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做实验了，遛狗》 第1章 《别做实验了，遛狗》作者：狐狸球不掉毛【cp完结】 简介： 清冷克制毒舌博士受vs纯情阳光小狗金主攻 洛知远vs孟景 关系户作妖，导师甩锅，巨额测试费债务扣在洛知远头上，为配合实验室的牛马作息还债，洛知远不得兼职当起了酒吧男模。 初出茅庐，他就遇上了史上最好糊弄金主。 有钱，大方，好说话，除了像小狗一样有点吵、有点黏人，还挺可爱的？ 初印象： 孟景：白月光，我只看了他一眼，我就弯了。 洛知远：脸上写着人傻钱多速来 契约中： 孟景：他做什么都在勾引我，但我怂，不敢。 洛知远：史上最好糊弄金主，其实……还挺可爱的。 热恋中： 孟景：老婆是完美的，老婆是最好的，我下辈子还要给老婆当狗，汪汪汪汪汪！ 洛知远：本来没打算谈恋爱的，但凡事都有例外。 *甜文，爱情学业事业全he 背景涉及学术圈现实的部分，会稍微压抑一点点，但是： 关系户退学！导师蹲大牢！学术圈垃圾一个都别想逃！ 标签：契约男友金主是萨摩耶彩虹捕梦网学术圈甜宠he 第1章 谁的crush在卖身？ 梧桐城这一带除了写字楼就是学校和研究所，说好听是整个城市精英的栖身地，说难听点，就是牛马集中养殖处。 晚上十一点，995的福报公司已经下班，学校的自习室也熄灯赶人，只有c3栋实验楼灯火通明。 洛知远检查了一下通风橱中的样品，取下蓝色橡胶手套，掏出长裤口袋中震动不停的手机，点开了微信。 发来消息的是夜莺酒吧的领班小谢，洛知远从一堆啰嗦的对话框中提取出关键信息：“今晚十二点的场子救急，来不来。” “来。” 洛知远看了一眼时间，消息是11：30分，他扶了扶眼镜，回了一个字。接着飞快地点开打车软件，叫了一辆出租。 他把手机塞回长裤口袋，一手拿着实验记录本，一手快速地解开实验服。 他往工位走过去，将白大褂甩在椅子靠背上，扯下脸上的口罩，拉开抽屉，把实验记录本往里一塞，起身往楼下跑去。 出租车已经到楼下，洛知远报了手机尾号，往后排一靠，抬手揉了揉僵掉的脖子肩膀，和司机核对了目的地： “夜莺酒吧。” 夜莺酒吧隐藏在这一带的写字楼中，是梧桐城富二代中有口皆碑的gay酒吧。 但洛知远不是富二代，他是去当男模的。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摇下车窗，抬头望向天空。梧桐城的晚上看不见星星，灰沉沉的云，被城市的灯光染成实验废液池的颜色。 他不知道，他这算不算卖身读博第一人。 洛知远深呼吸，慢慢吐干净实验室吸来的满肚子浊气。 时间卡得刚好，洛知远从车里下来的时候是11：50分。 洛知远不喜欢迟到，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 小谢将他带到房间，看了一眼，又立马嫌弃地叫出来： “求求你能不能别拿你的衣品糟蹋这张脸了。” “要我说，你们读书人就是死脑筋，上回你要跟了李总多好，他给小丁送了一套房，市中心，你毕业了挣十年，也买不起吧。” “今晚来场子挑人的是个新客，挺帅的，要不是他看不上我，我真想倒贴，你小子好运气……记得，多笑一笑，别和钱过不去。” 小谢聒噪，都是废话，洛知远充耳不闻。 他还在想上次样品电镜测试的结果，直到小谢把一件黑色的丝绸衬衫扔在他头上，他才回过神来。 “换上。” 洛知远双手交叉，握住他那件还印着学校log的套头文化衫下摆脱下来，又噼里啪啦一阵电光，脱下他略微有些脱线的旧秋衣。 洛知远的身材很好，倒三角，八块腹肌，算是薄肌男人中的极品。 小谢咽了一口口水，但没等他多看两眼，洛知远又飞快套上衬衫。 黑丝绸衬衫裁剪得体，就是胸口处有些窄，洛知远扣上小腹处几粒扣子，留着胸口一片春色。 “眼镜取一下。”小谢直接上手，捏着洛知远的眼镜框鼻梁架，将有些脱膝的金属框眼睛取下来，洛知远眯了眼睛，觉得酒吧中的灯光都混杂着揉成了一片，有些不真切感。 他不喜欢这里，但被迫打工的人，又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的。 这里是他唯一的选择。 没有第二份工作容许他在几乎填满的实验室日程中间兼职，尽快地挣到十万，补上那一笔飞来横债。 债总是要还的。 洛知远眼神一黯。 酒吧又在他眼中变得清晰。 小谢把框架眼镜重新推回了他鼻梁上：“戴着吧，遮遮你的黑眼圈。你戴眼镜还挺有味道。” 洛知远的脸长得足够好看，皮肤也让小谢有些嫉妒，想掐上两个指甲印。 他省去了化妆的步骤，快速地把长裤脱下，换上小谢准备的、与衬衫相搭的半休闲西装裤。 包厢门吱呀响了起来，烫着一头紫毛的phill从包厢中出来，垂头丧气地撞了门口的洛知远一下。 小谢一手撑着门，另一手往洛知远背后一推：“去吧，嘴甜点。” 孟景坐在卡座上，旺盛的好奇心终于被消耗尽，从一开始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奇，到现在低着头数玻璃杯壁上的水珠，只花了半个小时。 他抽了一张纸巾，绕在鸡尾酒的玻璃杯上，玻璃杯外壁渗出细细密密的水珠，很快将餐巾纸浸湿。他又抽了一根吸管，把调酒师精心搭配的彩虹，搅和成一团浅酱色。 他后悔来这里了。 嘈杂的重金属音乐刮着耳膜，空气里充满了各种酒液与香水混合的味道，都不是他喜欢的。 圣诞节将近，他高中就在一起的那一帮哥们又要聚在一起嘲笑他了。 他是他们中间唯一的处男，也是他们中间唯一的单身狗。年复一年，赌他什么时节脱处，就成了他这一帮子损友中间的保留节目。 孟景洁身自好，他做不来随便的事情，就打定了主意，来找一个漂亮会演戏的男模，装一阵子男朋友，先应付过圣诞到新年这一段，反正新年一过，最讨厌的那个就又出国了。 可惜，他想得太简单了。 夜莺酒吧的男模，皮囊好看，但夜场中混多了，总带着一股讨好的味道。 别说骗他那群人精朋友了，就是他自己这样的傻白甜，也能一眼看出来不对劲。 “下一个。” 孟景习惯性地摆出一个笑脸，他的脸部肌肉都笑得略微有些僵了，但他惯来如此，不管对面是谁，不管心里有多失望，他总是会多留几分情面。 厚重的隔音门在洛知远身后合上，他吸了一口气，不怎么敬业地摆出男模的职业微笑。 他的嘴角往上扬了扬，眼尾却丝毫未动，借着眼镜镜片的反光，审视着沙发中专心玩纸巾的顾客。 “小孟总，您好，我是……” “洛博士，怎么是你！” 孟景突然抬头，手猛地一颤，茶几上那杯鸡尾酒应声而倒，哗啦啦洒了一地。 洛知远往茶几走过来，帮他扶起鸡尾酒杯，干脆利落地从一旁纸巾盒里拽出一叠，将茶几上的酒液拢在一起吸干，又把纸巾抛入垃圾桶中。 “叫我名字吧，洛知远，没有毕业不能叫博士。”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谁？ 洛知远按下心中疑虑，职业性地笑了笑： “酒撒了，我给您重新点一杯？” 兼职男模，除了出场费，最大的一份收入就是酒水的提成。按小谢介绍过的，定这个包厢的，直接给人推最贵的就行。 孟景还沉浸在“在错误的地点遇到对的人”的震惊中，洛知远已经给他介绍完三种酒，不选最好，只选最贵，这一单完了，他的债务进度可以完成一大步。 “啊，好，谢谢。”孟景有些呆愣地点头，他脑子还有些没转过弯来，他想象过无数次再遇到洛知远的场面。 在他的想象中，他和洛知远要么在学术会议上重逢；要么在某个博物馆相遇；再浪漫一些，就该在被困在同一场大雨里，在同一个咖啡店躲雨。 最好是咖啡店，洛知远穿着白衬衫，被雨淋湿一点点；他可以上去递一张纸巾，看着洛知远取下眼镜，慢慢擦干净眼镜片上的水珠。 然后开车送他回去，顺理成章地要到微信，再接下来……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要如何去索要联系方式，要如何吸引走洛知远的目光，但他从来没有预料过这样的情景。 洛知远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话一出口孟景又觉得不合适，这话怎么听着像嫌弃洛知远现在的身份，不行，不能让他误会。 第2章 孟景紧张得耳尖微微发红，手指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有些结结巴巴的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能在这里遇到你，太高兴了。” “缺钱。”洛知远省略掉十万飞来横债的前因后果，简单回答，又问道：“我们曾经见过？” 洛知远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用排除法在脑海里迅速地把所有可能过了一遍。 孟景不是理工大同系的学生。 没在同一个会议上见过面。 也没在同一个饭局上喝过酒。 他的交际圈很小，小到就像个浅口兜，一掏见底，干干净净，里面摸不出个孟景。 孟景皱了皱鼻子，露出颇有些委屈巴巴的失落神色来： “你果然不认得我。” 洛知远的视线在孟景脸上一扫，他转念又想，今晚让人点了那么多酒，敬业一点，稍微提供一些情绪价值也是份内之事。 于是，他给孟景倒了三分之一杯酒，递到人手中，微微笑了笑： “没关系，现在就认识了。小孟总好，我叫洛知远。” 洛知远伸出手去，孟景握住他的指尖。 好凉，好想给他捂热。 酒吧是寻欢作乐之地，孟景害怕自己的贪心让人误会成轻浮，更怕冒犯到洛知远，轻轻握了握，又收回手指。 洛知远不太会聊天，他还在回忆着小谢提前给他发过的酒吧陪聊必备技巧，孟景却很快调整过来，拉开了话匣子。 吧啦吧啦地扯着洛知远，从今天鸡尾酒的颜色，聊到phill的紫头发，又聊到古罗马的紫染剂，再到现代化工与材料……又从科技聊回生活，从晚餐聊到水果，从樱桃讲到草莓。 孟景像一把机关枪，叭叭叭叭地，他时而皱眉，时而大笑，眼睛始终亮晶地盯着洛知远。 洛知远只需要在他卡壳的时候稍稍提醒一下，再时不时点头，“嗯”一声，他就能当一个多功能全自动聊天机，运转下去。 省心，有钱，不动手动脚，看着还相当单纯。 洛知远给这位顾客打了满分。 “我该走了。” 洛知远看了看电子手表，显示凌晨两点十分，现在走他能在三点前回到床上，睡到明天早上九点，保住六个小时的睡眠，谨防在高强度的牛马生涯中猝死。 “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下回还能再找你吗？” 孟景有些意犹未尽，双手撑在茶几上，抬头看着洛知远。 “手给我。” 孟景坐下来，伸手摊开掌心。 洛知远弯腰，摸了一支笔，犹豫了片刻，在他手心写下手机号码。 圆珠笔的笔尖写在掌心痒痒的，孟景的心也像被什么挠了一下，痒痒的。 第2章 年轻人犯错没问题 洛知远回到宿舍。 理工大给博士安排的是双人间，上床下桌。 他的舍友上一个月退学了，暂时这里还没有新人搬进来，因此空出来一个床位。 洛知远不用担心吵到别人，收拾东西的效率比平常高很多。 十分钟洗了一个澡，擦了一把头发，从摇摇晃晃的铁梯子爬上去，钻进棉被中。 校舍有些老，空调不制暖。 被窝冷得和冰块一样，带着潮气粘上来，洛知远双手抱住手臂，微微弯腰缩起来，在被窝里抖索了一会儿，才稍稍觉得暖和起来。 他翻了个身，打开手机，里面是导师发来消息：“年轻人犯错没关系，改正就好了，你现在涨个教训，以后工作中才不会出事。我让你承担，也是为了你好。” 洛知远握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真想现在就冲到教师公寓去，踹开吕志成的门，给那张道貌岸然的脸，狠狠来上几拳。 什么叫“年轻人犯错没有关系”，这件事情他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丝错。 洛知远欠的十万债，是做实验的测试费。 吕志成让他在一家电镜测试公司开了账户，洛知远每次做样品的性能测试，就去测试公司记账一次。电镜测试价格不便宜，一个样品，制样加上表征，一次测试下来就是好几千。这一个财务年下来，发票累计了十万。 眼下到了年末，洛知远去找学校的财务报销发票，给公司打款的时候，财务却告诉他，吕志成今年的科研经费账户已经没钱了。 原本规划出来做测试费的那部分，已经被陆查报销走了。 陆查是吕志成课题组的关系户，今年刚入学的直博生，据说他叔叔是某个大佬，掌握着吕志成往上爬的关键一票。 洛知远去找吕志成，吕志成却换了一副嘴脸，一口咬定，洛知远去做测试没有经过他的允许，是私自行动，应该自己承担代价，补上这十万的亏空。 洛知远翻了个身，床榻吱吱呀呀的响着。 他想阖上眼睛睡觉，但怎么也静心不下来。 去做测试这件事情，他每一次都和吕志成沟通过。 邮件记录他有，微信记录他有。 要证据他有证据，要道理他有道理，但他却除了自认倒霉，没有任何办法。 吕志成是他的导师，掐着他毕业的命脉。 十万和理工大的博士学位，和自己的前途，什么重什么轻，他还是分得清。 洛知远觉得晚上实在太冷了，他的脚在被窝里，几乎冷得和冰块一样，木木地生疼。 他翻了个身，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手指往下划拉，点开了家里的微信群。 微信群的消息不多，千篇一律地没有任何营养。 要么是“在学校好好学习，要听老师的话”之类的，他从初中寄宿开始就听到耳朵起茧的老话。 要么是抱怨，家里今年的收成又不好了。 又或者是父母自以为是的激励：好好念书，有出息了把他们接过去一起享福。 洛知远的家境一般，从大学起，他的学费就是自己挣的。 他的父母与其说是父母，不如说是孩子。 自从他们发现自己生了一个天才之后，所有要动脑子的事情，大到自建房改建，小到过年称多少肉，今年的合作医疗怎么交，几乎都一股脑打包给了洛知远。 他们只负责吹牛和做梦两件事。 这种事情没法和家里说，他要是说了，不仅问题得不到解决，还得消耗巨大的精力去向父母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安慰他们。 他的事情太多了，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扮演一个和父母亲密无间的好孩子，只能够冷血无情一点，尽量把身上的担子减一减。 反正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 洛知远想到今晚孟景的笑容，又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最便捷的方法，大概就在这条鱼身上了。 直钩也要咬。 洛知远的心微微有一点发涩，从孟景身上搜刮出一笔钱来，是最便捷的方式。 不道德，但足够解决问题。 他强行压下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等待着睡意来临。他不能失眠，不能熬夜，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台没有血肉的机器，一直以最大的功率运转着，一个螺丝钉也不能生锈。 清晨。 洛知远的闹钟是鸟鸣，在耳边将他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关上闹钟，看到屏幕上弹出来的好友添加提醒： 【会堆雪人的小狗】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验证消息：知远，我是孟景 洛知远打了个呵欠，点击通过，顺便开启微信免打扰，将手机放在一边，打了一盆冷水洗脸。 冰凉的毛巾沾着冰冷的水贴在脸上，洛知远感觉因为缺眠而混沌的大脑稍稍清醒了许多。 他打开备忘录，查看今天一天的日程。 上午照看混气炉中的样品。 下午处理上一次实验的数据。 晚上看文献，追踪国外那几个组最近的动向。 中午大概能够空出来两小时，吃个饭，补补觉。 洛知远走进实验室，检查了一下设备，很好，运行状况稳定。 他又给自己泡了一杯加浓不加糖的咖啡，皱着眉头像喝药一样灌下去。 失眠和过量的咖啡因会造成短暂的心悸，洛知远的指尖有些发抖，但没有关系，他今天的实验计划不涉及精细操作，手抖不影响完成任务。 他忙过一阵，在工位上坐下，打开手机。 他的手机微信界面置顶是导师吕志成和酒吧的领班小谢，下面一个对话框便是孟景。 孟景的头像是一只阳光下朝人跑过来的萨摩耶，绿色的草地，金色的阳光，一脸憨笑的萨摩耶。 洛知远不自觉微微翘了嘴角。 很有生机的头像，和他本人很配。 他点开孟景的对话框，往上翻着消息。 “昨天真的是太开心了” 看你笑得和头像的憨狗一样，就知道。 “你穿那件衬衫很好看耶，太帅了” 第3章 当然，洛知远知道自己帅。他每天早上洗脸都照镜子。 “谢谢你推荐的酒，我很喜欢” 喜欢个鬼，你喝的时候皱着眉，都没喝几口。 “……” 孟景的废话很多，洛知远在心里一条一条回复他。 下拉了两个屏幕，洛知远终于找到一条有确切信息量的消息。 “你一般什么时候有空？我下次还可以找你吗？” 洛知远回复这条：“可以” 接着，他看到手机屏幕上反复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孟景在打完字又删掉。 洛知远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这一条孟景斟酌了足足五分钟的消息。 “我不是很喜欢夜莺酒吧，可以在别的地方约你吗？” 洛知远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他想起来在哪里看过一句话：情种都是有钱人当的，因为穷人会饿死。 他只想赚钱，还债，剩下的时间交给实验室，早日毕业，摆脱吕志成的控制。 然后把该讨的讨回来。 他犹豫了半分钟，回复道：“给钱就可以” “那如果我多给一些钱，你可以只和我约会吗？[傻狗微笑表情包]” “包养？” “不不不，不是！[傻狗摇头表情包]” “我想找一个人扮演我的男朋友，我……” 孟景快速地一连回复了两条消息，他又怕洛知远误会什么，一个微信电话打了过来。 洛知远抬头看了看办公室正在忙碌的其他牛马，果断挂掉了电话，继续打字：“在工位，不方便接电话。中午我有两个小时空闲，可以聊。” “我打字说不清楚，中午来找你可以吗？” “给钱就可以。” “我们哪里见啊，我来找你，告诉我地址吧，你是不是很忙，我给你带午餐？你喜欢什么口味呀……” 孟景的消息看着屏幕都吵，洛知远皱了皱眉头，发送了一个定位，然后将手机放在一旁，打开电脑邮箱。 有新的邮件，是测试公司发来的。 催债邮件。 对方言辞委婉，话里话外却暗示着，如果洛知远不按时打款，就会诉诸法律手段。 洛知远仰躺在椅子靠背上，盯了一会儿天花板，接着给对方回复： 实在不好意思，实验室经费出了问题，目前正在筹款，这个月尽量给贵公司打款。 看看中午能从孟景那里谈下来多少吧，实在不行的话，洛知远也只有给家里那两位打个电话了。 一想到家里，洛知远又皱了眉头。 “师兄，我去食堂，要给你带饭吗？” “不用。”洛知远看看陆查那张对谁都带三分笑意的脸，心中一阵嫌恶，没好气地回道。 过了一会儿，洛知远手机又响了起来。 “喂，知远你在哪里，我到校门口了！” 孟景的声音带着掩不住地高兴，洛知远马上又想起他的微信头像，那只一脸憨笑的小狗。他怀疑现在孟景已经在校门口蹦跶了。 “c3栋实验楼四楼，你跟在别人背后混进学校，然后来找我吧。” 洛知远懒得去校门接人，反正孟景长得和没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差别，很好混进来。 【作者有话说】 导师吕志成和关系户陆查在前期比较气人，但是，可以放心，洛知远不是小百花和软柿子，会把自己的公道和其他学生的公道一起讨回来的。 第3章 包养？ “我到楼下了。” “马上。” 洛知远合上笔记本，往楼下去，实验楼有门禁，孟景进不来。 洛知远刚下楼，马上就看到等在玻璃门外的孟景。 孟景穿了一件驼色的大衣，衣襟敞开着，露出里面米色的羊绒毛衣。他围了一条格子围巾，下巴捂在围巾里，鼻尖被玻璃门外的风吹得红红的。 “洛知远！” 孟景想挥手打招呼，抬了一下胳膊才意识到自己双手提着的沉甸甸的饭盒，于是，他扭了扭脖子，把下巴从围巾里抬起来，笑着晃晃下巴和人打了个招呼。 “进来吧。” 洛知远刷卡开门，外面的风跟在孟景身后一起挤进来，穿透他身上那件白大褂，吹得他脖子一缩。 洛知远接过孟景手中的东西，带着人上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只剩下两个人，孟景的个子很高，骨架比洛知远也大一些，洛知远看着他像只随时准备扑上来的大型犬一(n)(f)样，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去五楼。” 洛知远按了电梯。 五楼是刚装修好不久的新实验室，学院还在讨论具体要分给哪个老师，所以现在没有人在那边办公。 两人出了电梯，进了休息室，洛知远打开空调，又抽了几张酒精湿巾，把落了灰的桌子和椅子擦了擦。 “坐。” 孟景乖乖坐下，把外卖袋子拆开，将餐盒一样一样拿出来。 孟景挑选午餐花了一番功夫，他有些懊恼昨天晚上光顾着活跃氛围，却忘了问洛知远的口味，纠结了好久才决定挑了一家不会出错的家常菜馆，去掉偏甜口的菜，去掉小众的菜，最后选定了一道豆豉蒸排骨，一道清蒸鳜鱼，一道鸡蛋羹，一道小青菜。 餐盒盖揭开，热腾腾的蒸汽冒出来。休息间呼呼响着的空调也发挥出它的作用，屋里顿时暖和起来。 洛知远脱了白大褂。今天早晨出门着急，他随便拿了一件毛衣套上，不料却正是那件袖口磨破了的旧毛衣。好巧不巧，这件毛衣脱落的线头还缠在白大褂袖口处，一下子扯出来一大截。 洛知远有些窘迫，他抓住线头在袖口绕了两圈，打了个结，朝孟景礼貌性地笑了笑：“早上出门太急，穿错衣服了。” “快尝尝今天的午饭合不合胃口，我挑了好久才选好的菜呢。”孟景恰到好处地错开话题。 洛知远隔着眼镜片看向孟景眼睛，那里没有他不想看到的怜悯或者鄙夷，孟景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写着赶紧夸我、赶紧夸我、怎么还不夸我。 洛知远不自觉又翘了嘴角。 洛知远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在孟景期待的眼神中送入口中，他细细地尝了尝，点了点头：“味道很好，谢谢。” 孟景得意地歪头眨眼，殷勤地把排骨推到洛知远跟前来。 “我们聊聊你说的假扮你男朋友的事情？” “是这样的……”孟景咬着吸管喝了一口饮料，斟酌了一会儿，他脑子有些昏昏的，感觉像是昨天喝下去的酒还没有代谢干净。本来就是找个人装一下男朋友应付一下圣诞节的损友聚会而已，但事情一旦涉及到洛知远好像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孟景咬着吸管，已经停顿了一分钟。 怎么说合适呢？怎么说才会让洛知远答应呢？更重要的是，怎么说才能让这个一次就能解决的事情，变成一个可以长期来找他的借口呢？还有，不可以让洛知远误会自己是那种会包养男人的人，他一定不喜欢那种人的吧…… 好难，小狗着急，小狗动脑。 洛知远能考上理工大，他的脑子一定很好使吧，要是能偷他脑子用一用就好了。 小狗叹气。 “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我朋友们经验都比较丰富，所以他们一直在笑话我，每年拿我打赌。马上圣诞节了，出国了的几个也要回来了，我们又要聚会。我今年不想被嘲笑了，所以想请你假扮我的男朋友……” 孟景一股脑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洛知远微微皱着眉，大致听明白了，虽然他不理解“没谈过恋爱”和“被嘲笑”之间有任何关系，也不理解，为什么孟景要在意这种持有“生活混乱才是男人魅力的体现”观点的人的批判和评价。 如果孟景是他的师弟师妹或者朋友，他大概会给对方讲明道理，仔细分析。可惜，孟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一根过河的横木，一个还债的机会。 他没有善良到去心疼比他幸运得多的人，也没有心思管那么宽，他关心的只有，如何利用孟景对他的兴趣，在最节约时间的前提下，还完十万测试费的债。 “嗯，首先，你需要我在一次宴会上扮演你的男朋友。”洛知远打开手机备忘录，写下这一条，接着又问：“时间呢？” 圣诞节到元旦的这一段时间是国外的新年，绝大部分学术期刊的编辑部都开始休假，因此这一段时间内，洛知远不会接到吕志成安排的，类似于修改稿件、帮忙审稿、回复审稿人等紧急任务。 “平安夜晚上。”孟景看了一下和朋友的聊天短信。 平安夜在三天后，洛知远在脑海里过了一下日程，这个时间他没有实验排期，课题组的组会也安排在后一天，他能腾出来。 “没问题。”洛知远把时间添加在备忘录上。 只是扮演一次男朋友，不够他开出足够还清债务的价，于是，洛知远又问道：“你昨天说的只和你约会是指什么？” 第4章 “我的意思是，除了这一次聚会之外，你还扮演我的男朋友，偶尔，偶尔……”孟景不太会撒谎，他耳尖又红起来，结巴了一小会儿，终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如果只扮演一次的话，他们会从我的朋友圈看出来的，所以，要演得像真的一样的话，我们应该多见面几次，至少，至少演半年吧。这半年我们还要做一些其他情侣会做的事情，然后拍拍照，发发朋友圈。” 孟景长舒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这个借口简直太合理了，天衣无缝，果然，人逼急了，恋爱脑也能变智商。 “好的，半年。不过话说回来，我很忙，不能随叫随到。另外，我不卖身，如果有越界的行为，就算合约自动结束。这个条件小孟总能接受吗？” 洛知远笑了笑，手指扶了扶眼镜架，看向孟景的眼睛。 孟景听到了“好的”两个字，他恨不得挑起来蹦跶两下，他生怕洛知远反悔一样，连忙说：“没问题，没问题，我很闲，我可以配合你的时间，而且我很老实，不会动手动脚。” 孟景摊开双手，摆出一副无辜单纯的表情，好像恨不得在自己脸上写上三个大字：“超、老、实”。 “那么我这边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了，小孟总开个价吧。” “不要叫这么生疏的称呼，直接叫我名字，或者亲切一点，只叫后面那个字。”孟景皱了皱鼻子，歪头想了想，又拧起了眉头：“我不知道应该给多少，你说多少，只要我有，都行。” 看得出孟景是真正的家底丰厚，不然早应该给人骗得只剩裤衩儿。洛知远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测试公司的账单，又看了一眼昨天小谢给他的转账。他在心里飞快地将两个金额相减，得出结果：“八万三千九百，能预付吗？” “当然”孟景用力点头。 很快，洛知远就看到微信消息，弹出来两笔转账。 “谢谢。” 洛知远点了收款。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外卖盒，孟景带来的菜分量不小，还剩大半没有消灭掉，他拿了盒子盖上，送进冰箱，又把见底的两份饭扔进垃圾桶，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 “晚上能当一餐，比食堂口味好。”洛知远见孟景在看着，回头笑着解释了一句。 浪费美食是可耻的事情，洛知远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 他又看了看手表，现在一点整，如果现在送走孟景，他还有三十分钟的时间稍稍休息一会，补充补充精力，以免下午效率下降。 “我送你下楼？”洛知远起身，套上白大褂，遮住破了袖口的毛衣。 “嗯。”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孟景在心里抱怨着，拎起他的外套，跟上洛知远，往楼下去。 下了电梯，出了实验楼的玻璃门，洛知远又多送了孟景一程，直到校门口的停车场，他要转身回去，孟景又叫住他： “知远，我们可以拍一张牵手的照片吗？我发朋友圈用。” 要假装男友，就应该做好全套的准备，提前发朋友圈的确是个好主意。洛知远点头，将白大褂的衣袖往下拉一拉，确保遮住了袖口的毛线，然后将手伸过去。 孟景小心地握住他指尖，接着，手指钻入指缝，与人十指相扣，掌心相贴，牢牢握住。 他另一手抓着手机，连拍了好几张，单手操作着手机挑了一阵，又把最满意的一张发给洛知远，这才舍得松手。 “这张，我们一起发？马上13:14分了。” 洛知远点头，从孟景手中抽回了右手，设置好屏蔽分组，卡着时间点发送了第一条恋爱朋友圈：他的手很暖和。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要稍微花一点点笔墨介绍一下实验室的状况，但5章就是甜甜的试衣间贴贴了！！！！ 第4章 贱人就是矫情 孟景转过来的八万三千九百像烙铁一样地烫手，洛知远当天下午就将这笔钱和小谢转给他的酒吧出场费汇总在一起，转账给了测试公司的账户。 洛知远联系测试公司重新开具了发票。 他问过财务。这个财务年的帐已经封了，按照研究所的规定，封账之后的发票可以留到下一年报销。 当然，吕志成不会给他报销。 但是这一份可以使用的发票，吕志成也一定不会浪费。 他那个人太贪，名、利都要。 在学校里要扳倒一个能拿得到项目的老师很难，除非那个人身上有足够的弱点，再碰上一个好时机。 打蛇要挑七寸，还得一击必中。 吕志成是一条狡猾的毒蛇，在洛知远有必胜的把握之前，他只能装得足够听话。 洛知远保存好和公司的沟通记录与转账记录，然后拿着打印好的电子发票敲响了吕志成办公室的门。 “吕老师，测试费我补上了，这些发票报销不了，财务不收，要放在您这里吗？” “放下吧。”吕志成在回复邮件，他接过洛知远手中的发票，扫了一眼发票时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他的神色和蔼了许多——这一叠发票，他明年报销了，能塞足足十万进自己腰包。 他放下鼠标，转过身来，面对着洛知远： “你这个人呢，能力还是很强的，这件事情补救回来了就没有关系了，下回不要再犯。”吕志成语重心长，仿佛真是一位良师益友。 “嗯，我知道了。”洛知远点头，吕志成的反应和他想的没有任何区别。 “你的衣袖怎么回事？”吕志成看到洛知远毛衣袖口，关切道：“这个月经济紧张的话，我给你们发下来的劳务费就自己留着，不要交回来了。现在苦一苦，等你毕业了，就什么都好起来了。老师当年上学的时候条件更艰苦，什么仪器要用，还得跑几个城市，去求人去蹭，材料也全要自己买。最艰难的时候，我半个月都在食堂捡剩下的馒头吃……” 洛知远往下拉了拉实验服，遮住毛衣。这些话洛知远早就听腻了，自己淋过雨，就要撕碎别人的伞，对这种人，洛知远只有鄙夷。 洛知远压制着心中的不耐烦，以免在脸上显露出来，他笑了笑，应和道：“是的，老师真厉害，我们要以您为榜样。” 吕志成的心情不错，洛知远想到和孟景的约定，便又趁热打铁，说道：“吕老师，后天和大后天是周末，我有些私人的事情需要处理，这两天可以不来实验室吗？” “好吧，好好休息，加油，老师看好你。” 洛知远从吕志成办公室出来，好好地吐干净了一肚子的浊气。 已经是晚饭的点了，他从休息区的冰箱中取出中午剩下的外卖，放在微波炉中叮一下，在等饭热好的时节，他又打开手机，给孟景发了一条信息： “周六和周日有时间，小孟总有什么安排吗？” 发完消息，洛知远拇指在聊天框上划，才发现孟景在下午又发过来了一大堆消息。 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没有意义的，被洛知远归为垃圾信息的消息。 其中包括路边上随手拍的一朵叶子快要掉光了的可怜兮兮的小雏菊，配字：好神奇呀，这朵花花居然开到了冬天，真可爱。 某公司门口的一颗装饰圣诞树，上面挂满了星星和精致的礼品盒，配字：圣诞节就要到了耶，我也想准备这样一颗圣诞树，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我想要的礼物谁也给不了，只能自己想办法来，比如：让陆查滚出课题组，又比如：让吕志成滚出学校。 洛知远回复了两个字：没有。 他又翻到下一条信息，是一条十几秒的视频，一条小狗，大概是边牧和柯基的串串，长得很像边牧，但是腿短到几乎藏在了毛里，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像一条黑白色的毛毛虫。 洛知远笑了一下，这条也可以不回复，他又往下面翻。 孟景回复了洛知远刚刚发过去的消息：“今天呢？” 今晚要加班，需要整理和追踪一下国外几个其他课题组的进展。 洛知远打字：“今天是周四。” 孟景：[小狗哭泣表情包] 洛知远在心里调整了一下计划，今晚加班到晚一点，周五把晚上的时间挪出来应该问题也不大，于是他又动摇了一点：“最多周五可以腾出晚上” “那我明天晚上来接你！” 接着屏幕上一连发过来三个小狗摇尾巴的表情包。 洛知远腹诽：有钱人的游戏真精彩，还可以这么当金主。 微波炉响了一声，洛知远的晚饭热好了，他关上手机，从微波炉里取出饭菜，开始风卷残云。 孟景又发了消息过来：我给你点了饮料，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分给同学吧。 和消息一起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看起来看角度大概是外卖骑手送货到了，发给孟景，孟景又转发过来的。 洛知远起身往楼下去，立马在门口的小白架子上看到了排队站岗一样的，一袋、一袋又一袋的奶茶袋子，整整齐齐地摆了五款。 第5章 他核对了一下备注，两手拎了，往回走去。 洛知远进了电梯，就听见陆查喊了两声师兄，一路加急小跑过来。洛知远马上按上关门键，装作没有听见，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陆查挡在外边，洛知远高兴地吹了个口哨，又在电梯里按了上行的顶楼。 洛知远所在的课题组有加班的传统，小小的办公室挤着六个工位，靠门一侧三个，靠窗一侧三个。 除了陆查还在等电梯，师弟师妹师兄已经各自就位。 坐在门口的是师弟徐晓健，带着骨传感耳机，翘着腿往后靠在椅子上，一听到脚步声，立马切了屏幕，把论文界面调上来，盖住不知道播放了多少遍的gay圈圣典《甄嬛传》。 他回过头来一看是洛知远，马上松了一口气。在一看洛知远手上拎着的几大袋饮料，立即站起身来。 “师兄，这里有我一份吗？” “没有。”洛知远仔细看了几款饮料的标签，拿走了草莓奶昔和樱桃奶昔，然后从中随便拿了一杯，放到徐晓健桌子上。 “谢谢师兄。”徐晓健抬起头来，谄媚一笑，伸手把门关上，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报销的事情解决了吗？我们要不要去找院里面说，我可以给你作证，开组会的时候吕扒皮同意你做那几项测试了你才去的，哪有花钱打工的道理。” “没事，这不解决了才买饮料庆祝一下吗？”洛知远眼神躲闪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鼻子，顺势撒了一个谎，把孟景的事情盖过去。 洛知远习惯站在高峰上，接受别人的仰视而非怜悯，眼下虽然迫不得已和孟景签下男友合约，但做这件事和这件事情被人知道，对他而言是两回事。 “我说怎么师兄突然还买这么多饮料呢。对了……”徐晓健把门打开一条缝，往外张望了一会，又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说陆查报销的那几笔测试费根本就没有真正做实验，他找的那家测试公司是他亲戚开的。” “可别乱说，让吕老师知道了，有你好受。” 洛知远拍了拍徐晓健肩膀，这件事他也有所猜测。吕志成让他带着陆查做实验，陆查这种只会动嘴不会动手的人，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准备足够做十次测试的样品。 不愧是吕志成的心腹学生，虚开发票，假造账目这种事，恐怕也是吕志成亲手教的，做得这样上道。 “师妹——” 师妹柳思涵坐在师弟对面，正在对着电脑屏幕，鼓着腮帮子发呆。洛知远敲了敲桌子，师妹“啊”了一声，愣了小一会儿，抬起头来。 洛知远挑了一杯少糖的奶茶递过去，师妹把杯子转过来，看了看，立马一扫方才的呆愣，笑得眉眼弯弯，脸上挤出两个酒窝。 “谢谢师兄。” 师妹心思单纯，是刚进组不久的大三本科生，已经拿了国奖，各项成绩都很不错。 吕志成对付课题组内的学生很有一套，师妹和当年的洛知远一样，都被吕志成标记为“可造之才”，也就是将来的牛马主力。 目前阶段，吕志成还没在师妹面前显露爪牙，装得一副好老师模样，打杂背锅的事一律不会递到师妹跟前来。不过，一旦师妹保研直博的事情尘埃落定，吕志成肯定就会露出真面目。 “师兄，你的。” 师兄李振飞抬起头来，他的眼下一片乌青，一看就是昨天熬夜熬的。 李振飞在实验室的时间最长，他是吕志成招过来的第一个学生。 李振飞本科不在理工大，他来吕志成这里的时候，吕志成刚刚通过优青项目引进到学校，学院只给了他几间空实验室，剩下的部分，是吕志成拉项目，李振飞出力，一点一点搭建起来的。 李振飞大把时间花在实验室的搭建上，自己的论文项目就这么耽误了一年又一年，如今已经是硕转博的第六年，如果再凑不齐论文，就将面临清退。 洛知远挑了一杯没有咖啡因和茶叶的饮料递过去，李振飞最近睡眠不好，人也愈发憔悴。 洛知远才进实验室的时候李振飞帮过很多忙，很多仪器的操作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对这位师兄，洛知远心里向来感激。 分完奶茶，门被突然拉开，办公室的氛围一冷，最不受欢迎的脸出现在门口。 “哎呀，你们点奶茶怎么不叫我，小心我告诉吕老师你们孤立我。”陆查自以为幽默地开口，但几人都没接茬。他的脸皮向来是比墙砖还厚的，越过坐在门口的徐晓健，直奔洛知远放在桌子上的奶茶去，伸手就要拿：“师兄，分我一杯，下回我请你。” “不好意思，这次没有帮你点。” 洛知远拎走草莓味和樱桃味的两杯，他本身对口味无所偏好，但他记得昨天在酒吧和孟景聊天时，孟景说过，他最爱樱桃和草莓。 洛知远想，孟景一定会问他最喜欢那一杯，拿这两个当答案，一定是得分点。 “那下次师兄一定要记得哟。” 陆查坐下来，一副委屈受伤的模样，侧头眼巴巴看着洛知远。 徐晓健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切回他的《甄嬛传》界面，拔了耳机，拖动进度条，恰好放出华妃那一句堪称经典的“贱人就是矫情。” “不好意思，耳机没连好。”徐晓健阴阳怪气的功夫炉火纯青，他那手肘推了推陆查，调大了音量，又放了一遍： “贱人就是矫情——”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试衣间贴贴！ 第5章 试衣间太小了 周五下午。 洛知远看了一眼手表，离和孟景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他把实验台收拾了一下，一路小跑着返回宿舍。 白大褂不能穿出去，旧毛衣和秋衣也不适合约会。 洛知远将衣柜里的衣服一股脑全抱在床上，从里面挑出几件。白衬衫有点皱，还算凑合。咖色的针织马甲是电商特价的时候买来的，料子不太好，但颜色还行。 洛知远脱下秋衣和毛线衣，换上衬衫马甲，又在外面罩了一件羽绒服，在镜子前面照了一下。 算了，衣服是寒酸了一点，但自己卖相还过意得去，对得起这份给人当金丝雀的兼职。 洛知远按照约定的时间提前十分钟到了校门口，学校里管得严格，除了教职工的车，一律不许进。 “嘟——嘟——” 日光金的汽车停在洛知远身侧，鸣笛两声，洛知远正准备避让，车窗摇了下来，孟景从里面探出头来：“洛知远——” 今天是晴天，还没有完全下山的太阳照在高举起来的跑车蝴蝶门上，略微有点晃眼。 孟景这一声喊，加上这一辆出风头到极致的跑车，引得校门口不少学生纷纷侧目。 洛知远不是热衷于社交的风云人物，在学校多半时间都在实验楼、食堂、宿舍的三点一线上。但他长了那么一张脸，在本科时又拿了几次国奖，想低调也不是很容易。 赶在被人认出来之前，他马上戴上有些臃肿的羽绒服帽子，低了头，匆匆钻进车里。 裹得太严实了。 孟景回味了一下第一次相见时洛知远裹在薄衬衫里的腹肌，悄悄咽了口水，把车内的暖气温度调得更高一些。 细密的汗滴在洛知远挺直的鼻梁上开会，他背过手去擦了擦，略微抬高了下颌，两指捏住羽绒服的拉链，往下扯到下摆，将半新不旧的深蓝色羽绒服脱下来，露出颇有学院风格的白衬衫和咖色针织马甲。 孟景略微侧头，盯着他的脖颈处紧绷显露出漂亮的弧线，暗想：好看的人就是不一样，连喉结处的凸起也格外赏心悦目，不知道咬上一口是什么滋味。 他目光又落在洛知远的手上，安慰自己，虽然一时半会亲不到脖子，但手应该可以牵一牵。 “小孟总准备怎么安排？” 孟景侧过脸来，稍微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看向洛知远。洛知远立马知道说错了话，颇有敬业精神地一秒改口，他微微眯了眼，笑了笑：“景。” “这才差不多。”说实话，孟景对今晚没有安排，他就是想见洛知远了，就过来了，至于过来了要做什么……现想吧。 反正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 首先，差不多是饭点了。 孟景将车停在商场一层，两人一起做电梯上楼。 “我记得有一家火锅很不错。”孟景在电梯里抬头，在电梯墙壁的电子屏上找着店名。 “嗯。”大冬天暖呼呼地吃个火锅很舒坦，洛知远在心里夸了一句孟景有品。“平安夜的聚会，我们是不是应该对一下口供了。” “啊？”孟景抬起头来，一脸懵懂。 两人从电梯出来，一路走一路聊。 “比如，如果你的朋友问起来，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总不能说是在夜莺酒吧认识的吧。” “在学术会议上偶遇的。”孟景秒答。 这不算是谎话。 第6章 洛知远是做功能材料方向的，有一个课题与孟景公司的主要研发方向很相近，在半年前的新能源峰会上，孟景特意去听过洛知远的报告。可惜孟景在自己公司堪称吉祥物，很多技术方向上的问题都是交给他爸公司借过来的cto决定，他也不是很懂这方面的技术，全程就只在欣赏洛知远在学术报告上侃侃而谈，舌战群儒的那份风度。 他本来特意找会议方要了晚宴的入场券，想要找个机会和洛知远“偶遇”一番，可惜，他从晚宴开始等到结束，也没有见到洛知远的影子。 “嗯。那我们就说，在半年前的会议上一见如故。”洛知远点头，又问：“作为情侣，我还应该了解你一些什么呢？” 洛知远的手指很漂亮，骨节修长，皮肤白净，他十指交叉握着，撑在下颌，微微抬头看向孟景。隔在两人中间的火锅汤升起雾气，慢慢挡住他眼镜片下专注的眼神，洛知远又笑了笑，将眼睛摘下来，小心擦拭着镜片。 “啊……”孟景看得略微有些走神，心里暗暗嘀咕，用那样的眼睛看人，实在太犯规了，谁还有心思想别的。他挠挠脑袋，想了一会儿：“我今年24岁，六月十七号生日，在英国读的大学，刚毕业两年。我本来想当你校友的，可惜高考没考上，所以花了一年申请了英国的商学院。” 洛知远夹了一片牛肉，在汤里精准唰了八秒，放到孟景跟前的小碟子里。 “我喜欢打篮球，我们都谈了半年了，那你一定看过我打篮球，记得，我很帅的。”孟景并拢双指，撩了一下前额的头发，眨眨眼睛做了个耍帅的动作。 洛知远个子不矮，孟景还高他半个头，的确是快打篮球的好料子，洛知远点头，又问道：“除了喜欢草莓和樱桃外，你还有什么口味上的喜恶吗？” 他居然记得上次聊天的内容，是不是对我上心了。孟景眼睛亮亮，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白牙：“喜欢甜的水果，但不吃甜的菜，红烧肉和红烧排骨除外。不吃茼蒿，吃葱姜蒜和香菜。你呢？” “没有偏好的口味，也没有忌口，我都吃。” 孟景面前的小碗里堆起了一座牛肉小山，他很满足于被洛知远照顾的感觉，一口一口，吃得肚子圆滚滚，埋没了还没来得及秀出来的八块腹肌。 “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们平安夜穿情侣装吧。” 收拾完晚餐，孟景结了账，自然而然地向洛知远伸出手来，洛知远愣了一下，握住他的指尖，立马听到身后服务员在窃窃私语，他有些尴尬地想收回手，孟景又加了几分力气，攥紧了他的手指。 这么漂亮的手，他才不想松开呢。 穿情侣装也是一个合格的合约男友的工作内容。洛知远由着孟景牵着，往二楼的男装店去。 这个商场性价比极低，尤其是二楼的品牌店。 孟景牵着洛知远的手，一路小跑进店。他嘴甜、大方、买得多，店员早就记下了他的脸，一见两人，就热情地迎了过来。 洛知远想起来他上次想在这家店挑一件好一点的衬衫去参加国际会议，导购的臭脸比衣服吊牌上的价格还赶人。 “帮我们挑几套情侣装，平安夜穿。” 店员忙碌去搭配，孟景把洛知远推进试衣间，隔着帘子伸手，一件一件递过去。 洛知远换上白色的府绸高领衬衫，又套上浅咖色的v领针织衫，将黑色的羊毛大衣披在身上，走出试衣间。 导购的眼光比较毒，这几件在他身上尺寸恰到好处。高档品牌的质感和裁剪都比他原来那一身要好上很多，衬得他越发有一股学术精英的禁欲味儿。 孟景绕着他走了两圈，托着下颌点点头。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突然，他又停下脚步，脑袋微微往前凑了一会儿，伸手推着洛知远一起进了试衣间。 “这里，我帮你弄弄” 孟景盯着洛知远还没有扣好的衬衫领口，手指探了进去。 他身形比洛知远大上一圈，突然凑拢过来，头顶电灯投下的阴影把人整个拢住。带着热气的呼吸喷到洛知远脸颊上，年轻同性过分热情的气息，让洛知远觉得颇有些压迫感。 洛知远食指往上推了推眼镜，往后退了一步，肩膀抵上墙壁，略微皱了眉头。 试衣间太小了，他也躲不到哪里去。 算了，都给人当合约男友了，占点便宜就占点便宜吧，反正男人给人摸一下也算不了什么。洛知远微微仰头，与孟景错开视线。 孟景的手指擦着洛知远脖颈的皮肤向下，激起微微的痒意，他又往里探了探，摸到冰冷的装饰链，拖了出来。 “这样就好多了，嗯……还有衣袖。” 洛知远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来，孟景又笑着凑过来，两指贴着洛知远皮肤，摸到小臂处，夹着衬衫袖口往外拉了拉，又翻折上去，盖住袖口半寸。 “再把外套整理一下，出去迷死他们。” “你满意就够了。” 洛知远拍拍孟景肩膀，示意他退后两步，掀开帘子，出了试衣间。 “我要给你拍一张，让他们提前看看，我男朋友有多帅。” 孟景掏出手机，咔咔咔一顿连拍，又切到微信界面，往朋友群里发了个刷屏，顿时惹了个炸锅。 宋嘉：孟景出息了，真的脱单了啊！ 黎成：傻狗又叼了个什么破烂，也出来炫耀。 谢奇：长得挺漂亮，别不是鸭子吧。 黎成：还真有些眼熟。 …… 孟景看了一眼朋友群，脸色黯淡下去，洛知远转过身来：“怎么了？” “啊……没事情。”孟景有些僵硬地笑了笑，马上按熄掉屏幕，把手机藏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有些朋友说话很难听，你会生我的气吗？” “不会。”论说话难听，我还没有几个对手，洛知远想。 第6章 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平安夜下了薄雪。 广玉兰不落叶，深绿的叶片向上拖着聚拢的一簇一簇的雪，像是又开了一夏的花。 洛知远换上了孟景给他挑的衣服，从上到下一套。 周日又是平安夜，路上可以预见必然堵车，但孟景仍然准时到了。那辆日落金的跑车高高举起蝴蝶翅等着洛知远，在人群中赚足了目光。 洛知远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弯腰上了副驾，才把口罩拉下。 聚会的地点是宋嘉的别墅，本来他们约在一个温泉会所，但今天下雪了，于是临时改了位置。 金色的跑车穿过两侧种满梧桐树的大道，绕了几个圈，驶向城中心闹中取静的别墅区。 孟景停好车，和洛知远手挽着手，敲开了门。 应门的是宋嘉家里的老保姆，她领着两人上了二楼露台，又悄悄地下了楼。 露台收拾得很有节日氛围，入口处用绿色松枝编织了出一张拱门，点缀上不少红色的果实，旁边立着一颗高大的圣诞树，上面用彩色丝带系着不少礼盒。 吧台上摆着几十种不同的酒，吧台一边摆着一个led显示屏，另一侧摆着几张沙发，将一个暖炉围起来。 暖炉中央煮着热红酒，孟景挽着洛知远一进门，就被带着浓郁的，带着柑橘和桂皮气味的酒香扑了一脸。 “孟景，就你来得晚。” 宋嘉一见两人，就忙着朝这边招手，他伸手一推黎成和谢奇带来的几个小网红，把两人的位置腾出来。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明明是宋嘉他们临时换了地点最后才通知孟景，孟景倒自己认了错，老老实实地倒上酒，罚了自己三杯。 出于兼职男友的敬业精神，洛知远翻看过孟景的朋友圈，很快将几人分别对上号。 东道主是宋嘉不用说。 旁边那个下颌略微后缩，鼻子比较突出的是黎成，曾在m学院就读。出于读博读出来的职业习惯，洛知远顺手搜过他的论文，没有一篇一作，只在某个会议摘要中挂过名。 对面那个小眼睛带着一些韩系风格打扮的是谢奇，他在孟景朋友圈中的照片里总是和一堆网红一起出现。 至于聚会上多出的其他人，那几个穿着紧身薄衬衫，尽情显露身材，长相姣好的男男女女，大概是他们带过来的男伴女伴。 这么冷的天，倒是敬业。 “真的谈男朋友了？” 孟景敬完酒，挨着洛知远坐下，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难道还有假。”孟景伸手将人搂近一些，把下颌搭到洛知远肩上，颇为得意地扫视一圈：“我男朋友可是理工大的博士，厉害吧。” “你小子不错。”宋嘉给孟景比了个大拇指，又转向洛知远：“怎么称呼？” “洛知远。”洛知远笑了笑。 “黎哥，小孟他男朋友要压你一头了。”谢奇手肘推了推黎成，黎成没拿稳酒杯，一下把一杯刚调好的鸡尾酒，沿着他抱在怀里的男模脖子灌了下去，顿时五颜六色的酒液在人白衬衫上开起了染坊，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是笑眯眯地，撒着娇让黎成给他擦。 第7章 黎成把人推到一边，宋嘉招招手，示意那个小男模下去换衣服，另一个洛知远觉得有些眼熟的男人立马补位，凑了上去，趴在黎成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哟，现在的鸭子玩这么花，年龄大了不吃香了，就cos起博士了？还理工大，吹牛也不打草稿。”黎成又白了孟景一眼，大鼻孔出气：“也就你这种蠢狗信。” “黎哥，嘴上积点德，给小孟一个面子。”宋嘉打了个哈哈，赶紧招呼叫过来的那几个网红男模：“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给黎哥倒酒啊。” “你……”孟景涨红了脸，结巴了好一会儿，才辩驳道：“你们别乱说，知远是如假包换的理工大博士，我半年前还去听过他的讲座呢。” “(n)(f)哦——那也是个土鳖，只有你才当个宝。” “就是，哪比得上黎哥的常青藤。”谢奇帮腔。 洛知远看着这一桌人，所谓的孟景的朋友。他倒无所谓他们乱吠，但他们显然是拿他当筏子，有意在孟景脸上踩两脚。这他要不管，这男朋友便也演得太不称职了。 “黎成，你在m学院是跟的bill吧。” 洛知远食指敲了敲桌子，声音不大，黎成放下手中的酒，推了推窝进怀里的男模，有些警戒地抬头看人。 “m学院的工程硕士项目，我记得大部分是给那些没能力通过博士生资格考试，但又不想空手而归的学生，一个体面退出的选项。” 洛知远顿了顿，笑着给孟景倒了一杯热红酒，轻轻拍了拍他手背，又继续轻描淡写地说道： “本质上，就是拿不到博士学位证书，学校给发的安慰奖，和正经申请入读的硕士项目可完全是两码事。当然，能拿到这个安慰奖，说明黎先生当年离phdcandidate只差一步之遥，也算……虽败犹荣？” 宋嘉没忍住笑出声，又马上恢复东道主的气度，招呼大家喝酒做游戏。黎成一时间被拆穿学霸人设，脸上一热，狠狠剐了洛知远一眼，又从男模杯子里接了一口酒，去接谢奇递到他面前的骰子。 游戏玩过几轮，他们就去拆圣诞树上的礼物。 谢奇和黎成拆了几个，掏出来便往几个男模胸口和裤子里塞，惹得几个笑得嘎嘎地，端着酒杯乱撒。 这种场面，孟景向来是融不进去的，往年看着别人热闹他总有些不自在，担心自己不够合群，但今年有洛知远在不动如山，他也心安起来，只管小口喝着热红酒，和洛知远低声聊着天。 音响和另外几人的笑闹声越发喧嚷，洛知远和孟景就靠得越近，几乎耳朵贴上嘴唇。 “小孟，你的。” 宋嘉扔了一个礼盒过来，孟景单手接了，扯开彩带，三下两下拆开来，脸“唰”地红了起来。里面是一包安全套和一盒润滑油，还有大大小小几个拉珠玩具。 “瞧瞧他那怂模样，不会还没开过张吧。” “哈哈哈” 谢奇和黎成堪称金银二老，一唱一和应答着。 孟景不理他们，将东西塞到沙发靠背后面，露出不太好意思的表情看向洛知远。 像个上课被老师抓住了的小学生一样。 洛知远看了他一眼，伸手刮了他鼻子一下，又凑到他耳边：“洁身自好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那又怎么样。”孟景抬头，冲着谢奇和黎成回了一句，微微挺直背脊。 他们继续聊着天，偶尔和宋嘉搭上一两句话，喝了几杯酒。 “我来给大家看个好东西！” 谢奇起身，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了，猴一样窜到led屏幕前，鼓捣了几下，将手机屏幕共享到led显示屏上，孟景顿时脸色一白。 显示屏上是酒吧领班小谢和谢奇的聊天界面，掐头去尾只留下几句。 谢奇发送了一张刚刚偷拍的洛知远侧脸。 谢奇：这个人是你们夜莺的吗？多少钱？ 小谢：最近被别人包了。 “哟，博士是真的，做鸭也是真的啊。”谢奇阴阳怪气，首先发难。 黎成与那群男模爆出一阵笑声，奚落地朝孟景挤眉弄眼：“看吧，蠢狗。” 孟景“蹭”地一声站了起来，几步跑过去，大衣一脚扫到台面上的酒杯，乒乒乓乓撒了一地。他伸手拽住显示屏的电线，猛地往下一拽。屏幕登时黑了下来，众人脸上只剩暖炉的火光映着。 “不用推己及人，觉得谁都和你一样脏。”洛知远放下酒杯，翘起二郎腿，笑着看看谢奇一眼。 “小孟还没有尝过味吧。洛博士，酒吧做了那么久，突然跟了个吃素的，屁股痒不痒啊。” 黎成凑过来，伸手就往洛知远脸上摸：“我还没有和博士玩过，不知道你们在那事儿上，是不是也和做学术一样严谨、深入。”【审核看清楚，这哪里违规了？】 洛知远打落他的手，他又挪了屁股，坐上孟景刚刚的位置，往洛知远腰上搂过去：“小孟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玩玩呗。” 黎成身上沾着酒味和男模身上的香水味，熏得洛知远作呕。他起身，往旁边走了一步，像身上沾了脏东西一般，掸了掸黎成刚刚碰过的地方，摇了摇头：“免了，我怕得病。” 他挪了个位置坐下，又抬手招呼孟景过来。 洛知远手掌附上孟景手背，将他拳头掰开，与他十指相握，牵着他换了张沙发坐下，又倒了一杯酒，朝黎成举杯： “黎先生没少玩吧？尤其喜欢在夜莺深入交流？友情提醒您一点，最近听说夜莺那边，有个男模查出来情况不妙，心理扭曲得很，专门自备扎了孔的套子，等着人中招呢。” 洛知远声音不大，却恰好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趴伏在黎成身上的男模惊讶地“啊”了一声，直起身来，往后挪了半个身位：“黎少，是真的吗？” 洛知远浅浅喝了一口，又提醒道：“劝您好好去市疾控中心或者三甲医院感染科做个全面筛查，别不当回事。尽早发现，规范服药，现在医疗水平高了，控制得好，还是能和正常人寿命差不多的。” “你他妈的！” 黎成呆愣了半分钟，对上洛知远戏谑的眼神，暴怒上头，操起手中礼盒朝那边砸去。 礼盒的尖角撞在洛知远脸上，刮起一道红痕。 孟景盯着洛知远的侧脸，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们羞辱自己还不够，居然对洛知远动手！ 他胸膛起伏着，深深吸了几口气，积压已久的委屈、不甘、愤怒，霎时间涌上，他两眼通红一片，拳头攥的指节发白，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三步并做一步到了黎成跟前，抬手狠狠一拳，照黎成脸上招呼过去。 “你他妈的为了个鸭子打我。”黎成痛呼一声，啐出一口带血丝的泡沫。 “你再骂！”孟景拳头像雨一样地砸下来，他脑袋愣愣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 但是，他们羞辱洛知远，他们打洛知远！ 他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胸口闷着一口气，好像只有狠狠砸下去的拳头才能宣泄。 他好像揍的不是黎成，而是自己。 要不是自己一直当软柿子，一直在朋友中当息事宁人的受气包，他们又怎么敢捏到洛知远身上来。 “还不快拉开！”宋嘉朝那群男模喝到。 孟景身材高大，又经常运动，带着怒气出手，几下就把黎成压制得没法动弹，一拳又一拳，照着他身上抡着。 洛知远见孟景已经占了上风，不急不慢地走过去，拉住他胳膊。 孟景愣了愣，收了手，红着眼圈，有点懵懵的，站会洛知远身边。 “不好意思，扫了各位的雅兴，我们先失陪了。” 洛知远笑着扫过小丑一样咆哮暴怒的黎成，以及在一旁点火煽风的谢奇，与慢半拍的和事佬宋嘉，挽着孟景，向楼下走去。 第7章 用脑子，别用心 昏黄的路灯照着，簌簌的薄雪撒在两人肩上、发上，染上一层浅白。 晚风正冷，孟景刚刚和人打架忘了围巾，寒意就从他脖颈钻进去，像蛇一样贴着肌肤游走。 他刚刚在聚会上多喝了几杯，酒气上头，同黎成他们吵了架，现在给风一吹，又醒了酒。 洛知远看着他，鼻尖被夜风吹得红红的，发顶落了不少薄雪，抬起手，轻轻给他扫掉。 “别动。” 孟景抓住洛知远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捂着。 “嗯？” “我听说这样叫白头偕老。”孟景眼睛亮了起来，朝洛知远笑了笑。 不过他笑得不像之前几次见面。 孟景爱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圆圆的眼睛就像装满了蜜水，甜得不像一个大男生。他笑完之后，笑意退潮得很慢，会在眼尾和唇角留下痕迹。 而这一回，他笑过之后，眼角微微耷拉，双唇紧紧抿着。分明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 “把你的平安夜聚会搅合了，不开心了？” 第8章 “不是。” 孟景咬着嘴唇蹲下去，伸手一下又一下扒拉浅草上的积雪，园林里低矮的路灯透过篱笆照在他脸上，亮晶晶一片。 像个小孩子一样，居然哭了。 洛知远探了一口气，弯腰下来，两手捧起他的脸，拇指抵上微微凹陷的眼窝下缘，帮他擦干净眼泪。 爱哭的男人，他没哄过。爱哭的金主，敬业一点，还是得哄哄。 何况是刚刚为了自己打过架的金主。 “是觉得委屈，想不明白黎成和谢奇为什么要这么不给你面子，借欺负我来挤兑你？你想不明白，这么多年朋友，为什么你什么都没做错，还经常依着他们来，他们还对你一点都不好？” 孟景一抬头，就碰上洛知远的视线。 这个人是会读心术吗？他的目光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孟景的大衣，剖开孟景的皮肤和血肉，精准地找到心脏里藏着的那一点暗疮，重重地戳了下去。 孟景鼻子一酸，他知道现在开口，肯定会带上哭腔。 今天已经够丢脸了，不能再在洛知远面前丢脸了。 他微微侧过头去，重重点了头。 “因为他们自卑且怯懦，还不敢承认。只有踩在你身上，才能给他们阴暗的心理一点慰藉。” 这种人，洛知远实在太了解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小时候就锋芒毕露，十里八乡都知道洛家出了个神童。但这些带给他的不是较他人更轻松的童年，而是成年人由嫉妒催生的，不加掩饰的恶意。 他们会像蚊虫一样挑着他没有铠甲的地方叮咬，嘲笑他情商低，嘲笑他古板，甚至造谣出他有神经病，别看成绩好，只要走出社会，肯定会给人弄死。 就连成绩好这个他们不能否认的优点，在他们嘴中，也变成了，读书有个屁用，会来事才能当老板。 孟景现在经历的，与他当年走过的，何其相似。 “怎么可能！” 孟景瞪大了眼睛，黎成一直是小团体的核心，谢奇和黎成好得像亲兄弟，他们每一次都是这种张扬得意的样子，怎么会自卑。 “我们就先从嘲笑你情感经历简单一件事情来说。”洛知远的声音冷冷的，像是分析实验数据一样，不带太多的私人情感：“吸引异性的几个因素：外貌、性格、能力、地位、金钱，你有任何一个比他们差的吗？” 孟景迟疑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又摇摇头。 “嘲笑你情感经历简单，源自于他们对你的吸引力的恐惧，他们金钱买来的交往，你可以金钱买走，他们靠真心，”洛知远停顿了一下，露出不屑的神情：“如果他们有真心的话，争取来的感情，在你面前可能也会变得脆弱。自卑会催生恐惧，恐惧才是他们攻击力的来源。” “他们在你身上找寻弱点，但很遗憾，他们没有找到。所以，他们歪曲事实，制造弱点。比如：嘲笑你单身。”洛知远伸手，看着听得一脸认真的孟景，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洁身自好是缺点吗？” 孟景摇头。 洛知远又继续道：“所以其实你不用担心他们的嘲笑，因为他们嘲笑的根本不是你的缺点，而是他们伪造出来的攻击点。就像他们造谣我卖身一样，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觉得被伤害、被冒犯，露出弱点，他们就会像蚊虫一样，在你的伤口上狂欢。” 孟景懵懵懂懂，似乎在认真思考。他咬着下唇，扒拉着草叶与树枝，将还在簌簌下落的雪拢在手心里：“那我该怎么办呢？他们……是我很多年的朋友。” 孟景与宋嘉是发小，和黎成与宋奇都是高中认识的。 他的朋友虽然不少，但散布五湖四海，在梧桐村的，就只有这几个。 “朋友两个字没有这么廉价。”洛知远眼神一冷，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孟景，需要你费力讨好的不是朋友，以后对待他们用脑子，别用心。” “用脑子，别用心？” “对，只考虑与他们交往的价值，不需要真正把人放在朋友的位置。” 就像洛知远现在对孟景一样，他扮演好他的男友，提供该有的情绪价值，每一句话都是经过大脑思考，而非他像故事里的傻姑娘一样，真的对白马王子动心。 远处骑着自行车的身影靠近，孟景叫的代驾来了。 洛知远弯腰，伸手将孟景拉起来。 孟景的手指有些不同寻常的冰冷，他又攥着握了一会儿。 两人一起上了后座，这俩跑车前排宽敞，后座空间却又些拥挤，孟景大长腿伸展不开，略微侧身，半靠在洛知远肩上。 他把手指从洛知远手心抽回来，鼓捣了一小会儿，又回头喊人：“知远，把手伸过来。” 洛知远微微诧异，将手掌伸过去。 手心冰凉凉的，他挑了挑眉，低头看向掌心，一团，哦不，一只薄雪捏出来的小狗。 晶莹剔透，虽然只有几厘米大小，但耳朵是耳朵，尾巴是尾巴。 “我刚刚在等代驾的时候捏的。” 孟景抬起下颌，又是那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谢谢，很可爱。” 洛知远的手心有些热，车内开着空调，小狗一会儿就全身冒了汗，尾巴耷拉下来脱落了。洛知远一手拖着小雪狗，一手又从口袋里找纸巾，叠了几层，把它托起来。 “喜欢吗？”孟景兴奋地问道。 如果不是车内空间太小，洛知远怀疑孟景想跳起来。果然，他听见“砰”的一声，孟景龇牙咧嘴，露出吃痛的表情，捂着头顶老实坐了下来。 “喜欢，这是我收到的最可爱的平安夜礼物。” 洛知远将小狗捧过来，放在跟前，又笑着道：“会堆雪人的小狗，原来是这个意思。” “汪。” 孟景汪了一声，大声笑了起来。宴会那点不开心，已经被他全部抛到脑后。他试着只用脑子不用心地给宋嘉发了一条消息，得体地道了个歉，顺便委婉地表达了对今晚的不满。 “宋嘉在群里给我们道歉了。” 孟景把手机屏幕给洛知远看。 他收起手机，又侧过头来看向洛知远。 视线从他狭长的眼睛开始，扫过高挺的鼻梁，再到两片厚薄适中的唇瓣，洛知远的嘴唇颜色很淡，唇线明显，沿着上唇的轮廓向上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唇珠。 不知道尝尝是什么味道。 孟景想着，脸颊又红了起来。 在和洛知远亲近这件事情上，孟景有着超乎寻常的智商，就像萨摩耶在偷东西吃时会变聪明一样。 他很快找到了由头。 “知远，你今天在聚会上骂他们的样子帅呆了。” “嗯？”洛知远侧过头，眼睛微微眯起。 “你的嘴巴这么毒，亲一下会不会毒死。”孟景眨眨眼，靠近了一些。 “你要试试吗？”洛知远一眼看透他的心思，又笑起来，眼尾略微上挑，像只狡黠的狐狸。 跑车刚好路过路灯，暖色调的光线穿过树影，将光斑洒在他鼻梁上，镀上一层光晕。 孟景想，这和直接勾引他有什么区别。 他闭上眼睛，凑了过去。 他先挨上的是洛知远额头，接着碰上了鼻子。孟景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撞进洛知远带着笑的眼睛里，呼吸停了好一会。 洛知远看着那双圆眼睛先是期待、然后迷茫、接着变成无辜，忍不住嘴角弯得更厉害。 “我开玩笑的。”洛知远难得起了坏心思。 金色的跑车停在学校侧门口，洛知远下车。 车内的温度太高，刚刚堆的雪人小狗已经融化，在厚厚的一沓纸巾中间留下一个明显的湿痕。 洛知远目送着孟景的车开远，几步走到校门口的垃圾桶前，将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他塞在长裤口袋里的手机贴着大腿猛烈地震动起来，洛知远掏出来一看，是师弟徐晓健的电话。 这么晚了，什么事。 洛知远心间一沉，接通了电话。 “师兄，实验室……” 手机那头传出徐晓健慌张的声音，接着被一阵尖叫声和乒乒乓乓的响动打断，洛知远心间那点安宁惬意荡然无存，他深吸了一口气，拔腿往依旧灯火通明的c3实验楼跑去。 第8章 农夫与蛇 "发生了什么，挑重点讲。"洛知远喘着粗气一路狂奔。 徐晓健不是一丁点事就咋咋呼呼的性格，深夜打电话求助，一定是有他们处理不了的急事。 "液氮，陆查把液氮洒了！人晕了" 徐晓健紧张得发抖，手几乎握不住电话，今天晚上是他和陆查一起在实验室，如果出了事，按照吕扒皮的人品，他一定会被拖出来背锅祭天。 洛知远心提到了嗓子眼。 液氮事故。 他们三个月前才进行过安全培训，其中就有一起当做反面案例的液氮泄露事故。液氮虽然为无毒气体，但一旦大面积泼洒在地面，在短时间内蒸发，大量的氮气充斥在空间，就会挤占空气中的氧含量。 第9章 当氧含量低于15%，人极有可能陷入不可逆转的脑损伤甚至死亡。 安全培训里面就举了几起实验室液氮管理不当和工厂液氮泄露导致的人员死亡事件。 他虽然讨厌陆查，但人罪不至死。 最重要的是，作死也不能在实验室死。 洛知远心跳因为快速地奔跑而加速，脑子却十分冷静，他又问："洒了多少？" "大概半桶。" 实验室的分装桶容量大概是2升，半桶......洛知远在脑海中快速计算着，半桶氮气挥发之后大概体积约700升，实验室的容积是500立方米，如果均匀扩散，氧浓度不会下降到特别危险的浓度。 "你赶紧把实验室大门打开，现在你们谁都不要进入实验室，急救电话打了吗？我马上到。" 洛知远庆幸洒掉的是分装液氮，而不是实验室的杜瓦瓶，否则神仙难救。 "师兄打急救电话了，救护车很快过来。" "好。" 洛知远已经跑到实验楼一楼，他没有急着上楼，往走廊右边拐去。 那边是放置混气炉和各种高压气体的样品合成室，上一次实验室安全检查时，他们课题组挨了狠批，因此添置了一些崭新的急救设备。 洛知远记得，那里有个急救氧气瓶。 氮气泄露，救援人员也要防止窒息风险。氮气无色无味，混合着氧气吸入时，往往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先晕倒了。 在之前当作反面案例的几起事故中，就有救援人员窒息的报导。 他在大门左侧的安全急救箱中找到氧气罐，拎在手上检查一下，将阀门打开，面罩套在自己脸上，往楼上跑去。 陆查所做的实验本来就是他的课题，他最清楚不过，其中需要用到液氮的仪器只有拉曼光谱仪和红外光谱仪，两台都在样品检测间。 样品检测间在四楼尽头。 洛知远从接到电话、跑到样品检测间不过花了四分钟，剧烈的运动让他喉咙灼痛，肋骨下方岔了气一样地难受。 他皱了皱眉头，扣紧氧气面罩，从打开的实验室大门冲进去。 房间里的温度底上许多，光学平台附近团着一簇白色的雾气，氮气蒸发后空气中的冷凝水。 洛知远往那边过去，地面结了薄冰，又湿又滑，他几乎一个不稳，撞上光学平台的尖角。 陆查穿着白大褂，蜷缩在墙角，他身侧凝结的一大片白霜还没有消融。 和液氮接触的地面，因为极度的低温，在液氮蒸发之后，会凝结出白霜。 这个蠢货，算他运气还好，没有栽倒在液氮里。 洛知远一手拉住陆查胳膊，咬了咬牙，将人往外拉去。 短短四五米路，要绕开好几台仪器，洛知远将陆查拖到门口，已经气喘吁吁。 他顾不得抹一把额上的汗，将氧气面罩接下，飞快地套在陆查脸上。 陆查紧闭着双眼，头发上结了一些冰晶，手指和嘴唇发绀，一点反应也没有。 洛知远又伸手探了探他脉搏，还好，活着。 洛知远大口呼吸着，脸色通红，豆大的汗珠正沿着下颌线啪嗒往下掉。 徐晓健见陆查被拖出来，也松了一口气，赶紧给洛知远递了纸巾和水。洛知远伸手去接，他又收回手，把盖子拧开再递过来。 "师兄，水。" 洛知远接过水，仰着头狠狠灌了几口，才发现刚刚这一番折腾，胳膊酸着，大腿酸着，浑身没一处舒坦。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夜空，由远及近。 很快，急救人员就抬着担架上了楼，把陆查抬下楼去。 "是谁打的电话？" "我。"李振飞顶着两个黑眼圈，有些颓废地应声。他打电话时只想着不能让陆查死在实验室，但医护人员来了，现实问题便摆在眼前。 谁送陆查去医院，谁垫付这笔钱？ "我送他去医院吧。" 洛知远跟着上了救护车。虽然他手里头也不宽裕，但吕志成答应他这个月的劳务费不用上交，多少比师兄好一点。 李振飞现在的状况......他几乎连买治失眠的褪黑素的钱都没有了。 洛知远叹了一口气，他只祝愿师兄早些毕业，脱离苦海。 陆查被送进抢救室，洛知远看了一眼缴费单，他都不用看自己银行卡数字就知道付不起，这个月该发的劳务费还没有到账。 他打开手机，翻到微信界面，孟景的消息谈了出来。 会堆雪人的小狗：到宿舍了吗？ 会堆雪人的小狗：今天是我最开心的平安夜，如果亲到你就更开心了。 会堆雪人的小狗：圣诞快乐！ 会堆雪人的小狗：我卡点成功了耶，我是不是第一个祝你圣诞快乐的人。 洛知远沉默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拖陆查出实验室，手臂有些用力过度，他手指颤抖着，给孟景回复了一条：圣诞快乐！ 他看着孟景对话框显示的正在输入，等了一会儿，又问道：孟景，能再借我五千吗？我送同学去医院，给他垫付。 会堆雪人的小狗：好！需要我帮忙吗？ 手机界面跳出转账提醒，洛知远去窗口缴费，又被医生叫去填病人信息。 折腾完这一圈，他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想了会儿，又给吕志成打了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没人接听，大概睡着了。 洛知远又给吕志成发了一条微信：吕老师，陆查打翻液氮罐，进了医院。 接着，他又把事情经过，包括他给垫付的5000块，从头到尾打字发过去。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洛知远在抢救室外的凳子上坐下，又给徐晓健打了个电话。 "晓健，这边没有什么问题了。" 电话那边松了一口气，洛知远又想起什么，叮嘱道："你记得第一时间去拷走样品检测间的监控。出事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你和陆查。" "师兄，我知道。" 洛知远松了一口气，靠着墙壁发了一会儿呆。 他只觉得黑压压的倦意涌上来，想睡，又有无数声音在脑海里搅动着，怎么也睡不着。 大概凌晨五点，走廊尽头已经可以望见微微的天光，护士拍了拍洛知远，告诉他陆查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陆查心电图和血氧浓度基本恢复了正常值。 洛知远处理及时，他窒息的时间不长，而且泼洒的液氮量不是很大，几种因素叠加起来，他逃过一劫。 洛知远知道，他们几个也逃过了一劫。 陆查是吕志成想要巴结的大佬的侄子，走后门送进吕志成实验室的。如果他在实验室出了事情，吕志成把马屁拍到了马脚上，一定会要甩锅。 那么，吕志成必然会严厉处理他们几个，把他们处分了给大佬撒气，以期自己少受些牵连。 "师兄，你等我到现在吗？太感动了。" 陆查穿着病号服出来，爬到病床上。洛知远伸手把病床床头的低流量吸氧管拿过来，递给他，又从病床一侧拖出陪护床，叹了一口气，躺了下去。 洛知远睡得不踏实，但是实在太累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吕志成已经赶到了病房。 他关切地问了一圈，发现陆查的情况已经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这才放心下来。 来量体温的护士夸了吕志成一句："真是个好老师。" 吕志成厚着脸皮应了，等人走了，又试探着开口："陆查，医生说你的情况没有什么问题了，就不要让爸爸妈妈担心了吧。" 陆查是人精，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立马笑着点点头："有师兄在这里照顾我挺好的，就不让家里担心了。" 吕志成接着话锋一转，又问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液氮洒了，这个东西危险得很，还好这次有惊无险。" 陆查脸色僵了一会儿，又装出一副无辜模样："我当时在测那个新样品的拉曼谱，液氮放在光学平台上，徐晓健从旁边走过去，然后就......" 他侧头对上洛知远鄙夷的眼神，又摇了摇头："唉，我也记不清了，要是我也跑得像晓健师兄一样块，就不用麻烦洛师兄了。" 吕志成脸色一沉，拍了拍陆查的肩膀，走出病房，很快，走廊上就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还好实验室有监控。 徐晓健向来牙尖嘴利，对这个博士学位看得也不是那么重，他长处在交际，志向也不在科研，在组里颇有一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泼皮气息（非贬义），对付起来吕志成，只要证据在手，倒不用担心他太吃亏。 倒是陆查这个小人。 要是徐晓健的电话晚一阵，哪有他现在生龙活虎的状态。 洛知远见陆查脸上闪过一丝小人得志的窃喜，面色一沉，掏出手机，调出收款码，伸到陆查面前： "现在清醒了吧，给你垫付了五千抢救费，还钱。" 第9章 他的吻像棉花糖 第10章 洛知远在医院陪了陆查几天。 不能做实验，但他向来不是能让时间白白流逝掉的人，在医院陪着陆查这几天，他回去接了一趟电脑，把新的实验计划给定了下来。 陆查脸皮厚，洛知远觉得自己对他的厌恶已经完全摆在脸上了，他却还能一脸笑嘻嘻，一口一个师兄地喊人。 陆查已经到了能出院的时节，洛知远收拾好电脑，跟着拎着大包小包的陆查，去住院部一楼结账。 “师兄，我请你吃个饭吧，我叫叔叔一起。” 陆查一脸笑盈盈地回头，他其实长得不错，但是人一讨厌，就没人在乎他长几个眼睛几张嘴巴。 陆查的叔叔是他们这个领域的大佬，据说今年吕志成评选杰青，关键的一票就握在隔壁学校的陆院长手里。 洛知远读博这几年，也算摸明白了学术圈里的规矩。 学术圈不像在外面看见的象牙塔，要在这路上走得稳，科研能力反而是次要的，拜好码头跟对了大佬，才能一步一步走下去。没有人，就申不到基金，拉不到项目，就算多发了几篇文章，也会像旧社会生了孩子的丫鬟一样，挂到别人名下，自己只能当“姨娘”。 洛知远没有那么清高，如果组局的人不是陆查，哪怕是吕志成拉线，他也愿意去大佬面前混个脸熟。但跟着陆查去，就多少有一点要和这脏东西扯上关系甩不脱的感觉了。 “师兄，就在望乡园怎么样，现在定包厢还来得及。” “不了，我有约。你自己能走回去了吧，我就不送了。” 洛知远把陆查甩在医院，往外走了几步，他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不出意外，那个小狗头像又跳动起来。 会堆雪人的小狗：洛知远，新年快乐！ 登高知远：新年快乐！ 会堆雪人的小狗：今天在做什么，不会又加班吧，新年耶！ 洛知远快速打字：准备回去清点一下仪器。 打字到一半，洛知远又想起来，好像这几天连续拒绝了好几次孟景的见面邀请，这个男朋友似乎有些演得不称职了，于是他又删掉，重新输入：今天没安排。 孟景发了一个小狗追尾巴的表情包过来，又接着几条消息：你在学校吗？我来接你！ 洛知远笑了笑，发了个定位，回复：在医院门口。 十来分钟之后，那辆金色的跑车就在门口停了下来，举着夸张的蝴蝶翅车门，又引得路人一阵瞩目。 洛知远朝跑车走过去，陆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办好出院手续跟了过来。 他厚着脸皮几步追上洛知远，伸手挽住洛知远胳膊，夹着嗓子道：“我就知道师兄不会这么无情把我一个人甩在医院，走吧，我打了车。” 陆查挽着洛知远往一旁的出租车走过去，洛知远嫌恶地将人一推，马上矮身钻进了孟景的副驾驶。 跑车启动，轻快地将陆查甩在后面。 孟景在后视镜中多看了两眼，又忍不住问道：“他是谁？” “同学。” “你这几天都在医院陪他？” 洛知远点了头，孟景脸上高兴的神色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洛知远又赶紧补了一句：“今天听老板的，陪你。” 两人吃过饭，孟景开车往游乐园去。 一个开了很多年的游乐园，现在已经不是梧桐城最热门的地方了，客流量都被新开的几个设施更多、更新的地方分走了。 车停在门口，两人穿过游乐园落了叶子的紫藤拱门，往里面走去。 天气预报有雨，两人在门口买了一把透明伞，一人握着一端，权当牵手，一前一后沿着湖走着。 这个游乐园的湖不大，水还算清澈，中间停着几只鸭子船。大概以前是鲜艳的鹅黄色或者粉红色，但风吹日晒久了，有些脱漆，还有些褪色。 孟景往那边张望了几次，洛知远牵着伞，找到购票处。 五十一张的票，很便宜。 他付了钱，和孟景一起上了小鸭子船。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 孟景蹬着脚踏船的踏板，小黄鸭拨开水浪，欢快地往湖中央过去。 “以前这里挺有名的，像我们那边的同学，来一次就当过年，能在班上说好久呢。” 洛知远在小时候也和其他孩子一样盼望过来游乐园，但得到的，总是“咱们家没钱”，“你要懂事”之类的回应。 父母答应他中考考到了全县第一，就带他来一次。 他真的考到了，父母又说，要节约下钱供他上高中。 其实他知道，县一中为了把他招过去，免了三年的学杂费，还给了家里很多补助。 后来，直到他上了大学，瞒报了兼职赚来的钱，才来游乐园玩了一圈。 不过小时候渴望的东西，等到大了再拿到手中，已经不是那样的滋味了。 之后他就没再来过。 以前其他小孩谈论起这个游乐园的时候，他总是沉默的。但人总是会长大，现在再回忆起来，他心中已经没有了那种酸涩味。他不抱怨父母，只是习惯了，就不会再遗憾。 “但我以前不喜欢这里，因为我爸和我妈都不会陪我来。”雨声交叠着水声响着，孟景的声音有些飘忽，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皱了皱鼻子，接着他停踩踏板的动作，任由着小黄鸭船被水波推动着，在湖面上飘荡。 洛知远微微侧头倾听，孟景又说：“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在闹离婚，他们不希望我看到他们吵架，就让阿姨带我到游乐园。我也假装不知道，随随便便挑几个项目打发一天，等到他们差不多不吵了，再回去。” “没有人陪我玩，我哥哥他留在家里，阿姨把我送过来就去那边椅子上睡觉。” 孟景抬了抬手臂，指向长长的一条横椅。椅子已经很多年了，被磨得像镜子一样光亮。 洛知远默默地听着，他猜现在的孟景不需要安慰，只需要倾听和陪伴，他就扮演好这个角色。 小黄鸭船靠近湖心岛的小码头，两人在这边还了小船，往岛上过去。 岛上有一个旋转木马，暂时没有游客，缓缓地一圈又一圈空转着。 也许是被细细的雨声吞掉一部分的缘故，音响的声音不大。 “我小时候就想，我要做一个王子，骑上白马，带着我的公主回到城堡。我要做一个很好很好的王子，不会和她吵架，也不会和她分开。”孟景指着旋转木马中最高大的那一匹，回头看向洛知远。 洛知远想问为什么现在又喜欢男生了，但他不想打破此刻的氛围，又把疑惑压下去。 他想，大概像他这样，从一开始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的人是极少数，一部分人会在成长过程的某个瞬间想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另一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不明白，只是机械地服从社会的规训，像一个齿轮那样运转下去。 “快过来！我问过工作人员了，我们可以坐同一匹！” 孟景买好了票，兴冲冲地过来，洛知远朝那匹最高大的白马走过去，骑在马背上，又弯腰向孟景伸出手。 孟景握住他的指间，踩上马镫，翻身上来，伸手抱住洛知远地腰。 洛知远浑身一僵，孟景和又马上松开手臂，保持着一个将贴上去又没贴上去的距离，虚空将人抱着。 风又些冷，但孟景整个人像一个大热源。 洛知远僵硬了一会儿，想了想，渐渐放松下来，稍稍朝后仰身，靠了过去。 旋转木马继续运转，缓缓地在水泥城堡下走了两圈，两人又一起下来。 “洛知远，你听说过摩天轮的传说吗？” 旋转木马的旁边是慢悠悠运转的摩天轮，这个游乐园在十几年前，就以梧桐村最高的摩天轮闻名，现在它已经被一代又一代新的游乐园比下去，但细雨下的摩天轮，却仍然如莫奈的油画一样优雅。 “如果一对恋人在最高处接吻，就会永远在一起。” 洛知远望着高高的摩天轮，答道。 他想，可惜恋人是假的，传说也是假的。 但陪金主演一演，应该不算太违背他自己的原则。 孟景低头看过来，洛知远微微侧头错开视线。孟景的眼神太清澈、太热忱、太真诚，他接不住，他怕演不好，显得拿钱的还没金主敬业。 他们挑了一个淡蓝色的圆舱上去，洛知远拿纸巾擦了擦窗户玻璃，窗外的树梢缓缓下降，绿色的湖，白色的旋转木马城堡蒙上一层浅灰色的雨天滤镜，逐渐在视野中远离。 吊着圆舱的铁环嘎吱作响，摩天轮到了最高点。 洛知远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心跳得有些厉害，脸颊也有些发热。孟景靠近了，他的呼吸轻轻喷在洛知远脸上，带着淡淡的香味。 洛知远侧了头，手掌轻轻搭在孟景肩上。 那个热源越靠越近，停了一会儿，接着，干燥、柔软的唇瓣贴了上来，像一朵棉花糖。 第11章 摩天轮外的雨声，摩天轮上吊环的嘎吱声，连着两人的呼吸声仿佛都已经消失。这一片不合常理的寂静让洛知远无所适从，他睁开了眼睛。 孟景放大的脸在跟前，连每一根低垂着的睫毛都看得分明，他微微皱着眉，神色近乎虔诚。 洛知远心底咯噔一下，孟景找自己扮演男友不像是为了应对那几个“朋友”。 第10章 过期的糖果 两人又玩了几个项目，淅淅沥沥的冬雨有渐渐变大的势头。 游乐园的游客少，工作人员也本着半退休的心态，陆续关停设备下班。 洛知远喜欢安静的雨景，一半枯枝，一半常绿灌木，在雨中洗出本来的面貌，又在烟雨朦胧中覆盖上一层轻纱，有一种半真又半假，距离恰到好处的感觉。 洛知远撑着伞，雨点滴滴答答地落在透明的伞面上。 伞不大，两人只能紧紧挨着。 孟景一只胳膊搂住洛知远另一侧的肩膀，一起在难得安静的游乐园慢慢散步。 两人听了一阵雨，收了伞进了凉亭。凉亭一侧的阿姨准备收摊，洛知远买了两杯奶茶，分孟景一杯。 草莓味的，他记得孟景喜欢。 “孟景，你以前就见过我？” 孟景接过奶茶，尝了一口，点了点头：“见过，两次。” “一次在六年前，理工大的开放日。我哥哥说要让我提前感受一下名校氛围，替我报了名……” 孟景盯着凉亭外的雨幕，声音变得轻柔。 他想起十七岁的夏天，理工大的校园，初见洛知远的样子。 洛知远没有现在好看。 白衬衫、黑西裤，剪着不太合适他的寸头，鼻梁上还留着军训时晒出的眼镜架印。 但洛知远和现在一样，自信，从容，还有一种就算整个世界覆压上来，也无法动摇他分毫的坚定。 洛知远作为大一的新生代表发言，站在礼堂的小讲台上。 演讲内容是什么，他早就忘了。 但洛知远出现在视线中的那一瞬间，他心脏骤然收紧，仿佛被谁狠狠攥住，停止跳动片刻，接着又像在里面养了一只小鹿一样，砰砰砰地撞个不停。 一刹那之后，他便如同在悬崖边上踩空了一脚，陷入了失重般的心悸中。 他从三岁起就执着于心的王子公主的梦彻底被抛弃，他只花了几分钟，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 或者说，自己喜欢洛知远，洛知远是男人，所以自己喜欢男人。 “我当时是新生代表？”洛知远快忘掉那个时候的事情了，想了一会儿。 “是的，可帅了。”孟景点头，过了一小会儿，又说：“我散会后悄悄找过理工大的学生想要你的联系方式，结果他们说，你喜欢学姐，那个超级漂亮的学生会主席。” “这怎么可能，我从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那天起，我就只喜欢男人。天生的同性恋，连王子公主的梦都没做过。” “那学姐……” 洛知远摇头。他没有太多印象，理工大的课程安排得非常紧，而且他需要自己赚钱支付学费和生活费。在军训结束之后，他一面忙学业，一面接了三份家教，整个人都在连轴转，哪有心思去管这些东西。 “我没谈过恋爱。” “那我是第一个吻你的人耶！” 孟景眼睛微微瞪大，有些惊讶，一个不留神，被草莓奶茶呛了一口，连连咳嗽。洛知远伸手拍了拍他背。 “这个有什么重要吗？”他只是觉得因为陆查的事，这个兼职缺席太久，本着敬业精神给些补偿而已。 洛知远原本有些担心，孟景对自己不同寻常的热情从何而来，这下却放了心。 不过是少年时的惊鸿一瞥，之后没了后续，才念念不忘。 如今又恰好有机会，所以借着契约男友的约定，玩起过家家的游戏。 本质上，和洛知远在成年之后再买票去游乐园，弥补童年时期的遗憾没有什么区别。 十万块钱之于孟景这样的家境优渥的人，大概也就和当年买票的五十块钱之于大学时的洛知远差不多。 所有的期待都有落实的赏味期，过了时间再得到，就会像过期了的糖果一样，味道怎么都不对。 也许，等这一回的契约结束，等孟景体验过该在十七八岁体验的初恋之后，他就会褪去所有的新鲜感，觉得索然无味。 这样也好，省得麻烦。 孟景喝完自己的奶茶，又拿过洛知远的杯子尝了一口，洛知远点了一杯柠檬水，不加糖的那种，酸得他眉毛眼睛都皱成一团。 孟景缓了缓，又说道：“我还见过你第二次。” “嗯？” “在半年前，重庆，新能源峰会上。” “喔，我有一个报告，讲一种新的燃料电池固态储氢材料。” “我听了，但没听懂。”孟景挠挠头，有些憨憨地笑起来：“我全程都在看你了。” “我有什么好看的？” “那可好看了，我看你怼那些老头子，那个气势——”孟景咬了咬奶茶吸管，他不知道该找一个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简直就是，人间战神。 他听不懂他们争辩的内容，但他看得出，洛知远有条不紊，气势三丈高，将诘难他的老专家们辩得哑口无言。 “嗯，老一辈的专家总习惯用传统思维来看问题，其实新功能材料是一个交叉学科方向，他们依赖经典的化学氧化还原性质来判断我说的合成路径不成立，实际上经典的化学经验和模型，在温度或压力达到极端条件的时候，会需要额外的修正，就像经典力学在高速情况下需要狭义相对论修正一样……我是学物理出身的，所以看待问题会有些不同的角度。不过，老专家们的意见，也让我获益良多。” 说到专业领域，洛知远的话稍微多了一点，但他看到孟景一脸懵懂的样子，又马上止住话题。 孟景想，要是现在能和谁借个脑袋就好了。比如，他公司负责技术战略方向的王姐。 “嗯，你和王姐应该很有话聊，王姐是我公司的cto，那次参会的主力其实是她。她当时就盯上你了，可惜吕老师不同意，说要给国家留着科研人才，暂时不希望你去企业。” 给国家留着科研人才是假，怕他心飞了，不能安心在吕志成课题组当核动力牛马才是真。吕志成总是这样爱装。 “你公司？” “嗯，我是景明科技有限公司的股东，兼任ceo。” 洛知远有些惊讶，他虽然不是很了解商业公司的条条道道，但他没听说过这么闲的ceo。 孟景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写作ceo，读作吉祥物。我爸和我哥就是怕我没事情做，所以给一个公司给我练练手，但公司的cto是我爸公司借给我的，cfo是我哥借给我的。” “cto和cfo是？”洛知远问道。 “首席技术执行官和首席财务执行官。一个管我们的燃料电池技术方向的战略，一个管公司的财务，重要的事情都他们管了。”孟景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笑道：“这样也好，我轻松很多。我的公司很年轻，大家都很好，我也怕我带着别人翻了车。” “你也很年轻，有无限的进步空间不是吗？我想你一定是一个不会压迫员工的好老板。”洛知远笑笑，站起身来，外面的雨停了，两人一起往凉亭外走去。 “不压迫员工就算好老板了吗？”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如果不是cfo李哥卡着，他还想给公司的员工福利再提一提，再争取做第一个只上4.5天班的科创公司呢。 “燃料电池，你们做储氢材料吗？” “嗯，最近正准备优化一下固体储氢材料的循环寿命，王姐说要找高校合作。”孟景挠了挠头。 洛知远斟酌了一会儿，又开口询问：“你们和宏达测试公司有合作吗？” 他并不想在这些事情上麻烦孟景，但是，宏达测试公司那边因为那笔拖了一阵的债，暂时性地将他拉黑了。而吕志才除了催促他们产出成果，从来不会管实际的问题。洛知远要继续他接下来的课题，一家靠谱的测试公司是关键，仔细考虑下来，孟景应该是他最便捷的资源。 “宏达测试公司……”孟景皱了皱眉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要做电镜测试吗？” 洛知远点头。 “别去宏达，去春明吧。” “我听说春明不接这种学校和研究所的零散的单子。”洛知远皱了皱眉，在上个项目开始的时候，他就做过调研，春明公司的设备最好，可惜，他发邮件软磨硬泡了很久，对方也没有松口。 “你等等。”孟景起身，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哥，爸是不是把春明的股份给你了？我有一个理工大的朋友他们课题组在做储氢材料，在问电镜的事情……” 过了不到五分钟，孟景蹦跶过来，给了洛知远一个熊抱：“我哥答应了！到时候我帮你约时间就好，不用排队。” 第12章 “谢谢。” 孟景松开洛知远，仰着下巴，嘴角翘着，又露出那种快夸我的表情：“你知道我哥还说了什么吗？” “嗯？” “他说要我多和你这样的朋友交往，离黎成还有谢奇他们远一点，哈哈哈哈。” 洛知远笑了笑。他想，孟景家里大概也没有开明到这种程度，等他哥发现他们真正的关系，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第11章 双份实验记录本 洛知远将新的实验计划提交给吕志成，没过两天，就收到了邮件回复。 吕志成虽然人品低劣，但是看项目的眼光还是有的，洛知远的实验一旦成功，保底能发一篇大子刊。他这两年正在院系里面竞争推选报杰青项目的名额，正是需要代表作的时候。 洛知远打开邮件，除了一些虚伪的鼓励之语外，只用两条有用的信息，一是让他抓紧时间，这几天按计划合成一个初始样品，抓紧联系测试公司进行样品测试表征，不管这个材料最终性能如何，只要这个结构能做出来，就算是一个突破性的大进展。 二是让陆查一起做这个项目。 洛知远皱了皱眉头，这东西还没做出来，苍蝇蚊子就扑上来吃肉了。 他一连几天扑在实验室，终于一个星期之后，把第一批样品合了出来。 洛知远保存好几个样品的xrd图谱，他初步看了一下表征结果，这一批四个不同合成条件的样品，成功了一个。 已经很不错了。 洛知远已经熬了一通宵，眼底满是红血丝。他打了个哈欠，小心翼翼地将几个脆弱的样品装进储存盒里，正准备关门出去，迎面碰上陆查。 这几天到点就走，在实验室也只顾着拍照发朋友圈的人，今天来得这样早？ 洛知远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早上5点，根据他的观察，陆查一般不会在9点前出现在实验室。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查好像没料到洛知远在，有一些意外，接着他直奔洛知远平常存放实验记录本的抽屉去。 抽屉当然是空的，那本蓝壳的实验记录本正在洛知远手中。 “师兄，你的实验记录本在哪里？我想了解一下咱们项目的进展。电镜测试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和叔叔说了，让他帮忙协调，看看能不能去哪个学校租用一下。” 了解着了解着，就变成你的了？ 洛知远在心底冷笑，但是他实在太困，没有和陆查纠缠的精力，只想赶紧回宿舍补上一觉。 他觉得他再不闭眼，离猝死就只有一墙之隔了。 “我还没有整理，字写得太乱了，等我睡醒给你抄一份。” 洛知远将蓝壳实验本翻开给陆查看了一眼，龙飞凤舞、中英混杂的文字和数字，像画符一样地，布满整页，甚至连每一行字迹的方向也各不相同。 “好的好的，师兄好好休息，我不急着要。” 陆查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笑脸，又追问道：“师兄，我们让我叔叔去要哪一天的电镜测试时间？” “不用了，我联系好公司了。”人要少熬夜，洛知远觉得自己的脑子都钝了好多，他想了一会儿，慢慢又道：“总是麻烦陆院长，吕老师可能会说我们。” 洛知远在宿舍睡得天昏地暗，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 他觉得胃里一阵绞痛，才想起来从昨天晚饭之后就没有进食。 他从铁架床上爬下来，扫了一眼干干净净的书桌桌面，又扒拉了前几天的上衣口袋，连一口吃的都没有找到。 他忍着胃中不适灌了两口温开水，拿着实验本在书桌前坐下。 自己的字迹再鬼画桃符也是认得的。 洛知远按照样品标号将每一个步骤记录下来，顺便记录上测试的xrd图谱的文件号。记了两个失败样品之后，他忽然福至心灵。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沾了点冷水往自己脸上拍了一下，把唯一成功的第三号样品的数据剔除，接着把第三号样品和第二号样品的实验记录匹配在一起。 反正陆查和吕志成没有盯着他做实验，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合成了几个样品。 倘若他老老实实的把实验记录原样交上去，陆查和吕志成可以轻而易举地剽窃他的血汗成果，甚至能撇开他，拿着他的实验记录，另外写一篇文章。 洛知远整理好实验记录本，往食堂走去。现在不在餐点，只有一个小角落会卖一些小吃，这个角落的东西卖得又贵又难吃，洛知远平时不来这里。 洛知远刷了学生卡，站在出餐窗口前等着。在这时间间隙，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直接点开置顶的对话窗口。 不出所料，那只奔跑的小狗头像左下角出现了99+ 他一条一条打开，孟景叨叨念念的声音仿佛就回响在耳边。生机和活力好像会传染，他觉得已经被实验熬得只剩一口气的自己，又活了很多。 食堂窗口的阿姨把远超平时份量的一包薯条递给洛知远，洛知远道了一声谢，在餐桌边上坐下来。 单手给孟景回消息。 “这几天实验太忙了，不好意思没有回消息。” 消息发过去没有立即回应，洛知远忐忑了几分钟，虽说他要做实验，要消失一段时间是向孟景报备过的，但这么久没理人，多少有一些心虚。 洛知远吃了半包薯条，消息窗口终于动了。 会堆雪人的小狗：忙完了吗？要注意身体呀。 登高知远：嗯，忙完了，实验还挺成功的。 会堆雪人的小狗：那什么时候有时间？ 洛知远想了想，打下一行字：做完电镜测试吧，有两个样品。 电镜数据是这个实验极为关键的一部分，电镜测试的事情搞定了，这个项目才算搞完。 会堆雪人的小狗：看来你是在催促我把事情办好了。 洛知远略微有些尴尬，但孟景显然没有介意他的小心思，那边消息没有马上回复过来，又过了几分钟，孟景的视频通话响了起来。 这个点的食堂没有几个人，洛知远环顾四周，找到一个离出餐窗口远一点的位置，接了视频。 孟景穿着衬衫和马甲，稍微显得有一点正式，和他前几次大学生一样的装扮比起来，又是另一种味道。 这个样子，倒适合叫一声小孟总。 洛知远把手机摄像头转过来，对准自己的脸，视频里的小孟总立即换了一副表情，偏圆的眼睛笑得微微眯起，裂开嘴露出一排白晃晃的牙齿，半正装带来的那一点稳重感荡然无存。 “我想听你的声音了。” “嗯。” “你有没有想我。” 洛知远想了想，他这一阵忙着查文献、改配方，连做梦都是在做实验，的确没有挂念起他这位兼职老板。 “有……想你。”他迟疑了一会，撒了个谎。 “你骗我。”屏幕那边的孟景立即垮了脸，洛知远这个表情，演都演得太敷衍了。 “太忙了，现在想你。”有求于人，就得把金主哄好。洛知远拿出他一贯的敬业精神，朝视频里的孟景比了一个飞吻。 孟景脸色立即多云转晴：“好了，原谅你了。你这几天有时间吗？春明公司的电镜测试时间可以安排在周五、下周一、下周二……要多长时间？” 只有成功的样品值得做电镜。 洛知远准备做两个样品，一个是成功的三号，一个是他篡改实验记录后，匹配上三号测试结果的四号。 洛知远在心中稍稍估算了一下，每个样品四小时，一天刚刚好。 “我需要八小时。” 孟景回过头去和谁小声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又道：“那就明天，我来接你。” “好的，太谢谢你了。” “嘴上说的谢谢我不要。”孟景左顾右盼，挥手让身后的助理让开，把脑袋凑进了，撅起嘴巴，比了一个讨要亲亲的姿势。 洛知远对着屏幕轻轻啵了一声。 接着两人聊了一阵没营养的闲话，孟景那边被助理叫走开会，才恋恋不舍地挂断了视频。 洛知远把手机塞进兜里，他点的薯条已经凉了，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他往嘴里倒了下去。 再坐了一会儿，食堂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人过来，出餐的档口也开了几个。 洛知远遭他虐待的胃开始造反，隐隐作痛，他赶紧起身，去最边上的窗口买了两个碱水馒头，慢慢嚼着往宿舍去。 今天精力不济，就不再做新的实验，干点休闲一些的工作，比如看看论文，看看论坛和各大，了解一下国内国外各个课题组到了什么进度。 洛知远回了趟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抱着整理好的蓝壳实验本往办公室去。 他不想见到陆查，没有给人发消息，就顺手把蓝壳实验本往他桌上一扔，又回到自己桌旁。 大概是惦记他的实验记录，今天晚上陆查居然来加班了。 第13章 他将蓝壳记录本翻开，仔仔细细看了几页，接着又抱着笔记本走到洛知远工位旁边。 “师兄，这几个样品的原始实验数据你处理了吗？” 洛知远顿时明白了陆查的话外之音。不学无术的家伙，不会处理原始实验数据，连这个都想坐享其成呢。 “我等下处理。” 陆查还在一遍磨蹭着，洛知远看到这个人就烦。 没过两分钟，他又伸手揭下洛知远贴在工位上的便签：“师兄，你居然约到了春明测试公司的电镜测试？明天可以带我一起过去学习吗？” “不可以。” 洛知远头也不抬，从陆查手里拿走纸条。 关掉电脑的论文界面，开始处理实验原始数据，顺手做了一组人工拟合。 【作者有话说】 小洛的东西可不是能随便抢的 第12章 你没资格 为了避开陆查这只苍蝇，洛知远起了一个大早，先去实验室拿了样品，接着才吃了早餐，匆匆打车往春明公司赶去。 他下了出租车，看了一下手表的时间，7:45，比预约的时间早了15分钟。 洛知远先去隔间更换了防尘衣和鞋套。 再等了会儿，前台的工作人员才开始上班。 洛知远递了学生证过去：“理工大的洛知远，预约了今天上午8:00开始的样品检测，这是我的证件。” 扎着低马尾的工作人员结果学生证，把电镜测试室的门禁卡递给他，他正准备去找测试工程师，就听到嗡嗡嗡的苍蝇声从背后响了起来。 “洛师兄，我在实验室没看到你，就知道你来这里了。” 甩不脱的陆查跟上来，完全无视洛知远周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伸手将胳膊搭在了洛知远肩上。 接着，他给前台两位姑娘递了两杯热乎乎的奶茶，笑盈盈地打招呼：“两位小姐姐，我们是一个单位的，可以让我一起进去吗？” 洛知远低着头，一手摁住前台递过来的表格，另一手拿着笔正在填写着访客信息，腾不出第三只手来将他拨拉下去，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 前台没注意到洛知远这边的表情，看了陆查递过来的学生卡，又看了两人状似亲密的动作，再看看那两杯热腾腾的奶茶，点了点头： “没问题，这是你的门禁卡。” 空中伸出一只手接走那张门禁卡，陆查回头，一脸不高兴的孟景出现在两人身后。他再大方好脾气，也没有软柿子到自己给洛知远提供便利，还让别人借着这个机会把胳膊搭到洛知远肩上。 而且那个人茶里茶气的，他刚刚在门外就闻到味儿了。 “我是给洛知远约的电镜，可没答应让什么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过来蹭。” 洛知远终于填完了表格，他腾出手来把陆查的胳膊扒拉下去，转过身来：“孟景，你怎么来了？” 孟景不满地撅嘴，“这么久不见，你见到我就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洛知远叹了一口气，目光在陆查和孟景之间走了一圈，有些担心自己和孟景的关系在陆查嘴里转一圈，再传回实验室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说脸皮厚是一种天赋，陆查在这方面算得上得天独厚。 他的胳膊刚刚被拨开，又伸手试图去挽洛知远的手，笑着对孟景道：“我是洛知远的师弟，你是师兄的朋友？怎么没有听师兄说起过。” 洛知远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到约定好的时间，他也懒得再费口舌在两人之间解释什么，更不想再和陆查纠缠下去，伸手拍了拍孟景肩膀： “我先进去做测试了。” 孟景瞪了陆查一眼，赶紧快步跟上。 陆查走了两步，就被测试室的闸机拦在外边，他看着洛知远的背影往内去，心中一急，又朝洛知远喊道：“师兄，你这次电镜测试不是以实验室的名义约的吗？用你自己的名字约，小心吕老师又不给报销。” 洛知远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冷冷盯住陆查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把嘴里难听的十万字咽下去。 “免费的。”孟景往两人中间走了一步，挡住洛知远看别人的视线，转过身去，又朝陆查挥了挥手，“赶紧回去吧，这边不欢迎闲杂人等。” 陆查一愣，转眼之间又换了一副脸，他装出一副无辜委屈的样子，肩膀软塌下去，看了看孟景又看了看洛知远，接着放软了声调： “我知道了，师兄。谢谢孟先生。” 洛知远看着陆查那一副写在脸上的“我知道了，我懂事，我不闹”的表情，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什么演艺界的沧海遗珠。陆查不如赶紧退学，去横店混混，说不定还能在男绿茶的赛道上一骑绝尘。 “理工大的样品到了吗？”工程师已经就位，正在催促。 洛知远正准备向孟景解释两句，又忙把话咽下，朝测试室走过去，把样品交给工程师。 洛知远先做了前面步骤基本成功的三号样品，电镜测试结果非常理想，这个项目几乎可以原地收尾，也算不枉费他前期的一系列探索，和这一阵的连夜加班了。 而且这个材料的发现和合成，可能不仅仅会带来学术圈内关于它的工作机制的后续热烈讨论，一旦它能落地生产，以它所表现出来的性能，也许还会在业界掀起风波。 洛知远本来想和孟景再说说报销的问题，不想欠他更多的账。但转念一想，如果用实验室的名义开了发票，这不就相当于给吕志成把柄，让他能名正言顺地来抢夺这个成果吗？ 他可不相信，以吕志成的贪心程度，会仅仅止步于一个通讯作者。 洛知远几乎可以预见，等到时候文章出来，吕志成会独占通讯作者，在把第一作者当做讨好的人情，挂到别人的头上；然后再独占这个成功相关的专利。 虽然，按照正常操作，导师拿走通讯作者是常事——就像旧社会里孩子挂在嫡母名下一样正常。 但洛知远觉得吕志成不配——整个实验的idea是他想的，所有的过程是他做的，甚至连所耗费的钱，也是他卖身给孟景当契约男友换的。 吕志成，他凭什么。 孟景难得地能够安静坐下来，他在一旁看看洛知远一会儿专注，一会儿厌恶的神情，又看看电镜仪器显示屏上的亮点和各种同心圆，心中满是不解，又不敢贸然打扰洛知远。 直到第一个样品结束，才松了一口气，握了握洛知远的手指。 洛知远惯来专注，在琢磨事情的时候经常忘了旁边人——这个毛病在他小时候被不少亲戚或者同乡夸张扩大过，说他有神经病。 他这个时候才想起，差不多四个小时没有理会旁边的孟景了。他有些心虚地回握手指，转过头去，果然对上一张委屈巴巴的脸。 洛知远想人和人就是天差地别，陆查装委屈他只会觉得男人这样则恶心，但无辜又委屈的表情出现在孟景身上，他就只觉得格外可爱了。 “好了，好了，我该关心的实验结束了。现在可以陪你了，午饭吃什么？” 测试人员去取样品，刚转过身去。 洛知远躲在人视野死角里，朝孟景眨了眨眼睛。 这不是魅魔是什么？ 孟景都要怀疑刚刚测试用的仪器漏电了，像触点了一般地酥了半边，心跳砰砰砰的，脸颊一下热了起来。 “我们去了再说。” 孟景连忙起身，拉住洛知远的手指就想往外走。 吃什么有什么区别，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测试室，到车上去，再亲亲洛知远。他回味了一下那天在摩天轮接吻的感觉，心痒痒地，只想再尝尝那一口棉花糖。 洛知远起身，两人往外走了几步，他又突然折回去，和测试人员打了个招呼： “请问可以先把上午的数据发给我的邮箱吗？这一份不要存网盘，下午的数据我就不开上机了，存在网盘当时候我们来下载。” 下午的数据是那份没有成功的样品的，那份只用留下来做一个幌子，如果陆查和吕志成想要抢他的数据，就尽管拿那一份交差。 他没必要盯着那个样品，就把这个时间空出来，补给孟景，作为这几天冷落他的补偿好了。 工作要紧，兼职老板也不能轻易得罪，尤其是手握大把资源的兼职老板。 测试人员比了个ok的手势。 他虽然不认得洛知远，但知道，能让老板亲自打电话安插机时的人，小小便利还是该给则给。 两人走出春和公司的大门，孟景和立即像只关了三天才出来放风的小狗一样，飞快地奔向他那辆金色的跑车。 洛知远坐上副驾，刚扣好安全带，就见孟景和侧身过来，眨巴眨巴眼睛，凑拢来。 那种事情，果然有一就有二。 早知道在游乐园就不该答应他的。 洛知远闭上眼睛，做好了心理准备，熟悉的气息扑了过来，接着温热的唇瓣便又贴了上来。 第14章 孟景屏住呼吸，偷偷睁眼，隔着镜片看着洛知远。 洛知远眉头微微蹙着，一副沉思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知远的唇干燥柔软，可孟景这会儿却觉得有一层薄薄的冰壳把这个人封起来。他心中涌过一种本能地冲动，他想把这个人更用力地揉到怀里，碾碎他的冰壳，然后像一只大型犬一样，把他舔得湿漉漉、软乎乎的。 可惜，他只敢想。 他不敢越界伸出舌头去临摹洛知远漂亮的唇线，不敢试着挤进两片唇瓣的缝隙，去撬开牙关尝另一条软舌。 他就那么唇瓣贴着唇瓣，小心翼翼，像蜻蜓掠过水面，像蝴蝶停在花上，直到洛知远轻轻推开他。 他露出一脸没尝够的表情，意犹未尽地扳过洛知远肩膀，又在他两颊上亲了亲。 洛知远手背贴上脸颊，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口水：“好了，好了，整个一下午都陪你，我们先去吃饭吧。在这里小心被人撞见告诉你哥哥。” 听到“哥哥”两个字，孟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眼神闪烁了一下，飞快地瞥了洛知远一眼又迅速移开，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启动了跑车。 果然他的性取向没有透露给家人。 洛知远想。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我们最重要的配角之一，真正的狗子就要出场啦，一人两狗，一家三口 第13章 小狗救援行动 今天的天气不错，吃过晚饭后太阳虽然下了山，但天边的云霞没有散，红彤彤的一道挂在天边。 两人下午在商场疯玩了一遍，把没毕业的大学生谈恋爱才会做的事情一一体会了一把。 孟景的脸还带着红晕，刚刚在电玩城厮杀起来实在太快乐了。他又感慨，像洛知远这样聪明的人，果然做什么都厉害，两个人一起打电玩，一个下午就刷新了他二十四年的记录。 初冬的寒意被白天的阳光驱散了大半，晚上的温度还好，不算太冷。 孟景提议去外面走走，他要带洛知远去一个好地方。 跑车停在路边，枯掉的淡黄色茅草的叶子直伸到窗户口。 张扬的蝴蝶门举起来，两人下了车。 孟景说的好地方是一条偏僻的小河。 河边有丛芦苇，顶着白色的絮，半弯着，折了腰站在沿岸的浅水中，风一吹，就飘飘摇摇飞起来，像下了一场大雪。 “我以前遛狗是时候会到这里来。”孟景和洛知远并肩，缓缓沿着河岸走着，他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座石拱桥，又说道：“这张桥以前还能通车的时候，这边没有这么安静。” 那是张旧的石拱桥，断了一半，新桥在一公里外建起来，新的马路也改了道，这边就逐渐荒凉下来。 现在，除了几个雷打不动的钓鱼佬，附近只有他们两个。 这样安静的地方，洛知远很喜欢。 “你养狗？” 洛知远脚步一顿，目光从河面上收回。 他喜欢狗。 他很小的时候养过一条，漂亮的、聪明的黑色小狗，皮毛光滑得像抹了油，就叫小黑。洛知远放了学，小黑就会远远地来接他，他会偷偷去渠沟里、稻田里，抓一些小鱼给小黑加餐。 可惜小黑长得太快，太漂亮了，很快就被他爸妈做主，送给了亲戚。 洛知远痛恨家乡关于冬天的黑狗大补的谣言。 “以前养过，我捡的小狗，我每天都来这里遛它。”孟景笑起来，圆眼睛微微变窄一点点，嘴角稍稍上翘。 明明二十三四岁的人了，笑起来的时候总像个小孩子。 他的笑容会传染，洛知远也淡淡地笑了：“我也养过。” 没走几步，孟景又发现了新的目标：“你看，那棵树好漂亮！” 孟景的声音打断洛知远的沉思，他顺着孟景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去，那是一颗枸骨树。 它长得很有圣诞节的氛围感。 蜡质的叶子碧绿油亮，每一个边角都长着一根尖刺，现在是冬天，它结了果，鲜红的，一串一串，像珊瑚珠一样。 “枸骨，有名的小孩听话树。” “为什么？”孟景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问。 “伸手。”洛知远摘了一片叶子，小心翼翼的放在孟景手心，淡黄色的尖刺从叶子边缘伸出来，像几条腿一样，支撑着叶子立在孟景手里：“你猜他打人痛不痛。” “嘶——”孟景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好我爸不知道这个。” “学霸也会挨打吗？”孟景又问。 “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听说过这句话吗？”洛知远语调仍旧淡淡的，仿佛在说着不相干的人的事情。 打孩子这种事情实在太常见了，不一定要孩子有错。 洛知远小时候性格不够圆滑，有几分傲气，不够谦卑，不够会讨好亲戚朋友，他父母在外面遭了闲话，总少不得回家收拾他一顿。 但后来就不打了。 后来他的父母终于意识到，洛知远会大有出息，带他们飞出那个小山村，摆脱窝囊了半辈子的命运。 再后来，家庭的关系开始逆转，他成了父母，父母成了孩子。 更好笑的是，他不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的习惯，在亲戚眼里，也成了天才必有几分孤傲。 孟景侧过头来，看着他没有一丝端倪的表情，好像看着一堵薄薄的，又坚固的墙，心中拧着隐隐疼了一下。 “怎么能这样！你要是我爸的孩子，他能把你裱在墙上天天夸。” “我要是你哥，你这腿还要不要，你爸不给你打断？”洛知远伸手，拍了孟景大腿一下。 孟景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 天渐渐黑了下来，风一阵又一阵地穿过，芦苇呜呜叫个不停，中间还间杂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像小孩子在哭。 孟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洛知远。 “你也听见了？” “有东西掉在河里了。”洛知远仔细听了片刻，判断声源的来处。 两人循着声音走过去，剥开河岸的枯茅草，看到一团白色的东西浮在河水中央，打着圈圈。 洛知远打开手机的照明灯。 河里浮着一只小小的萨摩耶，比小臂短一点，带着一个红项圈，四只小短腿在河里不断地刨着。 这么小的狗还不会游泳，在水里没有方向地乱转，风一来排起波浪，它就上上下下地沉浮，发出呜咽一样的声音。 “是狗。可能是谁家遛狗不小心掉河里了。” “这么冷的天，我们得赶紧把它救起来！” 孟景脱下大衣丢在地上，手机也扔在一旁。他急急地扒开茅草，膝盖抵着湿冷的岸边草地，一只手抓住一大把枯茅草的茎叶，另一只手连同整个上半身都向下探去。 “孟景，你别冒险！” 河岸湿滑，土壤松软。茅草根扎得不深，哪里承受得起孟景这大高个的体重。 洛知远话音刚落，就见着茅草松动，孟景连着他手里的一大片枯叶下滑。 洛知远几乎本能一般地立即握住他的手腕，将人狠狠往回拽。 “砰”地一声，洛知远重重倒在河岸上，接着，孟景压倒下来，覆盖在他身上。 “你也想下去陪它？”洛知远皱眉，推了推压在身上的孟景：“起来。” 孟景利落地爬起，又伸手拉起被他扑倒的洛知远。 “但是不救的话他会死掉……” 孟景快要急的团团转了，他咬着下唇，眉毛都皱成了一团，低头望望河里的小狗，又看看洛知远。 小狗的叫声越来越弱，一声声像哭泣是小婴儿，听得他心脏一紧一紧的：“小狗太可怜了。” “你在这里等着。” 洛知远扫了一眼，看向不远处的亮光，他好像瞧见了钓鱼竿的反光。 洛知远迎着冷风，朝那边亮光跑过去，一边跑又一边回头，朝孟景喊道：“别动，你看着小狗的位置，在这里等我。” 孟景站在风里，洛知远跑开了，他才发现天已经这么黑了，像一团巨大的乌云，把人裹在里面。 他开着手机是手电筒，看看河中扑腾的小狗，又看看在黑暗中不见了影子的洛知远，心里七上八下的。 好在洛知远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就气喘吁吁地拖着一个捕鱼的抄网过来。 “那边有钓鱼佬，我借了一个这个。” 洛知远举了举手中的抄网。 它有点像大号的捞肥牛的漏勺，大概一米多长的竹竿后面接着一个三十厘米直径的圆环，圆环上面套着深绿色的尼龙网兜。 这是钓鱼佬常用的工具，在钓上大鱼之后，如果光凭遛鱼的技巧不能把东西挑上岸，一般会用这个辅助一下。 这个尼龙网兜还是干的，这个钓鱼佬晚上还没有上货。 孟景去接网兜，洛知远胳膊绕了个圈，躲过他的手：“我去捞，你没轻没重的，我可不想大冬天是下水捞两条狗。” 第15章 “汪。”孟景听出洛知远在骂他刚刚冲动的事，也不敢辩解，摸了摸鼻子，汪了一声。 洛知远没法和他生气，叹了一口气，深脚试了试岸边土地的情况，又扫开一片茅草，慢慢地蹲下身，伸长了胳膊。 长度不够。 洛知远比了比距离，网兜只能勉强够到萨摩耶的位置，如果一下捞不上来，吓到了萨摩耶，小狗刨着水花游远了，再要打捞就更困难了。 “孟景你过来，坐到河岸边上，抱住我的腰，我再往下一点。” “嗯。” 孟景坐到河岸边缘，微微附身，两手交握扣住，伸长了胳膊搂住洛知远窄腰。 “慢慢地，在降低一点。” 洛知远走到河岸陡峭的斜坡上，鞋子蹬住湿滑的河岸，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孟景手臂上。 “你稳住重心，不要再朝前了。”孟景要是兜不住或者没坐稳，这大冬天的，要下水的就必不少他一个了。 孟景应了一声，咬牙兜住。 洛知远双手握住网兜末端，慢慢地朝前伸着，口中叨念着逗小狗的“嘬嘬嘬”，眼睛紧紧盯着河面，估量好了距离，像捞大鱼一样，干脆果断地压下抄网。 抄网在水中激起浪花，小狗扑腾了一下像逃开，但牢牢地被罩住尼龙网中。 洛知远慢慢收拢抄网长杆，把小狗拖到岸边，再一翻手腕，把小家伙牢牢托在网兜里，捞上岸来。 洛知远又赶紧翻转网兜，把小狗罩在岸边，防止它受惊乱跑，又掉进河里去。 “把我拉上来。” 孟景松了一口气，收紧双臂，把洛知远捞在怀里，就地抱起来，放在河岸边上，两人赶紧一起去查看小狗状态。 沾湿的皮毛紧紧地贴在它身上，显得它瘦瘦的一团，完全没有了蓬松的感觉，像一块用过了还没洗干净的脏拖把。小狗剧烈颤抖着，细弱的呜咽声越来越轻，好像随时都要停止呼吸。 可怜的小家伙。 “它不行了，冬天太冷了。”洛知远轻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刺骨的寒冷从指尖传来，今天天气虽然不冷，但冬天的水，仍旧刺骨。 “万一还有救呢？” 孟景红了眼圈，小狗的呜咽声已经断断续续，开始变成轻微的喘息声。 孟景小心将小狗托起在手心，抓着大衣，擦了擦小狗身上的冰水。 单手解开羊绒衫的扣子，又刺啦一下撕开衬衫纽扣，将小狗整个塞进胸口，紧紧裹了起来。 “好冷……嘶……”孟景打了个寒颤，刺骨的寒意贴着肌肤浸到心口，他的嘴唇顿时泛起绀色，像被浇了一头冰水，他朝前躬着身体，马上起身朝停车位置跑去。 “我们赶紧去宠物医院。” 【作者有话说】 我们的重要配角耶耶出场啦~ 虽然这个阶段是小狗在追小洛，其实他们算得上广义的双向奔赴了，小洛的行动力真的max，内核也很坚定，就算他现在还没有一头扎进爱河，但小狗和这样的人相处，是很幸福的。 所以说，恋爱就要和很好的人谈。 第14章 抢救室 孟景停好车，抱着小狗，往还亮着灯的宠物医院跑过去，差一点一头撞在玻璃门上。 “快，快抢救……”小狗贴着他胸口，无论是呼吸还是挣扎都逐渐减弱，孟景声音发颤有些语无伦次，仿佛他不是已经二十四岁的成年人，而是又回到了十岁的那个晚上。 他抱着已经冷掉了的小狗，一个人去医院的那个晚上。 “怎么回事？” 孟景手忙脚乱又小心翼翼地将萨摩耶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宠物医院的兽医助理：“它好像不行了，呼吸和心跳都好弱！” “不到三个月的萨摩耶，刚刚在室外落水了，时间有点久，捞上来的时候像小婴儿一样叫，声音比现在大。” 洛知远在一边快速地简单补充。 助理招呼医生，抱着小狗进了抢救室，接着没过一会儿，又拿了张单子过来。 “是谁的萨摩耶？” “我，我。”孟景神色紧张，慌忙应声。 助理将手里的单子递过来，是一张知情同意书。 孟景觉得黑色的字在白色的纸上跳舞，他的视线从第一行扫到最后一行，又跳回来，脑袋嗡嗡作响，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读，这张知情同意书的内容。 他只看到几个被助理用红笔圈出来的重点： 【风险告知】 患宠可能溺水且严重失温可导致： 1.多器官衰竭（心、肾、肝急性坏死） 2.复温休克（外周冷血回心致心脏停搏，死亡率＞40%） 3.不可逆脑损伤（意识障碍/痴呆/失明） 4.弥漫性血管内凝血（dic）（全身出血倾向） 5.抢救无效死亡 他的指尖抖着，笔尖悬停在空中，跟着一起颤动。 “签字吧，我们尽量试试。救不活也不要有心理负担，如果没有你，它现在已经死了。” 洛知远拍拍孟景的肩，孟景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在知情同意书上写下“同意”，又签下自己的名字。 抢救室的红灯闪烁着不停，孟景凑在门口想看看里面的情形，呼出的空气又把探视窗的小窗口遮住，只在他眼前留下一片雾蒙蒙的白。 这只萨摩耶好像以前陪他的那只。 说不定就是曾经的耶耶回来了呢。 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想要今天去那里散步，又突然遇上它呢？ 孟景眼尾泛着红，胸口刚刚贴着小狗的地方湿了一大片，他这才觉得冷，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大声咳嗽起来。 “孟景。” 洛知远喊他，他动作慢了半拍，缓缓回头，有些颓然地靠在墙壁边。 洛知远递过来一条毛巾和一件干净的秋衣，看起来是崭新的，还连着塑料包装。 孟景疑惑抬头，看向洛知远。 “换上，然后拿电热毯裹一裹，你的衣服给我，我去烘干。” 救一条不认识的萨摩耶只是出于人类本性中的善意，但对洛知远来说，人与狗的差别大得多，比起一条素不相识的萨摩耶的生死，他更担心孟景刚刚受了凉，会不会生病。 所以，在孟景焦急开车的时节，他就已经打开外卖软件，下单了毛巾、应急的替换衣物和姜茶送到目的地的宠物医院。 “等小狗出院了，很耗精力照顾的，你不要自己感冒了。” 洛知远本来想说，你在这里焦急也没有用，但他想了想，换了个委婉点的表达。 孟景点点头，抓起衣服走进一旁的休息室。 这一路赶过来，羊毛衫和衬衣都被小狗身上的水给浸透了，冷冰冰地贴着他胸口，就像胸口前趴了一只水鬼。 孟景把大衣脱下，羊毛衫和衬衣递出来给洛知远，又来毛巾擦了擦水渍，套上不太美观的秋衣。 应急的东西，洛知远追求来得快和性价比，至于好看不好看，不在考虑范围。 “换好了？” “嗯” 孟景掀开门帘出来，洛知远又把一床小的电热毯像披风一样盖在他身上。 一股暖流从他肩上开始，裹着胸背传递过来，孟景觉得胸前被冻木了的那一块，正在渐渐的回温，他刚刚连笔都快握不住的指尖也终于停下来了颤抖。 孟景都怀疑自己刚刚不是紧张的，而是冷得发抖。 “喝一些热的。” 略带辛辣的姜香伴着焦糖香味飘过来，裹在电热毯里的孟景抬头，只见洛知远又拿了一杯奶茶过来。 洛知远将吸管“啵”地一声扎进杯盖封口，弯腰递给孟景。 孟景吸了一口，温热的焦糖姜奶从喉咙暖到肚子，他原本冻得发红的鼻尖都开始微微发汗。他要把电热毯从身上拿下来，洛知远又弯腰，手掌压住他肩膀： “你刚刚冻到了，捂一捂。” “嗯”孟景老实点头。 洛知远直接放弃了沾着河里的泥沙和狗毛的衬衫，借了宠物医院的吹风，小心翼翼地吹着吸了水的羊毛衫。 嗡嗡的电吹风声音盖住了抢救室那边时不时传出来的响动和小狗的一两声细碎的呻吟声，孟景被抢救室那边情形悬吊起来的心稍稍觉得安定起来，他捧着奶茶，安心地看着洛知远一脸认真的模样。 他想，只要洛知远陪着，好像就什么状况都能应对。 电吹风的声音停下来，洛知远皱了皱眉头。 羊毛衫吸了水又经了热风，被烘烤得皱起一大块，这一件衣服算是毁掉了。 不过，丑归丑，不影响御寒。 “羊毛衫有一些缩水了。” 他将衣服递给孟景。 孟景从电热毯里面钻出来，伸手接过羊毛衫。羊毛衫被吹风烘得暖呼呼的，虽然皱巴巴地勒着他胸口，显得他特意锻炼的胸肌有点过于显眼了。 孟景低头看了一眼，脸红起来。 洛知远道不知道孟景飘忽的心思，以为他是热的，又伸出两只手指，钻进他衣袖，探了探他袖口的温度。 第16章 “好了，热就不用再披着电热毯了。” 身后传来开门声，洛知远和孟景几乎同时站起身来，回过头去。 只见刚刚的助理抱着一个记录本过来： “谁是萨摩耶的主人？” “我。” 孟景应声，紧张得攥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已经不停地开始祈祷，把古今中外的神佛都求了一遍，连之前过世的萨摩耶也拜托了一遍，只求是个好消息。 “因为萨摩耶没有呛水，且失温后的处理措施得当，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建议在观留48小时。” “谢谢！”孟景几乎要跳起来。 助理说完又进了抢救室。 孟景见人转身，再也按捺不住。他两手搭在洛知远肩膀上，在洛知远左边脸颊上亲了一口，又在右边脸颊上亲了一口。 “洛知远，太好了，脱离危险了。” “嗯，你处理得很及时。”无论赛摩耶是死是活，都在洛知远的预料之内，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结果不理想，该如何安慰孟景，现在看起来倒是省事了。 洛知远虽然不如孟景激动，但他却也像被孟景的激动感染了一般，觉得心情松快了许多。 孟景去看了看耶耶在观留室的状况，爽快地付清并预存了医药费。 助理拿了一个托盘出来，孟景一眼认出是小萨摩耶脖子上的项圈，他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留着一串电话号码。 孟景拿着剪断了的红项圈，觉得有些烫手，好像在明晃晃地提醒他，观留室里的耶耶其实不属于他。 他想将红项圈扔进垃圾桶，沉默了一会儿，又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项圈上的电话。 “喂，您好” “哪位？”听筒那边传出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请问是萨摩耶的主人吗？我们在小河里捡到了小狗，现在正在宠物医院……” “不要了。” 对方听到宠物医院几个字，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对方不要小萨摩耶了，孟景应该高兴才是。 但听着手机那头的嘟嘟声，孟景说不上心里是什么味道。 他皱了皱眉头，手机悬着，好一会儿才收回来。 洛知远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对方可能是担心医疗费用太贵，不想付钱吧。这很正常，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喜欢小狗。” 孟景皱了皱鼻子，洛知远又开解道：“小狗以后就是你的了，有你这样爱他的主人，不是会更幸福吗？” “当然。”孟景骄傲地抬头，又拉着洛知远往停车场去。“现在还有一些宠物店没有关门，我们去给它买些东西吧。” 洛知远点头，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又开始打开他的手机，一边检索网页，一边列养狗物品必备。 他虽然养过狗，但他的小黑，不需要吃狗粮，不需要买玩具，也不需要有小狗专用小窝，只要洛知远用几块土砖砌一个窝窝，在里面垫几件旧衣服，就会高兴得直摇尾巴。 “要先给它取个新名字吗？” “耶耶，就叫耶耶。”孟景在红灯前面停下车等着，想都没有想，直接回答。 “这么草率吗？” “但是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yeah，叫起来也会觉得很开心啊。” “耶耶。”洛知远在口中轻轻念了一遍，孟景说的好像真有几分道理，他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到了！”孟景停车，兴冲冲地拉着洛知远往宠物商店跑过去，“走，今晚大杀商场，给耶耶一个家。” 第15章 一家三口，一人两狗 洛知远推着购物车，领着孟景一起走在宠物超市的货架区，一开始孟景还按照清单一件一件地往推车里放，没过多久，他就和四岁小朋友进了超市零食区一样开始放飞自我。 “这个玩具很可爱的样子，我觉得耶耶会喜欢。” “它会喜欢那个颜色？还没有问助理耶耶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呢！粉色和蓝色各一个吧。” 孟景完全没有刚刚闷闷的样子，他一会儿拿一个布娃娃放进框里，一会儿又抓一个飞盘过来。 很快他就跑出一身汗，他又把外套脱了，敞着刚刚被电吹风吹皱了的羊毛衫，露出洛知远买给他的那件丑秋衣。 洛知远在狗粮货架，一个牌子一个牌子地看着幼犬粮的配方，又时不时打开手机检索，间或一皱眉，或者伸手推推下滑的眼睛，仔细得像给新生儿挑奶粉的新手爸爸。 两人一番奋战，几乎搬空半个宠物超市，五颜六色的用品堆满了购物车，高高地长出一座小山。 两人结了账，买下来的宠物用具和各种干粮饼干填满了跑车的后备箱，连后座上都快放不下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孟景一边把车从停车位开出来，一边皱了眉头。 “嗯？”洛知远微微侧头。 “我哥哥不让我养狗。” 孟景垂下脑袋，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萨摩耶，就是因为咬了哥哥，才被迫处理掉。 那件事也一直成了孟景偷偷藏在心里的一个心结。 虽然说现在他已经成年了，在家里的别墅里也是和哥哥嫂嫂各住一层，能做到互不干扰。 但他的哥哥讨厌小狗，他不想让耶耶被任何人讨厌。 他想小狗也是会知道人的喜乐哀怨的，被讨厌了会伤心。他既然决定养耶耶了，就一定要让耶耶做最快乐的小狗，把以前欠另一个的那一份，一起补回来。 洛知远有些无语。 人类竟然可以忘掉这么重要的问题，在花了长达两个小时挑选宠物用品之后。 “那你准备怎么办？暂时在宠物店寄养几天，为它找一个新主人吗？” 洛知远有些遗憾。他觉得遇到这只小狗也是缘分，要是孟景养了它，他就能借着做契约男友的机会，在有空的时候去逗逗小狗。 狗这种生物，生来就赤诚可爱，无论是他曾经失去的小黑，还是这只被主人抛弃的耶耶，他都喜欢。 孟景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有些蔫儿吧唧地皱了皱鼻子。 “我都取名字了，耶耶就是我的狗。” “那租一个房子？” “好办法，正好我也想搬出来住了。” 不像洛知远，事事多有计划，孟景是说做就做的性子。话音刚落，他就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喂，小周，不好意思，非工作时间打扰你了，明天能拜托你加个班吗？” ceo助理一般是没有明确的工作和生活的分界线的，但孟景的公司不一样，他立志做乱世中的一股清流，他的公司一般不加班，助理也一样。 “喂，景哥。”话筒那边传出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没问题的，我明天可以。” “你帮我在理工大附近找一个房子吧，要这两天就能搬进去的。” “好的，好的。”小周连连应声。 孟景说完了，又连忙补一句：“周一的时候你记得去找人事，给你记上这两天的加班。辛苦你了，打扰了你的休息。” 即使是在给员工道歉的时候，孟景的态度也极为真诚恳切。洛知远见惯了吕志成高高在上的模样，也见惯了学校行政但凡手中有点小小权利，就趾高气扬的嘴脸，像孟景这样的老板，到真是人如其名，梦境里才有。 “做你公司的员工真幸福啊。”洛知远笑着侧头，又说：“我也算在孟总这里打工的，兼职。” “那你明天也过来加班吗？” “明天不行。” 今天摸鱼了一天，明天洛知远要把没成功的第四号样品的实验数据稍微整理一下，上传到课题组的网盘里。 吕志成和陆查紧盯着他这个项目，明天一定会索要结果。 “那后天呢？” “后天……”洛知远有些迟疑。 后天他的计划是再重复一次第三号样品的实验，确保样品的合成路径具有可重复性，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他就再在一定范围内调节样品合成的比例和各步骤的加工的条件，找到一个样品合成的误差容许区间。 这些步骤他准备背着陆查和吕志成偷偷做，周末是个好机会。 见洛知远犹豫着，孟景嘟起了嘴，他侧过脸，像大型犬撒娇一样，在洛知远肩上蹭了一下，又拖长了尾音：“答应我嘛。” 后天是耶耶出院的时候，大概也是孟景给耶耶布置新家的时候。 “嗯……”洛知远的脑子飞速运转着：如果他能在周六晚上十点到周日凌晨两点之间加一个班，然后睡到早上八点，九点去实验室，那大概他能在中午之前忙完，下午的时间可以给孟景腾出来。 “好，周日下午。” “太好了！”孟景又要凑过来亲洛知远，洛知远侧身躲了一下，伸手敲敲汽车前窗玻璃，提醒道：“开车专心点。” 孟景吐了吐舌头，忙坐正了身体。 洛知远不喜欢踩着deadline做事情，他给自己的规划也是一样，总会稍稍地留一些机动时间。 第17章 也许是因为救了小狗，给自己大大地积累了一笔人品的缘故，这两天的安排推进得格外丝滑，洛知远把计划表上的事项全部处理完毕，还省出了一顿午饭的时间。 他这一阵几乎已经养成了习惯，停下来就掏出手机，看看孟景的消息。 熟悉的阳光小狗奔跑图像，熟悉的99+的消息。 洛知远快速地浏览了一下，大部分是关于屋内装饰品和家具配色的询问。洛知远想，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审美，哪里有能耐给孟景做参谋。 洛知远给孟景回消息：我觉得都很好。 洛知远的微信账号在孟景那里设置成了特别关心，孟景听到提示音，手忙脚乱地放下一大堆东西，赶紧回复：你居然这个点回我消息，是不是已经忙完了！ 接着又好几条消息一起涌过来： 我来学校接你？ 十分钟，我马上过来 我租到了离理工大超级近的房子，在阳台都能看到学校的人工湖。 学校的人工湖不大，周围有绿荫遮掩，是小情侣约会的圣地。学校周边的住宅楼不多，排除掉教师公寓，剩下的就只有一栋公寓楼。 洛知远飞快地回复消息：房子租在嘉悦公寓？ 会堆雪人的小狗：你怎么猜到的！在1501，带小花园的，我买了。 洛知远翘了一下嘴角，回复：能掐会算。 接着他又发了一条消息：不用来接我，我走过来很快。 嘉悦公寓所在的小区绿化不错，刚进去就可以看见大片的绿色的草坪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冬青篱笆，有一对年轻的情侣在遛狗，洛知远留意了一眼，是只漂亮的边牧。 他想，等耶耶回来，应该会要结交几个好狗友的。 小区不小，洛知远走了一会儿，终于在接到孟景的催促消息同时，站在了1501门口。 洛知远按响了门铃，孟景一秒应门，和他一起跑过来的，还有已经出院活蹦乱跳的耶耶。 耶耶晃着尾巴，咧着嘴微笑着，往洛知远身上扑过来。 洛知远担心它跑出去，赶紧弯腰将小狗抱起，孟景伸出去拉人的手落了空，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一边在后面关门，一边嚷嚷：“耶耶才回来我就失宠了吗？” “拜托，你才是金主，需要争宠的是我？” 洛知远挑眉，这句话孟景格外受用，他忙趁着洛知远双手抱小狗偷袭，在他两侧脸颊各亲了一口。 洛知远无奈看人一眼，孟景又拉着他往里走：“快来看看我们的新家。” 因为是仓促找房子，这套房间的装修很简单，不过孟景在家具上花了一些心思。 桌子和沙发是浅黄绿色系的，配着浅色的地板和柜子，看起来不止舒心，还有一股生机勃勃的感觉。 “你看，这个沙发躺起来朝舒服，我们没有事情的时候可以窝在这里看电影或者打游戏。” 耶耶摇着尾巴嗷呜应声，洛知远单手把小家伙托在怀里，坐下去试了试。 “很棒。” “在来这边，这边是卧室，我买了一张超级大的双人床。”孟景又过去拉开窗帘，露出巨大的落地窗，“这边是高层，隐私性也很好的，不拉帘子也不会有人看到。” 洛知远在卧室走了两步，耶耶在他怀里呆得不老实了，他又弯腰把小家伙放到地面上，看着它追着尾巴乱跑。 “你觉得还要添加一些什么？” “一个扫地机器人？”洛知远想了想，随口一说。 “嗯嗯，买一个那种能和耶耶玩的。” “我们再看看那边，书房。” 孟景推着洛知远进了另一间房，房间里的风格和卧室稍有差别，以浅蓝色为主，鹅黄和果绿只做点缀，看起来相较卧室和客厅生机盎然的色彩，稍稍冷静许多。 书房摆了两张大书桌，两张椅子。 “书房是你的，我应该不会经常在家里加班。” “我的？” “嗯，住这里来吧，我特意找的离学校最近的房子。” 洛知远看向孟景，犹豫了一会儿。孟景眼睛里没有欲望，只有赤诚的期待，丝毫意识不到邀请同居这件事，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契约范围。 “不行。”洛知远摇头，错开视线。“我住宿舍更方便一些，这边虽然近，一来一回就是二十分钟了。” 除了时间上的考虑之外，洛知远更担心别的。 两个生理心理正常的男人，住在一间卧室，睡在同一张床上，谁也不敢保证擦枪走火的概率是0。 他打量着身形实际比他大一圈，却像只毛茸茸的大型犬一样可爱的家伙，又想，如果不是他现在不想谈恋爱，如果不是他们实际上只是金钱关系，他并不讨厌孟景。 【作者有话说】 孟小狗的头号情敌出现，还是他自己带回家的。 第16章 告白雪人 和孟景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仿佛过得格外快一些，写论文，做实验，遛遛狗，一转眼就到了年末。 学校放了寒假，理工大的校园冷清下来。 手机贴着大腿震动，洛知远划开屏幕锁，看向跳出来的消息，不用猜，他也知道是孟景发来的。 会堆雪人的小狗：你寒假回家吗？ 洛知远想了一会儿。 他每一年都是在除夕前两天回家的，他家虽然不在梧桐城，但也离得不远。 但回家过年着实没有什么意思。 一大堆亲戚，一大堆孩子，吵吵嚷嚷的，还要分出神来应付亲戚们关于“什么时候结婚”、“现在一年能挣多少钱”、“国家什么时候给你发房子”等等之类的询问。 洛知远虽然已经无所谓那些亲戚们在过去对他的奚落，但他没有博爱到，愿意分出自己宝贵的精力和时间，去应付一堆无关的人。 他将人分成四类，好人、有价值的人、有威胁的人、可以无视的人，那些亲戚不属于前三个分类的任何一种。 洛知远给父母打了一点钱，找了个借口，说今年过年不在回家，又给孟景回复：寒假不回家了。 会堆雪人的小狗：太好了，我过年也一个人。 洛知远几乎能想象到屏幕另一边孟景欢呼雀跃的样子，他也不自觉微微弯起嘴角，在心里计划要怎么安排寒假的工作，尽量多给孟景和耶耶腾一点时间。 洛知远又回复：你家里不需要聚会吗？ 在他的印象中，像孟景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应该最在乎体面，过年要按照尊卑长幼齐刷刷地围成一团——就像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 孟景的情绪低落了半分钟，他的父母离婚了，又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过年他不想去打扰没有共同生活的妈妈；而爸爸这边……他的后妈比他还小两岁，孟景觉得有些尴尬。 以往他都是和爷爷一起过的，今年爷爷已经过世。农历新年，好像哪里都不是很欢迎他。 不过，如果洛知远一起过，也很好。 孟景又笑了笑，伸手摸了一把耶耶脑袋，回复：今年不需要，我们三个一起过吧。 好。 洛知远回复了一个字，又开始写论文的初稿。 除了洛知远和师兄李振飞，实验室的其他人都回家了。 少了陆查惹出来的鸡飞狗跳，洛知远的效率高了很多。 不过说起陆查，洛知远想到，最近他都静悄悄地，恐怕又在暗地里作妖。 大年初一下了一场大雪，比平安夜的那天雪大得多。 鞋子踩下去咯吱作响，一踩一个两寸深的脚印。 梧桐城在南方，很少见这么大的雪，昨晚鹅毛一样的雪花飘下来的时候，孟景就和耶耶一起坐在落地窗前，看了好久。 洛知远和孟景简单吃过早餐，决定带着耶耶一起出去玩。 耶耶到新家一个月长了差不多十斤，圆滚滚的，活泼好动，一听到链条响的声音，立马就摇晃着尾巴，像一团小雪球一样，飞快地跑过来，绕着人小腿打圈圈。 孟景把耶耶抱起来，洛知远去门口的橱柜里拿耶耶的小衣服。 过年应景，两人给耶耶穿上大红色的小衣服，一起坐电梯下去。 洛知远带着耶耶在被雪覆盖了的草坪跑着圈儿，孟景见了大雪，比耶耶还兴奋，他先捧了一大捧雪把手搓热，接着一捧一捧雪地堆起雪人来。 “耶耶~” 孟景搓了一个圆滚滚的小雪球，朝洛知远那边扔过去，耶耶只当是在和它玩叼盘子的游戏，扑腾扑腾跑过去，前爪高高地举起来，咬了一嘴的雪。 它嗷嗷地朝洛知远告状，洛知远把耶耶抱起来，拍掉头顶的雪，又朝孟景喊到： “孟景，不许欺负耶耶。” 耶耶欢快地叫了一声，尾巴摇得像小风扇，咧着嘴笑了一会儿，又在洛知远怀里扭着屁股要下地。 洛知远弯腰将耶耶放下去，把遛狗的绳子放长一些，朝孟景走过去。 “你每次眼神都跟着耶耶跑了，看它比看我还久些。” 第18章 孟景皱着鼻子，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洛知远无奈，低头弯腰，凑过去和他额头抵着额头，贴了贴。 “看你，看你，它可爱，你帅气，都看。” 孟景得意地笑起来，圆圆的眼睛挤得弯弯的，亮晶晶的像星星。他微微偏头，把靠近洛知远那侧的脸颊往上抬，像讨零食吃的耶耶那样，眼巴巴地看向洛知远。 洛知远心中一动，在孟景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还有另一边。” 孟景又把另一边脸蛋送过来。 洛知远使坏，咬了一个浅浅的牙印。孟景的脸颊果然如他所想的一样，软软的，咬起来像蛋糕。 会堆雪人的小狗不是浪得虚名。 洛知远蹲在一边，看着孟景先捧起一个锥形的雪堆堆，接着双手拢起一大捧雪，在手心里团着团着团圆乎了，再放在雪地里滚大，滚了几圈再拍一拍，把南方绵软得想棉花的雪拍结实一些。 孟景把圆球固定在锥形雪堆堆上，洛知远捧了几捧雪把连接处修补得结实，接着又看孟景开始从口袋里变魔法一样地掏出一大堆东西，开始做雪人的脑袋。 耶耶见两人玩得开心，立即加足马力冲过来，洛知远担心耶耶冲坏了雪人，又走到前面一些，把小狗抱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去和它玩抛雪球的游戏。 “洛知远，快看，我的雪人做好了！” 洛知远回头，只见雪人已经戴上了帽子，围上了围巾，甚至长出一只手来，掌心里拖着一个小小的匣子。 “好厉害！” 洛知远夸了一句，孟景立即笑了起来，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招呼洛知远过来。 “快看看匣子里是什么！” 洛知远打开匣子，里面是一个银色的素圈戒指。 孟景将戒指捏起来，“快，伸手。” 洛知远伸出手去，他这才注意到孟景左手中指上戴着一个一模一样的。 微凉的戒指套在洛知远中指上，大小正好，不松也不紧。这个分量应该是铂金的，实验室有个铂金坩埚，密度比银子重一倍多。 “洛知远，你能做我的男朋友吗？”孟景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向洛知远。 他的个子比洛知远高不少，眼神灼灼，像燃着的火焰，落在洛知远身上，洛知远都觉得烫人。 孟景的脸红了起来，他盯着洛知远的眼睛，洛知远的鼻子，洛知远的嘴唇，焦急又忐忑地等着答案，等着他期盼了六年的答案。 “孟景，这是我们契约的一部分，还是，你是……认真的？”认真两个字有些烫嘴，洛知远后退了一步，稍稍拉开与孟景的距离，问出这一句话，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不想看见孟景失落的眼神。 看到洛知远的动作，孟景眼神黯了一些，像忽如其来的一阵雪风，吹弱了火焰。 他咬了咬下唇，洛知远几乎将答案写在脸上了，但他还是想赌，只有亲耳听到他的拒绝，他才能放弃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 “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很久了，从见到的第一眼就喜欢。” 洛知远不相信一见钟情。 他觉得孟景现在对自己的喜欢，更像是一种幻觉。所有人都看得见他光鲜的一面，他的皮囊，社会氛围给理工大博士头衔所镶上的光环。 他在孟景面前，并不是真正的自己。孟景还没有看见他的狼狈和艰难，他的心机和算计。 孟景也许喜欢的只是一尊假人，优雅的，强大的，冷静的，聪明的假人，他所表演出来的，一个优秀的、敬业的金丝雀。 这些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谈恋爱。 洛知远见过很多情种，说起来奇怪，从不沾染感情事的他，从高中到现在，往往都是同学室友失恋了的首选倾诉者。 那些情种无一例外，在脱身的时候，都几乎掉了一层皮。而有意思的是，每一个人都在谈恋爱前，信誓旦旦的说，我绝对不会栽进去。 洛知远不了解感情的力量，他不盲目自信，就像做实验一样，他不会轻视任何一种未知。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是我哪里让你不开心了吗？” 孟景的声音有些发颤，他预料过这个后果，但是不是打了预防针就不会痛。他觉得心口闷闷的，像被谁重重的锤了一锤，随着脉搏跳动，一下一下麻木中带着刺疼。 “你很好，只是，我不想谈恋爱而已。” 洛知远的时间和精力太珍贵了，他要准备论文和新的实验，他要和陆查周旋，要应对吕志成，要应付家里的各种麻烦……一桩桩，一件件，他处理下来，计划表密密麻麻，能排给孟景的时间屈指可数。 现在只是契约关系，假扮一下男友就算了，如果真的在一起，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还有热情和精力，去正确地爱一个人。 感情对于他而言，是奢侈品。 孟景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他其实也想过，也许洛知远不会喜欢自己这样的人，洛知远聪明、成熟、坚定，在哪里都闪闪发光，耀眼夺目。而自己，除了投胎的本领比别人厉害一些，还有什么更好的地方吗？ 孟景咬着嘴唇蹲下去，眼圈红红的，他忍了一会儿，抬起头，还是没能让眼泪倒流回去。 雪风刮过眼泪淌下的痕迹，冷得刺疼。 他有些狼狈地从雪人身上捡起自己的围巾和帽子，戴回来。 冷冰冰的，他想，捂一下就会热起来了吗？ 第17章 德不配位 耶耶玩了一阵的雪，似乎敏锐地感受到了这边情况有些不对，它放弃正在追得欢的雪球，朝孟景跑过来。 它看了看洛知远，又看了看孟景，小声地朝洛知远嗷呜了一声，马上两只耳朵向后耷拉着，钻进孟景怀里，亲热地舔了舔孟景的脸。 又丢人了，连耶耶都知道了。 孟景伸手摸了摸耶耶脑袋，慢慢站起身来。 洛知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如果推己及人，他伤心的时候，更希望别人都远远地走开，留着他自己收拾好心情，好像只要脆弱不被人看到，他就可以无坚不摧。 但是孟景应该不一样。 洛知远犹豫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体温捂热了的一小包湿纸巾，递给孟景。 孟景擦了擦刚刚脸上耶耶舔过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努力地把嘴角往上拉了三次。 假装自己在笑是一种很好的调节心情的方式。 孟景觉得心情又好很多了，他转过身来，朝洛知远笑了笑，眼圈鼻子还红红的。 “没有关系，如果这样就追到你了，那才奇怪呢。”孟景又像在给自己表白失败找补一样地，小声叨叨道：“要是那么好追，也不会六年了还让我有机会。” 看到孟景情绪好转，洛知远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想，如果他现在没有那么多事情要操心，如果他和孟景不是以这样的金钱关系开始的，他也许会考虑和孟景更深入地、慢慢地互相了解的。 孟景是个很好的人，纯粹，真诚，善良，就像一片素白的雪，即使这个城市的天空飘着雾霾，他也不改本色。 洛知远觉得，比起那些世俗意义上的强者，孟景真的很好，很好。 可惜，他现在不做情种。 他伸手拍拍孟景的肩膀，两人默契地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又一起带着耶耶打起雪仗来。 春节过得很快，孟景和洛知远两人默契地维持着朋友与合作伙伴的距离，两人一狗，在冷冷清清的小区进进出出，竟也凑出几分热闹的烟火气。 开了春，几年难得一见的大雪也化了，薄薄的冰片从广玉兰的叶子上滑落下来，像风铃一样清脆响着，旁边光秃秃的玉兰树长了大拇指一样的花苞，湿漉漉地滴着水。 草地绿茵茵的，有些角落里开了婆婆纳，蓝色的小花，一朵一朵精致得很。 春生万物，初春的气息带着点躁动钻进孟景心里，他那点沉寂了十来天的心思，又跟被春风唤醒的野草似的，悄悄冒出了个尖尖。 他都有两个星期没有亲过洛知远了。 孟景怀念着洛知远棉花糖一样软的嘴唇。 可惜春节一过，洛知远就更加忙碌了。 吕志成接了一个横向，提升燃料电池正极材料的耐久性以延长燃料电池的循环寿命 燃料电池是新能源的明星赛道，这个领域有两大核心问题，一个是储氢问题，洛知远前面实验探究的固体储氢材料课题就是这个问题的一大分支，已经有了突破性的结果。另一个就是燃料电池的循环寿命问题，这也是一个在刀刃上的点， 企业砸钱给吕志成，就是希望他团队能突破技术瓶颈，优化某种燃料电池正极材料，让燃料电池汽车的核心部件使用寿命更长，这是产业化落地的关键一步。 企业的横向项目不好糊弄，不像纵向基金，弄几篇论文，好好喝喝酒，结题的时候没人为难就过了；横向项目，总是要见到成果的。 第19章 而且这一家公司算是燃料电池行业最有潜力的公司，这一个横向做好了，口碑打出来，吕志成才能接到下一个，用课题组不要钱的牛马，挣出大把的钱来。 横向项目的主持人是吕志成，关键参与人写了陆查的名字，但是吕志成对课题组的人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 真正科研能力过硬，能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的只有洛知远。 于是，这个横向的主要工作又落在了洛知远身上。 洛知远脱下沾了试剂的白大褂，回到工位上，屁股刚挨上凳子，又被吕志成一个电话叫走。 吕志成在办公室开线上会议，他把耳机戴上一个，将麦克风关上，脚尖推着书桌，把椅子转过来朝向洛知远。 “最近把你手里的论文放一放，尽量赶公司那边的横向项目，公司提供的一些前期测试参数在这边，你好好看看。” 吕志成抬头，用下颌点了点放在桌子上的一沓资料。 洛知远看了一眼，资料上没有写任何公司的名字，大概是为了保密。 “吕老师，您上回不是说论文要抓紧投出去，防止别人抢先吗？” 洛知远试探着问道。吕志成说的论文正是洛知远前一段时间在忙的，新型固体储氢材料的项目，陆查虎视眈眈的那一个。 “听我安排，你先别投。” 吕志成脸上一沉，又说道：“真正的好idea，你就是放上半年也是好文章，你害怕别人抢先，说明你在这个方向做得还不到位，要好好沉淀。真正有本事的人，做出来的东西，是被人取代不了的，只有投机取巧靠运气的，才有这种担心。” 吕志成开口又是满嘴假大空，反正话正着说和反着说，都是他的道理，他怕是忘了自己寒假前是怎么叫洛知远加班加点处理数据发过来，小心别人抢先的了。 “是，吕老师说的是。” 洛知远应了一声，吕志成又接着说： “你有这个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写文章投文章太耗精力，你把储氢材料这个先放一放，优先你手里的横向项目，但是呢，我们可以先去会议上露个脸，投个摘要，让别人知道我们在做这一块，国内稍微通通气，不要撞车了。” 课题组向来是吕志成的一言堂，洛知远不想耗费精力和听不懂人话的人争，点了头。 “这样，正好陆院长牵头，在这个领域组织了一个会议，邀请了不少国外的专家，我们先投一个摘要，讲一个报告……”吕志成装作思考了一会儿的样子，笑了笑，又说道：“就让陆查去做吧，储氢材料的实验他也参与了，陆院长是他叔叔，安排个口头报告不难。”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洛知远在心里冷笑，吕志成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 现在那种新型储氢材料的论文还没有投出去，除了课题组内部谁也不知道是洛知远第一个做的，如果让陆查先去会议上讲，差不多就是昭告圈子内，这是陆查先提出来的思路。 尤其是陆查与陆院长的关系，在业内无人不晓，除了几个不跟这个派系的人混的，几乎没有人会去触他们的霉头。 洛知远觉得，学术圈有时候真的很像江湖派门，拜在谁门下，属于那个山头，在博士录取的时候就决定了。而在师门内部，谁是亲传弟子，谁是烧火打杂的，泾渭分明。 吕志成是打定主意，要帮陆查抢他这个储氢材料的成果了。 那就抢吧，反正从数据出来的那一刻起，洛知远就做好了准备，就让他们把这个定时炸弹当宝贝抢着抱在怀里，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把他们统统炸掉。 洛知远从吕志成办公室回来，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帮陆查准备了一份堪称完美的ppt。 他详细地准备了背景和实验技术部分，对于关键的合成路线，则简要略过，这在学术报告上，对于论文还没有发表的项目来讲是常规操作，没有人会怀疑。接着，洛知远把实验结果部分放上了修改过的图片，作为重中之重，最后再放了几页来讲这个项目的意义。 ppt做到这个份上，几乎算是给论文打好了大纲，如果陆查想要绕开洛知远剽窃这篇论文，洛知远现在给他提供的东西，已经完全足够他把文章写出来了。 洛知远把ppt发给陆查。 接下来几天，陆查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来得比谁都早，走得只比李振飞晚，一天到头，都在背诵他根据洛知远的ppt写的发言稿。 他又死缠烂打地给洛知远带了几次饭，求着洛知远给他解答了一堆基本问题。 很快就到了开会的时间，会场安排在隔壁城市的旅游景点旁边，吕志成自然不会浪费经费在没有价值的人身上，这次开会，他只带了陆查和师妹柳思涵。 因为柳思涵是他看中的苗子，还没有套牢，他要表现得大方一些，给她画好大饼，至少骗到人保研直博的名额确定了，再撕下面具，让她来接替洛知远的位置，成为组里的核动力牛马二号。 洛知远正在整理数据，同样留守办公室的徐晓健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看看左右只有自己人，又小声贴着洛知远道：“洛师兄，你知道最近陆查在偷偷背着我们写论文吗？” “嗯？” “我那天偷偷在他背后拍了张照片，好像他写的是你的项目。” 徐晓健把手机照片调出来，放大再放大，照片上电脑屏幕被陆查的脑袋遮住了一小部分，上半部分露出来的图表，正是洛知远移花接木过的四号样品测试曲线。 “没事，他这次报告的摘要你看了吗？也是我的项目，作者都没带我名字。” 洛知远笑了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徐晓健倒是急了起来： “这个王八蛋！”他又转过来：“你准备怎么办？” 洛知远拍了拍徐晓健的肩膀：“我们当做没看见就好。对了，上次实验室他洒了液氮的监控，你备份了吗？” 徐晓健想起这一遭，越发咬牙切齿：“那个傻逼，早知道就应该晚点打电话，让他死在里头，救他狗命还反咬我一口。” 徐晓健弯腰在桌子上翻找一会，把u盘找出来，递给洛知远：“在这里，你要这个有什么用？” “会有用的，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 第18章 耶耶走丢了 陆查开完会回来就一头扎进了论文里，倒是没有太多时间去实验室作妖。 少了他乱弄器材和试剂，其他人的实验也就轻松顺利许多。 尤其是师兄李振飞，最近眼下的乌青都浅了很多，吃饭的时候还少见地露出了笑容，说是小项目终于有了成果，毕业有望了。 公司接过来的横向难度不小，是块硬骨头，洛知远一连几次试验都没有进展，熬得眼睛通红。 孟景知道洛知远忙，他不敢过分打扰，只是觉得遗憾——大好的春光，柳绿了，草青了，玉兰开过桃花开，却只有他和耶耶一起看。 洛知远又在实验室待到凌晨，他穿过实验楼和宿舍楼之间的小路，路两侧开满了晚樱，风一吹，落花像蝴蝶一样飘起来，带着些微的苦香，铺面而来。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 洛知远莫名地想起一句词来，他心念一动，拿出手机，咔嚓拍了两张，点开微信头像框，给孟景发了过去。 消息很快回过来了。 会堆雪人的小狗：好漂亮的落樱啊，就是旁边少一个我。 会堆雪人的小狗：你才从实验室出来吗？要注意身体呀。 孟景又发过来几张照片，和耶耶一起拍的。耶耶才半岁多，正是长得快的时候，比起上一次洛知远见到它，又长大了许多。 洛知远回复：耶耶胖了，看来和你过得很好。 孟景马上抗议：你怎么只管耶耶，不管我，我瘦了。 洛知远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他不太确认，又问道：怎么瘦了？ 孟景立即回复：想你想的。 洛知远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屏幕他几乎能想象出来孟景撒娇生气的样子，微微蹙着眉头，皱着鼻子，一米九的超级大块头，可能还像把脑袋低下来，在洛知远面前像大型狗一样的蹭蹭求抱抱。 他又快速打字：再等一阵，眼下这个项目很棘手，我正在忙。 日复一日地试错，找原因，调整，再试错，洛知远手中合成的材料终于勉强接近对方公司期望的性能。 他戴着口罩，守着仪器，等待着测试曲线的结果。 这一回要是结果符合预期，那么横向项目的第一阶段就能够交差了。 他盯着屏幕上逐渐显示的曲线，就像守在产科外边的新手父亲一样，又期待，又忐忑不安。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洛知远将蓝色手套扔进垃圾袋，将手机掏了出来。 显示的是孟景的号码。 他脑子嗡了一下。孟景从来不会直接给他打电话，每一次都是先发消息确认他能接电话了再打过来。 第20章 “喂？怎么了？”洛知远接通了电话。 “耶耶，耶耶不见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夹杂着风雨声，洛知远才想起来，今天天气预报有雷雨。 “在外面走丢了？” “我马上过来。” “告诉我地点，把定位发送给我。” 洛知远说完，挂断了电话。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办公室，冲着正在偷偷打游戏的徐晓健肩膀来了一下。 “晓健，你马上帮我去实验室看样品的曲线，测完之后把第二个放上去，小心不要让陆查去碰实验仪器。” 徐晓健正在游戏里激战，抬头看了洛知远一眼，他从没见过洛知远脸上这种神情，马上放弃副本，扯下耳机，往实验室去。 “包在我身上。” “谢谢！” 洛知远脱了实验服，拿了一把雨伞，点开孟景发来的定位，一边跑着下楼，一边放大地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奔跑，他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 孟景发来的定位在小区内部，洛知远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场雨下的格外大，刚刚回升的气温下降了十多度，雨从不大的伞边缘飘进来，和着风一起，吹得洛知远的手发僵发红。 他的鞋踩进了雨坑中，溅起的水花很快濡湿了裤脚，学校到嘉悦小区，短短的十分钟路程，他已经被雨浇得狼狈不堪。 他湿漉漉的冲进保安室，把伞关上，放在门外边。 嘉悦小区的治安很好，从不允许外人出入，但孟景在买下房子的第二天，就带着洛知远做了登记。 长得特别好看有特别好看的好处，洛知远和孟景一起进进出出几次，门口的保安已经记下来他的脸。 “喂，孟景，我已经到了小区。”洛知远拨通了电话，“耶耶是什么时候走丢的？” “一个小时前，耶耶挣脱了链子。” “那个时候下雨了吗？” “还没有，刚开始打雷……” 一个炸雷落下，震得保安室的窗户嗡嗡响着，盖住了孟景后面的话。 洛知远转向保安，“请问您能调一下小区两个出入口的监控吗？” 保安去调监控，趁着这间隙，洛知远又对电话说道：“孟景，你去把耶耶最喜欢的罐头拿过来，顺便在业主群多发几张照片问问。” “好。”听到洛知远的话，孟景总算有了主心骨，马上发动他的社交技能，在业主群里，将邻居们问了一遍。 洛知远这边，查监控也有了结果。 嘉悦小区的监控高清，隔着大雨，也能看个差不多，洛知远拖动进度条，来回看了两遍，稍稍将心放回肚子里。 他没有挂电话，于是对着听筒继续说道：“耶耶没有出小区。我们到耶耶走丢的地方汇合，一起找。” “好，我拿着罐头下来了。” 洛知远撑着伞在楼下等着，孟景一见到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大型犬一样扑过来，穿过雨幕，挤到伞下面。 “把罐头拆开，雨下得太大了，耶耶可能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伞有些小，孟景一过来，立即拥挤起来，洛知远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拢到伞下。 洛知远打着伞，朝孟景倾斜着，自己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隔着不厚的衣服，被豆大的雨点打得生疼。 “这么大的雨，耶耶没有跑出去的话，应该会躲起来。我们去停车场那边找找。” “耶耶——耶耶——”孟景一边敲着罐头盖子，一边大声喊着。 雨哗啦啦的，敲在汽车顶篷上，像鼓点一样吵闹。他好几回听见什么响动，立即蹿过去看，是几只野猫，捡了一场空。 他弯着腰，几乎将停车场每一辆车底下都找过了一遍，除了几只挤在一起的流浪猫，什么都没有发现。 雨下得太大了，浸透了两人，找得越久，孟景就觉得越冷，甚至忍不住打起寒颤。 “不要着急，能找到的。” 洛知远心里也没有底，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孟景的手。 孟景的手和他一样凉，两只手交握着，微薄的热气在皮肤间聚集，慢慢也攒起来一些温度。 暴雨中风很大，吹得伞东倒西歪，不过两人现在都湿透了，再淋一些也没有区别。 “耶耶——” 雷声轰隆隆地滚着，孟景的心悬着，随着雷声的尾音震颤不停。 耶耶是从河里救上来的，本来就怕水，平时洗澡都得他在旁边哄着，宠物店好几个工作人员帮忙才能洗好，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雷，一定吓坏了。 他们从停车场走过，孟景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的手沾了水，抹了屏幕几下都没有打开，他又慌忙握住衣角，拧掉一些水，擦了擦手机屏，将通话接通。 是个陌生的电话。 孟景按了免提。 温柔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喂，请问是1501的户主吗？” “是的，是看到耶耶了吗？” “十分钟前我从窗户外面看到一团白的在公告栏下面，不确定是不是，雨太大了看不清。” “谢谢！我们马上去看看，谢谢！谢谢！” 孟景道谢，他如同劫后余生一般，眼睛又亮了起来，拉着洛知远朝嘉悦公寓附近的公告栏跑过去。 “耶耶——” “嗷呜——” 耶耶回应着孟景的呼唤，声音不大，几乎要被哗啦啦的雨点声给完全掩盖住，隔着雨幕，他看到耶耶挤在公告栏的遮雨棚下，焦急地摇着尾巴，想要朝他们冲过来，又害怕地冲着帘子一样的雨幕吠叫了几声。 委屈巴巴的，看得人心酸。 孟景从伞下冲出去，一个箭步跑到公告栏下，蹲下来，朝耶耶伸出双手。 耶耶欢喜地叫了两声，马上扑到孟景怀中，昂起头来，对着他的脸又蹭又舔。 洛知远打着伞过去，弯腰伸手，轻轻摸了摸耶耶的脑袋。 比起两人，小家伙的状态似乎还好些，虽然毛毛被打湿了，一簇一簇的，视觉上瘦了一圈，有些狼狈。 洛知远张开五指，探入它厚厚的绒毛下，里面还是干的。 耶耶没有淋到就好。 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洛知远撑伞，孟景抱住耶耶，两人放了心，一起朝家里赶去。 雨下得更大了，黑压压的云拢着天空，慢慢地从另边碾过来，四周昏昏沉沉一片，路灯提前亮了起来。 风几乎撕开洛知远手中的伞，他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才发觉风和刀子一样的，刮在打湿了的衣服上，把所有温度从皮肤上掠夺走，他忍不住打了寒颤。 他心中咯噔了一下，这节骨眼上，实验室一堆事情，要是感冒了，他的计划就全部打乱了。 【作者有话说】 雨下得真大啊，就让他们被困在一起吧 第19章 今晚留下来？ 两人一进门，就将空调打开，把温度往上调。 洛知远和孟景把水浸透了的外套扔到脏衣篓里，又忙去拿吹风给耶耶吹毛。 “我来，你先去洗澡。” 孟景摸了一把洛知远冰凉的手，二话不说，将人推进浴室。 洛知远想了一下，没有谦让。他把湿漉漉裹在身上的衬衫脱下来，解开皮带，裤子剥了放到一边，打开花洒。 热水从头顶淋下来，他又打了两个颤，缓了好一会儿，才像冻僵了的小动物一样，勉强觉得热乎起来。 淋浴间外吹风机呜呜响着，间或传出一两声嗯嗯的小狗撒娇声音，听动静耶耶应该是老老实实的。 洛知远快速地洗完澡，才发现一个大问题，他没有换洗的衣服。 他拿了浴室的大浴巾简单围了一下，走出门来。 吹风机的声音停下，孟景抬起头来，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副让人血脉贲张的场景。 白色的浴巾围在洛知远腰间，衬着被洗澡水烫得微微发红的皮肤。 洛知远比较瘦，薄薄的皮下脂肪掩不住起伏的腹肌痕迹，流畅有力的人鱼线被浴巾截断，留下无限遐想。 洛知远的头发滴着水，水珠从紧致的下颌线滚下，掉落到颈根，又沿着两片结实胸肌之间的沟壑往下。 孟景的视线追着那粒水珠走，他觉得自己有些口渴，如果能舔一口，用舌头卷走那颗水珠就好了。 “请问，可以借我一件衣服吗？” “好，好……马上！”孟景收回不太礼貌的目光，放下吹风机，逃跑一样地往衣帽间跑过去。 他只怕自己再多待两分钟就要忍不住做出什么不会被洛知远原谅的事情，事实就是，他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反应。 洛知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吗？怎么能给处男看这种东西。 “这，这件。” 孟景拉开柜门，随手拿了一件衬衫、一条裤子出来，慌忙塞到洛知远手里。 他又连忙错开视线，想了想，指指卧室，“你去卧室换吧，我，我先洗澡。” 第21章 “快点去，小心着凉了。” 洛知远催促一句，拿着换洗衣服去了卧室。 孟景的衬衫大出了几个码，下摆垂过了洛知远腿根，裤子也有些长，他弯腰卷了卷，又穿着拖鞋来到客厅，捡起地上的吹风机，接替刚刚孟景的工作。 耶耶格外配合，咧着嘴笑着，两只耳朵向后耷拉，尾巴小风车一样摇着。吹风机呼呼的，把打湿了的外层毛一簇簇吹干，瘦了一圈的小狗很快又变得毛茸茸的。 吹风机的声音不算太大，浴室那边的水声还夹杂着些什么传过来，好像是极力压抑着的喘息。 洛知远只当没有听见。 孟景这个澡洗得有些久，等他脸上带着红晕出来，家里已经被洛知远收拾得干干净净。 “多喝热水。” 洛知远给孟景接了一杯水，放在茶几旁边。 然后将两个人的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 他自然不能穿着孟景这一套回学校，只能等衣服洗干烘好了，等雨小一点再走。 但天不遂人愿。 又几个炸雷下来，窗户嗡嗡地响着，耶耶直往人怀里钻。 雨越发地大了，天像破了个口子，银河的水都往下倒。 孟景朝窗户外看去，雨水积了不知道多深，把路面都盖住了，草坪上的草也只剩一个绿尖尖。 他一脸高兴地回过头来，“雨下太大了，下面都快变成了河，你不会想游回去吧。” 洛知远手机震动，一连收到几条暴雨预警。 他也拉开窗帘，望向外面。 洛知远叹了一口气，眉头皱了起来。 嘉悦公寓离学校不远，他要是强行冒雨回去也不是不行，但是他拿不准自己的身体。 最近熬夜加班太多，吃东西也是对付着随便弄点，身体状态明显不够理想。今天温度低，再淋一遭雨，要是感冒了就得不偿失。 就在洛知远犹豫间，手机微信的消息提示音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吕志成发在课题组里的消息： 因暴雨航班取消，这几天不在学校，组会线上进行。 洛知远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孟景。 孟景抱着耶耶，一人一狗眼巴巴着看着洛知远，好像在说：留下来。 洛知远心中的天平又偏了一下。 他想了想，又给徐晓健打了个电话。 “喂，晓健。” 电话那边是游戏的背景音，看来吕志成一不在，他又放飞了。徐晓健一边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一边准确预测到洛知远要问的事情： “洛师兄，数据测完了，没有什么问题，晚点我发你邮箱。” 洛知远又看看窗外的雨，他想，晚一点再决定也没有问题。 孟景换了衣服，他有些刻意卖弄，放着长袖的居家服不穿，拿出了夏天的短裤背心，露着结实漂亮的肱二头肌。 他那背心不厚，紧绷着裹着两大块胸肌，鼓囊囊的，越发衬得一副好倒三角身材。 “今天刚淋过雨，也不捂一捂，小心着凉。” 洛知远捡了一件睡袍扔在孟景头上，孟景将睡袍扒拉下来，又朝着洛知远眨眨眼，摆了几个男同必杀pose。 “得了，消停点，别感冒了啊。”洛知远伸出一根手指，在孟景胸口戳了一下。 胸肌卸了力是软绵绵的，他的手指陷进去半个指节。洛知远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一样地，收回手指，觉得有股麻麻的感觉附在指尖，挥之不去。 “感冒了的话，你会留下来多照顾我几天吗？”孟景捕抓到洛知远的表情，又笑了起来。 “别动歪心思，老实穿上，还有，鞋。” 洛知远起身，捡起被孟景扒拉下来的睡袍，伸手披在他肩上，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严严实实给人系上腰带。 两人靠得有些近，身上带着同样的沐浴露甜香，孟景一低头就看到洛知远白皙的脖颈，像只天鹅一样，纤细又优雅。 他脑子“嗡”地轻轻响了一声，双手就像不听自己指令了一样，环住洛知远窄腰，将人牢牢实实地抱在怀里。 洛知远一头撞在孟景胸口，抬头从要闷死人的胸肌里挣扎出来，将下巴搁在人肩膀上，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孟景的心跳得很快，体温隔着衣服传过来，有些热得不正常，洛知远像被传染了一样，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平心而论，洛知远觉得，孟景的身材很有吸引力，尤其是他身上那股大学生一样清纯干净又充满活力的味道，如果是自制力差一点的人，大概没法拒绝在这样的雨夜里发生点什么。 可惜，洛知远的自制力，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品质。 他很清醒的知道，他现在和孟景只是契约关系。 在拿到学位证之前，他没有什么余力，去参与一场灰姑娘与王子的感情盛宴，去消耗宝贵的时间与精力。 “别动，我就抱一下，就一下。” 孟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有些发哑。 同样的沐浴露香味从洛知远的发尾、侧颈散发出来，甜香也舔了几分诱惑。 他贪婪地吸了几口，两只手交握着，牢牢扣住洛知远的腰。 他什么也不敢做。 一动也不敢动。 短短几分钟，就像过去了几个世纪，孟景终于松开手臂，洛知远退后了一步，整理了衬衫下摆，脸颊也有些微微发红。 “衣服洗好了。” 洗衣机恰时地发出滴滴的提醒声。 洛知远接着拿衣服远离暧昧指数超标的现场，又吹了一声口哨，把耶耶叫来搅局。 孟景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见好就收，反正，他都喜欢洛知远六年了，不在乎再多一年两年，只要洛知远不讨厌自己，总会有机会的。 洗衣机全自动带烘干，衣服已经烘得暖呼呼的，洛知远把衣服一件件拎出来，抖了抖，看了一眼窗外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的雨，又叹了一口气。 “孟景，能借你的电脑用一下吗？” “书房的台式是给你准备的。”孟景蹲在地上，举着耶耶两只前爪，一人一狗笑得一模一样，回过头来。 “谢谢。” 洛知远往书房去，书桌旁的人体工学椅按照他的身高调节过，他坐上去，打开电脑，觉得心中微微触动。 像这样处处留心的照顾，他好像长到这么大，只在孟景这里感受过。 而细算起来，孟景才是金主，应该被仔细地照顾的那个。 洛知远打开电脑，登陆上邮箱，找到徐晓健发过来的文件。 测试软件生成的文件是特殊格式，他不方便阅读，于是他又问：“孟景，我能在电脑上装几个软件吗？” “当然可以，那是送给你的电脑。” 洛知远道了一声谢，又忙碌起来，大概过了三十分钟，终于把这台新电脑变成了牛马该有的电脑的形状。 他把徐晓健发过来的文件打开，扫了一眼，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个横向项目，关于燃料电池正极材料的第一阶段优化差不多符合预期了，可以稍稍松半口气。 洛知远在书房忙了个把小时，孟景也终于把耶耶哄进了笼子睡觉，他蹑手蹑脚地挪过来，从身后抱住洛知远的脖子，在人脸颊上亲了一口，颇有些得意地笑道： “我就说了，给你准备的这个书房会派上用场吧。准备怎么感谢我？” 洛知远回头，正在思考，孟景又马上补上：“今晚留下来，雨这么大，不许走了。” “好。” 洛知远笑了笑，伸手在孟景鼻子上刮了一下。 孟景又立马竖起手掌：“我发誓，绝对老实安分，睡觉不抢被子，也不磨牙打鼾。” 第20章 高热 得益于白天的兵荒马乱，今晚的倦意来得比较早，两人仰躺在枕头上，打开了卧室暗黄色的床头灯。 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是摇篮曲，将室内室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卧室内只剩下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白天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洛知远入睡得很快。 孟景倒是兴奋地翻来覆去，一会儿偷偷数数洛知远的睫毛，一会儿轻轻亲亲他的鼻尖，像只小狗一样的，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直到接近半夜，才老老实实躺下来。 洛知远在后半夜被热醒过来。 孟景一条胳膊搭在他身上，从背后轻轻搂着他，像个大火炉一样，给洛知远烘烤出一身黏糊糊的汗。 洛知远把他的胳膊拨下去，半起身推了人一下。 不对劲。 孟景热得不太对。 他伸手探到孟景额头，又摸了摸自己额头，接着打开了卧室的顶灯。 孟景皮肤像被热水烫过一样泛着病态的潮红，额头鼻子上都爬满了汗，额发被汗液浸湿，一簇一簇的，发尖还贴着后颈渗着水。 这牛高马大，看起来结实得不行的人，竟然发烧了。 “孟景，孟景？” 第22章 洛知远叫了他两声，他不知道是烧糊涂了还是在说梦话，叽里咕噜了一会儿，又小声哭了起来。 洛知远起身，他记得家里的医药箱在客厅。 他从里面找出体温计，扯了一张纸巾给孟景擦擦汗，将体温计塞在孟景腋下，焦急地等着。 电子体温计发出微弱的一声“滴”，洛知远低头一看，只见显示屏上出现几个灰色的数字：38.8。 这个温度，需要马上处理。 洛知远拉开窗帘，一道闪电划过天穹，惨白色的光照亮楼下。 暴雨雨势不停，经过这一半夜，已经在小区里积蓄成一片汪洋，眼下是没法马上带孟景去医院了。 先降温吧。 洛知远深呼吸，一边打开手机检索高热的处理方法，一边去浴室接了一盆温水。 先得把孟景这汗浸透了的一身剥下来。 洛知远把孟景半抱着搂在怀里，一手穿过人腋下，一手抓住他汗湿透了的背心，从烧得软绵绵的人身上剥下来。 都能拧出水来了。 洛知远把毛巾浸在温水里拧干，给孟景擦了擦额头脖子，又擦了擦腋下和胳膊。 腹股沟也要擦。 洛知远看了一下检索出来的紧急处理办法，又深吸了一口气，把孟景放平，抓住他内裤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将这一团湿漉漉的布料剥下来，接着握住他一只膝盖，把沾过温水又拧干了的毛巾，沿着腹股沟慢慢擦拭两遍，再用另一条干爽的毛巾轻轻按干水迹。 洛知远又看了一眼体温计。 38.3度。 擦拭降温有些效果。 “孟景。” 他轻轻拍了拍孟景的胳膊，又贴上去喊了几声。孟景终于停下迷迷糊糊的哭腔，眼睛睁开了一条线，接着又赶紧用胳膊挡起来。 “难受。”他小声嘟哝着，声音软绵绵的。 “你发烧了，先喝一点水。” 洛知远将人扶着靠在自己怀里，把刚刚从客厅拿过来的运动饮料拧开，递给孟景。 发烧大汗之后，首要需要补充的就是水分与电解质。 “嗯。”孟景蔫蔫的，乖乖地喝了几大口。 洛知远抽了纸巾，给人擦了擦嘴，又关切问道：“好一点了吗？” “雨停了吗？”孟景抓住洛知远的手，发烧了的人力气不够，但他仍然拽得紧紧地。 “没有。”洛知远不知道孟景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摇了摇头，又拿了布洛芬来，放在手心，喂给孟景吃。 “没有就好，你不要走。” 孟景红着眼眶，刚刚在梦里哭过，声音还带着哭腔。他吃了药，侧过头来，将脑袋贴在洛知远胸口，好像只有听着这个人的心跳才能稍稍安心一点。 “好，我不走，陪你。” 吃完了药，洛知远又再给孟景测了几遍体温，见没有回升的趋势，稍稍松了一口气，拿了一块干浴巾，轻轻盖住他肚子小腹，又将刺眼的白色顶灯关了，打开暖黄色的小夜灯。 闹了这么一遭，两个人都没了睡意，孟景昏昏沉沉的，不知到刚刚梦到了什么，不肯再闭眼，一定要拽着洛知远手指。 “你刚刚做噩梦了？” 病了的人是小朋友，总该有一点特权。洛知远半坐着，让孟景枕在他大腿上，轻轻拿毛巾擦拭着孟景刚刚汗湿了的头发。 他的发质偏硬，像一头野草，刺刺地扎着手心。 “嗯，梦见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孟景咬了咬下唇，吸吸鼻子，鼻腔里还带着一点点酸楚的味道。 明明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明明现在他自己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但在梦里的无助和伤心还是那样真切，好像他刚刚真的又回到了过去，又变成了小孩，再经历了一遍。 “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十多年了，他们那个时候闹离婚，都只想要我哥哥……” 孟景小声地说着，洛知远安静地听着，像安抚耶耶那样，轻轻地给他打理着头发。 “现在好了，他们虽然还是更喜欢哥哥，但我也不是可有可无的……” 洛知远原本以为孟景那样的家庭，就算父母的婚姻不幸，他得到的关爱也总要多一些，因为被爱得多，所以才能滋养出孟景这样的性格。 善良、纯粹、总会为别人考虑。 洛知远自己从不够幸福的过去走出来，他的伤口结了疤，就长出满身刺，纵然他现在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拿刺去扎人，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在无意识之间停留在他刻意营造的距离之外。 而孟景……洛知远垂下眼睑，视线温柔地落在孟景脸上，孟景闭着眼睛，两片唇瓣开合，还在小声地朝着洛知远说着他的过去。 他好像受了伤就忘了，谁扎他一下，留出来的血和眼泪会变成花，他不会退缩，不会逃跑，只会小心翼翼地，不计前嫌地，继续爱每一个人。 包括，并不值得他的感情的，黎成和谢奇等人。 一只傻小狗。 洛知远叹气。 “我以前还养过一只小狗，叫毛毛。” 孟景翻了个身，又仰着脑袋朝洛知远靠过来，洛知远弯腰，再给他测了一遍体温。布洛芬已经生效，孟景的体温又下降了一点。 “再喝点水。” 洛知远将水杯递过来，孟景咕隆一口，唇瓣沾着水渍，倒映着一点亮亮的灯光，他又继续道： “毛毛很可爱的，和耶耶长得有些像，可能是萨摩耶和别狗的孩子。它的脾气没有那么好，比耶耶聪明一点。” “小心耶耶听到了生气。” 洛知远笑着打趣一句，孟景撑着起身，朝卧室门口看了一眼，见耶耶不在，又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道： “毛毛是我捡到的，一开始脏兮兮的，哥哥和爸爸还有妈妈都不喜欢它，就我喜欢，因为它太可怜了。” 孟景把洛知远的手掌抓过来，一根一根数着手指，他好像只能和洛知远说毛毛，其他人都会笑话他，把一只杂种的，不值钱的串串当成宝贝。 但小狗就是小狗，和它们值不值钱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毛毛小小的一团，一开始孟景把它藏在被窝里，用零花钱偷偷买罐头喂他，甚至还会在半夜趁家里人都睡了，偷偷去厨房煮肉骨头给毛毛加餐。 毛毛很乖，不爱叫。 他在衣柜里给毛毛做窝，谁也不知道他多了一个室友。 那个时候家里兵荒马乱，没有人关注他。他就正好和毛毛藏在一起，没事的时候说说话。 可是，他没想到哥哥还会关心他。 也没想到，哥哥会讨厌毛毛。 一开始哥哥说要送走毛毛。 孟景没有同意，他想就算是他那样的小小男子汉，被送到别的地方都会伤心，何况是毛毛这种可怜的小狗。 但孟景没想到，等他上学回来的时候，毛毛已经在家里闯了大祸。 它咬了全家人的心肝宝贝，孟景的哥哥。 事情发生的经过孟景已经记不清楚了，他紧紧皱着眉头，把洛知远的手掌展平，贴到自己脸颊上，吸了吸鼻子，又喃喃道： “毛毛那么乖，怎么会咬人呢？” “都是我没有保护好它。” 后面的事情，孟景不想回忆，他沉默了一阵。 洛知远手掌下的脸颊已经褪去了烫手的高热，只残余着一点病中虚软的温热。洛知远拇指轻轻擦去他眼尾的一点湿痕，把枕头挪过来，将有些麻了的大腿从孟景脑袋下面移开。 “没关系的，你现在可以保护耶耶了。” “可我想留住的也不止耶耶了。” 孟景意有所指，抬眼看向洛知远，洛知远错开他有些烫人的目光，再确认一遍孟景的体温，把床头灯按灭了。 “睡吧，好好休息一会儿，我保证等你醒来的时候，我还没有跑掉。” “好。” 孟景闭眼，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洛知远的呼吸很浅，还在耳边，他稍觉安心，放弃继续撑着因为折腾了一夜而重若千斤的眼皮，沉沉地睡去。 【作者有话说】 生病的小狗可怜兮兮的，洛知远心软软的 第21章 一日同居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 天刚蒙蒙亮，洛知远就醒了，他打开手机，一连好几条都是关于暴雨灾情的新闻。 他拉开窗帘，站在楼上往外望去。 天色昏黄，沉沉压着，地面也一片昏黄。 混浊的水积了很深，淹过了停车场的车轮，漫过了长着草的坡，修剪后的绿篱，只剩顶端新发的枝丫还站在水面上。 至少今天，他回不去了。 洛知远又回到床边查看孟景的状况。 烧退了，37.2度。 他给孟景盖上薄被，突然想起来，昨天情急之下已经把人扒了个精光。 昨天脱孟景衣服的时候，洛知远光顾着紧张他的状况，现在回想起来，脸上倒有些燥热了。 第23章 他去孟景衣柜拿了长袖的居家服，又拿了干净的内裤，折起来放在床头。 接着，他换上昨天烘干了的衬衫和长裤，往厨房去。 这样大的雨，叫外卖是不可能的，好在孟景居然是个会偶尔下厨的人，冰箱物资虽不充裕，但勉强还能应付两顿。 昨天给孟景退烧用的是布洛芬，这个药虽然起效快，但有些伤胃。 那就吃个面条好了，面条养胃。 洛知远清点了一下冰箱里的东西，拿出一把面条，两个鸡蛋，一小撮还算新鲜的木耳菜。 锅里盛水烧开，面条下进去煮到浮起，再捞上来过一遍凉水。 洛知远又再烧了水，加了一点点酱油和盐，烫了青菜，再把两个鸡蛋敲下去，煮了汤底。 汤面做好，那边孟景也差不多翻了个身，穿上衣服坐到了床边。 “吃一点，困的话也吃完再睡。” 洛知远将茶几拖过来，放到了卧室。 两碗热腾腾的面摆在茶几上，浅酱色的汤，碧绿柔软的青菜，卧着白色的荷包蛋，简简单单，却挑人食欲。 发烧的人体力消耗大，孟景本来就觉得胃中稍微有点儿饿过头了似的不适，这会儿又觉得馋虫被面香一刺激，都醒了，一拱一拱地顶着胃，要吃些东西下去压一压才好。 他虽然退了烧，但浑身仍然像被碾过一遍似的，酸软无力，他伸手去拿碗，差一点手抖洒出来。 “我喂你吧。” 洛知远夹了一筷子面，转动手腕，将面条在筷尖绕成一小团，吹了吹，喂到孟景嘴边。 孟景张嘴，舌头卷下面条，又朝着人张嘴：“啊——” “你几岁？”洛知远笑着再给他夹了点青菜。 “三岁，你走了就算你遗弃罪。”孟景狠狠咬了一口筷子尖。 洛知远收手，拿回筷子，又夹了些鸡蛋，“遗弃罪怎么判？” “判这一辈子都归我，好不好。” 洛知远笑笑，不作回答。病中的人，该让着他。 他们的契约，到六月就该结束了，可管不了一辈子。 “放心，梧桐城这次暴雨挺厉害的，我走不了，至少……等到你好起来？”洛知远看着孟景，又看穿他那点小心思，补了一句，警告道：“当然，如果你故意不好好养着，想把病拖得久一些，嘉悦到学校这个距离，我游也能游回去。” 孟景缩缩脖子，觉得这人好像会读心术，自己才动一点心思就被堵死了路。 “我会老实的。” 孟景刚说完，又被洛知远揪住了小尾巴，洛知远伸出脚，隔着袜子踩了踩孟景赤着的脚尖，声音沉了沉： “袜子。” “知道了，知道了。”孟景慌忙把脚缩回被窝，又去找袜子。 洛知远吃完面，收拾好碗筷，给耶耶放了粮，换了水，将家里收拾一圈，再回到卧室，看一眼已经老实在床上眯着了的孟景，和乖乖趴在床边上，轻轻摇着尾巴陪人的耶耶，笑了笑，将卧室门带上，又到书房处理昨天的数据。 洛知远打开电脑，给徐晓健打了个电话，两个人配合着，将书房的电脑连接上洛知远办公室笔记本的远程控制。 资料都在笔记本上，除了实验记录的细节。 不过洛知远有备份实验记录的习惯，那些写在蓝壳实验记录本上的步骤，都拍成照片存在手机里。 洛知远把记录翻出来，整理成报告，又把昨天徐晓健发过来的测试数据处理好，附在一起，做成一个阶段性的报告。 他不准备现在就发送给吕志成，拖两天，这样新的任务就不会那么快下来。 在他们课题组，做得快的，就会被剥削得更多，吕志成永远在试探他们能力的极限，如果真的老老实实按进度汇报，吕志成就会慢慢加码，直到把人逼得喘不过起来。 这些血泪经验是师兄李振飞告诉他的。 李振飞就是组里第一个被吕志成拿捏磋磨的人。 想起李振飞，洛知远稍微有些担心。 师兄是个稳重扎实的好人，如果在其他组，也许已经拿着看得过去的成果毕业，找上一份好工作了，但是现在却被吕志成磋磨着，奴役着干了太多的事情，毕业的希望全寄托在唯一的课题上了。 师兄状态不是很好，也许过几天该想办法组织一个聚餐，叫上师妹和师弟，四个人一起好好聊聊。 而组里的徐晓健则是最聪明的人。 可能是有了李振飞和洛知远的教训，他一进组就打定主意做无赖。 吕志成每回试图使唤他，他总能找出一百个借口；吕志成想过要弄走他，偏偏他又社交能力点满，才一到学校就和所有能混熟的老师混了个脸熟，背地里给吕志成戴了一百顶高帽；后来他又跟着去开了几回会，这哥们酒量了得，在酒桌上也堪称天纵奇才，竟然在不少大佬那里留下了名字，偶尔吕志成出去开会应酬，还时不时有人问到他的名字。 这样一来，他就成了吕志成不好处理的钉子。 弄走了，影响自己的名声；留着打杂又不趁手，只等着徐晓健能毕业了就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洛知远想，如果一开始就学习徐晓健，现在可能就要轻松很多了。 他收了收心思，手里的东西处理到一半，突然又接到了吕志成的电话。 吕志成老是说些没有营养的东西，洛知远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一旁，眼睛仍然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 “洛知远，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处理数据。”洛知远一边调节图表的坐标轴细节，一边回答。 “上次和你说的那个正极材料，怎么没有进展，总结怎么还没有交过来？我和你说，时间很宝贵的，你们就喜欢这样拖拖拖，把什么都耽误了。” 又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洛知远懒得辩解，声音毫无起伏，回复道：“明天组会后整理给您。” “我不催你的话你准备什么时候交？做事没有一点计划，以后出去到别的实验室，去别的公司了，看你们怎么办……” “嗯，好的。” 洛知远专心处理着屏幕前的东西，随口应答着吕志成毫无根据的贬低，吕志成那边说了一阵，察觉出来洛知远的检讨不够诚意，声音又拔高了一个调。 洛知远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拍桌子的声音，接着，吕志成怒斥道： “你有没有在听，重复一遍我刚刚说了什么！” 洛知远正准备找出他管用的应付说辞，给吕志成总结一遍，突然门后传来一声咳嗽，他准备好的话就噎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洛知远沉默了一会儿，挂断了电话。 孟景站在门后，听完了电话全程。 他本来是觉得躺了一会儿身体恢复了，准备给洛知远拿一点水果来吃的。 洗好的苹果握在手里，被大拇指摁出印子。 电话那端的指责像马蜂的毒针一样，蛰在他心脏上，又痛又麻，肿胀难忍。 他以为像洛知远这样的优秀的人，在学校里一定如鱼得水，老师喜爱，同学敬佩；却未料到，电话那端的语气是那样的轻鄙和不屑，仿佛洛知远不是一个熠熠生辉的、需要被人珍视的天才，而是一颗路边随处可见的鹅卵石，被电话那端那个人，肆意地用鞋子踩住，在地面上碾。 而更让他难受的是，对于这样完全不讲道理的斥责和贬低，洛知远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平静得就像对方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孟景站了好一会儿，听见书房里又传出来噼里啪啦的打字声，他才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吧，睡醒了？” 洛知远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挪开，先去看孟景的脚，很好，穿着毛拖鞋，穿着袜子，没有赤脚，值得夸奖。 孟景小心翼翼地把视线挪到洛知远侧脸上，他脸上平静如故，连被斥责和贬低过之后的不高兴都没有残留一丝，好像那一通电话只是孟景在门后的幻听。 “嗯，好很多了，我身体很好的，发烧是意外，明天就活蹦乱跳了。” 孟景有意活跃氛围，举起胳膊亮了亮手臂上令人羡慕的肌肉，没两分钟，又一个喷嚏。他赶紧把头扭过去，防止溅到手中的苹果上。 “希望这句是真的。”洛知远起身，从他手里接了苹果，伸出手指点了点人额头，又低头看看手表： “十二点了，午饭吃什么？” 【作者有话说】 吕志成这话，真的，写到他有点ptsd了 第22章 我可以多了解你一点吗 雨下得太大，几乎所有外卖都停送了。 听到洛知远这么问，孟景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你要下厨吗？” “嗯。” 洛知远应了一声，点下电脑文档的保存键，起身往厨房去。 孟景自然不会放过男朋友下厨这样的美景，屁颠屁颠的跑到厨房拿了围裙出来，伸手套在洛知远脖子上，又伸长胳膊环过他腰，在背后系上系带。 第24章 孟景掏出手机挑选不同的角度，给洛知远拍了好多张，存在仅两人可见的情侣相册里，把相册的链接转发给了洛知远。 “身体完全恢复了？不去躺着。”洛知远伸手去摸孟景额头，恢复了正常温度，不烫了。 “全好了，昨天那是意外，我的身体可棒棒的。”孟景把洛知远的手抓下来，挺起胸膛，在自己结实的胸肌上拍了拍。 “既然不是病号了，那就给我打下手吧。”洛知远从孟景掌中抽回手，从冰箱拿了一条丝瓜出来，塞到孟景手里，以防他空着手要往自己腰上搂。 “好呀，我的刀功还不错呢？” “你报过厨艺学习班？” “我在英国留过学。”孟景扬了扬下巴，答道。 他利索地把丝瓜削了皮，在案板上切成滚刀块。 “哦，那边的东西可真难吃。”洛知远之前去那边开过会，他觉得自己不算什么挑食的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地方连炸鱼薯条也能做的难吃，甚至连炸猪排也沾满了黏糊糊，味道奇奇怪怪的酱，那几天他纯粹靠着带过去的方便面续命。 “所以我把厨房炸了三回，还是把做饭学会了。”孟景利索的把切好的丝瓜放到盘里，挪到洛知远那边去，“不过只是能吃而已，给耶耶做小狗饭的时候，他不嫌我。” “荤菜吃什么？煎牛排？” 洛知远看了一下冰箱，除了耶耶的鸡胸肉外，没有太多食材。 “可以。”孟景嘴上说着可以，嘴角却耷拉了一下。 洛知远看了他一眼，马上又改口：“我看冰箱还有一些芹菜，炒芹菜也没有问题。” “好！”孟景立即又笑了起来。 洛知远把牛肉拿出来，在微波炉里叮了一分钟解冻，用厨房纸吸去牛肉两面的血水，手背推了推孟景，让他把砧板的位置让出来。 孟景打开冰箱门，把芹菜拿了出来，摘去叶子，在一旁水龙头清洗着。 水哗哗地小声流着，菜刀噔噔噔，一下一下把牛肉切成细片，洛知远洗了手去剥蒜，孟景又清理案板一下，来切芹菜。 两个人第一次共处厨房，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好像已经在一起过了几十年。 要是以后也能天天这样就好了。 孟景侧着头偷看洛知远，厨房的顶灯冷白色的光洒下来，落在洛知远身上，他舒展着眉头，眼底微微藏了笑意，看着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抱进怀里。 热油在锅里滋啦一声，牛肉片顺着铁锅滑下去，洛知远熟练地颠锅，又将芹菜倒下去。 白色的水汽升起来，被油烟机嗡嗡地卷走，只残余一点，弥散开来。 孟景吸了吸鼻子，觉得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烟火气了。 “好了，端菜。” 洛知远使唤金主毫不客气，孟景乐得出力，一会儿功夫就收拾好餐桌，又拆了两袋微波炉米饭，放进微波炉热着。 那边米饭好了，这边丝瓜汤也出锅，简简单单的一桌就齐全了。 孟景又拍了两张照片。 他真的想把和洛知远相处的一点一滴都记录下来。 如果真的能追到洛知远，就等以后老了，两个人靠在沙发上，慢慢地一张一张回味。 如果不能…… 孟景深吸了一口气，又偷偷地看了洛知远几眼。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们的契约在六月结束，他知道洛知远有多忙。 契约结束了，他还能有机会像这样单独和洛知远相处吗？ 如果不能，他就要靠着这些照片，回味好多年了。 不管怎样，总比之前只能在他们学校的论坛偷偷找寻洛知远的消息，偷偷看一眼别人偷拍的模糊不清的照片好。 “多吃一点。” 洛知远给孟景夹了菜，孟景不端碗来接，却要侧着脑袋张嘴来接。 “好吃。要怎样才能每天吃到你做的饭？” “做梦可以。” 洛知远笑笑，收回筷子。 耶耶在一旁眼馋，摇着大尾巴过来，前爪搭在洛知远腿上，抬着头讨食。 洛知远夹了一点牛肉，在水里仔细涮了几遍，放在手心，由着耶耶低头取食。孟景见了，又吃味起来： “你喂耶耶比喂我用心多了。” “耶耶是小狗，你是吗？”洛知远挑眉。 “汪汪汪汪汪。” 洛知远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擦了擦手，又把胳膊伸过去，捏了捏孟景的脸：“好好吃饭，刚退烧要好好养着。” 吃完饭，孟景把厨具扔进洗碗机里，洛知远又回到了书房。 孟景和耶耶玩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心痒痒起来。 洛知远就在隔壁书房，这和有一个小蛋糕放在冰箱有什么不同，就算不能吃到嘴，总该去看看、去瞧瞧，去嗅一嗅香味。 他悄悄地在门框边上倚靠了一会儿，看着洛知远完全沉浸在工作中，修长白皙的手指是不是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着，眉头是不是蹙起又舒展，不厚不薄的唇瓣紧紧抿着。 上次亲他是什么时候？ 孟景回忆了一下，好像自从上次告白被拒绝，洛知远就不纵着他讨亲亲了。 洛知远停下敲键盘的手指，侧头望过去，看到探头探脑的孟景，朝人招了一下手，孟景立即跑过来，拖了一条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怎么不在床上好好休息？” “好利索了，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孟景把视线投到屏幕上，他的英语很不错，一眼看到洛知远论文的标题：《discoveryofnewhydrogenstoragemechanismsinasyntheticsolid-statematerial》 “新的论文，就是上次你帮我联系测试公司的那一篇，我先把草稿写下来，再补几个其他的测试，往nature上发一发试试。” 洛知远有意让陆查抄过去的只是成功了的样品的性能曲线，但在科研领域，新机制的意义远大于合成一个好用的材料——何况真正的合成步骤的核心，还留在洛知远的笔记本里。 “你最近都在忙这个吗？储氢材料的合成和机制”孟景像个好学生一样，把椅子挪近一些，和洛知远并排坐着，看向屏幕，一目十行地读起论文摘要。 虽然景明公司的技术战略方向是cto王姐在掌控，但这两年孟景在公司耳濡目染，对这些也稍有了解。储氢材料方向是他们公司正在布局的一大块，而现在正在攻克的项目，是燃料电池的另一块，正极材料。 “不止这个，还接了一个公司的横向，不过看起来有保密协议，可能还和你们公司有竞争关系，不能透露具体项目了。” 洛知远笑着侧头，孟景搬过来的椅子是个小板凳，比他坐着的人体工学椅矮十多厘米，孟景那个大块头坐在小板凳上盯屏幕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像只乖乖蹲着的大型犬。 “你这个很有意思啊，看起来如果落实的话，整个燃料电池行业的股市都要来一次大地震了。” 孟景一开始还在时不时偷看洛知远两眼，看完摘要，他整个人身体前倾，眼睛几乎粘在了屏幕上，洛知远大方地滑动鼠标，把结论和意义部分滚动当屏幕上，给孟景看。 “我不太了解商业方面的东西，不过这个材料，甚至这个材料它能用起来的机制和理论，都从来没有人报导过。如果真的能落实到工业生产上，也许会掀起行业改革？” 洛知远侧过头去，看向孟景。 “当然会，可太会了！”孟景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恨不得把洛知远抱起来亲一下表示他的激动。“如果这个材料能落地生产，现在市面上的储氢材料没一个能打的。” 孟景手掌覆上洛知远手背，洛知远抽手，将鼠标转交给孟景。孟景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顺手帮洛知远改了两个小小的语法错误。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又想到：“你这个材料申请专利了吗？” 洛知远在科研上一骑绝尘，但相关的法律法规，商业工业上的事情，却少有了解，他摇了摇头：“只顾着论文了，这方面还没有仔细考虑。” 他又皱了皱眉头，这篇论文还不到发表的时机，至少得等他不受制于人的时候。 “如果有需要的话，记得找我，我公司有经验丰富的专利申请团队和法务，可以帮你。” 洛知远点头，“那就提前谢谢小孟总喽。” 孟景又叮嘱道：“可千万不要让别人偷走了，这个很重要的。” “嗯。” “我们公司也在布局这一块的业务，如果你有意向的话，我们可以谈一谈？技术战略上的事情我一直是交给王姐的，有机会我们三个一起坐下来详谈。你和我合作，我肯定不会坑你。”孟景谈到工作，态度稳重了很多。 “当然，我相信你不会坑人。不过……”洛知远微微皱了皱眉头，“现在还不是时机，这篇论文什么时候发出去，这个专利什么时候申请，我还得看课题组的情况。总之，有些复杂。” 第25章 孟景耷拉下嘴角，倒不是因为洛知远的拒绝，他又想起来，上午他不小心偷听到的那一通电话，那个说话格外难听的中年男人，是洛知远的导师吗？ 洛知远的课题组……孟景皱了皱鼻子，如果能用什么简简单单的方法，能够帮助洛知远就好了。 “好了，好了，我继续工作了。”洛知远伸手揉了揉孟景脑袋，又道：“等这个项目可以公开的时候，我肯定第一个来找你。” “那我不打扰你了？” 借着起身，孟景侧身在洛知远脸颊上偷亲了一口，接着就像偷吃了罐头的小狗一样，一溜烟跑到门口，还因为跑得太快，拖鞋打滑差点摔了一跤。 他扶稳门框，朝闻声而来的耶耶吹了个口哨，一人一狗又回客厅闹腾。 过了一会儿，孟景又打开微信，给公司的王姐发了一条消息：“王姐，如果想知道一个博士课题组所有人员的情况，应该怎么办？” 第23章 学术户口本 王云帆是公司的cto，老板谈恋爱不在她工作范围内，但吃瓜是每一个人的天性，纵然工作狂如她，也挣脱不了天性的束缚。 老板恋爱脑犯了，这已经是他们公司下午茶时八卦的no.1话题，不过老板保密工作做得好，助理小周也守口如瓶，他们始终也没找到找出神秘人身份的突破口。 她很快地回了消息：“老板，要找谁的资料？那个学校？要不要我们校友群里问问？” “不要。” 孟景不想太过兴师动众，他觉得洛知远不喜欢。 很快，一份名为《论如何扒干净一个博士生的学术户口本》的文档就发送到了孟景手机，他快速地看了一遍，拿罐头支开耶耶，在客厅茶几上，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笔记本。 孟景挂了vpn，打开谷歌浏览器，检索洛知远的名字+学校简称，马上几篇论文跳了出来，孟景点开论文，找到作者信息一栏，仔细对比，确认每次都占据通讯作者位置的“zhichenglv”就是洛知远导师。 那个在电话里阴阳怪气骂洛知远的老登。 孟景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又低头看了一眼王姐发来的文档，通过理工大吕志成的网页，找到课题组的成员界面。 他的目光从李振飞、徐晓健、柳思涵几个名字上扫过，在洛知远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儿，感慨一句洛知远就算是证件照也好看得格外显眼。 孟景视线下移，他的脸色一下子冻住了。 虽然看得出p过图加了滤镜，但他还是一眼认出那张照片上的人——上回他和洛知远一起去测试公司，在前台纠缠洛知远的人。 他视线下滑，看到两个字：陆查。 孟景在心里给这个人打了个大大的叉，又点开洛知远名字下面的链接，找到他的研究方向，把几个关键词复制下来，准备等上班了，去向王姐请教一下，好好了解这个方向的东西。 阻拦人出门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午的时候雨就停了，再到了傍晚，积水也全部退去，只剩下一地的泥泞。 小区像被一只粗暴的手掌蹂躏过一番，满地黄泥水蘸着被(n)(f)撕落下来樟树叶子。 孟景想再留洛知远一晚的期望落空。 洛知远弯着腰在玄关处换鞋，拿了两个结实的塑料袋套在脚上，抽了系带在小腿处扎了一遍。 耶耶摇着尾巴凑在身边撒娇，孟景也有些舍不得地挨上去，想要多亲两口。 洛知远应接不暇，一会摸摸这个，一会抱抱那个，黑裤子上沾了满腿的白毛，总算把两个都安抚下来，退后一步，站到了门口。 “最近会比较忙，有时间的话，我会回来遛狗。” “那我呢？”孟景凑上去。 洛知远知道，不给点甜头，是应付不了这个黏人的大家伙的。 他伸手把孟景卫衣帽子上垂着的两根带子系在一起，一只手拽着，将人拉得弯下腰来，抬头在孟景鼻尖上亲了一下。 “走了，乖。” 洛知远出了小区，踩着黄泥浆回到学校，一路上遇到好几个同校的学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有几双眼睛盯着他后背，在窃取私语议论些什么。 他懒得理会，到了实验楼下，洛知远脱下塑料鞋套，推开门，往四楼走去。 一进门，他就被徐晓健伸手搂着脖子拖到座位上。 “师兄，怎么回事，学校论坛都炸了。” 徐晓健把洛知远按在他的座位上，作为实验室的吃瓜一号种子选手，没有什么消息八卦能逃过他的火眼金睛。他熟练地打开论坛网页，往下拖动着鼠标。 洛知远一目十行看下去。 真假参半的无聊谣言。 放上去的是一些他在酒吧当男模的照片，还有几张别人和领班的聊天记录，断章取义地引导别人认为，洛知远在从事色情行业。 这几张算不得什么，洛知远本来就没做出格的事情，推销几瓶酒水，收点提成，合规合法。 他耸耸肩，脸色都没有变。 徐晓健鼠标又往下滑，接着几张是他往孟景车上去的照片，落日金的跑车，高高举着蝴蝶翼车门，洛知远穿着孟景买的羊毛大衣，这个拍摄角度显得他身板笔直，腰窄腿长。 “这张拍得挺好看。”洛知远伸手点了点电脑屏幕，顺手拿徐晓健的电脑发送给自己。 “师兄，你知道这是什么车吗？来接你的是谁啊？你不会是隐藏在民间的超级富豪吧？” 徐晓健一连三问，洛知远微微抬了眉头，回了他一个“啊？” 洛知远对车没有任何研究，他只知道孟景这辆车副驾坐着还挺舒服，后排有点窄，形状和颜色有些张扬，至于到底是什么牌子，多少价钱，他没有任何概念。 徐晓健索性保存照片，在浏览器识图搜索功能那里检索，很快蹦出来一大堆相关信息。 “你看，你看，这辆车就抵20个青年基金项目不止了，而且还是限量版，要是我有这个钱，我就马上去三楼，先给吕志成办公室的门来几脚，在给陆查来两耳光！” “朋友的。” “什么朋友？男朋友？” 洛知远被徐晓健纠缠得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伸手又指了指论坛界面14楼那句话：“金主的，行了？” “苟富贵！勿相忘！” 徐晓健夸张地抱拳，朝洛知远拜了两拜。 洛知远又在论坛界面往下划拉了两下，都是些无聊的流言，反正就集中在当鸭子、被包养几个词上翻来覆去地吵。 还有些没头脑的跟着谣言点火：难怪圣诞节到元旦这几天在学校都没有蹲到他，原来是去陪金主了。 没意思。 这种谣言能影响到他什么？是能让学校给他记过还是能让吕志成让他延毕？要细查起来，起因还是吕志成昧着良心贪掉的那十万块测试费，再闹大一点，吕志成也会把这件事压下来，用不着洛知远自己操心。 洛知远对这些浪费时间的消息没有兴趣，与其翻下去，不如多看几篇论文，省下时间去看耶耶。 洛知远伸手将徐晓健推开，起身坐到自己位置。 门吱呀一声响，谁也不欢迎的脸出现在门口，徐晓健白了陆查一眼收了声，开始折腾他的开题报告。 “师兄。”陆查伸脚把自己座位的椅子勾出来，坐下，侧身看向旁边的洛知远，脸上透着心虚：“我看到论坛有你的谣言，我帮你澄清了。” “谢谢。”洛知远应了一声，又想起吕志成交过来的横向项目，他朝陆查招了招手，问道：“你知道吕老师接的横向是哪家公司吗？你是重要参与人吧。” “这个……”陆查吞吞吐吐，“吕老师说要保密的。” 洛知远轻笑了一句，想，反正也不急这一时。 孟景一下午时间把洛知远的论文找出来都看了一遍，他的英语不错，从事的又是相关行业，虽然涉及物理原理和化学合成部分看不懂，但是至少introduction和implications和他公司主要方向相关，跟着王姐开会，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孟景把洛知远个人网页的链接复制下来，准备发给王姐，他转念又一想，洛知远手里还做着可能是竞争公司的项目，好像现在这样……把本来该保密的关系翻到公事上，有些不太合适。 于是，他又把对话框里的链接删掉了。 孟景仰躺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看到微博一条推送：理工大博士疑似被包养 他心里咯噔一声，皱了皱眉头，点了进去。 第一张照片就是车牌打了码的落日金跑车和洛知远的背影。 第24章 谣言 孟景翻开手机通讯录，正要拨通助理小周的号码，又皱了皱眉头，指间下滑，给洛知远打了个电话。 “知远，你看到了关于我们的谣言吗？” “你说学校论坛的？不用管他们，我无所谓。” 洛知远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过来，冷冷清清，伴随着键盘敲击的声音，看起来是在写东西。 第26章 听着声音没有生气。 孟景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不是，我在微博热搜看到了。” 洛知远声音停顿了一下，他打开电脑检索栏，搜索：微博买热搜需要多少钱？ 跳出来的数字立马帮他锁定了嫌疑人。 除了黎成和谢奇，洛知远肯定，他没有得罪过这种无聊、肤浅到会用这种手段的人。 “那估计是黎成和谢奇干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要辟谣吗？我可以说我们是恋爱关系吗？” 孟景一出口就后悔，果然，他马上听到了洛知远的反驳。 “这是辟谣还是造谣呀，小孟总，说朋友吧，让我高攀一下。” 洛知远挂断了电话，孟景觉得他话里带刺，尖尖的，在心口扎了一下，他叹了一口气，听着手机那边的嘟嘟声，在桌子上趴伏了一会儿，又给小周拨通了电话。 事情没有洛知远想得那么简单。 理工大是全国顶尖的学校，自带话题度，买热搜的人也很懂得操纵舆论，特意把几张洛知远和孟景看起来比较有氛围感的照片放了出来，挑着“理工大博士”“一米九总裁”等几个关键词营销。 一时间拉踩学校的、争辩价值观的、磕cp的、纯看帅哥的各路人马蜂拥而至，将这条爆料的热度顶得节节攀升。 洛知远晚上眼皮跳个不停，他虽然自认为是无神论者，但是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头顶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在第二天早上落地。 他刚刚在实验室做完一组实验，掏出手机一看，有了5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吕志成。 洛知远一边把口罩摘下来扔到楼道的垃圾桶里，一边从楼梯往下跑去，吕志成的办公室在实验室下面一层。 他喘着气，伸手敲响了门。 “请进。” 洛知远推开门进去，吕志成的脸色有些不同寻常，一种很复杂的神情，让洛知远觉得比平常更加不适。 吕志成伸手指了指沙发，洛知远坐下，吕志成单脚抵着桌子，把他那张人体工学躺椅推到茶几边上，洛知远对面。 “知道我找你来什么事情吗？” 洛知远心里有所猜测，还是摇头。 “微博，你看看热搜。”吕志成把一封邮件转发给洛知远，又道：“你再看看邮件。” 洛知远点开邮件，是学院那边发来的，关于热搜事件的询问。学院那边的行政措辞比较严厉，附带了校规校纪的截图。 洛知远点开那张截图，在将他放大一些，有些模糊不清的字迹写着：因为不良作风对学校名声造成重大影响的，记过处分。 “那条热搜是造谣，我们是普通朋友。” 洛知远抬起头开，看向吕志成眼睛。 “那不用太担心，学院不会乱冤枉人。”吕志成眼里的探寻意味不减，他装作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试探着问：“照片拍到的另一个人是景明科技有限公司的孟景？” 洛知远迟疑了半分钟，点了点头：“是。”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心思各不相同。洛知远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厌烦，他知道他和孟景的关系一旦被吕志成知道，这个老登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发展有用人脉的机会。 洛知远惯来公私分明，或者说，他一直是一个边界感极强的人，私事归私事，公事归公事，他还没有到吕志成这种，好像一个人已经没了灵魂和血肉，纯粹变成往上爬的机器的地步。 他不愿意拿孟景对他的偏爱，去换一条学业上的捷径。 和孟景的关系需要重新考量了，洛知远想，还好契约只剩两个多月。 “只是普通朋友，遛狗认识的，或者更准确一点说，我和孟景的狗是朋友。” 洛知远补充了一句，他已经预判了吕志成的预判，如果让吕志成嗅到一丝可以下手的机会，毫无疑问，他会使用各种手段，让洛知远答应组建一个饭局，介绍他和孟景认识。 毕竟，孟景的景和科技有限公司背靠孟氏投资集团，在燃料电池领域，是大家看好的新秀，和那边处理好关系，大额的横向经费就有了着落。 在学校里混，个人学术水准是最不重要的，要名，就得拿个漂亮的纵向课题，要利，就得把横向揽过来。甚至，在学院内部，个人科研账户的横向经费到账数目，是年度考核和评优最重要的一项参考指标之一。 洛知远有时候想，吕志成的道德败坏有一半的锅要分给这个制度，只有另一半才是因为他本性低劣。 听到洛知远的回答，吕志成脸上的笑僵了一些，他伸手拍拍洛知远的肩膀，拿出他一路摸爬滚打的经验，教授洛知远一些为人处世的经验，“现在不够熟不重要，有了这个契机你就要好好把握住，好好发展，以后你要在这个行业做下去，他就是你的人脉。” 洛知远点头应付，吕志成看出他不是很用心地在听这一番“价值千金”的教诲，翻过手腕去，在茶几上敲了敲，又提点道：“比如说，现在这个机会，你就要好好把握住，要不，你就请孟景吃个饭，我来组局，就说这件事情影响到他了，不好意思，我们课题组给他道个歉。” “现在就打电话吧。”吕志成看向洛知远，“我看着你打电话，免得你年轻人说错话。” “吕老师，现在这个时间很晚了，我怕打扰到孟总，要不发一条信息？”洛知远握着手机，抬头看了吕志成一眼。 吕志成露出些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点了头。 洛知远删删改改，把留在消息框内的信息给吕志成看： 孟总： 关于热搜乌龙，课题组的吕教授希望能请您吃饭，当面致歉。请问您有时间拔冗前来吗？ 吕志成看了一眼，指点洛知远改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措辞，看着洛知远把短信发了过去。 这边消息刚发出去，洛知远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扫了一眼，是孟景的来电，慌忙挂断，生怕被吕志成瞟见。 等吕志成传授完他的“人生经验”，完成他今日份的爹味说教，终于摆了摆手，示意洛知远可以退下了。 洛知远出了办公室的门，手机屏幕上已经显示四五个未接来电，第六个电话又打了过来，他抓紧几步，跑到楼梯间中间，接起了电话。 “洛知远，短信怎么回事？” 电话那天的声音带着一点委屈，几分气恼，耶耶凑热闹似的两声嗷呜也一起传过来，仿佛在陪着孟景一起声讨洛知远那一条无情的消息。 “我导师让我发的，他想攀你的关系。”洛知远仰靠在楼梯间的墙壁上，天花板的白灯有些刺眼，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缓了缓涌上来的疲惫感，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道：“要不要组这个局你决定吧，不要看在我的面子上。我和吕志成说的是，我和你是很普通的朋友，因为耶耶才认识的。” “……是这样吗？” 听筒那边传来失望的声音，孟景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变弱了很多，微微有些颤抖，他继续说道：“热搜的事情我已经交给小周处理了，很快就会平复。黎成和谢奇那边，我也会处理好。组局的事，我和王姐商量，毕竟这涉及合作问题。” “嗯，这样很好。” 洛知远回复道。 接着两个人只剩下良久的沉默，洛知远等了一会儿，挂断了电话。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背脊贴着墙壁，缓缓地，在楼梯间蹲坐下来。 他觉得心口像堵了什么一样，闷得难受。 洛知远看了一眼运动手表，心率那一个界面没有什么异常，他想，不是身体问题，没什么事。 难受归难受，他再缓了几分钟，又起身往工位上去。 【作者有话说】 心疼唉，心里再难受，工作还是要做的。 第25章 恋爱作战计划 小周处理这种事情很在行，不到一天，微博的热搜已经撤下去。 谢奇和黎成那边，领了两封律师函，又被孟景教训了一顿，他们还想联系宋嘉说和，但这一回孟景难得硬气，态度坚决，把他俩赶出了圈子。 本来这个小圈子里，要论家世背景，孟景和他们不是一个级别，只是孟景重情义，性格和软，总顾着朋友面子，才让两人踩到头上，当了这么久的软柿子。 理工大的行政办事效率不佳，论坛的帖子还挂着。 孟景在茶水间端着咖啡，躺在沙发里，慢慢往下翻着手机，心里五味杂陈。 偷拍的人技术不错，每一张章洛知远的背影都格外迷人。 孟景的咖啡忘了放糖，苦得舌头发木。他手指扒拉手机屏幕，往下滑动着，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着刚刚和洛知远那一通电话，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不住了。 他与洛知远，本来就是一场海市蜃楼，是无数个意外叠加，才呈现在眼前的恋爱假象。 如今这么多东西涌过来，吹散了隔在两人中间的那些云雾，幻象大概也要也随之消散了。 第27章 孟景皱起眉头，视线落在一行字上： 1078楼 [匿名用户]难怪圣诞节到新年都没在学校看到洛知远，原来是住金主家里去了。 1098楼 [直上云霄]回复[匿名用户]：少造点谣吧，你天天盯着洛师兄在不在学校干什么？你不会是暗恋人家，得不到就诋毁吧。 1099楼 [直上云霄]：照片为证，那几天洛师兄在医院照顾我。 照片中央是陆查。洛知远的侧影在照片中入镜，他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看着笔记本屏幕。 孟景手有些发抖，他想起来洛知远就在那几天找他借过钱，元旦的时候，他去接洛知远，洛知远也是从医院出来的。 什么样的同学需要洛知远垫付医疗费，还需要洛知远在医院照顾这么多天？ “怎么了，老板今天怎么心事重重，失恋了？”王云帆过来饮水机接水，看了一眼公司的老板兼吉祥物，在一旁坐了下来。 “王姐，理工大那个做燃料电池的课题组的吕志成想和我们吃个饭，要不要去？你哪天有空？” 孟景想，就算是情敌，他也没道理不战而退，总要正面交锋，会一会，看看洛知远这个小师弟有几斤几两。 “吕老师？我们有个横向正在和他们合作，最近他们才汇报过进展，挺理想的，见一面谈谈也没有什么问题，订那天？” “我们的横向是和他们？”孟景有点惊讶，他这个ceo当吉祥物久了，在科技合作方面几乎完全放权给王姐，他印象中公司是和理工大合作过横向，但他没有太留心项目主持人的名字。 反正，王姐做事一向稳妥，孟景管理公司就主打一个充分信任下属，充分放权让员工去做。 “对啊，是他们，而且，我又发现了一个苗子，想勾搭过来咱们公司。” “谁？洛知远？” “就惦记你的绯闻情人了，”王云帆压低了声音，弯腰凑过去，按捺不住八卦的心，小声问道：“包养的传闻是真的假的。” “你看我有那本事吗？”孟景把咖啡放下来，耷拉着嘴角，往前弯下腰去，手肘撑在茶几上，双手托着脸颊。 “他什么时候能毕业，要不，我帮你把他招进公司，咱们近水楼台先得月。”王云帆听到八卦的第一时间，就把洛知远的所有论文翻出来看了一遍，不说她老板眼不眼馋这个人，她是有些眼馋的，招进来，放到研发部，那简直是王炸。 孟景难得地，不太礼貌地朝这位前辈翻了一个白眼：“我看你也没这个本事。” 王云帆一番打岔，孟景的心情倒是稍微好了一些，他把咖啡杯放到茶几上，吹了吹有些烫红的手掌心，又问道：“刚刚你说想勾搭过来的苗子，是谁？” “陆查，吕老师说，他是项目的主要参与人。” 孟景脸色一沉，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名字。他的表情完全落到王云帆眼里，于是这位母胎单身不能共情老板情伤且看戏不嫌事大的王女士，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了，你情敌？” 王云帆觉得，这个局不得不组了。 “这样吧，我们答应吕志成见一面，让他最好把课题组其他成员都叫上，尤其是陆查，然后，你也杀过去，在洛知远面前展示一下甲方爸爸的气场，怎么样？” “不怎么样。” 孟景摇头，洛知远就是不想把感情问题牵扯进来才突然冷淡的。根据孟景对洛知远的了解，以势压人，一定会得负分。 “母胎单身就不要教老板追人了。” 小周路过，他弯腰伸手，把老板放在茶几上的空杯子拿走，接了一杯兑牛奶加两份放糖的奶咖过来，放回原来的位置。 没有人不爱吃瓜，尤其是工作时间吃老板的一手瓜，小周屁股落在孟景的沙发旁边就挪不动了。 “那你有什么办法。” 小周抬了抬下颌，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感情领域，算是他的专长了，谁让他的前任比孟景和王云帆谈过的恋爱加起来乘以10都多呢？ “首先需要知己知彼。”小周伸出一根手指，看向他的老板和王姐，“据现有情报，敌方什么情况？” “洛知远师弟，他住院洛知远陪了好几天。” “好，在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一步上，老板你输一分。”小周打开手机记事本，像模像样地记录下来，又问：“老板，你那个时候让我帮你在嘉悦公寓买房，住那么近了没有讨到什么便宜？比如邀请当室友什么的。” 孟景摇头，小周又记录：“不合理利用资源，老板加0分。” “还有呢？关于敌方的情报。” 王云帆补充：“理工大的青年才俊，最近和吕老师一起接了我们公司的项目，看他交过来的阶段性报告还挺漂亮。” “完了，老板你又扣一分。”小周单手握拳抵在下颌，抬头望向天花板。 “不过问题不大，敌我两分的差距还有办法弥补。”小周沉思一番，打开了那个还没有删完的帖子上的照片，“你看，陆查长这样。” 王云帆马上挤过来，看了一眼老板传说中的情敌，也点了点头，“对方是清秀系的，老板是阳光系的，读博读疯了的人，一般都不喜欢找同行，都喜欢找点阳光系的吃吃，这一条老板赢一分，现在是负一分了。” 小周想了想，打量了一下孟景肌肉鼓胀的胳膊和倒三角的身材，以及大长腿，补充道：“身材和脸要拆开算，我听说老板这样的身材，是给圈天菜，身材也加一分，扳平。” “好了现在敌我实力相当，那么就要考虑战术的问题了。我们应该扬长避短。” “说具体点，简单说。”王云帆看了一眼手表，她等会还有个会议。 孟景抬头，看向小周，脸上写满了疑惑。 “简单说就是，充分发挥老板身材和脸的优势，选一套最能彰显老板优势的衣服，我的建议是，穿平时与目标人物见面时不一样的风格。” “我平时是休闲风。” “那太好了，穿衬衫，打领结，走成功人士风格，这种身材配正装是绝杀。然后……”小周想了想，又道：“然后在聚会上表现得稍微收敛一点，不要老去瞄洛知远，重点放在你们要谈的事情上，记住，认真的男人最迷人。” 王云帆点头表示认同，补充道：“如果席上我们聊到专业一点的东西，你也不要露怯，点头就行了，你是老板，我们是技术人员，在外面，你才是拿主意的那个。”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只说到王云帆会议时间逼近，她起身往会议室去，回头又道：“老板晚上有空加班吗？我和你讲讲我们和吕志成合作的项目，王氏技术速成班，不要你的补课费。” 小周把刚刚总结地秘诀整理好，邮件发送给孟景，也起身：“老板你放心加班吧，我可以帮你遛狗。” 【作者有话说】 这三个人一本正经地在这里算分值， 洛知远：陆查初始好感度-999孟景初始好感度+999你们怎么不算进去 第26章 不堪一击 聚会定在周五晚上。 吕志成在笼络人脉上从来不省钱，挑选了离景明科技公司不远的高档会所。 像这样见潜在合作人的场合，吕志成向来不会带李振飞和徐晓健，一个是觉得李振飞七年没有好文章拿不出手，另一个是担心徐晓健在他眼皮底下整幺蛾子。 洛知远和师妹柳思涵先打车过去，随后陆查开着车把吕志成送了过来。 他们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几十分钟，洛知远依照孟景的口味点了菜，吕志成又找服务员定了几道镇场子的大菜，然后把他自己带过来的高档红酒送去冰镇。 吕志成登味十足地传授他的人脉经营秘诀，陆查时不时应和两句，而柳思涵则心思全在还没上来的菜上，盯着桌子前的炒鹰嘴豆，一颗一颗地，已经吃了一小半。 洛知远手机震动，他低头一看，是孟景发过来的消息：我来了。 他打断吕志成的人生经验传授大会，起身道：“孟总他们来了，我去接人。” 孟景昨晚上完王姐的速成班，把他们合作的横向项目好好了解了一番，还咬着牙把吕志成那边交上来的，据说是陆查做的阶段性报告仔仔细细研读了一遍，铆足了劲儿，要展现出成功商业人士的专业素养，和王姐唱好这一台戏，最好提几个专业问题，让陆查露怯。 他下班之后又被热心的、主动加班的小周拖去了造型师的工作室，从头到脚搭配了一番。 就连头上的发型，都是今天翘了一天班，花了一个下午做好的。 帅气、内敛，又透着股不经意的潇洒，实际每一根头发丝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 他穿着一套贴合身材裁剪的高定西装，衬衫和马甲的尺寸刚刚好，裹着他有些过分发达的胸肌，恰好处在一个，既正式又颇有暗示意味的界限上。 在小周的强烈建议下，他戴了两枚袖箍，恰好卡在手臂鼓胀的肱二头肌下端。 第28章 洛知远看到孟景，视线不自觉在他胳膊和胸口多停留了几秒钟。 也许是因为在场有许多不必要的人员，他有几分不自在，心跳也快了许多。 孟景想着小周的话，稍稍端着一些，忍着没有扑过去给人现场来一个孔雀开屏，表演一下胸肌崩扣子。 王云帆在一旁看着两人装着公事公办的样子打了招呼，心里忍着笑，一起进了包厢。 见人齐了，吕志成招呼服务员上菜，陆查跑去拿那瓶红酒，带着张像焊死了在脸上的假笑面具，给大家斟了酒。柳思涵也松了一口气，专心对付转到她面前的每一盘菜。 吕志成装模作样地就微博热搜的问题发表了一番言论表示道歉，洛知远配合他的演出向孟景举杯敬酒道歉，这一桩就算揭过。 本来吕志成组这个局就醉翁之意不在酒，饭桌上的话题几分钟内就转向了双方的合作课题。 洛知远听了几句，心里顿时了然。 吕志成交给他做的横向，原来就是孟景公司的项目。 “来，敬我们的青年才俊陆查同学一杯。”王云帆在桌子下踢了孟景一下，示意他战斗正式开始，接着她举起酒杯，看向吕志成和陆查，“听说这次的项目，陆查是您组里挑大梁的？” 吕志成带着些警告意味快速地看了洛知远一眼，笑了笑，拍拍陆查的肩膀：“是的，陆查这孩子勤奋、扎实。” “我看交上来的阶段性报告，说新材料在标准测试条件下，进行100小时的恒流耐久性测试后，性能还有初始状态的19%？”王云帆笑着抿了一小口红酒，看向陆查。 洛知远心里咯噔一声，暗骂了一句：这个傻叉。 洛知远交给吕志成的报告上，最终的结果是87.2%，误差在0.2左右；看来有些人自作聪明，在数据结果上画蛇添足，优化过头了。 他看过最新的论文，这种结构的材料理论极限是89.8%，没有实验结果能超过理论极限的可能。 洛知远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位王总的表情，果然她皱了一下，手中的红酒杯放在桌上，不轻不重发出咚的一声响。 “是吗？那请教一下陆博士，我们是发现了新的机制，所以实验结果突破了理论上限？” 吕志成虽然没有亲自跟进这个项目，但王云帆话说到这份上，傻子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脸色一变，带着警告意味地咳了一声。 那边陆查还试图找补，想要忽悠过去，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是……是的，孟总，王总，我们采用了新的掺杂策略，效果……效果确实不错。” 王云帆起身，假装接了个电话，走到门外边，给孟景发了条微信：“喜报，敌方是草包，剩下的你来唱主角，问两个细节问题，昨天让你背下来的。” 孟景挺直背，仔仔细细打量了陆查一番，又笑道：“这些东西你们是专家，我是外行，就向陆博士请教一个小小的问题吧。这一次交上来的报告里，我很好奇你们这个标准测试条件是怎么设定的？温度、测试电流分别是多少？” “温度……温度是室温，也就是25摄氏度，电流……”陆查磕磕巴巴，他只负责把洛知远的报告洗稿一遍，除了容量保持率他四舍五入了一下之外，其他参数都是照抄，哪里记得这么清楚。他手心里渗出薄薄的汗，朝吕志成这边看了好几次。 “是吗？我记得报告上写的好像是80度，而且从逻辑上来讲，燃料电池的工作温度远高于室温，室温测试应该没有什么意义吧。” 这一仗也太好打了吧？孟景还没有见过这么大顺风的局面，这情敌，这么白给？孟景想，他们这是压哪道题对哪道，这情敌，哪哪都是漏洞，还没开始开枪呢，就自己变成了筛子。 孟景露出发自内心的胜利微笑，他双手交叉，托在下巴下面，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吕志成和陆查。他个子高，前倾的姿势仍然给对面制造了一定了压迫感。 “像我这样门外汉都知道一二的东西，陆博士居然不知道。吕老师，我有些为我们公司的项目担心呀。” 虽然陆查一贯以厚脸皮著称，一下在横向项目的甲方面前被抓了两个重要漏洞，也有些挂不住脸。他面皮涨红，手心有些渗汗，端起酒杯，连喝了几杯红酒赔罪，说了些不算得体的漂亮话。 吕志成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点了洛知远的名字。 “孟总，这个项目呢，其实是团队合作，有些细节陆查说不明白的，您不妨问问洛知远，我向您保证，这个横向我们一定能如约完成。” 孟景依旧笑得一脸可亲可爱，在吕志成眼里这倒成了一种不动声色的威胁，他深吸了一口气，也陪着喝了一杯酒，心里已经把陆查反反复复骂了二十遍，这草包，怎么就没像到他叔叔陆院长一点，带出来尽给他丢人了。 餐桌上的暗流涌动完全不影响柳思涵的食欲，她费尽心思用筷子解决了那只龙虾钳子，又吃了三块红烧排骨，在干掉了几块葱油笋壳鱼，吃了个半饱，喝了一口红酒，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慢了半拍加入餐桌上的话题。 “……陆师兄不是最近都在写论文，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进实验室了吗？” 陆查的脸色一下更加难看，红里透白，白里透红。 吕志成脸色更冷，只恨不得给这个呆瓜多夹两个鸡腿，让她不要开口，少朝自己人开枪。 王云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噔噔噔地穿着她的高跟鞋回到席位上，扫了一眼对面三人脸色，又看了看自家老板，一下就猜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到了考校洛知远的环节，就得由王云帆亲自上场。两人聊得有来有回，许多想法不谋而合，直到这顿饭吃得差不多了，还有些意犹未尽，颇有英雄见英雄的感觉。 孟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心里只剩下：洛知远好帅，洛知远好牛。 临近散场，王云帆起身欲走，孟景想起一事，喊了一声“王姐”。 王云帆立即领会，她回头看向吕志成，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差点忘了，吕老师，这个项目我们得把重要参与人改改吧。” 【作者有话说】 我迟早要让小洛尝一尝穿这一套的孟小狗啊啊啊啊啊啊，我都不敢想，小洛坐他腿上主动一点……会有多香 第27章 真正的情敌 这一顿饭巴结不成，反在甲方面前丢了个人，吕志成窝了一肚子气回学校。 按照他的习性，这把火总要撒在别人头上。 学生办公室的门刺啦一声被拉开，吕志成冷不丁地出现在门口，他阴沉着一张脸，看着齐齐整整一办公室加班的学生。 陆查这个草包骂不得，看在陆院长的面子上，多少得再给他捞一篇文章送走。 柳思涵这个呆瓜骂不得，是个能用的好苗子，现在还没有确定保研意向，骂走了组里以后少个能干活的。 至于洛知远……吕志成皱着眉头，平时他总会挑着洛知远教训几句，但眼下这个家伙不声不响地和景和科技公司那边搭上了，和孟景的关系也不想他藏着掖着说的那样生疏，一时半会儿不能随便拿捏了。 徐晓健，算了，这泼皮无赖，不要命的东西，也早送走早干净。吕志成还没忘记早半年徐晓健拿菜刀砍他办公室门的疯子样。 他的视线在几人之间走了一圈，落到办公室角落里，微微佝偻着背，正在处理数据的李振飞身上。 “李振飞，来我办公室。” 李振飞抬头，比起前几日，精神似乎又更差了些，整个人像被吸干了精气神一样，带着一种游离世外的麻木与疏离感，慢慢地起身，跟着吕志成下了楼。 吕志成对着李振飞一顿贬低、打压与谩骂，总算撒了心中窝着的一口气，才又捡起那张为人师表的皮，装模作样安慰几句，让他回去。 骂人撒气是小事，对于吕志成来说，更要命的是陆查的问题。 陆查没有本领毕业他是知道的，要不然也轮不到他把人招过来，给陆院长做这个人情。 寄生虫要吸血，但洛知远背后深浅未知，已经不适合当这个血包。 吕志成打开邮件，看到李振飞发过来的阶段性报告，叹了一口气，直接一键转发给陆查。 虽然李振飞要是再不发文章，就要到被学校清退的年限，但是组里退学一两个博士，掀不起什么风波，也影响不到吕志成的名声，远没有攀上陆院士的关系重要。 陆查拿了李振飞的实验汇报材料，又从上回宴席上长了个教训，知道要偷别人东西，至少要了解别人手里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一改往日对李振飞爱答不理的状态，开始热切地跟着他进出实验室，甚至连办公室的工位也搬到了李振飞旁边。 洛知远提醒了李振飞一声，也不好干涉太多。 他身边少了一只苍蝇嗡嗡叫唤，清净许多，干活的效率也高了许多。到了六月中旬，景明科技公司那边的横向项目已经差不多完成了第二阶段。 第29章 洛知远将景明科技横向项目的第二阶段总结报告整理好，仔细检查一遍，打包发送给王云帆。 王总： 项目第二阶段总结报告及数据附件请查收。如有问题请随时联系。 祝好！ 洛知远。 上次组局之后，这个项目就由王云帆直接与洛知远对接，她收到邮件，快速打开文档，看了一眼结论部分，又翻到图表，仔细确认一遍。回复邮件：“收到！进度符合预期，辛苦了。” 她顺手又将邮件抄送了一份给孟景。 孟景敲了敲门，正好进来和王云帆讨论公司在固体储氢材料方向上的商业布局，瞧见王云帆得意洋洋地给他炫耀进度，眉毛不自觉皱了一下，撅了噘嘴。 这小酸瓜表情。 王云帆立马嗅到有瓜可吃，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的进度ok了，老板，你的进度呢？” “别提了。”孟景的酸味重得可以泡成柠檬水给全公司来杯下午茶，他一屁股陷进沙发里，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怀疑那个陆查根本不是我的情敌，你才是。” 王云帆两手离开键盘，五指张开，掌心向上，摆出一个标准表情包姿势：“请苍天，鉴忠奸！” “他现在回你邮件比回我消息还快！你是不是天天催他？跟吕扒皮似的催着他赶进度？” “冤枉。”王云帆觉得这一大口黑锅把她背脊骨都要压断了，为表清白，她十指噼里啪啦敲起键盘，立马当着孟景的面又给洛知远发送了一封邮件：“后续工作按计划推进即可，时间充裕，不必赶工。注意劳逸结合。” 孟景的手机传出特别提醒声音，他低头一看，洛知远的消息出现在锁屏界面：“最近可能可以腾出一两天时间，你的生日要到了？” “看！看！看！”孟景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嘴角上翘，几乎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凑到王云帆电脑前，把手机屏幕给她看，“你看你不催他，马上就有时间了。还记！得！我！生！日！” 王云帆有冤无处诉。 孟景眉眼间没有刚才半点酸味，笑得一脸傻乎乎，他仿佛踩在大朵的棉花云上，还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好像前一阵子的洛知远的冷淡都是幻觉。 他生怕下一秒这条消息会被撤回，立即秒回：“你还记得，太好了！我生日没有什么安排，你可以陪我过吗？就我们两个人和耶耶。” “好的，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想要什么都可以吗？”孟景心头痒痒，又想得寸进尺。 “现实点。”洛知远打断了孟景不切实际的幻想。 孟景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会烘焙吗？我可以要一个你亲手做的生日蛋糕吗？” “可以会。” 孟景把手机收起来，几乎要跳了起来，他在王云帆鄙视的眼神中坐下，想了想，又道：“六月十七号那天你给我爹说一声，就说我在公司加班，不回去吃饭。” “十六号下午你抽空来趟公司，我们摆拍几张你认真工作的苦命老板照。十七号我发个仅孟总可见的朋友圈，替你打掩护，保证天衣无缝。” 在把洛知远拐过来这件事上，王云帆和孟景是坚定的同谋，她脑子一转，立即制定好了天衣无缝的计划，确保给她恋爱脑的老板腾出足够的作案时间。 毕竟，洛知远是燃料电池行业的战略型人才，她势在必得。 如果卖了老板能把洛知远拐到公司来，她可以卖两遍。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尽量让小狗吃好，哈哈哈。 明天周三，休息一天=-= 第28章 奶油蛋糕 洛知远怀里抱着一大捧草莓花束，另一只手提着一大袋“神秘装备”，正准备伸手敲门，门“哗”地一下往里拉开，耶耶率先从里面窜出来，两只爪子搭在他大腿上，在黑色的西裤上拖出两道灰白的爪痕。 洛知远腾不出手来摸摸耶耶，而门后的孟景也不甘落后，挤开耶耶给了洛知远一个熊抱。 “生日快乐。”他将草莓花束递过去。 “谢谢！”孟景将花束接到手中，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草莓的甜香味，“这不是花店里能买到的成品吧。” 他看向手里的花(n)(f)束，黑色的包装纸肯定是定制的，上面印着不同粗细的同心圆和几个对称的亮斑，应该是上次他和洛知远一起去测试公司做的样品的测试图样。花束里的草莓有浅粉的淡雪，深一点的红颜，浓郁的黑珍珠，还有几种就算作为草莓狂热人士的他，也认不出来。 “我给你准备的，有几种是水果店买的，还有几种是农学院的朋友送我的，他们研发的新品种。”洛知远又往上提了提手中另一个袋子：“剩下的在这里。” 洛知远将袋子提上岛台，一件一件把工具掏出来。里面是他花了整整一下午，提前做足了功课，准备的材料，从烘培纸到新鲜鸡蛋，一应俱全。 “你先尝尝草莓。” 孟景看着手中的花束，深浅不同的草莓固定在花托里，错落有序，他要现在拔下来那和牛嚼牡丹有什么区别，他正觉得疑惑，回头又见洛知远从那个大塑料袋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玻璃盒，里面的草莓已经剥去碧绿的柄，洗得干干静静。 洛知远捏了一个，递给孟景，孟景伸手，却是握住洛知远的手腕，弯下腰，用嘴叼走他指间的草莓。 孟景的唇瓣轻轻擦过指腹，软软滑滑的，洛知远想起摩天轮上那个吻，愣了几秒钟，不动神色地收回手指。 “蛋糕可能要两个小时才能做好，我第一次尝试，如果失败了的话，你得看在草莓的份上原谅我。” 洛知远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他调研了一下午总结的看起来万无一失的方案。 草莓酸甜的汁水在孟景唇齿间溅开，他看着洛知远，心中有些微妙的快乐。第一次接吻是和他，第一次做蛋糕也是为了他……洛知远还有很多从未体验的事情，他都可以做第一个人。 洛知远利落地穿上围裙，先将蛋液打发，往里面加入绵白糖，又把筛网拿出来，往里倒了低筋面粉，掌心轻轻叩击着筛子边缘。 粉末像细雪一样覆盖在打发的蛋液上层，他加了一丁点盐，拿着硅胶刀搅拌均匀。 他像做实验一样精准地称量每一样东西的分量，微微皱着眉头，仔细地观察着容器内混合糊状物的变化。 孟景看了他好一会儿。 洛知远的神情极为专注，孟景的眼神几乎黏得牵丝，在他身上上上下下走了好几圈，从西装裤裹着的笔直双腿，到被围裙勒着显得有些窄瘦的腰，线条优美的蝴蝶骨因为低头的动作微微撑起薄衬衫。 孟景的目光停留在洛知远的后颈，因为他低头认真操作着手中的一对器具，脖颈微微向前伸着，弯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在那里种一颗草莓会怎么样？ 孟景觉得嘴唇有一些微微酥痒，好像有它自己的想法，他克制了一下，又拿了一颗草莓，送进口中。 洛知远几乎完全沉浸在这种名为蛋糕胚的合成的新型实验中，直到他觉得这一步终于算完成了，他脱下手套，拿出手机上整理好的流程图片对比了一下状态，松了一口气。 他回头看见孟景还站在身边，手肘慢慢后移，抵在孟景肋下，轻轻推了推，不好意思笑道：“应该没有大问题，和做实验差不了多少，步骤和中间状态都是对的，帮我开一下烤箱？需要预热。” 烤箱嗡嗡嗡工作着，屋内的温度稍稍上升了一些，蛋糕的香味充斥在室内，呼吸间甜丝丝的。 趁这个间隙，两人互相喂了几颗草莓，又逗了一会儿耶耶。 烤箱计时结束的“叮”的一声提醒响起，洛知远洗了手，戴上防烫手套，将热乎乎的蛋糕胚从烤箱中取出来。 “还算成功。” 胖乎乎的蛋糕胚躺在硅胶板上，洛知远又开始哐哐当当地准备打发奶油。孟景则自觉地充当起帮工，一边切装饰用的草莓一边偷吃。 “你尝尝奶油里的绵白糖加够了吗？” 洛知远修长的手指包裹在透明的薄手套里，指腹沾着一点雪白的奶油。 孟景想，这哪里是在让他尝奶油，分明是让他尝手指。 他凑过来张嘴，牙齿轻轻咬住洛知远第一个指节，舌头卷了上去，仔仔细细，慢慢地扫走指腹上那点奶油，舌尖抵着手套，又轻轻吮吸了一下。 温暖柔软还有些湿滑的触感隔着手套传过来，洛知远觉得手指像触了电一样的，一道细小的电流从指腹到手心，再沿着手腕蹿走到肩膀，沉入心口，惹起微微的一点瘙痒。 他收回手指，在冷水龙头下冲淋了一下，抬起头来，给孟景一个毫无威慑力的警告的眼神，“别闹。” 孟景微微眯眼，摆出一个和耶耶偷吃了小点心一样无辜又单纯的笑容，“甜味正好。” 裱蛋糕的步骤不像前面准备蛋糕胚，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得到尾的，洛知远拿着裱花嘴和硅胶刀像个新手粉刷匠，好不容易才把蛋糕胚覆盖住，至于这里厚了，那里薄了，就只能将就些了。 第30章 “我来放草莓！” 孟景接替过剩下的工作，他的刀工颇为地道，切成片的草莓和截下来的草莓尖尖在蛋糕上摆出极多花，又凑成一个大大的爱心。 两人一人捏着硅胶垫两个角，小心翼翼将这个有点粗糙的生日蛋糕抬到茶几上，洛知远又变戏法一样地摸出几根生日蜡烛，给孟景点上。 “许愿吧，寿星。” 孟景在洛知远的注视中闭上双眼，双掌合十，默默在心里念了一句，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听说所有蜡烛都吹灭了的话，愿望就会实现。”洛知远抱住时刻想把爪子伸到茶几上够蛋糕的耶耶，笑着把燃着白烟的蜡烛一根根取下来。 孟景笑了起来：“你知道我许的什么愿望吗？” 第29章 热吻 “什么愿望？”洛知远用叉子戳了一颗淡粉色的草莓，喂向孟景唇边。 孟景侧头咬住，含糊说道：“我许愿我们会一辈子……” 一块奶油蛋糕递到嘴边，堵住了他没说完的话，洛知远笑了笑，朝他摇头：“我听说愿望说出来了，会不灵。” 孟景皱眉，重重咬了一下叉子。 洛知远又伸手，擦去他唇边一点奶油。 两个人分完小小的蛋糕，肩靠着肩在沙发上看了一场煽情的电影。 淅沥沥的春雨仿佛从屏幕内下到了客厅中，电影中的小情侣拼尽全力想要在一起，克服了重重困难，最后却因为理念分歧而各奔东西。 电影的最后一幕只有一把红色的竹骨伞，遗落在青色的草地上，随着风吹，在冷雨下摇动，翻转过来，伞面内侧兜满了水。 红色的油纸伞面慢慢褪色，最后留下满屏疯长的野草。 孟景吸了吸鼻子，抽了好几次纸巾。 “洛知远，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分开，对吗？” 洛知远看得认真，电影结束，他的情绪还未从中抽离出来，仿佛也像淋了一场雨，觉得周身都有些潮湿，“我觉得他们分开才是一种成全，像鱼和鸟，各自有各自的海洋与天空。你看，电影里最后的那一场雨是春雨，春雨过后，万物新生，他们也各有新的征程。” “那我们呢？” 洛知远的话说得委婉，孟景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默认，他的眼尾微微红着，睫毛还像沾了露水的野草一样潮湿，他的眼神也湿漉漉的，看得洛知远有几分不忍。 洛知远沉默了半分钟。 “我们没有在一起啊，孟景，契约只剩下四天了。” 孟景不说话。 一旁趴伏的耶耶起身，摇了摇尾巴，将前爪搭在孟景膝盖上，抬头去蹭他胸口。 孟景弯腰，将耶耶抱在怀里，闷闷地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后面几天我要出差，所以今天是你陪我的最后一天吗？” “嗯。” “晚上陪我喝酒吧。” 洛知远点头，他们从喝酒认识，从喝酒结束，也算是一个圆满的循环。 夕阳像锦缎一样缠在远处黛青色的山峦顶端，天光一点一点地收干净，墨蓝色与橙红色在西边晕染开来，逐渐融合，最后化作一片有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暗红。 这暗红渐渐地颜色越来越沉，屋内的光线变暗，只能依稀看见彼此的轮廓。 他们就着夕阳喝酒。 安静地、沉默地，好像应该说些什么，又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口。 “洛知远，我能吻你吗？” 他们没有开灯，孟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有一点点低沉，带着一点沙哑。 洛知远背着光，天边最后的一点赤色在落地窗前勾勒出他的身影，孟景觉得他又模糊了，像他第一次视线穿过人群望见他一样，变得遥远。 孟景起身，往前走了一步。 茶几被他的脚步撞歪，葡萄酒倒在地上，散发出馥郁的酒香。 莓果和花香味的酒，像幻想中的盛夏的伊甸园。 孟景走上前去，洛知远后退，背脊抵上玻璃窗。 玻璃窗是热的，被初夏的阳光烤了一天，即使客厅里开着空调，也没有让它冰冷起来。 孟景贴上来的身体也是热的。 他的手臂穿过洛知远窄腰与玻璃之间的缝隙，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洛知远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抱得实在太紧了。 洛知远的心跳贴着衬衫传过来，一下又一下，叩击着他胸口。 洛知远的呼吸带着酒香味，像被太阳晒暖了的风，轻轻地从他脸上拂过。 痒。 被他呼吸扫过的地方痒着，与他身体相贴的地方痒着，喉咙里痒着，某一种躁动像无声弥漫在空气里的毒药，随着孟景的呼吸沉入血液，又随着心脏的每一次搏动，被泵入四肢百骸。 如果有魔法，孟景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住。 他的手掌捧住了洛知远的脸，指间轻轻拂开洛知远垂在眉角的一缕发丝。 他的吻落了下去。 从眉角开始，挪向眼睛，再轻轻落在鼻尖。 山边的最后一抹夕阳也消散，屋子里一片漆黑，他闭上了眼睛，用唇瓣去看洛知远。 他像膜拜神像的信徒那样吻洛知远，他的唇瓣从鼻尖滑落，终于落在另一片软唇上。 他的神没有拒绝他，也没有逃避。 不拒绝就是鼓励。 孟景觉得刚刚喝下去的酒都涌到了脑子里，被一颗火星点燃，噼里啪啦地烧着。 这位虔诚的信徒终于变得狂热起来。 他咬住洛知远的唇瓣，含进口中慢慢吮吸。 他的手指插入洛知远的长发，掌心拖住后脑，还在人身后的手臂也不断收紧，几乎要将洛知远揉碎。 唇瓣是温热的，牙齿是温热的，另一条舌头也是温热的。 他搅动着，害怕那一条软舌说出拒绝的话语。 洛知远的身体一僵，脑神经像被烤化了一样，黏成一团，运转不起来。他闭上眼睛，心如擂鼓，手却不由自主地环上了孟景的脖颈。 这一个吻，由单方面的入侵，变成了一场绵长的、混沌不清的共舞。 …… 孟景将他抱起来，急匆匆地奔向卧室。 他的脚踢到了床头灯的线，哐当一声巨响惊吓到耶耶，耶耶从阳台跑过来，仰着脖子大声嗷呜起来。 孟景不管，抱着人压下去，闭上眼睛，又去追逐那一张唇，想要重新将人拖入那一个梦境，那个最好永远不要醒来的梦境。 洛知远终于从短暂的不理智中抽身出来。 “孟景。”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放开我。” “我不，我喝醉了，我听不懂。”孟景的手臂收得更紧，他像逃避一样的，将脸埋进洛知远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每一丝气味。 洛知远腾出手去，摸到床头的开光，“啪”的一声，刺眼的冷白色顶灯被打开，他的声音像一瓢冷水，朝孟景当头淋下。 “喝醉了的人没有力气，你没有醉。别闹了，我们好聚好散，让我留一些对你的好印象，好吗？” 孟景的动作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僵，慢慢地，他松开了洛知远，手掌陷在柔软的床垫里，支撑着起身。 他的力气好像随着他刚刚的勇气一起用尽了一样。 洛知远推来他，像逃跑一样地往门口去，他听见身后孟景带着一点哭腔的否认，“谁要和你好聚好散，就不可以不散吗？” 洛知远的脚步不敢停，他甚至没有按电梯，他喘着粗气，一路从楼梯狂奔而下，心脏就像要跳出了嗓子眼一样。 被炙烤了一天的土地没有冷下来，洛知远觉得裹着一股散不去的燥热，好像孟景还在抱着他，好像孟景还在吻他。 他在晚风里跑着，耳畔呜呜的风像孟景的呼吸声，又像呜咽。 他觉得他们应该告别得再体面一些，但他不敢再多停留，好像只有跑得足够快，才能不让那种可怕的、失控的冲动控制自己。 他们的契约该结束了，他有一万个理由劝告自己，但他没有任何自信，真正能拒绝孟景。 甚至，孟景贴上来的那一瞬间，他也在同样渴望着。 【作者有话说】 小洛啊，小洛，你的身体比你的心诚实很多好不好。 不要这么拧巴，下一章赶紧想通。 第30章 戒断反应 一直到契约结束，孟景都没有再发来消息。 洛知远打开消息框，一条条往上翻着。 夏天的云，春天的花，冬天的雪；阳光下的花，细雨中的草，枯枝上的鸟；四季还差一个秋天，所有可爱的，细微的，美好的，都在孟景发过来的消息中有迹可循。 洛知远回忆着收到这些消息时的心情，酸楚味从鼻腔涌起到了眼眶，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强行压下。 只是一时少了一个人吵吵嚷嚷，觉得太过安静，不习惯罢了。 洛知远这样安慰自己。 一头扎进实验室忙碌起来。 第31章 做实验的时候还好，一旦他停歇下来，孟景的笑脸或是委屈的神情，就交错出现在他眼前。甚至于好几次他走在路上，都幻听孟景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去，空荡荡的，满学校都是不相干的路人。 他想也许过几天就习惯了。 但第一天他在发呆时想孟景。 第二天，他看论文时，一行一行的英文字母开始在眼前跳跃起来，变成孟景的表情。 第三天，他终于在实验时出错，加热温度多设置了200度，将前几个星期的成果，一次性完全摧毁。 第四天，洛知远破天荒地消极怠工，什么也不想做，他好像被挖空了心脏，一抽一抽地疼，脑袋里像有一团雾，弥漫开来，看什么都是白茫茫的。 他觉得每一秒都格外漫长，像熬过了一个世纪一样，熬过了一个白天。 洛知远机械地收拾东西，如同丢了魂魄一样地往寝室走去。 “洛师兄。” 洛知远回头，在路灯下看见徐晓健，应了一声。 “你这几天怎么了？吕扒皮搞事情了？”徐晓健义愤填膺。 洛知远摇头：“不关吕志成的事。” “陆查？” 洛知远继续摇头。 “家里出了事情？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仍然是否认。 徐晓健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嘀咕了一句：“总不是失恋了吧。” “不……”洛知远的话还没出口，一股酸意又从鼻腔间涌起，他咬紧下唇，仰着头，似乎这样就可以把眼眶里的泪水逼着倒流回去。 徐晓健哪里见过这样子的洛知远，他印象中的洛知远虽然总是帮组里其他人收拾烂摊子，但看起来冷冷的，脸上不显露太多情绪，像个机器人。 情史更是干干净净，被若干男男女女追了许多年，却仍然是母胎单身。他甚至和师妹一起吐槽过，师兄要放到仙侠游戏里，只怕是个无情道的掌门人。 现在这个无情道的掌门人竟然遭了情劫，因为失恋颓废了好几天？ 这简直比他明天爱上陆查还离谱。 “没事，失恋嘛，谁都有的。”徐晓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递给洛知远。 洛知远接过去，擦了擦眼泪，但他的眼睛像泉眼一样的，他一低眼睑，两行眼泪又挂在了脸颊。 “走，我们出去喝一个，师兄，我和你说，这种事情我可有经验了，我从小到大累计失恋三十七回，每一回喝一顿吃一顿就好了。” 徐晓健伸手拍拍洛知远肩膀，揽着他往学校南侧门出去，轻车熟路地找到那家相熟的烧烤摊。 他是本地人，从初中开始失恋就去那里吃烧烤喝啤酒，十来年和老板从叔侄处成了兄弟。 “晓健啊，又被人甩了？” 老板光头，光膀子，左右开工，一手几十根签子，在炭火炉上飞快地翻动着，肥瘦相间的肉滋滋冒油，油脂滴下去，时不时蹿上一点火焰来。 徐晓健吸了吸鼻子，就是这个味儿，配着啤酒下肚，一醉解情愁。 “别胡说，老套餐来一份，啤酒一打，要冰的。” 徐晓健找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拉着洛知远过去。 烧烤大排挡吵吵嚷嚷，有在那划拳的，有喝高了吵架的，也有几个不知道是为什么，酒到真心处嚎啕大哭的。 洛知远平时喜欢安静，喧闹影响思考，但他现在觉得闹哄哄的也好，吵得脑子嗡嗡的，那股郁结在心的苦闷，就好像淡了许多。 他开了啤酒，正要喝，徐晓健又伸手拿走，递给他一串烤馒头片，“先吃两片馒头垫垫，再来一串牛肉，空着肚子喝酒伤胃。” 洛知远照办。几口吃的下肚，他再往口中灌了些酒。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填入胃中，他才觉得这几日恍惚游离世外的状态好了一些。 徐晓健失恋已经颇有经验了，平时在实验室总是洛知远帮他，今天总逮到机会报答一下兄弟。 他看了一眼洛知远，知道这个状态差不多可以开始话聊了，治失恋如看病，也得从望闻问切开始。 “你什么时候开始谈的？” 洛知远摇头：“没有开始。” “你表白失败了？” “是对方表白。” 徐晓健坐直了身子，咬了一口牛肉串，有些惊讶地看向洛知远，他脑子转得快，脑海里已经想了一百零八个狗血小剧场：“对方是有妇之夫？” 洛知远几乎被啤酒呛到：“不是，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现在什么时代了，你觉得自己是直的所以不能接受，又喜欢他，然后夹杂在世俗与爱情中间左右为难？师兄，相信我，搞同性恋没什么大不了……” 洛知远递了一个大鱿鱼过去，打断徐晓健的长篇大论，又开了一瓶啤酒。“不是这个原因，我觉得不应该答应他……” 徐晓健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把好几件事情串了起来，他一拍桌子，抬头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对方是孟景是不是？之前给你点过奶茶，上次传谣言说是你金主的那个，你还在我电脑上保存照片了。” 洛知远这次没有摇头，他只是觉得，徐晓健可以不用对这种八卦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为什么拒绝他？我记得看照片很帅啊，而且有钱，听说是那个景和科技公司的老板，年轻有为，他们公司和我们方向还一致，这不天赐良缘吗？要是他看得上我，我马上就把自己打包过去。” 徐晓健的手机响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马上把消息划掉，又笑道：“我开玩笑的，道上规矩不能惦记嫂子。” “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机，对方又是横向项目甲方公司的老板，我觉得不好……” 洛知远酒越喝越多，脑子却越来越清醒，他把酒瓶放下来，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墙上，抬头看向徐晓健。 “难道现在就是失恋的时机了吗？” “……”徐晓健的话无可反驳，洛知远拒绝孟景的时候太自负了，他以为他还能和以前一样，轻易地切断情感，忍一忍，等着伤疤好了，就继续调整到最佳的状态来面对学业与生活。 就像他曾经放弃对亲情的幻想一样，只要下刀得够快，伤疤就好得够快。 但和孟景分开太痛了，洛知远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恢复，他甚至没有信心，这一道伤口是否真的会痊愈。 “但我拒绝了他两次……” “那你也表白，让他拒绝两次不就扯平了。” “我对他不够好……” “以后好好疼嫂子不就好了。” …… 洛知远说一句，徐晓健反驳一句。等到一打啤酒喝完，他竟然再找不到一个理由，不去找回孟景。 烧烤摊的人差不多散去，两个人醉醺醺地起身，摇摇晃晃地互相搀扶着往学校里走。 月亮长出了重影，在头顶晃着，夜晚的风吹散了燥热，洛知远突然觉得这几天压在心口的一口闷气轻飘飘散了。 虽然他没有立即做下决定，但他想，明天去看看耶耶总不过分。 耶耶也有他的份。 第31章 逮住他！ 在酒精的作用下，洛知远睡了这么多天唯一的一个好觉。 醒来时，阳光已经从宿舍窄窄的一扇窗户斜着照进来，亮得有些刺眼。 一醉解千愁，酒醒之后，洛知远觉得胸口闷着那口气散了许多，只是心里仍然有些空落落的。 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和孟景的聊天框。没有新的消息，从孟景生日那天晚上他仓皇而逃之后，孟景再也没有给他发消息。 他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一张杂草丛生的脸，在下巴抹了泡沫，找出剃须刀，清理起来。 接着又洗了个头，拿吹风镇压一下叛逆的半长发，整理出一个清爽的发型。 黑眼圈一时半会是去不掉了，不过问题不大，遮在眼睛下面，无损颜值。 他想了想，给徐晓健发了一条消息：“我今天翘班，如果吕老师查岗，你就说我生病了。” 那边的消息很快回复过来：“真病了？情伤这么厉害。” “假病。” 洛知远只回复了两个字，徐晓健立即理解到位，发了一串“加油”，以及一个“求姻缘”的表情包过来。 学校离嘉悦公寓不远，接近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地晒在洛知远身上，不一会儿就给他烤出满额头的汗。 路是走过千次百次的，只是洛知远从来没有一次走得这样紧张，他甚至在中途好几次都想，要不算了，改一天再去。 不过，洛知远的人生字典里没有“退堂鼓”三个字，他逼着自己向前。 洛知远进了公寓的电梯，高档住宅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把衬衫的领口整理妥当。 他没有给孟景发消息。 他站在门口，有一些忐忑。 第32章 耶耶认得他的脚步声，屋子里已经能听到耶耶的吠叫声，洛知远伸出手去，将指纹按在门锁上。 机械转动的声音传过来，门应声而开，孟景还留着他的开锁指纹。 洛知远推开门，蹲下身去，耶耶立马抬起两只前爪，搭在洛知远肩膀上，亲昵地蹭来蹭去，蹭了一会儿，又委屈地哼哼两声，好像在抱怨：你怎么好几天没有来看我。 孟景不在家，洛知远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心口又有一些空荡荡的失落感，他都不知道他自己到底是期望见到孟景，还是害怕在这种时候，还没有收拾好心情就见到他。 洛知远抱着耶耶，软呼呼的小狗，又热情又黏人。他想起孟景发烧时搂着他的场景。 洛知远环顾四周，差不多还是那天他离开时的样子。 他的拖鞋整整齐齐地摆在玄关口，浴室的洗漱台上还放着两个口杯，里面留着牙刷，一蓝一黄，恰好是一对，他和孟景一起选购的。 他的东西没有被清理掉，好像屋子的主人等着他随时回来。 他还有机会再回来吗？ 在一次又一次拒绝孟景之后。 在微信里的“阳光小狗”头像下面不再显示红色的99+，再也收不到那些热闹又可爱的“废话”之后。 耶耶蹭够了人，嗷呜两声，叼着洛知远裤腿往窝那边去。 小狗自然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还是亲热地、尾巴摇得像个电风扇。 洛知远捡起地上的项圈和链条，给耶耶带上，如了它的愿，乘坐电梯下楼。 景明公司正在召开一年一度的董事会，都是些不怎么要紧的问题，孟景无意参与那些老头子们的争辩，低头摸出手机。 屏幕上跳出一条提醒：智能门锁提醒：10:30分通过指纹开锁。 孟景皱了皱眉头，他今天没有请小周帮忙照看耶耶。 难道是洛知远？ 孟景手机连接家中的监控，把几个房间看了一遍。没有人，但耶耶也不在。 他立即锁定了嫌疑人选。 于是这场无聊的会议变得折磨起来，孟景觉得这凳子上长了刺，扎屁股，他盯着手机屏幕上一个一个数字跳动的时间，根本没法静心坐下来。 他点开和洛知远的聊天窗口。 “你……”删掉。 “我看到……”删掉。 “在家吗？”删掉。 他摸不准洛知远现在是什么心态？是纯粹想耶耶了？还是……也有一点点想见他？ 自己贸然发消息过去，会不会打扰他？会不会让他反感？ 毕竟，洛知远一直强调曾经是契约关系；毕竟，生日的那天晚上，是他借着酒劲得寸进尺，差点越过了洛知远的底线。 孟景咬着下唇，终于苦捱到会议结束。作为最大的股东，他匆匆上台总结了几句，把小周花了好几天给他准备的发言稿从三页精简成三句，又给几项决议投了票，直接宣布会议结束。 他没等台下的掌声结束，逃命似地拔腿就跑，冲进王云帆的办公室。 “王姐，等下另一个会议你替我开，资料在我的办公桌上，我让小周拿给你，我们能接受的最低定价按昨天内部会议讨论出来的，可以再降百分之五……” 孟景喘着气，语速快得像放鞭炮，王云帆被他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来，“董事会那边有急事？还是你爸那边……” “不是！都不是！”孟景连连摆手，“总之我现在必须立刻马上回家一趟！回头请你吃大餐！救命之恩！” 他没等王云帆点头，转身就冲了出去，连电梯都嫌慢，直接推开厚重的消防门，顺着楼梯狂奔而下，到停车场找到他那辆惹眼的跑车，弯腰钻进去，立马往回赶。 洛知远带着耶耶在附近的小狗公园跑了几圈，天气热，耶耶没有剃毛，虽然它玩心重，但祖先是雪橇犬到底适应不了夏天的户外，没一会儿就趴在草地上吐着舌头不肯动弹了。 “回家去？”洛知远伸手摸了摸它脑袋。 耶耶“嗯嗯”地应了两声，抬着头蹭了蹭洛知远，两只耳朵朝后耷拉着，嘴筒子自觉地往项圈里挤。 果然是热坏了想回去了。 洛知远重新帮耶耶戴好项圈，往回走去。 景明科技公司位处梧桐城中央地带，到了午饭时间，交通状况堪忧。 数不清的汽车像在叶片上蛄蛹的毛毛虫，一点一点地慢慢向前蠕动着。孟景困在钢铁长队中央，恨不得自己开着的是一台变形金刚，能直接起飞，一秒到家。 前面又是一个红灯，趁着这个间隙，孟景又看了一眼手机，锁屏界面跳出来的是智能门锁的提醒。 洛知远回来了。 他打开监控app，果然见到一人一狗。 监控的角度看不清洛知远的脸，孟景只觉得他瘦了很多。 该想办法养胖一点，管着他不要一个劲只顾着实验和工作，他胃不好，要按时吃饭。 孟景忍不住胡思乱想。 十字路口的红灯变绿，后面的车辆疯狂“嘟嘟”催促，孟景赶忙收起手机，往前开去。 他终于随着车流蠕动到小区门口，在停车场停好车，一路向着公寓狂奔。 洛知远没有给自己发消息说要过来，一定就是想偷偷来看看耶耶，再偷偷溜走。 他已经带着耶耶回来了，那么很快就会走。 孟景祈祷着，洛知远的动作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他还能再遇上。 电梯门打开，孟景长腿一迈，两步跨到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像开奖一样，将食指按上指纹识别处。 【作者有话说】 分手不过两章吧~ 第32章 你给我合格吗？ 洛知远拿湿纸巾给耶耶擦了爪子，把它的东西放归原位，握住门把手，往里拉开门。 洛知远抬头，孟景像一堵墙一样挡在面前，还穿着开会的衬衫，领带夹上的会议记录仪蓝色的呼吸灯一闪一闪，录着他粗重的呼吸声。 他应该跑了一段距离。 衬衫被渗出的汗打湿了，白色的布料浸了水变得半透明，紧贴着胸口，勾勒出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肌轮廓。 洛知远愣了一会儿，颇有些做贼被抓住了的尴尬，他往后悄悄地推了半步，食指抵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侧过头去，目光从孟景胸口挪开，看向在一边摇尾巴的萨摩耶： “我来看看耶耶。” “就只看看耶耶？”孟景不满意这个答案，他跨过玄关，朝前走了一步进门，汗液沾湿的胸膛几乎要撞上洛知远，“那我呢？” “我以为你今天上班。” 洛知远低着头，孟景隔得太近了，他几乎能闻到他早上使用的剃须水的味道，混在淡淡的汗水味里，让眼前的人散发出一种不可忽视的属于雄性的侵略意味。 他觉得孟景像一个巨大热源，灼人的温度隔着空气辐射过来，即使中央空调没有罢工，洛知远也觉得孟景将门外的燥热带了进来。 那股燥热像野火一样的，好像只要指尖沾上一点点就会蔓延到身上来，噼里啪啦地把什么都烧干净。 他也热了起来，心跳不受控制，砰砰地像一颗球台上的乒乓球，弹起，落下，弹起，落下。 他退了一步。 他退多少，孟景就往前多少。 “你不想见我？” “在你心里我还不如耶耶吗？” “洛知远，你和我在一起所有的开心都是假的吗？” 洛知远退无可退，膝弯撞上沙发，往后跌坐在布艺沙发上。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孟景弯下腰来，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低着头盯住洛知远的眼睛。 他的手掌贴着沙发下滑，落在洛知远肩上，牢牢抓住又薄又瘦的肩膀，将洛知远拘束在身前。 抓住他了，不能让他再跑掉。 “不是，我只是……” 洛知远抬头，孟景呼出的气息在他眼镜上结了一层白雾，透过雾蒙蒙的镜片，他看到孟景微微泛红的鼻尖，湿漉漉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着，卧蚕下面和他一样留着一圈乌黑。 显然，孟景这几天也没有睡个好觉。 “你只是什么？你就不能喜欢我一点点吗？假的也好，我们继续签契约吧，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只要你不喜欢别人。” “你喜欢别人也行，我装做不知道。” “洛知远，让我继续喜欢你吧，养成一个习惯只要二十一天，你算算六年半是多少个二十一天，我改不掉了。” 孟景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缩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额头与洛知远相抵。他下唇微微颤抖，声音哽咽着，语气称得上是哀求。 明明洛知远就被他抓在手里，囚禁在怀抱里，他却觉得自己抱住了一个肥皂水吹的泡泡，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只要怀抱再收紧一些，他所希冀的一切，就会“噗”地一声破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33章 “孟景。”洛知远提高了声调，他伸手抓住肩上的那只手指，拽在掌心。他的脑子僵住了，他觉得他的脑子像一台功能过分复杂的机器，有某一部分长久被忽视放置，突然需要启用的时候，却生了锈，远不如其他部分运转灵活。 “我觉得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从相互了解，相互欣赏，平等地、纯粹地开始。而且现在，也不是好的时候。我有很多事情分走精力，有很多必须处理的东西，我没法分出太多时间和精力给你，我也做不好照顾你的情绪……我做不了一个合格的恋人。” 洛知远身体软下来，背脊靠着沙发，他试图去构想两个人在一起之后的生活，铺天盖地涌进脑海的是论文、实验、数据、毕业、吕志成的责难、与陆查的斗争……太挤了，像一间小小的阁楼，堆满了各种杂物和垃圾，他清扫不出来一片干净舒适的地方，迎接孟景住进来。 他也做不到，回馈孟景同样多的，纯粹又温暖的感情。 也许等一等就可以了，可是要等多久呢？他又有什么资格让孟景继续为他蹉跎，等一个他现在给不了的承诺呢？ “恋爱是考试吗？还要分成abcd算绩点，拿不到a+你就不选这门课吗？”孟景紧紧闭上眼睛，挤出眼眶中发酸的液体，张着嘴深吸了一口气，质问道。 “……” 他没等洛知远回答，伸手取下了他鼻梁上的细框眼镜，低头盯着刚才藏在蒙了一层雾的镜片后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也一样，洇了水。 “就算是考试，考官也是我，合不合格只有我说了算。” 他捧着洛知远的脸，吻上了左边那只眼睛。野草一样的睫毛刺刺地划过舌尖，他卷走洛知远眼尾的一滴眼泪。 又咸又涩。 洛知远闭着眼，睫毛根部有一些痒。 孟景的嘴唇很软，唇瓣的温度叫人贪恋。 洛知远想起他们在摩天轮上的接吻，想起他舔他手指上的奶油的样子，想起孟景生日时那个带着酒味的热吻……暖的，孟景整个人像用阳光砌起来的。 他一直在雪原行走，风霜在身上结了一层冰壳，他以为这一层壳足够坚固，足够应对一切，却不知道早就被融化出无数裂隙。 他仿佛听到冰层咔嚓劈裂，哗哗落地的声音。 试试吧。 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来。 洛知远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他伸手抓住了孟景胸口垂下来的领带，在手腕上绕了两圈，轻轻往下拽着，将人拉下来一些，抬头咬了一下唇角。 “那你给我合格吗？” 他没等孟景回答，伸手搂住了孟景脖子，侧过头去，唇瓣贴上了唇瓣。 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那颗微微凸起的唇珠，舌页又从嘴角横着扫向另一边。 孟景热烈地回应。 …… 两人牙齿磕了好几次，稳得唇瓣肿胀发麻，舌根发酸，嘴角微微有些撕裂的疼痛，才不舍地停下来，鼻子挨着鼻子，额头抵着额头，眼睛看着眼睛。 洛知远觉得，心中空洞的那一块停止了一抽一抽的钝痛，正在发着痒。 痒是疤痕愈合的征兆，那里在长出新血肉。 【作者有话说】 一开始脑补了一个有点缺德的情节，但没用上，小洛小孟先纯情这一回，该吃到嘴的迟早有的！ 另外，这周榜单没有上去鱼塘上新，那个榜单限字数，所有这周还是只能按着榜单更新了，三更。再多就超过字数不能上榜了=-=嘤嘤嘤 第33章 我喜欢你 孟景觉得不够。 他坐到沙发上，将洛知远圈在怀中，双手从人腋下穿过，紧紧按压在结实的胸肌上。 他汗湿的衬衫在洛知远身上沾出痕迹，他又埋头在洛知远肩膀，有些贪恋地用鼻尖蹭着他侧颈，嗅着他发尖新鲜的洗发水味道。 屋内开了空调，但好像没有效果，洛知远被孟景和又抱又蹭，弄出了一身汗。 孟景抱着不肯撒手，眼巴巴抬头看人，手掌卡在洛知远侧腰，刚刚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地，撩起了他衬衫下摆，露出一角白皙、有着清晰肌肉线条的窄腰。 他手掌挪了挪，掌心打篮球磨出来的茧子摩擦着洛知远皮肤，激起一阵难以忽视的酥痒。 “本来要给你满分的，现在只给98。”孟景皱了皱鼻子，想起洛知远亲他前问的问题。 “为什么？” “你拒绝过我两次，要扣两分。”孟景摆出委屈巴巴的模样，又抱着洛知远蹭了蹭。 “有补救的方法吗？” “你等等。” 孟景一只胳膊将洛知远抱起来，朝储物柜那边走过去，他单手在小格子里翻找着，扒拉出来一个两个小小盒子，又搂着洛知远回到沙发。 洛知远有些眼熟这个盒子，他打开来，黑色的天鹅绒衬底托着银色的指环——他认得这一对戒指，是孟景堆雪人那次告白想要送给他的礼物。 要是那一次答应他了，就不用中间这些波折了吧。 前几天那个样品也不用被神思恍惚的他亲手谋杀掉。 但若没有这些天的失魂落魄，他怎么又能意识到，自己对孟景的情感已经无法割舍。 洛知远仔细打量这对戒指，简洁的流线型颇具设计感，侧边镶了白色的碎钻，内环分别铭刻了一串数字。 一个是20241221，另一个是20850917。 “帮我戴上。”孟景一只手仍然紧紧搂着洛知远的腰，另一只手伸到他跟前来。 洛知远找到与孟景手指尺寸相符的那一只，掌心轻轻托着他手掌，将指环套在中指上，“20850917，这个数字有什么意义？” “我见到你的那一天。” “嗯，你说过的学校开放日，那个时候我一定晒得黑黑的，还留着澡堂旁边理发店十五一次的寸头……早知道你要在那个时候一见钟情，我就该好好收拾一下。”洛知远又去拿第二个戒指，递到孟景手心，“你帮我戴上？” 孟景像婚礼上的新郎，小心翼翼地握住洛知远指间。银色的指环套上修长的手指，尺寸刚刚好。他又低头，吻了吻戒指，又吻了吻洛知远无名指。 “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就可以戴在无名指上了，我觉得蓝宝石会更衬你，祖母绿也行，你手指白，戴什么都好看。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挑宝石，一起找设计师设计。” 孟景牵着洛知远手，十指交握，他又低下头去，忍不住把洛知远手背摁在唇上，吻着他手腕与虎口。他微微眯着眼睛，嘴角上弯，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你想在哪里举办婚礼？巴黎？意大利？还是国内？喜欢草坪婚礼，还是希望在教堂？或者我们可以蜜月旅游，找到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就停下来……” 孟景一边畅想着，一面又忍不住去亲洛知远。 像小鸟偷吃蛋糕一样，一下又一下，浅浅地啄着，一会儿是脸颊，一会儿是鼻尖，一会儿又是唇角。 洛知远被他亲得脸颊又红了起来，如同喝醉了一般，也忍不住随着他一起幻想。 “哪里都好，只要和你。我希望在春天，开满花的季节。”洛知远在孟景身上调整了坐姿，担心他的大腿发麻，想挪到沙发上来，又被孟景搂住腰，抱回腿上，伸手环住。 洛知远挣扎不开，就由着他。 “我们得邀请徐晓健，是他把我拉到烧烤摊灌了一顿啤酒，我才醍醐灌顶，想明白对你是什么想法。” “那我要好好请他一顿，谢谢他救命之恩。”孟景想了想，又把下巴搁到洛知远肩膀上，像小狗撒娇一样轻轻蹭着，“我请你们组吃饭吧，可以带我见你的朋友吗？我不丢人吧。” “当然可以。” “可以不叫陆查吗？”孟景想起发在论坛的照片，以及陆查那假装是洛知远正宫的口吻，就忍不住生气。圣人才会对着茶里茶气的情敌大方呢，他就要小心眼，现在他才是洛知远的正牌男友，他有资格。 “叫他干什么，脏东西。” “？！”孟景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眼睛一下子睁圆，敢情他和王姐、小周那天如临大敌，结果对付了个最不能成为情敌的情敌？他愣了一会儿，又笑了出来，“哈哈哈，太好了，不请他。” 两人黏糊了一会儿，洛知远收了一封邮件，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皱了皱眉头，拍了拍孟景搂在他腰间的手，试着站起身来。 “孟景，我要回去了，可以放开我了吗？” “不放，”孟景收拢手臂，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语气：“我都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做梦呢，我怕一松手就醒了，这是这几天我做得最好的一个梦了。” 从生日结束到今天的这几天，他每一晚都在做噩梦。 有时候梦见洛知远变成了一个雪人，他吻着吻着就化掉了，只留下一滩水，又冷又湿。等他在梦里醒来，才发现那一滩水是自己在枕头边上留下的眼泪。 第34章 有时候梦见洛知远变成了一只天鹅，他在天上飞，他在地上追。他从日出追到黄昏，又从黄昏追到日出，永远都只能望着他的影子。 有时候则梦见洛知远就是洛知远，装作不认识他的洛知远，冷冰冰的洛知远，和别人站在一起的洛知远，他只要试图伸手，他们之间就会长出玻璃，又冷又硬的玻璃，他的手怎么都越不过去，怎么都接触不到。 …… 甚至，他怀疑自己现在都在做梦，不然怎么觉得晕乎乎的。 不管是做梦还是真的，他都不要放手，多抱一会儿赚一会儿。 “你要是走了，等一会儿我怎么知道我是午睡做梦了，还是你真的来过了。” “你家里不是有监控吗？”洛知远伸手戳了戳指了指门口。 “只拍得到进门和出门，客厅这边没有。” “你领口的这个，还在录音吧。”洛知远伸手，手背贴着孟景脖颈，将夹在衬衫口闪着呼吸灯的会议记录仪摘下来，塞进孟景手心，“等会你要是怀疑是不是真的的话，听一遍录音？” “那你在说一遍，你喜欢我。”孟景手掌托着会议记录仪，举到洛知远唇边。 “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要天长地久！婚礼至少要等洛知远毕业了，打倒吕志成，解放课题组！ 第34章 拦住那个跳火坑的 洛知远回到实验室，刚一推门就碰上徐晓健。 “师兄，成了？”徐晓健不愧头号八卦种子选手之名，一眼锁定洛知远中指上多出的指环，朝人竖了个大拇指，“我就说嘛，哪有师兄都搞不定的男人。嫂子说什么了？” “我想看看大家什么时候有空，聚一起吃个饭。” 洛知远把手往身后藏了藏，转念一想，又大大方方地将戒指展示出来，徐晓健揽着他肩膀往屋子里去，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盯着洛知远唇角看了一会儿，发出一声拖长了的一声，“哦——嫂子问你要名分了？迫不及待见家长。” “你算哪门子家长。”洛知远给了他一记白眼，绕过办公室的六排桌，到另一侧去。 他先往里，李振飞正在写实验总结，看起来精神比之前好一点点，他伸手拍了拍人肩膀，“师兄，最近有空吗？要不要聚一聚，我谈恋爱了，想叫大家吃个饭。” “嗯……”李振飞应了一声，在报告上敲完几个字，过了半分钟，又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来，“你谈恋爱了？哪个系的？怎么没一点风声。” “师兄你消息太不灵通了，”徐晓健挤过来，小小的角落立即变得有些塞不下，他伸脚把陆查的椅子一脚往桌子里面踹了进去，回身一屁股坐在陆查桌子上，拍了拍李振飞肩膀，露出八卦百事通该有的骄傲神情，“洛师兄和他上次的绯闻金主谈了。” “男的……？” “帅哥，那种款。”徐晓健握拳曲胳膊，秀了秀最近健身还没有成果的瘦小肱二头肌。 “啊，挺好的。”李振飞笑了笑，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贴得密密麻麻的日程计划表，想了一会儿，“周日我有空，最近陆查在忙，不用带他做实验。” 陆查静悄悄，一定在作妖。 洛知远留了个心眼。 他又拍了拍正在埋头看论文的柳思涵，“师妹，吃大餐有时间吗？” “有有有！”柳思涵一秒从神游状态恢复，把电脑一阖，站起身来。 徐晓健把人重新按回凳子上坐下，仰头笑了起来，柳思涵有些懵懵地环顾四周，看了看洛知远，又看了看李振飞。 “周日聚聚吧，去吃巴西烤肉？”洛知远忍着没有笑出声，又问道，“思涵，你们保研是不是差不多这个时候该联系夏令营了，你有国奖可得好好挑一家。” “啊？吕老师让我暑假不要请假，他说保研的事情我不用操心。” 柳思涵这话一出，洛知远、徐晓健、李振飞三个人一齐黑了脸。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师妹？你再说一遍，你当着本宫的面再说一遍，你要读吕志成的研究生？”徐晓健几乎从桌子上蹦了下来，拉着柳思涵左转，看向李振飞，“来，你当着师兄的面说一遍，你要读吕志成的研究生？” “怎么了？” “师兄，你惨你先说。”徐晓健一张刀子嘴，对内对外都一样，他看向李振飞。 “九月份开学，我就第八年了……”李振飞叹了一口气，嘴角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他眼睛里仍然蒙着一层厚厚的雾霾，整个人透着一股压抑的味道，“当年我调剂到组里的时候，还挺感谢吕老师能给我一个读博的机会，现在想起来，当初不管是直接去工作，还是再准备一年，都比现在好得多。” 柳思涵有些讶异，瞪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侧头看向李振飞。 “头几年实验室什么都没有，我把时间全花在搭建仪器上，后几年实验室稍微起色一点点了，吕志成要拉关系，又拿了我几个半成型的项目上供给院校领导……所以，到现在手里也没什么文章，还不够毕业的要求。” “八年就要清退了……”李振飞双手十指张开，插入有些像杂草乱长的头发中，紧皱着眉毛，肩膀微微朝前，背脊佝偻着，他低着头眼神放空，看了一会儿桌面。过了一会儿，他又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要是不能毕业，我都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一定能毕业的，师兄你不是已经有了一些进展了吗？我上次瞄了一眼，你那个曲线挺好的，发篇一区不在话下。”洛知远拍了拍李振飞肩膀，又提醒一句，“小心陆查偷你数据，多留个心，最好准备支录音笔什么的，留证据。” 洛知远想起孟景领带夹上的会议记录仪，那个东西体积小小的，好像送一个给李振飞以防万一也不错。 但愿吕志成还有些人性，不会真正把事情做绝。 “好了，该我说了。”徐晓健见氛围不对，连忙打岔，翘着二郎腿在陆查桌子上重新坐下，单手托腮看向柳思涵，“师妹，你觉得我是精神病吗？” “啊？”柳思涵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奇怪了，抬头望了徐晓健一眼。 “你就说是不是。” 柳思涵摇头。 徐晓健笑了起来，“那你猜我为什么半夜拎刀狂砍吕志成办公室的门。” 柳思涵又摇头。 徐晓健吹了个口哨，“吕扒皮要把我一作给陆查，我抡了那几刀，才保住我名下那篇独苗苗。” 柳思涵眼睛瞪得更大，徐晓健又问道：“你是能抡刀子骂他，还是能像洛师兄一样，让他当核动力牛马用，一个人干五个人的活，文章多到随便他抢几篇都不心疼？” “都不是。”柳思涵老实摇头。 徐晓健又耸耸肩，一摊手，不刻薄几句不自在，“不对，你和洛师兄不能比，他现在也是有靠山的人了，吕志成的横向的甲方爸爸是咱们嫂子。” “纠正一点，我也没有大方得文章随便抢都不心疼。”洛知远把邮件打开，这是一封researchgate论坛自动发送的邮件——他在论坛上关注了陆查，只要陆查在主页上添加文章，他都会收到邮件提醒。 陆查偷走的那一篇见刊了，还是在重量级的top期刊上。 “你要留在吕志成组里，以后这种事情就是常事。”洛知远看了看柳思涵，“我和师兄很快要毕业了，你猜谁是吕志成给陆查准备的血包。他现在对你还算好，无非是怕你跑了。” 柳思涵呆愣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我会抓紧联系。或者，出国也行……” 三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总算拦住了这个要往火坑里跳的姑娘。 “好了，好了，记得另外联系一个做毕设的老师，本科生毕业不由他说了算。” 洛知远起身往实验室去，他掏出手机，给孟景发送了一条消息：周日有空吗？我想带你见见组里的师兄妹们。 奔跑的萨摩耶头像闪动起来，孟景秒回消息：有有有！当然有空！你要带我见娘家人，给我名分了吗？！ 洛知远把手机放在一旁，他能想象到孟景蹦跶起来的样子，说不定脚步还有耶耶，一起跟着摇尾巴。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他一边穿着实验服，一边忍不住笑着回消息：难道不是我金丝雀转正吗？亲爱的金主。 第35章 你去洗澡 黑色的七座suv停在校门口，洛知远远望见孟景站在旁边等着。 课题组一起上了车，往预定好的巴西烤肉店过去。 这家店开在商场的楼顶花园层，装潢走自然清新一派。野葡萄藤搭了架子遮阳，只结了几串，青的紫的比手指尖还小，从葱郁的叶子里垂下来。 孟景拨开挡在眼前的叶片，跟在服务员小姐姐身后，领着几个人一起往预定好的座位走去。 白色的长桌和凳子摆在葱郁的一堆藤蔓植物间，颇有闹中取静的感觉。 第35章 孟景和洛知远并排坐下，李振飞、徐晓健和柳思涵在对面。 “先敬嫂子一杯。”徐晓健抱着欣赏帅哥的纯粹目的，多看了孟景几眼。他感慨一声师兄吃得真好，倒了红酒，站起来举杯。 “谢谢晓健哥。以后我和洛知远结婚了，一定给你包一个大大的媒人红包。”孟景和徐晓健喝了一个，坐下来，脚尖蹭了蹭洛知远的裤腿，对“嫂子”这个称呼表示不满。 洛知远当着师兄师弟们的面不解释，偷偷用脚跟踩了踩他的鞋尖，又伸手手指轻轻勾了人掌心一下，用下巴指了指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孟景打开手机，洛知远的消息跳出来：在外面让他们叫你两声嫂子，回家了补偿你。 补偿。 两个字映入眼中，在孟景心痒了一下，不受控地想到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脸唰地红了起来。 洛知远看了他一眼，心知肚明，还要故意逗弄，伸手在他大腿上捏了一下。 “师兄，嫂子是不是不太能喝，这就上脸了，这一杯你来？” “他害羞。” 洛知远拦了徐晓健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又给李振飞倒了一杯。 “这是我师兄，李振飞，我们实验室一大半仪器都是他亲手搭的，可厉害了。” 孟景当初找情敌查户口，可算是把洛知远实验室所有人的主页翻了一个遍，这个李振飞比较神秘，早些年还有一两个会议摘要，这几年名字下面没有什么文章。 听到洛知远这么说，才知道自己算是误判了，从头到尾搭建一个实验室，这是相当了不起的综合能力。他想，今天要是王姐在场，她肯定不止盯着洛知远，连李振飞也想挖过来了。 “师兄好！”孟景乐意顺着洛知远的恶趣味扮演一个害羞的阳光大男孩，他装作有些腼腆的样子，朝李振飞举举杯子，又喝了一杯。 “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李振飞眉头只舒展了片刻，又拧在了一起，他的额头上因为习惯性的拧眉动作已经挤出几条深深的竖直皱纹，“没有文章，就什么都不算。” “会有的，会有的，来来来，我们喝一杯，先祝洛师兄和嫂子百年好合。”徐晓健举杯。 “百年好合。”柳思涵停下手中的刀叉，擦了擦嘴，举着葡萄汁和几个人一一碰了杯。 “然后祝我们文章发发发，祝嫂子公司发发发。” 徐晓健带头，几个人又各自喝了一杯。 酒是孟景自带的，品质不错，除了柳思涵不喝酒，几人都放开了畅饮，最后都有了些醉意。 尤其是洛知远。 徐晓健胳膊肘子往外拐，一顿饭下来，得了嫂子的承诺，以后工作上多照顾，立马就把师兄卖了，频频劝酒干杯。 等到散场的时节，李振飞难得放松，柳思涵吃得心满意足，洛知远也喝了个七八分醉，徐晓健酒量好，倒是喝红的如喝水，都不见泛红。 孟景把人送回学校门口，柳思涵道了谢，蹦蹦跳跳下车；徐晓健搀着李振飞回宿舍；洛知远迷迷糊糊地要跟着下车，被孟景一拉，徐晓健一推，又躺回了车里。 “师兄，放心去吧~如果吕扒皮问起来，我会帮你挡着的。” 明天再翘一天也没什么问题，陆查从他这里偷走的论文刚刚见刊，吕志成一样做贼心虚，最近不会找他麻烦。 洛知远摇下车窗，看着校门向后退去，有些晕乎乎地仰倒在孟景身上。 孟景今天穿着的是那天吃饭时的那一套，稍微小一号的衬衫。 洛知远躺下来，后脑勺枕着他胸口，鼓囊囊的胸肌又弹又软，他觉得十分舒服地蹭了两下。 咔嚓一声，孟景胸口坚持以久的纽扣宣告罢工，弹了开来。 司机非常善解人意地将后视镜翻上去。 孟景脸红了一会，忍不住低头，在洛知远脸上亲了几下。 “回去再说。” 洛知远轻轻咬了咬孟景下颌，他早上刮过胡子，过了一天，青色的胡茬又偷偷长长了一点点，刺刺地扎着舌页，带起一点麻麻的感觉。 洛知远皱了眉，从鼻腔里发出嘟囔的声音，有些意犹未尽地在孟景唇角上轻咬了一下，又软着身体，倚着孟景的胸膛滑下去，枕在大腿上。 那里并不如胸口弹软，洛知远调整了几次姿势，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什么东西又硬又烫，硌着脑袋脖子。 他蹭过去几次，孟景深呼吸了好几回。 赶上周日的晚高峰，一路上红灯多，车子走走停停，慢得像蜗牛。 从理工大到嘉悦公寓走路也不过十几分钟能到，他们堵在蜗牛队伍里，过了半小时，还在路上。 孟景刚刚喝下去的那点酒在肚子里晃化了，又被枕在腿上小睡的人点出一肚子的火气，他实在忍得辛苦。 脸颊涨得发红，额头和鼻梁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他忍无可忍，但在车子里轻薄洛知远，这样刺激的事情，借他九条命他也不敢。 “停一下车，太堵了，我走回去。” 孟景叫司机靠边停了车，他弯下腰去，把洛知远扶起来一点，将他胳膊搭上自己脖颈，手臂穿过他腋下和膝弯，将整个人打横抱起，从车里钻出来，向公寓跑过去。 “放我下来。”洛知远醉得不算厉害，被孟景抱着，一路颠动，马上醒了过来。 他推了孟景一下，孟景非但不松手，反而收紧了胳膊。他反抗不得，索性在小区散步的人群关注的眼神中，将整个脸埋进孟景颈窝。 反正天也黑了，这样就看不清他的脸，也算不上丢人。 进了屋，孟景顾不上开灯，先把酒劲上来有些迷迷糊糊的洛知远抱到床上，马上又把扑上来的头号情敌耶耶关进它的小屋。 他俯身下去，手掌撑在洛知远肩膀上方，低头舔了舔看上去润泽诱人的唇瓣。 洛知远闭着眼睛，蹭掉了眼镜，扇形的睫毛垂下来，一颤一颤的。 孟景看得越发觉得喉头发紧，他忍不住再凑上去，含住两片唇瓣，舌页撬开齿关，在口腔中搅动着，将红酒残留的味道与洛知远的气息一并吞入腹中。 “洛知远，洛知远。”孟景轻轻叫着他的名字，洛知远身体一半被红酒泡软了，另一半被孟景喷在他耳垂的呼吸撩拨得发软。 他的皮肤很白，从脖颈开始晕染的红色就更加显眼。喝下去的酒将脑袋泡得晕乎乎的，却将触感成倍的放大。 孟景的手掌钻进了衬衫的下摆，在光滑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洛知远胸膛起伏着，他觉得被吻得有些缺氧。喝下去的酒好像被点燃了一样，烧得他口干舌燥。 他闭着眼睛，胳膊抱上孟景的脖子，继续向唯一的，最近的水源索取。单薄的夏季西裤遮不住的欲念的轮廓，也在下方支起了山丘。 “孟景，孟小狗，别舔来舔去了，黏糊糊的。” 洛知远小声嘟囔着，伸手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侧颈处撩人的湿热变成暖烘烘的气流，喷在皮肤上微微有些痒，洛知远抬手去摸，便碰上了孟景的脸。 “你答应我的补偿……我想……可以吗？”孟景抓住洛知远手腕，将脸颊贴在他手心，轻轻蹭了蹭。 “你去洗澡。” 第36章 叫老公？ 花洒水流从头顶冲下，落在结实的肌肉上溅开水花，孟景的心思留在卧室，似乎已经被洛知远勾了魂去，他两次把洗发水当成了沐浴露，搓出了满身泡沫，又白白多冲淋了几回，洗得皮肤发红。 他压着声音，自己在浴室解决了一回。 倒不是他急不可耐，一点也忍不了——根据他不算丰富的理论知识，这样可以在真枪上阵的时候表现得更好一些。 这个澡洗得不算时间短，孟景的手指在水流下泡出了褶皱。 他想起来有一回，洛知远告诉他，皮肤会被水泡出褶皱是因为人类想起了自己还是水生动物的时(n)(f)候，长一些褶子好增加潮湿环境下的摩擦力。 孟景套上丝绸睡袍，没有系带子，抓了一条毛巾，混乱地搓着头发吸干水分，朝卧室走去。 他在心里演练着接下来该发生的事情，努力地转动脑袋里的那一团浆糊，把每一个动作在脑海里过一遍。 他手和脚微微有一点发抖——因为期待，也因为紧张。 应该先接吻吧。 要开灯？虽然说关着灯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但他想看洛知远的脸，想看他不一样的表情。 只是想象洛知远眼尾发红的样子，抬着头大口呼吸的样子，孟景又觉得自己重振旗鼓了。 孟景打开了床头的氛围灯，暗橙色的灯光像水一样在丝绸睡袍上流淌，勾勒出暧昧的氛围。 他俯下身去，轻轻地用嘴唇啄吻洛知远的睫毛，吻又落在鼻尖，落在唇珠。 “洛知远。” 孟景声音带着一些沙哑的味道。 他低着头，像小狗一样，鼻尖抵着洛知远喉结，轻轻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第36章 洛知远身上沾了一些烤菠萝的味道，闻起来格外的香甜。 他像一块蛋糕，冷藏过，外面有薄薄的霜糖壳子，里面是松软的胚体，配着浓郁的蓝莓果酱，又香又甜。 孟景吻着他的嘴唇，四片唇瓣摩擦着，温度在皮肤之间传递，逐步升高。 洛知远没有回应他，迷迷糊糊地，鼻腔中发出轻轻的哼声，过了小片刻，又伸手推开他，翻了个身，抓着被子盖住脸。 孟景呆愣了片刻，他抓住被子的一角，慢慢的揭开。 昏暗的灯光撒在洛知远脸上，他的眼窝陷在眉骨投下的阴影中，翘起的睫毛被照亮末端，像洒下的一把星尘。他的鼻尖渗了一点薄汗，暖橙色的床头灯在上面留下一个小小的亮斑。他呼吸绵长而均匀，回应孟景的只有含糊不清的呓语。 洛知远睡着了。 孟景心中一空，这块即将入口的蛋糕，居然长着翅膀从他唇边飞走了。 他停下动作，低头看了一会儿。 洛知远像玫瑰花城堡里的睡美人。 他弯下腰，轻轻地吻了洛知远的唇。 他的睡美人没有醒过来，他也有些不忍心把人吵醒来了。 洛知远睡得那么香，嘴角微微翘着，在梦里还带着笑，要是吵醒了，可不知道要用什么来陪这一场好梦了。 而且，这一阵子看起来洛知远他们课题组发生了不少事情，他肯定也累了。 要是他能帮上忙，把那些恼人的家伙都给清理了就好了。 孟景胡思乱想着，在洛知远身旁坐下来。他伸手捏住洛知远衬衫的扣子，从下颌到胸口，一颗一颗慢慢地解开。小心翼翼地抓住洛知远手腕，吻了吻指根的戒指，把衬衫从肩膀处剥下来。 洛知远偏瘦，斜射的灯光描画出肌肉起伏的轮廓，因为放松而不太分明的人鱼线被有些旧了的皮带截断，隐没入西装裤。 孟景解开皮带的卡扣，又挪到床的另一头，抓住裤脚，小心翼翼地把西裤拽了下来。 他把脱下来的衣物扔到脏衣篓里，又去浴室打了一盆水，拧了毛巾，帮洛知远擦拭着。 洛知远刚刚沾满了他的汗，那么爱干净一个人，肯定不会乐意澡都没洗就睡觉。 孟景收拾完这些，才心满意足地上床。 他从背后将洛知远轻轻揽入怀中，将床头灯再调暗一些。 屋子里很安静，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嗅着洛知远发间浅浅的香味，孟景刚刚的那些躁动恍然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被裹在棉花糖中的甜蜜安心。 他将洛知远搂得再紧一些，像抱着全世界独属于他的珍宝那样。 他想，他们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一起。 这样想着，他就觉得心口鼓胀胀、甜蜜蜜的，像泡满了蜂蜜水。 洛知远睡得很沉，他很少有这样高质量的睡眠——也许是因为醉酒，也许是因为孟景陪在身边。 手机里传出鸟鸣声闹铃，他按掉闹钟，迷糊地睁开眼，孟景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给了孟景一个早安吻，试图从他的怀抱中钻出来。 “洛知远，不许跑。” 孟景几乎一秒从梦境中惊醒过来，他翻身，将洛知远圈在怀里，闭着眼睛，额头在人颈窝蹭了好一会儿，才又抬头，与人鼻尖相抵，四目相对。 “我哪有。”看起来是洛知远前几次拒绝给孟景留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消散，他抬手，带着安抚意味地揉了揉孟景头顶。 “你昨天就有，答应我的补偿，结果叫我去洗澡，自己倒头就睡了。”孟景皱了皱鼻子，摆出一副格外委屈的神情，可怜巴巴地瞪着他那双圆圆的，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盯着洛知远。 洛知远被盯得有些心虚，抬手摸了摸鼻子，“人醉了之后会胡说八道，不经过脑子的话，不能当真的。” “我有证据！”孟景一手抱着洛知远不让他跑，一手捞过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将昨天饭桌上的聊天记录找出来，“你自己说的补偿。” “哦……补偿。”洛知远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是说被他们叫了嫂子，你需要补偿？怎么了，他们叫我师兄，叫你嫂子不应该吗？” “啊？”孟景突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从来没有和洛知远讨论过谁上谁下的问题，他基于一种固有的观念认知，觉得自己就应该在上面，毕竟，他比洛知远壮，还比洛知远高……难道洛知远让他们叫嫂子的意思是，暗示他自己要在上面吗？ “你，你……以后不想在下面吗？我说，以后我们……我们”那两个字像是烫舌头一样在口中打转，孟景实在很难在洛知远的注视下说出来，就这片刻功夫，他两颊已经通红发烫。 他觉得他的脑浆都冻住了，也可能是神经短路烧掉了，他心里一边劝说自己，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只要是和洛知远，都……行，又本能地觉得那种场面无法想象——严格地说，孟景的取向并不是喜欢男人，只是洛知远恰好是男人。 他深呼吸了几次，试图说服自己，却都以失败告终。 太可爱了，让人想要欺负，又不忍心欺负。洛知远知道孟景想岔了，他坏心思地盯了孟景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笨蛋，逗你的。” 他伸手捏住孟景的鼻子，轻轻左右晃了晃，“叫嫂子是在称呼上占了你的便宜，让你占回来怎么样？比如——” 洛知远拖长了尾音，孟景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暖烘烘的鼻息喷在孟景耳根，他听见洛知远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耳边问道：“叫你一声老公怎么样？” 孟景又当场宕机。 “老公。” 洛知远再叫了一声，也觉得脸上臊得发热，他趁着孟景还未反应过来，麻利地溜下床铺，趿着拖鞋，找了一件居家服套上，躲进了浴室。 “起床了，我去洗漱。” 【作者有话说】 这章就是亲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车尾气都没，怎么给我和谐掉了？！！！！ 第37章 猫腻 到了九月，学校扩招，不再为高年级的博士生提供住宿，孟景顺理成章地再次获得了邀请洛知远同居的机会。 这次洛知远没有拒绝，住男朋友家中，天经地义。 那辆金色的跑车后座空间少，不方便拉东西，孟景又换了一辆车。 他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运动短袖，米色裤子，顶着一张单纯得像本科生的脸，无压力地骗过校门口的保安，和洛知远一起到寝室楼下。 旧的寝室楼没有电梯，楼道的水泥有些脱皮，一块一块白里泛黄的墙皮掉落在楼梯间角落的灰尘上。 两个人一路往上爬着，推开浅蓝色的老旧木门，里面就是洛知远的宿舍。 上床下桌，简陋得有些超出孟景的想象。 “我以为理工大这样的学校，什么都是好的呢。”孟景摸了一下铁架床，皱皱眉头，低头看着手掌一侧薅下来的铁锈。 洛知远居然在这样的条件下住了六七年，想想就觉得心疼。 “一千二一年，有这个条件不错了，学校附近一千二一个月都租不到正常的房子。”洛知远弯腰，打开他颇有年头的行李箱，从衣柜里抱出几件衣服，卷成长条，放在行李箱一头，用手掌压实了，他又抬起头来，“要是没有你收留，我就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理工大就这样对待人才吗？”孟景把洛知远桌上的牙膏牙刷毛巾用塑料袋装起来，想了想这些东西家里都给洛知远备了一份，又有些犹豫地问人，“这些扔了吗？” “扔了。”洛知远抖开柜子里的唯一一件大衣，那是才认识的时候孟景带他去买的，贵价的衣服有它贵的道理，这一件在洛知远衣柜里显得格格不入，颇有一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他把大衣折起来，放进行李箱底部，又注意在上面铺了一件衬衫，与有些起球的毛衣隔开，免得沾上毛球。 “我们不是人才，是韭菜和牛马，每一年开学，就会有新鲜的一茬送进来。”他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个略带嘲讽意味的笑，“像吕志成那种，才叫人才，因为他能拉来项目，手里既有重量级的纵向，能赚名声，又有搞钱的横向，能帮学院捞点。” 洛知远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你们公司和吕志成合作的横向，项目经费是多少？” “五百万。” “五百万？”洛知远暗骂了一声老贼，这个项目几乎只是他一个人在做，吕志成把劳务费都吃干净了，每个月除了学院的那一千五，只另外给他八百劳务。就这还是因为上次吃饭，知道他和孟景的关系不一般之后，才没有发下来再勒令他上交。 “公司开会讨论过，这个项目要是做成验收了的话，这个东西至少能给我们带来上千万的效益，怎么都不亏。” “小孟总——”洛知远拖长的尾音叫他，孟景听到这三个字，撅了噘嘴，表示抗议。洛知远无视他的抗议，单手搂住他脖子，把人拉到跟前来，“你们这整个项目，活全是我一个人干的，下次能别找中间商赚差价，直接交给我吗？” 第37章 “交给你的话，经费还能往上提一提。” “公司里的人知道你胳膊肘子向外拐吗？”洛知远伸手，捏了孟景鼻子一下。 “谁是内谁是外，我分得清呢。你老公都叫过了，当我内人怎么样。” “去，帮忙干活。”洛知远在孟景脸颊上亲了一下，支使人去搬箱子。那个快递箱子里放着的是一些洛知远平时看的闲书，挺沉一个，孟景的锻炼成果正好派上用场。 他弯腰手掌拖住箱子底部，轻轻松松把沉甸甸一箱书抱起来，往楼下走去。 洛知远的东西不多，用不着了的床单、被褥、洗漱用品通通扔掉，剩下的四季衣物刚刚够一个行李箱。 他拖着行李箱和孟景一路出了学校，把东西搁进车子后备箱。 洛知远在副驾做下，扣好安全带，打量了一下车内的装潢。 看起来比较老派正式的轿车，里面却偷偷放了不少“不和谐”的小摆件，比如耶耶掉落的毛做成的毛毡小狗，比如和那天游乐场的摩天轮几乎一模一样的小挂件。 洛知远还看到车窗前面摆着一个小小的立式像册，他伸手拿过来，翻开第一页就是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之前那辆车不方便带耶耶出来，所以换了。”孟景启动车子，往嘉悦公寓的方向开过去。 洛知远回头，才注意到后排已经换上了宠物座椅。 他把相册放回去，心中很受用孟景这种无处不偷偷宣示主权的做法，又提议道，“这个牵手的照片我们可以再拍一张，现在戴戒指了。以后戒指戴到无名指了，还可以再来一张。” 车子停在嘉悦公寓的停车场，孟景一边帮忙从后备箱搬东西，一边回头道：“这边停车不方便，以后等你毕业了，我们住到我的小别墅去？我又买了一套，不和我爸他们住了。” “都行，你安排。” 两人进了电梯，洛知远又捡起前面的话题，“之前吕志成接这个项目的时候，是不是提交过一份技术可行性报告？里面包含经费预算的部分。” “我问问王姐，应该有的，一般流程得她先审核过技术可行性报告，最后才会和学校签合同。” 电梯里没有信号，孟景把书箱放在脚边，编辑好消息，等电梯门打开，第一时间发送给王姐。 他弯腰抱起洛知远重重的一箱子书，跟在洛知远身后出了电梯进了家门。 两人将东西摆放好，逗了一会儿扑上来的耶耶，王云帆那边很快回了邮件。 孟景将邮件转发给洛知远。 洛知远打开邮件，快速浏览了一遍。 这份技术可行性报告中的经费预算大概包括设备购置费、科研劳务费、材料测试费、管理费、绩效支出、差旅会议费等几个部分，其中设备购置费占到了一半。 洛知远印象中实验室这一年来没有购置任何大型设备，除了更换了一个混气炉，这还是因为前一个混气炉实在年久失修，没办法使用了。 实验室的仪器采购，大部分时候都是李振飞在帮忙。洛知远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师兄，你我们一楼实验室的混气炉是你负责采购的吗？哪家公司的？ 李振飞很快回复了消息：不是，吕老师没让我插手。 吕志成放弃顺手的工具人不用，无非是心里有鬼，怕留下太多痕迹。看来一楼这个混气炉肯定大有文章。 谁都知道，做横向多半是为了搞钱。 这几年上面抓得严，经费管理制度规定得细致，预算里面几大部分，除了绩效支出是吕志成能合法合规地拿回家的外，其他都不能随便动。 但是这么大一笔经费，绩效只占了5%，而仪器这一项，光是混气炉，好的混气炉和差的混气炉能有15倍以上的差价，这么大一块肥肉摆在面前，洛知远不信吕志成忍得住不沾手。 劳务费这一块，打到他们卡里，再让取现金交上去已经是课题组里的惯例了，这一笔钱，吕志成也拿得不合规。 洛知远看完可行性报告，正要把电脑关上，又跳出来一封邮件。 他点开，是近期将在欧洲举办的新能源峰会的会议通知，眼下已经过了摘要提交时间，不过会议注册截止到开始的那一天。 洛知远进入官网，找到他们相关的专题，陆查的名字赫然在目，他要在会议上讲的正是他从洛知远那里偷来的论文。 看来这个会议不得不去了。 “孟景——”洛知远朝客厅喊了一声，一人一狗立马往书房跑过来，洛知远伸手把耶耶抱到膝盖上，“最近在德国汉堡开的新能源峰会，你们去吗？” “王姐要去，我在犹豫，你要去吗？” 孟景对开会没有太大的兴趣，这种学术会议，作为非专业人士，他很难听懂其中关窍，以前都是王云帆去开会，然后回来公司再给他讲二手消息；除了有一次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为了和洛知远制造偶遇去参加过。 不过那一回，他收拾得花孔雀一样，做好了晚宴上开屏的准备，洛知远却早早回了酒店赶论文，没有给他认识的机会。 “我去，不过吕志成没有让我参加，他只让陆查投了摘要。”洛知远又冲孟景挑了挑眉，补了一句，“用你们公司横向项目里的会议经费。” 孟景立即黑了脸。 洛知远伸手，照他脸上捏了一把，又笑了起来，“我准备去，所以，你能不能让我狐假虎威一次，给吕志成打个电话，告诉他你们准备和我在会议上聊一聊？我可是横向项目的重要参与人，会议报销走横向的经费天经地义。” “当然。” 孟景立即给小周发了个消息，让他把行程安排下来，又通过王云帆，给吕志成说了一下在欧洲开个内部短会的安排。 搞定这一大波事情，他又屁颠屁颠地捧着手机过来洛知远面前邀功。 “有靠山的感觉还真不赖。”洛知远起身，把孟景推到椅子上，跨坐在他身上，在鼻尖轻咬了一下，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到时候我们去听陆查的报告，我保证你能看到一出精彩的大戏。” 第38章 秋色 汉堡是德国的第二大城市，与国内的一线城市不同，汉堡市的高楼大厦并不密集，离城市中心地带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颇有一些国内新农村的感觉。 不过小别墅建得要比农村自建房精致一些，家家户户都有个小小的花园，修剪整齐的冬青篱笆围着，里面种着正当时的大丽菊，还有些残留的、开败了的玫瑰。 孟景和洛知远没有租车，他们拖着行李箱，上了红皮城铁。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侧头看着玻璃上倒映的影子和玻璃窗外红砖墙绿屋顶的建筑。路旁种了很多梧桐树，秋风催黄了叶子，像蝴蝶一样悠悠哉地飘落下来，掉进运河里，打着旋，荡起一圈一圈波纹。 今天的天气不错。 因为这里纬度偏高，阳光显得格外温和，带着金色调，将外面的风物染出几分浓郁的秋味。 洛知远牵住孟景的手，藏在两人的座椅中间，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难得的一两件快乐事。 “到了秋收的时候，就是乡下孩子最快乐的时节，我们会去垒起来的稻谷堆里捡稻穗，一把火烧了，扒开黑灰，里面就能找到一颗一颗雪白的爆米花……” 洛知远靠着孟景的肩膀，看着窗外倒退的秋光，轻声地在他耳边说着。过了一会儿又惆怅地感慨：“可惜小时候的玩伴后来都各奔东西，到现在再聚，人已经像完全变了一个样，有好几个已经发了福，见谁都是一口一个‘老板，在外面发了财啊’，竟找不出一点原来的味道。” “人都会变的，有的变好，有的变坏。”孟景叹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头，“就像黎成和谢奇，小时候也没有这么可恶。人好像长大的过程也像蛇，一层一层地蜕皮，失去旧的血肉，长出新的血肉，有的人长着长着，就完全被换掉了。” “那小时候的你是什么样的呢？” 洛知远微笑着侧头看向孟景，他记得孟景说过，自己的童年并非无忧无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却好奇起来。 也许是现在的关系不一样了，他有了一种奇怪的责任感，或者说是好奇心，总想着多了解孟景一些，学着在理性之外，做一个更加合格的伴侣。 虽然，孟景总是笑得一脸纯粹，好像毫无心机，永远都是一只快乐的小狗。 “我小时候可能没有现在讨人喜欢。”孟景咬了咬下唇，可能是在飞机上喝水少了，他的嘴唇起了一点白色的干皮。 洛知远扭开矿泉水瓶，递到他手中，“对，你现在很招人喜欢的。” 孟景圆圆的一双眼睛笑得窄了一些，他得意地扬了扬下颌，认领了这一句夸奖。因为扬下颌的动作，几滴水从唇角滚了下来，沿着下颌线往侧颈滚去，没入衣领当中。 洛知远伸手，替他擦了擦。 “我小时候不自信，总害怕别人不喜欢我，做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去讨好朋友，现在看起来真是笨蛋。”孟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洛知远在他肩上靠得更加舒服，带着一点点委屈的语调继续说着：“可能因为家庭的缘故吧，其实我出生的时候爸妈感情就很不好了，他们以为再生一个孩子能修复岌岌可危的夫妻关系，但没有，我制造了更多的矛盾……” 第38章 不是很美好的回忆，但大概因为有洛知远靠在身边，所以提起来的时候，觉得没有那么苦涩。 洛知远握了握他的指尖，孟景抿了抿嘴唇，又继续说道，“他们吵了很多年，最后还是离婚了，都抢着要哥哥，不想带走我。但哥哥一定要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们都留在了爸爸这一边。” “后来，爸爸又再婚了，和现在的阿姨。妈妈也有了新的家庭，听说还生了一个很像她的妹妹，不过，他们去了海外长住，没有见过了。” 孟景拇指搭在洛知远中指指跟，指纹抵着那一枚铂金戒指，缓缓转动着，他的视线略过洛知远侧脸起伏的线条，落向窗外矮矮的山丘，他又释然地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除了哥哥，其他人都不大管我，我和你在一起，不用应对那些狗血的家庭伦理剧。没有人会拆散我们，除非你不要我了。” 这一句的尾音带着一点撒娇意味的酸楚，像窗外掠过的苹果树上还没有熟透的果实，洛知远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我可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你说过的，遗弃小朋友是犯罪。” 孟景心满意足地朝洛知远眨眨眼，他想亲洛知远，回过头来看看前后左右算不上空荡荡的车厢，只好把这个念头打消。 “你家里人呢？如果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样？” 在孟景的印象中，洛知远很少提起家里人，唯一的一次是在河边散步看到枸骨树时，洛知远说他的爸妈会拿长满刺的树枝打人。 他有些忐忑地等一个答案，他想，他们几乎不可能会获得祝福。 洛知远生活在村镇，那里的人观念还没有开明到接受一个他们眼中颇有出息的男人不结婚，而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们会用怎样过分的话语来形容这种关系。 “他们的想法不重要。” 意料之外，但很“洛知远”的答案，孟景松了一口气，他又听见洛知远开口：“我对他们没有情感上的依赖和期盼，而在物质上，他们已经当了很多年索取者，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制约我的能力。他们怎么想、怎么看，都影响不到我。如果要避免一些麻烦的话，不告诉他们是最好的选择，反正也不会共同生活。” “是不是觉得这个答案有些冷漠无情？” 洛知远自嘲地笑了笑，孟景有些心疼地看向他，又很快放心下来——洛知远的眼神里找寻不到任何一丝可以称之为伤感或者脆弱的情绪，好像只是在不带个人情感色彩地描述一个现象，或者一条物理定律。 “很不一样的答案，但是，你讲出来就很合理，好像本来就应该这样。” 城铁很快到站，两个人拖着行李箱过了马路。 他们定的酒店在会场中心附近，离车站也不远。行李箱的轮子在马路上轱辘了一会儿，就压上了酒店前台的地毯。 两人排着队等前台check-in，孟景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嗨，王姐！”他抬起手臂，隔着三个队伍，朝另一侧穿着酒红西装套裙，扎着高马尾的干练女强人打招呼。 王云帆回过头来，朝两人挥了挥手，办理好入住，在大厅的休息区处等着两人。 “老板以前参加会议可没有这么积极。”王云帆看着洛知远和孟景，有一种抓奸在床、吃到第一手新鲜瓜的兴奋感，“老板，我是不是比小周先看到你们在一起？” 孟景点头，王云帆比了个“v”，又从吃瓜人恢复到技术女强人的角色。 “没有看到你在会议上的摘要，还是挺遗憾的。” 王云帆朝洛知远伸手，洛知远礼节性地握住她的指间，又很快松开。 “我有一篇论文正在筹备中了，等到发表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告诉王总，相信您会感兴趣。” 王云帆皱了皱眉，对“王总”这个称呼表示抗议，“你都和老板是一家人了，随他叫，叫王姐就好，细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学姐呢。” “王姐好。” 洛知远重新打了个招呼，准备和孟景一起回酒店休息，王云帆又叫住他，“和你打听一个事情，陆查明天的报告，那个材料，是真的吗？” 陆查从他那里偷走的论文七月份见了刊，现在是十月份，洛知远猜王云帆应该看过那篇论文了。 “材料是真的，论文是假的。” “怎么说？” “的确存在那个性能的新储氢材料，但是按他那篇文章的做法，合成不了。” 王云帆联系之前饭桌上陆查的表现，立即准确领会到洛知远的意思。 连燃料电池工作温度都搞不清楚的草包，怎么可能研发出新型的固体储氢材料。 她赶紧又上前了一步，拦住洛知远，“那个材料是你合成的？申请专利了吗？有准备把专利授权给哪一家吗？看在老板的面子上考虑和我们合作怎么样？” 这一连串问题，洛知远还没开口，孟景又开始胳膊肘子往内拐，“王姐，洛知远有自己的打算，不用考虑和我的私人关系。” 王云帆给了自家老板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洛知远笑了起来，“是我，文章暂时还不到发表的时机，专利的话，放心，肥水不流外人田。” “好了，明天你们会场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交流，拜托您先放人，让我和洛知远好好休息休息吧。” 孟景拨开王云帆的手臂，拉着洛知远往电梯里去，进电梯门之前，洛知远又想起一事，笑着朝王云帆道：“对了，王姐，明天可以去听听陆查的报告，那个会场肯定很有意思。” 第39章 当众处刑 舟车劳顿，两人没有精力再享受异国的美好约会，简单洗漱之后相拥而眠。 孟景从后面搂着洛知远，手臂穿过他脑袋和肩膀的空隙，另一只手搭上窄腰，轻轻将人锁在怀里。 他回味着白天的话，觉得洛知远好像又融化了一点外壳，露出一些只有他可以品尝的内里。 他想起小时候喜欢的一种冰棍，水蜜桃味的，外面裹着晶莹剔透的冰壳，里面是软软的馅料，咬开一道小口，舌尖探进去，就可以尝到柔软的、流动的香甜果酱。 怀里的洛知远就是一根被他咬开了外壳的水蜜桃冰棍，他忍不住，从后面含住耳垂，小心翼翼地再尝了尝。 偷吻是极限，更多的他不敢做。 孟景清醒了一阵，最终总算抱着洛知远沉沉睡去。 第二天两人起了一个大早，去赶会场的第一个报告。 一进会场就看到一身酒红职业套装的王云帆，洛知远心里暗忖，果然吃瓜是人类的天性。 两人和王云帆打了个招呼，一起找到后排的座位坐下来。 第一个报告是业内大佬的，概括了一下燃料电池相关材料方向近几年来的大进展以及未来发展方向，高屋建瓴，报告讲得十分精彩。 大佬报告结束，掌声雷动不息。 陆查安排在第二个报告，他踩着掌声上台，刚点开ppt，他报告的标题出现在多媒体屏上，台下立即传来一阵小声的窃窃私语。 陆查从洛知远那里偷走的论文在七月见刊，这个新型的固体储氢材料性能超出了原来材料的理论上限，必然引起大多数同行的兴趣。 因此这三个月各个课题组都在跟进这篇文章。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的同行，都在这三个月内投入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试图复现陆查论文报导的这个结果。 陆查偷论文的时候，洛知远在实验记录本上动了手脚，留下的只有失败的合成工序，因此，所有想要根据陆查文章复现实验结果的人，全都失败了。 雪花一样的询问和质疑邮件飞到了陆查那里，一开始他以该材料涉及商业机密，不能完全公开所有合成细节为理由推脱，过了不久，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些课题组已经开始怀疑这一篇文章造假，要求陆查提供合成的样品供他们检测。 吕志成虽然人品败坏，但是没有弄虚作假的前科，且文章第一单位是理工大，理工大一贯声誉良好，因此，这篇论文暂时还未被期刊调查。 陆查照着他提前准备的发言稿背着，虽然听起来英语流利，发音标准，但掩饰不住他十二分心虚。 他的抓话筒的手颤抖着，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小，翻到ppt最后一页，脸色发白，朝台下道了一声谢，就想拔腿往下溜。 主持人眼疾手快地将他拦住，接着把另一个话筒递到台下。 “您的论文报道了前所未有的储氢容量，但包括我们在内的三个独立实验室都无法重复您的结果。您何时能提供经过认证的样品进行验证？” 率先提问的是一位美国研究员，will，他所在的实验室是吕志成实验室的强力竞争对手，背靠美国国家实验室，在仪器和设备上，甚至略胜理工大的实验室一筹。 “嗯……”陆查紧紧握着另一个话筒，有一点磕巴地掏出提前准备好的话术，“这个实验对合成技术有很高的要求，我们也是尝试了很多次才成功。样品的话……我们正在合成一批样品，到时候可以寄送给不同课题组进行检验，但是这个材料具有不稳定性，可能寄送过程中……” 第39章 “您的意思是，您在论文中所叙述的，该样品的优点‘稳定’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吗？如果该样品的稳定性不如您论文叙述的那样，是否意味着它不具备应用于实际生产的前景？” 行业里公认的，will实验水平很高，陆查这个回答明显踩中了一个雷点，will皱了眉毛，语气也变得更具有攻击性。 陆查越发磕巴起来，脸颊憋得绯红，他透过人群看到坐在后排的洛知远，心虚到了极限，通红的脸又变得惨白。 洛知远眯着眼睛，身体前倾，微微弯了弯唇角，朝陆查比了个口型。 陆查以为是他的这位师兄决定不计前嫌的捞自己一把，就像在液氮事故时救自己一命，等他辨认清楚洛知远的口型，却发现洛知远说的是“蠢货”二字。 陆查变了脸色，他在台上不能发作，神情更加窘迫，“这个……稳定性我们还在改进，我们……” 就在陆查磕巴之时，话筒又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这是一个做第一性原理计算的人，在国际上也颇有声誉，前一个引起轰动的储氢材料的结构就出自他们的理论预测，这个人也毫不客气。 “我们根据您论文上发表的结构进行了理论计算，我们的计算结果显示，这个结构的材料性能最多只能达到您论文报导的10%，我觉得这样大的差距几乎不可能来源于实验与理论计算的差别，您怎么看待这个差异？” 这几乎是赤裸裸地质疑陆查数据造假了。 陆查偷成果的时候，洛知远有意留了一手，被陆查拿走的性能测试曲线是四号样品的，而论文上所展示的结构成分属于三号样品。三号样品是失败品，理论计算估计得越精准，得到的结果只会和四号样品差别越大。 “这个……这个……实验……可能是计算模型的不同，这个结构很特殊，我……我们也不清楚……” 陆查低着头，已经不敢看台下了，下面议论纷纷，不少人发出鄙夷的嘘声，又或者是那种戏谑的、吃瓜的眼神。 主持人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看在吕志成的面子上，给了陆查一个台阶下。 陆查灰溜溜地下了台，连落在报告厅里的包都忘了拿，像只地沟里的老鼠一样推开侧边的门，挤了出去。 “怎么样？” 洛知远侧头看向王云帆，王云帆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心满意足地吃完了这个瓜，起身去茶歇找她感兴趣的目标去了。 孟景没有听得十分明白，但他英语好，就根据会场提问的用词，也能判断出陆查惹了众怒。 虽然陆查已经从假想情敌，变成了情人的敌人，但看他倒霉，还是挺过瘾的。要不是会场人多，孟景真想抱着洛知远好好亲两口表示心中的兴奋之情。 后面的几场报告不是特别重要，洛知远和孟景听了一会儿，趁着中场茶歇时间也溜了出来。 “洛知远！”吕志成带着怒气地身影从洛知远身后传来。 洛知远和孟景牵着手同时转身，吕志成视线落在两人相扣的十指以及闪着光的对戒上，马上表演了一个变脸。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陆查那篇文章整得乌烟瘴气，会场上早有和他不对付的人将实况转播给他，阴阳怪气了个够。 那个项目是洛知远做的，当时吕志成纵容陆查偷了文章，自己的名字还挂在通讯作者的位置，陆查闹了这么个大笑话，自然要牵连他的名声。 虽然他私下里不要脸，圈子里也不管私德，但这件事情涉及学术道德，恰恰是科研圈子里最不能碰的红线。 “吕老师，我正要找您呢。”洛知远带着笑，他没有松开孟景的手，半靠在孟景肩上，颇有些今天我就当了这个傍甲方的妲己了，老登你能怎么办的姿态。 孟景乐得配合，伸手揽住洛知远窄腰，也跟着叫了一声，“吕老师。” “孟总。”吕志成点点头，忍下满肚子火，看向洛知远。不愧是圈子里打滚久了的人，他这会儿语气温和了许多，“洛知远，什么事情？” “陆查偷我文章您不管吗？虽然说文章都是课题组的财产，但是他偷了金子当黄铜卖，这损失可是咱们课题组的。”洛知远盯着吕志成的脸，看向他的眼睛，他能猜到吕志成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又补了一句，“您的教诲我一直记在心中，一入学，您就叮嘱我们，做科研最要紧的是——爱、惜、羽、毛。” 吕志成像被噎了一般，正要找出些什么来反驳，突然听见一阵乱糟糟的，原来已经到了茶歇时间，报告厅里的人一茬一茬出来。 看见吕志成，连忙往这边过来，旁敲侧击地打听起陆查和他们课题组最近的这篇论文。 吕志成打着太极和那一帮子同行去喝咖啡，洛知远握了握孟景的手指，从步梯向楼下去。 “我们去哪？”孟景在楼梯转角处抓紧机会在洛知远脸上响亮地啵了一口。 “回酒店。” 听见这个回答，他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可惜还没有多高兴几秒钟，又听见洛知远说：“我该回去整理材料，写一封举报信给nature的编辑部，举报陆查学术造假和剽窃了。” 孟景瞪大眼睛看着洛知远，洛知远又笑着踮起脚尖，亲了亲他鼻子。 “等回了国，我们就有好戏看了。” 【作者有话说】 打了一场胜仗，下一章要奖励一下小狗庆祝一下吗？ 第40章 没吃饱 举报陆查是洛知远早早就计划好了，因此，即使远在海外，所需要的材料也在他笔记本里一应俱全。 洛知远一回到酒店就打开笔记本电脑，找到包括当初的原始实验记录、成功样品的tem图像在内的各种初始数据材料，噼里啪啦敲起键盘来。 一封言简意赅、证据确凿的举报信很快完工，洛知远招呼孟景过来，让他帮忙检查了一下拼写和语法。 这一封邮件除了举报陆查的剽窃和造假行为外，也算是洛知远的一个试探。 试探一下，他在邮件里给出的证据，尤其是关于这个材料的新机制，是否能勾起编辑的兴趣，得到一封邀稿函。 如果可以，后续他就可以带着邀稿函和学校谈判，再多加一分筹码。 洛知远做事习惯做好万全的计划，每一步都准备好相应的预案，这样，他就能在所有突发情况下，快速地找到最优解。 他一直是这样，除了和孟景在一起是一个意外。 举报信写好，洛知远将椅子让出来，招呼孟景帮忙检查。 孟景认认真真地看了几遍举报信，挑出几处不太完美的表达，帮洛知远润色了一遍，笑着回头邀功，“我改好了，你来看看可以不可以。这几个地方改了一下措辞，这样表达更礼貌一点……” 洛知远弯腰，下颌搁在孟景肩膀上，看了他鼠标指向的位置，“嗯，这样读起来舒服多了。” 孟景顺势侧脸，洛知远的唇在他脸颊上擦过，他又心猿意马起来。 “我帮你改东西，有奖励吗？” “有。” 洛知远的吻从他脸颊滑下，顺着侧颈下挪，那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在颈根，那一片皮肤马上酥麻起来。 他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香味，呼出的热气从孟景的衬衫领口下沉，一阵细微的暖风紧贴着胸肌沟壑与衬衫的缝隙拂过，孟景立刻绷紧了身体，觉得心尖尖上爬满了蚂蚁，痒得厉害，恨不得能挠一挠。 孟景抬头看向洛知远，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湿漉漉，黏糊糊的，“是我想的那种奖励吗？” “先做正事。” 洛知远的胸口贴着他的背脊压下来，手臂越过他的肩膀，握住鼠标，将点击了邮件发送。接着，他一只手阖上了笔记本。 “去拉窗帘。” 现在是下午时间，外面的太阳金灿灿地洒在窗台，虽然漂亮，但是不合时宜。 孟景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阳光隔绝在外，留下像夜色一样浓重的窗帘阴影。 “啪”地一声轻响，床头的氛围灯被打开。 洛知远神脚将椅子勾过来，推着孟景坐上去。 金属边框的细框眼镜架在洛知远鼻梁上，镜框折射着橘色的灯光，像一两颗闪亮的星星。 孟景看着洛知远在自己面前弯腰低头，那张足有魅惑众生，但却总有一股疏离世外、不可亵渎之感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他甚至能数清楚洛知远有多少根睫毛。 孟景今天系了一条黑底红纹的真丝领带，洛知远的手指握上去的时候，衬得皮肤越发白皙。 他解了孟景的领带，轻轻抽出来，笑着看向孟景，“手，伸出来。” 孟景伸出左手，洛知远在他戴着戒指的中指指跟吻了一下，摇了摇头，“两只手一起。” 孟景有些茫然地抬头，但他习惯性地听从洛知远。 丝绸领带系上了他的手腕，缠绕两圈，系了一个结。 孟景抬头，洛知远弯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第40章 柔软地唇贴着鼻梁下滑，略过鼻尖，绵长的吻落了下来。孟景微微前倾着身体，想和洛知远贴得更近，甚至想起身，把他摁在怀中。 洛知远比孟景瘦，但借着姿势的优势，他将膝盖弯曲，一条腿压在孟景大腿上，把体型比他大上几号的孟景困在椅子里，慢慢地、温柔地、细细品味着。 一吻结束，孟景已经和喝醉了没什么两样，他脑袋晕晕地，脸颊发红，西装裤鼓起一团，彰显着他过人的本钱。 他几次想起身都被洛知远压下，他张嘴想咬开手腕上的系起来的结，想马上把洛知远推到床上去，将他最近隔三岔五梦见的，令人耳红面赤的场景一一实践——虽然，梦里面的洛知远好像和现在差别有一点大。 “孟小狗，不乖哟~” 洛知远一根手指伸入领带系结的缝隙，将孟景双手压下，惩罚性地咬了咬他唇角，又在另一条软舌探出索吻时撤离。 他的吻落在孟景下颌，接着印在滚动的喉结。 孟景忍不住小声地哼哼，洛知远拂在他皮肤上的呼吸也越发深重。 像是夏天还没有过去，拂过深巷的风，带着潮湿与燥热。 孟景憋出了一身汗。 “你这是奖励我还是罚我。” 孟景不满意地小声抗议，洛知远又用吻将他的声音堵住。 湿热的触感从脖颈移到了领口，洛知远在第一颗纽扣处徘徊了许久，他的牙齿磕着珠贝打磨出的纽扣，舌尖抵着，花费了好一番功夫，直到孟景的领口留下了湿痕，这一颗扣子终于应声而开。 第二颗就快了很多。 第三颗。 第四颗…… 白色的经典款衬衫完全朝两边敞开，露出锻炼得饱满的肌肉。 孟景忍得难受，全身紧绷着，肌肉的轮廓更加清晰。 他胸口起伏，深深呼吸着，热气喷上洛知远的眼睛，又在那两片镀了膜、泛着蓝紫色光的玻璃上褪去，露出洛知远的眼睛。 那双惯常冷静理智的眼睛里也洇了雾气，像是一潭热腾腾的温泉。 把他淹死在里面好了。 孟景不止一次这样想。 “洛知远……”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点委屈，沾着重重渴望，听得洛知远也有些难耐。 金属的皮带卡扣是冷的。 洛知远滚热的掌心握住孟景的皮带，手指勾着皮带微微向前拉起，他弯下腰，研究了一会儿怎么打开。 他最近忘了理发，发尾有些长，像荒草一样扫在脑后，乌黑的发，衬着白皙的脖颈，像一只漂亮的，在湖面上低头的天鹅。 孟景觉得自己要死了。 洛知远什么都没有做。 或者就是因为洛知远什么都还没有做，才逼得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的嗓子发干，眼眶发红，身体忍耐得开始微微颤抖。 洛知远在他身体里点了一把火，救火的水也在洛知远手中，他还没有给他。 “洛知远……”他又喊了一声，侧着脸去蹭洛知远。 金属卡扣终于打开，皮带被扔在地毯上，碰撞的声音被厚重的羊毛毯吞没。 金属拉链滑到底端，修长的手指终于抓住那只困兽。 孟景觉得头皮发麻，他朝上蹭着，想更贴紧洛知远一些。 修长的手指握住了他，带来一瞬间的清明。但就如同凉油泼进烈火中一样，那一瞬间的清明褪去，火势越发熊熊而起。 洛知远没有实战的经验，但他任何事情都准备充分，理论和计划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冰凉的润唇膏挤在手心，他又重新握住了孟景。 孟景想起与洛知远无数次的握手，在摩天轮上，在街边，在车上，在发烧昏迷时……以及就在刚刚，他们十指相扣，越握越紧，中间插不进任何其他东西。 孟景想着想着，脑海就剩下一片空白，好像身体的其他部分都消失了，只剩下洛知远手中的那一部分…… 他的汗浸透了松垮垮挂在胳膊上的衬衫…… 苦栗子花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孟景想起潮湿的春天，和洛知远一起走在开满石楠花的街道上。 令人厌恶的花香，好像在某些时候闻到，又令人沉迷。 洛知远起身洗手，哗啦啦的水声从洗漱台传过来，孟景还像在云雾里一样没有回神。 过了小片刻，他终于从贤者状态缓过来，意识到此刻洛知远没有再限制他。 洗漱间的水声还在响着，孟景又精神了起来。 他低头咬开领带系在手腕上的结，踹开拖鞋，将双腿从落到了脚踝，像锁链一样阻碍行走的西裤中抽出来，往洗漱间走过去。 洛知远擦干手掌准备起身，单薄的后背装上结实的胸口。 孟景的胳膊横过来，有些嫉恨地看着衣衫整洁的洛知远，将他牢牢扣在怀里。 他身上的汗也印在洛知远白衬衫上，留下一片水渍。 洛知远回头，轻轻推了一下。 没推开。 “没吃饱，刚刚那个不够。”孟景嘟囔着，皱着鼻子，给洛知远看手腕上的淡淡的红痕——洛知远捆得不紧，这是孟景自己挣扎才勒出来的。 他在这种时候，突然变得狡诈起来，他知道洛知远吃哪一套，于是，他声音又更委屈了一些，“那连餐前点心都不够，怎么能算。” 浴室和洗漱台只隔一张珠帘，他推着洛知远进了浴室。 花洒打开，湿热的雨从头顶落下，终于，如他所愿地，把洛知远从头到脚也淋透。 “脱了一起洗洗吧，刚刚溅到你身上了。” 第41章 唇舌 热雨从头顶淋下，浇透洛知远。 白衬衫黏在身上，变得半透明，紧贴着肌肤，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堪称完美的薄肌线条。 人鱼线像暴雨中的蓄水沟，打过他胸口的雨水沿着凹陷往下灌，又从裤脚哗哗地流淌出来。 洛知远取下眼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伸手将累赘的衣物解下，扔在浴室的一角。 孟景的胳膊搂了过来，牢牢地横过他的后腰，洛知远被按在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头顶上的雨很热，紧贴的皮肤更热。 孟景的手掌按在洛知远脑后，他低头，吻住怎么尝也不够的两片唇瓣。 淋够了雨的肌肤滑腻，孟景按在洛知远腰窝处的手掌下滑，又被洛知远截住。 “我要参加今天的晚宴，和rose谈合作。” 做好的计划像刻在洛知远的骨头里一样，即使在这种情迷意乱的时刻也没有被遗忘。他眼中的雾气褪去了一些，孟景看着那双逐渐清明的眼睛，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去，和洛知远鼻尖抵着鼻尖。 “这种时候你都记着工作。” 洛知远心中一软，他并非不想放纵，也并非对孟景没有欲望，但名为理智的牢笼紧紧困着那头野兽。 他们都是新手，依照他这段时间对这种事情的了解，新手和新手，做到那一步，往往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轻则撕裂，重则发烧。 异国他乡，诸事缠身，他腾不出足够的时间做好所有后果的预案。 再者，出于奇怪的仪式感，他总觉得应该好好准备。 洛知远的手掌贴着孟景的脸颊下滑，轻轻搭在孟景肩上，他又踮了踮脚，带着安抚意味亲吻他的鼻尖。 “再等等吧，我又不会跑掉，一辈子长着呢，迟早是你的，不是吗？” 洛知远笑着，伸手捏着孟景脸颊上的肉，轻轻扯了扯。 孟景被“一辈子”三个字哄到，仍然想讨要更多，他往前挺身，朝洛知远身上撞了撞，昭告箭在弦上的紧迫。 洛知远的鼻子抵着孟景胸口，缓缓下滑，他在这场热雨中蹲了下来。 孟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即使在他的梦中也不敢想象的情景。 花洒的水还在淋下来，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发烧的那个晚上，脑袋晕乎乎的，耳边只有淅沥沥的水声。 他像进入了热带的雨林，草木昌盛，枝叶繁茂的雨林。 雾气蒸腾，他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花洒溅下来的水，还是被洛知远唇舌逼出的眼泪。 他腿脚发软，像陷入了一片湿热的沼泽，拼命地想抓住一点什么。背后是冷硬的瓷砖，他手背青筋凸显，却抓不住一点。 他的手掌摸上洛知远的头顶，偏硬质的头发刺着他掌心，他残存的最后一丝清明让他放手——他不敢做任何过分的动作。 这一场漫长的热雨终于结束。 洛知远漱了口，带着青柠檬薄荷味的吻贴了上来，孟景喘着气，慢慢平复了呼吸，心仍然跳得像要从口中蹦出来。 他试着帮洛知远解决了一遍。 笨拙地、生涩地、小心翼翼地。 唇舌化了冰壳，他听见洛知远压抑的小声的喘息。 那双漂亮的手轻轻地描画他的眉目，五指插入他的发丝，温柔地抚摸着。 第41章 “孟景——” 洛知远哑着声音叫他的名字，尾音拖得绵长。 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热带雨林中生长的一棵树，洛知远是另一颗，他们枝叶相交，树干相贴，长到一起，依偎在热雨过后的潮湿空气中肆意生长。 这一个澡洗得两人脚趾和手指皮肤发白，长出褶皱。 他们裹着浴巾，瘫软在床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在开始一个懒怠的午休之前，洛知远还是挣扎着打开手机，定了一个五点的闹钟——晚宴入场券上的时间是下午六点。 鸟鸣铃声将洛知远吵醒来，他推了推孟景。 孟景还红着脸，沉在短梦里，热出了一身汗。 “醒来，收拾一下，晚上陪我过去吧。” 洛知远手肘推了推孟景，他已经收拾好全身上下，将两人脱下来的衣服送去了洗衣房。 下午闹得不算过分，只是嘴角处还留着一些红痕，洛知远对着镜子看了看，又检查了一下。 孟景算是克制，没在能露出来的地方留下痕迹。 宴会的大厅在会场，一般这样的学术会议，都会安排一次晚宴，留给参会科研人员自由地交流和商议合作。 那个新型的正极材料的专利洛知远打算交给孟景的公司，为防备其他竞争公司，他不准备在论文里把具体的合成步骤写得格外详细。 有陆查翻车在前，他这一篇文章势必会受到更加严格的审查，而他又不能让其他课题组按照他的步骤重复合成这个材料，所以他必须增加更多的，足以让人信服的证据。 今天的会议给了他灵感，和做计算的课题组合作，可以让这篇文章更加完善。 孟景晚上的打扮比起白天更休闲一点，白天是职场精英的范儿，现在看起来倒像哪个课题组的新生，元气满满，还没遭受毒打以致于染上牛马味的那种。 两人在大厅入口处验了入场券，各拿了一杯红酒。 洛知远打量了一下大厅里面的情况，没有看到陆查和吕志成的身影。 陆查白天在会场上被质疑了一顿，茶歇的时候又听了不少闲话，脸皮再厚也遭不住再来晚宴上丢人。 吕志成大概也算是，被陆查丢尽了脸皮，不想面对同行们的议论和打探。 “洛知远，你也来了！”一个矮矮瘦瘦，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跳起来拍了一下洛知远肩膀，“我看会议摘要没有你的报告，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这是洛知远的本科同学，申请了欧洲课题组的博士，做的锂电池方向。洛知远在大学的时候和他不同寝室，关系并没有十分熟络。 “是的，真巧。” 洛知远打了个招呼，两人寒暄几句，对方便将话题引向了陆查，“你们组师弟最近那篇新型储氢材料的论文怎么回事？” 果然是来找他吃瓜的，洛知远笑了笑，“我们组最近还会有篇论文，等那篇出来就什么事情都清楚了。” 那人还想追问，洛知远开始打太极，四两拔千斤，将这个话题打发掉。 和吃瓜群众耽误几分钟，洛知远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rose的踪迹。 她一头惹眼的金发，穿了一条红色的过膝裙子，举着一杯红酒，正和白天质疑陆查的那个同行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洛知远拉着孟景一起过去。 “rose,又见面了。” rose热情地给洛知远一个拥抱，又看了看孟景，也张开了双手。 “这是rose,我们有过不少合作”洛知远看向孟景，接着又向rose介绍，“这是孟景，是一家新能源科技公司的ceo，也是我的男朋友。” rose和孟景礼节性地抱了一下，大笑着，颇为遗憾地摇头，“太可惜了，我今天会场就看到你们了，还想让你帮忙要个联系方式呢，结果居然已经有主了。” 这是，洛知远这是要公开出柜，给自己名分了吗？孟景心又砰砰跳了起来，脸蛋微微发热。 他这一愣神又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地朝rose笑笑，打了个招呼，站在一边听两人商量。 rose和洛知远是搭档已久的合作者，商量起来简单快速省事，洛知远简单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rose朝他比了个ok手势，这件事就算说好。 正事解决，rose继续回到与同行辩论的战争中，洛知远看了看周围似乎要朝他围过来吃瓜的同行们，又赶紧拉着孟景右拐出门，朝会场外跑去。 “走，去看月亮吧，今天晚宴聊不了什么，都是吃瓜的。” 第42章 惯犯 后面几天的会议洛知远捡重要的听了几场，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和孟景享受这异国他乡的难得休假。 可惜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会议结束，到了该回去的时节。 洛知远刚下飞机，手机接通信号，马上看到几十个未接来电提醒，全部来自徐晓健，他心中一紧，马上回拨。 “喂——晓健，怎么了？” 电话嘟了一声，立马被接起。 “出事了，洛师兄，我找不到李师兄了！电话也打不通……” 电话那头徐晓健的声音发颤，有些语无伦次，几场大厅的信号断断续续，洛知远也听不太清楚。 “你慢点讲，怎么回事？” 洛知远往人少的地方跑过去，信号稍微好了一点点，“你再说一遍，我能听清了。” “他好多天没来，我还以为他是想趁你们出差给自己放个假，接没有打扰他，结果昨天有个仪器坏了，我想问问他，他一直没回复我，今天又打电话，也没有接通……我打了一上午电话了，一个都没有通。” “然后，我去他工位看了看，他的实验记录本全部用刀子划得稀烂了……” 李振飞的实验习惯很好，向来把记录做得格外全面工整，他的实验记录本保存得很好，哪是七年前才建设实验室时的古早资料都可以找到。 洛知远心中咯噔一声，破坏自己的心血到这种地步，李振飞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别乱猜测，我马上回来。我们先找他，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洛知远等不及去拿托运的行李，让孟景帮忙看一下，交代一声，着急往海关处跑去。 他过了关，立马加价叫了一辆网约车，他给李振飞打了一个电话，也是无人接听，又给徐晓健回电话： “你去学校附近的南塘村社区问问，我马上打车过来，师兄可能住在那里。” 自从学校不再提供住宿之后，他们各自在校外找了房子，他们问过李振飞住哪里，但他含糊了过去。 李振飞平时走路上班，推测应该住得不远，而且他向来经济窘迫，不太可能租学校附近比较贵的房子，同时满足近和便宜两个条件的住处，就只有南塘村。 洛知远从出租车上下来，徐晓健已经在保安室，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借着孟景的关系，找了个警察帮忙打了电话，才说动保安大爷答应看监控。 他们没有猜错，李振飞就住在这个城中村，自从三天前回来，就再也没露过面。 两人向保安大爷道了谢，急匆匆往17栋赶去。 李振飞住在地下室。 “师兄，你在吗？” 洛知远和徐晓健几乎快把门敲烂了也没有人应声，他们又贴着门板喊了好几声师兄，也不见里面动静。 “要不，我们把门撞开吧，这个门很薄的样子。” 徐晓健后退到下楼的台阶上，真准备飞踢一脚，终于听见门内传来动静——沉闷的，好像是拖鞋摩擦着水泥地板拖动的声音。 薄木板门朝里面打开，黑洞洞的一片，潮湿阴冷夹着霉味风扑了过来，徐晓健打了几个喷嚏。 黑暗中传来“啪”地按开关的声音，一盏昏暗的钨丝灯亮了起来，惨黄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洒下，照亮这个可能是仓库改造的地下室。 这里没有窗户，层高比较矮，一伸手就能摸到天花板，白色的有些脱落的墙皮上长着回南天留下的霉斑，密密麻麻的。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一个堆满生活用品的桌子，再找不到其他家具。 房间很小，洛知远和徐晓健站进去，这小小的地下室就像罐头一样地被填满了。 李振飞瘦了很多，颧骨显得更加明显，像一把刀一样地顶着眼下乌青发黄的皮肤，他的眼神涣散着，动作迟缓，从开门到坐会床上，这半米不到的距离，挪了好几分钟。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才从梦游一样的状态醒来，想起屋里来了两个师弟。 “你们……怎么来了？” 李振飞想着应该给两人倒一口水，环顾了屋子一周，连从学校休息区捡回去的一次性杯子都找不到多的了。 “你怎么回事？这么多天不见，我都急死了。” 徐晓健挨着李振飞坐到床边上，他伸手拦住李振飞的肩膀，胳膊下面瘦骨嶙峋，只觉得硌人。 “我就是突然很懒，什么都不想动……就想一个人静静。”李振飞说这一句话，呼吸了几次，好像花费了不少力气。 第42章 “是陆查和吕志成又找事情了？” “是论文的事情？” 洛知远和徐晓健几乎同时猜到了原因，李振飞还想否认，他张嘴，摇了摇头，憋不住鼻子一酸，要出口的话就被呜咽打断。 “我没希望毕业了……如果文章被拿走……八年期限就到了，要被学校清退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有些语无伦次，洛知远握着他的手，暗暗静静地听着；徐晓健倒了一杯水，递给李振飞，一手抚着他的背。 哭完这一顿，李振飞声音还有些哑，但神色看起来好了一点。 他眼神蒙着的那一层雾消散了不少，看起来总算没有了刚刚那种心如死灰的味道，恢复了一点活人该有的生机。 “你现在那篇文章，陆查也要抢？” 李振飞点头，“吕志成才发邮件过来，叫我把实验数据转交给陆查，还说，再耽误也毕不了业……叫我节约时间，早寻出路。” 李振飞脸色发白，手指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七年，我花了整整七年，什么都没有了，七年，一事无成……” 洛知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起一件事，“我上次给你的会议记录仪，你每次和陆查聊天，都开着吗？” 李振飞摇头，“我录音了，但没有用的，陆查他叔叔可是副院长。” “未必，陆查剽窃我论文的事情你们知道吧，我给他举报了。” 这一句如同平地响惊雷，徐晓健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李振飞也抬起头，眼里有了神采。 但他眼里的神采只出现了一瞬间，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又垂下头去，两条眉毛紧紧锁在一起，又问：“你有把握吗？” “他把好端端一篇大文章偷成了造假，开会的时候，可惜你们不在现场，都没看到他被怼到下不来台。他要完整地全偷了去，那可能还难办，但现在，他那边已经是个炸药桶了，我只点个引线……” 洛知远简单给两人转播了一下在德国的会议状况，出租屋里的氛围顿时轻松不少。 “nature编辑部可不是吃素的。”徐晓健拍了拍李振飞的肩膀，又道：“放心吧，师兄，陆查捅的这个篓子，按学校的校规，可是要开除的。” 理工大在学术界向来颇有声誉，所以更爱惜羽毛，前几年各大高校爆出造假丑闻的时候，只有它独善其身。 “他要是开除了，那也没办法抢你的文章了。” “放心吧，好好写，写好了我帮你改，我们不投高了，找一个扎扎实实的老牌期刊，接受得快的那种，能赶上毕业的。” 洛知远和徐晓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了李振飞一阵，他总算想开了一些，但他在出租屋里躺了三天，这会儿回过神来，才实打实地觉得又饿又累。 他找了吃剩的馒头啃了几口，又吞了几口水。 徐晓健见状，赶紧发挥他一贯社牛的本领，跑到楼上，问邻居要了点吃的，给李振飞端下来。 李振飞吃完，有了些精神。 三个人再说了一阵话，洛知远和徐晓健总算放心下来。 洛知远离开这边，马上给孟景回了个电话，说明情况报备。 黑色的轿车开到村口，洛知远坐上副驾，扣好安全带，伸手把那只毛毡小狗抓到手里，才觉得心安了一些。 “虚惊一场，师兄没有什么事情。”洛知远侧头，看向孟景。 “那就好。”孟景拍了拍胸口，启动汽车。 洛知远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如果是以往，他绝对不会向孟景开口。 “孟景，你能不能以你们公司的名义，给李振飞派一个小小的活，不太花时间的那种，然后给他发一点工资？从以后我的份里扣。” 那个地下室没有窗户，霉味又重，看着师兄状况，恐怕不只是论文被抢的事，经济上也出了问题。 师兄这个人自尊心强，直接借钱给他行不通，只能找个正当的由头。 “不用，我问问王姐，王姐之前也叨念过李振飞，想问他搭设备的问题。” “这个他熟，我们实验室差不多是他亲手搭起来的。”洛知远松了一口气，真有事情给李振飞，倒比他这个方法好。 “如果他时间够的话，我们可以出一笔专家咨询费，请他过来指点一下公司的实验室搭建问题。” 两人到了嘉悦公寓，孟景停好车立即给王姐发了消息。 洛知远也松了一口气，他伸手抱了一下孟景，两人一起往楼上去。 这一走好多天，还不知道耶耶要哼哼唧唧抗议多久。 第43章 调查 孟景打开门，将洛知远的行李放下，摁着人肩膀靠在门板上，不问自取，吸着他的唇瓣，好好亲了一阵。 两人在飞机上的时候他就想亲了，可惜大庭广众之下，洛知远脸皮薄，怎么也不肯从了他。 吻得正热切，耶耶从阳台那边冲了过来，撞倒好些东西，朝两人冲了过来。 它一只前爪拔洛知远，一只前爪拔孟景，长长的嘴筒子挤进两人中间，这个蹭蹭，那个蹭蹭，尾巴甩得像个小电风扇，抽得两人大腿微微发疼。 洛知远只得推开孟景，弯下腰来安抚这个好多天没见的小家伙。 “没瘦。”洛知远五指插入耶耶腹部的厚厚毛丛里，摸了一把圆滚滚的小肚子。 孟景也弯腰下来，伸手搓了搓耶耶脑袋：“它可不是毛绒绒，它就是胖乎乎，小周肯定惯着它给开罐头了。” 两人聊了几句，耶耶又一扭屁股，从他们手中挣脱，跑到阳台上它的小窝那里，将项圈和链条叼了过来，眼巴巴地盯着两位家长。 “你要休息一会儿再出门吗？” 孟景弯腰从耶耶嘴里接过项圈，没有马上给耶耶带上，他抬头看向洛知远。 “走吧，今天在飞机上坐得屁股都僵了，出去走走也好。” “僵了？我揉揉。”孟景可算是不放过任何揩油的机会，胆大妄为地伸手在洛知远臀部抓了一下，又生怕被收拾，一蹦三米远。 洛知远挑了挑眉，伸手敲了他脑袋瓜一下，低头看着孟景给耶耶戴上项圈，想着，哪天给这只大狗子也准备一个，似乎也不错。 他脑补了一下孟景只穿衬衫，戴着项圈，眼尾红红，被他坐着大腿的样子，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好在孟景一开门就被耶耶拽着往外跑了几步，没顾得上回头留意他微微泛红的耳尖。 公园里的秋仿佛是趁着他们去德国的这几天突然而至的，银杏的落叶铺满了碎石小道，耶耶兴奋的这里嗅嗅，那里闻闻。 这一处僻静，少有人来，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十指又交握在一起。 “真想每天都和你一起散步。”孟景越走越挨着洛知远，蜻蜓点水搬地在他脸颊上啄吻了一口。 “以后会的，等我毕业。” “不讲以后，明天可以吗？” 洛知远摇头，“明天该去实验室了，再懒怠下去，脑袋要生锈了。” “放心，要是变成笨蛋了，我养你。” “就不能想我一点好的？”洛知远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孟景鼻尖，又在他装出委屈表情之前，亲了一下安抚。 “那你什么时候毕业？”孟景抓住他指间，轻轻咬了咬指腹。 “快了。”洛知远屈指叩击那排整齐漂亮的牙齿，食指抽出来，按在柔软的嘴唇上，抹去那一点湿意。 他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洛知远解锁，看了一眼，来了一封邮件。 他停下脚步，眉心微微蹙起，盯了屏幕小一会儿。 “有什么事情吗？” “nature的编辑回信了。” “怎么了？”孟景将牵着耶耶的遛狗绳挂在树桩上，赶紧凑过来。 “他说感谢我提供的证据，他们认为这是一件严重的学术不端事件，期刊已经致函理工大学术伦理道德委员会，如果吕志成及陆查在一个月期限内不能给出合理解释的话，陆查那篇文章就会被撤稿，他也会被拉入期刊黑名单。”洛知远耸耸肩，又补充一句，“当然，拉入黑名单对他来说毫无损失，反正靠他自己永远发不出像模像样的东西。” “惩罚只有撤稿吗？”孟景侧头。 “当然不止，学校马上会启动调查，如果顺利的话，很快我们实验室就见不到陆查了。” “那我们今晚去吃一顿好的，庆祝一下吗？要叫上你的师兄和师弟、师妹吗？” “还是等尘埃落定再说。”洛知远的左眼皮跳得不寻常，虽然他不信这些东西，但总觉得心中有些没底。 学校的动作很迅速。 第二天一早，李振飞、徐晓健、洛知远三个人就分别被学校学术道德伦理委员会约谈，等到吕志成想强迫他们串供，已经为时已晚。 负责调查的是分管科研工作的副校长。 洛知远只在开学典礼的时候见过他一次，现在隔近了看，这位副校长六十岁上下，留着老一辈经典发式，头发染过，黑发下面藏着灰白色的发根。他面相和蔼，透着一股儒雅风范。 第43章 他抬手示意洛知远坐下，“小洛同学，举报学术不端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不过，这种事情也必须慎重，因为学术诚信是科研工作者的立身之本，我们不能因为草率的举报，伤害任何一位无辜之人。” “谢谢校长您的肯定和提醒。”洛知远面带微笑，在调查组的长凳前坐下，双手交握，摆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面上一片诚恳之色，“正因为学术诚信是科研工作者的立身之本，我才在证据确凿地情况下举报这起学术造假和剽窃事件。” “说说你有哪些证据？” “首先，最严重的学术问题是造假，这一篇论文中所合成的样品，无法测量出已发表论文中的性能曲线，因为这一样品是我合成的，所以我手中有相应的所有原始数据——其中，该样品的性能曲线和这一篇质疑的comments计算出的曲线一致……” 洛知远准备充分，他拿出随身携带的u盘，副校长朝他点了点头，他便起身，将准备好的ppt以及原始数据包在会议室的电脑上打开。 他早就复制了实验室的监控，准备好了所有原始数据和邮件往来记录，结合ppt，一条一项地，像做项目汇报那样，向调查组做了一个完整的报告。 “很充分的证据，这件事基本可以做决定了。”副校长点头，旁边做记录的老师也停下笔，朝洛知远点了点头。 洛知远手心有些出汗，他做过很多场报告，而这一场无疑是众多报告中最叫人紧张的。他放下手中的激光笔，正要走下台来，副校长又叫住他，问道：“你刚刚说吕志成组造假的论文是张冠李戴，那么，你的意思是，的确有样品能做出来这篇文章上的曲线？” “是。”洛知远心中有些忐忑，他拿不准副校长是公正廉明，还是和他们蛇鼠一窝。 这篇造假的文章无疑会伤害学校的名誉，但如果学校咬死了只是数据误用，从洛知远手里抢走真正成功的样品，把文章中的合成路径“更正”过来，那么剽窃造假事件，就可以被文饰成疏忽大意。 洛知远屏住呼吸，额头上的汗珠沿着发根往下滚，带起难受得像蚂蚁啃咬一样的瘙痒。 “这是好事，怎么这么紧张呢？他造假的李鬼能发子刊，你这李逵自然也能。回去好好打磨一下。” 洛知远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他又听到副校长和旁边的院长小声咬耳朵，“撤了一篇子刊，再发一篇，你们今年的指标还是超额完成的。” 事情至此，人证物证两相映证，调查组几乎已经可以将这件事情完全定性。但是，本着程序正义，又在下午分别约谈了陆查和吕志成。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徐晓健被约谈回来之后，畅快得在工位上放声高歌，直到把隔壁组的同学引过来敲门吃瓜。 李振飞贯彻一向的低调，但明显比前面几天更有精神气了，甚至已经开始投简历，计划毕业之后的工作。 洛知远回了办公室，先给孟景报了个喜，接着便把这件事放在一旁，打开电脑，开始修改他的论文，赶上这一阵“色令智昏”耽误的进度。 陆查推门进来，脸色阴沉得发灰，他绕过徐晓健工位，去拿自己东西，灰溜溜地低着头，完全没了往常那种谁都不待见他也能谈笑风生的厚脸皮。 他想装透明人，但徐晓健可不准备放过他。 “哎哟，师弟回来啦？别急着走啊，我还想采访采访师弟，被子刊撤稿是什么感觉呢？”徐晓健坐在工位桌子上，翘着二郎腿，拦住陆查出门的路：“毕竟学校这么多年来，发子刊的不少，撤子刊的可只有你独一份。” 陆查脸上铁青，徐晓健笑得开心，“独一份的恩宠，会给陆副院长脸上增光不少吧！” 第44章 改拜码头 吕志成在实验室发了好大一通火，把徐晓健叫过去骂了一顿，但惨败在他夹枪带棍的阴阳怪气之下。 他担心得罪孟景，不敢拿洛知远出气，又把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一点的李振飞叫进办公室，训了整整两个小时。 但他骂归骂，除了发泄情绪，丑态毕露，也改变不了什么。 学校的调查很快有了结果，nature那边动作也很迅速，不到一个星期，撤稿的公告就发布在官方页面上，也成了业内茶余饭后的闲谈。 陆查连着一个月没有出现在学校。 虽然这件事情是陆查自寻死路，把吕志成带下泥潭。但他那位副院长叔叔，情感上却不这么想——人是在你吕志成组里出事的，这个锅就得扣在吕志成头上，不背也得背。 吕志成断了攀着的这根枝，什么都还没捞到，倒差点把自己名声赔进去。 但他这种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人，没有这么容易意志消沉，副院长这条路走不通了，他马上又活络起来，试图去拜别的山头。 改换门派，总要大出血一番，以示忠心。 在学校里，送钱是最下乘、最令人瞧不起的做法，上桌吃饭讲究一个资源互换。而吕志成手里最送得出手的资源，在洛知远身上。 他虽然记恨洛知远设局挖坑，让他出了这么大的丑，又擅自举报，害得他断了经营好几年的门路，眼下也只能和颜悦色地哄着洛知远配合他，再上另一条船。 “小洛，今晚能不能和我出去吃个饭？” 吕志成推开学生办公室的门，绕过徐晓健工位，走到洛知远旁边，屈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可以的，我和孟景说一声。” 洛知远保存好数据，合上电脑起身，到走廊里给孟景打了个电话报备。 安抚好那边哼哼唧唧表示不满的小狗，洛知远想着今晚又得有一番补偿，不自觉耳根略微发热。 “你们小年轻，回家还有门禁？” 吕志成和洛知远一起往停车场走去，他的表演功底不是陆查这种小喽啰比得了的，现在又开始装起了平易近人的亲和型师长。 洛知远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 吕志成一边开车，一边开始他的人生鸡汤课程，“以后做事不能这么冲动了，你这一举报，丢我的脸没什么事，可算是彻底得罪了副院长。到时候你要毕业，人家随便卡你一下，难受的不还是你自己？而且动不动爱举报的人，以后谁敢用你。” “吕老师说的是，以后我会注意。” 洛知远心里嗤笑，举报又不是诬告，以后他自然不会挑那些道貌岸然，心里有鬼的东西合作。 “还以后，没得以后。少干点得罪人的事情，不然等你将来申项目了，评职称了，谁在背后捅你一刀子都不知道。” 洛知远讪讪一笑，懒得和吕志成辩解，挨过了他这一通说教，等着他图穷匕见。 “今天我们和院长吃个饭，聊聊你那篇文章的事情。” “嗯。”洛知远点头。 “陆查剽窃你的结果又造了假，我们俩都是受害者，现在nature那边撤稿了，你这篇文章我不再适合做通讯……”吕志成铺垫了一会儿，将他拿洛知远文章做人情的事说得像是大公无私，为洛知远考虑，“一作肯定是你的，没有别人来抢，但是通讯，需要换个人。” “您来安排就行。” 严格按照学术规范来讲，一篇文章的第一作者一般属于执行实验和撰写文章的人，而通讯作者则属于提出idea和提供经费支持的人，按照严格的贡献划分，通讯作者也应该分一半给洛知远。 可惜，在学术圈，通讯作者属于导师或者领导，几乎是约定俗成的规则了，除非极个别几个堪称学术道德圣人的导师，才会真正按照idea的来源让学生担任通讯作者。 反正通讯注定是拿不到的，洛知远对这个成果划分没有意见；再者，吕志成拿他讨好院长，他也借着吕志成搭上院长这一条人脉，预备着到时候吕志成彻底倒台了，他可以借着院长的资源，为组里的师弟师兄争取一些应得的利益。 也算是有失必有得。 “这对你没有坏处，等会酒桌上懂事一点。” 吕志成松了一口气，将车停好，拍拍洛知远肩膀，同他一起去了预定好的包厢。 在来之前，吕志成就打听好了院长的喜好，特意定了这一家靠近郊区的私房菜馆，定了好几个梧桐城不常见的乡土菜，又找了渠道，弄来了陈年的茅台。 吕志成在包厢等待院长，支使洛知远去厨房看菜，趁着这功夫，洛知远又赶紧拿出手机，给孟景发消息报备： 登高知远：今天可能要喝酒，晚上你来接我吗？ 会堆雪人的小狗：喝酒之前多吃点菜垫垫，别强撑。 会堆雪人的小狗：你先把地址发给我。 会堆雪人的小狗：和谁？十点左右来接你可以吗？ 洛知远简短地回复了消息，看了看厨房的情形，和老板报了包厢的名字，老板神神秘秘让他等会儿，接着拿了一个装酒的雪碧瓶子给他。 回到包厢，院长已经到了。 第44章 院长是那天调查组的成员之一，坐在副校长右手边的那个。大约五十岁，可能因为早年在英国留学，喝多了硬水，有些聪明绝顶，头皮光亮亮地倒映着电灯泡。 “这是小洛吧，你们年轻人，大有作为啊。”院长站起身来，要与洛知远握手，洛知远慌忙把装着酒的绿瓶子搁在桌上，走过去。 “院长过奖了。” “快毕业了吗？毕业后准备去哪里？外面去三年回学校吧，到时候拿到青千就是教授了。” 青千是“青年千人计划”的简称，在85年就被“海外优青”这个基金取代了，不过老一辈的叫法没有改过来。现在的国内毕业的博士，要往上走，基本要先出国飘荡三年，再引进回来。 院长不愧是院长，画的饼比吕志成大得多。 洛知远并没有决定好毕业之后要不要出国，大部分原因是他要考虑到底还要不要留在学术圈，也有小部分原因是，不想离孟景太远。 “这篇文章顺利的话，计划明年六月毕业吧，毕业论文已经在写了。” 洛知远懒得和他们打太多太极，直接将话题引向今天酒席的重点。 “就是和您说的，有机会冲击正刊的那篇。”吕志成马上接话，示意洛知远给院长倒酒。 那个神秘兮兮的雪碧瓶子里的酒灌进分酒器，又倒入小酒杯，发出馥郁的酱香，这瓶子里自然不是什么农家米酒。 吕志成先敬了院长一杯，“因为副院长那个侄子连累，文章通讯挂我的名字可能不行，怕期刊那边卡人。学生毕业是大事情，院长您看能不能帮个忙，挂在您名下。” “唉，这可不行，你们组里的成果，这说不过去啊。”院长喝了酒，摆了摆手，露出难为神色。 吕志成又继续相劝：“组里的成果不也是院里面的成果，挂您的名字正合适，而且一切为了学生嘛。” “也是，一切为了学生。” 洛知远敬了院长一杯酒，道了谢，今天这个局最重要的事情就算完成。 三个人又喝了几轮，直到差不多临近十点，院长接了个电话，说是有急事。吕志成连忙拉着洛知远一起将人送到门口。 过了一会儿，孟景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洛知远和吕志成说了一声，也往门口去。 昏黄的灯光照着枯了叶子的梧桐树道，黑色的轿车从转弯处缓缓开过来。 洛知远上了副驾，喝下肚子的酒起了后劲，熏得脖子根和脸颊通红。他觉得有些热，又解开了两颗扣子，伸手往领口扇着风。 他的皮肤偏白，喝了酒后染出淡淡的粉色，脖颈线条格外漂亮。 昏黄的路灯透过汽车前窗照过来，将这幅诱人的美人醉酒图映入车前的后视镜，又照进孟景眼中。 孟景开着车，转过一处弯道，直接停在路边。 “洛知远，你还记得你上次喝醉酒吗？” “哪一次？” 洛知远当然知道哪一次，他有些心虚，决定装傻。 “你叫我去洗澡，然后自己倒头就睡了的那一次。” “啊？有吗，喝醉了不记得了，你知道醉酒了的人记性不好。”洛知远摘下眼睛，从车前抽了一张湿巾慢慢擦着，避免和孟景在镜子里视线相撞。 “那照你的意思，我现在做什么，你明天也会忘了吗？我过分一点也没关系？” 孟景解开了安全带，将副驾的座椅往后调了一些，侧身将人禁锢在车座与胸膛之间，低头盯着洛知远眼睛。 “随机的，那次忘了这次可……” 洛知远的话没有说完，湿热柔软的一片堵住了他的唇。 孟景压了过来。 洛知远脑袋晕乎乎的，半醉半醒，被肚子里的就泡软了手脚。 风吹过窗外的梧桐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洛知远突然意识到他们在路边。 他伸手推了孟景一下，孟景又捉住他的手腕，拉过头顶，压在座椅上方…… “亲爱的，喝醉了的人没有力气，这也是你教我的。” 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耳边，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团浆糊。 第45章 处分 酒气涌起来，洛知远昏了头脑，任由孟景取食。 他忘了他们是怎样从车里回到公寓，又从浴室回到床上。 孟景肆意亲近，几乎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一遍，除了最后一步。 洛知远睡得很沉，早上醒来时孟景从身后圈着他，暖烘烘的贴着后背，无端让人生起一股倦怠之感，史无前例地，他又赖床了五分钟。 他总算知道什么叫“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洛知远挣扎了一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今天的实验室日程，终于恋恋不舍地把孟景横在腰上的胳膊挪下来，起身查看了一下昨晚的残痕。 他身上几乎成了草莓园，吻痕遍布在衣服能够覆盖的所有地方，甚至连脚踝处都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和孟景手指不小心握出的指痕。 大腿有些磨破皮了，孟景昨晚上过药，已经没有什么痛感，只留着一个一寸见方的湿性愈合创可贴盖着，旁边还有几枚吻痕。 孟景这哪是要补偿，他简直讨的是高利贷。 好在，他还没有狗胆包天，要不然喂饱了他，洛知远今天不一定还能走到实验室。 孟景还在睡觉，长长的睫毛垂着，时不时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洛知远弯下腰，报复性地在他下颌线咬了一口。 他皱了皱眉头，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看到洛知远放大的脸，又瞬间清醒，翻身坐了起来，搂着脖子再讨了一顿丰盛的早安吻。 早上是最容易年轻气盛的时节，洛知远看了看时间，赶忙将这黏人的家伙摁倒在床上用被窝盖住，起身往洗漱间去。 “我热了牛奶，拿了吐司出来，你等会记得吃早餐。” 洛知远在十五分钟内收拾妥当一切，孟景还犹豫着要不要和温暖的被窝告别，看到洛知远站在门口，又一溜烟儿起身，踩着拖鞋过去，从后面把人抱住。 “说再见的时候也要亲亲。” “好好好，晚上见。” 洛知远在他左边脸颊、右边脸颊、嘴唇上各“啵”了一口，又揉揉赶过来凑热闹的耶耶脑袋，终于如愿出门。 到了学校，洛知远在上电梯的时候遇到了“稀客”。 自从撤稿之后，整整消失了一个月的陆查出现在电梯。这一回陆查没再像以前一样厚着脸皮打招呼，反而是洛知远笑着先开口：“许久不见，来收拾东西的？” 陆查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胸，靠着电梯壁上，垂着眼皮，冷哼了一声，“让师兄失望了，费那么大的周折害我，除了得罪人，什么也没捞着。” “什么叫我害你，难不成我的数据还能自动跑你电脑里面去？难不成是我盗了你邮箱投的稿？”洛知挑眉，低头瞥了陆查一眼，“偷东西都偷不好，反过来怪别人没有双手递上来给你偷，你这种人还真是……极大地丰富了人类物种的多样性。” 电梯门打开，洛知远和陆查一前一后往学生办公室过去，洛知远开了门，伸脚碰了碰徐晓健的椅子，低声说了一句：“陆查回来了。” 徐晓健立马放下游戏里的厮杀，将斗志转移到屏幕之外。 陆查将门推开一条缝，徐晓健大开一脚，“砰”地一声阖上。 老旧的木板门卷着风，结结实实往陆查头上一撞，他退后一步，摸着额头，恶狠狠剜了徐晓健一眼，往工位上走过去。 还没走到，徐晓健又扔了一个麻袋过来，挡住他的去路。 “拎着你的破烂回家吧，我给你收拾好了，不用谢哈。赶紧出门，太晦气了，你在工位上，我怕染上脏东西，搞得实验不出结果。” “让师兄失望了，恐怕我们还要在组里相处几年。”陆查将占据他办公桌的几颗绿萝搬起来，往窗台上重重一扔，扯了几张纸巾一擦桌面，将麻袋里的书和实验记录本一本一本拿出来，整齐摆放回去。 “又剽窃又造假，理工大几十年没出过你这种学术明星了，你能留下？除非是学校要雇你当警示牌，放图书馆立着，过去一个人啐一口，呸，脏东西。” 陆查变了脸色，他将东西重重往桌上一扔，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揪住徐晓健衣领，胳膊一抬，握了拳头照徐晓健脸上招呼过去。 徐晓健不跟他废话，早就想跟这东西干一架了，何况他还自己先动手。 徐晓健膝盖一顶，给了他肚子一下，趁人吃痛弯腰，抓住他手腕往外侧一拧一推，将人撂倒在地上，顺便踢了一脚。 陆查挣扎着要起来，洛知远和李振飞赶紧起身去拉架，摁住陆查，又让徐晓健多踢了两下。 陆查灰扑扑爬起来，知道一人斗不过他们三个，干脆换个地方，搬了东西往实验室去了。 “他还来做什么？” “这难道不开除吗？” 第45章 徐晓健碎碎念了一会儿，李振飞倒是没空吃瓜，忙得起飞，不一会儿又接了吕志成一个电话，往实验室去了。 到了下午，他们总算知道了陆查为什么还有脸来学校。 陆查的处分下来了，红头通报贴在实验楼下的告示栏——竟然只是一个留校察看处分。 “草！” 告示栏的玻璃映出徐晓健几乎扭曲了的脸，他死死盯了那份红头公告一会儿，差点没忍住一拳打在玻璃上。 “难怪那东西那么猖狂！” 洛知远拧紧了眉头，拍了拍徐晓健的肩膀，摇了摇头。 陆查那位身为副院长的叔叔还真能只手遮天，能将这捅出的天大窟窿补起来。 洛知远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漫天的阴云压在肩上，空气中的氧都稀薄了起来。 他要涉足的这一趟水，可谓是越来越深。 “走吧。” 他拉了徐晓健一把，两个人闷着声回到办公室。 李振飞还在实验室忙碌，工位上散落着各种资料，还有几瓶药片。 到了下午，陆查兴冲冲地在李振飞座位上翻着笔记，把他之前划破的几本实验记录本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粘起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洛知远本来打算抢过来，不让陆查动他的东西，但站起来看了一眼，陆查做这些不要动脑子的活倒是挺细致的，便也由得他在办公室磨洋工。 陆查从下午粘到晚上，洛知远吃了饭过来，李振飞最近的两本实验记录本已经一页一页地拼了起来，如果不是透明胶带反光，几乎看不出破坏过的痕迹。 洛知远伸长了胳膊，越过工位上的隔板，直接把实验记录本拿了过来。 “李师兄答应给我看实验记录了，你干什么？” “要是别人说这话还有几分可信，你这惯犯，”洛知远鼻孔出气，嗤笑了一声，低着头俯视陆查，“你是觉得师兄的笔记做得比较详细，学乖了，知道偷我的不方便，决定偷他的了？” “吕老师答应了我叔，这个项目就是我的。” 洛知远的眼神冷下来，他盯了陆查足足十秒钟，陆查觉得周遭气场一沉，有些心里发毛，骂骂咧咧地准备退后。 “啪！” 厚壳的实验记录本狠狠甩在陆查脸上，雪白的脸皮当即浮现一个红印。陆查被洛知远的眼神看得发怵，握紧了拳头不敢动作，红着眼尾，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呼吸。 “需要我提醒你吗？在留校察看期间，如有再犯，开除学籍。” 洛知远将师兄的实验记录本放回自己桌上，落了锁，又看向陆查。 “不要以为有个叔叔做院长就能无法无天，物理学院不姓陆，理工大更不姓陆。你敢抄一次，我就举报一次，看你叔叔能护你几回？” 第46章 悬崖绝境 “怎么还不回家，我和耶耶来接你了，在校门口。” 洛知远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信息，他低头点开，耶耶和孟景两张笑脸出现在眼前，背景是校门口路灯照着的大树。 “马上，十分钟。” 差不多九点，可以走了。 洛知远觉得自从和孟景在一起，自己变得懒惰了许多，以前所有的闲暇都填在办公室和实验室了，现在倒是，到了时间就有些归心似箭的感觉。 好在细算起来，以前一天工作十六小时，有六小时用在给吕志成当牛做马打杂上，现在背靠孟景这个大树，打杂的时间少了，一天工作不到十二小时，反而进度快了许多。 洛知远收拾东西准备走，突然心中像走路踩踏了一样一惊，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他想起来，李振飞从被吕志成电话叫走之后，好像没再回过办公室。 洛知远给李振飞打了个电话，熟悉的铃声在办公室里响了起来，洛知远低头，看向李振飞工位上，一排排实验记录本的影子下面，一个屏幕花了的老款手机亮起了屏幕。 没带手机，所以只可能是还在实验室。 洛知远不放心，往实验室走去。 门禁“滴”地一声响起，洛知远推开合金门，一股浓烈的酸臭味夹着铁腥味扑面而来，他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一低头，就看到了倒在废液池边的李振飞。 李振飞像一只虾一样朝前蜷缩着，浑身肌肉紧绷，不时抽搐几下。 洛知远绕到一旁，伸手将人搂起来。 李振飞口鼻覆盖满了呕吐的污物，混杂着暗红色的血迹，顺着下颌往下滴落，流过脖颈的地方立即被灼烧出红痕。 “师兄，你怎么了！” 李振飞面如金纸，眼睛紧闭着，除了时不时发出几声难以抑制的痛呼，没有任何回应。 师兄喝了什么。 洛知远掏出手机，立刻拨通急救电话： “喂，请问是第三人民医院吗？这里是理工大东校区，c3实验楼，有一位男子昏迷伴随抽搐，口鼻有呕吐物，疑似服用腐蚀性药物，需要救护车。” 洛知远声音在发抖，脑袋却格外清醒，他飞快地向接线员交代李振飞的状况，依照电话那头的指示，将李振飞扶着侧躺下来，伸手拽了几张实验室的无尘卫生纸，戴了一只橡胶手套，清理着李振飞身上的呕吐物。 这些东西有强烈的腐蚀性，需要先简单处理。 洛知远小心地剪开开他浸满呕吐物的衬衫，将吐出来的酸液清理到一旁。 他的手掌突然硌到一个硬物，在李振飞衬衫口袋里，他伸手掏出来一看，小小的胸针大小的会议记录仪呼吸灯一闪一闪，还在录着音。 这是他特意送给李振飞，用来防备陆查和吕志成的东西。 洛知远将会议记录仪放进口袋，握紧了拳头。 是吕志成和陆查步步紧逼，将李振飞推到悬崖边上，他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救护车还没有到，洛知远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喂，洛知远，外面的风好冷啊，你什么时候出来啊~”孟景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耶耶也在电话那一头“嗷呜”了两声。 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家。 洛知远叹了一口气，觉得七上八下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我这边出了一些事……” 洛知远的声音有些发哑，孟景立马听出了问题。 “什么事，需要我吗？” “需要……”洛知远握着手机，沉默了十几秒钟，他听到孟景那边传来了远处的鸣笛声，救护车正在靠近。 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精神了一些，“师兄出了状况，我叫了救护车，我需要你陪我，一起去医院。” “哪个医院？” “第三人民医院。” 洛知远挂断了电话，他弯下腰去探了探李振飞的脉搏，还在跳动。 他的症状…… 洛知远眉头拧在一起，看向李振飞。 李振飞侧躺着，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呻吟声也渐渐变弱。 他是怎么了？ 洛知远站起身，视线从李振飞身上扫过，看到地板上几点溅液，接着视线又沿着地面上的水痕往另一侧看过去。 那里碎了一只烧杯，破裂的杯壁折射着顶灯惨白的光线，玻璃渣浸在残余的液体里。洛知远拿了一次性滴管，小心吸了一些。 残余的液体散发着酸蚀的气味，呈现浑浊的灰褐色。 洛知远一眼锁定了液体的来源——废液池。 实验室偶尔会用到一些具有腐蚀性或者毒性的试剂，因此，有一个专门用来储存这些不可以直接冲入下水道的液体。 李振飞喝了废液池中的东西。 洛知远的心沉了下去。 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从窗外传过来，洛知远觉得窗户上的玻璃几乎倒要被这阵鸣声震碎，掉落下去。 他不敢挪动李振飞，生怕他吞下的腐蚀性液体造成第二次伤害。 走廊尽头传来奔跑声，洛知远突然又想起刚刚忽略掉的事情。 他将实验室的合金门卡住，将周边的桌子椅子一股脑清理出去，留下一条救援通道。 “是谁叫的救护车。” “是我。” 走廊里的灯有些白得刺眼，洛知远看见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过来，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好像在过度的紧张下一口气松下来，脑袋里像蒙了一层雾一样，再回不到刚刚飞速运转的状态。 “患者在哪里。” “这边。” 他在一旁撑着那张门。阻门器的弹力让那张门倾向于复位阖上，他伸手用力将门按到墙角，好像在按住一张怪物的嘴。 李振飞被医护人员扶到担架上，快速地朝楼下转移，洛知远还在撑着门，直到一个同行的护士拍了他一下。 “你，跟上来。” “嗯。” 洛知远应了一声，脚步有些虚浮发飘，他上了救护车。 “你是他的什么人？” 第46章 “同学。” 洛知远看到护士摇了摇头，又对他道：“通知病人的家属，家属赶不过来的话，让导师赶紧来签字。” “好。” 洛知远拿起李振飞的手机，握住他的手指解开了密码，翻到手机通讯录，给他父亲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难懂的方言，洛知远解释了几次，那边仍然没有听懂，过了一会儿，电话又被另一个人结果，中年男人的声音传过来：“你们先垫付医疗费，我明天过来一趟。” 洛知远还要说什么，那个带着口音的男声挂断了电话，只留下嘟嘟的声音。 洛知远又给吕志成打了电话。 响起，被挂掉。 再响起，又被挂掉。 三番五次之后，洛知远只能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吕老师，师兄病危，家属无法赶来，请您速来签字。 救护车里摆着各种各样的仪器，洛知远看着跳动的红色数字，蜷缩着在车厢最边上的角落里，生怕打扰到医护人员抢救。 他双耳嗡鸣着，有片刻的失聪，像看无声电影一样盯着车厢里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一件极其要紧的事情。 他把李振飞的手机放进口袋，又拨通了徐晓健的电话。 “喂，晓健，李师兄出事了。” “#&****……” 电话那边传来一连串的漫骂，洛知远打断徐晓健的激情输出，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道，“你马上回实验室，师兄可能喝了废液处理池里的水，你去找他们化院借仪器，弄清楚处理池里有什么，再留一份存样。” “好。”徐晓健语气变得严肃，“还有什么我要做的吗？” “暂时没有，你马上处理这件事，我们在去第三人民医院的路上。” 给徐晓健打完电话，救护车已经到了医院，医护人员匆忙将人抬进抢救室，洛知远代替师兄家属签了字，往缴费处去。 他的余额不够刷押金，他又给孟景打了个电话，收到那边转来的几万块，成功办理了一系列的缴费手续。 “家属在哪里？十一床家属。” “十一床李振飞家属！” “我。”洛知远跑向医生办公室，他的手微微发抖，“李振飞他怎么样了？” “病人还在抢救，他来之前吃了什么？” “实验室废液池的水，可能有强酸，有镉、铬、铅、锰。”洛知远皱眉，回忆了一下组里近期的实验，他看着医生脸色越发沉重，心也如同压了一块石头，“已经送去检测了，大概明天会有结果。” “尽量确定有什么，病人的后续治疗需要对症处理。” “好。” “还有，病人的情况没有稳定，随时需要签字转换方案，你今晚不要离开。” “好。” 洛知远点头，医生又匆匆忙忙赶往病房。 深夜的医院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像电影默片一样的寂静，忙碌的脚步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仪器的滴滴声、其他家属的哭声，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洛知远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走廊，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叉开双腿，手肘搁在腿上，手掌撑着脑袋。 等待，除了等待，他好像什么都不能干。 【作者有话说】 这一周多更点，不想让师兄在医院躺太久，多更点尽早报仇。 第47章 脱险 医院的晚上很冷。 洛知远僵坐在长椅上，金属和硬塑料的椅子被冷空气浸透，寒意贴着薄薄的衬衫钻入他皮肉，钻进骨骼。 穿堂风进了他的裤脚，缠绕着脚踝，隐隐的钝痛如同虫蚁在胫骨中乱蹿。 洛知远觉得自己像冬天没来得及作茧的虫，被露水或者雾气化作的薄冰包裹在里面，除了心口还有一点温度，四周都凉透了。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振动着，他掏出来，显示着孟景数个未接来电。 “你在哪边？” “抢救室旁的走廊尽头。” 一件羊绒大衣压在洛知远肩上，残余的体温包裹住他，他僵了片刻，随着孟景胳膊的力道，侧身靠在他胸口。 带着熟悉气息的羊绒大衣隔绝了空气里冰冷的消毒水味道，洛知远一声不吭，在他怀里靠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在回温。 他伸手环住了孟景的腰，脸颊下巴搁在肩头，从紧贴着的身躯，交握着的双手，汲取着令人贪恋的温度。 像是冰层在融化，孟景觉得肩上落下了水滴。 洛知远哭得很安静，没有声音，没有抽搐。只有温热的眼泪顺着冻得有些麻木的脸颊淌下，无声地滴落在孟景肩头，在浅咖色的衬衫上洇出一片深色痕迹。 孟景不知道如何开口，依照他对怀中之人的了解，洛知远或许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哭，也不想听到聒噪的安慰。 孟景不说话，只将胳膊再收紧一些，告诉洛知远，他在。 洛知远收了声，转过身来，一件大衣裹着两个人，并排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他摘下眼睛，背过手去，擦了擦眼泪，又戴上眼镜。 他除了眼尾微微有些发红，几乎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孟景侧头看着他，一如既往的认真与专注。 洛知远喉结滚动，喝了一口孟景递过来的热水，沉默了片刻，他不是习惯倾诉的人，但有太多东西压在心底。 他想，如果世界上还剩一个人他可以敞开心扉，可以无所顾忌地分摊情绪，那个人应该是孟景。 “我才进入实验室的时候，整个组里只有师兄……” 洛知远靠着孟景的肩膀，握住他的手指，慢慢说着。 他想起才进实验室的时候，那还是本科时期的大三，吕志成才来到理工大不久，经费没有到账，远不如现在的风光。 实验室只有很少的几台仪器，有一些还是东拼西凑捡其他实验室的垃圾拼起来的。 每一台仪器都经过了李振飞的打理，他每天白天乐呵呵地捧着一大捧票据，跑上跑下，接受财务和行政的刁难；晚上则回到实验室，像一个搭建自己城堡的国王一样，将那些廉价的仪器改造升级；将捡来的报废机器改装使用；又或者是把打电话向试剂公司讨来的零星小样分门别类地装好，一个一个贴上检索标签…… 洛知远有很多新想法，吕志成只会画饼，而李振飞则像一个真正的引路人一样，缺什么了他帮忙，需要什么了他一起想办法。 贫穷的实验室，只想往上爬的老板，洛知远却奇迹般地过上了堪称“富养”的日子，李振飞像贫苦家中早当家的兄长，给他撑起了一片空间。 虽然他与李振飞都不是喜欢将感受宣之于口的人，但这一份情谊，他一直铭记在心。 “他是我的引路人，最早认识他的时候，我从他身上看到的是真正的对科研的热爱，与无惧一切的开荒人的勇气。我最早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现在这样的眼神……” 李振飞一开始是最乐观的人，他真正相信困难都是暂时的，他们总会跨过这些障碍，迎来真正的、能够自由自在、纯粹地做科研的日子。 他毫无保留地教洛知远使用每一台仪器，分享每一个小技巧，也真心地赞叹洛知远每一个绝妙的idea，且对此不生任何贪念与嫉妒。 那一段时间，纵然吕志成画饼，但在实验室的时间，的的确确是快乐的。 “回到那个时候，我永远不会想到，师兄会选择现在这种惨烈的……”洛知远因为呜咽而失声，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睫毛振落不受控制渗出的泪水。 是什么时候变化的？ 洛知远想起组里第一次被拿走去兑换吕志成利益的成果。 想起李振飞第一次醉酒。 想起压在李振飞身上越来越多的杂务。 想起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结果。 …… 这个实验室就像一口填不满的枯井，吸走了李振飞的所有精力，将他原本乐观的底色，涂抹成一片灰暗。 吕志成是这口枯井中的恶鬼，而陆查是另一只恶鬼用权力和资源养出来的伥鬼。 但这口枯井又是谁挖的？ “我不会放过陆查和吕志成。”洛知远皱眉，闭上眼睛，握紧了拳头。 “师兄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孟景轻轻拍拍洛知远的手背，低头与他额头相碰，蹭了蹭。 “嗯……不能有事，师兄不会有事。” 抢救室的门打开，洛知远立即起身，紧张地望向里面。 年长的医生拉下口罩，“谁是十一号李振飞的家属。” “他怎么了？” “人醒了。” 洛知远正准备开口，医生又接着道： “现在还不能见，他还没脱离危险，马上转往icu。我们处理了硫酸造成的消化道灼伤，这只是第一步。现在最棘手的是重金属中毒。血和头发的化验结果还没出来，目前无法确定是哪种金属。如果能尽快明确毒物种类，我们就能对症下药，预后会好很多。这类中毒，治疗是争分夺秒的。” 第47章 洛知远点点头，向医生道了谢，又在长凳上坐下。 手机又响了起来，洛知远赶紧接通电话，是徐晓健。 “师兄状况怎么样了？这边化验的结果出来了，废液里是浓硫酸，还有锰、铬……” “你把结果发过来，我去找医生！” “好。” 徐晓健的邮件推送出现在屏幕上，洛知远立马奔跑起来，朝着走廊尽头正往办公室过去的医生跑去。 心情大起大落，洛知远心脏仿佛堵在嗓子眼，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大口呼吸着，一手扶着门框，往前弯着腰，看向正在脱白大褂的医生： “检验结果，十一号李振飞喝的东西的检验结果，出来了。” “给我看看。” 医生坐回电脑前，洛知远把检测结果调出来，拿给医生。 “我记录一下。” 医生将洛知远手机放在一侧，打开电脑，飞快地敲着老旧的键盘，在屋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洛知远屏住呼吸，等待着医生的宣判。 “从消化道的情况来看，他喝下东西的时间不久，找到了病因就能对症治疗，你们不用太担心，情况理想的话，过几天有80%概率从icu出来。” 洛知远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医患关系紧张，医生绝对不会把话说得太满，医生说80%的概率，那么可能有95%的把握。 “但是后续治疗……你们的经济水平怎么样？有医保吗？” 医生一边敲击键盘，一边看向洛知远。 “有学校买的医保，经济水平……”洛知远犹豫了一下。他想起师兄蜗居的那个地下室，抢救的费用，只能他来替师兄出。 但是，他也不宽裕。 至少目前，眼下不宽裕。 他不能完全不顾后果的放出豪言。 “不同的方案，治疗费用预估大概是多少？几万？十几万？还是几十万？能不能瞒着患者？” 洛知远想，他可以先和孟景借一借，他手里的专利值钱，他能还得起。 “我们还要讨论，你放心，会权衡选择合适的方案……” 孟景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他伸手轻轻敲了一下虚掩着的门，“钱不是问题，总之，给他用最好的方案。” 医生打量了孟景一眼，他们在医院见多识广，谁是真正的有实力，谁是打肿脸充胖子一目了然；孟景的话没有作假，这的确是基于实力的发言。 他朝两人点点头：“好了，你们先去外面等着，可以去普通病房借一张陪护床，我们这边紧急商量治疗方案，要签字会喊你们。” 两人道了谢，都算松了一口气。 洛知远在病房外面等着，孟景去找了一张折叠陪护床过来，在走廊上展开，铺上薄毯，将洛知远按在上面，又把大衣盖了上去。 洛知远要起身，孟景双手抓住羊绒大衣的折叠床的边缘，把洛知远牢牢捆在里面，他低下头，额头与他碰了碰，皱着眉头心疼地看着洛知远眼下熬出来的一圈乌青。 “你先闭眼休息一会儿，稍微养一养精神，有事情我会把你摇醒来。” 洛知远愣愣地躺下去，睡是一定睡不着的，但孟景说得对，他需要休息，需要养精蓄锐。 需要清醒的大脑来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不管是师兄即将过来的家属，还是吕志成和陆查。 洛知远刚刚阖上眼睛，手机又震动起来，他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吕志成的声音： “你们在哪里，我过来了。” 第48章 驱虎吞狼 吕志成从走廊另一端的电梯口走过来。 他肩膀上搭着西装，衬衫上沾着浅色的酒迹，脸颊涨红，眼神带着几分醉酒未醒的迷离。 走进了，洛知远闻到酒味扑面而来，还带着熏人的烟味与冲鼻的香水味。 吕志成不抽烟，这些烟味和混杂着的香水味，无疑是从应酬的场合上沾来的。 他真是一刻都不歇着。 陆副院长那根枝断了，马上又活跃起来，去攀别的枝。 “怎么回事。人还活着？” 吕志成冲着洛知远走过去，两根眉毛拧成一团，一脸不耐烦。 “师兄还在icu，家里人明天会赶来。” “没死在实验室就行了，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他这边刚出了陆查剽窃造假的事情，副院长那边又因为这事情怪罪上了他，院长说尽好话，学校才没连带着处理他；他本想着随便拿篇文章给陆查送毕业了，算是给副院长赔罪，没想到李振飞又不声不响的给他来这么一下子。 虽然说现在哪个大学每年不死几个人，消息压下去就行了。但他一下子折腾出两桩事，少说也得被取消明年的招生资格，加上好几年不能评优。 对于一门心思削尖脑袋往上爬，生怕落后旁人一星半点的吕志成来说，这简直要了他的命。 “我走了，明天还有几个会要开，你在这里就行。” 吕志成转身要走，洛知远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往前一拉，沉着脸低头看向他，“吕老师，那篇文章是师兄的，你不能拿去送陆查。” 他虽然在大佬的酒席上吃惯了白眼，被学生这么揪衣领还是第一回。 吕志成当即要发火，看清站在洛知远身后，陪着他来医院的是孟景，又强压下怒气，换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实验室的成果就是实验室的，不是他李振飞个人的。虽然他毕不了业很值得同情，但是我们不能纵容这种风气。要是毕不了业就自残要文章，那招进来的学生也不用搞学术了，学好怎么进医院就行。” 洛知远攥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干碎吕志成下颌骨，免得这披着人皮的怪物，再吐出什么入不得耳的话。 吕志成看他眼神不对，心中一惊，暗恼喝了酒误事，说话太快太直，又连忙找补，“不过看在李振飞这七年来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我可以网开一面，和学校求情，把我的文章给他挂个二作，送他一个博士学位。” 在学术圈，被导师抢一作的现象层出不穷，因此，几乎所有的高校都有一条规矩，导师一作，学生二作的文章，在计算是否符合毕业要求时，可以视同学生一作。 “等他醒了你就告诉他，别再犯傻了，我让他毕业。”吕志成掰开洛知远的手指，退后一步，整理整理衣襟，又装出一副师长的模样，“你也冷静一点。” 洛知远盯着他，被着光，他的眼睛像两口深潭，这深潭里跳跃着两簇火苗，恨不得将眼前这个高高在上，一副施舍语气的类人生物烧成火灰。 洛知远竭力控制自己，才没有一拳挥向吕志成脸上。 “吕老师，那篇文章是师兄的，你挂上陆查的名字，就是纵容他剽窃。您是觉得，在一年之类，您经得起几次剽窃的名声？” “剽窃？你有证据吗？”吕志成笑了起来，上一次洛知远举报能成功，是造假的事情闹得太大，至于剽窃——一个实验室里的事，谁说得明白？这种事情大家都见怪不怪了，除非铁证如山，谁管？ 他又伸手拍了拍洛知远肩膀，洛知远像避瘟神一样退后一步，吕志成手掌悬空，又收回来，“洛知远，你不要太年轻气盛，举报这种事情，做得多了，你逞一时意气，心里舒爽了，以后后患无穷。背上爱举报的名声，以后圈子里谁敢和你合作？早就和你说过，搞科研不是你孤军奋战，你是我的博士，以后就算出了国，去别的地方了，你找下家，还得从我这里拿一封推荐信。” “现在一时意气，将来有你后悔的……” “吕老师。”洛知远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深吸了一口气，从手里拿出会议记录仪。大拇指大小的东西，还在闪烁着蓝光，这是孟景公司特意定制的，能连续录音数千个小时，也可以自动在云盘备份储存录音内容。 洛知远找孟景要了一个，之后送给了李振飞，用来防备陆查。 洛知远盯着吕志成，直到他心里发怵，退后了半步，洛知远才又开口，“谁说我没有证据？” 洛知远调节手中的会议记录仪，将今天在实验室里的录音调了出来。 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陆查的声音从记录仪里飘出来，显得颇有些瘆人。 “吕老师说了，这个成果是我的。” “你要怪就怪洛知远，要是那篇文章不被撤稿，我也不用惦记你这点苍蝇腿蚊子肉。” “你把数据交给我，我给叔叔说两句好话，说不定能给你延长半年时限呢。” “你不给也别想毕业，我叔叔有的是办法。” “……” 会议记录仪的质量很好，录下来的声音没有失真，洛知远几乎能透过这些音频想象出陆查厚颜无耻的嘴脸。 吕志成在心里暗骂傻叉，下意识地伸手来抢，洛知远退后一步，在一旁候着的孟景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推了吕志成一把，把洛知远护在身后。 第48章 “吕老师，您说要是这些录音放出来，能不能当证据？”洛知远手背碰了碰孟景胳膊，往旁边走了一步，站在孟景一侧，冷笑着看向吕志成，“或者，更进一步说，如果这些录音吵起了舆论，您觉得学校会怎么处理？” “这么做又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洛知远，听老师一句劝，不要蹚浑水，我当今天的事情是你一时冲动，不会说出去，毕竟你是我最器重的学生，今后在学术圈里混，我们才是一条路上的。陆查也好，李振飞也好，你们不过一个办公室过了几年，往后总要散场的。” 吕志成无奈地笑着，他又放软了声调，看向孟景，“孟总，您和洛知远关系好，也帮忙劝劝他，我真的是为了他好。何必去为了一个李振飞得罪学校里的副院长呢？” 孟景不应声，洛知远的主场，应该交给洛知远自己来决定。虽然从利益出发，吕志成的话看似有三分道理，但是孟景相信洛知远，绝对不是利欲熏心的人。 吕志成永远不会懂，世界上的事情除了利益，还有公道、良心和感情。 “吕老师，您似乎没有搞明白一件事情，现在是我与您谈条件，您应该考虑清楚的是，您该怎么选择，而不是我该怎么做。” 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钻进来，冬天的风，冷森森地，在几个人中间穿过，吕志成晚上应酬喝的酒差不多醒了，他退了一步，坐在了走廊的长凳了，微微弓着背脊，朝前垂着头。 如果单单只有一个洛知远，虽然棘手一些，他还有办法拿捏对付。 但洛知远身后还站着一个孟景，这件事情就不再他的掌控之中了。 孟景有钱，除了权力，钱是最好用的东西。 他知道洛知远不是空口白牙的威胁，有孟景的支持，他完全可以将这段录音炒作起来，找专业的营销团队推波助澜，将李振飞实验室自残的事情包装成一起社会焦点事件。 到时候，要平息舆论，就不能再按学术圈的潜规则来，只能在睽睽众目之下，给他们一个“公正”的交待。 当然，这是三输之局。 陆查肯定保不住，吕志成要受处分，但洛知远也绝对捞不到什么好处——水至清则无鱼，从此之后，绝对没有人会愿意将他纳入自己团队。 吕志成一直以为洛知远是聪明人，就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 “好吧，唉，你们年轻气盛。说说你想要怎么处理？” 吕志成坐直了身体，双手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抬头看向洛知远。 “第一、该是师兄的文章要以师兄为一作发表。” “可以。” 吕志成爽快答应。 “第二、我会把这份录音拷贝一份给您，我希望这件事情被定性为陆查在组内霸凌同学，再次企图剽窃成果。” “这个……”吕志成眉头皱了起来，他虽然上不了副院长的船，但是不至于和副院长搞得反目成仇，洛知远这条件开得太狠。“小洛，何必呢？做人留一线。” “那么您是准备承认，陆查在录音里说的话没有狐假虎威，的确是出自您的授意吗？您要保陆查，还是要您自己的名声？” “我想一想……”吕志成双手分开，十指插进头发中，他握拢拳头，手指揪起头发，发根扯得太阳穴的皮肤生疼。 他现在真真切切地觉得头疼欲裂。 洛知远冷冷地低头俯视他，等着他的答复。 【作者有话说】 小洛从布局转向正面战场了！冲啊! 第49章 鬣狗 “你不要把事情闹大，陆查这件事，我会上报给学校，秉公处理。” 吕志成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往后靠在长凳上，背脊抵着塑料椅子靠背往下滑了一段距离，以一个颇为狼狈地姿势瘫坐在椅子上。 这一下他算彻底得罪副院长了。 也不知道将来要被多挖几次暗坑，多穿几次小鞋。 秉公处理四个字从吕志成口中说出来，听着格外讽刺，洛知远把会议记录仪收进口袋，意味深长地看了吕志成一眼，“我也相信吕老师会秉公处理。” 吕志成缓了一会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终于想起来他来这里的目的。 他看了一眼icu病房的门，问道：“通知李振飞家里了？” 洛知远点头，“他的哥哥明天过来。” “那就没有我的事情了。”吕志成急于甩脱这个麻烦，打了一个哈欠，披上他的西装外套，急匆匆往楼下去。 “再歇一会儿吧。” 孟景手臂搭在洛知远肩上，搂着人在折叠床边坐下，他伸手摸了摸洛知远的脸，凑近看了一小会儿，又起身，掀开薄毛毯的一角，推着洛知远躺下。 “你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了，等会熬昏了头，怎么帮李振飞做决定。” “嗯，有事叫我。” 洛知远闭上眼睛，孟景挪了个位置，坐在他脑袋那一边，细心地挡在走廊的顶灯之前，投下一片静谧的阴影，容洛知远安歇片刻。 过了几分钟，一只大手又从毛毯边缘摸了过来，攥住洛知远的手指。 虽然心还如同巨石高悬，但紧握的手掌传递来熟悉的暖意，洛知远放松下来，呼吸逐渐平稳。 “十一号李振飞家属——” “在！” 孟景大声应了一句，正要叫洛知远，洛知远已经条件反应一样地从折叠床上弹了起来，一边摸眼镜，一边将脚往鞋子里塞进去，站起身来。 “在这边，什么事？” 孟景将眼睛架到洛知远鼻子上，两个人一起往医生办公室过去。 “好消息是，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我们使用了针对性的解毒剂，刚才的血液透析也很顺利，为后续治疗赢取了宝贵的时间。” 医生翻开记录本，目光扫过两人。孟景眼中跃起惊喜的神色，他伸出手来，用力握了一下洛知远手掌。 洛知远松了一口气，神情仍然没有放松，抬头看向医生。 医生看他们差不多消化了这个消息，顿了顿，又道，“但治疗重金属中毒是一场持久战，恢复过程比较漫长，重点是要修复重金属对神经系统和肾脏的功能造成的损伤。为了保证病人康复后的质量，我们还需要一些后续治疗，这边是我们商量出来的几个方案，你们可以看看怎么选择。” 洛知远接过医生从打印机那边拿过来的方案资料，翻开快速地浏览。 “一是基础支持方案。”医生看向电脑屏幕，为两人讲解三种方案的利弊，“这个方案是以保守治疗为主，后续恢复情况，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患者的身体底子和代谢能力。优点是风险小，缺点是可能会比较慢，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比较高。” “有尽量减轻后遗症的办法吗？”孟景急切问道。 “第二种，强化清除方案。”医生顿了顿，朝孟景点点头，“我们可以增加血浆置换方案，不过这就像给身体进行一次大扫除，过程会更辛苦，费用也是普通透析的数倍。这个方案用到的大部分耗材和血液制品不在医保范围之内。” “花费不是问题。”孟景再次强调。 “那么我们也可以考虑方案三。这是我们能提供的、理论上最优的路径。在强化清除的基础上，尽早介入高压氧和康复治疗，双管齐下，最大努力减少后遗症。当然，这也是最复杂、对病人配合度要求最高的选择。病人是出于自残的目的喝下的浓酸和重金属混合液？” “是。但他应该只是一时没想明白……”洛知远沉重地应了一声，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病人？我想和他聊聊，劝一劝他，我们想选方案三。” “最快也要明天下午，如果他状态理想，你可以穿着隔离服进去十五分钟。”医生又提醒道，“需要注意的是，他即使状态理想，也处在身体和精神都极其脆弱的状态下，不要和他讨论复杂的治疗方案，给病人一些精神上的支持和安慰，重新激起他的求生欲最重要。” 洛知远点点头，医生打了一个哈欠，背手擦掉眼尾处的生理性泪水，这一夜连着几个要抢救的，他也有些熬不住了。 他摆摆手，“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你们可以先去休息，方案二和方案三在开始阶段都是一样的，不用着急选择。” “我们去休息吧。” 孟景搀着洛知远往走廊尽头那张折叠床走过去。洛知远脚步虚浮，几乎挂在孟景身上。 孟景一条胳膊横过他侧腰，紧紧搂着人。 洛知远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睡不踏实，到了早上，虽恢复了些许精神，却落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地疼。 他挪着睡僵了半边的身体，慢慢走到icu病房的探视窗口前。 他透过小小的一块玻璃，往里望去。 他看不见李振飞，只能看到床头各种各样的监护仪器，以及从病床上延伸出来的一条条流淌着透明或者红色液体的管道。 第49章 整个病房像一头巨大的长着触手的怪物，而李振飞被怪物吞下，在这病房里挣扎，等待着新生。 洛知远除了祈祷，剩下的只有等待。 他又慢慢地踱回来，挨着孟景坐下。 “你不需要上班吗？这里有我就行了。” “今天公司的事情不多，等下小周会送笔记本过来，我可以在这边处理。” 小周不止送了笔记本电脑来，还捎带了两份早餐，顺带汇报了一下他的份外的工作——耶耶已经带出门遛了一次，开了几个罐头，狗粮和水也给足了。 小周安静地展示“份外工作记录”，照片上的耶耶露出经典的憨笑表情，洛知远觉得心中松了小片刻，紧绷的神情松弛了些许，嘴角往上翘了片刻。 洛知远饿了一个晚上，胃里像烧起了一把火，但偏偏没有任何食欲，早餐只吃了几口就放在一旁。 “洛知远，不吃饭是也想要生病住院吗？” 孟景接过他要放下的早餐盒子，拿了瓷勺，舀了慢慢一大勺炖得软烂开花的甜粥，往洛知远唇边送过去。 洛知远抬手想要拒绝，他便立即沉下脸，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放软了声调，“吃一口嘛，你要是熬坏身体了，我会超级心疼的。” “好。”洛知远叹气，张嘴接过孟景手中递来的白粥，连喝了好几口，果然觉得胃里的灼烧感淡了很多，暖烘烘的，人也精神了许多。 到了十一点左右，李振飞的家属终于来了。 那个男人大概是李振飞的哥哥，约莫四十岁上下，矮、瘦，背脊像一根压弯了的枯竹竿，朝前面弯着，他额头和眼角长满了像刀刻一样的厚皱纹，皮肤呈现一种久经日晒风吹的红黑色。 他长着一双窄窄的三角眼，看人的时候从下往上瞟，带着一种久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精明。 才只见一眼，洛知远就觉得不妙。 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李振飞的哥哥的眼神，他实在太过熟悉了。 在他长大的地方，最难缠、最精明的村民，往往有一双这样的眼睛。他的眼里看不见悲伤、愤怒，有的只是贪婪和试探，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伺机而动，准备着随时在人身上啃下一块血肉。 “你们学校的负责人呢？” “我老弟在你们学校出的事，你们得负全责！” “学校准备赔多少钱？这么大一个人，要是死了、瘫了、废了，这钱要怎么算？” 洛知远没有料错。 那个男人泡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洛知远脸上，他这一连串的质问，每一个字是真正关心李振飞，字字句句都在为接下来的讹钱做准备。 仿佛躺在icu里的人，不是他的骨肉兄弟，而是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难怪李振飞走不下去。 前有豺狼，后有鬣狗。 连家都不是他的退路。 孟景准备的安慰的话语被噎在口中，脸皮涨红，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洛知远朝他摆了摆手，这种泥潭里打滚练就的胡搅蛮缠的本事，不适合孟景出面对付。 “你是李振飞的哥哥？抢救和icu的钱还没有结，先去二楼续一下费用吧。”洛知远眯眼，低头打量这个干瘦的精明男人。 “什么费用？”那个男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尖叫，他声音拔高了几个调，“学校出的事，没找你们赔钱就算了，还叫我倒贴？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那个男人猴子一样地呲牙，歪着头，瞪了洛知远一眼。他举了举拳头，想要上前动手恐吓。 孟景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是他两倍大的体型起到了很好的震慑作用，那个男人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把拳头放下来，往后退回去。 “抢救费用，还有后续的治疗费用，一共三万。” 洛知远站在孟景身侧，冷冰冰地盯着他。 “抢劫呢，你们就知道欺负我们老实人，躺一晚就三万块，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是我叫你们救的吗？花这个钱是你们自愿的，别想讹我。” “李振飞他成年了，我是他哥又不是他爹妈，没义务救他。” “这么多年书白读了，一个字都没往家里拿，还要钱。” “没有，一分钱都没有，他要死了，我就来你们学校闹！等着吧！” 那个男人弓着身体，骂骂咧咧，他边骂边退，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在洛知远和孟景身上走了几个来回。 洛知远清楚这种类型的人，他们向来欺软怕硬，别看张牙舞爪的，其实心里虚得很。 那个男人贴着墙，慢慢朝楼梯口退去，他推开走廊边上的消防门，啐了一口，“你们给老子等着！” 放完这句狠话，他一转身，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洛知远看着砰地一声阖上的消防门，眉头拧得更紧。 绝对不能让师兄知道家里人来过。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师兄就醒啦！ 第50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十一号李振飞家属！” “在！” “可以来换隔离服，准备去icu探视了。” 洛知远将手机和随身物品交给孟景，跟着护士进入缓冲区换好衣服。 icu的温度更冷一些，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洛知远绕到病床前面，终于看到了李振飞。 他紧闭着眼睛，脸上没有太多血色，唇角留下了几处被浓酸灼伤的印子，还有几个血泡。他嘴唇泛白，有些开裂的缝和翻起的死皮。 连接在李振飞身上的仪器滴滴响着，红色的曲线和数字在不断地跳动。 李振飞的手上连接着不少管道，还有两条宽宽的束缚带，将他的手腕固定在病床两侧。 他是因为自杀送进医院的患者，除了抢救之外，医生还需要防止他再寻短见。 “师兄。”洛知远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声音闷在厚厚的口罩内，有些发闷。 李振飞醒着，他的眼睫颤动了好几下，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像落在蜘蛛网上的蝴蝶那样，挣开看不见的束缚，抬起了眼睑。 他的瞳孔没有聚焦，涣散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动眼球，将视线定格在洛知远身上。 他的眼睛里仍然空空的，没有高兴，没有伤心，也没有愤怒与期望，像是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或者是一台耗尽了能量的机器，只剩下一个还没有散架的空壳。 “师兄，你好好养病，外面的事情我都处理好了。” 洛知远心脏像刺了一下，他斟酌好久，深吸了一口气，站在病床前面，将外面发生的一切纷争尽可能地用简单和温情的方式说出口，“吕老师说文章还是你的，你安心配合医生养病就行。” 李振飞沉默了片刻，过了还一会儿，他微微抬起手指，在床板上轻轻敲了两下，回应洛知远。 这“笃笃”两声仿佛耗尽了李振飞的力气，他又阖上眼睑，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几痕鱼尾纹往下渗去。 “你哥哥来过一趟，听医生说你没有事情，所以又回去了。这边治疗方案定下来了，医保能报销很多，不用担心。” 他再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探视时间转眼结束，护士在门外催促，洛知远回头再望了一眼，走出门。 下午的时候，李振飞的状况已经趋近平稳，洛知远与孟景找医生确定了方案，签好字，徐晓健买了一些住院需要的日常用品过来接替两人。 洛知远卸下担子，松了一口气，才觉得满身酸软，像被抽干净了力气一样，心脏砰砰砰地快速跳动着，有些心悸发慌。 熬夜过头，操劳过度的现象。 这种感觉，洛知远不陌生，以前连续通宵做实验的时候也出现过。 洛知远脚下发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使不着力气。 他沿着台阶往下走，一片小小青苔贴着鞋底，脚下一滑，身体重重往后倒去。 孟景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侧腰，堪堪把人护在臂弯里，带向怀中。 “你还好吗？”孟景低头，看向洛知远。 洛知远眼下聚了一片乌青，眉心因皱眉太久，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竖痕。 孟景皱了皱鼻子，心疼起来。 “没关系，有些累了，回家补一觉就好。” “上来，我背你。”孟景蹲下，回头看向洛知远。 “这么多人……” 路过他们的行人侧目，洛知远脸颊发热，弯下腰去，伸手推了推孟景肩膀，“走吧，都看着呢。” “我不，你上来，我就要背你。”孟景回望了他一眼，像只讨食没讨到的大型犬一样，鼻腔发音哼唧了两声。 不依他还委屈上了，真没点办法。洛知远叹了一口气，弯下腰，双手搭在孟景肩膀上，交握在他脖颈前。 洛知远的重量压在背脊上，体温透过紧贴在一起的衣服传过来，孟景露出得逞的笑意，回头朝洛知远眨眨眼。 第50章 “走喽~” 他一只手握住洛知远大腿，稳稳将人托住，另一只手不客气地在臀部捏了一把，预收了这一趟的费用。 孟景起身，洛知远抱住他脖颈，将下颌搁在人肩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午后的阳光不刺眼，暖乎乎地烘着，孟景背着他走得很稳，从医院门口到停车处不远的距离，洛知远已经沉入了梦乡。 孟景将人温柔地放在副驾位置，将座椅调低，忍不住俯身亲了亲洛知远的鼻尖和眉心，洛知远嘟囔了一声，两片微微发干的唇瓣开阖。 孟景看着，缓缓贴近，想尝上一尝。 呼出的鼻息撩动洛知远脸上的一缕发，他皱了皱眉头，孟景担心把人吵醒，又停了下一步的动作，老老实实地轻手轻脚给他扣好安全带。 等到洛知远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床上了。 厚重的窗帘拉上，隔绝了落地窗外的阳光，床头亮着暖橙色的小夜灯。 孟景帮他换过衣服，灰色的纯棉睡衣温暖又柔软，蓬松的冬被盖在身上，孟景躺在一旁，像只树袋熊一样，一只手搭在他腰上，另一只手穿过枕头下面的空隙，将人环抱在怀中。 结实弹软的肌肉贴着脸颊，熟悉的气息萦绕身周，洛知远听着熟悉的心跳，蓦然有一种错觉，仿佛他是风雪夜里的远行人，走过霜雪满途，终于寻到溯风中的矮茅屋，有人生一炉火，点一盏灯，在候着他归来。 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挪了挪，朝着更贴近孟景的方向，伸手抱住了孟景，将脸颊埋进人颈窝。 孟景没有醒来，条件反射似地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咂咂嘴，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极沉。 等到被肚子里的咕咕声吵醒来，窗帘外面已经星光满天。 洛知远咔嚓一声打开了屋子里的顶灯，耶耶闻声而动，屁颠屁颠跑过来，两只爪子搭在床沿上，尾巴摇得风扇似的，满天撒着狗毛牌雪花。 洛知远伸手揉揉耶耶脑袋，嘬嘬嘬逗了小家伙一会儿。 孟景眯着眼睛起床，侧身在洛知远脸颊上亲了一口，一溜烟跑下床。 “你再躺会儿，今晚我做饭。” 两人又忙又累地在医院过了差不多一天一夜，下午午睡才恢复了一点儿元气，胃里泛着酸水闹腾着，经不起大餐，只想吃些好消化的家常味道。 洛知远不客气地点餐，“我要一碗煎蛋面，清淡一点。” “好呀，我下面给你吃。”孟景回头，冲着洛知远眨眨眼，一脸清纯地一语双关说着脏话。 洛知远伸手虚空点了点他鼻子，算是给坏蛋记了一笔账。 一转眼，耶耶叼着玩具过来了。小狗不许上床，是这个家的规矩。 洛知远趴在床沿和耶耶玩了一会儿扔玩具的游戏，也感觉浑身渐渐苏醒了过来，在医院时那种浑身酸痛的症状总算消失不见，挥之不去的疲倦感也少了许多。 他怀疑孟景是什么他的专属灵丹妙药，贴着他睡一觉，包治百病。 洛知远穿了拖鞋下床，先去浴室洗漱。 厨房传来鸡蛋下锅的滋滋声，洛知远趿着拖鞋，往那边走去。 伸手从后面抱住孟景，贴过去在后颈落了一个带着湿意，微微凉的吻。 孟景回头。 …… 抽油烟机呼呼响着，鸡蛋糊在锅里，呛鼻的味道传过来，咳嗽充当了缠棉热吻的狼狈结尾。 孟景另起一锅，重新做了面条。 等两人吃饱喝足，养好精神，徐晓健的消息刚好到来。 “师兄，李师兄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 洛知远把消息拿给孟景看，孟景委屈巴巴地凑过来再讨了一个亲亲，马上又恢复满分男友状态。 拿了外套给洛知远披上，抓起车钥匙就摁下了去车库的电梯。 洛知远在普通病房看到了李振飞。 他还不能进食，手背上连着针管，打着点滴。 他脸色恢复了许多，看见洛知远过来，将手稍稍抬起，轻轻摆了摆。 “我太冲动了，给大家添麻烦了。”因为浓酸灼伤了消化道，呕吐的时候又伤到了嗓子，李振飞的声音沙哑毛刺，像一个老旧的破风箱，他话说得很慢，紧皱着眉头，就这几句已经花了不少力气。 洛知远看着李振飞，现在眼中总算有了些神采，也算放心了一些。 李振飞张了张嘴，因为喉咙不适，又把要出口的话咽下。 洛知远猜得到李振飞最关心的是什么。 “陆查本来就在留校察看，又再次意图剽窃你的成果，算是在察看期内再犯，所以学校只能加重处罚，他叔叔的面子也不好使了。那个会议记录仪现在在我这里，陆查说了什么，算是铁证如山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的成果谁也抢不走。” 李振飞点点头，他鼻腔发酸，觉得自己愧对几个师弟，眼圈有些泛红。他张嘴，慢慢地酝酿着用受损了的声带发音，哽咽着道了一声谢谢。 没等他真正发出声音，只是看了他的口型，洛知远连忙摆手。 “医生说你嗓子要养一养，尽量少发声。” 李振飞点点头，又慢悠悠地比了口型：实、验、记、录、本 “我帮你收起来了。”徐晓健连忙答话，“放心，我不会让脏东西碰到你的记录。” 李振飞松了一口气，往后仰在调起来的病床靠背上，过了好一会儿，又重新聚集了力气，再度比着口型发问：我要多久出院？ “如果积极治疗的话，半个月左右，医生说你的状态很理想。”洛知远又补了一句，“在这里就不要惦记实验室的事情了，你的那个小项目很完整了，构思一下怎么写，等出了院，大家一起改一改，一定能赶上毕业的。” “嗯” 李振飞从鼻腔里应了一声，眉头稍微舒展。 几个人聊了一阵，到了月上中天，李振飞打完了药，护士来催人睡觉，他们和请来的护工打了招呼，又各自回家。 “师兄应该只是一时想不通，现在看起来大概不会有什么事情了。”洛知远顶着月光，侧头看向孟景。 半夜的医院人烟稀少，他们又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 “那就太好了。”孟景忧洛知远之忧，喜洛知远之喜，也跟着把心揣回肚子里。 两人并肩走了一阵，他突然侧头，又问，“你那天晚上威胁吕志成是不是太急了一点，他会不会对你使坏，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第51章 痛打落水狗 吕志成彻底开罪了副院长，院长这边又还没交出足够的投名状，能帮他在学校里立身的也就孟景这边这个大横向了。 锦上添花变成了救命稻草，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 吕志成是聪明人，洛知远和孟景的关系特殊，无需孟景刻意提醒，他也知道夹着尾巴做人，不随意惹洛知远不快，这半个月来表现称得上可圈可点。 实验室一下子少了一个作妖的和一个乱指挥的，大家工作进度明显有了不少提升。 洛知远在实验室和医院两头跑，居然一点也没耽误论文。 另一边合作者rose也再一次展现了她的靠谱，计算检验结果和洛知远实验测得的性能曲线相差无几，在误差允许范围内，几乎称得上完美。 洛知远将计算结果加入论文，又着重在行文中将上次会议同行质疑陆查的几个问题解释清楚，再反反复复修改验证了几遍。 等到李振飞身体指标恢复正常，可以出院的时节，洛知远的论文也完工，通讯作者位置挂上了院长的名字投了出去。 吕志成看着邮箱里由投稿系统抄送过来的邮件，眼睛几乎要滴下血来，通讯作者的位置本该是他，这一篇稳打稳拿的nature正刊，本该挂上他的名字，作为他的代表作，在接下来的“杰青”评选中，送他一程。 “本该”两个字比没得到更加折磨人，吕志成躺在床上辗转难安。 他从来没有一刻这样痛恨过陆查。 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这个搅乱一锅粥的老鼠屎，这个害群之马，这个锦绣其外败絮其内的草包。 吕志成把他得罪副院长的代价，丢了nature正刊通讯作者的损失通通记在陆查头上。 他本来忙了整整一宿，到了一点多才躺下，这下又彻底睡不着了。 吕志成咬牙切齿地起床，连件衣服都顾不上披，坐到电脑前面，加班加点处理陆查开除退学的事情。 他作为导师是第一责任人，在处理学生事务中有着足够的话语权。 他把这桩事情定性为组内霸凌和成果剽窃，将从洛知远那里拿到的录音和实验室的监控录像作为证据提交给了学校学术道德伦理委员会。 上一桩陆查剽窃造假的丑闻，陆副院长赔上了脸面，才让学校将开除改成了留校察看，这一回不足一个月，又闹出这桩事情，副院长的面子不再管用，校长亲自发话，不仅要严肃处理陆查，还要将他作为典型，在学校内部公告批评，作为典型负面例子来警醒后来人。 第51章 第三天陆查的开除处分就定了下来，吕志成作为导师，也落了个失察的错处，不过，院长看在他“进贡”了一个nature通讯作者的份上，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就只口头批评了几句。 这个结果当然不是洛知远想要的。 陆查罪有应得，吕志成迟早也插翅难飞。 红头公告再一次出现在公告栏，上一次是留校察看，这一次是开除学籍，主角都是陆查。 这几天他可算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学校论坛里喷他的匿名用户盖了几千层楼，而在线下，无论在食堂还是操场，总少不了被人围上来指指点点。 他借着一贯修炼出的厚脸皮，自顾自地安慰自己，只要拿到博士学位，过程艰辛些也无所谓。 他又想着自己身后叔叔神通广大，而且上李振飞没死，再加上本来就是个边缘人物，不像洛知远，既有几分硬本事，又傍上了甲方爸爸，笃定这一回惹李振飞，惹了也就白惹了。 上一次叔叔能摆平，没道理这一次摆不平。 等到陆查看到公告文件，他才真正破防。 他一脸死灰一样地往c3实验楼冲过去，要找吕志成要个说法。 徐晓健在他前面进了实验楼，玻璃门哐当一声阖上，门禁自动锁住。 陆查掏出门禁卡，在感应器上刷了一遍。 “滴——” 门禁感应器闪着红灯，玻璃门纹丝不动。 “滴——” 陆查再刷了一遍，一手拿卡，一手推门，他的手掌掌纹几乎压平在了玻璃门外侧那面，玻璃门没有一丝打开的意思。 徐晓健站在玻璃门内侧，挑了眉头，屈指敲敲玻璃，讥笑着看向陆查，“c3实验楼可不是什么闲杂社会人士都能来的，这位男士，请回吧。” 徐晓健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朝人竖了个小拇指。 “闲杂社会人士”六个字入耳，陆查像被当头淋了一桶冰水，整个脸部表情被冻住，他僵了一会儿，眉峰下压，鼻梁和眉头连接处攒起几道竖纹，他眯着眼睛，怒气在眼底聚集，白净的脸颊一瞬间涨红。 他紧贴在玻璃门上的五指收起，攥成拳头，狠狠地，一拳又一拳，照着玻璃门抡了下去。 玻璃门哐哐作响，警报器被摇晃着不断发出滴滴的声音。 徐晓健吓(n)(f)得退了一步，但只花了十秒中又整理好心情，单脚勾了一张椅子过来，在门口坐下，好整以暇地开始“看猴”。 “我特么杀了你！” “徐晓健，你等着！” “等着老子弄你！” 雨点一般的拳头落在玻璃门上，陆查的咒骂声，捶门的闷响声，以及门禁的滴滴声，混杂在一起，颇有些锣鼓齐鸣，一个人唱一台大戏的感觉。 陆查咬牙切齿，一张底子不错的脸，现在称得上是面目狰狞。 徐晓健举着手机拍了五分钟，将视频发在课题组的小群里，补上两个字：“看猴。” 过了一会儿，他又在学校网页上查到保卫处的电话，拨通打了过去。 “喂，您好，保卫处吗？” “什么事情？” “我这里是c3实验楼，有一个疑似精神失常的社会人士正在垂玻璃门，能派人过来一下吗？” 徐晓健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贴近玻璃门，可以将听筒对准门的方向，好让对面听见汇成了一锅的捶门声、咒骂声。 “好的，我们马上派人过来，同学你注意安全，不要开门。” 徐晓健挂断电话，又挑衅了陆查几句，逗着他无能狂怒，在门外跳得更高。 他并不怕陆查嘴里放出来的狠话，像陆查这一类人，向来是没有血性的利己主义者，别看现在骂得难听，但徐晓健敢保证，就算他现在开门出去了，递给陆查一把水果刀，这孬种也不敢往他身上捅。 所谓咬人的狗不叫，叫得欢的狗不咬人。 保卫处的人来得很快，巡逻的白色小车停在门口，鸣笛声一响，陆查动作一顿，气势去了大半，他正犹豫要不要就此认怂退开，徐晓健又贴近玻璃门，朝他比了个口型：“孬种。” “你特么——” 陆查抓住手机，狠狠往玻璃门上砸去，他又抬腿踢了两脚，没等到他踢第三脚，保安迅速围了上来，举着透明盾牌靠近，锃亮的防爆叉直接抵上他腰间，一下把他摁在地面上。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东西，这一会儿便成了只抽了发条的玩具青蛙，趴在地上，一下都弹跳不起来。 陆查这才知道中了徐晓健的计，他收了声，扭头连忙朝身后的保安解释：“放开我，我不是……是他故意……” 陆查从未经受过这样的场面，他只觉得心脏里泵出的血液一下子全冲到了头顶，太阳穴发胀，脑袋一片混沌，舌头也像打了结一样，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保安没空听他结巴，伸手抓住他手腕，往后面一拧，像提鸡崽一样把他拎起来，一左一右两个人，架着他上了巡逻车。 徐晓健不是吃独食的人，看了这一场好戏，自然不会忘记给师兄们分享。 他三步并作一步，一口气跑上三楼，一人分饰两角，将刚刚的场面绘声绘色地向洛知远还有李振飞演了一遍，办公室立即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可真有你的啊。” 洛知远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李振飞正在修改小论文，慢了半拍，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有些担忧的问道：“这样闹，陆查他叔叔会不会……” “不会。”徐晓健干脆利落地打断李振飞的话，一屁股坐在陆查原来的工位上，“虽然说他们家是蛇鼠一窝，但是混到副院长了，好歹要面子，绝对不会往外提今天的事，顶多关起门来打孩子。丢他脸的又不是我。” “那就好。”李振飞应了一声，也露出一个有些欣慰的笑。 “今晚要出去吃一顿庆祝一下吗？” 洛知远回完邮件，看向两人。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徐晓健从桌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李振飞肩膀，又转向洛知远，明知故问：“就我们三个人？” “当然还有你嫂子。” 李振飞论文还有一点点收尾，他迟疑了一会儿，“能等我半个小时吗？” “没问题，孟景赶过来差不多要半小时，我们再叫上师妹吧。” 柳思涵保研去另一位有能力有人品的老师组里，自然不会再在吕志成课题组的办公室干活，但是三个人都默认柳思涵仍然是组里的小师妹，吃饭这种事情，不能让她缺席。 “我去喊人。” 徐晓健迫不及待把今天这个新鲜瓜也掰一口给柳思涵，一溜烟就出了门，朝另外一栋实验楼跑过去。 洛知远坐下来，给孟景发了消息。 几乎消息发出去的一瞬间，孟景的头像就闪动起来。 登高知远：今天我们准备聚餐庆祝一下，你有时间一起来吗？ 会堆雪人的小狗：好啊，好啊！[萨摩耶叼花花表情包] 登高知远：等你，三十分钟后来东门集合？ 洛知远消息发过去，又学着孟景的风格，挑了一个害羞小狗表情包发过去。 吃饭聚餐这种事情，柳思涵从来不含糊，半个小时之后，四个人一起到达校门口。孟景开了车过来，四人上了车，一起往洛知远挑选好的餐厅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甜蜜贴贴~ 第52章 小树林的幽会 “我们自己回去，就不打扰师兄和嫂子了。” 聚会散场，徐晓健打了车，把李振飞和柳思涵带上，善解人意地留下师兄和“嫂子”度过美好的二人世界。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为了防止某些人故技重施，再次“睡遁”，孟景看着洛知远，一口酒也没让他喝。 两人牵着手往停车场走去，上了车，洛知远扣上安全带，孟景却不急着走。 “他们今天又叫我嫂子，我没露馅，给足了你面子吧。”孟景侧过身来，下巴搁在洛知远肩膀上，眼睛亮晶晶的，满脸写着“快夸我”。 “真棒。”洛知远像哄耶耶那样，伸手揉乱孟景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挑了挑眉，“所以呢，想要什么奖励？” “还用问吗？”孟景鼻尖抵上洛知远侧颈，嗅了嗅他身上清爽的味道，手掌抚着他脸颊向下，灵活地解开羊毛外套里的衬衫纽扣。 “别闹，开车，回学校。”洛知远隔着衣服抓住在胸口游走的手，捏着手腕拎出来，侧头叼着指间留下一排浅浅齿痕，又伸手点了点孟景的鼻尖。 孟景立即变了脸色，像是被抢走了手中的糖果的小孩子一般，整张脸瞬间晴转多云，鼻子眉毛一起皱巴巴成一团，圆眼睛眼尾也耷拉下去，只差挤出几滴眼泪来证明他有多委屈了。 “今天不是要庆祝吗？怎么还加班？” “不是加班，你开过去。” 孟景将信将疑，但洛知远的话就是圣旨，他从来不会反抗，只能磨磨蹭蹭地错过几个红灯，慢悠悠地用共享单车的速度开着车，又绕着学校走了一圈，停在最不顺路的西门口。 第52章 汽车停稳，他按着洛知远在副驾上啃了好几口，在脖子上留了好几个口水印，洛知远再三催促，他才满脸不开心地将人松开，放洛知远下车。 洛知远从车后绕了一圈，到另一侧，“笃笃”两声敲响了玻璃。 玻璃窗摇下来，露出孟景闷闷不乐的一张脸。 “下车来，我带你去个地方。”洛知远伸手，穿过车窗，捏住孟景脸颊，往外扯了扯，明知故问：“在不高兴什么呢。” “谁说我不高兴了！”耷拉着的眼尾一秒上扬，孟景眉梢眼角都藏不住笑，几乎马上要从座椅上蹦跶下来，抱着洛知远再亲几口。 车门打开，洛知远绅士地伸手，握住孟景指尖，将人牵下来。 停车的位置在西门，这边人烟稀少，只有一张刷卡开启的铁门，几盏藏在藤蔓绿叶里的昏暗路灯。 洛知远刷了卡，两人手牵着手，大摇大摆，从专心刷短视频的保安面前通过，沿着小路往前走去。 “我们要去哪里？” “总归不是去c3实验楼。” 枯黄的草踩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到了冬季，虫子青蛙都收了声，两人沿着小路走着，远离教学楼和主干道，越发显得寂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与吹过树枝的晚风声。 “这是你第三次来理工大吗？” “对，第一次是六……七年前理工大的开放日，第二次是你叫我过来谈事情。”孟景松开交握的手，胳膊横过洛知远的腰，将人揽在怀里。 月亮从东边缓缓升起，在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树梢露出半张脸，银色的光撒满两人肩头。 小路延伸向人工湖，湖面的衰荷已经被清理，晚风掀起微波，荡碎银色的月光。人工湖旁有几张长椅，几对情侣依偎在那里，已经没有了他们两人的位置。 “如果七年前你向我表白的话……也许我们就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洛知远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倒映着月色和孟景的脸。 气氛恰到好处，孟景缓缓低下头，洛知远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踮了脚尖，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唇上。 孟景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一场落空无数次的美梦之中。 如果，他在那个时候没有因为传言而退却，如果，他鼓起勇气表白，是不是早就和洛知远在一起了呢？ 浅尝辄止的吻，带着一点应该属于更年轻的他们的青涩味，孟景的心又如同第一次和洛知远在摩天轮上接吻时一样，砰砰砰地吵嚷起来。 明明熟练了的吻技也变得青涩，好像忘了换气，憋得脸颊通红。 洛知远放开他的唇瓣，攀着脖颈的胳膊滑过肩膀，落入他的臂弯，两人又恢复十指相扣，肩并着肩缓缓往前走去。 走过人工湖，旁边是枇杷园。 冬天是枇杷开花的季节，细小的白花藏在厚重的油绿的叶子中，散发出清浅的香味。 枇杷园中的灯光更暗，昏黄色的光线被层叠的树叶截断，孟景几乎看不清脚下鹅卵石铺起来的小路。 “在理工大有个说法，没有在枇杷园接吻过的大学生涯不完整。” 洛知远贴着孟景耳朵小声说着，他拉着孟景的手，绕开一丛绿色的矮树，一条长椅上吻得如痴如醉的一对情侣赫然出现在眼前。 “啊，抱歉。” 孟景小声嘀咕着，洛知远放下被拨开的树枝，快速地退开。 他们来得晚了一些，作为约会圣地的枇杷园，四处长椅上都传来情侣的窃窃私语，两人找寻了好一会儿，才寻得一张被结着桂实的矮桂花树包围起来的椅子。 “保安从来不会来枇杷园巡逻，这里是众所周知的约会天堂。” 洛知远推着孟景在长凳上坐下，他一条腿弯曲膝盖，抵在孟景大腿外侧，用另一条腿站立着，双手搭在孟景肩上，俯身下去，含住耳垂，软舌搅动着，吸在口中。 孟景闷哼出声，又被洛知远的手掌捂住嘴。 “小声些，桂花树后还有一张长凳呢。” 孟景屏住呼吸，果然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低笑声。 明明是和自己的正牌男友约会，孟景却仿佛像在偷、情一样，既觉得刺激，又觉得紧张。他的手心渗出汗来，心脏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出来，看着洛知远，既恨不得将他一口吞吃进肚子里，又不敢轻举妄动。 洛知远承认，有些时候他就是喜欢做个坏人。 他借着树叶缝隙漏下来的那点月色，欣赏着孟景不得宣泄的委屈神色。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翘起的唇珠，轻轻滑过孟景下颌，在凸起的喉结上不轻不重地一点，缓缓往下挪动。 羊毛大衣敞开着，针织马甲被解开纽扣，洛知远隔着紧紧裹住胸肌的衬衫，将食指和拇指张开，以手为尺，从孟景胸前量到后背。 “一(n)(f)、二、三……”洛知远一边量，一边压下来，坐在孟景大腿上，低着头，鼻子抵着鼻子，眼里噙了笑看人，“你的胸围是113？” “115厘米。”孟景纠正，握拳做了一个鼓起胸肌的动作。 洛知远不客气地享用了男友的身材，结结实实抓握了一把。 弹软如同预期中的一样。 这个姿势……孟景微微后仰，背靠在长凳上，看着洛知远被月光照得半透明的衬衫衣领心猿意马，他伸手搂紧洛知远后背，手指不安分地在皮带边缘叩击。 “你能忍住不出声的话……” 洛知远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低垂着眼帘。 他的眼镜镜片反着光，孟景看不清背后那一双带着一点不怀好意的捉弄意味的眼睛。 孟景点头。 洛知远从他身上滑下去，并不急着解开皮带，先叼住了孟景的手指。 温热的口腔内壁包裹住指节，湿滑的舌头抵上手指缝隙，洛知远像在吃一根棒棒糖一样，一口一口慢慢地品尝着。 从指腹的螺纹，到关节的缝隙，到两指之间的嫩肉。 洛知远的舌头不但说话厉害，在这种时候也格外灵活。 他只是在吮吸手指，孟景却忍不住地联想翩跹。 他觉得整个人被一把火焰点了起来，他时刻记着洛知远的提醒，隔着矮矮一颗月桂树，长椅上还有其他人。 洛知远低着头，月亮撒在他脸上，孟景帮他摘下眼镜。 这张平日清冷透着疏离味道的脸，微微皱着眉头，唇上染了水润光泽，颇有些谪仙入红尘的味道。 孟景忍不住，他的呼吸越来越重，闷哼声不受控制地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修长的手指按在他大腿上，接着攀上皮带的金属扣。 洛知远带着戏谑意味地抬头，将口中吃得湿浸浸的手指吐出来，笑着问人：“要吗？” 孟景点头，又慌忙将脑袋摇成拨浪鼓，脸颊烧得一片通红。 他今晚分明看紧了洛知远滴酒未饮，洛知远怎么和平时一点也不像。 平时像个禁欲的仙人，现在却活脱脱一个勾人的狐妖。 洛知远算准了孟景的反应，他自然不是不分场合宣泄欲望的人，不过是，孟景太过可爱纯情，不逗弄一下太可惜。 他还未得意半分钟，就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被孟景抱住腰部扛了起来。 树叶沙沙响着，孟景脚步如飞，踩着枯草落叶，沿着他们来时的路，往停车的地方赶去。 他今晚绝对不要放过洛知远了。 第53章 如愿以偿 人甚至不能理解一个半小时前的自己。 孟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非要在周五的晚上绕路，找一条交通状况最糟糕的路线，绕路开去理工大西门。 他和洛知远毫不意外地被堵在路上。 洛知远悠哉地将座椅靠背往后调了调，手里拿着刚刚在枇杷园拔来的狗尾巴草，在编织着什么东西。 孟景一会儿侧头看看洛知远的脸，一会儿伸长了脖子看着红绿灯下停滞着的车流，在心里默默地读秒催促。 他好像屁股下面坐着的不是舒适的真皮坐垫，而是一块烫屁股的热石头。 终于，车流缓缓地挪了起来，他离公寓又近了一步。 靠近公寓时交通状况终于好了一点，孟景卡着超速的界限，差点闯了两个红灯，总算一路顺畅地把车停在车库里，火急火燎牵着洛知远就往电梯里钻。 “电梯有监控。” 洛知远伸手点了点他胸口，半个指节陷入柔软的胸肌，将迫不及待贴上来的人推开几厘米。 孟景瘪瘪嘴，他就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像洛知远一样，那么能变脸，刚刚在学校小树林还是一只勾人的魅魔，这会儿又一脸禁欲，让人觉得将他和那些场面联系在一起堪称亵渎。 电梯门打开，洛知远伸手按上门锁上的指纹区，小心翼翼推开门，用半个身子挡住扑出来的耶耶。 耶耶已经快一岁了，扑上来颇有些分量，洛知远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弯腰伸着臂弯，让耶耶将两只前爪搭上来，又伸手摸了摸它脑袋。 第53章 “今天不许你争宠了。” 孟景后一步进门，弯腰伸手，不顾耶耶抗议，一把将它包进怀里，向耶耶的房间走进去。 “明天给你买新玩具，带你去草坪找奇奇玩，再加一个罐头。今天听话，不许打扰爸爸和daddy。” 奇奇是耶耶的好狗友，耶耶虽在雪橇三傻之列，但可能因为洛知远带得多，亲谁像谁，倒还聪明。 听了孟景开出来的条件，嗷呜应了一声，在多要了一个罐头当今晚夜宵，乖乖地在笼子里躺了下去。 孟景关好耶耶卧室的门，洛知远坐在客厅沙发边上等着他。 “伸手。” 洛知远抬头，笑着看他。 孟景将左手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狗尾巴指环套上了他无名指，细嫩的草茎弯曲着编制出环身，细小的绿色毛茸茸狗尾巴一晃一晃，中间还藏着几朵小小的，白色的枇杷花。 “好可爱呀，我喜欢！”孟景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将手抬起来，低头嗅了嗅，“很好闻，青草的气味，像春天一样。” “孟景，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是他们在酒吧相遇的日子，孟景当然记得。 那一次的酒吧相遇对于他而言是惊喜，但对于洛知远，他不敢肯定，到底是惊喜，还是不愿回忆的狼狈。他原本想着，如果要庆祝，也该往后挪一天，挪到他们签订契约关系的时候。 但他好像多心了。 “是你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孟景挨着洛知远坐下来，伸手揽住腰，将人搂到自己怀里抱住，伸手将洛知远的另一只手抓过来，只见他在无名指上也套了一各指环。 小小的，简单的，只有青绿色的草茎，比起孟景这个简陋得多。 十指交握，洛知远找好角度，咔嚓拍了一张，发给孟景留念。 “这个算是婚戒吗？”孟景笑得像整个人都在蜂蜜里泡过，甜丝丝的，眼睛里只差能飘出粉红色的泡泡。 “今天限定款。” “婚戒都戴上了，我们要不要喝口交杯酒。”孟景得寸进尺，搂着洛知远窄腰的手指开始不老实，慢慢地耙着洛知远衬衫一角，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衣角扒拉出来一点，又悄咪咪地，顺着西裤的裤腰往上，指腹点上侧腰薄薄的肌肉。 “可以啊。” 洛知远答应得太快，孟景马山反应过来，这中有诈，又慌忙摇头，“不行，我要谨防你借着喝醉睡遁，好汉不吃二次亏。” “好好好。” 洛知远隔着衬衫抓住那只手，孟景却没有老实就地投降，他手背躲在衬衫里轻轻一拱，挣脱洛知远的钳制，又顺着腰线游走到胸口，捏住什么轻轻捻了一下。 “你！”洛知远倒吸一口气，酥麻的触电感自衬衫纽扣下传来，脸颊红了半边。 他不得不承认，孟景的奇袭颇有效果，他脑袋短暂短路了一瞬间，马上攻守易势，从游刃有余的优势位置，变成了被动防守方。 厚重的羊毛衫拖了下来，洛知远将室内的空调往上调了调，孟景生怕热到他，马上善解人意地扒拉干净他身上的厚衣服，只留下一件扣子扣得不那么严实的衬衫。 和牢牢箍在大腿上，在白皙的肌肤衬托下，格外显眼的腿环和衬衫夹。 孟景大脑宕机。 他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抬手往脸颊上拍了一把。 “怎么了？” “你平时穿衬衫不会这么麻烦。” 孟景有些耳红面赤，眼睛却盯着紧勒着洛知远大腿的腿环，片刻也舍不得挪开。他伸手过去，食指挤入腿环与皮肤的间隙，轻轻勾了勾，摸索了片刻，解开衬衫夹，往下褪了下来。 淡红色的痕迹留在肌肤上，孟景觉得嗓子有些发紧，伸手将拇指覆上去，轻轻摸了摸。 “当然，特意穿给你看的，喜欢吗？” 就在孟景愣神的这一瞬间，洛知远已经恢复好了状态，一脸淡然地笑着看他，好像衣不蔽体的不是他，而是孟景一样。 禁欲是最极致的钩引手段。 而禁欲的脸配上这幅有伤风化的衣着，则是专门针对孟景的杀伤性武器。 哪个黄花大闺男经得住这样的考验，孟景几乎怀疑自己要留下鼻血来，他手忙脚乱，心脏砰砰乱跳，耳朵里都像抓了两只蜜蜂关进去，嗡嗡个不停。 “我我我……喜欢，我……洛知远，你今晚要……” “奖励你呀。” 洛知远的膝盖压在孟景大腿上，他弯下腰来，舌尖轻轻碰了碰孟景莹润可爱、像浆果一样红透了的耳垂，接着，带着凉意的指尖，扫过肩膀，落在衣襟口，一粒一粒地解开纽扣。 孟景浑身躁热，等不及洛知远名为纾解，实为戏弄的动作，胸肌崩开襟口几颗钮扣，抓住两片衣襟，往旁边一扯。 崩开的扣子噼里啪啦，像豆子一样撒了一地，孟景顾不得爱惜东西，将丝绸衬衫揉成一团，往沙发角落一塞，红着脸、红着眼尾朝洛知远看过来。 “坐好。” 洛知远坐在孟景腿上，双手压住他肩头，略微低头，含住两片唇瓣，作为今晚的前菜，细细品味了一番。 金属皮带连着裤子一起被扔在木地板上，磕出“咚”地一声，洛知远伸脚，将他们往外拨开了一些。 “洛知远，我们是不是忘了买……杜……” 孟景箭在弦上，仍然分出一丝理智。 他等着这一天老久了，偷偷背着洛知远做了不少功课，比如，有那些步骤必不可少；比如，没有安全t的话，容易引起炎症……但是他没有料到洛知远这么快松口，他以为起码还要忍个一年半载，等到洛知远毕业呢。 “那杜xx没有你的型号。”洛知远张开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手势，他眼睛还含着笑，一脸淡然，好像讨论这些事情不需要任何羞耻感，就像讨论学术一样自然。 “我量过，你得用日本那个牌子，标准宽度为55mm的加大款。” “什么是标准宽度？” 回答孟景的是一个冷硬的盒子——洛知远从不做无准备之事，他伸手探进沙发缝隙，将早就藏好的东西摸出来，按在孟景手中。 “会戴吗？要我帮忙吗？” “唔……” 客厅的灯黯淡下去，孟景像一艘在大海上航行的船，他的眼中起了雾，喘、息化作风浪的摇曳，只有洛知远是这迷雾中的灯塔，间杂着低吟声的指令一条接着一条传入他脑海中。 “先用手指。” “嗯，慢一点。” “嘶——没事，不疼，加一根。” …… “差不多了。” …… “来吧。” 灯塔最终也被风浪摧毁，化作无数片残骸，和海上这一艘巨轮融作一起，沉浮起伏。 交叠的影子，被灯映着，投在白壁上。 高耸的灯塔倒下，覆没在轮船之下。 天际的月亮坠落，只留下一片炫目的白光。 洛知远仿佛在下坠，又如同在飞翔，陌生而强烈的刺激几乎崩断神经，跌入未知的恐惧如同飓风掀起的海浪一样拍下来，他要沉没下去，又被结实的臂膀抱住，温暖将疼痛与怯意驱散，只留下一片难以形容的悸动。 …… “洛知远，我爱你。” 夹着粗重呼吸的告白落在耳边，橘黄色的灯光勾勒出孟景淌着汗的脸颊，那双圆眼睛里蒙着迷茫的欲望，又交织着最为真挚直白的爱意。 洛知远胸膛起伏，他伸手攀住孟景的脖颈，酸软的身躯贴近，花了好一会儿平息呼吸，轻轻又郑重地回应： “我也爱你。” 第54章 依偎 洛知远低估了刚开荤的小狗，闻过肉味，简直就是一头饿狼。 他们从沙发到浴室，又从浴室到床上，最后弄得主卧一片狼藉，凑合着在书房睡了一晚。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洛知远觉得浑身像被拖拉机碾了一遍一样，哪里都透着酸疼，尤其是后腰处。 孟景天赋异禀，好在不算粗暴，循序渐进，撕裂不算厉害，昨夜应该是上过药了，凉浸浸的，比预料中好，没有发烧。 洛知远艰难地翻了个身，孟景立即坐起来，心底发着虚又眼巴巴地望着人，“你好些了吗？” “好你个大头鬼，昨晚你弄了几次。” 洛知远从薄被中伸出手，白皙的皮肤上留着几个指痕，手肘内侧还种了两颗草莓，他没有穿睡衣，但不用看也知道，被子掩盖之下，这只馋狗把他啃成了草莓田。 手臂也还没有恢复力气，他举到一半，孟景倒是很乖巧懂事地把脸蛋凑过来挨了一下掐。 “没数，下次不会了，第一回忍不住嘛。” 他将洛知远手掌展平，脸颊贴着手心蹭了蹭，又乖巧地下床，倒了一杯热水过来。 “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要吃点什么吗？我点了排骨粥、豆浆、可可牛奶、蛋糕，还炖了汤，烤了小羊排，想吃别的冰箱里还有食材，我可以做。” 第54章 闯了祸就是献殷勤的好时候，洛知远看着孟景生龙活虎的样子，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喝点粥就行了。”他试着挪了挪脚，大腿却酸得像前一天跑了一个马拉松。洛知远眉头在皱了皱，伸手招呼往厨房跑去的孟景回来，“扶我去洗漱。” “我抱你吧。” 孟景的胳膊穿过洛知远膝弯和腋下，轻巧地把人抱起来，丝绸的被子贴着皮肤滑下，露出他昨夜的作案痕迹。 孟景懊恼，他盯着洛知远胸口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抓了一件睡衣给人披上，掩耳盗铃地遮掩罪证。 洛知远倚靠在孟景身上，草草洗漱了一遍，吃了些东西，又回到床上休养。 反正是周末，罢工算了。 他闭上眼睛继续养神，突然又想起来从昨晚到现在，足足有十六个小时没有查看手机消息。 “孟景，我的手机在哪里？” 孟景拨通了洛知远的电话，铃声从客厅传来，孟景扒拉了一会儿，从洛知远掉在地上的长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往书房过去。 实验室的小群里有几条消息，洛知远点开，只是吕志成又在发放无意义的鸡汤语录，他懒得应和他，把消息调成免打扰，又打开了邮箱。 nature的审稿意见回来了。 洛知远倒没有多紧张，他点开邮件，意料之中，是个小修。 像nature这种期刊，几乎没有直接给accepted的，基本上小修等于接收。 看来是非加班不可了。 洛知远挣扎了一会，慢腾腾地撑着快断了的要，靠在床头的靠背上，又抓了个枕头垫在身后，他打了个哈欠，决定还是抓壮丁，把亲爱的罪魁祸首抓来打下手。 “孟景，你过来一下。” “来了！” 吃饱了的孟景格外乖巧，像个召唤兽一样地应声而至，一个立正姿势站到床头，随时候命。 “你去把电脑挪过来，拿一个床上小桌子过来。” 孟景照办。 洛知远打开电脑，登录邮箱账户，打了两行字，还是觉得后腰像被锤坏了一样的酸疼。 他从软被中伸出脚来，往孟景大腿上踢了一下，又顺着靠枕滑下去，叹了一口气，躺进被窝。 “你帮我发邮件。”洛知远伸手调整了枕头的位置，决定把亲爱的甲方爸爸当做助理使唤一回。 “好。”孟景坐到床侧，伸手将笔记本电脑抱起来，搁到大腿上。 “你找到院长的邮箱，发一封邮件，告诉他我们收到了审稿人小修的意见，我准备周一的时候把意见回复过去……” 洛知远口述邮件，孟景斟酌修改，再念给洛知远确认一遍，点击了发送。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改论文，洛知远快速地浏览了一下两位审稿人的意见，开头都是把这个工作狠狠夸赞了一顿，接着提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洛知远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又由他中文口述，孟景中译英外加润色，把答复文档整理了出来。 得益于孟景优秀的专业英语水准，以及这一阵子为了追洛知远，在王云帆那里加班补课，这份回复资料他代笔得极为出色，洛知远确认了一遍，基本找不出什么需要返工的地方，又指挥孟景给所有共同作者发送过去。 忙完这些，洛知远总算放心享用这个周末来恢复身体。 孟景也没闲着，短时间内不能吞吃入腹，但亲亲贴贴蹭蹭总少不了，还是吃了个心满意足。 周一是个大晴天。 洛知远脖子上的吻痕还没有消退，但是腰总算恢复了过来。 他穿了件高领毛衣，一进实验室就被徐晓健给逮住。 “师兄，你之前不嫌弃高领卡脖子吗？” “去，还不准我换穿衣风格了。” 洛知远白他一眼，这家伙却不依不饶，“是不是嫂子种了草莓？” 洛知远伸脚给了他一下，又想起一件事情来。 “你最近的实验有没有要用到混气炉的？” 徐晓健还没有说话，李振飞那边先应声，“你们如果要用混气炉的话小心一点，我前两天检查了一下仪器，这可能是个贴牌，不是德国进口的，极限压力的耐受温度应该都不到铭牌上标的值，把他当普通国产用，别做10mpa以上的实验。” 李振飞在仪器上是权威，这一台仪器没有过他的手，吕志成也没有交给他负责，但是出于对实验室的关心，他还是在仪器采购回来之后就悄悄检查了一遍。 这个混气炉贴着德国的牌子，但他猜测大概率是个国产翻新的二手炉李鬼。 “贴牌货嘛，这种地方最好捞油水了。”徐晓健一点也不惊讶，他耸了耸肩，拇指搓着食指，做出一个数钱的手势，“吕扒皮连我们的劳务费都要克扣，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不捞一点。” “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呢。” 洛知远伸脚又踢了徐晓健一下。 “最近用不到，我要做什么新的实验，还能不把实验方案先给你过目，审一审吗？” “那就行，”洛知远点头，又看向李振飞，“师兄呢？” “我那篇小的论文已经接收了，现在主要是修改毕业论文，最近也不做实验。”李振飞抬头看了洛知远这边一眼，又噼里啪啦敲起了键盘。 “那就好，这半个月你们先不要使用混气炉。” 洛知远想，实验室没了陆查就是好，做什么都方便。吕志成已经把全部精力都投在拉资源、走关系、申请基金上，很久不自己做实验了。 这半个月时间够他好好折腾实验室的混气炉。 贪腐的事情在学术圈不少见，要举报起来也很容易被压下来。 洛知远听说过好几例买仪器吃回扣的，学校最终的处置都是罚酒三杯，轻轻放过。 但有些事情，背着光的时候好处理，不代表闹大了放到台面上还能处理。 等洛知远手里的文章发表，到时候一定会有记者过来采访，甚至梧桐区的一些领导也可能前来，是个不可错失的好机会。 洛知远一个人的能量不够，孟景又缺一个合适的理由光明正大地插手，洛知远只能一步一步从长计议，将所有能利用的东西聚集起来，等待着给吕志成的致命一击。 没道理伥鬼开除了，元凶还能逍遥自在。 第55章 好戏登场 洛知远很快收到了nature那边论文接收的邮件，很快处理好论文的proof，没几天论文状态就变成了online。 理工大虽然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科研型大学，nature正刊一年其实也不多，尤其是这样作为封面的、可以预见必将引起行业革命的成果。 一时间校内轰动，几乎是见刊的当日，学校的和网页新闻稿就跟上了，洛知远的手机微信也消息响个不停，从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合作者纷纷前来打探消息，而那些嗅觉灵敏的大公司，也往他的邮箱里塞了无数封垃圾邮件，询问新材料的详细情况，以及是否有合作的机会。 吕志成因为陆查丢完了的面子，这会儿也全找回来了，一时间又开始在学校挺直腰杆做人，见了之前跪舔的副院长，都不点头哈腰了。 洛知远和孟景一起请了几轮客，又吃完学院里的庆功宴，再从饭桌上听了个好消息。 因为梧桐城正在向科技型城市转型，新能源被选择作为特色支柱产业之一，而洛知远最新发表的文章正好是新能源中的燃料电池最关键问题的解决方案。 另一方面，理工大一直以来是梧桐城引以为傲的人才库，作为梧桐城科技型城市转型的关键力量，学校里的成果进展素来广受关注。 因此，这篇文章引起轰动之后，市里面决定由分管科技的副市长带队，来学校考察一次。 时间就定在元旦节收假后的第二天上午。 这是个好机会。 洛知远不敢把详细的计划说给孟景听，只是再三叮嘱孟景在那一天来学校，把车停在离医院最近的南校门，又提前在汽车里放了几罐登山用的氧气瓶。 当天，洛知远提前来到了学校，反复检查了一楼实验室的一氧化碳报警器，又和徐晓健商量好，让他找个借口呆在一楼附近，准备随时接应洛知远，并且通知孟景。 洛知远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大概是九点半，按照计划，市里面的领带会在半个小时候到达学校，然后前往c3实验楼参观。 昨天就有人提前一天通知了洛知远，甚至连今天在陪同领导前来的媒体面前要说什么话，都有人替他拟了一份稿子。 洛知远将稿子塞在衬衫的口袋里，脱了外套，换上昨天刚去领的崭新的白大褂。 他常穿的那一件久经风霜，沾上了不少试剂污渍，不适合上镜。 洛知远组装好混气炉，将样品放进去，打开co化碳气瓶的阀门，调节好压力和温度，慢慢地等待着混气炉升温。 混气炉上贴着的铭牌是mt，这是德国混气炉的顶尖品牌，能在10-15mpa的高压力和350度以上的高温下安全地工作，虽然它的价格是国产普通混气炉数十倍，但是却无可取代。 第55章 当然，这一台是张冠李戴的冒牌货。 除了混气炉旁边放着的那本操作手册可能是真的mt公司出品外，这个冒牌混气炉恐怕没有几个零件来自mt。 洛知远调节混气炉，看着表盘指针慢慢变成5mpa，5mpa，7mpa，7.1mpa…… 接着，指针在7.1附近摆动颤抖，离设定的10mpa的压力，还有一大截距离。 洛知远继续按照操作手册调节，指针非但不再右偏，反而慢慢地朝左摆动。 7.1mpa，5.9mpa…… 混气炉内的气压一点一点往下降，洛知远几乎能听到混气炉边传来细微的嘶嘶声。 开始漏气了。 洛知远手心发汗，心跳加速，越发紧张起来。 他给徐晓健再发送了一条消息。 他们约好的一个表情包，手机振动，徐晓健秒回“ok”。 洛知远深呼吸了一口。 一氧化碳无色无味，随着空气涌入他肺部。 洛知远后退了几步，装作检查仪器的样子，在监控镜头下，选了一片空旷一些的场地，蹲坐在地上，以防万一，等下晕倒时撞到什么，造成控制范围外的损伤。 洛知远感觉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猛烈跳突起来，剧烈的头疼袭来，像是谁拿了一把锤子，撬开他的头盖骨，一锤一锤砸下来。 他继续深呼吸，更多的一氧化碳融入血液，蹿走在浑身血管当中。 胃部泛起强烈的恶心感，他干呕了几声，开始颤抖。 墙壁上的一氧化碳报警仪发出尖锐的鸣叫，像千万只虫子在撞击耳膜一样，洛知远开始出现嗡嗡的耳鸣。 洛知远从未觉得几分钟有多么的漫长，他侧着倒在地上，冰凉的地面贴着脸颊传来刺骨的寒意，勉强让他保留住残留的意识。 他的视线变得扭曲模糊，眼前的仪器像高楼大厦一样拔地而起，又如同迷雾中降临的怪兽，摇摇晃晃地睁开血盆大嘴，几乎要将他吞没。 落在旁边的手机发出刺耳的响铃声，洛知远伸手，他虚软着居然拿不动手机，只能一点一点，贴着地面将手机扒拉过来。 他手指抖了好几下，才接通电话。 “洛知远，你准备一下，领导马上到c3实验楼了……你那边什么那么吵……” 后面的话洛知远听不清楚，他只隐隐约约听到沿着地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实验室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以及混合在报警器吵嚷的背景下，徐晓健的呼喊声。 洛知远的眼睑几乎要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拉扯着黏合在一起，他强撑着不适，不肯昏睡过去。 终于迷迷糊糊地，一个肩膀扛了他起来，带着他朝外面奔跑过去。 徐晓健跑得很快，差点撞到背着设备前来的记者，他顾不上和学校以及市里的领导打招呼或者解释什么，拨通了孟景的电话，侧着头肩膀和耳朵夹住，一边奔跑，一边喘着气求助。 “孟景，你快把车准备好，来接洛知远，和门卫说学校里出事故了，送医要紧。” 洛知远垂着头，靠在徐晓健背上，他跑得没有孟景稳，洛知远几乎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了出来，好在洛知远知道今天要发生什么，特意没吃早餐。 ——他在今天之前，阅读过不少关于一氧化碳中毒的专业文献，轻度的一氧化碳中毒可能伴随胃部不适和呕吐，他并不想把自己整得那么狼狈。 “洛知远！洛知远！你怎么了！洛知远！” 孟景带着哭腔的喊声震耳欲聋，洛知远从徐晓健背上转移到孟景怀里，他挣扎着抬起手臂，在孟景脸上捏了一下，“没事……你送我去医院，没事的。” 洛知远的嘴唇呈现有些诡异的樱桃红色，眼前两个孟景带着重影，他浑身乏力，每说一个字都要喘气好一会儿。 “氧气。” 孟景想起洛知远叮嘱他放在车上的登山氧气罐，连忙拿了出来，徐晓健上车，扶着洛知远在后排躺下，接过氧气罐，打开阀门，连接好面罩，给洛知远戴上。 十点左右工作日的交通状况变得理想，道路畅通。 孟景咬着下唇，指节发白，握住方向盘的手几乎要颤抖起来，他一脚将汽车油门踩到底，连闯了几个红灯，往医院狂飙过去。 徐晓健在孟景一路飙车的中途拨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几句话将情况交代清晰，孟景的车直接开进医院，洛知远马上被抬上担架，送进急诊室。 医生做了简单的诊断，洛知远马上被推进高压氧仓急救。 徐晓健被主治医生叫去问话，只留下孟景一人，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坐立不安地等待。 他脸色发白，手心发紧，从这一头踱到那一头，每听到一个房间的开门声，便不由自主地站立起身，张望过去。 高压氧仓的治疗时间需要两个小时，孟景体会了一把度日如年。 他短短十几分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下，站起，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徐晓健终于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怎么了？” “洛知远没有事情吧。” 孟景冲上去，紧紧抓住徐晓健的衣袖，鼻子眼眶都泛了红。 “嗯……嫂子，别急，他没事的。” “真的没事吗？” 孟景憋着嘴，眼泪几乎都要忍不住了，他好像绷着的一条神经稍微放松一点，那种可怕的恐惧感便铺天盖地而来。 “真的没事，一氧化碳中毒只是听起来可怕，实际上处理及时没有什么问题的，而且……”徐晓健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别的人在，他又朝孟景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虽然说这个计划洛知远一再强调不能泄露，但是徐晓健看着孟景这下一秒就要变孟姜女哭长城的样子，觉得自家师兄还是不够地道，决定背叛组织，卖了师兄安抚嫂子。 孟景迟疑了一会儿，在徐晓健旁边坐下，徐晓健凑过去，压低了声音，确保再无第三个人听到，“而且，这件事情不是意外，是洛知远自己策划的。他那么精的人，你什么时候见他干没把握的事情？别担心，不会出事的。他从栽倒到我背他出来，也就几分钟时间，高压氧仓出来，住几天院就生龙活虎了。” 孟景收住了眼泪，在心里一琢磨，所有事情突然就全部串联了起来。 难怪他非要自己开车在南门等他，难怪他非说什么找个时间去爬山，在车上放了那么多氧气罐，还是爬高海拔山才用得到的，专业的氧气罐。 好个洛知远，居然拿自己身体冒险。 孟景握住拳头，气鼓鼓朝自己腿上锤了一下，心中刚冒出来等洛知远好了要好好找他算账的念头，马上又被担忧冲淡，他又抓着徐晓健再问，“洛知远真的不会有事情吗？” “真的。” 过了半分钟，孟景又问。 “真的不会有任何问题吧。” 徐晓健叹了一口气，他是身经数战的恋爱老手，能理解恋爱脑发作的人类一切不寻常的行为，他又耐心向孟景解释了一遍，接着指指住院缴费的地方，问道，“刚刚你去缴费，交了多少押金？” “三千。” “你见过哪个严重了的病，押金只要交三千的？” “那就好。”孟景拍拍胸口，坐了下来，过了十分钟，又问道，“等一会儿洛知远出来，就会醒来了吧。” 徐晓健：“……” 第56章 借刀杀人 孟景每隔十分钟就问徐晓健一次。 徐晓健实在受不了这顶级恋爱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他们夫夫play的一环，决定给孟景去找点事情做，别在这儿像个报时器一样的，一会儿问一次“洛知远不会有事吧。” 孟景找医生升级了单人病房，回家接来了洛知远的日常用品，再给自己弄了一张陪护床，收拾好病房里的一切，又买了几束花，买了一些水果，消磨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洛知远从高压氧舱出来。 一氧化碳中轻度中毒，抢救及时基本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洛知远从高压氧舱出来，除了头还有一点晕，几乎算是完全恢复了，不过保险起见，医生建议他住院几天，稍微观察观察。 眼下论文已经发表，孟景这边横向的进度也不算太着急，洛知远也乐得在医院多待几天，一方面给学校那边吕志成留点时间反应，让他放松警惕；另一方面暗度陈仓，和孟景联合开始实施计划的第二步。 洛知远推开病房门，正好碰上每几分钟就出来张望一次的孟景，一头扎进他结实胸膛，和弹软胸肌来了个亲密接触。 “洛知远！你没有事！” 孟景伸手将人搂入怀中，狠狠吧唧了一口，抱着不肯撒手。 徐晓健咳了两声提醒，洛知远推了一下孟景胸口，他这才舍得松开，一溜小跑到床边上，把病床靠背摇上来一些，又把被子抖散了铺平，揭开一角请洛知远坐上去。 “学校那边怎么样了？” 洛知远躺上病床，刚一伸手，孟景马上将他的手机拿过来，又拧开了一瓶水递过去，接着在旁边开始剥柚子。 第56章 徐晓健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师兄好命，嫂子贤惠，“我和嫂子刚刚一直在医院，问问李师兄吧。” 洛知远拨了电话过去，铃声刚响，那边就接了起来。 “洛知远，没事吧。” “放心，我都计划好了的，哪能出事呢？”洛知远笑着答道，看门见山直问：“学校这边怎么样了” 李振飞是他们计划中，留在学校善后的。李振飞在吕志成印象中是个真正的软柿子，虽然轴了点，但没有什么心机，他留在那边才能不引起吕志成的警惕。 “徐晓健送你走了之后，我去实验室吧气体阀门关了，反应停了，整体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然后，按我们的计划，我以安全问题需要备份为理由，去把实验室的监控要过来了，我看了一遍监控，你的站位很好，操作过程都能看清楚。” 李振飞那边信号稍微有一点不好，声音断了一小会儿，接着听筒中又传出他压低了的声音： “除此之外，我拍了几张仪器刚停时，没有挪动任何东西的细节照片，出问题的部件也找到了，暂时没有维修。” “嗯，谢谢了。你把这些东西复制一份打包给我吧，剩下的事情不用参与了，按着吕志成的安排走就好。” 李振飞做事情向来靠谱、细致，洛知远需要的东西他已经快速地整理好，剩下的事情，洛知远不希望把他拉扯进来，一方面李振飞毕业才是最主要的任务，另一方面李振飞并没有他那样强硬的后台，也没有徐晓健这种混不吝地谁也不敢惹的“恶名声”，很容易被人找到软肋拿捏威胁。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样呢？还有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了，接下来的事情，需要孟景来做，师兄你安心忙毕业的事情，吕志成那里打打掩护就好了。” 电话挂断，孟景立马放下手中剥到一半的柚子，眼巴巴抬起头来。 “洛知远，接下来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帮忙？” “首先，喂我一块柚子？” 徐晓健发出“啧啧”的一声，表示抗议这对小情侣对他这冬日限定单身狗的伤害。 洛知远挑挑眉，厚着脸皮摆出一副“羡慕吧，我有满分男朋友”的欠欠表情，看了徐晓健一眼，又侧头过来，从孟景手心叼走刚刚剥好的，筋膜都撕得干干净净的沙田蜜柚。 “你能帮我找律师，起诉混气炉的厂家，mt公司吗？以你们的名义，这个仪器是用景和公司和理工大合作的横向项目经费买的，我是项目的主要负责参与人，我准备多在医院住几天，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可以以仪器质量问题，造成人员人身伤害以及耽误项目进度的理由起诉他们？” “你等等，我记一下。”孟景拿出手机记事本，将关键信息记录下来，又让洛知远说了一遍mt公司的全称和混气炉的型号。 “师兄，这个仪器不是贴牌的吗？我们这么告，不是必败无疑吗？”徐晓健不解，侧头看了过来，孟景也停下记录，抬头看向洛知远。 “就是因为它是贴牌的呀。”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借起诉，借mt公司的手，坐实这台仪器是冒牌货？”徐晓健恍然大悟，朝洛知远竖了个大拇指，“妙啊，你这借刀杀人。” “不然的话，要咱们自己举证的话，麻烦不说，院系那边也会有意见，他们动动手脚，想要我们家丑不外扬的话，吕志成不就逃过一劫了吗？所以这件事情，只能一击必杀，从外面动刀。” “你做了这么多计划，都不肯提前和我说一声吗？”孟景皱鼻子低头弯腰，将下颌轻轻搁在洛知远肩膀上，“你都不怕我担心的吗？” “和你提前说了，你就不担心了吗？”洛知远伸手，忍不住又掐了一把孟景因为小生气而鼓囊起来的腮帮子。 “也会担心……算了，等会儿晚上再和你算账。” “哎呀，不妨碍你们小情侣了哟，师兄有事联系，另外，别欺负嫂子啊，你在高压氧舱那会儿，他可坐在长凳上演孟景女哭长城呢。” “我才没有。”孟景连忙狡辩，脸颊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徐晓健笑着开口起身，往病房门外去，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低声啐骂了一句，“吕扒皮要来慰问你一下，问你在哪间病房。” “没事，告诉他吧。”洛知远点头。 “那我先走一步，免得在医院吵架，影响不好。” “好好好，去吧。” 没过多久，吕志成就来了医院，他倒是做足了表面功夫，水果、鲜花、牛奶拎了一大堆；他见孟景在一旁亲自照料洛知远，更是满脸堆了讪笑。 洛知远和吕志成打了几轮太极，聊了几句病情和康复的问题，得知洛知远身体没有受什么影响，吕志成总算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话题挪向今天的事故。 “今天的意外怎么回事？还好人没有受伤。”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第一次做10mpa的实验，哪里的操作不太熟悉吧。”洛知远皱着眉头，一副沉思模样，摇了摇头。 “第一次做实验失败是常态，人没事情就好，今天领导本来想和你聊聊的，可惜了。不过以后还有机会，好好养身体，不用着急回实验室。”吕志成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听了洛知远的答案，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地，只要洛知远没有怀疑到仪器上，这一件事情就能轻松放过。 虽然领导过问了一嘴安全问题，但是，他自有办法“丧事喜办”，把这个实验室事故粉饰成意外，然后再表明因为做好了紧急响应，所以没有造成任何损失。 吕志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再在病房演戏，又装模作样过问了几句，匆匆忙忙离开。 孟景这一场听下来，算是对洛知远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原本以为，洛知远只在科研上堪称天才，能力过人，但这短短一小时，捋清楚了他怎么排兵布阵，如何一边制造事故，把mt公司搅合进来借刀杀人，又如何稳住吕志成，装傻不留破绽；只觉得果然聪明人哪里都强。 还好这是自家男朋友，不是什么敌人。 “把窗帘打开，透透气。” 孟景将窗户打开一点，透些风进来。 他又担心洛知远受了寒，拿了大衣披在他肩上。 洛知远将孟景剥剩的半边柚子拿回手中，慢慢剥着，一半入了口，一半投喂到孟景口中。 医生护士查过房，晚上就不会有人再来病房了。 孟景终于记起了他今天还有一件要事——和洛知远算账。 “洛知远，你拿自己涉险，不提前和我报备的事情怎么说。” 孟景伸手搭上洛知远胳膊，将他脸颊掰过来，鼻子对着鼻子，眼睛盯着眼睛。 “啊？”洛知远也学会了装傻，他稍稍后仰，拉开一点点距离，伸手摸到半瓣剥好的柚子，试图去堵孟景的嘴。 那片柚子没有成功就义，洛知远的指尖却被孟景抓住，叼在口中，咬了一个浅浅牙印。 “不许装傻。”孟景叼着指尖，稍稍用力，含糊不清地威胁。 “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嘛，我怕你太担心……以后，以后都给你报备行不行？”洛知远凑上去，舔了舔孟景唇角，孟景牙关一松，被扣住的手指立即溜了出来。 见洛知远要后撤，孟景又赶忙横过一条胳膊，搂着窄腰，压向自己怀里。 “白天真哭过啦？” 两片唇瓣分开，洛知远手心捧住孟景脸颊，在眼角又亲了亲。 孟景没有说话，皱了皱鼻子，这个神情洛知远熟悉得很，就是哭过了的意思。 他叹了一口气，又捧着那张气鼓鼓的脸亲了亲。 “这事算我不对，等出院了给你补偿行不行？” “什么补偿？”孟景见好就收，圆眼眯起，又露出得逞的笑容。 “楼顶花园、落地窗、草坪和厨房，上次没答应你的，你挑一个吧。” “多选题还是单选题，我能都要吗？” 【作者有话说】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是allin 第57章 雪夜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洛知远出了院。 医生开了多休息的医嘱，吕志成也乐得多给洛知远放一阵的假，收拾好出了一氧化碳中毒事故的现场。 就在他以为处理好了那台假冒贴牌的混气炉的时候，孟景委托的律师已经开始了行动。 雪下得很大。 梧桐城少见这样的大雪，一朵一朵，如同棉花一样，轻盈地落下，堆叠在枯草上，将四野渐渐染上一层素白。 洛知远在医院躺久了，想要活动活动。 于是小周开走了孟景的车，留下两个人用脚步丈量医院到公寓的这段距离。 因为大雪的缘故，也因为工作日的缘故，马路上的车很少，安静得似乎能听见飞雪落在地上的“簌簌”声。 孟景扯了一条长长的羊毛围巾，一半围在自己脖子上，一半裹在洛知远肩膀上。 第57章 洛知远伸出手，握住孟景的指尖，贪着那点温度，由着他抓住，塞进大衣口袋。 “一年过得好快，我第一次给你表白，也是在雪天。” “今天的雪下得更好一点，你觉得呢？”洛知远眼镜里噙着笑，他身体微微倾斜，好像一枝不胜雪风的腊梅，轻倚在孟景身上。 “嗯。”孟景点头，眯着眼笑了起来，他微微侧头，看到一朵雪花飘落下来，落在洛知远脖颈，他来不及去拂，那点素白就化成一滴水，滴答一声滚落进去。 孟景的心痒了痒，他的目光仿佛也追着水滴往里，贴着洛知远的皮肤走了一遍。 他收紧了胳膊，隔着厚厚的衣服，将洛知远搂抱在怀里。 短短的一段路程他们走了许久，雪不断地下，在围巾褶皱里堆砌下来，孟景进了屋，取下围巾。 洛知远看着他小心地抓住围巾两头，将那些雪往中间轻轻抖抖，聚成一小堆，捧在手心，飞快地堆出一个小雪人。 “看，可爱吗？” 孟景从圣诞节的装饰花环上拽了一朵小小的，干掉的绣球花，戴在雪人头上。 洛知远拽了一片叶子，把雪人接过来，垫在叶子上，托在手心。 空调的暖风乎乎吹着，雪人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水珠，洛知远又连忙起身，推开朝着屋顶花园的落地窗，从阳台上扫开一小片地方，把雪人放了上去。 “这样应该化得慢一些。” “再捏一个吧，他要有一个伴。”孟景从玻璃门缝隙里伸出手去，在积雪上抹了一把，抓了慢慢一手回来，在捏了一个圆滚滚的雪人。“那个是你，这个是我，还要一个……” 洛知远知道他的意思，又抓了一点雪进屋。 “呐，还得捏一个耶耶。” 两个小雪人肩并肩站在窗外，旁边还有一只毛茸茸的，粉雕玉砌的胖小狗。 洛知远又从圣诞花环上摘了一些叶子和干花，给一家三口搭了一个小小的花园，放在玻璃窗外。 一连捏了三只小家伙，孟景的指间冻得微微发红。 洛知远抓住他的手，呵了一口气，搓了一会儿，索性又将手指含到嘴中暖着。 这下，孟景浑身都暖和起来，不仅暖和起来，简直像是有一把火烧了起来。 屋里的空调开得有些高了，洛知远脱了外套，又脱了毛衣，只剩一件贴身穿着的衬衫。 他穿白色像雪山上的神灵，带着几分不可亵渎的疏离味道。 但他今天穿的黑色，一件薄薄的，贴身的，不那么正经的丝绸衬衫。 纽扣扣到了领口，抵着凸起的喉结，在胸口处的衣料却单薄透明，精致的锁骨与恰到好处的薄肌轮廓若隐若现。 衬衫的腰身收得很紧，洛知远出了些薄汗，沾湿了的衬衫贴着腹肌，勾勒出人鱼线的痕迹。 孟景觉得口干舌燥。 这和赤祼裸地邀请他有什么区别？ “你说的补偿……” 孟景抓住洛知远的手，在手腕处落吻，牙齿叼咬起一点点皮肉，轻轻地碾磨。 一个小小的、艳红的痕迹，在洛知远有些苍白的手腕上，像一朵雪地落梅一样地绽放开来。 “你当奖励也行。” “无功不受禄，你为什么要奖励我？”孟景笑了起来，圆眼睛亮晶晶的，他当然不是推辞，只是找个借口让洛知远再夸夸自己。 “因为……我的计划，有你才算天衣无缝。” “只有这样吗？”孟景皱了皱鼻子，不满托腮低头。 “还因为……”洛知远放低了声音，孟景凑近去听。 软舌触上他耳垂，洛知远轻轻咬了咬那一团软肉。孟景脸颊的皮肤酥了起来，什么也没听清楚。 洛知远没有坐回沙发。 前一阵为了庆祝圣诞，家里换了厚厚的地毯，结果因为洛知远住院，还没有来得及撤去。 洛知远坐在地毯上，屈膝抬头。 他脱了鞋袜，圣诞红的地毯和黑色的衣服衬得皮肤越发显得白皙。 孟景盯着他看着，从手腕上的吻痕到紧扣的领口，再到人鱼线，再到笔直修长的大腿，精致的脚踝。 孟景想，洛知远真的完美，怎么上天会创造出这么天才的人，还要给他一副这样的皮囊。 孟景又想，自己真的幸运，这么好的人，已经是他的了，以后也还会是他的。 孟景发着呆，洛知远笑了起来，他抬脚，搭在孟景大腿上，往上踩了踩。 这这这……洛知远太犯规了！ 孟景像被踩住尾巴的小狗，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他抓住那只作乱的脚，也从沙发上下来，滚到地毯上。 脏衣篓被打翻，衣物落了一地，孟景将碍事的东西扒拉开，抱着洛知远躺上落地窗前铺好的白色皮草。 窗帘没有拉上，不过最高层无所畏惧。 窗外的雪还在不停地落下，窗内的呼吸在玻璃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又凝结成水滴，一股一股地往下交错纵横流淌。 孟景是热的，像火炉一样贴上来。 窗外的雪是冷的，隔着玻璃和半透明的窗帘，时不时沿着脊椎传来。 洛知远后仰，脖子像天鹅一样漂亮。 像夜莺一样动人的吟哦，也不断随着闷响声溢出。 半透明的窗帘下端缀了流苏，珍珠间杂这水晶串起的珠串不断地碰撞着，发出溪流一般的声音。 洛知远疑心窗外的雪被屋内的温度烘得化了，融成一汪春泉，淅淅沥沥地流着。 屋内和屋外都下起了酥人的春雨，洛知远觉得时间被无限地拉长，他被孟景和身后的雪困住，在热与凉之间，不断地清醒又沉沦，最后被捣碎了成一滩将化的雪，软烂的泥。 洛知远蜷缩在皮草里，丝绸的黑衬衫只剩一个袖子挂在身上，他皱着眉头轻哼了一声，像只餍足的猫。 两人缠棉了很久，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只剩覆盖了整个阳台的雪，将冷色调的光，透过玻璃，投入屋内。 冷色的雪，红色的地毯，交融出一副色彩对比强烈的油画，而半盖着薄毯的洛知远，就是这幅油画中央，最诱人的存在。 孟景又看得心动，再凑了过来。 “mt公司那边怎样了？” 洛知远的手掌摁在孟景胸口，他与孟景交换了一个吻，又微微仰头，拉开距离。 他侧着身体，微微蹙眉，雪光照在脸上，恢复几分清冷神色，似乎已经从刚刚的热烈迷乱中回神。 “律师说那边回函了……”孟景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他还神游在方才的畅快中，好一会儿才整理好思绪，“对方提供了非常清晰的证据。那台设备的序列号，对应的是一台六年前就出口到巴西的炉子，早就报废了。” 孟景伸手摸到茶几上剩下的半杯冰水，一饮而尽，单手搂着洛知远，又补充道：“所以，mt公司认为这次事故是因为使用了报废的混气炉导致的，他们不会承担责任。” “这下可算是铁证如山了。”洛知远笑了起来，他五指张开，伸手插入孟景汗湿的发丝，像安抚大型犬一样摸了摸他头。“吕志成光顾着销毁实验室里的证据，可惜，假的变不了真的，人家mt公司的仪器哪有这么好冒充。” “接下来怎么办？” “你说呢？我们亲爱的金主。” 洛知远眼底含着笑意，调侃着开口，低头去亲孟景眼睛。他很喜欢孟景的眼睛，圆圆的，亮晶晶的，像一汪遗失在世界之外的湖水，清澈见底。 孟景闭上眼睛，他只知道洛知远落下来的吻比雪还软，一时忘了思考。 “他以次充好，贪污的可是你们合作的横向项目经费，应该捞了百来万吧，让我算算，按照我们当时签订契约的价格，够你养我多少年？” 洛知远的指尖抵在孟景胸口，一本正经地拿他胸肌当演算纸，列式计算。 胸口传来的搔痒，像猫抓耳抓着心尖尖一样，孟景呼吸加重，看洛知远的眼神也越发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湿漉漉的。 “至少十五年。” 洛知远算完，轻轻咬了一口他写最后一个数字的地方。 孟景弓着背，喉咙中滚出一声，抓住洛知远的手，两人又躺进了柔软的温暖的皮草。 “接下来要报案吗？” “好。” 孟景也不管洛知远答应的好，是答应的哪件事，不管不顾，又将人搂抱在怀里，开始新的一轮索求。 第58章 制裁 他们厮混了整整一个周末。 洛知远在半年前绝对不会想象自己能变成现在这样的模样。 他在清醒和混沌中，居然会有朝一日选择放纵，任由着最本源的渴望支配，任由着孟景索取。 这两天实在过得太快。 好像从床上睁眼就是中午，从沙发上下来就是下午，一个吻结束便又到深夜。 春宵一刻值千金，雪夜也如此。 第58章 等到周一早上的闹铃响起，洛知远才有些懊恼地回忆，这一个周末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该去学校了。 洛知远起身，从被子下伸出大腿，上面还留着密密麻麻的吻痕。 昨晚是到了尽兴之后，贴着孟景睡的。 孟景像个大火炉，热乎乎地烘烤着人，洛知远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 他皱了皱眉头，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准备起身先去浴室冲个澡。 粗壮的胳膊横在他腰上，孟景也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嘟囔着开口，似乎还没有睡醒，“洛知远，你要去哪里。” “洗个澡。”洛知远伸手拍了拍孟景手背。 “我也一起去。” “不许。你要一起去，洗了也白洗。”洛知远皱了眉头，稍稍用力，打了孟景手背一下。 想起前几晚的事情他就生气，有些人说着帮他清理，却洗着洗着就……孟景这两天下来，再洛知远这里已经完全信誉清零。 “真的不可以吗？”孟景放软了声音，故技重施，抬着头，眼巴巴望人。 可惜他这一套用了太多次，洛知远的铁石心肠进化得太快，修长漂亮的手指点上他眉心，指腹贴着皮肤滑到鼻梁，接着食指和中指弯曲，指根夹住他鼻梁，轻轻左右扯了扯。 “别装可怜了，你这大尾巴色狼。” “嘿嘿，洛知远，你夸我大。” 孟景说着荤话，又把自己逗得脸红。 洛知远无奈，回头弯腰，给了一个吻打发这个缠人家伙，终于躲进了浴室。 偏凉的水哗啦啦冲淋下来，洛知远觉得这几天钝了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 水花溅上浴室的落地镜，模糊掉镜中的身体，他左右转身，回头查看身上的痕迹，忍不住又暗骂了孟景一句。 这越发猖狂的小狗崽子。 以前还知道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不留痕迹，现在到厉害了，和盖章似的，从锁骨、脖子根到耳朵下边，全给洛知远打上了戳。 洛知远冲了个澡，裹上浴巾出来，警告性地看了一眼床边上那只跃跃欲试的馋狗，将浴巾取下来，伸手一抛，把孟景兜头盖住，遮挡起来那赤祼露骨的目光。 “今天我要去学校。” “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洛知远从衣帽间拿了一间羊毛的高领毛衣进来，他不爱买衣服，但孟景爱买。 看到这件会想，洛知远穿着好看，看到那件也会觉得洛知远穿着好看，不知不觉，打包回来了满满一衣柜。 洛知远身材好，脸也长得好看，的确，无论哪一件套在他身上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羊毛衫保暖效果比洛知远以前的厚重的老式针织毛线衣好很多，薄薄的一层上身，立即在鼻尖逼出一些细小的汗珠。 洛知远调低了地暖的温度，站在镜子前，把羊毛衫的衣领往下卷了卷，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但他目光接触镜中的皮肤，眉头又皱了起来，把卷起来的衣领往上拉了拉。 孟景还在回味吻在洛知远侧颈和喉结上的感觉，又盯着那双指节修长的手指发呆，想着被那双手紧抓住肩膀的满足感。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回答洛知远的问题。 “公司法务说，横向的事情如果报案，吕志成逃不掉进去几年。但是公司内部讨论过了，这个横向项目，合计算下来，只要成功了……” “一定会成功，我手里的结果差不多够完成三分之二了，只是之前没有汇报给王姐。” 洛知远打断孟景的话，又招了招手，让孟景过来给自己搭配今天出门的衣服。 洛知远对自己的衣品很了解，这件高领毛衣的颜色又些出挑，他搭配不好，不如交给乐得换着花样打扮他的孟景来。 孟景像看到球的小狗一样，三步两步蹦跶着过来，一边是不是蹭蹭洛知远，一边从衣柜里挑出同样饱和度的大衣和裤子，又弯腰拿了一双长筒靴出来。 新的靴子，洛知远之前没试过，但意外的合脚。 “公司对于是否要报案的事情有些犹豫，因为，我们认为这个合作项目，应该继续进行下去，不能放弃，如果吕志成坐了牢，对于接下来的项目推进……” “对于接下来的项目推进只有好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洛知远并没有因为孟景的顾虑而有所不悦，相反，对于孟景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反而觉得放心和欣慰。 他们是知己爱人，坦诚地道出顾虑，而非无底线地迁就对方，更有利于一段关系的健康发展。洛知远知道孟景是个恋爱脑，但他也不希望，孟景的无限迁就。 “整个项目的推进，吕志成在其中起到的是反作用，这个横向虽然他是主持人，但实验室设备运转靠李振飞，项目成功的研发都是我在做。而且在特殊情况下，学校那边应该是可以更换项目主持人的。” 洛知远拉着孟景去了餐厅，他们早餐吃得简单，一杯牛奶，一碗燕麦，几个煮好的溏心鸡蛋。 洛知远喝了一口牛奶，又道：“之前学校也出现过项目主持人因为改行导致纵向项目无法继续执行的这种情况，一般委托另一位老师代理就好了，横向项目在程序上，少一些审查流程，会更加简单一些。” “所以，吕志成坐牢不会影响公司和学校的合作？”孟景抬头。虽然在得到这个确切的消息之前，他已经准备好了，先报案，再去理工大找院系相关的负责人处理横向的问题，哪怕是公司会受到影响。 能两全其美是最好的事情。 孟景不喜欢把公司开成一言堂，虽然他总是把洛知远摆在第一位，但是他也不愿意辜负公司所有成员的信任，为了感情损害公司的前景。 “不会。现在学校对于横向非常看重，尤其是市领导刚刚来过，和你们的合作，也是市里面很看重的一个事情，如果吕志成出问题了，这个项目马上就会有人上来替补——这是个香饽饽，只要吕志成下去了，马上就有人接手我们整个团队，瓜分他的实验室和仪器，顶上这个缺。” “这样吗？”孟景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他在学校这么多年，把他送去坐牢了，学校里的其他人会对我们有意见呢。” 洛知远笑了笑，摇了摇头。 学校这种地方，在现今的规章制度下，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是韭菜，割掉一茬，总会有新的一茬长出来。 吕志成是否重要，也得看参照物。 相比于李振飞这样没有背景，能力也没有格外突出的学生来讲，吕志成重要得多。 而对于景和公司这样，给得出对口横向项目的甲方，以及潜在的合作伙伴，吕志成这样的老师，相比之下就显得廉价了。 吕志成是罪有应得，但洛知远也不是很高兴，总觉得压在身上的那一层灰蒙蒙的云霾，一直从未散去。 吃过了早餐，洛知远收拾桌子，孟景趁着这个间隙，也去衣帽间搭配出了一套和洛知远堪称情侣装的衣服。 不过他倒不害臊，有意炫耀似的，穿了件低领毛衣，若隐若现地露出锁骨处那一个吻痕。 “你就穿成这样去学校谈事情？” 洛知远伸手，抓住孟景衣领往上提了提，一松手指，那块淡淡的吻痕便又从衣领边缘溜了出来。 孟景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很快给自己找好了借口：“我穿这一身，不是和我新型科技公司ceo的身份很搭吗？你看多新潮，而且，我是甲方，我是要去兴师问罪，找学校谈判的，穿随意点不是更显得心里有底吗？” “好了，好了，我要迟到了。” 明明是特意要显摆吻痕，这话却说得颇有道理。洛知远无奈，只得拿了一条围巾给他盖上，推着人出了门。 第59章 诛心 “分头行动吧。” 孟景停好车，公司的法务以及专门请来处理这个横向项目事件的律师已经在学校门口等待他，他下车来，和洛知远拥抱一下，随着这一行人，往学校行政楼过去。 他已经提前约好了学校管师风师德和科研两个方面的领导，专门就吕志成贪污横向经费，导致项目进度受阻的事件来商量处理办法。 洛知远不便参与进去，他和孟景道别，便朝c3实验楼过去。 前几天下的雪已经有些化冻了，黏糊糊的，水泥路上布满了从别的地方带来的泥脚印，看起来有些脏兮兮。 洛知远路过实验楼下的停车场，侧头看了一眼，出乎意料的，吕志成的车在，他今天来得还有些早。 洛知远推开一楼的玻璃门，擦了擦眼镜上的水雾，朝一楼的样品合成间过去。 混气炉和一氧化碳气瓶原来都放在这里，现在那个位置空出来了一块，只留下几个马弗炉。 看来吕志成的动作足够快，马上把出了故障的仪器处理了。 办公室的暖气开得足，洛知远刚一推开门，马上一股热流扑面而来，他擦了擦汗，脱下大衣，徐晓健立即凑了上来。 第59章 “师兄，你不是一贯不穿高领毛衣的吗？” “就你八卦，还不许我换换风格了？” 洛知远胳膊肘子推了徐晓健一把，朝李振飞工位上走过去。 “你完全恢复了吧。”李振飞揉了揉颈椎，将椅子往后移一点。 “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洛知远腿勾了另一张椅子，在李振飞旁边坐下，那里是陆查曾经的工位。“这几天吕志成处理了一楼的混气炉？” “对的，他以事故需要检修为理由，把混气炉挪走了。还在四处打听，哪里有mt公司的混气炉可以借。这消息还是之前和我们有合作的仪器公司来问我的。” “果然。这老东西。”洛知远起身，又凑过去，看了一眼李振飞的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是学位论文返回的修改意见。 “4a1b，恭喜啊。”洛知远拍拍李振飞肩膀，又往自己工位走去，一边整理笔记本电脑里的资料，一边又问道：“赶今年四月的批次毕业？” “总算熬到头了。” 李振飞叹了口气，笑了笑，又忙碌起来。 手机屏幕亮起，孟景把他那边的谈判结果实时反馈过来，又发了几张资料的照片。洛知远飞快地扫了一遍，将资料复制到ppt上，给吕志成发了一条微信。 “吕老师，我已经康复，过来上班了，您有时间吗？我想给您汇报一下最近这一阵的工作。” “你来吧，叫上李振飞和徐晓健，我们补上周六的组会。”吕志成消息回得很快。 洛知远站立起身，朝两人招招手，“现在开组会，吕老师叫我们过去。” 课题组的人不多，因此每次开组会都在吕志成办公室，无需另外预约会议室。 三个人进去，吕志成不算小的办公室显得拥挤起来。 徐晓健把长条茶几上的东西清理了一下，李振飞熟练地打开投影仪，把传输线找出来，递给洛知远。 吕志成捧着咖啡杯，用脚尖推着实木办公桌，坐着他那张带滚轮的椅子，挪了过来，“开始汇报吧，说说你们这几天的进展，洛知远你先来。” 洛知远打开ppt，将画面投影到白色的墙壁上。 他回过头来，略带嘲讽地看了吕志成一眼。吕志成脸色骤变，绷直了身体，眼底阴沉沉的，朝洛知远看了过来。 徐晓健嗅到好戏开场的味道，翘起二郎腿，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又回到墙壁投影的ppt上。 这一页放的是mt公司的回函： 根据我司查询，该序列号为2019年出口到巴西的仪器，已报废。该次事故与我司仪器无关。 鲜红的印戳留在文件的一角，宣告着吕志成这一段时间试图瞒天过海的举措通通失效。 洛知远站起来，清了清嗓子： “如吕老师所说，这一段时间我的确没有耽误正事的进度。景和公司以仪器质量问题导致我一氧化碳中毒的理由起诉了mt仪器公司，但对方的回函，很有意思……是吧，吕老师。” “徐晓健，李振飞，你们先回去。” 李振飞不习惯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一面想着该如何帮洛知远一把，一方面又因为受吕志成的压迫太久，有了习惯性的畏惧与长久的心理创伤，手背发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到洛知远朝他点点，又松了一口气，拉开门，朝外走去。 徐晓健倒是满脸失望，不甘心错过这样的好戏，遗憾地走出办公室，带上门，又将耳朵贴在了门口。 吕志成见两人离开，眯着眼睛，紧盯着洛知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我想，现在该是吕老师想一想，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这份材料我只是有个扫描件，原件可在孟景手中。” “去年那笔测试费，报销下来了，一共十万，我转给你。” “那笔测试费啊，都过了一年了，现在又是新的财政年了，才下来吗？”洛知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吕志成。 “我连利息一起给你，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但要怪只能怪陆查，把报销的额度占了……”吕志成深吸了一口气，他这个人最是能伸能屈，虽然心里把洛知远这“欺师灭道”的东西骂了一千遍了，脸上还是浮出一些讨好的笑容。 从前他对着副院长和院长如何屈膝卑躬，现在那副姿态，对着洛知远摆出来，他也弯得下腰。 “这倒不用了，这些赃款，等到学校的处理下来，等到法院的判决下来，该怎么处理在怎么处理。”洛知远转身，坐在了茶几上，他微微抬头，看向吕志成，嗤笑了一声，“再说了，要不是当初吕老师用毕业的事，逼我交出十万，我也不会被逼无奈，晚上去酒吧打工。要不是晚上去酒吧打工，我又怎么会认识孟景呢？” 洛知远笑盈盈的，吕志成却觉得一阵森寒从头顶往下降，直笼罩到脚尖，他几乎都要怀疑，时不时办公室的空调已经坏了，或者是玻璃窗掉了一块，让外面雪化的冷气侵了进来。 “说到底，吕老师还是我们的媒人。而且要是没有孟景帮忙，只怕现在我也没办法坐在这里和吕老师说话，是吧。” “洛知远，我们师生一场，你就非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对孟景的公司又有什么好处？”吕志成将手中的冷咖啡放在桌上，攥紧了拳头。 “当然——没有好处。” “我可以给你好处。”吕志成肩膀微抬又朝下压，再次深呼吸，“你开个价吧，只要你说服孟景不起诉我，我从这个项目中拿到的东西，和你五五分，不，六四分也行，全给你也行。听我一句劝，你的家境不好，总要手里有些钱，你和孟景又不可能结婚，年轻人热情来得快，走得也快，只有自己握得住的东西才是自己的……我还可以给你写推荐信，我在国外有一些关系……” “够了！”洛知远盯住吕志成的眼睛，憎恶与鄙夷，不加掩饰的倾泻而出，“吕志成，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吗？为了往上爬，为了利益和虚名，就可以出卖正义和良知？” “什么正义……你就是年轻气盛。”吕志成躲开洛知远的眼神，气势一弱再弱，他靠在椅子里，像被人掐断了颈椎一样，朝后仰着头，眼睛里蒙起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和你差不多想法，但是，有用吗？我的重大发现，至今还挂着我导师的名字，那一篇nature，有四个共同一作，我特么连一个位置都没轮上。我说什么了吗？还不是一步一步慢慢经营，走到了今天。你不过是重新走一遍我之前的路，甚至走得还轻松得多——实验室还有个李振飞，仪器设备没有短过你，老子当年测个样品都要去别人那装孙子，不比你过得难多了？” 吕志成握紧拳头，一锤砸在咖啡杯上。瓷片顿时四分五裂，鲜红的血和着黑色的咖啡液，留了一桌子，将洛知远拿过来的那些复印件，浸染得一片狼藉。 “老子往上爬，你跟着不也混得舒坦了吗？”吕志成瞪着眼，眼白里掺着红血丝，眼眶也一片通红，他伸手，将矮桌茶几往上一掀，又后退一步，坐在了滚轮椅子上。 椅子受力不匀，往后滚去，吕志成一个踉跄，坐在了倒在地上的一片狼藉之中。 “凭什么老子当年忍得，你们就忍不得了？非得要搞我，我容易吗？我这么多年？我容易吗？” 吕志成仰着头，胸口起伏，大口喘气，他握紧了拳头，被碎片割伤的手掌，还在朝下渗着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那滩咖啡上，被一片浓厚的黑色吞没。 洛知远低头看着他，眼中并无胜利的喜悦，他的眼神变了又变，鄙夷、悲悯、无赖、憎恶交错浮现，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家乡流传的水鬼的故事。 淹死的人会化作水鬼，身陷泥沼，不能投胎，直到他找到下一个被害者，作为替身。 吕志成是一只水鬼，他曾经试图溺死李振飞，试图将洛知远的脑袋，往这一汪污水里按。 但他不是第一只水鬼。 “吕老师，手上的伤口包扎一下，等一会，学校那边应该来人找您了。” 洛知远推开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撞上徐晓健的脑袋，他捂着额头跳开。 只见洛知远快步走到走廊尽头，在医药箱里拿了碘酒和绷带，扔在吕志成脚边，又从茶几旁的沙发上捡起刚刚被吕志成掀下去的笔记本，出了办公室，带上了门。 第60章 贤师 学校和孟景公司委托的审计团队动作很快，除了混气炉这一桩，很快查出来了吕志成的各种贪污、受贿、挪用科研经费等行为。 案件移交司法部门处理，吕志成也再也没有在学校出现过。 恰好在上面严查科研贪腐的节骨眼上，吕志成被当作典型处理，虽然听说他变卖了不少东西退赃，但涉及金额巨大，估计有十年以上的刑期。 第60章 最好笑的是，一开始在处理吕志成时间中最积极的陆副院长，查到最后，也被牵扯出与吕志成之间的利益输送，又因为陆查的事情被告了一状，也吃了一个不小的处分，连带行政职务都被摘了下来。 临近年关，学校里面乱糟糟的，原本属于他们的实验室被封了起来，想要争夺吕志成“科研遗产”的老师，暗地里都快打了起来。 场地、仪器、经费，空出来的东西，像天上掉下来的一大块肥肉，四面八方的秃鹫都想啄食一口。 在学校混的，都是成了精的。 他们很快打听到孟景和洛知远的关系，又打听到学院里的计划是，优先保住这个横向。 一时间，洛知远的微信收到了不少好友申请；平日里安安静静的c3实验楼办公室也变得热闹起来，时不时来几个正在飞升紧要关头的青年教师套近乎、探口风；热闹起来的时候，连李振飞改论文的进度都受了影响。 洛知远不胜其烦，决定早日催着孟景把这件事情定下来。 孟景那边，王云帆也盼着横向早日结项交付，两边推进，没到一个星期，学校就有了决定。 实验室、设备、横向项目的经费，连着洛知远、徐晓健、李振飞几个人，一起打包给了学院里资格最老的一位“长江学者”林守仁老师。 那一些准备趁吕志成落马，捞些好处的年轻老师虽然失望，却也服气，洛知远等人又回归了清净。 这个结局比洛知远想的还要好一些。 林守仁老师是出了名的，治学严谨、人品高尚的好老师，在学生私下的传言中，有“圣人”之称。 在学生口中，导师也分为几等。 最次一等，没资源、没人脉、没能力、能跻身高校拿到编制纯属时代红利，又因为手中有微薄的权力就要享受高人一等的快感，通常奴役学生处理各种生活琐事，比如送快递、接孩子；同时，因为没能力产出论文，还得从学生手里抢一作。 这一等太差，倒是过不了理工大的门槛。 稍好一点，资源、能力、人品保有其一，去了这种导师门下，则自求多福。 再好一点，三者有其二。讽刺的是，严格算起来，吕志成居然在这一等中，这也是他为什么那般不服气，觉得从未亏待洛知远。 而极其罕见的，便是林守仁老师这一种。经费充足，性格温和，又能力眼光指导学生，又有人脉资源铺路，将学生送到最合适的地方。能力强的门生，可以“四优青年”title加身，能力弱的门生，也能五六年毕业，去业界找一个稳妥的工作。 因此，口耳相传，林守仁老师，就在学生底下，得了林圣人的称号。 林守仁老师手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团队，有一间大办公室。 吕志成走了，c3实验室这一间学生办公室被其他老师要走，他们几个不得不搬家。 孟景又仗着他那张学生脸混进学校，不请自来，当起免费的搬运工。 他放弃了秀胸肌的衬衫，在大衣里穿了件好活动的长袖，蹬着运动鞋，混进c3实验楼的门禁，直奔洛知远办公室而来。 “嫂子。” 徐晓健最先发现出现在门外的“不速之客”，出声打了一个招呼。 “自己开公司就是好，可以没事就翘班是不是？”洛知远朝他招招手，待人近了，伸手捏住脸颊的肉，不轻不重往外扯了扯，“王姐没有对你消极旷工提出异议吗？” “我说来学校谈事情。” “什么事情？”洛知远弯腰，将手中的书扔进大纸壳箱子里，侧头看人。 “帮你搬家难道不是大事情？”孟景袖子一挽，抱起满满一箱子书，状作轻松地起身，往门外走去，“新办公室搬哪里去？” “四楼，走廊尽头的那件，485。” 485室是一间大会议室该装的办公室，放着差不多二十张工位。 孟景抱着书箱过来，办公室的人小小惊讶了一把，毕竟，一米九个头好身材的阳光男生在学校算是珍稀种类。 可惜，还没等到有人勇敢地要微信，洛知远就跟了过来。 洛知远的事情，凡是爱听一点八卦的人都知道。只花了半秒钟，他们就推断出这位帅哥名草有主，属于不可获取资源。 “好男人都和好男人在一起了啊。”小圆脸短发的女生叹了一口气，帮忙把窗边上的绿植挪开一颗，指指放上了洛知远姓名牌的工位，“洛师兄座位在这里。” 孟景微微低着头，装出一副腼腆的样子，把书箱放下，又赶紧去帮忙搬其他东西。 办公室沿着靠窗的一面，摆了二十多盆绿植。 洛知远听说，林老师组里的学生，每年教师节都一起给林老师送一盆绿植，林老师便自掏腰包，请课题组一起聚餐。 绿植越送越多，林老师办公室摆不下了，就挪到了学生办公室。 这些植物都照料得不错，郁郁葱葱的，显得冬天的办公室也生机勃勃。 徐晓健和李振飞搬到了洛知远相邻的工位，李振飞静悄悄的，收拾好东西就埋头开始改论文。 徐晓健倒是发挥他社交达人的本领，没一会儿，就花蝴蝶似地在每个新同门桌前走了一遭，把各人喜好摸了个一清二楚。 孟景算了算办公室的人数，给每个人点了一份奶茶，配上一份点心，美滋滋地收获了几十声“谢谢嫂子”，再一次在可能的潜在竞争者面前确定了自己“洛知远正牌男友”的身份。 林守仁老师早年也做过锂电池方向，后来又尝试过许多新的赛道，组里的方向众多，虽然没有燃料电池方向的直接项目，但他站得高，看得远，稍微给了洛知远一些建议，洛知远便又有了新的idea。 三个人是新来的，这种半路换师门的事情在学术圈算是禁忌，林老师却丝毫不介意，和自己原本的学生一视同仁，三个人才来了两个星期，就完全放下心来。 转眼到了过年时节，原本按吕志成组里的规矩，读了博就不能和本科生一起念着寒暑假，过年回去个七天，来年就要面对他的阴阳怪气。 到了林守成老师的组里，三人连连大跌眼镜。本科生放假的时节，就有不少博士生收拾东西回了家。 徐晓健入乡随俗，成了第一批走的。 李振飞赶在年前找林守仁老师把毕业要的一大堆材料签了字，也赶在春运高峰来临之前，买了票回家。 只有洛知远，把孟景那边的横向结了题，又一头扎在实验室里忙着验证新idea，终于在离过年还有个七八天的时候，被林老师一次又一次地询问催着放了寒假。 “今年春节怎么过？” 寒假消耗了两天，几乎都用在补偿这一阵因为实验，被冷落了的孟景。 这只学奸诈了的小狼狗，准备了长长的控诉状，和洛知远讨价还价，把该做的不该做的，在这两天都尝了一遍，吃饱喝足，终于有了心思考虑别的事情。 洛知远还懒在床上没有起身，他伸出一条胳膊来，抱住孟景的脖子，侧身将脑袋枕在他胸口，伸出一根手指去摸人鼻子、眼睛。 孟景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洛知远很喜欢。 “去年没有回家，我想想……”洛知远皱了眉头，他并不喜欢回家，但是家里离梧桐城不远，连续两年不回去过年，也有些说不过去。 “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孟景伸手搂住了洛知远的腰，将人抱回怀里，拉了拉被角，盖好露在外边的肩膀。他偶尔回听洛知远提起家人，次数不多。 这些碎片拼接起来，好像，洛知远的家，并不是一个温暖的，让人想回去的地方——就像他自己的家一样。 那就陪他吧。 孟景想，不管是怎么样，总不能让洛知远过年的时候，心里冷冷清清。 “我会注意一些，不给你惹麻烦，就说我是你的朋友。” “也好。” 洛知远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我再睡会儿，孟小狗，你昨晚闹太厉害了。” 【作者有话说】 摆脱人渣导师，迎接快乐生活~ 有时间我要给吕志成单开一个铁窗泪番外，哈哈哈哈 第61章 回家 两人犹豫再三，还是带上了耶耶。 孟景开了大半天车，从梧桐城到城郊，在从城郊沿着乡村公路，开进山丘环绕之处。 临近年关，交通状况不理想。 耶耶一开始兴致勃勃，从车窗里探出个嘴筒子，看什么都新奇无比，时不时哼哼唧唧朝着洛知远叫上几声，过了几个小时，却终于在车座上呆腻了，爪子在全皮的车内饰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汽车开过大片落了叶子的梧桐林，开进两旁种着樟树的乡村小道，终于摆脱龟速，快了起来。 两侧的山被甩在身后，耶耶又开始仰着脖子尽兴地嗷呜。 洛知远家在长长的一个坡上，白色的墙壁，屋顶按着村里流行的时尚，装了偏紫红色的琉璃瓦——这并不好看，洛知远反对过，但是他爸妈定下来的事情一般不听他的意见。 第61章 汽车开过陡坡，停在孟景家门口的水泥晒谷坪上。 这一季不再晒谷子，悬吊的竹竿上挂着冬至日开始做的风干肉，据说，只有冬至这一天做的，才别有风味。 车门打开，洛知远抱着耶耶先下。 到了不熟悉的环境，耶耶先拘谨了片刻，接着便耐不住这么大片青山绿水的诱惑，绷直了链条，一个劲地想往外边跑。 洛知远先下车朝着房子喊了两声：“爸——妈——” “回来了啊。” 洛有富在喝酒，穿着一件好几年前买的、磨破了袖口的羽绒服，眯着眼睛，坐在一张矮凳子上，一颗花生米，呷一口村里老李家晾的粮食酒。 洛知远给家里寄过不少钱，也每年都给父母购买换季的衣服。 从物质上说，他问心无愧，他称得上孝顺。 但是，他的父母为了道德绑架，总会在他回家的时候，穿上最旧的衣服，哭诉一番生活的不易，好让自己居于道德的高地，便于从各种琐事上审判他们的儿子。 他们这一套用得太多，洛知远差不多免疫了。但是今天一起来的还有孟景，洛知远又觉得面皮发热。 “嗯，回来过年了，妈呢？” 洛有富这才发现洛知远身边多了一个光鲜亮丽的陌生年轻男人，他放下酒碗，拍拍身上的灰，慢悠悠站起来，又朝孟景打了个招呼：“辛苦老板捎他一程了，快进屋喝口酒。” 接着，洛有富又赶紧摆出一副大家长的做派，指着洛知远挑毛病，“这么大的人都不懂人情世故，麻烦了别人也不请进来润润口。” “叔叔，我是洛知远的……”孟景看了洛知远一眼，又道，“洛知远的朋友。” “继续喝你的酒吧，不用管我们，我的朋友我自己招待，我们在这边住几天就走。” 洛知远递给他爸一份打包好了的牙签牛肉，他爸立即把花生米推一旁，换了下酒菜，美滋滋地又满上了一杯。 洛知远和孟景往屋里走。 农村的自建房不小，里里外外有好几间，洛知远再喊了一声妈，接着听见挨着厨房的餐厅传出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有麻将碰撞的响声。 不用猜也知道，一如往常，他妈妈在打麻将。 “外面冷不冷。”王桂英一边摸牌，一边在看牌的间隙里抬眼匆忙看一眼儿子，“碰”她推出去一张牌，侧头用下颌指指一旁的沙发，“带同学回来了啊，你自己招待，妈忙着呢。” 王桂英沉迷麻将，不过还好，她们只玩小的，顶多两块一局，她牌技也好，还不至于因为这种爱好，给家里经济添什么负担。 “外面不冷。这是我的朋友，今年和我一起过年。” 洛知远朝妈妈介绍孟景，王桂花只忙着打牌，她摸了一张新的牌，把手中最尾头的幺鸡退出去，对家一拍桌子便笑了起来，横着胳膊把面前一堆牌推倒。 “今天终于也赢你一次了，还是点炮，大胡，清一色！来来来！” 王桂英开始去拿手机，打开微信赚钱，剩下的三位中年妇女推倒麻将，一轮洗牌，一边看着洛知远和面生的孟景八卦起来。 “找对象了吗？” “今年是不是快三十了？” “一年赚多少？” “这个帅哥哪里人，也有对象了吗？” “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家？” 洛知远懒得应付这些人的七嘴八舌，用起他的惯用伎俩，装内向。 孟景倒是出于礼貌，不好意思地一一回答着些阿姨的一堆问题。 “桂英姐，难怪你家洛知远还没讨媳妇，你看别人家孩子多会说，不就有女朋友了吗？” “就是就是，上一回我好心让我姨妹妹的闺女加他微信认识一下，他愣是不通过。男的还没有别人姑娘家家主动，他这讨媳妇……” 王桂英平日里赢牌多，又经常拿洛知远在别人前面嘚瑟，现在倒是给其他人逮到了几回，抓到了弱点，七嘴八舌地开始贬损。 王桂英输了牌，心情不好，沉了脸，朝洛知远道，“你带个男同学回来算什么本事，带个女朋友才是正经事……” 洛知远懒得听他们的叨叨絮絮，和孟景一起从汽车后备箱里卸下来礼品，搬进内屋沙发，和王桂英打了声招呼，“妈，我出去走走，去水库尾头，摘点菜回来晚上吃。” 洛有富喝上了酒就不管世事，王桂英打麻将向来不走神，看今天这架势，他和孟景要是不想晚上吃辣酱拌剩饭，就得他来下厨。 两人出了餐厅，往外边走去，到了外头，总算觉得吐出了一口浊气。 耶耶被拴在门柱子前，自来熟的小狗已经陪喝得微醺的洛有富唠嗑了一会儿，看到洛知远和孟景出来，他又马上尾巴摇成电风扇，朝两人扑过来，洒了好几根狗毛在洛有富杯子里。 洛知远将耶耶牵在手里，另一只手招呼孟景过来，自然而然地牵上。 牵了半分钟，他又反应过来，这里是村里，是口舌是非，八卦最多的地方，不能叫人给看见了，不然是无尽的麻烦。 洛知远勾了孟景手心一下，又放开他的手掌，指了指门口只蓄了一半水的水库，“我家在那边有块菜土，种了你最喜欢的冬苋菜，要不要晚上去摘些来？” 孟景还没有点头，耶耶就急急忙忙地开始应声，沿着环绕水库的路，往前跑去。 洛知远松开耶耶的链子，看了看有些担忧的孟景，解释道，“乡下没有人会怕耶耶，让它跑一会儿没关系，它聪明，这么大了，不会丢了。” 耶耶在半岁前还怕水，现在倒是已经忘了曾经落水的阴影，一溜烟儿就沿着岸边跑到了只剩个枯草丛里晃动的尾巴，过了一会儿，又掉头过来，在两人裤腿边上蹭蹭，再跑远一些回过头来等人。 洛知远家的菜地在水库尽头，这里土地肥，离水源也近。 虽然洛有富和王桂英都等着儿子带他们进城享福，不是那种会用心经营田地的人，但这里的土地好，菜也长得像模像样——只是杂草多一点儿。 孟景带着耶耶在水库边的缓坡上跑来跑去，洛知远熟练地掐了一些冬苋菜的嫩尖儿，又在一旁发现了长得还不错的胡葱，索性捡了一根结实一点的木棍，辅助着又弄了不少胡葱。 洛知远觉得，家乡的山水可爱，平常遗憾这可爱的山水中寻不出可爱的人，这一次孟景来了，竟然也算补足了遗憾。 “晚上吃胡葱煎蛋吗？” 洛知远朝着水边的身影喊了一声，孟景和耶耶一起回过头来。 洛知远将手中的棍子扔出去，耶耶立马撒丫子跑过去，叼起棍子回到身边，孟景也一起过来了。 他在洛知远身边蹲了一会儿，看着一地的杂草，不解问道，“胡葱是什么？” “这个。” 洛知远掀开塑料袋，指给孟景看。 细细的绿叶子，像韭菜又像葱，孟景拿起来闻了一下，香味很浓郁，有些像这两种，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特别。 “好神奇的东西，我以前没见过。” 孟景好奇地抓起一小颗胡葱看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市场上好像没有卖。” “那我要尝尝。”孟景看了看塑料袋里绿绿的一小把，也蹲下来，学着洛知远，找了一根结实的棍子，在菜地旁找起来。 “这里有一颗！” 孟景高兴得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只差跳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抓着胡葱一头，另一手学着洛知远的模样，挨着胡葱的根部把棍子插下去，又小心翼翼地撬起来，然后抓着靠近根部的地方，把胡葱整个从地里面提出来，再甩一甩根部的土壤，放进塑料兜中。 两人兴致勃勃地挖着胡葱，耶耶则在一旁自娱自乐，一会儿用嘴筒子拱着石头往下滚，一会儿又飞快地沿着水库旁的斜坡跑下去，叼着石子上来。 天边的晚霞慢慢落下去，在山顶铺了一片赤色，倒映在水波里，又碎成片片锦缎。 两个人挨着，分工合作，去撬同一颗胡葱。 他们的距离越挨越近，呼吸喷在彼此的脸上，洛知远抬起头来，眼神不小心与孟景相遇。 几乎是本能一般，他觉得心跳加速，两颊微红，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 一个柔软的吻，如他所期待一般地落了下来。 洛知远伸着双手，悬空着沾了泥的手掌，忍不住拥抱住孟景，身躯紧紧地贴在一起。 孟景吸吮着两片唇瓣，心脏也突突地跳着。 他们闭着眼沉浸在拥吻中，仿佛时光停滞在这一刹那。 “汪汪汪！汪汪汪！” 耶耶突然大声吠叫起来，洛知远睁眼，只见一个酷爱钓鱼的王胜利，提着一个塑料桶，拿着一杆钓杆，朝这边走了过来。 洛知远推开孟景，捡起地上的塑料袋，头也不敢回地往另一边跑去。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喘过气来。 第62章 也不知道王胜利看到了没有，这种事情，若是被人知道，在酷爱嚼舌头讲八卦的村里，再碰上家家户户回家过年的春节，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洛知远的心突突跳着，只能祈祷王胜利没有看清楚他们。 第62章 忐忑 “洛知远，我们被人看见了吗？” 孟景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后面跟着叼了一根棍子的耶耶，得意洋洋地向洛知远炫耀它的新玩具。 “不知道。”洛知远摇头，伸手摸了一下耶耶脑袋，“我们先回去再说。” 两人刚进院子门，迎面碰上离场的几个打牌的中年人，看来麻将已经散了场。 洛知远往里走，刚推开门，就见洛有富红着脸，梗着脖子，倚着门口骂骂咧咧。 “一天天的死在麻将桌上，几点了，饭都没烧！哪家婆娘是你这个懒样？” 王桂英不惯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餐厅里传出来，“不中用的倭瓜，骂你祖宗呢！” 她拖着扫帚出来，一看洛有富脚边的空塑料瓶子就来气，抄着扫帚照洛有富头上招呼去，“一年到头挣得还没老子打麻将多，袋子里有了三个子儿就狂，非得喝你那马尿糟蹋掉！怎么不掉水库里淹死！早死早省钱！” 扫帚是用干掉的棕树叶子扎的，坚硬的叶梗在洛有富脸上划拉了道口子，洛有富脸上一疼，伸手一摸，立即变了脸色，他眉毛鼻子眼睛几乎拧到一起，抓着酒碗照王桂英砸去，“翻天了，臭婆娘，骑你男人头上了！” 瓷碗咔嚓一声碎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溅起，险些崩到耶耶身上。 耶耶受了惊吓，“嗷”地一声夹紧尾巴，瑟瑟发抖，连退几步，躲在孟景身后，只露出个嘴筒子看外边。 孟景弯腰搂起耶耶安抚，洛知远朝前走了一步，挡在耶耶和孟景前面。 “爸，妈，干什么呢！” 这样鸡飞狗跳的场面他见了千百遍，早已经见怪不怪，但孟景和耶耶在场，他又总觉得像被揭了一道伤疤，伤口火辣辣的，往外渗着血。 他有些后悔带孟景回家过年。 有外人在场，两人总算收敛一些，停了手，收了声。 洛有富捡着地上碎片，王桂英继续扫她牌友扔了一地的瓜子壳。 洛知远把耶耶领到楼上阳台，开了一个罐头，又哄了一会儿，等这没心没肺的小家伙恢复常态，他和孟景一起进了厨房。 他父母的厨艺不佳，秉承着吃不死就行的原则做饭，不能让他们来招待孟景。 家里的油缸脏兮兮的，上面覆着一层焦黑色的猪油渣，洛知远皱了眉头，拆了他和孟景带回来的礼品，从礼包里拿出一瓶油。 两人又合力将家里的铁锅里里外外洗了一遍，将结在边缘的一层厚油烟壳清理干净。 食盐有些结块，好在洛知远家离小卖部不远，孟景赶忙跑过去，买了一袋盐回来救急。 洛知远蒸了米饭，在外面悬挂着的竹竿上割了些风干肉，水煮过一遍去盐，再上锅蒸了，捞出来稍微放凉。 孟景展示他的刀工，捞了这块肥瘦相间，脂肪黄橙橙半透明的风干肉过去，切成薄薄的片，码在碗里。 “洛知远，大蒜在哪里？” 洛知远指指墙上挂着的网兜，孟景洗了手去扒蒜；洛知远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把胡葱中的杂草碎屑跳出来，把枯黄了的叶子揪掉，打开水龙头冲洗起来。 门外又传来洛有富和王桂英的争吵声，孟景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担忧。 洛知远甩甩手上的水，往门口走了两步，手肘推门，将门“砰”地一声阖上，朝孟景摇摇头，“别管他们，吵了几十年了。” 翠绿的胡葱被细细切断，用刀一推，送进菜碗中。洛知远在碗沿磕了三个鸡蛋进去，抓着一双筷子搅散，起锅烧了热油，刺啦一声将蛋液倒进里头。 黄绿相间的胡葱煎蛋冒着泡泡，表面逐渐凝固，洛知远抓着锅一颠，将蛋饼翻了个个儿，葱香与土鸡蛋香味融合在一起，勾得孟景无法专心，抬头了好几次。 “来尝尝。”洛知远将蛋饼倒进碗里，筷子扯了一点，弯腰喂了过去。 孟景手上忙着，抬头张嘴接了，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好吃。” “不嫌我待客不周就好。”洛知远觉得胸口闷着的那口气一松，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起来。 管他们呢，自己顾好孟景和耶耶就好了。 孟景剥好了蒜，细细切碎，分成两半，一半炒了冬苋菜，另一半拌上辣椒、淋上热油，做了风干肉的蘸料。 饭菜做好，洛知远推开厨房的门，和孟景一起端了过去。 王桂英和洛有富这才想起自己是家长来，停了口角，一人一句，开始数落洛知远，以示他们是知道待客之道的家长。 “怎么就做这几个菜招待城里来的朋友呢？” “也不懂一点礼数，竟然把客人叫进厨房帮忙。” “叔叔，阿姨，是我嘴馋，提前跑厨房偷吃的。”孟景撒了个谎，打断洛有富和王桂英的指责，洛知远在桌子下伸脚轻轻碰了碰他小腿，孟景又立即收声，夹菜吃饭，“好吃，洛知远的厨艺真好哇！” “是我们乡下的食材好，这猪都是村里特意养的，不喂饲料，要买得提前几个月定下来，要不是我还有几个牌友，可买不着。还有这鸡蛋，和你们城里的鸡蛋不一样，我家的鸡都不喂饲料，往后山一赶就完事，天生地长的，它就好吃……” 王桂英滔滔不绝，洛有富不放过在饭桌上扳回一局的机会，挖苦一句，“天生地长，也不长只眼看着，三十只给你养得剩三只，生出来的蛋能不好吃吗？鸡婆子能活下来都是十里挑一了。” 两人在餐桌上你一句我一句拌嘴，孟景和洛知远埋头吃饭，趁着话题没转移到自己身上，飞速扒拉干净碗里的米粒，上楼去看耶耶。 洛知远的房间在楼上，虽然知道儿子要回来，但王桂英和洛有富没有做任何打扫清理，房间里落了厚厚一层灰，床单被套也都收在衣柜里——还是洛知远上次回家晒好收起来的。 孟景拆了罐头和狗粮去喂耶耶，洛知远找到拖把抹布，清理房间。 好在他留在房间里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些相册、奖状、旧课本和翻得掉了皮的几本课外书，还有一个带锁的日记本。 洛知远先清理出一角，给耶耶扔了一个大枕头，几件旧衣服当临时的狗窝，又清理起床头的灰尘。 孟景帮忙收拾书桌，不知不觉被桌上那一大叠东西吸引住目光。 “洛知远，我能看看吗？” “没问题，密码是217。”洛知远拖完了地，忙着把被窝抖开铺在床上。 孟景本意是想看看洛知远的相册，不料洛知远却报了日记本的密码，他这下心痒痒起来。 他想了解洛知远的一切，包括完美无瑕谁都爱的一面，也包括哪些他藏起来，只给他看的一面，每多了解一点，孟景就觉得自己多拥有洛知远一点。 冬天村里湿冷，和住在城区不一样，尤其是入了夜，气温降下来，能够冻得人发颤。 床上要铺好几层才暖和。 洛知远揭开包在垫被上的塑料薄膜，将又硬又重的棉被扑上去，摸出放在里头防虫的樟脑丸，接着又拖了一床半旧的被子垫下头，再接着是当床单用的厚毛毯，最后将一床十二斤重的厚棉被扔上去，才算完事。 洛知远铺好床，坐在床沿，刚松一口气，看见孟景朝这边走了过来。 孟景背着光，将影子盖在洛知远身上，等他再走近一些，洛知远才发现，这个家伙眼圈红红，鼻尖红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怎么了？” “我看了你的日记……”孟景鼻腔酸酸的，他脑海里浮出那个小小的洛知远，瘦瘦的单薄的身影，孤零零的，总喜欢一个人。 他想，他要是早一点认识洛知远就好了，最好从小学，不，从幼儿园就认识洛知远，他可以像个小跟屁虫一样，从小就跟在后面，乖乖的，甜甜地叫哥哥，肯定不和其他人一样烦人。 这样洛知远就不用这么多年，都只有一个人。 “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孟景心口堵堵的，小声嘟囔。 “笨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难过什么呢？” 洛知远坐在床沿，懒得起身，双手环住孟景的腰，仰着脸抬起头来看人。 两人默契无比，孟景读懂洛知远的意思，弯腰低头。 洛知远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微微侧脸，柔软的唇瓣擦过微微发红的脸颊皮肤，落在另一片唇瓣上，接着，软舌探了进来，撬开牙关。 洛知远像久困沙漠的旅人一样，索取着那一点甘霖。 楼下又传来洛有富和王桂英的争吵声，在这里洛知远和孟景不敢过火，小心翼翼地交换一吻，眷眷不舍地分离，并肩坐在床沿。 “洗澡准备睡吧。” 第63章 孟景先洗，等洛知远洗完上楼，冷冰冰的被窝已经被他体温捂热。 洛知远挨着孟景躺下，不知不觉调整成侧睡的姿势，将脸颊贴在他颈窝，挨着胸膛，听着“咚、咚、咚”的心跳声闭眼。 “洛知远，我刚刚去买盐的时候看到那个人了。” “哪个？” 孟景犹豫了一会儿，收拢了胳膊，将洛知远牢牢抱在怀里，“我们在水库看见的那个人。” “然后呢？”洛知远心里一沉。 “他好像认出我来了，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我买完盐之后，好像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变态’之类的话。” 洛知远往下扯了扯被子，用力抬起头来，呼吸了一口外面的冷空气。瞌睡虫好像被夜晚的寒气冻死了，他脑袋“嗡”地一声响，不受控制的思绪开始乱飞。 他几乎能想到流言传开之后，家里鸡飞狗跳的情形，更有甚者，洛有富和王桂英的催婚，可能会变成更加激烈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迫。 他恨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情不自禁，要在那种视野开阔的地方吻孟景。 他沉默着，叹了一口气，又听到孟景小声问他，“洛知远，我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 三个字在洛知远脑海里盘旋，他感觉有两个人影在脑袋瓜子里打仗，吵得他脑仁疼。 他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转过来，抱住孟景。 “随他们去吧，明天再说，反正我们也不可能瞒他们一辈子。不过……”洛知远从被窝里抓住孟景的手指，拇指压着中指根处那一个戒指轻轻摩挲，“你放心，他们的意见向来不能左右我，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除了你我不再相爱。” “那不可能。” 孟景握紧洛知远的手，翻身过来，咬住他的唇瓣，将剩下的话吞吃进肚子里。 第63章 出柜 两人辗转半夜，到了凌晨时分才睡着，眯眼没有多久，刚有一些昏昏沉沉的睡意又被鸡叫声吵醒。 他断断续续的做着梦，一会儿像踩着棉花走在悬崖边上，一会儿又切换了场景，变成了布满浓雾的迷宫，怎么也走不出去。 总睡不安心。 终于捱到了天亮，洛之远从被窝中爬出来，周遭的冷空气簇拥过来，皮肤上立即团聚起鸡皮疙瘩，他伸手将枕头旁的贴身衣服塞进被窝，再捂了一会儿，哆哆嗦嗦的穿上。 村里人起得早，农闲时节，吃了早饭就开始串门。 洛知远下楼，洛有富已经开了楼下客厅的大门。 昨天水库遇见的王胜利拎了一大条五花肉，倚门口，叼着根烟，和洛有富嗑唠。 耶耶跟着洛知远下楼，摇着尾巴往外去，王胜利突然吸了一口烟，断了和洛有富的辩论，歪着脖子打量了耶耶半天。 “这狗你家的？我还以为是昨天在水库见到的那变态的。” “什么变态？” 王桂英的牌友还没就位，正有闲心关心这些事，她把手中剥了一半的冬笋往篮子里一扔，竖起耳朵，伸长了脖子看过来。 “昨天我看见一个这么高的男的抱着另一个在啃，”王胜利将胳膊举过头顶，有力踮脚比划了两下，他吐了一口烟圈，又说：“男人啃男人，你说变不变态，可惜是谁我没看清，就看到了这家伙。” 王胜利蹲下来，伸手指指耶耶，朝着耶耶嘬嘬了两声。 耶耶扭头，朝洛知远跑回去。 “这狗。” 王胜利起身要走，孟景正洗漱完下了楼，王胜利脸僵成一团，偷偷摸摸打量了孟景一眼，欲言又止，接着拉了洛有富上他家打米酒。 到了中午开饭的时节，王桂英煮了饭，洛知远收拾出一桌子菜，足足比平常时节晚了半个钟头，才等到了洛有富回来了。 洛有富拎着半雪碧瓶子酒，神色一片凝重，他晃荡酒瓶子，“呯”地一声把餐厅门给关上，将雪碧瓶子往餐桌上重重一搁，看向洛知远。 “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带个女朋友回家过年，书读到屁股里去了，别人孙子都下地了，光留着老子挨人笑。” 洛知远白了他一眼，懒得搭声，低头夹了一筷春笋排骨，尝了尝，“今天的笋真嫩，不错。” “嫩你个脑壳！”洛有富喝了一杯米酒润喉，骂得更带劲，他涨红了脸皮，啪啪两下拍在桌子上，拍得桌上的咸菜碗一跳，差点翻滚下去。 “喝你的马尿，又发癫了！”王桂英眼疾手快，扶住那只碗，白了洛知远一眼，“你爹说得也没错，不带女朋友回来就算了，你赵姨的闺女是城里头的，读过大学，哪点配你不上？加你微信你都不通过。”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他们说你这孽障介绍女的一回都不去，指不准在城里学了时髦病，是个同性恋。” 孟景心虚地低头，慌乱地扒了几口饭。 洛知远脚尖碰了碰他鞋尖，脸色如常，“孟景，你上楼去带耶耶吃点狗粮和罐头吧。” 孟景有些担心地看了洛知远一眼，洛知远又朝他点了点头，他才慢悠悠放下筷子，退出战圈，抱起耶耶，鼻尖埋在松软皮毛中，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 他并非不想留下来和洛知远一起面对，但又担心掺和进来，反给洛知远添乱。 孟景离场，王桂英和洛有富可算有了发挥的余地，两人像倒豆子一样的，噼里啪啦冲着洛知远一通骂。 从眼前的不肯好好相亲到五岁打碎碗三岁尿了床，大大小小的事翻出来一通好骂，又像翻鸡肠子一样从小学见人不喊，到高中不帮亲戚补课，又骂回快三十了还没女朋友。 他们骂得脸颊通红，脖子充血，手舞足蹈，眼睛瞪得要掉出来，若非洛知远深知这两身体健康，没有任何高血压、心脑血管疾病，他都得提前打个急救电话备着。 “骂完了？” 洛知远放下碗筷，抬头看了看两人。 王桂英又开口：“王胜利胡说八道我们管不着，但有两点，第一、你这朋友你自己去说，最好今天就送走；第二、收拾一下，今天下半天跟我去相姑娘，你一天不结婚，一天就有更离谱的事传出来。” 洛知远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被王桂英和洛有富吵得嗡嗡响，乱成一锅粥的脑子清晰冷静下来。 “我也有两件事。”洛知远站起来，看向他父母。 他在家里少有这样严肃认真的神色，洛有富和王桂英瞥了洛知远一眼，眼帘垂下，退了一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孩子大了，可能他们管束不住了。 “第一、我不会参与你们任何相亲活动，你们这辈子都可以息了讨儿媳妇和带孙子的心。” “你个畜生！你个没良心不孝的！” 洛有富蹭地上前一步，抡圆了胳膊，照洛知远脸上抡过来，洛知远稍稍后退，抓住了他父亲的手腕，略微用力拦住，又将手掌搭在他肩上，压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洛知远现在比父亲高了一头，他背着窗户站着，影子黑压压的投在洛有富身上。洛有富挣扎了一下，没有站起来，骂人的话气势也弱了几分。 王桂英立即转换战略，开始换个方式劝导。 “洛知远，你爹也是心疼你。你看谁没个老婆知冷知热，等你老了，没个孩子能行吗？我们要是没有你，这日子还过吗？生个孩子才有保障。” “的确这日子不用过了。一个打牌一个喝酒，地都盘出去种了，吃西北风吧。” 洛知远已经过了会因为这种事情委屈、伤心、觉得不平的时候，他只觉得麻木和厌倦，就像同一道伤口，反反复复的结疤、扒开、再结疤、再扒开，到了最后，那一处的组织和皮肤已经麻木，覆盖上厚厚的茧，针再刺过来，不痛也不会流血。 他不能选择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只能选择接受这种现实，放弃所有的，对负责任的父母的渴望。 他也感到轻松，这个家的真相，也意味着他无需对他们两人抱有任何的情感负担。 也无需担心接下来的事情，会对两人造成多大的冲击。 “第二件事、我喜欢男人。” 这一句话像丢出了一枚炸弹，洛有富和王桂英顿时僵住，鸦雀无声。他们花了好几分钟时间才反应过来，洛有富坐在椅子上挣扎了几下，没有能起身，他脸色煞白，嘴唇发抖，手指也颤抖着，指向洛知远。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男、人。” 这个在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这个他原本打算瞒着他们一辈子的秘密就这么脱口而出，洛知远只花了半秒钟后悔自己的冲动，接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与隐秘的报复从胸腔中升起来。 凭什么他要躲躲藏藏，凭什么他要在乎他们的看法，他自己的人生，他自己的情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你胡说些什么，你爸是急了点，你……你说什么胡话，这话能说吗？” 第64章 王桂英慌慌张张地起身，伸手去拉洛知远，洛知远挣开了她的手，起身往外，倚在餐厅门口，回头又看向这两个人。 “我再说一遍，这是真的。我也不是问你们意见，告诉你们一声罢了。” 洛知远眼圈发着红，咬住下唇，再次深深呼吸，“村里怎么说，是你们的事情，要闹起来，在乎丢脸的可不是我。我和孟景回去了。” 洛知远关上门，“砰”地凳子砸在门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下来砸东西的声音，摔摔打打的声音，王桂英的嚎哭和咒骂，洛有富的吼叫与训斥，各种混杂着的声音在里面搅成一锅粥。 洛知远背靠着门，那些声音从耳朵里钻进来，在脑海中乱搅，终于又从另一侧耳朵里钻出去。 眼泪决堤一样地从眼眶中溢出来，啪嗒啪嗒地沿着他下颌线往脖颈里滚。 洛知远很久没有因为家里的事情哭过了。 但现在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眼泪不再受到控制，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脑海里，一切混杂的，不愉快的，混乱的东西，通通洗刷干净。 穿堂风扑在他的脸上，没有干涸的泪痕快速蒸发，冷得生疼，像谁拿了一块砂布，按在脸上，打磨着他的皮肤。 洛知远听着里面的吵架声逐渐变小，隔着门又传来洛知远和王桂英的商讨声，洛知远懒得听他们那些离谱的密谋，站直了身，朝楼上走去。 他刚拉开门，耶耶就摇着尾巴跑了过来，洛知远微微弯腰，张开双手，耶耶一跳，爪子搭在洛知远肩上，伸舌舔了舔他脸颊，又亲昵地蹭来蹭去。 洛知远抱了耶耶一会儿，抬起头来。 “怎么了？” 孟景抽了一张湿纸巾递过去，忧心忡忡地看向洛知远，餐厅和洛知远的房间有一段距离，他虽然听不清楼下的动静，但是大概也猜的出来，他们吵架了。 “没怎么，吵架了。”洛知远接过纸巾，擦掉脸上耶耶的口水，把怀里毛绒绒的家伙放下来，站起身。他穿着黑色的外套，白色的狗毛沾了一身，根根分明。 孟景伸手环住洛知远的肩膀，将人抱进怀里，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但他知道，洛知远心情低落的时候，安安静静抱着就好。 洛知远闭眼，鼻尖抵着人侧颈，伸手抱住孟景的腰，感受着隔着衣服相递的体温，逐渐驱散方才从冰窟中爬出来一样的感觉。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和他们说了，我喜欢男人。我们回去吧，不在这边过年了。” 第64章 误差允许范围 夕阳被天边的黄云吞没，剩下阴沉沉一片。 洛知远担心回程遇上大雪，连忙和孟景一起收拾行李，踏上归程。 返乡过年的人比昨日更多，车灯渐次亮起，如同一条缓缓流淌回家乡的河流；而洛知远正抱着耶耶，由孟景载着，逆流而上。 离乡方向的车道空荡荡，孟景的车开得比来时更快，车灯扫在柏油路面上，投下嵌在路面中央的石子，崎岖不平的影子。 “今年过年又是我们两个了。” 孟景有些愧疚，微微皱着眉头，在纠结着要说些什么样的话宽慰洛知远。 他想，如果不是洛知远带自己回来，一定不会和家里闹得这样僵。 他又忍不住一边感到罪恶，一边又如释重负——洛知远和家里出柜了，拦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障碍，最可怕的变数，就这样被洛知远用强硬的、不留后路的方式主动打破。 他永远也不用再担心，某一天洛知远会迫于压力，回归世俗规划的康庄大道，把他变成一个年轻不懂事时犯的不再被提起的错误。 耶耶嗷呜了一声，打断他的思绪，他马上又听见洛知远纠正：“我们一家三口。” 洛知远五指分开，轻轻梳理着耶耶茂密的毛发，低着头把手指间残留的白色绒毛捏住，一会儿就理出一大簇，放在空了的纸巾盒子里。 “不开心吗？我觉得回梧桐城过年也好，‘乡下烟火，其乐融融’这种事情其实只在想象中，在村里，每一年过年要受的都是亲戚口舌的折磨。” 洛知远透过车窗看向外边的天空，浓云遮着，天已经完全漆黑，风呼呼在外面响着，吹得落了叶子的枝丫嘎嘎作响；外面应该很冷，但隔着一扇玻璃窗的车内，暖烘烘的。 他侧过头，看向孟景的脸。那双圆圆的眼睛盯着前方，眼尾微微耷拉，睫毛低低垂着，鼻子山根处被蹙起的眉毛挤出褶痕，圆润的唇珠随着无意识地撅嘴往上翘起。 很显然，他的情绪很低落。 他惯来忧洛知远之所忧，乐洛知远之所乐。只可惜，这只笨小狗总是心思过分细腻，却忘了洛知远的心早在千锤百炼中由千疮百孔变得坚不可摧，只给他敞开了柔软的一角。 洛有富也好，王桂英也好，那些庸庸碌碌记得住记不住名字的村民也好，洛知远早就学会了不在乎，不在乎，就无法被伤害。 就算是今天下午那样叫人失望或者愤懑的事情，重锤落下来，也仿佛只是轻震了一下，顶多像砸在花岗岩上一样，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造不成什么像模像样打击。 孟景在身边，耶耶在怀里，白天那一点不快，早已经烟消云散。 洛知远猜得到他的心思，开口宽慰：“孟景，你觉得家是什么？” 家是什么？ 孟景脑海里闪过争吵的父母，比他还小的后妈，空荡荡的房间，会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拿走他最爱的玩具的保姆……若说家，他心里能剩下来的，大概就只有小时候哥哥对他的一点关照。 但那一点关照里，还掺杂着私心与控制。 “我不知道。” 孟景红了眼眶，带着些鼻音低低应着。 “我觉得只有让人安心、幸福、安宁，充满希望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洛知远看着他，声音平缓而温和，音色像有某种令人安定的魔力，缓缓流淌入孟景耳中：“就像公寓，甚至，就像现在的车里——对我来说，有你在，有耶耶在的地方，才称得上是家。” 窗外风呼呼响着，雪花飘落下来，落在车窗玻璃上，印下漂亮的六角花纹，又被隔着玻璃透出的温度烘化了，淌下一滴泪，再被雨刮带走。 孟景吸了吸鼻子，洛知远递过纸巾，帮他擦了擦眼角。 “所以，你不会因为不能在村里过年而难过，是吗？”他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笨蛋，只要和你一起，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耶耶趴在洛知远膝盖上，呼吸均匀，肚皮缓慢地一鼓一鼓，已经睡着好一会儿。它在梦呓中发出两声哼哼，好像也在应和洛知远。 孟景踩了刹车，靠着路边停下。 洛知远凑过去，柔软的唇瓣落在他眼角，舌页卷走微微发咸的液体。吻像雪一样轻盈，落在鼻尖，落在唇上。 洛知远吮吸着漂亮的唇珠，纠缠着另一条软舌，手掌压在孟景脑后，吻得情意绵长。 直到他们的动作惹醒了沉睡的耶耶。 它伸出爪子，左边搭一个，右边搭一只，嘴筒子挤进来，打断了难舍难分的两位爸比。 洛知远按住狗头，重新扣好安全带，孟景继续开车往梧桐城去。 “我记得回来时走的不是这条路，堵车吗？”洛知远看了一眼导航，侧头问道。 “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吧，我准备的，今年过年的playb。”孟景侧过头来，眼巴巴看着洛知远。 “专心开车。”洛知远伸手捏着他腮帮子肉将他脑袋转回正前方，又问道：“什么playb？” “我还有一套别墅，以前和你说过的。”孟景名下房产不少，这一年都住在嘉悦公寓，一开始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离理工大近一点，后来是为了洛知远去学校方便。 他曾经和洛知远提起过，要不要一起搬到小别墅住，他让司机送洛知远去学校，被洛知远以太过招摇为名拒绝掉了。 “嗯，你提过一句，我有一点印象。” “我本来想，如果你今年不回村过年的话，我们就去栖凤山别墅住，所以提前叮嘱阿姨准备好了。你不用担心被人打扰，我也和他们说过了，如果我们回去，留下厨师和清洁阿姨就够了，其他人放假。” 孟景生怕洛知远不答应，又补充道，“你的衣服，耶耶的用品，什么我都让人准备好了。” “那么，辛苦了啊。今晚要什么奖励？”洛知远凑到孟景耳边，轻轻咬了咬耳垂，又照着耳窝吹了一口气。 带着洛知远味道的热气涌过来，孟景缩了缩脖子，被他惹得心猿意马兼归心似箭，不再走神，踩了油门，专心致志地开车，一心念着早点回去，将现在想着的事情，付诸实践。 孟景将前一夜能看不能尝攒集的委屈都抹平了，又缠着洛知远，讨了无数的甜头。 别墅空间大，不忧心吵到楼上楼下，洛知远一开始还和平时一样压着声音，后来又被逼得放声出来，和孟景一起疯狂。 第65章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嗓子还有些沙哑。 孟景递了一杯水，洛知远润润喉，又穿上早就准备好在床头的衣服，遮盖住孟景一整晚的罪证和战绩。 等起了床，洛知远发现孟景所言不虚，这里什么都依照他的习惯和喜好准备好了，没有留下任何操心的空间，小到剃须水的味道，拖鞋的品牌，都和公寓一模一样。 因为要过年，别墅已经装饰起来，不过分，贴了几个春联，和几个一看就知道出自谁手的福字。 饮食有阿姨和厨师负责，两人就在屋子里四处逛逛，跟着新来的，看什么都好奇的耶耶跑遍了几乎每一个房间。 “这里以后当你的书房，这个柜子可以放你的书，这边放你的收藏，奖状和证书放在这里，如果你想低调一点的话，我们就把帘子拉起来，盖住……” 孟景牵着洛知远，伸手指着一大排订做的檀木柜，简洁的风格，这些都是他根据对洛知远的了解，推测洛知远的喜好，在过去七年中偷偷准备的，又在真正相处的这一年间，换掉了很多东西。 “这里是耶耶的小乐园，还没有遇到耶耶的时候，我就想着，如果你不讨厌的话，要和你有一条可爱的小狗。” 孟景笑着一一介绍，又恢复洛知远最熟悉的，眼睛亮晶晶的模样，洛知远微微笑着，跟在他身后，听着他一一介绍他们的新家。 “这边是……” 孟景有些不好意思，洛知远已经往里迈进了半只脚，他打开了灯，只见墙边上密密麻麻贴着他各种活动照片——七年前新生代表大会上发言的样子，被人偷拍发在学校论坛的背影，获得国奖时的学院新闻稿上的“丑照”…… 还有更近一些的，他们第一次握手时交握的十指；去年新年和孟景堆着的雪人的合影，系着围裙炒菜的他…… 这些照片，远的，近的，清晰的，模糊的，还有一些甚至只有一个背景，也不知道孟景怎么认出是他的，密密麻麻贴满了所有墙面，锁在玻璃框里，被仔细地珍藏着——仿佛这就是孟景的珍宝。 他知道孟景喜欢了自己七年，真正看见这些，才真正发觉，七年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数字。 也许是辗转反复的二千七百多个日夜，也许是旷日持久的注视，也许是长久求而不得的酸楚，也许是独自消化的惶恐与不安。 “孟景……”洛知远张开双臂，牢牢抱住了孟景，他快速地在心里算一遍，“你喜欢了我七年，我喜欢你……给我算一年吧。现在你是我的七倍，再过一年，你是我的四倍……如果再过七十年，我们就只差百分之八了。” “那再过得更久一些，我等你喜欢我的时间拉到差不多。”孟景的声音上扬，他喜欢这样的允诺，在他心里，洛知远还从未失约，永远可靠。 洛知远声音沙沙地，又在他耳边响起：“那我喜欢你一百二十年，我们就只差不到百分之五，百分之五以内，误差允许范围。” 第65章 我愿意 年夜饭是按两人的口味准备的，每道菜分量不多，颇有仪式感地摆满了一桌。 耶耶也被允许同桌吃饭，在它的狗狗餐椅上吃特制的减盐餐。 长桌中央摆着玫瑰花，蜡烛的火光一晃一晃，孟景放了音乐，大概是欧洲某一处的地方小调，听起来深情婉转，别具风味。 洛知远和孟景你一句我一句地商量年后的安排，时不时你给我夹一块排骨，我给你喂一口虾。 这顿饭吃得安逸满足，两人喝了一点酒，有些微醺，在落地窗前铺了地毯，依偎着一起看窗外的雪。 雪足足下了一整天，已经铺满了厚厚的一层，天上覆盖着的黄云也被雪下得稀薄，透出最明亮的猎户座星星。庭院里的路灯亮着，温柔地洒落在白雪上，仿佛地上铺满了水晶。 洛知远倚靠在孟景怀里，暖烘烘的，晕乎乎的，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咚咚、咚咚” 他听见两声敲击玻璃的声音，伸手一摸，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洛知远揉揉眼睛，看向落地窗外面。 雪已经完全停了，云翳散尽，万里碧空如海。 孟景站在窗边，洛知远抬头望过去，满天的星辰便都当了他的背影，只有他一双微微眯起的圆眼睛，比星星还亮几分。 孟景朝着洛知远说了些什么，可惜落地窗做了双层，隔音效果不错，洛知远读了读他的口型，又摇了摇头。 孟景又凑近了玻璃，朝着窗户哈了一口气，薄薄的雾气覆上玻璃窗，孟景一笔一划，在上面写下两个字：出来。 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有惊喜，洛知远看了看时间，决定不再逗他，配合演出，来赶这一次的新年惊喜。 他拿了一件厚外套，手指梳理梳理头发，往外走去。 松软的雪在鞋底下嘎吱嘎吱，洛知远看着孟景留下的脚印，旁边还有耶耶的爪印，弯了眼睛，伸脚踩在他的脚印里，朝孟景走过去。 “看，我们一家三口！” 孟景用雪堆了一个大大的台阶一样的心，在上面有堆了两个雪人和一只雪小狗。 雪人没有眼睛鼻子，但依偎着的动作，和他们平日几乎一模一样。 不愧是会堆雪人的小狗，完全把握住了神韵。 洛知远一眼认出，哪一个是孟景，哪一个是自己。 “你刚刚堆起来的？也太棒了吧。”洛知远朝他比了比大拇指，又伸手牵住他的手，将冻得通红的指尖捂在掌心暖着。 “还差一点点。”孟景从洛知远掌中抽回手，弯腰侧身，伸长了胳膊，小心翼翼地站在垒起来的爱心边缘，点燃了插在雪人怀中的烟花。 是提前定制的满天星烟花，滋滋地亮着白色和蓝色的小火花，真的像满天星星都落了下来。 “真的太漂亮了！”洛知远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孟景又指了指前边，只见腊梅后方藏着一个三脚架，一台摄像机正在工作中。 他心中了然。孟景的小习惯，总是想记录下他们之间的一切。 “洛知远，你站上去，站到我的心上面去。” 孟景伸长了胳膊摆出请的姿势，洛知远看着洁白晶莹的一片，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不忍心踩上去。 孟景又催促了一遍，洛知远终于抬脚，在雪砌的心形平台上落下第一个脚印。 他走到中央，站在雪人跟前，带着询问的意味，微微抬头看向孟景。 “你等我半分钟！” 孟景朝放着摄像机的灌木丛走过去，抱了一束鲜花，朝洛知远走过来。 音乐恰恰好响起，孟景选的是《人生的旋转木马》，温柔轻快的管弦乐，这是洛知远最喜欢的动画的主题曲。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做旋转木马，想起摩天轮上的初吻，像棉花糖一样。 洛知远又想，今天的雪，也软得像棉花糖一样。 孟景点燃了怀中的花束，那是一束的特制低温烟花，玫瑰笼罩着火焰燃烧，星星一样闪耀的光芒点缀其间。 他抱着花束走向洛知远，单膝跪下。 洛知远稍稍讶异，忍住把他拉起来亲吻的冲动，接过那一束和星星一样耀目的烟花花束，等待着孟景呈现他精心准备的新年惊喜。 “洛知远，你愿意和我结婚，永远在一起吗？” 孟景抬着头，指尖冻得微红，鼻尖却闪着几点亮光，准备着一出，忙得他出了汗。他眼睛倒映着洛知远和大片的星空，紧张地等待一个他这一回不会再落空的答案。 “我愿意。” 洛知远握住他的指尖，温热的吻落在手背上，轻轻拉他起身。 怀中的烟花花束燃尽，发出轻轻的“嘭”地一声，一团东西喷了起来，一个白色的小小降落伞在空中打开，坠着一个方形的盒子，悠悠地往下降落。 孟景接住盒子，打开来。 一枚祖母绿的戒指静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衬底中央，被柔和的雪光照耀着，散发出一种古朴而诱人的光泽。 洛知远伸出手去，他的中指上还戴着和孟景一对的铂金圈。 孟景取下那枚铂金戒指，将求婚戒指缓缓套上洛知远的手指。 洛知远手指修长，皮肤白皙，很衬。 孟景弯下腰，又在洛知远手背上蜻蜓点水般地一吻。 “我很喜欢。” 洛知远捧住孟景的脸，浅尝辄止地亲吻他的唇瓣，笑着轻轻靠在他肩膀边，问道：“这是订婚戒指吗？我们什么时候要准备婚礼？” “六月或者七月可以吗？” 洛知远在心里快速地估计了一下时间，过了年，他差不多就可以准备毕业的事情了，他的小论文已经超额完成，学校对于科研成果格外突出的博士研究生可以适当缩短学习年限，他是直博生，马上就满足最短学习年限要求了。 大概率在五月底完成答辩，之后的一段时间，就没有太多事情，可以和孟景一起商议和筹备婚礼。 第66章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不准备做甩手掌柜，把一切都推给孟景来忙。 “这是最好的时间。”洛知远点头。 “那过了年，我们就准备办理英国的结婚访问签证。”孟景握着洛知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捏捏揉揉。 “结婚签证？”洛知远疑惑。 “终于有我比你了解的事情了。”孟景骄傲地扬了下颌，摆出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洛知远配合表演，踮脚亲了他的脸颊一口，“知识付费，现在可以说了？” “就算不是英国国籍，只要办理结婚访问签证，我们就可以在那里登记结婚了。很棒吧。” 孟景一个人在英国留学的时候，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居然等到来年就要实现，他忍不住捏了捏自己大腿看看是不是真的。 小动作没逃过洛知远的眼睛，他又轻轻骂了一声笨蛋。 “我知道你肯定说结婚证不重要，但我想要，可以吗？”孟景抱住洛知远的肩膀，矮身弯腰下来，将下颌搁在他肩上，鼻尖抵着洛知远侧颈磨蹭撒娇。 洛知远修长白皙的脖子上，还留着他昨晚吮吸留下的痕迹。孟景微微有些心虚，又放软了声音，“就当我向你讨的新年礼物。” “当然可以。我也喜欢这种能够证明我们属于彼此的东西，虽然我们不需要证明。”洛知远揉了揉孟景脑袋，又问道，“我们结婚的地点呢？你有想法吗？” “我们找一座城堡怎么样？” “嗯。”洛知远点头，“我记得你说过，你在遇到我之前，心中的理想婚礼是，公主与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是以前，现在有你了，给我全世界都不换，何况什么公主。”孟景鼓起腮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如果我说，我可以满足你这个愿望呢？比如——在婚礼的时候，当一天的限定公主。”洛知远眯着眼睛笑着，这个想法有些荒谬，但他又忍不住想满足孟景心里的童话。 “真的可以吗？不是逗我吗？” “我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有爽约？不过我们得找一个合适的服装设计师，希望我穿上婚纱的样子，不会让你失望。” “怎么可能，你穿什么都好看，不穿也好看。”孟景赶紧抢答。 洛知远挽住孟景的胳膊，两人一起朝屋子里走去。 推开门，暖烘烘的空气扑了过来，洛知远脱下外套，挂在玄关，朝方才栖身的毛毯走过去。 卧室的大床虽然柔软，但今夜星空如洗，他想枕银汉入梦。 孟景贴着一起躺下，嘴唇微凉，带着漱口水残留的薄荷草莓味气息吻他。 洛知远闭上眼睛，等到长吻结束的一刻，他偏过头来。 窗外的星空间划过明亮的流星，衬得四周星辰短暂黯淡。 “有流星。” 洛知远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在心中许愿。 “你许了什么愿望？” 孟景抱住他的腰，像个火炉一样地贴过来，虽然因为昨夜做得太过分，今晚被禁止再犯，但他手指已在犯规的边缘反复试探。 “我许愿年年岁岁，都有今朝。” “我也一样。我们要在一起一千年，一万年，等我们都老了死了，就烧成灰，种两棵藤，像现在一样，缠在一起。” “好。”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摄像机在外面吹风 第66章 排他许可 早上出了太阳，隔着玻璃烘得洛知远出了一身汗，他拉开窗帘往外望去，浅金色的阳光笼罩着庭院，昨夜白雪垒砌的爱心与雪人又融化了，露出地面上枯草间隙中探头的新绿。 洛知远觉得有些可惜，他揉了揉眼睛起身，孟景已经不在身边了。 书房里传来响动，洛知远走过去，只见孟景背对着门口，正在电脑上剪辑着昨天的录像。 “我还担心昨天忘了摄像机呢。” “半夜被我抢救回来了。” 孟景拖动进度条，画面中一闪而过两只小松鼠，他把这几十秒钟保留下来，去掉了一些空画面。 洛知远弯腰，双手搭在孟景肩膀上，贴着他胸口滑下，在他胸前交握，搂住他的脖颈。 祖母绿的戒指戴在他的手指上，色泽饱满，像一颗诱人的糖果。 “谢谢你的礼物。” “那我的新年礼物呢？”孟(n)(f)景回头讨吻，洛知远在他脸颊咬了一口，将他脑袋掰过来，侧着头与他接吻。 嘴唇有些微微发麻，洛知远没有数，从昨天到今天他们吻了多少次了。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绝无仅有的礼物，但是今天还拿不到。” “是什么？” 孟景被吊足了胃口，接下来几天可算使尽了千方百计，探听洛知远准备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他撒娇用了，耍赖用了，试着和洛知远一起喝酒套话，甚至还试着在床上逼供磨人，但除了收获了一次酣畅淋漓的收拾外，一无所获。 孟景前一晚被洛知远折腾得几乎哭出来，才被允许尽兴，早上起来，他手上还系着丝带，脚踝还挂着链条，肩上和胸口留着咬痕和吻痕。 他回味着洛知远一身正装，拿皮鞭轻轻打在手心的味道，又觉得昨晚根本就没有吃够，眼睛还没有睁开，便伸手朝身前摸去，却落了一个空。 “洛知远？” 孟景含糊着喊人名字，没有应声，他睁开眼睛，顿时小狗垮脸，心里空落落的。 怎么有人情人节不等未婚夫一起醒来，一句话都不留，就不见影子了呢？ 孟景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才发现时间过得真快，现在已经是正月初八，开工的大好吉日了。 难道甩下他自己回学校干活了？这也不至于一声不说吧。 孟景起身，闷闷不乐地去餐桌。 洛知远已经吃过早饭了，餐桌上的花瓶下压了一张纸条：去公司上班，有惊喜。 孟景心中的委屈瞬间一扫而空，他辜负了大厨精心准备的餐点，胡乱塞了几口面包，喝了一杯牛奶，开上他过分惹眼的金色小跑车，“呜——”地一声启动，朝公司赶过去。 栖凤山这套别墅是度假用的，离写字楼所在的牛马聚集地颇有些距离，毫不意外，孟景又被赶着今天开工上班的车流堵在路上。 王云帆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孟景在车上心里像关了一万只猴子抓挠，(n)(f)他连连追问，王云帆只说保密，连他这个老板都不肯透露一句。 差不多到了中午十一点，孟景才总算赶到自家公司的停车场，停好车，一出电梯就拔腿往会议室去。 “老板，恭喜呀。”一路上大家都喜气洋洋地朝孟景打招呼，助理小周见他跑过来，又殷勤地倒了一杯茶水，“洛博士和王总还有李总在会议室等你。” “洛知远！”孟景克制住自己扑过去的冲动，端着洒了小半杯水的茶杯在他身侧坐下，又和公司的cto王云帆，以及管理财务的cfo李哥打了个招呼，“王姐，李哥，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迟了。” “来，仔细看看，签了吧。”洛知远将一叠文件递给孟景，他的食指沾着一点红色，他已经在文件上面签好名字，加盖了手印。 孟景接过那一叠文件，垂下视线。 装订好的文件扉页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名称：《专利实施许可合同》，摘要：关于“新型固体储氢材料及其制备方法”的排他性实施许可。 孟景快速地翻阅合同，洛知远在合同中约定，以“1314”元的价格，将他关于储氢材料的专利授权给孟景使用，并且是“排他许可”，除了孟景和洛知远，任何第三方不得使用该专利。 “洛知远，你认真的吗？你知道你的专利的价值吗？而且这是排他许可。”孟景难得一见地严肃。 他将合同放在桌面，又些恼怒地看向王云帆，公司要盈利，也不能让洛知远吃这样大的亏。就算洛知远不了解专利的价值，王姐也应该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好好劝人，而不是配合着胡闹。 王云帆伸手遮住孟景的视线，立即撇清自己。“我有尽到提醒义务，避免产生重大误解。” 她翻开身前的文件夹，找出另外一份文件：《关于新型储氢材料价值评估告知书》，她将文件递给孟景，指指上面洛知远的签名和手印。 洛知远来找他说这件事的时候，王云帆也吓了一跳。 洛知远的专利，称得上划时代的发现，谁掌握了这份专利，就算是掌握了未来二十年在燃料电池行业核心竞争区当“裁判”的入场券，拿到它的公司可以毫无压力地与同行拉开科技代差。 王云帆当时想的是，如何打打人情牌，砸锅卖铁，以公司目前能支付得起的价格，拿到专利的普通许可，抓住这一张未来在领域内充当“裁判”的入场券。 “我哪知道，恋爱脑会传染，而且这个更病入膏肓一点。”王云帆耸肩，“我本来还想着找你和李哥问问，要不要再去找老孟总要点投资，开一个说得过去的价，换一份普通许可，这不算过份吧。谁知道他……非要白送？” 第67章 “1314元，不算白送。”洛知远笑道。 “还不算白送？你没有看这份估值报告就在上面签字了吗？”孟景翻开估值报告，捡最重要的几行，读给洛知远听：“……先按照10-30%的专利利润分成率计算，再考虑行业风险，以20%的比例折现计算，该专利股价区间为……洛知远，九位数，这是多少钱，你要用1314的价格送给我吗？” “我知道，王姐已经劝过我了。但是，多少钱都只是数字，对于我而言这份专利能与你共享，能掌握在你手里，才是最重要的。”洛知远看向孟景眼睛，“第一、我信任你的人品，你绝对不会在一个新兴的行业里涸泽而渔，这项技术越关键，就越应该掌握在一个好人手中，而非成为完全逐利的工具。” “第二、如果没有你的关键支持，没有你提供的tem测试机会，以及提供的经济支持，这项技术可能无法问世或者会被吕志成所掠夺，这项成果本该你我共享。” “第三、我们要结婚了，这是夫夫共同财产，用排他许可共享，不是应该的吗？” 洛知远把许可协议翻到签名页，又重新把笔塞回孟景手中，“签吧，这可是我准备了好久的情人节礼物。” 洛知远侧了侧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孟景贴近到一个有一点对单身狗不友好的距离，在他耳边以几乎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喊了一声：“签吧，老公，你依我。” 他？洛知远？在叫老公撒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孟景大脑cpu几乎烧掉，脸颊瞬间通红一片，他的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他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地愣在那儿，过了好片刻，才反应过来，喝下了这口迷糊汤，签下了名字。 王云帆他们松了一口气，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孟景的公司他们都有股份，有洛知远这个专利的授权，这个孟氏集团用来给孟景练手的初创公司，算是鲤鱼跃龙门，预定了未来的燃料电池龙头地位，他们手中的持股，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这一桩事情谈完，孟景还沉浸在洛知远刚刚那一句撒娇中没有回神，小周又抱着另一份文件，跑了过来。 “老板！老板！流程都跑好了，只差洛博士签字了。” “嗯？” 洛知远抬头，孟景这才想起，他被过年耽误的大事情来。 “股权转让协议，你看看。” 洛知远看了一眼文件，有些长，他直接推回孟景跟前，毫不客气地使唤自己的未婚夫，“太长了，你给讲讲。” “简单来说就是，按照你所说的，夫夫共同财产，我的股份也分一半给你。你在这里、这里、这里签字就好了，剩下的流程交给我。” 洛知远干脆利落地签字，笑道，“这份协议年前就在准备了吧，你看，你不也是一样，什么都想分一半给我吗？” 王云帆作为资深单身狗，忍受不了空气中过高的恋爱的酸臭味，起身告辞。李哥则表示开年还有事情要忙，将会议室的空间留给两人，临走前还特意把门给带上了。 孟景没有辜负他们的美意，偷偷亲了洛知远好几口，又拉着洛知远的手，兴致勃勃要带洛知远参观他们的公司。 刚起身，手机就响了起来。 孟景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哥哥的声音：“听说你不声不响做了两件大事？” 孟景刚要解释，那边传来孩子的哭声，他哥哥又急匆匆地边跑边说道，“团团哭了，元宵节回来再说，对了，带上你的男朋友。” “啊？” “还想瞒我们一辈子不成？” 第67章 见家长 孟景家的别墅在一处闹中取静的高档住宅区，离梧桐城的中心地带不远，算是这边最好的地段。 他从郊区的栖凤山开车过来，半路又想起来哥哥怕狗，改道将耶耶送去了嘉悦公寓，路上耽误了些时间，等两人到了的时候，饭桌上的菜已经凉了，又让厨师换了一轮。 大圆桌只坐了他哥哥孟继以及他爹孟时杰，不见了继母和他那个应该会下地走(n)(f)路了的弟弟，安静许多。 他那个比他还小两岁的继母，看着他爹爹比什么都严。她生怕两个成年的继子把家产全分走了，剩给他们母子的不够多。按理来说今天这种大团圆的场景，她一定会出来摆正室夫人的谱，顺带挑拨离间几句，不至于这样悄无声息的。 “是翅膀硬了，还是心野了，连续两年不回来过年，眼里还有我这当爹的吗？” 孟时杰抓着筷子头敲了敲桌子，伴着“笃笃”的声音抬眼扫过来。孟景有些心虚地抬头看了人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爸爸这个春节好像老了很多，现在虽然是训人，倒没有之前那般气势。 “这不是回来了嘛。”孟景小声嘀咕，“不是你说的，别叫我回来丢人现眼吗？” “孟景，爸那是气话，该听的不听。”孟继出来打圆场。 孟景吐吐舌头，哼了一声，想起今天的目的是带洛知远回来见家长，让他爸认下他两的关系，他马上又换了一副乖孩子腔调，笑嘻嘻地拱手：“爸，我知道错了，趁还没出节，给你补一个拜年。” “这还差不多。”孟时杰鼻子出气，态度软和了许多。 他又看向洛知远，孟景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孟景之前单恋理工大的男学生，家里人算是一清二楚。一开始反对最激烈的就是他爸，当年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老头子，直接把孟景捆了，一张飞机票送到海外，几年没让回来，断绝了他犯浑去理工大追爱的念想。 孟景攥紧了手中的筷子，时刻准备着把洛知远拉到身后护着，现在他已经不是七年前随他们拿捏的小孩子了，如果家里不同意，他就马上带着洛知远回他们自己的家。 “摆出这幅模样做什么？狗一样的呲牙咧嘴，刚刚白夸你了。” 孟时杰扫了孟景一眼，孟景侧头，偷看他哥哥表情。 孟继给了他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只差明着问“你是傻子吗？” “人都带回来了，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孟继终于受不了他这笨蛋弟弟，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这已经是明示了。 孟景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唆”地一下来了个大转弯，升到了顶。他舌头打了一会儿结，眼睛里堆满了笑，殷勤地起身，给他爸倒了一杯白酒，又给自己满上，一口闷掉：“爸，这就是我男朋友，洛知远。” “叔叔，新年好。” 洛知远一直淡定地坐在孟景旁边当透明人，这下也跟着孟景起身，朝孟时杰敬了酒。 孟时杰端着酒，没有立即喝，他上下打量着洛知远。这个年轻人，放半年前他不会多看一眼，但要是现在，他们行业要说谁不知道洛知远，谁不知道这个人手里握着的新型储氢材料专利，那就也不用在新能源的赛道上混了。 “坐吧，听孟继说，你快毕业了？” “没有意外的话，今年六月毕业。”洛知远微笑，不卑不亢地回答。 “毕业后的计划呢？” “和学校还在谈，大概是继续在学校，做特聘副教授。” 洛知远原计划是出国做三年博士后，再拿着“海优”谈一个长聘的职位，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国际局势一变，理工大被美国那边拉了黑名单，工作签证是没法拿到了。 至于其他国家，在这个赛道上，远不如国内。 因此洛知远的计划不得不变更为，先做特聘副教授，签下六年的“非升即走”合同，满足了晋升要求，再长期留下。 不过，他有成果傍身，又有林老师提携，考核压力不大。 “做科研好啊，稳重，安定。青年才俊，就该留在国内多做贡献，不像这个混小子一样瞎闹腾。”孟时杰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吃饭吧，孟景，给你朋友夹菜。” 孟景知道，他爸这个意思，就是没有异议了。他如逢大赦，先给他爸夹了一筷子菜孝敬过去，然后扒拉了一块排骨，放在洛知远碗里。 席间沉默了片刻，只剩碗筷碰撞声。 孟继吃了几口菜，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洛知远，欲言又止，忍不住问出了他组这个局，最关心的事情：“知远，听说那个专利，你用排他许可给孟景了？” “是的，这个专利在早期研发阶段，孟景给过我支援，共享也是应该的。” 得了洛知远的亲口肯定，孟继总算放心，又有些轻微地嫉妒他这个弟弟，天上掉这么大馅饼，偏偏砸在他头上了。 半年前孟继才听到消息说孟景和洛知远同居了时，还怀疑过洛知远动机不纯，有攀附之心，只是他们兄弟之间有过嫌隙，他不敢轻易插手弟弟的事情，只能暗中让人帮忙盯着些。 这会儿看起来，倒不好说谁攀附了谁。 “年轻人，有能力，也有魄力，叔敬你一杯。”孟时杰点了点头，举了酒杯。 “不敢。”洛知远和孟景陪着喝了一杯。 第68章 “你们俩就好好在一块，做科研的做科研，搞事业的搞事业。”孟时杰看了一眼孟景，又忍不住敲打两句，展现当爹的威严，“你拿着这么好的牌，可不能浪费了。对了，王云帆她和我说，不回集团了，这个人是我培养的，如今一心一意跟你干，你就放心地用，至于李易……” 孟时杰看了一眼孟继。李易是孟景公司的cfo，孟继培养出来的人才，本来只是借给孟景用一用，从这几回通风报信来看，李易还是站在孟继这一边的。 “李易终归是我的人，过几年我要调回来，cfo的位置要放你自己的心腹，你慢慢培养一个好的。”孟继知道爸在暗示他，弟弟的公司，他该把眼线收回去了。 “嗯，爸，哥，你们放心，我知道的。”孟景心里暗想，现在公司也有洛知远的份，事关自己未婚夫，他还能不上心吗？ 这顿饭的任务完成大半，接下来的话题变得轻松，他们大致聊了聊洛知远的老家，聊了聊理工大，又聊了聊燃料电池行业的新进展。 聊了会儿，孟景多喝了两杯开始飘，八卦的心思就长起来，他给他爸倒满了酒，陪他喝了两个，忍不住问道：“爸，阿姨呢？怎么不见她和弟弟。” “我吃饱了，你们继续。”孟时杰的脸顿时黑了下来，筷子“砰”地在桌面一放，起身回了书房。 孟继给了孟景一个无奈的眼神，等他爸走远关上了门，才以一种幸灾乐祸地语气开口：“你猜为什么那女人不在。” “旅游去了？没见她发朋友圈啊。” “再猜。”孟继饮了一大口酒。 孟景摇头，毫无头绪。 “老头子看那小杂种越长越不像自己，做了个亲子鉴定。”孟继露出鄙夷又畅快的笑容，“你猜怎么样，就在年前出了结果，不是他老竹开花，是别人给他播了种。差点给他气到中风。” 孟继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才又想起来什么，他朝洛知远摇摇头，“知远，家丑可不兴外传啊。” 洛知远一脸淡定地听了这“豪门秘事”，点点头。 孟景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从这事情里回过神来。 他一拍大腿，又道，“怪不得！我说老头子怎么突然就改了态度，也不催着我结婚生孩子了，也能接受我喜欢洛知远了。” 人类的悲欢果然不相通，洛知远想。 这顿饭吃完，洛知远的酒劲也涌了上来。 他喝醉了不闹，只嗜睡，昏昏沉沉的，红着脸，手脚发软。 孟景的房间在二楼，他见哥哥和他爹都撤了，也不避讳其他人眼光，横抱着洛知远，便朝房间走去。 阿姨已经收拾好他的房间，细心得连睡衣服都准备了不同尺码的两套。 他扛着洛知远洗了个澡，洛知远本来就被酒气熏得浑身发红发烫，热水浇洗，更显得白里透红。 皮肤沾了水，尤显滑腻，孟景深呼吸了几次，才没有在浴缸里水漫金山。 他办几乎要睡着了的洛知远从浴缸里捞上来，裹上浴巾，小心翼翼地吹干头发，塞进被窝。 “洛知远？” 孟景自己冲了澡再回来，洛知远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摇了摇人，回应他的也只有几声含糊不清的梦呓。 孟景擦干头发，坐在床边，他瞅着这块泡软了和蛋糕似的小点心，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是不记教训地贼心大作，锁好房门，偷偷享用起来。 …… 次日，洛知远穿上了高领毛衣，顶着一身酸软，赶了早去学校。 等到下班回了嘉悦公寓，少不得又将这不经允许，趁睡偷吃的小狗，好好训了一回。 第68章 致谢页的告白 冬天的尾巴随着元宵节一起过去。 风慢慢吹化了小溪岸边枯草上吊着的风铃似的冰棱，枯黄的旧草底下，青绿色的草尖探出寸许的脑袋。不知名的野花一朵接着一朵，开在公寓落地窗外的小空中花园里。 等到桃花杏花的香味随着孟春的暖风吹上阳台，洛知远的学位论文也已经完成。 再过一个月，枝头结起了指尖大的小桃子，他也收齐了五份盲审意见。 “孟景，我的论文过了盲审。” 一切如同计划的一样，洛知远看着系统里全a的盲审意见，只有觉得把这个消息分享出来的时候，才是一个惊喜。 “太好了，今晚要庆祝吗？” 孟景脖子上挂着围裙，手上还沾着一些面粉。自从洛知远开始忙毕业的事情，他就接过了厨房中的事情——在别墅也就罢了，住在公寓里，他们小小的家里，他还是不喜欢有别的人在，所以事事亲为。 “不想出门，但可以罢工，明天再忙。” 洛知远从电脑前起身，洗了洗手，先进厨房偷吃了半个六月黄炸好的面拖蟹，伸脚勾了一张椅子，在孟景身边打下手。 “今天先陪你，明天再去学校，和林老师商量一下毕业答辩的事情。”洛知远把中指上的祖母绿戒指摘下来，放进衬衫口袋里。修长的手指抓住紫皮的大蒜，稍稍用力，掰成几瓣，小心翼翼地撕去上面的半透明的薄膜，剥了一把，扔进盘子里。 “要毕业了吗？”孟景从浅碟里抓出蒜瓣，在水龙头下冲着，一刀拍扁在案板上，快速地剁成蒜茸，又去处理鲜活的九节虾。 “嗯，准备定一天答辩了，你哪一天有空？你来吗？”洛知远起身，在一旁给孟景递着工具。 “哪一天都有空，你不用将就我的时间，放心，世界上没有事情大得过你。”孟景侧头看了洛知远一眼，洛知远知道他意思，凑过去给他亲了一口，又马上躲开。 下一瞬间，锅里的油和锅里的虾，就滋滋跳起了舞。 “我定好时间就告诉你，不许缺席。”洛知远想起了上次用“有惊喜”三个字钓孟景的口味，差点被他千方百计地逼供，磨得断了腰。 这家伙最近技术见长，胆子见长，花样手段也见长，洛知远想想有些发酸的后腰，又把三个字吞下。 毕业答辩定在下个周五。 林老师邀请了几个学校的老师，又请了几个其他院系的老师担任答辩专家，没有一个推脱的，甚至有几位其他老师听说洛知远要博士毕业答辩了，为了拿到第一手的关于他项目和研究的消息，特意专程来理工大访问。 于是，洛知远的博士答辩，热热闹闹地开成了一场小型专题报告，除了前排几个答辩专家外，后面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本校同门和外校的同行，密密麻麻站了一整个会议室。 幸好洛知远提前和林老师以及同办公室的同学打好了招呼，在前排给孟景以重要合作方负责人的名义，留了一个好位置。 孟景一身裁剪合身的浅咖色定制西装，在会议开始前，提前半个小时到了会场。洛知远与他穿着同款定制，徐晓健一眼就认出来，这对该死的小情侣又在公然秀恩爱。 李振飞在春季那一批申请学位，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李博士，他在林老师的组里做了博后，准备多攒几篇文章，好好找一个工作。 洛知远的博士学位答辩由他担任答辩秘书。 洛知远走上讲台，插上u盘，调试设备。 孟景坐在台下，倒比洛知远还紧张。 会议室音响发出“嗡”地一声，洛知远吹了一下话筒，简单的开场白后，直接切入正题介绍他的博士工作。 台下坐着的是相关领域的专家，洛知远今天的报告更倾向于专业的原理、机制，实验过程中涉及的技术创新等，孟景听得不是特别明白。 他的眼神始终落在洛知远身上，觉得他整个人像被窗外的阳光镀了一层金辉，在讲台上熠熠生辉。 孟景想起来他们七年多前的第一次见面，生涩的、晒得黑黑的洛知远，记忆中的样子和眼前的模样慢慢在重叠。洛知远变了很多，更加成熟、更加稳重、更加迷人。但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闪着一种能将整个人都吸进去的光，好像里面蕴藏着整个世界的新的希望。 他爱着世界上最好的人，世界上最好的人也爱着他。 孟景盯着洛知远，在人群中，这么想着。他觉得酥酥麻麻像电流一样的东西在心脏处聚集，鼓胀胀地填满整个胸腔。 洛知远的报告结束，答辩专家依次提问。 这些问题不是作为一场博士答辩的考校，更像是本着科研工作者的钻研精神，在一场学术报告结束之后的引申探讨。 洛知远一一回答，又在思维的碰撞之中引发出更多的灵感。 答辩专家问完了，话筒终于传到了慕名前来听报告的人手中，接着又是一轮头脑风暴……最后，答辩主席又给了线上参会的几个学者讨论的机会，终于宣布答辩结束，全体退场。 线上会议断开，会议室的门紧闭，会场只留下答辩专家与记录结果的李振飞。 紧闭的门很快打开，露出李振飞的脸，李振飞朝洛知远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第69章 这是意料之中不会用任何意外的结果，洛知远笑了笑，朝李振飞点头。 孟景却比洛知远还激动，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洛知远，用力往上抛起。两条手臂又像蛇一样地，牢牢箍着洛知远，接住，抱在怀中。 “好了，我去会场了，你也来。” 洛知远推开孟景，给他整理整理西装下摆，伸手擦了擦他鼻尖细细的汗珠。洛知远答辩，孟景比谁都紧张。 孟景跟在洛知远身后走了几步，又被徐晓健叫住：“嫂子，你的花！” “差点忘了！”孟景一拍脑袋，匆匆忙忙朝徐晓健工位跑过去，将一束惹眼的、巨大的蓝色和白色玫瑰搭配的花束，抱在怀里，匆匆跑回会议室。 刚刚听报告的人已经散场，留在会议室里的，除了林老师和答辩的几个专家，就只有李振飞、徐晓健、特意赶过来的柳思涵。 国内科研发展起来，也就是近十来年的事情，林老师和这些参加答辩的大拿，几乎都有多年海外求学的背景，学术圈内对于恋爱与取向的看法，向来包容。 孟景只紧张了一小会儿，便发现没有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反而投来欣慰的笑意。他忐忑不安、“砰砰”乱跳的心脏，也终于从嗓子眼回到了胸腔。 “答辩委员会经过评议及不记名投票，一致同意，洛知远同学的博士论文答辩，顺利通过！建议授予其博士学位。” 答辩委员会主席在台上宣布结果，这位两鬓微白的老教授笑着看向洛知远，“恭喜你！” 台下掌声雷动，洛知远有一些仿佛，他接过话筒，向林老师、各位答辩专家、向李振飞、徐晓健、柳思涵在度表示感谢，接着将目光投向孟景：“……我也谢谢我的男朋友孟景，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给予我最坚定温暖的支持，感谢他像阳光一样照耀我走过最泥泞的道路，感谢他……” 洛知远突然有一些哽咽，台下徐晓健带头将手掌拍得更响，他、李振飞、柳思涵三个人，鼓掌出了一个啦啦队的效果。 孟景红了鼻尖，他站起身来，抱着花走向台上。 坐在前排的答辩专家相视一笑，低声笑了句，“现在的孩子”，也给两人以祝贺的掌声。 角落里的摄像机记录下每一帧，理工大每一个博士学位答辩的录像，都会刻录成光盘保存。 答辩结束，专家们离场，洛知远和孟景走在最后。 “孟景。” 洛知远叫住他，一手搂着花，另一手将沉甸甸的一本博士论文递给他。 “嗯？”孟景接过洛知远的博士论文，抬眼看向洛知远，以他对洛知远的了解，必定还有玄机。 洛知远的博士论文是在学校印刷厂打印的，除了答辩专家和导师一人一本之外，他还多印了几册，可惜来听他报告的人太多，他留出来多余的完全不够分。 这一本要不是偷偷藏在讲台上，恐怕也要被人带走。 “翻开，翻到最后一页。” 书页轻响，最后一页是致谢。 除去约定俗成的，对论文贡献的申明与对论文合作者、参与者的感谢之外，洛知远的论文致谢页，多了另一部分内容： 最后的部分，留给我的男朋友，我的未婚夫，我将来的家人与终身的伴侣，孟景。 感谢命运的戏剧，让我们在错过之后重逢。也感谢命运的慷慨，赐予我世间无与伦比的宝藏。 我想超越光速，倒错时光——不为窥探未来，只做过去时间的拾荒者，捡回遗失的两千七百个昼夜，弥补错过的未相爱时光。 如果落入时间的无限深势阱，我会在往复振荡的每一天，重复爱你的每一个瞬间。 如果没有如果，我希望，命运一如既往地慷慨。 我将感谢，有你的明天，后天，大后天。 春夏秋冬，日升月落。 我爱你，我的太阳；胜过月亮、星星、和宇宙。 【作者有话说】 恭喜洛知远毕业了！这周四或者周五应该就完结了，感谢一路追到现在的读者们呀~ 接下来该是婚礼了！ 第69章 婚礼预备曲 理工大的博士论文在毕业之后会上传国家图书馆，收纳到数据库。 从此之后，任何一个下载洛知远论文的人，都可能读到致谢页的表白。 学位论文的厚度远远超过他在nature发表的文章，更加细致地记载着新材料的特性，以及对新的机制的讨论。因此，从此往后，对他所研发的新型材料感兴趣的同仁，都少不得将他的学位论文下载下来仔细研读。 也许十年，二十年，乃至百年之后，将来的后继者，也仍然能读到这一段爱情。 孟景捧着论文，双手颤抖着，他视线从上扫到下，仔仔细细阅读了几遍。 他的鼻尖像颗白雪草莓一样晕上了绯红，眼框红红的，收拢胳膊，将这一本学位论文紧紧抱在怀里，护在心口。 答辩之后，只需要等待学校走流程，后面的事情，就剩下需要提交几份早已准备齐全的材料，签几个字，就再没有什么可以操心的了。 林老师这边早就把材料签好了字，洛知远当日就收集齐全材料，上交院系，在毕业之前，都可以享受难得的假期。 在洛知远准备毕业忙碌的期间，孟景早已经把婚礼需要的事情准备妥当，剩下的就只有几件。 决定参加婚礼要邀请的人员，以及由洛知远确定最终的礼服款式。 “我这边请李振飞、徐晓健、柳思涵，没有其他人了，你那边呢？” 洛知远翻开请帖，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支漂亮的羽毛笔，蘸了彩墨，写下请贴。他拿了镇纸，压住请帖晾着墨迹，侧头看向孟景。 孟景的朋友不多，之前那伙纨绔子弟算得上绝交，要真论起好感，倒是王姐、小周两个算的上是兄弟。 于是，他又捡了两张帖子给洛知远写。 “王姐和小周也邀请过来。不过王姐那个工作狂，我要看着她，不能在婚礼上拉着你聊工作。” “怕什么，师兄和徐晓健还有柳思涵都在，要聊科研聊学术，找他们就好了，尤其是师兄，王姐不是一直(n)(f)想和他讨论搭建设备的问题吗？” 洛知远平时的字龙飞凤舞，自带加密效果，但一笔一划认真写起请帖来，字迹还算俊秀有力，他拿低温吹风轻轻地烘干彩墨的墨迹，把请帖阖上，又和孟景一起清点伴手礼。 婚礼准备的伴手礼是一本小小的相册，里面放着孟景精挑细选的一家三口的照片，洛知远左手牵着他，右手牵着耶耶。 自然，他也贴心地考虑了伴手礼的实际价值，给这个小小的相册，加上了用13.14克黄金制作的封皮。 两人一起，亲自将请帖送出，定下了出发的时间。 “接下来该准备的就是礼服了，你的，我的，还有耶耶的。” 孟景驱车，洛知远搂着耶耶坐在副驾驶，两人一起往栖凤山的别墅过去。孟景请来的服装设计师已经等在那里了。 “一共有七套，成品要上身才知道效果，如果尺寸有改变，还可以调整。” 设计师领着两人朝工作间过去，屋子里放着二十一个人台，他领着孟景和洛知远一一解说。 “按照孟先生的要求，每一款礼服都设计了三套，两套男装，一套婚纱，您可以按需挑选。” 洛知远走到人台前面，一套男款是按孟景的身材尺寸设计的，另外两套差不多依照他的尺寸来。 “你上次说可以在婚礼上扮演我的公主，所以我让设计师准备了婚纱……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我们就穿西装，反正都准备好了。” 话是这么说，孟景摸摸鼻子，还是用小孩子讨糖吃的眼神，看看人台上白色的拖尾礼服，又看看洛知远。依靠着想象力，在心里给他的公主，穿上了纯白的婚纱。 “你猜，我这几个月都没有进理发店，把头发留成了中长发是为了什么？”洛知远笑着看他，伸手捏了他胳膊上鼓胀的肌肉一把，等待着设计师从人台上拿下礼服。 孟景提供的尺码很准确。 白色的丝绸束紧洛知远的腰，层层叠叠地散落下去，像一朵低垂绽放的昙花。上半身的裁剪简单，很好地贴合了洛知远的身材，即保留了属于男性的干脆利落的身体线条，又中和掉了洛知远身上过分清冽，如同高山白雪一样的疏离气质，增添几分带着中性气质的柔和。 最吸引人眼球的，是由色彩极其绚丽的非洲欧泊组成的胸针和项链组，如同火焰一样的色彩跳跃着，随着洛知远左右转身而变幻色彩。 “怎么样？” 洛知远先走向了孟景，将他瞪得圆圆的眼睛当做镜子，从里窥见自己的身形。 “好看到我想马上就和你飞到圣基拉岛，下一秒就举行婚礼成亲。” “那要是不好看，你是不是就要推迟婚礼了？敢情我亲爱的未婚夫是见色起意呀。” 第70章 洛知远笑着揶揄，孟景说不过他，弯下腰，在漂亮的唇珠上轻轻咬了一下，用吻堵住他的牙尖嘴利。 设计师借着去拿头纱离场，等到着一堆腻乎的小情侣吻够了，才在门口咳了一声。 孟景有些脸红地与洛知远分开，慌忙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的水渍，洛知远倒是一脸平常，好像刚刚的偷吃没有他的一份。 他从设计师手中接过婚礼的头纱。 柔软的橄榄枝弯折起来，灰绿色的尤加利叶子散发着清新的香气，白色的小花朵是用珍珠和贝母攒起来的，像害羞的小姑娘一样，躲在叶子缝隙。 花环下坠着一层轻纱，上面钉着一些与胸针同材质的欧泊碎片，随着光线和动作的不同，像被阳光照耀的，树叶间的露水一样，折射出璀璨的华光。 洛知远戴上头纱，薄雾笼罩住精致如同雕琢的五官，更显得如梦似幻。 美人是不分性别的，孟景心口发痒，他绕着洛知远走了几圈，视线像燃烧起来的火焰一样烫人，贴着洛知远的后颈皮肤游走，在他的锁骨里滑滑梯，又像风一样略过从裙摆里露出的脚踝，越看越灼热。 “这一套我很喜欢，谢谢。” 洛知远满意地欣赏够了，孟景欣赏自己的模样，礼貌地朝设计师道谢，又看向其他几套。 “还要再试试其他的吗？” “要。” 一见钟情的总是最好的，但是能看洛知远多穿几套，又什么理由拒绝呢？ 孟景租下来了那个岛屿整整一个月，他有足够的时间在城堡里欣赏他的限定期公主。 设计师帮洛知远从人台上拿下来一件背后绑带的，渐变鱼尾，从胸口到裙摆，从天青色变为大海的湛蓝，配上用水晶与托帕石、海蓝宝等彩宝雕琢出的海浪头环，衬托着他如同深海误入人间的美人鱼。 这件自然也要带去城堡。 “剩下的都带上吧，到时候再穿给你看？留一点惊喜。” 孟景点头，七套都由设计师打包好，送去了机场。 婚礼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洛知远给其他同窗准备了小礼物，也获得了包括林老师在内的，课题组成员的祝福。 宾客的邀请很顺利。 李振飞已经毕业，不在吕志成组里，腾得出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参加婚礼和享受异国的旅游，自然欣然答应。柳思涵也已经保研，正是该毕业旅行的季节。至于徐晓健，他在吕志成手里都能请到假，在林老师组里当然也能。 洛知远通知了王桂英和洛有富一声，两个人骂骂咧咧了一阵，对着洛知远转过去的赡养费，又松了口。洛知远当然不会邀请他们，他觉得，用钱来还骨肉生养之恩，倒是很好的办法，公平，简单，两不相欠。 再过了一个星期，零零碎碎的事情终于收拾妥当。 孟景领着一行人，洛知远抱着耶耶，从孟景名下的私人航站楼上了飞机，热热闹闹的朝圣基拉岛而去。 【作者有话说】 这个岛是随便编的，不存在=-=今天是奇迹洛洛，不出意外的话，晚上还有一章 第70章 永远在一起 圣基拉岛在苏格兰附近，有一座爬满常青藤的百年城堡。 城堡前绿茵茵的草地铺到海边，被黑褐色的悬崖截断，蓝色的海卷着白色的浪，拍打着石崖，沙沙声响打着节拍，混入乐队的演奏中。 草坪上用蓝色和白色的玫瑰圈出了场地，散落的花瓣卧在绿地，织成长长的地毯。 孟景一身裁剪得体，略带复古风味的白色西装，胸前佩戴者欧泊玫瑰别针花束，有些忐忑地抬头望向玫瑰花瓣地毯的尽头。 洛知远的身影出现在那里，身穿着白色的丝绸礼服，手捧着鲜花，朝他走来。 “等等。” 洛知远回头，宾客和孟景齐刷刷望向出声处，一个未被邀请的来客从另一侧的游轮上下来，朝婚礼场地跑过来。 孟景沉下来脸，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不告诉爸爸就算了，连我这当哥的也不通知一声？”孟继快步向这边走过来，带了点责备意味，“沉着脸干什么，我是和你嫂嫂来参加婚礼的，又不是搅局的。” 孟景被说中心事，他看了一眼叼着花环，乖乖候场的耶耶，马上找了借口，“你不是怕狗吗？耶耶今天在，我怕吓到你，就没通知喽。” “你又养狗了？”孟继想起来，孟景小时候也往家里面领过一条，后来因为他的缘故，那条狗被送走了，孟景还躲在衣柜里哭了好多天。 “现在不怕了。”嘴上说着不怕，孟继还是在耶耶看过来的一瞬间绷直了肩背，时刻提防着它扑过来。好在耶耶懂事，知道今天自己的任务是什么，没有发挥它人来疯的特性，对着这个男人扑腾一下子，勉强算保住了孟继的脸面。“以前的事，我缺你一个道歉。” “嗯。”孟景心中长久的一个结散掉，轻松了许多，他应了一声，又催促着哥哥去宾客席上捡个位置坐下，别当显眼包。 孟景朝洛知远走过去，两人在玫瑰花瓣铺成的长毯中央汇合。 岛上的牧师穿着深色的亚麻布长袍，领口挂着银色的十字架。他大约50岁年纪，自从苏格兰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宣布同性恋去罪化以来，他已经为九十八对同性情侣主持了婚礼，孟景与洛知远，是第九十九对。 “新郎孟景，你是否愿意与洛知远结为伴侣，爱他、尊重他、保护他，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孟景郑重而温柔地宣示，他目光落在洛知远身上，像沾了蜂蜜一样的又甜又黏。 洛知远微笑着，眼睛眯起，浓密的眼睫毛低垂着，几乎触到下眼睑。 牧师点头，又转向洛知远，“新郎洛知远，你是否愿意与洛知远结为伴侣，爱他、尊重他、保护他，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 洛知远毫不犹豫地宣誓回答。 “请新郎和新郎交换戒指。” 孟景吹了个口哨，这是半年来他和耶耶约定好的信号。 这半年来他遛狗总是背着洛知远，就是为了给耶耶“特训”，制造今天这个惊喜。 耶耶叼着花环，摇着尾巴，像一朵巨大的蒲公英，在草地上飘过来，停在洛知远和孟景前面，抬起脑袋。 孟景接过花篮，洛知远弯腰伸手揉揉耶耶头顶，手指又被人抓住。 他抬起头来，朝孟景一笑，老老实实地摊平手掌，将自己交到孟景掌心。 矢车菊蓝宝石的戒指套上洛知远右手无名指，传说中离心脏最近的手指。孟景弯腰，轻轻吻了戒面，又吻了洛知远的手背。 两枚戒指各居其位，十个指头紧扣交握，他们将一辈子，永不放手。 “现在我宣布，你们正式结为终身伴侣！” 宾客席中传来掌声，白色的鸽子飞起。 海风掀开洛知远的面纱，他闭上了眼睛，如同梦一般的亲吻落在唇上，仿佛时间倒回了摩天轮上的那一天。 摩天轮转到最高点，传说终于成真，他们将永远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陪伴，小洛和小孟的故事正文终于完结啦~ 这个故事最初构架的时候，其实灵感源头是李振飞和徐晓健，他们作为一组对照，呈现学术圈的一些无奈现实，最后决定下笔的时候，还是想，写一个快乐一点的故事，于是可爱的小狗孟景，强大的、不内耗的、拥有超人一般执行力的洛知远就这样出现在了脑海里，组织起来了这个故事。 故事完成的时候，和大纲的剧情设定已经有了不少偏差，主要体现在李振飞命运的处理上，出于不忍心，还是给了师兄一个幸福光亮的未来。 关于故事中的原型，林老师身上有我认识的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师的影子，吕志成没有具体的原型，他是无数个被制度异化的“恶导师”的化身。 谢谢大家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