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1节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作者: 银河变奏 简介: 谢虞琛x乌菏 沉迷于乡村振兴的新世纪五好青年x传闻中阴狠毒辣的不良大巫 作为第一个被粉丝捅刀而死的影帝,谢虞琛可能是因为死得太冤,竟然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救他的村民自称是他的信徒。 啊这?封建迷信可要不得。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大巫,只是恰好穿越前扮演了一个有银色长发的角色而已。 但看着救命恩人四处漏水的破茅草屋,谢虞琛还是咬牙认下了这个身份。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披着大巫马甲的谢虞琛说:要发展!要建设!要脱贫! 于是,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大巫”的马甲也被谢虞琛越穿越牢。 但是,谁能告诉他,如果正主找上门来了要怎么办啊? 而且这个正主看上去还很不好惹。 *** 听闻在离都城百里远的地方出现了冒充他的人,乌菏有些惊诧。 没想到在他心狠手辣的名声传遍南诏后,竟还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于是他抱着几分好奇,来到了蓬柳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乌菏大概永远不会相信,那个本该是居心叵测、老奸巨猾的冒牌货,竟然长了一副眉目清隽的模样,正挽起袖子,半蹲在田垄上,仔细观察着地里绿茵茵的麦苗,丝毫不觉危险将至。 阳光洒在他身上,像是罩了一层淡金色的柔纱。 而他身后,分明是一副百姓安宁富裕,道路平坦开阔,房屋坚固可靠的景象。 虚假的大巫:杀伐狠辣,能止小儿夜啼。 真正的大巫:勤劳能干,带领百姓奔小康。 乌菏:坏了,我成替身了。 ——要不你来做这大巫? ——嘶……也不是不行。 【阅读指北】 1撞脸是因为神奇的化妆技术,不是真的像。 2架空历史,设定为了剧情服务,部分科技及生产力水平参考了隋唐时期。 3会涉及一些朝堂/权谋的剧情,会换地图。 内容标签: 强强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美食 升级流 正剧 主角:谢虞琛,乌菏 ┃ 配角:路人乙丙丁 一句话简介:我在南诏冒充大巫的那些年 立意:科学发家,勤劳致富 第25章 穿越 “阿琛,你怎么样了?” “快醒醒啊,阿琛,你别吓姐。” 说话的人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到谁一样,温柔的语气里却带着掩饰不下的担忧。 ……是经纪人方姐的声音。 出事的时候方姐还在国外谈工作,听到他受伤的消息估计要急死了。 谢虞琛朦朦胧胧地想。 他本想开口告诉她自己没事,让她别担心,却发现自己使不上一点力气。 思绪斗转间,谢虞琛的意识再一次变得模糊。 看来还要让方姐再多担心一阵。 谢虞琛无奈地叹了口气,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作为二十三岁就将国内外各大奖项拿了个遍的最年轻的大满贯影帝,谢虞琛在演艺这条道路上,无疑是走得极为顺风顺水的一个。 但谁能想到,前途无量的谢虞琛,会突然倒在一部历史剧的片场里。 彼时的谢虞琛刚结束了一场拍摄,就趁着导演给女主讲下一场戏的空隙,坐在一旁和剧里的编剧闲聊。 这几天正是剧组最忙乱的时候,因为开放了媒体探班的缘故,片场里多了许多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 其中自然不乏托关系混进来的粉丝,不过谢虞琛也没太在意。签几个名、合几张影的事,费不了他多少力气。 因此,谢虞琛瞥了几眼后就收回了注意。 谁都没想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会突然冲了过来,照着谢虞琛的后背就举起了刀。 电光火石之间,谁都没来得及反应。 正午太阳正盛,锋利的水果刀泛起亮光,刚刚还在和编剧谈笑风生的谢虞琛只感觉小腹一凉,下一瞬,尖刀拔出,鲜血飞溅,四下尖叫声顿起。 片场刹那间就陷入了混乱。 厉声尖叫的工作人员、姗姗来迟的安保、四散逃开的众人……都和助理大喊着叫救护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在烫得让人发晕的日光中混杂在一起,像是一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又粘又稠的粥。 倒在血泊中的谢虞琛朦朦胧胧地想:真的好吵啊…… 但很快,这些纷乱他就感知不到了。 阵阵剧痛传来,周围嘈杂的声音宛若潮水一般退去,他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失去意识前,谢虞琛最后的想法是: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恨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搞出刺杀这套。 再次睁开眼时,谢虞琛最先想起的是经纪人姐姐担忧的声音。 他努力动了动脖子,想寻找方姐的身影,告诉他自己已经没事了,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完全陌生的场景。 眼前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屋里除了一张木桌、两条长凳以及自己身下的床榻以外,别无他物。 就这为数不多的家具也还都是半旧的。灰扑扑的颜色、深深浅浅的裂痕和豁口,无一不展示着屋主人的贫穷与拮据。 一片灰蒙蒙的颜色里,桌上的那一抹白就显得格外扎眼。 那是一个白瓷碗,是屋子里唯一的新物件。洁白的釉面荡起莹润的、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的光泽。 但这些都不是谢虞琛现在关注的重点。他现在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眼前的地方到底是哪儿! 谢虞琛拍了这么多年的戏,形形色色的布景都见过不少。眼前这幅景象不过是最不起眼的那种。 在国内各大影视基地里,起码能找出几十个差不多的房间来。 但它们却都不像现在他所处的场景一样,给人一种难以忽略的真实感。 就好像……真的有人在这样的地方,真真切切地生活了半生。 谢虞琛努力压下心底翻起的惊涛骇浪,从被子里抽出手举到眼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随着他脑中的指令攥紧又松开,食指上还有一枚翠绿色的戒指。 嗯,是自己的手没错。 这枚戒指还是他所扮演的角色,一个心机深沉的谋士的装扮。他在片场里出事突然,身上的衣着都是剧里人物的模样。 在剧本里,这枚戒指将来会有大用,是引出自己所扮演的那个角色背后身份的重要物件,现在却和他一起,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再三确认后,即使谢虞琛很不想承认,但这的的确确是一个事实—— 他,谢虞琛,穿越了。 而且还是小说里最不常见的那一种,身穿。 身体是自己原装的固然很好,但他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和来历呢? 还不等谢虞琛回忆一遍不同朝代对待黑户的各种手段,门外就传来了动静。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粗布短打的男人,如果那个看起来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着倒下的两块破木板也能被称作“门”的话。 进来的男人脊背有些佝偻,肩膀上有着大块的补丁,大概率是常年背负着远重于身体承受范围的重物导致的。 面色蜡黄,应当是营养不良和缺乏各种营养物质的缘故。明明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 谢虞琛抬头瞥了一眼,便对来人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他稍微放松了些,如果真起了冲突,眼前这个男人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谢虞琛动了动身子,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似乎已好了大半,才撑着硬邦邦的床板坐起身来。 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就穿越到这里,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好的。 谢虞琛暗自思忖,总觉得不论是哪里都透露出几分怪异。 看见挣扎着要坐起来的谢虞琛,那男人先是立马探出双手,好像要伸手扶他似的,但下一秒又缩了回去,仿佛很害怕眼前的人。 他将脑袋一低,低声道:“小人……小人见过大巫。”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2节 什么?大巫? 谢虞琛本来已经绷紧了肌肉,只等着若是男人有一点异样,他便能起身反击。但听到这话却是愣在了原处。 这人叫他什么?大巫又是什么身份? 谢虞琛心绪翻涌,面上却没流露出半分。他低头打量着伏在地上的男人,看他面上的恭敬和畏惧不似作伪,几番思量后,便决定先将计就计,等弄清楚眼下的情况再做打算。 不过半瞬的时间,跪在地上的男人便听到一个年轻而沉稳的声音:“你先起来说话。” 男人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屋子的一边,谢虞琛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回大巫的话……” 男人下意识就要下跪,在谢虞琛投来一个不悦的目光后,他才讪讪地在打着补丁的衣摆上擦了擦手,站着回道:“这儿是蓬柳村。” 像是怕面前的人不知道蓬柳村是何地一样,男人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大段。 尽管对于谢虞琛来说,这些信息基本没什么用。因为男人嘴里的那些地名没一个是他认识的。 唯一有价值信息的便是这里距离最近的县城也有百十里路,是个消息闭塞的地方,即使不知从哪冒出一个陌生人,这样的消息也不容易传到外面去。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大巫?”谢虞琛转着手里的扳指,斟酌着开口。 他这个问题相当刁钻,既没有明摆着承认自己就是所谓的“大巫”,但却给人一种在故意隐瞒身份的感觉。反正任由男人怎么理解都可以。 果然,男人只是愣了一下便结结巴巴回答道:“小人那日进山砍柴,看到您晕倒在树边,身上有伤,便把您带了回来。” “小人曾听人说,大巫出生便有天神庇佑,通万物,知鬼神,玉面银发……” 剩下的话谢虞琛没有太在意,所谓“神迹”不过是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一种的手段罢了。他木着脸顺了顺垂在肩膀上的头发,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在穿越前扮演的角色,也就是那个谋士,就是天生的一头银发,只不过与男人说的什么是天神的庇佑不同,那一头异于常人的头发,给他带来的只有无尽的苦难和悲剧。 因为他周身上下的装扮,才让人误以为他是什么大巫。 谢虞琛心里无奈地笑了笑,心道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这么小的概率也能让他给碰上。 还要多谢剧组的造型师技术过人,头上的假发经历了这么一番折腾也没有露出丁点破绽。 “除你之外,可有其他人知道我在此处?”谢虞琛又问道。 这句话几乎默认了自己所谓“大巫”的身份。 从男人的态度来看,所谓的大巫显然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现下他贸然认下这个身份,估计将来少不了会有麻烦。 但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黑户,若是不这样做,恐怕连今天都活不过去。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谢虞琛暗自苦笑。 男人低着头,惴惴不安地答道:“小人带大巫回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再加上小人的住处偏僻,应当也没有人看到。后来您便一直在屋里养伤,小人并没有声张。” 此人虽看起来畏畏缩缩的,做事却难得谨慎。 谢虞琛摆出一副对他的做法很满意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状似随意地开口:“从今以后,你不曾见过什么大巫,只有一个借宿在你家的外地客商,知道吗?” 男人忙不迭地点头。 谢虞琛将一个背后有隐秘的上位者姿态摆了个十成十,不论是谁看到这幅场景,都不会有半分怀疑。 真不愧是最年轻的大满贯影帝。 忍着胸口的疼痛坐起身,谢虞琛开始透过木窗上一条半指宽缝隙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说实话,院子里实在也没什么可看的,几栏木篱笆围出一块空地来就是院子的全部了。 而他现在住的这个屋子虽然陈设简陋,但却已经是院里四五间房里最好的那间。 至于剩下的两间,谢虞琛都担心哪天下场大雨就给冲垮了。 第25章 大巫 谢虞琛叹了口气,扭头对上身后的男人:“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没有?” “没了。”男人摇了摇头,把煎好的药汁倒进桌上唯一的白瓷碗里,回答道:“家中爷娘都死了有十来年了。” “也没有娶妻?”谢虞琛打量着面前的人。 男人似乎还不太适应这种闲聊一般的对话,回答得很慢。 “小人家里穷,村里有年轻娘子的人家都不愿把姑娘嫁过来。别村……倒是有一两个想给说亲的。不过就小人这情况……” 他叹了一口气,“娶了人家娘子不是让人家跟着我吃苦吗?” 谢虞琛支起窗户,远处是一片映着浓绿的大山。因为还没有完全到入秋时间,山里的草木依然葱葱茏茏的,看起来十分茂盛。 谢虞琛望着远处的大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开口道:“既然家中只有你一人,怎么还盖了那么些屋子?” 这个时代盖一间像样的屋子并不比后世买一套房容易,院子里光正房就有四间,若是光他一人居住的话,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男人指了指顺着山坡延伸出去的土路,解释道:“前些年官府组织村里的人路,在村外几里处修了能供马车行走的官道。路修好后,便有许多去县里的人会在村里过夜,小人的这几件屋子,便是那时盖的。” 这条官道连接的是南边的定徐县和他们湾水县。蓬柳村所在的位置恰好在两地之间。 湾水县是大县,在整个郡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富庶,因此便有许多做生意的小贩商贾来往于两地。 像他这样的屋子,住一天不过两三文钱。饭食虽然粗糙了些,比不过那些专门的客舍,但胜在价钱便宜,对一些不甚富庶的人来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份买卖虽然说赚不到大钱,只要官道一直在,就不缺生意。按理来说应当是足够糊口才是,怎么会落魄至此? 像是看出了谢虞琛的疑惑,男人叹了口气。 这其中的缘由也不复杂,几句解释后,谢虞琛便基本明白了缘由所在。 自官道修好后,途径的几个村便自然而然形成了住宿生意。除了专门的客舍以外,还有不少是像男人这样,在自家院里搭几间屋子,租给来往的商客脚夫,每日也能有几文钱的收入。 虽然这门生意只要家中有空闲的房舍就都能做,但男人手脚麻利,热水和柴火都添得勤快。 因此即使他的院子在村里的位置并不靠近官道,但常走这条路的人都知道他这里价钱便宜,服务又周到,便都愿意多走几步来他这里住店。 男人在搭这几间房时,问村里的富户借了几贯钱,他便想着等到还清这些欠款后,便托人说一门亲事。 夫妻二人一起把这门生意做起来,再生几个孩子,日子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也安稳幸福。 本来一切都像他想的那样顺遂。 眼看生意越来越红火,就要还上欠款了,村里却突然搬来一户刘姓人家,二话不说就垄断了蓬柳村的住宿生意。 “怎么,难道是这刘姓人家的屋子特别便宜吗?人们都愿意去住。”谢虞琛有些好奇。 男人缓缓摇了摇头,“您有所不知,这刘家人是三年前来到湾水县的,之后便在县城中开了一家粮铺,不过半年就几乎垄断了县离大半的粮食生意,大伙都说……” 听见男人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谢虞琛便意识到,这事估计是和权贵扯上了关系。 想起自己名义上还是“权贵”中顶尖的那一种,他十分有眼力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所以那些商贩因为不敢得罪刘家人,所以都去了他们家的客舍?” 男人似乎也不在意谢虞琛刻意的回避,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像他们这样最底层的人,自一出生开始,身上便背上了来自权势、地位的压迫。 祖祖辈辈的积累让那些所谓“尊卑”、“阶级”的观念都刻进了他们的骨血里。 他们不懂得反抗,因为光是活下去已经耗尽了全部的气力。 他们勤劳、吃苦、能干,像田里终身被套上绳索耕地的黄牛一般。但饶是已经把头低到了泥土里,活下去对他们来说仍然是一个有挑战性的事情。 男人已经是这千千万万和他相同的人中比较幸运的那个。 起码他还有力气,能走到大山的最深处,采些不太寻常的草药、菌子维持生计。 饶是在娱乐圈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养成了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本事的谢虞琛,也不知道眼下该说点什么好。 半生受到的苦难和不公都化作一句再简单不过的“习惯了”,剩下的都含着泪吞进了肚子里。 一切的言语都显得贫瘠而匮乏,男人却仿佛并不在意一般,指了指桌上的白瓷碗道:“小人给您熬了草药,您趁热喝了吧。” 男人还在念叨着这些草药的来源,努力向对面的人证明这药的安全性,就连碗都是崭新干净的…… 谢虞琛沉默了片刻,端起碗将黑漆漆的药汁一饮而尽。 *** 穷人家的院子都是用来干活和堆积杂物的。 男人的院子里,原本靠墙的一边就堆放着柴火。只是现在却清空了地方,在那里放了一张躺椅。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专门给谢虞琛的。 谢虞琛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后,便没有继续在屋子里躺着了。 他住着的那几件屋子因为常年晒不到多少太阳,多少有些阴冷潮湿,并不适合病患养伤。 外面的天气倒是正好,阳光明媚,天高气爽的,但穷人家的屋子里哪来能透光的窗户? 出于对冬天保暖的需求,窗户基本都是用一块木板代替。 天气好时,就用一根木头支起来,屋子里就能有些光亮,但想要在屋中晒到太阳是几乎不可能的。 因此,许大郎便向人借了工具,自己做了这躺椅架到院子里。原本安置在这里的柴火则被他搬到了院子的另一边。 谢虞琛支起身子打量着对面,堆在墙角的柴火足足有一人多高,全部都是许大郎平日里上山砍的。 许大郎便是前些日子救了他的男人。村里的人极少有姓名,基本都是按照家中次序,大郎二郎三郎这样随意叫着。 许大郎的娘亲在生完他时没有好生将养。身体亏空的结果便是之后许多年都再没有孩子,因此许大郎便成了家中独子。 在这个“多子多福”的时代,像许大郎这样家中只有一个孩子的算是极少数,一旦出了什么事,就免不了受人欺负。 就像村子里分地的时候,许家人分到的便是现在院子后面的那几十亩勉强能耕种的田地。 许家的田在半山坡上,寻常播种和收割极不方便先不说,山坡上的土地本就不适合种植庄稼。 首先是坡地适合耕种的土层稀薄,因为湾水县降水又多,下雨冲刷掉土壤中的养分,久而久之土地便贫瘠的厉害,种不出什么粮食。 若是遇上大暴雨,好不容易种上的庄稼还要因为暴雨被冲垮。 这几日天气正好,谢虞琛一天的大半时间便都在这靠椅上度过。 阳光打下来,谢虞琛半眯着眼睛,盯着前面堆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出神。 他当然不是在想穿越的事情,关于他是怎么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好的这些问题,显然不是他现在能凭一己之力想明白的。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3节 好在谢虞琛从不难为自己,既然想不明白,就抱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态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迅速接受了现在的情况。 远处的山间阡陌纵横,竹木葱茏,谢虞琛却没有半点欣赏田园风光的兴致。 隔着稀稀拉拉的围墙,半山坡上的十来亩薄田若隐若现,许久之后,谢虞琛才把目光转回小院的柴堆,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要忧心的事情着实不少。 首先便是自己前几天认下的大巫身份。 谢虞琛见过许大郎在自己面前的态度,对这个身份的权势自然有了几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事情远比他预料的棘手。 据他这几日有意无意从许大郎那里打听到的信息推测,在这个地方,大巫才是实际上的掌权者。 所谓的皇帝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对于大巫的畏惧并不比普通人少几分。 可惜这个烫手山芋一样的身份,却是自己别无他法主动认下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穿越到这里之后,他的存在除了许大郎以外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许大郎又是个老实到近乎木讷的人,对谢虞琛虚虚实实的话表示出十二分的信任。 甚至对于谢虞琛在第二天清晨就换上一身寻常打扮,布巾下隐约露出的头发不是银色,而是与寻常人无二的黑色这样离奇的事情,都没有表示出半分异议。 在他看来,像谢虞琛这样权势滔天的人,他的事情显然不是自己一个在地里刨食的平民百姓能探究的。 不对多余的事情产生不必要的好奇心,这种心理与其说是麻木,倒不如说是一种活下去的本能。 老实、本分、一无所知,才能活得长久。 吃过一顿极其简陋的早饭后,谢虞琛又叹着一口气回到了躺椅上。 这幅身体的状态还是太差了。虽然在每日两顿的汤药浇灌下,他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但还是虚弱得很。 从屋里到院子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谢虞琛都走得气喘吁吁。 不过想来也是,这几天他吃过的最好的东西就是一颗白水煮的鸡蛋,其余的东西每天够呛能填饱肚子,每到夜里都觉得腹中空空,哪还有多余的营养供身体恢复。 但饶是每天都吃个半饱,也已经掏空了许大郎大半的家底了。 前天谢虞琛去许大郎存粮食的屋里,只看了两眼,他心就凉了半截。 纵然早知道许大郎家中不富裕,但能拮据到这个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的。 墙角的放着两个米缸,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也快见了底。 眼下刚过了夏收的季节,家家户户都是不缺粮食的时候,许家的粮却已所剩无几,可见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按谢虞琛的推测,许大郎日子原本应该并没有难过,毕竟他不需要养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再加上他又年轻有力气,从山里赚出一个人的口粮应该并不算艰难,米缸见了底多半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许大郎每日端进他屋里的都是饼、粟米饭这样的干粮,偶尔甚至有一颗鸡蛋。 这在这个时代还是很奢侈的吃法,更不用说前些日子的白瓷碗,还有置办的衣裳也都是新的。 凭心而论,谢虞琛还做不到这么心安理得地受着这些东西。 虽然知道许大郎待他如此殷勤周到多少有几分是因为对他所谓“大巫”身份的畏惧,再加之有些想要赏赐的想法。 但他毕竟不是货真价实的大巫,既然受了许大郎的恩惠,不做些什么…… 即使许大郎最后也不会忿忿不平怨念不公,他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第25章 麦种 连着几天都是晴天,晒在院子里半湿的木头也差不多到了能烧火的地步。 一大早,许大郎就开始收拾那些木头。 把最后一堆柴火抱进屋子准备烧火用,再出来时,许大郎手里又端了一个木盆,里面装着几瓢温水和半升小麦。 这是在浸种? 这个地方种的是冬小麦,算算时间也确实到了播种的时候。 谢虞琛从躺椅上坐起来,探头看过去。 用温水浸泡种子,既能起到消毒杀菌的作用,过滤坏种和杂质,还能缩短发芽的时间,许多庄稼人在播种前都会这么做,这倒是不稀奇,只是…… 谢虞琛皱了皱眉,不自觉问道:“这些麦子是要种到哪去?” 许大郎没料想谢虞琛会突然开口询问,毕竟这几天两人一直保持着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平衡,基本没什么交流。 因此他愣了几秒才结结巴巴地指着不远处的山坡回了问话。 果然是要种到山上的那十几亩地里去。 谢虞琛从躺椅上起身,走过去把手伸进盆里,捞起一把麦种端详了片刻。 他虽没有种过小麦,但也知道小麦对土壤、水分、温度、肥料等诸多条件的要求还是比较高的。 如果营养不足,结出来的果实就很容易成了空壳。 后山的那些土地上,其余条件满不满足谢虞琛还不确定,但单就土壤一项,他就知道那里种不了小麦。 “后山上的地里种不出麦子,你不知道吗?”谢虞琛把麦种放回盆里,一边擦着手上的水渍,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按理来说,许大郎一个庄稼汉子,哪怕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可但凡种几年种子下去,就知道山上土地里结不出多少粮食来才是。 “知道的。” 许大郎点了点头,轻声解释:“但村里人家都种这个,我也就跟着种了。山坡上的土薄,种什么收成都不好,也只能随便种些东西,不让土地荒废了便是。” 现在的耕田都是官府分授给农人的,像许大郎这样的一人户也能分到几十亩土地。 但为了让百姓重视农桑之事,官府还做了规定,那就是分授的田地如果不耕种荒废掉,被人检举发现后,不光要没收土地,还会有不同程度的惩罚。 许大郎家中的耕田大多都是贫瘠之地,收成也不好,但因着这项规定在,每年到了播种的时候,他还是要认认真真把种子种下。 可即使在农事上从不曾敷衍糊弄,土地的硬性条件就摆在那里,地里每年的收成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反正种什么收成都一般,不如随意种些不费心力的东西,只要不被人抓着把柄就是了。”谢虞琛的语气有些惫懒。 许大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下意识就有些畏惧地摇头。 但下一秒,他又想起面前人的身份,最后还是点头应下。 只是今天已经浸了不少麦种,若是不种到地里的话,多少有些可惜。 毕竟小麦可是精粮,一升小麦能换两升粟米或是三升豆子。若是拉到村头的石磨上磨成面粉,还能再多加半升。 再加上这是专门筛选出来做种子的麦粒,各个颗粒饱满,比寻常麦子还要贵上两成。 许大郎低头盯着面前的木盆,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 “这样好的麦子,拿来吃确实有几分可惜了,你且把它留下生些麦芽,到时候拿来做糖吧。”谢虞琛仰头靠在椅背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做糖?”许大郎面露茫然,先是偷偷抬眼看了看谢虞琛,又低头盯着盆里的麦种打量。 吸了水的麦子变得圆鼓鼓的,但无论他怎么看,都觉得和货郎担子里一两就要数十文的各式饴糖扯不上丝毫关系。 但饶是心中万分不解,许大郎还是点头应下,按照谢虞琛吩咐的把泡着麦子的木盆又搬回了屋里。 只等着第二日麦子吸饱了水分,再把它们摊到通风的地方培育发芽。 和整日无所事事的谢虞琛不同,许大郎每日是有许多活要干的。谢虞琛便不再打搅他,继续眯着眼睛盯着远处的大山看。 只是也不知他是在想事情还是单纯发呆,偶尔目光瞥到许大郎,见他在院里忙前忙后地干活,也只是片刻后便又转过了视线。 许大郎是个老实到近乎木讷的人,和他最初见到这个人时的判断差不多,对一切的事物都表现出一种逆来顺受的顺从。 就像刚刚,明明对自己的话有满腹疑惑,但也只是呆愣片刻后就接受了谢虞琛的吩咐,随后便照常做自己的事去了。 谢虞琛在与人打交道时,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 一个人或是狡诈,或是谨慎,或是鲁莽,往往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能辨明,再好的伪装在他这里都没了作用。 因此,在他第一次见到许大郎时,就对这个人的性格有了八成的了解,不然也不敢在第二天就在他面前暴露了许多细节。 这个识人的本事还和他之前在学校时的导师有关。 从前在电影学院的时候,他的老师是一个很有名望的老戏骨。对他的表演,老师的评价是只演到了皮囊但没有灵魂。看起来演技是不错,但实际上,演出来的人物大多浮于表象。 之后谢虞琛便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是没有课的时候,他就乔装打扮,随便找一条大街,蹲在角落里默默观察来往的人,琢磨着他们的衣着打扮、生活习惯和背后的行为逻辑,剖析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的性格,常常一蹲就是一整天。 久而久之,他不仅演技突飞猛进,还掌握了这么一个看人的本领。 生麦芽是个辛苦活。 浸泡三四个时辰后,小麦吸足了水分。在把发黑的坏种挑出来后,便被许大郎一粒粒平铺在竹篾编的簸箕上,又在上面盖上了一层干净的纱布,最后放在避光的角落里等待发芽。 发芽的期间里,每隔大约两个时辰就要在纱布上洒一次水。 这几天里,许大郎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有时候谢虞琛半夜醒来,还能听到隔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便是许大郎在给麦苗洒水、换水时发出来的。 等到麦子长出长约三四厘米的青芽时,已经是六天过去了。 细长的草芽挤在一起,颜色很有生机的青绿色,摸起来的手感也很舒服。谢虞琛在草尖上来回揉摸了几把,满意地点了点头,发出了一声喟叹。 但下一秒,许大郎就看见他抓起边上一撮,毫不留情地把它们从簸箕上连根薅了下来。 “公子,那接下来咱们要做些什么?”许大郎吞了吞吞口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几日的接触下来,许大郎对他的畏惧消除了不少,偶尔还会主动提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说话时的神色也不像是第一次和谢虞琛说话时那样,连头也不敢抬,说话都带颤音。 “接下来啊……” 谢虞琛故意拉长了声音,等把麦芽从簸箕上全部薅下来后,才慢悠悠地从旁边取了一柄菜刀递给许大郎,接着刚才的话音继续说。 “接下来需要你把它们清洗干净,然后都剁碎了。” 许大郎先应了一声,然后就开始任劳任怨地淘洗、剁碎麦芽。 其间一整个过程,谢虞琛都只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没有半点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开玩笑,许大郎家里的那把菜刀起码有半斤重,切瓜砍菜半点不在话下。就自己身体现在这糟心状况,今天挥几下刀,明天就得继续卧病在床。 更何况自己在许大郎那里,身份还是高高在上的大巫。 支使对方干着干那的尚且在合理范围之内,要是自己真的主动干起活来,许大郎一定会起疑心。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4节 谢虞琛心中的思绪飞到了别处,以至于等许大郎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时,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案板的一旁是煮好后就放在陶盆里晾凉的米粥。 温热的米粥看起来黏糊糊的,比平日喝进肚子里的汤水不知道浓稠了多少,引得人直分泌口水。 稻米在这个年头可是顶金贵的粮食,放眼整个蓬柳村都没几户人家能吃得起,而且还要专门到县城的粮铺里才能买到。 为了省钱,许大郎买的是没有舂过的稻谷,要用杵臼细细舂捣去掉米糠后,才能用来煮粥。 一股脑将切碎的麦草倒进白粥中,许大郎拿起铲子开始搅拌。 第25章 做糖 米饭的甜香混杂着麦草的清香逐渐充盈了整个屋子,别说是许大郎,就连谢虞琛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搅拌均匀的麦芽粥被盖上盖子放在炉灶旁保温发酵,许大郎又马不停蹄地转到另一个炉灶上准备晌午饭。 今天的饭食和寻常并无差别,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有些提不起兴致。 实在是有白米粥珠玉在前,眼前清汤寡水还飘着少许米糠的稀粥和腌菜就显得愈发寒酸。 食不知味地吃过午饭,又过了几个时辰,等麦芽粥彻底发酵完成后,谢虞琛便开始指挥着许大郎做糖。 发酵好的麦芽粥明显稀了很多,谢虞琛让许大郎拿一块纱布过滤掉米渣,留下了两大盆稍显浑浊的汁水。 这些汁水经过大火熬煮蒸发掉多余的水分后就是麦芽糖浆了。 这个过程需要不少时间。 期间,若是火太大则容易溢锅,火候不够又不容易蒸发水分。许大郎便守在旁边,一边看着火候,一边收拾着乱七八糟的案台。 看着满满一盆的米渣,许大郎有些心疼地皱了皱鼻子。 这些可都是好好的粮食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了。 纠结了好一阵,对粮食的不忍最后还是胜过了对谢虞琛的畏惧。 他放下手里的抹布,小心翼翼地凑到谢虞琛身边试探:“公子,这些剩下的渣子可是要扔掉了?” “怎么能扔掉呢?” 这未免太浪费了,谢虞琛一脸不赞同看了许大郎一眼。 没注意到对面人瞬间舒展了的神形,谢虞琛继续道:“不如拿去喂□□。” “喂鸡?”许大郎扬起来的嘴角还没来得及维持三秒就又垮了下来,“可是小人没有养鸡啊。” 忘了自己现在住着的地方是户连一石米都拿不出来的“特困户”了。 谢虞琛尴尬地笑了笑,“要不……试着往里掺些面,烙成饼子?” “小人这就去试试!”许大郎扬声应下,下一秒就小跑着进屋里和面烙饼了。 很快,从厨房散发出来的甜香中又多了几分面饼的香气。不一会儿,许大郎就端着一碗微微发黄的饼子递到谢虞琛面前。 “公子您尝尝味道?” 谢虞琛也不讲究,捏了一块边缘烙得焦黄的面饼就送进了嘴里。 和面的时候,许大郎特意按照谢虞琛的吩咐,往面糊里掺了半碗刚刚过滤出来的糖水。 这样一来,麦芽糖的清甜就会把原本杂面的苦味遮了个七七八八,烙出的饼子还会带一点甜味。 “味道不错。”谢虞琛一边擦手一边评价道。 烙出来的面饼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好吃,但他也只是浅尝了两块后就停下了嘴。 做演员这一行的平日里对身材要求都极其严苛。每一顿饭吃什么、吃多少,都要经过专门的计算。 现在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平日里饭都吃不饱,更不用说遵守哪些条条框框。 但这么多年身体养成的习惯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现在午时刚过,习惯了规律进食的谢虞琛自然是吃不下什么东西的。 许大郎也不多话,只当他是没有胃口,将碗端回厨房后就把剩下的几块饼三口并作两口地消灭了个一干二净。 寻常庄户人家一年到头也尝不上几回甜味,这几个混了糖汁儿和糯米渣的饼许大郎自然是吃得津津有味。 只可惜米渣拢共也没有多少,而且还留了一大半准备晚上吃,眼下也只能尝尝味,解个馋。 “要是每天都能吃上这米渣饼就好了。”许大郎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出神地想。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是在痴人说梦,单说锅里那一大锅糖水,就已经用了他半升小麦和五升江米,若是换成粟米,够吃将近半个月的了。 不过此法若是真能做出糖来,那这几升米就花得不亏,就是不知道公子说的这个法子到底能不能行…… 许大郎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听说过如何做糖,心里自然免不了有些忐忑。 不过这倒也正常。麦芽做糖虽然不是暴利行当,但胜在稳定有市场,日积月累也能攒出不少家业来。别人是发疯症了才会告诉他一个外人。 …… 许大郎搅了搅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琥珀色液体,看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稠许多。 再加上麦芽糖独有的香气不断往鼻子里钻,他心里最后的那点疑虑也逐渐消散了。 “真真儿是熬出糖了啊!”看着锅里亮晶晶的糖浆,许大郎有些失神地喃喃道。 “还没做完呢。” 听见许大郎的声音,谢虞琛大跨步走进屋,伸手接过筷子,在锅里挑了一股糖扯起来。 确定了浓稠度差不多之后,就让许大郎把锅里的糖浆都倒在了一块光滑的陶板上。 熬好的糖浆还要再经过拉糖。 在不断的拉伸和对折中,琥珀色的糖浆会逐渐变成纹理鲜明乳白色,硬度也逐渐变大。 拉好糖后,再用工具敲成适合的大小,麦芽糖才算最终制作完成。 做好的麦芽糖口感醇厚细腻,松软香甜,但却一点都不腻人。 谢虞琛捏起一块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这柔韧的口感、扑鼻的香甜,是他童年的味道没错了。 记得在他七八岁的时候,每到过年前的半个月,家里就会张罗着做麦芽糖,这也是小谢虞琛最期待的日子。 知道他喜欢,长辈们还会在里面加花生、芝麻一类的坚果,做成不同口味的麦芽糖给他吃。 那时候家里一做就是十几斤,扯糖自然就成了个十分艰难的任务。这个时候,家里上下老小十几口人就都会上去帮忙。 一通拉扯过后,众人都出了一身汗,可即使是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人们也没有一个人抱怨,大家脸上都是欢欢喜喜的。 做好的糖还会分给邻居亲戚。在拉糖的环节上出不了力的谢虞琛自然得承担这项任务。 七八岁的小谢虞琛长得粉雕玉琢的,笑起来更是格外引人喜爱。 让他去抱着十几包糖挨家挨户地送给邻居,常常是回来时怀里的东西比出门时还多,全都是邻居家的姨姨婶婶们塞给他的。 想起和婶婶们推辞拉扯时的“艰辛”,谢虞琛不由地勾了勾唇角,眼底露出几分怀念的神情。 后来他渐渐长大,族中长辈也大多年迈离世。等到他进了娱乐圈,过年更是成了他最忙的时候。 他甚至都记不起自己已经连着几年没回家过过年了。 现在不知道怎的又来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回家过年更是成了一件更不可能的事情。 眼下,这一小块麦芽糖倒是勾起了他心底许多快要遗忘的记忆。 对于谢虞琛来说,熟悉的味道像是一把打开尘封记忆的钥匙。但对于许大郎来说,嘴里的东西就是完全没尝过的陌生味道了。 甜津津的滋味在口腔化开,许大郎十分珍惜地慢慢嚼着,好让甜味儿在嘴里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可无奈这一罐麦芽糖实在太过珍贵,且不说浸泡、生芽、发酵、熬糖几个步骤要耗费多少工夫,就单是四五升江米和半升麦子,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消费得起的。 因此,不论那甜味是多勾得人口齿生津,让人念念不忘,许大郎都是万万不舍得再吃第二块的。 “这一罐糖你先拿去集市卖掉。得来的钱一半换成江米,剩下的钱就先攒着。” 谢虞琛一边盘算着麦芽糖的生意,一边吩咐许大郎。 许大郎有些疑惑,“不要粮食吗?” “不要。”谢虞琛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年头即使是县城里的集市,也多的是用粮换东西的现象。 也就是糖这种东西属于稀罕货,市场不小,若是换成村人们农闲时编的草鞋竹篮一类的寻常物件,只收银钱怕就是没那么好卖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百姓们家中不缺粮食的缘故。 他们这里土地虽不算肥沃,但胜在国泰民安少有战乱,每年种下去的那些粮食便也够活。 百姓家中不缺粮食,粮价自然也就上不去。 粮价一低,虽不容易饿死人,但人们家中也就因此没什么钱财,集市上便多是用粮食换货的人。 第25章 钱家 谢虞琛不让许大郎收粮食自然是有自己的盘算。 百姓们拿来换货的,多是自家种的粮食。但偏偏此地不种稻子,换来再多的粮食也只能堆在粮缸里屯着,用做口粮。倒不如换成银钱随吃随买。 况且,那一罐糖虽然说多不多,但换成粟米小麦一类的粮食也能换不少。 许大郎一路从县城里挑回来经过村里,想必很是惹眼。自己眼下这个情况,应当是越低调,不引人注意才好。 …… 蓬柳村距离湾水县还是很近的,一来一回不过两天的功夫。第三天晌午不到,许大郎便背着麻布袋子回了村。 村里最东面住着的是姓钱的一户人家。 和许家不同,钱家算得上是人丁兴旺。光是和许大郎同辈的这一代,就有钱大郎、三郎、四郎三个儿子。 排行老二的是个女娘,前两年嫁到了往南二十里地的村子。听说去年刚生了个大胖娃娃,公婆也很是疼爱这个媳妇。 钱家的院子是进蓬柳村时必经的地方。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5节 寻常许大郎宁愿绕再多绕半个时辰的路也要避开钱家。 但眼看午时将至,他还怀里揣着十几枚铜钱。心里不踏实,就想赶紧回去,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从钱家门口经过。 要说许钱两家,原本倒也没多大的仇怨,不过是最开始蓬柳村的村人开始做住宿生意的时候,他们两家人都跟风打扫出几间屋子,供行商脚夫租用。 但与许大郎不同,钱家的老两口一个赛一个好吃懒做,冬天客人问他们要柴火,老两口竟让客人上后院自己劈去。 就钱家这个态度,生意怎么可能做得下去? 因此,虽然钱家的院子就在村口,比许大郎家更靠近官道,生意却比不上许大郎一个人操持出来的热闹。 这之后,钱家老两口便开始记恨上许大郎这个小辈,明里暗里没少背地里嚼他舌根。 后来客舍生意被别家垄断,许大郎就背着背篓进了山,靠着采菌子、野菜,下套子套野鸡、野兔,也勉强能换来足够果腹的粮食。 钱家老两口虽然摆出一副看不上许大郎大的模样,但看见人家从山里捣腾出那么些粮食,怎么可能不眼红心热? 于是第二日他们便撺掇着自己的二儿子跟在人家后面进了山,学着许大郎那样采些山野来贴补家用。 可这份钱又不是谁都有那个本事赚的。山里的豺狼虎豹先不提,单是那坑坑洼洼的山路,一般人就上不去。 那钱家二郎就是其中一个,胳膊腿细得和麻杆一样,也要学许大郎进山。 这一下便惹出事了。 他进山时的前日刚下过雨,山路还滑得很,钱二郎一个不小心,便在要转弯时的陡坡那里跌了下去。 虽然最后万幸捡回一条命,但右腿却是彻底废了。 钱家好好的一个儿子,出去一趟就成了个吃喝拉撒都要人照看的残废,钱家爷娘怎么受得了。 老两口也不管当初本就是自己非要让儿子学着许大郎进山,才酿成了今天的惨祸,左右都要把这个罪名安在许大郎头上,说是许大郎害了他们家二郎。 自此钱母就天天坐在村口数落许大郎的不是,有时候能说两个时辰都不带重样。 可怜许大郎本就不是个能言善辩的,哪里是钱母的对手。况且他白日还要干活,根本没功夫与她纠缠。 见状钱母愈加大胆起来,甚至与人说是许大郎看她儿子不惯,在背后推了他家二郎一把,才使得二郎滚下山去。 亏的是他家二郎福大命大,有巫神保佑才捡回来一条命。 村人们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毕竟许家那小子和她家二郎无冤无仇,何苦要害他? 可再大的信任也禁不住钱母这般日日不停地念叨,到最后众人竟也生出几分怀疑。 “要是那许大郎真是被冤枉的,钱嫂子也不能这般哭天抢地的,每日在村口咒骂许大郎。” “说不定真是那许大郎在背地里做了什么。” 村人中这样想的并不在少数,甚至有人还扯到了他们许家人丁稀少,眼看到了许大郎这辈就要绝户的事。 说那许大郎许是真有什么问题,不然也不会二十好几了都不娶个媳妇。 天晓得娶媳妇和害钱二郎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又不是他和钱二郎同时看上了同一个小娘子。 这种流言自然是越辩解,传得就越热烈。 许大郎分辩不得,最后也只能由着他们去了,对钱家自然也是避之不及。 惹不起他总是能躲得起的。 眼看拐个弯就能看见钱家的院子,许大郎深吸了口气,把肩上的麻袋往上颠了颠。 原本打算快着步子赶紧走过去,却没曾想刚过了钱家的围墙,就被钱家二郎给叫住了。 “我爷娘今儿不在家。” 钱二郎拄着木拐,正倚在门前晒太阳,见许大郎不情不愿地停下步子,他才慢吞吞地转过身,语气淡淡地开口。 许大郎没搭话,立在原地等着钱二郎接下来的动作。 “你肩上扛着的那是什么?” 钱二郎盯着鞋面看了许久,才抬起头来,眼神扫过那袋沉甸甸的麻袋,忍不住问道。 “粟米。”许大郎下意识把袋子往身后藏了藏,声音冷淡。 “你哪来那么多粟米?” 钱二郎似乎是皱了皱眉头,又好像没有。 许大郎看不真切,也不在意,径直把麻袋往起一抡扛到肩上,“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地里忙。” 他实在是怕了这姓钱的一家。 往前数几年,他家和钱家关系还能用一句不错来形容。 当时村里几个差不多大的小孩,就钱二郎和他关系最好。 他比钱二郎年长几岁,平日见到他干活,若是自己不忙,都会上前帮衬几把。 钱二郎也爱在他屁股后头跟着,对他比对家里的亲哥还亲近。 谁知道不过几年的光景,竟然落得这般境地。 许大郎也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这个昔日伙伴。见钱二不搭话,便打算背着东西离开。 “我昨儿听我哥说,你家的地里今年可是什么都没种。” 钱二郎见许大郎转身就要走,下意识就要跟过去。只是刚迈出左脚,身子便不太稳当地晃了一下。 最后只好退回去,站在原地讲话,只是表情多少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 “怎么?是等不及让里正收了你家那些地了?” “也是,就那半拉没人要的荒地,也种不出什么好东西来,白给都没人要的。” 钱二郎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话毕,也不管对面是什么反应,自顾自说完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转身回了家。 许大郎也不知道他没头没尾地跟自己说这一通话是要表达什么,但没和钱母遇上总归是件好事。 他最后看了一眼钱家紧闭的大门,便转身向自己家走去。 “回来了?” 许大郎还没来得及把肩上的麻袋卸下来,院子里就传来了谢虞琛招呼自己的声音。 语气中竟还隐隐带了几分热切。 也不怪许大郎要急着往回赶,谢虞琛这几天日子过得…… 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他之前虽然也做饭,但影帝的厨房自然是设备齐全、应有尽有。 谢虞琛什么时候用过这种连火都要自己生的土灶台? 连着熬了几天的夹生粥,是个正常人都得受不了。得亏有许大郎走前烙得七八个面饼顶着,谢虞琛才免遭饿死的命运。 许大郎愣愣地点了点头,显然是还不适应谢虞琛的热情。 他刚想跟谢虞琛汇报自己在集市上的情况,就见谢虞琛有气无力地冲他摆了摆手,“先去煮个饭吧。” 麦芽糖卖了多少钱暂且放在一边,他现在快要饿死了才是重中之重。 直到一碗热乎乎的疙瘩汤进肚,谢虞琛才感觉自己彻底活过来,开始向许大郎打听集市上的情况。 这个时候,蔗糖还没有大面积的普及开来,麦芽糖的价钱还是比较高的。 他们这次做出来的麦芽糖大概有三两多重些,一共卖了八十文钱。 除了其中四十文被换成了二十升,也就是两斗稻米以外,剩下的钱都被许大郎用布巾里三层外三层包住,揣进怀里带了回来。 看着布巾里的十几枚铜钱,谢虞琛只是伸手捏起其中一枚留了下来,其余的都还给了许大郎。 这些钱本就是许大郎应得的,谢虞琛也只提供了一个方法,外加口头指点几句,绝大部分的事都是许大郎在做。 再加上他这半个月里吃喝都是靠许大郎,实在是没有理由再拿这些钱。 退一万步讲,若是没有谢虞琛的提供的方法,也就没有后续的生产。 但他一个黑户,拿了钱也没处花啊。 至于他刚拿走一枚铜钱,也只是单纯因为好奇这个时代的铜钱长什么模样罢了。 “公子这是何意?” 许大郎攥着手里的铜钱又惊又喜,虽然隐隐猜到了谢虞琛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看向面前的人。 “我并不需要你这几枚铜钱。” 谢虞琛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铜钱,头都不抬地回道。 这样的话才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谢虞琛在内心赞许地点了点头。 许大郎果然没有起疑,谢虞琛将铜钱重新揣在怀里,适时地顿了顿,继续吩咐道: “况且我还要在此地再多待上一些时日,这个制糖的方子就当是付给你的房费吧。” 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得了这个允诺的许大郎,比得了多少赏钱还高兴,忙不迭地冲谢虞琛行礼道谢。 至于这个“一段时日”到底是几个月还是更久,那就要看谢虞琛自己的造化了…… 第25章 龙须酥 这几天,许大郎一直都在院子里忙着做麦芽糖。 趁着现在天气还不算冷,谢虞琛打算多做些麦芽糖挑到集市上卖掉。 这样等到冬天到来的时候,他们才有足够的银钱置办过冬的衣物。 蓬柳村的冬天倒也不算冷,要不然冬小麦也不能种在这里。但要说有多暖和,那也是没有的。 在这个每年冬天都有人冻死的年月,许大郎也就是靠着平日里攒下的那些柴火,才能熬过最冷的那段时日。 …… 许大郎第二次做麦芽糖时,技术就比前一次熟练了许多。就连切出来的糖块,大小也比第一次均匀。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6节 这门生意他们几乎没有本金,刚开始时,即使把全部的银钱都用来买稻米,也不过能做出两三两糖来。 卖糖换来的钱再换成稻米。 许大郎挑着担子背回来,前脚放下担子,后脚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下一轮麦芽糖的制作中去了。 硬是靠着卖糖、换钱、买粮、做糖,这样一直重复,他们才攒下稍许钱财,将麦芽糖的产量扩大了几轮。 只不过单靠许大郎一人,力气总归是有限。 从白天不停歇的忙到晚上,能做出来的也不过是那两罐子多一点的糖块,放到集市上根本不够卖的。 又卖了几回糖后,谢虞琛便不再让许大郎随做随卖了。 最开始是本金不够,一次性做不了太多,现在有了足够的银钱,自然是要多做些糖再一起卖掉。 毕竟从蓬柳村到湾水县,这一来一回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等到攒出五斤麦芽糖的量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这回即使换了更大的罐子装糖,许大郎担子里也足足放了十几个黑黝黝的陶瓦罐,比寻常任何一次都要多,背起来沉甸甸的。 若是全部卖掉,能得两贯钱还绰绰有余。 一贯钱是一千文,两贯钱加起来就顶一只成年大公鸡重了。 这么大的数目,谢虞琛自然不敢马虎。 这次的糖还是要卖到县里去。 村里虽然有富户,不缺那点买糖的银子,但毕竟还是少数。况且许大郎向来老实本分,若是突然拿出糖这种金贵东西,反倒平白惹人生疑。 而湾水县富庶归富庶,离蓬柳村还是太近了些,来往的路上常常能遇到同村的乡人。 最开始三两半斤的卖还好,反正许大郎从前也经常从山里采了菌子、草药背去城里卖,路来路过的人们并不会太在意。 但五斤多的麦芽糖这个数目就又不同了,它即使放在集市上也是很惹眼的存在,还是要多加小心。 可糖总归是要卖的,那就只能往远了卖。 谢虞琛很快就把目光投向了稍远一些的定徐县。 南边的定徐县虽不像湾水县繁华,但也算不上穷,只是因为距离湾水县更近,蓬柳村村人们才习惯往这边去。 因此,在蓬柳村的村人们都奔着湾水县赶路的时候,许大郎却反其道而行之,挑着担子往定徐县去了。 许大郎忙着在定徐县走街串巷地卖麦芽糖,谢虞琛窝在小院里也没闲着。 他这几天一直在想另外一件事。 麦芽糖虽然价贵,但抛去稻米小麦等原材料,还有用在路上的花销,细算下来并不比百十亩地风调雨顺时赚得多多少。 糖在这个年代是金贵东西,即使是家境殷实的人家,也是偶然买一二两回去尝尝味道,并不是日日都吃得起的,因此麦芽糖的市场本就十分有限。 现在许大郎做的糖虽然在定徐县和湾水县都不愁卖,但那也只是在因为同样的价格下,他们的糖质量更好罢了。 但做麦芽糖的利润,上限也就到这儿了。 加大生产卖不出去,提高价钱又没人买。 想要通过麦芽糖发家致富,还是有几分难度。 认清这一点,谢虞琛就开始思考怎么能让做糖的利润提上去。 茶饭不思的想了好几天,终于在自己有限的制糖知识储备里找到了一个可行的。 那就是做龙须酥。 龙须酥早些年也叫银丝糖,是由麦芽糖经过反复拉扯制成。 成品的龙须酥有千丝万缕如银丝般纤细晶莹的糖丝,层次分明,酥松绵软。吃进嘴里入口即化,回味更是甘甜悠长。 在他还不需要控制体重的那个时候,就经常买一盒放在家里慢慢吃。 而他决定做龙须酥的原因,除了龙须酥本身味道极佳以外,还有很大一部分便是龙须酥几乎不需要额外再准备多的材料,只要再炒些熟粉即可。 根据他从许大郎那里听来的消息,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类似于龙须酥一类的吃食。 起码在湾水县和定徐县两个大县里都没人听说过。 首创就意味着——同样的原料下,他们的利润可以大大增加。 …… 龙须酥自然是没那么容易做成的。 谢虞琛曾在街头亲眼见到师傅制作龙须酥。光有力气还不够,拉糖的力道、娴熟的技艺、糖的温度……等等,无一不是一份好的龙须酥制成的关键所在。 更要命的是,他们现在还没有测温的工具。糖加热到什么程度,全凭一双肉眼在旁边观察。 谢虞琛在第一次尝试时,就因为倒出来的糖浆晾过了头,刚扯到手指粗细,糖浆就硬成了石头。 第二回又因为糖浆浓稠度不对,根本拉不成形。 连着失败了好几次,糖浆也被谢虞琛霍霍了个一干二净。 一旁的许大郎看着好好的一锅糖浆就这样被浪费,心疼得直抽气。 好在这些糖融了还能再做别的,不然许大郎今天非看得吐了血不可。 眼睁睁地看着谢虞琛又把一勺好糖扯成了一把粗细不一的乱麻团,原本晶莹透亮的糖浆现在也沾满了淡黄的熟粉,脏兮兮,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 许大郎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主动提出让自己试试。 谢虞琛一脸怀疑地来回大量许大郎。 他这个观摩过无数遍师傅做龙须酥的人都做不成,眼前的人不过是听他讲了一遍做法,又在一旁看他苦着脸失败了几次,怎么就能掌握了做龙须酥的技术? 一脸犹豫地退了几步让开面案边的位置,谢虞琛又把晾得差不多的糖浆递给许大郎。 但虽然如此,他打心眼里还是不相信许大郎这个连龙须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门外汉能做成功。 谢虞琛反手撑着桌子,一边回想自己刚刚哪个步骤没有做对,一边直勾勾地盯着许大郎手上的动作。 许大郎原本正拿筛网过滤藏在熟粉里的糖渣,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连手上的动作也做不利落了。 最后只得小心翼翼地劝说谢虞琛到院子里,看一眼他上午刚泡进水里去的种子现在是什么情况,可千万别让水给泡坏了。 谢虞琛不情不愿地揣着手出了屋子。 他怎么看不出许大郎心里那点小九九? 只是院里的种子也确实需要自己关心,便顺着许大郎的心思出去了。 泡在木盆里的是萝卜种子,预备种在院子后面的那块坡地上。 谢虞琛虽然在之前就和许大郎说过,让他在地里随便种点东西,应付过官府就行。但也不能真随便找些种子往地里一洒就拍拍屁股走人。 最后琢磨了半晌,还是想起以前在山里拍戏时,他们一个剧组的人都住在附近的老乡的家里。 谢虞琛住的那户人家就是在院子后面开了几亩地,各种作物都种一些,一年四季的粮食蔬菜就足够了。 那边降水虽多,土地却不丰厚,想来倒是与许大郎分到的几十亩田地十分相似,挑一些现在有的作物种到许大郎的地里去,想来收成也不会太差。 萝卜便是其中被谢虞琛挑选出来的一种。 萝卜这种东西,一年四季都可栽种,生沙壤者甘而脆,生瘠土者坚而辣1,对土壤的要求也不高。因此老乡的地里有好几垄都种着白萝卜。 负责给他们做饭的婶子有时候会拔几根回来,和羊肉一起,炖得软乎乎的,端给他们吃。 但更多的时候,都是把萝卜切成条,做成泡萝卜。平日里不管是喝粥还是吃面条,都要夹出一小碟就着饭吃。 腌好的泡萝卜味道酸脆爽口,很是下饭。 可惜当时谢虞琛要保持身材,约束着自己夹几根尝尝味道已经是极限了。 别人一口泡萝卜一口饭,吃得大快朵颐,自己只能端着碗吃草的惨状,谢虞琛现在想起还心有戚戚。 他一边把种子捞出来,一边想着:“等到萝卜成熟之后,自己一定要腌它三大坛,然后吃个痛快。” 光就饭吃还不够,还要炖个酸萝卜老鸭汤,再炒个鸡丁…… 谢虞琛这边还在幻想着萝卜成熟之后的美好未来,那边许大郎已经把龙须酥做成了个七七八八。 第25章 叫卖 “公子,您快进来看看这银丝糖做的对不对?” 谢虞琛没把“龙须酥”这个名字告诉许大郎,而是用了“银丝糖”。 毕竟“龙须酥”里带个“龙”字,不是随便谁都能起的,听起来也没有银丝糖生动形象。 许大郎从屋里小跑着出来,脸上笑容都溢出来了,手里的盘子倒是端得安稳。 盘子里装了三块龙须酥,模样与后世谢虞琛吃过的几乎看不出差别。 “竟然真做出来啦?”谢虞琛有些惊讶。 他轻轻捏起一块来,根根分明的糖丝比头发还细,吃起来也是记忆中酥松可口的味道。 慢慢咬着口中的龙须酥,高兴之余谢虞琛又不免有几分嫉妒。 从自己把扯糖的位置让给许大郎,再到他端着盘子出来总共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凭什么自己试了无数遍都不成功,许大郎一个连龙须酥是什么都云里雾里的人,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研究明白了。 难道人和人的差距真就这么大? 谢虞琛心里那股执拗劲儿涌上来,端起盘子,径直走进了屋内。 原本这间屋子自客舍生意衰落之后就一直空着,也就是最近才被许大郎收拾出来,成了专门做糖的地方。 屋里的窗户都被许大郎给支了起来,虽然因此亮堂许多,但冷气也很容易进来。 好在灶台的火一直烧着,倒也不觉着冷。 灶台旁是一个半人高的面案,上面搭了一个简易的木架,上面架着一挂没有剪开的龙须酥,瀑布似的垂在熟粉中。 谢虞琛不太熟练地操起旁边的剪刀,剪下其中一缕,按照记忆中的手法将他们卷成一团,和许大郎端出来的那几块龙须酥放在一起。 端详着盘里长相明显与其它龙须酥不同的那团形状古怪的东西,谢虞琛叹了一口气,任命似的把厨房还给了许大郎。 “你继续做吧!”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7节 许大郎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忍着笑还是怎样,走上前去接过谢虞琛手里的工作。 只见他食指和拇指来回转了几圈,手腕朝下一勾,一个形状圆润饱满的龙须酥就成型了。 看着许大郎娴熟的动作,再对比一下刚才自己手忙脚乱的场景…… 谢虞琛轻啧一声,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双手确实不是很灵巧这件事。 “还是去后院看看种子吧。”谢虞琛心里想着,转身出了屋子,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临走前,他还不忘夸赞了一遍许大郎的心灵手巧,把许大郎夸得面红耳赤,就差把脑袋埋进那堆熟粉里去了。 龙须酥做好后,除了留下几块给谢虞琛当零嘴吃以外,剩下的都被许大郎装进了精巧程度全然是从前麦芽糖罐所不可比的竹匣中,摆放得整整齐齐,挑到了定徐县。 在定徐县,凡是在城西靠河的那几个坊街里住着的,都是当地的富贾乡绅。 他们在此处置地建宅,自然吸引了不少货郎挑着扁担来到此处。 不过叫卖他们自然是不敢的,万一惊扰了院里的少爷小姐,叫仆役把他们撵走,再不许过来此地,他们可就亏大发了。 因此这些小贩大多都是聚集在巷口街边的空地处,等着负责采买的管家小厮路过。 若是看上他们挑子里的东西,便叫他们挑了担子跟在后面。等到了耳房,自会有人接下货物,把账结给他们。 许大郎到了平日里商贩们常去的地方,却看到原本热闹的街巷只剩三三两两的人,早没了从前的喧闹。 寻到一个在前些日子卖糖时交识的商贩,许大郎向他打听道:“怎么不见附近村子的人挑着担子过来卖瓜果菜蔬了?” “你还不知道?”对方冲身后的某个方向努了努嘴。 许大郎摇了摇头,取出自己怀里的饼子分给对方半块。 货郎接过许大郎递来的饼子,张嘴咬了一大口才口齿不清地解释道:“再过两日便是那郭家老太爷六十岁的生辰,郭家要大摆宴席呢。”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许大郎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郭家大摆宴席,后厨自然需要大量新鲜的瓜果蔬菜,米面粮油。 那些从附近村庄里挑着自家菜蔬的村人们听说这个消息,便纷纷挑着担子到了郭家大宅所在的巷子附近。 就连那些卖山货草药,手工织物的,都忍不住跟过去,想要碰碰运气。 毕竟那郭家可是大方得很,凡是被管事挑中的货物,不仅银钱现结,每人还多添了几文钱进去,说是老太爷赏的,给他们沾沾喜气。 “郭家那边既然如此热闹,你怎么不过去?”许大郎和那货郎一起蹲在墙角,向他打听道。 “嗐,我倒是想去。” 货郎撇了撇嘴,往右挪了半个身子的位置,露出身边的担子,“你看看我担子里的这些东西,人家管事看得上吗?” 许大郎伸着脖子往里瞟了一眼,立马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他担子里的都是些簸箕、小筐、沥水篮子这种竹篾制品。 ……确实不像是郭家寿宴上会需要的。 许大郎想了想,伸手拿起其中的一个浅口簸箕。 “怎么,你想买我的簸箕?” 男人见许大郎这副动作,立马来了劲,凑过去拍着竹筐保证道:“你且放心,我这竹盘指定结实,整个定徐县你都找不出更好的来!” 许大郎把簸箕拿在手里,左右拧了两下,确定它的确像男人说的那样结实后,开口道:“你担子里所有这种的簸箕我都要了,拿糖和你换,怎么样?” 谢虞琛前段时间在吃饭时,随口念叨过几句“要扩大生产”之类的话,一直被许大郎记在心里。 家中只有两个簸箕用来生麦芽,将来定是不够用的,正巧今天遇上合适的,买下备着也好。 糖在这年代可是硬通货,那货郎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站起身,从担子里翻出五个大小合适的簸箕递给许大郎,美滋滋地接过一小包糖块,揣在怀里挑着担子走了。 临走时,还不忘嘱咐许大郎:“你现在赶紧往郭家大宅附近去吧,说不定还能占上个好位置,等入了管事眼,那些糖就不愁卖了。” 对方自然不知道许大郎这回担子里的都是龙须酥,还以为是和从前一样的麦芽糖,才会这般劝说。 和卖竹编的货郎分别后,此处就只剩了许大郎一人。 他摩挲着怀里的担子,思考着对方临走前的劝告,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该往哪里去。 郭家那边虽然给钱大方,但那里的仆役管事想必也正因为要采买寿宴上需要各种的东西而忙得脚不沾地,还真不一定能抽出空来看他担子里的“新鲜玩意”。 反倒是这儿附近的几个巷子,他常来卖糖,积攒下几个相熟的顾客。 许大郎站在街边犹移不定,不知道是该随众人一起,往郭家大宅的方向去,还是呆在这个自己熟悉的地方。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遇上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取舍。 许大郎不由想起临走前去到谢虞琛屋里拜别,曾问对方,这银丝糖应该如何售卖。 本以为谢虞琛会像最初开始售卖麦芽糖一样,向他细细传授其中的门道。却不曾想谢虞琛只是支着脑袋告诉自己: “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这门生意最后还是要交到你许大郎一人手里。” “许多事情你要慢慢学会自己做主,即使做错了也没关系,跌倒了吸取教训再爬起来就是。” 回忆起谢虞琛当时说话的神情,许大郎慢慢坚定下来。 他没有像那货郎说的那样,挑着担子去占个惹眼的位置等陈家人出来。而是去不远处的一家食舍里花五文钱租了一条长桌。 将担子里的东西一字摆开,许大郎冲着来往的人吆喝道:“银丝糖,卖银丝糖,又甜又香,酥软可口,好吃得很嘞!” 吆喝声吸引了不少路来路过的百姓。 众人一听这银丝糖的名字,便觉得“呦呵,真挺新鲜”。 但凑过去一问价格,就立马砸吧着嘴走了。 城里最出名的糕点铺春芳斋,一块糖糕也才卖七八文钱,而这银丝糖不过两寸见方的大小,还不抵人家半块糖糕大,一块竟然就要五文钱。 “你这也太贵了。” “就是就是,又不是叫个银丝酥就真和银子一样值钱了。” 众人嘴里念叨着,围过来的人又渐渐散去。 一个时辰过去后,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金湖桥西边,有一个小贩,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卖一种大家都不认识的,叫什么“银丝糖”的吃食。 那东西虽然看着馋人,但竟然要五文钱,莫不是在痴心妄想? 听到这些议论,许大郎也不恼,自顾自地叫卖着。 累了就往旁边的石墩子上一坐,从怀里拿出一个用米渣掺了糖汁烙成的饼子,就着借桌子时讨来的热水,慢吞吞地吃着。 第25章 种子 几个在酒楼喝酒的年轻郎君一出来,就从门口众人的交谈声中听闻了此事。 “倒是稀奇。” 几人互相对视几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几分兴味。 “要不过去看看?金湖桥离这儿也不远。”其中一人提议道。 众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左右他们今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做,去看看众人口中那个要卖到五文钱一块的“银丝糖”究竟是何物也不错。 几人结伴走到许大郎临时架起的摊子面前.其中一个穿着石青色缎面长袍的年轻郎君最先走上前去,低头看向竹盒里摆着的龙须酥。 “这个就是银丝糖?” 在几人往过走时,许大郎就注意到了他们。 “公子说过,这银丝糖价贵,一定得是那些富贵人家才舍得买一盒回去,就着清茶慢慢吃。”许大郎心道。 “你第一次卖银丝糖时,大家都不清楚这是什么吃食,故而不会有太多人花钱购买。反倒是那些年轻的郎君,对这种新鲜东西感兴趣。” “这些人便是你要吸引的顾客。” 谢虞琛的声音在许大郎脑中响起。 他看着眼前的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郎君,不禁又一次感叹道公子的神机妙算,料事如神。 不对,公子本就是知晓万物,可沟通天地的巫神,料想到今天这个的场面是再简单不过了。 想起谢虞琛,许大郎不免有片刻呆愣。 等他回过神来时,眼前的几人面上已经有了几分不耐。 “回郎君的话,这个便是银丝糖,您可要来一块?”许大郎赶紧回道。 “一块莫不是太瞧不起我们了?若是你卖的真是些好东西,我们全买下也未尝不可。”他身后一个年轻郎君忿忿道。 听到这话,许大郎也不分辩,只“欸”了一声作应和。 看面前人低眉顺眼,神态驯服,那人的面色才稍好了些。 最开始问许大郎话的郎君应当是一群人里为首的那个。只见他不疾不徐地扭头看了对方一眼,刚刚插话的那人便立马住了嘴。 他看向许大郎问道:“刚刚听你吆喝,说这银丝糖又甜又香,酥软可口,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话,做生意的,哪能哄人呢?”许大郎轻轻摇了摇头。 “俞清啊,你不会真打算买这什么银丝糖吧?”其中一个同伴凑了过来。 “怎么,不行吗?”被唤作“俞清”的那郎君不置可否地瞥了对方一眼。 看那银丝糖模样确实新鲜,他想了想,对许大郎道:“我们几人都没吃过这银丝糖,你可否给我们介绍一下?” 谢虞琛曾在许大郎出门前,就跟他交代过若是遇到此类的问题,大抵应该如何回答。 比起那些能说会道的小贩,许大郎实在算不上一个合格的货郎。 他笨口拙舌,在和人打交道上并不擅长,比起其他人来唯一的一个优势便是真诚踏实,让人下意识想相信他的话。 因此,谢虞琛并没有教给他什么妙语佳句,只让他用最普通直白的描述如实回答便好。 “这银丝糖,是由麦芽糖制成的……” 许大郎缓缓开口,将这银丝糖是如何制成,什么口感,该怎么吃都娓娓道来。 别说是这几个原本就对银丝糖心生好奇的郎君,就连只是凑过来看热闹的路人百姓,都被许大郎的话语吸引,忍不住幻想他话里那个层次分明,酥松绵软的银丝糖,吃进嘴里究竟是怎么一种香甜的味道。 到最后竟有些想咽口水。 真是稀奇。众人心想。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8节 按理来说,那几个年轻郎君平日餐桌上也不乏山珍海味,此时竟也被许大郎说得有几分心动。 其中一人忍不住对为首的那人道:“俞清,不如我们就买几盒尝尝,料想这货郎也不敢欺瞒我们。” 许大郎也看出这个被人唤作“俞清”的郎君便是几人中为首的那个,抬头看向对方,等他做决定。 “那便拿几盒吧。”对方几乎没有考虑,便冲许大郎轻轻一点头。 一盒银丝糖里有十个,算五十文钱,装在竹篾编成的盒子里,再用油纸包好。 几个郎君一共买了三盒,要一百五十文钱。 现在的一百五十文钱约莫有一斤重,像他们这样的公子哥,没人会随身携带这么重的铜钱。 刚刚在酒楼,随行的小厮又恰好被他们打发去做其它事,不在几人身边。 对他们来说,百余文不过是无须在意的一点小钱,其中一人刚想从钱袋里摸出些碎银结账,为首的那人就用眼神阻止了对方。 他转身,对许大郎吩咐道:“你晚些时候到陈家去,跟管事要这银丝糖的钱,他自会给你结清的。” “原来是陈家的小郎君,怪不得出手如此大方,五文钱的糕点说买就买。”一旁围观的百姓心道。 定徐县的陈家,富庶程度远近闻名。就算是放在整个江安府,也能排得上名号。 这样的世族大家,府宅的位置许大郎自然是清楚的。他点头应下,将三盒银丝糖递给了那几个郎君。 按照许大郎的说法,这银丝糖最好是就着一壶清茶,一边赏景一边慢慢品尝,或者在里面加入各种干果果仁。 临走前,许大郎还不忘嘱咐他们,说这次时间仓促,只往里加了芝麻碎。若是几个郎君尝了之后觉得喜欢,还可以自己往里面加入各种干果。 几个郎君就这样拎着三个竹盒离开了摊位,想来是被许大郎说得心动,打算去寻个茶馆品尝银丝糖的滋味了。 周围的小贩看许大郎这么一会儿时间就赚了一百多文钱,都羡慕得直咂嘴。 但不是谁都有这本事能入了那些世家郎君的眼,众人再眼红心热,也只能在心里暗自感叹一会儿。 …… 金湖桥的热闹自然是被许多人看了眼里。 有那些爱凑热闹的人,前一刻刚从别人嘴里听说了这件事,下一秒便派自家小厮到许大郎那里买了几个银丝糖来尝尝鲜。 这些人中不乏有喜食甜食的人,据当时在场的人描述,他们在尝到银丝糖的瞬间便对其连声称赞,引得一旁的人都忍不住凑过来,想从他这里讨要一块尝尝味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货郎卖的银丝糖当真有如此诱人?”听着这些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质疑的声音也开始出现。 “当然是真的。” 被质疑的那人也不恼,慢悠悠喝了口水润嗓子,反问道:“我为何要骗你?就算你被我哄去买银丝糖,那卖糖的货郎也不会分半文钱与我。” “早知道这银丝糖如此美味,我当时也应该花五文钱尝尝味道的。”其中一人面露懊悔。 他当时就在金湖桥附近的酒楼吃茶,自然也看到了当时的情景。 只是他想着一个乡下来的货郎卖的东西,就算是新鲜,也不可能好吃到哪去。谁知道竟然就这样错过了连尝遍城中美食的老饕都赞不绝口的美味。 …… “那比起春芳斋的糕点呢?”定徐县最出名的酒楼雅间内,有人急不可耐地冲对面的人问道。 “当然是那银丝糖更胜一筹。”对面的人回答得毫不犹豫。 说话的这人,便是那日对银丝糖赞不绝口的食客之一。 今日与友人出来吃酒,没想到刚坐下来,对方就开始向他打听银丝糖的事。 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友人,故意摆出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那银丝糖当真是做得精巧别致,只可惜,你是没缘分吃一回咯。” 见对方露出遗憾的神色,他心里暗暗得意。 “哼,谁让你小子那日不和我一起出来吃酒。现在错过了唯一一次买银丝糖的机会,就嘴馋去吧!” 他们今日在座的几人,平日里都是爱吃的。 城中大小食舍酒楼,八珍玉食、各色小吃,就没有他们没品尝过的滋味。 因此,在座的人在听到自己错过了这滋味独特的银丝糖后,才会如此懊悔。 不过那卖银丝糖的货郎也当真稀奇,就好像凭空冒出来似的。卖了一日银丝糖,把众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后,又突然消失不见。 和常在那里摆摊的小贩打听,对方顶多也知道那人是半月前突然出现在定徐县,最开始卖的是麦芽糖。 他卖麦芽糖时,品质就比城中其他人的糖要好,生意也很热闹。后来更是拿出这叫许多人都念念不忘的银丝糖来。 …… 而这些时日屡屡被人提及的神秘商贩许大郎,此时正在自家的地里忙碌。 自从那日谢虞琛给他说了几种作物后,许大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田地上。 只是其中有好几种作物,谢虞琛虽然能将它的模样描述得有板有眼,却不知道那作物的具体名字。 为此,许大郎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那些作物的种子购齐。 “这个就是菘啊?”见许大郎正在院里的台阶上理种子,谢虞琛凑过去,指着其中的一小堆问道。 许大郎点了点头,“这个便是菘的种子。” 这个“菘”是什么呢? 其实就是后世的白菜而已。也是许大郎忙碌几日的罪魁祸首。 谢虞琛本想着白菜这种蔬菜一年四季都能种植,而且还耐储存。不管是白灼还是清炒,味道都很不错,便想让许大郎在地里种一些。 结果他却忘了后世的大白菜是经过改良和杂交的,模样早与最开始的白菜有了天差地别的不同。 因此按照谢虞琛的描述,许大郎寻了几日都没寻到这种作物。 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让许大郎白白忙活了几日,谢虞琛难得有些心虚。 许大郎却没怎么当回事,他一边把种子按照品类放到竹篓里,一边对谢虞琛劝道:“公子,外面风大,您身上的伤刚痊愈,还是应当多休息才是。” 这几天,每次谢虞琛想亲自动手做些什么的时候,许大郎就会这样劝他。 不是日头晒,就是风大,要不就是旧伤未愈不宜操劳……总之就是不让谢虞琛干活。 明明是在这山野乡村,谢虞琛却愣生生过出了一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公子哥的感觉。 第25章 陈家 理好种子之后,许大郎就背着背篓,扛着农具到了自家的耕地里。 分配的这几十亩地里,有一半是在半山坡上,另一半则是平地,只是都差不多的贫瘠罢了。 连着忙碌了几日,最后一天他将种子全部种下的时候,太阳已经明晃晃地挂在了正当空。 临走前,许大郎又认认真真地将农田扫视了一圈。 翻过的土地被划出一道道的田垄沟壑,透着微微湿意的土壤虽贫瘠,却依然尽力孕育着怀中的种子。 等再过一些时日,种子们便会破土而出,长起嫩绿的小芽。 “只希望它们不要长得太坏,白白辜负了公子的一番期望。”许大郎心道。 …… 扛着锄头往回走时,许大郎恰好碰到了同样从地头里回来的几个人。 这几天刚引水浇过地,田间地头的土都湿润着。在地里走过一圈,不论是犁耙锄头还是他们自己身上都沾了不少泥巴。 众人也不在意,索性一起蹲在石头上,舀水清洗着。 远远看见许大郎的身影,其中一人叫了许大郎一声,示意他过来和他们一起洗。 许大郎走到他们边上,接过对方递来的水瓢,蹲到一旁舀水。 最先给许大郎让出半个身位的男人抬起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人,用眼神示意道:“你不是刚还要问人家话吗?人来了你怎么又哑巴了?” 男人瞪了对方一眼,见许大郎目光投过来,他压低了声音问道:“最近这两天你家里是不是住进人了?” 听到这话,许大郎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难道是有人看到了公子的行踪?”他最先想到的便是这个。 “这不可能。” 许大郎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公子这些时日从未出过院子,平日里行动也极其小心,不应当有人看到他的身影。 而自己家院子的位置又特殊,寻常人要绕过半个小土丘,才能看到院子里边的景象。 当初选宅基地的时候,许家人选的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地方。现如今却多亏了当时没人想选这附近。 这一片地方只有许大郎一户院子,虽说冷清了点,但也少了许多麻烦。 而院前的小坡又恰好挡住了路来路过的村人的视线,给谢虞琛的隐匿创造了一个极为有利的条件。 确定了不会有见过谢虞琛的身影,许大郎这才稍微歇下心来。 他手上动作不停,一边舀水冲洗着耙上的泥水,一边头也不抬地应道:“有什么事了?” 自从刘家人搬来村子之后,虽然明面上没人敢去别人家借宿了,但私底下还是会有不少小贩在路过蓬柳村时,选择在相熟的村人家里住一晚。 等到第二日走之前,再留下些粮食布匹,也已经成了不少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许大郎前日里还看到,一大清早就有人挑着担子从这对互相使眼色的王家兄弟二人的家中出来。 看模样并不是他们村的人,想来也只能是附近赶路的货郎了。 兄弟二人见许大郎这副姿态,就知道他们家私底下租房给客商的事大抵是被许大郎给撞见了。 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家三郎前两天从你家附近路过,看见有炊烟从你家院里飘出来,可你那几天分明不在村里。” “你可要当心些,千万不要被别人家发现了。”旁边一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凑过来提醒道。 “特别是那钱嫂子一家!那家人啊,可真是……”那人话没说完,但众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钱家那一家子,几口人里就没个正常的。也就是那个二郎还明白些事理,结果还折了一条腿。 要是让钱家人知道了他们私底下的生意,保不齐又做出什么事来。 听到这话,许大郎才终于松了口气。刚想跟众人道谢,就听见王家二郎有些疑惑的声音在几人中响起。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9节 “不过这半个月里,你家的灶火好像烧得格外勤。好几次我去地里的时候都能看见。咱们一整个村里,就你家的炊烟在飘。” 听到这话,旁边的几人也都连连应和。 “是嘞,我也看见了。” “我忘了是哪天来着,反正他们家的炊烟从早飘到晚,就没断过。” 众人议论了几句后,便将最大的疑惑抛向了许大郎—— 你到底是在做什么营生,才能让灶火从早到晚一直烧着? 就算是家里柴火多也禁不起这样糟蹋啊! 谢虞琛教过许大郎如何隐瞒他的身份,如何和不同的顾客打交道,如何做糖,如何叫卖,可偏偏没告诉他应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许大郎低头不语,眼里直盯着河里的石头,手里的木头锄把都快被搓出火星了他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的答案。 半晌他才支吾着开口:“……人家钱给够了,烧火什么……咱也管不着。” “也对,是这个理。”众人点头。 左右人家是给了柴火钱的,做什么是人家的自由,他们管不着。 “只是从早到晚一直飘着炊烟多少有些显眼,当心被刘家人知道了之后记恨上你。”临走前,王家兄弟还不忘又提醒了许大郎一句。 回到家中,谢虞琛只扫了一眼,便开口问道:“今天出去遇上什么事了吗?” 刚走进院子里,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的许大郎:“……” 他愣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把刚才在河边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确实是有些大意了。” 谢虞琛想起前些日子里一刻不停地赶着时间熬糖,在心里啧了一声。 但这样躲躲藏藏的也不是什么长久的办法。 谢虞琛想了一下,对许大郎吩咐道:“这几天把发酵好的那一盆江米做成银丝糖后就不用再生麦芽了,先把糖卖掉再说。” 谢虞琛向来漫不经心的神情难得绷紧几分,许大郎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惴惴不安地看向谢虞琛,等着他接下来的安排。 “等到了定徐县后,你带着银丝糖先去一趟陈家,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谢虞琛继续吩咐。 许大郎第一次卖银丝糖时,陈家的那个郎君阻止了同伴拿碎银结账,吩咐他去陈家大宅拿钱,应当不是个无心之举。 毕竟一百多文钱在普通人眼里算得上一小笔巨款,够全家花好些时日,但在那些世家公子眼中却是根本不够看的。 谢虞琛现在还猜不出对方这么做的具体原因,但即使是自己会错了意,陈家郎君就是单纯的抠门不想多花钱,让许大郎多跑这一趟也不会损失什么。 …… 按照谢虞琛的吩咐,许大郎到了定徐县后,连住处都没安顿好就立马挑着担子到了陈家的府邸。 那日许大郎过来拿钱,给陈家的管事留下了些许印象。见他过来,便将许大郎带进了门口的下房中。 “不敢劳烦管事。” 许大郎恭谨地道过谢后,便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上回郎君在我这儿买了几盒银丝酥,只是时间仓促,我也只做了胡麻馅一种。这回新制了几种馅料,想着也许郎君觉着有趣儿,想尝尝鲜,便挑着担子过来了。” 这话说得极为妥帖。前些日子银丝糖在城中小小风靡了一把,有多少人都在谈论着那日突然出现在城中,又很快消匿不见的卖糖货郎。 但管事常常会想,当日若不是他们家小郎君买了银丝糖,替对方打响了名头,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人关注一个小摊贩。 现在这货郎琢磨出了新鲜口味,不去支摊叫卖,反而挑着担子来了他们陈府。 这一番举动把陈家的面子和里子都照顾到了,管事心中也极为满意。 管事打心底里觉得舒服,客套了几句后就让一旁的小厮去取钱,打算买下许大郎手里所谓的新鲜滋味。 “做什么呢,这么热闹?”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些吊儿郎当的调调。 许大郎和管事同时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身着窄袖圆领长袍的年轻郎君倚在门前,衣着打扮都是最时兴的样式,发髻旁还别了一小朵簪花,颇有些风流倜傥的意味。 “郎君怎么到这儿来了?” 管事的见到来人,赶紧迎了上去,凑进去看,才发现男人的衣衫都湿了。 “怎么还沾了一身的水?” 他一边念叨一边从仆从手里接过布巾,给他擦着衣衫上的水珠。 “愣着作甚?还不赶快打盆热水过来!” 门外的小厮打水的打水,端茶的端茶,立马跑走大半。 第25章 翩翩气度 “不小心沾了一点雨水罢了,不碍事的。”那郎君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明显对立在一旁的许大郎更感兴趣。 管事刚解释清许大郎的来意,那郎君就一脸兴味地凑上去,打开了桌案上的竹盒。半点不在意自己所在的是仆役们的下房,隔着油纸拿起一块就往嘴里送。 “里面放了什么馅儿,是栗子吗?” 松软的银丝糖里竟然包裹着软糯的栗子泥。 栗子泥的存在不仅丰富了口感,也让银丝糖的风味更上升了一个台阶。 单看面前这郎君满意的表情,就知道谢虞琛的这番创新成功了。 “这是我们家的六郎。” 像是看出许大郎的局促,管事走上前去,替自家郎君解释道。 “见过陈家六郎。” 许大郎拱手行了个礼,刚要说话,就听那陈家六郎笑道:“我知道你,那日我听说了七郎买过你做的银丝糖后,也让小厮买过一盒,味道确实极好。” 陈七郎便是那日最先光顾许大郎生意的郎君。 而这陈家六郎只说自己让小厮买过这银丝糖,却半点不提他曾在酒楼里对银丝糖大加赞叹,硬生生以一己之力把银丝糖的热闹捧到了一个新高度。 许大郎也没想到,那财大气粗的陈家的郎君,私底下竟然是这么一个……活泼的性格。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得讷讷道:“郎君喜欢便好。” “除了栗子馅,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口味吗?”陈家六郎指着剩下的那几个盒子,自顾自问道。 “有的。”许大郎点了点头,“不知郎君喜欢哪种馅料,便都包了些。” “你还会做其它的甜食吗?” 陈六郎头也不抬地说道:“单这银丝糖,就是春芳斋里的招牌都比不上的美味。” “郎君,我们……” 一旁的管事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正兴致勃勃地钻研剩余几盒银丝糖的陈六郎,心里直犯嘀咕。 “春芳斋好歹是咱们陈家的产业,在整个定远县也算有名,怎么在郎君眼里就好像不值一文似的。” …… 直到坐在车辕上,马蹄嗒嗒嗒地拉着车朝蓬柳村奔驰而去,许大郎都还没回过神来。 这陈家六郎怎么就要去他们蓬柳村了呢? 时间拉回到半个时辰前,陈家六郎在问了他几句话后,就对银丝糖的做法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 再加上许大郎又无意中让他得知了这麦芽糖还能做许多别的吃食,这下彻底勾起了陈六郎的兴致,说什么都要去见识一番。 许大郎哪能同意。 且不说谢虞琛还在他家里住着。就光是陈家六郎的身份,万一磕着碰着,或是哪里让他不顺心了,这后果都不是他这样的人家能承受得起的。 但陈家六郎是什么人? 他可是整个陈家上下,爷娘翁婆、管家小厮都头疼的人物。 从小陈六郎身上就有股混不吝的劲儿。后来好不容易娶了亲,妻子偏又是个性子和婉的,根本治不住他。 一直以来,他说定的事就是三头牛都拉不回来。区区一个许大郎又算得了什么。 陈六郎是管事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自然知道他是什么秉性。 他最开始还想着劝两句,譬如那山野乡村,饭食粗鄙,或是连住处都没有一个,但都被陈六郎一一回怼了过去。 “若是饭食粗鄙,又怎么会有银丝糖这种精巧美味的糕点?” “蓬柳村紧挨着去湾水县的官道,若是没有住处,来往的人们都住哪儿?在地上铺张草席子便睡么?” 每一句话都把老管事堵得哑口无言,最后也只能屈从,领着小厮给这不省心的六郎收拾行李去了。 陈家的人都疼小辈,不然陈六郎也不会被养成这副混世魔王的性子。管事怕他在蓬柳村吃苦受累,光是衣物被褥,就占了半个马车的空间。 收拾好行李,车夫便驾着马车朝着蓬柳村赶去。 陈小郎君让许大郎也一同上了马车,和驾车的车夫挤一挤,并排坐在车辕上。 许大郎自然是没什么异议的,陈六郎能让他上马车就已经很好了,即便是坐在车辕上也不觉得有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车夫,见他面色紧绷,主动和他搭话道:“你可是第一次坐马车有些怕?放宽心,咱陈家的马车结实着呢。” 许大郎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其实他心里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虽然谢虞琛在他去定徐县前就吩咐过:若是可以,尽量和陈家搞好关系。 但谁都没想到,陈家六郎竟会是这么一个品性。 许大郎准备好的话还没说一句,他就吵着闹着要主动跟他到蓬柳村。 一直担心自己把这件事给搞砸了的许大郎就这样一路提心吊胆的,坐着陈家的马车到了蓬柳村。 在这个年代,别说是马车,就是驴车牛车,那都是富贵人家才能坐得起的。 更别提陈家的马车,马儿皮毛顺滑,高大雄壮,车厢宽敞结实,一看就非同寻常。 这样显眼的马车一进到村子里,便立马吸引了村里所有人的目光。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10节 众人纷纷猜测着: 马车里坐着的是哪家的郎君? 到他们这小村庄里又是有什么事做? …… 一时间,村头田间都围了不少人,嘀嘀咕咕地凑在一起谈论这件事。 话题中心的陈家六郎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半刻都没有停留,紧跟在许大郎身后就进了院门。 谢虞琛待在屋里都能听到外面马车声响,一时也有些惊讶。 他虽猜到陈家对银丝糖大抵是有些兴趣,却也没想到对方能有这么大的阵仗。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倒也不慌,从榻上坐起身,蹬上鞋子等待着来人进屋。 陈六郎一进屋,猝不及防地和谢虞琛对上照面,顿时便愣在了原地。 回过神来后,他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许大郎。 他第一眼见到许大郎的时候,便不知为何有一种别扭的感觉,好像面前这个老实木讷的庄稼汉子,不应当能做出那样精巧别致的吃食似的。 当时他只以为是自己多想,如今见到来人,才知道自己并没有猜错。 眼前的人给陈六郎第一眼的感觉,便是那种如清风朗月一般的淡然。 他的身姿更是挺拔,即使身着最朴素的麻布衣衫,都难以掩盖周身翩翩气度。 这样的风度下,人们甚至会忽略掉他的面容,也就自然不会注意到,眼前这人,就连容貌都是世间难得的精致俊美。 “不知阁下是……” 谢虞琛适时开口,打乱了陈六郎的思绪。 他赶忙回过神来,“某乃定徐陈氏,家中排行第六,单名一个汀。” “原来是陈六郎。”谢虞琛笑了笑,起身引着他坐到了屋里的罗汉榻上。 见陈汀的神态明显没有进屋前从容,谢虞琛在心里笑了笑。 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演过各式各样的角色,唬起一个不务正业的小郎君岂不手到擒来? 也就是当下这个场面不需要,不然他甚至能立马摆出一个暴戾恣睢的帝王之姿,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帝王威仪。 第25章 新菜式 “陈六郎从定远县来,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疲乏得很,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这里吃顿便饭?”谢虞琛面露三分笑意,看向对方。 坐到榻上的陈汀早就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听到这话,忙不迭地应了声好。 自从那日将银丝糖都卖掉之后,许大郎在吃食上就大方了不少。 谢虞琛也乐意在这方面花时间,这几天还真让他琢磨出不少新菜式来。 打发小厮拿银钱到附近人家换只鸡回来,许大郎也转身去了厨房准备配菜。 屋里一下子只剩下陈汀和谢虞琛两个人。 陈汀盯着床榻屏板上经年累月留下来的磕碰和豁口,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姓谢,单名一个承。”谢虞琛笑了笑,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见对方一脸局促,他就知道这位少爷来蓬柳村不过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想好要做什么。 谢虞琛在心里摇了摇头,主动提起此事。 “不知陈六郎今日前来拜访是所为何事?可是对那银丝糖感兴趣?” “那日尝过以后,确实是对银丝糖念念不忘至今。”陈六郎点了点头。 其实他更好奇的是银丝糖背后的东西。 比如这样新奇的做法是如何得来,除了银丝糖以外是否还有什么别的新鲜吃食。 谢虞琛对他的想法心里门儿清,但就是不主动提,反倒是讲起正在厨房筹备的晚饭来。 陈六郎素日便是一个爱吃的,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个银丝糖就大老远跑到蓬柳村来,一时间倒是与谢虞琛有了不少话题可聊。 说了许多各地的美食逸闻之后,陈六郎渐渐放松下来,甚至还因为谢虞琛在口味上与他有不少契合之处,对眼前的人心生出几分亲近。 也是将自己以食会友的的个性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既是如此,今日的菜式陈六郎应该会喜欢。”看见陈家的小厮拎了一只杀好的公鸡回来,谢虞琛笑道。 小厮到村里买鸡时,属实遭到不少村人的热情对待。 有些人甚至还大着胆子凑到小厮身前,跟他打听着陈汀的身份。 “原来是陈家的郎君……” 人群中,有人常背着筐子到附近县城卖菜,对城里情况比较熟悉,琢磨了一阵便犹犹豫豫地问道:“可是定徐县的陈家?” 小厮虽不想与乡人们交恶,但众人一直围着他问东问西,也十分烦人。 便冷下态度来点了点头道:“除了定徐县的陈家,还有哪里有我们陈家人?” 众人见小厮的态度冷淡下来,也不便再多问。 恰逢卖鸡的那户人家杀好了鸡,拔好了毛,他们便四下散去,目送着小厮拎着那只大胖公鸡转身离开。 见对方很快便走到许大郎门前的那个土坡附近,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众人才又慢慢聚集起来。 卖鸡给他的那乡人更是嘀咕道:“刚刚那位郎君,出手可是大方得很!我跟他说给鸡拔毛放血要费些功夫,他二话不说就多给了我十文钱,只说要处理得干净些。” “那可是定徐县的陈家,他们家的郎君,都有到江安府做官的。” 一听说“家中有人做官”,众人的态度立马就不一样了。 最开始他们不过是感叹那郎君衣着多光鲜,马车多华丽,现在却明显带了敬畏的神态。 说到底,其实还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和那些世族大家的区别。 只不过现在就连世家也走向了没落。 曾经的世家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现在皇帝都要仰仗人鼻息,世家就更别提了。 如今早不是那个世家说了算的时代。 若是后辈不长进,草包一个,便根本没机会入仕途做官,家族也就离衰落不远了。 众人感叹着陈家郎君的出身,又忍不住想到,那许家大郎竟然是坐在陈家的马车上回来的。 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运势,竟然与这样的贵人扯上了关系。 “这蓬柳村,怕是要变天了啊!”有人看向许家小院的方向,低声喃喃道。 另一边,被村人看做是许家金大腿的陈汀,此时正抱着碗筷,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菜,丝毫看不出半点世家公子的仪态来。 谢虞琛说是便饭,就真的一点都没把陈汀当外人。 一张破木桌上,许大郎,谢虞琛,陈汀三人围坐在旁边,就连陈家的那个小厮,也被陈汀硬拉着坐了下来,领了碗筷一起吃饭。 若是非要说区别,也勉强能找出一个: 陈汀手上的那碗饭比在座的四人都要多,甚至都冒了尖快溢出来了。 这个时候的油脂昂贵且稀少,煎炸煸炒这些做菜的手段还没在寻常百姓间普及开来。 就算谢虞琛想做个炒菜一时也找不到趁手的工具,索性作罢。 不过就算是极其有限的食材和工具,也拦不住谢虞琛那颗想吃点美食的心。 小厮拎回来的那只鸡被一剖为二,一半剁成块,与葱姜和各式调料一起放入瓦罐中盖上盖子用文火焖煮。 另一半则和许大郎从山里采来又晾干的各类菌菇笋干一起炖成了鸡汤。 因为多了焯水和冲洗两道工序,血沫被处理得非常干净。没了腥味,即使是只捏了一小撮盐调味,鸡汤吃起来也非常鲜美。 除了这只鸡以外,谢虞琛还让许大郎做了几道素菜。 虽然是焖煮的做法,少了几分烟火气。但因为做成了糖醋口,倒也掩盖了不少缺陷。 这几样菜都是新鲜式样,放眼整个江安府都找不到相同的味道来,陈汀自然也是第一次吃到。 一筷子糖醋茄子进嘴,什么礼节身份通通都被他忘在了脑后,只顾着眼前的各色菜肴。 一顿饭过后,几道菜连汤底都没剩下一口,全被陈家的小厮拿去拌饭了。 他端起盘子往碗里倒汤底的时候,陈汀还悄悄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嫌他吃相太粗鄙给陈家丢脸,还是嫌他没给自己留点拌饭的菜汤。 …… 酒足饭饱之后,陈汀便开始和谢虞琛商量在这儿住些时日的事情。 谢虞琛倒也不藏着掖着,将蓬柳村的客舍生意,还有与刘家的矛盾都尽数道来。 “若是陈六郎要寻个住处的话,还是去刘家的客舍更好些。毕竟那里的屋舍更精致,而且……” 谢虞琛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也免得得罪了刘家人。” “我会怕他区区刘家?” 陈汀吹胡子瞪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定徐陈氏的厉害。 “那刘家人不过是运气好,懂得钻营,才揽下了现在的生意,但那几个小辈,没什么本事不说,还爱到处惹是生非。他们刘家蹦跶不了几年的。” 陈汀故意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分析起刘家形势。 光看他说的头头是道,倒也十分唬人。但其实都是从他父兄聊天时听来了几句,又鹦鹉学舌似的搬到了谢虞琛面前。 “是在下多心了。” 谢虞琛也有心留下陈汀,在蓬柳村,许大郎若是能和他搭上关系,也算是有了依仗。 他便不再相劝,任由陈汀带着小厮到那几个空房,选他们主仆二人的住处去了。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陈汀的行李也基本收拾整齐。 谢虞琛正窝在院里的躺椅上剥栗子,见陈汀从屋里出来,抬头打了一声招呼后,便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陈汀不由有些纳闷。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11节 他们陈家在定徐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别说是寻常百姓,就连那些富贵人家的郎君公子,见了他们家的郎君也多得是想要巴结交好的。 可偏偏面前的人对他全然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言谈举止间也没有半点从前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的恭顺之态。 谢虞琛周身的气度,就不是寻常人家的能培育出来的。 可整个江安府,有哪个世族大家是姓谢的吗? 陈汀想不出来,况且他心里隐隐觉得,即使是江安府最显赫的世家,都不一定能培养出面前这人周身的气度来。 而且若真是那些排的上号的名门望族出身,他又为何又要待在这小小的蓬柳村中? 而且还会那么多新鲜菜式。 他今天可看明白了,所谓的许大郎不过是听从面前这人的命令而已。 真正做决定,研究出那些新鲜吃食的,其实是眼前这人才对。 第25章 合作 陈汀越想越糊涂,这点谢虞琛自然看在了眼里。 不过,他可没有半点为陈汀答疑解惑的想法。 谢虞琛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板栗站起身,“外面风大,郎君要不随我到屋里坐坐?” 其实外面的风和“大”这个字完全没有半点关系,谢虞琛说这句话纯粹是因为院子里只剩他身下这一把躺椅了。 他总不能自己躺在上面,却让陈六郎站在一旁看着吧? 但他又实在不想为了礼貌让出躺椅自己受累,只好想出这么一个勉强算两全的办法。 幸好陈汀心里装着事情,根本没细想谢虞琛的话,愣着神便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子。 “不知陈六郎对这龙须糖的生意有没有兴趣?” 谢虞琛突然开口打断了陈汀的思绪,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银丝糖的生意么?” “……某自然是感兴趣的,现在整个定徐县,有谁不知道金湖桥西有一个行踪飘忽不定的货郎,卖的银丝糖当属一绝,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只是这银丝糖的生意许大郎一人就做得,要某有何用。”陈汀面露疑惑。 当然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谢虞琛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话说出口就成了:“许大郎一人的力气到底有限,忙活一整日也做不出多少银丝糖来。” “谢郎是想扩大些生产?”陈汀愣了一下。 这倒是说得通。 他来这儿待了也有半日,光看屋里略显陈旧的家具就知道许大郎家中是没有什么钱财的,想要寻求他们陈家的资助也合理。 况且他们陈家名下还有春芳斋的铺子,对糕点生意也熟悉得很,银丝糖又是那样的新鲜,那样受欢迎…… 陈汀的心思逐渐活泛起来。 “那为何不直接搬到定徐县来卖?”他突然问道。 “倒是想得美。”谢虞琛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 且不说许大郎家中还有几十亩地,若是真像他说的那样搬去定徐县,人生地不熟的,还不是都得依仗他们陈家? 到那时候,银丝糖的生意是属于谁的还说得清吗? 不过陈汀倒不一定真有这么多的心眼,更像是话还没过脑子就蹦出来了。 谢虞琛抬头,猝不及防就对上了陈汀直愣愣的眼神,看样子是真心在疑惑这个问题。 他笑了笑,反问道:“六郎觉得这蓬柳村的所处的位置怎么样?” “自然是很好的。” 陈汀想都不想就答道,“蓬柳村几里之外就是官道,距离湾水县和定徐县都不远,来往的旅人商贩更是络绎不绝……” “等等,谢郎难道是想将银丝糖卖给那些来往的商贩行人?” 陈汀突然明白了谢虞琛的意思。 若是将银丝糖的铺子开在蓬柳村,虽说没有那么多人能消费得起,但他们这里来往的货郎多啊! 把银丝糖卖与来往的商贩,他们只需要操心银丝糖的生产就足矣,剩下的事自会有那些货郎来做。 而蓬柳村到县城不过半日的距离,对银丝糖的口感也不会有影响。 这样的经营模式下,他们要操心的事大大缩减,但赚到的钱却并不一定比摆摊开店来的少。 “不仅如此,六郎觉得今日的饭食味道如何?”谢虞琛不紧不慢地问道。 “自然是极美味的,我从前在江安府都没有吃到过这样令人回味无穷的菜肴。”提起今天的菜式,陈汀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几分意犹未尽。 “这就是了。到时候除了卖银丝糖,这些新鲜菜式也同样可以售卖。” 谢虞琛见陈汀感兴趣,又多说了些:“有些菜要尽快品尝才不会错过它的最佳风味,但有些像瓦罐鸡这样的菜式,经过第二次加热,味道反而会更好。” “谢郎的意思是,除了今天吃过的那几道菜肴,还会有别的新鲜菜式?”陈汀一脸兴奋。 感情他说了这么多,这陈六郎就只记住了一个“吃”字? 谢虞琛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 现在是条件有限,等到各种调料食材备齐之后,自然会有更多的菜式。他可不觉得只是掌握了一个银丝糖的做法,日后就能高枕无忧。 “既然如此,那这食肆的生意陈某就一定要掺和一脚了。”听到有美食,陈汀连合作方式、如何分红等最关键的问题都没问,就一口答应下来。 左右他们陈家不缺这点钱,但让人食指大动的美食可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 将一个人傻钱多的吃货本色暴露得淋漓尽致之后,陈汀便又靠回榻上,开始期待着晚上的那顿饭。 晚饭自然是没有大鱼大肉可以吃。 往中午剩的鸡汤里添了一把青菜,煮了一个蔬菜汤,又烙了几个糖饼。 这便是全部的晚饭。 有了中午满足舌尖和心灵的美食在前,晚上这几道菜就稍许有些入不了众人的眼。 虽然蔬菜汤鲜美,糖饼焦脆,但陈汀还是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明天让许大郎给你蒸个葱油花卷。”谢虞琛突然放下筷子说道。 “葱油花卷是何物?”听到有新菜式,陈汀立马打起了精神,连饭都顾不上吃地向谢虞琛打听道。 “就是面点的一种。”谢虞琛夹了一口菜,慢悠悠地向他解释。 “先把发酵过的面团擀成两指厚的面饼,再往上面涂上一层葱油,撒上葱花和花椒碾成的粉末,最后卷起来折成圆花形状,上锅蒸熟。” “倒是与那道名叫‘七返膏’的糕点类似。”陈汀想了想道。 只不过那七返膏里放的是蜜糖,而葱油花卷吃起来是松软咸香,还带着葱香气的滋味。 陈汀从前去江宁府探望叔兄时,在宴席上吃过一次七返膏。 那七返膏不仅模样精巧,味道也毫不逊色。只不过他们定徐县的庖厨无人能做出那般滋味,陈汀还遗憾了好些日子。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他然不肯错过,央求着谢虞琛在明日做那葱油花卷时,定要顺带给他做几个甜口的。 谢虞琛拗不过他,最后也只好应下。 …… 第二日天刚亮,许大郎便开始准备做葱油花卷的材料。 这几天天气开始慢慢转凉,温度不够面团便不太好发酵。 因此许大郎早早地便将面盆放在了灶台旁边,等到谢虞琛进厨房时,盆里的面团已经发酵到了原来的两倍大。 花椒粉和盐也已经碾成了粉末状,许大郎小心翼翼地把他们从石臼里倒出来。 这年头花椒这类的香辛料还是蛮昂贵的。 寻常人家也不舍得买来做菜,也就是他们最近手头宽裕了些,谢虞琛才让许大郎把各种调味料都置办了些回来。 等到谢虞琛开始教许大郎做葱油花卷时,陈汀就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着。 最开始他也想试着自己上手做几个,却被自家小厮好说歹说地给劝住了。 小厮觉得他们陈家的郎君怎能做那些庖厨做的事情? 陈汀自己反倒是不甚在意。 看那谢郎,多么清逸出尘的公子模样,不也一样挽着袖子在捏花卷吗? 许大郎手上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一笼散发着香气的花卷便端到了众人面前。 …… 连着几日下来,陈汀每天左手一个葱油花卷,右手一个菜卷饼吃得不亦乐乎,越吃越想一直留在这许家大郎的小院里。 单是他这几天吃过的菜肴,就比他过去二十来年一共吃过的美食数量还多。 短短数日,前月新制的衣裳就有些紧了。 若是再吃几日,怕就要成了他阿父那般大腹便便的模样了。 想到这儿,陈汀顿时心里一阵发紧。 他要是变成了那副模样…… 那日后在宴席上、在同龄的郎君面前,岂不是要丢尽了脸面? “不行,不行,此地不宜久留!” 陈汀念叨了一句,赶紧叫来正替许大郎搅和糖浆的小厮,痛心疾首地吩咐道,“阿书啊,咱们该准备回定徐县了。” “这几日便回吗?”听到这话,小厮也同样是一脸不舍。 这不能怪他,实在是谢郎的饭菜太香了啊! 就连他们尝遍城中美食的六郎都抵挡不住诱惑,他一个小厮,又能坚强到哪里去呢? 刚刚谢郎还说,过两日要给他们烤香香脆脆的芝麻饼干,现在看来估计是吃不上了。 虽然满心不舍,但既然他们郎君都放话了,小厮也只能收拾起离开的行李。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12节 只不过相比于刚来蓬柳村的时候,主仆二人回去的行李比来时多了一倍还有余,全都是打包好的各色吃食。 第25章 建房 临走前,陈汀还不忘向谢虞琛招手:“等我回去后,便将谢郎需要的人手都送过来。” 谢虞琛在陈汀离开前的一天便和他签好了合同。 陈汀要负责提供食肆的人手和扩大生产需要的钱财。帮工在谢虞这里做工时的工钱和食宿,也一应由陈家负责。 等到合同上规定的期限过了之后,他们便可以带着菜谱走人。 这样一来,陈家获得了包括银丝糖在内的各式菜肴的方子,而谢虞琛这边则获得了足够扩大生产的钱财和人力。 合同双方彼此都十分满意,陈家六郎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也不怪陈汀激动,像他们定徐县里有名的那些个庖厨,做菜的手艺都是要严格保密,将来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的。 其他人即使是有钱,都不一定能换来那些方子,毕竟厨艺就是人家谋生的东西。 更别提谢虞琛琢磨出来的菜式,都是陈汀闻所未闻的。 …… 回到家后,陈汀迫不及待地便要像爷娘展示他这些时日的收获。 家中年纪小些的郎君娘子都还没过贪嘴的年纪,连着几天都围在他带回来的那些糖锅盔、五香豆之类的小吃跟前,馋得直流口水。 但年长些的人,显然对那一纸合同更感兴趣。 “六郎你不会是让人给哄骗了吧?” 榻上,一个中年妇人一脸担忧。 她自己的儿子她心里清楚,平日里除了爱跟那些同龄的郎君一同宴饮作乐,喜欢凑热闹以外,基本上没干过什么正事。 现在突然要正经起来做什么生意,可不是让她这个做娘的担心? “阿娘你说什么呢?”陈汀气得直跺脚,“阿爹不都看过那合同了吗?说没什么问题的!” 他赶紧看向自家父亲,盼着他能给自己正名。 “是没什么问题。”陈父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若是那家客舍真像你说的那样,做的饭食如此美味,生意不会差的。” “而且他既愿与你分红,又愿让你把做菜的手艺学了去,想必也不是一个见钱眼看之辈,与他合作不会让你吃亏。” 他父亲平日里极少夸他,陈汀难得听到他说了这么多话,竟然没一句是责怪自己的,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还要强忍着喜悦故意板着脸来一句“我当然知道。” “只不过你口中这谢郎究竟是何人物,竟然能鼓捣出那么多新鲜东西来?”陈父突然问道。 这一下可把陈汀给难住了。 他在许家的时候,每当他想问起这个问题,谢郎都像提前知道了他的想法一样,立马就能把话题引到其它的方向。 搞得他十几天里愣是没找到机会将疑惑问出口。 但是,他心里早就全明白了。 像谢郎这样的人物,定是什么簪缨世胄,门第显赫的人家出身。 而现在居住在蓬柳村这样的山野之间,一定是像戏词话本里讲的那样,被奸人所迫,为了躲避仇家不得不隐居在此。 要放在从前,他定是要和父亲交代的。 但现在,他和谢郎已经是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己好友了! 作为好朋友,谢郎的秘密,他一定要替他保守好才行。 可他阿爹的棍子,也不是好说话的啊…… 陈汀纠结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在许家和谢虞琛相谈甚欢的样记忆占了上风,一咬牙道:“哎呀,阿爹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说完,就像是有人在屁股后面追着他似的,仓皇跑出了屋子。 “这孩子。”陈母随口抱怨了一句,又扭头看向丈夫,面露忧色。 “你说咱六郎不会是让人给骗了吧,那合同,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啊……” “不会的。”陈父安抚似的拍了拍夫人的肩膀。“咱六郎好不容易上进一回,你便让他去做罢,左右有我给他兜着呢!” …… 陈汀与谢虞琛约定好的工匠和银钱在三日后便到齐了。 除了将许大郎家已有的屋舍进行翻新和加固以外,谢虞琛还打算再新建几间屋舍。 新建的屋舍里,一半用来做厨房,另一半则是工人们的住处。 毕竟他们中最少的也要在谢虞琛这里待够一年,没有自己的住处可不行。 也幸亏当时许大郎分到的宅基地足够大,即使是再建一排屋子也有的是地方。 规划好的屋舍里,最里面那排屋子的正房给了谢虞琛。 毕竟他穿越后的这些时日里,一直住着许大郎的屋子,多少有些不便。眼下正好有这个机会,索性直接多建一排房。 按谢虞琛的计划,建好的屋舍前后一共要有三排。 最前面的那一排屋舍作招待食客用,两边则是厨房和工人们的住处。 中间的一排屋子是原来就有的,他们吃饭的地方也在这里。 这一排的房间除了许大郎住着的那一间以外,其余的都用来堆放米面柴火之类的杂货。 两排屋舍中间的空地也不能浪费。 他们现在用不到这么大的院子,但谢虞琛想着将来若是打算做腌菜或是什么别的的东西,都少不了要太阳晒。 到时候这片地方便可以用来摆放晒盘或者酱缸。 谢虞琛自己的住处则在最后一排,和前院隔了一排屋舍和半堵矮墙,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打搅。 规划完毕后便开始动工,光陈家的那几个人手自然是不够的。更何况他们每天还要跟着许大郎学习银丝糖的做法。 这样一来,建造屋舍就必须从别处请人来做工。 好在现在正是农闲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的劳动力都没什么正事可做。许大郎便聘了几个年轻力壮的郎君来加家中做事。 拉胚铲土的工具自带,管早上和中午两顿饭,每天五文钱。 这样的待遇不能说是极好,但在乡人们都待在家中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珍贵。 别的不说,每日坐在家中啥事不干,一天也得吃小半升米。现在不光管饭,还有工钱拿,而且做的都是最简单的活计。 乡里人家的,哪个还不会摔泥胚盖房子了? 因此,许家招工的消息一传出来,乡人们便都凑了上去。 蓬柳村在湾水县也算个大村庄,别的不说,能干活的青壮可不少。 想来许家做活的人都凑到了许大郎眼前,足足有二十来个人。 许家院子虽说要扩建,但也用不了这么多的人手,许大郎便从中挑了几个平素和他关系就不错,为人处世也厚道,不爱生是非的。 没被选上的人虽然失落,但也没办法。 谁叫他们平日里看那许大郎老实巴交的一个人,估摸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便不爱与他来往呢? 没曾想,这么一个做什么都不出挑的人竟这样不声不响地就攀上了定徐陈家这棵大树。 “许大郎有了陈家的这层关系啊,将来可就不一样咯。”众人心里都有些酸酸的。 怎么就是那个素来没什么存在感的许大郎撞上大运了呢? “你们家现在可好了,你家大郎和二郎平素和那许大郎的关系不错,这几日许家修院子招工,肯定选上你们家两小子了吧?”白日里闲谈,一个妇人对着王家大嫂道。 “做几日工而已,算不得什么的。”王家大嫂笑了笑,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 他们家和许大郎的关系确实不错。 早些年许大郎家里穷的都快揭不开锅时,还是她让两个儿子舀了几升米送去他家,接济了一把。 后来那钱嫂子到处散播许大郎的坏话,他们王家人也从没信过。 “不过咱们平日里虽和许大郎没什么来往,倒也不曾得罪过他,倒是那钱家两口,怕是要倒霉了。”另一个妇人插嘴道。 “说的也是,当时钱家嫂子敢那么污蔑人许大郎,不就是看准了许大郎爷娘都没的早,又没个兄弟,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好欺负吗?” “谁曾想人家许大郎现在和定徐县的陈家搭上了关系。我听人说,陈家有好几个郎君都在江安府做官呢!” “钱家人这回可是完了。” 众人面上一阵唏嘘,心里对那钱嫂子一家却没多少同情。 钱家人的做派她们看不上。况且在场的这些人中,有哪个是没被钱大嫂在背地里嚼过舌根的。 …… “你说这可咋办啊?”钱家院子里,钱嫂子正一脸愁相地看向丈夫。 “那我哪知道!你当初不要招惹人家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钱老大眼睛一瞪,粗声粗气地吼道。 他就知道这婆娘不是个能持家的,平日里除了爱说人闲话之外,什么活都不做,迟早要惹出大麻烦来。 你看看,你看看,被他给说着了吧? “你一个人嘀咕什么呢?敢情全是我一个人的错了?”钱嫂子也不甘示弱。冲钱老大叫道。 “那当初我让二郎进山,你怎么不拦着我?还不是眼红人许家那小子能打来山货!” 钱大嫂胳膊一甩,下一秒便开始拍着腿哭诉自己的命苦。 嫁了钱老大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不说,可怜他儿子也没了一条腿云云。 钱家老两口虽然年纪上来了,但骂起架来的阵仗可一点不小,整个钱家都被他们整得鸡飞狗跳的。 钱家大郎一进门,听到屋里的声音转身就往自己的屋里躲,心里寻思着明天去哪能寻个清净。 这几天村里发生的这些事许大郎多多少少也知道点,来家里做工的年轻人有时会跟他提起几句。但他现在可没闲功夫去寻钱家人的麻烦。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13节 第25章 生意 “还是得养些猪来。” 谢虞琛的一句呢喃,正巧被抱着一捆柴火往他院子里走的许大郎听到了耳朵里,登时就愣在了原地。 眼看着院子已经建好大半,谢虞琛却突然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可不是把许大郎吓个正着。 “公子是打算……在院子里修个猪圈吗?”许大郎小心翼翼地问。 谢虞琛“唔”了一声,仿佛是认真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一样。 许久,他才在许大郎惴惴不安地目光中摇了摇头,“不行,猪圈的味道太大,前院将来还要做食肆用,一股臭味可不行。” 许大郎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公子打算如何?咱们村里养猪的不多,养那些鸡鸭鹅之类的还有不少。” “我知道的。”谢虞点了点头。 这年头的猪都未经过阉割,性激素会影响猪生长的速度。 猪长肉慢不说,味道还大,连带着宰杀后的猪肉也带了一股腥臊味,吃起来味道并不好。 投入大,产出小。这也是许多人家不会将猪作为首选牲畜的主要原因。 反倒是因为他们蓬柳村不缺水,从定徐县流过来的一条河穿村而过,村里人养鸭养鹅的要更多些。 “但没有猪可不行啊。”谢虞琛在心里叹气。 他预备着的很多菜谱上都缺不了猪肉。而且,鸡鸭之类的家禽身上也没几两肥肉,只有猪才能炼出足够做菜的油脂来。 还是得养猪,谢虞琛摸着下巴想。 许大郎见谢虞琛这副垂眸思考的模样,还以为是谢虞琛想吃猪肉,殷切地就要从村人那里买一只鸭回来烧菜,被谢虞琛赶紧阻止了。 这段时日他们不缺吃食,谢虞琛的体重便随之涨了起来。虽然现在仍是那副颀长挺拔的模样,但到底没了刚来这里时那般过分的清瘦。 体重一上来,谢虞琛刻在骨子里的职业病就犯了,虽然面上不显,私下却把每日的主食量都减少了一半。 现在竟然还要买只鸭子回来吃。 谢虞琛说什么都不同意,许大郎最后也只能点头,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那日之后,他便将养猪列入了计划当中。在许大郎家里养自然是不可能的,谢虞琛只能把目光放在了村里其他人身上。 “公子是说,要把猪租给他们养?”许大郎又惊讶又疑惑。 “正是。”谢虞琛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谢虞就把许大郎叫来,和他说了自己的计划,内容却是许大郎闻所未闻的。 公子竟然要把猪崽免费送给那些农户? 不仅如此,还要给他们建猪栏,日常喂猪的食料也由公子提供,最后的猪肉也和他们三七分成。 而那些收了猪崽的人只要费些辛苦,给小猪们添水、喂食,隔一段时间再打扫一下猪圈,便能得到三成的猪肉,不想要肉的还能折成现银…… 除了做慈善以外,许大郎再想不出一个谢虞琛要这么做的原因。 “账不能这么算。” 谢虞琛耐心地解释道:“人家替我们养猪,也是要承担风险的。比如养的猪患病病死,或者是跑丢被贼人给偷走了,那他们不仅挣不到钱,还要将猪崽的成本赔给我们的。” “这是自然。”许大郎一脸理所当然。 他不明白,如果猪崽被他们养死了,赔钱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怎么还能算在成本里。 “那猪小人也能养得,不如公子就让我来养吧。”许大郎大着胆子说道。 谢虞琛知道许大郎过惯了从前那种日子,小农思想里自耕自作的意识已经形成了习惯,不想把肉眼可见的利让给别人,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做法也实属正常。 他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若是一头两头猪你自然养的过来,但若是十头、百头,甚至更多呢?你一人还养的过来吗?” 许大郎愣在原地,许久才沉沉地摇了摇头。 公子说得对,他现在光是带着陈家的仆役做银丝糖、学新菜式,就已经忙得够呛,若是还要养猪,的确是分身乏术。 不过,他们将来竟然要养这么多头猪吗? 十头,百头,甚至更多…… 这简直是许大郎想也不敢想的数字。 *** “请问你知道蓬柳村的许家食肆怎么走吗?” 这几天,蓬柳村的村人们经常听到这样的询问。 问话的人大多来自定徐县,有的是挑着扁担的货郎,有的是衣着整洁的郎君,身后还跟着一两个小厮。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来找许家买那银丝糖、瓦罐鸡、五香豆干、糖锅盔一类的吃食。 陈汀带着那么多新鲜美食回去,按照他的个性,怎么可能不大肆炫耀一番,更别提这食肆的生意还与他有合作。 那日和谢虞琛签订的协定里,除了他们陈家的仆役到期限之后可以带着食谱回到陈家以外,谢虞琛还和他约定: 可以将食肆生产的吃食拿一部分到陈家名下的铺子售卖,价格比卖给其他人的低一些。 谢虞琛这样做既是为了加深与陈家的合作,同时也是想尽快将“许家食肆”的名头打出去,吸引更多的人到许大郎这里进货。 陈汀回去后在陈家设宴,定徐县城中稍微有名有姓的年轻郎君、娘子几乎都应邀到场。 结果他们刚坐到位子上,还没来得及与周围人寒暄,就被席上的各色菜式给迷住了眼。 最先上来的是各式冷食和小吃,不仅有最近大火的银丝糖,还有各种新鲜吃食。 也不知道那五香豆干的卤汁里添了什么香料,竟然能做得如此美味。 这次陈六郎摆上桌的都是那种可以存放几天的食物,像瓦罐鸡那样的,早在他回来的当天便被仆役加热,端上了陈家饭桌。 但饶是如此,众人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宴席结束,不少素日里和陈六郎关系熟稔的郎君都跑来向他打听席上的菜式是从哪里得来。 陈六郎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吹嘘的机会,拉着他们便将自己前段时间的所见所闻都倒豆子似的讲了出来。 但对于谢虞琛的存在,他却谨慎地隐藏了几分。 毕竟他的知己好友谢郎还在“躲避仇家”嘛。 不能太高调,他懂得的。 从他慧眼识珠发现许大郎这块“璞玉”开始,一直讲到他当机立断决定前往蓬柳村,后来更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见到了那位避世不出的美食大家。 众人一时间都被他这段曲折的经历给唬住了,捧着热茶听得目怔口呆。 最后,陈六郎还不忘为自家生意打了个广告,告诉他们要是还想吃今天席上的那几道美食,就到某条街上的陈家铺子去买。 陈汀这一番操作下来,那日在席上的年轻郎君回家后基本都遣着自家小厮到了陈六郎说的那个铺子里,买了几种当时在席上吃对味道的小吃。 从蓬柳村运来的那一车吃食眨眼便卖了个精光。 掌柜见状,当即便叫住店里的小厮,让他明日就赶着铺子的驴车,再去一趟蓬柳村。 不过短短几天,这间铺子的生意便热闹到了街坊四邻都眼红的地步。 每天午时刚过,店铺门前便挂上了“某某吃食售罄”的木牌。 其他人自然不愿错过这个赚钱的大好机会,私底下到处打听陈家铺子里卖的那些吃食是从何而来。 陈六郎当然不会阻止,相反还故意让人放出了蓬柳村许家食肆的消息去。 就这样,不过半月,“北边蓬柳村有家名叫许家食肆的地方,卖的各式吃食都极为美味,很多郎君娘子都争相购买”这样的消息便传遍了定徐县。 这几日,不断有定徐县的商贩到蓬柳村去。 最开始是那些世家郎君叫小厮买回去给自自家人吃,到后来便是街上的商铺前去进货。 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那些货郎,从许大郎那里买了小吃后便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叫卖。 …… “前院的那几间客堂大约还有半月就能完工了。” 这几日,来许大郎这里买龙须糖和其它小吃的人络绎不绝,但他们的院子却迟迟没有修好。 最后还是许大郎把自己原来的那几间屋子腾了出来挪作厨房,才勉强维持住日常生产。 “尽快吧。”谢虞琛随口应了一声,“若是人手不够,就再去雇些人回来,不必担心花销太大。” “我知道的。”许大郎点了点头。 食肆的生意现在虽然算不上日进斗金,但每日的进账也不是个小数目。 即使刨去工人们的工钱、食材的成本,剩下的利润仍然十分可观。 许大郎昨天算了一次账,看到那个数字的时候甚至有种恍惚感。 在他过去二十多载的人生中,别说赚到,他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 而这一切,都源自他那日背着背篓下山时,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违背了他一直以来坚持的生存法则,救下那个看起来就有些“麻烦”的年轻人。 第25章 田家三郎 定徐县北十里外的大漳村,有一户姓田的人家。 他们大漳村的土地并不算肥沃,好在距离定徐县城很近,村子里便有许多人家会在农闲时挑着担子进城,卖些杂货贴补家用。 田家三郎便是其中一个。 田三郎会点编织竹篾制品的手艺,平日里没事便从山上砍些竹子,同妻子一道做些簸箕、小筐、沥水篮子之类的物件,挑到定徐县卖掉。 这类物件的价钱不贵,有时候田家夫妻二人辛苦好几日,手指被竹篾划出许多细密的伤口,最后能赚回的,也不过是几枚辛苦钱。 况且许多时候,忙活一天也卖不出一个筐子。这也是常事。毕竟寻常人家买一个簸箕,仔细点的话可以用上好些年。 即使如此,田三郎依然会在空闲的时候上山伐竹,毕竟若是闲下来,可就连一文钱都没了。 这日,田三郎又像往常一样挑了担子到定徐县去。他听闻定徐县的郭家要办寿宴,说不定能碰运气卖掉几个竹筐。 但他刚走了几步,距离郭家大宅还有百步远的距离时,就被同样挑着竹编制品的货郎给拦住了。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14节 “你也是卖竹篮子的?” 那人看了眼他担子里的东西,撇着嘴嘟囔:“郭家这样的富贵人家,怎么会需要几个破竹筐?我劝你还是别过去了,省得遇上那些个脾气不好的杂役,平白还挨一顿数落。” 田三郎叹了口气。 想想也是。那可是光城西的一栋宅子,前后就有四进的郭家。 这种寻常百姓家的竹篮筐子,怎么能入了郭家的眼? “估计今天又要白忙活一趟了。”田三郎念叨了一句。 他倒也没有多难过,毕竟这样的日子才是常态。 挑着担子走到了他平日里常去的街巷附近,没想到在这儿倒是遇见了一个相熟的货郎。 那货郎看起来还算年轻,脊背却习惯性地佝偻着。 田三郎也是十几天前才与他结识。 那货郎看着温吞不起眼,却卖得一手好糖,没过多久便积攒了不少回头客。 据买糖的人说,同样的价钱,那货郎糖就是要比别人家的要好。分量足,杂质少,也难怪能有这么好的生意。 “要是我也能有那样的手艺就好了。”田三郎心想。 他媳妇怀了孩子,眼看就到了生产的日子,他却连请个好产婆的钱都没有。若是他也会些个能赚钱的手艺,家里就不用过得这么紧巴巴的。 他本以为那货郎会去郭家。 毕竟他的糖都是顶好的货,挑去郭家肯定能入了那挑剔管事的眼。 尽早将糖卖了,还能赶在天色未暗就回到家。 等他到家,媳妇也肯定烧熟了饭菜在等着他,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聊天吃饭。 若是有了孩子,还能将孩子也一并揽在怀里,与他讲讲今天遇到的稀罕事。 田三郎面上露出了一抹笑,叫了许大郎一声,提醒他郭家最近在办老爷子的寿宴,肯定用得上他的糖,他若是尽早过去,说不定还来得及占个显眼的位置。 没想到那货郎却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一包糖,要换他担子里的竹簸箕。 田三郎哪有不依的道理,赶忙挑出几个最结实的交予许大郎。 换来的糖被田三郎卖了三十文钱,他高兴得直到进了家门嘴角都是向上翘起的。 因为这些钱足够妻子生产的花销。 不仅如此,说不定还能剩下十几文钱。到时候便可以从隔壁的朱屠户那里买几斤剩的碎肉,添在粥饭里,给饭菜里加点荤腥。 …… 得了那三十文钱后,田三郎有好几日都没有到定徐县来。还是后来听同村的人闲聊,他才知道最近定徐县流行起了许多新鲜的吃食。 “是城里那家江福阁吗?”他问道。 他有一次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叫卖时,曾路过这家名叫江福阁的酒楼。 那时正值饭点,里面传来烤得喷香的鹅肉味,他馋得站在原地使劲吸了好几口香气,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江福阁哪能做出那些让城里郎君们都争相吹捧的美味来?” 村人撇了撇嘴,告诉他,是在据他们二十多里外的蓬柳村,有一家名叫“许家食肆”的铺子做出来的。 而且他们定徐县最有名的那个陈家也入了股。 蓬柳村?还姓许? 田三郎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个许姓的货郎吧? 他心里觉得不可能,却还是和乡人说了自己的猜测。 本以为会受到同村人的嘲笑,觉得他是发癔症了,没曾想那人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面露迟疑地开口: “这说不准……,若真如你说的那个许大郎最开始时是个卖糖的货郎,可能真就是同一个人。” “是不是同一个人,去看看不久知道了?”旁边有人插话道。 “就是,正巧我们几人要去蓬柳村买许家食肆的吃食,不如你同我们一起去。” 插话的这几人肩上挑着担子,是他们隔壁村的年轻人,家境与他们差不多,农闲时也经常去城里,要么卖菜,要么给人做脚夫。 见到他们,刚与田三郎搭话的人有些疑惑,“你们去那许家食肆作甚?那些吃食可是贵得很,你们买得起?” “我们哪里是要买来吃啊。”对方颇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几人是要买了许家食肆的吃食挑去城里卖。” “我姊夫跟着那些商贩去过一次蓬柳村,听他说,那许家客舍的吃食在定徐县里可好卖了,他们一趟下来就赚了半贯钱,他一个做挑夫的都得了十几文。” “我们几人便商量着也去蓬柳村买些吃食挑到城里卖。” “那吃食不能久放。咱们虽然没有人家的驴车,一下也卖不了那么多东西,但兄弟几人脚程并不慢,一来一回估计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大漳村的村人“喔”了一声,心里不免也有些心动。 他们有的力气自己未必没有,既然能赚到钱,那自己为何不也试试呢? “那你们可有本钱买?我听闻那许家食肆的吃食并不便宜。” “银钱咱们是没有多少,但我听说那许家食肆也收粮食的。” 他们担子里装的都是今年新收的麦子,家中有其他粮食的也都装了一点。 “粮食我家也有,那你们等我挑点粮食来,和你们一同去。”有人当下便做了决定,转身就要回家挑粮食去。 临走前,他还不忘推了推田三郎,“三郎你要不也和我一起去?若真是你认识的那个许大郎,说不定还能和他搭上几句话,咱们的生意也能稍微好做些。” 田三郎刚刚一直没插话,便是在思考这件事。 他倒没有跟许大郎套近乎的想法,毕竟自己当初也没为人家做过什么事,人家平白无故的为何要帮你。 他们家粮食虽然不多,但硬要匀出一点来,也不是做不到…… 田三郎站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家挑了担子,和那几人一起,向蓬柳村赶去。 …… “这五香豆干一包就要六文钱吗?那这糖锅盔呢?” “……竟也要三文钱两块?” 到了蓬柳村,问过各色吃食的价钱后,几人才明白这生意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首先便是那吃食的价钱,最便宜的也要一文钱。 他们挑来的那些粮食加在一起,拢共也就够换十来包五香豆干的。 卖到城里还远不及他们给人做脚夫赚钱。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了办法。 “这可咋办呢?”最开始撺掇他们来蓬柳村的那人苦恼地搓了把脸。 以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一人顶多能匀得两包五香豆干,拿到定徐县去赚不了三文钱。 辛辛苦苦这么一趟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几人一时间都有些沮丧。 许是几个大小伙子站在院子中间手足无措一脸丧气的模样太过惹眼。过了一会儿,屋里走出一个人来询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几人闻言,扭头看向来人。 看清对方模样的那一刻,他们都楞在了原地。 怎么会有人能长得那样好看! 他们贫瘠的语言描述不出第一眼见到谢虞琛时的惊艳和震撼,只觉得就算是城里巫使说的什么九重天上的仙人,也不过就是这副模样了。 许久,众人才回过神来,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向面前的人解释了他们的窘况。 那容貌不输神明的青年人听完,点了点头,神色温和地对他们道:“这不是什么大事,若是银钱不够,便打个欠条登记下来,等将那些吃食卖出后,再过来补上便可。” 几人顿时楞在了原地,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还会有这样大的转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向面前的人连连道谢。 “进屋取货去吧。”那人笑了笑,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转身就从院子右侧的走廊离开了。 “他就是许大郎吗?”有人回过神来,扯了扯田三郎的衣袖。 田三郎下意识摇了摇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就看到偏房有一人朝他们这边走来。 他愣了一下,扭头对同伴道:“这才是许大郎。” “我刚听说你们要赊些货物是吗?过来登记一下……” “诶,这不是田三郎吗?” 许大郎听谢虞琛说门外有几个别村来的货郎,想买东西但是银钱不够,让许大郎给他们赊个账,没想到刚走近便看到一个熟人。 “是我。”田三郎应了一声,搓了搓手指,神色不太自然。 没想到许大郎竟然真的就是这间许家食肆的掌柜。 许大郎本人倒是不甚在意,领着他们进了客堂。登记过留了欠条后,便让他们拿着货走了。 “这几样吃食都不禁放,若是挑回去应当尽快卖掉。”临走前,许大郎嘱咐了一句。 几人拿到货,本想再与那面容俊雅的郎君道声谢,毕竟他们不过第一次见面,对方竟然就让他们赊下这么大一笔账。 也不知那郎君与许大郎是什么关系。 许大郎却摇了摇头,说他们想见的那位郎君已经休息了。 最后几人只好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千恩万谢地挑着货物离开了蓬柳村。 第25章 帮工 已经休息这样的话自然是说辞,事实上,谢虞琛正在后院琢磨如何做泡菜呢。 这几天新院子的修建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许大郎种下的蔬菜也陆续成熟,谢虞琛便把注意力放到了这些蔬菜上。 前几天,谢虞琛让许大郎专门找人定做了不少有檐的坛子。 盖上内盖和外盖之后,再在坛檐四周倒一圈水,就能很好地隔绝空气和灰尘,防止杂菌进入坛子导致发酵失败。 按照谢虞琛给的图纸,烧出来的坛子和后世的那种泡菜坛子相差无几。许大郎租了一辆驴车拉回来,大大小小地摆了半个院子。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15节 最大的那几个坛子高度几乎和许大郎的膝盖齐平,用来腌酸菜。 小一点的谢虞琛则打算腌些胡瓜也就是黄瓜,还有萝卜之类的泡菜。除了地里中的白菜,谢虞琛还让许大郎买了十来斤芥菜。 清洗过表层的泥土之后,谢虞琛便让人把它们悬挂在院子里蒸发掉水分。等到菜叶表面变得有些发蔫之后,就可以装坛了。 坛子清洗晾干,再往里倒一圈白酒,既能消毒杀菌的作用,还能增加酸菜的风味。 酸菜制作起来并不麻烦,用料也简单。除了乡里人家几乎家家户户地里都有几棵的蔬菜以外,只再需一味食盐做调料即可。 节俭一点的,直接用粗盐,还能再省下几文钱。 把盐粒均匀地洒在叶片上,再塞进缸里,压上一块体型匀称的大石头。 石头是许大郎从河滩上一块一块挑拣出来的,颇有些分量。往家里搬的时候,叫了好几个汉子帮忙,才运回来。 五六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各个扛着块青灰石头往村里走,那场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再加上领头的那个还是最近村里风头最盛、议论最多的许大郎,村人们好些都跑出去看了热闹,私底下也议论起来,猜测着河滩上那些不起眼的石块究竟有什么用处。 这几日,蓬柳村有一半的人都眼巴巴盯着许家院子,想着万一许大郎又整出什么新鲜物什来,他们也好跟在后面喝口肉汤。 毕竟谁没看见过跟许大郎赊货的那些人?他们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卖着许家食肆的各色吃食,一个个的都赚足了银钱。 只可惜他们脑子转得比那些人慢了几个弯儿,等他们嗅到了商机,许家食肆早就已经不应许人赊货了。 说是人手有限,每日备不出那么多货来。 “不能再扩招人手吗?”许大郎也问过这个问题。 谢虞琛没有同意。他粗略地计算过,当前附近几个村县,对于食肆的需求已经接近饱和,即使他们还能生产出更多的商品,也没有那么多的消费者。 但若是要扩大市场,现在的运输速度又达不到,等到吃食运到了那里,也都变质不能吃了。 这些都是旁人不知道的。他们生生错过这么一个赚钱的机会,只觉得肠子都要悔青了。但也没办法,那许大郎跟头倔驴似的,说不赊就不赊。 许家食肆有十几个多身强力壮的帮工,还有陈家派来的杂役。 这些人就是想放刁撒泼,也不敢在他们面前耍横,只好陪着笑,央求许大郎再有什么赚钱的好生意,一定要先考虑他们这些同村的乡里乡亲,莫让那些外乡人再抢了先去。 …… 压上石头后,酸白菜就可以封缸了,但隔壁坛子腌着的芥菜还缺最后一步。 谢虞琛让许大郎从厨房端来一盆淘米水,“吨吨吨”地倒进了坛子里。 加淘米水自然是为了加速泡菜发酵的过程。 封盖后的酸菜被许大郎和另一个在许家做事的年轻郎君合力搬到了南屋避光的角落。 封好的酸菜坛子从外表是看不出区别的,为了分辨这几坛品类不同的酸菜,谢虞琛还特意找来几张粗麻纸,在上面写了“白菜”、“芥菜”几个大字,沾了浆糊贴在坛肚上。 “公子,这样酸菜便做好了吗?” 见他出来,站在院子里围观的众位庖厨立马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道。 谢虞琛打了一瓢水,一边清洗手上刚沾上的一点浆糊,一边向众人解释酸菜制作的原理。 说到发酵时,有人恍然大悟道:“这不就和咱发面蒸笼饼一样吗?只是我还从不知道,那芥菜也能像笼饼一样发酵嘞!” “原理都是差不多的,只不过酸菜需要发酵的时间要久一点,起码得一个多月。” 谢虞琛擦干净手,又让他们把剩余的几个坛子也一并搬过来,准备做泡萝卜和酸黄瓜。 这俩的做法比酸菜要复杂许多,虽然用不了那么多食盐,但需要的调料却比酸菜多了好几种。 许大郎从厨房里端出来两个陶碗,一个里面装了姜片、蒜瓣、花椒、糖等七八种调料,另一边则是满满一碗醋。 谢虞琛指挥着许大郎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把醋和热水混合起来。 他们用的醋质量一般,吃起来会有一股劣质的醋酸味,被热水一激能挥发掉不少。 另一边,几个手脚麻利的帮工也将萝卜切成了合适的大小,用盐杀出了小半盆水。 余下的步骤和刚刚腌酸菜时差不多,众人娴熟地将胡瓜和萝卜都腌好,一并搬到了屋子里。 唯一可惜的是这个时代还没有辣椒,谢虞琛只能用了几颗茱萸代替。茱萸虽然也能提供辣的味道,但多少会带着些独特的苦涩。 谢虞琛不知道用茱萸做出来的酸萝卜会不会好吃,以防万一,就只在其中一坛里加了茱萸。万一味道不对,损失的也不多。 院子里的萝卜还剩不少,一次性腌不完,谢虞琛便干脆让人切成卷,挂在院子里继续晾着。 晾干后的萝卜可以存放很长时间,什么时候想吃了,就用热水一泡,再拌点盐醋一类的调味料,也是一道不错的下饭小菜。 最近天气干爽,修院子的工匠们也打算在这两天把墙刷了。 这样的天气会让墙体里水分更快蒸发掉,也不会突然来一场雨把墙面给浇透了。 打灰刷墙这一步骤自然是谢虞琛要求的,用的是石灰和砂石混合而成的石灰砂浆。 蓬柳村气候偏潮,冬天湿冷。刷一层石灰砂浆除了能让墙体更加坚固以外,也是为了提升建筑的防潮保温效果。 但石灰石这种东西他们蓬柳村是没有的。村外的河滩上也捡不来。 谢虞琛最后只好托了陈汀帮忙,从更北的地方运回来。 这一趟光路费就花了不少钱,均下来一车石灰石价格接近百文,实在不是普通人家能消费得起的。 即使是最近生意爆火,谢虞琛也只舍得和上砂石,在墙面上这么薄薄抹一层。 要是用石灰、石膏、黏土等和在一起,制成水泥修院子,那花销可不是现在几贯钱就能打住的。 但饶是如此,几车从外地运来的石灰也让在前院忙碌的小伙子们大开眼界,拌石灰砂浆的时候恨不能小心再小心,生怕浪费了丁点石灰。 就连与其他人闲聊时,都会忍不住拿出来讲,说许家食肆刷墙的泥浆,竟然要几百文钱云云。 真是大手笔啊!众人暗自感叹。 谢虞琛见过工地上的工人们干活,对石灰砂浆的配比多少有点印象,反正比院子里那些战战兢兢的帮工们熟悉。 次日一大早,他便跟许大郎要了一件旧褂子套在衣服外面,做起了拌砂浆的活儿。 倒不是真要挽起袖子打灰,他再怎么说也只是个理论派,比不上院子里这些常年干活的男郎们熟练。 真刷起墙来速度慢吞吞就算了,万一刷不匀还得返工重干,平白给人添乱。 他主要是起到一个教学和示范作用。 谢虞琛一边拌砂浆,一边给众人讲解砂浆的配比和操作要点。 众人虽第一次见这石灰砂浆,但砌墙打灰这些事情总是相通的,没几下便掌握了搅灰抹墙的诀窍,干起活来那叫一个麻利,“唰唰”两下,一面墙就刷好了大半。 见刷墙的进展快,谢虞琛也高兴,扬手一挥便叫人给工匠们今天的中饭里再加一道肉菜作为奖励。 听说今天的饭里有肉菜,前院顿时热闹起来。年轻人的嗓门又大,很快便把谢虞琛吵得又躲回了后院。 往回走时,谢虞看到挂在一旁晾晒的萝卜干也晒得差不多了,便招来两个在厨房打下手的小娘子,让她们把萝卜干取下两挂来,按照自己前几天教过的办法,拌一个萝卜菜。 最好是能多拌几盆,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端到前院,也算是给工人们添一道下饭的小菜。 明明是快要入冬的天气,院里干活的人们头上却还在冒汗。 但众人都不觉得有什么,胡乱擦了两把就完事了,心里还盘算着今天中午的菜色。 若是自己中午省下几口,将那份肉菜打包回家,还能给爷娘妻儿也尝个味…… 想到这儿,众人干起活来就更加卖力了。 许大郎邀来做工的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正是能吃的时候,这几日干得活又辛苦,有时候一顿吃两碗粟米饭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最开始许大郎还有些忧心,哪有这样的主人家,请了帮工却让他们甩开膀子吃饭的? 就那些人的饭量,岂不是要把家里的米缸都吃空了? 他把这事跟谢虞琛一说,对方却好像半点不在意似的,只说放开了让他们吃去,不过是几升粟米的事情,没必要看得这么紧。 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谢虞琛心想。 那些帮工他大多都打过几回照面,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放在后世怕是还在读书,正是享受青春热情,最肆意张扬年纪。 但在现在,却已经是家中不可或缺的劳动力和顶梁柱。 许家的活辛苦,这在蓬柳村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因着村人们没有别的赚钱门路,许家给的那几文钱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不可多得,每每听说要招人,都抢着要报名。 他一个人力量有限,能做的也不过是多拿出些粮食来,让这些人能吃顿饱饭。 因为生活的时代不同,谢虞琛的观念自然也和众人不一样。他不指望现在的许大郎能明白,见对方仍是那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模样,便道: “左右不过是一点粮食而已,现在许家食肆的风头正盛,没必要为此和村人交恶。况且那批帮工也都是从前和许家关系亲近的郎君。” 许大郎愣愣地应了一声,不再纠结粮食的事情。 香喷喷的粟米饭冒着热气,饭香味飘了老远。许大郎端着盆走出门,招呼着众人吃饭。 听到许大郎的招呼声,前院的帮工们跑得飞快,没几分钟便在长桌前排做一排,生怕自己来的晚一些,肉菜就要没了。 开玩笑,这可是寻常人家一年也吃不上几回的荤腥! 而且看样子还不是那种切得碎碎的,让人只闻其味,不见其身的肉沫。而是大块大块,烧得热腾腾的,沾满酱汁的肉块。 众人领了饭,也不讲究什么,随意在许家院子里寻了一个背风的墙角蹲下,便开始铆足了劲地往嘴里扒饭。 见众人狼吞虎咽的模样,许大郎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产生类似可惜或是舍不得粮食的想法。 但他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总觉得鼻腔酸涩,好像下一秒便会流下眼泪。 第25章 泡菜 谢虞琛吃饭是不和许大郎还有帮工们在一起的,都是由人送到他住着的后院中去。 倒不是他偏要高人一等,主要是因为他吃饭的速度慢,不像其他人,每次吃饭都像是饿虎扑羊一般。 这样吃饭虽然看起来仪态端庄又举止周正,像是那些文雅的世家公子出身。但实际上往往是人家都吃了个七八成饱,谢虞琛才夹起第三口菜。 在饭桌上十分没有竞争力。 与他同桌的许大郎几人倒不会真下手和谢虞琛抢菜吃,这就导致了他们为了迁就谢虞琛,往往要捏着筷子痴坐许久,余光瞄到谢虞琛吃完这一口时,才会动筷夹第二口菜。 谢虞琛最初还没发现这一点。他前世的时候,除了助理以外,身边就没什么关系亲近的人。 倒是经纪人方姐和他关系不错,对他像是对待家里的小弟一般,但方姐又不可能时刻陪在他身边。 他一个人吃饭习惯了,最开始还真没有注意到这点异样。等到察觉到众人为了迁就他愣是在饭桌上枯坐着之后,谢虞琛就再不肯和众人一起吃饭。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16节 许大郎拗不过谢虞琛,只好每日等饭菜做好后,就立马叫人分出一份来端去后院。 今天的午饭里除了有那些寻常菜式以外,还多了一碟子萝卜菜,酸脆爽口,十分开胃。 因着这一碟吃起来嘎嘣脆又带点韧劲的萝卜干,谢虞琛难得多喝了半碗粥。 吃过饭,谢虞琛起身收拾好碗筷,正打算端去前院时,出门却正对上了许大郎。 许大郎接过谢虞琛手里的碗筷,还没等他开口问话,就主动解释道:“是王家的二郎三郎说找公子有事。” 说完,许大郎就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身后的王家兄弟两人。 见到谢虞琛,刚刚还急着要见他的两兄弟反倒悄摸往后缩了一步,有些紧张地揪着衣裳。 王家这兄弟二人谢虞琛是打过几回照面的,干活勤快,手脚麻利又不多嘴,是主人家会喜欢的那一种。 见两人有些胆怯,谢虞琛便主动向他们问起,是为何事来寻他。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年纪较长的二郎吞吞口水,上前一步回道:“我们就是想问问,今天中午那道萝卜菜……能不能让我兄弟二人带一点回去。” 说罢,像是怕谢虞琛不同意一般,又急忙补充道:“我们不是要白拿公子的东西,那萝卜菜价钱几何都会照价付给许大郎。” 原来是为这事。谢虞琛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开口:“一点萝卜干而已,不值几个钱,喜欢吃便直接端一碗回去就是,不必如此紧张。” 见兄弟二人急着道谢,谢虞琛又心血来潮地多问了一句。 “寻常你们吃的饭食都可以带回家,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王二郎先是愣了一下,才向谢虞琛解释了其中缘由。 原来是他们祖母上了年纪,胃口一直不大好,总觉得吃什么都没滋味。从前一顿能吃大半碗稠粥,现在喝几口便说撑得难受。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祖母日日吃不下饭,身体又怎么可能不跨。 仅仅几个月过去,老人家便瘦了许多,人也没精打采的,王家二郎兄弟二人看着着急,却也想不出办法。 今天中午吃了那萝卜干,明明是再不起眼的食材,却做得那样爽口开胃。 就着萝卜干,兄弟二人多吃了半碗不说,更是想起了家中祖母。 这萝卜干若是拿回家,说不定也能让老人家开开胃口,多吃点饭食。 但他们又怕那萝卜干只是今日才有,日后便吃不着了,合计过后连饭都顾不上继续吃,放下碗筷便央许大郎带他们见一见谢郎。 “你们兄弟二人倒是有心了。” 谢虞琛称赞了一句,又道:“那萝卜干并不难做,你们二人若是有这方面的心思,直接学了回家自己做就行。” 乡下人家谁地里还没有几根白萝卜了。至于那些盐醋花椒茱萸一类的调料,虽然不便宜,但一缸酱汁能用好几次,倒也不心疼。 等他们把今天的活干完之后,就能去厨房学习萝卜干的做法。王家兄弟二人一脸喜色,忙不迭地就跑回前院继续干活了。 目送兄弟二人欢天喜地的离开,谢虞琛转身又向许大郎吩咐道:“若是村里有其他人对这几样腌菜感兴趣,你也不必藏私,只管把腌制的方法告诉他们便是。” “咱们不放在自家的食肆卖吗?”许大郎问道。 单看今天众人的喜爱程度就知道,若是将来把萝卜干放在食肆里卖,定然也是极受欢迎。 厨房端来的那几盆腌菜被众人分得一干二净,连个底子都没剩下。 现在谢郎却要白白把这赚钱的方子拱手送人,即使向来对谢虞琛吩咐言听计从,许大郎也免不了生出几分不舍。 “这世间的钱啊,是赚不完的。” 谢虞琛一副阅历丰富的老成模样,用一种饱经世故的语气道:“但赚钱的门道不能都让咱们给包圆了,总要让别人跟我们一起赚到钱,这样一来,路才能走得长远。” 许大郎总觉得这话里有许多深意,但他却不能全部明白,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王家人从前帮过他许多,现在自己有了赚钱的门路,能帮他们一把,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但那些素来和他们有龃龉的人…… 许大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那些背地里说咱们坏话的,小人能不能不把方子告诉他们?” “当然可以。”谢虞琛笑了笑,“只不过那些人未必会主动过来问你。” “这是为何?”许大郎有些不明白。 泡菜的味道爽口开胃,不管是腌了自己吃还是拿到别处卖,都是很好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放着这样明摆的好处不要。 谢虞琛但笑不语,只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便把许大郎给打发走了。 听说许家要把那泡菜的手艺教给众人,蓬柳村许多人都跑到许家门前,跟在里面做工的人打听消息的真假。 那什么泡萝卜的名声他们都听说了,前些日子许家大郎从外地拉回来好大一车模样奇怪的坛子,就是为做泡菜用的。 前几日泡菜做好,还搬了一缸出来,给做工的众人分着吃。 据说那泡菜味道酸脆爽口,用来下饭简直不要太香。 最开始众人还有些不信,不过是些萝卜片、胡瓜条,能好吃到哪里去。 但耐不住那些从许家做工回来的年轻后生们日日和旁人说,偶尔还往家里送上一碗半碟的。路上遇熟人了,也不吝啬,招呼他们捏一块尝尝味道。 吃过那泡菜的人越来越多,夸奖的话也就越热闹。 偏这泡菜又不摆出来卖,只有在许家做工的人每顿能分到一筷子,旁人只能听他们说那泡菜是如何如何美味,想吃却是吃不着的。 现在听说许大郎愿意将泡菜的做法教给大家伙,他们可不要急着打听吗?生怕像之前的赊货一样,去的晚了便生生错过了。 第25章 名声 “你说那许家愿意教咱们做泡菜,可是真事?” 村头,有人拉着一个挑着黄土往许家院子里走的年轻汉子问道。 “当然是真的。”那人放下担子,点头道。 他本是住在村东头的,与许家大郎算不上熟络。最开始许家招帮工时也没选上他。是后来人手不够,缺几个肯卖力气的去后山挑黄泥砌灶台,他才能去许家做事。 挑的黄泥按数结算,一担黄泥三文钱。脚程麻利点的,一天能跑四五趟,差不多是十几文钱。 虽然辛苦了些,但工钱也是实打实的不少。因此,刚听说招人挑泥的消息,男人立马就扛着扁担去报名了。 这些日子在许家做活,见到听到的消息也属实不少。 听说那日王家兄弟二人不知用什么办法说动了后院的那位不常露面的公子,才有了现在许大郎要将腌菜的手艺传授给他们的事。 不仅如此,那王家二郎好像还学到了什么山楂糕的做法,有开胃健脾、消食化积的功效。 据说给老人小孩吃,最是合适。现如今王家兄弟正满世界地寻卖山楂的货郎呢。 “不过许大郎也说了,那泡菜的手艺要先紧着在他那里做工的人家学,若是村里还有其他人想学,须得在许家食肆里做几天活才行。”挑着黄泥的汉子又补充道。 “这是自然。”众人点头。 那腌泡菜怎么说也是一门手艺,哪有让他们白学的道理? 况且在许家食肆做事也不是一门坏营生。 他们可是听说了消息,据里面帮工的人讲,许家的活虽然累是累了点,但待遇也是真好。 每日粟米饭不限数不说,隔三差五还能吃到带荤腥的粥菜。若是厨房做出什么新鲜菜式来,也会匀几勺给他们尝尝味道。 马上就要入冬,地里也没什么活计要做。 左右在家也是闲着,倒不如去那许家食肆做一段时间的工,还能学到腌泡菜的手艺。 听说那泡菜腌好之后,放几个月都不会坏。家里有一坛子泡菜,整个冬天都不愁没菜吃。 若是家里菜蔬多的,还能再多腌一点,到时候让自家儿郎挑去城里卖掉。 据说在县城里,那些个有钱郎君们都爱吃许家食肆的东西,还说等到许家食肆开起来,要专门过来吃刚出锅的热乎菜。 既然酸菜同为许家食肆出来的吃食,想必也是不愁卖的。 *** 蓬柳村很快便传开了许家大郎要将腌泡菜的手艺教给村人们的消息。 除了一小部分人还在观望以外,大部分村人早早就开始在私底下准备上了。 从河滩里捡石头的捡石头,买盐的买盐……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自家的郎君娘子从许家食肆学了腌菜的手艺回来。 至于那酸菜坛子,虽说是要花钱买,但一个陶土坛子也贵不到哪里去。况且第一年腌完菜,洗干净下一年还能接着用,挺划得来。 最早学腌菜的那一批人已经到了许家。 上午去厨房做些洗菜揉面一类的杂活儿,下午就跟着许大郎学习腌泡菜的技术。 没过几天,众人便发现,许家后头那栋院子里还住着一位郎君。 那位郎君周身的气度,一看就不是他们这种山沟沟里能长出来的。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反正整个许家从许大郎到帮工厨娘,对他的态度都很恭敬。 他平日里并不常来前院,只听许家人都叫他“谢郎”。 偶尔路过,总会提点他们几句。 “泡菜的坛子不能沾水沾油。” “腌菜缸要放到避光的地方,不能太热。” 还有“腌菜前一定要检查一下坛子的密封性”之类。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但据管事的厨娘说,这些都是泡菜能否腌制成功的关键所在。 若是在腌菜前没有注意到这几点,泡菜就极容易长毛或是变质。 那样一来,他们的辛苦就全白费了,还搭上一缸的蔬菜。 众人听得胆战心惊,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哪里出了差错,就浪费了一整坛的菜蔬。 “你且放宽心,只要按着咱们教的办法做,基本上是不会做坏的。”见他们紧张,一旁给芥菜搓盐的厨娘宽慰道。 “那便好,那便好。” 酸菜腌好还需要些时日,但萝卜干却不用。 这几天,蓬柳村的许多人家,不论是家境殷实还是拮据,饭桌上都少不了一碟酱萝卜,全家老小都抢着吃。 有了这碟酱萝卜,哪怕是最寡淡、甚至掺了麦麸的粥饭,人们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17节 有那些没赶上前几批学习萝卜腌法的村人,还专门拿出几升豆子,和那些家里有富余萝卜菜的换了半坛。 差不多两三个月后,蓬柳村的乡人们几乎大半都学了腌酸菜的技艺,在周边的几个村子中也是有了些名声。 时不时就有外村人愿意拿几升粮食跟他们换点酸辣爽脆的泡菜。 就连那些往来于许家食肆和县城的货郎,也会特意给担子空出点位置,用来放他们跟村人换的泡菜。 不管是留着自己吃还是卖去城中,都是很好的。 谢虞琛也发现,这一地区的人们都爱偏酸辣口,做出来的泡菜总是添了茱萸的那一份最先空坛。再加上茱萸的那一点苦涩味完全不影响泡菜口感,后来他们腌的泡菜便索性都做成了辣的。 说回蓬柳村的泡菜行业,他们村里几乎每户人家的地里都会种几亩蔬菜。但蔬菜不易储存,地窖那东西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 等到蔬菜大批量成熟的时候,除了自家留着吃的几棵以外,其余的只能挑去城里卖掉。 偏偏地里的蔬菜基本都在差不多的时间成熟,集市上卖菜的人多了,蔬菜自然就买不上价钱。 从前他们也只能咬牙贱卖掉,好歹比烂在地里强。现在却不一样了,这些大批量成熟的蔬菜还能做成泡菜。 味道又好,还能长时间储存,最关键的是拿去集市上也很受欢迎。 村人心里都高兴得很。他们辛苦种下的蔬菜终于不用贱卖掉,而且还能做成更赚钱的泡菜。 一时间,家家户户都恨不得家里的那几坛泡菜立马便能腌好。 这一来二去的,竟然连城里挑着担子卖菜的人都少了许多。 那萝卜、胡瓜、芥菜一类的菜蔬,价格更是不降反升,倒也是一件奇事。 众人一打听,原来是那蓬柳村的村人们做出了一种味道极好的泡菜,连带着平常那些不起眼的菜蔬也紧俏了起来。 感叹惊奇之余,众人对那传闻中的泡菜自然也生出许多好奇之心来,遇上那些从蓬柳村来的货郎时,都不忘嘱托他们下回捎带买点回来给他们尝尝。 但泡菜腌好总需要一些时日。就这样,一碟不起眼的腌菜竟然也成了抢手货,街头巷尾时不时便能听到人们议论的声音。 这几样泡菜里,最受人欢迎的还是要数腌胡瓜、萝卜干还有泡萝卜三种,谢虞琛最主要做的两种酸菜反倒是反响平平。 吃过的人都说那酸菜的味道过酸过咸,远不如其它的几种爽口香脆。 那些费大力气腌了酸菜的人家都有些后悔,只怪自己当初没能多做点其它种类的泡菜,这样即使吃不完,挑去别的地方还能换不少粮食。 类似的话传到谢虞琛耳朵里时,已经过了许多时日。 他最开始还有些疑惑,只觉得在后世大受欢迎的酸菜怎么在这个时代就突然失去魅力了? 但等他稍微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就有点哭笑不得了。 怪不得众人说吃不惯,那些酸菜分明是让他们拿来做菜用的,哪能空口吃呢? 也怪自己,没有早说清楚。谢虞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没办法,刚歇了几天的谢虞琛又开始被迫琢磨起酸菜的各种吃法来。 他最先想到的便是酸菜鱼。 他们蓬柳村所在的这一带水域广阔,人们吃鱼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 就拿定徐县最出名的庖厨来说,他最拿手的那两道菜,一道炙鱼,一道鱼脍,凡是吃过的食客,就没有一个不想再吃第二遍的。 还有湾水县的名菜酒蒸鲋鱼,也是远近闻名。 现在又多了一道酸菜鱼,也算是给江安府的美食界又增添了一道亮色。 除了芥菜以外,酸白菜村人们也腌了不少。说起酸白菜,谢虞琛最先想到的一定是酸菜炖猪肉。 酸菜炖得烂烂的,只有菜茎还保留了一点爽脆的口感。猪肉也吸饱了白菜的酸香,变得爽口不油腻。 若是再加一把粉条,直是下饭的不二之选。 只可惜他的养猪大业还没有落到实处,毕竟冬天不是猪肉长膘的最好时间,而且饲料什么的也不如夏天繁盛,什么猪草秸秆之类的,夏天的地里多得是。 谢虞琛原本是打算等到开春的时候,再着手把养猪的事情搞起来。 没了肥瘦正好、不腥不臊的猪肉,现在谢虞琛只能暂时搁置这道美味。 好在鸡鸭之类的家禽做替代品,炖出来的菜肴同样美味,一经面世就受到了众多食客的欢迎。 没过多久,这两道菜就都成了城中许多食肆酒楼的招牌菜色。 大鱼大肉普通人家自然是吃不起的,但他们同样有一颗渴望美食的心。一些时日过后,竟也琢磨出不少便宜吃法。 把那酸菜切成半寸来长的细丝,和豆腐茄子一类的菜蔬放在一起,加水炖煮四分之一个时辰。 等到炖菜快熟的时候,就往锅边贴几个厚厚的发面饼子。 热腾腾的炖菜酸辣咸香,配着沾满汤汁的烙饼一起下肚,整个人连人带胃都是舒服的,一点不比那酒楼里的酸菜炖肉差。 第25章 定做 眼看着泡菜这么受欢迎,那些没赶上趟的人家,心里多少有些着急,一天不知要往放酸菜缸的屋里跑几趟。 要不是还记着谢虞琛的吩咐,让他们没事不要打开酸菜坛子,免得让不干净的东西进去,导致酸菜发霉变质。他们怕不是要天天打开盖子,瞅一眼里面的泡菜是不是发酵好了。 也不是他们耐不住性子,实在是眼巴巴看其他人家靠着卖酸菜又是换粮食,又是赚银钱的,他们家的酸菜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发酵好,心里着急啊! 晚一天发酵好,就少赚一天的钱。 万一等他们的酸菜腌好了,人家又不流行吃这个了,那可怎么办? 但他们再着急也没用,酸菜的发酵总是需要时间的。 酸香会随着时间的积累慢慢变得浓郁,最终散发出酸菜独有的香气来。 好不容易等到酸菜腌好,蓬柳村的村人们是一刻都不愿意耽误,挑着担子就往附近的村子里赶。 托了最开始卖酸菜的那批人的福,现在他们蓬柳村酸菜的名声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已经积攒下不少。 人人都知道那酱萝卜下饭吃最好,酸白菜煮豆腐炖菜最香。 蓬柳村的村人们只要挑着担子到村口,说是来卖酸菜的,总不缺人拿着米面出来跟他们换。 若是挑到城里卖给那些食肆酒楼,还能多赚几文钱,就是要多走些路程。 王氏兄弟一家是最先学到腌菜手艺的。他们家几个媳妇做事也麻利,跟着婆婆一起在家里腌了不少酸菜。 王家男郎则负责买盐、去醋坊打醋、搬酸菜缸这些费力气的活儿。 王家本来人口就多,这一忙活起来,人们进进出出的,就显得十分喧闹。 热闹在他们眼里是件好事。 热闹说明有事做。有事做有活干,日子就有盼头。 因此,即使这些天来他们一家老小都少有能闲下来的时候,但大家面上心里都是欢喜的。 天气好时,王家兄弟几人还会把祖母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老人家年纪大了,但脑袋却一点都不糊涂,看到这样热闹的情景,心里自然高兴。 日子往好的方向奔着,家中后辈又孝顺,前些日子还专门给她做了什么山楂糕,说是有开胃健脾的功效。 山楂糕自然是管用的,但儿孙们的孝心也同样重要。 一段时间下来,老人家的身体还真肉眼可见地康健了许多,面色也红润了不少。搞得王家兄弟几个就差把谢虞琛当神仙供起来了。 他们倒是真有这方面的意思,想在家给谢虞琛立个神位。 无奈被许大郎及时发觉,拦住了他们。 但其实,王家兄弟并不是第一个有这种想法的,最先起了类似念头的其实是拦住他们的许大郎本人。 许大郎虽然逢年过节也会去祭神,但心中多少存了些怀疑的念头。 毕竟每日祭拜祈祷的人有那么多,神怎么可能全部都听见? 日子该怎么过还是得怎么过。 直到遇见谢虞琛,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才真正品出点信仰神的味道来。 但偏偏他信仰的那个人却不让他信奉。 得知这件事的谢虞琛,却没有半点拥有了信徒的喜悦,一脸惊恐,大有一副许大郎敢供奉,他就敢自杀的样子。 他既然占了大巫的名头,自然也是专门了解过这方面的信息。 这个时代的信仰和他了解过的任何一种都不同,人们信仰天地,有天神和地神之说,而所谓“巫”则相当于天地之间的桥梁。 而且这个世界也没有活人不能供奉的说法。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大巫就是沟通天地的存在,既是人,也兼具神的特性。 因此,许大郎说要供奉谢虞琛,那便是实打实要给他建神龛,立神位的。 谢虞琛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他清早刚起床,正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往院子里走,一转身却看到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方桌。 香烛袅袅,上面赫然立着的是刻有他名字的神位。 旁边还有许多他看不懂的神秘图腾…… 谢虞琛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的画面驱逐出去,只觉得若是这样他大概一步都不愿踏出卧房门了。 斩钉截铁地阻止了许大郎之后,见他仍有些不死心,谢虞琛深吸一口气,决心彻底打消许大郎这可怕的念头。 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言辞恳切地从许大郎救下他开始说起,一直讲到现在生意红火的许家食肆。 不仅充分肯定了许大郎作为许家食肆的掌柜,在其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并且还深刻强调了人主观能动性的重要价值…… 总之就一个意思:许大郎你能有现在的生意,是因为你踏实可靠,吃苦耐劳,聪明能干,勤学好问。 就差把许大郎夸得天上地下独此一份了。 所以如果他非要感谢一个人的话,就供奉他自己吧! 这一段话彻底把许大郎给说懵了,嘴巴张张合合,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本想说若是没有谢郎,他即使再努力也不会有现在的成就,但谢虞却像是知晓他心中所想一样,立马说道: “那你想想,如果碰到我的是钱家人,他们会救下我吗?” 许大郎想了想钱母和钱父的为人,缓缓摇头。 若是让那家人遇见谢郎,别说会不会救人,不把谢郎身上值钱的东西搜罗一遍装进自己口袋,就算他们良心发现。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18节 “那若是他们学了做麦芽糖的手艺呢?能把生意做起来吗?” 许大郎又摇头。 当初蓬柳村的客舍生意那么火,偏偏就钱家人赚不到钱。 又懒惰还又爱贪小便宜,做什么生意都是做不成的。 “所以你看,即使他和你遇上同样的情况,事情也会因为每个人的秉性不同,而出现不同的结果。” 其实他这一套话已经近乎诡辩。毕竟若是没有谢虞琛,许大郎有可能还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更不可能现在的成就。有了谢虞琛这个“因”,才会有许大郎后来的“果”,只能说二者缺一不可。 但谢虞琛的目的是打消给他立神位的念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这些话许大郎能明白多少,又能做到哪一步,还是要看他自己。 就像他教给村人的明明是同样的东西,但村里人家的酸菜生意,就是有做得比其他人都好的。 在这些“做得比其他人好”当中,王家肯定算是其中一个。 靠着从许大郎那里学来的腌菜手艺,再加上肯下功夫,王家这些时日赚了不少银钱。 清点过数额后,王家二郎便和爷娘兄弟商量,看要不要再往家里添几个腌菜的坛子。 他们家有地窖,萝卜芥菜放在地窖里一时半会儿坏不了,倒是不急。但谢郎说过这泡菜得在天冷时腌。若是天气回暖,酸菜便容易坏。 倒不如趁着天气合适多腌几坛。左右他们与县城中几家食铺签了合同,肯定不愁卖。 王家爷娘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同意了二郎的提议,让他领着两个弟弟到烧窑的地方购置菜坛子去了。 但到了地方,他们却意外遇上了一个不应该在这儿出现的人。 “二哥你看,那不是钱家大郎吗?他们怎么会在这儿?”王家三郎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的背影道。 “好像还真是。”王二郎定了定神,朝着弟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钱大郎怎么会来这儿?” 不仅是王二郎,兄弟三个都有些疑惑。 “看方向像是从烧窑的那里出来的。”王家二郎念叨了一句,带着两个弟弟进了窑厂。 这间小陶窑开在蓬柳村往南十来里的一个村里。 他们村西头有座小山,山上的泥很适合用来烧陶,渐渐便发展起了烧陶的行当。附近村的人若是哪个缺陶锅陶盆了,都会到他们村来买。 谢虞琛要定做泡菜坛子的时候,许大郎也是来这儿找人烧的。 当时许大郎问了好几处烧窑的地方,人家都嫌那坛子做起来过于麻烦,什么陶檐、内盖外盖的,还要紧密严实,赚不了几个钱还平白耽误他们功夫。因此都拒绝了许大郎。 最后只有一个姓林的匠人愿意一试。也是他当时没什么生意,想着即使费些力气,但能赚到钱就无妨。 谁知道就是这一试,几个月后竟然给他带去了那么多的顾客。 第25章 钱家 这些日子来找林陶匠的人,都指名道姓地要做那带檐的坛子,连尺寸都和当日许大郎要求的一模一样。 这可把村里其他人都眼馋坏了。 但也没办法,谁让他们最开始图省事不肯接许大郎的生意呢? 现在坛子的图纸他们又没有,只能看着林家门前车来人往,自己干着急。 后来,定做泡菜坛子的人越来越多,林家只有一个小陶窑,实在吃不下那么些生意,便同那些来定做坛子的人说明了情况。 蓬柳村人才又跑去许大郎那里讨了图纸过来,去村里别家定做了。 林陶匠因为脸上有许多雀斑,旁人都叫他林麻子。 王家二郎上次过来的时候,专门给他带了一小坛腌好的萝卜,林麻子对王家兄弟几个自然是印象颇深。 但他们前不久刚定过一回泡茶坛子,这么短的时间里应该不会再来了才是。 想到这里,林麻子赶忙迎上去,“可是那泡菜坛子出了问题?” “泡菜坛子没问题,好用着呢!”王二郎笑着解释道:“是我家还想再买几个坛子。” “原来是这样。”林麻子松了口气,胳膊指着后院的方向,“碰巧我前几天多烧了一窑坛子,就在院子里放着。郎君要不先过去看看?合适就直接拿走。” “那自然极好。”王二郎笑着点了点头。 跟着林麻子往后院走时,他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我家三郎刚在村口看到个人影,说是有些眼熟,莫不也是我们蓬柳村的人来你这儿买坛子的?” “刚刚是来了一个。”林麻子点了点头,随口道:“我看着有点面生,应该是第一次见。不过我估计就是你们村的。” “怎么说?”王二郎一边挑着坛子,一边问道。 “也只有你们村的懂那什么泡菜的做法,会买带檐的坛子。他来找我买这个,可不就是你们蓬柳村的?” “原来是这样。”王二郎点头,又问了一句:“那你可知道他叫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麻子撇了撇嘴,语气不太确定:“好像是姓钱吧?” “不过你问这个作甚?” “没事儿,随便问问。”王二郎摇头,顺手拿起一个坛子对着太阳,检查了一下坛子是否有缝隙。 现在他几乎能确定,刚刚他们见到的那人就是钱大郎。不过他在许家从未见过钱家人的身影,他们家不应该知道泡菜的做法才是。 这钱大郎买泡菜坛子是要做什么? 王二郎一边思考,一边和林麻子定了货。 有几种尺寸的坛子院里没有,只能和林麻子定做,等坛子烧好后他再过来取一趟。 回了蓬柳村之后,王二郎连泡菜坛子都顾不上往家搬,跟两个弟弟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就赶忙往许家食肆走,打算把今天遇到钱大郎的事告诉许大郎。 许家食肆那边,自送走了学做酸菜的最后一批村人后,他们的新院子也正好完工。 谢虞琛终于迎来了他自穿越后第一次彻底的闲暇,正斜靠在榻上剥栗子吃,听到许大郎转述的消息,只说了一句“由着他们去吧”,便又懒懒散散地靠回了榻上。 对此,许大郎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认认真真谢过王家二郎后,便也把这件事扔在了脑后。 对于钱家人,他从前自然是恨的。但后来遇上了谢虞琛,又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他的思想和眼界都有了极大的开阔,渐渐也将从前那些事放下了。 这倒不意味着他就要原谅他们,只是与许家食肆的生意、谢虞琛时不时教给他的新菜式相比,那些人和事都太小了,小到他甚至不愿费心力关注。 更何况,蓬柳村人都将自家的泡菜方法看得极紧,钱家从前又将村人得罪了大半,大家伙躲着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将泡菜的腌法主动告知。 没了村人的帮忙,钱家人只有一星半点的偷来的技法,许大郎就不信他们能把泡菜腌成功。 “公子说的对,就由着他们去吧。” 许大郎轻叹一声,下一秒便听到后厨传来帮工寻他的声音,“许师父,你快来看看这酸菜鱼的火候对不对?” “来了来了。”许大郎将心中思绪放在一边,忙向厨房走去。 …… 外面已是数九寒天,前些日子还下了一场雪。雪并不大,但顶不住它陆续下了七八个时辰之久,天气立马就冷了下来。 天气寒冷,村人们手上自然没了活干。这年头娱乐活动又实在匮乏,除了在家闲坐以外,也只有三三五五坐在一起唠唠嗑说说话能打发一点时间。 话题有从定徐县来的几架高大阔气的马车,也有王家几个姑娘小子都齐齐穿上的兔皮袄。 村头,为了卖酸菜而搭起来的草亭里,几个人围凑在一起正说着话呢,余光却看见钱家的两个小子朝这边走来。 他们立马眼神示意着同伴收了声,齐齐把头撇到了另一边。 倒不是他们心眼小,要排挤钱家人,实在是从前钱家夫妻俩为人处世太过差劲,得罪过的人数不胜数,手段也是上不了台面的那种,引得村人都看他们不喜。 最近发生的事情,更是将村人对钱家的厌恶推上了顶峰。 “就前两天,我正拾掇院里的柴火呢,就听见那钱家俩口子吵起来了。我活了二三十年,就没见他家人露出过那么难看的脸色。” 说话的那人住在钱家隔壁,钱家发生什么事他总听得一清二楚。 “难怪昨天我家三郎去河边挑水,回来的路上遇上钱大嫂,不过是打了声招呼,就挨了好一顿说,真是晦气。” “要我说那钱家就是活该。咱们腌酸菜,哪个不是实打实在许家食肆干了半个月的工才学到的手艺。偏那钱家一点力气都不出,就想白捡一门技术。世上哪有这好事?”旁边有一人撇了撇嘴,语气忿忿。 他这话一出,立马便得到了在场众人的赞同。 钱家的事倒也不复杂,用一句话总结就是,那老俩口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不肯像众人一样去许家食肆做帮工换腌酸菜的手艺,但又舍不得卖酸菜的利润,便照着别家腌酸菜的过程,在家照猫画虎地开始腌菜。还贪心地把家里全部的菜蔬都腌了进去。 但他们家只偷到一点皮毛,内里的门道却是半点不通,也不知道是坛子没沥干净水分还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腌的菜全都发霉变质了。 蓬柳村的大部分人虽然没靠酸菜赚到大钱,但也受了不少好处,对教给他们这门手艺的许大郎和谢虞琛心存感激,自然看不惯钱家的这般行径。 “不过要我说,这钱家倒不一定就是不愿干半个月的工。” 见众人的目光投向自己,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们忘了从前钱家是如何对许大郎的?要我说啊,那钱大嫂估计是觉得许大郎记恨着她,不愿将酸菜的方法教给他家,才想出了这种招数。” “不过就钱家以前做的那些事看,就是许大郎不教给他家,我觉着也应当。” “嗐,那钱家要是向许大郎低头赔个不是,以许大郎的性子,保不齐真不会为难他们钱家。” “偏那钱家自作聪明,以小人之心……什么君子的,觉着许大郎要给他们家穿小鞋。也不知从哪偷学的酸菜腌法,学不到位,生生把那好几缸子芥菜都腌坏了。我前些日子路过他们家院子,又听到他们两口子因为这个事情吵架呢。” “谁说不是呢?”众人叹道。 因着钱家从前得罪许多人,此事一出,村人中看笑话的居多,最多也只是有些唏嘘,觉得他们自作自受,但同情什么的,就谈不上了。 第25章 橘子 因着临过冬前那一场声势浩大的腌酸菜行动,蓬柳村人基本上都攒下了不少银钱,过个舒坦的冬天是不愁的。 手上富裕了,村人们自然更舍得花钱。守着自家的酸菜缸子,时不时就夹两棵出来,和豆腐炖在一起,煮成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炖菜,就着饼子下肚,别提有多滋润了。 不仅如此,许家食肆的吃食他们咬咬牙也能买得起些许。 从前路过许家食肆时,那诱人的香气就直往人鼻子里飘,牵着的娃娃也总哭闹着想吃。 无奈当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动辄十几文钱的吃食村人是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买。 后来他们回家时便有意无意避开许家食肆那片地方,娃娃们也总算不再每日提起这事。但做父母的却忘不掉孩子渴求的眼神。 从前的确是吃不起,若是买一碗瓦罐鸡,家里几天就揭不开锅。现在有了闲钱,粮缸里也不缺米面,村人们自然舍得花点钱让家中老小都尝个鲜。 许家食肆门前的小路上,几个七八岁的小孩蹦蹦跳跳地往过跑,后面还跟着他们爷娘,背着筐子,边走路边冲小孩喊着“跑慢点,别摔着”一类的话。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19节 到了许家食肆,几个小孩顿时安静下来,直勾勾盯着墙上挂着的几个木牌看。虽然还不识字,但他们都知道,这些牌子上写着的就是爷娘说过的那什么美味的吃食。 盯了好一会儿,他们爷娘才进来,手里提着纠结许久才选好的吃食。 七八块加了芝麻的麦芽糖,给家里几个小孩子甜甜嘴;一碗板栗炖鸡,今天中午一家人吃。 ……要不是今天把家里积的酸菜都卖了,他们还真不舍得一下子买这么多吃食。 “今天去城里了?”柜台后的小厮一边熟练地数着钱,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是嘞!”领着两个小娃娃的妇人回答道。虽然因为刚花出去那么多银钱有些心疼,但面上仍是高高兴兴的。 “这不是眼看就到了过冬的时日,酸菜的价钱也比寻常卖得高了些。我家阿郎就和我商量着寻个暖和天气,把家里酸菜都挑去城里卖了。正赶上今天出太阳,我和孩儿他爹便去了。” 小厮点了点头,也赞同道:“卖了也好,过些时日天气更冷,进城的路怕是就没那么好走了。” “是这个道理。”妇人接过小厮打包好的吃食,道了个别,拉着自家娃娃往出走。 左脚都已经跨出了许家食肆的铺子,那妇人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来,向小厮打听道:“我娘家那边种橘子,前些日子给我送来了不少,不知道食肆收不收?若是收的话我便叫我夫君背几筐橘子过来。” “这我就不清楚了。”小厮挠挠头,犹豫了一下才道:“你要是愿意等一会儿,我便到后院寻了我们掌柜,帮你问问看。” “自然是愿意的。”妇人连忙点头。 小厮先是叫来一人替他看守柜台,然后才掀开布帘子,从后面的门出去,寻许大郎了。 “橘子?” 许大郎愣了一下,想起前些日子谢郎还问他蓬柳村有没有种什么瓜果,想必是想吃水果了,便点头道:“若是味道不错的话,就收几筐吧。” 小厮将许大郎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回给那妇人,她笑着保证道:“郎君大可放心,我娘家那里的橘子在十里八乡最是有名,酸甜适中,可好吃嘞!” 妇人做事倒是雷厉风行,上午刚和许家食肆说好,下午他夫君便挑着担子来了。 满满两大筐的橘子,各个饱满圆润,光看着便知道是顶好的。 许大郎让人把橘子提到后院去,转身便要从柜台里拿钱,那汉子却摇着头拒绝了。 “要不是郎君心善,把那腌酸菜的法子都教予村人,我们哪能赚下那么多银钱,有这么好的日子过?” “我这几天一直琢磨能做点什么报答郎君恩情,咱乡里人家的,没什么值钱东西,也就这橘子估摸能入了郎君的眼,大郎你千万要收着,不然我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许大郎拗不过那汉子,只好把银钱又放回柜台。 最后还是旁边清点货物的一个小厮机灵,看到了许大郎的眼神示意,赶紧从后厨拿了几块热乎的栗子糕,塞到了男人身后的两个小娃娃手里。 “这是我给小娃的,你可不能推脱了。”许大郎赶在男人开口前说道。 男人见两个小孩都眼巴巴看着他,也是没了办法,再三跟许大郎道谢。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道:“若是郎君吃着这橘子香甜,一定要说一声,我再从家里给郎君拿来。” “晓得了,晓得了,你快回去吧,看看两个娃娃的脸都冻红了。”许大郎笑着送走了男人。 这两大筐的橘子,光吃自然是吃不完的。谢虞琛便让家里的面点师傅们把橘子扒了皮榨成果汁,做成各式橘子味点心。 再配上一杯酸甜可口的橘子汁,边吃边烤火,别提有多舒坦了。 本以为这一筐橘子够他吃个几天,没想到第二天许家食肆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就是定徐陈家的“混世魔王”,对方单方面承认的“谢郎挚友”,陈汀陈六郎。 这位不速之客自己来就算了,还带了他家七郎和四五个年纪相仿的郎君,宛若蝗虫过境一般,把谢虞琛放在柜里的零食扫荡一空。 陈汀此行没有半点正事,纯粹是来偷懒躲闲,顺便狠狠宰谢虞琛几顿饭的。 许家食肆的名头在定徐县称得上是家喻户晓,再加上最近正时兴的各式泡菜,据说也是来源于许家食肆。 现在的许家食肆,在定徐县可谓风头无二,连带着陈汀也受到了父兄长辈的几句夸赞。 陈汀自记事以来,就没收到过父亲的赞扬。得了来自向来刻板严肃的父亲的夸赞,整个人高兴得都有些飘忽。 再加上他本就是个张扬不定的性子,当即便宴请了三五好友饮酒作乐,大肆庆祝开来。 这一下可把陈父给气坏了。他前脚刚夸了儿子几句,还以为他就要改过自新,上进起来。结果后脚陈汀就现了原形,给他了来这么一出。气得陈父火冒三丈,当即便派小厮把陈汀从酒楼里给提溜了回来。 陈汀一脸委屈,又不敢违抗父亲,只得每日窝在府上,跟大哥二哥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无奈陈汀天生就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再加上两个兄长讲的知识又那样深奥难懂。在家的半月,陈汀每天不是把他大哥气得跳脚,就是把他二哥逼得骂人。整个书房成天鸡飞狗跳。 陈父见状,也知道他这儿子大抵是没救了,索性大手一挥,便由着他去了。 陈汀虽说是重获自由,但心里还残存着不少对亲爹的畏惧,到底是不敢玩得太过火,也老实了不少。 某日,他正坐在亭院里百无聊赖地瞅着池塘里的游鱼,突然灵光一现—— 不如去许家食肆待个几日。谢郎那里新鲜东西又多,定不缺乐趣。最关键的是,他爹看好他与许家食肆的生意啊!若是他说要去许家食肆,他爹定然不会说什么的。 陈汀说干就干,当即就跑去书房跟他爹请辞。 陈父对许家食肆自然是看重的,不然也不会让人知道他们陈家入股了这门生意。 最近,定徐县许多人都流行把许家食肆的吃食用作送人的礼品。而因着和许家食肆的这层关系,陈家拿到的都是最新鲜也最抢手的那类。 虽然价钱不贵,但那份心意却是实实在在的被收礼的人看在了眼里。 他们陈家这样的人家,要处理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许家食肆这张牌若是用好了,能发挥的用处可不比那些金银珠宝差。 这也是陈父不仅不拦着陈汀往许家食肆跑,反而还欣然应允的原因之一。 他这六郎打小就没什么心眼计谋,看起来浑身冒着傻气,朋友却因此交了不少。虽然其中以狐朋狗友居多,但也难得会有那么一两个正常的。 陈父看着自家儿子没心没肺傻乐的模样,心想不如就由他去吧。趁着自己还没老,哪怕这回依旧鼓捣不出名堂,也有自己和陈家做他的后盾,给他兜住底。 陈父的复杂心情陈汀自然是半点不知情,他得了父亲的应允,当即便拉上自己在书房读书的小弟,还有几个和他关系亲近的好友,架着车浩浩荡荡地朝着蓬柳村奔去了。 第25章 声望 早在一个月以前许大郎就往谢虞琛的屋子里端了两个大炭盆,每天柴火添得很勤。 因此不论外面是寒风簌簌,木门吱嘎作响,还是安安静静飘着雪粒,屋里永远都是暖乎乎的。 谢虞琛守着炭火盆,也没什么事做,总觉得若是不在上面烤点什么,便有些浪费那烧得通红的炭火。便从前院端了一盘橘子回来,往炭盆上架了片铁架子,在上面烤橘子。 炭盆里的木炭慢悠悠地燃烧着,偶尔发出细碎的声音。 噼啪,噼啪。 除了橘子果肉以外,橘子皮也一并扔在了上面。 经过炭火炙烤,橘子皮逐渐褪去了酸涩,那股独特的香气也变得更加温和敦厚。弥散在空气中,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变得清新愉悦起来。 除了橘子以外,谢虞琛还在上面摆了几片馒头,一把栗子,甚至还有一整条鱼刺。时不时用火钳扒拉两下,防止它们烤焦或是糊底。 “什么味道?真香!” 闲适的冬日午后很快便被闯进来的人打破,静谧的氛围倏地四散逃走。但来人却没注意这么多,吸着鼻子寻找着香气的来源。 谢虞琛一脸无奈,从桌上拿了几瓣表皮烤得硬脆的橘子递过去,寄希望于酸甜多汁的橘子可以堵住他的嘴。 自冬天到来后,谢虞琛就停止继续研发新菜式。 一来是已有吃食已经足够维持许家食肆的生意。后厨的帮工们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是忙不过来。二来是谢虞琛也打算给食肆留下些后续发展的空间。 谢虞琛的计划是将许家食肆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就和现在一样,把那些方便运输的吃食以批发价卖给货郎,买十送一,多买多送。 另一部分便是要给食客们提供可以堂食的酒菜。这一部分还在筹备中,若是顺利,应当能在开春前揭牌营业。 他掌握的那些食谱,大多并不适合现在许家食肆的经营模式。就像一盘现做好的糖醋里脊,若是经过运输,外面的那一层脆皮就会变得软软趴趴的,失去了它最吸引人的焦脆口感。 但开一间酒楼的成本又颇大,不比现在。所以最开始谢虞琛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并不敢贸然下决定。 还是后来许家食肆的名头打出去,再加上蓬柳村的酸菜生意兴盛,村子里南来北往的行商客贩比从前多了很多。谢虞琛思虑再三,才终于把提供堂食的计划给提上日程。 客堂的地方是最开始翻修院子的时候就建好的。连排的三间正房宽敞明亮,用来招待食客足够。 等到开业时,还能把陈汀那小子叫过来吃几顿,既是巩固友谊,又能给食肆拉一波广告。 至于陈汀本人,当然是乐意之至。 许家食肆的酒菜那样美味,还有好友谢郎陪同,陈汀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几天相处时,谢虞琛偶尔会和陈汀提几句经商之道。内容条理清晰,鞭辟入里,却又不像家中长辈那样,满是无趣乏味的说教。 陈汀最开始还有些疑惑,问他酸菜生意既然如此火热,谢郎为什么不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谢虞琛却告诉他,若是只他们一家做酸菜,人力毕竟有限,酸菜并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传播开来,让周围的村县的百姓都知道。 而那么庞大的市场他们又不可能独占,不如把酸菜的制法教给村人,靠大家的力量一起将酸菜的名声和吃法传播出去。市场扩大了,他们自然不怕赚不到钱。 而因为酸菜生意的兴起,蓬柳村最近也热闹了许多。从前因为刘家人垄断了客舍的生意,许多货郎都不愿意在他们蓬柳村借宿,现在也重新热闹起来。 而许家食肆虽然不卖酸菜,但货郎大老远来蓬柳村一趟,只挑些酸菜走未免太不划算,多多少少都会到许家食肆,进一些轻便不占地方的吃食带出去卖。 这样一来,他们的生意反而因为把酸菜的技法教给村人而更好了。 而蓬柳村的百姓赚到了钱,自然也愿意来许家食肆消费,尝尝那些人们交口称赞的美味。这一点单看最近出现在许家食肆的村人数量就知道了。 虽说普通人的购买力有限,但蓬柳村腌酸菜的人家实在不少,以量取胜,又胜在长久,一来二去还真给许家食肆增添了不少营业额。 而这些只是看得见的利润,看不见的好处还有更多。 因为将腌酸菜的手艺分享给村人,现在的许家在蓬柳村可以说是威望不小。 若说从前还有小半村人因为信了钱大嫂在背后诋毁许大郎的话,而对许大郎产生了偏见,现在也都烟消云散了。 不仅如此,许多人还主动向许大郎道歉赔了不是。 平日里若是遇上许家食肆的帮工在干什么活,众人也总是要帮一把的。 日后谢虞琛要在蓬柳村做什么事,自然会方便很多。 这些益处都是潜在的,平日里可能看不出来,可一旦许家食肆出了什么事,从前积累下的名声和威望便能派上大用。 酸菜虽然事小,但有了这一回,村人们便会知道:有许家食和他背后的谢虞琛在,大家伙便能跟着沾光,过更好的日子。他们自然不会允许别人欺压许家。 这一番话陈汀听得是云里雾里,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其中门道。 他从前不曾想过,不过是一坛小小的酸菜,背后竟然还包括了这么多筹划谋略。一时间震惊得目瞪口呆,连带着看向谢虞琛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敬畏。 但很快陈汀就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只觉得“不愧是谢郎,做事就是深谋远虑!他当初一时兴起来蓬柳村果然是最正确的决定”,然后便继续没心没肺地央求谢虞琛给他做什么鱼香肉丝、红烧鸡块之类的菜了。 谢虞琛被他吵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抓起两颗生板栗就往陈汀脑袋上砸,被他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最后谢虞琛只揣起桌上的手炉,起身去厨房指导许大郎做菜。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20节 既然计划开一间正儿八经的食肆,招牌菜自然是少不了的。 本来谢虞琛打算等过完冬再琢磨这件事,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陈汀来,自打他那日随口提了一句许家食肆日后要提供堂食之后,陈汀就非要抢先尝尝味道,还美名其曰帮他试菜。 谢虞琛转念一想,便觉得他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陈汀自诩吃遍了整个定徐县的美食,他的评价对许家食肆自然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最后只好同意他的请求,做几个新菜式给他尝尝味道。 定徐县的芙蓉阁有一席全鱼宴做招牌,江安府的水云轩因一鹅八吃的八仙盘而出名。 许家食肆虽然比不上这几家酒楼建得华丽精美,但在菜色上却不能落了下乘。 但要想做出美味的菜肴,各式锅铲厨具自然是少不了的。这方面谢虞琛就全权拜托给了陈汀。 他们陈家郊外的庄子上,可不缺技艺娴熟的铁匠。 到许家食肆,陈汀当然不可能两手空空揣着兜就来。从陈家出发时,光是他给谢虞琛准备的礼物,就装了整整一个马车。 这还不算半路上又新添进去的各种小玩意儿,从平安福扣到造型别致的陶笛,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那些造型奇特的什么笊篱,锅铲一类的,自然也在其中。 解决了厨具之后,接下来要考虑的便是食材的问题。 别的不说,谢虞琛要做炒菜,肯定是需要用油的。偏偏这个时代的油脂来源少得可怜,猪油腥臊味重,用鸡肉炼出来的油倒是没什么味道。但一只鸡炼不出三勺油,现在偶尔炒几道菜还行,长久以往肯定是不行的。 最后谢虞琛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各种油料作物上。但这个年代普通百姓对食用油的需求并不是很大,就像他们蓬柳村就没有榨油坊。 要是想榨油,就只能背着背篓到十几里以外的上远村去。谢虞琛只让许大郎去过一次便觉得太过麻烦。 但没有油又实在不行,谢虞琛便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琢磨着有没有更简单的办法榨油。 第25章 砌墙 另一边,陈汀正两手揣袖,打量着院子的墙壁看。 原本谢虞琛是打算让陈汀和他的几个好友去别处住,可无奈几个人都嫌麻烦,把行李往许家的几间客房里一扔,便赖着不肯走。最后谢虞琛只能叹一口气,由着他们去。 对于谢虞琛不肯在食肆开辟几间客房供客人居住这件事,陈汀几人都有些不理解。 许家食肆开起来后,为首的一拨顾客肯定是那些县城里的郎君,他们大老远过来,肯定要歇息一日。 前院又有不少空房,若是他们能提供一条龙的服务,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对食肆大有益处。偏偏谢虞琛就是不打算这么做。 原因无它,主要还是谢虞琛现在不想和刘家对上。 按照谢虞琛规划的发展方向,刘家是他们避不开的一环,他倒也不打算逃避。只是自己和整个许家食肆的根基还不太稳,即使蓬柳村的刘家只是一个旁支,自己背后也隐隐有陈家的支持,现在最好还是避其锋芒为善。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和陈汀说,好在陈汀也不是很在意,很快便被其它事情吸引去注意,把这个疑惑抛在了脑后。 这次来许家食肆,除了各式的新鲜菜式以外,最吸引人眼球的便是许家食肆的墙壁。 整个许家食肆的外墙都按谢虞琛的要求刷上了一层石灰砂浆。当初因为从北方运来七八车石灰这样的大手笔,还被村人们津津乐道了许久。 陈汀从前也没见过用石灰砂浆的墙面,一时间又敲又摸的,很是新奇。 石灰砂浆刷过的墙面手感有些粗糙,但却比寻常墙壁坚硬许多。这也是陈汀好奇的原因之一。他还偷偷捡了一块石头,用尽全力敲上去,墙壁都没有半点变化。 他研究石灰砂浆研究得正起劲儿,一直待在屋里的陈七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有些奇怪问道:“阿兄,你这是在干什么?” 陈汀一回头就看到了自家七弟那一言难尽的表情,顿时有些心虚。 他讪讪收回了贴在墙壁上的左手,挠了挠头:“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这墙壁的构造。” “……” 陈七郎看起来表情颇为无奈,但仍是上前一步,和陈汀一起观察起墙壁的外表。 他算是被陈汀半强迫拉来的许家食肆,自踏进院子,陈七郎就躲在自己屋子里很少出来,屋子外墙这样不起眼的地方他更是不会注意看。现下被陈汀一提醒,才渐渐发现几分不同寻常之处。 “好像确实同寻常墙壁不太一样。”陈七郎看向自家兄长。 “那要不我带你去问问谢郎?他肯定知道之这是什么一回事!”陈汀也不在意他堪称变脸一样迅速的态度变化,兴冲冲地拉着陈七郎的袖子,就要往谢虞琛的院子走。 “我不去,你放开。”陈七郎挣扎。 “走了走了!” 直到站在谢虞琛的屋里,陈七郎都还在扯着自己被陈汀攥在手里的胳膊。 “又有什么事?”谢虞琛隔着老远就听到了陈汀的声音,起身打开门才发现陈七郎居然也在。 倒是稀奇,谢虞琛心想。这陈六郎除了第一天到许家食肆的时候和自己打过一回照面,之后的几天就再没人在院子里见过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他竟然想起到他这儿来。 但……好像并不自愿就是。 陈汀一点不扭捏,毫不见外地坐到了谢虞琛旁边,拿起桌上的橘子剥开。 一半硬塞给了陈七郎,另一半则全扔进了自己嘴里,口齿不清地询问起食肆墙壁的事。 “你是说墙壁外层吗?”谢虞琛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是用石灰石粉碎煅烧后,和了砂子,制成石灰砂浆粉刷过的,会比寻常墙面更加坚硬,防水保温的效果也更好。” 谢虞琛没有藏私,将石灰砂浆的原理、配比、造价、包括有什么好处和缺陷都和盘托出,顺便还提了几句关于水泥的事。 陈汀听得稀里糊涂,但有一点他搞明白了,那就是这石灰砂浆刷墙的好处很多,优于市面上任何一种砌墙的方法。唯一的缺点大概是造价太贵,寻常人家不太能用得起。 但对于他们陈家来说,这一点缺陷怕是最不要紧的。 陈汀几乎是想都没想,话就说出了口:“谢郎可以把那些匠人雇给我吗?” 一旁的陈七郎下意识抬了抬胳膊,似乎是想拦住自家兄长,但最后又不知为何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谢虞琛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用石灰砂浆粉刷墙面倒是没什么难度,但若是将一整个陈府都粉刷一遍,那可是个大工程……” 言外之意就是:你要把整个陈府都重修一遍吗?你这么做你爹同意吗? 好像,似乎,确实,不太行。 陈汀貌似也是想通了这点,眉眼一耷拉,连嘴里的橘子都忘了咀嚼,“我爹应该不会让我这么折腾。” “若你实在喜欢,就先在你住的小院试试。这样工程也不算大。若是阿耶看到了石灰砂浆的好处,自然会重新考虑的。” 一旁的陈七郎突然开口,谢虞琛和陈汀二人都愣了一下。 陈汀最先反应过来,立马转忧为喜,探过身子强行揽住了陈七郎的肩膀,美滋滋地点头道:“还是我们七郎聪明,就按七郎说的办!” 说罢,他便转头看向谢虞琛,似是等待对方的回应。 “随……六郎去吧。”饶是已经打过好几次交道,谢虞琛还是惊讶于陈家怎么会培养出陈汀这样跳脱的人。 谢虞琛当即便寻了纸笔来,把砂浆的配比和注意事项都写下来,还不忘嘱咐他:“若是需要工匠,最好聘请从前在许家这里做过工的那些,他们清楚如何用石灰砂浆。” “多谢谢郎!”陈汀挥动着谢虞琛递过来的那张纸,等墨迹一干便将其叠好揣到了怀里,好像纸上写的是什么了不得的金玉之言似的。 “你且看吧,有了这张纸,我这回回家,咱阿爹绝对不会骂我了。”回屋的路上陈汀都不忘掏出纸来,冲陈七郎炫耀。 陈七郎觉得他可能这辈子都理解不了自家兄长的脑回路,索性把眼睛一闭,十分不走心地称赞了好几句。 另一边,许大郎本以为许家食肆的生意稳定了之后,谢虞琛便会闲下来好好歇几日。 毕竟许家食肆刚开业的时候,从许大郎道前厅的小厮无一不是外行,对于如何经营一间食肆是半点不懂的。 这就意味着谢虞琛虽然不亲自参与生产,但许家食肆大事小事,从上至下都要谢虞琛的经手,他算得上是整个食肆最忙碌的人。 许家食肆的前厅上现在挂着十几枚木牌,每一块都代表着一种许家食肆的特色菜式。 而这些无一例外都是谢虞琛根据当下的条件研发改进后,又在厨房亲自指导着众人才做出来的。 除了研发新菜式以外,像给众人分配工作、清点货物、算账这些事。事无巨细,最初也全部都是谢虞琛一个人在做。 直到后来将许大郎等人培养出来,谢虞琛才有了片刻的空闲。 许家食肆能有现在人人分工明确,做事有条不紊的情景,那是谢虞琛忙碌了多少个日夜的成果。 但即使是许家食肆现在已经稳定运转,遇上像菜式的上新、改动、定价之类的运营问题,还是需要谢虞琛本人把控。 因为谢虞琛一直以来都太过操劳辛苦,许大郎才迫切地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但现实是谢虞琛不过在屋里躺闲了八九天不到,就又跑去后厨不知道鼓捣起什么了。 昨天,谢虞琛让人从村里换了好些大豆回来,堆在厨房足足堆了两大缸。除了大豆以外,他还从放杂物的屋里翻出一个木桶、好几张草垫,一并让人搬去了厨房门前的空地上。 众人半点猜不着谢虞琛要做的事,鼓起勇气询问本人也只得到了一个“到时候便知道了”的敷衍回答。最后只能忍着好奇心,看谢虞琛在那里指挥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帮工忙前忙后。 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谢虞琛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 一大早,他们连饭都顾不上吃,便齐齐围过来,看谢虞琛是要做什么大事。就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陈七郎,都和他兄长陈汀一起出现在了后厨。 第25章 酱油 看着周围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谢虞琛终于意识到他这几天的动静好像是大了些。 不过也不能怪他一直钓着众人的胃口,实在是谢虞琛本人对榨油这件事都没什么信心,就更不想告知众人。 万一失败了是小事,他自己是万万不肯丢这个脸的。 谁知道瞒得越紧众人越好奇,到现在竟发展成了整个许家食肆上下,所有人都跑来围观他榨油的实验。谢虞琛难得失算一次,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让人开始准备榨油。 对于榨油,谢虞琛只算是略知皮毛。 原理他清楚,但具体应该怎么操作,全都是他参照着现在已有的榨油方法,苦思冥想了好几天才勉强琢磨出的一个差不多的办法。 把大豆碾碎放入蒸笼,蒸好后包成饼状,一层草垫一层豆子这样平铺到木桶里,最后再在上面压上石块。 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往上加压,直到第三块石头被搬上去后,才终于有清亮的豆油从木桶下面的凹槽里缓缓流了出来。 应该是成了吧?谢虞琛偷偷舒了一口气。 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他制成的这个简易榨油机,只运作了没五分钟就停止产出豆油。 将近十升豆子绝对不可能只榨出这么些豆油。谢虞琛皱着眉思考,“那应该就是压力不够的原因。” 但若是再往上加重,下面的木桶就要支撑不住。 即使是再不情愿,谢虞琛现在也不得不承认:他做的这个简易榨油机失败了。 继续改进的话,要么就是要像上远村的油坊那样,用一根长杆将重物吊起,利用惯性撞击豆饼,让大豆中的油脂被充分榨出。要么就得把下面的木桶改成石头或是更坚硬的材料。 但无论哪个方法,都离谢虞琛最开始想省时省力的初衷背道而驰。 ……看来这个脸他是非丢不可了。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21节 围观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谢虞琛就招呼着帮工把石头搬开,收拾起了豆渣和豆油。 “谢郎可是打算榨油?”陈汀第一个开口。 谢虞琛面露无奈地点头,“不过已经失败了,出油量太低。”他简短解释了一句。 “隔壁村就有榨油坊,谢郎不必费这辛苦!” “就是就是,咱们食肆又不缺人手,若是需要豆油,谢郎让我们去油坊榨就是。” “再不行还有货郎呢,怎么着也不用公子操心这个。” …… 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口安慰着谢虞琛,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提议直接在村头建个油坊,从根源解决问题。 谢虞琛最开始还有些感动,后来就只剩下哭笑不得,心里那一点不起眼的挫败感烟消云散,他无奈摆手,打断了众人越来越离谱的提议。 在家榨油是不可能了,但换回来的那么多大豆却不能浪费。谢虞琛转念一想:等到明年开始做菜,肯定少不了酱油一类的调味品,不如把剩下的大豆用来酿酱油。 食肆现在用的是许大郎从货郎那里买回来的豆酱。倒也不是不能接着用,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咸还是什么缘故,谢虞琛尝着总感觉差了点味道,不如后世的酿造酱油。 严格来说,现在还不到做酱油的好时候。因为做酱油少不了的一步就是晒,但现在寒冬腊月的,根本没有合适的天气。 好在酱油的酿造过程长达好几个月的时间,等他将豆子煮熟、晒干、发酵好、再风干,到了晒酱的那一步,估计春天也快到了。更何况冬天温度不够,豆子发酵需要的时间更是成倍增长。 泡发好的豆子被庖厨端回厨房,开火煮熟后为酿酱油做准备。这一幕被一旁围观的众人看在眼里,心想:这世上大概就没有他们谢郎不会的事情。 本以为榨豆油失败后,这些大豆就没了用处。没想到转手就被拿去做了酱油。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 三月本应是农忙的季节,蓬柳村的许多人却发现:他们村里好些人家的年轻人,也是干活的主要劳动力,竟然不在地里忙碌,反而是城里跑。 “王家二郎,你这背筐拎铁锹的是要作甚啊?”说话的那人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翁,姓田,住得离官道很近。 这几天他时不时看到那王家的郎君路过自家院子,有时是他们家二郎,有时是他们家三郎。看样子是往定徐县的方向去,每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但不管是王家二郎还是三郎,身后总跟着七八个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若是细心点便能发现,这些人中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去年秋天都在许家食肆做过工。 听到有人和他搭话,王家二郎停下脚步,笑着解释道:“定徐县的陈家前些日子雇我们给他府上粉刷墙面,我们兄弟几个正打算去干活呢。” “原来是这样。”老翁点点头,心里疑惑却不减半分。偌大一个定徐县居然都找不出几个泥瓦匠吗?竟还要从十几里外的蓬柳村雇人。 “你们每天早出晚归的,就不怕耽误了地里的活?”老翁又问。田地在农人心中可是第一要等的,排在所有事情前头。老翁担心他们家里的田地无人侍弄也是正常。 陈家高门大户的,在工钱上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不然会影响自家名声。但王二郎若是为了那一点工钱耽误了农活,影响了这一季的收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王家二郎自然知道老翁在担心什么,但众人都清醒着呢。跟着他一起去陈家做工的几个人家中都是人丁兴旺。父兄几人一齐上阵,虽然辛苦了些,倒不会耽误到地里的农活。 况且谢郎在邀他们去陈家做工的时候,就把话说得很清楚。石灰砂浆的前景远不止于此,若是他们在陈家干得好,日后这门手艺未必不能维持他们生计。 谢虞琛的话他们自然是深信不疑,当即便做了决定,家中农活不急的人先凑成一队,一起赶去陈家。而那些被农事绊住脚走不开的人,等到再有类似的生意时,就由他们先去。 谢虞琛会说这门行当前景无限,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且不说石灰砂浆的加强版,也就是水泥的优越性,就光是石灰砂浆本身,在坚固性和防水性这两个方面,在这个时代就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石灰砂浆的平整度差了一点,摸起来手感比较粗糙。但这点小事完全可以用钱解决,比如在砂浆干透后再刷一层石膏,墙面立马就能变得洁白平整。 陈汀虽然没有那么多银钱,但他几个哥哥的钱袋子却丰厚得很。陈汀从他大哥这儿讨一点,二哥那儿要一点,就连比他小两岁的亲弟弟陈七郎都没逃过,不情不愿地扔了几两银子给他。 就这样,陈汀硬是靠着四处讨要和东拼西凑,空手套出了一个顶配版的粉刷工程。 但陈府上下却不知道陈汀要做什么,所以在他们眼里,大概就成了这混世魔王不知怎么又心血来潮,雇来几个匠人运了一堆石灰、砂石回来。 搞得这几天只要有风吹过,西边的小院就开始扬尘飞土,连带着陈汀这个原先风流潇洒的小郎君也变得灰头土脸的。 若是放在从前,做出这种事来的陈汀肯定少不了一顿说,但这回可完全不一样了。 最开始的陈父还抱着一种眼不见心不烦的心态,不去理会西院的动静。但等到墙壁被工匠粉刷一新后陈父才发现,那什么石灰砂浆当真是个好东西。 第25章 (三合一) 陈家每年固定在三月中祭祖, 繁文缛节无数,一整套下来少说也得十几天。 这段时间里,凡是陈家子孙, 一言一行都要受到拘束。若是放在从前, 陈汀还能靠装病逃过一劫。 偏今年选了他们这一脉主持祭典, 他连躲都没处躲。自早上一睁眼,几个哥哥的目光就在他身上放着, 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陈家传承数代, 不知道散出去多少旁支,关系更是错综复杂。也亏得是陈府足够大,才能招待得下这么多亲族。 若非要说这每年一次的祭祖还有什么新鲜东西的话,那就只能是陈府新刷的墙面。 自那日陈父去了一趟陈汀的西院,见识到石灰砂浆的妙处后, 便同意了陈汀要将整个陈府的墙壁的都翻新一遍的提议, 并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陈汀处理。 半个月之后, 整个陈府大宅焕然一新。洁白平整的墙面, 光是看着就觉得十分舒心。 几乎所有路过陈家大宅的人,都会被这抹扎眼的白给吸引, 驻足观望一阵。远道而来的陈家族人也不例外。 陈父对于亲朋的夸赞和艳羡倒是表现得很冷静,每每都会和人说—— “不算什么新鲜东西,不过是我家六郎瞎鼓捣,让人给家里弄出来的罢了。” 但不知为什么,明明是谦虚的话, 众人就是从陈父那里听出了一点炫耀的滋味。 原本关注这陈父这一脉的陈家人就不少,再加上这段时间陈家确实没少出风头, 私底下谈论的话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从前许多人对陈汀都有几分瞧不上,偶尔还会说些酸话, 像“虽然陈父将陈家经营得不错,但在子孙的教养上啊,还是差点火候,你看那陈六郎,就不是个有出息的小辈”之类。 这大概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好像只要证明陈父在教育子女上的失败,他们就可以否定掉对方的成功;否认掉“陈父作为陈家的不起眼的一脉,却能牢牢压他们一头”的事实;就可以让他们心底那些隐秘的嫉妒和自卑,有一个顺理成章的宣泄之处。 但现在,他们连这点可悲的自欺欺人也失去了—— 原来他们一直看不上眼的陈六郎,说他不学无术,纵情声色,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云云。现在却也做出了一番成绩。 那什么许家食肆的名声远在百里之外的他们都有耳闻。食肆与陈家许多生意上的往来,都是由陈六郎一手负责。而就摆在众人眼前的石灰砂浆,砌的墙看起来也是一等一的坚固美观,估计过不了多久同样会风靡开来。 想到这里,众人面上都带了一点深意。若说从前的许家食肆还不够惹眼,毕竟再多人吹捧也不过是几口吃的,影响力实在有限。 但这石灰砂浆可不一样。不论是从实用程度还是别的方面来看,只要运转得当,未来简直是不可限量。 若是他们也能跟着分一杯羹…… 这些人能想明白的东西陈父心里自然清楚,不然他也不会在专门在家族祭典上提起这件事。 之后的几天里,众人对陈父的态度不免就变得复杂几分。 有想要从他这里探听消息,好先人一步占领市场的;有好奇背后与陈父合作的那个人的;还有单纯眼馋嫉妒的;简直什么人都有。 陈府中愈加微妙的气氛陈汀当然也能感受到。他平日里只是没心没肺了点,但又不傻。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就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明白陈家这些变化几乎都是因自己而起。 “阿书,你注意到没有,今天我三伯父的脸色,啧啧,真难看啊。” 若说从前谁最看不上他,那一定非他这个堂伯父莫属。从前这老头就没少当着众人的面数落指责他。 今天他在前厅和几个堂兄堂姐说话,本来话说得好好的,他那三堂伯非顶着一张尖酸刻薄的老脸过来挑他几句刺,说他是沉迷奇技淫巧,将来不堪大用云云。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人主动过来和陈汀搭讪示好。 那人虽然看着年轻,在陈家的辈分却比陈父还高一点,正打算翻新自家的府宅。看见陈府这样气派的装潢,他自然是心动的厉害,便想问问这砂浆要如何配比,工匠从哪里寻云云。 陈父这几天正忙着祭祀的诸多事宜,他不好打扰,听说这东西是陈汀让人鼓捣出来的,便过来打听打听。 这样的场景最近在陈府很是常见。比起素来威严的陈父,人们自然是更倾向于向那成天笑嘻嘻傻乐,没什么心眼的陈汀打交道。 他那三堂伯的脸色变了又变,从满脸褶子的死老头,便成了满脸褶子黑脸死老头,衣袖一挥气冲冲地走了。 “真是……好久没看到那老头吃瘪了。”陈家西院里响起了陈汀幸灾乐祸的声音。 明天他们要上山祈福,难得今天能歇一天,陈汀毫不犹豫钻回了自己的小院里,再不肯露面。这几天,因为石灰砂浆的事情,他几乎成了所有人注意的焦点。 不论在哪都有人上前与和搭话。若说最开始他还有点沉迷于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但没过多久便觉出了其中苦痛,只恨自己不能拥有隐身的法术。 “还是七郎聪明。” 花厅里,陈汀一边低头自欺欺人,假装别人看不到自己,一边思考起了陈淮,也就是他七弟的处世哲学。 小时候的陈七郎也是族中长辈重点关照的对象。八岁便能成诗,那是何等的天赋聪慧? 但不知从何时起,陈七郎身上的关注就越来越来少,偶尔有人想起,也只是叹一句可惜便作罢。 从前陈汀不懂,明明他七弟天下第一聪明,为何要故意藏拙,平白被人同情嘲弄。要是他有那样的学识,非得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不可。 但他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什么称赞吹捧都是虚的,能安安静静呆在自己屋里,不被人打搅地烤一下午火才是世上头等大事。 看他七弟,祭祖这么些天,主动和他搭话的人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啊!陈汀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现在只能硬着头皮面对那些烦人的交际应酬。 正如众人意料的那样,石灰砂浆一面世就受到了人们的热切追捧。城中富庶人家聚居的地方,白灰墙、青石瓦的府宅越来越多。进城的土路上,隔三差五就能看到农夫挑着担子兜售和泥用的砂石。 石灰砂浆大受欢迎,最先受益的要数那些当初在许家做工的年轻人。 那些人家府上又不缺钱财,谁不想做领头的那一批。要知道现在的江安府,坚固洁白的墙面不仅让人看着舒心,更是成了一种潮流。 首先那石灰需要从北方运吧?能有这份闲钱说明他们家底丰厚;再其次能掌握砂浆的配比,还需要有门路、有人脉。 因着这几个要素,在那些世家大族眼里,最先拥有白墙已经成了某种象征,一个证明他们家族兴旺鼎盛的标志。 需求远大于供给,这就导致蓬柳村拥有技术的年轻人们立马成为了香饽饽,那些富户大家几乎是在抢着雇他们做工。 第一次遇上这种场面的众人显然有些无措,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找上了谢虞琛。 谢虞琛最初是不打算管这事儿的。他一直抱着的态度都是“我把技术教授给你,那这门手艺就是你的。后续能走到哪一步也都是看你自己,和他本人一点关系没有。” 但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一身补丁短打,双手粗糙皲裂,不停揉搓着,因为冬天生了冻疮,天气回暖后就开始发痒。 身上满是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操劳留下的痕迹,但面上都是兴奋的神色,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被突如其来的机会砸中的茫然。 这是有可能改变他们命运的东西,谢虞琛心想。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心软,最后还是没将拒绝的话说出口,叫来许大郎把他们带到前厅,在册上记下众人的姓名和能做工的时日。 有谢虞琛和许家食肆做后盾,替他们招揽工程,划分安排工作,这些年轻人便不会像刚才那样茫然无措,或因为没有经验生生错过一个大好机遇。 做这件事对他本人自己好处寥寥,但谢虞琛还是做了,缘由不明。至于其它像砂石生产,水泥运输的生意,也本着“不把钱赚尽”的原则没有管过。 天气日渐回暖,谢虞琛又把冬天收回去的躺椅给搬了出来。太阳温暖和煦,躺在院里依旧和去年秋天一样舒服。 外面因为石灰砂浆而掀起的热潮似乎一点都没传到他这儿,整个院子展现出一种“任外面纷扰喧嚣,我自安静悠闲”的雅致,非常清新脱俗。 上午谢虞琛去前院看了一眼酱油的发酵情况。 一个月前,发酵好的大豆已经被清洗净表面的霉菌,和盐水一起倒进大缸,盖上纱布开始晾晒。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22节 晒酱选的是许家采光最好的地方,整整齐齐摆了三口大缸。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谢虞琛总会想到以前电视里那句耳熟能详的广告词。 “就在这儿晒,晒足一百八十……” 搞得他每次看到太阳底下的酱缸,就忍不住想笑。旁边干活的厨娘帮工们看得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惹人笑话的事。 后来到了淋酱的日子,谢虞琛找了一个三十公分长的竹篓直直插在酱缸中间。篓子上面的孔洞刚好是可以过滤掉豆子的尺寸。 酱汁源源不断地渗进竹篓,又被人用瓢舀出去,均匀淋在豆子上。 如此反复几十天后,酱缸里的豆子慢慢开始融化破碎成颗粒状,酱汁也逐渐从原本的土黄色便成了更深更浓的红褐色,散发出酱油独特的香气。 光是闻着这个味道,谢虞琛就知道这几缸酱油没酿失败。只等再接着晒上一个多月,让酱油的风味更加浓郁后,就可以过滤装坛。 过滤剩下的豆渣经过调味还能做成豆酱,用来炖菜或是做炸酱,味道都很不错。 等待酱油酿好的日子里,许家食肆的堂食也准备周全,第一批食客毫不意外,全是陈汀带来的。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汀作为一个被谢虞琛亲自盖章认证的“吃货”,他的那些朋友自然少不了几个对美食的热爱的人。 各式菜色一经上市,反响就很是热烈。那些年轻郎君但凡尝过一次许家食肆的菜色后,无一不是念念不忘地想吃第二遍,没过几天就拉着亲朋好友,再次光临了许家食肆。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许家食肆的名头很快便打了出去。 食肆的几间客堂里坐满了食客。他们其中有的是慕名而来的生面孔,有的则是来了好几次的熟客,专门带着亲眷过来吃饭的。 除了食客们自发的推广以外,谢虞琛本人更是深谙营销之道。什么新客九折优惠,老客送一盒小吃之类的套路被他用得驾轻就熟,把顾客们拿捏得死死的。 不仅如此,谢虞琛还在大厅的墙上挂了几个空白木牌。食肆每月逢九就会上新一道新菜品,菜名就写在这空牌子上。 上新的通知一经公布,立马就在食客群体中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首先便是因为食肆上新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纵观整个江安府的大小酒楼食肆,还从未听说有每月上新三道菜的地方。 食客们昂首期盼着新菜色的到来,每到逢九的日子,食肆的客堂总是人满为患,早早就挂上了“客满”的牌子。 连着推新了七八道新菜,眼看着大厅墙上的木牌就要挂不下了。这时,便有人提出了自己的担忧:若是按照食肆现在上新的速度,等到菜式越来越多,后厨忙不过来怎么办? 况且每道菜需要的食材也大不相同。这样一家小小的乡村食肆,怎么可能一次备下那么多种食材? 这样一来,上新的菜式越多,旧的菜式岂不是就越有撤牌下架的风险。 众人一听,心道这个猜测有道理啊!从前他们只想着能吃到新菜品,却忘了长期以往食肆根本承受不起那么大的经营成本,到时候下架他们最喜欢的菜色怎么办? 常在食肆吃饭的顾客赶忙驾轻就熟地绕去后院,找来食肆的管事,向他们询问起这件事。 得到的回答是:“下架一部分的旧菜式是肯定的,不然食肆很可能会亏本。至于下架哪些菜式,就要看郎君们的喜好了。” 大概就是根据顾客点某道菜的频率排名,每月被点单最少几个的菜品,下个月便会酌情考虑下架,换成其它菜式。 这话传到食客们耳朵里后,人们立马加大了来许家食肆吃饭的频率,每次吃饭一定要点自己最爱吃的那几道菜。 一来是为了给自己喜欢的菜色提高点单量,二来也是怕这道菜下架之后便吃不着了,赶紧趁现在先吃个过瘾。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整个食肆的客流量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缩减,最后在某个既定的范围内稳定下来,反而有越涨越高的趋势。任谁见了不得说一句“谢郎好手段!” 许家食肆爆火几个月,整个后厨众人忙得脚不沾地,就连本来已经晋升成管理层的许大郎,都开始挽起袖子,重新干起了颠勺的工作。 饶是如此,许家食肆的人手依旧不够用,最后许大郎不得不从村里招了许多手脚麻利的妇人娘子打下手。 光是做些洗菜烧水之类的杂活,每天就有十文钱的收入。这样的好事谁见了不心动? 这就使得每次食肆招工的时候,后门的门槛都快被村人们踩烂了,要不是有人拦着,大家伙估计能为一个做工的名额大打出手。 原本食肆最大的那间正房是用来售卖糕饼豆干一类方便运输的吃食。但现在为了应对日渐增长的客流量,谢虞琛也不得不让人把这间房给腾了出来,改成客堂。 至于原本摆在这里的柜台和吃食,只能屈尊被搬去了前院南侧的耳房里,颇有一种“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凄楚。 …… 前往蓬柳村的路上,各式马车行过,扬起阵阵尘土。 这些马车里坐着的大多都是去许家食肆吃饭的顾客。有的是三五关系熟稔的好友,相约一起打打牙祭;有的则是拖家带口,一家老小都是许家食肆的忠实粉丝。 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行在路上,车里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阿娘,你说许家食肆今天上新的菜品里,会有和糖布丁一样好吃的点心吗?”坐在妇人怀里的一个小姑娘,穿着青色的夹袄,抬起头脆生生地问道。 糖布丁是许家食肆上个月上新的菜品,小姑娘吃过一次后就爱上了那软乎乎甜津津的口感。 事实上糖布丁这样的甜点也确实招小朋友喜欢。许多带着小孩来的食客都会给孩子们点一份。 但坐在马车里的这个小姑娘年纪还小,她阿母担心糖布丁这种甜食不便克化,每次便只允许她吃小半碗。 自上次吃糖布丁,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七天,小姑娘早就馋了糖布丁的味道,自昨天便央着家中长辈再带自己来一次许家食肆。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可响啦! 今天是初十,阿母说许家食肆每逢初九便会上新一种新菜式。她们赶在今天来,自己兄长又最好新鲜,一定会让父母点一份新菜式尝尝。 虽然她阿娘只允许她吃半碗糖布丁,但若是新出的菜式是像糖布丁一样的甜食,她就又能吃一点,这样四舍五入,她就吃了一整个的糖布丁啦! 想到这儿,小姑娘兴奋地在阿娘怀里晃了晃身子,望着马车外不停后退的景色,小声念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蓬柳村啊,小宁和哥哥都要等不及啦!” 一旁坐着的小男孩闻言轻哼一声,辩道:“我才没有等不及呢!只有你。” 作为一个过了八岁生辰的小朋友,赵乐桓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坐在阿娘阿爹的怀里撒娇,更不能像妹妹一样,急着想去许家食肆吃饭。 他是男子汉,才不像妹妹一样嘴馋。乐桓小朋友骄傲地扬起脑袋。 “你胡说,刚才我分明听见你也咽口水了!”妇人怀里的小姑娘鼓起腮帮子,大声戳穿了自己哥哥。才不是只有她嘴馋呢! “我没有,是妹妹听错了。” “你明明就有。” “没有!” “就有!” …… 两个小朋友在马车里吵吵闹闹的,一旁的妇人和夫君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无奈的笑意。 直到马车在许家食肆门前停下,两个人都没有吵出胜负。他们的父亲张开双臂,把两个小朋友一左一右揽到自己怀里,温声道: “许家食肆已经到了,你们两个人现在握手言和,阿爹就给你们每人都点一份糖布丁,怎么样?” “好!那我还要点一个这回上新的菜。”有了糖布丁的诱惑,两个小朋友很快便停止争吵,手拉手一起走进了许家食肆。 但让小姑娘失望的是,这次上新的菜并不是和糖布丁一样美味的甜点,而是一道叫炸酱面的主食。和索饼相比,他们家还是跟喜欢点一锅粥饭或是几张烙饼做主食,因为粥饼更适合配着各式炒菜吃。 而索饼就不一样了,据食肆的小厮说,这叫作炸酱面的吃食是将索饼煮熟后,在上面浇一层肉酱,配上葱丝、胡瓜丝一起拌着吃。 两个小朋友对酱味浓郁,咸香四溢的炸酱面兴趣都不大,他们更喜欢甜香十足的糕点和酸辣爽口小菜。只有他们阿父听完小厮的讲解后,兴致勃勃地给自己点了一碗。 炸酱面的酱自然是用酿酱油剩下的大豆酱做成的。肉则是选的鸡肉,吃起来口感比肥瘦相间的猪五花是差了点。 但因为这段时间谢虞琛实在是太忙了,还没来得及把养猪的计划推行下去。还好,咸香浓郁的豆酱足以弥补这一点小缺憾。 半个月前,在院子里晒了几个月的酱油终于酿好。过滤掉豆渣,在煮酱的时候,谢虞琛还专门从村人家中买了两斤从山里采来后晒干的野山菇,放进酱油中一起煮沸。 和草菇一起煮过的酱油,比市面上的普通酱油更多一道鲜味。做饭的时候放一点进去,除了让炒出来的菜颜色更加诱人以外,味道也更加丰富。 谢虞琛把酿好的酱油拿去厨房,庖厨们当即便做了一道酱油炒饭。 若是从前买来的酱油,厨师们必须小小心翼翼地使用才行。因为那种酱油的味道实在是太咸,但凡加多了一点,就要面对整锅菜都咸得不能动筷子的结果。 但谢郎新拿来的草菇酱油却不同,不仅没有咸得下不了嘴,而且还多了一分鲜甜的滋味。 厨师们只试用了一回,便彻底爱上了这个新酱油,原本那些又咸又浓稠的酱油立马被众人“打入冷宫”,丢到角落里落灰去了。 眼看着新酱油大受欢迎,谢虞琛当即便让许大郎往家添了几个酱缸回来,准备加大产量,继续酿酱油。 这次酿好的酱油足够厨房用个一年半载的,毕竟酱油这种东西放不坏,只要保存得当,甚至还会越放越香。 谢虞琛加大产量,一来是为了食肆日后用,二来则是打算把酱油和豆酱当成商品卖掉。 炸酱面做得很快,即使今天来食肆的食客中,十有八九都点了这道主食打算尝尝鲜,但也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一碗碗色泽诱人的炸酱面便从后厨端了出来。 前厅很快响起众人吸溜面条的声音,刚刚进店的那一家四口也不例外。 男主人很快就掌握了拌面条的手法,右手紧握筷子,手腕一提一翻,胡瓜葱丝就均匀地落在了面条之间,被炸酱包裹起来。 热腾腾的面条酱香十足,再配上清爽的胡瓜丝,一口吃下去,唇齿留香。 一碗炸酱面很快就见了底,男人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却惊讶地发觉自己已经吃了个七八分饱,任由桌上的菜色有多诱人,他也再吃不下了。 看着妻子儿女呼噜呼噜吃得正香,男人遗憾地啧了一声,摸了摸肚子,感叹道:“这炸酱面虽然好吃,但未免太过顶饱,一碗面下肚都没胃口吃其它菜,划不来,划不来。” 一旁的妻子听了,也忍不住打趣道:“谁让你吃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没留神你碗就空了。” 男人讪笑一声,小声辩解道:“这不是那炸酱面太好吃了嘛。” 一旁端着托盘上菜的小厮听到夫妻二人的对话,笑着插话道:“郎君若是喜欢炸酱面的味道,又担心太占肚子,可以买一合豆酱回去自己在家做。” “我们公子说了,这炸酱面好吃的关键就是上面酱的滋味,其余的倒是不甚重要。” “那这酱做起来可麻烦?”男人有些心动。 “一点都不麻烦,可简单啦,我跟郎君讲一遍做法,保准您能在家吃到一模一样的味道。”小厮将托盘夹到胳膊下面,跟男人把炸酱的做法详细说了一遍。 一旁的食客都竖着耳朵听完了炸酱的做法,心里的想法也大差不差:那小厮说得果然没错,好像这炸酱面确实不难做。 众人心里都盘算着,等他们一回家,就试着炒一回炸酱试试。若是真和今天吃过的味道相像,日后也不必为了一碗索饼大老远跑这么一趟。 许家食肆的炸酱面销量平平,但百姓家中却流行起了这种吃法。 就连官道上最不起眼的茶水铺子,外面招揽顾客的布幡上都写了一句类似“本店提供炸酱面”这样的句子。 在城中做了一天工的人们回家的路上,也总会结伴到食肆里,每人点一碗咸香四溢冒着热气的炸酱面。 唏哩呼噜地吃完,碗底剩下的那一层酱汁也不能浪费,问店家要一瓢煮过索饼的面汤泡着一并喝掉,一天的疲乏好像都被驱散了。 …… 这几个月许家食肆的生意有多红火,众人是看在眼里的,陈汀更是感同身受。最开始他去许家食肆吃饭,不论什么时候到,总能坐到最宽敞的那间包房里。 但到后来,如果不是谢虞琛专门在不对外开放的后院给他留了一个房间,陈六郎和他的好友怕是只能在食肆外面支张木头桌子吃饭,非常没有“谢郎挚友”的排场。 饶是对许家食肆的生意有过一番了解,月初拿到账本和分红的陈汀还是惊住了。 没有记错的话,他只拿许家食肆的一成利吧? 怎么比他们家两个食铺的总利润加起来还多? 食肆刚开业时,店里的食客有一大半都是陈汀带来的,可以说是帮食肆挣了一个极好的开端;再加上陈家在食材采购上也帮了他们不少忙,谢虞琛便很大方地把食肆的利润分给了陈汀一成。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23节 确定自家的那两间铺子经营良好,近期没有亏损的苗头后,问题就只能出在许家食肆身上了。 许家食肆的利润实在是太扎眼。一个开在乡野的食肆,每月的利润光是其中一成,就抵得上陈家两间铺子加起来的总利润。还是开在定徐县最好的地段,生意也算不错的铺子。 这得是什么逆天的水平?陈汀不敢想象。 别说是陈汀,就连向来见多识广的陈父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许家食肆的生意……是真不错。”再多的话陈父也说不出来,但他面上的表情足够说明很多。 若说最开始,陈父还是抱着一种可有可无的心态,放任陈六郎与许家食肆来往,但现在他已经彻底把许家放在了心上。 许家食肆背后真正的主人不姓许,这件事陈父是清楚的。但对于谢虞琛本人,陈父了解得也并不多,只知道他姓谢,样貌清俊,气质不凡,再多的就探查不出来了。 那人好像是直接从哪里冒出来似的,没人知道他从何而来,在蓬柳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扎根又是为了什么。 陈父自然不会相信陈汀那套“躲避仇家”的说法。那样惹眼的样貌,若真是有什么仇家,不可能不用心遮掩。 当然,陈父也不可能想到,谢虞琛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这样离奇到话本都不会写的剧情。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位谢郎要么就是来自那些个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那种世家大族向来不乏经世之才,但也少不得生出几个祸害。难免就会有人为了利益,使些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 这样的人陈父自己族中就有几个,想必那些大家族里更是不少。 而按照自家六郎的描述,那位谢郎应当是个清雅洒脱的人物,说不定就是因为看不上那些卑劣龌龊之举,不屑与其为伍才离开家族,跑来蓬柳村避世隐居。 陈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对谢虞琛的态度就更加重视。这其中除了有对谢虞琛背后家族的敬畏之外,多少还有些对他遭遇的不平。 陈父多次嘱咐自家六郎,告诉他对待许家要谨慎周全。就是不知道陈汀本人听进去没有。 远在蓬柳村的谢虞琛尚且不知陈父已经给他幻想出了一个显赫尊贵又惹人怜惜的身世。 但不管他是被仇家追杀的小可怜,还是避世绝俗的贵公子,养猪的计划是必须施行下去的,而且还要在夏收到来前就完成。 猪崽是谢虞琛从别村买回来的,因为这年头养猪的人实在不多,买猪崽的时候还费了他不少力气。 半大的小猪已经断奶,因为谢虞琛怕路途颠簸给小猪的身体造成什么不好的损伤,还专门让接小猪的人雇了一辆牛车,下面垫上柔软的稻草,小心翼翼地给拉了回来。 这待遇怕是比许多普通人出行的待遇都要好。但饶是如此,运回来的小猪也瘦了一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许家没有给猪崽居住的猪舍,便花十文钱租下村人空着的一间草棚,把小猪暂养在那里。 除此以外,谢虞琛还让人用去油坊榨豆油剩的豆粕拌了麦麸和猪草,煮成粥饭一样的猪食,凉冷了喂给小猪。 被雇来照看小猪的村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赶路坐的是牛车,吃饭吃的是人煮好的食物,就连喝的水都是烧开了之后又晾冷的。 要不是听说这些小猪长大之后就要杀了吃肉,他都想做只猪栏里的小猪了。 但看着那些原本因为长途运输消瘦不少的猪崽子没过两天就变得圆滚滚的,那些背地里看笑话,或是觉得谢虞琛是在多此一举的人又不得不闭嘴。 那些猪崽恢复健康后便被分别送到了村里几户人家建好的猪圈里。 这些人都是和谢虞琛签订过协定的。建猪圈的费用和养猪的饲料都从谢虞琛这里出,但对方必须按照他的要求饲养小猪。 等到小猪长到了可以出栏的时候,谢虞琛便会按照约定分给那些人家猪肉。若是不想要猪肉的,也可以换成现银或是粮食。 这几乎是一项无本的生意,除了要承担一项“把猪养死后需照价赔偿”的风险。但比起丰厚的利润,这项风险也变得十分微不足道起来。 村里人家谁还没养过牲畜?更何况谢虞琛协定上列出来的养猪方法又那么详细。 什么五天打扫一次猪圈,早晚检查小猪的进食情况之类的,就是天上的仙猪来了,他们都能给养得圆圆胖胖的。 这样的念头一生出来,村人们对于一件新鲜事物的畏惧便消减了大半。更何况自去年秋天许家食肆开起来之后,村人们跟着许家做的生意没有一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没道理到了他们这里,养几只猪就恰巧会遇上失败。 给自己打了几剂强心针的村人们很快便与许大郎签下了协议,带着自家认养的猪崽子回去了。 许家要与人合作养猪的消息很快便传到村人耳中,许多人更是跑到认养了猪的人家那里,想看看那猪崽子是怎样的一个养法。 这些人里,一部分是空不出人手来侍弄猪崽,所以没和许家签订协议的。另一部分人则是有意向与许家合作,但是还不太能下定决心,所以计划观望一阵。 谢虞琛倒也没让人藏着掖着那养猪的法子,他不靠养猪发财,单纯是需要猪肉做菜而已。 若是有更多的村人养猪,对他而言反而更方便,许家食肆需要猪肉的时候直接找村人购买就行。 不过这估计得是这一茬猪长大以后的事了。毕竟人们得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才可能下定决心养猪。 但不管怎样,许家要养猪的事情已经在蓬柳村传开。“许家的猪过得都比人好”也成了这几天村人常说的话。 现在的许家食肆,收入来源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正红火的堂食生意;另一部分便是来自那些贩卖给货郎的,方便运输的熟食。 本来后一部分是有些冷清下来的,谢虞琛甚至还想过要不干脆取消这一部分,省下人力和物力投入到堂食中去。 最后还是考虑到有许多以贩卖食肆吃食为生的货郎,贸然取缔怕是会影响了这些人的生计,谢虞琛才打消这一念头。 结果等到炸酱面一出,许多食客离开食肆的时候都捎带买了些豆酱,回去一尝,果然和店里做的一样美味,后来更是开发出许多新吃法。 豆酱便这样火了起来,连带着原本有些冷清的熟食生意也重新翻红了一把。 谢虞琛便把这一部分彻底定位成了类似小杂货店一样的存在。不管琢磨出什么新鲜东西,都往那间小屋子里一搁。 有些吃饱喝足的食客便会顺便进去逛逛,若是看上什么东西,就买回来带到家里去。 偶尔也能掀起一阵浪潮,比如那个做饭很好用的锅铲和笊篱。 除了食肆和已经成为杂货铺的耳房,谢虞琛近期并不打算琢磨什么新的东西。主要是现有的生意已经接近许家这间小院能承担的最大限度。 而且虽然谢虞琛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非常游刃有余、成竹在胸,但实际上……啧,这其实是他第一次接触和养猪有关的事情。 谢虞琛悬着心,时不时便要问问农户们猪崽的情况,实在是没有精力再操心别的事情。 很快,便到了他养猪计划里第一个要迈过的大槛——劁猪。 第26章 “谢郎, 咱们真要给那小猪……去势吗?” 小院里,谢虞琛正拿起一块捡来的石头霍霍磨刀,许大郎看得胆战心惊, 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几分气音。 “自然是要的。”谢虞琛头也不抬,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去势后的公猪长得更快, 之后若是宰杀,肉也不会有太重的腥臊味。” “可这, 唉, 算了。” 那天谢虞琛到各户人家的猪圈前遛了一圈,回来后就语气幽幽地告诉众人,说到了给猪做阉割的时候。从那时起,许大郎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理智上他是相信谢郎的,但情感上…… 许大郎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把猪的蛋蛋阉割掉, 听起来多丧心病狂的一件事啊!偏偏他们谢郎还说这是对猪好, 能让他们放下烦恼, 安心干饭。 不行, 这事儿不能深想。 许大郎搓了搓有些发凉的后脖颈,接过谢虞琛递来的刀子, 拎着回了前院。 劁猪当然不可能是谢虞琛本人动手。他又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万一一刀下去,蛋蛋没噶掉,小猪被伤着可就弄巧成拙了。 最后还是许大郎从别村请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屠户,过来替谢虞琛把猪劁掉。 屠户杀了大半辈子的牲畜, 但给猪去势也是头一回。 一大早坐着食肆采买的牛车过来,许大郎先拉着屠户坐到食肆的客堂里, 点了一桌招牌菜作为招待。等到酒足饭饱之后,才把阉猪的工具拿出来, 带着他往猪户的家里走去。 村人们老早就听说许家要给猪去势的消息。看见许大郎和一个五大三粗的屠户从食肆里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着筐子的帮工,他们便知这是要开始劁猪了。 众人心里怀着四分好奇,四分怀疑,还有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看许大郎也不拦着,便跟在他后面,去见识一下所谓的劁猪。 许大郎请来的那屠户虽然心里也没底,但到底是每日宰杀牲畜出身,经验丰富。比起那些更血腥的场面,给猪割两个蛋蛋这样的事简直不要太小儿科。 最开始下不去手主要还是心理方面的因素,亲手骟了两只猪崽之后,剩下的就变得得心应手起来。不过半个时辰,村人猪圈里的猪就都失去了蛋蛋。 放最后一只猪嚎叫着跑回猪圈,一旁的帮工还不忘在伤口上涂了一层草木灰止血杀菌。 屠户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溅在手臂上的一点血迹,从皮口袋里掏出一块看不清颜色的布巾,把刀擦拭干净放回筐子里。 他唯一的想法竟然是这刀用着挺顺手,也不知道许家是怎么锻打出来的。 和一脸镇定的屠户相比,村人们的内心显然就没有那么强大。围观的人群中,男子的表情大多是更复杂一点的。年轻些的小伙子更是不忍直视一般,把头扭到了别处。 几个妇人则是沉默地叹了一口气。 残忍呐。 送走屠户,许大郎又按谢虞琛的吩咐叮嘱养猪的村人,让他们这几天多关注一下小猪的情况,若是遇到小猪吃不下饭、没有精神之类,一定要来告诉他。 所幸,小猪的情况比谢虞琛预料得还要好,他备下的那些应急措施也没有派上用处。 骟过的小猪都没出现什么异常的状况,吃了睡,睡了吃,偶尔和一个猪圈的同伴互相拱两下身子。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还真应了谢虞琛在劁猪前说的那句话。 “蛋蛋噶掉,没有烦恼。” …… 骟过的小猪就像是吹气球一样,很快便贴上了肥膘,照着这个生长速度,顶多再过五六个月,就能出栏宰掉吃肉了。谢虞琛美滋滋地想。 现杀的新鲜猪肉可以做成红烧肉、糖醋里脊、鱼香肉丝、小炒肉…… 但二百来斤重的猪一下子肯定吃不掉,剩下的肉就熏成腊肉,或者做成咸肉。等到天气冷了就拿来煮砂锅。 谢虞琛越想越遗憾,觉得自己没有早点实施这个养猪的计划。好在现在也不迟,再等几个月村人家中的小猪就能出栏了。 谢虞琛心里挂念着吃猪肉,与人交谈时难免就会提起几句,关于猪肉哪个部分做成什么菜好吃一类的话。 他说得随意,但绘声绘色的描述,光是在一旁听着都让人口水疯狂分泌。众人只恨那猪圈里的猪不能长得快些、再快些。 一时间连“蓬柳村的猪何时长成”这样的话题,都成了城中酒肆茶楼人人闲谈时必须提起的东西。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那些小猪生长速度并不慢。 与许家签订协议的那些人中,有一户乔姓人家,早些年没搬到蓬柳村时,就靠给人养猪放牛为生,自然见过寻常牲畜的生长速度。 也正因为如此,在看到家中的五头猪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体型就长到寻常猪八个月的大时,就更是震惊。 “你说那给猪去势的法子就这么灵光?竟能让猪长那么快?” 一日,打扫过猪圈后,乔老大正准备上山割猪草,半路遇上同样养猪的村人,两人结伴而行,一边走路一边闲聊道。 “那可说不准。”同行的人摇头,本想随口敷衍打发几句,扭头却看见乔老大还在低着头琢磨这事儿。 他用肩膀撞了撞乔老大的后背,笑道:“其实你也不用一直想着这事儿,我看那阉猪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缘由。你想想,谢郎不让我们给猪喂生食生水,隔三差五还要添点豆粕进去,猪圈也得勤快着打扫。我觉着这些才是最要紧的。” “你说的有道理。” 同伴这番话倒是点醒了乔老大。按照谢虞琛的规矩,这么仔细地喂养着,那猪不长肉才有古怪呢!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24节 想明白这一点,乔老大也不钻牛角尖了,认真割起猪草来。 比起乔老大执着于探寻猪长膘的原理,村人显然更关心另一件事,“等到那猪出栏了,你是打算在家把猪杀好,肉拿给许家,还是直接把猪交过去换钱?” 这两种方式的差别就在于:一个是要肉,一个是要钱。前者麻烦一点,既要放血杀猪,自家应得的那份肉若是吃不掉,还得拿去市场上卖。但赚得自然更多。后者倒是省事,可赚的钱也少。 这几天他就一直在纠结这件事,好不容易碰上同样养猪的乔老大,他们家又是个有经验的,赶紧便要问问对方的想法。 “那还用说,当然是选自己在家杀猪啊!”乔老大想都不想,话便脱口而出。 “说说呗,你是咋想的!”同伴一边说话,一边把背篓放在一个平坦的地方,拿起镰刀开始割草。 “人家许家食肆多金贵的一个地方,每天飘着饭香,来来往往的都是城里的郎君,谢郎也住在那里,你让人在那院里杀猪啊?”乔老大瞥了同伴一眼。 “也是哦。”男人“嘶”了一声,完全想象不到许家食肆那种地方响起杀猪时牲畜声嘶力竭的嚎叫声,地上血糊淋刺的样子。 更何况谢郎一看就是那种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若是场面太过血腥,把谢郎吓到了可不行。男人心想。 “况且前些日子我就跟许大郎打探过口风,许大郎说分成的时候只算猪肉,至于那些内脏下水之类的,就当额外赠予我们的了。而且那杀猪放出来的猪血也不必丢掉,许大郎说是能做成什么血肠还是血豆腐来着。”乔老大不疾不徐地说道。 “果真如此?”男人面上带了点激动的神色,先不说那血豆腐、血肠一类的吃食是什么味道,光是那些内脏下水,就值得他忙活这么一趟。 乔老大点了点头,“我还能哄你不成?这些全是许大郎原话。” “那就行。”男人憨憨一笑,“那我也就在家杀好猪,再把肉给许大郎拿过去。” 临走时,男人还不忘叮嘱乔老大,让他杀猪时千万叫上自己一起,这样若是去集市上卖肉,也能两家人一起搭个伴,相互有个照应。 …… 谢虞琛大概就是个不能歇下来的性子。 这不前脚养猪的事情才安稳下来,谢虞琛总算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担忧小猪会不会因为阉割不当而生病。后脚他就开始觉得日子有些无聊。 但食肆生意平稳,这个月要上新的菜色也选定下来,连粉刷墙面的匠人都在前天一同去了湾水县。这儿实在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事情。 而作为一个黑户,谢虞琛在蓬柳村附近走动一下还行,更远的地方他就不能去了。进城更是需要路引,也就是身份凭证一类的东西。 这几天谢虞琛只能闲靠在躺椅上,看天上云卷云散,树影摇曳,飞鸟起落。 但原谅他只是一介俗人。什么霞光、落日,雨声淅沥、晚风哀叹的……,这样的景色让他看几个时还行,但更多的雅趣情致,他实在是品鉴不出。 就这样无所事事了几日,谢虞琛终于把注意力打到了许大郎身上。 大约未时的时候,许大郎往小院里端了一盘切好的寒瓜进来。 寒瓜也就是西瓜,在这个年代还没有被大规模推广种植,要想吃只能问那些北地来的行商买。不仅价钱贵得很,一年能吃到几回也是个很看运气的事情。 买一个半大不小的寒瓜就花了将近半贯钱,饶是食肆这些天赚了不少钱,许大郎在付钱的时候还是有些肉疼。 但没办法,谁叫他们公子就是喜欢这些新鲜东西呢? 许大郎端着盘子,左脚刚迈进院子,就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存在感非常强,让他想忽略都难。 “公子有什么事吗?”许大郎放下西瓜,咽了咽口水,很小心地问。 遥记他们公子上一次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陈家的那位郎君就被坑了十两银子,而且还喜滋滋地觉得自己赚大了。 “没事。”谢虞琛勾唇一笑,牙齿洁白整齐,笑容和煦温柔。 嗯,看起来更像那回坑骗陈家郎君时的模样了。许大郎心想。 “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你还从未娶妻是吧?”谢虞琛咬了一口西瓜,丰盈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他一边吃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对,是这样。”许大郎沉默着点头。 “但是小人……” “你先别着急。”谢虞琛抬手,熟练地将许大郎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悉数堵回去。 不知道谢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许大郎紧张得直抻衣服。 谢虞琛余光瞥见这样的画面,没忍住露出了笑。半晌才轻咳一声继续说道:“之前我听王家二郎说,今年三伏一过,你虚岁就整二十三了?” “是。” 谢虞琛意味深长:“那年纪是不小了哈……” 联想到刚刚的问题,许大郎要是现在还猜不到谢虞琛要说什么,那他就是真傻了。 但这事儿他本人还真不好说什么。 向来娶妻嫁女这种事情,都是长辈在张罗物色。但许大郎自己爹娘早已过世,勉强有点血缘关系的亲戚也差不多都没了来往。如果非要掰扯起来,谢郎的身份好像…… 还真是最适合替他做决定的人。 见许大郎不搭话,谢虞琛自顾自又说道:“你看人家到了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娶亲生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远的不说,就看那王家二郎,我上回遇见他带着自家小娃给食肆送菜,那小姑娘胖乎乎的一个,食肆里的帮工们可喜欢她了。” 他坐直身子,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来。 “再看看你,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从前是家里贫寒,不愿耽误了人姑娘家,但现在食肆的生意这么好,怎么还不考虑娶妻的事情呢?” 谢虞琛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更打动人的是他说话时那副真切的神态,很难不让对面的人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在替对方考虑。 许大郎心想:“自己刚刚不应该用那样的想法揣度谢郎的。” 他一抬头,就看见谢虞琛正歪着脑袋看向自己,似是关心,又似是在等待自己的回应。 许大郎更愧疚了。 谢郎真心为他着想,他却在心里无端揣测谢郎。 真过分啊。 …… “若是谢郎不嫌麻烦,就还请谢郎帮小人张罗此事。” “当然不麻烦。”谢虞琛连手上的西瓜都顾不上吃,拍着胸脯就向他保证:“你且放心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保证,肯定给你寻一门最好的亲事。” 目送许大郎离开小院,刚才那副深切的表情也从谢虞琛脸上消失不见。 从前他在网上瞎逛时,经常看到一些网友的吐槽,大概内容是网友本人还不太想结婚成家,但家里人却急着催婚之类的。为此还衍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段子。 因为自己职业的特殊性,谢虞琛几乎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有时候甚至会想主动体验一把被家里催婚感觉。也不知道他父母会说什么。 只可惜…… 算了,不提也罢。 没想到一朝穿越到这个地方,竟然让他有幸体验了一把催别人结婚的滋味。 不得不说,是真不错啊! 怪不得那些父母热衷于催自己子女结婚,可能也不是有多急着要把孩子从家里撵出去,就是单纯喜欢这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感觉。 不过许大郎也确实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他现在一头扎在食肆的生意里,也没人能帮衬他一把。谢虞琛躺回躺椅上,开始认真琢磨起这件事。 第一次拥有类似“长辈”一类身份的谢虞琛难免有些兴奋。当天下午,他便叫来了在食肆帮忙的王家大嫂,向他询问起附近十里八乡靠谱的媒人来。 王大嫂有三个儿子,大郎和二郎都已成家,三郎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谢虞琛相信,王大嫂在这方面一定很有经验。 第27章 “谢郎可说了是要给谁说亲吗?”往小院走的路上, 王家大嫂向小厮打探道。 “没说,我也不知道。”小厮摇头。 谢虞琛让人来传话的时候,王家大嫂正和食肆的厨娘一起炼葱油。 她是半个月前才来许家做工的, 最开始只是做些蒸豆子、烧火一类的杂活。后来是许大郎看她手脚麻利, 做事也细心, 才把她调去厨房,跟在厨师身边学习掌勺的手艺。 在厨房做工比打杂每月能多拿十文钱, 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工作, 王大嫂也不例外。 进厨房做工以后,王大嫂做事更加认真,厨艺也进步得很快。到现在已经能做些熬酱、蒸花卷一类不太复杂的厨师工作了。 但是给人说亲这种事…… 她还是第一次做。 “不对,不是让她牵线,是谢郎自己要给人说一门亲事。” 听到小厮过来传话, 王家大嫂虽然疑惑, 但也没有多问, 洗干净手后便跟着小厮来了后院。 不管谢郎是要给谁说媒, 那都是对方的福气。她还想让谢郎给他们家三郎也说一门亲事呢,你看人家谢郎愿意吗? 谢虞琛:“……” 其实他挺愿意的。 谢虞琛尚不知王大嫂心中想法, 余光瞥见小厮带着她进了院子,立马坐直身子,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仪态端整地望向来人。 “听说谢郎要给人议亲,不知是看上了哪家的娘子?”王家大嫂拢了拢头发, 有些紧张地问道。 “嫂子误会了,八字还没一撇呢。”谢虞琛笑了笑, 让小厮从屋里端壶茶水,给王家大嫂倒上。 水里泡着的是谢虞琛前些日子新制的花果茶。果香清冽, 融在朦胧氤氲的水汽里,让人闻着就忍不住想提气深吸一口。 在晃晃悠悠的果茶香气里,谢虞琛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在蓬柳村的时日也不长,哪能关注到谁家有合适的小娘子这种事。这次叫嫂子过来,也是想问问嫂子有没有相熟的媒人,能替我相看相看。” 虽然许大郎等一揽乡人对他的态度都很尊敬,但毕竟谢虞琛的年纪摆在那里,又没有婚配。亲自去打听姑娘家的消息到底不太合适,也容易损害自己和人家姑娘的名誉。 倒不如寻一个经验丰富的媒人替自己在中间传话,确定了人家之后自己再出面,商议婚期之类的事情。 王家大嫂转念一想,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门道,不由在心底感叹了一句谢虞琛的思虑周全。 他们普通人家的儿孙像谢郎这么大的时候,虽然已经结婚生子,成家立业,但遇事还是得家里长辈下决定,待人接物更别说能有谢郎一半的水平。 不过估计是谢郎从前不曾接触过他们这样的寻常人家,还以为都像世家大族一样,有那些三媒六聘的繁杂礼仪。 王大嫂笑着摇了摇头,开口解释道:“咱们寻常村人结亲,都是爹娘在临近的村子里物色人家,相看好之后再托一位有名望的长辈提亲,专门雇媒婆说亲的还是少数。” 所以虽然她张罗过两个儿子的亲事,但也并没有相熟的媒婆可以介绍给谢虞琛。 “还有那些家里有姑娘的,一般也不会想让女儿远嫁。” 听完王大嫂的话,谢虞琛沉吟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那这事儿可不好办了啊……他心道。 “不过我倒是听说大漳村有一个姓吴的阿婆,这些年说成了不少亲事,日子也都过得和美。”王大嫂斟酌着开口。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25节 媒婆在婚姻嫁娶里一直都很重要,更别说是这个消息闭塞年代。若是遇上那品性差劲的媒婆,结亲的两家人半世不得安宁都是时有发生的事。 而这也是谢虞琛专门找来在他眼里经验丰富的王大嫂咨询的原因。 但既然王大嫂也没有靠谱的媒婆介绍给他认识,他还是再研究一下为好。谢虞琛心想。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做这种工作,还是出一点差错就会影响对方后半生的大事,实在马虎不得。 从哪才能找一个靠谱的媒人呢? 见谢虞琛托着脑袋发愁,王大嫂也跟着思考起对策,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没问过谢郎是在替谁张罗婚事。 她拍了拍脑袋,赶忙问道。 “啊?我没和嫂子说吗?”谢虞琛也愣了,眯着眼仔细回想一遍,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确实忘了提这个事。 “是我疏忽了。”他抱歉地笑笑,将自己要替许大郎张罗亲事的事情和盘托出。 “许大郎是有福气,能得谢郎这般上心。”王大嫂真情实感地称赞了一句,不过如果娶妻的人是许大郎,那这事儿还真不困难。 现在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许家食肆生意红火,日进斗金。许大郎本人自然也成了婚恋市场上的香饽饽。想和许家结亲的人家怕不是能从蓬柳村这头排到那头去。 王大嫂出言安慰了几句,让谢郎不必太担心这事,附近村子里多得是想和许大郎结亲的人家。 听到这话,谢虞琛有些疑惑地抬头,“但许大郎双亲都已过世,家里也没什么亲近的亲戚……” 这样的条件别人也不介意吗? 而且他说得还委婉了点,事实上是整个许家就只剩许大郎一个人了。 哦不对,还有他这个身份不明的黑户。 但王大嫂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倏地笑了起来。她心道:谢郎是真的不了解婚嫁之事啊。 不论是他们这样的寻常人家,还是那些高门大户里面,男子娶妻,新妇都是要侍奉公婆的。若是翁婆的性子和善还好,若是遇上那些刁蛮不讲理的,那日子就难过了。 就拿她本人举例,她婆婆对她已经算是十分厚道了,她每天也得给婆婆洗衣做饭、打扫屋子。 虽然这样说不好,但像许大郎这种,头上没有长辈压着,一进门就能当家,简直是多少娘子梦寐以求的事,即使家境差些也没关系。 更别提许大郎现在还有蒸蒸日上的食肆生意,离贫寒二字更是扯不上半文钱关系。 委婉地将其中门道讲清楚,谢虞琛这才如恍然大悟一般“喔”了一声。 他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尝试把自己代入这个情境体会了一下,谢虞琛不得不承认王大嫂刚才的话是对的。 许大郎的家庭情况并不是什么结亲阻碍,反倒是个加分项。 是他狭隘了啊! 谢虞琛丝毫不知自己的思路已经偏到了八百里远,认真地拜托王大嫂,让她私底下多替她留意着,若是遇上什么适合的人家,别忘了来告诉自己。 王家大嫂办事的效率非常高,当然可能也有许大郎本身条件不错的原因在。总之不过两三天过去,来许家说亲的人就蜂拥而至,差点把他的门槛踏破。 这些人中有为了自家姑娘来的,也有是想上许家这艘船的,反正目的大同小异,都是为了能和许大郎结亲。 至于许大郎本人,他倒是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么受欢迎的时候,又脸皮薄禁不住人调侃,第二天便借去城里进货的由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蓬柳村。 许家这几日的热闹都被众人看在眼里,私底下也有不少人猜测,到底是谁家的娘子能嫁进许家。 处于风浪中央的谢虞琛本人倒是很淡定,不论是谁来说亲,都热情地把人请进食肆来,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可一旦问到正题,谢虞琛就开始扯东扯西,反正就不肯正面回答。偏偏许家的礼数又十分周全,让对方即使是想挑刺也找不到借口。 应付掉最后一个来说亲的媒人后,谢虞琛放下茶碗,身子往后一靠,疲惫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几天来说亲的人实在太多,他那副温和的面容都快摆僵了。 倒不是他太过挑剔,眼高于顶看不上对方。实在是……唉。 虽然对这个时代的人男女结亲都早的现实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来人口中那些个娘子的年纪时,谢虞琛还是会有种心下一梗的感觉。 十六七岁的就算了,怎么人小娘子才十三四岁,他们家里就要急着给定亲了啊! 要是放到现代,全给他们抓起来! 一个都不留! 谢虞琛恶狠狠地想。 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不愿错过许大郎这样条件的夫婿,所以只要年纪说得过去,人们都想替自家姑娘争取一下。 年纪小一点怎么啦?定了亲之后过两年再成婚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最后,谢虞琛只好以“许大郎年纪不小,想找个在年岁上合适一点的姑娘”这样的理由,委婉回绝了对方。 许大郎本人对于这个说法也是赞成的。 他想得和谢虞琛不同,许家没有长辈,等娶妻之后对方必定是要掌家的,但现在许家事物繁杂,若是对方年纪太小,怕是担不起这项重任。 但年岁较长的娘子就没那么好找了。这年头普通人家的姑娘几乎都是十几岁成亲。年纪再大些还没说亲的,一般都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总之适合的人家很少。 最后还是王家大嫂给他介绍了一个合适的。 那姑娘姓余,是王大嫂兄长村里的,人品性子都是村里人认证过的没毛病。 本来上门求娶的人家也不少,但耽搁到了今天都没嫁人,是因为前几年他爷娘去外地跑生意出了意外,家中只留下一个半大的弟弟和这姑娘。 许多人都把她这个弟弟看做是拖油瓶,求娶的脚步也就停在了原地。 再加上余姑娘本人也害怕嫁人之后小弟没人照看,便婉拒了求亲的人家。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地把日子过到了今天。 “也是一个命苦的姑娘。”王家大嫂叹气道。 谢虞琛倒没有因为这个弟弟产生什么顾虑。别的不说,以许家的家业,养大一个小孩还是不成问题的。 况且据王大嫂的描述,那小子的品性也不错。小小年纪便能跟着村里的大人上山采菌子、抓蛇贴补家用。 能下决心推掉求娶的人家,说明那姑娘性子不乏果断,是个能做决定的人。 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也没把弟弟抛下,说明姑娘的人品也不错。 而一个姑娘家能把家撑起来,养大一个孩子,能力也是有的。 谢虞琛越琢磨越觉得这姑娘难得。 王大嫂见谢虞琛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就这道这事儿大抵是成了。 她忙站起身,试探着问道:“若是谢郎觉得这亲事结得,不如就让我去回了我兄长?” “人家姑娘愿意吧?”谢虞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王大嫂失笑,点头道:“谢郎放心,余娘子自然是愿意的,不然我也不会过来跟谢郎提这事儿。” “哦……,那就好。” 谢虞琛长长地哦了一声,还是有些不放心,叫住准备起身离开的王大嫂,又嘱咐了半天。 “你去回话的时候,千万别忘记告诉那姑娘,就说许家不介意她弟弟这事儿。若是她愿意,嫁来许家之后就把弟弟也接过来,不管是送去读书还是学门手艺都没问题。” “好,我知道了。”王大嫂倒是没想到,做事向来毫不犹豫的谢郎还有这样一面。便再一次跟谢虞琛保证了一遍,让谢虞琛放心,这事儿绝不会出纰漏。 好不容易走到食肆的前院,王大嫂身后又追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叫住她,让她去回消息的时候,务必从食肆带一些姑娘小孩爱吃的甜点菜品。 搞得王家大嫂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的,一时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许家这样周全的相待自然是被余娘子看在了眼里。 原本她甚至都做好了一生不嫁,守着这个只剩下两个人的家过一辈子的打算。 因此当初王家大嫂托人来打探她的口风时,她还有些不敢相信。 许家食肆的名声她自然也听说过。去年冬天的时候,她还和弟弟试着做过几天卖酸菜的活计。无奈她姐弟二人,一个女子一个小孩,力气比不得旁人大,这项生意自然也是做得艰难。 直到王家大嫂第二次踏进她们家门,不仅带来了许多许家食肆的吃食,还原封不动地将谢虞琛当日嘱咐过的话都重复了一遍,她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许家的这番操作完全在余姑娘的预料之外。 原以为许家会和她结亲就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没想到许家的态度还那样郑重。 不仅替她规划好了她弟弟的将来,就连来回话的时候都没有空着手,而是精挑细选地带了好些食肆的菜品。礼节十分周全。 到她手里的时候,那些小姑娘爱吃的菜甚至有一大半还是热着的。 也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紧赶慢赶地过来,才没让菜凉掉的,她心想。 看着桌上包装整齐的糕点,余姑娘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像是有万般思绪涌起,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副模样,王大嫂也没有多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好姑娘,苦日子都过去了。许大郎性子敦厚,谢郎也是个和煦极了的人。娘子只管放心,好好把日子过下去才是。” “嫂子,我知道的。”余姑娘深深吐了一口气,扯出个明媚的笑容来。 王大嫂说的对,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因着双方都满意,这门亲事很快便定了下来,选了一个两月后的黄道吉日作为成亲的日子。 余家这边只剩余娘子姐弟二人,谢虞琛便和余娘子商量着,等她出嫁的时候让王大嫂和她兄长一家过去,也省得家中一个长辈都没有,大喜的日子却冷冷清清的。 对此余娘子自然是乐意之至。 她在成亲这方面完全没经验,这段时间王大嫂没少过来帮忙,对她像是对自己闺女一样上心,让王大嫂作为长辈送亲,也算圆了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第28章 这几日的食肆, 不管前院后院,是个人都在忙碌。不过不是为了食肆的生意,而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许大郎的婚礼。 当然谢虞琛例外。 作为一手促成这门亲事的人, 谢虞琛已经完美结束了自己的任务, 功成身退。 最多是遇上“成亲当天的食肆应该如何装饰”这样让人难以抉择, 且需要一定的审美才能解决的问题,帮工们才会跑去别院, 虚心向谢虞琛请教。 食客们对于这几天食肆过于忙碌, 以至于在招待上稍有不周,比如上菜的速度比平常慢了几分钟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无一例外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包容。 毕竟成亲是件大喜事呀! 成亲当日食肆歇业,但所有人都能来食肆讨一些喜糖和喜饼蹭蹭喜气。若是方便的话,他们也想过来凑这个热闹。 陈汀也在许大郎邀请的宾客名单里。 但别人都是在结亲当日奉上贺礼, 他却不一样, 早早地让木匠打了一套漆着桐油的家具。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26节 他留宿食肆的那几天就发现, 后院里大部分的家具都是一副饱经世事的沧桑模样。陈汀心想许大郎和谢郎两个人不讲究就算了, 总不能让新妇跟着他们一起住那半旧的破屋子。 这样庞然大物一般的礼品当然不能等到成亲当天才往许家拉。因此陈汀便趁着今天许大郎进城,让他雇了两辆牛车一并拉回蓬柳村。 牛车刚走进村子, 许大郎就听见了一阵吵吵闹闹的叫嚷声。他让车夫放慢车速,仔细一听,那声音好像是从前面刘家的方向传过来。 对于刘家人,许大郎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了。从前他们刘姓一家突然迁来蓬柳村,不由分说地就霸占了蓬柳村的住宿生意。 整个村子大半村人的生计都被他夺去, 却是敢怒不敢言。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人家也都又觅到了新的出路。 再加之刘家后来并未再生事端, 即使是许家食肆日渐兴盛,也没有来找他们的麻烦, 许大郎就渐渐放下了对刘家人的关注。 没想到时隔一年,刘家人身上的不安分因子似乎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许大郎本来是想过去打探打探情况,但无奈身后还跟着两辆牛车,不好耽搁。便让车夫调转方向,绕路回去。 回到家,跟谢郎说了这件事。谢虞琛倒是没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态度来,就像许大郎第一次跟他提起刘家时那样—— 冷静淡漠,不以为意。 身上的伪装仍在,但有些事到底是不同了。谢虞琛最后还是嘱咐许大郎,让他私底下打听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 “过会儿有几个负责洒扫的妇人过来,她们几家都住得离刘家不远,应该正好能听到。我待会儿去问问她们。”许大郎想了想道。 谢虞琛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刚刚发生在刘家的纷争并不复杂,许大郎很快便打听清楚其中缘由,回了谢虞琛。 “你是说他们家从南边走水路运了一批粮食,但路上遇见水匪,粮食都被劫去了?”谢虞琛皱着眉道。 这个年头的治安确实不像后世那么好,常有杀人越货的事情发生。特别是走水路的风险更大。流水说不准会经过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发生类似劫货的事再容易不过。 但不知为何,谢虞琛总觉得有几分古怪。 “你继续说。”他想了想道。 “然后刘家就让负责押送货物的人照价赔偿。原本粮食在路上就要损耗一些的,但刘家嘴里的‘照价’却是比市面上的粮价还高三成。” 这是趁火打劫啊。谢虞琛一边听许大郎义愤填膺地叙述,一边默不作声地评价道。 那些运货的船帮,不过是最底层一群靠力气吃饭的人,一时间怎么可能拿出数额如此巨大的货款? “船帮的人自然拿不出这么多银钱,为首的那人便和刘家商量着能否宽限几日,允他回乡凑钱。” 许大郎回想起刚刚帮工向他描述的场景,深深叹了一口气,“刘家人不同意,然后两拨人就起了冲突。” 弄丢了货物自然应当赔偿。但刘家人没道理不同意宽限几日啊。谢虞琛心里嘀咕。 刘家这一整套动作是典型地趁火打劫,敲竹杠的目的不难道是为钱吗?怎么对方要去筹钱,他反倒不同意了。 刘家既然肯把那么大一批粮交给船帮的人运输,手里不可能没有制衡对方的东西,所以也不是因为害怕对方借筹钱名义跑路。 这样一来,刘家的行为就显得十分可疑。 谢虞琛心中犹疑不定。刘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他皱着眉思考。 除非赔偿本身就是一道幌子,他原本就没想让对方还上钱,而是想以此为要挟,逼迫对方为自己做事。 说不定船帮众人也是意识到这一点,两者最后才会爆发这样大的争执。 不得不说,只凭仅有的一点线索和对刘家的了解,谢虞琛就能将事情的真相推出大半,在推理方面确实是有些天赋的。 但无凭无据,万一刘家人就是单纯在发神经也说不定。谢虞琛啧了一声。 见对方久久不语,许大郎试探着开口:“谢郎可是打算……”出手相帮? “暂时什么都别做,让我再考虑一下。”谢虞琛抬手打断了许大郎的问话。 一旦出手相帮,基本就等同于要和刘家正面对上。若是刘家此举真有别的目的,恐怕还会被卷进更深的风波里…… 他自己独身一人,倒是并不在意。但许家上下管事庖厨数十人,不能跟着受累。 谢虞琛一时还做不了决定。 “行,那我先去前院做事,谢郎有什么吩咐的话再来叫我。”许大郎也不多问,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院里只剩下谢虞琛一人。许久,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眼底犹豫不再。 到底还是人命重要啊。 再怎么说自己还有一个压箱底的大招,既然有解决的办法,他就没法劝说自己见死不救。 仔细一琢磨应对之法,谢虞琛突然笑了,心道:也不知许大郎是怎么把自己这幅样子和传闻中那位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给画上等号的。 谢虞琛出钱,摆平了白日里的那场声势浩大的争端。但令他惊讶的是,刘家似乎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一点不忿。 傍晚的时候,刘家宅子里走出一个两鬓微白,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心平气和地接过船帮人的赔偿,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不发一言地转身走回了院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谢虞琛低声念叨一句,抬头一看,站在他面前有七八个人,各个都是五大三粗、肌肉虬结的身材。 这几个人站在屋里,感觉房间都小了一圈。 “这是怎么回事?”谢虞琛转身看向许大郎,用眼神询问他。 如果眼神能有杀伤力,许大郎现在绝不可能好好站着。 就在五分钟前,谢虞琛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正准备睡觉。外面却响起许大郎压低了声音的询问,说是有人想见他一面。 然后就出现了刚才那个场景。 “呃,就……就他们说想当面和谢郎道声谢。”谢虞琛落在他身上的怨念如有实质,许大郎缩了缩脖子,小声解释道。 “……” 那就不能等到明天再让他们过来? 罕见的,许大郎竟然看懂了谢虞琛这个眼神里的意思。 “贸然打扰,实属我兄弟几人失礼,还望公子原谅则个。”为首的那人突然开口,打断了屋内谢许二人无声的对峙。 面前的人黑脸络腮胡,一副背了十几口命案的凶悍模样,也可能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缘故,不狠一点镇不住场子。 这么张下一秒就要去杀人越货的脸,偏偏却要难为自己放软了声音说那些场面话,颇有一种小红帽里狼外婆的既视感。 ……十分诡异。 诡异到让谢虞琛本来准备好的话都忘了说。送到嘴边的茶杯放回原位,许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们几人今天专门过来一趟,应该不止是为了道谢吧?” 话还没说完,那壮汉“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利落清脆的声音让一旁的许大郎都忍不住牙龈一酸,发出了嘶的一声。 “这是做什么?” 谢虞琛努力维持着自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人设,桌子下面的手却偷偷摆动了两下,示意许大郎赶紧把人给扶起来。 但面前的壮汉非常固执,坚持说完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话后,才顺着许大郎的牵引站起身。 很老套的台词,大概就是对谢虞琛救命之恩万分感激,无以为报,日后如有差遣万死不辞,当牛做马回报云云。 “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必这样……跪来跪去的。”谢虞琛轻柔眉心。 壮汉说话的速度很慢,大抵是想在恩人面前营造一种谦恭有礼的品格,可肚子里的墨水实在是不多,以至于每说一句话就要停顿一会儿,思考下一句话该如何遣词造句。 在男人断断续续的描述中,谢虞琛终于弄清楚了刘家这番举动的原因。 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刘家人的目的确实不是讹那一笔货款,而是要让他们再替自己运一趟货。 目的地在千里之外的绥桐,至于货物本身,更是遮遮掩掩的,不肯说清楚。 众人心知是个圈套,无奈他们一行人确实赔不起那批货。男人说回乡筹款,也不过是想拖延几日,看能否另寻一条出路。 没想到那刘家竟是连这点机会都不肯给,当即叫来一批护院便把他们给围了起来。 壮汉解释完便立在了原地,眉眼低垂,等待着谢虞琛表态。 “你们整个船帮应该不止这点人吧?剩下的人呢?”谢虞琛突然开口,审视的目光在面前几人身上扫过。 “公子慧眼如炬……”男人本想顺着说几句称赞的话,余光却看到谢虞琛的眯着眼看向自己。 他飞速改口道:“回公子,确实不止我兄弟几人。剩下的人我没让他们进村,都在村南二十里外的桑江上守着船呢。” “还算聪明。” 谢虞琛点头的幅度微不可察,但还是被男人注意到,当即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暂时还用不着你们做什么,你们几人最好趁着现在无人注意赶紧出村。”谢虞琛看向对方,眼神里带着几抹不容拒绝的意味。 听到这话,面前的几人都张口欲言,却被谢虞琛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几日后我会让人去寻你们,到时候你们就按我吩咐的去做。” “在下明白。那我就先回去等公子吩咐。”男人不再多言,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后便果断带人离开。 …… 入夜后的乡村悠然静谧,偶有牲畜的声音响起,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上投进一颗石子,很快又恢复了安宁。 但今夜注定难眠,不管是对谢虞琛,还是对另一些人来说。 刘家府宅,屋内油灯未灭,火苗摇曳飘忽,映得一旁的人面色更加晦暗难辨。许久,才有一道阴沉沉的声音响起。 “今天白日那件事,你们是怎么决定的?” 他口中说的那件事,自然是指谢虞琛出手替那运货的船帮解围,坏了他的计划。 从前许家食肆风头正盛的时候,他就看不顺眼那群人。本想暗地里使些绊子,却被主家的人给拦下。虽然最后没能下手,但许家食肆却一直被他记恨在了心上。 他现在都记得当时主家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许家背后有陈家撑着,你们有什么,就要跟他对上着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食肆给你们那小破客舍拉了多少客人,且偷着乐吧,还想对付人家。” “你以为你们在蓬柳村能横行霸道是因为什么?还不是有主家给你们撑着。没了主家你能做成什么事?” …… 一言一语犹如利刺一般扎进他心中,疼得他夜夜难以安眠。 那名为“嫉妒”和“屈辱”的疮口,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合,反而越来越有溃烂扩张的趋势。 这时候找上门来的那人,便犹如在沙漠中行走数日的人,突然获得了一碗水一样。 没人会在意这碗水里是否混杂着能杀人的剧毒。 只要把那批货运到绥桐……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27节 只要运到绥桐…… 他便能搭上那艘大船。 之后别说是主家的那些人,所有人都要跪在自己脚下。 但现在,这项计划却被那个人插手毁掉了。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刘开松开了紧握的双拳,手心血红的指甲印痕清晰可见。他咬着牙道:“那个叫谢什么的人,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旁边的人被他扭曲的面容震慑,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刘家在整个江安府也排得上名号,陈家不会因为那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和我们为敌。” 谁都知道食肆背后是定徐县那一脉的陈家人在支持。他虽然愤怒,却还不至于真失心疯到打算和整个陈家对上。他的目的只有那姓谢的一人。 在陈开眼里,那姓谢的人即使有些本事,也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手段而已,登不上大雅之堂。 只是那人向来神秘,几乎极少离开许家食肆。如何动手他还要再考虑一下。 既能达到震慑的作用,让那许家食肆少管这些闲事,又不会真正惹恼了背后的人。刘开会选择冲谢虞琛下刀,一点都不出人意料。 欺软怕硬罢了。 听到外面的声响,谢虞琛撩起帘子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地啧了一声。 刘家打算做什么他不用动脑子都知道。不然也不会让船帮的人在原地待命。 但他还是低估了对方不要命的程度,看样子好像竟然是真打算把他性命留在这儿。 真够疯的,谢虞琛心道。 “公子,咱们真的不要做些什么吗?”船舱里,男人犹豫半晌,还是哑着声音开口道。 他便是当日向谢虞琛跪拜道谢的那人,也是船帮众人的领头,姓赵,单名一个怀。 比起那天夜里,赵怀今天说话时的声音明显带了几分畏惧。 “怎么,可是怕了?”谢虞琛抬头瞥了他一眼。 男人赶忙摇头。自那日收下谢虞琛送来的银钱时,他们就决心与刘家对抗。今天的局面不过是意料之中。 真正令他感到畏惧的,是面前的谢虞琛。 准确的说,是面前银发垂落,面容半遮的谢虞琛。 这几天,他们整个船帮十几号人都在渡口附近修整,等待着谢虞琛的差遣。 没想到几天之后的夜晚,众人等来的那人却并不是那日浅笑着和他们说话的模样。 那天的谢公子虽然表面一副不得不应付他们的样子,但对他们的态度仍然能让人感受到如惠风和畅般的温暖安宁。 可面前这人—— 银发玄袍,侧身倚着船舷边的横木,如水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却显得愈加冷峻。 他抬眼望过来的时候,眼神并不凌厉,甚至算得上是温和,却无端让人生出一种惊惧惶悚,恨不能立即逃离之感。 就好像是……内里换了一个人一般。 赵怀忍不住地想。 第29章 赵怀不敢再看, 挪动步子走到舷窗跟前,默不作声地向岸边看去。 货船的船舱就那么大点的空间,赵怀却愣是躲到了最远的那一角。和谢虞琛坐着的地方呈现出一条完美的对角线。 谢虞琛轻轻勾了勾垂落在眼前的银发, 露出一抹不属于他眼下这个“身份”的笑。 幸亏吴导的这部剧拉到的投资充裕, 服化道都是顶尖, 他这个男一号,从服装到发冠更是处处精致。若是没了这身扮相, 今天这场戏还真不好演。 收回思绪, 谢虞琛抬手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弯腰从狭小的船舱里走出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努力假装自己的不存在的赵怀,“走吧,那些麻烦们也应该快到了。” 赵怀悄悄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湿,点头跟上了谢虞琛的步子。 也不知道谢郎为什么如此笃定那刘家人会在今天过来, 赵怀心想。 但内心的恐惧让他压下了这点微弱的好奇心。整整一个晚上, 赵怀都没敢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不过是借食肆帮工之口, 稍微透露了一点消息, 那些人就像草原上的鬣狗一样,闻着味儿过来了。” 谢虞琛声音突然在夜色中响起, 惊得赵怀差点一个不稳摔下船。 公子怎么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赵怀强压下心中惊惧,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余光却一直忍不住地往谢虞琛背影上瞥。 刚刚突然开口把赵怀吓一大跳的谢虞琛,则是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揉了揉鼻子。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谢虞琛努力让自己忽视掉身后惊疑不定的眼神, 目不斜视地走到船头。 他现在颇有一种小孩子恶作剧成功后的窃喜。若是这时候和被吓得不敢说话的赵怀对视,他怕他会保持不住现在神秘冷厉的气场, 然后笑出声。 另一边,正带着人摸黑往渡口的方向赶的刘开几人, 尚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在对方的意料之中,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夜晚的桑江一片寂静,只有固定在江岸的缆绳漂浮在水面上,顺着哗哗流淌的江水荡悠。偶尔打在木桩上,发出一声骇人的巨响。 几艘半旧的大船静静地停泊在江边,模样是刘开再熟悉不过的—— 在半个月前,还是他故意设计,让人伪装成拦路劫财的水匪,把船上属于刘家粮铺的货物强抢一空,然后栽赃给押货的船帮。 如果不是那个人,他的计划本应该畅通无阻的施行:利用那群船夫把货运到绥桐,再成功搭上京都那位贵人的线。 从此以后,再没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都怪那个叫谢承的人! 离为首的那辆货船越来越近,刘开的心也跟着跳动得愈加激烈。 等到今天之后,那个害他的计划功亏一篑的人就会在这个世界消失! 既然要多管闲事,那就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刘开心里一阵畅快,忍不住催促在前面走着的杂役:“还不快点,磨蹭什么呢!” 杂役连忙加快了脚步,月色映照下,其中几人的怀里闪过一抹刺眼的寒光。 是短刀的刀尖。 与一脸畅快的刘开不同,杂役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有的悲戚,有的麻木。 他们今天要做的事,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但他们哪有拒绝的余地? 若说从前,刘开作为主子只是不好伺候了点,偶尔会拿他们这些下人出气,但尚在正常的范围内。 但自那日,一个神神秘秘的人出现在刘家之后,他们主子就如同疯魔了一般,性子也变得愈加暴怒和阴晴不定。就连跟着他时间最久的老管事,寻常都会刻意避退着点,免得触了他的霉头。 他们这些最下等的杂役护院的日子就更加难熬。 更遑论有些人一家老小的卖身契都在刘开的手里捏着。 即使是刘开让他们现在就排着队投河,他们咬咬牙也得往下跳,不然他们的下场只会更惨。 前些年桑江刚改过回道,这里的渡口差不多已经荒废。踏进这块破败的土地,众人不知为何突然心里一紧。 ……! 突然停下的脚步惹怒了后面的刘开,他皱着眉低声怒喝道:“你们楞在原地干什么?都傻了吗?还不赶紧按照计划行事!” 离他最近的那名护院迟疑地后退几步,转身看向刘开,却是怎么都不肯再往走。 “主子,您看前面……”他打着颤音开口。 月光被一片突然路过的阴云遮挡,夜色变得浓重起来。 在无边黑暗中,有个人的身影却变得愈加清晰。 那人踏着夜色走来,身形挺拔,衣袂飘飘,像是九重天上缥缈的仙。 不对,不是像! 入目的银白让刘开陡然清醒,在这片土地上,银发玄袍只能让他想起一个人——那位传闻中嗜杀成性,一手遮天的人。 找上他的人自称是什么来着…… 从沛川…… 对!是沛川。因为他口音也对得上,自己才会轻易相信了对方。 沛川离京都不过半日车程,那人也说他此行是为在京都的一位贵人做事…… 京都的贵人啊…… 可是谁能贵的过那位呢?当朝天子也不行吧? 初夏的季节,即使是深夜时分的江风也不会太冷。但刘开还是感觉自己浑身僵硬,原本奔腾躁动的血液,也都随着迎面而来的晚风一寸一寸的冷掉了。 夜凉如水,来人的声音却比夜色还冷。 “你的胆子够大的。” 是指构陷船帮,逼迫他们为自己运货?还是指答应那人的合作?亦或是自己带着人追过来,想要置人于死地? 刘开不敢继续想下去,只觉得周身发寒,几乎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 他带来的那些杂役更是近乎晕厥,感觉整个人都浸在了寒冬腊月的冰窟里,不能动弹。 就连有两个戴着黑色斗笠的人上前,把他们主子一左一右架起来带走,他们都没有任何反应。 架走刘开的自然是船帮的人。 为了避免被认出,谢虞琛还专门从船帮众人中挑了几个身形不怎么起眼的,吩咐他们每人都戴了一顶能遮住面容的黑色斗笠。 已经软成了一滩烂泥的刘开被人带到了木桥上。与谢虞琛擦肩而过的时候,谢虞琛微微抬手,示意船夫按照自己吩咐去做。 “噗通”一声,水面溅起高高的浪花。 原本在渡口上停泊的货船缓缓开动,朝着绥桐的方向启程。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28节 当然,他们此行并不是真要去绥桐。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岸边的那些人看罢了。 固定好船帆的两个个船夫钻进船舱,摘下头顶的斗笠,对着谢虞琛点点头。 “都处理好了?”谢虞琛倚坐在舷窗旁的软榻上,往外瞥了一眼。 “回公子,那刘开已经被扔进江里了。”船夫回道,语气微冷。 “你们确定他能自己游到岸上吧?”谢虞琛看着远处的江水,不太自信地问道。 虽然是他让人把刘开扔进了水里,但并没真想治他于死地。 毕竟偶尔借着人家的名头处理点麻烦还行,若是刘开真死在这儿,未免太引人注意,他也不太好收场。 他暂时还不太想被那位传闻中的大巫注意到。 谢虞琛在心底摇了摇头。他倒是没料到,这位大巫的威慑竟然如此巨大。那刘开不过是看到自己的发色,连正脸都没看清,就吓得两股战战,连反抗一下都不敢。他准备好的那些招数都还没来得及使。 “公子放心,小人注意过了,扔刘开下去的位置离江岸很近,足够他游上岸的。”赵怀拍着胸脯保证。 “那就好。”谢虞琛放下心来,转头看向窗外,问起了另一件事:“你说的那个地方大概几日后能到?” “不停歇的话,三日足够。”赵怀忙答。 谢虞琛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赵怀见他面上露出一抹疲惫之色,不再多言,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第30章 刘开确实没死, 但也只剩了半条命回去。 这几日的刘府,整个上下都被一阵愁云惨雾笼罩。 后院隐隐飘起一股苦涩的药味,守在门外的老管家低声问了一句:“药在煎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 他便不再多言, 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屋里躺着的正是那日从桑江里捡回一条命的刘开。事实上, 赵怀还是低估了突然出现的“大巫”对于刘开的威慑。 被扔进水里的刘开别说游回岸上,连怎么浮水都忘记了。最后还是岸边的杂役最先回过神, 跳下水把他捞上来, 刘开才堪堪捡回半条命。 趁着夜色浓重赶回家,整个刘府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烧水的烧水,请大夫的请大夫,鸡飞狗跳似的忙乱了一整晚。 特别是进城的城门已关,事情又发生得突然, 管事也只能从村子里找来一个给乡人看病的江湖郎中。 若在从前, 这样的人刘开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现在却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寄希望于这江湖郎中当真有几把刷子。 “应当是惊惧过度,体内心气逆乱, 才导致出现了晕厥之症。” 郎中也不问仆役他们家郎君从哪能受到如此剧烈的惊吓,以至于出现了晕厥的症状,只是写下一张药方,留了包驱寒退热的草药后,就拿着诊金告辞离开了。 但府上众人还是放心不下, 等到天亮后又从城里的医馆请来一位大夫。在得到了和昨日那郎中相差无二的诊断后,众人才终于安心下来。 “你且和我说说, 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正房的外间,一个头发鬓白的老太太叫来管事, 满面怒色地质问道。 她好好的一个儿子出去,怎么只过了一个晚上,回来就成了现在这副卧床不醒的模样。 管事不敢说实话,只能沉默着叹了口气,面露为难地解释道:“公子不让我们和您说。” 虽然管事遮遮掩掩地不肯说实话,但老妇看他一脸惧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怕是她那儿子又惹上什么不得了的麻烦了罢。”老妇心道。 外面的动静虽小,但还是传到了刘开的耳朵里。 这几天他能朦朦胧胧地听到屋里的一些声音,但是醒不过来,好像整个人还在那夜的江水里泡着一样。 没想到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谢承,竟然和京都那位人惧鬼煞的大巫有关,他这回无疑是踢到了铁板。 更可怕的是,那位之所以会出现在破败的桑江渡口,恐怕并不止是为了那个谢郎,还有他做的那件事败露的原因在。 他完蛋了—— 刘开心里无比清晰地想。 …… “公子可是在思念蓬柳村?”甲板上,赵怀的声音在江风中响起。 “并未。”谢虞琛淡淡地回了一句。他一个从异世而来的现代人,本就是孑然一身,哪来的家乡可以思念。 他不可能一直待蓬柳村,这是谢虞琛早就清楚的事情。 即使没有刘开的事发生,他久不出门也会引起旁人怀疑。前些日子他还以身体不适拒绝过陈汀请他到陈府做客的邀约。 所以蓬柳村他总是会离开的,现在也不过是把这个计划提前了几个月而已。 只是眼看着差半个月就到了许大郎成亲的日子,谢虞琛还专门托人去城里定了一套布料上等的喜被寝具作为给许大郎的贺礼,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送出去。 还有就差两个月就能出栏的小猪。那些猪肉制成的菜肴他也吃不到了。 还是有些可惜的,谢虞琛心想。 不过他已经把自己知道的菜谱都告诉了许大郎;陈家那里也留了一份书信交代。 还有与村人合作养的那些猪,除了猪肉以外,其它部位的用处也都做了解释。 ……想来是没什么纰漏了。 即使自己不在,许大郎也能把食肆的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谢虞琛出神地想。 “外面日头大,公子还是不要在外面久站为好。”赵怀从船舱里取了把油纸伞出来,不动声色地撑在了谢虞琛头顶。 “我知道的。”谢虞琛从赵怀手里接过纸伞,随口问道:“是不是明天就能到宝津渡?” 赵怀琢磨了一下,点头道:“差不多可以。” 驶离蓬柳村的第二天,谢虞琛就卸下了那一身扮相,恢复了与从前别无二致的模样。 没了银发玄袍的威慑,船上众人自然也不再躲着他。就连当天惊惧交加的赵怀,这几天也敢开始和谢虞琛搭话,主动讲几个从前押货时遇上的趣事逗闷说笑。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就好像那天夜里发生的所有事,都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一样。 梦醒之后,他们的日子还是会如这江上的流水一般,奔腾向前,永不停歇。 …… 宝津渡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最开始的宝津渡,不过是一片无人问津的荒芜之地。自十几年前,有了南来北往的商船汇集于此,才逐渐形成了一个类似小村庄一样的集聚地。 在这片地方上,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光说书的茶棚就有三家。谢虞琛这样一个行迹明显有古怪的人混在其中,竟也不显得奇特。 “成十郎,今天还要讲那鲛人公主的故事吗?”渡口的一间茶楼里,有男人热切的声音响起。 “鲛人的故事昨天不就讲完了吗?”被众人围绕着的那名年轻人不疾不徐地答道。 说话的这人,正是七日前来到宝津渡的谢虞琛。 他来到宝津渡的第二天,便寻了一间茶楼,带着给自己新起的化名,做起了说书人的活计。 跟在他身侧的赵怀不理解谢郎为什么要给自己起个叫“成十全”这样古怪的名字,更不理解为什么明明应该低调行事的谢郎却大大方方地坐进了茶楼,还讲起了许多他们闻所未闻的话本故事。 “成十全嘛,自然是‘成十全之美事’的意思咯。”谢虞琛这样解释道。 至于那些引人入胜的故事,当然是取自世界经典文学名著、著名童话作品集——《安徒生童话》了。 “故事就结束了?” “那鲛人公主最后真的化成了泡沫,消失在大海里了吗?”问话的那人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 “是的。”谢虞琛一脸沉痛地点头。 他小时候在看到这个结局的时候,也是一样的不敢置信。现在,他终于可以让所有人都体会到自己当时那种又震惊又悲伤的复杂心情。 没错,他昨天讲的故事就是经过本土化改编的经典童话篇目《海的女儿》,里面的小美人鱼也被他改成了仙界的鲛人公主。 “那鲛人小公主可真可怜啊,放弃了声音和神力,好不容易有了双腿,她救下的那个什么王子却没认出她来,还娶了别的人。” 说话的那人连连叹气,显然是还没从小美人鱼化为泡沫的悲伤里走出来。 毕竟在中国人的传统里,不管是传奇志怪,还是民间神话,大多都是以一个团圆美满的结局收尾。即使是悲剧,苦难的主角最后也会等到沉冤昭雪,大仇得报的一天。 像小美人鱼最终化作泡沫,消失在大海里这样彻头彻尾的悲剧故事,向来是很罕见的。也难怪会给众人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就像今天来茶馆的人,起码比昨天增加了一倍有余。 见众人都在唏嘘小美人鱼的结局,坐在最中间的谢虞琛默不作声地拿出一块纸糊的板子立在旁边。 “十郎这是要做什么?”众人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的讲故事的方法,连忙凑过去问道。 谢虞琛一边从赵怀递过来的口袋里拿出几支模样奇怪的笔,一边笑着摇了摇头,“今天就不讲故事了。” “那讲什么?” 谢虞琛闭口不答,在板子上依次写下简体的汉字一到十后,才向众人解释道:“今天来教你们一种算数的方法。” “算数的方法?”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惊奇。 要说在座的这些人里,起码有大半都是在码头上跑活的苦力。要不就是跟着船帮南来北往运货人。 他们常年和各种货物打交道,不懂些计算的方法肯定是不行的。 因此在听到谢虞琛说的话后,来听故事的人们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凑得更加紧。 不管脑子是不是已经有一套算数的本领,多学点东西总是没错的,万一那成十郎的方法真的好用呢? 从一到十的简体汉字并不难。几个时辰过去,众人便掌握了这种写法。 虽然字迹歪歪扭扭,比起谢虞琛写在板子上宛如铁画银钩般的字迹差了十万八千里之远,但日常算数是足够用了。 中午的时候,众人还专门派茶楼的小厮去外面买了一沓草纸回来,在纸上练习。 谢虞琛选择的是简体的汉字,而非阿拉伯数字的一二三,自然是有自己的谋划。 茶楼里的这些人大多文化程度不高,偶尔识得几个大字,也是经年累月在各地奔波运货的过程中掌握的。 因此虽然阿拉伯数字更加简洁方便,但对于一点学习基础都没有的船夫货郎来说,难度还是有点太高,反而不容易理解。 掌握了简体一到十的写法,谢虞琛就开始教他们如何利用竖式计算加减。 譬如“叁佰贰拾伍”这样的数字,不写作“叁佰贰拾伍”,反而写作“三二五”。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29节 这些对众人来说算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体验。因此他们一边好奇这样的写法,一边学得懵懵懂懂。几个时辰下来更是痛苦不堪,连连揉搓着自己的头顶。 “怎么听成十郎讲着那么简单,自己一上手就什么不会了呢?”这是茶楼里大部分人的想法。 但随着慢慢地练习,他们也逐渐品出几分其中的奥妙来—— 不论是多大的数字,只要用上那竖式计算法,通通变得简单起来。轻而易举就是算出原来要扒拉半天算盘珠子都不一定算明白的数字。 众人心中大受震撼,对那什么竖式计算法就更为重视,一直缠着谢虞琛给他们讲解。直到天色入暮,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送走众人,谢虞琛别的事没做,先端起茶碗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水。 不停歇地说了将近四五个时辰,他的嗓子早就干了。无奈众人学习的态度太热烈,到了最后一个时辰,谢虞琛竟是连一个喝水的空隙都没找出,硬生生讲到了众人散场。 不仅是原本来听故事的众人,就连站在谢虞琛身边端茶倒水的赵怀,在他示范了一遍如何用竖式做加减后,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围了过来。足以说明谢虞琛这堂课的吸引力。 “谢郎明天还要继续讲这些计算方法吗?”赵怀一脸期待。 谢虞琛放下茶杯,努力搜罗了一遍自己脑子里的数学知识,看其中有没有适合他们学习的内容,然后缓缓点了点头,“要讲的,应该还有不少东西可以学。” 听到这话,赵怀面上的喜色再也遮掩不住,连忙乐呵呵地点了点头,把架在桌上的板子收起来,转身就要给谢虞琛买晚饭去。 这几天他们一行人一直住在这间茶楼里。 原本的茶楼当然是不提供住宿服务的,只不过因为掌柜和赵怀是曾经同乡的旧识,才给他们行了个方便,让他们住进了茶楼后面的小院里。 而谢虞琛来到茶楼的第二天,就开始给在茶楼喝茶歇脚的顾客们讲起了各式童话故事。无形中为茶楼招揽了不知道多少顾客。 掌柜看着这几天每日的进账,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对赵怀等人的态度也就更加热情。 但日常吃食上,还是需要赵怀每日从外面买了饭食回来。 今天谢郎给众人讲了这么长时间的课,想必也是又累又饿。赵怀刚琢磨着思考“渡口附近哪间食肆的菜式最丰盛美味”的问题,谢虞琛的声音就突然响起。 “今天就不用你出去买了,我同你一道过去吃,顺便体会一下这渡口的风土人情。” 自那天来了宝津渡之后,他就一直待在这间茶楼里,还从未出去逛过,正好今天闲来无事,出去走走也好。 “行。”赵怀愣了一下才应道。 虽然不知道这又乱又闹的渡口有什么值得谢郎观赏的景色,但赵怀还是一边将谢虞琛往渡口上最大的那间食肆引,一边认真地介绍着自己在此地的见闻。 说实话,宝津渡最好的食肆也没有多好。 毕竟整个渡口就不是什么金贵的地方,里面的饭食自然也精致不到哪里去,比定徐县里最普通的饭馆还差了不少,和谢虞琛从前在许家食肆时吃的饭菜更是没法比。 不过谢虞琛自己也并不在意就是。 他那个影帝的位子又不是白来的。从前为了揣摩不同人的言行举止,借此提高演技的时候,谢虞琛就深入体会过各种生活。 像这样每天在码头上,靠着一身力气谋生的生活他也体验过不少。如今来到渡口,更是信手拈来地就将自己伪装成船夫的模样。 就拿今天来说,即使他教给众人的计算方法如此新颖,讲的故事也是众人闻所未闻得新鲜。但茶楼上的众人并未对他的身份产生半点怀疑,只当他是从天南海北的地方闯荡得来的一手本领,不藏私地教给了他们。 …… 酒足饭饱过后,又在河岸上溜达了两圈,谢虞琛才不慌不忙地回了住处。 刚迈步走进房间,谢虞琛就猛地觉察出几分不对劲。 吱呀一声,门被人不轻不重地合上。 漆黑一片的屋内突然亮起一盏烛火,就着忽明忽暗的灯火,谢虞琛这才看清楚屋里的景象。 正对门的那把圈椅上端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似是听到门口的声音,他轻轻抬眼,流云般的衣摆拂过椅子扶手,隐隐能看到织金的暗纹。 谢虞琛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蛋,他好像遇见正主了。 传闻大巫无所不知,看来应该是耳目犬牙遍布各地的缘故。谢虞琛想起今天在岸边闲逛时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白袍男人,心底一片了然。 不过既然没有一上来就把自己控制住,应该还是有几分商量的余地在。他悄悄松了一口气,迈步坐在了来人旁边的位置上。 “你……”刚刚躲在门后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们身边,似是有话想说,但却被对方一个眼神阻止了。 谢虞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心里想着的却是他那天在刘开面前演的那场戏。 ……还是差了点火候。 果然常年身居高位,转瞬之间就能决定千万人性命的人,周身气势是很难被人模仿了去的。 谢虞琛不自觉地“啧”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好像跑偏了十万八千里。 他扭头看向来人,试探着开口道:“你们在这儿等多久了?可要喝茶?” 谢虞琛自进门后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一件在在场众人的意料之中。 本以为他进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会慌不择路的转身逃走,门口守着的人甚至都做好了追人的准备,没想到谢虞琛却面不改色地走了进来,甚至还坐到了他们大人身侧。 若说不知者无畏,可那人偏偏又准确地说出了他们大人的身份,而且还主动询问他们要不要喝茶? 隐在谢虞琛身后的男人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色,看向谢虞琛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尚且温热的尸体。 谢虞琛自然也注意到了身后这道“不太和善”的目光。他轻咳一声,心道这也不能怪他啊。 自拿到人生第三座影帝的奖杯后,他身边就几乎再没出现过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对他的人,而他自己为人处世又是出了名的周全。 习惯了那种说话前先露出三分尊重的对待,即使是谢虞琛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就表现出普通人见到上位者时的那种神态,这才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不过适当表现出自己的淡定也是有好处的。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死得更快,但对方看向他的眼神中确实多了几分探究。 “不必了。” 一道极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谢虞琛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回应他刚刚“要不要喝茶”的询问。 “你似乎并不意外?”那人看了他一眼,眼神晦暗难明。 “其实还是很意外的。”谢虞琛实话实说。 听到这话,对方倒是没什么特殊的表情,轻嗤一声,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你也不太怕我。”这次,男人没有用上疑问的语气。 “为什么要怕?”谢虞琛轻声询问。 虽然一路上听了无数关于这位南诏大巫的传闻,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所谓“一夜屠城百人,护城河水都被染成深红”的景象,再加之谢虞琛坚信—— 除非对方是个以杀人为乐的疯子,要么他绝对明白,自己活着的价值远比死了更大。 所以虽然对他的出现有些意外,但要说害怕恐惧一类的心情,谢虞琛心里确实没有多少。 “你不怕我杀了你?” 那人像是笑了一声,搭在佩剑上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动作中的威胁意味很明显。 谢虞琛却像是半点没察觉出来似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搭在剑柄上的那双手好看极了,关节平滑,修长有力。更重要的是,肤色也白得耀眼。 配上那花纹繁杂的墨色剑鞘,莫名让人有种……喉头一紧的感觉。 收回目光,谢虞琛定了定神,正色道:“大巫若是想杀我,应该早就动手了,没必要多费这么些口舌。” “既如此,不如大巫直接点,告诉我您此行的目的,或是……想让我做什么。” “我没有这方面的习惯。”对方却像是故意逗弄他似的,冷峻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许久,才一挑眉道:“不如你先说说能为我做什么?” 谢虞琛倒也没因为对方故意露出的轻佻之色而恼怒,自顾自地分析道:“大巫既然能找到这儿,想必是知道了蓬柳村刘家的事。虽然不知道那人让刘开运什么东西到绥桐,但我猜绥桐应当并不安稳,甚至有可能危及都京,所以大巫才急着要探查此事。” “既然是这样,我不过一介布衣,又能在其中发挥什么作用呢?” 谢虞琛也跟着买了一个关子,不疾不徐地看了对面一眼。 “想来想去,大抵也只有伪装成您的模样,替您打个掩护了,您觉得呢?” 这番话说完后,谢虞琛才感觉对方真真正正的把自己放在了眼里。 “你说的很对。”男人站起身,握着佩剑的那只手轻轻抬起,搭在了谢虞琛的右肩上,“既然如此,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余下的话对方没有继续说,而是带着人转身离开。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那人身上熏香的味道。谢虞琛站起身,一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慢慢喝着,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自己堪忧的未来。 第31章 茶楼后面的街巷尽头, 孤孤单单停着一辆马车,看着模样不起眼,但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 整个马车都是用上好的降香木打造而成, 说是寸木寸金都不为过。 马车里坐着的那人, 一身玄色长袍,银发如瀑, 不发一言地倚坐在软榻上, 曲起手指支撑着侧额。 近乎不眠不休地赶了几天的路,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身心都疲乏到了极点。 但明明是一副惫懒懈怠的姿态,却偏偏让人不敢心生怠慢。守在外面的青衣下属探进来一个脑袋,轻声询问道:“大人今天还要回城吗?” 车里的男人双目微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回吧。” 下属出去吩咐了车夫几句。马车辘辘驶离小巷, 他才又进了马车, 自顾自地煮起茶来。 看着面前正闭目养神的人, 青衣下属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嘴唇张张合合好几下。 被他偷偷打量着的人先开口了。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别摆出这副样子来惹我心烦。” 下属赶紧收回目光,在暗处悄悄舒了口气,才陪着笑开口:“属下就是……就是有些好奇,大人今天怎么对那人这么和善?” 这话要是让谢虞琛听到,他保不齐会“呸”的一声骂出来。 还和善?你家主子就差直接把明晃晃的“威胁”两个字写到脸上了好吗? 但对于常年跟在大巫身边的青衣下属来说, 他们大人今天的态度绝对算得上是和蔼可亲,就连皇宫里龙椅上坐着的那位, 都不是每天能有这个待遇的。 “他远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男人并没有正面回答。 青衣下属撇了撇嘴,心道:当然是聪明, 不然单是冒充大巫这一条,就足够让自己怀里的刀沾上那人的血,怎么可能放任他到现在。 “而且你派出去的那些人中,可有谁查到了那人的踪迹?”男人屈指敲了敲桌案。 青衣男人一愣,下意识便摇了摇头,别说是他家住何地,师承何人了,他们连那人姓甚名谁都没有查到半分。 就好像突然从地里冒出来似的,没有半点可以让人追溯的过去。 手握整个南诏的情报系统,就连京中哪个大臣今天中午吃了几碗饭,穿了什么颜色的里衣都一清二楚的内卫头子第一次感受到了挫败,还是在一个极不起眼的人身上。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30节 不对,也不是完全不起眼,起码那人的容貌是一等一的清俊。第一眼看过去时,即使是着一身粗布麻衣打扮,都不会让人忽略掉的那种好看。 他回过神来,一脸愧疚地低下了脑袋:“回大人,是属下无能,没有查到那人的踪迹。” “不怪你。”男人摇了摇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勾唇轻笑了一声,“查不到也正常。” …… 再遇到那人时,已是五天过后。 这几天,谢虞琛就好像全然忘记的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一样,每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上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洗漱过后就从茶楼后厨的小门绕到码头附近,坐着看几个小时的风景。 装卸货物偶然会发出一些令人心烦的噪音,谢虞琛也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就连面上的表情,都平静从容得仿佛老僧入定。 把在他身后暗中监视的内卫搞得一脸麻木,开始发愁起每日传给首领的密信该怎么写。总不能通篇就说自己每天跟着谢虞琛看了什么景色吧?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攒几天内卫送回去的密信装订成册,那简直就是一本叙述详细、描写生动的《宝津渡风土志》。 每到轮换的时候,内卫总会和同伴吐槽一句“莫名其妙”,然后才揉着饿扁的肚子到附近的摊子上吃东西。 …… 中饭自然是在码头解决。吃过饭后,日头就毒辣起来,不再适合在外面晃悠。谢虞琛便溜达回茶楼,继续开始他的说书和授课事业。 连着几天的学习,茶楼众人的算数水平已经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基础的像加减乘除这种,众人只要分分钟就能搞定。 讲完竖式计算后,谢虞琛还挑着讲了些众人平常能用得上的数学知识,譬如几何、体积计算公式之类的。 当然码头上的人也不是每天都有空来,他们还是要干活糊口养家的。所以谢虞琛讲得知识也很碎,有时候还要照顾一下新来的“同学”,把最基础的竖式计算再重复讲几回。 有时候他讲的内容对众人来说太过晦涩难懂,谢虞琛也会停下来,在其中穿插一些轻松有趣的小故事给他们缓和一下情绪。 总之,他这个临时开设的数学课堂办得还算不错。短短几天就受到了码头众人的欢迎。许多人宁可省下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也要专门跑到茶馆,听一会儿谢虞琛讲课。 “十郎今天讲什么知识啊?” “能再讲讲那什么圆锥圆柱的吗?我昨天琢磨了一晚上也没搞明白。” …… 刚走进茶楼,谢虞琛身边就围上来一圈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大部分都是在问关于上课的事。当然也有几个手里攥着张不太规整的草纸,上面列着算式,请谢虞琛检查一下自己算得对不对。 不疾不徐地接过那几个人手里的纸,又按顺序回答完众人的问题后,谢虞琛这才走到自己位置上,把上课用的木板放正,继续讲起昨天没讲完的知识来。 嘈杂的街道上,谢虞琛所在的这间茶楼安静得格外显眼。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它与整个宝津渡隔开来。只隐隐有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如月照石泉,环佩叮当。 但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却有几道目光一直注视着屋里。 “几位大人不如进去坐着吧?”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奉命监视茶楼的内卫猛地一惊,转过身来却看到众人身后站着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模样也不陌生,内卫常在他们监视着的那人左右看到。 对上内卫警惕戒备的目光,赵怀“呵呵”憨笑两声,指了指茶楼大门的方向,“谢郎说几位大人在烈日底下守着也辛苦,不如干脆到茶楼里点壶清茶,寻个位置坐着看。一来能监视得更清楚,二来……二来……” 犹豫半瞬,赵怀咬了咬牙,还是把谢虞琛吩咐的话重复了一遍:“二来也能和众人一起听听课,多少学点知识,将来不做暗卫了,给人做账房也能糊口。” 一鼓作气地说完,赵怀悄悄抬眼打量着对方的表情,确定对方没有动气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谢郎说这话,不是明摆着的挑衅对方吗? 那可是大巫身前的内卫,寻常人若是遇上,躲都来不及呢,谢郎却主动去招惹人家。 自己刚刚传话的时候,生怕他话还没说完,脑袋就离开了自己的脖子。 不仅是赵怀,就连监视茶楼的几个暗卫自己,都没想到谢虞琛会让人带这么一番话。 几人面面相觑半晌,最后还是其中一个打扮成挑夫模样的内卫犹豫着打破了沉默:“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如就,进去坐着吧。” 没人反驳他的话,主要是太阳确实晃眼。几人就这样沉默着,带着某种不尴不尬的表情,跟在赵怀身后依次踏进了茶楼。 …… “公子是怎么发现那些人是派来监视您的内卫?” 一堂课结束,谢虞琛坐在靠窗的位置休息。赵怀朝内卫所在的那张桌子的方向瞟了两眼,犹豫着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太显眼了。”谢虞琛忍不住摇了摇头,一脸的怒其不争。作为一个前影帝,他实在是没办法忍受那几人拙劣的伪装。 看赵怀一脸迷茫,谢虞琛敲了敲桌子,眼神示意他往窗外看:“那几个内卫虽然打扮与这渡口上的普通百姓没有两样,但你看街上的那些人们,来来往往的无不是在低头忙碌着自己的事,谁会时不时就探头探脑地往茶楼的方向看?” 赵怀看着楼下的行人,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好像确实有些怪异。 “若是他们假装成来茶楼听课的贩夫走卒,隐藏在众人中间,说不定我还没那么容易注意到他们。”谢虞琛啧了一声,一副对内卫的业务能力很看不上眼的模样。 …… “我们绣衣使者的伪装有那么差吗?” 入夜的城中,听完今天负责监视茶楼的下属的汇报,青衣男人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中。 这个青衣男子就是那夜站在谢虞琛身后的那个,姓周名洲,很难念的名字。 作为一个负责监察和探风的内卫头子,从前都是人嫌鬼憎,被朝中大臣避之不及的存在。 现在一朝在这个弹丸大小的地方栽了跟头,关于谢虞琛的消息一点没探查到不说,就连派出去监视的内卫,也被人家给拎出来数落了半天,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大人,我真的觉得那个姓谢的有古怪!” 周洲一边拎起茶壶,扒拉下面炭篮里的银丝炭,一边嘀嘀咕咕地向旁边的男人告状。 “你自己太笨就别怪别人。”倚坐在贵妃榻上的男人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长袍,露在外面的胳膊瘦而有力。 他的肤色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冷白。过白的肤色反而衬得纱布上泅出的鲜红更加刺眼。 “怎么又渗出血了!是不是伤口崩开了?” 拦住急急忙忙就要去叫大夫的周洲,男人眉头微皱:“你要让城里多少人的耳目都知道我受伤的消息?” “那也不能不管身上的伤啊!流了这么多的血,还……” 周洲急得在原地直打转,但到底不敢再自作主张,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蹲回了炭篮旁边,照看起茶水来。 “行了,不过是一点皮外伤。”男人实在是不想看他杵在自己眼前烦人,抬手让他出去。 “对了,今晚亥时一过,就随我去一趟宝津渡。” 周洲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脚步一顿,刚想张嘴劝说点什么,但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话咽进肚子里,点了点头轻声应下。 …… 谢虞琛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每次过来,都要选在一个夜深人静,连马厩里的马都睡着了的时间。他一边披上衣服开门,一边叹着气想。 “大巫既然来了,就里边请吧。”谢虞琛深深打了一个哈欠,后退一步让出了进门的位置。 仪态懒散,丝毫没有半分对来人的敬畏。 沉沉看了他一眼,男人不发一言地踏进屋子。 “你应该知道我需要你做什么。”他冷声开口。 “明白明白。”谢虞琛敷衍地点了点头。 “三日以后的子时三刻,我会派人来接你进城。等你扮作我的模样后,就跟着周洲坐船北上。他会告诉你该做什么。”男人言简意赅地交代完,偏头看向对方。 谢虞琛对今天之事早有预料,闻言倒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目光落在对方的配剑上,他突然开口:“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问。” 谢虞琛:“这一趟会有危险吗?” “自然。” “不仅有危险,而且很有可能就此殒命。”男人冲他挑眉,露出一抹笑意,“所以你要考虑清楚。” 谢虞琛心道:好像他拒绝之后就能活下来似的。但面上表情却是不变,他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服,语气自然:“既然有随时客死异乡的险,不如这件事之后,你我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如何?” “可以。”男人答应得很快。“还有什么要求可以一并说完。” 他难得生出一点好心,毕竟眼前这人确实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有。”谢虞琛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说道。 对面的人轻轻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开口。 “你能把你的配剑摘下来给我看看吗?” 谢虞琛一言既出,屋里几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就连自进门以来就是一副胜券在握的男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惊愕,搭在剑柄上的手也松开了一瞬。 “不可以吗?”谢虞琛歪了歪头,目光从那柄墨色的长剑身上移开,遗憾地叹了口气。 自第一次和这位南诏大巫遇上,谢虞琛就注意到了对方腰上的佩剑。他真的想看那柄剑很久了。 “啪嗒”一声,应当是皮扣解开的声音。 下一秒,那柄被谢虞琛朝思暮想的剑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放到了桌上。 “你若想看就看吧。” 谢虞琛“哦”了一声,强压下眉眼之间的喜色,慢吞吞地转身凑了上去。 长剑出鞘,泛起耀眼的冷光。谢虞琛仔细打量着它。很华丽,也很漂亮的剑,他心想。 又直又长的双刃,锥度形的刀尖,略带曲度的刀柄。 ——很适合用来刺穿。 谢虞琛闭上眼,就能想象到这把剑挥动起来的模样。 优雅而残忍,就像他的主人一样。 第32章 满打满算, 距离他踏上那条前途未卜的路也就只剩下三天半的时间。谢虞琛叹了口气,叫来隔壁住着的赵怀一行人,安排了一番对方的之后的行程。 眼下绥桐那边情况不明, 关于找上刘开的那人, 谢虞琛也只知道是替一位京城的权贵办事, 并不知晓他背后的具体势力。 那位大巫应当是清楚其中来龙去脉,但以谢虞琛和对方的关系, 还没好到可以询问这些事的程度。 宝津渡鱼龙混杂, 那位大巫能找到这儿来已经让谢虞琛稍感意外,能像对方一样不仅有众多耳目,而且还有闻一知十的推理能力,这样的人实在是少数,宝津渡暂时还是安全的。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31节 可赵怀等人又不能一辈子蜗居在这方寸之地。别的不说, 他们这些人没有耕地, 多在渡口空耗一天, 就多一天没有收入的日子。 “为今之计, 你们一行人还是早日启程的好。”谢虞琛思忖着开口。 到时候,即使对方追着寻到了渡口, 他们也早就远走高飞,再没了可追寻的踪迹。 “可是……”赵怀皱着眉头,没有立刻答应。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谢虞琛先抬手打断了对方,眼皮懒散地掀起:“我的事我自己早已安排妥当, 你们只需管好你们自己便可。” “小人明白了。”赵怀再原地愣了半瞬,想起谢郎身边确实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 便不再多言。 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后,众人这才转身离开。只等各自回去收拾好行李后, 便启程继续南下。 眼看着茶楼里的数学课越来越热闹,就连那些附近县城里的人,在听闻宝津渡有这样一间茶楼,里面会教许多他们从前闻所未闻的数学知识后,都三五成群地结伴过来,想过来听听课,学一下那所谓的竖式计算法。 而教他们知识的这位年轻先生更是学识渊博。 不管是多复杂的知识,他都能用最浅显的语言讲清楚,就连码头上最愚笨的劳工,或是那大字不识一个的脚夫,上了几天课之后,都能把四五位数的加减乘除算得明明白白。 除了数学知识以外,那些顶有趣的故事先生也是信手拈来。 每到下午的时候,太阳悬挂当空,明晃晃的晒得众人只打瞌睡。他们这位“成先生”便会停下讲课的声音,给他们讲一些妙趣横生的故事。 像什么“美丽的少女被恶毒继母喂下毒苹果”,还有“穿上之后就会让人不停跳舞的红绣花鞋”一类的。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自然也就忘了犯困。 但现在,他们这位又风趣又博学的俊秀先生却要离开宝津渡,到别的地方去了。众人心里自然是万般不舍,连带着这片码头,都被人染上了几分低落的情绪。 “成先生那样厉害的一个人物,肯定不可能一直待在咱们这么一个小渡口的。 “你没听说吗?成先生这回走啊,是要去城里做大官啦!” 众人歇息的片刻功夫,码头上有人向他这几天的“同窗”,也是一起干活的同伴分享起自己刚听到的消息。 两三天过去,整个茶楼的学生都相信了这种说法,觉得他们的“成先生”离开渡口是要做大官,享大福去了。 谢虞琛当然没有向众人透露过自己离开的缘由和目的地,流传在人群中的这种说法纯粹是无凭无据的谣言。 但这谣言倒不会对谢虞琛本人造成什么负面的影响。这两天茶楼掌柜替他收了不少临别赠礼,都是曾经在茶楼听过他讲课的人们送的。 东西并不值钱,有的是一条还活蹦乱跳的鲋鱼,大约有成年人手臂那样长的一只,看起来非常肥美。 有的是自家酿的米酒,装在打磨光滑的酒葫芦里,散发着清清浅浅的酒香。 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礼物和那些说他要去做大官的谣言一样,不过是众人对这位短暂地教过他们许多知识的“成先生”的一个美好而殷切的祝愿罢了。 看着掌柜送来的一兜子礼物,谢虞琛心里默默地想。 …… 入夜,还是那辆暗色的降香木马车。 卸下之前一直伪装成外地商贩的扮相,谢虞琛坐上马车,借着夜色的遮掩,从偏门不声不响地进了城。 马车驶进了城西一间三进的院子。 在那位大巫到来之前,这座院子一直是城中一间香料铺掌柜的家业。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身材微胖,慈眉善目,平素从未与人红过脸,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自家店铺门前晒太阳的中年掌柜,背地里竟然能和那位阴鸷狠辣的大巫扯上关系。 看着笑眯眯给他带路的中年男人,谢虞琛暗自感叹了一句某人的耳目之广,然后便抬脚踏进了屋内。 座上男人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歪靠在贵妃榻上的模样。交领大袖,手肘撑在旁边的玉枕上,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桌上的一盘松子。 谢虞琛进门的步子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抬手行了个礼。 他没有像第一次见到对方时那样,自顾自地寻了位子坐下,而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看到来人,榻上的男人微微欠身,扭头瞥了一眼屏风后的人,声音带着一丝喑哑:“阿洲,先来替我换药。” 在后面等候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周洲闻言,赶紧端着药瓶和纱布走上前。步伐之匆匆,差点带倒旁边的灯架。 反倒是谢虞琛,看着纱布下那将近一掌长的伤口,忍不住发出了“嘶”的一声。 那样长的伤口,又极深。再严重些怕是要见到骨头,谢虞琛心道。 但看样子却只是草草缝合了一下,连药似乎都没怎么认真上过,不然伤口外面的皮肤也不会泛着骇人的艳红。 “这样严重的伤口,处理不好是会死人的。”谢虞琛面色复杂地开口。 更可况现在天气还炎热,伤口更是容易溃烂化脓。 明明是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巫,偏偏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榻上的那人被垂落的银发半挡住脸,没人能看清他面上表情。但正给他包扎伤口的周洲闻言,却是抬起眼皮认真地看了谢虞琛一眼,眸中难得不是那副像是在看尸体的神色。 不过看这样子…… 这位大巫似乎自己都不上心自己身上的伤势。 他在这儿劝半天,说不定人家还觉得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谢虞琛转念一想,又把准备好的话给咽了回去。 “你且放心,我命硬,不会这么容易死的。”男人突然开口,把屋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谢虞琛还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听到这话也是稍微一愣。 他就见不得对方这种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态度,下意识便反驳道:“那谁知道呢?毕竟常在河边走,总得湿一次鞋不是?” 因为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谢虞琛这句话说得硬邦邦的,听起来也颇像是在诅咒对方早死。 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谢虞琛刚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就听对方轻轻笑了一声,被长发挡住的那张精致的面容也暴露在了灯火下。 男人眉眼锋利,轮廓深挺,配上那头在昏暗的环境中莫名显得有些诡谲的银发,整个人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但又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不像是传闻中能沟通天地、知晓万物的大巫,反倒像是什么用禁术、鲜血献祭来的邪神。 谢虞琛撇过头轻咳一声,慢吞吞地开口:“用烈酒蒸馏,能提纯出浓度更高的酒来。等到没有水分析出时,再按照一定的比例添净水进去,制成的液体便能用来给伤口消毒,效果很好。” 这个方法应该能制出与后世差不太多的消毒酒精。这已经是现有的条件下谢虞琛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办法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上周洲半是犹豫半是怀疑的眼神,谢虞琛却没有费口舌解释,只是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大可找人一试”后,便继续揣着手站回了原处。 大有一副“你爱信不信,反正我言尽于此”的姿态。 本来就是嘛,受伤的又不是他,有可能因为伤口感染丧命的也不是他。愿意提点几句已经是他善心大发了。 谢虞琛一边念叨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边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问那位自进门之后就没说过一句话的中年男人要了纸笔,在上面尽可能详细地写下酒精的制作方法以及合适的配比浓度。 后世用来消毒的医用酒精都有一个固定的浓度,太高或太低都会影响它消菌杀毒的效果。 谢虞琛怕这个时代的蒸馏技术不过关,还专门在旁边标注出几个判断酒精是否达到标准纯度的方法。 纸上的字宛若龙蛇飞动,笔法遒美健秀,如果说字如其人,那这幅字是绝对配得上面前这人的。 如果效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好,那这张纸的价格可能连千金都不止,众人心中纳罕。 因为谢虞琛在写完后,轻飘飘地就把纸丢到了红木桌上,仿佛是什么随处可见的玩意儿似的。 周洲小心翼翼地将它呈到榻上的人面前。男人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接过,眯起眼仔细端详。 许久,榻上的人眼底红血丝浮起,再不见刚才那副轻率的模样。 他郑重地道了声谢,把那张写了酒精制法的纸递给屏风后的中年男人,简单交代了几句后,才拿起一方素白的帕子,不轻不重地擦拭着指尖。 刚刚他一个不留神,竟把未干的墨迹沾在了手上。 擦干净指尖的墨痕,男人站起身,放下袖子遮住受伤的地方。 谢虞琛正准备跟着往门外走,对方又突然停下,转身借着门外的月色打量着他。 谢虞琛被他如幽潭般暗沉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皱了皱眉,刚打算出声询问,面前的人却突然开口 “我似乎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谢虞琛面色有些怪异,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派人前去探查过自己的消息。结局应该是一无所获,就连姓名这种最基础的东西都没查到。 不知道为何,谢虞琛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好像自己整个人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他嘴唇微张,刚打算把自己在茶楼时起的名字“成十全”告诉对方,就听见男人冷着脸道:“不要用那些化名敷衍我。” “那你也应该将自己的名字告诉我,这样才公平。”谢虞琛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也没有控制自己,顺着心意便说出口。 “乌菏。”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因为距离很近,在谢虞琛听来,就好像是在自己耳边响起的一样。 “吾名乌菏。” 从容、冷淡、富有磁性 ……莫名带着点勾人的意味。 谢虞琛沉默地走到了一旁的红木桌前,手指沾着已经冰凉的茶水,不发一言地写下了“谢虞琛”三个大字。 第33章 谢虞琛没料到的是, 三天后登船离开宝津渡,竟也要和这位人畏鬼忌的大巫一起…… 哦不对,他现在已经知道对方的名字, 不必再用身份称呼对方了。 开船没多久, 谢虞琛便觉得有些难受。强打着精神出了屋子, 站在甲板上吹风。 离开宝津渡乘坐的是两桅的楼船,但可能因为行程匆忙, 船上能住人的房间并没有拾掇出几间。 避无可避的, 谢虞琛的住处就紧挨在了乌菏的旁边。 听到外面的动静,屋里的人抬手打开了半扇窗户,瞥头向外看去。 一旁候着的周洲顺着乌菏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谢虞琛恹恹地倚在走廊的护栏上,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谢郎许是晕船。”周洲有些迟疑地开口:“隔壁那间屋子的窗户好像是坏了, 我昨天去检查屋子的时候, 推了半天都没推开。” 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 乌菏抬起眼皮看向周洲:“既然知道窗户有问题, 为何不叫人去修?” 周洲呆愣片刻,似是没想到乌菏会对这些这些小事在意。回过神来后, 他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屏风后面,低声吩咐奉茶的小厮去叫人修窗户。 刚准备告诉乌菏自己已经派人去了,周洲抬头就和对方冷冽的目光对上,他心道不好,赶忙往门外走, “属下这就去亲自盯着人修。”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32节 “回来。” 周洲的身影立刻在原地顿住,他转过身, 还没来得说话,就听见乌菏冷着脸吩咐道:“让谢虞琛到我屋里来坐着。” 为了压下身上的血腥气, 大人房里一直熏着冷香,对缓解晕船之症略有效果。 而且这间房的两扇窗户也是好着的,可以打开通风透气。 再者说,外面天气炎热,虽有江风拂面,但到底有可能中暑,若是在船上中了暑热,连对症的药物都没有。 更何况…… 周洲起码能列出十几条乌菏让谢虞琛到他房里歇息的原因,但没有一个是他们大人会考虑的。 想得一个脑袋都快有两个大了,周洲也没想明白他们大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是善心大发了吗?周洲顶着明晃晃的太阳,站在甲板上出神地想。 不对,他们大人根本没有善心这种东西。 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周洲强压下心里的疑惑,转身去盯着小厮修窗户。他可一点都不想知道大人吩咐下去的事没做好的后果。 屋外的周洲胆战心惊,坐到屋内的谢虞琛也没好到哪里去。 早在坐船离开蓬柳村到宝津渡的时候,谢虞琛就隐隐发现自己有晕船的迹象。 这回坐着乌菏的船离开宝津渡,路程更远,在水上的时间也比来时多了将近半个月。 为了以防万一,谢虞琛专门让赵怀买了些果脯蜜饯一类生津开胃的凉果,备在行李里。酸酸甜甜的味道能缓解几分晕船时的难受。 离开房间去走廊上吹风的时候,谢虞琛就从行李里拿了一小包盐津陈皮出来,捏了一片压在舌根下。 陈皮微微的辛辣刺激着口腔,谢虞琛慢慢恢复了几分精神。 正准备回屋里躺一会儿,身后却传来周洲的脚步声,来替他们家大巫传话,说是让自己到他屋里歇息。 可能是四肢发软脑袋昏沉的感觉太折磨人,谢虞琛稍加犹豫后,便点头同意了对方的邀约,揉着被晒得发烫的后颈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一进屋,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淡而幽的冷香。 像是寒冬腊月里,突然迎来一场大雪后的松林,仔细嗅闻还能依稀辨出一点腊梅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清澈的香气立马就驱走几分太阳下暴晒的暑热。谢虞琛缓缓吐出一口气,定下心神打量着屋内的布置。 和他住的那间房差不多的结构和大小,前厅后堂,中间有一张红木金漆的大座屏将两处隔开。 谢虞琛没继续往里看,等他收回目光时却发现—— 偌大的屋子咯竟然只有两个能坐人的地方。 一处被那位银发玄袍的大巫占着。 另一处在那位大巫正对面。 谢虞琛脚步微顿,犹豫半晌还是坐到了那人的对面。 身旁是半支的窗户,恰好挡住了一部分阳光,但又能让风吹进来。 对面那位话少,谢虞琛自上船就没听他说过几句话,他本人倒是没那么寡言少语,但这这种气氛下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长久的沉默会更显尴尬。 谢虞琛鬼使神差地想起自己袖里没吃完的半包盐津陈皮,摸出来放到桌子上,犹豫着开口:“你要吃吗?” 话音刚落,他面上的表情就僵了一瞬。 救命,他怎么会问出这种不过脑子的话来…… 谢虞琛暗自懊恼,刚想把桌上的陈皮条收起来,顺带说些什么掩饰一下自己刚刚的失言,就看见面前闪过一角广袖,紧接着桌上那包陈皮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去了。 “……” 还真的要吃啊。 看他皱着眉,挑挑拣拣半天才选出了一小条递进嘴里,谢虞琛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样,好吃吗?” “不好吃。”男人眉头微微皱起,想了想又补充道:“有点辣。” 谢虞琛没忍住,“扑哧”一下乐了。 他倒是没想过这位素来以酷虐凶戾出名的人竟然还有这样一面,忍不住解释道:“盐津陈皮就是这个味道,大巫若是想吃甜的,我屋里倒是有几样蜜渍的果干。” “不用了。”乌菏犹豫片刻,还是摇头拒绝了谢虞琛的提议。 “那行吧。”谢虞琛也不强求,顺手捏起一片陈皮送进嘴里,随口道:“大巫身上的伤还没好,应当不能吹风吧?” 正准备站起身关窗,男人却摇了摇头,“不碍事。” 谢虞琛“哦”了一声,收回手,回想起前两天夜里见到的那副场景。 连药都不愿意上的人,想来也不会在乎这吹风不吹风的。 “你前日留下的那张方子,我已经让人送到太医署的御医那里。若是确实有用,我便让人搜集来烈酒,着手按照你给的法子蒸馏。” “一切由大巫决定。” 谢虞琛倒是没想过让对方从一开始就接受酒精。乌菏会找人验证酒精的作用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毕竟能坐到那个位子上的,哪个不曾如临深渊薄冰地谨慎过,这位大巫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他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做事周全一点并不是什么坏事。 况且酒精也并是不万能的,只是在这个消毒杀菌的手段还比较匮乏的年代,可以给伤者提供一种治疗方法而已。 谢虞琛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两人之间又没了话聊。 正当谢虞琛思考自己屋里的窗户还有多久能修好,好让自己结束这尴尬的场景时,外面却突然响起重物落水的声音,还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讲话。 挺好的…… 现在用不着他苦思冥想地找告辞的借口了。 谢虞琛转头,对上乌菏陡然转厉的眼神,他低头掩下眸中情绪,就听见乌菏询问自己:“谢郎可要与我一同去看出戏?” 轻飘飘的声音,没有半分怒气,却偏偏让人心下一寒。 “大巫先请。”谢虞琛没有拒绝,跟在男人身后下了楼。 甲板上站着的人以周洲为首,几人身上的衣服全都湿淋淋地滴着水,还带着一点不属于自己的血迹。 再联想刚刚在屋里听到的声音,不难推测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唯一令谢虞琛惊讶的,是周洲身后那几人全部是一副小厮模样的打扮,其中一个还和他打过照面。 就是几个时辰前拎着食盒给他送早饭的那人。 但看眼下这副场景,谢虞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仆役是假,护卫才是真。 看来这船上还真是“卧虎藏龙”呢。谢虞琛不轻不重地瞥了乌菏一眼。 乌菏自然注意到了这束目光,挑了挑眉作为回应,然后便抽出腰间的佩剑,缓步走上前。 周洲等人是在背着谢虞琛和乌菏住处的那道走廊里擒住的刺客。但还有几个一时不察让他们跳水跑了,这才有了谢虞琛在屋里听见的落水声。 现在十来个刺客并排排地被仍在甲板上,看起来倒是整整齐齐。 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的刺客身上都是相似的衣服,从衣着上看不出什么信息,模样也很不起眼,是扔在人群里下一秒便会消失不见的那种。 谢虞琛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看来是训练有素,专门派来刺杀他们的。”他心道。 再一抬眼,银发披肩,一身玄袍的男人就已经走到了其中一个刺客面前。 像是嫌甲板上的血水会沾到衣袍上似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解下披风,递给了旁边的周洲。 那柄曾被谢虞琛在烛光下仔细打量过的佩剑抬起,乌菏用剑尖挑起脚边人的下巴,声音低沉悦耳:“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兴许本巫心情好,就留你一条活路呢。” 但不知为何,听到“活路”二字,那半死不活的刺客神情却更加紧张,就连原本视死如归的其他人,都纷纷露出一抹惧色。 “看来是不想说啊。”乌菏轻啧一声,唇边勾起一抹笑。 下一秒,整个人的姿态却陡然凌厉。 “不想说的话,就算了吧。” 伴随着这道声音响起的,是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 长剑轻轻松松就贯穿了刺客的身体,但却没有伤到致命处。 男人捂着伤口倒地,乌菏却不再给对方半个眼神,从周洲手里接过一条素白的帕子,轻轻擦拭起了剑身。 等到那方帕子已经尽数被鲜血染红时,乌菏才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下颌微抬,对一旁的周洲道:“我听闻这江水中常有喜好血腥味的大鱼出没,只可惜从未亲眼见过。不如就把他用绳子捆住手脚吊到船尾,看能不能引来几条大鱼,也好叫船上的人见见世面。” 轻飘飘一句话,就定好了地上那人的结局—— 或许是在江水中泡着,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也或许是被那些闻着血腥味儿游过来的大鱼一口一口啃咬而死。 ……听起来,仿佛前一种还好受些。 有两人快步上前将那个浑身是血的刺客拖走。很快便有惨叫声自船尾传来。 听到声音,乌菏像是一副很满意的样子,拎着剑又走向下一人。 “你也不肯说吗?” “那想必舌头也留着没用了,不如替你剜掉吧。” …… “也不肯说?” “那就削掉四肢做成人彘,摆到花瓶里作个景吧。” …… 他好像并不害怕问不出消息,只是单纯地以折磨这些人取乐,一个一个按着顺序杀下去。 一旁的谢虞琛看乌菏杀到第三个后,就再坚持不下去,搓着汗毛倒竖的胳膊躲到了楼檐的阴影下。 毕竟他再怎么样也是个心理正常的现代人, 周洲见状,殷勤地给谢虞琛端来了一碗消暑的梅子果饮。 对于周洲突然变得周全的态度,谢虞琛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伸手接过,倚着门柱慢吞吞地喝了起来。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33节 而周洲之所以会有如此变化,还是要从白天乌菏命他给谢虞琛修窗户说起。 他自十五岁起就跟在乌菏身边,一路从普通侍从坐到如今的阁领之位,对乌菏的性子再熟悉不过。 那是一个即使有人死在他眼皮子下面,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性子。 说不定还会嫌弃对方碍了自己的路。 现在却突然关心起门窗失修这种小事来。更离奇的是,就连平素最烦有人踏进他的房间,现在也主动邀谢虞琛进去。 周洲扪心而论,自己跟在他们大人身边这么多年,这样的场景绝对是头一回见。 就在谢虞琛端着梅子饮一边喝,一边琢磨那位还能整出什么花样来的时候,周洲也在偷偷打量着谢虞琛。 他怎么想也想不出对方能得乌菏如此对待的原因。 要说甜嘴蜜舌会说好听话,好像没有。 这几天他不知道在谢虞琛那儿挨了多少阴阳怪气的刺。 要说是卑躬屈膝的曲意逢迎,好像也没有。 这位做事全然是顺着自己心意来的。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总不能是他长得好看,大人才对他另眼相待吧? 苦想半晌都没琢磨出结果,周洲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为难自己,转身到船后看那刺客去了。 乌菏的狠辣手段还是有效果的。 挨个审到最后,其中一个刺客已经被吓得几乎是心胆俱裂。乌菏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就像倒豆子似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 “那些人是从哪里派来的?京城吗?还是绥桐?” 甲板上的血迹早已被人清洗干净。 夕阳暗沉,余晖铺满江面,映出满目浅金色跳动的粼粼波光。 但这副景色却没有进入甲板上站着的二人眼中。 这还是谢虞琛自穿越之后,第一次直面这种充斥着血腥气的危险。刚才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再怎么镇定的内心也难免生出几分不安。 第34章 但直到最后一个刺客被拖下去, 谢虞琛都没有把视线挪开,或是直接转身回屋。 乌菏没说大巫的身份谢虞琛需要伪装多久,但可以预见的是, 这段时间里, 他或多或少都要面对今天这样的场景。 ……甚至有可能亲自动手解决一个或几个人的性命。 谢虞琛不是那种会让自己逃避的性子。比起被动等待事情的到来, 他更擅长把主动权握到自己手里,不管是提前筹谋, 还是逼迫自己习惯这些血腥场面。 即使是在波谲云诡的京城, 乌菏也没遇见几个像谢虞琛这样性子的人。 因此吩咐完属下处理掉甲板上这些刺客,乌菏转过身来,看到船楼下站着的谢虞琛时,眸上明显带了几分惊讶。 对视一眼,谢虞琛放下手里已经空了的茶碗, 起身向乌菏走来。 船上有些晃荡, 谢虞琛的步子迈不快, 乌菏却没有半分等待的不耐, 视线落在逐渐向他靠近的人身上,静静站在原地。 “第一次见到杀人的场景?”他半个身子倚在木栏上, 很随意地问。 “……也不是。” 谢虞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好抬起手臂,指了指船尾的方向。 小厮模样的侍卫正扯着绳子,拉上来一具“不太完整”的尸体。 “不太熟悉这种,杀人的场景。”他艰难地解释。 乌菏“唔”了一声, 认真提议:“多看几次,说不定就见惯不惯了。” 可能是天生缺乏同理心, 他最多只能给出谢虞琛这个建议。 毕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除了习惯。 谢虞琛没和他辩驳“一个正常人到底能不能对血腥残暴的场景习以为常”这种严肃的心理学问题, 反正目前看来,他面前这位的接受度很高。 毕竟是从血雨腥风里走出来的人,手段狠辣,爱好独特点也正常。谢虞琛努力安慰自己。 刺客很快招供,来汇报的人声音并不大,又被被水浪声盖住了大半。 再加上谢虞琛对那些地名和人名都不熟悉,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懂多少,最后只好扭头问乌菏本人。 是京城那边派来的人,还是绥桐? 在这个档口上,也只有这两个地方的可能性最大。 “是京城。绥桐那边的消息没这么灵敏。”乌菏并没有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谢虞琛。 “京中的人并不知道我调查的具体进展,派刺客来不过是为了阻止我顺藤摸瓜地查到绥桐罢了。” “但已经查到了不是吗?”谢虞琛扬眉。二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一抹浅笑。 思绪斗转间,谢虞琛突然意识到另一件事。“所以船也不是在往绥桐的方向去?”他问道。 “当然不是。”乌菏朝船行的方向看了一眼,手指关节轻扣木栏,发出闷闷的声响,“一东一西,背道而驰。” 江面泛起点点金波,似乎能延伸到极远的地方。谢虞琛的目光顺着水流的方向落在远处水天交界的地方,思绪也随之蔓延开来。 朝着与绥桐相反的方向去是为了混淆视听,让暗中刺探消息的人分辨不清乌菏的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乌菏为什么要登上这艘船?这才是谢虞琛疑惑的。 他完全是在多此一举。 自己本就要扮成他的模样,扰乱那些躲在暗处的视线。乌菏本人则可以直接隐匿身份前往绥桐。 他相信乌菏这样的人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在无用的身上。 难道就为今天这一场刺杀? 谢虞琛侧身看向对方,虽然没开口,但眼神已经将他的疑惑传达得明明白白。 日落之后的江风越吹越大,乌菏的一头银发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显出几分肆意洒脱之感来。 谢虞琛突然想起,在自己遇到乌菏的这几回里,对方似乎只束过一次发。剩下的时间要么半披在身后,要么是用一根与他发色相近的缎带,松松垮垮地扎起来。 也不知道他在上朝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散漫自在。 “我好以杀人取乐,你没听说吗?”乌菏唇角勾起一抹笑,莫名很配他这副衣袍被风扬起,发丝散乱的姿态。 形相清癯,萧疏肆意,大抵当如此。 知道自己从乌菏这儿问不出什么真话,谢虞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不再提及这个问题,随便找了个由头告辞回了自己房间。 可能是行到了水流比较平缓的河段,船身晃动的幅度也比白天小了点。谢虞琛走到屋内,把自己往榻上一倒,疲惫地舒了一口气。 躺着歇了十几分钟,刚打算起身洗漱更衣,外面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谢虞琛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抬手搓了搓脸颊开门。 门刚打开,他就看到周洲立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汤药看起来黑漆漆的,闻着也不像什么好东西。 “有什么事吗?” 谢虞琛语气算不上太好,周洲挂在脸上的假笑也随之变得有些僵硬。他解释道:“大人说今天甲板上的情形不大好看,可能惊吓到公子,就让厨房熬了安神的汤药,命属下送过来。” “替我多谢大巫。”谢虞琛犹豫着侧身让开,让周洲进去,“就放到桌子上吧。” 周洲放下药碗,正准备告辞离开,谢虞琛却出声叫住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了过来,“上面是一些乔装打扮、易容之类的技巧,你们大人可能会用得上。” 上面零零碎碎写了十几条。有的是他在演和自身形象差异比较大的角色时,总结出来的一点经验,也有他跟造型师学来的化妆技巧。 反正只要是谢虞琛觉得对方有可能用得上东西,就都在纸上记了下来。 周洲是奉了乌菏的命令才来送的安神汤。他本人心里对谢虞琛还保留着几分微妙的敌意。 现在拿着对方递过来的纸,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离开的背影颇有几分仓皇。 谢虞琛没有理会周洲复杂的内心活动,低头打量起桌上的安神汤来。 “……” 直到汤药的热气快散尽,他才勉强确定这应当不是乌菏一时兴起,嘲讽他心理承受能力太差的恶趣味。 虽然很难理解,但乌菏确实在是希望他能睡个好觉。 捏着鼻子喝完,谢虞琛草草洗漱一番后便继续躺回榻上。 只要是药,味道就不可能有多好,但好在药效还不错。没过多久,谢虞琛的意识就开始模糊,脑海里朦朦胧胧闪过今天发生的许多事。 想起那位自称以杀人为乐的大巫,谢虞琛轻叹一声“怪人”,随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就在谢虞琛睡得正熟的时候,与他房间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这个时候却在收拾着行李。 接过周洲递来的纸,乌菏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纸上的字迹。里面的许多内容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东西,但细细一琢磨,又能觉出几分巧思。 乌菏眼底闪过一抹兴味,把这张堪称易容伪装宝典的纸对折两回,收进了袖子里。 周洲自离开谢虞琛的屋子到现在,脸上复杂的神情就没消失过。他一边觉得谢虞琛确实有几分能耐,一边又觉得这点本事还配不上他们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特殊对待。 总之整个人就很纠结。 特别是前天,他们大人本来应该在谢虞琛上船后就带人离开宝津渡前往绥桐。却生生在船上多耗了两天的功夫,搞得现在还得摸着黑赶夜路。 乌菏瞥了一眼正站在原地发愣的周洲,冷声道:“你若是还抱着今天的态度做事,就给我滚回京城去。” 周洲闻言一惧,明白自己的偏见已经惹恼了乌菏,连忙俯下身子拱手告罪:“属下知错,还请大人恕罪。” “没有第二回。”乌菏摆摆手,示意他自己下去领罚。 …… 周洲对他的不满谢虞琛自然能察觉到,只不过想到未来几个月还要和他一起共事,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平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有计较。 乌菏是在当天夜里离开的,等到谢虞琛一觉醒来,船上就只剩他、十几个伪装成小厮的护卫。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34节 以及…… 在门口站着的这位内卫阁领。 “你这是在干什么?”谢虞琛看着门口面色发白,眼底青黑的人,满脸疑惑地问。 周洲昨天刚被乌菏敲打过,又受了罚,此时自然不敢放肆,拱手行了个礼,低眉顺目地解释道:“大人原本是借着代天子巡视的名义离京到各地巡视,或巡盐,或巡漕,不知谢郎打算如何?” 听他话里的意思,之后的行程竟是要交由自己做决定吗? 谢虞琛神色微滞,他本以为按照对方的计划,自己只要安安静静做一个傀儡摆设就行,用不着考虑别的事情,可现在看来乌菏好像放了不少权给他。 思考了一会儿,谢虞琛犹豫着说了一个地名。 “东山一带距离这里远吗?” 之前石灰砂浆大受欢迎的时候,谢虞琛曾听王家兄弟提过一嘴,说定徐县好多人家的石灰石都是从东山一带运回来的,其中花费之高昂,令人咂舌。 “东山?”周洲愣了一下,“倒是并不远,只是要麻烦些。得先顺着沅江再行约莫十日,到辉西后再换成马车。” “不过那里多山,地方也穷,并不是什么好去处。”周洲像是想起了什么,苦着脸摇了摇头。 整个东山州的人口满打满算都不够万户,在南诏大小州府中的排名都是垫底的。下属的五个县里更是没一个富庶地方。 每年到交税的时候,他们大人都能收到一沓哭穷的文书。 “穷点好啊。”谢虞琛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反问道:“那东山州的刺史可曾见过你们大人?” “不曾。”周洲摇头。 地方州府上的刺史大部分都是京官外调或者同级调任,少有从地方县令中提拔起来的,只有东山州是个特例。 第35章 没办法, 东山作为一个出了名的穷地方,既没有油水可捞,又难做出政绩, 实在没人愿意去, 最后只好提拔了一个当地的县令坐到刺史的位置上。 自那位县令坐上刺史之位, 满打满算还不够两年。律法规定地方官员每三年才会进京述职一趟,这位新上任的东山刺史自然是没有和乌菏见面的机会。 周洲低头琢磨了一回儿, 也大抵明白了谢虞琛的意思。点头应了下来。 毕竟谢虞琛再怎么伪装, 也不可能凭空捏出一张和乌菏一模一样的脸来。放在后世说不定还有机会,但就现在这个技术水平,显然没戏。 这样一来,去一个没人亲眼见过乌菏样貌的地方,显然会保险得多。 毕竟这位南诏大巫, 最出名的特点便是银发墨瞳、喜着玄色衣袍。 如果非要再往里加一条的话, 那应该是—— 有一副足够销魂夺魄的样貌。 回想起自己昨天站在船楼的阴影下, 朝着乌菏一步一步走过去时的情景。 他一身玄色的长袍被风扬起, 嵌着金玉的革带掐出劲瘦的腰形。乌菏的表情很冷,周身的压迫感融进渐暗的夜色中, 像是最名贵的剑,有着最尖锐冰冷的刀锋。 谢虞琛当时就想:他混迹娱乐圈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俊男靓女,但却没有一个人,只一入眼, 便教人心魂俱震。 只可惜“大巫”这一身份的威慑过重,寻常少有敢直直地对上他目光的人, 自然便忽略那人的世间罕有的绝色样貌。 可真是……暴殄天物。 谢虞琛暗自感叹一句,转身回了房间。 *** 自古以来, 巡按御史对地方官员来说就是胆颤心惊的存在。 管你是官居正二品的大都户,还是从三品的上州刺史,见到巡按御史都得“迎跪道旁”。 毕竟巡按御史对他们的评价直接影响到自己头顶的这顶乌纱帽还能不能戴稳。 而那位大巫就不一样了,若是被抓住差错,别说脑袋上面的乌纱帽,就是乌纱帽下面的脑袋,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若说寻常人只是畏惧乌菏,那作为年年都收不齐粮税的东山刺史关泰初,他本人就差选处风水不错的坟地,把自己给埋进去,省得劳烦乌菏身边的内卫动手。 要说关泰初这个刺史做得有多不称职,那倒也没有。治民、举贤、决讼、检奸,这些事他也兢兢业业地在做。 只是关泰初能力本就只是中人之资的水平,不然也不会在一个县令的位置上熬了将近十年,才捞到一个最末流的刺史之位。 再加上东山一带的先天条件就摆在那里——资源不丰,土地贫瘠。 是个实实在在的饥苦之地,关泰初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实属不易了。 听闻大巫驾临东山的消息,州里大小各部官员日夜惶悚不安了数日,终于熬到一行人的车驾停在了城门下。 一大早,关泰初就率领两位长史、司马,以及六曹各部的参军候在城门口。 远远瞧见大巫的车驾,众人“哗啦”便跪了一地。 “恭迎圣巫大驾。” “愿巫神佑我南诏。” …… 谢虞琛一下马车,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暗暗定了定心神后,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诸位免礼。” 一众官员应声站起,但仍是把头垂得低低的,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不敢抬头平视。 谢虞琛的目光扫过众人低垂的眉眼,为首的那人模样很不起眼。 黑黑瘦瘦的一个,头发被深色的幞头包着,隐隐能看到鬓边的灰白。着一身半旧的赭褐色衣袍,衣襟的位置已经开始泛白毛边。 ……这应当就是东山州刺史关泰初了。谢虞琛心想。若不是站在一众官员的最前面,他当真要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路过此地的小老头。 诚惶诚恐地走上前来,关泰初陪着笑道:“大巫一行舟车劳顿,卑职已经在城内备好了酒席,为大人接风洗尘。” 谢虞琛顿了顿,看了一眼他身后稍显破败的州城城墙。 刚才恰有一阵风吹过,他总觉得有来不少灰土从这夯土城墙上掉下来了。 再配上旁边瑟缩着的众位大臣稀疏的头发,真是…… 要多恓惶又多恓惶。 一阵让人惶恐的沉默过后,谢虞琛轻咳一声,勉强开口婉拒道:“一路奔波劳累,关大人还是先带吾一行人到驿馆歇息。至于接风洗尘什么的,就再说吧。” “……是。”关泰初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引着众人进城,半点也没有因为谢虞琛的不赏脸而生气或失望。 不赏脸是好事啊!关泰初心道。 东山地穷,他们州府也没什么钱,好不容易凑齐一桌像样的席面,但也只是“勉强”而已。 自今天睁开眼睛,关泰初那颗悬着的心就没放下来过,生怕这位大巫因为洗尘宴太过寒酸而迁怒于他们,现在终于能松一口气。 后厨的鸡鸭估计还没开始杀,现在通知过去还能再省一笔钱。关泰初低着头琢磨。 东山州的驿馆自然是不能给金尊玉贵的大巫住的。早在半月前,关泰初就命人在州衙附近的玖角巷拾掇出一座三进的院子来。 院子从前是一位长史的官邸,所以还算齐整,也没有像谢虞琛一路走来看到的院子似的,一副缺砖少瓦,墙皮脱落的落魄样。 静谧的玖角巷中。 周洲安置好内卫后,就转身回了院子,去向谢虞琛汇报自己的安排。 在到东山州前,他还有些担忧对方能不能撑起他们大人的威仪来,现在看来完全是他多虑了。 谢虞琛挑起帘子走下车门时,即使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背影,周洲也依旧被对方突然展现出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楞在原地,僵着身子不敢动作。 ……丝毫不亚于他们大人本人的威吓。周洲抚着心口想。难怪对方一路上都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 谢虞琛在城门口对关泰初说的那些话并不全是推辞。一路赶来,从水路换到陆路,行了有大半个月。马车又不像后世的汽车一眼平稳。 一路上的颠簸劳累,只有亲身经历过一回才能明白。 短短二十余天,谢虞琛在蓬柳村攒下的那点体重就全掉回去了,甚至比去年刚入秋时还要清瘦不少。 “关大人派人来问话,问公子休整几日后是先巡视农仓,还是先检查关防?” 虽然最开始乌菏计划里的巡视不过是走个过场,但即使是面子工程,也是要糊弄一下的。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行程完全交由了谢虞琛决定。 周洲问完便垂着胳膊站在旁边。谢虞琛面对关泰初等人时的气势余威犹在,想起在船上对谢虞琛的几分轻视,他不免有些心虚,此时就更加安分。 “我记得东山有几个规模不小的采石场?”谢虞琛突然问道。 “这……”周洲面上的表情立马僵了一瞬。东山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他们这些京城官员向来是极少关注过的。 就连乌菏本人,也只是因为每年交不上赋税的地方都有东山,才对这个地名有了几分印象。 “属下不清楚。”周洲摇头。 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谢虞琛道:“还是让关泰初过来见我吧。” “是。” 周洲很快便带了关泰初过来。 那个面露惶恐的瘦干老头一进门,就忙不迭地行了个大礼。 “下官见过巫神大人。” “起来吧。”谢虞琛抬手示意周洲搬来一个鼓凳让关泰初坐下,撑着下巴倚在榻上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是有几个。”关泰初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揣摩着谢虞琛的意思,他继续说:“东山州里大多是黄灰色的石山,把岩壁上的石块凿下来后,再捣碎成拳头大小的碎石,最后在送进煅烧炉里加热便能造出石灰来。一车石灰约莫能卖三十文。” 从东山生产出来的石灰一车卖三十文,算上损耗,运到定徐县时,一车已经加到了近百文的价钱。 还是运输成本太高了啊。谢虞琛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关泰初却把谢虞琛这点微不可查的叹息当成了不满,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也就是最近几个月的时间有许多操着江安口音的商队前来,说是他们那边流行起一种刷墙的法子,需用到这些石灰石,石灰石的生意才兴盛起来。” 实在不是他们东山州故意不交税款,是真的没有钱啊! 关泰初胆战心惊地缩着手站在一旁,生怕座上的人露出不满的神色。 好在对方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计较这些的打算。 关泰初的声音传到内间里,正在煮茶的周洲撇了撇嘴,心道:“那什么石灰砂浆就是你面前这位琢磨出来的东西,人家对你东山有多少采石场,一天能生产出几车石灰,怕是比你这个刺史都清楚。” 谢虞琛屈起手指,轻轻敲了几下桌案,很快便做出了决定,“我打算三日之后到采石场视察,到时候还需要关大人替我带路。”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35节 “采石场这……”关泰初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采石场环境恶劣,整日尘土飞扬,大巫千金之躯,实在不宜踏入那种地方。” 更重要的是,采石场里到处都是些半人多高的石头,若是一个不小心,把这位大巫伤到、碰到哪了,他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啊! 见座上的人不以为意,关泰初刚想再劝,抬头就和谢虞琛不悦的目光对上。 他登时一阵胆寒,连声道:“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让人准备。” 座上的人这才又恢复了刚才那副惫懒的神态,但没人敢真的放松心神。 “下去吧。” 听到这话,关泰初才如蒙大赦一般,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因着从前乌菏的凶名在外,到东山的这几天,几乎没什么人敢往他眼跟前凑,谢虞琛得以安安稳稳地歇息了三天。 第四日上午,关泰初便和两名士曹一起,带着一行人来到了距离东山州府最近的一处采石场中。 因着采石场内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所以谢虞琛一行人当天就要赶回州府,早上便走得特别早,几乎是城门一开,马车就驶出了城。 坐在最中间的那辆马车内,谢虞琛困得直打哈欠。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时,突然一个颠簸,侧额便磕到了车厢上。幸亏整个车厢内都用了一层软皮子包着,才免他落下个额前青紫的命运。 揉着微微发痛的额角,谢虞琛看向车门口守着的周洲,哑着声音问道:“到哪了?” “回大人,这才刚出城不过半个时辰。” 谢虞琛点了点头,抬手掀开帘子看向窗外。 整个东山州似乎都被一层灰蒙蒙的雾罩笼着,路上也没什么行人。 手肘撑在窗檐上看了许久,谢虞琛才见到一个庄稼人打扮的汉子牵着牛走过。 不论是人还是牛,都瘦得可怜,呈现出一种颓丧的落魄来。 谢虞琛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许大郎时的场景,和他刚看到的人有着相似的木然。 那时的蓬柳村也不是什么富庶地方,但好歹村里人都饿不死。 后来许家食肆的生意火起来后,连带着村人们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 再到后来,又有了石灰砂浆的工程,王家兄弟在谢虞琛的指点下组织起好几组施工队,前往附近的县里给人粉刷墙壁,一趟下来也能赚大几十文,足够一家子生活大半个月。 “虽然辛苦,但日子过得却有盼头。”这是谢虞琛在离开前,对蓬柳村最大的印象。 再回想起他前几日一路走来时看到的场景,谢虞琛心中连连叹气。 他幼时有父母亲族庇佑,后来成年进了演艺圈也从未受过什么挫折,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可以说谢虞琛从前二十余年的人生里都没怎么吃过苦。 没有切实过过苦日子的人,很难真正理解那种……拼尽全身力气也很难活下去的悲哀。 但这并不代表谢虞琛就不能对那些人的处境产生共情。 他也许不能感同身受他们的苦楚,但他会因为看到他们身处厄境,无力改变而难过。 就像现在这样。 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谢虞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念头。 “我需要为他们做些什么。”他心想。 其实整个采石场也没什么好看的。 叮叮当当敲击山石的声音、石块碎裂的声音、工匠们喊号子的声音……无数声音在烈日的暴晒下混杂在一起,直吵得众人头疼欲裂,恶心反胃。 “要不大人还是先换个地方看看?”关泰初看着谢虞琛紧锁的双眉,忍不住问道。 因着谢虞琛的交代,不准他们提前派人来布置,因此采石场还保留着最真实的模样:混乱、吵闹、尘埃漫天、充斥着汗味。 “不用了。”谢虞琛用绢帕捂住口鼻,轻咳几声,摇头道。 第36章 “大人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看出谢虞琛的欲言又止, 关泰初赶紧问道。 收回看向石场里工人的视线,谢虞琛叹了口气,许久才摇头道:“没什么。” 他本想吩咐关泰初, 让他给里面劳作的工人们每人分发几个类似于面罩一类的东西, 好让灰尘没那么容易进入人们的口鼻。 自己只不过在远处站了一会儿, 就被灰尘呛得直咳嗽。一天到晚都呆在这个恶劣环境里劳作的人们,他们受得罪可想而知。 但再一琢磨, 又想起东山州左支右绌的赋税, 谢虞琛最后还是无奈作罢。 还是得发展起经济来啊,他心道。 叫来采石场的一个小管事,谢虞琛朝着下面开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询问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做一天工能赚多少银钱?” 小管事一看谢虞琛银发半束, 就知道面前是那位权朝倾野人人畏惧的巫神。 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谢虞琛身后鹌鹑似的关泰初, 不敢欺瞒, 实话实说道:“回这位大人, 这些人一日,大约能得……三文钱。” “一车石灰石卖三十文, 工人们劳作一日才得三文钱。”谢虞琛声音冷得像是能将周围的空气冻结。 他点了点头,气极反笑,“真是,让我满意得很。” 明明是暑热难耐的天气,那小管事却觉得如坠冰窟一般, 连牙关都开始打着颤。 “大人饶命!那些银钱小人们没有私藏半分啊!” 当即便扑通一声跪下,他颤着声音告罪道:“这全是我们掌柜的吩咐, 小人也只是个听人吩咐的啊!” 他自己一天的工钱,也不过比下面采运山石的人多两文钱, 顶多是能少受点罪,不用在烈日暴晒下干活,仅此而已。 头磕在地上,溅起一圈圈的细土。 谢虞琛也知道他不过是按命行事的,挥了挥手,不愿与他多言:“你下去吧。” 那小管事千恩万谢地退下,谢虞琛转头看向身后的关泰初,神色淡淡:“这些事关大人都知道吗?” 关泰初心里暗叹一声,这让他如何是好! 该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说知道吧,他作为一方父母官,明明知情却不加管束,不是失职又是什么? 大巫这副模样明显是懂了怒气,可他确实没有关注过采石场这些事。但若是实话实说,回一句“下官不知”,也一样没他好果子吃。 有汗珠从关泰初额头滚落,他也不敢抬手擦拭,僵着动作嗫嚅道:“这些都是私人的采石场,律法里……没有规定,官府也不好管束……” 他说得倒没什么错,现在又没有劳动法规定工人们的最低工资。矿场开出来的工钱只要有人愿意做,关泰初总不好拦着不让人家做工。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以官府的名义开办?”谢虞琛眉头微皱,显然对关泰初的说法没有多满意。 “这……” 石灰石刚兴起没几个月,就连关泰初都是在没多久前,才刚打听清楚这石灰石的用处。 但不管怎样,放任这些石场欺压百姓就是他这个一州刺史管辖不利。关泰初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一个“不好与民争利”的借口。 许是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寻得不怎么样,关泰初说完便垂着手站在了原地,只等谢虞琛降下罪来。 “这不叫与民争利,这是放任豪绅欺压剥削百姓!” 谢虞琛拂袖而去,临走前冷冷看了关泰初一眼,沉声道:“限你在一个月之内处理好,不然的话,当心你头上的那顶乌纱帽。” “是。” “下官恭送巫神大人” 周洲跟着谢虞琛上了马车,也是一脸的不忿。 他在京中就没有见过像关泰初这样的官,遇事不想着怎么处理,反倒是惯会给自己找那些托词。 “我看大人就不该给他什么一个月的时间,应该直接革职查办了才是。”周洲撇着嘴道。 “他本就资质平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谢虞琛倒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像是想起什么什么似的,半是感叹地说道:“况且,若是罢免一个关泰初,就这等穷苦之地,还不知道能不能等来个比他强的官。” 好像确实是这样…… 周洲愣了片刻,最后不得不承认,现如今除了让关泰初将功折过以外,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谢虞琛斜睨了周洲一眼,见他一副垂眸深思的模样,便道:“反倒是你,之前不一副横眉冷目,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吗?现在怎么替我考虑起来了?” 对于周洲从前的行径,谢虞琛把它们统称为“一个乌菏毒唯的自我修养”。 具体表现为—— 除了乌菏以外,看谁都不顺眼,觉得都不如他们大人。 以及若是他们家大人对谁表现出了几分特殊的对待,他便要从头到尾,把那人认认真真地挑剔一遍。 周洲从前的表现,就像极了他前世在娱乐圈时见过的那么一小部分粉丝,只不过最近不知为何,突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周洲被谢虞琛问得哑口无言,恍然惊觉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面前这人的态度就不再是像从前那样,轻视中还有一点微不可查的敌意。 有时候甚至会从谢虞琛的角度出发,考虑和安排事情。 不对劲,这不应当! 周洲深吸一口气,又心道:“可这几天下来,面前这人一言一行确实没有半点可挑剔之处。” “特别是在今天这件事上,更是比朝中那些只知道弹劾这个排挤那个的老头好太多了。” …… 还不知道自己这个行为在后世叫“黑转粉”的周洲支支吾吾半晌,都没组织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谢虞琛却不愿等了,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通知众人回城。 对于如何“将功折罪”这件事,关泰初回去想了好几天都没想出一个有用的办法。最后只好厚着脸皮,胆战心惊地找上了谢虞琛。 “若是觉得突然禁止私人采石太过冒进,为什么不以官府的名义开办一个采石场,倒逼他们整改?”谢虞琛端起桌上的茶碗,低头浅啜一口,不疾不徐地问道。 百姓们有了待遇更好的官办石场,怎么可能再去原来的那些地方做工。这样一来,若是那些石场还想再继运转下去,就必须提高工匠们的待遇。 若是东山州人烟稠密,这个办法或许起不到作用。 但现在整个东山州的人口满打满算都不够万户,年轻力壮能吃得了这份苦的人就更没有多少。 “不是下官不想办。”关泰初苦着一张皱巴巴的脸,叹气道:“实在是开采出那么多石灰石也卖不出去啊。” 虽然这些时日城里多了不少购买石灰石的商队。但石灰砂浆里石灰的占比并不多。实际算下来,州里现有的三个采石场就足够了,实在没有那么大的市场供他们再新建一个石场。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36节 “你只管去建便是。”谢虞琛打断了关泰初的解释。 对方的顾虑他自然清楚,但他既然吩咐关泰初去做这件事,就不可能没有相应的对策。 送走了有口难言一脸菜色的关泰初,周洲回了谢虞琛屋里,再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询问道:“公子是又想出什么办法了吗?” “你可知道江安府新流行开来的石灰砂浆?”谢虞琛起身走到书桌前,顺口问道。 周洲眼疾手快地凑上去,一边替谢虞琛研墨,一边一心二用地点了点头。 用石灰砂浆砌墙的法子在江安府流行不过半月,便被一户人家写信告诉了在京城做官的表亲。 许是为了拉拢关系,那人还殷勤地表示可以帮对方牵线,介绍那什么施工队给他,也好重新修缮一番官邸。 有了第一幢石灰砂浆抹面的府宅,京城中很快便流行起了这种墙面。 就连宫里的那位小皇帝,听闻这件事后都主动叫来乌菏,提议给他用那石灰砂浆新修一遍府宅。 要不是出了绥桐这遭事,恐怕他们大人现在都已经住上那石灰砂浆抹面的屋子了。 这一对君臣之间的关系,倒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差。听完周洲的解释,谢虞琛轻声笑了一下,随口道:“错过那石灰砂浆也不是什么可惜的事情,将来还有更好的。” 还有更好的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公子想到的办法便是造出一种比石灰砂浆还要坚固美观的东西,以此来扩大石灰的市场吗? 周洲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忍不住期待起了城外那座还没有开始建造的采石场。 …… “东山多灰石”这句话可不是无的放矢,放眼望去,重重叠叠的山峦无一不是黄灰色的模样。 就连植被都少得可怜,只能在山角下的一小片地方看到星星点点的绿意,怎么看都觉得有几分凄凉。 这样的自然条件下,建个采石场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谢虞琛给关泰初的一月之期才堪堪过去大半,采石场便已经建成,开始招募起工匠。 城外的告示中,清清楚楚地写着:官府出资督办的采石场落成不久,需招募数百个匠人负责开采、运输、锻造矿石的工作,工钱每日十文,按日结算。 不过半日,官府招工的消息便在附近传开了。 别说原来就在采石场上工的人,就连附近村县家中有年轻人的百姓,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纷纷跑到城门口,想要看看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一天的工钱有十文,还管晌午的一顿饭吃。告示上白纸黑字,我看得清清楚楚的,绝对没错!” 很快,城西的采石场便招满了人手,陆陆续续开始了石灰石的生产。 “记得按照这纸上画好的图样,做一些面罩给工人们发下去。” 玖角巷的府宅里,谢虞琛正对着关泰初吩咐道。 这个时代的采石场都是露天开采,那次他去视察的时候也看到了,整个石场里都是漫天的尘土。常年在这种环境下劳作,身体很难不得病。有个口罩遮挡着,也算能减轻点伤害。 “下官明白。”接过周洲递来的图纸,关泰初叠好放进袖中。 这批面罩又是一大笔的开销,不过这回这位向来抠门的关大人却没有辩驳。 采石场一行,看见自己管理下的百姓生活得如此艰苦,关泰初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只是从前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这位巫神大人真能把这石灰生产发展起来,也是东山州百姓之幸。 跟在他身后的仓曹参军暗自计算着账面上的收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东山州的仓廪本就不丰,就连维持采石场运转的一部分钱,都是关泰初挪用了一部分本来计划接驾乌菏时的银钱开销。 不过既然大巫发了话,他们刺史大人也没有异议,他一个小小的从八品仓曹,只要按吩咐照做便是。 第37章 (含1k营养液加更) 深夜的东山州城外, 偶有声似乌鸦一般的鸟雀鸣叫传来,配上呜呜的风声,莫名显得有几分哀婉。 本应该陷入酣眠的时间, 有人却因为官营采石场如火如荼地建设而难以入眠。 城外一座三进的大宅中, 烛火还依旧亮着。 “这几天采石场的劳工已经走了大半, 若再由着他们发展下去,咱们的石场迟早得倒!” 说话的那人一脸忿忿, 此人便是谢虞琛那日视察的那座采石场的场主。 谢虞琛一行人来得突然, 别说提前准备,等到对方都带着怒气拂袖离开之后,他这边才姗姗来迟收到管事的消息。 也怪他,这几个月靠着把石灰石卖给那些江安府来的商队,赚得盆满钵满。不仅换了三进的大宅, 还在外面包下一间院子养了个外室。 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沉醉在温柔乡里, 难保就起的晚了些。 不过他绝对不会承认这是他自己的问题, 把错都推在了来禀报消息的管事身上。 谁让他不早点告诉自己谢虞琛要来视察的消息呢?挨一顿骂,再罚两个月的工钱没问题吧? 至于上次管事因为汇报消息, 打搅了他的清梦被责骂得如何惨,他是半点都想不起来的。 “还不是怪你!”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粗声粗气地斥责道。 “要不是你忙着和那小娘皮颠鸾倒凤,怎么会惹恼了那位?连带着我们家的矿场都受了牵连!” “怎的还怪起我来了?”最开始说话的那人不甘示弱地嚷嚷道:“要不是我家的矿场离州府最近,你以为你们能逃得过去?” “你家那破矿场环境还不如我那儿。要是半月前劳工被砸死的消息让那位知道了,你看你现在还能不能安稳地坐在这儿说风凉话?” 听到这话, 那山羊胡子拍案而起:“开石哪有不出意外的?我已经赔偿了那人的家属半贯钱,这事儿就是放到州衙里去说, 他关泰初也找不出我半点毛病!” “呦呵,你倒是硬气, 也不知道是谁,看那位要清查矿场,这才急慌慌地叫人拿了半贯钱堵人家爷娘的嘴,现在倒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正气样子。” 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在花厅中响起。眼看着众人就要吵嚷起来,坐在最上首的那人“咚”地一声放下茶碗,“要吵给我出去吵!我叫你们过来是让你们吵架的?”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尽管面上还带了几分愤然,但众人还是不情不愿地坐回了各自的位子上。 “那现在怎么办?”山羊胡子看向厅堂正中间的人。 若仔细计较起来,他还得叫对方一声堂伯。 最开始石灰生意还没那么红火,整个东山州只有一家采石场,便是他这位堂伯的。 后来对方年纪渐长,身体也不大好了,再加上石灰场的生意越做越大,才有了他们在座的几个小辈。 今天,东山州仅有的三家采石场的掌柜都坐在了这里。 原因也很简单。 谢虞琛前段时间让关泰初创建的采石场开始招工,待遇和工钱比他们好了数倍不止。原本在他们这儿干活的工匠立马走了大半,眼看着生产就要进行不下去,他们自然急了眼,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为首的那人全名仲学文,不过性子和他这个名字却没有半分相似。他早些年走南闯北地四处谋生,将近不惑之年才有了现在的家业,可以说手段和心计都不缺。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他甫一开口,厅堂里吵吵嚷嚷的那些小辈即使再不忿,也都不敢造次。 “那位的霉头你们触不得。” 苍老的声音在厅堂响起,明明不是多威严,众人却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看向对方。 仲学文口中的“那位”自然是代天子巡视的乌菏。实际上是谢虞琛,不过在人们眼里是同一个人而已。 “那位”别说是仲学文惹不起,就是放眼整个南诏,除了少数几个胆大包天的,就没人愿意和他对上。 厅堂里的众人头一回观点相同,没有争辩,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那就任由他们走的走,散的散?这采石场还要不要开下去了?” 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传到了仲学文耳朵里,他沉沉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年轻人过于急躁可不是一件好事。” “……是,侄子明白。”刚刚说话的那人心里一颤,赶忙低头告罪道。 “不过你们也不必太着急。”仲学文收回视线,继续道:“那位只是顶了一个巡视的名头,东山苦寒,他总归还是要回京的。” 没了大巫撑腰的东山刺史就犹如拔了犬齿的虎狮、飞不起来的鹰鹫,没有半分需要畏惧的地方。 ……起码在仲学文看来是这样的。 “所以你们现在尽量低调些。那位已经对采石场有许多不满,切不可再生事端。知道吗?” 众人连连应是,仲学文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里也带了几分长辈的和蔼来,“等到那位回了京城,那个所谓的官办采石场,该怎么对付还不是由着你们来。” “小侄明白。” “孙儿明白” …… “明白就好,那位想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顺着他的心思来。那些劳工的工钱,该给的也给他们去。” 仲学文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又道:“行了,时间也不早了,都各自回去吧,我也要歇息了。” 说完,也不等众人是什么反应,就在仆役的搀扶下转身出了厅堂。 …… 对于仲学文一行人的知情识趣,谢虞琛倒没有露出什么满意的神情来。他心里清楚,那些人不过是慑于乌菏的威名,暂时避着自己的锋芒罢了。 等到他一走,他们又会恢复原状,说不定还要变本加厉,把这段时间亏损的的利润全给补回来。 这些人是典型“只有知道痛了,才能长记性”的那类人。 不过这回谢虞琛根本不打算给他们“长记性”的机会。 对于这些蠹虫,就应该斩草除根才是。哪能留下让他们东山再起呢? 谢虞琛没有预兆地笑了一下,把一旁正在汇报矿场进展的关泰初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让对方不满意了,惴惴不安地放低了声音。 “没事,你做的不错。”谢虞琛很不走心地称赞了一句。 关泰初当即偷舒了一口气:“多谢大人称赞,下官愧不敢当。” “既然石场那边已经准备就绪,你就按着纸上的方法,开始着手生产水泥吧。” 谢虞琛把镇纸放到一边,拎起桌上的纸轻抖两下,等墨迹差不多吹干之后便递给对方。 “下官明……等等,水泥?”关泰初下意识接过谢虞琛递来的宣纸,站在原地看了起来。 纸上的字他倒是都认识,笔走龙蛇,十分养眼。但连成句子…… 这半水石膏是什么? 从河滩湖边寻找粘性较高的土壤又是有何用处? 最最关键的是,巫神大人口中的“水泥”又是个什么东西?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37节 小心翼翼问出心中疑惑,谢虞琛一边不慌不忙地收拾着书桌上列着算式和数字的废纸,一边抽出空来跟屋里的几个人解释道:“你们应该知道江安府新流行开的石灰砂浆。水泥和它类似,也是一种建房或是修建土木工程时用的材料。” 见众人仍是那副迷茫的模样,谢虞琛放下手中的废纸团,把水泥的模样、用处、使用方法和如何养护都细细说了一遍。 这些内容有的是前世生活中的常识,有的则是他在拍戏时为了更好的塑造人物,在工地里蹲了半个月,和工地上几个土木专业的实习生聊天时听来的。 其中一个应该是无机非金属材料工程一类的专业,非常熟悉这方面的知识。讲得头头是道,给谢虞琛普及了许多关于水泥工艺、混凝土工程方面的知识。 不过讲到最后,这些人总少不了对于他们这一专业坎坷就业前景的仇怨,已经自己当初学什么不好学土木的懊悔。 回想起这段经历,谢虞琛忍不住向屋里的众人多科普了几句。 但包括关泰初和周洲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他这一段长篇大论给砸得双目失神、大脑发晕。 这水泥硬化后能和石头差不多硬? 既能防水耐腐蚀虫蛀,还能浇筑成梁、板、桩后用来进行土木桥梁工程的建设? 而且还能代替黄泥糯米灰浆用来黏合砖瓦? 这莫不是什么神赐之物? 关泰初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谢虞琛,见他面上认真的神情不似作伪,便试探着问道:“大人说的可是真的?这水泥当真有这么厉害?” “怎么?不相信?”谢虞琛抬头瞥了他一眼。 关泰初赶紧摇头,“不是下官要怀疑大人,实在是这水泥的效果太过离奇,若是真有此物,用来修建城墙,可保一国平安啊!” “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谢虞琛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水泥也是有使用年限的,会随着日晒风吹而粉化脱落。在耐用性上不及石墙。只不过成本比较低,也更省时省力而已。 “下官孤陋寡闻,从没听说过这名叫‘水泥’之物……” 言外之意就是,这水泥实在不像是俗世应有之物,大人你不会被骗了吧? 周洲可听不得这话,立马冷着脸道:“既然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还一直问什么?” “……” 关泰初立马闭上了嘴。 谢虞琛懒得理会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的周洲,对关泰初道:“你就照着纸上的去做便是。放心吧,不会错的。” 这是在安慰他吗?巫神大人在安慰他! 送走一脸“我是不是在做梦?”的关泰初,周洲又回来收拾书桌。手上把笔墨都放回原位,嘴里还不忘念念有词地说着关泰初的坏话。 大致内容差不多是:关泰初这样的人,公子不如把他撵回去,让他继续做他那什么县的县令。 至于这个东山州刺史的位置,等到他们家大人回京,就寻个由头,把朝中最爱没事找事、动不动就要撞柱子,搞死谏那一套的老头打发一个到东州来,让他们也体验一下风吹头顶凉的感觉。 “你确定他们能受得住长途奔波,还有这东山的酷寒烈日,穷山恶水?”谢虞琛挑眉道。 嘴上抱怨个不停半点不影响周洲做事。他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书房,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罐从京城带过来的茶叶,一边开始泡茶,一边回答着谢虞琛的问题。 “公子别看那些人走三步一喘气的,身体可好着呢!” 说罢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周洲摇头轻啧一声,又道:“去岁春祭的时候,那位赵大人非说我们大人代天子祭神不合礼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抱着笏板从祖宗礼法,讲到大人查抄私盐时行事暴虐、滥用刑罚。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刻钟都不停歇,当真是‘老当益壮’。” 谢虞琛对他讲的事来了兴致,坐起身追问道:“然后呢?你们大人是如何回的?” 周洲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些心虚地答道:“我们大人说,赵大人怕不是有不臣之心……” 可怜那位赵大人年过半百,一辈子都以“忠孝节义”自比,老来竟然被扣上一顶“不臣”的帽子,气得就差两眼一翻晕过去。 “后来呢?”谢虞琛笑着又问。 “然后赵大人气急反问,说我们大人是在血口喷人。大人就问他,‘皇上风寒未愈,赵大人就要让皇上三叩九拜,行近四百阶台阶至圜丘坛祭神,不是有不臣之心是什么?’” “你们大人说得有道理。”谢虞琛强忍笑意附和道:“确实是那位赵大人有错在先。” “属下也觉得。”周洲坚定点头。 *** 有了具体的原料及配比,水泥也并不难制。 六成半的黏土、三成的生石灰,剩余则是占比不到百分之五的半水石膏。将其全部磨成粉后经过高温煅烧。 石膏加不加倒没那么重要,因为石膏在石灰中主要改变的是水泥的凝固速度,并不会对水泥的质量造成什么影响。 因此即使不加石膏,也只是让水泥在使用过程中的凝固速度变快而已。 不过石膏在东山倒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附近也有不少天然的石膏矿石,只要运回来一些磨成粉加热,就能得到半水石膏。 将原材料都准备齐全后,工匠开始烧制水泥。 烧制时谢虞琛还专门去石场那里把每个流程都检查了一遍。 烧制石灰的地方就选在采石场附近,也是为了运输原料方便。而最开始筹备采石场时多招募的那些匠人,也都被分配到了水泥厂那里。 烧制出来的土水泥并不像后世的水泥那样,是深深的灰色,而是稍微泛着些许浅黄的颜色。谢虞琛猜测可能是跟他们选取的黏土原料有关。 不过只是颜色上的的问题倒不影响水泥的正常使用,起码经过测验,制出来的水泥在耐腐蚀性、耐火和硬度方面都和后世的水泥相差无几。 与一脸淡定的谢虞琛不同,在看到他指挥工匠测试水泥各项性能的场景后,随行的大小官员全都惊呆在原地。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参军不可思议地揉着眼睛,主动上前亲自试验了一番。 “大人,那兵士说的没错,这水泥当真是防水防火,而且还极其坚硬!”凑到关泰初的耳旁,年轻参军兴奋道。 回想起他第一次拿到水泥制法时的不可思议,甚至对大人心生怀疑。再到现在亲眼看到水泥一车一车生产出来,关泰初内心的复杂可想而知。 百感交集地抚摸着那块已经硬结的水泥砖,关泰初刚想和谢虞琛说些什么,回头就对上了那张永远冷淡的眉眼。 差点忘了这位的身份。 吞下已经到了嘴边的感慨,关泰初那张干瘦且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真切的笑意。 “石灰没什么问题了,着手让人继续生产吧。”谢虞琛吩咐了一句,难得不是用那种冷冰冰的语气。 知道众人畏之如虎似的惧怕自己,谢虞琛也没在采石场多待,带着周洲和十几个内卫又浩浩荡荡地回了石场外停着的马车里。 整个过程中,谢虞琛就没透露出一点对于水泥该如何销售的担忧来。 毫不夸张地说,且看前些日子里石灰砂浆的受欢迎程度,就知道这材质坚固、用途又极广的水泥就不可能缺乏市场。 除了用作房屋修缮建造以外,水泥还有一个更大的作用其实是在水利、桥梁、城墙等大型工事的建造中。 普通人或许受限于眼界、识度,一时间还没有想到这一方面,但常年跟在乌菏身边的周洲不可能想不到。 果然一上马车,周洲就忍不住看向谢虞琛,询问道:“水泥的事属下可否修书告知京城?” 谢虞琛惊讶于这种事情周洲都要主动向自己汇报。难道不是趁入夜后偷偷叫来他身边的内卫,一封密信加急传到乌菏本人或是他其它下属那里吗? 有些复杂地上下打量了周洲一圈,谢虞琛点点头,“当然可以,水泥烧出来本就是为了土木建筑用的。” 他还等着东山州靠水泥实现赋税盈余呢。 按照南诏的律法规定,除了粮税和徭役以外,多余的税款在缴够规定的数额后,余下的便可留作州府自用。 不过东山州常年税收垫底,连应该缴纳的都缴不够,靠着中央的拨款才勉强付得起修缮官衙一类的开支,更别提有盈余了。 光靠赚普通百姓购买水泥的银两,那都是小钱。想要完成他对于东山州的规划,还得把主意打到官府和世家身上。 得了谢虞琛准许,周洲马不停蹄地跳下马车,问水泥厂的管事要了一担烧制好的水泥,以及一小块已经干硬的水泥作为范例。连带着写满水泥用途的一张纸,打包交给了身后的内卫,命他快马加鞭地送到京城去。 另一边,谢虞琛正坐在马车上,思考起除了售卖以外,生产出来的水泥还能用作什么。 最先考虑到的便是修路,从州府到采石场的这条路有多颠簸坎坷,他是亲身体验过不止一回的。对这条破路的忍耐程度也到了极限。 但这个季节并不是修路的好时间。 一来是烈日炎炎,热辣的阳光容易让铺好的水泥太过干燥,导致路面开裂。二来是据关泰初说,再过半个来月就到了东山州降雨最多的时候。往年常有连日的暴雨,也不适合修路。 只能等这个夏天过去再考虑修路的事了。谢虞琛一边忍受着车厢的震晃,一边无奈地想。 …… 暴雨总是突如其来。前一秒还是万里晴空,火伞高张的样子,转眼就哗哗下起了瓢泼大雨。 “幸亏今天出门前带了伞。”周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为谢虞琛撑起伞,有些庆幸地说道。 “这么大的雨不知何时能停。”看了一眼屋檐外珠帘一般稠密的雨线,谢虞琛忍不住蹙起眉头。 特意选了个大晴天到采石场这边,没想到却如此凑巧地遇上了大雨。 “大人要不要先回城吧,再等一会儿只怕回去的路会更加泥泞湿滑。”周洲道。 再精巧的马车,防滑性都比不上后世的交通工具,冒着雨赶路并不安全。可既然关泰初说了是雨季,恐怕这天气一时也很难放晴。 连日的阴雨天,又是在山里,危险系数直线上升。若是遇到山体滑坡之类阻断回城的道路,恐怕会更加麻烦。 掂量了一会儿,谢虞琛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周洲的提议。 “那属下现在就去安排。” 周洲转身就要走,谢虞琛叫住他,又嘱咐道:“告诉矿场上的人,让他们这几天就停止开采吧,安全要紧。” “属下明白。” 即使是一路上有斗笠、油伞遮挡,等到坐到马车上时,谢虞琛身上还是被打湿不少,特别是双脚,更是湿淋淋的,又沾了泥浆,别提有多难受。 换下鞋袜,谢虞琛用布巾擦拭着发梢,忍不住怀念起后世的鞋子来。 舒适程度先不说,光是防水不易被雨打湿这一点,就不知强了现在的布鞋草鞋几倍。 “可惜这个年代还没有橡胶。” 谢虞琛自顾自的一声叹息隔着雨声传到周洲耳朵里,正在烘干衣物的周洲下意识便“啊”了一声,扭过头问道:“大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谢虞琛摆摆手,又补充一句,“就是想起一种植物,也不知道它现在生长在什么地方,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什么植物?”周洲放下身上的衣物,彻底来了劲头。“公子记可记得它的模样?属下可以派人去找!” 谢郎随便搞出来的石灰就已经那样厉害,说是改变了整个南诏的土木建筑都不为过。现在能让谢郎都苦恼费心的植物,那得有多厉害? 想到这儿,周洲询问得就更起劲儿,谢虞琛无奈地笑笑,思考了一会儿才不报什么希望地把橡胶树的特征和他描述了一遍。 “这……”周洲为难地摇了摇头,“属下还从未听人说过有这样神奇的树木。” 正打算再说什么,谢虞琛却摇头打断了他,“不必费力去寻,说不定这种植物还不存在。” 什么叫“还不存在”…… 难道说是现在没有,但将来会有的东西? 周洲下一秒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若是现在还没有的东西,谢郎又怎么可能知道。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38节 但想起采石场上,众人都闻所未闻的水泥,以及对方近乎神迹似的伪装,周洲又不确定了起来。 ……不会真是他想的那样吧? 缓缓放下手上的东西,周洲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马车另一边的谢虞琛倒是没有注意到周洲内心的波澜起伏,他此刻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着橡胶的事情。 橡胶树还远在大洋彼岸的热带雨林里。说不定在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连大洋彼岸都不是他所熟知的那片大陆,就更别提橡胶树了。 但根据他这一年多的观察,这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和中国古代有的差不太多,偶尔有一小点出入也属于正常现象。 所以橡胶树大概率是不可能有的。但天然橡胶的替代品,谢虞琛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争取一下。 常见的几大天然产胶作物,除了橡胶树以外,还有银叶橡胶菊和橡胶草。 前两种谢虞琛就先不考虑了,一个远在巴西的热带雨林,另一个则远在北美洲。都是现在的他遥不可及的地方。唯有橡胶草还有点可能。 本土植物杜仲树倒是也能产出类似橡胶的东西。 不过杜仲胶的主要成分和天然橡胶还有一定的区别。所以制出来的胶虽然也具有部分橡胶的特性,但是在弹性上就要差一点,通俗点说就是比较硬。 第38章 对于杜仲树和橡胶草孰优孰劣, 谢虞琛现在还没有一个清楚的决断。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两种植物他都没有亲眼见过…… “所以公子您也不知道这种作物长什么样?”周洲瞪大了双眼,整个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谢虞琛一脸的木然地点了点头,这两种作物他虽然都没有见过, 但是相关的知识还是了解过一点的。 与杜仲树产出的胶体偏硬且不耐高温不同, 橡胶草生产出的胶体和天然橡胶几乎没什么差别。而且它主要产胶的地方在根部, 产胶量也不容小觑。 但橡胶草最大的缺点就是,这种作物被人们发现的年代比较晚, 如果谢虞琛没记错的话, 是到了大约二战的时候,苏联为了缓解橡胶危机,才在新疆以及哈萨克斯坦一带找到了这种作物。 也就是说,虽然橡胶草不像那两位前辈一样,一个远在巴西, 一个远在北美。但要找到它, 也是要费一番力气。 斟酌许久, 谢虞琛还是决定把寻找橡胶草的计划往后推推, 先主要研究杜仲胶。 杜仲的名字这么多年应该没变过,作为一味中药, 具有补肝肾和安胎的作用,许多古老的医药典籍里就有记载。 如果时代有杜仲这种植物的话,应该能从药铺医馆这种地方寻到些踪迹…… 琢磨了一会儿,谢虞琛提议道:“你可以去城中的药铺,问问掌柜是否知道杜仲这味中药。” “公子是说, 这杜仲树还是一位中药?”周洲面露疑惑。 “应该吧……”谢虞琛没把话说死,“我记得它的树皮是可以入药的。” 周洲点头应下:“属下待会儿就到城里各大医馆药铺打听一下。” 对谢虞琛语焉不详的话, 周洲倒是没有表现出一点质疑和反驳意味。在他看来,这是作为一个优秀的下属首先应该具备的自我修养。 …… 周洲刚走进东山州最大的那间药铺, 里面坐馆的掌柜就迎了上来,态度颇为热络。 他人又不傻,一看周洲的衣着气度,就知道是兜里不缺银钱的。他们东山州这种穷地方,遇上一回阔绰郎君可不容易得很。 “我不是来抓药的。” 周洲一句话便把掌柜准备好的客套全堵回了肚子里,连带着嘴角的弧度也落下去不少。半晌才道:“那郎君所为何事?” “掌柜可曾听过一味叫‘杜仲’的中药?” “杜仲?”掌柜扭头从身后的药柜里拉开一个木格,取出几块淡棕色两边微卷的树皮递到周洲面前,“郎君说的可是这个?” 看着面前貌不惊人的树皮,周洲有点为难地挠了挠头。 完蛋,他也不知道杜仲长什么样子啊。 “这杜仲可是一味补气虚的药?”周洲语气犹豫。毕竟他也只是在临出门前才听谢虞琛提了一句杜仲的功效。 见掌柜点了点头,周洲这才放下心来,询问起杜仲树的产地。 “郎君可是打算购置杜仲树苗?”掌柜想了想道。 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听这位郎君话里的意思,似乎感兴趣的并不是杜仲这味药材,而是长在土里的杜仲树。 作为东山州最大的药铺,他少不了和那些南来北往的药材贩子打交道,自然也结识下不少商队。如今向周洲打听这件事,无非是想从中分一杯羹,跟在他们身后赚点小钱。 周洲倒是没怎么遮掩,很爽快地承认了这件事。 一来是既然谢虞琛打算在东山州大面积种植杜仲,那这事儿就不可能瞒下去。二来便是他看上了这药铺掌柜的人脉。 周洲等人在药材上是纯粹的门外汉,一窍不通。即使打听到了杜仲树的产地,像栽培、运输这些事也得交给内行来做。 这掌柜也是个人精,两三句话便明白了周洲的打算,笑着提议道:“经营药铺这么些年,小人倒是结交下几个相熟的药商。若是郎君有意要那杜仲树苗,下月他们来送药材的时候,小人便替郎君留意一下。” “可以。”周洲点了点头,当即便留下一个地址,临走前还能不忘嘱咐道:“但尽量要快。” “是是,小人一定。”堆着一脸笑意送走周洲,药铺掌柜拿起桌上留下的地址放到眼前。 漫不经心地一瞥,掌柜顿时心下大骇。 这,这…… 纸上写着的玖角巷,不正是传闻中那位来巡视东洲的巫神大人的住处吗! 谢虞琛来东州的那日,掌柜坐在自家的药铺里,也曾透过窗户拉开的一道缝隙朝外面张望,自然知道传闻所言非虚。 他可是亲眼看见巫神大人的仪仗朝着玖角巷的方向去了。 都怪他,非要贪图那点利润!掌柜恨不得给几分钟前的自己一巴掌,赶紧跑到后院,命还在整理药材的小厮,快马加鞭地传信给那些自己相熟的商客,询问杜仲树一事。 …… 那掌柜是在十日后带着消息找到的周洲。 一见面,他便哆哆嗦嗦地向周洲行了个礼,说自己那日是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云云。 周洲皱着眉打断他,语气不悦:“我们家大人又不是吃人的洪水猛兽,你何必畏惧至此?” “小人知错……”掌柜不敢多言,生怕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又触了面前人的霉头。 “行了,我带你进去见我们大人。”周洲瞥了对方一眼,转身走进了院子,“见了我们大人,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段时间下来,虽然谢虞琛不说,但周洲还是发现,对方似乎并不喜欢人们对他流露出那副太过畏惧的神情。 像是掌柜刚见他那副样子,就是谢虞琛最不愿意看见的。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掌柜点头哈腰地应道。 将掌柜引进书房,谢虞琛正倚在榻上翻看着一本游记。 见到来人,他撑着胳膊起身,眼神扫过座下的人,似是随口一问:“你便是那汪记药铺的掌柜?” “回大人……”掌柜努力让自己的神情不那么僵硬,应道:“小人便是那汪记药铺的汪淳,行三,大人叫小的汪三就行。” 谢虞琛微微颔首,“我听周洲说,你能弄来那杜仲树苗?” 汪淳哪敢在谢虞琛面前造次,连连点头,把自己脑子里所有和杜仲树有关的事全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倒豆子似的说完,汪淳偷偷打量着座上的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大人打算要多少杜仲树苗?” “种树这事我不了解。”谢虞琛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有将近一千亩的土地。” “都用来种杜仲树吗?”汪淳忍不住咂舌。一千亩可不小,哪怕算七成的成活率,需要的树苗都是一个庞大的数量。 “对。”谢虞琛答。 这一千亩是谢虞琛巡视整个东山州,估算出来在不影响百姓耕种的前提下,最适合种植树木的土地面积。 若是这批树苗的长势不错,他还计划再扩大种植。 毕竟东山州的土地贫瘠,大部分土地并不适合耕种,与其任其任由它们荒废,倒不如开发出来种植些经济作物,也好带动当地的经济发展。 一次性进行这么大规模的移植当然有风险。一旦树苗不成活,损失的钱财可是一笔骇人的数目。 但谢虞琛没有办法,他的时间有限,若是先进行试验,等到树苗成活后再进行大面积栽种,怕是要再等两年都不止。 谢虞琛自己都不敢确定,到那时他会身处何地。只能趁着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将杜仲树的种植推行下去,越快让人见到收益越好。 况且这段时间他也了解了不少相关信息。 杜仲树对自然环境要求不高,东山州和他的原产地秦岭一带在水热等各方面的条件也比较相近,栽种的难度并不大。 “一千亩土地需要的树苗,你可能运来?”谢虞琛看向汪淳。 “应当是能的,只不过需要费些时日。”汪淳不愧是整个东山州最大的药材商人,在这方面的门道确实不少。 今天在场的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把握给谢虞琛运来那么大数额的树苗。 “甚好。”谢虞琛面露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道:“不过杜仲树的移植栽种,应该也有季节一类的限制?” 起码在这个暴雨连天的时候,树苗应该是没办法存活的。 “是这样。”汪淳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移种树木最好的季节便是春季,但若是从现在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 做生意的人都知道,生意宜早不宜迟。时间拉得越长,风险就越大。况且对方堂堂一个南诏大巫,也不可能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待到那么久。 见汪淳有些迟疑,谢虞琛主动道:“若是有顾虑,我可以让你直接和官府签订协议,先付一部分定金给你。” 与官府合作不像和普通商客做生意,不存在会发生拖欠货款一类的糟心事,利润也更高些。可若是官府翻脸不认人,他们也没地方伸冤。 汪淳面上闪过一抹挣扎,所谓“富贵险中求”,他一咬牙,道:“不必劳烦官府,小人信得过巫神大人。” “既如此,便让周洲带你去签订协议吧。” 谢虞琛也不多言,轻抬下巴,周洲立马接收到了他的信号,领着汪淳去了旁厅。 “若是等到明年春天才栽种,会不会太迟了?”不仅是汪淳,周洲自己也在琢磨这件事。 谢虞琛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无奈道:“没办法,你看现在这个天气,即使把树苗种下去,怕是没两天就让雨给浇死了。” 树木的休眠期是移植树苗的最佳时间。理论上说,从十月入秋到来年春天都可以移植。 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要根据具体情况分析。 就像从秦岭一带运过来杜仲树苗,路途遥远。如果秋天栽种的话,商队起码提前一两个月就要启程,那时候正是太阳最厉害的时间,一路运过来树苗怕是要晒死了。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39节 但若是等天气凉下来再出发,等到了东山,又快到冬季,种下去的树苗又很容易因为受冻无法成活。 算来算去,只有等到第二年初春。 周洲也明白这事急不得,但一想到还要等将近大半年才能知道这杜仲树苗的用处,他心里就和猫挠似的难受。 “现在我反而担心另一件事。” 听到谢虞琛的语气并不轻松,周洲立马提起一口气,也顾不上什么杜仲树了,连忙问道:“公子是在担心什么?” 谢虞琛目光幽幽,似乎要透过外面厚厚的云层看到更远更高的地方去,“这几日的雨,大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这几天从关泰初那里借来几本县志游记,里面也记载有不少东山州入夏后的雨季,但似乎并不像他现在遇上的这样。 况且因为贫穷,东山州大部分百姓住的都是最简陋的茅草屋,本就没有很强的能力抵挡自然灾害,这么大的雨怕是很快就会支撑不住。 更严重的是,万一暴雨引发了洪涝、山体滑坡、泥石流一类的自然灾害,危险就更大。 听谢虞琛这么一说,周洲也感觉到几分不妙。 往年京城有时也会遇到连日的阴雨天,但都没有像东山州这样,雨就像是倾盆而落,而且持续了数日都不停歇。 城外河流水位上涨,一些排水不好的地方,雨水更是已经汇聚成了没过人脚踝的溪流。 “你去把关泰初叫过来,我要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琢磨了一会儿,谢虞琛还是不放心,叫来周洲吩咐道。 他必须和关泰初确认一下这样的天气是否正常,还有官府有没有准备好相应的应对措施。 第39章 “回大人的话, 水位确实有所上涨,下官已经命人开渠引水,附近村县暂时还没有灾情发生, 但是……” 像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似的, 关泰初的声音越说越低。 “但是什么?你且说无妨。”谢虞琛道。 “是这样, 虽然百姓的房舍暂时没有受损,但是大人之前视察过的那家采石场……昨天却发生了塌陷事故。”关泰初面上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东山州降下这么大的暴雨, 发生水患已经是众人预料中的事。关泰初这几天一直在带着人开渠、运粮, 万一真发生洪灾,也好有个准备。 谁知道这雨水偏偏就把仲家的采石场给冲垮了一部分,还是巫神大人视察过的那个。 这消息一出,城中议论纷纷,都猜测是不是那家采石场平日里欺压百姓犯下罪孽, 惹得巫神大人心生不悦, 于是上天才降下灾祸, 以示惩戒。 对上关泰初复杂中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 谢虞琛茫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怀疑采石场的坍塌与自己有关。 联想起这几天周洲汇报给他的那些个市井传言, 谢虞琛更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要有这本事,哪还用天天担心寻不到后世的那些作物,和上天沟通一下,立马便能知道那什么橡胶草、棉花之类现在的藏身之处。 白了关泰初一眼,谢虞琛才又问道:“那矿场可有人受伤?” 没想到, 听到这话的关泰初面上表情复杂更甚,“……回大人, 除了当时正在矿场内的仲翰海被掉落的石块砸伤了手臂以外,再无其他人受伤。” “……挺好的。”谢虞琛嘴角一抽。 嘶, 怎么好像更解释不清了。 仲翰海便是那仲学文的子侄,也是他视察的那家采石场的场主。 只有这一家矿场受灾,唯一受伤的人又是谢虞琛看不顺眼许久的仲家人。 也不怪城中会传出这样的流言,若不是谢虞琛自己就是当事人,他指不定也会嘀咕几句。 谢虞琛不甘心,还在试图从科学的角度为自己辩驳几句—— “采石场开设数年,开采不规范导致岩体本身的平衡受损,或是因为越界开采,将底部给挖空了。” “这样一来,一旦有暴雨冲刷,便很容易发生滑坡坍塌的事故。” 至于为什么只有仲翰海一人受伤? 自然是因为这几天仲家人夹着尾巴做事,一看到谢虞琛让官办的采石场停止开采,注意安全,立马便跟着停了工。 只有仲翰海心里不忿,又不敢公然反抗仲学文的命令,便悄摸带了人跑到矿场,计划偷偷复工。 因为要瞒着众人,他自然不可能带着一群下属浩浩荡荡地去视察,选的地方也比较偏僻。 这样一来,采石场发生事故,石头恰好砸到他身上的概率就大大增加。 ……所以,虽然巧合了点,但这确实和他谢虞琛没有半点关系。 当然也和什么天罚无关,纯粹就是那仲翰海自己倒霉。 “周洲你听明白没有?”谢虞琛看向一直在假装不存在的周洲。 “属下明白。”周洲点头应道,表情认真,没有半点破绽。 “那关大人你呢?”谢虞琛又转头看向另一个。 “下官……也明白。”只是听这语气,好像“明白”得并不情愿就是。 *** 因为有提前准备,即使暴雨陆陆续续下了大半个月,官府还不至于手忙脚乱。关泰初也带了一众官员四处修建防洪堤,开仓赈灾。 虽然这其中也发生了几起暴雨冲垮屋舍农田的事件,但因为处理及时,没有造成人畜伤亡,已经是尽可能地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再加上东山州有谢虞琛坐镇,百姓虽然畏惧这位凶名在外的巫神大人,但这种时候有他在城中,反而会觉得心安。 谢虞琛时不时带着人探查灾情,巡视仓廪,也隐隐表达出一种“巫神与百姓同在”的意思,无声安抚着百姓。 因此虽有水患威胁,但整个东山州还是比较稳定。 从城郊临时搭建的棚子回来,已是暮色苍茫,谢虞琛倚在马车内的引枕上,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根据水则碑的记录,这几日的水位已有了下降的趋势,估计用不了多久,洪水便能彻底退下。”周洲点了一支安神的香,宽慰道。 水则碑就是建在河道湖泊旁用来观测水位的石碑,由几根坚实的石柱组成。通常一边用来记录历年来的最高水位和最低水位,可以和另一边的实时水位进行对比,方便记录者及时观测水位的变化。 根据这几天记录的结果来看,水位已经隐隐有了下降的趋势,再过几天应该就能恢复正常的水位高度。 听到检测官汇报的时候,谢虞琛也是舒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关泰初带着一众官员指挥救灾,他也没歇着。 像是安抚民心这种事,关泰初出面就不如谢虞琛的效果更好,更有说服力。因此,这几天谢虞琛几乎将东山州所有受灾的地方都巡视了一遍。 天气雨多晴少,道路又泥泞,路程的艰辛可想而知。不过效果也是显而易见。 这半个月里,哪怕是条件最艰苦的时候——常平仓的粮草不够,调度的粮食又因为暴雨延误了几日。赈灾的粮食短缺,东山州也没有发生任何暴动,或是类似民变一类的不安定之事。 灾民们都坚信谢虞琛和官府不会放弃他们,甚至还自发组织百姓维护起城中的防务。 “等到水患结束,公子打算如何处置城外那些临时安置的百姓?” 这段时间跟着谢虞琛四处赈灾,对方的一言一行众人都看在眼里。 关泰初等人或许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最多觉得对方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凶残暴虐。毕竟他们都以为眼前的人就是那位位高权重的巫神大人。 但周洲等人心里却清楚得很,现在被万人敬仰的巫神,其实和他们大人没有半文钱关系,而是一个出生不详、浑身透露着神秘的人。 这段时间,谢虞琛安抚灾民是并不是一味地表现出和煦宽容之态,而是恩威并济,既能让百姓踏实,又能震慑到其中心术不正之人,让他们不敢妄动。 这其中的尺度拿捏得正好,就好像他生来就知道应该如何去做似的。 包括周洲在内,谢虞琛身边的内卫对他的态度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这点谢虞琛看得清楚。 没办法,中华历史上下数千年,那么多有参考价值的事例和人物摆在那里,他只要用心去看。 学习、模仿、因地制宜、融会贯通…… 现在谢虞琛治理起东山州水患,不说是得心应手,那也算是有模有样。 周洲本人对谢虞琛的态度,相比起在宝津渡的时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在船上的时候,连窗户坏了他都只当做没看见,直到乌菏吩咐才不情不愿地派人去修。 但现在,别说是窗户,谢虞琛揉一揉眉心,周洲那边安神香就已经点上了。 遇上谢虞琛视察粥棚、安置点时,不管对方什么时候回到马车上,周洲都煮好了一壶冒着热气的姜汤等着他。虽然味道一般,但驱寒暖胃的效果却极好。 …… 这样周全的安排平日里更是随处可见,要不是周洲在面对内卫时仍是那副横眉竖眼的模样,内卫们都怀疑他们的首领莫不是被什么鬼魂狐妖的给夺舍了。 真是奇哉怪哉。 周洲本人却不当回事,俨然有从“乌菏毒唯”发展成为“谢虞琛死忠粉”的趋势。 接过对方递来的热毛巾,谢虞琛抹了一把脸,慢吞吞地说道:“房舍重建还需要一些时日,况且东山州的财政实在不丰,土地又贫瘠,组织百姓开垦荒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成效……” 伴随着谢虞琛的分析,周洲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他心道:公子说得对,赈灾只是一时的,灾后如何重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暂时的想法是以工代赈,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计划。”谢虞琛看向周洲。 毕竟在这方面,他本人算是外行,周洲常年跟在乌菏身边,应该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情,比他更有经验才对。 “以工代赈倒是不错……” 周洲没想到谢虞琛会突然问起自己的看法,愣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道:“丰庆九年,安梁府发生水患,大人也是用了这个办法。” “哦?” 现在是庆丰十三年,也就是说早在四年前,乌菏也才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郎,便已经担此重任了吗? 谢虞琛起了一点兴致,坐起身子看向对方,“你仔细讲讲?” 周洲点了点头,回忆着当时的情况,悠悠开口:“当时大人奉命前往安梁……” “前安梁府尹赵思诚贪污朝廷调拨的救济银,隐瞒谎报灾情。等到大人到达时,整个安梁已是饿殍载道,平地水深数尺,城外一片汪洋。”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即使数年过去周洲还是心有戚戚。 地势低洼的地方全部被洪水洗刷过一遍,近乎十室九空。 好不容易躲过水患的百姓又拿不到赈灾的粮食,什么易子而食之事,更是时有发生。 路上遍地都是尸骸,有被水淹死的,有生生饿死的,还有因为起义被官府打死的流民。 无人掩埋的尸体腐烂生蛆,引来蝇鼠啃食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随之爆发的疫病。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40节 …… 用“人间炼狱”四个字形容都不为过。 直到乌菏带着粮食、草药和郎中抵达了这片暗无天日的地方。 茫茫苦海,乌菏玄衣纁裳,银发如瀑,如神祇降世。自此晨光破晓,一片灿然光亮。 谢虞琛虽然不曾亲眼所见,但也能根据周洲的描述想象到那个画面。 对于安梁的百姓来说,不论乌菏在别人口中是如何杀人如麻、暴虐无道,但在他们眼里,乌菏就是无边黑暗中的第一抹希望。 “再然后呢?” 周洲略过那几个月不眠不休地操劳,又讲起平复灾情之后的事来。 “等到灾情被控制住后,安梁的一众官员也都已斩首,大人便开始安置流民。当时大人也说了和公子一样的话,说要以工代赈。” “除了官府兴建堤坝、开挖水渠以外,大人还召集起当地的世家,告诉他们以如今的境况,许多流民无家可归。若是借此机会修建祖宅祠堂,只需给他们提供饭食住处,便可雇佣他们做工。” 世家大族传承百十年,家底丰厚,赈灾时也没少出钱出力,这也是乌菏愿意坐下来和他们心平气和谈话的原因之一。 将城中的灾民转化为劳动力,官府和世家能节省成本,百姓也能暂时以此谋生。这是当时最有效的办法,安梁也因此渡过了这场危机。 后来官府组织他们开荒,又将一部分百姓转移到田地充足的地方,那就是再往后的事了。 “就算是这样,朝中还有人弹劾大人,说国库本就不丰,赈灾的银钱都是好不容易才调拨出来的,大人却大兴土木,无疑是在劳民伤财。”想起朝中当时反对的声音,周洲撇了撇嘴,下意识替他们大人打抱不平。 见周洲语气忿忿,谢虞琛笑了笑,也对乌菏当时的举措表示了赞同:“你们大人当时做得很对。若不是鼓励兴建土木,一时无处安置那些灾民,花费更大不说,也容易再生事端。” 周洲顿时由怒转喜,想起东山州的近况,又转口道:“可惜东山州一带的富商豪绅不多,不然公子也能从他们那儿敲打出点银钱粮食来。” 当时的安梁,屯粮卖高价的粮商可不少。若不是乌菏手段强硬,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一批屯粮的无良商贾,安梁的粮价还没那么快能稳定下来。 “东山州又不像安梁一样,有许多屯粮赚取不义之财的商贾。”谢虞琛失笑。 不仅如此,许多人还主动捐赠给官府粮食布匹,共同抵御水患。 就连仲学文,都不知道是因为信了坊间关于仲家罪孽太多,惹恼上天降下神罚的传闻,还是不愿触乌菏的霉头,竟然也主动捐出了将近二十斛,也就是两千多斤粟米。 这样一来,他就更没有理由对他们下手了。 也不知道好好一个朝廷官员,周洲这一身的匪气是从哪学来的。 听到谢虞琛的话,周洲更是露出一抹可惜的神情,“东山州也没什么大的世家,公子就是想鼓励他们修葺祖宅祠堂,恐怕也分担不走几个灾民。” “是这样。”谢虞琛点头。 所以他们还是得另寻出路啊。 “可惜杜仲树不能在这个时节栽种,不然问题就解决了。”周洲感慨了一句。 官办的采石场和水泥生产那边已经招揽了足够的工匠,其中许多是从仲家的采石场那里来的苦工,显然是不可能腾出更多的位置用来安置灾民。 官府财政告急,也拿不出那么多银钱雇佣百姓兴建土木。 若是谢虞琛规划的杜仲林地现在开工,倒是能解决掉灾民安置的问题。 谢虞琛思考了一整晚,最后还是决定冒险一把。若是顺利,把时间恰好卡在夏末秋初的季节,说不定杜仲树也能成活。 “殿下若是觉得可以,属下就去吩咐那汪家药铺的掌柜。”周洲自然不会反驳谢虞琛的决策,当即便要排人去去找汪淳商定此事。 谢虞琛思虑再三,最后还是点头放行。 东山州现在最缺的无疑是堤坝水渠一类的水利设施。但这类大型工程的耗费,可不是一座采石场,一片杜仲树林可比的。 不过现在水患已消,采石场那边的水泥很快便能开始投入生产。若是顺利,只需再过半月便能见到收益,弥补州库的亏空。 等到州府的财政丰盈起来,便有钱兴修水利、改良水土…… 总之,前途还是比较光明的。 这几日,谢虞琛主要忙碌的便是杜仲林地开辟一事。 许多灾民都被雇佣到林地去,为杜仲树的移植做着前期准备。 汪淳的消息也快马加鞭地送往了秦岭一带。一千亩的杜仲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起码要分好几批送达。 除了汪淳联系的那几队和他相熟的商队以外,许多消息灵敏的本地商客也组织了人马进山开挖树苗。 反正除了和汪淳签订协议的那部分以外,谢虞琛又没说必须得是哪家商队送来的树苗才行。大家凭本事抢饭吃,自然是先到先得。 这种竞争环境下,就连拿到白纸黑字协定的商队都有些着急,生怕那些人到得比他们早。 到时候东山州那边缺不缺杜仲树苗还是其次,万一惹了巫神大人不满,他们以后可别想在南诏做生意了。 这一来一去,各个商队更是码足了劲儿开挖树苗。日夜兼程地赶路不说,还有人把心思放在树苗的成活率上。 树根上的土,往多了带! 遮阳的深色篷布,往厚了码! 就连给树苗身上洒水,都一个比一个勤快。 这样疯狂的竞争,结果就是谢虞琛不仅提前半个月就迎来了商贾的车马,上面运送着的杜仲树苗看起来也还是生机勃勃的模样。 移植的成活率应该不会低,谢虞琛心中确信。 就在以关泰初为首的大小官员翘首以盼的杜仲树苗运来前,采石场那边的生产也步入了正轨。 生产出来的水泥一进入市场,就受到了人们热切的欢迎。 最先用上水泥的,是距离东山州往北十几里外溪阳县的几户人家。 溪阳县所处的偏高,倒是没受到水位上涨的影响。 最开始溪阳县的人还在担心东山州治理不利,会有流民逃难到他们这里。观望了数日后,发现并没有从南面逃来的难民,城中百姓才舒了口气。 倒不是他们冷血无情,主要是这种大批的流民他们也没地方安置。一旦处理不当,极有可能发生类似哄抢粮仓一类的恶性事件。 万幸东山州府把水患处理得很好,流民也都安置妥了。 但溪阳县虽然没有等到来自东山州的百姓,却迎来了挑着担子的脚夫货郎。 城门口,有人跟货郎打听着他担子里的东西。 “此物名叫水泥,和上水和砂石,既能用来铺路,还能用来修补房屋、黏合石砖,用处可多着呢。” 货郎急着送水泥,简短地说了几句后便告辞离去,留下问话的那人一脸疑惑,半信半疑地念叨:“这水泥当真有他说的那么厉害?莫不是在唬我呢?” 但很快,溪阳县的百姓便见识到了这水泥的效用。 许多人从货郎那儿买回水泥后,就堆在地上,再加上砂石和水和成泥浆,然后用一块四四方方的板子舀起来往屋顶、墙壁、地上涂抹。 说来也是神奇,那土灰色的泥浆抹到墙面上,竟然也不往下掉。没过几天晾干后就变得坚硬无比。 摸着虽然有些粗糙,但那墙壁却再也不往下掉灰,屋顶也不漏水了。 这几天,凡是用了水泥抹墙的人家,门口总要聚起几个亲戚邻居,围在一起琢磨这水泥。时不时还要上手摸一把,粗糙坚硬的手感更是让人忍不住啧啧称奇。 “我听许多南方来的货郎说,江安府的那些富贵人家,喜好用石灰和着砂浆粉刷墙面,外面还要再抹一层石膏。这样砌出来的墙面洁白光滑,且防水保温。但我看这水泥抹出来的墙面也不差他江安府的石灰砂浆差。” “可不是嘛,要我看那石膏还是有钱人家的东西,把墙弄得灰灰白白的,岂不是一下子就脏污了?倒不如这水泥抹墙,又结实又便宜。” “是嘞,我问过那东山州来的货郎,这么一担水泥才只要二十文钱,若是只抹抹院子啊,两三担就够了,也不费什么钱。” 众人一听这个价格,顿时便有些心动。水泥的效用他们亲眼见过的,比那黄泥、土石的要好得多,而且也就几十文钱,确实不贵…… 第40章 东山州外新修的一条黄泥路上, 吱吱扭扭行着一辆半新的驴车。坐在驴车上的老翁伸手摸了摸拉着货的驴子,计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达他们村子。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半人高的男娃,是老翁八岁的孙子。祖孙二人都是东山州下属的毕原村人。 这回赶着驴车去东山州, 不是为了别的, 而是为了把采石场新烧出来的一车水泥拉回村。 将近半月时间的暴雨结束后, 毕原村的田地虽然不幸被摧毁大半,但房舍倒是还□□着。只是免不了哗哗地漏着水。 县里巡查的官吏见状, 便写了一份文书递到了州衙, 向关泰初那儿详细汇报了毕原村的情况。 这项定期汇报的规定也是水患发生后才新制定出来的。各个村庄由村里正搜集受灾情况,记录在册后再统一汇报给州府,由州府调派粮食、布匹一类的赈灾物资。 为了杜绝有人从中中饱私囊,或是有瞒报多报的情况发生,州府还会定期派专人到村里检查。 毕原村原本的那个里正, 就是这样被罢免了职务, 关进了大牢里。 旧里正因为贪污被罢免, 新的里正又还没上任, 他们村的情况便由县里的官吏直接汇报给了州府。 文书抵达州府后不过三日,便有人通知毕原村人, 说是州府那边知晓了你们村的情况,给你们批下几十担水泥来,供你们修补漏水的屋舍。 只是最近州府那边人手也紧缺得厉害,所以要麻烦你们自己带着文书到采石场那边去领。 村人们当然是没什么异议。州府能给他们那些水泥,让他们修补房屋, 众人已经是高兴得不得了。 现在十里八乡的谁没听说过水泥的名声。用水泥修建的屋子不仅一点都不漏水,而且还特别坚固。 想买水泥的人家能从东山州这头排到那头。听说是因为水泥生产起来颇费功夫, 所以一时半会儿才供不起那么多的客户。 那样紧俏的东西官府现在却直接白白分给他们,村人可不是感激都来不及? 聚在一起一商量, 便决定让他们村有车的人家,还有那些年轻力壮的后生,挑着担子、赶着马车地往采石场去了。 “阿爷,你可累着了?要不换孙子来赶车吧?” 说话的那人正是老翁的小孙,别看他年纪小,但已经能帮家里割草喂羊,做许多事了。赶起驴子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他们家的家境还算过得去,养了五六头羊。去年为了去城里卖肉卖菜方便,咬咬牙买下一头驴车,也就是老翁现在赶着的这辆。 也正是因为这驾驴车,他们家才被选去采石场运水泥。 “阿爷不累,而且就快到了。”老翁挥鞭在驴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嘴里不忘吩咐自己的孙子:“你且照看着点车上的水泥,这路不平,莫教它们撒出去咯。” “知道,知道!”小孩的声音脆生生的,丝毫没有半点长途奔波的疲惫,“人家都说这水泥珍贵,我一直仔细看着呢。” “那就好。”老翁伸后手去,粗糙的手掌在小孙子柔软的发顶抚摸了一把。 他们整个毕原村就指望着这些水泥修补漏水的屋舍呢,可不敢在路上出什么差错。 …… 东山州还有许多和毕原村一样的村子,有的受灾更严重些,有的没那么严重,但无一例外,都得到了官府妥善的安置。 而那些没了田地的人家,官府也鼓励他们到城外的采石场和林场做工换取银钱。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41节 这个季节遭遇水患,对整个东山州的打击都是巨大的,更不用说那些靠天吃饭的普通农家。 为了一家人不饿肚子,许多家庭的劳动力都到了林场做工。还好像挖坑培土、栽种树苗、浇水施肥一类的活计,还难不倒他们这些原本就以种田为生的人们。 不仅是家里的男性劳动力,只要是家中长辈还能做饭照看孩子的人家,那些媳妇们也跟着自己丈夫到了林场。 那么大的一片林地,每天烧水做饭也需要不少人。 丈夫在林场里种树,她们便做这些烧水洒扫的活计,每日也能赚到六七文钱,养活一家人算是绰绰有余。 …… 一千亩林地栽种了三分之一的时候,谢虞琛带着人到了林场里视察。 叫来几个管事问询了一番,才知道移种来的杜仲树苗的成活率还算不错。可能是因为运输中照看得周全,一百株树苗了只枯死了七八棵,比谢虞琛预计中的还要好不少。 种树这种事谢虞琛不擅长,看到杜仲树长势不错,里面的工人也都各司其职,工作得安安稳稳后,他便带着人离开了。 这段时间以来,以工代赈的法子已经初建成效。受灾的百姓有六成都在采石场和林场找到了足够维持生计的活计,官府的工作量大大减轻。 谢虞琛规划好的杜仲林地也借着这个机会初步建成。 虽然现在的杜仲树苗还不能带来收益,但水泥一经面世便广受欢迎。 不论是普通人家挑一担半担回去修补加固屋舍;还是稍微富裕一点的家庭,买了几车的水泥,和上沙子给整个院子上下都抹了一遍。 至于那些钟鸣鼎食的世族大家,倒是看不上水泥抹墙后粗糙的手感。毕竟他们原本的府宅就足够精巧华美。但顶不住用水泥铺成的路实在是平坦干净,也不会一下雨就满是泥泞。 因着这个,那些世家大族也都买了不少水泥回去,把府宅中所有的路都重新铺了一遍,花销一点不比那些用水泥抹墙的人家低。 至于剩下的那些没有去到林场做工的百姓,也因着水泥的大火,带动着各行各业都热闹起来。 靠着给商队做脚夫,挑着担子到附近村县卖水泥,去食肆客舍帮工等许多活计,虽然辛苦些,但也足够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 谢虞琛在东山州赈灾的消息传回京城,奏折一封一封地递到皇宫里去。 小皇帝也不藏着掖着,每次收到东山州传回来的奏折,第二天就拿到早朝上当众宣读,狠狠打了那些最开始反对乌菏巡视的大臣的脸。 当初反对的声音有多高,现在脸就有多疼。 最开始就是那些人吵嚷着说乌菏此举不仅不能起到整顿吏治的效果,反而会劳民伤财。而且沿途官员接待乌菏,还会耽误地方政务的处理。 但乌菏定下来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更改。这些人天天跳着脚反对,也不影响乌菏出京的车驾日渐备齐,只能隔三差五地就往皇帝那儿递奏折弹劾。 小皇帝被他们念叨得烦不胜烦,最后只好把乌菏叫过来,让他自己处理他惹出来的麻烦。 最后也不知道乌菏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小皇帝再见到那几个大臣时,对方就安分了不少,也不再提乌菏巡视一事了。 乌菏虽然没把朝中反对的声音放在眼里,但也没料想会发生现在这种情况—— 他这次出京为了探查绥桐一事,巡查本来就是个幌子,自然没想过能做出什么政绩来。 反正他身上的罪名是虱子多了不嫌痒,多一个劳民伤财也没什么影响。 谁能想到这半路跳出一个假扮大巫的谢虞琛来,带着人二话不说就跑到了那穷山僻壤的东山州,在半月后的水患中给京中交上了一张再漂亮不过的答卷。 消息传回京中,即使是再看不惯乌菏的大臣,都不得不承认他此举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别说是治理水患的各项举措无一不是合情合理,就连当地的经济都连带着发展起不少。 他们就算是想在鸡蛋里挑骨头,也找不出一点问题来。 这几天的朝中,平常最爱找事的那几个大臣一反常态地安静了不少,不再像条疯狗似的逮着谁咬谁。 平常没少在他们那受气的官员只觉得连空气都轻快了几分,光是看到那几人吃瘪的模样,众人就觉得通体舒畅。 乌菏虽不在京城,但京中的情况却都被人一五一十写在了密信中,暗中送到了绥桐。 此刻的乌菏一身圆领缺胯袍,头上是硬角幞头。装束和大街上的那些普通儒士没有半分差别。 如果不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冷肃之意,旁人还真看不出他是那位威名赫赫的巫神来。 将手中的信笺随手丢到几案上,乌菏轻笑一声,自顾自感慨了一句:“能让那些老东西们服气,也是不容易。” 一旁的内卫揣摩着他们大人的心思,紧跟着应和道:“这几天大人您有所不知,谢郎在东山州的所作所为都传遍京城了,就连那些世家见了那什么水泥铺成的路,都赞不绝口呢!” “他们倒是识货。”乌菏道。 水泥面世没多久,乌菏这里就收到了周洲的消息,严格算起来比那些世家大族还要早。而除了那份详细描述了水泥烧法的书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块巴掌大的水泥块。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水泥是如何和好,如何经过晾晒后慢慢变得和石头一样坚硬,但光是看到那封信,乌菏心中就足够震撼了。 当时站在一旁的内卫颠了颠手上的石块,也忍不住内心的惊骇之情,张着嘴感慨道:“从前只听百姓中流传着什么‘点石成金’的奇闻,却不曾想属下竟亲眼见到了这‘点土成石’。” 而且就按现在水泥的受欢迎程度,某种情况上,谢虞琛此举也和点石成金差不了多少。 试想一下不过是一些最普通不过的黄土和石灰,混合起来经过煅烧后竟然就能变成这般神奇的物件。 从前他们建房修路,不知要费多少工夫和银钱才能建成。现在直接把这水泥和砂石添水搅和匀,平平地铺在地面上或是砖瓦之间,就能轻而易举地建成屋舍和道路,而且建成后风吹不倒,水浇不坏。 众人围在一起,盯着桌上那块质地粗糙的水泥块看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金玉之类的宝贝呢。 想起这几天庄子里众人为了一块水泥的痴迷模样,乌菏忍不住勾起唇,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来。 一旁的内卫见状,还以为是自己刚刚的奉承起了作用,连忙堆着笑又道:“大人您有所不知,现在许多百姓都夸赞您,说您是当之无愧的……” “夸我做什么?”乌菏皱着眉打断了内卫的恭维。 内卫一愣,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自然是因为您在东山州赈灾有力,让百姓们没有因为水患而流离失所……” 乌菏的眉头越皱越紧,内卫也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说话的声音逐渐低下来,神态也不像最开始那般眉飞色舞的模样。 “在东山州赈灾的是周洲和谢虞琛他们,还有当地的官员,和本巫有什么关系?”乌菏不悦道。 内卫一时间摸不清楚他的意思,不清楚乌菏是为何生气。 斟酌半晌,大抵是觉得他们大人的模样不像是因为谢郎在东山州抢了自己的风头而发怒,才小声解释道:“但百姓又不知道巡视的那位不是大人真身。” 闻言,乌菏曲起手指轻扣着桌面,但紧皱的眉头却是渐渐松开了。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吩咐道:“去拿纸笔来。” 写好的信用封蜡封好口,再由人快马加鞭地送去了东山。 等信件送到谢虞琛书案上时,他正和画师一起琢磨橡胶草的画法。 “这种植物长相与蒲公英相似,但时叶片比蒲公英的叶片要更厚实。” “边缘有波浪形的缺口,对,这里要再圆润些……” 虽然有了杜仲树,但如果可以,谢虞琛还是想把性能和天然橡胶更为相近的橡胶草找出来。 无奈他本人也只是偶然在圈内一位热衷于搜集各种植物的大佬那里见过一回橡胶草,对它的模样仅仅有一个大致的印象。 而他本人的画技又一般,经过自己口头叙述和画师下笔画出来的橡胶草,要么是这里不太像,要不是那里不对劲。整整一天都没画出谢虞琛想要的模样。 “这是,给我的信?”谢虞琛接过周洲递来的书信,面露疑惑。低头看过去,信封上的火漆烙印确确实实是乌菏的印章。 挥退早已胆颤心惊的画师,谢虞琛满心疑惑地拆开了手中的信件。 信件并不长,满打满算只有一页半的内容。细薄光润的纸张看起来就知道价值不菲,但最吸引谢虞琛目光的还是这纸上的字迹。 他前世曾经接过一个羽扇纶巾的名士角色,为此还苦学了几个月的书法。只是原本是为了演戏需要,后来却因此爱上了书法。 眼前的字迹他一眼便能看出不凡。 纸上的字迹不像是谢虞琛的那一手字,有着风流飘逸的潇洒。 如髹漆一般黝泽可鉴的墨字,一横一竖透露出来的,是一种冷冽刚直的肃杀之气。 ……像极了那个玄衣银发,轻笑着便用最残忍的方式解决掉数十个刺客的男人。 谢虞琛捧着信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上面的墨字,才默不作声地看起了信里的具体内容。 信上的内容倒是不复杂,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几句绥桐的情况,告诉自己他不日之后便可离开此地。 除此以外,还称赞了他之前送来的水泥,字里行间能看出来乌菏对此物颇为重视。 虽然乌菏会给他写信是谢虞琛没有想到的,但里面的内容却是十分寻常,唯一让谢虞琛感到意外的只有最后半页的内容。 信件的最后,乌菏提到了这几天在朝中传得沸沸扬的赈灾一事。 将信笺折好放回到信封里,谢虞琛面色有些复杂,低头不知感慨了一句什么,引得一旁的周洲好奇地把脖子伸得老长。 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谢虞琛没想到乌菏竟然会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 信里的最后的内容大抵是:此次赈灾,谢虞琛付出良多,最后却是让他平白得了那么多好处。就连百姓争相赞颂的,也都是他这个什么都没做的人。 但顶替他身份一事一旦让人得知,怕是后患无穷。 名誉没有办法还给谢虞琛这个真正为灾民做了事的人。乌菏心中有愧,便提出让谢虞琛提一个要求,只要自己能做到,就一定竭力完成。 言辞之间颇有一种“无功受禄,寝食不安”的无措感。不像是那位权朝倾野的年轻大巫,反倒像是个无缘无故得了一大把糖果的半大稚子。 “倒不知你们素来威名赫赫的巫神大人竟然还有这样一幅模样。” 谢虞琛轻笑一声,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惹得周洲对信里的内容更是好奇。 可无奈他们大人既说了这份信是给谢虞琛的,周洲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偷看里面的内容,只能在一旁好奇得抓心挠肺。 “这信需要‘阅后即焚’吗?”谢虞琛心情好,说话的语气便也带了几分轻快。 周洲闻言,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若是信里没什么别的内容就不用……” 谢虞琛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信里数次提到他假扮巫神一事,不用想也知道是不能留的。若是被有心之人得了这封信,恐怕会有不小的麻烦。 他叹了口气,有些不舍地摩挲了一下信封上的火漆印,最后还是递给周洲道:“以防万一,你还是拿去烧了吧。” 可惜了那样漂亮的两页字。谢虞琛心道。 倒不是说乌菏在书法上的造诣有多么高,让人不忍损毁。只是字里行间那种凌厉的风骨,即使翻阅过许多名家字帖,谢虞琛也依然觉得极为罕见。 见字如见人,古话倒是诚不欺我。谢虞琛摇了摇头,静静看着火舌逐渐将那封薄薄的信笺给吞噬得一干二净。 “公子,绥桐的情况怎么样?”周洲小心翼翼的询问声打断了谢虞琛跑远的思绪。 自乌菏换船离开,他跟着谢虞琛来到东山州,到现在已经将近三个月过去,这还是第一次收到他们大人传来的消息。 第41章 谢虞琛没有回答周洲的问题, 轻轻摇头。绥桐的情况乌菏在信里没有说太多,他也只能从其中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一些。 那边的情况应当是比较凶险的。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42节 “你们大人几月前是怎么查到绥桐去的?”谢虞琛突然问道。 周洲犹豫了一会儿,揣摩着乌菏的心思, 觉得他们大人应当是把谢郎划到了“可以信任”的这一范畴内, 才开口解释道:“最开始只是发现了一张伪造的盐引……” “盐引?”谢虞琛挑眉, “那这幕后之人胆子还挺大。” 周洲也应和:“可不是吗?” 盐有多重要谢虞琛一个穿越来的现代人都清楚。南诏对盐业的管控也属于比较严苛的那种。 首先全国上下的盐场都是官营,严禁私人制盐, 并且由户部统一管理。不仅如此, 还在地方上设立了都转运盐使司,掌管食盐产销等诸多事宜。 对于食盐销售,也有盐引作为限制。盐商需要先在盐运司那里换得盐引,再拿着盐引到盐场兑盐,最后才能销售。而换得的食盐销往何处, 官府也有明确规定。 只是贩盐一行利润巨大, 私盐倒卖这种事也是屡见不鲜。因此当发现盐贩销售的盐和规定的产地对不上时, 众人也没有太当一回事。 毕竟朝中的世家通过向盐运司行贿拿到盐引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 众人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是乌菏也只能徐徐图之。 他派去监视盐运司的人发现这张盐引后, 第一时间便送到了乌菏案前。 这张盐引上面的数额和户部签批的数额根本对不上。仔细一核对之后,才发现二者之间的差额竟有万两之巨。 如此巨大的数额自然不是可能是一人所做为,恐怕从盐场到盐运司再到盐贩,上下早已沆瀣一气。 顺着这张盐引,乌菏先是查到了沛川的都转运使身上, 接着才逮住了刘开这只微不足道的小虾米。 按理来说,运贩私盐这种牵扯如此巨大的事情, 对方不可能没有相熟的漕帮商队,不应当在这儿上漏了马脚。 谢虞琛猜测, 应当是此次涉及的私盐数额尤为巨大,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冒险拉拢来刘开这个根本不熟悉的人。行了一步险棋,利用刘开构陷赵怀等人,逼迫船帮为他们运货。 而私盐的终点站绥桐,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这些人宁可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把盐运到绥桐。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乌菏会亲自前去探查。 “轻则贪污腐败,重则意欲谋反啊。” 听完周洲讲述的整个过程,谢虞琛随口感慨了一句,引得周洲一脸惊恐,半天才冒出一句:“应当没公子说的这么严重吧?” 若是前者还好,顶天了不过是一桩朝堂震荡的贪腐大案,但若是后者,怕是整个南诏都要跟着晃悠几下。 周洲咽了咽口水,惴惴不安地看向谢虞琛。理智告诉自己发生这种事应该是不可能的,但谢郎这个人吧…… 按照自己和他相处了数月的经历来看,在某些时候又确实有点邪门。 周洲看向他的目光复杂而恳切,配上他又高又壮的身形,和甚至夹杂着几分可怜兮兮意味的眼神。谢虞琛只和他对视了一瞬,便撇过脸,语气晦涩:“我只是随便一说,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该说不说,有点恶心。 “哦。”周洲低头,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十分委屈地撇了撇嘴,又再次确认道:“公子当真是随口一言?” “是,千真万确。”谢虞琛瞪了他一眼,忍不住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离我远一点。” 现在的周洲令谢虞琛十分无语,以至于他甚至有些怀念起那个在船上怎么都看自己不顺眼,成天拉着个死人脸的“冷面阁领”。 把周洲撵出了房门,谢虞琛又突然想起自己好像除了水泥烧成的那一回,准了周洲寄信给他们大人以外,还从没正儿八经给乌菏汇报过东山州的一应事宜。 主要是他和乌菏的关系比较诡谲。也不是不清不楚,而是两个人的相处时的身份比较模糊。 按理来说,乌菏堂堂一个大权在握的巫神,和谢虞琛这个在违法边缘的黑户放在一起,谁尊谁卑,一眼分明。 但偏偏乌菏又给人一种两人是在平等合作的感觉,谢虞琛的一言一行中更是半点看不出对巫神大人的敬畏在。 最后纠结半瞬,谢虞琛还是提笔,把自己来了东山州之后的所作所为都大致说了一遍。其中也包括自己对东山州发展的一些规划,修书一封交给了内卫,让他寄给乌菏。 之后谢虞琛便打了个哈欠,洗漱睡觉去了。 前段时间忙着治理水患和赈灾一事,众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谢虞琛更是每天只能睡两三个时辰。 现在水患已消,百姓也大都安定下来,他才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 第二天起床后,谢虞琛打算和画师一起继续完善一下昨天没有画完的、包括橡胶草在内的各种植物图鉴。结果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关泰初牵着一只小羊路过院子。 “这是,什么情况?”谢虞琛看着面前的还在咩咩叫的半大羊羔,难得露出了一点茫然的神色,甚至还伸手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确定眼前的景象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关泰初见到谢虞琛,愣了一下解释道:“是乡民送来的羊,下官想着小羊的肉质鲜嫩,也没什么羊膻味,便给大人送过来,让厨房宰了吃肉。” 他确实不喜欢羊肉的膻味,可重点是乡民为什么要送羊给自己啊。 之前从许大郎那里谢虞琛才知道,南诏没有不能活人不能供奉的说法,而身为大巫,属于他的神庙可不少。 水患既消,总少不了要开坛祭神。但鉴于巫神本尊就在城中,谢虞琛又不太乐意他们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仪式,商议过后便把原本计划好的祭典给取消了。 但这头羊却被百姓们留了下来。即使是关泰初出面和众人沟通都没用,最后只好把它牵到了谢虞琛这里。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一种供奉了。 看着谢虞琛越来越古怪的神色,关泰初犹犹豫豫地提议:“要不,下官还是把这头羊送回去。” 谢虞琛:“……” 倒也没这个必要。 百姓们此举是为了表达对自己的感激之情,非要拒绝也不太好,不过是一只半大的羊羔而已,收下也就收下了。 要说这只羊羔的经历,也算得上十分丰富。 它原本是东山州下属的安怀县里,一个普通人家养的羊。 他们所处的那个村子在地势地平处,半边被河流环绕,寻常倒是个适合建村的地方,土地也比其他地方肥沃。 但一旦遇上洪灾,这儿也是最容易受影响的。就像这次水患,他们村便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 接连几日的阴雨天气之后,它的主人家便意识到了不对劲,恰巧官府的文书也发放下来,通知他们尽快搬离这里。 它的主人一家商量过后,便决定去投奔在安怀县的亲戚,等到连绵的暴雨过去之后再做打算。 这样一来,家里的牲畜便不能要了。毕竟亲戚受灾他们收留几天还行,牵着羊算是怎么一回事? 它主人家中除了它和它兄弟三只羊羔以外,还喂了两只鸡。 鸡作为给亲戚带的礼物留下,这三头小羊便被分开,低价卖了附近村子的人家。 只是这第二个主人家也不走运,没过几天它住着的那间羊圈便被雨水给冲塌了半边。幸亏里面的小羊没受伤。 只是现在东山州到处都是灾情,再想转卖给别人,也找不到买家了。 最后这只小羊又蹚着水,跟着新主人到了官府搭建的救灾棚里。 棚子建在一处高地上,百姓们倒是不用担心夜里睡到一半被水淹。但因为棚子是临时搭建的,所以还简陋得很。但对于灾民们来说,能有一个遮风挡雨,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地方,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相比于人,它这头小羊过得就不怎么样了。还好附近不缺草叶子,不至于饿着自己。等到洪灾结束的时候,灾棚周围的草都快被它给薅完了。 …… 谢虞琛伸手摸了摸小羊的脑袋,忍不住啧了一声:“还这么小呢。” 关泰初心里一咯噔,心想怕不是大人不舍得宰杀这只半大的羊羔?连忙找补道:“大人若是心下不忍,下官就先找个地方养着。”等到月份够了再杀了吃肉。 当然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关泰初说完,还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手里牵着的羊羔。心道可惜,这个时候的肉是最嫩的。 “不必了。”谢虞琛收回羊脑袋上的手,淡定地拒绝了关泰初的提议。 “关大人记得吩咐厨房,炖肉的时候少放一点香料,再留一点后腿肉烤着吃。” 关泰初:“……下官明白。” 谢虞琛点了点头,正准备往书房走,想起这一锅羊肉怕是颇有分量,又转身看向关泰初:“不如关大人也一并过来吃个午饭吧。” “大人盛情,下官……” 关泰初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谢虞琛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回廊拐弯处。只留下半截飘逸的衣摆,清晰彰显了它主人根本没打算让关泰初推辞的内心。 “……恭敬不如从命。” 关泰初牵着羊,慢吞吞地去了厨房。 半大的小羊拢共也不过十几斤的肉,除了按照谢虞琛的吩咐留下半条羊腿烤着吃以外,剩下的都切块扔进锅里煮了羊肉汤。 羊肉没有一点膻味,直接从滚烫的羊肉汤里捞出来吃就足够鲜美嫩滑,更别提谢虞琛还让厨房给每人都调了一碗酱碟。 肥而不腻的羊肉裹挟着丰腴的汁水,在酱碟中滚一圈,又沾上了芝麻和各种香料的香气。滚烫的热气刚一消散,就被等不及的众人塞进口中。 最开始,关泰初等人还有些拘谨,毕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和巫神大人坐在一起吃饭。经常是吃两口就要抬头往谢虞琛坐的方向张望一眼。 只是忙着吃饭的谢虞琛根本没注意到四面八方的目光,只在最开始应付似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再没管过桌上的其余人。 渐渐的,关泰初等人便也安下心来,被羊肉锅子热腾腾的香气感染着,大口大口嚼起了肉。 …… 羊肉吃完后,这顿饭才算刚刚开了场。奶白色的汤里又接二连三地煮了菌子、萝卜、青菜,还有切得细细的索饼,也就是面条进去。 众人吃得大汗淋漓,一抬头,便瞥见谢虞琛从身后的小厮那里接过绢帕,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 这几月的共事下来,众人对于大巫的畏惧已经消减不少,心里更多是是敬重。 他们从前又不曾真的和乌菏面对面相处过,所有对这位巫神大人的印象都来源于那些流传于众人口中半真半假的传闻。 许多莫须有的东西,或是有心,或是无意,传着传着也就成了所谓“亲眼所见”和“亲耳所闻”。 但前些天,谢虞琛没日没夜地跟他们守在洪灾最严重的地方,却是众人亲眼所见的。 长途奔波之后还要顶着瓢泼大雨,浑身湿淋淋地指挥军士搭建防洪堤。这样的辛苦他们许多当地的官员都承受不住,对方如此金尊玉贵的身份,却从来不曾缺席过。 洪水最严重的时候,关泰初不论何时去到谢虞琛的房间里,谢虞琛都是醒着的。要么是在看舆图,要么就是披着外袍批阅各村县汇报上来的公文。 第42章 最后一批杜仲树苗种下去时, 也差不多到了谢虞琛离开的日子。 送行的人挤满了长街两侧,相比起几个月前东山州上下官员畏畏缩缩地站在城门口迎接时的模样,简直称得上是热闹非凡。得亏大巫的威慑还在, 才没有出现往他车驾上扔花和瓜果的情形。 谢虞琛放下车帘, 勉强维持住了那份独属于巫神大人冷而贵的气势。 “马车颠簸, 大人要不先睡一会儿?” 一大早,周洲就往车里挂上了安神的香囊。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 暖融融的空气融着若有似无的淡香, 直催得人神思慵倦,盹困不已。 谢虞琛懒懒散散地“嗯”了一声,下一秒便裹了毯子,一头栽倒在旁边的软枕上。说是软枕,其实也没有软和到哪里去。 谢虞琛用手拍了拍枕头, 试图凹出一个舒服的形状, 口中念着“等有了棉花后一定要……”。 一室静谧, 后半句话跟着谢虞琛一起, 彻底卷入了梦境中。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43节 周洲手里攥着半打的车帘,下意识扭头“啊?”了一声。没等到谢虞琛的回应, 他只好轻手轻脚地放下帘子。没过一会儿,便也抱着刀打起了瞌睡。 …… 乌菏即将启程回京,谢虞琛自然也该换回自己的身份。 仲家的采石场被洪水冲垮大半,仲学文也被谢虞琛找由头敲打了几回,彻底歇了作对的心。听说过阵子就打算收拾东西回老宅去。水泥厂的生产也步入了正轨。 东山州这边再没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 谢虞琛便决定启程离开东山州。 路上时间充裕,就能慢悠悠地赶路, 不至于那么辛苦。东山州多山,路途也崎岖颠簸, 即使是前几年才修的官道,有的都不如京城附近的村野小道平坦开阔。 见识了水泥路的好处后,众人再走这种黄土漫天的小路,只恨不能带上几十车水泥,一路走到哪,就把水泥路铺到哪。 谢虞琛裹着毯子,对周洲这种想法颇为赞同。 他闭着眼睛,一晃一晃地点了点头,让人分不清是在赞同周洲刚刚随口的一句唠叨,还是单纯地在犯困。 过了片刻,周洲浸湿了一块帕子,拧干递到谢虞琛面前。 谢虞琛今天一整天都是这种似睡非睡、半梦半醒的模样,裹着一件柔软的薄毯子,东倒西歪地靠在榻上。 “公子擦把脸,醒醒神。” 接过周洲递来的帕子,谢虞琛直接抖散了盖到自己脸上。 冰冰凉凉的水汽还挺舒服,谢虞琛懒洋洋地“嗯”了一声,随口提起他前几日交给周洲的画册。 说是画册,其实是谢虞琛和画师钻在书房里磨了半个月才画出来的植物图鉴。 里面的作物拢共也只有七八种,但都是谢虞琛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这个时代可能存在、而且对百姓有大用处的作物,像是棉花、橡胶草、甜菜一类的。 这些作物要么是还没有被人发现用处并且推广种植,要么就是还没有传到南诏。甚至有可能根本没有这种作物。 这些谢虞琛也说不准。虽然他把画册都交给了周洲,让他命人在全境以及周边国家寻找这些作物,但最后能不能找到还是得看天意。 画册一交到周洲手里,他便翻开端详了半晌。 别的不说,纸上的植物画得确实详细。有些譬如棉花这种,谢虞琛没见过它们的植株,就只能让画师把毛茸茸的棉花花球给画了出来,旁边还标注了一些棉花的特征。 只可惜周洲翻看了半天,一页眼熟的都没找到,最后只好交给了一旁的内卫,让他拿去照着雕出刻板来。毕竟谢虞琛也说了这些作物难寻,只能让人多印一些,发往各地寻找。 “画册应该已经印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命人送往各地便可。”周洲道。 谢虞琛“嗯”了一声,也没继续催。 这种事情急不得,三年五年,甚至即使七八年时间过去,他们都有可能仍然一无所得。 但画册里那些作物,每一个的价值都值得众人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有了棉花,就可以织出更便宜暖和的衣物,就能免除许多百姓在寒冬中受冻之苦。 有了甜菜,便能生产出更廉价的糖。 橡胶更不用说。谢虞琛在现代时还没察觉到它的重要性,之前在那位热衷收藏植物的大佬家中见到橡胶草时,他就被科普过橡胶的重要性,也听说了苏联为了这株草曾派了好几批人寻找。但是直到来了这个世界后,他才对橡胶的重要性真正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想穿双柔软舒适的鞋子,除了贵族的皮靴以外,就只有布帛制成的鞋底能满足。但是布鞋它不防水。 要是想在雨天也能不湿鞋袜? 那也可以。穿木屐就行。木屐在南方的那些士族里也很流行。就是木屐的鞋底硬邦邦,走不了几步路就得磨出水泡来。 若是有了橡胶,穿不起皮革底子的人就能选橡胶底的鞋子,耐磨防水又软和。 不仅如此,最开始许家食肆还不能堂食的时候贩卖的那些吃食,天气只要稍微热一点,在路上耽搁超过两日,那些吃食就会变质发馊。 要是有了橡胶,便能把许多像瓦罐鸡、小炒肉一类的吃食做成罐头。密封后别说三五日,就是放几个月都不会坏。 谢虞琛之前在北方拍戏,借住在附近老乡家里的时候就见过他们装罐头。 那边冬天没什么新鲜蔬菜,大棚什么的也没流行开来。他们就会趁着番茄、茄子、辣椒这种蔬菜最便宜的时候,买几十斤回来,然后切成合适的大小装进玻璃瓶里。 玻璃瓶也不需要专门购买,用的都是平常吃完水果罐头后洗净晾干的瓶子,有大有小。 装好之后还要上锅蒸或是放在水里煮。这几个步骤下来,装好的西红柿、茄子,即使放几个月都不会坏。冬天缺蔬菜的时候打开就能吃。 有了橡胶之后,像是蔬菜罐头这些还是最基础的,水果、鱼肉一类的吃食也能往罐头里装,前景十分广阔。 就像去年冬天的时候,谢虞琛就收过村里人的一筐橘子。 橘子这种大批量成熟水果,上市的时候卖不上个好价钱,自己吃又吃不完,就最适合做成罐头。 不管是运到不产橘子的地方,还是等到来年春天卖,都能赚不少钱。 就连他们此行一直嫌弃颠簸不平的马路,若是能在车轮胎上裹一圈橡胶,也能平稳许多。 …… “可惜要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才能对那片杜仲树苗下手。”谢虞琛忍不住感叹道。 周洲是不太理解谢虞琛为何如此重视那一山的杜仲树的。 毕竟他既没有见过橡胶,也没有亲身体会过橡胶的好处,即使谢虞琛给他各种描述,光靠想象还是有些匮乏。 但这也不影响周洲出言宽慰谢虞琛,一年的时间并不久,许多人甚至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时间就已经悄悄流逝了。 谢虞琛想了一下,觉得周洲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仔细算算他来这里也有一年多了,但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时间飞逝,也只有在某一瞬,突如其来地一晃神,才意识到时间匆匆,竟已过去了这么多日子。 谢虞琛没来由地突然叹了口气,大脑好像空空荡荡放松着,又好像涌进了无数的思绪,纷乱而庞杂。 就像是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间挤进来几缕,灿金色的光芒笼罩着的灰尘,飞舞得安静而嘈杂。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他对所处的世界似乎也在从生疏逐渐变得熟悉。 谢虞琛说不好自己现在是开心还是难过。他怀念着从前的那个世界,熟悉的人和生活令他感到眷恋。但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他和这个世界的羁绊也越来越多。 像是他在蓬柳村度过的那个冬天,暖呼呼炙烤着橘子的炭盆;还有在东山州水患发生后,擦肩而过的那一张张疲惫而坚定的面孔。 …… 抵达罗西府的时候,正好是傍晚。照例是地方官员哗啦啦跪成一片,在城门口迎接谢虞琛大驾,就连恭迎的话都与他一路走来时听到的没有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罗西府的刺史是乌菏的人,早就知道了谢虞琛的身份。所以谢虞琛与他相处起来还算放松,不用继续冷着脸,绷起那位人人畏惧的巫神大人的架子,毕竟演戏也是很累的。 即使谢虞琛一行人在罗西府不过是修整几日,但这位是大人还是拾掇出一间清净的院子来供他居住。 好在罗西府比东山州还是富裕不少的,整个院子的布置也是清雅。不像在玖角巷的时候,屋里的家具甚至都不配套。漆红的置物架旁边是绿檀木嵌绿石的罗汉榻,怎么看都透露着副不伦不类的架势。 快到罗西府前,谢虞琛随口问了周洲一句,这儿距离东山州有多远,大抵在什么方位。引得周洲喋喋不休地说了半晌,见到方和志也就是罗西府的刺史后才勉强停下。 主要是谢虞琛对南诏的土地实在不熟悉,辨别东西南北的能力也一般。自打他从宝津渡乘船离开,到现在起码四五个月过去,其中光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就有一个多月,但谢虞琛愣是什么都没记住。 马车晃晃悠悠,他的方向感也跟着晃晃悠悠。 马车停下,周洲告诉他到了什么地方,谢虞琛就跟着点头。 途径了大小十来座州县,谢虞琛唯一能记住的,大概就只有城门口候着的官员。 或清瘦,或肥胖;或满心奉迎,或强掩惧色,都在谢虞琛心里留下了一点印象。 不过这一路似乎还没遇见过敢对他吹胡子瞪眼的人。 据周洲说,这些人基本都集中在京城。以年过半百,时不时把死谏挂在嘴边,但从没亲身践行过的白胡子老头为主。 这次到罗西府除了修整几天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那便是等待那位真正的大巫到来。 那位货真价实的巫神大人启程返京,谢虞琛换回自己的身份,他这趟行程就算圆满画上了句号。 谢虞琛提前几天就已经卸下了这一身的行头。这几个月以来,除了撑着巫神大人的气场有点累,最难熬的还要属他这头银白的假发。 黏合假发用的是类似鱼胶、骨胶一类的胶水。谢虞琛常年拍戏倒是习惯了这种东西,主要还是假发顶在头上那种又闷又热的感觉太折磨人。 而且又是在炎炎夏日,难受的程度简直成倍增长。一天里谢虞琛起码有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考虑撂挑子不干的可能性。 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貌,谢虞琛本人倒是舒舒服服的,随行的众人却因为习惯了他银发时的模样,这几天每次去到他屋里,对上谢虞琛的视线时,都会怔愣片刻。 榻上的人乌发半披,宽大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侧旁的衣带半系不系,却没有半分轻佻,而是给人一种慵懒随性的感觉。像是话本里写的,醉宿在桃花林中长眠百年方醒的仙。 推门的声音很轻,榻上浅眠的那位神仙应该是没有听到,依旧微阖双目,半撑着身子打盹。门口的人不知站了多久,才拎起剑柄轻轻敲了两下桌子。 沉闷的声音响起,谢虞琛晃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向面前这位“不速之客”。 屋内阳光融融,有些刺眼,谢虞琛下意识抬手挡了挡。他整个人的思维还有些昏沉,落到对方脸上的视线便有些肆意。 原来是那位巫神大人到了,谢虞琛朦朦胧胧地想。衣袍上的暗纹似繁花万重,也很衬他。 贵气凌人,又冷肃杀伐。 第43章 谢虞琛就这么盯着他面前的人看了许久, 直到周洲端着托盘走进来,“公子,你睡醒了吗?先喝——” 周洲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人像尊雕塑似的傻站在了原地。 “大人,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乌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衣摆一撩坐到榻上,目光落在了周洲手里的托盘, “先喝什么?”。 “呵呵, 没什么,大人。”周洲干笑了两声,此时也摸不清乌菏心里的想法,挪着步子走到谢虞琛身旁,把托盘上的粥摆到他面前, 然后便不敢再动了。 这么一阵响动下来, 即使是睡得再死的人都醒了, 更何况谢虞琛只是一时没回过神来。 收到周洲满是求救的目光, 谢虞琛顿了顿,坐直身体, 眼神不经意掠过对面的人,“我记得路过黄山的时候,黄州刺史不是送了几罐高山茶……” 周洲如蒙大赦,忙道:“属下记得,属下现在就拿来给公子和大人沏上。” 仓皇离去的背影仿佛生怕慢了一秒, 乌菏的责骂就要说出口。 谢虞琛抬头看一眼乌菏,又低头看一眼桌上的粥 生滚鱼片粥散发着诱人的热气, 看着应该在砂锅里炖了有半个时辰之久,一副香软绵滑的样子。 谢虞琛原本一点都不觉着饿, 现在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当着人家的面喝粥似乎不太好,可鱼片粥放冷后就没那么好喝了……谢虞琛难得地陷入了纠结。 “不用管我,你喝你的粥。”乌菏把佩剑摘下来放到一边,顿了顿道。 谢虞琛“哦”了一声,终于收回看向对面的目光,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起了粥。 他喝粥的速度不快,慢吞吞地嚼着黏软的米粒,一边思考着。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44节 这位的剑不是素来不离身吗?为什么现在舍得摘下来了? 而且自己和他似乎也没什么需要促膝长谈的事情吧?怎么摆出这幅架势。 难不成是真想尝尝那高山茶的滋味? 思考半晌,谢虞琛还是觉得一个权势滔天的大巫,不一定是一人之下,但肯定在万人之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应当不至于惦记那点子茶叶,便顿了顿,主动询问道:“巫神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谈?”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又没了声响。 然后呢?怎么又不说话了? 谢虞琛心里急得跺脚,面上却是分毫不显。 那碗鱼片粥是周洲怕他下午睡醒后会饿,才让人煮的,本来就只有一小碗。谢虞琛喝完最后一口,慢条斯理地拿起绢帕按了按嘴角,歪头看向对面。 要谈什么你倒是说啊? 乌菏像是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眉头皱起又松开,许久才寻到一个合适的话题:“东山州水患一事,多亏有你。” “没什么。”谢虞琛摆了摆手,又想起周洲一路上三番五次提起的那些白胡子老头,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次回京,那些人应该没什么好挑刺的了吧?” “那些人?”乌菏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谢虞琛说的应当是京城里那几个和他不对付,隔一段时间就要往皇帝那里递一封折子弹劾自己的老头。 周洲在京城的时候没少和他们对呛,想必也给谢虞琛灌输了不少他们的“丰功伟绩”。 谢虞琛提起这事原本的目的是想让气氛不那么尴尬,没想到乌菏却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按理来说应该是这样,不过……” 他回想了一下上一次礼部尚书弹劾自己的缘由,又轻轻摇了摇头。 谢虞琛侧身看向窗外,抿唇忍笑。提起和朝中白胡子老头的“恩怨情仇”时,这位凶名远扬的巫神大人,神情就变得格外真挚,也格外不情愿。 谢虞琛心想,那位礼部尚书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恼他面前这位后还能活得好好的,也不失为一种本事。 “大人就没想过把礼部尚书贬离京城,或是……”谢虞琛没把话说完,他心道,若是按照市井传闻,这位巫神大人杀人如麻,应当不在乎再多杀一个礼部尚书才是。 乌菏抬眼,谢虞琛赶紧掩下自己眼底的幸灾乐祸,配合着做出一副“只是好奇,随便问问”的神态。 对视片刻,乌菏实话实说:“礼部尚书是三朝老臣,曾是先帝太傅。”……履历比较牛,不太好对付。 “先帝太傅啊……”谢虞琛拉长声音。从正一品的三师之首,到如今的一抓一大把的三品尚书,这已经降得够多,不能再降了。 再贬下去怕是能把那老头给气死。到时候皇帝还得背上一个不贤德的罪名,着实不太划算。 “大人辛苦了。”谢虞琛诚心实意地感叹道。 “……” 乌菏的太阳穴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可见即使是以狠辣暴虐出名的人,人生里也会有一座不可战胜的高山。 “不知谢郎有没有兴趣换个身份?”乌菏突然问道。 谢虞琛“啊?”了一声,心想这位巫神大人的思绪怎么这么跳脱,刚刚不是还在讨论讨人厌的白胡子老头吗,怎么就突然提起我的身份了。 显然,乌菏并不打算继续在讨人厌的“高山”身上浪费时间。 他开口道:“我对我手下暗卫的能力还是比较信任的,他们探查了数月,都没有查到一丁点的消息,想必谢郎的身份,应当不是那么……” “清白。” 谢虞琛心道,不是不清白,是根本就没有。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了,索性痛快一点说清楚。便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清白”。 乌菏拨弄了一下桌上的玉磐,“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我无意一一去探究。” 玉磐上面的玉挂件晃了两下,谢虞琛收回目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看来乌菏这个样子是不打算继续深究下去的了。谢虞琛心想。 “如此便多谢大人,只是……”谢虞琛顿了顿,“不知大人打算给在下换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乌菏缓声道:“你可知淮陵沈氏?” 淮陵沈氏? 那他可太知道了。 紧挨着江安府,整个长淮最大的世族。前后出过两位宰相、三位皇后,是名副其实的簪缨世胄、名门望族。 “大人不会是想……”谢虞琛语气迟疑。 乌菏点了点头。 这样真的合适吗?谢虞琛嘴角抽动。这件事的魔幻程度已经到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地步,“大人这么做沈家的人知道吗?” “当然。”乌菏一脸“你在问什么”的表情,“只是认个义子而已。” 只是义子啊。那还好,还以为要真给别人当儿子呢。谢虞琛松了一口气,要是真收拾收拾包袱给别人当了儿子,他爹不得直接气活,掀开棺材板骂他“不肖子孙”。 “如果谢郎没别的问题,我就派人给沈家回个信。”乌菏道。 谢虞琛点了点头。他倒是没什么意见,淮陵沈氏的义子,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的身份。 就是不知道乌菏口中的回信该怎么写。总不能在信里写: 【通知:从今天起,你们沈家就多了一个义子。】 【此人姓谢,年龄不详,身份未知,会做什么也不清楚。】 …… 周洲说是去沏茶,结果人跑了个没影。谢虞琛觉得屋里有些闷,便起身去支窗户。 他住着的地方,院外面有几棵桂花树,现在又恰好到了开花的季节,深深浅浅地开了许多。 明明是只有米粒大的金黄色小花,香气却比任何一种花香都馥郁浓重,飘得哪哪都是,谢虞琛的屋里也不例外。 深吸了一口带着桂花香的空气,谢虞琛有些感叹:“也不知道罗西府这边有没有什么桂花制成的吃食。” 谢虞琛说这话的时候半眯着眼睛,带着些怀念的神情,语气慵懒惬意,像是只在太阳底下晒饱了太阳的猫。 乌菏素来对那些甜滋滋的味道是没什么兴趣的,此时却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除了桂花糖糕,桂花还能做成别的吃食吗?” “当然可以,能做的多了去了。”谢虞琛语气轻快。他之前在船上的时候就发现,这位巫神大人在吃食上面好像格外“空白”。 吃乃人生头等大事、乐事,这位大巫从前也不知道缺了多少。 想到这儿,谢虞琛看向乌菏的眼神里就带上了几分怜悯。 身居高位又怎样,竟然连个桂花赤豆圆子都吃不到,多可怜啊。他忍不住叹气。 乌菏也不明白,自己不过问了一句桂花能做成什么吃食,对方看他的眼神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疑惑地挑了挑眉。 “桂花赤豆圆子,大人吃过吗?”谢虞琛问道。 不出意外的,乌菏摇了摇头。 谢虞琛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详细讲了一遍赤豆元宵的做法和味道。 谢虞琛第一次吃桂花赤豆圆子是在拍戏的时候。剧组酒店旁边有一家开了许多年的老字号,卖像赤豆元宵、香干、烧卖、卤菜一类的小吃。 味道很好,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们都很爱吃,谢虞琛也被带着去过几次。 当时他身边的助理还有些担心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店里,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无奈赤豆元宵这种东西一定要趁热吃,拍戏的时间又恰好赶在一年里最冷的那段日子里。 搞得谢虞琛每次和剧组里的人一起去那家店,就都要听助理忧心忡忡地念叨好久。但是没关系,桂花赤豆圆子的美味足够抵消被唠叨的痛苦。 后来那部戏拍完,谢虞琛也就没再去过那家店了。不过他倒是专门和人学了赤豆元宵的做法,天气冷的时候就在家给自己做,味道也能和店里的有七八分像。 唯一称得上烦恼的,大概是桂花加蜜糖,加红豆,再加糯米圆子的组合,是十足的热量炸弹,谢虞琛这种常年要保持身材的人,吃一回就要在楼下的健身房里多泡两个小时。 好在他现在没有了这方面的限制,所以可以想吃几顿就吃几顿。 …… “红豆提前泡好,加水煮至开花后捞出一部分。剩下的继续用小火煮到绵软,轻轻一捻就变成沙状的程度,然后加入桂花蜜糖,熬煮至浓稠。” “糯米需要先磨成粉,然后再加温水和成面团,搓成大小适中的糯米团子。” “最后把软烂的红豆,糯米圆子,还有晒干的桂花一同煮到红豆沙里,一碗赤豆圆子就做好了,味道丝软香甜,很好吃。” 谢虞琛不急不缓地讲着,声音让人想到天边柔软的云,一地厚厚的金色落叶,或是太阳烘烤过后柔软的毯子。 莫名地,乌菏好像也被这个声音带到了他话里描述的世界—— 冬日里难得的晴天,阳光透进房间,晕出一团团柔和的光晕。桌上一碗带着桂花甜香的赤豆圆子正冒着热气。 冬天大家都没什么事做,裹着厚厚的毯子围坐在火炉前,一边吃着甜汤,一边听旁人胡天海地地闲谈。 没有朝堂里你来我往的勾心斗角,也不必担心一下没注意就会踏进敌人的圈套和阴谋里。 一个没有纷乱、灾祸、饥饿和□□的世界,只有一碗又一碗暖呼呼甜滋滋的赤豆圆子。 谁能不心生向往呢? …… “我记得江安府也有桂花树,也不知道等我到时桂花还有没有了。”谢虞琛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恢复了自己的身份,不必在假装巫神大人,谢虞琛便可以回他的蓬柳村去了。 严格意义上说,蓬柳村也不算他的家。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谢虞琛是没有一个可以称作“家”的地方的。 但他想着,许大郎的喜酒他还没来得及喝,放去村人家养的猪也错过了出栏的时间……如果就此离开,还是有许多遗憾的。 第44章 桂花的花期在一众花里算是比较长的, 有的地方气候适宜,甚至能开到一两个月之久。 谢虞琛算不准江安府的桂花花期能不能撑到他回去,索性选了个大晴天, 问杂役要了一个筐子自己动手去院外摘点。 晒干之后的桂花放好几个月都没问题, 到时候带回去, 就不怕冬天做甜汤时没有食材可以用了。 谢虞琛站在桂花树底下,左臂挎竹篮, 双手拿剪刀, 正咔嚓咔嚓比划着该从哪里下手。方和志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月白色的的衣袖挽起,露出纤纤皓腕,如霜如雪。手里拿着的却是把仆役修建花枝用的漆黑大剪。二者格格不入的程度宛如林黛玉倒拔垂杨柳,薛宝钗拳打镇关西。 方和志嘴角抽搐, 神情复杂地走上前, 看看桂树, 又看看谢虞琛, 忍不住问道:“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收桂花啊。”谢虞琛头也不回地答道。 他没怎么关注方和志的异常,满脑子想得都是要把整个花枝都剪下来, 还是只摘花朵。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45节 至于这个行为本身和自己的气质是不是相符,尚且不在谢虞琛在意的范围之内。 原来是收集桂花啊。方和志点了点头。罗西府也有年轻的郎君娘子喜欢收集桂花,晒干后放在香囊里,系在床榻间或是赠予心上人。 想到这儿,方和志忍不住道:“我记得城西有一片桂花林, 每年桂花开的时候,许多郎君娘子都去爱相约去那儿一起摘桂花。”……顺便赏个小景, 增进一下感情这样。 谢虞琛完全没有注意到方和志话中“相约”、“一起”之类的字眼,转身放下花剪, 饶有兴致地问道:“是那里的桂花品质更好吗?” “……应该吧。”方和志挠了挠头,不确定地说。他一把年纪的,又不好去参加小年轻的活动,哪里知道那边桂花的好坏。 不过看城中那么多年轻人喜欢,想必也是不错的吧? “多谢大人相告。”谢虞琛乐呵呵地收了花剪,准备过两天到方和志说的那个地方再摘。 用来煮甜汤的桂花当然是越馥郁越好,这样才能保证晒干之后有足够的香气。 方和志作为一州刺史,对当地的风土地貌肯定比他这个初来乍到的要了解的多。既然他都说了那里的桂花品质最好,那定然不会有错。 带着对方和志的满腔信任,谢虞琛又挎着竹篮回了院子。 还没进门,就碰见了牵着马的周洲。周洲那日借着去泡茶的名头逃掉一劫。结果还没来得及庆幸,第二天就因为墨磨得不均匀被乌菏罚去洗一整个马厩的马。 能跟在乌菏身边的那都是最强健的战马。一个个都膘肥体壮,尥一下蹶子就能把人给踢个半身不遂。周洲这几天可没少吃苦,整个人看着都憔悴了不少。 “公子你去摘桂花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啊?”听完谢虞琛的计划,周洲眼巴巴地问道。 他真的不想再被马喷口水、尥蹶子了! “你们大人同意吗?”谢虞琛想了想道。 他多带一个人出门倒是没问题,周洲还能帮他拎拎东西,干个活什么的,问题是乌菏那边同不同意。 “当然没问题。”周洲赶紧保证。他们大人对谢郎的态度别人知不知道暂且不提,他周洲可是清楚得很。 在他们大人这儿,谢郎有着独一份的宽容和优待,他们大人一手扶持起来的小皇帝没有,最尊敬的老师也没有。 “只要说是为了公子做事,我们大人一定不会阻止的。”周洲信誓旦旦地保证。 “那行吧。”谢虞琛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周洲的这么自信的来源是什么,但看他语气这么坚定,谢虞琛还是勉强信下,嘱咐道:“到时候你记得拿个大点的篮子装桂花。” “属下明白。” 等到出发那天,谢虞琛特意换了件方便行动的窄袖圆领袍。有小厮来报说马车已经备好了,谢虞琛应了一声,出门却看到马车旁还站着一人。 “见过巫神大人。”谢虞琛抬手行了个礼,低头的时候顺便扫视了乌菏身后,心里疑惑:周洲说好的要来呢?怎么不见他踪影。 像是猜到谢虞琛心里想法,乌菏道:“周洲有事来不了,我陪你去摘桂花。” 谢虞琛“哦”了一身,侧身给乌菏让开位置,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驶出了半里地,谢虞琛都没想明白乌菏这是唱的哪一出。 周洲要跟他去摘花,纯粹是因为不想洗马,外加能给谢虞琛帮忙打个下手。但乌菏堂堂一个大巫,虽然还没到日理万机的地步,但就谢虞琛这几天的观察来看,也不像是有多闲的样子,怎么也要来凑这个热闹。 难不成是特喜欢桂花? 也没看出来啊。谢虞琛捧着茶杯,假意在看窗外的风景,实际上一直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 正准备出声打听一下这位巫神大人的爱好里是不是真有喜爱桂花这一项,车轱辘却碾过恰巧半块碎石。 马车咯噔一颠,谢虞琛就因为想得太入神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前扑了一下。 揽住他的是一柄横着的剑。剑鞘漆黑,刻着繁杂的暗纹,衬得握着剑的那只手愈发苍白,带着掩盖不住的凌厉肃杀之气,莫名很勾人。 谢虞琛十分艰难地把目光从乌菏的手上挪开。刚刚颠簸得那一下倒是没吓到他,反而是对方用剑柄拦的那一下更让他印象深刻。 欠身坐回位置上,谢虞琛认真向乌菏道了声谢。 “无事。”乌菏不甚在意地收回手,没再把剑扣回自己腰间,而是直接扔到了桌上。 随意的姿态让人觉得它好像不是乌菏从不离身的佩剑,而是什么路边随意采来的野花野草。 只可惜熟悉这柄剑的人没一个在场,譬如周洲。不然肯定会怀疑他们大人是不是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给夺舍了。 遗憾的是车里只有谢虞琛和乌菏两个人,一个面无表情地倚着扶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另一个则正饶有兴趣地研究剑鞘的材质。注定这个足以让人惊讶得眼睛都瞪圆的场景不能被人所知。 …… “我听周洲说,你想要摘桂花?”乌菏突然问道。 谢虞琛的目光从桌上的剑挪开,点了点头道:“对,我听方和志说,这边的桂花品质很好。” 他见乌菏似乎饶有兴致,便多说了几句,譬如担心自己回江安府太晚,市面上又没有合适的干桂花,所以才打算先摘一点带回去。还有要酿桂花酒、煮桂花赤豆圆子云云。 “你还会酿桂花酒?”乌菏插了一句嘴。 “当然。”谢虞琛点头,他前世没少鼓捣这些东西,自然也试着酿过桂花酒。不得不说,味道还不错。 想起桂花酒的味道,谢虞琛的心情又愉快了几分,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日在屋里见到乌菏,和他提起桂花赤豆圆子时的情形。 “大人若是感兴趣,等到桂花酒酿好之后,可以来蓬柳村。除了我之前说过的桂花赤豆圆子之外,还有许多新鲜菜式,都很好吃。” 谢虞琛抬头看向乌菏。说实话,虽然他邀请了对方,但其实并没有抱着乌菏会答应自己的念头。毕竟乌菏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了一个关系算不上好的人,和一顿平平无奇的家常菜而专门去往某个地方的。 但令谢虞琛意外的是,他的邀请说出口后,乌菏只愣了一瞬,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好。” “大人你若是没兴趣也没关系,我……,啊你说什么?” “我说好。”乌菏直直地看向谢虞琛,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等桂花酒酿好之后,他就来蓬柳村。 像是怕谢虞琛不相信似的,乌菏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回京之后会寄信给你。” “……那好,我等着大人,欢迎大人来……蓬柳村。”谢虞琛一句话顿了三回,足以见其内心的复杂。 方和志说的那片桂树林离罗西府并不远,出城门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谢虞琛四下环视了一圈,方和志还真没说错,这儿确实热闹。路旁每隔几十步就支起一间茶棚,里面的人还都不少。 乌菏后他一步跳下马车,谢虞琛扭头看过去,问:“大人可知道桂花林的方向?” 乌菏撩起眼皮没答话。反倒是一路上闷声驾车的车夫赶紧朝着茶棚跑去,片刻后便带回了消息。 “回大人,沿着这条小路上去,半山腰处有座凉亭,过了凉亭便是。”车夫指着茶棚旁边一条窄路说道。 “行,你下去吧。” 乌菏正准备挥退车夫,谢虞琛的声音就插了进来,“还是让他跟着我们吧。” “为何?” 谢虞琛没回答,转身从马车里拿出两个硕大的竹篮。 为了能多摘点桂花,他特意让周洲准备了两个比普通竹篮大一圈的篮子。原本打算他自己拎一个,再让周洲拎一个。没想到周洲没来,来的却是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巫。 “要不然大人亲自挎着它也行。”谢虞琛说完,还不忘把手里的篮子往乌菏身前递了递。 “……”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半晌。 片刻后,乌菏看向车夫:“去拿篮子。” 通往桂花林的小道上,乌菏和谢虞琛两人并行走着。身后跟着伪装成车夫的内卫。两只胳膊因为各挎了一只竹篮而不得不举在半空,看起来凄惨中略带着一点喜感。 桂花树并不高,矮矮的一株上枝叶繁密,桂花就藏在宽厚的树叶之间,若是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谢虞琛前世的院子里就种了一棵桂花树。这种树不能种太多,若是一连种上一排,香气就太浓郁了。 “飘香十里”这个词听起来好像不错,但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浓郁厚重的香气如有实质,扑面而来的时候仿佛壮汉迎面给了你一拳,直撞得人目眩头昏,恨不得当场失去嗅觉。 因此,在来摘桂花之前,谢虞琛就做好了被浓得发晕的桂花香糊一脸的准备。结果直到走过九曲十八弯的小径,又绕过游人如织的凉亭,他都没闻到半点桂花香。 扶着一旁的树干站定,谢虞琛喘了口气,忍不住问道:“还没到桂花林吗?” “前面就是。”乌菏看了谢虞琛一眼,从袖里取出一方素色的手帕递给他。 “很近了吗?不应该啊。”谢虞琛其实没出什么汗,但为表礼貌,还是接过帕子在后颈和额头处按了按。 “为什么?”乌菏瞥了一眼前方,确定那片桂花林就在前面,离他们不过百步距离。 之前乌菏在吃食上一问三不知的情形谢虞琛还历历在目,他便从他们住处外的那几株桂花树开始解释。 他们院子外面不过十几棵桂花树,隔着一条街的人就都能闻到散发出的香气。这儿一整片树林,数量绝对不止百棵,若是离得这么近,不可能闻不到桂花香。 “没问题的。”乌菏难得露出了一抹笑。 见谢虞琛一脸疑惑地看过来,他指了指前面桂树林的方向,“这儿种的是丹桂,一般是橙红色,花朵更大,颜色更艳。”又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方向,“我们住处旁边种的是金桂,才是你说的那种十里飘香的树种。” 谢虞琛的表情由疑惑转为震惊,又转为不敢置信,简直堪称川剧变脸。乌菏掩唇轻咳一声,又道:“你若是不信,可以过去看看。” “不去了,我信。”谢虞琛摆了摆手,站在原地没动。离着这么近还闻不到桂花香就足以证明一切。 他记得丹桂确实没那么香,人们拿来食用的也都是金桂而不是丹桂。也就是说,他这一趟完全是白跑了,还吭哧吭哧走了那么远的山路。 都怪方和志,身为罗西府的父母官、一州刺史,竟然连金桂和丹桂都分不清! 谢虞琛的眉毛和眼睛都跟着耷拉下来,可怜中又带着一点好笑。乌菏轻笑了几声,引得谢虞琛的眼神更加幽怨,他这才宽慰道:“这边风景不错,左右来都来了,散散心也好。” “来都来了”堪称让人宽容的最佳理由,不论是放在现代还是过去都一样好用。谢虞琛想了想,觉得乌菏说得也有道理,来都来了,不到处转转岂不是更亏。 只可惜在上山的小路上消耗了太多体力,这个时候谢虞琛已经有些累了。选了一处没什么人,风景也不错的地方,乌菏便道:“先休息一阵,顺便吃点东西吧。” “也行。”谢虞琛便找了一处树荫坐下,姿态非常随意且不拘小节。 相比之下,乌菏就显得矜持多了,侧身倚着一棵不知名的树干,连吃东西的姿态都端庄到不行。 谢虞琛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继续没个正型地坐着。好在乌菏并没有“食不言”的习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还没说几句,谢虞琛就忍不住向乌菏讲起了自己被方和志忽悠过来的事情。 “估计方和志也不知道你摘桂花是为了晒干后煮甜汤。”乌菏笑了笑,替正在衙门办公的方和志解释了一句。 “确实有许多百姓来这儿采摘桂花,不过不是为了吃。”他道。 “那是为了什么?”谢虞琛有些不理解,丹桂的香气那么淡,摘下来还能做什么? “大概是送心上人。”乌菏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记得这里应该是有这种的习俗。” 听到这个解释,谢虞琛先是愣了一下,又想起什么来似的,不可思议地问:“所以方和志以为我摘桂花是为了送人?” 还是心上人? “大概是。”乌菏点头,又向山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没看到来这儿的都是年轻的男女吗?” 谢虞琛回忆了一下自己一路走来见到的游人,好像还真是以年轻人为主。甚至多是姿态亲昵的一男一女。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46节 想到这儿,谢虞琛哽了一下,含含糊糊地问乌菏:“那周洲知道这件事吗?” 虽然周洲的目的是逃避洗马的惩罚,而谢虞琛想的是能多个干活的苦力。但一想到自己差点就和对方结伴来了这种寓意不明的地方,谢虞琛眼底的复杂之色就久久难消。 “应该不知道。”乌菏的语气还是比较肯定的。闻言,谢虞琛稍微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余光就瞥到倚在树干上的乌菏。他突然意识到,好像现在也没有好到哪去? 只不过事情的另一个主角从一无所知的周洲变成了见多识广的乌菏而已。 不对,乌菏既然知道这个习俗,怎么还要和他一起过来?谢虞琛看了对面一眼,主动问道:“那大人可要摘一点桂花回去?” 乌菏拂掉肩上的一片落叶,想了想道:“……也可以。” 第45章 虽然乌菏一副“摘也行, 不摘也可以”的样子,但谢虞琛还是果断地把乌菏和自己来这儿的原因归在了“他是来摘桂花的”上面。 虽然不太可能,但事实一定是这样。谢虞琛默默点头。 知道山上的树不是金桂之后, 谢虞琛就对它们失去了兴致。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 两人便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只是可怜了身后跟着的内卫, 好不容易才吭哧吭哧把两个比脑袋还大的竹篮拎上山,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派上不说, 还要再把它给拎下去。 因为今天出了点汗, 又沾了不少尘土,谢虞琛回去后立马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裳。 他现在的头发堪堪到背,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 要擦干还是得费些功夫。 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半湿的头发走出来, 谢虞琛正好看到了桌上那方素色的手帕。 正是今天在山上乌菏递给自己的那块。 谢虞琛脚步一顿, 放下手里的布巾, 有些发愁地坐下来,拿起那方手帕在灯火下仔细端详了片刻。 当时他用这块帕子擦拭过汗, 当然不能直接还给人家,便顺手塞到了自己怀里。只是塞到怀里简单,现在怎么处理倒成了个麻烦事。 谢虞琛捻了捻手帕,即使他分不清那些品类繁多各式各样的丝绢绸缎,但指尖传来的触感温润绵软, 也能清楚这块帕子的用料是极好的那种。 帕子的右角还用银线绣了他看不懂的花纹,谢虞琛猜测应该是某种独属于乌菏身份的象征。 丢掉吧, 不太合适。他自己留着吧,又总觉得哪里有点古怪。 算了, 还是洗干净之后再还给人家吧。 谢虞琛把帕子丢回了桌上,心道:虽然专门究扯一块帕子是有点小题大做,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做下决定后,他便开始认真擦拭起了头发。这个季节的夜晚已经带了凉意,若是不把头发擦干,睡一觉起来肯定得头痛。 好不容易擦干了头发,谢虞琛揉着发僵的脖子起身,内心无比怀念自己从前的短发来。 怎么古代的人就非要留长发呢?多不方便。而且富贵人家还好,能用起各种各样的“澡豆”,普通人光靠皂荚和草木灰清洁,还真不一定能洗得多干净。 带着这样的怨念躺倒在床榻上,谢虞琛一边酝酿睡意,另一边还在想着,等过几天回了蓬柳村,一定要琢磨着把后世各种香皂肥皂给试着造出来。 启程的日子定在了七日之后,好像是乌菏那边还有什么事情没处理完,连带着谢虞琛也在这儿多待了一些时日。 不过罗西府的气候温和,经济也繁华,谢虞琛并不没觉得时间有多难熬。 到了离开的那天,随行的车马挤满了院门,站在门口,得伸长脖子才能看到最后。 谢虞琛回头看向乌菏,一脸疑惑,用眼神询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既然是淮陵沈氏的义子,排场就得稍微大点。”乌菏抱臂,义正言辞地说道。 谢虞琛噎了一下,要不是乌菏提醒,他还真忘了自己还有这一重身份。 他之前还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没想到竟然真的一板一眼搞起了这些派头。 不过谁会拒绝让自己更舒坦些呢?他也不能免俗……谢虞琛没怎么犹豫地便接受下了这一众人马。 认真谢过乌菏的好意,谢虞琛才想起自己还有另外一件事还没做,赶忙送袖中掏出早就洗干净的手帕,递到乌菏面前:“这是大人大日借与我的帕子,我已经清洗干净,现在原物归还给大人。” 乌菏抬了抬手,并没有如谢虞琛所愿地接过那方帕子,而是搭在了佩剑的剑柄上,语气随意道:“不过是一方不值钱的帕子罢了,不必在意。” 谢虞琛攥着没还回去的帕子,心道:既然是需不要在意的东西,那你倒是拿着啊?推给我算是什么事儿。 “若是不喜欢,随便扔了或是打发掉便是。”乌菏语气不变。 手帕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谢虞琛颇为无语地撇了撇嘴。不对,这根本不是喜欢讨厌的问题,而是这帕子本来就不是他的啊! 但乌菏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儿了,谢虞琛也不好再推辞,只得重新又把手帕收回了袖子里,心里忍不住嘀咕道:果然身居高位的人思维就是和常人不同。 撩开车帘钻进马车,还没坐稳,谢虞琛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 嗯?院子西边的那几株桂花树前两天就落得差不多了,怎么还能闻到桂花香? 谢虞琛挪到窗户边,探出半个脑袋问道:“车里怎么有股桂花的香气?” “你不是想带一点干桂花回去吗?”没想到乌菏还没走,听到谢虞琛问话,便开口回答道:“我前两天吩咐周洲去摘的,在院里晒了好几天,应该已经晒干了。” “多谢……大人有心了。”谢虞琛眸光微怔。 “无事。”乌菏轻轻摇头,正准备吩咐车夫启程,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那桂花应该是择干净了。若是里面还有一丁点枯枝砂砾,就写信给我,我再罚周洲三个月的月俸。” “……” 倒也不必。 可怜的周洲,也不知道跟在乌菏身边这些年,是不是一直都在贷款上班。 马车辚辚驶离罗西府,谢虞琛坐在车内,随着车厢摇摇晃晃地想。 …… 谢虞琛摇身一变成为了淮陵沈氏的义子这个消息暂且放在一边,蓬柳村的百姓只听到他要回来的消息,整个村子便欢喜了好几天。 谢虞琛虽然在村里待了一年,但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一直都是比较神秘的一个存在。 首先便是因为谢虞琛不常出门。平日里没什么事时,差不多一直待在他那个别院里,就连食肆的帮工也只都是碰个巧才能遇上他一回。 其次便是谢虞琛不刻意伪装着的时候,不管是容貌还是周身的气度,都和整个乡野村庄格格不入。 村人们也说不上来谢虞琛给人的那种感觉,就觉得宛如云间月、山间风、天上人……反正是只可远观,不敢亲近的那种。 蓬柳村的村人们又敬他又畏他,但也发自内心地感恩拥护着谢虞琛。 谢虞琛从蓬柳村离开的半月后,便有一群披甲佩刀的军士闯进村,把刘开一家上下都带走了。 听县里的人说,别说是刘开,就连在湾水县的主家都受了牵连,丢进大牢去好几个。 再一打听,便有人说当天围住刘家院子的是金甲卫。能指挥得了金甲卫的,都是京城里的那些贵不可言的人物。 不过刘开在蓬柳村横行霸道这么些年,怎么突然被清算了?众人一琢磨,便联想到了前几天刘家和那位谢郎的龃龉来。 当时许多人还在私底下唱衰许大郎,说刘开可是不好惹的,这回要完蛋了云云。不曾想完蛋的那个竟然是刘家。 “那刘家再有权有势,和京城里的那些大人物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你没看那谢郎都不在咱们村里了吗?肯定是去京城让人处置刘家了!” 最开始还只是一些人的随口猜测,说的多了便成了“事实”。 第46章 刘家这条横行乡里、欺压百姓的地头蛇被除去后, 百姓们便又陆陆续续地把自家闲置的房间给拾掇出来,租住给南来北往的货郎和行人居住。 蓬柳村原本的地理位置就比较优越,不然也不会发展起这许多大大小小的客舍。 现在又有了生意火爆的许家食肆, 不仅吸引着附近村县的食客, 而且还有许多送菜卖粮的货郎, 连带着蓬柳村的住宿生意也越发热闹起来。 村口的黄土路上,每天都有挑着担子, 赶着牛车的货郎经过。一打听, 十有八九是为了那许家食肆而来。 从前蓬柳村的百姓只能靠着自家那几十亩田地谋生,日子过得好不好全看老天心情。若是遇上个风调雨顺的年景,便不愁吃穿,日子也能过得舒坦些。 但大部分时候,不是这个季节雨水下得多了, 就是那个天气太阳出来得少了, 真正一年到头都能顺顺当当的年月少之又少。 全然靠天吃饭显然是有一定的风险, 因此许多人家才会在农闲时候寻点别的营生补贴家用。 只是普通人家里能有一门手艺傍身的还是少数, 大部分人只能寻到些卖苦力的活计。像是今年开春的时候,城里人家流行起用石灰砂浆刷墙。许多人便纷纷抄起院子角落立着的扁担, 靠给人家挑沙子、和灰赚点辛苦钱。 能去许家食肆做帮工,在村人眼中已经是顶好的活计了。 若是进了王家兄弟二人领头的那什么“施工队”,能跟着他们南来北往地给那些大户人家刷墙,更是村里年轻后生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至于去年冬天的时候谢虞琛教给他们腌酸菜的手艺,让他们能靠着卖酸菜赚钱。这在人们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惜谢郎之前就说过, 那酸菜须得是在天气寒冷的时候才能腌好。等到气温升高,泡菜便极易变质腐坏。 因此今年刚入春, 村人们便开始掰着指头计算着日子。盼着到了冬天,就把自家去年置办的酸菜缸从屋里再搬出来。泡萝卜的泡萝卜, 积酸菜的积酸菜,好好大干一场。能像去年那样赚上百十文钱,第二年的日子便能过得踏实些。 …… “余娘子,再给我打五升酱油。”一个妇人走进许家食肆,对里面忙碌的年轻娘子叫道。 “就来。”柜台后的年轻娘子走出来,接过妇人递来的坛子,转身去了后院打酱油。 去年谢虞琛酿造的那一批酱油早就被厨房拿去烧菜用完了。现在食肆卖的酱油都是许大郎根据谢虞琛教的方法又酿的。 而那些用过滤酱油后剩下的豆子制成的大酱,也被喜爱炸酱面的食客抢购一空。就连食肆里的人偶尔嘴馋想吃一个豆酱焖鱼,都是抠抠搜搜的舍不得用。 不过那酱油和豆酱味道确实是不错。在许家食肆分出来的那间小杂货铺里售卖没多久,名声便到了人们耳中。 附近的村人抱着坛子来买不说,就连那些城里的酒楼食肆,也派了小厮过来采买。酱油酿好的速度根本赶不上顾客购买的速度。 也正是靠着这两样酱,食肆旁边的这间小杂货铺的生意才又重新红火了一阵。 虽然热度赶不上食肆的菜肴,但胜在细水长流,卖得都是百姓日常的生活所需,每日赚个几十文钱也是不在话下。 “我记得嫂子不是前些日子刚打过一回酱油,怎么又要五升酱油,家里可能吃得完?”抱着满满当当的一坛酱油出来,年轻娘子顺嘴问了一句。 “嗐,我家里拢共就五口人,平日里往饭里添一两勺就行,哪吃得了这么多酱!” 那妇人摆了摆手,一边从怀里掏出铜钱来数数,一边解释道:“是我凤双村的哥哥家,托我给他们带点食肆的酱油,正好我过两天去城里的时候给他们捎过去。” “原来是这样。”年轻娘子点了点头,收过银钱。 “既然如此,我给婶子把酱油坛子绑紧实点,路上不容易洒。”从柜台下面取出根麻绳,她手脚麻利地在酱油坛上绑了几圈。 “那可多谢余娘子了。”那妇人笑呵呵地谢她,又道:“我听人说谢郎要回咱们村了?可是真事啊?” 妇人口中的“谢郎”自然就是谢虞琛,也是被蓬柳村人当成惩恶扬善的“京中贵人”的那位。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47节 提起谢虞琛,余娘子面上的笑意更深,点头承认道:“是真事儿。” “可说了具体时候?”妇人忙道。 余娘子用剪刀剪断麻绳,笑着答:“应该就是最近这半个月了。这几天食肆里也正忙着收拾院子,等谢郎回来呢!嫂子拿稳了,这坛子有些分量嘞。” “那感情好。”妇人接过坛子,没有立马离开食肆,而是嘱咐余娘子道:“若是谢郎回来,娘子可一定要通知我一声! “我夫君前些日子上山摘了许多藤梨,还没熟透,这阵子正埋在秕谷里闷着呢!等谢郎回来,我让我我家三娘送一筐过来,我记得谢郎喜欢吃的。” 藤梨就是就是野生的猕猴桃,味道酸甜可口,许多人都喜欢吃。但是它常长在山坡林缘的灌木丛中,采摘起来颇费工夫。 摘一筐藤梨,身上不被树枝划七八道血口子是不可能的。 成熟的藤梨很受鸟雀的欢迎,所以要想免受鸟雀啄食,就要赶在藤梨完全成熟前就采摘回来,然后在放在秕谷或是瓦瓮里闷熟,退去酸涩的味道。 去年妇人在许家食肆做工,就送来过一筐藤梨,谢虞琛还挺喜欢这种酸甜的水果的。显然余娘子也知道他这个爱好,因此没怎么拒绝便应了下来。 余娘子便是许大郎开春娶的新妇。她嫁到蓬柳村之后,就听许大郎和村人们讲过不少谢虞琛的事迹。 她知道许家食肆能有现在的盛况离不开谢虞琛的筹谋操劳,和夫君许大郎一样,对他也是敬重不已。 自打从丈夫那里得知谢虞琛要回来的消息后,余娘子便激动了好几日。指挥着家里的帮工又是打扫院子,又是置办新的布匹被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余娘子这人做起事来还真不含糊。手脚麻利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她不论做什么事,都有把它们处理得井井有条的能力。 虽然身为许家食肆的老板娘,但众人却从没见余娘子偷闲躲懒。她最开始跟着后院的庖厨们学习炒菜的手艺,也从不摆什么架子,为人谦逊又认真。 没过半月,余娘子便出师能掌勺了。做的红烧肉就连食肆经验最丰富的的庖厨,尝过后都赞不绝口。 那段时间正逢谢虞琛离开蓬柳村,许家食肆又到了生意最红火的阶段。后厨忙乱得厉害,光靠许大郎一人根本操持不过来。那时便是余娘子接手了一部分,之后才维持了食肆的正常运转。 后来掌管杂货铺那边生意的管事又因为家里有事辞去了工作,又由余娘子顶了上去。 夫妻两个人合力操持着许家食肆,谁见了许大郎不夸他一句“真是有福气”,娶了这么一个又能干性子又好的媳妇。 …… “我摸着这布匹还不够软和啊。”许家食肆的后院中,余娘子正看着帮工从湾水县买回来的布匹嘀咕道。 “回娘子的话,我去的地方已经是整个湾水县最好的布坊了,再没有别家卖的布比这个更好。”帮工有些犹豫。 这种布的价钱可贵得很,寻常人家怕是舍都不舍得用,偏偏这余娘子眼睛眨都不眨地就买了几十尺。就这还仍嫌不够软和,也不知道是想要多好的布匹。 余娘子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满意,拍拍管事手里的布匹,叹口气道:“先放到屋里去吧,等过两天我亲自去江安府再挑点布回来。” 竟然要专门去江安府去买布!那帮工咂舌。 江安府是什么地方?城门高到需要仰面眺望,城中各式商铺临街而立,一片繁华喧嚣之景。他听人说,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里还有那些绿眼睛,红头发的胡地、波斯人。 那江安府的布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比云朵还软,像流水一般丝滑?帮工面上露出向往之情,忍不住祈求道:“娘子去江安府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去长长见识。” “行啊,我也还没去过江安府呢。”余娘子笑了笑,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他。 她这回买布并不是为了自己用,而是为了谢虞琛。谢虞琛院子里原本的被褥放了那么长的时间,用料也不好,许大郎便让她再添置一床新的来。 但这回买回来的布匹也不能浪费,余娘子便琢磨着给许大郎制几件衣服。家里他的衣服拢共那么几件也就算了,面料也是最粗糙便宜的那种麻布短打。 余娘子自己也是苦日子过惯了的,若不是为了给谢虞琛缝制被褥,平素也舍不得这么花。但衣服穿在自己夫君身上,倒也没那么心疼钱了。 “那布料那么好,给我做了衣服多可惜。”许大郎见余娘子要给他裁衣服,忍不住道:“我见来咱们食肆吃饭的那些个城里娘子,穿的衣服样式都时兴得很,这些布料给你做了裙子多好!颜色也合适。” 摸了摸桌上搭着的半截布匹,许大郎仍是一副可惜的神色。 “时兴有什么用,衣服够穿就行。”余娘子瞥他一眼,抖了抖手里的开衫,招呼许大郎道:“快来试试合不合身。” …… 许家食肆的众人忙碌了半个来月,终于等到了谢虞琛回来的那天。一大早,余娘子就和许大郎到了蓬柳村口,远远眺望着官道的方向。 “快看那辆马车!是不是谢郎回来了。” “那是湾水县吴家的马车,上周吴三郎还带了他妻女来食肆吃饭,坐的就是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马车。” “看那辆马车!赭青色的布帘……” “那是陈家的马车,陈六郎你还见过的。” “远处那辆呢?” “那也不是。” ……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数回,直到太阳渐渐升到半空,远处才传来马车辚辚声响,扬起一阵尘土。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喧闹。 “是谢郎回来了!” 不止是许大郎夫妻二人,蓬柳村的百姓有大半都到了村口迎接。 其中大部分是在许家做过工或是受过谢虞琛恩情的,比如王氏兄弟一家老小;还有一小部分便是单纯闲来无事凑热闹的。 毕竟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能有像今天这样的稀罕事是少数。况且谢虞琛也算是远近闻名的人物,模样又长得那样清俊,不来一趟真是可惜。 “他们都是来迎接公子的吗?”马车里,一个抱着剑的年轻人看到村口的景象,忍不住问道。 此人也是乌菏身边的一个内卫统领。区别于爱凑热闹的周洲,平日里有些沉默寡言。 一路上主动说话的次数谢虞琛单手就能数出来,如今主动发问,想必也是被这幅“盛景”给惊讶到了极点。 “……应该是吧。”谢虞琛也不太确定,撩起帘子一角看过去,映入眼帘的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 看到谢虞琛的车驾,人群中不知道谁先起头喊了一声,连带着其他人也莫名其妙地欢呼起来。还有鼓掌的声音,噼里啪啦的甚是热闹。 让不知道缘由的人听到,还以为蓬柳村是发生什么大喜事了呢。 谢虞琛被村人的热情糊了一脸,恍恍惚惚地放下车帘,硬着头皮和众人寒暄了几句后,马车便又向着许家食肆的方向驶去。 “谢郎一路上舟车劳顿,可要先吃点东西?”见谢虞琛下了马车,许大郎赶忙问道。 “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先不用了,休息一阵儿再吃吧。”谢虞琛摆了摆手,快到湾水县的时候马车行了一段山路,颠簸得他脑袋直犯晕,现在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许大郎点了点头,应道:“那也行,家里烧了热水,谢郎先洗漱休息,我让厨房把粥饭什么的温着。” 谢虞琛应了一声,扭头看向高鸿,也就是那个不善言辞的内卫首领,问道:“你们要不先吃点东西?” 他自己一路上倒是坐在马车里没吃什么苦,但是随行的内卫却没这么安闲,跑前跑后没少受累。如今到了蓬柳村,也该好好招待一番才是。 高鸿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谢虞琛这段时间早就习惯了他这个样子,见状看向许大郎,问:“厨房还有菜饭吗?” “有的。”许大郎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场景,又补充道:“灶台的火一直烧着,若是不够就再让厨房做。” 谢郎身旁足足跟了十几个随行的侍从,各个都手持长剑,气势威武,体格当然也是一等一的健硕。 ……想必一顿能吃好几碗粥饭。 自己备下的那些饭菜,恐怕还真不够他们吃的。 许大郎正准备把高鸿等人往前院领,谢虞琛又叫住了他道:“就在后院吃吧,前院还有食肆的顾客,不要打搅了他们。” ……而且以高鸿的那个性子,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吃饭。光是食客的讲话声,就足以让他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味同嚼蜡。 “行,我这就去安排。”许大郎叫来路过的一个小厮,嘱咐了几句后,小厮便领着高鸿等人到了旁边的屋子。 “将近半年没见谢郎,不知谢郎过得怎么样?”许大郎跟在谢虞琛后面,朝着他之前住的那间院子走去,忍不住问道。 “挺好的。”谢虞琛笑了笑,朝许大郎张开双臂,“看我还胖了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啊。”许大郎上前一步推开院门,一边念叨着:“谢郎走后这间院子就再没外人进来过。我隔几天会过来打扫一下……” “屋里的家具和被褥也都换了新的,谢郎放心住就是。” 院子不大,谢虞琛一眼便能望到尽头。里面的摆设和他走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有挨着院墙种下的一排植物看起来长大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树藤爬上墙面,枝繁叶茂,葱葱茏茏,一看便知平日里有人照看得很好。 地上也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推开房门,屋里的空气中并没有那种因为常年没人居住而产生的潮湿陈腐的味道,反倒是一股清新的花果香迎面而来。 越是走近,谢虞琛内心的酸软就更甚。 鼻尖萦绕着的花果香气让人突然就卸下了一身疲乏,纷杂的情绪砰然四下散去,仿佛漂泊的旅人突然有了一个安宁而温暖的停泊之处。 谢虞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思绪,笑着问道:“屋里还专门挂了香囊吗?闻着这么好闻。” 许大郎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都是余娘弄的,谢郎知道我粗人一个,哪搞得来这些。” 见许大郎的笑容中还夹杂了些羞赧,谢虞琛便知他和余娘子夫妻两个感情很是和睦。替对方感到高兴的同时,谢虞琛又有些自得: 他第一次给人牵红线,选的亲事就这么圆满。可见他在这方面还是有相当不错的天赋的。 “可惜当时错过了你和余娘子成亲。”谢虞琛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又问道:“怎么不见余娘子?” 明明刚刚在村口的时候,他还看到许大郎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应该就是新妇,怎么一转眼,就看不见人影了。 许大郎指了指后厨的方向,解释道:“她去让人给谢郎烧水了。” 泡个热水澡最能洗去远行的一身疲乏。余娘子早在前一天就吩咐了帮工烧好热水。但还是不放心,于是接到谢虞琛一行人后,就又亲自去守着炉灶了。 “不过是几桶热水,谁烧不来,偏要去自己守着。”许大郎笑着摇了摇头,明明是调侃的语气,却让人听着十分温情。 谢虞琛将许大郎下意识流露出来的柔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想:看来夫妻二人的关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不说这个了,谢郎赶紧洗个热水澡,休息一阵儿吧!”听到门外传来的声响,许大郎估摸着是烧好的热水送过来了,赶紧说道。 “好,你也去忙吧。”谢虞琛点了点头,送走了许大郎。 洗过澡后,他换了身宽松轻便的衣裳,一头倒在了榻上。 新换的被褥厚实柔软,刚躺上去,困意便席卷而来。谢虞琛蹭了蹭枕头,很快便陷入了梦境。 等他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未时。谢虞琛活动着关节,慢吞吞地走到了前院,准备随便吃点什么垫垫肚子。 “公子醒了?” 突然想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谢虞琛扭头一看,才发现是守在院子门口的高鸿,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 谢虞琛点了点头,懵着神问道:“你们安顿好了吗?” 十几个随行的内卫可不是小数目,也不知道乌菏是怎么安排他们的。 是要一直待在这儿维持着他“淮陵沈氏义子”的排场,还是把自己送到之后就要返回京城。 “回公子的话,都已经安顿好了。”高鸿一板一眼地回答,又顿了片刻,补充了一句:“许大郎让我们就住在后面的那几间屋里。” 他们轮流执勤,所以占据的屋子并不多,再加上许家的院子在修建的时候就空了不少房间,预备着给帮工居住或是堆放杂物。所以住他们几个人还算宽敞。 但听了他的解释,谢虞琛却一脸狐疑地反问道:“你们大人不会是开不起给你们的工钱了?”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48节 “啊?应当没有吧……”高鸿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呆怔,下意识回答完后才反应过来谢虞琛并不是真的对他们大人的家财感兴趣。 “公子为什么这么问?” “不然为什么送你们过来。”谢虞琛笑着举例:“住在人家家里,每天还要吃食肆的饭。” “属下不打算白吃白住,可以按照价钱……” “好啦,我开个玩笑罢了。”谢虞琛打断了高鸿的解释,看他急得脸都红了,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这点花销我还是负担得起的。” 虽然谢虞琛再三表示自己刚刚不过是开玩笑,没有嫌弃他们吃得多,还占着人家屋子的意思,但之后的几个时辰里,高鸿还是一副踧踖不安的模样,跟在谢虞琛身后几乎没有舒展过眉头。 这孩子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谢虞琛在心里叹了口气。 吃过饭后,许大郎便带着余娘子过来见他。 余娘子有些羞怯地拢了拢头发。毕竟她之前只在许大郎和村人口中听过许多关于谢虞琛的事迹。 在她心里谢虞琛应当是个完美得不像是真实的存在。如今见到真人,就像什么话本奇谈里的人物走了出来似的,令她又期待,又紧张。 “见过谢郎。”余娘子刚要叉手行礼,便有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她。 “都是一家人,不必行那些虚礼,快坐下。” 像是看出了她的紧张,座上的人从旁边接过一个装饰精美的木盒递过来,笑着道:“还不曾向你们道过新婚之喜。” 第47章 这个年代“男女大防”的观念还没那么重, 大型节会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年轻男女结伴同游。 但到底是男女有别,余娘子平日里也不好总往谢虞琛院子里跑,于自己和谢郎的都名声无益。 好在余娘子还有一个兄弟, 爷娘去世后一直便是姐弟两人相依为命。嫁来许家的时候便把这个小弟也一同带来了。 七八岁的余小郎人好嘴也甜, 帮着食肆做些搬柴看火的营生, 偶尔食肆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帮忙传个菜什么的。 一口一个“婶子”、“伯伯”,叫得食肆的众人都心花怒放, 每每研究出什么新菜色来, 总少不了给余小郎留一份。 既能帮家里做事,说话又好听,不吵不闹地成天挂着笑脸,这样的孩子谁能不喜欢? 许大郎心疼孩子,私底下几次三番跟余娘子说别总让余小郎在食肆做事, 不管是读书还是和同龄的孩子玩耍都是好的。 但余娘子总说, 村里像余小郎这么大小的孩子, 哪个不是在帮家里大人干活?叫许大郎不要太惯着他云云。 说是这么说, 但许大郎口中那“读书”二字,却是真真戳到了余娘子心坎上。 谁不想让自家孩子读书学文, 将来考取功名衣锦还乡。再不济,念些书学些道理也是好的。 可读书到底是件奢侈事。像那县学里的学生,十个有八个都是世家郎君,再不济爷娘也都是肚子里有些学识的。 他们这种普通人家,能靠读书改变自己和家族命运的人少之又少, 甚至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就拿湾水县来说,总共有七八个蒙学, 在里面念书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学生。但每年能考中县学的也就那十几二十个。 每年给先生的那些束脩倒是小头,人家家里只要是不太贫苦, 咬咬牙都能出得起这个钱。 可然后呢? 若考不上官学,就靠在蒙学里学的那点子东西,顶多能认得几个大字,背几句“之乎者也”一类的话。 除此以外实在没什么大用处,还是要回来种田干活。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在家里帮着爷娘干活。十来岁的半大小子身上力气也够,还能给家里多犁几亩田。 因此,余娘子虽然也想让余小郎念书,但考虑了几日最后还是放弃了。 …… “谢公子在屋里吗?” “我在的,你进来吧。”谢虞琛起身刚打开门,就看到余小郎抱着一盘炒熟的板栗朝他走过来。 余娘子不好总进谢虞琛的院子,许大郎又忙着食肆的生意,这几天若是前院做了什么吃的,余娘子都是让小弟余小郎给送过来。 余小郎年纪虽小,做事却已经有了长姐踏实稳重的风范。每天送东西时总要先在门外站定,问一句谢郎是否方便,得了谢虞琛应允之后才会端着东西进来。 至于通传的人?最开始是有的。 高鸿和随谢虞琛离开的那些个内卫轮流守在门口。 但很快谢虞琛就嫌弃起了他们麻烦。一个个五大三粗,柱子似的立在院里实在烦人。索性一股脑把他们全撵去了前院。不管是去烧火还是砍柴,反正别留在他这儿碍眼。 高鸿一开始还想反抗,说乌菏留他们在谢虞琛身边,是要他们保护公子安全,怎么能都去前院做事呢? 谢虞琛指了指院外的小径,敷衍高鸿道:“小门常年锁着,进我院子总共就只有这一条通到了前院的路,你到前院干活同样能保护我的安危,快去吧啊。” 高鸿心想,这能一样吗? 但他本就不善言辞,哪能说得过歪理一肚子的谢虞琛。最后一伙武艺超群,平日里走在街上行人都要赶紧避开的金甲卫,愣是在前院替帮工砍了好几日的柴。 别的不说,他们砍柴的手艺还真是不赖。别人砍一天的柴火他们几个时辰就能砍好,而且砍出来的柴粗细均匀,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墙角,再苛刻的人看了都得叹一句“舒服”的程度。 “你阿姐又让你送什么来啦?”谢虞琛笑眯眯地招呼余小郎进来。 “回谢郎的话,是厨房刚炒好的山栗子,还热乎着呢。”余小郎把一盘冒着热气的板栗放到桌上,语气轻快地回道。 “确实好香。”谢虞琛捏起一颗板栗,随口问了一句:“这个板栗也要在食肆卖吗?” 食肆的生意许大郎已经完全接手了,再加上有谢虞琛走之前留下来的菜谱,在菜品上也没有什么需要他操心的地方。 因此谢虞琛自回来后几乎没有过问过食肆的生意,自然也不清楚有了什么新菜色。 “不是的。”余小郎摇了摇头,向谢虞琛解释道:“阿姊说这山栗子采摘起来过于麻烦,数量也不多,就不在食肆卖了。放到家中咱们自己吃,偶尔当做赠品送顾客一点就行。” “你阿姊考虑得周全。”谢虞琛应了一声。山栗子就是野生板栗,个头比后世的板栗要小一些,不过味道还算可以。 但生板栗外面的是一层硬刺包裹的果壳,不管是采摘还是剥壳都很麻烦。村里没什么人会专门费这个功夫采来吃,零零碎碎的几个也卖不上价钱。也不知道余娘子是从哪收来的这么些板栗。 随手剥开一个栗子,谢虞琛递到余小郎面前,让他先拿着吃。 余小郎哪里肯接,连忙摇着头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让谢虞琛自己吃就行。 谢虞琛一听就知道余小郎是在哄自己。这几日有什么东西余娘子都要先给他送过来,况且这板栗的温度摸着还有些烫手,怎么可能能是余小郎吃过之后才送来的。 不由分说地把剥好的板栗仁塞到余小郎手里,谢虞琛又让他坐下来和自己一起吃。 看着余小郎拿起板栗开始剥壳,谢虞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也坐下来,一边吃着绵软香甜的栗子,一边和余小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记得许多郎君像你这个年纪都去念蒙学了,你阿姊不打算送你去念书吗?” 余小郎摇头道:“我阿姊说,即使念了书也不一定能考上县学,还不如就在食肆帮着做些营生,便不打算让我去念。” 谢虞琛皱了皱眉,他倒是理解这个时代人们的想法。 权力主要集中在世家大族手里,留给普通人的只有一条极其狭窄的上升途径。这条路走得异常辛苦,希望又渺茫。所以许多人干脆歇了读书当官的途径,只平平凡凡地做个普通人。 余娘子有这样的想法谢虞琛能理解,但不管怎么说,多读点书不会是一件坏事。况且以许家食肆现在的条件,完全供得起余小郎读书,也不缺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劳动力。 ……但这总归是人家自己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不好多做干涉。 思忖了一阵,谢虞琛看向余小郎,问道:“那小郎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想去读书吗?” 也许是谢虞琛的神情太过温柔,让人忍不住会放松下来,和他吐露自己的心扉。 余小郎咬着栗子壳,犹豫了片刻,向谢虞琛坦白道:“我自己有点想去读书,可读书当官……” 余小郎的声音降了下来,谢虞琛笑了笑,问:“怎么了,当官不好吗?多少人做梦都想当官呢。” “我不知道。”余小郎有些忧愁地皱着眉头,小声道:“别人都说做官好,能光耀门楣,有数不清的金钱玉帛,还能被后人铭记。” 谢虞琛嗯了一声,又想起东山州那个又瘦又干的小老头关泰初来。 泱泱历史,万古长河,实在是太过悠远。他没打算告诉余小郎,其实人们说的也不一定对,而是笑着点了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可我总觉得这样不好。”余小郎闷声道。 “为什么觉得不好啊?”谢虞琛没有依仗自己更长的年岁或是更丰厚的阅历,去高高在上地评判什么。而是尽可能地把自己放在一个和对方平等的位置上,温声引导他继续说下去,尽情表达自己的观点。 “我也说不上哪里不好。”余小郎有羞赧地抿了抿嘴。他其实也从没认认真真地思考过这些问题,只是有一点朦朦胧胧的念头,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如果做官是为了人们口中这些名啊,利什么的,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想考功名做大官。 听完余小郎有些稚嫩的发言,谢虞琛又问道:“如果不做官,那你想做什么呢?” 听到这话,余小郎有些怔愣,在谢虞琛的鼓励下,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想……想种田。” “为什么想种田?”谢虞琛笑眯眯地问,“许多人都不想种田,觉得很辛苦。” “可我想让更多的人都能吃饱饭。”余小郎语气坚定了许多。 他从前饿过肚子,知道那种腹中像是有火在烧,钻心难受的感觉。 只是这个年纪还不理解太深奥的道理,只知道若是能种足够多的田,有足够多的粮食,就不会像他小时候那样饿肚子。 也不会有他从前见过的那些不得不挖野草、啃树皮的百姓。 谢虞琛垂首看了一眼身旁这个仅有半人高的小孩,摸了摸他的头,道:“现在说这些你可能不太明白,可想让更多的人吃饱饭,不是你种田就行。” 这里面牵扯到太多东西了。 “那需要做什么?”余小郎懵懵懂懂地抬头看向谢虞琛。 “需要做很多很多。” 简单的一个“不让人饿肚子”的祈盼,无数人为之努力了太多年。其中艰难曲折,不是几句话就能概括的。 余小郎低头想了想,又问:“连谢郎也做不到吗?” 在他心里,谢虞琛已经是最厉害、最能干的人了。如果连谢郎都做不到的话,想必他也做不到吧。 “当然不行。”谢虞琛笑了笑,“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我们都是普通人。” “这件事需要千千万万的人,努力好多好多年才行。” “这样吗?”余小郎有些失落,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他怕是实现不了这个梦想了罢。 谢虞琛不忍心见他这副模样,又道:“不过虽然我们都是普通人,完成不了这么遥远的理想,可我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能让更多人吃饱饭的事吗?”余小郎有些犹豫,“可谢郎不是说……让所有人都吃饱饭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谢虞琛点头,笑着反问:“但只要有一个人能因为我们做的事而不再挨饿,我们就没有白做,不是吗?” 余小郎用力地点了点头,只要能少一个挨饿的人,他的努力就是有意义的! “那我怎么才能成为谢郎口中的那些人呢?”余小郎忍不住问道。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49节 “唔……”谢虞琛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口。 “首先要读很多很多的书,明白很多道理。这样才不会好心办坏事。” 余小郎赶紧点头,读书他可以去读,只要求求阿姊,阿姊会同意送他去蒙学的。 “还要走很远很远路,看外面的世界。知道那些地方的风土地貌,那里的人吃什么饭,如何生活……” 听到这儿,余小郎有些犹豫,他迄今为止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跟着阿姐嫁到蓬柳村。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太大也太远了,即使是站在村里最高的山上也看不到尽头。 “如果你想让地里产更多的粮食,就要明白禾苗是怎么抽芽,如何开花的;要知道阳光和雨露洒在它们身上会发生什么,又为什么不同的地里会结出不一样的果实。” “可这些……”余小郎有些疑惑:“先生好像从来没有讲过书里有这些知识。” 他们村里就有一个教书先生,余小郎有时候会躲在先生院外的墙角,偷听里面的声音。 那个先生讲话很严厉,总是让里面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读书上的话。 他平日里要办阿姊干活,不能一直扒在墙外听,就努力记住先生说的内容。然后在山上割草的时候,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和学堂里的那些孩子一样。 可一句话循环往复地念了许多遍,余小郎还是没明白所谓的“圣人之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才不想去学堂读书吗?”谢虞琛听完余小郎讲他从前偷听先生讲课的事,柔声问道。 余小郎点了点头,又有点担心谢虞琛会责骂自己,毕竟那个先生可是方圆百里最有学问的人,自己却在背后说了先生的不是。 “没关系,有质疑精神是好事。”谢虞琛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知识不只是能从书里看来。” 余小郎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那个问题:“那谢郎说的那些抽芽开花,能让百姓吃饱饭的知识,要从哪里才能学到?” 他觉得一个全新的大千世界在自己面前展开,像是有光破开原本懵懂迷茫的雾,透过许多东西照进了他心里。 这种感觉让他激荡不已,但对于一个半大的孩提来说,展露在他面前广袤的世界又让他觉得恐慌。 第48章 余娘子在余小郎读书一事上本来就有些犹豫。那日余小郎回去后又央着她想去念书, 再加上许大郎也支持。她便干脆应了下来。 余小郎欢天喜地地跑来和谢虞琛汇报了这事,等到明年开春,他就能送去隔壁村的先生那里念书了。 “是凤双村的吴先生吗?”谢虞琛问道。 蓬柳村没有教书的先生, 附近村里的孩子若是想读书, 最近的地方便是南边的凤双村。凤双村有个姓吴的先生, 三十来岁的年纪,在官学读过几年书。后来仕途无望, 才回了凤双村当了一个启蒙先生。 不过这年头的社会对读书人的敬畏程度还是很高的。靠着给村里的娃娃们教书, 吴先生的生活也算过得去。 谢虞琛对这位吴先生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但凤双村距离蓬柳村可不太近,脚程快一些的,也得走个半个时辰才能到。更别提余小郎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童。 再加上这年头的治安也没那么好,万一路上遇到掠买妇孺的人贩子呢? 退一万步讲, 即使遇不上这些危险, 可若是在半路上摔一跤, 磕碰着了家里也不知道, 又如何是好? 谢虞琛这边满心担忧,余小郎自己倒是没心没肺地在一旁傻乐。 他不仅能去读书, 就连那日谢虞琛口中什么开花结果的那些书里没有的知识,谢郎也答应等他会认字之后就教给自己。 这几天的余小郎可是欢喜得不行,连去前院帮阿姊干活时,动作都比往常轻快了不少。 “谢郎在想些什么呀?”见谢虞琛半晌都没说话,余小郎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谢虞琛回过神来, 温声道:“只是觉得若是蓬柳村也有学堂,小郎念书就不用走那么远的路, 费那么多辛苦了。” “原来是这样。”余小郎听到这话,连连摇头道:“谢郎不必担心, 我不辛苦的。” 他爷娘死后,家里就剩他和阿姊两个人,那时候的日子才叫一个不好过。 好在他们村的山里有不少野菌子、山栗、勾圆,卖到城里可以换不少钱。余小郎就跟着村里那些大小伙子进山摘山货。 他个头小,人又机敏,许多大人进不去的灌木丛,余小郎都能从不知道哪个缝隙中间钻进去,灵巧得像只穿梭在密林里的小猴子一般。 再加上村里人知道余家姐弟的情况,都把山货最多的地方让给余小郎去。这样一来,余小郎每次进山摘的东西都能换不少钱,有时候比那些大人都多,替他阿姊分担了不少。 比起从前在山里采菌子、摘山栗时候的辛苦,现在不过是走几里路,对于余小郎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看余小郎咧着嘴嘿嘿傻笑的模样,谢虞琛一时心底五味杂陈。想起自己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应该才刚上小学。 那时候别说是自己走路去学校,就是每天都有人接送,他都要在家磨蹭到最后一刻,才肯背着书包出门坐车。 仔细算来,余小郎的年纪和他那时也差不多,但已经快能撑起一个家的重担了。 谢虞琛眼底闪过一抹怜惜,心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余小郎却已经提起了另一件事,“谢郎真的打算在蓬柳村也建一个学堂吗?” “对啊。”谢虞琛压下心中思绪,眼角含笑道:“若是蓬柳村有了学堂,村里像小郎这样的孩子,就可以去念书了。” “可是……”余小郎搅了搅手指,更多人有书读当然是好事,但只要有学堂就可以了吗? 犹豫片刻,余小郎将心中的疑问出口,没想到谢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十分认真地夸赞了自己,说他考虑得周全。 “当然不行。” 余小郎刚想问谢虞琛还需要什么,就听到谢郎说要考考自己,让他思考:为什么有了学堂和教书先生,村里的孩子还是不能去念书。 见余小郎咬着嘴唇,皱了眉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谢虞琛便主动提示道:“不妨想一想小郎的阿姊,阿姊最初为什么不打算让小郎去念书。” “因为要干活!”余小郎一拍脑门,豁然开朗,连忙回答:“如果村里的小孩们都去上学,就没人能给家里干活了!” “还有呢?”谢虞琛继续问。 “还有……”余小郎又想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还有读书需要很多钱,纸、笔、墨都很贵,村里很多大人都觉得,即使认得字也不一定有用,还要白费很多钱。” “你说的很对!”谢虞琛称赞了几句,把余小郎说得眉开眼笑,两颊也泛起了羞涩的红晕。 还是要发展经济啊。谢虞琛心中暗道。不过余小郎这孩子的心思确实灵巧,一点就通。若是好好培养,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成绩。 几乎没有犹豫,谢虞琛便问道:“离去吴先生家念书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小郎愿意跟在我身边学习吗?” “可以吗?”余小郎的眸光陡然亮起,抬起头看向谢虞琛,脸上的期盼与兴奋之情遮都遮不住。 谢虞琛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余小郎想都不想地回答。 “既然如此,那我们可就说定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很快便立下约定,从明天起,余小郎便不必再去食肆做事,而是跟在谢虞琛身边学习,平日里遇上什么问题也都可以来找他。 教余小郎这件事是谢虞琛突然决定的事情,具体要讲的知识他还没想好,但心里大致有一点想法。 首先是书上的内容,说实话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谢虞琛也没有看了多少书。为数不多的几本也都是些杂书游记之类的,不好教给小朋友。 而他后世在学校学的那些东西,除了最基础的知识以外,其余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倒是那些“声台形表”的东西还记得不少,毕竟这些都是身为演员最基础的,经常用的上。 但他总不好让余小郎进行一堆乐理和形体上的训练。至于表演的台词与声音、风格和基本流派这些东西,不用想也知道派不上什么用处啊。 不过好在余小郎年纪还小,这个时代也没什么生物、物理方面的教育基础,最基本的东西都要一点一点教,算是启蒙开智,也得教许多天。 …… 当天回去,余小郎便把这件事告诉了阿姊和姊夫。 得知谢虞琛要亲自教导自家小弟的消息后,余娘子表现得比余小郎本人还要激动。 谢虞琛是谁?在余娘子心里可是顶顶厉害的大人物,肚子里的学问在她也心里也是最渊博的。 在余娘子这样的人看来,能识文断字固然厉害,但都和他们普通人的生活沾不上边。入仕做官更是那些世家子弟才能做到的事。 但谢虞琛不一样,不仅身份尊贵无比,许多人都说谢郎可是京城的权贵。 这次谢虞琛回蓬柳村,身边跟着的人大家伙都看到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金甲军,谢郎一句话便能让他们去前院砍柴,是何等的厉害。 更关键的是,谢郎肚子里的那些学问,都是真真看得到好处的。 远的不提,就拿今年开春后谢郎和村人立下协议养的那些猪来说,别人家养的猪不仅腥臊味极重,肉质也一般,但凡讲究一点的人家,都不愿意吃那猪肉。 但按照谢郎教的方法养出来的猪,不仅贴膘的速度比普通的猪快很多,而且成熟后的猪肉也没有半点腥臊味,反而肉香四溢。 前段时间村人家中的那些猪一长成,许大郎就让人宰了一头,分得的那些猪肉按照谢郎留下的那些方子做成菜。 肥瘦相间的猪五花切成块炖成红烧肉,紧而不柴的前腿肉和蒜薹一起炒着吃…… 每种肉都有各自的吃法,把不同部位猪肉的口感都发挥到了极致,几乎是菜品一面世,就得到了食客的热烈欢迎。 众人吃过几顿许家食肆的菜后,连带着原本对猪肉的偏见也消弭不少。 向食肆的小厮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食肆用的猪肉都是专门养殖的,和外面那些又腥又柴的猪肉根本不是一种东西。 没过多久,蓬柳村的猪肉便在周围的村县扬了名。运到集市上的猪,整头的一斤能卖到五六文钱。若是分好的肉,按照猪肉的部位,更是能卖到十文到十四文一斤不等。 虽然前者省去许多麻烦,赚得也差不多,但村人大多还是会选择自己在家杀好后再拉去卖。 一来是他们和谢虞琛签订合约养猪的时候就约好,将来出栏的猪要先紧着食肆这边供给。二来也是因为自己家杀猪还能得点猪油、下水内脏一类的。 虽然这些东西在市面上买不上价钱,但添到菜里,也能给家里的娃娃们沾上点荤腥。 更别提杀猪时放出来的猪血,按照许大郎教给的方子做成猪血或是灌成血肠,也是一道别样的美味。 当初许家和村人合力养的那些猪总共也没多少只,根本撑不住卖。大清早杀好猪运了猪肉出去,还不到太阳升到半空便卖了个精光。 这段时间在蓬柳村的附近村县,他们村的猪肉已经成了继去年冬天的酸菜以外,另一个打出名头的东西。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两样东西,竟还都是同一个人折腾出来的。 村里养猪的人家因着猪圈里的几头猪,这段时间都赚了不少银钱。就连走在村里,脊梁骨都比往常挺得直溜了不少。 这些村人都看在眼里,背地里更是有不少人开始琢磨起了养猪的事,想着自家院子是不是也能搭个猪圈,养几头猪崽?好好侍弄上几个月,想来也能赚不少钱。 不过虽然当初养猪的时候,谢虞琛没让他们瞒着村人。那小猪什么时候劁骟、猪食该怎么煮大家也都看得明明白白。 但毕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村人眼睛看清楚养猪的利润是一回事,心里发虚没底又是另一回事。 因此大多还是选择了和许大郎合作,由许家承担风险和利润的大头,他们跟在后面赚点辛苦钱。 选择自己撇出来单干的还是少数。数来数去也只有最开始和谢虞琛签订合约的那些人家中的几个,没有继续和许大郎合作,而是自己买了猪崽养。 不过谢虞琛最开始决定养猪的时候,就没想过通过这个赚钱,更多的是为了食肆的菜式和自己的味蕾,顺便帮村人多个额外的收入来源。 许大郎清楚谢虞琛的想法,所以对那几家人自己单干的事倒是接受良好,甚至还主动提点了几句。引得人们对谢虞琛感激之情又多了几分。这段时间许家若是遇上了什么事,众人也都是主动凑上来,积极地要帮忙。 第49章 因此谢虞琛愿意教导余小郎这件事, 对于余娘子来说,是什么官学、大儒都比不上的。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50节 她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拉着自家小弟的手, 千叮万嘱地交代余小郎, 让他一定要好好跟着谢虞琛学习, 不要调皮捣蛋云云。 说得桌上的粥菜都快凉了犹嫌不够。最后还是许大郎出言打断了余娘子,说余小郎平日里就让是个省心孩子, 而且他那么崇拜谢虞琛, 怎么可能不敬重对方,余娘大可不必这么担心。 再加上余小郎也频频点头,肯定自己姊夫说的话,余娘子最后才勉强停住了叮嘱。 …… 谢虞琛回蓬柳村的消息很快便由挑着担子去城里卖货的蓬柳村人传到了定徐县,并且由奉自家六郎命令去买猪肉的管事告诉了陈汀。 听到这个消息, 陈六郎先是一脸不敢相信。毕竟这几个月来不管他怎么打听, 都没能探听到半点和谢虞琛有关的消息。 但片刻的震惊过后, 陈六郎便回过神来, 当即便要决定去一趟蓬柳村。 天知道他那回兴致勃勃地到了许家食肆,还给谢郎带了许多小玩意, 结果从许大郎那里得知谢虞琛已经离开蓬柳村的时候有多心痛。 简直比他小时候最爱吃的甜醋鱼卖光了都难受。 好在谢郎还给他留了消息,虽然归期未定,但好歹有了个可以期待的念想。 兴致勃勃地到书房找到父亲,跟他说自己要去蓬柳村找谢郎。 前段时间因为石灰砂浆的事情陈汀在一众亲戚面前大出风头,搞得陈父对陈汀的态度又严厉了不少。 不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不许逃课不去上学, 更不许他天天宴饮作乐,瞎凑热闹。虽然在“去许家食肆吃饭”上陈父会酌情宽容一点, 但还是免不了要提前去找他报备一番。 陈父的消息渠道要比陈汀多一些,对于谢虞琛回蓬柳村一事, 知道得也远比陈汀多。 听完自家儿子的请求,陈父神色难辨,胳膊搭在引枕上,半天都没开口。 阿爹的这副模样让陈六郎感觉有点陌生,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从前他父亲对他交友只有两种态度。 一种是像谢郎这样的人,他爹得知自己和这些人交好的时候,一般都是积极和赞成的。而另一种则是对他那几个狐朋狗友,他爹态度就要严肃许多。 但还从没出现过这样坐在榻上一言不发的情况,就连表情都是一副颇为凝重的样子。 陈六郎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他爹露出这副表情的缘故,犹豫着问道:“阿爹你不是一直很支持我和谢郎交好吗?” 陈父见自己儿子一脸迷茫,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道也不知道他这个六郎是像了谁,一点心计都没有,真是要命。 “你可知道那谢承的的身份?” 闻言陈六郎先是摇了摇头,又猛地想起之前父亲提起这件事的情景,连忙道:“阿爹你之前不是说过,谢郎应当是世家出身,因为不屑与族中那些卑劣龌龊之人为伍才离开家族,跑来蓬柳村避世隐居的吗?” 说完,陈汀还挺了挺身子,仿佛为自己能清晰回忆起他爹几个月前说过的话而很是骄傲。 “你这……”陈父似是想骂“蠢货”,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他儿子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骂他又有何用? 感觉自己胸中的憋闷散下去些后,陈父才又问:“那你知道他这回回来是什么人护送的吗?” “金甲卫啊。”陈汀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你还知道是金甲卫!”陈父握紧了拳头,感觉要是让陈汀继续说下去,他非得少活二十年不可。 “我当然知道。”陈汀一脸的理所当然,“蓬柳村好多人亲眼看见的。传到城里,许多人也都知道了,赖叔一回来就和我说过了。” 陈父觉得自己的头好像更疼了,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是怎么教出这样一个蠢蛋儿子,最后只好万般无奈地摊开了,捋顺了讲。 “你既知道他身边是金甲军,那你想想,什么人才能配得上这样的排场?” 陈汀尚且不知陈父心中想法,只觉得他爹平白无故这样对他,简直冤枉极了,忍不住撇嘴道:“可谢郎本就不是一般人啊,就算有金甲军随行,又能说明得了什么?” “说明他和京城中有关系。” “你这蠢蛋!”陈父终于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金甲军执掌巡查缉捕之事,只受皇帝一人调派,你现在明白了?” 谁不知道现在的京城就是一潭搅不清的浑水,卷进去的势力不知有多少。 新帝年幼,朝政落在位高权重的乌菏手中。乌菏这人行事又诡谲得很,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新帝登基不过半载,他便以雷霆之势清缴了一批反对他辅政的大臣。虽然是为了稳固朝政,但接连处死流放了十三位王公大臣的手段,也确实太过暴戾。而且谁清楚他对那小皇帝到底是什么态度。 现在的朝中看似风平浪静,平静无波。但实则却是暗流波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牵扯到里面去绝对没有好事发生。 那些最顶尖的世家都要明哲保身,不去掺和进去。更何况陈家不过是在定徐县有点名望,和那些底蕴深厚,根基坚固的大家族各根本不能比。 而能得金甲卫随行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和那位巫神大人关系匪浅。 陈父承认,那位谢郎的能力确实不一般,他们家也跟着得到了许多好处。前段时间江安府最大的几个贩卖石灰和砂石的商队中,便有一个是来自陈家的商行。 能趁着石灰砂浆火爆的时候大赚一笔,多亏了自家六郎和对方交好。 若是谢虞琛只是一个普通世家出身,陈父绝对支持陈汀与谢虞琛多多来往,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举棋不定。 可问题是谢郎竟然和京城里的那位扯上了关系。利益动人心,但也得有那个命去受啊。 分析完其中利弊,陈汀一脸犹豫地扯了扯衣角。他是打心底里视谢郎为自己的知己好友的。 即使没有那些利益牵扯,也不影响他对谢虞琛的态度。但他阿爹说的话也有道理,若是谢郎和京中的纷乱扯上关系,自己与他交好,难免不会牵扯其中。 他自己一个人尚且不要紧,可他身后是一整个陈家,他不能让家族和亲人因为他的行为承担风险。 ……站在原地半晌无言,最终还是陈父先开口。 “你已经这么大了,小时候阿爹没少管你。但阿爹也老了,不能一辈子照看着你。以后的路还是要你自己走,这回就由你自己做决定吧!” 搭在陈汀肩膀上的手向下按了按,陈父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做得是好是坏。 但机遇向来总是伴随着风险,未来会怎么样是谁都说不准的事。 陈父与陈汀的所有纠结与犹豫,谢虞琛这里是不知道的。 食肆依旧是宾客如云,每天都有许多人发出“怎么还不到上新菜品的时间?菜单上的菜都吃腻了”,以及“某道菜怎么他还没吃够就下架了?”的感叹与哀嚎,可见人与人的悲喜确实不能相通。 今天蓬柳村又杀了一头猪,最好的那几条猪肉被人紧赶着送到了许家食肆的后厨里。 按理来说,蓬柳村的猪肉如此受欢迎,再加上最初养的猪拢共也没有多少头,直到今天还能有肥肥胖胖的猪杀实在是不合情理。 事实也确实如此,最开始养的那几十头猪每杀一头出来,肉都是供不应求。 受欢迎的程度让村里第二批养猪的那些人心热得不得了,每天要往自家猪圈里不知跑多少回,掰着指头盼望小猪出栏的日子快点到来。 现在还能有新鲜猪肉完全是因为许大郎特意吩咐了那户人家,让他们留一两只猪不要卖,他们分到的那部分钱,许大郎按照行情的两倍结清。这几头猪后续的一应花销也全由食肆承担。 原本应得的钱多了一倍,那人家痛痛快快地便答应下来。 多养了将近一个半个月,这几头猪终于到了杀的时候,也就是谢虞琛回蓬柳村的时候。 没错,许大郎之所以要留着这几头猪,就是为了等谢虞琛回来给他做菜。当初决定养猪的时候,谢郎就和他说了不少,比如猪身上这一部分的肉是什么口感,最适合煎炸炖煮哪一种烹饪方式。 每一句话许大郎都记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谢郎对这些菜式有多期待。只可惜后来出了刘家那事,谢郎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等到村里的猪养大的时候。 现在谢虞琛回来了,身边还多了那些披坚执锐的金甲卫。许大郎也连忙去吩咐那户人家烧水杀猪,把肉送过来。 “今天吃什么?红烧肉吗?” 刚出院子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碰上端着一盆猪肉往厨房走的许大郎,谢虞琛便随口问了一句。 “是嘞,刚送过来的猪五花,可漂亮的一块肉,肥瘦相间的。”许大郎笑着把木盆放在一旁,“炖红烧肉可再合适不过了。” 谢虞琛往木盆里瞥了一眼,泡在水里的猪肉一层肥肉一层瘦肉,层次分明,足足堆了四五层,确实是一块上好的五花。 “可是今天杀了猪?”谢虞琛突然问道。 “是嘞,刚杀的,这个天猪肉啥的还是容易坏,放不了多久,得现吃现杀。” 许大郎说完,见谢虞琛似乎在思考什么,忙说:“怎么了?谢郎可是有什么事要做?” “没什么大事,待会儿再说,你先做你要紧的事去。”闻着院子里越来越浓的香气,谢虞琛赶紧冲许大郎摆手催促道。 闻言,许大郎赶紧“诶”了一声,一边念叨着“差点把灶台上的菜给忘了”一边端起木盆朝着厨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看着许大郎匆匆离去的背影,谢虞琛笑着摇了摇头,去前院找正在帮送菜的杂役搬东西的高鸿去了。 之前他顶了淮陵沈氏的义子的身份回来,连乌菏派到他身边的内卫,都是以这个名头塞塞给的自己。 谢虞琛本以为是乌菏或是沈家要借这个机会搞点什么乱七八糟见不得人的交易。没想到他回了江安府许多天过去,愣是没看见半点动静。 就连高鸿和其他金甲卫,谢虞琛让他们去砍柴,他们就真的乖乖抡起了斧子,每天不是搬东西就是干杂活,看不出一点异样。 好好几个正经出身,武艺超群的内卫,愣是在他身边沦落成了扛大包的苦力。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难不成真是他想多了?谢虞琛突然不确定了起来。 “公子您找我?”高鸿拍了拍身上的土,在谢虞琛面前站定。 谢虞琛递给他一块帕子,状似随意地开口:“你们大人可曾吩咐过一些……和淮陵沈氏有关的事?” 高鸿愣了半瞬,犹犹豫豫地接过帕子,“公子您指的是……” “既然占了人家一个义子的名头,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谢虞琛挑眉。 “这……”高鸿攥着帕子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大人好像是说过一句。” “说了什么?” 高鸿原话转述道:“大人说,沈家的人麻烦得很。公子您要是愿意搭理他们,遇上什么事就丢过去让他们给您解决。反正……他们也闲的没事干。” 怎么和他预想的一点都不一样?谢虞琛面露怀疑,这真是乌菏会说出来的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可思议呢? 高鸿没注意到谢虞琛内心的惆怅,继续道:“对了,大人还说,若是公子不愿意搭理沈家,写信给大人也可以。大人说他很愿意帮公子解决。” 说完,高鸿便看向谢虞琛,应该是在等着他回应。 谢虞琛对上高鸿那张面无表情,下巴还沾了一点灰的脸,一时无语凝噎,心道还不如让周洲来。 就连谢虞琛之前最烦周洲的碎嘴子,在此刻也变成了他的优势所在。起码自己还能从中分析出点有用的信息来,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话可说。 你听听你们大人说的那些话,它正常吗? 见谢虞琛半晌无言,高鸿忍不住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问题多了去了。 “没有,没有问题。”谢虞琛心不甘情不愿地摇头,心中对乌菏此人的性格复杂性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高鸿“哦”了一声,正准备说“公子要是没什么事我就继续搬货去了,前院还有一车米没卸完”。谢虞琛就开口道:“你们大人之前答应我,等到桂花酒酿好后就来做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方便?” 高鸿一愣,本想说他们大人什么时候来,难道不是取决于公子你的酒什么时候酿好吗?但话到嘴边,他为数不多地情商终于派上了用场,让他说出口的话变成了“我们大人应当是什么时候都有空的。” “你们大人不必上朝的吗?”……怎么这么闲?谢虞琛脱口而出前半句,想起乌菏声名远扬的名声,便又觉得很合理了。 那样恣肆无忌的人,说不定还真不把上朝当一回事。 也难怪礼部尚书那白胡子老头隔三差五地就要弹劾乌菏,这位巫神大人可一点也不冤枉。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51节 “桂花酒大约再有一两个月就能酿好,正好那时候天也不算太冷。”谢虞琛吩咐高鸿,让他近期就可以着手传信给乌菏。从江安府到京城一来一回也要一些时日。 高鸿怔怔地愣了一声,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传信给他们大人。但他的性子就是如此,不会多问,想了想便应下了。 正准备离开,谢虞琛又叫住高鸿,吩咐道:“今天之后你们便不必来食肆帮忙了,我这边做事需要你们。” “属下知道了。” …… 路过厨房的时候,谢虞琛见许大郎正好没事,便叫来许大郎,问道:“杀了猪后可剩下些猪油来?” “猪油?”许大郎第一反应是谢郎要猪油做甚,愣了一下才点头道:“猪油自然是有的,厨房经常用猪油炒菜,做成脂油烧饼也香。谢郎可是想吃了?” 谢虞琛赶紧摇头,表示自己不是想吃,而是打算用猪油坐点别的东西。 “何屠户刚送来的猪肉里刚好有几斤猪板油,我去给谢郎取过来?”许大郎说着话就要去拿。 猪板油并不是指猪油,而是指猪肚子上最厚的那块肥膘。几寸宽的脂肪是用来提炼猪油最好的部位。熬出来的猪油洁白细腻,油渣也有着很浓的香味,而且一点都不腥。 相比起猪身上其它部位,猪板油熬制出来的油应该是最优质的。 其它部位的肥肉出油率没有板油大,自家吃还好,像是食肆用肯定是不够的, 而像淋巴,大小肠位置的油就更不用说。那又腥又臭的味道根本不可能用在菜里,大部分人家也都是把这些给扔掉或是喂给牲畜了。 因此听到谢虞琛要猪油,许大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给他去拿猪板油。 “用不着猪板油,太奢侈了。”谢虞琛叫住许大郎。 “那谢郎要什么?”许大郎有些疑惑,正打算给谢虞琛解释一下其它油的缺陷,就听谢虞琛问道:“平日里厨房可有剩下的废油?” “废油?”许大郎想了想,点头道,废油自然是有的。厨房平日里做菜,免不了要炸些东西,炸肉一般是用豆油。但像炸豆腐,或是煎葱油一类的,就还是用猪油会更香一点,久而久之,就会剩出不少废油。 像这些废掉的油,会统一收集起来,大部分都分给了在食肆做帮工的村人。普通人家饭菜里少有荤腥,炸东西剩下的这些浑浊的褐色猪肉对他们来说并不算残次品,拿回家炖菜也是很不错的。 听到谢虞琛要那些厨房用剩下的废油,许大郎有些迟疑,明明有干净洁白的猪油,非要那废油作甚? 但谢虞琛坚持要用,说自己做这个东西是第一次尝试,不要浪费那些好油。而且本就是给普通人家用的东西,成本太高了反而是本末倒置。 最后许大郎才端了一小坛厨房收集出来的废油,递到了他旁边的金甲卫手中。 同时,还不忘嘱咐道:“公子不管是要用这废油做什么,都等吃过饭再鼓捣吧。这废油的味道可不好闻,到时候伤了胃口就不好了。” 谢虞琛点了点头,“放心,这东西不急着弄。” “那就好。”许大郎放下心来。 “反倒是我带回来的那些干桂花,你注意着些,千万别放坏了。”谢虞琛叮嘱道。 蓬柳村不比罗西府,气候要更湿润。若是沾上水,周洲不眠不休的那几天可就都白干了。 “谢郎放心,余娘每天盯着呢。”许大郎道。 “那就好。”谢虞琛放下心来,领着身后的金甲卫回了院子。 谢虞琛问许大郎要这些废油,是因为在罗西府的时候动了要做肥皂的念头。正巧遇上今天有人杀了猪送了过来,想起这事,便问许大郎要了废油,打算研究一下如何做肥皂。 理论上这肥皂应该是不难做的。谢虞琛之前见工作室的几个年轻小姑娘做过。做好后还送给过他几块,说是有润肤还是美白的什么效果,他试着用了一段时间,也没觉得自己的皮肤有什么变化。 不过她们是拿橄榄油和椰子油做那种小块的、外观也很漂亮的精油皂,和自己现在拿的一缸子废猪油完全不是一种情况。 做肥皂用到的原料倒是并不复杂,油、一口结实的锅、水、还有氢氧化钠也就是烧碱即可。这几种材料在许大郎的院里都能找到。 但麻烦的是谢虞琛并不清楚猪油和烧碱这二者的比例。 据工作室做过精油皂的姑娘说,不同种类油脂的皂化值也不一样。根据不同的皂化值乘以油脂的用量才是氢氧化钠的量。 但那姑娘只说了椰子油和橄榄油之类的皂化值,像猪油这种动物油根本没提过半句。谢虞琛现在只好自己拿了猪油和烧碱慢慢实验。 做肥皂的地方谢虞琛选了靠近许家食肆的一间闲置的院子,花十文钱问它原来的主人租了过来。主要是肥皂的制作过程中会散发出一些味道,在食肆里不太方便。 和他一起过去的还有高鸿和余小郎两个人。高鸿和其他两个金甲卫是来打下手的,而余小郎则是因为谢虞琛答应要亲自教导他,才把他带在了自己身边。 蹲在地上看着灶台里的火越烧越旺,余小郎忍不住问谢虞琛道:“谢郎说的那个肥皂,真的可以用来清洗衣裳,洗脸洗澡吗?” “当然可以。”谢虞琛其实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成功。但在小孩面前,还是要保持自信。若是他自己都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怎么让小孩子相信他说的话。 “那有了肥皂之后,我们要拿去卖钱吗?”余小郎又问道。 他姊夫也买过那个叫“澡豆”的东西,据说城里的郎君们都在用这个洗手,很是干净。但是价钱也贵得很,一盒澡豆就要三十文钱,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 现在谢郎发明出这“肥皂”一物,若是比澡豆还好用,岂不是更受人们欢迎? “小郎觉得呢?”谢虞琛一边指挥着高鸿等人把锅里的水烧开,然后将装了猪油的容器放在水里。 等猪油全部融化之后,就按照提前计算好的比例,把不同量的烧碱分别加入到几个装了猪油的小盆里,一边扭头反问余小郎。 “嗯……”余小郎低头想了想,又抬头看了一眼谢虞琛。 从他听到的谢郎的事迹,和这几天的相处来看,他觉得谢郎对于钱财名利一事,似乎并没有多看重。 他姊夫也和他说过,谢郎以前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钱这种东西是赚不完的,所以别把钱当做自己的目标”。 现在谢郎要做这个肥皂,似乎也并不为了赚钱,不然为什么要让自己和几个陌生的金甲军经手,难道不怕制作方法泄露出去吗? 显然余小郎还没见识到高鸿的沉默能力,不然怎么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地猜对了谢虞琛的想法。 谢虞琛一直以来的人生理念便是做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如果恰好能给别人带去快乐或是益处就更好。这是他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一直坚持的。 就像演戏本身是他喜欢的那样,扮演各种角色能让他体会到那些迥然各异的人生,所以才会一直在演员这条道路上走下去。 而现在,不管是在蓬柳村还是东山州,他所做的一切也都让他感觉到了充实和满足。至于能不能赚钱,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并不重要的事情。 谢虞琛笑着拍了拍余小郎的脑袋,留给他一个独自思考的空间,自己则带着高鸿继续研究起了猪油和烧碱的配比。 第50章 实验了一下午, 谢虞琛终于推算出来猪油和烧碱的用料比大概是10比1.3左右。 也就是一百克的猪油需要十三克的烧碱,才能将猪油完全皂化完毕。 若是加入的烧碱少于这个数额,融化的皂糊上面就会漂着一层浮油。而若是烧碱过多, 制出来的肥皂就会过碱, 用来洗脸洗手的话, 就可能会伤害到皮肤。 忙得天都快黑了,谢虞琛才得出了这个比例。他揉了揉僵硬的手腕, 吩咐高鸿将这唯一一罐成功的皂液取出倒进模具里, 剩下的就只能扔掉了。 听他工作室的那个姑娘说,这种皂里可以用盐析提炼出甘油。做出的皂外表就不会有白色的物质析出。 不过谢虞琛想了想,他现在也没什么能用得上甘油的地方,而且表面浮点白霜的影响也不大,便索性省略了这一步。 用来装模的容器是用竹子做成的长条形盒子, 等皂液完全凝固后, 还要再进行脱模和分割。 把皂糊放到一处阴凉避光的地方等待凝固后, 谢虞琛就带着人回食肆吃晚饭了。 等到第二天把装了皂液长形盒子拿出来时, 里面的皂液已经完全凝固成坚硬的皂块。切成适合日常使用的大小后,谢虞琛便拿起一块递到余小郎手里, 让他拿去试试。 闻言,余小郎赶紧从屋里舀了一盆水出来,顾不得水温冰凉,就把手浸到水里,再按照谢虞琛交给他的方法, 拿肥皂在自己手上蹭了几下。 没搓几下,余小郎的手上的脏污便被肥皂泡沫给洗刷干净。 但因为肥皂洗手的感觉非常奇妙, 既不像草木灰一样裹了满手黑灰,也不像姊夫之前从城里买回来的澡豆那样。而是滑溜溜的, 还带着一点的感觉湿润,余小郎便忍不住多搓洗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谢虞琛笑着催促了他几句,让他赶紧洗掉手上的泡沫,余小郎才依依不舍地把手又伸回了盆里。 “效果怎么样?”谢虞琛问他。 余小郎把手举在阳光底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了几遍,才兴奋地喊道:“真的洗干净了!比用草木灰和澡豆洗出来的都干净!” 见余小郎激动地都快蹦起来了,谢虞琛失笑道:“这还是你的手比较干净的缘故,要是脏一点啊,那效果就更好了。” “真的吗?”余小郎瞪大了双眼,那模样简直像是马上就要去哪沾一身脏污回来似的。 谢虞琛见状,赶紧拦住了蠢蠢欲动的余小郎,让他拿去给食肆里的人试试就行,不必专门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回来。 “行。”余小郎用力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说完便抓着那块肥皂向食肆跑去。 当天下午,食肆的众人便被余小郎给央求着都洗了一遍手。从后厨切肉的厨娘到灶火前添柴的杂役,无一逃脱。就连他阿姊,都半推半就地拿那肥皂洗了件衣服。 一块巴掌大的肥皂,一个时辰不到便被余小郎给霍霍完了。正常使用的话起码能用半个多月。 不过众人也都因此见识到这其貌不扬的土黄色肥皂的作用,纷纷凑到余小郎面前,跟他打听起了这肥皂的消息。 “小郎小郎,这东西是从哪来的啊?” “杂货铺里卖不卖?” “买的话一块要多少钱?” ……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见状,余小郎一脸骄傲地挺起胸膛,告诉围着他的众人:此物是谢郎琢磨出来的。至于卖不卖、多少钱的问题,也要去问谢郎才行。 “原来是谢郎做出来啊,那就不奇怪了。”众人恍然大悟。 谢虞琛在他们眼里仿佛是全知全能似的。这块名叫肥皂的东西既然是谢郎发明出来的,那能把东西洗得那么干净,似乎也成了一件很正常的事。 …… 这几天,谢虞琛把食肆里的废油都拿去做了肥皂。做好的肥皂被切成比那日试验下来的肥皂稍微小一点的大小,拿到食肆旁边的那间小杂货铺去售卖。 价钱是两文钱一块,比起澡豆便宜了不少。属于是只要不太拮据的人家,都能消费得起的价钱。 再加上这年头的人们也没有那个条件天天洗澡洗衣服。别说是其它,光烧点洗澡的热水,就要费多少柴火?什么样的人家能经得起这么过日子?肥皂也就变得耐用不少。 因此这个价钱对于蓬柳村的百姓来说还算合适。 再加上他们这段时间因为沾了许家食肆的光,也赚了不少钱。所以都愿意花两文钱买那一块肥皂。回来洗个手洗个衣服的,能干净体面不少。 不过食肆里也没有那么多不要的废油供谢虞琛制作肥皂,每天能上架十来块已经是极限,顶多够村里的人们购买。 等到肥皂的名声传到外面之后,来买的人骤然增多,这点数量便根本不够看了。 一个商贩模样的男人刚踏进杂货铺的门,便冲着里面的人问道:“掌柜啊,你们铺子里可还有肥皂卖?” 守着杂货铺的余娘子闻言抱歉一笑:“肥皂时没有了,今天上午就卖光了。” “一块都不剩了?”那货郎瞪直了眼睛,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早,天刚亮便往蓬柳村走,没想到竟然已经卖光了! “没啦。”余娘子摇了摇头,解释道:“今天也就做了七八块肥皂,一大早便被人买走了。” 那货郎连连叹气,他也是听人说这蓬柳村卖的一种名叫“肥皂”的东西,清洁效果特别好。 披着未来男友的马甲种田 第52节 更关键的是只要两文钱一块,在百姓之间可是受欢迎得很。 他便想着来进点货,拿到他们村去卖。没想到这肥皂每天才生产几块。产量这么小,自己怕是买不到咯。 谢虞琛刚走进杂货铺,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忍不住看向余娘子,用眼神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余娘子压低声音跟他解释了一番,说这货郎是别村来买肥皂的,可是来晚了,没买到,算是白来了一趟,现在正叹气呢。 “原来是这样。”谢虞琛点了点头,对余娘子道:“我来处理吧。”说完,便走到了那货郎身边。 早在谢虞琛刚撩起帘子进屋的时候,货郎就注意到了谢虞琛。见此人样貌不凡,气质也不似俗人,便知道他定然是什么大人物。 又看到这杂货铺掌柜对他态度如此尊敬,就更是确定了此事,赶紧掸了掸身上的灰,站起身看向对方。 “你可是想买肥皂?”对面的人开口道,声音温和清润,让人忍不住放下心防。 货郎闻言,赶紧点了点头,还不忘提了一嘴自己一路上的辛苦。天不亮便出发,赶了十几里山路云云。 “其实这肥皂做起来并不麻烦,之所以每天只能生产几块出来,是有一样原料不太好找。” 闻言,货郎赶紧打听道,是哪种原料? “废弃的猪油。”谢虞琛说完,对上那人惊讶的神情,又解释了一句:“这肥皂都是由食肆煎炸食物剩下的废油制成的,所以价钱才会如此低廉。但食肆每天的废油毕竟有限,所以每天生产出来的肥皂也只有几块。” “那用其它的油也可以?”货郎琢磨了一下其中缘由,立马问道。 “自然是可以的,猪油羊油都能用来做肥皂。只不过价钱要贵一点就是。”谢虞琛点了点头。 “那若是用好油做,价钱又要几何?”那货郎又追问。 谢虞琛计算了一下其中的成本和损耗,再算上一些利润,报了个价钱:“大约要五文钱。” 五文钱……差不多就是两升半稻米,仔细算下来也不算贵。而且他们村因为土地肥沃,百姓也比其他地方的人富足许多,五文钱也不是掏不起。 思考了一阵,货郎做下决定,“既如此,郎君可否用好油制一些肥皂卖给我。” “自然是可以的。”谢虞琛点了点头,又道:“不过猪油食肆也没有多少,不知你打算买几块?” 货郎犹豫了一下,他也是听旁人说过这肥皂的名声,第一次贩卖这东西,没敢一次性囤太多,便只要了十五块。 “我先就要这么些,若是卖得好,再来向郎君贩买可好?” “自然可以。”谢虞琛点头,和货郎约定下取货的时间后,便回了院子,吩咐帮工去村里问问,看谁家那里还有剩的猪油,花钱买一罐回来。 因为谢虞琛今年开春教给村人那些养猪的方法,猪肉没了腥臊气,江安府才流行开吃猪肉,这前后不过几月的时间。 因此,猪肉的许多吃法都还没被人研究出来,像猪油这种东西,人们更是还没吃习惯。 富贵人家不稀罕吃,穷苦人家吃不起。因此宰杀猪时割出来的那些猪板油,几乎卖不出价钱。 除了许家食肆会收一点以外,村人也只能是自家炼了油,放在罐子里时不时挖一点吃。 但一头猪身上那么些肥油,光是做饭的时候挖一勺怎么可能吃得掉? 现在有人愿意花钱购买,村人自然是乐意之至,当即便从厨房抱了一罐密封好的猪肉递到了帮工手里。 村人有了钱拿,食肆那边有了材料做肥皂,双方都很是满意。 那货郎因为不愿再跑一趟,便在村里找了户人家,花几文钱住了一晚。 中饭和晚饭也都是在许家食肆吃的,点了两盘菜三张饼,花了不到十文钱便差点吃撑。 味道又好,价钱又划算,那货郎打着饱嗝直呼满意,连带着对今天定下的生意也放心了不少。 …… 用新鲜猪油做出来的肥皂,模样就是比用废油做出来的漂亮许多。质地温润,颜色也清亮不少,不像用废油做出来的,里面还有坑坑洼洼哈那些絮状物。 那货郎第二天拿到货后,连连称赞,满意得不行,当即便结清银钱,带着肥皂回了村子。 开始用好油做肥皂后,谢虞琛便琢磨着,思考能不能把肥皂分成两条不同的生产线。 一条就还是用那些废油生产,主要面向的是普通百姓,也就是用不起价钱昂贵的澡豆洗漱的那些人。 至于食肆里没有那么多废油供他做肥皂,还可以去其它地方收购。 这个年代又没有什么收购废油二次加工的不法商家,主要是还没那个技术。 食肆酒楼里的那些用过的油最后的结局基本都是扔掉,想想还怪可惜的。 至于没有那么多食肆要用到猪油? 这还不简单,只要谢虞琛把几个比较需要猪油的菜谱推广出去不就行了? 现在许家食肆在江安府的餐饮界的名头可是大得很。 去年冬天的时候,谢虞琛为了推广酸菜教给众人的那几道菜,像酸菜鱼这些,甚至已经成了江安府许多酒楼的招牌菜品,许多郎君吃饭必点。 等用得到猪油的食肆多起来后,废油自然也就有了。到时候谢虞琛再派人去收废油,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维持住肥皂的生产。 但这样势必会引得猪肉的价钱升高,他想用干净的猪油制作肥皂,成本就会比现在高出不少。 不过谢虞琛原本的计划,这一类肥皂的主要受众群体就不是普通百姓,而是面向那些富贵人家销售。 和那些配方复杂,有的还添加了香料的澡豆抢占市场,价格方面的优势就不太重要了。毕竟对于那些富贵人家眼里,十文八文的差距根本不会在意。 而肥皂的清洁效果在普通人看来是难得一见,但凭借谢虞琛用过那些价格极其昂贵的澡豆的经验来看,那些东西的清洁效果并不输给肥皂,而且据说还有什么美容养颜的功效。 既然如此,那他就必须在其它地方下功夫,才能竞争过澡豆。 外观好看点?味道好闻点?颜色丰富点? 谢虞琛大概想了几个办法,不过都是再过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实验。 原因无它,现在村里人养的那些猪还没到出栏的时间。他手里的猪油不多,尚且不能维持大批量的生产。 只能再过一些时日,等到市面上的猪肉多起来之后,再开始着手肥皂的生产。 …… 算算时间,也快到了酿酒的时候。再加上给乌菏的信高鸿也已经送出去,再不开始酿酒,怕是等到乌菏到了蓬柳村,他的桂花酒还没酿好,那可就尴尬了。 酿桂花酒需要糯米和酒曲。糯米好买,县城的粮铺里要多少有多少。但酒曲这东西就不是哪都能买得到了。 不过好在谢虞琛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和高鸿提了这件事后第二天,金甲卫便带了一包甜酒曲回来,办事的效率非常快。 把圆滚滚的糯米泡到可以用手指轻轻碾碎的程度,然后捞出来铺到笼屉里上锅蒸熟。 这一部分的操作流程,让许大郎熟悉到还以为是回了谢郎最开始教他做龙须酥的时候。 说起龙须酥,自许大郎第一次挑着担子去定徐县卖糖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 那时候他还是个穷苦到连锅都快揭不开的人家,怎么可能想得到不过一年过去,他竟已成了这么大一家食肆的掌柜。 连银丝糖都已经过了人人吹捧的阶段。食肆早在今年夏天的时候就不做银丝糖了。 生意越来越好,原本那些吃食顾不上做后,便陆续淘汰下去,把方子给了在食肆做过帮工的那些人。 靠着这几个方子,他们维持生计养家糊口是不成问题的。 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没什么难度,渐渐也被其他食肆酒楼给琢磨复刻了出来,食肆也就顺势把这些菜式给淘汰下去一部分。 看着蒸屉上悠悠升起的白烟,许大郎回想起从前的日子,不免有些感叹。 “愣着干什么呢?”余娘子走到他身旁,打断了许大郎的思绪。 “没什么。”许大郎摇了摇头,问道:“桂花清洗好了吗?” “早洗干净,都已经上锅蒸着了。”余娘子白了他一眼。 刚刚自己抱着那么大一个盆经过他面前,许大郎都没有看到,可见许大郎走神走到了什么程度。 “那就好。”许大郎回过神来,和众人一起把蒸好的糯米给搬到了桌上。 蒸好的糯米颗颗饱满湿润,散发着清甜的米香。谢虞琛取来一碗凉白开,浇在上面,吩咐旁边的帮工道:“等到温度降下来一些后,便把桂花加进来拌匀。” 一旁的帮工赶忙应了一声。谢虞琛又道:“酒曲一点要等到糯米凉到了再放,千万不能放早了。还有,一定得用干净的筷子搅拌均匀。” 不怪谢虞琛如此慎重,酿酒这种事情,一旦有杂菌混进去,或是产生了别的醇类,那可是有危及生命的风险。 现在的医疗水平又这么落后,真要发生了什么酒精中毒之类的事,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感受到谢虞琛态度里的严肃,众人也不禁绷紧了心弦,手上的动作更是小心再小心,表情也变得郑重了许多。 用来发酵酒的容器也已经经过了高温蒸煮杀毒。拌好酒曲的米饭装进里面后,谢虞琛便让人在中间挖出一个洞,用来观察出酒的情况。然后再用纱布包裹,盖上盖子密封保存起来。 装了米饭的罐子被妥帖地放在了灶台旁边,为了保温,还又在上面包了一层厚实的毯子。 温度适宜的环境下,大概第二天便会有酒液析出。如果这个时候取出来,煮熟之后便是桂花醪糟。 不过谢虞琛计划酿的是酒精浓度更重的桂花酒,所以还需要再加水,继续发酵一段时间。 …… 因着肥皂的爆火,这段时间又流行起了另一种行当,那就是用竹篾和木头做肥皂盒。 买了肥皂回去的人们逐渐发现,那肥皂沾水之后变得湿淋淋的,放在哪里都不合适。而且若是一直浸在水里,肥皂还会慢慢缩小。 于是便有那些心灵手巧的妇人用竹篾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盘装肥皂。 最开始还只是自家用,渐渐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肥皂盘的妙处后,便开始拿去市场上卖,造型也变得愈加精致。就连谢虞琛自己,也买了一个回来。 他这段时间又忙碌起来,除了酿桂花酒以外,还有肥皂的事。 用废油做的肥皂产量还是一如以往的低,不过需要用猪油煎炸的菜谱已经陆陆续续地传开了。 现在湾水县里,街头巷尾的许多食肆都上新了像脂油烧饼和油煎豆腐一类的菜式。 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大批量的废油产生。之后肥皂的产量便能提起来不少。 而除了废油做成的肥皂以外,这几天谢虞琛制作得最多的就是价钱更贵的上品肥皂。 猪油不够,羊肉也行。许多商贩来买肥皂的时候,甚至都是主动带着油脂过来的。连带着附近村县的荤油价钱都上涨了不少。 人们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那位“谢郎”又鼓捣出一种叫做肥皂的东西。 又能能洗脸又能洗衣裳,价钱还不贵,于是肥皂的知名度也扩大不少。 对于这种主动带着原料上门的商贩,肥皂的售价就会低一点,因为扣除了油脂的成本。 为了实施自己和澡豆竞争上层市场的计划,谢虞琛还试着往肥皂里加了一点松香和花瓣。 这个季节山上的花可是不剩多少了。加到肥皂里的那些是他费了老大的劲,才从一个外地货商那里买来一些栀子和茉莉晒成的干花。 为了得到那一点花香,要先用油脂浸润花瓣数日,等到其中的香气融到油里后,再用纱布过滤掉花瓣。 最后还要往里面添一点调色的石泥,一块肥皂才算真正制作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