《非良人,贵女三嫁》 第一章 遇贼 这日晚间,孔代辛心情郁闷,换了几本书也觉得无趣,索性早早躺下,胡思乱想着也渐渐睡着了。梦里代辛又回到小时候,与代温代宜等人玩的正欢,代温突然被生人带走,代辛一着急,醒了。 代辛坐起身打算下地喝水,却听外间门推开的声音,想着是三琴进来。代辛一时玩心大起,鞋也没穿就轻手轻脚地向外间走去,心里纳闷三琴进屋为何不点灯,黑灯瞎火地这么乱走,隐约见她在梳妆台上胡乱摸。 代辛瞅着她找东西找得认真,心想正好吓她一吓,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突然跳到三琴身后,重重地拍向她的肩膀,大叫一声,“死丫头,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 “三琴”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见到眼前一人披头撒发地穿着一身白衣,嘴歪眼斜地看着自己,也吓得后退一步。 代辛本来在做鬼脸吓唬三琴,却见这人蒙着面,分明不是三琴。 这厮本是个贼,偏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双目含情,代辛又想起前日提起的专偷女子贴身物品的小偷,害怕起来,连忙后退几步,一只脚却撞到门框。代辛也顾不得疼,紧抓着门框壮着胆子说道,“你快出去,再不出去,我,我就喊人了!” 蒙面人见代辛只是个女孩且此时面色紧张语无伦次,说道,“叫谁,门口的丫头吗?”说着突然抽出一把短刀,刀尖指向代辛的喉咙。 代辛哪里见过这些,立刻闭了嘴,指指梳妆台,趁机瞥了一眼刀柄。蒙面人却笑了,说道,“不用你说,我自己会拿。” 这人一面说,一面在腰间拿出一根绳子,将代辛绑在椅子上,掏出一块手绢塞住代辛的嘴,才回过身,到梳妆台上拿东西。 代辛被绑着心里又着急又害怕,却见这人并未对自己再有什么行动。蒙面人四处地看了半天,也不是见什么拿什么,挑挑拣拣地,起先拿了一块肚兜瞅了两眼,摇摇头,又拎起一双绣鞋瞧了瞧也放下了,最后只在首饰盒中选了一根翡翠素钗收了起来。忽然蒙面人看到桌上放着一页画,倒是有十分的兴趣。 徐熙的雪竹图? 蒙面人惊讶了半天,拿起画走到窗口借着月光细看,连连点头,说道,“萧散超逸,瘦劲开张,猛一看以为是徐熙的真迹,有他的几分风骨。这屋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唯有这画甚好,送我。”说完,卷起画,塞进袖兜,又问道,“是你画的?” 这贼,来路不小,代辛心想,又见蒙面人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稍稍放心,听到他问,哭笑不得地点头。 蒙面人挑挑眉,轻笑了一声,走到代辛跟前弯下腰,一只手捏住代辛的下巴微微上抬,仔细打量,鹅蛋脸,肤白如雪,眼眸清澈,瞪了自己一眼又垂下,愤怒恐惧好奇一起出现在清秀的脸上。 蒙面人紧盯着代辛,皱起的眉,紧抿的嘴唇,双眼怒视着自己,气势上分毫不让,肩膀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蒙面人猛地扯住代辛的衣领,只要稍一用力中衣便会滑落,代辛双眼怒火未减,眼泪却唰地流下。 蒙面人的手停下,低下头,温热的是眼泪。他迟疑了片刻,终于退了一步,松开手,问道,“你叫什么?”桃花眼似笑非笑地就那么看着代辛,不疾不徐地问话。 “你嘴巴塞着,没办法说。我来看看落款。”蒙面人一面说一面又掏出画卷,桃花眼一眯,说道,“原来是你。” “这画可不是偷得,是你送的。”蒙面人颇为得意,看看手里的话迟疑了一下,又说道,“既然这画这么好,也不好独收了你的礼,我也该回个礼才是。” 蒙面人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从袖中掏出一个长方形的木盒,隐约看着上面还有雕花。蒙面人将盒子放在梳妆台上,说道,“我收了你的画,拿这个回礼。” 说完,跳到代辛面前,拍拍她的脸蛋,忽然在她脑门上一敲,代辛不一会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章 美男子 等孔代辛再睁眼,见母亲赵氏泪水涟涟的在自己床边坐着。 赵氏见代辛醒了,询问了好半天,知道没什么事情才放心。又说已经报了官,大老爷那边给和芳阁专门派了两个男丁,专管看家护院,要代辛别担心。 外间孔宣说,要问代辛几句要紧的话。代辛连忙穿戴了出去。 代辛仔仔细细地向孔宣说了昨晚的经过,说蒙面人身材高瘦,只隐去了蒙面人留下东西的事。 掌灯时分,三琴将藏起来的木盒拿了出来,代辛打开一看,是一块墨。 “坚如玉,纹如犀,丰肌腻理,光泽如漆。”代辛瞧了半天,说道,“化松堂出来的东西,难得一见。” 三琴这边光顾着琢磨着墨盒,说是个好东西,看纹理质地约莫着是金丝楠木做成。 孔代辛拿着手中的墨沉思了许久,又忽然想起塞住自己嘴巴的手绢,赶紧叫三琴找出来,瞧了半天,惊叹道,“我的绢子和这个比,只配擦桌子。” 三琴白春听了也甚为惊奇,拿过来看,也说这绢子无论用料还是刺绣针法,都是难得。 代辛想着要把这绢子赶紧送到官府,三琴却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代辛毕竟是闺中女儿,闺房大半夜被贼人闯入,本就不好听,要是再扯出什么名贵的手绢,传出去不一定会如何。 白春也在一旁劝阻,代辛想着这贼人浑身上下都是好东西,一块堵人嘴的绢子都是上品,化松堂是专门为三品以上官员以及皇室宗亲制造墨的地方,自己也只是在过去见过两次。这人这般随便就带在身上,没准这人出身不凡,就算确实是贼人出身,也定是个贼祖宗。想到这些,代辛也觉得不该多惹是非,作罢。 代辛又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心里不禁唏嘘。 孔云与孔言是一个祖父的兄弟,孔云为长房,在家里排在最大。孔云有一儿两女,儿子孔宣谋了个闲职,两个女儿孔代温、孔代宜俱是聪明伶俐。孔言常年在外,做事谨慎小心,很少回家,勤勉节俭异常,唯恐落了自家先祖的下场。孔言家里凡事都有孔云妻赵氏做主。孔言家有两儿一女,儿子孔华孔贵,女儿孔代辛。 长辈中只有长房的老太太,孔云的母亲曹氏在世,是个淡泊孤僻的,在家中单独找了一个僻静处,专心礼佛,极少参与外间的事情。 曹氏有个弟弟叫曹良,家里排行最末,年纪和孔言孔云等人相仿,在骠骑大将军杨适门下走动。因曹氏与曹良是同母所生虽然年岁上相差许多,感情却好。曹良时常来孔府看望曹氏。又因曹良与杨家关系匪浅,孔氏兄弟也乐得见到曹良。 孔代辛下学归来,听说代温要嫁到韩家,就往代宜屋里去打听。见了面,问了代宜几句,见她也不甚清楚,心里更加烦躁,匆匆地离开。 路上正遇上长房大爷孔宣,孔宣说曹舅爷今早来了府上,要过去看看,见代辛也无正事,就带着孔代辛一起过去。孔宣与代辛走进正厅,见到孔云坐在正座左下方,曹良坐在右下方,与正上方坐着的男子闲聊。 代辛远远的便看见正厅里坐着一个生面孔,之所以一眼就看见,全因此人长相气度实在出众。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紫色双鹤菱纹锦袍,纱冠束发,面庞白净,眉眼俊秀,举止风雅至极,浅笑时灿烂若初霞漫艳,默然时沉静如碧水无波,见之忘俗。孔云的相貌气质本也是好的,在这人身边,却显得粗鄙不堪,猥琐至极。 代辛从未见过如此男子,定定的看了半晌,才回过味来,向厅中各人一一行礼。曹良说上座的这位是骠骑将军的二儿子,金吾将军杨邦。代辛听到是杨家人,只好又重新行了大礼。孔云则在一旁夸奖孔家的女孩都是好模样,自小是请了老师教导了诗文的,琴棋书画也都略懂,与别家女孩自是不同。 杨邦不多言,只浅笑着听孔云自顾自地讲话。 代辛立于孔宣身侧,趁机偷瞄了杨邦几眼,又感叹了一回,此人的谪仙风姿,不愧为周饶第一美男子。这样美貌的男子竟还是个能征善战的将军,若是到了战场上,不知是何等的景象。 没一会儿,孔代宜也过来了。代宜见到杨邦也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平复了好会心情,才恢复自若的模样。 杨邦自然习惯了众人看着自己的模样,分明看到代辛偷瞄自己,也不在意。又听说站着的是孔家的三姑娘时,才多看了孔代辛两眼,仔细端详了大概,嫩绿襦衣,石榴红的碎花长裙,鹅蛋脸,肤色白皙,目光清澈如水,举手投足间楚楚动人又自有一股清爽的书卷气,虽有些拘谨却文雅得体,倒是有些合自己的眼,想来外间传言孔三姑娘是个不服管教惹是生非的主儿的话,也是不准的。反观这二姑娘,脸色微红,小女儿的娇媚姿态尽显,倒落了小家子气。 杨邦一边聊着,一边打量着姐妹二人,转头见孔云点头哈腰的模样,对比孔三姑娘的仪态端庄,举止优雅,偷瞄自己时神色也颇为坦荡,默然站立时身姿挺拔眼神沉静,孔云堪堪被自己侄女比了下去。 杨邦开口说道,“还问三姑娘,你父亲身体可好?听说他的腿疾近年越发严重。” 代辛未想到杨邦会和自己讲话,赶紧上前一步,欠身福了福,说道,“回杨将军的话,父亲身体一向康健,只是江东冬季气候湿凉,偶尔会膝盖疼,不过都不妨事。”说着,抬头看了杨邦一眼,见他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心下一紧,冬冬地跳快了几下。代辛赶紧收敛精神,垂下眼。 杨邦见孔代辛神色略有紧张,语气放和缓许多,说道,“听说前年你父亲的腿疾犯的严重时,卧床了一个多月。” “这两年到了冬季父亲都会多加注意,也请了大夫医治,现如今已经好了许多,多谢杨将军还记挂着父亲的腿疾。”代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既恭敬有礼又不致卑微,说话时声音比平时略大语气更庄重。因为代辛从来不喜这样的场面,更不喜和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说话,并未多说。 杨邦点点头,见孔代辛和自己讲话并无慌乱,不卑不亢,似乎又不愿与自己多说,丝毫没有攀附的意味,心里赞赏,又转过来和孔云曹良等人聊天。 曹良在一边极尽阿谀奉承,代辛心中哀叹,家里出了孔云曹良这么两个人,早就把脸面丢得精光。又见杨邦虽然一直面带笑容,先前打量自己和代宜的眼神直接毫无顾忌,虽然和自己讲话后缓和许多,代辛仍觉得没脸,只好低下头,不再去看。 好容易送走了杨邦,代辛仍旧觉得脸上火烧一般,逃跑似的就往回走,被代宜叫住。代宜问代辛为何大老爷叫他们二人去见杨家二爷。代辛思虑半天说道, “我们这女儿家的这样让外间的人相看,应该是为了婚事。杨家二爷极少来咱们府上,大老爷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代宜听了也觉得有理,又夸赞起杨邦的风姿。代辛听了冷冷地说道,“二姐姐竟没有看出,人家看我们的眼神毫无顾忌吗?若说我们这样的深闺女子,难得见一次生人,他万般不该如此打量你我。” 代宜也是聪明的,既然代辛这样说,心中也十分的不满。 孔代辛想起代温的事情,回头去问孔宣。 孔宣只说是好事,劝代辛不要到大老爷孔云那边去说,免得又要惹出一桩事来,还是去劝劝代温才是要紧的。 第三章 代温的旧情 代辛又往代温屋里去,进门便问, “姐姐今日怎么没去上学?” 锦翠听闻赶紧起身拉住代辛的手,摇头示意她不要大声。 代辛见锦翠面露愁色,略带憔悴,心中便觉不好,只好噤声,悄悄的看了代温一眼,只见代温眉头微锁,双眼紧闭,颊上有泪,默不有声,脸上一点血色也无。跟着锦翠来到外间,代辛才问起,“这是怎么了。昨个还是好好的,说说笑笑。这会儿看着病的倒是不轻。” 锦翠叹了口气,才说道,“三姑娘一点都不知道吗?昨个晚上大老爷来这边和太太说,要我们姑娘到韩家去。” 代辛点头,又说道,“去韩家作什么,去了一个二姑奶奶还不够,要我们孔家女子都去做了韩家的妾侍不成?”代辛一把夺去锦翠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说道,“我们孔家本就是个小门小户的,哪怕五十年前与韩家也是比不得的,何苦去攀这个高枝,干那些伺候人的活,生生让人糟蹋。” 锦翠正欲开口,听见里间代温的声音,便说道,“三姑娘来了。” “三妹妹快进来,在外间恐着了风。” 代辛进了里间,见代温一身嫩绿的中衣下穿嫩黄色的长裙,裙摆处绣着杜鹃花。代温边穿外衫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让三妹妹笑话了,都晌午了,我才起身,你可切莫告诉了他人。” 代辛见代温病怏怏的样子,也另有一股风流妩媚,心中叹息几遍,“姐姐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何况我们从小一处长大,情分更是不比他人的。” 这孔代温并非长房嫡女,是妾侍姨娘所生,可怜她生母也是薄命,早年就去了。代辛的母亲见了代温伶俐和顺,便领到自己房里和代辛作伴,直到三年前代温及笄,才搬回长房去住。 说话间,代温已经穿戴妥当,锦翠端来水盆,“姑娘快来洗洗吧,哭了一夜呢。”说到这里,锦翠也是含泪. 反倒是代温安安静静的洗完了脸,漱了口,“我从小不在老爷身边长大,生母早亡,又不是嫡亲的孩子,还是个女儿。” 代辛听了这话,心中更加伤感,“分明是大老爷猪油蒙心,自家的女儿不知道珍惜。” 这时桂枝慌忙的跑进来,“打听到了,打听到了。”没想到跑的急了,一失手竟打翻了锦翠手里的水盆,哗啦一下子洒了代辛一身。 代辛代温姐妹互看了一会,都因为这狼狈的样子逗得笑起来,“也不是三九寒冬的,撒点子水算什么事?”代辛随意将长裙提起,拧了拧,“能让大姐姐一笑自然是好事。” 姐妹两个又聊了一会,代温催代辛回去赶紧换下湿了的裙子,二人便散了。 代辛进了院子,忽看到前日被长房大老爷孔云砍的海棠的树根还在,又添悲愤。于是叫了人来问,这海棠还能不能活。见来人都不敢说,又想到前日为了这事闹得人仰马翻,自己被罚站,代辛原本气急,忽又觉得满腹的委屈无处诉说,立在那里伤怀。 这孔云便是代辛的大伯,孔云与孔言是一个祖父的兄弟,孔云为长房,在家里排在最大。孔云有一儿两女,儿子孔宣谋了个闲职,两个女儿孔代温、孔代宜俱是聪明伶俐。孔言常年在外,做事谨慎小心,很少回家,勤勉节俭异常,唯恐落了自家先祖的下场。孔言家里凡事都有孔云妻赵氏做主。孔言家有两儿一女,儿子孔华孔贵,女儿孔代辛。 长辈中只有长房的老太太,孔云的母亲曹氏在世,是个淡泊孤僻的,在家中单独找了一个僻静处,专心礼佛,极少参与外间的事情。 孔代辛回到自个屋里,便打发三琴打听,不一会,三琴回来,见代辛手里攥着本书愣愣的坐在那里,仔细一看是女则。 “姑娘不是最讨厌这本,为何拿出来?”三琴又道,“这书怕是早就落了灰。下次姑娘若是相看好歹让我们弄干净再看不迟啊。” 代辛不理会三琴的话,只问代温的事情,三琴也是叹了口气,“听说这次是曹舅爷和杨家二爷做的媒,倒不是去做妾的,本来这样也该是好的。虽然外面都说韩家的男子不成器的,只会荤玩。不过好歹是正室,我刚听说还觉得大姑娘的命挺好。” “我细打听才知道,大姑娘要嫁的那位韩家公子是个——”三琴四下看了看,才凑近代辛耳边悄悄的说,“听说是个不能人事的。” 代辛及笄不满一年,虽然也略知道些男女之事,到底还是懵懂的样子,一听这话,闹了个大红脸,默然了半天才开口问道,“那不是和做姑子没两样。” 半晌又说,“若是这样,我看还不如去做姑子,清净。” 三琴素知自家姑娘是个什么性子,见代辛此时沉着脸不讲话,劝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人哪能和命争呢。” 三琴不说还好,反倒是激起代辛的火,大声说道,“这是哪门子的命,自个的父亲把自个的女儿往火炕里推。若真是吃不能吃穿不能穿的家里,倒是认了。这也竟该是我们的命吗?” 说完,代辛就要出门,三琴赶紧拉她回来,“我的好姑娘,先把衣服换了,着了凉可怎么办。” 三琴将代辛按在椅子上,叫了白春拿干净的衣服来。 “你和大姑娘再好,她也是长房的人,就算你去求我们太太,又能如何?虽说我们太太养了大姑娘一场,有母女的情分,说到底,云大太太才是大姑娘的母亲。我们怎么能管的了人家家的事情?” “姑娘这么去了,我们太太定会为难。” 三琴见代辛也不说话,又问道,“姑娘刚才去见了杨家二爷,可是有什么事?” 代辛撇了撇嘴,回答道,“我哪里认识什么杨家二爷。走在路上哪怕脸对脸,人家也认不得我。不过是大老爷打的如意算盘,以为我们家的姑娘长得比别家的略好些,随便找个由头便让外人去相看。只可惜,求了人家半晌连在家用饭都不愿意。” 白春这时拿着干净衣服进来,见代辛绷着脸,瞅了三琴一眼,才说,“姑娘还是好好保养自己个的身体,冬日里身子骨就没怎么见利索。好容易开春爽利了,该好好养着。” 代辛听了三琴的话,倒是不急着出门了,沉默半晌,把手里的女则狠狠摔在地上,“都是这破书!” 却听“哎呦”一声,代辛抬头看去,见了来人本欲开口,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来人拾起书,反而信步走来,“妹妹今日是中了什么邪,连话也不跟我说。” 第四章 水鉴先生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长房云大太太安氏的内侄子安友之,安友之本就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又上穿一件墨绿金线暗花坎肩,内着灰蓝的苏绣长衫,凭添了几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素日,代辛知道代温心中对安友之颇有好感,只是碍于长辈们,从未挑明。 原本代辛也是万分的不看好安友之的,觉得他虽然有些模样,略有些才气能力,却是个勾三搭四的主儿。单是孔府里安友之的传闻就多的很,落在代辛耳朵里的自然也不少,便可惜代温的一腔痴情竟然落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如今觉得,相比于不能人事的韩家公子,安友之还真是个好去处。 况且代辛觉得安友之不是个好姑爷,勉强是个可以相交的,遂,与他素有往来。 又听“哎呦”一声,竟是白春端茶的时候走路不稳,烫了自己。三琴看在眼里,急忙拉了白春出去。 代辛瞟了一眼转身出去的白春和三琴,“好个伶俐的丫头,”说着又看了一眼安友之,“万花丛中不沾身才是能耐。”说完,倒了杯茶递给安友之,“你不该去求求大老爷吗?” 安友之端着茶杯看了半天,说道,“这边的物件比长房真是差的远了。”话没有说完,手里的茶杯已经被夺走。 “你是个金贵的身子金贵的口,我们这里庙小,容不下安大爷。”代辛唤来三琴,“这只茶杯埋了,我不用了。” 安友之摆摆手示意三琴回避,转头对代辛说,“这本是闹着玩的话,妹妹怎么就真生气了。” 代辛心中怒火更胜,“谁是你妹妹。且不说你在外面有多少个妹妹。便说正宗的,你们安家和我算得上什么兄妹。” 安友之听了这话竟是一笑,说道,“就当我们俩哥哥妹妹的瞎逗着玩你才说了这话。” 三琴正欲进来劝说,听了这话,尴尬了半晌,才道,“安大爷也别怪我家姑娘今天火气大,还不是因为大姑娘的事情,心里燥的很。” 安友之看着三琴说道,“我当然知道她的无名火从哪里来。可是她也不想想,且不说韩家,便是大老爷跟前我也说的上什么话吗?”转过头,看着代辛, “这亲事是大老爷和韩家的二老爷已经说定的,谁能更改了不成?明明是个明白人,若说怪若说伤心,我也不比你差。” “这个时候,我若再去那里,不是撩拨她的心吗?若是那样我又成了什么?” 话说完,安友之起身就走。 孔代辛欲开口再说什么,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徒然,恹恹的靠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安友之从代辛屋里出来便觉得头重脚轻,浑身生疼,回到屋里便倒下了,一躺就是十几天,好容易见好了,就去向安氏告假,说是要回家养病。安氏见他十几天没见,脸瘦了两圈,心中自然心疼,就派了一个小厮跟着安友之家去了。安友之临走前本想再去见代温一面,又觉徒惹二人各自更加伤心,代温也向来是个柔弱的身子,自己这么去了,怕又要病倒。于是安友之没和其他人招呼,悄悄带着小厮离开。 禧国公府,树影斑驳,骠骑将军杨适书房。一人斜躺在摇椅上,双眼微眯,听到敲门声,只嗯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邦儿,”这人说道,“何苦去管那些小门地的事情,他们想去攀附,就由着他们去,还用得着你亲自跑一趟?” 杨邦规规矩矩地站在地中央,恭恭敬敬地说道,“儿子觉得举手之劳,就让孔家千恩万谢,做牛做马,何乐不为?” 杨适缓缓睁开眼,右手轻声敲打着摇椅边缘,说道,“孔家的女儿到底如何?好歹韩家和我们是亲家。若品行容貌不好,是要烙下埋怨的。听说孔言家的姑娘性情十分泼辣,别是这个就好。” 杨邦听了不紧不慢地说,“这次做媒的是长房的大姑娘,是个温顺的,倒是没有亲眼看到孔家大姑娘,却见了孔言家的那个女孩,也是品貌出众,仪态端庄,恐外间的传闻是不准的。况且韩家有人亲自看了这女孩的,很是满意。” 杨适点点头,说道,“难得听你夸奖谁家的姑娘,可见他家的女孩着实不错。”说完,摆摆手。 杨邦退出书房,就见小厮贵儿在门口张望,一问,说是水鉴师傅来了。杨邦迟疑了半晌,让小厮将人引导西北角的厢房见面。 虽说这水鉴先生一年半载地都要悄悄地到杨府一次,贵儿还是觉得看到周饶最有名的两位美男子站在一起,实在是一幅美景,一个优雅脱俗不似凡人,一个风流俊美如画中走出。 二人见了面寒暄一番,杨邦便提出杨家打算将金终南引荐给皇帝,以便能用最短的时间进入到黄鹤洲。金终南不置可否,犹豫许久,没有答复。杨邦晓之以利害关系,杨家金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金终南作为金家的一份子,责无旁贷。金终南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不得已,答应。 “水鉴先生这次回来,可见了什么老友?”杨邦看事情已有决定,闲聊道。 金终南微微笑道,“其他的倒无妨,却有一个老友一定要见的。” 杨邦知道金终南交友一向谨慎,心里好奇,问道,“可否知道你的这位老友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先生牵挂至今。” 金终南思虑片刻,说道,“这事也是瞒不了你,索性现在说了。” “这人便是孔家三姑娘,闺名代辛。” 孔家长房,孔宣见了父亲孔云,小厮进来说三姑娘在外面说了些对孔云不敬的话。孔云听了,拍着桌子骂代辛是个不孝的,对自己向来不冷不热,为家里争脸的事情一件不干,只知一味的挑事。又说都是弟弟孔言平日对代辛太过喜爱,娇惯出了这么一个乖张的女儿,一点柔顺的女儿样子也没有云云。 骂过后,孔云又觉失态,便嘱咐孔宣和小厮们切不可将这些话传去弟弟孔言那边,恐两家生了嫌隙倒不好了。 孔宣虽然觉得相比于代温代宜,孔代辛实在不得自己的心意,性子不甚和顺,说起话来时常不给自己面子,却也在学里见识过代辛的文章诗稿,自己自然是比她不过,还曾笑她该去做个女探花,所以,也觉得大老爷骂的过分了些。 第五章 曹氏训子 安氏正与孔云吃饭,却听自家老太太来传,心下有疑,转念一想,就知道是因为代温的事情了。于是夫妻二人急忙换好了衣服来到老太太曹氏礼佛的槛内堂,天色已晚,老太太身边的青果早已站在门口等着,见二人嘱咐了几句,便引了进去。 青果与绿荷等人站在门口,不一会就听里面老太太声音大了,大概骂了夫妻二人几句混账的话,又听见孔云的声音,不清不楚的,总归是解释了一大番。又是半晌,夫妻二人面色不佳,低着头走出来。青果等人不敢多言,慌忙走进堂内,只见老太太独自一个正垂泪。 老太太只留青果一人在屋内,“这些爷们的心,大抵是石头做的,一个个的送出去,吃苦的吃苦,受罪的受罪,且留着荣华何用?” 青果见老太太还是泪眼婆娑,劝慰着,“那些个话,皆是外面胡说乱道的,不见得就是实的。”看老太太面色稍缓,蹲下为老太太揉腿,又道,“今日的果,前面的因。大姑娘过去是定了的,这些事情到底父母亲说了算,老太太还是想开些的好。” 青果从小服侍老太太,最是善解人意,老太太也最听她的话。默然半日,老太太终是开口,“这些日子闭门谢客,子孙们也一概不见。” 隔日,府内人皆尽知,头前晚上长房老太太喝叱了大老爷和大太太,今日起要静心礼佛,一概其他人不见。这孔氏的兄弟,虽极为攀附荣华,却素日最讲究孝道。这番情景,倒是闹得脸面一点也无。 又过了几日,长房老太太传出话来,虽然韩家要人要得急,但也务必让大姑娘在家过了十八岁的寿辰再过去。孔云听了虽有些为难,终还是答应了。因为老太太要风风光光的办,长辈们自然不用插手的,孔家同辈中的无不忙活起来,又是筹办寿辰又是准备婚事,况且到底这大姑娘是去做韩家的正室,地位也非比寻常了,一概人等皆不敢怠慢。后又听说韩家知道这事,竟是派了几个管事的帮忙,一时间,原本悲悲戚戚的一件事情,几天间竟然转悲为喜了一般。 孔宣的媳妇吴氏本想和丈夫说把代辛借过来帮着自己张罗事情,不想孔宣却是摇头,说大老爷最近哪怕听到代辛的名字都要气闷一阵子。吴氏也隐约听底下人吃酒时提过前几日晌午间代辛说大老爷猪油蒙心,大老爷傍晚间便在书房大骂代辛的事情。又听孔宣这般说,只好把孔言家的孔贵的媳妇王氏叫了过来。 不想孔云书房骂人的事情竟然传到赵氏耳朵里,赵氏表面只说代辛小孩子的性子没个规矩,暗地里却和身边人抱怨,自己女儿说到底也是为长房的女儿操心。本就是大老爷自己没心肝,竟还看有情义的不上。又派人悄悄和代辛交待,如今长房的事情让她少管,人家非但不领情还要嫌我们多事。也和王氏说了,长房的事情得过且过敷衍过去就好。 王氏本是个实心眼,却是个没主意的。好多事情不知如何是好,又觉得凡事都问吴氏失了体面,就偷偷找代辛商量。因为是代温的事情,代辛也愿意多说几句,姑嫂二人本来也妥当的很。这时赵氏既这么说了,王氏便不好往代辛处去了。代辛虽不知什么原因,既然母亲交代,断没有自己凑上去帮忙的理。倒是代温听说了,每日过来和代辛聊上几句,一叙多年的姐妹情谊。 第六章 道士拜访 白春端着果子剥了皮递给代辛,说道,“外面都疯了似的,姑娘怎么还在这里呆呆坐着。”话没说完,三琴在一边给了白春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 代辛瞧着他俩互相使眼色的样子,心里又悲又气,道,“我就是那么金贵的,这事情连提都不敢提了。” 三琴赶忙解释,“知道姑娘舍不得大姑娘,恐你太过伤心,最后伤了身子。太太也吩咐了,也万分舍不得大姑娘,这事情终归是长房的事情,虽是喜事,我们这边按礼数办就好,不必学那些个人,做些画蛇添足的事情。” “大姑娘是个明白人,姑娘和太太待她的情意,不比那些个世俗的,早就留着了。纵然走到天涯海角,恐也是不会忘的。” 代辛听了三琴竟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对她更加另眼相看。平日就知三琴最是善解人意,今日见了,这心思与自己竟然甚为相合。反倒是白春,小时候和她玩的还好,越是大了,心思越是隔得远了。后又听说她和安友之有些个首尾,心中更有不舒服。 “老太太拗着大老爷非要风光的办大姑娘的寿辰,反倒成了双喜临门了。”白春在一旁说道。 代辛琢磨着双喜临门这句,半晌说道,“姑娘家在娘家的时候越是重视,出门了越是有脸面。老太太这么做也是为大姐姐挣挣面子,不想那些人看清了大姐姐。” “头里已经有了姑奶奶过去做了妾侍,韩家自然不会把大姐姐放在眼里。我们若是静悄悄的把大姐姐嫁了过去,虽是正室,情景怕是也不比姑奶奶强过许多的。” 话刚说完,就听外间有人说道,“都道孔家三姑娘是个孤傲性子,没想到是个有见识的。”三琴听着是个陌生的,急忙出去了,一看来人便笑着说,“姑娘,是个旧人。” 旧人?代辛也觉得这声音有些生,没想到竟是旧人,便答道,“待我换身衣服,就出来。”心里盘算着是谁来访,又想着,家里办这样的事情,里里外外来的人肯定不少,在外间忙活乏了,到这里躲清静也是有的。 代辛换好衣服,走到外间,见到孔宣孔华,打了招呼,又见二人身旁站了个眼生的道士,仔细看了去,呆愣了半晌。这人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如冠玉,纵使藏青的道袍也掩不住夺人风姿,真真是众人中鹤立鸡群的男子,代辛竟是笑了,说道,“你不去清修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这人也笑道,“你不去上学,在这里偷的什么懒?” 屋内众人俱笑,三琴解释道,“这几日家里事忙,学里停了课。” 代辛瞪了来人一眼,说道,“不必理他,这厮打着清修的幌子,背地里都是做些蝇营狗苟的事情。三琴莫被他的模样骗了去。” “莫怪连外间也说三姑娘是个带刺的,每每见了嘴巴都是不饶人的。”金终南跟着孔宣孔华落了座,“三年前头回见你,原以为是个温和娇美的不得了的妹妹。” “你们金家有的是金山银山,多得是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何苦到我们这里来找?”代辛说道,“好歹你也挂着修道的名声,一天到晚的女儿家不离口。” 说完又吩咐三琴,说看住了屋里的姑娘,莫被金终南勾了魂魄去。 金终南坐在一边苦笑,早前就知代辛在自己跟前从来就是如此,说道,“若说我没个修道的样子,也不委屈。可瞧光景,你大家闺秀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跑到九霄云外了,被你家大老爷看到,定要罚你。” 二人一来一回就这么斗起嘴来。 说起代辛和金终南相识,还是在多年前。早年孔言在南方办差,孔华孔代辛正也跟着父亲四处游玩,便遇到了金终南。正巧也顺路,就一起游玩了几天。后金终南偶尔到大章便会到孔言处坐坐。 若说金家本是江南四大商贾之首,因与杨家本有些远亲,多年来走动的也近。杨家在银钱上不得出头的事情多由金家出面来做,现如今已隐隐成为周饶首屈一指的商人之家。金终南便是出自金家,且自小便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四岁读四书,七岁能作诗,凡书籍过目不忘,十三岁能百步穿杨。论样貌,不说金家人多,就是在江南各位有点名气的公子中,金终南也是极为出挑的。骠骑大将军杨适,也是对他赞不绝口,夸他是个难得的文武全才。 怎奈这男孩向来是个不爱读书的,也无功利之心,四书五经之类也是长辈逼着才跟着学。私底下正经的书拿起来不出一刻便睡着。若说看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闲书,常熬得通宵也不睡。家人要他科举,他死活不愿。 这周饶国的皇帝不爱理政事,单对参禅礼佛修道升仙的事情最为钟意。高僧道长们没有官级爵位,地位却甚高。所以,金终南十六岁那年,有人就出主意让长辈们送他去待发清修,一则能养养他不羁的性子,另一则从这里出头也未可知。金家人觉得有理,就真的把他送去做了带发的道士。没两年,就得到赏识,现今也是周饶赫赫有名的道士之一。 话说回来,这二人又逗了几个来回,孔宣孔华只管在旁边笑,知道自己家妹子的性子,由着二人闹去。 第七章 相谈 “现如今,三妹妹万万不可瞧不得南哥去了。”孔华说道,“南哥前日得见圣颜,今个已经是黄鹤洲里的了。” 代辛心中惊诧,黄鹤洲是本朝最高的道家学府,连带着管理所有道观的一应事务,而且黄鹤洲的人也是有定数的,金终南竟然能得了这么一个好事。仔细一想,这金终南生的一副风流模样,现下是有些名气的,又听说皇帝最是得意这般有些才华肤白俊俏的道士僧人。若真是见了这厮的面,见了这厮的谈吐,心下十分喜欢也未可知,加上杨家背后定是出了力,进黄鹤洲也不是什么难事。 代辛思量着起身,说道,“听说外间的王公大臣们见了你们也要行礼的。我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家,真恐得罪了水鉴先生。” 说罢,代辛躬身一拜。金终南见状知是她有意讽刺自己,又见代辛郑重其事的样子,带着几许娇憨俏丽,那些微的恼意早就烟消云散了,连忙双手扶起代辛,“姑娘这么做就是打我的脸了。” “我哪里受的起这般的礼。” 代辛抬眼见金终南面色羞赧,身子比自己还低,知道他与外间那些人不同,便没有为难他。 说话间,金终南默默打量着代辛,一年不见,出落的越发的好,十分娇美,却不如别家姑娘那般一味的柔顺样子,反倒有一股子英气的美。又见代辛肤白如雪,顾盼间万千的情愫都诉说了一般,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孔宣在一旁看在眼里,也不做声,只道金终南是个风流种子。又叹自家的妹子都是生的模样极好,眼前的三妹妹是如此,马上要嫁出去的大妹妹也是如此。只可惜,恐都不是好命。 几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就见大老爷身边的小厮登乐进来,见了众人都在这里,便说,“大老爷办事得力,今日刚得了皇上的赏赐,据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让爷们和姐妹们到前院去瞧。” 代辛心道,人还没有嫁过去,好事便来了,也怪不得大老爷不顾念父女之情,非要把人送去。韩家还真是个有好手段的。 一路上,代辛与金终南走在一处,悄声询问了韩家公子的事情,金终南原不肯说,见代辛恐是要恼了,才说顾家这位公子是韩家二老爷的长子,年方二十有五本来最得韩家长辈的心,是个才华横溢办事妥当的人,就连皇上面前也是个说的了话的人。早年娶了一房妻子,前年的了痨病去了。怎知他不是个福缘深厚的人,去年出门办差,被贼人劫了道,摔下了山,性命倒是保住了,下身却全瘫了。 代辛本欲细问,怎奈不知如何开口。金终南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知道代辛不好开口,便凑近代辛耳边说道,“不能人道的传闻怕也是不准的。” 听到这话代辛的脸一红,后退一步,心中也升起几分希望,好歹听说是个明白的人。 孔宣孔华走在这二人后面不远处,见二人举止亲密,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没有说话。孔宣是长房的长子,不便说与这些事情。孔华虽然是孔言的儿子,和代辛也并非一母所生,见到这情景,心中生疑,毕竟他二人也是一年未见,不见得就有些什么情愫。 第八章 特殊待遇 这四人各怀心事,到了长房。因为代温的事情,长房的人本就多,这时孔云将一众人等都叫了过来,更是热闹非凡。 孔越家的孔万、孔富,孔朔家的孔尚,齐齐聚在孔云身边,孔云问什么便在旁答甚么。安氏和赵氏等人坐在一旁闲聊,不一会孔越家的和孔朔家的等一众媳妇也来了。 代辛见代温代宜和曹家的两个姐妹正簇拥在宣大嫂子吴溪身边说说笑笑,便走过去。吴溪见代辛来了,说道,“这几日忙的我的头都昏了,家里还有三妹妹这么个聪明人,早想到该借过来,帮帮我。总归比你木头似的贵二嫂子强上许多的。” 吴氏提到的贵嫂子王氏,是孔言家二儿子孔贵的媳妇。因为早年孔贵礼佛清修入了法相寺,极少归家,王氏这本是有丈夫的,便也跟守寡没有两样。 “二姐姐的身子可是好全了?”代辛拉着代宜的手问道,“前日我去看你,见你气色不如今天好。” 代辛见代宜今日上穿嫩粉的外衫,嫩绿的长裙,翡翠的耳坠子,真是人比花娇。又回头看代温,面色苍白,勉强敷了粉的样子,还是掩不住满脸的悲色。见状,代辛一阵酸苦,又问了代宜几句,转而拉着代温到一边说话。 还没有说几句,便见代温又要垂泪,代辛连忙劝阻,“听说对方是个心性好的,和他们家的那些男人是不一样的。” 正欲再劝,见金终南走了过来,代辛多瞧了两眼,感叹这家伙果真是个俊美异常风度翩翩的,一进来就惹的屋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无不偷偷打量他。代温见是个穿道袍的道人,连忙行礼,“见过道长。”代温和金终南本是不认识的,也是觉得诧异,看到代辛对金终南很是随意的模样,便知二人定是旧识。 “大姐姐,这厮现如今可是在黄鹤洲走动了。”代辛的声音不算大,周围人却将黄鹤洲三个字皆听了去,俱是看了过来。 代温听到黄鹤洲也是一愣,连忙重新行礼,说道,“原来是黄鹤洲的大师,我等闺中妇人见识短浅,恐见罪了大师。”代宜听见也过来行礼,私下和代辛说,这金大师与那日的杨家二爷无论长相还是气度都是极出挑的,孔家的男子万分也比不上。 代辛本欲笑金终南几回,见代温代宜如此,周围的人也渐渐围了过来和金终南行礼闲谈,一时间如众星捧月一般。代辛见状叹了口气,避到一旁。忽然想到怎么没有看到安友之,一问小厮才知道前些日子得了感冒和大太太告假家去了。 思及此,安友之对大姐姐也是有几分真情的,代辛还觉得心中安慰几分。 “妹妹何时认识这样的人物?”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孔贵的媳妇王氏。代辛素日可怜王氏守活寡的日子,说道, “这人叫金终南,道号水鉴,与父亲和华哥哥都是旧识,之前偶有来往。”代辛说道,“听说她原本和贵哥哥也是相熟的,后来因为他去了南边清修,又因佛道本是两家,多年来也是面和心不合的,所以贵哥哥近年倒是和他断了往来。” 且说金终南本想和孔代辛闲聊几句,此时却被众人围在当中,又见代辛早已躲到一边与别人讲话,心中不免失落,对众人也敷衍了许多。 那边孔云刚进门就见一伙子人都围着一个穿道袍的高个年轻道人,多看了几眼才分辨出这人是金终南。又找小厮来问,得知金终南现今已是黄鹤洲走动的大师,孔云本来是穿着家常的衣服,听到消息立马回去换了一身正服。 原本召集大家看御赐的宝贝,不成想俱是围着金终南,宝贝反而成了配角。孔云也不以为意,觉得有黄鹤洲的道士在场,自然是荣幸,只带着大家略看看了御赐之物。 第九章 代温过寿 金终南原本也只是个普通清修的人,心也不甚诚的,怎知因缘际会见了天颜,一朝被捧到了云上,反倒一时不知如何自处,便任由着孔家的一众人等安排,直到半夜才抽出身来。孔云又亲自安排了金终南在自己的院里一处住下。 代辛本来就对什么宝贝无甚兴趣,见众人那副模样,便早早告诉了自己母亲,带着三琴家去了。没想,进了屋却见不得白春,好一会才看到白春回来。三琴问她去哪里了,屋子里的活计怎么也不管不顾了。白春说去看黄鹤洲的神仙去了,没想到是水鉴先生。 代辛本欲说白春几句,又觉得心力俱疲,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便也由着白春去了。自己躺倒床上发愣,却听三琴说道,“金先生深得大老爷的心意,听七月说,今天竟是留在府里了。” 代辛想着,我们家的大老爷哪管心意不心意的,只要是有利于他攀龙附凤的事情,他哪里肯错过呢。家里的贵哥哥也是在大老爷的安排下,大好的年纪便被送去法相寺清修。只可惜,孔贵虽然生的好模样人也聪明伶俐,却没有金终南这样的好运气。 代辛翻了个身,背对三琴,半晌才说,“去把前日我整理出来的卷子和,配套描的图案都拿出来。” 不一会三琴拿着东西过来,说道,“前日没细看,姑娘这荷花描的可真好。可是要和卷子合起来?” 代辛点头,“送去大姐姐房里,就说是我的贺礼。” 且说代温回到屋里便听桂枝说三姑娘送来了贺礼,锦翠知代温心意,赶紧将东西拿给代温,代温一页页的看,都是代辛代温二人从小在一处上学时的文章和诗稿,代辛这些日子都整理了出来,看到最后,泪水成行,正伤心,听人来报,安大爷的贺礼来了。 代温一听,竟是眼前一黑,站也站不稳。还是锦翠眼尖,跑过去扶住代温,又连忙叫来桂枝,将代温放到床上。见代温渐渐缓了过来,锦翠犹豫半晌才问,“安大爷的贺礼,姑娘要看吗?” 代温心里一痛,“拿来吧。” 怎知锦翠刚走到床边,代温竟然扭过头,摆摆手,说道,“拿出去,能烧便烧了,不能烧就埋了吧。” 锦翠听了不忍垂下泪,本欲劝阻,又觉这样断了念想也好,那日去了韩家,也少伤几回的心。 “真烧吗?锦翠姐姐”桂枝拿来火盆,看着手里的绢帕,迟疑的看着锦翠。锦翠狠了狠心,终还是心软了,“我来收着吧,不告诉姑娘便罢了。” 转眼代温风风光光的过了寿辰,听说老太太拿出了自己不少的体己,总算是给了孔代温脸面,寿宴当天,韩家也派了一个旁支的韩家兄弟和几个管事的来贺。戏台的大戏从早唱到晚,请的是曾到宫里表演的隆喜班。孔家的众姐妹兄弟媳妇都凑到一处,连带着旁支的亲戚也请了来,一时间,好不热闹。 长房的老太太也出了槛内堂,坐在众人的上头,代温坐在老太太身边,诸如吴氏等几个媳妇俱是负责布菜及安排各项事务。大伙说笑了一阵子,老太太见众人都在独不见孔云,便问安氏,安氏只说孔云今日身子不爽就不来了。 老太太听了,闷声了半日,说自己难得过来为孙女过个生,好歹热闹一回,家里的大老爷竟还不在,不知是怎么个不自在的法,说罢,又派了青果去孔云处瞧,安氏听了,脸红了红,不敢辩解。 不多时,青果回来回了老太太的话,说大老爷确实身子不爽,不能来了。老太太听了只说孔云没有热闹欢喜的命。 代辛心中奇怪,之前也没听说大老爷身子有什么不适,今日怎么就来不了了。转头悄悄的问代宜,代宜支吾了半晌才偷偷说道,大老爷昨晚被人打破了头。代辛正欲细问,见大太太不时朝这边看,也不敢多说。 众人又闹了一阵,代辛见代温脸色苍白,脖颈处的锁骨愈发突出,如今却噙着笑与众人说话,心中不是个滋味。想当日,代温是个如何明媚温柔的女子,何时都是万般的替别人着想。在学里时虽说文章比自己稍逊,若论作诗,二人也在伯仲之间。 代宜见代辛脸色不好,便问怎么了。代辛只说无事,被风吹的有些头疼。代宜亦是个聪明人,眼见代温日益消瘦,精气神也不如以前,偶尔也会感怀。今日,代辛这般,代宜也跟着悲伤了半晌。 老太太见状,心有不忍,便让三个姑娘独自乐去,其他的就各自散了。 第十章 孔言归家 于是三个女孩都是往代温屋里去了,路上代辛又问起大老爷被打破头的事情。代温犹豫片刻,才说,昨晚大老爷归家遇到一伙子的蒙面人,问了名姓后,也不多问,就打了过去,索性打得不重,身上有几块淤青,头被打破了。 代辛又问报官了没有,代宜说大老爷执意不让报官,众人奇怪,也不敢忤逆了他的意思,只请了大夫来看。 “其实——”代温正要继续说,见代宜拉了自己的衣袖,使了个眼色。代温才又改口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都是皮外伤。” 天色虽然已晚,代辛却全都看在眼里,装作不知,只说明日要去瞧大老爷的伤势,又见姐妹二人面露难色,就没有多说。 进了屋,锦翠等人连忙上茶,代宜起身躬身一拜,说道,“一整天也没个工夫单独和大姐姐说话,”说着拿出个小盒子,“这是小时候我和大姐姐一起编的同心络子,说是姐妹同心。前儿我又照着当年的花样重新编了一个,一同送给大姐姐做贺礼吧。” 代辛见状,想着代宜虽然心冷,也并非无情之人,权且还念着大姐姐的好。 姐妹三人坐在一起,虽说离代温出嫁还有些日子,此时却都是满心的惜惜临别之情,没说几句,都流下泪来。 说话间,却见代宜哭的越发厉害,说,“大姐姐是这么个归宿,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后的婆家不如大姐姐的这样的也未可知。” “自己家的大老爷对女儿们从来就不上心,不知以后会得了个什么样的人。” 代温看到如此,也跟着哭的更凶。代辛看着二人抱头痛哭,不忍去看二人悲戚的模样,独自走到窗边,抬头见月儿正圆,心想今个可不就是十五月圆夜吗。 代辛回到自己屋里,三琴说大老爷不仅被打了,还被捆了,趁着半夜被扔到家门口,冻了一晚上,天亮被开门的小厮发现了,才叫人扶进屋里。代辛这才明白,大老爷根本就是没脸出来为女儿过寿。 不久到了出嫁之期,代辛远远看着代温一身大红的喜服含泪告别了大老爷和大太太,带着锦翠桂枝离了府。倒是代宜面有喜色的来找代辛玩,说是明日就要去上学,便不得玩了。代辛暗地里有些恼代宜,代温是代宜的亲姐,虽不是同母,说血缘远比自己要亲的多。那日还以为她对代温是有些真情意的,这么看来,也不全是那么回事。仔细一想,大太太也是这般面热心冷的性子,女儿是这般,倒也不奇怪。 代辛推脱这几日身子不爽,想要回去好好歇歇,辞了众人回自己屋里去。歇了半日,听人来报,孔言回来了,赶紧起身换上衣服去拜见父亲。 只见了孔言一眼,孔代辛的泪水就下来了,跪倒在孔言腿边呜呜的哭起来,“大姐姐嫁到韩家去了。” “若要嫁,就非要嫁到那样的人家吗?我们孔家女儿就别无去处了吗?” “姑奶奶在那边被他们折磨的不到三十人就没了。大老爷怎么就舍得把大姐姐送去?” “瞧着以后这大姐姐不知道又是怎么个光景呢?” 孔言见小女儿哭的凄惨,心下软了,仔细询问了赵氏,也听得是连连叹气,“代温的命不好啊。”又因代辛提到孔言的胞妹孔致,孔言实实在在地默然了许久,又好生劝慰了代辛半日。见到孔华和媳妇鲍氏进来,代辛起身坐到孔言身边,紧挨着赵氏。赵氏边给代辛擦泪也小声劝慰了几句。 后来,孔贵的媳妇王氏也进来。孔言见一家人单单少了孔贵,心中对当年送儿子进法相寺的事情后悔不已。闲聊中又听孔华讲了金终南的事,又觉得自家的儿子比那姓金也是不差的,恐出头的日子还没到也说不定。 这晚,孔言一家坐在一起吃了一顿,一副其乐融融的情景。代辛因为父亲回来,府里的学堂又重新开了,日子也照常过了下去。 第十一章 情淡 因后日是十五,赵氏打算去法相寺上香,于是媳妇鲍氏和王氏都跟着去了,因为代辛吵嚷着要到外面散散心,特去求了孔言的话,也跟着母亲和嫂子去了法相寺。 因为孔代辛是闺中的女儿,不常到外面走动,这次跟着出来,欣喜万分,又因孔贵在法相寺修行,能见到同胞的兄弟,代辛又有几分期盼牵挂,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如今怎样。 天刚亮,赵氏便带着媳妇女儿和几个丫鬟小厮离了府去法相寺。法相寺是大章四大皇家寺庙之一,平日去上香祈福的大多是有头脸的人家,孔贵在法相寺也是众僧人中翘楚。遂,孔家的还没到,便有小僧在门口等着。 待进了里间,带发修行的孔贵一身灰白的僧袍垂手而立,见到家人仍面色不改,给各人行了礼。孔贵见了家人不冷不热,只礼数周全,眼神清明不见喜悲,代辛心里莫大的失望。本想和孔贵单独说几句,也就作罢了。 又听母亲赵氏说起前日金终南的事情,孔贵只管听并不作答。代辛年纪虽小,却多少知道这位同胞兄弟的本性,插嘴说道,“贵哥哥素来是洁净的,哪会去做那些事情?那起子人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最后不定落下个什么结果。” 孔贵听到这话,对着代辛笑笑,心想这个妹子虽在孔家这个染缸,却半点也没有失了本性,心中略感欣慰。 “贵哥哥这般清清静静的我看也是甚好的,总比每日只一脑门子地讨好奉承那起子人不知道强上多少。”孔代辛又问道,“每次我们来,浮云大师都会过来。今日怎么没见他?” 孔贵只苦笑,说道,“自然是有更要紧的事情,不得空。” 赵氏只道一家人好好说说话是再好不过的。 这边王氏闷葫芦一般的,一句话也不讲,众人本欲退出留下夫妻二人说话,孔贵却是摇头,说道,“我与她的夫妻缘分已尽。” “这些年,我每日在佛前诵经,早已心如止水,对外间的一切人情世故都是觉得无趣了的。” 说完对王氏深深鞠了一躬,又道,“本是我负了你,这辈子是没办法偿还了。我会写信给父亲让他允你再嫁他人。虽然家世不见得比的孔家,也总比这样守着这个空位子强上许多。” 事发突然,纵是赵氏等人也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更不要说王氏心心念念的想要今日见他一面诉说心中的情谊,听了这话,愣了半日,话也不会说。 赵氏回过味来,哭着说道,“原本将你送来不过是充充样子,得个好前程的。你这竟是要真的出家做个真和尚?”赵氏边说边拉着王氏又哭道,“这是你的媳妇,”回头又指着代辛说,“这是你的亲妹子,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你若真的出家,你叫我可怎么活?” 代辛以为王氏会大哭,不想她默然许久,竟然对孔贵说道,“凡事因果都有定数,你若如此,我也认了。”说着走到孔贵跟前,抬手欲摸他的脸。孔贵躲开,王氏笑的凄然,又说道, “最后只问你一句,当年你是否对我是真情真义?” 孔贵没想到不善言语的王氏会问出这话,低头良久答道,“有的。” 王氏得了话,转身离开,走得决然。 第十二章 无情 代辛看着这光景,赶紧跑着撵出去,可却没有追上,反而在法相寺里乱跑迷了路。代辛早已不知自己跑到了法相寺的何处,听到远处隐约有女孩的声音,本想看看是不是王氏,没想到竟看到个带发修行的年轻女尼,气质出尘,面容也甚为清秀。这女尼身边站着一个华服的男子,年纪大约中年,这么看着是个高大的男子。 代辛本想转身就走,不理这些闲事,却听见这女尼称男子韩家大老爷,代辛停下脚步,犹豫再三,还是转身回去躲到榕树下。 隐约见,中年男子拉扯着女尼,欲上下其手,女尼不从,二人便纠缠起来。代辛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脸上如火烧,又想到王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便悄悄地走开。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见有小僧人大声喊道,“出事了!” 代辛一听,便觉不好,连忙拉住小僧人问,结果小僧说就在刚才,有人跳井了,好像是个女人。 得了这话,代辛心中一沉,脚下灌了铅一般。 代辛来到井边时,人已经从井中捞了出来,早已经没了气。代辛从未见过这些,心中略有些害怕,没敢细看。管事的和尚又问孔贵,这是不是你家的人,孔贵楞在当下,也不言语。还是赵氏身边的玲珑胆子大,凑上前瞅了一眼,见王氏面容已损,穿戴倒还整齐,便战战兢兢的答说是自己家的奶奶王氏。 赵氏站在那里欲哭无泪,好一会子,才明白过来,赶紧打发了代辛回家,说未出阁的女儿家不该沾染这些的,又打发了小厮快马回家报给家里的老爷们法相寺的事。 孔代辛有丫鬟小厮带着还没走出法相寺的大门,就看着呼啦啦的一群人从后面走过来,领头的那人,竟不管有没有人,举起鞭子就抽。没想到却抽到跟着代辛出来来不及躲开的小厮身上。代辛脑中一片空白,听到有人“哎呦”一声,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到刚才执鞭那人喊道,“闲杂人等回避!” 孔代辛再糊涂也知道这是在清路,正想下跪,转念一想,只有皇帝出行才清路,难道是今日皇帝也来了法相寺吗。若是这样,早前就该有人来报才是。 恍惚间,代辛看到这伙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其中一人正是刚才看到的中年男子。这时主仆几人也顾不得刚才是什么人经过,只慌慌张张地往府里去。代辛余光瞥见浮云大师恭敬地立在大门口送那一伙子离开。 这边代辛前脚刚进屋,就听外面的说,孔贵不再带发修行,已经剃度,法号无情。 王氏在法相寺跳井的事情在大章传的沸沸扬扬,隔日,有人上奏皇帝,说孔家逼死媳妇王氏。幸而皇帝把此事交给韩家二老爷处理,孔家众人才稍放下心来。 赵氏因那天代辛也在法相寺受了惊吓,现今又有些发热,便向学里为代辛请了几天假。代辛感念王氏素日待人宽厚,对孔贵一番痴情,也敬佩她的刚烈,趁机躲在屋里伤怀。因王氏是这么个死法,孔家众人又俱是忙着弹劾之事,哪有什么正经人物料理,况且王氏出身平常人家,见她家里人来了,略给了些银子打发了去,丧事也是草草了事。 反是平日里伺候王氏的丫鬟秋桃闯到孔言和赵氏面前,哭骂说自己的奶奶本来是正经人家的,嫁了孔家本也是好的,不成想好好日子过着,丈夫却被老爷们送去了做和尚,最后落了个投井的下场。到如今,连丧事也没有个正经场面。 赵氏因当日也在法相寺,本就心有愧疚,见秋桃这么一闹,心中更加觉得没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孔言毕竟是老爷不屑与这些丫鬟们说与什么,便命人把秋桃带了出去。代辛听说这事,偷偷向母亲赵氏说与了,将秋桃暂且留在自己房中,又说家里就算不好再留她,也请赵氏不要将她随便配了人出去,好歹捡个好的。 第十三章 劝解 不几日,又听见赵氏病了,代辛下了学就去看母亲,见母亲躺在床上,面色不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更添伤心,心中怨怪起父亲当年将孔贵送去法相寺的事情。又想着这事情父亲本也是不愿意的,长房的大老爷多次劝说,又拿出韩家来说,父亲也就愿了。代辛越想越气,在母亲面前也不好表现,只能陪着笑脸。 傍晚间,听小厮来报,说法相寺的无情大师要去做苦行僧四处云游。赵氏隐约听了,一时急火攻心,竟然晕了过去。众人赶忙请了大夫来,开了药,到了夜间赵氏总算是醒了过来。 代辛见母亲病的不轻,自己这时回去也实在放心不下,便求了父亲,暂时搬到赵氏这里来住,也好服侍照顾母亲。孔言见女儿甚为孝顺懂事,也稍觉安慰。那边赶紧打发了人去韩家,商量孔贵的事情。 代辛这日见母亲的脸色好转,心情也好些,便趁机劝解道,“贵哥哥原本就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当年将他送去,原本父亲不在家,也是大老爷最后定了的。现如今,我见贵哥哥在法相寺情景是也好的,深得方丈浮云大师的欣赏,也算有所得。现在也剃度了的,不怕别人再说什么不清净的话,长久下去,以贵哥哥的心性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 “嫂子性子是太过刚烈了些,也算是死得其所,好歹留了贞洁的名声。” 代辛几句话倒是说到了赵氏的心里去,便和女儿多说了几句。 母女两个正聊着,玲珑进来说长房的安大爷过来看太太。代辛知道母亲情绪不高,不想见外人,便自己出去招呼。代辛见安友之并未进屋只在院子里站着,打过招呼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安友之说是家里前日得的血燕,听说这边的太太病了,就拿来了。 安家本也是和孔家差不多的家族,平日里白燕倒是偶尔会有,血燕却是极少见到的。代辛道安友之很是有心,感谢了再三,越发觉得他虽然风流不羁了些,却是个重情义有分寸的人。 安友之见代辛对他的态度比平时郑重许多,反而有些不自在,碍于这边太太病着,也没有多问,正思虑着,就听代辛说道, “我有事要求安哥哥。”代辛往母亲屋里瞧了一眼,避开玲珑等人将安友之拉到一边,说话的声音很小,“你今日若是不来,便要打发人去请你了。”说着,带着安友之进了西边的小厢房,叫来三琴准备了笔墨。 安友之不知是什么事情,料想是十分要紧,不然以代辛的性子万不会想到差人去请自己,于是也不多说,只坐在一边看着代辛洋洋洒洒地写了几页,又见她摇了摇头,让三琴将写的几页毁了,又重新提笔,想了半日,终是落笔写了一页,反复揣度了,才装进信封。 “过去在家的时候,你与贵哥哥也算说的上话的。现如今,孔家的一般人去,他也是不想见了的。反而你去见他,见得或许容易些。”代辛将信封递给安友之,又说道,“切记亲手交给他,待他看完了信再离开。” 安友之接过信放进里怀的兜里,这才开口说话,“妹妹求人办事的时候叫哥哥倒是叫的顺口的很。” 代辛见安友之揶揄自己,说道,“小时候不都是这么叫的,有什么不顺口的。你且说是不是帮我这回吧,说那些没用的作甚?” 三琴见自己家的姑娘求人办事还是这般样子的,苦笑着给安友之倒茶,也说道,“我们姑娘的哥哥可不是随便叫的。”说完,也捂着嘴笑起来。 安友之大笑着将茶一饮而尽,拍拍xiong部,说道,“东西都在这里呢,你还得便宜卖乖?” 代辛到此时,对安友之便是十分的看重了。 第十四章 商议 十几日过去,无情大师云游的事情终是放下了,仍旧在法相寺潜心静修。赵氏的病也有了起色,不再终日躺在床上,虽然还不能料理家务事,每日与媳妇儿女们闲聊也有了精神。又因赵氏梦见王氏哭的凄惨,代辛和孔华鲍氏烧了几回纸钱,请了法相寺的九个和尚在王氏平日住的的地方念了七天的经,还请家中的众姐妹抄录了金刚经。这边又有黄鹤洲的水鉴先生送来了保平安的奇异珍宝,众人便供奉在屋内。 又过了几日,前朝放了话,孔贵潜心修佛无甚非议,王氏忠贞刚烈乃妇人典范,追授四品恭人。孔家得旨,合家松了口气。孔言孔云二人也不过是五品的官职,没想到儿媳妇王氏竟得了四品命妇,好不欢喜。 只有代辛一人觉得荒唐,孔贵非官非爵的,媳妇被逼投了井,却得了四品的头衔。又想,这四品的名头哪里是给王氏嫂子的,明摆着在给孔家脸上贴金,长房的大老爷想起这事情,怕是还要乐得王氏跳井呢。 渐渐的,赵氏的身子全好了,代辛也和代宜一起去学里上学。本来二人及笄前,家里便把姐妹们和男孩一起教养学里,都有同样的老师上课。后来姑娘们一个个的及笄,家里便单独隔了一间屋子,给几位姐妹们上学。这时候,代温嫁了出去,曹家的几个姐妹也回家去了,只有代宜代辛两个女孩上学,又见学堂里都是家里的男孩没有外姓旁支的,就撤了单独的,让两个姑娘仍旧回到原来的学堂和兄弟们一起上课。 这日,代辛正在代宜处聊天,代宜问了赵氏的身体如何,代辛一一作答。又听说代宜最近咳疾复发,整夜的睡不好觉。代辛正好前日得了一个治疗咳疾的偏方,仔细地告诉了代宜,又再三地嘱咐代宜如何的忌口。 姐妹两个正聊着,玲珑来找,说是赵氏要代辛晚饭间过去一趟,一起吃饭。代辛想着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便早早和代宜告了别。 晚间,代辛与赵氏一同吃饭,赵氏说放心不下孔贵,想让代辛陪着一起去一趟法相寺。代辛想着赵氏的身体刚好,若是去了,又要想起之前的事情,徒惹伤心,回来免不了要病一场,便说自己去就好。 赵氏知代辛担心自己的身体,却觉得一个女儿家自己出去总是不妥,就说让孔华陪着一起去。代辛知道孔贵一向不喜欢孔华,为难了半晌,代辛也觉得除了孔华也没有别的人陪自己过去合适,也就作罢。 赵氏本想派人去请孔华,代辛说自己过去直接和他说就好。赵氏一想,兄妹之间的事情,他们自己说去还方便些,就允了。 吃过饭,代辛往孔华处去,半路遇到白春,因想着孔贵的事情,虽有些奇怪,也没有多问。 孔华见代辛过来,就知定是有事,请她落了座,又吩咐小厮丫头们都到外面找活计。鲍氏见如此,和代辛闲聊了几句,也找了个由头出去了。 代辛见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们夫妻这般,还以为我是来说什么秘密的事情。” 孔华却不甚在意的说道,“你不常过来,脸色又不好。你嫂子是怕你有些事情不好当着她的面讲。若是没什么,过后我再告诉她就是了。” 代辛听了,觉得心暖,说道,“母亲本想去法相寺,我劝过了,她说要我和你一起去法相寺看望贵哥哥。” 孔华听了点点头,又说道,“孔贵自小与我也不太相合,如今我一个人去,他也不见得会见我。倒是你,和他从小要好,在家里与王氏也一直相处的近,你去合适。” 代辛本想说让孔华在寺外等候自己,可是不好开口。孔华见代辛为难的样子,说道,“孔贵的事情是全家的心病,你也不必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既然孔华如此,代辛便直接说了。孔华听了,犹豫了半晌,说道,“这法相寺虽是礼佛的地方,却也不全是清净之地。” 代辛自然也明白孔华之意,说道,“哥哥在正殿等着我就好,我去后院见过贵哥哥就出来。” 兄妹二人又商量着明日如何向孔贵去说家里边的事情,说了半天都觉得不好。代辛见天色已晚,就回自个屋里了。 第十五章 求见 次日清晨,孔代辛与孔华带着几个小厮丫头就往法相寺去了。路上兄妹二人在马车上又担心起孔贵可能不愿见到孔家人的事情。孔华安慰了代辛几句,说哪怕见不到孔贵,见到浮云大师,知道他现在一切都好,也算放心了。 代辛点头称是。 不多时到了法相寺门口,孔华交待了代辛几句,又派了心腹小厮小五跟着代辛往后院孔贵住处去了。一路上遇到几个认识代辛的小僧弥,代辛问了几句,都是支支吾吾的,只说无情师傅不在原来的住处。代辛知道这是孔贵不想再见家人,想了半天,也无法,只好让人带着去见方丈浮云大师。 小沙弥将代辛请到浮云大师居住的偏院的厢房等候,说方丈有贵客。代辛又央求小沙弥,问他孔贵的情况,小沙弥只说无情师傅一切都好。 几盏茶的时间过去,代辛早已喝饱了水,终于坐不住,推门出去,到院子里看看情况,隐约听见禅室内有说话声,似乎是在告别。代辛转身想要走进厢房等候,却听见禅室的门打开的声音。 这时走开未免失了礼数,代辛又回过身来准备向浮云大师行礼,一抬头,就愣住了。面若冠玉,风姿飘逸,见之忘俗,不是杨邦又是何人。 杨邦一推门,只见一体态袅娜的女子站在院子中央,仔细一看,认出是孔家的三姑娘,说道,“好巧,竟在此处见到三姑娘。” 说完,又想起什么,说道,“无情大师是你的兄弟吧?” 代辛回过神来,脸红了红,说道,“没想到杨将军也在此处,小女失礼了。无情师傅是我的同胞兄长。” 杨邦见孔代辛面带愁色,想起前些日子那些传闻,也明白几分,又与方丈客气了几句后,转过身又对代辛说, “如今无情大师是寺里的住持,三姑娘已经看望过他了?” 代辛摇头,说道,“还没有。”说完,看向浮云大师说道,“还望方丈成全。” 浮云大师面露难色,只摇头,没有讲话。代辛见状,扑通一声双腿跪地,说道,“贵哥哥虽然已经是佛门中人,可是他毕竟家中还有父母兄弟,之前出了事情,家里对他都是十分地担心。” “母亲也因为贵哥哥的事情病了小半年,这会子才算好了,她本来是要来的,我们儿女们哪敢让老母亲见到这样的场面。方丈,我佛慈悲,贵哥哥就算不想见我,好歹让我母亲暂且安下心来,让我亲眼见他如今是好好的,也算是功德吧。” 浮云大师见代辛跪在地上,想要扶起,代辛却不肯。之前也听无情讲过家里这位三妹妹的事情,是个极为聪明却倔强的女子。 杨邦见光景,倒是觉得万分尴尬,这时候若是走了,显得失礼,只好站在一边,也不言语。 浮云大师也颇为为难,说道,“三姑娘这般是难为老衲了。无情他已经断了前半身的所有牵绊,如今静心礼佛。你既已知道他是本寺的住持,就该安心了。” 代辛听了,说道,“他若真的放下了,为何不敢见我?纵使是个陌生人想见本寺的住持,只要是诚心,也是见得到的吧。为何唯独我不能见他呢?” “佛法高深,我也不甚懂,却也知道,佛法是劝人为善的,眼前的人伦道理都不顾,怎么与人为善,如何化度他人,又如何拯救苍生于苦难?” “佛法讲因果,既然一切都有定数,这便注定是他此生的劫难,他这般样子不是逃避又是什么。佛法也讲宽恕,他该先宽恕自己,也宽恕我们。” 见浮云大师并未反驳自己,代辛继续说道, “佛祖说要爱天下苍生,我们就不是苍生,见一面都不成了吗?” 代辛一席话,说得浮云语塞。浮云大师自然知道,无情的心结还没有打开,才不愿见孔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