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天道则》 第一章 山无名,道无形 自古以来就有天道存在,生死轮回是天道,昼夜交替是天道,天道是花开亦是花落,是凋零也是绽放。天道是规则,是对人的庇佑也是束缚。 人信奉天道,不敢违逆,于是要经历生老病死,要感知冷暖,要体味伤痛。 人仰望天,天圈养人。 但总会有人不甘臣服天道,于是逆天而行最后化为劫灰。 …… 在很久之前,混沌未开,天地不明,那时候的天道下有座山,这座山没有名字,因无形而无名。 天道有则,此山人间不可见,天道不可见,在无形中伫立,等待该来的人。 亘古匆匆,天地分明之后的某一日,无名山之上,清澈的苍穹裂开一道缝隙,混沌化形的天道似一头龙,在其中盘踞着。在裂缝停止扩张的那一刻,天道轰鸣,有响彻天地的吟唱声从四面八方如潮水涌来。 一声轻吟之后,裂缝里开始发光,瑞彩之中有无数书籍落下,在山崖的一侧整整齐齐的堆放在了一起,然后霞光慢慢散去重回天地,在那堆书籍中有一个襁褓,裹着个粉嘟嘟的婴儿,天道的轰鸣随着他均匀的呼吸时强时弱。 吞噬天光而生,气息引动天道,食日光,饮山风。 一岁,襁褓中的婴儿还未睁眼,呼吸均匀,山上轰鸣不散,天光于此处洒落,山风温润。 三岁,睫毛微颤,于是风云怒卷,山野内百兽匍匐。 五岁,翻动身边书卷,书卷厚度不一,有新书有破卷,但卷面的名字相同——《秩序三千》 秩序三千,合称天道。 七岁,行走山林间,苍穹上天光降落,护其身,淬炼其魂。 十岁,秩序三千卷读完,天道轰鸣就此散去,天光不再落下。 十一岁,平整山崖,伐山木建草屋,修篱笆。 十三岁,见猛虎食鹿肉,鹿食草,有所悟,重读秩序三千。 十七岁,秩序三千卷读完,燃篝火,烧书卷。三日后夜观天象,参透天地秩序,得知三年后命线将有一次逆转。 …… 山野有草屋,草屋有少年,每日种菜打扫庭院。 “忘记,才是最好的记得。”少年时常停下手里的扫把望向苍穹,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直至十九岁,他没出过山林,没见过除他之外的人,依旧每日打扫庭院。 某一日,他觉得应该累了,于是丢下手里的扫把,捡起烧掉一半的木材,在平整的岩石上写下他为自己取的名字,然后躺在茅屋内的草席上从此陷入沉睡中,于是白昼不再到来,四季不再交替,山林中正在咆哮的猛虎再也闭不上嘴巴,在山崖跳跃的麋鹿悬在了空中,风不动,云不动。 时间一停就是一年,少年沉睡了一个四季轮回。 当星斗的光亮开始暗淡,猛虎闭上了嘴,麋鹿落在了对面的山崖上,风动,云随风动。 山崖上有草屋,草屋里有少年,他遗忘了前世,但记得握住扫把保持庭院整洁,他遗忘了天道,但仍旧在识海中诵读三千秩序经文。 几月之后,天上的星斗越来越亮,排列的越来越密集。 命运的转折即将出现。 少年安睡在草屋中,心中隐有预感 ………… 一夜过后是万物慢慢苏醒,几缕细长的阳光刺穿了连绵的云层,花草平静的展开叶片抖落下晶莹的露珠,麋鹿迎着山道的凉风在溪边饮水,山里回荡着清脆的鸟叫声。 在山崖之后有个篱笆院,院中站着一座茅草屋,屋前高大的槐树挺立着身躯俯视着山脚的密林。当布谷鸟第一次鸣叫,屋里的少年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他开始洗漱,整理好齐肩的黑发,又伸手抚平了旧衫上的褶皱,缓步走到了院里的阳光下。 山里的清晨很冷,少年打了个寒颤又走回了屋里,片刻之后又跑了出来,手里提着木桶跑进茅屋东边的菜园子。 缓缓移步,慢慢浇水,少年的动作与山风一样轻柔。 水浇完,少年倚在岩石上看着山下,控制着呼吸与奔跑中的麋鹿同步。 自睡梦中醒来后,这是少年每日必做的事,当他的呼吸已经与麋鹿的脚步相同时,他捡起了岩石旁的锄头,将高过青菜的草挖掉根,将低于青菜的草留在地里,几挥锄头,草已除净,少年望着手里的锄头不禁觉得这样的生活索然无味。 “山外究竟有什么呢?”少年抬起头望着雾气弥漫的山巅,忍不住喃喃自语,“我何时能出去走走。” 少年一边摇着头,一边走出菜园,捡起靠在茅屋上的扫把,开始清扫庭院。扫到一半少年手里的扫把停了下来,隔着很远望向山脚下的水潭,那里好像有什么变化。 潭水黑了,一大块阴影正在水潭里不断扩散,少年望着水潭微微发愣。 当然,潭水依旧清澈,连潭底的砂砾都清晰可辨,那黑了的不是潭,是潭上原本清澈的天……嗯?刚是清晨,为何就要天黑? 少年不解的抬起头,视线的尽头,西北的天空渐渐黑暗,慢慢飘过来的是一片漆黑如墨的云彩,遮天蔽日,少年转动视线却找不到那墨云的边缘。 天道不可遮蔽,于是苍穹上落下一道神雷,黑暗被击穿,但雷消之后被击穿的墨云又在瞬间聚拢起来。 一息之后,那朵墨色的云又出了新的变化,它的中心开始发亮,像被点着一样燃烧起来,此时的山脉已经被这漆黑的云完全笼罩,阴暗中只有这山崖后的小院被一缕紫色的光照亮。 少年惊在了原地,看着云心飞出一团熊熊燃烧的紫色火焰,将墨云下的阴暗撕裂,高温让山崖上空的空气如沸水一样翻滚,山坡被染上了诡异的紫黑色,所有的景物都在弯曲,像暮年的老人佝偻的身体。呼啸声中,那灼热的紫火一往无前,坚定地砸向了少年的院子。山下的花草和篱笆院里的槐树开始迅速枯萎,接着就化成了灰烬漫山遍野的飞扬起来。 "天地异象显现,世间定有大变。"少年想起了三千卷里的天机策,隐约有些担忧。 横飞而来的那团紫火在落地之时溅出一个豆粒大小的火星,顷刻间撞断了山崖,而距离火焰最近的少年却完好无损,半张着嘴呆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儿来了?”紫火中传出一声惊呼,“这……这座山竟然是一个世界!” 崖上的少年很平静,只是表情有些困惑:“一团会说话的火?” “看来贼老天又给了我一个续命的机会,少年,我的身体被一群贼人重创,将你的借来一用可好?”那团天降紫火朝着少年涌动着,火心中心传出一个沙哑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如钟声回荡震耳欲聋。 少年不解,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烧成了灰的屋子,转过头将手中的扫把放下,整理了一下飘满灰烬的衣服,这才语气平静地问:“你……先赔了我的屋子可好?” “嗯?我的出场如此绚丽而诡异,你怎么不怕我!”自火中踉跄着走出个身着黑衫的中年人,鲜血淋漓的右手攥着一把断掉的宽剑,其发丝凌乱不堪,看起来极其壮硕的身躯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口,左臂像被利剑削去,只剩下了大半肩膀,胸前更是被掏出一个血洞,心脏在血洞里时跳时停。 他皱着眉盯着少年的胸口,仿佛胸前皮开肉绽的是这少年不是他一样,半晌后满身鲜血的中年人才回过神:“山野少年?看来接近天道之地果然非凡,连孕育的生命都与道则契合。” “你毁了我的屋子,我有意向你索赔,但……”少年看着他的伤口,脸色有些苍白,“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我命不久矣,需借你的身体保我命火不熄,你何不可怜可怜我,救我一命?” “呃……先治了伤吧,你看上去真的快死了。”少年转身要往回走,看着焦黑的土地才想起来自己的茅草屋已经烧没了,“我在山上采的草药磨成的干粉被你烧没了。” “我要夺你的命!” “你还不赶快止血,就快流干了……奇怪,你都这样了怎么还不死?” 黑云突然散去,话音刚落的瞬间,天空中降下一道刺眼的光柱,一道怒喝响彻天际:“无天,你继承魔族道统,杀我人族众多名宿,但天道自有轮回,你如今已经身负重伤,死期将至!束手就擒吧,我圣灵宫一脉向来慈悲,让你死个痛快!” “崇明你个老贼!”紫火中走出来的中年人仰天怒骂,手中的断剑指向那条光柱,沾着血浆的黑发飞舞,“你口中那些所谓名宿全是一群鸡鸣狗盗之辈!得知我取了魔族道统便要加害于我,寻我不到就去杀我妻儿,此仇不报我妄为人夫,妄为人父!” “你别大声说话了,血快止不住了。”身旁的少年很是郁闷。 “你给我闭嘴!我说了要夺你的命,听懂了吗?我要夺你的命!”高崖焦土之上,少年面前的无天像头被激怒的狮子,手里的断剑上下挥舞着,剑气生生割裂了少年身后的崖壁。 “你不会杀我。” “靠!凭什么,我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我不是什么好人!” 少年没有解释,偏转目光看向山脚下,那片焚烧殆尽的土地上原本有条小溪,那是山间众多小溪中的一条,但因为这里的溪水冰冷刺骨,少年在这里住了很多年都没有在里面见到过鱼。现在那条小溪不见了,在紫火天降的时候变成了蒸汽,而在原本小溪的地方有一只麋鹿,望着干涸的水道来回踱步,疑惑又不是大旱之年,溪水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它来回走了几圈决定去上游看看,悠哉地在焦黑的土地上奔跑起来。 少年扯着嘴角,笑着看向中年人 无天摸摸下巴:“我没把它烧成灰是……是……是因为它不是人!” 少年摇头。 “那……是因为我一会饿了要用它填饱肚子,可以了吧?” 少年依旧摇头,心说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能想着填饱肚子,你先补上透了气的肚皮再骗我好不好? “太过分了你!我就是想当个坏人,能不能给个机会!”无天先是面红耳赤地与少年争论了几句,接着脸色平静下来,“我刚才无论说什么你都要给我止血,是早就看出来我不会杀了你来保住自己的命?” “二位说完了没有?如果还没说够,我可以先杀了你们,到时候你们在黄泉相遇再慢慢说好了。”远处的被紫火星撞断的山崖上,全身包裹在金色盔甲的男人握着一杆长枪,修长挺拔的身材就像生长在山顶的古松,他的双眼寒光迸溅,冰冷地看着无天和少年,身后绣着五爪金龙的黑披风在山风里猎猎作响,刺眼的光芒从他身上升起洞穿天际。 “崇明,若不是九宫联手将我重伤,你以为就凭你这样的小角色能逼我破碎虚空?”无天将断剑举起,从体内涌出的紫火将山崖包裹,成为了一片与外界隔绝的小天地,少年便在天地外。 “你想用你的领域困死我?”崇明微微变色,握住长枪的手向前了半寸,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你已经身负重伤,就算把领域施展出来也困不住我,何况你已经被九宫锁封住了魂识,无法感应天道,只能靠本命之火保命,如何胜我。” “我无天一生不弱于人,今日死在你手里,真是辱我半生威名!” “多说无益,送你上路!”崇明手里的枪就像一道闪电,万道雷光从天而降汇集到枪杆中,绚丽的光爆中枪头刺进了无天唯一完好的右胸。 无天在紫火中叹息,神色却泰然自若,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悲切:“这一世我试图化为恶魔,就可以杀伐果断不计后果,就因为没做到不但今日要丧命于此,还害了自己的妻儿。少年,我今日送你一场造化,将我的魔元和这小子的真灵送给你,你心性澄明,我这样做也许是害了你,但我无天一生逆天而行,天道让我夺你身体苟延残喘,我怎可就此顺了天意!” 无天伸手抓住了插在胸前的长枪,领域迅速缩小将二人包裹在其中。 “无天,你这魔头,竟想和我玉石俱焚?!”手握长枪的崇明心脏剧烈的颤粟起来,此时他想放手也晚了,无天的紫火域已经将他裹住,凶猛地燃烧着他的身体。 “大叔,你真的要死啊?”少年有些急切地看着那团吞噬两人的紫火,“你的骨灰我给你送到哪儿去啊?” “放心,老子过会儿连渣都不会剩下。今后有机会,帮我报仇,将九宫的那群伪君子杀个片甲不留。” “我不会杀人。” “你终究要学会杀人,因为我要送你去个好地方,还有一点,在并未强大之前不要修炼魔元。” “哦……魔元是啥?” “我快死了!哪儿那么多废话,告诉我你的名字。” “顾珩。” 少年的名字说完,那团紫火也将两人烧尽,只剩下一道紫色与金色纠缠的火焰,霎时间天地霞光万道,那道璀璨的火焰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冲进了顾珩的眉心,身子骨淡薄的少年眼前一黑栽倒在焦黑的土地里。 崇明与无天化成了飞灰,而天际垂下的光束失去对崇明的感知,却在顾珩的身上感应到了相似的气息,瞬间将其包裹住,隐约间顾珩觉得自己的灵魂正飞向天际。 “唉,好好的有一个早晨,秩序三千还没诵读怎么就搞出了这么多事,我是不是隐居山水之间太久,脑袋转的太慢了?无天,大叔的名字还真是大逆不道。” 第二章 异世有子名顾珩 一 山道里,奇异的香味随着山风四处飘荡,漆黑的尖嘴鸟立在山崖上向下张望,山林深处传出几声野兽的嘶吼。 在溪涧湿润的泥土中躺着个少年,穿着蓝纹白布的长衫,用金线绣着百花的腰带上系着雕龙白玉,散落的长发一大半都飘在溪水里。细观他面容,白皙的脸细长的眉,额宽鼻挺,红唇皓齿,生的一副好皮囊,只是白暂的肌肤里透着一抹青色,显得不太健康。 从沉睡中苏醒的顾珩感觉自己的眉心一阵剧痛,像是在被火焰灼烧,忍痛半晌才勉强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身体从溪涧的泥土里坐起来,望着溪水便再也无法动弹。 山已经不是原来的山,人也不再是原来的人。 顾珩望着镜子般的溪水,那副姣好的面容让他再也移不开视线,魂是自己的魂,身却是别人的身。 这是命线的转折,早在十七岁那年少年在山崖上就已经明悟,只是如今的少年已经遗忘前事。 不过,经历了天降紫火,顾珩对诡异事件多少有了些抵抗力,熟悉了一下现在的身体就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山道上开始打量四周。 这是大叔口中的好地方,虽然大叔没经过他的同意就把他送到这里,但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下去,活着可是这天地间最麻烦的事。 他自幼时便居住在山林,饮山泉食山果住草屋,这样的地方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最为怪异的是,这地方非但没有陌生的气息,连山风都带着熟悉的味道,除了那些奇异的药香。 所有非同寻常都必有因果,熟悉,那这就是他该来的地方,他诵读秩序三千,从幼时便懂得道法自然。 隐约间有感,这个世界中心将会有什么等待他。 ………… 他准备在山里走走,能走出山去更好,在旧地他守山二十年不曾见过俗世,只听过山崖外有世俗音透过山雾传来。 这里,两侧山崖高耸,山道里清风拂面,形状怪异的树斜着生长在山壁上,浓密的叶片间开着妖异艳丽的花,有的像鸡冠有的像绣球,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宽阔的山道里流水潺潺,有不少的鱼在水里游动,皆是长须蓝鳞的怪模样,山风裹挟着的香味被顾珩吸入体内后,转化成一股热流汇聚到了他的眉心。 “龙首葵、血灵芝、九凰草……三千卷里记载的古药这里竟然都有。”顾珩眨着眼,看着那些奇异的草药心想这比他的山可神奇多了。 远处有怪鸟飞过,娇小的身子生着一双巨大的翅膀,漆黑的羽毛仿佛金属锻造而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顾珩沿着蜿蜒的山路行走着,拨开荒草竟有一条规整的台阶出现,一直延伸到一座山崖上,山中有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传出。 大道繁衍,天灵散落之地。 “石阶沿山而修,尽头一定有什么去处。”顾珩不迟疑,一步步踏上石阶朝着高耸的山崖而去,一路上荒草颤抖,有不少的生物从草地里穿行而过,只留下几抹淡淡的影子。 “山上有亭,亭中有字。”他站在半山腰上,视线越过无数岩石落在了山崖之巅,那里有一座无色无彩的虚白亭,六根刻满文字符号的石柱托起白石所建造的穹顶。 顾珩迎着山风走到山顶上,走过用朱红写着文字的巨石,拨开已经到腰间的荒草走进亭中。 尘埃落满,山风不入亭。 亭中央有一盘残棋,已经下完但仍旧残缺,这盘棋已无落子的必要,但棋盘上却悬挂着一颗黑子。 他走上前,看了半晌的残棋后摇摇头,他不会下棋,但棋盘四边的花纹刻得很好看,扭曲的线相互盘绕着,不见线条的起始也不见结束。 线条都是扭曲的圆,起点是终点也是每一处,顾珩点点头,沿着山路回头,山中棋局的花纹说起点有因果在等候,那是说给他听的,也许并不是说给他听的,他只知道自己注意到了那花纹,只需一眼便是联系,那是他与棋盘的联系。 顾珩走出亭子,突然有些后悔的转身看向那张棋盘,在出亭的那一刻他才记起三千卷里面关于一张棋盘的描述,自己错过了一个世界,那棋盘就是一个世界,那里有纵横交错的山脉,有巨大的裂谷,在裂谷中间悬着一座金碧辉煌的神殿,那片世界没有生灵也没有太阳,神殿就是棋盘的太阳。 世界盘和山河棋,但三千卷的记载中,棋盘是黑白的世界,亲眼所见时却多了一处神殿和殿中溢出的金光。 顾珩调头回去,想要重新入亭,但却被一道山风挡住,将他拦在古亭的外面。 “我并不想进入棋盘。”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对着棋盘说出一句话,“但下一步要走的应该是白子,你为什么只留下了一颗黑子?” 山风依旧挡在他面前,山亭不让他再进去,因为既然已经离开,那这里就不再是少年的因果。 此时的顾珩有些不一样了,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芒,眼神中多出一抹冷光,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只摇头叹息:“你既然已经把白子带到了这里为什么不落下,又为何还要留出一颗黑子?” “白子就快要落在棋盘上了。”亭中突然出现一抹虚影,“它消失在天道的视线之中,是为了在落下之前不被损毁,也是在等待着最后那颗黑子。” “里面怎么有人?什么黑子白子,我不是应该准备下山的吗?”顾珩此时已经回过神,对先前的一段对话竟浑然不知,他有些吃惊的看向亭中却看不清那抹影子,也不知道那是男是女。 世界盘,那世界就在棋盘中,棋盘里有山河。 三千卷里说,山河棋白子一百八,黑子多白子一颗,但棋盘上已经有黑白子三百六十一颗,多出的一颗黑子和隐藏的最后一颗白子,以及其中的神殿就不是棋中所有,它们不属于世界。 ………… 沿着石阶,一脸迷糊相的顾珩从亭子里回到原地,顾珩望着山路的反向,静静的等待着。 “你竟然没死在亭中,你没尝试落下那枚黑子?”溪水的另一岸传出个虚弱的声音,“看着你上山,我本以为世间又将多出一副完整的枯骨,不曾想你竟然又活着走下来了。这么多年来,无数神秘人物来此观棋,全身而退的只有你一个人。” 顾珩闻声转身,在山崖突出的一块巨大岩石上看见了说话的人。那人已经是皮包骨头,瘦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穿着被岁月熏黄的布衣,显然已经在此枯坐了无尽岁月,头上结满了蜘蛛网。在其周围环绕着一道道光芒,铁画银钩的光文印在他身上,散落着一缕威严的气息,让人不禁身心颤粟。 “我不会下棋,我看不懂。” 山崖上的老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算你小子运气好,但如果你真的尝试落下那枚黑子,恐怕灵魂早就被吸入棋盘中被永封了。” 顾珩摇摇头,心说这怎么能是运气好,明明就是再明显不过的破绽啊,他不解的问:“下一步应该是轮到白子了,我看的懂也不会落下黑子啊?” 老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向山崖下的少年,像是被雷劈傻了一样,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开始狂笑,神态有些疯癫,边笑还在边骂:“原来是一场骗局,原来该落下的是白子而不是黑子,这本就不关悟性的事,这是无解的局!” “老头终于笑够了,才想起来崖下还有个少年,很是好奇的问他:“棋盘里可是少了一枚白子?” 顾珩不知道在亭中的那段对话,所以并不知道有一颗白子被藏了起来,他朝着老头摇摇头:“是多了一枚黑子。” “多了……多了一枚黑子?”老头的脸上再也没了笑容,浑浊的双目中流露出一丝恐惧。; 第三章 异世有子名顾珩 二 山崖上,骨瘦如柴的老头恢复了平静。 顾珩看着老头,有点奇怪他到底在这儿待了多久,头上连蜘蛛网都有了:“你是谁,这是哪儿?” “黄口小儿,叫我前辈!” “为何你是前辈,你到底是谁?”顾珩一脸平静。 “我的名字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可知晓的?”老头一脸不屑,嘴并未动弹,声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震耳欲聋,听起来很是唬人。 “你……没名字。”顾珩对枯骨的老头突然没了兴趣,不想理会他,说完就继续观察山道,思考着要怎么走出去才好。 “放屁!我就是当年追杀魔族余孽,功震九天十地,一柄黑剑纵横八荒的苍无忌!”老头下巴上仅剩的几根长须微微上扬,浑浊的眸子爆发出一抹精光,“别想我接下来能原谅你刚才的无理。” 山崖下,顾珩动也未动,长衫随着山风轻舞,后背沾染的泥水早已被吹干,看起来脏乱不堪。 “你没听说过我?”老头俯身看着下面,难以置信的重复,“你没听说过国教苍无忌?” “没有。”顾珩从一处崖壁拔下夺酷似龙头的植物,然后扯下发带把龙首系在腰带上,又攀上另一处山崖去摘石缝间的那株凤冠模样的矮树。 “不可能,虽说我已经离开大陆三百年,也不可能连我苍无忌的名字都没人记得?莫非这世间又出了比老夫更强大的人?”老头半眯着眼,眉心紧缩成个疙瘩,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把你脚边那株赤阎罗扔给我。” 老头伸手拔下脚边一株鲜红的宽叶草丢给了顾珩,“话说,现在外面怎么样了,九宫到底找到魔族旧址没有?圣主峰倾斜了三百年到底塌下来没?” 顾珩一句不知道还没说出口,突然神色微变。九宫,原来这是无天大叔的世界。他的脑袋里涌出一段原主人的平生记忆,刚才因为他的思索而被触发,涌入了他的魂识之中。 依凭身体内的记忆可知,这个世界与他的世界相比不知浩瀚多少,至今都无人可知晓大陆尽头存在什么,一代代开拓者向世界深处寻找,从白天寻到永恒黑夜,从清浊分辨寻到混沌未开,一代代人倒下一代代人重新寻起依旧看不到最终的世界。这里的人都开辟了体内迷藏,拥有接通天灵玄化己身的能力,高能者移山填海都不在话下,而人类的强大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这片世界的浩瀚。 “九宫找到了魔族旧址,但什么也没得到。圣主峰在一百多年前塌了,人族在其中发现了惊世迷藏,但知道现在都没人能开启迷藏之地进入其中。”顾珩依照涌出的那段记忆向老头娓娓道来。 “世间唯一能和九宫十二殿争锋的,就只有国教,我这么多年没回去,不知道今日的国教有没有什么变化。”老头盯着围绕着自己的光文神色有些黯然。 “你被困住了?” 老头大怒:“我这是在闭关,天下何人能困住老夫!” “你果然是被困住了。”顾珩盯着老头旁边的一座石碑若有所思,指着石碑上的文字,“天魔群出,秩序大乱,今设下禁制法阵于此处封魔,人族勿进……这不是写的清清楚楚,你怎么还是进去了?” 老头翻了个白眼不再开口,心说难道老夫要告诉你,我不认字?真是笑话! 顾珩攀到与老头齐高的山崖上,开始采摘崖壁上的异草,他诵读秩序三千,看过各类草药图册,识药性自然不在话下。等采摘完毕,顾珩踩着石头想爬下去,却突然心口一疼,一种极其微弱却锋利如刀的气息袭向他。 “见到了?传说中的神明封魔地,老夫当年就是因此而来。”老头的神思不同于往,变得凝重了许多,眉心皱的愈发紧致,伸出干枯的手指指向顾珩面前的山崖,那里镶嵌着一块两人高的血石,一缕缕恐怖的气息从其中透露出来。 那是……一只手掌?顾珩心惊胆战地靠近石壁,透过暗红的血石看到了被封在其中的一截紫黑色的手掌,指端黝黑的指甲上散发出的黑气也一同凝固在其中,在那只手掌中握着一枚残缺的玉佩,顾珩左右移动想看清上面的字迹,却什么也看不清。 ………… 血石的存在让顾珩有些不宁,他退下山崖索性不去看那块诡异的石头。 “你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走出去?” “你既然是走着进来的,走着出去就是了。”老头回答的很随意。 “真的?” “那要看你怎么走,朝哪儿走了。” “那你教我。” 老头不屑地看着他问:“我为什么要教你,你连声前辈都不肯叫。” 顾珩低下头认真的想了想说:“我可以给你讲故事。” “成交!我要听痴男怨女的故事!” 顾珩眼神怪异的看了老头一眼,心说果然是个为老不尊的人,但为了出山也没办法,只好开口讲诉三千卷里看过的故事:“在很久以前,有一个青年才俊,家底殷实,长像俊美,名叫马文才,他很喜欢一个叫祝英台的姑娘,喜欢到连上苍都嫉妒,所以不成全,但马文才不愿遵从上天的安排,为喜欢的姑娘要违逆天道……” 很久之后,山崖上的老头泪眼朦胧,一边哭一边咒骂那个叫梁山伯的无耻之徒,还慌忙的追问下面的故事。 “后来,马文才找到了祝英台,但祝英台却对他说,他们很好,因为她的山伯很好,山伯的好是你马文才比不了的。” “那后来呢?”老头听到此处有些慌张,生怕马文才就此放弃。 “天道见有人违逆他,便降下神雷想要劈死马文才,但却误杀了匆忙赶来寻找祝英台的梁山伯,祝英台伤心欲绝殉情而死,与梁山伯化成了比翼蝶飞舞人间,而马文才生无可恋,手持长刀杀向天道,但凡人怎能斗得过上天,最后他跪在与祝英台相遇的地方说:‘我家财万贯,从小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直到我第一次见你,便输掉了一生。’然后平静地死去。” “狗屎的天道,狗屎的梁山伯!”老头手舞足蹈,骂的面红耳赤,险些触动了大阵。 “小子,你已经给我讲了故事,那我就不能看着你死,你看着这山里的植物,朝着它们生长的方向寻路,切记走过的路不能重走,此处乃是上古遗留,地形瞬息万变,一呼吸之间山就可幻化成平地。” “那我就出去了,你被困三百年都没能出来,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顾珩摇摇头,他对老头的印象不坏,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第一个人,想来也算冥冥之中注定的因果,“你有什么故人?我可以帮你传信,让他们来寻你。” 老头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对着他说:“你过来。” 顾珩迟疑了片刻,攀爬到距离老头最近的地方问:“何事?” “我一把老骨头,若非这大阵有集聚灵气的能力我恐怕早就死了,就算真的出去也是油尽灯枯,又何必再去加害后辈。但有一样东西不能随我被埋在禁地里,我需要你帮我带出去,交还给国教现任院长。”老头试图站起来,但禁制光束压的太低,他只能佝偻着身体才能不触发阵法。 “何物?” “国教历代院长所掌握的人族无上法——虚天道经。但经书早就没了,我只能先印入你的识海。”老头伸出手指,一道光芒被引入顾珩的眉心,“你得了虚天道经是天意,也就算我国教中人,我见你无惧无畏,心境澄明,帮我将此法传回国教,匡扶人道。” 被光芒点中眉心的顾珩先是心中一惊,他的识海里既有无天大叔的魔元还有那九宫高手崇明的真灵,现在又被这个叫苍无忌的臭屁老头传入了国教盛典,他都开始害怕自己的脑袋有没有这么大的容量,会不会像西瓜一样炸开。 顾珩弯腰行弟子礼:“前辈,告辞。” “臭小子,刚才死活不肯叫我前辈,现在叫的倒是痛快。” 按照老头的方法,顾珩很快找到了放向,刚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看向老头:“前辈,救你出来需要怎样的修为,要修多少年?” “想救我出来最差也要入圣域,天赋异禀的天才也要修个几百年,更别说世间大部分人都入不得圣域了。” 顾珩掰着手指细算了半晌,他知道以老头的修为还能枯坐很多年,但不知道能不能再活几百年:“前辈,请活到我回来,你出阵之日便在那时。” 说罢挥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径直的走上了刚才寻到的方向,只剩下老头在大阵中目瞪口呆。 ; 第四章 出山见此生 “少爷误入禁地,恐怕是活不成了,我们……我们怎么向老爷交代啊……” “就等着给少爷陪葬好了。” 顾珩衣衫凌乱,浑身脏兮兮地从禁地的枯藤林里钻了出来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了两个仆人模样的男子哭丧着脸蹲坐在禁地入口,一遍摧残地上的荒草一边破口大骂。 这样的世界太过陌生,顾珩心中思量,还是应该找个人问问才好,虽说在原来的世界自己也是浑浑噩噩地活了几十年,但并无牵挂也无亲无故,更何况是在山野中长大,对世道谈不上了解,更别说这样一个全新的世界了。“二位……”顾珩摆出笑脸,还未开口,地上的两人骨碌爬了起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少爷……少爷你没死?!”仆人甲一脸惊喜,拽住了顾珩的袖子热泪盈眶,心说这下好了,不用给少爷陪葬了。 “嗯?我是少爷。那你们刚才那句混蛋是在骂我?” 仆人乙满脸堆笑:“少爷哪里的话,我们是对骂来着,在云意楼要不是我们跑的慢,让小姐抢先上了二楼,您也不会被追杀到禁地了。” 小姐……顾珩触发了今世的记忆。 云意楼是天南国都最大的青楼,当时的林信就在云意楼上和平日交往的狐朋狗友对赌,因为输光了钱财,又因别人嘲笑气红了眼,竟拿了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做了赌注,结果把妹妹输给了别人。这本是玩笑,赢了的人也不可能真要求他支付筹码,但谁知此时“他”那修为精湛的妹妹正在楼下,听到楼上的哄笑,拔剑飞上了楼,一直将他逼到了禁地入口,心急之下跌入了禁地的幻境走进了深山。 “少爷,虽然禁地外围不算真的禁地,但也充满了困人的阵法,连修士进去都要饮恨,从没听说有人能活着出来,您……就算您运气好,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俩仆人不得其解,目光怪异地看向他。 运气好?顾珩心里一阵苦笑,他从山道出来后,那些植被全都冲着一座大山生长,他硬着头皮闯进山林,若不是在原来的世界就一直活在山林里,他早就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兽给吞了,就算小心翼翼还是在山顶碰见了一只全身长满黑刺的妖虎,若不是大叔的魔元勾动了山内大阵将那妖虎斩杀,他就真的出不来了。 但也奇怪,虽说并未见识到真正的危险,但如此轻易就进出的地方怎可称为禁地?真正的禁地又怎能凭着小心翼翼就可随意进出?顾珩突然想起在初入山林时,自己总觉得自己身后一直跟着个人,现在想想都不寒而栗。 “先回去再说。”顾珩挥着衣袖,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俩仆人对视一眼慌忙跟上,不管如何少爷能从那鬼地方出来才是最好的结果。 …… 朱红色的大门,雕龙画凤的梁柱,坐落在国都西北的宅邸气势磅礴,从门外就看得到那精致的楼阁和金光璀璨的琉璃瓦。顾珩站在石阶下面,摸着汉白玉的石狮子,目光落在了朱红门上挂着的金边的黑匾,上书两个大字——林府。 这个世界的里,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名为林信,是天南国唯一的外姓侯镇北侯的嫡子。自己还有个妹妹,是父亲早年镇守北疆拾得的孤儿,名叫林深深,很小就入了国教外院。 国教……顾珩脑海里浮现出枯瘦的老头。 顾珩转身对俩仆人说:“入府吧。” 身后的俩仆人心中一怔,心说您哪次回来不是大步上前,连门都来不及给您打开您就亲自上脚了,今日怎么规矩成这样,莫非真是被小姐吓破了胆? “少爷回来了!” “闯进禁地都没死,活着回来了。” 这林府还真是大啊,顾珩站在院里看着不远处的静水楼阁一阵感慨,不过他还是喜欢无名山上的草屋还有长着槐树的篱笆院。现在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不但见到了这么多仆人,还有林信的父母和妹妹在等着他,他占据了林信的身躯,这是天意,那么他的父母和妹妹就变成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因果,责任与权力向来是相伴而生。 顾珩一走进林府顿时让府里一阵鸡飞狗跳,下人们纷纷从后院涌了出来,围在顾珩的身边叫嚷着。 “少爷,少爷您是怎么出来的?” “少爷,禁地里有什么东西啊,传说里面有神明,您见到神明了吗?” 顾珩的前身林信虽然是个纨绔败家的人,但对下人们却很好,府里的下人到也不惧怕他。但顾珩从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场面,他在深山住了二十年,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各位,我……我。”顾珩半张着嘴站在府院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候,从前堂的长廊里走出个身穿翠绿锦罗曳地裙的妇人,她急促的挪动着脚步朝着院里走来,一双美目盯紧了顾珩,走到半道就开始忍不住抽泣:“阿信你个臭小子,你败坏家财去赌博为娘不怪你,可你为什么要跑去吃人的禁地啊!” 顾珩看着眼里泛着泪光的妇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从记忆中得知这是林信也是现在的自己的嫡母,是天南国镇北侯的夫人,但依旧觉得很尴尬。 “阿信,你怎么不回娘的话?莫不是……莫不是在禁地受了什么伤?”镇北侯夫人仿佛是水做的一样,连精致的妆容都哭花了。 “我并无碍,您不必担心。”顾珩有些不自在,不知如何应对来自世俗的亲情,但却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暖流在心里流淌。 正在府内人都有些感觉自家少爷有些不一样了的时候,却有一群人正从林府府门内走进来。 “哟,林大公子闯进禁地,竟然没死?”林府里走进一群腰间系着长剑的年轻人,有男有女,站在最前面的男子轻蔑的看向顾珩,“原以为你会死在那个鬼地方,我妹妹也不需要嫁给你这个废物,可你竟然侥幸生还,那我只好亲自来退亲了。” 顾珩浏览着识海里林信的记忆,得知此人是重华宫萧家的年轻高手,也是萧家现任家主的长子。 重华宫,排在九宫之末,但是其底蕴并不比其他八宫差,所以萧家子弟向来飞扬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顾珩看着箫甚道:“我并不认识你。” “你怎配认识我?”箫甚的眼里全是厌恶之色。 顾珩不说话,他在林信的记忆里得知了他与萧家家主之女箫莫雨的婚约。 南国镇北侯不但是南国唯一的外姓侯,还是国教外院的客卿,更是大陆上为数不多的怀虚境强者,想要与林家结亲之人自然众多。而那些人当中最显赫的便是九宫之一中重华宫的萧家。 箫甚见顾珩沉默不语,以为他惧怕重华宫,心中更是瞧不起,伸出手掌来摊在顾珩面前道:“你一个连修行资质都没有的人,根本配不上我妹妹,交出婚书,别给自己找麻烦。” “箫甚,莫仗着你是重华宫萧家的人,我林家就不敢招惹你!”镇北侯夫人向前踏出几步,怒气冲冲地指着那说话的男子骂道,“我儿刚从禁地回来,你萧家就要上门退亲,究竟是何居心?难道我儿死了,才顺了你萧家的心意?!” “夫人,莫说是您,就是镇北侯大人也未必敢指着我,您是觉得我重华宫萧家好欺?” 镇北侯夫人已经怒火中烧,正准备与之理论,却被顾珩的一句话所打断。 “我可以修行,至少……不会比你差。” “你说什么?”箫甚突然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竟然幻听到一个废物说不会比自己差,他是重华宫重点培养的年轻一代,莫说不能修行的林信,就算已经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也未必敢说此话,他凭什么? “我现在不行。”顾珩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说:“我还没开始修行,所以不如你,但将来不会比你差。” 在回林府的路上他已经通过林信的记忆了解了这个世界的修士,修炼之途共有七大境:入虚境、观天境、明道境、化神境、知命境、怀虚境,然后入圣域,圣域之内就只能凭修士对天地秩序的感悟深浅分出强弱。而这箫甚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势,显然显然已经入了观天境。 “你给我三天,我先入虚给你看。”顾珩细算之后才开口,心中却在叹息,他觉得自己要感悟三天才能入虚,实在有些慢。 “笑话!就连我家师兄入虚都用了半月,你却口出狂言称只需三天,是在污辱我家师兄吗?”箫甚身后的一名女子为箫甚打抱不平,认为顾珩的言语是在嘲笑箫甚,实在可恶。 但箫甚和镇北侯夫人在此间一直未说话。镇北侯夫人是觉得自己的儿子肯定是在禁地受了刺激,才说了这样的胡话,三天入虚?连普通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林府内,箫甚冷眼看向顾珩,但眉心却有些微皱,他自然不会相信顾珩所说,但却隐约觉得顾珩周身有一股气在环绕,平淡祥和,如山风轻柔。 “你要如何入虚?” 箫甚这一问顿时吓住了此时身在林府的所有人。且不说之前三日入虚之言,难道这位重华宫的年轻高手真的认为林家这位纨绔子弟有入虚的可能?而在其身后的重华宫弟子更是惊讶,他们知道这位师兄从来不肯说一句废话。 “昼观日影,夜观星象。” “胡闹!”箫甚突然大怒,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修行一途要体会天道,观日头与星斗何事?!莫非你真是在羞辱我?” “那依你之见如何体会天道?” 第五章 林府里的三日 一 “那依你之见如何体会天道?”顾珩伸手指着天空中那轮暖阳,双眼半眯着,“昼夜交替是天道,日月轮转是天道,星辰移动是天道,既然都是天道,我为何不能观?“ 箫甚冷笑着回答:“世间根本没有这种说法,昼夜交替为何是天道,日月轮转为何是天道,斗转星移又为何是天道?!” “那你所遵循的天道又是何人的天道?”顾珩并未恼怒,天道自有其道理,不生气也是种道理,“昼夜交替不是天道,那是何人所为?草木因光而生长,野兽食草木而生长,日头便是生长之道,月时而照耀夜空,时而隐在云后,有满有缺,月便是变化之道,恒星有各自的方位,行星有移动的方向,星辰便是空间之道。” 此话说完,一时间庭院里的所有人都只能沉默,他们每一个的眉心都是越皱越紧,在脑海里思索着,企图找到反驳之法。 重华宫的弟子们不禁恼怒,他们修行向来是依据宫中长辈们的指点,师傅如何教他们便如何悟,平日里谁会考虑天道是什么道,是什么人的道,更别说研究日月星辰与天道的关系了。于是,他们只好齐齐望向中间的箫甚,希望大师兄能找回面子。 但箫甚思索许久之后,其反应却不像重华宫弟子们所想的那样。 “三日入虚?很好,那我就在你府上等你入虚!”萧甚的话说到一半时就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变得有些气急败坏,“我不管你是不想退婚才开口胡诌,还是确实心中有所明悟,总之我现在有些信了你那些鬼话,你就必须给我入虚!” 顾珩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说:“我并非不想退婚,你可以现在就取了婚书回去。” “三日内不谈退婚之事,我只想知道你如何入虚!”萧甚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气势也不像当初那般凌人。 但此刻镇北侯夫人却不乐意了,她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够修行,以为萧甚是在悔辱林信,立刻反驳道:“我林府虽然不如你重华宫那般显赫,但也并非是你想留就留的!你最好现在就走,否则等我家老爷回来……” 镇北侯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府门内不知何时来到的中年人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他身材魁伟,一身紫色黑纹袍,头戴九旒冠,腰间系着巴掌宽的大剑,严肃的面孔上一双虎目望向庭院站着的众人,不怒自威。 “萧甚,你可以留在我府上三日。” 顾珩在见到此人就已经知道,这就是南国镇北侯,也是林信的父亲林策。 ………… 夜静风已睡,却是花香绕满城。 林府里,顾珩在案前正襟危坐,面前的香案上点起一盏油灯,他面无表情,双目紧闭,识海内诵读着虚天道经。 敢将天道冠以虚名,筑经者必然是个厉害人物。 观经半晌,顾珩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虚天道经读起来晦涩难明,他只能读其文,却看不透其中真意,每当他想要深刻的思索某段经文时就会有头疼欲裂的感觉。 虚天到底是指什么呢?难道大道只是虚谈,天道也并不存在?顾珩心里嘀咕着,对虚天道经里面的文字觉得很是不解。天道若是不存在,那么何来花开花落,又为什么存在日月星辰? 他还没入虚,毕竟不是真正的修士,即使已经观了很多年的世间道。 “阿信,为父可以进来吗?”门外突然响起一个略带些威严的声音,镇北侯林策此时正在门外,印在窗纸上的影子随着长廊上的烛火而摇曳。 “您请进。”顾珩连忙站起身来,他没想到镇北侯这时候回来找他,因为就算是在院里两人也没说过什么话,记忆中镇北侯对他儿子的态度很冷淡,因为他很讨厌林信出入赌场青楼这样的地方。 镇北侯推门进来的动作很轻缓,看起来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他伸出手关上了身后的房门,沉默了半晌才将视线落在顾珩的身上:“儿子,我一直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顾珩这才注意到镇北侯的眉宇间透露出的一抹悲伤。 “我为天南唯一的外姓侯,一生纵横沙场,杀西北蛮族无数,直到边境安稳我才回了帝都。你小时候的那些年我没有机会管教你,这是我的不对,养不教父之过,我不该将责任都归结在你身上。”镇北侯的眼圈有些发红,这个高大的中年男人的双手不知染过多少生灵的鲜血,如今却为了自己的儿子眼里泛起泪花,“如今西北蛮族隐有异动,我接到圣旨要再去镇守北方,所以在走之前要跟你说清楚,你可以平凡,可以顽劣,我不再要求你上进,你也不必因为要证明给我看再去做进入禁地这样危险的事情。” “您知道了?”顾珩有些难过,这不是他的父亲,但身体里却留着这个人的血,连那颗砰砰直跳的心也是源自面前的男人,他从生来就无父无母,最承不住这样的血亲之情。 他在观林信记忆的时候便知道了一些事,林信这些年一直嫉妒自己的父亲对其养女林深深的慈爱,所以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才受了那群狐朋狗友的蛊惑闯进了禁地,林信觉得如果自己能活着回来自然能让父亲刮目相看,他又设计激怒了自己的妹妹,让她追杀自己进入禁地,这样就算他死了也能不让林深深好过。 嫉妒,是人心中最可怕的情绪之一。 “别怪深深,真正不对的是我。” “父亲,我不会怪罪妹妹,我也不会再是之前的我。”顾珩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其实他活了二十年一直都是认真的,但现在他很认真。他喜欢有父母,不喜欢无名山上的那种孤独,在三千卷里唯有亲情和爱情他参悟不透,因为他不曾经历。 “我镇守北方保天南安宁,但我的心守的不是天南百姓,我为守护你娘,守护深深,守护你。”镇北侯林策面对着他,那是林信数十年记忆里未曾有过的慈爱,“我在你的北方,守护有你的天南。” 我守在你的北方。 ………… 林府第一日,南国皇帝有旨,宣镇北侯随旨入殿。 只是一夜,林家少爷说要三日入虚的事情已经在南国传的沸沸扬扬。 “你说要三日,那今日便是第一日,时间如此紧迫,你却在打扫房间?”箫甚靠在顾珩房外长廊的木柱上,冷眼看着房内正在擦桌子的顾珩,心中有些不爽,“快去观天道!你能入虚一切好说,但若只是戏言,我必让你见到羞辱我的下场。” 顾珩扔下手里的抹布,坐在方桌前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看向门外的箫甚开口道:“你急什么,现在太阳都还刚出山,怎观日影?” “那你为何起这么早,要知道你家厢房内的床榻很硬,我可一夜未睡好!”箫甚怒火中烧,他此时还未睡醒,正哈欠连天,只是听说顾珩已经起床,以为他要开始感悟天道,加上昨天与他言论一番,觉得他所言颇有道理才特意起床一观,哪知他洗漱之后竟开始整理桌子。 “我此时起床只是习惯,打扫房间也是习惯。” 箫甚还想怒骂一番表示气愤,却突然感知到顾珩举杯饮茶的动作竟与自己的势有隐隐共鸣,当即变了脸色。 就在此时,林府门外喧哗声一片。 “少爷,出事了!”长廊外一小厮飞速跑来,表情很是惊慌失措,大声叫喊道,“外面有好多人,叫嚷着让少爷您出去!” 清晨,国都的风还有些冰凉,但林府外却一片热闹,男男女女拥挤在林府的石阶上,扯着喉咙叫喊着,全是清一色的年轻修士,多数都在入虚巅峰。 “林信,听说你昨日扬言要三天入虚,是想羞辱我们所有人吗?” “没错,三天入虚谁能做到?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林家少爷是个草包,连谎话都说的如此可笑!” 嘈杂的人声里不断传出恶语,他们很喜欢嘲讽废物,即使他们其中也有不少废物。 “吵什么吵!”箫甚从林府的大门里走出来,一副吃人的模样,“修者静心才可悟天道,你们一个个却像极了市井里的恶妇!真正草包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是箫甚……” “传闻是真的,重华宫真要退婚?” 众人还在研究着箫甚在林府居住的各种可能的时候,顾珩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 “林家少爷出来了!”有修士压低了声音,唯恐被箫甚盯上。 “各位,我并非侮辱你们……”顾珩很尴尬,再也不像面对箫甚时那般镇定,毕竟他一直生活在无名山之上,哪里见到过这般咄咄逼人的场面。 “侮辱我们?你也不看看自己是谁,就凭你也配侮辱我们,你这是在侮辱你自己!”石阶上有个修士义愤填膺,根本不顾箫甚之前所说的话,表情极其高傲。 顾珩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应对,站在一侧的箫甚却有些不忿,心说昨日在府里连他都被教训了,侮辱你们有能如何?但转念一想,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为这林家少爷说话? 箫甚看着府门前手足无措的少年微微皱眉,他的势如山风温顺又让人清醒,只是短短一夜,自己已经醉于山风,这样的少年很简单,但又很不简单。 “你们到此是因为我说三日入虚的事?”顾珩不免有些后悔,但心中却很是不解,这世间各处都是天道,不论日月星辰,哪怕一株野花也是一个世界,自己这种愚笨的人感悟天道都要三天,怎么他们要那么久,但他已经知道了面前这些人的厉害,所以只能委婉的问:“你们……如何修行?是参悟了花开花落还是看过弱肉强食,又或者观遍河山?” 石阶上的人听到此言皆是一愣,心说这和修行有何关联?此时的箫甚不免想起了昨日,想起了苍穹高挂着的那轮暖阳。 “修士,访名师寻高友,受师尊传道,与友人论道,与你说的那些有何关联?!” “没错,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 顾珩向那名访师寻友的修士问到:“那你师尊可有师尊,你的友人的师尊可有友人?” 那修士很困惑:“你这是什么问题?” “你师祖可曾师从别人?”顾珩没回答,很认真的接着问他。 这次修士没有回答,难道要承认自家道统是旁门左道,这可是欺师灭祖的大罪。 “依你之论,若你师祖无师,那如何修道?” 石阶上无人出声。 若修道需寻师拜友,那第一位修士师从何人? 但箫甚明白顾珩的意思,道从道中来,这也是他昨日听到那番日月星辰论之后的感悟。 在鸦雀无声之时,众人都没有察觉到在林府对面的高墙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女孩,一袭胜雪的曳地裙,腰细如柳,短袖露出的一段手臂如凝脂,只是面容被一张花脸面具所遮。 “那你的道在何处修呢?”面具下传出珠落银盘般悦耳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笑意,“什么是花开花落之道,什么是弱肉强食之道,什么是山河之道?能不能教教我呢?” 众人闻声回头,齐齐看向高墙上那位不露真容的女子。 “言传不如意会。”顾珩望着那张花脸面具,觉得那表情画的有些夸张,“花开花落,一季一轮回,那就是轮回之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自然之道。山脉有纵有横,河水从高处流向低处,便是空间之道。但观道的人不同,观出的道自然不同。” ; 第六章 林府里的三日 二 “你很好,你的道很好。”花脸面具的女孩从墙上跃下,台阶上的修士不自觉让出一条路,女孩走到顾珩的面前:“我听你说日月星辰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妙人。 说罢,女孩转身走下石阶,走出了巷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石阶上的人已经没人再口出恶言,顾珩转身回府,只留下了箫甚站在原地看着花脸面具女孩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 第二日,林府假山一侧,面无表情的顾珩正抬着头观日影变化,从清晨起他已经纹丝不动地站了三个时辰,凉亭里的石桌上则摆满了瓜果与糕点,一身素衣的萧甚正坐在石凳上饮茶。 “都三个时辰了!”萧甚的茶喝到想吐,才终于忍不住走出亭子推了顾珩一把,“你如此全神关注,莫非真看出了什么生长之道?” “没有。”顾珩很老实地回答,“我没想体悟生长之道。” “没有,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甚本就好怒,昨日忍住睡意想要看他悟道却只见到他用整个清晨打扫了房间,今日好不容易见他认真,他却没有任何收获。 顾珩不想回答他的话,只好转移了话题道:“我在悟道,你也可以去修行,为何非要跟着我?” 萧甚紧盯着顾珩的眼睛,确定没从中看到嘲讽,才淡淡地说:“不少人都知道我十五岁便观天,但这一观就是六年,今二十又一却无丝毫长进。” 顾珩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索什么,之后便开口道:“你这人太过刚硬,性子更是直来直去,你的道想必也是如此,那问题就在于此。” “你能看出我的道?”萧甚心中一惊,他的道的确是刚硬之道,讲究一往无前。 “看不出,但我能看出你的性子。”“顾珩摇着头,在凉亭里饮了几杯茶又开口,“据我所知,九宫之中重华宫以剑闻名,你是重华宫的人,想必从小就观了不少剑道,剑道锋利,但你的铁剑很宽,易折,这就是原因。” “剑道锋利……宽剑易折。”萧甚若有所思的叨念着顾珩话中的两句,良久才抬起头,眼眸却变得无比深邃,“你有办法帮我?” “我……没有办法帮你。”顾珩出了凉亭,沿着长廊走回来他自己的房间。 萧甚的问题其实他是有方法可以试试的,他毕竟诵读过秩序三千,但无天大叔曾告诉他不要信九宫之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叔到死都忘不了说九宫的坏话,说明九宫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萧甚本就不是林府的客人,他先认识了无天大叔,就该先信无天大叔的话。 焚着熏香的房间里,顾珩倒了杯茶,还未饮下,突然站起来朝着门外的仆人道:“来人,给我去马厩牵匹性子烈的马到凉亭那边去遛遛。” 那仆人有些诧异,呆楞了半天觉得自己没有听错,这才开口:“少爷……为何牵马去凉亭?您想要遛马可以去城北的马场啊?” “不是我去是你去,不要多问,牵去遛几圈就好,要性子最烈的马。” “小的这就去……去凉亭遛马。” 凉亭里,萧甚心中正苦闷,忽见后院里走出来一匹棕色的马,步伐高傲,眼神冷峻,嘴里咬着一根马鞭正摇晃着脑袋,一小厮正慌忙躲着甩来甩去的马鞭。 这是顾珩安排的,林府里性子最烈的马。 “马遛人?”萧甚刚饮进口中的茶水全喷了出来,心说这马是何方妖孽,连马鞭都挥的这般有水平。 慢着……马鞭?萧甚的双瞳骤然紧缩,看着那挥舞的马鞭好久才再次抬起头来,不再看马遛人的奇景,而是对着顾珩的房间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马鞭,能曲能折,柔之道,克刚。 在温暖的午后,风不再吹拂,树叶也慵懒的耷拉下了脑袋。 林府的后院里响起一阵阵破空声,时而清脆时而沉闷,更有风声呼呼作响。 在几棵绿柳生长的空地上,萧甚正在修道,手握长鞭,不见铁剑。 顾珩观日影觉得有些无聊,他其实已经看过很多年的日影,在那座无名山上,在高崖的草屋之前,所以他决定去后院看看箫甚。 “哦?你竟然弃剑改用了长鞭,好选择。”顾珩硬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表示那马鞭与他无关。 萧甚回头,将马鞭收好握在了手里,意味深长的看着顾珩道:“三日你若不能入虚,我还是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府第三日,天色有些阴暗,遥远的西北的天空已经有乌云铺展。 而林府的府门前聚集了更多人,非但如此,就连楼阁的琉璃瓦上都有三个人并排而立,东面的男子手持一副纸扇,穿着湛清窄领绣花的夹衫,中间一人盘着发髻穿着素色的长袍一副书生打扮,西面的那个还是稚气未脱穿着圆领窄肩的短袍的小男孩,这三人神情淡漠,周身有着淡淡的势气环绕,与重华宫的箫甚相比丝毫不弱。 顾珩有些困惑,世人都以为他说三日入虚只是戏言,即是戏言又怎值得此等娇子前来凑热闹? “国教方独清,你怎么会来这里?”清晨刚从厢房里出来的箫甚,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阁之上书生模样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吃惊,因为世人都知道国教方独清喜欢清静,从没有在熙攘的人群附近出现过,今日却站在了林府的楼阁上。 书生冲着箫甚点点头,视线转移到院中的顾珩身上道:“我来,是因为师尊想让我来看看。” 箫甚知道方独清口中的师尊是谁,心中更是惊诧:“你是说长孙院长?” 方独清木讷的点点头就不再理会箫甚,他仔细的打量着正微微皱眉的顾珩心中不免也有些困惑。昨日他跟随自己的师尊也就是国教外院院长从外归来,无意中听到了守门弟子正在谈论林家少爷要三日入虚的事,不知为何师尊对此事很感兴趣,便让那两名守门弟子细细说来,当他的师尊听到那段日月星辰论的时候竟脸色微变,当即便说让方独清第三日来林府观他入虚。 “你的破障之机来了,明日去观他如何感悟天道吧。”国教外院院长只留下这一句话,便让他回了内院,今日他便是为破修行之障而来。 站在厢房屋檐下的箫甚又看向站在方独清两侧的人道:“太皇宫叶痕,灵虚殿白晓星,你们又为何而来?” “我悟天道,十三日入虚,前日听闻有人要三日入虚,来看是何人竟猖狂至此,不想……连方兄也来了。”手持纸扇的叶痕向方独清拱手,却不理会箫甚,态度的差别不免有些明显,这让箫甚很愤怒,但也无可奈何,毕竟方独清的修为是他们这些天之骄子都有所不及的。 而稚气未脱的白晓星根本没有听到箫甚在问什么,而是一脸兴奋的看向顾珩,口中喊着:“表哥,你可认真点,我连早饭都没吃就来给你助威了!” 听到白晓星的话顾珩一愣,心说哪里来的表哥? 而在场的其他人却突然想起曾听说的一件传闻,传闻中说这南国镇北侯本是十二殿之灵虚殿的弟子,只是二十多年前不知何故被逐出了宫门,但白晓星为何称顾珩为表哥他们却不得而知。 …… “今日天色阴暗,怕有大雨,你如何观日影?”箫甚看着昏沉沉的天,不知为何有些忧虑,毕竟顾珩解决了他修行上的问题,他对他多少有些感激。 “那就不观日影了,现在天气凉爽,是个喝茶的好天气。”顾珩面露笑容,转身吩咐下人在凉亭里摆茶,并招呼着箫甚和楼顶的三人一同饮茶。 “你该不是前几日观日影无果,觉得没希望入虚,今日才索性不再尝试了吧?!”箫甚心中微怒,觉得他这样的态度是对修行的侮辱。 “你大可放心,长夜漫漫,我有的是时间观星象入虚。”顾珩说罢便进了凉亭,开始洗茶沏茶。 楼阁琉璃瓦上,灵虚殿的白晓星二话未说便飞至凉亭里,端着顾珩递来的茶杯一口一个表哥的叫着,而国教方独清犹豫了片刻也进了凉亭,只剩下太皇宫的叶痕面露嘲讽,并不搭理顾珩的邀请。 箫甚转身朝向凉亭:“若是有雨,星辰应是在乌云之后,你如何观星?” “燕子飞的那么高,今日不会有雨。” 方独清、箫甚和白晓星皆抬起头,看着那只漫天飞舞的燕子。 “天道是万物,是细节,天道是我们。” 端着茶杯的方独清有所领悟,饮下一杯香茶。 当亭里的四人喝完最后一杯茶,西北的乌云被风吹散,露出了挂着灿烂夕阳的天空。 (高考过去了,有些不开心,倒不是因为分数,而是因为一些人的态度,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仅此而已。) ; 第七章 林府里的三日 三 当大地上最后一缕阳光消散,天空被无尽黑暗所笼罩,夜风微凉,吹动了几片落叶在飞舞,林府燃起油灯,长廊和凉亭皆被照亮。 月不缺但也不满,星不明也不淡,夜幕有些单调,因为光芒很稀疏。 顾珩将要在此时入虚,他此刻正在庭院里站着,萧甚、方独清、白晓星和叶痕并排站在长廊里,一齐望向院里的顾珩。 林府早该关闭的大门此刻正敞开着,不少修士已经挤了进来,他们不信顾珩能在今日入虚,特意在此等待,他们要等待顾珩的落井,然后再由他们下石。 而在顾珩一尘不染的房间里,有个女子正好奇的打量着其中的布置,看了几眼觉得很是无聊,便趴在香案上开始拨弄盆栽的叶片。女子带着一张花脸面具,面具的表情画的很夸张。 庭院里,顾珩在星空下席地而坐,看着满天星斗和那轮不圆满的明月开始悟道。 那漆黑的夜在顾珩的双眼里化成了一张巨大的棋盘,无数星斗就是天道所落下的棋子。棋子有黑就有白,白子能发出光亮,只需肉眼可见,顾珩要做的就是摆出黑子赢了这盘大棋。 与天博弈,悟道于天。 那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观看白棋落尽之后的棋势。 白子镶嵌苍穹,闪亮的星辰正在移动,非常缓慢,但眨眼之间整颗星辰就已经变得很陌生。慢慢地所有星辰都随着夜深而显现。 棋盘上落下的子越来越多,构成的势也越来越强大,这是顾珩魂识中感觉到的,天空并没有丝毫变化。 棋盘就在心中,落子也在心中。 但不论棋盘是在星空还是在心底,顾珩依旧不会下这盘棋,就像他在山亭里看不懂棋盘世界一样。 很久之后,晚风微凉,在顾珩心中,只有白子的星空棋局已经完整,属于白子的棋势从那颗灿烂的紫薇星落下的瞬间开始展开。 星空还是那片星空,夜幕的星辰显得很稀疏,但少年心里的星空却不同了。 如何落子?自己的黑子在哪里?顾珩沉浸在棋局里有些困惑。 “他是在感悟天道吗?”府门内有修士忍不住嘀咕,语气轻佻,“观星象却不看天,闭上眼枯坐着,这是何道理?” 那人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不少人听见,包括站在长廊里的四人。 略显稚嫩的白晓星微微皱眉,有些担心的看向庭院中央的顾珩:“修士入虚,不管能不能成功都会有光芒从天空散落在身体周围,那道光被视为天道的馈赠。可表哥……怎么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必急躁,慢慢等就是了。”镇北侯林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长廊中,面色平静的看向自己的儿子,嘴角露出一抹不会被轻易察觉的微笑。 白晓星在见到镇北侯的那一刻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扯了扯嘴角向林策鞠一躬,轻声道:“舅舅,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林策闻言转身,细细打量着白晓星,半晌后眼神有些黯然的说道:“玉容有个好儿子,这些年我听到过不少关于你的事,你娘可还好?” “我娘她很好,只是很想念舅舅你,我这次来也是受了我娘的吩咐,让我来替她看看您,看看表哥。” 晚风又起,是大风,府内灯火摇曳,长廊里再无人说话,全都将视线落在了顾珩的身上。 到底如何才能入虚,怎样才能让自己的魂识感应天道?顾珩对道则的了解虽然比这世界里其他人的了解更直观更清晰,但他终究不是修士,之前更没有尝试过感应天道这种事。 懂,并不代表会,会并不能做得到。 大概每一个世界都拥有属于它自己的夜空,都有属于它自己的星辰。顾珩在无名山观星空无数日夜,但观的不是这片星空,这里的星斗和它们的排列位置对他来说很陌生。 顾珩突然有些明悟,每一个世界都在天道之中,每一片星空都是道则的一部分。 这片世界的星空与无名山上见到的星空其实并无差别,但又差别甚大。 “他周围的风不动了。”国教方独清扯平了被风吹皱的衣衫,眼中所看的是顾珩额前那一缕纹丝不动的长发。 白晓星点点头,有些欣喜的说:“表哥的气息不与之前相同了。” “不过如此。”太皇殿叶痕发出一声冷哼。 而与之相处了三天的箫甚却显得有些平静,显然,在日月星辰论和马鞭事件之后,箫甚对其能够入虚已经觉得理所当然。 在平静的心底,顾珩仰望着璀璨的星空,那些星辰排列的很密,但在那之间有不少地方是没有星辰照亮的,那是一种等待,是天道在等到顾珩接招,在等待落下的子。 顾珩的魂识之海中出现了另一片星空,是无名山上的黑夜,他伸出手指,将无名山上的星一颗颗点进那些没有星辰的地方,这是星空与星空的碰撞。 禁地山上的棋盘世界多出黑白两子,自然不是凡棋,现在的星空棋盘全是闪耀的星辰,没有黑子,自然也不是凡棋。 他慢慢的将无名山上的星辰排列在异世的星空上,将节奏控制的和星辰由暗到明的时间相同步,这样的这节奏掌控他很多年前就可以做到了。 变化慢慢开始,一如他指间节奏。 而在顾珩的房间内,戴着花脸面具的女孩隔着窗望向天的至高处,莫名感觉到一种威严的气息在变化,像是漩涡在搅动水流。 “看来他真的是悟道于天,悟道于己,从未悟道于他人。”女孩自言自语,脑海里回荡起她来林府之前某个老人说过的话。 破障之机究竟在哪儿?长廊里,国教方独清紧盯着庭院里的顾珩,却看不见少年心中的变化,只好默默等待着。 林府里像他一样等待着的人有很多,大部分人希望等待到的是落井下石的机会,就像此时一脸不屑的叶痕。 “方兄,你如此认真,莫非真跟箫甚那个蠢货一样觉得他能入虚?”叶痕将折扇打开,余光扫过一旁的箫甚。 箫甚听到此话心中大怒,抽出腰间的马鞭指向叶痕道:“你敢挑衅我?我早就看你不太顺眼,真把自己当做人中龙凤了?有本事和我战一场!” 太皇宫叶痕也不是省油的灯,二人都是修道界的年轻天才,都有着自己的骄傲,一言不合便要出手。 但此时,灵虚宫的白晓星却不乐意了,瞪大了圆目大声道:“你们要打可以找别的时候打,我表哥正在入虚,你们敢打扰他我立刻斩了你们!” 国教方独清摇摇头,心说你这般说话,岂不是火上浇油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果然,叶痕听到白晓星的话后大怒,纸扇合起,一道光芒从他的指间飞出,直冲向白晓星的眉心。而叶痕本人手持纸扇跟在那道光芒之后。 “该死!要打的话我奉陪!”白晓星从长廊跃起躲开了那道光,一手拔出短剑对上了叶痕的纸扇。 观天境的两人自然出手不凡,顿时便吸引了府门中众多修士的目光。 长廊之上,白晓星将手中的短剑横在身前,一股淡淡的气势凝聚在其身体周围。 “听说你白晓星十一日入虚,在别人眼里你的名字向来排在我之前,我很久就想要和你打上一场,你可别让我失望!”叶痕冷笑,折扇打开,一道剑意出现在白晓星面前,气势惊人。 将剑意烙印在折扇之上,开扇就是剑招。 “宫主说我不适合用剑,赐我纸扇做兵刃,但我极爱用剑,所以便用扇使剑道。” “你的剑虚软无力,徒有其表,你并非不适合使剑,而是不配使剑!”白晓星出剑,并没有像叶痕纸扇中所发出的剑一样声势浩大,但在短剑出窍的一刻,一声凛冽的剑吟声冲击到了所有人的心底。 “这道剑很干净。”国教方独清是唯一一个视线没有离开顾珩的,但此时也不禁微微侧目看向白晓星。 剑道之中,杀人的剑有噬杀剑道,救人的剑有慈悲剑道,但最难的是干净的剑,没有杀意也没有慈悲。 剑道本该就只有剑,杀意或者慈悲都只是剑的使用者的内心的想法,很多人将心意强加在剑上,便是限制了剑的道。 折扇中的那一剑在那声剑吟响起时就被冲散了,叶痕面对那干净的一剑有些心惊。他从没用过剑,但他喜欢剑的锋利和直,他没有杀人的心,更加没有救人的心,他爱剑,他的剑本该和白晓星的一样干净,但他从没想到过原来剑道只能寄托于剑。 叶痕合扇,他很想在剑道上被人肯定,但眼下的形式不被允许。 手持短剑的白晓星已经来到叶痕身前,他握住剑刺向叶痕,姿势很简单,就是随意的刺出,跟剑一样简单干净,却让叶痕感觉到一种来自道则的压力。 剑势已起,如积累千年的冰雪一瞬间融化,清澈而冰冷,让人汗毛顿时竖起。 ; 第八章 林府里的三日 四 晚风冰凉,星辰璀璨。 少年悟道于星空,下天道大棋,与天博弈。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长廊的一侧,在那里有一道干净的剑,正斩向太皇宫叶痕。 叶痕扬起纸扇,看似轻描淡写的就挡住了白晓星的剑,但脚下的石板却在一瞬间粉碎。 “好剑,我一直想修出这样的剑道。”叶痕的眼眸变得很亮,他盯着白晓星手里的剑很是欣喜,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不是那把短剑,是白晓星心里的剑。 “你心中只有剑的话就不会再去用别的兵刃,你配不上剑,才会把剑藏在扇中。”白晓星稚嫩的面容多了一份认真。 叶痕打开自己的纸扇,它的扇面已经四分五裂,右边的几根扇骨是直接挡在剑前,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后断裂。 “所以你才毁了我的扇?” 白晓星面色平静,眼眸清澈,连出了三剑指向叶痕。 第一剑很快,快到让人来不及眨眼,剑吟声听起来很嘹亮,像一声高傲的笑。 那是剑的笑声,是剑道此刻的心情,白晓星的剑很高傲,所以他的剑藏不住对叶痕的耻笑。 叶痕的眼眸更加明亮,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这道剑落在他的身上,他想要拥抱白晓星的剑,因为那是他所羡慕的剑。 那道高傲的剑落在了叶痕的胸前,他没有做出丝毫抵挡的动作,所以他的胸口已经皮开肉绽,衣服慢慢被自己的鲜血染红。 第二剑很缓慢,慢的让人有些焦急,白晓星的剑就轻轻的刺出,就像要伸手将剑递给叶痕一样,但长廊里的人都能感觉的到,如果是自己站在那道剑前,那么相应的动作只会比那道剑更慢。 第三剑很柔,像一阵带着花香的风,长廊下的箫甚一阵叹息,他刚硬的剑道与白晓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从来不爱剑,现在换了马鞭。 叶痕面色平静,只是眼眸很亮,他站在原地不躲闪也不阻挡,任凭剑势撩动自己的长发,任凭剑意在自己的识海里震荡,这是他第一次接触真正的剑。 鲜血在晚风中迸溅,箫甚和方独清都有些动容。 “为什么不挡?” “我已经错过了那道干净的剑。” 白晓星望着中了他三剑,胸口皮开肉绽的叶痕沉默许久,半晌后将短剑收进剑鞘,眼眸和叶痕一样明亮,他轻声道:“我说错了,你配得上剑,你去修剑吧,你本就应该修剑,我等你的剑 ………… 白晓星与叶痕论剑的同时,闭着眼睛的顾珩还在默默的落下星辰。 当无名山的夜空里所有星辰落下的时候,天空中的夜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因为星空中还有四处没有星辰。 残缺的天道就是残缺的规则,是漏网,他以棋局的手段让星空这张大网亲近人间,却没有补齐,那么漏网之鱼便随时会冲破这残缺的秩序。 顾珩此刻的思绪在如一团乱麻,而他的魂识观了星空又思考着补全规则,正是这样的锻炼让他的识海不断的在壮大,从一方静湖化作壮阔的大海。 在他的魂识之中,死在无天大叔手下的崇明的真元开始颤粟,然后缓慢的旋转起来,一缕缕金色的光芒融入到顾珩平静的识海之中,慢慢的那片蔚蓝的识海被染成了金色,而崇明的真元正一点点消失。 可天道依然残缺,不对,是顾珩的感悟依然残缺,天道规则既然是永恒的秩序,那么问题就出现在人间。 那么如何入虚?他在无名山观自然大道二十余年,与麋鹿同步观花草生长,早已亲近过大道,甚至越过了修士的入虚境直接观天,但终究有所欠缺,天道赋予人修炼的本能,那么舍弃入虚境就是违逆了天道规则。所以他没有得到什么天道馈赠,此时此刻连入虚都做不到。 入虚,说的是一种状态,可以感受到肉眼看不到的天地大道,就像溪水流向低处那般肉眼看见的只是现象,真正的规则是内在,普通人当然也可以参透,但参透并不是体会,修士要做的就是体会。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放弃,因为那空缺的星空肯定会有什么出现,是在等待着,但并不知是不是等待着他自己。 昏暗的长廊下,被灯光笼罩在下面的方独清却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黑暗的苍穹,然后慢慢走到顾珩身前,他放开了自己的势开始感应天道,然后有一处天空亮了。 顾珩还在棋中,有些困惑为什么有一颗星辰自动落下,但还是在思索着另外三处。而国教方独清却正在感悟大道,比顾珩收获的更多,因为在这一刻天道变得有些亲近于人。 观天境者,得机遇便能明道。 “师尊的话果然没错。”方独清睁开眼睛看向闭幕的顾珩,心中不禁感叹其天分,他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大道的威严。 “方兄好像有些不一样了。”箫甚站在长廊下看着方独清,觉得就像看到了一片静海,无波无澜却浩瀚无边。 海,本就是倒过来的天。 天道是什么?是规则还是现象,又或者是对天地的束缚。方独清仰望着星空,这是一片寂寥的世界,没有风声更没有花鸟,这里只有浩瀚的星海和无处不在的威严。 感悟大道,直观苍天,这是圣域者才可以做到的,却因为一副星空大棋而赐予了方独清这般机会。 观天并不是要看到天,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双目失明的人都可以成为修士,观天是要看到规则,看到那一条条捆绑在万物之上的锁链。 此时的方独清看到了星辰之上无数细密的线,线段仿佛被一只大手抓住,那是天道,方独清的识海里开始出现了天空那般密集的线条。 半晌之后,顾珩依旧纹丝未动,但方独清已经起身,迈步向林府外走去,众多修士极为默契的向两遍退去,为他留出一条通往府外的路。 然后人们看到林府外的黑夜亮了,一股温和淡然的气息在天地间弥散,慢慢的落在了府门前,在那道光暗淡下去的时候,人们看见了一个身材清瘦的书生的影子。 “国教方独清观天了!天哪,他果然是众多年轻高手中的第一人,他才二十三岁吧,就已经观天!”林府众人在沉默之后突然爆发出阵阵惊呼,难以置信的看向外面那条渐归黑暗的小巷。 “方兄入观天镜了。”箫甚握着手中的马鞭,一时间滋味难言。 叶痕看着府门,目不斜视道:“先观天的本就该是他,这是共识。” “有传闻说他是三年入虚,却早我们一大步现行观了天。”白晓星笑了笑,神情显得满不在乎,“没有人是天生的草包,也没有人是天生的娇子,天道那么忙哪有时间偏向某一个人。” 箫甚闻言便想起了还在枯坐的顾珩,现在方独清已经观天,但这林家少爷能入虚吗? ………… 顾珩还在枯坐,但星空棋局已经不同 星空的中央变成了玫瑰色,然后所有的星都慢慢被染红,那样的颜色开始深刻,最后整片星空都被遮住,仿佛淋上了众生的鲜血。 天道的棋盘不见了,替代棋盘的是一方血湖。 顾珩在慢慢暗淡的群星中发现了一颗最闪亮的星,散发着动人心魄的血色,整片星空的光亮都是被它所遮盖。 “他起来了,果然没有入虚!这林家少爷就是个废物,害我们等了这么久!” “没错,只会哗众取宠,我当是真有什么本事来着!” 凉亭前,顾珩站起身来,眉心紧锁,一直盯着昏暗的天空,用肉眼所看到的只是群星的暗淡,而看不到血星临天。 而府门中的修士早就准备要落井下石了,这是镇北侯府,他们不敢造次,但没人能堵住他们的嘴。 “林信,你说三日入虚,如今看来你所言只是为了羞辱众多修士,根本没有真才实学,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穿着某门派道服的修士在府门下叫嚣。 顾珩心中诧异:“我入虚失败与你们何干?” “这……这当然与我们有关,你的言论已经传遍国都,三日入虚之言让我们这些修士都感到了羞辱!” 长廊下,白晓星和萧甚走出来,站到了顾珩的身边,那些修士畏惧九宫的霸道不敢多言,便用嘲讽的目光紧盯着他。 “发生了什么?我明明感觉到你可以入虚的,为什么你最后失败了?”萧甚的表情里有些不甘。 白晓星看着顾珩仰望的虚天,心中暗暗猜测着,轻声问:“表哥,你看到了什么?” “天星染血,世间有变。”顾珩摇摇头,不再去看天空,接过了白晓星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明天再入虚吧,今夜不吉利,很不吉利。” 站在他身旁的二人神情怪异,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再看向顾珩发现他已经走进了长廊。 萧甚看着星空道:“这入虚还能自己控制?” “未曾听说过有这样的事,但表哥大概可以。” 凭什么他可以?” 白晓星心中一愣,歪着头想了想道:“我说他可以了吗?” 你说的快,忘的到也快。萧甚有些无语,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我来确实是我娘的意思,但你觉得没有我爷爷的同意,我出的了灵虚宫?”白晓星沉默了片刻后开口,用深邃的眼眸看向萧甚,又转头看向顾珩的房间,“我爷爷说,等表哥入虚之后请他来灵虚宫坐坐,他说请。” 萧甚自然知道白晓星是灵虚宫宫主白鹿的孙子,所以他的眼神顿时严肃起来道:“灵虚宫也是听过了他那番日月星辰论?” 白晓星点点头。 突然间,林府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急促的钟声,回荡在天际,震耳欲聋。 “国教山的山钟响了!” 国教山钟,在国教还没成立之前就早已存在,据说是上古唯一被解封的遗留,凡国教山钟响动国教弟子必须回归,同时也预示着人间有变,将有大事发生。 在有记载的千百年间,山钟第一次响动,有大魔逃出了封印,屠杀了人族处于大陆西北的一座古城的所有人,并且,一种由他带来的疾病开始在人族传播,患病者必死,无一例外。 山钟第二次响,古之遗迹出现,大陆上出现了魔道传人,食婴脑,喝人血,被咬过的人都成了丧尸,一座小国就此覆灭。 山钟第三次响,禁地出现,有妖兽从中走出,吞食了几座山野的所有人,九宫十二殿以及国教大伤元气才把禁地重新封印。 山钟第四次响,圣主峰倒塌,出现了惊天迷藏,进入其中的所有修士都没再回来…… 山钟每响一次,天地必有灾祸。 萧甚和白晓星顿时想起顾珩离开时说过的话,两人对视,看见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天星染血,世间有变。 ; 第九章 面具女孩 案前烛影动,窗外夜风凉。 这一日,顾珩在林府的小院里观日影,然后饮茶,又下了一盘星空棋局,觉得肩膀有些酸痛,他现在很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可推开房门走进房内却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他原本整洁的木桌此刻堆满了瓜果皮屑,想个小山那么高,连原本被擦得一尘不染的地上都有不少未啃完的果子。 这是招贼了?还是个只偷水果吃的贼。顾珩心中郁闷,他在无名山上的时候在清晨打扫庭院,在这里的时候清晨打扫房间,这都已经养成了习惯,习惯就是自然,可现在这样的场面他不打扫怎么安睡。 顾珩走到门前,找到了那只特意在管事房要来的扫帚,然后将地上的果子扫成了堆。他要把这些垃圾都清扫出去的话还需要个口袋,顾珩的目光在房里扫来扫去也没能发现能装东西的口袋,但当他看向床铺的时候他的脸色又是一变。 床上竟然躺着个女子。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有个女子在我床上睡着了?顾珩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若是个男子他还能上去看看,但此时躺着的是个看上去身材姣好的女子,读书人向来迂腐,而顾珩还是个读了二十年书的人。 床上的女子似乎感觉到了顾珩的目光,翻了个身后摇摇晃晃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还迷茫的问着自己:“我怎么睡着了?” “你是谁……怎么进了我的房间?”顾珩尴尬了半晌,却发现那女子还没清醒,不得已才开口询问。 那女子吓了一跳,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惊呼:“你回来了!我不是准备吃完东西就走的吗,怎么让你看到了?!” 顾珩抬起尴尬的目光,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表情夸张的花脸面具,这是那日在林府前问他道则的女孩,怪不得刚才他看她身材……呃,看她的时候有些觉得熟悉。 “你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女孩对顾珩大眼对小眼的表情很感兴趣,好奇地走近他的身边,花脸面具距离顾珩的脸越来越近。 顾珩连连后退,直接撞到房门上才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娘,你靠的太近了……” 害羞这样的事,即使是山中隐居二十年的顾珩也会,这是人类中对异性的一种本能,当然,对方的身材越好这种情绪就越是强烈。 “你害怕我?” “不怕。” “那你躲我干嘛。”女孩口中说着,身子又靠近了几步。 顾珩嗅到了女孩身上的幽香顿时脸红起来道:“我怕你了……你可以离我远一点了吧?” 女孩斜着脑袋又靠近了一拳的距离,语气轻佻道:“你刚才说不怕,现在又说怕,这也是道?” “不错,我未曾参透的道。” “那你教我?” “凭什么?你还吃了我那么多果子,我都没让你还我。”顾珩突然觉得地上那些果子中的其中一颗看起来有些眼熟,然后他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再自然,瞪大了眼珠看向女子道,“你吃的是我带回来的龙眼?” 那颗叫做龙眼的果子是他从禁地摘来的,其果肉与普通瓜果并没有区别,只是会让人昏睡,而它的种子则可以让修士对天道的感应更加清晰。 面具女孩对他的询问浑然不觉,退后了几步开始仔细打量着顾珩,半晌后才开口道:“你今晚怎么没入虚,不应该啊?”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打算入虚?” “整个国都就没有人不知道。”带着花脸面具的女孩笑着,坐到了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没入虚?” “天色不好,所以心情不好,不想入虚” 顾珩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不像是在骗人,女孩狐疑地多看了他几眼,然后才勉强相信了这个理由。 “星星好看吗?看你观星半夜,不觉得很无聊?” “星星好看,我看了很多年。”顾珩的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他面前的毕竟是个姑娘,说话归说话总不能一直盯着对方看,所以把头撇向了床榻,然后想起那姑娘刚在上面躺过又觉得不妥,终于在灯火昏暗的一处黑影里找到了视线的归宿才道,“你也在看我观星?” “嗯,看了几眼就觉得无聊了,所以在这里吃着东西消磨时光,真不知道你怎么坚持很多年的。”女孩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看向顾珩,像自言自语一样,但神色并没有尴尬。 这个问题本不是问题,顾珩也不必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回答她:“我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夜晚只能看星星。” 、 “那以后我陪你说话,你教我你刚才说的道?” “你为什么想学我刚才说的道?” 女孩低下头,花脸面具埋在了灯火照不到的地方,似乎是在很认真的思考,然后才出声道:“因为你学不会,所以我想学。” “这不算理由。”顾珩摇摇头。 女孩无奈的摊开手道:“好吧好吧,因为有人说没有你学不会的道,我现在找到啦,所以想学。” “谁说的?”顾珩很迷茫,他在这个世界里还没结交过任何人,就算是林信也并没有结交过什么修士。 带着面具的女孩立刻摇头:“这个不能告诉你,如果你入了圣域,或许可以见他一面也说不定。” 入了圣域?顾珩心说我入了圣域还要去救禁地里的老头来,这件事很重要,待会儿要记下来,毕竟答应了别人就要做到。 房间归于寂静,顾珩在发呆,女孩在看着他发呆。 “林信,你真的闯进了禁地有平安走了出来?”面具女孩好像很不习惯安静的气氛,终于找来了话题来破坏掉它,但被问话的人却没有反应,因为他不叫林信。 “林信,喂!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我?” “啊?”发呆中的顾珩感觉都了女孩的目光,然后才反应过来那句林信是在叫他,“我叫顾珩。” “为什么,你不是叫林信吗?”女孩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这个问题顾珩解释不了,正确的说法是无法解释,所以他准备转移一下话题,然后他想起了最初的那个疑问,开口问道:“姑娘,你来我房间到底何事,我已经问了很多遍了,麻烦你回答一下。” 女孩扶了下面具,又迅速将自己的裙子整理好,然后抬起头仰视着顾珩道:“我这次来是观察你的,还不错,等过几日我会来找你,让你教我感应天道,我来之前你可不能乱跑。” 顾珩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准备问她为什么要找他,却见那面具女孩已经翻过了后窗消失在黑夜里,只剩下一扇左右摇摆的木窗证明刚才的事并不是他的幻觉。 “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个姑娘,在很久以前就见过。”顾珩想了好久也没什么印象,不禁摇了摇头,心说这是观星观傻了吗?自己在这个地方才活了三日,怎么可能在很久之前就见过她。 顾珩走到床榻旁看着凌乱的被卧有些无奈,他伸出手将女孩躺过的那床锦被堆到了床脚才躺了上去,心中却隐隐有些不自在,因为床上到处都是那面具女孩身上的香味。 他被无天大叔送到了这个世界,遇到了很多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但除了镇北侯夫人这大概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女孩。 他以前在三千卷里看过一些女子的配图,但他很不明白,三千卷为什么会说那些画里比自己还虎背熊腰的女子对男子有天生的吸引力,直到今日见到那面具女孩他才心有所悟,原来不是所有女子都能有吸引力这种高贵的属性,至少配图里那些女子没有。 ; 第十章 入虚如此简单 天地间有修士,大部分喜欢修杀招修武道,小部分将其运用在其他方面,譬如书法、绘画、舞蹈、修身,只有一个人只是为了修道而修道。 天机子,是几百年间大陆上公认的最接近天道的人,他已经几百岁,白发苍苍,更是手无缚鸡之力,却被诸多大势力敬为上宾,只因为他可以洞察天机,预言未来。 那夜,他的一句话让国教山钟响彻南国国都——灾星现,天地乱。 也是那一夜,在南国一座府邸里,一个少年和他说了类似的话——天星染血,世间有变。 第二日,九宫里传出了一个震撼修炼界的消息,圣主峰下的迷藏被强制打开了,有黑影从中飞出,九宫老一辈高手为拦下他死伤无数,最后被其突出重围消失在山林中。 黑影不是描述,那个冲出来的东西就是一团黑影。一时间所有势力都开始翻动代代相传的古籍,费了大力气才最终确定了那黑影的身份——七宗大魔之一的愤怒。 愤怒来自天地,诞生于灵魂,否定一切规则,藐视天道秩序。 林府,在此住了三天的箫甚和刚到的白晓星被九宫派来的人带回了家,同时重华宫将正式的退婚书交给了正在打扫房间的顾珩。 “抱歉,林少爷,这是我重华宫宫主的意思。”重华宫派来的一个老奴嘴里在道歉,可脸上却全是讥讽之色,“我家小姐是女子中难得一见的修炼天才,你连入虚都做不到,所以你们并不般配,相信镇北侯也会理解重华宫的决定的。” “我刚擦了地。”顾珩盯着地板上那串黑色的脚印有些恼怒,一手接过那老奴递来的退婚书便扔在了木桌上,“我同意你们的决定,但退婚也不能踩了我刚擦的地!我每日要做的事都是安排好了的,我若是再重擦一遍那接下来的事怎么办?” “你?你能有何事,要再观星入虚吗?我劝你还是安分点好,出风头不要紧别成了笑话!”老奴冷哼一声,心说这林家少爷莫非是个傻子,竟然还自己擦地。 “你们重华宫很快就要后悔了。”白晓星看着有些愤怒的顾珩,转身向箫甚发出一声冷笑。 “都给我退下!你们一个个狗奴才,仗着我重华宫在外耀武扬威,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箫甚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原本都上马车要走了,却没想到重华宫此次前来竟要彻底断了这门亲事,要说别人肯定觉得这是最正确的决定,可在此住了三日的箫甚知道顾珩绝非凡夫俗子,重华宫很快就会被天下耻笑了。 “少爷,这是宫主的意思,您最好不要插手。”老奴低下头语气带着恭敬,但并没有显得卑微,他是重华宫宫主最信任的仆人,自然把自己当成了个角色。 箫甚冷笑,看向这老奴的眼里充满了厌恶道:“我今日要阻止你,你还能上禀宫主,让他治我的罪?” “小的不敢,但这毕竟是宫主的意思,如果您强行阻止,小的也没办法帮您瞒下。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小姐是您的亲妹妹,您怎能不为她着想?这婚事订下的时候,宫主他老人家还以为虎父无犬子,这林家少爷之后必然大有作为,可谁曾想他竟然是个草包,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您” “给我住口!混账东西,你对我没有半点仆人的样子,先拿宫主来压我,现在又想教训我,我今天就先杀了你,看宫主会如何对我!”箫甚顿时大怒,抽出腰间的马鞭抽向那老奴。 那老奴顿时被吓破了胆,连连后退躲过了那一鞭子,口中大呼:“少爷息怒,小的知错!少爷手下留情啊!” “很好,我的鞭子你都能躲过去,看来我重华宫的功法你也学会了不少,虽然我刚换了马鞭还未熟悉,但你别想再躲过下一次!”箫甚立刻就运转了真灵,马鞭顿时如龙游虚天一般飞舞起来,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声响,狠狠的冲着老奴的脑袋甩去。 但原本应该是脑浆迸溅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在距离老奴的脑袋一拳的距离的地方有一双手,紧紧握住了那根鞭子。 “不要在这里杀人,哦不,在哪里都不能杀人,他对你又没有恶意。”顾珩松开了那只握着鞭子的手,转身捡起抹布将之前那老奴踩脏了的地板擦干净。 “你为何阻我,着奴才如此猖狂,不该死?”箫甚的怒火还没消退,见到顾珩阻止了他心中更是不爽,但转眼间他就变了脸色,“你能接住我的鞭子?你……你什么时候入虚的!” 一旁的白晓星像见鬼了一样,瞪着眼睛张着大嘴一言不发。刚刚箫甚和那老奴的对话他并没有在意,而是在看向自己的表哥,本想上去寒暄一番,因为此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但不曾想他却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在长廊远离了箫甚与老奴的另一侧,顾珩扔下了抹布打了个哈欠,然后伸了个懒腰,他伸开的双臂垂下的那一刻,他就成为了入虚境的修士。 他就这样入虚了,没有天道之音回荡也没有天光在他周身围绕,正如他山风一般的势那样悄无声息。 “这太疯狂了,不行,我得缓一缓,我脑袋有些不够用了。”白晓星蹲坐在了长廊的木柱下,展现出了他稚嫩的一面,瞪着大眼睛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你入虚了?!”那老奴更是难以置信,撇过头去看着那封被扔在桌上的退婚书有些迷茫。 “你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就入虚了?”箫甚手里的马鞭已经颓废般落了下去,他半眯着眼睛,想刚刚才见到顾珩一般问道,“你昨晚到底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星星。”顾珩回答的很简单,却只是敷衍,他本就能入虚,只是昨晚血星临空他才不得结束了他真正想做的事。 “你昨晚为什么不入虚?” “我昨晚本想直接观天,可失败了。”顾珩想着昨夜的星空棋盘不免有些觉得可惜,他修的是道法自然,昨夜突然想要观天便去和大道博弈,可终究没能跳过入虚直接入观天境,大道秩序不可违逆。 “我说重华宫很快就会后悔,却没想到怎么快。”白晓星此刻的心情很好,幸灾乐祸的看向重华宫派来的人。 刚刚差点被杀死的那名老奴慌张地从长廊爬起来,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向顾珩:“这不可能,我活了四十岁才入虚却不可观天,但我这三十年的修为都抵不过少爷一击,你仅仅入虚几个呼吸就能抓住少爷的鞭子?这不可能,你分明在此之前就修过道法!你镇北侯府是故意要我重华宫难堪!” 顾珩将抹布洗干净放在了一旁,然后转过身来很认真的想了想道:“龟可活千万年,可它们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蛇的盘中餐,而蛇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 “你竟然敢骂我是王八?!”那老奴暴跳如雷,长满老人斑的脸变得通红。 “我并无此意,只是古卷上这样说过。”顾珩有些尴尬,但绝没有侮辱这老奴的心思。 此时,堂前的走廊里来了个步履匆忙的仆人,躬身停在顾珩的面前道:“少爷,国教有人前来投了拜帖,夫人请少爷您过去处理一下。” “我?为什么是我去处理?”顾珩用手指着自己,颇为不解,在林信的记忆里,投往镇北侯府的拜帖不是被直接送回,就是由镇北侯亲自去处理,从未让林信沾手过。 “因为拜帖是专门投给少爷您的。” “谁?” “拜帖上的名字是国教方独清。” 是昨天的那个书生,顾珩想起了那个在凉亭与他对坐饮茶的人。他并不知晓在他观星博弈的时候,方独清借助了昨晚的星空成功由观天境晋级到了明道境,此时的他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但到底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既然人家专门前来拜访怎有不见之理。 顾珩的想法很简单,但在场的灵虚宫和重华宫所派来的人却不这样想。国教方独清,即使是在所谓的年轻天才之中也配称是佼佼者,这次又是成功进入了明道境,不知被多少势力所关注的,即使是九宫十二殿这样的古老传承对其修行天赋都颇为赞叹,而今他竟然来镇北侯府拜访林家少爷,竟还是用了投拜帖这样正式的方式。 白晓星看着顾珩远去的背影道:“昨夜方兄在顾珩身边突然明道,想必国教对表哥的兴趣又多了几分。” 箫甚则是迅速冲出了林府翻身上马,然后一指切断了拴在马车上的绳子,独自骑马奔向了城外,向着重华宫的方向绝尘而去,他原本就觉得对顾珩的了解不够,所以重视也不够,如今方独清竟然投了拜帖来拜访顾珩,这件事他必须要让宫主知道。 在林府的几日里箫甚觉得顾珩心性脾气都是极好的,他不怕重华宫失去一个潜力无穷的拉拢对象,但却怕过早的了断这门婚事会使自己的妹妹失去一个好夫婿,不但如此,若是将来顾珩真的有所作为,那么人们第一个会耻笑的就是他的妹妹。 箫甚不曾想到的是,他今日的作为本就是多此一举,因为重华宫里还有另一批人已经来到了天南国都。 ; 第十一章 国教方独清 经过小院的长廊外有一处池塘,塘中有几株荷花正在凋谢,花冠垂下显得无精打采,像个醉醺醺的老人在微风轻拂里摇晃池中半清半浊的池水也不时被微风吹皱。 秋已无多,早是败荷衰柳。 池塘边有一株梨树,树冠上开满了白色的梨花,风轻轻的吹过来,带走了满树的梨花香,一位衣衫整洁的书生正站在梨树下,望着树干上正向下飞奔的一只蚂蚁。那只蚂蚁走的很直,米粒大小的脑袋不曾摇晃。 顾珩从长廊里走出来,看蚂蚁的书生并没回头。 “天道蝼蚁。”半晌后蚂蚁钻进了草丛,书生不禁有些伤感,轻轻摇头。 “什么是天道蝼蚁?”顾珩看着书生的模样有些不解。 “你已经入虚了?”方独清惊奇的看向顾珩,他现在已经明道,对面前的少年的势看的更加清晰,那样的势并非山风,是某种呼吸,“我昨夜借助你入虚的时机进入了明道境,本想今日和你谈谈入虚,没想到你这般迅速。” 顾珩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方独清的势,那样的势他很清楚,那是古卷里溢出的香,他踩着湿润的泥土走到梨树下道:“你还没回答我什么是天道蝼蚁。” “我们面对天道,就像刚才的蝼蚁面对我,看的越清楚,越是能明白它的高大。” “天道有多高?” 方独清想着昨夜的那片星空道:“天很高,天道很高。” “天道最高也只有人那么高而已。”顾珩皱了皱眉,觉得梨花的香味不太好闻,“刚才的蚂蚁不是怕你才逃走,它只知道看前方或许根本没有看到你。” “真的?”方独清有些不信。 顾珩将一根手指点在树干上,那手指下面还有一只蚂蚁,见到有东西挡在面前也不转头,径直地走到了顾珩的手指上面,然后顺着他的手爬到了他干净的夹衫上。 “我们就在天道之下,想要看清天道是什么模样,想要爬出天道看看天道之上是什么模样。”顾珩赶走了那只蚂蚁,魂识里想起了三千卷里关于人的一卷,“人想要往高处走,人比天高。” “师尊说的没错,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你看的很高。” “这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的。”顾珩摇着头,对其师尊的评价表示着怀疑。 方独清对其言并没有再做回应,他慢慢远离了那株梨树,向着长着荷花的池塘走过去。 国教方独清不论是对于外界还是对于国教内都是个传奇,他出生于寒门,父母早年因饥荒而死,至此变成了孤儿在外流浪,十岁才从家乡的小山村走进国都,遇到了从外游历归来的外院院长,因怜惜他小小年纪就受此苦所以带回了国教。 国教方独清不论是对于外界还是对于国教内都是个传奇,他出生于寒门,父母早年因饥荒而死,至此变成了孤儿在外流浪,十岁才从家乡的小山村走进国都,遇到了从外游历归来的外院院长,因怜惜他小小年纪就受此苦所以带回了国教。 当时的外院院长还在担任教师一职,亲自为国教生传道授业解惑,而十岁的方独清就坐在道场里等待他下课。三年里,方独清比道场的国教生更像学生,他善于思索也喜欢上课,外院院长也有心教他修行,任他旁听,但后来却发现他毫无资质,就此放弃。 方独清在国教听了三年课,没有人觉得他能成为修士,然后他在十三岁的一天入虚了。 在世间,有修行资质的人一般很小就能入虚成功,因为幼时心境清澈,更容易接近天道,而无资质者入虚的机会很小,方独清十三岁入虚算是资质很差了。 他当年入虚在国教中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连外院院长都没有太过在意,直至半日后,方独清才真正站在了国教这个舞台的中央。 半日能做什么,能读半卷薄书、能看一场歌舞、能写一首小诗、能走几十里路去城外茶棚饮茶。 但对于方独清身边的人来说,他们用半日的时间见证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奇迹。 那日,道场中的学生正坐而论道,时而热烈,时而沉默寂静,国教中的学术气氛一直都很浓厚,然而谁都不曾想到,安静地坐在外院院长旁边的方独清突然闭上眼睛,然后悄然入虚,紧接着就有天光降落,有轻微的道鸣环绕。 道场里传来了几声惊呼又传来几声唏嘘,还有院长独特的笑声,但也很快就平静了下去,论道声又响起,刚刚入虚的方独清再无人关注。 学生论道,院长解惑,从凉爽的清晨直到有些微热的晌午一直很平静,然后在院长宣布下课的那刻又发生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道场里有人突然观天。有人观天,这是真正的大事,因为道场里的学生都还很年轻,最大不过十五最小不过十岁,这等年纪就观天的人绝对是奇才,其将来必定不可限量,当人们的视线找到观天的那人时,人们才知道这不是大事,这是奇迹。 死寂的道场里面大道声渐强,不知璀璨了多少倍的天光再次落到了同一个位置,观天的人是刚刚入虚的方独清。 学生们呆若木鸡,连外院院长都一脸震惊之色。 清晨入虚,晌午观天,方独清的身上所发生的事引起了国教的大震动,内院高层第一时刻前往外院见他,想把他收入内院,但却被他拒绝。 他拜入外院院长门下,成为其关门弟子,然后孤儿方独清成为了国教方独清。 数年来,方独清在国教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国教中有方独清。 顾珩见方独清在发楞,想了想还是应该了解他来的目的,于是就开口问道:“方兄来这儿找我究竟是为何事?” 方独清转过身来,木讷的脸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表情,他笑着道:“我今日来是想请你入国教。” “我不想和别人学道,我修道法自然。”顾珩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想起了禁地里老头的请求,于是改口,“你国教在秋末的招生考试我会过去。” 方独清一愣,心说我这样邀请你难道还要你参加招生考试不成? “师尊让我来之前说你不必参加招生考试。” “我这几天了解过,国教学生不得入国教山,但招生考试的地点在国教山。”顾珩想起了昨日在房间里听到的钟声,三千卷里也记载了一口大钟,洪荒钟,他想去看看那口钟。 方独清看向顾珩的眼神变得很认真:“你要知道,我国教的招生考试很危险,莫说是入虚境,就算是对已经观天的修士来说都算得上是凶险万分,即使这样你也要考?” “国教哪里值得我去?”顾珩刚才也很认真的想了想,就像面具女孩说的那样,他修道于己不修道于人,所以即使是国教这样的大势力对他也并没有特殊的吸引力。 虽然他们相处甚短,但方独清明白他此言不是在嘲讽国教抬高自己,所以他很诚实的回答:“国教山。” “那我就要进国教山。” “一定要去,为何?” “我喜欢昨夜的钟声。”顾珩实话实说,他想要去看看那口钟,见到了世界盘和山河棋后,他对三千卷里记载的东西有莫名的好奇感。 方独清在林府呆了很久,与顾珩谈了很多,但他说的话顾珩有很多不懂,而顾珩说的话让方独清也有些纳闷,毕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国教招生时我会去看。”方独清准备走时,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给顾珩。 他相信站在国教的顾珩会想观星那日一样,带给他修道十余年不曾见到、听到、想到的。 ; 第十二章 天道不穿衣服 又一日,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爬出来,将光芒洒落在大地上,枯草上仍有露珠在闪耀着,然后慢慢滑落浸入了湿润的泥土中,光亮唤醒了沉睡中的花鸟鱼虫,唤醒了秋风,唤醒了连绵无尽的山河与草原。 天南国都睡醒了,开始喧闹起来,大街小巷里传来叫卖声。 就在今日里,镇北侯将要启程去镇守北疆,驱逐那些还未开化的蛮人。 “阿信,你长大了,以前你总是宁愿去酒楼喝酒都不愿意去军营见你父亲。”镇北侯夫人的面容显得憔悴,即使精致的妆容也遮掩不住她的虚弱。丈夫要去镇守北疆,免不了要上阵杀敌,刀剑无眼,而西北蛮族也不尽是一些泛泛之辈,怎么可能每次都全身而退。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为什么要驱逐蛮族,为什么要牺牲那么多战士来换几座城池?”顾珩很茫然,很不解,悟不透。 无名山上有野兽的弱肉强食,有生吞活剥,但那都是生命的本能,都是为了活下去,这样的杀戮无可厚非,但他不明白这个世界的战争的意义在什么地方。 顾珩想起了镇北侯那夜的话,开始想象天南之北,想象他今世这位父亲所镇守的地方,那里有力大无穷的蛮族和嗜血的妖兽,有蔚蓝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草原。想象中,他抬头望着院里飘落的黄叶有些惆怅,他开始想念无名山,开始想念篱笆院和茅草屋。 异世的生活对他来说很新鲜很有趣,但终究比不上无名山的淡然闲适。 军营里来的马车开始启程,载着顾珩和镇北侯夫人一直驶出国都,镇北军的军营就暂时驻扎在城外的一处小平原上。 颠簸许久之后,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车上的顾珩从窗子里向外望去,镇北军那面赤红的军旗在秋风里起起落落,无数绿色的帐篷紧密的排挤在一起,周围有木栅栏围着,军营里飘出阵阵炊烟。 马车从小道驶来,在军营外缓缓停住,顾珩跟着镇北侯夫人走下了马车,来到了栅栏前。 这就是军营,顾珩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那些握着兵戈的士兵们的势很锋利,他们其中很多人并非修士,却凝聚了自己的势,战场就是这样的地方。 小道上传来些声响,又一辆紧随其后的马车也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从车上下来一个女子,穿着国教外院的白色锦袍,头上带着几只钗子,乌黑的秀发被束好,整齐的盘在脑后,鬓角垂下的发丝在她下车时拢在了耳后,显得干净利落。 “母亲,深深似乎来迟了些。”林深深快步走到镇北侯夫人的面前行了礼,却把站在一旁的顾珩当成空气,连余光都没落在他身上。 镇北侯夫人的脸色本就不好,见到林深深后脸色更冷了,轻哼一声开口道:“你只知向我行礼,就见不到你的兄长?” 林深深也没觉得尴尬,脸上的恭敬不曾改变,只是口中道:“母亲此言差矣,深深从五日前就没有了兄长。” “你……就算阿信做的不对,可也差点死在你手里!如今你们的父亲就要上战场了,你觉得他见到你们这般不和,能安心杀敌?” “母亲,您教训的是。”林深深转身看向顾珩,脸色变得冷漠,“见过兄长,五日前的事是深深过分了,望兄长见谅。” 这是顾珩第一次见到林深深,也是第一次被人以兄长称呼,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尤其是见到林深深脸上的冷漠和厌恶后更是觉得尴尬。 “那日本就是他……是我不对,你不要放在心上。”顾珩的回答有些磕磕巴巴。 林深深不再言语,将视线移到别处,自从云意楼之后她对这个兄长就彻底失望了。 炊烟慢慢被东风吹散,赤红的军旗在迎风招展,营地外的草原被微风吹出波浪,就像无边的碧海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的尽头,迎着初生的日光荡漾着,散发着清香。 军营里有士兵向外跑来,身上泛着寒光的铁甲随着他的脚步上下颠簸,他从拥挤的营帐里跑到军营外,吩咐守卫抬走了栅栏,然后向顾珩三人行了军礼,将他们带进了军营,向着镇北侯的大帐方向走去。 “林策,我先敬你一杯茶,免得你战死沙场后我就再也没机会了。”大帐里一位相貌普通的中年人正在说话,其声音懒散,内容也极其不讲究,说完后他端起茶杯饮下,胡须上沾了几滴茶水,他毫不在意地在嘴巴上胡乱涂抹了几下,坐在了镇北侯右侧的木椅上。 这个与镇北侯对坐饮茶的人头发乱糟糟的,胡须就像杂草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很邋遢,但无论是端茶还是饮茶的动作都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若是不看外表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镇北侯将茶杯放在案上,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道:“长孙兄,你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身为国教外院的院长却是连国教都不曾回去过几次,今日怎会有闲暇来送我?” 邋遢的长孙院长翘起二郎腿,将额前垂下的几缕头发拢到耳边,然后才缓缓开口道:“我看上你家小子了,让他跟我走可好?” “你说什么?”镇北侯闻声一个不稳,险些跌坐到地上。 长孙院长打了个哈欠,十分不耐烦的朝着镇北侯又说了一遍:“我说我看上你家小子了,让他跟我修行可好?” 镇北侯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脸上没有了一丝的笑意,但目光却变得熠熠生辉,一扫之前要与家人分别的愁绪,然后他整理好自己的衣襟,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你是说,你要收林信为徒?这……这是为何,阿信他并无什么修行天赋啊?” “修行天赋?”长孙院长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嘲讽的冷哼,“你都修炼无数岁月了,竟然还相信什么修行天赋这样的说法?” “不然如何?”镇北侯不解。 “修行就像偷看小姑娘洗澡,你从门缝里看就看不全,但你若是侥幸发现澡堂的窗户上有个洞正好对着浴池,那效果就不一样了!那叫一个清楚啊,当然了……被发现的可能性会很大,搞不好还会挨打。”长孙明一边揉着眼角的一处淤青,一边脸不红气不喘的比喻这修行。 “这是什么理?”镇北侯有些恼怒。 “修道要做的是感受天道,我们一代代人都学着从门缝里看,然后告诉了下一代人也要从门缝里看,但没人找到过窗上的那个洞,或者说没人想到过窗户上会有个破洞能看的更清楚。”长孙明的眼神变得有些认真,然后极其严肃的看着镇北侯,“我终于看到,有人找到了那个洞,看到了天道退下了衣衫,欣赏了那具美丽的裸体。” 镇北侯明白了长孙明的意思,他有些怀疑地问道:“你说的是,阿信看到的天道比我们看的更清晰?”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大帐的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镇北侯夫人、顾珩和林深深陆续走了进来,正在顾珩停下脚步的时候,一道黑影飞速袭来,带出的气劲连一旁的木桌都掀翻了。 刚站稳的顾珩还没抬起头,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像头顶有一座大山压下,让他的心顿时颤抖起来。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镇北侯,因为那道黑影是一只茶杯,那是长孙明手中的茶杯,他心中一惊,因为长孙明扔那只茶杯用的是国教的开山掌。 镇北侯伸手就朝着那只茶杯抓了过去,中途却被长孙明一掌挡了回来。 “你这是何意?!” 镇北侯真的怒了起来,杀气差点连整个大帐掀翻,但长孙明的目光却紧紧地注视着顾珩,镇北侯心中一愣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顾珩。 此时那的顾珩已经在原地疯狂的旋转起来,变成了一道雪白的虚影,就像龙卷风一样,凭着镇北侯精湛的修为他看到那只能劈山的茶杯正在随着顾珩的手掌在旋转,不!是那只茶杯正在带动他的手掌让他全身都在旋转着。 “这是怎么回事?”镇北侯夫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面如土色,但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在其身旁,同样是修士的林深深已经感受到了那只茶杯的开山之威,然后她目瞪口呆地看向了镇北侯和长孙明,接着目光又回到了顾珩所化成的龙卷风上。 顾珩飞速旋转的身影渐渐慢了下来,大帐里的平地已经被他的脚磨出了一个大坑,沙土随着他一同旋转,黄沙漫天。 然后大帐里的人听到了一声呕吐的声音,随后看到的就是顾珩倒下的身影,还有他皮开肉绽的掌心慢慢溢出的鲜血。 “接下来了!”林深深和镇北侯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看向顾珩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 长孙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从窗户的破洞里看到的,就是比他妈在门缝里看到的清楚!” 此时的顾珩头晕目眩呕吐不止,被才反应过来的镇北侯夫人扶了起来,晃悠了几下才勉强清醒。 ; 第十三章 潜在的危机 “很多人接过我的开山掌,有些人是直接与我对掌,更多的人选择闪躲,用转圈的方式卸去茶杯上的力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孙明说罢坐在了椅子上,脱下了布鞋抠了抠脚趾,然后嗅到了一股难以接受的味道,又迅速把鞋穿了上去。 “阿信,你怎么样?”镇北侯走近顾珩的身旁,看到他只是伤了手掌才放下了心,然后心有余悸地看向长孙明,“老东西,还好阿信没事,要不然我拼了老命也要杀了你!” “淡定啦,我对你家小子的能耐有些了解,毕竟我那徒儿也是在他的帮助下才破了明道境。”长孙明满不在乎地斜眼看了看镇北侯,然后又看向已经清醒了的顾珩,“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接下这茶杯的?” 顾珩有些懵,傻傻地问道:“你扔的?” 长孙明一愣,然后有些兴奋地说道:“没错,是我扔的!” “……” 顾珩此刻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了一起,那只茶杯的力道能开山当然不是他能够接住的,在茶杯接触道他手掌的时候无天大叔的魔元传出一丝力道抵住了那只茶杯传来的力,而他顺势沿着茶杯圆滑的表面想要借力将它丢开的时候却放弃了。 “您是?” “我是国教外院的院长。” 顾珩点点头,原来这是方独清的老师,他不禁有些疑惑,怎么师徒二人的气质相差了这么多? “您就是院长?”林深深惊讶地看向那个邋遢的老头:“我在外院修行数载都不曾见过您。” “我不爱呆在国教,那地方太无聊,连澡堂都修的那么结实。”长孙明一脸嫌弃的模样,端起茶壶喝了几口,又转身看向顾珩,“你如何接下的那只茶杯?” 顾珩沉默了片刻,想起了那一刻来不及思索就展开的本能,然后他用三千卷里的句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道:“茶杯的表面不足够光滑,所以与空气之间有摩擦力,总有停下来的时候,我只需要在它停下的时候不被击中就好,我弯曲了茶杯的轨迹,以自身为圆心给它一个向心力,使其产生了离心力,然后跟随它转起了圈。” (ps:我是文科生!有啥不对的地方理科学霸们请手下留情,不要找茬。) 长孙明一动不动,笑容已经僵硬在了脸上,然后点点头大呼精彩,但心里却在说果然,人类的语言是描述不出小姑娘裸体时候的美丽的。 此时,心思缜密的林深深倒是听懂了一些,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顺势将其甩开不是更好?为什么……要一直控制着它直到它停下来?” 顾珩看了看大帐里的人,然后道:“帐内有亲人,帐外有士兵。” 林深深闻声沉默,眼神里的厌恶已经不太明显。那只茶杯的力道能够劈山,顺势将其丢出去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帐外有保家卫国的士兵,而帐内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镇北侯此时也是听的一头雾水,但这阻止不了自己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然后他才注意到了一个问题:“阿信,你……你何时入虚了?” “昨日清晨,入虚仅一日,没来得及告知您。” 大帐里,镇北侯夫人和林深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在此之前就入虚了,镇北侯的夫人显得很激动,拉着顾珩的袖口不再松开,而林深深的眼眸里却有些复杂的情绪,她入虚已经九年,但直到此刻还是入虚境的修士。 她在国教外院里听到过顾珩关于日月星辰的言论,但她并没在意,在她心里那个不学无术的兄长所说的话哪有什么价值,可他却接住了院长的茶杯,这样的反差让她不禁有些迷惘。 但接下来长孙明的话又再次震撼到了镇北侯夫人和林深深。 “我让阿清去府上投拜帖,想要请你入国教,你为什么拒绝了?” “我修道于己。”顾珩说完觉得这句话有些自大的感觉,又接着补充,“我不想借别人的眼睛看天地。” 长孙明想了想,然后重新抬起头来看向顾珩,一口黄牙露在外面,轻笑着道:“其实我本来想自己收你为徒,但其实国教山的意思是想让你直接免试进内院,这样你可同意?” 顾珩摇摇头:“我会去参加国教的招生考试,因为我想看看国教山上的那口大钟,还有东西想交给国教山的人。” 长孙明没有注意到顾珩的最后一句话,他只是知道了他真的不想在国教修道,然后他缓缓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强求了,但你要知道你的道很妙,但也很险,不要走偏。” 顾珩向其施礼,然后抬头注视着长孙明漫步走出大帐的身影。 “他刚才让阿信去……去哪儿?”镇北侯夫人此刻还在发愣,连长孙明走了都没注意。 林深深的眼神也定格在了长孙明离开前坐的那张椅子上,喃喃道:“他说让他去国教内院。” 顾珩看着两人有些无奈,他本就有自己的道要修,他的道没有范围和边缘,从幼时读了《秩序三千》之后他就懂得,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个世界里,从上古的修士开始就把体会中的天道转化成了各种秘法、神术,但归根结底这些秘法和神术都是天道的产物,他不想学别人看到的天道,也不想修行前人所创的秘法和神术,他直观天道,这是无名山中的二十年交给他的,这并非天赋,而是思考方式。 天道对于他来讲是每一处,不在秘法和神术里,那些所为的经文典籍早已被人演化过,脱离了原本的大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真正的道是自己的道,是天道,是自己所看到的,并不是人口中所讲述的,每个人都会看到自己的道,前提是先看到自己的天。 在顾珩思索之际,坐在木椅上的镇北侯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大事,他皱起眉,表情变得很严肃,然后朝着顾珩开口问道:“阿信,重华宫在我没回府的时候跟你单独退了婚?” “的确有此事。”顾珩不知为何镇北侯会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件事上,他并没有见过萧家小姐,那萧家的小姐也没有见过他,这样的婚约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重华宫好生阴险!”镇北侯一掌拍在桌子上,虽没有运用修为但仍是震碎了木桌,“你和萧家小姐的婚约是当日我与重华宫宫主所订,他们与你单独解除婚约根本不作数,可现在他们已经将退婚的消息放了出去,即使为父也必须默认,这是在打林府的脸!” 镇北侯心中的怒火慢慢升腾,眼里划过一丝冷光,他并非多看重这门亲事,但现在已经到了非常时期,他被派去镇守北疆除了因为蛮族异动,还与皇权的争夺有关。 天南皇帝的身体日渐衰弱,不久后就会油尽灯枯,皇室中以三个皇子为中心的势力如今已经蠢蠢欲动,他是天南唯一的外姓侯,那些皇子对他自然又是拉拢又是警惕,如此才在老皇帝驾崩之前支开他,毕竟镇北军是天南最强的军队之一,这样的存在不知让多少人心中不安。 不久的将来,无论是哪一个皇子继位,都极有可能将保持中立的镇北军视为威胁,那么首先会被危机的就是他的府邸,那时他恐怕还在镇守着北方,那么他的夫人和儿女机会有危险,本来林府与萧家的联姻是最强的震慑皇室的手段,但如今退婚的结局已经无法改变,这局面如何能让他安心去北疆。 “阿信,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和国教内院建立些关系。”此刻的镇北侯忧心忡忡,皱着眉语气沉重。 顾珩不懂,但林深深却察觉到了什么,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父亲是在担心天南皇室的变动会对我们有威胁?” “不错!”镇北侯叹了口气,思索许久之后才开口,语气中透露出无可奈何的感觉,“如果天南皇室真的不顾我这些年为其所立下的战功,执意要对付你们,而我不能及时赶回来的话,你们就去找灵虚宫的宫主吧。” 镇北侯夫人闻言一愣,然后呆呆地望向镇北侯道:“真的会有这样的一天吗……当年你一怒反出灵虚宫,如今他们怎么会庇护我们?” 镇北侯有些失神,喃喃道:“灵虚宫主毕竟是阿信和深深的爷爷,他不可能袖手旁观的,何况几日前有容的儿子来了林府,其中多少有他的意思。” 顾珩这才了解到,原来白晓星真的是自己的表弟,而他的身体和血液全来自于灵虚宫,宫主则是他在异世的爷爷。这玩笑可开大了,五天大叔将他送到这里,还要他帮忙向九宫寻仇,而自己现在才知道自己与九宫中的灵虚宫竟有着血缘之亲。 “阿信,我最为担心的就是你,你是我的嫡子,若他们真的要对林家不利,恐怕你会成为最大的目标。 ; 第十四章 原来世界是枚鸡蛋 从镇北营归来后顾珩就一直呆在房间里饮茶。 三杯两盏下肚,他开始诵读苍无忌所印在他识海里的道经。 这本《虚天道经》里所记载的不是秘法和神术,而是著作此书的人对天道的看法,这样的书对于顾珩来说很有价值。 天道有多高没人知道,但顾珩一直觉得人比天高。 不同的修士观同样的天道,往往所得不同,这说明天道很大,大到即使修为绝顶的修士都看不到它全部的样子。 观天道犹如管中窥豹,只有一斑可见。 取之不尽,用之有竭,这便是道。 第一次观道经时,顾珩根本看不到其中的内容,而如今他成为了入虚的修士,才看到其中的文字。 至虚极,守静笃。万物旁作,吾以观其复 这是第一章的所有内容,顾珩大感意外,随即静下心神来细细体悟这一行字。修道进入虚无至极的意境,安守宁静气定神闲。万物在自然之间行进,我可以反复观察它们的循环。 这就是入虚,那么他该做的就是静心,然后观察。 顾珩若有所思,意识回归到现实,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的一片修竹,那些细长的竹叶随着看不到的风极有规律地在舞动着,有高有低。 看了许久之后,房内的他张开了手掌,掌心慢慢凝聚出一团飞速旋转着的飓风,与此同时,窗外的竹叶被吹的凌乱不堪。 顾珩握紧了手掌,窗外的风便停息了,竹叶不再摆动。 他站起身来走出房间,沿着走廊来到小院的池塘边,手指对着池水轻轻弹动,霎时间池塘中心开始沸腾,被弹出的那道飓风吸出一条长长的水柱向着四面八方喷洒而出,那些种植在池塘周围的迷迭香、木芙蓉、金花茶顿时沾满了水珠。 “我不是这样想的,我只是想把池中的水搅动起来。”顾珩摇着头喃喃自语着,在房内,他凝聚出的风只能吹乱竹叶,却不能让那些叶子随之摆动,他的风吹不皱池塘里那片静水,却让水冲出了池塘。 他沿着长廊返回自己的房间,但这一次他并没有进去,而是绕到了窗外,静静地看着竹林里的竹叶。 风是道则,是天物,天物无像,所以他看竹叶。 半晌之后,院里还没有风来,但却从墙上跳下一个窈窕的身影,然后迅速接近盘坐在地上的顾珩。 “我今日晌午来你府中,却没见到你,不是说好不许乱跑的吗?!” 带着恼怒的声音响起,顾珩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张表情夸张的花脸面具。 “你真想学我所修的道?”顾珩没有转头,仍旧盯着那些细长的竹叶。 女孩一愣,然后在他身旁找了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眨着眼睛道:“想学,很想学。” “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修。”顾珩看着那些纹丝不动的树叶有些无奈。 “我家有个固执的老头,他呢跟你差不多,也是从年轻时候就修道于己,但是道这种东西实在太玄奥,哪有人能真正参透,后来他在悟道时进入了一个看似正确却怎样都悟不出结果的死循环,然后一睡三年。”女孩的目光不禁黯然,语气变得轻缓,“我想叫醒他,所以才来找你。” 顾珩闻言默默的点了几下头,心中却惊讶于这世界上竟然有和他一样修道于己的人,最后还因为深陷其中一睡不醒,然后顾珩想起了国教外院院长说给他的那句话。 你要知道你的道很妙,但也很险,不要走偏。 顾珩看着沉默的她,开口道:“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死循环是什么?” “先有蛋还是先有鸡。”女孩耸耸肩,抿着嘴看向他,“你说这算什么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 顾珩面对女孩的问题尴尬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答案,但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恐怕我之后也会遇到。” “这个问题真的有意义吗?”女孩不解。 “诸天之物都有意义,存在、生命、时间与鸡蛋没有区别。”顾珩的脑海里想象这鸡蛋的样子,眼睛突然一亮,“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故事,故事里说世界原本是一枚鸡蛋,蛋壳就是相连的天地,蛋清和蛋黄则是那些被框住的万物,天是没有边际的天,地是没有边际的地,后来有一天,万物破开了蛋壳,看到了一个更大更美丽的世界。” 女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配上她戴着的面具显得很滑稽,她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故事,所以好奇地追问道:“那怎么才能破开蛋壳?” “修道!”顾珩说的斩钉截铁,“感悟天道,让秩序统一,这大概就好像是蛋清与蛋黄的结合,总有突破这方天地的一天。” 安静的小院里微风又起,那些修长的竹叶又开始颤动,秋季才开的花溢出清新的香味,混合着秋日独有的微凉飘荡着,一尘不染的窗台上落了几片叶子,又爬上几只小虫。 “何时开始修道?”女孩转过头,看向身边那个脸上带着微笑的少年。 “正在修道。”顾珩盯着那些颤动的竹叶纹丝不动,右手举在身前感受着微凉的秋风。 很久之后,秋风里的女孩已经昏昏欲睡,顾珩才慢慢起身,站在湿润的泥土上静静地看着那片竹林,看着那些看不见的风。然后他尝试着挥动了一下雪白的衣袖,一缕清风穿过了竹林卷起了一把锄头,还沾着些许泥土的锄头慢慢浮起,高过了迷迭香、高过了院墙,最后又飞到了竹林的上边。 “飞……飞起来了,那把锄头飞起来了!”刚刚还在打瞌睡的女孩像见到了鬼一样,直接从地上跳起来,指着那把慢慢落下的锄头,然后惊恐地看向顾珩。 顾珩对她的惊讶很是不解:“修士不都可以做到吗?” “可是你没有起势啊!”女孩的声音高亢起来,有些刺耳,“控制自己的身体以外的物体,竟然连势都不起,这说明你几乎没有运用真元!这是入圣境才可以做到的,入圣之下想要这样做必定要消耗大半真元的!” “为什么,这分明很简单?”顾珩看着女孩挠挠头,手指间流淌着一缕清风,“风又没有重量,控制着风卷起锄头怎么会像你说的那般费力?” “你控制的是风,不是锄头……”女孩的眼神有些呆滞,视线落在那把锄头上,“我没有学过这样的办法啊,也没听过有人能做到……” “那你们是如何做的?” “用真元当作手臂……隔空去抓住物体。” “修士体悟大道才修出真元,最后需要的却是真元而不是自己的道,那修出的道又有何用?”顾珩的表情变得很严肃,当日他看萧甚修炼时就发现了这样的问题,“你们感悟大道难道只是为了修炼真元?” “不然呢?”女孩显得傻傻的,一脸迷惘地看向顾珩。 顾珩张开手掌,指间的那缕清风越来越大,呼啸声渐渐响起,然后裹挟这他的身体缓缓上升,就像刚才的那把锄头一样浮在了空中,然后他开口道:“万物皆在天道之下,自有其道则运转,既然已经掌握道则,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去依赖真元?” 女孩傻傻地看着浮在半空的顾珩,半晌之后才回过神,心说我刚才怎么变得如此乖巧,他竟然还敢训我。 "喂,你竟然敢教训我!" 顾珩心中一愣,心神顿时不稳,托举着他的风溃散了,然后就听见啪的一声,整个人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叫你训我,怎么样,遭报应了吧!”女孩的语气里充满了得意,连她戴着的那张花脸面具都上下颤抖了两下。 “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模样,要知书达理,举止端庄。”顾珩的迂腐劲儿又冒了上来,他从地上爬起来不满地看着她,“我刚才说的你究竟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道才是最重要的,真元只是用来支撑道的施展。” “嗯,概括的好!” 女孩看着那些摇晃的树叶,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有些无奈的说道:“听是听明白了,可是怎样才能施展道则呢?我从修炼之始就是运用真元,从来没想到自己悟出的道也能施展。” 顾珩叹了口气道:“那你先告诉我,你体悟过怎样的道?” “我也不知道,我之前一直注重修炼自己的真元,看过很多经书和典籍,然后修炼其中的功法。”女孩耸耸肩丝毫不觉得尴尬,然后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间窜出一道光芒飞向竹林,所指之处竹子根根断裂,然后炸成了一地碎屑,“这是我修的虚指,施展道则可以做到吗?” 顾珩看着那一地的碎屑点点头,开口道:“这本就是道则,是创出这指法的人体悟出的道则,你施展出的虚指虽然威力足够,但我想这并不是真正的虚指。” 女孩看着那些竹子的碎屑道:“为什么这不是真正的虚指?” “因为这一指只有其威力却没有你自己的道韵在其中。” 第十五章 上善若水 林府小院的地面铺满了竹子的碎屑,这是戴着面具的女孩轻描淡写的一指所造成的,但对于顾珩来讲这根本算不上修道。 顾珩的眼前出现了那一之被点出的画面,然后摇着头道:“你这一指只有其威力却没有你自己的道韵在其中。” “那又如何,修道就是为了强大,有威力难道还不够?” “不够,远远不够,就像控制那把锄头,我只需要运用少量真元,而其他修士却需要消耗大半。”顾珩指着那锄头,又看向那满地的碎屑,“真正的强大是境界的提升,提升境界在于对大道的领悟,这世间的功法只是其创作者对天道一角的领悟,你们借助前人的眼睛看这片世界,只能看到前人所看到的,破境的速度又怎能和直观天道相比。” 顾珩伸出了手指在身前轻轻滑动,指间的空气凝聚成无数旋转着的风刃,将面前还未倒下的竹林搅的粉碎,他满意地点点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你们领悟前人所看到的,那种道便不是自己的道。” 天色突然暗淡下来,日头不知在何时突然消失了,西北的天空慢慢地飘来大片厚重的乌云,然后铺盖在整个国都上方的天空上,秋风渐渐强烈,几道无声的雷电划过天际之后天上下起了细雨,为本就微凉的秋日平添一分寒意。 “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雨。”顾珩失神,喃喃自语。 女孩没有听清楚,偏过头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顾珩还未回神,看着细雨中的女孩突然心神一颤。 他眼前的景色忽然变了,被毁的竹林、地上的锄头、阴沉的天都化成几缕青烟消失了,秋雨消失了,连冰凉的风也都感觉不到了,潮湿的土地慢慢化一座被金色的霞光所包裹的山崖,天不再是寻常的蔚蓝色,而是渐渐被洗成了虚白,在苍穹中心悬挂着一座庄严肃穆的神殿,与他在棋盘世界中所看到的神殿一般无二。 看着眼前那并不真实的一切顾珩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觉,表情木讷地望着脚下的金色土壤:“我……我不是又被传送到另一个世界了吧?” 沿着金色的小路,他迈步向前走,边走边向望向山崖之下,没有陡峭的崖壁,没有郁郁葱葱的密林,他眼中所看到的是一方浩瀚的云海,厚重的云层幅度轻柔的翻动着,掀起了一阵阵滚动的白浪。 这里是天之涯,诸天之上。 当他走到在天涯的尽头,一刹那间,无论是那座庄严的神殿还是翻滚的云海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是重重迷雾。 顾珩静静地望向那浓重的雾气聚集之地,然后静静地等待着,看着那越来越清晰的山崖时他的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情愫生出。 所有的一切都缓慢的清晰起来,翻滚涌动的云海中出现了一座小岛,那里下着细密的光雨,就像林府那场秋雨一样轻柔,连绵不断,雨中传来一阵轻快的琴声,婉转悠扬,但听起来却有一丝淡淡的愁绪在其中。 “那是……”顾珩睁大了眼睛,看到了令他惊诧的一幕。 云心岛上,灿烂的光雨之中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黑发在云海的雾气里飘摇着,一袭胜雪白袍与翻滚的云浪相连,他打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伞下坐着的女孩,那个女孩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抚着琴,弹奏出传遍天涯的音律。 顾珩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看到这样的一幕,但他此时并不在意,因为他看到了更重要的事,世界无数修士所仰望的天道之上竟然有人,这世上竟然会有超越诸天的人! 震惊之中,他听到了女子的声音,但却好像不是耳中所闻,而是从心底传到了脑海,使他的识海开始剧烈沸腾,几乎快要炸裂。 “此曲终了后,我便再也不能为你抚琴。” 话音落下,顾珩觉得自己的手臂正在不由自主地摆动起来。 “喂,你怎么了?你不会像我家老头一样,悟道进入死循环了吧!” 顾珩缓缓睁开了眼,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并没有闭过眼。眼前是一场冰凉的秋雨,一座地上全是碎屑的小院,还有一张表情夸张的花脸面具,还有一只正摇晃着自己手臂的女孩的手。 “难道,这就是感悟天道后所能见到的道境?”顾珩想着那片云海,想着那座神殿,还有那座小岛和岛上的男女。 ………… 天南过正经历一场深秋的细雨,这场雨持续了很长时间,仍旧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在镇北侯的府邸的凉亭里,一个少年和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孩正望着这场秋雨发呆,石桌上的茶已经冰凉,茶壶周围的几碟糕点也没有了香气。 顾珩看着那些细如牛毛的雨线有些怅然,他有些怀念无名山,怀念山上树叶衰黄的秋天,怀念山上的潇潇暮雨。 林府里所种植的花草树木每一个季节就会更换一次,以至于本该以凋零为主题的秋,在林府的小院里看来仍然是生机勃勃。 顾珩走进雨中,锦衣渐渐被淋湿,那些冰凉的雨滴落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让其感觉到温柔的寒意。 “你说,秋日的细雨会不会也是道?”戴着面具的女孩眨着眼,薄纱所做的纱裙被风轻轻撩动。 “你冷不冷?”顾珩看着衣衫单薄的她有些担心。 女孩闻声微微一愣,然后摇摇头:“我长大的地方四季都是冬天,早已习惯。” 顾珩依旧盯着她那薄纱的裙子,然后扬起手感受了下那冰凉的风。 片刻之后,他尝试着挥挥手,秋风便远离了那座凉亭。 转生于这片世界的那一天,他在山上见到过一座虚白亭,里面落满了尘埃,山风丝毫吹不进去。 他再入虚白亭时被拒之门外,那时面前有道山风,如同柔软的绸缎裹着山亭,挡着他。 风有时迅疾如刀,就像他斩竹林所引出的风刃,有时也会柔软如绸缎,就像当初虚白亭外的山风,就像现在。 “雨是水的道。”顾珩的语气很肯定,但他此刻却没悟出丝毫。 “我听说,滴水可以穿石,这是锋利的道?”女孩眯起眼睛想努力看清亭外的雨滴。 “水的道并不锋利,穿石的是力而不是水。”顾珩看着那飘落的雨滴有些迷惘,他找不到水的道究竟在哪里。 女孩见他不再说话,端起那杯凉茶饮下,然后抬起头,忽然发现秋雨中湿淋淋的顾珩正用闪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水的道是善!” “什么?” 顾珩看着池塘边那些秋日盛开的花,微笑着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善?”女孩走到凉亭边,看着飞檐上滴下的水珠,“这样的道有什么作用?” 顾珩没有说话,在雨中盘坐,泥水浸湿了他洁白的锦袍,溅到了他绣蓝的衣襟上。 恍然间,他的识海中生出几株彩莲,细长的根须汲取着识海中金色的水,慢慢绽放,然后在几缕温柔的清风中摇曳着。 上善若水,利万物,滋养众生。 “用你的虚指,攻击我的身体。”顾珩睁开眼,看向亭里的女孩。 “攻击你,你可知道我是什么境界?” “攻击我便是,放心,我应该不会受伤。” 女孩看着顾珩眼里那道彩光,呆呆地点点头,然后伸出了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一道璀璨的光芒从指间飞出,其威力不知比斩竹林时大了多少倍。 那道指芒冲出了凉亭,穿梭在细长连绵的秋雨中,眨眼的瞬间便来到了顾珩的身前,在快要击中其胸膛的那一刻,这锋利的指芒便停了下来,难进分毫。 亭里的少女看到了一张宽大的水幕挡在了指芒之前,然后轻轻泛起涟漪,水波扩散着渐渐平如镜面。 “水的道还不仅仅是维护众生。”那道指芒消失后,顾珩身前的水幕又化成了雨滴落在了地面上,变成了一汪浅水。 “这是防御……”女孩木讷地看着他,“我的虚指连明道境的防御都能洞穿,却透不过你的水幕?” “这并非修士口中的防御。” 顾珩转身面向池塘边那棵被雨水打的凌乱不堪的梨树,然后伸出手指,就像是女孩刚刚用过的虚指,但从指间飞出的却不是光芒,而是一滴水珠。 女孩看着那滴飞向梨树的水珠有些心惊,因为她感觉到那看似轻柔的一指毫不若于她攻击顾珩的那一指。 一滴水珠滴落梨树,与万千雨滴没有丝毫不同,但落下的顷刻间,池塘边的梨树化作一堆细若尘埃的木屑。 “你会虚指?!” 顾珩摇摇头:“我并不会虚指,但我可以用真元模拟出指芒的效果,这样的攻击在水之道下可以提升威力,因为水之善道利万物,也利于攻击。” 女孩听着他的话有些恍惚,呆楞了半晌后,语气有些微颤:“利万物……也就是说无论是剑道还是神术等等你会的手段,都会因此而强大很多倍,而超越同等境界的人?” “可以这样理解。” 第十六章 找个女子成婚 秋雨停息时已经是傍晚,戴着面具的女孩坐在凉亭下,望着昏沉的天空道:“我在想,如果今年的逐鹿中原有你参赛,恐怕很多人都不敢自诩为天才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天才。” “但在我看来人才还是有的。”女孩倒上一杯凉茶,递给了顾珩,“天究竟是什么,天上有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可在人间才子有很多,比如你、国教方独清、打渔人宋寒、还有其他国度的几个人,我们这样年纪的人中这些人都能算是人才。” 顾珩饮下杯中的茶,顿时觉得小腹冰凉。女孩口中的宋寒他并不认识,但他却惊讶于没有没听到萧甚、叶痕和白晓星的名字。 “难道九宫中的那些才俊还算不上是人才?” “确实,大宗中的子弟相比较于其他人成长速度快很多,境界也很令人吃惊,可他们算不上。他们,有些人领悟力不错,有些人的师承很强,有些人甚至是纯粹依靠天地宝才堆砌起来的。”女孩此刻就像一个教书先生,眼眸深邃,像是满腹经纶的样子,“但你们不同,你能开辟不同的道,方独清可以半日观天,宋寒甚至能够跨境杀人,你们的存在是寻常的道理所讲不通的。” “我恐怕并非你所说的人才。”顾珩笑着,不赞同她的观点,他在山野长大,除了读过很多书和识海里无天大叔的魔元之外,他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让那些大宗看到你可以御风可以驱水,可以参透大道,那么你可能会死的很差,因为你这样的人会让你忌惮。” “也许……”顾珩点头,这样的事他了解,虽然刚入世俗间,但三千卷里早有记载,私欲是人的特性,是万恶之源。 女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开口道:“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做个独行修士?” “三日之后的国教入学初考,我会去参加。” 女孩点点头,笑着道:“果然,外面的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顾珩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才来这里几日,怎么到处都有关于自己的传闻。 “现在国都中有很多人都在说,国教内院想要招你,连方独清都来你府上递了拜帖,但你为什么还要参加招生考试?” “我要去看国教山上的那口大钟。”顾珩有些无奈的回答着,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了三遍,方独清问过、外院院长问过、林深深也这样问过,难道国教内院真的很难考进去? 女孩顿时开心了起来,面具下的红唇撤出一抹微笑,然后开口道:“这样就方便了,我现在暂时住在国教里,依你的学识和领悟力考进外院应该问题不大,那样我也不用天天往你这里跑了,毕竟我是个姑娘家。” “国教内院……真的很难考进去?” “内院都是一群疯子,他们可不会看你修为境界多高,能不能接近天道,他们收人只看顺眼与否。”女孩看向他,晃了晃脑袋,“数百年来,敢拒绝内院邀请的人只有你一个,先前就说了,他们只要自己看着顺眼的人,既然你开口便拒绝了他们,你觉得他们还能看上你?” 顾珩明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自己真没什么拿出手的,国教内院想要收他并非是因为他有何过人之处,只是因为内院的人看他顺眼,这样的消息还真是让你啼笑皆非。 “天色已晚,我要走了。”女孩站起身来,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发丝,抚平了纱裙之上的褶皱,然后迈步走出凉亭,接着又在长廊前停下,“你还没问过我的名字。” 顾珩微楞:“你带着面具,不就是不想别人知道你的身份?” “当然不是,我之所以戴着面具是因为我长得太美,很多人都想成为我的道侣,烦都烦死了。”女孩的语气听上去很认真,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她退回几步看着顾珩,“我姓苏,叫苏弄影,不过我还有一个名字,叫苏倾城。” “倾城,是在说你的容貌?”顾珩想起了曾在三千卷里读过的一首小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再抬头时已经不见女孩的踪影,顾珩望穿那长廊只见到墙体上一道白影一闪而过,顿觉有些莫名的失落感。 如今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日,这五日里他认识了林府众人、认识了易怒好斗的萧甚、认识了年幼的白晓星、桀骜不驯的叶痕,还有憨厚书生方独清这些年轻人,又见到了为老不尊的苍无忌和不修边幅的长孙院长这样的修行前辈,但若说是熟悉那便只有那个戴着花脸面具,自称倾城的女孩。 这样的熟悉区别于认识,但顾珩对这种区别却说不清也道不明,不过这个他认为是熟悉的女孩,他却还没见过人家的样子。 当然,他还会认识更多人,之后参加国教招生还会认识一些考生,也许会认识那个素未谋面但已被退婚的未婚妻,在山野中他是一个人,现在他不想一个人了,他想认识更多更多的人。 顾珩站在凉亭里,丝毫没察觉此时已经入夜,长廊里点起了灯,然后他的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那个,是哪家的姑娘?” “娘,您怎么来了?”顾珩看着身后披着貂裘的镇北侯夫人顿觉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考虑了半天,“那……只是一个刚认识的朋友。” “我以前却不曾见你会和女子交朋友,这可是第一次,而且你还把她带回家里来了。”镇北侯夫人脸上带着饱含深意的微笑,而后脸色又沉了下来,“重华宫萧家实在过分,竟瞒着我和你爹私自退亲,之后若是传出去,哪家姑娘能舍下颜面再嫁于你,唉,我看还是在消息没传开之前为你另找一门亲事。” “娘!”顾珩连忙打断了镇北侯夫人的话,头上直冒出冷汗,“我今才二十,这样的事不着急,之后的事之后再说,何况如今父亲刚启程去了北疆,我怎能这么快再订亲事?” “那可不行,为娘一个妇道人家别的不会做,但怎么说也要给你安排一门好的亲事。“镇北侯夫人琢磨了几下,然后眼前一亮,“明日里皇宫中有个皇后的晚宴,本来你父亲走后我就不打算去了,但为了给你选个门当户对的又合你心意的姑娘,你明天就随我去宴会上看看。” 顾珩苦着脸道:“我真的没成婚的打算。” “你是不是看上刚才走了的那个姑娘了?” “没有,没有。”顾珩瞪着一双眼睛,慌忙地摇着头,“我们今日才算相识,只是朋友。” 镇北侯夫人点点头,微笑又起,开口道:“这就是了,你如今没有了婚约,也没有中意的姑娘,那就随我去参加晚宴,我记得丞相家的小姐倒是不错……” “我随您去……”顾珩再也不敢多语,愁眉苦脸地望着镇北侯夫人,然后催促着,“您看天色也不早了,夜里天凉,您还是早点歇息吧。” 看着镇北侯夫人离开这小院的身影,顾珩才算是舒了口气,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在何时成婚,在无名山的二十年里,他除了见过几头老虎、麋鹿和豺狼就没见过别的人,更别说是女子了,算上禁地那一日他来到这里才只有五日,五日之内先是被重华宫萧家退了婚,如今镇北侯夫人又让其去皇家宴会上见见那些大家小姐,这实在不可思议。 这世俗中,人们除了对权利趋之若鹜,对婚事也如此关注。 关于情感这事,三千卷里曾记载过很对关于男女之情的故事,有些凄美、有些可恨,多多少少对顾珩产生了些影响。 但其实他不懂,也参悟不透,所以抵触。 在很久之前,顾珩就发现过一件事,三千卷内蕴藏天道妙理,包罗万象,无论是对于时空还是生死它都有不少的解读,但唯有人的情感三千卷没有多言,因为这种虚无之事天道不可测,这也是人类唯一可以不受天道束缚的事情。 在禁地时讲给苍无忌的那个故事中,马文才因为祝英台可以违逆天道,虽然最后死在了天道之下,但终归没有输给任何人。 这样的故事带给了他很多的疑问。 ; 第十七章 山人饮 进入林府已经是第六天了,三日用来入虚,一日见方独清,一日去送镇北侯,直到第六日顾珩才有时间走出林府的大门看看天南国国都的繁华。 国教在东边,云意楼在东南,皇宫在中央,镇北侯的府邸在西北,这是顾珩所留意的建筑物。 出了林府走过一条青石板的小巷是条喧闹的大街,这里流行早市,卖吃食的小贩会起来的很早来街上摆摊,等太阳稍微高点的时候才是集市真正的开始,店铺通通开门,摊子上也会摆满各种商品。 顾珩正穿行在这条喧闹的大街上,对那些摆在摊子上的东西很好奇,因为秩序三千卷里没有记载过。 “老板这是什么?” “冰糖葫芦。” 顾珩皱着眉,指着那串亮晶晶涂满糖霜的冰糖葫芦,很是疑惑的问道:“这是葫芦?” “你这人有病吧?你家葫芦是这样的,这是山楂,不买赶紧走!”老板有些不耐烦了,心说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连冰糖葫芦都不知道,难道是个傻子? 顾珩摸摸口袋才发觉自己没有钱,不是没有,他连钱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中午的集市会持续很久,而且规模很大,所以顾珩一时半会儿是逛不完的。他就这样东走西逛,知道了太多东西的名字。 “老板,这是什么?” “小哥,这是马蹄烧饼,热乎着呢,来几个尝尝?。” “马蹄?” …… “老板,这是什么?” “这是千层糕,我们店里的千层糕是整个国都最好吃的,连宫里的人都来尝过。” “这……只有九层,太骗人了吧?” “走走走,不买别捣乱!” …… “老板,这是什么?” “这是烟草,卷起来抽的,看您这般年轻没尝过吧?拿些尝尝?” 顾珩摇摇头拒绝了,心说用它抽什么,抽马?还让我尝尝,那你让马鞭情何以堪。 …… 走了一个时辰,从集市的北边一直逛到了南边,该看的已经看了,该问的也问了个差不多,顾珩觉得有些累,便在一处茶棚里坐下歇歇脚。 从集市尽头再向南去去是几座楼阁,飞起的檐和琉璃的瓦透露着其气势,这里与集市这边有很大区别,穷人去不得。 而南去的那几座楼阁,则是林信往日常去的地方。 顾珩还在细细观察着南边的楼阁,这边的大街上却引起了一阵骚乱。 “快看,是重华宫的车队!” “天哪,那辆马车上镶的是什么?金子,还有白玉!” 集市两边的商贩抬着自己的摊子迅速后退,将大街腾出一条开阔地带,让他们眼中的这些九宫贵人们能顺利通过。 “重华宫的人来这里干什么?难道真的是要与那林家少爷正式退婚?” 顾珩看着那长长的车队也感觉有些纳闷,萧甚明明在前日清晨就离开了国都,他与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也正式退了婚,怎么重华宫还有另一批人在国都? 马车过道的时候,茶棚里有人慢慢开口道:“你们还不清楚吧,重华宫要和国教联姻了,是谁不知道,但据说都是双方很看中的年轻人。” “联姻?为什么,九宫和国教的关系并不好啊?” 那先开口的人饮了杯茶,摇晃着脑袋道:“前日圣主峰迷藏里出来个怪物,实力强到让九宫这种庞然大物都元气大伤,重华宫是损失最厉害的一个,大概是怕自己根基不稳,怕遭到其他八宫的排挤,才出此下策来保证自己的地位。” 茶棚里的人越来越多,差点把顾珩挤出去,其中有人恭维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原来九宫之间的关系也这般紧张。” “那是自然,能将这样的大势力捆绑成一个整体的只有利益,有利益当然就会有矛盾。” 街上议论声不断,长长的车队从集市的起点排到了终点,重华宫此次的动作很大,分明是想以此昭告全天下,同时也是为了让其它八宫有些许警惕。 “前几日,重华宫很是着急跟林府退婚的事,莫非要跟国教联姻的对象就是萧家的莫雨小姐?” 小商贩的一句猜测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精彩。虽说林家少爷在国都人心里的形象并不好,但怎么说也是镇北侯的嫡子,而镇北侯不但为天南赶走了西北蛮族,还被封为了唯一的外姓侯,算的上是天南百姓的骄傲,跟国教联姻的若真是萧莫雨,那这就是在打镇北侯和天南国的脸,也是打了天南百姓的脸。 街上的议论渐渐平息,商贩的摊子也重新摆了回来。 茶棚里的顾珩并没有在意之前人们的那些猜测,他的目光远离了重华宫的车队,向着远处的一座楼阁望去,那座楼阁的二楼向外开着一扇窗,重华宫车队经过的时候,那扇窗户里有一道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顾珩自幼时就是孤身一人,不曾感受过被别人注视的感觉,所以他很敏感,很轻易就察觉到了那道目光。 车队过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辆精致的马车上,却有那么一道目光由始至终都在自己身上,这件事不简单。 顾珩迈步离开茶棚走向那座楼。 “山人饮”,顾珩看着楼上挂的招牌觉得很有意思,山人饮什么呢?自然是饮酒,原来是个酒楼。 迈上石阶走进酒楼,里面有不少衣着精致的人在把酒言欢,站在酒桌旁倒酒的侍女长得很俊俏,称得上是花容月貌。从大堂来看这家酒楼的生意很好,而且酒楼的布置也恰到好处,没有其他酒楼必备的纱幔和歌舞台,酒桌是石制,角落的花盆里种植着几株小树,枝叶也经过了细致的修建,当真有些山人饮酒的味道。 顾珩的兴趣又增加了几分,他就是山人,不过不饮酒,但喜欢石桌喜欢小树。 “呦,林家少爷来了?” “倒酒,我要陪林少爷喝一杯。” 大堂里对饮的人中有不少年轻的公子认出了顾珩的身份,纷纷端起桌上的酒杯站起来朝着他走来。 正在顾珩想要推辞的时候,二楼上有脚步声响起,然后缓缓走下来一个下人,站到了顾珩的面前颇为恭敬的弯腰行礼道:“林少爷,我家主人有请,您随我来吧。” 顾珩想起了在街上感受到的目光,看他的那人大概就是这下人口中的主人,他跟着那人向楼上走去,边走着边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下人微微一笑答道:“是个山人。” 大堂里饮酒的一群人皆放下了酒杯,看着顾珩上楼的背影变了脸色,刚才把酒言欢的气氛全部消散,整个大堂寂静的有些诡异。 “他……他怎么能去二楼?山人饮的二楼不是不准客人上去吗?三月前,天南的大皇子路经此地想上二楼都被赶了出来。” “别说那大皇子,一年前九宫的几位知命的强者不听下人劝告,强行登上了二楼,结果直接被扔出了酒楼!” “国都有传闻,云意楼和山人饮的老板是同一人,而且极有可能是怀虚境的强者。” 众人闻声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后才有人重新开口道:“至今为止,有谁上去过山人饮的二楼?” “有人说皇帝陛下上过二楼……还有国教的院长也上过二楼。” “没错,是有这种传闻,但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真假。”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站起来,望着二楼有些出神,“我亲眼见过两人上了二楼。” 酒楼里的人纷纷惊呼:“谁?” 那人摇摇头并未直说,而是反问道:“你们可知道大陆修士间的一个叫做逐鹿中原的比赛?” “当然知道。”很多人应声而答,“那是三年一次的大陆上各个势力都要参加的比赛,可这跟二楼有什么关系” “我见过的其中一人,就是上次逐鹿中原的榜首——打渔人宋寒。” “是他!?”听说过打渔人的酒客发出一声惊呼,“此人是被九宫十二殿和国教都想要吸收的年轻人,据说是最有可能入圣的人。” 微胖的酒客点点头,然后又说:“还有一人我并不认识,是个女子,她的脸上戴着一张表情很夸张的面具。” …… 顾珩对楼下的议论一无所知,他现在还没登上二楼,因为通往二楼的那道看似很短的楼梯走起来十分长,他跟着那个下人已经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是没能看到二楼的地板,这样的楼梯很诡异,无视空间似乎永无尽头。 登天梯,顾珩此时心中震惊,因为三千卷里记载过一条无限长的楼梯名叫登天梯,可以无视空间的长度,能够横跨虚空去到任何地方,这条登天梯竟然被一座叫山人饮的酒楼当做了楼梯用。 顾珩抬起头看向了带路的那个下人,他周身环绕着迷雾一般的势,在楼梯上落下的脚步就像踏在云端一样轻柔,这是个观天境的修士。 然后又是一盏茶的时间,他终于走到了山人饮的二楼,然后在下人的引领下通过了一条挂满字画的走廊,停在了一扇木门的前面。 ; 第十八章 山人饮里有掌柜 路见山人饮,漫步上青天。 顾珩站在那扇木门前面,但并没有推门走进去,他在打量墙上的一幅画,那副画画的是一片璀璨的星空,无数闪耀的星辰被画的十分巨大,夜的黑色已经被星辰所发出的神秘的光芒所渲染,就像无数的漩涡将夜的黑色搅碎。 这幅画很平凡,就是普通的宣纸和彩墨所作,框架也是很普通的红木,不像那条登天梯一样有什么大来头,但画出这幅画的人很不普通,能观出这样的星空的人一定很高。 在观画的时候,木门里传来一个声音直入他的心灵,让他那片金色的识海开始汹涌。 “一盏茶之前你已经发现了那道楼梯的问题,为何没有向带路的人询问?” “我幼时第一次走山道的时候山上还没有路,要自己寻找要攀爬挡在前面的岩石,当我翻过无数岩石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云在脚下我在山顶。”顾珩对着那扇门直言不讳,他第一次走山道比走登天梯用的时间还多,但终究能登上山顶,就像在登天梯上他就知道,既然有人下楼邀请那么自己终究能登上二楼,既然已经知道能够上去没那么又何须再问。 “这个回答很有意思,但你为什么不进来说话?”门后的声音带着疑惑。 顾珩笑着转过身,对着前面那处露天的高台道:“因为你不在门后的房间里。”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山人饮二楼连接着的一处悬空在楼外的木台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看上去十分瘦弱的中年男子的身影,一袭青色素锦长衫,但长衫却有着宽大的站领,显得整个人都有些不伦不类,几缕发丝垂在额前,脸庞的轮廓十分清晰,像是被刀削平的山岩,一双深邃的眼睛很小,嘴角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他将视线落在了顾珩身上,表情有些出乎意料的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我在这里的?” 顾珩走向那座木台,脚落在上面踩出吱吱的响声,木台是露天的,站在上面可以看到天空那抹动人心魄的蓝色。 他在木栏前定住了脚步:“禁地里有个老头告诉我他有个老朋友,最爱玩的就是爬楼梯和捉迷藏,但从来只会躲在酒楼的木台上,然后隐去自己的身形和气息。” “你果然见到了那个死老头子!”那中年男子如静湖般的眼眸开始泛起涟漪,“他还好吧,这么多年都没被困死?” 顾珩点点头:“前辈他过得还不错,就是看起来有些邋遢,还交代我要向您问好,他说您知道我从禁地出来后,一定会找机会见我。” 高台上的男子一手抓着木栏微微出神,又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脸上挂上了很神秘的微笑道:“你说幼时就在山上?但据我所知,你从未出过国都,怎么幼时会在山上过?” 顾珩心中一惊,心说刚才只顾着回忆与苍无忌的对话,竟然连这点都没有注意,他的脑袋里涌出无数搪塞这中年人的借口又统统否定掉,思索许久后才道:“既然是山人,在何处都是在山中。” 男人听到他的回答显然一愣,然后眼角的皱纹开始加深,嘴角绽放出笑意:“山人在何处都是在山中,好回答,不论真假,今日就凭你这一句话我也要和你喝一杯!” “我酒量不行。”顾珩微微低下头。 其实他从没有喝过酒,但有了刚才的教训后他已经不敢再说实话,因为他现在用的是林信的身体和身份。 “山人岂能不饮酒?”男人一挥手,木台上出现了一张石桌,刚才带路的下人端着酒壶和茶杯走了过来,轻轻的放在了顾珩和男人中间。 “前辈也是山人?” “很多年前是,现在不是了。” 顾珩摇摇头道:“您从前是山人那么现在也是山人。” 男人的眼神有些定格,眉宇间多出了一分愁绪:“我也以为自己能够做一辈子的山人,每日饮酒砍柴,但世道太污浊,我无论怎么挣扎都未能独善其身。” 顾珩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因为男人的势越来越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心中极其震惊其修为的精深。 他经受不住男人慢慢释放的势,只好想办法转移话题道:“怎么称呼前辈?” 男人轻笑,眉间的皱纹却越来越深,刀锋一样的眉毛微微翘起:“出生时的名字已经被我放弃了,很多年未曾用过,如今再想竟想不起来了,现在,你可以叫我信风游。” 顾珩点点头,接过男人递过来的酒杯。 酒杯里的酒水很清澈,让顾珩顿时感觉到一丝冰冷,下肚之后却很火热。 顾珩有些扛不住这酒劲,移步靠近了栏杆,向外望去是宽敞的白石板铺成的街道,那里停着很多马车,其中的一辆极其精致,镶嵌着白玉和晶莹剔透的宝石,车厢周围有黄金镶边。 重华宫萧家的马车停在了山人饮的门前,只有那辆马车,队伍已经不见踪影。 然后那辆马车里下来了三个人,前面的是穿着锦袍的两个老人,白发白须,手中都握着一把剑,跟在其后面的是个带着斗笠的人,看身形和走路的样子是个年轻女子,三人迈步进了山人饮。 “他们要上楼?”顾珩转头向信风游问到。 信风游饮下杯中之物,嘴角露出一抹笑,像是坏事得逞一样,开心地说:“没错,他们想上来。” “为什么?他们和您相识?” “刚才重华宫的车队过去的时候,有一辆很普通的马车悄悄脱离了原本的方向,里面有一个女孩,现在正在我山人饮的二楼。” 二人说话之时,楼下已经响起了嘈杂的说话声。 “将我家小姐放出来,否则我们重华宫就要拆了你这酒楼!”楼下,重华宫的两位老人很气恼,他们也没料到自家小姐会换了马车悄悄逃走,更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有人会帮小姐藏身。 那掌柜先生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三人,又低下头做起了自己的事,算盘打的啪啪响,很有节奏感:“几位想要来这里闹事?那麻烦你们先出门看看上面的招牌。” 两位老人顿时大怒:“我们要拆你酒楼还需顾忌你的招牌?你这是在侮辱我重华宫,是在找死!” 那掌柜先生停下了自己的活,将一双宽大的手掌按在了算盘上,长叹了一口气说:“在天南国都,有两个地方无论是谁都不能撒野,一个是国教山,另一个就是我们山人饮!” “这里是山人饮?!”那两个老人当即变了脸色,他们刚才进来时很匆忙,因为他们的小姐丢了,却没注意到招牌上那三个铁画银勾的大字。 “可是信风游前辈的山人饮?” “知道就好,我们酒楼店小利微可经不起拆,走好不送。”掌柜先生说完这几句就又低下了头打起算盘,节奏没有丝毫凌乱。 大堂里鸦雀无声,所有酒客都看向了柜前站着的,那来自重华宫的三人,然后心中感叹这山人饮的老板果然不是凡人,连意向狂傲自大的重华宫都不敢招惹。 三人没有移步,他们此次前来是有任务在身,要和国教联姻以巩固重华宫的地位,那位藏身在山人饮的小姐就是此事的关键,现在离开了那不等于此次前来天南国都是白费力气吗?他们可不敢让宫主的计划遭到阻碍。 “我们小姐确实进了你们的酒楼,能不能请您跟信风游前辈禀告一声,我们绝不闹事只是来寻我家小姐的。”其中一个老人在瞬间变得慈眉善目,连嘴巴上的一缕白须都笑飞起来,他们两个都是知命境的强者,却因为一面招牌变得态度如此谦卑。 “我从来不上二楼,那楼梯长的吓人,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受不了,所以除了发工钱我都不会见老板。”掌柜一边算账一边答话,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老板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你……”老头的笑容顷刻间不见,转为了怒发冲冠的表情,“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酒楼小掌柜也敢这样对我等说话!” 掌柜打算盘的手再一次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那个老头,然后眼眸里划过一缕寒光。他不知道老板为什么要藏那个女孩,他本想好言将他们劝出去,毕竟是自家老板不对在先,但好像劝说不太管用。 老头觉得空气突然变得冰凉起来,扎的他的皮肤很疼,他想要后退几步却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具木偶,在头顶有张宽大的手,掌柜的手。 然后他看见掌柜抬起了手,那是一张宽大且指节特别粗的手,正对着他的方向。 老头看见那只手掌时感觉就像是坠入了冰原,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是无尽的冰雪,上空是雾蒙蒙的天,连阳光都透不进来,他的每个毛孔都渗入着冰冷的气息,直入其骨髓。 在那片冰原上有一个穿着蓑衣的老翁,手里拿着一个鱼竿正在垂钓。然后老翁向后转身,眼神轻轻扫过这片冰原,老头的识海顷刻间沸腾了起来。 但现实中那张手掌只是对着他,没有向前拍出也没有落下,只是对着他就让他这个知命境的强者经受不住了。 ; 第十九章 独钓寒江雪 天南国都有座酒楼叫山人饮,酒楼的大堂里有个掌柜,每日只会算账,从不与客人聊天。 没人知道掌柜的身份,因为来山人饮的酒客习惯性的忽略他,他是个无趣的人。 但在今日,所有人都被掌柜惊住了,因为他是个修士,可以用自己的势压的重华宫知命境强者不能喘息。 在这个世界有很多修士,他们感受天道修行,但很少有人能够突破至怀虚境,入圣者更少,因为这两个境界都是大关卡,就连九宫十二殿和国教中坏虚境之上的修士都是凤毛麟角。 山人饮的掌柜是个坏虚境的强者,这件事没人知道,即使是常来的酒客都不了解。 酒楼存在的岁月已经数不清了,它屹立国都经历了多少春秋无人知晓,但在酒客的印象中那个默默无闻的掌柜一直都站在那里,脚下像是生了根,成为了这座酒楼的一部分。 虚怀若谷,这就是山人饮的掌柜。 “道友请手下留情,我们这就走!”那戴着斗笠的女子从黑色的纱幔里吐出一言,语气有几分不甘,有几分无可奈何。 掌柜淡淡的扫过堂内的三人,被举起的那只手掌缓缓落在了算盘上面,然后他低下头,算盘里的节奏再一次传出,节奏依然。 先前被压迫的老头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压力消失的那一瞬间他就再也站不住跌坐在了地上,然后旁边的那个老头上前拉起他来,跟着女子走出了山人饮。 重华宫的三人走后,大堂里的气氛才再一次活跃起来,但酒客们看向掌柜的眼神却变得充满了敬畏。 此前见过有人上二楼的那位微胖的酒客站了起来,端着两只酒杯迈步走到了柜前,低头弯腰显得十分恭敬的将酒杯放在了掌柜的面前。 “这酒有问题?”掌柜头也不抬,语气很平静。 那酒客连忙摇头道:“没问题。” “喝不完想退?山人饮可没这样的规矩。”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酒客的头上出现的汗珠,他知道掌柜如此是在故意逗他,想来他的猜测是对的。 “没事就去喝你的酒,为何到这儿来站着,我的帐还没算完,老板不给工钱你负责?” 酒客的头垂的更低了,毕恭毕敬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开口道:“敢问……您是不是传闻中东岳国那个震碎了太极宫宫门的寒江雪前辈?” 其他的酒客们顿时坐不住了,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掌柜。 太极宫,位于东岳国的中心,属于九宫之一,即使是其他与其并肩的大势力都不敢招惹太极宫,因为他不但是修士界的超级势力,同时也掌握着东岳国的皇权,是唯一一个染指世俗界的门派。而掌柜竟然震碎过太极宫的宫门,这太不可思议了,这就是在打太极宫的脸啊,这样的人竟然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掌柜手里的算盘又一次停下,在微胖酒客说出“寒江雪”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停了下来,然后站在原地开始出神,那个酒客也不敢打扰,只好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脚尖。 在遥远的东岳国有一条大江名叫寒江,江面的水流很湍急。在寒江边居住的东岳人口口相传着一个很美丽的故事。 很久以前,寒江之上有个年轻的摆渡人,他的父亲也是个摆渡人,临死前将船桨和船交给了他,让他接班渡人。他是一个孤独的摆渡人,他很年轻,只有十七岁,他没有名字,因为东岳国有一个传统是孩子到了十八岁才能被父亲赐名。 他是寒江唯一的摆渡人,喜欢穿着他父亲摆渡时穿的蓑衣,没有见过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他那个死去的父亲。没有生意的时候他就坐在船上垂钓,也钓不上什么鱼,但他喜欢。 后来,他在摆渡时遇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她就住在江边,经常要去对岸卖青菜。一个摆渡人和一个卖青菜的姑娘,他们之间没有太多话题,但摆渡人很喜欢跟那个姑娘聊天,每日他都在东岸等着渡她去西岸卖菜,然后傍晚去西岸渡她回来。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渡姑娘去了西岸,然后在夕阳的余辉里等待姑娘回来的身影,那一日的夕阳特别灿烂,映照的湖水都红了一大半,微风轻轻拂过那些细长的芦苇,远处的坡道一片翠绿。 只是这一次他却没能等到她回来,因为那个卖青菜的姑娘被一个太极宫的弟子看上了,然后将其抓住在小巷里凌辱至死。 那一日等待许久,夕阳慢慢消失,月亮在天空若隐若现,他有些担心姑娘的安全,所以放下了船桨上了西岸,沿着路走到了姑娘卖青菜的地方,这地方他偷偷来过,来看姑娘。 他在那条隐蔽的小巷里看见了姑娘的尸体,姑娘的手里攥着那个太极宫弟子的腰牌。 一个摆渡人,爱上了一个卖青菜的姑娘,然而他还没做好表白的准备,他就再也不用表白了,他的姑娘死了。 从那一天起寒江上再也没有了摆渡人,只剩下一条渡船停在岸边,芦苇间竖着只船桨,想去对岸的人已经没有船可以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穿蓑衣的摆渡人又出现了,想要渡江的人纷纷聚到岸边求他送他们渡江,那个年轻的摆渡人朝着寒江轻轻吹了口气,江水就变成了镜子一样光滑的冰原。 人们踩着冰面来往于寒江的两岸,他都会对那些渡江的人说一句,他为自己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寒江雪。 在很多年前,有个卖青菜的姑娘她的名字里就有一个雪字。 然后第二日,太极宫在外历练的弟子都死在了一条隐蔽的小巷里,那条小巷曾近也躺过一个漂亮的姑娘。东岳国举国震惊,但没有查出是何人所为。 第三日的时候,太极宫的宫门被人震碎了,震碎那扇高大雄伟的宫门的人叫做寒江雪。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掌柜的眼角有些湿润。 他曾是摆渡人,是寒江雪,他曾有个心爱的卖菜姑娘,现在他是山人饮的掌柜。 “前辈,您为何在这里当了掌柜?” 掌柜笑了笑,但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看向二楼喃喃道:“当年我被太极宫和其他八宫连手追杀,在这里打烂了几张桌子,就被二楼那个老混蛋扣住了,让我在这儿当掌柜一直干到他不生气。” “谁是老混蛋?!”二楼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语气很不好,显得十分恼怒,“我让你在这儿干活,还不是怕太极宫抓到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那你为何把我变成个老头模样?!”掌柜不知为何突然大怒,大声冲着二楼嚷嚷着,“我都在这干了不知多少年头,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不生气?” “我把你变成个老头不是觉得老人实诚,能够招揽生意嘛,你也不用这么恨我啊。”二楼的传来的声音里带着心虚,然后那声音又响起,语气很平淡,“你当年来我山人饮的时候已经不再是摆渡人,也不是寒江雪,你不是为你的姑娘而活,你活着是为了你自己的仇恨。” 掌柜闻声沉默,双眸暗淡下来。老混蛋说的没错,那一年他杀了很多九宫的弟子,其中有恶人也有无辜的人,他一直以为他杀那么多人是为了让他的姑娘安息,但事实上那只是让他得到了很短暂的解脱,他杀人不是为了他的姑娘,是为了自己,为了那句迟迟没说出口的喜欢。 在掌柜沉默之际,一股清风从二楼吹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白发开始变黑,皱纹被抹平,老人斑不见了,肤色也渐渐白皙。 掌柜变成了一个年轻人的模样,长相很普通,扔在人堆里基本就再也认不出来。 二楼的声音此时又响起来:“现在,你是寒江雪了,你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年,终于在刚才变回了寒江雪,你见九宫之人已经记不起当初的仇恨。” 年轻的掌柜是寒江雪了,这样的话有些奇怪,但当他听到最后一句事,眼眶却渐渐发红。 “你抓那女孩,就是想看我是不是放下了执念?”寒江雪此刻才想明白,原来二楼那个不靠谱的老混蛋是真混蛋,他抓人家姑娘就是为了看他还记仇不记仇。 “我不生气了,你可以走了。”二楼上,信风游一边悠哉悠哉地饮酒,一边对着空气说话,“那把算盘就给你了,当作这几年的工钱。” 顾珩闻声瞪起眼,他刚才走进山人饮就注意到了那个掌柜,同时也注意到了掌柜手里的算盘。此刻,他开始猜测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千卷里记载过一个算盘,能推演大道,算破虚无,名为天机算盘,只有九科珠子,而掌柜手里的算盘上的珠子刚好九课。 “我给你干活干了这么多年,你就给我个算盘当工钱?”寒江雪拨动这算盘上那几颗乌漆墨黑的珠子有些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这算盘的不凡,他只是习惯用一副不屑的表情面对那个老混蛋,谁让他当年打了自己的屁股,还让自己做了那么多年的免费工人。 “滚蛋吧,趁着你还是寒江雪,趁着你还年轻,趁着我还能多活几年替你挡着九宫那些老不死的。”信风游将酒杯端起凑到了嘴边,眼神飘向了楼外,看着很高很高的天,听着长街北边嘈杂的叫卖声。 山人饮在这一天没有掌柜,从山人饮离开的掌柜成了个年轻人,他为自己取的名字很好听,叫做寒江雪,他曾经有个心爱的卖菜姑娘,他曾经有过解不开的执念。 在山人饮算账很多年后,寒江雪的心恢复如初,又成了孤舟上的那个蓑笠翁般宠辱不惊的人,又成了那个喜欢独自垂钓的寒江雪。 ; 第二十章 不想嫁就不嫁 一 寒江雪走后,楼上的信风游继续饮酒。 顾珩见其一直没有开口,只好主动问道:“前辈,你叫我来所为何事?” “我?”信风游甩了甩袍子,又将酒杯满上,“我是想要叫你来,但我吩咐的伙计还没走下楼,你自己就进来了。” 顾珩想起了那条长长的楼梯,又想起了在街上时,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那我在街上感受到的目光并非是前辈的?” 信风游饱含深意地笑了几声,看向了刚才顾珩并没有走进去的那个房间,然后靠近他轻声道:“里面有个姑娘。” “什么……”顾珩瞪大了眼,莫名其妙地望向那扇木门,“前辈什么意思?” “刚刚你在街上时,我没看你,我的伙计还在楼梯上,这二楼只有三个人。” 信风游的话音刚刚落下,那扇木门就被打开了,然后房内走出来一个面容略显稚嫩的女子,看起来才刚刚成年,穿着紫色琉璃裙,头上戴着一支蝶落花枝的玉簪子,长发披在双肩,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盯着站在木台上的顾珩。 “你叫什么名字?” 顾珩茫然四顾,才发现在他发呆的时候信风游和那个伙计已经悄悄离去,偌大的二楼只剩下了自己,他看向那个女孩,斟酌了片刻才道:“我叫顾珩。” 女孩微微一愣,然后那双明亮的眼睛慢慢暗淡了下去,接着便喃喃自语道:“顾珩……” 二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姑娘,你找我有事儿吗?”顾珩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贸贸然开口,显得有些窘迫,“我们见过吗?” 那姑娘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在顾珩身上打量着,皱着鼻子显得很可爱,半晌后终于开口:“我叫莫潇潇,刚刚失礼了,请问你知道国教怎么走吗?” 顾珩挠挠头,耸了耸肩膀,开口道:“抱歉,我没去过国教,但我知道大致的方位在哪儿。” “你不是天南国都的人?” “严格来说,我的确不是这里的人。” 叫做莫潇潇的女孩点点头,然后看向走廊尽头的那道楼梯:“你能送我去国教吗?我自己找不到路。” 顾珩点点头,心想着自己此时也没有是事情可做,便答应了下来,然后他动手将石桌上的酒杯和酒壶整齐地摆好,放进了和盘中,拿起抹布将桌角上洒出的酒水擦干净,整理好之后就转过头来对女孩说:“走吧,我送你去国教。” 顾珩和莫潇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山人饮的二楼顿时复归于平静,石桌上的酒壶倾斜了,酒水渐渐将酒杯填满,信风游端着酒杯,就坐在原来的位置,仿佛从没有离开过。 “还以为这两人是旧识,结果谁都不认识谁。”信风游看着整齐的酒具不禁发笑,然后他看向楼外的某个方向,那里有条被人们称之为禁地的山脉,“封魔地所选中的人,到底有何不同?” 他哼着小曲,饮下杯中的清酒,然后躺在了一张破旧的藤椅上闭眼睡去。 山人饮外,集市依旧在喧闹,熙攘的人群中,顾珩和莫潇潇并肩而行,向着国教的位置走去。 “冰糖葫芦喽,不甜不要钱!” 莫潇潇好奇的打量着天南的集市,然后指着刚刚路过的小贩问:“什么是冰糖葫芦?” “好像是什么山楂裹了一层糖霜……” “我想尝尝。” 顾珩此刻连半个铜板都没有,有些尴尬地望着那些冰糖葫芦:“听说,不给钱人家不让拿?” “除非你去抢。”莫潇潇掩嘴轻笑,然后掏出几两碎银子递给顾珩,“你是不是从山里来的,哪里拿人家东西不用付钱吗?” “山里没有小贩。”顾珩去买了几根冰糖葫芦递给了莫潇潇,将剩下的银子也还给了她。 集市很长,叫卖声很动听,莫潇潇从没见过小贩摆出来的东西,冰糖葫芦、马蹄烧饼、千层糕……太多的东西她都很感兴趣,所以推着顾珩帮她去买,两个人边吃边买,不知不觉中开始熟络。 “你来天南国都是来参加国教考试的吗?”莫潇潇想到一种可能性。 “也差不多,国教秋考我会参加的。” 莫潇潇有些心事一直藏着,现在突然有种想要倾诉的欲望,然后开口道:“你知道国教内院的白鹿千河吗?听说他修为很高,是国教很重视的人。” 顾珩摇摇头,他认识的人只手可数,其中没有一个是国教内院的人。 莫潇潇看他摇头不免有些惊讶:“难道你现在还不是修士?那为什么你能上山人饮的二楼。” “我是修士,但你说的那个人我的确不认识,不过我认识方独清。”顾珩觉得自己不能太过孤陋寡闻,只好将唯一一个他所认识的国教中人搬了出来。 莫潇潇掩嘴轻笑,觉得身边的这个人呆呆的,国教方独清半日观天,这天下谁不认识,而这个人只知道方独清一个,看来是从小地方来的修士,怪不得只知道国教的大致位置。 顾珩看她发笑,有些窘迫,赶紧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是哪儿的人?” “我是重华宫的弟子,是跟随车队来到天南国都的。” 顾珩听到重华宫三个字瞬间愣住,然后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这面前的姑娘,试探着问道:“你是来和国教联姻的那位小姐?” 莫潇潇心中一惊,不曾想原来重华宫和国教要联姻的消息早已传出去了,连个山野的小修士都知道,她有些责怪自己的大意,明明才刚认识这个人,怎么竟然没有想要提防的感觉,还把身份透露给了对方。 “你不会真的是他们猜测的萧莫雨吧?”顾珩想起了茶棚里听到的话,如果面前这个女孩真的是萧莫雨,那就是说自己之前与其有过婚约的就是这个人。 莫潇潇微楞了片刻,眼神莫名地暗淡下来,半晌后才轻笑道:“我不是莫雨姐姐,重华宫又并非只有一个萧家,我是莫家人,何况……莫雨姐姐与镇北侯的嫡子有过婚约,虽然已经退了婚,又怎能这么快就再嫁他人。” 顾珩苦笑了两嗓子,心说被退婚的那人就是我,这次出来随便逛逛又遇见了重华宫的人,这是不是三千卷中所说的因果? 二人边走边聊,但内容大致没有什意义,他本身就不了解这个世界,所以基本上是莫潇潇在说,他在听,两人走了很久,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国教的北墙。 莫潇潇停下了脚步,望着不远处的国教门失神,然后她缓缓开口:“我不了解自己要嫁的那个人,本想着逃出来找个地方躲过去。” “那为什么你又要过来?”顾珩疑惑。 “我其实一直很喜欢一个人,他的家就在天南国都。”莫潇潇的眼神有些暗淡,然后叹了口气,“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他一次,他救过我的命,可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我想他也许已经不记得我了,所以就这样嫁了也好。” 顾珩没有发言,他对这种事所知甚少。 莫潇潇的睫毛有些微颤,眼眸中的神彩有些凝固。她想起儿时那个蝉鸣鼎沸的夏天,她偷偷跟着重华宫的车队来到天南国都,在经过一方小湖的时候玩性大发,不想在嬉水时却失足掉进湖中,她挣扎着想要靠近湖岸,却在原地越沉越快。 她看见温柔的水面就在自己的上面,随着她的挣扎泛起浪花,然后她没有力气了,眼泪融进了那方小湖,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她看见了一张皱着眉的稚嫩的脸,慌忙把她拉出水面,然后傻傻地将一块湿透了的锦帕丢给了她。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可能找不到了。” “你知道,你只是不想去找。” “我想啊,可是这世间事并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 顾珩眯起眼,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莫潇潇摇摇头,眼角有些泛红,她是想过找到那个人,而且那块看上去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起的锦帕上绣着他的名字,这样的人肯定好找,但之后,从重华宫长辈口中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不能找了。 女孩吸了口气鼓起腮,很幼稚地哼哼了两声:“好了,要嫁人了,加油!” “你不想嫁给国教的那个人。”顾珩摇着头,拉着她往国教门的反方向走去, “你放开我。”莫潇潇挣扎着,用力缩回自己的手,可力气却比不过顾珩,“你干什么啊,谁要你管我了!” 顾珩不回头也不说话,只是拉着女孩闷着头向前走,他知道莫潇潇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抗这些不公,所以他不能放开,因为这样可能会让一个痴情的女子断送了应得的幸福。 “你别管我了!”莫潇潇拖住顾珩,情绪开始变得激烈。 “我只知道,既然不想嫁就不能嫁,这是道理。” 然后莫潇潇的目光开始燃烧,接着就拼命挣开了他的手,她从重华宫到天南国都这一路上所压抑的情绪,在顾珩说出“不能嫁”的那一刻全被被释放了出来。 “你是何人!你说不嫁我就能不嫁吗?我何曾同意过,但又有哪个同意我的不同意!我喜欢的那个人我找过,可最后却发现那是我最不能喜欢的,后来我可以喜欢他了,却又被宫主许配给了别人!”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两行清泪划过腮边,声音带着浓浓的恨意。 顾珩呆呆地看着她,然后缩回了自己的手,不再言语。他只是在酒楼里碰见了这样有一个女孩,只是答应帮她带路,他们认识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何必去管别人的闲事,就像她说的那样,他是何人?一个入虚境的小修士,就算有路见不平的想法又能怎样? 可以这样想吗?当然可以,但他不能这样做。无名山那些年,很多垂垂老矣的野兽为自己掘开了坟墓,趴在里面等死,老去是天定的,他可以不管,但他却仍固执地为那些不愿意再觅食的野兽找吃的,天道不能被人干预那是天道的事,人要去改变才是人的事,所以此刻即使女孩这样说她,他也不打算走。 “抱歉,我不该这样凶你。”莫潇潇的情绪忽然就平静了下来,然后拭去眼角的泪水,露出一抹特悲伤的微笑,“你是好人,谢谢你为我带路,但这件事是我无法改变的,刚才那么大声说话,估计重华宫的人已经知道我在这儿了,你走吧,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第二十一章 不想嫁就不嫁 二 果然,就像莫潇潇说的那样,听到了声音的重华宫人很快就沿着长街找到了他们的位置,然后飞速地向着他们跑来。 “你走吧。”莫潇潇强颜欢笑,看他不走就又说了一次,“重华宫人做事都不讲理,我怕他们会对付你。” 顾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了一眼还有些距离的重华宫人,然后开口道:“你已经决定要听从他们的安排?” “喜欢只是喜欢,我又并非要嫁给喜欢的人,也许当我再见到他会发现,我喜欢的只是儿时的他。” 莫潇潇转身要走,泪水却又不自禁滑落,虽然她真的不想嫁,但她也没有勇气再去找那个喜欢的人,也不想给这个好心的年轻修士再添麻烦。在来天南国都之前,无论是他的朋友还是亲人都劝她,希望她能整理好情绪安心出嫁,之后好好陪伴在她没见过的那人身边,只有这个叫顾珩的少年向她了那句“不想嫁就不能嫁”,所以她很感激他。 顾珩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突然开口:“你知不知道有句话是这样说的?” 莫潇潇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脸庞上还挂着两道泪痕。 顾珩的眼眸变得有些冷,语气平淡地说道:“古卷中有句话,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蓦然间,面色憔悴的莫潇潇如遭雷击,眼神变得无比慌乱,然后眼眶里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没错,她不能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不能主宰自己的婚姻,她一直觉得自己很不幸,可她却也从没有勇气为自己争过什么。 “很多人的潜意识里喜欢听天由命,可世间有那么多人,天哪有时间管你的命?”顾珩的表情很严肃,指着国教的大门,“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以后无论你多有勇气也回不到这一刻,何不争一次,也许结果会不一样呢?” “为什么……为什么帮我?” “我修道法自然,没有道理的事如果不管,恐怕我也不必再修道了。” 长街上,两人之间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莫潇潇是在思考,顾珩是在等待,然后重华宫的修士们便来到了他们的近处,将他们二人围住,然后迅速缩小了包围圈,将手里的兵刃对准了站在莫潇潇对面的顾珩。 重华宫众人中,为首的一名身着蓝色长衫修士走上前,朝着顾珩呵斥道:“你是何人?为何与我家小姐在一起!” 顾珩并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向问话的那人,他静静地看着莫潇潇,等待着她的答案。 莫潇潇惨然一笑,靠近了顾珩,目光在重华宫众人的身上绕了一圈,声音有些轻微颤抖着说:“那就争一次吧。” “那就争一次。”顾珩转过身将莫潇潇护在身后,然后望向那些正拿着兵刃对着他的修士,“你家小姐说她不想嫁,她有喜欢的人,所以我告诉她不想嫁就不能嫁。”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重华宫的事!”那人冷笑了两声,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死人,“宫主将小姐许配给了白鹿公子,所有人都不得反对,否则……都要处死!” 顾珩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他只听说过天道不可违逆,还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种叫宫主的东西说的话任何人都不能反对。 站在他身后的莫潇潇攥紧了他的衣角,脸色变得苍白,红唇轻颤着,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从没和修士交过手,可能不会打架,我一直习惯和别人讲道理。”顾珩的目光阴沉下来,然后死死盯着那个蓝色长衫的修士,“可是今天的道理却需要拳头来讲,这我不擅长。” 蓝衫修士发出一声冷笑,突然间从原地高高跃起,然后伸手挑起长枪,在半空中飞速刺向顾珩,闪着寒光的枪尖爆发出一抹强光,显然是枪内被注满了真元,准备在扎进顾珩身体的那一刻给予他更强大的伤害。 重华宫的修士做事不讲道理,连下手都十分狠毒,顾珩眯起眼睛,眉心深皱。 “我重华宫做事何需你来教,今日就让你尝尝多管闲事的下场!” 修士手中的长枪爆发出一股威势,他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的画面,站在自家小姐面前的那个少年很快就会被刺中胸口,然后心脏被他的真元震碎,也许那个少年会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他的衣襟,不过他不在乎,身为重华宫弟子他早习惯了鲜血横流的场面。 顾珩面对那只长枪挥动了他的手掌,没有气息的外放,没有真元爆发出的力量,就连他的势都没能出现,他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在赶蚊子,无力而又愚蠢。见到此景,满座修士的脸色都变得精彩万分,然后爆发出一片哄笑,他们边是摇头边冲着顾珩叫嚣,然后期待着流血的那一幕。 站在顾珩身后的莫潇潇叹了口气,本来明亮些的眼眸又顿时归于黯淡。 只是在顾珩挥手之后,那杆长枪以及他的主人便停在了半空中,就像被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一般,蓝衫修士的眼神从疑惑变得惊恐,然后胡乱刺出手中的枪。 “该死,这是什么妖术!”蓝衫修士有些慌乱,但仍强作镇定地破口大骂,眼底充满了怒火。 街上的重华宫修士见到这一幕有些呆滞,然后在蓝衫修士的怒吼下回过神,接着便举起手中的兵刃冲向包围圈中心的顾珩,叫喊着要将其撕成碎片。 “大家一起上,这小子手段有些怪异,速速将其解决!” 莫潇潇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剑惊恐不已,拉住顾珩的衣袖,焦急地开口道:“你快走!重华宫的人真的杀人不眨眼的,我是莫家人他们不敢把我如何,今日能为自己一争,我已知足。” “我只会两招,有一招因为没有水所以不能使,现在只剩下一招。”顾珩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加坚定,“用这一招,我也想要管没有道理的事!” 莫潇潇有些微楞,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那些冲过来的人没那么可怕,而此时的顾珩则转过身面向了那些冲过来的修士,然后挥动了自己的衣袖,朝着那些修士们甩过去。 重华宫修士之中没有人清楚那衣袖的挥动改变了什么,但他们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一道风劲鼓起,然后撕扯着他们的头发和皮肤,缠绕着他们的武器和身躯,让他们距离那个少年越来越远,让他们的前进举步维艰。 长街之上大风突起,呼啸的狂风声好似在叫嚣着,一道道强大的风劲就像奔驰的万马在狂奔,在践踏着街上的一切,他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国教墙内的一株古槐被大风扯断了几根长枝,沿街的几座楼阁被掀起了大片的琉璃瓦。 无数翻滚的烟尘中心,风速已经到达能让空气凝成肉眼可见的气浪的程度,在那层层气浪包裹的中心,莫潇潇震惊地看着烟雾缭绕的四周,眼底是深深的不解,她是个被逼婚的女子,但同时也是一个天资聪颖的修士,所以她既震惊又不解。 这是他说的那仅有的一招?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招数,没有真元的爆发,连势都没起,却生生将一群修士撕扯的不能再向前。 “趁现在,走吧?”顾珩拉着她,想要穿破气浪逃出重华宫的视线。 “走?你们未免想的太简单了。”气浪之外突然传来一声冷笑,是个女子的声音,语气听上去骄傲又不屑,“你既然敢管我重华宫的事,竟然还奢望着脱身,也太不把我重华宫放在眼里了!” 顾珩停下了脚步,望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再一次皱起眉心,他感觉到了一种强大的势扑面而来,虽然比不上他见过的长孙院长,但也绝非是自己所能对付的。 风速随着顾珩的心情慢慢平息,在长街上翻滚的气浪也渐渐散去,刚才叫嚣着要冲过来的重华宫修士都倒在了地上,被那阵狂风吹的衣衫不整,在修士躺倒的地面之间站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握着一柄长剑,而在那女子身后站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潇潇,你一直是个乖巧的女孩,可这次竟然连宫主的命令都敢不听,为何?” 斗笠下传来清晰的女声,就是那个刚才呵斥顾珩的声音,莫潇潇闻声变得有些惶恐,紧咬着红唇,有些不敢说话。 面对着那个女子,顾珩藏在袖中的拳头微微攥紧,然后又松开,他知道自己肯定对付不了她,但他不想就此放弃,可是那女子的境界似乎很高,高到他难生反抗之心。 那女子见莫潇潇不说话,斗笠似乎微微偏动了几分,用更加冷漠的声音道:“天南国都真是卧虎藏龙,一个入虚境的修士竟然能挡下十几个同境的人,你先前用的是什么秘法?” 顾珩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话,心里很不舒服,因为那女子压根没有把他当回事儿。 莫潇潇见他又皱起眉,怕其冲动,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道:“那是我小姑姑莫须有,和宋寒是同一代的人,也是上一届逐鹿中原的第四。” ; 第二十二章 不想嫁就不嫁 三 一声高傲的剑吟声响起,戴着斗笠的莫须有从剑鞘里拔出一把细剑:“我不是那种自大的人,虽然凭你的修为在我眼里只相当于废物,但我还是会用最强的力量碾压你。” “我不明白。”沉默了半晌的顾珩突然开口,“既然你是她的亲人,为什么要逼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不愿意?”斗笠下传来一声冷笑,女子伸出手,长剑指向顾珩,“何为不愿意?我不愿意被世人称为逐鹿第四,不愿意修道多年也不能再进一步,但终究只能认命,这是现实,与理想相差甚远。” 顾珩感觉到一道锋利的剑气从自己的脸颊划过,心中震惊,那女子只是将剑指向前方就让自己有些难以抗衡,那么逐鹿前三该有多强。 “你不愿意死,那么现在我就让你知道不是所有事都能遵从人的意愿,所以你会死。”女子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普通的脸,没有高挺的鼻梁,没有诱人的红唇,她的颧骨有些高,眼睛有些小,但她出手时却让脚下的石板瞬间裂开,一道不普通的剑从长相普通的她手中奔来。 在顾珩紧缩的瞳孔里倒映出的是一道强硬的剑,在不断接近他的过程中粉碎了所掠过的一切,那道剑上所凝聚的剑气就像无数刀刃,将国教的外墙割的千疮百孔,将那些被风吹下的琉璃瓦崩碎。 在林府的时候,顾珩曾经说过萧甚的剑过于强硬,让他改用了马鞭作为兵刃,直到现在他才了解真正强硬的剑是什么样子,那就是莫须有的这一道干净利落的直剑,没有任何花招,为了杀人而杀人的剑,直前而行,若有阻挡便粉碎一切。 顾珩朝着那道剑挥手,几道呼啸的狂风奔向那道剑,烟尘又起,气浪再一次翻滚起来,然而那道剑却根本未受到什么影响,转眼剑就来到了顾珩的身前,然后爆发出一股令人颤粟的威势,仿佛山洪决堤。 然后他的眼前多了个眼睛很大的女孩。 莫潇潇红着眼眶挡在顾珩的身前,被那道剑的气势压的抬不起头,紧抓着他的衣襟,然后露出凄然的一笑道:“我争过了……谢谢你。” 莫须有见到她时已经收不住手,惊恐地嘶吼着:“潇潇!你闪开,我答应不让你嫁他!” 顾珩瞪着眼,看着那道剑飞来,看着眼前的女孩五官开始扭曲,他的眼球瞬间布满了血丝,那一瞬间他想要做些什么,把女孩推开或者举起扫把挡着那道剑,但那一瞬间他什么都做不到,他的速度推不开那女孩,他的力量不足以折断那柄剑。 他开始后悔了,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执意要管没有道理的事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他以为自己是对的,但这里不是无名山,这个挡在他身前的女孩会嫁人,过一段没有爱情的人生,清茶淡饭或者锦衣绸缎,无论怎样都行,至少女孩还活着。 但现在,她的生命就要因为他的无知而凋零,生命之前,他发现他的道根本狗屁不是,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不要!”顾珩目眦尽裂,滚烫的热血冲进了脑袋。 莫须有的剑将要刺进莫潇潇身体的那一刻,上天好像听见了顾珩的怒吼一样,一道淡淡的青光落到了那道剑上,然后变成了一条锁链捆住了剑身,让直来直去的剑偏了几分。 就是这一偏的机会,剑擦着莫潇潇的耳边飞过,顾珩的身前瞬间掀起了狂风,扯着他和莫潇潇离开了原地,直到撞在了国教墙上时才停了下来。 莫须有望着手里的剑,脸上全是不解,而顾珩和莫潇潇则是心有余悸地看着落剑处变成废墟的茶馆。 然后在气流乱窜、乱石纷飞的废墟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听上去十分用力、抑扬顿挫。 重华宫的人都看向那里,想看看是谁挡住了逐鹿第四的剑,顾珩和莫潇潇也看向那里,想看看是谁救了自己的命,然后他们看到了一张憨厚的脸,一身朴素的长衣,和一只有些颤抖的右手。 “方兄!” “国教方独清!” 几声惊呼让方独清有些不好意思,干咳着笑了几声,然后又变得面无表情,使他显得更平凡憨厚。 莫须有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抹寒光,然后冷哼道:“你是国教中人,为何拦我杀他?” “他是方某的朋友。”方独清拱手行礼,因为莫须有比他大,在修为上也比他高。 “国教方独清惊才绝艳,竟然有个入虚境的朋友?” 此时,坐在墙角下的莫潇潇想起了他们之前的谈话,顾珩曾说过他认识国教方独清,她还以为这人傻傻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却没想到这两人真的是朋友。 废墟之中,莫须有看着自己剑上还没有消散的那道青光锁链,有些惊讶,更多的是不解:“这是什么?真元凝聚的封印?” “不,那是道则,是捆绑于万物的秩序,是木偶身上的细线。”方独清的表情依旧憨厚,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宠辱不惊。 “这是道……何处修得?” 方独清看着明明很震惊却佯装冷漠的莫须有笑了笑,然后看向坐在墙角下气喘吁吁的顾珩,很认真的开口道:“是他教的,那晚有星辰有大道。” 场间听到他说话的人不多,莫须有、两个白须老人、莫潇潇,他们不由自主的望向墙角下的那个少年,眼神里有些怀疑、惊诧、更多的是迷惘,但他们转念又想起了那阵狂风和翻滚的气浪,有些不情愿的相信了几分,不过他们仍旧不觉得那少年有什么过人之处,因为他们知道真正天赋过人的是场间的憨厚书生。 而被众人注视的顾珩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除了那个叫苏弄影的女孩,他何曾教过别人,何况那道道则锁链连他都不会。然后他转眼看向莫须有的剑,看到了那道万物的细线,想起了那夜的星空棋盘才忽然了解,怪不得长孙院长说是他帮助方独清入虚的,原来与那晚星辰的残缺有关。 震惊之余,莫须有默默收起了剑,这里是国教,她总不能对其出手,然后她看向莫潇潇,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刚刚那一剑快要落下的时候,她有些后悔,她从没想过她这个从小乖巧懂事的侄女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但莫须有却对她的勇气有一丝的欣赏,毕竟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无视九宫宫主的。 “你当真不愿嫁?” “小姑姑,你也有喜欢的人吧。”莫潇潇垂下头,看着自己眼前碎石烂瓦,语气很沉重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喜不喜欢我,但我应该对得起我自己的喜欢,我不想嫁,我要去找他。” “好,很好。”莫须有的眼神有些迷离,不知在注意何方,然后她默默走出废墟,“这件事我不管了,但并不代表我同意你的做法,你们太年轻才能如此天真。” 在顾珩和莫潇潇为她的话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莫须有带来的那两个白须老人却走上前来,一同围上来的是刚才被狂风吹倒的那群修士。虽然莫须有是逐鹿第四,但终究只是青年一代,就算修为精湛但仍旧比不上修行无尽岁月的老人,就像现在站在顾珩和莫潇潇眼前的这两个白须老头。 顾珩有些心烦意乱,道心更是不稳,在莫潇潇企图为他挡剑的时候他已经很后悔,不知自己是对是错,而现在的场面似乎更加危险,因为这两个老人都是知命境界,是大修士。 国教外的长街上一片寂静,莫须有站在远处冷眼旁观,国教方独清站在废墟里隐隐担忧,重华宫的修士们露出得意的笑容,两个老人虽然不言不语但周身的势已起,压的顾珩难以喘息。 然后天空阴沉下来,微凉的秋日再一次迎来了一场秋雨,长街上还在飘扬的尘埃被清洗干净,国教那棵树枝伸出墙外的古槐好像微微挺直了躯干,顾珩的眼底亮起一抹光。 “前辈,我只是一个入虚境小修士,根本不是您的对手。”顾珩顶着压力抬起头来,脑海中出现了关于林信的一段记忆,然后他的双眼开始发亮,“前辈可否与在下对赌,若我能接您一掌,您便放我和莫小姐走。” 左边的老头发出一声冷笑,开口道:“重华宫人,向来都是斩草除根的!” “前辈相必一招就能将我打死,当然能够斩草除根,既然都是一掌,可否给我留个机会,让我拿命赌一次。” “好!”左老头挥了挥手,右老头便带着其他人站远了几分。 顾珩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有两招,刚刚只能用一招,现在秋雨已落,他便可以用两招抗他一招。 ; 第二十三章 雨中少年 连绵的秋雨里,国教那棵被大风摧残的古槐上出现了一个邋遢的中年人,右手拿着一只破旧的酒葫芦,左手拿着一只油腻腻的鸡腿,身子依靠在最粗壮的树枝上,两条腿在秋雨中摇摆着,他刻意用秘法隐去了身形,使所有人都看不到他,因为他怕自己的出现可能会破坏一出好戏。 “天道又出浴了,小家伙究竟看到了什么?”长孙院长哼着小曲将鸡腿啃得只剩下骨头,然后聚精会神地看向要硬接左老头一掌的顾珩。 顾珩向左老头行了一礼,然后拉住莫潇潇,将其送到了莫须有的身边,对着那个高傲的女人道:“如果有些事情不争,连知道自己做不到的机会都没有。” 莫须有看着少年,微微呆滞,然后又换上了如冰霜的面孔,开口道:“你就不怕我把潇潇绑回国教?” “我喜欢你的那道剑。”说罢,顾珩转身面向了后方,直面知命境的左老头。 长街上,左老头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然后一只枯树枝般的手拍下,带着恐怖的气势,如同惊涛拍岸,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而在那一掌拍下之前,早有一道狂风拉扯着一道身影飞了出去,落在了老头的身后。 看到那样的风,方独清、莫须有以及古槐上躺着的长孙院长都眼前一亮,因为那道风没有起点,甚至没有路程,凭空掀起却比穿越高山大海的飓风更加有力,以至于连那个挥掌的知命境老头都没有反应过来。 秋雨中的风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然后看到这一幕的那三个人又是一阵失神,因为风中那个身穿锦衣的少年很平静,气息均匀,脸不红气不喘,除了神色有些慌张根本没有疲惫的感觉。 这样的事让他们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他们以为那道风是顾珩的真元外放凝聚出的,他们惊叹他真元数量的庞大,可最后才发现他根本没用过真元,三人之中唯有方独清若有所悟,想起了自己明道时见到的那无数星辰细线,那不是功法或者秘术,那是天地间本就存在的道则。 “他应该配得上被你当作朋友。”莫须有的眼神饱含深意,看向一旁的方独清。 那道让她都眼前一亮的风,加上捆住她的剑的锁链,以及方独清之前的话,让这个天赋异禀、聪颖异常的姑娘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那是全新的不被理解的东西,然后她仿佛感觉到了自己手中的剑在颤动,在温柔的鸣叫。 很多人欣赏那道风,但有些人却气急败坏。 “刚说过你要接我一掌,用躲的可不算,不过以你入虚修为能逃得过去,还真令我惊讶。”左老头的胡子翘了起来,眼底爆发出一抹杀意。 但古槐树上的长孙院长听了这句话却发出一声冷笑,心说他连我的掌都能躲过,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风渐渐停息,因为顾珩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意,但此刻他却隐隐有些兴奋,上善若水挡得住面具女孩的虚指,不知挡住挡不住知名境界强者的一掌。 按道理来说顾珩必死无疑,但此刻方独清和古槐树上的长孙院长谁都没有出手,他们期待能看到不一样的战斗,看到真正的道法交织。 顾珩与左老头之间有一股令人心脏颤粟的气息爆发出来,刚刚挥掌的左老头现在已经被激怒,就像一条恶极的狼,想要把眼前的少年撕扯成碎片,然后他便动手了,掌间涌动出火苗一样的气,径直地朝着顾珩压来,如山崩一般。 知命境界的修士一掌可开山断水,连气息都能压死一个普通人,老头的一掌虽然并未尽全力,但仍旧让顾珩感觉像是面对一头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妖兽。 秋雨中,他站在原地挥动了手掌,一道清风卷起,夹杂着无数冰凉的秋雨拍向左老头,那道风带着迷人的幽蓝色,就像一朵名家雕刻的蓝色水晶玫瑰,静悄悄的绽放。 只是那道风水凝聚的手掌一瞬间就被左老头拍碎,连减慢其速度都没能做到,清风被拍散,雨滴被击飞,原地的顾珩面对左老头的攻击躲无可躲,但古槐上的长孙院长缺微微皱眉,他觉得顾珩的那道掌印不可能这么弱,然后异象便发生了。 散开的风化成了无数细小的风刃笼罩住了左老头,划破了他的白袍,在其苍老的躯体上留下了无数细小的伤口,知命境的老头大怒,掌心爆发出一团金色的火焰,那些伤口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却成功的激怒了他。 但顾珩那一掌的异变远不止这些。 那些风散去了,被击飞的水滴却吸收了漫天飘洒的秋雨,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变成了一方小山一样大的宝印,怒火中烧的左老头心中一惊,停下了攻向顾珩的一掌,然后运足真元以拳对之,却被那方大印击退到了国教院墙之下。 “那是……虚天印!”长孙院长看到这一幕震惊到差点从书上栽下来,但细细观之又皱起了眉,“不可能,虚天印不可能是水凝聚成的。” 莫须有眯起眼睛,她从那方印中感觉到了一股无视规则的气息,而方独清眼中的光芒更加强烈。 凝聚了漫天秋雨成为宝印的顾珩此刻已经力竭,真元也已经消耗殆尽,那的确是虚天印,是《虚天道经》中以道化印的秘术,虽然顾珩很排斥修习别人所看到的道,但虚天印不同,它能够被任何道则演化,所以顾珩用了上善若水的道。 “小心!” 在众人都为那风雨如旧、上善若水的一掌而感叹时,脸色苍白如雪的莫潇潇却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场间,声音还未落下,那片散去的水雾里冲出来一道迅猛的身影,就像破开夜幕的惊雷一般,瞬息之间,一道气势如虹的掌印狠狠将已经力竭的顾珩拍飞,使其砰地一声撞在了远处的一处小楼上,将那梁柱生生撞断,小楼石阶上一片血红。 方独清瞬间变了脸色,化成一抹虚影冲进了小楼的废墟中,而尖叫出声的莫潇潇则是一下子挣脱了莫须有拦着她的手,也跟着跑了进去。 “他活不成了……”莫须有望着烟尘弥漫的废墟,睫毛颤抖了几下,不知为何感觉有些遗憾,第一次有人那么可笑地告诉她想要的就要争,第一次有人说喜欢她的剑,她觉得那个少年的身上有种感染力,然而那个少年就这样死了。 古槐之上的长孙明眯起眼睛望向浓烟散不尽的废墟,半晌都没有动弹,直到那小楼里传出些声响他才舒展开了那张紧张的脸。 “没死,那么强大的一掌竟然没把他打死!” “这不可能,难道他身上有什么秘宝?” 重华宫的人震惊地看着顾珩被莫潇潇搀扶着走出了小楼,他的额前流淌着鲜血,被染红的发丝凌乱不堪,左腿上全是伤口或者淤青,但却没有任何一处致命的伤,他走出小楼看着左老头,双眸中无悲无喜,衣襟上的血迹被秋雨大湿,又染红了一大片。 “前辈,您的一掌我已经接下。”顾珩的声音有些僵硬,因为他现在全身都在痛,似乎有骨头断裂了。 知命境强者那样愤怒的一掌拍过来,即使是方独清也不一定能接的下,却硬生生被顾珩扛了下来,这样犹如天方夜谭的结果需要感谢国都这场秋雨,需要感谢水之善道,若不是那张由漫天秋雨组成的水幕护住里的他,恐怕他现在早已是一堆肉泥。 左老头的眼角暴起几根青筋,他比那少年高四个大境界,却没能打死他。 此时,站在远处的右老头走了上来,拉住了即将暴走的左老头,然后面无表情的对顾珩说:“既然你接下了老左一掌,那么他就不会再拦你,可你还是不能走,因为你没接我的掌,而我也没答应让你带小姐走。” “不要!”莫潇潇满含热泪地拼命摇头,声音有些哽咽,“这件事全因我而起,我……愿意嫁,你们可不可以放了他?” “小姐,此人多次羞辱我重华宫人,怎能放过?” 顾珩惨然一笑,他没有理由地拼了命要管这事,结果却真的像莫须有说的那样,这世间之事并非不愿意就能不做,现在浑身是伤的他就要因此而赔上性命。他不想死,没有人愿意去死,但他不更愿意拿莫潇潇的婚姻做筹码来换取自己的性命,即使他的生死对于莫潇潇被逼婚这件事没有任何影响,他仍旧不愿意,这就是读书人的迂腐。 秋雨中,顾珩艰难地移动脚步,他因为水之善道捡回一命,但这次应该不会那么幸运了,但他不准备坐以待毙,他不想像无名山上的那些老兽一样挖个坑等死,所以他要接这一掌,这同样是读书人的迂腐。 “我来替他接你一掌,如何?”站在顾珩身后的方独清突然出声,上前几步将顾珩挡在了身后,一袭旧衫被秋雨打湿,蓝色的发带在秋风里沉浮。 “你是国教最看重的年轻人,我重华宫不能与你为敌,不过……”右老头的嘴角扯出一抹阴冷的笑,就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看着他,“不过你若是立下纸状,等我打死你之后,保证国教不会因此与我重华宫生出间隙,我可以接受!” 莫须有闻声双眸里闪过一丝寒光,脸上流露出无比厌恶神情,她知道右老头的小算盘。 方独清是国教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宫中的老人本想让莫潇潇嫁给他,这样重华宫不但会获得国教的支持,更是多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后辈,可这件事却被方独清本人拒绝了,所以他们没办法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有“国教第二”之称的白鹿,右老头此番举动就是为了帮白鹿除掉方独清这个挡路人。 ; 第二十四章 震慑重华 国教自诩为君子之地,最看重自己的名声,若方独清立下纸状,即使右老头打死了他,国教也不能做出任何不利于重华宫的举动,这样一来,重华宫非但不会失去国教这样有力的帮手,连他们选择的白鹿也会成为国教第一人。 但方独清并不知道,他是个书生,最不擅长的就是阴谋之事,所以他答应了,写了纸状递给了右老头,要替顾珩接下这一掌。 古槐树上那个不被众人所见的邋遢院长见此却没有丝毫举动,在他看来,连顾珩都能挡下知命境的一掌,他的徒儿绝对不会有危险,如果真的到了危机方独清生命的时候他再出手也不迟。 但是方独清与右老头交手的一幕并没有发生,因为秋风突然变得寒冷刺骨,从天而落的雨水竟然凝固成了冰珠。 古槐上的长孙明不再饮酒,而是眯起眼睛,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他感觉到了一个人的气息,那个人是天才,真正的天才。 长街上,无论是高傲无比的莫须有、憨厚的方独清、伤痕累累的顾珩以及左右老头,他们都齐齐望向长街的拐角处,然后开始心惊,识海开始颤粟。 一息之后,一个年轻人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他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黑布衫,看起来就像是酒楼里的掌柜,他所经过的地方都渐渐被蒙上了一层寒霜。 那道身影走的很慢,所以寒霜结了一层又一层。 他手里拿着算盘,一把只有九颗黑珠的算盘。 他穿的像个掌柜,走路像个掌柜,手里拿着算盘更像个掌柜,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掌柜,给别人打工许多年最后只得到了一把算盘。 莫须有和左右老头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他们惊疑不定,却又从心里不敢相信。 “你……是何人?” 掌柜模样的年轻人闻声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很普通的脸,开口道:“听说有人逼婚,九宫这样的猪圈养出来的猪怎么老是干这种事?” 听到那人说九宫是猪圈,还骂自己是猪,在场所有的重华宫人都怒不可竭,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敢骂出来,因为此刻他们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远处的顾珩注视着那人手里的九珠算盘,想起了山人饮中被送给别人的天机算盘,然后便明了。 此时,故作镇定的右老头挥了挥长袖,强装出一副不屑的表情道:“你如此年轻,不可能是他!你到底是谁?” 他是谁?这是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的事,他应该是个修士,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在年轻人那双无喜无悲的眸子的注视下,右老头的心里开始惊慌,开始不自信,额前冒出缜密的汗珠来。 “我是寒江雪。” 此言一出,除却顾珩之外满堂皆惊,尤其是重华宫的人,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它代表着九宫之一的太极宫那扇被一掌震碎的宫门。 其实这个人有过很多身份,他曾是寒江摆渡人、也曾是一个美丽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他曾是专杀九宫弟子的刽子手,也曾是山人饮里白发苍苍的老掌柜。 他是寒江雪,是个虚怀若谷的修士,是个长相普通的年轻人。 右老头看着他手里的那把九珠算盘才明白,原来那掌柜就是寒江雪,怪不得九宫追杀了他那么多年,他依旧能活得好好的。 莫须有握着剑站在那里,细长的双眉微微上挑,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战意。虽然寒江雪的年龄看上去与她一般大,但莫须有知道她和他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他是个传奇。 修士的修为越高,寿命也就会越长,但寒江雪的年轻不是因为其容貌,是因为他用了几年到达了别人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 他所在的时代只属于他,他身上所绽放的光芒让他的名字成为了一个时代。 人群中寂静的有些过分,他们猜不出寒江雪来此的目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对重华宫人肯定没有什么好感。 他向前走,眼睛看着国教门,路过右老头身边时轻轻转头瞥了老头一眼,然后停了下来。 “你……你要做什么?”右老头的眉毛在寒江雪转头的时候突然结了一层寒霜,那一刻他心底的惊恐被搬到了脸上,“我重华宫与国教交好,在这里你不可能杀我!” 此时重华宫的人都渐渐聚集到了右老头的身后,左老头也来到了右老头的身边,他们知道一个怀虚境强者如果出手,凭着刚才的距离他们是来不及支援的,但等刚走近的那一刻他们便后悔了,他们终于知道了寒江雪的势有多么恐怖。 那是一方除去皑皑白雪再无他物的天地,鸟兽飞绝,人踪尽灭,苍穹上是被冰冻的云彩,悬挂着尖锐的冰凌。 “没关系。”寒江雪将九珠算盘挂在腰带上,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背面复杂的花纹间刻着太极宫三个字,他皱了皱眉,轻叹了一口气,“我很久之前就决定忘记仇恨,老混蛋甚至为此把我镇压几十年,但我没办法忘记罪恶,你们的罪恶以及我的罪恶。” “你要干什么!” “没关系,你们不必写纸状,我拍死你就好。” 他平静的话音刚落下,漫天的秋雨就变成了鹅毛大雪,没有了国教外墙,没有了白石长街,有的是被冰封的寒江,还有被冻住的一片芦苇,岸边站立着一个披着蓑衣的老翁,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鱼竿正在垂钓。 “领域……”顾珩的脑海里浮现出无天大叔周身的紫火,原来这个叫寒江雪的人也修出了属于自己的领域。 “寒兄切莫动手!” 那蓑笠翁刚举起手中的鱼竿,寒江边便有一道身影显现,闲庭信步地走进了寒江雪的领域,在其身后是一片壮丽山河,高至苍穹的山耸立着,滔滔江水向东狂奔。 “又是一片领域!”顾珩震惊的看着不修边幅的长孙院长,原来这个邋遢的大叔也悟出了自己的道。 修士接触天道而修行,从而凝聚自己的势,势就好像修士独特的气质,而领域就是势发展到一定程度所产生的质变,结合自己的道所形成的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领域的形成与修为没有关系,即使是刚刚入虚的人也有可能修成,但其条件就是要修出自己的道,这世上能做到的人很少,几乎是沧海一粟,而今日一出现便是两个。 寒江雪凝望大江,经历了世间最冰冷的磨难,一举修成了他的天寒领域,而长孙院长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游历,逛遍了山河大川,亲近了无数自然,从而修成了他的山河领域。 “为何不能动手。”寒江雪放下了鱼竿,大雪不再飘摇,寒江也已经不见,所有人都从他的天寒领域回到了国教外的长街。 左右老头脸色苍白,他们刚刚是真的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而莫须有则是一脸失望,她的剑鸣叫许久,却没能得到出手的机会。 长孙院长抱拳拱手,开口道:“寒兄,这些人是国教的客人,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打死他们。” “你那么老,为何叫我寒兄?” “你我是同一境界的修士,自然要平辈而交。” 寒江雪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然后点了点头:“不杀总要给我个理由。” “你本就不是为了杀他们而动手的。”长孙院长露出一抹饱含深意的微笑,手指指向国教大门,“你想要的,我们帮你找到。” 寒江雪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露出一副目的达成的窃喜,让习惯了他冷若冰霜的众人大跌眼镜。 而重华宫人皆是松了口气,左右老头相互搀扶着走到长街的一旁,莫须有拉着莫潇潇站到了方独清的附近,很难想象一向飞扬跋扈的九宫之人会变得这么乖,连话都不敢说,不过他们没有不服气,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寒江雪。 秋雨已停,乌云散开,顾珩慢慢移步到寒江雪的面前,然后行礼,开口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又恢复了原有表情的寒江雪盯着顾珩上下打量着,半晌后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芒:“你能治好我吗?” 除了长孙院长之外,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沉默着看着对视的两个人。 顾珩微微失神,想起了那一方冰天雪地,想起了苍穹之上挂满的冰凌,然后摇摇头:“前辈的道我没修过,治不了。” “可惜了……”寒江雪摇了摇头,跟随长孙明走向国教,在走出人群时又忽然停住,然后再一次望向顾珩,“你是在我的领域之内明悟的,所以你欠我一次人情。” 长孙院长闻声也回过头,一边挠着已经黏在一起的头发,一边贼兮兮地说:“你见了山河,也欠我一次人情,记得还。” ; 第二十五章 大山之息 “前辈!”顾珩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追了上去,叫住了寒江雪,“前辈可否帮在下一个忙,我想带一个姑娘走。” 左右老头闻声大怒,但因畏惧寒江雪仍旧不肯多言,心想着等他走后一定要将其挫骨扬灰。 “姑娘……”寒江雪的眼神有些迷惘,想起了当年的那片被夕阳烧红的天,然后很严肃的看着他,“那就带走,然后抓紧她的手,免得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并不是我的姑娘……”顾珩尴尬的挠了几下头,远处的莫潇潇也红了脸。 “只要那姑娘愿意跟你走,谁拦你我就回来杀谁。”寒江雪说出“杀”字后吓得重华宫众人面如土色,他对九宫之人本就没有什么好感,说杀便会真的杀,这是他当年最常干的事儿。 寒江雪与长孙院长慢慢走远,街上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重华宫的人相互对视着不知道如何是好,然后把目光齐齐转向了左右老头,希望这两个长辈能做出决定。 “走吧,去找你喜欢的那个人。”顾珩走到莫潇潇的身边,示意她跟他走,在转身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你的剑很直,我一直以为这不是一件好事,现在才明白那是因为我没见过真正的直剑。” 莫须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听到了一声温柔的剑鸣。 “哼,你以为你真的能走?”刚才还不敢妄动的右老头大喝一声,身影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瞬间又出现在顾珩和莫潇潇的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大不了我杀了你带走小姐,然后一辈子不出重华宫,他寒江雪又能奈我何?” “没错,我重华宫传承于上古,寒江雪又能怎样?”左老头站在其身后,杀意沸腾。 “前辈还是执意要让我接你一掌才能放了我们?还是说,要杀了我然后做一辈子缩头乌龟?”顾珩眯起眼睛,身后的势隐有不同,现在秋雨已停,他已经没办法使用上善若水,但不知为何没有一丝心急的表情。 “找死!” 右老头大喝一声,双眸已经被气的通红,然后他的势突然扬起,凌厉的一掌劈向毫无准备的顾珩,而在其身后的左老头则是一拳轰向他的后背,两股强大的压力将他挤压在其中。 “跑啊,我不要你管我了!”莫潇潇真的急了,她知道两位老人已经下了杀心。 “放心,我不会死的。”顾珩的身后渐渐模糊,像是有一只画笔正在涂抹着色彩,渐渐清晰的轮廓勾勒出一片密林,接着是一处陡峭的山崖。 场间,试图出手的方独清听到了一声呼吸,千年不变的憨厚表情露出了震惊之色,握着长剑的莫须有听到一声叹息,双眸绽放出强烈的战役,左右老头听到了一声野兽的嘶吼,瞬间停手,惊恐地向着四周张望着,还以为是寒江雪又掉头回来了,。 “谁?” 两个老人细观之后才发现那些声音出自面前的少年。 在少年的身后,是一座雄伟的大山,就像是大地的君王一样耸立着,山上有树林、有麋鹿、有潺潺流水、有万丈高崖,最清晰的是山崖上的一处篱笆小院,一间茅草屋和一株挺拔的槐树。 顾珩凝聚出了自己的领域,在他身后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无名山,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因为他才刚刚入虚而已,但其实一切都很自然,他修的就是自己的道,加上真实感受过寒江雪的天寒和长孙院长的山河,所以在之前便明悟了。 “领域……”左右老头震惊到无言以对,“你不可能是籍籍无名的修士,这怎么可能!你究竟师从何处?” 他们流下了冷汗,以为顾珩是哪个大势力入世修行的弟子,难怪连九宫都不放在眼里。 “我师从于己。”顾珩的脸上不露痕迹,但真元却隐有崩溃的趋势,他毕竟只是个刚刚入虚的小修士,根本没有足够的修为施展出领域。 师从于己……两个老头脸色又是一变,他们想起了一个比九宫十二殿更古老的传承,那个传承中有着一个修为通天的老人,单手就可杀了刚刚入圣的修士,但后来听说那人因为闭关时遇到了解不开的问题,所以陷入了无尽的昏睡,两个老头面如土色地对视了一言。 “难道真的是那个地方的入世弟子……” 双方僵持不下,各有各的心思,顾珩是在苦苦支撑唯恐领域关闭,而左右老头则是在猜测他的身份。 正在此时,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年轻人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奔向这里,手中的马鞭疯狂的挥舞着,瞬间就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来人向着重华宫的所有人亮出一块紫红色的铁令,令牌上溢出几缕霞光。 “宫主有令,莫潇潇婚约作废!除她以外所有人即刻返回重华宫!” “什么!”左右老头看着那块铁令,又转头看向顾珩,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顾珩松了口气,身后的领域瞬间消失,莫潇潇赶紧上来搀扶住他。 马上的人露出一丝苦笑,盯着顾珩看了很久,然后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你果然不是凡夫俗子。” 顾珩闻声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有气无力地道:“你来的还真及时,马鞭用的可顺手?” 来的人正是前几日在林府观他入虚的萧甚,只见他从马上跳下来,挥了挥手里的马鞭,眼神有些复杂,然后道:“拜你所赐,我已经明道,前些天还自信地以为与的你天赋差不多少,却不曾想……你已经修成了自己的领域。” 他微微失神,想起了从重华宫赶来之前的事,那时候他因为刚刚明道所以要求见宫主,希望能请宫主施展无上修为为他巩固境界,但等他走进主宫之时,他却看到宫主正聚精会神地望着一杯清茶,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那里,在茶中看到了顾珩的身影,还有他凝聚出的那方挥手间就震退左老头的宝印。 他清楚地记得宫主若有所思地对他说:“国教出了个方独清、十二殿出了个宋寒,我本以为几千年后等他们成长起来,这两个势力将因他们而执天下之牛耳,没想到今日让我见到了一个能与之匹敌的年轻人,必须收服他或者杀掉!。” 然后宫主便下令让他即刻赶往天南,甚至把自己最爱的千里马赐给了萧甚,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少年。 莫潇潇极其惊讶,不解的看着两人,之后便道:“萧甚哥哥,你们认识?” “很久之前就认识,不过直到前几日才真正认识。”萧甚有些暗自不爽,这明明是他亲妹妹的夫婿,现在却被自己的表妹扶着,这叫什么事儿。 因为萧甚带来的一块铁令,无论是左右老头这样的知命强着还是那些小喽啰都蔫了,心有不甘地回了国教开始整理行装,而莫须有却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因为她发现天南国都比重华宫要有趣的多,今日她不但遇见了能化秩序为铁链的方独清,遇到了一个时代的传说寒江雪,更是遇到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奇怪少年。 “萧甚。” “姑姑。”萧甚看着这个让无数人头疼的女人,有些不好的预感,赶往从顾珩身边跑过去。 “那个少年你认识吧?” “认识,您想要干什么。” “关系怎么样,是朋友还是对头?” “应该是朋友,以我的天赋算不上是他的对头吧。”萧甚回身看了一眼顾珩,“不过我能入明道算是拜他所赐。” 莫须有掂量了几下手里的长剑,然后目光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那么你去告诉他,既然他喜欢我的直剑,我愿意屈尊收他为徒。” 萧甚为难地笑了笑,开口道:“可他师从于己,不需要老师的……” 莫须有闻声瞪起眼,手中的剑发出一声低沉的颤鸣,呵斥道:“少废话,你去不去?” “您……”萧甚看着手里的马鞭,有些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笑出了声,“姑姑若是想要修出自己的道则,何必要他教,宫主就能指点你啊。” “那你能让宫主拜我为师?!”莫须有的心思被点破,心中不由得恼怒起来。 “姑姑切莫胡言!”萧甚的心跳都加快了,这女人天不怕地不怕,连宫主都敢拿来开玩笑。 “那你到底去不去?” “去,现在就去。” 萧甚无奈地走向顾珩,心中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照着莫须有的原话道:“听说你喜欢我姑姑的直剑,现在她想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顾珩瞥了他一眼道:“不愿意。” 大哥,你好歹考虑一下再说啊,能不能懂点人情世故。萧甚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那姓莫的骄傲无比,让她听到你这句我还不被虐死,他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莫须有,幸好她没有什么动作。 “你告诉她,剑道在于剑心,先修剑心才有剑道。”顾珩想着那道直剑,又想起她之前的话,微微皱眉,“她的剑很直,有阻挡便刺穿绝不回头,但她却说这世间事不是愿意就能做到,剑道刚硬剑心却脆弱,这两者不符她就永远修不成自己的道。” 重华宫的人当日便启程了,莫须有听了顾珩的那番话也跟随车队走了,决心闭关重修剑心,唯有莫潇潇留了下来,独自处理退婚的事,这让众人很不理解宫主的决定。 这一日,有少年镇退知命强者,修成领域,看似无人所知,但其实很多人都像长孙一样隐去了身形,或者像重华宫主一样通过秘术看的一清二楚。 ; 第二十六章 宴无好宴 一 天南皇宫坐落在帝都正中心,宫城周围环绕着高十二米,长三千四百米的宫墙,墙外有四十五米宽的护城河环绕,形成一个森严壁垒的城堡。 皇宫宫建筑均是木结构、黄琉璃瓦顶、青白石底座,饰以金碧辉煌的彩画。 顾珩与镇北侯夫人乘着马车通过了戒备森严的宫门,皇后的宴会设在长春宫,宫殿气势恢宏,正殿之上当中正脊的两端各有琉璃吻兽,稳重有力地吞住大脊。 此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长春宫燃起了红灯,映衬出欢闹的气氛,但那周围威武的建筑却又透露出严肃的感觉。 正殿之前的小园里排满了圆桌,早已赶到的达官贵人们正坐在灯火之下相互寒暄着。 今日顾珩刚从国教回到林府,还未等歇息就已经到了傍晚,被镇北侯夫人叫上了马车来了天南皇宫,来此之前,他已经从镇北侯夫人口中得知了皇后设宴的真正用意。 天南皇帝已经朝不保夕,皇权争夺隐有露出台面之势,皇后此次设宴为的就是让各路大臣开始站队,应邀而来者今后便要与她所生的大皇子绑在一起,而拒邀之人从今夜之后便是在座所有人的敌人。 天南从今夜之后将会风起云涌。 镇北侯夫人先行下了马车,顾珩紧随其后,跟着前来引路的小太监走进了小园,穿过挂满红灯的树枝来到殿前。 “阿信,这里有很多名门小姐,你看看喜欢哪个,娘替你去说。”镇北侯夫人伸着手把那些大臣家的小姐一一指给他看,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这个挺好,淡妆素抹,长的清秀,那个也不错!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指端的茧定是从小弹琴所致。” “娘,我并不想成婚。”顾珩一脸认真的看向镇北侯夫人。 “是不是那两个你都不喜欢?没关系,你自己选嘛。” 顾珩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正在此时,殿前响起一阵锣鼓声,一位脸上抹的粉白的太监走上了石阶,拍着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钟鼓声便停息了。 “今日之宴乃是皇后娘娘为众位忠臣所设。”在殿前讲话的公公用着尖锐的嗓音,刻意将“忠臣”这两个字说的很用力,“宴会之后皇后娘娘与大皇子将在正殿召见诸位,诸位都知道我天南皇位一向是由嫡长子继承,接下来的话我就不必言明了,开宴吧。” 小园偏僻的角落里,镇北侯夫人微微皱起了眉,轻声对顾珩道:“陛下恐怕真的没时间了,否则皇后与大皇子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大皇子真的能够顺利继位?” “绝不会如此简单,今日的举动之后,恐怕另外两位皇子也会采取措施了。” 母子二人还在说话的时候,宫里的歌女和舞女扭动着腰肢走进了小园,宴会正式开始了,大臣们纷纷起身举起酒杯,恭敬地向正殿里的皇后敬酒,然后开始邀饮。 “顾珩,你也来了!” 园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顾珩惊讶地转过身,能知道他真正名字的,除了带着面具的苏弄影就只有重华宫的莫潇潇了。 果然,他看到了一个被众多衣着华丽的公子所围着的女孩,穿着琉璃蓝的曳地长裙,白如凝脂的皮肤染上了灯光中的粉红,在喧闹的钟鼓弦乐声中,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正朝着顾珩挥手。 “莫潇潇,她竟然也来了。” 顾珩刚要起身去找她,却被不明所以的镇北侯夫人叫住了。 “那女孩你认识?她好像不是在叫你的名字?哪家的姑娘?” “那是我的一个朋友,我过去看一下。” “阿信,娘先去找各位夫人了,你记得给我带个媳妇回来啊。”镇北侯夫人满面笑容,一句话让刚迈步的顾珩差点摔在地上。 “你怎么也来皇宫了?”莫潇潇的眼里溢出欣喜的光芒,推开那些围着他的公子哥,环顾四周,“你自己一个人吗?” “是随我母亲一起来的,你呢,怎么会来这里?” 莫潇潇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天南皇室的内部不是很太平,很多人需要借势,而我是重华宫的大小姐,所以……” 顾珩点点头,了解了她的意思。 “陪我转转吧,这里也没有我熟悉的人,很无聊。” “嗯,反正我也不太习惯这种气氛,离远一点吧。” 顾珩与莫潇潇并肩而行,穿过了气氛热烈的小园,绕过了宏伟的正殿,从一条幽暗的小道走向了皇宫的深处。 “你准备去找他了吗,你喜欢的那个人。” “还没有,不知道怎么说跟他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莫潇潇仰头望着远处的灯火,有些怅然若失:“我们只是儿时见过一面,他怎么会记得我,所以才不好说啊,难道要直接告诉他我喜欢他了十几年?” “那祝你好运。” “能遇到你,我已经足够好运了。” 两人边走边聊,脚步轻缓,就像认识了十几年的好友一样熟络,顾珩也不再像第一次见面那般,只会听对方讲而不说话了。 黑暗的天空倾泻下一片冰凉的月光,飞虫绕着回廊上挂着的灯盘旋着,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钟鼓之乐,小路上,顾珩偏着头静静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做的事真的很好,哪怕看上去有些不自量力。 就像他跟莫须有说过的那般,如果不争,那连知道自己做不到的机会都没有了。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你。”莫潇潇感觉到了顾珩的目光,脸上有些火辣辣的感觉,连忙岔开话题,“你究竟是什么修为?连知命境的修士都能够震退。” “我只是一个入虚的修士。” “真的?”莫潇潇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白日里的事,说到底我还是投机取巧了,若不是那场秋雨还有当初好奇之下看过的经书,恐怕我现在已经活不成了。” “这有什么好谦虚的。”莫潇潇瞪大了眼,“依我看就算是我重华宫的莫雨姐姐也比不上你,能做这种地步的人,我至今还没听说过。” 深夜的皇宫很多地方都没有点燃灯火,让人有种压抑的感觉,加上被高大的建筑包围着,整个环境都透露着森严的气氛。 所以两人不知不觉就开始向更亮的地方走去,半晌后他们两人才发现,原来他们又转回来了。 今夜,只有皇后宴会最亮。 “呦,这不是重华宫的莫大小姐吗?” 在通往小园的幽径旁有座精致的小亭,一位身着金粉长袖百褶裙的女子从亭中款款走出来,高盘的长发上带着凤头玉珠的发钗,长像虽非绝美,但浑身散发着高贵的气质。 她挡住了顾珩和莫潇潇的去路,一双凤眼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蔑视之情,她高傲的昂起头,葱白的手指在顾珩的面前指指点点,然后冷笑一声道:“怎么,被白鹿公子舍弃了之后,这么快就找到了个野男人?” “月恒公主,你胡说什么,难道这就是你天南皇室的待客之礼?”莫潇潇怒而斥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羞恼。 她因为被逼婚而心灰意冷,对人生的希望全无,幸好遇到了顾珩的相助才有机会去追求自己所喜欢的,十几年她都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鸟一样活着,而顾珩则是不惜性命为她打开了牢笼,她绝不会允许有人侮辱他。 “怎么,说你几句就恼羞成怒?”月恒宫主的小指微微上翘,眼眸变得冰冷无比,“白鹿公子乃是绝世天才,你竟然敢侮辱他,扫落他的名声,还敢在我天南皇宫与一个野男人鬼混,这样的人我需要当成客人吗?” 顾珩对面前这位公主的素质很伤脑筋,上前拍了拍莫潇潇的肩膀,示意她不用理会,继续往前走。 可正在此时,幽径前方又走来了几个年轻男女,他们身着统一的白色印花锦袍,腰间垂着挂剑用的绸带,几人步履轩昂,皆是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先是对着亭前的月恒公主行礼,然后用目光紧盯着顾珩和莫潇潇不放。 “看他们的锦袍,这几个应该是国教弟子。”莫潇潇凑到顾珩的耳边,声音很小声的说着。 “就是你们害我白鹿师兄丢脸的?”几个人同声怒斥,语气中有愤怒又有他们习以为常的高傲,那眼神恨不得变成几把尖刀扎死他们两个。 顾珩觉得自己不能总让莫潇潇开口,况且这几人拦了自己的路,这便是没道理的事,所以便沉声问道:“你们有何事?” “何事?因为你这个宵小之辈太狂妄,坏了我师兄的婚事!”一个长发女孩激动的呵斥着,然后攥起拳头,银牙紧咬,“我师兄乃是人中龙凤,被人称之为国教第二,却被你这样的粗俗之人扫落了颜面,你说我们有何事,当然是要教训你!” “师妹别冲动,这是天南皇宫,公主殿下还在旁边,不得无礼。”一个男子赶紧上来拉住了他那快要冲过去的师妹,然后跟月恒公主施礼,表现的如谦谦君子一般。 ; 第二十七章 宴无好宴 二 月下长亭,来自于不同地方的年轻人在幽径的小路上相遇。 “江潮师兄,某些人狂妄自大,我早就看不顺眼了,还望你们能为白鹿师兄讨回公道!”月恒公主用余光扫过莫潇潇和顾珩,脸上隐隐露出得意之色,在冰凉的月光和远处的灯火下显得扭曲起来。 天南国最大的势力不是皇室,而是国教,所以即使是身为公主的月恒也要叫这个国教弟子一声师兄。 “看来天南的大皇子并非想借我重华宫的势。”莫潇潇精致的五官上露出凝重的表情,在顾珩的耳边轻轻出声,“他们是想借我退婚之事,与国教搭上关系,毕竟国教就在天南国都。” 顾珩微微皱眉,望着那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江潮微笑着道:“既然公主如此善解人意,我代白鹿师兄先行谢过。” 此言一出,顾珩和莫潇潇便知道他们就要向自己出手了。 果然,长亭下朦胧的月光刹那间被折射到了远方,夜风中,那位谦谦有礼的国教师兄手执匕首径直地刺了过来。 “我国教中没有人敢不尊敬白鹿师兄,你已经犯下大错,束手就擒的话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顾珩上前挡住了莫潇潇,两指间清风浮动,那只闪着寒光的匕首还没能近他身,便被一道刚硬的风锥弹了回去。 “看来,国教也在岁月中慢慢腐朽了……”顾珩的眼神有些黯然,这个拿匕首的人与他从苍老头口中听到的国教君子毫不相同。 被夜风推开的江潮并未动怒,他早就知道了面前这个少年接下知命强者一掌的事,未曾大意,但对其仍不以为然,因为他不相信,这根本。国教弟子虽然比九宫弟子要谦逊的多,但也有一种目空一切的优越感。 顾珩站在原地垂下了右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潮。 这是他第二次真正于人交手,但他一次也没有主动攻击过对手。 “师兄。” 国教的其他几个弟子纷纷冲了上来,想要一同制服顾珩,却被江潮拦了下来。 顾珩有些欣喜,他下意识将自己当做了国教人,此刻他总算看到了国教弟子与九宫弟子的不同。 暗影之中,江潮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月光再也不能沾到他的身上,灯火也再也映照不出他的影子,那只匕首变成了一道弯曲了的白光,围绕着他模糊的身影飘荡着。 淡淡的虚影随着夜风在飘荡,如同秋日落下的黄叶,然后那道影子飘近了顾珩的身边,月光下飞舞着一道白光,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越来越多的光线纠缠在一起,缠绕着顾珩,然后猛地收紧。 “是师兄的陆离剑……” 国教弟子中有人认出了这光怪陆离的剑法,虽然那是用匕首使出的。 顾珩挥动手指,在匕首闪烁的寒光里一阵飞点,他感觉到了一丝压力,白日里的那场战斗中,左右老头只知挥掌,并未使用秘术或者功法,但此刻的江潮却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段。 他迅速的进行着闪躲,手指的点动变成了滑动,在指间清风与那些光线碰撞到一起的时,那些光刹那间就化成了无数剑锋,从每一个角落里斩来,根本躲无可躲。 顾珩并未慌张,长袖随着手臂飞舞着,然后夜风突然变得很硬,甚至凝聚出了形状,那是无数跟细长的针,就像那日林府小院里连绵成线的秋雨,将那些剑锋打的千疮百孔,掉落在地上变成了零星的光点。 风如暴雨,暴雨又如梨花细针,斜斜地落在了那道慌忙逃窜的虚影身上,然后黑夜里跌出了全身都是细小伤口的江潮,他的那件国教长袍被穿出无数破洞,发冠被击碎,看起来狼狈不堪。 滴水能穿石是因为力,风能断剑同样是因为力,在这一刻,顾珩若有所悟。 “这怎么可能,仅仅两招就败了……”坐回了亭中的月恒公主看到那些细雨长风之时又一次站了起来,眼神中的高傲和不屑变为了震惊。 “我对你国教之事并不感兴趣,对你师兄的脸面更不感兴趣。”顾珩看着狼狈的江潮缓缓开口,月光的笼罩下他的身影变得无比耀眼,“我修自己的道,做该做的事,我不是君子,但我远比你们谦逊。” 月下悄然无声,长亭的身影被映照的有些孤寂。 顾珩的话说出后,再无人肯出声。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不了了之,但一息之后月光下又走来一个男子,身材挺拔,就像山崖上傲立的孤松,脸庞的轮廓棱角分明,鼻梁挺立,眼眸深邃有光,穿着国教的白色印花锦袍,长发并未盘起。 “白鹿师兄,你来了!” 原本还灰心丧气的国教弟子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跑到那人身旁,表情格外惊喜。 而站在顾珩身边的莫潇潇则是深深皱起了眉,抿住了红唇。 白鹿千河先向月恒公主施了拱手礼,然后看向江潮,见到他身上那些伤口时,白鹿皱起眉,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是谁把你打伤的?” “师兄,我并无大碍,的确是技不如人。”江潮低下头解释着,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想将过错归咎在顾珩身上。 但其他的弟子却和他不同,他们只知道面前的少年已经接二连三地落了自己的面子,所以争先恐后地将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了白鹿千河,然后得意地看向了顾珩。 气氛顿时间变得有些紧张,因为白鹿千河正用冰冷的目光看着顾珩。 “是你伤了我师弟?” “不错。” “为何?” “我还以为你国教弟子与九宫弟子一样,不知道问原因。”顾珩对他的眼神很反感,而且他正是年少,即使是深居山林多年也难免会有些血气方刚,语气也就变得刚硬起来,“我修自己的道,做该做的事。” 白鹿千河有些意外,挑了挑细长的右眉,但当他的目光落在莫潇潇的身上时,他的面色又瞬间阴冷了下去。 “我知道是我师弟先向你动的手,但你把他打成了这样,我需要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白鹿千河伸出手指着顾珩,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他,厉声呵斥道:“你必须跟我师弟道歉!” “你既然知道是你师弟先动手,还要我道歉,这很没有道理。”顾珩的脸色变得尤为严肃,他最看不惯的就是没有道理的事,这是他的道,并且是天下的道。 二人之间沉默了,他们的沉默让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场间的人听到了一阵大河奔流的声音从白鹿身上传来,又听到了一声沉重有力的轻叹从顾珩身上传来。直至现在,那些国教弟子才清楚的发现,原来那个少年并非是他们潜意识里认定的山野少年,甚至比他们这些大宗弟子更显得底蕴无穷。 渐渐地,大河奔流的澎湃声听不到了,整个幽径里全是一声接一声的轻叹,那声叹息里有着哀伤、惆怅、不舍、惘然和庄严,那叹息声并不响亮,但却像是直接在所有人的心里炸开了,如雷贯耳一般。 白鹿千河动了,不再一势与其对抗,他一掌击出,强大的威势将他的锦袍鼓起,其速度之快让他自己化作一道影子,直接横移到了顾珩的面前,那一掌犹如山崩地裂,只是掌风刮的顾珩脸颊生疼。 “开山掌。” 顾珩在瞬间便认出了这种长孙院长施展过的掌法,然后他挥手扬起一道罡风,紧紧抵住了白鹿的手掌,随着压力飞速后退。 直至顾珩的后背抵到了宫墙之上,他已经退无可退,白鹿的手掌便轻易地击碎了面前的罡风。 见此一幕,莫潇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不想见到顾珩受伤,所以在下一刻她飞速地伸出手指,体内的真元疯狂运转,然后一道强光凝聚于他的指尖。但国教之人对其早有戒备,在她的指芒飞出的那一刻,一直匕首飞过将其截断。 指芒化为零星的光点,而匕首也断成两截。 “莫潇潇,你先是与我师兄退婚,现在又想暗害他!”江潮气愤不已,但他不想对一个女子动手,只是挡在她的面前,不再跟她偷袭的机会。 另一边,白鹿千河犹如山崩的一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与顾珩匆忙间挥出的一掌相撞,一声闷响从两人之间传出,强大的力让他们脚下的石砖破裂、沙土飞扬,大地几乎都要被震动,但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被击退的竟然是白鹿千河。 “这不可能!一定是因为那面宫墙帮助他抵住了师兄的掌力!”先前要动手的那位女弟子拼命的摇头,为其师兄被击退寻找了理由。 但白鹿千河并不这样想,因为顾珩身后的那面墙安然无恙,连墙面的尘埃都没有完全被扫落,他的一掌的确是被面前的少年接下的。 顾珩喘着粗气,揉了揉剧痛的掌心,朝着莫潇潇露出了微笑。 “你为何也会我国脚的开山掌?”白鹿千河在沉默许久后终于出声。 “这并非开山掌。” 白鹿微微愣住,然后点了点头,他的确从顾珩的掌中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那一掌不能开山裂地,那一掌高于国教的掌法,高至苍穹。 此掌开天。 (怎么没人支持我呢,真伤脑筋。求推荐,求收藏啊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 第二十八章 原来是你 “你只是一个刚入虚的小修士,就算身手不凡,也不应该与我为敌,这会断送了你的修道之路。” 顾珩皱起眉,对白鹿的口气异常反感:“我并非想要与你为敌,但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与你为敌就会断送了修道之路?” “因为我是国教第二。”白鹿千河仰起头,高傲地看着他,“这世间除了九宫十二殿,就属我国教最大,你觉得得罪我会怎么样?” 顾珩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这世间只有天最大。” 白鹿千河露出一抹冷笑,摇着头道:“你不要以为能接我一掌就能赢我,我从幼时修道,研习过许多不传秘术,随便一种就能治你于死地。” “白鹿公子,我虽不想嫁你,但一直以为你是个君子。”原本没有出声的莫潇潇此刻站了出来,眼神里充满了鄙夷,粉嫩的脸庞显得鼓鼓的,“但是很可惜,我发现你并不是我所认为的君子。” 白鹿千河原本平静的脸庞开始变得有些抽搐,眼里的寒光一闪而逝,瞬间又变回了谦谦有礼的样子,摇着头道:“莫小姐,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惩戒一下这个破坏我们婚约的人,并不是真的想杀他。” “但想要退婚的人是我!” “莫小姐,国教里的长辈已经告诉我了,你当时被此人威胁,迫于无奈才主动退了婚约,我并不怪你,等过些时日我一定亲自去重华宫提亲。” 听到这里莫潇潇有些哭笑不得,她瞪着眼睛道:“明明是我自己不想嫁给你,怎么成了迫于无奈?” “你不想嫁给我?”白鹿千河有些不懂,微微愣了一下,“我是国教第二,这世间有无数女子都想要嫁给我,你怎么能不想?” 莫潇潇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惊讶:“难道国教的人没告诉你,我是自己想退婚的?” 白鹿千河皱着眉,然后望向江潮,厉声道:“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兄,是师尊怕你知道了这件事影响道心,所以才……才说莫小姐是迫于无奈。” “不可能。”白鹿千河笑着摇摇头。 他从小就被誉为修道天才,连国教的长辈都必须顺着他,更有无数女子为他神魂颠倒。 他习惯被众星捧月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生来不同,是高贵的人。 他几乎没有出过国教,一直以为天下的人都应该像国教弟子一样尊敬他。 所以,莫潇潇说的话当然是假的。 “莫小姐是因为当着众人的面不好直说吧,这我懂得。”白鹿千河依旧是一副自信的表情,举手投足都是淋漓尽致的优雅,“这世上怎会有不想嫁我的女子。” 顾珩觉得白鹿千河的心理有些扭曲,这是生存环境所导致的,就像河蚌,因为相信自己坚硬无比的外壳,所以它们藏在壳里的身体虚软无力,经受不住任何打击。 莫潇潇看着对方的自信也感到有些无力,刚想要出口反驳时,幽径上却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算什么东西,我也是女子,难道就要嫁给你?”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不已,齐齐转头,想要看看说话的那个人是谁,虽然他们知道白鹿千河对人世的理解的确有些偏差,但也实在想不明白会有哪个女子看不起他,还敢问堂堂的国教第二算什么东西。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一个戴着花脸面具的女子款款走来,眼洞里露出的眼睛充满了不屑,用着讥讽的语气道:“一群不自量力的家伙,一个自大轻狂的公主,一个自以为是的废物,你们这些人就这点本事还敢大摇大摆地去找别人的麻烦?” 按寻常道理来说,有人敢对国教弟子和天南公主这样说话肯定是活得不耐烦了,虽然国教中人自诩为君子,但以他们的优越感,肯定会把说话的人大卸八块,因为那语气流露出的是根本懒得掩饰的轻蔑和嘲笑,这让他们如何忍受? 但当国教弟子们看到那张花脸面具时,怒气顿时全消,连反驳都没敢,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低下了头。 “是她?”顾珩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发现那女子就是自称倾城的苏弄影。 月影阑珊,夜风微凉,苏弄影晃着腰肢来到白鹿千河的身边,发出一声轻笑:“我以为你在国教内院的表现已经够令人厌恶了,没想到你还能突破到这样的高度。” 白鹿千河咬着牙,额头的青筋暴起,但终究没说什么,挥着袖子弄气冲冲地离开了。 国教弟子们的脸色变得很尴尬,唯有江潮走上前去,向苏弄影行了礼,然后带着其他人追着白鹿千河而去。。 月恒公主生在帝王之家,从小便懂得察言观色,见到这一幕后不免觉得有些胆战心惊,低声吩咐下人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来,然后步履匆匆地走向了皇后的小园。 莫潇潇觉得他们的反应很奇怪,不禁好奇地上前问道:“你是谁?” “按道理我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不过既然你是个女子,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我是苏弄影。” “哪个苏弄影?” “需要戴面具的苏弄影。” “你是苏倾城对不对?”莫潇潇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嘴巴张的能放进一个鸡蛋,“我竟然见到活的苏倾城了,天哪!你怎么会在天南,这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城门都会被挤破了!” 顾珩闻声更是惊讶,不自觉望向苏弄影,心说这世上真的有倾国倾城的容颜,甚至能让同样是女子的莫潇潇都惊讶不已? 苏弄影则是咯咯一笑,开口道:“小妹妹,你说的也太夸张了,我带着面具,谁能认得出我。” “对啊,你怎么带上面具了?”莫潇潇好奇地盯着面具上的线条,大眼睛扑闪了几下,“你是不是毁容了?” “说什么呢你!”苏弄影伸手在她脑袋上重重地敲了一下,疼的她顿时皱起了琼鼻。 “干嘛打我,让你毁容可是天底下所有女子的愿望!” 苏弄影没有理她,而是伸手拉住了顾珩的衣襟,恶狠狠地问道:“我都说了我暂时住在国教,你怎么一次也没来看我?” “我何曾答应要去看你?” 苏弄影不禁叹了口气:“这世上不知道多少男子想见我却没有机会,你这家伙,还真是不解风情!” 顾珩微微一愣,喃喃道:“这样的说法,好像刚才那个叫白鹿千河的人用过。” “才不一样。”莫潇潇使劲摇头,“白鹿千河是自大,苏姐姐这样说是自谦!” “怎么样,听到了吧?”苏弄影闻声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然后眼睛变得亮亮的,“听说你把一个知命境的老头震退了,到底怎么回事儿,跟我说说?” 顾珩不知道她的话题怎么转的这么快,无奈的摇摇头道:“不传谣不信谣,是谓君子者也。” “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样子,怎么样?” 听到这里,顾珩还没有做出反应,莫潇潇的眼睛里却爆发出一抹强光,然后拼命点头道:“我说给你听,你给我看一眼!” “那我不听了。” “不要嘛,给我看一眼啊!”莫潇潇此刻尽显出小女孩的心态,摇晃着身体,嘟着粉嫩的嘴巴,“不然你告诉我你和顾珩怎么认识的也行啊?” 三人正在说话之时,幽径上又走来一个男子,穿着紫色的夹衫,手里攥着一根马鞭,当他看到有两个女子正围着顾珩的时候,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难堪。 “林信,你不要忘记你与我妹妹还有婚约!” 此话一处,顾珩才察觉到多了一个人,再听话里的内容,便知道是萧甚来了。 “我与你妹妹已经退婚,何来婚约一说。” 而莫潇潇则是如遭雷击,失神了许久,然后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抿着嘴,双目泛出泪水。 顾珩看着异样的莫潇潇道:“你怎么了?” “你……你是林信?”莫潇潇隐藏在长袖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身子微微颤抖了几下,勉强压抑着哭腔,“你不是说你叫顾珩么?” 接着便轮到顾珩失神了,他记起了莫潇潇说过的话,记起了在山人饮感觉到的目光,记起了她问他名字之后的反应,她说她喜欢的那个人在天南国都,她说她以前不能喜欢自己喜欢的人。 “原来跟莫雨姐姐订婚的人就是你,你就是林信。”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是我?” 莫潇潇有些慌乱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又快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粉嫩的少年,那个少年浑身湿漉漉的,稚嫩的面孔佯装着严肃的表情,那少年从深湖里将她救出,却让她从此沉入了心湖,多年之后,她又来到了少年所在的城,为了找到他而反抗了自己的长辈和宫主,却不曾想那个少年一直在她身边。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真实的名字呢? 所以,他是早已认出自己,却不想承认,免得被纠缠吗? 莫潇潇忍住了眼泪,然后坚定的摇着头。 “不是你……不,怎么会呢?我喜欢的人怎么会是你,才不是呢……” ; 第二十九章 国教秋考 秋日将尽,天南国一片萧瑟,一切都逃不过衰败的命运,即使是林府里那些精心挑选的植被同样如此,这就是天道,如同人的死亡一样不可逆转。 顾珩推开窗,拿起扫把将窗台上的落叶扫下,然后便开始望着前方发呆。 从皇后的宴会回来到如今已经有七天,这七天里,天南国有很多大臣无辜枉死,让城内人心惶惶,但只有达官显贵才明白,这只不过是皇权争夺中的小小牺牲。 但顾珩并非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在发呆,而是因为莫潇潇,天南皇宫的那一晚之后,他已经明白自己其实就是她要找的人,但那个固执的小姑娘却一直都不承认,而是若无其事地在林府外的一家客栈长住了下来,没事就会往林府跑,倒是乐坏了一直想要儿媳的镇北侯夫人。 正发呆时,窗外出现了一个戴着花脸面具的女子,她敲了敲门框,开口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顾珩点点头,然后拿起一件裘袍走出房间,与苏弄影一同乘上了早已停在后院的马车。 今日是国教秋考开始的日子,他要去参加,去看看国教山上的大钟,顺便将《虚天道经》还给国教。 马车走出了林府的大门,在宽阔的石板路上缓缓行驶着,顾珩掀着帘望向窗外,看到了山人饮、天南皇宫、云意楼,当他的视线在一个衣着质朴的少年身上扫过时,他的心突然一抖。 “停车!” 车夫闻声勒住了马缰,让马车缓缓停下。 坐在一旁的苏弄影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顾珩并没说话,而是迅速从马车上走下来,来到了那个少年的面前,开口道:“我要去国教,顺路吗?” 那少年愣住了,眨眨眼,黝黑的脸庞变得不太自然,紧张地说道:“我要去国教参加考试,您是何人?” “山人。” 那少年腼腆地笑了笑,开口道:“真巧,我也是山里来的,不过您看着像个贵公子,不像山人。” 顾珩也笑了笑,邀请他上马车一同前往,因为面前的少年和他一样是山人,所以他身上的势才会让他产生共鸣,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信风游的感觉一样。 “我来自山里,从没坐过马车,我还是习惯走路。”那少年摇着头拒绝了顾珩的邀请,然后一个人朝着国教的方向走去。 望着少年的背影,顾珩想起了信风游曾对他说的一句话:我曾是山人,但现在不是了。 他看着身后的马车有些怅然若失,接着便是恐惧,原来曾经是山人不代表能一直是山人,原来自己已经不再像是山人了。 “你等等!”顾珩追上了那名少年,在少年惊讶的目光中,他笑了笑,“我是山人,我想与你一同走路去国教。” 不明所以的苏弄影也跳下马车,迅速追了上去,留下了牵着马缰的车夫在风中翘首,独自凌乱。 同样的石板路,同样的国教的高大的外墙,还有伸出墙外的隐有被摧残过的古槐枝。这是七日前顾珩与重华宫强者大打出手的地方,不同的是现在的这条街已经挤满了人,摩肩擦踵、人头涌动。 “没想到,国教的秋考竟然会吸引这么多的人。”顾珩的心里隐隐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聚集在一个地方。 苏弄影笑着道:“大宗的招考都会这样,你不必紧张的” 但更忐忑不安的人是顾珩在路上遇见的李瑞霖,那个拒绝乘车执意走路的山野少年,人群前的他涨红了脸,清澈的眼神一直在闪躲,又不自禁看向人群堵住的国教大门。 “刚进天南国都的时候就觉得城门是我见到过的最大的门了,没想到国教的门更大……” “山上可没有如此像样子的们。” “对,山上可没有。” 苏弄影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此时秋日的冷风渐渐停息,似乎是被这热烈的气氛渲染了一样,连隐藏在云层后的斜阳都显现了身影。 街道旁的五座茶馆里,有四座挤满了看客,另外有一座七日前被顾珩撞塌,现在还在重建着。 “听说没,东岳国的四君子也来参加这次的招考了,听说对内院名额志在必得。” “这怎么可能,东岳国本就是太极宫所控制的国度,他们怎么可能不去太极宫来国教?”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东岳四君子已入太极宫,来国教参加考试也是太极宫主和国教内院院长商议好的。” “这是为何?” “那我就不知道了!” 茶馆里的人还在闲聊的时候,国教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钟响,那扇宏伟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从中走出许多穿着国教锦袍的人,有男有女,并排站在门前形成了一条通道。 最后从国教门里走出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左手托着一本书,右手握着一根毛笔,眉眼皆是笑意,声音如同惊雷,开口道:“各位,我国教屹立于此无数春秋,有众多学子闻名世界,成为让人仰望的强者,如今秋考即将开始,希望你们能凭实力考进国教,除了不能伤人之外,此次考试没有其他规矩,请竭尽所能登上国教山顶,按先后排名。” 语毕,原本排在两侧的人站到了老头身前,然后由老头执笔记录成册,很大一部分凑热闹的人被拦在了门外,只有来参加考试的年轻人被带进了国教。 顾珩跟随着人潮缓慢的移动着步伐,然后转过头看向了李瑞霖道:“你知不知道招生考试的内容是什么?” “不是说登山吗?”李瑞霖挠了挠头发,脚步有些踉跄。 “登山,国教山顶是那么容易上去的?”顾珩不禁摇摇头。 “你那个戴面具的朋友呢?” “她不需要参加考试,所以先去登山处等我们了。” 人潮向前涌动着,道路渐渐变成了上坡,行走了很久之后,众人被带到了一处宽敞的山谷,山谷的深处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登山”两个看上去无比豪放的大字。 顾珩放眼望去,远处都是陡峭的悬崖,而这处山谷就像是被人工凿出来的,规整的有些过分,而山野来的李瑞霖也发现了这一点,伸手摸了摸崖壁。 “这崖壁好像是被一刀劈出来的!”李瑞霖瞪大了眼睛仰望着看不到顶的崖,手在岩石的纹理上不停地抚摸着,表情显得很呆滞。 顾珩闻声也看了看崖壁,沉着声道:“纹理流畅,的确是一刀所造成的,而且……刀势还在山谷蔓延。” 两人面面相觑,不由得心中一片冰凉。 能一刀断山的人,不知道会强大到什么样子。 就在二人心中惊异之时,有两个国教弟子走上前来,将拳头大小的两块水晶放到了他们的手中。 “为了保证考生的安全,一旦你们遇到什么危险就敲碎手里的晶石,它里面所存的是国教老师的势,被释放后就会被感应,然后会有最近的老师去救你们。” 顾珩和李瑞霖攥紧了手中的晶石,向那两名国教弟子道了声谢,但令他们奇怪的是,那两名弟子离开的时候向他们露出了一抹饱含深意的笑。 二人很疑惑,不明白他们的笑是什么意思,就在此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们的晶石是坏掉的,即使敲碎了也不会被人感应到。” 顾珩惊讶,闻声回头,看到了那个说话的人,发现竟然是在山人饮为他引路的那个下人。 “你说我们的晶石是坏掉的?”李瑞霖望着手里的晶石,脸色变得沮丧,就像吃到了苍蝇一样,“来时山里的人都说,城里的贵人最看不起山里的穷人,果然是真的,穷人只能拿坏的东西。” 那个人叹了口气,然后挑了挑眉毛看向了顾珩,开口道:“你是不是得罪过国教的什么人?” 听到此处,顾珩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个高傲自大的白鹿千河,然后叹了口气,他有些心寒,原来人心会如此阴冷,远比那些茹毛饮血的野兽更令人恐惧。 “上山的时候一起走吧,我的晶石是完好的,有危险也能相互照料。” “真的吗?”李瑞霖的双眼顿时溢出了感激之情。 那人点点头,将晶石放在了李瑞霖的手心。 “多谢。”顾珩心里的阴影有些变淡,从来到这个世界,他所看到的几乎都是世间的黑暗,唯有此时感受到了人心少有的洁净。 “我名叫顾珩,算是本地人。” “我名叫李瑞霖,来自天南边境的一座小山村,小哥您如何称呼?” “华印,来自……来自一个小地方。” ………… 很久之后,山谷中突然响起一声钟响,所有来参加考试的人都冲向了登山处,有的徒步狂奔,有的骑着能飞的异兽,更有身藏秘宝的人抢先一步,瞬间就消失在了山谷中。 “我们先不急,虽然这场考试是按登山的速度排名的,但并非先登山的就一定能先登顶。”华印正说着,眼神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站着四个年轻人,华丽的长袍上分别绣着梅兰竹菊的图案,他们眼眸深邃,也是没有丝毫动身的意思,而是平静地望着登山处。 ; 第三十章 登山 时间飞速地流逝着,刚才还是人满为患的山谷如今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 正是此时,一身书生打扮的方独清出现在了山谷里,来到了顾珩的身旁,开口道:“我知道白鹿师弟做了什么,但你不要因此误会国教,那是他自己的行为。” 他从腰间掏出一块跟之前差不多的晶石,交给了顾珩:“如果有危险,敲开他,师尊会亲自上山去救你。” 顾珩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邋遢的身影,不禁有些感激,但更多的是疑惑,就算登山途中会有危险,又有什么危险是值得外院院长亲自出手的呢?若这个等级的强者才能解决,那么这样的考试对众多考生岂不是算得上有去无回? 方独清看出了顾珩的不解,缓缓开口道:“你若是想去看山钟,那么可能会需要师尊出手。” “为何?” “山上有护钟神兽。” 两人说话之间,苏弄影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眼眸里带着笑意:“你不用想太多,那个肉球傻了吧唧的,没什么智商,你骗它几次它就晕了。” 闻听此声,方独清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他以前听说护钟神兽被一个人蹂躏地三天没心情进食,但一直没找出来那人是谁,现在看来那个人似乎就在眼前。 “我会小心,替我向长孙前辈道谢。” “我只期待你的道。” “你要跟我们上山?不然你怎么看?” 方独清没有作答,而是摇了摇头,与其告别之后转身走出了山谷。 苏弄影也要离开,只不过在临走时留下的一句话让顾珩、华印和李瑞霖惊讶不已。 “你如果能走到山顶,说不定能找到我住的地方。” ………… 自苏弄影离开后,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华印仍旧没有动身的意思,他静静地望着前方,但余光却不时扫向远处的四个人。 “还不走?”李瑞霖的表情有些急切,因为此时的山道上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华印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然后道:“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可以走了。” 也正是此时,远处那四个男子招来了各自的飞禽,然后迅速地消失在了山道之上。 顾珩注意到了那四个人,好奇地问向华印:“为什么要在此时才能上山?” “因为山上设有很多关卡,而开启这些关卡需要时间,所以为了避免有考生因为携带了秘宝提前闯了过去,在开启之前山上的重力会变为平常的三十倍。” “那为什么不在开考前一天提前将关卡开启?” 华印面无表情地看了顾珩一眼,冷笑道:“那些关卡都是学院前辈的领域,提前开启?你想他们力竭而亡?” “以领域作为关卡……”顾珩的心一阵颤抖,先不说把领域支撑到考试结束需要多精湛的修为,即使是拥有领域的修士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国教的手笔竟然如此强大。 所以,国教的人能够通过领域看到所有人的表现,方独清所说的期待原来是这样。 “走吧!” 三人绕过了石碑,从山谷进入了山道,沿着陡峭的台阶开始登山,漫天飘飞的黄叶就像蝴蝶一样在他们的身旁飞舞,秋日的山风也冰冷到了刺骨的程度,但这样的环境却让顾珩感到了一丝熟悉,在无名山时,他的世界就是山石与山风所构建的。 走了很久之后,向后看已经望不到平地了,而且台阶也不再规整,三人渐渐能看到其他修士的身影,正是此时,顾珩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抬不动脚了。 “重力加大了?” 华印点点头,脚步却依旧稳健:“这也是关卡之一,重力是平常的五倍,这样就能轻易淘汰那些与凡人无异的修士。” “其实这样还算不错了。”李瑞霖裂开嘴角笑了两声,速度竟然也没有减慢,甚至比华印的步伐还显得轻快,“我们猎杀山中的妖兽,都是要背着下山的,五倍重力也只是相当于普通体型妖兽。” “等再向上,就会增加到八倍重力了,那样的话即使是异禽也飞不动了。” 顾珩抬头看向上面,发现他们已经追上了不少的修士,那些修士有的气喘吁吁地趴在积满落叶的山道上休息,更有身子骨看上去显得很羸弱的修士已经敲碎了手中的晶石,然后被国教弟子抬下了山。 “其实这还不算是关卡,你们如果见过领域,或许就能明白真正的困难是什么样子的。” 听了华印所说,顾珩想起了寒江雪的领域,那是一片连苍穹都冻结的世界,生死全都掌控在了那个孤舟蓑笠翁的手里,原来山上的所有关卡都是这种程度的。 “喂,你们看,前方的山道黑下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天上明明还有太阳啊?”李瑞霖的眼神变得有些警惕,他生长于山野,自然知道这样的情况代表着异常。 三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了前方,在那里,原本宽阔的山道好像被突然截断,外面是白昼而进去就是黑夜,左右巍峨的崖壁将那片黑夜夹在其中,落叶飘进时荡起轻轻地涟漪,就像是落进了一潭黑水之中。 黑幕之前聚集这不少修士,皆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想进去却猜不透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华印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向着顾珩和李瑞霖道:“第一个关卡到了,穿过那片黑幕就是某个强者的领域。” “让开!” 正观望前方的顾珩突然被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险些从陡峭的台阶上滑下去,幸亏他反应快,脚下扬起一阵清风稳住了身形。 “呦,可以啊,还能站得住?” 顾珩并未恼火,转过头看向身后,发现竟然是早于他们上山的梅兰竹菊四人,却不知为何落在了他们后面。 但本性淳朴的李瑞霖却气愤不已,黝黑的脸庞开始绷紧:“你们撞了人难道不说声抱歉,城里人可真会玩!” 锦袍上绣着梅花的人挑了挑眉毛,却没有理会李瑞霖,而是轻蔑地看向了华印,嘲讽道:“这就是你交的朋友?一个呆子,一个乡巴佬,哈哈哈!” 华印的双眸隐有怒火升腾,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额前的青筋有些凸显。 “告诉你,不敢进去就趁早走人,然后卧在天南等死吧!” 四个人恶狠狠地推开了他们,趾高气扬地从他们中间穿过,然后迈步闯进了那片黑幕。 “那四人你认识?”顾珩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华印望着山道,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然后淡淡地说道:“我不认识他们。” 顾珩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既然他不愿意说,那么自己就没有知道的必要。 “走吧,我们上山,登上山顶之后让他们瞧瞧!”李瑞霖握起双拳,显得极为愤怒,他心思单纯,爱憎分明,来之前被山里人的话熏染地对城里人颇有看法,这下心里的阴暗面更加浓重起来,所以大步就闯进了那片黑幕。 顾珩和华印紧随其后,步入了那片黑幕。 ………… 黑暗是人类最恐惧的环境,因为人类很依赖自己的眼睛,并且下意识主动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以才会对黑暗无法抵触,而这也成为了有效地攻击手段。 踏进黑幕之后,顾珩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有睁开眼睛,此时的他只能凭着听力判断一切,在无名山他能听到山脚下麋鹿的呼吸,但进来之后他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慢慢地,顾珩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听力和嗅觉逐渐放开,凭着感觉走出了无边的黑暗,但令他震惊的是他的眼前竟然是一处气势恢宏的建筑群,比天南皇宫还要庞大的多,只是所有建筑都是黑色的,连街旁的树木和天上的斜阳都是如此。 “顾珩,原来你在这里。” 街道的另一侧,李瑞霖突然从一座小楼了跑了出来,发现了正在打量这个世界的顾珩,同时走来的还有华印。 “这就是领域,没什么危险啊?”李瑞霖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身边的墙壁,发现自己的手竟然穿了过去,‘这是烟啊,全都是黑烟凝聚成的。” 突然,被李瑞霖触碰到的那面墙慢慢散开,飘向天空,然后慢慢聚拢成了一个高大的黑色巨人。 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接着四面八方都是如此,惊呼与叫声不断。 “这里是烟界!”华印丢下一句话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快走,万一那个巨人凝实了,我们就完了!” 顾珩拉着李瑞霖跟上了华印,大声道:“你说那个巨人会攻击我们?” “不是那个,是所有!”华印的速度极快,遇见飘起的黑烟就绕道,完全没了在山道上的淡定。 顾珩刚开始还不明白他的话,但回头一看时,他们所经过的所有建筑都散开了,然后凝聚成了大大小小的人形,刚刚落地就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烟人挥动着硕大的拳头砸向了顾珩,慌乱之中,顾珩一把推开了李瑞霖,然后挥掌上前,结果却像是打在了一团烟雾上,接着所有的烟人都扑了上来,拳拳到肉,根本不像是烟雾凝聚成的,反而硬的像铁。 顾珩应接不暇,已经被击中多次,这才明白为什么华印知道这是烟界之后连攻击的意思都没有,因为正常的攻击在这里根本没用! ; 第三十一章 烟界 国教中央有一座高大的圆形建筑,上面开出很多的小窗,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蜂巢,从正门里走进去,墙壁上挂着不少的画像,画的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这样的建筑能够开辟出很多小房间,但实际上除了进门能见到的大堂,整个建筑只有一个房间。 “我们谁都不愿意承认一个事实,国教很久没出过什么大人物了。” “什么样的才算是大人物?” 正上方被红毯铺盖的圆台上,一位老人缓缓睁开眼睛,语气平静地说道:“像我师兄苍无忌那样的,才能称得上是大人物。” 台下阴影中有很多人都开始沉默,在老人的面前低下了头。 “都变了,如今的修道不再只是为了修道。”老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台下的人,“很少有人能够亲近天道了,在我儿时这曾是极为简单的事情,可惜啊!” 众人依旧沉默,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次的考试已经开始了,有没有发现潜力无穷的年轻人?” “怎样是潜力无穷的人?” “就像独清那孩子。”老人从小窗看向外面,那里有一方小湖,湖边站着一个表情木讷的书生。 台下的人都倍感压力,虽然他们都不想承认,但像方独清那样的年轻人即使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就算是他们年轻时也不行。 “据说,林家的那个来考试了,您觉得……” “哦?”老人惊讶地直起了身子,干咳了几声,“是那个三日入虚的林家小子?” “是他,现在正在烟界。” ………… 国教山第一个关卡是由铺天盖地的黑烟所组成的烟界,其变化无穷,能够凝聚出世间万物,但最令人头疼的却不是它的变化,而是被凝聚出的物体不会受到损伤。 华印此时还在逃窜,顾珩拉着李瑞霖跟在其身后,一路上有许多修士都如同他们一样在躲避着。 那些烟人不怕修士的攻击,即使是散开了也能重新凝聚,除了逃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但如果只是逃他们一辈子也闯不过这一关,还不如直接敲碎晶石省力气。 所有人都是边逃跑边想着破解之法。 烟界的道路依然陡峭,因为这本身就是在山的基础上演化而生的,想要通关的人必须沿着斜坡向上走,但那里却正凝聚着更多的烟人。 最后大部分修士都逃到了烟界的中心,因为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烟雾人性已经将他们包围了。 “大家联手吧,这些人形看上去并不是多强大,肯定能冲出去的!” 有人这样号召,所有人都不再打算逃跑了,而且现在也没有路可以逃了。 站在顾珩身后的李瑞霖一脸沮丧,开口道:“怎么办?” “只能动手了。”华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形如流水,绵延无尽。 “怎么动手,这些烟人根本不害怕攻击!” “你击中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散开,凝聚需要时间,我们试着边攻击边冲出去。” 顾珩有些头疼,若是在外界,他凭着对风的领悟直接出手将他们吹散就好了,但可惜这个世界好像没有风,即使他的领悟再深刻,没有风源也不可能起风。 一息之后,烟人已经冲到了修士的面前,众人纷纷出手,企图生生撕开包围圈,但结果仍然没有丝毫的改变,烟人的攻击是实实在在的,一拳可以打烂山石,而人的攻击却是像落在了烟雾中,毫无用处。 不少修士被烟人围攻,凄惨的叫声开始响起,很多稍微强大的年轻修士早已断了攻击的欲望,真元全都用在了逃避之上。 就在众人已经产生了敲碎晶石的念头时,突然有四个身上绣着梅兰竹菊的男子冲了上去,他们运足了真元,掌心熠熠生辉,其掌风如惊雷,掌劲如飓风,轻易就轰开了挡在前方的烟人,直接将那些溃散的烟卷成了漩涡,然后从容的突破了包围。 许多修士在惊讶之后看到了机会,飞速地冲向了那四人打开的缺口,想要趁机突围。 “怎么,想要利用我们?” 漩涡之后传出一个声音,冲过去的修士还没反应过来,突然间四道掌印从缺口出打出,狠狠地将那些修士拍飞了出去,烟雾中那四人的身影显现出来,一个个脸上充满了鄙夷。 “太过分了!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哼!投机取巧之人还想考进国教?” 那四人将倒地的修士们嘲讽了一番,然后便消失在了烟雾之中,烟人也凝聚成型,又组成了一个完好的包围圈,然后以碾压之势冲了过来。 李瑞霖破口大骂,慌忙逃窜,虽然步伐看上去凌乱不堪,但每次都很轻易地就躲过了攻击, 华印挥着软剑,趁着烟人溃散后凝聚的时间跑到了他们的身边,然后惊异地看着李瑞霖,大呼:“你怎么做到的,那些攻击这么密集你都能避开?” “我跟着感觉逃啊,很准的!” “那你岂不是能够预知后事,骗鬼啊,你以为你是天机子!” 李瑞霖一脸迷惘,问道:“谁是天机子?” 华印此时已经自顾不暇,根本没有说话的空闲,他的剑速越来越快,犹如潺潺流水,却挡不住那些攻击。 “我们不能像那四人一样,用掌风击散他们吗?” 华印摇了摇头,挥着剑说道:“你见过如此强劲的掌风?那是他们的合击绝技,四个人相辅相成才能做到,先不说我们能不能配合,即使是他们的修为境界我们现在也达不到。” 一直没有开口的顾珩听到“掌风”一词突然回过神,双眸里闪过一丝光芒,他拉着华印和李瑞霖逃到了几个修士的身后,然后朝着华印道:“你朝我挥掌,一掌就行,掌风不用多强,但必须要有。” “为什么,我为什么打你?” “我需要风源!” 华印根本没听懂他的意思,但是此时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挡在他们前面的修士已经倒下,那些烟人迅速地冲向了他们,华印一狠心朝着顾珩挥出了起劲十足的一掌,直接将双眼放光的顾珩打趴在地。 “喂!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办法,竟然是装死,这有什么用!” 李瑞霖见到此处也变得眼眸发亮:“是不是装死就不会被攻击,那你也给我来一掌啊!” 华印气急败坏地推开了李瑞霖,因为一只巨大的拳头正砸落下来,他持剑迎上,但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中的伤痛感。 那只小山包一样的拳头突然被一道劲风吹散,连溃散的烟都被越吹越远,根本没有再次凝聚成形的机会。 华印站在风中有些目瞪口呆,他的长发被大风吹起,袍子猎猎作响,然后他缓缓回头,看向了起风之地。 “你那一掌打在身上还真疼!”顾珩站在他身后,掌心有一团清风正在凝聚,挥手间那团风越来越迅疾,就像一头饿狼撞散了扑过来的烟人。 他的脚下也扬起狂风,围绕着他的身躯旋转着,发丝随着风向飞舞,衣摆在风中被拉扯的笔直,一道道长风在这片小世界纵横着,烟人纷纷溃散,飘向远方,片刻后又凝聚成形,接着又被吹散。 “这是什么?”李瑞霖看的一愣一愣地,就像以前的习惯一样,伸手去触摸顾珩身边那些已经清晰可见的风波,“你是风眼么……” “这是道,你们也可以。” 华印看着他皱起了眉,眼眸变得无比深邃,表情木讷的抬起头,然后突然破口大骂:“你怎么不早用这招,我在你们前面挨打容易吗!你是不是还会下雨,你是龙王吗?开什么玩笑!” “ 这个领域的空气被限制了,不能自己流动,所以我根本找不到风源。” 其他的修士们此时也察觉到了顾珩身边的异常,纷纷向他靠拢过来,烟人们开始发狂地冲向他们,但还没走进就被飓风搅散了。 华印将软剑收入腰带,开口道:“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先等等,还有修士没有过来,等聚齐了之后大家一起走。” 李瑞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在山野狩猎时所有人都是在一起的,单个人即使真的打到了猎物也绝没有可能活着走下山。 “但他们是我们的对手。” “那些烟聚集的东西才是我们的对手。” 华印一愣,然后点了点头,眼眸的光亮暗淡了下去,仿佛在回忆什么事情。 国教中央的蜂巢式建筑中,所有人都在紧盯着一面悬空的镜子,镜子里面呈现的是烟界的一切,无数的烟人和聚在风中的少年们。 风起时,所有人都惊讶不已,他们都是修为高深的强者,但却猜不出为什么烟界会有风吹起。 “我刚刚还在感叹已经很少有人能亲近天道,没想到一次就见到了两个!”台上的老人拍案而起,眼中亮起一抹光彩。 ; 第三十二章 万里海 顾珩张开着手掌,让长风飞向天际,去推开那些想要凝聚的烟。 黑色的烟雾成为一缕缕柔和的弧线,慢慢扩散,仿佛是天空的涟漪,这片领域渐渐变成了另外一个场景,一副自由的水墨画,它的墨痕永远不会干,所以它自由,在白色的天空下随时改变着。 “好美。”有女修士这样感叹着,望着天空,望着风中的少年。 有修士点点头,感觉到了一些修行以来从未感觉到的东西:“其实修道不一定要用抢的对不对?” 一片清澈的小湖边,邋遢的中年人和一个书生并肩而立,望着水面,望着烟界那些飘扬的弧线,。 书生看着指间凝聚的锁链,开口道:“他总有办法让身边的人不自禁看到天道。” “因为他看的很高。” “嗯,他一直在说,人比天高。” 众多修士跟在顾珩三人的后面,带着风,沿着陡峭的地面行走着,从领域的中心走向领域的边缘。 一路上烟被吹尽,只剩下了泛白的天空。 就在人们期待看到真实的山道时,他们突然听到了一种声响,壮阔而澎湃的响声。 “那是……” “是海啊,竟然是一片海!” 顾珩的眼眸变得很亮,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那是一片望不到彼岸的海,海水正剧烈地翻滚着,潮水迅速涌上来吞噬这修士脚下的土地,他从没见过大海,也没有见过汹涌的浪潮。 “这是院长的万里海。” “什么是万里海,有万里之大吗?” “万里不是一个准确的数字,它是在表示这片海大到了无边无际。”华印转身看着顾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问你是不是龙王,现在真的遇到了海,你可还有办法过去?” 顾珩轻轻点头:“应该可以。” 华印心头一震,用怀疑地口气问道:“你是开玩笑,还是真的能过去?” “可以试试,可能性很大。” 而面对几乎没有边际的大海,其他的修士们已经敲碎了手里的晶石选择放弃,他们从没有想过要考进内院,现在已经过了第一关,能够留在外院他们便心满意足了,所以一部分人向顾珩再次道谢,然后在赶来的国教弟子的带领下走出了领域。 大海边已经只剩下不到百人,有些是想碰碰运气,有些是有底牌还没使出来,但谁都不肯第一个接触海水。 “你们看,那不是东岳国的那四个伪君子吗?”有修士指着海海面惊呼。 大家闻声一惊,纷纷看向他所指的方向,在狂暴的海浪中,东岳四君子不知踩着哪里寻来的船,四个人正竭尽全力地挥掌劈开海浪,小船在大海里就像是一片小树叶,大幅度地摇摆颠簸着,看上去很快就会被海水打翻。 “他们第一关那么轻松就破开了烟界,现在竟然还有准备好的船,肯定是在来之前就知道了考试的内容,这根本就是作弊!” “没错,我说他们怎么能发出那么强大的掌风,原来是早有准备!” 顾珩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皱着眉看着海面有些奇怪,因为他发现万里海的海水的流淌极其不规律,相邻的部分海域的海水的流动方向竟然是相对的。 果然,看了许久之后人们才发现,东岳四君子的那艘小船依旧停在原地,虽然摇摆的已经不是那么剧烈,但却一点也没有要前进的意思,四君子看上去也快力竭了,锦袍已经被海水大湿。 “这海水的流动千变万化,只有避开隐藏在顺流中的溢流,才有可能在海面上行驶,但海里的风浪如此大,谁能够一边观察流向一边躲避巨浪!” 又有一部分修士见此摇头,连尝试的心情都没有了,直接敲碎了手里的晶石,放弃了登山。 顾珩还在紧盯着海水的流动之时,从他身后突然走来一个人,他穿着紫色的长衣,发色隐隐泛着金黄的光彩,眉如锋,鼻梁挺巧,皮肤白皙,看上去竟然比女子还要俊秀。 那人靠近了顾珩,轻声道:“从你起风那一刻,我一直想就这样跟着你看你怎么过其他关卡,但这样太浪费时间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所以先走一步,我们山顶见。”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站的最近的顾珩、李瑞霖和华印听得到,三人露出震惊的神色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人要说什么。 那人露出一抹很邪魅的笑容,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踏剑而起落在了海面上,他踩着剑穿梭在潮水中,迎着浪花而行,趁着潮水上扬而飞起,迅速地来到了东岳四君子的身旁,然后突然拍出一掌将他们脚下的小船震碎,接着发出一声大笑,仿佛是在风中飞舞一般,迅速的消失在了海面上。 “那人是谁?!” 所有的修士都惊呆了,不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苇渡江……”顾珩看着那个身影,想起了秩序三千里面的一个词语。 李瑞霖也长大了嘴巴,颤声道:“他怎么能无视水流呢?这不是违反道则吗?” “这片海的流动方式本就违反了道则。”华印的眉心从见到这片海就没有舒展开过,见到那个男子之后便皱的更深了。 有了那人的先例,不少修士也踩着兵刃想尝试一苇渡江,结果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很快就被海浪推了出来,少部分人绕过了袭来的巨浪,但是仍然没有承受住流向改变的逆差,瞬间就落入了海水中。 “我先试试吧。” 顾珩挥手掀起了一道风,扶摇直上,乘着清风想要从海面飞过,但前方的海域却突然掀起了比他还高的巨浪,狠狠地拍了过来,顾珩立即翻身躲避了过去,就像灵活的海燕。 “他还能飞,这不是圣人才能做到的吗?” 华印和李瑞霖的表情已经麻木了,但仍然觉得面前的一切很不真实。 大海上,顾珩的白衣渐渐被浪花打湿,刚开始的轻松已经不再,身影显得有些狼狈,当他渐渐熟悉了海浪的节奏时,突然一声巨响从海中传来,四个身影破海而出,同时出掌拍向顾珩。 正在海面上空躲避海浪的顾珩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霸道强劲的四道掌印拍回了海岸,真元爆发的劲力使其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又是这四个,太欺负人了!”李瑞霖怒骂着,慌忙跑到顾珩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华印阴沉着脸,看着东岳四君子走上岸,然后突然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剑影如毒蛇吐信刺向四人。 “找死!”梅君子的大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挥手出掌,掌势如雷。 华印的手如疾风,挥出铺天盖地的剑影,却根本没有伤到梅君子,而梅君子的掌也始终落不到华印的身上,其他三君子见此一同出掌,兰君子双掌齐出,将华印的软剑困在掌心,竹君子和菊君子运掌拍向华印的额头和后脑,竟然想置其于死地。 “我去挡住他们,你去救华印!”顾珩挥手,一方小山一样的大印出现在半空,砸向了竹菊二人。 李瑞霖趁机来到他们身边,步伐凌乱却奇快无比,拉住了华印逃过了梅君子的追击。 其他受过顾珩帮助的修士也冲了上来,拦住了想要追杀华印和李瑞霖的梅君子。 “阴险小人,见我朋友渡海就出手伤他,还自称君子!”华印额头的青筋已经暴起,若不是被李瑞霖拉住早已冲上去。 另一边,兰竹菊截住了后退的顾珩,冷笑道:“若我们没看错,你是个才入虚的小修士,不过你的本事不小,但可惜你遇到了我们,今日就让你交代在这里!” 李瑞霖有些担忧,隔着人群喊道:“顾珩,别打了,他们三个人,我爷爷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顾珩眯起眼睛,与三君子对视着,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面前的这三人肯定会一起出手。 “我与你们四人并无恩怨,只是想渡海,为何对我出手?” “若是让你轻易渡海,我们如何进入内院?” “修士中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小人!”顾珩的怒火已经被他们激起,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我从不主动与人动手,但我却总碰上没有道理的事!” 梅君子此时被其他修士牵制着,不敢妄动,只好冷冷地向兰竹菊喝到:“不要再废话了,杀了这小子!” 三君子闻声点头,如同饿狼般冲了过去,三人的气势迅速攀升,破空声不绝于耳。 面对着凌厉的攻击,顾珩的心情却慢慢冷静了下来,眼眸深邃,然后伸出手半弯右臂,出掌,平淡无声一掌横在了三君子面前。 三君子见此轻蔑一笑,掌势更加凌厉,在他们的眼里,顾珩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他们宰割。 “我们上!” 华印和李瑞霖想要冲上去帮助顾珩,只可惜被早有防备的梅君子拖住,根本没有机会出手,而其他受到过顾珩帮助的修士见识过东岳四君子的手段后,反而变得犹豫不决,他们可以拦住四君子,但却不想与他们交手。 “顾珩,快躲开!” “晚了!” 三君子的笑容愈发灿烂,顾珩默然不动,只是轻轻地伸直了自己的右臂,推出了横在面前的手掌。 海潮声消失,天地间传来一道类似弓弦颤抖的声音,渐渐地那声音变得清晰,然后响如惊雷,他一掌对上了三掌,毫无意外地被拍飞了出去,但意外却还是发生了,因为三君子也倒飞了出去,甚至飞的更远,直接跌进了万里海。 “那一掌……”华印的眼角狂跳,因为顾珩的那一掌让他产生了错觉,他看到了这片领域的天有几分颤动。 此掌开天。 国教的蜂巢建筑中,台上的老人喘息了片刻,然后皱起了眉,望着那镜子里的少年喃喃道:“竟然是虚天印和此掌开天……师兄,这是你的弟子吗?” ; 第三十三章 渡海 迢遥溟海际,旷望沧波开。 顾珩站在岸边,头发、衣角滴答着海水,万里海的大潮依旧汹涌,如同猛兽,海水拍打着平滑的礁石,节奏轻快。 东岳国的兰竹菊三君子眼神阴毒,站在浅海中与其对视。 “你隐藏了修为,你根本不是入虚修士。” 海风中,顾珩轻轻摇头,开口道:“我刚刚入虚,还未曾破境。” “我三人同为观天境修士,联手与你对掌,受伤的却是我们,你怎么可能只是入虚的修士!” “因为我真的做到了致虚极,守静笃,而你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天。” 梅君子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走到三人的面前,低声道:“万里海之后还有别的关卡,我们有的是机会对付他,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过海!” 兰君子点点头,目光移向顾珩:“今日先饶你一次,若再遇到,你就不会如此走运了!”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说什么大话!”一旁的李瑞霖横眉冷对,脸上充满了不屑的神情。 梅君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小葫芦,冷笑了两声:“你们还是想办法过海吧!” 他口中念念有词,葫芦落到了海面上,然后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变化停止,四人掀起长袍飞身落到了葫芦上,海潮再次涌来,逆流的海水却被葫芦吸了进去,潮落时葫芦便顺流而动,远远离开了海岸。 李瑞霖哼哼了两声,眨着眼道:“一群只会仗着秘宝的家伙!有什么可骄傲的!” “抱歉,连累你了。”华印走到顾珩的身边,余光看着四君子入海的身影,“他们只是习惯针对我,没想到连你也被扯进来了。” “实在是他们太不讲道理。”顾珩笑了两声,目光随着海潮起伏着,“以前,三千卷里总说大海无垠,波澜壮阔,这次才知道那样的词语描写的是一种感觉。” 华印和李瑞霖二人看向顾珩,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看上去是很想问的问题,所以憋得表情都不太自然了。 “你究竟是何等境界?!” 二人异口同声,然后相视而笑,接着便把目光落在了顾珩的身上,想听到他的回答。 “入虚境。” 李瑞霖虽然怀疑但是并没有多少什么,但华印是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所以又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能和那三人对掌,而且不落下风?” “因为这里有水,若非如此,我可能会受很重的伤。” 华印虽然没有听明白,但也知道没什么可问的了,话锋一转,开口道:“已经有五人过海了,你可想到办法了?” “如果水流的方向我们不能预测,就算侥幸到了海中央,也会被逆流冲回来。”顾珩摇着头,有些无奈,虽然他曾经观察过麋鹿的脚步与呼吸,自觉比一般人准多了,但这海水的变化没有规律可言,他们也没有能吸收逆流的秘宝,很难过海。 华印听到此处,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看向了李瑞霖。 “你觉得我能预测这海水的流动变化?”李瑞霖指着自己,眼睛在眼眶里转了几圈,“那你们还真是识货!” “不会吧……”华印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像打量顾珩一样打量了一下这个黝黑的山野少年,“你真能预测到?你该不是天机子转世吧,不对,天机子还没死啊!” “我刚才试了,差不多。” “那我们就去海里试试。” “怎么试?” 顾珩朝着海面挥动手掌,岸上的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海面,不知道他的挥手会引起怎样的变化。 随息之间,一道宽阔的海浪从海面掀起,朝着顾珩席卷而来,随着他手掌的挥舞,那道海浪涌向了海岸,然后猛然分出了三个浪头将他们三人卷入了海中,那海浪拖着他们,扶摇直上,涌入了巨浪之中,三人坐在巨浪之上在翻滚的大海上开始狂奔。 李瑞霖和华印没有反应过来,皆是一个踉跄,差点掉落到了海水之中。 高大的浪潮就像高耸的悬崖,崖边站着白袍飞舞的顾珩,挥舞着衣袖,扬起手掌,让那巨浪带着三人驶向彼岸。 “……海水竟然被人所控制,你真的是龙王?!”李瑞霖声嘶力竭的惊呼着,才勉强能压盖住海浪的声音,让巨浪最前方的顾珩听到。 “我不是龙王,我是修士。” 华印勉强能在浪头上站稳,看着飞速后退的海面道,有些目瞪口呆:“这是……如何做到的?” “上善若水。” “顾珩,右转!”李瑞霖突然尖叫一声。 顾珩听闻立刻挥手,巨浪拖着三人硬生生在高速前进的情况下横移到了右方。 果然,当他们刚刚躲到了右方,原本位置的海水毫无征兆地掀了起来,就像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一样,推动着整个海域涌向了他们三人来时的海岸,若是顾珩没有改变方向,他们此刻肯定会被卷回原地。 华印再一次张大了嘴巴,除了震惊之外眼神中还有些无法理解:“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李瑞霖紧盯着海面,黝黑的脸庞显得格外认真呢,喃喃道:“我能提前几息时间看到海潮。” 大海汹涌,暗礁时隐时现,海面上看不到任何人。 “国教内院果然难考。”顾珩望着苍茫的大海,“难道就只有我们过去的这几个人进行竞争吗?” 华印摇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前面还有大批国教外院弟子,他们也能考内院,而且因为是外院弟子,所以不需要再过第一关卡。” “前面有大浪来了,先停下!” 顾珩挥掌引出逆向的大浪,狠狠撞在了他们所站立的巨浪之上,剧烈的颠簸袭来,三人险些跌入深海,但前进的巨浪已经停下,用来撞击的大浪随着顾珩击出的一掌散为无数水花。 在他们前方,海潮来袭,凭空掀起的海水几乎与大海一样宽阔。 “一直后退!” 载着三人的海浪一直飞速后退着,汹涌而来的大海潮紧紧追在后面,与其形成了对峙之势。 “这么宽的海潮,怎么躲?,难道要一直退回海岸?” 李瑞霖皱着眉道:“再等等,会有缺口的!” 顾珩眯起眼睛猛然挥手,体内真元颤动着,脚下的巨浪向上狂涌,如同出水的龙王,瞬间高过了挡在他们前面的大海潮。趁此时机,顾珩振臂出击,巨浪向着海潮撞去,试图以高度的优势横跨大海潮。 “不可以,快退!我们跨不过去的!” 李瑞霖的声音刚刚落下,大海潮也疯狂涌起,仿佛大地之上突然耸立起的高山,瞬间高过了他们所站立的浪头,而且一直冲上苍穹,曲线圆滑的大海潮愈来愈高,几乎遮住了他们头顶的天空。 顾珩没有想到海潮能够如此高大,只好引着巨浪疯狂后退。 “就是这一刻,顾珩,向你右手边撞过去!”李瑞霖像看见猎物的豹子一样,眼眸放光。 巨浪载着三人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撞向了高至苍穹的海浪,若是那海潮没有出现缺口,那么三人会被一整个海域的海水砸的粉身碎骨。 然而李瑞霖的预测是极准确的,那宽大的海潮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就像高山中心崩塌了一样,缺口处几吨重的海水落回了海面,正是此刻,在大海潮前想个小水花一样的浪潮带着三人从缺口处冲了过去。 蜂巢建筑里,高台上的老人挥手如刀,向着空无一物的地方斩了过去,隐约中,天地有某种东西被斩断。 “竟然能将一念引到我身上,察觉我会在什么时候让海潮出现缺口……”老人的眼里全是震惊之色,比猜出顾珩与苍无忌的联系时更为激动,“天地间,终于又有一个天机子,不,比天机子更厉害的人物出现了!” 澎湃汹涌的大海潮横冲直撞,冲向了烟界的边缘,顾珩三人的身影已经在浩瀚的大海上消失了。 而在海潮之后,竟然有一座小岛,岛上站着无数的修士,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那铺天盖地的场面,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考了十几次了,从没有见过一个关卡里有这么离谱的阻碍……”一个黑发齐肩的男修士喃喃自语着,握着一柄长刀的手有些颤抖,“刚才我看到海上有三个人啊,深深,你看到没有?” 站在男修士旁边的一个穿着国教锦袍的女子愣了片刻,然后道:“我好像看着其中一个人好眼熟……” 小岛边缘有一个长相娇柔,身材略显瘦小的女子,同样穿着国教的白色锦袍,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海岸,粉嫩的小嘴吃惊地张大着:“那三个人,好像是被大浪拍过来的!” 岛上有几十个国教外院的弟子,都是不止一次地参加过国教招考,但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那三人活不成了吧,这样的海浪砸在身上,就是妖兽的筋骨也断了啊!” 在小岛的最西侧站在四个男子,各自的长袍上绣着梅兰竹菊,他们眼中溢出冷光,嘴角露出阴险的笑容:“是华印和那两个少年,竟然就这样死了,真是天意!” ; 第三十四章 君子手段 万里海暂时平静了下来,大海潮消失的无影无踪,修士们不再关注海面,而是整装待发要一举越过万里海。 突然,海面上传来一声可怕的巨响,一道粗壮的水柱喷涌而出,直立在海面上。 “憋死了!”李瑞霖浑身都湿透了,趴在水柱上就开始拼命的呼吸,“幸亏躲过去了,不然真的死在海里了。” “这还用你说!”华印将湿漉漉的头发甩到身后,也开始像他一样喘息。 “那里有座小岛,我们上去歇歇!”顾珩挥手掀起了海浪,推送着三人迅速接近着小岛。 岛上的修士们再一次傻了眼,望着乘风破浪的三人惊呼:“那三个人没死,海水好像听他们的!” 浪花缓缓落回了海面,顾珩三人甩着衣袖上的海水,在众修士惊诧的目光下登上了小岛, “是他……” “深深,你认识他们?” 穿着国教袍的女子并没有回答同伴的问题,她微微低下头,眼神暗淡了几分。 瘦弱的女修士看着他们,喃喃道:“这样都没事,这三个人好厉害啊。” 万里海中的小岛就像树叶一样渺小,岛边的海风忽强忽弱,在岛中心的小沙地上,四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沉下了脸。 “他们的命还真大,竟然没死!” 兰君子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那个叫顾珩的小子不简单,能够一掌将我们三人震退,若是真要对付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四人要一起出手了。” 梅竹菊三君子同时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怎么才是个岛,还没过海?”李瑞霖一边扭着衣角的水,将湿透的布鞋甩到了一边,有些不太高兴地望着茫茫大海,“顾珩这控水的秘术的确厉害,虽然没能滴水不沾衣,但总算过来了。” 华印赞同地点了点头,将软剑从腰带里抽出,将剑身上的海水擦了个干净。 “这可不是秘术,是道则,天地万物都在道则之内,人也一样。” “我听着怎么这么邪乎,那你若是修道到最后,岂不是成了我们头顶上的这片苍穹?”华印说着,心里咯噔一下,被自己的想法下了一跳。 “三位是哪里来的修士?竟然能凭一己之力掀起海浪?” 远处的沙地上传来了脚步声,渐渐靠近了三人,华印很警惕地站了起来,望向了身后,李瑞霖和顾珩见此也纷纷回过头来,不知道是何人在与他们说话。 刚才惊叹的两女一男快步走到他们跟前,脸上带着微笑。 华印坚持将右手摸到了腰间,放在了剑柄上,才默然开口道:“几位是外院弟子吧,找我们何事?” “我们刚才在岛上见到了几位,能经受住大海潮安然无事,想来不凡,特来交个朋友。”唯一的男修士表现的有礼,语气也十分谦逊,“先介绍一下,我是国教外院的弟子,名叫张汉离,这两位是我的师妹。” 略显娇小的女子笑眯眯地,急忙介绍自己:“我叫夏舞,十九岁,是入虚境的修士。” 温润的海风吹拂着,由于万里海领域没有太阳,所以海水的波光未能泛起波光。 海风中,顾珩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缓缓走上来,看着那始终一言不发的女子,笑道:“深深,你也在。” 场间的几个人都惊讶地看向了顾珩,而那女子,正是镇北侯的养女林深深。 林深深的表情也不太自然,低着头道:“深深见过兄长。” “原来你是深深的兄长?”夏舞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眯着眼睛歪着小脑袋,“你不会就是把深深输给朋友的那人吧?” 顾珩闻声无言,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位名叫夏舞的女修士的问题,那件事确实不是他做的,但事实上也确实是他做的,既然他借了林信的人生,这便也是他的责任。 “究竟是不是啊?” 林深深有些别扭,用手肘撞了一下夏舞,眉心紧锁着道:“小菲,你能不能别问了,那件事不是我兄长的错。” “问问怎么啦,不过……”女子露出笑容,脸颊挂上了两个酒窝,走近了顾珩,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你是不是那个三日入虚的那个林家少爷?” 此话一处,所有人的目光都再一次聚集在了顾珩的身上,连早已惊讶到麻木的华印和李瑞霖都是如此。 就算能够引风招水,这也仅仅代表着其手段的高深,但入虚仅需三日却能代表一切,就算是那些大宗最看好的弟子入虚也都要十几日,所以他们惊讶,所以当初惊动了许多大势力。 顾珩见几人的眼神变了,赶紧转了话题,望着岛上正在歇息地修士,不解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继续登山了?难道海里还会出现别的变化?” 张汉离有些失落地摇摇头:“我们来也只是历练,根本没想着能考进内院,所以过了万里海就不再往前了。” “前面是什么关卡?” 夏舞接话道:“前面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但好像不是院里长辈的领域了。” 一直心不在焉的李瑞霖突然拽了拽顾珩的衣袖,眼神若有所指。 东边的海岸上,潮水时涨时落,东岳四君子从一块巨大的礁石上跳下来,步伐一直,节奏相同,连表情都是一样的阴冷,让人不禁感觉到心里不舒服。 “又是你们,想干什么?”华印抽出了腰间软剑,真元在体内缓缓运转起来。 四君子并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礁石的另一边,五个穿着国教白袍的弟子踏水而来,手里的兵刃闪着冰冷的光。 张汉离的眼神变得慌乱起来,轻声道:“是他们,在外院与我们做对也就罢了,还联合外人对付我们!” 顾珩看着那五个国教弟子觉得好生面熟,仔细一看才发现,正是那日在天南皇宫与他对峙的那几人,只是少了个曾交过手的江潮。 兰君子冷笑,朝着那五个国教弟子道:“那三个人曾趁我们渡海时偷袭我们,何其阴险,我听说国教弟子都是君子,何不与我们联手对付他们,也好保证登山的时候不再被他们偷袭!” “你们还真不要脸,分明是你们偷袭顾珩!”李瑞霖挽起了衣袖,捡起一块石头就要砸过去,但被站在他身边的顾珩拦住了。 他在天南皇宫与那五人结了仇,所以无论解释什么这场战斗都不可避免了,那兰君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扭曲是非,只是想为此次动手找个理由,他们是君子,所以必须师出有名。 华印觉得对方人数占优势,暗自不爽,轻声问道:“那五个国教弟子手段如何。” 张汉离皱起眉,有些担忧地说道:“虽然他们都是入虚境界的修士,但是身上可能有秘宝,还是小心为妙。” “没关系,打不过就跑,这没什么的。”顾珩望着苍茫的海面,大潮的澎湃之声不绝于耳,在海边,他自信即使打不过也不会让同伴受伤。 梅兰二君子目光一沉,默契十足地同时冲向了顾珩,四掌击来,真元之力如火。 霎时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竹菊二君子缠住了想要去解顾珩之围的华印,三人一处手皆是杀招,声势惊天动地。 而国教的五个弟子齐齐围住了李瑞霖、张汉离、林深深、夏舞四个人,两边相互对峙,但却并没有立刻交手。 顾珩逆着海风,让惊涛涌起,海潮涌动时凭空掀起了几十丈的水墙,如大山崩塌一样压下来,惊住了杀心已起的梅兰二君子。 “这小子是什么人?” “刚才那一幕没看错,他们三人是乘浪而来,并非被海潮砸中!” 梅君子踏水而行,健步如飞,一指击出,绚丽的光彩如同冰冷的剑刃,洞穿了水幕,让顾珩下意识闪身后退。不曾想此时兰君子已经到来,他的表情已经扭曲,显得狰狞无比,对着顾珩的天灵一掌压下。 “原以为我们必须四人联手才能杀你,没想到高估你了。”兰君子阴冷一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掌下的少年变成了肉泥,然后被海浪卷走流向远方。 梅君子也已经到了顾珩身后,二人前后夹击,尤其是兰君子的一掌,让海水都有蒸发之意。 顾珩却并没有惊慌的表情,挥手而动,边退着,四周扬镜面一般的水幕,梅兰二君子的掌印全都落在了那水幕之上,却只是泛起几圈涟漪,连顾珩的衣衫都没能碰到。 “你哥真厉害啊!”远处的夏舞双手合十,眼眸中异彩连连,犹如闪亮的宝石。 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五个国教弟子身上的林深深闻声转头,才看到顾珩游走于梅兰二君子之间,竟然没有丝毫慌乱的神色。 “果然,他是能进到内院的人。”林深深呆愣着,双目紧盯着那一抹在海浪中穿梭的身影。 林信和顾珩带来的反差让林深深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一直瞧不起自己那个好吃懒做的兄长,所以宁愿住在外院也不愿意回镇北侯府,但从他闯进禁地又归来时,似乎一切都在迅速地改变着。 ; 第三十五章 高山仰止 “你们来国教不是为了进内院,是为我而来。” “你总算有些自知之明,不过我们本打算到山顶之后再下来收拾你,但你找了帮手,我们不得已要提前出手了。” “看来我家的形式已经不容乐观了,不然太极宫不会如此着急。” 竹菊二君子长的很像,脸庞的棱角极其分明,拥有着相同的发色,唯一不同的是瞳色,竹君子的双瞳漆黑如墨,看一眼机会感觉坠入了永夜,而菊君子的双瞳是棕色,显得格外阴冷。 华印持着软剑,眉如冷锋,目光寒冷:“太极宫的所作所为,来日我一定会加倍奉还!” “过了今日,你就没命还了!” 华印怒不可遏,劈剑斩向两人,剑影如烟波,浩渺无尽,剑势如行云流水 梅兰二君子联手出掌,梅君子掌势惊人,可硬撼高山,一掌击退了华印的软剑,紧接着兰君子冲了上来,手法刁钻,竟如华印的软剑一样飘渺。 “许多年了,你还是这般废物!” “你们二人联手对付一个废物,岂不是比我还废物!” 华印目光如炬,回身抽剑反刺了过去,剑花如海浪汹涌。 兰君子身法如风,仅凭一双空手就缠住了华印。 梅君子瞄准了时机,握紧拳头,淡金色的光芒覆上了右拳,狠狠砸在了华印的肩膀上。 砰地一声,华印的肩膀一低,整个人几乎跪了下去。 “你们不但以多欺少,还用偷袭这种阴险的手段!”华印强忍着疼痛,剑气如光,上扬着,竟有皇者之气溢出。 霎时间,岸边的海水被剑气劈开,又聚拢,剑影漫天,一道金色的虚剑凌于半空,华印面若冷霜,软剑横扫而去,虚剑降下,剑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令人胆战心惊,将欲出手的梅兰两位君子逼退。 梅君子站稳身形,看着自己面前被虚剑粉碎的海礁,不甘地说道:“此等剑法被你修习,真是暴殄天物!” “可惜,你卑贱的血脉学不会这剑法。”华印咬着牙冷嘲着,双腿却隐隐颤抖了几下,那一剑让他消耗太大,使其差点逼出了内伤。 惊涛之声震耳,岛上修士们纷纷靠近了过来,围观海边的这场争斗。 “那是东岳的四位君子吧?” “没错,观天境的修士果然厉害啊!” 听闻此声,人群里突然挤出个人,盯着东岳四君子半晌,最后撇着嘴道:“四个人对付两个,这还叫厉害?你们是不是瞎了?” “你胡说什么!世人都知道东岳四君子习惯联手战斗,从不独自出手!” 那人嬉皮笑脸的,抓着乱糟糟的头发,指着东岳四君子:“他们其中一旦有人独自出手,不就被你们看出他们很弱了吗!” 围观的人吵的热火朝天,而海边的争斗已经愈演愈烈。 国教的五人和李瑞霖他们动起了手,剑招纷扬,林深深和夏舞虽然是女子,但其剑法并不弱于张汉离。 另一边,梅君子挥手招来一把长剑,剑身湛蓝,流纹如水。 “此剑名为凌波,我曾用其杀过无数入虚修士。”梅君子挥剑斩来,剑气竟绚丽无比,波光粼粼。 顾珩招来海浪,拍打着面目狰狞的兰君子,然后转身迎上了这一剑。 “你的剑法,与我表弟相差甚远。” 他摇摇头,脚下海风涌动,在剑影中来回闪躲,无数次遇上剑锋但都巧妙了躲了过去,看着梅君子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顾珩挥掌迎击,掌印朝天。 此掌高于开山掌,直击苍穹,从天降下,将梅君子劈来的长剑震弯,其余势让海面在几息之间出现了一道掌印。 “你真的以为凭你小小的入虚境界,能挡得住两个观天修士!” 掌落,兰君子破浪而出,怒气冲冲地嘶吼了一声,随即他闭上了眼睛,立于海浪之中,缓缓举起手来,一道闪耀的光从他指尖发出,与其之前的手段截然不同,那指芒的光中镌刻着无数流动的文字,仅凭气势就让顾珩险些跌下浪头。 怎么回事?顾珩感觉自己竟然对那指芒有些心惊胆颤,他立刻引出一注流水,却抵不住那指芒飞来,兰君子竟然像突然破镜了一般,连势都不太一样了。 他沉下心仔细观之,用洞悉麋鹿之息的目力,隐约看到兰君子的身上飞出一道金线,与持剑的梅君子相连。 “真不容易,杀你竟然需要我们联手!” “是道则,因果之道。”顾珩脸色微变,原来四君子之间的真元能够相连,这才是他们傲立群雄的仰仗,是他们四人从生来就有的因果。 梅君子挥剑,飘渺无常,几息之间已经在顾珩的身上留下了无数伤口,有横切有直刺,凝聚于剑锋的真元之力让顾珩剧痛无比。 方独清凭道则能阻止莫须有破除一切的直剑,他自己也能凭道则接下知命境的一掌。 因果之道则更为玄奥,因为它系于人间,是不可测的中的不可测。 几经交手,顾珩已经隐有招架不住之势,似乎冥冥之中有一道长线束缚住了他的手脚,因果之道系于人间,仅仅几个呼吸之时,他就已经受了兰君子三记重掌,从海中跌回到了岛上。 与此同时,菊君子退居一旁,而竹君子的气势开始节节攀升,挥掌间风动声如狼啸,潮湿的沙土地被撕开厚厚的一层。 一声可怕的巨响传来,让四方惊叹,只见兰君子身影如风,凶猛地击出一道能遮天蔽日的金色掌印。 华印的剑斩出去,还没碰到兰君子的衣角便被其掌风折弯,凶猛霸道的掌印击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带着他的身体狠狠撞碎了岸边的海礁。 “你们真以为我四人如此不堪,联手都赢不了你们两个?” 四君子望着倒下的两人冷笑,面若一个比一个阴冷,其绣着梅兰竹菊的长袍被冰凉的海风鼓起,长发飘扬。 “顾珩,华印!”李瑞霖大惊失色,一拳震退了身前的国教弟子,慌忙了跑到了两人的身边。 “我没事,快去看看华印!”顾珩从潮湿的沙地上爬了起来,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强忍着疼痛伸手指了指那快破碎的礁石。 梅君子闻声眯起了眼,动若闪电,挥剑斩出一道波光粼粼的剑锋,此时的华印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那剑锋就像只离线的箭径直地朝他飞去。 “要杀人了?国教招考不是严禁杀人的吗!” “太极宫里来的人……连国教都不放在眼里?” “那躺着的那个是什么人,让东岳四君子不惜得罪国教也要杀他?” 即使是距离最远的修士都能感觉到那剑锋的威力,仿佛剑影中蕴藏席卷天地的大海潮。 “到此结束吧,华印,你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四人帮你解脱。。” 突然,万里海沸腾了起来,波涛疯了一般汹涌着,礁石被拍上了小岛,然后沙地开始震动,岛上的天空渐渐扭曲,苍白的云卷成了漩涡。 万里海正在崩溃,海水涌向远方,苍穹渐渐破裂,海中喷出无数水柱,就像盛开的白莲。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这个领域破裂了!” 岛上的人们开始慌乱,许多修士想要祭出要留到最后的秘宝逃生,然后一声叹息在人们心头响起,轻微却又震耳欲聋,平静却如惊涛骇浪。 林深深看向自己的兄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是因为他。 夏舞扯开了嗓子,惊叫道:“深深,你看你哥身后是什么?” 岛上的修士闻声齐齐转头,连东岳四君子都难再保持平静,皱着眉看向那白衣少年。 狂妄涌动的海浪中,顾珩挺直了身躯,在其身后仿佛正有一只沾了墨水的笔,正在认真地勾勒着什么。 画面渐渐清晰,墨水开始泼洒,轮廓在所有人的眼中变得立体起来。 那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山崖高耸,密林环绕,小溪从山坡潺潺流向山脚,麋鹿在溪边饮水,猛虎在密林长啸,它屹立在一方世界中,仿佛大地的君王,俯视众生。 国教小湖边,书生微微皱眉:“他的领域与我第一次见时不甚相同了。” 不同,在于山脚下多出了一条弥漫金光的大道,但在中途却被截断,它躺在山的脚背上,高抬着身躯,好像在挣扎着想要通往苍天。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仰,瞻望也。景行,大道也。高山则可仰,景行则可行 国教中央的蜂巢建筑里,所有人都异常震惊地看着悬空的镜面。 “那少年的领域……比院长大人的还要高!” “那座大山是什么来头?” “还有那条大道,竟然想要接通天地!” 台上的老人望着装饰精美的穹顶,白须上扬着,眼角的皱纹渐渐深刻,喃喃道:“一声轻叹,高至苍穹。 ; 第三十六章 三界碑 “院长,即使那小子的领域很高,但也不至于让您的领域破碎啊?” 老人半眯着眼,轻声道:“是我故意收起了领域,想看看他能不能参悟三界碑。” 台下的人难以置信地看向那镜中少年:“三界碑连您都看不完整,他怎么可能参悟!” 老人摇着头,笑而不答,眼神却隐隐露出期待的光芒。 高山屹立,大道通天。 竹君子波光粼粼的一剑被收进了无名山中,化成了一缕青烟,随着山风的吹动荡然无存。 破碎的领域中,万里海水不知退到了何方,远处渐渐有山石露出,然后是刀削斧剁一样平整的山崖。 李瑞霖扶起了受了内伤的华印,和林深深三人慌忙推到了远处。 “万里海这一关,竟然这么简单就通过了!” 修士们看着脚下的沙地慢慢变成山道,看向顾珩的眼神中多出了一份畏惧。 最后,整个万里海消失的无影无踪,众人出现在了一座低峰的山顶上,这里有茂林修竹、溪水潺潺、整齐的白石栏立在悬崖边,远处是一大片石林。 “我们到了第三关了!” 张汉离看着远处的石林慢慢张大了嘴巴:“石林……难道是三界碑?!” 此时,施展着领域的顾珩感觉一阵眩晕,恍惚间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体内的真元已经所剩无几。 “顾珩,行啊你,竟然破了万里海!”李瑞霖有些激动,他来国教本之前想着要钻个空子过了第一关,然后留在国教外院,没想到空子一下就钻大了,竟然来到了第三关。 顾珩晃了晃脑袋,眼前的景色清晰起来,他看着那浩瀚石林,问道:“三界碑是什么?” 张汉离摇着头,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因为国教弟子是不能来国教山的,而且我们也从没来过第三关,只是听说这一关中,只有看懂碑文中的一个字才能进入下一关。” “三界碑是天物,据说上面记载着部分天道,但从来没人能看懂全部。”华印不知何时恢复了意识,向着顾珩解释着。 他被李瑞霖搀扶着,唇色显得很苍白,额前冒出冷汗,伤势不轻。 东岳四君子听到了“三界碑”后双眼放光,极为默契地对视一眼,接着四道身影如同鬼魅夜舞,冲向了那片浩瀚的石林。 “宫主曾说,那三界碑即使是对他都颇有益处,今日我们四人有幸观碑,一定要看个明白!” 四人笑着,消失在了石林的入口,此时其他修士也反应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涌进了石林。 “我们也去观碑吧,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你都受伤了,还要去观碑?” 华印苦笑了两声,神色有些黯然:“总有一些事,比性命更重要。” “没什么比生命更重要,活着是万物的本能。” 华印看向顾珩,摇了摇头,严肃地看着他道:“有些人的生命,比自己的更重要,靠本能活着的是那些妖兽。” 顾珩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有些许困惑,他还从没参悟过生命的含义,不能理解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林深深犹豫了半晌,走到了顾珩的身边,仰起头看着他,轻声道:“走吧,若是你参悟了三界碑上的一切,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顾珩点点头,想起了镇北侯高大的身影,突然发现那晚在幽暗的烛火下的镇北侯与刚才华印走向石林的身影有几分相同,不是形态上的相同,而是势,一样的义无反顾,坚毅刚强。 山崖之上,云雾稀薄,石林的寂静被修士的争吵声打破,所有人都想去参悟三界碑,但没有人知道三界碑在何处。 顾珩一行人也走进了石林,穿梭于高大的石柱之间,向着中心地前进,这是一种潜意识的引导,每个人都会觉得三界碑要是么在石林中心,要么就是在石林尽头。 这样的关卡已经不能算是困难,而是一种恩赐,所有人都不甘落后。 修士们就像无头苍蝇,在石林中乱窜,由外而内,由东向西,但所有的石柱几乎都一模一样,高大挺拔、昂首挺胸,就像一棵棵古松一般,却唯独没有一块碑状的石头。 “等等!”顾珩突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同时出声叫住了所有人,“我们找了这么久,遇到了那么多修士,可有见过东岳四君子?” “管他们做什么,遇不到才好,免得心烦!”一提及东岳四君子,华印就没有好脸色,直到如今他的内脏都在剧痛。 “东岳四君子进来时说,三界碑对他们的宫主都颇为有益,既然他们知道太极宫主见过三界碑,那……” “那就是说,他们知道三界碑在什么地方。”林深深很是聪慧,瞬间就明白了顾珩的意思。 顾珩点点头,冲她笑了笑:“没错,他们知道三界碑在什么地方,但是我们在石林找了这么久都没遇到他们,那么他们一定不在石林中。” “那他们在哪里?”夏舞眨着眼睛,有些困惑。 华印也明白了顾珩的意思,眯起眼睛道:“依那四人的心性,肯定不会表示的很急切而引起修士们的注意,他们只会偷偷前往三界碑悟道,但刚刚他们却一反常态,还大呼小叫,难道……” “他们是想让所有人以为三界碑就在石林中!” “我们都以为三界碑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是在石林中央就是在石林尽头,但很有可能三界碑就在我们进来的地方。”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顾珩一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迅速朝着来时的方向返回,但是他们没有却没有找到来时的路。 “石柱的位置变了,这石林是一座大阵!” “我就知道,东岳四君子不会只用这样简单的障眼法,他们肯定在之前就知道这石林是座大阵,想借此困住所有修士,然后独自观碑悟道!” “我找到出路了,你们跟我来。”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瑞霖突然出声,华印和顾珩这才想起这小子是个小天机子。 众人跟在李瑞霖的身后,变换了几十次方向,几乎走遍了整个石林,有时要停下来等着石柱的位置发生变化,然后再返回,有时要朝着入口的反方向奔跑,折腾的众人精疲力尽,气喘吁吁。 在最相信他能力的顾珩和华印都要失望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出口。 果然,东岳四君子就在石林的入口,但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那四人没有席地而坐,然后静心观碑,而是趴在地上盯着路面,有时还像爬虫一样动几下,朝着石板路吹口气。 “他们……弄啥嘞?”李瑞霖惊呆,想起了山里布置陷阱的老猎人。 “那条路不会就是三界碑吧?” “我们是踩着三界碑过来的!” 此时的东岳四君子察觉到了有人在接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发现来人是华印、顾珩等人之后,四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机。 “你们不去找三界碑,又出来做什么?”梅君子眯起眼睛,佯装出一抹微笑,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君子的气质。 众人见此不禁觉得恶心,明明是这四个小人把他们骗进了石林,结果他们还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装的那么像。 华印的眼中有怒火窜动,他冷笑了两声,开口道:“我们在里面听见了几声狗叫,觉得挺新鲜,所以出来看看,没想到是你们四个趴在地上假扮的。” “你找死!”竹君子挑起手里的长剑,杀气弥漫在众人面前。 兰君子伸手将他的剑压下,小声在其耳边道:“别胡闹,时不待我,这几个人等我们出去之后一个个杀掉就好了。” 两拨人相顾无言,竹君子最后只是冷哼了几声,杀气收拢,继续趴在地上开始研究。 顾珩望向那平整的石板路,凭着在无名山锻炼出的目力,他不必像东岳四君子一样趴在地上。 路其实很普通,还不如国教外的那条路整齐,但路上却镌刻着很多的符号,就像蝌蚪一样,有些被砂砾遮盖着,从远处看去根本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顾珩看着这些蝌蚪文,渐渐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然后,熟悉感渐渐强烈,他的眼前一亮,记起了自己在何处见过这些符号。 他是被无天大叔送过来的,醒来便在禁地中,成为了镇北侯的嫡子林信。 那日,他曾在禁地山上见到了一座摆着世界棋盘的虚白亭,那座亭子有六根石柱,石柱上刻满了符号与文字。 其中一根石柱上所刻画的符号与这石板路上的蝌蚪文几乎一样,只是排列的顺序不甚相同。 顾珩若有所思,喃喃道:“所以……我终究会回到原地。” 他曾今因为棋盘上没有起点和终点的花纹下山,还以为自己错了,却被山风挡住了再次去往虚白亭的路,这次又看到了与石柱相同的文字他才有些明悟。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他的起点就是禁地山,所以他会回去,或者会死在禁地山。 现在,三界碑在他眼前,这是起点第一次呼唤他,他不禁有些想回到虚白亭,再看一眼那里的石柱,还有那世界棋盘,当然,还有苍老头。 (点击惨淡、收藏惨淡、推荐惨淡、评论惨淡,各种惨淡……) ; 第三十七章 星辰剑舞 “喂,你看到了什么?” “嗯?”顾珩木讷地摇摇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了吗?” 顾珩突然感觉脊背冰凉,再抬头时,四周一片黑暗,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是谁?” 当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寻找黑暗中那个声音的时候,他又回到了石林外的山崖上。 所有人都在俯身观碑,他们皱着眉,从石林退回到了崖边,但似乎毫无进展,而远处的东岳四君子已经有些气急败坏,焦躁不安。 唯有李瑞霖定格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犹如老僧入定,其山人独有的势渐渐强烈。 顾珩再次望向三界碑,看着那些凌乱的蝌蚪文心情有些异样,但是那个声音没有再次响起,因为他并不是为了观碑而观碑。 但是三界碑上究竟写的是什么呢? 是道则,还是真的如其名一般镌刻了三界? 他在识海中翻动着秩序三千卷,却发现这部记载了世间万物的经文对这样的文字没有任何记载。 出于对三千卷的自信,顾珩觉得这些蝌蚪并非文字,这只是一些痕迹。 “你想多了,其实碑上的那些蝌蚪就是文字,只是你无知而已。”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空灵而飘渺。 文字?顾珩的目光从蝌蚪上扫过,一目十行,却没有丝毫被触动的感觉。 既然看不懂那就不是文字,顾珩是这样想的,所以即使那些蝌蚪真的是文字,他也要忘记去猜测它的意思。 “那不是文字,是星轨。”顾珩伸手虚握,就像有一柄长剑在手。 漆黑如墨的世界中,一抹蓝银色的光亮划过天空,宛若坠落的星辰碎片,没有燃起花火,只有干净的光亮,一尘不染。 那柄并不存在的剑上下飞舞,光亮转瞬而逝,短似蝌蚪摇尾,长似水草晃动。 “这不是星轨。” 顾珩手里的剑舞一滞,但刹那之后变得更加秀美,秀美的近乎奔放,黑暗的天空铺满了摇尾的星辰。 “你怎么不听我的,这不是星轨。” “这就是星轨。”顾珩的剑光越来越璀璨,而星辰则随着他的剑舞慢慢摇摆着,就像三界碑上的字。 其实顾珩早有感觉,那蝌蚪应该就是文字,但可惜他一点儿也看不懂,所有他要把看得懂的变成自己的。 不懂其意,便演化其形。 从禁地的虚白亭开始,顾珩就知道这个世界并不眷顾他。 “喂,你们看,顾珩怎么了?”不能静心观碑的夏舞惊叫着,指着定格的顾珩,叫醒了众人。 在碑路之上,顾珩紧闭双眼,身体却散发出淡淡荧光。 “他在破镜!不过很奇怪,没有天光降落,却是体内放光。” 林深深惊喜地看着顾珩:“难道兄长看懂了碑文?” 国教中央的一座蜂巢建筑中,很多人都有着同样的疑问。 “难道他如此轻易地就看懂了三界碑的碑文?” 台上的老人拉了拉膝盖上的棕毯,用苍老的声音开口:“他之所以破镜是因为到达了观天的高度,与碑文无关,这孩子的气运很差,三界碑似乎不想他看到碑文的真容。” 漫天繁星摇晃起他们的光尾,横移或者旋转,在星空之下,顾珩手中虚无的剑犹如行云流水,此刻的剑在动,他的脚步也在动,模仿着星辰轨迹,如电光迅疾。 星动剑成,顾珩缓缓睁开眼睛,发现所有人都一脸愤怒地看向东岳四君子,而华印此刻正躺在他的脚下,胸前有道可怖的剑伤。 “顾珩你醒了,这四个小人想要趁你破镜杀你,被华印挡了下来!”李瑞霖咬牙切齿地退到了顾珩的身前。 “没事吧。” 华印抬起头,忍着痛道:“死不了。” “那就好,把你的剑借我一用。” “你会用剑?” 顾珩接过华印递来的软剑,微笑道:“我刚刚学会,先用在他们四人的身上试试。” 华印闻言大惊,惊呼道:“三界碑记载的是剑法?” “我没看懂碑文,但瞎搞出了一套剑法。”顾珩尴尬地挠了挠头发,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而对面,东岳四君子见到顾珩醒来后神色变得有些遗憾,又有些犹豫,从登山开始,顾珩的手段层出不穷,他们想要趁其破镜杀他,就是怕顾珩还有什么手段会伤着他们。 竹君子先动了,挥动手中的剑,飞斩而来,他面孔扭曲,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浓重的杀气在山崖开始弥漫。 “我东岳四君子何曾如此束手束脚!我现在就取你的命,你又能如何?” 突然场间传来一声可怕的巨响,顾珩还没来得及出剑,一道血色的大手印便飞了过来,以横扫千军之势将竹君子砸到了山崖之上,鲜血迸溅,染红了半个崖壁。 “怎么回事?”梅君子大惊,瞪大了双眼警惕地看向四周。 “修竹!”兰君子抱着竹君子残破的身体,颤粟着,双目充血,“修竹死了!” “什么?” 场间所有人都被震惊,东岳四君子之一,观天境界的竹君子竟然被一巴掌拍死了。 石林对面的山崖上,一个长相比女子还要秀美的男人收起了手掌,修长的身躯挺立,犹如苍松,精致的长衫在山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你是什么人?”梅君子咬紧了牙,周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气,额头上青筋暴起,“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杀害修竹?!” 男子冷笑,轻蔑地看着梅君子:“他的剑我还没有试过,你们几个臭虫怎么有资格先试!” 所有人都知道,男子口中的剑是顾珩的剑,但他们却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剑,能被山崖上的男子说的如此神圣。 此时,顾珩心里隐约感觉到了危机,那个能一巴掌拍死竹君子的男人想要对他出手了。 果然,那异常秀美的男子握紧了自己的铁剑,缓缓抽出,挥剑时风云颤动,沙土飞扬,几棵生长百年的大树被拦腰斩断。 男子随意挥出的剑,竟然比四君子联手还要强,甚至让顾珩的身体不自禁有些颤粟。 “挡不住的……这一剑!” 面对那一剑,林深深瞪大了美目,惊声尖叫道:“兄长,快跑,千万别接他的剑,这个人比我的师尊还要强!” 这一剑还没到,就击碎了所有人的信心,连梅兰菊三君子都没了报仇的想法。 风云怒卷,山崖震动,剑光似千军万马狂奔而来。 顾珩仰头,直面这一剑,而软剑此时却开始悲鸣,开始恐惧。 他曾说,有剑心才有剑道,此刻剑的悲鸣是因为他的剑心不稳。 他握着悲鸣的长剑,迎了上去,剑影如星光闪耀,剑势如浩瀚星河。 星辰在飞舞,银河在闪耀,顾珩的剑意直冲苍穹, 男子的随意一剑与顾珩的星辰剑舞撞在了一起,剑气飞射,对岸的崖壁被洞穿,大片树林断裂,除却三界碑和石林,整个山崖变得满目疮痍。 剑气的爆裂震动了山崖,众多修士惊呆,慌忙地凝聚起真元保持平衡。 而璀璨的剑气中,秀美男子面色轻松,而顾珩的虎口却已经被震裂。 “挡住了……” “那是什么剑?浩瀚如星河!” 渐渐,顾珩的手骨传出了断裂的声音,至强的杀气让他的识海震荡,他知道,再有几个呼吸他就坚持不住了,将会被这一剑斩首。 “好了,不玩了。”秀美男子挥动了长袖,隔着山崖将自己的剑击碎,放过了顾珩。 软剑又是一阵悲鸣,然后咔嚓一声断了,顾珩此时才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剧痛,他的脊椎用力过猛,差点像软剑一样被折断。 “等下山,你必须赔给我一把好剑!”华印黑着脸看着断掉的软剑,有些不爽,但一直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 顾珩抱着手臂没有说话,他望着渐渐阴暗的天色,紧紧皱起眉头。 与此同时,蜂巢建筑中的老人猛然睁开了双眼:“不好,魔宗现身在国教山,所有人立刻去山上,阻止他接近山钟!” 远山,最高峰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钟声,连绵不断,传遍山野,天色在刹那间黑了下来,在如同墨汁般粘稠的黑暗中,有红色的光芒渐渐强烈,就像血浆泼洒在苍穹之上。 “该死,被他抢先一步!”山崖上的男子怒吼一声,如同鬼魅一般掠过了山头,消失在了峦峰深处。 众人惊呆,视线落在那人消失的地方,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开始模糊。 “李瑞霖,你敲碎晶石,等人带你们下山,照顾好华印!” “那你呢?” “我要上山!” 顾珩说罢挥动衣袖,狂风怒卷,裹挟着他的身影冲上了山崖,然后飘向了男子消失的地方。 阴暗的天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李瑞霖望着顾珩消失的身影愣了片刻,敲碎了手里的晶石,然后招呼着身边的人下山。 山脚下,一个手握书卷的书生眯着眼,在泥水迸溅的山道上攀登着。 ; 第三十八章 山钟 阴暗的天空下,血光笼罩着国教山巅,几块立在顶峰的山石被嘶吼着的闪电击碎,迅疾的风咆哮着,像驰骋于天空的饿狼,大雨冲刷着山道,密林拼命想要挺直腰杆,然后咔嚓一声,全都只剩下了半截树干。 在山巅,一座古庙屹立在风雨之中,墙体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将赤红色的闪电与嘶吼的风雨阻挡在外面。 “洪荒钟,几千年之后,你终究还是回到了洪荒战场!” 黑夜里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震动了山崖,回荡在群山之间。 山钟的响声更加强烈,同时夹杂着一声高傲的嘶吼声。 血色的闪电划过天际,瞬间被照亮的山崖上突显出一个身影,高大壮硕,黝黑色的指甲,血红色的双瞳,穿着一件古老的兽皮,手中握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长枪,几分人形,几分妖容。 古庙溢出的光芒渐渐逼向了崖边的人,似在阻止他接近,又好像在呼唤他。 望着古庙斑驳的墙,他的血眸有些暗淡。 “被欺骗的滋味不好受吧,几千年了,他们隐藏在不可知的世界等待着,而你我都是他们的棋子。” 话音刚落,钟声变得急促而沉闷,传递出不甘和愤怒的情绪,一时间响彻天地。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迈步走近古庙,耳边回荡着钟声和雷鸣。 “没想到,你醒来之后第一个来的会是国教山。” 血眸男人停下了脚步,轻蔑地笑了几声道:“国教山,又是人族取的名字?这里是洪荒战场!” “每一个活在上古时代的人,都会怀念属于他们的战场,那里有断掉的佩剑和死去的爱人。”山崖上,俊秀的男人被风撩动着长发,一柄铁剑悬在腰间,紫色的长衣裹紧了挺拔的身子,“一些为了正义,一些为了权利,一些受到了蒙蔽,让归来的路迟了千年。” “可终究回来了。”血眸男人转过了身,血眸妖异,“看来你已经醒来很久,可我才是第一个被封印的,为何?” “因为可以杀了他们的人回来了,是他将我唤醒的。” “他在哪里?” “在人间,在天道。”俊秀的男人上指苍穹,于是雷声停止,大雨再次落下,“别去碰洪荒钟了,这些都是被安排好的,如果你想报仇,就遵从他的意思。” 血眸眯起眼睛,横枪指向他,杀机闪现:“我再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要阻止我,我便杀了你!” “我醒来的太早,修为还在恢复中,自然打不过你,但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我们,我们是杀不死的!” “你们都要阻止我,混蛋!可我一定要去杀了他们,即使被封印,我也还是千年之前的愤怒,而你,早已没有了你的骄傲!”血眸气愤地嘶吼了几声,就像食物被夺走的野兽,裸露在外面的胸膛上下起伏。 俊秀的男人看着他,嘴角的笑变得苦涩,神色黯然着,轻声道:“每个人都在岁月里磨掉了尖牙利爪。” 沉默了许久,血眸喃喃道:“真的有可以杀掉他们的人?” “亲眼所见。” “那走吧,找个地方叙叙旧。” “你不夺钟了?” “你傻啊,万一又被封印了怎么办!” 俊秀男人笑出了声,血眸的男人顿时感到很不爽,一枪将其撂倒,拖着他跳下山崖。 与此同时,大雨滂沱的国教山上,狂风如同野兽在嘶吼,浑浊的泥水顺着山道下流,雷声振聋发聩,漫天闪着妖异的红光。顾珩沿着山坡乘风而去,翻过了几座低峰,然后落在了最高峰的山腰。 第一次听到洪荒钟声之时,他就觉得那口钟似乎在呼唤他,就像虚白亭里的世界棋盘一样,而这一次来到国教山上那种呼唤便更加直击内心。 正当他准备登峰之时,一道指芒飞射而来,从无边夜幕里直刺顾珩的眉心。 “谁?” 顾珩心中一惊,闪身落在了山道上,挥手扬起一道长风,卷起巨大的山石砸了过去。 “好小子,竟然能躲过去!”山道旁的巨树后走出一个道人,尖嘴猴腮,一双小眼几乎睁不开,下巴上还长着一撮山羊胡子。 顾珩俯身,让面前凸起的山岩挡住半个身子,然后警惕地看着那道人,指尖清风涌动。 “你是谁,为何暗害于我?” 那道人缓步走近,边甩着衣袖上的雨水边捋着山羊胡子,用尖锐的嗓音道:“你死之将至,告诉你也无妨,我是国教内院的副院长,乃是千河之师。” 顾珩眯起眼睛,危机感渐渐强烈起来,面前这道人如此开门见山,甚至不顾身份埋伏在山上等着刚刚观天的自己,肯定不只是因为他和白鹿千河的矛盾,此时的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能被这种强者惦记的,就只有从苍无忌那里得来的虚天道经,他连番使用虚天印和此掌开天已经将自己暴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果然,那道人开口便道:“我且问你,你是从何处学会的虚天道经?” “什么虚天道经?我从未听说过。”顾珩皱起眉,面容冷淡,但其实内心已经焦急万分。 “小子,你若交出道经,我可以饶你不死,否则我就先将你杀了,再祭炼你的识海!” 看那道人如此笃定虚天道经就在自己身上,而且扬言要杀了自己,顾珩觉得此刻已经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便开口道:“虚天道经本就是国教之物,下山之后我自会交还给院长,还请道长稍安勿躁。” “哼,道经是我国教根基,你私自修炼已是死罪,我念你尚且年轻,交出道经我便既往不咎。”那道人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其强悍的气息竟让顾珩的识海立即沸腾了起来,甚至隐有崩溃之象。 “道长,您可知魔宗现身国教山,您怎能不去护钟反而跑到这里来截杀我?” “你知道的还挺多。” 顾珩心中一片冰凉,他本以为用魔宗现身的消息能让道人片刻分神,却没想到他根本不关心此事。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办法了,他缓缓直起身来,默默看着道人的一举一动,之后便突然挥手,汇聚起漫天风刃劈了过去,然后扬风而起欲趁机逃跑。 道人的真元轻轻运转,仅仅是冷哼了一声,漫天风刃便无影无踪,而顾珩也如断线风筝一般撞在崖壁之上,一口鲜血从喉中涌出。 “我给过你机会,只可惜你不懂得珍惜,那我只好杀了你祭炼你的识海了!”道人运起真元,右拳之上凝聚其赤红色的罡气。 顾珩举掌,掌心向天,一道大手印从苍穹落下,压向道人,借此时机,顾珩一脚踏裂了脚下的山石,沿着陡峭的崖壁向上逃窜。 只可惜道人的功力高深莫测,一拳击出,不但击散了顾珩的掌印,还隔空震碎了顾珩上方的半个山头,破碎的山岩坠落崖壁,朝着慌不择路的顾珩砸了下来。 恰逢此时,道人挥掌而起,真元之光照亮天地,一只虚凝的刀锋从其掌心飞出。 道人冷笑:“我想要杀你,你还能跑的了?” 刀锋如电,削铁如泥。 顾珩翻身踩着下落的山岩,动若疾风,惊险地躲过了刀锋,却被一道虚光缠着了身体。 接着,道人的掌就压了下来。 感觉着那如可怕的威势,顾珩觉得自己死定了,甚至连全尸都留不下。 就在那一掌即将落地之时,忽然有一声长啸于山林响起,惊天动地,巨岩被震落,鸟兽狂奔,片刻间一股比道人还可怕的威势在山野弥漫。 “何人?”道人心中一惊,却见自己的掌心不知在何时被洞穿了,鲜血喷洒。 “有人来救我,难道是长孙院长?”顾珩伸指射出一道风刃斩断了捆绑着自己的虚光,踏风飞退,同时聚集起漫天雨水形成水幕,笼罩己身。 道人当即反应了过来,一掌震出,刚凝聚而成的水幕被拍的粉碎,而水幕之后的顾珩被这一掌正面击中,道人庞大的真元之力燃烧着汇入了他的经脉,撕扯着他的内脏,沸腾的识海也因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轰然炸裂。 “该死,这小子竟然只有观天境!我的虚天道经,近在咫尺,却被自己毁了!”道人的眼里涌起怒火,神色有些癫狂,他觉得凭着顾珩的手段怎么说也应该在明道境之上,却不曾想自己一掌就震碎了他的识海。 山野顿时震动起来,一道灿烂的霞光直冲云霄,瞬间照亮了阴暗的天地,如百花绽放一般爆裂开来,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震动四方,朝着道人狂奔而来。 道人心中震惊,他已经是怀虚境的修士,再进一步就是圣人,而此刻他的识海却在颤抖,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很有可能有一个真正的圣人正在接近! 但是很快,脚步声便停下了,那股威压也荡然无存,道人仰起头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和雨水,却看到自己面前飘来一撮金色的绒毛,缓缓旋转着。 天空在几息之后被火光照亮了,那是一场在雨中燃烧的大火,火势撩天,一位惨叫着的道人被凶猛的火焰包裹着坠落了山崖。 事实上,那只是一撮绒毛被点燃了而已。 ; 第三十九章 陷入昏迷 国教山惊现魔宗的事情并没有被传出去,但已经有很多人坐不住了,因为有三个人没回来。 一个是国教的副院长,护钟途中悄然失踪,急坏了国教众人,唯恐其遭遇不测。 一个是东岳四君子之一的竹君子,死在了神秘人的掌下,使得太极宫上下震惊。 另一个是小人物,是个才刚刚观天的修士,却更加让国教感到头疼,原因有很多。 比如,他身上很可能带着虚天道经。 比如,他很可能是国教上代院长的亲传弟子。 如果真是如此,这个少年就是内院院长的接班人,没有之一。 而林家少爷因为三日入虚之事名遍国都,这次入国教招考却失踪在了国教山,流言已经传遍天南。 有人说,林家少爷之所以突然崛起,是因为在禁地得到了上古魔经,在招考途中被山钟震死。 还有人说,林家少爷遇到了大机缘,得到了国教山中的传承。 所有的流言都没有证据,只是自那以后,西北蛮族被打的落花流水,连战场都被鲜血染红,吓的天南皇室安静了许久。 国教秋考的结果很令人意外,所有人都没有被录取,甚至有五个外院弟子被逐出了国教。 时间静静地流逝着,只在生命之上留下了不可察觉的痕迹,转眼间,距离国教秋考的结束已经十天,副院长被人在主峰的山崖下找到,只是已经被烧的焦黑,仅剩下一口气在。 而林家少爷依旧没有出现,流言也一直没有停息。 镇北候府依旧肃然,安静里带着死气沉沉。 在府门对面有一座客栈,三楼的小窗一直都开着,正对着镇北候府的一处小园,窗前站着一位一身缟素的女子,面容憔悴,发色枯黄。 同时,山人饮里有一位小伙计突然变得脾气暴躁起来,弄得楼里的生意有些冷清。 国都很不安静,越来越不安静,有很多人多了些心事。 这一日,天南突然下起了纷纷扬扬地鹅毛大雪,人们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入冬了。 城楼被披上了银装,街道上结了薄冰,最壮观的则是高耸入云的国教山,它被大雪覆盖,显得虚无缥缈。 而山上的古庙前也堆积了厚厚的雪层,有个戴着花脸面具的女子提着扫把来到庙前,一边哼着歌一边把积雪扫到山下。 很多人见过这个戴着面具的奇怪女子,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叫苏弄影,据说长的倾国倾城。 雪后初晴,太阳慵懒地爬到半空,然后再也爬不动了,索性趴在天上继续睡。 苏弄影望着银装素裹的天地有些失神,然后她眼前一亮,撕扯着喉咙朝着古庙大喊:“死肥猫,这么晚了,起床了!” 古庙里突然传来一声气愤的轻吼,一只像幼虎一样的小兽左摇右晃地从庙里走出来,半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它摇晃到了苏弄影的身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卧了下来,灿金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光。 苏弄影拍了拍它的头,轻声道:“肥猫,这么多天了,他还没醒?” 被叫肥猫的金色小兽很气愤,挥着爪子把她的手扒拉下来,然后点了点头。 天南的冬日很冷,山上的天气更冷,但这一人一兽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挨在一起望着太阳,看着瞬息万变的云层。 静默的山上寒风阵阵,树冠上的积雪压断了树枝,塌了一地。 正当风停时,古庙里突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惊动了苏弄影和金色小兽,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然后从雪地上爬起来冲进了庙宇之中。 “你醒了?”苏弄影的声音带有几分惊喜。 然而并没有声音回答她的问题,阴暗的古庙中什么都看不到,却传来阵阵血腥。苏弄影的笑容在脸上僵了片刻,眼里透露出浓浓的失望。 轻叹一声之后,她点燃了一盏油灯,烛火左右摇摆着照亮了一切。 庙宇内的空间不大,正中悬挂着一口大钟,很普通的大钟,上面刻画着一些抽象的花纹和图案,远一点看去就像是生了锈,像历经了洪荒万载,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它通体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这就是顾珩一直念念不忘的洪荒钟,破旧、粗糙,却有它自己的势存在。 而在钟后,有一座男子的塑像,它穿着黑色长衣,冰冷的双眸微微上扬,脚下是连绵起伏的云彩。这是天之上的男人,不知何年被供奉在了神台上。 苏弄影欠身从钟下走过,来到了神台前。在塑像的前面有一张香案,上面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金色小兽抬头望了少年一眼,然后转身在门口趴了下来。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难道是遭遇了魔宗?”她的话语很轻柔,好像在自言自语。 少年没有任何反应,神情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显得有几分狰狞。 苏弄影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为何有些难过,不自禁伸出手想帮他把脸上干涸的血迹擦掉。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少年脏兮兮的脸颊时,苏弄影闪电一样迅速缩回了手。 “怎么……有种麻麻的感觉?” 门前的金色小兽闻声转了下头,发现苏弄影并不是在跟它说话,然后又无趣地把头转了回去。 天南的雪一开始就会下很久,久到人们无力去期待春天。 然后,这场大雪便足足下了半月的光景,苏弄影也扫了半月的雪,而在外界,林家少爷仍然没有出现,所以人都觉得他大概凶多吉少了。 同样受到天南百姓关注的还有一件事,天南国东临的梁国要派遣使团来天南国都,据说会受到二皇子的亲自接待。 此时引起了民间的猜测,冲淡了人们对林家少爷下落的好奇。 而在国教山上,顾珩正静静地躺在古庙的香案上,感受着冬日刺骨的冰冷,心里却无比舒爽。 不久之前他就恢复了知觉,却发现他的意识被困在了自己破裂的识海中,沉入了金色的海底,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此时庙里走进来一个姑娘,将他的身体扶起来,拿着汤匙一丝不苟地给他喂汤。 识海中的他微微脸红,心里却涌入一丝暖流,洗去了他此刻的焦躁不安。 “本姑娘从来没这么伺候过一个人,你倒是很会享受啊,我告诉你,你若是再不醒,我就直接把你埋了!”苏弄影放下汤匙,一边气呼呼地抱怨着,攥着手绢为他擦嘴的手却越发轻柔。 他能听得到她的声音,感觉得到她动作的轻柔,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 第四十章 醒来 国教山顶的古庙里,肥猫晃着脑袋爬到了香案上,在顾珩的胸口卧了下来,然后用金色的双眸望向黑衣男子的雕塑。 塑像的表情很奇怪,遥望着远方,嘴角上扬着,眼眸却异常冰冷,只是在肥猫的目光触及到那塑像时,塑像的衣角似乎被风吹起了几分。 肥猫低吼了几声,用毛茸茸的爪子擦了擦眼睛,却发现塑像并没有丝毫变化,它不禁有些羞恼,跳下香案跑到了古庙之外。 古庙里只剩下了一口钟、一座塑像和想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的顾珩。 他躺在香案上感受着冬日的寒冷,心里有些失落。 作为修士,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自己的识海,但如今他的识海就要干枯,裂隙越来越大,海中的莲花也枯萎了,这一切都是因为那道人的一掌。 顾珩的意识躺在识海之底,感受着那渐渐浅薄的海水,思绪却飘往了远方。他并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身旁就是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洪荒钟,除了苏弄影就在他不远处之外他一无所知,但他还是想知道点东西,所以他努力想要游出自己的识海。 那夜,道人一掌击来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恰巧听到苏弄影在自言自语,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苏弄影没有把他带下山也没有通知其他人。 他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认识了很多很多人,还有了一对近乎白捡的父母与妹妹,所以他知道有很多人会担心他,他曾答应要去禁地救苍老头,答应将虚天道经送回国教,他答应别人的事情都还没做到,却被人一巴掌扇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如何才能化解困局,他一念动触及到了上善若水之道,还没完全枯竭的识海里泛出几朵浪花,然后向着无天大叔的魔元冲了过去。 但那朵费劲力气掀起的浪花瞬间又落了下去,根本没有接触到无天大叔的魔元。 顾珩憋住了气,浪花再一次泛起,小了几分,但速度却快了不少,在只差分毫之时又落了回去。 无天的魔元静静地悬在识海之上,通体晶莹,散发着淡淡地紫气,紫气中夹杂着几根血红色的细线。 顾珩没有再一次激起识海的浪,他静静地看着那颗魔元,觉得自己有些考虑不周。 魔元如果真的融合进了自己的识海会发生什么后果?自己会成魔吗?虽然顾珩不知道魔究竟是什么,但人对魔的深恶痛绝他从来到这里就感受过了。 难道就这样等待识海枯竭吗?顾珩沉下心来考虑了片刻,然后便掀起一道浪花拍中了无天的魔元。 他不知道魔到底是什么,所以并没有心里负担,而且他觉得万物自有其存在的道理,魔也是万物之一。 被浪花拍中的魔元飞速地旋转了起来,其表面覆盖着的一缕缕紫气涌入了他的识海之中,然后化成了无尽的紫黑色海水。 而识海的裂缝竟在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愈合着,那株白莲又重新绽放,只不过开出的不再是白色的花,而是紫色。 顾珩的心情转好,有些感叹自己的幸运,然后一阵剧烈的疼痛便突然袭入了他的脑海,顾珩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被撕裂,有一只手撬开了他的天灵盖,伸进他的脑子里搅拌着他的脑浆。 怎么回事?他极力地压抑着对痛觉的感知,心中惊恐,他不知道自己的识海出了什么问题。 就在他疼痛难耐之时,紫气之中夹杂的血红色细线就像触手一样,伸到了他识海的底部,然后扎根在了他的识海中,整个魔元褪去了魔气,变成了一颗血红的珠子,连接着那些触手。 沉默许久之后,他控制着自己的意识尝试着向上游动,在紫黑色的海水里翻腾出浪花,波涛汹涌的海面距离他越来越近。 在冲破海面之时,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正在欣喜之势之时耳朵却嗡嗡地响了起来,犹如雷声入耳。之后,一股强劲的热流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差点冲破了他的经脉。 剧痛让他的身体一阵抽搐,日久年深的香案咔嚓一声裂开,他的身体重重地砸落在了地面上。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要伺候你一辈子!” 苏弄影的声音穿到了他的耳中,同时轻快的脚步声响起。 顾珩用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却是漆黑如墨的黑暗,此时,有一只手拖住了他的后背将他扶了起来。 “现在是晚上?怎么这么黑?” 苏弄影一愣,然后转头看向庙宇之外的暖阳,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伸出纤细的左手在顾珩的眼前晃了晃,然而他的双眸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是被蒙上了布的琉璃珠,黯淡无光。 她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顾珩已然明白。 “我瞎了。”顾珩看着眼前的黑暗,有些失落,“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谁伤了你?” 顾珩只是摇摇头并没有说话,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索着向前走去,然后砰地一声撞在了洪荒钟上,脚下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苏弄影的心顿时像被揪了一下,她从开始就知道顾珩的不凡,甚至视其为与方独清一样的天才,可他却瞎了,连走路都走不稳。 她走过去想要安慰他,却没想到顾珩根本没有难过,脸上甚至带着惊喜的表情。 “我刚刚摸到的是不是国教山钟?” “是……” “原来这是国教山顶,山钟就在我面前。”顾珩爬起来,一双手在钟上抚摸着,钟体淡淡地光芒萦绕在他指尖,“果然,国教山钟就是洪荒钟!” 苏弄影有些不明白,皱着眉问:“你说什么?” “相传上古时期有一口大钟名叫洪荒钟,是洪荒战场的遗留之物,乃是天道孕育的重器。” “洪荒战场是什么地方?” 顾珩沿着钟体粗糙的表面抚摸着,然后开口回答道:“洪荒战场是埋葬了无数神明的战场,这些神明全都是被魔宗愤怒所杀,后来天道降下了洪荒钟把愤怒镇压,那个地方才被取名为洪荒战场。” “真的有超越天道的神明存在?!”苏弄影一惊。 “不,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万物都在天道之下,我猜神明应该是天赋强大的另一种生物。” “原来如此……”苏弄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顾珩的手离开了洪荒钟,他感受着从庙宇外吹来的寒风,突然朝着苏弄影道:“能扶我到外面走走吗?” 坐在山崖之上,寒风冰凉刺骨,吹动了两人的长发。 苏弄影长呼了一口气,伸手到了耳后,将自己的面具揭了下来,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 粉嫩的唇瓣、高挺的琼鼻、一双灵动的双眸竟然是冰蓝之色,透露着出一股高贵的势气,不施粉黛的脸庞十分柔美,就如流云的曲线。那精致的五官、毫无瑕疵地面容,仿佛是画中女子。 卧在一旁的肥猫轻撇了她一眼,顿时醉倒在了雪堆上。 古籍中有女子美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恐怕也不过如此。 只可惜双目失明的顾珩根本看不到苏弄影的脸。 ; 第四十一章 盲眼时清澈的世界 寒冷的风呼啸着吹过,夕阳西垂,山上的雾气就像白纱帐一样笼罩着天空,松树傲立,浑身雪白。 从山顶向下看去,天南国都很小很精致,被冰雪覆盖着,又笼着一层薄薄的雾,透露出一股飘渺的美感。 顾珩坐在山崖的一块巨石上,看得很认真,但其实他什么的看不到,他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苏弄影就坐在他的身边,看着冷风吹拂着他的长发,看着他无神的双眼,轻轻说道:“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送你下山吧?” 顾珩轻轻地摇了摇头:“再等等吧,我很久没在山里生活过了。” 在无名山时他一直想去看看尘世的样子,在尘世之中他却又无比怀念在无名山的时光,现在有了机会让他重归山野,他觉得心情很好。 “你冷不冷?”苏弄影皱起眉。 这句话顾珩也问过她,在林府中那场秋雨落下时,现在换了过来。当初顾珩觉得她是身子单薄的女子,现在苏弄影觉得他是可怜的瞎子。 顾珩微笑着,无神的双眼朝着她的方向转动:“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能控制风。” 苏弄影点点头,然后又问:“你中午想吃什么?” “你会做饭?”顾珩很惊讶,语气轻松愉快,“山里有什么,就吃什么?” “山里?冬日的山里能有什么?” “我以前在山上居住的时候,都有保存野菜和腊肉。” “我的小竹园里也有一些东西,” 顾珩微微一愣,想起了自己的篱笆院和茅草屋,有些期待地说道:“那就去你的小竹园?” 苏弄影点点头,将他扶起来,沿着古庙之后的小路,去往另一边的小竹园。 山道上还残留着积雪,脚下很滑,而且顾珩看不到路在哪里,所以二人走的很慢。 远远的,一片青翠的小竹站在斜坡上,在雪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俊秀,在竹林之中有一座小园,竹篱笆,竹木房,印在了翠竹的青色之中。 “这就是我的……”苏弄影刚刚来了兴致,想要介绍一番,之后才察觉顾珩已然是个盲人,“抱歉,忘记你暂时看不见了。” “没关系,我嗅的到。”顾珩招招手,一缕清风便从竹林飞来,“我的茅草屋后面原本也有一片竹林,从我出生就有,只是后来被无天叔的紫火烧了个干净。” 苏弄影突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认识无天?” 顾珩心中咯噔一下,暗自责怪自己的警惕性,他曾在山人饮时说漏了嘴,没想到这一次又说漏了嘴。 无天大叔既然继承了魔族的道统,肯定是被全天下视为公敌,若是让别人知道他和无天有关系,那还得了? “说话啊,你真的认识无天?” “没有,你听错了,我只是说我家的竹林被一场火烧光了。” “这个世界知道无天存在的两只手都数的过来,而我恰好知道他的领域是紫火焚天!”苏弄影的眼睛眯起来,扶着顾珩的手指微微用力,“你是不是真的见过他?” 顾珩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面前的女子聪慧异常,而且救过自己的命,对他很好,但是他却不知道其真正的身份,所以警惕。 苏弄影看出了他的犹豫,轻叹了一口气道:“无天是我师叔,他在继承了魔道之后被我爷爷逐出了师门,下落不明,爷爷很后悔,找了很久却只找到了他的女儿,你如果真的知道他的下落,能不能告诉我?” “无天大叔的女儿没死?!”顾珩惊讶地脱口而出,然后瞬间又反应过来,尴尬地低下了头。 苏弄影一把拧住了他的耳朵,恶狠狠地道:“你果然知道我师叔的下落,还敢欺瞒我,枉费本姑娘伺候了你这么多天!” “啊……疼,我告诉你好了吧!” “哼,让你骗我!”苏弄影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得意地笑着,大喝道,“快说!” 顾珩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一身伤的大叔,神情有些默然,半晌后才开口说道:“无天大叔他死了……” “你说什么……师叔死了?”苏弄影拧起柳叶般的细眉,双眸渐冷,面露疑色,“不可能,他是由圣入魔,何人能杀他?” “是九宫高手联合起来,封住了他的修为,大叔他不想认输,所以和一个叫崇明的人同归于尽了。” “九宫!”苏弄影的脸上浮现出煞气,冰蓝的双眸闪过杀机迸溅地冷光,“他们是不想活了,竟敢害我师叔!” “你说无天大叔的女儿还活着,真的假的?” 顾珩对无天的印象很好,大概是因为大叔的出场太过华丽,他很希望大叔能有后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苏弄影点点头,双眸溢出悲色,轻声道:“师妹还活着,她才十二岁,还以为师叔一定会回来。我师叔的墓在哪儿?等师妹长大,我要带她去扫墓。” “既然是同归于尽,哪儿还会留下尸体。” 苏弄影闻声点点头,觉得顾珩说的有道理,自己的师叔拥有紫火领域,想必与对手玉石俱焚时用了这最强手段。 顾珩见她没再追问不由得松了口气,若是她非要自己说出那个地方怎么办,去哪儿找个无名山? “等你决定下山,我就要回家,告诉爷爷师叔已经过世。” “家?你的家在那儿?” 苏弄影想了想,有些犹豫地道:“我告诉你可以,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 这很简单,顾珩有很多事都不能告诉别人,譬如无天大叔的魔元被他融合了、虚天道经就在他身上,还有就是他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家在起源峰的山脚下。你应该知道,这个大陆是无穷尽的,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所以,人们把古籍中有记载的第一次出现人类的地方叫做了起点,就在我家的附近。” “远吗?” “当然远,无数先辈穷极一生去开拓未知大陆,早已距离起点很远。” 顾珩点点头,若有所思,之后挥手放掉了竹林中的那缕长风,笑道:“你不是说要做菜给我,走吧?” “嗯。”苏弄影伸出手拽着顾珩的衣袖,带着他穿过竹林进入了小竹园。 小竹园的一切都是竹子做成的,竹栅栏、竹屋、竹门,连小院里用来歇息的长凳都是竹子做的。 人走进去,就像是被埋进了一片翠绿,被融进了风中溢出的清香中。 但顾珩只嗅得到,却看不见。 苏弄影将他按在竹屋前的长凳上,自己一个人在竹屋和厨房之间来回跑动。 “你好好坐着吧,待会儿让你好好尝尝本姑娘的厨艺!” “能吃就好。”顾珩在小声嘀咕了几句,便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耳畔的声音之中。 这几日他听过大雪簌簌落下,听到过雷声,听到过很多很多的声音,连洪荒钟的响声都听过了,而此时此刻,有寒风吹着竹叶沙沙响,有苏弄影来回奔波的脚步声,有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一切都很热闹。 唯独顾珩的心,平如静海无波无澜。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所以他的心从没有一个时候如此刻那样宁静。 渐渐,耳畔的风声消失了,竹叶也不再发出声响,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像一首乐曲,远山上还似乎在回荡着古钟的闷声。 竹园中,顾珩腰杆笔直地坐在长凳上,静若死去。 要多静才能和死去一样,那便只有连呼吸都被忘掉之时。 ; 第四十二章 万籁此俱寂 山上积雪覆盖,远方雾影深重。 唯有一座小竹园青翠欲滴。 在那清香的寒风中,顾珩坐在竹木长凳上,聆听着最寂静的喧哗,遗忘着曾熟悉的世界。 远方似乎有钟声在轻响,愀然空灵。 盲眼之时,大道之音清澈。 顾珩纹丝不动,闻声而静,渐渐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他双眼暗淡,但神色轻松,就好像打坐的老僧突然入定。 古人曾曰: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 大智慧者即使在最喧闹的地方,也能沉浸在静默之中。 现在的静默不是世界的静默,而是属于顾珩一个人的静默。 然后天地万物都静了下来,山道上的雪不再融化,高崖上将要坠落的土石悬在了崖边,寒风被束缚在了竹林之内安息。 只有钟声像是穿越了洪荒传来,轻微却震耳,那并非古庙中的洪荒钟声,那是顾珩内心中的声音。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顾珩并不知道他的静默使得周围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寒风不再呼啸,而竹叶不再沙沙响动。 他很惊讶地站了起来,侧耳听着周围的声音,但一切都没有改变,寒风依然强劲,竹叶响动不已,没有什么钟声回荡,之前的一切就好像是他在做梦一般。 难道真的睡着了?顾珩有些懊恼,现在的他什么都看不到,对于现实和虚幻只能靠其他感知能力来区分。 “都那么久了,怎么饭菜还没做好?” “这才刚刚下锅好不好,哪有熟的这么快的饭菜,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 刚下锅?可自己明明已经坐了一炷香的时间了?不但听到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吹了许久的冷风,还听到了钟声回荡,怎么饭菜才刚刚下锅? 他摇摇头,以为自己真的做了个看不见的梦。 小竹园仰视着山巅古庙,那屋檐上垂挂着的冰锥还在滴水,被压趴下的灌木丛渐渐露出雪面,山雾淡淡。 顾珩傻傻地坐在凳子上,吹着风,嗅着空气中的冰冷,但再也进入不到那种万籁此俱寂的状态。 半晌之后,苏弄影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喊道:“走吧,进屋吃饭。” “好香啊!”顾珩惊讶地站起来,靠着空气中弥漫的饭香找到了苏弄影的位置,“没想到你的厨艺这么好。” “那当然,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没人给我做饭,我只好自己学。” 顾珩点点头,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无名山:“我以前的时候有个菜园子,自己种自己吃。” “你不是林家大少爷嘛,还在自己种菜?” “种菜是我喜欢做的事,每日除草浇水也是我喜欢做的事。” 苏弄影拉着他走进竹屋,将饭菜摆在竹木桌子上,有些困惑地说道:“你看不见饭菜怎么办,我喂你?” 顾珩闻声脸红了起来,他的意识被封进识海的那段日子里虽然不能控制身体,但依旧拥有感觉,每次苏弄影给他喂饭时他都要心跳加速好久。 他从未与女子这般亲密。 “你端着碗,我给你夹菜好了。” 顾珩连忙点头,手摸索着将筷子与碗拿了起来,微微伸向前面。 二人对面而坐,认真吃饭,苏弄影每吃一口都要给顾珩夹一次菜,而顾珩也会在最恰当的时候伸出碗,二人几位默契,就像一起生活了好久一样。 这样的沉默让顾珩很不习惯,因为他现在很依赖自己的听力。 “你现在把面具摘了吧?真想看看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苏弄影俏脸一红,差点被嘴里的饭菜噎着,怒斥道:“看什么看,吃饭啊还是说话啊?!” “呃……我只是好奇。” “你一说好奇我就来气,要不是你对国教山钟好奇,至于这样嘛,还要我伺候你。” 顾珩沉默,他知道苏弄影说的对,要不是他执意要去山巅看山钟,也不至于双目失明,虽然他在无名山长大养成了宠辱不惊的性子,但看不见这个世界对任何人都是难以接受的,他也一样。 “你以后要怎么办,还会继续修道么?” “我想治好眼睛,然后爬到天道之上去看看,我好奇……” “我也想去看看。”苏弄影抬起头,看着云雾深重的天空,隐隐期待,“天道之上是不是也有和我们一样的人?” “等我能去了就带你看,算是报答你照顾了我那么久。” “我干嘛要你带我去,我也是修士好不好!” 顾珩点点头:“那你带我去。” “好。” 饭菜不是很多,三两下就被他们吃了个干净,此时,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零零碎碎的雪花,悠扬地落在积雪之上,粉刷着新的洁白。 苏弄影端着碗筷去了厨房,只剩下了顾珩一个人,他站起身来,走在竹木地板上踩的吱吱作响,然后摸索着走出竹屋,小心翼翼地从台阶上迈下来,走进了漫天飘扬的雪中。 他踩在松软的雪地中,冰凉刺骨的风刮过他的脸庞,雪花落在他凌乱的长发之上。 他试图去想象那些自己看不到的画面,小竹园、背景是高大的国教山、漫天飞舞的白雪…… 在他的想象之中,遥远的地方又传来似有若无的钟声,天地悄然静谧,雪花停在了半空中,就像被黏在了空气里,而寒冷似乎也早退却。 “原来,人的想象早已高于天道。” “你又在想什么?” 耳畔传来了苏弄影的声音,顾珩侧身用看不到的双眼望向他的位置,笑着道:“我在想像如果世界不再受到天道束缚,人们冲破了鸡蛋壳会是怎样的画面。” 苏弄影轻笑:“多数人修道是为了力量,为了得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控制他人生死的权利,怎么你却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呢?” “因为好奇,所以人们才会在大陆上开拓、探索着,寻找上古的踪迹,让世界在不断向前,这是我们唯一不肯甘心服从于天道的地方。” “你真的觉得人能够登上苍穹?” “我曾见到过一男一女站在天道之上,站在黎明的曙光之中,俯视天道。”顾珩想起了林府秋雨的那一幕,那样震撼着他的景色。 “什么样子的男女?”苏弄影惊讶地望着他,不知道何时她已经习惯顾珩所说。 “那个男子一袭白袍,脚下是翻腾滚动的云海,为一位抚琴的女子撑着伞。” 苏弄影顿时瞪大了眼睛,惊问道:“你说……云海之上男子撑伞罩住了抚琴的女子!?”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我见过!” 苏弄影一句话让顾珩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见过?那这么说当日之景不是他所臆想出来的。 “在起源峰下的一处废墟里,我见过这样的壁画,而且关于那个撑伞的男子,我还在另一个地方见到过!” 顾珩连忙追问:“另一个地方,在哪儿?” “在国教山上的庙宇中,山钟之后立着他的塑像。” “带我再去看看!” 苏弄影见他情绪有些激动,毫不迟疑地上去抓起了顾珩的手要带他上山,在接触到他的一刹那她突然脸上一红,冰蓝的眸子流露出一丝羞恼。 而顾珩丝毫没有觉得不妥,紧紧握着了手中温软的玉手,忘记了作为一个读书人应该的迂腐。 ; 第四十三章 于上古神庙中禅 枯藤从山崖上垂下,盘结交错,就像是奄奄一息的老蛇。 崖壁下站着几株枝干曲折的枣树,光秃秃的,黝黑的树皮上沟壑纵横。 在雪中伫立着的古庙显得很孤寂,而在庙前还站着一位同样孤寂的老人。 他的头发比雪还要白,长须飘飘,一袭厚重的裘袍紧紧地裹在身上,似乎是畏惧这冬日的寒冷。 他的身形有些佝偻,胆却满面红光,明亮的双眸时常闪出晶亮的光芒。 这样的一个老人站在山巅的古庙前,望着大山之傲然,静静地等待着一个少年。 与此同时,在山后的一条沉积着白雪的山道上,苏弄影牵着顾珩的手小心翼翼地走着,去往古庙。 当二人渐渐看到庙宇之时,他们也看到了站在山崖上的老人。 老人将手指放在嘴前,告诉苏弄影不要说话,又伸手指了指顾珩。 苏弄影点点头,放开了抓着顾珩的手,转身朝着小竹园走去。 而双目失明的顾珩早已感受到山风另一端绵延厚重的气势,所以并未有疑惑,拱手问道:“敢问前辈是?” 老人惊讶不已,他早已将气息控制在丝毫之间,并且一动未动,却还是被这少年发现了。 山风中,老人伸手捋着长须,上下打量着顾珩,半晌后终于开口道:“我是个老头,姓穆,你可以叫我穆老头,也可以称我前辈。” “前辈是专门在此等我的?”顾珩此刻的心中有些忐忑,自己的身上带着虚天道经,而这里是国教山,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窥觊。 老人笑了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将他带到了崖边,他挥手扫去了半个山崖的雪,拉着顾珩席地而坐。 “我来这里的确是为了见你,但也是为了故人。” “何人?” “这个先不提,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 顾珩有些担忧,怕这老人开口就问虚天道经的下落,但仍毕恭毕敬地道:“前辈请问。” 老人语气平淡的开口了,话里的内容也很平淡:“你今年二十多岁了吧,从何时开始修道?” “一个多月前才开始修道。”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道。”老人轻轻摇头,看着他无神的双眼,“道无形,山有名,花开一时落,冬至百草枯。你看这样的景有多久了。” “三年。”顾珩不得已说了慌,因为他现在是林家少爷,从没在山林居住过。 老人裹紧裘袍没有再问,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只是一直在打着哆嗦,不时向手掌里哈着热气。 顾珩自然能听到了老人哈气和搓手的声音,便更加疑惑地问道:“前辈修为高深,还会觉得冷?” 他问过苏弄影冷不冷,苏弄影问过他冷不冷,潜意识里觉得寒冷不是好事,但细想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关心的,但身旁的这个老人不同,顾珩能感觉到他的势有多强,仿佛能遮天蔽日,吞住天光,但他仍然感觉冷。 老人伸出一只长满了老人斑的手,将顾珩的手拉过来,一丝暖意便顺着他的手掌涌入了身体内。 “你所感觉的冷是天气的冷,而我所感觉的是大道的冷!” 大道会冷,这样的说法顾珩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免好奇为什么天道也会冷。 “曾经的天道亲近人类,修道是件简单而快乐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何时她便隐去了身形,人们只能靠着口口相传或者是经书典籍来传递着自己看到的天道。”老人看着苍茫的天色,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迷惘,“修道的困难阻挡了大批人,但同时也成就了很多人,但从始至终都没人能得窥天道分毫。” “因为盛世,所以凋零。” 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何人所说?” “一本古籍上的话。” “那一定是一本有意思的古籍。” 顾珩点点头,却依旧猜不到老人来此的目的。 “前辈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想请教你,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老人的表情很认真,更为奇怪的是他的眼睛里还带着几分虔诚,就像在朝拜天地。 顾珩诚恐,以这老人的修为境界和对天道的理解肯定是大人物,却像小沙弥对待禅师一样用了请教。 “前辈,我只是观天境的小修士。” “我知道,但很多人入的是别人的虚,观的是别人的天,只有寥寥几人可以修自己的道。” “前辈问的具体一点,我一定知无不言?” 老头站起身来,抖落了身上的雪,然后用沙哑的嗓音道:“好,我想请教的是天道在成全人,还是在困住人。” “晚辈不知……”顾珩摇了摇头,又开口,“但可以确定的是,天道很无聊。” “天道……很无聊!”老人张大了嘴,有些难以置信,但半晌后他突然开始大笑,声音沙哑但却能传遍四野。 “前辈因何发笑?” “我从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记不清的时候就已经入圣,参天机捂大道,想要明白一切。”老人变得意气风发,白须微颤,眼眸有些湿润,“我参悟了一辈子,追随过前贤,探索过后辈,想要明白天道究竟为修士制定了怎样的道路,你猜怎样?” 顾珩满脸疑惑,尴尬地开口道:“不知……” “你说天道很无聊,难道我苟延残喘至今都是空?” “前辈,我并无此意。”顾珩连忙施礼,觉得自己考虑不周才伤害了一个虔诚的老修士。 但老人摇了摇头,即使顾珩看不到老人的摇头也是给他看的。 “但我信了你所说的话。为什么所有事都一定要有意义,为什么一定要有路才能向前?”老人抬头望向迷蒙的天,而后目光暗淡,“也许天道只是很无聊,才想成全一些人,供其消遣。” “前辈有大智慧,早已明白。”顾珩又施一礼,表情凝重,“您只是想借我的口说出您想说的话。” 老人将顾珩扶起来,感叹地说道:“以前,我一直都打不过我的师兄,即使在入圣时我早他十年也一次都没有赢过,现在我有些明白了,我所信奉的世间道在他看来其实很无聊,我一直在仰望,在等待指引,所以我一直在天道之下,成为束缚中的万物。” 顾珩心中一惊,顿时感觉到老人气吞山河的势,然后他的识海里开始出现天地的轰鸣,似乎在挑衅,又似乎是愤怒的嘶吼。 一语道破天际,异象应运生。 他想起了三千卷里的一句话:智者,无信。 真正的大智慧者,从来不会给自己找信仰。 几息之后,老人回过头,向其施了同辈礼,但顾珩看不见,不然他一定会更加惶恐。 “我师兄还好吧?” “您师兄……?” “就是苍无忌。” 顾珩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张大了嘴巴带愣住,原来面前的这个老人是苍无忌的师弟,是现任国教内院的院长。 “小时候,我一直嘲笑师兄不认字,看不得正统道经,结果他只能自己看自己的心,却看的比我们任何人都远。尽信书,不如无书。” “前辈很好,很快就能出来。” “你无须安慰我,谁人能从吃人的禁地出来。” “我。” 老人一愣,然后开始微笑。 ; 第四十四章 关于神明 天色渐渐暗淡,大风的呼啸仍不绝于耳,大地和山脉被埋进了漆黑的夜中,但这一切对顾珩并无意义,因为他的眼前本就是一片黑色。 老人已经下山多时,他与苏弄影此时正站在庙宇之中,面朝那座塑像。 “院长说这里是上古遗留下来的战场,塑像时由国教祖师所建,已经供奉了无数日月。” 苏弄影打量着那塑像,很是不解:“国教的存在很久远,但与起源峰相比仍差距了几万年,什么人能横跨时光而不老,即出现在起源峰的壁画上,还变成了国教的塑像?” “只有天道才能与世长存。” “你是说这个人就是天道?” 顾珩摇摇头:“天道就是天道,无形无影,怎么会是一个人。” “天道或许演化过人身来过人间也说不定啊?” “天道之下皆是蝼蚁,这是方独清所说,虽然我并不同意,但这对于天道来说是正确的,他怎么可能降低身份去化为在他之下的蝼蚁。” “那这是……”苏弄影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就像黑夜中唯一的星斗。 “这是到达苍穹的人。” 趴在香案上的肥猫听闻此声站了起来,转头也看向那座塑像,眼神中有怀念、伤悲、更多的是虔诚和敬畏。 两人静静地站着,顾珩是在感受古朴之中透露的庄严,苏弄影则是用余光偷偷地盯着顾珩在看,彼此之间无话。 庙宇之外的风雪依旧,就像野兽的低吼,烛火摇摇晃晃,被涌进来的寒风吹弯了腰。 半晌,顾珩想起了老人所说的话,然后开口问道:“你说魔究竟是什么?” 苏弄影还在盯着他,闻声吓了一跳,脸色一红便慌忙地转过头去:“魔就是魔呗,还能是什么?” 顾珩点点头,心里却仍旧烦闷,他与魔元融合之后识海被修补完整,这本是一件好事,但现在看来这或许会变成一件坏事也说不定。 “你在想什么?”苏弄影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心有些好奇,“是在想我师叔?” “我可能会成魔。”顾珩说出了心中的担忧,本该警惕所有人的他却向着苏弄影吐露了心声,“无天大叔将魔元封进了我的体内……被我融合了。” 苏弄影震惊:“原来你的伤是这样好的,难怪!” “魔是人族公敌,也许我有一天也会成为众矢之的。”顾珩此刻在古庙之中,却从没想到这一刻会一语成谶,预言了他的未来。 夜渐深,两人沉默着走出了庙宇,回到了苏弄影那座位于山崖后面的小竹园。 苏弄影抱着一床锦被,踩着吱吱作响的地板来到正坐在小凳上的顾珩的身边,将锦被放在木桌上:“你睡床,我睡地板。” “不行!”顾珩闻声拒绝,脸色微红,想起了入虚那晚的事情,“我睡地板就好,你还是睡你的床吧。” “虽然你的识海已经恢复,但是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万一死在我这里怎么办?”苏弄影有些羞恼,将被子塞进了顾珩的怀里。 顾珩尴尬地挠了挠头发,他知道苏弄影是在笑他迂腐。 “你愿意睡地板就睡,我不管。”苏弄影转身走到床榻边,伸手要去解长裙上的衣带,转念一想觉得不妥,只好和衣躺在了床上。 屋内一片阴暗,顾珩抱着锦被躺在地板上,心里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与一个女子共处一室,还是在晚上,怎么可能轻易入睡。 而苏弄影也睡不着了,她本是不在乎这样的事情的,但是因为顾珩的反应让她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风声呼啸,越过前方的国教山,冲向了小竹园,然后消失在了竹林之中,透着冰凉的月光能看到雪花在簌簌落下。 “你睡了没有?”苏弄影翻了个身,动作轻盈,借着月光看清了躺在地板上的顾珩,“我们聊聊天吧,我睡不着。” “聊什么?” “随便聊,什么都可以。” 顾珩伸开了蜷着的双腿,扯了扯身上的被子,然后嗅到了一股幽香。 “说话啊?” “我明日要下山。” “怎么快……”苏弄影有些不想他离开,“你的伤势还没痊愈,万一那个在山上打伤你的人又出现怎么办?” 顾珩微楞,想起了那夜里他隐约看到的漫天火光:“我受伤的时候,是谁救了我?” “不知道。”苏弄影摇摇头,“我只看到肥猫从山腰驼回来一个人,靠近之后才发现是你。” 到底是是救了我?难道不是外院院长而是内院院长?或者……是那夜前来夺钟的魔?他想不通,但唯一可以猜到的是,那个救了他的人是个圣人。 “这世上,入圣的人有多少?” “不超过十个。” “这么少?” “你以为圣人是大白菜,说有就有的?这世上不乏天赋超群的人,但只有参悟天地秩序才能入圣,很多人穷其一生都做不到。” 顾珩点点头,但心里仍对入圣如此困难觉得不可思议,若是连圣人都那么少,又有哪个可以超越天道? “你知道的圣人有哪些?” 苏弄影想了想,开口道:“我家老头、我那死去的师叔、内院院长、灵虚宫宫主、长生殿殿主……没了。” “你不是说有十个吗,这才六个啊?”顾珩觉得她说的不对,至少自己认识的几个人都是圣人。 “这是我所知道的。” “那山人饮的信风游前辈还不是圣人?” 苏弄影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走到他身边蹲了下去:“天南中有传闻你上过山人饮的二楼?” 顾珩点点头。 “信风游不是圣人,他似乎比圣人更加强大。”苏弄影不知道如何形容,一双深邃的眼眸望向他,“那日你对我说洪荒战场的事,我才想起一个流传已久的传闻。” “什么传闻?”顾珩也坐了起来,一脸的好奇。 苏弄影的声音变得低沉:“有人猜测,信风游是最后一个活在世上的神明!” “最后一个神明?!”顾珩瞠目结舌,识海里更是掀起了巨浪。 在人族的传说中,神明是执掌天地的存在,挥手可令日月无光,弹指可断山填海,但顾珩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天道之下不会有超越秩序的存在,但即使是这样也无一不说明了神这个种族的强大,他们极有可能是天地的宠儿,对天道的感悟比人族更加容易,值得庆幸的是古籍中有记载,神族一直站在人族的这边,不然有这样一个强大的种族存在,人族可能早已被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早在上古之时,神明齐出震慑四方,将魔全部封印了起来,至此消失在了人间,现在已经有魔宗出世,那么神明也会出世吗?顾珩其实想到过这样的问题,知道这一刻,苏弄影告诉他,那个和他一样曾是山人的信风游,极有可能是天地间最后一个神明。 苏弄影看着发愣的顾珩以为他吓坏了,开口问道:“你怎么了?这只是人们的猜测,并没有说一切都是真的啊!” “不管是不是真的,现在魔宗现身,那么神明可能也会出现。”顾珩的声音略显低沉,语速缓慢,“古籍中说,上古之战后神明消失了,并没有说他们已死。” “那岂不是更好,魔宗复苏,人族将要面临巨大的危难,若是此时神明现身,一切可能都不再是问题了。” 顾珩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拽了拽身上的被子,轻声道:“也许吧。” ; 第四十五章 下山 天南城里飘着雪花,落在了琉璃瓦上,落在了东边桥头,落在了皇宫深院。 一直都是空荡荡的天南城门在今日里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身姿挺拔,手握银枪,刚毅的脸庞不带一丝表情。 就在士兵的最前方,在宏伟的城楼下摆着一座金色的辇,由十个轿夫所抬,帘门旁还站着个虎目含威的老头。 这样的场景吸引了很多城内的老百姓,他们有的躲在小巷里、趴在墙头上,向着城门处张望。 “你们说这些士兵守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要打仗?” “你傻啊!这里是天南国的都城,就算是打仗也要在边境关口开战,怎么会在天南国都!” “那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在迎接什么人……” 百姓们议论纷纷,众说纷纭,但城门下的士兵和辇里的人没有丝毫动作,就像一座座精致的冰雕,目视城门。 半晌之后,城门被人缓缓打开,注视着这里的百姓发现,在城外正有一座差不多的金辇被轿夫抬着进来,在其之后跟随的同样是一对全副武装的。 “我知道了!”有聪明的百姓大喝一声,“应该是梁国使臣到了,看那金辇,恐怕是梁皇子亲自来了。” “那这么说,城门前的那座金辇里坐着的是二皇子?” “应该没错。” “不应该啊,按礼节来说宫中应该早发告示,然后鸣乐击鼓,再由大臣来迎接,怎么是二皇子亲自来了?” “当然是因为时局不同了,梁皇子与二皇子交好,皇室中却还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在。” 城门前,两座金辇并肩,由众士兵在两旁守护着,迅速朝着天南皇宫而去,在这过程中辇中的两人并没有任何交流。 百姓们看于此,纷纷散去。 ………… 而在皇宫另一侧的青石路上,街旁的一座小茶楼已经建好,正在修缮,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开张了。 顾珩拄着拐杖在街道上缓步行走着,他刚刚从国教山上下来,竟然没有遇到一个国教中人,好像有人刻意安排的一样,直至他走出国教大门,天南中还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 他想起了昨日在山崖上的内院院长,微微点头。 在其一旁的苏弄影向前望了几眼,随后开口道:“如今天南风起云涌,甚是不安,你身为镇北侯的嫡子,现如今又双目失明……” “总不能不回去,母亲与妹妹岂不是更危险。”顾珩敲着拐杖,语气十分淡定,“父亲守在北方,我就守在门前。” 苏弄影有些责怪他的不知变通:“天南的三位皇子要争夺皇位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控制军队,其中最值得他们下手的就是你父亲的镇北军。” “这我知道。” “你父亲是知命修士,而你只是明道修士,他们肯定会从你下手。”苏弄影的眉心深皱了起来,“皇宫之内不乏高手,虽然比不上大宗,但也非同小可。” “所以我就要跟你去起源山躲着?”顾珩停下了脚步,无神的双眼看向了一侧,摇着头,“我还没见到大山,岂能绕道?” “别跟我说你的道!” “可这本就是道,先人从茹毛饮血变走到现在就是这样的道。” “这是你的迂腐!” 顾珩静心想了想,觉得苏弄影说的对,这的确是他的迂腐。 从无名山之时他便是这样,来到异世也是这样,不学别人的道,不做没有道理的事。就像苏弄影希望他主动躲开危机,但他觉得不能去应付没有发生的事,因为这是很没有道理的事。 近处,街旁的酒楼里传出酒客爽朗的笑声,楼外系着的红纱在寒风中飘着,雪水在屋檐上结成了冰溜子,过往的行人裹紧了棉衣。 顾珩还在跟苏弄影说着话,街角突然冲过来一辆马车,马夫甩着长鞭,驾驶着马车横冲直撞,根本不在意那些路人。 “闪开,都给老子闪开!” 一声傲慢的怒喝惊动了整条长街。 街上的行人纷纷闪躲到了亿一旁,对着这不讲道理的马夫指指点点。 只有顾珩和苏弄影动也未动,站在路上挡在马车之前,他们是在争论着,没有察觉有马车到来。 “老子让你们让开,你们竟敢装做没听见,是不是找死?!”马夫一手勒紧了缰绳,挥动着马鞭抽向顾珩,那棕色的马鞭散发着一层淡光,竟然是凝结了真元。 顾珩闻声吓了一跳,以为挡了别人去路,刚要摸索着让道,便有马鞭响起了破空声。 这个马夫是个修士,看其凝聚在马鞭上的真元厚度,这人应该是个观天修士,连马夫都是观天修士,那么马车里的人该是什么身份? 顾珩还在思索,马夫已然暴怒:“看来你不但是个死瞎子,还是个聋子!” 苏弄影闻声大怒,放光的手指还未点出,一道寒风已动,扯着马夫摔在了石板路的积雪上。 “何人敢拦我?!”马车里突然出来一声怒喝,听上去是个年轻男子,声音中带着几分阴柔。 话音未落,又是几道破空声响起,一条狭窄的小巷里突然窜出几道身影,穿着漆黑的衣衫,面无表情,在车内男子发怒之后不由分说地一起出掌拍向顾珩。 竟然有暗卫悄然跟随!苏弄影皱眉,窈窕的身姿动若惊鸿,却没有向那些暗卫出手,而是径直地挥掌拍向了马车。 跃于半空的暗卫们见此纷纷收手,舍去了顾珩,怒喝着追上了苏弄影。 “住手!” 在马车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接着便有一道虚影划过,眨眼之间马车前多了一个穿着绿色长衫的光头老丈,他举起了手中的拐杖,挥动之时满街的寒风逆转,一道棍影横空扫去,目标便是挥掌的苏弄影。 已是盲人的顾珩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真元之力,随心意而动,踏步上前,掌风清淡,但掌势惊天,轻易掠过了苏弄影,狠狠地撞在了那道长棍之上。 那挥杖的老头面色一沉,眼眸变得深邃起来,不出一声地退到了马车之后。 此时,马车的长帘被掀了起来,从中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双眉如锋,眉心深皱,冰凉的目光在顾珩的脸上打量了几下,然后注意力便放在了苏弄影那张夸张的花脸面具上。 “真想不到,天南的修士竟是如此猖狂,不问清楚对手身份就敢出手?”年轻男子轻蔑地看了看两人,厌恶之色不掩,“想来也是没见过什么人物的贱民,不知死活!” “你连别人身份都不知道,就敢坐着马车去撞,又见过什么人物?”苏弄影对其嗤之以鼻。 “大胆!”那男子怒中带威,仿佛身居高位多年,“凭你这般言语,我便能诛你九族!” 苏弄影轻蔑一笑,开口道:“你想诛我九族?” “有何不可!” “只怕你没那个本事。” 年轻男子暴怒,大喝一声:“你可知我是谁?” 站在后面的老丈闻声皱眉,急切地走上前,弓腰道:“公子不可暴露身份!” 顾珩知道对方已经不打算动手,便将凝聚起来的真元散去,凭借着声音找到了苏弄影的位置,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走吧,没事了就好。” 马车旁的老头目光阴沉,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竟然是国教的此掌开天,不知他是方独清还是白鹿千河,幸亏我没有认真,若真是伤了他们恐怕就麻烦了。” ; 第四十六章 归家 天南国都的镇北侯府一片寂静,这样的寂静已经维持了很久,而对面小楼上的窗户也开了很久,这几日以来府门上下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顾珩,唯一不同的是林深深从国教退了学,在家住了很久。 大堂之中,镇北侯夫人面色憔悴,眉心间皆是悲痛,双眼无神地拿着抹布擦拭着座椅。 在其身后是神情落寞的林深深,她走上前去想要接过镇北侯夫人手里的抹布,却被其一把推开。 母女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一个失魂落魄,另一个不知道如何是好。 “母亲,兄长他……” “住口!”镇北侯夫人猛然回头,双眼中绽放一道冷光,“我不相信阿信会离开我!” “母亲,父亲在五日之前便让我们启程了。” “等不到阿信回来,我死也不会走,你若是怕了就自己滚!” 林深深凄然一笑,她知道母亲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因为她并非亲生,但她其实很希望得到镇北侯夫人的认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镇北侯一家算是她的亲人,可她知道自己一直是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突然,大堂外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几声惊呼让母女二人心中一颤。 “少爷回来了,少爷没事!” 镇北侯夫人呆愣了片刻,有些迷惘,接着猛然丢掉了手中的抹布,冲出了大堂。 “阿信……阿信!” 顾珩和苏弄影此时正跨入了府门,府内的下人们纷纷跑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然后便是不绝于耳的惊呼声,他还未做出反应,大堂里就又跑出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披头散发,看上去憔悴不堪。 “是娘……?” 镇北侯夫人红着眼,泪如雨下,双手死死地抓着顾珩的衣衫,哽咽着道:“阿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抛下我和你爹。” “娘,是我不好,我该早点回来才对。”顾珩无神的双眼紧盯着前方,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异常。 他的内疚很深,是他非要留在国教山一天,寻找在无名山的感觉,却忘记了他早已不再是那个了无牵挂的自己了。 正在母子二人相顾垂泪之时,府门外又跑来一个女子,蓬头垢面,泪眼朦胧,她冲到顾珩的面前,气喘吁吁,已经来不及说些什么,狠狠地撞进了顾珩的怀中。 “他们都说你已经死在了国教山,每个人都这样说,我信了。”女孩仰起头,哽咽的厉害,“对不起,我信了他们的话……对不起。” 顾珩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的不知如何是好,他看不到这人是谁,却很确定她就是林深深,怀里的这个女孩,把相信自己已经死了都当做是一种罪过,就像小沙弥不小心在佛像前睡着了一样。 原来,她对林信的深情,早已在匆匆流逝的岁月里成为了虔诚。 见到这一幕,苏弄影那被挡在面具下的嘴瘪了起来,有些不爽。 为什么我会反感?难道我喜欢那个呆子?怎么可能,苏弄影想了想,终于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她觉得一定是她在无名山伺候了顾珩这么多天,却没得到镇北侯府的感谢,所以很生气! 就这样,沉寂了许多天的镇北侯府突然喧闹了起来,喜悦的气氛甚至溢出了墙外,散布在了大街上。 “你们听说了没有,镇北侯的儿子林信出现了,根本没有死!” “真的假的?那这么说他真的是得到了国教山的传承,一直在闭关来着?” “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据说连国教山的人都不知道他下山了,依照这样来看他岂不是成为了圣人?” “别胡说八道了,哪有这么厉害的传承。” 如同三日入虚的时候一样,林信的名字再一次于修士界掀起了波澜。能不被人察觉地住在国教山这么多天,甚至悄无声息地下山,让很多人为其能力而震惊。 而在国教,一处类似蜂巢的建筑中,宽大的房间里只有白须的老头一个人,他直起略显佝偻的身子,右手握着毛笔,在一张宽大的宣纸上面写下了四个大字——天道无聊,又在右下角写上了顾珩的名字。 老人看着这几个字微笑着,双目突然间大放异彩,就像被点燃的草原,又如漫天繁星的苍穹,他想着那个山崖上的少年,有些许感叹,然后挥手如风,那张纸上的字便被烙印在了墙体精致的浮雕之上。 天道无聊的右边有四个字——天道无常。 天道无常的右边也有四个字——天道无情。 顾珩的平安归来不但惊动了修炼界,同时也惊动了天南皇室,让许多人不得不重新考虑镇北侯府的存在,当然,这并非因为顾珩表现出的天赋异禀,毕竟他们连知命境界的镇北侯都敢对付,他们所在乎的是顾珩能够不惊动一人下国教山这件事,这是圣人才能做到的事,并且这个圣人还要高于国教内院的院长。 这样的事背后透露着两个可能,国教内院的院长对他很友好,第二个表示林家少爷身后有一个高于国教的圣人。 天南早早入夜,大雪依旧未停,月与星不见踪影,唯独皇宫内一片灯火通明。 在一座宫殿之中停着一辆马车,正殿里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天南的二皇子,另一个则是在街上呵斥顾珩与苏弄影的那个年轻男子。 “梁皇兄,是我考虑不周,只顾着安排假辇引开别人的视线,忘记了派人护送你的马车。”二皇子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愧疚,连连说着抱歉,接着又道,“国教中的方独清是个与世无争的书生,应该不会去拦梁皇兄,而白鹿千河从来不会亲自出手,也不会是他,梁皇兄确定那一定是国教中人?” “没错,护送我的是我族叔,他与那人交手,认清了那人用的就是国教正统的掌法!” 二皇子眯起眼睛,思量着。 国教掌法、修为不俗、从国教的路上走来,他想到了一个人。 二皇子笑了几声,开口道:“会使国教掌法,并且能与白鹿千河比肩,我天南城的确有这样的一个人,并且今日清晨才刚刚凑够国教中出来。” 梁皇子的目光阴冷起来:“你说的那人是谁?” “若我没猜错,那人应该是镇北侯的嫡子林信!”二皇子饮下香案上的清茶,望着殿外,“我皇兄曾今摆宴拉人站队,宴会上白鹿千河与林信发生了冲突,那一战白鹿千河败在了林信的手下,而林信使得就是国教掌法!听说那掌法开天,已经没有人会用了。” (没人看,依旧更,不弃文是谓大丈夫!!) ; 第四十七章 皇室的邀请 天南是个国力鼎盛的国家,疆土开阔,物产丰富,任谁能够拥有这片土地都会自豪不已,然而它的统治者在世人的眼里却有些可怜,甚至有些悲催。 他们的国都屹立着一个叫国教的庞然大物,所以他们显得有些可怜。 但因为岁月的流逝太过急促,让人们渐渐忘记了一件事。 国教的存在远远早于天南。 这能代表什么?国教才是这方土地的主人,而某一个时刻,某一个人强行将这片土地赋予了另一个名字,并且圈住了国教。 天南有一段隐秘的历史,无人知晓。 天南与国教真正的关系,更加无人知晓。 夕阳渐渐西垂,被烧红的云也渐渐稀薄,高耸的城墙上那泛旧的长旗不再飘荡,颓废地落在了积雪上。 天南越是安静,那些窥视中皇城的人就越是心惊。 但皇城依旧没有动静,仿佛在第一场雪落下时就已经被冰封,而这一日,它终于出现了细微的动作。 皇宫的墙院有许多偏门,平时这些偏门都被紧锁着,积攒了厚厚的灰尘,而这一日,毗邻酒楼的一座偏门突然打开了,从中出来两个步履匆匆的小厮。 “你可听说过林府公子?他到底是何人,想要我们两个亲自走一趟,还必须以礼相待?” “不知道。” “唉?平时在宫里就属你的消息最灵通,你跟我透露些?” “快走吧,主人的决定岂能由我们这些下人胡乱猜疑,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可以了,若是误了主人的大事,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哼,请一个小小的将门公子能算什么大事,我为主人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主人怎么会砍我的脑袋!” 两小厮相谈不来,索性便再也无话,倒是真的加紧了步伐,在鲜有人在的残留着冰雪的街道中穿梭着。 “林少爷的眼睛,老朽无能为力。” 镇北侯府里,一位白发苍苍的大夫摇着头,眼里尽是惋惜的神色,他整理好自己的药箱背在了身上:“他的眼盲不是病,而是伤,依老朽之见还是找个修行高深的修士来看看吧,寻常大夫定是治不好的。” 镇北侯夫人的面色有些阴沉,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银票塞给了他,吩咐下人将其送出府门,然后便坐在木椅上叹息。 顾珩早就知道自己的眼睛不会轻易就能被治好的,那日在国教山上,那道人的掌势如雷,震裂了他的识海,若非是有无天大叔的魔元在,他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现在只是瞎了一双眼睛,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我们去灵虚宫,去找你爷爷!”镇北侯夫人突然拍案而起,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深吸了一口气,“皇宫越来越乱,所有人都在等待老皇帝驾崩的那一刻,我们还不如趁早启程。” 离开天南国都…… 顾珩想了想,发现自己对外面的世界的确隐有期待,想去看看那座坍塌的圣主峰、犹如明镜的寒江……很多很多不曾在山上见到过的地方,但很可惜,他已经双目失明。 “好了,你先好好休息吧。”镇北侯夫人将顾珩递过来的杯子放在桌上,吹熄了纱笼里的烛火,轻声退出了房间。 顾珩挪动着身体,平躺在了床上,世界突然就静谧了,悄然无声。 其实这样的感觉也很好,顾珩心里很舒服,那些在山上的日子也是这样的安静,虽然那时候他的眼前还有夜的黑与星辰的闪亮。 “不要踩坏了我窗前的花。” 顾珩突然出声,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仿佛眼前站着什么人。 天南这时候已经是大雪纷飞的冬季,无论是什么品种的花这时候都应该凋零了才对。 所以那句话强调的不是花,而是人。 他的窗前原本是一块花圃的地方迎了新客。 寂静的夜色中,顾珩扶着床沿坐了起来,空洞的眼看着窗户的方位。 然后窗外响起一个包涵笑意的声音、轻缓的柔和的有些卑微。 “林少爷果然是非常人,我们都还没走近,您就知道有人来了。” 顾珩没有动,他既然看不见,那么就算打开窗也是无用之举。 他想不出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来找他,但想来不是国教就是天南皇室的人。 果然,窗外的声音再次响起,显得更是谦卑。 “林少爷,我们是从皇宫里,想邀请您见一个人,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 “你们要我去见谁,哪个皇子?” “我们只是办事的,主子不让说,我们自然不敢告诉您,还请你跟随我们走一趟,您放心,定不是害您。” 顾珩沉默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的窗外已经悄悄飘起雪花,那些水的结晶纷纷扬扬,柔软而冰凉。 “走吧。” 天南似乎坠入了永世不变得冬季,一日冷过一日,尤其是黑夜,呼啸的寒风仿佛能够轻易的钻进骨头的缝隙里。 所以一旦入夜就很少有人敢到外面来了,但在皇宫中一座位于西南的宫殿里面,一位身着裘皮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前,一双美目看着楼上的红灯,静静地等待着,金钗轻晃,发丝飞舞,俊美如花。 然后那扇小门就被打开了,动作很轻,随之而来的是无孔不入的寒风。 两个小厮躬身在其面前:“主子,人我们带来了!” 女子轻轻踮起脚尖,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裘袍上落着雪,嘴角边带着笑意。 “很早就听说,我天南出现了一个能够比肩方独清的少年,甚至击退了知命强者,只可惜到今日我才能见到其真人。” “很多事有人说就会有人信。”顾珩看不见面前的人,只好面无表情地说着,“天南皇室中的人我并不认识,不知……” “我是端柔,是三皇子的胞妹。” 顾珩心中惊讶,他没想到请他来的是个公主却不是皇子。 “你的眼……” 顾珩笑了笑:“在国教山的时候出了意外,瞎了。” 端柔公主的红唇微张,有些吃惊。失明对于一个人来说应该是很难接受的事,没想到他却说的这么风轻云淡。 “你随我来。”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捏住了顾珩的袖口,拉着他走向自己的宫殿。 风雪之中,两串脚印一前一后印在了雪地上,由深至浅,然后被簌簌落下的雪花抚平。 “很多人都觉得,天南皇室就像国教的附庸,被压抑着、束缚着,十分可怜。” 端柔公主坐在软榻上,命人焚起香炉与火炉,面色平静地说着:“其实,天南与国教有很大的渊源,就像是树根与树叶的关系,我们的国库有一部分支出用于国教,而国教一直守护着天南,这是鲜有人知的,这样的关系同时影响到了皇位的继承。” 顾珩若有所思:“你是说,得到国教支持的人最终会获得皇位?” “不,国教的意见很重要,但是也并非绝对,并且这个意见只有得到内院院长的肯定才会有效。“端柔的眼眸变得深邃起来,就像藏着星星的夜空,”皇子们竭尽全力去争取的,不单是朝臣的支持,还有内院院长的赏识,所以大皇子的胞妹会替白鹿千河找你的麻烦。“ 顾珩沉默,他从没想到一个皇位的继承会牵扯到这么多事。在山上,野兽们决定拥立新王从不会这么麻烦,它们只会考虑谁更强大。 “那你今夜找我所为何事?“ 端柔眨眨眼,笑道:“你是镇北候的嫡子,这本没有什么了不起,所以大皇子不介意与你结仇,但在昨日你走下国教山的时候,你已经不一样了。“ “不一样,为什么?“ “因为你得到了某些人的庇护,这样的庇护对于皇子们来说,就像是走向王位的阶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