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落之音》 第1章 意外初遇 永宁280年,新枫郡边界。 将近秋末的肃杀节气,四处寂静,万籁无声。一辆马车疾驰而过,驾车之人轻风傲骨,眼眸如玉。宛如秋景中最后一片落叶,一瞬而过。 马车中,正坐立有两位少年。 “扇琯,你就这样一走了之么?”说话之人衣着褐色云纹衣袍,眉眼微皱,如月如光。眼中囊括万物,淡了一切光彩。轮廓瘦削,嵌满无尽忧思汇成冬日的一股轻风。 许扇琯笑了笑,一身白衣,发如青丝,随性飘逸。拿起手中的折扇勾起一角的车帘,帘外落叶繁飞,远处的枫林染红了半边天际。“御医而已,谁又会在乎。” “此行怕是……”少年顿了一顿,言语中透着担忧和无奈,“凶多吉少。” 许扇琯依旧笑,眼角带着树林间氤氲而生的气息,毫无杂质,“靳弦,你不是一直想逃离么?”末了又望着他,轻声说了一句,“若你不在,我留在朝里又有何意?” “你还有仕途?”靳弦的眼中藏着百般情绪,有犹豫,有迷茫,有不忍,有凄落。还是被生生地压了下去,他望向远方,几日前的一场巨变,一切都已变化。 为官为臣,一朝风雪一夕雨。 许扇琯打开折扇,若有所思地说道,“御医算是什么仕途,那般毫无温暖之地,我早已不眷恋。后宫朝野,不过都是些将死之人,我又如何能救?” 靳弦还未说话,赶马的少年接过话来,“大人,许御医同你是兄弟,当然生死与共。”紧接着话锋一转,“朝里突然调大人为新枫太守,不知其中是何缘由?” 靳弦缓缓说道,“总不是什么好事。” 此时天气早已寒凉,许扇琯依旧微微扇着风,笑着说道,“靳弦,现在这样可不像你,以往的自信沉着,都跑到哪里去了?” “许御医说得对,大人不必太过挂怀。”赶马少年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豪迈和欢愉,“你们若是得空,不如帮着赶马,扫尽心中烦恼。而且,天黑前或许还能赶到新枫郡,一举两得,岂不是好。” 许扇琯收起折扇,盘腿而坐,轻笑一声,“抱歉,离荒,入静的时辰到了。再说我是修道之人,心中本没有烦恼,你找靳弦吧。”说完闭起双眼,静坐调息。 连离荒脸上尽是无奈,回头看到正在打坐的许扇琯,将求助的眼光望向靳弦。可怜巴巴地说道,“大人……” 靳弦看着连离荒,慢慢将手伸进袖口,拿出一块雪白色的手巾。 连离荒赶紧摇头,暗自叹口气,“算了,我还是自己赶吧。大人,别把你的手巾拿出来。你那般爱干净,若拿着它赶马,指不定多久才能到呢?” 靳弦点点头,细细地将手巾叠好,不留一丝褶皱,笑着说道,“那就辛苦你了,离荒。” 连离荒一手扶着额头,继续叹气,边赶马边小声抱怨道,“今生得遇大人和许御医,离荒真是……” “是什么?”靳弦和许扇琯同时开口问道。 “死而无憾……”连离荒苦着脸,望了一眼许扇琯。入静的时候,听力还那么好。 许扇琯闭着眼,停顿一刻,不慌不急地说道,“离荒,别再称我为御医,我已不是宫里的人,只叫扇琯便是。” 连离荒赶紧摇头,“我又不像大人,称你为扇琯,感觉太过诡异。” 许扇琯脸上浮起一丝微笑,“那就叫许隐士,你选一个。” “扇琯……”连离荒马上改口,直直地盯着他,许隐士更叫不出口。 许扇琯满意地点头,依旧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离荒啊,你别妨碍我,好好赶马。” “驾……”连离荒面无表情地大喊一声,重重一鞭打在马上,瞬间加快速度。 许扇琯丝毫不在意突如其来的颠簸,继续入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想道,靳弦,前方的路不管是什么样,肯定会很精彩。 三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马车一路扬长而去,留下一幅美如诗画的景色。落叶飘飘落落,飞花沉沉浮浮。 靳弦看着窗外,远处的枫叶如火,四散飘寂,倒是极好的时节。眉虽微微皱着,嘴角也扬起了一个幅度。 “吁……”马车缓缓停下。 连离荒掀起车帘,“大人,水泉驿到了。估计再过两个时辰便是新枫郡,先在此地稍作歇息。一连十余日的奔波,也不必急于一时。” 靳弦点点头,“你不下去么?”许扇琯依旧紧闭着眼,调息静坐,“人多,我会不自在。” 靳弦下车之后,望着不远处的小枫树林,“离荒,我去逛逛。” “大人……”连离荒刚想拦他,耳边却响起许扇琯的声音,“随他去吧,他性子虽冷,却不喜表露。靳氏一族出了这等事故,他心中必定不是滋味……”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能帮他挺过的,也只有他自己。” 连离荒担忧地看着靳弦,不知不觉握紧双拳,激动地说,“大人,何尝吃过这种亏。都是因为……”许扇琯突地睁开双眼,望着他,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你也应该懂得忌讳,称他为太守大人,小心隔墙有耳。” 连离荒自知失言,自顾自地牵着马去喂草喝水。 靳弦独自步入枫林中,透着难得的静谧和安心。风过,枫叶从天飘落,无心无语,实在自由。突然感觉前方落叶堆中有些许响动,虽不十分起眼,但靳弦马上能地捕捉到那一点异动,轻声问道,“谁?” 落叶堆中却没有一丝回应,连响动都没有。靳弦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蹙起眉头,从袖中拿出手巾,小心地拾起地上的枫叶,赫然有四滴血迹,看样子也不出一日。红色的血迹在枫叶上十分不易发觉,再加上这里鲜有人来,更不易被察觉。再走两三步,已有四五片枫叶上沾着血迹,都是四滴血迹。 难道有什么预兆靳弦只觉得,这血迹倒比枫叶的颜色更艳,更加刺眼。 靳弦脑中闪过一股不好的预感,这样的流血量,血迹却规整清晰,像是有人故意而为,莫不是有命案发生再走几步,却再无一点血迹,连面上的枫叶都是新落的。 此时,落叶堆中传来一丝悉悉簌簌的响动,靳弦冷静地走近。只听得一声喊叫,从里面滚落出一位少年装扮的人。 “啊,咬死我了,咬死我了。”靳弦淡然地看着此人,浑身都是挂满落叶,狼狈地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滚还一边喊叫。 只见一只老鼠从落叶堆里爬出来,落荒而逃,原来是被老鼠吓到。 却见那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叶,理直气壮地盯着靳弦,“你是谁,老是看我干嘛,小心我打你。” 靳弦不觉好笑,蹙起双眉,“在下只是觉得,性格如此激烈,爱钻落叶堆,又被老鼠咬的姑娘,很少见。”姑娘二字倒着实把对方惊了一跳,紧张地摸了摸自己周身的装扮,没有什么破绽,又是如何被识破的 “你,你怎么知道?” 靳弦发现,刚才被这姑娘一闹,倒是掉落出许多枫叶,都与先前的一样,沾了四滴血迹。听到她的问话,头也不转地回答道,“姑娘眉细如黛,耳上微有耳洞,虽穿着少年服饰,动作粗鲁,仍旧盖不住女子身姿。还有,你应该是从哪里逃出来,或是离家出走,有人正在追你。” “动作,粗鲁……”女子嘀咕了一声,靳弦也没听清,只观察着地上的枫叶,血迹滴得很规整,每片枫叶上都是四滴血迹。 一般若是凶杀,血迹都该是十分紊乱,毫无规律才是。 “你在看什么?”女子好奇地凑向前来,靳弦回头望着她,严肃地问道,“姑娘,你可有受伤?”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些血迹同她是不是有关联? 女子满不在乎地擦了擦脸上的泥土,又擦在衣裙上,疑惑地看着靳弦,茫然地摇摇头,“我没有受伤。” 靳弦此时脑中完全没有头绪,突如其来的血迹,每一片枫叶上都是四滴,到底有什么寓意? 仔细寻了一圈,大约有二十多片的枫叶沾有血迹。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线索。 女子在一旁扯着身上的树叶渣子,不住地用袖子搽脸,抱怨道,“唉,这里连个搽脸的也没有。”身上好好的一件绛青长衫,倒没有一处是原本的颜色。 看得靳弦浑身不自在,皱着眉问道,“不是姑娘都会随身带块手巾么?” 女子摇摇头,赶紧解释道,“穿着男装,自然没有注意……哈哈。”突然眼神停在靳弦手中的手巾上,表情尴尬地说道,“难道你也…”。 靳弦立刻意会,轻咳了几声,眼神复杂地说道,“姑娘多想了,在下与你不同。” 女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加深。 靳弦转过身,叹了口气,她肯定想歪了。不过这姑娘出现得突然,那些血迹不能说完全与她无关,想法也古怪。虽是种种顾虑,余光见她还在整理着衣衫,犹犹豫豫地将手巾递给她,“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话还没说完,女子马上接过手巾,随意地在脸上擦着泥土。靳弦的心抽动了一下,刚才自己用手巾拾起过地上的枫叶,她就这样随意地在脸上搽。虽说平时手巾上连个褶皱都要弄匀,但是这…… 女子将手巾递给靳弦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多了点东西,不过形状没变……” 靳弦尴尬地说,“姑娘,就送你吧。” 女子收起手巾,看到靳弦的表情变化,“你不是有洁癖吧,看你那表情……”突然表情一变,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望着他,“我得赶紧走了,谢谢你的,手巾。”话音刚落就跑得没影。 “你……”靳弦看着跑远的她,脑中的思绪还没理清。不过脸色已经青黑,生平最不喜人说自己洁癖。 这个女子,到底是何人? 还有这些血迹,又是什么? 第2章 新枫迷案 “大人,”靳弦正站在原处发呆时,身后传来连离荒的声音,“该启程了。” 靳弦低垂着眼,说道,“离荒,你将地上有血迹的枫叶都捡起来,数一数有多少片。”连离荒马上找地上有血迹的枫叶,拿在手上,“大人,刚刚好是二十九片,你看。” “再没有了么?”靳弦问道。 连离荒仔细找寻着四周,摇摇头,“大人,再没有了。” 靳弦点点头,也看不出有何表情,之说道,“把这些带回去,走吧。” 靳弦刚上马车时,许扇琯便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表情微有点异样,像是有何种秘密发生一般。 直到马车行了一炷香的时候,许扇琯才开口说话,“靳弦,驿站那里,你可发现有何特别之人?” 靳弦细想了一刻,“倒是有几人不似寻常的百姓商客。” 许扇酢跬罚硎救贤罢悄羌溉耍心且蝗耍憧删醯醚凼欤俊?br> “禾隐廷尉……”靳弦眼眸轻动一下,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来愈烈。 许扇琯摇着手中的折扇,眉宇间也隐着一分担忧,“我们的马车虽与他们一行人相隔甚远,也是侧对着,不知他可认出你?” “认出也好,没认出也罢,”靳弦抬眼看着许扇琯,内心中似有一丝兴趣被点燃,化成眼眸中的光彩,冷笑一声,“扇琯,看来事情不是如你所愿,新枫郡并不是个清闲之地,而是充斥着各种阴谋黑暗。”边说着边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 那纸条一看那黄纸便不是靳弦之物,倒少见他直接用手拿着旁的东西,打趣道,“靳弦,你的手巾呢?”平时不管是何物,靳弦都会以手巾代手,他特别不喜欢直接用手接触任何东西。 靳弦将它递给许扇琯,眼神就没离开过那张黄纸,表情略有沉重,回答道,“手巾丢了……” “倒不像你,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我都不让碰,竟然丢了……”话还没说完,许扇琯倒被黄纸上的字惊了一跳,睁大了眼,望着靳弦,不相信地说道,“这……” 靳弦苦笑一声,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刚才在路上走,对面有一人直直撞了过来,上车时,才从袖中发现这张黄纸,倒是我疏忽了。” 许扇琯一脸担忧地看着靳弦,黄纸上写着,“新枫太守,四人皆亡。断魂孤掌,夜夜哭陵。” 靳弦捂着头,极尽痛苦地吼道,“这字迹,是靳漠。他,他不是失踪么?为什么要突然出现,这几年,折磨得我还不够。” 连离荒黯然地赶着马,关于此事,他也插不上嘴。五年前,靳漠大人性情大变,离家出走,便再也没有出现。 许扇琯攥紧黄纸,轻叹一口气。只能拍拍靳弦的肩膀以示安慰,世上怕是唯有靳漠一人,能让他如此痛苦绝望。“靳弦,你冷静一些,他毕竟还是你兄长。” “我怎么冷静,靳氏一族没有这样的人。十日前,靳氏一族遭受灭顶之灾,靳漠他,他又在哪里?眼睁睁看着双亲毙命,只留我苟活于世,靳漠他,他又在哪里?靳漠,他早已不是我的兄长。”靳漠仿佛就是靳弦的底线,一旦触及,便如洪水决堤。 两人沉默良久,谁都没用言语。靳弦对于靳漠的感情,从最初的兄弟情变为怨愤,特别对于靳氏一族发生的事,可能再也无法原谅他。 许扇琯想让靳弦振作起来,靳漠的名字就像一根刺,刺穿他一切的骄傲自信。“靳弦,你也知此事蹊跷,不如想想如何应对。” 靳弦慢慢冷静下来,问道,“关于此事,你是如何想的” 许扇琯摇摇头,“如果他只是告诉你新枫太守死了四人,没必要用这种方式,他消失这么久,突然现身,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靳弦没来由地轻笑一声,“他觉得我破不了这起案子么?” 许扇琯一下收起折扇,说起案子便没来由地起了兴趣,挑起眉问道,“你是发现了什么?” “离荒,将之前收起的枫叶递给扇琯。”连离荒应声答应,拿起车帘单手递给许扇琯。许扇琯拿在手上细细看着,靳弦问道,“能看出什么端倪么?” “这不是自然出血,倒像是划破手指后,一滴一滴,滴在上面一样。血渍早已凝固,滴在枫叶上的确不易发现,但是这样是何意图?到底是想让人发现,还是不想?”许扇琯皱着眉仔细观察,刚刚好是二十九片,表情中带着疑虑,“再没有了么?” 连离荒刚好听到这一句,笑着说道,“扇琯真神了,这与大人问的一模一样。” 许扇琯笑着摇头,“这些枫叶摆明是某种暗示,暂不说上面的四滴血迹有何象征,从数量上看,倒是如月份天数。离荒,你想想今日是几日” “正好是亥月朔日,月份天数……”连离荒迟疑了一刻,兴奋地说道,“亥月刚好二十九日。上月戊月倒是三十日……”忽然感觉出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是何缘故。 靳弦笑而不语,许扇琯用扇子拍了拍连离荒的肩膀,“离荒,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今年是闰年,刚好多一个朔望月,这月不是亥月,而是闰戊月。” 连离荒连连叹息,“怪不得今年的秋季这么漫长,那就应该是三十日。” 许扇酢醯阃罚沤遥澳阋彩遣炀醯秸庖坏悖醯梅阋断袷窃路萏焓脑じ嬉话恪!苯叶19潘稚系姆阋叮痪醯醚8酉恃抻危掌鹧廴嗔巳嘌劢牵烈靼肷尾潘档溃吧痊g,此事我总觉得与新枫太守的命案有关。” 许扇琯表情严肃,摇着扇子,枫叶上的血迹就像疮疤一般看着瘆人,“本来你只是谪贬到西陲的边县小镇为官,却在昨日接到通知,突然调任你到新枫郡,位至太守,事情本就蹊跷。新枫太守上任后,总在一月之内失踪,已失踪了……”突然,许扇琯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人数,对了就是人数。” 靳弦静默片刻,苦笑一声,“是啊,你也发现了。倒是如黄纸上所说,新枫太守前后死了四人,可能便是这四滴血迹的象征意义……”靳弦闭起双眼,认真思索道,“靳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这件事,难道他是凶手?” “不会,”许扇琯笃定地摇摇头,“他没有这么无聊,可能,他只是单纯给你提个醒。” 靳弦冷笑道,“他会如此好心”突然愣了一刻,像是想起什么,“等等,如果凶手不是靳漠,那就另有他人。他怎会知我的行踪,还算到我会经过水泉驿,去枫树林。” “这是警告。”许扇琯紧紧攥着手中的枫叶,修长纤细的手指隐着无穷的力量,“这是四起谋杀案,暂不管靳漠。凶手仿若知晓一切,你被调任来此,我们这个时辰,会途径水泉驿。好像我们一切行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大人……”连离荒直听到这里,只觉得头皮发麻,担忧地叫了一声。想着靳氏一族往日何等荣耀,靳弦更是少年才俊,机智过人,成为当朝年轻最轻的御史大夫,位至高位。对于靳弦来说,便没有他破不了的迷案,也没有他搞不定的凶手。如今,不仅靳漠突然冒出来,还生生被逼到这个份上,到底是何人在暗中操纵,想要赶尽杀绝? 靳弦突地冷笑一声,眼神中又燃起光芒。许扇琯知晓,他这几日颓败的心终于被激起了兴致。反倒有几分高兴,往日的靳弦,开始慢慢回来了。 “新枫郡。” 临近夜幕之时,三人赶到太守府衙,早已等候着的一干人等迎上前来。站在最前的便是清广县县令曹牡,清广县是新枫郡第一大县,再下来是掾史棋墨。再接下来便是太守府的管事人沈旬,后面便是一堆侍女奴才。 曹牡见靳弦刚一下马车,赶忙迎了上来,堆起一脸和善的笑,一展刚才的愁容,“太守大人,您可来了,一路周晨劳顿,想必十分辛苦。下官仅代表新枫郡十三县的县令县丞,恭迎太守大人大驾,下官早已备好酒筵,为太守大人接风洗尘。” “那就有劳曹县令费心。”靳弦点点头,官场上的台面话永远是说得动听,看曹牡的年纪估计也三十有余,不知对自己这般年轻原调而来的太守,怀揣地又是怎样的心思。 靳弦刚到里屋,棋墨便上前行礼,表情不卑不亢,“大人,在下是原太守大人苏尹的掾史,有事要同太守大人禀报。” 许扇琯看到曹牡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只见他马上打断棋墨的话,拱手向前笑着说道,“今日是新太守大人到任的时辰,又何须提那等事,免得败了太守大人的胃口。太守大人,棋墨不懂规矩,您别见怪。” “可是……” 曹牡表情骤变,像是有意隐瞒什么,将棋墨拉到一边,“不是说了么,今日是要给太守大人接风洗尘,其余的事休得再提。” 许扇琯将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曹牡的肩膀,笑着说,“曹大人,是不是有心隐瞒什么?” 曹牡讨好般地对许扇琯拱手施礼,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他是我旧日好友,名作许扇琯。“靳弦冷冷地说道,一门心思都在棋墨的话上。 “失礼失礼,许兄,既是太守大人的旧友,下官当然不敢有所隐瞒,只是,这事……”曹牡的眼神略有躲闪,说话吞吞吐吐,“这事说来晦气,怕煞了太守大人的福气。” 连离荒走向前来,看着棋墨,“晦气不晦气,也得大人说了算,你但说无妨。” 曹牡见连离荒腰配铁质霜纹剑,长三尺三寸,应是太守护卫,只得退到一旁。 棋墨皱紧双眉,拱手行礼,“大人,同我来一瞧便知。” 第3章 扑朔迷离 一行人在棋墨的带领下,走到一间屋前,“这是原来太守大人苏尹的卧房,”棋墨轻轻推房门,房中一片漆黑。 许扇琯收起折扇,本能地闻到房间中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低声在靳弦耳边说道,“这里头透着点古怪。” 有婢女前去,点起了灯,火光非常微弱。屋里一看,只是简单的床榻和临窗的桌子,并未有什么异常,空气中却混着点不安分的情绪。许扇琯快步走到桌前,桌上赫然摆着一双血糊糊的人手,掌心相向,断裂开的腕部血迹早已凝固。他蹙紧双眉,从袖中取出一支银针,插入手的皮肤中,仔细观察着一丝一缕的变化。 “太守大人,这……”曹牡凑上前问道,心中奇怪,他不就是太守的旧友么,难道还会验尸不成。 靳弦打断他的话,“嘘,别出声。” 许扇琯虽是朝廷御医,却也是位极厉害的验尸官,靳弦破过大大小小的案件中,都少不了他的功劳。 一行人的心都系在许扇琯的动作上,屏息静待,约摸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许扇琯才收起银针,缓缓说道,“虽没有准确的尸体判断,从血迹的凝固程度来看,大约是昨夜子时被人切下,至于人,便不得而知。”此处故意没有说破,想试探其余的人对苏尹的死知不知情。 曹牡像是舒了口气一般,笑意满满地对靳弦说道,“原来太守大人早就得知此事,下官真是该死。”靳弦只点头示意,并没有过多理会,直直看着棋墨,问道,“可寻到苏尹?” 棋墨摇头,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似有惊恐也有犹豫,“不瞒太守大人,从去年开始,已死了四位太守大人。每一位太守大人到任以后,不出一月,必会失踪,第二日便在桌前看到一双血淋林的断手,放在桌前。人就再也找不到,怕是凶多吉少。” 靳弦仔细观察着房屋四周,又看着桌上的断手。连离荒凑上前,疑惑地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发现,“太守大人,你说这凶手是不是变态啊,非要把手切下来,摆成这个姿势,这有什么用意?” 靳弦冷静地分析,眼神充满力量,“凶手的意图,我暂时猜不到,不过……” 连离荒迫不及待地问道,“不过什么?” “这双手的方向,像是朝着窗外的某个地方,双手合十,这是祈祷的姿势。” 连离荒赶紧朝窗外张望,嘀咕一声,“不过就是太守府的外墙,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特别。” 靳弦转头问棋墨,带着不容质疑的压迫感,“之前几位太守大人,也是双手合十,指着窗外么?” 棋墨被靳弦问得一愣,赶紧回答道,“在下好像有点印象,”又看向旁边的管家沈旬,问道,“沈旬,是不是这样?” 沈旬走向前来,朝靳弦和曹牡行了礼,说道,“回太守大人,的确是这样,老朽虽年迈,但眼昏心不昏,每一双都是双手合十,朝着窗外。” “可有具体的方位指向?”靳弦问道。 连离荒见许扇琯也在一旁点头认同,茫然地摸摸脑袋,“太守大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方向,在下不知。”棋墨也茫然地摇摇头,“反正每一位到任的太守大人都会彻查,但是都查不出什么线索,倒是没有人注意这手的方向。” 靳弦嘴角隐了一丝笑容,他仿佛发现了这桩案件的关键之处,“前几位太守的案发之处,可还保留着” 棋墨赶紧点头,“在下本以为不会再调人来任太守,这些时日任命的太守接连失踪,又惨遭断手,搞得人心惶惶。说来也巧,没想到昨日太守刚失踪,朝廷的禾隐廷尉刚巧在附近办差事,今日便派新太守前来上任。太守的威名,在下早已如雷贯耳,看来破案有望。在下已备好一应卷宗,就等太守大人前来。” 靳弦只答应一声,禾隐廷尉虽在半年前便被皇上派出考察民情。刚好在这附近,真是巧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暂时还说不上来。 许扇琯站在一旁,笑着用扇子敲了敲曹牡的肩膀,“看来,刚刚曹大人拦着,是怕太守大人知道此事,吓得一走了之。无人来担太守一职,怕是只有曹大人自己继任。” 曹牡心虚地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脸上的笑也不自然,“太守大人,下官一时糊涂,真是该死,该死。” “曹大人是热么?”连离荒打趣道。 “热,热……”曹牡不住地抹着脑门,笑容僵作一团,像是泥糊的表情一样。 靳弦默不作声,示意棋墨在前带路。许扇琯拉住他,“靳弦,此时天色已晚,要查案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先歇息为好。” 靳弦不知他是何用意,还是点头。许扇琯回头笑着对曹牡说道,“曹大人,不是设有接风宴席么” 曹牡一边抹汗一边点头哈腰,仿若只要许扇琯的声音一响起,便会不自觉地心虚恐惧,“有有有,接风宴。太守大人这边请,还有徐兄也一同请。” 一行人又回到正厅,靳弦坐在上席,曹牡挨着许扇琯坐在一侧。曹牡小心翼翼地拿起杯子敬靳弦,“太守大人,下官这一杯敬你。太守大人,大人有大量,必定非池中之鱼。” 靳弦礼节性地回敬,“曹大人客气。” “歌舞起。” 曹牡一声令下,瞬间四五个舞姬从屋外款款而至,如烟如幻,仿佛由画中降落。靳弦却毫无心思观看,全关注着之前奇怪的案子。 双手合十到底是为何?凶手为何要杀这么多人,却无人寻到一点线索?凶手到底是何人? 曹牡举起酒杯敬许扇琯,笑呵呵地说道,“许兄,这……太守大人好像不是很喜欢曹牡的准备。”许扇琯勾起嘴角笑笑,也举杯回敬,“曹大人,有所不知,太守大人并不好这莺歌燕舞。” 曹牡马上拱手,一脸愁容,“曹某愚钝啊,还望许兄指条明路。曹某一直想找机会,孝敬孝敬太守大人。” 许扇琯一把打开折扇,挡在嘴边,小声在曹牡耳边说道,“太守大人喜欢的是丝绸制手巾。” “啊!”曹牡被惊得差点叫出声,说话都不利索,“这……这……太守大人的喜好……”最后从嘴巴缝中挤出一句话,“果真……非比寻常,不然怎是人中龙凤。” 许扇琯笑着扇动手中的折扇,胸有成竹地说道,“曹大人照我说的准备便是,许某绝不会害你。” “当然,当然。”曹牡用袖子擦着脑门的汗水,不住地应承着,当官许久,第一次遇见喜好这般奇特的上官,实在不好巴结。往后的日子还不知如何? 许扇琯收起折扇,笑意满满地拍拍他的肩膀,“曹大人,今日就如此,还是让太守大人早日歇息不是。” 曹牡赶紧站起身,“瞧曹某的脑子,真是……感谢许兄提醒。”说完便拍了拍手,舞姬马上行礼退去。曹牡对着靳弦微微躬身抱拳,“太守大人,下官就不打搅你歇息,告辞了。” “有劳。” 靳弦同许扇琯走在前方,连离荒,棋墨和沈旬走在后方,还有几个侍女跟在身后,靳弦瞥了几眼许扇琯,问道,“扇琯,之前你同曹牡到底说了何事?相聊甚欢。” 许扇琯笑而不语,突然转到棋墨面前,说道,“棋墨,现在便带我们前去,之前的几位太守遇害的房间。”棋墨茫然地看着他,被他这一说,倒愣在原地。 许扇琯回头看着靳弦,笑着说,“怕是不去看看,你一晚都无法入眠。”倒是连离荒在一旁点头,他也很清楚靳弦的性子,之前突然被打断,怕是一直都在想这件案子。 棋墨见靳弦点头,带着他们来到那几间房。边走边解释道,“新枫郡地方并没有很大,全郡只建了这一个太守郡衙,再建不仅劳民伤财,这天远地远的,短时间向朝里申请拨款也不现实,因此历任的太守都住在此处。”一行人拐到一处僻静的房舍,月色将此处衬得更加瘆人,“第一个受害的太守,名作章画,便是住在这西南处的忠肃阁,自太守失踪后便没人动过。” “那双手……”靳弦皱起眉,黑暗压抑的环境,自然而然给人带来一种压迫感。 棋墨摇摇头,心生哀伤,“一直查不出线索,早腐败埋了。章画大人时任新枫郡的太守,说来也有八年多,一直没什么大事发生。新枫郡又是偏远小郡,倒是相安无事,四方和气。直到某一天,正是去年元宵之时。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章画大人却推说有事,并未同我们一起到街上赶热闹。谁知,竟就那样消失了……”似是勾起他的伤心事,嘴唇死死咬住,就差没哭出声来。忽然意识到不妥,棋墨马上收起情绪,“对不起,太守大人,棋墨……” “无妨,棋墨。” 棋墨感激般地看着他,心中敬畏,整理好情绪继续说道,“在正月十五当晚,是管家沈旬第一个发现章画大人失踪。当时,这忠肃阁内的门窗都关的好好,四处也没有一丝打斗翻动的痕迹,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当时我们以为章画大人可能有事外出,没有告诉别人,直到夜深,我们才开始紧张起来。之后便再也寻找不到,任何他可能去的地方,我们都去找过,依旧一无所获……直到第二天,侍女萼夕发现了桌上的血手,也是双手合十的形状放在窗边……” 靳弦皱紧双眉,脑中不断交织着几个关键词,孤零零的血手,双手合十放于窗边,人却失踪生死不明……还有日期又是什么预兆……凶手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泄愤,是仇杀,还是一种玩弄? 第4章 章画大人 “啪。” 棋墨推开忠肃阁的房门,一下子,席卷而来一股灰尘,靳弦赶紧后退五六步。许扇琯拿起扇子,拉住靳弦,扇了扇他面前的灰尘,叹口气说道,“你别逞强。” 棋墨不好意思地拂了拂屋前的灰尘,见许扇琯同连离荒皆是一脸紧张,心中不知其中的缘故,只得小心说道,“太守大人请见谅,因是后来继任的程引大人将此处化为禁地,不许人踏入,所以才闲置许久,无人打扫。” 许扇琯继续扇着扇子,解释道,“靳弦从小异于常人,沾不得灰尘花粒,稍有差池,可能有性命之忧。离荒,便由你代靳弦去看看。” “嗯。”连离荒点点头,向棋墨说了一声有劳,便同他进去,有婢女特地拿来烛火。登时,一间房子渐渐被点亮。 许扇琯拉着靳弦,脸上虽是笑着,语气中却透着一股执拗,“虽说你想弄清真相,但不可贸然行动。”靳弦见许扇琯难得严肃起来,笑了笑,小声在他耳边说道,“证物不在,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心中却一直有个疑问,凶手这番作案,到底有什么动机? 约摸过了一刻钟,连离荒走了出来,向靳弦报告,“屋内一切完好,没有任何劫持打斗的痕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在窗台上,之前放置血手的地方,血迹也已干涸……” “是向着窗外么?”靳弦问道。 “是。” 靳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一瞬便消逝,“方位呢?” 连离荒仔细回想着,说道,“不是特别清楚,不过从血迹来看,倒是依稀可以判断是窗外的西北方向。” 靳弦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终于有一丝笑意,又问道,“棋墨,章画大人事发之前可有什么异常么?” 棋墨立刻行了礼,回答道,“好像没什么异常,这新枫郡也没什么大事发生,所以一直都十分清闲。” “可有什么仇家?” 棋墨赶紧摇头,“章画大人向来以德服人,断不会是仇人报复。” 靳弦并没有再追问,恍惚间看到棋墨似是舒了口气,虽然头一直垂着,还是感觉到他眼神中有所躲闪。“离荒,你同棋墨再去看看接下来的两个房间。棋墨,你顺便把这新枫郡太守府的地形图,还有关于此案的一应卷宗,都差人送到我房里。” “是。”连离荒和棋墨同时答道,便起身离去。 就在说话的当口,靳弦特意观察了棋墨的神情,倒也没有异常,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许扇琯笑意盈盈地收起折扇,看着沈旬,“沈管家,不知在下的房间……”未等沈旬回答,靳弦走在前方,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扇琯,你今日暂住我的房间。沈管家,你们也不必跟着,我同扇琯自己走回去。” 沈旬行了礼,仍旧不放心,说道,“太守大人初来,怕是不好寻到风溯阁,还是叫霜宁给二位带路为好。” “也好。”靳弦也不拂他的好意。霜宁走来,微微行礼,垂着头,轻声说道,“太守大人,这边请。” 许扇琯拿起折扇敲了敲头,不解地看着靳弦,蹙起眉头,“靳弦,难道今晚,你要同我挤?” 靳弦偏过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你觉得呢?”许扇琯僵在原地,看着月色,叹了口气,“今晚注定又是不眠之夜,你是不是有所发现,想趁着夜色去调查。这种事,你别拉上我,你跟连离荒两人足够了。” “不然,你是想同我挤?”靳弦脸上的笑意更甚,直直地盯着他。许扇琯躲闪不及,立马换了一张面瘫脸,严肃地点点头,“还是调查比较好。” 靳弦笑着点点头,收起玩闹的心情,小声在许扇琯耳边问道,“扇琯,依你来看,棋墨这人如何?” “你是怀疑他?”许扇琯想了一会,也是压低声音说道,“也没有什么异样,说起几位太守大人的失踪,那哀伤的表情也不像是装的。” 靳弦同他走在前方,小声说道,“目前还想不到他有何作案动机,不过,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值得怀疑。” 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值得怀疑。是靳弦常说的话,也是他一直以来破案的信念。许扇琯看着他脸上认真的表情,眼中神采奕奕,内心肯定激动非凡。也是一个断案成痴的怪人。 两人刚到风溯阁,已有一位侍女立在门前等候着,见到靳弦,赶紧行礼,眼神中略有躲闪,“奴婢萼夕,太守大人要的卷宗和地形图,已放在桌上。” “萼夕,你是之前章画大人的侍女?”靳弦漫不经心地问道,也是随口一说。 萼夕倒是惊了一跳,立马跪在地上,脸涨得通红,“是……”一旁的霜宁也跪在地上,急切地说道,“太守大人,您别怪罪萼夕。” 许扇琯笑着将两人扶起,“太守大人只是随口一问,又何来怪罪之由?” 萼夕依旧垂着头,靠在霜宁身上,估计也是吓得腿软。倒是霜宁开口说道,“之前的太守大人,嫌弃萼夕姐姐是章画大人的侍女,觉得晦气,便罚为下等婢女。莫不是棋墨从中斡旋,萼夕姐姐早就被遣回乡里,随便嫁于一莽夫就聊此一生。” 靳弦倒来了几分兴致,问道,“不知是哪位太守大人?” 萼夕轻轻扯了扯霜宁的衣袖,摇摇头。霜宁也不管不顾,理直气壮地说道,“便是上一位才上任一月的苏尹大人,他还妄想欺负萼夕姐姐,若不是有棋墨拦着,怕是……”霜宁越说越激动,已是咬牙切齿。萼夕被羞得将头埋得更深,恨不得躲进地上的缝里。 许扇琯扇着扇子,若有所思地说道,“竟是有这种事,看来棋墨,倒是对你们很好。” “自是很好,棋墨从不欺负打压我们,偶尔在太守大人面前,还会向着我们。”霜宁说话时,眼中充满崇敬和仰慕之情。 “别胡说了,”萼夕终于抬起头开口说话,又向靳弦行礼,极尽谦卑地说道,“若是太守大人不愿看到萼夕……” “萼夕姐姐,”霜宁赶紧打断她,不解地问道,“你干嘛这样?太守大人英明无双,断不会赶你走的。” “无妨,留下便是。”靳弦的声音响起,说完便进了屋。 只见萼夕脸越发红,怔得立在原地,头低得都快折了脖子。反而是霜宁抱住她,喜色溢于言表,“太好了,萼夕姐姐。这位太守大人,的确不一般,年轻豁达清俊温柔,把姐姐的魂儿都快勾走了。” “快别胡说,赶紧进去伺候着。”萼夕小声责备道,心中却如蜜罐打翻一样,脸上的红晕更甚。 靳弦独自站在桌前,看着地形图,将之前太守失踪的每一处房屋都化了圈,又翻看了之前的卷宗,对此事倒是有了四五分的了解。 第一人名作章画,去年正月时失踪;第二人名作程引,五月三日任职,六月三日失踪;第三人名作弘原,六月十五日任职,七月十五失踪;第四人苏尹,八月一日任职,九月底失踪……似乎除了第一人,都有某种规律,到底预示着什么? 萼夕小心地进门,手中端着两杯茶,这是先前就特意备下的。霜宁拿过其中一杯,笑意盈盈地朝许扇琯走去,还不忘对萼夕使眼色,让她只将手中的茶递给靳弦。萼夕脸微微晕红,轻轻将茶托放在桌旁,也不敢上前打扰他,只等等候在旁。 约摸过了一刻钟,靳弦嘴角突得有了笑意,事情终于有了一步进展。眼角瞥见侧旁的萼夕,略有一怔,萼夕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头埋得很低,轻声说道,“奴婢,来给太守大人送茶,见大人不得空,所以等候在一旁…” 靳弦也没言语,拿起茶杯,萼夕赶紧跪在地上,“大人,是奴婢失职,杯中茶已凉…” “无妨,”靳弦小喝了一口,对这些琐事并不太在意,示意萼夕起身。似乎无意地问了一句,“萼夕,在你服侍章画大人时,可有发现他有何异常么?” “异常…”萼夕极力回忆着,还是不敢直视靳弦,“大人一直都还好,生活中也是严谨有规律,没有什么异常。有一个是,章画大人天生恶疾,春季发作频繁,找了很多大夫都无法治愈…” 靳弦只留心到两个字,“恶疾”,到底是什么样的疾病?“可致命么?” “发作起来十分厉害,会十分剧烈地咳嗽,每次都像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我们做奴婢的,也苦于无法,只能够整天整日的守着。” 靳弦陷入沉思中,章画大人的失踪与他的恶疾到底有没有牵连,毕竟他是此案第一个失踪的人,应该就是此案的突破口。 “章画大人可有什么常去的地方?” 萼夕一直等着靳弦说话,冷不丁倒被惊了一下,不过只是眼神轻微地动了,忙回答道,“常去的地方,便是二夫人悠梨的遇梦阁。大夫人过世以后,奴婢便唤二夫人为夫人。” 靳弦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悠梨夫人如今在何处?” “自从章画大人失踪以后,悠梨夫人便开始魂不守舍茶饭不思,不等几日就搬离了太守府,倒像是……在躲着什么一样。如今在何处,奴婢就不知了。”萼夕小心地回答,仔细斟酌着自己的语言。 靳弦点点头,没有言语,走到许扇琯的面前,他正盘腿坐在榻上,闭眼打坐。“你们先退下吧。” “是。“萼夕同霜宁同时答道,弯着腰退下。 靳弦坐在许扇琯旁边,轻声说道,“你先休息,晚上子时,我们就出发。” 许扇琯也未睁眼,嘴角轻轻一笑,“你知道了?” “嗯。” 靳弦抬起眼看着窗外,夜色已然困住整个世界,仿若正在燃起一丝诡异的气息。他总觉得这件案子,远远没有表面上看那么简单,或许,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第5章 棺中女子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有人轻轻敲了敲风溯阁的房门,“太守大人,是离荒求见。” “进来。” 连离荒只觉这风溯阁静得出奇,没有一个婢女,许扇琯在榻上打坐,靳弦只喝着茶看着手上的卷宗。 “可有什么发现?”靳弦连眼睛都没抬,声音笃定有力。 连离荒皱着眉头,苦笑道,“大人,原谅离荒悟性不够。剩余的两处房间并没有什么大的异常,窗台上的血渍都已干涸……” “手指的方位,可还能辨认么?”靳弦直接追问道自己想要的讯息。 连离荒紧张地摸了摸后脑勺,不知道如何来组织自己的语言,虽已追随靳弦见了数百起的案子,但是对于线索这种细节的思考,自己实在没有悟性。“回大人,程引所住的忠穆阁与章画的忠肃阁建筑相似,皆是坐北朝南,一处西南,一处东南。从干涸的血迹来看,该也是西北方向。弘原所处的御台阁离得较远,应该也是……” “西北方。”靳弦接过他的话,眼神终于离开了卷宗。 连离荒松了口气,轻轻抹掉额头的汗,“大人,你早已知晓一切,还这般问我。” 许扇琯缓缓睁开双眼,微笑着看向连离荒,“离荒,这种的线索,靳弦还未看地图之前便已知晓七八分。他叫你同棋墨去看剩余的房屋,不过是想让你借机观察棋墨的动静。” 靳弦摆摆手,望向窗外的星辰,“看来,我还是高估了离荒……” 连离荒的表情僵在脸上,仔细整理着脑中的思想,“大人,怀疑棋墨?” 许扇琯笑着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边拍边摇头,“我真羡慕离荒这种简单的头脑,适合习武。” “扇琯,你就别取笑我了。”连离荒苦笑着说。 靳弦看着窗外的西北角,那里像是有什么秘密,等待着世人去揭开……“子时,我们出发。” “出发?”连离荒听得一头雾水,却见许扇琯丝毫没有惊异。 许扇琯拉过他小声说道,“你负责护你大人的周全便是,其余的不必知晓。” 连离荒只得点头,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不过素来靳弦的性子便是如此,事情在未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无法知晓他内心的想法。当然,许扇琯除外,他似乎与靳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所在。 当夜子时,一行三人悄悄地离开风溯阁。此时的太守府,除了简单的护卫巡逻,路上便再无人。靳弦虽不懂武力,好在连离荒和许扇琯都是绝顶高手,很轻易地就避开了护卫的巡逻,出了太守府。 近乎冬季的新枫郡,夜晚冷风习习。许扇琯不禁紧了紧自己的衣袖,埋怨道,“连续几日的奔波,本就睡不好。如今大半夜,还得被你拉来查案……” 连离荒点着烛火照明,小心地拉了拉许扇琯,无奈得向他使眼色,“扇琯,大人,他已经走远了。” 许扇琯同情地看着他,“他如此痴迷查案,你竟然还能追随他十五年之久,”又望着天叹了口气,“如今,我也同情自己了。” 靳弦停住前行的脚步,回头说道,“扇琯,待会儿,会有尸体。” “早说嘛,我就不同你计较。”许扇琯信道,向往永生,他总觉得尸体是通往另一世界的关键,验尸成癖。 约是走了半个时辰,靳弦停下脚步,低沉的声音响起,“到了。” 许扇琯愣了一会,表情复杂,望向靳弦,这就是有尸体的地儿,“乱葬岗……” 靳弦点点头,“是根据凶手提供的线索找到的,他将所有的断手都朝向一个方位,便是我们所在的地方。” “你早就知道这里是乱葬岗?” 靳弦摇头,四处找寻,是否有可疑之处。 许扇琯打开折扇,剧烈地扇起来,“大半夜,居然跑来乱葬岗,这里倒是有尸体,有一大摞啊!” 连离荒见状,劝也不是,也不知靳弦在寻找什么,呆立在原地。实则是腿有些发抖,想来自己一直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有些怕鬼…… “救命……” 靳弦皱起眉,“你们听,有人的声音。” 连离荒连忙点点头,担忧地靠近许扇琯,“哪里是人的声音,分明是鬼的声音。” 许扇琯一把合起折扇,下意识地躲过他,“离荒,你这怕鬼的毛病,何时才能好?” “你们听。”靳弦表情认真,倒让连离荒安心不少。看来不是鬼怪发出的声音。 “救命……救命……”声音再次响起,断断续续又十分微弱,一会便消失在风声中。 “西南边……”靳弦径直走去,连离荒和许扇琯立刻跟随他的步伐。靳弦耳力向来异于常人,出奇的好。 靳弦停下步伐,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看向不远处的草地,“在那里。” 连离荒用烛火照亮一块草地,其中有一处草地上树枝交错,显得十分突兀。连离荒一把拿起上面遮挡的树枝,“大人……” 是一个地坑,面积不大,大约两人宽。里面赫然正有一个棺材,声响像是从棺材中发出的。 连离荒拿着烛火的手都开始颤抖,许扇琯直接跳下坑中,看到连离荒站在上面犹犹豫豫,无奈地说道,“离荒,你不下来给我照着,我一个人怎么打开棺材。” 连离荒不情不愿地下了坑,将烛火举在棺材上方,别过头不敢看。许扇琯轻轻敲了敲棺材,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她还活着。” 连离荒依旧不敢靠近,只举着烛火,不敢动弹。 许扇琯见他这副模样,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慢慢打开棺材的盖子。 里面正躺着一位少年装扮的女子,奄奄一息,紧闭着眼,无声地叫着救命。看样子,应该在这里被困了许久。 连离荒见真的是活人,便不再害怕。 连离荒将她抱到了地上时,靳弦略有一点惊讶,竟是上午遇到的那位男扮女装的姑娘。她为何会在此处?竟然会躺在一具棺材之中,而这遮挡的树枝,又是何人所放? 许扇琯探了她的脉息,“无妨,只是摔落时受了惊吓,再加上体弱,才导致昏迷,精神错乱。” 连离荒见到靳弦皱紧双眉,陷入沉思,“大人,你认识他么?” 靳弦摇头,心中有一团疑问,为何自己每次调查的地方都会遇到她,到底有什么预兆?说是巧合,一次也罢,两次就应当是人为。 许扇琯摇着扇子,静了半晌,问道,“靳弦,这该如何安置?此番我们是私自出来,若是带她回去,怕是会露馅。” 靳弦自然也知道此理,看向连离荒,“离荒,便委屈你暂时照料她,我与许扇琯先回太守府,免得打草惊蛇。” “嗯。”连离荒点头,“我会送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再给大人汇报。” 靳弦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小声叮嘱道,“一定小心看着。” “大人放心,离荒自有分寸。” 回去的路上,靳弦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今晚本来是去寻找线索,却莫名被引至一处乱葬岗,再次遇见那位神秘女子,她究竟是何人?离家出走,断不会如此简单。靳弦感觉自己的思绪处处受限,仿若一直被人牵制,这件案子背后到底有何隐情? 许扇琯轻轻拍了拍靳弦的肩膀,“靳弦,你该冷静下来想想,断不可浮躁。” 靳弦回过神来,笑着说,“我也知晓,查案破案并不在这一朝一夕。况且,这件案子除了章画,棋墨,和刚才出现的女子,还有一人。” “是谁?” “悠梨,她必定是此案的知情人。”靳弦眼神中又燃起光彩,似夜空里的萤火。 许扇琯轻摇折扇,手中拿的烛火,忽明忽暗,看来是快燃尽了。“你如何去寻悠梨,她又如何会告诉你实情?” “当然是靠长相……”靳弦一本正经地说道,许扇琯愣在原地,足足瞧了他一盏茶的功夫,仿佛过了百年。 “咳咳……”靳弦随意地抖了抖衣衫,清了清声音,“是靠手段。” 第二日。 “太守大人,是奴婢萼夕,来给大人洗漱。”萼夕和霜宁端着洗漱的水和早茶候在门口。 “进来。”靳弦的声音响起,似悠扬低沉的箫声。 霜宁见萼夕还没反应,轻轻推了推她,“萼夕姐姐,太守大人叫我们进去呢。” “好。”萼夕自知失神,忙收回飘忽的心情,自己仅是一介身份低下的女婢,如何能僭越? 萼夕端来漱口的早茶,恭敬地递到靳弦面前,低垂着眉,轻声问道,“不知昨夜,太守大人睡得可好,有什么尽可吩咐奴婢。 “这是……”靳弦见萼夕从柜中取出一件墨青霜纹广袖长袍,风流达意。 萼夕轻轻将它抖开,动作极尽小心,“这是棋墨昨日吩咐,特意为太守大人备下的。” 靳弦表情并没有起伏,“既是如此,棋墨倒是有心。” 穿戴整齐之后,萼夕微曲着身子,“沈旬管家已为太守大人和许公子备下早膳,就在不远处的风停阁。” “嗯,你们先下去,我们随后就到。” “是。” 靳弦打量着身上的衣袍,许扇琯走来,笑着问道,“怎么,连别人替你备好衣袍都觉得可疑么?” 靳弦笑着摇摇头,摸出衣袖中的白色手巾,“顺水推舟,这应是曹牡的主意,不过这个……”靳弦拿起手巾,看着许扇琯,“便是你的主意吧。” 许扇琯笑起来,不过是一番打趣,曹牡倒这般迅速,不过一晚的时间。“你的不是丢了么?”说完转身走出门外,随意伸着懒腰,“昨夜我可没睡好?” 刚走至风停阁,棋墨同沈旬便迎了上来。 简单寒暄几句后,靳弦似是无意问起,“棋墨,你可知悠梨,如今又在何处?” 听到此话,正在盛汤的棋墨,手指略微发抖。忙将汤碗放在靳弦面前,拱手说道,“不知太守大人,为何会问起悠梨夫人,棋墨已经许久没有她的消息。沈管家,你可知晓?” 沈旬忙摇头,拱手说道,“在章画大人失踪之后,悠梨夫人便不告而别,时隔两年,怕是不好找寻。” 靳弦微微笑了笑,“只是想进一步打听有关章画大人的信息,若是寻不到,也罢了。”说完若有所思地看向棋墨,他的确是有所隐瞒。 棋墨隐瞒的真相,会不会就是本案的关键…… 第6章 夕落之谜 靳弦同许扇琯回到风溯阁内,却见连离荒在屋中。 “大人……”两人进来时,连离荒一改慌乱的神情,忙上前拱手行礼。 靳弦见他衣衫微乱,腰间的铁质霜纹剑似有打斗的痕迹,问道,“有人追你们?” 连离荒赶紧点头,平复着气息,“大人英明,当时我正带那位公子去医馆,没走多远。不曾想突然冒出一堆人,不由分说就要抢人。我只能以剑抵挡,手中抱着他,又不敢伤人,故而只能狼狈地跑回来。” 许扇琯笑着用折扇拍了拍他,“她可是位姑娘啊,离荒。” 连离荒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月色太黑,离荒也没注意。” 靳弦走到里屋,见她正躺在榻上。 “大人,离荒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大人吩咐要护她周全,又要看住她,离荒只能出此下策,不得已把她带回来。” 靳弦淡淡说了一声,“无妨,”略微看了一眼她的神色,说道,“扇琯,你看她还有多久醒来?” 许扇琯走上前,连脉息也没探。只用折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笑着说,“她已经醒了。” “痛……“女子坐起身来,望着许扇琯,盛气凌人地说道,“喂,你干嘛要打我?” 靳弦冷冷地看着她,“原来你早就醒了,不过是在听我们谈话。” 女子猛然间看到靳弦,惊讶地说道,“你……你不是昨日那个人么?你想做什么?” 靳弦并没有搭理她,只是皱起眉头看着她趟过的床榻,沾满了树末叶渣。连离荒用眼神恨着女子,“这可是新枫郡的太守大人,我家大人救了你,你居然连句感谢也没有。” 女子自知理屈,嘴上仍旧不甘示弱,“我初次见你们,为何要信?” 靳弦径直走到她身旁,刚一抬手,女子紧张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靳弦看也未看她一眼,拿出袖中的手巾握在手里。从她凌乱的发带中慢慢取出一片枫叶,枫叶大半都隐在她的头发之中,并不明显。不注意的话,还以为是一种装饰。靳弦取过枫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只淡然说了一句,“姑娘自可以走,我决不会拦你。不过……”靳弦拖长了声音,一瞬间,直直地盯上她的双眼,“外面好像有人在追你,你该知道哪里更安全。” 女子慢慢回过神来,她也知晓,单凭她一己之力想躲开家里的追赶,实属不易。稍有不慎,在外面还有性命之忧。昨晚的事,便是……若不是有人来救,肯定会危及性命。 女子小心地看着靳弦,此人气质华贵,衣袍锦丽。从他们的口气来看,他应当就是所说的太守大人。而此处的建筑装饰不凡,诺大宏伟,应当不是小人之流。 “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靳弦面无表情,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喝起来,“你觉得,你能跟我谈条件” 许扇琯慢慢靠近连离荒,小声在他耳边说道,“靳弦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连离荒马上点头附和道,“我家大人,一不沾灰,二性子冷,三……” “不谈条件!”两人同时说道,同情般地看着那位女子,恰巧她都撞上了。 女子无奈,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他是太守大人,自然可以护自己周全。马上换了一种语气,屈身行礼,“求大人让我留下。” 靳弦冷冷地问道,“哦?那你有什么长处?” 女子咬着嘴唇,极力想了半晌,小心地说道,“我能识人的性格和内心的想法,断话中的真假。” 靳弦抬起眼看着她,此时对她更多了几分兴趣,不知又是江湖中何种武功? 许扇琯打量起她,笑着说,“姑娘年纪轻轻,竟然会这番奇术。不妨简单说说我们三位,如何?”一句话说得客客气气,倒让她安心不少,感激般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先观察着许扇琯,缓缓说道,“你是向往自由,性格温和之人。信道,不食人间烟火,相信直觉。”许扇琯笑着不置可否,眼神中倒添了几番赏识。 女子复而看向连离荒,“你好动,爱冒险,追求新鲜刺激,易冲动,为人重义气,却头脑简单……”连离荒刚想反驳,便被许扇琯笑着拉住,指着靳弦说道,“姑娘,你看靳弦呢?” 对于靳弦,她愣了半晌,不知道如何说,“他看重细节,不喜生人,厌恶尘事,似乎心中还有某种郁结所在……” 靳弦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这没什么用。” 女子转了转眼珠,从衣袖里拿出两节棍子,认真地说,“我还会使棍。” 连离荒立刻来了兴趣,盯着她手中的棍子,“这种武器,我怎么从未见过?” “天下武器本多变,没见过也正常,不知道姑娘这武器是如何使得?”许扇琯说道。 她使着手中的两节棍,招招快准狠,令人眼花缭乱。连离荒眼前一亮,第一次见到这种武器,看着虽小,伤害性却极大,特别适合近身攻击。 “好了,你可以暂时住下,我也不会过问你的身世。不过……”靳弦眼神如水,温柔中却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拿起手中的枫叶,“这个可与你有关?” 女子收起两节棍,看着他手中的枫叶,茫然地摇摇头,十分诚恳地说道,“我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个东西。” 许扇琯看到靳弦手中的枫叶,也是四滴血迹,登时明白了一些原委。靳弦将她留在太守府,估计是怀疑她同此案有关,“靳弦,之前你们有见过?” “嗯,”靳弦答应道,“在水泉驿的枫树林,就是发现那些枫叶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许扇琯仔细想了想,看面前这位姑娘应当不是凶手。 “昨夜的事,你可还记得?如实说。”靳弦突然问道,声音中带有不可抗拒的震慑力。 女子兀得被他惊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陷入沉思。身体靠着旁边的桌椅,支支吾吾地说道,“昨夜,我本在躲避别人的追赶。不料闯入一片乱葬岗,竟看到里面有些许火光。当时吓得不能自已,以为是遇到鬼。突然脑后受了撞击,迷迷糊糊中,我仿佛看到一张脸……” 靳弦紧张地望着她,神情激动,“看清了么?”许扇琯见靳弦如此紧张,难道那个人便是,凶手? 女子茫然地摇摇头,目光呆滞,“我……我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后来慢慢醒过来。只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盒子里,只能无声地喊着救命,不知喊了多久,渐渐就没了意识。” 靳弦看着她,满脸的恐惧不像是装出来的。“扇琯,你查查这位姑娘脑后是否有撞击?” 许扇琯用折扇挑起她的长发,细细地观察一番后说道,“的确是有印迹,这位姑娘没有说谎。” 靳弦不再多问,直觉告诉自己,这姑娘不是此案的凶手,应当还是与此案有关联。不管她到底知不知情,她已经卷到这件事来。凶手穷凶恶极,下手狠毒,昨晚的事必定不是偶然。凶手不杀她,可能还有其他隐情……难道?此时,靳弦的脑中闪过一丝可怕的预测,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凶手对自己的行动了如指掌,甚至还在引导自己的思路…… 到底是何人? 许扇琯见靳弦陷入沉思,料想此中必定还有隐情。再看面前的女子,浑身微有发抖,她确实受到一定的惊吓,她到底与此案有什么关联? 连离荒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淮夕落低垂着眼,慢慢说道,“我没有说谎,我现在只想寻一个安稳的地方。昨夜看到的人,我也不认识。” 靳弦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姑娘,你可知道装你的盒子,便是棺材。” 话音刚落,她的情绪彻底崩溃,跌倒在地上,嘴唇颤抖地说,“棺,棺材……我竟然会被装在里面。” 此时连离荒见她这副模样,倒有些可怜她,嘴上的话却依旧生硬,“所以你现在知道,若不是大人,你便性命不保。” 女子循声看向连离荒旁边的靳弦,莫名地自己竟开始相信他……沉默许久,才说出几个字,“求大人收留。” 许扇琯仔细看了看她的衣衫,女扮男装,再加上被人追赶,好奇地问道,“你是离家出走?若是这新枫郡有人来报案,说家里有人走失。靳弦,到时候作为父母官,你怎么处置?” 靳弦拿着茶杯,略顿了顿,看向她,“我总留着你,也不合情理……” 听到靳弦的话,女子坚定地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既然救了我,就该为我负责。” “你这人……”连离荒刚想说话,便被许扇琯拦下,用眼神示意他先听听靳弦如何说。 靳弦轻轻笑了笑,喝尽了一杯茶,“此时我心里想了什么,你可知晓?” “不知,”淮夕落摇摇头,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她就是要赌一把,赌他会留下自己。 “你叫什么?”靳弦问道。 “夕落。” 第7章 淮艺茶坊 靳弦看了看窗外,秋日的肃杀季节,落叶四散,弹奏成一曲挽歌。 面前的女子,没有之前的戾气,倒愈发显得幽宁。夕落,夕阳下落之音,如幻似水。 “会弹琴么?” 淮夕落茫然地看着他,不解地摇了摇头。 靳弦的表情也没有变化,轻轻说道,“明日起,我教你。” 淮夕落依旧不解,倒是许扇琯不置可否的笑着。连离荒见状,愣了好长一会儿,才小声地问他,“这是什么情况?大人已经许久没弹琴了,这是……” 许扇琯笑着摇了摇折扇,用眼神示意连离荒,低声说道,“不急,先看看热闹。” 靳弦只喝着自己的茶,也不再多解释什么,连看也未看她一眼。就在淮夕落几乎心灰意冷之时,才慢慢说道,“就如此吧,你愿意就留下。” 淮夕落木楞楞地望着他,心中全是疑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许扇琯嘴角含着笑,对连离荒使了使眼色,小声说道,“或许,这姑娘会改变靳弦冷漠的性子,也不一定。” 连离荒茫然地看着他,改变性子,就凭这姑娘,简直匪夷所思。世上除了靳漠,怕是没人能有这个本事。 “离荒,你带她下去找沈旬,就说是新招的琴师。”靳弦说完,除了他没笑,其余人都忍俊不禁。 许扇琯嘴角隐着笑,“靳弦,你是认真的?” 靳弦点头,看向淮夕落,“暂时就这样,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悠梨。昨夜的事,暂且搁置。” 淮夕落自是欣喜地点点头,同连离荒出了风溯阁。许扇琯摇着扇子,望着淮夕落的背影,笑着说,“靳弦,看来这以后的日子是热闹了。” 靳弦递了一杯茶给许扇琯,轻声说道,“你不是不喜欢热闹么?” 许扇琯慢慢喝尽一杯茶,不置可否,笑着说,“与我无关,是与你有关。” “别胡说……” “靳弦,”许扇琯突然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你若只是让她留下,有的是方法。还是你真的想传授她琴艺?” 靳弦的琴艺天下无绝,有吞吐万物之音,渺千山之韵,令听者生情。 靳弦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给他又倒了一杯茶,笑着说道,“她说,她叫夕落……” 许扇琯迟疑了一刻,“我自然知道这层缘故,只是不知你竟然真的是因为此事。”沉默了一会又说道,“罢了罢了,你决定的事任何人也改变不了。只是你要明白,世上同名之人本就太多。” “我知道。”靳弦喝着杯中的茶,想着,夕落,你给我的柒桑瑶琴,如今终于有人可以继续弹了。 “太守大人是要上街么?“萼夕前来送糕点时,发现靳弦同许扇琯准备外出。 许扇琯拿起一块送来的玫瑰如意酥,“是啊,来了一日,准备出去逛逛。“ 萼夕笑着说道,“这新枫郡虽是边远小郡,街道还是繁华,再过几日就是冬节,到时还有祭祀活动。太守大人也可以去凑热闹。” “萼夕,你还知道关于悠梨的消息么?“ 萼夕茫然地摇摇头,愧疚地行礼,“奴婢不知,请大人恕罪。” 靳弦摆摆手,示意她起身,并无怪罪之意。 这时,连离荒,淮夕落以及沈旬走来。 沈旬走向前靳弦行礼,客气地说道,“太守大人,这位姑娘的事老奴已处理妥当,不知还有何吩咐?” 靳弦点点头。到底是伺候过那么几任太守大人的管家,知道有些事该问,有些事不当问。懂得拿捏分寸,丝毫不过问淮夕落的来历。 淮夕落已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应当是沈旬的意思,做事倒也麻利,知道揣摩人心。靳弦略微打量了她一眼,倒与男装时有了五六分的差别,头饰也细致整理一番。不会以为她是我的人吧?靳弦暗自想道,倒也不在乎。 “离荒,我准备同扇琯到街上逛逛。”说完后,又看向淮夕落,眼中似有深意,继续说道,“你就留在府内。”言下之意是要看着她,目前对于这个人有太多未知,暂时无法完全信任。 连离荒答道,“是,大人。” 许扇琯同靳弦走在街上,新枫郡倒也热闹,虽不及国都厢户,货物也齐全。可能也与新枫郡临近疆界有关,是入国的必经之路。街上虽有部分奇装异服的外域人,倒也平静无事。 “靳弦,靳弦……” 靳弦听见许扇琯叫他,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许扇琯知晓他一路沉思,必定在想此案,可能连自己跟在他身旁也早就忘了。“你有是什么想法?” 靳弦摇摇头,皱着眉说道,“找不到悠梨,棋墨也是守口如瓶,此案倒没了突破点。” “那你上街……”依照许扇琯的了解,靳弦做事一向有他的想法,不会是平白无故。 靳弦若有所思,露出少有的犹豫模样,”我想再去昨夜的乱葬岗看看,兴许会有发现。“ 许扇琯明白此案太过玄乎神秘,多多少少让靳弦都有些忌惮。 两人来到昨日的乱葬岗,四周荒芜,鲜有人烟,倒是处毁尸灭迹的好地方。靳弦找到昨夜淮夕落跌入的坑,周围倒是有些凌乱的足迹,应当是追寻她的人。之前遮挡坑口的树枝也放在一边,附近没什么异常。突然,靳弦在树枝上发现了一张黄纸…… 许扇琯见靳弦愣住原地,忙拾起黄纸,赫然有几行字迹。此时靳弦的脸已如死灰,靳漠一而再,再而三地闯入他的世界,而他根本无法调查出靳漠的下落。对于靳弦来说,犹如比死还难受。 “悠梨,采津县,云雾。” 这……靳弦一脸不相信地抱着头,靳漠,他如何会知我在寻找悠梨的下落“靳漠,你给我出来。” 许扇琯拉住已丧失理智的靳弦,“靳弦,你冷静一点。” “冷静……”靳弦眼中充满血丝,表情激动,抓住他的手臂,“扇琯,你知道我找了他多久,靳氏一族被灭门之时,我有多希望他能出现……”靳弦越说越激动,此时的他,情绪已濒临奔溃。许扇琯知晓,靳漠的消息再次出现,对于他来说,无疑是相当沉重的打击。 靳弦抓起地上的树枝,奋力地抛向远方,大声吼道,“靳漠……靳漠……”已近乎咬牙切齿。许扇琯赶紧拉住他,靳漠就像是靳弦内心的□□,一触就会爆炸。“靳弦,别喊了。走吧,这里灰尘太重,对你身体不好。” 许扇琯近乎是连拖带攥才把靳弦拉走,凭他的性子,若是不将他拉走,他可能会在那里等一夜。 靳漠的再次出现,已击溃他内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靳弦目光呆滞,攥紧许扇琯的手,表情悲痛,“扇琯,靳漠他就在附近,他就这样看着我……他连靳氏一族都能不救,为何要插手我的案子,他这是在折磨我。” 许扇琯一时隐忍,见到靳弦这副模样,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是淡淡地说道,“靳弦,那你更该振作起来,把案子破了。” 靳弦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不自信的表情,完全不像平日的他,犹豫地说,“扇琯……” 许扇琯目光坚定地望着他,“靳弦,天下没有什么能难住你,要相信自己。不要让靳漠,永远成为你的阴影和心魔。” “阴影和心魔”靳弦感觉心里一顿,素来聪明的自己,竟绕不出这道坎……靳漠,我要让你看看,我这些年的成长。总有一日,我会找到你。 “靳弦,你要去哪里?”许扇琯见靳弦突地精神一振,如刚才判若两人。 “采津县,”靳弦淡淡答道。 从今日起,靳漠,故事才刚刚开始。 许扇琯跟在他身后,嘴角隐匿着一个十分不明显的笑。同时在不远处的丛林中,也站有一人,嘴角微微上翘。 故事才刚刚开始…… 采津县是新枫郡十三县中的一县,不算是大县,倒也富足。此处出产茶叶,部分还被选为朝里贡品,因此几乎家家种茶,户户爱茶。倒也远近闻名,小小的县城,各类的茶馆却数不胜数。 “扇琯,你说这云雾是什么?” 许扇琯见街道两边都开着各类的茶馆,也多是茶叶小贩,不禁说道,“会不会是一个茶馆的别称,或是一种茶的名称。” 许扇琯走向街边的茶叶小贩,问道,“你们这儿有没有一种云雾茶?” 茶叶小贩立刻眉开眼笑,拱手说道,“哎哟,这位爷,你可真是问对人了。这云雾茶可是采津县的一级好茶,平日里都是当成贡品孝敬皇上,平常人哪能喝得着?” “那敢问,何处有人贩卖此茶?”许扇琯问道。 茶叶小贩神秘兮兮地看着他,像是欲言又止。许扇琯马上意会,塞给他一些散碎银两。茶叶小贩心满意足地收起银子,小心地凑到他耳边说道,“这采津县只有那淮府能制作此茶,爷去那儿试试,或许会有所收获。就在前面,淮府开了一家淮艺茶坊。” “淮府……”靳弦的表情一沉,觉得有点不对劲,倒也没再多想。 许扇琯感觉此事有些棘手啊,疑惑地说道,“淮府,跟悠梨又有什么关联?靳弦,要去看看么?” 靳弦点点头,但又不能急于一时,直觉告诉他,要找到悠梨没有表面上那么容易。 “先去淮艺茶坊看看。” 第8章 浮出水面 两人来到淮艺茶坊,虽是县上的茶坊,外部装饰地一丝不苟,极尽富丽。面积之大,甚至占据小半条街,多有外域的人前来买茶。 刚一进门,便有伙计迎了上来,客客气气地说道,“不知二位爷想瞧点什么?” 许扇琯轻轻一笑,摇着折扇,“我想同你打听一个人。” 伙计仍旧客气,礼数周到,问道,“不知二位爷是要找谁?” “悠梨。”靳弦冷冷地答道。 伙计像是有些发懵,马上拱手说道,“不好意思,二位爷,此处没有这人。不知二位爷还有什么吩咐?” 许扇琯笑着说,“不知此处可有云雾茶?” 伙计眼睛一亮,语气越发客气,小声说道,“爷真是好品味,想这云雾茶可是当朝的贡茶,轻易可是喝不到的。” 许扇琯自然意会,轻声说道,“你只管放心卖便是。” 伙计闻言,知是懂行的人。忙带着两人走到里间,瞬间茶香四溢,犹如身处茶海。伙计介绍道,“这便是云雾茶的香气,清雅幽远,比夏日的莲,冬日的梅还要更甚一筹。” 靳弦也是爱茶之人,自是懂得这云雾茶茶香悠久绵长,确是绿茶中的珍品,倒是连太守府内也没有此等好茶。 从远处迎来一个人,看样子像是这茶坊的掌柜。只见伙计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掌柜的表情有了些微的变化,对靳弦他们二人倒还是客客气气。 “本人叫淮封,是此间茶坊的掌柜,二位爷可是要买云雾茶?” 许扇琯笑着点点头,“不知这价钱……” 淮封马上会意,赶紧拱手说道,“这价钱自然好说,好商量。” 靳弦打量着周遭的环境,悠梨既然在这淮府,为何这里的伙计却不识得她?难道,是有人刻意隐瞒,还是悠梨早已改名换姓。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好处理。 许扇琯还在同淮封周转之时,“嘭”地一声,外门突然关紧。 淮封立马换了口气,问道,“不知两位今日来找悠梨有何事?” 许扇琯收起折扇,护在靳弦面前,冷笑一声,“我们并没有恶意。” 淮封咬牙切齿地望着他们,“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们能寻到这淮艺茶坊来,必定是知情人。” “你娶了悠梨。”靳弦冷静地说道,一句话把淮封的气势压低一大半。“我还知道,她如今换了姓名,是在躲避一年前发生的事。” “你……”淮封已经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靳弦眼神发狠,一步一步逼近淮封,“你若也知情,便是同罪。” 淮封攥紧拳头,情绪激动地吼道,“什么知情,什么同罪,她受了那么多苦,你们为何不能放过她?” 靳弦轻笑一声,“看来悠梨的确在这里。” 淮封自知失言,眼神气得发红,双手一挥。瞬间涌出一堆拿着长刀的众从,许扇琯见情况不妙,挡在靳弦前面,皱紧眉头。盘算着待会儿若是动起手来,便要立马擒住淮封,不然对方人数众多,倒不好对付。况且靳弦不会武功,自己就是拼死也会护他周全。 靳弦丝毫不怯,望着淮封,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为你可以躲多久,躲得了一生一世么?悠梨。”这句话却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悠梨说的。 此话一出,隔间的门突地开了,悠梨慢悠悠地从里面走出来。约是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保养得倒极好,极尽婀娜。 “你怎知我在此处?” 靳弦见悠梨从出来,面不改色,淡然地说道,“我并不知你在此处,只是赌一把。” “赌?”悠梨望着他,知晓他并不是之前的那个人,放下心来,问道,“我的事你还到底知道多少,你又是何人?” 许扇琯摇着扇子,笑着说,“他便是如今的太守大人,靳弦。” 悠梨眼眸微震,打量着靳弦,如此年轻的一个人,竟会位置太守,实在不可思议。 靳弦冷笑一声,“怎么?看着我不像。” 淮封皱着眉盯着他,“哼,这太守大人一个月前刚失踪,如何会出现这采津县?” 靳弦没有言语,只拿出袖中的手巾,一抖,赫然有一块官印在上。 悠梨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一惊,难道此人真是?再瞧他的脸上毫无惧色,绝非等闲之人,小声在淮封耳边说了几句。 淮封倒是极听她的话,立刻换了脸色,退下了众从。客气地说道,“不知是太守大人,望大人见谅,请到寒舍喝杯清茶,也让小人尽一番地主之宜。” “淮兄台有心了。”许扇琯微作谢意,同靳弦一起进了淮府。 刚一落座,马上有几位婢女端着茶缓缓而来,淮封客气地说道,“这便是云雾茶,请太守大人尝尝。” 靳弦并不想与他们多作纠缠,直接问道,“能否同悠梨夫人单独聊聊?” 淮封听到此话,脸上微变,端起茶碗愣了半晌。询问式地望向悠梨,悠梨点点头,轻声说着“放心”,便引他们二人到了另一处房间。 靳弦直入主题,说道,“悠梨,想必我们找你是为了何事,你也知晓。” 悠梨脸色不变,比起淮封倒更加镇定,笑着说道,“太守大人,我如今名叫吴深安,是淮府的二夫人。悠梨,早就不在了。” 靳弦也不恼,继续说道,“我知你在躲避凶手?” “哦?”悠梨淡然地笑了笑,“我又没做什么,为何要躲,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靳弦换了眼神,不经意地说道,“你觉得凶手为什么会放过你” 此话一出,悠梨手中的茶差点倾洒出来,表情也不再平静。靳弦看在眼里,也没说破,刻意说道,“凶手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会放过你?” 靳弦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神,说完最后一句,“依凶手的性子,你敢赌么?” 悠梨避开他的目光,略有心虚地说道,“赌什么?” “拿你的命赌,是凶手先灭你的口,还是我先破案?”靳弦一字一句地说道,极尽冰凉的语气,如千根针一点一点扎在她的心上。 悠梨终是招架不住,闭紧双眼,过了半晌,才慢慢说道,“那件事,不关我的事。” 靳弦一听这话,便知其中大有文章,继续问道,“你知道多少?” 悠梨摇着头,似是不想再触碰到那段回忆,眼神惊恐,脸上皱纹横现,不再是妆容考究的模样。“我不能说,他会杀了我……就像他杀了章画……” “你知道是谁?”靳弦刚想进一步问,声音也提高许多,许扇琯一把拉住他,用眼神拦着他。小声说道,“不用急于一时。” 靳弦知道自己差点又过于激进,此时面前的悠梨,不过也是一个可怜人,躲藏了这么久,改名换姓,却还是逃不过自己的梦魇。 许扇琯走向前,轻声说道,“你若说出来,太守大人必定会救你。” 悠梨慢吞吞地看着靳弦,自己应不应该相信他……但是如今,自己又能够相信谁?多年前的事,总有一天会被揭开,纸永远是保不住火的。 “这是报应……“悠梨的声音颤颤巍巍,陷入回忆,”在我十七岁时,便被章画纳作妾室。章画的正妻画汶十多年一直无儿无女,章画一连娶了几门妾室,也是没有子嗣。章画无奈,娶了又休,几年来只剩了我一门妾室,封为二夫人。章画在时,十分宠我,极少去看望他的正妻画汶。渐渐地,画汶便在积郁中病重去世。而我,也成了太守府的大夫人。哪知有一天……“悠梨闭紧双眼,表情痛苦,”章画同我说,他身体不好,又无子嗣,因此想私修墓陵……“ “私修墓陵”靳弦脑中断掉的一根弦,瞬间连上,难道就是那日去的乱葬岗? 悠梨继续说道,“当时我年轻气盛,也没阻止,想着天远地远又有何人来管?章画计划了五年,从选人到动工都极其隐秘,几乎没有人知晓。除了我和他,应该就只有棋墨,一直是他在帮章画负责此事。” 原来棋墨也是知情人,靳弦之前的猜测都没有错,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问道,“那些工人呢” 悠梨绝望地摇摇头,似乎说话时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嘴唇抖动着,“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房门一下开了,淮封走进来抱住悠梨,眼神中尽是担忧和不忍,低着头诚恳地说道,“二位请回吧,悠梨早已不在了。” 靳弦知晓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便与许扇琯一同告辞。 回太守府的路上,靳弦和许扇琯坐在马车里,外面夕阳已落,竟有些残颓破败之感。“扇琯,你说人对于地位的欲望到底有多大?” “靳弦,道家常说,无为而不无为。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若是当今统治者为苍生着想,无欲无求,又哪里会滋生这么多的贪欲?不过都是各取所需,各自为利。” 靳弦轻叹一口气,“皇上并不是那番无能之人,他只是不得权。“ “靳弦,你又何尝得知?你一切都好,唯一一点,便是太过轻信别人。” 靳弦也不反驳,两人没再言语,气氛愈发凝重……世人都愿天下和平安宁,又有多容易呢? 靳弦没有细想许扇琯所说的话,只以为他是不喜皇上的处事方式。 哪里知道其中深藏的秘密…… 第9章 往事如风 马车刚到太守府,连离荒,淮夕落,沈旬和棋墨等人都等候在门前。连离荒首先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大人这是去哪儿了,害得离荒担心半日。” 靳弦笑了笑,说道,“不过是去街上散散步,忘了时辰。” “大人日后出去,一定要带上我。” 许扇琯用扇子敲了敲连离荒的肩膀,“怎么离荒,以我的武功还不能保护靳弦么?” 连离荒说道,“扇琯,你从不杀生,免不得要吃亏。” 靳弦有意无意地看了棋墨一眼,一旁的淮夕落留意到。棋墨虽是神色自如,不过表情却有一丝紧张。 刚到风溯阁,萼夕正与几个侍女在布置晚膳。见靳弦回来,赶紧行礼,“太守大人,晚膳已经备好。” 靳弦应了一声,淮夕落刚想落座,就被连离荒拉了起来,“大人,都还没坐?” 许扇琯见到淮夕落瞪着连离荒,笑着说,“无妨,靳弦坐吧,夕落姑娘也坐。” 一顿饭本该是吃得鸦雀无声,却因为有了淮夕落,总是叮当作响。只有她一人,不是筷子碰到碗,就是汤匙打到碗……连离荒实在忍无可忍,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吃饭不能有点吃相。”淮夕落恨了他一眼,依旧不管不顾,独自吃得欢快。 连离荒见靳弦没说什么,便也不再搭理她。 许扇琯知晓,靳弦肯定正想如何审问棋墨……若是没有证据,怕棋墨什么也不会说。 吃完晚膳,靳弦见许扇琯欲言又止的模样,笑着问道,“扇琯,你可是想问,你的房间在何处?” 许扇琯干笑一声,摇着折扇,“今晚我可想睡安心一些。” 淮夕落表情复杂地看了看许扇琯,又看了看靳弦,两人这心照不宣的笑容是什么情况?我是错过了什么? “萼夕,你给扇琯找一处房间,不要离我太远。” “是,”萼夕答道。 一旁的连离荒却一脸苦相地望着靳弦,委屈地说,“大人,我的房间可离你有半柱香的路程呢?” 靳弦不经意地说道,“不然,你同扇琯住一间。” 淮夕落惊异地看向连离荒,眼神更加复杂,这……信息量有点大,我处理不了。 连离荒赶紧摆手,“算了,扇琯不喜听见响动,跟他待一间,非得闷死我不可。” 淮夕落小心地捂着自己的脸,强忍着笑容,世界好奇怪啊! “这样最好,”许扇琯笑着说道,望着萼夕,“劳烦萼夕带路。”临走时不忘看了眼淮夕落,只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萼夕行了礼,说道,“这边请。” “离荒,你们先下去吧。”靳弦说道。 “是。” 却见淮夕落还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靳弦问道,”怎么,你还有事?刚才你在笑什么?” 淮夕落收回笑容,忙摆手说道,“没什么,没笑什么。”犹豫了一会,又说道,“我知道大人在断案,我可以帮你。” “哦?”靳弦没料想她会这么说,倒是多了三四分的兴趣,“你如何知道我在办案?” “我虽只在这府中半日,但是根据我的观察,再加上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便推断出大人最近是在办案。而我,应当卷入大人正在查的案子中,所以大人才会将我留下。” 靳弦轻轻笑了一声,示意她坐下,“那你如何帮我?” 夕落处变不惊,条理清晰地说道,“我想告诉大人,一我不是凶手,也对此案毫不知情;二我是离家出走,抓我的便是我的父亲;三我可以帮大人,断定一个人有没有说谎。” 这倒是有极大的用处,靳弦看着面前的女子,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不仅拥有过人的观察力,而且句句话都说到点上,立即就能打消我对她的怀疑。思维十分不简单,不知与我相比,她是不是还更甚一筹?面前的人果然不是她,我以前认识的夕落,没有这般细致的推理和心计。 淮夕落佯装镇定,一直在等着靳弦的答复,自己也算是放手一搏,无论如何也要暂时留在太守府里。 淮夕落实在沉不住气,站起身说道,“大人,你是不是怀疑棋墨?” 靳弦眼神微微颤动,自己如此细微的举动,她居然也察觉到了。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淮夕落觉得自己的猜测应当没错,却见靳弦还是不言语,手心都攥出汗来。 不知过了多久,靳弦终于开口,“你能判断出别人话中的真假?” 淮夕落十分实诚地点头,一直都在等着这个机会,“无论一个人说什么,我都能判断。” “那好,我会暂时留着你,不让你被父亲抓去。”靳弦淡淡说道。 淮夕落一颗悬着心总算落地,至少现在不用再四处逃跑,风餐露宿……“那我先下去了。” 靳弦看着她轻松愉快的背影,突然抛下了一直以来对她的怀疑,许是她的话语,也许是她真诚的表情……倒从来没有这么快相信一个毫不知底细的人,靳弦摇摇头,自己该是累了吧。 隔日,靳弦觉得是时候要找棋墨聊聊,案子查到现在,虽然猜不透凶手的动机,至少对此案也知晓了三四分。 靳弦看着,桌上的黄纸和枫叶还在,这便不是梦。靳漠是的的确确出现了,想来自己寻了他那么多年,都一无所获。如今在这偏远的山郡,他竟然两次现身,他还是没有走远。 想到此处,靳弦闭紧双眼,一拳打在桌上。五年来,我一步步晋升,直到成为御史中丞,代替了你的位置,整日陪在皇上左右……而你,又在哪里? “大人……”连离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中写满担忧。“刚刚敲了几次门,见里面没有响应,担心大人有什么不测,便推门进来了。” 靳弦睁开双眼,应了一声,刚才竟没听到敲门声。 连离荒看到靳弦桌上的黄纸,不安地问道,“大人,靳漠大人他……” 靳弦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无非就是些宽慰的话,这些年已经听得太多。 靳弦慢慢陷入回忆中,小时的他身体虽好,却患有怪病,闻不得灰尘花香,若是沾染必会病倒。严重时还会危机性命,也找不到根治之法。因此少有外出,也没有习武。 他的哥哥靳漠,却是靳氏一族的骄傲,自幼能文能武,弱冠之年便成为御史中丞,同父亲一起为朝效力。而那时的自己,却是连个外出都困难的病秧子。 父亲是当朝的御史大夫,政务繁忙,极少照看他。而靳漠自幼性子便冷漠,倒是同他的名字相像。印象中,从未见到靳漠笑过,也从未正眼瞧过我。想到此处,靳弦不禁冷笑一声。一直以来,我开始钻研疑案,破过无数起悬案……不仅父亲,靳漠也不闻不问。我的存在好像就微不足道,无论怎么努力,他们都看不到…… 靳弦轻轻地揉了揉眉头,五年前,靳漠突然失踪,毫无预兆,像是从人间消失一般。那时靳弦正在赶去查一件案子,临走时,靳漠难得地叫住了他。靳弦诧异地望着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不管靳漠对他如何冷漠,在他心中,靳漠还是让他敬佩的兄长。 “你如今为廷尉正,觉得如何?”靳漠的声音依旧毫无温度,也未看靳弦,就像他在自言自语。 靳弦心中虽觉得奇怪,还是小心回答道,“万事皆好。” 靳弦抬眼时突地撞上靳漠的眼神,倒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直视他的眼睛。 靳漠却莫名地笑了,像是世界都安静下来,声音也比之前温柔,“你好像刚过弱冠之年,我倒不曾想到,你同我竟然长的这般像。” 靳弦不知他此话是何用意,忙收回目光,支支吾吾地说道,“你毕竟是我兄长。”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莫名心虚,长大以来,好像还是第一次同他说话。 听到兄长二字,靳漠只是微微摇摇头,没有再言语,向前走去。 靳弦怅然若失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悲愤,终究他同我也只有寥寥数语。靳漠的脚步却渐渐停了,也未回头,轻声说道,“靳弦,你已成人,是靳氏家族中的一人,要知道为什么而活着,不要轻信任何人……” 风吹过靳漠的发梢,让他显得更加遥远,靳弦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靳漠他是在给我告别。 靳漠继续说道,“从今天起,连离荒会寸步不离地保护你,你可以相信他。” 靳弦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远,心中冒出一种渴望,想要去拉住他。想要问问他,这些年,为什么不在意我?却还是没有迈出一步,直到听到靳漠失踪的消失…… 五年前,靳漠的背影,是靳弦心中永远的痛。 连离荒见靳弦陷入沉思,索性跪下,坚定地说道,“大人,属下有一事,一直想说……” 第10章 有客来访 靳弦微动了动头,只感觉到连离荒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却听不真切。脑中满是靳漠的背影,以及他说过的每句话。 “你们怎么还在这,不用早膳么?”许扇琯直接推门而入,打断连离荒的话,一把将他拉起来。 靳弦猛地回过神,看到他倒有些意外,笑着说,“正准备去,离荒,刚刚你说什么?” “我……”连离荒见许扇琯给自己使眼色,只得压下心里的话,“没事,只是叫大人去用早膳。” 靳弦也没多想,三人便一同出了风溯阁 用早膳时,靳弦一直盘算着待会儿如何审问棋墨。审案,一般不可急于求成。再者,靳弦心中认定棋墨知情,也可能是凶手。 许扇琯和淮夕落也都知情,倒只有连离荒毫无察觉。 就连候在一旁的棋墨也觉察到一两分,神色有异。 淮夕落坐在靳弦身旁,佯装着笑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我看棋墨表情十分不自然,怕是察觉到什么。” 靳弦还未言语,坐于对侧的连离荒见状,立即神色不悦,“夕落,你为何靠大人这么近?” 淮夕落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连离荒,惋惜般地叹口气,轻声说道,“就怕猪一样的对友啊。” 靳弦听到此话,倒也轻轻笑了笑。淮夕落放下筷子,假装好奇地说道,“这谁家醋倒了,这么酸。” 靳弦慢悠悠地喝着茶,说道,“是么?” 许扇琯一挥折扇,打趣道,“是有点酸味,离荒,你闻见了么?” 连离荒茫然地摇摇头,诚恳地说道,“早膳只是粥品茶点,哪有醋味?”倒是淮夕落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连离荒,“连离荒,冲你这傻劲儿,哪天靳弦把你卖了,你还给他数钱。” “你…”连离荒一时语塞,半响才想明白其中的缘由,瞪着她,“大人才不会如此。” 许扇琯摇着扇子,挡住眉眼下的笑意,“那可不一定。” “我断不会,”靳弦此时开口说道,正当连离荒满脸感激地看着他,靳弦放下茶杯,又说道,“如果能卖个好价钱,倒是另当别论。” “哈哈…”淮夕落看着连离荒沮丧的表情,觉得十分有趣。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何时起,她已经越来越习惯这太守府中的生活,甚至都忘了自己的离家出走,忘了自己是哪里来的… 早膳后,回到风溯阁,棋墨送来一些卷宗档案,“太守大人,这是之前主簿舒权整理出的档案笔录,请过目。” 靳弦随意翻动了一下,不过是记录的新枫郡十三县上月百姓收成情况和一些琐碎的事情,倒没有特别,“我已看过,舒权写的不错,很详细。” 棋墨行礼说道,“那我先替舒权谢过大人,他如今还在各县为大人会见各督邮,记录一年来监察县令的情况。即日就会回来,到时再细细给大人汇报。” 靳弦点点头,心中想着,棋墨此人倒是沉得住气,知道我会找他,倒自己先来了。 “棋墨,我有一事要问你?” 棋墨依旧镇定自若,眼中毫无波澜,“大人请说……” 靳弦还未开口,棋墨立即不紧不慢地汇报道,“大人,刚刚府中来了贵客,请大人移至恭水阁接见,沈旬已经把他们带去了。你瞧,我竟然忘了这事,望大人恕罪。” “哦?”许扇琯笑着说,“不知是何方贵客?”他借机观察着棋墨眼中的神色,若是没有悠梨的话,谁知道他会是此案的知情人。此人,心计太过,在人面前伪装地滴水不漏。得找个缘由,叫靳弦罢了他的职,不然留在身边总是个祸害。 棋墨又行了礼,客气地说,“是徐符贤监御史和禾隐廷尉,不知大人……” 靳弦和许扇琯皆是一惊,禾隐廷尉……想不到再次见面竟会是这种方式,该来的总是会来。靳弦摆摆手,“罢了,下次再问,先去见客。” 许扇琯拍了拍靳弦的肩膀,笑了笑,“看来是位故人。” 靳弦回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扇琯,你就不必前去,你身为御医,未经皇上允许,私自出宫。若是被禾隐看见,他为人固执守旧,怕是麻烦了。” “也好。”许扇酢醯阃贰?fontcolor='#e4fae1'>。437d7d1d97917cd《》@chtof晋江原创网@ “大人这边请。”棋墨弓着身,退到一边为靳弦让路。 经过棋墨时,他依旧低着头,靳弦却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笑容,竟还有一丝诡异,倒没多想什么。 许扇琯站在原地,淮夕落一把抓过他,凑到他耳边问道,“那禾隐廷尉是什么人,怎么来的这么巧?” 许扇琯微偏着头,想了想说,“我如何知道,不过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某种必然,我就不得而知。” “我觉得其中有诈,你看刚才棋墨笑得贼兮兮的。”淮夕落一脸认真的说。 许扇琯见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明明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说话却大胆而有趣。 淮夕落拍了拍他,手抓得更紧,“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是不是不信我?” “信,不过你能先放手么?” 淮夕落尴尬地笑了笑,放开他的手臂,小声说道,“我觉得,棋墨刚刚在撒谎。” 许扇琯配合着她,也压低了声音,“哪句话?”这里明明连个人影也没有,她说话的声音竟然压得这么低。 淮夕落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声音更加轻,“他摆明就是在躲避靳弦的问话,他肯定有问题。” “我知道。”许扇琯说这几个字时,已只剩下气音。 淮夕落迷茫地看着他,愣了一会,“你声音干嘛那么小?算了,赶紧过去看看。”回去却见他还在原地,“你不去么?” 许扇琯摇摇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打坐的时辰到了。” 恭水阁内,徐符贤监御史和禾隐廷尉见靳弦进来,都站起身来。靳弦让禾隐廷尉行礼,说道,“不知廷尉远来,有失礼数,还望见谅。” 许符贤与靳弦算是分数同级,只微微拱手示意。 禾隐略微客气了一番,“靳弦,你刚到此处任职,可还习惯?” 许符贤倒有些惊异,“你们二人是旧识?” 靳弦点点头,“有劳廷尉费心,我一切都好。” 禾隐毫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解释道,“靳弦曾是我的属下,官为廷尉正,倒是极其有能力,破过不少疑案。此番,他来任职新枫郡太守,便是我向皇上举荐的。” 靳弦又向禾隐行礼,免得要客气一番,感谢他的知遇之恩。虽然此事也非他所愿,更不想卷入这件怪案中来。 “从去年开始,皇上遣派我游历各郡,一方面监察各郡县,有无冤案悬案。另一方面也在留意边防之事,好尽早向皇上报告。” 靳弦早已习惯禾隐的面无表情,他好像从来没有一丝的感情,除了本职事务,便喜欢四处游历。更不懂交际,我行我素,朝中不仅没有一位朋友,得罪的人倒是不少。皇上念他刚正不阿,外出游历时更是举报了一众贪官污吏,破了无数的冤案,有意提拔他。他也婉拒,可能官职越高,事务便更繁重。所谓,树大招风。 禾隐继续说道,“新枫郡的太守失踪案,查得怎么样了?” 靳弦皱了皱眉,说道,“还在查案中,望廷尉恕罪。”果然是个烫手的山芋,怕是无人敢来,廷尉才会破格提拔我这流放之人。表面上看好像是天大的恩赐,实际上就是一处悬崖,凶手如悬崖时时紧逼,朝廷却完全封死了退路。 “靳弦,我相信你的能力,说不定都更甚我一筹。” 靳弦觉得禾隐此话倒像是有某种深意,还是客气地说,“廷尉说笑了,属下远及不上廷尉半分。” 禾隐注视着他,“我教会你如何查案,但我希望你身上不要有我的影子,此案,你就放手去查。” “敬遵教诲。”靳弦在禾隐手下待了五年,也的确教会了他很多。不得不说,禾隐有时候更像他的兄长。不过,在靳氏一族落难时,禾隐并没有半分留情,反而落井下石。倒是让靳弦在心中耿耿于怀,他确实没有半分情感,不论你与他是不是熟识。而自己也不该过于轻信他,竟会想找他帮忙…… “今天我和徐符贤一同前来,除了问问新枫郡太守失踪案。还有一事,是关于最近边防处,经常有羯族人混入本朝境内。新枫郡处于边防之处,其中的付远县更是紧挨匈奴,羯族,自建朝以来倒也相安无事,最近却有些不太平。徐符贤知我在此处,先前来禀报,我念你为旧识,便同他一起过来。”禾隐说道。 靳弦慢慢听明白其中的缘故,边防及郡县军事本是由监御史掌管,不过有任何异常还是要同太守商量,一同呈报给皇上。更何况,边防之事,是朝中之重,怪不得禾隐在此处停留了许久。 徐符贤拿出随从带的简报,呈给禾隐,“据可靠消息,匈奴大王淙喧攻下羯族,独揽羯族政权,致使部分羯族人流离失所,以至于涌入本国境内,造成边防民不聊生。“ 禾隐点点头,“此事我会呈报给皇上,再看皇上如何定夺。靳弦,你有什么想法?” “一切但听廷尉的。” “无其他的事,我便先走了。“禾隐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迟缓。他向来行事迅速,果断准确。 “恭送廷尉。”靳弦和徐符贤同时说道。 徐符贤同靳弦寒暄几句,也起身告辞。 靳弦满腹心事地回到风溯阁,太守失踪案还没破,现在又来了羯族人扰乱边防安宁,这新枫郡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刚到门口,却见许扇琯站在门口,变了表情。 之前,靳弦心中便预感着会出什么事,问道,“扇琯,发生什么事?” 许扇琯皱紧眉头,只抓住他的手臂,表情坚毅地说道。 “靳弦……” 第11章 经年旧事 许扇琯一向处变不惊,镇定自若,何事竟会令他如此慌神? 靳弦心中尚有疑问,问道,“扇琯,出了何事?” 许扇琯仍旧未说,只是叹气。倒把连离荒急得不行,今天事情已经够多了,现在又出了什么问题?忙问道,“扇琯,你倒是说啊!” 过了半响,许扇琯放开靳弦,长叹一声,“桌上,有枚枫叶。” “枫叶嘛,肯定是哪里飘过来的。”连离荒松了口气,一脸轻松地说道。 许扇琯闭着眼摇摇头,过了半晌才慢慢说道,“刚才萼夕来打扫卫生,我已问过,太守府内没有一颗枫树。就连这外街上,也极少有枫树,除了……” “水泉驿。”靳弦淡淡地说道。 许扇琯“嗯”了一声,语气更加低缓,就如同在自言自语一般,“之前,我一直在自己房中静息打坐。靳弦和离荒在恭水阁,当时棋墨和沈旬也在。而我来时,正遇到萼夕在风溯阁打扫。她也说过,在打扫时,没看到外人,更没留意桌上的枫叶……” “那这枫叶哪里来的,难道是凭空出现的?”连离荒苦恼起来,听起来简直不合逻辑嘛。 “你觉得是棋墨么?”许扇琯问道。 靳弦摇摇头,“现在还不能断定,若棋墨为凶手,他为何要杀那么多人,动机是什么?” “是威胁么?”许扇琯沉吟了一会儿,“他与太守走得最近,若他知晓太守的秘密,为了不被灭口,所以先下手。” “这也是说得通……只是他没必要费心费力地把他们的双手砍下,又放回到窗前。” 连离荒茫然地看着两人,恍然大悟一般,“原来,你们一直都怀疑棋墨啊。” 许扇琯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连夕落姑娘都能看出来,你倒没看出来。” “对了,”连离荒突地大叫起来,“刚刚回来时,棋墨同我说,他先去送禾隐廷尉,暂时不得空回来。我此时才想起,难道他想跑?” 许扇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反正他现在的嫌疑最大,若是他一走了之。离荒,就看你的本事了。” 连离荒点点头,像是在等着靳弦的命令。 有风自屋里吹来,打乱了靳弦的头发,像是带着千言万语袭来,心中不由得起起落落。 “扇琯,”靳弦开口说道,“查案,本就是场与凶手的博弈,既然凶手已经现身,那我们也没必要忧心。” 连离荒虽不解其中的意思,不过听到靳弦会有性命之忧,立刻说道,“大人尽管放心,离荒就是拼了性命,也会护你周全。” 靳弦没有言语,只拍了下他的肩膀。枫叶放在桌前,色彩艳丽,窗外只有一颗长青的大树,此时却有落叶飞下,如雨滴一般,倒是秋日肃杀的氛围。 “凶手终于又出现了。”靳弦随手拿起茶杯,压住桌上的枫叶,语气轻松。“扇琯,之前我一直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留下那么多枫叶给我?现在我明白了……” 连离荒不解地看着他,更加奇怪地是,靳弦竟然面容带笑,难道他的好胜心又被凶手激起了。不禁担忧地说,“大人,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他知晓靳弦断案成痴,特别像这种离奇的悬案,愈发激起他的兴趣。 靳弦笑容更深,继续说道,“这是倒计时,凶手以枫叶告知,给我一月的时间查案。不然,就会成为这枫叶上的第五滴血。”靳弦突地一拳打在桌上,冷笑道,“猖獗……之前在水泉驿时,以带血的枫叶警告。如今,又明目张胆地威胁,简直可笑。” 靳弦平时极少发怒,这件案子倒真是把他激怒了。许扇琯怕他丢了平常心,失了先机,冷静地问道,“现在,你想怎么做?” “先找到棋墨,我要把凶手一点一点地挖出来,不管他藏得多深。”靳弦目光如火,凶手的举动无疑是刺激到他。 靳弦一旦固执起来,任谁都是无法阻止的。他看了看窗边的痕迹,倒是没有特别,“离荒,若是你来放这枫叶,会是如何?” 连离荒看着窗外的路线,不远处有一堵围墙,接着便是花园,相当于是树草花木将风溯阁围在当中。仅有一条青石路通往风溯阁的大门,若是不经过那里,仅凭轻功的话,从围墙飞过到窗前……沉思了片刻说道,“从围墙那里飞到窗前,而不停留。仅是丢下一片枫叶,再返回倒也不是不可以。” “如此说来,此人轻功也十分了得。” 连离荒点点头表示赞同,却又有些疑惑,“虽说不是不可以,但是没有支撑点,会很耗费体力,动静也会增大。若是我,会选择在窗边停下,再放下枫叶。” 许扇琯打开折扇,“但是这样,你的脚边就会粘上这园中的泥土。” 连离荒恍然大悟一般,从窗边径直飞到对面的围墙上,再返回到窗前。神色匆匆地说道,“围墙上没有泥土的痕迹。” “离荒,你看棋墨像是这样的人么?”靳弦问道。 连离荒仔细回忆着棋墨的走路及说话,“表面上看,他并不像是习武之人。不过也有可能,他擅于伪装自己。” 靳弦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棋墨,此人倒是越来越有趣了,之前我们的方向也想错了。” “有趣,错了……”连离荒疑惑地望着他,完全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靳弦不置可否。 “大人,”靳弦耳边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倒让连离荒和许扇琯皆是一惊。 靳弦转过身来,正看到棋墨站在门口,微曲着身,笑容却是难以言喻的诡异。“你来了。”靳弦冷冷地说道,棋墨没有逃走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棋墨抬起头来,仍旧是那副和善的表情,缓缓说道,“之前大人说过要问属下一件事,所以在送走禾隐廷尉之后,就马上赶来了。” 靳弦突地来了兴趣,直觉告诉他,此人断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不经意地说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之间我们见了悠梨。”棋墨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马上又一闪而过,依旧笑着说,“悠梨夫人消失了已经两年,大人竟然短短几天就找到了她,实在是太厉害了。” 靳弦没有理会他的话,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倒起一杯茶,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她告诉了我一些事,好像你也知情。” 棋墨立即行礼说道,“大人这是哪的话,若是属下知情,并定知无不言。” 靳弦的嘴角笑了笑,问到这个份上,他居然都没有一丝慌乱。过往已见过太多的罪犯,倒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许扇琯在一旁冷观着,此时的棋墨身上散发出的温度,倒是比死人还更冰凉。第一眼看到此人时,倒想象不到他的心竟与他的外表千差万别。 靳弦放下茶杯,该是直入主题地时候,厉声说道,“章画私修墓陵,你可知情?“ 几乎是瞬间,棋墨猛地跪在地上,表情哀苦,“虽说此事大人早晚会查到,棋墨并不是存心隐瞒,只是……这私修墓陵罪名过大,而且章画大人早已失踪。” “所以你就不提,”靳弦冷笑一声,不知从何时起,他觉得棋墨的一举一动都是如此的虚伪。“墓陵修在何处,还有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棋墨长叹了口气,“墓陵修在这太守府西北角,那处原本不是乱葬岗。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章画大人一意孤行要修建墓陵,属下也劝不住,便以修建太守府的名义到偏远的小县寻找工匠。为了保密,章画大人便将几十名工匠扣在那墓陵之下,整整五年啊。没日没夜地关在里面,除了睡觉便是动工。当时招的工匠死的死,疯的疯,所以换了一批又一批……” 许扇琯攥着折扇,问道,“难道没人怀疑么?” 棋墨闭起眼摇摇头,像是不忍回忆一般,“招人时给的钱多,所以总是有人愿意来,再说有太守大人从中干预,这里离朝里又远,自然没人注意。” “权威和金钱……”许扇琯感叹了一声。 棋墨继续说着,“哪知就在快建成之时,最后一批修建的工匠突地失踪了,就连章画大人也莫名其妙失踪了,然后就出现了那双血手。这一定就是报应,之前已经死了这么多人,私修墓陵就是死罪……”棋墨语气激烈,已是声泪俱下,“属下也只是为了活命,尚且躲过一劫。但是几年中,一直饱受折磨,这就是诅咒,是报应。” 原来这就是悠梨不愿回忆的一段过去,不管他的话中有几分真假,事实往往令人唏嘘。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那之前死去的人,是怎么处理的?” 棋墨像是为难地摸摸头,小声地说道,“哪能处理什么,就是找把火烧了,再合成泥继续建墓陵。章画大人失踪以后,那块地方便人烟罕至,渐渐地成为乱葬岗。大家都说那里是不祥之地,夜里常有鬼火和哭声,就再也没人踏足。” 听到此话,连离荒不禁身子一颤,想起那一日去的地方。脚下的土地竟然有那么多的冤魂,慢慢后怕起来,实在是副恐怖的场景。 靳弦点点头,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了,没事你先下去。” “是。”棋墨转身而去,却留下一个不经意地微笑。 刚好被许扇琯瞧见,等他走远了,才说道,“靳弦,你就这样放他走?” 第12章 环环紧扣 靳弦若有所思地倒着茶,茶壶中的水一点一点滴在茶杯中。就如秋日的溪流,清澈无杂质,冰凉的温度却又让人产生一种距离感。慢慢地将一杯茶倒满,靳弦只是放在桌上,平静地说道,“我还没有证据。”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一时都没人言语,各自怀着心事。 “原来……你们都在这里。“门外传来淮夕落断断续续的声音,刚一进门,就见这三人愣在原地,心事重重的模样。 许扇琯最先回过神来,见她跑得气喘吁吁地模样,笑着问,“你怎么跑成这样?” 淮夕落平复着气息,直接坐在椅子上,拿起之前靳弦倒的一杯茶喝起来。连离荒想阻止也晚了,伸出的手停住空中,尴尬地看着她。靳弦一直不喜自己的东西被外人触碰,更何况还是杯子。 淮夕落喝完一杯茶,才发现众人都看着她。连离荒捂着脸连连叹气,许扇琯却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倒是靳弦,好像脸色没什么变化,不过这家伙一直是喜色不流于表面。她默默地放下茶杯,轻轻咳了几声,突然想起靳弦的洁癖,“额,靳弦,我有事给你说。” “叫大人。”连离荒沉重的低音一出,倒是把她吓了一跳。像是条件反射,淮夕落猛地站起身,略有些结巴,“大大……” “算了。“靳弦摆摆手,”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你找我何事?” 淮夕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是想同你说,棋墨不是个好人?” “哦?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人。“靳弦淡淡地说道。 淮夕落愣了愣,“我不是说这个,他是反社会人格。” “反社会人格?”三人听到皆是一惊,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淮夕落略微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在我们那里,称为是垂涎型精神病态,也是垂涎型反社会人格……” 三人都是听得莫名其妙,连离荒茫然地看着她,“你,你在说什么啊,是不是病了?” 淮夕落白了他一眼,继续看着靳弦说道,“我说简单点,反社会人格是一种冰人,没有良心。而垂涎型反社会人格是指他们有异于常人的欲望,并且会暗中使坏,但是他们自己对此毫无知觉。” 许扇琯沉思着她的一番话,点着头,说道,“没有良心,是说披着羊皮的狼。”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淮夕落赞赏般地看着她,一句话就说到点上了。 靳弦也不是很理解她所说的概念,不过大概能懂其中的意思,皱着眉问道,“但是,这又说明什么?” “说明他擅长伪装,”淮夕落说话时眼神都已发亮,情绪激动,“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而且大部分的反社会人格,都不会直接进行犯罪,他们高明就高明在这一点上。还有一点,他们擅于操纵别人……” “操纵,”许扇琯喃喃自语道,“难道这是一种蛊术?” 淮夕落愣了愣,一时间也想不出更恰到的词,“也差不多,这几日我一直都在观察棋墨,也问过很多府内的人。从管家到丫鬟,基本对棋墨的评价都是出乎一致的好。” 许扇琯表示赞同,至少在之前从萼夕和霜宁的口中,也都是称赞棋墨人好。“那你刚才错过了一场好戏。” “什么好戏?”淮夕落茫然地看着他。 许扇琯笑着说,“刚才靳弦在询问棋墨,倒是知道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倒是他哀痛的表情,不像是伪装的,看着他的眼泪下落,我都感觉他像是无辜的。但是他的笑容,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实在很诡异。” 淮夕落轻轻地笑了一声,“同情,他们最擅于的就是博取同情。” 靳弦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开口说道,“如今还没有证据,无法断定他到底有罪还是无罪。” “我正在找,虽然刚才的说法只是我的猜想,不过我一定能找到。”淮夕落认真地看着靳弦,卷长的发蓬蓬地在风中摇曳。 “不行,不管他是不是凶手,都太危险。”靳弦冷冷地望着她,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淮夕落无奈,只得顺从地点点头。 靳弦眼光望向那片枫叶,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把她留下,这摊浑水已经够乱的,“那一日,我教你的曲子柒桑曲,可记熟了么?” 淮夕落被靳弦兀得一问,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练练……在练,就是手……” 靳弦的余光瞥见她微曲着双手,似乎都缠了布条,“怎么,刚才喝水的时候还是挺有力的。” 听到靳弦的话,淮夕落尴尬地咳了几声,马上看着自己的双手,装出一副难受的模样,跪倒在地,“手啊,好痛,我已经不能碰琴了,咳咳……” 连离荒用手肘挤了挤许扇琯,示意他上前看看。许扇琯站在原地,只是笑着摇头。连离荒立刻明白她是装病,清了清嗓子,“夕落姑娘,你想装病也要看看人,这位许扇琯可是今朝数一数二的神医。在他面前装病,你就省省力气吧。” 淮夕落见装病不起作用,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许扇琯,她只觉得他最好说话。“许扇琯,我真的不能再学琴了,你看我这纤纤玉手啊,都被靳弦折磨得不成样子。你是修道之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许扇琯打开折扇挡住嘴角的笑意,真诚地说,“夕落姑娘,那是佛教,在下是修道。” 淮夕落刚培养出的哀伤情绪,立马付之东流,又可怜巴巴地看向靳弦。 靳弦刚刚拿起桌上的茶杯,又放下,轻声说道,“若是两日内,学不会柒桑曲,你就走吧。” 淮夕落不相信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如此认真,是真的在赶我走么?不禁咬了咬嘴唇,站直身子,好强地说道,“靳弦,我倒要让你看看。”说完,就跑出了风溯阁。 连离荒倒是开心,“终于可以把这姑娘送走了。” 许扇琯看着靳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靳弦,柒桑曲两天内是没人学的会。就连你这般,天资聪颖,也足足学了一个月。” “我知道,”靳弦淡然地说道,举着茶杯,“我是想让她远离这件案子,你我都知道,前面的路很凶险。” 许扇琯知道靳弦是下定决心这样做,倒是与之前的执著不一样,“你能想通,自然是最好。” “大人,大人,淮府淮封求见,此时已在恭其阁内。”管家沈旬前来通报。 恭水阁和恭其阁并列而建,前者用于接见同级及上级官员,后者便是用于会见商贾及普通百姓。 靳弦心中顿时有一阵不详的预感,淮封前来,到底是有何事? 刚到恭其阁,便看到淮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见靳弦,便如干涸多日的水渠遇见大雨。扑通跪倒在地,想紧紧攥着靳弦的衣角,“太守大人,你可得帮我,不然我也活不了了。” 连离荒挡在前面,厉声说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靳弦用眼神示意连离荒退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淮封,见他这副模样,语气倒是放缓了许多,“你找我,到底是有何事,可是悠梨……” 淮封长长地叹了口气,皱纹已在不禁意间席卷了他的脸,铺满了岁月的痕迹。看来最近这几日他都没怎么睡好,“悠梨失踪了。” “失踪……”靳弦脑中突地浮现出棋墨的脸,不禁回想起,当时棋墨说的一句话,“悠梨夫人消失了已经两年,大人竟然短短几天就找到了她,实在是太厉害了。”还有他脸上的笑,此时想来竟是如此的刻意,自己却没注意到……实在是太大意,倒害了悠梨。 许扇琯扶起淮封,安抚着说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太守大人一定会尽全力寻找悠梨。” 淮封的精神已颓了一大半,走路酿跄,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自小钟情悠梨,她却嫁给他人为妻。但是我不怨她,她肯回来找我,我更不怨她。本来她在我那里安安分分地躲了两年,哪里知道终还是逃不过?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靳弦见他这番模样,劝慰道,“此事皆是因我而起,我会为你找到悠梨。” 淮封的眼神依旧有些恍惚,略微抱拳谢了谢靳弦。便步伐酿跄地向前走去,靳弦略叹了口气,一拳拍在椅子上,“离荒,你去带信给徐符贤监御史,请他帮忙借点人手,秘密寻访悠梨。” “是。” 连离荒走后,靳弦脸色已有些苍白,靠在椅背上。许扇琯担忧地看着他,走向前替他把了把脉,“靳弦,你有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靳弦扶着额头,笑着说,“无妨,扇琯,案子一天不破,我的脑中都盘旋着各种线索。” 许扇琯看着他,也不知如何劝他,“有时候你固执起来,我真想用折扇打昏你。” 靳弦笑起来,语气和缓,“不要以为我没习过武,就打不过你。” 突然眼角瞥过门口,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那么熟悉,像是从回忆中走来。 “夕落……”靳弦忍不住唤了一声,曾经叫了千万遍的名字。 听到声音,淮夕落愣了一刻,直直地看着他。他的眼中,有悲伤,有不舍,甚至还有惊喜。但是她却觉得,那样的眼神并不是看着自己…… “靳弦,你都知道了?” 靳弦回过神来,慢慢看清她是谁,微闭着眼,自己刚才又把她错认了。沉默了半晌,才说道,“知道什么?” 淮夕落使劲儿咬着嘴唇,眼角下垂,猛地抬起眼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一丝闪躲,“你知晓我是淮封之女,淮夕落。” 第13章 中毒身亡 淮夕落眼如白露,声如泉水,风褪尽她的铅华,发丝轻扬,勾勒出万种美好的模样。靳弦愣愣地望着,世间那么多人,竟然会有人同你相像…… 许扇琯知晓靳弦心中的想法,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不远处的淮夕落,诧异地问道,“你是淮封之女?我们并不知情。” 淮夕落将头别到一边,强忍着情绪,“刚刚我明明就看到他了,”再抬起脸时,眼中涌满泪光,“靳弦,你说过不会过问我的身世,但是……你却背叛我,枉我那么信任你。”话音刚落,眼中噙住的泪再也无法隐藏,止不住地下落。淮夕落一手擦干了眼泪,哽咽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家出走么,因为淮封从来就不是我的父亲,而我也不屑他给我的人生……”话一说完,淮夕落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许扇琯想解释也没有机会,靳弦呆坐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出门外,记忆中的画面渐渐与现实重合。“夕落……”靳弦兀得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声音中全是不忍和内疚,直达心灵。 听到靳弦的声音,淮夕落的步伐停滞下落,慢慢转过头,收回了眼中的泪。“靳弦,我知道你眼中的那个人不是我,教我琴艺也仅是因为她。我叫淮夕落,不是她。” “我叫淮夕落,不是她,不是她……”一句话直击靳弦的内心,幻想总是败在了事实面前。像是失去平衡一般,靳弦跌坐在椅子上。 一旁的许扇琯忙扶住他,靳弦同那位夕落姑娘的过往,他自是知情人。像靳弦这样的性子,轻易不会与人接触,但若是爱上一个人,怕就是一生一世的信念与执著。本想淮夕落的出现,或许是种转机,能够揭开靳弦心中的死结,哪里知道又卷入这样的误会。 靳弦拉住许扇琯的衣袖,慢慢地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解释,也不用再追。两人就这样静默无言,不知过了多久,靳弦才开口,“扇琯,你还是找人将她安全地送回淮府吧。不管她对淮封有多逆反,她已经涉足到这件案子,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 许扇酢醯阃罚敖遥愣运氖禄故侨绱斯匦模俊?fontcolor='#e4faeb'>。4fac9ba115140ac4f1c22da 靳弦苍白地笑了笑,“扇琯,我知晓你的意思,我早就知道她不是夕落。夕落年长于我,擅长弹琴,丹青,举止端庄有礼,与她不同。而且,夕落在……”每每说到此,靳弦心中仍旧有心结,微微叹了口气,“她钟情于靳漠,靳漠失踪后,她便郁郁寡欢,与世长辞。” 靳弦这一段还未开始便夭折的感情经历,也只有许扇琯知晓。靳弦对靳漠恨意,也有这一层的缘由。自此以后,靳弦再不愿与人接触,特别是女子。 许扇琯见靳弦眼中哀伤,怕是时间也无法冲刷。“放心吧,我会让人把她安全送回淮府。”窗外已是夜色初起,黑暗就如猛虎,随时可能吞灭人心,靳弦隐隐有些担忧。 隔日。 靳弦听到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大人,起了么,我是萼夕,来伺候大人洗漱。” “进来吧,”靳弦看着窗外已是日光倾城,皱着眉问道,“萼夕,现在是什么时辰?” 萼夕抿着嘴轻轻地笑了笑,“大人,已经是巳时三刻了。” 怪不得外面的日光那么强烈,这已经这么晚了,忙起身穿好衣服,问道,“许扇琯呢?” 萼夕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也没见到许公子,应该在房中吧,他喜爱清静,一般没人去打扰。” “其他人呢?” 萼夕想了想,“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霜宁和沈旬都在。” “棋墨呢?”突然,靳弦的眼神停留在枕边,赫然放了一片枫叶……不禁心中一惊,凶手竟然已经胆大到这种地步,都能自如地潜入自己的房中。 “他在书房中和舒权一同整理查访县官的档案,说整理好后,便会呈给大人过目。“萼夕淡淡地说道。 靳弦看着那片枫叶,只觉得碍眼,洗漱完毕之后,说道,”萼夕,待会儿把我房中的被褥都换了,还有那茶杯,也撤了换新的。“ “是,”萼夕也不知其中的缘故,也没有多问。看到靳弦要出门,说道,“大人,不用早膳么?” 靳弦摆摆手,走出了风溯阁。 “嘭”的一声,靳弦径直闯入一间房中,喊道,“许扇琯,你……” 许扇琯正在榻上打坐,见他进门,笑兮兮地看着他,“精神很好嘛,靳弦。” 靳弦直接坐到他身旁,冷笑一声,“倒是亏了你的安眠散,许大神医,让我睡到现在。” 许扇琯尴尬地笑了几声,又被他发现了。昨晚,他怕靳弦这几日查案劳累过度,便在他喝的茶中撒了一些安眠的药粉。“我就洒了一点点安眠散,我保证。” 靳弦也不知道怎么说他,恨着他,“一点点,这己经第几次,你又自作主张,是不是要我睡死过去。” 许扇琯干笑着,“不会不会,我会掌握好分量。” “今早起来我又收到了枫叶。” 此话一出,倒让许扇琯十分吃惊,“什么?怎么可能?”又仔细回想着昨晚的每一处细节,冷静地说道,“昨夜,因为你服了安眠散,必定对一切声响都无知觉。为了安全起见,我便在你房外,任何一处可能潜入的地方都安了风影铃铛。风影铃铛小如指盖,就是风过都会留下痕迹,更何况是人。只要有人潜入,我必定会有所察觉。” 靳弦知晓这风影铃铛的威力,有了它,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像是绝对封闭的密室,没有生物可以闯入。“那你是多久收回风影铃铛的。” “大概辰时五刻的时候,那时我见萼夕到你房前叫你,便收回了铃铛。难道这凶手会遁地不成,还是会隐身术” 靳弦摇摇头,“不是,只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把戏。” “对了,之前连离荒带了信,悠梨有消息了。”靳弦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晓情况肯定不冷观。许扇琯踌躇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悠梨,死了。” “死了!”靳弦诧异地望着他,为何凶手却不能放过悠梨。突然,靳弦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来,“是棋墨么我同他讲了悠梨之后,悠梨就失踪,怎么可能这么巧” 许扇琯蹙紧双眉,为难地说道,“怕也只能是巧合,我已经问过。从昨天棋墨走后,便一直留在书房整理文案,没有出过太守府。这点,舒权可以作证。今早似乎也在,霜宁,萼夕和沈旬三人都知晓,便不会有掳走悠梨一说。” 靳弦冷冷笑了几声,“之前他不是说不知舒权何日回来么?昨天竟然就那般恰到好处的回来了。” “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若是没有找到悠梨,怕是永远无法看清他的真面目。此人攻于心计,简直比恶魔还可怕。丝毫不露马脚,倒是像淮夕落说得那样,擅于伪装,喜欢博取同情。” “派人通知淮府了么”靳弦问道。 许扇酢跬罚耙丫ㄖチ耍褂校聪β湟惨丫亓嘶锤!?fontcolor='#e4faea'>。7a53928fa4d 靳弦心中像是放下了一颗石头,看来自己的预感没有灵验,“连离荒在哪里” “他在乱葬岗,就在其中的一具棺材内发现了悠梨的尸体,而且,双手也不见了。” 靳弦攥着拳头,到底还要再死多少人,凶手才会罢手。轻轻地说了一句,“走吧。” 许扇琯一直在等他醒来,再同去乱葬岗。自查案以来,危机不断,凶手为人凶残,完全泯灭人性。 乱葬岗。 两人秘密前往,还好此处远离人烟,倒没有人注意。 连离荒见二人前来,皱紧的眉舒展了一大半,“大人,你可算来了,我再孤零零地守着尸体,就生无可恋了。” 许扇琯多日未见尸体,此时早已蠢蠢欲动,准备好了一堆细小的工具,开始验尸。 靳弦看着连离荒,问道,“离荒,你将事情经过说一说。” 连离荒止住快要干呕的势头,平复了一会心情说道,“昨日我奉大人之命,前往监御史处,向他借了点人马,秘密去找寻悠梨。哪知,就在找寻的路上,突然间起了大雾,那时已是夜晚。我担心大雾阻隔了大家的视线,再被人偷袭,便一路向前奔跑,不敢耽搁。渐渐地大雾就散尽了,谁知道,我们却跑入了乱葬岗。那时,有一人惊呼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众人皆说自己没有受伤,大家便四处寻找。大人,大晚上的乱葬岗,血腥味又那么浓郁,真的把我吓个半死……” 靳弦无视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冷冷地说道,“讲重点。” 连离荒只好收起自己求安慰的眼神,继续说道,“然后便在一具钢材之中发现了悠梨,又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天亮,才叫人给大人报信,而我,独自留下来守着这具尸体。” 靳弦听完也没说什么,慢慢走到许扇琯身边,“扇琯,你有什么发现?” “尸体约是昨晚亥时死亡,死因是……中毒。” “中毒,”靳弦吃惊地看着他。 许扇琯收起工具,点点头,表情略有些异样,“是活着的时候被人灌入大量水银……” 第14章 八卦定穴 靳弦眼中的惊讶之情一闪而过,尸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苍白而脆弱。 许扇琯细细地将银针上的水银擦拭干净,不忍地闭起眼,“悠梨先被人砍下双手,失血过多。再被强行灌入大量的水银,导致中毒而死。她饱受着断手之痛,再加上体内的水银,一点一点侵蚀她的内脏,犹如钻心之痛。实在……”已是不忍说下去,他虽信道,看惯生老病死,但是生命总是珍贵的,更何况被人这般残忍杀害。 悠梨的尸体,脸上仍停在生前最痛苦的表情,她虽有罪,也不该受这份折磨。靳弦怨着自己,内心极度自责,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道,“离荒,你派人将尸体送回淮府吧。” 气氛低沉到了极点,死亡的气息一直环绕在四周。许扇琯皱紧了眉,此时正是阳光直射,空气中时不时飘来腐尸的味道。望向靳弦,劝慰道,“回去吧,靳弦,这乱葬岗不是久留之地。” 却见靳弦仍旧站在原地沉思。 “扇琯,”靳弦突然开口说道,眼神依旧黯淡,“悠梨被凶手砍下的双手,会放在哪里?” 许扇琯脑中有一点线索,但是没连接上,“在……” “在太守府内,”靳弦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他,笃定地说道,“其实枫叶一直都是在迷惑我们视线,那些断手才是本案的关键。” “大人,你去哪儿?”连离荒见靳弦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回太守府。” 靳弦同许扇琯火速赶回太守府,连离荒则将尸体连同棺材,一起送回淮府。 刚一进府,沈旬便迎了上来,见他神色匆忙,忙问道,“大人,你这是……” “沈旬,你知道之前悠梨住的房间么?” 沈旬为难地想了想,“大人怎么突然问起悠梨夫人,那间屋子早已荒废了许久。” 许扇琯举着折扇轻轻敲了敲靳弦,示意他不用太急,笑着对沈旬说道,“大人只是想去看看,劳烦带路了。” “是,大人这边请。”沈旬鞠了一躬,唯唯诺诺地走在前方。 一行人来到了一处院内的小屋,沈旬说道,“这旁边是过去章画大人的忠肃阁,这里就是悠梨夫人的住所。” 靳弦刚想抬步进去,被许扇琯拦住,“依我看,靳弦,你还是不要进去,我自己进去便是。” “那好。” 靳弦只在门外等了约一刻钟的功夫,许扇琯便出来了,手中的折扇微微敲了敲手心,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靳弦,看来你猜的没错,悠梨的手的确在这房内,而且双手合十,指着窗外的西北方。” 靳弦点点头,看来本案便是与那断手相关。对着乱葬岗的方向,乱葬岗下便是章画私自修建的园陵,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联系? 许扇琯看着沈旬,“沈管家,这房中有一双血淋林的断手,你找人处理了,这太守府可得加强防范。” 一席话说得沈旬胆战心惊,哆哆嗦嗦地像两人行了礼,“大人恕罪,属下马上处理,再多派点侍卫巡视。”说完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靳弦只点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许扇琯冲沈旬和善地笑了笑,“大人不会怪罪于你,放心吧。” 沈旬感激般地点点头,冲着二人行礼。 “靳弦,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靳弦在脑中慢慢地画着一幅线索图,回答道,“是时候,去找一找之前几个人的尸体。” “你知道在哪里?” 靳弦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道,“并不是很确定,不过也差不了太多。” 当夜。 一直等到夜深,靳弦才同许扇琯和连离荒悄悄潜出太守府,来到乱葬岗。 连离荒心中都是疑问,郁闷之情溢于言表,“大人,为什么又要来乱葬岗,昨天我可是在这里待了一夜啊。” 许扇琯见他一副苦恼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离荒,不是叫你留在府里么,你偏要跟出来。” “我是担心大人的安危……”连离荒赶紧说道。 “哈哈,”许扇琯越发觉得好笑,“你是不是怕我抢了靳弦,从前我碍于在朝中,鲜有空闲与他见面,都是你二人长期待在一起。” 连离荒尴尬地笑了几声,反驳道,“扇琯,你……” 靳弦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打断了连离荒的话。他小声说道,“离荒,你看看那边可是两个人?” 连离荒顺着靳弦的目光看过去,踌躇了一阵,“看起来像,又不像。” 只见乱葬岗不远处的地方,火光微微闪了一下,便没了踪影。 “大人,不见了。”连离荒压低声音,他的灵敏度异于常人,对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都有察觉。 靳弦静静地说道,“算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陵墓的入口,里面必定有不可见人的秘密。” 连离荒为了保护靳弦,找寻墓口之时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从不远处传来许扇琯的声音,因为风声的缘故,显得有些断断续续,“靳弦,我们不是专业的盗墓人,这墓穴会不会开得十分隐秘,如此找也不是办法。” 靳弦也知道要找到墓穴的入口,必定不会那么简单,“我没想那么多,以前只听说过一些关于摸金校尉的传说,分金定穴。不过我并不了解其中的道理,对风水也不擅长。”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许扇琯的声音,“按理说,以章画的水平,墓穴应该不难找。姑且我就以易经卜卦,算一算墓穴的位置。” 连离荒同靳弦走到许扇琯身旁,见他从袖中拿出三枚钱币,连离荒惊讶到了极点,瞬间佩服起来,“扇琯,你还会算卦?” 许扇琯只轻微地笑了笑,“人在江湖走,当然什么都得会一点。” 靳弦在一旁冷静地说道,“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想说了。” “上次是意外,”许扇琯忍俊不禁。连离荒疑惑地望着两人,皱着眉头,委屈地说道,“你们二人又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不提也罢,”靳弦不禁叹了口气。 倒是许扇琯沉不住气,说起来,“之前我刚学会占卜,便找靳弦算了一卦,哪知好的不灵,坏的灵。为他算了一道震卦,震卦表示时局不定,或许会受有无名之怒的殃及。哪知第二日在朝堂之上……” 靳弦恨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再提起这事。 连离荒没看到靳弦的眼神,陷入沉思,过了许久,终于释然,“是不是那件事?我就说那日大人怎么会那么倒霉,查案过程中凶手畏罪自杀,竟然成了他的过错。倒是被禾隐廷尉给将了一军,罚了俸禄又停了一月的职。” “这可不是我提的,”许扇琯笑出声来,手上仍一遍一遍地扔着钱币。突然,说了一句,“有结果了。” 靳弦和连离荒都凑了上来,许扇琯轻轻说道,“先天为艮七,后天为艮八,艮卦。” 连离荒茫然地看着他,挠了挠头,不解地问,“什么意思啊?” “易经中有八经卦,两两重叠极为六十四卦,一卦为一动一变。六十四卦每一个皆有六爻,每爻有一象,代表着周天万物,千变万化。艮卦,六十四卦中的第五十二卦,卦象为山。寓意世间诸物,适可而止。”许扇琯解释道。 连离荒依旧摇了摇头,“不懂。” 许扇琯无奈地叹了口气,“白说这么多了,靳弦,你知道龙脉么?” 靳弦点点头,“有听说过,由昆仑山而起,延伸了五条龙脉。我朝境内存有三条龙脉,倒是选为墓穴的好地方。” “嗯,”许扇琯赞同般地点点头,“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根据卦象来看。新枫郡很可能处于一条龙脉之上,称为‘艮脉’,章画应该就是将他的墓穴修建在那里。” 连离荒后知后觉地拿着手中的铲子,激动地说,“墓穴在哪儿?” 许扇琯指着不远处的一处荒地,“那里应该就是。” 三人走到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这不是之前发现淮夕落的地坑么?竟然会是墓穴的入口,真是恶来全不费功夫。 连离荒首当其冲,拿着火把跳下去,看了看四周的泥土,倒是有点雨水的味道。冲上面喊道,“大人,这坑底有翻动过的痕迹。” 许扇酢醯阃罚翱蠢淳褪钦饫铮钩s腥顺鋈搿=遥憔土粼谏戏剑姨婺阆氯タ纯础!?br> 两人使劲儿挖着脚下的泥土,突然,连离荒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轻轻踩了踩脚下的土地。“差不多,下面已经中空了。”他脑子虽不是很好使,不过他从小习武,长年在外锻炼,对这些倒是十分了解。 许扇琯看着他,等待着他的指示,这方面很信任他。连离荒拥有出色的观察力和洞察力,对细节把握得很精准。 连离荒在地坑四周观察了一会儿,指着一处,“这里应该有一个楼梯,小心地挖这一块。”铲子刚下去,便感觉到一阵坚硬的物质,连离荒拨开上层的泥土,是一块方形的地砖。用铲子轻轻地翘起一个口,赫然看到一条地道。“大人,我们发现了一条地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墓穴里无声无息,伸手不见五指。许扇琯走在后方,一回头却发现,身后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个人。 “靳弦,”他试探性地叫了叫。 第15章 墓中乾坤 阶梯很长,一望无际,四处万籁俱寂,只听得有一两滴水声,不住得在耳边回响。连离荒在前方,举着火把亦步亦趋地走着,极度紧张,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许扇琯突然觉得背后传来一阵阴风,霎时后背一凉。慢慢地看了看脚下,阴影中又多了一层影子。他猛地转过头,后方何时起竟然多了一个人。 “靳弦” 连离荒停下脚步,也发现站在后方之人,声音忍不住哆嗦起来,“谁?谁?” 来人慢慢靠近他们,每走一步都随着一个水声。 连离荒紧张握着手中的霜纹剑,直到他终于走到火光的范围内,才释然道,“原来是大人啊,你可吓死我了。” 靳弦笑而不语,许扇琯看着他,“靳弦,你怎么下来了,连衣服沾满泥灰,都不顾及。” 换作平日,靳弦从不会让自己沾一点灰尘,现在却神情自若,丝毫不在乎。 靳弦摆摆手,示意连离荒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如今非常时期,也顾不得许多。之前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必得直入陵墓才能解开。” 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三人到了墓底,靳弦看着走过的阶梯,“看来,陵园还未完工之时,章画便失踪了。” 许扇琯也点头表示赞同,“一般修建陵园,竣工以后,为了保密会杀害所有参与的工匠和人员。没道理还会保留一条进入的小道,虽然不易寻到,但总像是为了方便有人进入而建的。” 前方再没有路,眼前出现一道巨大的墓门,以石封门。 连离荒用手轻轻敲了敲,皱起眉头,“大人,这是实心的,估计有上千斤。单凭这把铲子,是根本不可能进去的。” 许扇琯用折扇敲了几下墓门,声音清脆,甚至还有回声,“按理来说,一般陵墓有墓门,墓道,雨道,和墓室。墓门虽是大门,但一般只是为了防止盗墓,都不是进门之处。” 靳弦从刚才起便一直观察四周,身后仅有一道阶梯,前方便是一道墓门,两边都是砖墙。隐藏的门到底在何处? 连离荒找了一会儿,暂无收获,“大人,这边的砖墙没有异常。难道这台阶只是一个摆设,其实陵墓早就封死了。”正说着,却听到了靳弦低沉的声音。 “找到了。” 连离荒马上好奇地凑上来,见靳弦望着墓门旁边的砖墙。从砖墙的缝隙中,隐隐有液体渗出,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我说刚刚怎么老听见有水声,原来是从这里滴落的。”说完刚想伸手,马上被靳弦阻止。 “别碰。”靳弦的声音平静有力。 许扇琯只轻轻闻了闻,“这是,水银。” “会不会有毒?”连离荒立马收回手,后怕地问道。 许扇琯摇摇头,“液体状的水银对人不会有太大的伤害,若是挥发,就会中毒。”一把拉住靳弦,担忧地说道,“你体质与常人不同,万一水银损伤你的身体怎么办?” 靳弦不在乎地笑了笑,“不是有你在么?”眼神一直注视着从缝隙中渗漏出的水银,自言自语道,“墓门后的砖墙灌满水银,为了防盗,这项工程,倒还做得细致。” 连离荒不解地看着他,蹲在地上,无奈地叹口气,“大人,什么时候了,你还称赞他的设计。我说,干脆去找几个盗墓贼,直接挖个盗洞就进去了。” 许扇琯用折扇敲了下他的脑袋,笑着说,“离荒,这盗墓可是犯法的。你还找人来,干脆弄火药把这里炸了。” 连离荒认真地沉思了一会,“这也是个好办法。” 许扇琯无奈地摇了摇扇子。 靳弦轻轻地敲着砖墙,听着每一块砖发出的声响,慢慢地露出微笑,“何必要找盗墓贼那么麻烦,已经有人挖好了现成的地道。” 连离荒闻言立马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哪里?” 靳弦指了指脚边,从地上数第五块墙砖,“这里。”刚说完,便用脚使劲儿踢了进去,刹那间,传来一阵巨响。身后的阶梯竟然打开了一个墓道,许扇琯惊奇地看着这番变化,“倒是没想到,这墓门与墓道毫无关系,仅仅是个障眼法。”又转向靳弦,笑着说道,“靳弦,你这听声辨道的本领,倒是一点不输给离荒。” “是离荒教的好。”只听到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连离荒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大人抬举离荒了,刚刚还一无所获?” 许扇琯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离荒啊,这可是你唯一的长处,以后靳弦都不再需要你了。” 连离荒闻言呆立在原地,怔怔地说道,“大人,应该不会吧。”突然看到两人已走远,忙追了上去。 墓道中并没有什么特别,四周都建得很完整。许扇琯猛地停下脚步,连离荒差点整个人都撞了上去,“扇琯,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许扇琯抬起手,无奈地看着他,“离荒,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扯着我的袖子,就像扯着一头牛一样的重量。” 连离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里真的太黑,万一有鬼……”手上仍旧不放,许扇琯无法只得继续拖着他往前走。 靳弦慢慢放慢了脚步,说道,“听,这墓室中风声。” “是啊,看来此处通风倒是不错,倒像是有人在这里生活一样。”许扇琯说道。 连离荒脸色已经接近苍白,再听到此话,心中五味杂陈,“谁会想待在这种鬼地方,暗无天日,反正我是待不下去。” 连离荒笑了起来,打趣道,“有些人惧怕阳光,自然喜欢躲在这种地方,自欺欺人。” 靳弦停下脚步,蹲下身,用烛火照了照地面,“离荒,你看着地方可有燃烧过的痕迹?” 连离荒闻声便走了过来,虽说他平日中怕黑怕鬼,遇到事倒是一丝不苟。他仔细用手抹了抹地面,又闻了其中的气味,“的确是有燃烧的痕迹。”连离荒又抬头看了看宽阔的墓道,感叹道,“这地下的墓道,竟然还可以燃烧,看样子已经烧了许久,都快与地面融合了。” 一句话瞬间划过靳弦的思绪,倒是提醒了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慢慢起身,凝视着前方的墓道,笼罩于一片漆黑之中,“有风自墓室中来,这里地势宽广,自然可以燃烧。” 许扇琯依靠着旁边的墓墙,问道,“这是在烧什么?” “尸体。”靳弦的声音一出,倒把连离荒惊了一跳,直接跌坐到地上。在火光的映衬下,靳弦的脸越发严肃,目光凝重,“之前,我便推测,失踪的人应该都在这里。我紧跟在你们身后,若不是扇琯有所察觉,断不会发现我的行踪。我的脚步声都隐藏在地下的水银声中,一滴水银下落,我便向前一步,如此,普通人不会察觉。” 连离荒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没有发现大人,我的注意力全被水银的滴水声给吸引去了。” 靳弦点点头,“所以,章画应该就是在这样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人杀害,程引,弘原皆是如此。” 连离荒想了想,“章画,程引,弘原……大人,不是还有苏尹么?” 靳弦轻微地扯动了嘴角,似笑非笑,“苏尹并没有在这里被烧成灰,不过他也在这里。”其他两人的目光都看向靳弦手指的方向。 许扇琯立马站直了身子,蹙着眉头,“靳弦,你说那些失踪的人,尸体在这里。” “没错,”靳弦将火光照向砖墙,“这些砖墙可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是凶手为什么要费心费力地将在此处他们杀死?” 连离荒完全搞不清,也追不上他的思维,茫然地问道,“为什么?他会不会仅仅是个变态?” 靳弦顿了顿,无视掉连离荒的话,继续说道,“其余三人,我暂时说不上凶手的杀人动机。不过章画,凶手将他杀害在墓陵中,便是当年的知情人,很可能其中也有不可磨灭的联系。”说着,用手敲了敲右方的砖墙,“离荒,你看看靠近墓道前方的墙壁。是不是很新,就像是刚弄的?” 连离荒回过神来,举着火把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咦……这墓中灯火昏暗,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这前方的砖墙比后方都要厚那么一点点,就像有人特地又抹了一层。”转过身惊讶地看着靳弦,“大……大人,这些都是你推测的?”实在太准确了,就如亲历凶手作案一般。 靳弦点点头,一切都很明了,连离荒已经证实自己的推想都是正确的。“凶手便是与陵园招募的工匠有关系之人,这是复仇。他将章画杀害之后,放在此处火化,再将他的骨灰掺入泥料中,抹在砖墙上。” 连离荒忙站得远远的,这墙壁居然是死人的骨灰做出的,简直太可怕了。 许扇琯一下打开折扇,轻轻地扇了扇砖墙上的灰尘,“章画杀害了雇来的工匠,而工匠的至亲多年后,又回来寻仇。他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是永远都待在这陵园中。因果报应,恩怨情仇,世人又有几人看得清,躲得了?” “走吧。”靳弦说道,尸体已经找到了,已没什么好看的。 三人回到地面上,连离荒独自把陵墓的入口弄成原来的样子。 远处的天,隐隐有些泛白,估计快天亮了。 刚走没几步,前方竟有火光,隐隐约约看不真切。空气里都是焚烧纸钱的味道,冥币漫天飞舞,十分瘆人。 连离荒握紧腰间的霜纹剑,颤颤巍巍地说道,“这……中元节早就过了……谁会在这乱葬岗烧纸钱?” 第16章 淮封兄长 昏暗的天空,仅在尽头有些许泛白。前方出现一团火光,微弱惨淡,像是风一吹就会西门一般。眼前一闪而过的纸钱,带着燃烧后的烟尘,越飘越高,犹如夜里的星辰。 许扇琯用折扇按住连离荒的手,示意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先看清对方的来头再动手。 靳弦直直地走了上去,看着不远处的火光,甚至还能听到一声声的啜泣。非常轻,风一吹便没了踪影。慢慢走近,火光面前,竟然跪着一位四十左右的妇人。一点一点烧着纸钱,没烧一张都伴随着一声啜泣。 连离荒见不是什么危险的人,便放开了霜纹剑。 靳弦还未开口,妇人便发现面前站了三个人,惊得愣在原地,手中拿起的纸钱停在空中。 “我们不是坏人。”许扇琯礼貌且客气说道,虽是这么说。不过大晚上三个人在乱葬岗溜达,还真是不好解释。 连离荒直接问道,“大娘,你在此处做什么?大晚上烧纸钱,怪吓人的。” 妇人紧紧地攥着手上的纸钱,只呆呆地看着火光,既不答话,也不问话。 靳弦见她虽指节粗糙,但眉眼间却有风尘气息,应该曾为风尘中人。如今自食其力,整日替人缝针过活,导致眼眸无神。面容倦怠,满是风霜,鞋跟处沾了不少泥灰,磨损严重,像是走了很长的路程。她在此处应该是为了祭拜某人,千里迢迢地赶来。此处乱葬岗,多是没有家的流浪人,难道,她是来祭拜为修建陵墓而死去的工匠? “你是来祭拜你的丈夫?”以她的年纪必是多年前,丈夫被抓来此处,所以她才会千里迢迢的来祭拜。靳弦的一句问话,倒把她吓了一跳,浑身颤抖起来,也不敢看他。只攥着纸钱无力地向后闪躲,使劲咬着嘴角,已快出血。 许扇琯见情况不好,不能再让她受惊吓,她已劳累过度,再加上情绪哀伤。此时再一吓,非把她吓昏过去不可。忙安慰道,“大娘,我们真的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你别担忧。”和善的语气倒是多多少少安慰了大娘,情绪不再激动。 靳弦见大娘对许扇琯的敌意最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问问,他的丈夫是谁,当年的事知道多少?” 许扇酢跬罚袂厣仙18涞闹角旁诨鸸庵校崛岬厮档溃按竽铮颐懊恋匚室痪洌闶窃诩腊菽愕恼煞蛎矗俊?fontcolor='#e2faea'>。40008b9a5380fcacce397《》@chtof晋江原创网@ 大娘还是没有言语,不过此时倒是点了点头。许扇琯见她没有害怕,也没有闪躲,继续问道,“你每年都会来这里么?” 大娘仍旧只点了点头,却不愿说一个字,目光呆滞,只望着眼前的火光,不禁又噙满泪光。 许扇琯求助般地看了眼靳弦,仅用口型说道,“怎么办啊?” “加油。”靳弦也用口型回答道。 许扇琯无奈,又看着大娘,善意地笑了笑,“大娘,这荒郊野外,你为何要这么晚来烧纸钱?” 大娘手上的动作又停顿了,她望了一眼许扇琯,终于开口说道,“我怕来不及,但是早就来不及了。”他也不理解其中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 大娘将最后的纸钱都扔进火堆中,表情哀恸,火光就像她的回忆,噼里啪啦地在她心中炸开再消亡。“我名作宜宁,我的丈夫多年就失踪了,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他还活着,到处找寻他。为了筹钱堕入风尘,儿子却从在心里恨我,十八岁赌气入京赶考,就再也没有回来。但是,我也不怨他。有我这样一个娘,的确也不光彩。不过,我仍旧在找我的丈夫,也不知道找了多少年。那日,我想放弃了,不想再找了,也不想再活到这个世界上。却被人救了下来,他听了我的故事,答应帮我找到我的丈夫。我满心欢喜地感激他,想着这么多年终于有奇迹发生,等待着,每一天都等待着……等来的确是丈夫的死讯,而且尸骨无存……”宜宁说得最后早已泣不成声,许扇琯一字一句地听着,世间的真相总是很残忍。 宜宁抬起满脸泪痕的脸,看着许扇琯,突然跪在地上,“我知道他是被人害死的,但是没人相信我的话。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能不能帮帮我?” 许扇琯忙一把扶起她,“宜宁大娘,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我会帮你,”靳弦淡淡地说道,“这件事是时候做一个了结。” 宜宁愣在原地,像是不相信一样,许扇琯说道,“他便是新枫郡新上任的太守大人,而且正在查理这件案件,你若知道什么便同他说。” “你是靳弦?”宜宁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倒是连离荒一阵惊讶,“你……你竟然认识大人,还知道他的名字?” “必定是知道,”靳弦冷笑一声,“刚才说道有人救了你,还能告诉你丈夫消息及他死去的地方。除了靳漠,还能有谁”这一次,提到靳漠,倒没有情绪失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恩人只是叫我来找你,说你会为我做主。”宜宁语气温婉,每一句话都夹杂着叹息,生怕他会拒绝。 此时,天边已有朝阳,一缕阳光穿过云层,击碎了眼前的黑暗。靳弦看了看天,说道,“有什么事,先回太守府再说,宜宁,你也同我一起回去吧。看样子,你在这里应该没有地方去。” 宜宁忙感激地点点头,拭去眼角的泪水。 靳弦又在离荒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便同许扇琯和宜宁先回太守府。 刚回太守府,便在门口碰到沈旬,“太守大人,这么早,是去了何处?这位是……” 许扇琯笑着,客气地说道,“这位是宜宁夫人,同太守大人熟识,劳烦沈管家安排一处住处。”沈旬马上会意,“原来是太守大人的宾客,沈某自当好生招待。” 靳弦只略微点了点头,许扇琯继续笑着对宜宁说道,“你先去歇息一阵儿,此事太守大人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宜宁点点头,随着沈旬走了。 风溯阁。 许扇琯刚想躺在榻上,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衣衫,便脱了外衣,躺在上面。“靳弦,这一晚上可累死我了,我还要帮你当顾问,处理人际,真是累得我直不起腰。” 靳弦倒了一杯茶喝,只有一点温热的温度,“谁叫人人都喜欢同你讲话,惧怕我呢?” “他们只是不了解你,靳弦,其实你不必拒人千里……”话还没说完,门口却有人进来。 萼夕端着新沏好的茶壶进门,却见到靳弦的榻上正躺着许扇琯,外衣还放在一边,现在的时辰又这么早。表情立刻慌乱起来,忙说道,“大人恕罪,我见房门开着,便贸然地进门。” “无妨。”靳弦淡淡地说了一句,榻上的许扇琯一脸尴尬地看着萼夕,她是不是误会了? 萼夕脸上已红得不行,进门放下茶壶,便行了礼告辞退下,慌乱中都不敢看两人一眼。 许扇琯见她背影匆忙,从榻上坐起来,无奈地说道,“靳弦,看来她是误会我和你了。” 靳弦轻轻笑了笑,喝着新沏的茶叶,“我又不在乎。” “算了,我还是不躺了。” 靳弦起身将身上的衣袍脱了下来,许扇琯看着他,紧张地问道,“你干嘛?” “我换衣服。”靳弦冷冷地说道,末了又补上一句,“我对你没有兴趣。”换好衣服之后,又将一套干净的衣袍丢给许扇琯,笑着说,“是不是很失望?” 许扇琯无奈地摇摇头,有时候他调侃起来,完全没有平时的模样。不过倒是更喜欢这时的他,没有压力,没有顾及,想说便说,这才是真实的他。 “走,去找宜宁。” 两人来到宜宁房外,轻轻敲了敲门。门开了,此时的宜宁,倒是比之前看得年轻了不少,或许是她此时笑着的缘故吧。 “太守大人坐,”宜宁拘谨地站在一旁,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靳弦淡淡地看着她,只说了三个字,“你也坐。”宜宁一时不知所措,不知当不当坐。许扇琯见状,在一旁轻声说道,“大人叫你坐,就坐吧,不用拘谨。” “你就说说以前发生的一些事吧。” 宜宁的表情陷入回忆,倒是同悠梨有几分相似,她们都是可怜之人。“我丈夫叫做淮谱……” “淮谱,”许扇琯看着她,“可是同淮封有什么关系?” 宜宁脸上虽是一闪而过的惊讶,仍旧点点头,继续说道,“他们是亲兄弟,淮谱是兄长。” 听到淮府,靳弦倒是多加留意了几分,怎么这件案子都会牵涉到淮府。从淮夕落到淮封,现在又有淮谱和他的夫人。 许扇琯疑惑地想了想,问道,“既然是兄长,淮府不是很有钱么?” 一句话像是说到宜宁的痛处,她的表情哀愁,“淮府的确有钱有势,在我们那种偏远小镇上也是无人不知。可惜淮谱的父亲淮仲易并不同意我们俩的这段婚事,嫌我家家贫,配不上他家。当时淮谱顶着压力,愣是违背了他父亲的意愿,将我娶入家中。哪知,淮仲易对我们是百般刁难,不仅罢了淮谱在淮艺茶坊的职位,还向我们索取房租。生活过得,还不如家中的仆人……” 宜宁的声音又开始哽咽,停顿一刻,整理好情绪之后,继续说道,“因此,淮谱便带着我搬离了淮府,在另一处村落安定下来。日子过得倒还不错,虽是清贫,倒也幸福。哪知,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儿子十岁之后,突然有人到村中招募健壮的青年。”尘封的往事,特别是痛苦的回忆,回想起来,心中必定会有抹不去的伤痛。 “淮谱本来不想离开我们,却被生生地抓了去,再也没有回来……” 第17章 残酷真相 世上之事本没有绝对,细水长流是幸福,清粥野菜也是幸福。宜宁揉了揉盈满泪珠的双眼,这些年来,她已经承受得太多。夫家的刁难,丈夫的失踪,儿子的离家出家,堕入风尘的无奈,自杀还有最后等来的死讯……一切的一切,都如暴雨席卷过的内心,空无一物。 太久没人这样认真听她说话,宜宁放慢了语速,就像是在剖露一个人的人生,“哪知淮谱一去便音讯全无,我只会替人缝缝补补,赚取微薄的利润,家中也早已是清贫到了极点。” “淮谱失踪,你没去找淮封,或者是淮谱的父亲?”许扇琯问道。 宜宁轻笑着摇了摇头,其中夹杂着无奈和轻蔑,“若是他们愿意帮忙,我又怎么会堕入风尘……” 许扇琯蹙起眉头,“怎么说也是亲人,他们竟然不关心?” “关心,值钱么?”宜宁像是觉得可笑,眼睛无神地看着远方,“淮封和淮仲易是视财如命之人,淮谱离开,他们没有半分留恋。就在淮谱失踪,我走投无路之际,前来淮府。却被淮仲易下了逐客令,大冷的冬天,他就把我和儿子拒于门外。那时的我,身无分文,一心想带着才四五岁的淮钦来投靠他。我知他厌弃我,但是淮钦到底也是他的亲孙子。他却如此狠心,不但不收留淮钦,就让我们在街头流浪,差点冻死……亲人,感情,他们根本不懂。” 许扇琯也不知如何安慰,只静静地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靳弦淡淡地说道,“你还有一个孩子,称作淮钦。” 宜宁的表情一怔,又放下拿起的茶杯,用衣袖轻轻拭去眼中的泪水,“是,那是我的孩子,但是他不愿认我……有我这样一个娘,肯定很丢人,但是我不怨他。”宜宁轻轻别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却忍着哭声。这么多年,她真的忍受得太多,连哭声都能强忍。 靳弦略微叹了口气,因果循环,凶手大抵已经明了,杀人动机也很清楚,只是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能不能接受啊?那些被砍下放在窗前的双手,被火化而砌成墙的尸体,都是为了赎罪。靳弦发现,自己也有不忍心的时候,不管凶手如何穷凶极恶,总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许扇琯见她情绪这般悲恸,宽慰道,“宜宁夫人,此事不着急,慢慢来,我与太守大人可以再找时间过来。” 宜宁立即摇着头,使劲咬住嘴唇,忍着眼泪,“不,今日说什么也要说完,已经好久没人肯听我说起这件事了。” 许扇琯见她如此固执,便点了点头,“那好。” 宜宁整理好自己的心绪,眼角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声音中还带着哭腔,“为了生存,我成了风尘女子,淮钦也离我而去。这么多年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是他不想见我吧……那日,我想轻生之时,被一个男子救下。便是他告诉我丈夫的死讯,还为我赎身。后来,他又叫我来新枫郡找一个叫靳弦的人,并说此人能够为我做主。本来每年,我都会来乱葬岗为丈夫烧纸钱,因为我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不想,却遇到了太守大人。” 靳弦沉思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你先在此处住下吧,案子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不过,你最好是做好心理准备。扇琯,走吧。” 宜宁还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见许扇琯已向她行礼告别。 从宜宁房中出来之后,靳弦只是沉默不语,脸色苍白。许扇琯也是看在眼里,“靳弦,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 还未说完,便被靳弦打断,“扇琯,你说,完美的假象和不完美的真相,世人更愿意看到哪一个?” 许扇琯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如果是我,会选择真相,自欺欺人反而更加痛苦。不过若是世人,就不知道了,真相过于残酷,还不如被欺骗。” 靳弦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言语。许扇琯见他慢慢走远,问道,“你突然问这个,到底什么意思?” “先吃饭。”靳弦背对着他,微微地摇了摇手。 风溯阁。 “大人,大人,有消息了,”连离荒很兴奋地冲进来,在靳弦耳边说了几句。靳弦一拍桌子,“好,我们现在就过去。” 许扇琯坐在一侧打坐,闭着双眼,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们忙什么,不过,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去?” 靳弦回头看了看他,“扇琯,你不想来看看凶手是谁么?” 许扇琯猛地睁开双眼,好奇地问道,“是谁?” 靳弦笑了不语,许扇琯无奈地抖了抖衣衫,“好吧,跟你去就是。” “暂时不急,等我们走后,你再慢慢过来。一同带上宜宁,不管真相是否残酷,她也有知道的权利。”靳弦说道,末了又添上一句,“还有棋墨一同带到监御史府邸,这件事该做一个了断了。” 许扇酢醯阃罚ソッ靼姿闹械墓寺牵馐赂樵谀睦镆膊缓冒臁2还降谆故且娑缘摹?br> 连离荒挠了挠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大人,我跑前跑后,还没吃饭呢?” 靳弦友善地看着他,笑意满满地说道,“哦?我吃了啊,走吧。” “啊~~”只留下连离荒的惨叫回荡在风溯阁中。 两人一同骑着快马,来到了监御史徐符贤的府邸,刚到门口,便见有管家迎了出来。不一会儿,徐符贤也走了出来,微微行了礼,“这不是太守大人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靳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礼貌地回了礼,“许大人哪的话,倒是靳弦冒昧前来叨扰一番了。” “正巧了,这廷尉也刚好在这里,”徐符贤也笑着说道。边说着,将两人请到了房内。 靳弦见到房中的禾隐,依旧如以往一样,礼貌地行了礼,“廷尉别来无恙啊。” 禾隐只略微点了点头,徐符贤在一旁笑着说,“二位也别站着,都不是外人,禾隐廷尉请上座吧,太守大人也请。” “有劳。”靳弦客气地回道。 禾隐喝着杯中的茶,慢悠悠地说道,“靳弦,今日怎么有空来徐符贤处,莫不是来叙旧的” 靳弦还未回答,倒是徐符贤先开了口,“说来也巧,平时徐某府中一向冷清,现在一来倒都来了。无论是公事,还是叙旧,徐某心中也是高兴。” 靳弦举起茶杯向他点头客气了一番,又看着禾隐,说道,“今日,属下也没什么事,只是看望看望徐大人。不曾想,廷尉也在,想来应该是有正事吧。看来,属下来得不是时候。不过,”靳弦的语气略微顿了顿,“之前新枫郡的案子,有眉目了。” 禾隐正喝着茶,听到此话,稍微停滞了一下,问道,“是么?那你倒是说说。” “这件案子,徐某也有耳闻,失踪了那么多太守,凶手真是太猖獗了。不曾想,太守大人才来几日,案子便快要破案了。人又生得如此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怪不得禾隐廷尉会举荐你,的确是可造之材。”徐符贤说道。 靳弦谦虚地摇摇头,说道,“本来一开始,凶手绑走了历任太守,不为钱财,偏偏只留下一双血手,我还想不通其中的缘由。后来,经过彻夜的追查,我渐渐抓到了一点蛛丝马迹。”说话时,他也在观察禾隐的面部表情,如往常一般,仍旧没有一丝变化。“最先失踪的太守,名作章画,当日他以权谋私,挪用公款,妄图私修园陵。在偏远的村庄抓了一干强壮的青年,没日没夜地为他修建墓陵。期间,抓来的青年死得死,病得病,疯得疯……” “天子脚下,竟是有这等事。”徐符贤激动地说道,禾隐只是轻微地冷笑一声。 靳弦继续说道,“那些丧失劳动力的青年,便被火化成灰再混入泥土中浇注成墓陵中的墙壁。就这样,换了一批又一批的青年。就在墓陵快要建成之时,也许是老天有眼,章画失踪了,只留下一双血淋林的血手摆着窗前,对着墓陵的方向。代表着正义,凶手出现了,他是想让他赎罪,想让他的尸体永久地为此事忏悔。凶手报复的欲望一触即发,杀了很多人,包括后来继任的太守,以及一些知情人……他认为这群人是一丘之貉,当上太守之位,就必须得死。因为……” 靳弦故意停顿了一下,拉高了音量,说道,“因为,凶手便是当年被残害在墓陵的淮谱之子,淮钦。” “嘭”的一声,宜宁一脚撞在门框上,险些跌倒,连离荒忙扶住她。她颤颤巍巍地走进来,望着靳弦,张着嘴却没有声音,过了半响,才吃力地说道,“太守大人,你说的可是真的?他,杀人了?” 徐符贤看着进来的三人,分别是宜宁,许扇琯,棋墨,问道,“这位两是……” “他们都是知情人,”有看着宜宁,言语中带着愧疚,“虽然真相是□□裸,血淋林摆在面前,但是我觉得你有知道的权利。” 许扇琯扶着宜宁坐下,怕她再受打击会招架不住。却见她睁大着眼睛,看着靳弦,嘴角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眼中的泪早已落下, “你是说,我儿子,他回来了。” 第18章 出人意料 破案到最后,考验的便是双方的心理承受力。牵一发而动全身,靳弦虽已身经百战,但此次的凶手却总让他捉摸不透。虽说不想承认,但靳漠每次提供的证据,都十分重要。 靳弦默默地点点头,低声说道,“嗯,其实他多年前便回来了。” 宜宁跌坐在椅子上,许扇琯赶紧扶着她,她眼中的泪却再也流不下来,只噙在眼中。嘴唇无声地抖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徐符贤见她这般悲恸,好奇地问道,“难道凶手便是她的儿子?” 靳弦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凶手是在为多年前,他父亲被杀而复仇,策划了详细的计划杀害章画。按理说,当年章画抓来的人,都是些偏远的贫苦百姓,断不会有能力来寻仇。是不是,棋墨?”突然问到他,棋墨的表情依旧从容镇定。答道,“是的,都是一些贫苦的百姓,无钱无势,丢了人,拿钱就能摆平。” 靳弦略微笑了笑,棋墨的定力倒是高于常人,“从卷宗来看,章画失踪之前一直忙着见某个人,势必是与修建的陵墓有关。那时我还在想,何人能够让章画为当年之事这般紧张的接见,说是那些工匠的家属,未免过于牵强。再说章画,断不会让外人知道此事。期间,我也让人去过,当年被抓过人的家里,除了叹息也是无能为力。直到我无意间,碰到了身边这位宜宁,她说过她的儿子当年离开她进京赴考,我便察觉到一两分端倪。”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并没有证据。”淮隐终于开口说话,他的眼神中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复杂了许多。 靳弦向他行了礼,说道,“廷尉莫急,证据,我肯定是有的,只是,要先将故事说完。凶手性格残暴,将历任太守诱骗到室外,再进行杀害。章画肯定是以挪用朝廷款项,私修园陵一事,凶手像是过于自负,将人杀害之后再砍下双手,返回太守府中,把血手放在章画房中的窗前。以祈祷的姿势,来为他死去的父亲偿命……后面历任的几位太守,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被杀,虽说猜不透杀人动机,但凶手好像是在玩一个自娱自乐的游戏……” 他故意放慢语速,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继任的太守,根本想不到会落入凶手的杀人游戏中。凶手享受着掌握别人命运的感觉,肆意挥霍着他们的生命……”靳弦给连离荒使了个眼色,他马上从袖中拿出一堆之前收好的枫叶。 靳弦拿起一片,“就是这个,大家见过计时的沙漏吧。” 众人皆是点点头,等待着他说下文,靳弦微微笑了笑,“这边是凶手给每位太守的生命沙漏,看本案卷宗的时候,我便发现。程引,五月三日任职,六月三日失踪;弘原,六月十五日任职,七月十五失踪;苏尹,八月一日任职,九月底失踪……很明显,规律出来了,凶手给他们的生命周期就是一个月。而这个,”他举起手中的一片枫叶,“便是来自凶手的警告,这是在我上任之前,在途中无意中拾到的。凶手的用意便是威胁,别来新枫郡任职。而在这任职途中,我也连续收到了几片,不过,终于被我抓住了他。” 徐符贤听了半天,仍旧一脸茫然,“太守大人,这,这……你还是说这凶手到底是谁?” 靳弦冷笑一声,随手扔掉手中的枫叶,“凶手,就是你,禾隐廷尉。你便是淮钦,死去的淮谱之子” 此话一出,众人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其中倒只有棋墨最为淡定,嘴边隐着笑望着禾隐。 禾隐站起身来,却没了一贯的沉着冷静,怒吼一声,“靳弦,你在胡说什么?” 徐符贤忙上前安慰道,“廷尉莫急,太守大人,这冤枉的罪名可要不得。怎么想,廷尉也同此事没关系。” 靳弦目光如火,显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廷尉,没想到吧,我查案的本领原本都是你教的。” 禾隐望了一眼坐在下方,早已有气无力的宜宁,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冷笑道,“你就该明白,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的,你的证据呢?” 靳弦胸有成竹地看着他,要说心中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是不可能的,到初也有他,参了我父亲的罪,“禾隐,你此生百般算计,但却忽略了一件事。” “哼,什么事?”自认无纰漏的禾隐,从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漏洞。 靳弦的声音越来越大,眼中开始闪现火花,“那便是你过于自负,刚愎自用,你犯了三个致命的错误。其一,本来你只是杀人的话,没有人能找到你的纰漏。这偏远的郡城,死了一两个太守,又有谁会在乎。但是,你偏偏要提拔我来查案……其二,你在杀人之后,偏偏还冒着巨大的风险,把血手放回来。你武功是很好,但是每处的房屋建造都很独特,若是想悄无声息闯入,还是不容易。直到,你杀了悠梨,这便是你犯得第三个错误。在悠宁房顶上,我终于解开了你潜入太守府之谜,因为你……” 靳弦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他,之前的卑躬屈膝,早已受够了,“你是从房顶,将自己倒挂在上方,然后倒吊下来,放置砍下的血手。屋檐上的脚印,便是证据。那样的官靴,只有你这种身份的人才能穿……” 话还没说完,禾隐已经大笑起来,“想不到我禾隐一辈子,千算万算,竟然算掉了这一环。” “这……”一时之间徐符贤也不知如何是好。 靳弦冷冷地说道,“这是你咎由自取,迟早的事。” “孩子……”宜宁站起身,颤颤巍巍地看着他,眼中有惊喜,有悲痛,有内疚,有自责。话未说出口,眼泪又掉了下来,“这……这么多年没见,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 禾隐别过头,再不愿看她一眼。宜宁的表情瞬间黯淡下去,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为什么,你要为你父亲报仇,还杀了那么多人……害了自己。” “这是我自愿的”禾隐一眼扫过她,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么多年来,我为了找出杀害父亲的元凶,卧薪尝胆。进京赶考,最后升职到了廷尉,就是为了复仇。章画害死了我的父亲,他该死。悠梨是帮凶,她该死。程引贪财,他该死。弘原贪慕权势,他该死。苏尹贪恋美色,他也该死。他们这些人都该死……” 宜宁单手撑着椅子,扯着哭得早已沙哑的嗓子,无奈地吼道,“孩子,你的心中除了仇恨,到底还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禾隐淡漠地转过头,望着靳弦,“我做过的事,我就敢承认……结案吧。” 宜宁还想说着什么,却被他一句话,生生逼得咽了回去。 靳弦叹了口气,看到宜宁这番模样,怕是任谁也不会忍心。这也许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禾隐,身为廷尉,徇私枉法。在外出巡视之时,以权谋私,多次杀害朝廷官员。暂时收入太守府大牢,即日转于上级处置。”又向徐符贤行了礼,“今日就麻烦徐大人做个见证,来日派人押解禾隐到朝都。” “好说好说,祝贺太守大人顺利破案啊。”徐符贤也回了礼。 “客气。” 靳弦略微看了一眼禾隐,“靳弦,把禾隐押回太守府吧。” “是,大人。” 看到禾隐被人带走,宜宁本能向前一步,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流泪。心中悲痛,之前等了那么多年的丈夫,换来地却是尸骨无存的死讯。而等了那么多年的儿子,换来地却是一个杀人的罪名…… 宜宁呆呆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直到终于看不见时,恍惚中感觉禾隐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嘴唇轻微地翻动了一下,好好活着……她再也承受不了这份压力,早已哭不出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 一旁的许扇琯赶紧扶住她,“靳弦,宜宁昏倒了。” 晚上,新枫郡。 靳弦回来之后,嫌房中闷得慌,便在府中的花园漫步。案子虽然破了,但是心中总觉得有些空洞,总觉得这件事还没有完。 身后传了一声轻微的“大人”,却让靳弦有些不寒而栗。他转过身来,冷冷地笑了一声,“棋墨,你在这里做什么?” 棋墨脸上的笑越发显得诡异,如夜里狼一般的眸子,“等大人啊。” 靳弦自然知道他嘴里没有几句实话,仍旧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这样啊,可是有什么事?” “我是来向大人告别的。” “哦?”靳弦和善地笑着,声音很轻,“是想畏罪潜逃么?” 棋墨也笑着,“大人这是哪的话,棋墨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两人皆是心照不宣,话里有话。 靳弦望着他,小声地说道,“如今我暂抓不到你的把柄,不然绝不会放过你。” “你可以试试看,”棋墨丝毫不惧,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看在你抓住禾隐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还记得那位夕落姑娘么?” “难道是你?”靳弦才发现,一直盘踞在心中的疑问,便是那口棺材……淮夕落,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棺材之中? 在靳弦还在思考的时候,棋墨继续说道,笑意中早已没有一丝友善,“太守大人,你确定她真的回到淮府了么?” “你把她如何……” 第19章 突然穿越 初遇靳弦之前,淮府。 淮夕落只记得自己醒来之后,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目光柔和,哭得梨花带雨。见自己醒来,早已被泪水晕开妆容的脸,竟然还带着欣喜和激动。 “夕落,你终于醒了。” 有侍女走来,轻轻地扶她起身。旁边还站着一个侍女,早已哭得不成人样。淮夕落慢慢地睁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众人皆是穿着宽袖长身的曲裾衣裳。 淮夕落一愣,脸上全是惊恐,使劲儿揉了揉双眼,这是什么情况? 那个女人忙走过来看了看她的脸,疑惑地说,“这脸也不红了,大夫说只要醒来,身体就无碍了。怎么醒来后,感觉对一切都这么陌生呢?怎么还出汗了?” 淮夕落假装淡定地抹了下额头的汗水,对她友善地笑了笑?心中一万种奔溃,天呐,这不是汉服么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是在哪儿啊? 难道是穿越…… 一旁正哭着的侍女见她醒来,便止住了眼泪。立马过来向她行礼,“小姐,又出汗了么?”说完拿出手巾来想替她擦拭汗水。淮夕落的身子本能地向后退了退,叫道,“你别碰我。” 侍女被惊了一跳,一下跪在地上,声音柔弱地说,“是乔伊做错什么了么?” 淮夕落也不知如何解释,一时不知所措。 “夕落只是受到了惊吓,我苦命的孩子,”边说着就要来抱她。淮夕落推开面前的女人,看着她,问道,“你是谁?” “你……忘了我么?我是你的亲娘啊,孩子。” 她旁边的侍女说道,“小姐,这是沐淑夫人啊,你的亲娘。” “母亲,”淮夕落看着她,迷茫地眨了眨眼。沐淑一抱抱住了她,情绪激动,“我苦命的孩子,你不小心掉入水中,竟然什么都记不得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哭又笑,自言自语一般,“母亲现在只有你了,老爷并不爱我。娶了一门妾室,她那样地年轻貌美,讨得老爷的欢心,为什么我就如此年老色衰?” 淮夕落也被她感动地鼻子发酸,看来,这位母亲真的很疼爱她的女儿。 乔伊只抬起头看了一眼她,口中的话却不敢说出口。 沐淑看着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说,“孩子,你头还昏么,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叫她们给你做。” 淮夕落感激地点点头,对于这样的设定,还是比较满意的。 “那我先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说完便同婢女一起走了。 淮夕落默默地叹口气,顺势躺回被窝。 乔伊便没再说什么,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那就不打扰小姐休息了,小姐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门口。” “嗯,”淮夕落慢慢闭起双眼。心中五味杂陈,穿越,看起来充满诱惑的事。能够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一段故事。但是,往后的日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样。一边想着,一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日,淮夕落条件反射地起了个大早,眼睛还没睁开,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脚刚放下,突然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耳边传来一声低呼,“小姐,你……你踩到我。” 淮夕落的瞌睡醒了一大半,慢慢清醒过来,忙抬起脚,看着床榻上的乔伊,“你吓死我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乔伊委屈地抬起双眼,“小姐昨夜说怕黑,所以我就想挨小姐近点……”淮夕落倒是忘了这件事,笑呵呵地说道,“不好意思啊,乔伊。” 乔伊摇摇头,“没事,小姐,需要给你更衣么?” 淮夕落马上打了个哈欠,这是生理闹钟,早晨都这个点起来上班。在古代可以睡懒觉吧,顺势又躺了回去,“小……小姐,你……”乔伊疑惑地看着她,印象里小姐知书达理,倒没有犯懒赖床的时候。 淮夕落立刻从乔伊的眼神中,读懂了她想传达的话语,无奈地放弃了温暖的被窝,“今天我要做什么?” 乔伊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倒没什么事,小姐只需要先去给老爷请早安,然后用早膳,在房中练习女红。午膳过后,在房中练习女红,晚膳后……” 淮夕落已经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默默地嘀咕一句,“你咋不是上天呢?” “你说什么?小姐,”乔伊闪着两只单纯的眼睛望着她。淮夕落无力地笑了笑,“晚膳后,做什么?” “练习女红。” 淮夕落差点没背过气去,盯着乔伊,“为什么都是要练习女红?” 乔伊害羞地笑了笑,“因为小姐快要出嫁啦。” “啥?”淮夕落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乔伊瞪着眼睛惊讶地看着她,“小姐,连这件事情都忘了么?” 压根我就不知道,忘什么忘,为什么一来就要成亲?这也太残酷了,万一嫁个……想到这里淮夕落不禁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哆嗦地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小姐不是真的忘了吧,对方是你的堂哥啊。”乔伊说道。 “堂哥?”淮夕落的眼睛已经瞪得浑圆,暴风雨还能再猛烈些么,还是个近亲结婚,这样生下的孩子会畸形的。等一等,我才不会嫁。 乔伊乖巧地点点头,“对啊,就是你爷爷的哥哥的儿子,淮风。” “爷爷的哥哥的儿子,”淮夕落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淮风,连姓都一样,是近亲。” 乔伊以为淮夕落终于想起来了,高兴地说道,“对呀,对呀,亲上加亲。” 淮夕落已经无法直视乔伊这副傻白甜的样子,天呐,我应该怎么逃婚啊? “对了,小姐,你别再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早茶时辰,老爷会罚你的。”在乔伊锲而不舍的唠叨声,淮夕落才终于梳妆打扮好准备去给老爷请安。 说实话,淮夕落在心中,倒是想见一见这么一位从天而降的爹爹是什么模样?因为在穿越之前,她一直是在单亲家庭长大,同母亲相依为命。印象中,已经很久没见过父亲,更没有叫过。而她当初选择心理学,也是有这层缘故,单亲家庭给孩子造成的童年阴影是难以磨灭的,甚至会影响到以后的整个人生。她想能够尽自己的力,去温暖那些受伤的心灵,因为那些痛,自己也懂。 一边想着,一边在乔伊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房间。看样子像是府中的正厅,正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昨天见过的亲娘,另一个应该就是乔伊所说的老爷。从外表来看,他倒是年长沐淑很多,眼角也有皱纹,表情威严,不苟言笑。按理来说,沐淑长得也很年轻,哪有她之前说的年老色衰那么严重。甚至年轻地,感觉都像自己的姐姐,而不是母亲。 进去之前,淮夕落特意向乔伊学了学请安的方法。见到二位,慢悠悠地跪在地上,说道,“小女给爹爹,母亲请安。” 淮封听到此话,倒是愣了一下,笑着说,“夕落这病了一次,倒比以前乖巧了不少。”淮夕落疑惑地想了想,难道她以前不乖巧又看了一眼沐淑,心中一惊,那表情,不是轻蔑的表情么?嘴角在一侧翘起,确定就是轻蔑的表情,昨日还为我担心成那样,对我掏心掏肺,今日怎么……? 淮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本以为你还会对爹爹怀恨在心,在爹爹取了二娘之后,你母亲去世。我也是心中愧疚得很,你今日能叫她一声母亲,我就安心了。你下去吧。” 淮夕落的表情已经是一个大写的懵,这是什么情况,我母亲去世,昨天那个女人是什么鬼?这个女人又是什么……谁能告诉我。 出来之后,乔伊见她依旧在发愣,“小姐,你怎么了?” 淮夕落看了她一眼,说道,“那个人是谁?” 乔伊说道,“小姐,你怎么忘了,这是吴深安吴二娘啊。” “二娘,”淮夕落诧异地看着她,“啊,那昨天,她……” “昨天的就是吴二娘。” 淮夕落愣愣地看着她,这个女人也忘了她是谁?难道不止我一人不清楚状况,她也是穿越的? “小姐,小姐,”乔伊见她发呆,便叫了几声,她也不应。 淮夕落想起之前的变故,惊得一愣一愣的,突然看着乔伊,“欸,这位二娘是不是精神有点不正常。” 乔伊迷糊地看着她,“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吴夫人呢她也是思念大夫人成疾,才会有时动作和行为都像大夫人。” “那她原本不是这个样子” 乔伊摇摇头,眼神清澈干净,“之前小姐不小心掉入水池中,然后吴夫人就成那样了。不过之前吴夫人那个样子,真的很像大夫人,我都开始想大夫人了……”话还说完,语气又有些哽咽。 淮夕落无奈地叹口气,“所以她不是大夫人?” 乔伊愣愣地看着她,“小姐,你连大夫人都不记得了么?一年多以前,大夫人不小心掉进水池中。她身子柔弱,受到惊吓,又呛了很多水,不久就去世了……吴夫人在大夫人过世之后便得了怪病,常常幻想自己是大夫人。不过,一会儿,又恢复正常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水池,”淮夕落想了想,联想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如果非要给这件事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吴深安是得了一种精神病症,名为双重人格,而水池便是触发物。从刚才的话语来看,当年大夫人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 乔伊正伤心,却见淮夕落还勾着嘴角在笑,“小姐,大夫人去世了,你怎么还笑啊……小姐,你别吓我。” 淮夕落赶紧收回笑容,刚刚想得太投入,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再怎么说,母亲去世,也应该悲伤。叹了口气,说道,“唉,其实我悲伤到了极点,就会笑。” 乔伊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小姐,你记起了么?” 淮夕落摇摇头。 刚来便遇到一个双重人格的后妈,而且她还有嫌疑害死这身份的生母。自己落水,不见得与她没有联系…… 这样的人生不要太刺激。 第20章 深芳楼阁 淮夕落此时连眼睛都冻得通红,全身蜷缩成一团,不停地颤抖着。 “大哥,别给这小妞冻坏了,还要卖钱的。”一男子说道。 另一男子厌恶地瞟了她一眼,看向旁边的女子,说道,“丽娘,她就交给你,必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艳惊四座。最低价一千金,做完这一票,大家就歇了吧。” 淮夕落瞪大了双眼,居然碰到了古代的人贩子。 丽娘倒生得有几分姿色,脸上搽着浓重的脂粉,一笑便开始掉粉。她娇滴滴地说道,“速孤爷,你今天抓得小妞别说一千金,就是万金也卖得起啊!”又走过来,捏起淮夕落的下巴,“不想这偏远之地还有生成这般的美人儿。” “美人儿,”淮夕落冷笑一声,真是没见过世面。 被称作速孤的男子只轻轻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直到临走之时,走过淮夕落的身边。并未看她一眼,只听到一句低沉的声音,“我也是身不由己,要怨也怨你自己生得太好。不过,今夜买你的人必是有权有势,你不会吃亏。” 淮夕落知道此话是说与她听的,冷笑一声,这种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速孤走后,丽娘叫来两三个丫鬟,尖着嗓子说道,“把这姑娘送到我房里,都仔细着点。若是跑了,别怪丽娘我心狠手辣,扒了你们的皮。” “是。” 此时的淮夕落已经冻得嘴唇发紫,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逃跑。她虚弱地喘着气,只能任这些丫鬟架着往外走。 刚一出门,淮夕落便傻眼了,这……远处居然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怪不得他们都穿着外域服装,看来并不是本族人。她的心,立刻凉了一大截,这里离新枫郡城不知有多远。靳弦,能找到我么?况且,今天晚上自己就要被卖给别人,怎么也是来不及。 丫鬟们把她带到一处房屋,丽娘走了进来,看了她一眼,“把她的湿衣服换了,换上这件汉人的服装。” 淮夕落别过脸,咬着嘴唇,说道,“把衣裳给我,我自己会换。” 丽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笑着说,“看不出来,还很有个性。往常被绑的姑娘,早已是吓得哭哭啼啼。”说完,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给淮夕落松了绑。 淮夕落颤颤巍巍地站着,艰难地拿起衣裳,一件一件的换起来。 丽娘转过身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淮夕落。”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丽娘倒了一杯茶,喝起来,“名字倒是好名字,只是这命不好……” 淮夕落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命不好并不是天注定,而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有意思,”丽娘站起身来,怜爱地用指腹划过她的侧脸,“若不是速孤寻要卖你,我倒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淮夕落一把打掉她的手,盯着她的双眼,说道,“我与你不同。” 五个字久久环绕在丽娘耳边,她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几声,“有趣,我若是个男子,必定会娶你。”又看向身边的丫鬟,“替这位姑娘,好好梳妆打扮,不得怠慢。” “是,丽娘。” 丽娘走后,淮夕落想大致规划一下逃跑路线,不过很快就被否决。这里人生地不熟,可比不上在新枫郡的时候。远处就是大草原,若是误入的话,遇到狼群,就是尸骨无存啊! 倒是进退两难。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丫鬟已梳妆完毕,又叫来丽娘。她忍不住又摸了摸淮夕落的脸,“你这模样,若是被人娶了当小妾,倒是可惜了。” 淮夕落本能向后躲了躲,眼神犀利地看着她,“你们身为外族人,这般买卖汉人的女子,就不怕被诛杀么?” “诛杀……”丽娘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冷笑一声,“我们羯族人被匈奴诛杀的时候,你可看见。我被卖予这深芳楼时,只有十四岁,你可看见。毁朝灭族之时,你又看见了么?”丽娘的脸上慢慢显露出内心深处的悲凉,淮夕落突然发现此时面前坐的,倒是一个身世悲惨的风尘女子。 眼泪突地顺着丽娘的眼眶流了下来,搅散了她脸上的脂粉,“我哥哥,父亲,母亲,都被匈奴人杀害了。但是我还必须得服侍他们,为他们买卖汉人女子……” 淮夕落已经不知道,此时应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她。 丽娘又笑了几声,搽掉脸上的泪水,“哭又有什么用,命该如此,我照样可以玩弄他们的感情……正如他们玩弄我一样……”说完像是把自己逗笑了一般,眼神空洞得拿起脂粉补妆。 淮夕落没有再说什么。 “会弹琴么?”淮夕落愣了一刻,看着她,脑中突然闪过靳弦的脸,忆起他弹琴时的模样。 丽娘不等她回答,一把拿起她的手,看了看,“手上还有茧,应该就是会弹了。唱儿,拿琴过来。” “是,丽娘。”不一会儿,琴就取来了,摆在她面前。 丽娘用眼神示意,“弹一曲来看看。”淮夕落咬了咬嘴唇,摸着琴,不自觉地就想起靳弦,旋律慢慢就出来了。 丽娘似是有些惊讶,这样的琴声,几乎从来就没听过。一曲弹毕,连淮夕落自己都有些吃惊,竟然将柒桑曲从头弹完了,没有一点断音。心中又有些失落,若是靳弦能够听到,就不会赶自己离开,而我也不会被人绑来外域。 “弹得太好了。”丽娘赞赏道,“今晚,就弹这首曲子,必定会卖个好价钱。” 当晚,深芳楼正在举行这一周一次的拍卖。汇聚着四处慕名而来的人,听闻深芳楼里的女子,各各生得曼妙多姿,都是汉人中生得最貌美的姑娘。 淮夕落是最后压轴出场的女子,拿着琴款款而至。脸上蒙了一层面纱,远远看到人群,一群好色之徒乌合之众。不禁心中悲凉,难道自己的命运便是如此? 丽娘笑意盈盈地走在前方,冲着人群抛了一个媚眼,惹得一声低呼。“各位公子小哥,这最后出场的姑娘,可与之前的姑娘都不一般,那美得就如天仙。连我丽娘都有些自愧不如呢。” 一句话吊足了胃口,人群慢慢沸腾起来,丽娘接着说道,“老规矩,这姑娘的底价是一千金。”她娇滴滴得向人群中瞟了瞟,“这姑娘绝对值得起这个价,可再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美人哟。” 淮夕落手指刚一触琴弦,耳边就传来一声呼喊,“三千金。”人群中像是炸开了锅一般,三千金的高价,买一个歌女,实在是天方夜谭。而且刚一出价,便将这底价拉高了不少。 淮夕落闭起双眼,自顾自地弹起一曲柒桑曲,脑中浮现地都是靳弦的脸。她轻笑了一声,此时的他,知晓自己的落魄么? “四千金……” “五千金” “六千金” “七千……” 竞价越发得火热,丽娘已笑得合不拢嘴。 淮夕落浑然不受外界的影响,只专注在琴声中,一曲柒桑曲弹毕,眼角慢慢地渗出眼泪。她才发现,曲中藏得情便是相思。刻心入骨的相思之情,此时,我也明了。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还有比七千金更高的么?”丽娘问道,见人群中互相议论起来,却没有人敢再出更高的价。“那就七千金……” “七千,黄金”一句轻描淡写地话,却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连丽娘也惊得合不拢嘴,七千两黄金,简直就是天文数目。 只见人群中坐立着一位偏偏少年,身着匈奴的衣裳,不羁的脸庞带有几分邪气。头发肆意地散开,眼神就没离开过淮夕落。 “这位公子可当真?”丽娘走上前,客客气气地问道。 旁边一随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丽娘惊得差点没站稳。少年抬起头,邪魅地一笑,说道,“怎么?还不答应么?” 丽娘马上回过神来,对着人群吼道,“那位姑娘是这位公子的。”听闻此话,他轻轻地冲淮夕落笑了一笑。 淮夕落只觉得浑身一颤,这人虽长得狂妄不羁,应该没什么恶意。 人群散尽之后,淮夕落坐在房中,丽娘开心得走回来,一把抱住淮夕落,“天哪,七千两黄金,你知道有多少钱么?这下发财了。” “是么?”淮夕落冷冷地说道。 丽娘看了一眼她,说道,“你放心好,刚才那人你也见到了,生得可是潇洒风流。而且,他是匈奴的贵族,名作淙喧。像我们平民百姓,哪里有机会见得到。你跟着他,断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也是你的造化。” 淮夕落没有再说什么,一心只想等着靳弦来救自己。 丽娘见她不言语,也没再多说什么。便吩咐了丫鬟,将她交给淙喧。 淙喧府中。 淮夕落轻轻地推开房门,远远只看见一个背影。耳边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你叫淮夕落?”淙喧慢慢地转过身来,笑着望向她。 “坐。” 淮夕落心中忐忑,还是坐在他的对面。 “你怕了么?”淙喧慢慢地将脸靠近她,就快要贴到她的脸上。 淮夕落心中一横,也不闪躲,就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说道,“不怕。” 淙喧轻轻一笑,“很好。”直起身替她倒了一杯酒,看着她说道,“会喝酒么?” 淮夕落略微犹豫了一下,这古代的酒应该没有现代的烈吧,拿起酒杯便喝了下去。谁知,这酒烈得不行,一路辛辣直达肚子,淮夕落立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淙喧笑了笑,替她倒了一杯茶水,“不会喝,就不喝,我从来不会强迫人。” 淮夕落喝下一杯茶水,才感觉好了些,看着面前的淙喧,说道,“你想怎么样?” 淙喧脸上带着笑,越靠越近,淮夕落紧张地别过脸去。“哈哈……”淙喧笑了起来,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淮夕落惊讶地看着他。 只见淙喧站起身来,“不过,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第20章 离家出走 在房中待着,做了一天女红的淮夕落,简直就要疯了。她觉得必须要找个机会,逃出去才是。当天晚上,淮夕落准备从房中偷偷溜出去,虽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偷偷摸摸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把她惊了一跳,“小姐,这么晚了去哪儿啊?”淮夕落尴尬地转过头,看到睡眼惺忪地乔伊,闭起双眼,“我在梦游……床在哪儿呢?” “梦游,”乔伊的瞌睡瞬间醒了一大半,忙扶着她,“小姐,你可别吓我。” 淮夕落慢慢悠悠地向前走,双手乱晃,“床在哪儿?” “小姐,”乔伊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有一点反应,真的是睡着了?疑惑地挠了挠头,将她带到了床上。 淮夕落心中苦闷啊,第一次的离家出走就以失败告终…… 翌日,乔伊将淮夕落叫醒,“小姐,你知道你昨日突然起身到处走么?” 淮夕落忙无辜地摇了摇头,乔伊担忧地看着她,“小姐,要不要找个大夫啊,别是什么妖魔缠上了小姐。” “我看就不必了,”淮夕落尴尬地笑了笑,“对了,乔伊,你帮我准备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乔伊单纯地看着她。淮夕落叹了口气,她如此傻白甜的模样,自己都不好意思欺骗她,“你有没有男装啊?” 乔伊不解得看着她,“小姐,要男装干什么啊?” “我想看一看,最近得了一种悲伤的时候就想看男装的怪病。”淮夕落说着还歪着头,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乔伊感动地点点头,“我懂,小姐,你肯定是要嫁人了,舍不得离开淮府,离开老爷和吴夫人。” 要逃跑还是要穿男装比较方便,淮夕落见计谋得逞,嘴角微微地笑了笑,这也太好骗了吧。 刚起身又看到枕头旁的两截棍子,惊讶地拿起来,“这……” 乔伊说道,“那日小姐落水,给小姐换衣时发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既然是小姐的,就一直放在小姐的床头。” 淮夕落开心地拿起,双截棍啊,这下离家出走不会吃亏啦。 早上请早安的时候,只看到了淮封。淮封看着她,眼中的忧愁倒也没多少疼爱的成分,过了许久才说道,“夕落,有时间去看看你吴二娘吧,她病了。” 淮夕落直直地盯着他,他为何用如此愧疚的眼神看着自己。淮封又叹了口气,说道,“夕落,你生性固执,怕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你母亲在世时,便希望你能够有一个好归宿,淮风这孩子不错。关于你落水之事,你不要记恨你二娘,这些年她也有说不出的苦。不然,断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淮封见她眼神游离,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吧。 淮夕落出来后,愣愣地看着前方,感情他娶的这个后妈,如此生猛。不仅害死了原配,还想害他的女儿……他知道竟然还能视而不见,还叫我去看她。 这……简直是精神的践踏。 “小姐,你又在想什么,吴二娘病了,要不要去看看?”乔伊天真地看着她。 淮夕落无奈地摇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你的智商果然不适合宅斗。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楚,那个女人不仅害死了沐淑,还想害死你的小姐,你还对她掏心掏肺。智商太堪忧了,“不去,回房间睡觉。” 淮夕落一边走一边想,是时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晚上,淮夕落拿着之前从乔伊那里骗来的钥匙,换好了男装,鬼鬼祟祟地从淮府溜了出去。出了淮府的大门,她也是感慨良多,短短几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不过出门之后,她又犯了愁,这……我也不认路啊,这古代,我该去哪儿?我该如何为生? 算了,车到桥头自然直,淮夕落随意挑了一条看起来比较宽敞的路,就走了上去。路上黑漆漆的,她全程握着双截棍,若是半路遇上坏人,自己也能应付。 不知走了多久,天渐渐亮了起来。淮夕落感到又累又渴,看到前方有一个驿馆,水泉驿。正有人在卖茶水稀粥,忙坐了下来,粗着嗓子喊道,“小二,来三个馒头,一杯茶水。” “好咧。”不一会儿,东西就端上来了,小二客气地望着他,“客官,一共十文钱。” 淮夕落刚咽下一口馒头,一拍脑门,这走得太急没带钱。她尴尬地看着小二,“不好意思,我没带钱,这馒头我只吃了一口,还给你。” 小二立刻换了嘴脸,“你这人没钱来吃什么东西?” 只听桌上一阵“叮叮铃铃”的钱声,“小二,这位公子的钱,我出了。” 小二喜笑颜开地拿起桌上的钱,倒把之前要的还要多,客客气气地说道,“公子慢吃啊。” 淮夕落慢慢地转头,看到一个人站在面前,挡住了初出的阳光。来人一脸倦意,眼中装满哀愁。她冲他点点头,礼貌地说声“谢谢。” 男子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着馒头,心中突然有涌起一阵温暖,问道,“离家出走么?” 淮夕落愣了一下,咬着手上的馒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面的人似乎也笑了笑,感慨万千地说道,“我只是看你此时的模样,想起了父亲年轻时的样子,你同他倒真的有几分相似。” 他说我像个男人,淮夕落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吧,此时我穿的男装,姑且就当像吧。淮夕落觉得坐在对面的男人,虽然看着自己,眼神中却全是回忆。为什么看着我一张女生的脸,想起的是他的父亲呢? 男子呆坐了一会儿,才看到她疑惑的眼神,说道,“是我失态了,公子见笑了。这点钱,就当给公子的盘缠吧,相逢总是有缘。” 一开始,淮夕落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后来想了想,自己身无分文能去哪里?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真是半路遇贵人啊。“那就多谢了,请问公子的名字是……日后我也好报答。” 男子似是被她逗笑了一般,笑着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报答就不必了,我叫做禾隐。” 淮夕落点点头,又想了想自己的名字好像过于女气了,说道,“我叫水墨。” “水墨兄,后会有期。”禾隐向她抱了抱拳,便走了。 淮夕落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想明白,素不相识,他为何会给自己那么多钱?索性不想了,吃好了馒头,便想了想接下来应该去哪儿?她看着不远处的枫树林,枫叶横飞,十分诗意。脑中冒出一个想法,既来之则安之。要不然就在这里游山玩水,岂不是好。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倒是能够马上让自己冷静下来,适应能力也不错。 既然机缘巧合的穿越,该回去的时候,自然能回去。淮夕落欢快地走到枫树林里,这么漂亮的美景,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不知不觉,她便靠着一颗枫树睡着了。直到刺眼的阳光一直照着她的眼睛,她才醒了过来。突然看到不远处的驿馆,多了几个人,看装扮倒像是淮府的人。难道,淮封发现我溜走了,现在来找我? 不好,淮夕落看到他们几人朝枫树林走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只有钻到树叶堆中,颤颤兢兢又不敢乱动,连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淮夕落也不敢出来。直到耳边传来一阵悉悉簌簌地声响,她轻轻地用手摸了一摸。立刻大叫着跳了出来,却正好碰到了靳弦。那时她还只是觉得,这个人给人一种天生的距离感,却又透着神秘。如果非要解释的话,应该就是魅力吧。 淮夕落并没有与他多说几句话,他却一眼就看出自己是男扮女装。还说自己动作粗鲁,这世道。之前一个人说自己长相秀气的脸像个男人,现在又有人说自己动作粗鲁。 不过,他一个男人,为何随身带着手巾啊?难道古代的断袖之风也很盛行? 淮夕落尴尬地冲他笑了笑,在自己用衣袖搽脸的时候,他虽是不情不愿还是将手巾递给我。心中还是有点感激,自己今日出来,遇到的都是好人。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淮府的人说不定还没走,心中却有一种感觉,或许还有机会再与他相见。 匆忙地告别,淮夕落远远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时的他,正抬起头望着树上飘落的枫叶,嘴上还有微笑,仿佛一幅画卷。 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万物只为他一人而生。 “醒醒,醒醒,”淮夕落兀得从梦中惊醒,一盆凉水从头顶泼下,浑身湿透,冷得龇牙咧嘴。此时的天气已经快入冬了。 淮夕落看着面前站了四五个人,慢慢回忆起,当日赌气离开太守府,却突然被人迷晕。直到此时才清醒,这到底是哪里?这些人又是何人? 淮夕落感觉他们皆是外域服装,与靳弦他们的服装很不一样。一男子说道,“这汉族女人长得就是水灵,看这模样,肯定能卖大价钱。” 另一个男子附和道,“可不是嘛,这女人还狡猾,第一次绑她的时候,还给跑了。看这一次,她怎么跑?”众人皆是笑了起来。 淮夕落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之前在乱葬岗,自己被人装在棺材中,便是他们几人做的。上次恰好被靳弦救下,这一次,自己还会那么好运么?淮夕落冷得浑身哆嗦,嘴唇已经发紫,她突然发现自己有多希望,靳弦能够出现。此时更是后悔自己不该不相信他,更不该跑出太守府。 靳弦,你在哪里? 第21章 深芳楼阁 淮夕落此时连眼睛都冻得通红,全身蜷缩成一团,不停地颤抖着。 “大哥,别给这小妞冻坏了,还要卖钱的。”一男子说道。 另一男子厌恶地瞟了她一眼,看向旁边的女子,说道,“丽娘,她就交给你,必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艳惊四座。最低价一千金,做完这一票,大家就歇了吧。” 淮夕落瞪大了双眼,居然碰到了古代的人贩子。 丽娘倒生得有几分姿色,脸上搽着浓重的脂粉,一笑便开始掉粉。她娇滴滴地说道,“速孤爷,你今天抓得小妞别说一千金,就是万金也卖得起啊!”又走过来,捏起淮夕落的下巴,“不想这偏远之地还有生成这般的美人儿。” “美人儿,”淮夕落冷笑一声,真是没见过世面。 被称作速孤的男子只轻轻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直到临走之时,走过淮夕落的身边。并未看她一眼,只听到一句低沉的声音,“我也是身不由己,要怨也怨你自己生得太好。不过,今夜买你的人必是有权有势,你不会吃亏。” 淮夕落知道此话是说与她听的,冷笑一声,这种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速孤走后,丽娘叫来两三个丫鬟,尖着嗓子说道,“把这姑娘送到我房里,都仔细着点。若是跑了,别怪丽娘我心狠手辣,扒了你们的皮。” “是。” 此时的淮夕落已经冻得嘴唇发紫,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逃跑。她虚弱地喘着气,只能任这些丫鬟架着往外走。 刚一出门,淮夕落便傻眼了,这……远处居然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怪不得他们都穿着外域服装,看来并不是本族人。她的心,立刻凉了一大截,这里离新枫郡城不知有多远。靳弦,能找到我么?况且,今天晚上自己就要被卖给别人,怎么也是来不及。 丫鬟们把她带到一处房屋,丽娘走了进来,看了她一眼,“把她的湿衣服换了,换上这件汉人的服装。” 淮夕落别过脸,咬着嘴唇,说道,“把衣裳给我,我自己会换。” 丽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笑着说,“看不出来,还很有个性。往常被绑的姑娘,早已是吓得哭哭啼啼。”说完,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给淮夕落松了绑。 淮夕落颤颤巍巍地站着,艰难地拿起衣裳,一件一件的换起来。 丽娘转过身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淮夕落。”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丽娘倒了一杯茶,喝起来,“名字倒是好名字,只是这命不好……” 淮夕落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命不好并不是天注定,而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有意思,”丽娘站起身来,怜爱地用指腹划过她的侧脸,“若不是速孤寻要卖你,我倒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淮夕落一把打掉她的手,盯着她的双眼,说道,“我与你不同。” 五个字久久环绕在丽娘耳边,她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几声,“有趣,我若是个男子,必定会娶你。”又看向身边的丫鬟,“替这位姑娘,好好梳妆打扮,不得怠慢。” “是,丽娘。” 丽娘走后,淮夕落想大致规划一下逃跑路线,不过很快就被否决。这里人生地不熟,可比不上在新枫郡的时候。远处就是大草原,若是误入的话,遇到狼群,就是尸骨无存啊! 倒是进退两难。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丫鬟已梳妆完毕,又叫来丽娘。她忍不住又摸了摸淮夕落的脸,“你这模样,若是被人娶了当小妾,倒是可惜了。” 淮夕落本能向后躲了躲,眼神犀利地看着她,“你们身为外族人,这般买卖汉人的女子,就不怕被诛杀么?” “诛杀……”丽娘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冷笑一声,“我们羯族人被匈奴诛杀的时候,你可看见。我被卖予这深芳楼时,只有十四岁,你可看见。毁朝灭族之时,你又看见了么?”丽娘的脸上慢慢显露出内心深处的悲凉,淮夕落突然发现此时面前坐的,倒是一个身世悲惨的风尘女子。 眼泪突地顺着丽娘的眼眶流了下来,搅散了她脸上的脂粉,“我哥哥,父亲,母亲,都被匈奴人杀害了。但是我还必须得服侍他们,为他们买卖汉人女子……” 淮夕落已经不知道,此时应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她。 丽娘又笑了几声,搽掉脸上的泪水,“哭又有什么用,命该如此,我照样可以玩弄他们的感情……正如他们玩弄我一样……”说完像是把自己逗笑了一般,眼神空洞得拿起脂粉补妆。 淮夕落没有再说什么。 “会弹琴么?”淮夕落愣了一刻,看着她,脑中突然闪过靳弦的脸,忆起他弹琴时的模样。 丽娘不等她回答,一把拿起她的手,看了看,“手上还有茧,应该就是会弹了。唱儿,拿琴过来。” “是,丽娘。”不一会儿,琴就取来了,摆在她面前。 丽娘用眼神示意,“弹一曲来看看。”淮夕落咬了咬嘴唇,摸着琴,不自觉地就想起靳弦,旋律慢慢就出来了。 丽娘似是有些惊讶,这样的琴声,几乎从来就没听过。一曲弹毕,连淮夕落自己都有些吃惊,竟然将柒桑曲从头弹完了,没有一点断音。心中又有些失落,若是靳弦能够听到,就不会赶自己离开,而我也不会被人绑来外域。 “弹得太好了。”丽娘赞赏道,“今晚,就弹这首曲子,必定会卖个好价钱。” 当晚,深芳楼正在举行这一周一次的拍卖。汇聚着四处慕名而来的人,听闻深芳楼里的女子,各各生得曼妙多姿,都是汉人中生得最貌美的姑娘。 淮夕落是最后压轴出场的女子,拿着琴款款而至。脸上蒙了一层面纱,远远看到人群,一群好色之徒乌合之众。不禁心中悲凉,难道自己的命运便是如此? 丽娘笑意盈盈地走在前方,冲着人群抛了一个媚眼,惹得一声低呼。“各位公子小哥,这最后出场的姑娘,可与之前的姑娘都不一般,那美得就如天仙。连我丽娘都有些自愧不如呢。” 一句话吊足了胃口,人群慢慢沸腾起来,丽娘接着说道,“老规矩,这姑娘的底价是一千金。”她娇滴滴得向人群中瞟了瞟,“这姑娘绝对值得起这个价,可再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美人哟。” 淮夕落手指刚一触琴弦,耳边就传来一声呼喊,“三千金。”人群中像是炸开了锅一般,三千金的高价,买一个歌女,实在是天方夜谭。而且刚一出价,便将这底价拉高了不少。 淮夕落闭起双眼,自顾自地弹起一曲柒桑曲,脑中浮现地都是靳弦的脸。她轻笑了一声,此时的他,知晓自己的落魄么? “四千金……” “五千金” “六千金” “七千……” 竞价越发得火热,丽娘已笑得合不拢嘴。 淮夕落浑然不受外界的影响,只专注在琴声中,一曲柒桑曲弹毕,眼角慢慢地渗出眼泪。她才发现,曲中藏得情便是相思。刻心入骨的相思之情,此时,我也明了。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还有比七千金更高的么?”丽娘问道,见人群中互相议论起来,却没有人敢再出更高的价。“那就七千金……” “七千,黄金”一句轻描淡写地话,却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连丽娘也惊得合不拢嘴,七千两黄金,简直就是天文数目。 只见人群中坐立着一位偏偏少年,身着匈奴的衣裳,不羁的脸庞带有几分邪气。头发肆意地散开,眼神就没离开过淮夕落。 “这位公子可当真?”丽娘走上前,客客气气地问道。 旁边一随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丽娘惊得差点没站稳。少年抬起头,邪魅地一笑,说道,“怎么?还不答应么?” 丽娘马上回过神来,对着人群吼道,“那位姑娘是这位公子的。”听闻此话,他轻轻地冲淮夕落笑了一笑。 淮夕落只觉得浑身一颤,这人虽长得狂妄不羁,应该没什么恶意。 人群散尽之后,淮夕落坐在房中,丽娘开心得走回来,一把抱住淮夕落,“天哪,七千两黄金,你知道有多少钱么?这下发财了。” “是么?”淮夕落冷冷地说道。 丽娘看了一眼她,说道,“你放心好,刚才那人你也见到了,生得可是潇洒风流。而且,他是匈奴的贵族,名作淙喧。像我们平民百姓,哪里有机会见得到。你跟着他,断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也是你的造化。” 淮夕落没有再说什么,一心只想等着靳弦来救自己。 丽娘见她不言语,也没再多说什么。便吩咐了丫鬟,将她交给淙喧。 淙喧府中。 淮夕落轻轻地推开房门,远远只看见一个背影。耳边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你叫淮夕落?”淙喧慢慢地转过身来,笑着望向她。 “坐。” 淮夕落心中忐忑,还是坐在他的对面。 “你怕了么?”淙喧慢慢地将脸靠近她,就快要贴到她的脸上。 淮夕落心中一横,也不闪躲,就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说道,“不怕。” 淙喧轻轻一笑,“很好。”直起身替她倒了一杯酒,看着她说道,“会喝酒么?” 淮夕落略微犹豫了一下,这古代的酒应该没有现代的烈吧,拿起酒杯便喝了下去。谁知,这酒烈得不行,一路辛辣直达肚子,淮夕落立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淙喧笑了笑,替她倒了一杯茶水,“不会喝,就不喝,我从来不会强迫人。” 淮夕落喝下一杯茶水,才感觉好了些,看着面前的淙喧,说道,“你想怎么样?” 淙喧脸上带着笑,越靠越近,淮夕落紧张地别过脸去。“哈哈……”淙喧笑了起来,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淮夕落惊讶地看着他。 只见淙喧站起身来,“不过,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第22章 莫名自杀 淙喧走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淮夕落依旧木愣愣地坐着。 这是什么情况?绑架?囚禁?拘留?霸道总裁? 算了,至少现在相对来说是安全的。睡觉,淮夕落也懒得再去猜想这个人有什么用意。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二日,淮夕落还游离在睡梦中,慢吞吞地睁开眼,突然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吓得瞌睡醒了一大半,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想干啥?” 来人自然是琮喧,他直起身来,蹙紧眉头看着她,“我说,你这心态倒是很好,被人卖了,还能睡得这么香。” 淮夕落看来他一眼,小声嘀咕道,“睡好了,才有力气跑。” “怎么?想跑,”琮喧一脸笑意地望着她。 “你认路么?” 淮夕落茫然地摇摇头。 “有钱么?”继续摇头。 “有认识的人么?”淮夕落只得默默地叹口气。 “那你怎么跑?”琮喧脸上的笑意更深,“你还是老实在这里待着,你要跑了,我钱不白花啦。” “你为何要买我?”淮夕落不解问道,难道是有钱任性啊? “钱多,随便买一买。”琮喧只笑了笑,淮夕落一脸黑线的看着他。他继续说道,“你如果想知道,就一直留在这里,以后会告诉你。” “小气…”淮夕落弱弱地念叨了一句。 琮喧也不在意,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还不起么?” 淮夕落将被子紧紧地压着,“太冷。” “冷?可能今日下雪的缘故吧。” “雪!”淮夕落惊讶到不行,“这里有雪?” 琮喧愣了一下,雪有什么好稀奇的,每年都会下。“难道你没看过?” 淮夕落摇摇头,恍惚之间,脑中一闪而过,却是靳弦的脸。连她自己都惊了一跳,他还记得我么?在寻到我么? 琮喧见她发呆,眼中的哀愁同昨天弹琴时,流露出的哀愁一样。轻声问道,“你昨日弹的曲子叫什么?” “柒桑曲。” “七伤…”琮喧笑了笑,“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这倒是名副其实的七伤。” “啊,你说什么?” 琮喧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没什么,你赶快起来,带你去看雪。”说完,转身走出了房间。 “看雪…”淮夕落愣了愣,光着脚走到窗前,真的是雪…白皑皑如柳絮一般四处飘散,这就是雪的模样。想着之前自己住在南方,曾想着一定要去看一场北方的初雪,却从没去过。此时,居然看到了。一直就那般,愣愣地看了许久 与想象中的样子,既相同,又不同。突地,感觉到身上盖了一层,抬起头,却直直撞上琮喧的眼神。他静静地看着她,说道,“既然冷,为何穿的这么少?” 淮夕落被惊了一跳,他何时又走到了屋里,赶紧后退几步,想脱下身上的大衣还给琮喧。 琮喧反而将她身上的大衣系得更紧,“你已是我的人,好好穿着便是。” “琮喧,”淮夕落犹豫了许久,才说道。 “印象里,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琮喧望着远处的雪,笑着说道。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 琮喧转过身来,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解释,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快换好衣服,我们去看雪。” 琮喧走得很快,淮夕落站在原地,他为何要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此好? 换好衣服后,刚出房门,便看到了琮喧。淮夕落惊讶地看着他,“难道你一直在门口等着?” 他只是随意地笑了笑,看着天空飘落的雪,“现在雪积的不多,不过看雪还是可以。”说完,不由分说地便拉着她出门。 这个人简直一切的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无论你答应还是拒绝。 淮夕落心中还是惦记着靳弦,却不知如何去找他。 此时,两人散步临过深芳楼,却正好撞见从里面走出,形色匆匆的丽娘。 丽娘看到他们,一改脸上的愁容,欢喜地上前行礼,“琮喧公子有礼,几日不见,更加潇洒不凡呢。”说完,又用眼神向淮夕落行了礼,脸上的笑意更深。 琮喧看了一眼丽娘,又瞧这深芳楼里嘈嘈杂杂,人声鼎沸,问道,“大清早,就这么多人?” 丽娘为难地点点头,犹豫了半晌才说道,“您说笑啦,深芳楼其实是出事了。” “出事,”淙喧冷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淮夕落一眼,说道,“深芳楼的事,我也不是不知道……” “爷,”丽娘立即紧张起来,忙换了语气。虽说深芳楼里买卖汉人的少女的事不算得什么秘密,但真正知情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听他这么一说,她立马感觉到他应该对此事知根知底。凑到淙喧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像是故意避开淮夕落。 淙喧轻轻笑了笑,一把揽过身边的淮夕落,倒是把她惊了一跳,“她已是我的人,有什么话就直说。”淮夕落本来在一旁发呆,被他突然一抱,十分不自在,忙推开了他,“你干嘛?”淙喧没有言语,只是温柔地笑笑。 丽娘自然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察言观色间便明白了一些事,干脆直接说道,“虽说爷不是外人,但是此事事关重大,不知爷……” “刘淙喧,”淡淡地几个字,丽娘却惊讶到不行,差点没站稳。面前的人,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单于的儿子,此地的左贤王。 淮夕落在一旁看着丽娘的表情变化,再看看淙喧,倒没有什么异常。看来,他应该不是一般的匈奴贵族,身份应当更加尊贵。再细想了想,丽娘被匈奴人害得家破人亡,说起时还会咬牙切齿。她对淙喧,倒是毕恭毕敬,十分客气。 丽娘将头埋得更低,语气谦逊地说道,“深芳楼内,昨日有人自杀。想来,在这烟花之地,也常有人想不开寻短见。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这已经是第二人莫名其妙的自杀,就有些蹊跷。” 淮夕落想想也是在理,虽说自杀也是一种风气。就如天气一般,在阴天多雨的时候,犯罪率总是比艳阳高照的天气更多,人抑郁的情况也会加重。问道,“因为何事?” 丽娘不解地摇摇头,目光再也不敢直视他们二位,“昨日自杀的姑娘,名叫瓷叶,也看不出什么会让她自杀的原因。” 淮夕落轻轻笑了一声,“人,是你们绑来的么?” 丽娘立即表情复杂地笑了笑,朝淮夕落行了礼,“夕落姑娘,绑你也是身不由己,有命在身。”接着继续说道,“瓷叶,本就是羯族的姑娘,后来辗转到了这深芳楼。想着,少说也有四五年了。” “身不由己?”淮夕落眼神犀利,像是要把她活活撕开一般,“你们到底绑来了多少姑娘?” “这……”丽娘为难地看了一眼淙喧,不知该不该讲。 淙喧笑了笑,看着淮夕落,“夕落,这是匈奴内部的事,你就不要再细究了。况且,这也是你我的缘分,不是么?” 淮夕落看着他,“意思是说,买卖汉人女子是匈奴授意的,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此话一出,丽娘惊得忙将她拉进屋内,小声在她耳边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隔墙有耳。” “丽娘,不是叫你去找负责诉讼之人么?” 说话的人正是那日见过的速孤寻,他见到淮夕落突地一愣,皱着眉问道,“她怎会在这里?” “我们只是路过。”淙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丽娘小声地在速孤寻耳边说了几句,他皱起眉头,还是向淙喧行了礼。 淙喧看了一眼淮夕落,问道,“怎么?还不想走,想留在这里破案不成?” 淮夕落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要不要趟浑水,其中好像是有隐情,同买卖汉人女子有关。这是不是说可以凭借线索,知道一些有用的信息。 丽娘立刻接过话来,“如果是您能来,对本案,自然是更好。” 淙喧只是看着淮夕落,在等她的回答,见她犹豫不决,便说道,“断案并不是我的强项,过会儿我会找呼延朔林前来。” 呼延朔林,为匈奴的三大望族之一,身份尊贵。分别为呼延氏、须卜氏、兰氏为,常与单于家族联姻。丘林氏、乔氏两大名族。匈奴以左为尊,呼延氏为左,须卜氏和兰氏为右。 丽娘感激地行了礼,“得蒙爷的恩惠,深芳楼上下感激不尽。” 淙喧只略略点了点头,拉过淮夕落向外走,“雪还下着,你还看么?” 淮夕落倒是忘了这事,淙喧温柔地笑了笑,“隔天再看,反正来日方才,先陪我去找朔林。” “去可以,能不能不动手动脚?”淮夕落艰难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他反而攥得更紧,就这样笑着望向淮夕落,一脸无辜的表情。 淮夕落扯不过,只能任他攥着,没走一会儿,两人来到了一处房屋门前。 第23章 呼延朔林 初下的雪,轻飘飘地落在淮夕落的发梢,她不禁抬头,却被身旁的淙喧挡住了视线。见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轻轻笑了起来,也转头看向天空。眼眸之间澄澈似如无物,雪花顺着他的眉眼下落。 淮夕落渐渐感觉到,他脸上轻松的笑容,发自内心,传递给万物。 站在门前的护卫见淙喧走来,忙行了礼,叫人去通报。 刚进门口,耳边便传来一个男声,“淙喧,你居然有心来看我?是不是很想我啊?”声音倒也清澈温和,“欸,这位姑娘是……”淮夕落看向他,长得清清秀秀,清风弱骨,轮廓分明,栩栩然似一副山水淡墨。 倒与淙喧的风野气度十分不一样。 淙喧一下挡住她的目光,皱起眉说道,“他有什么可看的,不如我俊。你的眼中,只可看我一个男子。”淮夕落尴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就没见过如此自恋的人。 呼延朔林忍不住笑起来,“我说淙喧,你尽然小气至此,我好歹是你多年兄弟,一直念你想你。你现在有了心仪之人,居然都不给我说。” “现在不是在给你说么?”淙喧反问道。 呼延朔林一下来了兴趣,打量着他身后的淮夕落,“这是哪家姑娘,须卜氏还是兰氏?”又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怎么,好像是位汉人姑娘?” “她本就是汉人姑娘,名叫淮夕落。”淙喧说道。 “啊?”呼延朔林简直惊讶到不行,眉毛都快扯得立起来,“淙喧,感情在深芳楼里,为了一个姑娘一掷千金的傻子就是你啊!” 淙喧只是笑了笑,淡淡地望了一眼淮夕落,“没什么,我乐意。” “这我可得好好认识一下,能被淙喧一眼相中的女子,到底是如何的不食人间烟火。”话音刚落,呼延朔林瞬间跳到她面前,笑眯眯地说道,“你好,我是呼延朔林,” 淙喧一把扯过淮夕落向前走去、,直接忽视他,淡淡地说道,“他叫什么不重要,我们先进屋,屋外冷。”淮夕落见呼延朔林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半晌才吼道,“淙喧,你真是重色轻友。” 进屋之后,有婢女前来倒茶。呼延朔林依旧打量着淮夕落,眼中略有深意,却什么也没说。淙喧还未开口,他便说道,“淙喧,你今日若是为了这个姑娘的事来,我可帮不了。那老头子脾气倔着呢,我怕他把我丢到草原上喂狼。” 我的事,淮夕落不解地望了他一眼,想不透他话中的意思。 “哼,现在就撇得这么清,况且我也没打算找你。”淙喧说道。 呼延朔林马上松了口气,笑着说,“也就你有这胆,我可不敢。” “等你以后遇到,你就懂了……” 呼延朔林立即打断他的话,“得,你别咒我,我还想多活几年,我家老头子脾气一样倔。他倒不会扔我到草原上喂狼,他会自己养一堆狼崽然后放来咬我。” “今日我找你是有正事,”淙喧看了他一眼,话多的毛病真是一点都改不了,“深芳楼发生了命案,虽然看着像自杀,应该有什么内情。” 呼延朔林听得一愣一愣的,疑惑地看着他,“这算什么正事,你最近是不是很闲。那里发生命案,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你这……”说着眼神又望向了淮夕落。 淙喧毫不在意,轻笑一声,“他又能奈我何?” “我真是怕了你,查就查吧,正好我也闲。”呼延朔林轻轻地叹了口气,淙喧同那倔老头的脾气差不了多少。自己夹在这中间,真是太心酸了。 呼延朔林起身,说道,“走吧,先去看看。” “不急,”淙喧自在地坐着,慢慢地喝着热茶,“饭吃了再走。” 呼延朔林的表情都快凝固在脸上,艰难地扯动着嘴角,说道,“淙喧,你求我办事就算了,还顺带蹭一顿饭……”话还没说完,却见淙喧完全无视他,只笑意满满地看着淮夕落,“你想吃什么,我叫他准备。” “你……”呼延朔林已经接近石化,嘀咕道,“完全拿我当辉蒙了,真是。” 淙喧贵为左贤王,辉蒙便是他的贴身护卫,一般都会形影不离的跟着他。 “你若能及得上辉蒙的一半,也是好的。”淙喧笑着说道。 刚说完,呼延朔林转身便走,身后传来淙喧的声音,“记得换上汉人的粮食。” 对于匈奴来说,他们是以肉食为主,因为气候原因,无法耕种粮食,因此基本都是食肉饮血。少数的粮食一般是同汉人交换,或由赏赐所得,倒也珍贵。 淮夕落觉得呼延朔林说话虽无遮无拦,看似毫无城府,心思却比淙喧复杂了许多。而且他对自己,总散发出一二分的敌意。虽是很浅弱,但还是能从他脸上细小的表情看出来。 “夕落,以后无论何人,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用在意,你只用信我。”淙喧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有力,一下打断她的思绪。又是没来由的一句,一抬头就撞上他炽热的目光,无处躲藏。淮夕落就是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淙喧的感情。她想着,还是要早点离开才是。一见钟情的事,我从来都不相信。 或许,去求呼延朔林的话,他可能会帮我。他好像十分不希望我留在淙喧的身边,能从他说话的语气中感受到。 淙喧见她沉默不语,只轻轻地笑了笑,“现在同你说,你可能还体会不到。” “我当然体会不到。”淮夕落在心中呐喊起来,大哥,昨天我才见你第一面。你就要我永远陪你一辈子,是不是太草率了点。好歹也要看一看,脾气合不合,兴趣是否相同,星座搭不搭啊。 淙喧见她不言语,也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涸亦巫师说过,你就是我一直等的人。” 巫师……淮夕落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实在忍不住,说道,“所以是巫师给你占卜的。”其实她的内心是在咆哮,拜托,相信科学好不好。巫师还算姻缘啊,他们不是跳大神的么? 淙喧认真地点点头,眼神中充满着对巫师的崇拜之情,虔诚地说道,“我们本族的萨满巫师,是神灵的化身,代表神灵的意愿。这是信仰,我相信她。” “若是那个女子年长你许多,还为人妇,你也要生抢么?” 淙喧看了一眼她,“你当涸亦巫师是江湖骗子么?她说过的预言,断不会出错,她说你是我最好的缘分,便是如此。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他眼神中的笃定,带着不可反驳的气势。 这人太执拗了,宗教信仰的力量,的确是不容小觑的。淮夕落转过头,躲开他的目光,“我就是不愿意,你大可以绑我一辈子。” “你……”大概是第一次遇到淙喧生气,没有大吼大叫。瞪大了双眼,攥紧拳头,不再说一句话。 气氛正在尴尬的时候,呼延朔林很及时的出现,救了场。他却一头雾水,为啥她一脸感激地看着自己,淙喧却是一脸不爽地看着自己。 这世界真难懂。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淙喧也不言语,呼延朔林实在忍不住说道,“淙喧,你是怎么了,生气了?谁敢惹到你,真是……” “大快人心”四个字刚要脱口而出,淙喧幽幽地恨了他一眼,立刻住了嘴,生生地将四个字咽了回去。这个时候可不能撞在枪口上,呼延朔林想着,赶紧低头吃饭,差点将头都埋进碗里。 “走,去深芳楼,”淙喧一下站起身来,同呼延朔林说道。 他茫然地抬起头,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饭粒,看着淙喧,说道,“好歹等我吃完……” “吃什么,快走。” 呼延朔林被他攥着往外走,“查案也不需要这么急嘛。” 淙喧冷笑一声,“谁说查案,我是去找姑娘。” “姑娘?”呼延朔林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短短的时间里,这人是怎么了。为难地说道,“这找姑娘,也不用这么急嘛,好歹等天黑。” “走了。”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呼延朔林往外走,临走时还朝淮夕落使了使眼色,用口型说道,“怎么回事?” 淮夕落摇摇头,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淙喧看了更加生气,望着她,“你就在这里等我,待会儿自然有人来接你。” 两人来到深芳楼,丽娘见到他们自然是千恩万谢,极度地谦卑。口中的话还未问出口,呼延朔林直接上前说道,“把你们这最美的姑娘叫出来,好好伺候着。” 此话一说,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丽娘愣了愣,缓了半晌,才附和道,“是是是,丽娘这就去。” “不用去了,”淙喧说道,“我们是来查案的。” 呼延朔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不是说来找姑娘……” 淙喧望了他一眼,“随口说说,你整日游手好闲,脑中就想着姑娘,纨绔子弟。” 呼延朔林完全不知如何辩驳,只能睁大了眼看着他,这脸变得,简直比翻书还快。 “二位爷,这深芳楼里,别的没有,姑娘却是一大把,”丽娘垂着头,低声说道,“无论爷有什么吩咐,姑娘们都等着。” 淙喧摆了摆手,“不必麻烦,我对其他的姑娘没有兴趣。” “是是是,是丽娘冒犯了。” 呼延朔林继续看着他发愣,此话怎讲,刚刚是你说要来深芳楼找姑娘的,现在你又……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淙喧,你是认真的?” “你何时见我说过假话?” 第24章 羯族之仇 淙喧随意地理了理衣襟,之前的话不过都是玩笑,一时气话。他对淮夕落的感情,仿佛是注定的。他与她的缘,早从第一眼看见之时,便开始了。 丽娘见他们有话要说,先将两人带到了一处房间内,轻轻地扣上门。 淙喧的声音响起,“朔林,我知道你的想法,不过,这一次与往常不同。” “为什么?”呼延朔林不解地摸摸额头,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一直当作手足的兄弟,竟然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如此上心。他以前从不是这样一个人,女人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淙喧望着他,眼神中透着一股温热,“这是涸亦巫师泄露的缘分,夕落就是我的有缘人。” 呼延朔林愣了愣,嘴里念念有词,“涸亦巫师,她怎会擅自做主?你是信她,但是你的婚姻大事没有这么简单。你该知道,你可是将来的新单于,断不能娶外族人为妻。” “是我求她的,”淙喧略微地叹了口气,“朔林,你自幼同我长大,应该知晓。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话音刚落,呼延朔林一下站了起来,情绪冲上头顶,“淙喧,难道你就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 淙喧淡淡地笑了笑,“不仅仅是因为她,我本没有那么大的权谋之心。父亲的野心,我并不是不知,他降服了羯族,下一步……” “淙喧,”呼延朔林双手拍在桌上,话已然到了嘴边,不吐不快,“其他的我不会插手,但是那位汉人女子,你最好还是趁现在放弃的好。她的身份,你该清楚,不需要我强调。你同她,没有任何可能。” “你看我像那么容易妥协的人?”淙喧冷笑了一声,“我不是不计后果之人,那日,我将她救回的时候。便将一切都看轻,下定决心,会护她一世周全。” “你……”呼延朔林已不知如何说服他,悻悻地坐下,一拳打在桌上。“就是鬼迷心窍,汉人平民女子,哪里比得过匈奴贵族之女。也断不能成为未来单于的阏氏,如何能服众?” 淙喧毫不在意,云淡风轻地说道,“身份,地位,都太可笑。” “我……” 淙喧打断他的话,“不必再劝了,我意已决。” “你就是在玩火自焚,飞蛾扑火,如此多的女子,你如何非认定她”呼延朔林已经接近苦口婆心地说道。 淙喧轻微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朔林,感情之事。本就是一场幻梦,真真假假,有人愿意醒,有人愿意沉醉。而我,就是后者。” “唉……”呼延朔林无奈地叹口气,“如此,我便宁愿永远不要受感情之苦,简直让人理性全无。” “有时没了理性,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淙喧打开窗户,外面的雪还在下着,不自觉地就想到淮夕落,喃喃自语道,“让你一辈子留下来陪我,真的这么难么?” 约摸过了半响。 “左贤王,出事了。”辉蒙低沉的声音传来,此时正悬于窗户之外。 淙喧瞬间皱紧眉头,之前是让辉蒙去接淮夕落回府,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厉声问道,“出了何事?” “望左贤王责罚,我去接人之时,人已经不见了。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有半点人影。再问房中的人,皆是不知那位姑娘的下落。”辉蒙此时已是跪在淙喧的面前,他身材壮硕,沉默寡言,眼神刚毅,对淙喧更是忠心不二。 听闻淮夕落下落不明,呼延朔林的心中简直为之欢呼了一把,脸上还是露出愁容,“这人怕是已经跑了,还要找么?” “找,她一个弱女子在这戈壁大漠中能跑去哪里?”说完又看了呼延朔林一眼。他立即摊开手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淙喧,我可不敢动她,再说,我哪有那么快的速度。” “这样最好,若是谁动她,我决不会轻饶。”淙喧越说越是气从中来,自己为何要让她独自一人,“辉蒙,今日若是寻不到她,你也不必回来见我。” “是,”辉蒙没有半分犹豫,立刻消失在眼前。 呼延朔林无奈地摇摇头,倒起一杯茶喝起来,“堂堂一个左贤王,竟然会有这么大一个弱点,可怜的辉蒙啊,以后够他忙的。”又见淙喧此时心中着急,还是说道,“她应该是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抓去了。” “此话怎讲?”淙喧问道,眉头都快拧成水纹。 呼延朔林想了半刻,“淙喧,你应该知道如今你是左贤王,更是将来的单于。就不该把自己的把柄和弱点展现出来,你如果真是为她好,就该看清当前的形势,不该太过招摇。有时候,你不犯人,不代表不会被别人算计。” “难道是刘淙荆?” 刘淙荆为淙喧同父异母的亲弟,比他年幼三岁,为右贤王。 呼延朔林摇摇头,眼神平静地说道,“他倒是有这个动机,只是若是这样。淙喧,你最好想想怎么应对。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牺牲她……” “不可以,”淙喧连想都没想,立即反对了此事,“先回你那,再等等消息。” 两人走出房门,只见丽娘站在门外一侧,淙喧说道,“查案一事就先搁一搁,如今我有急事。” “是,爷,您愿意何事来,丽娘随时恭候。” 再说淮夕落,淙喧和呼延朔林走后,她闲着无聊,独自走到窗外赏雪。不想却被一个从天而降之人,捂住嘴巴,双手也动弹不得。眼上蒙了一层黑布,辨不得方向,只得任人绑走。 淮夕落只觉得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此人轻功极好,将她带至一匹马上,一路驰骋而去。“为何又是绑架?”她在心中呐喊着,为何我遇到的,不是凶手,就是人贩子。 不知跑了多远,“吁……”马终于停了下来。 淮夕落只觉得这声音莫名地熟悉,无奈手被绑着,眼睛也被蒙上,看不清身后之人的长相。紧接着,她又被人扛着扔到了地上。淮夕落艰难地摸了摸地下,没有雪,那应该就是室内。眼睛上的布慢慢被取下,眼前的人简直让她惊了一跳。“你……” “你可还记得我?”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多日前绑架她的速孤信。 淮夕落一时气不过,厉声说道,“绑架我一次不过瘾,你还要绑架我第二次。” 速孤寻略带沧桑的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沉声说道,“谁让你有利用的价值。” “利用,价值?”淮夕落不知他话中的意思,不耐烦地说道,“有话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之前还觉得此人或许还比较正派,现在想想真是瞎了眼。 速孤寻直直地死盯着她的双眼,“我要你给李淙喧写封书信,告诉他,你被绑在这里,他必定会来救你。” 淮夕落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对,速孤寻的表情已然不是丧失理智那么简单,而是一股怒火,充斥其中。来者不善,他应该是想通过自己,来要挟淙喧。她坚决地摇摇头,冷笑一声,“我不需要他救。” “趁我还有耐心,你最好识相点,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样的女子。”速孤寻手中握着一把长刀,他每走一步,便摩擦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我平生才最瞧不起你这样的人,以一个女子要挟。”淮夕落丝毫没有退却,她对淙喧虽没有感情,也断不能让他为自己白白丢了性命。此时忽然忆起,之前丽娘对淙喧的态度,还有……她如此积极地求淙喧去查深芳楼的案子,难道他们是早有预谋? 速孤寻大笑一声,脸色更加狰狞,“要挟,可笑,你有见过匈奴屠我羯族男人,欺我羯族女人么?他们又有什么良知,就连你们……”他居高临下地指着淮夕落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这群被绑来,买卖的汉人女子,都是匈奴授意我们去执行。你竟然不恨他们,你知道他们害了多少人么?” 淮夕落深吸了口气,说道,“如此,你更不该助纣为虐。” “你不必同我说什么大道理,我看到的只是匈奴造成羯族家破人亡,血流成河。下一步,就是你们汉人。等你们国土上血流成河时,我看到时,你还能同我讲什么助纣为虐”速孤寻已几乎失控的状态,心中极度的压制在这一瞬间都如洪水爆发,决堤长河。 汉人……淮夕落暂时没缓过神来,难道匈奴有入侵中原的历史,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速孤寻捏起她的下巴,强硬地问道,“写还不写,你若不写,我就杀了你。”说完将她拎起,把笔硬塞在她手中。手虽绑着,写字还是能写,又将纸摆在她的面前。 “写。” “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淮夕落的脸上。除了懵,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却始终写不出一个字。 “速孤,你这是在做什么?”速孤寻刚举起的手便被一个女声打断,说话的人正是丽娘。她见淮夕落左脸通红,拉过速孤寻,“你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算什么好汉,也不怕人笑话。” 速孤寻一时语塞,“哼,我速孤寻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早不是什么好汉。” “买卖汉人女子之事,非你我二人的本意,”丽娘无力地摇摇头,“只愿此事早日划上句点,也好宽慰死去的羯族亡灵。”又望向淮夕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有时候,一件事。根本没有对错,没有真假。” 第25章 跌宕起伏 淮夕落大力握着笔,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此时脑子乱得不行,全然没有平时的镇定。 丽娘略微走了几步,轻飘飘地握住她的右手,是一双毫无温度,略有茧子的手。实在冰凉得不行,像是有雪落在手上一般,倒让她停止了颤抖。 “只用写一句,叫他前来救你。李淙喧与你非亲非故,他生与否,你不必在意。写完之后,我便将你原路送回中原。”丽娘的声音也如她手指的温度,凉到极致,仿佛她就生于冰天雪地之中,心早已没了炽热。“你若是不写,我也无法保你。”清冽的声音如寒剑一般,直戳淮夕落的内心,女人若是狠起来,更加让人胆寒。 速孤寻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丽娘,你这招,到底有没有用?若是李淙喧不来,我们不是白忙活一场。” 丽娘用修长的指甲一点点抬起淮夕落的脸,“赌得就是这张脸,”又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右脸上被打过的痕迹,“单凭这张脸,他就不会不来。而且他断不会带部队来,这女子只是一个外族,就算千好万好,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带着部队搜寻。只要他敢来,带的人必然不会多。到时,我们就可以杀了他。”说完轻笑一声,捏紧她的下巴,“我说过你的名字是好名字,可惜,命不好。怎么样,想好了么?” 淮夕落对她怒目而视,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身体由于情绪激动,又开始颤抖起来,“丽娘,匈奴害你家人,你断然不能罢休。淙喧虽与我素不相识,他却救我出了深芳楼。我又如何能害他?我如何能安心?” 丽娘听闻此话,一时怔在原地。速孤寻性急地站起身,拖着手中的长刀,吼道,“别再同她多费唇舌,她肯定看上那小子,舍不得害他。我就直接杀了她,也让他尝尝痛苦的滋味,他就等着给你收尸。” “且慢。”丽娘挡住他的前边,速孤寻不爽地恨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长刀,没有动手。 丽娘拨弄了下手上的指甲,再美丽都太过脆弱,一折就断,“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写,你觉得他会找到你,会救你,对不对?你觉得他是你一生的依靠,对不对?”说完大笑起来,“男人怎么靠得住,更何况他这样身份的人?” 速孤寻随意地拖动了下手中的长刀,发出几声刺耳的声音,“你说就说,别扯上我。” “我是说一般的男人靠不住,”丽娘的头发披散开来,声音遥远而空灵,“许淙喧身为左贤王,也就是未来的新单于。你可知道,他要娶的阏氏决不会是外族人。他不过是在玩弄你,图个新鲜。” “单于?”淮夕落心中吃了一惊,淙喧将来竟然是匈奴的统领。怪不得丽娘一行人费尽心思,要谋害他。 丽娘轻微地笑了一笑,心中料定她不知道此事,步步紧逼,“所以,你何必为这样一个负心人着想,他此时对你好,不过是看上你的容貌。” 淮夕落冷笑着摇摇头。 丽娘攥紧她的衣衫,力气大得不似一个女子。慢慢靠近她的脸,声音由内发出,问道“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又有什么理由信他?”丽娘情绪越发激动,最后直接吼道,“你不过就是下贱的奴隶,又有谁会在乎你?”刚说完,双手一下放开淮夕落,像是使完了浑身的力气,哀恸地靠在身旁的窗户。 刚才的一句话,不仅是对她说的,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淮夕落被她一甩,立即倒在地上,她艰难地直起身,“我说过,我与你不同。你的假设一开始,就是错的……” “啪”丽娘直起身,使劲浑身力气,又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淮夕落直接倒在地上,再没有力气直起身来,右脸已经肿得通红。丽娘攥着衣衫,蹒跚地向后退了几步,再不想看她一眼。 “那就只有杀了你。”速孤寻活动活动了身子,慢慢站起身。没有一丝犹豫,低沉的声音犹如地狱中传来。刹那间,淮夕落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听不真切。 最后的求生意志使得她拼尽全身力气,吃力向前爬行,双手双脚都被捆着,根本爬不了多远。血顺着她的嘴角滑落下来,她全身已然僵硬,四肢都没有痛感。 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想活着。 速孤寻手中拿着长刀,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后。长刀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声响,一点一点地折磨着她的精神。 淮夕落艰辛地拖着身体,笃定地想爬到门口。似乎觉得门口,会有一个人,而他,就是靳弦。他一定会来,一定会来。 你救了我,就该对我负责。以前说过的话,一直浮现在脑海中。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甚至都不知自己该哀伤什么?只感觉到时间拖带着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终于停了下来。 淮夕落慢慢地闭起双眼,流完了眼中的最后一滴泪水,前方好像真的没有路了。 几乎在瞬间,速孤寻举起长刀正向淮夕落砍来之时。 “住手,”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汇聚到一起,暂停了速孤寻正准备砍下的长刀。 淮夕落睁开双眼,一个声音是丽娘发出的,另一个声音,仿佛只来自于梦里。眼前慢慢出现了一点光亮,门开了,门外的亮度瞬间席卷了整间屋子。 “靳弦,” 淮夕落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艰难地向他爬过去。也说不清其中的缘由,只觉得像是长久在大海中漂泊的人,有一天终于看到了陆地…… 靳弦直接走过来,二话没说就解开淮夕落身上的绳索,轻轻地抱起她。她早已没剩多少力气,浑身还在不住地颤抖。 靳弦身后还站着许扇琯和连离荒,连离荒见他抱起淮夕落。刚想上前,便被许扇琯拦了下来,望着他摇了摇头。 “你们是谁?到这里来,想做什么”速孤寻厉声问道。 靳弦抱着淮夕落,看了看她脸上的伤痕,嘴角的血渍。不禁皱起眉头,嘴边的话却没有问出口,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冷么?” 淮夕落摇摇头,仍是止不住地流泪,攥紧他的衣角,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是觉得见到他,便很安心,“真的是你,靳弦……你为何,会在这里?”就连一句简单的话都说不完整。 “具体的事,以后再跟你细说。”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却给了淮夕落无限的安全感。 许扇琯拿着折扇,笑着说,“倒是时间刚好,没有迟来一步。淮夕落姑娘,这些时日,真是让我们好找啊。” 淮夕落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真是……抱歉了。” “你哭就哭,别把你的眼泪弄到我的衣衫上,抱起满身泥泞的你,已是我的极限,”靳弦的声音一如往常,没有什么起伏,“扇琯,你来看看她身体如何?” 淮夕落摆摆手,“我没有大碍,他们没有把我怎么样。” “脸肿的像包子一样,你说没事?”靳弦一下把她放下来,扔给许扇琯扶着,说道,“若是我们晚来一步,你早就投胎了。” “喂,喂,喂……你们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当我是背景啊?”速孤寻将长刀扛在肩上,不爽地看着正热情叙旧的几人。 靳弦只略微看了他一眼,冷眼问道,“她脸上的伤,是你弄的么?” 速孤寻不屑地笑了笑,“是我又怎么样,谁叫她不识相?” “所以你想杀她?”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却是已起了杀气。许扇琯在一旁笑着,“靳弦居然为你的事,想杀了那人,真是有趣。”淮夕落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边调笑。担忧地说道,“靳弦,不会武功,他怎么打?” 靳弦回头瞟她一眼,“你担心自己就是,不用担心我。”许扇琯“哈哈”地笑起来,“他不会武功,但是离荒可是高手,天下能打败他的怕是不多。” 打斗一触即发,“独孤,住手。”丽娘慢悠悠地走向前来,看着他们,“我知你们是汉人,我并不想同你们起冲突。今日的事就此作罢,如何?” “咚”地一声,速孤寻将身上的长刀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下子,就扬起地上的灰尘,他不满地说道,“此事既然开头,如何能作罢?”话音刚落,便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将地上的灰尘都吸附到刀尖上,如漩涡一般,慢慢地卷起。就在长刀砍出去的瞬间,刀尖上的灰尘,似洪水倾泻而来,猛地向四人席卷而来。 许扇琯只是略微地笑笑,一手扶住淮夕落,另一只手立即将折扇打开。仅是轻轻地扇了扇,便卷起一阵细微的风,将飘来的灰尘远远地扇开,打落在两边。墙上立刻起了一些细微的小洞,有光顺着洞从外面透了进来,却没有一粒灰尘落在四人面前。淮夕落吃惊地看着他,这简直就是神功,不禁感叹道,“简直太厉害了。” 许扇琯收起折扇,笑了笑,“不过就是雕虫小技。” “你……”速孤寻一时气极,自己苦练多年的功力,竟然只在弹指之间便被人化解,实在是太大的屈辱。如此一来,还谈什么报仇。 “淮夕落。”一声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人瞬间冲了进来。刚想抢过淮夕落,被许扇琯用扇子挡了下来。 来人正是淙喧。 第26章 长刀风灵 淙喧手上握着一把弯刀,发出凌厉的寒光。看见许扇琯一手扶着淮夕落,心中怒火四起,不由分说就要上前抢人。 “淙喧,”淮夕落有气无力地伸出手制止他,喘了一会儿才说道,“他们是来救我的。” 淙喧打量了一下许扇琯,似信非信地收起弯刀。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依旧笃定地朝淮夕落走去。眼神中带着温柔疼惜,说道,“夕落,我带你回去。” 淮夕落坚决地摇摇头,甩开他伸出的手,“抱歉,淙喧。我不能跟你走,我跟你从来不是一路人。” 淙喧像是没听到一样,嘴角笑了笑,沉稳地说道,“夕落,明日我们还要去看雪。听话,跟我回去。” “我……”淮夕落话还未说出口,靳弦在一旁淡淡地说道,“她想去哪里,是她的自由。” 淙喧本来对假想敌许扇琯十分介意,听到靳弦的声音,立马看向他,“你又是谁?” 淮夕落苦笑一声,慢慢站直身体,向许扇琯感谢地行了礼。望着众人,说道,“我还是介绍一下比较好,这位是淙喧。这位是许扇琯,连离荒,最后一位是靳弦。” “靳弦?”淙喧皱起眉头,这名字好像有点熟悉。对了,立马指着他,厉声说道,“你就是,之前夕落熟睡时叫的人。” 此话一出,淮夕落差点一个趔趄,紧张地盯着淙喧,“你……你,别胡说……” “你紧张什么,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错,”淙喧脸上一横,拿着手上的弯刀指着靳弦,“你跟她什么关系?”连离荒立即挡住前面,两人皆是怒目而视。 淮夕落赶紧上前劝道,“淙喧,我……我跟他,不……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哪样?” 靳弦转过头来略微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他怎会知道你熟睡时什么样?” 话音刚落,淮夕落只觉得头一下子炸了,愣在原地,更不知该如何解释。简直越描越黑,她已经欲哭无泪。瞥见身后的许扇琯,已是快笑瘫的模样。 淙喧见淮夕落一脸紧张,得意得收起弯刀,说道,“难道,要跟你细说?” “哦?”靳弦扯动着嘴角笑了一声,“那你就细说看看,”最后眼神落在淮夕落的身上,“最好,说重点。” 淮夕落已经接近暴走,喊道,“说你个头。” 淙喧无辜地看着她,装得一手好天真,委屈地说道,“夕落,那一晚,你就忘了么?你就如此绝情么?” “啊……”淮夕落捂着自己的耳朵,谁能救救我?已经无法解释下去了,一旁的速孤寻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说完了么?”孤零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看着淙喧,冷笑起来,“你竟然找到了此处,为了这个女子,敢孤身前来,我倒是低估了你。” 淙喧感觉他身上的杀气,表情瞬间认真起来,盯着他手中的长刀,问道,“你是羯族曾经的将领?我竟然没认出来,长刀风灵。” 速孤寻扛起身上的长刀,不屑地说道,“正是在下,今日,我要用你的血来祭我的长刀。”瞬息之间,便拿着长刀向他猛砍过来,淙喧拿起弯刀,向后退了几步。他是故意将打斗远离淮夕落,怕她被气流打伤。 电光火石之时,吹起一股大风,卷起室外的沉雪,纷纷扬扬地飞上天空。许久,都没看到人影,雪围成一个圆圈,不住地下落,挡住了她的视线。 “啪”地一声,是尖利的武器划过衣服的声音,淮夕落心中一紧,淙喧不会出什么事吧?砰然一声巨响,圆圈中的雪瞬间向四处射出。许扇琯立即拿起折扇,挡在前方。轻微一动,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雪花打在上方,便垂直落在地上。 直到风过,才渐渐看清,淙喧手上拿着弯刀,完好无损地站着。速孤寻却是捂着右手肩膀上的刀伤,血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他半跪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轻蔑地说道,“断想不到,你竟是偷袭的小人。” 淙喧收起手上的弯刀,责备地说道,“辉蒙,不是叫你不要出手。” 辉蒙立即跪在地上,手中的短刀,从刀尖上渗出鲜血,刚毅地说道,“保护左贤王是辉蒙的职责,我无法袖手旁观。若有违左贤王之意,等我杀了他,再自行了断。” 淮夕落此时才看见,有人跪在淙喧身后,生得刚正不阿,四肢壮硕。 “罢了,你退下。”淙喧说道。 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淙喧……”淮夕落定眼一看,正是呼延朔林,连他也来了。许扇琯扇起折扇,笑着对靳弦说道,“如今,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呼延朔林一跃从马上翻了下来,一手扶着淙喧,就开始喘起来。淙喧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骑马来的么?你看马都没喘,你倒喘成这样。” 呼延朔林恨了他一眼,“你好意思说,你倒是轻功了得,我是跑了多远才找到了一匹马。” 又看着不远处的速孤寻以及他手中的长刀,不可思议地说道,“长刀风灵” “你也认识他?” 呼延朔林点点头,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之前是牢中的羯族重犯,虽长相完全不一样。但仅凭他手中的长刀,我就能确定出他的身份。”又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活着” 速孤寻艰难地站起身,右边肩膀上的刀伤还在流血,已染湿了一小块雪地。此时的右手已握不稳这把长刀,瞬息之间,他大吼了一声,“你们尚且没死,我如何能死?” 辉蒙站起身来,瞬间挡在他们二人面前,冷漠地说道,“那就只有杀了你,左贤王,让我杀了他。” 速孤寻尝试着握紧手中长刀,右手手指已经僵硬使不出力气。不禁心中一凉,看来这场打斗,怕是凶多吉少。 “不要,不要……”丽娘大喊着从屋里冲出来,步履蹒跚,脸上的残妆已被眼泪搅浑。她已看出速孤寻受了伤,再打下去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速孤寻将长刀换到左手,指着丽娘,不忍地闭起双眼,吼道,“不准过来,丽娘。一直以来,我都听你的主意,但是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一下睁开双眼,望着淙喧。眼中仍有怒气,却带有一丝哀求,“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要动她,今日的事,与她无关。”为了这个叫做丽娘的女人,他是第一次这样求着一个人。他知道,今日胜负已定,再也不能默默陪着她的身边,保护她。 丽娘一下瘫倒在地,艰难地握着他的长刀,哭喊道,“速孤,不报仇了,我们不报仇了。远走高飞,好不好?” “丽娘,”速孤寻转过头来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被卖给深芳楼时,我无法救你。这些年来,你一直为了报仇而谋划,受了多少侮辱,我也无法救你。这一次,让我救你,好不好?”他看了看远方飘落的雪花,声音沧桑而沉重,“想我长刀风灵一世威风,卧薪尝胆数年,却落得如此下场。丽娘,放手,让我今日死得有尊严。” 丽娘拼命地摇着头,握紧他的长刀,就不松手,“不……我不放,我已经一无所有,不能再失去你。” 速孤寻一把抽回手中的长刀,丽娘一下摔倒在地。她已不知道如何阻止,看到一旁的淮夕落。忙跪在地上,哀求道,“夕落姑娘,求求你,让左贤王不要杀了速孤。之前,我们只是吓唬你,速孤是个好人,他从不会滥杀无辜。” 淮夕落见她这副模样,不忍地扶起她,她也知晓速孤寻虽然表面刚硬,心中还是善良。丽娘就是不起,扯着她的衣襟,“求求你,去向左贤王求求情……” 话音未落,速孤寻已提着手中的刀向淙喧劈过去。刹那之间,辉蒙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喉管,连淙喧都来不及阻止。速孤寻这一击,分明就是一个虚晃的招式。 “答……应我……放过她……”倒地的瞬间,他艰难地看着淙喧,断断续续地说出几个字。 “独……孤……”丽娘立即跌跌撞撞地向他跑去,将他护在怀里,不住地捂着他脖子的刀伤。却丝毫不能阻挡鲜血喷涌而出,“活……下去……”只是这简单的三个字,丽娘的眼泪直直下落,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猝不及防的一幕,将丽娘的内心捅得千疮百孔。 速孤寻颤颤巍巍地用手接着她的眼泪,轻轻地笑了笑,“我真的……想……娶你……”说完手便直直地垂下,再没有一点气息。丽娘赶紧握着他下落的手,喃喃自语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瞬间情绪如决堤一般,嚎啕大哭起来,“速孤,你……看看我,看看我……” 淮夕落在不远处看着,心中一酸。靳弦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一句话,却给她的心中带来无尽的安慰。 “佛教常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但愿他一路走好。”许扇琯说道。 丽娘仍是不相信突然发生的一切,仍旧抱着速孤寻不愿放手,眼神空洞茫然,没有一滴泪水,“我知你爱我……我却从没……珍惜过你……”她突地大笑起来,“你说,有了钱,我们就远走高飞……远走,你为什么抛下我……” 淮夕落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突地看到她行为异常。 “不好……” 第27章 同住府中 冬日的雪,齐刷刷地下落,如同披挂了外衣的雨滴。不知道,远方是何方,归途是何方?丽娘抱着地上的速孤寻,有雪落在他的眉间发梢。短短的时间,他竟然就没了气息,没了生命。甚至,他的手,都再没有一点温度。 丽娘艰难地抬起他的头,脖子上还在流血,晕湿了下方的白雪。如同冬日争艳的梅花,丽娘抱着他,大笑了几声,突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精小的匕首。 “不好……”淮夕落大叫着想冲过去。许扇琯立即拿起折扇,轻轻一扇,便将下落的雪化作一团气流,打掉她手中的匕首。 “死固然容易,但他拼死都想让你活下去,你不该辜负。”许扇琯的声音响起,沉静如冰。丽娘终于忍不住,使劲全力抱着速孤寻,悲切地哀嚎起来。无奈忧伤的情绪四处扩散,这么多年,她已承受得太多。 淮夕落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她,对她,一直都是同情。突然看到她,浑身没了力气,慢慢地向后倒去。就像是一个伫立了许久的雕像,终于经受不住长年的风霜,倒在时间的长河中。淮夕落立马扶住她,自己险些跌倒。 许扇琯轻轻地拿起丽娘的手,为她把脉,说道,“无碍,只是情绪失控导致的昏迷,调养一段时间就好。”淮夕落点点头,生与死来得太过突然,简直让人猝不及防。“不必担心,生死有命,她会好好活着。” “谢谢你,扇琯。” 她猛地觉得手上一暖,却是淙喧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问道,“你想救别人,但是你的脸,却肿得这么厉害。还有你的手,如何这么冰?” 像是触电一般,淮夕落立马将手抽回,转过头,小声说道,“那你扶着她吧。” 淙喧愣住原地,见一旁的呼延朔林正在偷笑,不爽地说道,“朔林,你来扶着她。”话音刚落,呼延朔林立即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不情不愿地扶着丽娘。 “靳弦,接下来什么打算?”许扇琯问道。 靳弦看了淮夕落一眼,说道,“买卖汉人女子的案子已结束,凶手已死,也没什么再待下去的理由。夕落,走吧。” 淮夕落点点头,刚跨出一步,就被淙喧攥住。他强硬地说道,“你们可以走,但是,夕落不能跟你们走。” “为何?”靳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模样。 “淙喧……”淮夕落近乎哀求地望着他,“我一直都当你是朋友,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也请你,能够放手。” 淙喧低垂着眼角,苦笑一声,仍是不放手。沉默许久再抬起头时,声音依旧温柔,“至少,等我先带你看完雪,你不是想看么?” “我……” 淙喧打断她的话,放开她的衣袖,“就这样吧,丽娘的事,你也不能丢下不管吧。” 淮夕落看了看昏倒的丽娘,想起之前答应自己帮她破案,“好,再留几日。”又为难地望向靳弦,征求他的同意。 “这是你的事……”靳弦冷冷地说道。许扇琯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不过,我们也可以等你,正好这几日无聊。” 淮夕落感激般地冲许扇酢醯阃罚液糜兴馕А2蝗灰雷沤业男宰樱胨薰氐氖虑椋疾换嵩谝狻?fontcolor='#effae2'>。9de6d14fff9806d4bcd1ef555be766cd《》@chtof晋江原创网@ “我说,你们可以换个地方再聊么?我真的要扶不动了,”呼延朔林使劲撑着丽娘,不让她倒在地上。 淮夕落看着靳弦,问道,“靳弦,你们住在何处?” “就是一处客栈。”许扇琯笑着说道,“倒是忘了名字。” “那我搬过去……” 淙喧立即打断她的话,摇着头,“不可,你同这群男子住在一起成何体统?还是去我府里住,比较安全。” 靳弦轻笑了几声,看着淙喧,“之前,我们好像聊到细说的部分。” 淙喧潇洒地甩甩身后的头发,“那我就来说说,那一晚,可是……”淮夕落无奈地抽了抽嘴角,一把拉过淙喧,“我看,就先住在呼延朔林府中。” “好吧,”淙喧勉强妥协了。 “你们好歹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啊,啊……喂,别走啊……”呼延朔林眼睁睁地看着人群走远,无奈地待在原地。千辛万苦把丽娘抱上马,自己只能牵着马前行。 呼延朔林府中。 众人坐下,便有婢女端来热茶。 “我看你们三人住一间算了。”淙喧说道。 靳弦慢悠悠地喝着茶,直接忽视他,“扇琯,明天我们去哪里逛逛?” “随你啊,只是这里太冷。”说着又紧了紧身上的衣袍。 淮夕落见淙喧又要发作,忙拦着他,“淙喧,你又何必为难人?” “好吧,看你的面子,反正他这府中最不缺的就是房间。” 忽地,门开了,一阵寒风吹了进来。 淙喧皱着眉问道,“谁堆了个雪人在这?” “淙喧……”呼延朔林冷笑了一声,抖掉全身的雪,不住地发抖,外衣却是搭在丽娘的身上。他看着身旁的婢女,“将这个姑娘带下去,好生照料,还有,给我拿件暖和的袍子。” “是。” 呼延朔林不住地搓着双手,埋怨道,“你们倒是走得快,这一路,简直冻死我了。” “你倒挺怜香惜玉,”淮夕落说道。看不出来,他竟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如此好,宁愿自己受冻。 “那……当然,”呼延朔林哆哆嗦嗦地拿起温热的茶杯,披起侍女拿来的衣袍,“淙喧吩咐的,我哪里敢怠慢,若是她冻死了,怕是我也成罪人了。” 淙喧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朔林,你给这几位安排几处房间,”看着淮夕落,“夕落的房间,要挨着我。” “额……”淮夕落无奈地扶着额头,那不是要被他骚扰了么?想起早上,他那般肆无忌惮地出入自己的房间。 “我的房间要挨着大人,”连离荒的声音响起,众人皆是一愣,都看着他。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保护大人是我的职责。” 淙喧一下对他身边的靳弦起了兴趣,猜测起他的身份,“不知你是何官职?” “没什么官职,一介小官而已。” 淙喧立即燃气了斗志,举起手上的弯刀,“你好像不会武功,那明日查案,我们来比试,如何?” “淙……” 淙喧立马打断淮夕落的话,笑着说,“放心,我不会让他输得太惨,毕竟这是在匈奴地界,远来是客。” 淮夕落苦笑一声,默默地说道,“其实我是想说,比查案,你不是靳弦的对手。” 淙喧身子微微颤了颤,“朔林,你同他比。”呼延朔林本来在一边烤火,听到此话,立马抬起头来,面露难色,“万一,我也不是呢?” “你可是匈奴专门查案之人,这关系到民族的荣誉,你必须应战。” 呼延朔林无力地点点头,“好吧。” “没兴趣,”靳弦淡淡地说道,看着呼延朔林,“我们的房间在哪里?”他愣了会儿,刚要回答。只听淙喧不爽地说道,“别告诉他,让他自己去找。” 呼延朔林无奈地摇摇头,只向屋外指了一个方向。“多谢,”靳弦向他略微地笑了笑,“走吧,扇琯。” “那我也走了,”淮夕落说道。 一时,屋里只剩淙喧和呼延朔林,他尴尬地瞧了瞧淙喧,“你真的准备要放她走?” 淙喧并没有言语,看着门外淮夕落的背影,久久伫立在原地。呼延朔林实在忍不住,说道,“淙喧,早点放手,对你和她都好。她跟你不是一路人。” 淙喧慢慢地向前走,直走到门口,看到淮夕落关了房门,“世人都说一件事情是错的,难道就要放弃么?在这个世上,我只信两个东西,一个是自己,另一个就是萨满巫师。” 晚上。 淮夕落出门散步,却碰到了靳弦,一时慌张起来不知如何躲藏。过了半响,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到底在心虚什么? “没睡么?”靳弦看着远处的天空,依稀有一轮圆月,他的声音也似从远方飘来,“这里的夜,真静啊!没有一点杂质,纯粹得让人觉得美好。” 淮夕落第一次听见靳弦说这样的话,心中有一种错觉,仿佛与他认识了许久。心中的紧张不安,渐渐平复下来,“只是,睡不着。以前被绑架的时候,每日都能睡着,现在,倒睡不着了。” “哦?”靳弦轻轻笑了一声,月色越加朦胧,照不出身边人的影子,“是我让你睡不着么?” 一句有意无意的话,却将淮夕落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捏着衣角不知如何回答。能这样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或许就已足够。 “我找了你许久,还好你没事。” 淮夕落猛地抬起眼看着他,他真的是担心我的么?还是只在意那位与我相似的姑娘,心中郁结,却又无法问出口。 “大半夜不睡觉,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淙喧的声音从二人中间响起,淮夕落猛地一惊,不知道他何时站在自己旁边。慌乱地整理下裙摆,干笑道,“看星星,看月亮。” “星星,月亮?”淙喧看了看天,分明一团黑云遮住了天空,什么都没有。 “睡觉,睡觉。”淮夕落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朝自己房间走去。 大好的夜晚,大好的氛围,就这样被破坏啦!! 第28章 错失错觉 靳弦只觉得,自从上一个案子以来,自己的心倒没有何时,能像现在这般平静。 凄凄罔罔的月色,让靳弦独自陷入回忆中。脖子上的勒痕还在,触目惊心地提醒着自己,那个案子还没完……“你把她如何……”自己的声音千万次地回响在耳边,这一场较量中,还是输了。 破获禾隐的那一晚,靳弦心中不安,独自在太守府中的花园漫步,猛地遇见棋墨。 棋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蔑地说道,“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你决不可能破获此案。淮钦也好,禾隐也好,不过都是甘于报仇,甘于被利用的棋子。”他的脸渐渐逼近,嘲讽道,“世间好玩的事太多,下一次。或许,你就没有这么好运。” “你为何要动淮夕落?”靳弦心中懊悔,竟从没发现此人如此心计,简直令人胆寒。 棋墨大笑起来,“玩弄人,需要什么理由么?既然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为何不能动?”他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刀伤,露出一个难看的疤痕,继续说道,“有时候,比起玩弄一个人的性命。更有趣的,是玩弄一个的心理。宜宁她如何知道,自己苦等多年的丈夫早已尸横他乡,而她进京赶考的儿子却已成了杀人凶手……这是多么有趣。” 靳弦冷冷地看着他,简直就是一个接近癫狂的疯子。不禁心中讶然,笃定地说道,“不对,你并不是棋墨”。 棋墨冷笑一声,“你现在才察觉,未免有些迟了。” “棋墨呢?”靳弦问道,若是早些察觉,也不至于如此。之前一直觉得棋墨有嫌疑,却是没有料想到,后来的棋墨竟然被调了包。面前的人,一直都不是真的棋墨,他才是幕后主使。 “他?”棋墨随意地抽动了下嘴角,摸了摸自己的脸,“做成了这张皮啊!” “你……”靳弦根本没有料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灭绝人性,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做成一张贴在脸上的人皮。 “哈哈……为了保证人皮的完整,我将他脸上的皮活活地剥下来。他就这样亲眼,看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头骨,活活吓死……”棋墨大笑了几声,脸上一副快意的表情,“你觉得我疯了?那是因为你没感觉到其中的乐趣,你认为,后面的几位太守都是禾隐杀的么?” 此话一出,靳弦只觉得脑中一根绷紧的弦,突地断掉,莫非…… 棋墨眼神发狠,从袖口中慢慢抽出一把短刀,在月色下,散发着寒光。他挑衅般地说道,“我说,是我杀的,你信不信” 靳弦神色自若地站着,眼睛盯着他,冷漠地说道,“你这个变态,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哈哈……”棋墨大笑着收起自己的短刀,“现在杀了你,岂不是不好玩。不然你觉得,你为何会被调任在此我便要,慢慢地折磨你。”他的眼神在月色下显得更加冰冷无神。他凑到靳弦的耳边,小声说道,“淮夕落,便是送你的礼物,你可喜欢?是不是很相象?” “你什么意思……”靳弦握紧拳头,他到底是何人,想干什么为什么如此了解自己的事情?过往倾慕靳府丫鬟夕落一事,除了他和许扇琯,根本没有第三人知道。夕落便是靳弦唯一的弱点,这么多年一直是他心中的痛。而此事,扇琯断不可能出卖自己,他到底是如何得知? 棋墨见靳弦越是诧异,便越发的快意,“太守大人,一件事情只要发生,便会泄露。一个人只要有弱点,就会被人发现。之前,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怕是你早已身首异处。” “那你为何不动手?”靳弦凌厉地说道,他竟然还知道靳漠的存在?他如此想置自己于死地,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弯子? “我暂时还不想杀你,”棋墨悠闲地笑了笑,质问道,“不然你以为,自己单凭几片枫叶便能破案么?”靳弦的脸色渐渐有异,越发难看起来。他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出来那些枫叶是怎么来的,但是你却没行动……哈哈,多么愚蠢。”最后四个字如清晨的钟声,每一声都直击靳弦的心灵。 “是萼萧……” 棋墨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嘲笑道,“你以为你能拯救谁,你认为萼萧是好人?肯定是受了我的蛊惑和操控,将枫叶放入你的房间,所以没有深究。但是……”他的声音越发高亢有力,“世上的人,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包括你,因为你的犹豫,我已经将淮夕落卖到匈奴。就在今晚,哈哈……” 靳弦一下扯过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棋墨轻轻地一推,便将他推在身后的石块上,顿时发出一声响动。他轻蔑地说道,“靳氏一族的后人,竟然不会武力,简直可笑。没了靳漠,怪不得靳氏一族会亡,你苟延残喘地活着,不觉得丢人么?” 被他这么一推,靳弦的胳膊瞬间撞在石块上,试着抬了抬,好像已经脱臼。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剧烈地喘着气,喊道,“不管你是谁,不许你侮辱靳氏一族。” 棋墨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略微动了动,“会吠的狗永远都不会听话。我若是此时杀了你,你猜,会如何?”话音刚落,瞬间移动到靳弦面前,一手掐住靳弦的脖子,慢慢将他抬起来。手上一点一点地发力,“你若是现在求我,或许我会回心转意。” “休……想……”靳弦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脸色已经开始发青,脑中第一个浮现的人,却是靳漠。 “棋墨,你……”有声音从身旁的树林中传来。 棋墨轻轻地笑了笑,看着来人,手上没有再发力,却仍旧不放手。“碍事的人来了。” 萼萧猛地出树林中跑出来,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你不是说过,如果他抓到了禾隐,你就不会杀他么?” 棋墨看着萼萧,冷笑道,“如何?心痛了么,他不舍得动你,你也不舍得杀他。” “我……”萼萧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上前拉住棋墨的手,哀求道,“棋墨,你说的一切我都照做,你已经杀了怎么多人。现在,求求你不要杀他。” 棋墨一手捏着靳弦的脖子,冷笑道,“哼……不听话的狗,也不用养着。萼夕,你以为我真的会在乎你么?你不过就是我养的一只听话的狗。” “你……不要……” 棋墨另一只手,只轻轻一挥,便化作一阵掌风,直直地打在萼萧的胸口上。还未反应之际,她瞬间向后猛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心肺立即被震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血顺着她的嘴角一点一点地落在地上,她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靳弦。气息微弱地说道,“大人,我真的不想害任何人……夕落姑娘……她在……匈奴……” 还未说完便断了气息。 棋墨立即大笑了几声,“为何这些人自身难保,还想着要救别人。他们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么?”随着语气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他捏着靳弦的脖子,越掐越紧。 正在危机关头,“啪”地一声,一根细小的针打在棋墨的手腕。他立马吃痛地放开手,靳弦直直地摔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棋墨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腕已经无法动弹,朝着针飞过来的方向,略微地笑了笑,说道,“你到底还是来了。”又看着坐在地上的靳弦,冷漠地说道,“下一次,你就没有这么好运。” “你别走,夕落……”靳弦嗓子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胳膊由于脱臼也没有一点力气。 棋墨冷淡地瞟了他一眼,走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她此时应该在匈奴的深芳楼里,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烟花之地,被人当作一件商品买卖。而她的糊涂父亲应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辈子视财如命,有一天倒卖的汉人女子,竟然是自己的女儿。哈哈……” “你简直不是人……”靳弦瞪大了双眼望着他,眼神凶狠。把汉人女子倒卖到匈奴,淮封居然也有参与。 看似散乱的每件事情,之间却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简直复杂到难以想象。 棋墨越发快意,慢悠悠地向前走去,“去找她啊,应该更加精彩,有趣。哈哈……” 一直到现在,靳弦的心中还是有些后怕,若不是今天,亲眼看到她……幸好,有人救了她,幸好,她也还活着。 此时,靳弦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依旧轻快明亮,很多事还是不说给她听吧。包括淮钦和淮封的事,有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不失为一种幸福。 “你还不走?”淙喧在一旁打量着靳弦,觉得无趣,准备转身离去时。 靳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很感谢你,救了她。” 淙喧略微愣了愣,轻笑一声,“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将她让给你。” “我并没说过,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能永远照顾她。”靳弦低沉地说道,云淡风轻。 淙喧激动地转过头来,“你当真这么想?” 靳弦的衣袍在夜风中飘舞起来,声音悠远,轻轻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她也这么想。” 第29章 女子诅咒 “我不需要。”淙喧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冬日的低温,一闪而过,激起飘飘荡荡的雪花。他伸出手轻轻地接住下落的雪花,好像刚才另个一世界过来,还带着没有睡醒的晃神。 又下雪了。 淙喧紧紧地捏住手中的雪花,一松手却早已没了形状,“她就像是这个雪花,莫名地飘到我的世界,连我都猝不及防。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并不想强迫她,不希望有一天她也同我一样,成为笼中之鸟。” 有细小的雪花落在靳弦的眉上,睫毛上,他略微动了动,还眷恋着不肯离去。他微微地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出靳府中夕落的样子。是啊,淮夕落不是夕落,与她没有一点联系,是另一个全新的人……他摇了摇头,这样的事多想无益,转过身走过淙喧,淡淡地说道,“如果我是你,对一个人许诺,就一定要做到。” 淙喧吃了一惊,默默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刚才的那句话就像是从自己心中响起。靳弦,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看来,他是对淮夕落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但是为何会千里万里地来寻她? 回到房中,淮夕落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想说的话没说,想问的事没问。她捂着自己扑通乱跳的心,实在太没出息了。一场还未开始的战役,自己早早就缴械投降,想起来也憋屈。一直自诩心如止水,为何见到他时,就瞬间垮塌,全部决堤。可能是一种心理暗示吧,淮夕落自嘲地笑了笑,太依赖一个人,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日。 淮夕落感觉到门外有些响动,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出来。门一开,正遇见许扇琯和淙喧,淙喧则一脸尴尬地冲她笑了笑。这二人怎会同时出现在我门外? 许扇琯收起手中的折扇,笑着说,“淙喧兄,这人醒了,你还瞧么?” “瞧?”淮夕落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疑惑地问道,“淙喧,你要瞧什么?” 淙喧“呵呵”一笑,“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醒?”此话一出,淮夕落立刻醒了神,盯着他越发心虚的双眼,质问道,“你是不是,又想溜进我房间来着?” “怎么可能”淙喧笑着摆摆手,为了佯装镇定还微微地咳了几声,“再说,我是走的正门,怎么能叫溜呢?” “原来是正门……”许扇琯拿着折扇在手上把玩着,轻笑一声,“看来是许某误会了淙喧兄,还以为你要走窗户呢?” 淮夕落瞪着淙喧,“你这喜欢溜进别人房间的习惯,多久才能改?”话音未落,看到从对侧房门中走出的靳弦。净青色衣袍,似一棵悠然的竹,伫立在寒风中。“靳弦……”她喃喃地叫了一声,他却只略微看了她一眼。没有应,也没有半分表情,淮夕落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 “靳弦,离荒好像还没起,昨日他可吵得我不行。”许扇琯说道,连离荒的房间正在他和靳弦之间。 靳弦轻轻地笑了笑,看着上方的天气,今日倒没有下雪,反而出了太阳。“可能是他不适应此处的天气,早晚温差各异。如今适逢大雪,他身上有旧伤,受不得寒冷天气,该是要早些回去。”一句话说完,他都没再看淮夕落一眼。 淮夕落心中一震,他要走么?要抛下我么?自己与他到底是萍水相逢,他能从这么远来相救,也算得上是有情有义。 许扇琯拿着折扇,看了看忧心忡忡的淮夕落,笑着说,“如此,倒是一件麻烦事。这边丽娘的案子,还没开查……” “我可以找人送他先回去,”淙喧说道,“虽然我心中不愿你们留下,但既然夕落想回去,我也不会勉强。这件案子发生在匈奴,我也答应了要查,自然会追查到底,夕落……”淮夕落被他一叫,茫然地看着他,他何时想开了?淙喧继续说道,“你可以同他们一起走,这件事,就交给我。” 淮夕落看了看靳弦,脑中又浮现出丽娘的样子,到底还是不能狠心撒手不管。“不行,丽娘方面,还是要我同她谈。她已经受不得刺激,不能再出事了。” 许扇琯拍了怕她的肩膀,温和地说道,“放心,我们既然来了,便会将你带回去,也好有个交代。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暂时还不能走。就让离荒先回去,这里的气候的确对他无益。”说完向淙喧拱了拱手,“那就有劳淙喧兄费点心,派人将离荒送回去。” “好说,好说。” 靳弦略微皱了皱眉,说道,“扇琯,你又自作主张,若是几日后大雪封了山,怕是想走也走不成。” 许扇琯“哈哈”一笑,“那就到时候再说。” 靳弦虽是不情不愿,到底还是被许扇琯强留下来。 连离荒走之前还是十分不放心,直到许扇琯发誓会寸步不离地保护靳弦,他才勉强答应回去。不然凭他的性子,就是强撑着,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不会离开靳弦半步。特别是之前靳弦差点死于棋墨之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若是那一日他早点有所警觉,这样的事也不会发生。 早膳过后,靳弦同许扇琯两人出了房门,淮夕落看了他一眼,却没言语。心中疑惑,短短一天,为何他与昨日对自己的态度相差甚远。感觉那么陌生,纵是能看透千万人,也没能看透他。 许扇琯同淮夕落使了使眼色,张着嘴型说道,“放心,一会儿就回来。” 淮夕落点点头,淙喧走来拉住她的衣袖,她也没有察觉。只默默注视着靳弦远去的背影,孤漠冷清,毫无温度。 “先去找丽娘。”淙喧边说边轻轻地动了下她的衣袖,她却没有一丝反应,顺着她的眼望去……淙喧一下将她转过身来,手中仍握着她的衣袖,大步向前走去,“抱歉,我实在是忍不住。” “淙喧……”淮夕落猛地被他拉过去,不解地叫来几声他的名字,他也不应,只管拉着她向前走去,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先去找丽娘。” 淮夕落只能任他攥着,却能感觉出他的情绪,混杂着气恼和不安。他这是怎么了? 一直到丽娘的房前,他才慢慢放开手,转过头背对着她,低低地说道,“你可以说我,但是下一次。我若再见到你那样的眼神,依旧会这么做。” 淮夕落微弱地叹了口气,难道自己的眼神已经很明显了么?连淙喧这样粗神经的人都发现了,看来,还是早些回头是岸。 “我先找丽娘,淙喧,你在这里等我吧。这个时候,你还是不出现比较好”说完,淮夕落轻轻地敲了敲房门。 淙喧略微有些发愣,也觉得有道理,温和地说道,“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门口。” 淮夕落点点头。 “请进。”才一晚的时间,丽娘的声音已沙哑了许多。 淮夕落慢慢地推开房门,屋里的窗户紧闭,帘布遮得很严实,没有一点光亮。丽娘就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房中的黑暗,带着一丝讶异的诡谲感。 “丽娘……”她轻微地叫了一声,像是怕惊醒她一样。丽娘慢慢地转过头来,倒让她吃了一惊,“丽娘,你的脸……” 丽娘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一脸惊恐,“我……我的脸……” 不过短短一日,丽娘的脸上添了许多皱纹。此时的她未施粉黛,双目无神,倒是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你一夜没睡么?”淮夕落问道。 丽娘怪异地笑了几声,“又如何能睡着,哥哥的脸,父亲,母亲的脸,还有独孤……一遍又一遍在脑中循环,我如何睡得着?” 淮夕落坐下为她倒了一杯茶,递在她手边,劝慰道,“丽娘,既然如此,你更要好好活下去。才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好有所宽慰。” 丽娘吃力地抬起眼,看了看她,此时的她已没剩下多少气力,“我果然还是没看错你,你确实是个有趣的人。我绑了你,利用你,甚至想动手杀你,你却还劝我惜命。” “丽娘,恨一个人很轻易,但是,要原谅一个人就很难。而我,从不愿活在仇恨之中。” “哈哈……”丽娘剧烈地大笑起来,一时气没喘匀,不禁咳嗽起来。“想我丽娘……活了这么大半辈子……连一个少不经事的小姑娘都懂得的道理,我却明白不了……”话音刚落,眼泪便顺着她的眼角下落,没有一点预兆。 淮夕落刚想安慰她,却被她攥紧了双手,言辞激烈地恳求道,“淮夕落,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深芳楼的案子,你一定要帮我查。不能再有人死了,这些都是我造的孽啊……” 淮夕落感觉她话里有话,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诅咒,是那个女人对深芳楼的诅咒……”丽娘放开她的手,睁着无神的双目,独自陷入回忆,“这件事要从,买卖汉人女子说起,那个女子叫做浣月。自从她到了这戈壁大漠,身上便莫名地起疹子,无法卖出,便留在这深芳楼中。直到某一天,突然有人要来买姑娘。而且任何姑娘都可以,开出的价格也不低,我们便将她卖了出去。但是,自她离开之后,怪事便发生了……” 丽娘的眼中渐渐装满了惊恐,似乎不愿提及那段往事。 第30章 活人祭品 有微弱的阳光从窗户中透进来,扬起一团一团的灰尘。淮夕落只觉得,眼前丽娘的脸,越来越看不真切。 久久的沉默,似是一道长长的沟壑,横跨在两人之间,连呼吸都开始模糊。 淮夕落挥了挥眼前的灰尘,动作轻微而小心,怕一用力,就破坏这如梦境一般的回忆。 “其实瓷叶并不是第二个自杀的姑娘,死去的人太多,已经算不过来……”丽娘低沉的声音顺着灰尘向淮夕落袭来,她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听得更加真切。她吃惊地望着丽娘,“死了这么多人……” 丽娘慢慢地抬起头,眼睛虚张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竟然感觉有些刺眼。她轻轻地拿起一杯茶,却喝不下去,只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死了,而这些都是幻象。 “丽娘……”见她许久未言,只是看着手中的茶杯发呆,淮夕落轻微地叫了她一声。 丽娘睁着空洞的双眼,从嘴角里挤出一个微笑,喝尽手中的茶。茶水的温热顺着她的喉咙下滑,一点一点润泽她干涸的内心,我终究是还活着。她苦笑着放下茶杯,扯动着嗓子,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为报仇筹划,买卖汉人女子,害人无数。总觉得自己沦落风尘,其他的女子为何不可,但是,我错了……真的……错了。”丽娘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甚至没有一点光彩。“我这样做,又和我恨得那些人,有何区别……好的人命总不长,我却还活着。” 她突地看着淮夕落,双目无神,嘴角却有一丝诡异的笑容。面容苍白凹陷,就像刚从棺材中爬出的人一般,“你知道那个被卖走的姑娘,最后如何么?” “如何?”淮夕落的心瞬间紧张起来,哆哆嗦嗦地问道。 丽娘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就像能看透她的灵魂,带着午夜十分的寒光,“匈奴人信奉萨满教,那个姑娘被当作了祭品。” 淮夕落吃惊地摇着头,“祭品!!”难道是把活人当成祭品的那种祭祀仪式。 “本来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是真的太残忍,买去的姑娘浣月被封在一个棺材中,然后活活被埋入地下……”丽娘大力地用手捏着桌沿,连指甲都不再爱惜了,任凭它折断,“被人活活埋在地下,该是多么无助和恐惧。没有了空气,眼前只是无尽的黑暗。当时,她该是多么恐惧,就像匈奴人亲手杀了我的爹娘和哥哥,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又如何能不恨,所以,我不怪她。但是,她杀的人太多……真的太多……” “所以,你说的诅咒便是她?” 丽娘的眼睛瞪得老大,“对,是她……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我早就不想如此肮脏地活在世上。她为何,要杀了这么多毫不相干的人,连速孤也……”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又有些颤抖和哽咽,“没有了速孤,我再没有了牵挂……她为何不杀了我?” 淮夕落已不知如何劝慰,鬼神一事,向来是不可信。但是关于宗教,祭祀,她也不好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丽娘,你再把事情仔仔细细地同我说一遍,不要放过一点细节。” 丽娘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事情牵涉太大,当我刚来深芳楼时,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心中只有一个报仇的念头,我拼命学艺,慢慢地成为深芳楼中的歌姬。一直以来,我并不知晓深芳楼中的秘密,只是觉得奇怪,为何总有新的姑娘来,过了一段时间又莫名地消失……直到我慢慢接管了深芳楼,才得知其中的秘密。深芳楼中大部分的女子除了羯族,便是偷绑回来的汉人。不仅把外族女子当作商品贩卖,更是随意玩弄。匈奴的目的是……”丽娘略微顿了顿,像是有所顾忌。 “我知道,匈奴的目标是整个中原。”淮夕落平静地说道。 丽娘苦涩地笑笑,点了点头,“李沿的野心如此大,总有一天会挥兵攻打中原,打下羯族不过是其中的一小步。现在想来,什么报仇,实在是可笑。自己费劲心思,不过就是别人眼中的棋子。”说完,丽娘又不放心地握住淮夕落的衣袖,“夕落,刘淙喧便是刘沿之子,总有一天他会继承单于之位。匈奴与中原之间,势必会有一战,你若是懂得,还是早些离开他。远离这些恩恩怨怨,爱恨情仇。什么爱情,在江山权谋上,根本不值一提。” “我说过,我会保护她……” 淮夕落还未来得及说话,耳边便传来淙喧的声音,他慢慢地推开门走进来。 丽娘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淮夕落稍稍松了口气,若是她还记恨淙喧,倒是十分棘手。 “你怎么进来了?”淮夕落紧张地站起身,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淙喧笑了笑,看了看丽娘,“此事关系到我们胡人,我自然要好好听一听。” 丽娘并未动怒,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贩卖,抢夺,侵略……哪一件事不是你们匈奴做的?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说到最后,已是咄咄逼人,毫不退让。 气氛立即紧张起来,淮夕落下意识地拉住淙喧,用眼神示意他先出去。淙喧温柔地看着她,笑着说,“你到底还是顾及我,放心吧,”说完便看着丽娘,“你说的是事实,我承认。父亲做的这些事情,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不是……”丽娘站起身来,直接打断他的话,“你不是没有能力去改变,而是你什么都没做,羯族死了那么多人,下一步就是汉人……野心,欲望,从来都是无止境的,你敢说,你什么都不为?” 淙喧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算了……”丽娘摆摆手,“你身份尊贵,无忧无虑,又如何能懂得我的感受。亡国民,连畜生都不如。你们这样的人,做任何事,不过都是一时脑热……” 淮夕落立刻拉住淙喧,“你还是先出去吧。” 淙喧点点头,出去关好了房门。丽娘仍是站着,眼神木愣,淮夕落说道,“丽娘,我的事,你不用顾虑。你还是再说些与那个女子相关的事情。” 丽娘笑着摇摇头,眼神中布满血丝,声音极度倦怠,陷入回忆中,“浣月许是因为水土不服,她到了深芳楼之后便浑身长满疹子,连请来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她为人阴郁,不喜同人交流,就一直关在一处房屋中。整日都能从窗外看到她血红的双眼,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不然就是狂笑。搞得深芳楼中的姑娘都怕她,嫌她,也没人再提起她。渐渐地,都快忘了她的存在,直到有一天……” 丽娘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人来深芳楼中买姑娘,说是任何的姑娘都可以,价钱又高。便有姑娘提议,要把浣月卖出去。反正她关在这深芳楼中,早晚也是死,还不如换点钱花。于是,便将浣月卖了出去,当时并不知晓是把她当成祭品。因此,自浣月走后,怪事就发生了。最开始便是侗兰,莫名其妙地就失踪了。” 淮夕落皱了皱眉,问道,“失踪?” 丽娘闭起双眼,感叹道,“这便是诅咒,在浣月走后,侗兰便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接着便有姑娘死去,一个接着一个……” “她们跟浣月有什么联系么?”淮夕落问道。 丽娘睁开眼,艰难地摇摇头,“又有什么联系,不过都是被绑来的可怜人,她若是恨,应该恨我。” “丽娘,发生了这么多事,难道没有人彻查么?” “彻查?”丽娘冷笑道,眼神无力地盯着淮夕落,声音苍老而遥远,“你经历过黑暗么?就是眼前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努力睁着双眼,除了黑夜,什么也没有……这已不是压抑,而是崩溃。”她揉了揉眼,脸上残留的脂粉还在掉落,就像一块脱落的旧墙,毫无生机。“亡国之民,从来就不配为人,死几个青楼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淮夕落见丽娘的情绪已濒临崩塌,无法再问下去,便安慰了几句,起身告退。 淙喧等在门口,眺望着远方的风景,“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可怜?” 淮夕落愣了一刻,随即点点头,“她的亲人都已去世,如今的她,就像枯黄的树木,早已没了灵魂。” “夕落,这就是战争。”淙喧回过头,轻声说道,嘴角上翘,似笑非笑。“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经历……”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在他一转身的时候,便消散在阳光中。 “走吧,”淙喧说道。 淮夕落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到一种落寞。身为左贤王的他,未来还要继任单于。他脚下的路,就像没有尽头…… “怎么?还要我拉着你么?”淙喧转过头来,眯起双眼笑着说道。 第31章 灵媒巫术 两人一前一后地向外走着,没有言语,丽娘的话句句都在淮夕落耳边。 她突地停下脚步,犹豫了半晌,还是问道,“淙喧,此地有巫术么?” 淙喧微微叹了口气,看着远方的天空,声音很轻,“夕落,你想知道什么?” “是不是会有把活人当作祭品的巫术?”淮夕落直直地看着他。 这倒是淙喧第一次闪避她的目光,“我们世代信奉萨满教,巫术大部分是为了祈福,只有……”又略微迟疑了一下,“活人祭一般是为了诅咒和灵媒。” “灵媒……” 淙喧看着她,眼神温柔,“我知道你可能接受不了,但是对于我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灵媒就是巫师为死人举行婚礼,然后将两人合葬在一起。” 淮夕落惊讶地捂住嘴,这……是冥婚,只觉得头皮发麻,一种恶心的情绪涌上心头,“但是,人还活着?也要下葬?” “别怕,本来我不想对你说这些事,”淙喧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声音温和,“阴婚便是这样,有时候会把人活埋合葬。所以,一般都是花钱买一个女子……” 淮夕落靠着身旁的柱子,以前只听说,现在居然碰上了。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难道,不残忍么?” 淙喧知晓她无法接受,安慰道,“深芳楼中死去的女子同灵媒有关系么?夕落,此事你还是别管了,交给我吧。” 淮夕落闭起眼,忍住心中的恶心感,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使劲摇摇头,“不行,淙喧……” “夕落,你别这么固执。灵媒之事你本就无法接受,又何必趟这趟浑水,还是交给我吧。”淙喧担忧地看着她,轻轻地扶着她。 正说着,耳边传来了许扇琯的声音。 “靳弦,看来我们来得不巧。” 靳弦只是略微看了两人一眼,此时淙喧正双手搀着淮夕落。 淙喧点点头,“你们的确来得不巧。” 淮夕落睁开眼,尴尬地挣脱他的搀扶,“淙喧,我没事的。”又看着靳弦,笑着问道,“你回来了?” 靳弦“嗯”了一声,并未再多说什么。 许扇琯打量了下她的气色,笑着说道,“夕落,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倒有些惊慌之色。今日,从丽娘那里,问出了些什么?” 淮夕落苦涩地笑了笑,刚要开口,便被淙喧拦了下来,他担忧地说道,“还是我来说吧,你先回房中歇一歇,过会儿我来看你。” 淮夕落尴尬地看着他,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还是先离开吧。她笑了几声,对淙喧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许扇琯摇着折扇,笑着说道,“靳弦,你不去送送?” “不用。”淮夕落和靳弦同时说道。 许扇琯脸上的笑意更深,“你们俩倒是越来越有默契了,是不是?淙喧兄。” 淙喧的脸略微抖动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违心地点点头。 “这边请,淙喧兄,你就好好同我说一说丽娘的事。”说完便生生地把淙喧攥走,末了还同靳弦笑了笑。 “又擅作主张,”靳弦小声地说道。“你的脸倒是没有痕迹了。” 淮夕落立即摸了摸自己的脸,微低着头,轻轻地笑了笑,“已经无碍了,我皮糙肉厚的。”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绑来的么?”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淮夕落抬起眼看着他,仍是他那张毫无起伏的脸。 淮夕落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靳弦,有一件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我竟然忘了。萼萧同棋墨,他们两人有特殊的关系。 “我已经知道了,那天还发生了什么” 淮夕落诧异地睁着眼,停顿了半刻,继续说道,“那天我跑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他们二人在一起,紧接着便被棋墨打昏了……” 靳弦皱着眉,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一日,许扇琯说过是看着你回了淮府,难道……”他冷笑一声,“看来那日许扇琯看到的人并不是你,而是萼萧。” 淮夕落见他陷入沉思,小心翼翼地问道,“案子结了么?” 靳弦摇摇头,“可以说是结了,也可以说是没结,可能一直都没结束。” 淮夕落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正在脑中想着接下来应该说点什么。 靳弦突然开口说道,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神,“你真的是淮封之女?”心中既希望能有不一样的答案,又不希望,毕竟棋墨那人太过阴险。 淮夕落被他一问,瞬间有些发懵。难道他看出来,我跟他不是一个时代的人?赶紧点点头,“我自然是淮封之女,淮夕落,不然还能是谁。” “是啊,不然还能是谁,我又在期待什么……”靳弦的声音越来越轻,“你先回去休息吧。” 淮夕落看着靳弦的背影,心中疑惑,刚刚他明显话中有话,与平时的他都不一样……他是有什么事,不想让我知晓么? 晚膳时,众人坐在一起。淙喧坐在淮夕落的身旁,小声说道,“之前已着人请了丽娘,不过她说没有胃口,就不来了。” 淮夕落感激地点点头,对于丽娘他也是费心了,竟会做得如此细致。说到底,丽娘还想杀他,她活着,对他便是的威胁。他倒还能云淡风轻,注重这些细节。 淙喧站起身举着酒杯,说道,“你们既然远道而来,便是我的客人。匆匆相聚,也是缘分,不妨一起畅饮一番。” 呼延朔林在一旁尴尬地笑了笑,只得举起酒杯。单于马上就要同中原宣战,这……是敌是友都没分清。 许扇琯同靳弦也略微举杯示意,不过靳弦向来不喝酒,自然也不会沾惹一分。 淙喧拿过淮夕落的酒杯,“这酒烈着,你就别喝了。我们胡人世代嗜酒,喝酒就如喝水一样,你可比不得。”又看向呼延朔林,“朔林,案子你已经听清了,开始查了么?” 呼延朔林愣了一愣,握住的筷子也抖了一下,看了看外面已然漆黑的夜,“这……要查也只有明天了吧。” 淙喧将手中的酒杯一放,“我看,就直接把那个女人的尸体挖出来,丽娘说是什么诅咒,这样破咒最好。” 淮夕落听得头皮发麻,“你这是要鞭尸么?” 淙喧笑了笑,“既然凶手是她,直接找到她,不就结案了么?” “如果人还继续死呢?”靳弦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喝着。 淙喧一时语塞,直直地盯着他,“怎么可能?” “如果她不是凶手呢?” 淙喧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证据说她不是凶手,已经断定是诅咒杀人了。” 靳弦只轻轻笑了笑,并没有言语。 淮夕落忙拉着淙喧,怕他与靳弦再起冲突,“淙喧,其实我也好奇,一个死人真的可以诅咒杀人么?有这种巫术?” 一旁的呼延朔林淡淡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 淙喧立刻白了他一眼,呼延朔林一激灵,立即补充道,“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也有巫师会作法,以死人来杀人。”淙喧马上满意地点点头,吓得他一头冷汗。 “你有什么想法?”淙喧问道,眼神望着靳弦。淮夕落也是同样紧张地看着他,正好遇上他的眼神。快要交汇的一瞬间,立即被淙喧打断。 靳弦随意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不经意地说道,“我并没有说要查这个案子,扇琯,给你两日。两日一到,我们立刻回新枫郡,此事没有再商量的余地。”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许扇琯自知劝不住,也不劝了。素来知晓他性子倔,此时倒是下定了决心,自己这红线牵的倒是坎坷。 淙喧瞬间不爽,还从没遇到过一个人敢对自己这样不敬,这几日因为夕落的缘故,已是对他礼让有加。他竟然还不识好歹,如此傲慢……真当我们胡人好欺负。 淮夕落看出淙喧脸色有异,立即拽住他,压低声音说道,“淙喧,抱歉……我不得不拉住你。” 淙喧看着淮夕落的脸,心中的怒火早已烟消云散。左胸口的位置却在隐隐作痛,脑中响起过往呼延朔林说过的话,“淙喧,你应该知道如今你是左贤王,更是将来的单于。就不该把自己的把柄和弱点展现出来,你如果真是为她好,就该看清当前的形势。”略微叹了口气,或许真的不该留她在自己身边,太过危险。而她对那个靳弦,又太过明显。 一顿饭吃得气氛又尴尬到了极点,淮夕落只得同许扇琯谈话,靳弦这一走看来是下定了决心。这个案子到底是查还是不查,自己是完全没有思绪。 许扇琯见她愁眉苦脸,略微笑了笑,小声同她说道,“两日足够破案了,放心。靳弦看似不关心,他已说了本案的关键。” 第32章 暗中掘墓 晚上,靳弦房中。 窗外的夜色正好,传来了几声细微的敲门声,“靳弦……”这是扇琯的声音。早知道他会来,起身开门。 许扇琯依旧是一脸笑意,眉梢间沾上了黑夜的露水,“靳弦,今日的事倒不像你的风格,你断不是如此不给他人留情面的人。” 靳弦未言,先慢慢地为他倒了一杯茶水,“扇琯,你该知晓这其中的缘故,以后我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 许扇琯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你的心性又有谁比我更了解,你这样做,问过自己么?” 靳弦轻声笑了笑,“我又何尝不能同你一样……” “你与我不一样,”许扇琯看着他,“我是修道之人,心如止水。肩上也没有任何责任,我能终身不娶,你却不行……。” 许扇琯向来性子温和易近,难得有如此严肃的样子。靳弦略微愣了愣,起身走到窗边。夜色如霜,一拂手就是一指寒凉。 “扇琯,棋墨的话总在我耳边盘旋,我自认没有怕过什么,但是我真的没有能力护她。”靳弦的声音和缓,混杂着夜里的沉风,带着冰凉的温度。 许扇琯用折扇轻轻敲了下桌子,茶杯中的水微微震出,“靳弦,你也算经历了那么多,因噎废食的道理应该懂得。” 靳弦关上窗户,笑了笑,“若是我自己也罢,我不愿再搭上任何人。” 许扇琯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起身说道,“那就算了,我也不管,本来我就不愿掺和。你自己的事,还是自己拿主意。” 靳弦笑着点头,“这样倒是最好不过……” 第二日。 正在睡梦中的淮夕落,听到房中有一点响动,瞬间一阵激灵。难道……睁眼一看,正看到从窗外翻进来的淙喧。从窗户跳进来时,正对上淮夕落的双眼,差点没站稳。 气氛一下尴尬起来,“你……醒了啊……” “淙喧,你怎么又偷溜进我房间?”淮夕落用眼神恨着他,这个习惯多久才能改? 淙喧善意地笑笑,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今日的我,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帅?刚一睁眼就看到我,有没有特别惊喜。” “惊吓还差不多。”淮夕落不屑地别过脸,不是装傻就是装得人畜无害。“你来又是什么事?” “当然是来叫你,破案的人可是都要早起的。”说着就要把她拉起来。 淮夕落眼看着他越走越近,紧张地说道,“我警告你,你别过来……” “哈哈……”淙喧见她这副模样,实在是忍俊不禁,存心想再戏弄她一番。脸上藏着笑意,一点一点地走近。淮夕落攥着被角,紧张地坐起身退到床里。 淙喧单腿跪在床上,慢慢地靠近她。就在快面贴面的时候,一手打在她的脑门上,笑着说,“你想什么,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我要是真的想,还用等到现在?” 淮夕落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下手真重,恶狠狠地恨了他一眼,“我……才什么……都没想。” 淙喧坐在床边,笑着问道,“怎么?失望啦?”说着又转过身,准备靠近她。淮夕落立刻用手挡住他的脸,“还来,有完没完?” 淙喧“哈哈”地笑起来,“你若想玩,我可以陪你玩一辈子。” “谁想玩了……”淮夕落小声地嘀咕道。 淙喧坐在床边只是笑着,眉眼上翘。 “你还不走?” 淙喧无辜地看着她,疑惑地指着自己,“你说我么?我才来啊。” “你多久来都要走啊,”淮夕落已经想用枕头扔他一脸,“我换衣服,你在这里干嘛?” 淙喧一脸正气地说道,“我觉得我必须要留下来,保护你的安全。” 淮夕落直接拿起枕头,威胁道,“你走不走?” “你要谋杀亲夫?” “啊……”淮夕落已经接近抓狂,如果可以,请让我咬死他。直接把手中的枕头一扔,倒是没有砸到淙喧。 淙喧微微叹了气,“你倒是挺疯的,”末了便打开门,正准备出去时,轻轻说了一句,“倒正是我喜欢的样子。” 早膳时。 淙喧像是个无事人一样,依然待她如旧。“今日还要问丽娘么?” 淮夕落也拿不定主意,看向许扇琯,现在这件案子只有靠他,靳弦已是撒手不管。 许扇琯笑了笑,说道,“本案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不过要证明的话,还得要请丽娘。” 淮夕落点点头,心中略略有些担心,丽娘现在的身体情况,能行么? 淙喧看着她,“放心,丽娘我已托人照顾,她没事的。”又看向许扇琯,“不知许兄所说的是何事?” 许扇琯打开折扇,笑着说,“那就劳烦淙喧兄代徐某问一问,这被合葬的女子如今葬在何处?” 淙喧问道,“莫不是想开棺” 呼延朔林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此事怕是不妥,阴婚断没有被外人开棺一说。再说了,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贸然前去更是不妥。依此案来看,对方怕是位权重之人,才有资格请得起灵媒。若是某位贵族,为了几个风尘女子的生死,得罪他们就太不值当。况且,本案尚也没有立案一说。” 听罢,许扇琯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倒是个问题。他们世代尊重巫师灵媒,更不可能轻易开棺。心中思索着,若是靳弦的话,他会如何? 淙喧心中知晓这个道理,但是本案是因为淮夕落的缘故,这样放弃,自己岂不是言而无信。索性说道,“那就不明着去,暗中去查。” 呼延朔林一脸苦相,“淙喧,难道你想暗中去掘人家的墓?” “这家人,把女子生生活埋,这事都做得出来,我们就挖个墓,又有什么。” 呼延朔林自知拦不住,轻轻地扫了眼淮夕落,都是这个女子出现,要是那时直接杀了丽娘,就没有这后来的麻烦事情。淙喧可能还不知道,那个买浣月的人,便是骨都候为他死去的儿子做阴婚。在此地,阴婚算是正当的行为,哪怕把人活埋了,一些人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此事去得罪骨都候,对淙喧断没有一点好处。 “有一个方法,可以不用开棺。”此话一出,纷纷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呼延朔林已是双眼感激地看着他,只要不开棺,不得罪骨都候,此案怎么样都行。 说话之人便是靳弦。 许扇琯摇着折扇,心中想着,他到底还是不能放任不管。靳弦啊,你就是口是心非,其实从昨天起就一直在思考此案。 淙喧望着他,“你有什么办法?” 靳弦略微笑了笑,“我说过,我不相信鬼怪杀人之说,所以本案一定存在凶手。想知道凶手是谁,先去深芳楼查查便知。” 呼延朔林赶紧点点头,劝着淙喧,“我也是这么想的,淙喧,就别想着挖别人的墓,先去深芳楼看看。” “好吧。”见呼延朔林也这么说,淙喧便不再坚持。 深芳楼。 没了丽娘,依旧还是如往常一般,甚至都没人关心她的存在,倒是人走茶凉。众人刚到门前,便有人出来迎接,淮夕落只觉得眼前的人略微有些眼熟。 约摸二十左右的女子,在这大冷的天,穿得极尽清凉。脸上脂粉略微浓厚,却因她这个年纪,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见到淮夕落时,她也是略有惊异,还是微微点头示意。接着便向众人行了礼,“不知有贵客前来,唱儿真是有失远迎。” “唱儿,”淮夕落慢慢回想起来,这不是之前她在深芳楼时,丽娘的婢女么?还为她拿过琴,所以有点印象,这样看起来倒是与之前十分不一样。 唱儿娇媚媚地看着她,一脸天真的笑容,“淮夕落姐姐还记得我,真是唱儿的福分。这位便是那日出高价赎姐姐之人,唱儿真是羡慕姐姐,有这等运气。若是此时能有一人,肯花重金赎我,唱儿就是死也无怨了。”一句话说得千娇百媚,极尽矫揉。 淮夕落默默地叹了口气,推了推身旁的淙喧,笑着说,“人家跟你说话呢?” 淙喧笑了笑,轻声在她耳边说道,“那你,介不介意我纳妾啊?” 淮夕落立刻白了他一眼,径直走了进去,淙喧也是笑着跟了上去。唱儿见自己的话没起什么作用,不禁又看向靳弦和许扇琯。许扇琯只向她拱了拱手就走了进去,靳弦更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唱儿不禁气得跺了跺脚,瞅了眼呼延朔林,生硬地说道,“公子请。” 呼延朔林不禁暗自纳闷,我也不差啊?好歹我也是贵族,这姑娘什么眼神? 淙喧道,“你们这里,如今的主事人是谁?” 唱儿娇滴滴地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却早已藏不住,“过去是丽娘,不过前日里她失踪了,所以暂时由我替她管着。” “都没人寻她么?”淮夕落问道。 唱儿客气地看了她一眼,略有些为难地说道,“这几日深芳楼中,事情比较多,所以便搁下了。” “你,肯定不希望她回来……” 第33章 无动生死 屋内似有热气,进门之后便不觉得寒冷。四处没了平时的莺莺燕燕,寂静地像是无人一般。却仍能从空气中嗅到流动的脂粉气息,一触碰便感觉到夜幕时分的喧嚣。 淙喧脱下身上的褐色斗篷,唱儿立刻眼明手快地接过,眼角藏着笑意。淙喧也没说什么,顺手把淮夕落的斗篷也一同给她。唱儿脸上的笑立即僵在脸上,又不好意思不接。 靳弦打量着这深芳楼,约摸呈一个大的菱形,中间是一个大的庭院,楼层约有三层。 唱儿低垂着眼,眼里的神却一直绕在淙喧身上。“这位公子却是哪里的话,唱儿当然是希望丽娘能够回来,这深芳楼还是需要她。” 许扇琯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再言语。 淙喧见众人都在沉默,不是打量房屋就是若有所思,索性直接问道,“你们这里,可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唱儿全身心地盯着他,笑靥如花,微微偏着头思索着,“奇怪的事,好像没有什么特别?除了丽娘失踪……” “就什么也没有?”淮夕落问道。 唱儿天真地摇摇头,向她曲了礼,“许是唱儿年幼,才代管这深芳楼,不知道淮夕落姐姐所说是何事?” 淮夕落觉得看着她说话,心中有一丝丝的怪异感,总有哪里不对劲。她对人的感觉,虚伪倒是谈不上,但是绝对不真实。 “就是那个……”淙喧一时记不起名字,歪过头小声地问淮夕落,“上次遇到丽娘,她说深芳楼中死去的女子,叫做……” “瓷叶。” “对,就是瓷叶,你可认识?” 唱儿仔细地想了许久,笑得娇媚,望着淙喧,“若是知道,公子给唱儿什么奖励?” 淙喧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淮夕落,唱儿以为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忙拉着她,“好姐姐,你会给唱儿什么奖励?” 淮夕落眉眼一震,忙躲开在许扇琯身后,“你还是找你哥哥去。” 唱儿闻言,顺势就要倒在淙喧怀里,呼延朔林忙拦住她,“你说你的,别动手动脚。我是呼延朔林,知道什么就老实说。说好了,自会有你的好处。”唱儿嘟囔着嘴,却不敢再抬眼恨他,知晓他是呼延氏一族。 她的语调慢慢平静下来,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浣月和侗兰长得像么?”淙喧还未开口,不远处的靳弦直接问道。他之前除了看这深芳楼的结构,再就是观察这位叫做唱儿的姑娘。我们一行这么多人,还有位姑娘,明显不是为了来寻乐,目的该很明显。而之前她一直都在装傻,直到呼延朔林的一句话才让她慢慢吐出真话。 唱儿丝毫没了之前的矫揉,冷静地说道,“说起来长得不算像,不过若是化了妆,穿上同样的衣服……就不得而知了,一直也没见过。浣月一直被关在屋里,我也只是在她刚来时才见过她的长相。” 靳弦没有言语,陷入沉思。 淙喧看着他,“你说要来调查的,现在又不问了。”推了推身旁的呼延朔林,“你呢,有什么想法?”他本来对此案是尽可能的搪塞,见淙喧问他,也就顺势问点无足轻重的问题。 唱儿一一回答过后,依旧看着淙喧,“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说说瓷叶。”这句话是靳弦问的。 唱儿点点头,“应该是在几天之前,那时丽娘还在,那天清晨我正在屋里给丽娘梳妆。瓷叶的婢女突地来找丽娘,说是不知怎得,瓷叶睡到现在还不起。丽娘也没当回事,以为是她偷懒赖床,便叫她过会再叫瓷叶。谁知道,隔了一段时间,瓷叶的婢女又来了。这回却是大惊失色,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叫丽娘去看看……”唱儿慢慢地拿起手帕,习惯性地擦了擦嘴角,有一丝鄙夷的意味,继续说道,“我跟丽娘前去时,便看到她就躺在床上,却怎么也叫不醒,气息也没有,人就这样莫名地死了。” 淮夕落全程都在看着她,说起生死之事,她的脸上毫无波澜,甚至都与她稚嫩的脸毫不相符。她是经历过什么,才能这般冷漠无感。“你不会难过么?” 唱儿直直地盯着她,突地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难过?我为何要难过,死的又不我。” 淮夕落心中一震,这姑娘小小年纪,倒是比丽娘还铁石心肠,怎么说也是她朝夕相处认识的人。 “她的房间可以去么?”靳弦问道。 唱儿站起身来,随意地理了理衣摆,“现在还没到时辰,你们想看就看。” “唱儿,深芳楼中死去的人,你不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么?”淮夕落问道。 唱儿轻轻地笑了笑,“我为何要管别的人是活着,还是死了,反正我还活着就行了。”说完便轻飘飘地走上楼梯。 淙喧轻轻拍了拍淮夕落,“你又何必在意,人都为己,这样来说,她也没错。” 淮夕落“嗯”了一声,心里暗自思忖着,一个人表面越是对一件事过于的不在乎,心中便越是在意。她对此事,明显有排斥和回避的情绪。许是知晓一些,别的什么事,并没有言明。这事儿,要不要同靳弦说呢?边想着,边抬头看了眼走在前方的靳弦,自从那晚偶遇他,同他说了几句,倒再也没有说过话。 此时,唱儿停下脚步,轻轻地推开一扇门,“这里便是了,如今还未清扫,等过几日便会有新的人搬进来。” “还会有人住?”淮夕落问道。 唱儿不在乎地笑了笑,“死了个人嘛,难道就空着。那这深芳楼倒是没一处安静的地方,哪里避讳得过来。” 靳弦走在前方,仅是一处不大的房屋,四处的陈设都很简单。除了挂起的纹帘和字画,便是床榻和梳妆桌,摆放着整齐的脂粉、首饰还有熏香。 “扇琯,在睡梦中死去,有没有可能?”靳弦问道。 许扇琯拿着折扇,沉吟了一会,“没看到尸体,我也不好断定,不过,也是有这种可能。” “哟!唱儿,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如此热闹,你看这房中……” “倒是长得都俊……” “那位不是之前……” 门外传来几个女子的调笑,声音断断乎乎,不一会就停了。 唱儿笑兮兮地走进来,说道,“她们不懂事,别见怪。” “瓷叶呢?”正好她进来了,之前她一直站在门外,靳弦便问道。 唱儿斜靠着门框,双手盘在胸前,漫不经心地说道,“尸体啊,当天就拿出去埋了啊,不然留着干嘛。现在啊,估计烂了吧。” 淮夕落看着她,古代的人有没有叛逆期呢?她现在的模样倒是特别像个叛逆期的少女,一句话就把靳弦呛回去了,心中不禁还有些开心。 许扇琯摆摆手,“烂了就算了,那种味道太难受了。” 唱儿嘴角隐着笑容,不再是装出的娇媚,而是自然的灵秀,倒透出一些可爱,“哈哈,这几天下着雪,怕是想烂也烂不了。你们若是想看,我便带路。” 淮夕落内心有些犹豫,这查尸体,又不是看风景,怕还是不看得好。 淙喧自是了解她,一把拉过来,对着靳弦说道,“这事有你,应该就没问题了。夕落说过你擅长断案,你们去看尸体,我同夕落就街上转转。” “这样不太好……” 淙喧直接打断淮夕落的话,一手揽过她,“有什么不好,我说好就好。你们要是人手不够,就同呼延朔林说,我现在身边只有辉蒙。” 呼延朔林瞪大了眼看着他,“淙喧,感情你是偷偷跑出来的?真是辛苦了辉蒙,要寸步不离地保护你。现在还把我牵扯进来,要是有什么闪失?如何跟单于交代?”最后一句话是压低了声音同淙喧说的。 淙喧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只是来找她,”说着指了指淮夕落,“但是她不肯跟我回去,”淮夕落赶紧远离他,真怕他下一句脱口而出,“这磨人的小妖精……” 靳弦没说什么,看着唱儿,淡淡地一句,“那就有劳。” 三人便一同出了房门,临走了还是未回头看淮夕落一眼。她眼看着靳弦一步一步走远,也不知该不该同去。淙喧倒是乐得开心,抓起她的衣袖,“此时,你应该看着我,过几天可就看不到了。” 淙喧刚迈开步,便发现了一旁的呼延朔林,挑起眉看着他,“你也要跟来?” 呼延朔林指着自己,不解地问道,“我?” 淙喧叹了口气,“本来已经有辉蒙,你别来了。”说完便攥着淮夕落走出房门,独留呼延朔林在原地发愣。 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我没想跟啊,但是这里只有一条路,我只是想出个门……” 第34章 披帛杀人 淙喧拉着淮夕落出了深芳楼,正看见走在前方的靳弦。 淮夕落不禁一怔,心中略有感慨,仅是一股奇怪的情绪涌了上来,久久无法退散。 淙喧放开她的衣袖,细心地为她系好斗篷,笑着问她,“如果我再留你一次,你会留下么?”眉眼带笑,还是不安地躲开她的眼神,期待着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淮夕落刚吐出一个音,连嘴角气得白雾还没散尽。 淙喧便摇摇头,背过身来打断她的话,“算了,我带你去转转吧。”一扭头还是以往的笑,街上飘着稀稀疏疏的雪花,正落在他的睫毛上,顺手一抹。失望的情绪还是爬上他的眉梢,没法隐藏。 “今天的雪不大,不知道明日如何?你就要离开了……” 淮夕落别过脸,自己还是装作什么都不懂吧。“淙喧没事的,新枫郡离此地不算太远,应该也会有雪。” 淙喧认真地盯着她,“但是不是同我一起看的,我要你记住我,因为是我同你看的第一场大雪。” 淮夕落略微叹了口气,看来对于淙喧的感情,到底只有亏欠了。 “夕落,你什么也不必想。我身为男子,凡事就让我来主动,你只管受着。感情的事,从来没有值不值,只有想不想。你自己何尝不是一样……”说到这里,又有些踌躇。复看着她的眼睛,一把扯下脖子上的挂饰,递给她,“夕落,此物赠你,若有一日,你想到我。只要拿着它来到胡人的地界,便会有人护你,便能见到我。” 淮夕落见手中的玉甚是名贵,花纹精美,镶嵌着各式鸟兽。略是某种玉符,或许还有含义。忙还给淙喧,“淙喧,如此贵重的东西,你长年戴着,我不能拿。” 淙喧不由分说得便戴在她颈上,苦笑了一声,“我想保你一世平安,却无法做到,只能暂时交给它。收下吧,你若不收,我心不安。” 淮夕落无奈,只得作罢。 再说靳弦。 出门之后,唱儿略看了他们一眼,偷笑一声,“你们二人这样前去,怕是无法挖墓?” 许扇琯轻声咳了咳,“这个倒是……” “我还是去找两个小厮一同去,”唱儿调笑着看向许扇琯,眼中带媚,“给公子省点力气。” 许扇琯仅是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姑娘。” 唱儿也不恼,转过身时眼神还留在他身上,轻咬了下嘴唇,“那就烦请公子等一等。” 直到她走远,许扇琯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靳弦,这个女子一定不简单。” “哦?”靳弦微挑起眉,“虽说是代管这深芳楼,单从她这样轻的年纪,怕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她却做到了,其中的手段也可见一斑。” “突然发觉,这地方虽然偏,人倒是都差不了多少。不是为名为利,就是为了某些欲望。”许扇琯感叹道,“倒是与我的初衷不符,现在看来各个地方都一样。” 听完,靳弦笑了笑,“扇琯这是想归隐山林了么?” 许扇琯打开折扇,接下着飘落的雪花,“常听人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所以也无妨。” 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唱儿撑着一把伞,手中还带着一把。迈着细碎的步子走来,人未到,声音已至,“哟!真是劳烦两位久等了,这雪下着,若是冻着了,唱儿可就罪过了。”说完便将手中的伞递给靳弦。 “多谢。”靳弦略说了一句。 唱儿看着一旁的许扇琯,笑着说,“这唱儿又给忘事了,偏只带了一把,看来要委屈公子同唱儿合打一把。” 许扇琯刚要摆手,唱儿直接将自己的伞举过他的头顶,娇媚媚地说道,“公子同我客气什么,是瞧不起唱儿,所以不愿同唱儿合打一把。” 一时许扇琯也犯了难,瞥见靳弦脸上带笑望着他,“扇琯,你就不要推辞唱儿姑娘一番美意。” “靳弦……”许扇琯无奈地叹口气,他这摆明是报复啊! 唱儿斜打着伞被他撑着,“就是嘛,公子就不要推辞了,”又指着她带来的二人,“这便是深芳楼中的小厮,唤作阿五阿六,阿五生得粗壮结实,阿六生得黝黑有力。” 一行人走在路上,倒是引人注目。唱儿丝毫不在意这些目光,甚至还挽过他的手臂,许扇琯只能够尴尬地笑笑,一侧的靳弦倒是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这姑娘果然厉害。 期间,许扇琯见她踮起脚吃力地举着伞盖过自己的头顶,多次让她自己一人撑伞便是,不用再为自己撑,却都被她拒绝了。许扇琯拗不过她,只得拿过伞撑在她的头上。唱儿立即喜笑颜开,像是某种小阴谋得逞之后的快意。 “到了,”唱儿指着不远处的平地,上面盖着一层细细的雪,“阿五阿六,把瓷叶的墓先挖出来,这两位公子要查看。”说着又向撑伞的许扇琯微微眨眼。 许扇琯无奈地看着天,这雪到底多久才停啊? 不一会儿,便在地下看到一副棺材,唱儿说道,“这边是瓷叶的墓,阿五,把它打开。”声音丝毫没有惧色。 靳弦走向前,看了看周围,倒是没什么异常。 “啪”地一声,棺材盖开了一道口,慢慢地发出吱呀的沉重声响,就像是一段古老的述说。 “扇琯,你来看看吧。” 许扇琯收起伞放在雪地中,轻轻跳下坑。先观察着尸体的面色,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插入死者的皮肤里。 靳弦和唱儿站在上面。 靳弦略看了一眼她,问道,“姑娘不怕么?” 唱儿兴致勃勃地看着许扇琯的一举一动,勾起嘴角笑了笑,“又有什么好怕的,人死了,左右还是人。若是人死了,不是人了,那还有点怕的。” 靳弦听着,没再言语。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许扇琯收起手上的银针,一跃跳出了埋瓷叶的坑。唱儿忙扶住他,“公子真是好身手,不曾想公子竟会验尸,唱儿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许扇琯略点点头,便看向靳弦,“靳弦,有结果了。” “是么?那就先回吧。”靳弦说道,随即向唱儿拱手告辞,“有劳姑娘,再会。” 唱儿的眼神仍旧瞧着许扇琯,微张着嘴,一副失望的模样,“就要走了么?公子不回深芳楼来寻寻乐” “多谢好意。”许扇琯说道,便同靳弦一起离开。 不知走了多远。 靳弦笑着说道,“扇琯,那位唱儿姑娘许是看上你了。” 许扇琯摇着折扇,“靳弦你又说笑,我是修道之人,再说她对任何人都是这样。” 靳弦看着她,“我看未必,从她看你的眼神中倒是透着点特别。我是怕,她缠上你,这样的女子攻于心计,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许扇酢醯阃罚胺凑饧溉瘴颐蔷屠肟耍膊换嵩僖补细稹!?fontcolor='#eefae2'>。7d04bbbe5494a “把她埋了吧,”唱儿对着阿五阿六说道,脑中却慢慢印出一个人的身影,手中拿着折扇。阿五阿六从地上铲着土,扔在坑里。一时间尘土飞扬,唱儿看着,视线略微有些模糊。 靳弦房内。 “扇琯,今日你有何发现?”靳弦问道。 许扇琯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靳弦,这人从验尸的结果看,不算他杀,也不算自杀。” 靳弦“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说起他杀,但是凶手又没有直接动手,这样的手法十分怪异,难道真的有巫术一说?”许扇琯皱起眉。 “扇琯,此话如何讲?” 许扇琯握着折扇,“她的脖子上有勒痕,的确有他杀的可能,但是凶器就在她身上。” “身上?” 许扇酢醯阃罚氨闶撬呐k弊由系睦蘸弁男巫次抟欤Ω檬潜慌盏枚掀滤馈5獗闶潜景傅墓殴炙凇!?fontcolor='#e2fae8'>。5f93f983524《》@chtof晋江原创网@ 靳弦坐在凳子上,“如果是凶手杀人,凭着做贼心虚的本能,都会销毁掉作案的凶器,断不会将它留入棺中。对不对?” 许扇酢跬繁硎驹尥?fontcolor='#eafaeb'>。6f3ef77ac0e3619e981《》@chtof晋江原创网@ “别的还有没有什么异常?” 许扇琯摇头,“身上没有一点痕迹,除了脖子上的勒痕,而且还有一个疑点,她全程都没有一点挣扎。如果有凶手勒住她的脖子,就算是睡梦中,凭着求生的本能,也会惊醒,不该一点挣扎都没有。” “熏香?”靳弦想起,今日在她的房屋中看到了熏香,当时也没特别留意。 “如果有熏香,将人迷晕过去,凶手进来行凶,倒是也合情合理。事后凶手觉得肯定不会有人查案,索性也不管行凶的凶器。” 靳弦倒起一杯茶,脸上带笑,“扇琯,凶手一定在这深芳楼。” “你知道是谁?” 靳弦摇摇头,“但是差不多,现在首先要找到一个人。” “谁?” “浣月……” 第35章 浣月被绑 许扇琯惊讶地看着靳弦,“她不是死了么?难道还活着?” 靳弦眼眸深邃,双手交叉,“暂时无法断定,不过,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等待着证实。” 许扇琯也不再追问,此案靳弦心中应该有数。 “扇琯,等淮夕落回来,让她去问问丽娘,浣月的长相特征。再让呼延朔林派人去找找跟她长相相似的人,应该就会有点线索。” 许扇酢醯阃罚魅站褪亲詈蟮钠谙蓿恢滥懿荒芷瓢浮?fontcolor='#eefae2'>。b3967a0e938dc2a6340 院中传来几声清脆的笑声,一听便是淮夕落。 许扇琯站起身来,又回头望着靳弦,“你不出去看看?” 靳弦笑了笑,喝着茶,“不了。” 这二人真是越来越陌生,许扇琯想道,自己这线牵得太失败了。 淮夕落和淙喧刚走进院中。淮夕落乐得开心,而淙喧则一脸郁闷的表情。原因在半个时辰之前,辉蒙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面前,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左贤王,属下刚接到传话,单于唤你立即回去,若是不听,后果自负。” 淙喧立刻会意,看来老头这次动真格的,势必要自己回去。 淮夕落见他表情十分不自然,问道,“淙喧,发生何事?” 淙喧看着她苦笑一声,“家里叫我回去,怕是不能送你走了。” “无妨,”淮夕落说道,“送不送都没关系。” 淙喧不满地挠了挠头,以前自己偷溜出家门,也都没什么事,这次怕是出了什么事情。“偏偏在这个时间,”又看着辉蒙,“那你传话回去,我明日便动身回去。” 想着明日就要离开淮夕落,淙喧连逛街的心情都没有了,直接打道回府,一路上都一语不发。淮夕落心中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淙喧,你眉再皱着,都可以碾死蚂蚁了。” 淙喧见她笑得没心没肺,心中更是感伤,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哪里懂得我的心情啊,不管说再多,她也体会不到。 这时,一侧的门打开了,淮夕落只觉得心跳瞬间快了一迈,那是靳弦的房门。却见许扇琯从里面走出,虽是有些失望,到底放缓了心。 “夕落,正好我有事同你说。”许扇琯说道。 淮夕落看着他,茫然地点点头,余光瞥见里屋的靳弦,仅是一个背影,一闪而过。 许扇琯继续说道,“你现在去找丽娘,问清浣月的长相,再让人画出画像,依着图像去寻长得相似的人。”末了又补上一句,“这是靳弦的意思。” 淮夕落看向淙喧,“有没有作画的人?” 淙喧略扬了扬眉,“还用找么,这里就有现成的。” “你?”淮夕落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你可别硬撑,到时画得四不像……” “我还会唬你么?”淙喧嗔怪道,“作画可是我的强项,特别是擅长画人。我身上可有无穷无尽的优点,你还不知道。怎么样?有没有被我倾倒?” 淮夕落愣在原地,努力咽下一口口水,“我先去找丽娘。” 淙喧看着她跑走的背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自己倒真的从未对一个女子这样。 淮夕落来到丽娘房前,轻轻地敲了敲门,“丽娘……”声音刚落,一瞬间就被卷进周围的风里。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这里感觉要冷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门里才缓慢地传来一声,“进来。” 淮夕落慢慢地推开门,房中像是比房外更加寒凉,甚至还能感觉到冷风吹过耳边,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淙喧取下自己的斗篷,从身后盖在她的身上,她惊讶地转过头,“淙喧,你何时在我身后?” “我一直都在,”淙喧温柔地看着她,问道,“还冷么?” 淮夕落摇摇头。 房中的丽娘,仍是如雕塑一般坐立,几日未见,发丝苍白了许多。她看起来像是在沉睡,或者是在沉思,令人不忍心打扰她。 “丽娘,我们有事找你?”淙喧说道。 丽娘慢慢地转过头,动作僵硬,就像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淮夕落紧张地看着她,生怕转过来的不是一张完好的人脸。 直到终于看清,她才暗暗松了口气,幸好除了长些皱纹,变化不算太大。“丽娘,你还认得我么?” 丽娘睁着空洞的眼,轻微地瞟了她,嘴角扯动出一个微笑,“认得,如何会忘呢?说吧,你们来是何事?” “是为了深芳楼的案子,有人托我问出浣月的长相。”淮夕落说道。 丽娘的眼角下垂,却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竟然还会有人问她,难道她还活着……” “具体的事,我也不清楚,只是受人所托。” “好吧,那我便说说浣月的长相,她的脸,我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丽娘一边说着,淙喧便在一旁画着,边画还给丽娘看了看,做了修改。 淮夕落凑上前看了看淙喧的作画,倒是真的好,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就如同一个轻盈的少女,跃然纸上。 画好后,淮夕落准备离开,临走时回头看了看丽娘,她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丽娘,不管此案怎么样,你都要好好活着。” 丽娘“嗯”了一声,冲着他们无声地摆摆头,仿佛说话时已经用尽她浑身的气力。 淙喧拿着画,“接下来,就只用交代呼延朔林前去寻人?” 淮夕落点点头,心中对丽娘还是略有些放心不下。 “夕落,有时候一个人命该如此,你也无可奈何。” 淮夕落自然知道他所说的是丽娘之事。见她毫无反应,淙喧继续说道,“你不可能改变什么,你如今做得已经够多了,那毕竟是她的一生,要她自己来参与。” 淮夕落只得点头,是啊,突然想起自己以前一直想成为心理医生,便是想要去救更多的人。然而更多的时候只是无可奈何,世间真的存在救赎一说么? 晚上。 众人皆在大堂之中,等着寻人的消息。此时时辰尚早,众人也没有歇息。 呼延朔林小声地对淙喧说道,“刚刚我才被接到我家老头子的书信,被大骂了一顿,差点被扔去喂狼。我就知道,你住在我这里,迟早会露馅。” “我明天就走,”淙喧无奈地说道。 呼延朔林有些惊异,这次居然这么干脆,“你下定决心了?” 淙喧点点头。 呼延朔林大喜过望,“真是太好了,我还想着怎么劝你回去,你能想通,实在是让我大大地舒口气。”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侍从跑了进来,跪在地上说道,“找到了。” 众人皆是一喜,呼延朔林说道,“带上来。” 那人面露难色,看着他,“这……怕是会吓到人。” “吓人……” 呼延朔林也没有多想,“无妨,先带上来。” “是。” 再进来时,侍从正牵着一个少女。头发披散着,衣衫零散。淙喧看着她,“倒是与我画得那个女子十分相像。” 淮夕落不禁佩服起这些人的寻人能力,这个少女长相虽然无差,但是她的脸上明显有泥土的痕迹。他们是怎么找到她,还抹去了她脸上的泥土? “叫什么?”淙喧问道。 少女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突地笑了起来。 侍从拉着她跪在地上,“这个女子像是有些疯癫,刚找到她时,她便在一处山洞之中。见着我们,也一句话没说,只是傻笑。” “为何绑着她?”淮夕落见她的双手被捆着,都勒出一道道红色的印子。 侍从回答道,“因为她在洞里的时候就是被捆住,我们怕她有危险,便没有解开。” “解开吧。”这句话是靳弦说的。 侍从略微有些愣住,询问式地看了看呼延朔林,见他摆摆手,便解开了少女手上的绳子。 靳弦走上前来,看着她,“你还知道自己叫什么么?” 少女只是偏着头看了他许久,脸上只有傻笑。 “这女子怕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就算长得像,也不能断定她是浣月。靳弦,现在怎么办?”许扇琯说道。 淮夕落慢慢走进她,取下自己头上的发簪拿在手上,轻声说道,“这个送你,好不好?” 少女愉悦地接过来,又皱起眉头,睁着眼睛望着她。她笑了笑,取过她手中的簪子将她的头发盘起,“很好看。” 少女激动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显得十分雀跃。 “那有人送过你簪子么?” 少女沮丧地摇摇头,淮夕落拿起淙喧作的画,继续问道,“这个女子是你么?” 少女疑惑地盯着她手上的画,端详了许久,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指着画中女子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淤青。 “你是浣月么?” 少女偏着头望着她,似乎在想她所说的是什么? “浣月,是你么?” “是她。” 第36章 猎捕凶手 耳边传来一声,微弱颤抖之音,丽娘步履蹒跚地从一侧走出,极尽佝偻之态,她何时竟如此苍老? 丽娘双目微睁,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由于长日的睡眠不足,脸色蜡黄。浣月已近在咫尺,她却突地迈不开步子,手虚张着,话未出口,眼泪早已止不住地下落。 “丽娘……”淮夕落赶紧扶住她,此时的她虚弱到了极点,已然没多少气力。 丽娘摆摆手,挣脱她的搀扶,一步一步地走向浣月,就像在接近某个真相。“你还认得我么?”她的声音沧桑而沙哑。 浣月看着她,略微愣了愣,眨着眼睛笑眯眯地摇头。 “我等你许久,你竟然真的还活着……”丽娘一字一句地说道,手颤抖地抚上她额头的淤青,“疹子都好了么?你过得好么?”两人就像多年未见得旧友,场景令人动容。丽娘痴痴地拿起她的手,无力地说道,“浣月,你的一生,终究是毁了……” 淮夕落心中疑惑,难道丽娘知晓浣月还活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丽娘,你看到人还活着,安心了吧。”此话是靳弦说的。 众人皆是疑惑地看着他,丽娘点点头,“一开始我还不相信,看来这就是事实。” 淙喧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什么事实,我怎么听不懂?你们二人有什么秘密?” 丽娘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今日的她虽未施粉黛,到底也理了理四处的鬓角,“哪有什么秘密,只是我有求于他而已,我知晓他在查此案,便去找过他。” 淮夕落看向靳弦,不禁讶异丽娘竟会去求他帮忙。细想来,比起淙喧和呼延朔林,丽娘倒是更倾向于求靳弦,毕竟他不是匈奴。而更令她讶异的是,靳弦竟然就应承了下来。 “他同我说,浣月不是凶手,而且她还活着。我本来并不相信,直到我看到了她……她就是浣月,她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不由得我不信。” “既然她活着,那阴婚的女子又是谁?”淙喧问道。 丽娘略有不忍地闭起眼,许久才说道,“是侗兰。” 许扇琯略有所思地说道,“靳弦,我记得你曾问过,浣月同侗兰长相是否相像,难道从那时你就怀疑?” 众人皆看着靳弦,好奇其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期待他答疑解惑,他缓缓地说道,“可能大家没注意到一个细节,所有死去的女子她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 “都是深芳楼的女子。”淙喧直接打断他的话。 淮夕落拉住他,“淙喧你别打岔,听靳弦把话说完。”靳弦仅是略微看了看她拉住淙喧的衣袖,继续说道,“这个共同点,丽娘应该知道。” 丽娘点点头,客气地向靳弦行礼,“若不是公子提醒,丽娘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之前说过,有人到深芳楼来买女子,有人提议将浣月卖出,而提议的人便是侗兰。” “侗兰?”淮夕落喃喃自语,难道这是一场关于报复的仇杀,但是浣月就在眼前,她是凶手么?她现在这个模样,又如何杀人? “在浣月离开的第二天,侗兰就失踪了,任是翻遍这四面街道都再也找不到人影。她们二人长得并不相像,只是脸型差不多。若是化上妆穿上同样的衣服,当时也没人细看,更不会有人怀疑会把人弄错。现在想来,当时的人,说不定就是侗兰。这么多朝夕相处的人,也没一人发觉……”丽娘倚靠在门框上,口中的话无法再说下去。 在座的人也都意会了一二分,侗兰提议将浣月卖给别人,不曾想最后害得是自己。当她被送进棺材,然后活埋的时候,内心在想着什么? “但是后面的人是谁杀的?是浣月么?”一句话打破了此时的沉寂,淙喧问道。 靳弦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我从没说过浣月杀人,她不过是个可怜人。扇琯,你去把把脉便知。” 许扇琯收起折扇,善意地朝她笑了笑,拿过她的手腕,将手指轻轻地搭在上方。浣月偏着头好奇地盯着他,眼神纯粹玲珑,低低地傻笑起来。 “她长期被人殴打,体内淤血愈积。身上的疹子也是因为水土不服,吃不得生的食物。”许扇琯皱着眉头,她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为何承受了这么多。 “原来是这样,”丽娘虚张着嘴,苦笑一声,喃喃自语,“又有谁看到她诅咒人呢?不过是有一人说,便被当成事实一样传的到处都是。人人都惧怕她,厌恶她,将她当作瘟疫一样。” “丽娘,她以前的精神便是这样么?”淮夕落问道。凭她自己的专业,还是无法断定眼前的浣月,是否真的有精神问题。 丽娘悲伤地抬起眼,“说起来以前我并没有在意,或许她一直都是这样,也或许不是。” 案情似乎陷入了僵局,在浣月这里便断了,没人相信她会是一个杀人凶手,然而种种的证据都指向她。侗兰的死,获利的只能是她一个人。 “丽娘,你还记得当时浣月被买之后,是如何出深芳楼的?”靳弦问道。 丽娘略微站直了身子,“是深芳楼中的小厮送过去的,名作阿五阿六。” “阿五阿六?”许扇琯看着靳弦,“是今日替我们挖墓的人,他们有什么异常么?” 靳弦轻轻地笑了笑,“有没有异常,去看看才知道。今夜我们便在发现浣月的地方守着吧,凶手马上就现身了。” 众人皆是一脸茫然,倒是呼延朔林自顾自地喝茶,像是丝毫不在意结果。 淙喧也不计较他卖关子,说道,“既然如此,去的人就多不得,免得打草惊蛇。夕落,你跟丽娘都在这里等着,我们去去就回。” 淮夕落看了一眼靳弦,只得点点头。 不一会儿,只剩了淮夕落,丽娘,浣月和呼延朔林。 淮夕落看着他,“你不好奇凶手是谁?” 呼延朔林放下手中的茶杯,立马有侍女接过,他笑着说,“凶手其实很明了,只是你们没猜透。” 淮夕落略微一惊,“难道你知道什么?” 呼延朔林大笑了几声,“不过是随口说说。” 淮夕落总觉得此人不像表面那般平静如水,心中的想法总让人猜不透,连他的表情都没有丝毫起伏。他的内心倒是比靳弦都埋藏得更深,就连淙喧,应该都不了解他真实的一面。 呼延朔林见她瞧着自己,轻轻地笑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还是很识趣,没有纠缠淙喧,省得我亲自动手。你要知道,淙喧可以娶任何人,但断不会是一个外族的女子。” 淮夕落眼珠微动,他是看重淙喧更甚于他自己。“放心,此事我从来没有想过。” “这样自然最好。” 一时无话,丽娘双眼一直专注地望着浣月,伸出手远远地抚了抚她头上的淤青。浣月见她看着自己,便朝着她笑……丽娘终是忍不住,别过头去,重重地叹口气,如同抽空了自己的生命。 门外传来嘈杂的声响,淮夕落立即站起身来,跑向门外。 “靳弦,你……凶手抓到了么?”关心的话到底无法说出口。 靳弦略微看了她一眼,只是点点头。她瞥见队伍后抓着一个男子,长得黑黑瘦瘦。 丽娘站起身,看着他们进来,突地像看到了什么,“阿六……”又睁着眼望向靳弦,“他……” “我们在找到浣月的地方发现了他,便将他抓住。”许扇琯说道。 阿六睁着愤怒的眼,大吼道,“你们是何人?”突地看到丽娘,略微愣了一愣,“丽娘,是你遣的人么?” “说,你是不是凶手?”淙喧刚一问话,便有侍从重重地打在他的膝盖上,他吃痛地叫了几声跪在地上。他立即改口求饶道,“爷,爷……各位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眼角看到浣月,表情愕然,“她,她怎会在这?” 浣月本迷迷糊糊地在房间四处闲走,自他进门之时,便立即躲在许扇琯身后。 许扇琯将折扇拿在手上,将她护在身后,厉声说道,“你说你的。” 阿六自知这几位都不是好惹的,索性说道,“你们为她来的,是她的家人。那几位爷明鉴,我可没有虐待她,我一直都养着她。没有我的话,她早就死了。” “你用绳绑着她,不叫虐待?”靳弦冷笑一声。 阿六转过头直直地看着靳弦,双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揉了揉鼻子,赔笑道,“爷,她不是头脑有点问题啊,所以绑着她,免得她跑出去了。”刚说完,眼神不自觉地望向别方。 “他在撒谎。”淮夕落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说话的时候,因为心虚不自觉地揉鼻子,双手摩挲,肩膀抖动,这些都是说谎的表现。” 靳弦轻轻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淙喧拿出手上的弯刀,递在他的脖子上,“没听清么?她说你在说谎,你最好老实点。” 阿六吓得不敢动,“好好好,我说……浣月是我绑的,我看她精神失常,便动了歪念。” “你……”淮夕落恨不得上前抽他的耳光,浣月不过是一个孩子的年纪,简直禽兽不如。淙喧拦住她,“冷静点。” 阿六怔怔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就是一个风尘女子,我不动手,早晚有人动。 第37章 天仙子物 淙喧微斜的眼,凌厉地看着他,“你接着说,是如何绑浣月的?” 阿六继续说道,“本来浣月是要送走的,丽娘也知道。但是就在当天,侗兰来找我,说她想跟浣月调换。我想着我也不吃亏,正好可以趁机讹她一把,便将本来送走的浣月,换成了侗兰。” 丽娘不相信地看着他,“是侗兰自己要求换人的?不是她提议卖浣月的么?” 阿六点点头,“估计是侗兰想被买,又怕引起其他人的嫉妒,所以才使这么一计。” “自作孽啊,”丽娘无声地叹口气,“侗兰以为出钱的是个大户,又没有指定哪个姑娘,便假意让给浣月。这样一来,也没人起疑心,临行之际,便换成自己,哪知……对方竟然是阴婚。” 阿六嘲笑了一声,“可惜她算计许久,到头来竟然死得这么惨。被活埋,哼……” 丽娘摇摇头,无论死去的是谁,她心中都不好过。不知,当棺材盖上的时候,侗兰心中在想些什么? 靳弦慢慢地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杀人?” 被他这么一问,阿六一时慌神,不过很快镇定下来,“你……你可不能冤枉人,我是这深芳楼的小厮,一直本本分分,怎么会杀人?我平生就做过一件坏事,便是绑了浣月,欺负了她。” “丽娘,死去的姑娘,是不是当时都提议和赞同卖掉浣月?”靳弦问道。 丽娘无声地点点头,所以才会将这件事传为诅咒,以为是浣月为了报复……而且杀人的手法也很奇怪,每个人都是在睡梦中死去,没有一点征兆。 “这是什么话,她们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阿六忙为自己辩解。 靳弦略看了他一眼,“我还什么也没问,你又担心什么?还是,你自己心虚?” 阿六别过脸,躲开他的目光,索性坐在地上,“反正我人是被你抓来了,你们要屈打成招,我阿六也认了。”他这明显是耍无赖,连一向不杀生的许扇琯,都握紧了手中的折扇。若他出手,怕是阿六的小命不保。 靳弦见许扇琯这番动作,拍了拍他的肩膀,“扇琯,先别急。”望向地上的阿六,冷笑一声,“你怎知,我会没有证据?” 阿六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动作略有一刻的停顿,“不……不是,你们不是来找浣月的么?现在她也找到了,你们汉人纠结深芳楼中的命案干嘛?真是多管闲事。” 许扇琯一把打开折扇,顺势带来一阵风,险些将阿六吹倒,“哼,我们就喜欢多管闲事。” 靳弦也没阻止,他许是对浣月之事耿耿于怀,才会对阿六起了杀心。 “你……你想干嘛,想杀我?”阿六用衣袖挡着眼前的风,大声喊道。 “你想好了么?是自己坦白,还是我们替你说。”靳弦一句话似钟鸣之音,不断地撞击着他的内心。 阿六下意识地捂了捂袖兜,“你个汉人,凭什么审问我?” “那我够不够?”淙喧的声音响起,他拿起手上的弯刀,指着上方的刻字,轻蔑地说道,“这个认识么?” “刘……”阿六差点吓得瘫倒在地上。这是单于之姓,人人皆知,世上除了单于及其后人,无人敢用。面前的人,竟是单于之后。 “说。” 仅是简短的一个字,吓得阿六如五雷轰顶,双目有一刻的慌神,“我……我……我……”嘴里已说不出一句整话。 靳弦看着淙喧,说道,“人若吓傻了,就无法继续审问。” 淙喧无奈地摊手,“我哪知道他这般无用?” “罢了,将他袖兜里的东西,掏出来。”靳弦说道。 立即有侍从像拎小鸡一样,拎过阿六,从他的袖口摸出一方锦帕,包得鼓鼓囊囊。靳弦略看了看,“这就是证据,刚才你下意识地摸了摸它所在的位置,便证明你心虚。扇琯,你且看看。” 许扇琯拿过来,仅是闻了闻,皱着眉头说道,“这是天仙子。” 淮夕落疑惑地问道,“天仙子,听名字好像是种药材。” 许扇酢跬罚罢獗揪褪且晃兑┎模毡槌び谖鞅保词且晃队卸镜囊┎摹!渡衽┍静菥分屑窃兀嗍沉钊思砜褡撸梅ㄉ袂嵘怼5茨苁谷瞬镁酰ナ6庵尽!彼艚舻匚赵谑稚希八裕憔褪怯锰煜勺硬糯锏侥闵比说哪康摹!?fontcolor='#e6faep;gt;。03afdbd66e7929b125f8597834fa83a 阿六见事情败露,赶紧赔笑道,“几位爷,我可没动浣月一分。再说了,我只是个粗人,哪懂得什么天仙子,还会致幻。不过都是姑娘们要什么香,我便去买了来。万一是那几个姑娘一时想不开,如何能赖在我的头上?我真的不是杀人凶手,实在是冤枉啊。” 靳弦盯着他,此人倒是会见缝插针,一心想着我们是为浣月而来,索性将自己杀人的罪责推得干干净净。“是不是觉得人已经死了,埋了,死无对证?” “爷此言差矣,阿六真的没做,又如何承认?” “我已经知道你的杀人手法,你也无需狡辩。我看过了尸体,她是被披帛活活勒死。”靳弦略笑着,盯着他躲闪的双眼。 “既然她是死于披帛之下,又与我何干?” 靳弦认真地说道,“其实这个作案手法很高明,如果此事没人调查,便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大家便真的以为,是浣月的诅咒杀人。但是,一件事情总是会有破绽。” 阿六心虚地看了看自己,“什……什么破绽?” 靳弦指着之前那块锦帕,“这个怕是瓷叶之物,你先将天仙子放入香炉中,待瓷叶睡下之后。便潜进房间,在她熟睡之时用披帛活活把她勒死。她还以为自己在熟睡,便没有一点挣扎反抗,杀了人之后。因为怕香炉中的天仙子被人发现,便想把它取走,又怕这香毒气太重,便拿着瓷叶的锦帕包好。是不是?” 阿六深深地吞了口气,“我……我要是杀人,为何还要带着它,不该把它扔了么?” 靳弦勾起嘴角笑了一笑,“因为,你还有一个人要杀?” “谁?”许扇琯问道。 靳弦看着许扇琯,“这么多的女子被杀,除了满足他个人的私欲,便还有一人获利。你细想想,如今的主事人是谁?” “唱儿。” “没错,”靳弦点点头,“阿六有一句话说得对,他不过是个粗人,如何懂得这天仙子使人致幻,再将人在睡梦中勒死的杀人手法,这一切是唱儿的主意……但是动手的人,还是阿六,若是事情败露,定罪的还是他。所以,他便对唱儿也动了杀心,才会随身带着天仙子,准备动手。哪知……”他故意停顿了下,想诈阿六口中的话。 “妈的,世上□□最无情,”阿六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立即说道,“那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竟然先出卖我,老子真该早点杀了她。” “丽娘,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你准备如何?”靳弦问道。 丽娘怔在原地,一切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没想到自己身边的唱儿竟然也是从犯,“我是断没想到唱儿为了能接管深芳楼,竟然连同他杀了这么多人。我若是还在深芳楼,怕是迟早,她也会对我动手……” 阿六瞅了她一眼,愤愤地说道,“丽娘你真是错看她了,这娘们年轻轻轻,可毒得很。我阿六虽不是什么好人,平生就起点色心,那些姑娘我不过是想玩一玩。那娘们找到我,说是要给我点好处。她给我出了主意,说是借着浣月被活埋一事,弄一个诅咒杀人,绝对没人发现。答应在她掌管深芳楼之后,给我三五个女子,再给我一大笔钱。哪知这娘们这么毒,竟把老子都算计进去了,老子就不该相信她。” “既然此案结了,明日我们便启程回新枫郡,浣月我们也一并带回去,淙喧兄可有异议?”靳弦问道。 淙喧看了看他,“这是你们的人,自然该带回去,朔林,阿六你就看着处置。” “拖下去,杖毙便是。”呼延朔林轻描淡写地一句话,立即有人将阿六连拖带拽地拉下去。耳边还传来他的求饶声和谩骂声。 “丽娘,你准备如何?”淮夕落看着她,眼角的皱纹深陷,长期的睡眠不足,她已苍老成这番模样。 丽娘看了眼浣月,仍是躲在许扇琯身后,叹了口气,“我的罪孽怕是还不清了,唱儿的罪让她自己还吧……”话音刚落,鲜血瞬间就从嘴里流出,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淮夕落惊了一跳,忙扶住她,“丽娘,你……这是做什么?” 丽娘使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地压着刺入身体的匕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求求你们,不要救,我的事……已经做完了,我想……去……陪速孤……他一个……人太寂寞……”突然的自杀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丽娘……丽娘……”淮夕落懵在原地,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慌了心神。眼泪顺着眼角直直地下落,止也止不住。鲜有经历生死的她,捂着丽娘流出的鲜血,再说不出一个字。 “好好……活着……” 淮夕落扶着她,听着她最后说出的几个字,悲伤的情绪已是到了极点。 丽娘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却觉得近在咫尺的她,如此遥远。视线渐渐模糊,速孤,还好,最后还有一人为我的离去而悲伤……还好,真的还好。 “丽娘……” 淮夕落见她断了气息,跑来抓住许扇琯,哀切地说道,“扇琯,你是神医,你救救她。她不该这样死去,她一辈子都如此坎坷……” 许扇琯无力地摇摇头,淮夕落急得跺脚,却又无能为力,眼中的泪水不住地下落。 突地,她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柔和的温度直直地撞击着她的心灵,泪水再也收不住…… 第38章 不速之客 淮夕落只觉得有雪花从耳边飘过,却带着桃花的气息,这样的怀抱,从未有过的温暖。 “你想哭就哭吧。” 靳弦的话在耳边响起,淮夕落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衫,泪水重重地下落。心中纵是有千言万语,也融化在这个怀抱中。 “我本知道丽娘会寻死,但是没有阻止,她意已决,你我也无可奈何。”靳弦抱得很轻,举起手刚想拍拍她的头,却又放下。 淙喧在一旁看得真切,攥紧了拳头,看着。 呼延朔林忙拉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淙喧,你该知道,明天过后,她与你再无瓜葛。” 淙喧无奈地甩了甩衣袖,走出门外,此时的他,孤身闯入夜里的寒风中。 许扇琯心中虽讶异靳弦的动作,到底也在情理之中。同呼延朔林换了换眼神,有侍从抬起丽娘的尸体向外走去。 一时间,屋里只剩他们二人,静得出奇。 淮夕落的抽泣声渐渐停止,靳弦慢慢放开她,一时,气氛极其尴尬。她搽了搽自己的眼泪,靳弦望着她,不禁皱起眉头,“以前不是给过你一块手巾么?扔了么?” 话音刚落,淮夕落从怀里拿出那块手巾,叠得整整齐齐,“我一直留着……” “那好,早点歇息吧。” 淮夕落怔怔地看着靳弦走远,就再没有一句话语了么?到底他的心中在想什么?拥抱仅仅只是同情和安慰么? 夜里,淮夕落感觉眼前一片漆黑,伸出手却碰到任何东西。突然,眼前一闪而过一张脸,不禁吓了一跳。瞬间惊醒,原来只是个梦。 醒来后猛地看到床前坐着一个人,惊得坐直了身子,才慢慢看清他的脸,“淙……淙喧,你在这里做什么?” 淙喧看着她,苦涩地笑了笑,“做噩梦了么?” “不是……你怎么又在我房里?”淮夕落质问道,现在天还没亮,就溜进屋里。 淙喧双眼盯着她,黑夜也遮不住他的笑容,“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你……”淮夕落不安地看着他,“你多久来的?” 淙喧随意地抖了抖衣衫,轻描淡写地说道,“昨夜来的。” “昨夜,”淮夕落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你是说,你从昨晚就一直在我房里?” 淙喧点点头,淮夕落简直想随手拿个称手的武器,然后揍他一顿,“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允许,贸然地在我房里过了一夜。” “又不是第一次?”淙喧的眼角流露出笑意,慢慢地靠近她,“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晚上说梦话?” “淙喧!”淮夕落吼道,这简直太胡来了。 淙喧“哈哈”地笑了几声,“我就说笑而已,明日就要走了,我想再看看你。”他的声音突地温柔起来,令淮夕落一时不知说什么。 “我……” 淙喧轻轻地将手放在她的脸前,做了个嘘声的姿势,“什么也不必说,我能明白。你听,窗外是落雪的声音。” 夜里格外的静,窗外传来悉悉簌簌地雪声,比雨声更轻柔。 “我答应了陪你看雪,”淙喧站起身,默默地咽下口中的话语,“夕落,答应你的事,我绝不会有半分食言。若你有一日能来寻我,我绝不会负你。一路走好,再见。” 淙喧的背影显得坚毅而苍茫,淮夕落看着心中燃起一二分的感伤。或许是,淙喧的心情,自己也感同身受的缘故。 第二日。 院中也冷冷清清,淮夕落将房门打开,便看到不远处的靳弦。 “收拾收拾,准备启程。” 淮夕落愣愣地看了他一眼,仍是同以往一般,立即点点头,随意打点了下自己的行李,发现都没什么可带的。 临走时,呼延朔林前来相送,唯独没看到淙喧。 呼延朔林笑着说道,“淙喧在凌晨时分就已离开,所以由我来相送各位。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许扇琯客气地回礼,“再会。” 淮夕落才明白过来,原来昨夜淙喧是来同自己告别的。 靳弦略看了她一眼,“走吧。” 他们三人再加上浣月,一起踏上回新枫郡的路上。 不知怎的,四人同坐一辆马车,气氛略有些尴尬。靳弦见许扇琯有意无意地笑着,心中明白,自然是他安排的。 淮夕落的对面坐着靳弦,她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无奈马车中的空间太小,一直偏着头又太怪异。 “夕落,昨夜听到你房中有些许响动?”许扇琯笑着问道。 淮夕落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是啊。” “可是没睡好么?” “不是,是淙喧溜到我房中……”不知怎得,莫名地心虚起来,眼睛的余光随意地看了看靳弦的表情。 许扇琯笑了几声,“他许是来同你告别,是不是,靳弦?”一句话问地意味深长。 靳弦只“嗯”了一声,这家伙又在挑事。 “或许是吧。”见靳弦表情未有任何变化,淮夕落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又有些失望。 马车整整走了一日,临到夜幕时,才到达新枫郡的边界。 “看来今日要在此处歇息一晚。”许扇琯说道。 靳弦点点头,“也好,”望了一眼淮夕落,“你离家许久,还是该回家中看看。” 此话一出,淮夕落浑身颤抖了一刻,默默地叹口气,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如果我,不想回去呢?” 许扇琯见二人如此,便带着浣月走进了客栈。 靳弦沉吟了一会,说道,“有件事情,本不想告诉你,不过你也有知道的权利。” 淮夕落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难道他要扔下我,或者要说什么决绝的话语。“等一等,我可以不听么?” 靳弦看了她一眼,“你若是不想知道,我便不说。” “算了,你还是说吧。”淮夕落转过脸深吸一口气,万一是表白就赚了。 “我说的事,与你有关,”靳弦一字一句地说着,淮夕落的心已跳到了嗓子眼,剧烈地抖动起来,“买卖女子之事,淮封也有参与。所以,会把他抓捕归案。” 淮夕落的心立刻坠到地上,原来他这么小心地同自己说,到底是顾虑到我的心情,“他真的做了此事?” 靳弦“嗯”了一声,“可能死罪难免……” 虽说与自身毫无关联,说到底也是亲爹,淮夕落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言语,“既是他做的,自然会有惩处。” 靳弦点点头,“你能想通最好,所以你还是回家中看看,或许就是最后一面。” 淮夕落默默地应着,他到底还是不想把我留在身边。 靳弦走了几步,见她仍站在原地,“若是没地方去,太守府随时为你敞开,你仍是府中的琴师。” 淮夕落惊喜地抬起眼,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默默地喊了喊他的名字,“靳弦……”头顶有细碎的雪花飘过,连她拉回现实,心中渐渐凉了下来。到底,我之于他是怎样的存在? 第二日,马车路过采津县。 “采津县到了,从此处过去,便是淮府。” 淮夕落拿起随身的细软,踏下马车,许扇琯拿起车帘,“夕落,你随时可再回来。” 她点点头,抬起眼看了看靳弦,他只是淡然地笑了笑。 一时间,车帘渐渐放下,像是遮盖住自己的心,靳弦的脸愈加模糊。马车疾驰而去,眼前只留下飞扬的尘土,淮夕落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自嘲道,“如何还哭了?真是越发多愁善感。” 马车中,许扇琯望着靳弦,“留下她一个人去面对,真的好么?” 靳弦笑了笑,“她总有自己的路,若是我无法陪着她,不如让她一直自己走。” “靳弦,感情的事,不该这么悲观。” “罢了,扇琯,一切的事还没定数,我只希望能够安心一些。”靳弦说道。 刚到太守府门口,多日未见的连离荒已在门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远远地看到马车,赶紧迎了上去。 许扇琯见他一脸愁容,忙问道,“离荒,靳弦我可是完完整整地给你带回来了,你急成这样做什么?” 连离荒看着靳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大人,这……” “发生了何事?”靳弦慢悠悠地从马车上下来。 连离荒看到了浣月,问道,“这姑娘又是谁?” “待会儿再给你细说,先进去吧,这几日可累得够呛。”许扇琯说道。 连离荒挠了挠头,紧张地拦住他们,“我看未来会更闹腾。” “离荒,有事你就说。”靳弦见他愈发着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连离荒越是着急,越说不出一句话来,“寒……寒……” 许扇琯立即皱起眉头,“寒未?” “她如何在此处?”提起此人,靳弦也是少有的慌神。 连离荒立即点点头,“她……”话还未说完,从太守府中跑来一个身影。大喊着,“靳弦……” 许扇琯立即用折扇挡着脸,大惊失色,“这个,靳弦,我先回避一下。” 靳弦默默地叹口气,“看来,往后的日子是无法安心了。” 第39章 逃婚以后 靳弦无声地摆摆手,除了那层缘故,其中还与过往靳府的琴师夕落有关。她虽是靳府的丫鬟,因她擅长抚琴,便晋为府中的琴师,专门传授靳弦琴艺。二人朝夕相处,那时靳弦虽年幼,到底也对她起了懵懂之心。 寒未虽心中怀疑,因夕落待人温和,事事礼让,倒也无处发作。直到有一日,寒未无意中撞见靳弦作有一曲送予夕落。妒火中烧,再加上年幼冲动,立即召夕落到了宫中,强行灌下一剂寒食散。此毒初服感觉神情气朗,但却损人精元,易乱人心性。 幸得靳弦察觉及时,不顾身份僭越,只身闯入宫中,救下夕落。他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寒未竟对一个丫鬟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那寒食散岂是寻常女子可以碰的东西,更何况她还身为公主,竟想坏人清白,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如此一来,夕落本来孱弱的身子更加一落千丈。自靳漠走后,更加郁郁寡欢,最后与世长辞。 靳弦见许扇琯走出门外,说道,“不必管,浮凡会跟着她。”他默默地叹口气,自夕落之事以后,便鲜有与寒未来往,处处躲着她。谁知寒未非但没死心,还在他出事之时冒着生命危险向皇上求情,自己终究还是欠她一命。“这么多年,她为何就不能放过我?” “看来今夜浮凡是没空赴约了,你早些歇息吧。” 许扇琯轻轻地关上房门,正从门缝中透进一股斜风,吹散了靳弦额前的碎发。他怔怔地望着茶杯发呆,条件反射一般地倒进一杯茶水。微漾的波纹,荡出一张故人的脸庞。 “夕落……”此时靳弦才察觉,一个人的存在从不是由生命延续,而是看是否还有人挂念。她一直都活在自己心里,无时无刻,都在。那自己对淮夕落呢……仅是因为淮夕落同她重名? 靳弦喝尽一杯茶,脑中再也想不清晰,或许,我只是困了。 隔日。 天还未亮,靳弦听到房中有响动,立刻惊醒,“谁?” 只听“啪”地一声,有人从窗上跌落下来,忍着痛,一瘸一拐地朝靳弦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靳弦挑起眉,质问道,“淮夕落,你这是……” “要死,你小声一点,”淮夕落紧张地手舞足蹈,使劲压低声音,眼神不住地朝窗外张望。 靳弦见她动作怪异,索性不管,倒下继续睡。 淮夕落正跟他比划,一回头见他又躺下,立即跑到床榻边小声问道,“你……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靳弦略看了她一眼,“你衣衫上沾有夜里的露水,有些地方还有未干的水渍,手别放我榻上,”他指了指淮夕落的手,继续说道,“身上没带杂物,又慌张地朝外张望,你……”他猛地起身盯住她的衣裳,“你逃婚?” 淮夕落悻悻地收回手,重重地咽了口口水,心虚地问道,“这么明显?”靳弦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这明显是成亲时穿得喜衣,虽然皱裂得不成样子。” “我一路跑来的,还要顾虑仪表么?”淮夕落索性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淮封简直了,我刚回家门,立即就要把我嫁给淮风。” 靳弦慢慢地起身,“所以你就逃婚?” “不逃,难道等着拜堂么?” 靳弦示意淮夕落让一让,不要坐在自己的脚榻上。“所以你就跑到这里?” 淮夕落站起身,扯了扯衣袖,无奈地说道,“抱歉,我没地方去。” “明日我便会下令逮捕淮封,到时就没人逼你成婚。” 淮夕落默然地后退几步,触到了墙角,再没地方可去,“靳弦,”终是鼓起勇气,说道,“如果我想留下来,你……会不会留下我?” 靳弦慢慢地喝完一杯茶,倒是有些凉了,没有之前的滋味,淡淡地说道,“随你。”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淮夕落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你走了多远?”靳弦见她鞋上沾满泥泞,裙摆也黏成一团。 淮夕落随意地抹了抹额间散乱的头发,“忘了多远,几个时辰吧。”连她自己都没察觉,支撑她一路逃婚的缘由,竟就是这间风溯阁中之人。 “天快亮了,你先去歇息,之前的房屋,可还记得在何处?” 淮夕落点点头,耳边又传来靳弦的声音,“以后走正门,别翻窗户。” “好。” 一直临到进屋,淮夕落都觉得不真切。沉默了一会儿,她拼命地敲了敲头,埋怨道,淮夕落,你简直太没出息,竟然就这般闯入别人的房中求收留。虽说心中尚有几分欣喜,但是……她狂躁地揉了揉头发,安慰着自己,婚是肯定要逃的,没什么好隐瞒的。 至于,为何要深夜闯入靳弦房中,连她自己也没弄明白,可能是求救心切。靳弦身为太守,有他插手,淮封也不敢逼我。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她又嫌恶地看着自己一身大红的衣裳,随手翻了翻衣橱,竟然放着四五件换洗的衣裳,连这屋里也打扫得一尘不染。不禁愣在原地,难道这间房,他一直都给自己留着?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 淮夕落只觉得自己才躺下不久,耳边突地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睁着惺忪的睡眼,懒懒散散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正看到一个女子盛气凌人地望着自己,瞌睡瞬间醒了一半。 来人正是寒未,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淮夕落,问道,“靳弦带回的女子就是你?” “什么女子?”淮夕落尚且游离在半梦半醒的阶段。 “你,”寒未斜靠着门口,眼角微垂,压下心中的怒火,“叫什么?”因为昨天之事,此时的她倒是收敛了许多。不然换做平时,见她这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早动手了。 淮夕落揉了揉眼,想着哪里跑来的疯子?道,“淮夕落。” “夕落!”寒未立即涨红了眼,紧张地看着她,吼道,“你,你不是死了么?你到底是人是鬼?” 淮夕落白了她一眼,此人多半有病,“我活得好好的,干嘛死?” “你……到底是谁?在靳弦身边,有什么目的?” 淮夕落讶然地盯着她,心虚地说,“我哪有什么目的。” “公主,真是让离荒一通好找?”连离荒急匆匆地跑来,见寒未神色不对,忙挡在二人中间。“公主,这位是淮夕落,本地淮封之女。”他特意强调了本地二字。 寒未自然领会,随意地点点头,看了看她的脸,“细看来,也的确不像,本公主就说那个女子怎么会还活着?”她故作轻松地挑起眉,轻笑一声,“你可比她差远了。”说完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淮夕落怔怔地愣在原地,不满地嘀咕道,“我哪里差了?” 连离荒忙跟上去,临走时不忘叮嘱淮夕落一句,“她是当今的寒未公主,你可断不能招惹她。她做什么,你都必须忍让。” 淮夕落“切”了一声,谁愿招惹她,我现在只想睡一个好觉。 刚躺下没一会,又听到一阵敲门声,淮夕落无奈地起身开门。 霜宁见她一脸倦容,忙向她行了礼,“姑娘,太守大人叫您去用早膳。” 淮夕落重重地叹口气,“好吧。” 临到了之后,又瞧见了那位寒未公主。坐在靳弦的身侧,见自己前来,略微转了转眼,撅着嘴并没说什么。许扇琯本来还怕起什么冲突,见寒未倒是一反常态,便放下了心。 寒未一直在给靳弦布菜,眼珠转得明快,嘴角笑意盈盈,似乎全然忘了昨日争吵之事。靳弦只得应承着,不驳她的好意。 淮夕落的位置挨着连离荒,她轻轻地推了推他,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连离荒抬起眼,略看了看那二人,“这么简单,她喜欢他呗。” 淮夕落立即来了兴趣,两人便推推嚷嚷地聊了起来,“她喜欢他,那他喜欢她么?” “很明显,只是她喜欢他嘛。” “你怎么知道,是她喜欢他,而他对她没有一点意思。” “他喜欢她就不会躲着她了。” “那她干嘛要喜欢他呢?他都不喜欢她。” “他不喜欢她,跟她喜欢他又没有任何联系。” “但是一般他不喜欢她,她就不该继续喜欢他。”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你说的是哪个她,她难道觉得他会因为她的喜欢而喜欢她么?他不可能因为她喜欢他就喜欢她啊?” 连离荒默然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淮夕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以他的智商真是聊不下去,“吃饭。” 第39章 寒未公主 从府中跌跌撞撞冲出一女子,身着牡丹色衣裙,发丝四散,眼明眸亮。飒爽中带着一丝俏皮,眉眼间透着一股鬼马之气。 靳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扶着一侧的马车,连离荒忙扶着他。 “她如何会在此处?” 寒未望着他,转动着眼珠,嘴角一翘,“靳弦,你这人,说走就走,太没情谊。”眼角突地瞥到一侧准备开溜的许扇琯,邪魅地一笑,挥动手中的九节软鞭,“啪”地一声,响彻云霄。她慢慢地收回鞭子,说道,“许御医,宫中再见不到你的踪影,我就知道你在此处。” 许扇琯放下折扇,瞬间合拢拿在手上,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让公主见笑了,微臣不过是一介小官,望公主开恩,高抬贵手放臣一马。” 寒未微扬起头,手指略绕着手中的九节软鞭,眼睛转向一侧,笑着道,“靳弦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许扇琯立马看向靳弦,想来自己私自出宫,一是受人所托,二便是不喜皇宫里的尔虞我诈。虽说官职尚微,因为靳弦的缘由私溜出宫,应该是无人察觉。但倘若被人发现通报,怕是死罪。 靳弦重重地叹口气,生平所遇的女子,除了以往倾心的夕落,怕是只有这位寒未公主,自己完全无可奈何。 寒未为当今皇上的女儿,过了适婚年纪也尚未婚娶。一方面是她只倾心于靳弦的缘故,除了他谁也不嫁。另一方面,寒未性格泼辣刚烈,能武会文,擅长制毒,皇上也奈何不了。本来皇上惜她疼她,禁不住她的求情,意欲指婚靳弦,谁知靳氏一族突遭变故。皇上也保不下,别人她又不肯,她的婚事便渐渐拖下。不想,她竟不远千里地赶到新枫郡。 “公主千金之躯,如何到这偏远山郡,还是早些回宫得好。”靳弦曲着身子向她行礼,一句话说得客客气气。 寒未放下手中的鞭子,急得跺脚,眉眼上扬,“靳弦,你就是不跟我服软,是不是?我这么远来,你就这般对我。” “公主所言甚是,微臣惶恐至极,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微臣怕是担不起这掳拐公主的罪名。”靳弦继续说道,只希望她能回心转意早些回去。 寒未却被他的一番话逗笑了,将脸凑到他面前,扬起嘴角,“这么说,你是想掳拐我了,本公主准了。”说完便大摇大摆地向太守府中走去。 靳弦无奈地望着许扇琯,语气艰难地问道,“扇琯,我那句话有歧义?” 许扇琯摇摇头,“怕是除了她自己,无人能使她回心转意。”话音刚落,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忙拉住连离荒,指了指身侧的浣月,小声说道,“离荒,这位浣月姑娘,你先好生照看着,可不能让寒未接近她半步。”他心有余悸地叹口气,“寒未的毒,我解起来都很吃力。若是他发现靳弦身边有一女子,怕是不会手软。还好她刚才注意力全在靳弦身上,未发觉浣月,不然后果……” 话还未说完,寒未瞬间转过头来,许扇琯马上将浣月挡在身后。她扬起头质问道,“你们都站在那里做什么,难道要本公主来请么?” 连离荒立刻赔笑地迎上去,“公主哪里的话,里面请,里面请。”说完,不忘回头用眼神朝许扇琯示意。 看着寒未走远的背影,许扇琯说道,“幸好淮夕落没有到这太守府,不然定是一场腥风血雨,仅寒未一个女子就是一台大戏。” 靳弦默然地看了他一眼,“先安顿浣月吧,明日便贴出告示寻访她的爹娘。寒未的事,我会想办法说服她。”他看着一侧弓着身候着的沈旬,“沈管家,这位姑娘,你先好生安顿。” “是。”沈旬答道,同一位婢女将她领进了府内。 “靳弦,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把寒未捆一捆。扔回皇宫。”许扇琯说道。刚说完,耳边突地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声,“我也很想。” 两人寻着声音,朝屋顶上方望去,正站着一位飘逸挺拔的男子,身着墨青色衣袍。许扇琯一见便笑了,仰着头微微动了动折扇,“浮凡,我早该想到你也会来。这下,太守府可热闹了。” 浮凡为宫中禁卫军统领,后来因寒未喜爱四处游历,皇上便指派他为寒未的贴身护卫。为人刚正不阿,不善言语,鲜与人打交道。同靳弦和许扇琯却是旧友,相识已久。 浮凡一个闪身便飞至二人身前,略微行礼致意,以为在这深宫之中三人也算知交。幼时相识,后来因自身职务,鲜有来往,如今旧友相见,不免得有些感慨。 许扇琯摇着折扇,微微皱了皱眉头,“浮凡,难道此次公主出宫,是皇上允许的?”若是公主出宫有他跟着,怕是有皇上的授意。 “没有,是我私自跟着她,”浮凡轻描淡写地说道,“她可能还没察觉,若不是一路有我给她摆平纷扰。凭她的性子,怕是无法安然到这新枫郡。” 这倒是像他的性子,许扇琯一直觉得浮凡心中除了忠义,怕是对寒未也有一二分情意在。 靳弦开口问道,“那你就这么由着她的性子?” “我也毫无办法,她除了你的话,谁也不听。”浮凡说道,言语中略有些无奈。 “现在她连靳弦的话也不听了,”许扇琯笑着摇头,一把揽过浮凡,“虽说我们同在宫中,倒是多年未叙了,今夜就在靳弦房中叙叙。” “也好,我跟着她的事便无需提了。”话音刚落,一个翻身便消失在这房顶上方。 许扇琯不禁感叹道,“浮凡也是用心良苦,可惜终究君臣有别。”说完又看向靳弦,“感情之事,繁复杂乱。或许不叫悲观,只是理智。”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太守府,刚走进风溯阁,正看在寒未剑拔弩张地站在门口,身旁正跪着一位婢女,细看才知是霜宁。 霜宁见靳弦走来,忙抬起眼求助般地望着他。寒未立即挡住她面前,气势汹汹地盯着她,“怎么?想求情?” 霜宁被惊了一跳,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忙埋下头,眼泪瞬间席卷眼眶,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 “寒未,你别胡来。”靳弦说道。 寒未手拿着长鞭,不满地撅起嘴,默默地动了动脚,“如今连对公主身份的客套都不提了,”霜宁见她抬脚,下意识地一躲,眼泪顺势而下。 “无趣,”寒未随意地甩了甩衣袖,抬步向房中走去,“平日,连宫里的婢女都不是这般不禁吓。本公主不过就同她打趣打趣,连她的皮毛都没碰到。” 许扇琯立即扶起霜宁,低声叮嘱道,“以后靳弦身边,你都不必候着,先下去。” 霜宁茫然地点点头,抹了抹眼角的泪,向二人行了礼退下。 靳弦无奈地叹口气,此类的事简直不胜枚举,但凡有人靠近他,寒未手下从不留情。虽说尚未危及人的性命,不过她的手段怪异出奇,擅长用毒,常常将人折磨得半死。一次两次,靳弦还碍于她公主的身份,次数多了,他也不管她的身份,直接喝止。 寒未自顾自地坐在凳子上,拿起桌上的茶杯,“哼,刚刚她居然在整理你的床铺……” “她是这里的婢女,此事自然该她做。” 寒未放下手中的茶杯,横着眉眼,“她竟然脸上泛笑,我就是看不过。” “公主,你还是早些回宫。”靳弦此时说话再没有一丝退让,语气生硬。 “你……”寒未眼眸微动,双眼直直地盯着他,使劲儿地握紧手中的茶杯。瞬间转过头,咬紧嘴唇,赌气说道,“要是,我执意不肯?” “那我直接上书,向皇上负荆请罪。” “你,”寒未站直身子,将茶杯重重地拍在桌上,顺着桌子的声响和颤动,一股疼痛感席卷而来。寒未知他生性固执,言出并行,怒气瞬间消散一半,言辞上依旧毫不退让,“你可知,那是死罪。” “我靳弦,何尝怕过死。” 寒未大力地握着茶杯,丝毫忘了疼痛。盯着他的双眼,眼眸颤抖得厉害,“靳弦,靳氏一族出事的时候。我曾为你求情,在父皇殿外整整跪了三天三宿,如此才保下你的性命。你现在说你不怕死,那我的付出……” “靳弦欠你的命,你随时可以拿去。”靳弦态度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眼泪瞬间涌上眼中,寒未侧着脸,生生地咽了回去,“我就只是想看看你,又有什么过错?我想回去,自会回去,你若逼我……” 情绪一触即发,许扇琯忙上前拉住靳弦,“罢了,靳弦,为臣的哪有忤逆为君之意?公主息怒,公……”话还未说完,寒未已扔下茶杯,跑出门外。 “靳弦,今日这番话可不像从你口中说出的,实在说得太重。” 靳弦坐在凳子上,扶正寒未扔下的茶杯,怔怔地说道,“脑中太乱……” “因为淮夕落?” 第40章 逃婚以后 靳弦无声地摆摆手,除了那层缘故,其中还与过往靳府的琴师夕落有关。她虽是靳府的丫鬟,因她擅长抚琴,便晋为府中的琴师,专门传授靳弦琴艺。二人朝夕相处,那时靳弦虽年幼,到底也对她起了懵懂之心。 寒未虽心中怀疑,因夕落待人温和,事事礼让,倒也无处发作。直到有一日,寒未无意中撞见靳弦作有一曲送予夕落。妒火中烧,再加上年幼冲动,立即召夕落到了宫中,强行灌下一剂寒食散。此毒初服感觉神情气朗,但却损人精元,易乱人心性。 幸得靳弦察觉及时,不顾身份僭越,只身闯入宫中,救下夕落。他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寒未竟对一个丫鬟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那寒食散岂是寻常女子可以碰的东西,更何况她还身为公主,竟想坏人清白,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如此一来,夕落本来孱弱的身子更加一落千丈。自靳漠走后,更加郁郁寡欢,最后与世长辞。 靳弦见许扇琯走出门外,说道,“不必管,浮凡会跟着她。”他默默地叹口气,自夕落之事以后,便鲜有与寒未来往,处处躲着她。谁知寒未非但没死心,还在他出事之时冒着生命危险向皇上求情,自己终究还是欠她一命。“这么多年,她为何就不能放过我?” “看来今夜浮凡是没空赴约了,你早些歇息吧。” 许扇琯轻轻地关上房门,正从门缝中透进一股斜风,吹散了靳弦额前的碎发。他怔怔地望着茶杯发呆,条件反射一般地倒进一杯茶水。微漾的波纹,荡出一张故人的脸庞。 “夕落……”此时靳弦才察觉,一个人的存在从不是由生命延续,而是看是否还有人挂念。她一直都活在自己心里,无时无刻,都在。那自己对淮夕落呢……仅是因为淮夕落同她重名? 靳弦喝尽一杯茶,脑中再也想不清晰,或许,我只是困了。 隔日。 天还未亮,靳弦听到房中有响动,立刻惊醒,“谁?” 只听“啪”地一声,有人从窗上跌落下来,忍着痛,一瘸一拐地朝靳弦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靳弦挑起眉,质问道,“淮夕落,你这是……” “要死,你小声一点,”淮夕落紧张地手舞足蹈,使劲压低声音,眼神不住地朝窗外张望。 靳弦见她动作怪异,索性不管,倒下继续睡。 淮夕落正跟他比划,一回头见他又躺下,立即跑到床榻边小声问道,“你……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靳弦略看了她一眼,“你衣衫上沾有夜里的露水,有些地方还有未干的水渍,手别放我榻上,”他指了指淮夕落的手,继续说道,“身上没带杂物,又慌张地朝外张望,你……”他猛地起身盯住她的衣裳,“你逃婚?” 淮夕落悻悻地收回手,重重地咽了口口水,心虚地问道,“这么明显?”靳弦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这明显是成亲时穿得喜衣,虽然皱裂得不成样子。” “我一路跑来的,还要顾虑仪表么?”淮夕落索性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淮封简直了,我刚回家门,立即就要把我嫁给淮风。” 靳弦慢慢地起身,“所以你就逃婚?” “不逃,难道等着拜堂么?” 靳弦示意淮夕落让一让,不要坐在自己的脚榻上。“所以你就跑到这里?” 淮夕落站起身,扯了扯衣袖,无奈地说道,“抱歉,我没地方去。” “明日我便会下令逮捕淮封,到时就没人逼你成婚。” 淮夕落默然地后退几步,触到了墙角,再没地方可去,“靳弦,”终是鼓起勇气,说道,“如果我想留下来,你……会不会留下我?” 靳弦慢慢地喝完一杯茶,倒是有些凉了,没有之前的滋味,淡淡地说道,“随你。”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淮夕落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你走了多远?”靳弦见她鞋上沾满泥泞,裙摆也黏成一团。 淮夕落随意地抹了抹额间散乱的头发,“忘了多远,几个时辰吧。”连她自己都没察觉,支撑她一路逃婚的缘由,竟就是这间风溯阁中之人。 “天快亮了,你先去歇息,之前的房屋,可还记得在何处?” 淮夕落点点头,耳边又传来靳弦的声音,“以后走正门,别翻窗户。” “好。” 一直临到进屋,淮夕落都觉得不真切。沉默了一会儿,她拼命地敲了敲头,埋怨道,淮夕落,你简直太没出息,竟然就这般闯入别人的房中求收留。虽说心中尚有几分欣喜,但是……她狂躁地揉了揉头发,安慰着自己,婚是肯定要逃的,没什么好隐瞒的。 至于,为何要深夜闯入靳弦房中,连她自己也没弄明白,可能是求救心切。靳弦身为太守,有他插手,淮封也不敢逼我。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她又嫌恶地看着自己一身大红的衣裳,随手翻了翻衣橱,竟然放着四五件换洗的衣裳,连这屋里也打扫得一尘不染。不禁愣在原地,难道这间房,他一直都给自己留着?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 淮夕落只觉得自己才躺下不久,耳边突地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睁着惺忪的睡眼,懒懒散散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正看到一个女子盛气凌人地望着自己,瞌睡瞬间醒了一半。 来人正是寒未,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淮夕落,问道,“靳弦带回的女子就是你?” “什么女子?”淮夕落尚且游离在半梦半醒的阶段。 “你,”寒未斜靠着门口,眼角微垂,压下心中的怒火,“叫什么?”因为昨天之事,此时的她倒是收敛了许多。不然换做平时,见她这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早动手了。 淮夕落揉了揉眼,想着哪里跑来的疯子?道,“淮夕落。” “夕落!”寒未立即涨红了眼,紧张地看着她,吼道,“你,你不是死了么?你到底是人是鬼?” 淮夕落白了她一眼,此人多半有病,“我活得好好的,干嘛死?” “你……到底是谁?在靳弦身边,有什么目的?” 淮夕落讶然地盯着她,心虚地说,“我哪有什么目的。” “公主,真是让离荒一通好找?”连离荒急匆匆地跑来,见寒未神色不对,忙挡在二人中间。“公主,这位是淮夕落,本地淮封之女。”他特意强调了本地二字。 寒未自然领会,随意地点点头,看了看她的脸,“细看来,也的确不像,本公主就说那个女子怎么会还活着?”她故作轻松地挑起眉,轻笑一声,“你可比她差远了。”说完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淮夕落怔怔地愣在原地,不满地嘀咕道,“我哪里差了?” 连离荒忙跟上去,临走时不忘叮嘱淮夕落一句,“她是当今的寒未公主,你可断不能招惹她。她做什么,你都必须忍让。” 淮夕落“切”了一声,谁愿招惹她,我现在只想睡一个好觉。 刚躺下没一会,又听到一阵敲门声,淮夕落无奈地起身开门。 霜宁见她一脸倦容,忙向她行了礼,“姑娘,太守大人叫您去用早膳。” 淮夕落重重地叹口气,“好吧。” 临到了之后,又瞧见了那位寒未公主。坐在靳弦的身侧,见自己前来,略微转了转眼,撅着嘴并没说什么。许扇琯本来还怕起什么冲突,见寒未倒是一反常态,便放下了心。 寒未一直在给靳弦布菜,眼珠转得明快,嘴角笑意盈盈,似乎全然忘了昨日争吵之事。靳弦只得应承着,不驳她的好意。 淮夕落的位置挨着连离荒,她轻轻地推了推他,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连离荒抬起眼,略看了看那二人,“这么简单,她喜欢他呗。” 淮夕落立即来了兴趣,两人便推推嚷嚷地聊了起来,“她喜欢他,那他喜欢她么?” “很明显,只是她喜欢他嘛。” “你怎么知道,是她喜欢他,而他对她没有一点意思。” “他喜欢她就不会躲着她了。” “那她干嘛要喜欢他呢?他都不喜欢她。” “他不喜欢她,跟她喜欢他又没有任何联系。” “但是一般他不喜欢她,她就不该继续喜欢他。”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你说的是哪个她,她难道觉得他会因为她的喜欢而喜欢她么?他不可能因为她喜欢他就喜欢她啊?” 连离荒默然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淮夕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以他的智商真是聊不下去,“吃饭。” 第45章 生死攸关 连离荒重重地收回手中的双纹剑,看着眼前的人群,眼眸微红,“他们哪里称得上是老弱病残?他们泯灭的理智,足够毁灭掉一个人,甚至生命。这哪是平民百姓,根本就是恶魔,手中沾满了血腥。” 妇人丝毫不想让他们再呆下去,气愤地跺着脚,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你们,最好现在就离开水村。” “你怎么不讲道理,你知道这是杀人么?”连离荒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冲着她喊道。 妇人见他气势汹汹,忙捂住自己的左心房,身旁的青年立即扶住她,“奶奶,你身体无碍吧?” 她哀切地冲他摇摇头,无力地捶打着胸口。“有人欺负我这老太婆,我老太婆这身子骨也挺不过几年……” “老太太,让在下给你瞧瞧,我是大夫。”许扇琯此话刚说出口,妇人马上瞪大了眼,厉声骂道,“谁要你救治,我看啊,你就是成心想害我这老太婆……哎哟哟……老太婆命太苦了……” “奶奶,你要保重身体。”青年关切地安稳道,冲着靳弦说道,“你们应该明白,这个女子真的是煞鬼,她只会给我们带来祸害。你看,她还在笑呢,就是在嘲笑我们。” “她只是精神失常,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但是你们,应该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靳弦尚且好言好语地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她是我的孙女,但是她是煞鬼,逼得我只能大义灭亲。难道她的事,我不能做主,倒让你这个外人来干涉。我是为了整个村子的安宁平和,你们倒站在那里,冲我们说着大义……”妇人神情激动地望着他们几人,身子由于心中的怒气而剧烈地颤抖起来,越说越加愤慨,“你们就是这煞鬼的同伙,对不对?救了她,好来为祸人间是不是?你们到底安得是什么心肠?” “就是,就是……” “滚出去……” “滚出水村……” 人群立即沸腾起来,许扇琯感觉渐渐地有四五十个村中的男子,人人拿着一根木棍向他们慢慢靠拢过来,他低声向靳弦说道,“靳弦,情况不妙。” “这些人根本就是疯子,”连离荒握紧了霜纹剑,咬牙切齿地说道,“干脆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鱼死网破。” “不可。”许扇琯和靳弦同时说道。 连离荒无奈地看了二人一眼,又不能动手,难道只能坐以待毙,“我跟他们说,面前站的人是太守……”许扇琯立即拉住他,“你说是太守,你看他们的样子,会相信么?这里本来靠近疆域,民风剽悍顽固,法不制众。他们这种行为,说到底是种祭祀,信仰。你情我愿的事,官府也不好插手。” “难道任由他们闹下去,按我的想法,就直接去徐符贤监御史那里借兵力,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这里水村上上下下的人数,加起来都快上千人,你如何抓?” “我……”连离荒感觉面前的人眼中都冒着绿光,就如同夜里的食人僵尸。 靳弦冷冷地说道,“让我同他们谈。”刚向前走了一步,耳边传来一声咆哮,“不准向前走。”妇人哆哆嗦嗦地走到前面,“你想阻止我们这场祭祀,门都没有。” “烧死她!” “烧死她……” 天羽微微地抽动了嘴角,挤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在众怒和宗教面前,你又能奈我何? “简直不可理喻,”靳弦气得甩了甩衣袖,连离荒护在他的面前,低声说道,“大人,要不要离荒前去将浣月救下?” 一句话却被耳尖的妇人听到了,气得锤了捶心口,“你们要是敢上前一步,把我这老太婆气得断气,不论你是谁,水村的人断饶不了你们。” “是……” “滚出去……” “把他们绑起来,”妇人喊叫了一声,立即冲来四十多个村里的壮年,将他们团团围住。 靳弦他们被逼得只能后退,又无法对这些平民百姓出手,许扇琯握紧了手中的折扇。突然有一位胡僧跑来,悄悄地同妇人说了些什么,她立即点点头,朝身边的一位壮年低声说道。 这里太过喧嚣,靳弦三人完全听不清他们在商量什么,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啪”地一声,刚才的壮年直直地扔出一个药丸。许扇琯立即用折扇,扇出一道风定住了那颗药丸。没曾想那药丸,一受内力便化为粉末,瞬间包裹了三人。“有毒……”他话还未说完,三人刹那间失了内力,手中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 “绑起来。” “好勒。” “靳弦,是我大意了。”许扇琯喘着气,向他说道。靳弦摇摇头,这个胡僧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会使毒。这下糟了,竟然大意地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如今自身难保,还怎么救浣月? 连离荒气得双眼爆红,“想我何事吃过这种亏,简直卑鄙,有种真刀真枪地比一场。”靳弦默不作声,一直注视着天羽手中的火把。 妇人紧紧地盯着他们,挡在他们面前,“这下你们就老实了,要是再敢耍花招,破坏祭祀,就从我老太婆的尸体上过去。” “你……”连离荒已经拿不稳手中的剑。 瞬息之间,只是眨眼的功夫,天羽将手中的火把一掷,瞬间燃起熊熊大火。众人皆是一片沸腾,拍手叫好。 火势迅猛,不一会儿就烧到了浣月的裙边。“他在火堆里添了一种助燃的植物,不然火势不会烧得这么快?”许扇琯心中焦急,却动不了一步。 “该死……他们简直就是禽兽。” 慢慢地火苗烧到浣月的脚边,感觉到疼痛的她,大声地喊叫起来,泪水顺着眼角不住地往下落。映入眼前的,却是一张张麻木不仁的脸。甚至还有人兴奋地喊叫起来,“烧得好。” 听到浣月的叫声,靳弦使劲挣了挣绳子,却使不上一点力气。难道,自己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被烧死?浣月凄厉的声音,就如一道闪电,直击他的内心。 “住手,你们给我住手,”靳弦吼道。妇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今你们还能救她么?救赎已经开始,明天我们就将得到解脱……” “啊……”浣月脸部已经被烟熏得变形,不住地挣扎,脸上写满了惊恐,就像虚睁着大大的瞳孔。天羽远远地看着,朝火中洒了几滴清水,“愿佛送你去地狱,不要再危害人间。” 许扇琯闭起眼,不忍再看下去,眼角划下一滴清泪。 靳弦望着远处的火焰,就像一路燃到了心里。无能为力,这是世间最懦弱的词! “灵魂就快燃尽,煞鬼即将重回地狱……”天羽喊叫起来,众人闻声皆虔诚地跪在地上,念念有词。 浣月的喊叫声,撕心裂肺,久久地回荡在耳边,靳弦终于闭起了眼。 “现在放弃,是不是早了点?” 声音刚一出,只见一个身影从远方瞬间闪了过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站在了火堆之上。略微抽动了下嘴角,“祭祀一事,你们还不配。”话音刚落,一个轻微地甩手便推倒了面前的火堆,登时火花四溅,人们纷纷四处逃窜。浣月身上的火焰慢慢熄灭,他轻轻地弹弹手指便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浣月早已疼得昏了过去。他抬抬手,将她升到空中。 “你是何人?”天羽恨着脸,吼道。 那人只轻轻动了动手指,便将天羽送出去老远,“就凭你,还不配同我说话。” “靳漠……”靳弦怔怔地看着,那人正是他的兄长,靳漠。 靳漠看着被绑住的三人,瞬间用手中的火融掉了绳子,“还能动么?”靳弦听话地点点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久别后的重逢,竟然是这样一番景象。 靳漠将浣月慢慢地移到许扇琯身边,“你来看看她的伤?” “是,”许扇琯立即扶住浣月,言辞中透着一丝尊重。 “你们不准走,把浣月交出来。”妇人颤颤巍巍地站着,义正言辞地吼道。 靳漠头也不回,慢慢地捏了捏手,“我可不管你是谁?不想死的话,就滚远点……”话音刚落,一团火焰从手中飞出,妇人悻悻地跌坐在地上,火焰正顺着她的左肩划过,燃掉了她的一些碎发。 “你……”妇人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靳漠冷峻地看了一眼靳弦,“你还是同以往一样,婆婆妈妈,犹豫不决,永远成不了大器,不配做我靳氏一族的后人。” “靳漠,”靳弦身上的毒还未解,喊话还有些勉强。再见面之时,心中到底也恨不起来,“这么多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需要告诉你么?一个连武功都学不会的废人……”靳漠手中的火焰还在冒着气,一握手便熄灭了它。 “有时间,还是想想怎么苟延残喘地活着。救人,你还不配。” 第46章 多日未见 妇人颤巍巍地撑着身子,回头一望,刚才的人群不知何时都散尽了。她冷笑一声,慢吞吞地爬了起来,花白的发披散开来。整个人像是风一吹,就会倒。 许扇琯轻轻地扶起浣月,探了探她的脉搏,立即大惊失色,压低了声音,“靳弦,浣月她……” “她如何?” “她已经……没了气息……” 靳弦重重地叹口气,心中像被万匹奔腾的马碾过,寸草不生。 妇人甩开额前的头发,大失所望,“竟然没有烧死,就这样死了,太可惜。” “她可是你的孙女!”许扇琯放下浣月,作为一个旁观者,实在看不下去。 妇人毫不在意地大笑起来,由于笑得太过,剧烈地咳嗽起来,“我从来没有孙女,我的女儿也是,没有一点用处。” 连离荒从未见过这般冥顽不灵的人,大声吼道,“你也没必要杀了她……” “我杀了她?”妇人似是嘲笑,双目无神地看着浣月,“她是煞鬼,她本来就已经死了……” “她是人!”许扇琯收起手中的折扇,怕自己一冲动会失手伤及她。 妇人却没有丝毫顾虑,似乎浣月一死,她心中再没有一点牵绊。“看来我老太婆今夜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 “你孙女死了,你能睡得着?” “别说她是我孙女!”妇人猛地骂骂咧咧起来,剧烈地晃动着苍老的躯干,就像一颗近乎枯朽的干木。 靳弦一直沉默不语,突见靳漠手中燃起了一团火焰,忙叫道,“靳漠……” “如果求人,就该有点求人的样子,应该叫兄长。”靳漠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挑衅地说道,“不能杀么?” “不能。”靳弦笃定地说道,兄长二字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靳漠不屑地冷笑一声,“我说过,救人你还不配。”只听“啪”地一声,瞬息之间,自他手中飞出一团火焰,立即围住妇人。她吓得节节后退,惊恐的双眼同浣月一模一样。 “你……”靳弦盯着他的背影,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靳弦,有个道理,看来你还是不懂。救人不容易,但是要毁掉一个却很简单。”他转过头来,轻松地笑了笑,手指慢慢蜷缩。一团火焰瞬间包裹住妇人,直至化为一团灰烬,如落花一般,散得到处都是。 “住……”靳弦愣愣地看着,再怎么可恶的人,都不该尸骨无存…… 靳漠轻轻地吹熄掉手中的火焰,“我是帮你结案,太守大人。”话音刚落,便准备离开。 “你站住。”靳弦大喊一声,朝他追了过去。 靳漠瞬间悬在半空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靳弦,我在与否,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一下就消失在空中。 留下怅然若失的靳弦,他大叫着追了上去,没跑出几步,身体因为中毒吃力地跌坐在地上。连离荒忙上前扶住他,“大人,别追了。” “为什么,我永远只能看着你的背影?永远也无法追上你?靳漠!”他的声音回想在整个上空,回答他的,只是天空中偶然路过的飞禽的叫声…… 再说淮夕落那边。 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突地感觉胃里一阵恶心,“水……”她慢慢地睁开眼,眼前却出现一张饱受风霜的脸。 “淙喧!” 她不相信地坐直了身体,揉了揉眼,他如何会在这里? 淙喧笑兮兮地盯着她,递上一杯茶水,“夕落,你怎么瘦了,是不是靳弦待你不好?”淮夕落接过茶杯,轻轻地摇摇头。 “我一直等着你来找我,你却一直都不来,所以我就自己来。”淙喧顿了顿,眼眸温柔地看着她,“夕落,我想你,只想着来看看你……” “难道你一直这么游手好闲?” 淙喧差点没背过气去,“淮夕落,好歹我深情的时候,你也配合配合,我是花了钱的。” 淮夕落放下手中的茶杯,小声地嘀咕道,“什么钱?” “这样你就忘了,七千金……” “咳咳……我记性不好。” 淙喧心痛地捂着胸口,“淮夕落,你没良心。” “嘭”地一声,房门突然开了,寒未叉着腰站在门口,不由分说地将鞭子甩向淮夕落的头顶。淙喧见状,立即拦了下来,“哪里来的疯狗,乱咬人?” “你……”一句话说得她更加气急,厉声吼道,“你们这对狗男女,竟敢在这府中私会,简直无法无天,看本公主不杀你们。” “公主,你听我解释……”淮夕落话还没说,寒未又甩来一鞭。淙喧单手握住她的软鞭,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他冷笑道,“夕落,不用给这疯婆子解释。再说了,我们二人的事,又干她什么事?” 寒未奋力地想抽回软鞭,奈何手中的劲道不如淙喧。淙喧勾起嘴角,手中一松,她立即摔倒在地上,打了个滚。 “哈哈……竟是个会打滚的公主。” 寒未的情绪已经接近爆发,“我要杀了你!” “有本事,你就试试。”淙喧轻轻地动了动嘴角,“对付你这样的女人,我连武器都不用。” “少废话,受死。” “淙喧,”淮夕落见二人较真起来,怕打斗中伤了寒未,忙叫道,“快住手,不能伤到公主。” “公主……”他不爽地说道,“你就担心她是个公主,我还是左贤王呢!” 淮夕落急了,这个时候到底是在酸哪样?“她还是个女子……” “住口!本公主抵得过十个男子,你若再说话,我立马就毒死你。” 淙喧见她敢威胁夕落,立即调转了形式,转防守为进攻,处处制防她的软鞭。“啪”地一声,他稳稳将软鞭踩在脚下,胜负立见,淙喧得意地冲她笑了笑,“这位公主,还打么?” 寒未使劲儿拉了拉手中软鞭,依旧纹丝不动。心中一气,索性甩掉软鞭,空手向他袭来。淙喧略略变了脸色,“还来?到底有完没完?” “你敢侮辱本公主,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淙喧也无心恋战,不过是图着好玩逗她一逗,如今见她已用了十二分的认真,招式步步暗藏杀机。他也不想伤她,只得后退,“到底有没有人,可以管管这个疯婆子?” 寒未已气得双眼发红,只差没有使毒,“我杀了你!”一闪身躲到淙喧的身后,瞬间从袖中洒出一团粉末…… “哈哈……让你也尝尝腐骨粉的滋味……”寒未慢慢地收回笑意,大声喊道,“人呢?”只见淙喧蹲在房上的横梁,“你这疯婆子如此狠毒,我好心好意让你,你却要我的性命。” “谁跟你闹着玩,我说过要杀你,必定要取你的性命……你给我下来……”寒未叫道。 “公主,不要再胡闹。”寒未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表情严肃。 淙喧见状,立即说道,“求这位大侠快把这个疯婆子领走。” “抱歉,给二位添麻烦了。”说话人正是浮凡,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公主,走吧。” “我不走,”寒未挣开他,“这小子敢戏弄我,我今天非杀他不可。” 淙喧从房檐上纵身一跃,“戏弄?我才看不上眼,我心中只有夕落一人。” “还请阁下注意言辞,我代公主向阁下赔个不是。” 淙喧丝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好说好说。”说完瞪了一眼寒未,“看到没有,这种才是正常的交流方式。” 寒未不爽地翻了一个白眼,就被浮凡连拖带拽地拉出门外。 此时,淮夕落才安心下来,道,“淙喧,幸好刚才你没有伤害寒未。” “你吩咐的嘛,我当然会造做,”他爽快地笑了几声,突然严肃地盯着她,“夕落,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淮夕落愣了愣,马上摇了摇头,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事……” “你有,”淙喧认真地说道,笑容变得苦涩起来,“虽然你不说,但是我看你的表情,就能感觉到。你不擅长撒谎,更骗不了我的眼睛。” “淙喧,其实这件事跟你无关……” 他笑着摇摇头,“夕落,你的事情。没有,有关无关,重不重要,只有能不能管。”他直直地盯着淮夕落的双眼,“如果遇到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扛。你只是一个女子,不管再怎么坚强,终究还是要依赖一个人。那个人,能是我么?” 淮夕落突然觉得从淙喧的双眼里,飘出了一阵温暖的微风,带着熙和的阳光,吹过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 “我……” 淙喧起身拍拍她的头,“不勉强你,但是……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若当我是朋友的话。” “淙喧,谢谢你。” 淙喧笑着摇头,也许,除了感谢,你对我,再不会有一点别的感情。如果这样的话,有感谢还是也好,至少我能凭着这个感谢,理所应当地待在你的身边。哪怕,只是自欺欺人,能多有一点陪伴,便是多一分的存在,在你心里。 淮夕落脑中很乱,淮封的事已把她搅得七上八下,这件事,不知道该不该把淙喧再牵扯进来。“淙喧,如果可以,我想让你帮我调查一个人。” “谁?” “靳府中的一个琴师,名作夕落。” 第47章 脆弱之人 淙喧吃了一惊,喃喃自语道,“夕落?这不是同你的名字一样,她不是你,又是谁?” 淮夕落的眼眸黯淡无光,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听说她已死了许久,不知道能不能查得到……” “能查,”淙喧见她欲言又止,也不再多问,笑着拍拍她的头,“就算你叫我去查这天上的神仙,我也能查。” “谢谢……” 淙喧明显觉得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奈何她就是不说,自己也无能为力。只能岔开话题,逗着她,“夕落,这一趟过来,我可给你带了好东西。” 淮夕落抬起眼神,问道,“是什么?” 淙喧神秘地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块细小的链子,“胡地别的没有,但是这玉石可是上好的东西。你瞧,这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一种玉,戴在你手上能够辟邪保平安。”说着就要给她戴上,淮夕落忙推辞道,“我如何能再收你的东西,淙喧,我真的不需要。” “戴着吧,”淙喧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戴上,“说不定,可以使你聪明一些。” “我又不傻……” 忽听得外面传来声响,“可是靳弦回来了?”淮夕落急急忙忙地跑下床榻,连鞋都来不及穿。淙喧见状,皱紧了眉,也没说什么。拿起她的鞋放在她脚边,笑着说,“连鞋都记不得穿,你还说你不傻。” 淮夕落听罢,瞧了瞧自己的脚,的确没有穿鞋。笑着向他说了声谢谢,自己把鞋穿上。他轻声说道,“你我二人之间,又何必说谢,你总这般粗心大意,老是忘了穿鞋……” “靳弦,”淮夕落见到他们几人回来,急着从房前跑了过去。 淙喧见状,苦涩地笑了笑。感情的事,也没有输赢对错,不过是四个字,我不是他……原以为你走之后,我便能忘掉你。但是,我做不到。 “左贤王。” 淙喧的身后不知从何时起站着一个身影,“辉蒙,你来的正好,你帮我查一查过去靳弦府中的一个琴师,名叫夕落。” “属下领命。但是,左贤王,单于交代的事……” 淙喧无言地叹口气,“帮我转告他,我既然来了,自然会办好那件事。” “是。” 辉蒙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他眼前,淙喧望着淮夕落的背影一晃而过,心中泛起一阵感慨。若我只是一个寻常人,我断不会放手。但是现在,我就连最基本的自由也没有……夕落,我说过永远不会让你亲历战争,如今,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到? “靳弦!”她轻轻地唤了一声。靳弦却连一眼也没瞧她,直直地走过她的身边。脑中嗡嗡地发怔,一回头,只剩下一个背影,越走越远。淮夕落忽然觉得,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有回音。而自己的心,就是空旷的山谷。 “靳……” 刚想追上去,立即被许扇琯拉住,冲着她摇摇头,“让他自己冷静冷静吧。” “发生了什么事?” 许扇琯回头看了一眼,正背着浣月的连离荒,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浣月,她过世了。” “怎么会?”淮夕落睁着空洞的双眼,不相信地摇摇头,“她怎么会?” “她被村子里的人火焚,是我太过优柔寡断,没能救她……” 淮夕落捂住惊讶的嘴,怪不得靳弦就像是失了魂一样。火焚,这该是多么痛苦! “我虽是个大夫,对生死之事也无法左右……浣月虽然精神失常,但是疼痛,她也能感知。还好,心中的疼痛她并不清楚……” “扇琯,此事不怪你。” 许扇琯摇摇头,“很多事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说完以后,慢慢走远。 瞬间,人都走尽了,她还站在原地。“夕落,回屋吧。” “好,”她点点头,同淙喧进了屋。 一直到傍晚时分,府内依旧一片寂静。晚膳时,也未见到靳弦。许扇琯见到淙喧的时候,略微有些惊讶,不过也没说什么。倒是寒未,一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吃了一会儿,淙喧实在忍不住,道,“你老是看着我干嘛?看我能长肉啊?” “你……”寒未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本公主才不稀罕看你。” “扇琯,靳弦不吃饭么?” 许扇琯无奈地叹口气,“他说,没胃口。” “这没胃口也要吃啊,”寒未说道,“你们到底怎么了,自从回来就怪怪的。” “劳公主费心……” “别说客套的,到底是什么事?” 浮凡见许扇琯不太想答,便说道,“扇琯,之前闯入的那个人,我去的时候已经没影了。” 他“嗯”了一声,最近发生这么事,就是靳弦,也快累垮了。“我知道了,浮凡。他闯入的时候,我们都没有一丝察觉,此人必定是个高手,自然不会轻易抓到。” 寒未被浮凡这么一打岔,也忘了之前问的话,一顿饭吃下来,各怀心事异常压抑。 饭毕,许扇琯看着淙喧,道,“既然淙喧兄远道而来,便是客人。之前多有打扰,这次希望淙喧兄多住些时日。沈管家,给淙喧兄安排一处上好的房间。” “是,”沈旬忙答道。 淙喧笑了笑,“哪里这么麻烦,靠近夕落的房间就好。” 沈旬略愣了愣,也点头应承着。 晚上,淮夕落在房中,只觉得坐立难安,始终对靳弦放心不下。 “这么担心,为何不去看看?” 她一抬眼,正看到斜靠在门口的淙喧,“你……” “我住你隔壁,你在这房中走来走去,我听得一清二楚。”淙喧走进屋里,自顾自地坐下,“夕落,我看的出来,你很担心他。既然着急,就去看看,也不会少块肉。” 淮夕落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早就想去看看,只是无法说服自己。刚走到门口,回头望着淙喧,“那你……” 淙喧自己倒了一杯茶,笑着说,“我又不会走丢,坐坐就回去。” 淮夕落只“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外。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自言自语道,“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其实,我希望,你也可以不去。” “靳弦……”淮夕落轻轻地敲了敲风溯阁的房门,屋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一阵阵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都快放弃的时候,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 房门开了,露出一张疲惫的脸,他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晚上没吃,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进来吧。”靳弦往旁边一让,轻轻地关上房门。 屋里只燃着烛火,勉强能够照明,“靳弦,你这屋里怎么这样暗?” “只有处在黑暗,我才能感觉到一丝自己的存在……” 淮夕落放下手中的饭菜,知晓他心中难过,又不知该如何安慰。“靳弦,你知道世上有一种生物。从生下来便知晓自己会死亡,会经历苦痛,看尽世事浮沉,最后化作一道烟尘。” “是人?” 淮夕落点点头,“人与其他生物的区别,就在于我们能思考。人天生就是预言家,会预见死亡,但是我们还是想活着。会预见失败,但是我们还是会去行动……”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世上有太多的事,我们都无法掌控。但是不能因为害怕结局,就止步不前,因噎废食。靳弦,浣月的死,你不必耿耿于怀。古往今来,群体可以塑造一个人,也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人。” “他们还不配称为一个群体,只是乌合之众……” 淮夕落看着他失落的眼神,“靳弦,他们也是受人蛊惑……” “夕落,你知道,临近死亡的时候,人们的眼神会改变,我真的不能忍受那样的眼神……”靳弦跌坐在床榻上,双手抱着头,“看着她被火烧,我却无能为力,我真的很恨自己。” “靳弦,”淮夕落慢慢地走进他,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如刀割一般。如果可以,我愿分担你全部的苦楚。 “我经历过那么多生死,我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已经强大到不为生死所动。到头来才发现……每个人的离开,就像是一道划在心里的口子,刚开始没有感觉,只到满目疮痍。我才感觉到疼痛……” 淮夕落抬起的手又默默地放下,她转过头,强忍着眼中的泪水,“靳弦,别说了,好好歇息。” “夕落,你见过一个的脆弱么?”他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就是在一间房中,隔着光亮,却找不到自己的灵魂。” “靳弦,只是光不够亮。” 靳弦苦涩地笑了笑,“不是光不够亮,而是我没了灵魂……没了灵魂的我,该是多么脆弱。”淮夕落第一次直面这样的靳弦,没有平时的笃定自信,心中莫名的心酸。 “靳漠说得对,我还不配救人。” 第48章 生而有情 “靳漠,他是?” 靳弦似是不想说起此人,“他是我的兄长,是靳氏一族的罪人……” 淮夕落忽地明白,今日的他为何这么颓然。靳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一个割舍不断,又恨不起来的人。 “罢了,你先走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淮夕落点点头,轻轻地为他关上房门。夜里的月光很凉,正如自己的心情。刚走了几步,感觉肩上多了一件衣裳,回头一看,正对上淙喧的笑眼。 “你……” 淙喧替她紧了紧衣衫,随口说道,“看你许久没回来,想着夜里风凉,不知不觉地就走到这里了。” 淮夕落看着他,这太守府中他也认不得路,不知找了多久……而他,又不知在这门口等了多久。“淙喧,谢谢你。”好像能说的,也只有感谢。 他略略愣了愣,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谢什么,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 隔日。 大家都在一处吃饭,“靳弦,你终于来了,”寒未笑着迎了上去,他只是点点头。 淮夕落略看了他一眼,好似昨天的事,已经过去了。 淙喧见状,立即笑着给她夹菜,特意温柔地说道,“夕落,来,你吃这个。” 靳弦瞅了瞅他,道,“淙喧,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如何不能在?” “你这次来,可是有什么公干?” 淙喧放下筷子,客气地说道,“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夕落。”淮夕落倒有些诧异,他们二人说话何时变得这么客气? “靳弦,别搭理他,这人太无赖,”寒未白了他一眼,挡住靳弦的目光。 靳弦轻轻地笑了笑,“难道你二人见过,可有什么过节?” 淙喧苦笑了一声,这疯婆子这么记仇!“没什么过节,是误会。” “哼,”寒未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谁惜得跟你扯上点什么关系?” “夕落,待会儿陪我去逛逛。” 寒未立即抢过话来,“你这偏远之地来的胡人,自是没有看过这中原的繁华。” 淙喧见她话中带刺,挑衅道,“不然公主带着我们逛逛如何?” “谁要带你……靳弦,我们出去逛。”寒未拉住他的衣袖,说道。 “我还有事。”靳弦淡淡地说道。 “有人想去,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才是。” “你……”两人斗嘴斗得没完没了,淮夕落忙拉住淙喧,小声道,“公主擅使毒,惹她没有好下场。” 淙喧勾起嘴角,“你担心我,对不对?”一把揽过淮夕落,“不用担心,我淙喧可是天不怕地不怕。” 淮夕落赶紧推开他,太乱来了。“还害羞,”淙喧继续调笑道。 “淙喧……”淮夕落恨了他一眼。 寒未看着这两人,嫌弃得牙痒痒,念叨道,“没名没份,成何体统?” “谁说没名没份?”淙喧瞬间扯过淮夕落,指着她脖子上的玉符,“这就是我俩之间的信物,天下仅此一件。” “淙喧,你别浑说。”他这人总是爱瞎开玩笑,淮夕落此时也不知如何解释。 靳弦略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见你常带着,原来是信物啊。” “我……” “正是如此,”淙喧笑了笑,温柔地看着她,“又有什么好怕的,这也没外人,夕落,你忘了我们共处一室……”淮夕落直接夹了一块菜塞在他嘴里,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事我也有耳闻,倒是真的。”靳弦开口说道,倒把她惊了一跳,你可别误会什么啊。 “如果你想听什么细节,我还可以再给你讲讲……” “淙喧……”淮夕落伸出长长的指甲,一道道地划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以后再说。”淙喧悻悻地笑了笑。 寒未白了他一眼,“简直一个大写的怂。” “这不叫怂,这是爱,你不懂。” “我不懂,”寒未拉起靳弦,“走,我们出去逛街。”这次他倒没有拒绝,看着许扇琯,道,“剩下的事交给你,我去去就回。” 许扇琯本来一直在专心吃饭,不参与这场暗斗,见靳弦开口说道,点了点头应承着。暗暗地放下心,怕他又把寒未扔给自己。 寒未本以为他会拒绝,哪知他竟然答应了,高兴地忘乎所以,“靳弦,这可是你第一次答应我的要求。” “走吧。” 淙喧看着走远的两人,嘀咕道,“这靳弦又唱的哪出?他也能忍受得了?”又看着浮凡起身,忙问道,“你也要去?” 浮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个侍卫,当然得跟着。” “夕落,我们也出去吧,”见她毫无反应,淙喧又叫了几声。淮夕落才回过神来,愣愣地说道,“啊?” “看你这样,跟丢了魂儿一样,我叫你出去。” 淮夕落点点头,刚走几步,身后传来许扇琯的声音。 “夕落,一会儿淮封下葬。他家中的人听闻他出事之后,早已散尽,都躲得远远的。你,要不要去送送?” 她深吸了一口气,停下步子,脚下似有千斤重,再也迈不开。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不了。” “再怎么说,也是你爹……” 淮夕落咬紧嘴唇,使劲儿地摇了摇头,他这么恨我,我也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淙喧一把拉住她,“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何事,但是,他既然是你爹,你就应该去送送。” “淙喧,你不懂。” “是,我不懂。”他直接攥着她的衣袖,“我不管你因为什么缘由。但是,你此次不去,将来定会后悔。夕落,我了解你,你从不是绝情的人。丽娘跟你萍水相逢,你都能这样帮她,更何况是你的亲人。” 淮夕落眼中的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下,连她自己也糊涂了。我去送他,该以怎样的身份? “走吧,我陪你。”淙喧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别哭了,以后都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淮封被人放在棺材中,慢慢地放入坑里,旁边的人一铲一铲地丢入沙土。 淮夕落静静地看着,就算见过再多的生死,人也不可能麻木。因为人,生而有情,离别都是苦痛。 淙喧拍拍她的肩膀,“夕落,人生而有命,不必太过执著。” “淙喧,人死之后,便会成为一堆灰烬,散尽在这空中。活着的时候执著,死后,却什么也带不走,甚至是记忆。” “走吧,”淙喧攥紧她的手,向前走去,淮夕落也只是木愣愣地跟着,似是灵魂出窍一般。 “夕落,我自出生以后便没见过母亲,生为单于的儿子,活在阴谋暗斗之中。自从遇见你之后,我便很羡慕你们。难过的时候就沮丧,不喜欢的就拒绝……我活得没有自由,也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只能坚强。我一直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同死了没什么两样。”淙喧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放开她的手,“夕落,我只希望,以后不管我做了什么,无论是不是出于本心。你可以恨我,但是不能不理我……” “淙喧,你和我非亲非故,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淙喧愣了愣,“哈哈”地笑了几声,“夕落,世上的事哪里都有一个原因。就像阳光为何要普照着大地,水为何要润泽着生命……没人知道是什么缘由,这是天性。我想对你好,就是我的天性。”见她依旧木木地发呆,淙喧拍了拍她的脑门,“别想了,我们去跟踪靳弦,怎么样?” “跟踪?”淮夕落慢慢地回过神来,不明白他话里是什么意思。 淙喧弯起身子盯着她的双眼,“我知道你在担心他,那我就陪你去看看,这二人到底在干嘛?”说完,不由分说地便拉过她,笑着说,“你可要抱紧我,不然就会摔下去。”一使轻功就飞出去老远,倒是把她吓得不轻。 淙喧见她吓成这样,飞得更快更高,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凝固起来。夕落,若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该是多么好。 飞了一阵,见靳弦和寒未正在街上,便稳稳地停在他们前面。 淮夕落吓得依旧抱着淙喧不撒手,眼睛紧闭着。淙喧摇了摇她,“夕落,到了。”她慢慢睁开眼,“淙喧,你知不知道我恐高,差点吓得背过气去……”话没说完正看到站在面前的靳弦,尴尬地看了看自己此时的动作,忙撒开手。 “你们怎么在这里?”寒未不爽地说道。 淙喧笑了笑,“这街道也不是你们家的,你们能走,难道我们不能走?” “这万里河山,都是我父皇的,你说,是不是我家的?” 淮夕落点了点头,这倒是。 突然,一晃而过一个身影,正是浮凡。他小声地跟寒未说着什么,她立即变了脸色,赶紧拉着靳弦,语气慌乱。 “这可怎么办,我皇兄要来新枫郡。” 第49章 心如荆棘 寒未急得跺脚,“皇兄肯定是来带我回去,是不是你出卖我?” 浮凡谦卑地说道,“属下对此事并不知情。”寒未依旧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如此甚好,太子来了,公主也可以早些回去。”靳弦微微笑了笑,眼神落在淮夕落身上,一闪而过。“回去吧,”他看了看他们两人,道,“你们请便。” “我们也要回去,”淮夕落抢在前头说道。 靳弦“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五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不一会儿回了太守府。淮夕落总觉得一旁的淙喧,怎么有些心不在焉?从刚才开始,就有些怪异,难道他发生了什么?见他也不说,自己也就不太好问。 回到房中,淮夕落刚坐下。不知怎得,心中莫名涌出一段伤感,感觉自己一路走来,发生的事太多太怪太离奇。唯一依赖的人,倒只有靳弦。 “叩叩……” “淙喧。” 淙喧自顾自地走进来,皱紧了眉头,许久才说道,“夕落,之前你叫我查的事,有下落了。”不知怎地,心跳骤然加快,淮夕落总觉得,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他认真地望着她,逐字逐句地斟酌着,说道,“那个与你同名的女子,夕落,她原是靳府的婢女,因擅长抚琴,后来成了靳府的琴师。传说,靳弦与她的关系甚好。后来,她因为一些误会被寒未,也就是公主下了毒。靳弦不顾君臣之礼,只身闯入宫中救她。事后,也是寒未求情,才免了他的责罚。哪知,夕落身子太弱,回府后不久就与世长辞……” 这样的事,靳弦的确做得出来。淮夕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或许自己内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愿相信。 “可是,”淙喧继续说着,该来的还是躲不过,“据调查来看,当年埋葬夕落的坟,只是一个衣冠冢,没有尸体。寻常人也不能去盗一个尸体,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当年的夕落,可能因为一些缘由,并没有死,她或许还活着……” 此话一出,淮夕落的眼眸立即剧烈地颤动起来,再结合之前淮封的话。 我,就是夕落……这不是误会,一直以来夕落就是自己,我就是靳府中的琴师……淮夕落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为什么这么离奇的事也要让自己赶上,怪不得淮封说,自己不是她的女儿。 “夕落,”见她发呆,淙喧轻声叫了叫她,“她与你同名,是不是意味着她就是你。那,也就是说,靳弦喜欢的,自始自终都是你。”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原以为靳弦不喜欢她,自己还有机会。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冒出这样的事,自己还傻傻地去调查,真是造化弄人…… “但是,他并不认识我。” 淙喧苦笑了一声,拍拍她的头。“夕落,有一个叫做易容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其实,你自己心中应该早就有了答案,不然不会叫我去调查,你只是想再正式证实。夕落也好,淮夕落也罢,名称就是一个代号,没有什么差别。” “那……”淮夕落还是没法把夕落当作自己,“那她,又是如何活过来的?” 淙喧摇摇头,“其中的缘由就不得而知,根本没有一点头绪。夕落,你也别想太多,或许是某个人救了你也不一定。” “嗯。” 淮夕落知道此时淙喧心中,肯定有一百种疑问,却因为自己没说,他便也不问。“淙喧,谢谢你,我想自己静静。” 虽然心中不舍,他还是点头离开,“有什么事,就叫一声,我听得见,会立即过来。” 淙喧走后,淮夕落独自愣了许久,一直活在幻想中的情敌,竟然就是自己……这,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该。证实了这件事,却引来了更多的疑问。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又是怎么成了淮封之女,淮封说他的妻子女儿皆是因我而死,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她只觉得,此时的天,更加黑了,连月光都再也照不亮眼前的景致。 窗外突地起了风,她起身走出门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靳弦的门外……淮夕落苦笑一声,现在的情况又怎么相见?过去的夕落虽是自己,但灵魂早已是另一个人。那他,倾心的到底是,哪一个人?想到这,她又揉了揉眼,虽说是很可笑的想法,但总是想知道答案。 正准备抬脚离开,风里却飘来一阵柔和的声音,正是靳弦的声音。 “已经来了,不进来坐坐?” 鬼使神差的,她自己就走了进去,靳弦正在写字,看起来心情不错。“怎么?找我有事?” 淮夕落摇摇头,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写,极其认真和投入,不觉地就看呆了。 他笑了笑,将笔递到她手中,“你也来写写。” 淮夕落立即推开,“我哪里会写毛笔字,字太丑……” “没事,我教你。就写你的姓名,淮夕落。” 淮夕落刚一握笔,突然有一股记忆从脑中涌来,传到笔尖。顷刻间就写出了三个字,极尽工整漂亮,连她自己也惊了一跳。 靳弦还未握住她的毛笔,呆呆地望着她笔下的字,拿起自己写的,放在一起。声音颤抖地问道,“夕落,你看我同你写的,是不是一样?”此话,就像过去已问了千遍万遍。 淮夕落的脑中,冒出一点记忆,转瞬而过。是一张稚嫩的脸,与靳弦竟有五六分的相像。她慌乱地放下毛笔,惊讶地看着这两张纸上的字迹,心中还是无法相信,“怎么会,一模一样?” “因为,我的字就是夕落教的……”靳弦一把握住她的手,眉毛微微颤抖起来,“我一直都在想,你到底是谁?从我教你弹琴的时候,我便在想,你到底是谁?那首柒桑曲,后半段我就没有教过,你竟然自己会弹。而且,在那么短的时间,根本没人学的会,你竟然弹得如此熟练……” “你,一直都在怀疑我?” “我只知道,夕落已经死了,我亲自送她下葬。你为何要假替她的姓名,一步步接近我。说,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刚说完,一把甩开她。高高举起的手,却如何也打不下去。其实,我的心一直都在动摇,你又何必要模仿夕落。她早已过世,为什么还要亵渎她,亵渎我…… 淮夕落脑中瞬间嗡嗡地作响,如果爱也是一种目的,那我也无话可说。她条件反射般地抓住靳弦的衣袖,“靳弦,我……”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我如何跟他说?告诉他,这个身体是夕落,但灵魂不是…… 靳弦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怕自己心软,“现在,你就连一个解释,都不给我么?” 淮夕落咬紧嘴唇,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就这么厌恶我?你跟夕落名一样,弹琴写字都跟她一模一样。现在,你哪怕说,你就是她。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靳弦终是被心中的希望打败,直直地望着她,近乎哀求地说道,“夕落,你就说一句,就算长得不像,但我一直都觉得,你就是她。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就算是,死在你的手中,我也没有一分怨言。” 淮夕落剧烈地摇着头,“靳弦,你就这么爱她?”突然觉得心中莫名地扎入了一根刺,每跳动一下,都伴随着一阵疼痛。他爱的,终究都是那个夕落……但我真的不是她,连灵魂长相都不一样了,我如何能是她。 “她就是你,对不对?” “我不是,靳弦你看清楚,我跟她长得根本不一样。”淮夕落近乎绝望地说道,心顷刻间破碎成渣,转身跑出门外。 靳弦见她离开,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记忆中的画面倾泻而出,“不,你就是她。” 淮夕落眼中的泪水终究是没忍住,直直地下落,“对不起,靳弦。我从来不是她,一直都不是……”说完使劲儿扯着自己的衣袖,靳弦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胡说,你是在骗自己,你就是她。这一次,我不准你离开。” 淮夕落使劲儿咬着嘴唇,一直想听到的话,却变了味道。“让我走吧,不然我就走不成了。”她不敢再回头看他一眼,怕自己会心软。靳弦,你要找的那个人,真的不是我。她真的,已经死了,就在我到这个世界来的那一天。对不起,最终我还是伤害了你爱的人,伤害了你。若是,我没有出现,结局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风溯阁,再忍不住心中的情绪,放声大哭……跪倒在地,风从发梢穿过,涌进的全是靳弦的声音。 他早已在自己的心中活成了参天大树,又如何,砍掉…… 第50章 再回胡地 淮夕落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挣扎着想起床,却觉得头昏,一晃眼看到窗前的淙喧。“淙喧,你……”突然感觉四周都不对劲,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我在哪里?” 淙喧转过身来,什么也没答,只是轻轻地说道,“你醒了,头还昏么?” 淮夕落点点头,刚想再问。淙喧将手指放在她的嘴边,忽闪的眼神透着一二分的悲凉,“夕落,我以前说过,若是再看到你忧伤的眼神,我不能不管。这一次也是一样,就当我自作主张。我带你走,离开新枫郡,离开那个伤心地。” “伤心地……”淮夕落木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天,依旧蓝的如明镜。是啊,我现在还有什么理由再回去…… 淙喧一把抱住淮夕落,双手略微颤抖着,“夕落,你昨夜哭得有多伤心,我就有多难受。乖,等我办完事,就带你一起走。” 还未等她答话,淙喧站起身来,替她盖好身上的被子,温柔地抚着她的发,“夕落,再歇息一会儿,等我去去就来。” 淮夕落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许久才想起刚才淙喧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香味……他,为何要这样做? 梦里的世界愈加昏沉,就像是一段光怪陆离的故事,掰开了,揉碎了,藏在自己的意识中。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从房外走来一个人,喘着粗气,步伐缓慢,轻轻地走到床边,将额头放在自己额头之上。这是…… 淙喧。 淮夕落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他的笑容,仅是昙花一现。她赶紧起身扶住他,大力地摇晃着,“淙喧,你怎么了?”摸上他的衣服,感觉一阵冰凉,抬眼一看,却是血。 淙喧早已因为失血过多,昏厥过去,淮夕落不知如何是好,他如何弄得这么狼狈? “啪”地一声,房门开了,急匆匆地闯进来一个人,淮夕落认得他,他是辉蒙。 他一把扶起淙喧,皱着眉替他止血,回头看了眼淮夕落,略微迟疑了下,还是说道,“左贤王受伤,要立即救治。他吩咐过,一定要带着你。此时辉蒙无力再照顾姑娘,姑娘还能走么?” 淮夕落见他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估计没比淙喧好到哪去,全凭毅力支撑着。她点点头,也没再多问,立即起身跟着他们。见淙喧伤成这样,更是十分忧心。 三人火速地上了马车,辉蒙将淙喧交给她,稍微有些不放心,他严肃地说道,“望姑娘一路上照顾着左贤王,他伤势太重。若是伤口流血,一定要叫我,辉蒙感激不尽。” 马车跑得飞快,周遭的风景急速地向后退。淮夕落探了探淙喧的额头,竟然烫得这么厉害。他脸色苍白,再没有一点生气,一件翠青色的衣袍上都是血迹。“夕落……夕落,我一定……要带你回去。”昏迷中,他尚在喃喃自语。淮夕落心中涌过一阵酸楚,伤成这样,竟然还挂念着自己。 “辉蒙……”她刚叫了一声,便传来一个焦急的男声,“左贤王,他伤口裂开了?” “没有,我只是想问,他如何伤成这样?” 辉蒙沉着地赶着马,手却一直都在颤抖,久久无法平复,“我只能说,本来左贤王伤势还没那么重,只是他赶着回来见你……” “见我?” “有些话本是我不该说的,今日的事,也是因左贤王分心,才会被人伤成这样……” 两人一时无话,淮夕落望了一眼淙喧,额头上还在冒着冷汗,顺手拿着手巾替他擦了擦。许久,才看到上面的名字。 “靳弦,”她默默地攥紧,撩起一侧的车帘,还未放手,只是没有抓紧。风已带着它兜兜转转了几个大圈,淮夕落怔怔地看着,一直到看不见。长在心中的树若是没了养分,怕是总有一天也会枯黄,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淙喧依旧没有意识,一直昏迷不醒,额上发着高烧,看起来情况危急。 “辉蒙,还有多久?淙喧他发着高烧,嘴唇泛白,怕是不乐观。” 辉蒙自是知道他的伤有多严重,执行暗杀的时候,如何能够分心,都是因为面前这个女人。他挥舞起鞭子,重重地打在马屁股上,这样的速度已到了马屁的极致……但心中,还是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淮夕落只能将他的头微微抬起,尽量不压着他的伤口,仔细看来,他身上竟然有四五处刀伤。 “吁……” 马车突地停了下来,辉蒙撩起车帘,“到了。” “快,把淙喧抬下来,都仔细着点。” “是。” 车外一阵慌乱,有四五个侍卫将淙喧抬了下去。淮夕落认得,为首的是,呼延朔林。自己竟糊里糊涂地跟着淙喧回来了,是啊,不然怎么跑了这么久。 他仅是略看了她一眼,目光凌厉地望向辉蒙,沉声说道,“她如何跟来了?” “是左贤王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快快快快,把淙喧抬进屋里,不能有丝毫颠簸。”末了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一时间,人都散尽了,聚在屋里,关切着淙喧的伤势。 见状,辉蒙安心地叹了口气,突地栽倒在地,弄得淮夕落完全不知所措。 “辉蒙,辉蒙,”叫了几声也是毫无反应,他也是太逞强了,伤得这么重,全凭着毅力把淙喧安全送回。淮夕落对他,不由得生了几分佩服和崇敬。淙喧能有他这样的护卫,才能够逃过一死。 她赶紧叫了人来,把他抬了进去。他若是就这样死了,怕是淙喧也会十分伤心。 淙喧慢悠悠地睁开眼,“夕落……”立即想翻身下床,却看到床边正趴着的人。睡得这么熟,睫毛还在微微颤动着,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幸好,你如今还在我身边……幸好。 “淙喧,你醒了,”淮夕落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淙喧宠溺地笑着,“你这人,照顾病人,自己倒先睡着了。” 淮夕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夜一直没怎么睡,所以刚才睡着了。” 淙喧一下来了兴趣,慢慢地靠近她的脸,调笑道,“我受伤了,是不是很伤心,看你还守了一夜,是不是担心得要死。心中想着,淙喧死了,我也不活了。” 淮夕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人一醒来就没什么正经,“你烧还没退么?又开始说胡话了。” “没有,”淙喧攥着她,将头顺势枕在她腿上,笑着说,“这样才能好。” “淙喧,你……”淮夕落刚想推开他,却被淙喧攥得更紧,“夕落,你再推我,伤口就又裂开了。” 完全就是无赖啊! “淙喧,你如何会伤成这样?”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夕落,我没有什么事好瞒你,但是,这件事可能会伤害到你……我不想你受伤。” “那就不说。” 淙喧直起身子,双眼深情地看着她,苦笑一声,“罢了,就算我不说,到时你也会知道。我……” “淙喧,你醒了。” 呼延朔林正巧从门外走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你可真行,竟敢伤得这么重,要是死了怎么办?” “我才不怕死,”淙喧笑着看向淮夕落,“我只怕这个女子。” 淮夕落觉得呼延朔林的目光中,总带着说不清的厌恶。 “淙喧,有急事同你说,单于交代的。” 淙喧略看了一眼她,淮夕落立即会意,起身走了出去。他们胡人之间的事情,她本就没想参与,只是这般糊里糊涂地来了胡地……往后的日子,应该怎么办? “说吧,朔林,你把她支出去,是想说什么?” 呼延朔林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我就知道你此次去中原,必定会出乱子。” “这事,你不也赞成么?”淙喧笑得轻松,越发把他惹得心急。 “这能一样,你是去刺杀太子,不是儿女情长。你看看你身上的伤,不是因为她,会伤成这样么?如今,你把她带回来,打算如何?娶她么?” “我身上的伤跟她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大意了。我既然把她带回来,就一定会娶她。” 呼延朔林重重地叹口气,“淙喧,你醒醒吧,你将来的阏氏,不是某位公主,也该是贵族之后。她如何能嫁给你?” “朔林,这事你别插手,我自有分寸。” “你能有什么办法,单于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你难道不想继任单于么?就因为一个女人?把单于之位拱手让给你那血腥残暴的亲弟弟……把我们胡人之民都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就是你所说的爱么?”呼延朔林越说越气,已顾不得礼节,“骨都候,你知道吧。” “嗯。”他是自己的弟弟刘淙荆的拥戴者。“怎么?他们有什么动作?” “动作?你还有心思过问……”呼延朔林压着心中怒火,严肃地说道,“骨都候收买了涸亦巫师,她早已归在刘淙荆的门下。淙喧,你懂不懂,他们根本就是给你设了一个圈套,什么缘分,什么命中注定,都是胡说。” “就是为了单于之位。”淙喧冷笑一声,荣华富贵…… “淙喧,你不清楚,我给你说的这件事的重点么?她根本不是你的有缘人,你也不必再对她恋恋不忘。” 淙喧笑着摇了摇头,“朔林,你觉得我是因为涸亦的一卦占卜,就会爱上一个人么?”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从看她第一眼起,我就爱她,与任何人无关。” “这是单于给你的,你自己看吧。”呼延朔林递给他一纸书函。 “单于已决定,要你迎娶中原的公主。” 第51章 无法再见 呼延朔林看着他,“这是单于的笔迹,你应该认识。淙喧,不要再意气用事了,你应该知道,若是单于知道她的存在,她该是怎样一种下场。” 淙喧冷笑一声,握紧手中的书函,一使力化作一团碎片。“中原的公主,老头子什么时候要跟中原联姻?” “说是联姻,不过就是娶个人质,压在手里。这次刺杀了太子,已对中原形成一种震慑,中原皇帝顾及到胡人的强大,也不敢不嫁。” 淙喧一拳打在床上,“人心一直在膨胀,就没有满足的一天,我以为老头子交代我刺杀太子之后,就会收手。” “你想得太简单了,单于既然有心动摇中原的储君,就是想实现一统中原的野心。从一开始,收复羯族,再放任羯族去祸乱中原的疆域,单于就是在打算一步步地收复中原。” “嫁过来的,是哪个公主?”淙喧问道。 “寒未,皇帝的六女儿,听说至今没有婚嫁,倒是与你年纪相当。” “寒未?”淙喧大叫了一声,要不要这么巧? 呼延朔林不解地看着他,“怎么?难道你认识?” 淙喧摇摇头,“仅见过几面。”心中却涌出了几分侥幸,若是她的话,凭她的性子断然不会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事情尚且还没定论……” “淙喧,此事是既定的,不容得你拒绝。再说了,一个公主而已,中原不有的是。中原皇帝为了一时安定疆域,没有什么理由不舍弃她。” “政治婚姻,简直可笑。” “你贵为左贤王,就只有中原的公主能配得上,联姻对你来说百利无一害。不仅能增加你在胡人中的威信,更能威胁到中原。”呼延朔林今天就是来当说客,他知晓淙喧性子倔,怕是听不进去,于是换了一种说法。“淙喧,你好好想想,口口声声说着爱淮夕落,要守护她一生。就该知道,最好的爱,就是不执著。” “朔林,换做你,你会这样做么?” “我……”呼延朔林一时语塞,从小开始,他一直很羡慕淙喧,受万人瞩目,后来成了单于的继承人。“若是我,我选择会联姻。淙喧,你要知道,爱是一场赌博,身为首领,千万人的生命系在你手上,实在是输不起。” 淙喧重重地叹口气,这样想来,倒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呼延朔林也不想再说什么,再劝也没什么意义,转身离开。 “朔林,”淙喧突地开口叫做他。 他也没回头,淡淡地说道,“淙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能保证不走漏她的消息。但是,单于总有一日会察觉……” “我知晓了。” 呼延朔林走了许久,淙喧依旧愣愣地看着门外。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开始往好的方面发展,我却又陷入身不由己的两难境地。 “淙喧,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淙喧苦涩地笑了笑,尽量平复着情绪,看着门外走来的淮夕落,说道,“夕落,没事,只是伤口有些疼。” “伤口开裂了么?”她担忧地问道,越发刺痛淙喧的心。他将她拉到床边,轻轻地枕在她腿上。 又来,淮夕落刚想把他推开,便听到他的声音响起。 “夕落,让我静静地同你待一会儿。” “淙喧……”淮夕落明显觉得他的声音略略地颤抖起来,整个人充斥着一股忧伤。 淙喧闭起眼,眼睛突地划过一滴泪水,“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再提,只想同你待着,到天荒到地老。”这一次,终于还是要放手了,再不甘心,也不能让她受伤。老头子的手段,他自己也很清楚,没有联姻还好,若是有了联姻,怕是再不能带着她在身边。而自己也不允许她受这样的委屈,今生我淙喧若是要娶,便只会娶你一人……若是我做不到,就只能放你走。 不知躺了多久,淮夕落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略略动了动腿,倒把淙喧碰醒了。 他笑着揉了揉眼,窗外已是黑尽了,起身看着淮夕落,“竟睡着了。” “你倒是睡得香,我全身都麻了。”淮夕落埋怨道。 “哪里麻了,我给你揉揉。”淙喧笑着说道。 淮夕落立即起身躲开,“又想动手动脚?若不是看你病着,我才懒得搭理你。” “那我,真宁愿自己一直病着。” “傻不傻啊?” “我宁愿一直傻下去,也不想醒过来。” 一下没听清他说什么,淙喧也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没什么。” 淮夕落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却也说不上来,感觉他整个透着一股绝望,是那种由内而外的绝望。 “夕落,听我跟你说一件事,”淙喧突地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本来,我不想告诉你,我身上的伤,是因为……” 淮夕落已觉得他的表情连带着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十足的压抑,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猛地站起身来,“不……我不听。” 淙喧紧紧地攥住她,“你必须得听,夕落,我是去刺杀太子。” “刺杀,太子?”淮夕落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 淙喧苦笑了一声。 “等等……”淮夕落像是想起了什么,“难道太子是寒未的皇兄,到新枫郡来得那位?” 淙喧点点头,凭她的才智,终有一天也会猜到,还不如自己将一切都告诉她。“夕落,你虽跟我不是同族人,有些事本不该跟你提起……但是……” “淙喧,”淮夕落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待我好,但是关于你族内部的事,你也不必说。”他既然不愿意说,又何必要强逼他。 淙喧点点头,眼圈红红的,“夕落,我杀了太子,你身为他的子民,不恨我么?” 淮夕落心中一软,自己心中尚且没有种族的概念,多年之后,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只是不同的民族…… “还有一件事,太子本是奉命微服私访来处理边疆事宜,但是……却中途遇刺,身为新枫郡的太守,没有尽到职守保护太子……” “靳弦?”淮夕落瞪大了双眼,这……淙喧点点头,苦笑着说道,“本来我已改了计划,赶在太子进新枫郡之前刺杀,可能准备的太过仓促,还是惊动了附近的侍卫……人还是死在了新枫郡附近,夕落,我……” 淮夕落才明白过来,怪不得他会伤成这样。为了不连累靳弦,他宁愿匆忙改变计划,提前开始刺杀。他这个人,怎么从来不为自己考虑…… “夕落,”淙喧小声地叫了叫她,“我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是做了,你可以怨我自私,但我没有选择。我尽可能地想不伤害你,到头来,却还是伤了你。” “淙喧,我从不怨你,也不恨你,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淙喧睁大了眼,不相信地看着她,“你真的不恨我?” “我没有任何理由恨你。” 淙喧跌跌撞撞地下了床,紧紧地抱住了她。这一次,淮夕落任由他抱着,耳边甚至还能听到他的抽泣声。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为一个女子动容,伤心成这样。 “夕落,你走吧,明日一早我会找人送你回去。”他慢慢地放开她,手抚上她的额头,“去找他吧,我知道,你对任何人都恨不起来,更何况是他。”淙喧的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晃动着淮夕落的心,他从枕头下掏出一块手巾,递到她的面前。 淮夕落吃了一惊,淙喧仍是逞强的笑着,“这是他送你的吧,你以为我昏迷了,就什么都不知道。手巾可以扔掉,但是你爱他的记忆永远也不会消失。就像我一样,夕落,我爱你。” 泪水瞬间从她眼中流了下来,眼前的人,初见之时,是如何的意气风发,自信夺目……淮夕落愣愣地看着他,久久不知如何回应。 淙喧早已知道答案,转过身来,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心如针扎的滋味。“夕落,你走吧,明日我会让辉蒙送你。我没有遵守我的诺言,带你离开,给你安宁,对不起……”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感觉喉咙中涌起一阵腥腥甜甜的味道,拼尽全身力气,强忍着压了下去。 淮夕落知道淙喧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自己更无法对他承诺什么。她拿着手中的手巾,不管再怎么逃避,靳弦他一直都在自己心中,无处可躲。 “快走吧。” 淮夕落不忍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背影是那么的落寞单薄。甚至心中有一个感觉,或许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不敢再细想下去。淙喧,今生真心希望你能幸福……真心的。 “那我走了,淙喧,保重。” 感觉她的步伐越走越远,再抑制不住心中的苦痛,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淙喧半跪在地上,嘴边还沾着血迹,脑子却不受控制,逐渐失去了意识。 夕落……他喃喃地叫了一声,往事慢慢地浮上心头。 “你为何要买我?”淮夕落不解地问道。 “钱多,随便买一买。”淙喧只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如果想知道,就一直留在这里,以后会告诉你。” “嘭”地一声,淙喧倒在地上,再也没了知觉。 夕落,你现在终于知道了答案,不用再一直留在这里。 第52章 在劫难逃 “夕落……”躺在床上的淙喧仍处在昏迷状态,嘴中念念有词,突然大叫着直起身来,倒把一旁的淮夕落吓了一跳。 她旁边还站着辉蒙和呼延朔林。 淙喧略动了动身体,刀伤忍是钻心的疼,却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他疑惑地看着淮夕落,过了许久,才哑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辉蒙赶紧扶着他,将枕头放在他的身后,担忧地说道,“左贤王,您别乱动,连日的劳倦过度再加上刀口撕裂,才导致吐血昏迷,实在让辉蒙担心得紧。” “我无碍,辉蒙,你将夕落送回中原。”才不过一日的光景,淙喧的身体已是一落千丈,嘴唇煞白,浑身没有气力。 “可……”辉蒙实在不想离开,他此时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太乐观。 “快去。”淙喧淡淡地说道,闭起了眼,能在醒来之后再见她一面,也足矣。 “辉蒙,你去吧,我会照顾好淙喧。” 见呼延朔林也这么说,辉蒙只好奉命。 “淙喧,你好好保重,万不可再动到伤口。” 淙喧不忍再看她一眼,闭着眼重重地点点头,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直到听着她出门的声响,才慢慢地睁开眼,一动不动地望着。 呼延朔林见他如此,心中也不忍心,道,“淙喧,你若是能想通,便是对你和她都好。” “朔林,有时候,我真想什么也不顾,带着她逃离这个纷扰的尘世……”淙喧一字一句地说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但是,打败我的,并不是什么身份,地位。而是,她的心,她的心里没有我,任凭我做什么,对她来说,都是烦恼。” 呼延朔林拍拍他的肩膀,“淙喧,什么也不要想,好好养伤。单于已决定十五天之后,迎娶中原的公主。”说完走出了门外。 十五天…… 淙喧倒在身后的枕头上,原以为今生我只会娶你一人,不曾想,我连自己的结发之妻,都无法决定。淙喧啊淙喧,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说爱她? 辉蒙同淮夕落一起出了大门,“烦请姑娘先在此稍候片刻,等我前去牵马车。” “好。”淮夕落觉得眼皮微微有些泛乏,昨夜淙喧吐血晕倒,轰动了左贤王府中的一干侍卫和奴仆。府中各人私下里猜测着她同淙喧的关系,却不敢议论,知她是汉人,便渐渐对她起了恨意。直到昨晚,她出了淙喧房屋,淙喧立马病重。府中各人便对她恨之入骨,当夜,连淙喧的房门也不让她进。 倒是辉蒙见到她,感念她之前的救命之恩,才让她进了淙喧的屋里,一夜忙到天亮,还未合眼。 “姑娘,走吧。”辉蒙赶着马过来。 马车一路飞驰,很快驶离了街道,冲上了一片草地。 “辉蒙,淙喧病重,还劳烦你送我回去,真是抱歉。” 辉蒙低沉的声音响起,“姑娘哪里的话,这是左贤王的吩咐,属下哪能不从。” 淮夕落心中挂念着淙喧身上的伤势,同辉蒙随意地聊着,“辉蒙,淙喧他性子冲动,遇事鲁莽,怕是不好伺候吧。” 辉蒙一直心无旁骛地赶马,脸上的表情也不生动,便是她问一句,自己答一句,倒是不知不觉地聊了下去。 “也不尽然,左贤王其实心思缜密,遇事有条不紊。就算刀架在脖子上,眼也不会眨一下,所以才有特别多人崇敬左贤王。” 淮夕落笑了笑,这样的人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淙喧么?“倒是没想到他会有那一面。” “其实,看到左贤王同姑娘一起的时候,辉蒙才想不到左贤王会有那样的一面。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姑娘走后,左贤王日日都一个人出去看雪景……”突然感觉自己失言,赶紧说道,“是辉蒙多嘴,望姑娘见谅。” “无妨,淙喧他日日都出去看雪景?” 辉蒙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对。甚至连之前临时住的那处房屋,姑娘的房间也还是留着。左贤王无事的时候,便会去坐坐,有时甚至会失声地笑笑,不过一般都是久久的沉默。” 突然觉得心中某一处被剑瞬间击中,也许是因为淙喧的心情,同自己如出一辙……自己同淙喧真的很像,无论是性子还是品格。 “吁……” 辉蒙停下了马车,冲着她说道,“怕姑娘劳累,暂时先在此歇息片刻。” “有劳。”淮夕落下了马车,辉蒙此人虽不善言辞也不喜跟人交流,倒是十分细心,不知是不是淙喧吩咐的。 此处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微微泛着点新绿,小草尚在抽芽,风轻云淡,倒是扫平了一些心中的烦闷。 淮夕落张开双臂,感受着草原上的微风和暖阳,十分惬意和煦。 回头一看,却正看都辉蒙坐在马车上,面带愁容,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辉蒙,你怎么了?”像辉蒙这般一贯正直忠义之人,任何的心事都写在脸上,淮夕落以为他还在忧心淙喧,宽慰道,“若是你忧心淙喧,将我放在疆域有人的地方,我自然可以找路回去。” 辉蒙的眉一直舒展不开,他沉声说道,“有句话,辉蒙知道不当讲,但我想替左贤王问一问。姑娘,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未了的心愿?”淮夕落不解地摇摇头,说道,“一时倒也想不出有什么心愿,若真的要有,就惟愿我认识的人都能够健康安好。” 辉蒙听完,认真地点点头,“其实从私心来说,我倒宁愿姑娘能长伴左贤王左右,别看他在你面前一直笑着。自姑娘走后,我就再没见过他笑……别人可能看不明白,但是我自少就跟着左贤王,明白他这些年来的苦。他本是一个心性随然闲云野鹤之人,最后也不得不去争夺单于之位。” 淮夕落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他为何会与自己说起匈奴内部的私事? 这时,太阳隐在云后,辉蒙的脸上闪现出一大片阴影。 淮夕落感觉四周原本平静的草原,突地吹起一阵异风,此时,她已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不对劲。 风吹过草地,泛起一阵涟漪,四周不知从何时起,匍匐着一大群人,蒙着面,手握弯刀慢慢地向他们所在的地方靠近。 “刺杀?” 淮夕落一时慌了神,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面前竟乌泱泱地埋伏了这么多人。 突然,辉蒙将手中的弯刀直直地朝她刺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淮夕落只觉得眼前晃过一阵风。不由得闭起双眼,却感觉自己身子一侧,不知何时已上了马。 “跑!”辉蒙一刀斩断了马车的绳索,重重地打在马屁股上,大喊一声。 淮夕落还未反应过来,马儿已开始飞驰,闯出了包围圈,她只觉得浑身轻飘飘地快要落地。刚想问一句什么,却都散在风里,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刚才,还以为辉蒙要杀我,却是救了自己。 “辉蒙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反单于的命令,私自放走她。”为首的蒙面人说道。 辉蒙一声不吭,手中握着弯刀,拦在前面。 马儿越跑越快,淮夕落骑得东倒西歪,根本抓不住,更别说控制。 为首的蒙面人,看了一眼辉蒙,低声说道,“重要的是那个女人,留下一部分人困住他,其他人跟我追。”说完就朝淮夕落的方向追了过去。 辉蒙见他们改了战术,大叫了一声不好,自己断没想到,仅是暗杀一个女人,竟来了这么多人。怕是自己,也无力保护她。 今日早晨,辉蒙前去取马车的时候,正好碰到呼延朔林。 “辉蒙,单于的命令,回去的路上杀了她。” 辉蒙吃了一惊,单于何时知道她的存在。“可是,左贤王他……” “放心,淙喧这次既然放她走,他们二人也不会再相见。就算最后他知道真相,怕也早把她忘了。” “属下不能违反左贤王的命令,”辉蒙犹豫不决,违抗单于的命令,有违忠,欺骗左贤王,有违义。 呼延朔林知晓他正直忠义,不会滥杀无辜,笑着说道,“那好,你在荒地平原的地方,停下来歇息。我会找人埋伏在那里,到时也不用你动手,自会有人取她的性命。” 辉蒙没想到,呼延朔林竟然派了这么多人,看来是下定决心要取她的性命,不管自己改没改主意。 身后响起了一阵刀剑的打斗声,淮夕落忧心辉蒙,对方人数众多,他就是再厉害,两拳也难敌四手。 “啪……”有蒙面人远远地甩出一把弯刀,砍在马儿的腿上。 腿上吃痛,马儿突然向前倾斜,淮夕落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瞬间飞了起来,离了地面。远处的蒙面人,又扔来几把弯刀,这次,是朝着自己。 “不好。” 辉蒙远远看着,淮夕落快要掉落下马,无奈自己被一部分蒙面人困着,无法脱身。心中有愧于淙喧,马儿跑得速度过快,她这一落马,怕是会摔断心脉,就算不死也是重伤。 淮夕落只觉得身子更轻,身后的弯刀越来越近。不由得闭起眼,看来这次自己是在劫难逃。 第53章 昔人已逝 飞来的刀刃越来越近,淮夕落甚至听到它的声音。 “嘭”地一声,是刀落地的声音。淮夕落慢慢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被人提着衣袖,躲过了一劫。 她轻轻地抬起头,眼前的人,差点没让她吓晕过去。 “棋墨……” 棋墨带着她慢慢地落地,放开她的衣袖,冲着身旁的刺客,冷笑道,“我救的人,哪里轮到你们这群匈奴狗动手。” 为首的蒙面人略吃了一惊,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冲着身旁的部下,低声说道,“动手,格杀勿论。” “笑话,”棋墨慢吞吞地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咯的声响,就如机器扭动一般。淮夕落木愣愣地看着他,他怎么会突然在这里。他救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棋墨根本连看了未看他们一眼,只动了动手指,变化成一束束气流,直戳心脏。霎时,血光四溅,尸横遍野。 如此血腥的场面,淮夕落不忍心地别过头去。不曾想,棋墨一把抓起她,还未来得及挣扎,已飞出去老远。 辉蒙在远处看得真切,刚想冲上来,淮夕落飞得早已没影。看来呼延朔林安排的这一次暗杀,人没杀掉,倒是损失惨重。只得先回去再做打算,这件事,辉蒙还犹豫着要不要同淙喧讲明。 淙喧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听到房门有声响,“朔林,你怎么来了?” “无事,就是来看看你的伤。” 淙喧笑了笑,“倒是你更有闲心。” 呼延朔林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我一个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好忧心。” “至少你还有自由……” “淙喧,成大事的人,不必拘泥于这些俗事。” 淙喧看着窗外的艳阳,实在是顶好的天气,“若是连自由都没有,天下拿来又有何用?” “你有了天下,不就有了自由,甚至还掌控着别人的自由。” “因果不一样……” “但是结果一样。” 淙喧笑着摇摇头,“朔林,我终究跟你想得不是一样。世上若是有一个人能懂我,怕是只能是夕落。” “淙喧,有一件事,想了想还是跟你说。” 淙喧见他欲言又止,笑了笑,“难道还有事瞒着我么?我连婚事都能接受,又有什么不能……” “单于派人刺杀淮夕落。” “多久的事……”淙喧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她送走,他变了脸色,质问着呼延朔林,“到底是何人说的?” 呼延朔林摇摇头,“我也不知,不过想来应该是刘淙荆安插在府中的眼线……” 淙喧猛地起身握着他的衣袖,焦急地问道,“夕落呢,怪不得你会赞同让辉蒙去送,只是让我安心。刺杀是你安排的,对不对?你早就知道有人泄密?” “淙喧,我既然开口跟你说,便是不想骗你。单于的命令,我不敢不从,此时,怕是已……”呼延朔林没再说下去,淙喧也能体会到其中的意思。他呆滞地坐回椅上,一拳打在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为何不早同我说,为什么不能放过她?我已经答应了成亲,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淙喧,你冷静一些,这已是既定的事实,没有人可以改变。你还是,好好准备十五日后成亲……” 淙喧一把扯掉身上的绷带,露出触目惊心的刀伤,“既然她死了,我也没什么必要活下去。” 呼延朔林抓住他手中的弯刀,蹙着眉喊道,“淙喧,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我告诉你就是想让你忘了她,她已经死了。为了一个女子,至于么?” “至于。”淙喧一字一句地说道。 刀还没落下,“啪”地一下被人打落在地。 辉蒙跪在地上,“左贤王,您……您这是做什么?” 淙喧一把拉住辉蒙,吼道,“夕落,她,是不是死了?” 辉蒙摇摇头,眉皱的紧,“左贤王恕罪,那位姑娘虽没有遇刺,但是被人掳走了。” 淙喧的心情一时悲喜交加,一旁的呼延朔林也是一样,他是一门心思希望淮夕落再不要出现在淙喧面前。 “掳走,什么意思?” 辉蒙答道,“遇刺之事,碰到有一位汉人前来掳走了她,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属下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故而弄丢了那位姑娘。望左贤王降罪。” 淙喧呆呆地看着远方,夕落,到底是什么人掳走了你? 呼延朔林看着他,说道,“既是位汉人救了她,应当就是她认识的人,这下你也安心,算是皆大欢喜。只是,单于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辉蒙甘愿受罚,承担私自放走的罪名。” 凭他的性子,也是在意料之中,呼延朔林摆摆手,“算了,反正她已经走了,只要不再出现,单于那边,我会去说。辉蒙,你退下吧。” “朔林,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没用。” “淙喧,你也不是神,不可能让什么事都变得完美。你也是身不由己,为今之计,还是早些把伤养好。来人,快找大夫给左贤王换药。” 淙喧突然觉得远方的天,虽是晴空万里,但是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而自己就一直处在阴影之中,夕落,你一定不能有事。 再说淮夕落被棋墨攥着飞出去老远。 “你放开我。”任凭她如何吵闹,他都像没有听见一样,面无表情地向前飞。此时,淮夕落只觉得棋墨比刚才的刺客还更吓人,一时忘了自己怕高,想从他手中挣扎出来。 棋墨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淮夕落立即吓得不敢动弹,一方面埋怨自己无用,一方面不小心朝下方看了看。我天……这高度,他怎么能跳得这么高?是属猴的么,还是把自己当人猿泰山。 淮夕落突然觉得不对劲,怎么自己的身子越来越重,地面也越来越近……回头一看,才发现棋墨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他……竟然真的放手了。 “啪”得一声,若不是地上隔了一堆松软的树叶,怕是自己就跟阎王见面了。淮夕落不住地揉着胳膊和腿,痛得龇牙咧嘴,吼道,“你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 “你叫我放的,女人就是麻烦。” “你……”淮夕落一时理屈,瞥见一旁是片树林,倒是处藏身的好地方,不禁转了转眼珠。一边同棋墨说话,一边准备逃跑,“我警告你,你若是敢杀我,我做鬼都会咬死你……”说话时她一直蹑手蹑脚地朝树林移动,最后一个音刚落,立即用最快的速度冲入树林。 心中正暗自高兴,没看清前方的路,“咚”地一声,撞在树上。立即感觉头晕目眩,好多星星啊! 棋墨的脸瞬间出现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这张脸可是用人皮辛苦做的,若是撞花了……”他突然加重了语气,伸手捏住她的脖子,眼神发狠,“坏了我的事,我要你连鬼都做不成。” 一股压迫感紧紧地遏止住自己的呼吸,空气越来越稀薄,她的脚慢慢地离开地面。淮夕落无力地抓着棋墨的手,却怎么也推不开,脸色开始泛青。 棋墨轻轻地松手,将她丢在地上,捏起她的下巴,“你的命是我给的,竟敢对你的主人不敬。”说完冷笑一声,站直了身子。 脖子上出现一道道的痕迹,淮夕落剧烈地咳嗽起来,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的命是他给的,棋墨的话打破了心中许久的疑问。脑中断掉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终于有了点线索。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质问道,“淮封,还有淮封的女儿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棋墨抽动着嘴角笑了笑,“怎么?想知道真相……” 淮夕落眼神笃定,反正自己的命也在他手里,倒没什么好惧怕的,“好,你不说,我来说。那日,我离开太守府之前,在花园里撞破你同萼萧的关系。你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洗脱嫌疑,将我迷晕,放置在贩卖女子的棺材中,把我暂时送到匈奴。对或不对?” “有趣,”棋墨玩味地打量起她,“不过,送你去匈奴,我是另有打算,我就是要看一看,靳弦到底会不会千里迢迢去寻你?这一把,我赌赢了。”他一把抓过淮夕落,捏着她的下巴,“有了你,我就能控制靳弦……控制了靳弦,就能控制他身后的人。实在是太有趣,简直就一个精彩的食物链。” “休想……” 棋墨用指尖轻轻地划过她的脸,笑容诡异地说道。“这样,也不亏我找了那么久的人皮。”淮夕落厌恶地转过脸,人皮?这个人精神绝对有问题。 他慢慢地靠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淮封,是我杀的,还有他的女儿,不然哪有你这张脸……” 淮夕落瞪大了双眼,眼眸惊得颤动起来,声音竟哆嗦起来,“你……在说什么?” 棋墨放开她,笑着说,“别怕。我在淮封的面前,活活得将他的女儿做成一张人皮,贴在你的脸上……不得不说,你同她的女儿外表来看,真是一模一样。我的技术,实在无可挑剔。” “什么?”淮夕落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跌坐在地上,惊恐地问道,“你是说,这张脸是淮封的女儿的?” “不然你以为这是你本来的脸?我把你从棺材里挖出来的时候,你的脸已经布满了尸斑,根本无法见人……” “怎么会?”淮夕落用指甲抓着地上的泥土,这么说…… 棋墨冷冷地笑了笑,“其实,你早就死了。” 第54章 回城路上 “我……怎么可能?”淮夕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有血有肉,只是温度低了一点……突然,才察觉到自己好像对周围温度的变化,没有过多的感觉,“难道……我真的已经死了……” 棋墨冷笑了一声,握起她的手,邪魅地说道,“难道,你就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的身体。比如,其实你感觉不到热,还是冷。或者……”他轻轻地拿起她的手,手指微动,便划出一道小口,继续说道,“你流出的血,其实是黑色的,而且,你根本就不会觉到痛。” 手上的血,慢慢地流出,如墨汁一般,登时让她吓了一跳。 棋墨甩开她的手,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是不是,不会痛?” “不可能……”淮夕落木讷地看着手上的伤口,为什么不会痛,以前被人扇耳光的时候,明明是有痛感的。她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棋墨,“你骗人。” “哦?”棋墨扯起嘴角笑了笑,声音毫无温度,“你的身体里,是我中的蛊虫,是蛊虫之毒才继续延续了你的生命,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他慢慢地靠近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开心就好。” 淮夕落的心似一下坠到了谷底,攥紧了拳头,“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你失踪,靳弦入狱,公主出嫁……接下来才是一盘好棋。” “我失踪,靳弦入狱,公主出嫁。”这根本是不挨边的三件事情,淮夕落定了定神,厉声说道,“休想再利用我做什么……” 棋墨笑了起来,正有风打在他的眉上,“一个死人还能跟我谈什么条件,你关心的不该是靳弦入狱么?” 淮夕落别过头去,心中纵是担心也要佯装镇定。看来淙喧的话没错,因为太子遇刺的缘故,已经牵连到了靳弦。 “走吧,从此处去皇城,还有一些时日,我怕你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哈哈……”棋墨放肆地大笑起来,回响在树林上空。 “你……”淮夕落只觉得自己身子的温度越来越冷,刚刚流血的口子也早已结痂。难道,我真的死了? 再说靳弦,一行人正在回皇城的路上。前方走的是太子的亲卫军,护送着他的尸首,后方便是靳弦他们。 车中一片沉寂和压抑,寒未默默地看了靳弦一眼,终是忍不住开口,“靳弦,其实你没必要回去……”声音略有些沙哑,双眼通红,由于皇兄的突然遇刺加上忧伤过度,已是强打着精神。 “公主,那不仅是你的皇兄,更是当朝的太子。在新枫郡里发生的事,就是我失职,没能护太子周全,责无旁贷。” “凶手没有抓到,你去顶罪,又算什么……” 靳弦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起伏,“没抓到凶手,也是我的失职。” “若是被我抓到凶手,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寒未咬牙切齿地说道。 “新枫郡靠近疆域,紧挨着匈奴,羯族,鲜卑,突厥……人多眼杂,再加上如今局势混乱,匈奴与鲜卑的实力日渐壮大。本来太子前来是为了震慑四方民族,结果却在途中遇刺身亡,实在令人胆寒。之前,匈奴已收复了羯族,若是再与鲜卑联手,或是攻下鲜卑。早晚会觊觎中原,同中原一战,也势在必行。虽不知谁刺杀了太子,从利益分析来看,一定是匈奴或是鲜卑的人。” 寒未惊讶地张着嘴,倒不知道里头这一层的关系,“他们竟如此猖獗,回去我就让父皇灭了他们。” “公主,政治上的事远比你想得复杂,只希望中原不要经受战乱,世间不要生灵涂炭。” “可惜我是一个女子,无法上阵杀敌,只是一个无用的公主。” 靳弦望了她一眼,“寒未,政治上的事本来不该你忧心,当今皇上是个明君,定不会置百姓于水火之中。” 寒未苦笑着摇摇头,“我忧心的不是疆域,我忧心的只是你。若是我杀一百个,一千个敌人的性命,能换你一命,我也会照做。” “寒未,你不必为我什么,你并不欠我。” “可是你会死……”寒未眼中渐渐涌满泪水,声音轻微,“靳弦,你就没想过自己?从小到大,皇兄是最疼我的人,我已经失去了他,不能再失去你。” 靳弦轻笑一声,“我的生死并没有那么重要。倒是,扇琯你跟离荒……” “生死关头,我跟离荒更不会离你而去,责无旁贷。”许扇琯笑着说道,“不曾想又要再一次回朝,倒是新账旧账一起了结。” 寒未别过头去,重重地叹口气,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不甘心地问道,“许扇琯,生死关头,你们当是春游么?”靳弦性子倔,为人刚正不阿,怕是怎么也劝不回来。 许扇琯摇起折扇,笑着说,“人生未尝不可是一场郊游。” “算了……” “公主,您还是应该同太子的亲卫军一起走,跟着我们一车罪人,怕是不太妥当。”许扇琯说道。 寒未苦笑着摇摇头,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若这是最后一眼,我还想再多看看靳弦。”回头却见他正在望着窗外出神,心中一阵苦涩,他还在想着那个女子…… “靳弦……”寒未唤了几声,靳弦才回过神来。她瞪着双目看着他,眼中却再没有一点戾气,“她走了,你就如此挂念?”为什么我用了几年的时间都无法达成的事,她竟然能做到。 靳弦仍是看着窗外,春日的桃花开得正艳,远远地缩成一团。“罢了,她跟我再没有一点联系。” “你在骗自己,靳弦,我了解你。” “寒未,别再提她……” 寒未直直地望着他的侧脸,爬满的忧郁,不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生死宣判,而是为了那个女子。靳弦,我性子虽鲁莽,到底也真切地爱着一个人。我如何能不识得你脸上的表情,那是相思…… 一行人皆是无话,只留下马车驰骋在路上,偶尔路过一个小水塘,激起一点水花。就如一两抹丹青,洒在各自的故事画卷里。 匆匆忙忙地赶了六七夜,才勉强到了皇城的边域。 当夜,众人歇息在离皇城最近的驿站里,估计明日午时便能到达皇城。 “公主,明日请跟我们一同进宫,”太子护卫说道。 寒未点点头,现在也不是任性的时候,太子遇刺,估计父皇早已震怒,朝野之中笼罩在一片血腥之中。这个时间回去,靳弦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一次,就是任凭自己在父皇殿外跪多久,跪到海枯石烂也无法救他。 “叩叩。” “靳弦,我是寒未。”寒未实在是睡不着,犹犹豫豫地还是到了靳弦的门外。 “进来吧。” 寒未推门进去,正见到靳弦在书台上写字,他现在竟有闲心在写字。 “靳弦,你赶紧走吧。”寒未急切地说道,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看着父皇杀了他。 靳弦拿着笔,写得极其认真,连头也没抬,“公主,就不必浪费唇舌,我是不会走的。” “你……真的要急死我。”寒未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笔,激烈地说道,“明日见了父皇,就是死罪一条,到时连神仙也救不了你。” 靳弦拿起手边的另一笔,缓慢地继续写着,“我既然回来,就没想活着。”恍惚中在字里行间,看到靳漠的脸,不知怎得,竟有些庆幸,还好,靳氏一族还有你在。 寒未知道劝不过,重重地将比掷在地上,抢过他手上的纸……满张的纸,只重复着两个字,夕落。 她颤颤巍巍地看着他,嘴唇开始发抖,“这么多年,你还忘不了她?你让我别提,但是你自己呢?” “她活在我心里,又怎么忘?”靳弦坐在椅子上,有时候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怀恋的是过去的夕落,还是另一个人…… 寒未闭起眼,将手上的纸撕得粉碎,抛向空中。“靳弦,有时候我更宁愿你想得是淮夕落,因为跟一个死人相比,我更希望是一个活着的人。因为,我永远无法替代一个死人,她已经烂在你的心里。” “寒未,你该知道,我对你从来没有半分情意……” “别说了,”寒未大喊了一声,眼泪喷涌而出。听过他说了那么多决绝的话,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骗自己。 “回去以后,好好找个人嫁了,别再任性。” 寒未大力地摇着头,吼道,“靳弦,你管不着,我嫁不嫁人,我嫁给谁……你没资格过问……你以为你想得是过去的夕落。”她冷笑一声,说道,“靳弦,你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心,你爱的早已不是过去的夕落,而是淮夕落。”刚说完,转身跑出房间,重重将门摔过去。 靳弦只觉得屋子都在晃悠,寒未的话,让他不自觉得想起淮夕落,苦笑道,“为何人人都喜欢摔门,难道是跟你学的?” 突地从房上传来声响,“真是一出好戏。”声音极尽熟悉,又令人胆寒。 靳弦大喝一声,“谁?” 第55章 相思无期 “怎么,才这些时日,就把我忘了。”屋上的人影渐渐显现,瞬间翻身到靳弦的面前,一脸笑意地说道。 “棋墨。” 靳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皇城附近竟然还能遇到故人。”故人二字特意加重了语气,别有一番深意,更多的却是不屑。 棋墨随性地靠着桌子,盯着他的眉眼,有几分靳漠的样子,“不怕我杀你?” “我本已是将死之人。”靳弦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如同在自言自语一般。 棋墨勾起嘴角笑了笑,突然对他这样的性子生了几分熟悉,可能是靳漠的缘故,“将死之人,心情可还不错?” 靳弦悠闲地喝掉杯中的茶,慢慢地说道,“托你的福,暂时还好。” “不问我来有何事?” 两人的对话,乍一听就如同旧日好友,实际却完全不是。靳弦知晓但凡到了皇城自己必死无疑,也不必再同无聊的人多费唇舌,他面无表情闭起眼,语气生硬地说道,“什么事,我也不想听。你若不杀我,就请回吧。” 棋墨也不恼,笑着说,“你就甘心回去受死,事情原本与你无关。” “关乎忠义二字,这种事,你是永远也懂不了。”靳弦也不过问他为何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闭着眼假寐,淡淡地说道.。 “皇帝灭了你们一族,你却跟我谈忠义,简直可笑。靳漠费尽心机,却救了一个蠢弟弟,竟然自投罗网,更加可笑……” “我家的事,与你无关。”靳弦条件反射一般地说道,突地听到什么,睁开眼,“你说什么?”他竟然说是靳漠救了自己。 棋墨只是笑笑,“随你信不信,凭他的性子,肯定会瞒着你,做了什么都一个人承担。” “你认识靳漠?” 棋墨“哈哈”大笑了几声,“岂止认识,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不然我能莫名其妙送你一份大礼。” “大礼,”靳弦恍惚中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沉声问道,“你把淮夕落怎么了?” “看看,靳漠你的好弟弟,关心一个女人远远超过了你。”棋墨随性地笑了几声, 靳弦盯着他,不知他嘴里究竟有几句实话,渐渐动了气,厉声说道,“少废话,我跟靳漠的事,与你无关。” 棋墨冷冷地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只耳环,明晃晃地放在灯火下。靳弦见了只觉得刺眼,正是淮夕落常带的耳环,他蹙紧眉头,“说,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棋墨大笑起来,将耳环握在手中瞬间捏得粉碎,勾起嘴角说道,“想救她,就到皇城北方的幻月林来,七日为限,就看你舍不舍得看着她死。” “你……” “对了,”棋墨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再告诉你一件事,淮夕落她……就是你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靳府死去的琴师夕落。”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却把靳弦惊得眼眸微动,摇晃着头,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情绪渐渐失控,“不可能,她早已死了,我亲眼看着下葬。” “死了……又如何?我把她挖了出来,再把淮封女儿淮夕落的画皮套在她身上,说来也巧,那个女子跟夕落恰好同名。怪不得,她的画皮套在夕落身上,才如此契合完美,是不是栩栩如生?” 面前的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疯子,靳弦从椅上起身,直视着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目光凛冽,“是你杀了淮封。” “是又怎么样?”棋墨丝毫不回避,狡诈地笑笑,“你关心的,不该是夕落么?” 靳弦一把攥住他的衣裳,怒火一点点喷涌出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放了一个蛊虫在她身体里,她就活过来了,然而尸体上长了尸斑,所以,我就给她换了一层皮。”棋墨轻轻地抓过他的手,一把甩掉。 “混蛋……”靳弦攥紧拳头,双眼开始充血。 棋墨无所谓地笑了笑,“难道你不该高兴,虽然她什么也不记得,但是身体还是夕落,还是你曾经爱的人。” 靳弦一拳朝他挥了过去,怒火到了极致,吼道,“疯子,夕落已经死了,你竟敢动她的尸首。” 棋墨轻轻地闪开,瞬间移动到他的身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就是要践踏你爱的人,你越痛苦,我越愉悦。” 靳弦越发气急,一下转身,朝他打过去,又被他躲开。 “别费力气,”棋墨一下腾空飞到屋顶,居高临下看着他,就如同看地上的蝼蚁,冷冷地说道,“来或不来,救或不救,全凭你一念之间。”说完慢慢地隐身消失。 “棋墨……”靳弦大喊一声。 “啪”地一下,房门被外力打开,许扇琯和连离荒瞬间冲了进来。 “靳弦,出了何事,之前我跟离荒听见响动,就赶了过来。奈何房门被一股力量锁死,根本打不开。你怎么样,有没有事?”许扇琯说着就要给他诊已诊脉。 靳弦摇摇头,精神颓然地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地说道,“我没事。” “可是……”连离荒急了,刚才房中的人必定是个高手,困了大人这么久,大人竟然说没事。 “离荒,你先出去。”许扇琯说道。 “可……”他看了看许扇琯,又看了看靳弦,只得先离开。 许扇琯还是拿过他的手腕,细细地查看了一下,“靳弦,你心脉过速,起起伏伏,遇到什么事了?” 靳弦知晓号脉不过是一个幌子,苦笑着说道,“到底是什么也瞒不住你,刚刚那人是棋墨。” 许扇琯吃了一惊,“棋墨,他来做什么?他没有伤你吧?” 靳弦摇摇头,重重叹口气,过了半晌才说道,“他抓了淮夕落。” “他想怎么样?” 靳弦双手捂着头,“我不知道,我现在脑子很乱,”他抓住许扇琯的衣襟,似笑非笑地说道,“扇琯,他居然说淮夕落就是死去的夕落,简直可笑。” 许扇琯突然认真起来,问道,“那他是如何救活的?” “蛊虫。” 许扇琯站起身来,若有所思。 “扇琯……” 他猛地转身,蹙紧眉头盯着靳弦,“其实这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难道,是真的?”靳弦睁着眼,苦涩地笑起来。 “我也不确定,之前都是我的猜测。”许扇琯叹了口气,“那一日我给淮夕落号脉,就发觉她的脉象与常人有异,现在想来的确蹊跷,那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脉。可能跳动的是那蛊虫的脉,蛊虫给了她重生。” 靳弦吃惊地看着他,感觉心中有什么一下破碎掉,“扇琯,真的可以这样?人死了还能复活?” “传说中倒是有这么一种蛊虫,能够寄宿在死人体内,释放蛊毒让人重获新生。我一直以为这种蛊虫就只是传说,没想到真的能见到。” 靳弦虚睁着眼,一时无法接受这件事,淮夕落就像是一个新的人,跟夕落没有一点相像。 “但是,靳弦,”许扇琯的语气中隐隐透着担忧,“蛊虫必然跟人不同,寿命更是有限,想来应该最多不会超过五年。” “那么最后,她还是会死?” 许扇酢醯阃罚呐乃募绨颍敖遥烙忻嗷钗迥甑氖倜杂谙β淅此担丫芎昧恕!?fontcolor='#e1fae7'>。19ca14e7ea6328a42e0eb13d585e4c22《》@chtof晋江原创网@ “不一样……”靳弦双手托着额头,眉头紧皱,过了许久才说道,“淮夕落是淮夕落,夕落是夕落,她们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扇琯,我能感受得到,在我身旁的淮夕落,她已是一个全新的人。淮夕落说的对,她有自己的思想,她不是夕落的替代品。” “靳弦,你对她……” 靳弦苦涩地笑了笑,“虽然我一直不想承认,但我对她,早已超过了对夕落的感情,我只是沉迷在回忆中走不出来。” 许扇琯也不吃惊,此事也是情理之中,“靳弦,你能直面自己就好,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虽然想着我一定要救救,但是皇上那里我必须去,两者权衡,还是要选忠义。”这一个决定,似乎用尽他全身的力气。 “靳弦,你想好了么?” 靳弦“嗯”了一声,重重地叹口气,“今生我最愧疚的,便是无法救她。” 隔日。 临走之时,寒未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很轻很轻,如蜻蜓点水一般。“靳……弦,你保重。”五个字却像有千斤重,压在她心里透不过气。 靳弦对她拱手行礼,“公主,保重。” 寒未回过眼,忍着再不去看他一眼,或许这便是最后一眼。眼泪没来由地下落,自己平时一贯瞧不起爱哭的女子,不曾想如今也成了这个模样。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寒未落寞地回到宫中,没有想到又有一阵狂风暴雨等着自己。前脚刚回自己寝宫,后脚就听到父皇的宣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胡人刘氏一族单于之子,骁勇无敌,善战英勇,才德俱全,朕心甚慰。今皇室寒未公主,恰逢适婚之龄,两人天作良缘。遂下旨赐婚,封寒未为永安公主,五日后远嫁胡地。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 寒未边听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下跌坐在地上,身旁的婢女忙扶住她。 “永安公主……五日后远嫁……”寒未冷笑起来,果然政治上的事远比我想得复杂。皇兄死于非命,社稷被撼动,父皇轻而易举地就舍弃了我。妄想用一个小小的公主暂时稳住匈奴,联姻就是一场赌博,而我身为一个女子,就是赌注。输了,不过牺牲一个公主,父皇他何尝在意过…… 永安……我如何去安?又如何安得下匈奴? 第56章 入狱天牢 “公主接旨吧。”宁公公捏着嗓音,端着笑将圣旨递在她面前。 寒未呆坐了良久,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圣旨,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宁公公,我要见父皇。” 宁公公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笑着说,“公主恕罪,皇上说了暂时不能见您。还有,出嫁之前,公主哪里也不能去,你们必须看好了公主,出一点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瞬间跪下一堆的婢女和奴才。 宁公公冲着寒未笑了笑,“公主,您就放宽了心,老奴在此恭祝公主大喜。”说完扬长而去。 寒未将圣旨扔在地上,冷哼一声,不能见,大喜……说不见就不见,父皇当真如此决绝。 慢慢地站起身,有婢女前来想扶着她,“公主,你当心……”寒未轻轻地将她推开,拖着沉重的身躯向前走去,脚下就似一片泥坑,每动一步都耗去一分力气。 为什么从这道圣旨出现,一切都变了。疼爱自己的父皇,成了一个刽子手,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公主,这道燕窝粥,是皇上御赐的,您……”有婢女小心翼翼地递上一盅燕窝粥。 寒未坐着,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蹙起眉生硬地说道,“拿走。” “可,这是皇上……” “拿走,我说拿走,听不懂?”寒未刚一发怒,众人立即跪在地上。她一把推开桌上的茶杯,双手捶在桌上,激励地喊道,“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只得弓着身子退下。 寒未只觉得周身被置于沸水之中,一阵钻心的疼,沉沉地躺在床上。闭着眼,再也不想睁开…… 脑中渐渐浮现出靳弦的模样,过往的自己自恃骄傲,偏偏只有他对自己不卑不亢,没有半分的讨好,更多的时候还是躲避。因而寒未惯爱捉弄他,一次把他惹急了,他竟然真的抬起手准备打下来……那一次便是强喂夕落寒食散的事,靳弦的眼神,她现在也忘不了。是愤怒,是不甘,还有自责…… 想到这里,寒未闭起眼苦涩地笑了笑,眼角的泪水却落了下来。自己今生今世,怕是永远不会被他护在身后,剑拔弩张地望着另一个人…… 客栈中,靳弦说的话,还在她耳边中回响。只有歉疚……寒未的眼泪越聚越多,任凭闭着眼皮,也无法阻止地往外流。 我寒未,今生只能嫁予一人,其他人,休想。 她慢慢地摸到腰间的匕首,登时睁开了眼,刀刃下还透着寒光。瞬间心一横,朝自己心窝的地方扎去…… “啪”地一声,没有预料中的疼痛感。 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飞到了地方,寒未坐起身来,望着站在窗前的人,“浮凡……” 浮凡轻声走来,捡起地上的匕首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说道,“公主,您为何想不开?” 寒未双手撑着床边,双目充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怔怔地说道,“浮凡,为何不能成全我,让我去死?” “保护公主是属下的职责。” “职责……”寒未冷笑一声,撑着床边,慢慢地站起身来,脚下不稳险些打了一个趔趄。浮凡愣了一刻,伸出的手默默地收了回来。 寒未坐在桌前,盯着浮凡,“你跟靳弦,你们都一样……”她突地拉住浮凡,急切地问道,“靳弦,他如何了?” 浮凡叹了口气,虽知道不该跟她说这些,但实在不忍拒绝,还是说道,“靳弦他们,被皇上暂时收入廷尉府天牢,由新任的廷尉全权审理。” “父皇竟真的没有去追查凶手,而是把靳弦收入重犯才待的天牢,那里的环境……他沾不得灰,可如何是好?”寒未皱起眉头,脸色已是差得不能再差。 浮凡心里后悔,只得宽慰道,“有许扇琯和连离荒,靳弦不会有事的,公主还是先忧心自己,你这是多少天没睡好了?” 寒未无力地摇摇头,连她自己也忘了,“我要去见他。” “公主……” 寒未攥紧他的衣袖,眼泪顺势留下,“浮凡,这可能是我能见他的最后一面,不要拦我,求求你,带我去见他。” 浮凡不忍地别过头去,如此哀切恳求的寒未,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向冰凉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自己对寒未,到底是多了一份身为臣子不该有的心思,这是僭越。沉默了良久,才轻声说道,“好,我带你去,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寒未欢喜地点点头,眼泪还挂在脸上,亮闪闪地透着光,浮凡看得愣神,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容。 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别再伤害自己,好好活着。”她是君,我是臣,这是条永远无法跨越的沟壑。 “我答应你。” 浮凡点点头,“公主暂等浮凡安排,不会太久。” “谢谢你,浮凡。”寒未突然发现,处在深宫多年,唯一知交的朋友,倒只有一个他了。 “公主严重了,”浮凡向她行了礼,依旧不放心地说道,“希望公主保重身体,浮凡感激不尽……”说完一转身消失在她眼前。 再说,靳弦一行人被关入廷尉府天牢。牢房只有一个微小的窗口,透着丝丝的阳光,照着牢中的灰尘四处舞动。 靳弦不自觉地咳了一声,他是惯受不得灰尘。连离荒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铺在地上,“大人,请坐吧。” 靳弦感激地点点头,“离荒,扇琯,连累了你们,我心里……” 连离荒摇摇头,眼中装满不忍,“大人,你这是哪里的话,离荒没得保护你,害你这个模样,才是离荒失职。” 许扇琯举起折扇,微微扇了扇,卷起一阵细风,将牢中的灰尘团团卷起,飞向窗外。牢中的空气顿时澄澈了许多,四周也少有飘飞的浮尘。 “扇琯,谢了。” 许扇琯坐了下来,笑着说,“靳弦,你这也是第二次进牢里了。” 靳弦点头,“是啊,可惜来不了第三次。” 连离荒脸上的表情难看地都快哭出来,见二人还在打趣,“大人,都快到鬼门关,你还想来第三次。” “离荒,这叫苦中作乐,”许扇琯挽过连离荒,笑着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能够同年同月一起死,倒也是我们的缘分。” 突然,三人耳边都刮过一阵风,就像有一个人影嗖得一下飞过。 “靳弦,好些日子没见,你竟然沦落成这个样子。” 靳弦慢慢地站起身来,愣愣地望着窗外的靳漠……没想到,临死之前,竟然还能再见他一面。 靳漠扯动着嘴角笑笑,“你不是一直都苟延残喘地活着么?为何要回来?” 靳弦突然想起棋墨的话,怔怔地问道,“靳漠,你认识棋墨?” “并不认识,”靳漠略笑了笑,“怎么,你现在还有闲心关心别的?” “你来做什么?”靳弦转过头,背对着他,棋墨果然是在骗自己,心中原有的几分期待,顷刻化为无影。 “弟弟临刑,我这个兄长不得来看最后一眼。” 靳弦生硬地说道,“你从不是我的兄长。” “你这个样子,死了以后如何面对地下的爹和娘。” 靳弦脑中嗡嗡直响,转过身,双眼注视着他,眼前的人,长得明明跟自己有三四分的相似……却觉得如此陌生。 “靳漠,你要嘲笑也好,诋毁也罢,见也见了,请你离开。” 靳漠轻轻动了动手指,扯过他的衣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走的时候,自然会走。” “你……想怎么样?” 兄弟间的矛盾,外人也不好插手,连离荒和许扇琯看着焦急,也无计可施。 靳漠慢慢地放开他,举起手指戳着他的肩膀,“警告你,临刑之前最好不要死。” “你没死之前,我绝不会死。” “这样最好。”远处传来悉悉簌簌地脚步声,靳漠只留下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转眼消失在眼前。 靳弦跌坐在地上,仿佛刚才同他的对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离荒忙扶着他,眼神中写满不忍,刚想开口,就被许扇琯拦了下来,冲他严肃地摇了摇头。 当夜。 “靳弦……” 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寒未穿着侍卫的衣裳,盖着黑色的斗篷,一见到他便取下了头上的帽子。 “公主,你怎么来了?”许扇琯说道。 靳弦站起身望了她一眼,又看着她身旁的浮凡,皱起眉说道,“浮凡,私自探望天牢的罪犯,可是死罪,你如何能把公主带来?” 寒未摇摇头,双眼微红,握着牢房的栏杆,“父皇竟那么狠心,将你收押在这里。” 浮凡压低了声音,说道,“公主时间紧迫,长话短说。” “靳弦,走吧,我们一起远走高飞,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 靳弦看着她,叹了口气,“公主还是请回吧,天牢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寒未急得跺了跺脚,眼泪顺势落下,“我不回去,我不要你死,父皇将我软禁在屋里,还下了一旨婚约,将我许配到匈奴,嫁给单于之子。” 单于之子,靳弦想了想,淙喧身为匈奴的左贤王,难不成是他? 靳弦换了一种语气,“公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事强求不得。靳弦的命,望您也不要再挂念。” “公主,时间到了,再待下去就会惹人怀疑。”浮凡说道。 寒未丝毫不想离开,攥走靳弦的衣裳,“靳弦,对我,你不该这么狠心……” “公主,快走。” 突然走廊里传来一声大喝,“谁在那里?”紧接着,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第57章 新婚当夜 浮凡将寒未斗篷上的帽子扣在她头上,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公主,得罪了。” 两人瞬间躲在到牢房的角落中,浮凡皱紧眉头,将寒未护在身后。有狱差闻声赶来,看了看靳弦几人,问道,“刚刚可有闲人出没?” 许扇琯笑了笑,“哪有什么闲人,不过是我们在说话。” 狱差四处瞧了瞧,也没瞧见别的什么人,望着他们几人,“没事别闲聊,夜深了,感觉歇息。” “是是……” 狱差打了个哈欠,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见他走远,浮凡两人才现身,“公主,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寒未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靳弦,靳弦只向她拱了拱手,“公主,保重。” “保重……”寒未眼中含泪,刚说完,浮凡立即拉着她瞬间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扇琯,若是寒未能嫁给淙喧,对她未尝不是件好事。”靳弦淡淡地说道。 许扇琯也赞同的点点头,隐隐中又有些担忧,“他二人心中都装着一个人,也算是同病相连,只是他二人性子皆烈,怕是不好磨合,就看造化了。” 靳弦靠着墙,慢慢地闭起眼,脑中浮现出淮夕落的容貌。心中酸一阵苦一阵,如今她落在棋墨的手里,日子怕是不好过。自己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救她。每想到此,靳弦只能重重地叹口气。 几日一晃而过,一时到了出嫁之期。 那一日,寒未身着凤冠霞帔,脸上没有一点神采,独乘一骑马车,从殿外到宫门。一路冷冷清清,从马车下来,早有匈奴的迎亲队伍等着。 “属下呼延朔林,特来恭迎永宁公主,公主请上轿。” 立即有婢女搀扶着她,寒未似行尸走肉一般,迈着步子踏了上去。仅是一步,瞬间踏碎了她的人生,更踏碎她的心。 “起轿。”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出皇城,一起一伏的轿子,就如同自己的一生,而心中早已万念俱灰。 “公主,一路上路途遥远,公主有何事,尽管吩咐属下。”呼延朔林骑着马,客客气气地对着车帘里的人说道,却毫无动静,心中想着这个公主的性子未免冷了些。 寒未再没有说一句话,任凭是谁同她说什么,她也不言语。 队伍整整走了五天五夜,这段时间里寒未一句话也不说,直到进了胡地,见了淙喧。 新婚当晚。 淙喧久久站在门外,实在不忍心推开房门,不忍心看到待嫁的寒未……更不忍心的,是对自己。怕这样进去,事情再也没有回缓的余地,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事情早已成了定论,自己终身的妻,始终无法是她了。 轻轻地敲了门,走了进来,寒未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淙喧也不过去,轻轻地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喝起来。 寒未听到响动,一把扯上头上的盖头,两人视线交汇,她登时吃了一惊。喉咙微微动了动,说道,“竟然是你?” “朔林说,你这来的五日一句话也没说过,他都怀疑我娶了个不会说话的女人。” “又有什么好说的,寒暄,在我的人生里早已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淙喧一仰脖喝下一杯酒,淡淡地说道,“你倒是少了之前的戾气……” 寒未走到桌前,一把抢过酒壶,匆匆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没想到,你就是单于之子。” “世间没想到的事,还多。”淙喧叹了口气,继续喝着酒。 寒未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非淮夕落不娶,竟然答应这门亲事。” “我曾经也这样以为,后来就觉得无所谓了。能为所爱之人做点事,就算是成个亲也没什么不好。” “有人威胁你?” 淙喧笑着摇头,“算不上,我是单于之子,这就是我的职责。你不也一样,身为公主,带着国家的期望,过来和亲。” “和亲?”寒未莫名地笑出了声,“世间没有比这更荒唐,更可笑的事。” “我还以为凭你的性子,绝对不会嫁。” 寒未举起酒杯,同他碰了一杯,苦笑着说,“我曾经还以为,我非靳弦不嫁。世间太多的事,没有一件绝对。除了一件事,人,生了一定会死……” 淙喧不经意地拿过她藏在袖中的匕首,道,“所以,你是抱着必死的心来和亲?” 寒未望着匕首怔怔地笑了笑,“士可杀不可辱,与其被当作一枚棋子一样活着,还不如死。” “罢了,你已来了胡地,还是好好活着,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寒未看着面前的人,问道,“此话当真?” 淙喧笑了,喝尽了杯中的酒,“自然是这样,以后若是局势允许,我会放你走。” “为何?” 淙喧笑着摇摇头,“哪有为什么?一个女子不愿做的事,我绝不会强迫,再说,现在我心中还有夕落。” “你这个朋友,我寒未交了。”寒未站起来,端着酒,“敬你一杯。” “我们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也敬你一杯……”二人喝得兴起,淙喧只觉得今日的酒隐隐有点不对,虽没有醉人,但脑中一阵恍惚。 寒未觉得这酒又烈又辣,才喝完几杯,精神已经恍惚,眼泪流了下来,拉着淙喧说道,“淙喧,你知道我有多爱靳弦么?就连一闭眼,一呼一吸,都是他……” “我知道,我对夕落何尝不是一样……” 寒未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眼泪簌簌地下落,“你说,我俩是不是傻,是不是天底最大最傻的人?” 淙喧见寒未喝多了,扶着她走到床边,一个趔趄两人双双倒在床上。 “夕落……”眼前突然浮现出淮夕落的脸。 淙喧猛地站起身来,使劲儿地定了定神,突然意识到,这酒可能被下了药。简直卑鄙,手段实在下作。 寒未哭得起劲儿,抓住淙喧的衣裳,“靳弦,你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 “寒未,你喝多了,你看清楚,我是淙喧。” 任凭他如何说,寒未就是不放手。淙喧只觉得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一会儿是寒未,一会儿又冒出淮夕落的脸。他一下跌坐在地上,寒未手攥着他,被这么一带,直直地摔在他身上。 淙喧摇着她,说道,“寒未,你清醒一点。” 悬在窗外不远处的浮凡正注意着屋里的动静,见寒未摔倒,动了动身,依旧没有进去。自己擅自离宫,一路跟来,已是僭越了君臣之礼,如今如何能再进去……她也早已是别人的妻,自己能做到,不过是尽量保全她的性命。想到这里,浮凡闭着眼扭过头去,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不,你别走,你别离开。”寒未一把抱住淙喧,怎么也挣脱不开。 淙喧一直靠意志力撑着,想着自己不能对不起她……索性拿起桌上的匕首,在手掌上割了个口子,疼痛感瞬间让他清醒了不少。他转过身来,轻轻抱起寒未,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 “你别走,”感觉到他要走,寒未虽闭着眼,还是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淙喧无奈地看着她,靠着床沿坐下,就任凭她攥着衣袖。 隔日。 寒未睁开双眼,只觉得头痛欲裂,一下看到坐在脚踏上的淙喧,不禁吃了一惊。仔细想了想昨夜的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两人在喝酒,后面的事就记不起了。 见淙喧醒来,她不经意地问道。“你醒了?” 淙喧站起身来,动了动周身的筋骨,蜷着睡了一夜,实在是腰酸背痛。看了看寒未,说道,“是不是头还痛?” 寒未点点头,还是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什么也记不起来?” “你喝醉了而已。”淙喧轻描淡写地说道。 寒未一把抓过他的手,手上的伤口尚在结痂,“这个伤口,难道是我划的?” “不是你,是我不小心弄的。” “淙喧,你老实告诉我,昨日的酒里是不是加了什么?”寒未认真地看着他,自己的酒量也不至于喝几杯,就什么也想不起来。她一下起身拿起昨晚的酒杯,瞬间苦涩地笑了笑,“我竟然没有闻出来寒食散的味道,简直太大意了。” “寒食散?” 寒未点点头,“我曾经也对人用过,这药会乱人心性,令人产生幻觉,”她猛地回过神来,拿起淙喧的手,“所以你才划伤自己的手,就是为了控制药性。” 淙喧淡然地说道,“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药,那么做也是条件反射,不过,我向你保证,这种事以后都不会发生。” 寒未心里对他生了几分敬佩,在药性的作用下他竟然还能对自己保持着一个君子的风度,实在不容易,“淙喧,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你在此处没有亲人,以后有什么尽管来找我。” 说完,淙喧走出了门外,留下寒未一个人在房中,她脑中乱成一锅粥,此时心中却莫名地觉得安心。 “公主,单于叫您过去一趟。” 第58章 安原阏氏 寒未心中一阵凉意,单于传召,偏偏在淙喧走后,再加上昨晚的寒食散。太多的巧合,背后的目的不言而喻。 “好。” 在侍女的带领下,穿过弯弯曲曲各式的穹庐之中。匈奴大部分处于大漠草原,皆住在穹庐之中,只有部分靠近中原疆域,才会修筑房屋。 “公主,到了。” 寒未一抬头发现,眼前的穹庐耸立在最高处,外饰精美,四方望不见尽头。侍女小心地拉起帘子,低垂着头,走了进去,里面别有洞天,宛如宫殿。 席上的单于,昨日寒未粗粗看了几眼,有些印象,他眉眼间与淙喧有几分相似,暂缓了一些紧张感。 寒未先向他行了礼,说道,“单于,听说您找我?” 单于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坐下,有侍女前来替她倒茶。“阏氏,你父皇的身体可好?”匈奴将单于和诸王的妻子都称作阏氏。 寒未略定了定心,微曲着头,“回单于,尚好,多谢单于关心。” “你远嫁胡地,实在舟车劳顿,不知吾儿淙喧待你可好?” “还好,多谢单于关心。” 单于略笑了笑,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已看不清表情。寒未只觉得坐立难安,总觉得整个穹庐中充斥着阴谋的味道,具体是如何,自己也说不上来。 “对了,阏氏可还适应此地的吃食?” “还……还好,”寒未敷衍地笑笑,从未有这么煎熬的时候,偏偏淙喧还不知去了哪里。 单于长年奔波在外,见惯各式各样的人,此时一眼看穿了寒未的心思,问道,“阏氏昨日可遇到什么事?” 什么事?寒未越发坐立难安,笑着说,“没有,一切都还好。” 单于慢悠悠地喝着一杯茶,“胡地虽比不上中原繁华富饶,物资匮乏,但你既然嫁过来,就是淙喧的阏氏,而不再是集尊贵于一身的公主。阏氏往后应该谨言慎行,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该懂得克制自己,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是。”寒未立即起身跪在地上行礼,远在异乡,早已懂得,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关系着整个中原。和亲,身系着国土安稳,无论如何,都只能忍着。 单于笑了笑,示意她起身,“这里没有这么多的繁文缛节,不用动不动就向人下跪行礼,我要你把尊重放在心里,表里不一才是大忌……” 寒未抬起眼正对上他的目光,此刻才看清他的脸,坚毅风霜,充斥着世间的信任和不信任。 她忙收回目光,答道,“是……” “父亲,你如何只召寒未一人,却不传唤我?” 门帘拉起,淙喧笑着从外面走来,寒未见到他立即送了一口气。 “我正同她聊封号的事,是不是?阏氏。” 寒未忙点点头。 淙喧看着她唯唯诺诺,立即会意了三分,“不知父亲是打算封号什么?” “就封为安原阏氏吧。” 安原?寒未吃了一惊,难不成他想平定中原? “尚好,父亲说什么便是什么,没别的事,淙喧就先退下了。”淙喧微微行礼。 单于点点头,“去吧。” 淙喧拉着她走出门外,一直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才放开她,略叹了口气问道,“寒未,说吧,老头子有没有为难你?” 寒未摇摇头,双目无神,想着单于的话,安原,安定中原……脑中浮现出靳弦,他说过,匈奴早晚会觊觎中原,同中原一战,也势在必行。 “寒未,昨夜的事我已经调查过……” 正说着,寒未回过神来,一把攥着淙喧,打断他的话,“淙喧,你……娶中原的公主到底是什么目的?仅是和亲安稳这么简单?” 淙喧愣了一下,不经意地说道,“寒未,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可……” 淙喧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严肃地说道,“隔墙有耳,早已有人派了眼线全天盯着你,昨晚的事就是例证。我向你保证,时机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寒未吃惊地睁着眼,只得点点头。单于早就警告自己要谨言慎行,看来在此地生存实在如履薄冰,若不是遇到淙喧…… 淙喧慢慢放开她,拉着她继续往前走,随意地说道,“我对你越好,暂时就不会忧及你的性命,以后你谁都不要相信,我会保你平安。” “淙喧,你待人都这么好?我跟你分明就是异族。” 淙喧笑了笑,逆着春日的阳光,看着她,“夕落也这么说过。”眸子里闪烁着日月光火,不染一尘。 寒未看得晃神,猛地收起目光,别过脸,“你既然爱她,为何不带着她走,舍不下荣华么?” “我像那样的人?又有什么舍不下的,不过在于她愿不愿意,她心中无我,强求无意。” “是么?”寒未无神地盯着远方,“我却做不到这样,爱一个人就是占有,否则宁愿不要……” “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地方。”不等她回答,淙喧已拉着她向前方跑去。 寒未愣愣地看着他,他如何能活得这么好?处在这样的环境,放弃了所爱的人,如何还能活得这么自在? “到了。” 淙喧牵出一匹马递给她,问道,“会骑么?” 寒未来了兴致,立即抢过缰绳,翻身跳了上去,扬起头看着他,“本……我寒未又有什么不会。” 淙喧随即翻身上马,一挥鞭子,马抬腿就跑,“这样才有几分像初识时候的你,不过,你得追的上再说。驾……” “竟然耍赖,今日定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两人的马皆如离弦之箭,一前一后地在草原上驰骋,风景如画。 “单于,呼延朔林求见。” “进来。” 呼延朔林走进穹庐,略行了礼。 单于看着他,问道,“此时,淙喧和阏氏在何处?” “回单于,左贤王带着阏氏骑马去了。” 单于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两人相处得好像还不错。” “或许是,不过我了解左贤王的性子,应该是逢场作戏,他心里始终记挂着一个人。” 单于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昨日的酒,他二人可吃了。” 呼延朔林答道,“吃了,不过有没有发生什么就不知道,而且,左贤王好像还发现了什么,今日也在调查,今后怕是不能再这么做。” “罢了,”单于冷笑一声,“我自己的孩子我自然清楚,淙喧生性纯良,重情重义,此番若不是以那女子的性命要挟,他断不会答应成亲。即使娶了中原公主,他也不会动她分毫。但我胡人子弟,又有什么动不得……别说她是公主,嫁到这里,就连一个婢女也不如。” “单于说的是。” “你继续观察着,淙喧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对她好,我就不会杀她。”单于眼神透着杀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她不过就是一个人质,若能生下一儿半女,或许我能考虑不杀她。但即使是她生的,她也没资格养,这是我们胡人的子女,根本轮不过她……” “单于英明,属下告退。” 单于嘴边透着一丝微笑,真正的腥风血雨才慢慢拉开序幕,为了成功谁又是不能利用的,包括淙喧也不例外。 这边,淙喧为了解开寒未的心结,带着她外出赛马。 “吁……”两人已跑了许久,淙喧勒住马等着她赶上来。 “驾,驾……”寒未骑着马,特意骑得比他更远一些,“吁……”她回过头,得意地看着淙喧,“我赢了。” 淙喧笑着点点头,从马上下来,替她栓好马,说道,“是,你赢了,想要什么奖励?” 寒未摇摇头,“我什么东西没见过,再说你这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淙喧“哈哈”地笑了起来,“若是老头子听到你这话,怕是当场就活剥了你。”他伸开双臂,吹着草原上的风,说道,“这里好安静。” 寒未走到他身边,眼前的景象的确很美,一望无际的草原,与天共连一处,无穷无尽。 “的确很平静,就连心境也随着草的摆动,起起伏伏。” “若是一直都这样该是多好,没有战争,没有杀戮。” 寒未吃了一惊,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在撒谎,“你当真这么想,希望与中原和睦相处?” 淙喧笃定地看着远方,“我答应过夕落,决不让她经受战乱之苦。” 寒未苦涩地笑笑,“我对靳弦的感情,竟及不上你一分,倒不配说爱了,实在太过自私。” “感情的事,又哪里有自私不自私。” 寒未向前走了,迎着风向,大声吼道,“靳弦,今生今世,我寒未不再爱你,你必须活着……”连吼了几声,眼泪没来由地下落,寒未笑了,怎么连眼泪也不信。 淙喧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不用勉强,有夕落陪他,他会拼命活下去。” “夕落?”寒未疑惑地看着他,“我们走的时候就没看到夕落,一路上也从未遇到她。” 淙喧吃了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靳弦被抓,又有何人来救她。辉蒙是断不会骗自己,救她的人到底是谁?会不会是呼延朔林使得调虎离山……越想心中越加慌乱。 “淙喧……” 他皱起眉头,拉着寒未,急切地问道,“许扇琯跟连离荒也一同陪着靳弦,他们也不知道夕落的下落?” 寒未点点头。 糟了,淙喧暗叫不好,自己实在太大意,若是夕落有任何意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攥着寒未,严肃地说道,“先回去,我必须找朔林问清楚。” 寒未点点头,任由他把自己拽上马,两人共骑着一匹马飞奔回去。 淙喧只觉得心中起起伏伏,夕落,你断不可有事。 第59章 命如蝼蚁 “朔林。”淙喧大喝一声,一把推开房门。 呼延朔林见他表情严肃,问道,“淙喧,你这是怎么了?” “你老实告诉我,那日救走夕落的人是不是你的人?你到底有没有杀她?” 呼延朔林友善地笑笑,示意他和寒未坐下,立即有婢女前来沏茶,他说道,“自然没有,我不会骗你,况且当时辉蒙也在,他说的话你总该相信。淙喧,可是出了什么事?” 此话一出,淙喧依旧忧心忡忡,越发觉得此事可疑,“听寒未说,他们一路上都没遇到过夕落,我怕她出事……” “不应该,”呼延朔林继续安抚他,“淙喧你细想,那人既然是救她,也不可能是想谋害她,这不合逻辑。” “好吧。”淙喧见问不出什么,站起身来,同他告别,朔林也不再留他。寒未跟在他身后,一路出了房门。 两人并排走着,寒未见他着急,问道,“淙喧,你觉得淮夕落出事了?” 淙喧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只要她不在我身边,我都觉得不放心。而且,自你说了此事以后,心中一直有种不详的预感。再联想到夕落之前的种种异样,实在让我放心不下。” “什么异样?” 淙喧停下脚步,问“寒未,你可知道一个人?” “什么人?” 淙喧拉着她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四下看了看,才放下心来说道,“靳府中故去的夕落,好像是一个琴师,你可认识?” 寒未先是诧异,说道,“认识是认识,但她已死了那么久,跟淮夕落又有什么关联?”想了想又说道,“之前我乍一看倒是觉得眼熟,但是细看来,她二人除了名字一样,长得根本不像。” 淙喧略顿了顿,语气忧愁,“我曾经派人去过靳府夕落的墓,里面是空的。” 寒未吃了一惊,用手捂着嘴,低声说道,“夕落不见了,难道她二人真的是同一个人?” 淙喧不置可否地,“我也不知,不过听夕落的语气她好像知道一些内情,她可能就是已故去的靳府夕落。若是这样,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和目的,但我觉得应该跟此次夕落的失踪有关。”说完,他向空中轻轻喊了一声,“辉蒙。” 辉蒙立即翻身出现在他面前,倒把寒未惊了一跳,淙喧看着他,说道,“你继续去调查靳府夕落的事,重点要找到淮夕落,不得有误,快去。” “是。” 辉蒙走后,淙喧担忧得走来走去,恨不得自己飞身去寻她,可是一想到单于这边,自己肯定走不了。这都过了这么多日,也不知能不能找到,自己实在大意……若是她出了事,自己必定悔恨终身。 “世上难道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法术?”寒未仍旧不信,已经死去的人如何能再活过来。 “我们胡人世代信奉萨满,其中也有一些起死回生的秘术,只是……” “只是什么?” 淙喧略顿了顿,“只是用一命抵一命,而且是流传的说法,也没人真正用过。” 寒未攥着他,睁大了双眼,“淙喧,我总觉得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我也不了解靳府过往的事,无从揣测,我只希望夕落无事,任她是谁。” “放心吧,她会无事的,倒是靳弦……” 淙喧苦涩地笑笑,感叹道,“他二人倒是都身陷囹圄,实在是苦命的鸳鸯。” “是啊。”寒未也不再避讳此事,“不知,靳弦知不知道此事,不过任淮夕落是谁,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待她。” “倒让人羡慕,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不管她心中装的是谁?” 寒未看着淙喧,心中有些触动,眼神同自己分明一样。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世间的事,又如何说得清,说得尽…… 再说淮夕落,自从被棋墨绑走以后,一直锁在皇城北方的幻月林。房中除了几名婢女照顾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那一日,淮夕落斜靠在床上,只听得房门响动,却没有一丝力气抬头。 棋墨从门外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听说你这几日都不吃,想绝食?” 淮夕落苍白地笑笑,强打着精神直起身来,讽刺地说道,“我要是死了,难道你还能救活我?” “天底下蛊虫只有一只,你觉得,我还有心思救你?” 淮夕落别过脸,心中嫌恶,实在不愿见他,“你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有人来救你的时候。”棋墨笑了几声,慢慢地走近她,脚步声让她不自觉地后退。他抬起淮夕落的脸,皱紧眉头,“但是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你。” 淮夕落吃力地打掉他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别……碰我,恶心……” 棋墨也不生气,看着她就如在看一只蝼蚁,“明天就是七日之期,看来,靳弦是不会来救你,如今他也自身难保。” “他……他如何了?” “想知道?先把这粥吃了,我就告诉你。” 淮夕落冷哼一声。 棋墨直起身,不耐烦地说道,“怎么?觉得你死了,我就不能威胁靳弦?若是他不在乎你,你就什么也不是,连死尸都不如。”说着,他一只手抓过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微微用力,一股气流从手中传出,只听“啪”地一声,淮夕落身旁的婢女,瞬间倒在地上。 其余的婢女立即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倒下的婢女还未来得及发声,已毫无生息,鲜血从身体里慢慢渗出。 见鲜血一点一点流过来,淮夕落瞪大了眼,惊恐地收回自己的脚。 棋墨靠近她的耳边,说道,“你若不吃,我就杀一个婢女,看你忍不忍心?” “棋墨,你不是人。”淮夕落双目布满血丝,用尽浑身的力气吼道。奈何头发被他攥着,动弹不得。 “哈哈,你可以试试挑战我的耐性……”刚说完,手上轻轻一放,淮夕落顺势摔倒在地,正躺在血迹上。 “不……”淮夕落恐慌地向后退,也无法摆脱脚下的鲜血,眼泪顺势流了下来,她使劲儿地摇着头,只觉得地上的女子死死地盯着自己。一直到靠着床边,脚下的血迹已拖了一路。淮夕落趴在床边,大声地哭起来,“对不起……” 棋墨轻蔑地看着她,“今后你若胆敢再忤逆我,你是不怕死,不过这屋里的人都跟你陪葬。” 屋里的婢女皆低着头,跪拜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棋墨。”门外突地传来一声沉稳的声音,棋墨立即起了兴致,看着浑身发抖的淮夕落,说道,“你若是活着,这些人就不必为你而死,好自为之。” 说完,瞬间飞出房间,房门顺势关上。 淮夕落闭着眼,死死地攥着床沿,心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四五个婢女向她聚拢过来,整齐地跪在地上,恳求道,“姑娘,求你吃点东西,不然我们,都会死。”说完眼泪止不住地下落,另外几人也是掉着眼泪,眼巴巴地望着她。 淮夕落重重地叹口气,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的气味。有婢女扶着她起身,她脱下满是血迹的衣服,声音没来由地颤抖起来,“好,我吃。” 婢女立即如大赦一般,端来粥放在她的面前,淮夕落只觉得味同嚼蜡,机械地朝嘴里塞,也不嚼就咽下……眼泪落在碗里,只觉得更咸,眼前的景儿越发模糊,她慢慢地闭起眼,没了知觉。 “靳漠,你怎么有空过来?”棋墨调笑地问道,对他的态度倒是少见的温和。 靳漠冷冷地看他一眼,说道,“亦凉,如今你换了名,改了面容,又是在玩什么?” 棋墨“哈哈”地大笑几声,“许久没听到人叫我此名,倒觉得有些怀恋。” “不跟你废话,你做别的,我不管,但是你若碍我的事,我必定杀了你。” “靳漠,好歹我跟你相识多年,故人见面,都不寒暄几句。” “没必要。”靳漠冷冷地说道。 棋墨也不恼,笑了笑说道,“我以为你今日是为淮夕落来的。” “与我无关。” “靳弦呢,你也不管?” “我的事,你少插手。”靳漠瞥了他一眼,冷漠地说道,“不要逼我动手。” 棋墨见他瞬间消失在空中,勾起嘴角笑了笑,靳漠这人断不会无事过来,只是警告自己。过去曾寻他这么久,为逼他现身,什么招都使尽了。看来这次,他也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事。 抬头看着这天,怕是要变了。之前还是阳光明媚一派晴好天气,如今已是春雷阵阵……棋墨想着,靳弦怕是来不了了,明日就是七日之期。凭他的性子,就算是为朝廷为皇帝,死不足矣。看来,他对淮夕落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但是靳漠既然来了,事情应该就有变数。 自己只用等着明日的好戏上演,淮夕落暂时还不能死,不过,她也活不了多久。 第60章 一往情深 廷尉府天牢。 “靳弦。” 他一人独站在窗边,狭小的缝隙透着丝丝月光,出神地想着事情,许扇琯连叫几声,才回过神来。 “扇琯,明日就是七日之期。”窗外的方向不知是不是皇城的北方,也不知淮夕落过得如何。 许扇琯摇着折扇,似是与他闲聊,“听说前几日公主大婚,暂不处置重犯,因此我们还能多活几日。” 靳弦扯动着嘴角想笑,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笑,“我还以为会比她先死,黄泉路上,可以去等她……” “靳弦,若你想去的话……” 靳弦闭起眼慢慢地摇着头,“你们同来分担我的罪责,如今,我如何能走。”一睁眼,月光显得更亮更远,夕落,这一次,真的抱歉了。 “已是将死之人,还怕再加几个罪责?” 靳弦叹口气,“罢了,要死也是我陪着你们一起,我如何能苟活下去……” “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么?” 靳漠的身影一点点出现在他面前,这一次他是突然出现在牢里。靳弦淡淡地看他一眼,默默地坐在地上,说道,“你又来做什么?” “听说你还没死,我特别来看看。” “看过了,可以走了。” “靳弦,你若求我,我可以考虑救你……” 靳弦闭起眼,一下打断他的话,“我是不会求你,而且我也不会走。” “那个女子,你也不管?” 此话一出,靳弦的眼皮略动了动,嘴上依旧不服软,“我对夕落不起,只有来世再还。” “我曾说过,你没资格去救任何人,没想到你竟窝囊到连心爱之人也不管,而去遵守什么狗皇帝的道义……” “靳漠,请你出去,你若不走,我就叫人。”靳弦睁开双眼,戾气满满地盯着他。 靳漠冷冷地说道,“终有一日你会后悔。” “我靳弦做过的事,从来不后悔。” “这样最好。”靳漠一溜烟消失在他眼前,那一刻靳弦的心中只觉得七上八落,自己到底是说了谎。 许扇琯见他一脸落寞,开口唤他。 靳弦闭起眼摇摇头,良久才缓缓说道,“扇琯,让我自己待着吧。” 隔日。 靳弦直直地望着窗外出神,几乎一夜没睡。 许扇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靳弦,别看了,你都在这里站了一夜。” “她会怨我么?” 许扇琯知他心中忧伤,安慰道,“淮夕落与寻常女子不一样,她绝不会怨你,她会好好活着。” 有一束阳光突兀地照进来,像是寻访了许久才找到墙上的缝隙。“但我怨自己……” “你也没做错。” “扇琯,你说那是皇城的北边么?”正说着,突然脸上一阵冰凉,脑中一片恍惚,自己竟然落泪…… “靳弦,你……” 靳弦任风吹着,脸上倦意满满,“上次,夕落病重,我找遍了所有的大夫,甚至扇琯你为了救她,不眠不休几日,她还是走了。好不容易,她又活过来,这一次,我却不能救她……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我要在乎那些什么狗屁道义,什么忠臣孝礼。我只想她活着,我真的好想再抱抱她,摸摸她的脸,看着她笑。我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心中的力量一点点溢出来,这些话已在心中藏了太久,“我甚至还没告诉过她,我真的爱她,爱眼前的她,不管她是谁,我都爱她……”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许扇琯赶紧扶着他,“靳弦,你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吃也吃不下,这样下去身体会垮。” “垮就垮吧,我早已是将死之人,只是我不甘心……不甘心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靳弦一把拉住许扇琯,双目忧伤,“我为何就不能放下骄傲,求一求靳漠,或许夕落就能活下来了,我真的没用。” “别说了,靳弦。”许扇琯扶着他靠在墙壁上,站了一夜,此时他身上已没什么力气。 连离荒在一旁看得着急,从未见过靳弦这个模样,“大人,你……” 许扇琯冲他摇摇头,示意什么也不要再说。 一时间三人无话,不知过了多久,靳弦开口问道,“扇琯,什么时辰?” “该是辰时了。” 靳弦心中很清楚棋墨此人必定是说到做到,淮夕落此时可能早已……实在不忍再想下去。自己终是连她的性命也无法救,是我害了她。“扇琯,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一片枫树林里。离家出走的她穿着一件男装衣袍,突地从落叶中爬了出来。她看我的眼神,惊讶中透着熟悉,那时候我觉得,我们应该还会再见。直到在乱葬岗的棺材中,又见到了她……” 许扇琯在一旁听着他全部的回忆,此时的他,也只剩下这些。 靳弦继续说道,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她行为粗鲁,不修边幅,却又热心过头。那时候赶她走,虽是怕她卷进那场案子中,实则是怕自己,再与她相处,会有所动摇。其实,我根本不懂,当这种想法出现的时候,我早已动摇了,她的音容笑貌早已刻在我的心中。她被卖到匈奴,受苦受累,直到我见到她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心中还是后怕。怕自己晚到一步,该有多后悔。寒未说的是,我只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淮夕落,她藏在我心里,随着血液慢慢地蔓延到全身,只是当我明白的时候,真的太迟了……” “扇琯,若是我知道太守府中是最后一次见她,我真的会放下所有的一切,告诉她,我爱的人,是你。她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我却总让她伤心落泪。” “靳弦……” “我妄图她给我一个解释。”靳弦仰靠着墙壁,阳光划过他的侧脸,只留下大片的阴影,“爱从来不需要解释,只是一个结果。她等了这么久的结果,我却无法亲口告诉她。”说完,慢慢地闭起眼,心如死灰。 夕落,等我,我很快就来陪你。地狱的风太冷,路太黑,一定要等我…… 再说淙喧焦急地派出辉蒙四下打听淮夕落的下落,仍旧一无所获。 任是他心中再急,也是毫无办法,只有继续等着消息。 当天,寒未推开房门,淙喧见她进来,问道,“你找我?” 寒未笑了笑,“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找你聊聊,怎么,淮夕落还是没有消息么?” 淙喧皱紧眉头,摇摇头,“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身在何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放心吧,淙喧,淮夕落是个机灵的女子,她不会吃亏的。” “但愿如此吧。” 寒未见他拿着画笔,凑上前来,惊讶地说道,“天,淙喧,竟不知道你描的一副好丹青,画的真好。” 淙喧随意地笑了笑,“夕落的脸,我已画过很多次,自然很熟悉。” “你时常一个人画?” “是啊,自她离开以后每日画一幅,渐渐地已堆成了小山。”一说起淮夕落,淙喧的眼中闪现出不一样的温柔。 寒未突地觉得心中有些异样,竟有些嫉妒她,为何他和靳弦都视她如珍宝? “能给我画一幅么?”寒未一下来了兴致,睁着眼期待地望着他。 淙喧不好拒绝,点点头,“那你坐在这里,我细细画来看看,不过画了,可要给钱的。” 寒未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本姑娘还会讹你不成,画得称心如意,我就赏你……” “赏什么?”淙喧拿来新的宣纸铺在下方。 一时倒把她问住了,“看你想要什么。” 淙喧笑了笑,眉眼自然地弯曲下来,“这是我家,哪有拿别人家东西赏人的。” 寒未愣愣地看着他的笑,只觉得心中越跳越厉害,脸不自觉地红起来,轻轻咳了几声缓解尴尬,自己这是怎么了? 淙喧凑上前看了看,“寒未,你今日胭脂涂多了?脸如何这么红,待会儿画出来可就不能怪我画得不好。” 越说着脸上越红,寒未忙后退了几步,躲闪着他的目光,心虚地说道,“你别废话,赶紧画,本姑娘生得这么好看,涂再多胭脂也美。” 淙喧“哈哈”地笑了几声,慢慢地画了起来,画了几笔,又抬头看看她。 寒未只觉得他目光灼热如火,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说道,“你画你的,老看我干啥。” “我画人当然得看你长什么样?” 寒未不爽地嘀咕一句,“居然连我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枉我们还同为夫妻,喝过合欢酒。” 淙喧正画着,也没抬眼,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画不好,晚饭就不给你吃。” 淙喧笑了,“你这妇人好狠的心。” 寒未扬起头,得意地说道,“再狠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而且你还不一定打得过我,忘了上次被我赶到屋檐。” “上次是我让你。” “不然好久我们再去比一比,我这手中的软鞭已经很久没打人了。” 淙喧认真地一笔一画地描着她的模样,两人这样你一眼我一语地聊着,多少倒真有些像刚成亲不久,闺房缱绻的夫妻。 “好了。” 寒未一下跑了过来,急着要看。 淙喧瞬间将画收起来高举过头顶,说道,“先把奖励说好,免得你耍赖。” 寒未咬了咬嘴唇,灵动地转转眼珠,一把抱住淙喧。 淙喧毫无防备,吃了一惊,寒未顺势抢下他手中的画,铺开来看,画上的人,几分俏皮几分羞怯,不禁感叹道,“原来我长成这个模样。” “你这太乱来了。” 寒未宝贝似地收起画,笑呵呵地看着他,“我这人就喜欢乱来。”说着撒欢似地跑出门外。 只觉得手中的画越来越重,脸上的笑意再也止不住。突然意识到,自己,难道爱上了淙喧? 第61章 难以言说 傍晚。 淙喧正在房中,窗外有身影一闪而过,他淡淡地唤了一声,“辉蒙。” 辉蒙立即跪在他面前,面色凝重,“左贤王,有消息了。” 手中的画笔突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副画还没画完,淙喧许久才开口,声音略有些哆嗦,“如何?” “辗转中,我见到了左贤王所说的靳弦等人……” 淙喧示意他起身,等了这么久的消息,突然不想听一个结果。 辉蒙继续说道,“我通过四方打听,知晓他们被关押在廷尉府天牢,趁人不备悄悄潜入,才得知淮夕落被困在皇城北方的幻月林中。我火速赶了过去,四处已被火焚,没有一点痕迹。不过,我在火堆里找到了这个……”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递给淙喧。 一阵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实在不想去面对。淙喧重重地叹口气,直觉告诉他,肯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问道,“辉蒙,夕落是不是出事了?” “我也不知,只是找到了这个。” “这……”淙喧一把接过,手僵在空中,脑中一点点发怔,这不正是我给她的玉符!她是断不会自己取下来,难道她真的遇害了。 “我也是看到左贤王的玉符,便带回来了,淮夕落怕是……” “怕是什么?” 辉蒙有些不忍心地说道,“怕是已经……” 淙喧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浑身颤颤巍巍,一下跌在椅子上,瞪大了眼,“不可能,夕落不可能死……”他一把抓住辉蒙,问道,“靳弦呢,他如何说的?” “左贤王,您先别激动,靳弦,他不愿提起此事,但是语气哀伤。再加上火堆里找到的玉符,那位姑娘该是凶多吉少。” 夕落,她死了。 淙喧脑中一阵嗡嗡作响,她的声音,她的脸,伸手就能够触及,她怎么会……若是当时,我能够保护她,不放她走,她会不会还活着。 “有看到她的尸体么?” 辉蒙摇摇头,“现场已经是一团灰烬,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辉蒙,我不相信她会死,不可能。”淙喧只觉得此时桌上画的淮夕落,她的眼神她的面容越发地刺眼。 “唰”地一声,淙喧轻轻一扔,几十幅画被他抛了出去。画上的人就像从他的回忆中走来,带着温暖的笑意,在空中慢慢翻腾,直至落在地上。 多少个不眠的夜里,他提起笔,她的脸自然地浮现在眼前,如今,只化作了这堆废纸……没了她,这堆纸留来又有何用。 辉蒙知他平日里有多宝贵这些画像,常常看了一遍又一遍,忙一幅幅地捡起,放在桌上。 沉默了良久,突然淙喧双手猛地捶在桌上,就如火山爆发一般,厉声吼道,“是谁杀了她?我淙喧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辉蒙立即答道,“听说是一个叫棋墨的人。” 淙喧眼中释放出寒凉的杀气,“辉蒙,一定要抓到他,我要亲手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 “是。” 夜里,寒未正在等着淙喧吃饭,谁知丫鬟回话说,左贤王不来叫她先吃。 寒未暗暗有些疑心,淙喧此人是藏不住一点秘密,平日里都会和自己一起吃饭,今日却例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她看着丫鬟,说道,“把饭菜装好,我去找淙喧。” 丫鬟一听,略有些为难,“可左贤王说过,今晚谁也不见。” 寒未接过食盒,不以为然地说道,“淙喧肯定不会不见我,你们都别跟着,我自己去。” 丫鬟也不好阻拦,只得答道,“是。” 寒未一直觉得淙喧好像没什么脾气,待人一向和善,印象里也没见他发过火。 迈着步子轻飘飘地走去,心里突突地跳着,连她自己都有些纳闷,为何非要去见他?难道,是因为心中想见? 快走到淙喧的穹庐,门口只站着辉蒙一人,见她前来立即行了礼,“安原阏氏。” “淙喧可在里头?” “是,阏氏可是要进去?”辉蒙问道。 寒未点点头,指了指手上的食盒笑着说,“我给他送吃的。” “阏氏有心了,只是……左贤王今晚怕是没有心情吃。” “他到底怎么了?” 辉蒙小声在她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寒未立即捂着嘴,怕自己叫出声来,“夕落她,怎么会?” “所以,左贤王此时正一个人喝着酒,怕是谁也劝不住。”说着,辉蒙也叹了口气。 “让我去吧。”不知怎得,她的心中涌起一阵酸楚,莫名地心疼淙喧。 辉蒙也不拦她,说道,“如此也好,酒喝多了始终伤身。” 寒未拿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进了穹庐,立即闻到一阵刺鼻的酒气,酒壶四处散落着。淙喧披散着发,脸上微有红晕,正一杯一杯地喝着,见她来了,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她将食盒放在淙喧面前,拿出一碟碟的小菜。 淙喧疑惑地看着她,“不是说了叫你不必等我,自己先吃么?” 寒未摆了筷子放在他面前,又给自己摆了一双,笑着说道,“你总不能不吃东西……”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点,这样喝酒伤身。”寒未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种深情,“你多少吃一点,吃完了,我陪你接着喝。” 淙喧接过筷子,简单地吃了几口,“其实,你也不必管我。” 寒未扯着嘴角笑了笑,我也不想管你,但是拗不过自己的心。 “寒未,夕落的事你知道了?” 寒未点点头,口中的饭菜不知怎得,没有一点味道。 淙喧苦涩地笑笑,替自己倒满一杯,又替她倒了一杯。举着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寒未,我可以接受她不爱我,但是无法接受她的离世……”话还未说完,杯中的酒早已一饮而尽。 寒未也不言语,一口喝掉面前的酒,抢过淙喧手中的酒壶,直接喝了起来。 淙喧抢了过来,惊讶地看着她,“寒未,你……” “你不是伤心么,不是要我陪你喝酒么?要喝就一人一壶喝,用酒杯算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伤心,自己心中也非常不痛快。 淙喧笑了笑,“你是女子,你用酒杯,我用酒壶。” “竟敢小瞧我,淙喧,我喝过的酒不见得比你少,不然我们就来比比。” “好,那就比一比。” 两人拿起身旁的酒壶,轻轻碰了碰,立即扬起头喝了起来。只听“咚咚咚”地喝酒声响,不一会儿,淙喧已喝尽了一壶酒。却见寒未喝得摇摇晃晃,仍旧硬撑着在喝。 淙喧抢过她的酒壶,此时的她脸上满是红晕,已有醉酒之象,他皱着眉说道,“寒未,胡人喝酒从来深不见底,你身在中原如何比得,不要逞强,这不是闹着玩的。” 寒未乐呵呵地笑起来,攥着他的衣袖,“你是……担心我?” “你喝醉了就喜欢乱抓人?” 寒未不爽地放开他,睁大双眼,强打着精神看着他,“我……才没有,淙喧你这个傻子。” “好好好,我是傻子行了吧,我得找个人把你送回去。” “我不走。”寒未突地朝他扑了过来,淙喧一下没站稳,两人双双跌在地板上。穹庐外,辉蒙听见响声,立即跑了进来,却见他二人这番场景。忙跪在地上,低着头,“左贤王恕罪,属下马上告退。” “辉……”淙喧还没开口,他已走得没影。 淙喧摇了摇身上的寒未,“寒未,不得不说,你真的很重,快要把我压死了。” 寒未不高兴地拍了拍他的头,“你居然这样说我。” “我怕了你了,你赶快起来。”淙喧只觉得欲哭无泪,她这人的酒品还真不怎么样,真不该让她喝酒。 寒未动了下身子,手上一软又倒在他身上,笑着说,“我手上没有力气,浑身乏力。” “还是我扶你起身。”说话之间把她推了起来,看来真的喝醉了,才喝了那么一点。淙喧暗自叹口气,一把抱起她,想把她放在床上。 突然听到一阵啜泣,低头一看。 “寒未,你在哭?” 寒未睁着眼,泪水顺着眼眶落下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哭。她紧紧地攥着淙喧的衣衫,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 淙喧将寒未轻轻地放在床上,说道,“寒未,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寒未使劲儿地摇头,无论如何也不松手,睁着通红的眼,“淙喧,我是你的妻,我不让你走。” “寒未你……怎么……” 刹那之间,寒未突然直起身,一把扯过他的衣裳,嘴唇轻轻地附在他的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 淙喧愣了许久,心中一阵五味杂陈,忙推开她,语气略有些慌乱,“寒未,你醉了。”说完,抬起腿准备离开。 寒未歪歪斜斜地跑下床来,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没有,我没有醉,我是认真的,淙喧。从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温暖待我,我依赖这种感觉,甚至依赖地都有些恨我自己。但是,我真的做不到控制自己的心,只能够放任它……”她语气中带着哭声,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样的一颗心,给你,你要么?” “不可能。”淙喧面无表情地挣脱她的怀抱,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不可能,我已是你的妻,我们之间还隔着什么?” “你绝对不能爱我。”淙喧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我们之间不仅隔了整个中原,还有国仇家恨……” 正如昙花最后消逝在时光里,冬雪再也见不到春日的阳光,寒未只觉得自己的真心又一次,付之东流。 “太子,是我刺杀的。”淙喧一字一句地说道,字字如针,扎在寒未的心中。 第62章 赐死寒未 “你说什么?” 寒未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为什么偏偏是这一种?她歪歪斜斜地走向淙喧,眼泪再没有一点停歇,直直地倒在他的背上,“不是的,求求你告诉我,不是真的。” 淙喧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抱歉,寒未,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你……”寒未向后退了几步,虚张着嘴,再说不出一句话,突地倒在地上,早已泣不成声。 淙喧不忍转过头来看她,取出腰间的弯刀扔在地上,“寒未,你若是想杀我,就动手吧。夕落死了,我早已没了活下去的理由。” 寒未不住地捶打着地面,情绪哀切到了极点,“为什么,每一个我爱的人都这样伤害我……靳弦,父皇,还有你……为什么……难道我就这么不配得到爱么?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皇兄,你知道他对我来说,就是……”她立即捡起地上的弯刀,慢慢地站起身,紧皱着眉,不过是几步的距离,寒未就是迈不开步子。 “淙喧,你对我的好,就是因为亏欠……” “是。”再没有多余的一个字,没有一丝犹豫。 寒未闭起眼,喃喃自语,“我今生再不会爱上任何一人,再也不会。你既然杀了我皇兄,我一定要杀了你……”话音刚落,寒未手上的动作还是停顿下来,刀尖冒着寒光,停在淙喧的脑后。 为什么还是无法下手,面前的人他杀了自己最亲近的皇兄,寒未大叫了一声,手中的刀却像是凝固在时间里,一动不动。 “啪”地一声,刀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用刀杀你,岂不是太便宜你,我寒未杀人,向来不用刀。”话音刚落,寒未漠然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脚下的路,带着坚毅决绝,再也无法回头。淙喧,我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你的一句话,不仅吞噬了我的感情,还连带我整个人生…… “阏氏,阏……”辉蒙见寒未突然走了出来,正准备向前行礼,不料她却直冲冲地往前走,丝毫没有停步。 随后淙喧从穹庐中走来,面色难看,“左贤王,阏氏她……” 淙喧摇摇头,今晚的月色清圆明亮,不知照着多少人的无眠之夜。“随她去吧,辉蒙,我乏了,有时候真想什么也不管,安安心心地睡一觉。” 辉蒙以为他还为淮夕落的事情耿耿于怀,宽慰道,“伊人已逝,左贤王不必太过挂怀。” 淙喧“嗯”了一声,落寞地走进穹庐,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夕落,若是你还在我身边该是多么好……我便不会冲动地说出刺杀太子的事,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过得更轻松。我只愿寒未杀了我之后,能够平复一些她心中的愤懑,不要再活在仇恨里。 隔日。 淙喧听到响动,虚睁着眼,见到面前的人不禁吃了一惊,“寒未,你……” 寒未面无表情地吹了吹面前的粥,递给他,“你昨晚喝了这么多酒,先喝点粥。” 淙喧疑惑地点点头,她这是怎么了? “不怕我下毒?”寒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上略有些红肿,看来是一夜没睡好。 淙喧接过粥,狼吞虎咽地喝完,许久才说道,“下就下吧,我也认了。” “不要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心软,”寒未接过粥碗,凑到他耳边说道,“不过,我给你加了一些佐料。” “蛇蛊听过么?”寒未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取死蛇腐化之后的蛊毒,虽不会忧及性命,不过,你也不会好受。” 淙喧也不恼,直直地看着她,“寒未,我说过,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 寒未冷哼一声,“你现在还装什么,你是未来的单于,我以前竟然还信你会保中原的安宁。” “罢了,我只希望你动手的时候不要做的太明显,不然父亲不会轻易地放过你。为了杀我,还搭上自己的性命,实在不值当。” 寒未扭过头,使劲儿咬紧嘴唇强压着情绪,只丢下一句话,逃似地跑出了穹庐。“不用你提醒。” 什么蛇蛊根本就是骗他的,无论如何还是不忍心下手。寒未只觉得心跳得快要破胸而出,我到底该怎么办,一边是杀兄之仇,另一边却是自己爱的人……如何取舍? “左贤王,单于叫您过去一趟。”一会儿,辉蒙进来说道。 淙喧应了一声,起身穿好衣裳,不禁想到,老头子这个时候找我,肯定又有什么棘手的事,这种日子还真是没有消停的时候。 单于穹庐内。 “父亲,您找我?”突然发现今日穹庐中还坐着其余的人,骨都候刘淙荆也在其中 单于冲他笑了笑,示意他坐下,冲着大伙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来聊聊入侵中原的事。” “入侵中原?”淙喧吃了一惊,难道父亲一直也没放弃。 起身向单于行了礼,语气委婉地问道,“父亲已同中原和亲,如何又要入侵?” 刘淙荆立即“哈哈”笑了几声,他与淙喧向来是针尖对麦芒,拐着弯来讽刺他,“未必兄长娶了中原公主,有了公主的枕边之风,倒忘了入侵中原一事。” “你……”碍于单于在,淙喧也不好发作,索性不理睬他,继续向单于说道,“父亲,此事怕是要从长计议……” 刘淙荆冷冷地说道,“如今中原没了储君,正是最好的时机,到时候,就算我们不攻,鲜卑也会动手。难道,哥哥的意思是,还等着鲜卑爬到我们头上?” “望父亲三思,入侵中原一事,实在弊端太多。” “望父亲三思,入侵中原势在必行。”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退让。 单于摆了摆手,示意他二人坐下,“淙喧,淙荆,你二人也不必再说。中原,已如探囊取物,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此话一出,一旁的呼延朔林忙攥着他,示意他不可再多言。淙喧无奈,只得听着他们商量入侵中原的大计,心中暗暗捏了把汗,看来父亲的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劝不回来,没想到一切的激发点都在自己身上。若不是当时自己受命杀了太子,娶了公主,铺垫好这条道路,入侵中原也不会来得这么快……此时,淙喧只觉得心寒,为了疆域领土,父亲,他竟然连自己的儿子也利用。 单于见到淙喧的脸色十分不好,知他会埋怨自己,但是自古做大事者向来不拘小节,利用又怕什么?淙喧,等到我打下天下,将一切繁荣富贵江山社稷都压在你身上的时候,我不相信你不会动心。现在你还是太年轻,懂不了为父的良苦用心。 人群散了之后,单于独独叫住了淙喧,说道,“吾儿,你心中可埋怨我?” “淙喧不敢。” “你不是不敢,只是不敢说。”单于反常地拉起他的手,并排坐在自己身边,语气中带着少有的温和,“吾儿,我了解你的性格,自小善良,重情重义,与淙荆不同,所以才会选你担当大任。我们胡人并不比中原人差多少,却世代生活在这荒瘠凋敝的地方,这不公平。放眼整个中原,已是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我们是去救他们,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淙喧站起身来,客气地同他说道,“父亲,侵略就是侵略,战争就是战争,从来也攀不上道德的高度。” “你这脾气……”单于重重地叹口气,“倒是谁也无法左右,也不知道像谁?不过中原一战,你都无法摆脱,这是宿命,我给你的宿命,你不能拒绝。” “父亲……” 单于举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你身为左贤王,如何能不参加,这有助提升你在民众中的威望,不然将来你成为单于,又如何服众。还有,中原的公主,我会下令赐死,淙荆说的对,不可让她再留在你身边。” “父亲!”淙喧一时极度愤慨,语气渐渐激烈起来,“你为何要杀她,她不过就是一个女子。” “女子?仅是一个女子,你竟敢顶撞我。”单于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生硬地说道,“而且她要杀你,就不得不除。” “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她不会害我……”淙喧语气立即柔和不少,一直担心的事终是发生了。虽不知是谁泄密,但若是自己态度再这么强硬,更会害了寒未。 单于的话里丝毫没有商量的语气,“此事不可不防。” “你可以放她走,没必要杀她。” “你无需再说,这时候,毒酒应该已送到她的嘴边,她必死无疑。” 此话一出,淙喧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再跟他求情,立即跑出了穹庐,朝寒未奔了过去。 父亲说话向来说一不二,这一次他必定下定决心要杀了寒未。 寒未,你断不能死…… 第63章 入侵中原 淙喧急急忙忙地赶过去,还没到,就听到房中有打斗的声音,心中暗叫不好,径直冲了进去。 “寒未?” 只见寒未坐在地上,有一个男子挡在她面前,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猛地想起,他好像是寒未的护卫,如何跟到了这里? “左贤王。”一行人见他来了,皆客客气气地行礼,为首的是单于身旁的小奴。他看了一眼淙喧,脸色有些不自然地问道,“左贤王如何来了?” 淙喧恶狠狠地说道,“这是我阏氏的穹庐,我如何不能来,倒是你们……” “我们是奉单于之命,阏氏的命留不得。”任凭是淙喧在面前,小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不卑不亢地答道。 这一次,浮凡真的动了气,压低声音说道,“我看谁敢动公主。” “浮凡,扶我起身。” 淙喧默默地收回自己的手,没有上前。浮凡将她扶起来,寒未看着他,问道,“浮凡,你如何跟来了?” “我……”浮凡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说道,“我担心公主安危,所以一路跟了过来。” 淙喧望着这些小奴,大吼了一声,“还不滚下去。” “左贤王恕罪,”小奴忙跪在地上,为难地说道,“这是单于吩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你们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小奴不敢。” 寒未冷笑一声,“淙喧,我不过是你们娶来的一颗棋子,现在到该抛弃的时候了,是不是?” “不是的,我说过我会救你性命。” 寒未挣开浮凡的搀扶,晃晃悠悠地走到他的面前,似笑非笑地说道,“淙喧,你救我性命,你如何救我?我不要你假好心。” 淙喧一把抓着她,“寒未,别任性,这不是闹着玩的。” “你欠我皇兄一条命,觉得亏欠我,对不对?我不要你还,我要你内疚一辈子。”寒未蹲下身子,拿过小奴手上的毒酒。 浮凡瞬间抢了过来,淙喧拉着她,厉声吼道,“寒未,你到底要做什么?” 寒未使劲儿咬紧嘴唇,强忍着泪水,自己又何尝舍得离开他。却瞬间打落他的手,眼泪顺势掉下来,毫无预兆。 一旁的小奴说道,“左贤王,单于赐死一个人,任何人都不能不死。” “你闭嘴。” 小奴立即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再吭一句。 寒未抹掉脸上的泪水,“淙喧,你听到了么?单于赐死我,我今日不能不死。” “我不管,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寒未猛地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神,“不准我死,你是我的谁?” “我是你丈夫。”淙喧一把将她抱入怀里,不管她怎么挣扎也不放手。 浮凡黯淡地别过脸,还好,有一个人能为你奋不顾身,我终于可以放手,不用再守护你…… “淙喧,公主嫁过来,不管你跟中原有多大的仇恨,我希望你照顾好她。除去是公主,她不过是一个女子。”他慢慢地拿起手上的毒酒,一饮而尽,“若是今日必须有一个人死,就让我来。” “浮凡,浮凡……” 众人还未反应之际,浮凡已喝尽了一壶毒酒,毒性立即发作。 寒未冲了过去,看到他一点一点地倒下,一直以来,从来只见到他如大山一般,屹立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她扶起浮凡的头,从没见过他虚弱成这样,眼泪止不住地下落,“浮凡,你怎么那么傻,为这种事,搭上自己的性命,实在不值。” “能救公主的……性命,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我也要去试试。”血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渗出,毒性已侵入他的五脏六腑,此时他的心已承受不起任何的跳动。浮凡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她,却也是最后一次,“抱歉,公主……浮凡……再……也不能……保护……你。”多少个夜里,我都曾站在你寝宫外,只为看一看那窗纸上倒映出的身影。 寒未使劲儿地摇着头,早已泣不成声,“不……你不能死,你还这么年轻。” “公主……其实你……一直都不是一个人……浮凡一直都在。”浮凡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有些话再不说,真的没有机会了。自己自诩看淡名利无欲无求,却甘愿留在深宫之中,留在她身边,说什么都不期待,那是自欺欺人……哪怕再多看她一眼,或者,能多待在她身旁一会儿,也是好的。 浮凡笑着,吃力地举着手,轻轻地拍拍她的头,“不要哭……公主,其实……浮凡一……直……很……”话还未说完,怀中的人再没有一点气息。 寒未将他抱得更紧,自己一直依赖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死在自己怀里。 “浮凡,你……”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浮凡竟倾心自己。 寒未怎么也想不到,一直在身旁的他,竟是以那番心情来对自己,该是多么难受……看着所爱的人去寻她心中之人,看着所爱之人嫁予旁人。浮凡,你到底承受了多少?为什么,什么都没说,最后还要给我一个如此云淡风轻的微笑? 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寒未紧紧地抱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心像被掏空一般。 怀里的人久久没了生气,任是抱得再紧,也困不住他的灵魂。嘴唇被咬得流血,寒未也丝毫不觉得疼。“浮凡,对不起,一直以来我什么都不懂……” 淙喧不忍心地看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一旁跪着的小奴,心中厌恶,“还不给我退下。” “可……” “滚。” “是是是。”见淙喧发怒,几个小奴和婢女逃似地跑出穹庐。 淙喧看了一眼寒未,担忧地问道,“寒未,你没事吧?” “淙喧,我想自己静静。” 淙喧点点头,“我叫辉蒙守在门口,有什么事就叫我。” 出了穹庐,淙喧径直去了单于那里。 “父亲。”淙喧直直地闯了进去,见小奴正给单于汇报情况。 单于见他进来,示意身旁的小奴退下,笑着对他说,“吾儿,你的阏氏不是没死么,至于对为父如此剑拔弩张?” “父亲,你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 “什么事?你这是在命令我么?” “淙喧不敢。” 单于眼里冒着寒光,“她竟敢私自带人来胡地,我难道不该杀她?若是泄露了我胡地的秘密,这个失误谁来负责。” “父亲,那是寒未的护卫,护主心切才会跟来,况且现在人已经死了,您就不要赶尽杀绝。” 单于严肃地看着他,说道,“淙喧,这可是敌国的公主,你杀了她的皇兄,将来还会灭了她的国家。你觉得,她会甘愿忍辱留在你身边,而不会对你起二心?为父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把她留在身边,就是养虎为患。看着再温顺的猫咪,急了也会挠伤人。” “这事我来处理,父亲,只求你不要再插手。”淙喧丝毫不让步。 单于看了他一眼,“好,希望最后不要让我出手。” “谢父亲。” 刚回到穹庐,里面空无一人,婢女回报道,“阏氏和辉蒙去了不远处的后山。” 到了后山,辉蒙正等着他,皱着眉说道,“左贤王,属下怎么劝,阏氏也不听,实在是没有办法。” 淙喧点点头,跑了过去,见寒未跪在地上,拖着浮凡,浑身泥泞。忙问道,“寒未,你这是做什么?” 寒未张着空洞的眼看着他,惨白地笑笑,“淙喧,我不想把浮凡埋在异乡,但是我哪里也去不了?走了这么久,才走到这里。” 淙喧蹲下身子,将她抱在怀里,“寒未,我帮你好不好,让我帮你。” 寒未的眼泪一下掉落下来,脸上已没有表情,“那你让浮凡活过来,淙喧……” “抱歉……” 寒未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他大声地哭起来,忧伤之情久久回旋在上空。 “寒未……寒未。” 淙喧一把抱起昏迷的她,朝穹庐跑了过去,“辉蒙,快去找巫医,还有,找人看好浮凡的尸体。” “是。” 淙喧将她放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心中有些着急。 “巫医来了。” 巫医向淙喧行了礼,上前给阏氏诊治,说道,“阏氏并无大碍,不过是有些心悸再加上悲伤过度,吃几副药就好。” 淙喧放下心来,“有劳巫医。” “左贤王言重。” 淙喧退散了众人,守在寒未身边,等着她醒来。自己实在是不忍再见到她流泪,每次她一流泪,只觉得心如刀割。 “浮凡……”寒未一下睁开眼,坐起身来,淙喧忙扶着她。 “淙喧,浮凡呢?” “放心,我已找人看好他了,你专心养病。” 寒未无力地摇摇头,“如今连浮凡都死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寒未,这样你更要好好活着。” “淙喧,你不用同情我,真的不用,你不欠我什么。” 淙喧叹了口气,慢慢地收回手,“寒未,我还你自由,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真的么?”寒未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到最后,还是要赶我走? “嗯。” “呜……呜呜……”外面传来号角的声音,寒未愣了愣,吃惊地抓着淙喧,“为何会有号角声,你们……” 淙喧的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致,一字一句地说道,“单于已决定从明日开始,入侵中原。” 犹如五雷轰顶,寒未怔怔地张着眼,再也合不上。 第64章 死士部队 “战争终还是开始,我已是敌国的公主……”寒未的眼中再没有一滴眼泪,就如已经干涸一般。她抬起眼看看淙喧,从这一刻起,他离自己的距离只会越来越遥远。为什么是这种宿命,为什么你我终成了敌人? 淙喧重重地叹口气,一时之间发生的事太多,“寒未,离开胡地,战争一触即发,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寒未闭起眼,眼中一片酸涩,良久才说道,“淙喧,我身上背负着和亲的使命,如今战事爆发,我如何回中原?又有何脸面苟且偷生……” “浮凡说过,除去公主之名,你就是一个女子,不该背负这些。我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只是,皇城怕是去不成了。” “淙喧,你终究要我走么?”心中的话到底还是问了出来,生与死又有何重要,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是想要你一句话。 淙喧不忍地转过身,缓缓说道,“寒未,我手上沾满血腥,有你皇兄,往后还会有更多你的同胞,你又何必勉强自己留我身边。” 寒未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我不计后果地想跟着你,你却叫我理智。“淙喧,淮夕落还在你心里?” “她永远都在。” 同样讽刺的答案,寒未啊寒未,为什么你还没清醒,“那你又何必救我?” 淙喧也忘了自己当时飞奔而来救她的原因,同情抑或是歉疚,“寒未,你累了,早些歇息吧。” “淙喧,我走。” 刚抬腿走了几步,听到此话,心中闪过一丝失落,猝不及防,这不是自己期盼的答案么?淙喧的声音略有些颤抖,“好,三日之后我会带兵出征,那时你再走。” “好。” 多留我三日又有什么意义,昏暗的灯照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越离越远。淙喧,曾经在我心里,有那么一刻的幻想,我能和你白头偕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你终是体会不到,我的心已如千疮百孔。 隔日,廷尉府天牢。 自得知淮夕落的死讯,靳弦的精神一落千丈,视死如归,偏偏这几日宫中似乎出了大事,竟无暇顾及审理此案。 许扇琯一直忧心他的身体,牢中诸多不便,只得暂时以自己所带的丸药平复他心中的郁疾。 “扇琯,不必浪费你的丸药。” 许扇琯说什么也不放弃让他服下,“靳弦,这些丸药没了可以再炼制,但是你的身体已不能再差下去,若是还留在牢中,怕是……” 靳弦苦笑道,“这样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人……”连离荒沮丧地看着他,只求此事会有所转机,皇上开恩饶了靳弦的性命。 突然听见,牢外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 连离荒忙走到牢门前观望,只见七八个狱卒和几个公公奴婢,正前方走着一人,竟是监御史徐符贤。心中纳闷,他如何会在此处? 牢门一开,徐符贤客客气气地向靳弦行礼,“委屈大人在此处多日,卑职奉皇上旨意,特来恭迎大人。” 连离荒扶起靳弦,他抬着眼凝神许久,虽是心生疑问,表面也是冷冷静静,“徐符贤监御史如何会在皇城,靳弦不过是阶下囚,又何来大人一说?” 徐符贤干笑了两声,“皇上有命,徐符贤自然回来,再者说,大人怕是有所不知,今日皇上下了旨意,封大人为两郡都督,统领千军,为先遣军队,抗衡匈奴。” 三人皆是吃了一惊。 许扇琯问道,“匈奴入侵中原,这是何时的事?” “就在昨夜,匈奴已屯兵在新枫郡边境,不日就会入侵,因此皇上召我回皇城恭迎都督,一举挥兵西下。” 靳弦暗自忖度,此事怕是有蹊跷,皇上怎么会无缘无故让自己带三千军马与匈奴抗衡。自己不过是一介文官,不懂兵法,如何能胜。虽是如此,心中到底有些宽慰,皇上不仅授予重权,还赦免我的罪过。 徐符贤见他陷入沉思,笑着说,“大人还是先回府中,再作打算,这话我已带到,就先告退。” “有劳徐符贤御史。” 靳弦在连离荒的搀扶下走出天牢,外面的阳光正好,他不禁眯起了眼,已经许久没见过阳光,倒是有些怀恋。只是这前方的路,感觉比自己预想中还要难走,两郡都督,如何才能不辜负皇上的旨意。 三人来到皇城处的一个宅院,随行的公公笑着说道,“大人,这是皇上御赐的园子,皇上说了,过往的事既往不咎,大人正直忠义,望大人挥兵西下,能挫挫匈奴的气焰,他日必定恭迎大人凯旋而归。这是皇上的圣旨,还有兵符。” 靳弦跪在地上接过,“谢主隆恩。”只觉这圣旨和兵符有千金之重,自己怕是承载不起这番荣耀。 一直到公公走了很久,靳弦还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手上的圣旨和兵符。 连离荒扶起他,略有些苦尽甘来的欣喜,“大人,太好了,皇上不仅赦免你的罪,还封你为两郡都督,统领千军。” “离荒,你以为此事当真就这么简单。”许扇琯说着,屏退了四周的奴婢,只剩他们三人。 连离荒不解地看他一眼,“扇琯,皇上连兵符也给了,难道此事还有假?” “假是不假,但是战场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先遣军队,皇上摆明是让靳弦去……” 靳弦打断他的话,“扇琯,皇上还能这般器重我,就是我的福分。” “对啊。”连离荒附和着说道。 许扇琯也不再委婉,直接挑明说道,“靳弦,如今的皇城你也不是不知道,皇上腐朽奢靡,民不聊生,朝中官官相护,同流合污。储君遇刺,无人调查,朝中官员如一团散沙,人人只求自保。现在匈奴兵临城下,皇上才意识到危机,官员却相互推脱,只顾自己的利益。你这两郡都督,表面上看起来风光,不过就是皇上派出的先遣敢死军。”他冷笑一声,“千军,匈奴的军队何止千人,你如何能胜?你不过就是被当作死士,皇上设计的棋子,只是无畏的牺牲。” “扇琯,我与你不同,为官为臣,忠义二字只为皇上。就算是一场必败的战役,我也必须要去。” 许扇琯一下急了,言辞激烈地说道,“靳弦,你如今还不知道一些事,但匈奴与中原的战争,你断不可参与其中。不论哪一方战败,你都会后悔。” “扇琯,你在说什么?我是这中原的子民,为中原抗击外族,又何来后悔一说。” 许扇琯甩了甩衣袖,不知再说什么。 连离荒夹在二人中间,第一次看到他们言语不合,心中始终向着靳弦,“大人,无论你去哪里,做什么,离荒都会追随。” “好。”靳弦握紧手中兵符,燃起一阵热血。 许扇琯知晓自己也劝不住,皇帝这一步棋,兵行险招,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靳弦被利用。这早就是场必败的战役,自己却不能阻止。 靳弦知他是担心自己,“扇琯,我虽不会用兵,不懂武功,但兵法书籍也早已烂熟于心,不必担心我的安危。说不定会有转机,历史中不乏以少胜多的例子,不用这么悲观。再说,能够为国捐躯,我也死而后已。” “罢了,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凡事不可逞强。”许扇琯叹口气,不忍告诉他,这场战役根本没有转机,必败无疑。 “好。” 午后,传来圣旨,让靳弦明日起带领部队,出发新枫郡,抗击匈奴。 靳弦只觉得一切都来得不真实,自从淮夕落死后,自己的心再也没有这般激烈地跳动过。明日就要走了,北方的幻月林,迟了这么多天,终于踏上去那里的路。 连离荒怕他出事,一路跟着他去了幻月林。 这里不过就是一处普通的林子,房屋早已被烧毁,连灰尘都被吹得到处都是。靳弦踏在上方,发出悉悉簌簌地声响,如同初见她时,脚下踩的枫叶。而那时的人,再也不会跳着从树叶丛里出来,抬起眼斜看着自己,“你是谁,老看着我干嘛,小心我打你。” 靳弦苦笑道,任凭你怎么打我,我也还想再看你一眼……淮夕落,你说过,“你既然救了我,就该为我负责。”为什么我最后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你就离开了我。我想负责,又如何去负? 眼前一片断壁残垣,火焰吞噬了一切,靳弦颓然地坐在地上,只觉得这样能离她更近……头上有不知名的鸟儿,孤身飞过,发出奇怪的叫声。夕落,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怨我没有去救你,我又何尝不怨自己。 连离荒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从未见过大人伤心成这个样子,只愿他能早日想通。 夕落,远处的山雾氤氲出一个女子的模样,笑意盈盈,靳弦挣扎着起身,跑了过去,不过是一场光影。风吹过,脸上一阵清凉,这是何时落下的泪,自己竟然没有发觉。靳弦跪在地上,冲着荒野大声喊道,“淮夕落,淮夕落……”直到声嘶力竭,张着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连离荒赶紧过来扶住他,“大人,我们回去吧。” 靳弦摆摆手,晃晃悠悠地走到烧毁的灰烬中,哑着嗓子说道,“离荒,夕落已是尸骨无存,就把这些当作她的骨灰,我要带回新枫郡。”说完直接用手捧着地上的灰土,再没有一丝顾虑。 “大人,你……”连离荒从未见他失神成这样,从来不沾灰的他,此时为了一个女子竟就跪在地上,宝贝似的捧起地上的灰土,久久不愿离去。 在靳弦走后,许扇琯独自去见了一个人。 他皱着眉头,客客气气地面前的人说道,“靳弦已接到圣旨,明日出发去新枫郡。” 那人慢悠悠地转过身,“狗皇帝竟然如此阴险,以他的兵力对抗匈奴不过是以卵击石,亏他想得出这种办法,效仿前秦之法,以死囚做敢死部队。先遣军,不过是去迷惑那些脑中还装着忠义的愚蠢人,看不清局势,甘愿给狗皇帝当死士。” 许扇琯看着他,问道,“靳漠,现在该怎么做?要不要告诉靳弦事情真相?” 靳漠冷着脸,说道,“不必了,以靳弦的性子,肯定不到黄河心不死,他现在恨我,就算跟他讲明一切,他也不会相信。狗皇帝想借刀杀人,我不会让他得逞。” 第65章 若你会来 隔日。 这边靳弦接到旨意,带兵前往新枫郡边界,徐符贤监御史陪同,抗击匈奴。浩浩荡荡的队伍,倒显得壮阔悲凉,队伍中大部分都是皇上聚集的死士,以铁链捆绑,宛如牲畜。许扇琯和连离荒陪同在他左右,三人各骑一匹马,走在队伍前方。 靳弦回头望了望队伍中的死囚,叹息道,“扇琯,先遣死士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朝中可用之人早已所剩无几,靳弦,你今日才看尽世间炎凉。” “这样想来,禾隐倒是忠心耿耿,却心中糊涂,不然朝里尚且还有正义之士。” 许扇琯笑了笑,没再言语。 前方的路,波澜壮阔,战争终还是揭开了序幕,将每个人血淋林的撕开,抛在这片土地上。 远在匈奴的寒未却毫无知觉,浮凡突然的离世,淙喧的漠然,都在她心中砸出一个个不小不大的坑。 过去的一整天她都待在自己的穹庐内,再也没出去过,偶尔淙喧会过来,两人寒暄几句,便再也无话。 寒未心如死灰再无涟漪,只是这胡地吹起的号角,直直地灌入她的耳中,久久退散不去。匈奴正在入侵中原,身为中原的公主,此时却苟且偷生,宛如行尸走肉,心中兀得更添伤感。 夜里。 寒未怔怔地直起身来,荒漠中的月,远比中原的更亮更近,直直地压迫在身上。一时间睡意全无,起身走到桌前,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寒未。”淙喧哑着嗓子,似是自言自语一般。 寒未也不惊,像是没看到他一样,自顾自地喝起茶来,手却不自觉地颤抖着。 淙喧隐在黑暗里,眼眸透着光泽,“寒未,明日我就要出兵中原,第一战便是新枫郡。据前方消息来看,中原的主将,是靳弦。” 蓦地心中一紧,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寒未不相信地说道,“为何是他,靳弦怎么会懂带兵打仗,父皇难道糊涂了?” “这是死士,两军打仗,常常先派出一队死士挫败对方的士气。” 寒未抬起眼正对上他紧皱的眉头,“这不是叫他来送死么?” “是。” 淙喧点点头,本来不想跟她说,却又不想隐瞒。 寒未站起身,垂下眼似有不忍,“淙喧,你不可杀他,靳弦不会武功,也不懂带兵打仗。” 本是情理之中的话,自己的心跳却骤然加速,淙喧说道,“我与他也算相识,就算如今成为敌人,我也不会动手。不过,若他碰到的不是我的队伍,就不太好说。” 寒未蓦然地坐在凳子上,若是连靳弦也死了,世间熟识的就再无几人。 “你……就不问问我么?”淙喧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问,甚至有些局促,手不知该放哪里。 一抬头正对上他期待的眼神,寒未叹口气,说道,“你是左贤王,未来的单于,谁会让你身陷险境。”一句话,更像是对自己说的,面前的人是未来的单于,缘分实在讽刺。 “罢了。”淙喧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明日我会派辉蒙护送你离开,这里早不是久留之地,鲜卑也在蠢蠢欲动,局势刻不容缓。你走以后,再也不要踏入这些纷争,辉蒙自会照顾你,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许久,寒未才笑着摇摇头,你到底还是不懂我,就算你让最信任的护卫跟着我,护我周全……我要的不过是和你的细水长流,他如何照顾,如何安定我的心。 “寒未,我……” “淙喧,皇兄和浮凡已死,我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你又把我送去哪里?” 淙喧一时哑然,良久才说道,“抱歉,他们二人皆是因我而死,我本应该好好照顾你。” “算了,多说无益,又何必给人希望,最后又狠狠地抛弃。” 眼前的人,再也没有初见时的灵气俏皮,她的心中就像流淌着一条河流,淹没了她整个人。 “寒未,你留下吧。”此话一出,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心中的想法何时可以自己发出声音。 “不必了。”寒未转过身,背对着他,使劲儿咬紧嘴唇,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我跟你之间就像有一地的荆棘,只要我靠近一步,全身都会伤得鲜血淋漓。 淙喧伸出的手,兀得停在空中,连他自己都没明白,何时面前的女子,也在心中占据了一方席位。 “淙喧,我跟你,实在非常相似。性格骄傲,敢爱敢恨,偏偏被缘分作弄,让你我二人成了亲,共处一室。本来我该恨你,但我恨不起来,我心痛你受伤的眼神,感同身受你的孤独寂寞,一步步深陷,连自己都毫无察觉。我爱你,就如同在爱自己,你就像另一个我,我懂你身上全部的伤口。” 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淙喧心如决堤,再没有一点防线,自从淮夕落死去,再没有人这么靠近自己的内心。 “我曾幻想着,能与你细水长流……”声音早已哽咽,寒未只觉得,左胸口的地方真的太痛。我踩在荆棘上,一步一步地向你走来,最痛的竟然是我的内心…… 淙喧向前几步,从背后抱住了她。那一刻,寒未觉得自己的心都停了一刻。有些话,自己不该说,有些事,也不该去执著。 “寒未,细水长流,我给你。” 终于等到这么一句话,寒未已是泣不成声,不要提醒我理智,我真的不想要理智。 “淙喧,你不后悔?” “不后悔。”身后的人将她抱得更紧,就像拥入她的灵魂。 嘴唇轻轻地附上,带着春日的凉风,终于止住了寒未眼中的泪水。淙喧,我从来没有后悔,脚下的荆棘,再如何伤我,也不敌你一分。 这一夜,春风缱绻,再也无法忘怀。 直到天亮,寒未还觉得一切都不真实,紧紧拥着身边之人。 “寒未。”淙喧怜爱地抚着她额间的碎发,却见她脸颊绯红,笑着说,“阏氏,你在害羞什么?” 寒未别过头不想搭理她,手上却没放手,紧紧攥着他。 淙喧笑着掰过她的脸,“大家都是老夫老妻,害羞什么。” “淙喧,你……”寒未的脸涨得更红,一头撞在她的胸膛上。 淙喧顺势将她拥入怀中,“寒未,答应我,等我回来。” 寒未顺从地点点头,“淙喧,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淙喧笑了,眉眼间透着灵秀,揉揉她的头,“寒未,我可是未来的单于,不会有事。” “那你发誓,你会好好的回来。” 淙喧轻轻拍了下她的额头,“怕了你,我发誓行了吧。”突然话锋一转,“倒是你更让我担心,寒未,你留在胡地,我会叫辉蒙和呼延朔林护着你。记住,万事不可与单于起一点冲突,他找你也不要去,尽量推脱。你的处境,不比我好。” “淙喧,我不傻,我会顾好自己。” “对啊,还得给我生孩子啊。” 寒未红着脸,“谁给你生,要生自己生去。” 淙喧哈哈笑了几声,起身穿好军服,回过头来看着她,略有些不舍,“寒未,我们二人一定要好好活着,这一场战争本非我所愿,只希望你心中不要怨我,我走了。” 寒未朝他挥了挥手,良久才放下。淙喧,我不怨你,我只恨我自己……终究只有辜负你的期望,寒未撑着床边,痴痴地跑下床,透着窗户的缝隙,望着淙喧远去的背影。眼泪顺势下落,淙喧,我好怕这是,我最后见你……我可以不要理智,但是我是中原的公主,我不可以这样。 纵使任性,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寒未,无法再陪你细水长流。眼泪湿了衣襟,寒未一点一点坐在地上,耳边的叮嘱还在回响,这一次,我不能这么自私。 寒未收拾好心情,重新梳妆打扮,将淙喧给她的弯刀别在腰间,再用外衣罩住。走出穹庐,辉蒙正在门口,“阏氏,你如何出来了?左贤王说,你该好好歇息。” 寒未笑了笑,已是许久没见到阳光,“我想四处走走。”却见他面露难色,遂说道,“不会走远,放心吧。” “好,辉蒙会一直跟着。” 寒未点点头,仅凭着一点的印象,一步一步走到单于的穹庐前。刚向前一步,辉蒙拦住她,压低声音说道,“阏氏,左贤王吩咐过,你不可单独见单于。” 淙喧,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寒未也不再坚持,从那里走过,再走回自己的穹庐。往后的日子,还有的是机会…… 淙喧带着军代朝新枫郡的方向走去,这一战,不曾想还是开始了。自己曾经答应过淮夕落,不让她经受战争之苦,却连她的性命也没有护好……寒未,淙喧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自己也不会再辜负你。 整整赶了两天两夜,没有停歇,靳弦一行人终于来到新枫郡,暂时在此处稍作休息。 太守府的陈设如旧,靳弦带着淮夕落的骨灰,走到她曾经住过的房间。 一切如常,只是伊人不再,靳弦怔怔地坐在床榻上,床头还放置着她的两节棍子,仿佛她还在一般。枕头的一角,突然发现了一张纸条。 靳弦颤颤巍巍地拿起,就像触碰到一段尘封的记忆。 “若知道你会来,天崩,地裂,海枯,石烂,岌岌沉默的岁月,因你而存在。靳弦,若知道你会来。” 第66章 相爱相杀 “鲜卑首领?”靳弦冷着眼,看着面前的男子,长相粗犷不羁。 男子不屑地笑笑,“让你也死的明白,鲜卑首领,拓跋弘。” 拓跋弘,得益于他,鲜卑一族实力强盛,能够与匈奴相抗衡。不曾想,此人竟如此年轻。 连离荒低声对靳弦说道,“大人,就是拼了性命,我也会护你周全。” 靳弦摇摇头,“不必了,离荒,对方人数众多,摆明是布下圈套,让我上钩。” “中原气数已尽,没想到竟派一个毫不懂得兵法之人,只会意气用事。”拓跋弘语气极尽轻蔑,言语中都透着一种骄傲。 “前方的使者是你派的?” 拓跋弘稍稍有些惊讶,“你还能猜到,说明不算太蠢。” 靳弦丝毫没有惧意,问道,“徐符贤将军呢?” “他?”拓跋弘冷笑一声,“当年就是他侵我鲜卑,如今还能让我碰到他,真是真主开眼,我早已将他五马分尸。就算如此,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你……”靳弦攥紧拳头,他竟然杀了徐符贤,还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连你我都要杀,还有你们中原上的人,统统都得死,整个中原都该鲜卑的。”拓跋弘吼叫了一声,身后的队伍顿时沸腾起来,齐齐地叫道,“首领,首领,首领……” 靳弦旁观着这一切,不禁觉得鲜卑远比匈奴更加蛮横泯灭人性,贪得无厌。 拓跋弘突然变了眼色,恶狠狠地指着靳弦,“来人,杀了他,用他的血祭祀我鲜卑的亡魂。” “是。”从队伍中走出十多个壮汉,连离荒不禁捏了把汗,护在靳弦前面,偏偏许扇琯没有一同出来。 “杀!”拓跋弘一声令下,十多人瞬间从四方涌了上来。 “拓跋弘,中原属于鲜卑,你难道忘了胡人?”从空中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震慑四方。 拓跋弘瞪直了眼,吼道,“你是何人?” 只见从空中缓缓落下一个人影,从他的衣摆之中传出一股气流,将靳弦周围的壮汉统统击退,皆血红着眼半跪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你到底是谁?”拓跋弘动了气,手握一把长刀,刀光凌厉。 连离荒见到他,就如见了救星,忙跪在地上请安,“靳漠大人,您能来就太好了。” “还有我。” 许扇琯一个翻身跃到他们身边,手上摇着折扇。 “太好了,这下大人有救了。” 拓跋弘嘲笑道,“区区四个人就想打赢我一百精兵,简直笑话。” 靳漠眼神瞥过拓跋弘,没有搭理他。 靳弦看着突然出现的靳漠和许扇琯,皱起眉头,“扇琯,你怎么和靳漠一起?” “我见情形不对,遂去找了靳漠。” 靳弦睁大了眼,讶然道,“你和他何时相识,竟会这么熟悉?”心中的谜团悉数解开,怪不得靳漠能够知晓自己的行踪,原来是许扇琯的缘故。 许扇琯笑了笑,“靳弦,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待我们一同出去再谈。” “靳漠,你不是巴不得我死,为何要来救我?” 靳漠看着他,少有地笑笑,“你可以死,但是我不允许其他人杀你。” “你……” “来人,放箭。”拓跋弘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利箭向四人袭来,竟一时遮住了阳光。 许扇琯手拿折扇,卷起一阵狂风,将射来的箭悉数吞噬。靳漠在手中升起火焰,一把点燃了狂风中的利箭,顺势将燃起的箭,全部还了回去。一时间,硝烟弥漫,火光四现,惨叫声不绝于耳。 许扇琯收起折扇,向来不杀生的他,今日也是破戒了。 靳漠慢悠悠地熄掉手中的火焰,冷冷地盯着他,“拓跋弘,你今日可有遗言?” 拓跋弘的头发上也冒着细烟,刚才差点被包围在火光里,四周未死的护卫赶紧扶着他,一时百人的部队,死伤过半。拓跋弘望着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靳漠,胡,靳氏一族。” 此话一出,不仅拓跋弘讶然,靳弦更是惊讶。扯过靳漠的衣服,说道,“你说什么,胡,靳氏一族,靳漠,你疯了,我们是中原人,不是胡人。” 拓跋弘“哈哈”地笑起来,“你竟是匈奴靳氏贵族,据说中原也有靳氏一族,没想到竟是刘沿安插在中原皇帝身边的细作,简直精彩。” “啪”地一声,一颗石子正中拓跋弘的嘴角,血慢慢地渗出来。耳边响起靳漠冷峻的声音,“单于的名字,岂是你随意叫的。” 拓跋弘身边的士兵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首领,情况不妙,匈奴怕是有援军赶来。这一次,我们并没带多少人出来。” 这句话,靳漠却听得真切,冲着他不屑地说道,“拓跋弘,快滚,你以为你们鲜卑能够与我们胡人抗衡,羯族就是前车之鉴。” “首领,快走。” 拓跋弘抹掉嘴角的血渍,冲着他说道,“靳漠,你给我记住。”立即退散了兵马。 “无能鼠辈。” “靳漠,你……难道我……”靳弦只觉得头痛欲裂,自己如何成了匈奴的后人,自己一家竟然是匈奴单于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细作,完全无法接受。靳弦拉着许扇琯,问道,“扇琯,你早就知道一切了对不对,你也是胡人?” 许扇琯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靳弦,我早就说过,这一场战不能打,不然你会后悔。若是你伤了同族人,就是违背天理。” 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靳弦跌坐在地上,甩开连离荒的扶持,他气急败坏地看着靳漠,“为什么每次你出现,都没有好事发生,我成了胡人,你还不如干脆让我死了。” 靳漠冷冷地看着他,“你的命在我手里,容不得你作主。” 靳弦一把抢过连离荒手中的刀,靳漠瞬间捏住他手上的刀刃,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杀了我,求求你……” “靳弦,你别这样。”许扇琯在一旁劝他,这些事情,不是自己想隐瞒,只是时机还没成熟。 靳弦双眼充血,冲着他大喊道,“靳漠,我求你杀了我。” 只听“铛”地一声,靳漠握住的刀刃受到撞击,一下失了控制,自他手上划过一条长长的口子,落在地上。血顺着手上落下,“靳漠大人……”连离荒立即吃了一惊,从未见过靳漠被利器所伤。 靳漠大喝一声,“亦凉,你来了为何不现身?” “哈哈哈……”空中慢慢显现出一个身影,一见正是棋墨,玩味地看着他,不住地拍手,“相爱相杀的兄弟情,真是感人。” 靳弦攥紧拳头,一见他恨得牙痒痒,“棋墨,你这混蛋。” 棋墨勾起嘴角笑了笑,直直地落在他们前方。许扇琯一把拉住想冲上去的靳弦,低声说道,“冷静点,靳弦,你不是他的对手。” “他杀了淮夕落,我要他偿命。” “淮夕落?”棋墨甩了甩衣袖,看着靳漠,“她不是……” “你来做什么?”靳漠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 棋墨意味深长地笑笑,“靳漠,你为何要藏这么多的秘密?” “少废话,这是我的事。” “这么做,真的值得?” 靳漠一抬手飞出一团火焰,棋墨轻轻地接住,略有惋惜地说道,“可惜呀,若不是之前你受了伤,你的手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我所伤,这团火也就不会这么微弱。” “扇琯,你们先走。” “是。” “我不走,我要杀了棋墨。” 许扇琯拗不过他,轻轻将他打昏,回头看了看靳漠,担忧地说道,“靳漠,你要小心,之前你已受了伤,不能再打。” “我自有分寸。” 棋墨大笑起来,语气更加讽刺,“简直太感人了,哥哥牺牲一切保护弟弟,却什么也不告诉他,靳漠,你怎么这么高尚?” “出招吧。” “靳漠,我不想杀你,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对手。而你,完全不顾我的乐趣,一次次践踏我的底线,就是为你那无用的弟弟……我看着心疼,靳漠,我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你,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同样的乐趣?” “不要将我跟你这种人相提并论。” 棋墨自嘲地大笑几声,“这种人,我又有哪里不对,所有被我利用的人,都是甘愿被我利用,我从来没有强迫谁。” 靳漠不再言语,在手上汇聚火焰朝他扔过去。 棋墨任它在自己身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下朝四方铺散开来,顿时草木无生。靳漠被自己的火焰打到,点燃了衣角,黑烟阵阵。 “靳漠,你……你明明可以杀了我,但是你没有,现在你干嘛不动手,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这是我心甘情愿。” 棋墨皱着眉,一点点走近,看着他衣裳上还燃着小火,用指尖熄灭,“靳漠,你为了救他心爱之人,不惜来找我。淮夕落本来命数已到,你竟然甘愿被蛊虫所咬,吞噬生命,以自己的命换她的命,真的值得?” 靳漠嘴角渗着鲜血,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值得。” “我不杀你,反正你也命不久矣。”说完,脸上还有几丝落寞。 “亦凉,你答应过我,这件事不跟任何人说。” “靳漠,我只想要一个对手,你却如此残忍,你……我早就该杀了靳弦,这样也不用危机到你的性命。” 靳漠笑了笑,“亦凉,你心中无爱,自然不会懂。” 棋墨慢慢地向前走,阳光西斜,将人的身影拖得更长,“我从来不用懂。” 靳漠一下倒在地上,只觉得阳光刺眼,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慢慢闭上眼。靳弦,我从没尽过当兄长的义务,这一次,终于做到了。 第66章 必败之战 “淮夕落……” 靳弦的声音很轻,一下就没了踪迹。心中还有期待,若是她之前能逃过一劫,这一次,她还能不能逃过,她能不能还活着? “靳弦,早点歇息吧。”许扇琯站在门口,连续赶了这么多天的路,难道还不累。 靳弦点点头,淡淡地答道,“好。”身上却没有动作,仍是紧紧攥着手中的纸条。若是自己能够早点言明,或许她也不用至死都那么遗憾。 许扇琯也不再劝,转身离开,此时的他什么也听不进去。 一个人静默了许久,靳弦捧着手中的骨灰盒,舍不得埋在地下。地下那么黑,她肯定会怕,夕落,很快的,我就来陪你。这场战役,我只是作为死士,必死无疑。心中早就明白,中原的气数已尽,四方蛮夷胡人都在虎视眈眈,这次,中原怕是不保了……我虽心有不甘,但是我为了心中的忠义,置你于不顾,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承受起这些。 迷迷糊糊中,靳弦倒在床上睡熟了。 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个人坐在自己身旁,轻声细语,你是谁?无奈睁开不眼,如梦境一般,似幻似真。若是现实也如梦中,该是多好。 清晨。 连离荒急急忙忙地将他叫醒,“大人,大人,有匈奴来犯。” 靳弦猛地坐直身子,浑身激灵,皱紧眉头,“何时的事?” “夜里,大多数人赶了几天路都在休整,就在刚才,前方消息来报,突然有一队轻骑,突破边防,直直地攻入进来。” “传令下去,整装出发,势必与匈奴决一死战。” “是。” 靳弦换好行装,战场上的衣袍未免有些过重。这时,许扇琯走来,递给他一件衣物,“你换上这件护心衣,穿上以后万剑不侵。” “这……”靳弦讶然地看着他,“扇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护心衣?” “你穿上便是,既然劝不住你,我也不再阻挠。只是你不会武功,上了战场难免会受伤。不过护心衣虽能护你安危,但是护不了你的头,还是小心为妙。” 靳弦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膀,“扇琯,多谢。”说完穿上护心衣,准备出门。 许扇琯握着折扇,略有担忧,“靳弦,战场不比寻常,稍有差池就会丧命,记得你答应我,万事不能逞强。中原早已保不住,已是匈奴的囊中之物。” 靳弦停下脚步,“就算如此,我身为皇上的臣民,也要尽全力拖延匈奴的入侵,这是我的职责,我的生死并不重要。”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门外,许扇琯突然明白,靳弦这一次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战场。 徐符贤正急得不行,前方战事告紧,自己守在边疆的将士竟轻而易举地被攻破。见靳弦出来,忙上前说道,“都督,这下可如何是好?之前以为匈奴只是屯兵在疆域,兵力也不多,暂时不会发动入侵。哪知他们竟然趁我们休整之时,派轻骑从一旁的山路突袭我方,如今疆域已失,新枫郡怕也不保。” 靳弦沉着地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轻骑只有五百人,不过都是皆是精锐部队,后方该有援军支持。” “我方有多少人?” 徐符贤略有些为难,“都督,全新枫郡的兵力加起来不过三千人,大部分皆是长年未受训练的召集兵,此战,怕是不容乐观。” 靳弦冷冷地笑了一声,能有三千人远比自己想的好了很多。皇上给自己的兵力除了一部分的死囚,其余也不过是普通的禁卫军,没有打过战。既然是敢死队伍,就让他们好好瞧瞧我们的血气。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靳弦问道,“徐御史,你有何打算?” “属下拙见,不如先整理一队最精锐的队伍作为我军后备,兵法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匈奴既然如此迫不及待地发动入侵,就是想探探我军虚实,不如暂留一队几百人的召集军挡在前方。让对方以为我们兵力无几,放松他们的警惕,只要他们贸然来犯,我们定能杀个措手不及。” “如此自然是更好,还是徐御史有远见。” 直到徐符贤走后,靳弦心中仍是攥着一把汗。 连离荒见了,问道,“大人,我们不是胜券在握?” 靳弦看着远方,略略叹口气,“离荒,这也是权宜之策,匈奴上过一次当之后,就会知道我们只是一个空壳,这场战没有胜算可言。” “大人,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入侵?” “所以要拼,就算是死,也不放弃。” 当天夜里,果然有敌人来犯。 徐符贤笑着走过来,“都督神机妙算,这次对方可是吃了大亏,以为我们新枫郡只有几百人把守,一队轻骑全军覆没,可算报了大仇。” 靳弦略笑了笑,“一切都是徐御史的主意,我方伤势呢?” 徐符贤瞬间皱起眉,说道,“其实我方也没讨到便宜,召集军根本不懂军中纪律,宛如一盘散沙,若不是有后备的精锐部队,怕也不见得会赢。” 靳弦点点头,果然是这样,一个不懂打战的文官带着一群不懂纪律的士兵,当真是可笑。 “对了,都督,从俘虏的几个人来看,审问之下发现对方并不是匈奴。” “是何人?” 徐符贤忙答道,“鲜卑,匈奴的邻近之族,他们假扮匈奴人发动入侵,真是好狡猾。这下倒可以说通,匈奴也不会这么早发动入侵,只是,鲜卑也想从中分一杯羹,这场战怕是不好打。” 靳弦叹了口气,望着他,“徐监御史,你明知这是场必败的战役,为何还要参与?” 徐符贤先是一愣,而后脸色稍稍缓和一些,“皇命在身,不能违抗。再说,我徐符贤镇守边疆已久,岂会临阵脱逃。” “朝廷派我为都督,你心中就没有疑问?” “皇上任命,属下不敢有怨言,只是心中遗憾,多年未回皇城,朝中风气已成了那番模样,忠义之士所剩无几。说来也巧,我曾与都督的父亲有过几分交情,令尊是忠义之人,只是生不逢时,被小人迫害。” 一提起父母,靳弦心中五味杂陈,突然觉得面前的人是有几分眼熟,“你难道就是当年威震八方的徐将军?” 徐符贤爽朗地笑了笑,“不曾想过了多年,连徐某人都快忘记的旧事,还会有人记起。” 靳弦眼眸微动,眼前的人竟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徐将军,立即半跪在地上,“靳弦眼拙,竟然不识徐将军。”怪不得皇上会召他回京。 徐符贤忙扶起他,“你如今是两郡都督,如何能拜一方监御史,有违礼数。” “徐将军当年与家父也算知交,不想多年后,还能再见。” 徐符贤“哈哈”大笑道,“徐某早已被谪贬到新枫郡任一方小职,后来听见令尊受害,心中也是万分感慨。皇上心中猜忌太多,朝中小人当道,凡是忠义之臣都没好下场。若不是我早几年请退到这边缘之地,怕也难逃一死。倒是没有令尊的气概,视死如归。”说完拍拍靳弦的肩膀,“你很能干,没有给靳家丢脸。” 靳弦摇摇头,拱手说道,“以后就请徐将军主持军中。” “不可。” 靳弦一再坚持,徐符贤也只得答应,语重心长地说道,“如今,匈奴和鲜卑同时来犯,我只希望此战能够拖延他们的入侵。” 破晓时分,鲜卑率先发动第二波入侵。彼时淙喧刚与边界的军队汇合,收到单于手信,知晓鲜卑入侵中原,命他先在此处驻扎,隔岸观火。淙喧不禁为靳弦捏了把汗,鲜卑进攻来势汹汹,情形不容乐观。 这边,徐符贤率领禁卫军和自己的亲信队伍,与鲜卑正面交锋,一场战役打得十分艰难。 靳弦守在后方,暗自担忧他的安危,没想到徐符贤就是当年名震四方的徐将军。但就算这样,他早已年过半百,体力也不如从前,皇上因为觊觎他的实力,竟然还有意缩减他的兵力,如何能打胜? 太阳从远方升起,朝霞遍布,似血光一般,晃人眼球。 “报,前方徐符贤监御史被鲜卑突袭,死伤过半。” “我去支援。”靳弦直起身,许扇琯拉住他,“靳弦,不要挣扎了,这场战争打不赢。” “我不能让徐将军死在荒野,尸骨无存。” “靳弦,靳弦……”许扇琯到底还是拦不住他。 靳弦一跃上了马,带领余下的部队,深入战场。 沿路已是血流成河,硝烟弥漫,死尸遍地,战争太过残酷,将每个人都撕裂开来。 连离荒一路陪着他,朝着战场飞奔过去。 一行人走到一处山坳,四周寂静。连离荒听着周围的动静,觉得有一丝不对劲,蹙紧眉说道,“大人,这里氛围不对。” 突然听到一声声的轰鸣,如白日雷咒,队伍一下炸开了锅,纷纷慌乱起来。 “大人,不对劲,快走。” 话音还没说完,从山上滚下一堆巨大的大石,卷起的扬尘,都快盖住白日。 连离荒看着这场异变,一把拉着靳弦,朝前方飞去。 “啊……” 身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大部分的人都来不及闪躲,被压在大石底下,成为肉泥。 朝前方跑了不远,一队人马突地从四方簇拥过来,连离荒暗自捏了把汗,挡在靳弦身前,怎么一时出现这么多人? 从队伍中慢慢悠悠走出一人,看样子身份应该不一般。 他盯着靳弦,细细地打量,冷峻地说道,“你就是中原派来的都督?” “是又如何?” 那人勾起嘴角笑笑,“如此不堪一击,死之前可有遗言?” 第67章 相爱相杀 “鲜卑首领?”靳弦冷着眼,看着面前的男子,长相粗犷不羁。 男子不屑地笑笑,“让你也死的明白,鲜卑首领,拓跋弘。” 拓跋弘,得益于他,鲜卑一族实力强盛,能够与匈奴相抗衡。不曾想,此人竟如此年轻。 连离荒低声对靳弦说道,“大人,就是拼了性命,我也会护你周全。” 靳弦摇摇头,“不必了,离荒,对方人数众多,摆明是布下圈套,让我上钩。” “中原气数已尽,没想到竟派一个毫不懂得兵法之人,只会意气用事。”拓跋弘语气极尽轻蔑,言语中都透着一种骄傲。 “前方的使者是你派的?” 拓跋弘稍稍有些惊讶,“你还能猜到,说明不算太蠢。” 靳弦丝毫没有惧意,问道,“徐符贤将军呢?” “他?”拓跋弘冷笑一声,“当年就是他侵我鲜卑,如今还能让我碰到他,真是真主开眼,我早已将他五马分尸。就算如此,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你……”靳弦攥紧拳头,他竟然杀了徐符贤,还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连你我都要杀,还有你们中原上的人,统统都得死,整个中原都该鲜卑的。”拓跋弘吼叫了一声,身后的队伍顿时沸腾起来,齐齐地叫道,“首领,首领,首领……” 靳弦旁观着这一切,不禁觉得鲜卑远比匈奴更加蛮横泯灭人性,贪得无厌。 拓跋弘突然变了眼色,恶狠狠地指着靳弦,“来人,杀了他,用他的血祭祀我鲜卑的亡魂。” “是。”从队伍中走出十多个壮汉,连离荒不禁捏了把汗,护在靳弦前面,偏偏许扇琯没有一同出来。 “杀!”拓跋弘一声令下,十多人瞬间从四方涌了上来。 “拓跋弘,中原属于鲜卑,你难道忘了胡人?”从空中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震慑四方。 拓跋弘瞪直了眼,吼道,“你是何人?” 只见从空中缓缓落下一个人影,从他的衣摆之中传出一股气流,将靳弦周围的壮汉统统击退,皆血红着眼半跪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你到底是谁?”拓跋弘动了气,手握一把长刀,刀光凌厉。 连离荒见到他,就如见了救星,忙跪在地上请安,“靳漠大人,您能来就太好了。” “还有我。” 许扇琯一个翻身跃到他们身边,手上摇着折扇。 “太好了,这下大人有救了。” 拓跋弘嘲笑道,“区区四个人就想打赢我一百精兵,简直笑话。” 靳漠眼神瞥过拓跋弘,没有搭理他。 靳弦看着突然出现的靳漠和许扇琯,皱起眉头,“扇琯,你怎么和靳漠一起?” “我见情形不对,遂去找了靳漠。” 靳弦睁大了眼,讶然道,“你和他何时相识,竟会这么熟悉?”心中的谜团悉数解开,怪不得靳漠能够知晓自己的行踪,原来是许扇琯的缘故。 许扇琯笑了笑,“靳弦,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待我们一同出去再谈。” “靳漠,你不是巴不得我死,为何要来救我?” 靳漠看着他,少有地笑笑,“你可以死,但是我不允许其他人杀你。” “你……” “来人,放箭。”拓跋弘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利箭向四人袭来,竟一时遮住了阳光。 许扇琯手拿折扇,卷起一阵狂风,将射来的箭悉数吞噬。靳漠在手中升起火焰,一把点燃了狂风中的利箭,顺势将燃起的箭,全部还了回去。一时间,硝烟弥漫,火光四现,惨叫声不绝于耳。 许扇琯收起折扇,向来不杀生的他,今日也是破戒了。 靳漠慢悠悠地熄掉手中的火焰,冷冷地盯着他,“拓跋弘,你今日可有遗言?” 拓跋弘的头发上也冒着细烟,刚才差点被包围在火光里,四周未死的护卫赶紧扶着他,一时百人的部队,死伤过半。拓跋弘望着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靳漠,胡,靳氏一族。” 此话一出,不仅拓跋弘讶然,靳弦更是惊讶。扯过靳漠的衣服,说道,“你说什么,胡,靳氏一族,靳漠,你疯了,我们是中原人,不是胡人。” 拓跋弘“哈哈”地笑起来,“你竟是匈奴靳氏贵族,据说中原也有靳氏一族,没想到竟是刘沿安插在中原皇帝身边的细作,简直精彩。” “啪”地一声,一颗石子正中拓跋弘的嘴角,血慢慢地渗出来。耳边响起靳漠冷峻的声音,“单于的名字,岂是你随意叫的。” 拓跋弘身边的士兵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首领,情况不妙,匈奴怕是有援军赶来。这一次,我们并没带多少人出来。” 这句话,靳漠却听得真切,冲着他不屑地说道,“拓跋弘,快滚,你以为你们鲜卑能够与我们胡人抗衡,羯族就是前车之鉴。” “首领,快走。” 拓跋弘抹掉嘴角的血渍,冲着他说道,“靳漠,你给我记住。”立即退散了兵马。 “无能鼠辈。” “靳漠,你……难道我……”靳弦只觉得头痛欲裂,自己如何成了匈奴的后人,自己一家竟然是匈奴单于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细作,完全无法接受。靳弦拉着许扇琯,问道,“扇琯,你早就知道一切了对不对,你也是胡人?” 许扇琯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靳弦,我早就说过,这一场战不能打,不然你会后悔。若是你伤了同族人,就是违背天理。” 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靳弦跌坐在地上,甩开连离荒的扶持,他气急败坏地看着靳漠,“为什么每次你出现,都没有好事发生,我成了胡人,你还不如干脆让我死了。” 靳漠冷冷地看着他,“你的命在我手里,容不得你作主。” 靳弦一把抢过连离荒手中的刀,靳漠瞬间捏住他手上的刀刃,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杀了我,求求你……” “靳弦,你别这样。”许扇琯在一旁劝他,这些事情,不是自己想隐瞒,只是时机还没成熟。 靳弦双眼充血,冲着他大喊道,“靳漠,我求你杀了我。” 只听“铛”地一声,靳漠握住的刀刃受到撞击,一下失了控制,自他手上划过一条长长的口子,落在地上。血顺着手上落下,“靳漠大人……”连离荒立即吃了一惊,从未见过靳漠被利器所伤。 靳漠大喝一声,“亦凉,你来了为何不现身?” “哈哈哈……”空中慢慢显现出一个身影,一见正是棋墨,玩味地看着他,不住地拍手,“相爱相杀的兄弟情,真是感人。” 靳弦攥紧拳头,一见他恨得牙痒痒,“棋墨,你这混蛋。” 棋墨勾起嘴角笑了笑,直直地落在他们前方。许扇琯一把拉住想冲上去的靳弦,低声说道,“冷静点,靳弦,你不是他的对手。” “他杀了淮夕落,我要他偿命。” “淮夕落?”棋墨甩了甩衣袖,看着靳漠,“她不是……” “你来做什么?”靳漠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 棋墨意味深长地笑笑,“靳漠,你为何要藏这么多的秘密?” “少废话,这是我的事。” “这么做,真的值得?” 靳漠一抬手飞出一团火焰,棋墨轻轻地接住,略有惋惜地说道,“可惜呀,若不是之前你受了伤,你的手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我所伤,这团火也就不会这么微弱。” “扇琯,你们先走。” “是。” “我不走,我要杀了棋墨。” 许扇琯拗不过他,轻轻将他打昏,回头看了看靳漠,担忧地说道,“靳漠,你要小心,之前你已受了伤,不能再打。” “我自有分寸。” 棋墨大笑起来,语气更加讽刺,“简直太感人了,哥哥牺牲一切保护弟弟,却什么也不告诉他,靳漠,你怎么这么高尚?” “出招吧。” “靳漠,我不想杀你,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对手。而你,完全不顾我的乐趣,一次次践踏我的底线,就是为你那无用的弟弟……我看着心疼,靳漠,我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你,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同样的乐趣?” “不要将我跟你这种人相提并论。” 棋墨自嘲地大笑几声,“这种人,我又有哪里不对,所有被我利用的人,都是甘愿被我利用,我从来没有强迫谁。” 靳漠不再言语,在手上汇聚火焰朝他扔过去。 棋墨任它在自己身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下朝四方铺散开来,顿时草木无生。靳漠被自己的火焰打到,点燃了衣角,黑烟阵阵。 “靳漠,你……你明明可以杀了我,但是你没有,现在你干嘛不动手,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这是我心甘情愿。” 棋墨皱着眉,一点点走近,看着他衣裳上还燃着小火,用指尖熄灭,“靳漠,你为了救他心爱之人,不惜来找我。淮夕落本来命数已到,你竟然甘愿被蛊虫所咬,吞噬生命,以自己的命换她的命,真的值得?” 靳漠嘴角渗着鲜血,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值得。” “我不杀你,反正你也命不久矣。”说完,脸上还有几丝落寞。 “亦凉,你答应过我,这件事不跟任何人说。” “靳漠,我只想要一个对手,你却如此残忍,你……我早就该杀了靳弦,这样也不用危机到你的性命。” 靳漠笑了笑,“亦凉,你心中无爱,自然不会懂。” 棋墨慢慢地向前走,阳光西斜,将人的身影拖得更长,“我从来不用懂。” 靳漠一下倒在地上,只觉得阳光刺眼,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慢慢闭上眼。靳弦,我从没尽过当兄长的义务,这一次,终于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