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二十年》 第 1 章 “小语,醒了,快7点了,不是要接机吗!” “啊”南语从睡梦中转醒,豁然睁开眼睛,踢开被子麻利翻下床,但起身太猛还没够着拖鞋,眩晕感压迫眼睛,胀疼使视线陡然变黑,本能驱使伸手去抓住床头柜子支撑,却因为重心不稳跪倒在地板上。 瞬间的天旋地转中,南语感觉被人紧紧抱住头部,那人顺势挨着她的左侧沿着床沿委身跪下,南语缓了一会儿,定了定神,等视线清晰映入眼睑的便是南言煞白的脸色,神情冷冽。 南语抓了抓头发,谄媚地叫了一声:“姐” 南言睨了她一眼,声色俱厉斥责道:“血,血红蛋白,血小板,都不正常,不知道吗?什么时候你能小心点。” 南语搂住她胳膊,蜷起腿搀扶她起来,嘿嘿傻笑,打趣说:“这不青梅竹马要回来了吗!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粉红的泡泡biubiu地冒啊“。 瞥见姐姐还在生气,南语做了个鬼脸,身子凑近,抠着眼角:“姐,快看,一大坨眼屎”。 南言微哂,扬了扬嘴角,假装不耐烦地推她去洗漱。然后倚在洗手间的门框旁站了会儿,看她准备差不多了,转身去厨房端早餐。 客厅不大,好在收拾整洁,也算敞亮,一桌四椅,牙白的椭圆桌面铺展着浅粉色玛奇朵镂空绣花桌旗,避开了硬板的棱棱角角,只这房间的一隅,四口之家温馨的生活气息铺面而来。 张舒媛和南其琛因为南语的姥姥生病请假回了老家,归期尚有一个星期。好在姐妹俩都是做饭能手,自食其力不成问题。 亦步亦趋跟着南言在餐桌前坐定,南语一手拿着勺子搅弄着红糖小米粥,一手捂住半边脸,怨念地说:“姐,我脸色正不正常,要不要化妆,今天穿裙子还是短裤,头发是散着还是绑起来。” 南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面庞白皙,神情惺忪,眼睛微肿,双眼皮比起平时显得格外深,想着昨天夜里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能好好休息到哪儿去。刚洗的脸,两鬓的头发还是湿的,随意挽起的马尾松散,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唯独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狡黠的明亮。 “裙子,马尾,擦点腮红,脸色有点苍白。” “那口红呢”,南语左手托腮,低着头,右手掌撑开在餐桌上来来回回翻滚一个熟鸡蛋。南言起身,歪着头,盯着那颗外壳细碎的鸡蛋看了一眼,然后踱步回了俩人的房间,又出来走到饮水机前,咕嘟咕嘟地接了杯水,把药瓶递过来说:“唇膏”。 “哦”,南语撇撇嘴,腹诽这个越来越高冷的姐。乖乖把饭吃完,就水仰头吃下药,闭上房门开始捯饬自己。 可直到南言从厨房洗洗涮涮出来,进去两人的卧室,却看见她还扒在衣柜里,挑挑拣拣,赤着脚,跪在地板上。 南言在梳妆台前坐下来,目不斜视地说:“随便一条裙子就行了,你哭鼻子的时候鼻涕飞流直下的样子他又不是没见过,你狼狈地摔进喷水池,还不是他把你抱出来的,你的邋遢样,早已经深深得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我为什么摔进喷水池,还不是你故意松了手,你要是抓紧我,我会摔进去吗” 南语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故做发狠地朝她伸出了鄙视的手势。 南言自知理亏,却若无其事地开口:“不好意思,手滑”。然后起身,把衣柜里的那款米白色束腰中长裙摘下来,递给她:“快换”。 撇撇了嘴,南语本身也不是磨叽的人,穿了衣服,迅速套上鞋,拿上单肩包,和南言挥手再见。 八月的汉城,火辣辣的太阳霸道的示权,空气似是蒸笼里冒出的热腾腾的烟浪,一阵一阵烫得人心口发闷。即便早晨8点多的光景,南语从小区走到站牌已一层薄汗,又遇到上班小高峰,免不了要等好一会才能坐上出租车,想着自己不赶时间,不用和人群挤,便在长凳上坐了下来掏出耳机接着昨天的继续在app上听bbc的纪录片。 九月份就要复学,一年多没有认真学过英语,英专大三的课程又是最满最难的,口译课对听说要求很高,现在多练习开课后压力会小许多。南语是英国历史的死忠粉,大二上半学期的英国历史与文化的任课老师英音纯正,讲课很有渲染力,娓娓将过往的王朝用故事一个一个串起来,拂开沉积的尘垢,指给世人一个被血浆染过的过去。厚重悲悯的历史总会凸显人命的轻贱。听simonschama低沉浑厚的伦敦腔讲故事,用心记下,再添点学过的细节,英文重述给南言纠正,一直是姐妹俩互相学习的方法。不过现在姐姐已经远超她太多太多。 曾经想要绚烂的活着,却在20岁将一切变的无比糟糕。这些年摩拳擦掌破不可待的憧憬却像是在沙岸费尽心力堆砌的雕塑,海浪来了,凶狠的一下一下又都抚平了。 笃定的选择曾经亦坚信会用双手画一个圆满的句号,现在连打问号的勇气都不见了。 南语重重的吐口气把空落落的心绪赶走,抬手拦辆出租车赶去机场。 那个心心念念的梦里人,“一别四年,你想念的味道,至亲的人已经给你备好。” ———— 到达机场时间尚早,10点45的航班,南语硬生生早到了1小时45分钟,心里暗暗发窘,怎么看都显得太迫不及待了。 在机场的饰品店随便转悠了几圈,t2航站楼的大厅冷气开得足,南语一身汗的跑进这阴凉地,等余热发散完,难免觉得冷,担心一会儿感冒,便思忖着还是出去妥当,而且她认人的本领实在不能恭维,还不如发信息告诉他她的具体位置,出了站直接来找。 “出站口,左侧,玻璃前的石凳上等你。” “别乱跑,等着” 南语发完信息没想到即可就接到回信,心砰砰直跳,脸抑制不住的燥热,拿手搓了搓,暗自喊了一句:“没出息“。 打开企鹅,发信息给秦蓁蓁,要她把实习报告的格式发过来。顺便浏览了院群里的聊天记录,无非是暑期留校学生的困窘繁杂的生活问题。 实在无趣,索性玩把开心消消乐打发时间。 她初次接触这个游戏,是两年前,大一上学期,秦蓁蓁,外号三秦,南语的同学兼好友,当时沉迷闯关,为了刷生命,整天在微信上@南语,最后导致南语禁不住诱惑在大一期末紧锣密鼓的期末考试备考阶段陷了进去。秦蓁蓁一直对能在游戏上碾压南语这件事上引以为傲并沾沾自喜。 她虽然玩这个单机游戏不疾不徐,也不热衷闯关,但是时间长了,等级自然也就上去了。 第334关南语实在过不去,5条精力眼见只剩一条,今天过关无望,只好退出游戏,收起手机,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来整理好裙角,无意识地四处望了望。 男生顶着耀眼的艳阳嘴角隐隐含着笑,大步朝她走来,穿了一件纯白色的t恤,素的连个图案都没有,本来就有185cm的身高,黑色九分裤配上暗灰色运动鞋,显得更修长了一些,清瘦了很多,脸部棱角分明,眸子透亮。 南语有些分神,她确认这是她的江慕哥,长大了的江慕哥。 江慕信步走近,在与她有一肩之隔的距离时站定,笑意更深了,伸手抚了抚她黑亮的长发,轻声说:“走吧,回家”。 南语起先看到他的那一刻还有些不敢相信,可觉察他出来的方向不对,而且没有带行李,迟钝地转念一想,急急攥住他的袖角:“你改航班了”。 “嗯,昨天就回来了” 南语微愣,目光黯然,有些失落地问:“那你怎么没告诉我啊” 下意识地抱怨出口,完全没有意识到语气中那一丝的撒娇之态。 可江慕听后,嘴角微挑,眼波流转,并没有点破,只回答道:“深夜才回到家的” “好歹打个电话啊,要是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这不是白跑一趟吗?”南语嘟着嘴,没敢与江慕直视,视线落在他的上衣领。 捏了捏南语的脸颊,江慕眯着眼睛说:“对不起” “你太迫不及待了” “啊...”,南语顿了顿,后知后觉才明白江慕是在说她来的太早这件事,有些略囧。睁大眼睛辩解道:“总不能迟到啊” 江慕只笑不答。 沉默。 沉默。 昨天晚上南语脑子里跑满了小剧场,小心翼翼思忖着见面时合适的客套话,能礼貌又不逾矩,翻来覆去渐渐有些心烦意乱,远距离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感情大胆而真实,热心热烈,与喜欢的人面对面时,反而束了手脚,慌慌张张。 开心的话突然说不出口,难过的话埋的太深。 南语突然有些局促,眼前人给的感觉已经有些陌生,以往一帧一帧的回忆好像被马赛克遮掩,模糊不清,她急急忙忙找话题缓解两人无话可说的尴尬。 “干妈,昨天就去买菜了,都是你爱吃的” “你去了吗” “什么” “买菜” “去了” “嗯” “额...叔叔今天请假在家”,南语说完这句话就立刻后悔了,暗骂自己没脑子,他从家里出来,怎么会不知道江秉成在家。 江慕盯着她似乎没有打算说话的意思。 沉默 又是沉默。 相视着沉默。 熙熙攘攘的出站口,拥抱的场景节节交织,不会有人留意这对看似的小情侣,重逢的人内心波澜壮阔,谁都知道,看不够的是恋人的脸。 委身攥住南语的手腕,江慕前后摇了摇,开口:“太热了,先回家” “好”,她故作镇定,抬步就往前走。 “这边”,江慕微微用力,拽住她,嘴角噙着笑,伸直食指指了指。 “……” 第 2 章 车驶进小区,便直直朝着江慕家那栋楼而去。 泊车,乘电梯,换鞋,进门。 看到季穆清那一刻,南语长长舒了口气。从机场穿过长江大桥再转上高架,一路畅通无阻,可车内始终安静着,两人的无视无言,一度让她坐立难安,抓耳挠腮。 南语轻快地向着季穆清跑去,搂着手臂甜甜叫了一声:“干妈” 季穆清乐开了眼角,握着南语的手,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 “热不热” 季穆清边说边拿起果盘,摘了颗红提递过去。 “不热”,南语接过红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应答。 江慕晚南语一步换鞋,这时恰好走到沙发旁边,可他突然顿住脚步,双手抱臂,一直盯着她刚才接过红提的右手。 南语觉察,扭过头,一脸疑惑地望着他,眼神懵懂像是在问:“怎么了,吃水果有问题” 江慕指了指她的手:“脏不脏,你可刚摸过鞋” 他面色如常,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南语回想到刚才进门时,她确实弓着身子用手退掉了鞋子,而且自出门这一路,她摸过手机,触碰过饰品,擦过热汗,额... 现在她仰着头看着他,嘴里含着果肉,咽也不是,吐出来也不行,紧了紧拳头,心里暗骂道:“假干净”,用力蹬了他一眼便赶紧起身快步走去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用力洗了洗手,还掬了一捧水漱漱口,朝着镜子里自己的投影愤愤不平地竖起中指,做了一个发狠的表情,又大摇大摆得在沙发上坐下来,自动忽视对面坐着的人。 江慕自始至终都知道她偷偷做的暗示,挑挑眉,默不作声。 “江慕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深夜1点多拿钥匙开门,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这不又让你多跑了一趟” 季穆清笑着把刚削好的苹果重新递过去,抱怨地说到。 “嗯,是不懂事”南语捏着苹果小口小口咬着,随声附和,有一丝丝报复的得意,凭着余光偷偷打量了江慕一眼。 只见他长腿闲适地岔开,手臂搁在腿上面,弯着腰向前倾着身子,桌上放了一个小型u字玻璃杯,里面盛放的全是提前在模具里冷冻好的正方形小冰块儿,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因为温差还散发着白气,晶莹通透。 他向白水里扔了一块儿,又扔了一块儿,再扔一块儿,……,反反复复8次才停下来,握住水杯,摇了摇,仰头喝了一大口,动着喉结下咽的时候,侧眼看着南语。 南语没料到两人眼神能在空中交织,赶紧装成三百六十度纯良无害的闺房淑女,收回视线紧盯着果盘。 季穆清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也不戳破,顺了顺南语的马尾说:“还是我闺女瞧着顺眼”。 南语听到这话,心里甜出了蜜,笑脸咧开,刚想自恋,江慕却突然插嘴:“她不做你闺女” 季穆清哈哈一阵大笑,额头上的皱纹舒展,盯着南语道:“好好好,不做闺女” 南语一下听懂了江慕的暗含之意,瞬间红透了脸。 实在不能怪她害羞,青梅竹马相伴着成长,她在爱情懵懂出芽的时候就喜欢江慕,她也确信江慕喜欢着她,不过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理出分明,江慕高中毕业就去了德国,大学和研究生期间还能时不时回来,可最后一次离别,在机场也只嘱咐南语,想他时给他短信,邮件,打电话都可以。并没有像言情剧中男女主角依依惜别时,男主深情且霸道地握着女主的肩膀,含情脉脉地说:“等我”。南语当时很是失落,当天深夜突然委屈的号啕大哭,把熟睡中的南言惊醒,搂着她一句一句宽慰着。 可不曾想江慕刚回来第一天,便如此大胆挑逗了她。 南语嘿嘿傻笑着,转移话题问:“叔叔呢” 季穆清轻声哼了一下,语气十分不满地说:“接了个电话,说实验室有事,又出去了,甭管他”。 南语知道这是干妈心疼江慕,四年前江秉成就是因为项目缠身,没去机场送行,被她好一阵埋怨,时隔四年儿子归家,江秉成仍然被困在科研工作上,请了假还是徒劳。 想着这父子俩一个搞工程,一个做物理,一个正色凛然,一个温和内敛,都不是诙谐的性格,而且忙起来浑身乏术,平时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南语默默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豪爽地起身:“教授不忙谁忙,干妈,走,做饭去,我给你打下手”。 季穆清婉言:“行,我就喜欢你在旁边陪着我” -- 好在开饭前江秉承准时回来,季穆清今天心里高兴,也没有给他脸色看,难得其乐融融一家聚在一起吃饭,自然洋溢着满足。 饭后江秉成和南语稍坐了会儿,话了一些家常,问了南语姥姥的身体情况,又被连续不断的电话催着要回学校。 他走进厨房,站在季穆清旁边,季穆清自然听到了方才他接过电话,也猜到他的来意,却表现出丝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刷碗,一句话不说。 江秉成站了会儿,假装干咳了一声,缓着语气解释道:“学生那边催得紧,我必须回去一趟” 季穆清目不斜视,把筷子擦干放进筷笼,端起盘子控水,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江秉成一个堂堂的工科教授,实在不是什么花言巧语之人,而且只要一碰到儿子的事情,季穆清格外的不好说话,他立马就束手无策,于他而言,哄老婆这种脑力工作量远远大于算一笔数据,考虑了好久,也只是张张嘴,没出声。 后来看季穆清额前的散发落下来,挡住了视线,他就下意识帮她挽到耳后。 突然亲昵的动作倒是吓了季穆清一跳,她红着脸,转过身,湿漉漉的手狠狠拍打了他的肩膀一下,气急败坏地说:“别动手动脚的,你想去哪去哪,没人管你” 江秉成也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举动,能有这样的效果,一向不苟言笑的他,也冲着季穆清弯了眼角。 季穆清给了他一个白眼,颇有些无奈地推他出去,挥挥手,一脸不耐烦。 她生江慕的时候难产,江秉成心疼她,所以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她难免会在心里上娇惯江慕,可江秉成性格使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严厉,总会拿着教导学生的语气教导儿子,这么多年,儿子在外,她和他到是过够了二人世界,感情浓烈,可他和儿子总显得有些嫌隙,纵使她无数次在江秉成旁边提醒过他别总板着脸,这样太严肃,可作用不大,或者说完全不起作用。 父子俩还一个比一个有主心骨,坐在一起除了聊聊学术问题,就是面对面喝茶,一副陌生人的姿态。 这也是为什么季穆清如此疼南言南语的原因,两姐妹小的时候,辫子长长的,穿着一样的衣服,一样圆圆的大眼睛,她爱不释手,一有空就紧搂着。而且她也发现,每次姐妹俩来家里,江秉成也会温和许多,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凸显。果真女儿是小情人,儿子是仇敌吗? 叹了口气,她整理好厨房,难免有些困顿,昨天深夜见到儿子,激动得哪还能睡得着,又一大早起来给江慕做早餐,兴奋劲儿平复,这个点神情倦倦,也回房间午睡了。 客厅一时之间又只剩下两人,相顾无言。 南语双手撑着沙发,欠了欠身子,故作轻松地打趣:“学校那边都安排好了吗,江博士” 江慕轻声嗤笑,起身走到南语身边,搀起她,拖去了房间。 房门咔嚓关上的那一刻,南语迅速挣开他,往后退了一大步,刻意压低声音,一脸警惕:“干嘛?” 江慕没想到她如此的反应,敛着眼睑,越过她,低头从书架左侧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彩色的长方形方盒递给她。 南语会意,捧着礼物,言笑晏晏,谄媚地哈腰,说了句:“谢谢江慕哥” “嗯”,江慕把南语那点小得意看在眼里,盯着她的发旋思忖了会儿,弯腰伸出左手拉出椅子,有些颓然地说:“你呆在这里,安静点,我睡会儿” “哦,好” 南语在转椅上坐下来,抬起腿旋转了一圈,没尽兴,又转了一圈。 看她玩得自得其乐,江慕突然又返回去了,按住椅子背面,看着她的发旋问:“你要睡吗?” 南语没敢抬头,心跳速度陡然增加,脸颊发烧,然后义正严辞地反驳:“当然不要” “嗯,我知道,我只是出于礼貌,随口问问,你别激动”。 南语咬咬着牙,转过身,看见他随意甩掉拖鞋,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左侧身,头压在胳膊上,抿着嘴角,眉头深锁,眼睫毛盖上暗色的眼圈。 她想一定是很累很累,6月份phd答辩,7月初回国直飞j市n大学外引教师面试。拖到今天才得以回家,这么多年一头扎进实验室全心全意搞科研,坚持读到博士,实验失败过几次,paper推翻过几稿,被导师骂得多惨,吃的好不好,生病有没有按时吃药,南语从不敢问,他也从不提。是了,每个人骨子里都有一份隐忍留给自己。 细细打量着房间,单只多出一个黑色行李箱倒放在衣柜旁。南语知道这间卧室自己要比江慕投注了更多的感情。她14岁那年,也就是江慕留学的第二年,江秉成告诉南爸爸要装修房子,借南家的储藏室一用,南语还乐得屁颠颠跑去帮忙,当时江慕老房间的许多东西便顺理成章借住在南言南语的房间。房子装修好后,南语在干妈的指点下,亲力亲为把这个房间一点一点布置起来,当时选书桌的时候,还兴致勃勃的发短信仔仔细细询问过他的意见。那时江慕还能过年回来小住,所以房间还能或多或少粘留他生活的痕迹。 后来江慕直博,彻底不回来了,那年正逢南语高考,每次期末或是联考成绩差了,她就把坏心情掩饰好,来干妈家蹭饭,然后躲在这间房里翻翻江慕的课本和德语书,重拾心情。 现在看来,课本,成绩才是大家真的恋人,磨掉了一整个童年,一整个少年。 第 3 章 晚饭后季穆清还特意给南语冰了一碗浓浓的红豆沙并加足了芋圆。食饱意满的南语自然美赞了一番。 待到九点,江慕送她下楼。 馨家花苑是w市最大的小区,年龄也稍长。20栋楼,排列齐整,单号单户,双号双户。南家住6号楼,小区的南侧离南大门最近。江家住19号楼,小区北侧离北大门最近。 草坪翠绿,掩着藏与其间的五彩灯,映着踏了韵律的光影。难捱的盛夏,9点才正值畅酣的悠享消暑甜点的时刻,四处游晃的居民欢声笑语,非要在此刻掀起喧嚣□□,方能与这一天saygoodbye。 两人穿过中心大花园和喷水池,沿着鹅卵石路往前走,脚下咯吱咯吱的响。 没见到江慕之前南语是忧虑的,兴奋的,见到江慕之后,南语又是忐忑的,慌乱不安的。虽然没有刻意避免交谈,可两人确实没有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聊聊近况。 南语还在暑期实习,今天也是打着考试的借口才请到假。索性放慢步子,侧仰着头说:“我明天还得上班呢”。 “嗯?”江慕扬了扬尾音,表示疑问。 “暑期实习” “不是大二吗?” 南语微愣,没提自己休学的事情,话锋一转忙说:“哦,对,毕业实习” “什么时候结束” “还有八天” “什么公司?” “翻译公司” “大四还有课吗?” “额...额...还选了一门同声传译” 南语认命,编了一个谎言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满这个谎言,只得硬着头皮往下扯。 “保送?”,他又随口问出。 “啊…嗯嗯,是的”,一时反应迟钝,回答得支支吾吾。 “申请的哪个学校” “额…还没有想好” “什么方向?” “想去读笔译” “不考虑出国吗” “那你想让我出国吗?”,南语顿住步子反问。 “不想”,他看着她的眼睛,而后又避开她的视线。 “可那怎么办,我就是想去”,突然的赌气,南语一下红了眼。 江慕轻轻叹口气,上前一步,与她面对面。柔声喊了南语的名字。 南语转而大胆直视他,才发现他的双眼皮深了很多,目光清亮,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充满着读书人的涵养。 江慕问:“我抱抱你好不好” 她没答,不说好,也未拒绝。 有些微地犹豫,江慕伸手、揽住她,压在怀里。左手搭在她肩膀上,低头抵着南语的皮筋绳。 安静的抱了会儿,然后哄着说:“想去就去,不过你得努力点,我都26了,你要敢在外面呆4,5年,我得疯了。” 喉咙哽着酸胀感,南语隐忍着泪水,在江慕怀里多呆了会,压下哭意。然后挣开他,笑意盈盈的问:“我去你学校怎么样”。 良久,江慕才说了一个好。 -- 南言回到家,就看到南语抱着礼品盒发愣,倒杯水慢慢的品着,赤着脚在她对面默默坐下,一天的课下来,嗓子干疼不说,脚面像踩了棱角锐利的石子,一步一踉跄。 南语扫了眼挂钟问:“今天怎么这么晚” “新接了一个时段” “几天” “一期” “哦”,她有气无力地点头,没有一丝精气神。 等了会儿,南言依然在悠闲的喝水,半躺在沙发上,手臂撑着脖颈,修长的细腿蜷曲着,累及了整个人倒显得无比慵懒。 170cm的她虽然只比南语高出2cm,可从背影看,给人的感觉确是南语矮出一大截。 嘟着嘴,南语傲娇地问:“江慕哥回来,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啊” 南言哧哧地笑:“你的青梅竹马,你的心头肉,又不是我的,还想我宿夜不睡,浓妆艳抹夹道迎接啊” “我哪有浓妆艳抹,不是你要我涂腮红的嘛,明明是粉装玉琢,唇红齿白,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就这么庸俗”,南语深长脖子辩白。 “呵”,南言喝口水,一声冷笑。 “也不知道谁,小时候数学不好,动不动就哭鼻子,要不是江慕哥,你指不定会被罚站多少回呢”。 “这还没有嫁出去,两只胳膊就往外拐,结了婚,那还得了,累死累活一天也没见你向我献个殷勤” 南语理亏索性闭了嘴,趴在桌上装死。 “吃药了吗”,南言实在太累,也懒得和她贫嘴。 “还没” “快去” “哦” 她溜着步子,去找药瓶,兴致缺缺。 南言洗漱后,回到房间,姐妹俩趴在床上,开着扩音和妈妈聊了会儿,叮嘱姥姥乖乖接受检查,好好吃药。等过年回去看她。老人上了年纪,和两个孩子开怀大笑的打趣了会儿,困意上来,明显有些声音倦怠。南妈妈叮嘱两人注意安全就掐断了电话。 姐妹俩翻过身,平躺着,心思各异。 南语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也就是南语的妈妈张舒媛布置过一篇作文《我的姥姥》,开头的第一段南语做肖像描写这样写道:“我的姥姥,身材不是很好,有些发胖,也不是很美,因为她有很多很深的皱纹,但她身体好,力气很大,手掌布满了蚕茧,冬春的时候手指常常裂开,右手的四个指甲都掉了,里面青黑黑的,让人看了很害怕。不过她的眼睛最可爱,姥姥很爱笑,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像一湾浅浅的月牙”。 当时南妈妈的评语是:“她也曾很美过” 幼年时期,年纪尚小,并没有关于美丑的太深刻见解,视觉传给的信息轻而易举顺服学识,内在从来是输给外表。那时哪懂她曾经的美和现在的美。 然后慢慢成长,听身边的亲人讲这个一步一步迈向衰老的老人这一生的艰辛,无尽的心酸像针一寸一寸刺进血骨。 如果岁月说它不饶你,你能逃到哪去。 南语思绪郁结,泫然泪下,转身搂住南言的脖子,吸吸鼻涕说:“姐,我撒谎了”南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答话。安安静静等着她自语。 “我告诉江慕哥,我可以保送,要去他学校读笔译……我不想骗他的,我想告诉他我休学的事情,我现在读大三,我还没能毕业,我得了不好的病,可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个故事太长了,我有时都不相信,怎么办啊...姐” 眼泪一边嵌进了枕头,一边沿着南言的耳后流到脖颈滑落到肩背,湿湿的一片,南言并不劝,只是上上下下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谁忍心告诉在乎的人重重的坏消息,谁愿意做恶人将一片湛蓝的未来撒上霾。 南语哭的凶猛,气息不匀,呼吸急促,抽着哽咽,浓浓的鼻塞,狼狈不堪。出口那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该怎么办啊姐”让南言的心细细的疼着。 她挪了挪身子,靠近,紧紧搂着,然后说:“与其这样为难,不如顺其自然,好不好”。 第 4 章 南语的妈妈与江慕的妈妈同事多年,同为w市一所重点小学五年级的老师,张舒媛教语文,季穆清教数学兼任班主任。默契搭档的这二十几年里,除了逐渐积累起的默契相投的姐妹感情,两位人母最骄傲的莫过于亲手送这三个孩子去了重点初中。 所有的故事都起于两人面对而坐,用木板隔开的两张办公桌。 江慕五年级时,南语刚从她姥姥家抱回来,就在一墙之隔的幼儿园读中班。而张舒媛这一学期的课程全部被安排在了最后两节,由于幼儿园放学早,张舒媛每次都是趁着下课休息的十分钟快跑把小南语接到这间办公室,然后将她放在高高的办公红木椅上,匆匆去上最后一节课。 江慕每天会在放学铃打下的瞬间,收拾好书包,然后第一个出教室门,在季穆清的办公桌前完成作业,他第一次见南语就是在她骑虎难下,面露难色,大大的眼睛噙满眼泪的情况下。 尚只有3岁的南语个子小小,扎着两个四股辫子,穿了一件红色格子裙子,黑色凉鞋。江慕进门时,她双手正紧紧攥着椅子把手,小屁股挨着椅子边缘,胖乎乎的小腿前后踢腾着去够地面,费尽全力地要从椅子上下来。 江慕进进出出这里五年,熟来熟往,从没见过这个陌生的小女孩儿,他在她对面放下书包,好奇的望着她,然后小女孩儿就死撑着手臂,直勾勾地盯着他,不哭不喊,也不惧人。 江慕觉得她生得实在可爱,微等了几秒,还是绕过去抱她下来,等她站定,他蹲下身子,冲她微微的一笑,刚想柔声问她叫什么名字,哪想到小女孩很不礼貌又有些凶狠的一把推开了他。退了步子,低头拘谨地站着,抠着肉肉的手指,抿着嘴唇。 江慕顿时愣住,等反映过来,心里很是生气,总觉得这小女孩即使长得挺惹人爱,可如此骄纵的臭脾气却不讨喜。 见她年纪实在太小,便不和她计较,索性也不理她,打开课本心无旁骛的写作业。 张舒媛下课后都会等在孩子们走后,帮值日生打扫卫生,关窗,锁门。碰到有问题不懂的学生耐心解答自然又会延误不少时间,回去办公室就看到南语小朋友埋着头嗖嗖的掉眼泪,委屈了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心里无限愧对这个孩子,赶紧抱在怀里哄,喂水,给糖豆。 好不容易抚慰好小不点儿的情绪后,张舒媛兴冲冲地指着江慕让小南语叫哥哥,可哭花的一张小脸,硬扭着就是不抬头看一眼,手指抠着糖果盒子,闷不出声,哪会叫人。不管张舒媛怎么劝说,怎么哄诱都没有用。 江慕并不是个爱耍酷,时刻板着脸,性格清冷的孩子,他放下笔,欠起身,捏捏南语的脸逗她笑,见她还没有反应,就去拉拉她的手,哪想到会被南语再次狠狠地甩开。江慕当时很尴尬,觉得这个女孩子一定是被太多人宠坏了。 后来回家,江慕在饭桌上充分表达了自己对这个小孩儿的嫌弃之意,季穆清耐心的开导他说,这个妹妹很可爱,她是张阿姨的第二个女儿,只是因为从出生就和姥姥姥爷生活在一起,刚接回来难免会不适应,也对张阿姨和南叔叔感到排斥,而且这里对她来说又是新的城市,新的伙伴,她是因为感到很害怕,才会不理人。她不是没有礼貌,只是在陌生的环境中,抗拒着陌生人,保护自己。江慕点点头,表示理解,却也在心里暗暗决定以后还是要和这个小女孩儿保持距离。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两人每天都会有至少半个小时的单独相处时间,没有家长相陪。偶尔视线交汇,大眼瞪小眼,小南语也会全然无视着错开,互相不搭理。办公室里的老师进进出出,不是去开小组会,就是下班回家去了,一句“小姑娘你好可爱啊”“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在等谁呢”“你怎么不说话啊”足以表现亲近之情,奔波生活的人,哪有精力和时间去应付一个性情孤僻的小屁孩。 下午5点之后,南语通常已经肚子很饿了,却能不哭不闹,静静地玩玩具,吃水果软糖,红色,橙色,黄色,绿色,青色,蓝色,紫色,恰是一条彩虹颜色组合,七样果味,一粒接着一粒,没人劝阻,没有节制。 江慕倒也开始欣赏这个小女孩了,张舒媛每每走之前都会弯腰柔声的叮嘱她,在这里等着乖乖听话,不许闹。她却能真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闹腾着找妈妈,也不说一句话。 待到两人关系有实质性缓和是在沉默着相处了三个星期后的一个星期五。由于五年级组开期中总结大会,下班定会在6点之后,南妈妈给南语买了热板栗,只来得及给她剥四颗就急急走了。 南语安安静静吃完,盯着脏兮兮的手指,扭着身子来回张望,桌面哪有毛巾,手纸之类的洁手之物,她只看到离自己稍远的一摞作业本,齐整的累放,白色的封皮整洁干净,便想也不想,踮起脚尖,吃力够去,在最上面擦了擦手心,抹了抹手指,然后收回来看了看,又伸回去重新前后摆动着擦了擦。 江慕盯着她无害无知的小脸,丝毫没有自己干了坏事被当场缉拿的慌张。镇定自若,心无旁骛,突然就笑了,伸长胳膊拿回他的作业本,扫去渣滓,把抓花的表皮用墨水瓶压好,想着也是一个爱干净的孩子,起码没有把脏东西随意抹在衣服上,便没有计较。 等做完卷子再抬头看她,南语已经拿着没有去壳的板栗大口大口的啃,由于外壳坚硬,她吃得格外艰难,还处在什么都敢品尝的懵懂时期,她连壳都在咀嚼。江慕是真的害怕她不小心把壳吃进去,卡着喉咙,出什么事故,只能无奈地丢下笔,走过来给她剥。 江慕拿起第一个还被误会成小贼,虽然小南语没有伸手去夺,却聪明的懂得赶紧双手牢牢护住整个袋子,上半身前倾使劲压着,然后拿圆溜溜的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江慕手里的那颗板栗。 江慕只好柔声说:“不和你抢”,然后把剥好的递到她嘴边,可她死倔着就是不张口,僵持了会,小南语抬头谨慎的瞥了瞥江慕,江慕没想到这丫头防备之心如此强,就委身冲她笑,直到在打算放弃的时候,小南语突然伸手接住,放进嘴边,一边吃着,一边拿眼睛时不时瞄他。 江慕轻快的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索性把她抱到办公桌上坐着,小腿沿着桌沿自然下垂,拉回张舒媛的椅子,两人面对面,慢慢地给她剥开一颗,放进手心,等她细嚼慢咽的吃完,再给她剥另一颗。 阳光隐去,天际霞红一片,落日裹挟里的小南语还是一声不吭,专心致志地吃着,却在一点点融进这个新世界的时候,开始在行动中表示她正在接纳了江慕,即使伸手接过江慕手里的板栗的那一刻只是出于饥饿,而不是信任。 这也是江慕第一次回到家后,伏在夜灯下完成作业。 扎着两个不长的马尾辫,头发黑亮,眼睛圆溜溜的转,总抿着嘴角不笑,防备所有人,这也算是江慕对她改观后的好印象。 而等小南语真正开口对他说话,却让江慕左右及其为难。 那天,两人照例相顾无言各自忙碌着,小丫头咀嚼水果软糖,江慕做数学试题,即将小升初,考试压力越来越大,要做的卷子也越来越多,江慕确实无瑕时刻留意着她。 直到感觉有只小手轻拍他的腿,左右急急着摇晃,才低头去看,她侧仰着头,喏喏的唤了声:“哥哥”,但因为口齿不清,两个字叫得都是第二声,像极了哪个地方的口音,惹人发笑,江慕压低身子,放轻声音,嗯了一下,细听到小姑娘嗲嗲地说:“尿尿”,尚不懂事的她察觉不出不妥,没有羞怯,反倒理所应当,可江慕却极其尴尬,5年级早已经明白男女有别,更何况两人毫无血缘关系,总不能领着这小孩去男厕,而且江慕从未服侍过女孩上厕所,只好抱起她来安慰着,然后等在在楼梯口截住一位女老师,求得帮助。 往事一幕一幕,在时间的流进中,像极了几经浸泡的茶叶,失了颜色,祛了风味,留下的是曾经暖了胃的水,解了身体的渴,养了今生的缘。 所有的人,不曾料,命运的线在此相结,然后开始了无止的纠缠。 第 5 章 赶着最后一刻打卡,南语蹑手蹑脚小步跑回座位。 前面的秦蓁蓁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朝着她一番挤眉弄眼,之后迅速转过身去正经危坐,装足了好员工形象。 南语方才踏进实习组的办公间就发觉气氛有些紧张,以往这个时候刷手机的,聊天的,补觉的,今天都在认认真真地埋头核对翻译组翻译回来的文稿。 她打开电脑,低伏在桌子上,像极了一只待食而动警惕机敏的小猫,压低声音问什么情况。 三秦朝后摇了摇手指,南语赶紧抬头,然后就见陈组长板着脸站在黑板前,左手叉腰,右手扬着文件,恶狠狠地眼神一个一个扫过来,中气十足的开吼:“我最后再强调一次啊,如果你们这些实习生依旧消极怠工,我抓一个开除一个,绝不留情,还有8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死死盯着电脑好好看,认真读,连错词,错句都核对不出来,我养你们是吃白饭吗,那些企图混日子的实习生,别怪我最后不给你们盖章,不写评语,哭也没用。还以为这是学校吗,老师们都宠着你们”。 陈组骂完,丝毫没有停留,直接蹬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留下一群瑟瑟发抖的职场小白鼠,没人敢出声,战战兢兢地开始一天的工作。 神传翻译公司招暑期实习生的消息,是三秦通过学工处得知的,然后怂恿了南语报名,反正一个需要毕业实践,一个需要暑期实践,结伴总比落单好。两人通过重重的简历筛选,两个小时的笔试,一轮面试最终杀了进来。 南语投简历前还谨慎的在网上搜过这家公司,单是英文组的中文文学分支就分了中古,中现,中近三个下属译组,更别提加上大板块如建筑,医学,法律,公文等等。规模之大,人才之高精尖,都让南语心潮澎湃,幻想着进去能拿到哪位国外名家的神作,笔墨飞扬的译成中篇,一展才华,从此盛名鹊起。 哪想到入职第一天就被喝了当头一棒,这一批所有的实习生都被分配成审查员,说白了点就是正式译员们把翻译好的文章通过公司内部网站发给实习生,让他们检查其中的词语,语法,句子出现的错误。一对一的号码模式。譬如南语是11号检查员,那她就只负责四楼11号译员翻译出来的文章。 这就好比大餐馆特聘试吃员,原本你以为能吃到五星级大厨烹饪出的美味佳肴,没想到品尝的确是学徒第一次做的黑暗料理。心里落差之大,可想而知。况且这些能挺进来的好歹都是各个学校的学霸。成绩单上锃亮的分数羡煞多少人。 南语有时想即使充分不信任她们,好歹也让她们这些菜鸟见识见识专职译者的工作情况,哪想到小虾米们被安排在了二楼,译者却在四楼。平时上下班连个面都碰不到,因为她们根本连乘电梯都省了,大家都是年轻人,爬二楼轻而易举。更过分的是这个实习组组长,一个时髦的中年妇女,干练且凶悍,强调多次不许乱跑,不许上楼打扰正式员工工作。 当初笔试时,一个监考的人力资源部漂亮姐姐,还反复叮嘱好好做,仔细推敲用词,这是要根据实力分部门的。每次想到这,南语也在心里暗骂:“shit...还是太年轻,被耍得团团转” 一个上午,对着电脑读了64页的英译商务合同,除了系统自动提醒的明显错误,南语能找出的也就是格式,大小写,极少几个名词错误。 抱怨归抱怨,南语自己也知道,四楼的大神们,实力确实是不容小觑的,真的是有足够自信,足够实力,足够热爱,才能仰仗这门技艺吃饭。那份自视清高理所当然。 中午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对于这些不是很费脑力的实习生已经足够休息用了。 南语拉着三秦,冒着八月一波一波的热浪跑到了离公司稍远的一家面馆,吃牛肉面去了。 一路被三秦念叨,落了座,她赶紧奉上大麦茶给她降温解暑。 接着商量着点完餐,南语擦了擦汗,掏出手机,看到闪烁的提示灯,才发现江慕的信息:“晚上来我家吃饭,接你?” 南语眯着眼笑,打了一个好,想想不妥,删了,又重新发去:“好,不用来接,在家等着就行,有同学陪” 三秦把水喝的啧啧响,以表示“我现在很不满”“我现在很妒忌”。不屑的表情扭曲了整了漂亮的五官。 故做镇定的放好手机,南语自顾自开始喝茶,无视对面的一切小动作。 可三秦贼兮兮凑近,瞧着她肿成三眼皮的眼睛:“呦,昨天这是失心又失身啊”,南语一脸正经:“别乱说,我这是昨晚没睡好” “唔...是的,做完没睡好”,三秦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自觉自省地欠揍表情。 南语怔住,然后想到“昨晚”,“额...做完”,又气又恼,狠狠在下面踢了这死丫头一脚。 没想到三秦变本加厉,又开始一本正经的阐释:“我说的不对吗,觊觎你身体十几年,干柴烈火碰到一起,霹雳啪里的燃着,熊熊□□中,修炼多少年的□□也没用啊”,三秦用胳膊肘撑着桌子,附身向前,压低声音说:“不用不好意思,我知道,不在第一次爆发,就在第一次中灭亡嘛!” 南语瞧着她贱贱的笑,甘拜下风,双手合十:“姐,放了我行吗,聊点我正常思维逻辑之内的,我下午从事的脑力劳动” 打趣够了,三秦眨眨眼睛,呵呵直笑。 恰好面端过来,配上泡白菜,酸辣可口,南语吃得不亦乐乎,也懒得再开口说话。 但吃着吃着,突然想起来今早组长发飙的事,南语又问:“昨天你们犯事了,组长一来就人人给了一个下马威” 轻哼了声,三秦索性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不屑一顾道:“什么犯事,昨天上午大家都在工作呢,陈组拿着一份文件就兴冲冲的跑进来骂,说我们马虎大意完全在这应付工作,明显的错别字都查不出来,我当时就懵了,还担心犯错的是自己,就等着她报号码,谁知道骂完威胁完就走了,连当事人都没点名带姓抓出来当典型。我还纳闷呢,既然发现了重大错误,怎么就轻易放了呢,完全不符合组长大婶一脸正气的作风啊,后来吃过午饭,才听说那份文件是一家牛轰轰的餐厅的英文食品检测报告要求翻译成中文,供给国内的分公司用,这种字数少,油水肥,又是加急的译稿哪能到我们手里,一定是实习译员呗” “发现了什么错误” “噗,你绝对想不到,当时我听完都笑喷了” “快说,别吊胃口”,南语急不可耐 “鸟巢的英文你知道吧,bird’,想想燕窝呢” 她不傻,稍微动脑筋就明白了:“这都行,虽然拼写都一样,但是也不至于啊,明显的食品检测报告,鸟巢那是建筑啊,怎么译的” “鸟巢汤呗” “你说译者不负责任,实习译员检查的时候读到鸟巢汤也得觉得别扭啊,立刻要想到这是燕窝粥啊”,她杏目圆瞪,满是不可思议。 三秦耸耸肩:“所以说啊,这么低级的错误,又被酒店负责人当场指认出来,公司得多丢人,这完全可以成为业界的一个大笑话啊,要是这时把译员推出来承担责任,公司的名声不说,那位译员以后还怎么接稿,个人名声全毁了,为了保全大局,替罪羊自然就成为我们了呗,公开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指责批评,演戏演全,显足公司的权威呗” “也是,我们在她手里那就是实验室的小白鼠,吓一吓,全都得乖乖听话” “哈哈哈,等着,等着姐一路仕途高升,踏着恨天高意气风发的踏进某某上市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我一定想尽办法“疼爱”我的麾下,到时候你落魄了来投奔我啊,给你房子车子票子,哈哈哈” “噗,一个即将在各个招聘会上,高高举起手臂,摇着简历,大声喊:“要我,要我,要我啊”的女人,靠你爬上高层,我得苦命多少年,春宵一刻值千金” “滚,别打击有梦想有追求的女人,这年头爱情贬值,物价倒哗哗死命上涨,没有男人,没有信仰,不得在白日梦里意淫一番啊” 听着这番豪言壮语,南语突然双手捏住三秦的脸颊说:“嗯,妞,你加油,到时候你在前线赚钱,我蜗居后方拿麻袋往里装。” 她这时觉得那些励志鸡汤等挺对的,跟幽默的人在一起,即使冬天光秃秃的树干,你都会觉得它在冲你开怀大笑;跟乐观的人在一起,即使陷入深不可测的泥潭,你都能抓起污泥疯狂作战;跟坚定的人在一起,即使磨难来势汹汹,你都敢挑衅地竖起中指挤眉弄眼。 生活嘛,总不缺年轻又热血的傻冒,一波又一波,一浪接着一浪。 第 6 章 下午四点多,南言抱着厚厚的备课教案和平板电脑按响了江家的门铃。 可进门就被冷气吹得一直打哆嗦,像被浇了一桶冰水,感觉从头到脚瞬冻得又麻又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急着步子走到空调边,把温度上调好几度,才幽幽开口:“在那边冷习惯了,你这是要把汉城的夏天变零下吗?” 江慕微哂,点点头:“嗯,是习惯了”。 看着他一身宽松的棉质运动服,依旧偏暗色系的,外边套着蓝色格子围裙,南言眼神戏弄意味十足,显然怀疑他会做饭:“哥,我从小都没见过你下厨啊,确定你会吗?” “会,但厨艺不精,所以才喊你来帮忙啊”,江慕揶揄地笑,拿过另一条围裙递给她。 “做什么饭”,她接过,随口问道。 “饺子” “呵,和着你和南语算计好了”,南言停下挽头发的手,架着肩膀,一副你俩有□□的表情。 “什么?”,江慕不解,眉头些微攒蹙。 她仰头看他,满是狐疑地解释道:“前两天,那傻丫头还缠着我要我给她调馅料呢,不是你俩串通好的”。 “不是,我只是想吃” “……好吧......” 南言撇撇嘴,娴熟地系上围巾,信步朝厨房走去。 江秉成暑期新课题正式进入筹备阶段,一直和手下的博士生呆在实验室,每天也是昏天黑地地忙着,坚持站在科研的第一线,哪有时间回来吃饭。季穆清今天学校组织讲座会议,被强制出场,估计会和南语一个点回来。到是没想到江慕能担任起做饭重任。 南言走进厨房,就看到江慕早已经调好馅料,只剩擀皮,下手捏饺子形状。 ......香菇虾仁...... 挑挑眉角,她尝了尝味道,很意外的给他竖起大拇指,显得很惊喜。 江慕看了她一眼,没搭话。 案板上只有擀面杖碰撞案板的声音,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江慕倚在水池旁,双腿斜伸左腿随意搭在右腿上,挽着手臂,眼神似乎飘向很远的地方,很久才问:“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南言心里咯噔的跳了一下,继而故作平静地反问:“那你想要问什么” 江慕想真的是长大了,已经不是五年级那个不会做作业就哭鼻子的小女孩了,很聪明,懂得先发制人。 索性不绕弯子:“醋酸泼尼松片” 南言停下手里摆动的面团,埋头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于是抬头认真看着他说:“如果我说那是我爸爸妈妈其中一位吃的药,你信吗” 江慕扭过头,平静地说:“你信吗?” 南言叹了口气,想想自己也是不会信的,父母不在家的事实他一早知道,玻璃杯和药瓶就摆在餐桌上,杯口还有若隐若现的唇印。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吧。 回想那天南语被她催着赶出门后,南言就蜗居在卧室备课。听到门铃响猜想一准儿是那丫头忘了带东西又回来了,可开门,确是江慕。 南言下意识以为自己看错人了,一时间傻愣着说不出话。 到是江慕懒洋洋地笑出了声,打趣她长高了,是个大姑娘了。 赶快请进门,来龙去脉讲清楚,南言发笑,说那个傻丫头8点就出门了,现在估计已经到达机场了。 这边南言掏出手机正要给她打电话让她回来,江慕就接到南语发来的那通短讯:“出站口,左侧,玻璃前的石凳上等你” 两个迫不及待想见的人,一个想要给惊喜改了航班,一个害怕迟到早早赶去,反倒硬生生扯开了距离。 南言起身给江慕倒水,江慕回了短信,站起来打量着房子,依旧两室一厅,只是布局完全改换,牙白的瓷砖衬着淡粉的装饰,一室的暖意。客厅更宽敞些,挂着一幅全家福。餐桌就摆在厨房门口正对着的不远距离。 看着用心装饰过的餐桌,江慕想起来以前经常就坐在这里,指导南言南语的数学或是南言的生物化学,那时却是一套木质桌椅。 但往常的痕迹很多已经不存在了。 思绪收线,才迟顿地看到玻璃杯和药瓶,扫到药名,并不是常用药,刚想出口,南言却端着水紧张地跑过去攥住药瓶揣进裤兜里。 江慕明显感到她的局促不安,当场没有问,可这不代表此后不会问。 例如现在。 他声音清朗,气质更显得温文尔雅:“是你,还是她” 南言搅弄着饺子馅,握着筷子,抱着最后一搏地心态,开口:“那如果我说是我呢” 他站起身,面对着她,沉着脸色:“那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得了过敏性疾病,皮肌炎,血管炎还是支气管哮喘” 南言从来没见如此咄咄逼人的江慕哥,一时之间怔住,只因为从小到大他对着姐妹俩个都是笑着说话的,有着哥哥对妹妹肆无忌惮的柔宠。 心里暗想:“急了,又一个急了,身边的人都急了,可有什么用”。 叹了口气,她良久才开口:“嗯,是她” “什么时候的事”,江慕听到正面回答后,反手握住了水池沿的白色瓷砖,或许因为清瘦的原因,手臂青筋暴起,随后喃喃地问出。 “一年前” “这么说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吗” “嗯” “白血病?” “不是,......是......”,南言低着头顿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从什么地方说起,怎么讲,用何种语气,何种方式,转念一想这个事情还事由南语那傻丫头来讲为好,索性住了口。 江慕突然很心疼,态度也软了下来,他知道对面这丫头从小疼南语,南其琛和张舒媛在两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很忙,她一早自立,照顾着南语的衣食住行,一年一年过来练就如此好的厨艺,对刚才紧步逼问她后悔莫及,可他也是没办法了,伸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拍拍她的头,却想到丫头也是要恋爱的年纪了,男女有别,生疏是必定的事了,默默把手放下,转身要出去。 南言却突然开口说:“江慕哥,小语很乐观,红过眼,但没哭过,她不是要瞒你,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总不能一回来就告诉你这些,再说这丫头对你的心思你也知道,她总是要考虑你的,必定如果你选择和她一起走下去,之后你要承担的势必是最痛的” 江慕只嗯了一下,就走出去了。 昨天南语在她怀里痛哭后睡去,她还告诉她要顺其自然,哪想到上天安排给人一条路,也已经埋设好了所有触点,等人进去,炸开,好戏开演。 -- 南语和季穆清一前一后到家,两人换好鞋,看到围着围裙正在炒菜的江慕,相视一眼,十分诧异。 厨台对他185的身高显然有些低,他只好多岔开一点双腿,微微弯着腰,翻炒的动作很熟练。 江慕怎么感觉不到正在直视自己的两人,并不开口打断,反倒自得其乐。 南言走过来搂着江妈妈的脖子说:“干妈,快说,你什么时候□□的” 江妈妈乐得合不拢嘴:“我也奇怪,这孩子竟然会做饭,看着还挺有模有样的,我以前还老担心他只会死读书呢” 南语这边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就站在他身旁,趴在柜沿上,一副“嗯,很行,这孩子很行”的表情,竖起大拇指称赞,同时也不忘揶揄他:“我还以为物理系的大神不食人间烟火呢,靠着那些神符足以聊以□□啊。” 江慕看了她一眼,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挑衅,突然兴致上来觉得捉弄她也无妨,怏怏开口:“物理系的大神也是要学着疼老婆的,你说…是...不..是,嗯” 这句是不是说的极慢极具诱惑,特别是最好扬起的尾音,令人心痒难耐,一时无法作出任何反应的南语感觉像被爆击,当场完败。 江慕看她眼神游移,不再继续逗她,微微斜身,伸出左手去拿餐盘,可他是从她身后伸出的手臂,肩膀正好碰到南语的后脑勺,手臂从她的耳畔下滑。 瞬间的动作亲密又暧昧,南语像被江慕侧搂在胸口,猛然心怦怦直跳,脸刷一下红透了。 明显的是吃豆腐,可江慕却看似不自觉,若无其事地把菜盛盘,然后退掉围裙,仰着下巴,示意她:“端菜”,率先潇洒转身出去了。 南语使劲嘟一下嘴,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便乖乖端起盘子,跟了出去。 晚饭自然充满了欢声笑语,之后季穆清主动揽下清扫工作,赶着三个晚辈去客厅聊天。 江慕与南言默契十足,全然不提刚才的对话,一言一语和南语聊着。 突然想到什么,南言起身,朝着江慕伸长手臂:“礼物” 江慕还没搭话,南语却顺口接嘴:“没有” 话音刚落,南言转脚走过去挠她,握住她的手顺势倒在沙发上。 江慕看了会儿姐妹俩嘻嘻哈哈打闹,便回房间拿东西去了。 可捧到礼物的南言丝毫不买帐,丈量着方形盒子的外部轮廓,举起手在空中比划着,一脸嫌弃地表情:“哥,她的盒子这么大,我的这么大,你这也太偏心了点儿了吧”。 南语这回听得高兴,洋洋得意的耸着肩,回嘴:“对啊,对啊,就偏心,你很有意见吗” 可江慕却突然对着南语说:“南言的礼物要比你的贵一半” 不顾笑倒在沙发上的姐姐,南语睁大眼睛瞪着江慕,心理咆哮:“你丫拆台,你敢拆我台,你等着” “………” 厨房里的季穆清听着外面闹腾的孩子,心里无限满足,四年了,家里头一次这么热闹。 第 7 章 南语敲门进去办公室,把a4纸规格打印出来的实习报告递给陈组,陈组抬头看都没看一眼,三言两语写好评语,伸手拉开抽屉,“啪”地一声,盖好公章,递了过去。 南语知道评语不过就是非常公式化的公文,她也并不在意这样的冷漠,几十个实习生连她都认不全,更何况焦头烂额的组长。而且这批学生毕业后没几个能应聘进来的,本科学历连申请资格都没有。另一方面陈组自己都承认自己不是好性情的人,又何必在她们要走的时候,再假惺惺地装作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可之后从办公室关门出来,南语没走几步,还是顿了步子,背靠在冰凉的大理石墙面,有些颓然,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失落感,七月初正式成为实习生,现在正值八月中旬,为期45天的暑期实习就这样彻底结束,不觉得劳累,没有厌烦,恍若一场梦。 莫名的发慌,是因为进来之后与预想的实质工作之间的巨大落差,还是因为以后会离翻译这条路越来越远,南语一时无法理清楚,亦或是两者都有吧。 俯身在实习组办公间的门口给三秦使个眼色,心领神会的三秦自然装模作样的干咳一阵,假装嗓子极其不舒服,捧着水杯大摇大摆走去茶水间。 看着收拾妥当的南语,三秦也感慨万千:“好快呀,一转眼40多天就这么过去了,你的苦日子是到头了,我还得慢慢熬呐”。 “...唔...,等你结束,也就开学了,还要回家看看吗” “看啥,保研的现在已经拿到offer了,考研的早就开始复习了,就剩苦逼的找工作党一开学就得网申啊,跑招聘会什么的,一点归属感都没有呐”,三秦随口答道。 南语没有接话。 如果人生没有意外,这个时候她应该泡在自习室刷题吧,然后在江慕回来的时候,仰着脸,指着厚重的复习资料,骄傲的告诉他:“看,我多优秀,马上就保研了,你学校再牛又怎么样,一定会被我拿下。”,可千算万算,都不如老天爷送来的一个意外。 三秦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让她想起伤心事,便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说:“哦,对了,寝室长那个人来疯估计今晚就回来了,嚷着要见你,你躲远点” “这么早回学校,不像她风格啊,她不应该是开课三天后,拒了辅导员无数个电话,才春风得意的款款而来吗”,南语十分惊讶,狐疑的问道。 “谁知道她发什么神经,打电话非说要来宿舍陪我,害怕我寂寞空虚冷,shit,就我俩呆着,我真会跳楼的好吗”,说到这,三秦似乎想到了什么,狗腿地搂住南语的胳膊,谄媚的笑着说:“要不你也回来住啊,反正你不用睡懒觉,又没什么事,就顺便陪陪寝室长,再顺便周末周天帮我买个早餐,午餐,晚餐,水果什么的” “呵,我不只要躲着寝室长,还要远远躲着你,呵,和你俩呆着早晚被榨干”,南语推开她,还有意地后退一步,表示两人要保持距离。 “啧,榨干你,你也舒服,不是吗?” 三秦眼角弯弯,特意扬着音调,戏虐地问。 南语知道这姑娘就擅长言不达意,非要把别人调戏得脸红心跳,羞涩的开不了口,才哈哈哈欠揍地走开。有时看着她清秀的脸,一头乌黑的披肩发,俨然一个好学生,乖乖女。哪想本质却乌黑乌黑如炭墨。 呆的久了,被调戏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南语早就打了防疫针,身披防护遁甲,可今天就看不惯她嚣张得无法无天的样子。 她突然凑近,贴在她耳边,像要透漏什么惊天秘密一样,柔声开口:“是吗,你要怎么样让我舒服,yougethard” 三秦听到南语这句突如其来的英语开始有些懵,可好歹也是外院的优等生,刷过数不清的美剧,反应过来自然明白南语说的什么,只是从没想到她也能如此露骨直白,赶快捂住脸装作一副纯情样,默不作声地伸出大拇指。 南语握住她的手,推她走:“行了,快走吧,一会儿被发现你在这儿偷懒,又得有脸色看” 三秦接杯水,冲她摆摆手,走了,可朝前迈了几步,突然转身,朝南语挤了挤眼说:“大三的课程很紧,你这几天在你小情人怀里养得白白胖胖的,开学后努力点,又是外院一枝娇滴滴的玫瑰花” “滚”,南语想撞墙,白扳回一局。 -- 出了公司的大门,南语没有直接乘公交车回家,而是随便选了个方向,沿着路旁的树荫朝前走。 过了四点,阳光虽然渐渐不再强势,可余温尚有不可小觑的凶猛。 汉城开启的暴晒模式,穿长裙出门也像裹层厚厚的棉被。 烦躁添上汗流浃背,南语心里像堵着不锈钢的墙,压抑着委屈,哭意哽着喉咙,眼泪流也不是,不流也不是。 自从患病,一路辗转过很多医院,被判过死期,被执行过缓刑,最后被告诉是二十年□□。期间无尽心酸,却无比坚强,努力坚定,要活着,为亲人,也为他。 可现在南语却无尽迷茫,住过的病房里不是没有患难与共的夫妻,丈夫没日没夜的照顾妻子,妻子经年累月的服侍丈夫,有开怀大笑,可背后呢,扒开伪装着乐观的外衣,里面藏着的是绝望,心累还是厌烦。 自小就知道苦尽甘来的道理,却得了一个不能劳碌的病。 以后注定是要连累亲人,欠父母和南言的债只能求下辈子还,这辈子千不忍万不忍就是用自己拖住江慕。 但是与他的这份情,枝枝绕绕了十几年,从未想过自己会另寻他人。 江慕不在的这些年,德国的国旗,德国的国歌,德国的天气,德国的水土,德国的机场,德国的一切,一年又一年南语托物言情。 是真的舍不得断啊,她三岁时,他就在。从小,她犯了错,他帮着纠正;她撒了谎,他盯着她一言不发,惹得她浑身打颤;她理科瘸腿,他板着脸一题一题给她理清思路;她耍性子不按常理出牌,气得他咬牙切齿,闭门谢客。 关系明朗是迟早的事,南语想,自己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一段自己都不想相信的事实。而且开了口,不等于是自己把他推进不仁不义的两难境地吗? 多少事拖着拖着却变得越来越复杂,可上前一步又没有勇气。保持距离却又忍不住撩拨,“老天爷啊,你是因为我太优秀了,才送给我一份如此罕见的大礼吗?” 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四起,她晃神,也觉察到今天的自己格外的忧心忡忡,赶紧收回方才的多愁善感,她上下小幅度抖了抖长裙,想借着微风把粘腻腻的暑热赶走,然后低语道:“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南语看看路牌,发现方向走反了,就转身往回走到路口,想要穿过人行道过到对面去,隐约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南语听得不真切,没辨别出方向,左右来回张望瞧了瞧,没见到自己熟悉的人,也没再听到声音,她认定自己幻听了,没有在意,注意着红绿灯小心翼翼地穿过马路。 低头继续往左走,突然被人从后背拍了拍肩,南语吓了一跳,下意识躲避着转身,攥紧包包。 “这么紧张干嘛,是我” “哦,学长啊”,南语舒舒松了口气,看着对面西装革履的男生,有些恍惚,又有些吃惊。 靳哲阳,南语的老团长,想起过往些微尴尬。 “嗯,刚刚看你站在对面就喊了你名字,后来发现你要过这边来就想着好久不见,应该打个招呼”,他挑着眼角,礼貌又不乏绅士地解释着。 “嘿嘿,两年没见了”南语有些拘谨地笑了笑,然后想起来听三秦说他毕业去s市做投资了,于是又问:“你不是在s市发展吗,怎么回来这里了” “出差,刚入职总是要四处跑,你呢,今年就毕业了,继续读研?” 南语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没有做任何解释。 “什么学校”,靳哲阳继续追问。 “额...n大学”,无意识地出口,便说成了江慕的学校,南语有些不好意思。 “嗯,名牌高校,挺好的” 靳哲阳自然不知道这其间的个中关联,只是注视她微红的脸蛋,一时之间心猿意马。 “嗯”,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谈话,刚想出口告别。 靳哲阳突然问:“这个点了,不介意请你吃个饭吧” 南语本能地要拒绝,想说自己有约了。 靳哲阳看她一副犹犹豫豫地样子,当机立断,插嘴道:“学长的面子都不给,好歹在我手下呆了一年啊” 南语想以前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必要这么拒绝一个熟人,弄的太难看反而显得她小肚鸡肠,就点了点头。 靳哲阳开车去了以前社团出去活动经常落脚的茶餐厅,南语在车上给南言打了个电话报备行踪说遇见个同学,不回去吃饭。南言在那边似乎和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才回句“好”,并叮嘱她“早点回来”。 一顿饭,互相聊的也不过是往事里的人,往事里的事,生活没有交集,自然不会有共同话题。还好茶餐厅用餐的人都比较安静,两人时不时的沉默,也不显得特别尴尬。 南语能看出靳哲阳点菜的时候刻意迁就了她,不过他能记得她喜欢吃的甜点和家常菜,南语其实还是很感动的,靳哲阳能当选学校四大系统之一的组织部部长,确实是有些能力和名气的,但是学长就是学长,不是她喜欢的人。 后来南语在餐厅门口和他道别,要搭车回家,靳哲阳又以哪位绅士会邀请女士晚餐之后让她乘坐出租车回去为由,坚持要送她走。 靳哲阳有些太过强势,南语心里不悦,但也不好直接发作,只能作罢,上车后,报了家庭住址,扭头认认真真的看着窗外的夜景。 毕竟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四年,靳哲阳开的挺顺畅,期间几次想问话,可明显感觉到南语的抗拒,也就没再纠缠,安安静静开车。 到了小区门口,靳哲阳下车四处看了看,说:“小区年代看来挺久了” 南语朝他笑笑:“嗯,有些年头了” 随便寒暄了几句,她想着以后或许都不会再次见面,特别真诚的朝他道谢。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 靳哲阳盯着她多看了几眼,点头嗯了一声。 这边南语抬手,挥着说了:“再见”,只听背后远远有人喊了一句:“小语”。 第 8 章 迅速转身,南语视线越过小区的拦车杆,往里探去,就看到爸爸妈妈,并肩站着季穆清和江秉成,后边跟着江慕和南言,而几个人就站在台阶旁边,白鹤雕像的左侧,直直地看着她。 南语突然有一种“私会小情人”被丈夫,爸爸妈妈,公公婆婆还有亲姐姐密谋共同捉奸的窘迫感。 很是慌张局促,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外,按她的情节设定,应该是道谢之后,礼貌地和靳哲阳挥手告别,或许自此再不相见,可现在...... 巧,太巧了。 可能因为两人的关系本来就不是同学之间清清明明的友谊,南语心里万分忐忑,七上八下地乱跳,再加上,他西装革履,开着车,怎么看也像事业有成的社会人士。这样的人在暮落已久,天空黑夜沉沉,千家万户灯火通明的时候,送一位清纯可人的少女归家,何不让人感觉到一种深情款款的暧昧气息。 南语知道不可能装作和靳哲阳不相识,而且这个时候急忙赶人家走,不仅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也更会让小区内这几人误会两人关系似乎真有些不寻常。 她只好缓着口气,不好意思地问:“那边是我的父母,你介不介意去打个招呼” 靳哲阳自然是不会有异议的。 两人朝着围观的几个人走去的时候,南语低着头,紧紧抓着包包,每一步都踏足了勇气,走得无比艰难,她故意避开,不去看江慕的眼睛,也避免和南言有任何眼神交流。 南语想着站到最左侧中间隔着几个人能躲着江慕的视线,自己自动屏蔽信号,隐身对任何人不可见,可他实在太高,她完全无处可躲,无可奈何,只能安慰自己最远也行,要是误会了发飙,还能跑路。 可接着马上发现自己还要给两边的人做介绍,无奈只能走上前,喏喏地一个一个给靳哲阳指认着:“这是我爸,这是我妈,这是我干妈,这是江叔叔,这是我哥,这是我姐” 然后又颤巍巍地指着靳哲阳说:“这是靳哲阳,我学长,大我两届,今天吃完饭送我回来”。 刚停住,她马上插嘴补充:“路上偶然遇到的”。 脱口而出的话没经过大脑思考,让人听起来觉得又蠢又傻,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南言前两年去南语的学校找过她几次,当时无意地碰到过靳哲阳两回,又和他们部门在一起吃过一顿饭,所以对他也算有印象地认识。 而靳哲阳对南语的事情上心,更何况如此高挑冷艳的姐姐,熟人一般地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两人同龄,南言自然不会像南语那般对他有敬意,她点点头,含笑说:“好久不见”。 江慕虽然在年龄上长靳哲阳一些,可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运动服,随意又休闲,所以显得年纪较小。 他象征性地朝他微微颔首,一点握手的意思都没有,便偏了视线。靳哲阳多瞧了他一眼,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也没多想。 俯视盯着默不作声,看着地面,一副“别打扰我,我很乖,我在冥思”的南语, 江慕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暗自发笑,他还没诘问,她就已经不打自招,开始认错,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好习惯,嗯,值得表扬。 四位长辈和靳哲阳寒暄了几句,之后在“年轻人真是一表人材,年轻人好好干,年轻人前途无量”的称赞中,友好地结束谈话,南语还得重新送走学长,礼貌地乖乖和他挥手再见。 直到车驶出视线,笼进黑夜,她才小跑回去,加入饭后散步消食的大队伍。 晚饭后绕着小区散步虽不是两家人共同的传统,但也不是没有约着结伴而行过,父母提早回来,南语很是高兴,这说明姥姥身体并无大碍。想起打给南言时,手机那边的低语声,便猜测出,那会儿这几个人大概就已聚在一起了。 张舒媛和季穆清隔了两星期没见,便走在最前面低声闲聊着,俩人这么多年的同事,又相交甚好,不然张舒媛也不会主动让南言南语喊季穆清”干妈“,平时生活中有什么窝心的事情,总会相互倾诉,这么多年,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南语步履匆匆,走到张舒媛身边,乐滋滋地搀住她的手臂,亲昵地问:“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姥姥怎么样啊” 张舒媛一副嫌弃的表情,“你昨天没见我,今天见我了,你说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咦...,语气好像有点儿凶” 南语心里想着,暗自窃喜。 张舒媛对这两个女儿宠归宠,却极其排斥两人和男性走得太近,虽不至于限制,但是被她发现一定是要细细盘问的,为此季穆清不少嘲笑她封建。 南语方才碍于靳哲阳在场,没多废话,现在却急着解释,她没那么多心思,心里也装不下太多事,害怕误会,更害怕麻烦,所以这会儿她急不可耐地等着张舒媛的质询,她好找个由头,把今天的事情来龙去脉讲明。 可张舒媛却拨开她的手,推开她,一脸不耐地说:“你后面呆着去,在这妨碍我和你干妈说话” 南语顿步,瞪大双眼,不敢置信,怎么回趟娘家,套路大改了。 南言跟上来,越过她,全程无视。 南语像抓了个救命稻草一样,赶快追上去,喊了一声姐,就极其自然地和她并肩而行。 她现在抓耳挠腮,可又不能突兀的主动开口说起刚才的小插曲,只能等身边的人问。 她告诉过南言自己和靳哲阳的关系,想着南言会帮自己一把,就拼命给她使眼色,一副“帮帮我,你快问,问我什么情况,问我怎么和靳哲阳一起吃饭”的表情。 南言怎会察觉不到她期待的小眼神,可这么多年都是欺负着她过来的,坏心思起来,看着她,微微一笑说:“又和前男友联系上了,旧情复燃啦”。 声音不大,却也不是低语,江慕听后挑挑眉,继续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南语把自己设定为深陷火坑,烈火焚身的含冤之人,等待救赎,哪想到姐姐在旁看够了好戏,还不忘往里边加了把柴火。 一时地调侃使她哑口无言,如今再解释只能越描越黑,现在亲妈不爱,姐姐不疼,她本着“惹不起,我远远躲着”的原则,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走在最后跟着,耸着肩,暗自出神。 江慕突然回头,睨了她一眼,南语立刻挺起身子,咧开嘴笑,他扬扬下巴,示意她过来,她即刻心领神会快步来到他身边,并排走着。 江慕看她一脸谄媚讨好的模样,低头俯过身,压低声音说:“吃得挺开心啊” 清冽的气息传来,她脸微红,下意识反驳:“不…不是很开心” 他轻笑,也没在继续接话,她在父母面前也不敢太放肆,只好安安静静听前排的长辈说话。 江秉成在和南其琛讨论现在高校的培养模式。 后面跟着的三个晚辈沉敛着默不作声。 南其琛这时回头问:“江慕,还要博后吗?” 江慕不假思索,平静地说:“暂时打算不读了”。 南其琛不是很赞同,但终归不是父子,拿捏着合适的语气:“既然认定要走科研这条路,有博后经验总比没有强,几年的基站生活,还是很能提高理论和实验水平的,不过也不着急,phd被引进教职,又是国内名校已经很不错了,先从讲师一步一步走,还年轻,想闲两年也行,再说任德杰院士敢这么举荐你,当机立断收你进他的实验室,不愁课题和经费,就是这几年苦了点,名头不好听” 江秉成也附和着,却语气凌厉,言辞有些苛责:“虽然有过2篇风评不错的文章,2篇nature,但phd做的工作,也只能算是非常初步的成绩,讲师,副教授,教授还有博导熬着也就出来了,但你能不能形成独立的学术思想,勾画出属于自己的研究道路,以后能不断有paper,能得到资金,这路还很长,理论远超实践几乎是各个研究领域的特点,做理论一定要动手实践,做实践势必得补足理论,还想有s,课题就得一个一个死,本科,研究生,博士一路这么顺利,只能说你运气好,前段时间还打算读,现在又改了主意不读了,一点定性都没有,别以为有人赏识你,你就上天了” 江慕颔首听着长辈的教训,并不做声,也不辩驳,眼睑轻合。 微微错开身,南语看着他清癯的背影,脸遮在昏黄的灯晕里,若隐若现,认不出神情,却显得落寞,她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坚定自己选择的人,有理性,有原则,她听出长辈的不理解,心里说不出滋味,很心疼,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知道此时并不合适,就伸手握住他垂在裤边的大手,微微用力,像是在给他支持。 江慕抿了抿嘴唇,并没有看她,捏了捏她的大拇指骨节就迅速松开了。 江秉成似乎不满他很久了,想着又都是熟人,又毫不客气不留情面地接着批评道:“在国内人才就是院士长江千人杰青,学校的选聘机制就是刊发s,想往上走,那些非s的文章你能拿出来聊嘛,人家录用你可能看你是有院士举荐,想着以后凭这些荣誉容易点儿,可你没本事,申请不到基金,早晚完蛋,你都26了,就拿着这点工资,以后怎么成家,哪来钱娶媳妇儿”。 季穆清和张舒媛原本在感怀时光飞逝,这三个孩子一瞬间就已经长大成人了,可听到身后江秉成如此恶劣地评论儿子,转身走到他跟前,十分生气地反驳:“我儿子26怎么了,有谁家的孩子26岁就博士毕业了,你26岁才读的博士,还不如我儿子呢,我儿子都没嫌弃你,你还敢嫌弃我儿子了,不想过了,你净身出户,爱去哪去哪。” 然后意有所指地瞅了眼南语,继续说:“我儿子还愁媳妇儿,这不是童养媳就在身边嘛,现在只是不出手,出了手傻丫头分分钟跟着他走”。 张舒媛听完捂着嘴呵呵直笑,南言也难得扑哧笑出了声,江秉成一时之间也被老婆弄得哭笑不得。 江慕嘴角弯起,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完全没有出口辩解的意思,沉默就等于默认嘛! 留得南语哗烧红了耳根。 第 9 章 自三月份,南语出现并发症,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月了,期间一直服用醋酸泼尼松片这种轻强度的激素,眼看药就要停了,而且开学临近,张舒媛不放心,第二天一早就要拉着南语去复检,但南语死活不让她陪,怕结果不好,医生说得太直接,张舒媛又会哭。 洗漱整理好,撇下餐桌大眼瞪小眼的三人,南语抓起书包,跑了出来。 先去了血液内科云心医生的办公室,却被告知云医生去b市进修去了,无奈出来后,随便挂了个专家号。 因为来得太早,医生还在开早会,南语就在二楼随处溜达了一圈,然后在收费处旁边的员工名单栏前驻足,这一层南语并不陌生,以前这里并没有这些照片。 出于好奇一个一个粗略看去,第一排的职称自然是最高的主任医师,第二排是副主任医师,而第三排是主治医生,第四排的住院医师第一个恰好就是云心,南语心里暗喜,照片里的她正经危坐,头发梳的齐整,挽了个卷绑在脑后,脸颊光洁,微微笑着,右边浅浅的梨涡似隐似现,漂亮又柔和。 住院那些天的场景一幕一幕浮现,那时已经是第三年住院医的她总会细声叮嘱南语躺在床上养着,不要乱跑,不能磕着碰着,她记性特别好,病人的病历诊疗记得非常清楚。 后来可能因为年龄错不了几岁,她和南言南语成了好朋友,有联系方式,偶尔上网聊几句。 南语很喜欢她,总觉得这样一个性情淡淡的女生背后藏了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南语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她,譬如你为什么这么爱喝金银花水,譬如你好像总在值夜班,再譬如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但她从未找到合适的机会。 一直站到广播里喊她前去就诊,南语才离开。 只是做了血液检验,并不是复杂的全血细胞分析(五分类),报告单很快出来。血红蛋白84,说明现阶段溶血不严重,血小板83远高于刚住院时的23,红细胞2.98上升一些,嗜酸性粒细胞0.02保持稳定。 医生对比完以往的数据,很淡定的总结:“按这种恢复情况,正常生活没有问题,可以停止服药,但最重要的是保持,千万注意不要感冒,你的免疫能力,血量,血小板,血红素,红细胞等等都远不及正常人,身体受累,整个系统就会垮掉,注意观察小便颜色,一旦异常,赶快吃激素,避免腹痛,肠梗阻等并发症” 南语点头道谢,去计财处划费再拿药,全程嘴角嵌着笑,看着握在手里廉价的三盒醋酸泼尼松片,喃喃地说了句:“谢谢” 以往红色素都徘徊在6左右今天突破8,那种欣喜像在心里燃了一把火,噗,烧旺了整个血液,兴奋了紧绷的中枢神经。 接到江慕电话的时候,南语正坐在公交车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子上,塞着耳机,里面放着nprnews播报的一则新闻,除了听懂第一句“乌克兰东部再起冲突……”,之后一个一个英文单词都是恍恍惚惚飘过,哪还听得懂。 她愣着出神,心不在焉,脑子里一边是身体恢复的激动难耐,一遍盘亘着昨天季穆清调侃她是童养媳,所有人的反应,又气又不好意思。 电话那头很嘈杂,夹杂着广播声和喧嚷的说话声,江慕只简单说要约她出来吃午饭,问她方不方便,地点就定在“八方小镇”,就急急收了线。 南语方向坐反了,只好下车转乘8路。 顶着太阳公公怒红红的脸,满头热汗到达餐厅的时候,服务员拉门请她进来,恭谦地问几位,南语微笑着说有人等,就直闯进去了,可转悠了一圈,也没看到江慕,只好灰溜溜重新告诉服务员,两人座位。 服务员走后,南语双手捂住因尴尬泛红的脸,心里止不住的怨念:“太丢人啦”。可约莫等了半个小时,喝了三杯茶水的南语,稍微有些着急,频繁往门口望,却一无所获,拨去电话也一直在通话中。 江慕毕竟刚回国,南语担心他会迷路,思忖了会儿,还是决定出去看看,免得两人错过。 她走过门口,往左瞥了一眼,就恰好看到江慕捏着手机,放到左耳边,正听电话,上身穿了件长袖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臂,下着黑色西装裤和皮鞋,与这几天的随性休闲不同,很正式,很帅气,很干练。 他看到南语,快走了几步,来到她身边,右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往里走,电话并没有挂断,他只是朝着服务员点了点头,便转过去和南语对视。 南语慢半拍的反应过来,遂领着他往座位走。 趁着江慕打电话,南语下意识地给他倒水,递毛巾,想到这是自从他回来,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单独相处,心里有些砰砰乱跳。 江慕看在眼里,乐得她能这么做,心里止不住着开心,才不会点醒她。 等电话终于挂断,他端起水杯,抿了口,并不渴,瞧着偷偷打量自己的南语说:“等急了” 南语也不掩饰,直白地回答:“嗯,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他低低地笑,没有接话。 南语盯着他白衬衫上第四颗纽扣出神,然后突兀地问:“你干嘛去了,穿的人…额…我的意思是这么正式” 轻吐一口气,万分庆幸自己及时刹住了脱口而出的四个字,即刻补救改了嘴。 她原本想说“人模狗样”,因为秦蓁蓁和寝室长在逛校园的时候,总会这样喊迎面走来西装革履,打着领结的男生,久而久之也成了她的口头语。 江慕挑挑眉:“有一个物理竞赛” “怎么一回来就参加比赛” “临时帮忙做评委,” 她撇了撇嘴,调侃道:“有合你心意的参赛学生吗?,收下做关门弟子啊,亲自□□”。 江慕调了个舒服的坐姿,向后靠了靠,盯着她一脸坏笑的脸,动了动喉结:“啧,有两个女生不错”。 南语睁大圆鼓鼓的眼睛瞪着他,伸出双手,朝他一番张牙舞爪地比划,然后气势汹汹地喊:“点菜”。 江慕歪着脖子浅笑,懒洋洋地接过菜单。 两个人数不清多少次面对面的吃过饭,自然不会觉得别扭,漫无目的地聊着,你一言我一语。 谈话亦或沉默,都不会显得刻意。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南语想解释昨天和靳哲阳的见面,放下筷子,看着他:“我昨天和学长…” 江慕没等她说完,反而打断:“下午有什么安排?” 南语啊了一声,然后想了想:“回家,睡个午觉,或者看剧” 睨了她一眼,江慕说:“那你跟我走吧” 南语狐疑地看着他,警惕又嚣张地问:“你想干嘛” “卖了你” “……” -- 车驶进汉城的一所百年老校,绕过一个巨型满圆花坛,停在梧桐树下。 下了车,南语回头望去,花坛里大片大片栽种着品种各异的萱草,排列错落,织里分明。 黄色金针状的花朵衬出大苞型的丰满韵态,秋红和深红呼应,橙色这边独秀。正值阳光浓烈的午后,微风拂过,花的影子在坛里摇曳。 江慕领着她穿过一方古色古香的凉亭,下了台阶,渐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年代久远的教学楼,二层楼高,竹绿色的瓦片因为往日风雨的摩挲已不再亮眼,陪衬的灰色斑驳,腐蚀的迹象明显,爬山虎的藤蔓盖住了整个房顶,看起来就像一块价值连城的玉雕。 她欣喜,脱口而出:“好漂亮啊” 江慕非常赞同,语气肯定:“嗯,153年了” 直到走进这栋建筑的门内,南语才看到头顶的大红色横幅,上面写着欢迎某位天文学家莅临来做学术报告。 上了二楼,右拐,有七八个带着工作牌的行政人员在激烈地商讨着什么,楼道显得破旧,白色的漆面不均匀地脱落,低矮处染上时间的污尘。 进去教室内,她有些吃惊,锃亮的白色瓷板,红色软椅呈扇形阶梯状排开,投影仪和黑板崭新发亮,现代化的痕迹鲜明。 门内门外各一番天地。 会议室的第一排是嘉宾席位,第二个座位上坐了一个头发灰白的长者,旁边陪着四个中年长辈,两个年轻人。接着的后几排坐满了严肃认真的研究人员,互相低声闲聊着。 南语第一次参加如此高规格的学术会议,难免特别紧张,拖拽着江慕的手臂坚决拒绝往前坐. 江慕无奈,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小脸,想到小时候初次见面时她也是如此的死活不愿,只好放弃了把她圈在自己视线之内的打算,依着她让她在中间走道旁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安置好她后. 便朝着那位头发灰白的长者走去。 颔首听着长者说了些话,又和旁边的几位打了招呼,江慕就在他旁边落了坐。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开场后,介绍了嘉宾席上这些一身光环的来宾,便一个一个邀请上台,做ppt演示。 两位年轻博士阐释了爱因斯坦关于宇宙哲学常量的问题,南语能读懂相关的英文定义,但一点都不理解。之后展示的图层更是令她匪夷所思。博士热情澎湃地讲了将近一个小时,南语记住的也只是ppt开头的大标题。心里禁不住暗想在这里不只智商受到碾压,人格也受到了深深的打击。 接着江慕步履沉沉的上台,点开他的ppt后,往上翻了翻左手的衣袖,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麦克风,其它的三个手指蜷曲,侧身站定,神态清明,不急不缓地开口,声音低沉,赋有磁性。 南语单手托腮,歪着头,思忖道原来他研究生阶段主攻天体理论,兴趣在于宇宙黑暗能量和黑暗物质的不同作用。 她凝视着他的一举一投足,皆是从容不迫,侃侃而谈。不禁想到《周易》里的一句话:“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他待人谦和,平时不多言,但从未耍酷,让人感觉清冷。 少年时,脸庞稚嫩,冲人微笑,一副阳光大男孩的模样。如今成长,削去了那股稚气,脸部轮廓棱角分明,多出几分硬朗,眸子不冰,很暖。 学识多高,才能多卓越,从不四处炫耀卖弄,懒得和人辩白,却在遇到学术问题时执拗顽固,却在必要的时刻能毫不保留的施展,光芒万丈。 原来爱上的还有这份内敛。 主持人最后隆重介绍长者上台的时候,开场词辞藻华丽,溢美之赞铺天盖地,因为说得太激动,声音颤抖“他是一名学贯中西的老辈院士,一生致力于揭示宇宙的奥秘,指导博士生探索宇宙停滞现象,耄耋之年仍然站在科研的第一线,野外观测从不惧艰险,敢横眉冷对,亦和蔼可亲,今天他不单单是来做演讲,还要为新项目招收人员,有才的,立志的,热血的,不悔的”。 长者精神矍铄,腰板硬朗,讲解自成一派,风趣幽默,有老学究的严谨,又有自我调侃的风雅。 很多专有名词对南语来说,晦涩难懂,术语更是一头雾水,但室内那份对科学的崇敬令她感怀。 到了最后,长者走到讲台前沿,突然笑眯眯地感叹道:“我低下头写paper的时候,青春年少,等我抬起头来,想要挺直腰板,却已是两鬓白发,再无朔骨”。 第 10 章 会议持续了五个多小时,结束后并没有像往常的会议一样,大家作鸟散兽急冲冲往外走,反而他们都扎堆围聚在一起互相交流。 南语看向嘉宾席的几位还在说笑,就出了教室,随便看看走走,后来不知不觉转悠到这栋楼后面,南语才发现爬山虎是从这边墙底的一角向上伸展的,密密麻麻环抱着整个楼的后背,绿意盎然,让人叹服的生命力。 她折了一片叶子,捏在手里细细把玩,又抬头欣赏了会。 晚霞的光辉半隐去这片天空,金色交织炽红,泼水似得洒下来,环抱住南语整个修长的身躯,她又想到刚才长者最后的一句话,浮想联翩,抚摸着翠绿的叶子,慢腾腾往教室方向磨磨蹭蹭走去。 江慕和院士聊了自己的近况以及课题最新方向的进展,虚心聆听了他给的建议和提点,便以家里有事为由,谢绝了共同进餐,长者自然是看到了南语,教室虽不是只有她一个女生,可也只有她在他演讲的时候神游,更何况江慕坐在他旁边,频繁后望的动作,他还是能察觉不同的,长者眼神会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慕毕恭毕敬地送走他们,在教室里寻不见南语就出了教室门。没想到走廊里也没她的人影,想着她可能闷坏了,心里暗笑。自幼姐妹俩理科就瘸腿,南语的化学一直在倒数十名间徘徊,南言的物理从来没及过格。这会儿让她听他都觉得难懂的宇宙,能坚持这么久没有睡觉,没有开溜,已经着实很令他意外。 等出了这栋建筑的门,江慕才看到她有一步没一步地挨着墙壁摸索,牛仔连衣长裙显得她更瘦,一如既往高高束起辫子,简约清爽。 他信步靠近,瞥见她手里的叶子,开口说:“走走” 南语乖巧地点点头。 上了台阶,再次穿过来时走过的凉亭,右拐就上了斜坡,宽阔的草坪,喧闹着抢风筝的孩子,还有一颗躯干粗壮的古树,叶子繁茂,南语津津有味地打量,美景入眼,岂能不开心。 趋步向前又经过图书馆,她看到爱因斯坦的半身巨幅雕塑眼前一亮,然后用手臂碰了碰江慕,贱贱得挤眉弄眼:“快看,你老伙计” 江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忍俊不禁,揽回她手臂:“可惜他老人家不熟悉我”自顾开心的呵呵笑,南语好奇地问:“院士是你导师吗?你不是学的物理,怎么研究天文去了” 江慕尽量思索着对她简单易懂的答案:“院士不是我导师,博士生的时候他来德国开学术会议,我正好陪同我的导师参加,问了他一个问题,就认识了,物理分很多分支,和天文学有交叉,特别是天体物理这一块儿,我当时主要从事的高能理论,就是在对撞机上研究暗物质暗能量” “那你问的什么问题?” “我当时课题陷入瓶颈期,missingenergy数据出现很大误差,置信区间控制的也不是很好,但是找不出实验漏洞,就疑心是不是大方向上出现了错误,而这位院士在会议上的议题恰好就是暗物质暗能量对宇宙的作用,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就想着反正现代理论天文学总体上的基础就是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正是高能理论最终要解决的问题,鲁莽地问他有没有可能这么多年的研究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宇宙中根本没有暗物质和暗能量?” “然后呢”,南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炯炯有神。 “院士没有反驳,笑眯眯得让我回去好好读天文学理论,还鼓励我进一步作出探索,找出实验理论证明,然后打趣说,万一有朝一日我验证了我的观点,就是毁了他的一生啊,我呢,就回去发奋刻苦,终于相信了宇宙中有暗物质存在暗能量,之后找到院士邮箱,发了封道歉信,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南语点了点头,没接话,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这四年对她来说留白的生活过往。 并排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暮色渐渐暗了下来,慢跑的人整装齐发,炎日里蛰伏的昆虫开始伸展懒腰,出来活动。 南语来过这所声名远播的学校,不过那时恰好赶上旅游高峰,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她懒得挤来挤去,只好在著名的景点粗略的观赏了一番,哪有兴致走走“探险”,今天见到这样的古韵,又与自己学校棱角分明的现代教学楼不相同,自然十分欣喜。 江慕凭借身高的优势,看尽了她的小表情和动作。一路陪着,无话。 不过在下个路口即将转弯的时候,他拽住南语的胳膊,停了步子。 南语回神困惑地看向他。 江慕轻轻叹口气,缓缓说:“小语,后天我就得走了” 她这才想起来最近忙着实习的事情,一直还没问他回去的时间,突然被通知,又想想他回来总共还没有两个星期,好兴致一下没有了,有些失落,有些沮丧,还有些不甘心,抬头看看他,尽量缓和语气:“嗯,那你去了好好备课,认真讲学,别祸害祖国花朵,别阻碍他们贡献社会” 他突然伸出双手扶住南语的双肩,严肃地问:“你有没有什么要给我说的”。 南语没往自己生病这件事想,还以为他说的是其它嘱托,思忖的时候,突然想到他马上就要过生日了,然后说:“有,你下下个星期就要生日了,干妈一直盼着能给你过个正式的生日呢,好几年没见你,在国外就不说了,刚回国就又见不到人了” 江慕看着她,有些无奈,原本想着能逼她坦白,两人能谈谈她的病情,没想到 被这丫头扯到过生日上去了。 她见她没有说话,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怨言有些无理取闹,毕竟找到工作签了合同,还是要听命于学校,就又故作轻松地说:“你想要什么礼物吗,或者你缺什么,我想想送给你,不过你得先把你的地址给我”。 江慕抿着嘴唇,动了动喉结,全神贯注地盯着南语:“真要送吗?” “嗯”南语用力点点头 江慕后退一步,左手叉进裤袋,握紧,缓缓开口:“我缺个女朋友” “额...是吗?那…那…那这比较麻烦,哪能这么快...额...帮你找个女朋友,要不…要不你再想个别的”。 她是认真严肃地问,也想过无数的答案,却从来没想到他会这样地回答,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应对,每句话都磕磕巴巴地。 “别装傻” 他丝毫不准备退让。 “没...没啊” 她这时心虚,双手不停地摆动着单肩包上的拉链,故意避开与江慕对视,眼神在来来往往的路人身上游移。 可是江慕今天似乎打定主意了要挑明两人的关系,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用力,扳回她的小脸,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小语,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做我女朋友吧” 表白直接大胆,简单易懂。 “嗯...额…那个…不行吧”,她瓮声瓮气,下意识的拒绝,却明显勇气不足。 “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 “抬头,说话”,江慕眉心蹙起,注视着她的发旋,声音慢,低,狠。 “不敢......敢” 面对气势迫人,杀伐果断的江慕,南语一时被打得措手不及,慌不择路。 江慕要的就是她这个反应,只在前面放了两个选项,要么老老实实答应,圈进怀里以后的事情慢慢商量,要么给出一个拒绝的理由,反正不喜欢,有男友这些借口他会一一拆穿。 索性不接话,等她自圆其说。 双方对垒正处于互相观察的阶段,正所谓敌不动,我也不动。 可南语哪能有江慕这般耐性,况且还处于理亏,明明喜欢却装傻充愣。小心翼翼组织语言:“额,我也喜欢你,但是...额...我不能直接做你女朋友,这太快了”。 “怎么才算慢” “……” 南语无言,理不出个所以然。 “我26了” “不,马上就27了”江慕不等她说话,又补充道,他说得看似不经心,实则言外之意却是“我即将奔向30的大潮,你再拖下去就等于延误我的喜事,我以后就娶不上媳妇儿了,你看着办吧”。 南语怎么听怎么感觉他是在装可怜,而且还有些夸大其词,但转念一想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心里满是愧疚,然后安慰着解释说。 “额...就是…就是…我…得先了解你啊,虽然咱俩青梅竹马,额…不是,我是说一起长大,但是毕竟你在德国那么多年,尤其是这四年,你都没有回来过,所以你有没有变我都不知道,谁知道你在德国有没有干过坏事,而且我听别人说,学物理的不是nerd就是geek,所以我更得多花时间观察你,看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或者不良的习惯,嗯,譬如臆想症啦,相信平行宇宙狂热穿越啦” 她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明显得怯懦了,可还是硬着头皮说完。 他听着她一本正经的瞎胡扯,理由越编越有理有据,还是忍不住笑了,理科生思维里的ab选项,硬生生被她在中间挤出一个平衡点。自小就是语文课代表,发散思维和编故事本来就是她的强项,记得研究生那年他过年回来,帮她补习物理和化学,布置给她一道课外习题,是关于一艘帆船从地平线驶来,要求根据观测到的方位和给出的行驶速度,算出到港时间,估计当天是真的累了,她耍赖,在答题区洋洋洒洒写道:“我又不是20世纪的码头管理员,你有本事去查到港时间记录啊!!!”,然后大义凛然地质问他:“难道这个答案不对吗”。 是啊,谁敢说不对,为什么不对,既然教育敢泾渭分明地指出文理,为什么不允许文科声按照他们的思路答题。 江慕在她说完的那刻就知道了这是她的拖延战术,但是想着好歹承认了喜欢自己,她想缓着就缓着吧。 “要观察多久”,他轻轻吐口气, 南语似乎很满意自己刚才急中生智想出的理由,突然来了气势,挺直身板装模作样地说:“那可不一定,你要表现好了,还好说,要是你真的有这些嗜好,说不定我还不要你呢”。 看着她喜滋滋地得意表情,江慕哪还能生气,俯身握住她的手腕,拉她继续往前走,无奈地开口:“那你记得快点儿”。 “……” “由着你可以,不过以后得看严点儿”。 “……” 第 11 章 南语没能去送走江慕,不是因为害羞要躲,而是时间冲突,车站地点不合。 唐琳三个星期前就嚷嚷着要来汉城探亲,要见一见现实中的南语。 南语为此兴奋不已,完全没有第一次见网友应该出现的焦虑与担忧,反而乐滋滋地在网上和她聊到深夜,介绍旅游景点,推荐美食,商定酒店,规划出行攻略。后来直到南言“粗暴”地出现在视频镜头里,脸色铁青地命令睡觉,两人才姗姗下了线。 等在c出站口的闲暇间隙,南语收到江慕发来的一条信息,点开来看是他现在的住址,没有多出一句废话,她撇了撇嘴,忍不住腹诽,学术报告好歹还有一句公式化的问候语呢,然后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暗自牢记。 出站口的检票人员拿钥匙打开隔板,拖拽铁锁链时兹拉的声音刺耳,南语没想到自己出神的时间,就错过了广播报站,踮起脚尖,伸长脖颈向里张望,大波大波旅客蜂巢挤出,人口攒动,使她看得眼花缭乱。 唐琳昨天在□□里说不用认脸,就看哪个穿的最厚,是她准没错。 南语眯起眼睛,费力在人潮里寻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站在人群外围,朝她欢快挥手的唐琳。棉麻过膝中长裙,套了个细薄镂空灰色针织超长外套,及到小腿肚,黑亮的尖头小皮鞋,很时尚。 南语望着她夸张的做了一个双手拥抱的动作,微笑着等她出来。而唐琳虚握住拉杆箱的把手,惬意的站着,不和别人拥挤,一直耐心等人流散去,方才拖着红色小行李箱兴冲冲地奔过来。 “快快,热死了,脱,脱,我得赶快脱”。 唐琳放好行李,把身上斜挎的小包摘下来,急急退去针织外套。 南语一边伸手帮她拿过包,一边掏出湿巾递给她,这一小段的距离,她已经汗流浃背。 “你怎么长得这么纯良啊,视频里也没发现呐” 唐琳把衣服随意地挂在手臂上,豪爽地一把抹去额头的汗,歪着头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她,然后戏虐着开口。 南语今天绑了一个高高束起的马尾,上身着纯白色短袖,下面搭配了一件黑色背带短裤,一双深色运动鞋,身形高挑修长,学生气十足。 “你长得也很隔壁妹子呐,清新又婉约” 南语自然要趁机观察她,脸色要比视频里苍白很多,典型的鹅蛋脸,细长的柳叶眉,鼻梁高挺,化了淡妆,身高和南言差不多,170左右,标准身材,不是第一眼美女,却极具气质。 两人就在出站口嘻嘻哈哈互相打趣,笑声像一串银铃叮咚响,半入凉风,半入日暖。 网络初识,之后聊着聊着成了相知,在现实中链接,友情才能继续开挂。 南语会开车,但没有拿到驾照,大二那年的暑期,刚过了科二,就因为病情搁置了。等关了出租车门,南语转头问唐琳:“会开车吗” “你是正在学,病了,我是正要准备学,病了”唐琳降下出租车窗户,仰着头好奇的四处张望,随口回答。 司机师傅刚启动车子,还没来得及问两人去哪,听到这样的对话不自主扭过头惊讶的看着她俩,一脸疑惑。 南语和唐琳后知后觉,慢半拍发现还有个“第三者”在旁听后,灿灿然转过身挑着眉对视了一眼,各自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南语赶紧报了地址。 一路上车子走走停停,南语看到有趣的或者较出名的地方都会给唐琳简单介绍,都不是闷性子,完全没有出现无话可说的尴尬。 酒店入住后,稍事休息,两人又马不停蹄的赶去吃饭。开动筷子已是下午2点,满桌都是营养菜,避免了辛辣食物,南语不是很清楚唐琳的身体情况,害怕过于劳累她会受不了,所以今天并没有安排参观旅游景点的行程。 两人不急不缓地吃着,有一茬没一茬的慢聊,尽是见面后不能言语的心跳加速。后来吃得差不多了,南语见她没有要吃药,就随口问:“现在停药了吗?” “哪有,从落实病情我都没断过药,我现在格列卫,外加医生开的一些护肝护胃的,不过我只按时吃格列卫,护肝护胃的这些,想起来就吃,想不起来就算了” 唐琳心不在焉的答道。 “嗯” 南语原本想劝劝她,药还是得遵照医嘱按时吃,可想到自己当时也是吃了这次,忘了下次,索性也没多说。 “你现在可以停了”,唐琳反问。 “嗯,身体比以前好很多,吃药总归不好,先停一段时间,然后再去做个血检,如果指标能保持,以后就尽量避免再吃,你上次检查怎么样”。 南语想到她前段时间因为吹空调受凉,发烧再次住进医院,因为两人实在隔得太远,只能通过短信或者电话大致的说一下情况,便再次关心的询问。 唐琳撅起嘴,眨了眨眼睛,好像想到了一件令她及其愤怒的事情,猛拍了一下桌子,义愤填膺道:“气死我了,我给你说,当时体温不是控制不了嘛,一直烧,都突破40大关了,医生要做胸穿,我想又不是没做过,无所谓啊,大大方方进了手术室,我主治医生,一个中年男人给我麻醉后,等了不过五分钟,呼啦进来4个实习小朋友观摩,都是和我差不多大的青涩男生,我哪见过这么大阵仗,躺在手术台一脸懵懂无知,完全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就看着他们聚拢过来,然后我主治医,指了指,他们就一个一个来摸定位点,虽然上面罩了一块蓝布,可怎么都像袒露着胸脯,也好丢脸好不好,我连男朋友还没呢,没见过这么光明正大耍流氓的。为什么是局部麻醉,应该再给我一针,让我当场昏死过去,也不用显得太尴尬,眼神飘飘忽忽,看哪都不合适,又蠢又傻,嗷…没脸了” 唐琳索性趴在桌子上,一副羞愤至急的可怜模样。 “啊,那你没拽住这几个实习医问问手感如何啊?”,南语小口抿着水,嘴唇闪闪发亮,把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并不安慰反而一本正经的戏虐道。 “你去死”,唐琳突然哭笑不得,快速坐直身子,气急败坏地用食指捅了捅她的手臂。 南语弯着嘴角,眼神澄澈,又重新安慰道:“是是是,按照您的修为,您应该当场发飙,砸了整间手术间,然后甩着膀子,大笑三声,踏着遍地狼藉潇洒的走出来”。 “那是,我这个人什么时候吃过亏,要是放在以前,一个过肩摔,全倒地” “嗯,跆拳道姐姐,下次您打针前秀一下您结实的肱二头肌,再不行就给医生们耍一套拳,展示展示您的武力值,顺便暗示暗示您的暴力倾向。 “哎,不敢呐,今夕不同于往日,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要怂得识时务,权当为医学培养人才了,小白鼠为科学事业的前进连命都不要了,我牺牲这里,也算是有添砖加瓦的贡献”,唐琳指着胸口,一副大义凛然的赴死表情。 “噗,大功臣,快吃只虾,慰劳自己”。 南语夹过菜放到她碗里,双手托着腮,装傻不拆穿,可心里蔓延着无尽的酸楚,不过大她两岁,却已经承受了一关一关的磨难,过了心里面数不清的坎。 从前的日子,虽然不伟大,不光荣,不耀眼,不出彩,却意气风发,洒脱豪迈。而如今早已被人情世故嗜锈通透,断了想飞的翅膀,没了瞎折腾的傲骨,安安静静地求生存。 她只做了腰穿,局部麻醉不过是对扎进皮肤起了作用,可钢针扎进骨头的那一瞬间,像卡车硬生生碾碎了腰骨,嗜心的疼。躺在手术台上那种无助的感觉,就是浮萍无依。 原来有些伤心注定是不能分享的,哭不出来了,独自吞咽发酵后,就嘻嘻哈哈的当作趣事讲出来,笑一笑聊以□□。 这顿饭,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南语看唐琳休息的差不多了,就提议先去商场逛逛,等日头沉入江底,暑热散去,再带她享受这座城霓彩的夜景。 起先两人只是在亚贸商城二楼的女装部漫无目的的随便晃悠着看看,反正都不需要买衣服,就当作饭后消食,可哪想闹腾劲儿上涌,两人竟在店里挑些奇奇怪怪,风格迥异的衣服,红红绿绿艳俗地搭配在一起,试穿后对着镜子夸张地仰天长笑,惹得服务员敢怒不敢言,只能把两人当成神经病,投递来一个又一个白眼。 之后南语突然想到一件事,就带着唐琳直奔五楼的生活馆,由兴致缺缺变成了认认真真的甄选,一家一家店进进出出,碰到中意的还会拿起来瞧两眼。 直到在一家茶具店,南语指着架子最左侧第三排的一个黛蓝色的水杯,用胳膊肘碰了碰唐琳,扬着下巴,一脸期待的询问。 唐琳猜到她要买礼物,踮起脚把水杯从架子上拿下来,仔仔细细的看:“买给丽娜姐?” “嗯”,南语乖巧的点点头。“出院的时候看她的杯子很旧了,外面的卡通小熊都褪色了”。 唐琳突然转过来神秘的朝她眨眨眼,然后拉开单肩包的拉链,在里面小心翼翼的翻找,接着掏出一个平安符,递给她:“呐,丽娜姐让我带给你的,她亲自上山去求的”。 南语欣喜地接过来,攥在手里,大拇指慢慢摩挲,这个平安符不是一张黄纸,而是用金色细线绣成的四角垂小荷包,中间是飞针攒成的三个红字“平安符”,正规的楷书,上面还缝有腕绳。 “你什么时候去看她了”,南语急切的问道, “没去,我上次住院的时候她来看我,给我带了一个,后来网上聊天的时候,我告诉她我要来找你玩,她就把这个平安符快递给我,让我带给你,说下次见你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怕来不及” “嗯”南语眼圈瞬间红了,喉咙发酸。 “丽娜姐还说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值几个钱,也算她一番心意,别嫌弃”。 “当然不会” 有些记忆回笼,往事浮现,南语想她,唐琳和徐丽娜三人真正的关系有点像三角恋。 第 12 章 唐琳与徐丽娜先在病房结识,南语与徐丽娜晚一步在病房结识,病友的病友就是朋友,南语和唐琳这才有缘通过网络有了交集。 南语当时的病情加重,主治医师却一直不敢给出明确的诊断,后来一位副主任就建议南语去t市的f医院做详细的血液检测分析。 南其琛和张舒媛听后即可安排转院,左右托人找到f医院血液肿瘤科一位很有权威的主任医师,待他初步了解了病理后就顺理成章的在医院住下。 第一次见到徐丽娜时南语已经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身体状态基本恢复,能少量进食,呕吐和疼痛等不适的症状消失,整个人也就明显的有些活力。 十月中旬灰蒙蒙的午后,似有落雨的迹象,南语将病床摇起来,在背后垫了两个枕头,蜷曲着双腿,捧着热腾腾的江米粥,小口小口抿着,一脸的惬意满足。张舒媛被她赶回宾馆休息去了,在她身边守了这么多天,看着妈妈苍老消瘦的脸庞,实在于心不忍。 一间病房三张床位,南语居中,靠窗的是一位中年大叔,进门的第一张床位原本住着一位老奶奶,不过昨天她下午出院,目前空缺。 徐丽娜进来时,南语的粥还剩最后一口,房门推开,她扭过头看了一眼,发现并不是护士,就稍微留心多打量了她。 黑色齐耳短发梳的齐整,小巧的瓜子脸,蛾眉微弯,水灵灵的大眼睛嵌上浓密的睫毛,透着一股灵气劲儿,皮肤白腻,身形修长,黑色紧身牛仔裤配着黑色中长款皮靴,笔直的大长腿。 南语当时心里暗想:“谁的家属,也太漂亮了吧,这身高得有173cm啊” 接着就看她在空置的病床上放下东西,拎着一个灰色手提袋出去了,南语心里又是一喜,有这样的美女家属陪床,多养眼,整个病房都敞亮了许多。 南语解决午餐后,又在床上磨蹭了会儿,就要下床走走防止积食,可大叔刚睡下,担心在房内走动的动静太大打扰到他,她就扶着病房的暖气管,往外蹑手蹑脚的挪着步子。 这时病房门吱呀再次打开,南语首先看到的便是一颗“锃亮”的光头,第一反应是“呀,这才是病号嘛”,可待视线下移,她看到与刚才一模一样的脸重合,即刻愣在原地,杏目圆瞪,嘴巴微张。全身都在表现“我不相信”。 徐丽娜与她对视后,发现南语这副傻愣的表情,眼睛凝视着她一动不动,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敛着微笑,抬手摸了摸头。 哪想到南语也不自觉的跟着抬手摸了摸头顶。 徐丽娜被她这一动作噗嗤逗笑了,率先和她挥挥手,算是正式见面的问好,南语这才察觉自己行为十分不妥,赶快欠着身子,压低声音说了你好。 当天晚上俩人各自扎针输上液,南语与徐丽娜便侧躺在病床上面对面的聊天,中间隔着一尺多宽的距离,互相介绍了解,南语才知道她的名字,24岁,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3年病史,这次来做第三次化疗。已经两年没有头发了,眼睫毛也是粘上的。 南语在病房闷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遇上了这样一个年龄差不过五岁貌美如花的病友,自然欣喜,而徐丽娜也不是那种腼腆羞涩的邻家小女孩,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两人相投叽叽喳喳地几乎一日三餐腻在一起。 隔天南语的腰部活检(活体组织检查)安排下来,实习护士来通知后,让她准备一下,跟她走。 患病伊始,遇上各种各样术语繁杂,听后让人生畏的医学检查,南语像登船的新手船员,每次风浪来了,就大惊小怪,脸色骤变。 可徐丽娜却不是,她经历过太多,早已像老手能心平气和,气定神闲地应对狂风暴雨。 她还在输液,针头扎在纤细的左手,挨着身体的不适,她左侧身,右手扶住腰部,紧锁着眉头,一脸痛苦不堪的表情,装模作样地叫道:“哎呦,哎呦,哎呦喂,活检好疼的,疼死我了” 她边说,还配合着手上按揉的动作,要多逼真有多逼真。 南语是真的紧张,可被她这么一闹也忍俊不禁,佯装着在她肚子上给了她一拳。 后来护士来催,靠窗的大叔也被她俩的嬉闹感染,也学着徐丽娜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哼唧着:“哎呦,疼”。 南语在门口做了个哭丧的鬼脸,被张舒媛拖走了。 整个流程,南语并不清楚,因为她看不见。 她进去撩起衣服,就被安排趴在活检室的床上,主治医生进来,在腰上找到定位点后,就用两只手的大拇指一直按一直按,中年男人的手劲自然不小,南语忍着疼,一声不吭。 然后有钢针扎进去,感觉好像凉凉的,接着就是一阵刺痛,它钻进腰骨里,再多的麻药也无用。 除了明显的触觉和耳边稀稀嗦嗦的小声音,南语并不知道医生在干什么,进行到哪一步了,还要多久,时间很是难熬。 直到包上白纱布,布胶粘上皮肤有了紧绷感,她才恍然,结束了,疼,但不是不能忍。 是恐惧放大了不安,等发觉现实中和了疼痛,幻想才是罪魁祸首时,内心有一种“还好”的淋漓畅快,不需要安慰,因为接受起来既容易又自然。 一瘸一拐回来的路上,张舒媛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向她讲起这个过程时,用了一个比喻。 钢针好比钢笔头,放进墨水瓶后,要往上拉拨头,利用大气压的压差,吸进墨水。所以医生要一直钻拉,才能把腰骨的血液提到连着的管子里。 “……” 南语无言以对,在这个时候还能描述地如此生动形象,也只有自己这个才华横溢的语文老师能做到。 回去病房,她给徐丽娜一个白眼,徐丽娜嬉皮笑脸还她一个秋波。两人无话,南语倒头就睡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很沉,没有梦境,毫无意识,再次睁眼时,房顶的白炽灯闪着光,她歪头往窗外望去,磅礴大雨,雨水溅落到玻璃上噼里啪啦乱打着节拍,她深呼吸,空气中湿漉漉的,透过鼻尖,有些微微凉意。 阴暗的天,南语看不真切现在是几点了,也没看到张舒媛,她用力撑着自己坐起来,腰部不疼,却酸胀无力,有点像生理期的感觉。 望向徐丽娜,徐丽娜随口说:“醒啦,你可真能睡”。 南语揉揉眼睛,坐起来:“几点了” “快八点半了,阿姨给你买早餐去了” “啊,我睡了这么久”,她特别吃惊,醒来的时候,看到阴暗的光线,还以为这会应该是晚饭时间呢。 “你以为呢,还疼吗?” 南语原本摇摇头,却又马上转口,哭丧着脸:“疼,疼死了” 徐丽娜躺平身子,抬起手,向上指了指:“疼,能治病,是希望;疼,不能治病,叫绝望”。 平常的语气,没有故做幽怨,没有装做洒脱,秀气的眼睛盯着洁白的墙顶,兀自出神。 南语顺着她刚指的方向,视线上移,看到严丝合缝密封着的针管,就明白了,她这是开始化疗了。 药水都避光了。 南语凝视着她的手背,愣了几秒,徐丽娜察觉,晃动五个手指说:“picc” “嗯”,南语点点头。 她以前在电视上听说过化疗会不同于平常的输液,要用专门的picc管扎入右胳膊的肘窝静脉,直达右心房的大动脉,以防止毒素对静脉的危害,当时还觉得好神奇。 可现在亲眼目睹,只剩下叹息,不敢说它不好,因为多少人还等着通过它抓住希望活命,可滞留在身体里,每天单是多出的一份小心翼翼,也足以让生活万般不顺心。 南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酝酿了再三,才问:“你还好吗?” 徐丽娜叹了口气:“现在还好,估计晚上就会有反应了” 事情也真的如她所料。 下午,南语给隔壁床的大叔读报纸的时候,说道一些家长里短,她还能插句话,亦或是讲个笑话。 可天刚擦黑,她就趴在床沿一阵一阵呕吐,眼泪因为痛苦,一滴一滴落在痰盂盆里。 南语披着外套,站在她床边,也不敢伸手帮她顺顺后背,后退一步,依靠着墙,一言不发,红了眼角。 张舒媛不忍心看下去,走出房门,抹去眼泪,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不敢进去。 这次的化疗是真的把徐丽娜折磨的半死不活。 精神萎靡已算不上是副作用,她滴水不沾,油米不进,嘴唇开裂结痂。纵使医生嘱咐一定要多喝水,把毒素排出去,可徐妈妈把水杯凑到她嘴边,她都不张口。 每天早上,徐妈妈还得使劲拖起她,强行灌盐水漱口,她口腔溃疡实在太严重了,上下排牙龈全烂了。盐水入口的疼痛会让她喊叫出声。 呕出的绿色液体,南语不知道是不是胆汁,其实她连前倾的动作都已经没有力气做了,活脱脱像一只脱层皮,正在冬眠的小蛇,蜷缩在床上,紧闭双眼,呼吸孱弱,实在不适了,才哼唧出声。 一个疗程是十天,这才是开头的前三天,南语尚是一个等待“量刑定罪”的囚徒,还有一丝生命之光的自由。可看到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大姐姐,如今却像一个被黑白无常索了命的将死之人,对未来的忌惮逼着她想要躲藏。 不记得是第四天,还是第五题,徐丽娜突然气息恹恹地让南语给她讲个故事, 南语刹那间也没想出什么好笑好玩的段子,就按照脑子里的第一反应讲了《海的女儿》这个童话故事。 徐丽娜依旧眉头紧锁,合着眼帘。 南语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再听,会不会觉得无聊,可还是坚持给她讲完。 南语当天就麻烦张舒媛跑趟腿,在书店街给她买了一本童话故事书。 也不知道张舒媛是有意还是无意,买的那本正是小时候江慕曾经不厌其烦讲给南语的同本书再版。 赭黄色的封皮,画着一个银色长发,湛蓝眼珠的美人鱼。回忆的潮水,翻涌的太激烈,她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无忧无虑的童年还留有余韵,一切却都显得不真实了。 南语没征求徐丽娜的意见,接下来的每天,她一有空,就翻开书本给她读一两个故事,顶多每次开始前,清清嗓子,告诉她:“我读啦”。 其实好多故事的细节她已经忘却了,这么多年没打开翻看,又没有过目不忘的 记忆,唯一剩下的便是熟悉,那份感觉有不可言说的明状。 她坐在她床旁的高背木板凳上给她读了《夜莺》《小杜克》《永恒的友情》《雪人》《豌豆上的公主》《幸运的套鞋》《皇帝的新装》《小意达的花儿》《单身汉的睡帽》《拇指姑娘》《笨汉汉斯》等等。 一句一停顿,字字吐纳清楚,似有感情,似无波澜。 可每当零碎的记忆片段浮现,江慕讲故事的情景与眼里的文字重叠,她便声声哽咽,然后害怕被张舒媛察觉,就立马假装口渴,大口大口吞水,压下思念的心酸。 这时的她才懂,原来这便是睹物思人。 朝夕相伴将近一个月,南语最终确诊,出院的时候,她把书留给了徐丽娜。 之后便与她一直保持联系,有急事了发个信息,遇到好玩儿的给她留言,伤心了打个电话。不见人,但留有情。 再后来因为徐丽娜发表的一个说说,南语结识了22岁的唐琳,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患者,2年病史。 都是青春年华绽放光彩的年纪,却因为痛苦绑在一起,结伴互勉互励,一路欢歌笑语,早已是你别哭我会难过的友谊。 第 13 章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白日曝晒中打了蔫的人,开始在减退的余温中活跃,冰镇的啤酒入胃发酵出喧哗的情绪,美女如织,热辣的短裤使洁白的双腿醒目,骚动不安才是夜生活的初始。 南语挽着唐琳信步走出商场,拦了辆出租车,赶去长江大桥。 她原本打算带着唐琳沿着江堤公园四处走走,可下了车,唐琳看到岸边排排停放的轮渡,远远望去船上白色扶手挂着的霓彩小灯,闪闪烁烁,像极了天上的星星。 唐琳生长在秦淮河以北,没坐过船,看到这番景象,难免似小孩子见着了稀罕玩意儿,兴奋地手舞足蹈,拖拽着南语非要上船体验一把。 南语无奈,只得轻车熟路的带着她,买票过去。 将铁板踏地噔噔噔响,唐琳虚握住扶手,弯腰往下望去,盛夏的暮霭中,虽然并没有一丝风,可江水向西流动,船体自然随着左右晃动,南语站在船中间,紧抱着一个较粗的铁柱子,心想这姑娘真够大胆,同时也为自己暗暗叫苦。 汽笛声鸣起,闷响的嘟声划破天际。船开来驶向对岸。 唐琳激动地朝南语挥手:“开船啦,快,快来看”。 南语怎么会不知道船速逐渐增加后,水花四溅,洒在身上清清凉。可她一看见这江水,就眩晕得厉害,总有一种会被吸进去的恐惧,哪敢走向船边。 唐琳这才觉得她不对劲,欢快的跑去她身边,揶揄道:“你不会怕水吧!” 她可怜兮兮的点点头,十分委屈地说:“我晕” 唐琳哈哈笑得直不起身,拍着她的肩膀,突然挥斥手臂,即兴赋诗:“这,长江,生养你的母亲,喂你以乳汁,予你以营养,滋润良田万顷,善待八方百姓,啊,长江,你的母亲,她如此善待你,你要无畏的,用你跳动的红心,张开怀抱,环住这贵赠。” 南语扶额,不愧为中文系高材生,瞎扯也能押韵,然后咬牙切齿的推她离自己远点儿:“大堰河是我的母亲也不行,我自幼断奶,我替长江感激你,你快去环住这位母亲,离我远点” 唐琳全然不在意船上陌生人频频望来的奇怪眼神,一如既往欢快着跑前跑后,像只飞翔的小鸟。 一股好奇劲儿溢于言表。 后来到了岸边,下了船,南语也不带她逛公园了,索性直接走上了长江大桥,两人徒步横跨回来。 空气中蛰伏着江水微腥的气味,却不难闻,放眼望去,江面星火点点,唐琳还会时不时趴在护栏上,往下望,一路走来一路观赏。 到了桥中央的时候,唐琳突然转到南语的前面,背着身子往后退,与她面对面悻悻然开口:“我要趁着身体还行,沿着京广铁路南下,再沿着京哈铁路北上,最后沿着陇海兰新铁路横穿东西,直达世界屋脊,然后爬上去瞧瞧,走不完全中国,也得脚踩过半壁山河”。 南语背过手,仰头看着沉沉星空:“喜马拉雅我是爬不上去了,但是西藏势必要去看看,我想躺在草地上仰望碧蓝澄澈的晴天,和当地人跳段藏族舞蹈,用奶茶解渴,吃羊肉充饥,帐篷里安眠。然后在佛教胜地前鞠上一躬,聆听一次喇嘛诵经,最后买套藏族服装回来”。 “噗,你可真矫情”。 南语摆摆手:“还没矫情完,你去爬世界屋脊之前,给我吱一声” “你想干嘛” 唐琳重新转到她左侧,使劲一跳,搂住她的脖颈,痞痞地问。 南语歪着头,看向她:“我要把我最最重要的梦想写在便利贴上,封进信封,交给你,你带上它,等你登峰,就把它埋进积雪中,埋得深一点,这样不管烈风狂舞,还是冰雪刺骨,我的梦想将冰封,永远清洁,高高在上” 唐琳懂了,一个“高高在上”何解,不就是触而不及吗? 她撇了撇嘴,插科打诨道:“你编玛丽苏情景剧呐,这酸臭的浪漫主义幻想,再说我像是白费力气的人吗,按照海拔每升高一千米,气温下降六度来算,8000多米,粗略算会下降48度,我冒着生命危险为你操劳,怎么也的给4800块钱的劳务费,这样,看在咱俩还有些交情的份上,给你四舍五入,唔...就5000吧” 南语哭笑不得,故做发狠状拍打唐琳伸过来要钱的手:“5000,你讹诈呐,我放个孔明灯,在上面写上愿望也能高飞,简单又快捷,再说这哪是酸臭的气味,明明是一股浓...浓...的文艺气息,不信,你闻闻。” 唐琳赶忙俯身,做干呕状,惹得南语去踢她,她敏捷得跑开,南语在后面追,爽快地笑着。 这一幕映在霓虹灯里,裹进了黑夜,星星看见了。 -- 第二天,南语正式带着她到名胜古迹游玩。 第一站自然是享有盛誉的“天下江山第一楼”,走进底层内厅,正面壁上为一副巨大的“白云黄鹤”陶瓷壁画,两旁立柱上悬挂着长达7米的楹联:“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撼;大江东去,波涛洗净古今愁”。 唐琳踏进门槛,“哇”了一声,惊诧的表情明显,她一边观赏,一边拍照,自得其乐。 南语知道她爱好摄影,可看她拍照时的姿势或蹲,或跪,或仰,无不散发一股专业的风范,又多了一份敬佩。 中文专业的学生,好像都有一种热血的情怀,除了爱文字,更能坚定地追逐自己的幻想。 一楼一楼往上爬,唐琳遇到有什么不懂的,会问问南语。 南语能给出详解,毫不含糊,还能讲出一些导游词中没有的小故事,这栋楼耸立在她的记忆里这么多年,春夏秋冬的四季,早已是寻常之景。 等到了顶层的观景塔,纵目四望,展现在眼前的是整个城市的高屋建瓴。 唐琳双手平放,搁在栏杆上,下巴抵着手背,眺望着远方,神情有些倦怠,喃喃地开口说:“好像没有那种,滚滚长江奔来,湍急而下,欲穷千里目的快感”。南语趴在她旁边,“嗯”了一声,淡淡地问:“渴不渴?” “有点” “那下去吧!” “好啊” 这个季节,虽然暑热难耐,可赶上大学新生开学,外地的学子好多又是家长陪送,难免会闻名而至,一睹古迹的风采,所以也算是旅游小高峰,上下楼也格外拥挤。 两人在一棵粗壮的槐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来,唐琳早已是一头热汗,她摘下太阳帽,把它当成扇子,大力地扇着,嘟囔道:“我也是作死,这个季节来旅游” 南语把运动包放下来,搁在大腿上,拉开拉链,拿瓶矿泉水递给她,自己打开另一瓶,喝了几口。 唐琳看她包里鼓鼓囊囊,装了好多东西,一时好奇,凑近瞅了瞅,没看清:“你这都带了什么” 于是又伸手往里面翻了翻:“云南白药,创可贴,太阳伞,湿巾,阿莫西林,姨妈巾三片,你要野外生存吗” 南语略囧,解释说:“我这不是思虑周全,以备不时之需嘛!” 唐琳看她戴着深蓝色的鸭舌帽,略微遮着眼睛,侧面清纯可人,语气轻浮道:“原来你还是贤妻一位啊,怎么样,愿意跟着小爷周游世界吗?,带着你,琐事无忧啊” “不愿意” 南语白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单反,一张一张回放照片。 唐琳是真的累了,她把腿长长伸直,往后仰躺,头枕着背椅,闭上眼睛养神。 南语发现她拍得照片很讲究,视角独特,而且她钟爱从门内往外捕捉天空的云和光线,不过照片全是景,没有人。 她低声问:“为什么你不拍张照片留念” “有什么可留念的,又不是像其他人一样,能活到七老八十,晚年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再翻开这些照片,感怀一寸光阴一寸金,我说不定哪天就走了,留下一堆照片,只会让我爸伤感”。 唐琳依旧敛着眼睑,声音很低沉,云淡风轻的。 南语用胳膊肘碰碰她,没吭声。 唐琳却话锋突转:“不出差错的话我的照片以后都是要放进我的游记里的,你放心,w市这一站,我一定把你写成绝世美女,人人想娶”。 南语翘着嘴角,一脸不屑,然后把帽子反戴,掏出手机高高举起,搂上她的脖颈,使出浑身力气,迫使她配合自己自拍,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咔嚓,咔嚓”不知总共照了多少张。 她越是反抗,她越是不如她的心意。 唐琳最后气得叉着腰,破口大骂。 -- 那天晚上,张舒媛特地让南言去接唐琳来家里吃晚饭,一桌子丰盛的菜肴还用砂锅煲了一下午的汤,重视程度让人咋舌。 可能是出于母亲对孩子的怜悯,张舒媛带她格外好,不停地给她夹菜,弄得南言南语姐妹俩面面相觑,反倒不敢吃了。 后来还坚持让唐琳留宿,把南言赶去了客厅睡。 隔天在机场候机的间隙,唐琳都要把张舒媛都要吹捧上了天,南语一脸不可思议,总觉得这丫头这次来的真正目的是要和她抢妈妈。 第 14 章 任德杰院士前几天来了实验室一趟,把一些关于lhc的最新研究数据带了回来,留给手下带的博士生和研究员做模型参考。 江慕回来这几天就忙于lhc(大型强子对撞机)电脑数据模型的搭建。 欧洲核子中心的lhc是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位于法国和瑞士的边界,作为国际高能物理实验研究之用,lhc自运行来获得了非常多的物理结果,目前最重要的结果应该就是2012年确认的上帝粒子-higgs希格斯波色子。 既然立志投身于高能物理,又岂能不在现在的实验难题上苦心孤诣,虽不在乎功与名,也没有得诺奖的非分之想,可向着目标前进,哪怕一生只有一个数据的成就,也足以他了却长眠。 是啊,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物理大牛们囿于如何使加速器更快的谜题,初露锋芒的小生自然前赴后继。 各种各样高能物理实验,说白了就是两个目的,一是产生粒子,二是产生极端环境以此来研究强相互作用,极端环境也就是高能量,高温度,高密度。 物理系的学生都知道质能方程式e=mc^2,即通过给予一定的能量,就可以通过相互作用产生一定质量的粒子,可往往在实验的第一个阶段“产生初态”中,由于加速器达不到足够的高速度,而产生不了足够多的作用粒子,更别提足够高的能量。 他这三天一直窝在实验室,吃喝都在这里,思前想后,不停推算和调试,学习着实验室里大牛的思路和方法,哪有心思出来透透气,盯着电脑里起起伏伏的数据线。 他暗自苦笑,第一台阶都没能走稳,却还坚信着可以通过对撞机撞出暗物质粒子来进行比对分析,他也觉得自己好像真如南语所说有些特殊嗜好,譬如nerd里的偏执狂。 昨天他们看传统加速器的时候(传统加速器就是放一个静止靶,等着粒子撞),同实验组的陈枫阳还兀自开玩笑说“高能物理是打靶的,凝聚态物理是炼丹的,天体物理是偷窥的”。 惹得手下的人哈哈直笑,点头夸他比喻得形象。 可他们这些人好像一直都还没能找到靶心。 任德杰的实验室在全国的高能物理方面也算名声大噪,不仅囊括了好几个院士,手下带的博士生在读,或者博士,亦或是研究员也都是最近该领域的当红小生,有攻理论的,有攻实验的,能在这条路坚持下来的,本事和智商都不可小觑。 突然一个博三的学生拿着一叠打印资料说:“按照的日程表,今年又会重新启动lhc的运行,随后还会有升级计划,虽然不知何年何月,可也足够老美眼红的了”。 “美国一直叫嚣说计划建设中的超导超级对撞机ssc,环周长87km,束流能量为20tev(万亿电子伏特),初始运行就能实现质子-质子的对撞,现在怎么闷声不吭了,留得欧洲lhc一枝独秀” 另一个博三的嘲讽道。 “穷啊,还不是太穷,国会停拨经费,任这些物理大牛如何兴致勃勃,摩拳擦掌,也无力回天啊,做实验物理的,精密设备全世界就那么几台,还一个比一个吸金,哪是人人都能上手摸一摸的,哎,我只希望,我死前,中国的cepc环形正负点子对撞机能建起来,好让中国搞高能的能扬眉吐气一番,那时我们就可以翘着腿,向着老外们,勾勾手指说,来,来我们家玩设备呗” “噗,哈哈”,屋子里的这几个人都被最后一句话戳中了点,笑不可支。 江慕回头环顾了一圈,看见大家都还蜷伏在桌子上,翻书的翻书,写代码的写代码,陈枫阳扬着眼角的同时,依旧埋头在奋笔疾书地手算欧拉方程,笔下的a3纸上密密麻麻的一团黑字,头发被他抓得毛躁不堪,衬衫纽扣开了三颗,裤腿一边褊到膝盖,一遍翻到脚脖。 他无声的抿了抿嘴角,然后站起来,拍拍手,说:“行了,一时也急不来,任老都熬一辈子了,我们三天搞明白,不把他气死啊,今天都回去吧,该休息的就休息,该陪女朋友的就陪女朋友!” 方才肃静的实验室,一下沸腾了,有种囚禁后回归自由的窃喜,几个博士生在读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和他礼貌地告别。 剩两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博士,懒洋洋地坐在座位上伸个懒腰,打着哈欠。 邱越泽站起来,整理好衣角,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散漫地说:“哪有女朋友,老子,27,单了27年,拿学位那会儿就不说了,看见数据就像狗看见肉骨头,哈喇子直流,哪有心思找个女人,博士毕业后,家里人就开始催了,一回眸才发现,我身边围着的都是一身汗臭味儿的男人,手机里除了我妈,连个女性的号码都没有” 方鑫磊也心不在焉地感叹到:“怎么就遇不到那种稍微有点智商,不矫情,不做作的女生呢,别我这边愁得火冒三丈,她那边还撒着娇哭爹喊娘地要我陪她看逛街看电影,我都还没强求她陪我讨论中微子,波粒二象性,量子力场呢” 陈枫阳原本想着一定要解完这个公式,可听到这个话题,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把笔扔得老远,呲溜溜跑过来,嬉皮笑脸地说:“我有啊,我有女朋友啊,她还是数院的大神,哈哈哈,现在在研一啊,啊哈哈哈,她陪我讨论微积分啊,编程啊,c++呀” 江慕这时斜倚在桌面上,随意地抱着双臂,看他笑得实在有些得意忘形,凭着身高优势,抬起长腿踢了他一脚。 陈枫阳转过身,嘿嘿地笑:“江神,别介啊,我知道追你的女生排着长队呢,你不愁,我只秀给他俩看”。 方鑫磊顿时不满了,健硕地胳膊搂上他的脖颈,微微收紧,疼得陈枫阳毫无招架之力,直嚷嚷着:“你欺负人,活该一辈子单身”。 邱越泽反着手背,拍拍陈枫阳的胸口:“对,你女朋友智商高,家里配个纪检委,连吃饭的零花钱都没有”。 江慕闲他们实在闹腾,就连人带包把他们赶出去了,叮嘱好好休息后,又回到实验室,把电脑都关了,书籍放回原处,椅子摆放好,带上垃圾,落了锁,才往家走。 他还在德国的时候,任德杰给他发的offer里,附带的优惠条件,就是免费提供一套公寓,后来n大学物院也表示会给他一套教师住房。 江慕想着开学后呆在学校的时间相比还是长的,就选择搬进了学校里的家属院。 他没回家前就在4s店定了车,回来当天就去提了,德系suv,虽说搞科研的都清贫,但积蓄还是有的。 下午六点的光景,j市也是高温遮盖,但没有汉城那么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正碰上下班高峰,堵在红绿灯的间隙,他拿起手机,滑开解锁屏瞧了瞧,又放在了一边。 捏了捏鼻梁,一脸平静。 回到家后,他一边脱上衣,一边打开空调,自然而然地光着上身走进浴室,打开花洒,先冲个凉水澡,实验不顺心了,他也累,也烦,可只能隐而不宣,这种团队合作,最怕的就是情绪崩溃。 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冷静得差不多了,简单擦洗一下,就裹着浴巾出来走进卧室,又一头倒在床上,合着眼,眯了会儿,才套上运动服。 打开冰箱,看了看。 拿出芹菜,再拿出碎肉,然后“怦”一声关了冰箱门。 又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到面条。 芹菜切好,备些葱姜,搅碎的瘦肉加水,淀粉,料酒和酱油腌制十五分钟,然后开火放入炒锅翻炒,再加调料,半熟后加一碗半水,煮沸,放面条。 水轻微“咕噜”的时候,他再次从裤兜里翻出手机,看了看,又面无表情的放回去。 端着芹菜肉丝面,在餐桌上坐下来,挑着面条,吃了两口,突然把筷子搁在桌面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清冷冷的屋子。 一点人气都没有。 好孤单。 面怎么这么难看,又难吃。 桌子怎么是木的? 凳子怎么这么凉? 墙纸怎么这么丑,谁选的,什么审美。 空调谁打开的,好冷。 攸然心里冒出一个答案:“自己”。 江慕吓了一跳,手肘搭在桌沿,扶额,弯着嘴角,无奈地摇摇头,真是哭笑不得。 既然没胃口,他索性不吃了,换上运动鞋,又出了家门。 面还冒着热气,家里全是四溢的饭香。 江慕沿着学校的梧桐大道一路向前,微风拂过,树叶沙沙地作响。正直开学迎新之际,从体育场那边传来一阵一阵欢快的音乐声,之后有鼓声加进来,空气中的温度达到沸点,好不热闹。 街道上亦是成群结队的学生,或挽手,或搂肩,或熊抱,宣泄着许久不见的思念。 他就这样和他们迎面而过,没有在意女生的诧异眼神,和背后的窃窃私语,后来向右拐,低着头从小铁门跨过去,就到了第一运动场。 天已经全黑了,笔直的灯杆高高挺立,顶端的探照灯透亮,形状就像饱满的谷穗压弯了秸秆,耷拉着脖颈,撒了这一地的白光。 橡皮跑道上,除了锻炼的学生,还有年轻的父母伴着年幼的孩童在嬉闹。 江慕走到最里面的跑道上,直接跑了起来,走了这一路早就活动开了,也省得热身了。 他闷声不响,匀速得跑着,不疾不徐,吐气吸气很有节奏韵律,没有粗声喘气,像在思考什么。 一圈一圈又一圈。 他本来就没有刻意要跑多少圈,也就无所谓记录,只知道汗水顺着脸颊流到脖颈汇入衣服里,后背和胸前全湿了,棉质的短袖t恤贴在身上,极其不舒服。 他于是就停了下来,又往外围走了三步,沿着中间的跑道,慢着步子,吹吹风。 走了两圈之后,就在运动场台阶的顶端坐了下来,因为这边有颗大树,枝繁叶茂的,挡住了亮晃晃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长腿放在第四个台阶上,他两只手臂搁在大腿上,双手交握,静静地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低头瞧了一眼左脚踝,伸手摸了摸,又反手掏出手机,打开看了看,一如既往,没有短信, 没有未接。 轻轻叹了口气,良久,低吟道:“未见是相思,见后是想死啊” 然后打开联系人,大拇指指尖轻按,拨过去一则通话。 第 15 章 “嗡…嗡...嗡…” 南语放在大理石面长方形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攸然亮了起来,震动声带动空气,让人有种酥麻的触电感觉。 “嗡…嗡...嗡…” 由于她本是半躺着,枕着南言的小腿肚,此时起身,伸手去够手机,自然慢了半拍。 张舒媛戴着眼镜,在细看南语前几天的血检报告,这几天她玩疯了,成天不着家,俩人是赶在她明天返校前,临时开个会议。 她听到声音,抬眼自然透过眼镜片,看清了来电人是谁。也不多言,又重新垂下头,拿着两张化验单,一个数据一个数据做对比。 南语右手手肘压着沙发边角,借力伸长右手去拿手机。 “江慕哥”的名字赫然亮进她的视线。 她迅速起身,慌忙趿拉上拖鞋,余光偷偷扫了一眼张舒媛,只见她脸色如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再瞥了一眼南言,她依旧托着腮,平板放在腿上,刷着聊天记录,闲散又慵懒。 放轻步子,走到阳台上,清清嗓子,滑了接通键。 “喂”,她尽量让自己的声色听起来毫无波澜,以此来掩饰砰砰小鹿乱撞的内心。可电话那头,除了似有似无的热闹的杂音,一直无人应答。 南语暗想“难道是误拨”,于是又“喂”了一声,这次音尾上扬,拖长了发音的节奏,听起来满是狐疑和困惑。 良久,那边的人“嗯”了一下,接着有低沉的笑声传来。 “额...额…你现在不忙吗?” 南语故作镇定,打开话题。 “打电话的时间还是有的” 江慕站起来拍拍裤子,漫不经心地说。 “那…那你打电话是有事情嘛” “嗯,有事情,但...” 南语认真地听着,可他这一停顿,让她的心忽悠猛跳了一下,急急问出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嘛?” 他顺势下了台阶,原路返回,留心躲避着操场上嬉闹的小孩子,听到那边着急的口气,悠闲地回复道:“但我忘记什么事情了” “……” 她有种被耍了的感觉,脸色渐渐转成绯红,红晕蔓延到后颈,脸扭过去,稍微远离手机,深深吞了一口气。 “那你现在在干嘛” “我啊”,江慕信步朝前走,话语再次停顿后,卖个关子,心平气和地说:“边回家,边想你啊”。 微风作响的声音,窸窸窣窣,通过传声筒进入耳朵里,直让人心痒痒,那头他的声音饱含磁性,字正腔圆的,说起来的情话露骨又直白,像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横冲直撞,只顾着大胆地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南语觉得今天的江慕有些不一样,不似以前的内敛和深沉,反而儒雅的令她心醉,这满满的暧昧暗示,说得她脸颊通红,手足无措的,只能低着头,“嘿嘿”地傻笑着,打着马虎眼。 “你是不是做错事情了” 江慕并没有指望她也能做出:“我也想你了”这样的回答,她如此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就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什么”,她眨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思考着。 “你不是说要观察我嘛,可这三天,你没打电话,没发短信,没写邮件,没传语音,没提视频邀请,所以我想请问你,所谓的观察我,是全凭你在梦里想象的吗?” 他想既然她不自觉,那他就来提点提点。 “那你不嫌弃我烦呀” “以后就不知道了,现在嘛,求之不得” 他说得格外调皮,像拿着糖豆耐心地劝诱曾经三岁的她。 “那就是说,以后你就会讨厌我喽” 南语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天真的问。 “额......”,江慕咧开嘴,愉快地笑了,虽然知道好像说错话了,但他并没有哄她,又宠溺地说:“那要看你以后各方面的表现了” 南语好像想到了什么,狡黠地眯了眯眼,气焰嚣张地说道:“哼,从今天的这通通话内容来看,你完全不及格,这么会说甜言蜜语,让我很是怀疑你在德国的风流韵事不少啊,我表示很不信任你”。 江慕这边停了步子,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昏黄的灯光圈住密密的树叶映出这条朦胧的小路,像极了童话故事里恋人离别后重逢的场景。他也知道今天的自己真的傻过了头,也没反驳。 “唔…,那个,你好好反思啊,我挂了” 她理直气壮地透过话筒,表现出自己很不爽的心情,这么匆忙的挂断,不过是她猜测出他并没有什么事情,以此来缓解方才她汹涌澎湃的内心,她害怕一会儿他再说出什么话,再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显示屏显出主屏幕的时候,她才缓过神,然后双臂撑着身体,趴在窗台上,打量着隔壁小区的万家灯火,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 真是,好甜,简直是喝了一大碗红糖水。 昨天她送走唐琳的时候,站在进站口铁栏杆外,唐琳说:“你不像我,只有一个财不多,但气粗的爹,你身后站着一大家子人呢,还有一个不嫌弃你的干妈,我羡慕都羡慕不来呢,你死相地好好活着,我摊上一个认钱的妈,和一个必死无疑的病,这辈子算是倒霉到家了,不敢说把我的好运都送你,因为我估计我身上都是黑腾腾的煞气,我就祝福你吧,就这个状态,活下去就行。” 她一下红了眼,使劲吸吸鼻涕,伸手一把搂住唐琳的脖颈,很不正经地摸摸她的脸,痞痞地说:“啊呸,谁说你就有个爹,我和丽娜姐不站在你身后吗,你的游记还没开始写呢,这就沮丧啦,我可还等着你让我一炮而红呢,你说过的话可别耍赖啊,再说什么叫必死无疑,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必死无疑”。 然后,她又怀抱住她,蹭了蹭,接着说:“煞气是吧,那我可得多沾点,到时候谁惹我了,我一声怒吼,震他个十米开外” 唐琳轻哼着,被她逗笑了。 南语现在回想这一年来,经历的沉沉浮浮,她是苍茫大海里的一叶轻舟,在狂风咆哮,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中,她却能飘飘摇摇,安安稳稳地抵达阳光明媚的对岸,为什么,因为她的前面有人为她挡着怒浪,后面有人推着她前行,对岸还有人举着一盏明灯,告诉她,这边,这边才是她该去的方向。 她也羡慕自己,还有谁能有如此的好运。 所以她也决定,她要做别人的支撑。 她又趿拉着拖鞋,一蹦一跳地进了客厅,搂着张舒媛的肩膀,顺势豪放地一屁股坐在她的身边。 张舒媛狠狠地在她腿上拍了一下,教训道:“接个电话,高兴成这样啊,都多大了,怎么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学学你姐” 南语瞟了一眼南言,呵呵地说:“妈,你确定?” 张舒媛扭头看过去,只见南言躺在沙发上,头枕着左胳膊,右胳膊高抬拿着平板,在看电影,翘着二郎腿儿,半空的脚,有节奏地摇着。 张舒媛微微欠身,也狠狠地朝着南言晃动的脚脖子上打了一下。 南言吓了一跳,缩了脚,匆忙摘下耳机,一脸茫然。 “你这姿势像谁你知道吗,就像你姥姥家隔壁的那个二姥爷,我小时候,他没事就爱躺在躺椅上,抽着水烟,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地得过且过,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小时候怎么教你俩的” 张舒媛没好气地嘟囔着。 南语歪倒她的怀里,坏笑地看着南言。 南言恶狠狠白了她一眼,坐直了身体。 张舒媛往后靠了靠,换个姿势,让南语躺得尽量舒服些,用指头顺着她的头发。“这一开学,学习任务就重了,课程安排的还紧凑,你可得注意身体啊,每个星期六或者星期天必须选一天回来,不想做公交车了,就提前打个电话,让你爸爸去接你”。 “嗯,我哪有那么脆弱,我想回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南语闭着眼睛,惬意地一口应承下来。 “身体一不舒服了就立马去看,自习室现在都开着冷气呢,你留心点书包里多备件衣服,每天睡觉前查一查天气预报,第二天穿什么心里就有数了。每天水果必须吃三样,蔬菜和肉也得多吃,红枣啦,干果啦,明天我都给你打包好”。 “好,每天都吃,吃得圆圆胖胖的” “停药了也不能大意,药还得拿着” “嗯嗯” “还有每天10点半之前必须睡觉,不准熬夜,作业不能拖到三更半夜了才写,早早做完多好,妈现在只求你每科能及格,顺利毕业就行,别不要命的贪学,社团呀,班里的事啦,能少管的就别管,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休息呢” 南语抓住张舒媛的手,十指交迭,放在胸前,耐着性子,打断她。 “妈,妈,现在的大学生有几个是拼命地学习啊,还不都是快要考试了才发奋图强吗,再说我都二十一了,自己有分寸,你就放心吧,相信我,嗯” 说完,还睁开眼,给张舒媛抛个媚眼。 张舒媛佯怒,板着脸,接着说:“还有啊,你和江慕……” “妈,你干嘛呢?” 南言兀然地插嘴,没让张舒媛说下去。 “行,行,我不问了,那我问问你,你都多大了,什么时候谈恋爱,什么时候领男朋友回家啊” 张舒媛才不会恼,这姐妹俩人之间的秘密多着呢,就顺着她的话,自然而然转移了询问目标。 “我,我,我不急”,南言没想到自己会被盘诘,支支吾吾的。 “还不急,你要是还准备往上读博,你就逆天了” “妈,我嫁不出去,一直陪着你呗,省得你孤单” 南言谄媚地说。 “我不要你陪,也不要你陪” 张舒媛说到这儿,低下头,用手指点了点南语的额头 “我有你爸爸就够了” “妈,你别秀恩爱了,好酸的”,南言哀嚎。 “姐,你不是没人要吧” 南语贼贼地挑衅,眼睛亮晶晶的。 “呵,你哪来的自信,我长得比你好,身材比你好,脑子比你聪明,身后的追随者都排到唐代了” 南言毫不示弱地回嘴。 “那你好歹带回来一个让我瞧瞧啊,你看看你妹妹,前几天不是带前男友回来了吗!” 张舒媛一语双关,好似完全不知情,天真地说到。 南言哪还顾忌什么淑女形象,歪倒在沙发上,捧腹大笑,上气不接下气时,又一本正经地扭曲事实:“对对,妈,您二女儿,魅力无穷,可不止这一个前男友”。 南语气得咬牙切齿,扔过去一个抱枕后,在张舒媛怀里四处打滚,大声嚷嚷着:“不是,他不是,他不是我前男友,我俩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和他是偶然遇到的,不是故意带回来给你们看的”。 第 16 章 南语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睁开眼睛摸到床头的闹钟,拿过来凑到跟前一看还不到6点,又翻过身,脸挨着南言的后背眯了会儿,才姗姗起床。 她蹑手蹑脚走出房门,快速洗漱好后,赶在张舒媛和南其琛起床之前,在电饭煲上煮了米粥,就拎着钥匙,出去买早点去了。 出了小区,往左走不过百米,有一家人气很旺的早餐店,是南语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才开始营业的,已经盘踞这里十几年,店面不大,里面只能容纳几张木桌子,装潢也不甚豪华,反而显得老气和破旧,一对普普通通的老夫妻左右营垒。 不过这家店地理位置好,恰巧就在两个住宅区的大门不远处,年轻的白领早晨上班赶时间,来不及做饭,就可以在这里简单果腹,所以每天7点以后这里都是要排队的,热闹声此起彼伏。 南语今天来得早,蒸饺和小笼包都还没出锅,她只好坐在店里的板凳上等着。 毕竟是小店,所以厨房并没有用单独的房间隔开,只有三张大玻璃门挡着,防止来客进出里面。 她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老板和老板娘正在准备第二笼蒸饺,一个娴熟地擀着面皮,一个快速地在手里捏出小巧的形状,配合得默契十足。 她想这样看似简单的动作,两人应该磨合了好多年吧。 掏出手机,她给寝室长发了短讯过去,告知她,她今天返校。 即刻电话响了。 宛陶,那不就是寝室长嘛! 南语接起来:“你还是不是人,这才几点,你就起床了”。 宛陶那边学着她的口气,嚷嚷道:“你是不是人,这么早就起床了,还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起床了,我慵懒地在床上躺着呢” “行行,您躺着吧,我一会儿就去了,等着啊” “知道,我就是代表宿舍其它成员通知你,别忘了带特产过来” 南语刚刚从店里走了出来,现在站在街道上,前面不远处有一位环卫工人在打扫卫生,扫帚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听到她这么说,一时气结,抬高声音反对:“我就住在这个城市,特产不就是你每星期吃的鸭脖子嘛,你坐校车出门就可以买” 宛陶很不以为然,厚脸皮地说:“坐校车不花钱吗,不花时间吗,我买的能和你带过来的一样吗?一年没回来,敢不听话了,上天了你都” “行,我买,给您买一整只鸭过去” “两只” 另一个叫嚷的声音,从那边传到耳朵,带着浓重的鼻音,南语不用想就知道是三秦,估计是被吵醒了。 “......” 她没讨价还价,咬着牙,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还没回学校远距离的压榨就已经开始了。 再回去店里,一屉蒸饺和一屉小笼包已经被装进食盒,规整地摆放在收银窗口。 南语微笑地付了钱,礼貌地和老板道别,就慢悠悠地往回走。 到了家,张舒媛应和着门响,从卫生间出来,边刷着牙,边惊诧地看着她手里的早餐,然后好似想到什么,又不屑一顾地返回去了。 南语撇撇嘴,去厨房看看粥,想着还要稍等会儿,就径直走到南其琛的房门前,两只手有节奏地拍门,像音乐老师音乐课上为了配合曲子而打的拍子,然后往里面走两步,转身,又在自己的房门前,重复刚才的动作。 接着,背靠着墙,碎碎念道:“老爸,起床,老姐,起床,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南言不堪其扰,怒气冲冲地开了房门,赤着脚,就去踹她,南语哪能由她打,笑嘻嘻地躲开了。 后来等一家人围着餐桌坐定,都已经7点半了。 南语格外勤快地把熬得糯糯的白粥一碗一碗地端给各位。 张舒媛喝了一口,对她今天讨好的模样嗤之以鼻,“别忙活了,要走了记起贤良淑德了,一个暑假要么是埋头呼呼大睡,要么是吃饱喝足盯着电脑,不刷碗,不洗衣服,不扫地,不收拾床单,不...不...不什么”。 她看向南其琛,南其琛思忖了一下:“不做家务!” 南言噗嗤笑了,捏着蒸饺晃了晃:“这就是典型的白骨精送饭”。 “你才没安好心呢,妈,我就单纯的想给你做顿饭”,南语一副被人误解后可怜巴巴的讨巧样。 “你是心里有愧吧,走之前想着弥补你妈妈这么多天的任劳任怨”,南其琛深知女儿心思多年,一语道破。 “行了,都好好吃饭,昨天我叮嘱你的,你可记好了,别再让我操心了,一会儿让你姐开车送你走”,张舒媛仍不放心,又旧事重提。 “放心啦,放心啦”,她雄赳赳气昂昂,拍着胸脯保证。 临出门的时候,张舒媛硬是要把一袋子红枣给她装进行李箱,南语一看起码有十几斤,惊得腿软,气息蔫蔫地推拒,可张舒媛哪会依着她,率先转身下楼,放到了车后备箱。 南语无可奈何,降下车窗,趴在边沿,撅着嘴和父母挥手告别。 往常如果坐公交车的话,粗算起来从小区到学校起码得2个小时,中间的换乘最是麻烦。 可开车直接走三环就会快很多,堵车还会有,却不像乌龟爬坡半天不挪一步。 估摸着有一个小时,她就看到了学校的正大门,椭圆的巨石上刻着硕大的红字,炽烈地阳光斜照,气势辉煌,再往里开个十五分钟,越过一片又一片的试验田,便有逸夫教学楼映入眼帘,接着就是学校承办大型晚会的广场,中间有一个断开的喷水池,上面搭了一所木板桥,确实是一种小桥流水的雅致。 南语重返校园,毫无疑问在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一切,忽然眼前一亮,喷水池旁新立起了4块大理石字母,细看才察觉是学校名称的缩写,前后还有颗红心映衬着,格外有情调。 再往前就是男生住宿区,沿着它中间的柏油路再往里,过了丁字路口,左边第二栋便是南语的住宿楼。 迎新加上开学,主干道上人来人往,车辆如织,南语下了车,背上书包,藏于其间,怎么看怎么像腼腆的大一新生。 “姐,你好” “姐,你好” 身后传来的两个声音礼貌又乖巧,南语转过来,瞧见宛陶和秦蓁蓁,想到几个小时前还态度恶劣地威胁她,现在却装模作样做足了温婉可亲的形象,心里禁不住腹诽。 南言知道两人和南语的关系要好,点点头和她俩笑了笑。 南语看着自己除了一个行李箱,就只剩下那大袋红枣,想着有两个免费劳动力,姐姐上去也没什么事,况且还要爬六楼,就提议道:“姐,要不你就走吧,上去了也没什么可帮忙的” 南言点点头,也不和她磨叽,开着车扬尘而去。 三秦遥望着车尾,啧啧直感叹:“你姐,额...还是个冷美人呐” “我姐只可远观” “近观呢” “分分钟冰冻你” “......” 南语也觉得自己讲的笑话好冷,随意耍了一下头发:“走吧,我迫不及待想回我们温暖的小窝” 三个人爬爬停停,好不容易回去宿舍,宛陶和三秦因为拎着重重的行李,累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 南语因为好久没有如此量的“巨额”运动,也上气不接下气,趴在书桌上缓着神。 宛陶看向她:“我的鸭呢” 南语含含糊糊,嘿嘿傻笑着:“忘了” 宛陶即刻拿出寝室长一如既往的语气,毫不含糊地说道:“既然这样,也没啥姐妹情谊了,你回来了,那我们就好好算算账,这一年,我们三个轮流代替你打扫卫生,很是辛苦,本来想要你点物质回报,没想到你是一毛不拔的人,就从今天起吧,这学期的卫生你包了” “厕所该清洗了,洗漱池脏了,地板要刷,门也得擦,哦,还有,一会儿我整理书桌,你帮忙把我的垃圾倒了”. 三秦插科打诨,好似黑社会大姐在吩咐手下的小弟办事。 南语忍俊不禁,义正言辞地回嘴:“是吗,那从今天起某人吃饭别让我陪,上自习别让我陪,去厕所别让我陪,还有一个人,休想让我给她带早餐,午餐,晚餐” “哎呦,一年不见小嘴儿还挺厉害呀” 宛陶边说边起身,然后朝着她跑去,委身环住她,关切地问:“妞儿啊,你都快吓死我了,身体都好了吗?” 南语一只手撑着她,避免两人都倒下去,一只手反搂住她,打趣道:“我这儿肌肤白皙,身材纤细的,你看多有精神啊” 三秦看她的姿势着实别扭,就上前拉起宛陶:“行了,人家有小情人滋润着呢,你就别担心了,瞧这水嫩的模样” 她又顺势倚靠在衣柜边沿,不正经后,又说:“辅导员这会儿会在院办公室,下午学校要开全体辅导员大会,要不你现在带着资料过去,先把复学手续办了吧,晚上的话,我们聚个餐,给你接风”。 “行啊,下午去的话,会被热死的” 南语点点头,就去翻书包里的学生证件。 “要我们陪你去吗?” “不用,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她举着太阳伞,沿着记忆里的小路往前走,过了刚才来时的丁字路口,向左转,视线绕过路旁的垂柳,才看到了以前上课必经的情人坡竟然在施工,黄色的警戒线有些松弛,在细风中飘飘摇着,这样的巨大土坑,已不是往昔校园情侣的爱情圣地,人字形的羊肠小道面目全非,只留得一棵古槐独守。 她只得原路返回,从另一条大道上走过去。 1号食堂的一楼新加盟了一家汉堡店,为了衬托其风格,还安装了许多白色软椅。 4号教学楼也已经落成并投入使用了,每间教室都配备了空调。 游泳池扩建了,有四个大池,20个泳道。 南语觉得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吟唱的不对,应该是年年岁岁都不同啊! 辅导员见到她后,怜惜地问了她一些情况,又宽慰了几句,给她填了表,盖了章,然后告诉她去行政楼找学生办的老师签字就可以了。 走之前南语问她需要变动寝室吗,辅导员也不确定,只说让她暂时先住着。 南语欣喜,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算是安稳着地了,她最怕的就是和三秦,宛陶分开,熟悉一个人,熟悉一个环境后,那种依赖感像烟瘾,戒掉会难受,会痛苦。 第 17 章 “奔北坡”是一家特具小资情调的茶餐厅,坐落在南语学校一颗大槐树底下,欧式的装修风格富有异国风味,柔和的光线映着温暖的抱枕,浪漫又唯美,屋外的露天座位都是采用的藤条架构,摇椅上插满了塑料百合花,又是一处小情侣浓情蜜意的宝地。可配上这样一个名字,南语总感觉出一种恶俗的乐趣味。 三人走进去,挑了最靠近里面的一个座位,不是人来人往必经之地,自然隐蔽性稍好。 又都是这家店的老顾客,也就无所谓大惊小怪,拿到菜单后,简单商量了一下,爽快地划拉了主食,甜品,和饮料。 南语胳膊放在桌面上,撑着上身,扭过头问旁边的宛陶:“打算去哪个国家啊”。 “america” 她手臂抬高,翘起兰花指,姿势极尽妖娆,语音语调又可以模仿了中文拼音发音,滑稽又蹩脚。 “那得考托福呀?” “其实雅思托福都行” “学什么专业” “教育学” “他呢” “管理” 宛陶和男友是大一的时候在一次社团联谊上认识的,活泼开朗的外院妹子遇到管理学院的白面小生,就这样看对了眼,三个星期后,火速在一起了,中间有恶言相向的争吵和哭天喊地的无理取闹,只是没想到这一牵手,就将近走了四年,而且有心人还有长久走下去的打算。 “那我拜托你,好好练练自己的口语,别偷懒了,你说别人早起都是为了发奋读书不得已而为之,你雷打不动养成的早起好习惯,却是吃完早饭后,坐在教室看电视剧,他成绩可比你好,万一到时候你托福不过关,有你哭的” 南语是真心替她感到高兴,相爱不易,能求而所得,才能心有福兮,所以语气难免有些落井下石。 宛陶怎会不知她的关心,乐滋滋得说:“那当然,我现在看书的动力,就是为了要牢牢把他圈进我怀里,不给他垂涎其它美女的机会”。 “你真的是随时随处都能秀,说你人来疯可一点都不夸张” 三秦一贯不耻她肉麻兮兮地做派,十足地嘲讽道。 宛陶今天难得不和她斗嘴,白了她一眼,转而继续问南语:“你家那位青梅竹马什么时候带过来给我们瞧一瞧啊” 德国和中国,一个在东一区,一个在东八区,大一大二这两年,南语和江慕偶尔的越洋电话,都是赶在他刚起床,她下午要上第一节之前,所以每次只要她是踏着上课铃慌不择路回到教室的,宛陶和三秦都心如明镜,她自以为的那点小秘密早已如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胶卷,毫无新鲜趣味感。 “我俩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个问题对南语来说也是一道未解的谜题,她自己都还没有下笔的思路,索性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你写得快点,这一撇一捺不就完成了”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啥都速战速决,和他都去...唔...唔” 宛陶这边猝然跳起来,委身一把捂住三秦咄咄逼人的嘴,急得直跺脚。 三秦奋力拨开她的手,嫌弃地抹抹嘴,又用纸巾呲牙咧嘴地擦了擦:“牙都要被你拍掉了,嘴唇都肿啦,封杀也好歹保住我的美貌啊,你敢做怎么不敢让我说!” 宛陶涨红了小脸,自有一种软惜娇羞,怒目圆瞪盯着她,那股伶牙俐齿的机灵劲儿已减去半截,留下更多的反倒是低眉顺眼的小女人姿态。 南语起初还狐疑,可看她这副样子,岂能不了然,轻哼嗤笑。 “都是你,你要不发短信套他的话,他能上当吗?” 宛陶极其不满地嘟囔道。 “哎呦喂,谁让你输了,愿赌服输知不知道!” 三秦双手抱臂,显得洋洋得意,还朝她抛个媚眼,再次发难:“再说了,就这短信他都能如实回答,可见你平时给他发的短信有多么的color!” 宛陶被说中了心思,低着头闷声不吭,拒绝继续交流。 “好啦,边吃边聊” 南语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餐盘,摆到桌子上,招呼她俩赶快吃饭。 宛陶亲自切好披萨,递给坐在对面的三秦,恭维着说:“秦总,您用餐吧,小的那点破事还不足以您挂齿” 应该是“秦总”这个称呼让三秦心花怒放,她眼睛晶晶亮,潇洒地放出豪言。 “放心吧,虽然现在我还什么都不是,可不待多少时日,我肯定能发迹,新一代年轻女富豪定会是我,徒步登上福布斯,坐拥豪车豪宅”。 “可你没有发现一个事实吗?” 南语说着又用勺子挖了一角提拉米苏,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它放进嘴里,眯了眯眼,尽是享受。 “什么?”,三秦满是疑惑地看着她。 “你希望你的事业步步高升,可是你家偏偏住在百步亭啊” 三秦愣住,想想自家住的那条街确实叫百步亭,亭等于停啊,马上哭丧着脸,哀嚎道:“不是吧,这是老天爷在暗示我,我不能在女强人这条路直挂云帆济沧海吗?” “其实吧,说到底就是钱,我觉得有一个方法会更快” “什么方法” “你可以自己不做富婆,去做富翁的老婆啊” “啧啧”,三秦摇着头,一个手指来来回回点着太阳穴,“你今天这张嘴这么厉害啊,以前没发现呐,这谈个恋爱,智商爆表啦” 南语嘿嘿傻笑,识时务得没接话。 过了会儿,她考虑到刚才的话实在有些不妥,又开口道:“你大胆向前走吧,百步亭是老天爷在暗示你,走一百就可以停了,因为一百步之内你就已经攀上高峰啦,你可以的,加油” 她小脸咧开,眼角弯弯的,清秀可人。 三秦嘟嘟嘴,坏心思被激起,狡黠地暗笑后,迅速恢复脸色如常,暗地里用手半遮掩着向宛陶使眼色,可宛陶只顾着埋头吃了,哪里注意到她鬼鬼祟祟的行径。 她气得心里骂脏话,可也只能忍着,又小心翼翼地在桌底下碰碰她的脚。 宛陶咬着吸管无意识地抬头,三秦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清清嗓子:“只吃饭太无聊了,玩个游戏吧” “好啊”,南语随口答应,她想反正就那几个游戏,老套路,老兴致。 “循环相克令,惩罚是真心话or大冒险” 宛陶脱口而出。 “循环相克令是什么?,新游戏啊” “就是你俩同时玩,令词为“猎人、狗熊、枪”,你俩同时说令词,在说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做出一个动作:猎人的动作是双手叉腰;狗熊的动作是双手搭在胸前;枪的动作是双手举起呈□□状。双方以此动作判定输赢,猎人赢枪、枪赢狗熊、狗熊赢猎人,环环相克,动作相同就重新开始”。 宛陶边说边把动作一个一个做给她看,她幅度大,又是故意放慢了节奏,看起来滑稽又夸张。 南语默默重复一遍,把动作比划着记住。 “准备好,我数3的时候开始,同时说指令,做动作啊,慢一拍也要受到惩罚的”。 宛陶迅速看了三秦一眼,接着模仿国际裁判严谨地专业素养,板着脸,挺直身板:“1...” “3” “枪” “......” 三秦大声一吼,双手举起。 南语还在等宛陶数数字2,脑海里还思忖着猎人的动作,听到她中气十足地一吼,吓得直哆嗦,然后无意识地跟着她举起双手,哪还记住什么口令。 宛陶这边乐开了花,捧腹大笑。 “你怎么没数2呀” 南语丝毫没料到她会不按常理出牌,懵懂又略囧地发问。 “我说了,我数3的时候就开始,我数3了啊” 宛陶耸耸肩,说得理所当然,语气万分无辜。 “好吧,那我选择真心话” “不好意思,只能大冒险” 三秦摊开手,眨眨眼睛。 “刚才不是说真心话or大冒险吗?” 南语看向宛陶。 “那是我自己定的规则,没征求她的同意啊,你俩玩游戏,关我什么事” 宛陶站起来,坐去了三秦的旁边,特别淡定地耍赖。 “把你手机拿过来”,三秦摊开手。 “干嘛” “拿来,愿赌服输,大冒险嘛,有点胆量” 南语撇撇嘴,把手机递给她:“我觉得你俩合伙骗了我” 三秦翻开她的联系人列表,谨慎地一个一个看过去,然后停在“江慕哥”这个名字上。 她委身凑近,点着这个名字,让宛陶确认。 宛陶欣喜地点点头。 南语觉得她俩有鬼,半起身就去抢手机。 不过宛陶哪会让她得逞,急忙走过去搂住她,困住她的双手,任她挣扎。 三秦躲着,在键盘上按了几下,就笑眯眯地把手机物归原主。 南语快速翻看短信。 “whatkindofbradoyoulike& 收件人:江慕哥 她脸色绯红,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羞,咬着嘴唇,想到江慕接到信息的反应,尴尬得不知所措。 三秦捧着脸,眨眨眼睛向着她卖萌:“为了补偿你,我透漏给你一个秘密”。 她食指点了点宛陶的头:“她上次玩游戏输了,我就给她男友发了这个短信,你猜他回复的什么” “别卖关子,快说” 三秦推着宛陶伸向她的魔爪,扭着脸,歪着身子,矫揉造作地说道:“你昨天穿的那个” 南语听后,伏在桌子上,笑得直喘气。 宛陶羞恼得去踢她,咬牙切齿地警告她:“别得意,我等着你小竹马的回复呢。” “我俩清清白白,我不怕& 她往后坐了坐,靠着米白色的沙发椅背,面色故作平静。 第 18 章 “叮咚”,手机接收新短信的提示音就在三人沉默不语地专注凝视中,不负众望地突兀叫响了一声。 南语因为太紧张,起初还被吓了一跳,可等反应过来哪还关心什么公众场合要注意形象的首条规则,霍然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去夺宛陶手里的手机,但她起身太猛,也不知道身体哪个部位碰到了桌子,“哗啦”,杯子碰到餐盘发出清脆地倾倒声。 她们这一桌实在太闹腾,动作幅度又大,惹得旁边其他几桌的学生伸长脖子张望,南语只得规规矩矩地坐回位子上,咬住手指,脸色绯红。 她和江慕的关系现在应该是属于恋人未满,纯洁地暧昧着,她想着如果他正经点,看到短信应该猜到这是恶作剧,然后选择不回答,可他偏偏回了短信,现在她心里砰砰直跳,就害怕他这一不正经会给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答案。 宛陶兴致勃勃的点开新短信,那点八卦的热情喷薄而出。 “algebra” 她把短信的内容读出来,然后一脸不解地问三秦:“这是哪个牌子的?” “不知道呀” 三秦也蒙了,拧眉好一阵思索后,掏出手机点开英语app:“查一下” “shit,什么哪个牌子的,是代数啊,代数的英文缩写” 她攸得拍着桌子,一副恍然大悟又失望之极地样子。 宛陶没听明白,肩挨肩凑近她,低头细看,也下意识地爆粗口:“我草,这都行,你家竹马的思维不一般呐” 南语捂着脸,无声地笑了。 她大二准备专四考试的时候,在一篇阅读理解里碰到过这个英文单词,当时还被bra这个词缀弄得哭笑不得,可等她查到这个单词的意思,又禁不住暗想,这些数学大家得是多寂寞,才敢给这样一个正儿八经的专有名词,起一个如此胆大包天的名字。 可她现在觉得这个名字起得顺耳又顺眼。 三秦攥住她的手腕,大力掰开,前前后后地摇晃着:“这智商也太高了,羡慕地我都想谈恋爱了” 南语眼波流转,盈盈笑意难以自禁。 那天晚上,寝室熄灯后,她平躺在床上,内心波澜壮阔,像风雨里翻腾的大海,搅得血液流速太快,脸颊烧红,“砰砰砰”地心跳声像鼓点,密集地敲打,要炸裂那清瘦的身体。 旁边那栋楼还有几个宿舍的灯亮着,光透过淡黑色的夜幕,穿过玻璃,映入她的眼里,空调工作些微的轰鸣声,也像在告诉她,它懂她的心情,它在陪着她一起失眠呢。 她翻个身,趴在床上,薄薄的空调被被她双腿压在下面,她的脸整个埋在枕头里,左右来回摇了摇,嘴角上翘,那份笑意是怎么藏也藏不了的。 她想:“他怎么就想到了algebra这个单词,一个切题又幽默的回答,不会让人察觉两人的实质关系,也不会让人觉得他轻浮,谁说理科生不会谈恋爱”。 她现在就觉得这样的感觉棒极了,有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瞬间怦然心动的欣喜。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梦里全是小时候的他,坐在她旁边给她辅导数学的他,坐在她对面吃饭的他,被她惹怒的他。 南言已经是研究生二年级,按照学校规定这个学期成绩全院排名前十五名有公费留学机会,派去美国半年继续学习同传课程。 她在语言上极其又天赋,所以自大学以来都是年级排名第一,学校重视人才,她迟迟没交申请函,导师和主任纷纷打电话催她抓紧时间。 晚上八点,晚自习的时间。 南言站在经济学院副院长办公室的门口,紧紧握着自己的申请材料,因为太激动,手轻微有些颤抖,唇角被她咬得发白。 她敲门的手停在空中,犹豫好久,心一横,推门就进去了。 里面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写字的手猛地一顿,钢笔的笔尖扎进文件纸里,墨水晕开一大片。 额头蹙起,他板着脸,压低声音:“进门不知道敲门吗?” “你难道不是在等我嘛!”,南言关上门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平静地这样问道。 “你看不见吗,我在加班办公,没事就出去”,他低着继续看文件,看不出情绪有任何波澜。 南言并不恼,把手里的资料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听到答案后,自然会走”。 他突然起身,拉开凳子走到她身边,一双眼睛露出凌厉的光芒,盯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道:“要知道答案,好我告诉你,你想去哪去哪,我不关心,更不会等你”。 他要高南言一头多,今天又是穿着西装,气势自然强势,南语一瞬间有些腿软,可她放下所有鼓起勇气来这里,就是要把自己关心的问题问得一清二楚,她不放弃也步步紧逼。 “口是心非” 他退后一步与她保持距离,把资料拿起来还给她,指着门口:“出去”。 南言发狠得捏着文件袋的一角,她本来就瘦,这样一来手指上的筋骨更突显,她不甘心,瞪眼眼睛:“中国那么学校你为什么偏偏来这所学校当副院长,这所学校那么大,你为什么偏偏选择带我们学院的课程,我们院两个班,你又为什么偏偏选择我所在的大班”。 “巧合”,他淡淡地回答,从容不迫。 “为什么是巧合,不是缘分呢,或者你刻意而为的” 他轻笑出声:“你得多看得起自己,才能这么想”。 南言被这句话彻底伤到了,她不相信,暗示自己他在说谎,却无言以对,自尊早就没有了,这会儿才不矫情得觉得丢眼,只是特别难过,那种感觉从来没有过,心里有个无比的疼,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她怒不可遏地一脚踢上了她旁边的椅子,有多大力气用了多大力气。 凳子直直地朝墙面撞去,恰好碰到了镶在上面的试衣镜,木质的扶手足够坚硬,“哗啦”一声,镜子全碎了。即可落在地板上,如水滴般四溅。 南言今天穿得是裙子和凉鞋,这一下子,玻璃渣子溅到光裸的小腿上和脚背上,一道一道血迹。 她抬头和对视,拼命含着眼泪,视线太模糊,并没有太看清他的面容,良久,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第 19 章 “江老师,您的快递” 江慕从高等量子力学课本上移开视线,抬起头,就看到一个暑期在办公室帮忙的本科学生递给他一个包裹。 “谢谢” 他放下笔,伸手接过来,点点头,扬起嘴角向着学生报以浅笑。 一直等注意到订单寄件人那一栏工工整整地填写着“南语”,才舒展开紧锁的额头。 借着剪刀的刀锋,沿着纸盒封箱的痕迹,划开塑料透明胶,里面有一个他手掌那么大的长方形礼物盒,淡蓝的颜色,中国风复古花纹的纹理,即端庄又大方。 他掀开盒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熊维尼的便利贴,上面画着一个笑脸和一个哭脸,他颇为无奈地抿了抿嘴角,撕下来,顺手贴在了电脑旁,又拿起下面的爆炸型塑料包装,外围是花花绿绿的配色,中间有一个卡通人头像,嘴巴大张,有小颗粒在里面炸开。 “poppingdy& “跳跳糖吗?”他心里发笑,又扭头看向那个便利贴。 “看来笑脸是表述生日快乐的意思,哭脸是幸灾乐祸的意思” 轻哼出声,他翘起二郎腿,深深倚进椅背里,左手在书桌沿来来回回敲了几次,环顾四周是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又收回手使劲捏了捏鼻梁,摸了摸自始至终扬起的嘴角,像下了多大的决心,他撕开大包装袋,拿出一个零散的小包装,再撕开它,浓重的西瓜味道弥散开来,不由自主地努努嘴,接着把细粉末状的小颗粒倒进自己的水杯里。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水杯里弹跳的小水珠似炫舞的精灵,欢快地蹦踏,时不时还会溅到桌面,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景致。 盯着杯子里渐渐染成红色的水,思绪翻飞,越过一年又一年皓月的夜空。 他初三那年,南语二年级,每天晚饭过后,张舒媛要送南言去上古筝班,可她那时还是极其抗拒和南其琛独处,哭闹不停,所以季穆青会把她接到家里来,后来闲小区里来回跑太麻烦,索性放学后直接载着她回来了,照顾一个六岁的小丫头无非是多添双碗筷的小事。 那段时间跳跳糖在校园风靡,她也爱,每次回来,季穆青去厨房做饭,他陪她在客厅看电视,她就会从小书包里翻出一包,小心翼翼地撕开,全部倒进嘴里,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她兴奋地直踢腿,不亦乐乎。说话时,空气是橙子味儿的,葡萄味儿的,哈密瓜味儿的,草莓味儿的... 他看她还像两人初识时,吃糖不懂节制,就特别严肃地告诉她:“那是二氧化碳遇热后产生的反应,吃多了,对小孩儿不好”。 她仰着头,紧绷着嘴,眯着黑亮的眼睛天真无暇地望着他,紧接着跳下沙发,在书包里翻出另一袋十分真诚地递给他,像是在说: “我知道你也想吃,你不要嫉妒我,我可以和你分享的”。 他哭笑不得,摆摆手,很彻底地拒绝了。 可她等到嘴里没了反应,又开口:“什么是二氧化碳”。 问得他哑口无言,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讨论化学问题,只得转过头不理会她,真是又气又恼。 她虽然人小,鬼点子却颇多。 季穆青每晚势必会给她准备一个水煮蛋,本不是挑食的人,却独独讨厌吃蛋黄,看见鸡蛋,就把脸埋得低低地,嘟着嘴,万般委屈的样子。 直到最后没办法了,一桌人围坐在餐桌上直直盯着她,她才剥下蛋白,抓着小口小口咬,然后蛋黄拿在左手里,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其余三个手指微张,标准“ok”的手势,嫌弃地连多碰一下都不愿意,表情又逗又萌,惹得季穆青搂过来就亲。 可有一次他惯例陪着她吃过饭在小区里转悠一圈,那一天不知道是不是晚餐吃多了,她捏着蛋黄,保持同一个姿势走了好久好久,他故意假装没看见,不闻不问,就想看看她最后有没有勇气把它扔进垃圾桶。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后,他察觉她越走越慢,俩人都错开了2米的距离,他喊她一声,她乖乖应答,然后快步跑向他,撞到他的后背,“不小心”碰掉了那个蛋黄,她很镇定地眨眨眼睛, “呀”地一声,语气满是惊诧,眼睁睁看着它滚进草丛。 两个辫子高束,嗲嗲地声音衬托着她可爱的笑脸更显得无辜,可偏偏他懂她的“无心而为之”。 鬼精的小丫头似乎很满意这场自然又合理的闹剧,那无可奈何又捶胸顿足的面部表演足以让他发笑,但是他想到这种行为归根究底还是不对,只能看破不说破,批评道:“浪费粮食是不对的知道吗,如果还有下一次,你要受到惩罚的!” 她特别配合,乖巧的点点头。 回到家后,季穆青照理给两人一人端了一碗冰镇绿豆汤降降暑热,就放在书桌中间,可等季穆青一出去,她赶忙端起其中一碗抿了一口,算是据为己有,然后转身背对着他在书包里摸索了好一阵儿,接着扭过头贼兮兮地看他一眼,又迅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了一会儿,再看一眼,他本来就不是一心二用之人,索性斜过身子,完全无视她的小动作。 直到她猛然站起来,踮着脚尖伸长手臂,敏捷地把什么东西倒进另一只碗里,他这才抬起头去看,而他的绿豆汤已经开始随着配乐狂舞。 她握着跳跳糖的包装袋,幸灾乐祸地捂嘴偷偷笑,然后义正言辞地说:“不能浪费粮食”。 掩饰不了的笑意,掩饰不了的得意。 他坐着扭过头,视线都还能看到她的发顶,低矮的小人却总能把他欺负得无可奈何。 绿豆汤配上哈密瓜味儿味道的糖溶液,他一口气喝完,丝毫没和她生气。要问为什么,那可能是为她言笑晏晏的俊俏模样,他于心不忍吧。 轻叹了一声,江慕坐直身体,握住杯子,一仰头动了动喉结喝了一大口,水微甜,但糖分明显不足又有些清淡,西瓜的味道他很不喜欢。 手指习惯性地敲打桌面,他再次看向刚才那个便利贴,摩挲着那个笑脸,良久,掏出手机打给陈枫阳。 “呦,江神,什么事啊,这个点打给我,是不是约我陪你吃饭呢!” 陈枫阳一大早来实验室帮忙写申请材料,被手机铃声打断思路,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电子表,十足痞相地调侃。 “下午实验组那边要是有什么疑问,你帮我去一趟”。 “没问题,你就忙学校的事吧,那么多课还有各种各样的新规定是不是让你很头疼啊!哈哈哈”。 电话那头他爽朗而又幸灾乐祸的笑声入耳,江慕忽然觉得他活得太滋润太圆满了,一时之间竟然羡慕地眼红,心里格外不爽,也话锋突转。 “不是,我女朋友闹情绪的事情比较令我头疼!”,说完也不解释,直接挂了电话,任由陈枫阳自己揣摩。 而那边的陈枫阳感觉自己头顶炸了一颗响雷,半痴半呆的状态下,失声道:“不是吧,昨天才给你介绍一个,今天就好上啦” 三秦犯懒,一直磨磨唧唧不愿意下楼吃晚饭,南语气结,最后把路由器的电源给关了,托拉硬拽好不容易才把她拖到食堂。 哪想到还在排队打卡的时候,她又被电话催走,赶去第三教学楼听宣讲会了。 南语独自吃了碗面,觉得有些撑,就沿着主干道朝前走,后来下了一个斜坡,穿过甜品店的后门,来到操场,踩着塑胶跑道的白线绕了两圈才慢悠悠往宿舍方向走。 太阳收回了它通透澈亮的光线,垂暮用轻快的步子笼来,浅灰色的颜色还在沉淀,可夕阳的余晖染红的天角,如画板上涂抹不匀的油彩,等待画笔掩去最后的残霞。 她走进楼栋之前,无意识地向后转身瞧了一眼,就看见江慕站在一排银杏树下,望着她笑,露出前排白白的牙齿。 白色圆领t恤,胸前有一个宽条型的黑色标识,下身浅色的牛仔裤依旧配了一双暗色运动鞋,夜幕也没能暗淡他俊雅的气质。 她晃神,这一幕像极了她去接机那天偶然的抬眸,他也是站在远处,冲她喜上眉梢。 快步走向他,南语特别疑惑地问:“你怎么回来啦!” 他身高腿长,又站在高处,所以低着头,唇角带着一抹弧度,故作认真思索地样子:“你似乎有问题想和我深入探讨啊” “哗”,南语脸上红晕晕开,染红了耳朵,直烧到后脑勺,想到昨晚大冒险她发给他的那则短信,尽是尴尬和不好意思,自他回来,她极力塑造的温婉淑德的形象恐怕是已经灰飞烟灭了,接着毫无力道地解释道。 “我同学开玩笑呢,你别多想” “我没有多想啊,但如果你多想了,我不介意”。 他说得轻巧,面色如常,就好似俩人平时话家常,可在南语看来,这句话可是暗含了很深刻的隐晦啊,既然话题不能挑明,她也只能和他打太极:“代数这东西,我多想也想不明白啊” 江慕挑挑眉,脑海中想到一个词:“大智若愚” 几天不见又“狡猾”了许多。 他向着低处走了几步,与她比肩而立,缓缓开口说:“陪我去吃晚饭吧!” “我吃过了”她脱口而出。 江慕侧头睨了她一眼,她结结巴巴赶快补充道:“额...我可以看着你吃,额...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陪你,额...唔...” 她自己都汗颜,这么多年学会的伶牙俐齿和死缠烂打的招数都被他的一个眼神秒杀为无形。 “走吧”,江慕抬腿先走,她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上。 第 20 章 江慕直接开车去了上一次两人来的那间餐厅,正是用餐高峰,来来往往结伴而行的客人络绎不绝。 两人在侍者地引领下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落了座,他随意翻看着菜单,突然摊开手掌在空中停留了几秒,接着起身,抬抬下巴,示意南语呆着别动,就朝着最里面那排第三张桌子的方向走去。 他先和三个男孩打声招呼,委身说了什么,还指了指南语所在的方向,弄得她一脸迷茫。 之后江慕回来,握住她的手腕,借力拉她起来,牵着她又要返回去。 南语不知所措地问:“那三位是你同事吗?” “不是” 他没回头,专心地朝前走,对着收拾好东西迎面走来的三个男生略微颔首,末了道了声“谢谢”。 走在最后面的一个男生,穿得相当嘻哈风,松松垮垮的七分裤,像是二十岁左右的大学生,越过南语时更是嬉皮笑脸地朝她眨眨眼睛,做了一个摇滚的手势,吊儿郎当的样子。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慕已经让侍者重新换了餐具。 清清嗓子,“那个...为什么要换座位啊” 他停下翻菜单的右手,抬高用指尖指了指刚才座位上面的天花板:“你正好坐在中央空调的风口处”。 她扭头望去,恍然大悟,刚才只顾着凉快了,却忽略了一层薄汗降温后极易感冒,心里一暖,刚想夸奖他心细,江慕又云淡风轻地插嘴道。 “我回来第三天,你姐警告我,你不能感冒,不能发烧,所以...” 故意停顿,没把话说完,他面容浅笑,直勾勾盯着她。 南语豁然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间,她慌慌张张转移了视线,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之后,心脏开始扑腾扑腾疯狂乱舞,她坐在凳子上,忐忑不安,止不住猜想南言是不是告诉他她生病的事情,他今天回来是不是来诘问,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唔...我...我姐真好” “嗯,起码很诚实” 他状似不以为意地回答,然后招招手,叫来服务员,开始点单。“御带虾仁” “罗汉斋” “嗯...再点一份红豆沙小团子,谢谢” 服务员停笔后,欠欠身,收走了菜单。 南语看他悠哉悠哉地喝水,不像是知道了真相,可她心里不确定,七上八下地十分不安,双手紧紧交握,又问:“那...那我姐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难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她吞吞口水,连忙摆手:“没有了,没有了” 江慕挑挑眉,也不反驳,反正他今天来的目的也不是要逼问她,适当的点醒已足够了。 接下来整个用餐期间南语始终抱着说多错多的心态,避免讨论旧话题,也绝不断然提起新话题,埋头慢腾腾地喝着红豆沙。 两人走出餐厅时,已是皓月当空,夜色五彩斑斓,用那句“车如流水,马如游龙”来形容这繁华丽景真是妥帖又恰当。 “你回来干妈知道吗?” 南语边拉车门边询问。 “不过你要是回家,就先把我送学校好了”,她紧接着又自言自语道。 “我们回宾馆” “咔嚓”她系好安全带,眨巴着圆眼睛,满是疑惑:“从这儿到小区不过半小时多的路程,你为什么要住宾馆,而且住家又舒服又方便呐!” “不是我,是我们”,他扭头看着她,从容不迫地解释道。 “啊...我...我为什么要住宾馆,我可以住宿舍的,明天我要上课”,她全然迷惑了,微张着嘴巴,依旧不解。 “所以你明天不能睡懒觉,一早起来我去送你” “额...啊...” 南语含混其次,猛然灵光大开,思绪翩翩,想到了好多少儿不宜的画面,面颊绯红,辞严义正地拒绝:“不行,绝对不行,怎么能开房”。 江慕敲打着方向盘,嘴角隐隐含着笑:“我什么时候说开房了,我只是让你陪陪我”。 他调整了一个姿势,后脑勺枕着手臂,继续说:“我明天生日,下午还得赶回学校上课,没那么多时间,你就让我明早起床打开房门后就能看到你吧!” 南语望着他的棱角分明的侧脸,很是不忍心,良久才“嗯”了一声。 江慕没再说话,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眯了会儿,才发动车子。 可到了酒店,却出了状况。 她本来就是出寝室楼去食堂吃晚饭,兜里只揣了手机和一把钥匙,没带钱包,更别提身份证。 前台的工作人员挂着标准式的微笑:“对不起,按照规定没有身份证我们不予办理入住登记”。 南语两只胳膊平放趴在工作台上,想着现在转身回去更丢脸,撩了垂下来的碎发,豪爽地朝江慕说:“没事,哥,一间房也行,兄妹俩没那么多讲究”。 她眼睛炯炯有神,丝毫没有刚才在车上的害羞和退缩,声音坚定,理直气壮,一副“我没做亏心事”地表情。 江慕怎能不知道她这是在自导自演,欲盖弥彰,也不戳破,登记了一间套房,结了账,就拉着她上楼了。 插上感应卡,灯光大开,通透明亮,整个房间的主基调是牙白色,隔断墙横竖在中间,把它一分为二,一边是卧室,有两张床,一边是客厅。 南语进去后粗粗打量了一番,突然嫌弃地一把甩开他,边往浴室走边小声抱怨:“要是让我妈知道,不得打死我”,又想到什么,关上浴室门之前扒着门沿,露出一颗脑袋:“不对,要是让我干妈知道,也得打断你的腿,哼”。 江慕一言不发,听着里面“哗啦哗啦”的水响,顺势倚靠在墙面,长腿前伸,禁不住低低笑出声,他真的只是想两人多些相处的时间,可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她会没带身份证,遵循冥冥之中的安排,现在事态的发展好像推他成了老谋深算的坏人。 南语一如往常刷牙洗脸后,却没勇气推门出去,她深呼吸,又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她知道江慕不会对她做太出格的事情,对他的人品她还是十分有信心的,只是长大后第一次同室而眠,那份羞涩和忸怩足以炸了她的胸膛,跺了跺脚,她面朝镜子,发狠地指着自己,龇牙裂目,暗暗在心里说:“得了吧,你别装了,都同床共枕了,那时不是照样呼呼大睡,这会儿矫情什么!” 甩着头发,意气风发地走出来,看到垂手坐在沙发上的江慕,她轻咳一声,摆摆手说:“那个,我去睡了,明早还得早起,你也别熬太晚”。 可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表现得足够自然,故作镇定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哪还注意脚下的路,绊到地毯就直直朝前栽去。 江慕及时起身,拦住她的肩膀就往怀里带,这才免了她跪倒在台阶上。 “你这么激动干嘛!” 他扶正她的身子,冷声调侃道。 “动动脚,看有没有扭到” 南语暗囧,庆幸自己还好没摔个狗啃泥,不然得多尴尬。 她弯腰,摸了摸脚脖,没感觉到疼,准备起身时,余光瞥到江慕左脚脖那根红绳,顿时愣住,然后蹲下来向着他的腿靠了靠,伸手触碰了一下,颜色因为日子太久已经褪色了,绳子磨损的严重。 “你还带着呢!” 她没敢抬头,闷闷地问。 “嗯” 江慕往后缩了缩脚,捞她站起来。然后推她坐在床上。 “先给你同学发个信息,告诉她们你今天回家睡” “哦”南语乖乖照做,编辑给了宛陶。 江慕趁着她打字的间隙,脱去拖鞋,盘腿也坐在了床上。 南语放下手机后,看着他一脸警惕。 他掏出手机,放在白色的被罩上:“面对面坐好,你掏出手机,咱俩玩个游戏。” 她虽然狐疑还是依旧照做。 “你口口声声说要了解我,可一点都不主动,既然这样我只能先和你交底,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就互相了解吧,你不在我生命四年,我也有四年没参与你的生活”。 南语看他神情颇为认真,一时之间像被迷惑,也严肃起来:“玩什么”。 “很简单,就挨个介绍电话里的联系人吧,包括年龄,性别,你俩的关系,以及最近一次发短信是什么时候” “额...这算什么游戏” “也不算游戏,就是个彼此坦白的由头吧,诚意起见,我先来!” 他拿起前方的手机,滑开解锁屏,点进联系人,却没了声响。 南语看他如此反应,体内的八卦因子被燃起,伸长脖子一脸好奇地凑近亮晃晃的屏幕,幸灾乐祸道:“你不会是自己挖坑自己跳进去了吧!” 江慕是坐在沙发上临时起意要玩这个游戏的,没想到失策了,第一个号码就有些棘手,看她贼兮兮地坏笑,他抚上她的额头,向后推她,迫使她坐好。 “这个号码没有备注名,我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是我一个同事前天...咳...前天要给我介绍女朋友,逼迫我存上的,我没和她见面,也没短信联系过!” 南语一副捶胸顿足,孺子不可教的模样,啧啧两声,酸溜溜开口说:“多可惜呀,万一是个德才兼备难得的美女,你不错过了,你未娶,她未嫁的,应该多聊聊,培养感情,说不一定就擦除火花了。” 江慕发笑,迅速点击删除,没有反驳她。 她朝他做个鬼脸,指着自己联系人列表第一个名字:“呐,这个人是我学姐,大我一届,现在在读研究生,不过我和她好久没联系了” “嗯”他点点头,然后指着自己联系人列表里第二个名字给她介绍。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你来我往中,两人每局都能打个“平手”,提到的人要么是几面之缘要么是同事死党。 江慕些微思忖后,觉得这样太费时间,又提议道:“这样吧,咱俩交换手机,点哪个介绍哪个吧!” 南语嘴角紧抿,不知道他此举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很是犹豫。 他抬眼瞅着她,语气漫不经心道:“怎么,不敢” 她咬牙切齿,虽然知道他这是激将法,却大声说:“敢,怎么不...”。 “靳哲阳” 第 21 章 江慕双腿盘卧,右胳膊肘压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来回把玩着她的手机,姿势随意又悠闲,温润的声音徐徐入耳,显得不急不躁。 可听到他信誓旦旦的说出“靳哲阳”名字的时候,南语恍然,这句话的最后一个“敢”字,刚要脱口而出,却硬生生卡在喉咙里,突然好像明白了今天的吃饭,睡宾馆以及这个游戏另类的玩法,中间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应该都是他预先谋划好的。 怒目圆瞪,她嘟着嘴,直直盯着他,嚷嚷道:“老奸巨猾”,可接着她挺直脊背,迅速换了副表情,转而眨巴着黑亮的眼睛,咧开嘴角,歪着脑袋,翘起兰花指,夸张又做作地指着自己的手机:“不好意思,我手机里没这个人的手机号码,麻烦您确认清楚有没有叫错名字,或者呢...换...下...一个”。 江慕怔住,随即检查了她手机里的联系人,确定无此人后,万般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最后扶住额头,无奈又似宠溺的地低声笑了起来。 一个擅长逻辑推理和演算的理科生被一个才思敏捷不走寻常路的文科生逼退了进攻的步伐,从开局的失利到现在的无言以对,盲目地胸有成竹,必然会大意失荆州。 他弯起嘴角,清润的笑意衬得他更显儒雅,也不再开口说话,好像沉浸在了自己刚才蠢傻的行为中难以自抑。 “哎”,南语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唤他回神。 他视线捕捉到她顽童似的动作,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抬头与她对视。 撇撇嘴,她费力地伸直两条腿,因为盘坐的姿势保持的时间略长些,她的腿已经发麻,所以她只好一边揉捏着小腿肚,一边心不在焉地说:“你是不是那天晚上散步的时候,听见我姐说他是我的前男友了?”。 可这个问句好像并不是针对坐在对面的人提出的,她并没有停顿等待他的回答,而是继续喏喏地说道:“我姐是故意胡说的,其实那天本来就想告诉你来着,可是你们都没问,我...我不能厚着脸皮,自己解释啊,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她身子一斜,歪倒在床上,脑袋左右移动着,找个舒服的角度:“靳哲阳是我学长,比我大两届,我大一时进了学生会,那时他正好是我们部的部长,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他人挺...额...挺和善的吧,新生做错事,也没见他板着脸骂人,后来熟悉后,慢慢觉得他很照顾我,有活动的时候,他会尽量安排不让我的值班时间与上课冲突,反正,反正,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大家都开始传他...嗯...唔...他在追求我,可我越是否认,起哄的人就越闹腾,那时候我每次去部里都特别尴尬,好像大家都在看我笑话,不过有天晚上,学长突然给我发短信表白,但我对他根本就没有感觉啊,就婉拒了,额...后来他做的有些过,我实在有些生气,就当着好多人的面直接拒绝了,虽然不能说毫不留情面吧,但是绝对不会比那种咱俩不合适,那种你是好人,或者我只是把你当学长的客套话好听,关系好像一下子弄僵了” 南语突然停住,扭头仰着小脸看着江慕:“我是不是挺狠挺伤人的” “嗯”,他鼻腔共鸣,声音极有磁性。 南语扯扯上唇角,伸长手臂用食指戳了戳江慕的小腿肚,又转过头,盯着天花板:“那没办法,我就是不喜欢别人误会我,特别是在感情问题上,那种无中生有的人真的特别讨厌,特别特别讨厌”,她为了突出自己的不满,故意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而且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必弄得人尽皆知,让旁人指指点点的,就像别人这么说后,两人就能在一起似的!”。 “我那天和他见面就是在街上偶遇的,只是没想到会见到你们,那天晚上回家我就把他的电话号码删除了,也不是要销毁证据或者避嫌什么的,就是觉得以后我是绝不会主动联系他,亦或是主动和他有交集,断就断干净嘛!” 她轻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继而转过脸看着他:“我真的是挺狠的”,思忖过后,她给自己这么定义。 “也不是,被触碰底线的人都会有反抗意识,只不过有的人激烈一些,有的人态度缓和一些,会给自己留后路”,江慕回视她,缓缓说道。 南语点点头附和,故作无可奈何地感叹道“对呀,对呀,我不像某些人呐,会给自己留作案条件”。 江慕自知理亏,也不反驳,就静静看着躺在眼前,两人稍微保持距离的她,浅笑嫣然。 “呐,该我了,你小心喽”,她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随意下滑联系人列表,可翻了好长时间,里面联系人的备注名有一半是英文标注的,剩下的另一半,她读起来都像是男孩的名字。 她狐疑,心有戚戚然:“你是不是提前做了手脚,把一些女生的联系方式给删除了”。 “我保证,绝对没有”,他淡淡开口,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她的手机背面轻轻敲打,像琴键上谱过曲的节奏。 她猛然腾身坐起,“咔嚓”关了明亮的手机屏幕,痛心疾首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换的新手机” “额...三天前” “你刚回国,换了手机,换了号码,什么证据都销毁了,却打着彼此了解的幌子玩这种游戏,你一点都不真诚,大骗子”,她发现手机是新的那一刹那,脑洞大开,把前前后后的事件迅速串联后,觉察到这个事实,感觉自己白痴到家了,顿时火冒三丈,不顾形象地大声咆哮后,还不解恨,抬脚就去踢他。 江慕没躲,硬生生挨了这一脚,不过到是把南语吓了一跳。 “怎么不躲,不疼啊” “不能躲,应该受着这一脚”,他说得特别认真,随后解释道: “我是临时想到玩这个游戏的,没有提前谋划,也没删除任何人的联系方式,这些...嗯...这些算是巧合吧”。 她嗤之以鼻,咬着牙满是嘲讽:“你一个搞物理的,推理思考能力那么强,会没想到这一点,我不相信” “嗯...我好像面对你时没有了逻辑思考的能力”。他深情款款,黑亮的眼睛凝眸时如波澜不兴的沧海。 本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世界性大战”,可他突如其来的情话柔软了锐利的阻抗,转而四目相视成了你侬我侬的眉目传情。 “唔...” 南语移开视线,吞了吞口水,然后振振有词道:“这你还怪我了,反正我对你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太狡猾了,太欺负人了,罚你面壁思过,你下去,我要睡了”。 她率先下床,然后绕过床脚拉他下来。 江慕嗤笑,想到“她这是炸毛了”,也不张狂,乖乖站在一旁,看她目不斜视地重新回到床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严严实实地捂着脑袋。 他原地站了会儿,之后扬着嘴角把灯关了。 黑暗虽然洒了下来,把两个人环进了夜色,可一室粉色的余韵还没凉,沁入心脾,牵动了心跳。 南语原本激动羞涩的内心在这场游戏中舒缓,和衣躺下后回味着江慕刚才那句情话,带着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慕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声,起身,小心翼翼踱步到她的床头,就挨着床沿顺势坐在了地毯上。 她酣睡的样子一如小时候,嘴唇微合,睫毛敛成眼帘,习惯右侧躺,脑袋压着右胳膊,左手张开放在床单上。 他扭过头去,不再看她,然后伸手慢慢触碰到那露在外面的右手,指尖温热的感觉传来,他停住,然后又轻轻覆上他的整个手掌,包裹住。 房间里方才发生的一幕幕,不知她有没有感觉到,多么自然和谐的相处,她不会因为矜持而束手束脚,他不会因为困扰而斟酌考量一语一行。 这是他的心动,他的向往,他的所求。 很冲动地要列一张时间表给她,把她不在的这几年一格一格讲给她听,快乐的,悲伤的都无所谓,只想让她陪着一起笑,一起哭。 第二天一大早,南语被江慕吵醒,一脸不情愿的洗漱后,似梦似醒的状态下吃了早餐,在车上缓了好大一会儿而才算真的清醒过来。 等车直直驶进校园,在主干道的停车道停下后,她才想起一件大事,瞬间精神抖擞,扭过头笑嘻嘻地看着他:“生日快乐,祝贺你又老一岁”。 “嗯”,他睨了她一眼。 她打开车门,握着扶手,腿已经转了方向,却还在喋喋不休:“那我走啦,你如果不回家看看的话,记得给干妈打个电话,你开车慢点,实验室忙的话,你就...唔...偷个懒,要是上课站的累,或者嗓子不舒服的话,额...你就随堂测验嘛,出题考他们,越难越好啊” 她笑逐颜开,眉飞色舞,似调皮的顽童偷偷干了坏事后躲起来独自得意,他看得一时失了神。 “送个礼物吧” 眨了眨眼睛,她说:“你的生日礼物我不是邮寄给你了嘛!” “有点少,再补一个吧” “你...唔...” 江慕扯掉安全带,转身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凑过去就压上了她的唇,没有深入,只是唇边相贴,温度渡着温度。 第 22 章 九月三号是全校开课的第一天,也是南语正式融入新班级的初始,如今细细算来已经过去将近两周了,她的大三生活也步入了正轨,一切按部就班,日子如流水,润长柔绵。 她学校的英语系向来就是小班教学,而她这一届班里好歹还有25个学生,可学校制度改革后,注重精英教育的培养,现在跟着学习的这个班级仅仅18个人。 第四教学楼落成并投入使用后,还专门给外院特批了小教室的使用权,新电脑新投影仪新活动黑板等升级的标准配置暂且不提,单单是小教室里的单人书桌和软椅就足够外院的妹子们狂喜,完全不同于大教室至少能容纳四人的长桌和硬木椅,她们有更多的活动空间,舒适和享受度自然是不能比拟的。以往势单力薄,彪悍的妹子撑起一片天的小院,终于有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不可一世。 可也许就是因为人太少了,每次上专业课的时候,南语老有种回到幼儿园的感觉,老师像保姆好像时刻都注意着你,随时能在你要跌倒的时候扶你一把,而且她些微感到窘迫的是她现在被点名回答问题的次数加起来都能超过前两年了。 由于同学们都倾向于在大三的时候把学分修满,这样大四就能有足够的时间找工作或者考研,因此这学期课程的压力可想而知。南语从周一到周五一天最少三大节课,周二那天课业最满,从早上八点一直上到晚上九点。 不过好在她暑期有提前温习课本,也会每天固定抽时间听听力,尚还能应付自如。 班里的同学还是习惯叫她学姐,她纠正了这么多天后也没起什么实质性效果,索性就放弃了,只不过“学姐”这个称谓也足以拉开她与她们的距离,和她们成为知心朋友是不可能了,一个感情的小圈子形成后哪能那么容易接纳一个新人,还好她不贪心能和睦融洽相处对她来说已是最大的感恩。再说没有住在一起,平时的作业或者重要消息也都是通过群通知的,生活的交叉点也就固定在了教室。 宛陶和三秦大四仅有一节论文写作课,宛陶因为要考托福,报了辅导班还得去校外上课,其余的时间也就和男友埋守在自习室。落单的三秦除去跑招聘会或者面试,蜗居在宿舍,小日子悠哉悠哉最是清闲。即使再不情愿下楼,但吃饭必不可免,她为了找个伴儿,就每天赶在下课前替南语打好饭,在食堂等着她,南语有幸避开了和黑压压的学生抢饭的悲惨遭遇,又是一大值得她兴高采烈的好事。 星期五这天吃过晚饭后,她回到宿舍打开电脑,登上企鹅后,把上午《翻译理论与实践》老师布置的作业文档下载下来,准备今天完成任务后,明天回趟家。 十个英翻中句子她做得很顺利,后面一篇短文摘录自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中间的一段对话,很是打动她。 “therearesomepeoplewhothinkliveissexandmarriageandsixo'isslester,butdoyouknowwhatithink ithioughaouch.”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但是莱斯特小姐,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觉得爱是要触碰又是及时收回的手” 最后一句话把爱情起步时那种胆怯与退缩摹画地得朦朦胧胧,让人心痒,又让人自卑。 她单手托腮,盯着电脑出神,想到雨果的一句名言:“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江慕吻她那一幕又在她脑海里急转而下,冲撞自主神经后,脸唰一下红到耳根,烫红了无辜的手掌心。 爱情总是要从初次触碰的战战兢兢,沁润成习以为常的面不改色。 缓过神的那天,她特别想打电话问他:“这个吻是一时冲动还是蓄谋已久” 她从未怀疑心里的那份感情不是真爱,可偏偏她不是勇士,不大胆更不热烈。个中的原因她秘而不宣,不敢一吐为快。 那天他的唇离开后,她痴傻地回望他,面面相对,只记得他眼波流转,面色平静地帮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轻声说再见。 不知道怎么回去的宿舍,不记得宛陶和三秦怎么和她寒暄,不知道怎么背包去的教室,不记得老师问了什么问题,那种飘飘乎的感觉令她极度不安。 自那天起,两人一直都没有联络过,因为害羞还有那份无能为力,既然陷进了名为爱情的漩涡,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的脱身,更何况她曾经那么笃信她能义无反顾地走向他。 其实多愁善感不过就是矫情的代名词,她知道,可她不能不作,未来这东西不都靠每一次的选择嘛! “咔嚓”,三秦转动钥匙打开寝室门,抬眼就看见她在发愣,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懒洋洋道:“坐着当神佛呐,冥想什么呢,老天爷管辖的事情你跟着瞎操心啊”。 南语被吓得耸了一下肩,吸吸鼻子说:“没有啊,这不是做作业呢吗!” 三秦凑近电脑屏幕扫了一眼,她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样,“咦”了一声,把尾音拖得长长的,甚是有趣,侧身过去按着下拉键:“这不是上学期我们做的课外作业嘛,老师又布置给你们啦” “应该吧,书本都没换,估计讲义和ppt改动也会很小”。 “我有答案你要不要?”,三秦笑眯眯地朝她眨眨眼。 “马后炮,不要,我都做完了”,南语推着她的脑袋,一脸嫌弃。 三秦也不恼,回到座位,解开凉鞋的鞋带:“正好,那你陪我去跑步吧” “不去”。 南语知道下星期全年级体育测试,可她必然会免测,所以直截了当的拒绝,再说操场上大家都在锻炼,只她一个人站着,像个小傻子。 “你忍心看着我独自一人吗?,别人都是成群结队的,我孤孤单单的”,三秦穿好运动鞋,就去缠她,架着她胳膊肘要拉她起来。 南语死活不愿意,抓着书柜格子和她抗争。 三秦无法,只得放弃,丢了一句不讲义气,关门走了。 南语想着回家起码要呆两天,返校也得是星期天的晚上了,索性把作业收尾,调整好字体和格式,文档移动到u盘,带上钥匙跑到打印店打印出了纸质版,直接把它放到学委宿舍门口的文具袋里了。 这样就省得星期一出什么岔子,着急忙慌的。 等返回宿舍,看到手机提示灯闪烁,打开才发现有五个未接,全都来自唐琳。 想着前几天她在微信群里说要去神农架找野人,南语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随即拨了过去。 电话嘟了两声,很快就被接起。 “丽娜姐血培养没成,现在在闹情绪,在医院大哭大闹!” 唐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又急又恼,还隐隐有些哭意。 南语心里咯噔一下,边安慰她,边问:“不是化疗期啊,前段时间不是还工作呢吗?” “没有,她瞒着我们呢,她肝部感染,切了一半,住院的事她谁都没告诉,要不是那个小护士今天不小心说露了嘴,我也不知道”,唐琳的鼻塞音很重,南语估计她是哭了,叹了一口气:“没事的,我去看看,我这边不忙,周末不上课,你先别急!” “我已经定了回去的车票,不过要转车,得明天8点多才到呢”。 “嗯,你小心点,我也去,反正好久也没见丽娜姐了”。 南语挂了电话,心里着急,但她不了解徐丽娜现在是什么情况,端起水杯,一口一口把里面的水喝完,拼命压下不好的预想。强迫自己镇定后,开始订车票,从汉城到t市不过5小时的车程,她知道自己不能半夜到达,去了医院没有地方睡,只能给徐妈妈添乱,所以她只能定了凌晨的车票,早上6点多到站。 趁着这段时间,她给家里报告了行程,不过隐瞒了出发时间,谎称明天的车票,张舒媛也没多说什么,只嘱托她注意安全。 简单收拾了一下,等到三秦回来,大致告诉了她一些情况,背上单肩包就下楼了。 出了楼栋后,她感觉到起了大风,要下雨的前兆,又拿出手机搜索了t市的天气预报,看到那边是阵雨,暗骂了一声,又气喘吁吁爬到六楼,回到宿舍,换了长裤和鞋子,带上了伞。 之后下到三楼,又想到唐琳,只好再次返回宿舍,多带了一件外套。 她搭乘最后一班公交车,提前赶到车站,就坐在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店等到了凌晨。 第 23 章 t市 哗啦啦地瓢泼大雨。 南语出站后,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水泥路上,水蒙蒙的天空,沉重又压抑,没来由得一阵烦躁。 无奈只好在地下一层做了出租车。 车往前行驶的过程中,她靠着椅背,透过玻璃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车轮溅起的水花。面前的挡风玻璃上,雨刷“刺啦,刺啦”得在工作,她一夜未眠,有些累,在车上不知不觉就阖了眼。 直到司机师傅停了车唤她,她这才迷糊地转醒。暗叹自己的胆子真大,一悸后怕。 还不到七点的光景,再加上糟糕的天气,医院的门口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车辆也稀稀拉拉地进进出出。 她没直接进去,反而撑着伞继续朝前走,之后向左拐进一个胡同,停在了一家早餐店。还是老板带着儿子在操劳,依旧不见老板娘。 站在屋檐下等餐的过程中,她弯腰拧了拧湿漉漉的裤脚,适才恰巧又赶上了一阵急雨,一把伞完全没有什么作用,膝盖以下的裤子,肩膀,上衣角全湿透了,万幸的是九月中旬的天还不是特别冷。 后来她索性坐在店里的木板凳上,一直呆到雨势缓下来,来吃饭的客人多起来,才拎着早餐往医院走。 毕竟在这里住了有一个月的时间,还算轻车熟路。找住院部完全不是问题。 她撑着伞,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演练路线。 上了电梯,到第六层,出来正对面就是518房间,往里走经过以前住得511,隔壁就是徐丽娜现在的病房510。 她顿步停在门口,看了看手表,7点半左右,日班的护士陆陆续续地来了,从她身边经过,目不斜视。有家属坐在休息椅上吃早饭,各种味道夹杂,反而令她没有了食欲。尤其是地面还有泥渍,那股腥气似可闻似不可闻,更是恼人。 推门进去,扫视了一眼,就看到徐丽娜平躺着还在睡,徐妈妈站在床头给她挡着灯光的光线。 “阿姨” 她蹑手蹑脚得过去,把拎着地早餐放在柜子上,瞥见上次她买给徐丽娜的那个水杯,微怔,随即看着徐妈妈低低唤了声。 徐妈妈抬头,眼睛一亮,急忙绕过来,握住她的手:“你这傻孩子怎么跑过来了,多远啊,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摸着她湿淋淋的衣服,又赶快拿干毛巾委身给她擦拭:“衣服都湿了,冷不冷”。 “不冷,穿得厚着呢”,她掀开罩着得大外套给她看。 “你要不嫌弃,我拿娜娜的衣服给你换上吧”,说着就作势去衣柜找。 南语赶快拦着,再三强调自己不冷,才九月的天哪能这么容易着凉。 俩人的动静有些大,徐丽娜被吵醒,睁开眼看见妈妈和一个女孩子在说话,可她因为背着身,她恍恍惚惚没看清。 “妈”,她有气无力得喊了一声。 南语回头,四目对视后,她眨眨眼睛俏皮地说:“起来啦,有没有被震惊到,大活人突然出现,是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徐丽娜白了她一眼,挪了个舒服的方向:“是不是唐琳那丫头一会儿也来啊”。 南语撇撇嘴,她和唐琳的那点小心思她一猜一个准。 “难得闹了一场,消息传得还挺快啊,医院有你俩的奸细吧”。 南语把米粥的包装盒打开,端过去,示意她接着,又拉着徐妈妈坐下,亲自拆开筷子,塞到她手里,才恶狠狠开口:“这医院都是我俩的眼线,我俩这次来就是专门来看你笑话的,你不服气嘛!”。 徐丽娜知道她是故意在气她,扯扯嘴角,自顾自喝了起来。 南语看她在背后垫了两个枕头,微微斜坐着,姿势极不舒服的样子,关心地问:“要我喂你吗?” “你可别,我自己能行,都一个多星期了,早好了”。可说完这句话想到这次彻彻底底瞒着她俩自己的病情,一点消息都没透露,有些心虚,于是赶忙转移话题。 “你不吃吗?” “你快吃吧,我早吃过了”。 瞪了她一眼,她在她床旁坐下来,掏出手机给张舒媛发条信息,报了平安。 亲眼见到徐丽娜状态还好,她也算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她仍旧虚弱,可没有插管子出现并发症已是万幸。 后来吃过饭后,徐妈妈出去收拾洗刷,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徐丽娜咬着嘴角,反复斟酌后,鼓起勇气开口:“对不起啊,把你送的杯子摔成那样了,我不是故意的”。 南语刚才就注意到杯子头部凹进去一大部分,周围漆的瓷也掉了,很是丑陋,她又扭头看了一眼:“你用它砸医生了”。 “没有” “那砸护士了”。 徐丽娜啧啧了两声,十分不认同地开口:“我有那么混蛋吗?那杯子可是不锈钢的,砸过去还得了啊”。 “原来你还尚存理智啊,我以为你发怒时六亲不认呢,那你把它怎么了?” “唔...砸...砸地板了”,可能也觉得自己做得事情极其丢脸,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 隔壁床的老爷爷这时趿拉上拖鞋,要活动活动筋骨,攸然板着脸插嘴说:“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到是不小”。 俩人面面相觑,徐丽娜嘟起嘴做个鬼脸,趁着老爷爷不注意,拉着南语的衣角,示意委身她凑过来,然后趴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完了,昨天这一闹,我在这一层都出名了,关键是恶名昭彰”。 给了她一个“活该”的眼神,南语扶着她躺好,又帮她把被子掖好。 你一眼我一语随便聊着天,直到将近九点的时候,医生才来查房,还是那个中年医生,不过一年没见,他看起来发福了不少。 南语站起来,朝他颔首,十分有礼貌地打招呼,还怕他不记得自己,特地自报家门。 医生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和气地朝她笑了笑,盘问了一些近况,还夸她气色好多了。 南语听了自然心里高兴,顺着他的话接道:“那是,身体全好了,现在能吃能喝能睡”。 嘿嘿地冲着这一大波医务人员傻笑,甚是可爱。 医生往上推了推眼镜框,走到徐丽娜的床头,照例把病史说了一遍,很认真地询问了饮食等状况,徐丽娜低着头垂着睫毛,格外乖巧,一字一句柔声答着,然后医生检查了她的刀口,又下了医嘱。这全程她都没敢看医生一眼,更别说医生后面跟着的浩浩汤汤的大部队。 来化疗这么多回了,于她而言哪一个不是脸熟,平时给管床的护士讲个笑话,平安夜给值夜班的护士长递过苹果,现在她看见她们都觉得尴尬。 直到她们都离开,她才捂着脸,一阵哀嚎,嚷嚷着好丢脸。 南语看她这样,噗嗤笑出声,典型的自作孽不可活。 差不多等到十点,唐琳才姗姗来迟。 目不转睛盯着徐丽娜,默不作声,吓得南语心里都发憷,唐琳心直口快的性格,敢说敢做,发起怒来肯定是得理不饶人。 徐妈妈知道三人关系亲密,主动给三个孩子留下私人空间,出去找病友家属话家常去了。 “怎么没抗住啊,你不是很有能耐吗?,前几天谁给我发短信自称打不死的小强,奋战在工作的第一线啊!”。 话一出口,明显得有些尖酸刻薄,都明白唐琳这是在生气她隐瞒病情的事情。 “哎,哎,我好歹大你3岁,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徐丽娜态度有些软,说话的口气带着宠溺。 唐琳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眼圈就这么红了,哭腔上来格外可怜:“你知不知道我都吓死了,那个李护士说你哭着闹着还摔东西,我还以为你不想活了呢”。 到是站在旁边的南语踢了她一脚,感叹道:“平常上课,编故事编多了吧,你这脑洞大开啊”。 唐琳当时接到消息,也不过是就那么一听,信息量极少,心里一慌,胡思乱想也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平静下来,细想着一晚上脑子里的胡编乱造,也突然有一种特别不靠谱的感觉。转而自己被自己逗笑了。 南语看着她的外套也湿了一大片,胳膊那里的衣料都贴着皮肤了,赶快把额外多带的那件外套递给她,示意她穿上,唐琳也不推拒,接过来当即换了。 她瞧着徐丽娜继续故作威严地强调道:“没有下一次了啊,你以后有什么情况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小大人一样。 “告诉你们有什么用,不是让你们跟着操心吗?” 唐琳不满了,睁大眼睛:“那你瞒着我们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让我们知道了嘛!,再说医院离我家又不远,我搭车半小时就到了,来看看你多方便的事”。 “我...我...”,徐丽娜说了半天,也没理出个所以然,她没想到这丫头会有医务人员的联系方式,貌似和对方关系还挺好。 “你实话告诉我俩,我俩会担心,但起码不会这么着急,你不说,我俩通过别人的口知道,会先着急,乱了方寸,事情反而变得越来越糟,知道吗。” 南语抱臂,俯视着她,耐心地给她讲道理。 徐丽娜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了好一会儿才说:“嗨,好久没聚,怎么感觉胆子都大了不少,教训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南语立马站直身体,给她敬了一个礼,眨眨眼回答说:“不敢”。 后来徐丽娜打上点滴没多久就睡着了。 南语看看表,还不是午饭时间,可她早上没心情吃,这会肚子咕噜噜开始革命了。 唐琳这时也撇着嘴角,抬头和她对视,捂着肚子,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 心领神会,搀起她,俩人找到坐在走廊上和人唠嗑的徐妈妈,说明要出去逛逛,顺便带午饭回来。 徐妈妈是个淳朴的家庭主妇,和蔼可亲,觉得花孩子的钱心里过意不去,执意要塞钱给她俩。 俩人死活不肯接,牵着手跑开了,隔着老远的距离,唐琳又大声嘱托会带饭回来,千万不让徐妈妈去吃。因为动静太大,还被路过的护士呵责,俩人谄媚哈腰灰溜溜地下了楼。 第 24 章 夏天的阵雨,说停就停,像小孩子的脾气,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初晴的中午,令人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南语和唐琳吃过午饭,拎着打包好得饭盒慢步走着,悠闲地模样像是在度假。 在路过一家宾馆后,南语停下来,扭头看着门口的标牌,思忖了一会儿开口:“我想着今天晚上我陪着丽娜姐,然后定个宾馆,让阿姨去休息,医院病床紧,这么多天,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和衣凑合着睡呢,一定累坏了”。 “哎,凭什么你当知书达理的大英雄,我当偷懒的士兵啊,我也要陪床”。唐琳猛然搀上她的胳膊,不愿意她的安排,斜着眼睛反驳。 “我不是这个意思,医院哪有地方睡啊,你行吗?” 面对质疑,“哎呀,你放心啦”,她拍拍胸脯:“我强壮着呢”。 南语妥协,她深知三人聚在一起不容易,能彼此多陪一会儿就多陪一会儿吧。 然后在宾馆前台,用她的身份证登记了一间房。 徐丽娜是在护士拔针的时候转醒的,唐琳回来就看见徐妈妈在用勺子给她喂水。 她叮嘱两人好好吃饭,就打着要去厕所的旗号,急忙开溜了。弄得徐丽娜一头雾水。 唐琳跑到六楼楼梯口,握住栏杆,朝下喊南语的名字,示意她上来。 南语拎着果篮爬上来:“丽娜姐,没怀疑吧”。 “我做事放心吧”。唐琳十分自信地保证。 俩人并肩走到医生办公室的门口,门大大敞开着,南语像做贼一样趴在墙上,凑头往里看,只见南语的主治医生背着她们在敲键盘,旁边办公桌前还坐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也在忙碌着,顿时有些心怯,拉住唐琳的袖角,犹犹豫豫地问道:“我没给医生送过红包,听说医院对这种事情是严格禁止的。要不就算了吧,万一他不收,多尴尬啊”。 “我们没送红包啊,我们送的是水果”。 唐琳指着果篮,义正言辞,十足没做亏心事正义凛然的气势。 南语长这么大,第一次干贿赂人的事情,难免有些拉不下脸皮,面露难色,“可...可...”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一把把果篮塞到唐琳手里,推着她:“要不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说完转身就要往后退,作势要走。 唐琳岂能让她临阵脱逃,迅速拉住她,趴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你敢”,然后拽着她的手臂,使出全身力气迫使她挽住自己的臂肘,拖着她,敲了门就往里走。 雄赳赳气昂昂把果篮放到医生脚边,唐琳呵呵直笑。 南语立马也陪着笑。 反而是医生低头看了看果篮,又抬头看着她俩拘束僵硬的面部肌肉,即刻明白了两人的来意。 “医生,您吃水果啊”,唐璐谄媚地开口,随即看了一眼南语。 南语低着头,附和道:“...啊...,对,您吃水果”。 医生低声笑出来,起身,拉过来两把椅子,让两人坐下:“你俩是来贿赂我,给我要病床的吗?,哪位要住院啊,我们科可不是那么容易能进来的”。 “不是,不是来要病房的”。唐琳急忙摆手否认。 南语咬牙,心一横:“那个,医生啊,对不起啊,就昨天的事情吧,您别生气啊,丽娜姐她...她就是那会儿脑子搭错了筋,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所以才会发脾气的,不是故意针对您的,您别和她计较啊”。 医生其实一早就猜出俩人是来道歉求情的,这三个人前后都是在主任的诊断下,由他着手治疗,都是花样的年龄,个子高,长得又好,他自然记忆犹新,特别是南语,本来就是罕见病,怎么可能轻易忘记,到是没想到三人能培养出这样好的感情,颇感意外。 “行啦,我是一名医生,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了,再说她又没有伤着医务人员,我不会和她计较的,病人现在经受煎熬和疼痛,愤怒是正常的,我要是因为这生气,早就气死了,再说现在又不是我尴尬,还不是她不好意思看见我们,心里别扭嘛!”。 南语听他这么讲完,又感动又感激,连忙点头道谢,对他的深明大义表示佩服。 医生把果篮递给两人,往后扬了扬下巴,打趣道:“把水果带回去吧,被身后的两个医生举报,我要丢工作的”。 方才埋头工作的两个医生,其实都听见了这段谈话,抬起头爽朗地笑了。 之后医生又把唐琳上次出院时下的医嘱给她重复了一遍,才赶她们出去。 可一出来,唐琳斜了南语一眼,满是嘲讽:“你怎么这么怂” 她哭丧着脸:“我现在看见医生就害怕,心砰砰直跳”。 唐琳倚在洁白的墙壁,把手心里的汗随便的在外套上擦了擦,索性也不装了:“妈的,这种事我也第一次做,好紧张”。 南语并肩挨着她,在想,人都看重尊严,求人或是道歉在每个人的潜意识里是低人一等的劣事,所以那么多人会觉得难堪,无非是感到骨子的傲气被践踏了。可事出有因,犯了错误就是犯了错误,再正义凛然再博人同情的理由都不能掩盖。 她们俩人今天的所作所为或许不对,显得太世故,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可这种事情归根结底做了要比不做强,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起码当面向当事人很真诚表达歉意后,能挽回一点点好感吧。 徐妈妈待人温和,文化程度又不高,哪会什么曲意逢迎,刻意讨好。既然喊徐丽娜一声姐,那她俩能帮她减少一些不必要地麻烦,就一定会全力以赴。 晚上的时候,徐妈妈说什么都不肯去宾馆休息,唐琳和南语好说歹说,费了半天口舌都没效果,最后来人只好“动粗”,硬生生把她拉过去,安顿好。 再次回到病房后,唐琳借了隔壁老爷爷的凳子,俩人一人占据了一个床边,枕着胳膊趴在徐丽娜手边。 没聊太久,灯就熄了,禁了声,人自然就容易睡着。 可南语在黑暗里睁着眼,或许因为姿势不舒服,毫无困意。 思绪翻涌,她脑子凌乱。 好多人都骂同情心廉价,可对于丽娜姐而言,就是这一个又一个廉价的同情心汇聚力量,延续着她的生命。 她出生在w市一个小城镇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工薪家庭里,生活原本不富裕却也不窘迫。 老老实实考上大学,顺顺利利找到工作,像刚扬起帆的小船,要征战大海,却被疾病击倒,没有太多积蓄的家庭,面对昂贵的医疗费用,太容易被摧垮。 正如躲过了战乱、饥荒、洪水、地震,却没想到在这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囿于百万药费这个丑陋幼兽的血腥大口。 还好徐丽娜认识的一个邻居得知她的困境后,在贴吧贴出了她的故事,那些愿意相信的好心人,一笔一笔打来善款,让她维持治疗,她心中的那份感激她从不吐露,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力到底有多小,她许下的诺言,她一定遵守不了,无法完成。 是的,血培养花费不贵,不过了了百元,但这笔开销是陌生人资助的,她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 南语猜想,血培养失败可能只是一个□□吧,她承受太多了,不管是疼还是苦。 因为心有埋怨,才变得胡搅蛮缠。 她摔杯子,摔饭盒,摔凳子,摔被子,扔枕头,像疯子一样无理取闹。 可她愤怒至极也没有伤害任何人,对着墙面撒气,对着地面撒气,没说一句狠话否定医生,没谩骂任何一名工作人员,没嘲讽任何一个人的专业素养。 沉默着把绝望的悲愤宣泄完,开始后悔。 连哭都没有。 那些在背后批评她的人,南语理解,经历不同,人心也不同。 可她和唐琳是她的支持者,不忍心看她被诟病。 徐丽娜不坏,而是很善良。 手臂有泪珠滑下来,温热的,浸进床单。南语不敢吸鼻子,悄悄用另一只手把眼泪鼻涕抹去,压下情绪,起身蹑手蹑脚开门出去了。 然后在洗手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鞠一捧水,捂住脸,好久之后,又鞠另一捧。 周围静悄悄的,哗啦啦地水花四溅,沾湿了她的衣角。 那天晚上已经很晚了,她还逆着灯光站在走道里,低头凝视着拖得长长的黑色影子,有家属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睡得香甜。 她内心很安静,什么都没有多想,可就是不困,纵使她昨天一夜未眠。 不过不久她才更加明白对于她们来讲每一次的分离都是生与死的距离。 第 25 章 南语从t市回到家,连晚饭都没吃,倒头就睡。 这两天精力消耗太大,她几乎都没怎么阖眼,精神放松下来,整个人腰酸背痛,显得筋疲力尽。 醒来后,已经是星期一的上午十一点了。 张舒媛和南其琛早就去上班了,她半睡半醒地状态下,敷衍得答应妈妈再睡五分钟,没想到睁眼就这个点了。 只好给辅导员发了一个短信,找个由头请一天假。 可后来她发现一个人在家实在无聊,她从厨房踱步到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躺着上会儿网,又从卧室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躺在沙发上剥橘子吃。 脚高高翘起,格外悠闲。 不过这第二个橘子快要吃完的时候,她突然坐直身子,捡起扔进垃圾桶里的橘子皮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丑八怪”呀。 下意识就想到云心医生,接着转念一想好久没和她联系了,迅速起身走到餐桌旁,数了数果盘里还剩十几个,她心花怒放,立即决定去趟医院,然后从那里返校。 她从柜子里拿出了大一时的背包,塞进去几件牛仔裤和长袖,还有几本书,又用袋子装了十个“丑八怪”,也一并塞了进去。 看起来鼓囊囊的,像个大皮球,她又拎起来掂量了一下,特别重,心里微囧,不得已把袋子重新拿了出来。 转了两趟车,到站后,她径直走向了住院部。 可是已是吃午饭的点了,云心并不在办公室,南语思忖她们医生这么忙,哪会顿顿准时吃饭,就在病房外边四处徘徊。 但是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她从哪个病房出来,扭头的时候恰好看到护士长端着水杯从护士柜台站起来。 南语看她估计是要接水喝,急忙跑过去,喊道:“护士长,护士长”,然后气喘吁吁拽住她袖角。 护士长转过身,看着她稍微楞了一下,攒着眉角回忆她的名字,片刻舒展额头,微笑着说道:“你怎么来了,是不是...?” 南语急忙摆摆手否认:“不是,不是,我好着呢,我就是来看看云心医生”。 “怎么没想着来探望我啊,谁当时给你扎针来着”。护士长假装生气,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不满得说道。 南语嘿嘿一笑,扬着嘴角,掺上她的胳膊,厚脸皮地拍马屁:“哪有,哪有,顺道都看,要是没有您高明的手法,我不一定会多受多少苦呢” 说完把袋子打开,凑到她跟前:“吃橘子”。 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不是行贿,就当我是来探望家属的”。 护士长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正好,忙了一上午,解解渴”,从袋子拿出一个。 “找不到云心吧,她去妇产科一趟”。 南语“嗯”字的拖腔还没完,转而话锋大变:“云心医生怀孕啦”。 护士长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她只是带个朋友去检查”。 “哦”,南语耸耸肩。 “你自己在这边玩会儿,我还有事,不行你给她打个电话”。 “好的,您忙” 南语望着护士长的背影,拐进房间就不见了,也下了楼。 害怕打电话给云心医生会打扰她工作,就在住院部前后溜达,不知不觉就到了一个花园。 其实正式来讲也不算花园,不过是一小片草坪,几张休息长椅,椅子分布较散,有四季青嵌在里面,保证了隐蔽性。 一些家属推着坐着轮椅的病友经过,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慢吞吞走着,直到她不经意看到前方有三个人朝这边走来,男士带着黑色鸭舌帽,身姿挺拔,高鼻梁,薄嘴唇,长得特别有型。身边的女士,烫着大卷的波浪长发,小巧玲珑型的脸蛋,鹅黄色长裙,肚子微微隆起。 另一个穿着白大褂,高高束起马尾的医生,她认出是云心。 云心在和身边的女生说着什么,然后顿步停在了一辆车前,把化验单递过去,男士接了过去,朝她点了点头,就小心翼翼扶着女士为她打开车门,坐上了车,格外贴心,格外绅士。 云心盯着扬长而去的车尾,暗自发呆,过去好久好久,她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南语起初以为女士是男士的“太太”,也没多想,可看到云心落寞的背影,一时之间也不敢上前了,猛然觉得自己好像窥探别人隐私的小偷。 犹豫进退之际,云心坐在了离她最近的凳子上,双手捂住脸。 南语不知她们三个有什么样复杂的关系,但她不想看云心这么失落,信步走过去,故作轻松地说道:“哎,云心医生,你在这呀”。 云心听到朝着声源方向抬头,情绪转换立刻微笑:“你怎么来啦”。 “来看你呀”,她在她身边坐下,把手里拎着的袋子,放在她腿上,“呐,你的最爱”。 云心扬着嘴角,直接剥开了一个,然后把果肉上裹着得白色经络一点一点摘下来,全部塞进嘴里,之后才一瓣一瓣掰着橘子吃起来。 南语知道云心是有洁癖的,在她住院的那一个月,几乎每次碰到她,都会看见她用消毒液搓手,所以没有洗手直接吃水果的举动,足以证明她心情有多不好,但她看破却不能戳破。 她很快吃完一个,拍拍手掌:“不好吃,不甜”。 南语撇撇嘴:“那是,又不是吃它的季节,这不是拿过来给你解解馋嘛!”。 云心扭过头看她一眼,而后又转身做好:“你知道嘛,你和你姐挺不一样的”。 她眼波微转,睫毛上挑:“嗯,其实我觉得我姐和你有些地方挺像的”。 “不像,她比我勇敢,勇敢很多很多”。 云心单手托腮,盯着地面,像深深陷入了沉思。 南语盯着她的白大褂,她正好坐在她的右侧,左衣角上沾上的黑泥渍被看得清清楚楚,视线又落到她的左脸颊,若隐若现的梨涡,一如既往给人一种清淡的感觉。 良久才回话说:“可我姐也说,有些事情光靠勇敢没有任何意义”。 云心轻笑出声,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嗯,我承认这点我和你姐还真的挺像的”。 俩人之后也没聊几句,云心就被电话催着回科室了,她也背上大书包往医院门口走。 因为这家医院是w市的公立医院,求医问诊的病人纷至沓来,停车位自然而然就很紧张。 她通过行人通道后,看见门口被拦车杆挡下的车辆,在马路上都排起了长龙,远远望去不见尽头,不禁咋舌。不少烦躁的司机频繁的按喇叭以表示不满,再加上又是午饭时间,路上的自行车,电动车一辆接着一辆。吵闹得像限时打折商店,堵得一塌糊涂。 南语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想着总归要过去路的另一边搭公交车的,索性从车辆与车辆的间隙中穿过去。 她转身后身边的就是一辆黑色的路虎,随意瞥了一眼,只见车窗开着,座驾上坐着的男士,手臂放在车门的窗户上,撑着额头,些微冷峻的侧脸。 突然想到这不就是刚才由云心医生陪着给太太产检的那位,不自觉又扭过头多看了一眼,满是狐疑。 她穿过的间隙恰好就是这辆路虎的尾部,另一辆车的头部,只顾着琢磨为什么这位男士又回来医院,难道他太太有什么问题吗?却忽略了其它重要的细节。 冷不停被左侧车辆猝不及防的喇叭声吓得一哆嗦,惊魂未定地瞪过去,她立刻傻眼了。 第 26 章 透过车的挡风玻璃,四目相对。 南语睁大眼睛,眨了又眨,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江慕降下车窗玻璃,伸手勾了勾,示意她上车。 有些细节涌进脑海,她觉得很害羞,很尴尬,很想逃,不过理智被拉回来后,她只好攥紧了书包带,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走路不知道看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 她卸背包的动作一滞,嘟嘟嘴道:“想事情呢”。 “想哪个帅哥呢”,他注意到她的时候,就察觉她对前面路虎里坐着的人似乎格外留意。 “想宇宙无敌超级大帅哥呢”,南语歪着头瞅着他,睫毛忽闪忽闪,做出略作思考的表情后,一本正经的回答。 他轻哼了一下,被气得不轻。 一时之间车内陷入了沉默,初吻事件后就断了联系,这猝不及防地见面,两人估计都没预料到。 “你怎么没去上课?” “你怎么回来了?” 都为了打破不和谐气氛,脱口而出地问道,又冥冥中有些默契。 “你先回答”,南语斜了他一眼,先一步下达命令,其实她是在想托词,怎么撒谎解释这个点她出现在这儿。 “高三的班主任病了,同学约好来看他”。 “怎么大中午的来看病人” “没办法,时间凑不开”。 她坐上车时就认出了这是家里的车,猜想他定是先回了一趟家。 “那你呢” 江慕发动车子朝前移动了一小段距离,目不斜视地问道。 “我啊...我...我刚才不是说了,来看宇宙无敌超级大帅哥呀”。 南语歪歪头,一副你奈我何的得意表情,十分讨打。 他睨了她一眼,心里已猜出七八分,不过既然她不想回答,索性也不继续追问了。 后来直到他领着她出了电梯门,朝vip病房走去的时候,南语才慢半拍得反应过来,他来看老师,她跟着来干嘛。 急忙拉住他,她仰头看他:“我来干吗”? 江慕耸耸肩:“不知道啊,你自己跟着来得”。 她顿时不可置信,明明是被他领来得,现在却不认账,好似她赖着他似得,杏目圆瞪,甩开他直接转身就走。 他含着笑,迈开大步攥住她的手臂。 “乖点儿,别闹” 语气格外温柔,说完后,骨节分明的大手顺着下滑,又攥住她的手腕,霸道的拉她就往里走。 南语望着他的脊背,撇撇嘴,忍不住偷偷笑了。 敲门后,一位年纪约五十左右的妇人开得门,慈眉善目地请两人进来。 江慕朝她颔首,弯腰把礼品递过去。 等走进里面,南语环视了一圈,病床上躺着的病人和妇人年纪相仿,带着大大的眼镜片,部分头发灰白,虽然穿着病服却格外有精神。 他握着江慕的手不放,一直在夸他,从外在到内里,没一样落下,还问了他一些工作情况,得到答复很是满意,觉得自己当初没看错人,对学生现在能取得如此的成绩甚是骄傲。 之后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南语,乐呵呵地说:“女朋友啊,很漂亮”。 南语嘿嘿冲他笑,憨憨傻傻的,不知道怎么接话,索性不否认。 房间里有十个他教过的学生,大家都是多年不见的同学,江慕和他们一一握手寒暄,原本来得早,坐在沙发上的几个都站起来了,却唯独一个人翘着二郎腿,吸着雪茄烟,舒适地倚窝在沙发上,吞云吐雾得间隙朝着江慕摆摆手,算是打招呼。 江慕也好像根本没打算向他伸手,见他此态度,也不生气。 南语一看这个人就知道是个土豪,衣品穿着都还挺讲究,虽然她没认出是什么牌子的,不过那明晃晃的腕表可是百达翡丽,价格不菲,可这教养着实差了些。她翻了一个白眼,又在心里鄙视了一番。 嘘寒问暖,这些同学相互说了说现在的工作,生活经验什么的,时不时还回忆一下高中时期班主任的糗事,惹得他哈哈大笑,嘲笑一下哪位同学的愚笨,夸赞一下哪位同学的成绩。 因为人太多,沙发板凳不够用,所以大家都是站着,也只有那个土豪自顾自的坐在那里。 他一直没说话,摆出一副目空一切的姿态,可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联考成绩后,他会突兀地接过话题。 但哪有什么好话,开口就是讽刺和挖苦,句句尖酸刻薄。“学习无用论”的道理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在他自我的夸耀里,南语听懂了他大学也学得物理,不过毕业后没有继续深造,踏入了金融界,正好运气好摇身从穷苦学生变成了坐拥亿万房产的土豪。高中老师这次心脏手术他捐助了30万,并动用关系把他从普通病房转进vip。 颐指气使地像一直骄傲的公鸡。 其实这种人南语也见怪不怪,人家有钱随便显摆也没关系,所以即使他再怎么鄙视别人,她也不会有想打他的冲动,只不过暗自在心里回忆了几个歇后语,譬如:街上卖笛—自吹;盲人上大街—目中无人;关上门来做皇帝—自尊自大;飞机尾巴—翘的高。她紧挨着江慕,悄悄在江慕背后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脊背,嘟嘟嘴。他面色平静,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大掌裹住。 可是接下来他说得话刺耳难听,似乎句句针对江慕。 他先是眯着眼睛深深吸一了口,然后吐出烟雾,用夹着雪茄的手朝他们的方向点了点:“你说你们读完大学,读研究生,读完研究生还要读博士,博士出来做老师,就拿那么点工资,多磕碜?” 方才的闲谈中,南语得知大多数人都为人师表了,他这句着实是在讽刺这些同学,当然包括这位高中时期的班主任。南语想着他得罪这么多人,总会有人站出来反驳两句吧,可是并没有,房间里死寂,她抬头特地看了看那位教师,只见他偏过头去,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似乎觉得自己树立了权威,他趾高气昂,咧嘴继续虚情假意地说道:“特别是江慕,你看咱们学物理的多少都转行赚大钱了去,你还非要跑去德国,能整出什么名堂,还不是回来做老师,还是助教,那点工资能养家吗?,上个星期新闻不是还报道科学家贪经费吗?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啊!我说你们科学家就是虚伪,打着推动世界发展的大名声,搞什么,搞什么登月,还不如给这些老百姓多报销点医药费呢!”。 话音落后,还轻笑了一声。 这彻底把南语惹恼了,胸中像有团怒火,烧得她咬牙切齿。也顾不得这是病房,她们南家人护短,这么贬低她在乎的人,那就别怪她以牙还牙。 扯扯嘴角,走到江慕的前面,把他护在身后,带着微笑开口:“我们家江慕根本懒得和你这种人说话,你有疑问的这几个问题我替她回答”。 好歹辩论队混过,这种自大的对手最容易出现逻辑上的漏洞,她怎会听不出来,清了清嗓子,暗自把翻江倒海的内心压下去,气定神闲道: “第一,我们这种读完硕士读博士的人,就是为了看不起你这种既不是硕士也不是博士的人”。 “第二,你们学物理的大多数人都转行了,那关少数人什么事,如果大多数人是对的,少数人是错的”,南语指着一圈站着的同学,“那我们大多数人都站着,唯独你坐着,你错了;我们大多数都没抽烟,唯独你在这吞云吐雾,你又错了”。 “第三,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种结论本来就是视角问题,你自己狭隘,还要我们为你鼓掌嘛!,为什么你只盯着那颗老鼠屎,却看不见那些无辜受牵连被诟病的科学家,当然了如果你有盯着污秽物看的嗜好,我也绝不会嘲笑你”。 “第四,你觉得登月没有用,我知道有一种家禽与你想法很想,你知道是什么吗?,是猪,猪,这种畜生呢,一看到超出自己吃喝拉撒范围外的食物就嚷嚷着还不如多加点饲料呢!”。 她噼里啪啦说完,顿时尴尬了,唔...这应该是一位退休的老辩论员临时出山发挥出的最高水平的论点,历史性时刻没有掌声和鲜花就不说了,关键是涉及人生攻击得罪了人。 江慕扬着嘴角,刚才她挡在他前面的那一瞬间他莫名的觉得熟悉,回忆起来,小时候有一次她也是这样二话不说就挡在他的前面和江秉承理论,记不清时间,记不清缘由,只有她的背影和后脑勺在脑海异常清晰,不过那时她散着黑发,如今她高束着马尾。可他一如既往高她许多。 雪茄还有一小节他直接扔进了烟灰缸里,起身,整理整理衣服后:“你这姑娘,年级不大,脾气倒不小,还有江慕,你这是在靠女人嘛!”。 南语言笑晏晏,立刻挽住身边人的手臂,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你是不是视力有问题啊”,她用手在自己的头顶比划了一下,然后踮起脚尖,轻微扶过江慕的鬓角,然后窝在他的怀里:“就这身高差,要靠,也是我靠着他呀!”。 气氛一直僵持不下,南语寸步不让,一些事情上她可以吃亏,可以装作视而不见,但在当着她的面让她忍受江慕被贬低,她做不到。 江慕搂着她的肩,往怀里带了带,淡漠地朝那个土豪说道:“何必呢”。 老师突然盖着被子,平躺在床上阖了眼,疲惫又无力地朝他们摆摆手:“都出去吧,我睡会儿”。 他们陆续出来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第 27 章 江慕没把车开进南语的学校,反而在大门口的停车位,停了下来,可他扭过头还没说话,南语就迅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拎着书包就往学校走。 江慕见状只好也解开安全带,急忙下车去拉她。 南语很生气,特别生气,气他不会自己保护自己,气他为什么要忍受别人的嘲讽还能无动于衷。所以怒气正愁无出发泄,恰好他疾步走来伸手抓她手臂。 她就用最大的力气推拒他,挣扎着不让他碰。 江慕叹口气,强制住她,轻声细语道:“别闹,大家都看着呢!,不嫌丢人呐”。 南语顿步,抬头瞧见过路的行人纷纷在观望,撇撇嘴,又埋下了头。 他攥住她的手腕,晃了晃:“走走”。 俩人沿着竹林路,路过一片一片翠绿的竹子林,良久,南语也冷静下来,首先开口道:“对不起啊,我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可他太嚣张了呀,我...我看不惯就急了”。 江慕扶住她的肩膀:“你确实应该道歉,但不是这件事”。 她仰头看着他的侧脸和高鼻梁,线条比例显得冷峻,迟疑地问:“那为什么事情道歉”。 “为你挡在我前面这件事”。 南语没想到重点在这,她不轻易冲动,可一冲动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笑呵呵:“这不是无意识就这么做了嘛!”。 江慕看了她一眼,眼波流转,满是笑意:“还生气吗?” 认真想了想,她回答:“嗯,生你的气,生那个土豪的气,还生那个老师的气,都不护着你”。 可能“土豪”戳中他的笑点,猛地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肩膀:“其实那个...那个土豪说得都挺对的,也都是现在社会选择的大方向,我们学物理的每年大批大批地本科生,研究生转行,极少部分去了实验室,或者读博深造之后选择当老师,这也应该是每个专业的现状吧”。 南语点点头,不否认。 “他高中的物理成绩其实比我要好,那时我们也经常在一起讨论经典的物理悖论和题目,后来我出国,他考取名校,不过能在名校读物理的同学自然能力都不容小觑,他很快被比下去后,有些心灰意冷,我有一年回国后听说他原本也是要读研究生的,可因为分数低,他被教授拒绝了,最后就转行了,还好也有了今天的成绩”。 “这算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嫉妒心态吗?” 他说:“有点吧”。 俩人信步走着,不疾不徐,拐了个弯进入主路,高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一棵挨着一颗像撑起来的大伞,挡着烈阳。 他接着说:“高中时期这个班主任严格意义上应该是我在物理上的启蒙老师吧,他上课很幽默,总会说一些特别搞笑的话活跃课堂气氛”。 南语眼睛晶晶亮,巴巴望着他,一脸好奇地追问:“比如呢,比如呢!”。 他攒眉思索了几秒:“比如,比如有一次上课铃响过后,他不知从那里弄来一本老日历,然后说,来,翻一翻黄历,今天宜不宜物理。还有一次动手实验课,有同学弄坏电路,他气急败坏得说,你们做实验是重在掺和,说重在参与都抬举你们了。哪一天讲到经典物理题的时候,他太兴奋就会振臂一呼让我们给点反应”。 她扑哧一笑,也觉得这样的老师太可爱,不过转念想到今天他的反应,又嘟嘟嘴:“但他今天却纵容别人嘲笑你”。 江慕也不辩驳:“嗯,因为处境变了”。 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我很佩服两个人,一个就是这个老师,以前活得很纯粹”。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我们实验室的一个神通,名字叫陈枫阳”。 “哇,神通”,南语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特别羡慕得感叹。 “嗯,他23岁就拿了博士,和我一个研究方向,他就是那种每天要做很多题的学生,有时候走在路上,想到哪个题的解法,就掏出随身带着的笔,在广告纸上写写画画,我见过得为数不多能手算欧拉方程,画路径不用思索的天才,但正是因为他太痴迷书本的知识,导致动手实验能力差,也被很多人嘲笑,他被父母一手培养,却违背家里要送他去读金融的打算,执意逃到德国念了物理”。 南语像想通了什么:“正如物理系有埋头苦算公式的学生,英语系总会有死记单词和语法的学生,中文系总会有死磕诗词歌赋的学生,我们可以不认同他们的方法,但我们不能否认他们是在做好一件事情。有的人天赋异禀,有的人就是普普通通,都是在努力,可以互相不搭理,彼此瞧不起,但不可以出口伤人”。 江慕没想到她能懂自己在讲什么,也能深明大义,一时之间很感动,然后主动说道自己:“我读博那段时间,其实有些消极,很想在回国之前做出点成绩,似乎有些急功近利,可物理是个回报很低,周期很长的行业,吃穿不愁,却也不会暴富,我曾经深夜躺在学校的天文台上,问自己的初衷,后来慢慢明白一个道理,物理不是为了热闹而来”。 “走路的人,路在脚下,可以想去哪去哪,但你们是筑路的人,不能为所欲为”。 江慕听她说完,想到人们都说文科生比较有情怀,不禁扬起嘴角,揉揉她的头顶:“哪有你说的那么伟大”。 南语也觉得方才突发的感慨太煽情,嘿嘿一笑。 “但是我很欣慰,很高兴你能看到,并且愿意相信还有那么多科学家真正在搞科研,在追求自己的信仰”。 “那是,我好歹也是科学家的家属呀”。两人聊得深入,毫无防备,她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刚刚还眉飞色舞地炫耀,等反应过来,直愣愣卡在原地,羞愧得想要即可闪人。 他抿抿嘴角,特意展露自己的喜悦,轻松地说道:“嗯,你有这个觉悟很好”。 南语清清嗓子,攥紧书包带,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故作镇定地朝前走,闭嘴不再多言。 俩人就这么无话走到了她的宿舍门口。 突然很有默契地四目相对后,南语即可偏了视线,江慕柔声叮嘱了两句,就让她上去了。 她点点头,转身踏了两节台阶。 看着她的背影,他叹了口气,赶快伸手又抓住她的手臂。 她狐疑,于是又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困惑不解。 几秒对视后,江慕使力把她拉进怀里,环住。 刚回来的那天晚上,俩人在小区花园里有过拥抱,那是他小心翼翼征求的,那时他身高太高,她窝在他的胸口处。 可由于今天南语站在二级台阶上,恰好与他比肩而立,面对面能平视着他的脸。方才他力道稍大,她往他怀里倒去的时候,本能地环住了他的脖颈,耳朵贴着耳朵。 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只手压着她的长发,承受着她的全部重量。 刚过三点,同学要么去上课了,要么还在自习,路上虽不是人流如织,可还是有三三两两地学生经过,一步三回头地窥望。 大白天的,南语不好意思,动了动想要分开,可江慕不许,反而又紧了紧手臂。 好一会儿了,才用脸颊在她耳边蹭了蹭,稍稍扭头,嘴唇对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你可真狠,说走就走”。 他说话的气息,全都进去了南语的耳朵里,痒痒地,惹得她禁不住想去摸一摸。 “不过今天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 “我这个人嘴笨,你考虑考虑以后保护我吧!” 第 28 章 南语小时候害怕南其琛,是因为她三岁被张舒媛接回家后,面对如同陌生人的爸爸妈妈内心充满恐惧,尤其是南其琛还总是对她板着脸,她自然会比同龄的小孩自闭很多,幸运的是慢慢相处,再加上身边的人耐心引导,她渐渐能和他嘻嘻哈哈哈,直至现在的没大没小。 但是唯独两个人,她心里始终很忌惮,那就是江慕的爷爷奶奶,记得有一次她去干妈家蹭饭,恰好那天两位老人来看孙子,免不了要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江奶奶不愿意挨着她,执意换座位时的眼神,带着讨厌和嫌弃。 江爷爷坐在她对面,声音和表情都十分严肃,他像是一个生铁铸成的机器人,让人不敢靠近。 她当年仅六岁,正值敏感和脆弱的时期,吓得脸色发白,不敢伸手夹菜,只顾得埋着头扒拉白米饭。 那严肃的饭桌,她急不可耐的想要逃跑。 而此次此刻的南语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凉鞋,绞着手指,也想迅速转身跑掉。 她正窝在宿舍和同学讨论明天的模拟口译会议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也没多想,弯着长腿,伸长胳膊姿势不雅地拉开门锁后,映入眼帘的就是穿着时髦,带着墨镜的江奶奶。 她站在门口先是斜了些视角往寝室瞥了一眼,接着才仰头看着南语。 南语直愣愣定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察觉她是在打量她,只是隔着黑颜色的镜片,她无法确认她的神情,紧张地和她打招呼。 江奶奶点点头,不咸不淡地说:“南语是吧,能下来和我聊聊吗?” 南语当场蒙了,因为她不确定俩人毫无交集的生活,她要和她聊什么,点头哈腰应着,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下了楼,还害怕耽误时间,她连拖鞋都没换。 就这样站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旁边,反倒没人说话了。 江奶奶气场太强大,南语刻意站得离她远一点,摆出一副颔首聆听的乖乖女样子。 似乎耐心消耗完了,老人扶住车子的玻璃窗:“其实我对你也没什么了解,你也不用对我毕恭毕敬,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把我在医院和你说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南语记得她刚住院的时候,她和季穆青曾经来看过她,有一会儿张舒媛和季穆青被主治医生叫出去后,江奶奶就坐在她的身边,和她说话,说了好多,不过当时她肠梗阻犯了,肚子绞痛,扎着套管的手无处可放,心里很是烦躁,再加上昨天晚上不小心碰到鼻子后,血流不止,没办法半夜又被推去鼻科让医生塞进去了一块膨胀海绵。 整夜未睡,鼻子里的胀痛连着脑神经,像要炸开一样,她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都半死不活了,哪还听进去老人在说什么。 于是南语不得已解释道自己不太记得了。 江奶奶显然不相信,板着脸冷了神色:“不记得,你怎么会不记得,不要揣着明白当糊涂”。 南语突然觉得自己很委屈,但是考虑到她是长辈,不能出言顶撞,索性不说话了。 “你打算就这样和江慕嘻嘻哈哈下去吗?”江奶奶也不转弯抹角,语气泠然道。 再怎么迟钝南语也反应过来老人家此行的目的,她怎么会单蠢地以为两个人没有交集,江慕就是两个人最大的交集,躲不过去的交集。 想起今天下午她和江慕的拥抱,更是百口莫辩心有些冷了。 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江奶奶也未放软语气,一声冷笑后带着讥讽劝解道:“你不能因为自己生病了,觉得以后生活无望,嫁不到好人家,就缠着江慕不放,他大了你六七岁,你自小还粘着他叫哥哥,怎么能想着要和他在一起,这不是笑话吗?”。 南语虽然有时候觉得她不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人,但好歹念在她和季穆青交好的份上,会给她一些面子,没想到她说的话句句戳了她的心窝,眼角就这么红了,但是她忍着逼回眼泪,她不想自己看上去可怜又小气。 江奶奶觉得既然话挑开了,没必要再装好人再去安慰她,她也没有这个性质,她来得目的明确,为达成它不择手段:“我这大儿媳妇没啥优点,就是心肠好,你这样子,她也不忍心出来反对你和江慕,只好我出面做这个坏人,你心里清楚就行了,也别四处诉说委屈,毕竟你们两家人都要面子”。 这一剂猛药彻底把南语击垮了,她一直以为干妈是支持两人恋爱的,不然上次一起散步的时候为何还要开玩笑说自己是江慕的童养媳。 真的如江奶奶说的那样子吗,南语也不确定了,她抬起头直直盯着对面人的墨镜,死死抠着指甲,无比坚定地问道:“你们就这么接受不了,我生病这个事实吗”。 哪料到她会反抗,江奶奶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着手推了推镜框,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自己不都接受不了嘛,何必再连累一个人呢!”。 最后一丝希望,好像也没有了,南语喃喃垂着眼睫毛,喃喃地说:“我没有想连累别人”。 江奶奶看她还在辩解,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瞬间急了,也不顾维持形象,声色俱厉道: “还说没想连累人,你估计到现在都还没有老老实实告诉江慕你的病情吧,你不就是想瞒天过海吗,可你有这个本事吗”。 南语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滋味,离她不远处有一群藏族学生在跳舞,放着激荡的藏族音乐,有些聒噪,可她好像听到内心有什么东西被击碎的声音。 下意识还想为自己反驳,可是她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她故意的,却是她默许的。譬如和江慕亲近。那些要向他摊牌的决心,早已被她抛诸脑后几千几万里远。忽然她觉得老人今天骂醒她是对的,再隐瞒下去,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怀好意。 脊背僵直的站着,默不作声,她想是她自作自受。 话已至此,江奶奶透过墨镜斜了她一眼,站直身子,恶狠狠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就拉开车门上去了。 南语不想失态,强烈的自尊心促使她转向长辈,礼貌地和她作别,没想到竟然看到车里还坐着江爷爷,暗自在心里好好嘲讽了自己一把。 只是听说,江慕的爷爷奶奶都是生意人,有外贸公司,具体业务有多大,有多少资产,她一概不知。 如今两位老人都来了,她觉得她今天的面子真大。 车子扬长而去,她也大步流星往回走,才不会看着车屁股行注目礼呢,实在没心情。 趿拉着拖鞋,穿过主干道,一盏盏路灯映出她的影子,长长短短的。 就这样精神萎靡地回到宿舍,摸了摸衣兜才发现出来的太着急,没带钥匙,没带手机。 也懒得再跑下楼问宿管阿姨借,错身倚在门上,双手抱臂,她突然特别庆幸那年没有听到江奶奶对她说了什么,想到也会是这番言辞犀利,伤人尊严的话,那时的她不知道会如何绝望,如何崩溃。 如今熬过来了,她很好。 那些迟早她要面对的事情,她歪着头抵着墙,告诉自己要做好准备。 第二天,同声传译教室。 南语坐在麦克风前,身边的模拟发言人语速极快地在念着稿子,她尽全力集中精力做笔记,然后把译文翻译流畅,但是太多专有名词她没有记住,亦或者说昨天晚上回宿舍后,她直接睡了,连准备都没有,也不奇怪,整场下来她翻译地乱七八糟,任课老师评点的时候对她表示有些失望。 南语喉咙哽咽,眼角发酸,眼泪毫无征兆就这么“啪”低落在笔记本上,还好有电脑屏幕挡着,俯下身子她快速扫掉,若无其事地吸吸鼻子。 极力想做好每一件事,反而弄巧成拙。还连累了小组的其他人,自责,懊悔,痛苦,难受。 一节课她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浑浑噩噩地过去了,练习了什么新材料,大家为什么哄堂大笑,她都不知道。 下课铃响后,她稍微坐了一会,背起书包经过讲台时,被老师叫住。 先是安慰了她几句,告诉她刚才她翻译过程中有哪些缺点,然后把“校长杯”英语演讲比赛的报名表给了她一张,鼓励她去多多锻炼。 南语没给自己找借口,解释为什么今天如此反常,接过报名表后看了看,说自己会好好填写的,就和老师告辞了。 她不是大事来临能处变不惊的人,昨天的事情对她影响太大,冷静和克制她一个21岁的姑娘还没有学会。 第 29 章 自从三秦察觉南语有些不对劲后,整个人就紧张兮兮地,没事就像个跟屁虫跟在她身后,陪她自习,陪她上课,陪她吃饭,连晚上她洗澡,她都要在门外隔一会儿喊一下南语的名字,倘若南语没有回答,她就拍着门大呼小叫。 搞得南语自己都觉得要做些伤害自己的疯狂行为,才能配合她这般的高度警惕。 自从见过江奶奶后,她也知道自己情绪不对,这些天她每时每刻都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喜欢上江慕的。 可能因为做出了决定,要舍弃的那份心酸让那些深藏在回忆宫殿的与他有关的小细节,就这么一点一点冒出来,她按时间顺序排列开来,组织后已经串成了一本厚厚的故事合集。 她抽空自己,挣开内心,但她发现这些回忆是自己的,怎么忘也忘不掉。 他在她生命太多年,她习惯了太多年,她的生活里他一直都在,太早做出了选择,她早已忘记了动心的具体时间具体事件具体地点。 总有一个问题没有答案。 这段时间她找着各种借口不和江慕联系,而江慕似乎也开始忙碌新的项目出了好几趟差,还是西部这种环境恶劣,狂风走石的地区,听说去找什么物质...唔... 闷在坏情绪太久,南语害怕自己会抑郁了。 趁着期中考试有几天假期,她决定把自己打包快递给南言,发短信告诉了姐姐她要去找她的事情,南语径直就回家了。 翻箱倒柜把这一年多前前后后的化验报告以及医生的诊断报告找出来,她归类整理后,将零零散散的一张一张单据装订,然后放进活页夹。 出家门的时候,张舒媛一问再问她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南语眨眨眼,神神秘秘地说:“搞学术研究”。 张舒媛就更糊涂了,狐疑地盯着她,索性也没多问。 南言因为导师的引荐,接了一个国际会议的口译任务,这几天留校忙着准备资料,室友都旅游去了,正好南语那丫头过来,她不至于太无聊。 南语对研究生的生活充满好奇,她自从放下行李后,左瞧瞧,右看看,拿着姐姐的课程表评点两句,瞥见她被子没叠念叨一会儿,不认识的东西指着问姐姐,没看过的书大声读出书名读出作者。 南言发现她今天就是个话唠,不堪其扰,狂躁地抓抓头发,关上电脑拉着她出门。 早听说南言学校漂亮,即使初秋的十一月,居于南方的校园依旧红花绿影滨海风光,南语屁颠屁颠跟着她四处闲逛,欢呼雀跃的同时还有些小庆幸,难得也气了她一把,往日被欺压的辛酸泪都是今天的心情大好。 她拿着相机时不时拍两张照片,南言有兴致了也会指着哪棵树或是哪个景稍微给她介绍介绍。 南言学校坐落于山下,两人参观了山腰上最古老的那座教学楼后,南语央求继续往上爬着看看,她依了她。 矮山上有个小山洞,能并行穿过两个人,并不是很深,起码从山洞进口走两步就能看到山洞出口,不过这四周长满了高大的灌木,此时一个人都没有,还是令人毛骨悚然。 南言坏心思起来,想要捉弄南语,就领着她进去了,走到山洞中间的时候,她吊着嗓子说:“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说着转过头去看南语,南语同时扭过头看她,一秒后,她“啊...啊...啊...啊...啊”撕扯着一阵尖叫,双手攥拳,拼尽全力,简直地动山摇。 南言顿时石化在原地,她故事都还有讲出口呢! 可那丫头的先发制人效力已经足够了,因为她的耳朵已经要聋了! 南语耸耸肩,纯情地眨着双眼一脸无辜,装模作样道:“你看吧,胆子就是这么小” 一万个黑乌鸦从南言头顶飞过,她想问问妈妈她如此一个沉稳干练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二百五的妹妹。 后来两个人走累了,就坐在小花园的一个花坛上喝西瓜汁,对面不远处恰好是体育馆兼健身馆,南语望着大型的落地玻璃窗,分外感叹,要是没有贴带有花纹的玻璃膜,估计能看到让人血脉喷张的肌肉男。 想入非非的时候,被南言一巴掌拍着后脑勺打回了现实。 南言看她愤愤然的样子,率先向前跑了两步,然后瞧见这边的美女樱尚开得花团锦簇,就撩开裙摆,蹲下来拍了两张照片。 等转身站起来的时候,笑盈盈看着前方,顿时怔在原地一动不动,扬起的嘴角慢慢凝结,恢复默然。 南语从背后喊了她两声,她也不应答,南语觉得奇怪只好站起来望了望。 只见一个男人一只手捏着手机在讲话,一只手握着一个矿泉水瓶子,穿着黑色运动服,估计是刚从健身馆出来,正悠哉无意识地朝这边走着,看到南言后神情微楞,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继续往这边走。 他个子很高,步子迈得又大,踏着一块一块石板走近再走近,沉着稳健,器宇轩昂的样子,看得南语也呆呆的,浑身散发的魅力很是吸引人。 直至他踏上南言正站着的那块石板时,南语看到俩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南言伸出左手想去拉他的衣角,可是她的手最终还是停顿在空中,僵硬地弯了弯手指,又缩了回去,□□了衣兜。 只差一点点距离就可以碰到的。 男人径直走了,掠过两人时,身后带动了风,拂着南言的裙角。 低沉的说话声越飘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 南语去到南言的身旁,摇了摇她的手臂,也不多问,唤她回神后也拉着她要走,可南言抬着步子,没走两步,还是扭了头。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姐姐会说有些事情光靠勇气没有任何意义。这句话真的能点醒很多执迷不悟的人。 那天晚上,南语执意要和南言挤一个小床铺,姐妹俩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分开睡,当时南其琛装修房子时,特意分给俩人一人一间卧室,可夜里不是南言抱着被子找南语,就是南语抱着被子找南言,最终俩人还是同榻。 南语手臂压住南言的脚,柔声问:“姐,你还记得咱俩小时候吗?” “嗯”,南言头埋进被子,声音显得有些闷。 “你小时候出去玩总是不带着我,我就悄悄跟踪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专门气你” “什么叫我不带着你,明明是你更愿意跟着江慕哥”。 南语抠了抠她的小腿肚,南言觉得痒痒,直去踢她:“是你不带我玩,我迫不得已才找江慕哥玩的”。 南言在黑暗里撇撇嘴,就知道她死犟都不会承认,索性也不反驳。 “你小时候总爱捉弄我,把我气得跳脚,睡觉还老是挤着我,抢我被子;总是耍赖找借口,不刷碗;唔...你数学不好,爸爸罚你抄卷子,你还要威胁我,逼着我替你写”。 南语一桩一桩琐事细数着,南言听后在脑海里慢慢回忆起来,她受欺负时,委屈的模样还留有印象,她比她大,自然坏点子比她多,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她一时之间真的容纳不了,明里当真父母的面自然不敢拿她怎么样,暗里就完全不一样,可着劲儿的使唤。 可能被自己小时候的无知囧到,南言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南语艰难地翻了个身,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三年级时和一个女同学打架,我哭着朝你吼让你替我去报仇,你掰开我捂着脸的手,捏着我哭花的脸看了看,一句话没说,冷着脸就出去了,然后特别有气势的一脚踹开我教室的门,特拽地抓住那个女生的手臂问谁让你打她的,接着就踹了她一脚,那时候我觉得你帅爆了,觉得有个姐特好”。 南语嫌弃地打断她:“你是报仇了,我却大半夜了还被妈妈罚抄课文”。 南语捂着嘴嘿嘿直笑,那种有人帮着背黑锅的感觉是真的很美好。 “要是没有江慕哥,都不知道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你从姥姥姥爷被抱回来那年,一句话都不说,像个小哑巴,爸妈工作又那么忙,也无暇照顾你,我也没有和你在同一所学校,那时总是江慕哥陪着你玩,陪你说话”。 南言摸着手腕上那根红绳,沉沉地说。 “嗯,你们都对我太好了”。 “以后会更好” “......” 南语没有接话,她不想告诉姐姐江奶奶找她谈话这件事,南言自己的事情应该也是一团乱麻,她不想再给她添乱。 姐姐瞒着她很多秘密,她同时也瞒着姐姐很多秘密,但她知道这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 第 30 章 “叩叩...叩叩...” 方新洁倚靠在敞开着的门上,象征性地敲了敲。 “进...进” 一个正在饮水机前接水的研究员随口说道,仰头喝的时候瞥了一眼来人,眯了眯眼。 接近中午的点了,实验室只剩三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陈枫阳裹紧外套缩进椅子里,两只腿高高翘在桌子上,四仰八叉地在打瞌睡,一侧的小腿还压着键盘,丝毫不拘小节。 而江慕此刻单手托腮,敲着手机屏幕,紧锁着眉头,在思索着什么事情,根本没抬头看来人。 方新洁径直走去他旁边,挡住了他前面的光线:“江老师,我们小组晚上聚餐,想请您一起去,毕竟项目还有您的功劳不是”。 江慕回神后,挪了挪椅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一旁的陈枫阳突然插嘴道:“喔...方美女,谁这些天累死累活地没日没夜的给你们做理论指导啊,江神不就是和你们出了个差,下了一趟矿井嘛!怎么只想着感谢他,不感谢我啊”。 陈枫阳本来就睡地不安稳,椅背膈着脖子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这点动静足够把他吵醒,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清来人后,伸了个腰,懒洋洋打趣道。 方新洁转过身,笑盈盈看着他:“谁说不请你的,要不是你前期的理论指导,我们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呢,多花多少心力,这不是还没走到你跟前呢嘛!”。 陈枫阳看她今天还化了淡妆,明显经过精心打扮,岂会不知道她的心思,阴阳怪气地接过话:“按道理也该先请我,再请他,你这可太偏心了啊!” 方新洁暗自里偷偷瞥了江慕一眼,只笑不语。 陈枫阳见江慕站在那里,没有要答应地意思,害怕场面一时间太尴尬,打圆场道:“放心吧,定好餐厅,时间地点信息给我,我俩准时到”。 方新洁点点头,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又朝着江慕笑了笑就回了自己的实验室。 陈枫阳跑到江慕跟前,一屁股坐在电脑桌上,贼兮兮地说:“实验室新来的一美女,为数不多的异性,怎么样啊,对不对眼缘”。 江慕挑挑眉峰,双手抱臂:“不是告诉过你我有女朋友的吗?” 陈枫阳一脸不相信,摆摆手:“行了,别骗我啦,你在德国那几年一心思扑到论文上,哪找过女朋友,以为我不知道嘛,再说一看你这状态就不对,不在实验室呆着,就回学校教书了,你女朋友都不用陪着吗,除了必要的逛街,看电影,吃饭,一天起码得两个电话打吧,你翻翻你的通话记录,有女生的没?” 陈枫阳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感叹道:“你说你不像我,我还年轻,你都老大不小了,别挑剔了,我看方美女绝对对你有意思,把握机会”。 江慕看着他上纲上线,斜了一眼没理会他,盯着手机,抿了抿嘴唇再次陷入深思。 方才喝水的那个研究员出去又回来,经过江慕时随手甩给他一个快件,嚷了一句:“不谢”,就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江慕接过看了一眼,发现是从家里寄过来的,大拇指捏了一捏还挺厚实,正准备拆开,电话突兀地响了。 来电显示是南言。 他走出实验室,站在院子里停车位的分割白线上,才接听起来。 “喂...江慕哥”,南言说话声听起来很急切,全然不似往日的冷静。 “嗯”江慕应了一声。 “你现在忙吗,有课吗,实验室可以请假吗”一连串的问题被抛出,南言自觉得自己有些逻辑不清,烦躁地啧了一声,情绪起伏很大。 江慕察觉她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连忙说:“我不忙,你慢慢说”。 南言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要自乱阵脚,用力闭了闭眼,解释道:“是这样,今天早上小语得知她的一个朋友病逝了,她已经赶过去了,额...对...现在已经在去的火车上了,额...那个朋友对她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南言喘口气继续说:“今天早上我去见导师,回来就看到她留了一张字条走了,也不知道她情绪如何,我后天有口译任务实在走不开,你能不能去一趟,那个朋友对小语来说太重要了”。 她说地颠三倒四,可江慕这边听懂了,柔声安慰了几句,问了南语的行踪。 南言紧紧攥着手指,用力回忆:“她去t市,应该会先去w医院,可...可...我想不起来那个女孩住在哪里了”。 江慕劝她别急,然后说他现在就赶过去,就匆匆挂了电话,他急着步子返回实验室拿了车钥匙,交代了陈枫阳两句,直接开车走了。 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打南语的手机,可他怎么都打不通,其实应该说自从两天前他出差回来,就发现他怎么都打不通她的手机,提示音永远是正在通话中。 “哐当”,他将手机摔在副驾驶座位上,手机碰到车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江慕现在是又急又生气。 南语到w医院的住院部,看见电梯口挤着一大群人,吵吵闹闹的,也顾不得等了,拔腿就冲向了楼梯,她太仓皇失措了,爬到四楼的时候,腿一软就栽倒了,手臂磕到台阶沿,她哼哧了一声。 恰好和她迎面下楼的医生,急忙去扶起她,让她慢一点,她“哎...哎...好的”,忙不迭的应着,眼神都失去了焦距。 站稳后又大步大步跨上了七楼,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凭着直觉告诉自己,像上一次一样来病房就可以看到丽娜姐躺在病床上在睡觉。 直奔到705房间时,一把推开门,杵在原地。 房间里的家属以及病人齐刷刷盯着她,一脸的莫名其妙。 南语一个人一个人,一张脸一张脸看过去,没有她认识的,没有徐丽娜,没有徐妈妈,一言不发又关了门,转身原路返回。 好久没有这么没命的奔跑过,心脏七上八下地砰砰砰狂跳,她局促地呼吸,喘气很是困难,像要是把肺挤出来。扶着扶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走,动作十分机械。 出了住院部的大门,她随便坐在一个长椅上,捂住脸在想,徐丽娜死了吗,她不相信,明明上一次见面她们还在一起开玩笑呢。 今天早上醒来时,南言去见导师早已经走了,南语夜里实在是没睡好,小床铺的狭窄空间翻身很困难,她这一夜保持着同一个睡姿难受极了,所以睁开眼也没即刻起来,反而在床上又赖了一个多小时。 她洗漱后,喝着温水,刷着好友动态。 这些天她心情不是很好,好久没有点开它看过,所以翻到了两天前的动态的时候,看到徐丽娜的一个说说:“有一天我也会想他们在说,某某某在某个医院走了,因为承受的痛苦太多,这一天我知道会有,但是可不可以久一点,因为我还有心愿未完成”。 第一个留言的人说:“在某个医院走了,其实是痊愈了离开医院回到家跟家人团聚了”。 南语还欣慰的笑了笑,因为她知道徐丽娜身边有太多关心她,给她正能量的人。 她原本也想给她留言鼓励她振作起来,可下拉后看到除了上面的几条留言是在宽慰她,下面的几十条都是在说让她走好,还配着一支蜡烛。 心里咯噔一下,看到这些留言是从昨晚十点三十五开始陆陆续续写下的,不好的预感上涌,她的心砰砰直跳,手止不住开始发抖,迫切地给唐琳打电话,一遍又一遍,但就是打不通,一直无人接听。 顾不得那么多,只想赶过去看看,没有看到丽娜姐的人,她死都不会相信。 定了最快的那一班高铁,她神情恍惚地赶来了,但是现在她找不到她想见的人,她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第 31 章 唐琳的电话是在天刚刚擦黑的时候打过来的,南语只喂了一声,喉咙哽咽,硬生生的疼,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另一头的唐琳只顾着哭,哭了好久好久后,擤了鼻涕,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没了,人没了”。 南语抠着指甲盖,已经失了魂,再次陷入静默后,听筒里只是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她舔舔嘴唇问:“怎么没的”。 唐琳再次呜呜地哭起来,抽搐着叙述道:“蚊虫叮咬,她不小心抓破了,她起初没在意,可哪想到就感染了,但发现的太晚了,医生建议截肢,然后...然后...昨天被推进了手术室就没能出来”。 南语用尽全力压下心里翻涌的酸楚,一字一句特别平静地问:“那腿还在吗?” “不在了” “左腿还是...” “右腿” 大滴大滴的眼泪沿着两侧的脸颊噗嗖噗嗖往下落,流到脖颈,落到地上,南语根本顾不得擦,她满脑子都是第一次见到徐丽娜的场景。 黑色齐耳短发梳的齐整,小巧的瓜子脸,娥眉微弯,水灵灵的大眼睛嵌上浓密的眼睫毛,透着一股灵气劲儿,皮肤白皙,身形修长,黑色紧身牛仔裤配着黑色中长款皮靴,笔直的大长腿。 让她羡慕的大长腿。 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明显得比以前更瘦了,虽不算是骨瘦如柴,却也不似常人那般看起来正常。 她已经熬了那么多痛苦,渡了那么多劫,为什么在生命的最后还要这样呢,南语想不明白。 唐琳从得知徐丽娜要做截肢手术就赶了过去,全程参与这个过程,所有的场景她都知道,她都看见了,她承受不了,窝在自己的床上,就想去倾诉:“从手术室推出来,她还在流血,很多的血,床单都透了,然后阿姨去办了一大堆手续,在医院停放了一晚上,今天一早就去火化了,就在殡仪馆搭了个灵堂”。 “为什么这么着急” 唐琳懂得南语在说什么,顿了顿低声说:“阿姨...阿姨和叔叔不想丽娜姐不完整的躺在那里”。 南语应了一声后突兀地说她想去睡觉,她要去定个宾馆,她很累,就把电话挂了。 她去了上一次徐妈妈住的那个酒店,进去房间后,她直接关灯躺在了床上,被子蒙着头,裹得紧紧地,内心极其慌张不安,眼前总有血淋淋的画面飞过,然后她打开了所有的灯,房间明晃晃的,可还是抑制不住恐惧,再也不敢一个人独自呆着。 南语又仓皇逃出去了,沿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路过一个小区的时候,一大群阿姨在外面的空地上跳广场舞,有一个老式的播音器在放音乐,很大的嘈杂音。 她觉得这里热闹,想找个椅子坐下来,不过环顾了一圈,才发现除了一个废弃多年的破板凳,这里连个水泥花坛都没有,她又有些害怕别人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只好往前又走了几米,停在一个行人桥边。 有灯埋在桥板里,光束向天空打去,格外亮堂,她就坐进了这一圈光里。 她双手抱腿,下巴抵着膝盖,耳畔还有很动感的音乐声传来,她时不时也能看到阿姨们舞动的手臂,这才莫名其妙有一点安心。 徐丽娜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曾经那么犀利一眼看出了她的伪装,又那么认真引导着她走出迷茫,于她而言徐丽娜代表一种可以仰仗的依赖感。 记得同住在一个病房大约一个星期后,有一天徐丽娜不用打针,趁着南语的妈妈出去的空档,她翻过身面对南语云淡风轻地说:“你这样不行,把太多的伤痛压抑在心里,迟早有一天负面情绪会击垮你的理智,爆发起来会伤害更多人,这样有违你的初衷”。 南语听后随即怔住,接着朝她笑了一笑,她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没想到被经验丰富的徐丽娜看出来了。 那时的她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生病的事实,心里对自己的抗拒很强烈,可看到张舒媛和南其琛忙前忙后,疲惫痛苦的样子,她不敢表现一丁点的暴躁情绪,自始至终都嘻嘻哈哈说着没事。 内心的挣扎和煎熬自己默默扛着,被点破的一瞬间竟然有长长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又因为徐丽娜同样在痛苦着,自然能感同身受,慢慢聊着聊着真心话自然就吐露出来了。 她们之间的感情真的不普通。 南语和唐琳有时候会把徐丽娜当成一个高耸的旗帜,如今她倒下了,她俩这只小船在浓浓重雾的海面不知道还会漂泊多久。飘啊,飘啊,飘啊,是会迷失自己的终点;还是可以穿透这虚妄,见到属于自己的阳光。 南语视线平视,呆坐了好长时间。直到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在自己身旁停下来,她才回神。 江慕低头冷冷地看着她,板着脸,神情极其严肃。 自从接到南言的电话,他就急不可耐的赶过来,一路上一遍一遍拨打她的电话,可自始至终都是正在通话中,他突然明白她对他设置了拒绝来电,思前想后始终没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心里自然生气。 到达医院后,天刚刚擦黑,他泊好车,站在住院部的大门口,连去哪里找她都不知道,那种无力感压迫过来,狠狠打击了他的自尊心,焦急加上愤怒,再好的脾气这时都淡定不了。打给南言,要了唐琳的手机号码,接着找去了酒店,在前台打听后又被告知她刚刚出去,一路寻来,终于在这里找到她。 江慕总算松了一口气,可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的那股不可遏制的怒火也得自顾自咽下去,不能发作,站在远处平复好心情才走到她身边。 已经是初秋的天了,昼夜温差渐渐扩大,晚上的风吹着稍有些凉。 江慕叹了一口气,搀上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捞起来。 但是南语长时间保持着这同一姿势,一动不动,腿早就麻了,还没站稳就往下栽,江慕及时把她揽进怀里,用力支撑住她,等她缓过来。 南语瞬间被他这一系列的暖心的动作感动了,眼圈一下又红了,她埋着头在想他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吧! 江慕伸手去握她的手,不出意料冰冰凉,用大掌紧紧裹住,拉她慢慢走。 南语想到江奶奶,下意识就挣扎着挣脱他。 江慕略微用力,钳制住,侧头去看她。 南语又往后缩了缩手,嗓音沙哑地问:“你怎么来了”。 江慕本来就在生闷气,她又明显得抗拒他,没好气地说:“那你想要谁来”。 南语深深低下头,咬住嘴唇,肩膀一颤一颤的,鼻子发出微弱的抽泣声,眼泪也落到地面,晕开水花。 晚间散步的路人,看到这对在闹矛盾的情侣,纷纷行注目礼。 江慕并不劝,就站在旁边看着她哭,等她抽噎的动作慢下来,他委身给她擦去满脸的泪痕,牵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回到宾馆后,南语简单的洗了把脸,直接倒在了床上,她刚才闷声哭了那么久,回来的路上又吹了风,鼻塞很严重,还头痛欲裂。这会儿江慕陪在她身边,也不害怕了。 这一天她筋疲力尽,不停歇的爬上七楼已经足够让她腿软,何况她还走了那么路。 闭上眼睛,哪还顾及两人同处一间房会尴尬,她脑袋埋进被窝里,很快就睡着了。 江慕自始至终就站在门口,看着她默不作声做完这些睡下,俩人没有任何交谈。 盯着缩在被窝里的人,直到听见了平稳的呼吸声,他拔了房门卡转身出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南语被他唤醒,她扭头揉了揉肿成杏仁核的眼睛,费力挣开。 江慕坐在床头,揽她起来,把一杯温牛奶递到她唇边,他一早就猜到她这一天滴水未进。饭估计她肯定没胃口吃,索性给她弄来了一杯牛奶。 南语闻见味道,伸手推开了不愿意喝,江慕态度坚决,并不柔声哄,就把她揽在怀里,保持着这一动作。 僵持不下,南语妥协,被他喂着一口气喝完,转头继续沉沉睡了。 第 32 章 第二天南语醒后坐起来,就看到江慕垂着头坐在她旁边,头发有些凌乱。 动了动腿,她有些做梦一般哑着嗓子随口问:“你怎么在这里”。好像完全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慕听到动静,站起来斜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南语瞬间清醒了,抠着手指愧疚地又说:“你一夜没睡啊”。 江慕还是没回答,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原地,一会儿才扬扬下巴:“去洗漱,把眼睛用凉水敷一下”。 她点点头,趿拉着拖鞋走到浴室,看着镜子里头发松散,眼睛红肿的自己,有些微囧。可哪还有心情估计自己的形象,简单洗漱后,就走出来了。有些惶然无措地站在沙发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隔着距离两人互相看着,气氛有些沉默,南语是不敢开口说话,江慕是不想说话。 本来她就睡到了自然醒,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江慕昨天和唐琳的通话的时候也打听了两人今天的安排,他抬手看了看表,示意她南语去换鞋。接着就领着她去吃早饭。 南语到达殡仪馆的时候恰好十点。 江慕没陪着她下车,而是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停车场说:“一会儿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接着又补充一句:“你能打通”。 她自然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心里很不好受,等了几秒才“嗯”了一声,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江慕也只是叹了一口气,就开车走了。 南语站在门口的一颗槐树底下等着唐琳,昨天约好的一道来和徐丽娜道别,这应该是三个人最后一次能聚在一起。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阳光耀眼,天空明净如洗,又高又蓝,只是树叶黄了,树干枯了,有风拂过,可惜吹来的不是勃勃生机,是凋残的气息。 唐琳背着光,一身黑色走到她身边。南语看到她怀里抱着一束白花,复古色的包装纸精细地包着。 两人核桃眼对视了一下,都无声地扬了扬嘴角,南语拢了拢怀里的鲜花,轻声说:“进去吧”。 灵堂就设在了殡仪馆里面,很简单,很朴素,原本徐爸爸和徐妈妈只想就这样带着徐丽娜的骨灰回老家的,但是他们这一路走来,背后有太多好心人关心和宽慰,所以最后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设个灵堂,让想来看她最后一眼的人,有个吊唁的地方。 南语和唐琳走进去,就看到徐爸爸站在门口和一群人在低声聊着什么,徐妈妈站在靠里面一点,神情萎靡。 两人走到她身边,徐妈妈回神看过来,哽咽地叫了一声:“孩子”,眼睛充满泪水,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一时之间三人又都红了眼,唐琳抱了抱徐妈妈,南语站在那里想到她生病的那天深夜,南其琛握住她的手,也无声地哭了,那个从小教育她,哭解决不了问题的人,隐忍着流泪。 徐丽娜是独生女,如今黑发人送白发人,家长如何坚强,内心也是肝肠寸断。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对于她们来说,里面是道不尽的心酸和无奈。 徐丽娜的遗像上,她浅笑着,是大波浪的长发,阳光又温柔,相框两侧各放着一个莲花灯,蜡烛突突燃着。应该是生病之前的照片,可以看出青涩的脸蛋上,泛着健康的红晕。 南语和唐琳走到她的遗像前,不约而同地鞠了三个躬,然后把鲜花放在了她的面前,九朵白色菊花,九朵白色玫瑰。愿九九归一,天堂有路。 俩人陪在徐妈妈身边呆着,南语期间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强迫着她喝完了,慢慢地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花圈一排一排摆放开,房间显得有些拥挤。 自知在这边帮不上什么忙,南语和唐琳在快中午的时候,就和徐妈妈告辞了,握着她枯瘦的手,多少宽慰的话都卡在了喉咙,怎么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徐妈妈勉强笑着,盯着两个人好好的。 快要踏出门口的时候,两人又都回身看了一眼,噙着眼泪,视线模糊地扭过头,走了。告别的话在心里悄悄和她说已经做够了。 不远处有个公交站牌,南语拉着唐琳在等车的期间问道:“丽娜姐发的说说上说她还有个心愿没有完成,你知道是什么吗?”。 唐琳用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又擦擦鼻涕说:“我问了几个和她关系不错的朋友,都说不知道”。 南语望着一辆一辆轿车从她眼前嗖地驶过,好一会儿了才沉沉地嘟囔了一句:“她真的对我很好”。听起来有些无厘头。 唐琳却听懂了,附和了一句:“她对我也很好”。 俩人心情都很低沉,根本无暇聊天,也没兴致再说些生活的琐事,低着头就这样并肩站着,直到唐琳看到自己坐的那班公交车要进站了,才一只手搂着上南语的肩膀,用了用力表示自己要走了,就上了车。 南语摆摆手,也转身走了。 她没有给江慕打电话,而是步行去了他刚才指的那个停车场,独自走路能排解情绪,更何况她现在浑身负能量。 车停在里面,她费了一段时间才找到,站在副驾驶座的门前,她刚想拉开车门,透过玻璃窗却看到江慕倚在驾驶座上睡着了,合着眼帘,眉头紧皱。 从小就认识他,大事小事也毫不客气地交由他解决,如果以后两人还在一起,他承受的就不仅仅是疲累,还有更多,所以她们不可能有未来。 南语站着兀自胡思乱想时,江慕伸长手臂一把打开她那边的车门说道:“杵在那里当门神呢”。 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解释道:“看你睡着了,怕吵醒你”。说完就坐进了车里。 江慕看着前方,拧开车钥匙:“回家?” “...嗯...”。 车子上了高速公路,南语吸了吸鼻子,去摸包里的手纸,想到早就用完了,自然而然就打开储物箱,在里面找。 可她最先看见的却是上一次她去找南言之前寄给他的那份快件,已经拆封了,她估计他已经看过了,手顿在空中,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又合上了储物箱。 江慕睨了她一眼,回想几个小时前,他停好车,去那里面拿矿泉水的时候,无意中看见这个快件,昨天急着看见她,火急火燎赶过来,随手把它遗忘在了储物箱。 也是无事,灌了几口水,就拆开看了,只是万万没想到是她的病历资料,很详细,诊断证明那一页最下方她怕他看不懂还用黑色签字笔写了自己的病名pnh。 当即明白她为什么拒绝接他的电话,却更生气,觉得她不信任他,更不信任这份感情,他再回来就知道真相,很难接受,却迎难而上,而她选择退缩。 看着前方,江慕冷冷地说:“为什么拒绝接我的电话”。 他在明知故问。 南语歪着头,看着窗外,拒绝回答。 车内气氛极其默然。 后来一路无话,回到本市的时候已是满天星斗。 江慕把车停在小区北边,一个拐弯处,各家各户的灯大亮,谁家的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大,还能听到播放的广告内容。 南语解开安全带作势要下车,江慕岂会如她所愿,赶快伸手攥住她的手臂,拉住她不让走。 “谈谈”,他态度坚决。 南语挣开,看着他:“还有什么好谈的,该知道的不都告诉你了吗”。 “所以你的态度是在告诉我,你在闹分手吗?” “我们还没在一起呢”。 江慕被这句话气着了,脸一下子更冷了,映在灯光里的棱角分明的五官很是凌厉:“你敢再说一遍吗”。 他一直给人都是温文尔雅的感觉,特别是配上老师这个身份,做事也是彬彬有礼,突然发怒,南语也楞了,咽了咽口水,不做声。 江慕去握住她的一只手,很用力攥着,良久说:“我不介意”。 南语噗嗖噗嗖搜眼泪往下落,她最害怕的就是他的坚持,这样会让她感觉自己是个胆小鬼,但是她现在很乱,她害怕因为他的不放手,她会动摇,只得咬紧牙关说:“你不介意,我介意,因为我做不到心安理得”。 接着她把手从他的手掌下拿出来:“爱一个人的初衷是要和他过上好日子,可如果我注定要带给你痛苦,那我只能望而却步,我可以欠着南言,欠着爸妈,但是你江慕不行,我不能欠着你”。 她说完推开车门就跑了,边跑边忍着不哭出声,江慕闭了闭眼睛,瘫坐在驾驶座,愤怒的在心里骂了一句。 第 33 章 南语和两个学生并肩站在校史馆的门口,身着同款藏青色过膝大衣裙,胸口佩戴者学校的徽章。些微化了淡妆,头发高高盘起来,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显得更高挑漂亮。 前两天校史馆讲解组的组长通过英语系辅导员找到了几个口语流利的学生,说是n市w学校派来的一个学术交流团,访问期间会参观校史馆,因为里面有三个外国老师,为了方便他们的理解,所以要挑选人做陪同翻译。 南语这两天就一直忙着背诵大篇大篇的讲解词,她只在大一刚进学校的时候按照学院安排和班级来过一次,那时候玩心大,随便看看觉得好无聊,就扯着三秦偷偷摸摸溜出来吃冰淇淋去了,校史馆具体长什么样子,她只是有个大概印象,没想到大三了,却彻底了解了一番。 一场秋雨一场寒,前两天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歇,树叶落了满地,温度自然降下来了,还好今天大晴天,雨后的空气宜人。 有凉风拂过掀起几个女孩子的裙角,南语委身拢了拢,暗想都等了好长时间了,怎么还没人,她不是不耐烦,只是这大衣裙里面她们只穿着一个及膝裙子,这会儿脚脖和小腿肚外露,她很冷啊! 站在她旁边主要负责中文讲解的姑娘,估计刚进组没多长时间,看起来有些紧张,而身边的组长在馆里呆的时间长了,早已习惯了各种大场面,自然泰然自若,说了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项,拍拍她的肩膀让她不要紧张,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南语心里使坏,觉得应该让这个组长来接待,这样才有笑点。 她们几个人穿着的高跟鞋鞋跟不算低,为了显得庄重挺直腰板僵直地站着,可时间长了必会撑不住,身体开始小幅度左摇右摆。恰好楼梯口这时有脚步声传来,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朝那边望去。 南语看了一眼,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是清一色的黑色正装,里面配着白衬衫。无暇顾及中国同胞,快速搜索到外国友人的位置。 等她不认识的领导致过欢迎词辞,她即刻换上标准微笑。向着最前面一个架着边框眼镜的很有老师范儿的帅哥走去。身影融进大部队。 进入馆内的时候,有一个稍微高一点的过门石,她走在中间,因为没有扶手,只得小心翼翼地踩着高跟鞋迈过去一只腿,另一只腿顺势要过来的时候,左手手臂被身后的一个人扶住,帮她保持平衡,她心里一暖,待站定后,朝他微微一笑,等抬眼看清楚他,顿时愣住,尴尬地咽了咽口水,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江慕和她对视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板着一副生人勿进的面孔。一侧的方新洁察觉他心情不好,脸色有些难看,轻声问:“江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江慕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没有,我很好”。 一侧的陈枫阳碰碰他,压低声音特别不正经地说:“长得不错,身材也挺好的,嗯”。 江慕虽然不想搭理她,却也接着他的话轻声嗯了一下,表示附和。 陈枫阳乐了,别有深意地忍着笑,一副了然的模样,到是方新洁多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但是也未说什么。 而南语此刻在心里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遍,n市,n市,w大学,她怎么可以粗心大意到如此地步,稍微动动脑子问问访问团的基本信息,就可以避免刚才这一情况的发生。 距离上一次她和江慕两人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十一天,本来就是她理亏,再次见面自然是她对他充满愧疚。 挺直身板在前面走着,总感觉背后有人盯着自己,目光如炬,像一团火,燎得她手足无措。可她又不能太分心,只得拼命拼命稳着音色和身边的老师聊着。 馆里一时之间除了中文讲解员对着扩音器说话的声音,就是嘎达嘎达一群人的脚步声,南语因为给这位外国老师介绍的详细一些,偶尔两人还会岔开聊些别的,所以平均在每一个展品前的时间就久一点,自然而然落到了队尾。 不过这样也好,她在后面会感到自在很多,起码不会有那种被监视的感觉。 可是相反,她却控制不住自己,总拿余光去留意江慕,他身高占优势,不会被淹没在这么多人里面,所以南语可以看到他的后脑勺,耳朵,脖颈,笔挺的后背,微蜷缩的手指,以及他扭头看物品介绍时侧脸的轮廓。 一团人沿着校史馆绕了一圈,就出去了,领导照例要致感谢辞,南语本来就落在了最后面,所以自觉得没有挤到前面和其他的讲解员汇合,就挨着门前的铜馆徽杵在了原地。为了不让自己太显眼,还微微低着头。 反正接下来也没她什么事了,她索性任由自己发呆,胡思乱想的间隙,想再看一眼江慕,但反复思量后,她还是忍住了,后来掌声响起,她无意识就跟上节奏拍了一下,手掌再次要合在一起的时候,左手手腕攸得被人攥住了。 起先一愣,她没抬头,只凭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就知道这个人是谁,赶快挣扎收回自己的手臂,挪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江慕自有分寸,这种场合他再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做得太出格,当然会松开她,只不过在他们众人被领着要去会议室,旁人行注目礼时,他委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你放学来找我”。接着就大步款款地走了。 他吐字时微热的气息扑过南语的耳旁,她耳根一热,痒痒的,伸手搓了搓,还没来得及拒绝,江慕转过楼梯角落就不见了身影。 南语猜想按照学校以往接待访问团的习惯,必会安排他们在交流中心住宿,但为了确认一下,她走之前,就装作若无其事样子和组长闲聊了几句,不经意地提到了刚才的交流团,打听到了他们确实住在交流中心,她还又特地问了他们这几天的行程安排。 第 34 章 pnh这种罕见病,如果保养的好,还是可以活得长久,这是主治医生的原话。 南语刚确诊的时候,查百度百科,上面说寿命的极限是二十年,所以她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不是命不久矣,认识的同病相怜的患者都在煎熬着,有的人甚至已经熬过了二十年。 况且她比他们的病症轻很多,三系血细胞减少并没有引起任何的严重的并发症,她除了身体的抵抗能力差点,看起来和平常人毫无差别,这是她觉得她的生活依旧充满希望的关键原因。 至于有人说这种病也是可以自愈的,她听后仅仅笑一笑,经过一年辗转的治疗,她太明白这个世界上叹息太多,奇迹太少。 三岁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她从心底里接纳的第一个人却是江慕,给他的完全信任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惊讶。后来身体发育,男女有别的意识愈发明显,她才慢慢察觉她有些喜欢他,直至成年才真正确定她对他的特别感觉叫爱。 江慕出国的那几年,她最不安心,唯恐哪天他突然告诉她他恋爱了,因此每一次打国际长途,她都会旁敲侧击打听他有没有喜欢的人,而江慕也每每会含糊地说:“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你会不知道”。她回过味儿,要傻笑好长时间,那种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的小窃喜,早已穿过距离,住进彼此的心里。 现在江慕直白地告诉她他对她有宠,有爱,但她却不能接受。 江奶奶的一番话她听进去了,也着实刺痛了她的心,但她并没有让它一直留在心里,因为老人描述的那个如此不堪的女子不是她,她要与江慕划清界限是源于她的不舍。 所有人的未来都不可知,但是她的未来注定要艰险一些,就像你不舍得新衣服沾上污渍,不舍得新书借给他人,不舍得分享心爱之物,她宝贝他,更不舍拉他面对无知的意外。 那份义无反顾躺进他臂弯的勇气,安心由他为她遮风挡雨的勇气,化成灰吹散在过去的时光。 曾经江慕教育她做事要趁早,不要犹犹豫豫,今天她正在用从他身上学到的坚定和决绝,来找他,事情总要说个明明白白,她依旧希望他会是她最好的哥哥。 交流中心宾馆前有一个巨大的电子显示屏,里面滚动的红色字符恰好有这次交流团的与会名单,她随意瞥了一眼,没想到就看到了江慕的名字,撇撇嘴,径直走进去了。 宾馆只有一层楼高,能住进这里面的人都是学校的贵客,平时都不开放,南语是被前台拦住,这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江慕住在哪个房间。 她便和前台的值班人员说明了来意,顺便还强调了她和要见面的人是兄妹关系,然后被告知他们还没有回来,南语瞅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五点刚过去一点儿。 想着回去宿舍还没坐稳,就要过来,索性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人,她翻开手机想给江慕发个短信,又转念觉得还是让他安心开会得好,就顺便点开了开心消消乐,打发时间。 期间有人给她换了两杯水,她还出去接了三秦的约饭电话,她不着急,时间一点一点消磨,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听到开门的声音,以及迎宾小姐的“欢迎观临”就抬起头瞥了一眼。 认出是江奶奶的那一秒,立马站起来抬脚作势要躲,可是宾馆的大厅并不算敞亮,更何况这里也不会有来来往往办理入住的客人,不做商业用途的弊端就是这里太安静,任何一个动作都引人注目。别提她一个168厘米的大活人。 江奶奶注意到她后,顿了一下,又疾步走到她跟前,气得声音都发抖了:“你来干什么” 南语哪料到会再次见到她,心里发憷,搅弄着手指,不敢抬头看她,弱弱地说:“我来找江...”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江奶奶打断了,刚才还刻意压低声音,这会儿音量明显提高了很多:“你还是真是不听劝啊,上一回我说的话都不算数是不是,前段时间你让他陪你去什么t市,放下手头的实验不管不顾,和你吃喝玩乐,今天来你学校是有工作,不是陪你来谈恋爱,你能不能掂量掂量自己,不要再纠缠了”。 老人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大厅里的工作人员都听见了,却素质极高没有往她俩这边看,都装作在忙手头上的事情。 南语的脸唰一下红了,愤怒和委屈的情绪冲上头,却最终演化成沉默不语的难堪,她知道自己根本解释不了,因为江奶奶不会相信,就像小时候她不相信她是个乖巧的孩子一样。 可越是不说话不反驳,就越发显得她就是居心叵测,她迫不及待想走,点点头,柔声说:“嗯,以后不找他了”。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后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谈论时嘻嘻哈哈的笑声,直觉告诉她,下午她接待的交流团回来了。 突然紧张得不知所措,没了溜走的勇气,她害怕面对江慕,还有他的同事,更害怕江奶奶会继续让她难堪,一时之间呆在原地,咬着嘴唇一动不动。 江奶奶白了她一眼,声色俱厉道:“别让我再看见你来找江慕了”。 走进来的陈枫阳他们本来就注意到俩人这边的气氛不对,好奇的看过来,接着听见江慕的名字,都停了步子。 方新洁抱着资料,虽不知道前面老人和这位女生什么关系,但是想到江慕,就走了过去,朝着老人微微一笑道:“奶奶,您好,我是江慕的同事,您是来找他吗?” 江奶奶瞧过去,即可换张笑脸:“是,我来找江慕”。 方新洁言谈举止大方得体,朝身后指了指:“我们开完会都刚回来,江慕和另一个同事去送老师了,还得等一会儿,要不您先跟我去房间休息一下”。 陈枫阳他们也涌了上来,和江奶奶寒暄了几句,南语退到一边,看到江慕不在,松了一口气,就打算这样走了。 可是江奶奶并不想就这样算了,她心里自有小算盘,然后隔着人群朝她喊:“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该懂事了,况且你还叫江慕一声哥哥,你们哪点都不合适,别纠缠瞎胡闹了,我们做家长不能说太多你也知道,江慕的态度不算,关键在你的态度。” 一群人纷纷望着她,各自都心知肚明她这是追江慕追到宾馆了,陈枫阳一下子认出了她就是今天江慕好心扶她手臂的人,特地多打量了一眼,一副有两人必有□□的模样。可是这是别人的私事,大家也不好插手,静静站在旁边,气氛十分尴尬。 南语眼角一下子红了,这种被旁观地□□裸地羞辱,让她觉得自己被扇了两个耳光,脸火辣辣地疼。 都说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至关重要,可江奶奶却以这样的方式暗示了江慕的同事她是如此一个胡搅蛮缠的幼稚鬼。这一招她受教了,和江奶奶对视了一眼,她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南语不是畏手畏脚的人,她尊重长辈,也能隐忍她们的误解和嘲讽,却不能隐忍在大庭广众下被随意地羞辱,她走出宾馆的门,眼泪噗嗖噗嗖大滴大滴往下落,她生气,恼怒,因为不冷静浑身发抖。 她凭什么不敢反抗,凭什么就任由江奶奶贬低自己,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有自己的尊严和名声,她不容许任何人诋毁,这是这么多年来她自己建立的价值观。 岂会不知道她的冷笑会惹得更多人觉得她没有礼貌,没有家教。但是她不后悔,她必须为自己做些什么,如果就这么灰溜溜走了,她首先会自己瞧不起自己。 眼泪一直流,顺着脸颊滑到脖颈,嵌进衣服里,满脸的泪痕,那种还没有表现就被否定的打击,还是让她止不住的难过。 天已经擦黑了,一排一排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线里倒映出她瘦长的身影,秋风一吹,梧桐叶哗哗地响,接着飘飘扬扬地落柏油路上,铺了一层,南语抹了把脸,裹紧大衣,踏在上面,慢慢地走着。 哭丧着脸回宿舍,定会被三秦和宛陶问东问西,所以她没直接回去,就沿着路漫无目的向前,遇到十字路口地时候,她倚着灯杆,在灯光底下,在只有她,唐琳和徐丽娜三人的聊天组里问:“是不是我们这样的人,终究要选择放弃才能成就心中所爱”。 徐丽娜走了,唐琳一早放手了心中所爱,南语知道她等不到答案了。 后来直到熄灯了,她才回去宿舍,简单洗漱后,卷着被子,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也不知怎么就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摔进一个无底洞,全身紧张,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就被吓醒了,转个身,枕着手臂,再也没有睡意。 辗转反侧情绪有些浮躁,她索性下床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捧着水杯走到窗户前,她拉开百叶窗,凉意即可飘进来了,目光远及的校园寂静无声,几站路灯矗立在黑夜显得有些孤独。 她双臂搁在窗户沿上,撑着上身,往下望了一眼,就发现在正对着她的那个方向的一块儿草坪上站着一个人,旁边的声控灯这是是灭的,南语也看的不真切。 底下的人突然抬头,两人似乎在黑暗里四目相对,然后他轻咳了一声,昏黄的灯亮起后,南语看着身形才认出那是江慕。 单手插在裤兜里,仰着头,南语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的眼神。 一个仰视,一个俯视,在深秋的夜晚,隔着六层楼的距离,心里酝酿的那份道不出的感觉,心酸地让人想哭。 第 35 章 南语咬了一下嘴唇,伸手把百叶窗关了,然后挪着身子躲在了墙后面,不敢继续看他。 她认出他的那一刻心里五味杂陈,有感动,有无奈。 不管她多狠心,多决绝,此刻都无法说服自己继续安心去睡觉,这么晚了,外面的天还特别凉,想到这南语翻出手机取消了对他的短信阻止,接着给他发过去一则消息:“快回去睡觉”。 坐在凳子上等了一会儿,却没有收到江慕的回复,她突然着急了,又去打开百叶窗,探出脑袋往下看。 江慕依旧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 南语重重吐了一口气,胡乱穿上一件外套,蹑手蹑脚走出寝室,接着飞快的奔下六楼。 下了楼梯要穿过一个长长的通道,因为光线特别昏暗,地面还有同学不小心散落的水,她只能扶着地面小心翼翼往前走。 拐了一个弯才能看到宿舍楼的玻璃门,她抬眸就瞥见了门外江慕的身影。 疾步走过去,她还有气喘,两人隔着透明的玻璃四目相视,都没有开口说话。 宿舍安装的是电子感应门,学生要刷校园卡才能解锁,南语楞了一下,才去裤兜里摸卡,反应过来才发现刚才下来的匆忙,没有带。 面露难色,她抬脚就要上去拿,江慕适时出声阻止了她。 静谧的深夜,微风拂过时,树枝的摇摆声作响,不远处生活在学校里的流浪狗的呼号声若隐若现,屋檐下的照明灯映叠着两个人的倒影。 南语垂眸敛着眼睑,江慕的眼神太过平静,如波澜不惊的湖水,她撞进里面,会感觉到愧疚,会纠结。 她不清楚他知不知道今天她和江奶奶之间的那场闹剧,所以只好默不作声,看一眼他,瞧一瞧其它地方,视线游移。 江慕把老师送到机场,因为回来的路上堵车,耽搁了不少时间,心急地赶到宾馆却没有看到她,咨询了前台,被告知她已经走了,他便来到了她的宿舍楼下,两人所有的联系方式均被她阻止了,他只想见她一面,不知不觉就站到了现在。 有一阵大风吹过,外面呼啦啦地响,南语看到他的西装都在抖动,很是心疼,急忙挥手,低声催他回去休息。 江慕盯着她,叹了一口气,留意到她也没有穿多少,于是点点头,转身走了。 南语盯着她落寞的背影,鼻头酸胀,眼泪就这么流下来了,从小到大她好像一直在给他找麻烦,那么心安理得,那么理所当然,她不懂他承受着多少责任,有多痛苦,她的手紧紧抓着门上的扶手,冲动地想跑出去抱抱他。 这一刻,还想大声告诉他,她不是故意的。 第二天南语上完课,背着书包跟着大部队刚迈出教室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可是大波大波的学生鱼贯而出,挤到走廊上,熙熙攘攘地喧闹声,她听得不真切,回头随意瞅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了。 三秦一早就发短信约她一起吃中午饭,南语直奔到两人固定的座位,一屁股坐了下来。看了看餐盘里都是素菜,瞪着了对面的三秦,撇撇嘴。 三秦眨眨眼挑衅回望她,一副“你不吃,你去排队买啊”的傲娇表情。 窗口前黑压压的学生,拥挤不堪,南语才不会自找罪受,吃了一口白米饭,夹了一片白菜叶塞到嘴里,嚼了两口,嘟囔道:“你减肥,为什么把我拖下水”。 三秦闲闲道:“哎,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我吃青菜,你凭什么吃肉”。 “减,您减,越减胸...越...小” 南语扒拉了一下盘子里的菜,真的是一点油水都没有,不怀好意地顶了她一句。 三秦气得在桌底下直踢她,南语嘿嘿一笑,脚快速转了方向,敏捷地躲了过去,满脸春风得意地表情,惹得三秦更不屑。 接着吃过饭,两人收拾好,端着餐盘要走,就看到站在不远处食堂接待处旁边的一个女生朝她款款走来,带着柔和的笑意。 黑发垂直地披散在后背,绿色的风衣,通勤又知性。 她径直走到南语身边,站定后,伸出手说:“你好,南语,我是方新洁”。 南语觉得她有些面熟,呆愣了几秒,陡然想到她就是昨天那个以同事身份第一个走上前和江奶奶聊天的人,有些狐疑,不明白她主动来找她有何事,也就不动神色地和她打声招呼,但因为她手里端着剩饭菜,没有握手。 方新洁扬着嘴角,指了指后面的空座位:“能和你聊一脸吗?”。 三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碰了碰南语地臂膀,小声问:“这谁啊?” 南语并不觉得自己和这个方新洁有什么交集,昨天被她撞见她和江奶奶地争执,已经让她觉得很难堪,她本能地要拒绝,但转念想到她是江慕的同事,要聊天,那就应该围绕着江慕聊了。 点点头,欣快地答应了。然后抬了抬手里的餐盘,示意她,她先去把手里的东西处理了,就拉着三秦走到餐具车前。 三秦立马觉得这情况不对,警惕地问:“什么情况”。 南语抿抿嘴角说:“我也不知道,你先回去吧”。 三秦:“要打架吗?” 南语白了她一眼,上下打量着她:“凭你这身高,你打得过谁”。然后扶着她的肩膀,推着她朝门口走。 三秦一步三回头,有些不放心,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有什么事情打电话。 南语朝她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回到了刚才的座位上,褪下书包,抱在怀里,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人,并不主动说话。 方新洁觉得她有些孩子气,笑了笑:“你和你朋友感情很好”。 南语知道她这是在找话题,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然后两人陷入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同学用完餐,陆陆续续从两人身边经过,纷纷看着她们,俩人面对面坐着,表情严肃太像在谈判,也怪不得让人觉得奇怪。 方新洁将散落地头发撩到耳后,冲着她柔声道:“你是不是在追江慕”。 南语原本还以为两人还得绕一个大圈子才能说道她此行的目的,没想到她这么开门见山,可是听到她这么问,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再蠢也猜到了她的心思,她才不会直接回答,而是又把话题推给了她:“那你是不是在追江慕”。 方新洁到是落落大方地承认了:“嗯,对他有好感,想进一步了解试试”。 南语看着她,没接话。 “我昨天在宾馆的大厅里看到你和江奶奶在...”,方新洁顿住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话锋一转:“我听人说,你和江慕一起长大,他一直很照顾你”。 这南语没否认,很认真地说:“特别照顾”。 方新洁对着她莞尔一笑,更显得贤良淑德:“你对江慕的感情我有一些了解,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因为从小他就护着你,所以你对他的更多是依赖”。 “我没有想过” “......” 方新洁没想到她这么不配合,一时之间哭笑不得,更加肯定了她就是一个耍脾气的小孩子,也不生气,又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处境,但是爱情要牵涉到家庭,不单单是一厢情愿就会幸福的,你还小”。 南语又往怀里抱了抱自己的书包,漫不经心地说道:21岁,不小了吧,可以恋爱了” 方新洁无奈笑出声,表示附和,却说:“是,21岁可以恋爱了,但是希望你能再...额...理智一些,据我了解江慕是一个很冷静和成熟的人,你一些行为或许有些欠妥,有没有想过已经给他造成了困扰,况且他应该不喜欢任性的女生”。 南语想到江奶奶昨天说他丢下实验赶到t市来陪她,神色有些黯然,她好像又给他找麻烦了。 方新洁察觉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犯错误了,赶忙补充说:“你这个年纪疯狂一次不是不可以理解,只是你应该明白有时候放开彼此才是最好的选择,更可况家长并不祝福”。 “你什么意思”,南语睫毛张合,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额,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是从那个年纪刚过来的,就想像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好心点醒你”。方新洁说的诚恳,语气也很温柔。 可南语听起来这就是宣战,她一点都不了解对面的人,就像辩论场上她不了解对手的特点,这太让她心里没底,她有些急切地想知道方新洁到底打听到她多少底细,是不是得知她生病了。 没来由得一阵烦躁,然后她先乱了阵脚,没能保持得体大方的姿态,反而显得咄咄逼人,开口反问她: “呵...既然你说了我这个年纪做些疯狂的事情可以理解,又何必来点醒我,既然你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你应该清楚我疯狂的时候点不醒,再说了,你要以什么身份点醒我,好心人嘛,那你也看见了江奶奶都劝不了我,更别说我不认识的好心人;江慕的女朋友啊,你给他打电话看他承不承认”。 说完咬了咬牙,南语就后悔了,昨天先是一声冷笑顶撞了江奶奶,今天又得罪了江慕的同事,她真是坐实了没有礼貌的罪名。 方新洁没料到她这么巧舌如簧,神色微怔,南语最后一句话着实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她的确还不是江慕的女朋友,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吸口气,南语收起身上的戾气,起身背上书包,然后把凳子规规矩矩放回桌子底下,朝她说:“刚才对不起了,咱俩真没什么能聊的,我先走了”。 她没回头,大步朝前走去。 不能否认,南语感觉很憋屈,江奶奶对她的不满已经让她束手无策,现在又跑来一个追求者,还看似无害地说了一大堆句句戳她心窝的话,她思绪杂乱,脑海里如同编织了一张网,越结越紧,直达心脏,隐隐作痛。 她原本吃过饭要来活动中心看“校长杯”英语演讲比赛的彩排,因为徐丽娜的突然离世,她消沉了一段时间,自然而然错过了报名,有一天上课的时候,口译老师问她比赛准备的怎么样,她杵在座位上哑口无言。 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活动中心的一号报告厅,门口迎宾的一个礼仪人员上前问她是不是来试讲的,她无意识点点头。 然后就被领到了演讲台,下边有一个人喊了一句可以开始了,南语双手搁在台面上:“...额...”,之后再也没发声。 台下坐着许多身着正装来试讲的比赛同学,还有忙忙碌碌在布置会场的学生会人员,此刻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南语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涨红,急忙弯腰道歉,逃出了报告厅。 她途径一个花坛时,抹了一把脸,已是满脸泪痕。 心里暗骂,怎么这些天活得这么糟心。 第 36 章 江慕坐上机场大巴,就径直走到后排靠窗的座位闭目养神,这四天开会跑实验室连轴转,像上了发条的老钟表,丝毫不停歇,偏偏南语这丫头还躲着他,他自然情绪烦躁,现在静下来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他把大衣的衣领上翻,遮住了大半张侧脸轮廓,随意歪倒在椅背上,他很想睡过去,可是大巴车上的空间狭窄,他身高腿长,蜷曲在里面,相当不舒服,更何况车辆还会时不时颠簸,哪会休息得安稳。 前排坐着的陈枫阳,从上车开始一直扭头观望江慕,见他眉头紧锁,猜想他心情绝对不好,猛拍一下大腿,起身拿着一瓶矿泉水走到他跟前,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后,把水递过去。 江慕睁开眼,接过去说了声谢谢,然后拧开盖子,大口大口喝了半瓶。 陈枫阳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江神”。 江慕瞥了他一眼,回了一句:“疯神”。 “啧啧”陈枫阳瞅着他表示不满,反驳说:“我是一个正经的科学人,疯神是我媳妇儿给的昵称,你们不能跟着乱叫”。 江慕恋情正不顺,这家伙好死不活偏要在他面前秀恩爱,不咸不淡地瞅着他,忍着冲动才没动手。 陈枫阳神经粗只当他心情不好,随口安慰道:“别不高兴啊,谁有你这么幸运,桃花一朵一朵开,先不说前面坐着那位,就小妹妹追你追得多疯狂啊,没看出来你魅力大着呢”。说完还贼兮兮碰了碰江慕的胳膊。 江慕不想听他胡说八道,满脸不耐,挥挥手示意他走开。 陈枫阳八卦的热情刚燃起,火急火燎想要看他笑话,岂会就这么走了,双手抓住椅子的扶手,继续锲而不舍地说着:“你别说,小妹妹长真挺漂亮,就是性子烈,这还没嫁过去就敢得罪你奶奶,日后你家不得闹翻啦”。 江慕原本已经忍无可忍,可听他说道奶奶,有些疑惑,扭头问道:“我奶奶?” 陈枫阳正值兴头上,才没空理会江慕,自顾自又问:“小妹妹大一,还是大二,你还和她去t市风花雪月,瞒得够紧的,平时看着正儿八经,原来你是伪君子,哈哈...” 江慕意识到他说得小妹妹应该是南语,可怎么和奶奶扯上关系了,他不解,急忙打断陈枫阳:“你在哪里见到我奶奶的”。 陈枫阳想到那天江奶奶和方新洁聊了一会儿就走了,他应该没见到,就解释说:“你送老师去机场那天,我们回去休息在宾馆大厅里见到的”。 “还有一个女孩” “嗯啊...就是那个小妹妹,没想到追你都追到宾馆了,怪不得校史馆,我夸她漂亮你不反驳呢”。陈枫阳朝他挤挤眼,一副“我已经看透了一切,就不要瞒着了”的表情。 江慕坐直身体,两脚岔开,双臂搁在膝盖上陷入沉思。 南语从小就畏怯奶奶,敢顶撞老人一定是受到了无法忍受的委屈,这么多年他对她的为人还是很有信心,起码她不会无理取闹。 既然陈枫阳在宾馆也见到了她,那就说明她还是听话地去找他了,看来她离开的原因在于奶奶说的一番话。 江慕把事情发展的前后思路理清楚,不难猜出奶奶有何意图。 他回来后不久,找季穆青谈过了他和南语的事情,他故意没提及自己已经知道这丫头生病了,只想探探父母的态度,他记得当时季穆青很平静地说:“我没意见,只要你以后不后悔就行”。 他很感动自己的父母如此开明,所以一直以来认为他和南语的感情问题只在于他们两个人,却忽略了还有一个奶奶,不由一阵苦笑。 扭头望了望窗外,车疾驰在三环线上,江慕揉着太阳穴等了一会儿,才站起来,示意陈枫阳让个路。 陈枫阳看他神情严肃,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腿,江慕出来后,俯视着他说:“我得回家一趟,先帮我把行李箱带回去”。 接着向前走了两步,马上又折返到他跟前:“你那天在宾馆见到的那个女生,是我女朋友,正牌的”。 说完才头也不回地来到前排,俯身和司机师傅交代了几句,颔首道谢后,又坐在带队主任的身旁,和他低语了几句。 直到车开出三环,停在一个公交专用道上,江慕径直下来,陈枫阳这才回过神,“咦”又被使唤了。 江慕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小区地址。翻出手机给南语发了一个短信:“在哪”。 季穆青正在厨房切菜,听到门铃响,高声应和着,急忙跑去开门。 等拉开防盗锁,看到来人是江奶奶,脸色一变楞在原地。 老人只瞥了她一眼,就直愣愣地闯了进来,站在客厅喊了一句:“秉承”。 季穆青轻声说:“在书房”。 江奶奶二话不说,又敲门进了书房。 季穆青叹了口气,重新回到厨房,拿着菜刀把胡萝卜切块,可切着切着,又把菜刀放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端起茶杯去倒水。 即使再不情愿,礼数还是要尽量周全。 可饮水机咕噜咕噜的声音并没有压住老人突然尖锐的斥责声,季穆青心烦意乱,把刚接的水全灌进了自己的肚里。 每次江奶奶来,这个家就会不得安宁,季穆青换了鞋,想出去走走,避开和老人一会的争吵,要不然她和江秉承又得好几天冷战。 可事情并不如她所愿,江奶奶突然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指着季穆青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说你自己没本事给江家生个三男二女,就乱认亲戚,别人的闺女抱着亲密地跟什么似的,现在好了被病蒿子缠住了,你满意了”。 季穆青听后,被气得不轻,可她死命忍着不发作,做了这么多年的江家媳妇儿,她知道老人的脾气,她越是辩解,老人说得越难听。索性不理会,埋着头作势要回卧室。 可老人才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累积在心里的怨气一股脑全骂了出来:“你说你当年都和别人订婚了,却不知廉耻地悔婚,死活嫁给秉承,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季穆青像被泼了一盆冰水,现在浑身发抖,脸色苍白,指尖掐着指尖,尘封的往事浮现在脑海,那些被羞辱的画面变得清晰,与现在的重合后,她愈发无奈,眼前的婆婆从来没有承认过她。 江秉承急忙出声解围:“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要那么多孩子养得起嘛,这不是有江慕了”。 江奶奶指着他,冷哼了一声:“就你傻,结婚两个月后她怀了两个月,谁知道江慕是不是你的”。 季穆青彻底被这句话逼急了,五官有些狰狞地喊道:“怎么不是他的,为什么不是他的”。 却没想到老人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是,江慕一定是我们江家的,因为我相信你跟别人生不出来这么优秀的儿子”。 季穆青被这种羞辱感压迫,双手乱颤,呼吸急促,有些站立不住。 门外突然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是儿子回来了。 江慕进来,疾步走到季穆青身边,把她揽在怀里,揉了揉妈妈的后背,用动作抚慰着她的情绪,然后看向奶奶,良久才云淡风轻地说:“既然您怀疑我不是您孙子,那正好我的事情您就不要管了”。 江奶奶那天在宾馆和方新洁打听到他们交流团今天返回去,才选择这个点上门,没想到孙子突然回来,只好缓着语气说:“怎么不管,你爸的眼光”,她白了季穆青一眼:“呵...我不做评价,可是你眼光不能差”。 江慕擦去季穆青眼角的泪水,然后扶着她坐在沙发上休息,好一会儿才说:“我眼光挺好的,您接不接受我不在乎,这么多年你让我学金融,让我去美国,让我拿绿卡,哪一件我听您安排了”。 江奶奶也固执,脾气上来,唠叨他不孝顺,接着又说:“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人不清楚形式,单说就那丫头的身体以后敢给你生个孩子吗,她敢吗?” “不是她不敢,是我不敢”。江慕回答地很平静,像是早已考虑周全。 江奶奶随即愣住了,看着这么有主张的孙子在办糊涂事,气急败坏地说:“你真是不知好歹,以后有你后悔的”。接着又转移到季穆青身上:“你是要毁了江家啊,你攀的好亲戚,我不管,我已经和那丫头谈过了,还打着你的名义警告她让她掂量掂量自己,你看着办吧”。 季穆青一听,脱口朝她喊道:“这么多年,只要是我喜欢的,你都表示不满,南语刚六岁,你就没给过她好脸色,你怎么能把你对我的怨气发泄给一个孩子”。 现在季穆青才明白,为什么一个星期前,南语那丫头来吃饭,后来坐在沙发上闲聊的时候,她站起来从后面搂着她的脖颈压着嗓子说:“干妈,我都明白,你就放心吧”。 原来是这样。 江奶奶看到自己今天来并没有达到想要的目的,也自顾自地在生闷气,重重喘了两下。,拎着包一言不发地走了。 门哐当被关上了。 季穆青赶忙把脸颊的眼泪擦掉,推着江慕说:“你快去看看那丫头,现在估计在家呢”。 江慕点点头,起身时朝着江秉承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