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节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作者:梁图图 文案 关月荷出生于1951年,从小在银杏胡同三号院长大, 15岁进入卓越服装厂工作, 18岁分到了房,安家在银杏胡同二号院。 隔壁三号院住着她爸妈兄弟姐妹还有她十几年情谊的发小们,自家的院里还有派出所的公安! 每天上班下班看热闹,这日子多惬意啊! 借住房子?不借。 介绍相亲?不去。 投资创业?不搞。 — 土著+无金手指+不搞创业+感情线少少,是个日常轻松偏群像文,看个乐呵。 内容标签: 爽文 年代文 日常 主角视角:关月荷 发小们配角:银杏胡同 卓越服装厂 五星汽车厂 一句话简介:小关同志日常——上班下班看热闹 立意:普通人也有属于自己的高光 第1章 分房 1970年3月初,五星汽车厂要对外招工的传闻终于变成了白纸黑字的实事。 天才蒙蒙亮,银杏胡同入口那棵银杏树下已经又聚了一堆老头老太太。 出来上厕所的、早早赶着去上班的,凡是路过银杏树,都要被喊住问两一句: “你家大妞报哪个岗?啥?已经上班了?!你家嘴巴可够严实的,大好事都不说一声。也是进的咱们汽车厂?” “小陈啊,你和大妈透个底,厂办那个岗选谁,你能说得上话不?哎,小陈你……啧!邻里邻居的,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别是见不得我家好……” 老头老太太们的声量越来越大,一号院挨着银杏树,住右厢房的牛大妈突然冲墙外吼道:“天不亮就吵吵吵!闲得慌就去扫公厕!” 银杏树下瞬间安静下来,过了几秒,老头老太太们回过神来,个个叉着老腰冲院墙里的人吼回去。 银杏胡同热闹的一天就在这墙里墙外的吵架中开启了。 银杏胡同里头,除了小部分是自家早些年出钱买下来的房子,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公家的,早些年划分给了五星汽车厂。这银杏胡同几乎可以说是五星汽车厂的家属院了。 但银杏胡同离五星汽车厂不算近,踩自行车上班也得四十分钟。 这不,离上班时间还早着呢,排队上公厕的人已经从公厕门口排到了胡同口。 从外头买早餐回来的,经过队伍都得快跑几步,否则就会收获一众或是嫉妒或是不认同的目光:哟,发工资没两天就阔气上了! 关家老幺就是顶着这些目光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了三号院。 三进的院子总共住了11户人家,哪家大早上溢出点肉味,就能勾出整个大院小孩肚子里的馋虫,继而就是哭天抢地的爆哭。 “我也要吃肉啊啊啊……” 对于这类哭声,平时都会被大人的巴掌镇压下去。但谁让现在是月初呢,手里头攥着刚发下来的钱票。 前院东厢房跑出来个胖小子,站在院子中间炫耀:“我家今晚吃肉!” 对面西厢房的小子咽了咽口水,嚷得比小胖子更大声:“我家中午就吃!” 倒座房一下子跑出来三个差不多年纪的娃,声量更大,“我家今晚吃红烧肉!” 声音传到内院里,不管是住在正房的还是住两边耳房的,都没小孩出来冒声,倒是后罩房几家小孩哭得更厉害了。 关家老幺急着把买回来的油炸果摆上了桌,又跑到门外狠狠地吸了几下西耳房飘过来的肉香味。 一脸完全沉醉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吸仙气呢。 关沧海看不得小儿子这副馋鬼样,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关爱国疼得吸气,回头一看到是自己老爹,立刻讨好地嘿嘿笑了笑。 朝屋里看了一眼,见除了大哥家的两个侄子侄女,其他大人都不在客厅里,没骨头似的抱着老爹的手臂小声讨钱。 回应关爱国的是老爹揍人用的烟杆。 好在关爱国有多年应对经验,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 嘻嘻笑着,带着点委屈道:“班上同学都有球鞋,我也要一双。” 关沧海瞥了他一眼,问:“一班四五十人,有几个学生穿球鞋?” 关爱国支支吾吾的小声回:“好些个。” 好些个又是几个? 关沧海看出他的小算盘,哼了一声,背着手进屋里坐下。 见关爱国垂头丧脑哼哼唧唧的,看着来气,干脆转头不看。 “喊人吃饭。” 侄子侄女早盯着桌上的油炸果挪不开眼了,此时仍不错眼地跟着催:“小叔快喊人呐。” “两只小馋鬼!” 关爱国做了个鬼脸吓侄子侄女,接着冲左边屋子喊道:“大姐吃饭了!” 至于其他人,估计还在排队上厕所呢。 里头没人回应,只有箱子重重合上的声音。 关爱国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今晚肯定又去看电影。” 关家一共九口人。 一家之主关沧海,是五星汽车厂理发店的理发师。媳妇江桂英,前几年把工作转给了大女儿关月华。 关沧海和江桂英总共生了五个。 第一个孩子是大儿子关建国,也是在五星汽车厂工作,做的还是运输车司机。大儿媳妇林玉凤,原先是日化厂工人,三年前把工作卖给了妹妹,现在没有工作。两口子还生了两个孩子,大儿子关伟五岁,小女儿关静两岁。 第二个孩子是二儿子关卫国,五岁时过继到了关沧海亲大哥家。一家在城里,一家在乡下,关卫国极少到家里来。 第三个孩子就是大女儿关月华,四年前读完高中,厂里的招工没考过,为了不下乡就接了江桂英的岗,现在在五星汽车厂的招待所上班。 第四个孩子是二女儿关月荷,也是银杏胡同公认的最争气的年轻人之一。 关月荷没满十六岁就自己找校长提前办了高中毕业,又自己争取到了卓越服装厂的临时工名额,半年后转成了正式工。 凡是谈到小年轻们到年纪或者毕业出来该何去何从时,关月荷就会被拎出来当正面榜样狠夸一顿。 最后一个孩子就是关爱国了,才读初一。关沧海打算等他读完高中出来了,要是买不到工作,就把岗位转给他。 关家四个工人,尤其是关沧海和关建国的工资待遇不错,条件相对来说是很不错的了。 但他们家不像别的家,甭管底下孩子结没结婚,只要是在家里住的,工资都得上交,每个月只能留个两块三块钱。 关沧海早早发了话,家里就算给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分了家。大人每个交五块钱生活费,小孩交两块,剩下的就归他们自己或者小家。 关建国得出他和媳妇孩子的,关沧海只管江桂英和关爱国的开销,当然,也没少往公用开销里贴钱。这样显得关月华和关月荷姐妹俩手头剩的钱多。 但关沧海也说了,她们出嫁时,家里不给贴嫁妆,相当于她们得自己给自己攒。 关家这些年通过两次换房,目前占着三号院的三间正房。 经过不知道多少次改造,最中间的房间是最小的,后头做了厨房,前面就做了客厅。厨房后头往外扩了一点搭出来个超小杂物间,只能用来堆些杂物,不像其他家能搭出来个住人的小房间。 左右两边差不多大小,都用墙隔成了前后两间。隔出来的后两间单独开了门,能通厨房,前面两间则是通客厅,这样就成了正经的四间房。 后间的要比前间宽敞一些。 左边的后间住了关沧海和江桂英,前间平时只有关月华住,关月荷平时住厂里宿舍,偶尔才回来住几天。右边的后间住了关建国和林玉凤,两岁的静静要跟着他们睡,前间则住了关爱国和伟伟叔侄俩。 祖孙三代十几口人挤十几平方的情况在城里头多得是,关家的住房算宽敞的了。 — 前院传来江桂英的说笑声,关爱国又冲左边的前屋喊了一遍:“大姐,出来吃饭了!”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每天早上睡醒,肚子都在唱大戏,饿得慌。 但他老爹规矩多,没特殊情况都得等人齐了才能动筷。 关月华抱着条红色围巾出来,顺手把房间门带上。 关爱国抬眼打量了一会儿他大姐。 依然是梳着两根麻花辫,但换上了显眼的红色发绳。脸上抹了粉,皮肤看着更有气色了。啧!嘴巴肯定抹口红了! 再看穿的,黑色小皮鞋见她穿过,但看着还很新。带点碎花的蓝色棉袄是他没见过的,还有那条红色围巾也没见过…… 他大姐二姐都是工作三四年的正式工了,每个月工资就算没有30,也肯定有28!而且她俩除了给家里交点家用,剩下的都是自己拿,是家里手头最宽裕的! 不过,大姐最爱臭美,特别舍得给自己买衣服鞋子和擦脸的。要不是她搞不来多的布票,到手的工资怕是月月光。 二姐就不一样了。 二姐成正式工后就申请厂里的宿舍,哪怕卓越服装厂离家不远也不回来住,回来吃饭次数更是少。所以,老爹做主,二姐的生活费只要交两块。 而且,他二姐是整个银杏胡同出了名的抠门鬼,钱抓得牢,从来不多花一分钱。 他二姐绝对是这家里最有钱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节 但他也爱臭美,所以最羡慕的还是大姐,喜欢什么买什么。 他都想读完初中刚好满十六,回来接班算了。但是老爹不同意。 唉。他什么时候能买上一双回力球鞋哦…… — 江桂英风风火火地大步迈着,脸上喜气洋洋的。身后跟着关建国和林玉凤两口子,这俩人也一脸兴奋劲儿。 关爱国正要开口喊人,江桂英等老大两口子进了屋就立刻把门给关上了。 关沧海皱了皱眉,“咋了?” “好事!大好事啊!”江桂英激动地拍了拍手,但没忘压着声音说话,省得别家的人听得觉得她在显摆。 “卓越服装厂要建宿舍楼,咱家月荷赶上单位分房了!” 乍一听很惊喜,但冷静后一细想就觉得高兴早了。 关沧海:“她这年纪小,又没结婚,单位能给她分房?”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现在单位分房多难,反正没哪个小年轻是进厂三年就能分房的。除非是对厂里做出重大贡献。 他二闺女什么性子他不知道? 一个拉磨的小毛驴,没有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她,挪一下都嫌累得慌。 上班三年,还是跟着卓越服装厂从二十人发展到现在两百人的“元老”,她可从来没拿过一次先进。 但胜在人老实,每天按时按点地上下班从来不请假,加班不积极,厂里搞培训学习也不积极,每个月拿到固定的那份工资就美滋滋的。要是哪个月因为厂里效益好多发了一点,她能乐呵三天。 别人做得好加工资,她也不眼红,反正她就只想着靠工龄和做好分内事加工资。 所以说啊,他二闺女能为厂里搞突出贡献?他还不如盼国家打飞老美。 关月华更是觉得她妈异想天开。分房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熬吧,熬到结婚就好申请了,要是俩人都是厂里的职工,申请到分房的概率还能更高些。 江桂英脸上的笑意半点没减,她在外头听说的时候也和他们一样的反应。 “许老三上夜班回来说的,卓越服装厂这个月就能完成全年生产任务,厂里决定建楼分房,厂里有特殊贡献,或者工作满三年及以上的员工,无论职位、是否成家,都能参与本次分房!听说服装厂正在购买机器扩厂房,还要对外招工,这次建楼建好几栋呢!” 她家月荷是66年8月进的卓越服装厂,做了半年临时工才转正,现在正正好做了三年正式工! 一直跟着笑的关建国也开口了,“妈说的是真的,卓越服装厂的分房政策都贴公告栏了!还有分房名单也出了,月荷的名字在前头排着!” “真的?”关沧海平时再稳得住,现在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消息。 “真的!” 关建国又是为妹妹高兴又是羡慕,想想自己,在厂里工作八年了,因为家里有房,还是三间正房,分房的事根本落不到他个人头上。 谁不想分到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啊?! 而且二妹还没到二十,这就分上房了。 关爱国震惊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他二姐!即将是个有工作有存款又有房的大户了! 第2章 确认 关沧海还是不放心,匆匆吃了早餐,让关月华去找其他顺路载去厂里,他得骑车去卓越服装厂看一眼他们的公告栏。 关月华哪能错过这个啊,当即咕噜咕噜把稀粥给喝掉,抽出口袋里的手帕一抹嘴,跟上了老爹的步伐。 至于关建国,他向来都是蹭他师弟的自行车去上班的。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师弟是个磨蹭性子,经常都踩着上班的点进厂大门,好几次差点被领导给逮住。 林玉凤有心想让他寻摸自行车票自家买一辆,但前些年不好出风头,她不敢提出来。现在小姑子要分房了,当初的事也该翻篇了,她觉得买自行车这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看了眼婆婆,林玉凤心里祈祷着,小姑子分房的事一定得是真的啊! 江桂英此时也心不在焉,正想着要不要喊卫国这星期天来家里吃饭。 月荷要分房了,这是大好事,正好家里的肉票还没花出去,星期天全家都休息,可以一起庆祝。 对于分房这事,她是一点不怀疑其真实性的。 卓越服装厂这三年来的发展,外头人不知道,她作为工人家属能不知道?单看月荷过年过节拿回来的福利逐年丰厚就知道了。 这大院里,哦不,整个银杏胡同,有几家孩子能分到楼房住的? 她家月荷这待遇,比厂里的大学生还要好! 林玉凤正给孩子擦嘴呢,就听到她婆婆的呵呵笑声。 呵,老太太捂着嘴都没能把笑声给捂住。 要让外头的人听到了,冒出来的酸水能冲垮胡同口的银杏树。 但话又说回来了,要是她男人也分到了一套楼房,她夜里睡觉都会笑醒。 — 卓越服装厂大门前。 门卫一眼就能看出来关沧海和关月华不是自己厂的工人,自然把他们拦住了。 关沧海知道自己二闺女最容不得自己请假被扣钱,怕耽误她工作就没让门卫帮忙喊人。 递了一根烟过去,但被推了回来,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地问他们厂里是不是出了分房政策。 门卫严肃着脸,点点头,问他们打听这事做什么? 不等他回话,后头跑上来个年轻小伙子,“关伯伯您好,月华同志你好。” 又和门卫解释道:“这是厂办关月荷同志的家属。” “你们是来找月荷同志的吧?她现在估计还没到办公室……哦对了,我是厂里采购科的,我叫谷满年,和月荷同志在一个车间共事过。伯父您喊我小谷就行。” 厂办的关月荷同志,没有手表,但每天都能在八点前一分钟踏进办公室的门。现在肯定还没到办公室。 关沧海回头,见小伙子浓眉大眼的,个子也不矮,瞧着是个板正的。 谷满年脸上紧张得手心冒汗,想往关沧海旁边的人瞄,但又不敢。 门卫却没因为他们是厂里工人的家属就打消疑惑,又问了一遍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一听他们是来问厂里分房政策的,门卫就了然了。 厂里昨天下午开了大会宣布了分房政策,下了班才把文件贴公告栏里,有家属想来确认消息也不奇怪。 谷满年不错过一丝表现机会,赶忙给他们说了厂里的分房政策,“在厂工作满三年是按正式工算的,月荷同志已经满三年了。” 而且,关月荷现在还是厂办的,拿的干部工资,又算是“元老”,分房名单里的第九个就是她。 “我比月荷同志晚几个月进厂,下一批分房才轮到我。不过,要是结婚了的话,厂里会优先分房,我们厂福利好,结婚成家的同志能分的房子更大些……” 说到后面,谷满年都有些脸红了。 关沧海:“……” 谁问你的事了? 关月华:“……” 不是,你说一句瞄我一眼是什么意思?我是关月荷她姐,又不是她娘……不对,她娘也做不了关月荷的主。讨好大姨姐没用! 门卫见他在孔雀开屏,哼笑了声,转头继续盯大门口。 关沧海当没听到谷满年后面说的话,又问了什么时候能把房子落实、月荷这样没结婚的能分多大房子。 得了答案,关沧海总算是放心了。 再掏出老怀表看时间……哎哟!上班要迟到了! 父女俩骑上自行车一阵风似的离去,仍站在厂门口的谷满年复盘了下自己刚刚的表现,甚是满意。 — 路上,风呼呼地往嘴里钻也挡不住关沧海的话。 “月荷不错,调去了厂办,又赶上了厂里分房。这辈子,就不用操心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他二闺女也没用家里操心过。 关月华半张脸躲在红围巾里,羡慕道:“她还要操心啥啊?运气好,啥都让她给赶上了。” 哪怕是亲姐妹呢,说没点嫉妒是不可能的。 她和月荷差了三岁,她的工作是靠接班,婚前分房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不像月荷,工作是自己争取来的,分房也有着落了。 等着瞧吧,她家的门槛不用多久就要被踩烂了,月荷就要成银杏胡同条件最好的女同志了。 关沧海没听出大女儿的小情绪,只乐呵道:“甭管是靠实力靠运气,实惠到手了就行。” 但踩着踩着车,关沧海又有些不满了。 月荷那同事,看着是还可以,但肯定比不上他家月荷,还没分到房呢…… — 卓越服装厂。 一个扎着短马尾的年轻姑娘一手饭盒一手搪瓷杯,严肃着一张脸,在一群大步大步迈腿的同事中间快跑,没一会儿就跑到了前面直奔饭堂。 一个不注意就被超越了的同事们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也不敢矜持了,一个个地从快步走变成小跑,又换成了快跑。 等他们冲到食堂排队,最开始领跑的姑娘已经打好了饭汤,准备开吃了。 瞟了眼她的饭盒,见有泛着油光的红烧肉,一个个没忍住咽口水。 怪不得她跑那么快!肯定是早知道今天食堂做红烧肉! 卓越服装厂在市里所有国营厂中算一般规模,但卓越服装厂可不像有些单位是靠兄弟厂给扶起来的,他们是靠八个临时工发展起来的,正式建厂的时候加上临时工才二十人,建厂三年半,他们就已经发展到了两百人,工资待遇是一年比一年好,还能买机器扩厂房、建楼分房…… 可以说,厂里工人工资可不低,遇上食堂搞福利推出的不要票的肉菜,大家是很舍得买来给自己补油水的。 谢冬雪转了一圈才找到人,赶紧坐下,身体往前倾,对对面大口啃馒头配红烧肉的姑娘道:“我们车间主任今早一上班就来找我打听你有对象没,我说我不知道,还没回她呢。”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节 “人家说了,她有个外甥,在国营饭店上班呢,比你大两岁。” “得得得,你先咽下去了再开口。”谢冬雪调侃道:“关月荷同志,你现在要成为我们卓越服装厂的厂花啦!” 厂花的标准挺善变的,反正就目前的卓越服装厂来说,关月荷同志的个人条件很得大家“欣赏”。 别看有人不满关月荷小小年纪能第一批分房,但人家指不定正想着介绍亲戚朋友给关月荷认识呢。 关月荷喝了一口汤,叹了声气,无奈道:“未来的厂花同志年纪还小呢,组织现在提倡晚婚晚育。” 谢冬雪嘿嘿笑,手挡着嘴巴小声说:“人家肯定会说,哎呀,也不是要你们现在就领证结婚,年轻人先认识认识,谈谈对象多了解嘛……哈哈,你等着吧,过不了几天,多的是人关心关月荷同志的个人问题。” “没事,他们关心他们的。” 说笑过后,谢冬雪才道:“分房了好啊,以后你可以自己住一间屋了,想买什么买什么,不用担心宿舍的人……” 不过,她要是关月荷,她肯定要住在家里的。能省住宿舍的钱,吃家里的还更划算呢! 但关月荷就觉得住厂里好,厂里宿舍上班近。谢冬雪是不太能理解的。 关月荷也没解释别的,反正她很快就会过上一个住一间房的日子了! 下午上班时,还真有人往厂办这儿晃悠,探头探脑地来打量人了。 厂办的老大姐——朱大姐拧着眉问他们有什么事,见一个两个的,都是来打听关月荷同志,没好气地把人都给轰走了。 “真是……什么人啊?就这么上门打听认识,还当着小关的面呢,一点礼数都没有!” 朱大姐话头一转,“小关,你别着急,朱大姐给你介绍个好的。” 关月荷差点被水被呛着,她还以为朱大姐是真帮着她呢。 谢冬梅那家伙没说错,关心她人生大事的人是真不少! 她这还在和人推辞“年纪还小,不打算谈对象”呢,已经有人对她没到手的房子打起别的主意了。 — 银杏胡同。 还是在胡同口的银杏树下。 这回不只是没工作的老头老太太们了,在家带娃操持家务的同志们也聚了过来。 听说有比五星汽车厂更大的新闻,他们当然得来听听了! 什么?老关家的二闺女分到房了? 第3章 麻烦 厂里厂外的人因为分房政策足足吵了三天。 厂里有极个别工人闹着说分房不公平,关月荷半点没掺和闹事,但也被牵扯到了。 闹事的工人是进厂满三年了的电工董大锤,家里孩子多,而且还是和父母兄弟家住,觉得厂里应该给他分房。 但问题是,董大锤在卓越服装厂工作的三年,前两年他是电网的临时工,厂里算是跟电网借的人来帮忙。直到去年才调到卓越服装厂,满打满算也就做了一年正式工。 厂里也不是没考虑有需求但不符合条件的工人们,文件都说了,宿舍楼不是一次性就能全部建成的,现在建的几栋楼先给符合条件的工人分,等剩下的建好了,就会分下一批符合条件的。 董大锤就非嚷嚷着说不公平。 关月荷在房管科办公室门口听了十几分钟,董大锤依然还在气头上,说两句就拍一下房管科莫科长的桌子。 里头的那两个都不好惹,关月荷低头看了眼填好的资料表,决定还是先避开。 脚步一拐,就拐进了采购科办公室。 “月荷,正说你呢,第一栋宿舍楼预计五月能完工分下去,你要订家具不?咱们和家具厂有合作,单位统一采购便宜点。” 谷满年边说边招呼她自己找凳子坐。 关月荷拐过来就是想问这事来着,顾不上找凳子,赶紧小跑上前问他都有什么款式的家具。 “我改天找他们采购科的人要个清单,你看着选。” 左右环视一圈,谷满年小声道:“你放心,就咱俩这关系,我到时候肯定给你找又便宜又好的。” 关月荷哼了声,她就说他在的采购科油水多吧?外出采购能给亲戚朋友帮忙买其他地方的货不说,还能私底下拿点好处。 他还经常说出去采购没好处还累?傻子才信呢! 不过…… “是啊,怎么说都共事三年了,冲这交情,你不帮我挑好的说得过去?” 谷满年不好意思地憨笑,喊她出去,在办公室外头空地上说话。 以为他是有什么神秘好事找她,关月荷正期待着呢。 谁知! 谷满年挠挠头,试探着开口:“月荷,你姐……” “哎!打住!”关月荷没好气地冲他翻个白眼,“我说多少次了?这种事别来找我,你能追就追。” “不是,这不是没机会了解吗?这周末,叫上许成才,你再喊上你姐,去春游,成不?” 关月荷满脸的不理解,“这周末?我不去,又冷又没意思。” 春游还能去哪?这四九城东南西北,玩的就那些地方。去春游还不如去钓鱼。 看他不死心,关月荷又道:“我姐要是知道我暗戳戳给她安排相亲,她能拎棍子从家里追到宿舍来锤我。这事我不干。” 谷满年不是第一次被她拒。平时找她帮别的事都好说,一聊到她姐,就跟沾上刺猬似的,半点都不肯帮。 想到另外一种可能,谷满年心一凛,“你姐不会已经有对象了吧?” 那他还能有机会? 啊? 关月荷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 “上个月回去,我妈问她来着,还没对象。” 追她姐的男同志可不少,她姐也没表现出喜欢谁的倾向。 但她在家的时间不多,和她姐的关系也就一般,喜欢什么样的男同志这种话题,她姐才不会和她说。 谷满年跺了跺脚,“要不你回去打探打探?” 关月荷:“……你能不能自己去打听,光找我是个什么事?” 谷满年心想:他倒是想找媒婆上门问一问,但这不是怕把人给吓跑了吗?再说了,有月荷这个中间人,找机会多了解、培养感情多好! 董大锤气汹汹地从房管科走出来,正在气头上呢,根本没注意不远处的关月荷。 “不和你扯了,家具的事你帮我问问,我姐的事……嗨呀,再说吧。” 说完,关月荷就往房管科赶。 身后的谷满年没喊住人,重重地叹了声气。 就关月荷那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回家一次的频率,再说又是什么时候啊? — 把资料表交了上去,就只等着宿舍楼建起来抽签了。 抽签也不是所有房子都给抽。像她这样没结婚没孩子,父母还有房子住的,只能分到个单间。但莫科长说了,单间也有十八平呢。 虽然早上还是得在楼道排厕所,但一个人住十八平,她非常满足了! 莫科长忍不住提醒她把咧开的嘴角收一收。 “好事要偷着乐,知道不?” 这几天,为了分房的事,他都长好几根白发了。 像董大锤这样急赤白脸地拍桌子是少数,但明里暗里各种诉苦的也不少。还有的,分房政策和名单下来前还是单身,短短三天时间就相亲、领证都给办了,说是今年就想要孩子,所以得按成家有孩子的给分房。 当孩子是大白菜呢?他说今年要就今年要得到? 还有人送礼送到他家里去了,好巧不巧被住楼上的书记撞见……想想就头疼。 关月荷眦着牙笑了笑,出了房管科办公室,就当自己没有分房这件事。 实际上,已经在盘算自家的窗帘弄个什么样的了。 — 星期天,关月荷早早去副食品商店买两份糕点,晃着细绳子乐悠悠地回银杏胡同。 刚一露面,胡同口的大爷大妈们就冲了过来,吓得她想转头就跑。 她又没做亏心事,跑什么啊?! 不等她喊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就砸了过来。 “月荷,你们单位真给你分房了?” “哎呀,你问这没用的!人家厂里都出名单了,还能有假?我专门去问过服装厂的门卫了,就只有一个叫关月荷的!” 关月荷:“……” 你们打听得还真多! “月荷你和大妈说说,是不是得给领导送点什么……” 关月荷:“呵呵,胡大妈您别乱说,没有的事。” “你这人!月荷是这种人?!”整个银杏胡同谁不知道关家的二闺女关月荷啊,活脱脱一个抠门鬼,自己攥着工资的大头呢,不见她给家里贴补,更不见她给自己添置大件,新衣服新鞋子都不见她买! 她亲小姑来家里找她借钱,一分钱都没给。亲大嫂生侄女了,就送了包红糖…… 还有她没转正时,服装厂有人给领导送礼办转正,她家里急得催她,她还不准人去,还说有那钱不如给她买顿肉吃。 反正,他们觉得,关月荷不太可能会给领导送东西。 再说了,为分房这种大事走关系很正常。哪怕关月荷真送了也正常。 只不过大家不会大喇喇地问出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4节 这胡大妈的嘴啊,真是一如既往的会得罪人。 然而,刚刚帮关月荷说话的那大妈转头就问她:“月荷你和你们厂领导关系不错吧?” 这附近谁不知道关月荷是卓越服装厂刚办厂时进去的啊,想着她这跟着厂子发展起来的,领导肯定对她印象好。 不然还能让她从车间调到厂办去? 关月荷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我们厂领导都很关心工人,常下车间了解一线工人的工作生活,可以说,厂里每个工人和领导关系都……” 大家不想听她的这些客套话,直接问:“你们服装厂下次招工是什么时候哦?招多少有没有消息?坐办公室的岗位都要什么条件啊?月荷你和大爷大妈们悄悄说,我们不往外头说。” “那是!有工作也得先紧着我们银杏胡同的闺女小伙,可不能让外头人知道了。你们都把嘴巴守严实了。” “必须的啊!” 一个个的都快要拍胸脯做保证了。 关月荷嘴角抽了抽,这种话,谁敢信啊?她要是说了什么点,不出今天,整个四九城的人都会知道卓越服装厂要招人! “招工?我不知道啊,没听说有这事。真的!大妈您这么问我,我就伤心了啊,我也是银杏胡同的,要有招工机会,我能不和咱自己人说?真没有!” “你们放心哈,要是厂里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跑回来给大家通风报信。” “行,你们聊着,我先回家了。我二哥今天过来呢。” 好不容易挤出了大爷大妈们的包围圈,关月荷不敢再多停留,脚步匆匆地往家里赶,路上遇着人了都是快速打招呼又快速走过去。 好在三号院前院没什么人在,不然肯定是要被拉住聊一会儿的。 “妈,二……”家里客厅除了她爸妈还有俩个陌生面孔,关月荷就刹住了嘴巴,顺着江桂英的介绍喊了叔叔阿姨。 来的这叔叔阿姨表情挺怪,好似专门冲她打了个招呼。但人家啥也没说,就起身告辞了。 带来的罐头和饼干糕点在一番来回推辞后,又被塞回到那两人的手中。 真奇怪。 短短几分钟,那两人又是高兴、期待,又是失落、担忧。 人一走,关月荷就迫不及待地问:“妈,他们谁啊?来干嘛的?” 江桂英叹了声气,“还能干啥?奔着你的房子来的!” 关月荷瞪大了眼睛,随 后怀疑地盯着他俩,“你们不会是想给我说对象吧?” 江桂英:“人家儿子才上小学,给你说什么对象?!” “那怎么说奔着我房子来的?” 她最近也是被烦多了,天天有人想着给她介绍对象。说是介绍对象,本质还不是冲着她的房子来的?! 房子没到手呢,事情一茬一茬地来。她都要担心了,以后搬到楼房去,人家不会直接上门找她去吧?! “人家是想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和他们家换房住。他们住你的房子,他家找关系给你换隔壁二号院的左耳房。你也考虑考虑,你一个人能分到的楼房面积没多少,要是换隔壁院的耳房,那里能改成两间半,比你住楼房宽敞多了。再一个,你住我们隔壁,有什么事,我们还能帮上……你觉得呢?” 第4章 换房 隔壁二号院和他们家所在的三号院是一样的格局,关月荷出门看自家大院左耳房的布局。 左耳房有近三十平大小,汽车厂为了解决职工住房问题,会把有些大院的左耳房隔成两间房,甚至隔成三间房分下去给三家,分的主要是家里人口不多的职工。要是在左耳房和厢房中间的空地搭个屋,还能多出来个小间了。 旁边左耳房目前住了一家四口人。男主人谢振华,是个初中语文老师,还是关爱国的班主任。女主人刘阿秀,是五星汽车厂的一个车间小组长。两口子结婚六年,只生了婷婷一个,和静静差不多大,也是两岁。 前年,刘阿秀的婆婆牛大妈从乡下过来,说两口子工作忙,她专门过来帮他们做家务的。 他们搬过来时,刘阿秀还不是小组长,婷婷也还没生,谢振华也不是汽车厂职工,按理说刘阿秀和谢振华是不可能分得到整个左耳房的。 但把谢振华单位分的房子换出去,换了好几茬才换出了现在的房子。 换房这事不稀奇,哪怕不是同单位的,房子产权也是归厂里的,但房子分到了职工名下,职工把房子租出去还是和别人置换,只要私底下谈妥,厂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关月荷刚听到“换房”时,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 从楼房换到大杂院里的平房,那和从山顶掉山脚有什么区别? 住在大杂院里,厕所少,竞争强。楼房好歹是一层一个公厕呢,排队也不用排太久。 另外,楼房里每家都有个洗澡间,对她这个爱干净的人来说,是个大优点。 但听到后面,她一间十八平的楼房能换三十平的平房?加上搭出来的小半间,就不止三十平了。 关月荷觉得换房这事可以考虑! 说是考虑,但她在看旁边左耳房时已经琢磨上了,搭出来的半间可以做成洗澡间,让她爸去看看能不能行。剩下的两间房,一间当她的卧室,一间隔开,前面三分之二当客厅,后头当厨房! 早上挤厕所? 小问题! 二号院离胡同口近,她早上跑快点就是了! 不对。她干嘛要和大部队挤厕所?她又不用早早赶着去上班!从二号院到卓越服装厂,走路过去就十几分钟,要是骑自行车就更快了。 不错,这个房可以换! 自己站门口高兴了一会儿,转身回客厅,发现她爸她妈不太高兴。 关沧海难得抽出一根香烟闻,烟杆搁在沙发旁边的橱柜上。 闷声道:“平房哪有楼房好?” 江桂英才是最纠结的那个,刚开始觉得闺女住得近好,而且换到的房子还更大,但现在又有别的考虑了。 “你爸说的对啊,住楼房比住平房好,干净、方便、体面。” 关月荷心想,她爸妈就是觉得住楼房说出去更有面子。 江桂英又道:“你别看现在只有十八平,以后你结婚了……找个厂里工作的,你们双职工能申请换个更大的房。男方也分到了房的话,你们换房就更简单了。” 虽然二闺女年纪还小不着急谈对象结婚,但得往长远了考虑啊。 “还有,人家也说了,二号院的两间半加起来有三十三平,多出来的半间还是花了钱买砖请人搭起来的,换你十八平的房子亏了些,你得给补两百块钱。” 还要补钱啊?关月荷撇嘴,她就说嘛,天底下哪有十八平换三十三平大好事? 楼房它再体面,也是要讲讲实际的。 谈到钱,关月荷就有些不情愿了。 见她不说话,关沧海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二闺女把钱把得紧,说到还要给钱出去,她肯定就不愿意了。 江桂英却是又愁了起来。 等二闺女谈对象结婚怎么还得过几年,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万一错过了这次换房,以后也换不成了,要那十八平的体面,真不如要三十三平的实惠。 转而又想到自家的情况,虽说是算日子过得不错的,但他们家没个当干部的料,要那不能当饭吃的体面做什么? 江桂英正天人交战时,关月荷已经盘算起自己的小金库了。 关月荷没满十六就进了卓越服装厂,刚开始的半年是临时工,也是服装厂刚起步的半年,工资只有十块钱。那时候家里还没有说按人头交生活费的说法,关月荷和大哥大姐一样上交工资,每个月拿两块钱。这半年没有攒到存款。 等到关月荷转正式工并住进了厂里宿舍,大哥大姐都想多拿些生活费,关沧海就做主提前“分家”,让他们按人头给家里交生活费,剩下的工资自己保管,关月荷的存款数额慢慢提高。 日常花费的大头在吃饭上,她还特别舍得给自己补油水,把自己从进厂时的豆芽菜给养成了现在看着血气充足的大姑娘。 至于穿的?她在服装厂工作,买瑕疵成衣或者买瑕疵布不难,比外头便宜,还能省布票。 再抛开别的开支,她存折里足足有五百块存款。 只是,她先问了想换房那两人的情况。 “街道办马主任家的二儿子二儿媳,人家就想住楼房。二号院左耳房住的马大爷,和马主任还是远房亲戚。他们已经和马大爷谈好了,和马大爷换了房,二号院的左耳房现在算是他们的,现在就等着拿平房换楼房了。” “我听马老二媳妇说话的意思,他们不止和你一个换,还找了其他人,到时候两间楼房,正好给马主任两个儿子分。” “人家最开始想花钱买,我和你爸没同意,后面才改口说换房子。” 关月荷咬咬牙,终于下了决心,紧闭着眼睛快速道:“妈,我同意换房,你帮我压压价,能不能少点补钱?” 关沧海和江桂英都愣了下,还以为她要回去考虑个几天呢。 关沧海着急道:“不是,老四你再认真想想?” “不想了,换!”关月荷做了个“停”的动作,“老爹您别说了,我怕我又动摇。” 江桂英也怕自己动摇,赶紧起身道:“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找他们说去!” 说去就去,半点不拖沓。 关沧海只觉得可惜,但不干涉闺女的决定,把香烟给放回了烟盒里,又拿起了烟杆,连着叹了几声气。 关月荷见不得老爹唉声叹气的愁苦样,当即就给他安排了任务。 “爹,你有空帮我看看那边左耳房搭出来的半间能不能改成洗澡间。要是换了房,是不是得去街道办出个证明啊什么的?” 她从小没留意过这些事,很多规矩流程不清楚,这时候,闲得叹气的老爹就得用上了。 关沧海哼哼了两声,“等房子换过来了再说。” 他前两天才和老明说自己二闺女也要住上楼房了,“牛”今天就被吹走了。 — 关月荷没忘自己今天回来的原因,“不是说今天都得回家吃饭?我二哥呢?” “和你大哥大嫂给你姥姥姥爷、你大嫂娘家送鱼去了,村里捞上来的。中午炖酸菜鱼。” 二闺女出生时,二儿子已经送到大哥家了。兄妹俩一年只见四五次,感情却是最好的。也是让人想不通。 关月荷哦了声,又问起大姐去了哪。 关沧海更愁闷了,“还能去哪?约会去了!”大闺女昨晚回来,突然就说自己谈对象了,也不说是谁,说等关系稳定了再带回来。小闺女又要把楼房换成平房…… 今天的烟杆怎么拿都不趁手!硌得慌! 关月荷也跟着老爹叹气:谷满年同志,可不是我不帮你啊…… “月荷!回来都不找我?”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气鼓鼓的圆脸姑娘,幽怨的眼神都快把关月荷给盯出个洞来了。 关沧海不用抬头就知道,住右耳房的林思甜来了,住前院东厢房许老三许成才肯定跟着。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5节 他们三,加上个倒座房那家的丁学文,打小一块儿长大的。 大人们的关系不见得都好,四个小的倒是好得跟亲兄妹似的。 果然,林思甜旁边冒出个男同志,头发像杂草、眼圈乌黑,声音有气无力,显得更幽怨了。 “就是!回来也不找我们了,不会是要住上楼房就看不起我们了吧?” 关月荷直呼自己冤枉。 “你大嫂说你不在家,你家的门是锁着的,我怎么找?”关月荷又对许成才道:“昨天前天,我都在食堂和你打招呼了!你赶着去上工头都没抬!” 林思甜和许成才:“……” 还真冤枉她了。 对视一眼,又换个脸色,嘻嘻笑着过来和她挤沙发。 家里沙发小,这俩人厚脸皮道:“关大爷,您要不遛弯去?” 关月荷也附和道:“爹您赶紧出去玩吧,这沙发都不够坐。” 关沧海:“……” 第5章 发小 关沧海出门找老伙计了,家里就只有他们三个小年轻在。 十几年交情的发小,聚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林思甜家住在右耳房,她哥在南边当兵,家里就她和爸妈住。她家是三号院公认的模范家庭,所以她爸——林大爷被推选为管事大爷,大家都喊她爸妈一大爷、一大妈。 许成才家住前院的东厢房,上头有三个哥哥,二哥在五年前报名去了新疆,家里除了他和爸妈、大哥大嫂、三哥三嫂和三个侄子一个侄女,还有个只比他小一岁的妹妹。 这俩人,林思甜读完高中出来接了她妈的工作,在汽车厂的医务室上班,是收费员。 而许成才初中毕业出来没继续读高中,先是在汽车厂跟着木工师傅做学徒工,三年了,木工师傅拿着徒弟的孝敬,却半点本事不传。 眼看着转正无望,凑巧赶上卓越服装厂要招一批临时工赶生产,关月荷给他找了个师傅学缝纫机怎么用,就这么进了服装厂当临时工。 去年,卓越服装厂接到了外省的大单子,他那批临时工几乎都转正成了正式工。 这俩人平时住家里,自家院里的、其他大杂院的事没少听,而且他俩私底下嘴还碎,能把整个银杏胡同的每家每户都嘴一遍。 这家因为下乡人选搞得兄弟反目,那家因为爹妈偏心大打出手,还有这家男人在外头乱搞,那家的孩子被宠成贼了…… 关月荷回回都被胡同里的邻居们震撼一下。 但这次,林思甜和许成才无心嘴别人,一心只想知道关月荷要怎么布置新房。 激动得磨拳擦掌,好似是他们自己分到了房。 许成才想起件要紧事,“哎,等等,咱是不是得给老丁写信说一声?到时你搬新家,我俩送礼物没带他,以后回来了铁定生气。” 林思甜点点头,“是得说。” 连关月荷也赞同。 他们四个一块儿长大的,只有丁学文下乡插队当知青。 丁学文家住前院的倒座房,在三号院,他们家人口最多。他爸前些年去世了,他妈一个人拉扯他们兄弟长大的,他上头有三个已经结婚成家的哥哥,下头还有一个在读小学的弟弟。 丁学文是他们四个里年纪最大的,却是上学最晚的,高中毕业时赶上了汽车厂招工,他报的广播员岗位,但没考上。 关月荷倒是想给他争取服装厂的临时工名额,结果没想到,他家里一声不吭地给他报名了下乡。 去东北一年半了,隔两三个月才有一次信寄回来。 丁学文离家下乡时,家里给准备的东西少得可怜,他们三个还偷偷攒了一段时间的票,买了物资给寄过去,才让丁学文熬过了在东北的第一个冬天。 分房、搬新家是人生大事,大喜事,必须得和他说一声。 “我也给他写,到时候咱塞一个信封一起寄。” 在他们讨论是要送洗脸盆还是送暖水壶时,关月荷把换房的打算说了。 “真的?!那咱以后还住一块儿啊!二号院的左耳房,那不就是和我家挨着?!”林思甜惊喜地欢呼道。 关月荷住到服装厂后,他们想凑一块儿玩也没以前方便了。 许成才既高兴她还住银杏胡同里,又替她觉得惋惜。 他和关沧海一样,觉得楼房比平房好。 但既然她都打算了,许成才只能挑着好的说:“那你真成大户了,一个人住三十几平。” 又提醒道:“小心有人要找你借房住。” 林思甜想起听到的八卦,笑弯了腰。 等她笑够了才道:“我昨天在厕所听到胡大妈和你大嫂说,让你和月荷谈对象,这样就能搬出去了。你大嫂还说这法子不错呢。哈哈,她们可真会想。” 许成才、关月荷一脸嫌弃:“噫……” 他们四个可是都见过另外三人的邋遢样,太熟了,有过想把对方一脚踹泥坑里的坏心思,但绝对没往男女感情上歪过。 “你们厂的男同志,你有看上的不?”林思甜戳戳关月荷的手臂。 关月荷两手一摊,态度明朗。 林思甜不意外,笑道:“我妈说我们四个都缺根弦,不然玩不到一起,哈哈!” “方大妈说得有道理哈哈……” 玩笑过后,关月荷叮嘱道:“换房的事没落实,你俩不许往外说啊!” “得嘞!” 关月荷不担心,他们四个从来不把私底下说的秘密传出去,对家里人也守口如瓶。 “等我搬到隔壁院了,你们下班可以去我家里。”关月荷满足道:“终于不用防着别人撬锁了。” 家里可以囤饼干、糖果、瓜子…… — 知道关月荷打算换到隔壁二号院住,以后见面的时间多得是,林思甜和许成才就各自回家休息去了。 尤其是许成才。 眼睛一圈乌青,都是连着加夜班给熬的。 关月荷忍不住道:“加班能多领工资,也不能把身体熬坏啊。” 许成才笑着摆摆手,说自己心里有数,“最多也就再忙半个月了,后头的订单没那么急。” 知道他是想多攒点钱好搬出去住,省得在家每个月上交十几块钱工资还得被哥哥嫂子们挤兑,关月荷也不多劝了。 他们前脚刚走,家里人也都回来了。 “二哥。” 二哥遗传了爷爷的梨涡,脸上又总是带着笑,是家里看起来脾气最好的。 站关月荷面前的关月华不满地哼了声。 她这么一个大活人在面前杵着,当没看到?翅膀硬了,没大没小。 关月荷的哼声比她的更大,哼完就扭头背对她,反而转头去问二哥关卫国这次来能住几天。 气得关月华转身扎进厨房去帮忙。 关卫国没错过大嫂听到小妹问他住几天时眼里闪过的不满,只当自己没看到。 笑着拍了拍小妹的脑袋,“吃了饭就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事。等你搬新房了,我再来多住几天。” 他小妹真争气! 以前他进城到这家里来,院里的人没少说闲话,说月荷是家里第二没出息的,他就是最没前途的那个。 看看这两三年,谁不夸月荷聪明? 兄妹俩没说上几句话,厨房里的关月华喊道:“关月荷,过来帮忙。” 江桂英笑骂道:“你俩可真是猫和狗!” 厨房地方小,挤不下三四个人一同忙活,关月荷光是站门口都嫌挤。 实际上,关月华也没什么需要她打下手的。 江桂英今天格外高兴,换房的事基本上定了下来,只等月荷分的房子到手了。 炖鱼的香味飘出去,长着狗鼻子的娃娃站门口使劲吸溜吸溜地闻味。 许成才大哥家的两个儿子,还有丁大爷家的三个孙子孙女、住前院西厢房第一间的张德胜的儿子,总共六个小孩,从三岁到十岁都有,正眼巴巴地盯着许家客厅屋里的大人。 大人们不好意思直接赶小孩,才十二岁的关爱国却没这个顾虑。 “许大哥!丁大爷!张老师!你们家孩子都在我们家这儿呢!” 邻里邻居的,要是谁家熬的骨头汤多,给小孩分一点可以,但分肉可不行。就算是右耳房的林大爷家,也没阔得能给邻居小孩分肉吃啊! 不想分,就让大人把孩子喊回去,不然,直勾勾地盯着看算怎么回事? 这都是大家默认的规矩了。 可前院的几家没一个人回应的。 关爱国催几个孩子回去,他们跟听不懂似的,一动不动。最小的那个砸吧砸吧地吮吸大拇指。 关爱国蹬蹬蹬地往前院去,“许大哥!丁大爷!张老师!你们家孩子都在我们家呢!光站着在那看,我们家还吃不吃饭了?” “哎哟,这两个兔崽子!”许大嫂边擦手边走出来,笑着对关爱国道:“家里没买到肉,沾不到荤腥,大宝二宝怕是都忘记肉味是什么样了……” 见关爱国完全不搭话,许大嫂讪讪,朝后院喊大宝二宝回家。 “不回来就别吃了!” 等了一会儿,大宝二宝还是没回来,许大嫂脸色阴沉地去后院揪孩子。 大宝二宝哭喊要吃肉。 “骗人!就我们没有肉吃呜呜呜……”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6节 被吵醒的许成才茫然地走出来,头发乱成鸡窝,还不清楚状况。 但家里已经吵得屋顶都快掀飞了,大嫂指桑骂槐地说家里五个工人,连肉都吃不起,每个月交的工资也不知道砸哪里去了。又骂大哥老实没头脑,挣一块钱就交一块,额外的奖金不知道留自己口袋…… 许成才脑子清醒了,抿抿嘴没吭声。他大嫂这是又点小妹又点他呢。 关爱国撇嘴,心说:许大嫂这些话来来回回说了大半年,他都听腻了。 “张老师……” 西厢房第一间屋子门开了,张德胜媳妇张二嫂出来,狠狠瞪了关爱国一眼。 心里把关家上下都骂了个遍,一家子的抠门鬼!给孩子吃一口肉怎么了?她家就金光一个娃! 开口说话时又显得很讲理,“你张老师不在家,刚刚家里做饭没听见,我这就去喊他们。” 关爱国呵呵笑,他刚刚都从门缝里看到张老师的身影了,又装! 丁家的人不出面,但丁家那三孩子见其他小伙被大人逮走,也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丁大妈在屋里摔摔打打了一阵,就开始哭她一个老寡妇不容易。 — 关爱国被吓一跳:“二姐,你看得我瘆得慌。” 关月荷拍拍他肩膀,“以后你多去二号院玩。” “为啥?” “你这张嘴厉害啊。” 第6章 矛盾 “今儿高兴,给我倒一杯。”为了喝上一口酒,关沧海又道:“给老四也倒一杯。老二待会赶路回去,下次再喝。” 去年生病,医生叮嘱不能多喝酒,家里的酒就被他媳妇锁起来了。 江桂英难得的没反对,但倒出来的只有碗底浅浅一层。 老四关月荷是唯一一个出声嫌少的,顶着江桂英不容置疑的注视,端起碗,依次和老爹、大哥的碗碰了下,一口闷了下去。 “哈!”好喝! 她这副酒鬼模样惹得关沧海哈哈大笑。生的五个孩子,只有老二老四酒量还行。但具体酒量多大,他也不知道,毕竟家里也没条件多买。 老大和他一样,都是沾酒就醉。但老大不好这一口,只有他是喝不来还爱抿上一两口。 关月华平等地嫌弃每个喝酒的,汽水不比酒更好喝?! 饭桌上的话少,关沧海和江桂英极少在吃饭时说事情,大的小的都只顾着埋头吃饭。 一大盆酸菜鱼,不到五分钟,盆里连汤汁都不剩了。 伟伟撑得连打两个饱嗝,静静的半个脑袋都埋在了碗里。 今天这顿,都要赶上年夜饭了。 吃完,没着急收拾桌子。 关沧海把酒给抿掉了,现在脸红通通的,往沙发背一靠,呼噜声起来了。 江桂英道:“酸菜好吃,今年再多做些。” “做多了家里没地方搁了。”关爱国气道:“放外头的还不够丁家那几个偷呢!” “你别管,总有地方能放。” 丁大爷“光宗耀祖”的四个孙子,一个比一个讨人厌。整个丁家,他觉得就只有学文哥一个好人。 谁说不是呢?不止江桂英烦丁家的几个娃,整个三号院除了丁家人,别家都烦,甚至胡同里别个院的,也没少因为他家孩子偷吃的找上门。 也有他们不敢惹的,例如住在院子门房的李老头,丁家那几个娃被收拾过两次,现在都是绕着李老头走。 江桂英想着,等月荷搬家,要在隔壁院摆上两三桌,请院里的邻居吃个饭,好让隔壁院的刺头们掂量掂量,她闺女可不是面团捏的好欺负! 虽说平时小矛盾不少,但也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院里的矛盾是一回事,出了大院儿的门,大家还是很团结对外的。 但现在房子没到手,还是先瞒着家里吧。 没一会儿,林玉凤就把话题转到了关月华身上。 “月华,今天怎么不叫对象也来家里吃饭?难得今天家里人齐。” 关月华呛声道:“昨晚都说了处处看再带回来吃饭,大嫂你着什么急啊?催着我赶紧嫁出去给家里腾房间呐?” 林玉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关建国呵斥道:“给你大嫂认错!哥嫂关心你谈对象还有错了?” “大嫂到底是关心我谈对象还是想我早点嫁出去,她自己心里清楚。我都没说你呢!你不也是盼着我赶紧嫁出去?话都让大嫂冲前头说了,就你是好大哥呗。”关月华说完还翻了个白眼。 “说这话你有良心不?我们什么时候催过你?是给你介绍人了还是赶你了?”关建国来了气,被林玉凤扯了扯衣角,“你别扒拉我,今天我得和她掰扯出个明白来!” 江桂英发话,“行了!也不怕别人家笑话!” 不偏不倚地一同数落兄妹俩。“月华,你这暴脾气真得改改,动不动就急眼,也就是家里人能包容你,以后嫁去别人家你也这样?” “家里房子住得开,没人逼你赶紧嫁出去。别说你大哥大嫂关心你谈对象,我都想问你那对象什么情况了。你要敢给我学许小妹谈个下乡的还上赶着寄钱寄东西试试……” 关月华犟嘴:“人许小妹早谈新对象了,你说的都老黄历了。” 江桂英的大巴掌落她后背,邦邦两下,“这是重点吗?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说完大闺女,又转头数落关建国,“月华昨晚都说了处一段时间再带回来,你也多余整天问!” 眼睛只盯着关建国,半点余光没给林玉凤。“家里就这三间房,是厂里分给你爹和我的,我们还没老呢,没到你们惦记遗产的时候。” 关建国和林玉凤眼睛一颤,这话可太重了,他们真没这么想。 江桂英可管不住他们怎么想。 孩子大了,冒出什么想法都不稀奇,不然三年前怎么会有“小家”各出各的伙食费这事? 说好听点是他们做父母的开明,实际上,还不是孩子大了,小心思多,心没法往一处使了?! 房子怎么分,他们老两口早商量过了,现在还远不到分的时候。真想分房子,就学学月荷,自己争气,自己就能分到一套房! 咦……月荷去哪儿了?卫国也不在? 屋里各人心思各异,关沧海的呼噜声更大了。 江桂英嫌吵,也给老伴儿邦邦两巴掌,好给自己解解气。 — 早在关月华开口呛声第一句,关月荷就拉着二哥悄悄溜了。 “二哥你先和我去厂里。上个月有一批瑕疵鞋,我抢到了一双男鞋,你应该能穿上。我还想着你过两个月才来呢……哎呀,别皱眉了,大哥大姐就那样,烦得很。反正你不用和他们住一块儿,别想了。” 关卫国同情道:“委屈你了。” “嗐!”关月荷摆摆手,不在意道:“我都搬出来住了,委屈不到我。以后我也不和他们住一个屋子里。” 当初她搬到厂里宿舍去住,一开始是因为她那时是车间女工,赶上厂里生产任务重加班多,住厂里更方便。后来彻底在厂里宿舍住下也有烦家里吵的原因。 伟伟打出生起就特别能闹腾,大嗓门嚎得隔壁两个大院都有意见,她晚上睡不好,第二天上工精神差,好几次差点被缝纫机扎手指。 她姐也烦。睡觉时手脚不老实,她没少被踹下床,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她姐是故意的。事实证明,她姐就是睡觉不老实,因为她被踹下床后,也踹她姐了,没踹醒。 她姐和大嫂凑一起更烦!跟做了十辈子冤家似的,不知道哪句话就能把火给点起来了。 大嫂看不惯大姐花钱大手大脚,觉得大姐跟婆婆告状,是恶毒小姑。大姐觉得大嫂表面贤惠私底下阴阳她还在外头说她小话,也是恶毒大嫂。恨屋及乌,大姐觉得大哥和大嫂一个被窝睡不出两样人,大哥也是恶毒大哥。 关键是,他们吵就算了,还会找她拉阵营,她两头都不想站,自然觉得他们都烦。 和舍友有矛盾还能撕破脸皮吵,和家里人怎么吵?上午吵完下午还一块儿吃饭,晚上还得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事儿。 想想就憋屈得慌,吵架都吵不痛快。 兄妹俩走得飞快,半点不给胡同里大爷大妈拉住她问话的机会。 走到外头,关月荷才给二哥说自己换房的打算。 一路上光顾着讨论房子怎么布置了,家里的事都给抛到了脑后。 到了厂门口,她自己跑回宿舍去拿鞋,让二哥在厂门口等着。 宿舍里住八个人,正式工和临时工都有。此时只有高小芳在。 见着她回来,又一副赶着出去的样子。高小芳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月荷,我问你件事儿。” “小芳姐你说。”高小芳是她姐的高中同学,去年转正的,和她关系算是在宿舍里还可以的。 高小芳扭捏了一会儿,见关月荷有些不耐烦,咬咬牙开了口:“我听说,何霜霜也分到房了。” “何霜霜跟我是同一批转正的,她满三年了啊。”分到房很正常,这有什么问题? “那你知道她结婚了吗?” “啊?”关月荷摇摇头,“不知道,我跟她不熟。” 虽然是同一批转正,但她是当了半年临时工才转正,何霜霜来了就是正式工,只是刚好赶在同一时间办转正而已。 何霜霜从进厂就是宣传科的,后来被选去做了广播员,厂里搞节目都是她当报幕员,是公认的厂花之一。 她跟何霜霜没什么工作的交集,在厂里都没说过几句话。 只是,高小芳突然问她这事是什么意思? 第7章 心眼 “等会儿等会儿!”关月荷耳朵里钻进了一个又一个名字,在高小芳劈里啪啦倒豆子的话堆里,艰难地把关系网给搭了起来。 “何霜霜和宣传科的许前进谈对象我知道,现在何霜霜结婚的对象不是他,而是房管科莫科长的儿子?” 高小芳点头。 “给工作满三年的职工分房,是莫科长提出来的?” 高小芳再次点头。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7节 关月荷突然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厂里分房政策出来,她是受益人之一。难道她能问是不是莫科长有私心,就为了他儿子儿媳妇都能分到房? 高小芳却跺了跺脚,气道:“何霜霜跟莫知南早谈上了,她非说是我和许前进搞暧昧才和许前进掰了。现在倒好,她是又搭上莫科长家又分到了房,黑锅全让我背了!” 说得着急,高小芳眼眶都红了。 关月荷:“……” 她万万没想到,高小芳是要和她说这事! “呃……要不你找何霜霜问问,兴许有误会呢?” 她不了解具体情况,可不敢掺和进去。以前不懂事,就被别人当了枪使,她自己还以为自己做好人好事呢。 “我找了,根本说不明白。我就不怕这事不说清楚,我以后还怎么在厂里待啊?”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关月荷头疼,高小芳人长着一副精明样,眼眶却浅得很,平时在宿舍被占小便宜了,她占着理还能说着说着就抹眼泪。 “怕啥?她都结婚了,总不至于揪着前对象的事不放,她又不傻。” “我,我怕影响我以后分房。”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你没做错事,工龄够,谁能卡着你分房的资格?你看董大锤,没理都敢去找领导拍桌子。你也硬气点,咱们可是厂里的工人!” 这是国营厂,可不是某个领导家的私人厂,工人闹起来,厂长都得冒冷汗。 “那,要是何霜霜跟别人乱说,以后宿舍的人不更……我没你进厂早,不然我也能分房搬出去了。”又是一串眼泪掉了下来。 关月荷脑袋里的警惕弦瞬间拉紧,盯着高小芳的眼睛,道:“就那两个人,你凶一点,她们就收敛了。要是你不敢,那就没办法了,别人总不能次次都帮你。” 没给高小芳继续开口的机会,关月荷拿上鞋子,把床底下的柜子锁上,“我还有事,先走了。” 噔噔噔下楼梯时,她就在琢磨高小芳的真正用意。 到底是想让她帮忙澄清谣言……这个“谣言”尚不知真假 。还是真的担心以后分房资格被卡,心里担忧?更或者,盯上了她的房子想搬离宿舍? 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她是一个人一套房,说不定在高小芳眼里,她还是宿舍里最好说话的那个呢。 想到这,自己都忍不住哂笑了下。 吃亏多了,心眼子也攒了一堆。 — 等关月荷小跑出来,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舍友找我有点事耽搁了。”关月荷把包起来的鞋子塞他包里,想着家里的“战火”应该被平息了,才又慢慢往回踱。 “二哥,下次你来厂里找我,我们厂建了个大食堂,新来的大厨做红烧肉一绝。” “下次来。”关卫国道:“下次给你带我妈做的炸麻花。” “哇!伯母做的炸麻花最香了!” — 家里客厅就伟伟和静静在,一人一块桃酥小口小口地啃着。 听到动静,江桂英拎了一网兜从房间出来,关月荷今天买的糕点也放了一份进去。 “两块布是给你爸妈带的,能做两条裤子。你妹年年给你拿衣服,我就不给你攒了。” 当初她是不舍得把老二过继出去的,但当时情况不一样。公婆走得早,关沧海就剩他大哥和小妹俩亲戚。大哥大嫂人好,大哥还是大队长,她和关沧海没被招工进城前,没少帮衬他们小家。 月荷出生的那年,关沧海靠剪头发的手艺进了五星汽车厂,她才带孩子进了城,后来才寻摸着机会也进了汽车厂当工人。 再后来,因为户口问题,他们想给老二在城里找份工作也找不着。心里头有亏欠,只能多贴补一些。 关卫国接过网兜,笑道:“谢谢二叔二婶,等月荷搬新房了,我和爹娘过来帮忙。” “得来!到时我让人给你们捎信。” “二婶,月荷,不用送了,我认得路。” 其实也就送到了院子门口,看着他身影拐出胡同口,母女俩才转身。 “李大爷。”一转头就正好见住在门房的李大爷开门,黑色帽子把李大爷的上半张脸遮住,缠脖子的灰色围巾又挡住了下半张脸。 就因为这副装扮,李大爷极少出银杏胡同,就怕被人怀疑是鬼鬼祟祟的敌特份子。 李大爷以前打鬼子,脸被烧伤了大半,露出来看着吓人,好些小孩猛地看见了会被吓得哇哇哭,李大爷就把脸给遮挡了起来。 声带也被伤了,说话嘶哑还有点结巴,所以李大爷能不说话就不开口,这时也只朝她点点头。 “哎哟!李大哥,今儿个休息,要不就跟我去和人见个面?”一个脸笑成花的大妈朝他们三号院走来。 李大爷一个劲地摆手,低声道:“不,不不去!” 平时看着凶巴巴的一个人,现在慌得想往家里躲。 “见个面聊一聊,你一大老爷们还能亏了……哎呀,月荷今天也在家呢!桂英妹子,改天一起挖野菜去哇!” “再说吧。”江桂英赶忙拉着关月荷回家去。 “下次见着刘婆子,甭管她话说多好听,都甭信!这人嘴里没句实话,谁听了她的去跟人相亲,一去一个坑。你还小,不着急。找对象不能光看脸,买猪还看圈呢,要遇上人模人样黑心肝的,你那房子就等着被人家吃吧……” 关月荷时不时地应个声表示自己在听。 整个银杏胡同,有两个男同志是最招媒婆上门说项的。 一个是林思甜的大哥林忆苦,在部队里都当上营长了,前途无量,父母妹妹都是工人,家庭和睦。 另一个就是李大爷了。 李大爷四十多岁,在汽车厂的保卫科当副科长,没娶媳妇儿,也没儿没女,平常只有他兄弟的侄子过年过节来探望。 汽车厂的厂长还是带过李大爷的班长,有人脉有工作有房,没孩子算什么?想带着孩子嫁过来的可不少。 她常听林思甜和许成才念叨,这个月又有几个媒婆进三号院大门。 刚想笑,忽然发现自己现在也是媒婆眼里的香饽饽…… 不止呢! 卓越服装厂的分房政策一出,服装厂的工人肯定会更抢手。现在没分到房有什么?早晚能满三年分上房! 估计许成才也要被媒婆找上门了。 但一想到有人打着把她和许成才凑一对的主意……噫! “怪笑啥呢?我说的听进去没?” “听着呢。您放心吧,我是年纪小又不是傻。” “谁知道你哪天又犯倔?一倔驴脾气!” “外头不都说我是抠门鬼吗?亲嫂子和亲小姑都占不到便宜,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多大本事吧?” 一说这个,江桂英就来气。 “张德胜老婆那张臭嘴!看我早晚撕了她!” “差点把正事忘了!马老二他媳妇儿说了,最少最少一百九,再低就没得谈了。” 能省一块是一块,“行叭。” 中午吃得好,晚上就吃得敷衍。 但家里的日子其实也就这两三年才好起来,奢望不上隔三岔五**细粮,但粗粮混着细粮,全家吃饱饭还是可以的。 “月荷今晚在家睡不?” 当然不了!她可不想今晚睡着睡着被她姐踹下床。 “不睡拉倒!我一个人睡一间房。”关月华莫名其妙地又生闷气。 关月荷不搭理她,跟着老爹出去遛弯,顺便让老爹送她到厂里。 去年,就在他们巷子,有个女同志差点被一男的给拖小道里,据说那男的是为了不想下乡,专门盯有工作、没结婚的女同志。 虽然街道办安排了人巡逻,但大家都警惕着,女同志夜里出门,没熟人作伴,都尽量减少出门。 路过二号院时,关沧海开口道:“二号院前院儿都是刺头,后院还清静些。” 这和三号院一样啊!前院总共住了五家,起码三家刺头,后院的另外两家,条件好,鸡毛蒜皮的事就少很多。 不过,三号院今天白天格外安静,她估计是大家跑郊外挖野菜去了。 “右耳房换人住了,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男进了咱们这片儿的派出所当公安,女的安排到厂里食堂了。” 公安好啊!大院里有个公安坐镇,小偷都得绕着二号院走。 谁家打起来了,都用不着专门跑派出所了,院里就有个现成的公安,衣服一穿帽子一戴,一出门就是事发现场。 “老爹,您打听得够详细的。”今早还气呼呼地说等她房子换到手了再说呢! 关沧海哼了声,“就这还要打听?往胡同口一坐,哪个院的事都能知道个一清二楚。” “闺女,要不你回去上班再考虑几天?楼房多好……” 人一溜烟就蹿进服装厂了,门卫差点以为后头有坏人追她,提着棍子就出来。 和关沧海照了个正面。 第8章 二号院 自从星期天单独聊过天,高小芳又恢复了往日和她相处的态度,仿佛那天她们没有聊过分房、何霜霜。 也不再有人专门盯着她要给她介绍对象了,毕竟分到房的不止她一个。而且,不知道谁放出消息来,说是房管科内部人员说的,现在厂里工人不算多,赶在下一批大规模招工前,早点结婚就能早点分到房。 于是,厂里未婚的、到婚育年龄的同志们就成了被关注的重点。 至于厂办的小关同志?私底下也不少人讨论。 “谁不知道小关同志有房了最稳妥?那你也不看看人家才几岁?” “我问过了,实岁快满十九了,虚岁也二十出头了。十八就能领证,合适啊!”悄悄地看了下四周,挡着嘴巴小声道:“我去打听过了,小关同志家里开明,她工作后的工资都是自个儿攒着,你想想……” 捻了捻手指暗示:你想想,她正式工三年,这不得攒下好几百? 刚说话的人被人翻了个白眼,“就你最会算计?小关条件好,你能找个条件多好的?又指望别人的房子,又指望别人的钱,怕是连人家的门都踏不进去。”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8节 虽说人都想往高处走,甭管娶媳妇儿还是嫁人,谁不想着找个条件好的?但梦想和妄想它们能是一回事儿? 人啊,还是得脚踏实地点,小心什么都落不着! 大妈的脑子清醒,觉得还是问问条件和自家差不多的女同志好。 关月荷像大肥肉似的被盯了几天,现在恢复了正常日子,就又一到饭点狂奔食堂。 带动不少工人在工作之余短跑锻炼身体。 谢冬雪今天却是一脸的无精打采,像是冬天蔫巴的大白菜。 “还是办联谊的事?” 谢冬雪同志是工会的干事,和她一样也是从生产车间调走的。但她和谢冬雪的情况还不太一样。 厂里眼看着要更上一层楼了,各个科室缺人,领导决定先从厂里的工人选人,不够的再对外招。像她和谢冬雪这样有高中学历的,就被调了出来。 谢冬雪一心想去工会,也如愿了。倒是她一心想去做仓库登记员,没被选上,最后综合考虑被调去了厂办。 她从进卓越服装厂就一直梦想着当仓库登记员,诶! 谢冬雪扯了扯她的短马尾,“你先听我说完再叹你的气!” “哦哦,你说你说。”关月荷为表示自己很认真,筷子戳住了馒头,愣是没往嘴里塞。 “本来呢,我们和五星汽车厂的工会都说好了,在我们厂食堂办活动。今天才给我们来话说不行,日化厂也和五星汽车厂办联谊,干脆就去汽车厂,他们的礼堂大,能容上千人。” 关月荷回想了下五星汽车厂的大礼堂,点点头,五星汽车厂的礼堂确实宽敞,她小时候常跟着家里人去大礼堂看表演、看电影、开会…… 但谢冬雪在气头上,她识趣地没擦嘴打断。 “他们礼堂大了不起啊?!日化厂也来联谊这事不早说!他们早说,我们还能抢着当这个东道主?物资、人手都安排好了,这星期天就办活动,今天星期几?星期三!他们才来说!” 此时的谢冬雪已经从蔫巴的大白菜变成了着火的炮仗。 “这也就算了!他们工会的联络员还推卸责任,说早和我沟通了情况,没想到我理解错了意思!啊!等联谊会办完了,看我不找机会撕他嘴!” 怪不得谢冬雪这么生气,被不负责任的人坑了,估计还被上头的领导批评了。 换成是她可能更生气,说不定下班就回家去找帮手了。 “别气,等我回家找人帮你打听那个人的情况,你撕他嘴,我帮你套麻袋去。” “噗嗤!”谢冬雪的气一下子就咻地漏完了,又气又笑地拍了下她的手臂,“就你还套麻袋?你只会跑!” 关月荷也笑,“打不过肯定要跑啊!呐,今天跑到的肉,分你一块儿。” “小气!就扒拉出来一块最小的?再给我分一点……” 一顿饭结束,谢冬雪又劲头十足地要去干工作了。 “星期天你也来帮忙啊。” “知道了!”她这个厂办闲散人员,目前的状态就是: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 回办公室路过采购科时,她做贼似的一溜烟跑过去。 她又想找谷满年问家具的事,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她姐谈对象了。 主要是,她这个星期就没见着谷满年,不知道是不是又下乡去收购农产品了。 下乡去收购东西,不一定能当天来回。要是去远的地方收购,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也正常。 既然没见着,她还是再斟酌一下该怎么说吧。 下午被档案室的人借去帮忙整理资料,有事情做,时间就跑得快,不知不觉就到五点钟了。 “小关,明天还得麻烦你再来半天,今天就到这儿吧。”说话的大姐已经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拎起包催着她也赶紧下班。 小关同志这时候又改变了自己的进厂目标:当不成仓库登记员,在档案室工作也是很好的啊! 但也就只有想一想的份,她认识的工人里,几乎都是一个岗位干到老,频繁换部门工作那是领导要培养的接班人才有的待遇。 回宿舍拿上准备好的包裹,关月荷破天荒地在工作日期间回银杏胡同。 “月荷又给家里带什么了?不会是你们厂的瑕疵布吧?大妈跟你换几块做两身衣服成不?我那小孙子,都捡得大人衣服,馋别人新衣服馋得慌……” 关月荷不答反问:“胡大妈,您篮子里装的啥?不会是肉吧?我跟您换个半斤成不?我好久没吃肉了,我也馋得慌!” 胡大妈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护住手里的篮子,“想吃自个儿排队买去!” 这可是她排了半天才买到的大肥肉!换是不可能换的! “想穿新衣服自己拿票买去!”关月荷说完,头也不回地往三号院走。 但被二号院此时的热闹给拦住了脚步。 要是平时,她是要置身事外不掺和的,但她不是打定主意和马家换房子了嘛,自然对二号院的事好奇。 多看看,也好对以后的邻居多点了解。 才看了一眼,关月荷就有点后悔答应换房子的事了。 她妈怕事情有变,昨天拉着马老二媳妇儿,也就是马二嫂过来和她立了字据,她还给了五十块的定金。 住东厢房的两家打起来了,男女老少齐上阵,甚至有人手里拿着砍柴刀! 没有人敢上去拉架,生怕被不长眼的刀给伤到了。 “你们院儿的,快上去拉架啊!要砍到人就坏事儿了!” “是啊!都是邻居,你们就干看着啊?赶紧去拉人啊!” “你们说得好听,都是一个胡同的,你们怎么不来帮忙?怕砍到人你倒是上啊!”一个个的只会看热闹,站着说话不腰疼。 “别说了,快去街道办喊人!” “喊什么街道办啊?街道办那几个能拉得住谁啊?去派出所报公安,说银杏胡同二号院有人持刀砍人!” “报什么公安?他们院不是来了个公安?” “宋公安还没下班,他爱人也没回来!快去派出所吧!” 关月荷本来只是站在边边看,这会儿到下班的点了,有些上班近的已经到家了,不上班的也不着急去做晚饭,都往二号院挤,她就从边边被人群一点点地给挤到了正中间的前面。 虽说这是看热闹的最佳视角,但这也是最危险的啊! 拿着砍柴刀的女同志眼睛充血,一副杀疯了的模样,身后护着的三个闺女,最大的那个看着才十二三岁,手里一根粗木棍高高举起。 而这一大三小的对面,则是两个老头老太太,还有一对看着老实憨厚的夫妻、一个脏兮兮不停吸鼻涕的七八岁男孩。 老头老太太瘦得像骷髅,嘴里的各种难听话就没断过,显得人尖酸刻薄。 听得关月荷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这老头老太太满嘴喷粪,真想把他们嘴给缝起来。 人群里也有人讲公道话的,“不用说,指定是孙家那几个缺德的,想把周家的房子给占了。” “哼,想得美!那是厂里分给周工的,周工人没了,他媳妇儿可是接了班的,房子就是周家的,谁抢也没用!” “抢不到就挑事呗。你以为人家就只想要房子?周工刚走那会儿,孙大山还想离婚,把周工媳妇儿给娶了,工作房子就都有了。” “……还有这事儿?!哎哟,孙大山的脸皮是多厚哟!” “反正糊城墙是足够了。” 站正中间的关月荷眼观四方、耳听八路,基本上把东厢房这两家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现在看来,拿砍柴刀的不可怕,对面的“老实人”才是需要防范的。 她一边努力的往后挤,一边想着,能不能自己单独开个小门进出,她真是怕了这些妖魔鬼怪。 “月荷这就走啊?不再看看?” “不了,赶着回家。” “也是,你以后住楼房,我听说住楼房的不想咱这儿,动不动喊打喊杀的。” 关月荷:“……咱这儿也好啊。” 自己也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谁。 第9章 包裹 关月荷好不容易从二号院挤出来,正好撞见放学回来的关爱国拼命地往里挤。 “二姐你怎么回来了?里头咋样了?我回来路上见大富大贵去找公安……不行!二姐你先回去嗷,我得进去瞧两眼!” 学习不见他上心,凑热闹最积极。 这次回来,三号院各家都有人在。 “呀!月荷回家吃饭啊?”张二嫂倚在院子大门旁,两只眼睛黏在了关月荷抱在身前的包裹上。 关月荷淡淡地嗯了一声,抬腿就往里走。 整个三号院,明面上嘴最碎的是丁大妈,第二碎是许大嫂。但日子过久了就知道了,张二嫂才是三号院嘴碎第一人。她背个身,传出去什么谣言都不稀奇,三号院里除了她爱人张德胜和儿子张全斌,其他人都被她传过小话,还是夸大的那种。 目前只有住在她家隔壁——西厢房第二间的周红旗能治她。 正想到周红旗,就见周红旗的爱人金俊伟坐门口择菜,身上穿的的确良白衬衫红色毛衣和黑色长裤,腰上系着条灰色围裙,比院里的两个老师——初中老师谢振华、小学老师张德胜更像知识分子。 谢振华是最后一批大学生,觉得自己是银杏胡同一等一的文化人,傲气得很,眼睛都朝天上看。 张德胜虽然只有初中学历,但自诩自己是和谢振华差不多的文化人,爱给人指点。 而金俊伟,只读完初小,但看起来就是比张德胜、谢振华更像文化人。 用大爷们的话说:不愁吃喝不愁养家,还有人给他买好吃的好穿的,狗也能养出文化人气质来。 对此,林思甜觉得大爷们就是嫉妒金俊伟的软饭吃得香。 没错,金俊伟是周红旗招上门的,没有工作,还是农村户口,每天只管在家做家务。 虽然金俊伟比周红旗小六岁,看着就一干不了重活养不起家的小白脸,但周红旗是五星汽车厂的四级焊工,光她的每个月拿到的钱票,多养活一个小白脸绰绰有余。 许大嫂一边洗菜一边抬头看对面的金俊伟,嘴巴跨成拱桥,愤愤地小声道:“小白脸整天捯饬给谁看呢?!” 当然是捯饬给红旗姐看啊!关月荷心想道。 许大嫂也只敢小声嘀咕几句,要是金俊伟听到了,肯定会给周红旗告状。而周红旗,话多,也有的是力气揍人,不论男女老少,抬起拳头哐哐就是干。 所以,张二嫂被周红旗揍过几次,嘴巴也就严实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9节 “月荷回来啦!” 许大嫂这一声招呼热络得让关月荷起鸡皮疙瘩。 “咋不和成才一块儿回来呢?你说说你俩,从小一起长大的,现在还在一个厂里上班,多般配不是?” 算盘珠子都崩到她脸上来了。 “嫂子你们家分家了?” 许大嫂差点没转过弯来,愣了一会儿才茫然道:“什么分家?” “哦,我还以为你们家分家了,不然许成才怎么被赶出去住宿舍了。” “月荷你可别乱说,我们家老人好好的,分家还远着呢!再说了,成才那是加班多,住宿舍方便!忙完这阵还要回家住的!” 家里孩子大了,她是想许成才搬出去给家里腾地方,但现在分家是不可能的。小叔子没结婚有工资,没分出去就得给家里交钱,占便宜的是她和老二两家有孩子的。 “许成才找媳妇儿难咯,不分出来单过,家里又没自己住的,还得养侄子侄女,啧啧!” 许大嫂哪能听不出关月荷是在讽刺她?但也没生气。 要不是关月荷说了这些话,她还想着把小叔子和关月荷凑一对,这样,家里的房子就没小叔子的份了。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想,要是小叔子和关月荷在一起了,工资还会上交大半到家里? 她琢磨着,还不如再忍个两年,等小叔子也能分房了,再给他找个好拿捏的媳妇儿,也不分家,这样以后还能继续占便宜。 “瞧你说的,谁家不都是给家里交工资,也就你们家稀奇了。” 许大嫂改了主意,自然不会再想着把关月荷和小叔子硬说到一起去。 许大嫂的脸色变了又变,关月荷猜她又在琢磨什么坏主意了。 “月荷今天回家吃饭呐。”都是打招呼,显然,方大妈的语气就很和善。 林思甜长得像方大妈,都是圆脸盘,大家都说这是福气像。 关月荷边往家走边和方大妈道:“找思甜有事就回来了。” 方大妈看了眼她怀里的包裹,也猜到了大概,“等她到家了,我让她喊你。” 关月荷到家就把包裹放她爹妈的屋里,大嫂没来问,但伟伟和静静跑来问她:“小姑,有好吃的吗?” 关月荷还没说话呢,江桂英就把俩孩子给训了,“平时家里缺你们吃的了?出去玩儿去!” 一转头,瞪了眼刚进厨房的林玉凤。 林玉凤心虚,但脸上神色如常,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小孩子不懂事贪嘴”。 江桂英:“小孩子不懂事就多教,谁生下来就懂事?” “晓得了。”林玉凤顺着江桂英的话说,她态度好,江桂英也没了话说。 但是,这也不代表江桂英心里没气。林玉凤和她俩闺女都合不来,要说跟月华合不来就算了,月华是个暴脾气,她当亲妈的有时候都嫌弃。但月荷除了对自己的事倔,从不闹幺蛾子,林玉凤也照样合不来。 当初林玉凤把工作让给娘家亲妹子这事,可是在她心里扎了一根刺。 日化厂的那份工作是林玉凤嫁进来后,她和老伴儿花钱托关系给她找的。后来,知识青年要响应号召上山下乡,他们怕月荷要下乡,和林玉凤商量着,要是月荷找不到工作,就把日化厂的工作转给月荷。 林玉凤嘴上答应着,转头就把工作给了她娘家的亲妹子。 但凡她把着工作不松手,她还不至于气这么些年。工作是关家找的,便宜的是她林家人。 所以,老伴儿一提各管各的工资,她就举双手促成。省得二闺女没得大哥大嫂的帮衬,还要反过来帮衬大哥大嫂。 但林玉凤在家干活没抱怨过一句,她就算心里还堵着气,但这气经过几年的冲刷,也消得七七八八了。 江桂英却是掐了下关月荷的腰,没掐住,这丫头吃得越发壮实了,也没见她怎么出力,怎么身上的肉这么紧呢? 手转了方向,掐住了关月荷耳朵,把人拉到了自己屋里,关上门。 低声骂道:“又给丁老四寄东西是不是?你钱多得烫屁股?” 关月荷把耳朵拯救出来,揉了揉,哼哼道:“我们三个一起出的,我又没出多少。” 至于是哪三个,她不说,江桂英也心里有数。 “我看你们四个凑一块儿成一家子兄弟姐妹算了!”江桂英气道:“不给自家侄子侄女买东西,倒是没少给外人买,你大嫂见了能不多想?” 关月荷耸耸肩,“她多想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平时回来买的东西,关伟和关静没份?” 大嫂以前防着她呢,生怕日化厂的工作被家里人要求转给她,所以就和娘家妹妹说好了,工作转给亲妹,工资的三分之二要上交。 她爸妈估计不知道这事,她也是不小心听到的。不然,她也不会才知道卓越服装厂要建厂,就急吼吼地跟人学踩缝纫机…… 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觉得大嫂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但要她对俩侄子侄女多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下次就不能躲着点?” “我又不是做贼!你咋不让他们把眼睛蒙起来?” 江桂英啧了声,“我懒得说你!”下一秒,却又叹气道:“你小时候掉冰窟窿里,得亏了丁老四拉你上来,多寄点也应该。但是!” 关月荷才放松不到两秒,耳朵又被掐住了。 “你寄东西归寄东西,可不准有别的心思!你看看许小妹……” “哎呀!知道了!”关月荷觉得许小妹倒霉透顶了,第一次谈个对象就闹得整个胡同都知道,还是家家户户教育家里孩子的反例。 她妈还想继续说,好在林思甜的到来让她逃出“魔爪”,耳朵都被掐红了! 她带着包裹去了林思甜房间。 林家住的东厢房,隔出来三间房,林思甜和父母住两边的房子,中间的房子一分为二,前面做客厅,后面是林大哥的房间。他常年不在家,房间都快变成杂物间了。而厨房则是安排在单独搭出来的棚子里。 林思甜从小就自己有一间房,屋里的床和柜子、书桌都买的好的,收拾得干净漂亮。她从小就盼着自己也能有林思甜这样的一间房。 “别傻站着,你坐!”林思甜从桌子抽屉拿出来一封厚厚的信件,又从柜子里拿出来一盒饼干,让她给装包裹里。 关月荷捏了捏信封估量厚度,“你们是把谁家多养了一条狗都给写进去了吧?” “反正是跟着包裹一起寄的,多写点划算!” 关月荷搞不明白划算在哪,重新绑好包裹,“你上班路过邮局顺路寄了。” “行。”林思甜拍拍包裹,“我们厂和你们厂星期天搞联谊,我和许成才说了要去,你也得去!” 今天好几个人都说让她一定得去星期天的联谊会。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第10章 传开 “大姐又出去吃国营饭店?”关爱国看完热闹回来,见关月华又不在家,哼哼唧唧的,“我也想吃国营饭店!” 眼睛悄悄地瞟向江桂英。 伟伟和静静立刻把手举得高高的,“我也想吃!” 关沧海的烟杆敲了下桌子,眼神把家里三个最小的扫了一遍,“不想吃饭就饿着!” 也就是现在日子过好了,刚能吃饱饭就整天想着去外头吃好的。 伟伟眼睛滴溜溜地转,问:“奶奶,大姑什么带对象回来吃饭?” 前院的许姑姑星期天要带对象回家吃饭,许许二宝说他奶奶要买肉招待许姑姑的对象。 其他人纷纷看向江桂英,“大妹/大姐要带对象回家吃饭了?” “没有的事儿!”江桂英:“问她谈的对象是谁都不肯说。” 又问关沧海:“你天天带你闺女上班,你就没发现点什么情况?” “还有你,都是在汽车厂上班,没听到点风声?” 关沧海和关建国摇头,表示自己也是一点都不知情。 五星汽车厂是万人大厂,不仅仅有生产汽车相关的业务,底下还有自己专门的供销社、电影院、汽水厂、农产品加工厂、养猪场等等。 就说他们家在汽车厂的三个工人,关沧海在汽车厂的理发店上班,关月华在厂里的招待所上班,关建国开运输车的,在车队上班。这三个地方都不是集中在一块儿,招待所和理发店近一些,但几乎是在一条道上的首尾位置。厂里总共六个食堂,吃饭都凑不到一块儿去。 关月华挑着关沧海和江桂英的优点长,从小到大都是个美人胚子,甭管在银杏胡同还是在五星汽车厂,从来不缺少关注。按理说,她要是谈对象了,汽车厂的人看见了也会找关家的人问一问情况。 目前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要么,是关月华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要么,就是关月华谈的对象,既不是银杏胡同的,更不是五星汽车厂的! “谈对象就谈对象,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说出来给家里人帮忙掌眼不好?她那臭脾气,也就自家人能忍一忍……” 江桂英数落起来就刹不住话,关月荷怕自己被殃及,催大家赶紧上桌吃饭,她还得回宿舍去。 她大姐那脾气,又不是只在窝里横,她在外头也照样暴脾气,她妈就是多余担心! “对了,隔壁二号院吵出个啥结果来了?”江桂英看向关爱国,其他人也竖起了耳朵。 “就还是周家和孙家的事儿,他们院儿的宋公安和厂里保卫科的副科长一来就消停了。” 关爱国呼呼地狂吃了两口,给肚子垫了点底,继续道:“您猜他们这次为啥喊打喊杀的?” “为啥?” “孙家盯上空出来的左耳房了!想借着闹事把房子给占了。没成想,左耳房被原来住那儿的马大爷换给了马主任的二儿子了,孙家又是竹篮打水。” “不过啊,马二叔好像不着急搬进去,可能是还想换房,好多人盯着呢。” 江桂英和关沧海对视一眼,心提了起来。 关建国随口问道:“马老二还要咋换?他们夫妻俩现在就一个孩子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关爱国挠挠头,“有人说马二叔想住楼房,不知道真的假的。” “不稀奇,谁不想住楼房?”关建国说着,忽然抓住了重点,抬头看向关月荷,“上星期天马老二夫妻俩来家里,不会是想和你换房子吧?” 既然都被发现了,关月荷也不打算继续瞒着,点头,“已经谈好了,我分到的楼房十八平,再补一百八十五,换隔壁的左耳房。” 关建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楼房虽好,但这一换,面积翻倍,小妹一个人住……整个银杏胡同没几个比她住得宽敞的。 人人都说大厂好,穿着五星汽车厂的工服走在外头,总少不了羡慕的眼光。他现在却觉得,大厂方方面面的福利全,但不见得比小厂好。 看看卓越服装厂,当初胡同里不少人唱衰,说是没必要专门搞个服装厂出来,现在再看,卓越牌运动服都卖到外省去了,才进去三年的普通员工没成家也能分到房…… 时运这东西,真是难说。 “钱够不够?不够的,我和你嫂子能拿点。”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0节 “够!”关月荷没想过要和家里借钱。 她从小在胡同里长大,没少听东家长西家短,谁都不知道自家人哪天会因为点什么翻出十几年前的旧账来。 现在一切都好就好说,以后谁 知道会不会因为这笔钱搞出是非来? “谢谢大哥。” “够就行。”关建国没再提钱的事,可惜道:“要换到咱们院里多好!” “就隔一道墙,都一样。”江桂英说完,提醒他们都不准把这消息散出去,尤其是两个小的,“谁说出去了,谁就别想着吃肉了!听到没?” “知道了奶奶!” — “爸妈瞒得够严实的,还怕我们坏事不成?”林玉凤刚哄睡了静静,把她给挪到了里头,坐在炕边,推了下正泡脚的关建国。 “房子还没换到手,提前说了有啥用?”关建国道:“房子和家里没关系,我们早知道晚知道没区别。” 林玉凤何尝不知道? 俩姑子的工资,那都是她们自己的,这是公公婆婆早说好的。自然,单位分到她们名下的房子,家里自然也不会要她们的。 公婆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家长,她有时候既觉得自己运气好,进了这样的家里,用不着担心被磋磨。有时候又觉得不舒坦,俩姑子挣得不少,没给家里多贴补,家里公用的开销就少一些。 可也就只能想想,这家里还轮不到她做主。 家里能有他们一间房,这已经算不错了。但谁会嫌房子多呢? “家里房子是爸妈的,你还是得争取厂里的分房,按工龄算,你这早该有资格了。” 关建国重重地叹了声气,“有分房资格的人多了,还有得排队。” “听人说厂里打算建两栋楼分房,要是真的,或许还有点希望。” 林玉凤眼睛一亮,“能赶上新宿舍的分房?” “……不能。但基本能把排在我前面的人给分到,再有下次,我能分到房的概率就大了。” “不能你提来干什么?扫兴!”林玉凤气得踢了他一脚,“自个儿倒水去!” 关建国没恼,反而还嬉皮笑脸地凑过去,“玉凤,咱这星期天买车去?” “你搞到票了?” “……”关建国拍了下脑门,“把这茬给忘了,我尽快找人换。” 自行车票难得,不好换,没门路的,就得盯着厂里年底的“先进”、“劳模”等,人家用不上的,才有可能换得到。 不过,关建国毕竟是厂里运输队的,虽然他只被安排跑短途,但他师傅跑长途,或许有能耐搞得到。 — 第二天,银杏胡同的人都知道马老二要拿二号院的左耳房换关月荷的楼房了。 “那两间半都换?” “马家的人说月荷得补上两百块。” 一群人频频吸气,不知道是惊讶关月荷一个小年轻居然能拿出两百块钱,还是惊讶关月荷即将一个人住两间半的房子。 “凭什么?!厂里的房子凭什么让给其他厂的人?” “什么让不让的,人家拿楼房和钱换的,你换得起你也换去啊。” 孙家那俩老的才不管他们怎么换呢,揪住“关月荷不是汽车厂的工人”就要去找厂领导去闹。 但被他们儿子——孙家旺给拦住了。 他们觉得马老二和关月荷换房不合规矩,难道厂里其他人、包括一些领导的换房就合规矩了?别说是和其他厂的工人换房了,就是换工作也没问题。 谁要当这个“挑刺”的,把马老二和关月荷换房这事搞砸了,还能得好? 马老二他爹可是街道办主任,闹完了,就不怕以后找街道办办事难? 孙家俩老的还真不怕。但被孙家旺板着脸一瞪,他们就不敢闹了。 — 林玉凤出去买菜回来被人拉着问小姑子换房的事,心里一咯噔,顾不上和人解释,加快脚步回家去。 昨天晚上才在家里说置换房子,今天就在胡同里传开了。她生怕婆婆以为是她传的小话。 天地良心!她可是半句都没往外说啊! 脚才踏过通往后院的门槛,就见婆婆和马老二媳妇一起骂人。 还好,骂的不是她,而是马老大的媳妇儿。 “你那大嫂是真奸贼啊!她找人换好了,她还得把你的事给搞砸了!图什么啊她?缺德玩意儿!” 马二嫂苦着张脸,道:“公公婆婆再三说了别出去乱说,谁知道她嘴巴那么大呢?婶子,您是不知道,我大嫂那个人……唉!” 林玉凤心里气道: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马大嫂到底怎么样啊? 马二嫂过来坐了半小时才走,一半抱怨,一半是给保证,生怕关家临时反悔换房。 “妈,那,还换不?”林玉凤下巴朝隔壁院努了努,孙家的老两口正在隔壁院嚎自家儿子命苦呢。 江桂英往门口泼了盆水,呸了声,“别人怕他们家,我可不怕。” 拔高了嗓门冲隔壁喊:“命苦不想活你今晚就吊胡同口树上!” 隔壁院安静了。 第11章 联谊会 关月荷和马老二换房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换成平时,这能说上十天半个月。但大家现在都没心思讨论别人家的事了。 五星汽车厂原先贴出来的招工通知里,定的是下星期五统一考试,现在却临时更改了考试时间,改到了下个星期一,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只剩最后三天时间准备了,考什么内容,目前没人打听得出来。 符合条件的初高中生们纷纷请假回家复习,胡同里有大爷大妈们巡逻,不准大人小孩大声嚷嚷,免得影响孩子复习。 平时爱聚在胡同口银杏树下闲聊的,也被人赶去了其他地方。 银杏胡同的说话声大大减少,闲言碎语自然跟着减少。 江桂英叹气,“爱国要是再大个两岁,我也让他回来考试去!” 可他今年才十二呢,年龄这项就过不去。等到他够年龄,谁知道厂里还招不招工? 过来唠嗑的方大妈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厂里招工名额越来越少,报名的人多,录取的少,就怕后面只能靠接班喽。” 左耳房的谢大妈撇嘴,酸溜溜道:“你家爱国还能接老关的班,别人家想接班都接不着。” 江桂英和方大妈悄悄地对视,并一起翻了个白眼,没搭理谢大妈的话。 但谢大妈开了个头,不把话说完不舒坦,“要是有个工作腾出来,我家振兴也不用在地里刨食了。一家人都能住一块儿多好……” 江桂英和方大妈依然不接话。 唱了好一会儿的独角戏,谢大妈越说心里越难受,觉得对不起还在老家的小儿子,正想扯开嗓门,前院的丁大妈怒气冲冲地跑来后院,死死瞪着谢大妈,压低声音骂道:“要嚎回你们村嚎去!” 谢大妈最听不得别人说她是乡下来的,虽然她现在也还是农村户口,吃的是儿子儿媳分到的口粮,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城里人了。 谢大妈气得跳脚,想到自家又没有人要参加考试,不像丁家,最大的俩孙子一个十五、一个十六,都参加这次考试。 谢大妈故意大声道:“我在自个儿家,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你管不着!哎,我就说!” “我撕了你这张破嘴!”丁大妈二话不说就冲上去。 江桂英和方大妈坐得稳稳的,打架的俩人都是不讲理的,谁帮忙谁惹一身腥,她们有经验。 金俊伟悠哉游哉地晃进后院,手里一把瓜子,咔擦咔擦的,像以前看戏的公子哥。 许家没人出面,倒是其他院的人听到动静赶过来。 劝架是顺带的,主要是想让她们赶紧闭嘴,别影响了自家孩子。 那些家里没人考试的,这会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暗戳戳地拱火,最好再闹大点。 “方大妈,你不管呐?你家老林可是三号院的管事大爷!” 方大妈表示自己腰酸背痛的,管不了,万一被她们推一把,又伤到了,怎么办? 至于老伴儿的管事大爷位置?他们家不稀罕,正愁着怎么把这个包袱给甩出去呢!最好大家把老伴儿管事大爷的名头给撸下去。 方大妈不着急,有的是人着急。 谢大妈和丁大妈很快被两拨人拉开,还被捂住了嘴,压着回各自家去了。 这俩人平时能撒泼,但胳膊拗不过大腿,也不敢犯众怒,堵着气忍住了。 要是大家昨天也能这么“好心”,孙家和周家也不至于吵到要报公安。可见,只要没涉及到自家的利益,大家都是乐于看热闹的。 三号院又恢复了安静。 卓越服装厂可就热闹了。 厂里广播通知了星期天的联谊会地点改为五星汽车厂。厂里报名的工人或者工人家属不少,有人嫌弃改了之后的地点远,有人正高兴可以去参观大厂长什么样。 讨论着讨论着,就多了新话题。 上午,许前进报名参加联谊会的消息传开,大家都在猜他跟何霜霜是不是闹别扭了。一问,才知道俩人早分了。 下午,何霜霜和莫知南给同事发喜糖,又惊掉众人的下巴。 “不是,他们……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也广播站的,你就一点风声没听到?” “我跟何霜霜错开排班,又不天天盯着她,我咋知道?” “该不会是有什么隐情吧?” 许前进和何霜霜谈了得有三年了吧?大家等着喝喜酒呢,没想到啊!太突然了! 关月荷一回宿舍,满耳朵都是“联谊会”、“许前进”、“何霜霜”、“莫知南”。 高小芳抱着脸盆出门前,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关月荷快速地把衣服、香皂肥皂都放脸盆里,也出门去澡堂。 “月荷……”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1节 “我什么都不知道。”关月荷打断她的话,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敲了隔壁宿舍的门,叫上以前同车间的秦子兰。 高小芳看着关月荷和秦子兰有说有笑地走前面,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后悔。 她原来和关月荷处得还行,上次说完那些话,关月荷就躲着她走了。 关月荷说不会往外传,但心里估计也认为何霜霜跟许前进分手是因为她吧。 要是当时没说那些多余的话就好了。 — “你和高小芳闹矛盾了?” “没有,就是没话说。” “她最近心不在焉的,下午还裁坏了两块布,组长脸都绿了。”秦子兰一手抱脸盆一手挎关月荷臂弯,稀奇地捏了捏,“你这两年个子长、肉也跟着长,没白冲食堂啊。” 关月荷得意地笑,饭和肉都不是白吃的! 秦子兰又说回厂里今天的八卦。 “我们组长还说要给许前进介绍女同志,这样肥水不流外人田。”秦子兰意味深长道:“是不是肥水可不好说哦。” “怎么说?” “我好几次见他请女同志去群众饭店吃饭,每次都是新面孔。你信我,许前进绝对不清白!还有人猜是何霜霜对不起他,哼!何霜霜倒霉透了!” 关月荷心道:许前进真是个垃圾啊! — 澡堂里的人还不多,她们找到空位就赶紧过去占了。 厂里有自己的澡堂,但也不是天天都能来。每个工人每个月发四张澡票,想多洗澡就得和别人换或者是跟厂里买。厂里工人买澡票只要两毛,外头群众来买就得三毛。 关月荷爱干净,以前家里没条件没法多讲究,进了厂后,每个月都和别人换澡票,保证一周能进两次澡堂。 以后自己家里弄个洗澡间了,不来澡堂搓澡的日子,起码擦身体也方便。 许成才下午专门来找她,说整个胡同的人都知道她要换二号院的左耳房了,孙家人在家发疯嗷嗷叫。但被她妈和邻居给骂歇了。 提前传开了也有个好处,马家又给她减了十五块钱。抵她半个月工资呢! — 第二天,厂里人都在传,许前进这小子不老实。谈着对象还在外头勾搭小姑娘。 这下可没人说要给他介绍对象了。 连工会的人都去找他了解情况,生怕他参加联谊会交到了新对象,转头就有人闹上门。到时候可就丢脸丢到其他厂了。 但目前没有实证,许前进也只是被领导找去了解了解情况,最后也没影响他继续参加联谊会。 赶在联谊会到来之前,谷满年可算是出差回来了。 “不是,我喊你好几声了都!想啥事呢这么入迷?”谷满年龇着牙傻乐,“那事,你帮我问了没?” 看他扭捏那样儿……关月荷脑袋都大了。 最后决定速战速决,“我姐谈对象了,就上次你让我回家问那天,已经谈上了。” “你要不也报名联谊会?现在还来得及。”关月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没谈过对象,甚至她和她身边的几个朋友更是连想谈的对象都没有! 谷满年脸上的笑凝固住,又渐渐消失,许久才“啊”了声,显然还没消化她说的话。 — 星期天早上,关月荷利索地收拾好,绿色裤子、绿色棉袄,再挎上军绿色背包,整个人精气神十足。 “月荷,你没报名,穿这么精神哦?” “我哪天不精神?”厂里要是设精神奖——表面看得见的“精神”,她关月荷同志绝对能拿奖! 舍友无话可说。 关月荷在厂门口等谢冬雪,门卫大爷和她唠嗑,说她胡同里的人闲得慌。 不是来打听她分房就是打听她换房的事。 关月荷跟着大爷哈哈笑,反正她也拦不住别人,只能自己想开点了。 “月荷!上车!”谢冬雪骑自行车出来,招呼她上车,还不忘和门卫大爷打招呼。 关月荷跟着车小跑几步,脚一踮,稳稳地侧坐在后头,双手插进了谢冬雪的棉袄口袋里。 “这谷满年净耽搁事儿!今早才来找我交报名表!早提前通知了还磨磨唧唧!”谢冬雪把怒气转为动力,猛地踩车。 关月荷被风吹得忍不住缩脖子。 半路换成关月荷载人,也是一路猛踩,吸引不少群众注视,幸好准时到了五星汽车厂。 熟悉的大门,比印象中老旧了一些些。 关月荷对五星汽车厂再熟悉不过了,都不用找人问路,带着谢冬雪直奔大礼堂。 “我先去找他们工会的人对流程,你在这儿等我。” 关月荷让她只管先忙。 才要找个位置坐下,就遇上了熟人。 第12章 都没成 这次联谊会不仅有五星汽车厂和卓越服装厂的工人及家属,还有个第二日化厂的。所以,在这儿遇上林玉珍不奇怪。 林玉珍在四年前接了大嫂林玉凤的班,现在在第二日化厂当工人。 林玉珍比她大两岁,以前常到关家玩。工作后,就几乎没怎么来过了。 不仅她刚刚差点没认出林玉珍,林玉珍也差点没认出她来。 女大十八变嘛,而且,有工作的人,精神总是更饱满的。以前瘦成豆芽菜、脸色蜡黄、头发枯燥的样子,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往事了。 她和林玉珍其实没什么矛盾,只不过走得不近而已。普通亲戚,见了面,打个招呼就行了。 林玉珍显然也是这么想,客气地问了句“月荷,你也在啊”,就说自己约了朋友,往另一边去了。 没一会儿,谢冬雪来叫她去帮忙布置场地。而报名参加联谊会的同志们也陆续到场。 关月荷不是第一次参加联谊会。以前年纪小,她没少跟着林思甜他们三个一起混进汽车厂的联谊会,躲在角落边看大哥哥大姐姐们聊天交朋友。 五几年那会儿,办的不是联谊会,而是叫舞会,一个个的大胆得很。到了六几年,热情奔放的舞会被含蓄内敛的联谊会取代。 但就目前来说,认识新朋友的两大渠道,除了亲友介绍,就是参加工会举办的联谊会了。 主持活动的是汽车厂妇女主任,一开始就给参加活动的同志分了好几个小组,让他们按小组玩游戏。 有两个小组的同志年纪比较大一些,结过婚、又因为种种原因离婚或者丧偶,现在想着再找一个过日子。 关月荷看他们玩游戏都替他们尴尬,脚趾忍不住抠地。 心里想着,她以后绝对不要参加厂里办的联谊会。 但看别人参加联谊会也挺有意思的。尤其是,里头还有她的朋友。 林思甜和许成才被分在不同的组里。这俩人的受欢迎程度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和她一开始想的不同,林思甜居然没什么人来搭讪,而许成才旁边聚集了不少女同志! 许成才脸通红,扭捏得快把脸埋地上了。 在一旁盯着的关月荷一个劲地捂嘴偷笑。 虽然联谊会开局比较拘谨,但后来也慢慢放开了,不少人互换了联系方式,甚至还有约了下次去看电影的。 “小关同志没报名,是有对象了?”汽车厂的妇女主任问。 “没,还不着急找,过两年再说。” 妇女主任点点头,笑道:“你们服装厂的工人同志现在是香饽饽,看,个个都奔着你们厂的同志去的。” 正常,毕竟卓越服装厂的分房政策实在太吸引人,谁不想结婚后有套自己小家住的房子? 难怪许成才这么受欢迎。 联谊会结束,谢冬雪和工会的其他人还要留下参加经验交流会。于是,关月荷和林思甜、许成才坐公交车回去。 一出大礼堂,林思甜失望地摇头,“我还以为能交一两个朋友呢,结果,这些男的,目的性真强,一开口就是问,同志,你是哪个厂的?一听不是服装厂的,人家态度就淡了三分。” “话说,你们服装厂自己人都凑成了几对,费这劲参加联谊会干嘛?厂里头内部解决算了。” 林思甜再次叹气,她第一次报名参加联谊会,居然是这种情况,太没意思了。亏她小时候觉得参加联谊会特别有趣,今天还特地打扮了一番。 关月荷两手一摊,“我也没猜到是这种情况!” 所以说,何必换举办场地呢?还真不如就在他们服装厂办得了。说不定来的人更多。 俩人齐刷刷地看向沉默不语但满脸通红的许成才,“许成才,你和哪个女同志约看电影了?” 许成才也叹气,“没约!” “光顾着回答进厂多久了、什么时候能分房,我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人家一听我才进厂一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分房,问完就扭头了。哦,全去谷满年那儿了。” 关月荷、林思甜:“……” 三人互相对视了几秒,忽然都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一阵风呼呼吹过,三个人都默契地闭上嘴,缩着脖子把脸往领口或者围巾里埋,迎着风往厂外的公交站走去。 这次联谊会,服装厂不少单身同志脱了单,个个开始打听起下一次分房资格的事来。 也有女同志来找许成才,但许成才直言暂时还不想谈对象,又一头扎进车间,勤劳地踩起了缝纫机。 让关月荷没想到的是,谷满年居然也没谈到对象。 厂办的朱大姐听说谷满年去联谊会了,回来后就找上了他,说要给他介绍外甥女,被谷满年婉拒了。 “既然都参加联谊会了,那不就是想谈对象?我外甥女条件也不差,这个小谷啊,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广播室就来了通知,说服装厂和家具厂合作,可帮工人集体采购家具,比个人购买更优惠。 甭管分没分到房,不少人都有买家具或者换家具的需求。下班后纷纷去采购科了解情况。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2节 只要在六月一日前预定并交上钱,都能享受这次购买的优惠。大家都说得回家好好商量看买什么。 采购科的同志一时被夸出了花来。 关月荷掰着手指算日子,厂里的宿舍已经在建了,建的第一批房预计在六月前完工,按照分房名单的顺序,她肯定能分到第一批房。 房子一到手,她就能开始收拾二号院的左耳房了! 谷满年见关月荷又准备悄摸摸地溜掉,心里不满地哼了声。 难道他做不成她姐夫,大家就不是朋友了? 他跟了上去,冷着脸问:“你要不要瑕疵布?我可以帮你换一点。” “啊?哦!那可太好了!”关月荷立即道:“能换多少换多少!我明天给你拿钱。” “换了再拿吧。”谷满年心里还是气,斜了她一眼,埋怨道:“叫你帮忙约你姐出来你不帮,你看你看,以后你能找到我这么好的姐夫?” 关月荷收起了笑,袖子一撸,“你再乱说看我揍不揍你?” 谷满年讪讪,识趣地没再开口。 他和关月荷刚进厂时都是在生产车间当工人,关月荷那会儿小小一只,也不爱和人说话,他只当她是个透明人。谁知道才过了一年,关月荷猛地蹿个子,手脚也跟着壮实起来。有次他在厂外面被人抢钱,她一个打三。 两个抢钱的,加上他,总共三人,都被她揍了一顿才送去派出所。 他气得在派出所嗷嗷喊,问她是不是因为他没及时给她换新的缝纫机,所以她借机报复。 谁知关月荷却说:“哦,怪不得我看你有点眼熟。是一个厂的啊。” 问她为什么连他也揍,她说看到旁边小孩哭得太凄厉,以为他们三个大的欺负一个小的。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谷满年见识了关月荷的大力气,关月荷也记住了他。虽然后来谷满年调去了采购科,她也调去了厂办,俩人关系其实还算可以。 这两年没见过关月荷挥舞拳头,但谷满年也不想“试试”她拳头有没有更大力。 亲姐妹,怎么能差别这么大呢?! 其实,关月荷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要是因为没和她姐谈成,谷满年就躲着她了,她以后就不能蹭他们采购科的“油水”啦! “你得感谢我才行!”就他这怂样,连她的拳头都怕,怎么招架得住她姐的暴脾气和无影腿?! 谷满年一脸懵,顾忌她的拳头才没反驳。 — 又一个星期四,中午吃饭时,许成才穿过半个食堂才找到关月荷,提醒她道:“你最近尽量别回家了。” “为什么?又有人要给我介绍对象还是不想让我换房?” “汽车厂的招工录用名单出来了,考上的不多,丁家那两个也没考上。丁大妈天天逮着我问咱们厂什么时候招工。你家天天也有人上门,都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去的。” 光是听着就让人头大,关月荷赶忙道:“那你和我妈说,我这个月都不回去了。” 许成才左右环顾了下,小声问:“厂里是不是准备要招工了?” 关月荷没否认,让他赶紧吃饭。 “是不是条件比较多?” 关月荷知道他想问什么,小声道:“要是有机会,我肯定第一时间联系学文哥。你就别问了,其他人问你,你就说不知道。” “行吧。”看来这次招工和以往的都不一样。 — 下午下班,许成才刚走到胡同口,就被人拉进了一号院。 “成才,大妈以前可是给你拿过吃的,你和大妈说说,你们厂到底还招不招人了?” “是啊!不是说服装厂订单多,还要建好几栋宿舍楼吗?怎么也得招个一两百人吧?” “有没有问月荷啊?月荷是厂办的,她知道的消息更多吧?” 许成才又重复了昨天说的话,再三保证自己什么消息都没有,而月荷最近被安排出差了,白天不在厂里,所以也不了解厂里的情况。 好不容易才回了三号院,水都顾不上喝,先跑去后院给江桂英报了消息,说关月荷跟着领导出差去了。 江桂英惊喜地确认:“领导还带她出差了啊?” 哎哟喂!她家月荷有出息了啊! 见她这么高兴,许成才没好意思说整个厂办的闲人都被带去干活了。 第13章 穷光蛋 一直到四月初,关月荷才结束每天跟着领导出差的日子。 说是出差,其实就是每天从卓越服装厂坐两小时公交车到皮鞋厂。这期间就没休息过一天,出差一结束,领导大手一挥,给跟着出差的人放了两天假期,关月荷才有空回家。 她先在宿舍休息了半天,中午在食堂蹲到了许成才,找他了解胡同邻居们的情况。 卓越服装厂原先是打算要对外招工的,而且招工名额还不少。银杏胡同的不少人想着,汽车厂的招工没通过,还能去试试服装厂。但人算不如天算,服装厂的招工计划被喊停,直接把皮鞋厂一个车间的工人给收了过来,剩下的名额不多,用来安置军属或者退伍军人。 卓越服装厂的几位创办人就是军属出身,这些年一直都有部分名额是留给军属或者退伍军人,这是厂里不成文的规定。 这样一来,就没有对外招工的名额了。 “他们消息比我还灵通,上星期就打听到了厂里合并皮鞋厂的一个车间做运动鞋,还知道不会对外招工。个个来问我是不是真的,我说我没收到消息,他们还说我见不得他们好……” 许成才想起来都觉得好气又好笑,“我整天在车间里踩缝纫机,大家不讨论,你又整天见不着人,我上哪儿知道去?” 他在厂里最大的人脉就是在厂办上班的发小关月荷了。 “嚎了几天也就歇了,现在都在想别的出路呢。” 不歇能怎么办?厂里不对外招人,外头人还能逼着硬招不成? 眼看着又是一批孩子该毕业了,不继续读书的,没工作没结婚且满了十六岁的,知青办和街道办就要上门通知下乡了。 “丁家整天闹哄哄的。”许成才冷笑了声,道:“丁大哥的两儿子,一个十六一个十五,高中肯定是考不上了,工作又不好找,正在家里闹,让丁大哥和丁二嫂把工作让出来呢。” 丁家四个上班的工人,丁老大和丁老三都是汽车厂的工人,丁老二是食品厂的临时工,丁二嫂则是群众饭店的服务员。 丁老大的两儿子年龄差得小,下乡就是前后脚的事,所以兄弟俩不仅盯上了亲爸的工作,还盯上了二婶的工作。 关月荷也想笑,“丁二嫂能同意?” “能同意才怪!他们觉得自己聪明,人家也不是傻子!丁大哥自己都不想把工作让出来,更何况丁二嫂?”许成才道:“丁大妈更不同意。别看她平时一口一个宝贝孙子,遇上钱的事儿,宝贝孙子也不够看的。” 也是,工作是自己儿子的和是孙子的,区别大了去了。 丁家四个工人的工资现在能被丁大妈牢牢攥在手里,要是换成了孙子们接班,工资缩水不说,能不能到她的手可就不确定了。 听得关月荷啧啧称奇,她以前觉得丁大妈对孙子比亲儿子好多了,没想到,关键时候都一样。 “说不定,丁大妈还想着给她两孙子报名去学文哥那儿呢。” 许成才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但仔细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俩人异口同声道:“给学文哥报个信儿!” 他们的信还没开始写,而在东北一个叫四道沟村的知青点里,丁学文才收到从京市寄来的包裹。 “你发小又给你写信了?哟,这次还寄了东西。”同屋的知青表情复杂。 他们是同一批下乡的知青,来时,丁学文带的东西最少,身上的钱票也不多。大家颇为同情,还犹豫过等天冷下来了要不要借厚衣服给他。借吧,自己也紧巴巴的,不借吧,总不能看他被冷死吧? 没想到,赶在转冷前,丁学文收到了一个大包裹,棉被棉袄都给备齐了不说,还有饼干红糖,信封里夹着通用的粮票。 他们以为是他家里人给寄的,丁学文却说是几个发小给他凑的。 既心酸他没家里人帮衬,又羡慕他有发小惦记。 虽然丁学文不是次次都有包裹收,但每次收到的包裹都是好东西。这哪是发小啊?这分明是异姓亲兄妹! 向来情绪内敛的丁学文没忍住欢喜,抿着嘴轻声地应了句,然后迫不及待地去拆信封。 里头足足有十三张信纸,总共有三个不同的笔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被写得生动有趣。 月荷分到房了?! 都提醒他记得给送搬新家的礼,关月荷更是点名要些他寄回去过的木耳、榛蘑、松子。丁学文嘴角噙着笑意,把信件看完,正要塞回去,发现信封里还有张大团结。 一手捏着信件,一手捏着大团结,许久才平复万千思绪。 翻出随身带着的本子,把收到的东西一一记下,最后写下收到的日期。 他也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回馈这份情谊,但他想着,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把收到的东西归拢好,单独拿出一盒饼干,剩下的都给锁到了箱子里。 “我出去一趟。” 等人出去了,宿舍里又讨论起他来。 “真是他发小们给寄的?不会是他对象寄的吧?哎,陈立中,你跟丁学文是一个高中的,你知道不?” 陈立中瞥了他一眼,道:“又不是一个班的,不熟。人家都说是发小了,你就非得乱猜?嫉妒啊?” “嗤!我嫉妒他?我家里又不是没给我寄东西!” 陈立中没再搭理他,转头过去继续看自己的书,耳边隐约听到“高考都取消了,看了也没用,浪费时间”,他也当没听到。 过了两个多小时,丁学文才抱着一袋东西回来。然后才找出纸笔准备回信。 “明天我也去公社寄信,一起?”陈立中问。 丁学文点头,“行。” — 关月荷先去邮局投了信件,再调头去最近的肉站。 把这个月发的肉票用掉一半,买到了半斤五花肉,得亏她眼疾嘴快,不然就抢不到了! 提着肉走出来时,还被后头的一个老大爷翻大白眼。 关月荷就把肉举起来,在老大爷旁边晃悠三个来回,把人气得眉毛倒竖,尤其是前头传来“五花肉没了啊”的消息,老大爷脸色铁青,更看不惯她了。 关月荷得意地踮着脚走路,拐进了隔壁的百货商店。 肉站前排队的人恨恨地嘀咕:“这丫头片子!太遭厌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3节 按照往常习惯,关月荷把百货商店从头逛到尾,然后才去买需要的东西。 没法都买,饱眼福还是可以的。 卓越服装厂的效益好,她的工 资算是不错的,现在拿的还是干部岗工资,一个月有三十二块钱。各种票都有发,但像工业票这种,不是每月定量发的,有时候发一张,有时候发两张,想买大件就得慢慢攒。发的布票就少了,毕竟是服装厂,在一定额度内,可以不用票就能跟厂里买瑕疵布。 要是急需用票,就得拿钱去找人换了,还不好换。除非去黑市,那里好换,但贵很多。 关月荷再次庆幸不用上交工资给家里,不然,她哪有精打细算的心思?拿到工资的当天,说不得就先出去狂买一通,像她姐那样。 从百货商店出来,网兜里全是她日常要用的生活用品。 要不说人人都想进大厂呢?像五星汽车厂,同工龄的工人,工资不一定有服装厂的工人高,但人家每个月发的票多啊! 例如月经票,服装厂现在就没有。妇女主任已经打申请了,不知道啥时候能通过。她经常拿自己能买到的瑕疵布跟人换,得亏布料是硬通货! 关月荷盘算着自己手头的钱,除了换房子要给出去一笔,买家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哦!她还托了谷满年换瑕疵布,准备用来做窗帘和桌布的……感觉自己又要变成个穷光蛋了。 于是,路过国营饭店时,她愣是忍住了,没舍得买俩肉包子。 只买了一个。 三两口吃完,肚子的馋虫才被勾出来,往前走了一小段,实在控制不住双腿,又转头回去再买一个。 吃进肚子的不亏,就算是穷光蛋,也是个壮实的穷光蛋。 这么一想,关月荷心里头的那点不舍就消了。 这次回家,可算没人热情地围上来找她问话了,见到了就点点头打个招呼。 也是,服装厂才招满了人,估计今年都不会再对外招工了,问她再多也没用。 倒是有人没歇下给她介绍对象的心,但这会儿没表露出来。人家父母都再三说了不着急,还一个劲儿地凑上去催,那不是想说媒,是想结怨才对。 路过二号院,关月荷特意往里探头看了眼,安安静静的,没人作妖。她很满意。 倒是三号院有人在隔墙对骂。 前院的金俊伟和后院的谢大妈居然也能吵起来?稀奇! 关月荷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你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有脸说,不是你媳妇儿你能吃上饭?” “哎~我就小白脸怎么了?你大儿子不也吃软饭?你小儿子想吃还吃不上!老妖婆!” “我撕了你的破嘴!” “你来啊!你来啊!”金俊伟穿得斯斯文文,一手叉腰一手兰花指对着后院骂,见着关月荷,又停了下来,温声打招呼:“月荷回来了。” 关月荷忍着笑,“姐夫好。” 等她穿过前院,金俊伟的声音立刻拔高起来。 第14章 小白脸 关月荷刚进后院时,还想说她妈和她大嫂真耐得住,有热闹都不看。结果,一进家门,俩人都竖着耳朵听呢,手里的活都顾不上了。 “谢大妈和金姐夫怎么吵起来了?” 周红旗和金俊伟去年夏天结婚,她和林思甜、许成才他们一样,刚开始都是喊的“金大哥”,后来被金俊伟要求改称呼,说他们喊周红旗“姐”,那就喊他“姐夫”。 为了区别金俊伟这个姐夫和还没见着影的亲姐夫,关月荷就喊他“金姐夫”。 十分拗口。但喊习惯了也就顺了。 江桂英对谢大妈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嫌弃道:“找媒婆上门说要给乡下的小儿子找个城里媳妇,还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刘婆子昧着良心瞎介绍的都不接她的说媒钱。” “她找不着人给介绍,回来冲俊伟撒气说人家小白脸。嘴贱得慌,被骂了也活该。等着吧,等周红旗下班回来,她还得再被骂一遍。” 林玉凤深以为然,周红旗护短,尤其心疼她刚进门没一年的小丈夫。三号院今晚指定不缺热闹。 不等关月荷问,江桂英又道:“何止要被周红旗骂,刘阿秀回来少不了给她眼刀子。去年也说要给小儿子介绍城里姑娘,把人喊来,一待就是两个月,还是刘阿秀娘家人来才把人给赶走。谢大妈再把人给招来……等着瞧吧!” 林玉凤忽然看了眼关月荷,心里有个猜测,纠结了一会儿,开口提醒婆婆道:“妈,可不能让谢大妈把他小儿子带来。” “她要非把人带来,我也拦不住啊。” “不是,咱们家月荷,还有隔壁的思甜,正到了年纪,条件还好,谁知道他们家会不会打坏主意?” 江桂英和关月荷厉声道:“他敢?!” “敢有这个心思,我给他套麻袋打断腿!” 以防万一,江桂英决定等刘阿秀下班回来了就去打谢大妈的小报告。 总之,谢振兴不能住他们三号院! 金俊伟和谢大妈吵了一下午,谢大妈累得嚷不动了,借口说要照顾孙女不和金俊伟计较撤出战场,金俊伟也没追着骂。 外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怎么停了”,无人搭理。 因为林玉凤这一提醒,江桂英又念叨起闺女换房子的事来了。 “换大房子是好的,要能换到咱们院来,那就更好了!” 这好事怎么就不能十全十美呢?! 林玉凤不插嘴,心里想着:好事怎么可能都让一人占了? 虽是这么想,但也可惜呢,要是小姑子的房子也换到三号院就好了。 不说别的,以后爱国结婚肯定要占一间房吧?那时候伟伟和静静也大了,也得分开住,让静静去她小姑那住正好了…… 她也就只敢想想,还没胆量直接说出来。要不,挨骂的人就该换成她了。 至于关月荷? 她想和自家人住得近,但不想住在一块儿。远香近臭,住一起时间久了,矛盾也就多了。 快六点的时候,胡同里的人声就多了。叮铃叮铃的车铃声没断过,还有各家大人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温和的、暴躁的。 关月荷站在客厅门中间,先是和谢振华打了招呼,又跟刘阿秀问了好。 这夫妻俩前后脚到家,谢振华是自持大学生身份不喜欢和人多说话,刘阿秀是向来话少。 他们的女儿婷婷像条小尾巴,跟进跟出的。这孩子养得好,父母双职工,还只有她一个娃,好东西都紧着她,脸颊肉嘟嘟的,性格不像父母,她话多得很。 虽然讲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小模样十分认真,一会儿是阿婆说“小白脸”、一会儿是“小叔叔”要来,刘阿秀猜出了个大概,脸色一沉,直奔屋里,“妈!” 看来她是真不待见小叔子来家里。关月荷放心了许多。 没一会儿,前院的周红旗怒气冲冲地来算账了,堵着谢家的门口把谢大妈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你小儿子那**样!当小白脸都排不上号!什么东西啊?就他也配和我们家金俊伟放一起比较?” “阿秀,你也别太给有些人面子,啥玩意啊?吃住靠的是谁心里没点数啊?我看她不是想给小儿子找对象,是想让你们养她小儿子才对!” 谢振华和谢大妈一直躲着不出面,最后还是刘阿秀出来说好话,才把人给劝了回去。 周红旗和刘阿秀是一个车间的,一个是四级焊工,一个是小组长,在单位相处得不错,也就谢大妈整天给两家挑矛盾。 周红旗还想骂谢振华是个缩头乌龟,他老娘挑起的矛盾,他当儿子的一声不吭,外头人的火气全让刘阿秀来顶,他稳稳当当地做他高贵的文化人。 啊呸!整个胡同就他最能装相! 周红旗气冲冲地来,又气冲冲地回去,但这气也很快消了。 金俊伟毫不在意别人的侧目,一口一个“红旗姐,锅里有热水,你先收拾”、“红旗姐,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关月荷在后院听到声音,忽然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起一身。 她现在明白林思甜为啥一说起周红旗和金俊伟就不自觉抖手抖腿了。 “月荷,你去喊伟伟和静静,到吃饭的点了也不知道回来,饿得少了!” 关月荷才应了一声“哦”,抬头一看,不用喊了,这两小的被关爱国一手一个的拎回来。 不用说,肯定是在外头干坏事了。 “大嫂,关伟关静想看别人炸厕所!”关爱国还没进家门呢,就先告状。 林玉凤出来,给俩小的屁股一人俩巴掌,“好的不学学坏的!敢跟别人去炸厕所,我就喊宋公安把你们抓走!” “哇呜呜呜!我们没炸厕所!”他们只是想看看,就被小叔给抓回来了,太冤了! 与此同时,胡同口那边不知道谁喊:“丁大妈!管管你们家显耀显祖,哦哟,这么大孩子,一点事都不懂,厕所是能随便炸的吗?还好被大人看到拦住了,再有下次,我们可就报宋公安了!” “就是啊!真是缺德!必须让宋公安教育他们!” 关月荷嫌弃地摇头,她这辈的,从小就知道不能随便往厕所扔东西,炸厕所更是绝对不允许!现在的小孩有些真是缺大德了! 忽然,关爱国贼兮兮地凑过来,讨好地笑道:“二姐~” 关月荷又起鸡皮疙瘩了,心想着,她小弟要是想当小白脸,应该也是能吃上软饭的。 一手把他的脑袋推开,“有事说事。” “二姐,我想要双回力球鞋。” “我们厂也有运动鞋,下个月给你买一双。” 要是以前,她得拧着关爱国的耳朵对他说: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白日梦? 她现在即将成为有工作有房的“狗大户”,送关爱国一双鞋还是可以的。 关爱国继续嘿嘿笑,“我想要回力牌球鞋。” “爱要不要。”关月荷的耐心告罄。 自己厂生产的运动鞋,不用票也能买到,外头卖的球鞋,还得攒鞋票,有的鞋用的甚至是工业票。她还得给新家的家当攒票呢! “那就卓越牌的吧。” 关爱国仰天嗷嗷呜呜,家里也就二姐答应给他买双运动鞋,虽然不是回力球鞋,但卓越牌的也行吧! 他什么时候能工作啊?等他工作了,也要学大姐,发工资就给自己买衣服买鞋子! 关月荷没忍住,最后还是拧了他耳朵,咬牙切齿道:“你什么语气?卓越牌的怎么了?我们厂在外省的名气都是响当当的!” 没有人,听到自己厂被嫌弃还能忍住不生气的! 关爱国嘀咕:“你们厂厉害的是运动服,又不是运动鞋。”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4节 “哼!我们厂的运动鞋车间要改造了,以后你想买还买不到!” 关爱国撇撇嘴,没敢继续呛声。心里是半点不信的。 关月荷正要给他讲讲自己厂多厉害,家里另外三个上班的人回来了。 大哥推着自行车进来,她爸和大姐紧随其后。哦,还有林大爷和林思甜。 林大爷一副累到没力气说话的样子,说了句“月荷有空常来家里玩”,脚步虚浮地晃进了家。 林思甜也疲惫,把自家的自行车立屋檐下,朝她挥挥手没说话,就喊:“妈,咱家开饭没?” “赶紧的,去洗手。”方大妈见父女俩都累得不成样,担心问:“咋的了?” “嗐!在胡同口拉架累的呗!上一天班够累了,回来还得拉架……医务室今天忙,都快没时间吃饭了。好多人感冒……江大妈,你们也注意点,让伟伟和静静这几天别出去玩了。” 江桂英擦了擦手,走到门口回道:“哎好!大妈记下了。” 转头就叮嘱俩个小的,让他们老实在家待几天。 家里今天饭桌上有肉,但肉少,江桂英切成薄片,做成了肉酱。要是有面条就好,关月荷此时特别想吃炸酱面。 但肉酱配窝窝头,也一样香! 关建国大口嚼着,还道:“要是配白面馒头就更香了。” 得了江桂英一个白眼,“有肉吃就知足吧!” “家里这个月的肉票还没用,月荷这星期天回家吃饭。” “嗯嗯!”有肉吃,关月荷可就积极了。 “你们厂新进来的工人,是不是都搬新建的宿舍住?” 关月荷点头,高兴道:“为了早日让工人安置下来开工,厂里多找了两个建筑队,争取在五月前建成第一第二批宿舍楼!” “下个月就能搬新房了?” “是啊!”不然她今天能既舍得犒劳自己俩肉包,还舍得给关爱国买双鞋?她就是太高兴了! 第15章 福利 卓越服装厂一下子涌入了一百多个新面孔,不只是生产车间,其他部门、就连门卫大爷都忙得团团转。 厂办已经没有闲人了。 关月荷成了一块砖,每个部门都去搭过一把手。每天都听朱大姐画大饼:“忙过这个月就走上正轨了。” 关月荷一看办公室墙上的黄历,这个月只剩三天了,离正轨不远了! 把整理好的文件往朱大姐桌面一放,活动手脚准备冲刺食堂。 食堂大厨的小徒弟是谢冬雪表姐夫的堂弟,食堂哪天准备什么好菜,楼上的谢冬雪都会下来通知她一声。 她正可惜厂里正在扩建办公楼,以后工会要搬到后面的办公楼去,谢冬雪找她就没那么方便了…… 门外楼梯一阵急促的噔噔噔脚步声,朱大姐眼皮一跳,忙小跑出去,拉住一个人问:“出什么事了?” “鞋厂调过来的工人在房管科闹起来了!说分房不合理,他们不乐意。” 回话的工人神情愤愤,那些人一来就能分到楼房,凭什么不乐意?他们都还没分到房呢! “怎么不合理了?” “说家里孩子多,分的房子小,不够住,要求分个面积大点的。” 关月荷和同事都出来看到底闹什么,别人手里还拿着资料,她手里拿个铝饭盒。 一听是这个原因,大家都“噫”了一声,显然觉得这事闹得,比董大锤还要无理取闹。 从鞋厂合并来的工人,现在住在厂里的宿舍。这些工人不少拖家带口,等服装厂的宿舍楼建成了,第二批楼房优先分配给这批工人,他们再把家人接过来安置。 多了两个建筑队,四栋楼噌噌噌拔地而起,一号楼已经装好门窗了,五月搬进去住不成问题。 合并前,两个厂是提前达成协议了的,调过来的工人也是签了同意书才来。同意书里就明确写了:服装厂根据工人工龄、职位、婚育情况给予对应面积的房子,工人拿到了服装厂的房子,鞋厂分配的房子则会被收回交由鞋厂重新分配。 来之前说得好好的,有的人不想认了! “有人说咱们厂的楼房面积小,不够住,鞋厂那边的房子也要留着才够,要不,就得给他们分个面积大的。”回话的人道:“我不说了,我得上去找工会的常主任。” 剩下的人议论纷纷。 “太过分了!早说嫌弃咱们分的房子小就别来啊!又没人逼他们来!” “我早想说了,合并其他厂的工人,还不如咱们自个儿招呢,他们不稀罕咱们卓越,外头多的是人稀罕!” “就是啊!我表妹一直等着厂里招工呢,谁知道居然是合并……”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们要是闹成了,我第一个不同意!我工作两年半的都没分到房,他们分到了还逼逼赖赖,干脆滚蛋回他们鞋厂去!” “我也要去!” 关月荷刚要抬腿,就被朱大姐给拦住了,小声提醒:“他们是没分到房心里不舒坦,你就别去了。” 关月荷感激朱大姐好心提醒,但她挺不好意思的。 举起饭盒晃了晃,“到点吃饭了。” 朱大姐:“……” 虽说吃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但小关同志也太积极了! 今天食堂里全是在讨论分房。 新来的工人在房管科闹事倒是没什么人讨论,或许也有讨论,只是没大剌剌地在食堂这个公共场合说出来。 上上个星期,厂里开过一次大会,厂里领导再三强调,进了卓越服装厂的大门,就都是一家人,不能搞分裂、对立,要团结一心搞生产,争取把卓越牌运动服、运动鞋卖到全国各地的百货商店去! 大家都知道轻重,在办公室悄悄说没事,在食堂大声说,万一从鞋厂调来的工人听到恼火,两拨人打起来,那就都得被批评,今年的劳模、先进就不用想了。 比起闹事的,大家更关心自家能抽到哪套房。 没错,房子是要自己抽的。一栋楼里,位置有好有坏,抽到什么全看运气。 房管科也说了,为了公平,在五月第一个星期天进行房子抽签,分配同面积的在一处抽签。例如,像关月荷这样分到单人间十八平的,抽同一个箱子,抽完当场拿钥匙。分到二十七平一室一厅的,单独抽一个箱子…… 关月荷已经确定了置换房子,抽到哪无所谓。 可其他人不一样,大家更想要走廊尽头的房子,房子另一边没邻居,走廊多个小角落,还更清净。要是在一楼,也很好,门外的空地能占一小块。 但每层楼走廊有厕所的那头,没人想要。 上厕所排队方便是方便,但架不住味道大啊!炉子摆出走廊做饭,再喷香的肉都得染一股厕所味。 得益于银杏胡同闲得没事干到处溜达的大爷大妈们的多嘴,卓越服装厂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厂办的小关同志要拿楼房换胡同里的平房。 虽然人家没凑到她跟前说,但她心里有数,好多人私下说她大傻冒呢。 当然,也有人觉得她换得好,以少换多,从长远看,是大好事。毕竟,现在生三、四个孩子很正常。孩子大了,房子不够住的时候,谁看你是楼房还是平房,只要有得房子住就是好。 关月荷没想得那么长远,反正她觉得自己没亏。 但也因为她摆明了要换房,不少人来找她套近乎。 谢冬雪开玩笑道:“又一个想和你换房子的。” 这个换房子,不是换银杏胡同的房子,而是想着和她换抽到的房子。当然,她得抽到好位置的房子,人家才肯换。她要是抽个厕所旁边的,人家才不稀得搭理她。 — 上午闹事的工人被按去了保卫科,外出开会的领导回来一听,半点没惯着,放话说不同意的现在就可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卓越服装厂有自己的规章制度,不按闹分配。 下午的广播站就在通报这事儿。这次没给处罚,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咱广播站是不是换人了?好些天没听到何霜霜读稿了。” “何霜霜啊?怀了,身体不舒服,都请几天假了。我昨天在医务室见着人了。” “怀啦?!劳动节她还能上去报幕?” “瞧你说的,怀孕了咋不能做报幕?我看她上医务室还在那改稿呢,肯定还是她上去。”说话的大姐道:“何霜霜不上,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接这个担子。” “也是,怎么说也是咱服装厂的第一代厂花。哎呀,就是……咋就和莫知南结婚了呢?” “你这话别让莫科长听到啊,人小莫也不错的,我看就比许前进靠谱。对了,小关啊,你以后找对象可得擦亮眼睛。” 一旁默默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小关:“……朱大姐,您还有买鞋的指标不?” “哟!我今年的指标用完了,给家里俩皮猴买了新鞋。你等着,朱大姐给你打听打听。给家里人带的?” “给小弟带的。一年两双鞋的指标,过年我一双我妈一双,用完了。瑕疵鞋还难抢。” 关月荷把话头转到了“买鞋难”,大姐们也说起了手头的票紧张,想买个大件都不容易。 “你们说今年劳动节会发什么?” “去年发了劳保手套和袜子,今年效益好,怎么都得比去年好吧?” “等下班了我去采购科打听打听。” 关月荷没刻意去打听,下班时就知道了。 谢冬雪兴冲冲地拉着她走到一旁,“厂里每人发一斤猪肉,一包白糖和一瓶酱油。等你搬新家,我给你个洗澡用的木桶,行不?” “当然行啦!”关月荷惊喜道:“我还想着找人打一个呢!现在好了,不用找人了。感谢谢冬雪同志!” 这个年头,遇上大喜事送礼,大家送的都是过日子能用到的。一般朋友都是送几个鸡蛋,再好点的会送红糖,像林思甜、许成才和谢冬雪这样关系特别好的,才会想着给她送木桶、洗脸盆或者暖水壶。 谢冬雪她爸是酒厂的木工师傅,打个木桶不是难事。 “你喜欢就行。”送礼送到收礼人的心坎上,谢冬雪自己也高兴,可算是没白费心思琢磨。 四月的最后一天下午。 采购科拉回来五头大肥猪,从肉站请来的杀猪师傅磨刀霍霍,一阵阵凄厉的猪叫声传遍全厂。 经过一次合并和一次不对外公开的军属招工,卓越服装厂现在共有337名工人。 厂里通知工人凭票领福利和去食堂打菜的广播一出,不出三分钟,食堂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别看关月荷平时吃饭跑得快,但这种时候,她跑得再快也没用,架不住车间离食堂更近啊! 等她过来,前面起码排了上百号人。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5节 虽说量是固定的,但谁排前面谁能先选,大家都想要肥肉。 果然,轮到她时,最想要的五花肉已经没了。满脸横肉的杀猪师傅嚓嚓地磨刀,给了她个不耐烦的眼神。 后头的人也在催,关月荷把票给旁边的人盖个戳,就尽着肥肉指,“就这块吧。谢谢师傅哈。” 估计是她说话客气,还笑眯眯的看着讨喜,杀猪师傅顺手把案板上的拇指大的瘦肉搭给了她。 拎上了猪肉,再去旁边盖戳领白糖和酱油。最后,去食堂里排队,把票和饭盒交给打菜的阿姨,得了一份杀猪菜。 收获满满地往外走,听到不少人正喜气洋洋地说今天早点吃晚饭,晚上过来看节目。 哦对!厂里的节目六点半开始,她得赶紧回家吃饭! “嘿!这个小关同志,刚想喊她,眨眼就跑没影了!” “哈哈,厂里要是办运动会,小关同志起码拿个前三。” 第16章 节目 关月荷带回家的福利看着少得可怜,起码比五星汽车厂工人满当当的一网兜福利少,但她居然拎了一块肥肉! 从胡同口到家里,一路上收获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想到关月荷今年没少拎肉回家,大家又惦记上了卓越服装厂。个个扼腕叹息:“怎么就把招工改成了合并呢?!” 要是对外招工,他们家孩子还有可能被招进去。服装厂的福利多好啊…… 丁大妈垮着脸,不满道:“许老三不就是她帮忙弄进厂的?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也没见她拉我们家老四一把。指望她帮忙盯招工的名额?还不如自个儿去服装厂门口蹲着!” 其他人呵呵笑,没接话,只有直肠子胡大妈拆她的台道:“人家月荷倒是想帮他报名试临时工,谁知道你动作那么快就给你家老四报了下乡?报名就报了,连知青办发的补贴都扣下……” 胡大妈没说完,丁大妈的巴掌就挥了过来,多亏了旁边的人拉了胡大妈一把。 胡大妈生气了,她说的实话,又没造谣,你丁大妈还敢跟我动手?袖子一撸,手指已经抓了一把丁大妈的头发。 别看丁大妈脸凶还得理不饶人,真动起手来,两个她都打不过胡大妈一个。 胡大妈是难得的长得特别壮实的老太太,打架就三招:抓头发、把人绊倒、体重压制。 三招打遍银杏胡同无敌手。 不然,凭她这一张嘴就得罪人的本事,早被人揍了。 关沧海和老同事兼老邻居林大爷一块儿载各自的闺女回家,因工作表现出色而获得劳保品奖励,回来路上爽朗的笑声能从街头传到街尾。 一进胡同,看到俩老太太打架、一帮老头老太太在旁边起哄,俩人脸上的笑凝固了。 尤其是林大爷。 “林大爷回来了,你们三号院的丁大妈……” 林大爷想扛起自行车扭头就跑。 “宋公安!宋公安也回来了!再打就让宋公安抓派出所!” 宋公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深呼吸,“都散了散了!” 关沧海给林大爷一个同情的眼神,心想着,还好当初他坚定地拒绝当院里的管事大爷,不然现在脑壳疼的人就该是他了! 没跟着凑热闹,关沧海推着自行车回去,顺便把站院子门口看热闹的关爱国给逮了回去。 关爱国揉了揉被拧的耳朵,转头就和俩侄子侄女去看汽车厂发的福利。 “嚯!你们家今天是要敞开肚皮吃肉哦!”谢大妈惊呼。 先是见到关月荷拎了一块肥猪肉,现在又看到关建国逮了一只鸡,关家的日子是肉眼可见的好过了。 她以前还得意自家条件好,不算对面的林家,她家在三号院能排第一。 然而,她家条件好也难隔三岔五地搞到肉吃啊! 婷婷抱着刘阿秀的腿,闹着想吃肉。 谢大妈眼睛一转,正想往关家走,就被刘阿秀喊回屋。 “妈,妈妈,吃肉!”婷婷一个劲地指着关家。 刘阿秀拍了拍闺女的屁股,哄道:“明天咱回姥姥家,姥姥家里有肉吃。” 听到要回姥姥家,婷婷也不闹吃肉了,甚至还想现在就去。 谢大妈不敢反驳儿媳妇,兀自生闷气,瞪了眼只顾捧着本书的谢振华,但谢振华压根没搭理她。心理愈发难受,又开始想她在老家吃苦的小儿子。 隔壁关家飘出肉香味,想得就更厉害了。 谢大妈小声嘀咕:“一家子抠门鬼!吃饭还关门,防谁呢?” 关家客厅里,个个埋头吃饭,都想着赶紧吃完好去服装厂看节目。 五星汽车厂也会搞节目,但都是安排在国庆节和元旦这两个节日。有时是在厂里大礼堂办,由厂里的工人上去表演。有时是给工人发电影票,每人三张,凭票去厂里电影院观看。 街道办这两年过年时也请电影院来放过露天电影,就在街道尽头的空地上,每次都是乌泱泱的一片人,也不知道是看人海还是看电影。 关月荷专门去隔壁通知了林思甜一家,让他们也早点吃晚饭早点出发。 去得晚了,就只能看后脑勺了。 现在都这样,厂矿单位内部搞节目表演,住在附近的居民不是单位职工家属,也能挤进去凑热闹。 所以,他们不仅得和自己单位的人抢位置,还得和外头的人抢位置。 “我吃好了,先出门了。”关月荷快速地洗好碗筷,拎起一张小板凳,在院子里一呼:“思甜!” “嗷!来了!”林思甜也带着板凳跑了出来,拉上她,到了前院,又喊:“许成才!” 没了夜班可加的许成才又搬回家里住,最近在琢磨着在外头租房呢。 但在附近想找个空房租,难! 许成才应声而出,边套外套边往外跑,“快快快!” 他们三个,都是跑步积极分子,等其他人互相催着要出门时,他们已经跑得不见影了。 以前他们四个,跑得最慢的是关月荷,次次都得他们三个带着跑。现在长壮实了,许成才差点跑不过她。林思甜也被她拉着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厂里的礼堂还没建,节目表演只能安排在食堂里。 此时,食堂已经被人和小凳子占了大半。 顾不上其他人不满或者嫌弃的眼神,他们厚着脸皮往前挤,在靠近前排的位置挤出了三个位置,小板凳一放,人也坐了下来。 林思甜刚从口袋里掏出报纸包着的炒瓜子,她左右两边的关月荷和许成才伸手,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把。 咔嚓咔嚓的嗑瓜子声此起彼伏,打发等待节目开始这段无聊的时间。 节目开始前,食堂已经挤不进人了,窗户外面都是人头,吵得屋顶都快塌下来了。 报幕员一上场,提醒了两次,后头安静下来后,领导才开始讲话。 林思甜贴着她耳朵轻声道:“你们厂长真年轻!” 比起五星汽车厂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徘徊的厂长、副厂长们,他们卓越服装厂的郑行敏厂长才三十出头,确实年轻! 关月荷最佩服的人就是自家厂长了! 别看他们郑厂长年轻,还是个女同志,照样把卓越服装厂办得红红火火,管理得井井有条。 厂里不只是她,还有别的女工,都学郑厂长扎个短马尾呢! 后头不少人夸他们厂长有本事。关月荷的腰板挺得直直的,得意地高高抬起下巴。 别人夸她,她会琢磨别人是不是想坑她。别人夸她厂长或者夸卓越服装厂,她能现场表演一个“小人得志”。 他们服装厂的领导都秉承一个做事原则——少说话多做事。这不,领导讲话总共也就五分钟,节目就开始了。 一段样板戏,两个诗朗诵,还有三个红歌合唱,总共六个节目,就是全部的节目内容了。 期间,广播站的何霜霜和三车间的黄文林一上台,男俊女美,底下“哇”声一次比一次响亮。 关月荷和许成才的手臂都遭了殃,林思甜狠狠地一人拧了一把,“你们不是说你们厂男同志都长那样吗?这叫那样?” 许成才疼得龇牙,辩解道:“我天天在车间踩缝纫机,我也不知道我们厂还有这么个男同志啊。” 关月荷表示冤枉,“人家这个月才从鞋厂调过来!” “好了,不要说话了,专心听黄同志说话。”林思甜道。 “……” 节目很老套,一模一样的节目他们看了不止一次。但每次都觉得新鲜,手掌都拍红了。 厂里的节目表演落幕,他们跟着人流一点点地往外挪。 胆子大的女同志当场找服装厂的工人打听黄文林同志的个人情况。林思甜凑上去听了一会儿,回来和关月荷抱怨道:“还同个车间的工友呢,这不知道, 那也不知道,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关月荷没回厂里宿舍,而是回了银杏胡同三号院,她今晚要去和林思甜挤一张床睡觉。 她姐今天不对劲,像歇了火的炮仗,但看着很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炸了。 她还是离远点吧! 银杏胡同半数的人都来服装厂看节目,回到家了还在讨论哪个节目好。两个报幕员是被提及最多的。 以往,晚上九点整个胡同已经安静下来了,今晚快十一点了还有人唠个不停。 林家最右边的屋子也才熄了油灯。 刚躺好,关月荷就对旁边的林思甜道:“你放心,过了五一回去上班,我保管给你打听得清清楚楚。” “行!”林思甜又道:“别提是我打听哈。” “明白。是我一个朋友想打听嘛。” 难得关月荷回三号院过夜,本来就话多的林思甜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她在南边当兵的哥哥。 “三年没见我哥了,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关月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哥?你哥猴样呗。” 三号院的第一皮猴,非林忆苦莫属。林大爷和方大妈当年没少在外头捡棍子,就是用来收拾林忆苦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6节 林思甜被她的话逗乐,嘎嘎地笑个不停。 “嘘!小点声笑!” 五一这天,好些人睡到九点才起来,前院水龙头前的水槽边,蹲着一排的人,眦着牙刷刷刷,满嘴泡沫都堵不住他们的嘴,从国家政策到国际风云,泡沫喷得到处都是。 而关家人和来串门的马老二两口子,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明天能抽到哪套房? 第17章 抽签 关月荷被调到厂办时,领导是准备让她做打字员的。 上一个打字员是军属,爱人工作调动,打字员也得跟着走,于是空出了一个岗位来。 但没等她完全学会用打字机,空降了个打字员。她成了厂办的闲人,偶尔也是厂办最忙的人。 卓越牌运动服在外省卖得火热,在京市的各国营厂工人里也打出了名气,想学家具厂那样,拿自家厂的东西换卓越牌运动服。 五月上班的第一天,催货的电话就响个不停,厂办的闲人——小关同志被临时调去销售科帮忙接电话,别说去上厕所了,喝水都没空。更别说去找人打听三车间黄文林同志的个人情况了。 接电话比她在车间踩缝纫机还累。踩缝纫机累身体,接电话累脑子。 也就是第二天是抽签收房子的好日子这根胡萝卜吊着她,不然,她要在销售科当场表演一个说话断气昏过去。 当天下班,她花了张澡票,去澡堂洗搓一顿,神清气爽地回宿舍早早睡觉,等待第二天的抽签。 她不是没察觉到宿舍里微妙的气氛,但想着自己很快就搬出去了,就给忽略掉了。 — 抽签地点安排在卓越服装厂新建的宿舍楼前,也就是在服装厂家属区内。 新出炉的服装厂家属区位于银杏胡同到五星汽车厂的中间位置,从服装厂过去,踩自行车要十五分钟。 关月荷是跟着厂里的卡车过去的,几分钟就到了。 来家属区看抽签的人比去厂里看五一汇演的人要多得多。 暂时没资格抽签的,全家出动,主要是来看看厂里楼房建成什么样,心里有个念想。有资格抽签的,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都一起来凑热闹了。 就比如小关同志,不止家里人来,半个银杏胡同的人邻居都来了。 防止出现意外情况,厂里保卫科全部出动,甚至连宋公安也在,拿着铁皮喇叭提醒群众不要往前挤,更不准小孩往后面还在施工的地方跑。 分到单间的工人最先抽签,关月荷没顾得上去找家里人,去抽签处签到后,就站一旁等着,顺便抬头看看前面新建的红色楼房。 楼房参照苏联建筑风格,建好的四栋楼里,两栋四层高的是单间和一室一厅格局混合,剩下两栋三层高的则分别是两室一厅、三室一厅格局。 两室三室的那两栋楼不是一般人能分到的,大多数人都是去看的单间或者一室的房子。 她刚签到没多久,何霜霜和莫知南也过来了。俩人是在政策下来前领的证,自然是拿两套单间。 朱大姐说这小两口脑瓜子灵活,两套单间加起来就是三十六平,但他们要是以双职工夫妻的资格分房,只能分到二十七平的一室一厅,亏了九平方,不划算。 虽然不熟,但碰上面了,还是能唠嗑几句的。 这一唠嗑,关月荷才知道,街道办马主任和房管科莫科长居然是表兄弟! 怪不得呢! 马老二和马二嫂五一那天去她家串门,说等她的房子拿到手了,要么找人换个两室的房子,要么就换成两个挨着的单间。 没错,他们夫妻两个还找了其他人换一个单间,拿什么条件换的不清楚。 也就是说,马家拿二号院的左耳房置换两个单间,分给马老大和马老二,而马老二还找其他人多换一间。 她那天想着,服装厂的楼房是大白菜,想换就能换吗? 原来是有门路。 估计是觉得换房这事板上钉钉了,马老二两口子也不再瞒着。反正,两个汽车厂的职工以后住在服装厂家属区,那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他们家的事迟早会被服装厂工人家属给挖出来,早说晚说都一样,坦诚点还显得他们堂堂正正。 “单间房抽签的同志,到这边来!一室一厅抽签的同志,准备好!”房管科的人拿铁皮喇叭站在桌子上喊道。 人群涌动,不抽签的比抽签的还激动。 大家动作也快,没几分钟,抽签的人就都齐了。 莫科长拿着名单,按照名单上的顺序念名字,念到的才上去抽签。 关月荷在总的分房名单里排在第九,在她前面的八人是当年建厂二十人里的老大哥老大姐,都是名下没房但成婚有孩子的,其中几个,包括厂长,现在是领导岗位,分的不是两室就是三室。 所以,单间抽签,第一个就是她。 “关月荷同志!”莫科长念了名字,眼睛扫了一圈,正找人在哪。 关月荷才举起手,人群中的关爱国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指着她喊:“我姐在那,在那!” 关沧海拍了下他脑袋,让他别瞎喊喊,但嘴角已经快翘上天了。勉强收敛了点,侧头和旁边的老伙计明大爷道:“这丫头,运气不错,厂里的好事都让她赶上了。” 建厂招临时工、厂子走上正轨了办转正、分房正好卡正式工三年。一般人没这么好的运气。 明大爷斜了他一眼,不搭理老伙计自以为“谦虚”的炫耀。 而旁边的江桂英紧张得十指紧扣,低声祈祷:“抽个好的!要一楼走廊右边尽头……” 关月华皱眉,想说都换了二号院的房子了,现在抽哪套房都一样,管她抽出什么来呢! 抽签本人没空多想,被身后的人推着上前,手往直留个圆孔的箱子里一抓,拿出来一张纸条。 “一号楼108。” “太好了!是一楼靠楼道的房间!”马二嫂激动得原地跺脚。 莫科长笑道:“手气不错,抽了个好位置。” 旁边的登记员接过纸条给登记下来后,从一大沓信封里找出写着“1108”的那个给她。里头装着房子的门钥匙。 信封没拆,关月荷从人群里挤出来,和马二嫂确认了换房要办的手续——明天上班了,分别到各自厂里的房管科登记,再签个换房协议,还是找各自厂的房管科盖章,换房的事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虽然手续要一两天才能办完,但关月荷想今天就把房子钥匙互换了,各搬各的家。 马二嫂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点头应好。 马二嫂还要等另一个人抽房,关月荷就跟着家里人去看她抽到的房子。 虽然这房子即将换出去,但家里人觉得,此时此刻,房子就是她的,怎么也得去看看。 银杏胡同的邻居纷纷朝她道喜,还问起她什么时候换房搬二号院去。 “快了快了。”关沧海负责回话,笑呵呵道:“房子收拾好了就搬。” 一个十八平的单间,方方正正的,房间里头是个阳台,单独的洗澡间和阳台连在一起。 “这是小姑的房子吗?”伟伟仰头道:“小姑,你住的房子好大!” 江桂英听了,心里又冒出了悔意:这样看着,一个单间也不小啊,隔出来七、八平米做个单独的房间,外头客厅也不小,炉子安置在阳台,炒菜烧水都不用去门外走廊,甚至还能在阳台外围个棚…… 关月荷摸摸伟伟的脑袋,“姑姑的房子比这大!” 她眼里已经容不下区区十八平的小房间了! 江桂英也就后悔了一小会儿,关月荷念着即将到手的房子,催他们赶紧看完走人。趁家里人今天都有空在家,还有她俩发小也休息,人多,搞卫生就快。 早一天收拾出来,她就早一天住上大房间! “我再看一眼。”关建国仔细地把房子都看了一遍,心里想的是汽车厂下下批的分房。 这年头,单位建房,从提出来到建成分下去,搞个一两年是常事。卓越服装厂其实也不算搞得快的,分房政策没出来前,房子的地基就已经打好了,只是分房政策落实得快,加上厂里账上有钱,找了好几个建筑队一起干活才能让房子那么快落成。 他盘算着,大概五年内吧,他怎么也该拿到厂里的分房资格了! 看完,关月荷把房子给锁上,招呼家人去找马二嫂。 马二嫂换到的另一个单间在四楼,位置倒是好,但在顶楼,不好和一楼的人换。但总有办法能让俩房间连一块儿,马二嫂说等所有人抽完了,她再找人换。 两家人都着急住新房,一碰头,正要互换钥匙,关月荷谨慎地问了句:“二号院的房子现在户主是你们,我和你们换就行了对吧?” 她就怕马大嫂又跳出来搞事情。 “放心吧,房子在我们名下。”马二嫂安抚她道:“我公公婆婆发了话,我大嫂可不敢再起幺蛾子。” 那还真不一定。关月荷没全信,开玩笑似的道:“也是我想多了。换房协议没签下来,房子长不了腿。” “那是!”马二嫂爽快道:“明天我先回厂里做登记,拿证明和盖了章的协议书过来找你,咱再一起去你们房管科做登记出证明,签协议。成不?” 她公公是街道办主任,服装厂莫科长还是她家亲戚,不怕关月荷出幺蛾子。 而且,她也想赶紧把房子落她和马老二名下,省得妯娌又犯浑挑刺。 “成!”省了她请假的功夫,关月荷当然成啦! 江桂英拉着马二嫂的手谢道:“我家月荷年纪小经的事儿少,麻烦你跑这趟了。” “月荷年纪小,但有本事啊!我们可羡慕江大姐你,儿女都用不着操心。” 俩人互相吹捧了一番,钥匙终于换到了手。 关月荷的心稳了大半。 “快走快走,回家收拾房子!” “哎,等等,思甜!许成才!别看了,回去帮我搞卫生!” 第18章 收拾 没拿到钥匙之前,关月荷只看过房子的正面,其他墙面和内部什么情况,她心里没数。 房子空置了两个月,一打开,里头到处落满灰尘。 很方正的两间屋子,一进门就是客厅,客厅左手边有个门连接卧室。和自家一样,客厅后头就是厨房。 搭的半间在客厅旁边,其实就是正院和左耳房中间的空地。 卧室里打了炕,正好和灶台是连着的,冬天可就暖和了。还省了买床的钱。 马二嫂再三保证过,房子虽然有些老旧,但墙面和门窗都是结实的。 事实确实如此。但墙面也太埋汰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7节 关沧海觉得这不算事,“明天我去换点水泥补补,再刷大白,屋里就亮堂了。待会去买把新锁,把房门的锁给换了。” 江桂英指着外头搭出来的半间道:“外头搭的半间都快四平米了,全用来做洗澡间浪费,隔开两半,做个洗澡间和一个杂物间正好,靠墙那间做洗澡间好排水……” 走一步说几句,都不用关月荷愁,关沧海和江桂英就帮她规划好了房子翻新的事。 关建国叉腰转了一圈,“我去借梯子,角落上头有道缝,家里还有瓦片不?” “有,在酸菜缸旁边,你再拿几块布……”林玉凤又改口道:“算了,我和你一块儿回去找。” 说完,夫妻俩往外走,各找各的东西去了。 许成才和林思甜也说回家拿扫把、水桶过来,关爱国站着左看右看,最后看向旁边的关月华,“大姐,咱俩干点啥?” 虽然他不爱干活,但大家都忙,只有他闲着,有点尴尬。 关月华呼了一口气,指挥他去把外头半间里堆积的杂物给搬出来。等大嫂拿了不要了的破布过来,挽起袖子开始擦窗台。 才开始忙活,二号院的住户们陆续上门。 先是住在正院的常大爷和赵大妈老两口,这俩人也是二号院的一大爷、一大妈。 在商量好换房的这两月里,关月荷回家的频率大大提高,就是为了了解她以后要常打交道的邻居们都是什么情况。 知己知彼,打骂不慌。 常大爷是汽车厂的六级钳工,赵大妈是废品站的回收员,两儿一女,大儿子拿到了单位分房,带着媳妇孩子住单位房子,大女儿嫁了出去,只有即将高中毕业的小儿子住在家里。 他们家,二号院的第一大户。 常大爷和赵大妈过来打个照面,和关沧海、江桂英唠嗑几句。 第二个来的是住对面右耳房的宋公安爱人,蔡英大姐。他们有俩孩子,大儿子宋西北十岁,小女儿宋西南五岁。 蔡英姐说,俩孩子分别是在西北、西南出生的,名字就这么取了。 关月荷一下就给记住了。 后院的两家邻居看起来都是和气人,人家日子过得好,还都是有工作的,挑事的概率就小。 后罩房住了两家,分别是陈家和康家,都是她老爹的老同事。不然,她一个小姑娘搬过来,人家犯不着当家的两口子过来打招呼。全是看她老爹的面子。 她老爹悄悄地和她道:“就隔一道墙,你有事喊一声,我们就过来了。他们要敢欺负你,看我不给他们削个光头!” “嗯嗯,我解决不了的再喊老爹你。”关月荷想了想,劝道:“剃光头就算了,小心年底不能评先进。” 先进很重要,他再保持两年,就是连续十年先进了! 嘴巴一闭,不敢说大话了。 前院的邻居也来了。 前院西厢房住的张家,张大爷是汽车厂建厂时招的第一批工人,老资历了,所以被推选做二号院的二大爷。老伴是孔大妈,但她不爱听别人喊她孔大妈,得喊二大妈。 张大爷和二大妈只有俩女儿,大女儿嫁了出去,小女儿张超男今年考进了汽车厂,老两口打算让她以后招赘留家里。 没错,二号院有一大爷一大妈,还有二大爷二大妈。 人比三号院少,管事的居然还多两个! 但关月荷想到前院东厢房的孙家和周家,又觉得前院多个管事大爷管事大妈是应该的。 东厢房第一间住的周家,周大嫂一个寡妇带着三个闺女住。周大嫂本名叫罗桂芳,爱人没了后,她都让别人喊她“周大嫂”,生怕别人觉得她是单身一人而想着给她介绍对象。 周大嫂三个闺女,大的十二岁叫宝玉,剩下两个是双胞胎才六岁,分别叫宝安、宝宁。 东厢房第二间住的孙家,是银杏胡同有名的刺头、赖皮一家人。 孙大爷孙大妈在胡同里是被其他老头老太太排挤的,因为他们最能闹事,人人都怕被他们讹上。 除了胡大妈这样的不怕,实在气不过,打一顿就好了。 但孙家最招人烦的,其实是孙大山,经常色眯眯地盯着女同志看。他也是汽车厂工人,全家就指望他一个人的工资,所以想和他媳妇伍二妮离婚,转而娶周大嫂,这样家里就有两个工人还多一间房了。 伍二妮被孙大山和孙大爷孙大妈压制得死死的,没有说话的份。甚至连八岁的儿子孙家旺都看不起她。 周家的门锁着,人应该是外出了。孙家倒是有人在,但没人往后院来。 关月荷巴不得他们家的人不来。 最后来的是住在倒座房的白家。这家情况和三号院的丁家情况十分相似。 白大妈也是一个女人拉扯几个孩子长大,但不同的是,白大妈是离婚后带着几个孩子过,孩子也都跟她姓白。 白大妈在汽车厂后勤处上班,俩女儿俩儿子,大女儿和大儿子都结了婚。大儿子白红军也是汽车厂工人,和爱人吴兰香目前只生了金花一个女儿。二儿子白跃进和小女儿白向红分别是十六、十五岁。 白跃进和白向红都没通过汽车厂今年的招工考试,白大妈没少往关家跑打听服装厂招工消息。谁知服装厂也不对外招工…… 门房住的两口子,陆昌和卢艳,三十多岁了,还没个一儿半女,还是汽车厂的双职工,嘴巴就没被亏待过。 按理说,他们双职工应该能分个更宽敞的房子,但他们挺满足,说反正没孩子,住他们俩人也够住,就没申请换更大的房子。 总的来说,后罩房的两家照普通邻居处着就行,后院的两家可以多来往,前院的五家,除了孙家,其他四家应该都能处。 后院的说笑声没断过,孙大爷孙大妈耳朵贴着窗户。 “咱要不也去看看?”孙大妈不想去,但院里其他家都去了。出门了的周家不算。 “哼!不去!”孙大爷背着手,在屋里骂骂咧咧,“黄毛丫头一个,也敢占一间大屋,打雷第一个劈左耳房!” 一说起左耳房,他们就觉得心痛。 两间半的房子,他们要是换成了,还用得着祖孙三代五口人挤一间屋? 骂完关月荷,又骂搬走了的老邻居马大爷,骂着骂着,又骂起了街道办马主任一家。气不过,甚至还起了要去贴大字报的念头。 但他的念头才起,就被孙大山不赞成的眼神给压了下去。家是儿子在当,他们吃饭还得靠当工人的儿子,他个当老子的还得听儿子安排。 孙大山让他们安份点,披上外套,就往后院走。 大家都去了,他怎么也得露个面。 但没想到,除了关家人在,三号院每家都有人在,好几个人盯着他,像在防他做坏事。孙大山脸上笑呵呵,心里已经恼得把这些人都骂了一遍。 关家人多势众,孙大山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打个招呼就匆匆溜了。 三号院各家的人是跟着许成才和林思甜过来的。 他们知道关月荷今天抽签拿房,就猜着关家要开始收拾二号院的左耳房了,只是没想到动作那么快。 别看平时大家摩擦不断、小矛盾也不少,但在大事面前,各家都不用人来请,就自发地从家里拿抹布、扫把过来帮忙。 甚至连水泥和刷墙的大白粉都用不着关沧海操心,刘阿秀说家里亲戚能换到,当下就让谢振华带关建国找亲戚去了。 周红旗笑道:“咱们院里青壮年多,今天就能把墙给刷出来。月荷你看好日子搬进来就行。” 前些日子还互相扯头花的谢大妈和丁大妈脑袋凑一起聊天,好得跟老姐妹似的。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小时,屋里的卫生就搞好了。关建国爬屋顶检查了一遍,把缺的瓦片给补上,坏的瓦片也顺手换了。 中午各回各家吃饭,下午又各家来一个男同志帮忙,坑洼的地方填上水泥,灰黄灰黄的墙面刷成白墙,外头的半间用一半砖一半木板给隔成两半,还弄了两块木板做门。 砖和木板是找胡同里的邻居们换的,一家凑一点,正好够用。 一直忙到晚上六点多才完工。但这两间半房子已经很成样了。 江桂英和林玉凤回家准备晚饭,关沧海和关建国把来帮忙的邻居送回到三号院,并一再强调:“等家里收拾好了,再请大家过来吃饭。” 这意思,就是要在二号院摆几桌请老邻居们了。想着能蹭顿好的,大家纷纷说:“到时一定来!” 关月荷拿本子出来记要订的家具和要添补的家当,记了满满两页纸。 她的几个朋友都明确说了要给她送什么,于是就把其中几项给划掉。 看着收拾干净、随时能搬进来住的屋子,关月荷整颗心都是满的,好似她在这苍茫天地间终于找到了可以深深扎根的安身之处。 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日子正冲她飞奔而来。 第19章 新家 马二嫂办事靠谱, 人也爽快。星期一下午就把从汽车厂房管科出的证明、盖了章的换房协议书带来服装厂找关月荷。 确认没有问题,关月荷就去房管科找莫科长,让他也出一个证明, 并在换房协议上盖个公章。 莫科长办事不拖沓, 看协议没问题,就给盖上了公章。同时,没忘提醒关月荷最好也去银杏胡同所在的街道办登记一下情况。 证明和协议都是一人一份,单位也留一份存档。在房管科几个同事的见证下, 关月荷拿出十二张大团结给马二嫂。 一开始讲价砍了15,后来因为马大嫂在外头多嘴,马二嫂怕她反悔,加上她妈和大嫂趁机讲价, 又砍了15。而之前就付了50定金,所以只需要给120。 钱给出去, 换来了手头薄薄的两张纸。 至此,换房的事情彻底了了。 马二嫂点了两遍钱,牢牢地攥手里, 笑容满面道:“我们家也和别人换好了房,就在一号楼的108和107,这个星期天在楼下请亲戚朋友吃饭, 月荷你也来哈。” 关月荷应下了,并在心里又记下一笔:星期天, 请客吃饭的有:郭大姐、朱大姐……马二嫂。 “小关打算哪天搬家?”办公室的大忙人王从新忽然问她。 搬家是厂里这几天最大的话题。走到哪都能听到有人在讨论:谁谁谁家哪天搬新家,谁谁谁家要摆两桌请客。 小关同志安静得像不存在, 但办公室里的人也没忽略了她。 “已经在搬了。”关月荷回道。 房子在星期天那天就收拾出来了,晾了两天,她昨天下班就去后勤处借了三轮车, 把不常用到的东西先给搬了过去,顺便给家里换了锁。 托谷满年换到的瑕疵布,她找许成才帮忙,下班后借厂里的缝纫机做窗帘和桌布。 还去采购科订了套沙发和一个衣柜,剩下的书桌、餐桌、椅子和斗柜,都是找邻居赵大妈从废品站买的。 好东西轮不着她去捡漏,但都能用。反正都是要拿桌布给铺上的,旧些也不影响美观。 不当家不知道开销多,哪哪都要花钱。锅碗瓢盆,她都得准备上,以后总有在家开火的时候。 她刚刚在对本子上要买的东西,看自己还要找人换哪些票。顺便盘算下自己手头还剩多少钱。 哦对,老爹说为了方便,让她找时间把户口从家里迁出来,自己单独一个户口。 这也是为了大哥好。汽车厂人多房少,竞争压力大,不像是服装厂,只要本人名下没房产,符合分房条件的,都能分到一套房。 她的户口要是还在家里,在外人眼里,她的房子也算是家里的。家里住房宽敞,大哥想申请单位分房就更难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8节 事情得一样一样地来。 现在还有件重要的事得先办了。 关月荷趁办公室没事,赶忙上楼去找谢冬雪。 “怎么样?打听到了没有?” 谢冬雪和她确认,“你说的有个朋友,真的不是说你自己?” 关月荷竖起三个手指发誓,“绝对不可能是我!” 她才要住上自己的房子,怎么可能会想着给自己找个对象?! “不是你就好。”谢冬雪松了一口气,道:“人倒是没打听出有什么品行问题,家里父母和俩兄弟都是鞋厂的工人,不住一块儿。人家明确说了,就想找个同厂的女同志,以后分房占优势,双职工还能一起照顾孩子。你说的那个朋友是咱们厂的不?” “……不是。”关月荷叹气。 人家目标明确,还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大概率不会轻易动摇。 “那你叫你朋友别惦记了。”谢媒婆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道:“你问问你那朋友想找个什么条件的,我帮她留意。天涯何处无芳草,草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你让她别灰心。” 说是这么说,但她只见过厂里的厂花一茬又一茬,草只有“割了一茬就寸草不生”这种情况。 奇了怪了,怎么来找她打听情况的,一个个的都不成呢? 谷满年算一个,林思甜也算一个。 暂时把这事抛开,关月荷找谢冬雪问能不能换到手表票。 她不止问了谢冬雪,家里人、俩发小、谷满年和厂办的老大哥老大姐,她都问了。广撒网总比全指望一个人好。 以后自己一个人单独住,时间就不像住宿舍那样好把控了。买个手表还是很有必要的。 — 当天傍晚去找林思甜,顺便回家吃饭,她想了半天的安慰人的腹稿没用上。 她刚提到黄文林,林思甜居然问她:“黄文林是谁?” 关月荷震惊:! 摇了摇林思甜,让她好好想想。 “哦哦!五一晚会的那个报幕员啊!”林思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快忘记这个人了。你打听到什么了?” 关月荷把打听到的情况说完,林思甜就摆摆手道:“可见我和黄文林同志没有缘分。你让谢冬雪同志记得帮我留意啊,条件好的,咱们可以认识交个朋友嘛。” 关月荷觉得,不是林思甜和黄文林没缘分,而是林思甜她就没长那根弦! 在林思甜看来,谈对象现在都没发小搬家重要,早日搬过来,她们就又能一起玩了! — 又忙了两天,她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往新家添置东西。 二手的炉子、堆了杂物间小半边墙的煤球、一个新锅、三副碗筷…… 大件小件一点点挪进屋里,她妈和大嫂天天过来扫地擦灰,新家也渐渐有了人气。 星期五中午,趁着宋公安有空,她和她妈跑了趟派出所,把她的户口给迁了出来,接收单位就是卓越服装厂。 她关月荷同志,现在也是一家之主了! 星期六下班前,她先去房管科退宿舍,然后才拿着条子去采购科取她订的衣柜和沙发。 衣柜和沙发是谷满年帮她选的,说已经检查过了,一点磕碰都没有。 另外多出来的一个木箱,那是谷满年提前送的礼。 这礼收得她心虚,打算等他结婚时,再添上一点还回去。 保卫科的大哥巡逻路过,扭头回去喊了俩男同志过来帮忙,借了后勤处的三轮车,顺便把她剩下的一点行李捎上,一起运回了银杏胡同。 她还想着先放一放,等她回去喊人来帮忙。正好,保卫科的同事可帮大忙了。 关建国带着丁老大和丁老二正往服装厂赶,走到半路就看见自家小妹坐在三轮车后面,招呼他回家。 于是,三人又调头回去。 正值大家下班的点,三轮车堪堪能骑进胡同,但前面的人都想着凑热闹,他们不往前走,车子也挪不进去。 得亏她老爹过来帮忙疏散。 她订的衣柜和沙发价格一般,但这是新的,大家就觉得新鲜、稀罕。 大哥带着人来把东西搬进去,保卫科的同事见用不着他们帮忙才回去。 而关月荷和爹妈守在门口和人唠嗑。 不是他们小气不让邻居进去参观,但屋里没收拾好,零零碎碎的东西多,万一东西少了,他们都不知道该找谁要去。 胡大妈愣是找到缝探个脑袋进去,一张嘴就是关月荷不爱听的话。 “月荷这房子宽敞,隔一间出来给月华都够。” “这房子写你名字了?” 胡大妈一回头,就对上了臭着脸的关月华,讪讪道:“月荷的房子怎么写我名字?” “没写你名字,你倒是会给别人的房子安排。”关月华追着问:“你家房子也宽敞啊,你怎么不给你小儿子也隔一间出来?” 胡大妈大声道:“这是一回事不?” “大家都是人,你不是人?你小儿子不是人?”炮仗关月荷步步逼近,“有几个钱全买盐了吧?我看你从头到尾都是闲的!” 胡大妈说不过,倒是想使以往的招数,但使不出来。 被关月荷拦着呢。 这丫头的饭没白吃,要不是被死死拦着动弹不得,她也想不到关月荷手劲这么大。 姐妹俩一个出嘴一个出力,胡大妈气得脸都红了。 好不容易被放开,江桂英这个当妈在背后推了一把,她就被推出了人群。 想说理吧,她没占理。想撒泼吧,旁边都是和她起过冲突的,人家乐得看她被收拾,个个当她不存在。 有了胡大妈这个实例在,其他人想故意说点挑拨的话,愣是给收住了。 老关家的大闺女,她是逮谁都能骂一顿。 再说了,人家都没想着占妹妹的便宜,他们说多了都是讨嫌,估计还一起骂他们盐吃多了 ——闲的。 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关月荷没在家开火。 回爹妈家吃了晚饭,她又回来继续收拾。 总共三扇窗户,都给挂上了窗帘,桌子铺上了桌布,贴着墙放。 从废品站买的家具便宜,她就买了两张桌子。一张长方桌放卧室,贴着前面的窗户。在这里看书写字最亮堂。还有一张圆桌放客厅中间做饭桌,沙发则是贴着客厅窗户安置,沙发左边是个淘来的五斗柜…… “别哼了,难听死了。”关月华一进屋就打断她不着调的曲。 关月荷悄悄地瞟一眼大姐的脸色。 她不知道大姐有没有想过搬来她这儿住,但她是一点没想过的。 她不喜欢和大姐住一块儿。 大姐虽然脾气暴,但自小就是大家都夸的聪明姑娘,第一次参加高考差一点点就考上大学了,要不是第二年高考取消,她真有可能考上大学。 大姐那么聪明,应该也猜到了她不愿意让她过来住。 高考取消那年是66年,眼看着鼓励知识青年下乡的动静越来越大,家里担心有意外情况,当年7月就让大姐接了班去招待所上班。同时和大嫂商量要是哪天强制下乡,就把日化厂的工作转给她。她听到了大嫂和林玉珍的打算,才忙着给自己找出路。66年的8月,林玉珍和她前后脚分别进了日化厂和服装厂。 当时她满城大街小巷地跑,就是为了看哪个单位有可能招工。 没少被拒绝、受挫,她那时又气又恨,妈的工作给了大姐,大嫂的工作要给自己亲妹子,家里的开支主要靠老爹的工资,家里会把老爹的工作转给她吗?她觉得不会。万一轮到她就要强制去边疆搞建设呢?凭什么就只有她没有工作接班? 人在气头上时总能想到以往的许多不如意和不愉快。 就比如说,她和大姐差三岁,但大姐从小会撒娇也会哭闹,就能比她多吃一点。工作以前她都是捡的大姐的衣服穿,睡一间屋子还要忍大姐突如其来的坏脾气…… 很多事并不是过去了就过去了,只是她后来过得好,所以没揪着那些不痛快不放。 但要她把靠自己争取来的成果分享出去,她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不管谁有意无意地提到她房子宽敞,她也从来不接话说让家里其他人来住。 防着她抢工作的大哥大嫂一家不可以。 合不来的大姐不可以。 有爹妈准备好后路的小弟也不可以。 哦,二哥可以偶尔来住几天。 关月荷其实不怎么能说会道,此时对上炮仗大姐更是完全没把握能说上两个来回。于是抿着嘴,忙碌地把零碎物件按心意归置,再时不时地瞟一眼大姐的动静。 关月华倒是不知道妹妹心里想的事能绕胡同几个来回,沉默地帮她把罩沙发的布给扯平整,再把五斗柜往里挪一挪,这样才严丝合缝地贴着墙。 等关月荷再悄悄往大姐的方向瞟时,被往后挪了一小步的圆桌上多了一张票。 是一张手表票。 见她惊讶得张嘴,关月华淡淡道:“手表太贵,你自己花钱买吧。” “哦。”关月荷把这张掌心大小的票给收好,换一张手表票也要花不少钱呢。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外头的人没说错,她是个抠门鬼。 扭捏了下,飞快地看大姐一眼,小声道:“谢谢大姐。” 关月华嗯了声,问她还有哪要收拾,赶紧的,收拾完好睡觉。 屋里安静了几分钟,关月华忽然嫌弃地噫了声,“一件工服,两件工服,还有一件卓越运动服……不缺钱不缺布,你能不能给自己做两身衣服?” 关月荷心里的那点小别扭瞬间消散,心说她姐就是眼睛长头顶上,啥都看不上。 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不穿着吗?!” “好好的布被你糟蹋成这丑样子,许成才都比你会做衣服!” 她不认同布被糟蹋了,但她承认许成才比她有踩缝纫机的天赋。 “我的事你少管!”关月荷庆幸自己力气大,三两下就把人给拉了出去,再把门给关上。 屋里清净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9节 关月华回过神时,人已经被关在外面了。暴脾气一下就被点燃,才要锤门,正院的赵大妈刚好出来倒洗脚水,她的脾气又给收了回去。 “赵大妈。” 赵大妈应了,问她是不是过来陪月荷睡。 “不是,刚给她拿点东西,准备回去了。”关月华说完就快步往外走,路过前院,见孙大山靠在他家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眼珠子不想要了我现在就给你挖下来。” 孙大山:“……” 被关月华瞪得不敢再看下去,转头回了屋里,房门被摔得砰砰响。 — 这是关月荷人生第一次自己睡一个屋子。 三米宽的大炕随便她怎么滚都不会掉下去。除非她睡着睡着把自己调了个方向。 前后的窗户都被锁得严严实实,蓝色的窗帘把月光全部挡在了外面,屋里漆黑一片。 银杏胡同所在的这一片区,除了厂矿单位,居民区都是晚上六点到十点这段时间供电。所以家家户户都得在屋里备着煤油灯、蜡烛或者是手电筒。 她枕头边就放着个手电筒,是她住宿舍后才买的。 摸到了手电筒,心情渐渐从激动变得缓和。过了一会儿,安静的屋子突兀地响起一道短促的笑声。 她赶紧捂上嘴巴,又掀起被子,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嘿嘿笑了好几声。 尽管两个月前就已经明确自己分到了房,但真住上自己的房子了,她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雀跃。 这一觉睡到了九点多,要不是关爱国来敲门,她还会继续睡下去。 关爱国给她端了一碗饺子过来。 “家里不过日子啦?”不年不节的,居然做饺子吃? “沾二姐你的光,妈大早上起来包的,素菜馅的。” 素菜馅的也是饺子,都一样好吃。 “你没半路偷吃吧?”关月荷把整碗饺子盖起来,进屋里找牙膏牙刷。 “我才没有!”关爱国哼了声,他是眼馋二姐分到的饺子多,但他也没馋到偷吃二姐的饺子。 再说了,他脚上正穿着二姐给他买的运动鞋呢! 关月荷瞥见他的新鞋,得意地问:“我们厂运动鞋穿着舒服吧?不比外头的球鞋差吧?” 关爱国言不由衷,“还行吧。” “你看不上就把鞋脱下来……” “我就不略略略!”关爱国做了个鬼脸,怕被二姐逮住揍,一溜烟跑了。她在家都能听到他呼朋唤友的声音,不用猜,肯定是显摆他的新鞋去了。 关月荷蹲在家门口一边刷牙,一边眼观四方。 后院的三家,就她这儿的门前最干净。常大爷家和宋公安家门口都堆了不少杂物,从外头捡的干柴、替换下来的瓦片、装水的大缸,还有装着酸菜或者酱的大罐小罐。 她也买了一个大缸。这样不用经常往前院的水龙头接水,到了冬天,水管可能会被冻住,家家户户都得储水备用。 但她去买时,大缸暂时没货,要过两天才能去运回来。 不过,她妈说了,今年秋天要多腌几坛酸菜,到时候就放她这儿。 放外面怕被人拿,还可以搬到她的小杂物间,弄个木架子,杂物间能装的东西更多。 宋公安的小女儿宋西南打着哈欠出来,看见对面的大姐姐时小脸呆愣愣的。直到哥哥宋西北叫她问人好,她才想起来对面搬进来了个月荷姐姐。 宋西南一点不怕生,问了好,冲过来蹲在她旁边,歪着脑袋看她,问:“妈妈说姐姐一个人住很厉害,姐姐你怕不怕?” 关月荷满嘴的泡沫不好说话,只好摇摇头。 “哇!姐姐你真棒!”夸完人,宋西南着急忙慌地伸手让哥哥抱她出去,说憋不住了,她要上厕所。 宋西北气得想揍她,“你下次再这样,我不管你!你就拉裤兜里吧你!” 很生气,但还是认命地背起妹妹往公厕冲。 关月荷觉得这兄妹俩还挺有意思。 刚吃完最后一个饺子,隔壁的赵大妈过来串门,顺便带她去看她分到的地窖位置。 整个院子共用一个地窖,里头隔开好几个小间,一家一个小间,主要是用来存储过冬用的大白菜。 要是家里地方小的,也会把一些不常用的杂物放地窖里。像关月荷这样屋子够宽敞的家庭,就没这些烦恼了。 各家的地窖区域都锁得严严实实。正好,家里换下来的旧锁可以用来锁她的地窖小间。 赵大妈客气地让她没事就到家里坐坐,要淘家具就找她,她可以帮忙留意好的。 关月荷谢了又谢,才回家里准备待会出门吃饭要送出去的礼。 邀请她的几个老大姐都在工作上提点过、帮助过她,她就打算一视同仁,一人一包白糖。 多了送不起。 她现在存款只剩下一百三十三块四毛五,家里的大件都齐整了,但肯定有不少零碎东西要慢慢添置。 最重要的是,她还得买块手表! 手表一买,剩下的那点钱还得请客吃饭…… 不能再细想了。 关月荷把要送的礼装挎包里,顺便把碗给送回三号院。 “下个星期天请大家伙吃饭,你看时间合适不?”江桂英接过碗问她。 现在不给搞迷信那套,各家办喜事都想着迁就星期日或者是法定的假期,这样大家都有时间参加,不耽误上班。 关月荷没办过,只说听她和老爹安排,她就负责出钱。 说到钱,关月荷忍着心疼问要花多少钱。 江桂英给她数要请的人有哪些,二号院、三号院的邻居预计有四桌。这会儿上门吃席,除了特别亲的亲戚,或者是专门说了请全家做客,否则都默认来俩大人做代表或者是一个大人带孩子来。 除了邻居,自家和大伯、小姑一家凑一桌,姥姥姥爷一大家子勉强挤一桌,还有和她关系好的同事朋友也得单独安排一桌,大嫂娘家和老爹的几个老伙计又一桌……以防万一,还得多备一桌的菜。 听得关月荷脑袋都大了。 她甚至想,干脆别办了,浪费这钱干啥? 但她妈又念叨了一遍非请不可的理由:首先,她这个年纪能分到房,那是整个银杏胡同里的独一份,得请客!其次,团结三号院的邻居、震慑二号院的邻居,以免人家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单独住就好欺负。最后,家里好久没办喜事了,得把送出去的人情收回来。 关月荷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点头。 也就是现在日子好过点了,不然哪搞得起请九桌人的排面。 虽然请的人不少,但上的菜不可能备得多好。 “我让人给你大伯母捎信,让她从村里跟人换鸡鸭、青菜,家里还攒了点肉票,弄两个肉菜足够了。主食就做棒子面窝头。” 关月荷拿了五十块出来,又被退回十块,江桂英道:“剩的再退给你。不够的,我和你爹给你贴补。” 江桂英把钱收好,又道:“今早你爹发话了,让你以后不用给家里交生活费。你哥嫂他们都知道,都没意见。等我们退休了,再说养老钱的事。” 当然了,有意见也得憋着。二闺女都分家出去单过了,再交伙食费不合适。 关月荷也没有意见。 不给生活费了,以后她要是还回家里蹭饭,就把口粮带过去,或者额外给她妈拿钱贴补。 “你不像你大姐,手头有点钱就使劲花,我不操心。就一个,你谈对象得和家里说,让我和你爹掌眼了你再往家里领,听到没?” 关月荷敷衍地点头,“八字没一撇呢,您省着心去给我姐掌眼吧。” 说完,关月荷往她姐的房间看了一眼,门上着锁,“又出门约会了?” 江桂英没好气地甩了下抹布,“她主意比天大,我操心不上!她和谁谈的对象,你也一点不知道?” “爹天天载她上下班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瞒了这么久还不给家里通气,关月荷很能理解她妈的焦虑。 外头“男女平等”的口号喊得响亮,但男女间的那点事,总是女同志吃亏。万一她姐一时脑子不灵光,找了个不靠谱的,以后的日子不得憋屈死? 在家待得差不多了,她也出发去服装厂家属区。 走到半路遇上骑自行车的同事,她蹭人家车,省了走路的力气。 不少人选择今天请客吃饭,楼下的空地上摆了几十桌,哪桌是哪家的,她也分不清。 见着人了,她就上去把礼递上,然后去了朱大姐家的席面。 没别的原因,朱大姐家请客的菜最硬。 找过来的谢冬雪也是这么想的,好朋友做伴,和别人抢着夹菜吃得更香。 她们吃得快,溜得也快。生怕同桌的大妈又惦记着给她们介绍男同志。 “自己一个人住是什么感觉?” “睡觉做梦会笑醒。”没睡着更是笑得嘴角能咧到耳后根。 谢冬雪更期待自己未来的房子了。 俩人没回家,而是坐公交车去了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和百货商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百货大楼里的商品种类多,能挑选范围大。 两者也有相似的,那就是售货员经常不搭理人,顾客和售货员经常吵架。 也有态度好的售货员,但是得自己观察发现。 她们没其他要买的东西,于是直奔手表柜台。 进口表不用看,太贵了,根本买不起。 上海牌手表最出名,从上百到上千元的价格都有,她手头只剩不到一百块,距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有半个月。她暂时也买不起。 顶着售货员的白眼,关月荷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比来比去,她最想要上海牌1120那一款,价格也勉强能接受,要120元。 手表是大件,买一块能戴十几年,她想着还是给自己买款喜欢的。反正手表票离过期还早着,她决定再攒攒钱,争取三个月内就来买下。 谢冬雪看她纠结,就道:“要不你先用我的钱?等你发工资了再还我。”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0节 “不行,我还是自己攒吧。”她向来是能不借钱就不借钱,借别人的不行,借给别人也不行。“多大本事花多少钱。没事,我很快就能攒够了。” 没买到手表,但也不能空手而归,俩人去称了些不要票的水果糖。 此时的关月荷满心满眼都是攒钱买上海牌手表,而星期一一到,她就嚎着赶紧买手表。不知道时间,就很容易拖拉,她生怕上班迟到。 加上做临时工的半年,她上班有三年零九个月了,从来没请过一天假、上班没迟到过一次! 就和老关同志要争取拿够十年先进一样,小关同志也想年年拿完整的工资,不能因各种情况扣工资! 去汽车厂上班的人已经出门了,此时的公厕人最少,她在家收拾好,然后出门上厕所顺路上班。 她妈让她在洗澡间里放个尿壶,她嫌有味道,坚决不准尿壶这玩意出现在她家里。 到厂门口时,正好和一帮从家属区那边说说笑笑过来的同事碰上,她就知道她今天没迟到了。 她这儿打算买手表,而其他搬新家的同事琢磨着买自行车。厂里到处有人找人借工业票。 关月荷的工业票都拿去买锅碗瓢盆了,没得借。甚至许成才和林思甜的工业票都被她搜刮过来用了。 于是,大家又念叨着,希望这个月赶紧过去,这样就能领到这个月的工资和下个月的各种票了。 工资和票没到手,她先迎来了大伯大伯母和二哥。 大伯关东临和大伯母陈惠君都长了一副笑脸,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都说谁养大的孩子像谁,二哥长得越来越像大伯母了。 大伯大伯母不只带了跟人换的鸡鸭和青菜来,还有找人给她打的一个斗柜和一沓竹编的篮子。 样样都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以前家里地方不宽敞,大伯大伯母都不在这儿过夜。现在好了,可以住她那儿。 但她那儿也只是宽敞,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张炕。家里的行军床搬过去,再去常大爷家借一张行军床,给大伯和二哥晚上睡觉用。 新打的斗柜被她安排放到卧室里,和书桌连在一块儿贴着前窗。 改天再去废品站淘两个瓶子,放上鲜艳的花草……这是跟她姐学的,能让房间显得赏心悦目。 二哥把屋子里外看了一圈,顺手把屋后边的杂草给拔了,满意地叉着腰道:“这屋子好!” 他是一刻也闲不下来,拎起水桶就去前院接水,把门前的大水缸给灌满。又去厨房起火。 今晚要在她这边开火,带来的鸡鸭和青菜都堆在了她这边厨房里。 大伯母掌勺,她和二哥坐在灶台前帮忙,但没一会儿就被她妈赶了出去,人家妯娌有话聊,嫌他们碍地方。 备好的炒瓜子和水果糖倒进了新竹篮里,又被塞进了客厅斗柜的最下一层。 伟伟和静静被小姑塞了两把糖果瓜子,要不是被他们妈拦着,早就跑回三号院找小伙伴们嘚瑟了。 关沧海兄弟俩去串门,再去请一遍人,也顺便去借桌椅碗筷。 谁家也没富裕到有几十副碗筷,家里请客都是找邻居借。甚至还有亲戚远道而来没地方住,找邻居借宿一两晚的。 “大哥大嫂难得来一趟,我和大哥喝一杯?”关沧海眼巴巴地盯着斗柜上的白酒,那是明天待客才去打的。 关月荷也把自己的碗往前推了推,“难得大伯来,我爹也高兴,妈,我也陪他们喝一杯。二哥也喝一杯。” 父女俩馋酒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最后,只有大伯的碗里有半碗,其他人只有少少的两三口。 这少少的两三口,居然让她有了醉醺醺的错觉。 宽敞的炕忽然拥挤,她妈带着枕头被子过来,和大伯母聊村里的八卦聊了半晚上。她睡着了翻身滚过来,还被她妈拍了两下屁股。 “和她姐一样,睡着了不是往人身上靠就是伸腿踢人。” 隔天天一亮,家里就忙活开了。二号院的院子摆上了桌椅,一群小孩口袋里装着炒瓜子就欢呼着往外跑。 两边家里的厨房都用上,烧水准备给鸡鸭拔毛、熬骨头汤…… 关沧海专门请了他的老伙计明大爷来掌勺。明大爷是汽车厂的大厨,要不是俩人关系好,还真请不到他。 关月荷只管招待自己的同事朋友,她和姥姥姥爷、小姑家都关系一般,有她爹妈招呼着,用不着她操心。 “谷大哥,你不会是发热吧?”许成才问正对面的谷满年,想说要是不舒服,他可以载他去厂里医务室。 桌上的其他人纷纷看向脸通红的谷满年,像是发热,也像喝醉酒。 谷满年飞快地抬头,又飞快地低下头,脸更红了,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她记得我的名字! 只有关月荷知道缘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她刚翻完,就被身后路过的大姐拍了下脑袋,“难看死了,不准翻白眼!” 人男同志都脸红通通地瞅她了,她还毫不知觉地对人家翻白眼! 关月华恨铁不成钢。 — 明大爷不愧是大厨,素菜都炒得喷香。五菜一汤,肉混在素菜里,又被分成九份,每人能分到一两块。但骨头汤泛着油花,一口棒子面窝头,一口汤,很不错了!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院子热闹了一上午,渐渐恢复了平静。 借的碗筷桌椅还了回去,家里剩下的就是自家人和客人送的礼了。 关月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说,这样“大排面”的请客,有一次就够了。 今天最忙的人最精神,喏,又催她去清点今天收了哪些礼了。 第20章 出差 关月荷大概扫了眼桌上的礼, 乐了,收到的毛巾够她用五年。 “谁给送的干货?嚯,还有一包炒松子。”江桂英刚想问是哪个亲戚送的, 关月荷赶忙把袋子的口给扎上, “我朋友送的。”顺便使了个眼神,让她妈别追问了。 姥姥姥爷、小姑和小姑父一家还在,尤其是小姑,谁知道她哪天过来银杏胡同会不会又和别人说嘴。 小姑这人, 嘴巴比漏勺还大,和别人聊上头了,家里的事都能抖出去,她甚至还会把实事给夸大夸小。 要让丁家的人知道她有个朋友给送些干木耳、榛蘑、炒松子, 铁定能猜到是在东北的丁学文给寄的。到时候还不知道又闹什么幺蛾子呢。 江桂英没再问,招呼亲戚去家里坐, “月荷先收拾,待会过去和姥姥姥爷说说话。” 关月荷看了眼沙发上的俩老人,哦了一声, 一转头,见身后是二哥,整张脸写满了“没什么好说的, 不想去”。 关卫国也耸耸肩,侧了下身体, 帮她挡住此时不讨长辈喜欢的表情。 她和二哥对姥姥姥爷一家的感情极淡,俩人小时候都是被拿来给其他兄弟姐妹做衬托的, 谁会喜欢老被人说“嘴笨”、“不聪明”、“长得没姐姐/哥哥弟弟讨喜”这种话? 反正她和二哥都不喜欢。 他俩不讨喜,大哥大姐和关爱国却是特别讨姥姥姥爷喜欢。 一群人起身转去隔壁院的家里,她这儿就清净下来了。 晚饭也是去隔壁吃, 关月荷在家磨蹭到准备开饭了才过去。 吃过饭,家里长辈还有话聊,她和二哥在她家门前坐小板凳嗑瓜子,还给对面宋家的两兄妹一人一把,他们也在坐小板凳嗑瓜子。 “二哥,我觉得,我们厂真的特别好!” “这话你和你们领导说去,说不定今年能评个先进。”关卫国开了句玩笑,才问她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个感慨。 “以前觉得什么都难,有了工作,有了单位,做什么都有底气了。” 要不人人都想当工人呢?有了单位,衣食住行就有了保障。有了这份保障,腰板直了,就更能理直气壮地无视有些不合理的批评。 关卫国想起今晚吃饭时的情况。 姥爷唉声叹气地可惜大哥大姐和两个表哥运气不好,没赶上汽车厂分房的好时机,人聪明,就是运气不好。 其他人没当回事,只有月荷认真地问:“姥爷,您是看我这个不聪明的运气好分到了房,其他人都聪明就是运气不好,心里难受吧?” 所有人都愣住,姥爷着急地找补,其他长辈也帮着说姥姥没那意思。 “没这个意思就行。”月荷直白道:“姥姥老爷以前就特别喜欢夸其他人顺便贬低我,我不喜欢,我相信姥姥姥爷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以后不会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了,对吗?” 说完,她该吃菜吃菜,还悄悄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碰了下老爹和大伯的海碗,“爹,大伯,今天高兴,咱走一个。” 这不,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吃完了饭,他和月荷就回这边了。 关卫国忽然笑了下,掰了几个瓜子仁递给她,“奖励给你。今晚你是关家的先进分子。” “我不是。”关月荷借用她妈送她出门时说的评价,“我是翅膀硬了的犟嘴巴。” 她妈虽然说她翅膀硬了,但在饭桌上时,她爹妈可半点没给她拖后腿,没为了“家和万事兴”而批评她不该这么没大没小地和老人说话。 她大哥大姐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还说:“月荷聪明呢,就是说得少做得多,单位领导都看着呢,不然哪能给她分房子?” 只有关爱国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不明白怎么就发展成了这么个情况,捏着筷子愣是不敢往前伸,缩着脑袋不说话。 总之,她翅膀硬一回,有些要求就没法开口说了。 关月荷哼哼了两声,道:“看上了我的房子想借去结婚,还想把我踩泥里,别说他们是长辈,就是我们厂长来了都不好使。啊呸呸呸,我们厂长不可能是这种人!” 关卫国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今天突然撕破脸呢。 “你怎么知道他们想借房子结婚?是江春生吧?二舅说国庆再办酒。” “大嫂说的。”虽然大嫂和她也没多好,但她和姥姥姥爷那边亲戚,还是她更亲一些。 “二舅妈找她问我房子怎么安排,是不是真的就给我一个人住。问了大嫂,还去找妈诉苦,说房子不够住,江春生结婚了借不到房子,人家女方不乐意。” 关月荷轻嗤了声,“人家不乐意,不结不就行了?还耽误人家女同志。” 说完又重重地叹了声气,“没出息,人家不搭理你。有点出息了,人家就想来占便宜了。真难。” 不等关卫国开口安慰她,她举起拳头,“想占便宜?也不看我拳头答不答应!” 一只脚踏进后院院子的孙大妈:“……” “孙大妈,有事啊?” 孙大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关月荷一下就警惕起来。 当然,也是因为孙家从老到小,没一个有好名声,看见孙大妈过来,她第一反应就是防备。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1节 孙大妈默不作声地把拿着个空碗的手藏到背后,呵呵笑了笑,摆摆手,说听到声音才过来看看。 蔡英从窗户探个头出来看了眼孙大妈,厌恶地皱了下眉,又担心关月荷刚搬来不了解情况瞎好心。 有些人,你帮他们一把,他们就缠上来要帮更多。你帮了第一次不帮第二次,你就是假好心、坏心眼。 她搬进二号院才两个月,好脾气都已经被磨没了。 “小关,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下雨呢,你赶紧回屋里去吧。西北、西南,回屋了。” 西北西南乖巧地点头,把小板凳也给搬回屋。西南还不忘和关月荷挥手,说她和哥哥下次再找姐姐嗑瓜子。 蔡英远远地朝他们这边道谢,又躲瘟神似的,快速关上了门。 关月荷和二哥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回屋,也砰地一声关门。 门外的孙大妈眼见“便宜”溜走了,也不好直接敲门去找人要炒瓜子,愤愤地扭头回家,又开始把一大串人拎出来骂。 家里有个单独的洗澡间就是方便,不用蹲房间里拿毛巾沾水一点点地擦身体。 谢冬雪送的木桶正好放洗澡间里用,一个缺了个口的搪瓷杯舀水最合适。 她蹲门口洗衣服时,大伯大伯母才从隔壁回来。 谁也没提晚饭的事。 关月荷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大伯大伯母他们比她起得还早,两张行军床都给送了回去,甚至还给她做了早餐。 上个星期她给家里交了粮票和生活费,早餐就在那边吃。 但也只交了一个星期的份,她打算以后都自己在家开火,准备找人多换点鸡蛋,每天给自己补一补。 她发育晚,现在还在长身体。在厂里,别看有时候会有不要票的肉菜,但不常有,食堂是管饱不管油水。要是交钱给家里买好吃的,她总不能一个人吃独食吧?不吃独食,她就不够吃了。 所以,现在有条件了,她得开小灶把营养给提上来,不说再把个头往上拔一拔,也得把身板给养得再壮实点。 “别去黑市找,我有空就给你二哥换了送过来。我没空就托别人给你带。” 大伯母怕她去黑市被人抓了,到时候影响工作。 “外头风声紧,过年过节才宽松些,你别为了一口吃的犯傻。” 关月荷再三保证自己不往黑市跑,大伯母才不继续说。 丁学文寄回来的干货,还有昨天收到的毛巾,关月荷都分了两份出来,准备给家里和大伯母一边一份。 许成才和林思甜也有,她就不另外分了。许成才做贼似的,他那份现在还放林思甜那不敢拿呢,说让林思甜改天拿来她这,等她做饭了再给他带一份去厂里。 不仅是许成才,她身边认识的很多人,包括她,大家都像是囤粮过冬的松鼠,哼哧哼哧地绕着那丁点口粮和钱票转。会为自己仔细 打算的,日子就能顺畅地过下去。 她就是特别会打算的那个。 一听说厂里要从厂里其他部门选派业务员去了解卓越运动鞋在外省的销售情况,她赶紧去找朱大姐了解情况,接着就去了销售科报名。 厂里需要了解的问题都详细地列了出来,从其他部门选出来的业务员只需要配合销售科同事的工作。 关月荷把这个工作概括为:去给销售科打杂的。 打杂这事她在这半年里已经非常熟练了,不该问的她闭紧嘴巴只管干活,不需要她卖力的时候她安静偷懒。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在销售科科长问起她为什么想做这个业务员时,她回答得十分认真、正经。 “我有三年一线工人经验,了解厂里所有衣服款式的亮点……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提升个人能力,争取以后更好地为服装厂贡献我个人的一份力量……希望您通过我的申请!” 一说完,发现厂长站在销售科门外,目光含笑地看着她,关月荷有点心虚。 当天下午,关月荷的名字就出现在了出差名单上。 出差是早定好的,但增加业务员是临时定的。明天上午八点她就得和销售科的王峥同志一起坐火车出发,前往海市。 没想到,她还没买到上海牌手表,人就要先去海市了。 她人在不在厂里,对厂办的工作影响不大。朱大姐对她申请去销售科协助工作这个举动大夸特夸。 “我早说了,小关你年纪小又是高中生学东西快,还是咱们厂的老员工,厂里在发展壮大,你要多学习。厂里缺人才,你得把握住机会,力争上游!” 小关同志点头,表示自己一定把握住这次好机会。 心里却想着,出差补贴给挺多的,厂里还会给多发粮票,还是全国通用粮票。吃住行全报销,她就当出门长见识了。 下次有这样的机会,她还报名! 谢冬雪羡慕地看着关月荷,叹气,她也想去,但是分到她手头负责的工作不允许她出差。 许成才也羡慕,但他的缝纫机更不允许他出差。 “你们守好大后方,等我出去开疆拓土!”关月荷大言不惭道。 谢冬雪拆穿她道:“就你还开疆拓土,买完手表你还能这么积极,我请你去吃国营饭店。” 关月荷喜滋滋道:“那你准备好票吧。我买了手表,我还想买台收音机。嗯,再攒钱买自行车、缝纫机,都买!” “你买缝纫机干嘛?有这钱,你花钱请许成才帮你做衣服不好?” 和她们隔着个座位的许成才点头,“真不用买,咱俩发小,不收你加工费。” “两位同志,不要打击我工作的积极性!” “行,你就保持这个工作的劲头继续加油,今年的先进没你我不服。” 关月荷倒不怎么在意“评先进”,主要是她不缺搪瓷杯和毛巾,工资又是跟着工龄涨的,评到了先进又不能涨工资。 但她也不会迟到早退。 办公室的同志知道她明天要早起赶火车,叫她早点下班回家收拾行李,她觉得不着急,愣是待到下班才回家。 她单位离得近,每天出门比别人晚、回来比别人早,和其他上班的人不常凑到一块儿,所以她搬过来住的这半个月觉得银杏胡同其实没那么多事儿。 赵大妈今天居然比她早到家。 她家门口站着个年轻小伙,一看长相,和常大爷有五分相像,她就知道这是常大爷和赵大妈那即将高中毕业的小儿子常正义了。 现在的小学和初中或许还好点,不像高中,不知道哪天老师就没法去上课又给停课休假了。 常正义学校还好,平时住校,她搬过来的半个月里,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放假回家。 “月荷姐。” 关月荷对他不怎么熟,她以前只跟着三号院的几个发小玩,胡同里其他院的小伙伴在她这儿没多大印象。 常正义却是对她特别熟,毕竟整天听胡同里的大人夸她争气又说她抠门。 赵大妈擦了擦手,“别看月荷工作了几年,你俩还是同一年生的呢,你也就比月荷小半岁。” “小半岁那不还是得喊姐?”常正义嘀咕,觉得他妈这话说的,好像是在嫌弃他:都一样的年纪,你看看人家,都工作好几年了,甚至房子都拿到手了,再看看你? 关月荷:“不喊姐,喊同志也行。” “对,喊同志好,同志就是共同进步嘛。”赵大妈笑道:“过一个月,你也上班工作去了。哦对,月荷,正义以后上班的地方是防疫站,和你上班是同一条路,离得近着呢。” 常正义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妈,工作的事还没定呢,再说吧。” “什么再说?你哥找人……”赵大妈及时收住嘴,发现自己一激动差点把话都给透出去了,于是转开了话题,说要做晚饭去了,让她有空到家里坐。 关月荷一向把“有空到家里坐坐”当客气话,当下说好,转头就把这事给忘到天边去了。 晚饭是从食堂打回来的,已经不热了,得放锅里再热一下。 趁着肚子还没饿,她先去收拾要带的行李。 两套换洗的衣服和工作证件、钱票,并去隔壁家里把大哥出差用的双燕牌帆布旅行包给薅来用。 江桂英乐得见牙不见眼,说明天早上起来给她准备火车上吃的干粮。 上个月出差,这个月也出差,说明什么?说明单位领导看重她二闺女,要着重培养啊! 江桂英再三叮嘱她出去好好给厂里办事,至于带什么特产? 她大手一挥,“特产不重要,有空你就去当地百货大楼转转,没空就算了,千万不能专门请假,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又不是刚出来工作……”她妈,还有大伯母,总怕她在工作期间干点什么出格的事,真是瞎操心。 她都工作三年多了! 第二天天没亮,她妈就拎个网兜过来,里头有六个牛皮纸袋装着的素菜包子,还有六个水煮蛋。 并啰嗦地提醒她别小气,给同事也分一两个。 塞到她手里的,还有一块女士手表。 “你姐借你用的,出去有块表方便。”江桂英不放心,“你小心些,别给她磕坏了。磕坏了,你少不了一顿骂。” 关月荷把手表戴上,觉得这块表也挺好看的,就是有些紧,她的手比大姐的粗一圈。 她觉得她妈说得太保守了。 要是她把手表磕坏了,不可能只是一顿骂的事,大姐得拿棍子追着她打。 她把家里客厅门和杂物间、洗澡间的钥匙都给她妈留了一份,唯独卧室的门钥匙只自己拿着。 “要出门一个多星期呢,家里还有几个鸡蛋,您带回去吃了吧。” “还有我的被单,您记得帮我收哇。” 交代完,关月荷挎上军绿色帆布包,再拎起同样是军绿色的旅行包,是银杏胡同今天出门的第一人。 她第一次出远门,没坐过火车。先到厂门口和王峥汇合,再一块儿赶第一趟公交去火车站。 王峥不是第一次出差了,但第一次和女同志一起出差,以往出去都是和男同志搭档。 见关月荷紧紧地抱着两个包,大眼睛忙碌地东看细看,在陌生人看过来时,她又警惕地看回去。 “不用担心。”王峥温声道:“出门在外,你就记住三点:不吃陌生人给的食物,不跟着陌生人走,有事找公安。” 关月荷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谢谢王峥姐。” “嗐!咱都一个厂的,有问题不懂,你尽管来问我。” 关月荷表达感谢的方式,就是大方地把袋里的包子和水煮蛋各分了两个出去。 然后收回来一包饼干和两勺酱。 王峥昨天才知道跟自己搭档的是厂办的小关同志,一个还没到二十岁的年轻小姑娘,工龄居然比她还长。 人看着不是那种只想占出差便宜不想干活的,现在看,还挺大方、好相处。比销售科的极个别男同志好多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2节 王峥目前特别满意这次出差的新搭档。 面对面坐二十个小时,到海市火车站时,俩人已经很熟悉了。对方家里都有什么人、做什么工作,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关月荷也提前了解了自己未来几天要怎么配合工作,心里有了数,对人生第一次远行有了更多期待。 有王峥带着,关月荷发现自己几乎不用操心。她有好奇的,王峥就给她细讲。 她在这边忙着开展工作,带着本子跟在王峥后面干活。王峥没少夸她做事细心,混熟了后还拿她和之前的某个搭档比。 用王峥的话说,简直没法比! “那哪能比得过你们家月荷啊?!”二号院里,赵大妈谦虚地嫌弃自家常正义,并夸起出差几天的关月荷。 关月荷出差那天,赵大妈下班回来想找她唠嗑,等到晚上天黑了,左耳房的门依然锁着,就去了三号院问。 一听,居然是被厂里安排去海市出差了解销售情况,心安了。 回家和老伴儿聊了许久,等常正义又被迫放假回来,就拉着他去了三号院串门。 现在就正和江桂英互相捧对方孩子呢。 只有常正义快坐不住了,搞不明白他妈非拉着他过来做什么。在这儿听别人家闺女多争气?他还想约同学出去玩……唉! 江桂英前脚笑眯眯地把赵大妈和常正义送出门,后脚扭头立刻收起了笑。 一直没出声的林玉凤看了眼婆婆的表情,摸不准婆婆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赵大妈家条件确实好,光常大爷这一六级钳工,工资都能养活全家人。何况赵大妈自个儿也有工作。 即将高中毕业出来的常正义,家里给安排好了工作,都不用接班。那他们以后不得了,一家子都是工人。 赵大妈过来串门,说的每句话没一句是多余的。 “我们打算让正义提前办毕业,以后去防疫站上班,正好和月荷顺路,有个伴挺好。” “立新和他媳妇儿有单位分房,家里三间屋,两间留给正义,我们和他一块儿过,等以后我们走了再把剩下一间给立新。” “你说说,正义和月荷,一下就十九、二十了,前几天我们单位的老大姐还说要给正义介绍对象来着。” “我是觉得孩子找对象,最好就在咱胡同里找,大家知根知底,走亲戚还方便,你说是不?” “……” 赵大妈话说得直白,她一听就明白,婆婆更不可能不懂了。 就是那常正义吧,看着跟个木头似的,不像听明白了的样子。 长得跟竹竿似的,小姑子怕是一拳头就能放倒他。 小姑子能看得上常正义? 林玉凤觉得悬。 “出去唠嗑把嘴缝上,别的事我不计较,谁坏我闺女名声,谁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屋里就她们婆媳俩,话说给谁听,林玉凤心里有数。 她不出去和人乱说,但她可忍不住和自己男人说。 关建国听完,觉得月荷和常正义成了也挺好。知根知底、都有工作、常家条件好、离家近,真挺好。 “为啥你觉得成不了?”他就觉得能成。 “你那眼睛长得……我懒得和你说。票有了,啥时候去买车?” 话说一半没意思,但说到买车,他就来精神了。“这个星期休息就去,早点买了早点用。” — 工作比想象中的要顺利,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一天完成。 去最近的百货商店买了些海市这边的糕点,关月荷和王峥赶上了最近的一趟火车回京。 “出差比在厂里待着累吧?” 把海市的百货大楼和百货商店在五天内跑完,还要找能说得上话的领导,人家不耐烦搭理,也得赔着笑脸去问……那肯定是比不上坐办公室舒服啊! 但是! 一想到这个月会多拿到八块钱补贴,以及花公款出远门,她就觉得特别值! “王姐,下次销售科还需要人出差帮忙,您记着我哈。” “放心!下次我还找你,咱俩还做搭档。”王峥可太喜欢关月荷这个搭档了。 别的优点暂时放一边,最重要的,是关月荷她力气大,让人有安全感。 在海市第二百货大楼了解情况时,遇上售货员和顾客打架,打架人数过多,她们莫名其妙地被当成闹事顾客,差点被一起打。关月荷轻轻松松,一个扫腿放倒两个,再这边推一把,那边推一把,打架双方就被分开了。 “等回去,我给我们科长汇报情况,一定狠狠夸你。”王峥遗憾道:“咱俩要不是同事,我肯定给你写封感谢信放厂长桌上。” 关月荷乐得嘴角上扬。 第21章 除四害 关月荷到家时正好是中午吃饭的点, 胡同口银杏树下好几个大妈捧着碗边说边交头接耳,不知道谁家又成了下饭的谈资。 很快她就知道了。 谈资里有她一份。 “月荷,听说你快要升干部了?厂办的干部, 不得了哦。” 关月荷震惊, “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孔大妈,哦不,二大妈满脸不信,“整个胡同谁不知道啊?” 旁边另一个大妈也点头附和道:“月荷啊, 你都当上干部了,以后服装厂招工,你得多照顾咱们胡同的邻居啊。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多嘴的, 任命没下来,我不和外头人说。” 这话说的, 好像就她嘴严实?其他人目光不善地瞪了她一眼,纷纷道:“出了胡同口,咱们都不多说。” 谁也不知道她要当干部的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但大家都这么说,那应该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关月荷:“……” 赶来她家里的江桂英也很震惊,她二闺女要当干部了?摇摇头, 没信。 江桂英认为是胡同里的人传话传多了给夸大了。 但心里也难免涌起期待。 “你这趟差也顺利完成了,领导对你以后的工作有什么说法?” 关月荷无奈, 她只是换个地方打杂,不是出去干大事。再说了, 她刚到家,明天才回厂里销假,别说领导了, 和同事都没见着呢。说法不说法的,暂时没影。 关月荷解释了两遍,江桂英才对闺女目前在厂里的“地位”有了清晰的认知。 不过,她的关注点又偏到了另一边去。 “说好的让你去做打字员,咋说换就给换了?你们厂有些领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江桂英骂骂咧咧,不认识人,但也把换了闺女岗位的人隔空狠骂一顿。 “也不见你回来说一声,你要说了,我和你爹怎么也得找你们领导要说法去!你可别不好意思跟领导闹,人家见你一次好欺负,下次还敢欺负你,本该你的好事都不知到又落谁头上去……” 对于找领导“闹”,她有经验。 就好比说家里的房子,他们刚进厂时分到的只有一间房,就是三号院左耳房里的第二间。 后来老伴儿的工龄上去了、她也进了厂当正式工,找领导诉苦,把左耳房的两间房都分给了他们。 再等到大儿子也进厂了,家里三个汽车厂工人,申请多分一间房,没通过,她找领导闹了几天,才有了现在的三间正房。 要是他们不去闹,领导到现在都想不起他们来,怕是只能祖孙三代挤一间房。 占着理,吃了亏就得说,不然人家就以为你是软包子,随便踩踩就歇气,扁了。下次有好事,人家想都不用想,第一个把你名字划掉。为啥?你最好拿捏呗! 关月荷怕她妈气上头了真想去找她领导要说法,赶忙道:“都是干活,哪个岗位都一样的工资,当打字员哪有现在在厂办打杂好?你看我现在,都和销售科的人混上了。打字员还没机会出差呢。” “……说得也是。” 江桂英认真回想了下,觉得二闺女现在的工作确实不错。 厂办好啊,在各个部门车间都能混个脸熟,还能常和厂领导碰面。 二闺女年纪还小,以后总有出头的日子。 关沧海回来听了老伴儿的念叨,微笑不语。 他二闺女能有上进当领导的心思?那就不是他二闺女了。 关爱国手里捏着块糕点,“打字打杂都一样,每个月有钱有票拿就行了呗。” “吃你的少说话!” 江桂英心想,怎么能都一样?普通工人和干部拿的能是一样的工资?干部每个月分到的票都多一些呢。 关月华仔细检查自己的手表。其他人一人一句说个不停,没她插嘴的空。 二妹出差回来,只给她和她妈额外带了礼物,是海市日化最有名的香皂。 哼,算她有良心。不然,下次她绝对不会再把手表借给她用。 才端起碗,林大爷又过来通知今晚开个会。 西厢房的张德胜提议干脆边吃边开会,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三号院的男女老少就捧着碗筷聚到了后院院子。 一碰面,开会的事就给抛到脑后去了。大家正悄悄观察别人家吃什么。 嚯!老关家今天又吃肉! 月荷准备升干部这事肯定是真的!不然他家能不年不节的又吃上肉? 关家人要是知道邻居们心里怎么想,他们都得翻白眼:现在月初!刚发了钱票,大家平时不都是月初买肉补油水吗?! 周红旗自认为小声地哄金俊伟,“我们明天也吃肉,你想吃排骨还是五花肉?” 金俊伟体贴道:“我都行,你想吃啥,我明天早上去排队。” 哄得周红旗笑不拢嘴。 坐他们旁边的谢大妈想说金俊伟“小白脸”,但怕周红旗当场挥拳头,又把话给噎了回去。 大人还能藏得住心思,小孩子想的就没这么多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3节 小伙伴的碗里有肉,他们没有,嘴巴一张就要哭。刚张嘴就被巴掌给镇压住了,扁着嘴巴抽抽噎噎。 人多,都凑一起说话、哭闹,声音从嗡嗡嗡的蚊子声变成了电流滋滋滋的喇叭噪音。 林大爷开口前做了个深呼吸,喊了两次都没把说话声给压下去,额角的青筋跳了好几下。 张德胜眉头紧皱,站起来走到中间,气沉丹田,“大家静一静!听林大爷说话!” 在场唯一一个没捧着饭碗、坐人群后面的谢振华扯了扯嘴角。 院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林大爷正要发话,二号院里,二大妈朝这边喊道:“月荷!回来开会了!” 关月荷这才反应过来,三号院开会和她没关系。端着饭碗小跑回去,“来啦。”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院子又嗡嗡嗡起来。 林大爷:“……” 又是不想当管事大爷的一天。 张德胜再次出面让大家安静。谢振华也再次冷笑。 而隔壁二号院就安静多了。 常大爷六级钳工有本事,张大爷老员工有资历,一张嘴,大家都给他们面子。 关月荷觉得,每个院都应该设置两位管事大爷。三号院应该把红旗姐设成管事大妈,林大爷喊不动的,红旗姐的拳头喊得动。 哦,差点忘了,二号院还有个宋公安维持秩序,三号院没法比。 自从宋公安搬来,二号院已经快成长湖派出所银杏胡同分所了。 常大爷没多余废话,人头一齐就拿本子出来照着念。 其他院子也陆续组织开会,主题就一个——除四害。 炎热的夏天是苍蝇蚊子等害虫的繁殖高峰期,疾病传播比其他季节严重。每年六月一到,街道办就开始组织居民除四害活动。 各个院子的管事大爷大妈被喊去街道办开了动员会,再由管事大爷给院里的住户传达会议内容,并给各家划分负责的区域。 各家负责各家的屋子,再另外给划一块公共区域。关月荷分到的任务就是自家和后院水沟。 暂定这个星期天集体行动。 第二天上班,厂里广播也下了“除四害”的通知,由后勤处统筹,负责区域分给各个部门,厂里每一个人都要行动起来。 服装厂好的一点就是:不需要上交鼠尾做凭证。 汽车厂就不同了,不管是个人还是部门要交上去足够的鼠尾数量才算完成任务。 关月荷已经被叮嘱很多次了,要把在厂里抓到的老鼠带回家,她老爹要超标完成任务,为今年的“先进”加筹码。 不仅她的“鼠尾”有了安排,还要她把她同事的“鼠尾”也带回去。 关月荷先和厂办的同事预定鼠尾,又跑了销售科、采购科、房管科和工会,连她待过三年的一车间也没放过。 于是,关月荷连着两天下班都拎一牛皮纸袋的新鲜鼠尾回家交差,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厂里人缘不错。 同行的许成才:“……” 赠送鼠尾的人缘。 难得下班时在厂门口碰上,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事情。厂里大部分工人都往另一个方向走,显得他们回去的路格外宽敞。 “找到租的房子没?” 许成才点头,又摇头,“找是找到了,我妈不同意我搬出去住。” 许大妈在家、在三号院的存在感极低,他家最有存在感的是许大嫂。 “你大嫂也不同意?” “嗯。说家里挤一挤就好了,出去租房住浪费钱。” “那你怎么想?” 许成才呼了一口气,“我去房管科申请宿舍了,下个星期就搬厂里去。” 至于家里人怎么想,他就管不着了。林思甜说得对,担心这个,顾忌那个,最后吃亏的都是他自个儿。 他爸看重大哥,他妈最喜欢小妹,二哥就不说了,不知道在新疆怎么样了,也不见有信回来,三哥走狗屎运被三嫂看上,三嫂家里把他给安排进了汽车厂的电影院当放映员。就他不上不下最倒霉,最后还是靠发小才有了现在的工作。 当学徒那三年就不说了,那点工资勉强够孝敬师傅。后来进了服装厂,刚开始上交大部分工资,大嫂和三嫂因为生活费的事闹翻,他爸就做主各小家都交十五块,他才能有余钱存起来。 多亏厂里今年前三个月生产任务多,他加班多,攒了一小笔钱,完全够他置办家当在外头单过。 虽然他也可以直接租了房子搬出去,但他找到的那房子离汽车厂近,万一他大哥把他房子当落脚点天天过去呢? 没结婚没分到房,就这么搬出去,被外人说嘴肯定少不了。到时他是有理变没理,人人都能说教他几句。 搬到厂里宿舍就不一样了,只说家里地方小,他给侄子们腾地方住,还能多加班。谁也找不出茬来! 许成才后悔没早点搬到厂里宿舍去,像月荷,搬出来住后把自己养得多好! “早该搬出来了。”关月荷十分理解许成才,怕他动摇,当场帮他算一笔账。 “你一个人交十五块,你大哥三哥他们都有媳妇儿有孩子也才交十五块。你小妹交十五块,你妈再给她补贴十五块。冤大头只有你一个。” “搬了出来,你以后每个月给几块钱,就当孝敬爹妈的。你放心,以后我天天在胡同里帮你宣传,虽然你不住家里不吃家里的,但你是银杏胡同第一孝顺儿子,每个月惦记爹妈,不等他们退休就开始给养老钱。怎么样,我这个宣传方向不错吧?” 许成才给她比大拇指,夸道:“关月荷同志,你就是宣传科流落在外的人才吧!” “嘿嘿。” 她可没少听谢冬雪说工会帮忙调解的各种家庭矛盾,家里老人偏心眼怎么办?她也能说出个一二三的解决方案来。 走到一半,常正义骑着自行车从后头追上来,下车和他们一块儿走。 常正义前几天一拿到了高中毕业证,就去了防疫站办入职,现在已经上班三天了。 防疫站就在服装厂前面一小段,离得很近。 关月荷打量他的自行车,眼里的羡慕都藏不住了。 就这点上班的距离,常大爷和赵大妈居然给常正义买了一辆新自行车上班用! 常正义的新自行车比她大哥的新自行车还要贵,在银杏胡同出了个大风头。她大哥在家说了两天酸话了。 “你们有没有闻到股怪味?”常正义嗅了嗅,没忍住干呕起来。但另外两人都没什么反应,他怀疑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 难道是今天在防疫站闻老鼠药闻多了导致的? 关月荷举起手里鼓囊囊的牛皮纸袋,“我老爹的指标。” “什么?”常正义不理解。 “你们防疫站没下指标吗?要上交鼠尾啊。我们厂没这个任务,所以我们厂的鼠尾都赠送出去了。挺抢手的。” “……”常正义像吃了苍蝇似的,后退两步远离关月荷,并弯腰呕了两下。 看着常正义飞快地踩自行车逃走,关月荷和许成才不约而同地嫌弃:“噫~” 不就是鼠尾吗?谁小时候没捉过老鼠交任务啊? 捉老鼠总比捉蟑螂强点吧?她最讨厌蟑螂这玩意。 两人走到一半,远远看到个带红袖章的,关月荷立刻往后退几步和许成才拉开距离,许成才也默契地加快脚步往前走。 这两年,男女关系愈发被盯得紧,走得近一些被逮住了,起码要被批评一顿。 关月荷有次和大哥去搬过冬的大白菜,走路不注意扭了下,她大哥扶她还被人拦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语录,然后让他们做检讨。 还好她妈过来得及时,并拉着人问亲兄妹扶一下怎么了,还让人做了检讨才能走。 她小时候,刚认识的男女同志还能搭肩搂腰跳舞,现在,拉个手都有罪。 — 靠着二闺女的“好人缘”,关沧海翻倍完成个人任务,关月荷也终于不用再追着同事要鼠尾了。 也不知道她在厂里荣获的“鼠王”称号什么时候能被大家遗忘。 谢冬雪笑得直不起腰,最后不走心地安慰她道:“到了九月十月大家闲下来的时候,你就又变成‘服装厂新任厂花’了。” 没错,关月荷同志因为有房有存款,现在被评为厂里的新任厂花(参与评选人数未知)。 说得直白点,就是结婚最佳人选。 等大家闲下来没事干的时候,就该又琢磨着给她介绍对象了。 关月荷撇嘴,给她介绍她就得去相看吗?哼。 — 星期天,各家去管事大爷那领六六粉,换上旧衣服,带上自制纱布口罩,风风火火地开启了今年的除四害行动。 “这有个老鼠洞!给我提桶水来!” “孙大妈!说多少次了,不要往水沟倒屎尿,你看看这……yue,我……yue!赶紧清理!再有下次,罚你们去扫公厕!” “太没素质了!必须罚!重罚!” 关月荷庆幸自家住在后院,同情和孙家临近的周家。 家家屋里屋外每个角落都喷了药水,味道太呛鼻,忙完后,大家就都站外头透气。 这个星期天是人最齐的,平时不怎么见到的小年轻都冒了出来。 白家那俩工作还没着落的兄妹也在吭哧吭哧干活。 “向红,快去帮你赵大妈搭把手。”白大妈推了推白向红,给她使了个眼色,见她不动,着急地拉住她低声说了几句话。 赵大妈直摆手,连声说不用,三下五除二就把最后一点工作给处理了。看见白向红没动,大松一口气。 赵大妈心情挺微妙的。 她看上了月荷,最近没少去找江桂英唠嗑拉近关系,但江桂英一直不接话,说月荷年纪还小,要过两年再说。 她也觉得十八九岁就结婚是早了点,但这不是月荷太抢手吗…… 她这儿等着江桂英点头,白大妈那儿就打上她家正义的主意。 现在城里头找工作不容易,不能通过招工进去的,就只能找人买了。 但买工作哪是容易的?她家还是老伴儿和大儿子寻摸了近一年、花了不少人情才给小儿子找到防疫站的工作。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4节 白大妈就一个工作,白跃进和白向红只有一个能接班,剩下的那个不是嫁人/入赘就是下乡。 姑娘家嫁人总比小伙子入赘容易。所以,白大妈率先盯上了同个大院的她家正义。 都是活了半 辈子的人了,白大妈自然听懂了赵大妈的言外之意。抿抿嘴,拉着白向红到外头说悄悄话。 “你个死脑筋,等下乡去吃苦你就知道错了!”白大妈恨铁不成钢地戳闺女脑门。 白向红不吭声,低着头看脚尖,等着挨骂。 “常正义条件多好,长得周正,他大哥有出息,以后家里的三间屋还不都是给他?” “人家条件好,但是看不上我啊。”白向红心说,她又不是傻。 再说了,别人不知道,她可见过常正义和女同学偷偷去看电影呢。 “看不上你,你不会主动点?女追男,隔层纱。你往前走两步,纱就破了……” 被说得不耐烦了,白向红气道:“光惦记让我嫁人,你咋不说让二哥入赘去?” “你以为我不想?死丫头!你哥但凡有金俊伟一半俊,不,但凡他有谢振华一半俊,我立刻把他送出去……你们也不争气,你们俩要有一个能考上高中,我现在也犯不着催你找对象……” 白向红的气瞬间消了。 她妈一个人拉扯他们兄妹几个不容易,现在还得为他们操心。 关月荷被堵在厕所里,出不去,又不想待在厕所里闻臭味。 她真是不懂了,说话不能找个干净地方说? 等关月荷再回到二号院,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了。院子一股药水味,她也问不出来身上有没有厕所臭味。 除四害的集体行动搞了两个星期,行动结束,六月也就过去了一半。 期间,关月荷走在厂里,好些人一见到她就脸色发青,不等她打招呼就先开口:“一只老鼠都没有了!蟑螂苍蝇也没有!” 苍蝇不是没有,但谁会专门去厕所里抓啊?!散粉进去全药死最方便。 除了这个,她还被厂办的主任表扬了,说她跟销售科的同事出差,工作做得细致认真,总共六个和她一样去配合销售科工作的,销售科科长只表扬了她一个。 大力表扬,但没有实质奖励。甚至还被委以重任,又被借去销售科帮忙接电话。 直到销售科新招进去一个专门负责接电话的女同志,她才回到厂办,每天拿报纸、整理文件。还有,准时冲食堂。 再过了两天,她去采购科送文件,见到采购科多了个新面孔。一问,也是最近招进来的。 趁办公室没其他人在,关月荷凑到朱大姐旁边,问她厂里是不是在对外招工。 她没当上干部,但她也没有忘记银杏胡同的邻居,有招工还是想着提醒他们的。 “没有的事。” “啊?销售科和采购科都来新人了,他们不是通过招工进来的?” “他俩啊,我知道。都是接了家里的班,正好销售科采购科缺人,就把他们调过去了。你家谁找工作?让他们等等,厂里下半年要建两个车间,估计对外招工一百多人。” 厂里有招工是好事,但是,她的邻居们怕是等不到厂里的招工。 这天她下班回去,居然在自家院里见到了街道办的马主任,还有一位没见过的男同志。 七月即将到来,满十六周岁、没考上高中、无工作的都得响应政策下乡去。 知青办和街道办开始到各个院子挨家挨户地做动员。 三号院的丁家、二号院的白家,都正好有要下乡的。 当着街道办和知青办领导的面,各家都说会积极响应政策。等领导们一走,家家跑关系的跑关系,找媒婆的找媒婆。 连关月荷都被人拉着问:“月荷,你招赘婿不?” 关月荷疯狂摇头,拔腿就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第22章 下乡 眼看着报名下乡的期限越来越近, 二号院和三号院也愈发热闹起来。 刘媒婆几乎天天上门,手里本子上的名字,介绍一个划掉一个。目前没有一个成的不说, 胡同里好几家都因为她说媒不靠谱都快和她翻脸了。 “一个老寡妇, 最大的孩子就比我们显光小两岁,你个缺德的老妖婆,我……”丁大妈一边骂,一边挥舞扫把往刘媒婆身上打。 “也不看看你大孙子什么条件, 又懒又笨,有人要就不错了。” 刘媒婆也攒了一肚子气,前前后后给丁显光介绍了二十多个女同志,别人还没挑他呢, 他倒是先挑上了。 丁家人也是心里没点数,要找长得好看、有丰厚嫁妆、有工作还贤惠、干家务好的女同志, 最好女同志有间房子陪嫁,结婚后还把工作让给丁显光? 刘媒婆呸了好几声。 除了贤惠、干家务好这两项,刘媒婆都要以为丁家人想明示她去关家说媒了。 她不是没想过去关家, 话都没开头就被将江桂英给轰出去了。 刘媒婆气不过,白干活这么多天,连丁家的一口水都没喝着。嘴里不停歇, 全是诅咒丁显光这辈子找不着媳妇儿、被分配去个山旮旯的话。 才走了一小段,路过二号院, 想起这边白家也差不多同样情况,都是挑挑拣拣, 嘀咕着寡妇当家就是心里没成算,就她们毛病多…… “哎哟!”刘媒婆被人当头泼了一盆脏水,味道难以描述, 像洗脚水,又有点像涮锅水,还有点像洗尿壶的水…… “谁?哪个不长眼的傻叉,长眼睛没?我……”见着二号院正门口拿着个尿桶的白大妈,刘媒婆愣了下,很快,火气又噌噌噌地冒上来。 “白大嘴!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好肺给你闺女介绍对象,你不说给我送点谢礼,还泼水?给我赔钱!” 白大妈把尿桶往地上一扔,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刘媒婆的头发使劲扯。 “我赔你两大嘴巴子!”趁刘媒婆没反应过来,白大妈啪啪就是两巴掌,搞了个左右对称。 “啊!啊啊啊!白大嘴,我跟你拼了!” “我先撕了你!”白大妈被挠了一下脸,火气更旺了。 “我让你给我闺女介绍对象,你找的什么歪瓜裂枣,给我当对象我都不要。为了说媒钱,你昧着良心两头瞒,快四十岁的老男人你也敢说和我闺女年纪差不多?” 刘媒婆给介绍了十几个,她和闺女问了男方情况,本来觉得不合适,但昨晚知青办又来了一趟,她们就想着去见面看看。 还好她不放心,专门请假一天去打听男方的情况。这一打听,差点在外头气炸了。 刘媒婆说得好听,三十四岁的老男人她说近三十,男方有两个闺女她说没孩子,扫大街的临时工她说是街道办工作人员…… 白大妈越想越生气,不把这个满嘴跑火车的老妖婆打肿嘴她就不信白了! 有人要去找管事的,但今天不是星期天,大家都上班,常大爷和张大爷不在家。 平时让大家管自己叫二大妈的二大妈在家,但她是没事爱显、有事就躲的,才看个开头就知道事会闹大,趁大家只顾着看热闹时就悄悄溜了出去。 找宋公安?人在派出所呢。 最后还是街道办的马主任带人过来调解矛盾。 “这矛盾调解不了!”白大妈被隔开了也没罢休,“我今天就给银杏胡同除害,免得她哪天把咱们胡同的姑娘卖了都不知道。” 隔着院墙,丁大妈高声大呼:“白大嘴,抽她大嘴巴子!” 丁大妈和白大妈平时互相看不顺眼,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上几天,两家还暗暗别苗头。 今天因为刘媒婆,难得站在了同一阵营上。 不只是丁大妈,还有其他几家被刘媒婆介绍对象给恶心到的,此时也来给白大妈助阵。 马主任说得嘴皮子都快干了,来硬的?白大妈现在横得很,还因为街道办和知青办天天上门堵着一口火气,就差个喷发的由头了。来软的?白大妈左耳进右耳出,完全听不进去。 一个没注意,白大妈逮到了机会,又抓住了刘媒婆,加上有围观群众有意的帮衬,白大妈在这场对决里简直是所向披靡!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孙大爷嗤笑了声说:“向红那个脾气,人家能给介绍这么个条件,很不错了。” 刘媒婆一下子就找到了同盟,刚想附和,白大妈上一秒还揪着她头发,下一秒就转头去挠没头发的孙大爷。 刘媒婆头上的压力一轻,想附和的心思就歇了下去。 白大妈再厉害也就一个人两只手,打了孙大爷,就没空来打她了。 所以,刘媒婆此时心里特别感激孙大爷。 哦,还要感谢孙大妈。白大妈现在一手挠孙大爷,一手扯孙大妈的头发,两只手都忙得很。 没一会儿,白大妈居然还空出脚来,一脚把刘媒婆给踹倒在地…… 旁边的群众嗷嗷声更响亮了。 刘媒婆昧着良心给人介绍对象,讨人恨。孙大爷一家赖皮混子,也讨嫌。 白大妈今天帮他们把新气旧气一起出了,他们就一边帮着数落孙大爷孙大妈,一边把街道办的人给隔开。 马主任脸比煤炭黑,他就转个头的功夫! “小王你跑一趟派出所!报公安!” 他甚至想着,宋公安干脆就常驻街道办算了,还省得天天上班时间都要往银杏胡同跑。 这一场闹剧持续到了上班的人回来。 关月荷今天忙着整理材料准备下个月迎接市领导的参观,破天荒地加了一会儿班,谁知道就这么错过了。 二号院的院子被挤得满满当当,好不容易挤到院子中间,就看到她妈站在通往后院的门中间,仿佛一尊门神。 江桂英经验丰富,在知道大家都跑去二号院看热闹后,就赶紧跑了过来守门。 二号院后院的三家,白天大人上班,孩子上学,同个院的邻居没人谁敢明目张胆撬锁。但要是其他院的人都过来,就怕有人趁乱撬锁进屋里偷东西。 江桂英见二闺女回来了,叮嘱她看好家里,别让人趁乱去偷拿东西,才挤到中间去听公安怎么说。 关月荷心想:早知道我就不挤过来了,我也想进去听…… 江桂英可不只是想挤过去听,让公安把刘媒婆抓进去教育几天的起哄声里也有她一份。 这个刘媒婆,居然跑她家里说她大闺女年纪不小了,再不找对象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她就没见过像她这么缺德冒烟的媒婆。 这次来的公安不是宋公安,面嫩,不像宋公安,长得凶,一站那儿就没人敢犟。不然,也不至于公安来快一小时了还没处理完。 刘媒婆不是二号院的,常大爷的话没平时管用。 嗷嗷喊的孙大爷孙大妈和还没挠消气的白大妈,他还是能管得住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5节 让他说啊,孙大爷孙大妈就是该的! 别人打架,孙大爷不去把人拉开,他还火上浇油。这下好了,白大妈连他一起收拾。 孙大妈想帮孙大爷,白大妈就把他们夫妻俩都收拾。 常大爷批评孙大爷孙大妈多管闲事,还往人心窝子捅刀,被挠了也是自找。再批评白大妈处理问题的方式有点极端,不可取…… 这不摆明了偏心眼?! 孙大爷不服气,心想着,他们这些人都仗着自己是工人身份,联合起来欺负他没工作的。一张嘴就道:“常六钳,你什么意思?你偏心个离婚的女人?” 常大爷在六级钳工这个位置停留了六年,目前还没能考到七级,时间一久,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大家私底下就管他喊“常六钳”。 常大爷被人戳了没考过七级的痛脚,还被孙大爷泼脏水,说得好像他和白大妈有什么见不得的关系似的。 他敢对着伟人语录发誓绝对没有这样的事!但周围有不明情况的人已经在来回打量他和孙大妈了。 他还没来得及澄清,旁边一阵风刮过,白大妈的巴掌比嘴巴快,已经贴到了孙大爷的脸上。 “你个老不死的,别人长嘴用来吃饭,你长嘴拿来造谣,今天不把你嘴巴扇烂我跟你姓!” “白大嘴!我跟你拼了!”孙大妈见孙大爷挨打,着急忙慌加入战斗。 两夫妻又一起被收拾。 常大爷刚被泼脏水,不肯再上去劝解。张大爷怕自己也被人揣测是不是和白大妈有关系,现在更是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正在打架的三人。 年轻公安欲哭无泪。 派出所今天有别的事,其他人都被派出去了,他是这个月刚进的派出所,所长想着胡同里闹事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让他一个人来处理。所长还跟他说:“这种小事,见多了就容易了。” 他不是没见过老头老太太扯头花,他家住的楼房,隔壁家的老太太就经常和楼下的老头吵起来,严重的时候还会互相扔泥巴。 但真没见过这么犀利的。 一打二,打得有来有回,谁也不敢下场拉人。怕被挠。 上一个来拉人的就是胡大妈,强壮如胡大妈,手臂都被挠了几道。胡同里的野猫的爪子都比不上他们。 关月荷没工作前不觉得邻居吵架有意思。也不对,那时候大家都只能吃个半饱,不干活就不想动弹,不然容易饿。 后来住进厂里了,一回家里就被林思甜和许成才喊去讲胡同各家的八卦,没亲眼所见所以不觉得多有意思。 直到她住进了二号院! 每天都对自家邻居有新的认识。 就比如当下,她以前只知道胡大妈是银杏胡同特别能打的大妈,现在才知道,胡大妈算什么?白大妈一打三,甚至还能挠了胡大妈。 不过,在红旗姐面前,白大妈还是差了点。 周红旗被赵大妈喊来搭把手,都没问要给谁搭手,硬是在人群里推出一条路来,上前三两下就把打架的三人给分开了。装作不小心,给了孙大爷一手肘。 关月荷正巧看到这动作,抿住嘴偷笑。 正好又赶上宋公安下班回来,有他在,事情处理起来就快了。 参与打架的都有错,都要被批评教育。尤其是刘媒婆,她的问题最严重,属于是骗婚的帮凶。街道办联系了汽车厂的妇联,让妇联的人给她做教育。 也就是大家邻里邻居,还都是汽车厂工人家属,没狠下心去举报她。不然,别说刘媒婆要进去,她家里人都要受影响。 为了息事宁人,刘媒婆的家人还给白大妈赔了钱。 刘媒婆拍着大腿哭嚎,她跑上跑下给人介绍,没拿到谢媒钱,还被人打了,最后还要倒贴钱进去? 她倒是想撒泼,但她家里人压着,把人带了回去。 丁大妈急吼吼地跑出来要拦人,“只赔白大嘴家啊?我家也被骗了!说好给介绍个有工作的大闺女,实际人长得比我还老……不行,你们得给我个说法!” 说法是没有的,人家根本不搭理她,连公安和马主任都跑了。 再不跑,事情就没完没了了。 — 林思甜和关月荷捧着饭碗坐关月荷家门口,边吃饭边聊天。 今天院子里的事,说到底,都是因为留城和下乡给闹的。 以前说下乡去搞建设,不少年轻人是怀揣满腔热血去的。现在渐渐变了性质。 胡同最里头有一家的儿子,是68年下的乡,去了不到一年,因为瘸了腿被送回城医治时,人都快瘦成骨头架子了。 有些地方的当地人霸道,排挤城市里的小年轻,身体精神都受折磨。 还听说有女同志去了后被逼着嫁给本地人。 但凡能有办法让孩子留城里的,谁家都不会让孩子下乡去。 除了丁学文家这样的。 “丁大妈想让丁显光去丁学文那儿,说叔侄俩有个照应。我下班回来见着她,她找我问丁学文具体分到了哪儿,我说我不知道,你也别说漏嘴了。还有许成才,你上班见着他了,说一声。” “你让他最近也别回来了,他大嫂天天在家骂他翅膀硬了没良心。哦,还有你。许大嫂说许成才都是跟你学的,有工作了就想甩开家里。” 许成才这周一声不吭地就把自己的东西全搬到宿舍,给家里通知一声就住厂里去了。 这件事把许家炸开了锅。 许老大和许大嫂跳脚最厉害,少了一个工人的工资,家用就少了一截。许老三两口子都是工人,能攒的钱多,时不时还能带孩子出去开小灶。 但许大爷许大妈都没出声反对,他们两口子不同意也没用。 但林思甜觉得,明面上是只有许大哥许大嫂反对,但实际上,许大爷的小心思也不少呢。 “许大爷要面子,和我爸说几个孩子一视同仁,许成才搬出去了也好,多给自己攒点钱,以后分到房了好娶媳妇儿。” “你别看他说得好听。许成才搬出去住,这和分家差不多了吧?谁家分家不给分点钱啊?再说了,许成才之前可没少给家里交钱。” 关月荷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道:“这样也好,省得以后许成才分到房了再掰扯,许大爷要面子,那我以后多在胡同里夸许成才。” 俩人对视一眼,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赵大妈忽然出来喊她们过去一起吹风扇。 赵大妈家里有台电风扇,是稀罕物。夏天最热的时候才会用。 现在六月底,白天是热,但晚上还好。晚风一吹,白天的热气就都散了。 “不用,现在这风吹着正好。” 她们坚持,赵大妈也不继续招呼人来家里了。 扭头进屋,见常正义满眼只有桌上的饭菜,解下的围裙团吧团吧砸常正义脑门上。 “妈,我又咋了?”常正义耷拉着肩膀,自从他开始上班,他妈就看他不顺眼,动不动就想抽他两下。他也是想不明白,他到底哪儿得罪她了? “吃吃吃!除了吃你还会干啥?” 常大爷低头避开老伴儿扫过来的视线,对小儿子投来的疑惑眼神当没看到,只顾低头喝汤。 “你看你爸干啥?吃饭!” 常正义:“……” — 关月荷和林思甜靠得更近了,鬼鬼祟祟地看一眼常大爷家,挡着嘴巴小声说话。 “赵大妈想给常正义找对象,找到我家去了,想撮合我和常正义,我妈没同意。” 关月荷惊讶地啊了一声,这怎么还广撒网到处撮合呢? “赵大妈也去找我妈了,我妈也没同意。我妈让我等两年再看,最好找厂里的。现在不是提倡晚婚晚育嘛,我们厂妇联找女同志谈话,生了三个的就劝人去结扎,没结婚的就劝起码过了二十再结,对身体好。” “所以你前几天被借去妇联就是帮忙找人谈话?” 关月荷一副不想再提的表情,“都怪我爹,要不是为了帮他完成任务,妇联主任哪会想起我这个闲人?” 又把话题转到正轨上,“你妈又是为啥不答应?” 林思甜笑了好几声才停住,凑到关月荷耳边道:“我妈说找男人不能找瘦竹竿,怕结婚了没用。” 说完还冲关月荷挑了挑眉。 但关月荷没领会到她的言外之意,想法十分朴素,认真地点头道:“方大妈说得也是。常正义拎一桶水都费劲,以后结婚了能指望他干啥?拎水不行,扛大白菜、搬煤球能行?那我倒大霉了,活都归我干。不成!” 林思甜:“……” 发小这么正经,她都不好意思说她妈给她说的糙话了。 “看我干啥?我说得不对?” “我看你像个棒槌!” 关月荷挑眉,“你刚刚那样子和我姐一模一样。” — 虽然大家都想自家孩子留城里,但实在找不到工作、又不想让孩子随便找个人结婚,最后只能认命地准备下乡。 白大妈一咬牙跺脚,决定让二儿子白跃进下乡,要是小闺女白向红明年毕业找不到工作,就把工作给她。 白跃进在外头躲了一天,整个胡同有空的人都出去找人,谁也没找到,急得白大妈要去报公安。 最后,白跃进是自己回来的,两只眼睛肿成了青蛙眼。 这个时候,谁也没说风凉话,只说“人没事就行”。 也有人私底下悄悄讨论,说白大妈偏心小闺女,白跃进以后不得恨她? 白跃进恨不恨,大家不知道。但丁显光可恨死家里人了。 丁老大两口子,就丁老大有工作,把工作给了丁显光,工资缩水不说,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一个闺女要养……其实主要原因是丁老大两口子都不愿意把工作让给儿子。 他们不偏心哪个儿子,以后二儿子没工作要下乡,他们也不会把工作让出去。 手里有工作有钱,就用不着担心儿子以后不孝顺。没了收入,那才完蛋。 他们想让老二把工作让出来,反正老二是临时工,工作让出来,工资也少不到哪儿去。再说,老二媳妇儿是群众饭店的服务员,正式工,他们小家的收入也不会差。 丁显光也是这样想的。 既然没办法像金俊伟那样吃上软饭,那他就得有个工作,好让自己能留城里。 但谁知道平时最疼他的奶奶坚决反对,他二叔二婶更是不搭理他。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6节 他想着再找奶奶说说好话,谁知今天一回来,就听他奶奶说明天去知青办了解情况,给他报去四叔在的地方。 丁显光的天塌了。 丁家一顿霹雳乓啷的声音传出来,邻居们都停了手头的活,竖着耳朵专心听。 “我不去!让二叔把工作让给我!啊!啊啊啊!我说我不去!你不说我是你最疼的孙子吗?你为什么不让二叔把工作给我?为什么?” 来来回回就这么两句话,但句句吼得撕心裂肺,不止三号院的邻居,左右临近的几个大院的邻居都听到了。 丁显光闹得厉害,但好在不像白跃进那样一声不吭地躲起来害人担心。 六月就在丁家一天一次,甚至两三次的吵闹中结束。 七月刚来,本该进入生产淡季的卓越服装厂接到外省的两个大订单,都是点名只要运动鞋。 厂里领导正在开会讨论,到底是让服装车间空闲下来的工人去赶生产,还是暂时从外头招一批临时工给运动鞋生产车间。 关月荷结合市领导即将来参观这事,猜测厂里极有可能会选择招临时工。 会刚开完,朱大姐就找了关月荷,让她可以通知家里亲戚准备厂里的招工考试了。 虽然只是运动鞋车间的临时工,但他们厂历来的临时工基本都能转正,等消息一放出去,怕是要收到一箩筐的报名表。 “厂长发话了,不准收贿赂,不准买卖名额,一经发现,开除处理。” 朱大姐严肃地提醒她道:“这次招工考试有厂长盯着,谁顶风作案谁就完蛋。小关呐,你可不能在关键时候犯糊涂。” 小关保证道:“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说完,关月荷才问:“朱大姐,厂里招人,和我沾不上边吧?” 招工是人事科负责,厂办的工作是在人招进来后才开展。而且,她只是小关同志,不是关主任,她想收贿赂,人家也不可能信得过她啊! 朱大姐欣慰地拍拍她肩膀,道:“厂长夸你做事细心有条理,正好人事科要找其他部门的人协助做好这次招工,人事科的科长就点名说要厂办的小关同志。” 小关同志:“……” 厂长实在找不到话夸她,也可以不夸。搞半天,她又换个地方打杂。 “小关,做好这项工作,对你有大帮助,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小关扯了扯嘴角,对她的帮助暂时没看到,对她老爹明年完成交鼠尾任务倒是有大帮助。 这不,她的“好人缘”范围又多了一个部门。 虽然想到又要干活心里就苦苦的,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今天厂里食堂晚饭有土豆炖鸡肉,关月荷提前三分钟准备好,站在办公室门口热身。 时间一到,人一下子就冲出去了。 来打饭的工人发现,厂办的小关同志今天有点异常:小关同志平时只冲食堂,今天打了饭还往外冲,难道有啥大好事等着她? 关月荷一路跑回银杏胡同,把得来的消息散了出去: “卓越服装厂,7月8号,招50名临时工。要求:初中毕业,会使用缝纫机优先,会做鞋子优先……” 汽车厂的工人下班回来,发现二号院又被人挤满了。 “二号院又是谁打起来了?” 宋公安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住。 第23章 招工 得知没有人打起来, 宋公安松了一口气。 但招工的消息无异于天降馅饼,谁家没有一两个缺工作的亲戚?尤其是那些眼看着要下乡的青年的家里人,只想赶紧当面找关月荷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以及招工要求。 二号院被挤得水泄不通, 还有人想拼命往里挤,宋公安怕人多出事,上前去疏散人群,让大家都往胡同口前面的空地去, 这样,大家都能知道卓越服装厂的招工情况。 里头的人谁也不想往外挪,最后还是好几个院子的管事大爷出面,才把人群都引去了胡同口。 关月荷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她家的门口差点没保住。 等她被一群人包围拥护着到了胡同口,乌泱泱的人群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和平时院子里开会闹哄哄的场面不一样, 此时没有管事大爷开口让大家安静,底下就有人自觉地闭上嘴,还提醒旁边的人别说话了, 先听月荷怎么说。 一人提醒一人,近两百人在两三分钟内就安静了下来。 知道大家都着急知道具体情况,关月荷也没绕弯子, 直接把厂里的招工要求说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但听的人还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一定要初中毕业吗?只有小学毕业证行不行?” 关月荷:“不行!初中毕业是硬性要求!办理入职需要带上本人的毕业证!” “我儿子没有, 先用我外甥的毕业证行不行?” 关月荷:“……不行!不行!必须本人!” “农村户口可以报名不?” 关月荷看向问话的人,哦, 是谢大妈,还没放弃把小儿子弄进城里呢。 要是农村户口可以报名,她知道消息的第一个动作, 就是先给她二哥所在的公社打电话,再给丁学文发电报。 “不可以!必须是城市户口!而且有要求必须年满十六周岁,不超过三十周岁!” 这个条件一出,好些人皱了下眉,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宋公安。 宋公安如芒在背。 这个时候,到派出所改年龄不是什么大问题,去街道办出个证明就能到派出所改。要是有关系的话,带上户口本,悄悄地就给改了。 关月荷特意把这个要求拎出来强调,就是怕有人没满十五周岁报了名,到时候连考场都进不去。 “考试都考什么啊?要当场用缝纫机吗?” 关月荷:“考试具体内容未知,但考试主要是为了了解工人的文化水平,以后厂里科室缺人会优先从车间选人……八号考试,一个星期内出考试合格名单。考试合格的,会通知进行面试,面试具体内容未知,有可能会要求现场使用缝纫机……” 说一点,就被迫打断,然后再说两遍,才能接着说下一点。 关月荷现在嗓子都要说冒烟了。 “好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八号进行考试,厂里明天贴招工公告,大家到厂里登记领取报名表,报名时间只有明后两天,过期不候!” 还有人想问这个临时工考上了,什么时候能转正。 人群里的关月华听得不耐烦了,“净问些没用的!考上了再说吧!现在就想着转正,天刚黑你就做上梦了!” “还有你,说了几次了?不能替考不能拿别人的毕业证!你耳朵长来当摆设的?最后一遍,不能不能!不能!” “还有什么问题?” 关月华冒火的双眼把人群巡视一遍,满脸写着:我看看谁还敢开口? 无人开口。 关月荷:“……” 还得是她暴脾气大姐。 — 晚上,关月荷家的门敞开着,门外坐着三四十号人。 要是平时,大家第一时间肯定是想进去看看里头的布置,但现在大家都没这么心思。 整个银杏胡同,在卓越服装厂上班的人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而最早进厂的关月荷,就是那个巴掌里的尖尖。 不少人都想着过来找她多了解卓越服装厂的情况。 平时光听人说卓越服装厂发展迅猛、福利待遇好,但他们不是服装厂的工人或者家属,听过也就过了。 甚至心里不太看得上,服装厂终究是个小厂子 ,不像汽车厂这样的万人大厂,医务室快赶得上半个医院大了,底下有几个小厂子,还有自己的小学和初中、电影院等等。 但是,汽车厂再好,可它现在没招工名额啊! 再听关月荷一说,他们又觉得,卓越服装厂确实不错啊,带头的领导有本事还不忘给工人争取福利。最重要的是能分房!别的福利都暂时可以往旁边放一放。 也有人心里嘀咕:太好了也不是件好事,竞争的人不得从这排到天津卫去? 邻居们在关月荷家待到十点,才在江桂英的提醒下拎板凳回家。 关月荷连着打了两个哈欠,目送她妈出了二号院,就打算洗洗睡了。 夏天一来,她天天都要感慨一句:家里有个洗澡的地方真好啊! 每天都能在家烧水洗澡,还省了多买澡票的钱。再热一点,连煤炭都能省了,打好的水在太阳底下晒一下午,回来就能拎去洗澡。 刚兑了热水,前院的白大妈悄悄地寻了过来。四处张望了一番,拉着关月荷进了屋子。 关月荷心里打鼓,她今晚已经被好几个邻居拉到一边问悄悄话了,都是问她有没有门路可以直接买名额的。 她反复和问话的人强调,他们厂长发了话,厂里没人敢卖名额。 但总有人不在意地笑笑,似乎觉得她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关月荷管不着别人,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那都是他们的事儿。 “白大妈,您有事就直说吧。”关月荷赶在她开口之前道:“我也就是比厂里其他人早一天知道消息,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在厂里也说不上话。但别的能帮的,我肯定帮。” “哎呀,大妈明白,肯定不能让你为难。”白大妈见她误会,赶忙解释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平时都是自己用针线缝的衣服,家里也没缝纫机,咱院里更没人有这玩意儿。我是想托你帮我问问你厂里的女工,看谁家有缝纫机,晚上有空教人的,我想让跃进和向红都去学一学。我们不白学,肯定给钱的,你也帮我问问人家师傅学费怎么算,成不?” 胡同里也有邻居家里有缝纫机,但白大妈想得多,觉得既然都是找人学,不如找服装厂的工人学,说不定人家还能给传授点什么“秘诀”呢? 要是跃进和向红能考上一个,她就不用操心兄妹俩谁下乡的问题了。 当然了,要是两个都能考上,那就更好了! 关月荷放心了,找个师傅教怎么用缝纫机,这事她有经验。当初,许成才就是跟她找的师傅学的缝纫机,后来才被招进了厂。 关月荷赞同白大妈的做法。就这么几天的功夫,早点把缝纫机学会了才是关键。跑关系有用的话,更没他们外人的机会,人家服装厂领导的亲戚不是更有关系? 她当下就答应了下来,说明天上班就去问问看哪个工人师傅愿意。 说完这事,白大妈也不多待,把藏口袋里的水果罐头往桌上一搁,人就要往外走。 但关月荷动作更快,把罐头塞回她手里,严肃着脸说:“我不能收,我们厂长今天才发话说不能受贿。”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7节 白大妈想说,她们又不是买卖名额,这算什么受贿?但看关月荷坚持,只好收了回去,想着等招工结束了,再另外找机会谢她。 — 厂里消息灵通的人不少,昨天下班后,知道消息的都纷纷通知了自家的亲友。 今天一大早,卓越服装厂门卫室就被人给围起来了。 关月荷在八点前跑进了办公室,气刚喘匀,人事科的科长笑眯眯地招呼她去开会。 朱大姐暗暗给她使了个眼色:小关!把握住机会好好干! 八点半,厂里的公告栏和厂门口都贴了公告,红纸黑字地写着卓越服装厂本次招工的要求。 门卫室外面多了张桌子,人事科安排了人在那坐班,专门负责收报名表。 关月荷差点以为这任务会落她头上,居然没有! 但她也发现了,她被喊来帮忙,更像是当吉祥物用的。 或许人事科的本意是想让她来当监工? 琢磨不出来,她也就不想了。 中午吃饭时找了许成才,把白大妈的事说了,让他帮忙问问他师傅,看人愿不愿意教。 “你在这等着,我现在就给你问去。”许成才半点不拖沓,端着饭盒就往车间走。 不到十分钟,人就回来了,说让白跃进和白向红今晚就去服装厂家属院二号楼学习去。 “咱要不要提醒下其他人?”许成才问。 他们四个一起长大,以前丁学文在的时候,另外三个听他的,后来丁学文下乡了,许成才就主要听关月荷的。 许成才觉得,年纪最大的丁学文和年纪最小的关月荷都很有主意,他们也不会坑他,听他们的准没错。 关月荷抬头看他,“丁大妈家?不去。他们想得起来就自己找人学去,我回去传消息已经很厚道了,再让我给他们找师傅?我不干。” 虽然白大妈凶了点,但人还是讲理的,而且是白大妈自己托她帮忙找师傅,她帮了,剩下的就和她没关系了。 要是别人那就说不好了。最后拿到名额了还好说,万一落选了,有的人可能还会怪她没给找个好的师傅。 甚至还有人觉得她就该帮忙找师傅教他们,至于给师傅学费什么的?人家会想,你关月荷找同事帮个忙,还要什么学费啊…… “到招工结束前,你老实在宿舍住着吧。你回去,那就是免费的师傅,教不会还落埋怨。” 许成才点头说好,然后问:“那他们要是让你教呢?” 关月荷理直气壮道:“我缝纫机要是踩得好,我能被调到厂办去?而且我都半年没摸缝纫机了,让我教,不怕学到沟里去,那就来。” 许成才:“……也是。” — 关月荷低估了卓越服装厂临时工的诱惑力,短短两天,收上来的报名表起码两箩筐。 银杏胡同里的初高中生,甭管是否即将毕业,都请了假回家准备这次招工考试。 有人捧着课本复习,有人去借缝纫机开始学。 丁大妈给俩孙子都报了名,并找到了方大妈,提出要借缝纫机,并让方大妈看在同住一个院的份上,教她俩孙子用缝纫机。 丁大妈最开始想的是,借方大妈的缝纫机,再找许成才来教俩孙子。 但她找不到许成才,去问了关月荷,得知许成才最近上夜班,没空回银杏胡同。于是只能找方大妈来教。 她想得倒是好,方大妈说不会教,但可以借缝纫机,只能在家里用。 丁大妈只能去找别人,最后居然找了刘媒婆。 一个为了俩孙子能学会用缝纫机,一个为了拿点教学费,俨然已经忘记前些天互相谩骂的不愉快了。 白大妈这几天低调得很,别人也忙着准备招工的事,没顾得上注意她家,还以为她家白跃进和白向红都躲家里复习呢。 眼看着招工考试的日期越来越近,有人坐不住了,开始按照自己的老经验去服装厂找关系。 听说人事科的科长被人堵在了家里,找了保卫科才把人给赶出了家属院。怕后面还有人找,人事科的科长干脆在办公室打起地铺,暂时不回家了。 关月荷被调去人事科协助招工工作的事没传出去,所以没人想着来堵她,依然每天准时准点地上下班。 星期天这天,她没在家开火,专门去外面买早餐。 刚好遇上她妈早起出门买菜,她就也挎个篮子出门。 独自住了近两个月,她总算把过日子这事给捋顺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得打算。 连去菜站买菜都有大学问。 菜站里的菜不准挑挑拣拣,好坏全看运气。但她妈和菜站的售货员熟,一过来就热络地打招呼,人家还帮她挑好的。 关月荷跟在她妈后面占便宜。 夏天的菜放不住,她就买得少。 转去国营饭店买早餐时多买了两份,这是她孝敬爹妈的。 白天去上班,她妈没少帮她打水放院子里晒,有时候还帮她买菜。 闺女孝顺,江桂英也不推辞。只习惯性提醒她不要大手大脚花钱。 关月荷就猜,大姐又买什么“大件”了? “你姐对象下星期天来家里做客,下星期天你就别和朋友出去了,到家里吃饭。” 关月荷好奇,“我姐对象是谁啊?” “说是她高中同学哥哥,在铁路局上班,家里也是铁路局职工。”江桂英道:“听着条件还不错,比咱们家条件好点,但没好太多。” 好太多了,他们担心大闺女嫁过去会被婆家看不起,大闺女还是个一点就炸的性子,到时候不得天天和婆家人吵架? 当然了,条件太差的也不成。要是结婚后日子过得还比不上没结婚前,那还嫁去干啥? 现在这个条件正好。 关月荷想多问,但江桂英其实也没了解多少,只能等下个星期天见到人了再了解。 吃过早餐,关月荷去三号院找林思甜,俩人一块儿去市里的百货大楼看手表。 换房、买家具和请客后剩的存款,加上六、七月攒下的工资,现在关月荷手里足足有一百四十块的存款。 有了钱,她就想着赶紧去把手表给买了。 钱票一给出去,关月荷存钱的小铁盒又空了,换来了手腕上的一块上海牌手表。 关月荷抬起手,左看右看,十分满意,“戴上更好看。” 林思甜赞同,想换手表的心蠢蠢欲动。 她的手表是她妈以前戴的,这块表已经使用了七年,隔一段时间就得调一调,不然不准。 她天天跟她爸上下班,医务室里也有挂钟,手表其实可有可无。但见到关月荷戴了新手表,自己也想买一块新的。 天天在家吃住,她每个月的工资大半都交了上去,但她爸妈说了,这钱帮她保管起来,以后她结婚了再给她。 结婚的事还早,手表倒是可以先买。 关月荷强烈推荐她戴的这款手表,怂恿林思甜买一样的。 但林思甜有别的想法,她觉得另一款更好看,任凭关月荷说破嘴,她都没动摇半分。 “票怎么办?”这东西可不好整。 林思甜毫不犹豫道:“上次你说想买手表,我给我哥写信让他帮着找。等他下次回信可能就有消息了。” 反正她不着急,慢慢找,总能找来一张手表票。 俩人从百货大楼离开,就在附近的公园转,到了中午吃饭的点,才去和许成才约好的国营饭店。 三人凑了钱和票,点了两个肉菜、三碗面、九个白面馒头,磨拳擦掌地准备大吃一顿。 他们三都有了工作后,一年里的年中和年尾总要凑一块儿在外头搓一顿好的。 刚开始只有关月荷和林思甜有工作,丁学文和许成才不好意思占她们便宜,这样的聚会就没能搞得起来。 “知道你新手表美了,一秒钟看十次。”林思甜笑她嘚瑟。 许成才一会儿看他们点的菜好了没有,一会儿看关月荷的新手表,肚子和眼睛都在犯馋。 问了关月荷新手表多少钱后,心里也有了底,他现在和手表之间的缘分,就差一张票了! 菜一上来,三人谁也不吱声了,只顾埋头吃粉、夹菜。 风卷残云般消灭了面条和菜,再拿起宣软的馒头沾菜汁,吃掉一个馒头,咕噜咕噜喝剩下的面汤,再吃掉一个馒头…… 吃完,林思甜打了个饱嗝,关月荷却觉得还没吃饱,又单独去买了两个包子,吃一个,剩下一个准备晚上吃。 林思甜劝她干脆再多买一个。 又不是天天这么吃饭,一年吃一两次,总得让自己吃痛快了。 关月荷信誓旦旦地说她再吃一个就够了。中午吃得好,晚饭就吃得潦草一点,多个包子能让晚饭变得更香。 坐了一个小时公交车到银杏胡同附近下车,关月荷还是把手伸向了饭盒。 林思甜和许成才习以为常,早猜到她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好吃的能留到下一顿就怪了。 “我的肚子有自己的想法,我能怎么办?”关月荷一边大口咬包子,一边给自己找补。 林思甜敷衍地附和道:“对对对,都是肚子的错。” 三人吃饱喝足,各回各家去。 总的来说,这是个特别让人高兴的星期天。 关月荷在自己的本子上这么记录这一天:1970年7月7日,买下上海牌手表一块,今天的面条很劲道!多吃了两个包子。 上一条,记的是1970年5月16日,搬入新家,自己一个人睡三米大炕! — 这个年头人人稀罕的三转一响,她现在已经买到了一转,高兴之余,正琢磨着给家里添置一台收音机,以后下班回来就能收听广播啦! 关月荷乐呵呵地起了个大早去上厕所,前头排了一个长队,大部分是汽车厂的工人。 关建国快走了几步,赶在别人面前排到了自家小妹后面,打着哈欠问她:“今天起这么早,要去厂里布置考场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8节 与此同时,关月荷也问他:“大哥,你看我的手表好看吧?” 关建国脑子清醒了,“早起排队就为了显摆你的新手表啊?” 关月荷说不是,但关建国不信,嘴巴都要咧上天了,还说不是? 关月荷上班前,专门跑去隔壁院里,给家里人看了一遍她的新手表,才心满意足地去上班。 “小关,乐啥呢?” “没啥。肖科长喊我去监考,朱大姐你看看我手表时间准不准?” “我看看……准的,放心吧。”朱大姐说完才反应过来,笑着配合她演,刻意提高声音道:“哟,小关你买手表了啊?” 办公室其他人闻声看过来,“小关买了什么牌子的手表?手表票不好搞,我想给我对象买一块都没办法。” “我也是,就等着年底看哪个劳模能分到手表票,好去换一张。” 虽然办公室的话题偏离到了“怎么搞到手表票”上,但关月荷的小小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神清气爽地下楼去人事科准备监考工作。 厂里食堂被临时征用做考场,由于报名人数过多,只能拿凳子当桌子,让考生席地而坐。 参加考试的人分六排,从厂门口一路排到了食堂门口。 关月荷看到了不少熟面孔,但她没空和人打招呼。 考试时间两小时,上午十一点考完。 关月荷看过了考试内容,题目数量不少,难度中等,上学不认真的,怕是有点难应付。 但按照现在学校的情况,学生想学也未必有老师上课。 银杏胡同参加考试的,谁也没十足把握说考得好。白跃进和白向红更是发愁,他们会做的都做了,但还是空了不少。 胡同里各家大人一碰面,都是打听对方家里孩子考得如何。 知道大家都一样难,好些人松了一口气。 十一号下午,考试合格的名单突然张贴出来,总共有八十三个人能进到面试环节。 厂门口又被围得水泄不通。 来看结果的人一惊一乍,有人兴奋,有人白了脸,还有人质疑考试成绩的。 关月荷想去看都挤不进去,人事科忙成了一锅粥,她没去添乱,还是下班回到家了才知道邻居们的情况。 “好像就向红一个人合格了,别的就没听说了。” 怪不得白大妈和丁大妈又掐了起来,隔着院墙对骂。 第24章 上门 得知卓越服装厂出了招工考试合格名单, 白大妈匆匆请了假赶回来,正好和已经看了结果回来的丁大妈遇上。 丁大妈看到名单时,第一反应是伤心俩孙子都没考过, 第二反应就是名单有问题:她俩孙子没考过她认了, 同样成绩不好的白向红居然能通过?肯定有问题! 这不,一遇上,丁大妈就阴阳怪气地问白大妈走通了哪里的关系,还知道只让向红通过, 这样显得向红是靠自己考上似的。 白大妈平时听不得一点骂的人,此时完全忽略了丁大妈的阴阳怪气,满脑子只有:向红考过了?! 拔腿往服装厂跑,看到了名单上的名字, 又跑回去找闺女确认那169号是不是她的考试号。 早看了结果回来的白向红只顾着抹眼泪,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劲地点头。 一旁的白跃进边回答白大妈的话,也跟着抹眼睛。眼泪比她还多,难过自己没考合格, 又高兴妹妹考上了他就有机会留城。 兄妹俩的大嫂吴兰香这时也抱着三岁的闺女跑回来,激动地大喊:“向红!你考上啦!” 除了还没下班回来的白红军,白家人抱一块儿又哭又笑的。 他们这边高兴了, 但隔壁院的丁家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气氛。 丁大妈心里难受,摔摔打打地骂俩孙子不争气, 又觉得隔壁家肯定是走了后门,隔着墙就说让他们别得意太早, 她明天就去服装厂贴大字报,举报有人买卖名额! 白大妈高兴,但能让别人这么污蔑?怕打架影响闺女的面试, 于是只在家这边骂丁大妈。 从江桂英嘴里得知了前因后果的关月荷:“……” 考试的试卷都在档案室存着,怀疑成绩有问题的,随时都能查。不是贴大字报就有理的。 但白大妈还算有点理智,在汽车厂工人下班前就停了战,关起门做饭去了,也不准家里人出去瞎嚷嚷。 除了白向红,银杏胡同还有另外两个女同志过了合格线。但那两个女同志都是高中生,在学校里成绩名列前茅,名字在名单的前头。而白向红吊车尾,如果面试不够好,很可能会被刷下来。 所以,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准备星期天早上的面试。 高兴热闹了几天的银杏胡同变得沉闷下来。炎热的天气成了浇在心火上的那把油,让人更在烦躁。 但这次招工也让有些人放弃了挣扎,认命地准备下乡要用的物品。 连着参加了汽车厂和服装厂的招工考试,都没考上,家里又没多余的工作能让出来,不接受下乡还能怎么办? 也有人在第二天就迅速和对象去打了结婚证,办喜酒的事可以往后挪。 估计是知道银杏胡同的年轻同志最近在准备招工考试,街道办和知青办前几天都没过来做动员。 合格名单一出,又正好到各个初高中学校的毕业考试时间,街道办和知青办又开展动员工作了。 甚至,知青办还去找了汽车厂工会的人过来协助工作。 不符合留城条件又拒不配合响应下乡号召的,就派汽车厂工会的人去和家属做思想工作。 好几家都有人在哭嚎。 江桂英听着觉得心里不好受,去方大妈家借缝纫机用时说到接班,庆幸道:“还好月荷自己找到了工作,不然,爱国以后也得下乡去。” 方大妈也觉得庆幸,还好家里就俩孩子,大的不用操心工作,小的还能接班。再多两个,她也要犯愁。 可见,以前“孩子多了力量大”的观念已经不适用于当下了。 孩子多了,吃饭住房都是问题,就更别说抢手的工作了。 俩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林思甜和关月荷的人生大事上。 “那谁还找你不?”江桂英朝隔壁二号院的正院方向抬了抬下巴。 方大妈哼了声,不满道:“她要真想撮合思甜和正义,她就大大方方地敞开了和我说。说一半藏一半的,没意思。她以为她家常正义是啥香饽饽呢?看上月荷了,你没表态,就又看上我家思甜了。咱们两家姑娘任由她挑不成?” 方大妈把毛线团往旁边一搁,继续说道:“反正我是看不上她家常正义的,人也过得去,但也太听赵大妈的话了,没点主见,以后能指望他把家给撑起来?” 更重要的是,她和思甜聊过了,思甜不喜欢常正义那样的。看都看不上,就不勉强孩子了。 江桂英遇到了知己,十分赞同道:“我也这么想的。我家月荷主见大,赵大妈人是好,但在家也太强势了,以后凑一起过日子,家里两个管事就容易起摩擦。” “你们家月荷有主见好啊,姑娘家就该这样,脾气软和的,要遇不上好脾气的婆家,还不定怎么受委屈呢。” 方大妈忽然叹了声气,“思甜的我不担心,反正她才满十九,怎么我也得多留她两年。忆苦才让人愁,要不是我这儿走不开,我得跑一趟南边,压着他娶了媳妇儿再回来。” “一南一北的,你愁也没用。组织总不会看着他打光棍,总会给他介绍对象的。” 说实在的,江桂英觉得,林忆苦要不是进部队去了,按他以前一天三次上梁揭瓦的闹腾劲儿,在银杏胡同里怕是难找到媳妇儿。 “算了,不说他了。”方大妈摆摆手道:“一说他我就来气。” 话音刚落,林思甜从外头回来,抱着个大包裹,“妈,我哥寄东西回来了。” 刚刚还说烦的方大妈立刻起身,“快看看寄信了没有……” 江桂英笑着摇摇头,帮她把针线和毛线团收好,不耽误她们拆包裹,说改天再来用缝纫机。 “不是,咱这关系,你接着用就是了。”方大妈又想去看包裹,又想喊住老姐妹,站在客厅中间一时不知道顾哪头。 “嗐!我不着急,等改天我再来找你,咱还能说说话。” “那行吧。” 送了江桂英出去,方大妈赶忙转回屋去看拆开的包裹,里头的信件已经被闺女拆开了。 “快给我念念,你哥说啥了?他领导给他介绍对象没有?” “您别催,我看看……哥说他又立了功,这回终于转正成营长了!” 之前胡同里的人都说她哥当上了营长有出息,虽然她爸妈解释了很多遍是副营,但人家都略掉了那个“副”字。 “寄回来一些当地的果干和海货,让您别给他做衣服了,平时穿不着……哦,附上一张最近的照片,上半年的工资等他休假时再寄出,让您帮他存起来,以后娶媳妇儿用……” 林思甜边读边抖信封,掉出来一张照片和两张手表票。 “两张手表票,送给思甜和月荷……哼哼,算他还知道自己是当哥哥的,没把我给落下。” 林思甜捏着两张盖着京市百货公司公章的手表票沉思,她妈把旧手表给了她后,她爸又送了块新的给她妈,月荷又自己买到了手表……多出来的那张拿去给许成才,正好! 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换来的票,想着回信时要多多给她哥说好话,再给哥哥送点啥呢…… 方大妈接过照片,照片里的林忆苦身着军装,站在训练场上眦着牙笑,黑白照片看不出林忆苦白了黑了,但个头比三年前好像长高了点,人也更壮实了。 看着照片伤感了会儿,她想起来正事,问:“你哥没说今年休假回家?还有,寄工资回来给存着以后娶媳妇儿,他领导给他介绍对象了没有?” 林思甜把信纸翻过来看背面,耸耸肩,“没说。” “个小王八蛋又糊弄人!明天我就给他打电话问去!” 林思甜吐吐舌头,她哥从小就特别气人,看,她妈平时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一说到他就容易冒火。 收起跨越大半个国家的手表票,林思甜才开始看包裹里的其他东西。 关月荷也分到了一小包果干,第一时间拿一片出来咬了一口,不停地点头说好吃。 虽然她用不上林忆苦寄回来的手表票,但人家也帮忙给她找了,怎么也得表示下感谢。 “你给你哥送啥?我也出一份钱。” 林思甜没拒绝,还把许成才也给扯上,“再让许成才也出一份。” 得了手表票的许成才忙不迭地点头,“给咱哥寄东西,必须得有我一份啊!” 林思甜翻了个白眼,“你可真狗腿,以前被我哥骗上屋顶下不来的时候,你不还说再也不喊他哥了?” “……有这事?你记错了吧。” 关月荷鹅鹅鹅地大笑,“你还吓得尿裤子了,丁学文爬梯子接你还被淋了。” 许成才的脸瞬间通红,恼羞成怒地跳脚,“再说就翻脸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9节 关月荷不说了,但和林思甜笑到岔气。 林忆苦的来信只在银杏胡同掀起了一小会儿的波澜,大家又关注起卓越服装厂星期天上午的招工面试。 而关家没人有空去关心别人家的事,全家人都在等关月华的对象上门。 关沧海和江桂英翻出了平时不常穿的白衬衫,端坐在沙发上等人来,但时不时就伸脖子往外看。 关月荷也早早过来帮忙,带着伟伟和静静出门去买招待客人的花生瓜子和水果糖,然后拿个小板凳坐在旁边。 大伯是生产队长,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没空来家里。二哥和大伯母也要挣公分,也没空。 不然,大姐对象第一次上门这样的大事,怎么也得喊上大伯一家。 说到大姐对象,她也是昨晚才知道人家叫高元森。 巧了,高元森是高小芳的堂哥,但她姐说的高中同学不是说高小芳,而是高元森的亲妹妹高元琳。 她对她姐的高中同学不熟,毕竟她以前也没当过她姐的跟屁虫,不知道她和谁走得近。 “爱国,你去胡同口看看人到了没有?” 关爱国哦了声,跑出去不到一分钟又跑回来,“妈,到了到了。” 关沧海和江桂英瞬间忙碌起来,扯扯衣角,摸摸头发,伸长脖子看一眼,听到院里邻居的惊呼声,又赶忙坐正。 关月荷看着觉得好笑,大嫂当初第一次上门,他们也这么紧张,隔了好几年,大姐对象上门,他们还这样。 伟伟和静静坐不住,扒在门边探脑袋往外看,一点不知道控制声音,欢呼道:“大姑对象来啦!” 他们不是为大姑对象欢呼,而是为招待大姑对象而买的肉欢呼。所以早就迫不及待地等着人来了。 林玉凤一手拉一个,“别闹腾!” 要说家里最盼着关月华谈个好对象嫁出去的,不是关沧海和江桂英这两当爹妈的,而是关建国和林玉凤这两当大哥大嫂的。 静静两岁多了,不难带,她和关建国想着再要个孩子。以后在关月华住的那间房做张上下床,就把俩孩子挪过去住。 屋里每个人都心思各异,而胡同的邻居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月华,这是你对象啊?”惊讶完,又把人从头到尾地打量一遍,主要看关月华对象手里拎的礼品。 又是水果罐头又是麦乳精的,第一次上门拜访带的礼可真够重的。 人长得一表人才的,比金俊伟差点,但比谢振华好。也是,月华这丫头最爱臭美,找对象也不可能往矬子堆里找。 关月华难得心情好,脾气收敛了起来,脸上挂着微笑,邻居问了就回:“对,这是我对象,高元森同志。” 但别人再追着问她对象是哪个单位的、家里住哪儿,她就不说话了,带着高元森继续往里走。 走到三号院门口,见高元森停下,做了个深呼吸,关月华好笑道:“我家里人的情况你也知道了,都不是难相处的,你不用担心。” 高元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第一次上门拜访,总觉得紧张。” 踏进三号院,前院各家门口都坐着好几个人,眼睛全落在他身上。好不容易放松了些的心又提溜着紧张起来。 三号院的人知道关月华今天带对象回家,一个个的不去凑服装厂招工的热闹,而是留在了院子里等着看关月华到底带个什么样的男同志回来。 “爸,妈。”关月华带人进了屋,介绍道:“我对象,高元森。这是我爸妈,还有我大哥大嫂、弟弟妹妹,侄子侄女。” 高元森站得直挺挺的,“叔叔阿姨好!” 关沧海淡淡地嗯了声,被江桂英悄悄掐了一把。 江桂英热情地招呼人坐下,见他带的东西多,又说他太客气了。 一番寒暄过后,江桂英就切入到了正题,开始问高元森的个人情况。 “小高是哪年开始工作的?哟,那你工作六年了,比我们月华早两年工作。我们家里没有在铁路系统上班的,你们平时工作都干些什么?工作忙不忙?” 高元森双手搭在膝盖上,一个问题一 个问题地回道:“我在铁路局电影院做放映员,平时不怎么忙。” “在电影院上班好啊。我们院子里有个男同志也是在电影院里当放映员。”说的就是许成才的三哥,那得多亏了许三嫂娘家有本事,不然许老三怎么可能找得到这样的好工作。 夸完了人,江桂英就问高元森家里好不好。 高元森虽然是第一次到对象家里上门拜访,但有些“行话”还是知道的。不用江桂英明问,就说起了家里其他人的情况。 高元森家里,他爸是铁路局线路工,他妈原来是售票员,但把工作转给了他妹妹,现在在家里操持家务。上头还有两个哥哥都已经成了家,也都是在铁路局上班。 这年头,各个系统各种招工的消息大多都是在内部流通,有些单位招工还明确写了只招自己单位的职工子弟。所以,全家都在同个系统或者同个厂工作的情况不少。 高家听起来条件不错,但江桂英不太满意一点:高元森家里没分家,一大家子住在同一栋楼里,房子没连在一块儿,但吃饭都是全家一起吃。 高元森大哥分到了房,带着媳妇孩子单独住一套。高元森的二哥也分到了房,但房子借给了小舅子住,现在带着媳妇孩子住高父高母的那套大房。 高元森父母那套房面积不小,五十平房子隔出了三个房间。要不是高元森妹妹嫁了出去,三个房间都不够住。 高元森目前没分到房,结婚后倒是可以拿到分房资格,那就得先和他父母住一块儿。 江桂英不是不满闺女要和公婆住,现在住房不宽敞,家里能有空房子给结婚就不错了。 她是担心高元森的二哥二嫂心眼子多不好相处,谁家分到房了还去挤父母的房让兄弟住得紧巴巴的? 心里有些不满,但也没把不满挂脸上。偏头一看,大闺女垮着脸,难道是怪她问得太多? 江桂英在心里把大闺女骂了一通,没再继续问高家的情况,只招呼高元森喝水。 为了招待高元森,家里这个月的肉票都攒着,江桂英早早就去买了肉回来,正好遇上有人私底下卖鱼,也买了一条,今天的午饭十分丰盛。 一直没机会开口的关沧海可算是逮着机会了,笑呵呵地和高元森聊起来,都是些日常琐碎的问题,高元森觉着关家人都挺和气,肩膀不自觉地慢慢往椅背靠,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透明人关月荷早发现了她姐的脸色不对。 在高元森提到他二哥二嫂现在也住在家里时,她姐皱了下眉,似乎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事情。 中午家里飘出一阵又一阵的肉香,三号院的小孩馋得一直往正院看,但即便是最不讲理的丁大妈,也没让家里几个小的往关家去。 平时孩子嘴馋上门讨吃的,最多就是惹人嫌。现在人家家里招待闺女对象,孩子还不懂事去讨吃的,那就丢脸丢出银杏胡同、丢到铁路局家属院去了。 吃过午饭,高元森又坐了会儿就要起身告辞了,江桂英就把他带来的礼品给整理出来,拿出两瓶罐头,再放进去两包糕点还礼,麦乳精这样的贵重东西原样退了回去。 在家门口来回推脱了好一会儿,最终高元森还是拿着回礼走了。 关月华送他出去,一直走到离银杏胡同有段距离了,她才停下来质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你二哥分到了房吗?怎么还住在家里?” 高元森一脸无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二嫂的弟弟没房子结婚,就把他们分到的房子借了出去。你放心,等二嫂弟弟分到房了,二哥就搬出去了。” “他们要是一直分不到房呢?” “啊?不会的,最多一两年肯定能分到房了。就算没分到也没事,咱们住家里,等结婚了,两个侄子肯定是和二哥二嫂住一间屋……” 关月华眉头皱得更紧了,有种计划突然被打乱的烦躁感。 再对上高元森万事不愁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得劲,没附和他说的结婚这事,压着火气道:“车来了,你先回去吧。” “好。那下星期天还去看电影吗?放的是……” “再说吧。”关月华不等他上车,已经转身往回走了。 路中间躺着颗石子,被她一脚踢飞到路边。 心里的气没完全消下去,走到胡同口又被刘媒婆怪声怪气地说:“月华你自己找的对象好啊,铁路局的呢,怪不得看不上我介绍的。” “所以说你眼瞎啊,脏的臭的你非说是香的,你觉得二婚头老男人好,你怎么不给你自个儿介绍?” “别人好说话我不好说话,今天懒得搭理你,敢在外头嘴我一句,我让关月荷抽你大嘴巴子!” 关月华警告地瞪她一眼,沉着脸拐进了三号院,没看到正要踏出二号院的关月荷。 刘媒婆被骂得还不上嘴,刚回神,往地上呸了一声,正要张嘴骂人,一抬头就看到了关月荷。 刘媒婆:“……” 关月荷:“……” 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关月荷率先开口打招呼,“刘大妈,准备骂人呢?” 刘媒婆:“……没有的事。呵呵。” 正好,胡同口传来一阵惊呼声:“向红被招进去了?!” 第25章 西瓜 银杏胡同有三人通过招工考试, 但最后只被招进去俩人。 有个男同志考试成绩高,但不会用缝纫机,更不会做鞋子, 穿针引线甚至都比不过眼睛不好的老人。所以, 哪怕考试成绩高,最后还是卡在了面试这一关上。 不少人都觉得可惜,要是服装厂招坐办公室的,说不定他还有可能会被路上。但人家这次点明了只要车间临时工, 招进去就是去做鞋子的。 星期天下午出的最终录用名单,隔天星期一就要带着毕业证和户口本去上班。 这次服装厂招工人数不算多,但服装厂发展势头猛,大家都觉得服装厂以后说不定还会继续招工。 本来不打算让孩子继续读初中的, 现在改了想法。而平时不在意孩子学习成绩的,现在更是盯得紧。 “要不说还是月荷运气好?她进厂早, 那会儿没听说还要考试,衣服做得还没许成才好呢。” “拉倒吧。你以前可不这么说。你说月荷瞎折腾,给自己找个新厂, 就那点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个一年半载。” “那谁能猜得到服装厂一年比一年好啊?你不也是?服装厂前年招临时工,你闺女想去报你没让, 看许成才去了你不也说外头的小厂比不上汽车厂?” “……”刚想反驳,忽然看到后面排队的人, 立刻换了张笑脸打招呼:“谢老师,出来上厕所啊?” 谢振华:“……” 大早上的, 来这排队的不是上厕所就是扫厕所,还用问? 他平时不和胡同里的人来往,邻居们也不爱找他唠嗑, 最多就是点点头当打个招呼。今天却有不少人凑过来和他打招呼。 打招呼的人想得也简单,觉得谢振华是大学生,现在还是初中老师,以后再有招工,或许可以找谢振华帮忙补一补。 邻居热情,但谢振华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而小学老师的张德胜见谢振华被人恭维,咬着后槽牙在背后瞪他,然后大声和排他前后的人大谈教育之道,说小学没学好,上了初中就更难学好了…… 瞟一眼谢振华,人家只顾低头看手里的纸。张德胜更郁闷了。 — 关月荷出门上班路过前院,白向红的大嫂正在洗衣服,热络地和她打招呼道:“向红头一天上班,七点就出门了。” 真勤快。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0节 但转头一想,她当临时工的那半年,也这么勤快来着。 或许是觉得自己一转正就开始犯懒不好,关月荷加快脚步,比平时早五分钟进办公室,顺便把办公室的暖水壶给添上热水。 找王大哥要了一小撮碎茶叶,给自己泡了一大杯茶水,忍不住翘起二郎腿看报纸。 “小关今天这么早?”朱大姐一脸的稀奇。 小关一时间不确定朱大姐是夸她还是损她,笑嘻嘻地转开话题:“朱大姐,咱们厂今年还有西瓜分不?” 朱大姐好笑地拿手指隔空点点她,道:“狗鼻子都没你灵,采购科刚运了两车西瓜回来。” “呀!”关月荷惊喜地张圆了嘴,立刻放下二郎腿,小跑着往楼下采购科去。 采购科前面的空地上停着两辆拖拉机,保卫科的人正在帮忙卸货。一筐筐的西瓜正在被抬下来。 谷满年跟着忙前忙后,终于卸了货又去财务科对账,把钱款结清给跟来的生产队会计,才能蹲门口歇口气。 一抬头看见关月荷混在保卫科的人里帮忙,又是搬西瓜又是拿称,谷满年真是服了她了,为了吃的,懒木头都能变勤快。 广播里的最新通知一出,整个服装厂的工人都欢呼起来。 今天刚来的五十名临时工眼睛发亮,他们一进厂就赶上发福利了?! 等等,这是正式工人才有的吧? 下午一下班,运动鞋车间的临时工磨磨蹭蹭,正在犹豫呢,车间主任过来催他们道:“快去排队,排前头能挑个个头大的。” 一帮人立刻冲了出去。 白向红跑得快,她刚接上前头的队伍,就见关月荷抱着一个大箩筐出来。 每个人能分到一个瓜,剩下的另外一堆,就是工人可以凭工作证来买,但只限买一个,卖完就没了。 关月荷排得靠前就买到了。 “月荷姐!” 关月荷看过去时,眼睛笑得都快成一条缝了,高兴道:“今年的西瓜个头大,轮到你还能挑个大的。我先回去了啊。” 一转头,人就转去了采购科,“谷满年,借一下自行车。” 谷满年边给她拿锁车的钥匙,边道:“我都说了帮你提前留下来,你还费劲去排队。” “要抢才觉得香呢。你不懂。”反正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别人可没她动作快。 拿到了车钥匙,见谷满年盯着她看,皱眉,“是你说可以给我借自行车的啊,咋了?又反悔?” 她也盯回去,大有“你敢说是我就挥拳头”的架势。 谷满年心里嘀咕了句:你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打打杀杀的?看看你姐就不这样…… 在关月荷又一次看她的手表后,谷满年终于开了口,只是声音跟苍蝇似的,“我听说你姐星期天带对象回家吃饭了?” “……你消息挺灵通啊。”关月荷等着他的下文。 “那你家里人怎么说?” “看我姐,她觉得好,谁也拦不住。”关月荷忽然觉得手里的钥匙烫手,“你不会还想着让我帮你追我姐吧?这事你死心吧,我真干不了。” 她要是干了,她会被她姐骂死。 “算了算了,车我不借了,钥匙还你。” “……那我带回来的肉,你也别要了。”谷满年面无表情道:“难道我平时表现得像是会破坏别人感情的坏分子?” 关月荷:!!! “谷满年同志你绝对不是这种人啊!我姐真是瞎了眼居然没遇上你这样的好同志!”关月荷把他从工作表现到个人长相都给夸上了天,最后认真提醒道:“我刚刚说的话,你可别和我姐说。你说了,她也不会信的,甚至还会让我揍你。知道吧?” 谷满年:“……” 关月华同志才不是这种人! 最后,关月荷借到了自行车,还买到了不要票的半只鸡。 走之前还再给谷满年的伤口上撒一把盐,“你放心,我找谢冬雪给你介绍对象,你还是能把自己嫁出去的。” 身后的谷满年被气得想把卖出去的肉给收回来。 关月荷骑上找谷满年借的自行车,后座上的竹筐里被盖得严严实实。 把在胡同口玩抽陀螺的伟伟和静静喊上,关月荷一路猛冲回家,等她推着车进二号院了,才有人好奇:“买的什么好东西?难道是服装厂发福利了?” “不年不节的发什么福利?肯定是月荷在外头买的。” 话音刚落,就见白向红抱着个大西瓜回来,昂头挺胸那得意样,好像是拿到了优秀工人奖状似的。 “哟!哪买的西瓜?是不是供销社新来的货?我这就回家拿钱去。” “不是外头买的,难道是你们厂发的?真是发的啊?!” 怪不得月荷刚刚载个大箩筐回来。 关月荷回到家,把箩筐给卸了,正好江桂英被伟伟和静静拉过来,省了她隔墙喊人的功夫。 “妈,你先把西瓜放水桶里,我还车去。” 然后又一阵风地冲出了银杏胡同。 她之前想着,买到了手表,就该攒钱攒票买收音机了,但她现在觉得,应该先买辆自行车。以后上下班更快,休息天还能和谢冬雪、林思甜她们骑车出去玩! 虽然不知道她的自行车什么时候能买回来,但她现在一想到她靠自己都能凑齐三转一响,心头就一片火热。 脚下蹬得更起劲了。 等她再次回到二号院,白大妈家已经把西瓜切好了,院子里各家的小孩都分到了一小块,围着前院的柿子树下蹲成一个圆圈。 二号院的小孩数量比三号院少得多,每个分点也还好。 但孙家的孙家旺最闹,两口把分到的西瓜吃完,又跑上前去伸手要,还不客气地吩咐道:“给我拿大块的。” 白大妈不搭理他,让其他小孩回家吃饭去,招呼自家人进屋,把门给关了。 孙家旺瘪了嘴,刚要嚎就看到关月荷回来,又冲她喊道:“你现在就去切你家的西瓜,给我拿块大的!” 关月荷冷哼了声,“我把你脑袋切下来当西瓜切,你过来!” 孙家旺先是愣住,然后发现关月荷不像是在说假话,脚底一凉,害怕地嚎了起来。 西北西南兄妹俩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关月荷,嘴巴微张,无声地哇了一下又一下。 “走,姐请你们吃西瓜。”关月荷把他俩带上,走了几步,又回头喊站在原地捏衣角的周家三姐妹:“你们也跟上!” 至于孙家屋里的哭骂声,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带回来两个西瓜,切一个,留一个,给几个小孩分了就让他们回家去,再切了四分之一送去林思甜家。 “今年的西瓜比去年甜。” 家里其他人啃了一口,砸吧砸吧,都摇头道:“没有啊,和去年一样。” “今年的就是比去年的甜!”关月荷坚持。 去年,厂里每个工人只分到了半个,也没有多的可以买。今年量多了。 更重要的是,今年是坐在她家里吃的西瓜,当然比去年甜了! 关月荷双手捧着西瓜吃得香甜,剩下的瓜皮还不能扔,做好了这又是一道菜。 带回来的半只鸡,她没想着自己吃独食,江桂英说熬鸡汤最适合,分不了多少肉,但鸡汤能管饱。 关月荷觉得都可以,唯一要求就是不要把鸡腿鸡脚给剁成小块。 今晚的晚饭比往日迟了些,但大口喝上鸡汤时,大家都觉得等这点时间很值得。 家里没有开饭前分肉的习惯,但这次,江桂英提前把整个的鸡腿和鸡脚夹到了关月荷碗里。 顶着俩侄子侄女眼巴巴的目光,关月荷坦然得很。肉是她搞来的,就该她吃大鸡腿,她才不给自己整“好姑姑”的形象。 小孩会心里觉得有点委屈,但大人可不会这么想。 嗯,就算有人想了,也得给她憋在心里。要是说出来了,她下次就不带他们一块儿吃肉。 伸筷子夹鸡腿前,关月荷犹豫了下,最后咬咬牙,夹起鸡脚,放到了正对面的她姐的碗里。 关月华没错过她眼里的不舍,起了疑心,“你给我找麻烦了?” “我给你找什么麻烦了?爱吃不吃,还回来!”关月荷大声地反驳回去。 关月华怎么可能还给她还回去,筷子按住鸡脚,道:“没有就没有,那么大声做什么?你心虚啊?” 关月华随口一句反问,关月荷更心虚了,佯装出一副“不识好人心”的表情,后面就不多说话了,低头吃饭谁也不看。 坐她们中间的关沧海和江桂英忍不住叹气。 说她们姐妹两关系不好吧,有好东西还会惦记对方。但要说她们关系好吧,随时都能闹掰。 算了,当父母的,有时候就是得做睁眼瞎,让她们自己吵去。 吃饭! 关爱国看看大姐,再看看二姐,最后看自己的碗,委屈地嘟嘴:二姐为什么不给我分?大姐不想要那就给我啊! 下一秒,脑袋就被大姐拍了下,“做什么怪样?不想吃出去待着。” 关爱国:“……”更委屈了。 吃过饭,住对面的蔡英带着西北西南过来,给关月荷拿了个西红柿。 自从关月荷搬进二号院,西北西南常跑来找她玩,关月荷偶尔也给他们分些炒瓜子、花生,蔡英就给她拿了个西红柿道谢。 关月荷一边说着“太客气了”“那多不好意思”,一边把西红柿接了过去。 这个西红柿一看就很好吃! 要不是蔡英还要去前院给白家也送一个,关月荷还能继续客气下去。 “瞧你那点儿出息,眼里除了吃的就没别的了?”关月华手里的扇子狠狠扇了几下,但最终没敢像抽关爱国那样抽她脑袋。 “有啊!”关月荷细数道:“还有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哦,我还想做身新棉袄。” “……你想得挺美。” 由于沙发太小,姐妹俩哪怕一人坐一头,也挨得近,关月荷盘腿坐沙发上,挪一下,就不小心踹到了关月华。 关月荷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把腿给收回来,再悄悄地用视线余光看她姐。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1节 她姐今天脾气格外暴躁,她猜测和高元森有关系。 难道她姐想和她说说心里话?不然为什么爹妈他们都回去了,她还留了下来? “你们厂那个姓谷的和你关系不错?” “啊?啊。还行吧。”关月荷低头看手指,她姐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她今天和谷满年说了什么吧?! 关月华看了她一眼,难得平心静气地道:“和人谈对象前,最好多了解他家里的情况,光看人好还不够,买猪还得看圈呢。他人再好,家里一堆麻烦事,日子也不可能过得好。这种人家,帮衬不一定有,倒是能给你生不少闷气。” “你也别顾着谈对象高兴就行,得看以后过日子怎么规划,要那男的一点成算都没有,累死累活的只有你。” “再有,要是有人跟你说,以后过日子要多省省,不能大手大脚花钱,得为小家考虑。遇上这种人,你尽管大嘴巴子扇过去,问问他给你花了几个钱就开始惦记你的钱……” 关月华的话一串接一串,“被教育”的关月荷从最开始的心虚到现在的好奇,等她姐说累了,起身去倒水时,她没忍住问: “你和高元森谈崩了?” 关月华面无表情道:“准备崩了。” 关月荷点点头,许久,试探着道:“那你觉得我们厂那个姓谷的怎么样?” 关月华把搪瓷杯重重地搁桌子上,转身就劈头盖脸地骂她:“我刚刚说的你当耳旁风了?我看看你两只耳朵是不是长来当摆设的?” 关月荷撇嘴,随便问问怎么了? 可关月华等啊等,等了半个月,都没听到她姐和高元森“崩了”的消息。 倒是先等来了今年的知青下乡。 丁大妈没能从关月荷他们三人口中套出丁学文下乡的具体地点,但她去知青办跑了几趟,还是给她打听到了。 丁大妈想让知青办给丁显光分到丁学文那儿,但被拒绝了。 知青办表示分配到东北的知青人数满了,丁显光就只能报内蒙或者西北。 因为这事,丁显光又在家大闹一场,怪丁大妈拖拖拉拉,不给他搞到工作,还耽误他报名去东北。 但丁显光一闹,丁大妈一时心软,给他准备的钱票就多了些。 据说,丁老二特别不满意,甚至放出了要分家的话来。 到了白家这边就安静多了。 白向红进了卓越服装厂当临时工,白大妈就把工作转给了白跃进,兄妹俩都有了工作,不用下乡去了。 七月结束前,报名下乡的知青们都踏上了火车,前往祖国各个角落搞建设。 银杏胡同安静了两天,在八月初领到工资后,各家又热闹了起来。 而卓越服装厂除了运动鞋车间,生产服装的三个车间和各个部门的工人开始闲下来。 关月荷没再被各个部门的领导“看重”而被叫去打杂,日子平静下来,她就打算跟朱大姐学织毛衣。 她在车间当工人那会儿,上班就是踩缝纫机,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哪像现在这么清闲,闲得竟然怀念去其他部门打杂的时候。 关月荷被自己离谱的想法吓得一激灵,赶紧搬起椅子坐到朱大姐身边学习。 在她纠结买什么颜色的毛线时,谢冬雪来了厂办。 不是来找她的,而是来通知他们,今年的国庆汇演,厂办也要出一个节目,让他们趁现在有空可以先把节目排练起来。 朱大姐很有经验,当场就说:“我们出个大合唱。” 但被谢冬雪给毙掉了,“大合唱已经够了,你们再像个新颖的节目。” 于是,厂办临时开了会,商量要出什么节目才能算新颖。 年纪最大的朱大姐和王大哥讨论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突然有个人开玩笑说:“干脆让小关同志上去表演个单手扛大石算了,够新颖吧?!” 满是硝烟味的气氛被打破,大家都笑了起来,说这个节目可以。 小关同志摇头:她不可以啊! 没讨论出个结果,朱大姐就提议,大家回去都想一想,下次开会再把各自的想法拎出来讨论。 节目什么的,她根本想不明白,于是就去找了林思甜,让她帮忙想,自己忙着去百货商店看看哪个颜色的毛线好看。 “你是月华的妹妹吧?”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同志拍了拍她肩膀。 关月荷没猜出来这是她姐哪个朋友,“你是?” “哦哦,我是你姐朋友,我叫高元琳,高元森是我哥,你们应该见过面了。” 关月荷点头,又仔细看了眼高元琳,发现她和高元森确实有点像。但她都快把高元森这个人给忘掉了,一时没想到也正常。 “你姐最近忙什么呢,我想找她出来逛街都找不到人,连我哥都半个月没见着她了。我妈还问我哥呢,什么时候带对象回家看看。” 关月荷刚刚还挺客气,一听这话,表情就淡了下来,“不知道啊,我又没住在家里。” “对对对,我听你姐说过,你分到了房就搬出去住了。你姐没少和我们几个老同学炫耀,说你这个妹妹聪明努力,早早就分了房……” 关月荷惊讶了一瞬,她是没想到,她在她姐嘴里,还能和聪明挂上钩。 不过,她很快又觉得正常。 她姐在朋友面前拿她显摆,她小时候在外头也拿她姐显摆过,说整个银杏胡同所有老太太的嘴都没她姐厉害,谁骂她她就回去找她姐。 互相嫌弃不影响拿对方出去吹牛皮。 “要不这样,妹妹……” 关月荷抖了下手臂,赶忙道:“高同志,你叫我名字吧,我叫关月荷。” 她姐都连名带姓地喊她,她姐朋友喊她妹妹,她觉得浑身刺挠。 “那我喊你月荷。”高元琳从善如流地改口,“月荷,你帮我和你姐说一声,这个星期天我请她看电影,让她空个时间出来。” 关月荷没敢帮她姐做主,心想着,她姐和高元森说不定现在已经崩了,以后高元琳和她姐还能不能做朋友都是个问题。 “要不还是你当面找我姐说吧,我怕我传话给传错了。哎呀,我的毛线要没了!高同志,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哎……”高元琳皱了皱眉,喊不住关月荷,只能看着她加入了抢毛线的队伍里,凭借高个子和大力气这俩优势,一下子就挤到了柜台前。 拉住售货员,把钱票往人家手里一塞,“同志,麻烦帮我拿两斤细毛线,要蓝色的!” 售货员抽了抽手,没抽得动,只能接下了她的钱票,给她拿毛线去。 第26章 大新闻(捉虫修正细节) 买到了毛线, 关月荷今年的囤衣囤粮过冬准备开始了。 她想着等上班了再带去办公室跟朱大姐现场学,但被她大嫂看到了,她大嫂闲着没事干, 就带着静静上门教她。 在又一次拆线重来后, 林玉凤终于看不下去了,“你想做什么样式的,我给你打,你别糟蹋毛线了。” 关月荷讪讪, 不想麻烦大嫂,又觉得自己还能再试试看,万一换个人教就学会了呢? 林玉凤刚说完也有点后悔了,她虽然不用出门上班, 但家里的活也不少。关建国和俩孩子的冬衣都不暖和了,要续新棉花, 她也要给孩子织毛衣……再多揽个活,得忙得团团转。 于是,关月荷一说, 她就应了下来。但她实在看不下去小姑子起针的手法,多看一眼,眉头就皱得深一分。 抱起还不想走的静静, 哄她说出去玩,赶紧溜了。 关月荷刚要把毛线收起来, 关月华踏进了屋里,“大嫂刚来找你干嘛?” “呐, 教我织毛衣。” “你?织毛衣?织得明白吗你?”关月华忽略妹妹眼中的不满,手指捻了捻毛线,点点头, 就把毛线拿了过去,“我给你织,你给我搞套你们厂的运动服。” 不等关月荷拒绝,她又补充了一句:“不用你贴钱。” 关月荷才点头,“要男装女装?谁穿?” 她姐爱臭美,对衣服怎么做很有想法。都是一样的布料和差不多的款式,她姐做出来的就是比别人的亮眼。连毛衣都能织出花样来。 在做衣服这件事上,关月荷就特别佩服她姐和许成才。 “除了给我买,还能给谁?”关月华心说,要不是为了跟人换手表票,她能两个月都没给自己添置东西? 手头一剩钱,她就想买新衣服。 “等等。”关月荷喊住人,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后院里的两家静悄悄,没人在外头,就把今天遇到高元琳的事说了。 “你还去见他们家人不?” “见啥见?!”关月华的火气噌噌往上冒,想起今早从朋友那儿打听到的消息就来气。 关月荷不想追问原因,她更想知道:“那你和高元森啥时候分啊?分了还找不找对象?” “你管我什么啥时候分。”关月华呛完,知道自己现在是迁怒,但见关月荷没恼火,心里有些别扭,转移话题问:“你是想给我介绍一个不成?” 她知道按照关月荷的性格,不可能掺和到她找不找对象这种事上,就随口开个玩笑把话头转开。 哪知关月荷眼睛一亮,“你觉得我们厂那个姓谷的男同志怎么样?” 这个问题,关月荷昨晚才问过,但她姐昨晚肯定是因为高元森迁怒她了,她就问一问,还被说耳朵长来当摆设。 侧头去看了一眼,她姐今天没迁怒。 关月华则是惊讶地盯着关月荷看,看得关月荷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没异常。 关月华脑子本来就聪明,结合两次谷满年见到她时的表现,还有关月荷两次试探性地发问,以及关月荷此时圆溜溜的清澈眼睛…… 所以,谷满年看上的不是关月荷而是她啊?! 想明白后,关月华就问:“你天天在你们厂说你有个姐长得很好看?”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小天天睡一个被窝,其实她对她姐长得好看这事没什么感觉。长大后见多了心眼小爱作怪的丑八怪,她才客观地明白了她姐长得多好看。 但她真不会在外头夸她姐长得很好看。 她只会在外头说她姐骂人厉害。 关月荷差点被自己心里的想法逗笑,但在她姐的直视下,辩解道:“年初八你不是去我们厂里给我送东西嘛,谷满年正好看到你,知道了你是我姐,后来就老喊我约你出去春游看电影。” 三月春游,天太冷,她没搭理谷满年。再后来,她姐就宣布谈上对象了…… 知道了前因后果,关月华 也没放心上。从小到大,追她的人能绕整个银杏胡同一圈,习惯了。 “我还以为他是对你有意思。”白瞎了她给关月荷说一堆大道理,结果根本没说到点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2节 关月荷震惊,她和谷满年同志是纯洁的革命友谊! “不能乱说啊!让他知道,下次他出去采购带肉回来就不卖给我了!” 又是吃吃吃。关月华都懒得说她了。 但有些事还是得说清楚。 “下次他再找你,你就给推了。敢帮着外人骗我出去相亲,你就死定了。” “所以我没同意啊!” 看吧,她就说,肯定不能同意谷满年的馊主意,想追人自己追呗,光想着拉别人帮人算怎么回事啊? 关月华带着毛线回了家,关月荷突然想起来,她姐又没回答她问的“谷满年怎么样”这个问题。 那看来就是没什么印象,不打算升华革命友谊了。 虽然她和谷满年关系不错,她也不可能专门跑去和他说:我姐准备和她对象分了,你想追就抓住机会自己争取。 隔壁赵大妈家的收音机一开,前院的人纷纷进到后院,她也出门去凑热闹。 今年过冬的毛衣有了着落,关月荷就操心起买棉花这事上。 找人问了一圈,谁都没有门路,她只能寄希望于天气转冷后的黑市了。 经过一个星期的讨论,厂办终于把表演的节目确定了下来。 一个节目裁出了俩表演,老家是东北的朱大姐带女同志扭秧歌,老家是天津的王大哥带男同志说快板。 大家都觉得这个节目非常新颖,报上去的当天就通过了。宣传科的科长和工会的主任都夸他们厂办的同志有想法。 关月荷觉得扭秧歌挺乐呵的,红脸蛋一涂,瞧着就喜庆。 但如果她也是上台的一员,甚至因为在女同志里年纪最小、长得最精神被安排站中间…… 她现在愁成了苦瓜脸。 “哎呀!小关你怎么又同手同脚了?!”朱大姐完全没想到第一个没跳起来的居然是小关同志! 看小关同志平时跑得飞快,她想着这手脚多灵活啊,扭秧歌肯定差不了。 小关同志也很愁,她也搞不懂为什么扭着扭着就乱了脚步。 甚至还被几个路过的厂领导看到,笑呵呵地打趣说:“小关跳得最精神。” 她最敬佩的厂长还点头附和。 小关那么厚脸皮的一个同志,当场就想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为了不给集体添乱,关月荷下班回去关起门来练习,但练了几天,还是没把自己纠正过来。 “何霜霜今年做不了报幕员,还差一个报幕员,小关,你要不要去试试?” “不不不。”关月荷拒绝了,她就不是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那块料。 她怀疑朱大姐是怕她拖后腿,但又不好意思只把她一个人挪出队伍,所以才问她要不要去竞选报幕员。 “朱大姐,不能放弃任何一个落后的同志啊!” 朱大姐没放弃她这个落后分子,但终于放弃了让她当“门面”的想法,把她分配到了最后一排的最边边。 她对当报幕员不感兴趣,谢冬雪却是很积极,准备参加这次报幕员竞选。 报名参选报幕员的工人里,临时工占了大半。 厂里目前没说给临时工转正,也没有名额。但临时工都悬着心,一日没转正,就有可能会丢掉工作。于是,大家盯上了各种能在领导面前表现的机会。 白向红也报名了,每天下班回家都在练习,还带了自己做的鞋底去找关月华讨教。 关月华去年是汽车厂国庆文艺汇演的报幕员之一,表现出色,今年还继续当报幕员。找她做指导准没错。 但是。 “这句,再念一遍。停停停!你听听念得好吗?腰挺直了,肩膀!说了多少次了肩膀不能塌!” 关月荷听着隔壁院子逐渐飙高的声音,下意识地坐正来。下一秒想起她又不去竞争报幕员,又没正形地歪靠在沙发上。 林思甜啧啧啧几声,“你姐太吓人了,还好她不是给我们上培训课的医生。” 五星汽车厂的医务室要扩建,人手不够,刚好有个护士培训班,林思甜就去报了名。 当然,她是被方大妈压着去报名的。 林思甜和关月荷都是拉磨的小毛驴,干一天就想歇一天。觉得当下的工作就不错,干一辈子都成。 但方大妈觉得,在医务室当收费员,这工作换谁都能做。不如正儿八经地去学点本事,现在能学当护士,以后说不准就能学当医生。 于是,林思甜最近都在参加卫生局组织的护士培训班。 就是因为参加培训班太忙,白天参加培训,晚上还得复习白天学习的内容和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林思甜已经好多天都没过来找关月荷聊天了。 “你今天怎么有空?” 林思甜无奈,“我妈在家生气,我爸说好话哄呢。” 她这么大个人在家,碍着她爸说好话了,就被赶出了门。 “我妈打电话到我哥部队,才知道人又出任务去了,我哥领导接的电话,说我哥不配合组织介绍的相亲,我妈生我哥气了。等着吧,我哥年底休假回来,肯定要被打一顿。” “你哥今年要回来?” “他领导说今年给他放个假,应该会回来吧。”林思甜叹气,“一南一北的也太远了,咱上次给他寄的鞋也不知道收到没,信也不回一个……哦对了,丁显光写信回来要家里寄钱寄粮票,不然就找工作把他调回来。丁二哥说再寄钱就分家。” 关月荷神秘一笑,“丁二嫂分到房了,他们想搬出去住,所以要闹分家。” “嗯?”林思甜惊讶道:“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关月荷嘿嘿一笑,“白大妈说的,我们院里的应该都知道了。” 距离整个银杏胡同人人皆知也不远了。 赵大妈家里不仅有手表,还有自行车、缝纫机和电风扇,以及一台收音机。是二号院唯一一家凑齐三转一响的。 常正义上班后住在家里,每天晚上准时准点开收音机听广播,院里的其他人家都带小板凳去蹭听。 人一多,就不可避免地聊起八卦。 白大妈现在没了工作,天天在家闲得有点不适应,就隔三岔五找老姐妹们去郊外山上挖野菜。出门多了,就听到了丁老二媳妇儿分到了房的消息。 丁大妈整天在外头说白向红走后门、考试作弊才进了服装厂,虽然别人不一定信,但她总说,听着也是让人膈应。 白大妈就等着机会给丁大妈添堵呢。这不,真让她等着了。 等丁大妈知道了丁老二媳妇儿分到房的消息,丁家肯定有场大的要闹。 林思甜听完,感慨道:“你现在是消息最灵通的了。以后多和我说啊。等下次见到许成才了,再给他说。” 还有丁学文,下次写信得写上。 总之,林思甜不允许他们四个人中的某一个漏掉胡同里的八卦。 说到许成才,许大爷许大妈最近琢磨着给他说个对象,许大嫂想把娘家亲戚的闺女介绍给许成才,许大爷许大妈没同意。 他们家也吵得起劲,但许成才一直没回家,他们吵也白吵。 隔天中午在食堂碰见许成才,他买了新手表,专门等着找她显摆呢。 “还乐呢?你都要被卖出去了。” 要是真和他大嫂介绍的人谈成了,许成才就要当回老黄牛,辛苦工作挣的钱得拿回去养大家。 除非许大嫂介绍的姑娘装傻,婚后和许成才一条心。 许成才半点不担心,又抬起戴着手表的右手道:“买了手表,没钱谈对象了。” 说完,又开玩笑道:“实在不成,让谢同志帮我找个接受入赘的女同志,最好像红旗姐那样的。” “红旗姐那样的看不上你,死心吧。” “那就再熬两年,等我也分到房了就好了。”许成才都打算好了,一拿到分房资格,立刻让他师傅给介绍对象,谈好了马上扯证。家里人谁也别想拿捏他。 但许成才很快就不用担心家里给他找对象了。 九月份刚到,银杏胡同多了两个大新闻: 第一个大新闻,关月华和对象分了。 高元森找人找到了五星汽车厂求和,关月华在厂门口就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没结婚就想着骗她,没听他的发誓和保证,当场就断了关系。 当时厂门口聚了不少人,所以,消息很快就传回到了银杏胡同。 另一个大新闻,许小妹和即将领证的对象也分了。 许小妹之前谈了个下乡的知青,给人家寄不少东西,很多人都知道。后来断了后,她就去相亲,谈了个新对象。 之前都谈得好好的,她对象都来过几次银杏胡同了,打算今年国庆就领证,大家都等着分喜糖了。 分手的具体原因不明,据说是许小妹对象在外头乱搞,被许小妹知道后把人踹了。 许小妹是唯一的闺女,比起许成才,许大爷和许大妈显然更偏爱许小妹。 许大爷和许大妈正为许小妹愁呢,根本没空琢磨给许成才找对象这事。 不管是高元森,还是许小妹之前谈的对象,在银杏胡同的大爷大妈眼中,这俩都是条件不错的男同志,很适合结婚过日子。 居然说分就分? 有人说着说着,就说三号院里的姑娘眼睛长天上,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 搬到二号院的关月荷此时也被划到了三号院去。 外头人说得起劲,被讨论的三号院的姑娘们充耳不闻,每天照常上班下班过日子。 许小妹又出门相亲去了。 关月华又穿上了新衣服。 关月荷又拎了肥肉回来。 可见,眼睛长天上的姑娘们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且招人羡慕。 这两个新闻还没消下去,银杏胡同又迎来第三个大新闻——丁大妈跑到丁二嫂单位去投诉,说丁二嫂分到了房就要分家,不孝顺。 别家也有老人牢牢把控家里收支、管着儿孙必须听话的,最多在院子里闹一闹,和邻居诉苦说儿子不孝顺。 跑到儿媳单位去投诉单位给分房的,丁大妈是整个银杏胡同的头一份。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3节 “她脑子坏掉了哦,把房子闹没了她能得什么好?”白大妈想不明白。 就连特别爱闹的孙大妈都想不明白,觉得丁大妈是好日子过腻了脑子抽风。 “她不想要房子,把房子给我们家不就好了?大不了我给她点钱,她好我好大家好。” 关月荷心道,孙大妈这话说的,和脑子抽风也没差了。 二大妈倒是看得明白。 “丁老二两口子搬出去了就相当于分家出去了,家里一下子少一个半工人的工资,她手里拿的钱就少了呗。”丁老二是临时工,算半个工人。 “丁老二媳妇儿是饭店服务员,时不时地能拿点剩菜回来,家里能省一笔开支。” “别看她天天说疼孙子,你们看看她家老五,小小年纪一身的肥肉。好话嘛,嘴巴一张就来了,钱和肉砸谁身上,那才是真的偏心!” 不少人恍然大悟。 这边正聊着,三号院忽然传来丁大妈的哭嚎:“别拦我!我现在就下去陪你们爹!” 大家安静了一瞬,然后不约而同地拿起小板凳往外走。 “宋公安呢?把宋公安也喊上吧。” 蔡英沉了脸,不满道:“我们家老宋没日没夜地忙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能回来休息了,这点小事还要找他,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使唤的!有事找街道办去!街道办来不了人,派出所还能没有人?” 刚开口的孙大山被呛了回来,知道理亏,但还是反驳了句:“这不是想着宋公安离得近么?” “那你咋不去申请把我家改成派出所?专门处理银杏胡同的家务事算了。” 这下,其他人都心虚得目光躲闪。蔡英这么明着把话说到明面上,大家以后就不好再一有点小事就找宋公安了。 三号院挤了太多人,关月荷不想往里挤,就接受了白向红的热情邀请——爬屋顶。 在屋顶也只能看到一个个脑袋,丁家屋里头什么情况,根本看不见。 但她看到林思甜人趴在丁家的窗户上,想着最多明天,她就能知道丁家屋里发生什么了。 临近中秋,头顶上的月亮越来越圆。耳边是杂乱的吵闹声,她没心思分辨是谁在说话,又说了什么。 满脑子只有今年中秋发的月饼好不好吃。 而屋子里的宋公安这觉也睡得沉,直到三号院的吵闹平息下来了,他才精神抖擞地出门去上厕所。 第二天早上,关月荷去上厕所,听到俩大妈在说丁家昨晚闹分家的事。 等她下午下班回来,就得知丁老二两口子单方面宣布分家、带着三个孩子搬了出去住的消息。 难得的是丁大妈居然不闹了?! “闹啥啊,丁老二放话了,丁大妈再去他媳妇儿单位闹,他就去汽车厂闹,把丁老大和丁老三的工作也闹没,大不了大家一起没工作,在家喝西北风。” “丁老二捏住了七寸,丁大妈哪能再闹啊。丁老四就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实心眼,他当初也硬气点闹起来,丁大妈敢偷摸给他报名下乡去?” “你就马后炮,当时谁知道她那么狠得下心?” 要不说恶人还得恶人磨呢。 丁老二一家搬了出去,丁家的住房宽敞了许多。 丁大妈的脸色更难看了,人也变得更加刻薄。关月荷带自己的口粮回家吃饭,脚还没踏进前院,就听丁大妈指桑骂槐道:“姑娘家家没出嫁,钱都花自己身上,怪不得嫁不出去。” 关月荷皱眉,觉得丁大妈在阴阳她和她姐,袖子一撸……袖子有点紧了,撸不起来,但不妨碍她准备挥拳头收拾人。 但许小妹的反击比她快。 她是拳头厉害嘴巴不够利索的,她姐是嘴巴厉害拳头不够硬的,许小妹就处在她和她姐两个极端的中间,又打又骂的。 她怀疑丁大妈和许小妹都在借机出气,因为,丁大妈边打边骂丁老二白眼狼,许小妹边打边骂男人没个好东西。 倒是让她不好把人拉开了。 “别看了,把人拉开!”林大爷特意点名关月荷和周红旗去帮忙。 周红旗出手前不忘提醒金俊伟往后退,免得被误伤。 关月荷:“……” “老爹你一把老骨头了快让开。”关月荷破天荒地孝顺了一回。 第27章 中秋 丁大妈是真打上头了, 见周红旗去拉她,就嚷嚷着招小白脸进家门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月荷这边才把许小妹拉开,周红旗那边生气了, 把丁大妈的双手控制住, 对许小妹道:“来,你使劲打。” 刚还挣扎着让关月荷别多管闲事的许小妹不挣扎了。 她和丁大妈俩人打起来那叫斗气,多个周红旗帮忙,性质就变成聚众斗殴了。 但许小妹不想打了, 周红旗想打啊。 关月荷前脚松开许小妹,后脚就得去拉周红旗。 这一拉,让她对自己的力气有了更具体的认知——上限不清楚,但能控制住正在气头上的红旗姐≈银杏胡同所有人里大概能排个前五。 “手怎么了?”江桂英见关月荷进屋后就一直盯着一双手瞧, 她凑过去看了眼,指腹上的茧子没年前厚了, 掌心更是一点伤都没有。 关月荷摇摇头,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江桂英琢磨不透,懒得问了。 吃过饭, 关沧海宣布今年国庆回老家,全家都要回。早上要早起出门,晚上回来。他已经跟林大爷说好了, 国庆那天借自行车用。 提前半个月说了,好让他们兄妹几个把时间空出来。 也得亏她老爹提前说, 不然她就要答应林思甜国庆去看电影了。 说是回老家,其实就是去大伯家里。 她爸拖家带口进了城工作, 全家的户口也都迁了过来。 爷爷奶奶走之前把家分了,她爸分到了一间屋。那屋子早塌了,后来大伯在原址上建了新屋, 那块宅基地也划到了二哥名下。村里的地都是集体的,和她家更没关系。 所以,老家没他们家的房子了,每次回去,就是去大伯家走亲戚。 秋天正是丰收的季节,村里能吃的水果都比其他季节多。 上次秋天回老家,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今年回去,除了走亲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老家的亲戚给二哥介绍了个对象,见了两次,二哥和那位女同志都觉得对方不错,大伯母就想让他们也回去见见。 二哥比她大五岁,比大姐大两岁,要是一切顺利,孩子早会打酱油了。但二哥之前不太顺。 十九岁第一次去相亲,谈了一个月,对方觉得不合适,没成。 二十岁路过河边救了个女同志,女同志家里人找上门,非说他占了便宜让他把人娶了。二哥死活不肯,差点被抓监狱里去,好在有人看见帮忙做了证,才逃过一劫。 再之后,那被救的女同志都结婚有孩子了,她家的人还记着恨,知道她二哥相亲,就去他哥相亲对象家里乱说,次次都被那家人给闹掰。 偏偏大伯是生产队长,而那家人是另外一个生产队的,这种事还不好报复回去。 二哥愣是拖到现在还没能成家。 关沧海和江桂英一直愁二儿子的婚事,盼着这次别出问题。 宣布完国庆回老家的决定,江桂英才宣布开饭。 — 国庆节文艺汇演的女报幕员终于确定了下来,广播站的一位女同志竞选上了。 错失一个出风头的机会,临时工们唉声叹气。 也有好消息,今年年底会有转正名额下来,具体数量不确定。但是,只要厂里的运动鞋能有运动服的好销量,临时工转正是迟早的事情。 辛苦了一个月的谢冬雪有些泄气,她就差一票!差一点点就能当上报幕员了。 “但凡是差两票,我都没这么不甘心。”谢冬雪越想越觉得堵得慌,得到关月荷友情安慰的一块肥肉,还是堵得慌,“你再给我夹一块。” 关月荷看着饭盒里仅存的两块肉,咬咬牙,又分了一块出去。 “谷满年刚刚找你说什么了?”满脸的兴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捡到免费的大肥肉了呢。 关月荷耸耸肩,“就打了个招呼。” 谢冬雪不信,“专门绕一圈过来找你打个招呼?他是第一天认识你?怪里怪气的。” 关月荷猜测,谷满年可能是知道她姐和高元森分了的消息,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天下班回去,她没去家里搭伙,发现家里没酱油了,拿瓶子和钱票出门。 在胡同口撞见她姐和一个陌生男同志在说话,那男同志说话时,看一眼她姐,然后脸通红地飞快低下头。过一会儿,又抬头看一眼…… 她发现了,她姐从小就喜欢看起来像读书人的男同志。 高元森看着就是个文化人形象,只是心里没成算,光想着结婚不想着结婚后怎么过日子,就变成了迂腐。 现在这个男同志也很有文化人的气质。 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酱油瓶,犹豫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先退回二号院,别去打扰她姐。 “关月荷。”她姐看向她。 关月荷挑了下眉,到了他们跟前,那男同志朝她笑笑,没了刚刚在她姐面前的害羞劲儿,“你好,我是……” 关月华打断他道:“工作的事,上班再说吧。我得陪我妹去买酱油,先走了。” 走远了,关月荷才听到她姐松了一口气,道:“我今年和他搭档报幕,这人太烦,废话太多。” 得,这个有文化人气质也不行,她姐也没看上。 — 中秋节前一天,卓越服装厂的食堂又排起了长队,比去年过年领年礼的队伍要长得多。 关月荷又被王峥拉去销售科帮忙,外出跑京市的百货大楼和百货商店,等她回到厂里,就只能在队伍后面当尾巴了。 她现在在厂办已经不算是闲人了,目前跟着朱大姐负责做会议记录。但销售科忙起来的时候永远不够人手,王峥找销售科的科长一提,人家就找来厂办借人。 厂办就她还算清闲并且愿意外出跑腿。 其实她挺喜欢跟王峥到处跑的,但各个科室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可能从生产车间把人提拔上来,但一般不会从其他科室把人调走。 她极有可能要在厂办干到退休,除非她强烈要求调去销售科。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4节 但一想到厂办的大哥大姐们、和在厂办能偷懒的日子,关月荷的想法又不强烈了。 朱大姐拎着厂里发的中秋节礼从队伍前头走过来,特意来安慰她道:“排前面和排后面都一样。” 今年中秋分的东西算是丰厚的:两块月饼和一网兜水果和一只处理好的鸭。 确实是排前排后都一样,水果是一兜兜的,鸭也是成只的,个头几乎都一样。而且不准挑,排到了,负责发的人拿到哪份就是哪份。 关月荷心情舒坦了。 采购科这次没能抢到猪肉,只能选择去养殖场订鸭子。 大家也没失望,有得肉吃就很不错了。一手水果月饼,一手鸭子,笑呵呵地往家赶。 五星汽车厂就不一样了,每个工人中秋节的福利里有一斤猪肉,同样也是分到两块月饼和一网兜水果。 猪肉是好吃,但一斤猪肉的重量肯定比不上一只鸭子。 还有别的单位,比如防疫站、废品站、日化厂等等,他们拿回来的东西各有不同,但都大差不差。 除了极少数搞技术的工人级别高而收入高,剩下的大多数普通工人收入差距不大。 差距小,就容易满足。毕竟,大家都这样。 过年过节拿到的福利也是,大家都差不多,碰上面了就都能乐呵呵地聊几句。谁也别眼红谁。 但当天晚上,几乎没有肉香飘出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把拿回来的好东西留到中秋当天再吃。 除了极个别人家。 比如住在二号院门房的陆昌和卢艳两口子,他们已经把肉都下锅了,两口子的大海碗最上面铺了厚厚一层肉。 临近几个院的小孩因为挥散不掉的香味哭闹,连宋公安家的西北西南也闹着要吃肉,被宋公安拿皮带追着打,才边哭边说不吃了。 宋公安的皮带追老半天都没追上跑两步歇一下的宋西南,急得已经爬上屋顶的宋西北嗷嗷叫。 关月荷坐门口看热闹,没肉吃也觉得今晚的窝窝头特别香。 至于宋西北和宋西南兄妹俩求她揍他们爹——宋公安,她当什么都听不到。 隔天早上,关建国和林玉凤带俩孩子去林家送中秋节礼,顺便跑一趟姥姥姥爷家送礼。 本来应该是关沧海和江桂英跑一趟的,他们也别的亲戚要走,但还是让关建国绕一段路去江家。 关月荷知道还是因为“借房子”给闹的。 她搬进新家请客那天,姥姥姥爷一家就惦记上了她的房子,想借一间给表哥结婚用。 说是借,但什么时候还也没个说法。日子一久,借出去的屋子到底归谁都成问题。 她当时态度摆了出来,她和姥姥姥爷感情都一般,借房子那是不可能的。 但舅舅舅妈没死心,好几次来家里找她妈,话里话外都是想借房子。 他们本来想着国庆就让表哥结婚领证,但房子没着落,人家女同志说再等等。 再等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结成。 她妈一直压着没给应下,舅舅舅妈早有意见了。 眼看着中秋都来了,国庆也不远了,舅舅舅妈肯定还得提这事。 今天也是为了躲麻烦,省得过去了,姥姥姥爷要拿长辈的派头压着他们点头,她爹妈干脆让大哥把礼送过去。 第28章 礼物 而此时在姥姥姥爷家的关建国和林玉凤, 正被舅舅舅妈分别拉到一旁去“说点事儿”。 关建国庆幸他们是先绕来这边,还能借口说赶着去孩子姥姥家送礼得走了,不然还会被继续“敲边鼓”。 一从姥姥姥爷家出来, 两口子纷纷大松一口气, 伟伟和静静不懂事,觉得有意思,也跟着学爸妈愁眉苦脸地唉一声。 孩子爱学嘴,他俩就没立刻问对方被喊去说了什么, 骑上车风风火火地往林家赶。 没想到林家那也有事。 林玉凤是家里的大姐,底下就林玉珍和林红阳两个弟弟妹妹。 林玉珍和林红阳只差了一岁,可以说,林红阳是父母的眼珠子, 而林玉珍自小就是林玉凤拉扯大的,姐妹俩的感情才最好。 父母唯一的工作给了林红阳, 林玉凤偏心妹妹,就把自己的那份工作给了她。 现在,林玉珍和林红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都各自谈了对象,一两年内也该成家了。 问题是,林红阳谈的对象提了要求, 要么给三百块彩礼,好让她买份工作。要么就把林玉珍的工作转给她, 反正林玉珍都是要嫁出去的了。 林玉珍哪可能把工作让出去?林父林母就说让她出三百块钱。林玉珍同样给不出。 林玉凤喜欢妹妹比喜欢弟弟多,但也舍不得白送一个工作出去。 姐妹俩当初说好的, 林玉珍结婚前的工资大头要给林玉凤,当是林玉珍帮忙上班,一个不用上班就能拿大部分工资, 一个能靠工作留在城里。结婚后再拿三百块钱给林玉凤,工作就算彻底买断了。 林玉珍对上交工资大头和拿钱买工作没有意见,谈对象时也坦白了自己的情况,正和对象一起攒三百块钱,还差一些,年底应该能攒够。还了大姐后,明年初正好领证结婚。 现在叫她为林红阳的婚事出一份力?林玉珍心想,她不出一口气都算好了。 任凭家里怎么说,林玉珍就是不松口。 她这儿油盐不进,大姐姐夫来了,父母就让他们去劝劝。 林玉珍看了眼坐在旁边低头不语甚至一脸委屈的林红阳,心里莫名冒出一股郁气。 “你们都是姐姐,得帮帮红阳啊,以后咱们家还得靠他撑着。” “玉珍工作几年,平时就给家里交六块钱,我和你妈没说过她一句,现在让她帮一把怎么了?” “建国,你说说,我们就是让她拿三百块钱出来,工作了四年,平时也没往家里交钱,难道连三百块钱都没有?” 关建国听着听着,总算是明白老丈人真实的打算了。 当初林玉凤一声不吭地就把工作转给了林玉珍,后来老丈人两口子也知道了原因,当然知道林玉珍的工资是林玉凤去领的,三分之二得给林玉凤。 工资大头交了出去,还得每个月给家里交六块钱,林玉珍就算一分不花,四年也攒不下三百来。 说白了,要钱其实是跟林玉凤要的。没要到,就让林玉珍把工作让出来。 “红阳也工作三年了,三百没攒到,两百五总攒到了吧?一大老爷们,想娶媳妇儿,还得靠姐妹出钱?”关建国开玩笑似的道:“红阳,你这媳妇儿娶回来,能不能养得活人家哦?” 林父老两口一滞,表情不自在,想反驳又找不到话来。 林红阳只会低头看手指,“我都说我出钱了,爸妈非说让姐也帮衬一把。” 关建国笑笑,睁眼说鬼话呢? 没说大姐二姐,那就是指望两个姐都帮衬了? 林玉凤此时无比喜欢大姑子逮谁骂谁的伶牙俐齿和小姑子六亲不认的大拳头,可恨自己嘴笨还不敢在娘家发威。 躲屋里的林玉珍听不下去,冲出来吼道:“爱娶不娶,明天我就去曾雪家里问问,他们家是不是揭不开锅了要卖闺女挣钱!” 话都没说完,眼泪就情不自禁地哗啦啦掉。林玉珍恨自己的眼泪不争气,从小和人吵嘴总是话刚出口,眼泪也跟着落。 “不准去!”林红阳倏地站起来瞪她,两手紧紧握成拳头。 刚刚还一副唯唯诺诺只听父母话的样子,现在倒是硬气了,都知道要大声抗议了。 “问什么问?”林母使劲拍了两下林玉珍的后背,气道:“你跑去闹,把红阳的对象闹没了,你就能得好了?让你对象家里怎么看你?不准去!” “不想我去闹,你们倒是别惦记卖我啊。”林玉珍抬手狠狠擦了下眼睛,看林红阳像看第一次认识的陌生人似的。 “谁要卖你了?养你这么多年,饿过你一顿没有?还送你去读初中,你看看周围谁家闺女能读完初中?让你拿点钱帮衬下家里,你就要死要活,养你有什么用?” “读初中的钱是我姐给的,你们才没打算让 我读初中!”要不是她姐提前把工作转给了她,后来政策一出,她肯定也是下乡中的一员。 “没给你读初中的钱,你吃饭不要钱?穿的衣服不要钱?可真是个白眼狼,你是石头里蹦出来不吃不喝就能活的?” 吵架的声音拔高,好事的邻居过来敲门,“老林,和闺女吵啥哦?你们玉凤嫁得好,玉珍又是工人有出息,你有啥好骂的?” “就是啊,老林你们两口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外头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些话都是林父两口子平时和邻居显摆的,借着出息的两闺女,没少贬低别人家闺女,还把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搬。 他们平时找不到机会戳破这两口子的牛皮,现在可算让他们逮住机会了,那不得多说点? “我家的事有你们说嘴的份?”啪地一声,把门窗都给关了起来。 关建国不想掺和老丈人家的事情,更不可能同意给小舅子出三百块钱的彩礼钱,带来的节礼往桌子一放,拉起俩不敢闹腾的娃,喊上林玉凤,“爸妈,我们还得回家吃饭,先回了。” 想了想,又看向林玉珍道:“对了,月荷说有事找小妹你帮忙,爸妈,小妹跟我们走一趟,晚点我们再送她回来。” 林玉珍还没回过神,就已经被林玉凤拉出门了。 关月荷找自己帮忙?林玉珍一听就知道这是姐夫临时找的借口,她和关月荷在外头遇上了,甚至有可能没法一下子认出对方来。 事实确实如此。 他们回到银杏胡同时,关月荷正从外头跑回来,带回个大消息:国营商店来了一批新鲜的鱼,量不多,现在还没多少人排队。 “哥,你先去排队,大嫂你去拿家里的副食本。”关月荷见着人就快速安排好了,她也要回家拿她的副食本。 见旁边还有个人,顾不上细看是谁,她就道:“别愣着啊,你赶紧回去拿本啊,顺便和你们院的人说一声。” 林玉珍懵住:“……” 说完她就冲进了二号院,“百货商店来鱼了,赶紧去!” 家里的粮油本、副食本、户口本等等,都被她收在卧室新淘到的床头小柜子里,一块蓝色的布包着,她拿了副食本,再从旁边的铁盒子拿钱。 等她再冲出去时,胡同里不少邻居也跟在她身后跑。 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一抬头,关月荷已经没影了。 见到她来,林思甜松了一口气,来得快不怕排不上。 她俩出来逛百货商店,正好遇上人家有货来。俩人谁也没带副食本也没多带钱票。都不用商量就决定好了,她留下排队等林大爷或者方大妈带副食本来,关月荷则是跑回家拿东西。 多亏关月荷跑得快传消息,其他地方的人知道消息赶过来时,前面已经排了几十个银杏胡同的人了。 单位发了肉,现在还买到了鱼,今年的中秋菜品格外丰盛。 但大多数人家都不打算吃完,把鱼留着打算明天继续吃。 陆昌和卢艳出去走亲戚没赶上买鱼,难受得心口疼,琢磨了一圈,最后去找别家换鱼。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5节 等到下午三点多,各家终于开始准备今天的正餐了。 关家其他人对于林玉珍突然的到来觉得有些奇怪,但人来都来了,还带了点心,他们也没当场问为什么。 全家每个人都得干活,林玉珍就挽袖子去帮自己亲姐。 院子里的人都聚到前院的水龙头旁边刮鱼鳞,也有人在洗菜的。 鱼腥味招来胡同里的野猫,站在墙头不停地喵喵叫。 没法吃的内脏扔到了墙角一个破盘子里,等人都不往墙角走了,墙上的野猫才跳下来。 中秋和除夕一样,都得全家团圆吃饭。 不仅一个月才回一两次的许成才回来了,连前些日子闹得快断绝关系的丁老二一家也回来了。 看别人家都能一家整整齐齐,谢大妈又忍不住按眼角,一边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振兴在家和你爹怎么过”,一边偷偷瞟一眼儿媳妇刘阿秀。 刘阿秀接话道:“妈您要不放心,您就回老家看看,婷婷不用您操心,我给送厂里育红班去,还有我妈帮忙。” 谢大妈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想小儿子的话不敢再说了。 她是打着“老大两口子双职工,婷婷还小没人照顾”的旗号来的,口粮是一点没带来,亲家母每次见着她都要说几句,无非就是嫌弃她帮不上忙还分口粮。她再想着把老伴儿和小儿子接来城里住几天,怕是亲家母会立刻找上门。 屋里的谢振华依然一句话不帮她说,她心道:振华这样和入赘了有什么区别? 心里有想法,但她不敢真和刘阿秀闹。金俊伟的家里人倒是敢。 可有胆子没本事也不成。 金俊伟的父母和哥嫂们找到银杏胡同来,说中秋节得一家子团圆,他们来小儿子这儿过。 他们想得挺美,觉得这么大个节日,谁家不是全家一起过的?他们占着理。再者,银杏胡同几乎都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周红旗要是敢把他们赶出去,看她还怎么在银杏胡同过日子?说不定还会有人告到她领导那儿去。 关月荷看他们得意洋洋的,心想着他们真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金俊伟入赘过来时,金家人来闹过一次,想占他们分到的房子,被周红旗揍了一顿,还把人绑起来,给送到派出所去。 他们没吸取教训,还要来闹?关月荷很是佩服。 三号院的人忍不住暂停做饭,大人小孩都往前院挤。 金家人嚎着让大家评评理,没人吭声应和,看周红旗把金家的男女老少都抽了几个巴掌,就更不敢说话了。 甚至,周红旗开口借绳子,各家都把自家的绳子借了出去,足够捆住金家一大家子人了。 周红旗完全不怕金家人来闹,结婚前她找了街道办和厂妇联的领导做了证,让金家写了和金俊伟断关系的保证书,他们闹到厂长面前她也占理。 邻居的看法就更不重要了,她一个五级钳工,过两年再努努力往上考。有技术,她在厂里就不会被人打压,还多的是人想送孩子给她当徒弟。 胡同里不少人确实惦记着把自己孩子给周红旗当徒弟,连关沧海都想过,把关爱国送去。 但周红旗放话说暂时不想收徒,等她成了六级钳工再说。 宋公安想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被蔡英给拉住了,“人家处理得好好的,你别上去添麻烦。” 宋公安想想也是,这胡同里的各家,就算今天掐得要老死不相往来了,明天还一样在胡同口碰头聊八卦,再有点什么好事,那更是恩怨尽消。 越是重大日子,越是闹得厉害。 三号院这儿才停歇,二号院又闹起来起来。 “常大爷家的常正义没打招呼就带对象回家吃饭?” “怪不得赵大妈说要把常正义赶出去自生自灭,谈对象了咋不和家里说一声?不说就算了,带对象回家吃饭总得提前说吧?” “常正义这小子翅膀硬了,现在就和家里对着干了。” 听到别人说的话,江桂英和方大妈对视一眼,都庆幸自家拒绝了赵大妈,没让自家闺女和常正义相看。 连白大妈都在家和白向红道:“得亏他们家没同意,不然我们都要跟着丢脸。” “不过,赵大美不同意,常正义和这女同志成不了。到时候她要是反悔了要来找我,我可不搭理她,向红你也记着……” 白向红无奈,几个月前谁还巴不得她赶紧和常正义谈了?还夸常正义条件多好。 她刚去后院看了一眼,常正义带回来的对象就是她见过的那个。一算时间,至少谈了两年,赵大妈不同意就成不了?她觉得未必。 常大爷和赵大妈家因为常正义突然带对象回来而坏了心情,桌上的肉都不觉得香了。 但关月荷觉得特别香。 上次吃鱼还是二哥自个儿来城里那会儿,都过去半年了! 但这一顿酸菜鱼吃完,家里的酸菜也即将吃完了。 江桂英问饱得打嗝的关月荷:“你要做几坛酸菜?先估算好,我帮你一起买了。你还得去订坛子……” 到了秋冬季节,汽车厂的采购科会到乡下去收购蔬菜,厂里职工凭副食本购买,按照职工家属人数定额。 即使关月荷现在户口迁了出去没份额,但家里的份额根本用不完,给她捎带一份绰绰有余。 这也是大厂子的隐形福利之一。卓越服装厂前些年就没这样的福利,工人得拿副食本去百货商店排长队购买。 关月荷对自己的食量很有数,当场就报了自己要买的数量,开始琢磨着再给自己添置点什么。 抬头看了眼她姐,她的毛衣才织了一半,等国庆过后,她姐空闲了,速度应该就快了。 她其实想着再买两斤毛线多做一件,不然没得换。 她看了她姐织的毛衣的花纹,特别好看。有点想找她姐再织一件。 关月华抬眼,“什么事?” 关月荷把请求说了,又补充道:“我帮你买布或者买双运动鞋。” 她现在和销售科、采购科的人关系好,可以找王峥换鞋票。 “买你们厂最近出的运动鞋?”卓越运动鞋最近很火热,特别受年轻同志的喜欢,关月华有些心动。 “嗯嗯!” “嗯,那我就辛苦点帮你织毛衣吧。” 林玉珍看了眼她们两姐妹,她以为她们姐妹关系一般呢。 要是让关月荷知道她的疑惑,肯定会帮她答疑:确实很一般! 刚吃过饭,肚子都还饱着,月饼拿出来放桌上还没拆。 家里四个工人,凑起来就是八块月饼,虽然一个只有巴掌大小,但比起关月荷小时候,这月饼数量已经是非常多了。 江桂英留了三个出来,准备国庆回老家时带回去。 小孩子总是不知饱,遇到好吃的,肚子就会有空地方装。 伟伟和静静闹到了一小块月饼,拿到手先咬了一小口,满足地眯起眼睛,然后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找小伙伴玩。 胡同口银杏树下有人开收音机听广播,不少大人纷纷带着板凳出门。关月荷和林思甜、许成才闲着没事,也出去凑热闹。 住在门房的李大爷被侄子接走过中秋,刚刚才回来,拿着包水果糖给在院子门口玩闹的小孩分。 有好吃的,这帮小娃娃虽然还是怕满脸伤疤的李大爷,但还是挪着脚步往前,接过糖果道谢。 他们三个也分到了一块水果糖,美滋滋地冲李大爷道谢。 林思甜不怕李大爷,还经常和李大爷说说话,把糖果扔嘴里了,就问:“李大爷你家有喜事啊?” 李大爷一笑,发出桀桀桀的声音,估计是他自己觉得声音吓人,就忍住了笑,没否认,只说:“就你眼睛尖。” 但李大爷没说到底是什么喜事,也不给他们追问的机会,收起剩下的糖果就回了家。 “李大爷找到老伴儿了?” “啊?也不是没可能……” “快看快看,常正义带着他对象。”许成才小声惊呼,提醒她们赶紧看。 “哪呢?哦哦,看到了。不是,他对象有点眼熟啊,是不是咱们高中的学生?”林思甜想了许久,还是没记起来到底是不是。 关月荷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她高中只读了高一,然后就出来工作了。而且,学校又没规定说到多少岁必须上学,导致每家小孩的上学年龄参差不齐。 林思甜和丁学文才是同一届,她比他俩还早一年上高中,比常正义早两年上高中,读书时完全遇不上。 丁学文是上学晚,林思甜是因为身体不好,初中读了三年才毕业。 因为汽车厂有自己的小学初中高中,而且还都在一块儿,初中和高中更是同一栋楼,她们不在同一个年级,也不耽误她们天天一起上下学。 林思甜很快也想起来这事,没再让关月荷快想。 常正义和他对象在不远处说了多久的话,他们三个就看了多久。 关月荷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又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林思甜和许成才也想不出来好看的点在哪儿,但一起凑热闹就觉得很有意思。 说得也是。 听完广播,各家大人出来喊人了,让回去吃月饼。 三号院。 邻居们都到院子里赏月,林大爷搬了桌子出来,各家再自己搬凳子,看看月亮再吃一口月饼。吃完了,再一块儿聊聊天。 江桂英拿出剩下的四个半月饼,大人每人分到半块,俩小孩分半块。 年年都是这样的酥皮月饼,里头的馅甜得齁人。 关月华不喜欢吃太甜的,掰下来一小块尝尝味,剩下的就给了关月荷。 关月荷却觉得味道正好,她是酸甜辣咸都喜欢,几乎不挑食。 邻居不时地看一眼林玉珍,都好奇林玉凤的妹妹怎么突然来关家过中秋。 吃过月饼,关建国和林玉凤也没把人送回去的动静,看来是打算把人留下住一晚了。 关月荷连自己亲姐都不让住自己家里,更不会让个不熟的人和自己睡一个炕了。 所以,她打个招呼就回了二号院。 家里的餐桌上放着她的那份水果,要不是今晚吃得够饱,她肯定要洗一个来吃。 常正义摸黑才回了家,常大爷和赵大妈压着声音骂他,但细听还是能听得到的。关月荷在客厅沙发坐到了十一点才回卧室睡觉。 第二天去上班,正好遇上常正义也在这个点出门,关月荷扫了一眼,两熊猫眼。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6节 常正义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笑着打招呼。 日子一天又一天晃过,直到国庆前两天,江桂英大清早地端过来一碗长寿面,最上面铺了两个荷包蛋,关月荷才想起这是自己的生日。 不只是她家,外头很多人家也都不重视过生日。想起来了就给煮个鸡蛋,想不起来或者觉得没必要,这一天就这么静悄悄过去了。 所以,一大早收到一大碗长寿面的关月荷受宠若惊。 “满十九准备二十的人了,工作多上心,争取今年拿个先进。” 江桂英并不像关沧海是个“先进狂热分子”,但二闺女别的都不用发愁了,她就盼着她工作能再上一层楼。 关月荷刚拿起筷子就想放下,工作是她上进就能往上爬的?厂办里哪个不比她有资历有本事?唉。 “妈,我才满十九,哪里就准备二十了?”还有三百多天,远着呢。 “别跟我犟嘴,今天不想骂你。” “哦。”关月荷停止说话,大口大口吃面。 这是没什么特别的一天。正常地上下班,厂里、胡同里都没有谁家闹事,毫无波澜。 下班后先去了三号院,江桂英惊讶,“今晚不在食堂打饭了?那我得再蒸几个馒头去。” “我在食堂吃过了。” “吃过了?那再给你蒸两馒头。”江桂英起身要往后面的厨房走,被关月荷拉住,怀里被塞了个东西,是盒雪花膏。 江桂英:“给你姐的?” “不是。给你的。” 江桂英愣住,才发现今天的关月荷格外扭捏,声音不像平时中气十足,像蚊子哼哼,见她看过去,还眼神到处乱飘。 “给你用你就用,我姐亏不了自己。嗯,我回去了。馒头不吃了。”像是做了亏心事落荒而逃。 “桂英,站门口看啥呢?”方大妈端着盆衣服出来,见老姐妹傻愣愣的。 “嗐!”江桂英回过神,把手里的雪花膏亮出来,压着嘴角,颇为苦恼道:“我家月荷,非要给我买雪花膏用,一大把年纪了,擦点蛤蜊油就行了,她非说这个好。” 方大妈嗔了她一眼,开玩笑道:“闺女的孝敬,你嫌弃啊?那你给我用。” “你让你家思甜买去。”江桂英赶紧把雪花膏收回去,被老姐妹盯着,自己也忍不住了,笑得眼角皱纹更深了。 方大妈羡慕地叹气,看看别人家的儿子闺女,再想想自家的,一个不省心一个不贴心。 江桂英冲她眨眨眼,调侃道:“你有你家老林买还不够?” 笑得方大妈老脸一红。 已经吃过晚饭的关月荷还是收到了家里的馒头,而且是三个。 而隔壁的家里,关爱国帮忙洗菜慢了点被骂,关月华织毛衣被骂,关建国说明晚去师傅家里吃饭也被骂…… 关建国晚上回自己屋了才有机会问媳妇儿:“妈今天咋了?” “没咋。月荷过生,给妈送了一盒雪花膏。” “哟!”关建国笑道:“咱们家居然是老四最贴心。” 关建国好歹还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骂是什么原因,关爱国经常被骂,心大得完全没当回事。只有关月华想不通,晚上辗转反侧,愣是想不明白。 — “嚯!爹还不去上班啊?要迟到了吧?” “来得及,我看着时间。”关沧海拍了拍衣服口袋里的老怀表,见闺女急匆匆地只顾着往厕所跑,就喊住了她。 “哎哟!老爹您到底啥事啊?我快憋不住了!”关月荷着急。 关沧海咳了咳,才暗示她道:“听说你给你妈送了盒雪花膏?” “对啊。”关月荷现在哪有脑子想别的,就道:“爹你也学学人林大爷,对方大妈多好。好了,爹您快上班去吧,别把今年先进丢了。” 说完就冲进了厕所。 关沧海没喊住人,他没暗示成功,还被闺女批评对老伴儿不够好? 也因为这一盒雪花膏,关月荷“抠门鬼”的外号暂时被人忽略掉,一群大爷大妈使劲地夸关月荷孝顺,羡慕江桂英有福气。 但到底是真心夸关月荷,还是想暗示自家孩子学一学,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孝顺闺女,过来搭把手。”关沧海自行车后头绑着个大箱子,里头不少零碎东西,其中有个大件,是个收音机。 为了增加二哥谈成对象的概率,家里决定提前给他送结婚礼物——一台收音机。 这是关月荷和大哥大姐一起买的,票是大哥出的,钱是关月荷和大姐一起出的。关爱国一分钱没有,想出一份也没能力。关沧海和江桂英另外拿一份钱给关卫国。 虽然二哥过给了大伯大伯母,但怎么说也是同个爹妈的亲兄弟,出这份钱,没有人有意见。 凑了票和钱,关沧海就在国庆前一天把收音机买了回来。 关月荷去帮忙把纸箱搬下来,顺便道:“爹您想让我给您送东西您就直说。” 关沧海不说,哼哼了两声。见关月荷不搭理他,心想还是不能和犟脾气闺女较劲。 “你要给你爹送点啥?” “不知道啊,送您两张鞋垫成不?” “我有鞋垫。” “送顶帽子?送双毛线手套?” “我有!” “……”关月荷深呼吸,扯嗓子喊:“妈,我爹想让我送瓶酒给他!” 江桂英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出来,“我看他是嫌命长了!不准送!啥也都不给他!” 第29章 名额 关月荷被再三警告不准给老爹送东西, 乖巧地应下,说自己绝对不送。 关沧海看着二闺女溜走,怕老伴儿没完没了地念叨, 就催着赶紧开饭, 待会还得给小儿子送饭吃。 国庆的文艺汇演放在今晚,关月华是报幕员,下班后没回家,而是留厂里做准备。小儿子接到了家里的任务:放学就跑厂大礼堂去占位置, 家里给他送饭。 关月荷有节目表演,自然是要去自己厂。 江桂英和林玉凤不想出门折腾,选择带俩孩子去卓越服装厂看表演。 但是她们不像有些人早早就去排队占位置,只能占到最后面踮着脚看。 看了十几个节目, 也没见到关月荷的身影。 江桂英纳闷了,“不是说她们厂办的节目排前头吗, 咋没看到她呢?该不会是节目被取消了?” “来了来了,报幕员说下面是厂办的节目。”林玉凤提醒道。 江桂英又继续踮脚,拍了拍前面大高个的肩膀, “小同志,你弯个腰,待会是我闺女的节目。” 大高个一听, 惊讶地问:“大娘,您闺女是厂办的?不会是小关同志吧?” “对对!关月荷。” “那我跟您换个位置。小关同志没少来我们销售科帮忙。” 江桂英想谦虚两句, 但节目已经开始了,换了位置后就赶紧闭上嘴认真看。 这一看, 更是笑不拢嘴。 旁边的人纷纷笑了起来,“最后排最右边那位女同志跳得真喜庆!” 两红红的脸蛋,龇着大白牙, 笑得眉眼弯弯,站最边边也照样吸引观众往她那儿看。 这个节目得了好几次喝彩,但还是差一点,没在众多优秀节目里拿到奖。 厂办的同志们也没灰心,能顺利表演完就是胜利了。 尤其是关月荷,一下台就被谢冬雪狠狠夸了一通,说她跳得特别好。 关月荷悄悄松一口气,她最开始没跟上,后面上头了,觉得自己跳得应该挺不错的。 总算把这次节目给应付过去了! 晚上回去,胡同里都在讨论各个厂的节目表演。 五星汽车厂今晚的节目表演差点出状况,但作为报幕员的关月华同志急中生智,化解了危机,得到了厂领导的表扬,获得了优秀报幕员的称号。 卓越服装厂也出了不少有趣的节目,其中就有关月荷同志的扭秧歌。哪怕没获奖,但十分欢快喜庆,一提起来就忍不住笑哈哈。 关月荷看完节目就跑回家洗漱睡觉,还不知道自己在银杏胡同里多了个“快乐大傻妞”的形象。 国庆当天的早上五点半,天还没亮,关月荷起来洗漱得拿着手电筒照明。 跑胡同口上厕所,手电筒一晃,晃出张苍白的脸来。关月荷立时握紧手电筒,绷着脸道:“是人你出个声!” 被晃得只能背身的常正义:“……是我!” 关月荷换一只手拿手电筒,往裤腿蹭掉手心的汗,骂骂咧咧道:“在厕所门口装神弄鬼,有病啊!” 常正义没回击,见来的人是关月荷,他也松了一口气。依然站在男厕所门口,有些不太确定,“我刚刚出来好像看到有只……呃,有个一身白布的人飘进了厕所。” 关月荷回身看了他一眼,“近视不带眼镜,你在胡同口往这儿看,能分得清人和狗?” “我真看见了!” 关月荷收回了脚,正犹豫是在外头等人来呢,还是先回家找人一起,忽然看见宋公安和蔡英带着西北西南过来,放心了。 宋公安当过兵,就算厕所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见到人民解放军也得退避三舍。 “你俩杵这儿干啥呢?” “刚到。”关月荷一头扎进了厕所。 常正义则是跟在宋公安后面走,进到厕所还四处张望,看看到底有没有白布影子。现在他也怀疑起自己到底是不是看岔了。 关月荷没把早晨的这个小插曲放心上,收拾好了后就把家里门窗锁好去隔壁三号院。 家里两辆自行车,跟林大爷借了一辆。 关沧海骑车,前杠坐着关爱国,后座坐着江桂英。关建国林玉凤带俩孩子骑一辆车,剩下的一辆是关月荷、关月华姐妹俩骑,新买的收音机也是她们负责抱着。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7节 老家离得远,几乎要跨越整个京市。得先去坐公交,到了郊区,再骑自行车去生产队底下的村里。 今天出行的人格外多,他们要不是出门早,怕是难挤得上公交车,更不用说还要把自行车也给捎上了。 颠颠晃晃到了郊区,关月荷依然精神抖擞,关月华被车上各种味道熏得想吐,脑袋还晕乎乎的。 见她发晕还说要骑车,关月荷紧紧把住车把手,坚定地拒绝,“你想摔沟里你直接跳下去,我不陪你。” 晕得手脚发软的关月华没力气和她吵,只能坐后头,一手抱着收音机,一手抱着妹妹的腰。 刚开始还好好的,没一会儿,关月华听到爹和大哥在后头喊:“等一等!等一等!” 一回头,她们已经蹿出去一大段距离了。而踩车的关月荷半点没有减速的意思。 “等等老爹!” “你说啥?我、听、不、到、啊!”关月荷又猛猛地使劲踩车,浑身的牛劲终于有了发挥的广阔场地。 停下等了一会儿,关月荷见人追上来了,又咻地一下冲出去。 关家的其他人:“……” 六点从银杏胡同出发,到丰收生产队已经九点多了。 关沧海和关东临兄弟俩长得像,哪怕关沧海不常回来,当地人一看就认了出来。 知道关东临这个大队长家的关卫国今天请对象上门,见到关沧海回来,大家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就是有些惊讶,关沧海家的俩闺女都成大姑娘了? 关月荷轻车熟路地骑前面,拐了两个弯,见到门口有棵歪苹果树的院子,才放缓了车速,正好和刚踏出院子的关卫国打了个面。 “二哥!” 关卫国高兴地快步上前,“这么早?!我妈还说你们最快也得十点才能到。” “今天的路顺畅。” 关月华无语,照她那个骑法,条条大路都顺畅。 关沧海和关建国到时都满头大汗,坐前杠的关爱国和伟伟都在揉屁股,叔侄俩小声抱怨各自的爹骑太快,颠得屁股疼。 他们一到,大伯母就迎了出来,“卫国,去喊你爸回来。” “公社给了任务下来,大队干部早早去开会,又跑后山去了。你们坐着,我再烧点水。” 关月荷不觉得累,又跟着关卫国跑出去找大伯。 等他们回来,才歇几分钟,关卫国的对象一家就过来了。 关卫国的对象叫李秋月,看着很落落大方的一个姑娘。 他俩是公社的妇联主任给搭的线才认识,见了两次面,都觉得对方挺不错,所以今天才有双方父母见面的安排。 李秋月性子活泼,又是和关月华、关月荷差不多的岁数,见面互相认识后就坐她们中间聊天。 关卫国被挤到一旁,局促地搓手,听对象和妹妹们说话。 其实主要是李秋月和关月华在聊。 别看关月华平时不高兴了就逮谁骂谁,但真想和人交好,她脾气也可以是很温和的。 这俩人都喜欢好看衣服,觉得对方衣服做得好,说起做衣服来,话就滔滔不绝。 大人那边有牵桥搭线的公社妇联干事找话题,把双方情况摊开了说,大家心里都能有个数。 虽说是公社妇联干事给做的媒,但李家人也怕人家给说了个人品不好的,于是来之前就托亲戚帮忙打听关卫国的情况。 知道他之前为啥迟迟找不到对象的原因后,他们也怕那家人还继续闹,到时候把事给闹没了,他们家秋月吃亏。 但关卫国这男同志条件确实不错,闺女看上了,他们就只能过来看看了。 现在,李家的人见关家人看着脾气不错,再看关卫国家里屋子建得宽敞,名义上的爹——关东临是生产队长,还有在城里当工人的亲爹和兄弟姐妹能互相帮衬,来之前存着的那点犹豫瞬间散了。 而关家这边,甭管是关东临夫妻俩还是关沧海夫妻俩,都觉得李秋月这姑娘好,李家也是明事理的人,更满意。 双方有意,很快就切入到了正题,商量起给多少彩礼、哪天结婚。 两家都不是刻薄人,谈妥了彩礼之后,就把结婚办酒的日子安排在了元旦那天。 现在没到农闲的时候,乡下也不是固定每个星期天休息,于是就挑了关沧海他们有空且是农闲期的日子。 旁观的关月荷心里惊叹:这就谈成了啊?! 快得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但仔细一想,其实身边很多人也都这样:经人介绍,见了一面觉得合适,就确定对象关系,再见两次面,也就该见父母、商量结婚了。 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却觉得有点害怕。 但很快又想开了:她又不着急找对象,暂时不用慌。 崭新的收音机拿出来时,获得了不少惊呼声,大队里好些人过来凑热闹。但还没到点,广播还没开始呢。 她没少听赵大妈家的收音机,知道一天有三个时间段能听到广播:早上五点、中午十一点和晚上六点。到了冬季,时间会有些调整。 突然多了个收音机给小两口结婚后用,李家的人貌似更满意了。 中午这顿饭丰盛,吃了饭,这门亲事就算是初步定了下来。 送走了李家人,关沧海一家也准备回去了。再晚,怕是会坐不上公交车。 来时车头挂着大包小包,回去的时候也挂了大包小包,都是在生产队山上摘的,里头有包板栗,还没回家,关月荷已经琢磨着上哪去搞只鸡了。 “等摘苹果了我再送城里 去。”关卫国帮忙把东西绑关月荷车头上。 “好啊,让秋月姐也去城里玩。”关月荷说完,果然又看到二哥脸红了。 等长辈说完话,关月荷回头招呼大姐上车。 关月华摇头,“关爱国你来坐你二姐的车。” 关爱国求之不得,坐上后座,等老爹和大哥出发了,他兴奋地举起拳头:“二姐,冲啊!” 等他们的车飞快地超过其他人,生产队通往公社的道上全是关爱国“啊啊啊”的叫声。 “闭嘴!再喊就踹你下去!”关月荷被他吵得耳朵疼。 关爱国识趣地抿住嘴巴,回头得意地冲大哥笑。 来回一趟,关月荷再有牛劲,也使得差不多了,回到家就坐沙发上不停地打哈欠。 但林思甜兴冲冲地跑来找她说今天二号院的八卦,瞌睡虫给说没了。 “偏偏今天就回老家,不知道!啧啧啧!” 林思甜感慨完才进入正题,“常正义他对象的家里人找上门来了,要和常大爷赵大妈商量婚事怎么办。赵大妈气得心口疼,常大哥常大嫂都被喊回来了。” 关月荷听得抓耳挠腮,打断她问:“所以,常正义和他对象确定结婚了?” “确定了!还是常大哥点头同意的,赵大妈不想点头,被常大哥劝住了。哎,我有点搞不懂,常大哥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常正义的大哥常立新是市财政局的,现在已经是副科长了。在银杏胡同算是特别有出息的。 赵大妈平时在家说一不二,但能听得进大儿子常立新的话。所以,常立新一点头说同意,赵大妈再不满意,还是有可能同意的。 “那他们家应该很快就要办喜事了。”常正义比她还小呢,居然都要结婚成家了!关月荷感慨道:“我总觉得我离结婚还早着呢。” 巧了。 林思甜也这么认为。 没出一个星期,常正义就带着对象曹丽丽正式来家里做客。 不少人想看热闹,猜测赵大妈会把人扫地出门或者给人难堪。但赵大妈没如他们愿,虽然做不到高高兴兴地迎人,但该有的礼数没丢,客客气气地和曹丽丽说话。 “常正义对象家里也没大人物啊,就一个爹和一个哥是工人,听说是鞋厂的普通工人。那闺女现在都没工作,赵大妈就这么同意常正义找这么个对象?” “你打听得不全。那女同志和常正义初中高中都一个班的,认识好几年了,估计早背着家里谈了,还能硬给他们拆散了不成?” 聊着聊着,有人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那为啥她没工作能留城里啊?” “……对哦!为啥?” 年纪到了,没有工作,又不是家里唯一一个孩子,还能留在城里?除非是已经和有工作的人领证结婚了。 是的,如果是两个没工作的年轻人领证结婚,也是一样要相应政策下乡去的。 大爷大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接着发出感叹:“常正义这小子,闷声不响干大事啊!” 怪不得曹家人找上门直接问婚事怎么办,怪不得常立新和赵大妈都松了口。 关月荷听完,心道:常正义看着胆子挺大的嘛,都敢背着赵大妈偷偷领证了。 可他居然整天疑神疑鬼说厕所有不干净的东西。 当然,现在不准搞封建迷信,要是被人逮住话柄,轻则被口头教育,重则撸掉工作被送农场干活去。常正义不敢明着和外人说。 关月荷能知道,是自己无意间发现的。 国庆那天常正义就说过有东西“飘”进厕所,后来,在十月还没过半,关月荷起码五次发现常正义不敢一个人进厕所。 他俩单位近,出门上班时间差不多,早上跑厕所也常碰面。 关月荷刚开始也有点怕,但后来觉得常正义是自己心里有鬼给闹的。 但十月都过去一半了,常正义和他对象的婚事还没定下来。 有好事的问到赵大妈跟前,“证都扯了,不早点办酒,你也不怕哪天你家常正义给你带个孙子回来。” 问得赵大妈的脸都黑了。 赵大妈很生气,所以他们家的收音机不开了,院子里的邻居晚上没有广播听了,只能找别的事情打发时间。 因此,关月荷买收音机的欲望更强烈了。 但一看手里的存款,刚做了两件毛衣,要做酸菜、要买酸菜坛子,还要买棉花做棉袄、以及过冬的大白菜、煤炭…… 收音机暂时放一放,关月荷决定还是先搞棉花。 找的第一个人自然是万事通朱大姐了。 但朱大姐却摆手说买棉花是小事,关月荷追着问:“那什么是大事?” “大学恢复招生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8节 关月荷瞪大了双眼,这确实是天大的大事! 但和以前通过高考招生入学不同,最近通过的大学恢复招生,是通过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和学校复审的方式进些招生,但有两个硬性要求:初中毕业,两年以上工作经验。 其实,在今年六月份,清北两所学校就已经作为试点招了一批学生入学。现在不过是推广到了其他大学。 关月荷隐约记得曾在报纸上看到一点消息,但当时没多关注。 那不意味着,大姐有机会去上大学了? 朱大姐却道:“要看有没有分配到名额。我们厂争取到了两个名额。” 朱大姐快速看了眼办公室,拉着关月荷到楼下的角落边,小声道:“咱们厂工作满两年还有初中学历的不算多,而且,领导开会说了,推荐平时工作认真的年轻同志去学习,最好是二十岁左右。” 朱大姐说完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关月荷的心忽然砰砰乱跳起来。 她以前读书并不特别出色,所以根本没想过上大学这事。但若是有人问她,难道你就一点不憧憬不向往? 那她肯定是要把头给摇断的。 “朱大姐……”关月荷舔了舔忽然干巴的嘴唇,怕是自己想太多,一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朱大姐让她放宽心等好消息。 让她一下子想到了当年走街串巷找工作那会儿,在只有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屋子门前,听到那时还没成为厂长的郑行敏也让她放宽心等好消息,“我们有十二个临时工名额,正好还差一个,等上头批准设厂了,你就过来上班。” 不知道今时今日还能不能有当年的一半好运气。 下班回家时,她脑袋都是晕乎乎的,连胡同口大爷大妈们聊得起劲的八卦都不感兴趣。 搬到这套房子后,这是她第一次失眠。 睡不着,又起来到客厅来回转,看见五斗柜上一小包炒瓜子,拿过来数数: “能上,不能上,能上,不能上……不能上?不行,刚刚点错了,我再点一遍。不能上,能上……能上!” 隔天一大早,关月华在家里客厅见到了关月荷。 稀奇! 她从来就没在上班日的早饭时间见过关月荷,太阳打天边出来了? “姐,汽车厂有没有推荐上大学的名额?” 关月华泄气,点点头,“有。下来十个名额,全是给技术科分的。” 白瞎了她在国庆文艺汇演上的“力挽狂澜”,领导的表扬没能让她分到一个名额。 对啊!既然是推荐上学,厂里肯定是推荐技术工人,不可能推荐坐办公室的“打杂工”。 关月荷觉得昨晚白数炒瓜子了。 “你们厂也分到名额了?”关月华拍拍她肩膀,劝她别想了,名额落不到她们普通工人头上。 但她想了想,安慰关月荷道:“说不好真让你踩狗屎运了。” 关月荷生气,狗屎运没踩到,晚上差点就掉粪坑里了。 被隔壁男厕所一道惊恐的喊叫声吓得差点一脚踩空的关月荷暴怒,冲出来对着男厕所吼道:“你给我滚出来!不把你揍成猪头我就不姓关了!” 胡同里有人听到声音跑出来,还以为是来贼了,个个不是拿手电筒就是拿棍子,还有拿个破铁盆砰砰敲提醒大家抓贼的。 常正义对着暴怒的关月荷和准备抓贼的邻居们,欲哭无泪,他刚刚好像又看到一块白布飘了过去,吓得他边喊边闪进男厕所。 知道原因的邻居们:“……” 大家纷纷谴责常正义瞎闹,还有的说他肯定是近视又加深了,看岔了眼。 要不是赵大妈及时出来找,常正义怀疑自己真的会被关月荷揍一顿。 大家都把这当个闹剧看,但第二天,宋公安带回来一个消息: “有个逃犯从郊区跑到了城里,有可能在银杏胡同附近,大家平时出门要结伴而行,遇到可疑人物要上报派出所,街道办也要组织人手晚上巡逻……” “不就一个逃犯吗?咱们人多还能怕了他?” “逃犯手里有枪,不确定有没有子弹。” “嘶!常正义看到的白布不会就是那个逃犯吧?” 第30章 小关同志! 常正义遇见不干净的东西, 大家就算信了也不会怕到不敢摸黑去厕所。但要是宋公安说有个持枪的罪犯逃窜到附近来了,大家可就怂了。 各家纷纷在家准备尿壶,江桂英过来二号院, 让关月荷先拿个桶出来用着先。 关月荷满脸抗拒, “我憋得住。” 当天晚上,银杏胡同各个院子的管事大爷临时组织开会,把宋公安带回来的消息说了,并再三强调天黑后不能单独出门, 等明天问过街道办了,再安排人手巡逻。 银杏胡同不上班的大爷大妈们空前团结,当晚就凑了四个小队轮流巡逻。 天一亮,关月荷听到邻居家的动静, 赶紧掀被子起床,披上外套就往厕所跑。 人多胆子壮, 大家笃定逃犯不敢出现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并一致认为常正义看到的“白布”就是那个逃犯。 “哎呀!”忽然有个大妈拍了下大腿,“老齐家前些天是不是丢了一块布?好像就是白布, 准备自己染色的。” “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布丢了快半个月了,那罪犯半个月前就来咱们这儿了?” “我滴个天爷哎!甭是就躲咱们胡同里吧?” 大爷大妈们觉得很有可能,就去街道办说明情况。街道办和公安正商量对策呢, 一听,觉得要赶紧行动起来了。 长湖派出所立刻上报市公安局, 当天中午,银杏胡同来了十几名公安和几十名解放军, 即将对银杏胡同进行地毯式搜索。 各家各户都得有人在家守着,关月荷要上班,中午回家一趟把卧室的钥匙也给了江桂英, 方便公安搜查。 她中午进出胡同都被守着的解放军问话、查看证件,没有问题了才可以通行。 不仅如此,解放军动作迅速,一来就把整个街道的进出口都给封锁了。 关月荷一边忙工作,一边惦记着罪犯有没有被抓到这事。 很快,她又被另一件大事给转移了注意力。 下午,广播宣布了厂里将推荐两年优秀的年轻同志进入大学学习的消息,具体要求也给公布了出来。 广播里念了两遍报名时间:“这个星期六之前必须提交报名表!” 强调完,广播又继续念:“本着“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方式,符合条件的名单将公布在公告栏,再组织全厂职工集体匿名投票,在全厂职工见证下公开投票结果,最后由厂领导对拿票最多的两位同志进行谈话……” 这和五星汽车厂的推荐方式有点不一样,起码五星汽车厂就没有搞公开匿名投票这事。 照她大姐说的,先让各个车间科室的负责人往上递推荐名单,再由厂里领导班子投票,最后选出推荐上学的人选。 难道是因为五星汽车厂工人数量太多,不好搞公开投票? 厂办的人都凝神细听,等听完,一个个都高兴地朝向关月荷的座位道:“小关,咱们办公室就你符合条件啊!” “要求初中毕业以上,小关还是高中学历呢,那更合适!” “报名表印好没有?给我们小关拿一份。” 虽然希望不大,关月荷还是得试试看的,“待会我就去问报名表。各位同志,你们可得给我投票哇!” 朱大姐笑道:“那肯定只给我们小关投票啊。” “对对,不单要投票给你,还得拉票去!” “不得了,小关呐,读完大学回来,咱们厂办不一定能留得住你了。” 前几年读了大学出来的,只要个人作风没问题或者没被家里牵扯,不管进到哪个单位都是会被重用的人才。可想而知,要是小关真拿到了大学文凭回来,前途光明啊! 小关被说得飘飘然,但头脑还算清醒,很快回过神来,“现在说还早着,等我真进到大学了,您再夸我。” “哈哈,好!那我把好话再留几天。” 下班前,关月荷拿到了报名表。还碰上了挺着大肚子的何霜霜,她也是来领报名表的。 俩人上次碰面说话,还是分房抽签那会儿。此时正面碰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笑了笑。 回家时,来搜查的解放军已经撤了,但还有公安在附近了解情况。 翻遍了整个银杏胡同,尤其是厕所周边,完全没找到逃犯的半点痕迹。这边大张旗鼓的搜索了一通,那逃犯怕是也不敢再往银杏胡同跑。 而且,银杏胡同已经安排好了夜里的巡逻小队,今晚就开始值班。至于白天,有闲着没事干的大爷大妈们镇守胡同口,陌生人靠近半步都要被逮起来盘问祖宗十八代。 第二天,听说逃犯跑到了别的片区,银杏胡同的大爷大妈们安了心,但又有些可惜,他们想着能大显神通把逃犯抓了去立功呢。 就算不是为了个人立功,在银杏胡同里抓到,说不准他们还能一起上报,那多光荣的事! “十年前我可是抓到过特务的!让我瞧一眼那逃犯,我肯定看得出来!” “行了,又来吹你破事。那特务是你抓的吗?都被人打断腿了,你就是捡了个漏!” “什么叫捡漏啊?你就说我抓没抓到?” 关月荷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逃犯跑了还不好?夜里老憋尿可不好。 常正义没再提心吊胆地上厕所,人一恢复正常,他结婚成家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常正义瞒着家里和曹丽丽早就偷偷领证的事已经藏不住了。如果他们狡辩说是最近领的,那就没法解释曹丽丽为什么没下乡去。 赵大妈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想着再继续僵持下去也是给外人看笑话,就松了口让曹丽丽搬家里来住。 于是,常正义拿着结婚证跟单位请了一天假,和曹丽丽去百货大楼买新衣和喜糖。 晚上各家吃过了饭,就见赵大妈带着常正义和曹丽丽给邻居们分喜糖。 来的第一家就是关月荷这儿。 “恭喜赵大妈!恭喜常正义同志、曹丽丽同志!” 关月荷声音响亮,一下就把消息传到了前院和隔壁院。 曹丽丽看着挺文静的,笑得腼腆,常正义已经笑成大傻子了。赵大妈的养气功夫到位,笑眯眯地给曹丽丽介绍邻居,妥妥的好婆婆样。 这天过后,常正义就成了银杏胡同大爷大妈们教育孩子的“反例”,和当初的许小妹一样。 连好不容易才回一次家的许成才都被他爸妈叮嘱:“可不能学常正义,谈了对象就带回来给我们把把关,合适了再去领证。”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9节 许成才左耳进右耳出,他和常正义的情况不一样,但他还是决定向常正义学习,以后先领证再给家里下通知。 二号院多了一个人,白天没什么存在感,但大家还是发现多了人后有了“不好”的影响。 赵大妈对常正义消气后,又把收音机拿出来放广播。但曹丽丽进了门,常正义就不喜欢捣鼓收音机了,大家晚上的消遣活动又没了。 没有广播可听,但还能凑一起唠嗑。 聊着聊着,二大妈忽然发现不对劲。 “月荷这几天忙啥呢?一回来就躲屋里,也不见她出来。” 以往,关月荷坐在邻居们中间,话不多,但大家偶尔会问她服装厂的事情。正好刚刚说到明天厂里运青菜过来,各家都要开始做酸菜,而关月荷买了不少酸菜坛子晾家门口……正要问关月荷做多少酸菜呢,转头一看,发现人没在。 其他人也纷纷摇头,都说没注意到。 趴在蔡英腿上的西南抬起头,举着手奶声奶气地道:“月荷姐姐在学习哟。” 她和哥哥去找月荷姐姐玩,月荷姐姐给他们拿了花生,让他们去三号院找伟伟和静静。 学习? 在厂办工作也要学习啊? 很快,大家又想到了之前说关月荷要被培养当干部的传言,个个了然道:“当干部的不一样,不学习不成。” 不然,那些干部出口就是大道理怎么来的?都是学习来的。 知道内情的白向红眨了眨眼,听亲妈和二大妈言之凿凿,决定还是闭紧嘴巴少说话吧。不然,厂里还没开始组织投票,月荷姐成为大学生的消息就散布整个胡同了。 她能顺利进厂,也多亏了月荷姐帮忙找了个靠谱的师傅教,她想送份礼表示感谢都不成,礼怎么送出去的,就怎么被退了回来。 耳边全是大妈们的讨论声,但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心里想着,等她工作满了三年,厂里还有没有推荐上大学的名额…… 而此时的关月荷,正对着高中课本抓耳挠腮,看得眼睛冒火了,起身去喝杯水,做几个深呼吸,又坐了回去。 以前学习的内容很多已经还给老师了,现在还得慢慢捡起来。 报名表交了上去,此时也过了报名时间,全厂足足有五十多人报名。 就她知道的,除了何霜霜,还有谢冬雪、谷满年、许成才都报了名。 报名要求上写了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同志,小一两岁大三四岁,都是二十岁左右。谁都不想错过这个提升自己的机会。 报名表交上去后,厂里会成立相关小组进行审查。 要核实报名表上的信息是否真实,还要了解报名人的家庭成分,以及报名人在工作中有无过错或者突出贡献,最后还要参考报名人直属领导的意见…… 虽然离出结果还早,但关月荷觉得得把课本捡起来。万一她前面都通过了,就倒在学校复审那一步呢? 分到卓越服装厂的两个入学名额,都是进的京大学习。一个是文学系,一个是外语系。 她小时候上学还学过简单的俄语,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真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 关月荷叹气,接着继续埋头看书。 — 胡同口停着两辆大车,大白菜堆得满满当当,队伍已经从胡同口排到街道办办公室了。 “月荷,快来!”队伍最前头的林玉凤挥了挥手。 关月荷赶忙小跑过去帮忙,俩人先把自家买的大白菜给搬到旁边。没一会儿,江桂英借到了推车,才一起把菜运到关月荷家里。 “先放你这儿,明天我和你大嫂过来弄。” 江桂英忙完,就让林玉凤先回去准备晚饭。 林玉凤好奇婆婆刻意支开她是想和小姑子说什么,但婆婆摆明了不想说,她也只能先回去了。 等屋里只剩母女俩了,江桂英拉着闺女的手低声问:“你们厂调查小组到汽车厂了解你爸和你大哥大姐的工作情况,还去街道办找了马主任,你上大学的事是不是……” “不是。报名的人都要了解,人家肯定也去查许成才家里人的情况了。” “那不是说干部被推荐的可能性更大?你可是干部岗。” “我们厂报名的人一半都是干部岗。”所以啊,她根本就不突出。 江桂英心里记挂着闺女上大学的事,晚上睡觉跟烙煎饼似的。关沧海劝她放宽心,还笑她道:“到底是闺女上大学还是你上啊?我看闺女都比你稳得住。” 江桂英烦躁地踹了他一脚,冷笑道:“你倒是宽心,谁乐得脑门磕了个包?” “我都说了,都是老明没看路我拉他一把就撞墙上去了!” “他没看路你也没看?眉毛底下挂两蛋,光会睁眼不会看呐?” “……” — 十一月初某天晚上下了场秋雨,气温急剧下降,小火炉关月荷终于把旧毛衣塞进柜子里,套上了今年的新毛衣。 别人不仅穿上毛衣还穿上了薄棉袄或者披上围巾,她只穿衬衫和毛衣,身姿挺拔地大步向前,显得格外有精气神。 她的两件毛衣都得到了厂里女同志的夸奖,说她织毛衣的手艺好。 关月荷赶紧澄清,说毛衣是自家大姐给织的。 刚夸完的女同志有些失望,还想着找小关同志学习怎么织毛衣呢。 谷满年夸得就非常真情实感了,要不是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关月荷怕是会以为自己这毛衣是天上有地下无的。 “你夸我没用的。我做不了我大姐的主,她也不让我帮忙介绍人。”关月荷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谷满年坦言相劝了,希望他有时间不如想想怎么才能和她姐先正式认识。 “我知道。”谷满年心情特别好,居然没问她姐这个星期天有没有安排。 关月荷觉得不对劲。 但没法在食堂里拦住他问到底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今天下班后全体职工都要多留半小时,将在食堂里对符合推荐上大学条件的同志进行投票。 经过厂里调查小组的走访,报名的五十多人被刷掉了一半,所以下午的投票人选只有二十七人。 关月荷和谢冬雪都在名单里。 俩人这会儿面对面坐着吃饭,互相给对方夹了块土豆,约定好谁被选上了谁请吃国营饭店。 没办法,最近采购科搞不来肉,食堂顿顿不是土豆就是大白菜。 “要是都选上了呢?”谢冬雪问。 “那就去国营饭店庆祝。” “万一都没……” “这也太人伤心了,那更要吃国营饭店了!”关月荷又夹了块土豆塞嘴里,她今天刚领到了上个月的工资和这个月的票,还没有空去买肉呢。嘴巴快要忘记肉是什么味道了。 谢冬雪赞同,“有道理。那我把这个月的肉票留着,甭管结果怎么样,都得吃顿好的!” 五点一到,广播就响了起来:“请全体工人同志到食堂集合……” 食堂里已经弄来一块黑板,上面除了本次大会的主题,就是被投票的二十七个名字,名字后面还有序号。 黑板前面有个纸箱,参与投票的工人依次上前,到纸箱旁边的桌子拿笔和纸,只需要在纸上写序号,再扔纸箱里。等工人投票结束了,再当场唱票。 可以说这个投票相当公平公正公开。 即使提前拉了票,有人迫于情面不得不答应,但没人盯着你写,也不让署名,大家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投票。 每个工人最多可以投两个人,也就是写两个序号。 关月荷他们也能参与投票,她就写了谢冬雪和许成才的名字。 要是她只差自己这一票没被选上,那她也认了。 投完下来,许成才贼兮兮地小声道:“别人我都没写,就写了你一个。要是成了你得请我吃肉!” 关月荷又感动又气,“一张票能写两个,你蠢啊没把自己也写上?!” 许成才如遭雷击,“我以为不能投自己!” 关月荷:“……”她的拳头硬了。 算上临时工,厂里也就不到四百人,大家提前想好了投谁,才十分钟就完成了投票。 主持投票的工会主任随机抽了不同车间科室的人监督唱票,这可真是做不了一点假。 随着一张张票从纸箱里拿出来,关月荷盯着自己名字后面的“正”字变多,大有一骑绝尘的架势,紧张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 悄悄地转头松一口气,对上销售科王峥的眼睛,王峥笑着冲她挑了挑眉,关月荷就知道王峥肯定也给她投了一票。 继上次到处搜集鼠尾之后,关月荷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在厂里的好人缘! 但她这些好人缘的原因五花八门。 宣布完投票规则后,底下不少人悄悄讨论:“你们投谁?” “有一票肯定给我们车间的许成才同志了。还有一票……要不就给小关吧?好歹小关以前也是咱一车间的。”这是一车间的某位大姐。 “不知道投谁,上头的人我也不熟,我就知道那个天天跑食堂的小关同志。”这是今年从鞋厂转到服装厂的工人老大哥。 “小关同志啊?我觉得成,上次她找我借鼠尾还给我送炒瓜子来着。” “小关同志没少来我们科室帮忙,投她一票!” “小关同志上次帮我们卸货,力气大着呢。”莫名其妙的夸奖,旁人听了都要皱眉:力气大就给她投票了? “小关同志……” 投票的结果已经非常明显了,厂办的朱大姐和王大哥隔着老远就冲关月荷比大拇指。 他们厂办的小关同志得票远超第二名,肯定有个名额是属于小关同志的! 小关同志已经开心得在拼命憋笑了。 开心得过了头,甚至有掉眼泪的冲动,她真踩着狗屎运了! 但要是谢冬雪的票数再高一点就好了!关月荷有些遗憾地想。 “全厂三百八十七名工人同志投票结束,零人弃票,其中关月荷同志得票二百七十七票,排名第一,何霜霜同志得票二百一十八票排名第二,谢冬雪同志得票二百一十一票……” 投票结束,工人纷纷往外走。 认识的人经过时不忘打个招呼,“小关同志,恭喜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40节 厂里调查小组已经了解过报名人员的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后头的领导批准基本是走个过场,只要她们通过学校复审,就是板上钉钉的大学生了! 谢冬雪找过来时眼睛红红的,但好友拿到了名额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你得请我吃两顿!” 一顿庆祝关月荷拿到名额,一顿要抚平她差一点点能选上的不甘心。 关月荷拍拍装着钱票的口袋,大方道:“请!” — 关月荷拿到了上大学的名额成了银杏胡同的又一大新闻。 “大学不是停止招生了,怎么还能上大学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是推荐上学了!话说咱们汽车厂也有名额的吧?都要什么条件,我让我家老三也报名去。” “怎么又是她?好事都落她头上了……” 二号院的人才恍然大悟:最近找不到她人,原来是为了拿到上大学名额悄悄学习啊! 关月荷被堵在自己家里,回答了这个邻居怎么才能拿到名额,又跟那个邻居的道喜说谢。林思甜好不容易挤进来,见人太多,和她打了个招呼又跑了。 江桂英他们还是被邻居道喜才知道,乐得江桂英直拍大腿,关沧海差点又撞墙上。 她这儿热闹到了九点多才结束,脸都要笑僵了。 要不是时间太晚,关沧海得整个下酒菜,和闺女喝两杯。 “等拿到通知书了再喝。”关月荷说完,发现自己居然怂恿老爹喝酒,赶紧看了眼她妈。 哦,她妈顾着高兴,没说不准他们喝酒。 关月华心情复杂,最终什么都没说,提醒道:“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 家里才终于只剩下她自己。 偷偷乐了好久,才想起来兑热水洗漱,嘴里哼着欢快的调,时不时又停下嘻嘻笑一下。 — 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关月荷往厕所小跑的脚步声。 “真不该多喝水!算了,反正睡不着嘻嘻嘻……” 关月荷自言自语着,刚想解裤头,忽然听到厕所后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怒火中烧。 轻手轻脚地往厕所后头绕,顺便在厕所外面捡了块石头。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瘪犊子敢趴女厕所,不把他腿打断她今天不姓关! “吱……”她想拍自己脑门两下,大意了。 不小心弄出了声响,厕所后头的人警觉,立刻拔腿往外跑。 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正在快速往前跑,看着是要拐小道绕去其他胡同。 要不是她手里有手电筒,还差点看不见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理解了常正义当初看到一团白布“飘”走的恐惧,前面那团黑影快得也像是飘着走。 但谁让他遇到了她呢!她可是卓越服装厂跑食堂第一人! 追了一段,手里的石头也朝前狠狠砸了过去。就算砸伤了,她也不怕!趴女厕所的流氓,不被抓去枪毙也要去农场干一辈子! “嗷!”前面的黑影 被砸到在地,后背一阵剧痛,才缓过神想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手又被一只脚重重撵住。 “来人啊!抓流氓啊!” 大晚上的,刚入睡的人被胡同外的大嗓门一吵,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连外套都没顾上,抄起木棍就急吼吼地边喊边往外冲:“抓流氓了!” 第31章 奖励 住在胡同里, 没有人不恨小偷、拐子、流氓和特务的。 大晚上听说有人耍流氓,家家户户不是点上煤油灯就是亮起手电筒,抄棍拿石头往外冲, 势必要把瞎了眼来他们银杏胡同耍流氓的给收拾了! 宋公安住在二号院, 离胡同口近,又警觉,动作最迅速。 而胡同外面,把流氓牢牢踩脚底下的关月荷喊完, 一低头就发现流氓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这眼神,看得她一激灵,好像被毒蛇给盯上了正蓄势待发要咬她一口似的。 关月荷不喜欢被这种眼神盯着,心想落我手里了你还跟我横?二话不说就一拳头砸下去, 把流氓的脸给砸偏到一边,痛苦地呻吟着没空再盯她。 听到了胡同里各家说话声和跑步声, 关月荷放心了。 低头看着看着,发现这人身上裹着的黑布不太对劲,她拿手电筒晃过去, 发现这根本不是黑布!而是像被煤炭给蹭黑的白布! 关月荷忽然后背发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脚底下的人动了一下,她一慌就又狠踢一脚, 伴着这人再次“嗷”的一声,关月荷赶紧把手电筒放地上, 再把人的双手反剪到身后,手肘死死压他背上。 “我跟你无冤无仇!”被压着的人声音嘶哑, 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我不是流氓!” 关月荷哼了声,不接话。 “小关!”宋公安第一个冲了过来,见她好端端的, 而被抓起来的流氓还想着挣扎,又挣扎不开。 宋公安松了一口气,看向关月荷的眼神多了分佩服。 轻轻松松制服一个成年男人,难怪三号院的林大爷老找她帮忙把打架的大妈拉开呢。 “小关你先把人放了。到底怎么回事?”宋公安正要现场出警,只见关月荷猛地摇头,严肃道:“宋公安,你搜他身上有没有带枪。” “我都说了我不是流氓!都是误会!”他一张嘴,口音还挺明显,宋公安就联想到了被通缉的罪犯就是来自南方某个省份…… 宋公安眼神一凛,立刻伸手朝被压地上的男人身上搜去,见他挣扎得厉害,关月荷就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宋公安一边帮着关月荷按人,一边往他怀里摸,没一会儿,果然摸到了类似枪支的东西! 银杏胡同的邻居已经跑近,宋公安赶忙制止道:“有危险!不准上前!” 喊喳喳的人群一下子定住,停在了三米开外,还拦着后面的人不准上前。 不知道谁乱传的话,等后面的人赶到,听到的消息就是:“宋公安说不能离太近了,那流氓带着手榴弹!” 愣是把人给吓住了,还担忧地问是不是该通知街道办疏散人群,不然,被炸了那还得了? 江桂英他们来得晚了些,一听这消息就想着不能凑这个热闹,正要回去,挤在前头的人又来了消息:“月荷那虎妞,三两下就把流氓给打趴下了!” “我就说这丫头比周红旗还有劲儿吧?你非说我装,被她一拉就倒……” 关沧海和江桂英此时脑袋嗡嗡的,脸煞白,想说话,一张嘴就哆嗦。 旁边的关月华冷静得快,拨开人群往前面去。 还好,早早拿棍子冲出来的关建国带回了准确的消息,心有余悸道:“月荷出来上厕所遇上之前那持枪的逃犯,以为人是流氓,把人给抓了。还好月荷力气大,要是不小心被那逃犯挣脱了,可真是不敢想!” “是之前那个逃犯啊?!” “对!” “不是说逃到其他区去了?咋又跑回咱们胡同来了?哎哟,老天爷哎,得亏是被月荷给抓到了!” “可不是!说不定他守在厕所就是想抓落单的女同志,手头还带着枪,一般女同志哪里跑得掉?!” 说完,再次感慨关家的二闺女勇猛得厉害。 关沧海好不容易回神,紧握住大儿子的手臂,“你妹没事吧?” “没事儿。逃犯身上的枪被宋公安缴了,现在被绑了起来要送派出所去。月荷得跟着去做个笔录。”关建国说完,就道:“爹,妈,你们先回。我陪月荷去一趟派出所。” 关沧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没听到大儿子后头的话,放心了下来,“没事就行,没事就行。” 江桂英也放了心,手脚忽然一软,得亏了林玉凤眼疾手快给抱住,不然得倒下。 关建国刚又拨开人群往前,关月华也沉着脸回来了。刚刚冲出去时是被吓白了脸,现在知道没事了,她气得整个脑袋都在冒火。 除了关建国,胡同里不少人跟着一起去派出所。 搞得人人自危的逃犯被他们银杏胡同的人给抓住了,他们绝对不能错过这个热闹! 而当事人关月荷不想凑热闹都不行。 关建国见她走了一小段路就紧皱眉头,吓得以为她哪里伤到了,把人当陀螺似的转了两圈,“哪伤着了?” “月荷,你伤着了?那不行,先去医院,晚点再去做笔录。”林大爷说着就想去拦宋公安说明情况。 “没有没有!”关月荷赶紧表示自己一点伤都没伤到。 最多在逃犯拼命挣扎时为了按住人膝盖磕了下地面。 关建国这一晚上心情大起大落,快觉得有点受不住了。“那你难受啥?” “没啥。”关月荷叹气,她今晚出门是为了什么?上厕所啊!折腾了大半小时,之前没感觉,现在没事了,就觉得憋得慌。 长湖派出所离银杏胡同不远,不然,这里的公安也不会对银杏胡同的老大爷老大妈这么熟悉了。毕竟离得近,大家常来这儿报公安。 值班的公安能一口气和好些“熟人”打招呼。 听说在通缉中的持枪逃犯被抓了,连所长都趁夜赶了过来。 派出所被银杏胡同的人给占满,有公安来找他们了解情况时,一个个都来精神了,跟说书似的,声情并茂,还要拉着旁边的邻居当场表演当时看到的场景。 做笔录的公安:“……” 关月荷被单独喊去做笔录,一板一眼地把今晚的事给说了。 给她做笔录的公安边听边问,做完了记录后,派出所所长过来跟她握手,连声道谢,“关月荷同志,你今晚可是为民除了个大害啊!等我们这边结案,再给你申请奖励。” 关月荷的眼睛瞬间一亮,谦虚道:“为人民服务,都是我应该做的!” 在出去之前,关月荷没忘记自己今晚要做的事,跑去派出所后院上了厕所,回来想喊她哥回家,然后就被揍了。 在派出所外面当着公安的面打人?还是今晚的大英雄关月荷同志?反了天了! 但挥舞竹条的是关月荷同志的父母?哦,那不好管。 关沧海和江桂英平复心情后,没听关建国的话先回家等,而是也往长湖派出所来了。 见二闺女完好无损地出来,先是庆幸,接着就是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大闺女说等回家再收拾那个胆大包天的,但他们真是忍不住了,于是就上前要拧耳朵给她一顿竹笋炒肉!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41节 关月荷心虚,知道自己今晚冲动了,要不是那逃犯第一反应是跑而不是掏枪,她怕是要去见她爷奶了。 但她也不是会干站着挨打的,一个灵活扭身,人就躲开了。跑得又快,她家没一个能追得上她的。 关沧海和江桂英六分的气,被她一躲,愣是给恼成了十分的气,一路小跑追着回去。 后头的邻居都在劝:“老关,老江,你们也是,好好说不行?孩子也不知道那人是逃犯啊,以为就一流氓呢。月荷,你做的也不对,就算只是一流氓,大晚上的你就一个人去抓人,那多危险!” 当英雄是好,但不能凭一身虎劲就冲上去逞强。万一出事呢? 所以,大家虽然佩服关月荷今晚为民除害,但回家了还是教育自家儿子闺女:“可不能学嗷!” 被教育的人:“……” 他们倒是有为民除害的心,但没有关月荷为民除害的本事啊! 二号院里热闹了大半晚上,关月荷最后还是被拧着耳朵打了两下。 她怀疑,她妈不打这两下,能把自己给气晕过去。 这个夜晚过得实在充实。 先是兴奋得睡不着,后是找到了逃犯被骂得不能睡。最后只睡了不到四小时。 银杏胡同里的人一觉睡醒后,更觉得惊恐:谁能想得到逃犯跑远了又跑回来?万一被个没力气反抗的人让他遇上了呢?例如常正义那样的瘦竹竿,还能有活路? 大家伙早上上厕所前,一群人把厕所给绕了两圈,没发现他们这个厕所有什么特别的啊,怎么逃犯就爱躲这呢? 江桂英早上起来也说自个儿心慌,跑到二号院,看到二闺女没事人一样正准备上班。 “要不今天就别去上班了?” “不行!”关月荷想也不想就给拒绝了,“我没受伤,不影响上班。” 她可是从来没请过假的积极分子!昨天刚拿到上大学的推荐名额,今天就请假,让厂里的工人和领导怎么想?再说,万一今天领导就找她谈话呢? 想到这儿,关月荷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妈,我得出门了。” 一出门,就和推着自行车出门的常正义打了个照面,常正义赶紧打招呼,“月荷姐早。” “……常正义同志早。” 再路过前院,平时斜着眼睛看人的孙大爷孙大妈今天格外和善,“月荷上班呐?” 不和善不行啊,那个关月荷,是个敢徒手打持枪罪犯的狠人,他们两个老骨头敢找她麻烦,收拾他们还不是跟喝水一样简单?! 关月荷深知该怎么应付孙大爷孙大妈这样的泼皮,总的来说就是不能给他们好脸,不然他们就能打蛇随棍上。 淡淡地应了声,目不斜视地踏出了二号院。 “小关同志,听说你们胡同找到那个逃犯了?”门卫大爷从门卫室里探出个脑袋来。 “是啊!我抓的!” 等人一阵风地走远了,门卫大爷才回过神来,兴奋地拍了下大腿:“我昨天那票没投错啊!” 卓越服装厂离银杏胡同不远,消息传得也快,没出一天,厂里的人都知道厂办的小关同志昨晚立了大功。 但小关同志被谢冬雪同志狠狠戳了两下脑袋,让她以后出手前必须三思而后行。 旁边的许成才附和地点头,“我要是关大爷,你少不了一顿打。” 关月荷笑道:“他们想打,我跑得快哈哈。” 许成才:“……你还有脸哈哈!”这欠打的模样,她得庆幸自己不是林大爷家孩子,不然铁定会和林忆苦一样挨几顿打。 批评过后,谢冬雪只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都立大功了,学校复审那一关会不会更容易点?” “应该?”关月荷也不确定。 自清北两个学校搞了试点之后,现在才正式招生入学,没有前例可以参考,只知道学校复审有可能让他们考试,也没说考不过就不给上学。 这年头,家庭成分很关键,个人有无立功表现或者突出贡献也很重要。 下午去广播站送一份厂里新出的通知时,遇见了何霜霜。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厂就她和何霜霜一同去京大上学了。 何霜霜比她更有信心,还没拿到通知书,就问她想学什么专业。 厂里的两个名额,文学和外语二选一,关月荷还没有想好。 她肯定是对文学不感兴趣的,但外语这专业有点敏感。 去年五月份,她去谢冬雪家的半路上目睹了一场批斗,被批的人是从海外留学归来的翻译,而从那人家里翻出来的外文书籍成了证据。 有时候,她觉得有些事离她很远,但有时候又觉得就在身边。 现在面对两个专业选择时,她不得不慎重考虑。 但如果不用考虑别的,她肯定是想选去学外语的。 何霜霜有个做房管科科长的公公,婆家亲戚在重要单位任职的也有好几个,所以她的消息还算灵通。 这会儿也没藏着掖着,“国家要在国际上发声,正缺外语专业人才。我们是工人阶级,家庭背景清白,又没有海外关系,你不用担心别的。不过,现在还不着急定下来,你回去慢慢考虑。” 怕她多想,何霜霜毫不避讳自己的想法:“我只想拿到上大学的名额,什么专业都无所谓。咱们是一个厂的,以后去了学校还能相互帮衬。” “对了。”何霜霜提醒她道:“你这两天最好都在厂里待着,日报的记者可能会找你做采访。” 一下子得了好几个消息,关月荷感激道:“谢谢你啊何同志。”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何霜霜同志是这么好相处的女同志呢?! “应该的,咱们都卓越服装厂的,一个战壕里的。” 如何霜霜所料,日报的记者果然找到了卓越服装厂来,点名道姓说要采访他们厂的关月荷同志。 一同来的还有长湖派出所的所长,带了封感谢信,还有一张见义勇为、为民除害的奖状。 比起钱票或者粮油米面,关月荷更喜欢奖状,她已经想好了,要把它贴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本来只有一部分人知道的新闻,派出所所长和日报记者一来,全厂上下就都知道了。 宣传科的科长笑得眼角纹都深了,在关月荷接受采访前,小声地叮嘱她道:“一定要多多地提我们厂的运动服和运动鞋啊!” 要是走运的话,他们卓越服装厂要跟着小关同志上日报的头版了! 采访结束,日报记者把派出所所长给关月荷颁发奖状的画面给拍了下来,还说到时候也给她寄一份照片。 得,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有了最鲜艳的奖状,如果来她家的人质疑奖状真假,那也即将有照片为实证! 关月荷现在膨胀得还能再抓几个逃犯! 回家被大姐喋喋不休地骂了大半小时后,关月荷不敢膨胀了,连奖状都是她姐走之后才拿出来贴上的。 她发现,胡同里的邻居们对她客气了许多。 以前还会有人前脚跟她笑眯眯地打招呼,后脚就和其他人交头接耳说她小话。现在?完全没了。 在她上了日报头版后,邻居们的客气全都转成了夸奖。 关沧海就突然得到了厂领导的表扬,说他二闺女作为厂职工子弟为民除害,大大地给汽车厂争了一口气,让兄弟厂的人都见识了他们五星汽车厂厂子弟的优秀…… 完全忽略了他二闺女是卓越服装厂的工人。 拿着新鲜出炉的日报,关沧海和江桂英是又生气又骄傲。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该打该骂的也打骂了。 关沧海和江桂英拿着报纸做宣传去了,银杏胡同和五星汽车厂但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们闺女的事迹,那都算他们没宣传到位! 抓逃犯、登报的讨论渐渐沉了下去,各家有各家的琐碎事,胡同和厂里也有新的八卦,大家没再看猴子似的盯着关月荷。 而关月荷收到了来自市公安局的奖励——一袋富强粉,一张自行车车票! 收到奖励时,关月荷高兴得差点在市公安局副局长和厂长面前笑出鹅叫声。 她得收回她之前的想法,奖状很好,但是物质奖励也是非常好的。 送走了市公安局副局长,厂里领导也找她进行谈话了。 新修建出来的会议室比原来的要大上两倍,中间一张长方桌,几个厂领导坐对面,关月荷一个人坐这面的中间,一抬头就能和厂长打照面。 何霜霜已经被领导找去谈过话了,谈话内容也分享给了她,让她在某些问题上注意自己的表态就行。提前准备好了自己的回答,所以她现在一点也不紧张。 但领导们的谈话有些不一样啊! 先是表扬了她最近抓捕逃犯立了功,然后问起她平时工作有没有困难,接着又说到上大学是很难得的机会让她一定要珍惜,去了学校务必认真学习,学成后回来建设服装厂…… 副厂长一句接一句的,关月荷板板正正地坐着,时不时地点点头做回应。 “最后……” 可算是说到重点了,关月荷瞪着大眼睛期待地盯着副厂长。 “鉴于关月荷同志的优秀表现,市革委会经讨论决定,推荐关月荷同志进入京大外语系学习……” 关月荷眨了眨眼,没明白怎么是市革委会推荐入学,但有点可以确定的是,她现在已经通过领导这关,距离上大学就只差“学校复审”这一关了! 见她似乎没听懂其中的区别,副厂长给她解释道:“意思就是,关月荷同志,你已经拿到京大外语系的上学名额,等待录取通知书下发就可以了。” 这可太让人惊喜了! 关月荷觉得今天这日子真是特别好,好事一件接一件地来,砸得她晕乎乎的。 下一秒,正对面的厂长已经站了起来,朝她伸出手,笑道:“关月荷同志,希望你能在大学学习中有所收获,卓越服装厂等你学成归来。” 关月荷鼻头一酸,赶紧伸出手去,和厂长握上了手。 “哈哈,看把我们小关同志激动的。” “哎哟,小关同志,你以后和我们厂长可是校友了!” 小关同志的眼睛更亮了。 下班前,关月荷还跑了一趟财务科,去领厂里给她发的奖励:十块钱和一张收音机票! 关月荷这下是真忍不住了,反正周围没领导在,高兴得嘴角咧到了耳后根。 三转一响,她很快就要凑齐了! 哦不对,她光有票还不够,还得继续攒钱。 为了买棉花做棉袄,她的存款不多了。 意外得来的十块钱、一张自行车票和一张收音机票被她妥帖地放在外套里面的口袋,一手拎起富强粉,神气十足地昂头挺胸往家赶。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42节 刚走出厂子大门,谢冬雪就从后面追了上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笑比她还夸张。 关月荷觉得今天日子好,谢冬雪肯定要给她带来一个大的好消息,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月荷,我也拿到厂里上大学的名额了!啊啊啊,我真的拿到了!”笑着笑着,就冲关月荷扑了过来,扑得她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笑声变成了呜呜声,“我真的没想到……谢谢你月荷,要不是……嗝,要不是你,我肯定没有机会……” “真的?” “真的!” 关月荷也啊啊啊地激动起来。 俩人在厂门口激动了好一会儿,关月荷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那我不用请你吃两顿国营饭店了。” “……” 谢冬雪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 第32章 心定了(补) 下班的工人出厂门口时, 都疑惑地往不远处抱一起哈哈笑的俩女同志瞧。 “厂办的小关同志和工会的小谢同志咋了?” 这时,工会的一位老大姐答道:“我知道。小关同志不久前不是抓住了个大逃犯嘛,今天市公安局的副局长特地来厂里表扬她, 市革委会发了文过来, 推荐小关同志上大学。小关同志是革委会推荐的,用不上厂里的推荐名额,剩下的名额就给了小谢同志。” “我记得小谢同志当时得的票数是第三吧?” “就是第三,不然也不可能把名额给她啊。” 来自车间的某位大姐又欣慰又欣慰, 显摆道:“小关和小谢可都是从我们一车间出去的。尤其是小关,当年啊,她是咱厂长招进来的最后一个临时工,进厂的时候才十五呢!干活卖力得很, 咱们一车间的老工人谁不喜欢她……” 人一多,关月荷和谢冬雪没好意思继续在厂门口咋呼, 约好了这个星期天就去国营饭店吃饭,就各回各家去了。 俩人回家的路是反方向,关月荷走了一小段, 突发奇想地回头看,发现向来虽然做事风风火火但稳重的谢冬雪同志正学兔子蹦跶,走两步就跳一下, 两根麻花辫都被甩到了身后。 看看欢快走路的好友,再看看手里拎着的富强粉, 关月荷忍不住眦着牙嘿嘿笑,长腿迈得飞快。 去国营饭店吃饭还得等几天, 她今天就要吃上精细粮! 二号院的邻居看到她提一袋富强粉回来,个个看直了眼。但听关月荷说是市公安局给发的奖励,他们就眼红不起来了。 关月荷一回家就立刻把门给关上, 再掏钥匙开卧室的门,急吼吼地拿出床头柜里的铁盒,今天得到的钱票都放进去,存款加起来也只有四十多。 七月买手表几乎花光了积蓄,后来买毛线、买大白菜和酸菜坛子、和大姐合伙给二哥买收音机、以及杂七杂八的生活消耗品,八月到十月的工资几乎没存下来,现在存款的大头是她这个月领到的工资和厂里的十块钱奖励。 看了眼静静躺在一旁的自行车票和收音机票,关月荷目前只能深深叹气:还有棉花没买呢…… 自从换了这个房子,她就再也不是有五百巨款的大户了! 并且,有了自己的房子后,她就控制不住花钱的冲动,“抠门”二字也抛弃了她。 刚要反思下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大手大脚了,但低头一看身上穿的新毛衣,侧头看右边宽敞的大炕、左边窗台下铺着蓝色布的书桌……嗯,花得都很值得! 关月荷像储存到了足够多粮食的松鼠,满足得想要躺炕上滚三个来回。 等她在家里转了两个来回,盘算着还要再添置点什么时,听到正院里常正义和曹丽丽说话的声音,才想起来正事。 哎呀!忘记要接水了,家里水缸的水都没了! 所以,宋公安推着自行车回到二号院,正看到关月荷一手一个桶地往家里拎水。 在机关小学和派出所托管班上学的西北西南蹦蹦哒哒地说要帮月荷姐姐提水,被他们亲爹一只手给拉住,说他们帮忙就是添乱。 没能帮忙提水,西北西南就过来看月荷姐姐做白面包子。 小孩总是特别崇拜比自己大、特别能打架的哥哥姐姐,尤其关月荷前阵子还抓住了逃犯,在西北西南兄妹俩眼里,关月荷已经变成了他们最崇拜的人,当公安的亲爹暂时被挪出了前十。 关月荷听他们的童言童语觉得好笑,居然还有小孩喜欢特别能打架的哥哥姐姐?她小时候就不喜欢在胡同里称霸王的林忆苦。 在汽车厂上班的工人也陆续回来,整个银杏胡同进入到了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 “月荷,你要不要一起订煤炭啊,到时候咱们借个三轮车一起去拉回来。”二大妈拿着个本子过来问。 本子上记的是二号院各家要订煤炭的数量。 二大妈的大女婿是煤厂的工人,能提前帮他们把要买的煤炭给留出来。虽然都一样是要拿煤本和钱去买,且只能定额买,但好处是不会像去有些定点媒铺那样被掺质量差的。 于是,关月荷手还沾着面粉就往外探头,“二大妈,我要一百五十斤!” 这是她个人分到的定量,想多买也没有。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也差不多要把炕给烧起来了,不然晚上没法睡。 煤炭不够用,还得找时间到郊外去捡干柴。要实在没时间去,就找人拿钱换些干柴。 二大妈记了下来,没着急走,站门口和她唠嗑道:“市公安局就给了一袋富强粉做奖励啊?没给些别的?” 关月荷也不打算瞒着,反正不出两天,整个胡同的邻居都会知道她得到了什么奖励。在大集体里生活,那是什么都难瞒得住的,尤其是银杏胡同的大爷大妈们常晃悠去服装厂打听有没有招工的消息。 “还有张自行车票,我们厂给奖了张收音机票。” 二大妈惊讶得张大了嘴,虽说抓到大逃犯功劳不小,但这奖励是不是太丰厚了? “只是奖了票,这不还得攒钱买吗?”关月荷说着,就捏出来一个个剂子,再开始擀面。 二大妈被她麻利的动作吸引,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眼睛一转,就道:“你要还用不上,要不先借给二大妈用?我们家超男转了正式工,想买辆自行车……” 关月荷头也不抬就回绝了,“那不成,我这很快就攒够钱了,我也要买自行车,以后上学能用得着。” 甭管别人怎么说,关月荷打定主意统一回:不借,快攒够钱了,准备买了。 现在的大件票难借,想换都不一定能换到。二大妈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能跟关月荷借到,心里也没失望。 同时她也被关月荷的另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月荷,你要去上大学了?消息确定了?” 二大妈的小闺女张超男今年通过了五星汽车厂的招工,借着张大爷多年老工人的光,上个月顺利转成了正式工。 厂里推荐工人上大学的消息一传出来,张大爷还找了老领导想争取个名额,但光“三年以上实践经验”这要求,张超男就没符合。不久前得知关月荷拿到了服装厂的推荐名额,二大妈还可惜了好几天:咋就不是她闺女拿到呢?! 但前些天才说的是拿到名额,现在就已经确定能上大学了? 得到了关月荷的肯定答复,二大妈道了声恭喜,转头就跑胡同口去准备和老姐妹们八卦。 但胡同口碰头的老大爷老大妈比她消息还灵通,人家都已经说了好一会儿了。 “你才知道啊?服装厂的公告栏都贴通知了,市革委会推荐月荷上大学,所以服装厂空出了一个名额给了另一个女同志。” “我家巧巧今天下班回来就说了,月荷上大学的事儿板上钉钉了,学校复审那步都省了。” 胡同最里头的十三号院的乔巧是和白向红同批考进卓越服装厂的工人,有她的话为证,大家就没什么好质疑的。 “老关,恭喜了,你家月荷要上大学了,请不请大家吃饭啊?” 才下班回来的关沧海还不知道情况,笑着客气道:“借大家伙吉言,再说再说。” 等关月荷送了木耳馅的包子过来,关家人才知道情况。 “怎么不早点过来说一声?”江桂英笑得合不拢嘴,但很快就问起了别的问题:“通知书什么时候下来?啥时候去上学?上学后工作还能保留吧?学的啥?能学医不?和思甜那样,上完培训班拿到了证,下个月就能转护士了……” 听到消息的林思甜也顾不上关家这边是不是在吃饭,跑过来趴在门边,惊喜地问:“月荷!外面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要去上大学啦?” 一人好几个问题都朝她砸来,甭管问的啥,关月荷一律点头,“对对对!” 其实,她今天才得到被市革委会推荐上学的消息,很多上学相关的事都没来得及问。厂里领导也不知道通知书什么时候下来,但个个都拍着她肩膀说:“小关,你只管等通知书下来就行了。” 她回来高兴过后,才知道干等着不行啊!还是得把事情都给问清楚。 好在,家里人都被她“肯定能上大学”这个好消息冲昏了头脑,旁的问题暂时没那么重要。 她也没留下来和老爹喝两杯,拉上林思甜回了自己家。 得了她两个白面包子的西南西北送过来半碗鸡肉。 林思甜去家里装了饭菜过来,毫不客气地来蹭她的包子和鸡肉。 “还好许成才不住家里,不然还得分他哈哈。” “嗯嗯!”关月荷被自己做的包子和西南西北送的鸡肉香得说不出话,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还自夸道:“这个包子做得,劲道,馅儿调得刚好,不咸不淡,嗯嗯!好吃!” 林思甜也点头,“让丁学文再找老乡多买点寄过来。” 顺便把她顺利拿到培训班的毕业证并转成了护士、月荷抓到了大逃犯并被推荐上大学的事写信告诉他。 “对了,许成才最近有没有啥好事?” “没有啊。咋了?” “光咱俩有好事,怕他心理不平衡哈哈。” 今年的好事格外多。不止是她,还有她的朋友们。 关月荷高兴,情不自禁地跟着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太得意,被呛到了,赶紧凑到装着热水的搪瓷杯边呼噜一口,才把气给顺了。 不早点把上大学的事给确定下来,关月荷就一天没法完全安下心。 隔天一上班,关月荷对厂办同事的道喜谢了又谢,见同事要去广播站送新定的厂规,关月荷忙把这个活揽到了自己身上。 去广播站交代完工作,她就找到了何霜霜。 “恭喜你啊月荷。”何霜霜没想到 最后厂里还能多一个名额出来。 知道关月荷和谢冬雪关系好,何霜霜就道:“等下次有空,月荷你喊上冬雪,咱们一块儿吃个饭。” “好啊。”以后大家还一起去上学呢,多个朋友也好。 关月荷说了自己找她的来意,见何霜霜站着,赶忙道:“你快坐着。” 现在天冷起来,何霜霜嫌外套扣子扣起来勒肚子,就敞着外套。关月荷总忍不住去瞟何霜霜的肚子,看着就重得慌,她都替何霜霜觉得累。 “没事,医生说要多走动。”何霜霜边来回走边给她解疑:“厂里要公示一个星期才上报推荐名单,我和冬雪之后还要通过学校复审,等学校那儿确定下来,估计是要到十二月了。” “在我们之前,九月份那会儿就已经有一批人被推荐入学了,我们也不算是恢复招生后的第一批。我公公找人问了,有可能是过年前下通知书,过了年才去上学。” “但你情况和我们不一样,有可能让你不久后就入学,也有可能和我们一起去报道……但不管什么情况,你的通知书肯定少不了。” 关月荷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市革委会推荐她上大学的文件还在他们厂办放着,而且她还上了日报! 心放回了肚子里,她没再打扰何霜霜,回了厂办。 上学后工作怎么办?朱大姐和王大哥都说了,工作肯定是给她保留的。 朱大姐还啧了声,说她瞎操心。“等你拿到毕业证回来,我还怕厂办留不住你!”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43节 “哪会啊?!我最喜欢咱们厂办了!”关月荷表示,她还是很喜欢在厂办工作的。 至于她大半年前遗憾没能分去当仓库记录员……已经被她忘到天边去了。 定了心,关月荷就忙碌起过冬前的准备。 她通过朱大姐的外甥女的表姐的姑姑,如愿买到了两斤棉花。足够她做件长棉袄了,甚至还能剩一点续进旧棉袄里。 算下来,她进厂办近一年,没少得到朱大姐的帮助,于是就送了朱大姐一双手套。 朱大姐一边笑着说“小关就是太客气”,一边赶紧把手套戴上。 她帮的忙就是张张嘴说几句,但小关记情还送东西感谢,她就觉得这忙帮得心里舒坦。 新棉袄是她自己去林大妈家借缝纫机做的。 她是没她姐会做好看的衣服,缝纫机也没许成才踩得有天赋,但她好歹是在车间里做过三年女工的,简单做个棉袄,完全不在话下。 像林思甜就是完全不会的,审美也没她姐好,非让她在黑乎乎的棉袄上缝朵大红花。 “不好看,不缝!”关月荷坚定拒绝她的馊主意,她又不是要穿着大棉袄上台接受表扬,戴啥大红花啊?! 没劝得动,林思甜遗憾地叹了声气,继续伏案去给丁学文写信。 有些想不起来的八卦还得抬头问关月荷,写到好笑的,她自己能乐得趴桌子上笑好久,笑得没力气写字又停一停。 抬手看了眼手表,林思甜嚯了一声,催道:“缝好没?再迟,国营饭店没肉了!” 关月荷脚下动作不停,但心里也跟着召集起来,“快了快了。” 一收针,关月荷拿着做好的棉袄回家,再背上挎包跑出门,“林思甜!” “来了!” 关月荷和谢冬雪约好的去国营饭店吃饭,中间不断加人进来,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型的聚会。 新增人员除了林思甜,还有许成才、谷满年和何霜霜、莫知南。 本来关月荷打算另外找时间喊谢冬雪和何霜霜一起吃饭的。但谢冬雪提议干脆这次喊上何霜霜,莫知南不放心何霜霜一个人大着肚子出门,要跟着。关月荷想着,就莫知南一个男同志,怕他不自在,就喊上了许成才。喊了许成才,不喊林思甜不应该…… 只有谷满年,他在食堂听到关月荷和许成才说星期天一起吃饭,问了都有谁后,就说他和莫知南都采购科的更有话说,也要来。 于是,这次吃饭就从两个人发展成了七个人。 考虑到何霜霜大着肚子不好去挤公交,于是一群人在厂门口集合,再步行去长湖街道上的国营饭店。 大家一起出的钱票,足足七个人呢,点的肉可不少。 莫知南想请客,被其他人给制止了。虽然莫知南家里条件好,但让他请这么多人吃饭,其他人觉得不好意思。 他们也是工人,不至于吃不起一顿国营饭店的饭。 关月荷和谢冬雪都道:“去了学校,说不定我们也要找霜霜帮忙,那不是还得请回来?大家一起出就行了。” 这一桌,只有林思甜一个人是五星汽车厂的,但她性格好,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很快也和谢冬雪、何霜霜交上了朋友。 “月荷和许成才说你们厂的男同志都长那样,结果我上次去看你们的五一汇演,好家伙!” 谢冬雪笑道:“看到了我们厂的黄文林同志是不是?哈哈,你问月荷,她能知道啥?她眼里只有食堂哪个阿叔阿婶打菜不手抖!” 何霜霜和大家聊熟了,也坦白道:“我晚月荷几个月进厂,常在厂里见到她,次次都是见她风风火火地不是冲食堂就是冲澡堂,好几次想打招呼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思甜了然,帮何霜霜说出心里话,“你是怕她不搭理你尴尬吧?” “是啊。”何霜霜笑道:“冷着脸的时候怪凶的。” 谷满年也来抖往事,“你们是不知道,我进厂没多久,就见她一个人打几个人!连我也被打!” “啊?啥时候的事啊?我们怎么不知道呢?”许成才和林思甜震惊。 关月荷:“……别说了,还剩点汤汁你们要不要?不要都给我了嗷。” 问完也不等他们回答,手里的馒头吸了满满的汤汁,一口咬下去,香! 这顿饭吃得尽兴,服务员嫌他们坐得久还嘻嘻哈哈地吵,所以来赶人,不然他们还能继续唠嗑下去。 要是放在他们小时候,吃完饭还能找个茶馆坐下,和三五好友一壶茶做一下午。 他们小时候跟着大人出来会友就是在茶馆了。 但现在没有可以闲坐的、还能遮挡寒风的地,在国营饭店门口挥一挥手,又各忙各的事去了。 关月荷和许成才、林思甜都要回银杏胡同,下午还得去煤厂买煤炭。 煤厂离得远,二大妈找人借到了个三轮车,还有其他人不是走过去就是蹭别人的自行车。 几十个人浩浩荡荡地一起出发。 有些家里安排十几岁的年轻人去买煤炭,大人还要忙活别的家务活。像丁家,就是丁显宗带三个弟弟妹妹出门。 张大爷踩着三轮车带二大妈,俩人在前头领路。关月荷坐上大哥自行车的后座,刚打了个哈欠,被吹来的风往嘴巴里一钻,赶紧捂住了嘴巴。 到了煤厂,煤本递过去,再交了钱,拿到了一张票据,才能去搬媒炭。 回去时候,三轮车、自行车都载满了煤炭,没骑车的人只能慢慢走回去,或者看能不能遇上辆公交车坐车回。 但就算是遇到了公交车,大部分也是舍不得坐车的。邻居们凑一堆,有说有笑地走,远路也变成了短路。 关月荷把自己家的那份煤球都给堆在小杂物间里。 杂物间被整理过,酸菜坛子和煤球堆放进去了,也不会变得太狭窄,中间留条能让人侧着身子进到最里面的小道。 但一般也用不着走到最里面去。 关月荷忙完,站在门口欣赏了会儿自己满满当当的杂物间,才又把这间屋子给落上锁。 “外头供销社有土豆红薯卖,不用票,先到先得!” 关月荷立刻从沙发坐起来。 等大家拿了钱跑到供销社,发现关月荷已经拿着个大箩筐排到前面了。 杂物间的门再次被打开,关月荷又搬又挪的,把刚买回来的土豆和红薯给放一个小竹筐里。 不能多买,也吃不上多久,她就没往地窖里搬。 过冬还要买大白菜和萝卜,这两样占地方,到时候再用地窖。 赵大妈过来瞧了一眼,夸奖道:“还是月荷你会过日子啊。” 关月荷瞧见曹丽丽一听赵大妈的话就低下了头,心想着,这婆媳俩别苗头怎么还拉别人下水呢? 她可真是看不懂赵大妈对曹丽丽是什么态度,好像很满意又好像很嫌弃。真复杂。 而且,不知道赵大妈家里在闹什么,晚上好像还在吵架。 转头到了十二月,温度更低了。 三号那天晚上下了雪。 关月荷穿了新做的长棉袄,带上了帽子。怕风灌肚子,没敢跑着上班。 也是这一天,何霜霜和谢冬雪的复审通过,录取通知书将在年前寄到单位。关月荷也得到了准确回复,她将和何霜霜、谢冬雪同批入学,通知书也是年前寄出。 从工会办公室跑回来的关月荷边脱帽子边跺脚驱寒,凑到办公室中间的炉子暖手,一呼吸就是一道白烟从嘴巴里冒出来。 “小关,今年厂办的先进工人,主任推了你上去,恭喜啊。你这工资过了年也要往上涨一级了。”王大哥也带着一身寒气进来,说完这个好消息,又接着道:“咱们厂今年效益比去年多多了,厂长发话了,要把下一期的宿舍给建起来,明年给符合分房条件的同志分房。还有,今年元旦能发不少东西!” 办公室瞬间热闹了起来,忙着恭喜小关,又忙着打听下次分房有多少名额、元旦要发些什么? 外头的寒风呼呼地吹,关月荷此时心头一片火热。 她居然也有机会评先进啦?! 第33章 白菜萝卜 得知了自己今年能获得一个先进, 关月荷偷乐了许久,然后才想起来王大哥说的另一件好事——她要涨工资了! 她是66年8月进的卓越服装厂,刚进厂做临时工那半年, 每个月只有十块钱工资, 厂子效益还没起来,发的票更是少。 转正后,第一年工资是23块每月。到了第二年,厂里效益变好了, 她的工资涨到了27块钱。要是赶上生产任务重,额外加班了还会有别贴。到了今年初,她被调到了厂办,拿的是干部岗工资, 每月固定32块钱。 要是再往上涨一级工资,那得有36、7了, 而且,她现在四年工龄,随着工龄增长, 工资也是会往上调的。 在三十块钱能养活一个小家的当下,她要是每月能拿到36、7块钱,工资上涨, 给她发的部分票也会跟着变多,那她之后的日子, 算是非常宽裕了! 中午,来食堂吃饭的工人热火朝天地讨论厂里的新动向。 讨论得最多的, 还是下一批分房的资格名单。 “最好五月份后再出名单,到了明年五月,我就满三年工龄了。” “厂里应该也会考虑工人结婚问题吧?要是必须满三年才能分房, 我还得等三年才能娶媳妇儿啊?” “这三年工龄怎么算?是工作满三年了还是必须在咱们厂工作满三年才行?要是工作满三年可以分房,我董大锤为啥上次不能分?要是要求在厂里工作满三年,鞋厂来的那批人凭什么去年就能分房?” “你这人,怎么说不明白话呢?”房管科的人脑袋都大了,早知道今天就不该来食堂吃饭。 “厂里文件说得清清楚楚,有特殊贡献的,可以破例分房。没有特殊贡献的,必须在厂里工作满三年!鞋厂调来的那部分同志为什么能分房子?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也不是鞋厂过来的都能分房啊,你要是不服气你找厂长说去!” “我就不服气,我做电工就没给厂里做贡献啊?” “你别给我混淆喽,厂里谁没有贡献?我说的是特殊贡献!咱们厂就俩打版老师傅被认定有特殊贡献……” 像他们这些普通人,最惦记的不就是衣食住行几样大事? 分房资格这事啊,且还有得闹呢。 只能盼着厂子生产的运动服、运动鞋再多卖几个省,最好全国所有的百货大楼、百货商店甚至是供销社,都摆上卓越牌的产品。 “咱厂长说的,只有厂子做大做强了,咱们工人才能大树底下好乘凉,才能跟着喝汤吃肉,对吧?” 谢冬雪点头,“你说得对。”接着朝前面打饭窗口抬了抬下巴,“咱厂长在那呢。” 关月荷一回头,正看到厂长往窗口里递饭票和饭盒。 估计是厂长听到了工人们的心声,没几天,获得下一批分房资格的名单贴到了公告栏。 上次是因为要合并鞋厂的一个车间,安置不少鞋厂的工人,特事特办,所以厂里才能请来几支建筑队同时开工。 这次请到的建筑队就只有一支,所以下一批宿舍不比第一批多,也才建了一半,最近因天气不好暂时停工,预计要到明年夏天才能落成、分房。 虽然还是有不少人没在这次分房名单上,但知道厂里会拿出效益改善工人的住房条件,大家心里总归是抱着希望的。这批没轮到,下次总该轮到我了吧?!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44节 所以,别看董大锤吵得厉害,但实际上,也在心里默默计算距离自己能拿到分房资格还有多久。 有个期限在,就和有块大肥肉在前面吊着一样,吵过之后,董大锤又拿起工具去修线路了。 谷满年就在这次的分房名单上头。 见着关月荷下楼,谷满年快速地朝她挥了挥手,“你帮我把这两张电影票拿给你姐。” 关月荷盯着电影票,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我姐上次警告过我来着,说你要是再找我,让我给推了。你要不自己去送吧?”关月荷叹气,双手一摊,无奈道:“不是我不帮你,我都给我姐坦白了,她也见过你,但她不让我帮。” 见谷满年依然笑呵呵的不为所动,关月荷实话实说:“和你直说了吧,我和我姐从小眼睛瞅不到一块儿去,我觉得好的,她就算本来不嫌弃,看着看着也嫌弃了。我要是在她面前说你好话,估计你更没机会。” 谷满年嘿了一声,“难怪了!” 关月荷斜了他一眼,觉得这人今天莫名其妙。平时也不见他这么神神叨叨的啊。 但谷满年还是把票给了她,信心满满道:“你先带回去试试,你就说我请她看电影。你姐要是不接,电影票就归你了,你找朋友看去。成不?” “她不接的话,我再把票钱补给你。”关月荷咬咬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就当谢你帮我买肉了。” “等会儿。”谷满年看了眼四周没人,上前两步,小声问:“过些天我们要下乡收购猪肉,要不要给你换点?” 采购科的人能借着替单位下乡采购的机会,拿钱票和老乡们换肉。但临近年底,老乡年底结算公分,也是能从集体分到钱的,所以更愿意把肉换成布票或者工业票。 谷满年说完,让她赶紧想,要换多少。 “不用了,我怕事办不成还要欠你人情。不说了,我得早点回去和我妈说在家吃饭。” 关月荷走得飞快,谷满年想喊住她都来不及:咋就这么没信心呢?万一成了那你不亏嘴亏大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一心只想吃肉的小关同志吗? 走远了的小关同志已经后悔得五官快皱成一团了! 这个月一领到工资和票,她就把工业票花完了,买回来一个暖水壶。家里现在两个暖水壶。布票也拿去扯了块棉布做内衣裤,一点都不剩了。 但她安慰自己道:没关系,元旦快到了,采购科去收猪肉回来,不就是给工人发元旦福利吗?! — 吃了饭,关月荷瞅准时机,跟在她姐后面闪进了她姐房间。 自从她分到了房,她的东西全都搬到了二号院,这间房就成了她姐一个人的。但房子几乎没什么改变,书桌上依然摆满了她姐的小学和高中书本,初中课本现在传给关爱国用。 带回来的报纸不是用来糊墙,而是被抚得整整齐齐,放在了书桌上,有些报纸内容还被圈了出来…… 关月华喜欢读书,高考被取消了,也没放下学过的知识。不仅是以前读书的课本被好好保留,还买了不少新书回来。 关月荷就很喜欢大姐买的小人书。 “想看就带回你屋里看去。”关月华瞟了她一眼,又道:“弄坏一本赔两本。” 关月荷把书放了回去,她现在可没存款赔。 “找我有事啊?赶紧说。” 关月荷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放书桌上,快速道:“谷满年同志说让我转交给你的,不是我非要多管闲事啊,是他非让我带回来试试,你要是不去看也没事,电影票我上班了就还他……” “哦。”关月华继续把头埋床尾的大箱子里翻找东西。 哦是什么态度? 但关月荷很快就领会到了点不一样的意思。没直接拒绝也没警告她不准多管闲事,那就是同意去看电影啦? “那你就是要和他去看电影了?”关月荷跟她确认道。 “我知道了,你别在屋里碍手碍脚。” 看大姐好像找东西找得人都烦躁了,关月荷就道:“你找啥,我帮你找。” 她怎么就碍手碍脚了?这间屋子是没她的宽敞,但也不至于站两个人就挤了啊。 “哎呀!”关月华气急,“都说用不着你,有空你出去跑几圈。” 关月荷被推了出去,在房门关上前,还是看到了她姐不自在的表情。 她明白了。 “笑啥呢?”江桂英看看捂嘴偷笑的二闺女,再看看大闺女关起来的房门,一脸疑惑。 关月荷刚要说话,关月华猛地拉开房门,把几本小人书塞关月荷怀里道:“书借你看,快走快走!” 关月荷见好就收,对着眼看要恼羞成怒的大姐嘻嘻笑了下,扭头走了。 走到前院,被丁大妈喊住,“月荷,你们厂明年初还招工不?” “这我真不知道。现在没听说厂里要招人。”今年招工是因为要扩运动鞋车间,照目前的情况,明年就算招工也不会多招,招的还可能是坐办公室的岗位。 丁大妈的二孙子丁显宗要是考不上高中,也找不到工作,明年初中毕业后也得响应政策下乡。 丁大妈闻言,没好气地质问她:“凭啥今年招了人明年就不招了?” “凭啥?凭厂子不是您家开的呗。”关月荷的好脾气被她问没,大步跨出了三号院。 丁大妈被呛了一句,心里不舒坦,回屋后才敢和家里人小声骂关月荷没大没小,“从小在咱们院长大的,这么多年邻居,也不见她帮衬一把。” 丁老三倒是想说:人家当年要帮老四,还不是你一声不吭就去给老四报名下乡了?不然家里还能多个工人。 自从丁老二两口子搬了出去,家里少了两个工人的工资,饭桌上一个月才见一次荤腥。他是厂里的搬运工,干的力气活,没点油水补,身体早晚得垮。 “老五呢?上了初中就到处在外头跑……”丁大妈骂着骂着,就想起来小儿子来,见人不在家,又开始了念叨。 隔天是星期天,天寒地冻的,胡同口冷清了下来。大家没事都不会往外跑,但会带着针线活或者带上一两个红薯或者土豆去邻居家串门,在暖烘烘的炕上一聊就是半天。 关月荷找了人买干柴。送柴火的同志还顺手帮忙把干柴摞在屋外的墙脚下。 林思甜过来给她送汽车厂医务室淘汰下来的输液瓶,等晚上的时候,往瓶里灌上热水放被窝里,被窝暖得更快。或者,出门时揣怀里,大衣紧紧捂住,能暖身子。 送来输液瓶,还送了她一个大消息:“我刚出门正好遇上你姐,你姐谈新对象了?” “我不知道啊。”关月荷想着她姐要是真谈上了,肯定会和家里说,她就不操心了。 搓了搓手,“你饿不饿?吃烤红薯不?我去拿两个。” “吃!”但是,林思甜建议道:“你还是拿三个吧,省得你吃完了还得继续烤。” “也是。”关月荷赶忙起身去外头的杂物间拿红薯,又顺手给拿了两个土豆。 林思甜觉得干坐着没意思,跑回家把她的书带了过来看。 “不是已经培训结束了吗?还要看呐?” “后面还有得培训呢,卫生局组织了个赤脚医生培训班,我们都得参加,不只要学怎么做个好护士,简单的医学知识都得知道。”林思甜认命地拿起书,“参加培训还不行,后面的考试成绩还会发到单位,哎!” 她也就只能在发小们面前发发牢骚,在家可不能唉声叹气,她家的老方同志说了,要时刻保持进步状态,要做就得做最好…… 关月荷瞬间想到自己不久后上大学也得学习,于是也拿起了书本看起来。 没多久,林思甜就背过了身去,“不成,你在我面前看小人书,我这心定不下来。” 俩人一人占大炕的一头,才看了一会儿,院子外头忽然吵闹起来。 不约而同地转头对视一眼,接着默契地放下书本,穿好外套、下炕、跪沙发上趴着窗往外看。 吵闹的不是赵大妈家,而是二大妈和一个没见过的大妈。常大爷和宋公安正在给她们做调解。 前院的几家,除了周大嫂和她三个闺女,其他人都往后院里来,后罩房的几家也来问是什么情况。 听了好一会儿,关月荷可算是搞清楚来龙去脉了。 二大妈和张大爷早打定了主意,要给小闺女张超男找个女婿上门,以后孩子跟着姓张。这事啊,整个银杏胡同、整个五星汽车厂的人都知道。 张大爷虽然没混出个一官半职来,但他家就三口人,张大爷和张超男都是正式工人,占着一整个西厢房,房子足够宽敞,以后还都是张超男的。不少人想着给张超男介绍对象呢。 上个月,五星汽车厂内部搞了个小的联谊会,张超男和一名男同志聊得不错,正想多接触再了解了解。 但那位男同志回家一说相中了张超男,准备谈对象,他家里就炸了,没劝得动不说,还发现儿子和张超男约去看电影了。所以今天一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就逮着二大妈骂。 二大妈能干站着被人骂?当下就反击了回去。吵着吵着,一个激动就挥出了巴掌,事态升级了。 那位大妈找上门来欺负人,二号院的邻居也不会干看着,明面是帮着劝,实际是帮二大妈拦人好让二大妈出手。 宋公安倒霉,特意和同事调了值班时间,正在家休息呢,家门就被敲了,让他出来当“判官”。 “我绝对不同意我儿子和张超南处对象!” “呸!我们家还看不上你儿子呢!谁知道你儿子是哪只**啊,惦记我家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你们家张超男一个男人婆,我儿子更看不上!” “我让你骂我闺女,在我家门口骂人?看我不扇烂你嘴巴!”二大妈冲上去,没打成人还被扯了头发。 二大妈打架是真不行,要不是刚刚有邻居们帮忙,她怕是要被人家按着打。 但二号院的邻居们遇到“抵抗外敌”的时候也团结,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帮忙。 不是关月荷不团结,而是出手的都是大妈们,院子里的姑娘和当儿媳妇的都站一旁呢。就她一个出手算咋回事啊?还是别给宋公安多添乱了。 白向红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她家窗边,关月荷就让她进屋里看,跟着进来的,还有带着西北西南的蔡英,以及曹丽丽。 蔡英对胡同邻居时不时闹出点事已经习惯了,想完全挣开不搭理,那几乎不可能。 忽然就怀念起在部队家属院的日子,家属闹事还有政委、妇联上门调解,哪用得着她家老宋操心啊?! 人一多,客厅就变得拥挤起来,关月荷进卧室拿凳子出来,顺手把卧室门带上了。 忍不住往里看的曹丽丽赶紧收回了目光。 外头的打架被制止住了,宋公安正凶着脸批评人,窗户外忽然冒出来常正义的大脸。 “我来找我媳妇儿。” 曹丽丽只能起身出去了,一出门就白了他一眼,“我们在里头聊得好好的,你一来就打岔!” “啊,我这不是怕你和她们不熟,尴尬么。” 曹丽丽来了气,“是是是,她们都是有单位的工人,就我一个在家闲着的,和她们说不到一块儿!” “丽丽,我没这个意思。要不你再过去聊着?” “……不聊了!回家!”一回到他们屋里,曹丽丽没忍住上手掐了常正义一把,以前光知道他谈对象时贴心,咋没发现他在家是个棒槌呢? 闹事的大妈一走,左耳房里也安静了下来,关月荷忽然一拍额头,“我的红薯!我的土豆!” 还好,没全给烤成炭。 关月荷和林思甜坐在灶前,把自己吃成了花猫。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45节 “入冬了,丁学文的信不会要等明年才能寄出来吧?咱寄过去的东西应该能收得到吧?” 山长路远的,打电话发电报都不一定能找到人,关月荷也不知道答案。 老家的二哥倒是有了来信。得知她被推荐去上大学,大伯家里正忙着准备二哥元旦结婚的事,抽不出空来城里,就托人给她带了二十几个鸡蛋。 她打算晚上煮个荷包蛋。 还没到晚上呢,卖大白菜和白萝卜的拖拉机开到了附近的供销社,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顾不上唠嗑了,纷纷喊人出门去排队。 一到冬天,蔬菜就只有大白菜和白萝卜,能把人脸吃绿,但没别的选择。 关月荷这回跑最前面也没用,等她到供销社,排队的队伍都不知道拐到哪儿去了。 供销社的售货员让后头来的人明早再来,说明早还有大白菜和白萝卜送过来。 关月荷听劝,一手一个大箩筐回家。 这次排队买菜没分两家,关月荷和家里一起买,全家都得轮流排队。 供销社八点开门,但等着买菜的队伍在凌晨四五点就开始排了,要是排到后面,不是买不到就是买到烂菜烂萝卜。 要去上班的人被安排早上才去排队,家里不工作的就排夜里的那段。 但第一个去占位置的人很关键。 关爱国被委以重任,早上四点就被江桂英从被窝里扯出来,穿好衣服就冲进了夜色里,为家里抢到了一个比较前面的位置。 之后,江桂英给他送板凳和被子过去,和前后不太熟的邻居满嘴跑火车吹牛皮。 关月荷没轮上排队,她也是八点上班,晚了赶不及。 等她下午下班回来,家里客厅放了两个箩筐的白菜,装不下的萝卜被堆在了地上。 后院的三家,包括她,都是下班回来了才有空把菜往地窖里运。 曹丽丽要上去搭把手,被赵大妈急忙拦住,“你坐着别动。饿了没有?我给你煮俩鸡蛋去。” 关月荷:? 她就说赵大妈和曹丽丽婆媳俩的关系像冬天的天气吧?一会儿大晴天,一会儿飘起雪花。 “月荷姐,要帮忙不?”常正义刚才地窖爬上来,见关月荷刚把一箩筐的青菜搬出门。 “不用。”关月荷抬头看了他一眼,双手一使劲,抱着大箩筐几个大步就到了地窖口。 常正义发现自己真是多余客气,他要是去帮忙,一点一点挪箩筐,那不得被月荷姐笑死?! 灰溜溜地跑回了家。 把大白菜和白萝卜都搬到了地窖里,整整齐齐地码好,把她的地窖小间锁上,关月荷才松了一口气。 她今年过冬的储备总算是都到位了,剩下的,就看能买着什么好东西了。 能买到肉就更好了,天冷,肉能放得住,或者腌制起来慢慢吃。 再去找人换些花生和生瓜子。瓜子最好请周大嫂帮忙炒制,她觉得供销社里卖的炒瓜子都没周大嫂炒得香。 “小关,搭把手。”宋公安在上头的地窖口喊了一声,把关月荷从诸多美食里喊回了神,“来了。” 等她从地窖上来,和张超男迎面碰上,跟在后头的二大妈念叨个不停:“那样的人家能有什么好?还没谈对象呢,你看看他妈,以后做婆婆了还得了?你之前答应得好好的,要留在家里招女婿上门的,隔壁院的周红旗还有刘阿秀,你看看人家,还知道给自己找个好看的……月荷,你家菜都买够了吧?” 二大妈的脸说变就变,和关月荷寒暄两句话的功夫,张超男已经闷不吭声地下了地窖,二大妈又赶忙追过去。 要不老一辈的人常说“吃饱了没事干”呢,肚子有了着落,就开始琢磨事了。 今年的冬天粮食比去年的冬天储备充分,关月荷觉得,即使外头下大雪冷得人牙齿打架,银杏胡同各个院子里的热闹也不会少。 “月华,下着雪呢,上哪儿去?”林玉凤刚进胡同口,就见大姑子穿着新做的棉袄 和新买的小皮鞋出门,从围巾露出来一点嘴巴,抹得红艳艳的。 “出门见朋友。”关月华脚步匆匆。 回了家,林玉凤就和江桂英说刚见到大姑子出门了。 江桂英最近忙的事不少,压根没发现大闺女有什么异常,心想着出门就出门了,没放心上。 被迫提前放假回家的关爱国得意地仰起脑袋,整个家里,就他最早发现大姐有情况! 大姐平时也收拾的齐整,但最多就是擦擦雪花膏。不像现在,又是特意穿新衣服新鞋,又是抹嘴巴的。 这和大姐之前谈对象时的状态没区别! 他正为自己的发现得意,下一秒,被江桂英拍了下脑袋,“让你赶紧过去找你二姐,问她去不去捞鱼,半天不起身,屁股黏板凳上了是不是?” 关爱国瘪嘴,正要站门口喊,又被打了下脑袋,“过去说!不准嚷嚷!” “哦。” 第34章 通知书 “桂英, 去哪啊?”正要出二号院正门的二大妈哟了一声,问道。 “带孩子去他们姥姥家走亲戚。你也出门啊?” “啊对,准备去买点红糖。” 走远了, 江桂英袖着手催关爱国和关月荷走快些, 出了胡同,又在长湖街道走一段路后才和早出门候着的关沧海、关建国会合,五人骑俩辆自行车。 江桂英把关爱国数落了一路,说他今天缺心眼儿。 谁家会在家属院或者在胡同里大声嚷嚷说去捞鱼? 终于到了湖边上, 不少人正在冰面上凿窟窿,也有早凿好了就在边上悠哉钓鱼的。 他们没人家的工具专业,光靠锤子凿还不知道凿到啥时候。关月荷往周边环视了一圈,果断锁定目标, 冲前头的几个老大爷走去。 “大爷,跟您打个商量成不?我帮您凿窟窿, 待会我们也来这儿捞鱼。” 头发半白的老大爷皱着眉,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摆摆手拒绝了。心想着靠她个女娃娃, 还不如他们几个老伙计轮流出力气呢。 “您不信我能凿出来啊?要不这样,我先凿了,要是成了, 我喊我爹妈他们过来。”关月荷也不废话,趁大爷还没反应过来, 抢过冰镩,看了眼大爷们在冰面上画好的线, 搓搓手,一下一下往冰面戳。 这冰镩有七、八斤重,是凿冰面最好使的工具了。虽然冰锥使用起来更简单, 但凿得慢。 “你这手法挺老练啊。”大爷没想到她还真有两把刷子,力气也不小,看不远处那俩男人,捯饬半天还没砸出来。 “我小时候常来看别人凿冰。”虽然她小时候掉进过冬天的冰窟窿里,但她可没半点阴影。 加上她老爹和大哥帮着砸,终于整出一个窟窿来。 本来想着大家用一个窟窿,后来觉得不方便,关月荷借大爷们的工具,带着老爹和大哥去了另一边再凿一个。 渔网是她老爹找明大爷借的,鱼饵料是老爹找汽车厂的一位工人师傅买的,据说特别招鱼喜欢。 撒了网下去,还得等一会儿,关沧海带着鱼竿去找刚刚那几位大爷,或坐或站围成了一个圈,哪怕大家都是来自不同单位不同岗位,也能就“钓鱼”这事聊到一块儿。 关月荷闲着没事干,还去帮别人凿洞,江桂英喊都喊不住。 “一天天的,她就没个能静下来的时候。” 湖面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估计是其他人听到有人凿冰洞的消息,也赶过来分一杯羹。 关月荷看了眼自家的两个桶,足足二十几条草鱼,特别大的那条特别能蹦,被关月荷砸晕了。不消说,今晚先吃它。 “差不多了,回吧。” 江桂英见好就收,拿出早准备好的网兜,特意把鱼分成了五份,每人拎一点,这样就不显眼了。 一般来说,野外钓鱼捞鱼是没人管的。但不能太过分,总有些人天生带着红眼病,见别人收获多,要碰上巡逻的红袖章,说不定就上去举报了。 关沧海意犹未尽,和他的几个钓友约了下个星期天还来这儿钓鱼,比比谁的钓鱼技术更厉害。 他们走出老远,才又集合到一块儿,骑车往回赶。 在胡同口又和二大妈遇上了。 两家人都是拎着两个桶,飘出一阵阵的鱼腥味…… 谁也没尴尬,甚至还能继续寒暄: “桂英,从娘家回来了啊?” “是啊,你买着红糖了吧?” 今天收获二十三条鱼,关月荷分了四条带回去,打算把鱼给腌起来。 晚上还在三号院吃了一顿红烧鱼。 关月华问:“要去捞鱼,咋不提前喊我?” “找得到你,湖面上都没地给我们站了。”江桂英问:“今天和朋友出去了?男同志还是女同志?” 在关月华回来时,江桂英还是发现了不对劲,猜测她可能是又谈对象了。 但问题是,她大闺女不会吃回头草,又和以前那个小高谈上了吧?还是和她搭档做报幕员的那位男同志? 关月华:“男同志,还在接触中,成了再带回来吃饭。” 说完看了眼关月荷。 关月荷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让她别多嘴的意思,于是又埋头喝汤。 看来谷满年同志还得继续努力啊。 关沧海和江桂英倒不着急催她结婚,反正现在都提倡年轻同志晚点结婚生育,大闺女才二十二,这远不到提倡的晚婚年龄。 本来还想提醒她找对象时睁大眼睛,但想想,大闺女上次和小高谈对象时就挺清醒的,知道婆家事儿多的家庭不能轻易踏进去,于是就没再多啰嗦。 他们家和二大妈家拎鱼回来,肯定是瞒不住一个院子的邻居的。 于是,第二天就有邻居也去凿冰捞鱼。 关爱国不用去上学,整天招呼一群差不多年纪的玩伴跟着大人去捞鱼,有时候能带回来一两条,有时候一条都没有,但足够让全家补油水了。 临近年关,工商局对黑市的管控松懈了下来,黑市里每天都有新鲜的鱼卖。相对猪肉来说,鱼不算贵,还不用票,好些人都去买了。 整个银杏胡同弥漫着一股鱼香味。 有些胆子大的倒爷,把生意做到了胡同里来。拎着个篮子,往胡同口一站,逢人就“问路”,实则是在展示自己篮子里有什么。 被“问路”的人要是有意,就把人带回家去,跟邻居说是自家亲戚来串门。 有些倒爷只做自己的熟客,问好熟客要什么,就约定好时间来“走亲戚”。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46节 关家在银杏胡同住了将近二十年,自然也认识一两个倒爷。 换到了些油,分了些给关月荷。关月荷没忍住,当晚就做了一小盆炸素丸子。 也因为这个炸素丸子,还闹了一场官司。 这年头,大家都长着个狗鼻子,别说邻居了,就是隔壁院谁家烟囱飘出一丝肉味,都能闻得出来。 她这炸丸子也不可避免地飘香味出去。 蔡英架不住西北西南闹腾,于是也给他们炸素丸子。 而关月荷想找周大嫂帮忙炒瓜子,就带了一小碗炸素丸子上门,周大嫂接了这个忙,就让家里的三个宝把炸素丸子分着吃。 于是,二号院里的几个娃,西北西南和周家的宝玉、宝安、宝宁都凑一块儿在院子正门吃得喷香,没有炸丸子吃的孙家旺就开始闹了。 也不知道孙家旺怎么说的,孙大爷孙大妈就认定是关月荷对院里的孩子搞排挤,单给宋公安和周大嫂家的孩子分,只漏下孙家旺,这是妥妥的排挤、歧视! 就算蔡英说西北西南吃的是她在家炸的,孙大爷孙大妈也不信。 白大妈的孙女金花也没有啊,他们怎么不说? “爱信不信,想吃就自己炸去啊。”关月荷说着,当他们的面又塞了一个炸丸子进嘴巴,馋得孙家哇嚎得更厉害了。 “你,你真是,太缺德了!” 关月荷决定让自己缺大德,于是又嗷地一口吃掉一个,“啊,真香啊!炸丸子太好吃了!” 孙家旺嚎到没力气,于是就地打滚,孙大爷孙大妈帮他嗷嗷地嚎。 但他们失算了,关月荷能是会因为他们闹就妥协的? 甚至还拿小板凳出来,坐在门口看他们祖孙三人唱大戏。 赶过来准备骂人的江桂英差点笑出声,二闺女翘着二郎腿看热闹那样子可真够气人的。 但气的不是她,她又觉得闺女聪明,知道对付孙大爷孙大妈这样的赖皮就得比他们脸皮厚、比他们赖皮。 都用不着她出声,孙大爷孙大妈自己就嚎累了,知道占不到一点便宜,只能骂骂咧咧地扯着孙家旺回家。 对面的宋公安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觉得小关这样武力能镇压逃犯、脸皮抵抗赖皮的,就该进到他们的公安队伍里。 可惜啊! 得知二号院的事,林思甜带着饭盒就过来帮忙了。 “你是过来帮忙吵架的,还是过来帮忙吃炸丸子的?” “嘿嘿。别废话,给我尝尝关大厨的手艺。”林思甜把饭盒里的肉丝拨了一半给她,筷子就朝盆里的炸丸子扎过去。 “哎呀!香!等过年我过来找你学,我也炸一盆!” 费了她好多油呢,能不香嘛? 吃完还剩了不少。炸一次,她是打算吃一个星期的。 “差点忘了,我给许成才拿点。”省得下次又说她们背着他吃好吃的。 林思甜满足地半躺在沙发上,宣布道:“从下个月开始,我就是从临时护士转为正式护士。” 干的活都一样,但名头变了。 林思甜又道:“新年来之前就有好事发生,来年的日子肯定更红火。” 巧了,赶在1970年结束之前,关月荷也终于拿到了入学通知书。 通知书白纸黑字地写着明年三月十二至十四日到校报道,还需要准备两张个人照片和市革委会介绍信。右下角盖了京市革委会文教局的公章。 关月荷双手捏着通知书,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又一遍,都快能把上头的内容给背下来了。 在这之前,她觉得在卓越服装厂工作一辈子,和身边大多数人一样,认识一位看得对眼的男同志,组成家庭,再为孩子操心上学工作成家,就是她能看得到的全部人生了。 而这张薄薄的纸,即将带领她走上另外一条充满未知的路。 谁也说不好毕业之后是什么境遇,就连上头的“英语专业”四个字都足够让她茫然。她上学时只学过简单的俄语,会唱几句俄语歌。而英语?字母都认不全。 她还以为选了外语系,学的是俄文来着。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她也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俄语本来就不会多少,重头学俄语还是英语,区别应该不大。 她最近为了重新学俄语把学过的一首小诗拎出来练习,在屋里“古西、古西,嘎嘎嘎……”,被西南听到,小小的娃娃笑得嘎嘎嘎的。 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自己好笑。 “小关别光傻笑啊,快让我们看看大学通知书长什么样。” “对对对,快给大家伙都看看。” “英语专业,这学的是洋文啊?” “这个专业好,咱们不是要赶英超美吗?要超越他们,就得先知己知彼,小关学的英语专业正用得上。” “嚯!那小关以后还能回到咱们厂办不?我是舍不得小关,但小关回来不就大材小用了?是吧?” “哎,话不能这么说,组织让咱们去哪,咱们就在哪做贡献不是?” “对对对!听从组织安排准没错。等等,这要去学三年呐?要三年见不到小关哦?” 小关赶忙道:“上学也有假期的吧,我肯定回来看大家。” “哈哈,小关你是回来看大家还是回来吃食堂的红烧肉哦?” 小关笑得停不下来了,一是终于收到通知书高兴的,二是被办公室里可爱的同志们逗的。 这张通知书在厂办办公室传了一大圈才回到她手上。 小心翼翼地把通知书原原本本地折叠起来,放回信封里,又把信封装进大衣内衬的口袋里。 通知书上说了,报道时要凭借这份通知书入学的,可不能丢了。 小关同志此时浑身都是力气,一听楼下的采购科喊人帮忙,她连围巾都没戴上,气昂昂地下楼帮忙了。 朱大姐笑着摇摇头,年轻人就是劲头足,干啥都有精神气儿。 中午,关月荷和谢冬雪一碰面,俩人都藏不住笑,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嘻嘻哈哈的。 “要是咱俩是一个专业就更好了。”谢冬雪小小地遗憾了下。 何霜霜选了外语系,她就只能去文学系了。 但这点小遗憾在“她们即将一起去上大学、共同进步”面前,又显得微不足道。 关月荷道:“但是你写文章好啊,去文学系不是更能发挥你长项?” “也是。我妈也这么说。”谢冬雪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恨不得现在就下班回家。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道:“我妈说给你做条围巾,你想要什么颜色的?你先别推辞,你要是不说,我妈可就看着挑了。她说了,必须感谢见义勇为的关月荷同志!” 既然推辞不掉,关月荷就道:“我没说推辞啊。我想要红色的,没有的话,白色蓝色也喜欢。下次我见着阿姨再跟她道谢。” 她们没见着何霜霜,不然必须得夸何霜霜肚子的娃懂事,来得不早不晚。到三月份去报道,何霜霜的娃差不多两个月大,足够让何霜霜坐完月子。 “哦对了。”谢冬雪鬼鬼祟祟地看了眼四周,小声道:“宣传科的许前进,就何霜霜之前谈的那个,前几个月老去一车间找高小芳示好。高小芳没搭理他。你猜怎么着?他最近老来我面前晃。” 在工会干了一年,又是帮忙组织联谊会又是调解工人矛盾的谢冬雪可不是没脑子的傻姑娘,一眼就看出了许前进打的什么主意,压根没给他缠上来的机会。 “你也小心点,他要是找你,说朋友送了他张电影票用不上,给你,你别接。等你去了电影院了,肯定看到他坐旁边,然后和你说朋友有事来不了,他刚好没事就来了。看完了电影,他指定又说,遇着了也是缘分,请你去国营饭店吃顿饭,正好找你请教下厂办的一些工作问题……” 谢冬雪说完,嫌弃地撇了撇嘴巴,这些都是老招式了,她就算没谈过对象也知道。 关月荷被谢冬雪的语调逗笑,哈哈了好一会儿,在谢冬雪严肃的目光下,语气肯定地表示自己肯定不会上当。 但她没想到谢冬雪的预言来得那么快。 她刚下班就在楼道遇上了许前进,而许前进打了个招呼后,就从口袋里拿出张电影票。 “听说月荷同志你拿到了大学的通知书,恭喜你啊。我朋友送了张电影票给我,我这没对象的用不上,正好借花献佛,送给月荷同志你吧。” 关月荷站在比他高一个台阶的地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话,越听,眼睛瞪得越大:谢冬雪同志算得太准了吧! 被她盯着的许前进说完,迟迟没见她有反应,脸上的笑差点垮掉,正反思自己刚刚的话有什么不对,就听见关月荷认真地问:“你现在又没对象了?许同志,你换对象换得也太快了吧?!” 许前进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 “不可能!我从来不误会人。”关月荷不听他狡辩,直接明示道:“别人要是乱说话,我从来不废话,一拳头下去就老实了。” 许前进的嘴角抽搐了下:“……” — 关月荷终于拿到了通知书,关沧海和江桂英才彻底放了心。 前面没拿到通知书,他们心里总打鼓,尤其是同事、邻居没少问“通知书寄来了没有”,问得他们忍不住忐忑起来,生怕事情有变。 “桂英,做这么多肉,日子不过了?”方大妈诧异,昨天她们一起去黑市买的猪肉,老姐妹还说要腌起来留着过年吃,今天就给剁碎包饺子了? “这不是月荷拿到通知书了么,家里好多年才来这么一件大喜事,今晚吃顿好的。” 方大妈惊喜地连着哎哟了几声,埋怨道:“咱们两家什么关系?这么大的喜事你也不说一声。” “月荷今天才收到的通知书,我也是刚知道。喏,还想说做好了给你端一碗过去。” “那我可蹭着喜气了。”方大妈转身回家拿了几个鸡蛋送过来,“给月荷添个菜。” “真是,你还跟我客气啥?你家忆苦寄回来的海货我也没少吃。” 俩人有说有笑的,谢大妈好奇,正想过来打听她们说的啥,却被江桂英调好的一盆肉馅吸引了目光,问出了和方大妈一样的问题:“这日子不过啦?” 得知是为了庆祝关月荷拿到了上大学的通知书,谢大妈心里酸得直冒泡,还有些不服气。 别说整个三号院了,就是放眼整个银杏胡同,也就她大儿子谢振华是大学生,正儿八经通过高考上大学的大学生! 高考都取消了,搞什么推荐上学,在谢大妈看来,这些被推荐上学的大学生压根没本事,比不上她家谢振华万分之一。 但推荐工人、农民、军人上大学是当下的政策,她不敢在外头瞎说,怕招惹麻烦。可私底下没少嫌弃关月荷这个准大学生身份是水做的。 谢大妈没了心情羡慕别人家吃肉,顾自生闷气回了家。 等五星汽车厂的工人下班回来,没多久,关家的门口就站满了人,除了来道喜,还想来看看通知书长什么样。 “哎哎哎,别伸手啊,被扯坏了怎么办?”关月荷拍掉了突然伸过来的手,凌厉的目光瞪了过去,把人瞪得讪笑着退出了人群。自己拿着通知书举起来给大家看,但不准别人过手。 一直到晚上七点,关家才能关起门来吃晚饭。 伟伟和静静把脸埋进了碗里,连着吃了几个,解了馋,才抬头对关月荷道:“小姑,你啥时候再拿通知书回来?” 真想得美,这辈子能一次就不错了。 “没有了,只能拿一次。”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47节 伟伟和静静失望地啊了一声。人小不记事,只以为自己是第一次吃过猪肉馅的饺子。一听没有下次了,碗里的饺子变得更加珍贵起来,没再像刚刚那样狼吞虎咽,而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尝。 关爱国笑侄子侄女小脑袋瓜想得少,“后天回老家喝喜酒也能吃肉啊!” 伟伟眼睛一亮,是啊,二叔结婚,肯定有肉吃。 何止?!明天发元旦的福利,关月荷这次提前知道了每个工人都能分到一大块肉,早就等着了。 就是不知道一大块肉到底是多大块。 今晚这顿饭比过年吃的年夜饭还丰盛,剩下没下锅的饺子,关月荷分到了一碗带回去,明天继续吃。 但吃了饭,大家正好问关月荷上学的事儿。 开饭前人多,关沧海都忍着疑惑没问,“这个英语专业……学洋文没关系吧?” “没事儿。”关建国倒是知道一点,“机械厂有人就是被推荐去学的这专业,说这专业好。爹您想想,像咱们厂的那些从国外买回来的机器,说明书都是英文写的,要是咱维修的工人懂洋文,那不好修了?省得次次都要从外头找专家来翻译。” 连关月荷都没想到英语专业还有这用处,听得眼睛都发亮了。 但是……她们卓越服装厂没有从国外买机器啊!缝纫机都是国产的,根本用不着翻译! 关家其他人:是啊!在服装厂用不着啊! 关月华打破沉默,道:“能去上大学就是好事,好好学,认真学,不能浪费这个宝贵的机会!” 说完,眼睛就忍不住红了起来。 “不说了,我睡觉去了。” 第35章 先进工人 70年结束前的最后一天, 各单位纷纷召开职工大会。会议主要内容有:对本单位一年里的工作成果进行汇报,给表现突出的职工颁发奖状。 有人评上了先进,有人拿到了劳模奖章。 也有评上集体奖的, 例如卓越服装厂的一车间, 一车间已经连续四年拿到先进集体奖了。 “小关!快快快, 喊到你名字了!”朱大姐兴奋地催促道。 不是每个车间、科室都能有人评上先进或是劳模的,名单提交上去后, 还得领导们投票决定最后颁给哪些同志。 他们厂办,去年就没人评上先进或者劳模。今年小关进了厂办,表现突出,给他们厂办争光了。 关月荷同手同脚地往台上走时, 心里想着,厂办可真是个特别旺她的好地方! “关月荷同志,恭喜!再接再厉!” “是!”关月荷站得板板正正, 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从厂长手里接过了奖状和一个印着“卓越服装厂先进工人”的搪瓷杯。 以前没想着争先进,但现在觉得, 一个搪瓷杯不够用, 她要争取再拿一个先进工人的搪瓷杯, 一个放家里最显眼的位置,一个放办公位的正中间。 厂长郑行敏欣慰地拍拍她手臂,当年瘦瘦小小的小姑娘都比她高半个头了, 还长得壮壮实实的,真好! 再挪步给下一位先进工人颁发奖状和奖品, 成就感愈加浓厚:这是当年带着俩孩子饿到只能喝水充饥的老大姐,现在干净体面,早看不出当年的窘迫了。 还没完全修建好的、简陋的礼堂, 凛冽的寒风不停地往里钻,但里头的工人热血澎湃,压根感受不到冷。掌声一次比一次轰动,口号喊得一次比一次响亮。 几乎是同一时间,五星汽车厂里,因为人数众多,掌声响亮得更是如同雷鸣。 关沧海凭借突出的剃头手艺、翻倍完成厂里下发的各项指标,又一次评上了厂里的先进工人。 值得高兴的是,关月华时隔一年,再次评上了先进。 关月华同志得到了厂领导指名道姓的表扬,不出意外,以后汽车厂的报幕员位置要被她占牢了。 父女俩都拿着奖状和厂里奖的英雄牌钢笔。关沧海的老朋友明大爷看了忍不住酸溜溜道:“老关,你今年真得意啊。” 从年头到年尾,明大爷就没少被关沧海拉住说自家又有什么好事了。 先是小闺女小小年纪就分到了房,接着又是大闺女被领导表扬了、过继给亲大哥的儿子要成家了,再接着又是小闺女徒手抓逃犯上了报纸并获得了上大学的名额,现在又和大闺女同被评为先进! 明大爷哼了声,问他:“说要请我喝两杯,这都多少两杯?你干脆给我买瓶酒送我家里来算了!” 关沧海赶忙道:“过两天!过两天请你,你准备个下酒菜。” “休想再来骗我的下酒菜吃!”明大爷气得胡子被吹歪到另一边,转过头不搭理他了。 “我家月荷今年可能也评上先进了,拉磨的小毛驴也吃上了胡萝卜,嘿!老明,我得跟你喝两杯。” 明大爷更气了,直接起身背着手走得飞快。 不远处的关月华无奈地叹了声气,她老爹和明大爷凑一起,就是俩老小孩,幼稚得很。 “关月华同志,恭喜啊。” 关月华回头一看,是国庆汇演上和她搭档的男报幕员程鹏。 见关月华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程鹏主动道:“你元旦有没有约朋友?没有的话……”要不要去溜冰? 但他的话没说完,关月华就回了:“我们元旦要回老家。溜冰就不去了,我上星期才和朋友去过。” “啊,去过了啊。”程鹏想了好一会儿都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他平时挺能说会道的,不然也不会被选上做报幕员。但次次一对上关月华同志的眼睛,他就总忍不住紧张。 厂里不少年轻男同志都说关月华同志不好接触,但他觉得还成啊,搭档做报幕员沟通工作时都是有商有量、语气温和的。 所以他才想争取一下,万一关月华同志就能看得上他呢?! “语气温和”的关月华同志已经快消耗完耐心了,见老爹终于和他的老伙计们吹完牛皮了,赶紧过去找人。 职工大会开完了,还得去领年礼,去晚了还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去,她约了人,急着赶回去呢。 程鹏没好意思追上去,站在原地挠挠脑袋叹气。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下,是和他住一个院儿的发小。 发小幸灾乐祸地嘲讽道:“我说了咱们厂厂花眼光高吧?你小子就别想了,领导的儿子追她她都没看上。” 程鹏皱了下眉,反驳道:“这不正好说明关月华同志根本不是眼光高吗?领导的儿子怎么了?都是工人阶级,他就比别人高贵了?” 发小被噎住,心里骂他以前读书把脑子读傻了。 关家有三个在汽车厂工作的工人,逢年过节领到的东西凑在一起就是老大一份。 关建国的自行车前后都载得满满当当,连关月华都抱了一网兜苹果在身前。 关沧海带着一整年的收获,领着儿子闺女,加入到下班工人大潮中。 不知道是谁起头唱“咱们工人有力量……” 哼着哼着,每个人都铿锵有力地跟着唱了起来:“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改造得世界变呀变了样……” 唱完了这一首,关月华心情激昂了起来,现场做起了报幕员,“各位工人同志,咱们集合合唱一首《我们走在大路上》,我来起个头!” “好!”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五星汽车厂大门外的这条光明路,愣是被汽车厂的工人变成了元旦汇演大舞台。 回家即将路过卓越服装厂时,关月华赶忙道:“爹,前面服装厂停一下,我有事找月荷,晚点再回去。” 关沧海刹住了车,回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大闺女,“这个点?你去服装厂找你妹?” 他那不可置信的语气,差点就把“大闺女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写在脸上了。 服装厂和汽车厂正常都是下午五点下班,他小闺女,一下班就往家跑,这个点能在服装厂找着她就怪了。 “找月荷的朋友。爹你耳背了。”关月华面不改色纠正老爹的话。 “啊?我听漏了?”关沧海回想了下,觉得自己没听漏,但大闺女也不至于骗他。 “行,你早点回啊,天黑了在外头不安全……要不我还是等等你?” “不用不用,您先回吧,我找人有要紧事说。”要不是程鹏问她,她都忘了和人说明天她全家回老家的事,怕今天没见到面,有人明天去溜冰场白等一天。 劝了好一会儿,关月华才把老爹劝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跑去门卫室敲门,屋里烤火的门卫大爷问:“同志,找谁?” “哦,找采购科的谷满年同志啊?你等着啊,我找人给你喊去。”找了保卫科的人跑一趟采购科,门卫大爷又回来边烤火边道:“我说小谷今天下班回家了怎么又回厂里加班,原来是等着对象来找啊。对了,你哪个单位的?” “还不是对象呢大爷。”关月华倒是回了自己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 “五星汽车厂啊?那你家住前面银杏胡同吧?那片全是你们厂的工人。”门卫大爷其实想说:你们厂工人的家属真是闲得慌,天天往他们厂跑,天天问他厂里什么时候招工。 没唠几句,谷满年已经跑出来了,高兴得直傻笑,“月华同志!” 门卫大爷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拍了下脑袋,记起来了! 嘿!这位女同志可不就是小关同志的姐姐? — 关沧海独自回去路上越想越觉得担心,现在天黑得晚,女同志独自走路上可不安全。前不久才抓了个大逃犯呢,谁知道还有没有坏人躲着没冒出来? “月荷!正好,你把东西拎回去,我去接你姐。”在胡同口遇上小闺女,关沧海决定还是得调头。 “对了,你姐说找你的朋友,你哪个朋友?” 关月荷正要伸手去拿后座的水果,一听到她爹的问题又收了回去。 “我的朋友,说了您也不认识。爹你拎东西回去吧,把车给我,我去接她。” “不行,天黑不安全,我去接她,你在家待着。” “行了吧,您一 把老骨头,真遇上坏人了能打得过谁啊?”关月荷上手把车前后座的东西全一股脑塞给了老爹,抢过自行车快走了两步,一个横扫腿就骑上了车子。 “说谁老骨头呢?小兔崽子!” 正跑出来准备接老爹和节礼的关爱国:啥坏事也没干,咋又骂我呢? 关月荷赶到厂门口时,谷满年还在傻笑,真是没眼看! 自行车的车铃被她拨了好几下,铃铃铃直响,吵得门卫大爷想出来骂人。 谷满年依依不舍地道别,专门叮嘱关月荷:“小关,慢点骑哈。” 慢点骑哈。 关月荷在心里学他的语调重复了这句话,忍不住在心里补上一声嫌弃:噫…… 姐妹俩沉默了一会儿,关月荷突然夹着嗓子学舌:“姓谷的那个?下次他再找你,你就给推了。” 不等后座的人发怒,她就把自己逗出了鹅鹅鹅的笑声。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48节 关月华反复默念:一个爹妈生的亲妹。 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掐关月荷的腰……衣服太厚,关月荷的肉也紧实,根本就掐不到肉。 闹到胡同口停下,被一号院的牛大妈看到了,啧啧了好几声:江桂英那俩不省心的闺女哟! — 关家四个工人,有三个评上了先进,在银杏胡同引起了一阵轰动。 谢大妈见他们家在吃粗面馒头,哟了好大一声,“都三个先进工人了,今天就吃这个啊?” 关月华不紧不慢地喝一口蛋汤,站起来就道:“我去看看你们家吃的什么精细粮。” “我也要看,谢大妈你家今天吃龙肉啊?”关月荷话都没说完,人已经蹿到谢家的家门口了。 谢大妈:“……” 要是放在平时,关家肯定是要做顿好吃的。 但江桂英昨天就带着林玉凤和伟伟静静回了老家。他们蹭了汽车厂的运输车到老家公社,再找能到老家的牛车或者拖拉机,给些车费,就不用坐着自行车吹一路的风,还能提前回去帮忙搭把手。 人不齐,肯定不能单独吃好的。 而且,家里还有没吃完的粗面馒头,正好够他们分。 明天要早起,关月荷早早就睡下了,前院有吵闹声都没能把她吵醒。 到了元旦这天,天还漆黑,关沧海带着儿子闺女出发。 这次依旧借了林家的自行车。 关爱国缩着脖子贴住大哥后背,后悔昨天没跟着妈和大嫂一起坐车回去,就不该贪嘴等好吃的。 顶着寒风前进,关月荷再有劲儿也受不住。正巧有辆拖拉机远远地开过来,关月荷赶紧停下挥手。 “司机同志,你们是要去哪儿啊?我们到丰收生产队,顺路的话能不能捎我们一段?” 拖拉机后面后头空着,司机师傅一点头,关月荷他们就赶紧扛车上去。 车斗里还有两位老大哥,给他们挪了位置,关沧海给递了烟,一下子就拉近了关系,唠起了家常来。 两个轮子就是跑不过四个轮子,速度可快多了,还能让手脚免遭一场罪。 江桂英看到他们比预计早到了一个多小时都愣住了,问他们是不是四、五点就出发了。得知是蹭了车过来才道了声:“怪不得。” 酒席有长辈们操办,接待客人也是长辈们出面,他们几个就骑车跟着关卫国结亲去。 现在这年头,能搞出个自行车结亲队,足够威风了。 甭管是城里还是乡下,当下结婚都流行军绿色或者红色衣服,喊上亲友领导到家里来,由单位或者大队干部领着新人读语录。 有些人结婚没有领证的意识,但就算没有那张证,周围人和法律也是认可夫妻关系的,上户口时只要有单位或者生产队出证明,照样能给落成夫妻关系。 而关卫国和李秋月则是提前一个多月去公社领了证,只是现在才凑到一块儿过日子。 关月荷也改了口,从“秋月姐”改成了“二嫂”。 再看看旁边的大姐,居然不自觉地产生了时间过得很快的感慨。 顺利的话,不久后她可能就要多一位姐夫了。家里的亲戚又多了不少。 “别光看我,你不是说给二嫂准备了东西?赶紧拿出来。”关月华提醒道。 “哦哦。”关月荷回过神,把带来的新运动鞋送了过去。 她去年一年的内部购买指标用超额了,买这双鞋的指标还是找谷满年借的。 谷满年本来还不想借呢,支支吾吾地说要送人。关月荷能猜不出来他想送谁?忍住没翻白眼,说自己前段时间才给她姐弄了双厂里的运动鞋,他再送就重复了。这才借到。 李秋月和关卫国去领证时,没少听他说兄弟姐妹里,他和小妹关系最好。 但没想到小妹还另外给她准备了礼物,还是城里最近卖到脱销的卓越牌运动鞋。 这多收一份礼也太多了,李秋月抬头想找关卫国,下一秒,鞋子就被塞到了她怀里。 关卫国在外头一喊她们出去吃饭,关月荷就赶紧扭头往外走,“吃饭吃饭!” 刚出去,又被大伯母喊去了厨房,给她拿了个鸡腿。 她现在有点能理解伟伟静静盼着她继续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心情了。 丰收生产队没出过大学生,今年公社倒是有推荐上大学的名额,但少,没分到丰收生产队。 一听大队长的亲侄女居然被推荐去上大学,个个跟来看耍戏法的猴子似的来看关月荷。 饶是关月荷脸皮够厚,也架不住大妈大婶们天花乱坠的夸奖。 热闹了一天,他们也得赶回去了。 回去时,三辆自行车的车头上都挂了一兜兜的苹果。 丰收生产队的苹果树不多,只有十来家会在自家屋子旁边种上一两颗。 但李秋月家所在的生产队就不一样了,他们那儿有一大片苹果树,每到秋冬季节,就摘下来运往市里各个单位。连五星汽车厂的采购科都是跑他们生产队收购苹果。 这次带回去的苹果就是李秋月家里人带过来的,都是他们家苹果树结的果。 亲戚间,有来有往的,关系才能处得长久。 而结婚大事都不来的,以后可能就不走动了。 江桂英前脚笑呵呵地和大哥大嫂互相道别,又叮嘱关卫国和李秋月有空去家里玩,后脚走远了些就开始骂小姑子和爹妈。 “我看她还有脸来我家里?来了也赶出去!不说卫国是我们生的,她也得看大哥大嫂面子来一趟吧?你们兄妹俩也算是大哥拉扯大的,真是没良心,人不来礼也没送到……” 骂完小姑,又转头骂自己亲爹妈。 “亏得卫国次次来城里送东西都给他们送,记吃不记情,今年也别送了!” 小姑子当城里人久了,看不上还在老家的亲戚。她娘家人不来,怕是还埋怨她没把月荷分到的房子借出去。 行,不来就不来吧!最好以后都别上她家的门! 即使没人附和,正在气头上的江桂英也能断断续续地骂一小时,直到坐上了回城的公交车才勉强收住。 回老家喝喜酒带回来几十个红通通的苹果,关月荷分到了六个,和厂里发的橘子一起放桌子上摆着,显得她物资特别充裕。 邻居见到关家人连着几天吃苹果也没觉得奇怪。 毕竟五星汽车厂这次元旦发下来的东西里就有苹果。每家最少有两个大苹果,品相比关家带回来的好得多。 后面有倒爷来问江桂英要不要水果,关月荷又往家里囤了不少苹果和橘子。 每次烧煤炉烤火就放个橘子在上面,她觉得烤橘子好吃。 吃剩下的橘子皮扔进装着热水的搪瓷杯里,喝一口,能品出一丝淡淡的橘香。 她这儿才岁月静好一小会儿,就有人来砰砰敲门。 “二大妈,咋了?” “周家的,周家的双胞胎不见了!”二大妈着急道:“你先去胡同里头找,我去通知其他人。” 不等二大妈通知,常正义和对面的蔡英已经披着衣服出来了,纷纷问到底怎么回事。 “宝玉喊她们姐妹俩去供销社买酱油,桂芳从供销社回来,说没见到人。过了半小时还不见回来,桂芳和宝玉出去找,没找着。伟伟他们见到她们姐妹俩出了胡同,但桂芳去供销社问了,售货员说没见到人。” 常听大家喊“周大嫂”,关月荷差点没反应过来周大嫂的名字叫桂芳。 在胡同口到供销社这段路上丢了两小孩? 要换成别的孩子,大家还可能猜测她们是不是贪玩找小伙伴去了。但周家的三个孩子从小就懂事,何况宝安宝宁都七岁了,平常没少给家里跑腿买酱油柴火,不可能不认识路。 就怕是被拐子给带走了。 大家也不废话了,穿衣服穿鞋就出门找人。 在胡同见到其他邻居,也顺嘴说一声,让他们去喊各自院子里的人帮忙找。 连隔壁胡同、街道办和派出所的人都安排人手帮忙了,附近的单位得知了消息,也回单位的家属院喊人过来。 这和当初白跃进偷偷离家出走不一样。 大人想不开离家出走,他们还知道去水边找人。但小孩无缘无故丢了,他们还真想不到上哪儿去找。 周大嫂喊得声音都哑了,身体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要倒下来,让人看着揪心。 从下午太阳高挂找到夜色完全覆盖,银杏胡同被翻了个遍,银杏胡同丢了对双胞胎的消息也几乎传了半个京市,人还是没有找到。 最开始出去找人的那批人也都喊累走累了,陆续回来吃饭。 江桂英给送了面过来,“路边也没人见过她俩?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关月荷也纳闷,胡同到供销社这段路也不是什么人烟稀少的地儿,居然没有一个人见过她们? 哪怕是不认识她们的路人,但走路上,见到一对长一样的双胞胎,总会多看两眼吧? 赶紧大口吸溜面条,吃完把碗洗了,带着手电筒又加入了找人的队伍。 漆黑的夜幕被一束束光捅破,到处都是喊“宝安!宝宁!”的声音。被吵到了的不明缘由的人出来一问,也回家拿手电筒出门。 关月荷再次回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在外头被冻得脚都麻了。 周家没人,就敲了孙家的门,“孙大妈,其他人回来过了吗?人找到了没?” “我上哪儿知道去?!”孙大妈恶声恶气地回了一句。 里头传出孙大爷的声音:“俩不值钱的丫头片子,丢就丢了,费劲找!” 话说完,孙家的煤油灯也跟着熄灭。 这是正常人说的话?更何况大家邻里邻居的,丢两个孩子是天大的事,不说帮忙,他们居然还说这种风凉话! 关月荷一生气,朝孙家的门踹了一脚,这门就吱呀吱呀的像快要断气似的。 “关月荷!”孙大妈怒气冲冲地开门,“你赔我家的门!” “什么先进工人?我呸!你这样的就不该推荐上大学!我要去你们厂找领导举报你!” “你去啊,我也要去找汽车厂的领导举报你儿子!” “你凭啥举报我儿子?” “你管我,我就举报!” 要不是赵大妈过来劝和,关月荷还要和这两老货吵。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49节 其他人也陆续回来,都说暂时没有消息。 周大嫂在找闺女的半路上晕倒,宝玉跟着去了厂里的医务室守着。 第二天一早,工人都要去上班,找人的工作转到了街道办和派出所。 关月荷一上班就被同事问:“你们胡同的双胞胎找到了没有啊?” 得知还没有消息,大家都是一阵唏嘘: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第36章 贼喊抓贼 青天白日的, 神不知鬼不觉地丢了对七岁的双胞胎,连着找了三天都没找到人,甚至一点线索都没有。 银杏胡同的人认为, 俩孩子极有可能是被拐子给偷走了。 “拐子抓小孩, 拿抹了蒙汗药的布往孩子脸上一抹, 别说是小孩了,就是大人也能给药晕了。” “肯定是这样!把孩子整晕了, 拐子再给孩子换衣服、背着孩子走,你说这谁能认得出来?” “可不是?!拐子都是有团伙的,说不定俩娃娃就是被人分开带走的!” 大爷大妈们说得头头是道,但细听下来, 确实有道理。 万一拐子趁着周围没人,把孩子弄晕就给换了衣服,再分开带俩孩子走, 谁能分得出来?何况现在是冬天,路上行人谁不裹得严严实实的?帽子围巾一戴,不凑近了真看不清长什么样。 但这也只是可能之一。 这事闹得大, 加上又是发生在银杏胡同, 长湖派出所上报后, 市公安局就调人过来帮忙寻找孩子。 这银杏胡同,前有持枪的逃犯来了又来,没隔半年, 又疑似出现拐子团伙,让市公安局不得不重视起来:是不是银杏胡同里隐藏了一个犯罪团伙? 迷信的老大爷老大妈们更愿意相信, 胡同里可能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跟你说,常正义之前老说厕所有不干净的东西飘着走,我怀疑, 那东西是怕人发现了,所以才把逃犯给推出来当替死鬼!不然你以为,那逃犯为什么跑了又回来?” 关月荷下班刚进二号院的大门,就被白大妈小声喊住,拉着她到她家门前,小声问:“月荷,你抓那逃犯的时候,他是不是先被那东西给按住了?” 关月荷还以为白大妈要和她说什么大事,没想到是这问题! “没有!他就是被我拿大石头给砸趴下的!” “白大妈,这种话可不能出去乱说啊!封建迷信要不得!上门卖符的都是骗人的!” 她怀疑是有人故意散播的封建迷信,好给不敢夜里出门上厕所的人卖符。 正院的常正义就买了符,给他爸妈和媳妇儿分的时候,被赵大妈拿擀面杖打了好几下。就连曹丽丽都没忍住给他翻白眼。 白大妈尴尬地笑笑,没反驳她的话,但心里也没认可。 “对了,白大妈,周大嫂好点了吗?” “唉。还没有。”白大妈叹气。 周家现在就剩周大嫂和宝玉母女俩,周大嫂受刺激大,没法出去找闺女,现在还在汽车厂医务室躺着。 宝玉怕她也出事,寸步不离地守着。白大妈和二大妈最近就帮忙给她们母女俩送饭。 “周大嫂说是周家那边的人把孩子带走,公安去查了没?” “我下午送饭正好遇上宋公安和桂芳说,她婆家的人都被问过了,还去问了附近的邻居、单位的同事,没有异常,目前来看啊,不像是她婆家人干的。” “宋公安还说了,最近没发现有丢孩子的,不一定是拐子。也有可能是宝安宝宁自己跟人走的。”白大妈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宝安宝宁怎么可能跟人走?肯定是被坏人偷走的!” 说完,正好看到孙大妈出来打水,白大妈狠狠地往地上呸了一声。 那天夜里,关月荷和孙大爷孙大妈的吵架内容,第二天早上就传遍了整个银杏胡同。 以往大家只是觉得孙大爷孙大妈刻薄了点、赖皮了点,没犯过大事,大家觉得还能忍一忍。但他们说的那些话,让大家发现,这俩人真是恶毒。 原先就没多少人和他们走得近,现在更是躲着走。谁知道这家人会不会背地里使阴招? 也是因为这事,公安最先审问的就是孙家人。 孙大山和周大嫂是同车间的工人,但今年元旦,周大嫂被评上了先进工人。因为自己没被车间主任推选上去,孙大山私底下没少和其他工人瞎说周大嫂的闲话,被周大嫂听到后,俩人在车间吵了一架,最后是孙大山被罚写检讨。 大家怀疑,是不是孙家人因为孙大山没评上先进又被罚检讨而怀恨在心,所以偷偷把宝安宝宁给藏了起来。 但公安在孙家和孙家的亲戚家里没找孩子,甚至孙家人在孩子丢失那段时间里都有邻居帮他们做证明。 而且,孩子丢了的当天晚上,孙大山也跟着邻居们一起出门去找。宋公安都能给他做证。 证实了自己的清白后,孙大爷孙大妈在院子里说话更大声了,阴阳怪气说周大嫂克了丈夫克女儿。 没意外的,他们这两天没少被胡同里的人砸脏东西。孙大山上厕所还差点被推进坑里。人家也学他们家的人不痛不痒地道个歉:“哎哟,我也不是有心的~” 有了孙家人做衬托,白大妈现在都觉得隔壁三号院的丁大妈善良了。 起码丁大妈知道孩子丢了,还让家里的儿子孙子出去帮忙找。 孙大妈也哼了一声,拎起水桶回了家。 二号院的人也怀疑过孙家人,但他们没半点心虚,大家又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吃过饭,关月荷出门巡逻去。 是的,街道办又组织巡逻队在胡同四周转,以防真有拐子团伙在附近守着抓孩子。 选做第八小队队长的关月荷在胡同口等人齐了,正好和第七小队队长周红旗交接。 巡逻两小时后,再把手里的铜锣交给第九小队。 时间拖得越久,小孩找回来的可能性就更低。 如果不是被坏人偷走,外头冰天雪地的,大人在外面过一夜都会被冻死。 就连日报记者都来做报道了,呼吁更多市民帮忙留意孩子的消息。 而与此同时,郊区一间平房里,一高一矮俩男人正愁得抓头发。 矮个的最先开口,“咋整?你当初跟我说,把孩子藏起来几天不会有事……要不,咱还是把孩子悄悄放了,让她们自己找回去?” 他都怕死了,现在满城都在找拐走一对双胞胎的人贩子,他在路上走被别人看一眼,都觉得别人怀疑他。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不行!”高个男人凶狠道:“她们见过咱俩,把她们放回去,公安肯定找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以为只要拖上十天半个月的,事情就能成,到时候再把孩子悄悄送回去。事儿都成了,罗桂芳知道真相了也没办法! 要是风声过去了,不送回去还能卖给人贩子…… 矮个男人瞬间白了脸,“我,我可不是拐子啊!就把她们关了几天,应该没事吧?” 他还是被忽悠来的,因为年纪大没工作娶不上媳妇儿,是一起做倒爷的兄弟说能给他找个漂亮媳妇儿才肯来的,但他可不想因为这事儿吃枪子…… “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咱俩就都没事!” “你说怎么做?” “……你在这守几天,过几天事儿就办成了。”高个男人蛊惑道:“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想清楚,就你这岁数,还是二婚头,还能娶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婆娘?” “行!”矮个男人咬咬牙应了下来,但心里却是一直在打鼓。 — 距离双胞胎不见已经过去十天,不少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认定宝安宝宁被人贩子拐走了。 周大嫂短短十天时间里瘦到脱相,要不是还有宝玉在,怕是早就垮了。 这天,关月荷回家,发现二号院前院挤满了人。她力气大,把站大门口看热闹的给拨到一边去,才给自己开出了一条路来。 不等她开口问,远远站在外围的曹丽丽就给她解答:“周大嫂她公公婆婆、大伯小叔都来了,找她要孩子。现在还想把宝玉带走,说是不能让周大嫂的孩子都被桂芳弄丢。” 曹丽丽嗤了声,嘲讽道:“他们倒是打的好旗号,借着宝安宝宁走丢的事来闹,什么为宝玉好,他们就是想把周大嫂的工作给抢走。” 关月荷总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被人群包围着的周家屋里,周家人、周大嫂以及公安、街道办工作人员,正在四方会谈。 周家人说一大堆好听话,其实中心都是围绕着把他们周家的工作要回去。 周大嫂把宝玉搂抱得紧紧的,死活不同意周家人把宝玉带走。 街道办正在批评周家人:“不准搞封建迷信,再说克这个克那个的,就别怪我们把你们送公安去待几天了!” 而公安一边安抚双方情绪,一边变着法地对周家人旁敲侧击。 周家人带着目的上门闹事,孩子会不会就是他们故意藏起来的? 但周家人个个都坦荡荡的,完全不怕问。而且,这已经是公安第三次找周家人询问了,还是没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线索。 “罗桂芳你真是个害人精啊!我儿子没了,两个孙女也没了,你咋不把自己给害没啊?” “罗桂芳,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在外头有相好的了,才故意把我两个孙女给丢了的?不是你这个亲妈给丢了,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丢了?” 里头一句一个罪名砸下去,万一宝安宝宁真找不回来了,周大嫂就算是没做,也可能会被人这么揣测。 外面站着的人静默了一瞬,忽然有人冲里头喊:“宝安宝宁肯定是姓周的藏起来了!他们就是故意的!为了抢周大嫂的工作,真是恶毒啊连孩子都祸害,这还是亲爷爷亲奶奶亲大伯亲叔叔吗?” 关月荷猛地看向了曹丽丽,眼里的佩服都快溢出来了。 这一刻,她觉得她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曹丽丽,那是和“赵大妈家的儿媳妇”完全不一样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下一秒,就有人跟着最先开口的人附和:“没错!肯定是周家人搞的鬼!他们当爷爷奶奶伯父叔叔的,更容易把孩子骗走!” “什么有人做证?人贩子就是他们找来的,反正他们也不喜欢宝安宝宁,把孩子卖了能拿一笔钱,还能有借口抢工作占房子!肯定是他们!” “对!把他们抓起来关监狱里审!” 周家人的嗓门再大,能大得过几十号人一起发声? 周家人差点被气死,周老大出来恶狠狠地想把趴门口的人推开,却反过来被人一把推倒坐地上。 “看!恼羞成怒了!肯定是心里有鬼!宋公安,把他们抓起来审!关监狱!” “对!抓起来!” 宋公安:“……” 站在邻居的角度,他觉得大家刚刚闹得好,不然脏水全泼周大嫂身上了。 但作为一名公安,他真的不能随便把人铐起来带走。 而且!他们长湖派出所没有监狱! 周家人是被银杏胡同的人给赶走的,但他们没就此罢休。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50节 第二天就去五星汽车厂找周工以前的领导诉苦,说可怜周工走得早,他媳妇儿还弄丢了俩孩子,就怕剩下的闺女也会丢…… 周工的领导又不是傻子,知道周家人又扯大旗来要工作了。 周工刚走那会儿,周家人也一样来闹过,当时还是她坚持必须让周工的爱人接班的。 现在她更是不可能让厂里收回工作,再转给周家人。 见她不同意,周家人就在厂门口贴起了大字报,甚至还去找日报记者,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是罗桂芳丢的孩子,现在只不过是贼喊抓贼。 周家人胡搅蛮缠,银杏胡同和五星汽车厂就没个清净的时候。 从元旦一直到年底了,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有人在讨论孩子到底是怎么走丢的。 都有人开始怀疑会不会真是周大嫂故意丢的…… “不可能!”关月荷每次听到都要严肃地否认。 周大嫂对三个闺女都好,虽然条件比不上那些双职工的,但吃饱穿暖,每天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把孩子教育得懂事有礼貌,怎么可能扔孩子? 日子一天天地朝着春节逼近,宝安宝宁依然没有消息。 二号院里气氛沉得人心头发闷,大家去前院打水时都小心翼翼的。 连孙大爷孙大妈也开始夹着尾巴了。 倒不是他们良心发现,而是他们上次又说孩子丢了活该,被宝玉听到了,一声不吭回屋拿菜刀死死盯着孙家旺。 孙大爷孙大妈被吓得差点昏倒,没敢再说风凉话,还把孙家旺拘在家里不准出门,生怕他会被宝玉给剁了。 — 春节假期是从除夕那天放到年初二,总共三天。 要是遇上厂里生产任务重,不管是什么节日,工人们还是照常去上工,最多会回家吃一顿饭或者在厂里食堂加个肉菜。 还好,今年五星汽车厂和卓越服装厂都顺利完成分配下来的生产任务,除了要去厂里值班的,剩下的大部分工人都能正常休春节假期。 年底的福利发得早,离除夕还有几天,关月荷就往家里搬米面粮油和水果了。 春节发的福利最多,还都是过日子的好东西。难怪大家都盼着过春节呢。 本该欢喜热闹的日子,周家的屋里还是静悄悄的。 周大嫂依然每天出去找孩子,人累得只剩下一具架子在僵硬地挪着。 关月荷和胡同里的年轻人,一到休息日,也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挨个院子去问有没有见到一对双胞胎到他们这边。 要不是在某个胡同里迎面遇上,关月荷都不知道谷满年一到星期天就载着她姐出来帮忙寻人。 换做平时,关月荷肯定要笑她姐几句,关月华也肯定是要恼羞成怒让她不准说笑。但现在谁也没有心情想别的,交换了下找过的地方,大家又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在夜幕降临之前回到二号院,关月荷和白向红同一时间开口: “月荷姐,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向红,你们那有没有发现?” 沉默过后又回了各自家里。 — “好消息!小关!”谷满年兴冲冲地跑上厂办,还没见到关月荷本人呢,就兴奋地迫不及待道:“宝安宝宁找到了!” 跟着采购科的运输车回来路上,听到有人欢呼:“孩子找回来了!” 他让同事停车,下去一问,才知道宝安宝宁找回来了! 他连着两个星期天出去帮忙找人,虽然没见过宝安宝宁长什么样,但听关月华和被打听的人描述多了,在脑海里也有了宝安宝宁的大概样子。 得知孩子被找回来了,他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等关月荷从外头回到厂办,见办公室里的王大哥朱大姐都在边说好边鼓掌,正纳闷时,就被好消息砸了个满怀。 宝安宝宁被找回来啦?! 一到下班点,厂办的小关同志再次风一般地冲出厂子大门。 胡同里很热闹,又是好多人挤在二号院。 都是听说消息后赶来看宝安宝宁的。 “可怜哟,宋公安把孩子带回来那会儿,脸都是黑乎乎的,身上一股味儿。” “一看就是好多天没吃饭了,看把孩子饿得,见到吃的眼睛都发直了。” 关月荷听半天没听到重点,“所以孩子是怎么丢的?” 这一问,大爷大妈们就捏紧了拳头。 “我就说是周家人吧你们不信!看他们那家人,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为了抢死去兄弟的工作,连兄弟闺女都要卖掉,必须吃枪子!” 牛大妈又来马后炮了。 “他们可真是精啊!周老大找外人把孩子药晕了带走藏起来,他们家那天特意全家都去喝喜酒。等孩子丢了,他们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和他们没关系。” “他们骂桂芳贼喊捉贼,结果他们自己才是贼喊捉贼!” 关月荷震惊,没想到还真是周家人贼喊捉贼啊?!曹丽丽和她当时就是随口瞎扯的! 赶忙打断白大妈骂周家祖宗十八代的话,继续问:“那孩子是怎么找回来的?” “这个我知道!”丁大妈抢答道:“周老大和他那朋友说只关孩子几天,等工作转到手了就把孩子送回来。结果,周老大临时变卦了,说要把孩子卖掉。他朋友吓破胆了,想撤伙,和周老大吵了起来。” “谁知道!”丁大妈忽然激动起来,“周老大的邻居觉得周老大不是个好东西,悄悄跟踪他,就跟踪到了郊外的一个破平房里,听到他们吵架的内容,就给报公安了!” 其他大爷大妈都听好几遍了,再听还是忍不住松一口气,感慨道:“多亏了那位邻居啊!” “还不止!你们猜为啥周老大能忽悠他朋友抓孩子?”丁大妈见关月荷摇头,才道:“周老大给他承诺,拿到了工作,就把桂芳嫁给他!” 关月荷总算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有了好消息,二号院上方的阴霾散去,关月荷也有了闲心出来凑热闹。 随着汽车厂的工人陆续回来,这个好消息终于传遍了整个银杏胡同。 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像是在提前欢迎除夕到来。 周大嫂安置好俩失而复得的闺女,拎着一大袋水果糖,从一号院到十三号院,挨家挨户地去送糖。 道谢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唯独漏掉了几家不帮忙还说风凉话的,其中就有隔壁的孙家。 或许是被宝玉给吓过,孙 家静悄悄的,连二号院的院子塞满人,他们家的人一个也没出来冒头。 为了跟着庆祝,关月荷包了饺子,拿到三号院,准备和家里人分享。 谁知家里也默契地包了饺子。 “我让爱国和你说过来吃,你咋还又包饺子了?” 看热闹看到忘了任务的关爱国瞬间瞪大了双眼,朝二姐疯狂地暗示:二姐,求求你啊! 关月荷轻哼了声,看在今天有好事发生的份上,她不收拾他! — 除夕那天,二号院里处处都喜庆。 周大嫂昨晚睡了个好觉,虽然双眼依然肿着,但精气神又恢复了过来,脸上挂着笑,见谁都打招呼。 宝安宝宁被吓到了,眼神怯怯,躲在门后面,不肯出来玩。 但总会好起来的。 西北西南给关月荷送了炸素丸子,就留在她家这儿玩。 他俩在昨晚之前被蔡英反复叮嘱不要出去玩闹,可把他们闷坏了。 好不容易见月荷姐姐不上班也不出门找人,他们才能过来玩儿。 因为刚把周家的人抓起来,宋公安除夕还得去长湖派出所审问周家人。蔡英一个人在家忙活,嫌弃他们兄妹俩帮不上忙还添乱,也想让关月荷帮忙看一看。 关月荷这儿不打算开火,过年肯定是要去家里过的。 没一会儿,林思甜也送过来一碗炸丸子。方大妈炸的是肉丸子,更香。 西北西南见了,馋得流口水,跑回家闹着吃炸肉丸子。 没多久,对面传来西北西南的哭声。肯定是被揍了。 林思甜听着这声音,忍不住叹了声气。 关月荷知道她是想她今年又没回家的亲哥了。 才想着转移话题,就听到前院一阵尖锐的怒吼:“凭什么抓我儿子?” 第37章 除夕 除夕一大早, 孙大妈就领着儿媳妇伍二妮开始准备年夜饭。 现在不同以前了,过年祭拜祖宗这些事,都是被禁止的。但只要悄悄的, 不在外头到处嚷嚷, 也没人逮着不放。 伍二妮也不知道婆婆是什么时候去买的纸钱, 这会儿在灶台前一边烧一边嘀咕着保佑这个保佑那个。 她惊讶地看了好几眼,毕竟往年可没见婆婆搞这些东西。 虽然觉得不妥, 但她还是没说婆婆不对。昨晚上,公公婆婆和孙大山背着她说悄悄话,这摆明了是把她当外人看。一个外人的话能有什么分量?她只当自己瞎了哑了。 纸钱还没烧完,家门口就被砰砰地敲着。 吓得孙大妈脸一白, 正慌乱时,还是伍二妮眼疾手快地把没烧干净的纸钱给扔炉子里。 孙大妈难得的认为儿媳妇还算机灵。 “敲敲敲!把门给我敲坏了你们赔啊?!”上次被关月荷踹了一脚,这门就松了, 再锤几下,怕是要换新门了。 孙大妈一开门,就见三个公安站一排杵在她家门口, 她一拉开门, 公安的眼睛就往屋里扫, “孙大山呢?” “他,他出门了。”孙大妈嘴唇颤抖了下,很快镇定下来, “你们找他有事儿?周家的那俩丫头片子都找回来了,还要找我们问啥啊?不就是说了她们几句?至于报公安?” 站在中间的公安看起来年纪最大, 手一挥,让另外俩人进去找人。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51节 “不是,你们还公安呢, 怎么能随便闯别人家里?你们这样我可要去你们单位告你们!”孙大妈想拦,没拦得住两个大男人,喊贴着墙站的伍二妮帮忙,伍二妮已经被吓蒙了:孙大山犯事了? 公安行动得快,里屋的孙大山想推后面窗户跑,一只腿跨了过去,就被公安给扯了下来。 “公安同志,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在家好好的,没有犯事,凭什么抓我?” 其中一个公安面无表情道:“有没有犯事你心里清楚,你留着这些话,到了派出所,再和周长顺说。” 周长顺就是周家老大,伙同外人抓自己的两个侄女藏起来,不仅想抢周大嫂的工作,还联系了隐藏在暗处的人贩子准备卖孩子。 市公安局组织了几个派出所的人手,分头去把周长顺供出来的名单抓回去审问。 而供出的名单第一人,就是孙大山。 一听这话,孙大山额头上的冷汗直流,手脚软了下来,嘴巴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完了。 眼见孙大山要被压走,孙大妈慌得只能就地撒泼,嚎来嚎去,就是不准让公安把人带走。 宋公安就是太清楚孙大爷孙大妈是什么性子,所以在领导分配任务前,就提前打申请要求去别的地方行动。 不然,让他来,孙大妈还得念叨邻居一场的“情分”。 来抓人的公安不吃她撒泼那套,一个人把她拉开,另外俩人按着突然挣扎起来的孙大山。 孙家这儿的动静太大,不一会儿,连后罩房的几家都到前院来看热闹了。临近的一号院和三号院的邻居也很快过来。 “孙大山犯什么事了?” 公安还没开始审问调查,自然不会提前给人定罪,只说是和双胞胎前些日子被拐有关。 是的,现在公安把宝安宝宁的丢失定性为被拐,而不是被亲大伯藏起来的家庭矛盾。 等案件一了结,周长顺就算不吃枪子,起码也得判十几年,周家有工作的工人都会跟着受影响,重则被单位开除,轻则调离现在的岗位被安排去扫厕所。 公安没说明白,但邻居们已经有了猜测:孙大山不会是伙同周长顺把宝安宝宁给拐走吧? 很快,大家都认为:肯定是这样了! 不然公安为什么来抓他? 众人看着孙大山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嫌弃和厌恶,看孙大妈更是不顺眼。 这次要是让孙大山得逞了,以后他是不是还会把手伸向胡同里的其他孩子? “孙大山!我跟你拼了!”周大嫂拿着擀面杖冲了出来,一下子就锤了孙大山的脑袋,孙大山嗷地痛呼。多亏公安拦得及时,不然他还得再挨一棍。 周大嫂早听到了孙家的动静,但她没放心上,只忙着去安抚被孙大妈尖锐嗓门吓到的双胞胎闺女。 还是白大妈来喊她的,说孙大山也帮着周长顺拐她两个闺女了,公安才来抓他。 周大嫂一听还得了,平时就没少被隔壁孙家子欺负,前些日子更是过分,没想到闺女丢了还有孙家的份!她心里的火一下子就噌到了天上去,恨不得立刻打死孙大山。 “罗桂芳!你个寡妇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住手!”年纪最大的公安把人给吓住,“再妨碍公安办案,你们也一起进派出所蹲着去!” 公安把孙大山带走,孙大妈看看屋里又看看门口,最后留伍二妮在家等着孙大爷和孙家旺,自己跟着追去了派出所。 周大嫂也得跟着去做个笔录,她不放心,三个闺女都给带上了。 “要不,咱们也去看看?”突然有人提议。 “那走啊,都是邻居,得去看看是个什么事儿啊!”不少人跟着附和。 于是,周大婶后头,跟了一帮银杏胡同的邻居。 关月荷匆匆和家里说了一声,喊上林思甜出门了。 他们一大帮人走路上,难免吸引路人的目光。 “去哪儿啊?”这也是银杏胡同的人,对他们除夕不在家待着还成群出门很是不理解。 有人一解释,问话的人惊呼了一声“我去!”赶忙跑回家去给自家院里的邻居传消息:“知道那对双胞胎怎么丢的不?她们邻居给拐走的!真的!公安都上门抓人了!二号院的人都去派出所了!” “哪个派出所?长湖派出所?走走走,我们也看热闹去!这种拐子啊,千刀万剐不为过!” “就是啊!这种人可不能留在咱们胡同里住了,得和厂领导反馈,万一哪天又拐孩子咋整?” “嗐!孙大山进去了,他爹妈不还在?我不信他爹妈什么都不知道!” 孙大山还没迈进派出所大门呢,银杏胡同里已经把他是拐子的消息传遍了。 自家厂的工人被抓进了派出所,五星汽车厂保卫科的科长及孙大山所在车间的主任也被叫到了派出所询问情况。 关月荷和林思甜站在大爷大妈们后面,一边能挡点风,一边听大爷大妈们分析道: “孙家肯定要完了,除非其他人登报和孙大山断绝关系。” “工作?工作肯定是要收回去的啊。连房子都没法住。那是汽车厂分给工人的房子,都不是工人了,他们凭啥还住银杏胡同?” 一时间,反应快的人已经打起了孙家的房子的主意。要是房子被厂里收回去了,可不就能进行分配了? 也有人琢磨起孙大山的工作,车间少了一个工人,是要补上一个缺吧?家里还有孩子没工作呢…… 只有常大爷和二大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们二号院今年无缘文明集体了! 银杏胡同的人把派出所大门前的空地都站满了,路过的人好奇,凑过来问是什么事。没多久,来的人越来越多。 但很快被公安给劝走了,说他们在这儿是妨碍公务,不如早点回家过年去。 大家拖了好一会儿才舍得走,一回去,又聚在了一块儿讨论。 关月荷回二号院时,发现孙家的门已经上了锁,估计是家里的其他人都去派出所了。 她回家拿了些吃的,准备带去隔壁三号院。 她过来时,正好遇上住门房的李大爷拎着个小包裹出门。 她也没多想,就打招呼随口问:“李大爷,去走亲戚啊?” 李大爷不好意思地摸摸脸,摇了下头又点点头,手指了指胡同口,朝她扯了扯嘴角笑,大步朝外走去。 三号院的人比二号院多得多,几乎都挤在前院的院子里唠嗑,全是在讨论孙大山怎么就做了人贩子。 大人说几句,就要叮嘱一遍自家的孩子:“离孙家的人远点,听到没有?被拐去卖了你就等着吃苦吧!” 小孩子被吓得忙不迭点头。 张德胜一见到关月荷,就问:“月荷过来了啊,你三月份开学是吧?咱们这儿到京大,骑车都得一个多小时了,得住学校呢吧?” 关月荷瞬间警惕起来。 自从她拿到通知书之后,张德胜一见到她就笑呵呵地打招呼,都是问她上大学的事。 她之前没多想,毕竟张德胜话里的羡慕之情十分明显,平时张德胜也常照着谢振华学做文化人。三号院里的邻居都知道,张德胜心里也有个大学梦。 但现在提到她的房子,关月荷就不得不多想了。 羡慕是真的,惦记她的房子也可能是真的。 “我没上过大学我不知道啊。” 谢大妈得意地抬头,“我们家振华读过大学,月荷,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不过,我们家振华上的大学和你上的不一样,以前啊,那都是要考试的。我们那一个县城,就振华一个考上了……” 谢大妈说起谢振华当年考上大学的事就停不下来,被心急的丁大妈打断:“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高考都没了!” 丁大妈试探着问关月荷:“你平时住学校,那房子不就浪费了?不如租给别人……” “我又不是天天在学校,放假还回家住啊。”关月荷不想还被人找上门,直接道:“房子不租也不借,谁来问都一样。谁敢趁我上学动我的房子,那我肯定要报公安的,丑话说前头,省得伤了邻居情分。丁大妈您别介,我可不是针对您一个。” 丁大妈脸上的笑立刻淡了下来。 其他人也打消了心思。 只有张德胜面不改色,跳开了房子这个问题,继续问她上大学还得准备什么。 “哦对了,月荷,你那张自行车票还用不用了?不用就先借我们用,我们按外头的价换你的票。”许老大问。 “用啊,我快凑够钱了,开学前就去把车买回来。”关月荷又是这句话。 许老大没再张口问,心里暗骂关月荷是个抠门鬼。 和他家老四还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呢,连张票都不肯借。 他正想到老四,老四刚好拎着一包糕点回来。脸色瞬间更加不好看:卓越服装厂发什么福利,他媳妇儿可是专门打听过了的。本以为老四不说全拎回来,起码也拎一半回来吧?结果就这包糕点?发下来的米面粮油呢?水果呢? 许成才当没看到大哥的表情,一一和邻居们问好,然后把手里的糕点往上提了提,让大家都能看到。 “专门跑百货商店排队买的,总不能在家吃白饭。” 至于他分到的米面粮油?拿了一些孝敬师傅,剩下的全留着,找食堂的老师傅借个地儿,自己也能隔三岔五开小灶吃顿好的。 他拿回来给爹妈表孝心,东西还不是进到其他人肚子里?还不如自己吃了,给爹妈拿生活费。 许老大冷哼了一声。 这时,金俊伟终于把调的肉馅给搅拌均匀了,夸许成才孝顺。 “树大分支,自己能在外头养活自己不用家里操心,许大爷许大妈得你这么个孝顺儿子,晚上睡觉得乐醒。那些住在家里嘴上孝顺的,掌心朝上不说,买好吃的都躲着爹妈,生怕自己少吃一口。” 边说,还边往许老大的方向看。 许老大沉了脸,转头回屋去了。金俊伟得意地嗤笑了声。 关月荷悄悄地给许成才使个眼色:咋回事? 许成才也一脸莫名其妙,谁知道自家大哥抽什么风,居然和金俊伟闹矛盾? 想让大宝拜红旗姐当师傅,不好好和人处关系,还得罪红旗姐的爱人?脑子生锈了! 关月荷好奇,也不留下唠嗑了,到家就直奔厨房,把带来的肉和面粉给了她妈,赶忙问:“许大哥和金姐夫闹啥矛盾了?” 关爱国探个脑袋进来,“我知道!许大嫂说红旗姐,再不要孩子,年纪大了就没法要了。金姐夫就去许家找他们评理,许大哥说,说不定是金姐夫有问题。” “……”许老大两夫妻把红旗姐夫妻俩得罪了个彻底,拜师学艺这事看来是不成了。 “还有呢!”关爱国双眼比手电筒还亮。 “还有啥?” “丁大妈想让丁显宗入赘到许家,和许小妹凑一对!” “……丁大妈怎么老想些不靠谱的事儿?” 总有些人的想法奇怪得让关月荷震惊,难道他们是用脚趾头想事情? “别唠了!过来帮我和面。”江桂英给家里人都分了任务,只有伟伟和静静能揣着一口袋瓜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52节 人贩子团伙有没有全部落网还是未知数,各家都不准孩子跑出院子。所以,今年胡同口的炮仗声消失了。 大人也不用担心有不省心的孩子往厕所里扔炮仗。 哎,不对! 关月华没在家。 江桂英正念叨呢,“让她出去买包盐,这个点还不回来,哎哟,还不如我自个儿跑一趟!” 关月荷和关爱国的嘴角往上扬,再看看家里其他人,又低下头:大家怎么还没发现啊?我好想说…… 不用他们说了。 关月华带了盐回来,见全家人都在,顺便宣布道:“我谈了个对象,初二来家里做客,今年就不去姥姥姥爷家了吧?” 江桂英早早说了,今年不去娘家走亲戚。但关月华怕她临时又心软反悔,就先说了自己的事儿。 “什么?”江桂英只把大闺女又谈了对象这事听进去,后头的听了也就过了,赶忙问:“那男同志什么情况?” 关月华看向关月荷,其他人也纷纷跟着看过去。 关月荷:“我帮你说?” “……”关月华白了她一眼,开口道:“他叫谷满年,卓越服装厂的,以前和月荷是一个车间的,现在在采购科工作,拿到了分房资格,顺利的话,七月就能拿到房了。” 江桂英满意地点头,这个听起来还行,和月荷一个厂的,想打听消息也简单。 “他家里什么情况?” “他家里人都是机械厂的,上头就一个哥一个姐,都结婚成家了。家里没多的房子分给他,等他结婚了就分家。他家里人还行,没听说有性子怪的,和邻居关系不错。” 她吸取了上次谈对象的经验,这次确定关系之前,找朋友帮忙打听了谷满年家里的情况,觉得他家里不是那种爱搞幺蛾子的,加上前段时间他帮着一起找双胞胎,她觉得这人品格不错,性子也好,幽默、有耐心,就把关系给确定下来了。 至于有没有文化人气质?她现在觉得,有文化人气质的只能远着欣赏,一起过日子真是会把人气死。 例如前对象高元森,例如隔壁家事事不关心的谢振华。 “那不错的啊!”江桂英又问关月荷:“你姐对象,叫什么来着?哦哦对,小谷,他在单位表现怎么样?” “还行吧,比我差点。”关月荷大言不惭道。 被她姐警告地啧了声,关月荷才老实道:“我们厂办的朱大姐经常夸他办事牢靠来着,还想把家里亲戚介绍给他呢。” 但说到往上升,就有点悬了。采购科有莫知南在,人家才是采购科科长的重点培养对象,谷满年还得往后排。 江桂英再继续问,关月荷终于亮出了谷满年的最大优点:“他采购科的,经常到处收购鸡鸭鱼肉,油水肯定少不了。” 这倒不是说谷满年暗中抽好处,而是能经常换到鸡鸭鱼肉来吃,平时去换还不用肉票,这就已经非常好了。 过日子嘛,吃要放在最前面。“我姐和他成了,以后亏不了嘴。” 关月华:“谁和你似的,整天就吃吃喝喝那点事儿?” “那你待会儿别吃肉。”关月荷反驳回去:“素丸子你也别吃,油炸的。” “和你没法说!”关月华心想,她和个没开窍的木鱼脑袋讨论这个干啥?!说了也白说。 江桂英却觉得小闺女说得特别实在,过日子就是绕着吃喝这点事儿! 不一会儿,院子里飘出阵阵浓郁的肉香味,各家的门都敞开到最大,生怕邻居闻不到自家的香味似的。 平时怕邻居知道自家吃肉,到了这时候,又想跟邻居显摆自家的肉多。 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不停歇,就盼着能敞开肚皮**细粮的年夜饭了。 关家今年实现了大丰收,几乎人人都有收获。 关沧海这个明面上的一家之主做了总结,鼓励几个小辈新的一年要继续努力。 “努努力,明年底带回来四个先进!” 关月荷想说,自己明年去上大学,没法评厂里的先进工人了! 而且!她去上大学,不能再继续给老爹收集鼠尾……不对!有谷满年在,她爹明年应该还是能超额完成任务的。 但大家那么高兴,她就不扫兴了。手搭在筷子上,等着老爹结束发言。 实际上的一家之主——江桂英听得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明年都努力。吃饭!” 再不吃,菜都凉了。 关沧海意犹未尽,把空碗往老伴儿那边推了推,给眼神暗示:过年了,可以喝两口吧? 江桂英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拿钥匙开橱柜,把酒拿出来,刚倒了一点,又多出来一个碗。 关月荷眦着牙笑,“妈,我陪爹喝点儿。” 比平时多那么一丢丢的酒在碗底摇晃,关月荷端起来就是一口闷。 哈!真得劲儿! 虽然已经说了很多遍,但她还是忍不住再说一次:“今年真好哇!” 吃过了年夜饭,天才刚刚擦黑,大家纷纷带着小板凳往有收音机的人家赶。 二号院的常家又挤满了人。 关月荷嫌那边挤,就把家里的门敞开,在家听个声响。 这附近的年轻人都往她这儿挤,分成两三堆打牌,也能热热闹闹的。 有人拿瓜子做赌注,林思甜下场赢了一个小堆瓜子,关月荷坐她旁边帮忙消灭瓜子。 她家里的炒瓜子是找周大婶帮忙炒的,太香,而且周大婶最近肯定没时间再帮她炒,所以没舍得拿出来招待上门的客人们。 说曹操,曹操到。 周大嫂带着三个闺女去常家听收音机。 大家忍着好奇,等广播结束了,才开口问周大嫂:“孙大山他真是人贩子?” “不是。”周大嫂恨声道:“但周长顺是被他挑拨的,不然还想不到把孩子抓走这损招。” 虽说孙大山只是给出个主意,但要不是他,能有后头那么多事情?她真是后悔今天没趁机多抽他几棍。 “居然是他挑起的啊?!图啥呢?” 大家很快想明白了:图啥?图周家的房子呗。 “那他不是人贩子,能定罪不?” “公安说了,最少判五年。”没有让他吃枪子,真是便宜他了。 第38章 对象 除了孙家静悄悄, 其他家都热闹了到了十二点。 关月荷撑住眼皮,盯着手表的分针一圈圈转,终于看到时针落在了十二点, 赶紧道:“到点了!可以下饺子了!” 她家以前没这样的习俗, 这两年被三号院的其他家带着, 也开始在跨年后下饺子,每人分两三个, 吃完了再睡觉。 70年也在一口一个饺子的满足叹息声中成为了历史。 关月荷回到家里,不怎么热的输液瓶从被窝里拿出来,再重新灌上热水塞回被窝。 火炕暖暖的,她躺上来没一会儿, 上下眼皮一会合,就牢牢贴在了一起。 隔天,关月荷醒来时, 发现门前堆了雪。昨晚几点下雪的,没人知道。 看了眼手表,才六点, 还早着呢。宋公安家和赵大妈家的门依然紧关着, 后院里静悄悄的, 但前院的声响不小。 去厕所路过前院,各家的门也是紧关着,但孙家屋里噼里啪啦, 像是在收拾家当。 偶尔传出来孙大爷的咒骂、孙大妈的哭嚎,还有孙家旺尖叫着问:“为什么我没有肉吃?过年了给我压岁钱!我不要走!这里就是我家!” “吵什么吵?一家子的害人精!要吵进派出所吵!”周大嫂重重地锤了下墙壁, 孙家的人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没再嚷嚷。 关月荷赶着去上厕所,匆匆看了两眼就出了院子。 外面的雪比院子里的还要厚一些, 差点就能厚过鞋面了,关月荷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开路,在一片白雪上留下了歪歪扭扭的脚印。 冬天上厕所真是折磨人。但也有个好处:天太冷了,蹲久了屁股都能被冻麻,没人在茅坑一蹲就是半小时。 但也有例外。 关月荷睡个回笼觉醒来,立刻加入了院子里的扫雪行动。 常正义捏着脸色难看地跑回来,并拦住了要去上厕所的常大爷,“男厕所里全是许家的人,都占完了!他们拉肚子,已经蹲老半天了,怎么说都不肯出来!” 扫雪的几人纷纷啊了一声,“咋还能拉肚子呢?他们家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许小妹对象昨天给送了一块肉过来,早上做了包子吃,吃了就全跑厕所了。” 其他人发出的“啊”声比刚刚更大声。 “这是多大仇啊?给对象家里送肉还下药?”赵大妈只觉得自己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的想法真多,都很气人。 常正义也很不理解,“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 甭管是有什么误会,这对象能谈成,他们都得夸许家人心胸宽广。 而前院的二大妈从外面回来就直奔家里,“那个姓郝的昨天送来的鸡肉呢?这玩意不能吃,拿出来,超男你给他送回去。” 张超男顶着个鸡窝头出来,“人家好意送来的,又给送回去多难看。” 就算是送回去,也得是回个差不多的礼啊!不然昨天就该让他直接带回去。 “哎呀!跟你说不明白,你看看许小妹的下场。不听话,你等着蹲茅坑吧!”二大妈急吼吼的,非得把那份鸡肉给拿出来。 “这又和许小妹有什么关系了?” 二大妈把外头的事一说,张超男无言,许小妹怎么又谈了个不靠谱的? 但张超男没同意把郝大仁送来的鸡肉送回去。她妈就是借机挑刺,想让她和郝大仁成不了。 二大妈不满嘀咕道:“哪个好人是叫郝大仁的?名字都起不对,还能他能把日子过对?不说他,就他妈那个样,你和郝大仁成了就等着天天和婆婆干架吧!一说就跑,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张超男又回了屋里去。 这一个年初一,就是从抢厕所大战开始的。 外面的人骂声不断,里面的人不动如山,就有人憋不住进去拖人……骂得更厉害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53节 不少人只能选择去别处的公厕,导致别处公厕同样拥堵,也发生了不少口角纠纷。 关月荷年初一跑回厂里,保卫科值班的大哥惊讶:“小关同志,年初一也来加班呢?” 小关同志苦笑。 加啥班啊?车间都关门了,这个时间,厂长都在家招待亲戚吧。 她是过来上厕所,顺便来看看许成才要不要送汽车厂的医务室去。 服装厂也有医务室,但比较简陋,开药的医生甚至拿错过常见药,关月荷对自己厂的医务室没有一点信任。生病了得输液的话,还是得去汽车厂的医务室。 但许成才从宿舍下来时没见一点不好。 一问,才知道他睡过了头,要不是门卫科的人上宿舍去找他,可能还要继续睡下去。家里的早餐没吃上,自然不会拉肚子。 算他一开年就走大运。 既然知道了家里的事,许成才也在厂里待不下去了,跟着关月荷一起回了银杏胡同。 他还纳闷呢,“小妹拿肉回来时我看了,肉没问题啊。不至于在肉里下泻药吧?” 关月荷借用昨天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回:“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谁知道自己认识的是人是鬼? 许家人被送去了汽车厂的医务室,他家亲戚上门时,从三号院的邻居那得知了消息,又跑医务室去探望人了。 胡同口的厕所终于恢复了正常,大家也开始忙着互相拜年。 而孙家的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锁,谁也没留意这家人什么出去的。 大家猜测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但应该不可能回来了吧。 关月荷把自家的门敞开着,没多久,一群小孩呼啦啦地跑过来,一个比一个嘴甜地跟她拜年,关月荷一人给分了块糖,他们又呼朋唤友地赶去下一家。 只有关系特别好的亲友家的孩子,才会给发几毛压岁钱,邻居家孩子,大家默认都给拿些瓜子、花生或者拿块糖。 小孩们在赵大妈家惊喜地欢呼,关月荷看过去,见赵大妈正拎着一袋子糖,每个小孩分两颗又给抓一把花生瓜子,乐得小孩们的拜年声更响亮了。 “月荷,喏,新年好,沾沾喜气。”赵大妈不容她拒绝,抓起几颗糖塞了过来。 关月荷忙说了好几句恭喜的话。 也是在昨晚,大家才知道曹丽丽肚子里怀了娃,赵大妈今天心情好,分糖果时格外大方。 赵大妈这人关键时候不迂腐,不像有些人非得坚持满三个月了才往外说。 整个后院的大人,就曹丽丽一个没工作,赵大妈怕她一个人在家遇上事儿找不到人,干脆就和邻居们说了她怀孩子了的好消息,顺便让平时在家的二大妈、白大妈多照看下。 因为这事儿,白大妈还和白向红嘀咕呢,“看不出来,赵大美这人当婆婆也还行。唉……” 白向红知道她妈又后悔了,但要她说,这根本轮不着她妈后不后悔,常正义就是铁了心只想娶曹丽丽。就算不成,赵大妈也看不上她的。 怕被念叨,白向红赶忙道:“我去找月荷姐说话。” “哦,你快去。”白大妈又唠叨起来,“月荷毕业出来肯定是要当领导的,你多和她打好关系。问问厂里什么时候有转正名额,你这一天没转正,我这心一天安不下来。” “我们组长说了,满一年后统一考核,合格的基本能转正。不合格的就得继续当临时工。我肯定行,妈你就别操心了。” “我不想操心,这还不是怕你这临时工做着做着就没了吗?” 白向红逃也似地奔向后院。 自从她妈不去上班后,人就变得愈发唠叨了。逮着一件事都能说上老半天。 傍晚,许家人从医务室回来,一家人的吵架声几乎传遍整条胡同。 关月荷端着饭碗就出去了,和林思甜一块儿蹲在旁边,边吃边看热闹。 一开始,全家都拉肚子时,个个都埋怨许小妹:“交的什么对象啊?专门坑家里!” 许小妹觉得不可能是她对象的问题,但当时虚得厉害,没力气反驳。 等去了医务室输了液,人恢复精神了,许小妹就开始和家里人吵,说自己对象带回来的肉绝对没问题,那肉还是汽车厂发下来的,她对象特意留着送来她家。 现在这个天气,肉能放好几天,又不是天热放不住。 许小妹怀疑是家里的肉坏了,早上做包子馅的时候掺了进去。 几个人说着说着,许三嫂生气了,说她准备初二带回娘家的肉是 刚买的,还在屋里放着,总不可能是吃到了她买的肉吧? 许大妈忽然看向大儿媳,问她回娘家要带的肉准备了没有? 许大嫂一紧张,支支吾吾的,其他人就明白了。 再一追问,才知道许大嫂觉得许小妹对象带回来的肉更好,才把从外头买的肉和许小妹对象送的肉调了包,但她再三发誓,说自己根本不知道买回来的肉是坏的。 许小妹在家本来就得许大妈偏心,脾气可不小,一听是自己大嫂搞的鬼,当场就发了火,骂许大嫂是偷家贼。 许大嫂虽然理亏,但也忍不了许小妹这么嚣张,也把许小妹骂成搅屎棍。 “整天就知道在家挑拨这个挑拨那个,月月领工资的人,天天在家吃住,不说给家里交钱,还找老人要钱买这个买那个,和关月华比个屁!人家好歹是花自个儿的钱!” 许大嫂破罐子破摔,一生气,“分家”二字张嘴就来。 许老大赶忙上前扯了扯她衣袖,让她冷静冷静:分了家,他们两口子就一个工人,要养两儿子,而且两儿子正是长个儿的时候,没有家里的帮衬,怕是肉都难吃到。 许大嫂立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闭上嘴巴,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许老三想继续拱火,最好把分家这件事给落实了。 他和他媳妇儿都是电影院的,双职工,儿子闺女都还小吃不了多少,还有老丈人那边时不时的贴补,他们小家的日子过得不差。爹妈偏心大哥小妹,他早就不想给大哥一家占便宜了。 但许三嫂瞪了他一眼:让他们闹去,咱们掺和什么? 许老三就缩了脖子没说话。 果然,不用他们拱火,许小妹就说:“好啊!现在就分家,我和爹妈过,以后交我的那份生活费,你们分出去想怎么过随便你们!” “凭什么把我们分出去?以后爹妈要我们养老,你一个闺女早晚嫁出去,轮得着你管家里的事?” “我嫁不嫁人关你什么事了?你一个外姓人,在这儿指手画脚,不工作没收入还整天想着往娘家搬东西,你咋不回你娘家吃住去?” “我打死你个搅家精!”许大嫂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了,再不把小姑子揍一顿,她今天能被气死。 许小妹同样忍自家大嫂很久了,甭管她做什么都要阴阳怪气几句,还在外头说她的坏话,今天又把她对象送来的肉换了,甚至还想把黑锅扣她身上……忍不了! 许小妹力气比不上许大嫂,即使有亲妈帮忙拦着大嫂,还是被抽了两巴掌后,怒火中烧之际,立刻把巴掌转向一旁沉默的大哥。 这个大哥,不要也罢。 啪啪两声,把许老大打懵了,许家其他人也懵了,围观看热闹的人更是茫然:啊?我就眨个眼的功夫,交战双方怎么就换人了? 沉默的许大爷终于发了话:“都给我住手!住手!” 院子里的邻居也纷纷当好人,两边劝两边批评。 关月荷站在外围,呵呵笑,“许大爷早不出声晚不出声,现在才喊停,这是心疼大儿子被打了?” 林思甜点头,但又道:“许大哥也欠打,看着自己媳妇儿和妹妹吵架,都不出面说几句调和,他是看不惯许小妹跟家里要钱,也看不惯许大嫂往娘家送东西,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 许成才还住家里的时候,他俩常一起说胡同里的八卦,尤其是许成才家里的。 以上那些对许大哥的分析,都是许成才自己悟出来的。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个人嘛。”这个道理她懂,她大姐没少在家这么骂大哥大嫂蛇鼠一窝。 “唉!”林思甜叹气:“以后我哥要是给我找个嫂子回来,我哥还是我哥吗?娶了媳妇儿就变后哥了。” “那你还是别劝他娶媳妇儿,当光棍算了哈哈。” “你说得也有道理,那我给他写信,别听我妈的话,嘻嘻嘻。” 站在她们身后的方大妈:“……” 真想一人给一个爆炒栗子。 到了晚上,许家的热闹还是没停,门关着,没法看里头什么情况。但房子的隔音也没特别好,耳朵贴在门窗上,还是能听到的。 林思甜还想去凑热闹,被方大妈扯着耳朵抓回家去,“我看你是像你哥,不一天打一顿不老实!” “我是您生的,又不是我哥生的,我像也是像您!啊啊啊,妈,妈,我不去了!爸,爸您管管您媳妇儿。” 林大爷笑骂着说她活该被打。但没一会儿,方大妈连林大爷也一起骂,“看看你们林家的两只猴!” 关月荷站门口笑得弯腰。 “还笑笑笑,赶紧回来!不准去贴墙听,像什么话?”江桂英也把人捉了回来。 而早溜出去的关爱国正贴墙听着呢。 银杏胡同新一年的热闹,竟然全是围绕着“对象”二字。 初一因许小妹对象送的肉惹出一场大热闹,到了初二,关月华的对象谷满年同志载着大包小包上门做客。 院子里的邻居惊讶道:“月华又谈对象了?是咱们汽车厂的不?” 被邻居拦下问情况,这事对于关月华来说,有经验。 看见头上抹发油的谷满年,关月荷在心里啧啧啧了好几声。 关沧海见到谷满年的大背头,有些不满意,觉得谷满年那个发型不好,就该推个寸头,精神。 江桂英看见他表情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话,立刻把人给推到了一边去,开始对谷满年进行“背景调查”。 问到的和关月华说的差不多,江桂英面上满意得很,但心里还是打定主意要再找人去打听情况的。 “小关同志……” 谷满年的小关同志,关月荷和关月华同时看了过去,她俩在单位都是被喊“小关同志”。 但现在,关月荷确定,谷满年提的是她。因为谷满年喊她姐“月华同志”。哦,私底下都是直接喊“月华”的。 谷满年说起自己在单位的情况时,机灵地把关月荷给捎上,说小关同志在厂里人缘多好,多得领导们看重。 说得江桂英笑不拢嘴地谦虚:“哪有哪有。”更说得关沧海把他的大背头给看顺了眼。 关月荷听得眼睛发直:她在厂里这么优秀呢? 显然,她姐这次带对象回家,气氛比上次要好得多,家里人也是个个都高兴。 尤其听到谷满年说七月拿到房子就添家具搬进去,江桂英和关沧海更是满意。 老一辈的人,盼着的就是“安定”二字。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54节 有了房子,有了扎根的地儿,人才能有更多的心力去工作、生活。房子,就是一个小家变大家的开始。 江桂英有别的想法,和他们打商量问:“要是咱们胡同有人想换楼房,你们换不?” 她想着,小闺女分房后换到了这边,大闺女以后也住附近,她都看得着,以后她们结婚有孩子了,要忙上班就忙上班去,她还能帮忙把孩子带回来一起管。 小闺女的暂且不说,就大闺女的,谷满年家里人都在机械厂家属院,离服装厂的家属院不近,听说谷满年大哥的俩孩子都还小,他妈以后肯定没办法过来帮他。 谷满年看向关月华,眼神询问:你觉得呢? 关月华听得皱眉,她要是有机会分楼房,绝对不可能留在大杂院里住着。 “现在想还早着,等房子到手了再说吧。” 江桂英想说,这哪早了?就是得提前和人商量,不然找不着好的房子换。 但见大闺女态度敷衍,就猜到大闺女不乐意换到胡同里来住了。 于是换房这事,大家没再提起来。 正要准备中午的饭菜,小姑关慧君带着丈夫孩子到来。 “哟!稀客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关家的门朝哪开了。”江桂英见了小姑就没了好脸色。要不是闺女带对象上门,她肯定要赶人了。 关慧君却是亲热地走上前抱住江桂英的手臂,“二嫂,你这话说的。” “哎呀,一进胡同就听说月华带了对象回来。和月华站一块儿看着就般配,小伙子是哪个单位的?” 一听是卓越服装厂的,就哟了声,开玩笑道:“不会是月荷给介绍的吧?月荷真是好妹妹,还知道给姐姐介绍优秀的男同志呢。怪不得能被推荐去上大学。哎,月荷呢?” 关月荷早躲到门外去了,小姑那些好话让她听得起鸡皮疙瘩。 照小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现在话说得越好听,待会开口要帮忙的事就越难。 小姑家的三个孩子,大表哥已经结婚了,今天没来,陪着媳妇儿回娘家去了。还有两个小的,一个男孩十五、一个女孩八岁,关月荷和大表哥年纪相差不大,见面还能说几句,和这两个小的,不知道能说什么。 于是就让关爱国带他们和伟伟静静出去玩。 屋里的大人们且还有得扯皮呢。 这不,刚把家里的人夸了一轮,小姑终于把上门的目的亮出来了。 “月荷不是要上大学去了吗?我问过了,像月荷这样工龄不满五年的,上学期间不能领工资,但每个月有十六块钱的补助。” 不等其他人说话,关慧君就赶紧继续道:“你们看,月荷去上学得三年,工作空在那儿不也是便宜了别人?不如把工作让宏伟暂时顶岗,等月荷回来了,再把工作还回去。这样,宏伟每个月领了工资,给你拿一半,这样月荷在学校也能过好点,是不是?” 关沧海的脸黑了下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说了!月荷,你先回去。” “二哥,月荷都自己分家出去,也是一家之主了,什么事也不能全让你帮着做决定不是?” 关沧海:“有我在这儿,谁也甭想拿了她工作!” “什么拿啊?!我都说了,暂时借三年。反正月荷是要去上大学,宏伟六月份一毕业,没工作就得下乡去,月荷的工作借给他三年,我们也好有时间帮宏伟找工作不是?” 江桂英看小姑子更不顺眼了,看不上她二儿子,现在又来惦记她小闺女的工作,真是平时给她好脸让她飘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暂时借工作”这种鬼话,关月荷从小不知道听过多少例子,工作和房子一样,借出去了还能收回来的,寥寥无几。 小姑说得再好听,关月荷都不可能答应。 从门外探个脑袋进去,“我们厂长说了,我的岗位是保留不动的,等我毕业回厂里,上学的三年会算工龄,工作不能转给别人。” “你这话说的,你和宏伟是表姐弟,咱们一家人,怎么是别人呢?” 关月荷却认真道:“别说是表弟了,亲弟在工作面前,也是外人。” 就算这份工作可以暂时借出去,就算关爱国即将毕业没工作,她也不会借。工作和房子是多重要的东西,全是她自己争取来的,谁也别想占半分。 再说了,借东西有一就会有二,现在借了工作出去,以后是不是还得找她借房子?她又不是闲得慌,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偷跑回来的关爱国小声道:“我可没打你工作的主意啊,干嘛迁怒我……” “说完没有?说完了我说两句。”一直没开口的关月华突然道。 关慧君还想说,但关月华没给她机会,“都说了不借不借不借!你聋了还是脑子没了?谁和你一家人?你这么大方,先给关月荷借两百买自行车。” 关月荷补充道:“再给一百买收音机。最好能多给点,我屋里还缺家具。” 说完,手心朝上,等着拿钱。 谷满年看着关月华的眼睛都瞪圆了。 第39章 补偿 “干嘛还要留他们说话啊?都说了不借工作了!”关爱国和俩姐姐、未来姐夫一起被赶出门, 不满地嘀咕撇嘴。 小姑都找上门想抢工作了,这是还能沟通的? 当舅舅舅妈、表姐怎么了?又不是亲爹妈,凭什么还得给外甥、表弟解决工作问题? 关月荷耸耸肩, 长辈有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世原则, 她从来没想过要去改变任何人的原则, 反正谁来都一样:不借,在我家门口上吊也不管用。 关月华却似笑非笑地看向关爱国, 把关爱国看得寒毛直竖,“大姐,我没干啥吧?” “我和你二姐可以说小姑,二哥也可以说, 唯独你和大哥不该说。”关月华道:“不说小姑现在做的事多讨人嫌,但以前小姑来家里,你和大哥没少得小姑偷偷给好东西, 你们当时不也很高兴小姑的偏心?如果现在换做你是你二姐,即将上大学、工作岗位空下来,小姑很可能就不会来说这些话。” 关爱国愣在原地, 仿佛一下子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 而二姐已经迈进了二号院, 根本没因为听到的话而回头。 关月华说完,招呼谷满年跟上,朝胡同口外头走去。 “我们家也没你以为的和睦, 是不是很意外?” 关月华只顾朝前走,把他之前的误会一一纠正过来。“月荷说得没错, 我和她关系确实不咋样。家里工作岗位就这么多了,顾得上这个顾不上那个……” “嗐,哪家不是这样过来的?”谷满年道:“我要不是运气好, 刚好考进服装厂,我家里也没法给我变出份工作来。” “至于兄弟姐妹,关系好就多往来,关系不好的,以后少见面就是了。” 他们这代人的父母,年轻时候正赶上国家效仿老大哥,生育多的妇女被评“光荣母亲”、“英雄母亲”。以前,孩子多是好事。不像现在,才开始提倡晚结婚、少生孩子。 他周围的人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家里孩子多,父母没法个个管得上,大孩子带小孩子,经常因为吃的吵闹。 吃穿多点少点还是小事,等到孩子长大都需要一份工作时,家里才开始爆发大矛盾。 因为一份工作导致兄弟姐妹反目成仇的事,那可太多了。 关月华停住,认真道:“所以,以后我不管是男孩女孩,就只会要两个孩子。你觉得呢?” 啊?两个孩子? 月华连他们以后生几个都想好了?! 男孩可以啊,女孩更是好啊! 谷满年紧紧抿嘴,但笑意完全藏不住,把激动的尖叫压到了心里,“哈……两个孩子好啊,以后咱们的工作刚好够给俩孩子分,还能响应组织号召。” “两个女孩也行?”关月华开完笑似的问:“你们家不会也必须要个儿子传宗接代吧?” “嗐!我们家也没什么好传的。我妈说老谷家断不断后和她没关系,我爸说反正他早晚要死,也管不住以后还有没有子孙,断在哪代都一样。” 关月华笑出了声。 — 中午吃饭时,小姑一家早已经走了。 听说,小姑在走之前哭嚎了挺久,说是舍不得让二儿子下乡去,不然也不会找上门来想借工作。 但没人接茬,嚎着嚎着,只吸引来了三号院的邻居看热闹,人也没脸继续待着,就走了。 走之前还放了话,说以后甭管有好事坏事,再不会踏兄弟的家门。 这话不知道真假,小姑放过的“狠话”还少吗?月初说完,月尾可能又来家里了。甚至能把之前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又论起亲戚情分来。 谷满年留下吃了饭,走之前,关沧海还是没忍住劝他搞个精神点的发型,现在这个油汪汪的发型不好看。 “好的好的,爹,啊不是,叔,我回去就给剪了。” 关沧海被他一声“爹”喊得脸黑了下来,关月荷嘎嘎地笑:这个未来姐夫傻不愣登,以后等着被她姐削吧。 下午没别的事了,关月荷就喊上林思甜出门看电影。 在出胡同前,就被二大妈给喊住了,提醒她们千万别往黑市里去。 关月荷没这个打算,但很好奇,春节期间的黑市怎么就严起来了? “还不是那些人贩子!”二大妈对着孙家屋子的狠狠地呸了一声,道:“周长顺是个倒爷,在黑市认识了不少兄弟,人贩子就是他在黑市里认识的。那些人贩子倒卖物资和孩子,听说还牵扯到了运输公司的司机……反正啊,现在黑市被盯得紧,谁进去被抓了谁就等着改造去吧。这可是宋公安回来叮嘱我们的,不能去!” 关月荷心想,她就一小会儿没在家,居然就错过了这么个大消息。 关月荷和林思甜都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更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就能什么都不顾的。出门时连小道都不带绕的。 电影票是五星汽车厂发的,林思甜在培训班里表现不错,医务室的主任个人专门奖励她两张电影票,让她和对象看电影去。 林思甜没有对象,所以便宜了关月荷这个发小。 俩人轮流骑车往电影院赶,在电影开始前半小时赶到。 “月荷、思甜!”许三嫂站在售票窗口后面打招呼。 许三嫂是电影院的售票员,许老三则是放映员。这夫妻俩天天一块儿上下班,估计是除了洗澡上厕所没待一块儿,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小时都是待一块儿的。 就连春节调班轮值都要安排到一起。 许三嫂和她们闲聊了一会儿,见后头不少人赶来,忙道:“你们先进去占座位,晚了就没凳子了。” 春节放假,来看电影的还真不少,但大多数都是刚结婚的小夫妻或者是还在谈对象的年轻同志。 也有带小孩来的,吱吱喳喳吵个不停,有的父母还会管教,有的父母完全不管,被人提醒了,还会骂别人多管闲事。 放映的影片也是以前看过的,但大家每次看都觉得新鲜。 要是后面的人不踢她凳子,关月荷会觉得更开心。 回头警告第一次,身后的男同志嬉皮笑脸的,半点不知道悔改。 关月荷没有“事不过三”原则,在后面的人第二次踢凳子时,关月荷起身一把把人从凳子上推倒。 咚地一声屁股着地的男同志震惊地看着关月荷,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推倒的。 “再踢一脚,我打断你的腿!”关月荷说完,又坐回去看电影。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55节 这下只剩下电影里的声音了,连想吵着买好吃的小孩也不敢大声吵闹了,好些人总忍不住看关月荷的后脑勺。 后脑勺特别圆的女同志可能比较大力气吧。 看完电影又立刻往家里赶,因为林思甜突然想去澡堂搓澡。而关月荷家里还有澡票。俩人一拍即合,飞奔回去,又冲进了卓越服装厂的澡堂。 “啊!”林思甜嚎了一声,“关月荷!我不是砧板上的猪啊!你力气小一点!” “哦哦,你嫌疼你出声啊。”关月荷道:“我每次来,大妈们都喜欢找我帮忙搓背,说我力道正好,澡堂搓澡的女师傅搓得不得劲。” 林思甜放弃和她争辩,要不是搓澡的师傅不在,她是绝对不可能找大力荷帮忙的! 从澡堂出来,关月荷觉得身体轻了两斤,回家的脚步都变得欢快了起来。 “二大妈,孙大爷孙大妈回老家去了?真不回来了?孙大山什么时候判啊?” 二大妈也不知道,问宋公安,宋公安说案件没审完,判决还得再等等。 只是孙家的屋子空着,汽车厂不少工人打起了这间屋子的主意。 二号院的人还好,各家不算是住房紧张的,想争也争不到,但其他院子总有家里人多屋子少的。 年初三,照常八点去上班,五星汽车厂房管科刚开门,就被工人堵住了,全是要申请房子的。 “孙大山的处分还没下来,房子暂时还是孙家的,申请了没用,回去上班吧。” “那是早晚的事啊!孙大山做出那种事来,公安都说要判几年了,厂里不能还留着他的岗位吧?” “对啊!这种坏分子必须开除!房子是我们汽车厂的,不能留给坏分子的家属!” 房管科科长的脑袋都大了。 而卓越服装厂那边,银杏胡同的几人都被同事围住,纷纷问:“听说你们胡同一个姓孙的是人贩子?” 关月荷:“……” 她就知道,不管什么事,在外头经过三个人的嘴,多多少少都会被传歪。 在解释了之后,大家的愤怒一分不减,“太恶毒了!为了占房子,就想出把孩子抓走的损招,这种人,就是人民群众里的毒瘤!” 之后的每天,关月荷一上班就被同事问:“那个姓孙的判了没有?” 一直到一月份结束,孙大山还是没被判,孙家的房子依然挂着锁。 但关月荷顾不上关心这家人的事了。 二月的第一天正好是星期一,她去财务科领工资和票。 “核对一下,总共是三十七块钱工资,工业票三张半、澡票四张、面值一斤的肉票……” 关月荷清点无误后,签上名字,把位置让给了下一位排队的同志。 “小关,你涨工资了?” 一到领工资的日子,财务科门前就排起了长队,大家都竖着耳朵听前面的人领多少。所以说,工资想要保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对,涨了一级半。”这涨出来的五块钱,除了是因为工龄,还因为她抓住罪犯这事。不然的话,只能涨到三十六块。 工资一涨,一些按工资定额分配的票也跟着涨。例如工业票,十块钱得一张票,三十七块的工资,这个月领三张半,下个月领四张。稍稍有些对不上,但几乎是按着工资多少领的。 工资是大好事,但她决定还是别去国营饭店庆祝了,准备去买块五花肉红烧,自己吃独食。 她要一口饭,一口肉!太奢侈了,想想就激动。 关月荷算了算,这两个月省着点用,能在开学前把买自行车的钱凑够。 所以,朱大姐问她要不要买厂里的瑕疵布时,她没要,而是问了家里的人,把自己的份额给了他们用。 买瑕疵布这种事可遇不可求,这次有机会不买,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你买了囤着啊。”江桂英说完,就问:“手里头没钱了?” “钱还有。我暂时也用不上,还是不买了。”她的柜子里还有些布,够她今年做两身夏天的衣服了。 关月荷从江桂英手里拿了钱,带回来一包布。 等关月华下班回来,也带回了一包瑕疵布。关月荷了然,怪不得谷满年跑得飞快去排队。 白大妈得知服装厂的正式工可以买厂里的瑕疵布,有些可惜自己闺女还是临时工,同时也在发愁。 问起白向红怎么还没出转正的通知?街道办已经开始做今年应届毕业生的下乡动员工作了。 她生怕服装厂突然撤掉临时工,到时候向红还是要面临下乡。 “快了,月荷说了,厂里不会撤掉临时工,让我认真工作。” “那就行。”白大妈才松一口气,就念叨起正式工和临时工的区别来。 接她班进厂的白跃进,现在还是学徒工,每个月领十六块钱工资,等他熬出头,也还有得等。 这也是大人为什么不舍得把工作转给孩子的原因之一。 工龄长的工人,一个月起码有三十几块钱,接班进厂的学徒工才十几块钱工资,钱少一半票更少,熬个一年半载才能转正是常事。 正唠叨着,二大妈跑了回来,站在院子中间招呼邻居们快去长湖派出所。 “天呐!拉了一车的人贩子回来!天杀的!这么多人贩子,怪不得年年丢孩子。” 一车的人贩子?! 没做完饭的,撂下锅铲,让家里人将就吃点。已经在吃饭的,赶紧把饭菜分一分,一人捧个大碗出门。 关月荷去了,才知道根本不是一车人贩子,全是在黑市被抓的倒爷。 但这些被抓的倒爷和走街串巷换点小物件的倒爷不一样,这些倒爷居然有门路搞到日化厂、纺织厂、糖厂、肉联厂的物资!而且是大批量的! 能把国营厂的物资弄这么多出来,没有内鬼帮忙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想而知,有些国营厂要进行内部自查了。 江桂英找了几个老姐妹去机械厂家属院打听谷家的情况,终于放了心。开始问大闺女打算什么时候让两家人见个面,关月华都说谷满年抽不开身。 关月荷帮忙作证,确实是真的。 自查这股风传到了卓越服装厂,厂里成立了专门的监察小组,对各个科室、生产车间进行检查,尤其是采购科、仓库,这俩部门是检查的重中之重。 谷满年忙成了陀螺。 关月华的婚事暂时还没空提上日程,林玉珍带着对象上门发喜糖。 林玉珍刚和对象领了证,发喜糖的第一站就是亲姐林玉凤家。 当天晚上,关月荷在家刚吃完红烧肉配白面包子的大餐,正坐沙发上打嗝呢,门就被敲响了,关爱国来喊她过去,说是家里有事。 “啥事啊?” “大嫂原来工作的事。”关爱国站门口狠吸了几口肉香味。 从这一刻开始,他最羡慕的人从能随便臭美的大姐变成了能隔三岔五吃肉的二姐。 大嫂原来的工作?不早给了林玉珍了?都几年过去了,现在才来翻旧账干啥?和她又没关系。 没想到,还真和她有关系。 关沧海面前摆了四十张大团结,手指点了点钱,又把家里几个孩子看了一遍。 “日化厂的工作当时是我借了你们明大爷的光才买到的,那会儿我和你们妈有工作,月荷月华年纪也不够,所以才把工作给了你们大嫂。” “这份工作说起来,算是咱们家的公产。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说了。现在说说这笔钱怎么安排。” 关建国和林玉凤面色微微泛红,没好意思吭声。 在他们商量把钱拿出来上交前,就已经预料到了,爹妈少不了说他们几句。 关月荷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响嗝,这一打,就跟被按了开关键似的,呼吸一下,打一下嗝。 关沧海脸上的严肃差点被她一声声的“嗝”给崩掉。 “咳咳!”关沧海咳嗽两声,继续道:“建国是靠自己进的汽车厂,但为了送你去跟你师傅学开车,家里当时花了两百,后来你娶媳妇儿,也是家里出的钱。” “月华接了你妈的班,这些年工资大头也是你自己拿着,家里没亏待你。还有爱国,以后要么给你买个工作,要么给你接你爸的班。” 关沧海提到谁,就看向谁的眼睛,最后才和小闺女的大眼睛对上,下一秒就又听她响亮地嗝一声。 “月荷找工作没花家里的钱,这笔钱,就算家里补给月荷的。要是爱国以后也靠自己找到工作,不用家里帮忙,家里以后也补一份给你。” 四十张大团结叠起来厚厚一沓,从桌子的那头推到了关月荷面前。 关月荷盯着这沓钱看了一秒,又打了个嗝,接着就把钱拿了起来捏手里。 “既然是补,嗝,补给我的,那我就收了,嗝!” 关月荷拿得心安理得。 这下好了,自行车和收音机都有着落了。她也不用省着花钱了,明天就去把她今年的内部购鞋的份额全用了,买两双运动鞋!再给自己做个新的挎包,要上学了,怎么能不背新包呢?! 今天开会就这么一个内容,宣布完,钱也进了关月荷口袋,这事就算是彻底过去了。 关月荷不是爱翻旧账的人,只要别人不说她坏话,她也不懒得搭理别人。 林玉凤看着那么厚一沓钱进到了关月荷口袋里,心里直滴血。 这工作卖了三百块钱,但她也靠这个工作攒了几年的钱,手头足足有七八百的存款。她提议的把三百块钱交给爸妈,关建国做主给多添一百进去。 她想过公公婆婆会补偿小姑子,但没想到这四百块钱全补偿出去了。 钱交出去时她只有一分心疼,现在变成了十分心疼。 关爱国看自家二姐,像是在看闪着金光的大户。 对二姐的羡慕又更深了。 关月荷拍拍口袋,嗝声不断,说自己回家喝水去,人就溜了。像是怕身后的人反悔,先跑为快。 一回家,她没忍住开始数大团结,来回点了两遍,确实是四百块没错。 加上她现在的存款,她现在又是存款超过五百的大户了! — 早上出门时。 二大妈:“月荷,有啥喜事啊?” 关月荷:“没啥事啊。” 下午下班回来时。 关月荷拨了下车铃,“二大妈,让一下我的车 !”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56节 二大妈赶忙往旁边站,惊讶道:“月荷,你买自行车啦?!这后头的是什么?收音机?!你可以啊,攒一块儿都买了!” “哎哟!月荷买自行车了?还买的凤凰牌,这牌子最贵呢吧?” 关月荷龇着牙谦虚道:“都是自行车,差不多都一个价。买个好点的耐造。嘻嘻。” 有人想拿其他牌子的自行车票和她换,她都没同意。 “收音机是啥牌子啊?咱们今晚去你家听广播。” 关月荷小心翼翼地停好自行车,再把后座的收音机拿下来,“红灯牌的,这版是纪念版。”纪念东方红一号发射成功才推出的。 要不是她跑得快还能挤,差点就抢不到这最后一台了。后头的人想加钱跟她换,她都没同意。 晚上,二号院后院挤满了人,一拨去赵大妈家,一拨来关月荷家。 听完了,关月荷把收音机抱回房间里去,再拿准备好的布给盖住,防止落灰。 睡觉前,连自行车都被她搬进了客厅里,反正她家里宽敞,容得下一辆自行车。 本子上记下这一天日增两个大件,最后落笔的那个点直接穿透纸张,把下一页也给留了个黑点。 一下子多了两个大件,关月荷想着剩下的存款,觉得自己还能再把缝纫机也买了。 但理智让她别冲动,缝纫机买回来的用处不太大。 像是发了一笔横财,心情激动,从炕头滚到炕尾,再从炕尾滚回来。 激动结束之后,又大大地呼了一口气。 — 隔天,关月荷比平时晚了五分钟才出门,并且半点不着急。 自行车蹬一小会儿,人就到厂门口了。 “大爷,自行车车棚在哪儿来着?” “不就在你们办公楼后面……哟!小关买自行车了?” “是啊!凤凰牌的!” 进了办公室,小关同志又问:“王大哥,你们都买的什么自行车锁?” 厂办的老大哥老大姐们在过去一年已经很了解小关同志了,纷纷惊讶:“小关买自行车了呀?” 小关同志一整天活力十足地给厂办的每位同事跑腿,几乎跑遍厂里所有的科室部门。 第40章 处罚结果 暗戳戳地显摆够了, 关月荷才不再两句话里必夹带一次“我的自行车”、“我的收音机”,又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小关同志。 买了自行车和收音机,手头还有两百多的存款, 关月荷就没舍得亏待自己的嘴, 国营商店里不要票的饼干买了好几盒, 又找周大嫂帮忙炒了几斤瓜子。 每次一抽开卧室里的五斗柜,心情就格外满足:满满当当就是好啊! 这天下班, 关月荷去了趟邮政局领包裹。 去年年底寄出的信件,回信到了今年初才到。 “丁学文让我们以后不用给他寄物资了,他厉害啊,当上了大队的老师, 不愁口粮了。”林思甜高兴得再念一遍刚刚的内容,怕哪里给遗漏了,确定了好消息, 才接着往下念。 “还有老乡说想给他介绍对象呢,他说暂时不考虑结婚。” 还不知道未来的政策怎么变,现在结婚了, 就怕以后想回来都难了。毕竟, 一个人迁户口转关系, 总比两个人简单。 关月荷嫌弃林思甜读得慢,凑脑袋过去,赶紧翻下一张信纸, 又是密密麻麻的一整页。 信上没提到他家里人,但对她俩的进步夸了整整半页纸。 林思甜指向最后的那句:“向林思甜同志、关月荷同志学习, 时刻争取进步!”笑了起来,“明天你拿给许成才看,让许成才同志好好反思!” 关月荷也笑嘻嘻的, 心想着,许成才又要说她臭显摆了。 她们在屋里分丁学文寄过来的干货,而三号院里,丁大妈也从送信员手上拿到了来自内蒙的信件,又是写信来要钱要票的。 但丁大妈这回可不像之前,看了信会心疼下乡的大孙子。 下乡辛苦,城里日子也不富裕,架不住月月来信要钱要票,还每次张口就是十块。 正苦着张脸呢,见到谢大妈乐呵呵地捏着电报小跑回来。 “老家来信有喜事啊?” “也不算,我们家振兴说开到了证明,来城里看看我。” 丁大妈讥讽一笑,“你二儿子要来投奔振华阿秀两口子哦?这事儿阿秀知道吗?不是我说,你这住儿媳妇的房子,是一点不客气呐!” “什么儿媳妇的房子,这也有我们振华的一半好吧!”当然了,要不是刘阿秀娘家有本事,加上她也是小组长,也分不到整个耳房。但谢大妈可不会全把功劳都推给刘阿秀。 听到胡同口传来的车铃声,丁大妈哼笑了声。她就等着看热闹了。 但让丁大妈失望的是,谢家没吵起来,甚至谢大妈还去二号院找赵大妈预定行军床,说是小儿子过些日子要来住几天。 晚上听广播时,大家都在猜,谢大妈的小儿子来城里干嘛,难道是刘阿秀娘家给找到了工作? “不可能!”张大爷笃定道:“我问过了,厂里今年不招工,就算招工,也只能招厂职工子弟。谢老师他弟弟户口就不符合条件。” 不说城乡户口就是一道鸿沟。像卓越服装厂这样成立时间不长的国营厂不多,大部分国营厂其实不怎么缺工人。 而现在每年起码有好几万的初中毕业生面临下乡、分配问题,整个京市能放出来的招工名额怕是只有三、四千,或者更少。那么大的缺口摆在那儿,现在各个单位招人,几乎只能自己的单位子弟报名。 “我见谢大妈没少找刘媒婆,不会是想让刘媒婆给她小儿子介绍个城里的女同志吧?” 众人点头,应该就是这么个事儿了。 接着,大家不由侧目看向二大妈。 这里面,就二大妈家的张超男是要招赘的,说不定谢大妈就盯上张超男了。而且,张超男自己找了对象,不想招赘了,因为这事儿没少和张大爷、二大妈吵起来。 二大妈黑了脸,“呸!哪怕不招赘,也不可能找她家的小儿子!” 张超男拱火道:“能愿意上门的男人能有几个好的?没工作、不是城里户口,进门了还得分家里的口粮,招了谢大妈家的小儿子,他爹是不是也要跟着来?不接来,以后有得闹……啊!金姐夫,我不是说你哈,真不是说你。” 金俊伟笑眯眯的,完全不介意,甚至还附和着帮忙分析道:“不止呢,要招过来一个好吃懒做还长得丑的,天天在家当大爷,那不糟心?二大妈,你家得小心啊,万一人家盯上张大爷的工作,以后还对超男妹子不好,那不就跳火坑了?” “对!妈你听姐夫说的,过来人经验,你多听听,姐夫这样的不好找,咱还是正常谈对象结婚好。” “那是真不容易!”周红旗心道:她可是千里挑一给选出来的。 二大妈想反驳,但金俊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说的话最值得参考,她暂时找不出他说得不对的地方。 “怪事了。”白大妈忽然出声,大家都看了过来,等着听又有什么新鲜事。 “别的院子不少能成亲家的,咱们这附近几个院子的年轻人咋都互相瞧不上呢?” 大家一细想,还真是! 不说远的,就只说一、二、三号院,三个院子差不多年纪的未婚年轻人不少,可就是没点苗头。 “还能为啥?”周红旗道:“咱们几个院的女同志条件好,男的……男的是男的,能起火花才是怪事儿!” 在场的男同志个个脸黑。 话是不好听,但事实还真就是这样。 “就咱们三号院的,许小妹和月华,都长得漂亮还有工作,放厂里也是大把人追的。还有你们院的,三个到结婚年纪的女同志都有工作,看看月荷,有房工作还是准大学生,咱们厂没一个能配得上的。” 关月荷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周红旗:谁再说红旗姐只会挥拳头不会说好听话,她第一个不答应! 常正义没忍住,起身道:“红旗姐,我也算还不错的吧?怎么就男的只是男的了?” “呵呵。”周红旗和关月荷的视线穿过邻居们对上,默契地翻了个白眼。 关月荷:瘦竹竿! 周红旗:没我家俊伟三分好看! 关月荷这时也想起来,她自从拿到了上大学的名额后,就没人当她的面说给她介绍对象了。 付诸行动想约她看电影的,也就许前进一个。但目前来看,许前进不敢再来找她了。 给她省了不少心。 倒是她的工作和房子不少人惦记。亲戚惦记,连邻居都敢惦记。 但甭管谁来问,她都只有一句话:“我是你爹还是你娘啊,凭什么接我的班住我的房子?” 回回都能把人的话给堵回去。 其实她已经很讲文明了,要换成是她姐的原话,回的就不是一句话,而是一段话了! 这些惦记她房子的人占不到便宜,自然又会转移目标,盯住了孙家至今挂锁的房子。 一直到二月中旬,因宝安宝宁丢失牵扯出来的一系列拐卖儿童、盗卖国家物资案件,终于落下帷幕,孙大山等人的判决结果也出来了。 “周长顺参与拐卖了,肯定是要吃枪子的,我说的没错吧?” “周家的老头老太太哪里还敢来闹啊?都快成过街老鼠了。周家其他人都和周长顺断绝关系了,不然,他们的工作也保不住。” 大家更迫切知道孙大山的结果,催促知道消息的人赶紧说。 “孙大山没参与拐卖,被判了五年,要送去西北的农场改造去。” “厂里的处罚呢?空出来的工作和房子怎么说?”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 很快,银杏胡同的每家都知道汽车厂的处罚结果了。 关月荷十分诧异,“离婚、断绝关系,还能接孙大山的工作和房子?” 没错,伍二妮和孙大山办了离婚,孙大爷孙大妈和孙家旺与孙大山登报断绝关系,而孙大山的工作和房子都转给了伍二妮。 这一结果出来,关月荷怀疑自己听错了,汽车厂的工人更是无法理解。 “肯定有猫腻!孙大山被关进去了,厂里就该辞退他!凭什么把工作和房子给他媳妇儿?不服!我要投诉!” 不一会儿,一群人都激动地喊着:“不服!投诉!” 要不是银杏胡同离汽车厂不近,大家肯定要冲去厂里找领导要说法了。 张大爷背着手站出来,等大家没那么激动了,才道:“孙大山的工作和房子本来就是伍二妮她爸的,那是咱们厂为了抢救集体财产牺牲的英雄!” 大家安静下来,看向老工人张大爷。除了进厂十年以上的,才有一点印象。像关月荷这样的年轻同志,根本不知道伍二妮她爸是英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57节 伍二妮她爸牺牲后,工作和房子是留给伍二妮,但她和孙大山结婚后犯傻,把工作让给了孙大山,时间久了,不挣钱的伍二妮在家里就成了出气筒、受气包。 伍二妮家原来分的房子不在这儿,是她结婚后才重新分配到了银杏胡同的。本想着能分到两间房,没想到只落到了一间。周工一走,孙大山就开始挑事儿。不然,也不会有孙大山现在的下场。 现在孙大山被判刑,伍二妮兴许是得了她爸老朋友的点拨,立刻离婚,找厂里领导说旧情,把工作和房子都拿了回来。 一群人争了一个月,最后啥也没争着,孙家的人还是照样搬回来。这心里可别说多难受了。 但谁能说厂里的决定不对?伍二妮她爸对厂里有功,厂里就不能不管伍二妮。 所以,厂里处罚结果出来的第二天,孙家的人除了孙大山,又灰溜溜地回到了银杏胡同。 周大嫂对孙家人没好感,现在知道了对付泼皮无赖就是得凶狠。孙大爷孙大妈腆着脸皮来借油盐,被她就拿着扫帚边赶边骂。 周大嫂硬气起来了,孙大爷孙大妈反而知道要夹着尾巴做人了,不敢像以前那样乱造谣还占小便宜,连孙家旺都畏畏缩缩的。 蔡英过来逮西北西南,说起孙家,就道:“他们是先挑了院里往日最软和的面团捏一捏,发现捏不动,其他家更是硬茬子,才知道收敛。” 关月荷乐了,这硬茬子也有她一份。 关月荷给蔡英比个大拇指,“嫂子你说得太对了!有些人就是惯会蹬鼻子上脸,就不能给好脸色看!” 但是这伍二妮吧,真是不争气,都拿到工作和房子了,还能忍着孙大爷孙大妈的臭脾气? 要她说啊,分不清大小王的,饿几顿就知道厉害了。 “怎么说也是她公公婆婆,还是家旺的奶奶,她真做得过了,别人不得戳她脊梁骨?”二大妈看不惯孙大爷孙大妈,但也觉得伍二妮该养着这俩老的。 关月荷下意识地背过手去摸自己的脊梁骨,戳两下也不会少块肉。 “都离婚了,凭啥还养着前夫的爹妈?又不是好东西,早晚把小的也给教坏了。” 二大妈看看关月荷把手指捏得咯吱响,“要人人都像你一样能打,事儿也就简单喽!” 关月荷被孙大爷孙大妈不停歇的抱怨烦得冒火,更嫌弃伍二妮一声不吭受气,转头过去了三号院。 三号院的谢家也正热闹着。 关月荷可算是见到传说中的谢振兴了。 谢振华在男同志里算长得高的,人长得周正,收拾得干净,戴着副眼镜,看着就是个文化人。 而谢振兴长得流里流气的,个子也不高,五官和谢振华是有不少相似之处的,但整体一看,完全不像是两兄弟。 谢大妈终于见到了小儿子,高兴得跑上跑下地准备好菜,见到谁都说一声:“对,我小儿子来了!” 谢大妈还带着谢振兴到处串门,好让大家都认一认她小儿子长什么样。有些像刚过门的小媳妇去邻居家认门。 谢家。 谢振兴坐一旁看谢大妈整理床铺,一边打听:“正院那家有俩闺女都没结婚呢?” 谢大妈赶忙按住他的嘴让他小声点,“关家的姐妹俩你就别想了,大的你呛不过,小的你打不过。” 实际上,那姐妹俩眼睛长天上,她觉得小儿子再好,那也没好到人人爱的。 “瞧您说的,我看人长得挺温柔的,大的那个多好。”他站在关家门口,一眼就被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姑娘给吸引住了。 “人有对象了,我看也快成了。”谢大妈见小儿子骤然失落,拍拍他手臂道:“放心,妈托人给你找的对象长得也好看。” 谢振兴敷衍地点头,心里还是觉得不得劲。 客厅里的对话没能瞒过主卧里的人,刘阿秀嫌弃地撇嘴,伸手推了下靠着墙的谢振华,“你妈说月华眼睛长天上,我看你弟才是!” 谢振华不回话,侧身背着她,没忘给睡在中间的婷婷多分些被子。 不用他出声,刘阿秀也能继续自言自语:“你弟也是好意思,借了行军床过来给他睡不够,他还嫌不舒服,让你妈睡行军床,他睡炕,真孝顺。” “反正咱们提前说好了,就来半个月,半个月后他相不成亲就回老家去,相成了就搬出去。家里没多余的房子给他……” 睡在中间的婷婷忽然瘪嘴巴要哭,刘阿秀立刻停了抱怨,给婷婷拍背哄睡。 婷婷都和奶奶睡习惯了,现在小叔子一来,婷婷只能送回来他们房间,孩子睡不习惯这边的炕。 谢振兴一觉醒来,院子里的人大半都去上班了,出门去上厕所,正好遇上关月荷推自行车从二号院出来。 习惯性地对着关月荷吹了个口哨,关月荷皱眉,不走了,就地把自行车立住,谢振兴以为她是想和他说话,才笑一下,人就被按在了墙上。 “再给我嘘两个听听?” 脸被按得都变形了,嘴巴都说不出话来,小腿被踹时,倒是能嚎出来。 “下次再给我整这死样,我把你脑袋按银杏树下的破水缸里,知道错了就点头。” 谢振兴眼泪都飙出来了,他动弹不得,怎么点头? “不说话就当你应了。”关月荷把人放开,一脚踹后背,把人踹得背着她行了个跪拜大礼。 常正义一出正门就愣住了,“谢二哥,磕头啊?月荷姐,你……”又是干啥? “我看他磕头,挺新鲜的,以前没见过大早上先朝厕所磕个头的。” 常正义:“这谁见过啊?!咱这儿可没这些习俗。” 他还好心提醒谢振兴别在外头搞些牛鬼蛇神,被人举报或者被戴红袖章的巡逻看到了,农场的劳动有他一份。 等他俩骑着自行车走了,谢振兴才龇牙咧嘴地慢慢扶着墙起来,一摸膝盖,又是一阵抽气声。 “哎哟!振兴你怎么了?”谢大妈心疼地过来扶人,“摔着了?哪个缺德的在墙根下泼水?给我滚出来……” 胡同里忽然静悄悄的,无人出声。 有了关月荷早上的发威,谢振兴没敢在外面吹口哨,连路过关家门口,都不敢往里多看一眼。 他是还惦记着关月华,但他惦记没用,人家要和对象家里人吃饭商量结婚的事了。 — 卓越服装厂。 “小关,你帮我参考参考,这个星期天去国营饭店吃饭,点什么菜好,我提前和他们大厨打招呼。” “红烧肉、猪肉炖粉条、烧鸭……” 谷满年:“最好点些你爸妈、你姐爱吃的。” “他们都爱吃肉!人人都爱吃肉!放心吧,他们爱吃!”关月荷见他没动静,催促道:“别傻愣着啊,赶紧记下来。我再给你念一遍哈……” 朱大姐过来采购科找人,“小关,你赶紧去人事科一趟办手续,下个月就不用来上班了。” 关月荷刚点头,又问:“那我下个月月初还能领工资吧?” “少不了你的,快去。” 第41章 馅饼 入学通知书上写要在三月的十二、十三号办理入学, 关月荷上完二月的班,在卓越服装厂的工作就要暂时告一段落了。 手头的工作不多,厂办没打算再招一个人进来, 于是就给其他同事分担过去。 但她得先去办停薪留岗的手续。 人事科的肖科长一边给她办手续一边可惜道:“小关, 你这工龄要是再多一年就好了!” 满五年工龄的, 上大学可以继续领工资。工资总比学校发的补助高得多。 小关也有一点点可惜,但不多。 “能被推荐上大学就很不错啦!” 她读书的三年也是算工龄的, 等她毕业,就是个有七年工作经验的大学生了! 从长远来看,她还是占到了很多好处了。 肖科长:“也是。还是小关你想得开。”天下好事哪能全尽着一个人拿?得学学小关同志的乐观心态。 “喏,办好了, 凭这个证明办粮食关系转移。开学前你还得跑一趟市革委会开个介绍信。”肖科长顺手给了她一个信封,让她把证明装信封里。 “谢谢肖科长!”关月荷看了又看,确认没问题了, 才把证明小心地叠进信封里。 “以后放假有空了多回来厂里转转。” 关月荷笑着点头。她毕业了还得回来,当然得多回来混脸熟了。 拿到了厂里开的证明,关月荷没急着去市革委会开介绍信和去拍照片, 决定先把最后几天的班给上完再说。 江桂英却是个急性子, 想让她赶紧请个半天假去市革委会, 但关月荷不肯,“请假会扣工资,不着急。” 她一边清点家里的物资, 一边开始琢磨带哪些行李去学校。 家里做的酸菜肯定是带不走了,即使她一个星期能回来一次, 也吃不完,就让江桂英多过来捞菜回去吃。 而去年底囤在地窖里的大白菜和白萝卜吃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处理。 江桂英正给她新的军绿色垮包绣上名字, 见她在卧室、客厅来来回回地走,晃得她头晕。 “漏了啥,哪天休息回来一趟就是了。哦对,刚去学校,别把收音机、自行车都给带去,后面看情况再说。” “哦。”关月荷本来想自己骑自行车带行李过去,但现在被提醒,就觉得她妈说得对,她还是去学校看看情况再说。 万一全班就她一个骑自行车去的,那多张扬。她爱显摆也是在熟人面前显摆,陌生人面前谨慎着呢! 刚觉得谨慎,她妈又继续叮嘱道:“去了学校也别和人说你分到了房,太显眼了容易被人盯上……” 关月荷时不时地“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但手脚是停不下来的,连餐桌上铺的布都要掀起来抖一抖。 没一会儿,林玉凤把伟伟和静静也带过来了,叹气道:“这都多少天了,谢大妈家还是没个停歇的时候。” 天天有媒婆或者谢大妈的朋友带女同志过来和谢振兴相看。 要么谢振兴看不上对方,嫌弃人家长得不好看或者嫌弃人家是个临时工、没自己的房子,要么来的女同志说谢振兴家骗人,大哥大嫂有工作有房子,又不等于谢振兴有,而且谢振兴还是个乡下户口,又长得不好看…… 总之,目前还没有相看到一个双方满意的。 倒是有一个是谢振兴很满意的,但人家女同志完全看不上他,而是看上了正在家门口搓衣服的金俊伟,当场就让媒婆给换个人相看。气得谢大妈看金俊伟更加不顺眼。 关键是,谢振兴相看对象就相看吧,相看期间总能和人女同志或者媒婆吵起来。三号院每天一场闹剧看,基本都是谢家给提供的。 江桂英也在躲着呢,实在是不想谢大妈找她倒苦水,倒完苦水还让她帮忙介绍合适的女同志。 就谢振兴那条件那苛刻的要求,谁缺德冒烟了会把女同志推火坑?江桂英没应谢大妈的话。 还好,谢大妈没好意思找白向红和张超男,否则谢振兴肯定会被白大妈或者二大妈赶出银杏胡同。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58节 “甭搭理他们家,谢振兴再相不中,他的介绍信也该过期了。” 街道办可是在谢振兴来的第一天就找他看了介绍信,只给开了一个月时间,到三月中旬,他不走也得走。 那也只能耗到介绍信到期了。 林玉凤刚坐下,就见关月荷对着挂墙上的红色镜子看了又看。 关月荷心想着,开学前得去理个发才行,头发留太长干得慢。改天找她老爹给剪。 说到她爹,关月荷就问:“汽车厂最近赶生产吗?” “说是搞了一条新的生产线,好几个车间的工人都在三班倒。” 怪不得,最近几天的下午六点,回来的工人少了一小半,不少人晚上十点多才回来,也有早上七点多回来的。 赵大妈隔天就弄到肉回来,除了是给曹丽丽增加营养,也是想给每天从早忙到晚的常大爷补油水。 常正义也是隔天挨骂,赵大妈说他吃肉就是浪费。 不止汽车厂的工人忙,连住对面的宋公安也忙,听说还要出差去外省协助办案。 哦,还有尚未转正的白向红,她在的车间也忙,卓越牌运动鞋几乎是一摆上货架就被抢光,光是本市的百货大楼就催了好几次单子,车间的工人都在三班倒。 晚上来听广播的人都少了一半。 广播结束正好十点,白大妈刚好要往外走,“向红十点半下班,我得去接了。” “白大妈,你家超男今天也晚上下班吧?” “我让我们家老张下班了在厂里待着,等超男一起回来。” 关月荷睡觉前去上厕所,在胡同口看到十几个人站银杏树下闲聊。 大晚上的不睡觉,倒不是他们闲的。看到远处晃近的灯光,就知道是上中班的人回来了。 “今天咋这么晚呢?又迟十几分钟。” “机器出了故障,技术员多花点时间检修。都说不用等了,晚下班的也不止我一个,大家一块儿结伴下班,出不了事。” “别说了,吃晚饭了吧?又没吃!吃个饭能花你多少时间,还是家里穷到你饭都吃不上了?哪天晕倒了人家还得来问我是不是不给你饭吃……” “小声点儿!别人都睡了。” 还有几个小的一块儿扑向黑夜里的身影,小声地欢呼着:“妈回来了!” 关月荷回头看了眼,只看到几个挨着的黑乎乎的背影,有的是夫妻、有的是父母孩子。 第二天起来,也能见到往常工作日早早出门了的人。 “常大爷早!” 常大爷看着关月荷推车出门,转身就回去给磨磨蹭蹭还没出门的小儿子拍了一巴掌,“月荷单位近的都出门了,你还不赶紧的?!” 真是一点不上进,万一迟到了呢?早点去单位能咋的?不早点去能跟人师傅多学点? 常正义很无奈,他又不是学技术的学徒工,也不用像月荷姐那样得去厂里食堂吃早饭的! “出门早”的关月荷不是赶着去厂里食堂吃早饭,而是直奔附近的国营饭店,在外头吃了面才踩着点冲进厂大门。 门卫大爷见着她,没事干就会调侃她:“小关,自行车棚在你们办公楼后面,别找懵了。” 身后跟着骑车进厂的谷满年笑得自行车头都歪了。 关月荷抽空回头瞪了他一眼:等着瞧吧,以后看谁笑谁! 不用等以后,这个星期天一到,关月荷就看到谷满年当着两家人的面出洋相了。 “好了没有?赶紧的,再去催催你大姐,打扮得差不多就行了。”江桂英拍了下关爱国,又把关沧海口袋里的老怀表扯出来看时间,着急道:“都快十点了,该出发了!让人家等不好!” 催完这边的,又出门隔着墙喊:“月荷,准备出发了!” 墙壁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了话:“出门了再说吧。” “准备出发”这话说第三遍了,关月荷的自行车已经推到门外了,就等着家里人出发,她就能跟上。 林思甜最近忙得星期天都没有空休息,不然,她早去隔壁院子一起等了。 赵大妈正和曹丽丽准备小孩子的衣服尿布,听到声音,又伸长脖子往外看一眼。 关家的大闺女才开始谈婚论嫁,她家常正义连孩子都有了,领先同年龄的人一大截。 赵大妈看了眼曹丽丽,只能安慰自己:结婚早也有结婚早的好处,娶回来的媳妇儿不是爱闹事的就很不错了。 催了又催,总算能按时出门了,到国营饭店时,谷满年和他家里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谷满年这次整了个板寸发型,关月荷看得十分不顺眼。 倒不是不好看,就是平日里的熟人乍一换个造型,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听到谷满年和她姐小声保证:“以后不剪板寸头了。” 板寸头是她老爹喜欢的,觉得清爽利落,但她姐不喜欢啊。 两家人,挤了一个大圆桌。 双方都在悄悄观察对方的每个人,有谷满年和关月华在中间做介绍,两家人很快就认全了。 看谈话时热络的回应、落不下去的笑容,就知道双方家人都很满意了。 来吃饭的客人总往这边瞟,要是遇上汽车厂的熟人,人家不上来打扰,但忍不住说悄悄话:“咱们厂的一枝花要结婚了,对象居然不是咱们汽车厂的男同志?!” “家里的房子不够给满年分的,我和他爸就给他多拿些钱,结婚用的家具,我们就不做主买了。改天正式上门了,钱就交到月华手里,让他们俩年轻人商量新房添置什么家具……” “你家给的彩礼,我们不收,让月华全带走,小两口刚开始过日子,要准备的东西多……” 两边的父母都满意,谈起彩礼和嫁妆时,双方都很坦诚爽快,显然是谷满年和关月华私底下已经商量好,再和家里人通过了气。现在当面再说一次,其实就是做个确认。 谈完,谷大爷提醒全程傻笑的木头人谷满年给添茶水,他这一高兴,给关沧海和江桂英添了茶就道:“爹,妈,喝茶。” 谷大爷两口子:“……” 真是儿大不中留! 关沧海这回没觉得这声“爹”刺耳了,看未来大女婿也看顺眼了点,端起来抿了一口。 关爱国偷笑,想和二姐说悄悄话:未来大姐夫愣头愣脑的。 一侧头,发现二姐也低头憋笑。 最活泼的就是两家的四个孩子了,不好好坐着,一人一个肉包子在饭店门外挨到一起边吃边说话,一点不像刚认识的。 谷满年订的这顿饭菜很丰盛,关月荷一看,红烧肉和烧鸭都有,简直太棒了! 不仅她爸妈她姐,其他人都吃得满足,关月荷得意地想:就说点这些菜准没错! 关月荷这是第二次见家里人谈婚论嫁了,顺利得让她以为结婚就是这么简单。 一转头,吃了饭回二号院,就听到二大妈和张超男又因为招赘的事吵起来。 立刻又觉得结婚也不容易。 首先, 在找个人结婚,还是招个人结婚,就得做个选择。 张超男这次给的理由很充分。 “您看看对面的二妮姐,要不是伍大爷给她招个男人上门,能被人欺负?” 孙大爷一出屋子,就正好听到这句话,当下气得又扭头回屋,把门给关了起来。 虽然伍二妮立不起来,孙大爷孙大妈还想像以前那样拿捏人,但他们汽车厂的工人和家属是吃素的? 几乎是见一次就骂一次孙大爷孙大妈,还说他们不算汽车厂的工人家属,而是劳改犯的家属,应该赶出银杏胡同。 惹了几次众怒,孙大爷孙大妈总算是收敛了。 张超男又抛出一个炸弹:“招赘也行,您和我爹给我找个有工作、肯干家务活、长得过得去的。” 二大妈歇了火,心里犯嘀咕:可别招个孙大山那样的回来,以后她和老伴儿走了,那家人来把家里给占了咋办? 张超男趁胜追击,给出了另外一个方案,“以后多生一个孩子跟着我姓张不就行了?!” 二大妈眼睛一亮,但面上表情没变,等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我和你爹再商量看看。” 这意思,就是有戏了。 而三号院的谢振兴,今天又相亲失败了。 来相亲的女同志先见到了谢振华,知道是相亲对象的亲哥,期待一下子就拔高了。结果,下一秒见到谢振兴,脸上表情挂不住,聊都没聊,直接扭头走人。还说媒婆骗婚,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不可能差别这么大! 谢振兴连续受打击,再知道隔壁的关月华已经谈好了上门提亲的日子,更难受了,跟谢大妈说想回村里干活了。 谢大妈一听,立刻锤了他好几下,让他不准再挑三拣四,必须要抓住机会留在城里。 而许小妹,又谈崩了一个对象,恢复了单身。 关月荷总结,谈对象结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一眨眼,二月的最后一天就到了。 关月荷一整天都很亢奋,她即将迎来自工作后的第一个长假期,足足有十二天! 她和谢冬雪约好了,十三号去学校。 上午莫知南给送了口信,叫关月荷三月六号去他家里喝满月酒。 何霜霜在年初六那天生了个儿子,现在还在家坐月子,她的证明和介绍信是莫知南去开的。 既然要去喝满月酒,也得把礼给准备起来了。 关月荷找谢冬雪,“你准备送啥?” “送包红糖,刚好给何霜霜补身体。” 关月荷想叫谢冬雪三月一起出门春游,谢冬雪一脸惊讶,“你三月就不来上班了?” “是啊,不是说上到二月结束,三月来领工资就完事了吗?” “你们厂办没事干?”谢冬雪见关月荷点头,羡慕得要哭了,她们工会的大事不少,小事更是多,主任让她能者多劳,再来上十天班。 当然,这十天还是能拿工资的。 关月荷也很惊讶,“没人和我说还可以继续上班啊!” 早知道的话,她是愿意多上十天班领工资的! 但手续已经办好了,她反悔也没用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59节 关月荷不上班、只等着开学的快乐长假就这么开始了。 “呀!月荷,这个点你还不出门上班啊?”肯定要迟到了! “我不用去上班了。” “为……哦,差点忘了,你要去上学了。” 穿着新外套出门的谢振兴远远地在胡同口见到关月荷,下意识地缩起脖子,贴着墙飞快地大步走过去。 “谢大妈的小儿子这是要出去约会吧?他终于相成功了?” “听说是,还是咱们厂的妇联干事给介绍的。” 有个大爷嫌弃地啧了声,“啥眼光啊……哎哟!谁?!” 一扭头,看到了满眼怒火的谢大妈:“你啧谁呢?” 关月荷默默地给他们腾打架的地。 关月荷一整个下午在胡同里晃来晃去,从一号院晃到十三号院,比爱八卦的老大爷老大妈还闲,也听了不少八卦。 老大爷老大妈说要去卓越服装厂打听消息,顺嘴问她去不去。 什么八卦啊,还得去她上班的地方打听? 但她还是跟着大爷大妈们出发了。 他们是来找门卫大爷打听消息的,她则是去财务科领工资的。 “是不是算错了?多了两个月工资?”关月荷第一次没第一时间把钱接过来。 窗口里的女同志翻看了下旁边的条子,肯定道:“没错,这是厂里特批的,给被推荐上大学的三位同志多发两个月工资作为补助。” 关月荷欢快地呀了声,赶忙双手接过钱和票,飞快地点了起来。 数目没错! 她第一次一次性领一百多块钱的工资! 天上又掉馅饼了! 第42章 助人为乐的好同志 领到工资, 关月荷照常想去肉站买肉,但来迟了一步。 “都卖没了,下次来早点!” 今天是领工资的日子, 有些家属代领工资的, 早早就去了单位领走钱票, 于是肉站的肉卖得比平时要快得多。 关月荷没失望,她接下来这么多天不上班, 就不信排不上一块肉!还必须得排上买好肉! 排她后面的大爷大妈们也在骂骂咧咧,说今年买肉格外难。 不是他们腿脚不利索排不上,而是大大小小的黑市被端了个遍,没被抓到的倒爷们暂时还不敢出来卖东西, 大家买物资的渠道少了一个,肉就更难买了。 虽然没买到肉,但也不能亏待了自己。关月荷转头就去买了包桃酥。 这玩意算是高档点心, 一斤要七毛钱和六两粮票。以前她最多隔一两个月才买一包,今天一冲动就买了三包。 给钱和票出来的时候特别爽快,一出副食品商店, 看看手里拎着的三包桃酥, 又心痛得龇牙咧嘴。 但吃了半块之后, 她居然觉得还能再买两包。避免自己再冲动,关月荷忍住没回头,赶紧小跑回家。 在胡同口看到静静和宝安宝宁玩跳绳, 把掰剩的半块分了三份,给她们拿着吃。 “你俩今天没去上学?”关月荷问双胞胎姐妹。 宝安宝宁本来是下半年才去上小学的, 但经过了一次被拐,周大嫂就找厂里打了申请,让她们插班到子弟小学去上一年级。这样一来, 加上正在读初中的宝玉,母女四人早上能一块儿出门。 宝安是姐姐,更活泼一些,仰着头回道:“好多同学感冒发烧了,老师让我们在家里待着。” 怪不得林思甜最近那么忙,估计是汽车厂的医务室不少生病的小孩。 关月荷学她们三个,蹲在墙边,又掰了块桃酥吃。她大口吃,旁边三个小口吃。 孙家旺跑出来,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朝关月荷伸手,“我也要!” “我看你是要打。”关月荷不惯着他,“走开,再碍着我晒太阳,待会一脚把你踹树上挂着。” 关月荷一向男女平等、尊老爱幼,看不顺眼的男女老少都能给一脚。 孙家旺想用以前的老招式——就地打滚,但有点犹豫。 自从他爸孙大山被抓走后,院里的邻居对他家更加看不惯,他爷爷奶奶没少被骂,大人们还叫自己孩子离他远点。 小孩子也知道看大人脸色行事,他知道他再皮,别人可不会再惯着他。 再者,自从关月荷搬到了二号院,孙家旺没少在她这儿碰壁,闹啥没啥,连他家大人也不敢惹。 孙家旺委屈地瘪嘴,生气地蹲在关月荷旁边。抬头看一眼,无人在意,嘴扁得更厉害了。 没一会儿,听到他爷爷奶奶的声音,委屈得快哭出来了,炮弹一样冲了出去,闹着要吃桃酥,但这次没闹成,他爷爷奶奶拍着大腿又哭又骂,骂伍二妮没良心。 去汽车厂领工资的家属们也回来了,有些拎了包点心,有的带了几块糖或者饼干,都是买回来哄孩子的。 见关月荷和三个小孩蹲墙脚晒太阳,看着像一大一小两中蘑菇。 “孙大爷孙大妈又为啥呢?”关月荷好奇。 “呵,财务科说他们不算职工家属,不能代领工资。在财务科闹了一阵,没闹成,气的呗。” 又一大妈道:“俩不要脸的老货!伍二妮愿意留他们在家不记好,还想着拿捏伍二妮的工资,也不看看自己和伍二妮算什么关系。” “也是伍二妮蠢,要我早把他们给轰出去了。” “你以为她不想?孙大山以前工作的钱都在俩老的手里,孙家旺向着他爷爷奶奶,人家说了,要是把他们赶出去,他们就把孙家旺带走。伍二妮舍不得自己儿子。” “舍不得孙家旺干啥?她才多大年纪,想再找一个还不简单?这个儿子没了再生一个就是了。” “你说的,好歹也是自己亲生儿子,当妈的哪能这么狠心?” “当妈的怎么了?当妈了就不是人了?孙家旺那小子从根上就是坏的,就算是好的,也被他爸和他爷爷奶奶给教坏了。” 这位大妈说话在理,关月荷频频点头赞同。 孙大爷孙大妈反正是气坏了,一路骂进家,等着伍二妮回来把工资要到手呢。 而等伍二妮终于下班回来,孙大爷孙大妈还没开口要工资,伍二妮就对身后的人说:“就是他们,我和他们没关系,还住在我家里,是不是得赶走?” 孙大爷孙大妈顿觉晴天霹雳,震惊地看着一脸平静的伍二妮,以及伍二妮身后的俩陌生公安、街道办马主任、汽车厂保卫科科长、汽车厂妇联干事等人。 “你,你们……”孙大爷心慌了下,“你们是啥意思?” 保卫科科长也不废话,直接道:“这间屋子是我们汽车厂的家属房,分给汽车厂工人和工人家属住的,你们不是伍二妮的家属,不能占我们厂工人的房子,给你们一天时间收拾,明天就搬走。否则,我们厂就让公安来送你们回老家了。” 孙家的老家在郊区乡下,孙大山拿到了伍二妮的工作后,孙大爷孙大妈就通过投靠亲属进了城。 但他们进城那会儿,正是对户口严格限制的时候,没有接收单位,他们就没法农转非。 一家人全靠孙大山的工资过活,日子紧巴巴的,要不孙大山也不会想着和伍二妮离婚再娶周大嫂,家里两个工人,就能多一份工资。 现在回老家?他们搬到城里前,把老家的兄弟亲戚得罪了个遍,回去了没房子住了不说,面子都要被踩稀碎了! “凭什么?!家旺是我们孙子,房子是分给伍二妮了,伍二妮的以后还不都是我们孙子的?我们住孙子的房子有什么不对?” 二号院的邻居们一听,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可以把这俩老赖皮给送走,纷纷帮腔说话:“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现在这房子是伍二妮的!你们又不是她爹妈,就是住不得!” “没错!” 孙大妈给孙家旺嘀咕了几乎,孙家旺一扯嗓门就嚎:“我不要爷爷奶奶走!不准送他们回老家!” 伍二妮静静地盯着他看,“你要舍不得你爷爷奶奶,你就一起跟着他们回去。” 孙家旺的嚎声戛然而止。 周围人群起哄:“孙家旺,你舍不得你爷爷奶奶,跟他们回去好了。” 别看孙家旺从小在城里长大,没在乡下待过,但平常没少听大人唠嗑,他能不知道乡下日子不好过? 吓得生怕他妈真要把他也送走。 孙大爷孙大妈一看,孙子也靠不住了,伍二妮又是一副坚决要把他们送走的态度,这下是真慌了。 “我不活了!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两个老的,明天我就去你们汽车厂门口吊死!”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手段,在公安、街道办、保卫科、妇联面前,全都看腻了。 只要态度强硬,没有按不下去的硬茬子。 “今天来是给你们下通知,后天下班前还不搬离,我们就报公安,你们儿子已经去西北了,投靠亲属这个理由不正当。报了公安,那就是按盲流处理。你们考虑清楚了!” 孙大爷孙大妈面色惨白,保卫科科长又给出了另一个方案,“或者,我们把你们给送到大西北和孙大山团聚也行,那里正缺人……” “我们不去!”孙大爷想也不想就给拒绝了。 “要么回老家,要么去大西北,要么当盲流去农场改造了再回老家。你们看着办,后天我们还来一趟。” 一下给了三个选择,唯独就是没有让他们留下的,保卫科科长他们离开之前还找了常大爷、张大爷说话,让他们帮忙盯着点,小心这两个老的闹妖蛾子。 干部们一走,只剩下伍二妮了,孙大爷孙大妈又凶狠了起来,一个劲儿地骂她白眼狼、不孝顺,又抱着孙家旺哭。 伍二妮也不反驳,就看着他们闹。 院里的邻居看够了热闹,才各回各家准备晚饭去。 关月荷做好了饭菜,抱着个大海碗去隔壁串门。 当然了,主要是想听八卦。 伍二妮不声不响地忍了几年,才工作不到一个月,腰板就能挺起来了? “这腰板再挺不直,她就等着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吧!”张二嫂道:“你们知道孙大爷孙大妈怎么打算的?” 大家纷纷摇头。 张二嫂嗤了一声,“他们打算离婚,孙大爷和伍二妮结婚,这样还是一家人,伍二妮就没法甩开他们了!” 大家一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是正常人能想得出来的? 震惊过后,大家又觉得恶心。前有孙大山想离婚娶周大嫂,后有孙大爷想离婚娶前儿媳……虽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但这样的事,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60节 关月荷后悔了,她就不该好奇,听了这事,她现在恶心得连蛋炒饭都不觉得香了。皱着眉长长地噫了一声。 才过了一晚上和一个上午,孙大爷孙大妈的打算就被传遍了整个银杏胡同,甚至还有其他地方的人来打听消息真假。 连去卓越服装厂找门卫大爷唠嗑的大爷大妈都被问:“你们胡同那家姓孙的真要娶自己儿媳妇啊?” 孙大爷孙大妈连门都不敢出了,一出去就有人拿不知道掺了什么的液体泼他们,喊着让他们滚出银杏胡同。 这下好了,他们根本不敢去汽车厂上吊。 三号早上,关月荷看到孙大爷孙大妈大包小包地离开了银杏胡同,孙家旺坐在家门口哭得撕心裂肺的。 白大妈拍手称快,“终于送走这家的三个大祸害了!” 至于小的那个,只要伍二妮能狠得下心来,还是能把根给掰正一些的。 真是件大好事! 关月荷心情好,就决定今天出门去找她老爹剪头发并去开介绍信、拍照,把事都给办了。 为了拍照好看,里头特意换了件白色衬衫,外头套着红色毛衣。 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满意得自言自语地夸自己好看。 汽车厂外面的光明路,一整条道的铺面,全是汽车厂开的招待所、理发店、供销社等等。 理发店是她以前常来的地方,不是来找她爹拿钥匙,就是来看别人剪头发。 她爹的这门手艺没能传给他们兄弟姐妹中的任何一个,因为没一个人对剪头发感兴趣的。 “就剪这么多。”关月荷很明确地给出了自己要剪的长度,不准她爹乱展示他的理发技术,甚至提前说丑话,“老关同志,看看这里。” 关月荷指了指墙上的标语——为人民服务,“让人民不满意,人民就要投诉你。连续十年先进可不能在今年断开啊!” 老关同志嘴角抽了抽,“要不换个人给你服务?” “不行!我是您闺女啊!爹。” 换另外一个人,那不就只有她爹的老搭档陈大爷了?陈大爷以前是兽医,不知道为什么被安排到了理发店。 陈大爷给牛羊猪马治病在行,理发技术比狗啃还糟糕。她姐小时候来给陈大爷剪了一回,从理发店一路哭到家。 关沧海:“……” 刚刚还喊老关同志呢,现在知道改口喊爹了? 陈大爷乐意躲懒,又坐门口抽烟去了。 剪了一截头发,剩下的刚好够她扎个短短的马尾,放下来也才到肩膀。 “这不就是**头?!” “我这更长一点。”关月荷扎起短马尾,得意道:“我们厂长就这个发型。” “行行行。”关沧海敷衍地回应道,催她赶紧起来,后面有人等着剪头发呢。 后面排了三四个人,指名道姓就要找老关师傅,把陈大爷当成了透明人。 剪了头发,人看着更精神了,关月荷顺路先去市革委会开介绍信,开好了再绕一段路去照相馆拍两寸照。 有市革委会之前发的文件和厂里开的证明、入学通知书,介绍信开得身份顺利。 听说上日报的那个徒手斗持枪歹徒的女同志来了,市革委会好些人放下手头工作去看了一眼人长什么样。 “长啥样?”错过了的同事问。 “高高壮壮的,看着能一口气吃三碗大米饭。确实是位乐于助人的好同志。” 门口来了一车梨要给单位的人分,搬卸时关月荷同志还帮忙搭了把手。 助人为乐的关月荷同志已经到了照相馆,出门时扁扁的背包鼓起了两块,翻开背包把脸埋进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梨香味。 “拍来干啥用的?”照相师傅问。 “上大学要交的。” 照相师傅把头从相机后面抬起来,仔细地打量她一番,哦了一声后,就让她再把腰挺直点、下巴再抬高点、眼睛再睁大点。 “放心啊,大爷给你拍得精精神神的。” 交了钱,收好凭证,等一个星期后就能来取照片了。 回家前甚至还去买了包红糖,准备六号那天送何霜霜的。 这一天下来,办的事儿还真不少。 而前院里,伍二妮下班回来,看到的就是哭肿了双眼的儿子,还有个几乎被搬空的家。 要把日子过顺,还要添置不少东西。但伍二妮却觉得浑身轻松,心里也有了奔头。 一个月添一点,日子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孙大爷孙大妈收拾东西走的时候,有人想去拦来着,但孙大爷孙大妈就喊着,这是他们儿子买的,不给他们带走就不走了。 就没人敢拦了,只能看着他们像鬼子似的,针头线脑都装口袋里带走。 伍二妮正准备盘点家里的东西时,二大妈给端了几个窝窝头过来,赵大妈给送了一篮子大白菜和萝卜,蔡英给送了半包盐和半碗油,关月荷给拿了小半包白糖,周大嫂舀了两碗米…… 孙家的烟囱也和其他家一样,冒出了白烟。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但即使再寻常的日子,也是少不了鸡毛蒜皮的热闹的。 不知道是哪个院子闹起来,关月荷没心思去看热闹,吃完饭没多久,手就伸向了今天做好事得来的两个梨。 “有好吃的不喊我!”林思甜一脸委屈,好像关月荷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她的事。 关月荷理直气壮道:“我这不是准备去喊你么?看,都没切!” 林思甜哼哼两声,给她拿了一小包虾干,“看!我哥寄吃的回来我还想着你。” “我也想着你啊,呐,给你分一块大的。” 林思甜看来看去,没看出两块梨哪块更大。 一口咬下去后,俩人都满足地嗯嗯点头。 “好吃!你哪得来的?外头有卖?” “做好事别人送的,听说是从邻省运过来的。”要是能买到,她就多买几个了。 难得林思甜能正常下班,俩人都好多天没说上话了。 一碰头叽里咕噜的全是五星汽车厂和银杏胡同的八卦。 “哦,你姐不是要定亲了吗,我们厂的男同志后悔死了。” 以为关月华看不上他们那些非干部家庭出身的,结果,人家扭头就去找了个服装厂普通工人出身的,惊掉一群人的下巴,现在后悔听信关月华要攀高枝的谣言了。 关月荷不屑地摆摆手,“思想觉悟不行,他们追了也没用,我姐看不上他们。” 林思甜点头,“换我,我也看不上。” 晚上她这儿没广播听,因为她忘买电池了。林思甜聊着聊着起了劲儿,晚上就留在她这边睡觉。 第二天早上一脸幽怨道:“你家的炕这么宽,你还能踹过来,我真是服了你了!” 以前在她房间睡就算了,毕竟地方小,转个身都能撞一起。但现在,那么宽!关月荷愣是能从炕尾滚到炕头来踹她! “乱说!我睡觉老实得很!”关月荷给自己辩解不来,就催她赶紧起床上班。 “啊啊啊!林思甜,你掀我被子!”一股风钻进来,被窝又得重新暖。 林思甜使坏得逞,高高兴兴地上班去。 关月荷的日子过得太畅快,吃喝睡听八卦,一下子到了六号,去何霜霜家里喝了满月酒。又一下子到了十号,去取了照片, 上学要带的证件等等被她摆在炕上,一样一样地核对。 衣服被子什么的,等到出发那天早上再收拾也不迟。 她这准备要上大学了,关家出了第一个大学生,家里决定要聚一起吃个饭庆祝下。 这次没通知姥姥姥爷和小姑两家,关月荷觉得挺好的,省得好饭都吃不开心。 谷满年作为未来姐夫也收到了邀请,大伯一家在十一号那天来了家里。 第43章 上学 这顿为了庆祝月荷上大学的饭, 钱是从家里出的,但肉却是谷满年找人给买到的。 关月荷朝大姐眨眨眼:看吧,我说你以后绝对亏不了嘴没错吧? 关月华想拿块肥肉直接堵她嘴。一转头, 手里就被谷满年塞了个梨, 说这是采购科好不容易从外地买回来发给工人的。 关月华心一软, 问他有没有给自己留。 “给家里拿了点,剩下的拿过来了, 待会我去洗剩下的。”单独留下的这个,可是他挑的最大个头的。 关月荷看得牙酸,甚至懊恼怎么没和肖科长多问几句,不然她多上班十天也能分到梨了! “位置给你。”关月荷大方地让出了小板凳, 直接朝后面的厨房走去,看到正要做红烧肉,赶忙道:“这道菜我来!” 她自从搬过来住后, 厨艺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哪天在胡同里遇上明大爷,还能请教下哪些菜怎么做更好吃。 她觉得, 这家里, 她做的红烧肉是最好吃的。没有人比得过! 坐小板凳上看火的大伯母笑道:“月荷以前回老家玩泥巴最爱当大厨。” 江桂英也笑, “可不是?我和她爹还寻思过等她毕业了让她去给老明当个学徒,做个厨子也不错。” 关月荷哈哈笑,遗憾道:“可惜了, 明大爷还说我悟性好呢,错过我这个好徒弟了。” 说她胖她就喘上了, 完全不打算谦虚。 江桂英一看,各种调料都放得足足的,怪不得说没人做得比她的香。放块砖头进去也照样香啊! “哎呀, 肉这么难买都买了,不做好吃点多浪费。”关月荷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说不动,掰不正,江桂英也懒得说了。就是在看到她又一勺糖下去,心疼得直抽抽,干脆转头出去说看看卫国两口子回来没,眼不见为净。 大伯一家早早就来了,关沧海带着关卫国李秋月两口子去陈大爷家看病。 当然了,陈大爷是兽医,他敢给人看病,关沧海都不放心。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61节 找的是陈大爷的母亲,以前可是有名的老大夫,但现在年纪大了,又怕被人盯上,只有关系特别好的才免费帮把把脉。 江桂英刚出去,大伯母陈佩才从外套内口袋拿出个帕子,里头像是一个圆环。 关月荷正盖上锅盖,准备等收汁,衣服口袋被扯开,里头多了个物件。 “伯母……” 陈佩拍了下她,让她别说话。拉着她蹲下来了,才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奶奶走之前分给我的,本来是一对儿,你和你二嫂一人一只。” 又道:“可不能说出去,伯母没多的给其他人分。” 关月荷被灶肚里的火熏得眼睛发热,也小声地回道:“我不说。谢谢伯母。” 陈佩摸摸她脑袋,“本来就是你奶奶给的,给你也正好。” 手伸进口袋捏了捏,心痒痒,忍不住想拿出来看看到底长什么样,被大伯母拍了下手背警告,关月荷嘿嘿笑了笑,只能按住好奇心了。 小时候有次去姥姥姥爷家,她在炕上睡觉,醒来时听到姥姥和她妈说:“当初说老四生下来过给你大伯哥,人家都不在意是儿子闺女,就你们两个傻,非要把老二给过出去……” 以前还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等到长大了,回想起那些话才明白。 做完这道菜,掌勺的人又换回了江桂英,听到外头关月荷凶巴巴的声音:“再碰我口袋揍你!” 客厅里。 关爱国觉得冤死了,两只手抓着炒得喷香的花生,“我说给二姐你装进去,你说嗯!” “哦哦,我没注意听,那我也没揍你啊。”关月荷两只手手心朝上,“拿来。” 过了一会儿,关沧海和关卫国、李秋月回来了。 “没啥问题吧?” “给开了点药,没大问题。” 人一齐,上菜的速度也跟着快了起来,没一会儿就都落了座准备开饭。 正院里,曹丽丽的大嫂过来给她送东西,听到左耳房里的热闹,就问:“隔壁家办喜事?那个自己住的姑娘嫁人了?” “不是,人家被推荐上大学了,过两天就去学校了,家里庆祝来着。”曹丽丽转移开话题,问家里最近的情况。 曹大嫂愣了下,没想到就一小段时间没来看小姑,隔壁家那姑娘就被推荐上大学去了。 没回小姑子的问题,而是扼腕叹息:“我还想着给她介绍我弟弟呢。” 曹丽丽摆摆手,“嫂子还是看看其他女同志吧。” “你说,要是……” “别要是了。”赵大妈推门进去,把客厅里的俩人吓一跳,“我说丽丽她大嫂,就别总惦记我们院里的年轻人了。人月荷上大学要上三年,缺心眼了才想着这时候谈对象,人家在同学里找多好。” 说完还瞪了眼曹丽丽,不准她跟着一起出馊主意。 曹丽丽尴尬得很,谁知道大嫂居然还打着这个主意呢?! 曹大嫂讪讪,没好意思再继续提。 而此时,关家里也正讨论这事。 “你还小,毕业出来也才二十三,有合适的就谈着,没合适的也不着急。” “千万别找外地的,以后他还得回老家去。千万别想着跟人家走,走了就是傻……” 关月荷只顾点头。 关月华觉得爸妈、大伯伯母都想多了,小妹又不傻。两只眼里都只有吃的人,指望她能看得上谁呢? 大伯一家早早来,吃了中午饭又要赶着回去。 关月荷还想留他们多住一晚,大伯一个劲地摆手,“不成不成,地里的活多着呢,得回去安排了。” 把人送到公交站,又送上了车,关月荷才往回走。 也许是即将要去上大学了,觉得激动,也许是被大伯母给的大金镯子给刺激的,关月荷久久没法入睡。 一个骨碌翻身起来,又去把藏在柜子最底下的、被她包了六层的金镯子拿出来,拿手电筒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看大炕又看看房梁,觉得放在哪儿都不够安全。 带去上学更不安全。 她住厂宿舍的时候,上锁的柜子都被人撬开过,不然她也不会等到搬进自己家了才开始囤吃的。 常正义大晚上出去上厕所,不经意一瞥,就看到了左耳房窗户那有道白光,上下左右地晃,而左耳房一点声都没有……吓得他一激灵。 常大爷被自己儿子喊醒一起出门上厕所时,心口窝了一团火,要不是怕吵醒邻居,他得拿棍子给儿子“驱邪”。 去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关月荷家里格外热闹,他们也不全是来听广播的,也有想来看看她上大学都带些什么的。 “自行车和收音机都不带啊?放在家里那不就落灰了?” 关月华嗤了一声:“你也天天在家,怪不得眼睛被灰尘蒙住了,睁开的全是心眼。” “人和东西能一样?” “你和东西是不一样,东西更值钱。” “……”气到无法反驳。 关月荷的肩膀一抖一抖,她现在特别佩服她姐那张嘴,怎么就有人能把话说得这么犀利呢?! 有关月华的嘴在,没人敢开口借自行车借收音机。说不过关月华,更抢不过关月荷,只能干看着。 但以防万一,去学校的那天早上,关月荷把收音机搬到了家里去放着,自行车暂时借给关爱国骑去上学。 不然,要是有人悄摸摸地做贼摸进来偷东西, 她可就没地哭去了。 卧室的窗户被关得死死的,门也上了两道锁。橱柜虽然只有碗筷,但也上了锁,客厅都是些家具。 “还有啥要拿的?”江桂英问。 关月荷看了眼被捆起来的被子、一个装着衣物的大行李包和她的新挎包,再拿就成搬家了。 “都收拾好了。” “要不我还是送你去……” “不用不用,我都和谢冬雪她们说好了一起去了。”又不是离开京市上学,学校所在的那块地方,她熟悉着呢。 关月荷背上挎包,一手被子一手行李包,掂了掂重量,轻松得很。 “我出门了,您别送了。” 关月荷走得飞快,江桂英在胡同口看了一小会儿,人就走没影了。 到了服装厂门口,和门卫大爷聊了几句,谢冬雪和何霜霜也到了,还有特意请了一天假送何霜霜的莫知南。 转了三趟车才到学校附近,好不容易到校门口了,谢冬雪叹气,“我改天回家就骑自行车过来。” 关月荷和何霜霜纷纷点头,坐公交挤到遭罪,中途两次转车都等了很久,比自己骑自行车花的时间更多。 要是次次回家都这样,要么就别折腾回家,要么就还是骑自行车算了。 更遭罪的还是何霜霜,出月子没几天就赶着来学校,避免不了许多生理上的麻烦。 但一踏进学校,她们就忘了来时的折腾了。 校园里到处都是“欢迎工农兵学员”的横幅和标语,到处是热情的学生,让关月荷她们三人一下子跟着高兴起来:这就是大学里的氛围啊? “同学,你们是来报道的吧?哪个系的?” 去年招的首批工农兵大学生已经入学半年,现在都忙着来给她们这批新生做引导。 关月荷她们三个就跟着走,先是陪谢冬雪去了文学系报道,才去外语系。 领到了印着京大校名的校徽和盖着学校钢印的学生证,关月荷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管是卓越服装厂工人,还是京大学生,在关月荷心里,都是一个让她惊喜、骄傲的身份。 来了才发现,说是外语系,但里头分的还不一样。准确来说,关月荷被分去了西语系,学的英语。而何霜霜被分去了俄语系,学的是俄语。 问了办手续的老师,老师就说按学校的安排来。 三个脑袋挨到一起,互相看了对方的学生证,然后一致觉得自己的最好看。 被排挤在外的莫知南只能看着地上的行李干着急:怎么也不给我看看?! 三人分到了不同的宿舍,报道后只能分开行动。 莫知南还专门去问了给办理入学手续的老师,不在一个班的能不能调到一个宿舍去。 办理手续的老师摇头,又是那句话——让她们服从安排。 “都在一层楼,离得也不远。”何霜霜倒不强求非得住一起,反正都在一层楼,隔得不远。 莫知南只能送到宿舍楼下,她俩的宿舍都在二楼,关月荷把自己的行李拎上去了,又多跑一趟帮何霜霜拎。 人家夫妻俩还要说些悄悄话,她就没去碍眼了。 宿舍里住了十几个人,这学期才来报道的,加上关月荷,总共才三人,其他人都是去年九月份就来了。 关月荷是最晚来的,站在宿舍中间被打量着,舍友都自我介绍完了,她是一个也没记住。 而且,整个宿舍,除了她,其他人都是来自不同部队的解放军学员。 她这会儿庆幸提前剪了头发,这会儿站在一帮短发解放军同学们中间也不显得突兀,甚至还有人疑惑:“你真不是部队推荐来的?” 关月荷再次点头,“真的!” “行,正好凑不到双数,以后咱们宿舍扳手腕的裁判归你了。” 关月荷刚来,就得到了宿舍长分的重任——当裁判。 关月荷挠挠脸,“服从安排!” 她在银杏胡同能掰手腕第一,在这儿能掰得过谁啊?老实当裁判吧。 她分到了个下铺,刚铺上被子,想坐下来歇一歇,一转身,身后就站了几个舍友。她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看着是想打架?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人家只是想教她叠被子。 “其他系不知道,但咱们系还是按部队那套来,要军事化管理,你这被子叠得不行,要挨批评的。” 关月荷震惊地啊了好大一声,于是就开启了上大学的第一课——叠被子。 在宿舍里坐了小半天,关月荷才算是了解了她所在的英语班的情况了。 可以说,学外语的学生,大部分都是解放军,这是为了普及部队的外语喊话,了解其他国家的动向。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62节 关月荷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分配错地方了。 学校里还有工宣队、军宣队。去年来的舍友们,进大学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工宣队、军宣队组织下,对校园打扫卫生、清除垃圾。 听说她们去年国庆还参加游行了。关月荷回想自己去年国庆,她和家里人忙着回老家。 “学校组织的活动,安排咱们参加就参加,其他时间,咱们的重点还是学习!” “对,你别跟着别人瞎闹,你是来学习的!” 舍友们一人一句,关月荷听一句点一下头。真不怪她分不清舍友们谁是谁,她们都穿军装,个个短头发,脸上都是严肃的表情,往那一站就是个兵。 她最关心的也是学习,毕竟她来得晚,别人都学半年了,她后面不得拼命赶? 一问,才知道也不是个个的学习进度都一样。有人本身就会点英文,有人是来的时候连字母都认不全,甚至还有被统一安排去学普通话和补初高中课程的。 上学期学的中文课和基础语法课,关月荷才稍微放松了点,起码她用不着先去学普通话和补中文课。 用舍友们的话来说,上学期她们和学校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期间又是改教学模式,又是换老师等等,总之,没少折腾。 她这来得晚的也有来得晚的好处,前面的人摸索出经验来了,她入了学跟着好好学就行。 和舍友们聊完,关月荷去找何霜霜,发现她宿舍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几乎全是解放军。 俩人再跟谢冬雪汇合,一问,才知道谢冬雪所在的班级大部分是工人和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解放军和农民同志较少。 何霜霜对自己被分到俄语系很满意,她读书的时候,俄语学得不错,算是有基础的,学起来更容易。 关月荷也找到了个让自己满意西语系的理由:“我舍友说我像部队出来的哈哈哈。” 何霜霜和谢冬雪对视一眼,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以后你跑步也能找到对手了,这是好事啊!” “……也是。”还有个好事,她下次回去就把大金镯子带来学校,宿舍都是解放军,还能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 后面几天,关月荷没能和舍友们一起去上课,而是和刚入学的学员一起去上思想教育课,还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测试,主要是为了了解他们的文化水平,好安排课程。 这期间,一回宿舍,就被舍友们安排学习字母,班长说不能让任何一位同学掉队! 之后,关月荷才开始跟着舍友们上课。 上学也不全是在教室里学习,还得参加劳动,其他活动倒是几乎没有。 因为边境局势在年初变得紧张,影响到了他们外语专业学员的学习,老师们加快了课程教学,学员们课外时间都在学。 所以,关月荷从一进学校,就进入到了紧张的学习状态中。 忙着适应学校里的生活,忙着学习,她连找何霜霜、谢冬雪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回家了。 每天和同学一起起早贪黑,除了宿舍的人和班长,谁也顾不上认识她这个新同学,人人连走路都捧着书本或者笔记。 当然了,他们班全是解放军,混进一个工人同志,她就做了一次自我介绍,同学都认识她了,只有她认不全同学。 关月荷忙里抽空给家里寄了信,说自己在学校一切都好,等有空了再回家。 至于什么时候回家,她也不知道。大半舍友连过年都是留在学校里的。 “胜华,这个怎么读来着?” “我是素萍!” “对不起对不起,素萍,这个怎么读来着?” 素萍同志教之前让她先坐板直了,然后才给她解答。 有了舍友们的帮助,关月荷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内变成了一棵身姿挺拔的小白杨,还背熟了上百个单词。 连一起跑步的时候都在背,睡觉时满脑子都是一串串的英文字母。 等她有空回家了,见到许成才一定要和他说,她错了,踩缝纫机做好看的衣服根本不难! 一边苦兮兮,一边卖力背书,偶尔要被喊去当裁判。 终于能分得清一部分舍友谁是谁了。“瓜娃子”挂嘴边的、爱吃辣的舍友是胜华,个头最高的舍友是素萍,掰手腕从无败绩的是春梅…… 她?她是万绿丛中一抹白的月荷。 就她一个没有军装。 “那你咋没报名参军呢?”春梅问。 关月荷回想了下自己没工作前的样子,“报了也选不上。” “那也不晚,你还能报。” 关月荷不敢和舍友们对视,手往课本一指,“这个怎么读来着?” 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回答,关月荷接着又指了好几个单词,总算把她们都给带偏了。 第44章 放假 关月荷每天沉浸在学习里, 都快忘了要回家这件事了。 宿舍门边墙上挂着的日历已经被撕到了六月份。一眨眼,她都入学三个月了。 但也总算迎来了一个小假期,足足有三天! “月荷, 你记得带收音机来啊!以后咱们出钱买电池。” 有了收音机, 就不用整天去宿舍和几十个同学一起挤着学了。 “还有自行车。你放心, 你要是怕丢,我天天给你扛宿舍里。” 隔三岔五听关月荷惦记她那自行车, 她们听腻了,不如让她带学校来。 “月荷,要不你明天回去明天就回来?我们打算找二班的比赛,你也来啊。” “对对, 以前二班老说我们班没工人同志,整体实力强,这次我们加上你, 看他们还有借口说?” “我姐要和她对象定亲了,我得在家呢。”关月荷摸摸鼻子,转而问她们:“你们除了比赛还要做什么?” “事情多了, 还要写报告……” 关月荷恨不得一头扎进被子里, 当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家里人老说她整天有使不完的牛劲, 他们还是见识少了,她的同学比她更有牛劲。 甭管舍友们怎么说,关月荷打定主意一定要在家待够三天才回来。 第二天早上扛起冬天的厚棉被时, 再三和站门口的舍友们保证:“我回家也会好好学习的!真的!” 说着还拍了拍背包里的课本,邦邦响。 来学校三个月了, 她即使天天跟在舍友们后面学习、打算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好奇心使然,她还是知道了不少学习之外的事情。 外语的几个系, 几乎都是解放军学员,一个班里最多只有一个工人或者农民出身的学员。怎么分的,关月荷就不清楚了。 但像印地语,就全是解放军学员,而且主要来自某两个军区。 有天在大礼堂一同上课,有两个印地语专业的学员就坐在她旁边。她心血来潮想学,一看,字母比英文的还多,放弃了。 同学全是解放军的好处多了。例如,大家都是一心想学习的,学校里闹这闹那的风气渗透不进来。 甚至有老师在课堂发表和学习无关的言论,她的同学们能一脸正气地严肃驳斥:我们是来学习的! 谢冬雪就烦得多了,不想掺和只想好好学习都不行,有些人还会找老师麻烦。 在学校门口三人一碰面,走远了后,谢冬雪就开始骂人。 “吃饱了撑的!有病!想一个一棒槌!” 又是转三趟车才能到家。不过,三人各有各的安排,说好各自回校,不用凑一块儿走了。 回到银杏胡同,关月荷长呼一口气,忽然有种离家三年了的错觉。 “月荷回来啦?!上学怎么样?这么久不回来,你们学校不给放假的啊?学校里都教的什么……” 刚回来就被团团围住,关月荷刚刚的错觉消失了,八卦的大爷大妈们一下子就让她觉得:还是熟悉的银杏胡同,仿佛昨天还在上班呢。 “嗯嗯,都好,挺好。”她答非所问,冲出大爷大妈们的包围,顺利回了家。 家门口的大水缸被块木板盖住防灰尘,打开屋子,里头依然干干净净的,想来是她不在家时,家里人过来打扫的。 院子里大部分人不是上班就是上学,不然她家门口肯定已经被邻居们给围住了。 正院里的曹丽丽听到动静,扶着肚子开门出来,见到她还有些惊喜,“昨晚大家才说你可能一学期才能回来一趟,没想到今天就回来了。” 现在天气暖和了,厚棉袄和毛衣都被收了起来,曹丽丽穿得薄,肚子就显了出来。 曹丽丽在家待得闷,难得有个差不多年纪的人在家,话就多了些。关月荷一边把带回来的厚棉被和厚外套给拆下来准备搓洗,一边回她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江桂英带着伟伟和静静过来了,曹丽丽才起身回家去。 江桂英围着小闺女转了一圈,皱眉道:“咋感觉瘦了很多?” 关月荷叹气,“学习费脑袋,更容易饿。”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天天跟着锻炼,身上的肌肉更结实了,显得肉变少了。 三岁的静静呆呆地仰头看这个陌生的小姑姑,三个月没见,她已经不太记得还有个小姑姑了。 “不记得小姑姑了?那你记得请你吃桃酥的小姑姑不?” 静静眼睛一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也不知道到底是记得桃酥呢,还是记得小姑姑。 而面对亲妈的一系列问题,关月荷想等晚上人齐了再说,不然她得说好多遍,但江桂英半刻等不住,说她嘴巴闲着也是闲着,现在说说怎么了? 于是,她坐在大木盆面前搓被单、外套,大木盆前面还坐了好些人:她妈、曹丽丽、白大妈、二大妈、许大嫂…… 以防邻居们一转头就把她的话给说成另外一层意思,关月荷半点不提敏感话题,说的全是每天上什么课、怎么吃饭、洗澡条件如何等等。 方大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等她说完,才道:“说不定月荷的同学里还有忆苦同部队的战友。” 关月荷还真和舍友们提过,但她就知道林忆苦在南边的部队,其他的一概不知,舍友说她是在大海里找小鱼。 尽管关月荷说的都是些普通小事,大家也觉得新鲜。但要她现场表演下“吃饭”、“睡觉”、“洗衣服”用英文怎么说,关月荷就一个劲地摇头。 多尴尬啊! 她可以和舍友们站一排在学校随便找个地大声朗读,任凭别人怎么看都能面不改色。但现在被邻居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觉得自己的脸皮还是不够厚。 被单和外套晾在了院子中间,关月荷拒绝再回答问题,把邻居们送走后,撸起袖子开始找米面。 学校每个月发的补助,用来换成饭票,勉强每天能吃八分饱,要说好吃,那是谈不上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63节 关月荷惦记着回家,除了想带收音机去学校练口语,就是想给自己补补油水。 江桂英看她舀了一勺油直接下锅,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这一勺油,好些人家能用一个星期。 关月荷贴心地道:“妈,您去客厅坐着吧。”看了心疼油,又管不住她,还不如不看。 江桂英听劝,去了外头,耳朵里都是油炸的滋滋滋声,还有一股股香味飘出来。 虽然心疼油,但也不是天天这么补,又把自己给说服了。 “我去找人再换点肉回来。” “妈!多换点!我还有钱!”关月荷拿着铲子跑出来特意叮嘱。 “……小点声,亏不了你的嘴。等着吧。” 关月荷心想着:又能换东西了,黑市又重新开张了? 随着胡同里一阵阵的车铃声响起,工人们下班归家,林思甜直奔她家里来,绕着她吱吱喳喳的,没多久就把过去三个月发生的大小事给说了一遍。 “张超男和郝大仁谈上对象了,张大爷和二大妈松口说不招赘了。不过,张超男她姐回来闹呢,说既然不招赘,以后家里的房子也有她一份。” “谢振兴本来谈上对象了,都准备去领证了,被人打上门来。你知道为啥不?哈哈,他冒充他哥的身份,说自己是初中老师,说房子是他家里的,把别人给骗了。还好被发现得早,不然那女同志多倒霉。刘阿秀把人赶回去了。” 不仅是银杏胡同的八卦,还有五星汽车厂的。 “管后勤的副厂长倒卖厂里的物资,被抓了,还有不少掺和进去的,不是被抓就是被开了。你姐从招待所被调去宣传科了。” 林思甜倒豆子一样把事一口气给说完,“本来我想给你写信说的,还好,你放假回来了,省了我好多张信纸。” “我的说完了,快给我说说你在学校的事!” 关月荷:“……” 她就说应该等人齐了再说吧?! 林思甜一边听一边哇的,和她刚入学时简直一模一样。 “那你觉得是工作辛苦,还是上学累?” “工作的时候觉得上学好,上学了觉得工作轻松。”关月荷叹气,人总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林思甜听完她每天的安排,感慨道:“我果然不是上学的料。” 就月荷上学的强度,这和又当学生又当兵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方大妈在隔壁院子喊了好几遍“林思甜回家吃饭”,林思甜还想继续聊。 等家里人都回来了,关月荷重复说过的话,把上学的事又又说了一遍。 关沧海高兴道:“看来这专业还真是去对了。” 说完她的事,关月荷才有空了解家里的情况。 五一的时候,谷满年家里人正式来提了亲,七月能顺利分到房子,到国庆再领证结婚。 谷满年的分房资格是去年底给定下来的,不会因为他现在结婚了就给改分房的面积,但他也可以领到证后向房管科提交重新分房的申请。 她爹今年有了未来大女婿的帮忙,又超额完成了上交鼠尾的任务。 卓越服装厂的“鼠王”终于换了人。 晚上一个人睡大炕还有些不习惯,甚至觉得房间里有些过于安静了,少了点熟悉的呼噜声。 关月荷待到假期第三天的下午,往兜里装了足足三十个粗面馒头。一半给舍友带的,一半留自己吃的。 下次放假回家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甚至连她姐结婚都赶不上。 所以,关月荷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布送了出去。 “什么时候准备的?”关月华惊讶。 关月荷手挡着嘴巴,小声道:“我昨天去了趟黑市。” 不去不知道,现在黑市卖的东西这么多了?! 谷满年是个藏得深的大户,给她姐准备了自行车和收音机、缝纫机做彩礼,而她姐自己有手表,关月荷就打算送红布,正好够做一套衣服。 关月华把布抱怀里,严肃地提醒她:“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外头,注意言行,别被人抓住小辫子。” 虽说现在不像前两年闹得厉害,但总有些人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拉人掉泥坑,不能不谨慎。 怕她不当回事,关月华还把汽车厂被推荐上大学的一个人拎出来做例子,“得到上学的机会不好好学习,带头闹这个闹那个,还回厂里闹得耽误生产。他也就现在蹦得欢,以后毕业回来厂里,有他的苦头吃。” “在学校就和你舍友们一起学习,其他人都不要理会,听到没有?” 关月荷点头,她真想不到还有人真这么闲得慌,还闹到厂里去。 这次去学校,关月荷骑上了自己的自行车,后座绑着收音机,车头挂着两大包吃的。一包是她自己准备的,一包是家里给准备的。 她这次回来,家里人一致觉得她瘦了。虽然精气神更足了。 关爱国显摆了三个月的自行车没了,又改回和胡同里的伙伴走路上学。 听说厂里要开一条从长湖街道到五星汽车厂的公交路线,专门给五星汽车厂的工人及家属乘坐的。就是不知何时能坐上这趟专线车。 “月荷!” “关月荷!” 关月荷才到宿舍楼下,抬头一看,她舍友们正在窗户那冲她挥手。 舍友们热情得让她有点害怕。 没一会儿,她带来的东西,连车带物,都被舍友带回宿舍去了。 两包吃的放在唯一的一张桌上,一群人齐刷刷地盯着她看,眼睛都在冒光。 让她想到了厂里每次从肉联厂拉来猪肉,她和工人们也是这样盯着分猪肉的师傅看。 一人分到了一个粗面馒头,还能舀半勺酱,一边吃一边夸:“月荷,你这水平可以去当炊事员啊。” 关月荷不接茬,催她们快吃。赶紧吃,塞住嘴别说话。 吃完饭,一群人又围着被蓝布包着的收音机看。 这款收音机不能播放磁带,只能收听广播。 但中央广播电台有英语广播节目播出,也可以调频接收voa等国际电台的英语节目,系里唯一的一台收音机就是用来让学员们跟着学习的。 人多设备少,要是没法挤到前面,坐在后面的人容易听不清,学习起来就更困难了。 这下好了,关月荷把收音机带来,一下子就缓解了班上学习设备紧张的压力。 “对了。”胜华突然甩出个大新闻来,“昨天东语系有位男同志被学校辞退了。” “啊?为什么?他干啥了?”关月荷赶忙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催胜华赶紧说。 “找其他系的女同学谈对象被发现了。入学的时候就说过了,上学期间禁止谈对象,一经发现,作辞退处理。”胜华可惜道:“等他回去部队,也是要面临退伍转业的。” 就这样的情况下转业,肯定没法给他安排转到好单位,大概率是回老家,能进公社都算是好的了。 关月荷不理解,既然知道后果严重,干嘛非得去雷区蹦跶呢? 这次回家,任何人和她说在学校里找个京市的男同学谈对象,她都把学校的规定拿出来说,这对象啊,没法谈,一点想法都不能有。 “以为自己不会被发现呗。”素萍十分看不上这样的人,再次喊起日常的口号:“我们是来学习的!” 因为这件事,英语专业两个班的班长组织了班会,把学校的规定再次强调了一遍。 英语专业的女生算是多的,足足十几个呢,虽然她们一心学习,但也得预防外头有糖衣炮弹冲进来。 舍友们觉得,整个宿舍,就关月荷最“危险”。 舍友们:“遇上其他专业的男同学,你就撒腿跑,反正你跑得快,没几个人追得上。” 关月荷嗯嗯地应着,心里却想着:我连英语专业的男同学都没认全,哪分得清是自己班还是其他班的? 某天,班上一位男同学终于忍不住了,问起当班长的胜华:“班长你能不能帮我问关月荷同志借语法课的笔记?我次次找她,刚开口她就跑,我寻思着我也没得罪她啊。” 关月荷的笔记借了出去,还被舍友笑了好久。 在学校里的日子也不全是学习,关月荷去中文系看过电视。 小小一台黑白电视机摆在最前面,她其实看不清画面。 卓越服装厂有台电视机,但很少用,反正她就没在厂里看过电视。银杏胡同里更是没一家有电视机的,连她厂长家里都不一定有。 她想着,什么时候她也能买上一台电视机啊? 这个念头刚出来就把自己吓了一跳:她竟然都想到买电视机了!她真是吃上了肉就开始惦记满汉全席。 而且,学生要学农、学工、学军。聆听工人农民的演讲,还有学射箭。 同时,学校要办文艺汇演,要求每个系都出个节目。 班上的同学一致投票决定:唱红歌! 关月荷站在同学们中间,完全不担心自己跑调的问题。用大家的话说:唱歌唱的就是个气势,你把嗓门扯开了吼就对了。 她又觉得自己唱歌很行了。 但在文艺汇演到来前,印地语专业的同学有一大半提前毕业前往边境,她班上也有几个同学要返回部队。 班上有个男同学有台相机,给整个班的同学提前拍了毕业大合照。 有人的大学生活才开了个头,而有些人的大学生活已经落下了帷幕。 “提前毕业回去的话,会被分配去做什么工作呢?”关月荷心里有股排解不出去的惆怅。 “进对外广播队、回部队担任外语教学老师、翻译……总之,服从组织安排就对了。”胜华拍拍她肩膀,笑道:“你这么好奇,要不……” “哎呀!我得赶紧去澡堂了!”关月荷匆匆起身,招呼舍友们都早点去。 胜华同志,不仅仅是班长,还是招兵动员第一人! 但她已经是卓越服装厂的兵了,以后是要回厂里跟着厂长建设服装厂的。 “你别跑,我今天得给你做做思想教育。” 十几个女学员风一样地飞了过去,提前出发去澡堂的其他学生还是没能提前抢到位置。 舍友们来自五湖四海,总有些人不太习惯搓澡,但被搓几次也就习惯了。 “月荷,你们这儿搓澡的都得这么大力气吗?” “还行吧。只有你们不嫌弃我力气大。”勤劳的搓澡工关月荷同志笑得停不下来的时候就鹅鹅鹅的,极其有感染力,澡堂里很快充满了千奇百怪的笑声。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64节 随着一些同学提前毕业,随着文艺汇演顺利落幕,随着期末考试全部完成,这个学期也结束了。 上学期结束后,学校组织了学生进行野营拉练,几乎把整个京市给绕了一圈。 “你们还去爬了长城啊?!”关月荷想着,自己一个京市本地人,居然从来没有去爬过长城,一时羡慕起舍友们来。 何止?!胜华一一给她说拉练时的事,其中特别强调:“我们班没有一个人掉队!” “二班老说我们班全是军人才赢,真希望再来一次,咱们班还照样赢!”春梅信心满满。 “当然!”关月荷心想,好歹她在宿舍掰手腕偶尔也能赢呢! 但暂时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学期结束,关月荷要回卓越服装厂实践,其他同学要被拉回部队进行训练。 在离开学校前,关月荷的笔记被借去抄了一遍。 她这个中途进班的“落后分子”,居然能考到了前三去,一下子就成了被学习的榜样。 要不是她不肯松手,春梅同志都想把她的笔记打包带走。 看着熟悉的同学被绿色大卡车拉走,她唉了一声,也打包行李回厂上班了。 何霜霜的学习表现过分出色,被老师喊去一起编写教材。而谢冬雪所在的中文系,被老师带出校园搞创作去了,现在还没回学校,有没有假期也不知道。 关月荷上午回家,下午就去了厂里人事科找肖科长办实习证。 不然她没法在厂里食堂吃饭。 “我还想着你们放不放假呢?要是放假,可得回来厂里干活。”肖科长直接给她安排去了销售科。 厂里暂时不需要像部队那样安排英语老师给工人教英语,教了也用不上。而且她学的这专业,厂里没对口的工作,于是就给挑了目前最忙、最缺人手的销售科给她实践。 也行吧,又不是没去过销售科干活。 关月荷拿上临时工人证,先去厂办和朱大姐他们打个招呼,又去了销售科报道。 王峥一看见她就乐了,她的最佳出差搭档来了。 隔天,卓越服装厂的工人又看到了熟悉的、冲向食堂的一阵风。 “小关同志毕业回来了?” 第45章 忙碌的小关 关月荷才回厂里工作一天, 在服装厂工人嘴里传着传着,就变成了: 小关同志已经是半年就拿毕业证回厂的大学生了! 小关同志即将要去顶替销售科科长的岗位,而大家已经开始猜测销售科科长将会被提拔做副厂长。 谷满年下班后拎了个西瓜到银杏胡同, 一路娴熟地和大爷大妈们打招呼。 在未来老丈人家里见到捧着半牙西瓜啃的关月荷, 开玩笑道:“你现在不是小关同志了。” 关月荷猜得到他后面不会有好话, 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继续啃西瓜。 谷满年继续哈哈笑道:“以后要喊你关科长了, 小关同志。” 厨房里的江桂英小跑出来,激动地问:“月荷确定升职了?” 大学还没读完,这么快就确定以后给她升科长了?现在的工农兵大学生这么吃香? 关月荷更是无语,“妈, 您看不出他瞎扯呢?” 指望她现在升科长,不如指望她姐。她姐现在已经被调去了宣传科,正好让她姐有 了施展本事的地方, 说不定就从此平步青云了呢。 谷满年也没想到未来丈母娘一听就信,尴尬地摸摸脑袋,“我开玩笑的。” 厂里有些工人不了解情况, 以为关月荷这次回来是拿到毕业证了, 实际上后面还有两年半的学要上, 离毕业还早着呢。 “不过,妈,月荷毕业回来升职是早晚的事儿, 您把心放肚子里就是了。” “也是。”江桂英知道自己想多了,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 “卫国秋月今天来家里才送了个西瓜来,你这个带回去给你爸妈。” “我爸妈那边也送了。那这个我给放桶里湃着。”谷满年熟门熟路地找了水桶,放好西瓜又撸袖子道:“妈, 我帮您烧火。” 关月荷越听越迷惑,这就喊上妈了? 想问到底怎么回事,但旁边只有埋头吃瓜的三岁小孩静静,只能作罢。 “妈妈!”吃得满脸西瓜汁的静静蹦了起来,对着从外头回来的林玉凤欢呼。 林玉凤把带回来的大白兔奶糖抓了一把出来放桌上,让关月荷和静静一块儿吃。 这肯定是有大喜事,但关月荷等了一会儿,见大嫂没说,自己也就忽略过去了,拿起一颗糖拆包装纸,一股奶香味扑面而来。 静静给自己嘴里塞了一颗,又抓了两颗去厨房:“奶奶,大姑父,吃!” 关月荷笑了,看来谷满年平时没少来贿赂静静。 晚上,谷满年自然被留了下来吃饭,但又改了口,喊的“叔叔阿姨”,这人咋还两面派呢? 谷满年不提起新房已经搞好卫生了,关月荷差点就忘了他今年分到了房,即将要搬进去住了。 她爹现在觉得闺女住得近比住楼房好,和她妈一样想过让谷满年和她姐拿楼房换胡同里的平房,但她姐不同意,这话题就没了下文。 吃过饭,关月荷帮忙搞了卫生就回家学习去了。 赵大妈站在门口认真地听了一会儿,还是一点没听懂,转头去问屋里的常正义,“你听得懂那洋文不?” 常正义摇头,“以前学过点,月荷姐读的和我们老师教的不一样。” “也是,人家大学学的,肯定是不一样。”赵大妈没再继续听了,心里嘀咕着:这玩意儿听得人犯困。 这还不到八点,哈欠都连着打好几个了。 “以前没发现月荷这么勤快好学啊。”赵大妈觉得怪稀罕的,她和月荷当了一年邻居,光看她准时准点上下班、只要在家不是正捣鼓吃的就是准备捣鼓吃的,看不出来还有上进的劲头啊。 “哎,你要是工作满三年了,是不是也能有机会被推荐上学去?” 常大爷摇着扇子,戳破了赵大妈的期待,“我问过了,今年都没推荐名额下来,以后还有没有都是个问题。” 赵大妈失望道:“真是的,咋招一年就又断了?一天到晚变来变去……” 二号院后院静悄悄的,关月荷和赵大妈家的收音机都没开。 关月荷是要学习用,赵大妈家里有个即将生产的孕妇,家里不能吵嚷影响休息。 但胡同口有人放着收音机,大家伙就都往胡同口去凑热闹。 白天去厂里上班,晚上回来学习,这两件事几乎就把关月荷的假期生活给占满了。 忙得顾不上凑胡同里的热闹,邻居们也只在晚上去厕所时能常遇上她。 关月荷本以为能和王峥到外地出差呢,结果全是在厂里接待来厂里考察的其他单位的领导。她这是被安排到销售科上班,干厂办的活。朱大姐开玩笑说,转来转去,她还是厂办的人。 许成才想找她和林思甜去国营饭店搓一顿好吃的,结果,她俩都说又上班又学习太累,星期天只想在家睡觉。 给丁学文回信的重要任务就落在了最清闲的许成才身上。 “我们学校和隔壁学校就是打个样板,其他大学说不定也会陆续恢复招生。就我知道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招得挺多的,咱们得让丁学文提前做好准备。” 虽然今年不知道因为什么断了招生,但谁知道明年的事呢?提前做好准备肯定没错。 不过,被推荐上大学的人有年龄限制,标明了是要二十岁左右。名额分配下去,实际怎么选拔,年纪大一点或者小一点,都得看当地的实际情况。 总之,不能错过任何回城机会。 指望招工回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汽车厂别说给下乡的知识青年设置工作岗位了,今年八月都过去一半了,汽车厂仍然没有招工的消息。 服装厂更是没有。白向红那一批临时工目前还没有转正,白大妈昨晚才来找她打听厂里的转正名额。 而上个月又送了一批青年下乡。 其中就有丁大妈的二孙子丁显宗。 丁显宗不像他哥丁显光那样闹腾,知道自己肯定要下乡了,就主动去报了名,申请去丁学文所在的县。 丁学文的来信就提到了他二侄子,说正巧分到了同一个公社,但不在一个生产大队。 许成才写得手忙脚乱,“你俩能不能慢点说话?” 林思甜放慢了语速,看了眼信件内容,皱眉道:“你这个字太丑了,有空多练练吧!鸡扒拉两下都比你写的好看。” “再说就你们写!”许成才气得想罢工。 “行行行,我不说了。” 许成才写好了信就往邮局去,没敢回家里,生怕他家里又想给他介绍个对象。 林思甜嘎嘎地笑说有人找她给介绍许成才,许成才在外头见到她和朋友在一块儿都躲着走。 “你等着看吧,许成才肯定有情况。现在不说,以后他结婚,份子钱砍半!” “啊,那我还想着送一对暖水壶……送一只?” 两人笑得拿笔的手都在抖。 “哎呀!蔡英!蔡英!”赵大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喊人,发现宋公安家的门关着,于是只能奔关月荷家里来,“月荷,丽丽准备要生了,你快去帮我借三轮车来。” 林思甜一听,赶忙起身去赵大妈家里帮忙,关月荷也拔腿就往街道办跑。 “月荷,咋了?” “曹丽丽准备生了,我去借三轮车!” “咋就提前半个月了呢?!不行,我搭把手去。”二大妈把门一关,快步朝后院走去,“赵大美……” 赵大妈没听胡同里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太太们的话,不肯找接生婆上门,坚持要把曹丽丽送厂里的医务室。 哦不,现在已经改名叫五星汽车厂工人医院了。 常正义被喊了回来,正要去骑三轮车,被关月荷给一把薅了下来,“你去载赵大妈,我先送曹丽丽去医院。” 说完,脚一蹬,车子就冲了出去。 平时骑自行车要四十分钟才到厂门口,关月荷今天只管猛地蹬轮,只三十多分钟就到了汽车厂工人医院。 “来两个人扶着走。”护士正找人呢,关月荷看曹丽丽那痛苦表情,估摸着走路都难,直接把人给抱了起来,“走去哪啊?” 护士和她大眼瞪小眼一小会儿,“哦哦,你,哎不是,你把人放下来,让她走走路。” 这下轮到关月荷哦哦点头了,全听护士说的办。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65节 等赵大妈和常正义终于赶到,曹丽丽正好被推进产房。 “月,月荷,多亏你在家啊。”赵大妈现在还喘不匀气,常正义更不用说了,脸上血色都没了。 把人送到医院,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关月荷打了个招呼就骑三轮车回去了。 “月荷,生了没?” “……不知道啊,您自个儿去看呗。”关月荷低头闻闻自己,噫,一身臭汗味。 回家烧水洗澡! 到了第二天,赵大妈回来做吃的送去医院,大家才知道,曹丽丽在家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提前半个月来了。 在医院熬了一天一夜,终于顺利生产了,是个儿子,但还得在医院多待几天。 二号院的邻居们一碰头,说得去医院探望。于是,又一个星期的早上就这么被安排出去了。 “让月荷抱一抱,咱们顺顺得感谢月荷姑姑才行。”赵大妈把孩子递过来,关月荷吓得直摆手,根本不敢伸出手。 小小一只,跟小老鼠似的。 常大爷连着和关月荷道了好几声谢,说等孩子办满月酒得让她住主桌才行。 因为这事,关月荷没少被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夸。都夸到服装厂门卫大爷那儿去了。 但关月荷根本来不及吃顺顺的满月酒。 八月一过去,她又要收拾铺盖上学去了。 满打满算,她回来厂里实习了一个月,没有工资领,但厂里给她每天发两张饭票吃饭。 回学校时,密密麻麻的笔记又添了小半本。自行车后座的重量又多了一点点。 虽然在家吃得更好、睡得也更好,但她挺想她的舍友们的。 再没人互相监督,她就要学不下去了! 于是,回学校时也是一路猛蹬车轮,想着早点见到舍友们。 宿舍门一开,关月荷对上一张张黢黑的脸庞们,犹豫了下。后退两步,抬头看看宿舍号,没错。再看看又长成一个样的舍友们,关月荷试探性地开口:“胜华?” 没人应,关月荷连着喊了几个名字,还是没人应。 宿舍里一片沉默,关月荷正要从一众黑炭里辨别五官…… 宿舍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我就说她会认不出人吧?!” 这笑声简直要炸开宿舍了。 “你们是去煤炭厂里晒太阳了吗?!”关月荷得盯着人正脸仔细看才能把人给分清,这夜里要是宿舍的灯一关,别说分清舍友了,是人是物她都分不清! 被拉回部队集训一个月的舍友们不仅变成了黑炭,力气也更大了,跑得也更快。关月荷要憋着气努力追,才勉强跟得上。 正式开学前,还得上交暑假期间的思想报告。关月荷和舍友们在宿舍里绞尽脑汁。 “月荷你回厂里很多事吧?” “上班下班学习。你们呢?” “训练学习。” 相视一眼,苦笑一声,继续伏案。 说是好难写,实则个个奋笔疾书,要求两页纸的报告,有人居然已经写到了第四张纸。 关月荷倒吸一口冷气,硬着头皮再起一行。旁边的舍友也在悄悄地盯着她,咬咬牙,也继续往下写。 今年没有新生入学,少了迎新生活动,他们一回学校就立刻调整回了学习状态。 教他们英文课的老师多了两个,听说是从五七干校调回来的。 老师们的水平极高,大家每次上完课都要冲老师办公室问问题,这个时候,跑得快就成了学习的优势。 被老师夸上学期考得不错、笔记做得特别好的关月荷同学,每天上课把脖子伸得长长的,生怕别人看不到她。 当然,在一众黑乎乎的同学堆里,台上的老师一眼望下去,看到的不是她就是二班另外一个工人出身的同学。 关月荷的名字也被老师频频提起。不固定座位,老师一时半会儿也难分清学生谁是谁。 “月荷,快下来。”舍友们抱被子到楼下晒,不忘喊上关月荷。 “晒得慌,我不去。”关月荷从窗户探出个脑袋,哈哈大笑,“我才不上当!” 想把她也晒成煤球?她不去。 但一双胳膊拧不过十几双胳膊,她最后还是被拉到楼下晒太阳去了。 十几个人整整齐齐地站一排晒太阳练读英文。 路过的同学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们。 关月荷被胜华和素萍夹在中间,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不服输地拔高音量。 胜华、素萍:“……” 没一会儿,读英语变成了吼英语。 回校半个月后,关月荷终于见到了谢冬雪和何霜霜。 何霜霜和老师、同学完成了这学期的教材编写,封面还有她的名字。 谢冬雪拿出了她跟着老师外出创作的文章,这篇文章还登了报。 关月荷瞬间觉得自己掉队了。 但思来想去,暂时没有她表现的机会,只能把一腔热情投入到学习中。 春梅:“昨晚我去厕所,听到有人在练口语,你们谁啊?” 关月荷迟钝地一脸震惊,和大家一起摇头,“不是我!” 这成了宿舍里的未解之谜。 今年国庆,关月荷和舍友们没能参加游行。关月荷有点失落,只能安慰自己说:“没事,我姐国庆结婚,我得回家。” 舍友们没拆穿她,纷纷道:“你帮我们跟咱姐道个喜。” 认识久了,都变成了“咱爸”、“咱妈”、“咱姐”…… “你们真不去?”关月荷再次确认。 春梅开玩笑道:“你们家准备的饭菜怕是不够我们塞牙缝。” 但实际上是她们还有别的安排,根本走不开。 关月荷早早起床回家,总算能赶在谷满年来接人前回到了家。 这回,姥姥姥爷一家和小姑一家倒是都来齐了。 之前因为“借房子”、“借工作”闹得不愉快,现在再见到关月荷,这些亲戚还能笑眯眯地招呼她过去说话,问她在学校的情况,好似之前的不愉快都不曾存在。 只有舅舅家的表哥不太高兴,因为她不肯借房子,他虽然还是和对象结了婚,但家里住得紧巴巴的,没少因为房子的事情闹矛盾。 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们不在好日子里闹事,关月荷也懒得戳他们脸皮,别人问就答话。找准机会,就溜进她姐房间里躲着。 二嫂李秋月也在,还有她姐的几个朋友,屋子倒也没被挤满。 关月华的衣服、书本等等都搬到了新房里,原来的旧柜子被拿去当了柴火,现在屋里就剩张床和一套桌椅。 关月荷把屋子扫了一圈,等她姐今天出了门,这间屋子就要被改成伟伟和静静兄妹俩的房间了。 “月荷。” 关月荷顺着声音看过去,有些意外在这儿看到高小芳。 她搬出厂里宿舍后,和高小芳几乎没再怎么说过话。主要是俩人工作的区域不近,极少能碰面。 她以为她姐和高小芳关系一般来着。 下一秒,看到她姐背着高小芳翻了个白眼,关月荷就知道了:关系肯定一般。 但高小芳为什么会来,她还没找到机会问她姐。 “结亲的来了!” 前院有人吼了一嗓门,大家就都忙着往外看。 谷满年拎着糖果,走进来时一路给邻居们发喜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家里一阵热闹过后,关家的人和三号院的邻居,跟着新人去一起去服装厂的食堂。 大厨是食堂的师傅,给新人证婚的是采购科的科长,两家的亲朋好友都一起吃饭。 除了他们这对新人,食堂里还有另外一对新人结婚。 关月荷一看,是银杏胡同大妈们想拉回去当女婿的黄文林。他对象更是熟人,是广播站的播音员。 国庆真是个喜庆的好日子。 关月荷中午喝了大姐的喜酒,下午去喝赵大妈家的满月酒。 没想到,这顿饭还是让她给赶上了,也被安排坐上了主桌。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她一吃饱饭,就又得赶回学校。 被她妈塞了一网兜的东西让她带回去给舍友们分,三个饭盒一路铛铛铛地响。 “月荷还是你好啊,回家喝喜酒也没忘记我们。咱姐结婚顺利吧?” “顺利。”关月荷努力地往里挤,“给我捞点汁。” “你回家吃饱了就行了,少吃点。” 骑车过来多费力气啊,她吃的饭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还是让她找到了机会挤进去,粗面馒头沾汁也好吃呢。 关月荷天天和舍友混一起,某天突然发现舍友们脸上的肤色恢复正常了,而窗外飘起了初雪。 来自南方的舍友去年见过了雪,今年再见,依然觉得惊艳。 而学校里的氛围,好像也和这天气一样,起了变化。 学校在断了一年招生后,又要招进来一批新生。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66节 “不止是清北,我听说,其他地方的大学也要恢复招生。”何霜霜向来消息灵通,此时和关月荷在图书馆的小角落里说着最近打听到的消息。 依然还是走“群众推荐、领导批准”的方式进行招生,报名要求和第一届招生的几乎一样。 关月荷正庆幸,想着招生的学校变多,那就意味着丁学文被推荐的可能性更大些,但下一秒就被何霜霜泼了冷水。 “不说分到公社了,单是分到县城的名额就没多少。你说,报名的门槛这么低,会不会有人把名额占了下来,或者,分给自家的亲戚?” 不是每个单位都能像卓越服装厂那样做到公平公开的。 关月荷叹了声气,“你说得也是。” 这么好的机会,很难保证没人不会动歪心思。 关月荷还是给丁学文写了信寄过去,让他看看多关注当地县里的消息。 除了这个,她也没法做更多了。 但她很快就没心思去关注这方面的消息了,要忙着准备考试,考完之后,他们都要去做教材的校对工作。 期间,他们还被组织去扫雪开路,去收拾学校里的空教室和空宿舍,以待明年新生到来。 一直到除夕的前两天,这个学期的所有任务才结束。 舍友们被安排去京市的军区过年,她则是回家去。 外头风雪一阵阵地往人身上扑,关月荷没逞强继续骑车,等到了公交车,就扛着自行车坐车回家。 回去时她还一直嘀咕呢。 要命啦,今年什么都没囤,她可怎么办好啊? 回家一看,煤球、酸菜坛子整齐地堆在她的杂物间里,地窖间里装了两筐大白菜和白萝卜。 心里大定,就差去买些肉了! “月荷!你看谁回来了?!”林思甜兴奋地喊着。 许成才也在喊:“关月荷!快出来!” 关月荷眼睛一亮,小跑出去。 呀! 第46章 发小小聚 胡同口银杏树下, 一个穿着旧棉袄、浑身被裹得严实的男同志正被一群大爷大妈们围住问话,林思甜和许成才站在他两边,想给他开路突围都没办法。 林思甜正着急, 忽然看到人群外的关月荷, 赶忙用力挥手道:“月荷!快来救我们!” 关月荷站在原地嘿嘿笑了几声, 这才上前去,左手一个大爷, 右手一个大妈,把人扯开,挪出了一条道。 “学文,你妈带家里人去你姥姥家里喝喜酒去了。要不先去我家里坐着?” 关月荷想也不想就道:“快走快走, 去我家。” 出来跑得太快,她忘了披上外套,激动过后, 被风一吹,浑身冷飕飕的。 “对对对,先去月荷家里。”许成才接过丁学文手里的包裹, 沉甸甸的, 林思甜在旁边吱吱喳喳地给丁学文边引路边说这段时间胡同里的八卦。 丁学文被发小们带着往二号院走, 虽然他离开了三年多,但发小们的信件没断过,胡同里哪家有什么事都往信上写, 让他不至于对银杏胡同有陌生感。 再跟着来到关月荷的家里,客厅里放了个小炉子, 铝壶里的水烧开后正在咕噜咕噜地响。屋里比外头暖多了,沙发上散着关月荷的书本、笔记和外套。 “哎呀!我的烤红薯!”关月荷一进屋才想起来自己不仅是忘了披外套,还忘了灶肚里的烤红薯, 可别给烧成炭了。 “你们随便坐,我去给你们拿红薯。” 剩下的三人也不客气,丁学文在短暂的局促之后,又很快被发小们的热情给感染,身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林思甜,你把她的书本收拾下。学文哥,帮忙搬下桌子。”许成才放好包裹就开始使唤人干活,顺便朝厨房里的关月荷道:“你这锁边功夫也太烂了,桌布都开线了。” 关月荷拿两根棍子把烤红薯一一夹出来放竹篮里等凉,“就你话多,烤红薯别吃了。” 很快,四个人围着火炉坐下,其他三人捧着碗,关月荷捧着去年评上先进得来的搪瓷杯,都在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冲开的红糖水。然后在一边嘶嘶的,一边忍着烫继续剥烤红薯。 身体终于全部暖和了过来,林思甜这才问丁学文要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就是啊,提前说了,咱们去接你。” 丁学文笑道:“本来应该昨天到的,半路刚上下大雪,火车上的人下车去铲雪,耽搁到今天才到。” 也是凑巧今天是星期天,他们才有空在家。 “那你回来得正好,明天就是除夕了。”林思甜小声道:“我和许成才听说月荷回来,想找她明早去黑市买东西来着。你也去,给我们望风。” “好。” “对了,还没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丁学文看见发小们眼睛里的期待,盼着他能带来回城的好消息,但可惜没有。 “公社打算引进半机械化插秧机,公社派了我和另外两位同志回京市了解插秧机的情况,正好给我们放探亲假。”1 下乡知青的头一年没有假期,之后要请假回城探亲,还得开到介绍信才能回来。 但探亲来回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要不是这次被安排任务能报销车费,丁学文其实是不打算回来的。 可现在见到发小们,又觉得折腾一个来回也很值得。 关月荷三人有些失望,还以为丁学文回来后就留下了呢。 想到她寄出的信,丁学文可能还没收到,关月荷就把自己得知的大学又要招生的消息说了。 “我回来前正好收到你的来信。”丁学文却道:“我们所在的县城只有二十个名额,分到我们公社只有两个名额。去年,修水库时有两位同志为了抢救物资、救人牺牲,公社把这两个名额给了他们的子女。” 所以,他觉得可惜,但还能接受。 “没事,又不是只有今年有招生,以后还会有的。”许成才转移话题,问他在大队当老师如何。 说到这儿,丁学文脸上的笑意深了许多,“还不错,我这工作算是很轻松的了。下乡后日子也没那么难,我在的公社粮食产量不错,只要不躲懒,每天挣够公分,休息的时候和社员们上山下河,吃饱肚子没问题。” 也就开头的第一年比较难,人生地不熟,带去的家当还少,日子过得苦兮兮的。但有发小们寄物资,又有同行的朋友帮衬,日子也慢慢顺当了。 比起他之前在家里的日子,如今在乡下过的可以算得上是好日子了。 “哦对了,我还有个同学,他这次也回来了,要是有时间,我介绍你们和他认识。” “啊,我知道,叫陈立中是不是?!你在信上经常提到,他现在养猪养得怎么样了?”林思甜好奇。 “很不错,大队长夸他是全公社第一养猪手。” “哇!”三个没见识的一致发出惊叹。 过了一会儿,关月荷突发奇想,哈哈地笑:“你应该介绍陈大爷给他认识啊!” 丁学文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关月荷说的陈大爷是理发店的陈大爷,忍不住笑了起来,“还好你提醒我了,回东北前是得带他去找陈大爷剪个头发。” 四个人说说笑笑的,时间一下子就晃到了中午,关月荷不经意地瞥到手表,才发现到饭点了,就道:“今天在我家里吃饭,过来帮忙。” 于是又忙活了起来。 “江大妈囤得真多,你吃得完吗?”林思甜看了眼杂物间里的酸菜坛子,挑了个最近的开。 “你要是早两天回来,就能赶上凿冰洞捞鱼了,你爹有个朋友还问你怎么不去了……哦对了,我回家拿条鱼过来。” 许成才眼瞅着自己帮不上忙,就道:“我出去买点东西。” 等林思甜拿鱼过来,丁学文才要接过去,见了林思甜身后的人,赶忙问好:“江大妈。” 江桂英装了一大盆腌好的鱼过来,见着丁学文,有些感慨,没盯着他额头上新增的大疤看,“回来了。” “是,回来过年。” “妈!哇,这么多鱼!你们今年凿的是鱼塘啊?”关月荷一开口,就把门口的伤感气氛给冲散了。 江桂英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让她赶紧找个空盆装着,家里的盆不够用,她还得带回去。 “大白菜白萝卜和煤球,我都看着买的,早知道你这么迟才放假我就少买点了,下次回不来就挂个信……对了,你二哥二嫂元旦来家里,我让他们在你这客厅搭了床住的。他们给你带了半袋子苹果,放地窖里了。” “什么?!”关月荷赶忙把铲子交给林思甜,“我没看到地窖里有一袋苹果啊!” 急匆匆地跑去地窖看,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两个大竹筐背后的袋子,她拎起来掂了掂,确实是好大一袋! 当即拿了几个上去。 等她又回到家里,她妈已经回隔壁院了,掌勺的人已经换成了丁学文。 “真不错,厨艺都练这么好了。”关月荷切了两个苹果四个人分,悠闲地站在一旁边吃边看。 做饭期间,时不时有人过来看突然回来的丁学文,尤其是三号院的邻居。 就许大嫂看了之后还迟迟没要走的意思,许成才直接道:“大嫂,我今天不回家吃饭,我的那份就省了。您也回去做饭吧。” “我家粮食少,可不够请许大嫂您吃饭的。”关月荷立刻跟上话。 许大嫂咬着后槽牙挤出笑来,“我也准备回家做饭了,那你们忙。” 等人一走,林思甜就哼了一声,对关月荷道:“许成才他大嫂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许大哥分到的年礼要送她娘家,上个星期开始就盯着许成才分的年礼了。她肯定以为许成才把东西都拿来你这儿了。” “话说,许成才,你是把分到的年礼送你师傅家了还是送你对象家了?” 关月荷和丁学文立刻看向许成才,惊讶道:“你都谈上对象了?” “没有!”许成才倒是十分坦诚,“都送去我师傅家了。” “那也应该的啊。你能当上小组长,得感谢你师傅。” 许成才继续道:“我和我师傅说了,到七月份,我正式工满三年,也有分房资格了。能赶上厂里下一批分房,我托她给我介绍对象,工作一满三年就打结婚证,这样能分个大点的房子。” “不错,想得长远!” “那你就是我们四个人里最早结婚的了!”林思甜激动道,很快又捂住嘴,放低声音,“小点声,不能说出去。” 其他人默契地点头,在厨房里捂着嘴笑。 这顿小聚的饭等了三年多,正好赶上他们都越来越好的时候,虽然只有一荤一素,但也格外的香。 吃完饭没一会儿,丁大妈就找上门来了。 人还没见着影,哭声就先到了。 “老四啊!下乡三年你一封信也不往家里寄,回来也不进家,你真是戳我的心呐……”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67节 屋里的其他三人都没忍住发出冷笑声:好处是没有的,嘴上的好话一句不少。 丁学文倒是淡然得很,过去三年也够他琢磨透该怎么应对家里人了。把包裹拎上时还在庆幸这次回城任务安排得紧急,他想带些干货回来都没时间,不然,怕是要被家里人盯上。 “明早出发前去喊我一声,我先过去了。” 才出门,在院子里就被丁大妈又拍又打又骂的,说他心肠冷记恨家里,这么久不来信肯定是怨恨他们。 关月荷他们看不下去,“丁大妈,您有话回家好好说,咱们谁不知道谁啊?在这儿唱戏没用。” 正院屋里很快就传出了小孩的啼哭声。 赵大妈气冲冲地开门出来,骂道:“我是你家老四,我就当自己没妈了!现在说得好听,当初一声不吭就给人报名下乡,这也就算了,咱们胡同里谁不知道你连你家老四的知青补贴都昧下了?城墙都没你脸皮厚!滚出我们二号院,你要觉得自己占理,你到胡同口嚎去,我敲锣打鼓把人都喊出来给你评理!” 三号院的邻居也来凑热闹,看丁大妈跟看唱大戏的似的,道:“就是啊,丁老四摊上你家真是倒大霉了。” 丁大妈:“不是你们家孩子,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关你们什么事?” 还是分家搬了出去的丁老二看不下去,一手拉着丁大妈一手招呼丁学文回家去,不想被别人看热闹,还顺手把家门给关上了。 丁学文的回来,在银杏胡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除了因为丁大妈实在是太无理太能闹,还因为大家都在猜测,现在是不是出了知青回城政策。 “我去听了,丁老四是带着任务回城的,还得回乡下去。” “知青要回城就三条路,招工、征兵、招生。没事散 了吧,你家过年的年货都备齐了?” “嗐!还要备啥年货啊?随便整整差不多了。”话虽如此,看看四周的人,凑过去问:“你家能搞来猪肉不?” 关月荷也去趴着丁家的门口听了一会儿八卦,丁大妈就只会哭,没什么好听的,她才往后院走去。 她家里的东西是她妈帮着给买的,东西不少,她过来把钱给补上。 她和她姐原来住的房间已经放了张双层的木床进去,但静静还小,现在不肯和父母分房睡,现在就只有伟伟一个人住。 家里少了两个人常住,屋子一下子就变得宽敞起来了。 “爱国呢?”关月荷心想,今天丁家那么热闹,都不见他在,肯定是有更大的热闹吸引他。 江桂英一说他就来气,“在隔壁谢老师屋里,他那成绩,再不提上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 厂里招工都要求必须初中毕业,有些岗位还得高中毕业才行,所以汽车厂的职工还是愿意花钱送孩子读高中的。 但愿意送是一回事,也得孩子自己考上啊! 考不上高中,照他的年纪还用不着下乡,但与其闲在家里,不如去读高中,万一等他读出来的时候就正好赶上厂里有招工呢? 所以,关沧海拎上了一块肉去找谢老师,托他帮忙给关爱国补补最差的数学。 怪不得没看到他去看热闹。 “之前说的专线车开通了没?”要是开了,以后没自行车的工人上班就方便了。 “说是过年之后开,坐车买月票,一个月两块钱。”江桂英从橱柜里拿出块桃酥给她,道:“咱们家两辆自行车,用不着坐公交车……我不吃,你自己吃……啧!” 江桂英还是被塞了半块桃酥,想起件要紧事,忙道:“汽车厂被推荐上学的一个技术员,被人举报在学校里和班上女同学谈对象,他没上大学前可是有对象的。这人真是,占到好处了还要作死。” “你千万别在学校谈对象啊,别人找你你也别搭理。” 说着说着,江桂英叹了声气,“就因为这件事,汽车厂今年分到的名额都被砍半了。你姐想申请,厂里说已婚的同志不给申请。这什么破规定,前年可没这样的说法。我怀疑都是厂……算了,不说了。” 关月荷也没再往这个话题扯,转而问起了现在黑市什么情况。 “最近没什么大事吧?” “没事儿。”江桂英让她别太高调就行,“我昨天去还见着蔡英了,要是有情况,宋公安能不提醒她?” 关月荷放了心,把自己的存款给盘点了遍。 学校每个月发的十六块补助,大半被她换成了饭票,剩下的也用来买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品,几乎是月月用光十六块钱。 不盘点不清楚,过去在学校的一年,她没做新衣服也没买新鞋,每月花的比她工作时还要多。 现在手头剩的两百多存款,全是家里给补的四百块和工资剩下的。 正心痛时,眼睛一转,就看到了旁边的大金镯子,心情瞬间又愉悦了起来。 这只大金镯子沉甸甸的,肯定值不少钱。虽然她打定主意不卖,但有它在,心里踏实多了。 去学校时,她就把大金镯子锁箱子里。即使箱子不上锁,舍友也不会随便动她的东西。 大家忙着关注刚回来的丁学文,好些人到了晚上才发现关月荷也回来了。 五星汽车厂安排厂里电影院放映员到银杏胡同放电影,连着放三个晚上,给工人家属们丰富精神生活。 所以,今天各家早早就吃了晚饭,裹得严严实实的到胡同口去看电影。还有人直接把被子背出去的,准备一家子凑一团取暖看电影。 马主任带着街道办的人临时搭了个大棚子,好歹能遮挡些风雪。 棚子里人一多,就暖和起来了。 “二姐!这里!”关爱国在前面占了位置,关月荷一眼就看到了。 关月荷有再大的力气,这时候也不好把人推开好让自己过去。 全是人,她也怕推一下,倒一片。 她才这么想,就感觉身后一阵力推过来,还好她反应快、能撑得住这道力,不然她前面的人都要倒下去。 “前面的,听我指挥!”宋公安在后头挥着块红布当指挥官,几个管事大爷和汽车厂干部跟着开口帮忙维持秩序,场面可算是控制住了。 关月荷刚坐下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嘀咕:“张德胜装什么大头蒜呢?站起来咋咋呼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领导呢。” “你管人家干啥,他爱出风头是他的事。” “丁老四回城,丁大妈咋说?” “我上哪知道去?”后面的大妈说着,从口袋里抓了把炒瓜子,“要不?我特意找周大嫂帮忙炒的,她炒的瓜子比外头买的香。” “人工费怎么算?” “瞧你说的,什么人工费啊,你把东西拿过去,送两三个鸡蛋托她帮个忙,大家邻居嘛。” 关月荷立刻拍了下脑门,怪不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是少了周大嫂炒的瓜子! 没一会儿,放映员许老三过来调设备,棚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电影一开始,先是一道惊呼,之后才又恢复安静。 丁学文站在人群后头踮着脚看,离得太远,还有人头转来转去,他根本看不清幕布上的内容。 但电影里的台词有些熟悉,他认真回想了下,发现是秋收结束时,县里电影院到公社放的电影。 他和陈立中当时也去看了,得到了他学生分享的观影好位置——离幕布不远的一棵上。他当时看得认真,很多台词现在都还能记得。所以,现在看不见幕布内容,他也能知道里头演了什么。 电影才放到一半,许成才就过来找到他,“我舍友这几天回家住,我借了他床位,你晚上去我宿舍住。” 丁大妈下午在门口唉声叹气说家里没地儿住,可不就是怕丁学文真回城来住在家里吗? “不用,江大妈让我晚上去和爱国挤一挤。” 许成才放了心,“我给忘了,爱国现在自己住一间屋子。难怪月荷到处找他。” 隔天早上五点不到,天还黑乎乎的,许成才就来三号院敲门了。 过了十几分钟,四个人在三号院大门口汇合,耳尖的李大爷打着手电筒出来问他们干啥去。 四人不语。 乌漆嘛黑的时辰出门,能是干啥好事? 李大爷也看明白了,提醒他们注意点安全,情况不对立刻跑。 所以,商量好要买什么之后,由关月荷和丁学文进去买东西,林思甜和许成才在外头望风,看见情况不对就往里头喊。 黑市离长湖街道不算远,也是在一个胡同里,但这儿的胡同有些绕路。 这一片住的都是本地人,房子也都是他们自个儿的,不像是银杏胡同,房子产权是公家的,房子分给他们住,但每个月还是要交一、两块钱房租的。 关月荷和其他人一样,穿着旧棉袄,脑袋和脸都遮起来,只留下双眼睛看路。这样就难看得出来谁是谁了。 “猪肉怎么卖?” “两块钱一斤,不要票。” 关月荷嘶了一声,肉站要票的八毛钱一斤,真是翻倍卖啊。 “要不要?不要一边儿去!” “要十斤,给我切肥肉,要这块。”关月荷掏出钱,死死盯着切肉的刀,“别歪了啊,切到旁边瘦的我不要。” 看在她买得多的份上,小摊子后面站着的人才没吭声,按照她说的切了她想要的。还把旁边拇指大小的瘦肉放上去给她当添头。 买了肉,关月荷又一路问背着背篓的人:“有面粉吗?有油吗?大米呢?” 关月荷动作麻利,很快往她和丁学文的背篓里装了不少东西。 忽然,听到外头的有人超大声地喊:“三表姨,我来串门了!” 关月荷心生警惕,这暗号和他们定的差不多,她二话不说,立刻拉着丁学文朝另外的小道跑。 其他人看他们两个跑,也慌慌张张地跟着跑起来。 刚刚还不少人的黑市,一时间全空了,别说人了,连片菜叶子都没有。 四人在长湖街道百货商店外汇合,跑得气喘吁吁的。 关月荷问:“来查的人多吗?” 林思甜摇头:“我没看到啊。吓死我了!是不是人早埋伏在里头等着抓呢?要不是许成才说看到你们跑前头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不是啊,人不是从外头进的吗?”不然外头的人鬼叫什么? “不是你们在里头的先带着跑吗?”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愣住了。 黑市里头,有些人有专门的逃跑路线,情况不对就立刻蹿进某一家里,有人来查也不怕,问就说是走亲戚的。 这会儿,一伙人正侧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好像没人啊……到底是谁喊赶紧跑的?” “卖鱼那小子吧?”不是很确定。 “他大爷的!谁给瞎报的消息?!我这剩的肉还没卖出去一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68节 这伙人骂骂咧咧的又出去打听情况,确认没问题了又把东西摆了出来。 而罪魁祸首们心虚,虽然没买全东西,但不敢再往黑市跑了,直接回关月荷家里分东西。 买的东西有一半是关月荷的,剩下的大半是林思甜的。 最后的那些布和一包大白兔奶糖,是丁学文的。 许成才替他接了过去,“要做成啥样的衣服你和我说,做好了先放我那。” 省得带回家会被扣下。 “军绿色那块布不做,我拿回去送人。”丁学文解释道:“要不是大队长,我也当不上大队小学的老师,他儿子准备明年结婚,正要送他家。” 林思甜稀罕地看了他几眼,总算不是只会死读书了,也知道要处好人际关系了。 他们四个人里,论读书,丁学文最厉害。论力气,关月荷没对手。论踩缝纫机,许成才最在行。但要论和人打交道,还得看林思甜。只有她不想和人处好关系的,没有她处不好关系的人。 要有,那也是因为那个人脑子有大毛病。 丁学文好笑道:“我又不是傻子。” 他脑子清醒得很,所以,在他妈和他大哥大嫂怂恿他找月荷顶替工作时,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 至于让他多和月荷联系,最好能谈上对象,这事更加不可能。 别说他们四个互相没想法,单是冲着月荷没少帮忙,他就不能昧着良心坑她。 “我妈他们要是来问,你们就说和我没联系。” 关月荷三人很是听话地点头,他们也不想被丁大妈给缠上。 丁学文拿了一把奶糖装口袋里,说要去他同学陈立中家里看看。 而其他三人,都要回家帮忙准备年夜饭。 关月荷先在家炼猪油,得了一盘猪油渣。 西北西南过来送炸肉丸子时,一人被塞了几颗猪油渣。 宝玉带着双胞胎妹妹来送周大嫂自己熬的麦芽糖,猪油渣又少了一小堆。 赵大妈端了碗鸡肉过来,只肯拿两块猪油渣,乐呵呵地又回家去抱她的胖孙子。 等她收拾好,正拎上一块肉和邻居们送的菜准备去三号院时,伍二妮也带着孙家旺过来了,送了碗自己做的豆腐。 她的邻居们真是个个身怀绝技,个个都会弄好吃的。 “喊人!”伍二妮拍了下孙家旺的后背,语气严厉,孙家旺撅着嘴别扭了一会儿,才道:“月荷姑姑。” 要不说孩子得常修理呢,没了孙大山和孙大爷孙大妈在,孙家旺都长顺眼了,虽然还有些小的坏毛病,但看着还能教。 关月荷又给拿了些猪油渣分出去,“二妮姐,谢谢啊。” 伍二妮腼腆地笑笑,又带着孙家旺到对面宋公安家。 关月荷带着一篮子吃的去爹妈家里,厂里分下来的鸡有大哥处理,厨房里有她妈和大嫂,最后分到了一盆土豆,和关爱国一起削皮。 “我爹呢?就他最闲,大过年不在家帮忙干啥去?” 拎着水桶的关沧海还没进门就听到小闺女数落他,咳了两声,又让她看水桶,“没有你爹我,你今天吃不上新鲜的鱼。” “又找你那帮朋友买的吧?”江桂英戳穿道。 “什么买的?我自个儿钓的!”关沧海哼哼两声,挑了两条最大的去前院处理,整个前院都是他的大嗓门:“对!我钓的!” 今年的除夕格外喜庆,且没有哪家闹矛盾,连丁家都是安安静静的。 周红旗这个只管等着吃的到处转,嘴上还嘀咕道:“金家的人不来闹了,是差点意思。” 关月荷:“……红旗姐,您还是搁家里坐着吧。喏,姐夫来找了。” 周红旗抱怨道:“我都说出来走走没事了,你紧张个啥?” 脸上都快笑出花了。 看着她走一步顶别人两步,金俊伟的心都是提着的,终于扶住人,才道:“医生说让你小心点,慢点走路……” “不就怀个娃嘛?紧张啥?我师傅当年也是挺着大肚子,照样进车间干活。” 金俊伟不说话了,这话没法反驳,红旗姐不准别人说她师傅一句不好。 身后的关月荷捂嘴偷笑,三号院和二号院所有的夫妻凑一起,她觉得就红旗姐和金姐夫最有意思。 第47章 道别 今年的年夜饭比去年的要更好一点, 全是因为关建国在下半年没少被安排去邻省的路线。 司机是当下的八大员之一,往外跑的机会多了,能换到的物资也多。 但关建国没胆子学运输队的其他人, 趟趟捎不少东西回京市加价卖出去, 他也就敢多买些不要票的东西带回家。 今年餐桌上的鸡肉, 有一半是汽车厂发的,还有一半是关建国在外地找老乡换的。 关月荷是怎么判断今年比去年更好呢?她妈买的居然是排骨而不是肥肉! 不是排骨不香, 但这年头过日子,大家第一想法都是先补油水,好吃不好吃的,要往后挪一挪。是她的话, 肯定要换成五花肉! 吃过年夜饭,时间也还早着,大家都在等今晚的电影放映, 和街道办的人一起把临时棚子搭起来,小板凳一放,就围一块儿唠嗑。一个个的嘴唇都油汪汪的, 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年夜饭油水多。 “现在过年省事了, 放几年前, 春联、年画都要贴上,还得买好的贴。哎,以前咱们院儿有个老秀才, 写得一手好字,厂里胡同里的标语都是他写的, 一到除夕,他就在院子里摆张长桌,给邻居们写对联。” “那都老黄历了, 你看现在,连鞭炮都不给放了。全是一群小王八蛋拿鞭炮吓唬人、炸厕所。” 常大爷见大家说着说着跑偏了题,这不说现在日子越过越好吗?怎么还翻些不能讨论的事出来讲? 赶忙端起自己的搪瓷杯,“喝茶喝茶。” 有人回过神来,也道:“不说那些了。对了,咱们汽车厂是不是要建楼房了?” 这个话题一出,所有人都坐正了身子。“真的假的?我前些日子去房管科问了,说这都没影的事!” “人家还真能直接和你说不成?我这消息可靠,绝对是要建楼房了,就不知道建多少。” “还是服装厂好啊,那楼房年年建,年年分。对了,许大爷,你们家许成才是不是也有分房资格了?”张德胜感慨道。 他家和周红旗家同住西厢房,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给他多分一间屋子。现在就一个儿子还好,以后再多一两个娃,屋子不好分哦。 “还没,快了。”许大爷脸上藏不住笑,谁知道以前看着最没出息的老四,现在却是最争气的呢?又是当上了小组长,又即将要分上房子。 张德胜眼睛一转,就看向了丁大妈。 “丁大妈,要不是您心急,知青办一来动员就去报名,你们家丁学文也快能分上房子了。” 丁大妈刚刚还笑呵呵的呢,一听这话,脸色沉了下来,把碗里的水泼张德胜脸上,“我说你和六号院的寡妇走得近冤枉你了?管好自己的**吧,还想来管我家的事!” 邻居们纷纷看了过来:张德胜和六号院的寡妇? 棚子里静悄悄的,都等着丁大妈继续扒张德胜的事儿。 但张德胜被泼了一脸水后,忍着怒火,板着脸道:“这话您别乱说,上星期五刮大风,我帮着街道办的同志给家里困难的群众检查房子,正好分到去检查秦大嫂家。您要再乱造谣,我就喊街道办的同志过来掰扯个明白!” 丁大妈呵了声,“具体是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完,就把头扭一边去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没人再敢触丁大妈的霉头提丁学文当初下乡的事儿,只是背着丁大妈,悄悄地嘀咕。 很快也有了新的热闹给他们讨论。 “那不是咱们厂的郝大仁吗?明目张胆过来找超男看电影啊?二大妈呢?她能同意?” “好大人”这个名字太好记,好多人听一遍就把人给记住了。 “你这消息都什么时候的了?二大妈早松口了,那小伙子年前还来了二号院,帮二大妈修屋顶搬煤球,勤快着呢。” 关月荷终于知道传说中的郝大仁长什么样了。 怎么说呢,长得怪喜庆的,整个人高高圆圆的,脸上一直挂着笑,笑起来时左右脸颊都有个明显的酒窝。 谷满年也爱笑,但谷满年看着就比较机灵,郝大仁看着憨憨愣愣的。 “救火啊!快来人救火啊!” 一阵阵的敲盆声和呼救声响起,大家伙都坐不住了,青壮年都纷纷回家拎水去救火。 年纪小的都被老的给扯住,大晚上可不能让小孩乱跑,万一哪个黑灯瞎火的地方藏着人贩子呢? 起火的地方是长湖街道尽头的一排平房,这儿房子几乎连成一片,要是火势蔓延开,被烧的可就不止一排了。 等到火被完全扑灭,再在原地看公安们来问话查案,这个年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马主任带着街道办的同志挨个院子做防火宣传,一些居民私自搭建的木棚要拆除,这又要费不少功夫劝。 晚上各个院子还开了会,常大爷反复强调不能随便玩火,尤其是看管好孩子,不能丢鞭炮。 昨晚起火的原因,就是几个小孩烧纸点鞭炮,一不小心把某家的柴火堆给点着了。 大过年的,房子就这么被烧了,被殃及的人家还不知道得多糟心呢。 当天,张超男她姐张彩红带着爱人孩子回来了。 被烧的平房里就有张彩红家,一时半会儿修不好房子,就只能先回娘家来住着先了。 二大妈家占了一整个西厢房,原来就二大妈张大爷和张超男三口人,住得自然宽敞,现在张彩红带着爱人和俩孩子回来,原先的两间半住起来就变拥挤了。 “你是月荷吧?我是你彩红姐,你小时候上学,我还带过你去学校呢。” 关月荷没想起来这回事,她记忆里,小时候要么是坐她爹的车去学校,要么是和林思甜他们走路去。因为年纪差得多,她和张彩红完全不熟。 关月荷没接话,站在门口正中间,伸手挡住了张彩红,没让她挤进屋。 “彩红姐,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我正准备出门呢。” “啊,是这样。”张彩红说起了自家房子被烧,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接着说到家里屋子窄,不够住。 说完,看了眼关月荷,见她表情没半点变化,这才咬咬牙说出来意。 “我就直说了吧,我想和你借房子住一段时间。等房子修好了,我就搬回去了。你什么时候去学校啊?听说你一学期也就回来一两次,在家也住不了几天,别家也没空的房子可以借……” 关月荷往前走了一步,转身边锁门边道:“我也和你直说了,我的房子啊,谁来借都不成。” “我们给租金的……哎,月荷……妈,你拉我干啥?!”张彩红眼睁睁地看着关月荷推自行车出门去,想追上去,还被自己亲妈给拉住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69节 二大妈没好气地拍了她两下,“都说了家里有地方住,你找月荷借什么房子?让大庆赶紧找人帮忙修房子。” “她一个人住那么大个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们又不是不给租金,借住一段时间怎么了?”张彩红更没好气,“家里有地方,还不是让我们在客厅打地铺?就超男是你们亲生的闺女,我是泼出去的水啊?” “好好说着话,你甭给我扯别的冲我撒气。你和大庆要是同意把儿子改姓张,家里的屋子也分你一间。” “不姓张就不是你们外孙外孙女了?妈您也不姓张啊,您管老张家以后断不断香火呢?您和我爹就是偏心,想把房子都留给超男。我和大庆平时没少孝顺您俩吧?” “我说不过你,这话你找你爹说去。总之,你也别打月荷房子的主意,她能把房子借你,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行,我不借房子了,你让超男把房间腾出来,我和大庆住她屋里,让她晚上在客厅打地铺去。” 张超男从外头回来正好听到这话,瞬间就不乐意了,手里的工具往地上一扔,“亏我还去找人借工具,你们的房子还修不修?” “你怕我在家里住久了和你抢房子是吧?” 白大妈和赵大妈前后脚上门来劝架,让她们姐妹俩好好商量,大过年的吵吵嚷嚷的多坏气氛。 但张彩红早就因家里房子的事憋着火,这会儿好不容易找到借口宣泄不满,完全听不进其他人的话。 关月荷急着出门,不知道二号院里正吵得热闹。 蹬了一段路,回头问后座的林思甜,“你胖了多少斤?” 林思甜把脸埋毛领子里,瓮声瓮气地回:“新的军大衣比较厚。” 关月荷哼哼两声,林思甜她哥换到了件军大衣,本来是送给方大妈的,但林大爷找人换了棉花给方大妈做了新棉袄,这件军大衣就落到了林思甜身上。 下至五六岁小孩,上至五六十岁大爷大妈,谁不想要一件正宗的军大衣?! 穿上在街上走一段,都能吸引不少目光。 关月荷看到林思甜的军大衣的第一眼,圆溜溜的眼睛里写着“羡慕”两个字。 “回去了借你穿一天。”林思甜大方道。 关月荷得寸进尺道:“你现在就扒下来给我穿。” “不给!”林思甜才拒绝,下一秒,自行车就歪歪扭扭地晃了起来,“啊啊啊!要撞树上了!” 后头吭哧吭哧蹬轮子的许成才怕撞上她们,也得跟着七拐八拐地骑。 丁学文见怪不怪,只要没骑进沟里,都不叫事儿。 一路嘻嘻哈哈的,可算是顺利拐到了市图书馆。 市图书馆是他们小时候特别喜欢来的地方,以前的管理员阿姨会耐心地给他们推荐有趣的书籍。 市图书馆有过一段时间是闭馆状态,后来再对外开放,里头的书少了许多。熟悉的管理员阿姨也调去了其他单位。 他们今天是来帮丁学文找农业机械和农业种植、家畜养殖相关书籍的。 也就他们会挑大年初一这个时间来。图书馆里倒是有值班的工作人员,但人家今天不开馆啊。 林思甜带着他们去找看门的大爷,往里递了两根烟,大爷就把脑袋偏向另一边继续看报纸,他们就鬼鬼祟祟地溜了进去。 “文阿姨!”林思甜顺利找到今天的值班人员,过去说了一会儿话,才朝后面的人一挥手,“走!” 许成才佩服地看着林思甜,“市图书馆里也有你的熟人?!” “文阿姨是我培训班一同学的小姨,我常来借书,就这么混熟了。”林思甜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提的事儿,见他们三个没动,催道:“赶紧找书!” 他们在图书馆里待了半个上午,总共找了八本书,林思甜拿自己的借书证办了借书手续。 这些书都是丁学文和他同学要用的,借出去了可以把有用的知识抄下来,或者找人帮忙复印一份,回乡下之前都得交到林思甜手里。 “陈立中怎么不出来啊?” “对啊,我们也想认识他。” “我过完初三就得回学校了。” 丁学文也觉得有些遗憾,但见不着也没办法。“他家里出事了,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林思甜欲言又止,丁学文知道她想问什么,就道:“他家的事我也不好说,别问了。” “行吧。” 跑了一趟图书馆,四人还去蹭别人的冰车玩,午饭也是在外面吃的。 丁学文准备掏钱的手被按住,“你的钱留着,有机会给我们寄干货。” 关月荷一个劲地点头,“对!要多多的干木耳,和肉剁成馅做包子最好吃。” “别说了,越说越饿,我去看看我们的面条好了没。” 丁学文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琢磨着还能找哪个老乡换干木耳。 他们这一天在外头潇洒够了,一回来才知道胡同里今天不少事儿。 其他院子的就不说了,二号院的二大妈家,一整天几乎可以说是鸡飞狗跳。 因为房子,闹了一天,早上来的大闺女一家傍晚又走了。 谢大妈下午来找伍二妮,聊了一会儿,被伍二妮拿擀面杖打了出去。 大家就明白了:谢大妈居然想撮合谢振兴和伍二妮! 被打得不冤。 一天天的,净整新鲜事。 关月荷才躺了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是她亲妈。 她刚要躺回去,就被拉了起来坐直。 江桂英严肃道:“你和丁老四他们出去,我不拦着,但你千万不能和丁老四单独两个人出门,听到没有?” “别跟我哦哦哦的,丁大妈想着把丁老四和你凑一块儿,要是成了,你的工作和房子还能保得住?” 关月荷重重地叹了声气,她现在真想邦邦出拳揍人,整天被人惦记她的工作和房子,烦死了。 所以,年初二在家见到小姑一家时,她先发制人道:“谁再找我借房子借工作,我先扇他两巴掌再踹厕所里让他借个够。” 带着谷满年回来的关月华目光犀利地扫向小姑。 小姑:“……” 她今天来没想着借房子借工作啊! 小姑家的宏伟响应号召下了乡,被分到的地方和丁学文同一个市,小姑今天来是想找丁学文帮忙捎物资给宏伟的。 “小姑您别多想,我没针对您。”她针对的是所有人。 关月荷转头就去看大姐和大姐夫带什么东西上门。 大姐刚给她拿了个橘子,转头就被她妈给拉到屋里去说悄悄话。 关月荷好奇,非要跟着进去听。 她妈一开口,问的全是她姐过年在婆家怎么样、肚子有没有动静……早知道她就不进来了,她对这些问题不感兴趣。 关月华更不爱听,“我和他说好了,这两年不打算要孩子。” 她好不容易才被调到宣传科,眼看着终于能在工作上使劲了,难道就要开始生孩子养孩子?关月华想想就觉得可惜。 江桂英还想劝,小两口现在都是拿的干部岗工资,而且都是好部门,以后用不着操心了,在汽车厂里,往上升那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现在开始准备要孩子,年纪刚好。孩子又不是说要立马就来的。 但一听说谷满年也支持,她就没话了。 人家小两口商量决定好了的,她再去插一脚,容易出问题。 关月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自从她结了婚,到处都是问她什么时候要孩子的声音。听得人脑袋都要炸了。 而关月荷在被亲妈警告不能和丁学文单独一起走后,又被大姐再三叮嘱,让她和丁学文保持距离。 说实在的,丁大妈这人办事就没点逻辑,不怪她妈和她姐都认为不得不防。 但即使丁大妈有心思,也架不住丁学文提前走人。 丁学文这趟回来是带着公社的任务的,借到了书后,就去找了陈立中,两人直奔京市机械二厂,靠着介绍信在机械二厂待了几天。等丁学文再回到银杏胡同找林思甜还书,关月荷都已经在学校开始新学期的课程了。 丁学文匆匆地返城,又匆匆回乡。回来时没能提前给发小们写信告知,离开时也没来得及道别。 关月荷在图书馆看到一本母猪产后护理的书籍,忍不住挑眉笑了下。 心里有些怅然。 她返校半个月了,丁学文肯定已经离开京市了。 而这个学期开学,少了两个舍友,她们提前回了部队。也是一样没有一句道别。 下一次重逢不知道 要到什么时候。 “月荷,找到没有?”春梅凑过来问,看到她眼前的书,皱了下眉头,“你想转系啊?” 转个头!英语都还没学明白。 关月荷做了个深呼吸,把不好的情绪都给呼出去,又一头扎进了书堆里。 四月份,学校招收的第二届学生到校报道,关月荷他们作为老生,自然被安排了新生接待工作。 英语专业来了三个班的新生,和第一届不太一样,今年的新生里有一半是下乡三年的知识青年,只有小部分解放军学员。 她只关注英语专业的学生,不太能察觉到整个学校的变化。 还是何霜霜和她聊天时提起,她才知道,新生里不少小学毕业的学员,这里头大部分是贫下中农。 怪不得她最近去办公室都看到几个老师边唉声叹气边抓头发道:还得从小学的中文开始教起。 班长胜华说,他们这批学生刚进学校时也是一样的,大家水平不一样,所以有的学生得先补初高中的知识。 但比起最新的一届好一点。 关月荷没想到,这还有自己的事儿。 她的课余时间被老师安排去当助教,负责教部分新生普通话。 教了半个月,新生们的普通话水平提高不多,关月荷的普通话水平急速下降,五湖四海的口音凑一起,绕得她念着念着就被带偏了。 好在,这种精神折磨在开学一个半月后结束了。 社会上的政治运动还是影响到了学校里的教学活动,学生们搞起了大字报、组织讨论小组等等,连老师都掺和了进去。 哪怕关月荷所在班的同学意志坚定,一心只想着学习,早日学成回部队,但课程被迫停下,他们仅靠自学也学不了多少。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70节 谢冬雪忙里偷闲来找她们两个,三人坐在草地上相视无言,叹气声一个比一个响。 “你们两个还好,我是身处其中,想不加入讨论组都难。”谢冬雪一时间有些茫然。 学校里的教学活动,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的,关月荷跟着舍友们开启了“游击战”。有课就去上,没课就去蹲老师问。 就这么持续了一段时间,上头开始整顿起教育,教学才又恢复正常,甚至教学质量大幅度提升。 谢冬雪像是又活了过来,和她们说中文班的课程特别有趣,邀请她们两个有空去旁听。 关月荷则是“枯萎”了——她又被安排去教普通话,也学着系里的老师抓耳挠腮、唉声叹气。 劳动节当天,上面下发文件批评、杜绝“走后门”现象,学校里又闹了一阵。 不只是学校里,外头社会上也在讨论“走后门”上大学的事。 五星汽车厂里闹了两轮了,有人质疑今年被推荐上学的名单就是走后门选出来的,工人闹着要说法,厂里领导正发愁呢。 关月荷载着厚棉被回家洗晒,就被大爷大妈们找上门问:“学校里是不是很多走后门进去的?” “我不知道啊,光顾着学习了,别人的事我不清楚。”不好回答的问题,装聋作哑就对了。 学期还没结束,关月荷就被通知,暑假要去工厂“学工”。 “月荷,你分去哪个厂了?” 关月荷在贴出的名单里找到自己名字,再顺着名字往右边看过去,“五星汽车厂?” 嘿,巧了不是?! 第48章 学工 “月荷, 你们厂到了。” 关月荷神秘一笑,没停下来,继续往前。 “明大爷, 我这个假期换个地儿上班。” 明大爷稀奇得很, “上班的地还能换呢?你毕业后不回服装厂, 被分到其他单位了?” 不等她回答,明大爷就开始劝她想清楚, “你这要是换去其他单位了,厂里分的房子得收回去吧?月荷啊,你可想清楚喽,别的单位再好也没用, 分不着房子啊!” 国营厂有效益,尤其是卓越服装厂这样的,有钱给工人盖房子。但别的单位就难了。 不能光看单位名头响亮, 还得看单位里的内部福利。 关月荷不好意思再逗明大爷,解释道:“学校安排的暑假学工实践,我被分到了咱们汽车厂去实习, 以后还是要回服装厂的。” “哎呀!去汽车厂这不就是和回家似的?”明大爷问:“被分到哪了?” 关月荷耸耸肩, “得去人事科报道了才知道。” “行, 你去人事科就报你明大爷的大名,让他们科长给你安排个轻省的活。” “好啊,那我得借您的光啦。”关月荷没好意思问明大爷的大名。 从小喊“明伯伯”“明大爷”喊习惯了, 她这也是才意识到,她不知道明大爷叫什么! 她早上在家里吃的早餐, 出门时是和她爹、她大哥一起推自行车出门的,但她爹腿脚没年轻时利索了,她大哥载着小弟, 于是,等她骑了十几分钟回头看时,根本没看到他们的身影。 她也没打算停下来等他们。 一路上没少遇见银杏胡同的邻居,见一个就被问一句“月荷去哪儿啊”,然后她再回:“放假了,去汽车厂实习。” 骑车不累,但嘴巴累得慌。 为了避免再一直被问,她就努力蹬车,冲到了最前头,耳朵总算是清净了。 一路上,先是经过服装厂、防疫站,又经过邮政局、日化厂……终于到了光明路上,再一路经过厂里的招待所、供销社、维修站、理发店等,终于到了五星汽车厂厂门口。 她从小没少走银杏胡同—五星汽车厂这段路,最开始是因为年纪小被放在托管班,大一点了,就和发小们在厂里的大礼堂、理发店、供销社乱蹿,到了上学的年纪就去厂里的子弟学校。 可以说,要是她当初进了汽车厂当工人,她这辈子可能就绕不开汽车厂了。 关月荷又往回退了一小段路,在理发店门口等她爹。 她和汽车厂人事科的人不熟,让她爹陪着一起去,工作能省很多麻烦。 一个国营厂、一个单位或者是一个系统,尤其是五星汽车厂这样有二十多年历史的大厂,更讲究人情。 学校安排来的实习生,和自家厂的子弟,甚至是老熟人家的孩子,那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厂里工人领导,不一定都住银杏胡同,但一定都去过理发店找她爹剪头发。 她爹说厂里没有不认识他的,她信了。 一进人事科办公室,她爹就熟络地和人打招呼,然后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她徒手抓持枪逃犯、被市革委会推荐上大学这事,最后才哈哈笑着道:“你们说巧不巧,学校就给她分到咱们厂实习了。” 人事科的科长很是配合地惊讶地“哟”了好大一声,“当时还上了日报的头版对吧?咱们厂里档案室还贴着当时的报纸,哦对,日报的记者也来咱们汽车厂做采访了。关师傅,您闺女文武双全啊!” “哎呀,肖科长,夸张了夸张了哈哈哈,你家老幺也厉害啊,都进设计部门了,我一看,那就是做总设计师的苗子。” “差远了差远了哈哈,还得继续进步,比不上你们家月荷啊。” 关月荷忍着笑,尴尬得脚趾蜷缩了起来。 关沧海和肖科长互相吹捧对方的儿子、闺女,关系拉近得差不多了,肖科长就道:“关师傅,您放心,月荷回厂里实习,那就是回自个儿家了,我指定给她安排个好的岗位。” “不用不用,肖科长您看着她适合去哪个岗位就去哪个岗位,不用搞特殊。” 这也是关月荷的本意,她就没想着能像在服装厂的厂办一样悠哉工作,多干点事也是好的。 她喊她爹一起过来套近乎,就是想让不熟悉她的人知道,她是汽车厂的子弟,并且是因为做好事才被推荐上大学。 汽车厂前段时间因为“走后门上大学”的事闹得厉害,导致不少工人对厂里被推荐上大学的人有意见,她担心自己到岗位后被迁怒。 事实证明,她真是担心过头了。 肖科长看了她的介绍信和她老师给写的推荐信,直接把她分到了厂里的翻译小组。 五星汽车厂每年也是有汽车出口到国外的,只是出口量极少。更多的是从国外引进汽车进行研究仿制、再对自身的产品进行改造。 厂里的翻译组只有两个人,还是厂里设计部门的技术员兼任。 关月荷被分过去,连给她安排工作的人都没找到,那俩技术员去海市出差还没回来呢。 一个小组,就她一个人,无人迁怒。 “你先熟悉熟悉情况,工作不着急。”肖科长也是才知道人出差去了,于是又安排人给她办实习证,再去财务科领实习期间的饭票。 汽车厂和服装厂都一样,实习期间没有工资,但汽车厂给发的饭票要多一些,按着一天三顿的量给发的。 既然没人安排工作,关月荷就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忙自己的学习。 “关月荷,吃饭了。” 关月荷抬头一看,是她姐。 赶忙把带来的书本笔记给收起来,拿出饭盒跟上喊了她就走的大姐。 五星汽车厂就没有她不熟的地,她想说其实自己去食堂就行。多个人,还耽误她冲食堂。 宣传科在办公楼,翻译组在研究楼,两栋楼之间有段距离,实在没必要专门走一趟。 蔡英姐说了,一定要去她在的二食堂打饭,一食堂的洗菜工把菜往水里一涮就拿起来,打饭窗口分菜的工人也很凶,不如二食堂菜洗得干净、分菜也够量。 只是,二食堂离研究楼稍微有些远。 “就带你走一趟,以后你自己吃饭去。” 关月荷在后面无声地学着她姐的语气,又是摇头晃脑地翻白眼做鬼脸。 关月华一转头,她就立刻伸手挠脸,“干嘛?” “月华,这是谁啊?”没听说宣传科进新人了啊,难道是分到厂里实习的大学生? 关月华想把关月荷拉上前,没拉动,还是关月荷朝前走了一步。 “我妹妹,关月荷,被学校推荐来厂里实习的,分到了翻译组。” “这就是你常说的那个在服装厂工作、上日报、被推荐上大学的妹妹啊?” “……嗯。”关月华有些不自在,忙问同事今天二食堂有什么菜。 “妹妹来得正好,今天有粉蒸肉。难得你还会关心食堂有什么菜。不说了,你们赶紧的,晚了就没了。” 关月荷本来想得意地问她姐:你老在厂里说你有个文武双全的妹妹啊? 但一听,去迟了就没粉蒸肉了,她就啥也顾不上了,急吼吼地扯着她姐快走。 十分钟后,关月荷满足地大口吃饭,汽车厂不愧是万人大厂,伙食就是比服装厂的好那么一点点。 不是她,她姐绝对吃不上粉蒸肉! 兴许是她姐不好意思和她一起冲食堂,这一顿饭之后,她姐再没喊她一起去吃饭。 去食堂的半路上碰见了,她姐立刻和同事说话,反正就是不和她对视。 一个不想一起跑,一个嫌多个人累赘。 姐妹俩纷纷松一口气。 “在厂里上班咋样?还顺利吧?”过了两天,江桂英来问。 “还行。”除了上下班有点远,其他都不错。 多亏了她爹和她大哥大姐,汽车厂起码有一半的人知道在翻译组实习的关月荷同志了。 没错,就是那位上报纸的关月荷同志。 厂里的人没质疑她被推荐上大学是否公平,打饭时只要去二食堂,饭盒就能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翻译组的两位技术员出差回来,得知多了个“特别厉害”的助手,一致感慨人事科终于干了件人事,送进设计部的人总算是有点水平了。 于是,关月荷上班的第五天,就收到了同事从海市带回来的糕点,和厚厚一沓需要翻译的资料。 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资料,同事之一还贴心地说:“可以带回家慢慢翻译,不着急。” 关月荷随手翻开一页资料,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这是一份需要翻译成英文的中文资料,上头和汽车相关的专业词一堆一堆,看得她脑壳疼。别说翻译成英文了,它们的中文意思她都没搞懂。 “章同志,有没有参考的书可以借我用用?上头不少词我不懂。”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71节 章新碧又给她拿了一沓厚文件,“这是我和郭旭升同志整理的资料,里头有大部分专业词的翻译,要还有不懂的,你就记下来问我俩。” “对了,我们平时都在三车间里,你有事就去那找我们。” 交代完了工作,章新碧才想起来问她上学都学什么内容。 见她看着挺老实,章新碧和郭旭升才多提点了几句,让她空闲时间多找汽车相关的英文资料来看,对她以后的翻译工作有大帮助。 这俩人一看就是误会了,关月荷解释道:“我是卓越服装厂的工人,以后毕业了还是要回服装厂的。” “啊?”章新碧和郭旭升可惜道:“我们还以为你是咱汽车厂出去的。” “我爹和大哥大姐是汽车厂的。” “那你怎么就进了服装厂?” “……”她这几天没少被问这个问题。当然是因为哪个单位收她,她就去哪个单位啦! 章新碧和郭旭升也就随口一问,他俩不是喜欢八卦的人,而且年纪上比她大一轮,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 觉得熟悉得差不多了,他俩也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剩下关月荷对着桌上的高高一摞资料发愁。 干瞪眼没用,开干吧! 星期天,关月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看见窗户下整张书桌全是字母的资料,忍不住抖了下身体,赶紧移开视线。 她蹲在自家门前刷牙,曹丽丽的儿子顺顺歪歪扭扭地走过来,蹲在不远处冲她咿咿呀呀地喊。 顺顺早产半个月,刚生下来时小小一只,现在被养成了个小胖子。走路时脸上的肉都在晃。 对面的西南七岁了,即将是个小学生,自觉是个大孩子了,不愿意带着还不会跑不会说话的小豆丁玩。 要不然,顺顺也不至于无聊到想找她这个大人玩。 没一会儿,曹丽丽找了出来,“转个身的功夫他就跑出来了,就不能老实些?” 说完,朝着屁股就是啪啪两巴掌。 对面还有个更不老实的,即将上初中的西北长高了不少,成为了二号院里的又一瘦竹竿,突然咻地一下蹿出去,追出来的宋公安气得胸口起伏。 关月荷心想,宋公安应该去找林大爷取经,看看怎么治皮猴。 前院白大妈家今天笑声不断,白向红在卓越服装厂做了两年临时工,昨天终于转正了,下个月开始领正式工工资。 白大妈悬了两年的心,终于能落到肚子里了。 二大妈家倒是一直没听到好消息,大家都在等着喝张超男和郝大仁的喜酒呢。 周大嫂和伍二妮家还是老样子,每天只顾着上班养孩子,但这俩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春日得空的时候还会约着一起出去挖野菜。 关月荷把二号院各家的事都给点了一遍,又打了个大哈欠。 难得她有空空闲的一天,打定主意今天绝对不要去看资料。 “那咱干啥去?”林思甜同样也不想待在家里看书,她已经很久没在星期天休息了。 俩人对视了一眼,接着各回各家继续睡觉。 方大妈和江桂英去胡同口乘凉唠嗑,就是不想在家吵她们。 “我看月荷下班回来都要看资料,真不容易。” “你们家思甜还不是?厂里医务室变成了医院后,我看思甜的休息时间都不规律了。” 白大妈也加入了话题,道:“服装厂最近也忙,我们家向红天天加班,也一样。” 虽然心疼自家孩子忙,但个个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忙点好啊,说明不是厂里生产红火,就是自家孩子得重用,有出息。 前几年送了好几批年轻人下乡,到了今年,银杏胡同下乡的人少了很多。 所以,今年夏天,胡同里总算不是天天都弥漫着一股怨气了。各家聊起自家的孩子,难得都是带着笑的。 很快,许大妈一家笑不出来了。 马主任来找常大爷,顺口就和许大妈道喜:“恭喜啊,许大妈。” 许大妈一脸懵,“不过年不过节的,和我道啥喜啊?” “你家老四啊,我昨天去民政局可见着他了,娶的媳妇儿不错,有眼光。许大妈,啥时候办喜事啊?” 其他人嚯了一声,问:“你家老四有对象了啊?咋一点消息都没往外漏就结婚了呢?” 反应最大的是赵大妈,许大妈前段时间托她帮忙介绍对象,她同事说有个侄女条件不错正相配,她还打算今天找许大妈定时间让俩孩子相看呢。 什么玩意啊,自家儿子都有对象了还让她帮介绍?这不是让她得罪人吗?! 许大妈向来和善的脸撑不住了,两只眼都在冒火,正要去服装厂逮许成才问个明白,就见许成才带着个姑娘走来。 “各位大爷大妈,这是我媳妇儿秦子兰,昨天刚领的证,请大家吃喜糖。” “子兰,这我妈。妈,子兰,您见过的。” 秦子兰立刻跟着喊道:“妈!” 许大妈被这猝不及防的消息震得头晕眼花,半天找不回声音来。 秦子兰不就是老四师傅的闺女吗?他俩什么时候谈的对象? 其他人也看出点门道来了,赵大妈呵呵两声,“成才,你这谈的对象藏得够严实啊,要不是你今天来发喜糖,大家都不知道你有对象了,你妈还说让我给你介绍对象来着。” 许成才憨笑道:“我媳妇儿是我师傅闺女,我家里人都认识。谈了半个月,我俩觉得都挺好的。厂里最近生产任务重,我忙着加班,没来得及回来和家里说。我俩都是厂里的双职工,刚好够工龄,听说下一批分房资格要下来了,就赶紧打申请领证。” 听到这,赵大妈心里的气就消了大半。 人家俩小年轻工龄够了有分房资格了,趁下一批分房资格下来前先领证,双职工能分到的房子更大些。 分房是大事,她还是能理解的。 许大妈就膈应得慌了。 她不满意许成才不打招呼就领证,也不太喜欢许成才的师傅,更何况许成才师傅的女儿。但许成才说是为了赶上下一批分房,占着正理,她的气就没了发泄的口。 “成才,还是你们小年轻会琢磨,这婚结得好啊,你俩双职工,能分到一室一厅的房子吧?” 没人在意他突然就领了证,家里都知道女方的情况了,知根知底的,没什么不好。 媳妇儿是师傅家的闺女,怪不得许成才能被提拔当上小组长。 这小子运气好啊,不用靠家里,自己就能把工作、结婚、分房的事都给搞定了。 “对,能分一室一厅的,以后有孩子了再从客厅隔出个小间来,够用了。”许成才一想到以后的好日子,嘴角咧得更开了。 “你们打算啥时候办喜酒?” “不着急,厂里最近忙得很,我俩都没空。” “也是,厂里生产任务最重要。”证都领了,酒席往后拖一段时间不是问题。 许成才在胡同口待了一会儿,就对许大妈道:“妈,我带子兰去给院里邻居发喜糖,晚点再回去和您说。” 许大妈做了两个深呼吸,才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回三号院前,许成才带着秦子兰先去了二号院,直奔后院的左耳房。 “关月荷,我来发喜糖了!” 关月荷一打开门,瞪大眼睛看着他俩,“你们?” 一个是她发小,一个是她以前在车间时关系不错的朋友,他俩怎么就凑到一块儿去了? 但仔细一想,秦子兰她妈是带许成才的师傅,许成才早就说了让他师傅给介绍对象……这俩凑到一起好像挺正常的。 震惊过后就是高兴,关月荷哈哈笑道:“太好了!你俩结婚,我只要送一份礼!” 许成才、秦子兰:“……得送双倍的!” 关月荷收到的喜糖,两只手都不够拿,堆在了饭桌上,兴冲冲地要跟他们去发喜糖。 “结婚的是我俩,就你最激动。” “哎呀,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特别高兴。”关月荷让他们走前面,接过装着喜糖的袋子,“我来拿我来拿。” 人才到三号院大门,关月荷就迫不及待地喊:“林思甜,快出来收喜糖!” 林思甜穿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出来,也是一样的震惊,“许成才,你真结婚啦?天呐!你什么好运气,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许成才只顾傻笑,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太对劲:这话是夸我吗? 关月荷和林思甜一说一和,没一会儿,整个三号院的人都知道许成才结婚了,娶的媳妇儿是他师傅的闺女,俩人结婚后能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 邻居们纷纷道喜,只有许家的人强颜欢笑,捏着鼻子认道:“对,成才他师傅的闺女。结婚是仓促了点,不过为了分房子嘛,错过了,就只能分到单间,以后想换大的不容易……” 秦子兰松了一口气,还是她妈和许成才算得准,早点把证领了,许成才家里想反对都没办法。 许成才爸妈哥嫂想给许成才找个好拿捏的,以后还能把许成才和家里绑到一起。他们不喜欢她,就是因为她不好拿捏。 她一转头,和关月荷对上了视线,俩人了然地笑了起来。 热闹过后,许家的门关上了。 许成才的爸妈大哥大嫂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无声地表达不满。 许老三夫妻俩不吭声,一人抱一个娃坐在边上,给他们剥糖果吃。 唯独许小妹最高兴,她喜欢秦子兰这个嫂子。 天知道她多担心自家四哥会和关月荷或是林思甜凑到一起。 关月华没工作前是银杏胡同最好看的姑娘,工作后是五星汽车厂的厂花,有关月华在的地方,别人就看不到她。她讨厌关月华,所以也不喜欢关月华的亲妹妹关月荷。 至于林思甜,她以前喜欢过林忆苦,但被林忆苦骂她脑瓜子不正常,从此对林忆苦十分厌恶,所以也不喜欢林忆苦的亲妹妹林思甜。 总之,只要不是关月荷和林思甜,换成任何人,她都觉得好。 许小妹还帮着他们说好话。 “妈,你看四哥四嫂这婚结得多好,双职工,以后的房子也不远了。要是四哥结婚了没房子,你还得愁家里怎么腾房间。” “大哥大嫂,四哥结婚也轮不着你们反对啊。四哥早搬出去了,和分家没区别,结不结婚,也不会往家里交工资。四哥真搬回家里了,你们又该不高兴了。” 许成才第一次觉得向来没脑子的小妹还是有点聪明劲儿的。 “没你说话的份,你一边待着去!”许大妈也是第一次觉得小闺女的脑袋就是长来好看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72节 但让小闺女闭嘴了,他们也照样没话说。 还能说什么呢?一切都板上钉钉了,面前坐的这新鲜出炉的两口子盯着地板瞧,一副做好把他们的话当耳旁风的样子。 许大嫂才说了句:“长辈都没见过面就定了,放以前,这叫私奔,是要浸猪笼的。” 许成才就反驳道:“那些都是陋习,国家都支持自由恋爱,大嫂你要是不了解,改天妇联来做宣传,你可得去认真听。” 许大爷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自由恋爱没问题,你这样不合规矩,有谁不和家里打招呼就去领证的?” 许成才脱口而出:“常正义啊。” 隔壁二号院的常正义此时打了个喷嚏,下一秒就被曹丽丽给推到一边去,让他离儿子远点,小心把感冒传染给顺顺。 “我没感冒!” 许家其他人沉默不语。 将近两年时间,大家都快忘了常正义也是先斩后奏,瞒着家里领了证。 常正义和曹丽丽现在连孩子都有了,赵大妈也没对曹丽丽有成见,日子过得算是美满。 “先领证再办酒,大家都这样。”许成才眼睛一转,“要是按家里的规矩,家里给我出多少钱做彩礼?” 谈到钱,屋里的气氛就更安静了。 许成才兄妹五个,二哥早下乡去了,至今没消息传回来,也不知道他在乡下成家没有。三嫂家里条件好,没要彩礼,反而给三嫂备了不少嫁妆。 只有大哥成家是家里出钱的,占尽了家里的便宜。 许成才早料到了家里的态度,就等着拿彩礼的事堵他们的口呢。 敢在外面乱说他和他媳妇儿,他就回来跟邻居们嚎家里多偏心。 果然,没人有意见了。 许成才和秦子兰结婚的事过了明面。他们领证不到三天,厂里就出了下一批分房名单,他俩及时向厂里报备了婚姻状况,靠着结婚证分到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 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四人里,他成了最早成婚的那个。 关月荷和林思甜给丁学文写了信,报上好消息,又忙活着攒票给许成才准备结婚礼物了。 林思甜正常领工资领票,攒票不难。关月荷就犯愁了。 她现在是个只能领饭票的实习生,存款还因各种意料外的开销缩水不少。 “小关,哪里不懂?”章新碧一进办公室就见关月荷在咬着笔头皱眉沉思,想着是不是分给她的任务太难了? 关月荷立刻把杂事给抛到一边,拿出自己的本子,有两页全是她记下来的不会翻译的词,“有这么多不懂。” 心虚,不好意思看章同志的眼睛,甚至觉得自己给老师们丢脸了。 早知如此,她刚来的时候就不该把自己学校的名字挂嘴边。 章新碧扫了一眼,正好现在有时间,就拉过来一把椅子,“我来说,你做好笔记。” “好!”关月荷端正坐好。 许是知道关月荷是半吊子水平,章新碧和郭旭升有空的时候就过来给她讲讲课。 他们俩可是正儿八经参加高考的大学生,大学时读的汽车专业,另外自学了英语、俄语、德语,当她老师绰绰有余。 后面的半个月,关月荷几乎天天往三车间跑。有时候去找章新碧和郭旭升问问题,有时候去找车间的技术员了解汽车的车身结构,光是这项,就够她慢慢了解的了。 以前就知道汽车厂是个大厂,主要生产汽车的,还真没想过汽车是怎么生产的。 “有意思吧?”章新碧开完笑似的问她:“我看你就挺适合咱们厂,毕业后来不来?” 虽说工农兵大学生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但工厂之间借人借物,都是常事。 关月荷刚刚冒出来的好奇心瞬间没了,一个劲地摇头,“我还是要回服装厂的。” “服装厂用不着翻译啊。” 关月荷随口找了个借口,“万一以后我们厂也能出口了,不就有我出力的地了么。” 章新碧看出她的想法,就附和着道:“对,卓越牌的运动鞋能在国内受欢迎,说不准哪天就能卖国外挣外汇了。” “是啊是啊,汽车厂有您和郭同志,我们厂可就只有我啊。” 虽然关月荷一心只想回自家的服装厂,但在汽车厂的工作也没敷衍。 章新碧和郭旭升频频夸她,在她实习结束后,特意给她写了份证明,夸关月荷同志在五星汽车厂学工期间,勤奋好学、工作认真严谨,帮助五行汽车厂翻译组完成大量资料的翻译工作…… 关月荷满意地收好证明,留着拿回学校交差。 就算不是为了交差,她也是会好好完成工作的。 用谢冬雪的话说:绝对不能在其他厂丢卓越服装厂的脸! 谢冬雪被安排去的厂子是罐头厂,去报道时,罐头厂想给她分去宣传科做文字工作,她自己主动申请去车间。 和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样才能切实写出罐头厂工人的风貌来。 暑假的实习结束,谢冬雪过来找她,就采访起她“学工”一个月下来的感受。 关月荷没有感受,把自己的笔记本翻得刷刷作响,“这个月的学工成果。” 厚厚一本笔记,再多待一段时间,她说不定还能做个汽车行业的半吊子专家。 谢冬雪被笔记里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晃得眼睛疼,赶紧把她的笔记本给合上,没了采访的心思。 “我昨天回厂里了,我们主任问我以后回厂里是想留在工会还是去宣传科。我以为回去了还继续待在工会呢,没想过这个问题。你呢?你还留在厂办不?” 距离毕业还有整整一年,就得开始琢磨毕业后的工作了。 “别多想了,服 从组织安排,我去哪都行。”关月荷话音一转,嘻嘻笑道:“分回厂办最好了。” 只不过心里会觉得有些可惜,她读英语专业这是白学了啊? 回到学校上学,舍友们一听,就道:“是挺可惜的,你要不……哦不成,女同学报名参军是要十九岁以下的,你报不了名。” 更可惜了! “原来还有年龄限制啊?!你们不早说!” “你也没问。”舍友们理直气壮。 关月荷趁机找舍友们换工业票,她们和她不一样,她们上学了也照样领津贴,手头剩的工业票不是借出去就是换成全国通用的粮票或者换成布寄回家里。 正好,她有布,她们有票。 许成才把结婚的大日子安排在了国庆,就是想着这日子喜庆,而且大家都放假,有空。 却没想到关月荷今天国庆要参加学校组织的拉练,没法回家。 这次为期五天的拉练,他们班无人掉队,甚至还甩一班一大截。 一班的人不服气,说他们作弊,关月荷肯定是在兵团待过的。 关月荷把自己的工人证拿出来,二班的人看了后,没再狡辩。 就是之后在一块儿练射箭的时候老来找她挑战。 关月荷没觉得烦恼,反而挺得意,终于等到放假了,回家去找林思甜他们显摆。 “说明什么?说明我厉害。你哥在家,我也一拳头揍倒他!” “牛皮撑不死你。”许成才笑她瞎显摆,伸手,“给我送啥结婚礼物?” 破坏气氛,真不想拿出来给他。 于是,关月荷把两只崭新的暖水壶交到秦子兰手上。 “我就说月荷会送一对暖水壶,还好我买了别的,不然你们家就要有四个暖水壶了!” — 今年放假早,关月荷回来时正好赶上囤大白菜和白萝卜。 “月荷,你囤这么多?吃得完吗?” “今年寒假长,吃得完。”关月荷边说边往家里搬。 “月荷?”身后的人惊讶道:“厉害啊,一个人搬一大筐白萝卜。” 关月荷回头一看,她吹牛皮说一拳头能揍倒的人回来了。 第49章 林忆苦 俩人定定地看着对方, 许久没出声。 从最开始的确定,又逐渐怀疑:我没认错人吧? 关月荷心里打鼓,皱着眉细细打量跟前的人。 林忆苦参军八年, 上一次回来还是六年前, 和关月荷记忆里的银杏胡同皮猴王完全不是一个人。 但胡同里没人穿正儿八经的军装, 而且,对方左边眉骨上有道三角形形状的疤, 和她小时候挠的长一模一样。 但她还是不确定,这人长得和林忆苦寄回来的照片也不长一样啊! 林忆苦脸上的笑也渐渐消失,他是听到有人喊她“月荷”,他才开口的, 难不成胡同里多了个叫“月荷”的? 现在一看,真有可能是自己认错了。 他认识的月荷,看着不像能长那么高。站直了, 脑袋都能戳他下巴了。 一时间,俩人的气氛从见到邻家哥哥/妹妹的惊喜,变成了认错人的尴尬。 各家的人, 上班的还没回来, 在家的都忙着去买白菜萝卜, 胡同里因为此时的尴尬显得愈发安静。 关月荷挠挠脸,转头搬起箩筐走得飞快,咻地一下子就冲回了二号院。 林忆苦清咳了一声, 当作无事发生,大步往家里走。 在家门口等了一会儿, 终于等到亲妈回来了。 方大妈惊喜地呀了一声,顾不上自己是赶回家找麻袋的,“你回来怎么不发个电报?哎呀, 我,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早知道昨天早上该和桂英去黑市买肉的,上星期天也该跟着去凿冰洞捞鱼的!方大妈一激动,就手忙脚乱。 “家里缺啥?我去置办,不着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73节 “哦哦对,得去搬我们家的白菜萝卜,你江大妈还帮忙守着呢。”本来想喊月荷回来时帮忙捎个麻袋过去,哪知道一转身,月荷已经扛着箩筐走了。 林忆苦赶忙把行李放好,“我跟您去。” 方大妈激动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接着就是藏不住的高兴。 “前天思甜才给你寄了信过去,还以为你今年也没法休假回来了。” “冷不冷?刚顾着高兴了,我给你拿你爸的大棉袄。家里不比南边,你傻啊不知道提前备件厚外套?” “饿了没有?算了,你别出去了,我们借了三轮车,一趟就搬回来了,你先吃点东西。这包桃酥昨天才买的,思甜最近夜班多,给她拿着当夜宵的,你先吃,吃完了我再去买。” “做炉子边,暖和。行了,你别动了,妈待会回来给你包饺子吃。” 林忆苦愣是插不上一句嘴,被披上了棉袄,被塞了包桃酥,又被按在炉子边坐在,看着他妈小跑着出了门。 他也没干坐着,拿了块桃酥塞嘴里,穿好棉袄,跟着出去。 好几年没回来,严重错估了京市的冬天温度,从火车站回来,一路被冻得骨头都想缩成一团了。 隔壁二号院里。 关月荷跑进跑出地整理杂物间、把白菜萝卜搬进地窖里,又去找曹丽丽借了锤子和钉子,给破了个洞的杂物间木门补一补。 这个学期结束,他们本该安排去部队学军的,但活动被临时取消了,学生们就有了个难得的长假期。 也是他们三年学习生活的最后一个假期了。 舍友们说会来她家里做客一天,虽然没有定下是哪天,米饭面条不一定能管够,白菜萝卜是囤得够够的了。 刚忙完家里的活,想着还得去供销社一趟,忽然听到院子外面一阵嘈杂声,夹杂了许多道“哎哟”、“回来了”。 没一会儿,声音一股脑全涌进了三号院,她正要细听,从外头回来的二大妈喊她道:“月荷,当兵的林忆苦回来了,你快去看看,我刚刚都没认出人来,变化真大啊!” 关月荷瞪大了眼睛,又和二大妈确认了一遍,林思甜她哥林忆苦真回来了。 关月荷心里哈哈笑,她也没认出来! 林忆苦作为银杏胡同里的最有出息的年轻人之一,他回家探亲的消息一被传播出去,上门看他的人不少。 毕竟,他们见过不少科长、主任、厂长,但还真没多少人见过部队里的营长,好奇。 也有想趁林忆苦这次回来探亲给他介绍对象的。 林忆苦虽然人不着家,但踏他家门槛的人不少,想着提前和方大妈打好关系了,等林忆苦一回来,相亲一成就立刻打申请结婚,反正按照林忆苦现在的级别,家属可以随军。 只不过方大妈不肯松口,她是盼着林忆苦早点成家,但没还是想着得林忆苦自己愿意。 二号院的热闹持续了一个下午,到快六点的时候,关爱国跑过来喊关月荷过去吃饭。 “大哥带回来的猪头卤好了,今晚吃卤猪头肉!” 关月荷瞬间把白天的尴尬给抛到了脑后,围巾一绕,匆匆往三号院走。 家里的卤肉香味过分浓郁,关月荷一进门就被扑了一身,低头一嗅,衣服上也缠上了肉香味。 “爱国,给你方大妈家送去。”江桂英拿了一碗猪头肉出来,“忆苦回来了,给他们添道菜。” 关沧海点头,“出去这么多年,难得回来一趟,我给老林送点酒过去。” 江桂英瞪了他一眼,跟她玩心眼子呢?二话不说,把橱柜里的半瓶酒也塞给了关爱国,让他一起送。 没捞着酒的关沧海叹了声气,转头一瞥,发现小闺女今天格外安静,净盯着桌上的肉瞧。心想着,看来是在学校没油水补,把他闺女馋坏了。 “再坚持半年,下学期结束,就能回厂里上班了。” 到时候照常领工资领票,哦不止,等她回去上班,工龄会多出两年半,工资和票都要跟着涨,日子肯定美。说不定还会升职。 关沧海欣慰地拍拍关月荷的肩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不明所以的关月荷下意识地皱眉,“老爹您别想了,我回来上班了也不能给您买酒喝啊。” 被她妈知道了还得了! “我没说酒的事!” “哦,您挤眉弄眼的,我以为您想让我偷偷给您买酒喝。” 关沧海被气到了,夹了一筷子肉放她碗里,“吃吧,别说话了。” 关月荷等人齐了,大家都拿了筷子才开始吃。吃了第一口,就夸道:“大嫂,你做的卤肉是这个!” 关月荷比了个大拇指。 “我也是跟着玉珍学的,好吃就多吃点。” 大家忙着埋头吃饭,顾不上好奇林玉珍从哪儿学来的方子。 自从关建国被安排进跑长途的运输队后,家里的伙食就日渐好了起来,伟伟和静静养得比同龄的小孩壮实。 虽然家里伙食好,但关月荷还是想着去黑市多搞点肉回来,冬天得吃好一点补油水。 关月荷刚帮忙收拾了桌椅,方大妈和林大爷就带着林忆苦过来串门了。 主要是给关家送些林忆苦带回来的南边的特产。两家关系好,单独送这一家,其他家看见了也没理由说闲话。 林忆苦一一打招呼问好,从关大爷江大妈一直到关爱国,最后看向坐在沙发边上的关月荷。 “不认识了?那是月荷。”方大妈拍了下他后背,笑道:“忆苦刚刚在家还问我们呢,咱们胡同里有几个叫月荷的。离家久了就是啥也不知道,我说咱们胡同能有几个月荷,就他关大爷家一个。” 江桂英帮着找补道:“忆苦上次回来,月荷才刚进服装厂工作,现在都工作满六年了,这么几年没见,怕是在外头遇见了也认不出来。” 关月荷闷笑,可不就是认不出来! “月荷!”林思甜从她哥身后探出个脑袋,脸上写着“有好东西”,招呼关月荷赶紧跟上。 关月荷赶紧把凳子腾出来给方大妈,让他们坐着聊,自己则是出门找林思甜。 方大妈坐下后,发现自己儿子还傻愣愣站着看门外,就道:“她俩从小有说不完的话,不用管她们。快坐。” 林忆苦刚坐下,就听到他妹妹和关月荷的惊呼声,刚要转头看,正好听到关沧海问:“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能待一个月。”光是来回坐车就得花一个星期的时间,正常休假的话只能在家待一两天。他几年没休假,家里又远,领导特意给批的长假。 “正好,你爸妈就等着你回来给你解决人生大事呢。”江桂英对方大妈笑道:“你家的门槛要被踩没喽!” “那也得他点头啊,媳妇儿又不是给我娶的。”方大妈就道:“桂英,你也帮我看看,有好姑娘可得给我们家林忆苦介绍。” “我得好好想想看有谁适合的。” “那敢情好!” 林忆苦听到这话题就头大,赶紧转移话题问汽车厂现在的领导都有谁。 而另一边,林思甜把她哥带回来的礼物一一摆了出来,两个从小没去过海边的人最稀罕海螺,还有用手帕包着的几颗圆滚滚的珍珠。 “这玩意不能拿出去显摆吧?”关月荷看了好一会儿珍珠,就让林思甜拿去藏好。 “在家自己拿着玩呗,我才不拿出去晃。”林思甜说完还不忘笑她,“我可不像你,得张奖状都要拿着在胡同走一圈。” “哼!那能一样吗?你得了奖状你不出去显摆?”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发小们什么德行,她能不清楚? 林思甜嘻嘻地笑着,拨了两颗分给她,还特意叮嘱不能告诉许成才,不然许成才也要来问。 关月荷不客气地就给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也跟着嘻嘻笑了起来。 “你哥回来的时候,我在胡同口碰见他了,根本没认出来哈哈!” “是吧?你也没认出来?我也差点没认出来!” 她哥上次回来时变化还不算特别大,这次回来一看,简直脱胎换骨,是个看着就特别可靠的哥哥了。 平常写信回来,还会时不时皮一下气爸妈,说出去人家肯定要怀疑信是不是他自个儿写的了。 关月荷瞬间就不尴尬了,亲妹都差点认不出来,她一个邻居家的妹妹没认出人来,那可太正常了! 林忆苦回来这件事,在关月荷这儿已经不新鲜了,远不及她买肉重要。 这次没有发小们帮忙放风,关月荷也没仗着自己跑得快就独自去黑市,而是跟着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一块儿去。 以防万一,她穿着不显眼的旧棉袄,把自己的脸包得严严实实的。 黑市的肉摊还是去年的人摆的,关月荷不好奇人家怎么有供应不断的猪肉,等大爷大妈们砍好价了,她就跟着凑上去,“我们是一起的,我要十斤肥肉三斤五花肉,谢谢大哥!” 大爷大妈们也纷纷道:“对,她和我们一起的,你看咱们人多买得可不少,还能不能再便宜点?” 摊子后面的人没了耐心,恶声恶气道:“到底买不买?不买拉倒!” “买!”没办法,黑市里就这家卖猪肉的。 身后的背篓变得沉甸甸的,关月荷按住装钱的口袋,没敢再去看其他摊子都有什么。 她再买下去,存款就要清零了。 心里安慰自己:等我回来工作再多多地买。 从黑市出来,她和大爷大妈们就散开了,这是怕被有心人盯上把他们一网打尽。 回家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路过国营饭店,控制不住双腿,进去买了两个肉包子。 她自己在家做的肉包子就是比不上国营饭店的好吃,找明大爷问了好几次,明大爷就让她别费劲了,馋了就去国营饭店买。 “林……忆苦哥。”她以前都跟着林思甜喊的林忆苦全名,现在看他那么个大块头杵跟前,又跟着林思甜喊了哥。 见他盯着她手里的包子,关月荷低头看了眼,两个包子,被她吃得就剩小半个了,就给他指路道:“国营饭店在前头,你现在去还有得卖。” 说完,一口就把剩下的小半个肉包吃掉。 早在这站着的林忆苦看着她背个背篓走过来,一手一个白面包子,路没走几步,两包子就全吃了。 看来这些年没亏待嘴巴,怪不得个子蹿这么高。 “吃饱了吗?” 关月荷点头又摇头,好吃的东西哪有吃饱的时候?!但她也没粮票可以挥霍了。 “走,请你吃。”林忆苦说着就抬腿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她还站在原地,又使了个眼神叫她跟上。 “谢谢忆苦哥!” 关月荷拿到一牛皮纸袋的肉包子时,觉得这声“哥”没白喊。 林忆苦挑了下眉,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狗腿,小时候为了跟他要糖吃,才喊他哥,用不上他的时候一口一个“林忆苦”。 为了表示感谢,关月荷找周大嫂帮忙炒了瓜子后,也装了一袋子送去方大妈家。还有她在家包的素包子。 林忆苦拿了一个,两三口吃完,“这不比外面的肉包子香?”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74节 言下之意就是:不如她自己在家做来吃。 关月荷有点想翻白眼,他是好日子过多了,才会说素包子比肉包子好吃! “你多吃点。”嘴巴闭上吧。 方大妈也夸道:“月荷做的素包子是比外头卖的香。就比你做的红烧肉差一点。” “还成。”关月荷被夸也不谦虚,“改天给您送我做的红烧肉。” 毕竟吃了方大妈儿子送的八个肉包子呢。 等人走了,方大妈才拍了下自己儿子,“你笑啥?” “我没笑。妈您看错了。” “厂里过几天办联谊会,我让你爸把你的名字给报上去了,相亲的时候别给我板着张臭脸,和人好好聊,听到没有?” 林忆苦要拿包子的手被拍了一巴掌,无奈道:“妈,我现在不适合谈对象,别耽误别人女同志了。” “二十五岁还不适合谈对象,什么时候适合?让你在部队里找,你不找,回来又给我说现在不适合,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呐?” “你别说了,我和你说不着,等你爸回来,让他和你说。一回来就气我,起来起来,别挡光。” 回来不到三天,就开始遭嫌弃了。林忆苦为了不让他妈生气,快速拿起两包子就溜了出去。 “上哪儿去?中午在家吃饭不?” “我找朋友,今天不在家吃饭。” 去找朋友前,先去了二号院找关月荷借自行车。 站门口往里瞧了一眼,餐桌上一大盘包子,还有两个红通通的苹果。小炉子上放了两根红薯在烤着,沙发上堆着床被子。 她这日子过得,比他想的要滋润多了。 “拿钥匙啊。”关月荷又提醒了一声。 林忆苦站在门外,人高马大的,像堵墙似的把门挡了起来,屋里一下子就变得昏暗。 他一垂眸,就看到微微仰着脑袋不满地盯着他的关月荷,想把她和他记忆里瘦瘦小小的邻家妹妹联系到一起,总觉得这是两个人。 或许是太多年没见面的缘故。 下一秒,关月荷把钥匙往他面上凑,他才回过神来,摊开手掌接住了钥匙。 晚上回来还车时,林忆苦带了份糕点表示谢意,没错过关月荷突然发亮的眼睛,又听到她的道谢:“谢谢忆苦哥!太客气了哈哈,以后要借车,直接来拿就行了。” 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是他想多了,这副一见到好吃的就馋嘴的神情,从小到大就没有变过。 — 夜里又飘起了大雪,关月荷起床后就开始扫雪,洗漱时都得兑热水。 打了个哈欠,正想着待会出门还是坐公交吧,就听到三号院里方大妈吼道:“今天这个联谊会,你不去也得去!” 林忆苦真有本事,总能把好脾气的方大妈气急眼。 “今天我绑着你去!月荷!月荷,过来给方大妈搭把手!” 关月荷张大了嘴巴,怎么还有她的事呢? 第50章 意外惊喜 关月荷到三号院时, 林忆苦正带着方大妈在前后院绕圈,一个在前面不慌不忙地躲,一个拿着烧火棍在后头追。 邻居们就揣着手在自家门口看热闹, 只有周红旗忍不住想帮忙, 一直在问:“方大妈, 要不要我帮忙啊?” 但一直被金俊伟给打岔道:“红旗姐,你看看咱闺女, 又饿了。” “红旗,你甭管了,我能收拾他!月荷待会就过来了。” 周红旗在七月份生下个胖闺女,胎位不正, 周红旗生得费劲,身子亏得厉害,足足坐了一个半月的月子。这段时间, 胡同里有老头老太太打架,大家都没好意思再喊周红旗去帮忙。 闲了近半年,周红旗早手痒痒了, 看到方大妈追林忆苦追得费劲, 她看了就想上手。 但方大妈说了不用她帮忙, 金俊伟抱着胖闺女在旁边盯着她,失望地叹了声气。 林忆苦绕了一圈就停了下来,跑回家里任打, 无奈地举手投降,“妈, 您能不能讲讲道理?不是说了得看我的意见吗?” “我看你意见啊,你没看上,我也不逼着你和人结婚。但你得先去看啊, 万一就有看对眼的呢是吧?名已经报上去了,你今天必须得去联谊会走一圈。” 方大妈说着,就推着他回屋换身新衣服,“要不是你爸和思甜早早去了厂里加班,我都用不着费劲找月荷。” 才刚提到月荷,她就扒着门探出个脑袋,“方大妈,我家里没绳子,您说咋绑?” 方大妈刚被林忆苦气得没好脸色,现在又被她逗笑。 “不用绑,正好你也要去汽车厂,你帮大妈盯着他踏进厂里的大礼堂就行。” “哦哦,行啊。那我先回去收拾东西,待会就出门。” “你吃早饭没有?啧!这孩子天天跟风似的,咻咻一下转眼没。”方大妈收回要招呼关月荷进屋吃早饭的手,转头又换了个语气,“林忆苦,赶紧的,别耽误月荷的时间。” 林忆苦边套新毛衣边走出来,问:“月荷也去联谊会?她不是没毕业吗?” “别乱说,月荷是去厂里设计部帮忙翻译资料。月荷才多大啊,比思甜还小半岁,不着急处对象,不像你。” “我又怎么了?我条件也还可以啊。” “你……算了,我懒得说你。”方大妈叹了声气,找饭盒装了家里做的饺子,叮嘱道:“待会给月荷带着,她没吃早饭。” 林忆苦看他妈把饭盒压得严严实实,为了庆祝他回家包的饺子,他就只吃到了两顿,现在一个都不剩了。 关月荷收到方大妈给的饺子,一口一个,把肚子垫了个底才问:“你吃了吧?” “我要说没吃呢?” “……那你就当我没问。”关月荷得意地笑了两声就打了个长长的嗝,完蛋,就不该吃东西的时候嘻嘻哈哈。 灌了两口水才止住了打嗝,她又吃了几个,剩下小半盒递了过去,“喏。” 难得能从她手里分到吃的,林忆苦有些惊讶,伸手拿了两个饺子,就看到她把脑袋撇到一边去,一副看不见就不心痛的样子,他笑了下,又推了回去,“骗你的,吃过了。” 关月荷没继续大方,很快把剩下的饺子给吃光,饭盒装自己包里。 让林忆苦拿个饭盒去联谊会,看着不好看,她好人做到底,帮他一把。 林思甜昨晚下班去她家里说汽车厂最近的八卦,就说到她哥林忆苦:我哥现在人模人样的,应该有女同志能看得上他。 等车来的时间无聊,关月荷好几次侧头去看林忆苦,确实怪好看的。 但她说林忆苦比他们服装厂的前厂草黄文林同志好看时,林思甜说她看书把眼睛看坏了,改天给她带瓶眼药水回来。 在她又一次侧头时,林忆苦也跟着侧头看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也没心虚,大大方方地回视过去,顺便认真地把他五官看了个遍。 在林忆苦忍不住眨眼的时候,关月荷终于开口了,“你长这样应该还是能吸引到女同志的,汽车厂的电影院上新电影了,你要电影票吗?我可以跟你换,你还有粮票吗……车来了,快快快。” 关月荷已经凭借经验挤上了车并成功占到了座位,一看旁边,林忆苦没跟上来,心想着:他不会趁机跑了吧?她不好和方大妈交代啊! 再往外一看,他已经做起了指挥官,指挥等车的人排队有序上车。 等到车子发动,他才从车头一路挤到车尾,站在她座位旁边。 关月荷不想仰着脑袋和他说话,就没继续刚刚的问题。但坐她旁边的大妈倒是热情,一路都在打探林忆苦是哪个单位的。 在长湖街道这一片住着的,都是各个国营厂的工人。多问问准没错,万一就碰上没对象的了呢。 关月荷背过身去偷笑,没一会儿,大妈嫌弃林忆苦板着个脸不好说话,转头就问起了旁边的关月荷:“你哪个单位的?有对象没有?长湖街道各个厂的家属院都有大妈认识的人,给你介绍个要不?你想了解哪个单位的?” 关月荷笑不出来了。 还好,车子开到日化厂附近,上来了一位孕妇,关月荷赶紧让出了座位,再跑到前面站着,躲开了要给她介绍对象的大妈。 没一会儿,林忆苦也跟了过来,站在她旁边。顺着她手臂往上看,正好看到她露出的手腕,什么也没戴。 思甜当时写信说月荷买到了手表,找他们显摆了一个星期。 “有股很浓的香皂味。”关月荷往林忆苦那边闻了闻,“你拿香皂当肥皂洗衣服了?” 在她脑袋挨过来时提着一口气的林忆苦:“……” 面无表情把她脑袋推开,“你说你没去过海边,不应该啊。” “你傻啊,京市哪来的海?”河和湖倒是都有。 林忆苦想说她没去过海边但脑袋里咣当咣当的都是海水,但话到嘴边又给忍了回去,点头,“对,我傻。” 第一次见有人这么诚实承认自己傻的,关月荷还为他捏了把汗:就这样,怎么能谈到对象? 终于到了汽车厂,关月荷下车时深深地闻了口新鲜空气。车子半路来了个大爷,浑身都是烟味,还有不知道谁脱了鞋,脚丫子臭得……车子又关得严严实实的,她都后悔没骑自行车出门了。 送佛送到西,她盯着林忆苦进了大礼堂,还去找工作人员签到了,她才转头去设计部找章新碧同志。 章新碧和郭旭升一见到关月荷,忽然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几分,拍拍桌上的两大沓资料,“月荷,辛苦了。” “不辛苦。” 她暑假跟着章新碧和郭旭升学了一个月,专业水平噌噌地提高,回学校时没少被老师们夸。正好寒假没事干,她过来帮忙还能再多学点。 而且,这个忙不是白帮的。 章新碧提醒她道:“我已经打过申请了,待会你去人事科领饭票和车票。” “谢谢章同志!” 汽车厂大方,每天按三顿饭的量给饭票补贴,她暑假实习那一个月,攒了三十张饭票没用完,让她大哥帮忙和别人换了肉票回来。 这次居然还给她补贴了上下班的车票! “对了,小关,厂里今天办联谊会,你不去凑热闹?”郭旭升开玩笑道:“这次联谊会不得了,咱们厂的年轻骨干都去参加了。” 章新碧白了他一眼,“小关在上学,不能谈对象。小关,别听他的,先把工作搞好了,对象啥时候都能谈。” “我又没说让小关现在找对象,可以先接触嘛,有好的先交个朋友。搞工作和谈对象不冲突。” “男同志倒是不冲突,女同志谈了对象后面就是结婚生孩子,冲突大了去了。小关,听姐的,找对象这事儿不着急。” 小关同志一个劲地点头,不想被拉着当裁判评论谁说得对,赶忙找借口说先去人事科办手续。 章同志和郭同志在工作方面能协力解决问题,但说到非工作问题,这俩人就是针尖对麦芒,没有意见一致的时候。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75节 其实她觉得章同志说得挺有道理的。 另一头,林忆苦等关月荷走了没一会儿,也准备悄悄地溜掉。 但他倒霉,被眼尖的工会副主任瞧见了,一把拉住他就要往人群中间走。 工会副主任和林大爷以前是一个车间里的老搭档,前几天就知道林忆苦回来探亲,而且老搭档还找她报了名,说让林忆苦来联谊会相看。 有她在,还能让林忆苦找不到对象?不可能的。 “文姨,我实话和您说了吧,我还没打算成家,今天我看谁都没法对眼,还是别浪费您时间了。” “你先看,咱们厂优秀的女同志那么多,万一就有和你互相看对眼的呢?”文主任坚持要给他介绍人。 “不可能。” “忆苦,你和文姨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同志了?”林忆苦一迟疑,文主任瞪大了眼睛,“真有啊?你小子真欠,有喜欢的女同志了也不说,耽误我事儿,得了,你一边去!” 林忆苦在大礼堂走了半圈,又被文主任给赶了出去,说不能让他影响其他男同志找对象。 想了想,林忆苦转头去了厂里新建的工人医院。 在工人医院等了半个上午,终于等到林思甜暂时休息去吃饭。 “哥,你相亲咋样?” 林忆苦上手掐她脸,在家见他被爸妈催着去相亲,她不帮忙就算了,还在一旁嘎嘎笑着起哄,忘了是谁给她找手表票寄回来了?忘了谁给她寄吃的了? 现在在外头,没爸妈当靠山,可算是让他逮着机会收拾她了。 林思甜拍掉他的手,揉揉脸,没好气道:“你不能因为没人看得上你,你就拿我出气啊。” 才夸他终于是个可靠的哥哥了,今天就原形毕露,一点也不可靠。 “刚刚跟你一块儿出来的那小子在追你?”不知道他是林思甜哥哥前,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提防,知道他是林思甜哥哥后,居然不要脸地跟着喊“林大哥”,听着就不爽。 林思甜斜了他一眼,“别拿我转移话题,那是我们医院新来的医生。” 林思甜哼了声,她就没指望真能从她哥嘴里问到他不想说的消息,反正回家了自然有爸妈问。 兄妹俩去食堂的路上,林忆苦忽然问:“我寄回来的手表票你们没用?” “用了啊。”林思甜从口袋里拿出手表,“我们都买的上海牌。我写信给你说过了。许成才的新房收拾好了,他说要单独请我们吃饭,哥你也去,他说要感谢你的手表票。” 林忆苦停住脚步,许成才感谢他的手表票? 一问,才知道当初寄回来的两张手表票是思甜和许成才用了,而关月荷用了她姐送的。怪不得当时寄东西给他时,信上专门写明是他们三个一起凑钱票买的。 “哎!哥,你等等我!”林思甜小跑着跟上大步大步往前的亲哥,边追边小声嘀咕道:“莫名其妙,怪不得没人看得上。” — 关月荷在厂里吃了晚饭才回家,正好能赶上厂里的最后一趟专线车。 一回来就听到林思甜找她说林忆苦,“我哥骗文阿姨说他有喜欢的女同志了,正在家里挨 骂呢。” “嗯,该骂。”关月荷附和着说了几句,就把带回来的资料摆了出来,并让林思甜也拿书过来一起学习。 她在忙,就看不得发小太闲。 林思甜立刻找了借口溜了。 隔天,林忆苦又过来借自行车,关月荷赶着去厂里,想着自己现在用不上自行车,就把钥匙给了他,让他这几天把车带回他家放着。 每天早出晚归的,回来了也没个停歇的时候。只在又一个星期天时去了许成才的新家吃饭。 许成才在七月份领了证,国庆在厂里办了喜酒,直到现在年底了,他和秦子兰才搬进分到的房子里。 这小两口的日子算是刚开始。 关月荷上学两年了,但卓越服装厂家属区的工人个个都认得她。 从一进家属院,到进许成才家,一直有人和她打招呼。 “小关同志,放假了咋不回厂里玩啊?” “还有半年,保管你们天天上班见着我。” 到了许成才和秦子兰家所在的八号楼,发现许成才的邻居居然是电工董大锤! 当初厂里出第一批分房名单时,董大锤在房管科闹了几次,桌子拍得梆梆响,看着凶得很。 现在终于分到房了,面相都不一样了,哈哈笑着打招呼:“小关同志好啊,吃饭了没有?” “准备吃。恭喜董工,你家房子位置真好,在尽头,外面还有块空地。” 董大锤笑得更开心了,“我媳妇儿抽的签,她手气好。” 听到声音的许成才穿着围裙就出来了,“月荷思甜,忆苦哥!快进来!” “最近太忙了,要不是白向红提起,我都不知道忆苦哥回来了。”许成才领着人一进屋,就给秦子兰介绍道:“思甜的哥哥,忆苦哥。” 刚说完,让他们把带来的东西放桌上,手里的铲子就塞给了关月荷,“买了五花肉,专门等你来下厨。” 关月荷接过铲子,边往阳台走边道:“早知道还得我动手,我就不给买礼物了。” “那不行,待会我做好了,你又说我浪费肉。”许成才忙着找碗倒水,“忆苦哥,喝水。林思甜,你自己动手。” 林思甜白了他一眼,起身去拿碗。 秦子兰跑去阳台,挨着关月荷,小声道:“思甜和她哥长得一点都不像。” 关月荷笑道:“小时候大人都说他们长得像,长着长着就不像了。” 她小的时候,老家亲戚也说她和二哥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再大一点,就没人说这话了。 “许大爷许大妈他们没说要过来新家吃饭吧?” 秦子兰没忍住,撇了下嘴,道:“大哥大嫂让我们早点把隔间搭出来,说现在没孩子,想让大宝二宝过来我们这儿借住。就他们聪明,以为别人都是傻子,那点小心思谁还看不明白啊?反正我们不同意,别说大宝二宝过来借住了,公公婆婆以后也不能归我们养老,家里房子没我们的份,以后养老我们只出养老钱。” “只要你和许成才统一战线,他们就没办法。”关月荷支招道:“过年过节,该给家里送礼你们也别落下,有我和林思甜给你们宣传,保管让整个胡同都知道你们孝顺。” 秦子兰笑着和她碰了下肩膀,“得亏还有你和思甜帮忙。” “好说,以后还要找你们帮忙做衣服呢。” 有林忆苦在,许成才的话都少了,终于等到关月荷做好了红烧肉,赶紧进去接过锅铲。 关月荷心里偷笑,许成才从小没少被林忆苦坑,估摸着现在还有心理阴影,和林忆苦说不上话也正常。 但林忆苦给送了个大礼——一张收音机票。 他回来京市找老朋友联络感情,换到两张收音机票,一张票给家里添了台收音机,剩下的一张票就拿来送许成才。 “给你们结婚、搬新家的礼。” 许成才顿时又觉得忆苦哥是个好脾气的邻家大哥。 林忆苦吃了饭就走了,说是还约了朋友。剩下他们几个瞬间放松了下来。 许成才:“咱哥在部队久了,看着特别有威严。” “许成才,你真狗腿!”林忆苦没回来前是林思甜她哥,见面了是忆苦哥,现在是咱哥。 关月荷哈哈笑起来,“我发现我也挺狗腿的。” 说到这,林思甜就来气了,“林忆苦到底知不知道谁是他亲妹,给我留三个肉包,请你吃八个!八个!” 那天关月荷说到她哥,也很狗腿地说“咱哥人真好”。 秦子兰看他们笑着笑着,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许成才家里人不怎么样,几个发小却是特别好。 关月荷和林思甜默契地绝口不提去许成才家吃饭的事,在胡同里听到他家里人感慨他享福时,她俩就帮腔道:“对啊!要不是厂里福利好,他结婚了可能还要在家打铺盖。” 许大爷许大妈理亏,次次都只能呵呵笑着顺着她们的话说。 眨眼又到了春节。 关月荷以为自己没份领汽车厂的福利,收好资料就要赶着去坐车回家。 章新碧匆匆赶来及时喊住她,“月荷,你的那份福利在设计部,别跑错地儿了。” 五星汽车厂是大厂,分福利时不可能像卓越服装厂那样整个厂的工人一起排队领,都是先分到各个车间部门,工人再去领。 关月荷惊喜地回头,“也有我的份呐?” “必须有啊,总不能让你一直白干活。”章新碧提醒她早点去,“咱们设计部今年出大成果,有额外的奖励。” 就这样,关月荷下班时一手一个大网兜,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章新碧领了福利往前面一看,嚯,月荷小同志拐着弯走路,走两步蹦一下。 看得她嘴角翘了起来,小年轻就是好,每天朝气蓬勃地浑身充满干劲。 有了意外的收获,关月荷觉得公交车上的气味也不是那么难闻了。 回到银杏胡同,家家都是笑呵呵的,说今年发的米面粮油好,水果更香甜,肉也更肥。 其实和去年都一样,但新一年里的东西总是要比去年的好的。 “月荷,你也领到厂里的福利了?” 关月荷眦着牙笑,特意把右手拎着的网兜拎得高高的,“我们设计部门今年出了大成果,多一包大白兔奶糖和一盒饼干。” “设计部出大成果也有你的功劳啊?” 关月荷仔细一闻,好像闻到了一股酸味,声音更响亮了,“当然了!我做了翻译工作啊!” 那么厚的资料跟小山似的,被她翻译得七七八八了,怎么能说没有她的功劳呢? 她的功劳大了去了! 她要收回刚刚的想法,今年收到的米面粮油、水果和肉,确实比去年的好! 已经两年没领到单位福利了,关月荷觉得今年的福利格外香。 刚把东西放好,又听到二大妈喊道:“外面有鱼供应,每家限量两条,不要票!” 关月荷还没坐下歇息,又冲了出去。 她刚排上队,一转头,发现身后居然是林忆苦。 “你跑这么快啊。” 林忆苦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你跑得快。”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76节 他一出三号院大门,就见她飞奔了出去,愣在原地几秒才回过神追上去,紧赶慢赶排到了她后面。 关月荷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们在学校也要和解放军同志学习的,跑步、射箭、打拳、掰手腕都没落下。” “嗯,真厉害!”林忆苦真诚夸道。 第51章 热闹 汽车厂今年没有安排放映露天电影, 大家不用惦记着早早吃了晚饭去占位置。 虽然没有电影可看,但大家可都不空闲。 为了避免出现火灾,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挨个院子去提醒大人小孩:谨慎用火。 除夕当天早上, 在各个院子的管事大爷的组织下, 每个院子的居民都行动起来, 检查自家搭建的棚子,把院子各个平常不打扫的角落都给收拾一遍。 往年的时候, 大家这天起得早的,也是偷偷摸摸去外头烧纸,但现在大家伙一起热火朝天地搞大扫除,气氛还更喜庆。这也算是开创春节新节目了。 宋公安帮各家检查屋顶瓦片有没有需要更换的, 为了防他调皮的儿子,宋公安专门找了关月荷过来守梯子。 瘦竹竿宋西北叉着腰站在梯子旁边仰头看,“我都说了让我上去, 他不让,还冤枉我使坏。月荷姐,你评评理, 我爸做得对不?” 关月荷点头, “我觉得你爸做得对。” 隔壁三号院有过现成的例子, 林大爷爬屋顶检查瓦片时,林忆苦就把梯子给搬走了,和林大爷讨价还价说满十六就让他报名参军。参军的事迟了一年, 林忆苦也被林大爷和方大妈联合起来揍了一顿狠的。 “月荷姐,你还是不是我们这头的了?!” 关月荷皱着眉头和西北打商量, “你别嚷了,你一喊我就想起昨天没抢到的鸭子,我越听越难受。” 差一点点!就晚了一步, 排到她就没得卖了。 宋西北嗷了两声,气得转身回屋:月荷姐笑他是公鸭嗓! 屋里,蔡英骂道:“宋西北!我看你又皮痒了!” 对比起前院差不多年纪的宝玉,人家已经知道帮着家里干活了。 刚想说还是闺女贴心,转头就看到自己闺女宋西南拿剪刀要给她自己裁裙子,蔡英深呼一口气,“我擀面杖放哪儿去了?” 哪怕今天是除夕,她也要把家里的俩皮猴给收拾了。 赵大妈的大儿子一家四口也回来过除夕,人一多,也热闹起来,小孩子哇哇喊就够吵的。 后罩房的几家最安静,可能是那几家里还没有小孩子的缘故。 前院更是热闹了。 张超男和郝大仁这俩小年轻过了明路谈对象都谈一年了,期间好几次谈到结婚了,都因为长辈挑刺而被迫暂停,两边父母还没完全松口。但他俩也不在意,觉得还能再谈一两年,反正他俩都觉得自己还年轻,不着急。 他俩不慌了,可两边父母着急了。 这年头哪有谈对象谈一两年都没结婚的?反正在汽车厂里几乎没见过,除非是那种两家早早说好要结亲的。 或者,像许小妹那样,谈一段时间,分了,再换一个谈,这样倒是能谈一两年。 这不,郝大仁听他爸妈使唤,除夕这天送了猪肉过来给张超男家,算是郝家给出了示好的信号,想着过段时间好把俩孩子的婚事给定下来。 二大妈也是见好就收,给郝大仁回了差不多的礼,说等两家有空了,再约个时间来家里吃饭。 不止是二大妈家有人来送肉,伍二妮家里也有。 孙家旺今年也十岁了,懂了不少事,见到有个和他妈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拎着东西来家里,立刻就想到胡同大爷大妈们闲聊时说的话。 自从他爹被抓走,爷爷奶奶回了老家,他在胡同里、在学校就没敢再瞎闹。 他怕他妈真听了大爷大妈们的话,说把他送回爷爷奶奶那儿去,这样她一个人好改嫁,还能找到个条件不差的。 这么忐忑了两年,他以为他妈不会给他找个后爹了,所以前些天在外头听到刘媒婆说他妈和人谈成了,他只当刘媒婆又大嘴巴和别人乱说。 谁知道!今天就有个男人找来了家里。看着是个会揍人的。 孙家旺一下子没忍住,哗啦啦地掉眼泪。 金洪昌也是第一次见到孙家旺,想着给孩子留个好点的印象,但扯一下嘴角,右脸上的刀疤颤了下,显得更凶了。 “哇……我不要你当我爹!”孙家旺仰起头就嚎了起来。 伍二妮慢了几步到家,就见到嚎啕大哭的儿子和手足无措的男人,还有躲在窗户后面看热闹的邻居们。 “不准哭了!闭嘴!回家!” 没了孙大山和孙大爷孙大妈在,这两年里,伍二妮和周大嫂走得近,脾气也硬了起来,对外头不怀好意的人,暴脾气说来就来,对不服管教的儿子,现在吼一声就能让他闭嘴。 孙家旺抽抽噎噎地冲回了家,金洪昌挠挠脑袋,也跟在她身后进屋,小声解释道:“我刚来,没动他一根手指头。” 伍二妮道:“对他就得凶,脾气好点就想蹬鼻子上脸。” 说着就看向他手里提的东西,“都带了什么?留下来吃饭不?” “准备给你送了就回去做饭。”金洪昌没四处瞧,把东西放下就看了看里屋,孙家旺正在里头哭呢,“我先回了。” “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吃了年夜饭再回。”伍二妮就让他去处理被冻起来的鱼,又去把孙家旺给拎出来干活。 把他俩都赶出去了,伍二妮才忙起别的。 周大嫂逮着机会过来找她,对外面努努下巴,“这就看上了?” 伍二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声道:“妇联的文主任给我介绍的,他前头的老婆走得早,没孩子,家里没长辈。打算过了年就去把证给领了。” 她和孙大山结婚的时候吃够了婆家的亏,生怕再找一个还是遇上那样的。文主任听了她的顾虑,才给她介绍的金洪昌。 “人长得是凶了点,但人不错,我找我爹以前的朋友给打听过了,信得过。”伍二妮叹了声气,“早点找一个也好,省得过几年孙大山回来找麻烦。” “是,早点找一个,你也能早点再要一个。”周大嫂没把话说得太直白。 她觉得孙家旺这孩子,从小就养得不好,现在伍二妮勉强能压得住,万一以后孙大山找回来了,谁知道孙家旺会不会和他爹站一头?不如再生一个,也省得孙大山出来后拿孙家旺当借口经常来找伍二妮。 伍二妮却是没想到那一层,伸长脖子往外看,金洪昌干活仔细,心里又更满意了一分。 前院来了个陌生男人,关月荷去提水的时候没忍住多看。 金洪昌不自在地点头打招呼,把盆往旁边挪了挪,“来提水啊?” “啊对,来提水。”关月荷一边接水一边看这个陌生男人和垮着嘴要哭不哭的孙家旺,心里有了猜测。 接满水,她一手拎一个快步回后院,哗哗倒进水缸里,再拿木盖把水缸盖上,立刻小跑去赵大妈家。 “赵大妈,前院那男的是谁啊?” “伍二妮的对象,厂里领导给介绍的。”赵大妈拉着她坐下,也是一脸好奇,“忆苦谈成对象了没有?” “我不知道啊。” “你和思甜天天凑一块儿学习,她就没和你说说?”赵大妈突然往关月荷口袋里塞了一把糖,道:“我们废品站站长家有个侄女,年纪和忆苦差不多,月荷你帮赵大妈去探探林家的口风……” 关月荷赶紧把口袋里的糖都给掏出来放桌上,一点八卦的心思都没有了,“做媒的活我做不来,赵大妈您还不如直接找方大妈说去。” 从赵大妈家出来时,关月荷啧了声。 赵大妈平时挺敞亮的一个人,唯独在做媒这事上不靠谱。 以前想让常正义和她、思甜凑对,赵大妈就是不敞开了说,含含糊糊的。现在想给领导侄女和林忆苦牵桥搭线,也是拐着弯地想找她帮忙? “做不来!”她对给别人介绍对象不感兴趣。 “什么做不来?” 关月荷一抬头,林忆苦正拎着袋苹果在她家门口站岗,心想着,赵大妈不如现在出门来问林忆苦。 “没啥。”关月荷眼睛落在他拎着的苹果上,“你在哪换来的?” 她也想去换,这苹果看着比汽车厂发的更大更红,看起来更好吃。 “少问,有得吃就行了。”林忆苦掂了掂网兜,示意她开门。 关月荷手一用力,门就推开了。 自从孙大山和孙大爷孙大妈离开后,二号院都变得安全了。 孙家旺被伍二妮管得严,平时也要去学校上学,其他家邻居更是没谁会去偷拿东西,其他院子的人想溜进来,那得先过二大妈和白大妈这两关。 所以,她也不像刚搬来时那么防备,只把卧室锁上,大门只虚掩着。 她刚侧身,想给林忆苦让道进屋,他就站在门槛外把一网兜水果递了过来,“你家来亲戚了,江大妈说,让你先别过去。” “我家亲戚?谁啊?我姥爷家的还是我小姑家的?” “不熟,不知道。”林忆苦催她:“快拿。”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算借自行车的谢礼。” 关月荷嘿嘿笑着接了过来,一阵苹果香味往鼻子里钻,“谢谢忆苦哥!” 刚说完,就觉得更好笑了,她又狗腿了。 林忆苦看她傻笑够了才道:“别在这傻站着吹风,进屋吧。” “哦,差点忘了,我还要去提水。” “我帮你。” “不用!”关月荷拒绝了,“我家就两个水桶,没有多的了。” 在家没什么锻炼的地儿给她施展,就搬东西一个活。她都怕回了学校,在宿舍里掰手腕倒数第一。 于是,林忆苦就站在她家门口,看她健步如飞地一次拎两桶水。 “你小时候,我让你帮我抬水,你一脚踢翻我家水桶。现在这么爱抬水了?” 关月荷小声地哼了下,看在屋里那兜苹果的份上,她不拆穿他。 拿糖水骗她抬水,结果给她冲的是盐水,要是她小时候也这么大力气,她怎么也要把他脑袋按水桶里。 “林忆苦!”方大妈在隔壁喊人,“思甜,看看你哥又跑哪儿去了,说帮忙买酒,去半天不见人。” 关月荷回头看他,手里空空,酒的影子都没有。 林忆苦面不改色道:“我去买酒,要不要给你捎一瓶?” 问完,觉得自己问的是蠢问题,又说算了,酒买回来给她也是浪费。 身后的关月荷小声嘀咕:“怎么就浪费了?我又不是不能喝。”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77节 但林忆苦人已经大步跨到了前院,在外头被林思甜逮住,“林忆苦!你偷懒!” “没大没小!林忆苦也是你喊的?” 关月荷正要把门给带上,抬眼就看到了赵大妈冲她挤眉弄眼。 “月荷,今天大妈找你说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哈。哎哟喂,没想到……大妈懂的,我不乱说。” “啊?”关月荷一脸懵。 一直到中午吃饭的点,关爱国才过来喊她回家吃饭。 “舅舅家的表哥表嫂过来走亲戚,表嫂想让她弟弟跟着大哥学开车,大哥没同意,刚刚才走。” 这年头,想学开车说难也不难,要是有熟人当司机,能教着练一练,还能教怎么报名。 难的是,个人是没办法报名考驾驶证的,能报名的都是有单位给写介绍信,甚至还有十分严格的政审。 “表嫂她弟现在是还没单位的吧?” 关爱国夸道:“二姐你真聪明,一听就听出问题来了。” 就是因为还没单位,所以想着让大哥收了当学徒,这样能用学徒身份进汽车厂当临时工。只要当上了临时工,就有机会转正。 这个算盘敲得真响亮。 但要是这样能成的话,当初小姑家的宏伟肯定就被大哥收去当学徒了,还用得着下乡? 关爱国双手一摊,道:“那是之前。现在大哥师傅是运输队队长,大哥也被安排跑长途了,表哥表嫂觉得大哥有能耐了,在运输队说得上话了呗。” “那为啥叫我别过去?又有我什么事了?”她这儿清净了挺长一段时间,别是又有人打她的主意了吧? “哦,妈想多了,以为他们上门来是想给你介绍对象,才叫你别过去。” 关爱国给她数人头,道:“就你放假回来后,家里起码来了八个人想给你介绍对象,都被妈给推了,说都不咋样。” 她还真不知道! 但她还是信她妈的眼光的,连消息都不和她说,那说明介绍的那些人肯定不怎么样。 关爱国又哈哈笑道:“去方大妈家给忆苦哥介绍对象的人更多。有人给方大妈说,直接绑忆苦哥到民政局去,不同意也得同意。” 关月荷拍了下他脑袋,“笨!军人结婚是想结就能结的?要打结婚报告!不通过就办不下来。” “还要打报告啊?我以为大家都一样呢。”关爱国可惜道:“那绑了忆苦哥也没用啊。” 关月荷:“……” 说得好像能绑得住他似的。 “宝玉去哪儿呢?” 关月荷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回头看了眼,宝玉端着一大碗鸡肉,跟在他们身后进了三号院。 周宝玉腼腆地笑了笑,“给我师傅送的。” “你师傅是?” 关爱国抢着回答道:“红旗姐。红旗姐说,等周宝玉毕业了,就跟厂里打申请带学徒。红旗姐现在是五级焊工了。” 这两年再努努力,说不定在宝玉毕业时能顺利考下六级焊工证。 关月荷朝她道喜:“真好!” 那么多人想着找红旗姐收自家孩子当徒弟都没成,红旗姐却一声不吭地就收了宝玉。 真好,有红旗姐这个护犊子的师傅在,周大嫂不用愁宝玉以后毕业要下乡的事了,而宝玉也能跟着学到真本事。 转头再看自己亲弟弟,关月荷嫌弃地又给他一巴掌。 关爱国委屈地哼哼,进了家门又凑了过来和她八卦。 “知道红旗姐为啥收周宝玉不?” 收到二姐的一道眼刀子,关爱国缩了缩脖子,立刻自问自答:“红旗姐回到半路就破羊水了,正好周大嫂看到了,找人给她送的医院,所以,红旗姐就收了周宝玉当学徒。” “丁大妈还闹呢,说收一个是收,收两个也是收,让红旗姐把丁老五也给收了当学徒。金姐夫把她给打出去了。” “丁大妈这人也是,她想让红旗姐帮忙,不说好听话不帮衬人家,还嫌弃红旗姐家的元宝是闺女。丁大妈真是越老越糊涂。” 关爱国一叭叭就没完没了,“许大妈家也想让红旗姐收了大宝当学徒,他们家挺懂事的,许大嫂说去帮忙伺候月子,去了净说糟心话,也被金姐夫赶出去了。也没成。” “二姐,你看我干啥?”关爱国摸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没啥,你但凡把听八卦的心思用在学习上,也不至于还要去找谢老师补课了。” 江桂英附和了一句,“可不是?!” 就因为之前找了谢振华帮忙补数学,谢大妈就跟他们家欠了多大人情一样,动不动就拿“要不是我们振华,爱国考不上高中可就得在家待着,等过两年下乡去了”当由头,然后找她帮这帮那,甚至还想让她帮忙给谢振兴找个城里有房有工作的女同志。当时他们家也给了谢礼,又不是让人白帮忙。 虽然后来谢大妈被她骂得不敢再提要求,但一想起来这事,心口就堵了一口气。 “你要是拿不下来高中毕业证,仔细你的皮!”江桂英扯着小儿子的耳朵警告道。 关爱国愁着张脸点头,好不容易才把耳朵给救了出来。 趁着现在只有自家人,江桂英才和关月荷道:“等爱国拿到高中毕业证了,就让他进厂里运输队当学徒,有他大哥在,以后也有照应。” 现在厂里连接班都拔高要求了,学历高的有可能顺利接班,学历不高的,可能会被分配到其他岗位上。 要不然,他们早就把关爱国扔去厂里运输队提前当学徒去了。 关月荷了然地哦了声。 看来,没答应表哥表嫂的请求,是想把这个位置给关爱国留着。这样的话,老爹的工作就能保住了。 她老爹在去年完成了连续十年评上先进的大目标,今年没有被评上,但不影响他的工资又上了一个台阶。 二十一年工龄、有口皆碑的理发老师傅、多年被评先进,她老爹现在每个月能拿五十五块钱工资。 他一个人的工资,差不多能顶四个学徒工的工资总和。 让关爱国接班,真的是亏大发了。 关爱国已经在做梦了,等他有工资了,也要学大姐,给自己买衣服买鞋子。 哦,要是跟着大哥跑长途,他还能出去长见识。 一想到这儿,关爱国就傻笑,拍着胸脯吹牛皮,“二姐,以后等我工作了,我送你双小皮鞋。” 关月荷完全没信,敷衍道:“那我提前谢谢您嘞。” “大哥大嫂他们呢?” “去看你大嫂妹妹了,她弟弟来报信说她妹妹生了。” 林玉珍已经生孩子了啊? 关月荷发现,这两年,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人陆续结婚、生孩子,让她都有点怀疑自己了。 “有什么好怀疑的?”听了她的困惑,林思甜一脸不解,“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结婚了就是生孩子过日子呗。” 说完,给她分了一半苹果,“我哥朋友送的,比厂里发的甜,待会我再给你拿两个。” 有好吃的,一下子就冲散了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困惑。 关月荷摇头,“不用,我那已经够多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她数过了,林忆苦给她送过去的有六个,不少了,再拿就贪心了。 林思甜疑惑地看着她,“你觉得这苹果不好吃?不应该啊!” “好吃啊!” “那你为啥不要?” “我有了啊,六个很多了。” “厂里发的和这个没法比。我……林忆苦!你扯我头发!”林思甜怒瞪身后的亲哥。 林忆苦没再扯她头发,“过来帮忙包饺子。” “妈说让你多干家务活,你这样的,以后不勤快点更没人看得上你。对吧,月荷?” 关月荷当然是完全听发小的,小鸡啄米地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林忆苦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行,家里的活都归我干,成了吧?” 关月荷心想:爱干不干,不关我事。 然后,她也被喊回家包饺子去了。 进屋没一分钟的关月荷又冲出来,站在三号院大门喊人:“老爹!关沧海同志!江桂英同志喊你回家包饺子!” “倒霉闺女,我下棋快赢了,你一喊,正好给你明大爷找机会耍赖。” 关月荷小狗似的凑过去嗅了嗅,笃定道:“你喝酒了!” “乱说!”关沧海气得跳脚,“我和你明大爷在下象棋,只喝茶!” “你肯定喝酒了!”她鼻子又没坏! 她和老爹小跑着进了家门,还在辩喝没喝酒这个问题,江桂英嫌他们吵,说要拿面团把他们嘴巴堵上,关爱国起哄说要帮忙。 而旁边耳房,林思甜也在嗷嗷喊:“林!忆!苦!爸,妈,你们看他!” 前院也在热闹着。 “哟,成才带媳妇儿回来过年了?” 第52章 淋雪 因为各家在过去一年里多少都添了些喜事, 七三年的这个春节过得格外热闹、喜庆。 但关月荷觉得,总体来看,新年总是胜旧年的。 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 关月华找了借口没回来, 和谷满年看电影去了。礼是交给许成才在年初一那天帮忙带回来的。 江桂英气得不停地念叨:“结婚一年半了, 我就问问她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她真行, 家也不回了。” 旁边的关月荷不接话,只顾埋头喝汤,心里想着:是我我也跑去看电影,不回来听唠叨。 “我说这么多, 你就不能给我个回应?”在关月荷又去添了一碗热乎的汤呼噜喝着时,江桂英说着说着,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装木头半天不说话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78节 既然让她说, 那她就说真的了。 “您又说管不着他们,您还问个啥,管他们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呢?带孩子不嫌累啊?” 就说三号院和二号院的这帮娃, 大的小的都是淘气鬼, 一天不打一顿不老实, 她看着就累。 “你帮我说话还是帮你姐说话?” “我帮我自己说话。”关月荷道:“以后我结婚了您也别三天两头地催,我有自己的计划。” 江桂英嘿地一声,看向她, “你有什么计划?” 忽然脸色大变,“你不会在学校里找了个对象吧?你傻啊, 还有半年就毕业,你怎么就没忍住?” 关月荷被逗乐,满嘴跑火车地道:“那我拿到毕业证了再把人带回来给您瞧瞧。” “真的……”假的? 江桂英没说完, 就看到小闺女已经在抖着肩膀鹅鹅鹅地笑了起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下她,“嘴里没句真话!吓死我了!” 说是这么说,但江桂英还是挪到小闺女旁边,悄声问:“你和妈说句实话,你在学校里有没有看上的?” “您不是说了嘛?我们班全是外地的解放军战士,和他们谈对象就得随军去了,让我慎重点。” “傻闺女!”江桂英恨铁不成钢地道:“学校又不止你们专业的同学,你朋友,谢冬雪,她班上不就很多工人同学?里头总有在京市本地国营厂上班的吧?” 关月荷还真不知道有没有,谢冬雪他们中文班常往校外跑,搞创作,中文班的人她就认识谢冬雪一个。 “没有就没有吧,等你毕业回服装厂了,再在厂里找。话说,你要是双职工了,能 重新申请分房不?你当初可就只申请到了个单间……” 眼瞧着话题已经扯到天边远,江桂英根本想不起来要念叨大闺女还不打算要孩子这事,脾气也从暴躁变得平和。 房间里的关爱国大松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开门,准备悄悄地溜出去找朋友。 “关爱国你要去哪?” 没溜成,被二姐这么一喊,他妈就开始点他,“明天厂里开工了,你就跟着你大哥去运输队,帮着打杂做点事,听到没有?” “哦。” 关爱国还是溜出了门,一转头就见到站在隔壁家门口的林忆苦,立刻站直了身体,“忆苦哥。” 他和林忆苦年纪差得多,但林忆苦还没去部队前,他在家没少被林忆苦收拾。不是亲哥,但比亲哥还凶。 导致他现在见到林忆苦还是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去哪儿?” 关爱国老实回答:“溜冰。” 见林忆苦跟着一起走,他没话找话问:“忆苦哥,你去哪儿?” “没事干,溜冰也行。正好顺道和你过去,还能说说话。” 关爱国:“……” 早知道就不多嘴问了。 听到他们的声音离得远了,江桂英摇头叹气道:“为了忆苦,你方大妈愁得白头发都冒出来了。” 关月荷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江桂英的头发,黑发里也掺了几根白头发。 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也白搭。这话说得容易,想让长辈们听进去,难。 她还是不白费口舌了。 江桂英也不在意她搭不搭话,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方大妈盼着他早点成家,又不想他随便找个人结婚凑活过。忆苦也是,从小就倔驴脾气……得,你也是倔驴一头。” 关月荷小声地哼了下,说林忆苦就说,怎么还扯上她呢? “你们现在比我们那会儿好多了,现在提倡自由恋爱,不准搞包办婚姻。我们那时候,读过书的才说自由恋爱,包办婚姻才是大多数……我年轻时候但凡多认识几个字,我也不和你爹过。” 关月荷来劲了,给她妈当传声筒,去敲里屋的房门,“老爹,您听到没有?我妈说了,但凡多认识几个字,都不和您过。点您呢,林大爷给方大妈送新棉袄,您送了个啥?” 屋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江桂英气呼呼地道:“送了瓶酒!” 怪不得她今年除夕夜连一滴酒都没沾着,原来全是被她老爹牵连的。 “那酒呢?” “换给伍二妮了,她家要办喜事儿。” 一眨眼就到了年初三,伍二妮和金洪昌顺利领了结婚证,傍晚趁大家伙都下班了,挨家挨户地去送喜糖。 俩人都是二婚,家里也没别的亲戚了,只打算请介绍人和邻居们晚上过来家里凑凑热闹,不摆酒请客。 但邻居们上门道喜时,礼也是少不了的。 关月荷送的毛巾,这还是她搬新家请客时收到的,毛巾叠在柜子里近三年,拿出来还是跟新的一样。 伍二妮屋里挤满了人,女同志们坐炕上吃炒瓜子花生,男同志们坐桌上抿着小酒闲聊。还有一堆小孩进进出出的,拿到了糖果就呼呼地往外冲。 关月荷刚挨着林思甜坐下,俩人就分到了林忆苦给的糖果。 她们也拿得毫不客气,当下就收进了自己口袋。 “怎么不见许成才他家的人过来?”过来凑热闹的谢大妈问。 金洪昌和许老大都是组装车间的工人,一个车间的,平时没矛盾,现在住得这么近,按理来说,应该要过来凑凑热闹的。 二大妈看了眼背对着她们坐的林忆苦,“不好意思过来呗。” 很快,关月荷就知道为什么了。 她和林思甜手挽手去厕所,林思甜给她接了惑:“许小妹不是又掰了一个对象嘛?” “啊?等等,国庆谈的那个掰了?” “你在家时间比我还多,消息怎么还更落后呢?”林思甜道:“国庆那个早掰了,刚掰的是年前联谊会上认识的。那男的抠搜得要死,说请许小妹看电影,看完了,还要找许小妹平分电影票的钱。电影票是厂里发的,那男的没花一分钱,这都要平分,是我我也要掰……” 关月荷都忍不住同情许小妹了,这些年下来,净谈到了些不靠谱的。 唯一靠谱点的,就是当初大过年给她送肉的男同志。但因为那块肉,许家除了许成才,其他人全进了医院,男同志家里觉得许家毛病多,不肯接受许小妹,掰了。 但这些不是重点,“又掰了一个对象,然后呢?” “然后?”林思甜翻了个白眼,“许大妈来找我妈,说让许小妹和我哥谈谈看,说不定俩人能成。” “我妈没同意。”大家邻居这么多年,许大爷许大妈家什么性子,她家一清二楚,要是这亲结成了,以后许家肯定不少事找上门。 再说了,就许小妹那脾气,能愿意跟着去随军才怪。当兵光荣,离家去随军的军嫂可不容易。她妈想着最好还是让她哥在部队里找对象。 “没同意也没啥啊。”谁家结亲是一谈就能拍板定下来的? 有念头是一回事,能不能谈成是另一回事。总不至于因为没成,以后都不和邻居来往了吧? 林思甜唉了一声,“本来事儿到这步就算结束了。但是!” 关月荷竖起耳朵。 “许小妹找了我哥,问他凭啥看不上她。我哥说她从小就脑子有毛病。把人气得一路哭回去,许大妈还找上门骂我哥来着。” 关月荷:“……” “我看许小妹也未必看得上我哥,就是憋着一口气呢。”毕竟,许小妹再次见着她哥时皱着眉说,林忆苦你怎么长这样了? 眼里话里的嫌弃十分明显。 许小妹喜欢长得斯文的、能顺着她的,她哥以前脸白的时候看着倒是挺斯文的。现在完全变了个样儿,是够有气势了,但看着就不像是好说话的。许小妹自然就看不上了。 林思甜叹气,“当林忆苦的妹妹真倒霉,我以前没少被许小妹翻白眼。” 关月荷哈哈笑道:“当关月华的妹妹也是啊!” 她们两个都是被殃及的池鱼。 “你还好,你姐夫算是你朋友,熟人,知根知底。我真怕我未来嫂子是许小妹那样的。希望林忆苦睁大眼睛找媳妇儿吧。”林思甜双手合十,借着夜色拜了拜。 “往厕所那方向拜,你完了,你哥要给你找个又凶又能打的嫂子收拾你哈哈哈……” “啊啊啊,呸呸呸!刚刚的不算!”林思甜急得跳脚。 跟在她们身后的林忆苦被气笑,她俩私底下就这么编排他的? 热闹过后,各回各家。 林思甜回了屋,还在回想刚刚她哥在她房间门口对她说的话。 “在外头多说点你哥的好话成不成?” 她也没在外头说他坏话啊!林思甜心想,她最多和月荷骂他几句。 许成才结婚成家后,她都没怎么和他说八卦了,更没和他说她哥坏话。 林思甜躺进被窝,把手电筒关了,敲了敲墙壁,“找不到对象就莫名其妙。” 隔天,关月荷没去汽车厂,早早起来收拾好家里,跟邻居们借了板凳,就去胡同口等着了。 “月荷,今天不去上班了?” “工作做完了就不用去了。我舍友们待会来做客。” 后天就要回学校开学了,她也没法继续去厂里上班。 一听说关月荷的大学舍友们要来做客,大爷大妈们也不着急走了,不是去二号院找白大妈或者二大妈闲聊,就是和关月荷一起,在胡同口等着。 他们倒不是好奇现在的大学生长什么样,纯是闲的。 还想看看有没有男同学一起过来,这要是有,那不就有可能是月荷的对象? 让大爷大妈们失望了,一帮穿着绿色军装的女同志整齐地列队走来,没有一个男同志。 “月荷的舍友长得真精神。”大爷大妈们夸道。 和月荷一个样。 关月荷家来了十个舍友,屋里你一句我一句的,比二十个人说话还吵。 “哇!月荷!你居然上过报纸啊?!” “哪里?我也要看!哇!卓越服装厂关月荷同志,徒手制服持枪逃犯!你居然没和我们吹过?!”完全不像是关月荷同学的性格。 “这里还有奖状!真厉害啊,月荷!”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79节 “卓越服装厂一九七零年先进工人。”春梅拿起搪瓷杯把上头的字念完,又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转头给她竖大拇指:“优秀!” “月荷,这是你自己的房子啊?我们以为分到的房子就只有小小一间!” “对啊,胜华说屋里肯定坐不下,我们中午去群众饭店吃饭……后头是厨房呢?!” “哇,月荷你家也有个炕啊,这么大块地方就你一个人躺?怪不得你在宿舍睡觉能滚到地上!” “月荷……” 关月荷耳朵嗡嗡的,这个喊了她,那个又接上,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回答。但舍友们似乎也用不着她说话,她们自己哇哇一顿惊叹,然后三三两两凑一起就能自问自答。 好不容易等她们稀罕过了,她才开口道:“我准备好菜了,今天在家吃。” “那我们去外头买馒头回来。”来的十个人凑了不少票,肉票放在了客厅的五斗柜上,剩下的粮票留着买馒头当主食。 关月荷也不推辞,她的舍友也很能吃,她是真没实力请她们敞开肚皮吃饭。 肉票给多了也没事,她给做些肉酱带回学校给她们分。 林忆苦过来借车,冷不防就和一屋子穿军装的女同志对上了视线,他差点以为自己回部队了。 “月荷!有人找你!” “谁啊?”关月荷从厨房后面绕出来,看见林忆苦,就把挂墙上的车钥匙取了下来给他,再次道:“我后天回学校才用车,忆苦哥你把车推回家放着吧。” 每天都跑一趟借车还车,他不累她都嫌麻烦。 林忆苦照旧应了下来,又往她身后看了眼,“都是你舍友?” “对。” “行,不打扰你们了。晚点还车给你。” 趴在窗边看着的舍友见林忆苦把车推出后院,“月荷,这也是解放军战士吧?谁啊?” 素萍灵光一闪,“是不是你提过的邻家哥哥?在南边当兵的那个?” “是,今年回来探亲的。”关月荷答完就给她们分配任务干活,“虽然你们是来做客的,但也得自力更生。” 江桂英想过来帮忙,还被舍友们给拒绝了。 于是,江桂英就边看着她们干活,边问关月荷在学校的情况。 “月荷在学校表现很好啊,老师经常夸她。对了,月荷现在在我们宿舍,掰手腕第五名,比刚入学的时候前进了五名。” 有五个舍友提前结束学业回了部队,她的排名自然也跟着往上涨。 江桂英一脸稀奇,“上学还得掰手腕呢?这算是学军的一部分吧?” “算。月荷跑步也厉害呢。”大家默契地没说是跑食堂的时候最厉害。 她们做了两年舍友,天天同进同出去学习,今天聚到一块儿了,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江桂英识趣地给她们腾地儿,转头去找方大妈借缝纫机做衣服。 “月荷和舍友处得真不错。”方大妈羡慕道:“你们家月荷性子敞亮,做事也利索,等毕业回厂里了,以后肯定差不了。” “思甜也不差,我听说她们参加的培训班,以后是有机会转当医生的。思甜和谁都能聊得来,嘴甜,以后更差不了。” 俩人做了二十年的老邻居、老姐妹,知道只夸到对方闺女就够了,要是再提到儿子,那就坏气氛了。 但天天在家,事也就那么多,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家里的烦心事。 方大妈把手里的布往旁边一扔,“我现在懒得想了,管他找不找对象吧。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用,他要是能打一辈子光棍,也算他有本事。” “缘分这事儿啊,说不好。说不定你不着急了,人家就找着了。”江桂英开玩笑道:“我俩当初还说想做亲家呢,得亏没成。” 她家月华暴脾气,忆苦更是难管,这俩要是硬凑到一起,怕是要把整个三号院掀个底朝天。 方大妈笑道:“我还真想过,但不是他俩互相看不上嘛,我都没敢提。” 其实,就因为两家关系太好,她才不好开口,尤其是忆苦进部队之后。 换位思考下,她能同意忆苦去当兵,但没法赞成思甜去随军。在城里有工作,还离家近,就在本地找个对象成家多好。跟着去随军了,人生地不熟的,家里照顾不到,男人也不一定靠得上。 老姐妹肯定也是不想自己闺女跑到南边去随军的。 也是想着随军辛苦,她琢磨了半个月,自己也想开了,还是让林忆苦回部队自己找去。 至于林忆苦说会争取调回来,这话她就没当真过,调回来是那么容易的?净会说瞎话骗她。 关月荷家里热闹了大半天,舍友们吃饱喝足,要赶在天黑前去坐车回学校,才依依不舍地起身道别。 “过两天回学校又能见到了。”搞得好像就要毕业各奔东西了似的。 但把舍友们送上公交车、看着车子远去后,关月荷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没进大学前,两年半的时间很长,她心里想着希望早点毕业回厂里。但眨眨眼,两年咻地一下就没了,她又觉得两年半太短。 知识还没有学透,舍友也没处够…… 低头踢开脚边的石子,深深地叹了声,叹出一团白气。 不经意抬头扫了眼前路,就看到了穿着黑色大衣扶着自行车、站在银杏树下静静看过来的林忆苦。 她突兀地笑了下。 送舍友们出来坐车时,舍友们还在感慨道:“咱邻居家的哥哥长得真得劲啊。” 这话真应该当着林思甜的面说,省得林思甜天天说她眼睛看书看坏了才会觉得林忆苦长得帅气。 现在再这么远远一看,嘿,长得确实贼得劲。 要是林忆苦是个哑巴就好了。 “一天天傻愣愣地笑啥?” 关月荷嫌弃地噫了声,“你真烦!” 嫌弃完,收到了林忆苦给的借车谢礼——一包新出的糕点,关月荷又觉得林忆苦还是帅气的。 “嗯,好吃!”关月荷满足地点头,“我回学校前再去买一包。” 林忆苦忽然发现她脑袋上面有两个旋,小的时候好像没有? 他不太记得了。 “嚯!你俩搁这儿淋雪呢?”二大妈揣着手跑出来,赶着去上厕所,看他俩跟看俩傻子似的。 “啊?下雪了啊?!”关月荷仰头看,果然被雪花砸到了脸上,眨了眨眼,又撞进林忆苦的眼睛里。 俩人同时愣住,但关月荷很快回神,一抹脸,“下雪了,回家!” 小跑回了二号院,没一会儿又哒哒哒地跑出来,从林忆苦手里接过自行车,“谢谢忆苦哥的糕点,车子我就推回去了。” 看她多识趣,拿了吃的就帮忙干活。 过了好一会儿,二大妈从厕所出来,同样脚步匆匆,特意停下来观察发愣的林忆苦,“忆苦?不回家啊?” 林忆苦点头,“回。” 回到家了,摸摸胸口,还觉得心口扑通得飞快。 “回来了?过来试试新衣服。南边天气暖,等你休假结束,穿这身回去正好。” 林忆苦瞬间就平复下了心情,“妈,我要提前回部队了。后天就走。” “啊……”方大妈刚想说他木头似的不搭理人,转头就听到这个消息,慈母心又涌了上来,忍住失落,哦了声,“那我给你收拾东西,你看看要带些什么走?” “我什么都不缺。” “哪有不缺的……算了,不问你了,我看着准备。” —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江桂英帮忙把被子绑自行车后座上。 关月荷又检查了一遍,“嗯,都收拾了。”包里装了十几个鸡蛋,是她过年时剩下来的,全煮了带去学校。 推着自行车出了胡同才上车,还没到公交车站就看到了在候车的林忆苦。 “再见啊,林忆苦!”她挥了挥手,车子就冲了过去。 昨天她就知道林忆苦要提前回部队了,还送了他一瓶自己做的肉酱,感谢他这次休假回来没少请她吃好吃的。 身后等车的人看着她成了个小黑点才收回视线,“果然,用不着了就是林忆苦。” 话音刚落,小黑点又冲了回来,停在他旁边。 关月荷一把拉开他的大衣口袋,从包里掏出来六个鸡蛋分给他,露出来的双眼亮晶晶的,像波光粼粼的海面。 “一路平安,工作顺利,下次见啊忆苦哥。” 送了鸡蛋,人又风风火火地踩着自行车走了。 林忆苦拍了下沉甸甸的口袋,自言自语道:“下次见。” — 临时决定送鸡蛋的关月荷骑到半路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车来数包里的鸡蛋,数了两遍才发现给林忆苦给多了。 宿舍里,除了她之外,十个舍友盯着桌上的九个鸡蛋大眼瞪小眼。 “怎么分?” 关月荷缩在自己的床位上,小声提议:“掰手腕?” 第53章 毕业 宿舍的本场掰手腕比赛, 关月荷同学禁止参赛。赛后,最后两名同学分一个鸡蛋,关月荷同学只能看着舍友们吃…… “你怎么想的?”春梅怀疑她就是想看大家掰手腕, 所以才搞出来这个损招。 “我不是啊!”关月荷觉得自己冤枉, 但仔细想想, 自己也不是那么冤。 “唉,一时冲昏了头脑。早知道……” 没有早知道, 并且嘴巴还是被塞了一块鸡蛋。“还是素萍你最好!” 吵闹过后,宿舍里就开始讨论学校里的最新大事件——今年恢复高考招生考试了,上大学不再靠推荐,而是按成绩录取。 她们都快毕业了, 恢复高考了,她们也没法考。但之所以恢复高考,原因之一是前面被推荐上学的是学生水平参差不齐, 相当一部分学员,进了学校之后根本没法完成专业学习。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80节 消息是今天出的,关月荷都没时间问她姐。不过, 按照她姐的性格, 不报名是不可能的。就是不知道报名的条件限制多不多。 “和咱们的关系也不大, 等他们通过高考入了学,我们也毕业了。” 也是,她们上完这个学期, 就要拿毕业证回原单位了。 关月荷好奇问:“我是肯定要回到原单位的,你们是回原来部队还是会重新分配?” 她和几个舍友聊过, 好像大家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呢。 胜华道:“不一定。像我,是部队需要英语专业人才,我这算是被委托来学校进修的, 毕业了肯定要回到原来部队上。像素萍是刚入伍就被推荐上学,原来部队不需要英语专业的人才,可能会被分配到需要的军区,也可能在原来军区内部重新调岗……总之,服从组织安排。” “啊,那你们现在留下的地址也不一定管用啊,换了军区,那不是联系不到人了?” 天南海北的,毕业后一散,没了具体的联络地址,以后想再联系就难了。 好几个舍友互相对视一眼,笑道:“这不是还有你吗?你是我们宿舍,哦不,你是我们班的联络站啊关月荷同学!” “哇!我都没想到这个好办法!也是,反正月荷在卓越服装厂,全班都知道。” “谁换军区了,就给月荷寄封信,其他人联系不上了,就写信问月荷。嗯,不错,月荷你一个人就是一个通信排,现在你是排长了。” 关月荷被她们说得直笑,过了一会儿,问:“当上排长了可以让家属随军吗?” “差一点,你再努努力发展成副营。” 春梅抓着关月荷的双臂晃,“老实交代,你想让谁随军?是不是咱邻居家的那解放军哥哥?” 关月荷摇头说她没这么想,很快,胜华就把她俩分开了,严肃道:“不准乱开玩笑,这事不准提了。” 学校里不准学员们谈对象,而且她们即将要毕业,要是这个节骨眼上被人盯上,那前面的学习就是白费。 春梅和关月荷赶忙端正态度,其他人也默契地绕开了这个话题。 这个学期开学,关月荷发现自己对班上每个同学都很熟了,没再出现看着人看好一会儿才喊出名字的尴尬情况。甚至连二班的人也认了个全。 学校里很多人都在讨论今年恢复高考的事儿,但也很多人在准备即将到来的毕业。 关月荷没假期回家,也不知道大姐什么情况,但她给丁学文写了信,把京市决定恢复高考的报道给寄了过去。 与此同时,银杏胡同三号院里。 老关家屋里静悄悄的,关月华抬头挺胸地坐着,谷满年看看两位长辈再看看关月华,缓和气氛道:“好不容易才又恢复高考,机会难得,月华不去参加就可惜了。” 江桂英板着脸道:“你们不想我们老的指手画脚,我也懒得问了。你们爱咋咋的吧。” 说完就背过身去,又给关沧海使了个眼色,让他打配合。 关沧海拿烟杆敲了敲桌面,“满年,你爸妈那边,他们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我和他们说过。”谷满年道:“我和他们说了,我和月华都想趁年轻去考了试试看,要是考上了,以后对我们发展也好。我爸妈他们都赞成的。” 背着他们小两口的江桂英松了一口气,算谷满年机灵,知道和家里说是两个人一起考,不然,她就怕他家里人因为这事儿对月华有意见。 谷家说由着他们小两口自己商量,晚点要孩子也不是大事。这俩人结婚一年半,没要孩子也说得过去。但要是考上了,少说得上三年学,这三年肯定不能怀孕生孩子,这么一拖,等月华毕业,那就二十八、九岁了。毕业出来,再赶上工作上被重用的话,又得再拖一两年…… 她就怕拖着拖着会闹大矛盾。 现在好了,由谷满年自己和他家里人提起来,压力就落在他肩上。 这俩人就是专门回来说这事的,说完了,关月华就说得早点回去了。 “着什么急?吃了饭再回去。”江桂英起身就要去张罗中午饭。 “不了,妈。难得今天休息没工作,我们还要抓紧时间复习。下次再回来吃饭。” 从家里出来时,前院几家的邻居也正说着恢复高考的事,但三号院没谁家还指望着孩子去高考的。不是成绩不够好,就是年纪太大了,没必要瞎折腾。 “丁大妈,你家老四可以报名啊。” 丁大妈嗤了声,“我指望不上他,他考不考都一样。” 听说他在乡下当了大队的老师,想让他给当地的大队长说说好话,把他二侄子也给调同一个大队去,他理都不理。 现在都指望不上,难道等他有大出息了还能让家里沾光? 听到这话,关月华路过前院时,专门多看了丁大妈几眼。 指望不上丁老四,难道指望丁老大和丁老五? 丁大妈察觉到她的视线,看了过来,高高地哟了声,“月华以前读书厉害,这次怎么也得报名吧?” 关月华轻呵了声,不答反问:“丁学武今年初中毕业就该下乡了吧?丁大妈你给你小儿子找了个什么好工作啊?” 丁大妈一张老脸皱巴了起来,恶声恶气道:“你管我家找什么好工作,我们不像你家,有个在运输队的大哥,好事全藏着掖着,让多收个学徒就推来推去。” “哦,你家大方,把你家的存款都拿出来给邻居们分一分。” 丁大妈气到尖叫:“我家的钱凭什么拿出来分?” “我家的好事凭什么分你?凭你脸皮厚啊?”关月华白了她一眼,招呼身后的谷满年跟上。 谷满年憋着笑出了三号院,小跑到关月华旁边,“媳妇儿,还是你厉害。” 他在外头和人打交道挺能说会道的,但面对邻里邻居的吵闹,他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好在,家里有他媳妇儿,说一句顶别人说十句,句句一针见血。 关月华心里骂他嘴巴没用,和她那没长嘴的妹一个样。 走到外头大街上了,才停下脚步,问他:“你真和我一起考?” 照之前商量的,谷满年不打算参加考试,一是他清楚自己的水平,二是他今年极有可能会被提干不想错过机会。所以,商量之后,是关月华去参加考试,考过了就去上学。 谷满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是怕两边爸妈有意见吗?我说咱俩一起考,他们就不好只骂其中一个了。” 关月华:“……” 算了,嘴皮不利索,好在脑子还算灵活。就不骂他了。 俩人肩并肩挨着往家属院方向走,还没报名,谷满年已经畅想到她读完大学出来之后的事了。 “汽车厂人多,提干难,你读了大学出来,提干就简单了。” 他不一样,他在的卓越服装厂,干部相对来说算比较年轻的,不用拼资历,厂里还即将再建两个车间,他有机会竞争空出来的干部岗。 “双职工,爸妈都是干部,以后咱们娃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别的不说,过个几年,靠着他俩的级别、工龄应该也能分到套两房一厅。房子改一改,娃自己的房间就有了。 关月华压住往上扬的嘴角,“别做梦了,赶紧回家。” “得嘞!媳妇儿你先上车。”谷满年拍了拍后车座,皱了下眉,“我明天上班找许成才帮我做个新车垫。” “费事儿!我自己就能做。” “那不行啊,你有空多复习,家里的事交给我。”谷满年说着,就想到自己过几天要下乡去采购,笑道:“等月荷毕业回来,我们家买的肉还得分她一份……算了,谁让我是她姐夫呢,分就分点吧。” 关月华刚坐上车,就看到金俊伟抱着他家胖闺女迎面走来。 谷满年率先开口打招呼:“金姐夫,上哪儿去啊?” 一刻没个停歇的元宝咕涌咕涌地扭着,冲着自行车流口水。金俊伟得紧紧抱着,还得腾出手给闺女擦口水。 “带元宝遛弯。”省得她在家里扯着嗓子嚎。他光是听着就觉得累,生怕闺女把嗓子给嚎坏了。 道了别,走远后,谷满年心有余悸道:“红旗姐家的元宝也太皮实了。咱妹小时候不会也这样吧?” 要也这样,他都有点担心他以后的娃会不会也这样了。 “那倒没有元宝闹腾。”车子忽然晃了下,吓得关月华赶紧揽上他腰,“啧!看路!” — “哎哟喂我滴老天哎!丁老师你咋摔沟里去了?” 丁学文被老乡给拽了上去,好在他反应快,没把车也给摔沟里。低头一看,蹭了一身泥,但脸上依然挂着笑,和老乡道了谢,又扶着自行车往知青院赶。 “不是,丁老师,车子没坏啊。”老乡在后头提醒道。 丁学文反应过来,又道了谢,长腿一扫,就坐上了自行车。 身后的老乡挠挠头,自言自语道:“这丁老师,跟丢了魂似的。” 丁学文回了知青院,在屋里没看到陈立中,又立刻拔腿冲向大队的猪圈。 一把拉住准备倒猪草进去的陈立中,给他塞了报纸,激动道:“确定了,今年恢复高考,我俩都符合报名条件!” “真的?!”陈立中赶忙展开报纸,激动之余不忘叫丁学文帮忙倒猪草。 高考重要,但猪也不能饿到。 到了下午,大队长从公社带回来恢复高考的消息,并公布了公社的报名名额。 知青院吵了起来,怎么报名也有名额限制呢?大家互相交流各自收到的消息,说城里传过来的消息中,根本没有限制报名名额这个说法。 争论了小半个月,丁学文和陈立中还是顺利报上了名,都打定主意要考回京市去,这可能是他们能抓到的最好的回城机会了。俩人开始一边工作一边复习。 京大校园里,关月荷和同学也在抓紧时间学习。 越临近毕业,她就越觉得还有很多不懂的,趁着还没离开学校,得赶紧找老师问清楚。 舍友们让她不用紧张,反正她人就在京市,大不了就一个月回一趟学校找老师。 关月荷想了想自己家到学校一来一回需要的时间,觉得一个月跑一趟也挺难的。 “我还是赶紧问老师吧。” 这学期开学以来,外面事多,学校里头的事也是一件接一件,一会儿风声鹤唳,一会儿又波澜不惊。 谢冬雪烦死了这样的气氛,恨不得明天就毕业走人。 关月荷和何霜霜只能安慰她道:“快了,马上就要毕业了。” 绝大多数学员都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即使来大学里学到了专业知识,但原来单位没有专业对口的岗位,也只能回到上学前的岗位上。 也有例外的,因种种机缘,有的学员毕业后会重新分配单位,去到专业对口的岗位上。 “我们班有个同学,之前是下乡知青,毕业后会分到日报从事编辑工作。” 谢冬雪举了好几个例子,关月荷总算发现规律了,“意思是下乡的知青毕业后就能留在城里了?” “大部分是,也要参考本人的意愿。我们班也有个同学选择回到下乡的地方。” 关月荷就听了个稀奇,没怎么放心上,她们三个还是要回到卓越服装厂的。 何霜霜倒是有别的想法,但目前,除了部队里用得上俄语专业的人才,其他单位几乎没有俄语对口的岗位,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81节 但何霜霜看得开,给自己打气道:“放几年前,谁能想得到还有我们上大学的机会?再过几年,说不定还有我们施展拳脚的机会也说不定。对吧?” “对!” 关月荷把何霜霜说的话转到了宿舍里,舍友们一致点头赞同,大家约好,即使毕业离开了学校,即使以后不从事和英语相关的工作,也要继续把这门语言继续学下去。 “等我再攒攒票,也买台收音机学习。” 关月荷摸了摸自己的收音机,庆幸当时没犯傻把票换掉,这台收音机买得太值了! 宿舍里的挂历撕着撕着,日子就转到了七月份。 各地的高考招生考试陆续落下帷幕,而首届工农兵大学生也迎来了毕业。 毕业比关月荷想的要匆忙,忙着开证明开介绍信,要把粮食关系转回原单位,还要忙着和同学们互相道别留联系方式。 在舍友们的宣传下,英语专业两个班的学员都知道了关月荷这个“通信排排长”,纷纷跟她要了联络地址,并和自己要好的朋友互相约定,联络不上对方了就给关月荷同学去信询问。 由于两个班人数不少,“通信排”勉强升级为“通信连”,现在关月荷同学也是“通信连连长”了。 为了方便,关月荷专门买了个新的本子,用来记大家的地址。 “不是,你这写的什么字啊?”关月荷看了半天没看明白,核对确认过后,自己板板正正地重抄了一遍。 “你要不说,我以为你写的是第三军!这信寄到第十三军去,你就等吧!等个十年都没个回信的。” 照小部分同学的写法,就算有她这个通信连也不管用啊。 学校没有组织大家拍毕业照,但班上有同学带了相机,才拍了整个班同学和老师的集体照。 严格来说,这也不算完整的班级集体照。 这两年半里,陆续有同学提前毕业,拿到毕业证书的人数对比入学时的人数,少了足足四分之一。 “等等,也给我们宿舍拍一张。”胜华找了拍照的同学,招呼宿舍的人凑过来。 调整了下站位,和拍班级集体照一样,大家依然让关月荷站中间。就她一个没军装的学员,不站中间就破坏队形了。 关月荷哈哈笑着,她可真是从入学到毕业都显眼呐!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入学时拿到学生证和毕业时拿到毕业证,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绪。 她还来不及流露出伤感情绪,就要赶着去帮舍友们收拾行李,并和老师们一道送同学去火车站。 绿色的火车,载着穿着绿色军装的学员,要奔向祖国四方。 “月荷!再见啦!” “再见哇月荷!常联系啊!” 关月荷一个劲地挥手,想说再见,突然发现喉咙发紧,眼睛也变得潮湿。 几个头发半白的老师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 这是一群有崇高理想的、风华正茂的、意气风发的、勤奋的、可爱的学生。 再回头,看到剩下的唯一一个学生嘴巴快扁成鸭嘴了,眼睛眨得飞快,愣是没让眼泪掉出来。 几人又不由得失笑。 差点忘了还要再送这个学生一段路,“关月荷同学,走了,老师再送你一段。” 关月荷闷着声音应了个“嗯”。 跟着老师们出了火车站,她说不用送,但老师们坚持要送她上车。 于是,等到了公交车来,关月荷扛着自行车上去。 售票员收了她两个人的票,因为她行李太多了很占地。 脑袋从车窗探出去,关月荷和老师们道了再见。 车子开远了,关月荷没忍住,又扁起了嘴巴。 怪难受的。 自己重重地叹了声气,又叹一声气…… “你小闺女叹两天气了,我明天去给她弄块五花肉回来。”江桂英把这个月攒下的肉票拿出来点了点,够用了。 关沧海也想叹气,好不容易小闺女毕业回来了,也把关系转回了卓越服装厂,但完全没有给她提干的风声。还有大闺女,都考试结束了,通知书怎么还没到? 关月荷回到家的第三天,终于开始忙活起自己的事情,先是把家里搞了次大清洁,趁着日头好,屋里的窗帘、桌布都拆下来洗晒。 曹丽丽帮她搭晾衣架,“你什么时候回厂里上班?” “过两天就回。” 她昨天回了厂里一趟,人事科的领导还是肖科长,说厂里讨论过了,她们三个毕业回来后,先回原岗位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再看情况做调整。 调整工作岗位暂时算是小事,毕竟在哪个岗位就在哪个岗位发光发热,她还是有点觉悟的。 重要的是,她和肖科长确认过了回来后的工资。 她66年8月进卓越服装厂,67年2月转成正式工,到现在73年7月,工龄六年半,每个月工资是三十九块钱。要是之后岗位调整,升了级别,工资也会相应地跟着上涨。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上了两年半的学,她的存款现在就剩十几块钱了。 本来有四十多的,但舍友们回各自的部队都要坐起码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她买了不少不要票的饼干和糕点。她剩的钱就少了。 她一点不慌,很快又能攒回来了。 关月荷其实也想问曹丽丽,她工作的事是不是也落实了。 但常家给曹丽丽买工作的事还没宣扬出去,她不好开口。就怕事有万一。 这个消息不是曹丽丽和常家其他人说的,而是她回厂里办手续,她姐夫谷满年说的。他整天跑各个单位,正巧知道了也不奇怪。 她的好奇心在第二天得到了满足。 曹丽丽的儿子顺顺托付给白大妈帮忙照看。白大妈家里现在就金花一个孙女,要明年才上小学,她带俩孩子绰绰有余。 只是胡同里的人看了觉得奇怪,“曹丽丽不在家?” “丽丽上班去了。”白大妈就这么给邻居们抛出个大炸弹。 “曹丽丽?上班了?她哪来的工作?”震惊、好奇、羡慕、嫉妒的语气全聚到了一块儿。 白大妈按着赵大妈给的话道:“接了她家亲戚的班,在百货商店当售货员。” 众人纷纷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有工作就罢了,居然还是这么好的工作? 说是接亲戚的班,但大家谁不知道这是对外的说法?工作肯定是买来的。 要是能买到工作,那是借钱都要买下来的,但关键是没有买的渠道,很多消息都是不往外流通的,等知道有人要卖工作了,那工作早就有人买下了。 当天晚上,不少人聚到了赵大妈家里,全是找她打听还有没有亲戚要卖工作的。 赵大妈一律回:“要是有,我一定给大家通消息。” 关月荷捧着大海碗,白米饭上面铺着一层喷香的红烧肉,一边大口吃饭一边跟着过去凑热闹。 二号院又多了位有工作的邻居,这下后院白天没大人在家了。 有了工作之后的曹丽丽气色红润,说话的声音也更响亮了。 “月荷,早啊!” 关月荷推自行车出门,正好和常正义、曹丽丽两口子碰上面。 曹丽丽凑到她旁边,兴奋道:“我今天算是第一天正式上班!” 关月荷笑了,“我是毕业后第一天上班!” 三人在卓越服装厂门口兵分两路。 关月荷拨着车铃叮铃叮铃拐过门卫室,门卫大爷提醒她道:“小关同志,自行车棚换地了,在小礼堂后面,别跑错喽!” 第54章 好消息 关月荷去上学的两年半里, 卓越服装厂里变化不小。 厂里终于建了自己的礼堂,食堂也扩大了一倍大,多了两个新建好的车间, 厂里即将有八个车间…… “运动服生产线和运动鞋生产线分开了, 一个副厂长管一条生产线。看到新建的两个车间的位置了吧?就是为了把两条生产线给隔开, 以后好管理。” “还有厂对面那一排新房子,也看到了吧?那是划给咱们卓越服装厂的, 咱们也要有自己的供销社、理发店了。哦,新房子后面那块空地,也是咱们厂的,要搞个纽扣、拉链车间……” 关月荷回到了厂办, 同事还是那些同事,只不过职位上有了变化。 已经是厂办办公室主任的朱大姐正给她一一细说厂里如今的情况。 “这么说,咱们厂不是又要招工了?” 上一次招工可还是70年。当时真正招的工人只有那50名临时工, 而现在,那50名临时工都已经陆续转了正,成为了厂里的一名正式工人。 这招工的消息要是传出去, 厂里不得又收好几箩筐的报名表啊?! 朱大姐却道:“这次厂里招工人数不算少, 但限制多。招60人, 空出10个名额安置军属或者退伍军人,剩下的名额,40个只面向厂子弟招工, 剩下的10个面向全市今年毕业的学生。” 当然了,厂子弟要是不符合条件的也不能要, 空出来的名额会再从今年毕业的学生里招。但招的厂子弟不单指目前在市里没工作的,还包括下乡三年的厂子弟。 “差不多条件下,下乡当知青的厂子弟优先录取。”朱大姐补充道。 想当年, 厂里招工可不看是不是厂子弟,一律对外公开,按成绩录用。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厂里工人多了不少,不说家家,起码三分之一的工人家里都有等着分配工作的孩子,再不给自己厂的厂子弟多些机会,工人早晚有情绪。 厂里搞个纽扣、拉链车间,一方面是要省成本、增收,一方面是为了增加岗位安置厂子弟。 王大哥端着个大茶杯晃过去,悠哉悠哉道:“咱们厂效益好,这时候还能腾岗位出来安置职工子弟,福利也没落下,比外头一些大厂强。” 还有个同事接话道:“那不还是咱厂领导能耐?光是家属院那十几栋楼,几个厂能比得上?” “咱们厂现在啥都挺好,就是厂里医务室……朱姐,您得和厂领导们反映反映,咱们厂医务室新来的贾医生真不咋样,上次我去打吊瓶,好家伙哎,那血哗哗地往管里跑,我当时就晕过去了,多吓人!” 关月荷刚刚只觉得医务室的医生还是那么不靠谱,但现在一听,惊讶了:“医务室换了个更不靠谱的?” 之前的医生不姓贾啊! “可不是换了人?!我前几天去开退烧药,回家拉了两天肚子,没撑住,去医院了,医生说我乱吃药。”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82节 朱大姐叹气,厂里确实是就医务室拖后腿,但想找到个靠谱的医生来坐镇,也难。 “我再去反映反映,下次工人大会,你们也提啊!” 其他人又没话说了,憋了一肚子闷气。 先是看了看办公室外面有没有人,才小声道:“那贾医生都已经是上过培训班分下来的了,要再换一个,说不定还更差。” 上过培训班的都这样,那没上过培训班的呢?他们不敢想。 王大哥没好气道:“好不容易让之前的钱医生练上手了,谁知道他得罪了谁,被安排到乡下当赤脚医生去了,说是支援农村医疗。调走就调走吧,又来一个……真当我们是试药的老鼠呢?” 关月荷沉默了,看来她更得锻炼身体了,要是生病了,只能去汽车厂的工人医院,厂里的医务室她是绝对不能去的。 没想到,她还没去医务室,医务室的贾医生就找上了她。 “关月荷同志,我是咱们厂医务室的医生贾志东,来打饭呐?” 关月荷看了眼跟前的陌生人,她对贾志东这个名字不熟,但对厂医务室的贾医生那是如雷贯耳。 因为早知道他医术烂还不准别人批评,哪怕他长得也挺周正,但关月荷看他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手指敲了敲饭盒,又示意他看向前面的窗口,“来食堂排队不打饭能干嘛?” 跟着队伍往前一步的同时,她敏锐地察觉身后的人气息扑得太近,下意识地一个手肘撞了过去。 贾志东瞬间痛苦地嗷了一声,饭盒咣当掉地上,两只手捂着肚子。 “呀!”排队的工人纷纷看了过来。 关月荷呼吸一紧,这可真怪不得她,谁察觉到危险不反击啊?! 于是,她先发制人道:“这怪不得我啊,我都没用力推你!” 旁边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跟着声援关月荷道:“就是,我都看到了,小关同志就那么轻轻一推。” “我也看到了!” 贾志东疼得冷汗直流,顾不上找关月荷的麻烦,咬着牙道:“送,送我去,医务室!” 排队的工人里还是有乐意出手帮忙的,扶起了他,其中一人为难道:“咱厂里医务室也没别的医生了啊。” 另一人道:“他自个儿就是医生,他自己会找药给自己治。” “说得也是。” 贾志东被人架走,食堂里又恢复了正常,好些人和要好的工友使眼色,捂着嘴巴偷笑。 还有人悄声道:“上次给我打针,非要我脱外套,我早想打他了。” 但这种事,说出来了,没证据,他说不定还能反咬一口说别人冤枉他。 “就得小关同志这样的收拾他!” 毕竟小关同志可是上过日报、被评英雄称号的、根苗正红的好同志! 可见大家对新来的贾医生多不满意。 小关同志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对推了人毫不心虚,拿着饭盒上前,歪着脑袋冲窗口里的大妈打招呼道:“大妈,我回来上班了!” 打饭的大妈抽空抬头看了眼,哟!小关同志回来上班了?! 舀饭的勺子又往下压了压,饭盒装得满满当当的。 小关同志心满意足地到处找空座位。 厂里的日子真是好起来了,食堂修得那么老大,她想找许成才和谢冬雪他们,看两圈了都没找到人。 下午,厂办的人都知道中午食堂发生的事了,个个冲关月荷努嘴、龇牙笑,然后提醒她道:“他要是计较,你就咬死了说你不小心推的。” 关月荷坚定道:“本来就是不小心推的。” 谁让他凑那么近?下次她可就不是“轻轻推”了。 事实上,贾志东也没能来计较,他被“推”得疼得厉害,只能请假回家休息。 就和他“不小心”碰到女同志的身体一样,关月荷这次也是“不小心轻轻推”了他下,他根本没证据指控关月荷是故意撞他。 关月荷没空关心无关人员,第二天上班就被王秘书喊去厂长办公室。 “王秘书,厂长……” “你还是喊我王铮姐吧。”王铮笑道:“本来还想着等你毕业了拉你进销售科的。” 关月荷也笑了,给她道了喜,然后蹭了下她肩膀,小声道:“王铮姐,以后多关照我啊。” “嘿!说不定以后要你多关照我呢。”王铮冲她眨眨眼,小声透露道:“放心,厂长找你就是想和你们聊聊,是好事。” 关月荷松了一口气,板板正正地坐着等,没一会儿,何霜霜和谢冬雪也来了。 她们三个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毕业时各忙各的,回到了厂里,又忙着接手工作。尤其是何霜霜和谢冬雪,她俩原来的工作就挺忙的。 厂长开完会回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厂里其他的领导。 说是厂长想找她们聊一聊,不如说是直接宣布她们新的工作安排。 谢冬雪被调去了宣传科做宣传工作,何霜霜则是被调去了人事科,而关月荷被调去了计划科。 计划科可以说是每个国营厂的核心部门,要做好生产、采购、销售等全流程计划制定。 关月荷惊讶地抬头看宣布岗位调动的肖科长,她以为自己会被调去销售科或者人事科呢,没想到居然是计划科! 她们三个的级别没有改动,但大家心里都有数,只要她们在新部门不出幺蛾子,认真完成工作,资历上去了,空出来的管理岗位就极大概率会落在她们头上。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关月荷仍觉得这个调动来得突然。 但是,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计划科的林科长过来领人,关月荷就立刻收拾东西,从厂办搬去了计划科。 厂办的大哥大姐们站门口送了一下,“小关,有空常回厂办坐坐哈。” 关月荷看看厂办和计划科的距离,同一层楼,就隔着一个楼梯,走两步的事。 “小关,我给你介绍下咱们计划科的同事……”林科长给她指了她的新办公位后,就带着她逐一认识办公室的其他人。 有种和熟人重新做介绍的尴尬感。 她之前在厂办工作没少往各科室车间跑,极少有她不认识的。除非是新来的。 计划科暂时没有新来的,全是关月荷认识的人。 当天中午,关于她们三个的调岗,厂里出了文件贴在公告栏上。 以后,不能再说“厂办的小关同志”了,而是“计划科的小关同志”! 谷满年特意打了份小炒找过来,推到关月荷面前,开玩笑道:“关干事,以后多多关照我们采购科啊。” 关月荷不客气地把肉扒拉一半进自己饭盒,“谢谢姐夫。” 旁边的人惊讶地看过来,“谷干事是你姐夫?” “是啊!” “亲姐夫?” “大姐是亲的。” 等旁边没其他人了,谷满年才提醒她道:“医务室的贾志东,人不咋样,他要是找你,你别搭理他。” 关月荷停下筷子,“他不会看上我了吧?想和我谈对象?” 见谷满年点头,关月荷后悔道:“推得轻了!” “你姐专门叮嘱我的,要是你和厂里的男同志谈对象了,让我把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打听清楚。” 他没敢说全,月华的原话里还有:关月荷是个棒槌,万一看上个中看不中用的怎么办? 他觉得月华想多了,不中用的肯定被关月荷一拳头打跑了,不可能谈得上。 关月荷敷衍地哦了两声,她刚调去了新科室,正是想大干一场的时候,暂时不打算考虑个人问题。 掰掰手指一算,她都没满22! 但她不着急,有人正惦记着呢。 关月荷之前在读书,没法谈对象,现在毕业回来工作了,这对象可以谈起来了吧?! 于是,不少人往银杏胡同三号院跑,说要给关月荷介绍对象。 江桂英烦得很,说了无数遍“闺女还小,不着急”,还是有人找上门,她干脆就和三号院的邻居们白天出门钓鱼去。 这天一回来,就听到了闺女被调去计划科的好消息。 “计划科好啊,在计划科升职更容易。”江桂英找小闺女确认过后,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她现在就愁大闺女的通知书怎么还没到。 “应该快了。”关月荷安慰道,她姐报的京市的学校,按理来说,邮寄过来很快的。 果然! 这个星期天,谷满年和关月华带着好消息回了银杏胡同。 屋里全是人,挤得都没法坐,全是要来看新鲜出炉的录取通知书的。 有人说酸话,关月华破天荒地没骂回去。 “中文专业我还能搞明白,哲学是个什么专业哦?”不少人对着录取通知书上的专业名称产生疑惑。 隔行如隔山,上过大学的关月荷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这时,站在人群后面的谢振华开口解释了几句,大家听得云里雾里,听不明白,但不耽误他们觉得厉害。 因为谢振华说,学这专业出来适合当领导。 众人惊呼:“当领导好啊!这个专业真不错!” 关沧海和江桂英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闺女刚毕业出来,进了计划科,大闺女转头就收到了通知书。 这好事啊,是一件接一件地往他家里砸。 以前哪里想过自家还能出大学生?这一出居然还是两个! 关月荷为大姐高兴的同时也在担心丁学文,说好让他有消息了就发电报回来,怎么还没消息呢? “离得远,还没寄到吧。”林思甜道:“丁学文读书厉害,他肯定能考得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83节 “也是。”关月荷转头就对林思甜道:“子兰说想请假去汽车厂工人医院做个检查,问你有没有靠谱的妇产科医生推荐。” 秦子兰最近身体不舒服,怀疑是肚子里有娃娃了。她信不过贾志东的医术,就想着去汽车厂的工人医院做检查确认看。 “做孕检?你让她放心来,我们工人医院妇产科的医生没有不靠谱的。” 林思甜嫌弃道:“分去你们厂的贾志东和我在一个培训班上过课,别人去上课是学习的,他是为了找对象去的。你们厂也是倒大霉,居然被安排这么个庸医过去。他最近没出幺蛾子吧?” “这几天没有。”贾志东还请假在家休息呢,说是疼得直不起腰,没法上班。 转眼到了七月底,卓越服装厂的招工通知还没有正式下发,厂里好些工人就已经给自家下乡满三年的孩子发电报了,让他们立刻去找当地大队长开证明回城参加考试。 何霜霜忙得脚不沾地,难得在饭堂遇到关月荷,头疼道:“肖科长的办公桌都被拍坏了一张,全是来要招工名额的。” 有人不满意必须下乡满三年的知青才能报考,有人觉得不该分十个名额给外人,有人觉得凭借自己在厂的资历应该能得到一个名额。还有问为什么只有工人的儿女才能报名、工人的兄弟姐妹怎么不行的…… 关月荷光是听就觉得头疼。 凡是涉及分房、招工这两件大事,房管科的莫科长和人事科的肖科长,少不得要被工人堵在办公室里拍桌子。 何霜霜瞧见有工人朝她这儿来,赶忙端着饭盒溜了。 正当关月荷偷乐自己工作不忙时,就接到了林科长下发的任务:跟着林科长去市里开会。 开会开一整天,本子上也做满了笔记,开会内容都是要传达到厂里各部门的,不能有疏漏。 关月荷在会议室后头坐了一天板凳,听到的全是“生产计划”、“生产指标”。 没能按时完成计划指标的,要批评,争取在下半年追赶上来。指标超额完成太多的,也要批评,这样容易造成浪费…… 开完会了,林科长还要去找领导,递交卓越服装厂下半年新的生产计划。 关月荷在外面等着,听到办公室里领导突然拔高的声音:“你们厂的郑厂长!就不能消停一点……” 后面的就没听到了,关月荷不赞同地撇嘴,他们郑厂长多好一个厂长! 但林科长出来时脸上是带着笑的,“没白挨骂。” 计划科出了新的生产计划,厂里的各部门都得跟着做调整。 销售科和采购科的压力增大,车间主任也准备做动员,争取提高生产速度,力争提前完成厂里的生产任务。 而人事科,也正筹备着厂里的招工考试。 “月荷,你们服装厂要招工了?!” 关月荷回到胡同就被大爷大妈们堵在了胡同口。 “这次招工怎么没对外公布呢?要不是我消息灵通,我都不知道!” 关月荷把厂里招工的条件给说了,总结道:“实际上,厂里这次对外招工的名额只有十个。” 还是面向今年初高中毕业的学生招的。 “你们厂咋能这样呢?大部分名额都给厂子弟了,其他人没法报名啊!” 关月荷呵了一声,“那您也去和汽车厂、日化厂、机械厂的领导说去呗,怎么全都是招自己厂的厂子弟?” 刚刚说话的大爷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大爷大妈们刚因为卓越服装厂要招工而欢呼,觉得自家孩子留城的机会多了一分,这会儿又失望了。 可没法说卓越服装厂做得不对,现在哪个国营厂不是这么做的? 没人再拦着路,关月荷才一路无阻地回了家。 木桶里还有个没吃的西瓜,是厂里前两天发的。 关月荷捞出来切开,给家里送了一半过去,剩下的一半拿勺子挖着吃。 “关月荷!关月荷在家吗?”邮递员在院子外面喊道。 二大妈抱着顺顺来后院喊:“月荷,有你的信件!” “来了!”鞋子没穿好就小跑了出去,接过邮递员给的两封信,看到地址,心里就有数了。 一封是从川省来的,是班上有相机的那位男同学寄的,里头是毕业时拍的班级集体照和她宿舍集体照,还有一张是她单独的个人照。 除了照片,还附带了一张信纸,男同学要被调到其他军区,特意来信留下地址,特意强调,要是胜华找她要地址,请她务必把地址给传达到。 关月荷郑重收好同学的信件,又拆开了从东北来的信封。 丁学文在信上说他和陈立中都已拿到录取通知书,他们没被中意的学校录取,但好消息是,录取的学校也在京市。 “我与立中将于八月底回京。” 关月荷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一句话,眼睛笑弯了起来。 “月荷,什么好事?”二大妈凑过来看,但她认得的字不多,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堆字,急着让关月荷给她说一说。 “丁学文考上大学了,下个月就回来!” 银杏胡同又热闹了起来,大家赶着去丁大妈家里道喜。 有些邻居是真心要去道喜的,有些邻居就是想去看丁大妈的笑话:看,你最不喜欢的儿子才是最有出息的那个,我看你气不气? 丁大妈气得把人都赶了出去,自个儿在家生闷气。 关月荷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想好把照片放哪合适,贴墙上怕被人扯坏,收起来吧,她又没法和别人显摆她那帮小白杨似的同学们。 可真是把她愁坏了。 一转头,领到工资和票证的关月荷又乐开花了。 上个月没上完一整个月的班,所以领不到整月的工资。但票是给够一个月的。 把肉票留一半,等丁学文回来请他吃饭。剩下的…… “哟!这肉真肥!月荷你运气不错啊!” 关月荷哼着欢快的曲子,在厨房里挥舞锅铲,时不时地凑近闻一口肉香,乐滋滋地感慨:“我这厨艺,去国营饭店当大厨都行!” 第55章 又变天 前一秒刚觉得自己可以当大厨, 下一秒,她老爹拎了小半只烧鸭送过来。 关月荷瞪圆了眼,“家里日子不过啦?” 上个月, 她姐收到通知书, 家里张罗了一桌肉菜, 吃得她打嗝都是肉味。 这才几天啊,刚月初, 她爹就又去买烧鸭了?! 烧鸭又贵又难抢得到,是她就拿钱去买肥猪肉炼油。 但别说,贵有贵的道理,真香! 关沧海老神在在地微笑, “有好吃的你就只管拿着吃,别问那么多。” 这句话似曾相识。 哦,林忆苦上次回家探亲, 隔三岔五地给她送东西,次次都拿这句话堵她的问题。 林忆苦嘴严,但她老爹可不是。 见她真的闭嘴不再追问, 他没忍住, 自己就都抖了出来。 “我那几个钓鱼的朋友, 有一个是国营饭店的领导,我找他买到的。” 只买到了一只,家里拿一半, 剩下的一半给俩闺女家里分了。 关月荷见自己这份的鸭腿没砍成小块,更高兴了。刚接过来闻了闻, 还没感慨说好香,忽然哎呀了一声,“我的油啊!” 她又要开启在家做饭的日子, 自然得把家里的琐琐碎碎都给补回来。其中 最重要的,就是今天的这些油。 厂里食堂的伙食管饱,但不是天天都好吃,她仔细计算了下,中午为了省时间可以在厂里吃,晚上还是回家自己做饭划算。 等她把油渣捞出来放旁边的盘里晾着,又把油装油罐里,转头发现她老爹还在。 她想了想,问:“我再下点面条,您也在这儿吃?” 关沧海搓了搓手,得寸进尺道:“咱爷俩再喝点小酒?” 边说,还边看向她上锁的橱柜。 家里上个月庆祝她姐上大学那顿饭,有瓶茅台酒,是姐夫谷满年专门找人换来的,吃完饭还剩了一半。 姐夫说留家里,但家里其他人要么不爱喝酒要么不准喝酒,这剩下的半瓶就被她妈塞给了她。 关月荷冷笑地呵了声,“爹,您可真够贼的。” 她就说,为啥不年不节的搞只烧鸭,合着是惦记剩下的酒哇! “你就说你喝不喝吧?” “嘿嘿,喝一点点。”关月荷瞬间破功,捂嘴偷笑,又道:“您和我妈说,您今晚在我这儿吃?” “你去说。” “不说拉倒,我今晚全喝了。” “……倒霉闺女!”关沧海挠挠头,一边往家里走一边琢磨怎么说。 路过前院,正好见到金洪昌带着浑身泥巴、臭烘烘的孙家旺一前一后进院子。 “你这是干嘛了?摔沟里了?” 伍二妮出来一看,又气又着急:“怎么弄的?” 孙家旺刚刚还只是红着眼眶,现在一见到伍二妮立刻委屈地指着金洪昌嗷嗷喊:“他一脚就把我踹臭水沟里去了!” 出来看怎么回事的邻居们都一脸惊讶地看向金洪昌,个个眼神都变了。 金洪昌和伍二妮领证结婚半年了,结婚后,金洪昌就搬到了银杏胡同和伍二妮一块儿住。平时看着是个话少但勤快的老实人,人只是长得凶,但对伍二妮和孙家旺没大声吼过,所以,二号院的邻居们都觉得金洪昌不错。 这也才半年,就忍不住想把孙家旺这个继子给甩一边去了?还是踹河里? 虽然大家以前不喜欢孙家旺,但他现在年纪还小,也不招人嫌了,就觉得他还有得救。大家肯定是不能看着金洪昌把孙家旺给害没了的! “宋公安!”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件,必须得找宋公安来处理。 金洪昌本来就嘴笨,现在被邻居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批评指责,更不知道从何说起。 要真追究下去,他也确实是一脚把孙家旺给踹下了河。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84节 宋公安匆匆跑来,几句话就了解了情况,“孙家旺,你爸怎么踹的你?有没有人看到?” “他一个扫腿就把我踹下去了,三号院的许大伯他们都看到了。” 正巧,许老大帮忙送自行车回来,听到这话,帮忙辩解道:“嗐!老金上自行车,不小心把坐后面的家旺给扫下去了,刚好旁边是条臭水沟。没大事,家旺刚摔下去,老金就找棍子给捞上来了。” “喏,老金你的自行车。真得亏我们也在,自行车就这么扔那,别人捡走了不一定还给还回来。” 许老大说完,院子里只有孙家旺依然委屈、且越嚎越响的哭声,其他人尴尬地看天看地、挠头摸脸。 冤枉人了。 谁家小孩没被自家大人横扫腿扫下去过?但孙家旺运气不太好,被扫进了臭水沟里。 金洪昌跟孙家旺保证道:“下次我小心点。” “呜呜呜……我再也不坐你的车了!”他回来的一路上被小伙伴们嘲笑得没脸出门了! 伍二妮觉得好气又好笑,拍了下孙家旺的脑袋,“别嚎了,跟你爸去澡堂冲干净了再回来!” 一直到各家飘出饭菜香味,孙家旺还时不时地哭嚎两声。 伴着孙家旺的哭嚎声和伍二妮的斥骂声,关月荷和关沧海碰了下杯。 关沧海低头看看自己的杯子,只有浅浅的一杯底,再看对面闺女的杯子,足足半杯。 关月荷招呼道:“老爹,吃菜,别和我客气。” 说完,自己就直接捏起烧鸭腿吃了起来。 “这日子真好!” 关沧海拿筷子敲了下碗沿,发出清脆的叮的声响,好笑道:“你才几岁,好的日子还多着呢。” 说着,就想到了以前的事,“想我们和你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在乡下苦哈哈的,勒着裤腰带过日子……” 关月荷打断他的回忆,又和他碰了下杯,“您也是赶上好时候了。” “嘿!还真是!我跟你说以前在乡下,那会儿你还没个影呢,我和你大伯……” “关沧海!”门口的光亮被挡住,江桂英气汹汹地叉着腰瞪他们父女两个,“我说今天咋这么稀奇要专门来闺女这儿吃饭,背着我偷喝酒是吧?” 关月荷赶忙撇清自己道:“妈,我没多给我爹倒啊,就只分了一点点!都是我爹嘴馋!” 关沧海震惊地看过来,“……倒霉闺女!” 邻居们看完前院伍二妮家的热闹,又来后院看关月荷家的热闹。 捧着碗筷大口大口吃饭,好像就着别人家的热闹,少油少盐的饭菜会更香。 林思甜看得最起劲,哈哈大笑就算了,还给江桂英呐喊助威。 等热闹散了,林思甜过来看她晚饭吃的什么,懊恼道:“烧鸭啊?我就该早点来!” 关月荷哼了声,“早来也不给你分!”别以为她没看到她在外头瞎起哄。 林思甜赶忙说了一堆好话,碗里分到了剩下的一块烧鸭肉和几块油渣。 俩人聊到丁学文月底回来,突然想到件大事:“等丁学文回来了,咱们是不是就没有干木耳吃了?” 没有干木耳,就不能做木耳包子了。外头卖的太贵,还不好买。关月荷遗憾了下。 但三年后说不定。 回城读书不代表一定能在毕业后留在京市,有可能被分回原来的公社,有可能会被分回东北的其他单位。 关月荷这届是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学员们的毕业去向有太多种情况,能做参考,但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 “丁学文和陈立中被分去工业学院的机械专业,学这个出来,怎么也得分去工厂吧?”不然不就是浪费了? 关月荷依然摇头,说不一定,得看他们毕业时候是什么情况。 不说远的,就说她,工作和所学的专业是沾不上边的。还有很多来自农村的农民学员,他们接受了三年的大学教育,最后还是回到乡下从事农业生产。更有被分配到城里单位、但自己申请回乡下的知青学员…… 关月荷觉得,现在的大学,和她姐、和丁学文想象中的、期待的大学,或许是不一样的。 林思甜说她想得多了,“都是进的大学读书,能有什么不一样?和你一样,进去了就学习不就行了?” 但不是每个班都像他们第一届的外语系,几乎都是解放军学员啊。 这话题怪沉闷的,关月荷不打算多想,收拾好了碗筷,就招呼林思甜一起去澡堂。 “在家洗澡方便,但还是去澡堂搓一搓得劲。” 俩人带着换洗的衣物直奔卓越服装厂的澡堂,关月荷一进去,就被胡同里的大妈发现了,“月荷来了,我找月荷搓去,你这挠痒痒似的。” 关月荷在这个澡堂也是混出点名气来了,她不见得都认识这里的大妈,但来搓澡的大妈们几乎都认识她。 搓搓背,还能听听大妈们聊长湖街道上各个单位的新鲜事。 “你们胡同那个姓金的后爹,真把他媳妇儿前头生的儿子给踹河里弄没了?” 关月荷:“……” 这过去不到三小时吧,外头都传得这么离谱了?! “没有的事,就是上自行车不小心给扫到了水沟里,人好好的。” 大妈们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听关月荷的解释,凑一块儿神神秘秘地分析金洪昌为啥非要把继子给干掉…… 等关月荷带着洗好的衣服回二号院时,金洪昌和孙家旺一大一小正在门前搓衣服。 这半路父子看着关系挺不错的,但不知道金洪昌要是知道外头的人怎么传他的坏话,会不会气得把乱说的人给踹臭水沟了。 而再晚一点,其他院子的邻居带上小板凳来二号院,都聚到了二大妈家里听广播。 前段时间还是去赵大妈家的,但常大爷又一次没考到钳工七级证,心里不痛快,大家就识趣地改道去了二大妈家。 至于关月荷这里,她晚上空闲的时间,听完广播后就要开始学习,不喜欢很多人来家里吵闹。一到晚上就关上门,别人就知道她家不方便招呼邻居们做客了。 是的,她虽然毕业了,但学习没有随着学业完成而结束。 暂时没想到要学什么新的东西,所以就只能继续学习英文了。 学到整个片区统一断电,她就摇着手电筒出去上厕所,再回来刷牙睡觉。 今天曝晒了一整天的被单和枕巾还存着股香皂味。 一时头昏,错把洗澡的香皂当成了洗衣服的肥皂用,怪好闻的。 关月荷沉沉入睡,没发现自己还在傻笑。今天确实过得特别满足。 但第二天开始,她就忙到脚不沾地了。 七月好事不停,八月只有工作没有好事,显得八月格外闷热、烦躁。 最新的招工考试已经全部结束,名单也贴了出来。 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好在肖科长新换的办公桌够结实,没被拍坏掉。 银杏胡同再没人考进卓越服装厂。关月荷抹了把汗,叹了声气。 许成才也跟着重重地叹了声气,“我还以为我要当爹了,白高兴一场。” 关月荷心不在焉地回他:“那你和子兰多加油呗。” “……算了,跟你讲不明白。我找我媳妇儿去了。” 关月荷站在一车间大门前,仰头看了眼黑乎乎的天,盼着这场雨晚点下,好歹等她回到家了再下啊。 但老天没如她的意,她刚推着自行车出厂大门没多远,大雨就哗啦啦地倒了下来。 “哎哟!等我到家再下能咋地?”关月荷冒着大雨飞快地冲回了家。 她晾晒的衣服被收了回来,但还是被打湿了一半。 各个院子都是惊呼声:“白晾晒了!” 这场雨下到第二天清晨才结束,铺着青石板的道上是被冲干净了,但没铺青石板的道泥泞得没法落脚。 出门上班的人衣服上都蹭了些黄泥,关月荷也不例外,裤腿脏得她不忍直视。 都怪常正义,赶着上班,路过个泥坑也不减速,冲过去时她这个倒霉鬼被溅了一裤腿。要不是她也赶着去上班,真想追上去揍他一顿。 “天哪!” 一群人围在收发室门口惊呼,各个科室的人都有,连肖科长都肃着一张脸。 关月荷挤过去凑热闹,不用她问今天的报纸登了什么,谢冬雪就已经拿着报纸念了出来。 日报转载了今年一位考生的信件,并写道:“这封信提出了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确实发人深思。” 有人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迷茫,也有政治敏锐的人察觉到了日报转载学生信件背后的深意,模糊地提醒道:“今年恢复的招生考试……” 旁边看完报纸的同事还在猜测,“那今年考上了的还能顺利上学吗?” “谁知道呢?今年能报名考试的学生,也是群众推荐出来的,推荐了这么多人,再择优录取,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那可不好说哦。” 关月荷的心沉了下去。 全国各地报刊都在转载日报的这条消息和考生的信件内容,几乎无人不知道、无人不悄悄讨论。 “这老天,怎么说变就变?!快快快,回家收衣服了!要下雨了!” 有人早早收好了衣服,和邻居们站在屋檐下感慨这两天雨下得大,闲着无聊,提到最近的新鲜事,就忍不住看向三号院。 “这事搞的,丁老四和老关家的大闺女还能上学去不?” “咱就别操那份心了,反正轮不着我们家孩子上学。”靠推荐,没群众基础,靠考试,也没那文化水平。 “也是。”说话的人有些窃喜,小声道:“我就说怎么可能好事全落一家,老关家的月荷都读大学出来了,还被分去了计划科,这好事总该轮其他家了吧?” “你少说几句吧,被江桂英听到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 关月荷一下班,就先去邮电局发了电报问丁学文那边的情况,等汽车厂的人下班回来,就赶忙去了家里。 “爹……啊,哥,爹还没回呢?”于是就转头问大哥,“汽车厂对今年考上的工人怎么打算的?是让他们继续上学,还是重新推荐人选?” 关建国这儿也没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今天才知道的消息,厂里估计还要开会讨论。”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85节 “你别急,爹去找领导打听了。” 关月荷怎么能不着急呢?本来都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怎么忽然就来了个大转弯? 上个月刚庆祝她姐拿到了通知书,她和林思甜、许成才攒着肉票就等丁学文回来,甚至连去国营饭店点什么菜他们都商量好了…… 但她着急也没用。 丁学文可能还没收到她发出去的电报,五星汽车厂的领导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来。倒是卓越服装厂这边已经给出了明确说法。 按照上头的指示,本次招生考试成绩作废,仅供参考,依然由各单位进行群众推荐、领导审批的方式推荐学员。 卓越服装厂的厂领导开了两天会,最终确定,维持当前的录取结果,不重新做推荐。 换言之,就是厂里被推荐去参加考试的工人,只要考上了就按录取结果入学,不重新搞群众推荐了。 厂里的处理方式,让关月荷看到了希望,或许不少单位也会这么处理。 时间晃到了八月的最后一天,五星汽车厂重新进行推荐,不参考考试成绩。 但好消息是,她姐拿到了推荐名额,还是能去上大学。 只是被推荐去的大学,从京市的华大改成了邻省的外国语学校。 过程坎坷了点,但结果是好的。 关月荷才松了一口气,另一口气又泄了。 重新恢复推荐入学后,丁学文和陈立中所在的公社只分到了两个推荐名额,他们俩人都没拿到,原来收到的录取通知书也成了废纸一张。 这不是个好消息,但丁学文来信道:我即将回到大队小学担任老师,一切都好,不必挂念。立中说,今年大队的猪超额完成任务,准备和妇女队长学做香肠,到时给你们寄上。 “月荷!丁学文来信没有?怎么说?” 关月荷把手里的信件递了过去,许成才眼疾手快先抢到,急得林思甜跺脚,“快给我看看。” 许久之后,三人还在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 高兴落空,比一开始就不高兴更难受。 但既然这样了,多想也没用了。 关月荷化悲痛为食欲,掌心朝上,“把你们攒的肉票交出来,周末来我家吃饭。许成才,你交两份,记得喊子兰。” 另外两人没反对,纷纷掏出肉票,并点了菜: “我想吃红烧排骨。” “我媳妇儿想吃炸酱面。” 关月荷一个没应,道:“做啥吃啥,不准挑食!” 他们不高兴,丁大妈倒是高兴得很,在三号院大声道:“我以前就说了,我家老四没那个读书的命,读完高中就到顶了,别想那么多,老老实实地当个小学老师,多好,非要瞎折腾!” 周红旗反驳道:“丁大妈,你这话别说太早,我看你家老四是个有本事的,早晚上大学回城。再说了,有你这么当妈的吗?谁不盼自家孩子好啊?” 金俊伟附和道:“就是!我家元宝要是能去读大学,我得让全四九城的人都知道我闺女大名!” 刚会说话的元宝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个劲地啊啊啊,示意她爸赶紧看她。 其他邻居都赞同金俊伟的话,尤其是最羡慕大学生的张德胜,蹲下来和儿子张全斌小声道:“儿子,你以后要是能上大学,咱老张家的族谱从你爸写起。你给我争口气,成不?” 张全斌不耐烦他爸啰嗦,伸手要钱,“给我一分钱买糖,我以后上大学。” 朝上的手心只落了个巴掌,张全斌委屈地直喊他绝对不上大学。 气死他爸! 丁大妈不能接受别人反驳,她说自己儿子的事,碍着其他人什么了? 脸皮一垮,就骂骂咧咧道:“他读上大学了有什么用?家里靠不上他半分!” 还不如就留在乡下,她二孙子下乡的地方近,遇上事了还能找他帮一帮。 关月荷在二号院听得不舒坦,去白大妈那借了梯子,拎着一桶水爬上院墙,朝站在院子正中间的丁大妈泼了过去。 她眼神特别好,手劲也稳当,心里想着泼丁大妈,就绝对不会殃及旁人。 看,就丁大妈落了一身水,离丁大妈不远的许大妈就没被泼到。 “谁?!关月荷是不是你?!你个兔崽子王八蛋!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丁大妈气得脑袋冒烟,但没昏了理智,一猜就知道是住二号院的关月荷干的坏事。 “老妖婆老王八蛋,你骂谁呢?”江桂英从后院冲出来,“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家月荷干的了?你用屁股看人啊?” 泼完水就溜的关月荷乐得嘎嘎笑。 第56章 决定 丁大妈寡不敌众, 被邻居们一人一句给骂回了屋里,没敢再犟嘴。 搬出去住的丁老二两口子在院子外面听了一会儿,两两对视, 最后转身带着孩子走了。 “你妈真是巴不得老四过不上好日子, 我真是看不明白了。要这么嫌弃,以前还舍得供他上高中?”丁二嫂在丁家住了几年了,至今想不通婆婆的想法,完全没逻辑。 丁老二倒是知道一点,“爹走之前,把老四读高中的学费交厂里了,老四不去读就浪费了。” 丁二嫂恍然,又不满地嗤了声。庆幸丁老二脑子还算灵光, 借机闹了一场搬出来。不然, 他们两口子的工资要上交不说, 家里的钱花到了哪里都不清楚。 “以后有你妈后悔的时候。老五再去找你, 不准搭理他。老四和显光显宗都能下乡,他怎么就不能去?你敢把工作让出去, 过两年下乡的就是你亲儿子,听到没有?” “瞧你说的, 我又不傻。”自己的工作不给亲儿子,给从小就不亲近的兄弟?没这样的道理。 但是, “老三当初接的爹的班进厂, 妈想让他把工作让出来。” “他蠢他就让, 少管他。” 胡同里的其他人看到他们夫妻俩, 只以为他们是刚从家里出来,还觉得稀罕呢:不受待见的两口子回家一趟,丁大妈居然还给他们拿吃的? 丁二嫂数落道:“听听胡同的邻居怎么说的, 你就是个大傻子!” 还次次带吃的回来,走的时候没拿过一粒米。 丁老二讪讪地低头。 — 关月荷在二号院里听够隔壁院的热闹了,才拎水桶回家。 西北西南兄妹两个跟在后面追,“月荷姐,下次能不能也带我们玩?” 当然不能了! 这俩越长大越皮,她再带着他们玩,蔡英姐和宋公安又得去外头捡结实的棍子,不然家里的棍子不够收拾他们的。 西北叹气道:“忆苦哥什么时候还回来探亲啊?” 关月荷挑了下眉,“你和他又不熟,你惦记他做什么?” 西北反驳道:“谁说我和忆苦哥不熟了?他在家的时候经常带我和西南去溜冰。” “嗯嗯!忆苦哥哥还请我们吃糖葫芦。”西南舔了下嘴巴,“我想当忆苦哥哥的妹妹。” “宋西南!你个小狗腿!忘了谁平时带你上学请你吃冰棍了?!”西北气成炮仗,揪着西南的脸蛋让她必须改口。 “我,不呜呜,宋西北你昨天抢我冰棍吃!” “你拿我的裤子剪了条裤腿我都没说你!” 关月荷叹气,这兄妹俩关系好的时候特别好,掐起来的时候也能闹得鸡飞狗跳。 蔡英都习惯了,在自家门口看着他们俩互掐,谁也没帮。 等战斗结束了,西北又念叨起林忆苦,说自己也想和忆苦哥一样,到年纪了就去报名参军。 “月荷姐,你笑啥?” 笑银杏胡同的皮猴霸王居然都想着去参军。也是,去参军挺好的,让部队好好收拾他们。 见她不说话,西北又说起林忆苦给他说的部队里怎么训练的事。 西北喜欢来找关月荷说参军的想法,因为宋公安和蔡英都不太想他进部队,而关月荷从来不反驳他的想法,劝他再想想。再有,忆苦哥说月荷姐的班上同学都是解放军,让他以后可以找月荷姐了解她的解放军同学。 西北觉得和解放军做同学的月荷姐太厉害了…… 西南则是小小年纪就想着以后长大了进服装厂工作,立志要做特别多好看的衣服。 “月荷姐,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西南双手托着脸蛋,歪着脑袋看关月荷。 关月荷被逗笑。 西北嫌弃地弹了下妹妹的脑门,“月荷姐已经是大人了!” 一转头,已经是大人的关月荷正在服装厂斜对面新开的供销社和人争最后一根冰棍。 “我先到的!已经给钱了!”关月荷寸步不让,并咬了一口冰棍。 “他一个孩子,你当大人的就不能让让他?” 关月荷看了眼和她差不多高的孩子,又咬了一口冰棍,大声地喟叹道:“今天的冰棍真好吃哇!” “啊!妈,你看她!”小伙子气得哇哇叫。 早在旁边等着她买东西出来的关月华:“……” “姐,来买布啊?”关月荷从人群里挤出来,就看到了关月华。 整个京市,人多的地方就少不了供销社。长湖街道的供销社在街道尽头门面小,每次居民排队都得排老长。这边新开的供销社可以算是在长湖街道的另一个尽头,三个大门面,地方大,东西也更全。银杏胡同的人现在更愿意跑这边来买东西。 对关月荷来说更方便了,下班回家还能顺路去供销社转一转。 天热,去买上一根冰棍吃,一整天的炎热都能消下去。 这边供销社刚来了一批新布料,队伍都排到服装厂的厂门口去了。 队伍里不少银杏胡同的邻居。 关月荷心想,她姐来得不是时候,要早两分钟,还能让排前面的她帮忙买布,她现在都挤出来了,没法帮买了。 “你没买?”关月华看她背着的垮包只突出个饭盒的形状,手里也只有一根冰棍。 “没。” 她上个月回厂里上班,领到了今年厂里发的两套工服,一薄一厚,暂时不缺衣服换。这个月领到的布票还被谢冬雪借了,想买也买不着。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86节 “你来等姐夫下班?” 今年的大学招生,录取后又作废、再确定推荐名单,并且还是九月份开学,被录取的学生时间仓促得很。 她姐已经交接了工作,现在不用去上班,就等着去学校报道了。 说起这个新的结果,虽然是有大学上了,但她姐十分不满意。 汽车厂当时共九人考上,但成绩作废之后,只有她姐和另外一位同志仍然拿到了推荐名额,其他考上了的同志却没被推荐。 用她姐的话说,本来各凭本事,现在有人靠关系就能上学。就算拿到上学名额了但她姐心里还是觉得膈应。 更膈应的是,她姐明明能靠本事去期盼中的华大,最后被推荐去华大的是一个考试不成、工作不亮眼的人,而她姐却被推荐去了外省另一个学校。 关月荷和家里人都觉得不公平,但推荐的结果已经确定下来,以后关月华毕业后还得回到汽车厂工作,怕以后回来分配岗位时被穿小鞋,也只能忍下这份不公平。 江桂英和关沧海只能安慰道:起码还能去读大学。 是啊,起码还能拿到推荐名额去上学。像丁学文和陈立中,他们这次又没拿到名额,以后拿到的机会可能更难。 “不是,我找你。”关月华破天荒道:“请你吃国营饭店。” 关月荷傻愣在原地。 “走啊。不想吃?” “吃吃吃!”关月荷赶忙推着自行车跟上,好奇地打量她姐,试探着问:“你和谷满年吵架了?” 关月华觉得好笑,她一会儿“姐夫”,一会儿“谷满年”,墙头草都没她摇摆得快。 “别瞎猜。还吃不吃?” 关月荷没再继续问了,拍拍自行车后座,“上车!快点!晚了,国营饭店就关门了!” 长湖街道的那家国营饭店,甭管菜卖没卖完,每天都准时准点地关门。 关月华刚坐上车,自行车就冲了出去,吓得她赶紧抓住关月荷的衣服。 她们来得算早,国营饭店里人还不多。码着肉酱的面条一上来,关月荷就开始吃,反正她姐还没想说话的苗头。 吃完,筷子搁下,关月荷就静静地看着她姐一根根地挑着吃。 “你说,我要是把大学推荐的名额让出来,选厂里的干部培训班,怎么样?”关月华道:“大学是三年制,在外地。培训班是一年,在京市。你觉得呢?” 自大学开始招工农兵学员后,干部培训班就已经有了。 像关月荷读的京大,另外一个校区里开的就几乎都是这些短训班、干部培训班,全是单位委托培养的技术人才和干部。 林思甜现在时不时地还要去医专参加培训学习,其实也是短训班。 培训出来了,拿到了合格证,是能从护士转岗去当医生的。 要是关月荷自己,她肯定是要选择去上大学的。 但每个人情况不一样。 不等关月荷给出建议,关月华自己就分析道:“去外省读个阿拉伯语专业回来,厂里没有对口的岗位。” 即使是设计部的翻译组,目前也用不上阿拉伯语翻译人才。 “汽车厂和你们服装厂不一样,我要是出去读书了,现在的岗位肯定有人来接替,等三年后回来再重新分配,不一定还能进宣传科。” “如果我去读的干部培训班,回来后还是进宣传科,列入提干备选人。” “你姐夫说支持我的选择,但我也得考虑家庭,考虑以后工作……” 关月荷忽然凑脑袋过去,小声问:“你是不是在家数瓜子数着数着数乱了?” 嗯? “比如说我现在有张肉票,是去买五花肉呢,还是拿去换成粮票呢,下不了决心,就去抓把炒瓜子数,最后一个是买五花肉就去买五花肉。” “如果最后一个是换成粮票……”关月荷哈哈笑道:“那我再数一遍!” 关月华此刻十分理解那个没买到最后一根冰棍的人为什么气跳脚了,关月荷嘻嘻哈哈的时候,看着就是很讨打。 “……除了吃你就想不到别的了是吧?” “你自己都做好决定了,就别问我了。”要是没想好,能分析出一二三来?按照以往的臭脾气,早就去买火车票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了。 “我没吃饱,再给我买两个肉包子。”关月荷理直气壮地提要求。 关月华也没打算能从她这儿听到什么建议,啧了声,“你是饭桶吗?” 嫌弃她饭量大是一回事,但还是掏出了粮票,“同志,再给我们拿四个肉包。” 关月荷眼睛一亮,“再吃两个就够了。” “……你姐夫也要吃!” 哦,一时半会儿的,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个人。 隔天,谷满年端了盘小炒给关月荷加餐,“你姐留京市上干部培训班是你劝的?” 关月荷再次认真澄清,“我和我姐的关系真没你想的那么好。” 她算老几啊,还能劝得动她姐? “你姐是真的想上这个培训班,不会是因为我,她才改主意的吧?” 关月荷欲言又止。 他又算老几啊,能劝动她姐改主意。 不说了,说多了伤感情。 谷满年在关月荷这儿找不到答案,一颗心上上下下的,落不到实处去。 “对了,你们计划科又搞什么鬼?采购的指标又变了,纺织厂的货都是有去处了的,我们多要,人家扒拉不出来……” 关月荷捂耳朵,“你找我们科长说去,我做不了决定的啊!” 其实他们科长也没辙,上头突然给他们卓越服装厂加担子,他们就得把担子给挑起来,遇到困难解决困难,总之,得按时完成任务! 关月荷以前在厂办时主要干杂活,不像现在在计划科,那是真要干实事的。 不像之前,她去其他科室是去帮忙,人家自然欢迎。现在她去其他科室就是“计划有变”,人家恨不得见着她就绕路走。 幸好她爹现在也不疯狂追求评先进了,不然,照她现在在厂里的人缘,怕是没法给他收集鼠尾。 上班本来就事多了,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星期天,还要去干活:清理臭水沟、拉石子修路。 不只是她,附近几个单位的干部都得去干活。 没空一起吃饭,她把林思甜 他们几个攒出来的肉票又还了回去。 林思甜按照丁学文来信列的书单给好了书准备寄过去,在城里的三人商量后,一致决定,无需再废话多安慰,照旧把身边的大小新鲜事都给写到信里。 好像今年这场戛然而止的招生考试不曾发生过,大家的日子拐回原点,照常过着。 关月荷出去干活,搞得一身脏兮兮的回家,西北西南没再凑过来,捂着鼻子跑了出去。 孙家旺可算找到了同伴,欢呼道:“你也掉臭水沟了!” 伍二妮拧着他的耳朵回家,“就你话多!” 九月。 关月华带着行李去了华大的干部培训班学习,惊掉众人的下巴。 但震惊过后,大家又夸起关月华这个干部培训班更好。 “培训出来就是当领导还不好啊?” “那她这还算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不?” “管她呢,大学出来照样还是回厂里,大学生又怎么样?当干部更好。” 大学生谢振华脸顿时拉了下来,觉得自己和这些文盲说不到一块儿去,又回了屋里看他的书。 张二嫂留意到了,示意其他人少说几句大学生的事。 “嘶!看我!忘了谢老师就是大学毕业的。” 谢振华毕业的时候运气不好,按分配他是要分回老家县里单位的,但他和刘阿秀领了证,到分配时就做了调整。就是证领得迟了些,后面没好单位分配,就给他调到了三中当初中老师。 大家正感慨谢振华这倒霉运气时,张德胜冷不丁地来插话道:“人谢老师被调到咱们汽车厂技工学校当老师了。” 大家忽略张德胜语气的酸味,争着问:“真的假的?谢老师教什么?咱汽车厂的技工学校怎么招生?咱们家大宝这样的初中毕业后能报名不?” 关月荷把小板凳往前挪了挪,她也好奇五星汽车厂今年新成立的技工学校是怎么个事儿。 “上头批准办学,厂子弟初中毕业后可以参加考试,毕业后包分配,要么回咱汽车厂,要么去市里另一个汽车厂,还有拖拉机厂……咋不能分配?这是市革委会批准的,几个单位联合办学!毕业后自然是分配回这几个单位里!” “高中毕业的学生不能报?”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听说初中毕业后可以选择考技校或者高中。”张德胜继续道:“机械厂那样的,人家就有自己的技校,他们的厂子弟考不上技校的才会去考高中,为的什么?就为了毕业后能分配工作!” 江桂英气得直拍大腿:关爱国错过了好时机,没能赶上考技校。 关月荷安慰她道:“现在也挺好的,反正他考上的概率不大。” “……”江桂英好受多了,“说得也是。” 他们老关家,读书考试的脑子大半长在了大闺女身上,小闺女上大学这两年半也长了不少。其他人……不提也罢。 张德胜被邻居们包围住,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才继续分享自己知道的消息。 “谢老师教什么?教物理知识。” 其他人懵了,“他不是数学老师吗?” “嗐,人家都会物理了,教数学也简单。”张德胜虽然酸谢振华被调去了技校当老师,但还是很羡慕他大学生的身份,以前那时候的大学生…… “哎呀,张德胜,你赶紧说啊!着急死人!” 张德胜只能继续道:“我们家隔壁的周工周红旗,给学生教焊接,三号院的常大爷教钳工,还有教当护工的,以后分去工人医院上班。哦对,还有个驾驶班,是关建国他师傅上的课……” 列了不少名字,一听,一半都是老熟人,就在银杏胡同里住着。 “常六钳也能当老师?”有人质疑,“厂里有个八级钳工都没选去当老师,选他?” “教学生娃子,跟带学徒似的,六级工还不够格啊?八级工哪来时间带他们?” 人群外的常大爷也和谢振华一样被气走了。 五星汽车厂即将创办技工学校,这是能让全体工人和工人家属跟着沾光的好事,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银杏胡同,再没人关注谁被推荐上大学的事。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87节 胡同里的孩子被家长拿着棍子赶去学习,还有很多人想找老师给孩子补上落下的知识,尤其是孩子明年就要初中毕业的,谢振华家的门槛几乎要被踏平了。 谢大妈觉得腰板从未如此硬过,每天出门时,脖子伸得老长,鼻孔都要朝天了。 关月荷在厂里上班,好些同事来找她打听五星汽车厂技工学校招不招其他学校的初中毕业生。 “听说是招的,只要成分没有问题。”关月荷只能让他们到时候多关注具体招生情况,汽车厂的技校,现在正在建呢。 “咱们服装厂也搞个技校就好了,专门培训做衣服做鞋子的,读完出来分配回咱们厂。”有个老大姐期盼道。 关月荷想了想,觉得有点难实现。他们厂勉强算得上是个中等厂子,目前还用不着办个技工学校。 朱大姐道:“现在政策好多了,读完中学出来没法分配单位,下乡离得不算远。” 今年,京市出了新的关于知青下乡的政策。 以往是学生到年纪了就要下乡,现在则改成:如果一个家里,已经有孩子下乡了,可以有一个孩子不需要下乡。独生子女也可以不下乡留在城里。知青下乡地点也改为本市郊区乡下。 无论是新办的技工学校招生,还是知青下乡政策更改,这些是和银杏胡同的居民们切实相关的政策消息,至于那些闹不明白、与他们离得远的政策,几乎无人讨论。 十月到来前,五星汽车厂一位副厂长被下放到劳改农场,大家更加闭紧了嘴巴,绝口不提和过日子无关的事,连去黑市的频率都降低了。 又是一年的国庆节。 今年难得没亲朋好友结婚办酒席,关月荷省了随礼,还多了时间出来,准备回一趟学校看望老师。 面对工会主任的邀请,关月荷自然是猛地摇头想拒绝:“我真有事,没空去。” 工会主任强硬地把报名表塞她手里,“小关同志,你可是我们服装厂公认的厂花,厂里最优秀的单身女同志,厂里自己办的联谊会,你得支持啊!” 虽然被夸得厉害,但关月荷的脑袋十分清醒,“我很支持啊!要不我帮忙布置礼堂?这够支持了吧?” 工会主任又道:“不是,这次联谊会是和机械厂、汽车厂、日化厂一起办的,就在咱们厂小礼堂,我可听说汽车厂来的全是优秀单身男同志,小关……” 小关同志依然摇头。 五星汽车厂要真有优秀单身男同志,她能不知道? 她可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家属!还有个在五星汽车厂工人医院上班的、知晓全厂八卦的发小。 第57章 收获满满 任凭工会主任怎么说, 关月荷都不为所动。 但她还是在国庆当天早上去帮忙布置小礼堂。 她没参加,但谢冬雪同志穿着新做的衣服来参加了。 关月荷拉着她去小礼堂外面说悄悄话,“林思甜说了, 汽车厂里条件好、人品好的男同志, 都流通不到汽车厂外面的,你一定得看准了啊。” 谢冬雪被她说得笑弯腰,但笑着笑着,发现她表情严肃,才认真道:“放心吧,我就来看看,有合适的就交朋友试试看,不合适就拉倒。” 谢冬雪比关月荷还大两岁, 在她家里人看来, 这年纪也不算小了, 可以不着急结婚, 但也该开始谈对象了。 再有就是,谢冬雪要是没去上大学, 早拿到分房资格了。但去上了大学,这分房资格就得再等等。她想着要是能在分房资格下来前能谈一个并顺利结婚, 那也不错。 “那你多看看其他厂的。”关月荷笑道:“你要想找汽车厂的,我可以找人帮你介绍啊。” 除了家里人和发小, 她还能问章新碧和郭旭升两位老师。 “我更想认识机械厂的, 你有亲戚在机械厂不?”谢冬雪也很直接。 找对象嘛, 要求越细越好, 免得后面相看了一堆,纠结来纠结去最后选了个差不多的。 但何霜霜同志以过来人身份提醒过了,一辈子时间长得很, 不能将就着找个差不多的。 关月荷摇头,只能让她在联谊会上多看看有没有条件不错的了。 “你俩嘀咕什么呢?”高小芳远远走来,就熟络地要拉着她俩进去,“你俩也是来参加联谊会的吧?正好,大家可以互相参考看看。” 高小芳在过去两年半里,不仅顺利分到属于自己的房子,还从车间调去了人事科,现在和何霜霜是一个科室的同事。 人是会变化的。 现在谁能想得到高小芳以前总委屈巴巴的像个受气包呢? 虽然她不太喜欢高小芳,也笃定自己以后不会和她处成朋友,但见到她犹如脱胎换骨变了个人,她又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月荷还有别的事。”谢冬雪提醒关月荷,“你早点出门吧,别过去了还跑空没找到人。” “哦哦对,我得赶紧出发了。”关月荷看了眼手表,挥了挥手又匆匆绕到小礼堂后面取车。 高小芳惊讶道:“月荷不参加联谊会啊?” “她要去学校看望老师。” “哦。我们人事科新来的小伙子还专门问了计划科的小关同志参不参加联谊会,看来他情报有误,这次要失望了。” 谢冬雪笑笑,她猜测月荷不可能喜欢刚工作的年轻小伙。 说不定,月荷会觉得亏大发了:我工龄六年多,你工龄多少? 想到这,谢冬雪更觉得好笑了,下次得找月荷确定,看她是不是真会这么想。 出发去京大的关月荷只顾埋头赶路,根本不知道今天的联谊会上,好些人悄悄打听:你们服装厂有个叫关月荷的女同志,在哪啊? 关月荷同志已经到京大教师家属院了。 某位在家忙着翻译资料的老师被关月荷的到来吓了一跳,声声问着:“怎么来了?”上扬的嘴角泄露出她的高兴。 关月荷拍拍垮包,“攒了两个多月的问题。” “呵!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看我的。”老师故意耷拉下嘴角。 关月荷立刻改了口,真诚道:“我是专门来看老师们的,顺便来问问题。” “……” 关月荷也没空着手来,包里还装了她自己做的包子,过来看三个老师,挨个去送了包子后,再挨个找老师们问问题。 待了一个上午,问题问完了,老师说留她吃午饭,但没留得住她,人一下就骑车跑了。 “真是……吃得多怎么了?还怕我这儿的粮食不够吃啊?”没追上的老师笑骂道。 从老师那儿出来,关月荷去外头的国营饭店吃了一大碗面,待到被国营饭店的服务员赶人,才转去市里图书馆。 市图书馆里的书好像比她上次和发小们一起来时更少了,最明显的是,上头找不到一本国外的书籍。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关月荷去找了几本和汽车制造有关的书籍,拿来晚上催眠看也行。 “同志!” “前面穿白衬衫的女同志!” 关月荷走了一小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再左右看看,没别的人,才转过身去。 后头的人确实是在喊她。 一个陌生的、看着斯斯文文的、戴副圆框眼镜的男同志。 关月荷看到人的第一眼,心里惊叹道:这男的长得比大姐还白! 男同志追了上来,递过一张大团结,“同志,你的钱掉了。” 关月荷立刻翻自己的垮包,最里面的夹层静静躺着张叠得板正的手帕,再打开手帕,里头的钱和票一分没少。 “那不是我的钱。” “啊?我在你刚刚站的地方捡的。” “可能是别人落下的吧。”关月荷指了指前面的借书登记员,提醒他可以把捡到的钱交给工作人员。 “真不是你落下的?”男同志还追上来问。 “不是!”真奇了怪了,说了不是那肯定不是啊。要真掉钱了,是个人都该早点收进口袋了。 男同志收回了手,看她拿书去做了登记准备要走,咬咬牙,又追了上去,“同志。” 关月荷瞬间警惕起来,拧着眉看他。 眼前的人扭捏了几秒,很快组织好了语言,“你好,我叫赵攸同,在五星汽车厂技术科上班。同志,你哪个单位的?” “你?五星汽车厂的?” 赵攸同点头,被眼前的女同志打量得面皮开始发红,悄悄地扯了扯衣角,试图让自己显得更精神点。 “我,我带了证件。”赵攸同赶忙从口袋里翻出自己的工人证,上头确实贴着他的照片,和他的名字、单位。 关月荷放了心,就道:“我家里人也是五星汽车厂的。哦,我叫关月荷,在卓越服装厂上班。” 赵攸同惊喜地小声地啊了下,“那我们还挺有缘分,都是汽车厂的。” “我是卓越服装厂的。”关月荷纠正道。 “厂里工人家属也是汽车厂的。”赵攸同看她准备要走,赶忙道:“你要去哪?我骑了车过来,我送你吧?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把钱给……” “不用,我骑车了。”关月荷挥了挥手,又风风火火地赶着去今天计划的下一个点。 赵攸同又想跟上,又想起来手里还有捡到的钱、图书馆里还有他带来的笔和本子,只能看着关月荷拐出市图书馆大门。 关月荷赶着到了卓越服装厂的家属院,直奔大姐家里。 她是来拿肉的。 谷满年家里人从乡下老家搞到了不少猪肉,现在天还没冷,肉放不久,就打算给亲朋好友们都分一分,比去肉站买便宜一点,还不用票。 昨天是星期天,她爸妈早早就回老家去了,今天才回来。谷满年通知家里今天下午来拿肉,家里今天只有她有空,这个任务就落在了她头上。 “姐!我来了!” “来了来了。”谷满年匆匆开了门让她进屋,“你姐在洗头,你先坐着,我给你装肉。喝啥?白开水还是冲糖水?麦乳精喝不喝?” 关月荷这是第三次来大姐家里,发现屋里简直大变样,碎花布做成的窗帘确实更好看,不知道上哪儿淘来的花瓶也是说不上来的雅致。 更吸引她的是,这屋里吃的真不少啊。 她就说采购科油水多吧?!谷满年还整天说计划科更好。 谷满年给她冲了一大杯麦乳精,又跑去厨房给拿肉。 洗澡间里的水声停了下来,没一会儿,关月华包着湿头发出来,见关月荷乖巧坐着就觉得好笑,“旁边柜子里有桃酥,自己拿了吃。” “家里的桃酥没吃完吗?”谷满年探出个头来,“我记得吃完了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88节 关月华:“我买的。” 关月荷挑眉,她姐都会往家里囤吃的了?真稀奇。 她左手桃酥,右手麦乳精,决定明天上班领到了工资,也去买一罐麦乳精。 至于八月份热得睡不着觉时想买的电风扇,不着急,等到明年热起来了再买。 “喏,这份给家里的,这份给你的。”谷满年拍拍袋子,“你姐准备要回学校了,不留你吃晚饭了。” 她姐不在家,她肯定是不会留下来蹭饭的。 给家里那份的是大姐姐夫孝敬爹妈的,关月荷付自己那份的钱,她的那份更多一点,除了肥肉之外,里头有俩个猪脚是姐夫送的。她打算今晚去找明大爷问猪蹄怎么做最好吃。 “以后还有这样的好事,一定要叫我啊!谢谢姐夫!” 姐夫也顺势问:“你和我说句实话,计划科的计划还会不会改?” “那得看上头领导会不会有别的想法了。这真是实话!”自家人,要真有确定的消息,她能不透个底?她是真不知道,她科长也未必知道。 谷满年叹气,看来就是还会变了。 — 关月荷这一天够忙碌充实的,骑着自行车绕了半个京市,去了好几个地方,收获不少。 几面满满当当的笔记,几本和汽车制造相关的书籍,还有两袋沉甸甸的肉。 “月荷,服装厂今天办联谊会,你没去啊?”白大妈过来给她抓了一把红薯干,顺便找她打听:“你有没有认识的女同事,给我们家跃进介绍介绍……” “白大妈,你们家跃进今年才十九吧?” “满二十了。”白大妈觉得她大惊小怪,“常正义偷偷领证的时候都没满二十,我们家跃进还是满二十了才找对象。哦对了,我们家跃进已经转正式工了。” 关月荷道了声恭喜,白跃进当了三年学徒工,总算转正了。白大妈三个孩子,现在都是正式工,他们家的收入比白大妈做工人时高多了。 很快,关月荷就发现了不对劲。 白大妈来找她的本意不是让她帮忙给白跃进留意合适的女同志,而是来显摆白跃进转正了的。 夸完了白跃进,没再提给他找对象的事,转身又拎着红薯干去对面找蔡英“留意对象”了。 关月荷没把这事当真,想着,要是白大妈想给白跃进找个在卓越服装厂工作的女同志,让白向红留意不就好了? 正想拎肉过去三号院呢,她妈就先拎了一袋子东西过来。 “你大伯伯母给你的,今年大队收成好,分到的粮食多,给你送一些。” 关月荷凑过去看,这一小袋子全是白面,贵重得很。 “给你你就收着。”江桂英道:“你伯母说你给送回去的瑕疵布好,她拿了一半去和大队的人换了白面,才凑了这么多。” 关月荷这才能安心收下。 厂里出的瑕疵布,她把自己的份额都给用光才换了不少,想着让她妈带回老家,给伯母一半,剩下一半拿去换粮食。没想到能换挺多。 看来今年的收成是真的不错。 江桂英送了粮食过来,又收到了一袋子肉,惊喜地哎哟了几声。 屋里没其他人在,江桂英高兴,和小闺女说悄悄话:“我以前还担心你姐结婚了还大手大脚花钱,要是和个也大手大脚花钱的男同志结婚,两口子得喝西北风去。现在好了,你姐夫过日子有成算,饿不着。” 关月荷心想:何止是饿不着?大姐家里好吃的可不少。 “我花钱也大手大脚。”现在手头有点钱就琢磨着买什么。 “我不操心你,反正你亏不了自个儿的嘴。”江桂英又哎哟了声,“我得赶紧回去和你大嫂说别去买肉了,你今晚也回家里吃。” 今晚回家里吃,但关月荷也不能闲着,把带回来的肉给处理了,要么给腌起来,要么给炸油,剩下的俩猪蹄暂时放一边。 还是冬天好啊,冬天的肉耐放。 傍晚时分,各家都忙着做饭,肉香味都聚到一起,分不清刚刚蹿到鼻子的鸡肉味是从谁家飘过来的。 今天国庆,明天就又能领工资和票了,大人们纷纷把攒下的肉票拿出来挥霍,给做了顿好吃的。 现在的人还是缺油水,但对比三年前,想补油水容易了许多。 就算不往黑市跑,找有亲戚在郊区乡下的同事邻居,也能换到些肉或者粮食来。 “我看啊,孩子到年纪了就下乡去,也没什么不好。” “嗤!我看你是不想把工作给你闺女接过去吧?还找借口呢。” “甭说是闺女,儿子也不能给接。就一个工作,让娃接了过去,剩下的都喝西北风去?我看你是眼红我闺女成绩好,以后能考上厂里的技校。” 长长的胡同道上,不同院子的人端着饭碗出来边吃边唠嗑,唠不到一起去,就容易吵起来。 关月荷小跑着从二号院跑进三号院,摇摇头,一天不闹出点新鲜事来,这些人是没法消停的。 刚吃完饭,周红旗和金俊伟抱着元宝来串门。 周红旗性子爽快,金俊伟才寒暄了两句,她就开门见山地说想托江桂英帮忙找乡下的亲戚换些粮食。 “拿布票、工业票换都成。我这还有张缝纫机票,我们家用不上缝纫机,您帮我问问乡下的亲戚,他们要不?” 缝纫机是大件,拿票在城里好换,但想拿来换粮食,就没那么容易了,不如拿去乡下换更划算。 江桂英听说他们不着急现在就换成,就把这事给应了下来。 再想聊点别的,转头就发现元宝坐小闺女腿上,仰头笑得口水直流。 关月荷给她擦了口水,捏捏胖手胖脚,再捏捏胖脸蛋。 五官长得像金俊伟,这体格看着是随了周红旗。这胖娃娃怪好玩的,怎么捏都不生气。 “话说,元宝的大名叫什么?”关月荷问。她光知道跟着大家喊元宝,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居然没人说过元宝的大名。 金俊伟又递了口水巾过来,回道:“大名叫周鑫鑫。” “哪个xin?” “三个金的鑫。” 关月荷对着仰头眯眼笑的胖娃娃沉默了许久,感慨道:“怪不得你叫元宝,好多金啊!” — “小关,昨日好多男同志打听你哟。” “是吗?”小关顺口问:“有没有长得好看又优秀的男同志来问啊?” “噫……”身后的女同志忍不住嫌弃地叹了声气。 关月荷立刻转身,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联谊会上发生什么事了?” “汽车厂的,有个男同志看着条件不错,聊到后面了才说自己是二婚,以前在老家结过婚还有个闺女。真想一巴掌扇死他,浪费老娘时间!” 关月荷啧了一声:我就说嘛,汽车厂要是有条件好的单身男同志,早就被厂里的老大哥老大姐安排相亲去了,怎么可能还需要去参加联谊会?! 不过,他们卓越服装厂的单身女同志也很受欢迎,要不然这次几个厂联办的联谊会,也不会选在服装厂举办。 “小关,你放心,打听你的基本都是机械厂的。汽车厂的没人打听。” 汽车厂的男同志要真想打听她,更用不着来联谊会了。她爹她大哥大姐都在汽车厂工作,去银杏胡同打听还更快。 至于机械厂……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声都这么大了,居然传到了机械厂去。 关月荷继续追着问昨天联谊会的事,听到报名参加的人都有机会抽大奖,而谢冬雪同志,虽然没遇上看对眼的男同志,但抽到了大奖——好大一箱子的物品。 “日化厂的香皂、牙膏牙刷,服装厂的运动服运动鞋,机械厂的米面粮油……小谢同志都乐坏了。” 关月荷震惊地啊了好大一声,“没人和我说还有抽奖啊!” 不然她怎么也得留下来抽个奖再去学校找老师! “就是啊!也不提前说,我们都不知道,不然我也去报名!”旁边队伍的一位大姐气得咬牙切齿。 “你都结婚有娃了,你还去干啥?” “我不说谁知道?”大姐开玩笑道:“大不了先离了,抽个奖再把证领回去呗。” 排队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别笑了,小关同志,到你了!” 关月荷接过钱票和工资条做核对时,还笑得手一抖一抖的。 笑着笑着,联谊会这事也就过去了,只在厂里遇到谢冬雪时,关月荷追着她问大奖里具体都有什么。 “我还以为你更关心我有没有和哪位男同志处上对象。” “我听别人说过了,你没有看上的。” 听到谢冬雪列出的一串物品,关月荷心痛得难受,“我怎么就错过了呢?” “厂里年底还要再办一场联谊会,你还能参加。” “还是算了吧,这么多人打听我,万一都来追我怎么办?”想想就觉得挺烦的。 突然又不心痛了。 没等到年底很多人来追她,倒是有个没想到的人托汽车厂工会的文主任当介绍人,介绍她和他认识。 文主任特意跑了一趟银杏胡同,拉着关月荷的手夸那位男同志多优秀。 关月荷回想了下,那个叫赵攸同的长什么样来着? 五官没细看,但当时就感觉,赵攸同长得像是她姐以前和许小妹一直以来喜欢的类型。 “文主任,那位赵同志我见过的,我不喜欢长那样的。” 关月荷直言直语,让文主任没法再继续夸赵攸同。 看向关沧海和江桂英,这俩人也不接茬,一问,就说:“处对象的是她,她想找个什么样的就找什么样的。” 反正他俩也做不了主,最多帮着打听情况,还是别在外人面前逞当父母的威风了。 “这过日子嘛,不能光看长相。赵同志长得也很不错的,你再看看?我还带了他的照片过来。” 关月荷不赞同,“那不成!长得不合我眼缘,吃饭都影响胃口,这日子舒坦不起来。” 照片也不用看了,她见过本人了,是挺好看的,但她不喜欢那样的。 “呃,那,你喜欢长什么样的?文姨再给你找找?” “啊?”关月荷也被问愣住了,挠挠脑袋,也说不上具体的要求来,指了指文主任手上的照片,又重复了一遍,“反正不喜欢这样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89节 关月荷油盐不进,文主任没办法,只能拿着照片告辞了。 从关家离开,文主任脚步一拐,就去了隔壁的方大妈家里。 “你们家忆苦还没对象吧?管仓库的老薛,你们还有印象吧?他闺女今年二十,愿意随军,你们俩觉得咋样?要不给忆苦寄张照片过去问问?” “不想找汽车厂的?他这是针对咱们自己厂的女同志呢?”文主任都被气笑了,谁会专门说不找哪个单位的女同志? 和隔壁老关家的月荷一样,只会说不喜欢长那样的,具体要哪样的,又不说! 太气人了! 第58章 棒槌 “文姨气得想把我哥拽回来揍一顿!”林思甜给关月荷学文主任在她家说到她哥时的语气, 又顺便跟着讨伐她哥道:“我哥也是欠骂!” 关月荷边给收音机换电池边听着,时不时地嗯一声,让林思甜知道自己不是在和空气对话。 于是又继续往下道: “我哥回部队回得急, 还有人想给他安排对象相亲来着, 没等着。人家就拿了照片过来找我妈,说随军不是问题,让我哥和女同志互相寄照片、写信先聊聊,熟悉熟悉。” “我妈就给我哥写信说这事。我哥呢,他说不想找五星汽车厂的,让我妈少操心。” 林思甜拍了下手,“我妈生气了,说再也不管他了, 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去。” 关月荷闻言, 心道:也多亏了南边离得远, 不然方大妈可能要冲去部队收拾林忆苦。 说完她哥的事, 林思甜才想起来自己刚回家听到的八卦,“文姨给你介绍男同志了?谁啊?我认不认识?” “技术科的赵攸同。”关月荷把换好电池的收音机拎到一边, 上手要挠林思甜的痒痒肉,“你不是说汽车厂没优秀的单身男同志吗?文姨今天过来把赵攸同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我老爹和我妈都要心动了。” 林思甜可太冤了,还要反过来问她:“技术科还有个叫赵攸同的单身男同志?我怎么不知道?” “你最近的消息不够灵通了啊。” “最近又要抽空去参加培训班嘛, 难免错过些八卦。”林思甜让她先别着急拒绝文主任, “等我把人打听清楚再说, 万一给你捡到个好的呢?” 哦, 那晚了。 她已经拒绝得很彻底了。 一听关月荷拒绝的理由,林思甜十分认同,长相不对味, 连想认识的欲望都没有,更谈不上以后一起过日子了。 “我们医院去年新来的一个医生,我觉得他对我有意思。” 关月荷立刻停下手里的活,着急地问:“然后呢?” 林思甜双手一摊,“没有然后。” “本来呢,我对他还有点好感。但他好像在追我,又好像在追另一个科室的女医生,不是很确定,所以我现在看那男医生,好像也就那样。” “噫!这种人别搭理他,以后要是找到机会,咱再套他麻袋。” 林思甜可惜道:“他要住在银杏胡同,我早喊你和许成才帮忙了。我琢磨了几天,愣是没发现有套麻袋的机会。” 工人医院的医生护士可以申请住在医院的集体宿舍楼,人多,且和医院离得近,完全没有下手的条件。 等到那男医生分到房后更不好下手了。 五星汽车厂说了好几年的建工人楼房,终于在今年十月份开始动工了。以后再分房,就是分的楼房了。银杏胡同这儿,除非是有人搬走,不然不会再有新邻居搬进来。 而工人楼房在五星汽车厂的另一头,与银杏胡同的距离更远,俩边的距离,光骑自行车起码要骑一个多小时。 银杏胡同的人最近又有了新话题:你家谁谁谁工龄多少年了,有没有分房资格? 林玉凤最关 注这个消息,每天都要去胡同口了解最新的消息:厂里出规定了没?楼房的分房资格怎么排? 关月荷只听了几耳朵,就找江桂英问:“大哥这样的情况,也能申请分房?” 家里现在的房子是落在她爹名下,但最终能换出来这个房子,是用了爹妈和大哥三个工人的指标,否则,厂里不可能给她家分那么大的房子。 “不知道,先把申请表交上去再说。这次排不上,下次总能排得上。”江桂英道:“你大哥工龄满十年了,现在伟伟和静静也大了,分数应该不低。” 五星汽车厂人多房少,分房资格是按分数排的,具体怎么算分,要看工龄、婚育情况、夫妻是否双职工、对厂里的贡献等等,复杂得很。 关月荷想着,可能要得关爱国这个学徒工转正后吧。 汽车厂这次分房动作极快。 十一月初,胡同口的银杏树叶子全都变黄了,汽车厂的分房名单也出来了。 “给李大爷分房我能理解,但这个技术科的赵攸同凭什么?九月进厂,十一月就分房了?绝对有猫腻!”许大嫂气汹汹地拍着墙上的名单。 这次分房,蹦跶得最厉害的是许家。 许大爷,还有许老大、许老三两口子、许小妹,全家共五个汽车厂的工人,就算不给他们分楼房,也该多给他们分一间平房吧?这么一大家子,全挤在银杏胡同三号院的东厢房,说不过去。 然而,下一秒,大家就指向名单的倒数第二行,“你们家老三分到房了!” 许老三两口子都在厂里电影院上班,双职工带俩孩子的,更容易分到房。 许大嫂的气还没出完,就被这句话给打断了,赶忙过去看,还真是老三两口子的名字! 许大嫂此时心情复杂得很,想着老三一家四口分出去了也好。老四在服装厂分到了房,老二早年自愿下乡去了再没了音信,小姑子早晚也要嫁出去。家里以后的房子就归他们小家了。 但又眼红老三两口子即将住上楼房,这房子怎么没落在许老大头上呢? 可要真落许老大头上了,他们搬出去后就没有公公的工资补贴家用了…… 许大嫂没了话,但其他没分到房的人盯上了赵攸同,都是一个疑问:他凭什么能分到房? 就算只是分到面积最小的单间,那也是一间房啊! 林思甜终于打听清楚了,来找关月荷八卦道:“他原来是东北汽车厂的,厂里想请他师傅没请得动,他师傅派了他过来咱们汽车厂。说是重要的技术人才,所以厂里额外给他分了套房。” “人刚来,厂里领导就忙活给他张罗介绍对象了,就想着把人给拴牢在咱汽车厂。” 林思甜嘿嘿笑道:“人家说了,追求自由恋爱,把厂里的介绍都给拒绝了。我看他还想来找你。”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别笑了,把剪刀给我。” “哦哦。”林思甜顺手就帮她剪了线,感慨道:“我妈说你和我哥都是棒槌成精了。” 这个没兴趣,那个不喜欢。 “你不是?”还好意思说别人。 “我当然不是了!”林思甜嘻嘻笑了笑,“药品厂的周敬杭同志约我这个星期天去看电影,我已经答应了。” 发小要和陌生男同志去约会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关月荷倏地抬头,眼里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怎么就和人约上了?” 许成才和丁学文两家是在她四岁后才搬进三号院,她和林思甜是从小就一直住在一个院子光着长大的,不是亲姐妹胜过亲姐妹。突然得知发小要和别人谈对象了,她也想为她高兴,但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想皱眉扁嘴。 “还没谈!”林思甜见她不满地哼哼,赶忙道:“我之前就在医院里见过他一次,今天他过来给我们办事,说想请我看电影,我就应了。” 关月荷高兴了点,不是瞒着她谈了一段时间才说,还能原谅。 “见过一次就请你看电影了?你了解过他吗?” “我们药房有个大姐认识他,他家里和我家情况差不多,也有个在部队的大哥,他爸妈和他都是药厂的工人。哦,他爸还是搞制药的。” “他说第一次见我,印象深刻,想交个朋友认识。我一看,他长得也不错,说话也挺幽默的,就同意了。” 关月荷好奇,“第一次见面怎么个印象深刻法?” “哈哈哈!”林思甜还没回答,人就先笑倒在了炕上。 关月荷把缝好的被套往旁边一扔,瞪她道:“快说!” 林思甜遇到好笑的事情,自己先笑个够才开口,要遇上了急性子,能把人给急死。 “他第一次见我,就是我准备给他打针输液,他一直躲,我就追。我还说他一个大人,不就是打吊瓶吗,有什么怕的?” 关月荷:“……”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在输液室里喊王卫国在哪,他举手,那我肯定以为他是啊!嘿!他是送他同事王卫国来的。” 关月荷挠挠头,还是没能理解,这就看对眼了? 心想:我可能真的是个棒槌吧。 星期天还没到,林思甜约了人去看电影,谢冬雪要和家里人去亲戚家喝喜酒,她左思右想,找不到人和她一起回老家运苹果了。 今年的苹果又熟了,还是大丰收,二哥早早托了人捎口信来,让她十一月份有空回趟老家。 “你自己去不安全,我和运输队的兄弟说一声,绕一段路去老家把苹果捎回来。” 关建国呼噜呼噜地几大口把饭菜吃掉,一抹嘴,抓起外套甩肩膀上就要急着出门,厂里的运输队忙得脚不沾地,有时是运送汽车,有时是运送配件,有时则是受其他厂的委托帮忙…… “对了。”关建国提醒她道:“技术科的赵同志,没少往我们运输队跑,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完,关建国把磨蹭的关爱国拎上,匆匆出了门。 关沧海不满地哼声道:“一个星期来理发店一次,我看他是要做五星汽车厂第一个光头!” 关月荷纠正道:“咱明大爷早年就是厂里第一个光头了。” 所以,以前她就觉得奇怪,她爹一个剪头发的,明大爷一个不需要剪头发的,怎么就能聊到一块儿去。 “你这话别让你明大爷听到。” “哦。” 嘴贫归嘴贫,关月荷还是认真地和她老爹说道:“他下次再去找您,您就直接和他把话说明白。天天找您和大哥,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他有点什么关系呢,这样以后要是汽车厂有我看得上的男同志,那不是耽误我吗?” “行,下次见到他,我再和他说一次。”关沧海摇摇头,小赵同志还是没搞清楚主次,光在其他人身上献殷勤没用啊。 也不知道老爹说了啥,关月荷星期六下班的时候,在厂门口居然看到了赵攸同。 见着她就挥手打招呼,看来就是找她的。 而几乎是同时出厂门口的贾医生,刚和关月荷对视上,人就立刻移开了视线小跑溜了。 关月荷刚回厂里上班,他去搭个讪,就被一肘子“推”得在家躺了一星期。 恢复后,回到厂里正犹豫要不要继续搭讪,谷满年就溜达去了医务室,说起关月荷当初一个人揍几个人都不带喘气的,持枪的逃犯也被她揍得鼻青脸肿……贾医生就彻底歇了心思。 “关月荷同志,又见面了。” 赵攸同刚打个招呼,就见关月荷神色不善地盯着他,看着像是下一秒就要一拳头挥过来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90节 立刻收起了笑,道:“你们厂技术科的科长请我过来的,想了解国外有没有合适服装厂的生产线。” 啊,误会人了。 但她觉得自己表情凶一点也没错。 赵攸同察觉到她神情变化,就道:“上次在图书馆看到你借的都是汽车制造的书籍,我来五星汽车厂时带了不少书过来,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找我借书,都是图书馆里没有的。” “谢谢啊,暂时不用了。”关月荷说完,想着绕开他推车走。 赵攸同又跟了上来,“找文主任做介绍人是我冒昧了,在这和你道个歉。关月荷同志,对不起了。” “没事,想给我介绍对象的人多得很,我也不至于生气。”关月荷停下脚步,看向旁边的人,“你还有事吗?” “呃。”赵攸同被她的话给说愣住,没想过她这么直白。 “是这样,我觉得我们都对汽车制造感兴趣,可以多交流,互相学习……” 眼看着关月荷已经不耐烦,甚至把腿跨过了自行车,她的脚一蹬,车子就该冲出去了。于是,赶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关月荷同志,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朋友不需要特意交,志同道合的人,早晚能成朋友。” 关月荷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赵同志,我对你没有产生想谈对象的念头,不用再找我家人了,他们做不了我的主,你找我家里人,很影响我。” 她不想人人都知道,然后有人来劝她:赵同志条件很不错,你不找这样的对象,以后还要找什么样的? 也不想以后谈到喜欢的对象了,汽车厂的人拿他和赵攸同做对比,可能还会贬低他说:条件比不上赵同志,月荷和他谈对象真是亏了。 话说明白了,不浪费自己的时间,也不耽误别人。 赵攸同听到文主任或者关月荷她爹和她大哥拒绝,和听到关月荷本人拒绝,感受是不一样的。 赵攸同失落了一小会儿,又重新拾起笑意,“那我们就当介绍相亲的事没发生过。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做志同道合的朋友,关月荷同志。” “嗯嗯。” 她就没把这事放心上,服装厂计划科和汽车厂技术科没有合作的机会,压根碰不到一块儿去。 关月荷脚下一使力,自行车就呼呼地冲了出去,把道上的落叶给碾得唰唰响。 赵攸同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声气,转身向公交站走去。 — 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的星期天,关月荷也没让自己闲着,把冬天的棉被搬出来晒太阳,去找常大爷借了工具,把她的地窖间木门修补一番,还腌了大白菜。 等赵大妈回来了,才推自行车出来,准备去废品站运两个箱子回来。 这是她托赵大妈专门帮着留的。 家里越住,东西越多,零散琐碎的、不确定以后还用不用得着的,攒了不少。 平日里看着没感觉,但一闲下来,就觉得乱糟糟的,得找箱子把东西给收起来。 反正她卧室宽敞,箱子放地上或者放在炕尾都行。 这一去废品站,关月荷还发现了些别的好东西。 给她们开门的老大爷是废品站的老工人了,听说以前是个人物,但具体是什么样的人物,也没人说得出个一二三来。 看见关月荷寻宝似的,这个花瓶要拿,那个盘子也要捡,翻到一本古色古香的书也津津有味地翻起来,然后放到了一边的空地上。 老大爷嘴角抽了抽,提醒她道:“年纪轻轻,眼神比我还不好使。挑的全是不值钱的货!”好看,但真没挑到一样值钱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真要有值钱的,在送进废品站之前就被搜刮得差不多了,遗漏的进了废品站,还有识货的人盯着,普通人想来捡漏,十个人里没一个人走运的。 关月荷本来就不是奔着找好东西来的,不耐烦听老大爷啰嗦,就道:“您甭管!反正我喜欢就成。” 老大爷看不过眼,让她把角落里的那张大书桌给买了。 “这么老大一张,我一个人用不着。”关月荷过去摸了摸,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的,除了比普通木头桌子沉得多。 她怀疑老大爷是不是想坑她,这一张桌子,也要卖五十呢! 她一个月工资都没有五十块! 赵大妈扯了扯她衣服,小声道:“海半耳以前在王爷家里当管事的,他看好的,不会错。” 还可惜道:“要不是我家里家具够多了,这桌子我也买回去。” 赵大妈和她大儿子家里的家具,几乎都是从废品站买回去的,可见,这废品站也不是半点好东西都买不到。 关月荷狠不下心来花五十块买张不确定是不是好木料做的书桌,而且,这书桌木料再好,又倒腾不出去,只能放家里占地。 可她这心思已经被勾起来了,万一她就遇上好东西了,万一以后就有机会转手卖出去赚一笔呢? “这书桌,加这些零碎的东西,五十!”关月荷试图讲价。 海半耳冷笑一声,“你当这是黑市呢?废品站也是国营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赵大妈。”关月荷眨眨眼,让赵大妈帮忙说说好话。 “老海,这是我侄女,按咱们废品站工人的内部价,成不?” 海半耳瞪了她们一眼,谁家侄女一口一个“赵大妈”? 半天没人说话,赵大妈就道:“你海大爷同意了,就按我们内部工人的八折算,这些,我给你算算,总共五十二块三毛五。” 关月荷叹气,还是严重超出预算! 她咬咬牙,买了。 出门时没预料到这个情况,带的钱不够。但问题不大,赵大妈借了废品站的小三轮给她用,让她还车的时候再补剩下的钱。 也是,反正她又跑不掉。 花了不少钱,还费了不少力气,可算把新添置的家具给运回家了。 原来的书桌被她挪到了旁边墙,和衣柜挨着,再把新买的两个木箱放桌上。 而新买回来的大书桌就摆在了窗台下。 别说,换了张更大的书桌,坐下来看书学习,心情更舒坦了。 把三轮车还了回去,再回到银杏胡同时,发现不少人围在三号院的正大门那儿。 走近了,发现他们围的是门房,李大爷家。 “白大妈,这是干嘛呢?” “哎哟!是好事!”白大妈笑道:“你李大爷总算找了个对象,正发喜糖呢。你快去,沾沾喜气。” 三号院的黄金单身汉之一——李大爷,他找到对象了?! 门口围的人太多,还有不少不是银杏胡同的熟面孔,可能是李大爷家里的其他亲戚。她挤不进去,就在门口看着凑热闹。 “李大爷这次分到了楼房,准备要搬走了吧?” 怪不得厂里突然给李大爷分了楼房,以前李大爷也有机会换个更好的屋子,但他说,他自己就一个人,住胡同里院子里的一个小门房就够了,把宽敞的房子让给更需要的工人跟。于是,在三号院的小门房里,一住就是十年。 白大妈却摇头道:“老李说了,他和他对象年纪都不小了,以后也没有孩子,就还是住现在的房子,分的房子让厂里再重新分配。” 旁边的张大爷背着手感慨道:“老李的觉悟那是顶顶的高。” 又有一个人插嘴道:“你们院子门房住的陆昌和卢艳,人两口子觉悟也高啊。” “哦哦对,他俩也是,这次厂里分楼房,他们连申请都没递交上去。” 说起来,这两口子和李大爷几乎是前后脚搬进的银杏胡同,住了这么多年,属他们两口子最低调。 关月荷在傍晚的时候,分到了李大爷亲自送上门的喜糖。 李大爷的老伴姓华,叫华琴。关月荷随着李大爷的介绍喊“华大妈”。 华大妈的腿脚不太好,她和李大爷以前在战场上认识的,后来退回后方又转业回到各自老家。隔了十来年,一直未婚的俩人又重新联系上,现在才结为革命伴侣。 俩人给后院的三家邻居送了喜糖,走到后院拱门前时,俩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扶住对方,一同跨过门槛。 关月荷低头闻了闻稀罕的大白兔奶糖,好像比她平时吃的更香甜。 第59章 喜事一二三 李大爷和华大妈的喜事像是给银杏胡同的邻居们起了个开头, 在他们之后,一件又一件喜事冒出来。 其他院子的喜事太多了就不提了,单说二号院三号院里, 就有好几件。 喜事之一: 谢大妈这些年坚持不懈地想把小儿子弄到城里来, 终于在今年如愿了。 关月荷咔嚓咔嚓磕着瓜子,有点受不了大爷大妈们好不容易说上正事,又把话头扯到天边去,及时把话给引了回来: “谢振兴和一个城里人结了婚,谁啊?也是咱们银杏胡同的?” “说了你也不认识,是拖拉机厂的一个死了丈夫的女同志,年纪是比谢振兴大了点,但人家还没有孩子, 谢振兴和人女同志结婚了, 能跟着吃上商品粮。” 关月荷开口之前, 先扫视了一圈树底下的大爷大妈们, 确认谢大妈不在这儿了,才问:“那女同志图啥啊?” 图啥? 一群人能说出好几个版本的故事来。 关月荷觉得赵大妈说的最靠谱——女同志和谢振兴结婚, 她前夫家小叔子可以借着谢振华的关系上厂里的技校,才愿意让她带着前夫的工作离开。另外, 谢大妈给出的彩礼高,足足两百块, 足够吸引人。 一时间, 她不知道是该同情那位女同志得靠结婚才能摆脱前夫的家庭, 还是该庆幸她虽然是靠着结婚摆脱了那家人, 但好歹得到了一份工作和一笔钱。 “以后好不好的不知道,再差也不会比以前更差了。”赵大妈朝三号院那抬了抬下巴,嗤笑道:“谢大妈还想拿捏人家, 以后还不知道谁拿捏谁。” 也是。 谢大妈心眼子不少,但真要干起事来,那是真不中用,打架吵架都排不上号,想给大儿媳刘阿秀耍威风都是只敢私底下嘴几句。 关月荷挺好奇谢大妈怎么攒下来的两百块巨款。 但谢大妈家安安静静的,刘阿秀没闹起来,外人再好奇,也想不明白。 而喜事之二: 张超男和郝大仁总算是顺利领证结婚了。 证领了,但什么时候摆酒席,这事一直没个准确的说法。 张超男依然每天回家睡觉,郝大仁也是回他自个儿家。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91节 这证领得,让大家没点实感:这是正常过日子的两口子? “二大妈,你们家超男和郝大仁,到底是结婚了还是没结婚呐?” 二大妈刚刚还笑着谢大妈呢,现在一听,立刻垮下了脸,赌气道:“郝大仁一天没搬进来家里住,他们就一天不算结婚!” 这可真够犟的。 张超男和郝大仁俩年轻人处得挺好的,只有两边的父母在犟。 关月荷没好意思和二大妈说,她上个星期天回学校看老师,看到张超男和郝大仁进了个招待所。 他们还算机灵,知道不能去汽车厂的招待所,也不能去离长湖街道近的招待所。 “那今年咱们还能找你大女婿订煤球不?” 因为家里的房子闹不愉快后,张彩红足足两年没再踏进银杏胡同。二号院的邻居们也没再能“走后门”去煤场订煤球。 但最近关系好像缓和了,张彩红又带着爱人孩子回来看张大爷二大妈。 “到时再说吧。”二大妈没一口应下。 大家也就清楚了,看来这关系还是没完全缓和。 除了谢大妈和二大妈两家的喜事,赵大妈和关月荷家也有喜事。 曹丽丽和林玉凤、白大妈的大儿媳吴兰香又怀上了孩子。 关月荷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事,在她看来,怀孩子怪累的。 而且,她大嫂才把怀孩子的消息散出去,汽车厂妇联的人就找上门做思想工作了,劝她大哥大嫂说,三个孩子足够了,有儿有女,生完这胎最好去医院做结扎。 去了关家,妇联的人还顺道去了二号院找曹丽丽和吴兰香,给她们科普现在提倡的“少生优生”是怎么回事。 吴兰香只管乖巧地听着,但没说生完这个就不生了。 曹丽丽这人却十分听劝,当然也是因为她第一胎生的儿子,觉得算是给常家有了个交代,后面生男孩生女孩都没压力。 当即就说生完这胎就让常正义做结扎去,两个孩子,以后长大了正好接他们两个的班,谁也用不着担心下乡。 至于为什么让常正义去做结扎,曹丽丽想得长远,“我听说结扎了以后就生不了了,女同志能管得住自己的**,男同志不好说,还是他去结扎更稳妥。” 关月荷觉得,这整个银杏胡同里,曹丽丽算是难得的头脑格外清醒的女同志。 但这汽车厂的妇联也真是,来给女同志们做思想工作就做吧,怎么还乱造榜样呢? 现在,许小妹是五星汽车厂妇联重点宣传的“晚婚晚育”的优秀代表。 据说,许小妹气得拿着棍子去妇联要说法,问他们是不是在阴阳她嫁不出去。 关月荷猜妇联的工作人员没这么想,但许小妹生气,她也能理解。 “啥啊?”赵大妈说她想得少了,“许小妹精得很!” “怎么说?” “许小妹在妇联闹了一上午,文主任问她要怎样才消气,她说让妇联介绍技术科的赵同志和她相亲。” 关月荷:“……” 谁说许小妹的脑子有病?这不挺聪明的吗? 她就说,赵攸同那长相那气质,一看就是许小妹喜欢的类型。 “妇联介绍了没有?” “介绍了。许小妹打扮了一早上才出的门,还去找我家向红借了新外套。”白大妈看向通往外面大街的方向,“也不知道情况咋样,那技术科的赵同志是真挺不错的,可惜了。” “可惜啥?你想让他和你家向红相看?” 白大妈连着呸呸呸了好几声,一脸晦气道:“我们家向红才满十八没多久,傻子才早早结婚!” 早早结婚的傻子——常正义扶了扶眼镜,刚朝旁边的媳妇儿露出个委屈的表情,就被曹丽丽掐了一把,给了他个眼神,让他别吭声连累她一块儿出丑。 关月荷在胡同口坐了一上午,几乎掌握了胡同里的大小新鲜事。 当然,她肯定也没少被大爷大妈们在私底下议论,但她今天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间,谁会傻不拉几地当着她的面说她坏话呢? 晚上,林思甜过来给她送包子,关月荷接过去,低头闻了一下,“噫,一股酸味。” 林思甜说她又作怪,“你酸了?那你也去谈一个试试看。” 关月荷不接她的话,一口咬下包子,双眼一亮,肯定道:“这肯定不是长湖街道那家国营饭店买的。” 长湖街道国营饭店原来的大厨居然被安排去扫厕所了,换了新的大厨后,关月荷就没再去那家国营饭店买过吃的。 “就你嘴叼。” 林思甜想起来另一件事,“我哥说找人换到了两件军大衣,下个月寄回来,给我妈一件,剩下的一件让家里看着换给亲戚朋友。我妈让我来问你,你要不要?” “要啊!”关月荷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方大妈问了我妈,我妈不要?” 按照方大妈和她妈二十年的交情,有好事肯定是先想的她妈,而不是她。 林思甜被问愣住了,她也不是很确定,“甭管了,反正是我妈让我来问你的。你要,那就给你了。” “嗯嗯!”关月荷高兴得又忍不住狗腿道:“咱哥的门路真多。” 这下轮到林思甜嫌弃地“噫”了。 林思甜起身看了眼门外,隔壁赵大妈家和对面宋公安家都正在屋里吃饭,才又坐了回去,小声道:“我哥来信说,领导要推荐他上军校进修,去两年,进修结束,可能要调回京市这边的军区。” “真的?”关月荷惊呼,高兴道:“咱哥真调回来了,方大妈和林大爷也能少担心。什么时候去进修啊?” “明年八月才去,七月份还能回家探亲。”林思甜捂嘴偷笑,“我妈怕我哥是为了让家里不给他介绍对象编的借口,专门打电话到他部队去问了才信。” “我妈现在一点不着急了,别人上门来介绍对象一律给推掉,说反正也不在乎再多等两年,等我哥回来了,让他自己找对象去。” 关月荷想到舍友们给她来信,还会问到:咱邻居家的哥哥啥时候结婚啊? 下次回信得回:邻居家的哥哥预计两年内没法结婚了。 “嘿嘿。” 想到这关月荷就想发笑。 — “哼!” 隔天早起出门上厕所,关月荷正打哈欠呢,就莫名其妙地被许小妹瞪了一眼,还朝她气冲冲地哼了两声。 她决定收回昨天的想法,许小妹就是脑袋不好使! 晚上去三号院吃饭,又被许小妹哼一声。 还不等关月荷去找人问个明白,关爱国就给她答了疑:“她和赵技术员相亲没成。” “她又不是第一次没谈成,冲我哼什么?” 关爱国知道但识趣地闭嘴没说:当然是因为她看你不顺眼了。 这情况也就持续了一天。许小妹后面又冲关月荷哼了一次,关月荷二话不说,拿着棍子追得她满胡同嗷嗷跑。 关月荷故意一会儿跑快一会儿跑慢,许小妹跑到后面,没挨到打,但是跑得腿都软了。许小妹又气又怕,没敢再哼来哼去。 关月荷在胡同里又发威了一次,让邻居们想起她当初可是敢徒手斗歹徒的虎妞,默契地没敢再私底下说她坏话。 但是…… 胡同里大人教训小孩的话改了。 以前是:我让宋公安来抓你! 现在是:我让关月荷来收拾你! 关月荷偶尔会配合着开口问:“是哪个要收拾啊?” 这话一出,大人小孩齐刷刷地沉默了。 这事被林思甜写进给丁学文和林忆苦的信里,写一次就要哈哈哈地笑好久。 关月荷不用问都知道,她和周敬杭约会时肯定也会哈哈哈地说这件事。 银杏树的叶子掉光,眼看着七三年就要走到尾声,各家各户都忙着囤过冬必备的物资。 关月荷拉回来一车的煤球,又跟着大爷大妈们跑了一趟黑市,多囤了一袋子苹果,和二哥二嫂给她送的摆在一块儿,显得她是个家底厚实的大户。 今年的元旦汇演临时被喊停。 关月荷虽然有些庆幸自己不用上去表演了,但又觉得可惜,她还想看其他科室出的节目呢。 汇演没有缘由地被喊停,但厂里一年一度的工人大会还是如期举行了。 关月荷今年七月才回来上班,没有被评先进的资格,只能在底下不停地给台上的同事们鼓掌。 计划科今年无功无过,没有评上先进集体。倒是一车间,又一年被评了先进集体。 许成才带领的生产小组,生产效率是全厂最高,远远超过第二名,他今年被评为了优秀工人。 “你帮我看看,先进工人和优秀工人的搪瓷杯有啥不一样。”许成才龇着牙把搪瓷杯怼到了她面前,气得关月荷想给全厂工人表演一个过肩摔大活人。 连秦子兰都没忍住,拿奖励的毛巾抽了他两下,“快点给后面的人让道!” 许成才这才傻笑着给后面的人让路,又跟在关月荷和秦子兰的后面,说他要把这个搪瓷杯给供起来放客厅斗柜上。 关月荷被他显摆了一路,都不知道翻多少个白眼了,才终于到了邮政局。 “领陈立中寄来的包裹是吧?”工作人员指向角落,“那个就是。” 丁学文聪明,知道以陈立中的名义给他们寄东西,这样丁大妈想找茬都没理由。 “这么大一包,陈立中今年养的猪那得多肥!”许成才惊叹道:“他今年也该评一个优秀养猪工。” 关月荷:“……”他能不能消停会儿,别显摆了。 他们在邮政所就把包裹拆了,最先看到了里头的一封信。 信上写了今年大队小学有多少人考上了初中,又说到他们几个知青在大队办了个扫盲班,帮助当地老乡认识简单的字…… “过去一年,我与立中,还有几位知青同志在工作上皆有所得。 年底分到了足够吃饱的口粮,按照全年工分领到了五十三块钱。立中养的二十头猪,全部超过出栏标准,额外分到五十斤肉,他和大队长申请明年养三十头猪……立中与其他几位知青同志都十分感谢你们寄来的书籍,寄出的一半猪肉肠是他们的谢礼,托我转寄给你们,让你们务必收下。 盼一切顺利。”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92节 读完了信,又把信纸给折好放回信封里,关月荷还得带回去给林思甜看。 至于收到的包裹,根本不用再拆开分。丁学文早已经细心地分了三份。 给许成才和秦子兰拿了一份,剩下的就由关月荷带回去。 三人骑到长湖街道上,又兵分两路各回各家。 “我们先走了,明年见,月荷。” 啥明年见啊?明天元旦放假一天,后天又在厂里见了。 但关月荷还是配合着挥手,“明年见!” 她的自行车上,后座载着厂里发的元旦福利——一条鱼和一斤猪肉、一小袋米。此时车头再用网兜装着俩大纸袋的猪肉肠,车子骑过去,像是一个 移动的小肉摊。 今年的春节离元旦近,都在一月份,光是单位发的米面粮油肉就够过个肥年了。 这一天,不仅领到了厂里发的福利,收到了丁学文寄来的肉,还穿上了林忆苦辗转半个国家寄回来的军大衣。 关月荷让林思甜拿着镜子站前面,自己左右转了好几圈,才满意地脱下军大衣,再小心地叠好。 这大衣可太暖和了,她穿这一件,里头再套件衬衫都够了。 “你回信的时候一定要帮我谢谢咱哥哈。” 关月荷像巡逻似的把自己家巡了一遍,有种仓廪实的满足感。 当然,为了过个不缺油水的冬天,关月荷的存款也花出去不少,至今没攒出来三位数的存款。 所以,更显得谢大妈拿出两百块钱彩礼多让人震惊。 刚过元旦没多久,才听闻二嫂怀孕满三个月,肚子终于稳当了。关月荷托人给捎了一瓶麦乳精送回去。 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怪不得大家都说,当家了才知道柴米油盐贵、人情往来也是省不掉的一笔大开支。 关月荷小小地感慨了两句也就不想了。毕竟,下一个月开头又能领工资。 但七四年才刚来,离下次领工资还有大半个月。大家更期待今年的春节,单位会发什么东西。 谷满年想悄悄给关月荷做预告,省得她天天在办公室里猜。但关月荷次次都捂着耳朵跑得飞快。 提前知道了,等到除夕前一天领的时候就没法十分高兴了! 而等到厂里排起长队领过年福利时,关月荷表现出了十二分的高兴。 左手右手都拎着沉甸甸的两个大网兜从小礼堂出来,给后面排队的人展示今年的“大丰收”。 没有多余的手了,她只能侧着身子让大家看她的军大衣口袋,“还有两张节日特供票。” 特供票是特殊节日才有的,还限定时间、地点、定量购买。 像厂里这次发的这两张票,限定在除夕到年初二期间,去市里的百货大楼购买两瓶啤酒和两斤年糕。 “啤酒啊?我家不爱喝那玩意儿,谁要跟我换?”队伍里的大姐还没领到东西呢,就已经打定主意把票给换出去了。 “小关同志,你要不要?” 小关同志猛地摇头。 她已经和计划科的一位大姐换过了,四张票,已经够了。 关月荷在除夕当天早上,专门跑了一趟市里的百货大楼,买了四瓶啤酒和四斤糕点。 啤酒是从东北那边的啤酒厂产的,全国有名,比五星汽车厂自己的啤酒厂产的啤酒好喝多了。冬天的东西放得久,她不怕糕点吃不完。 挤着公交回了银杏胡同,发现气氛不太对。 出门前,胡同里各个院子都充斥着说笑声,就算是打骂小孩,也是骂两句哄一句,声音都没平日里响亮的。 但现在,沉闷闷的,让她心头咯噔了一下,边往家赶边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进了院子,发现各家都关着门,肉香味倒是一阵一阵地往外蹿。 拎着一半的啤酒和糕点去了隔壁三号院,这边也一样的情况。 真稀奇,往年的这个时候,哪怕飘着雪,大家也袖着手在前院水沟旁处理鸡鸭鱼肉,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的年夜饭多丰盛。 她刚踏进屋子,关爱国就立刻道:“二姐,刘媒婆被抓走了!” “抓走了?!她干啥坏事了?” 刘媒婆自从被厂里妇联上门批评教育过之后,收敛了许多。虽然还是有颗想做媒的心,但她在银杏胡同没好口碑,正常人都不会想着找她介绍,她也就不得不闲了下来。 难道人闲着就容易想整出点事情来? 出乎她的意料,刘媒婆啥坏事也没干。 “就因为她去外头街上偷偷烧纸钱,就被抓走了?”关月荷震惊,“谁吃饱了撑的去举报她?” 这种事,只要不搞得明目张胆,也没人专门去举报,谁会专门来抓人呢? 再说了,现在大过年的,就连黑市里也开着,人家不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人举报。好几个人都在烧,她倒霉,跑得慢就被抓了。” 关月荷没话说了。 刘媒婆确实倒霉。 这个月就开始有了“批林批孔”的苗头,之后是越演越烈,但大家也就听一听说一说,丝毫没想过这事也会和身边的人扯上关系。 这批来批去的,普通过日子的人,谁知道他们到底批的是什么? 刘媒婆就是倒霉,撞在人家要去“批林批孔”的半路上,还没能跑掉。 怪不得各家都静悄悄的。 “胡同里的几个管事大爷和街道办的马主任都去说情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爹出门去找厂领导了。” 关爱国小声道:“大人都不准小孩玩鞭炮了。” 很快,关月荷没空再关心外头的事,她也得帮忙准备年夜饭。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关沧海和林大爷才一同回来。 刚进屋,还没喝上一口热水驱寒,院子里的邻居就悄悄地挤进林大爷家和她家。 “老关,情况怎么样了?刘媒婆被放出来了吧?” 大家担心的不只是邻居刘媒婆,也担心自个儿。谁知道自家不小心做点什么事就被抓走了呢?怪让人忐忑的。 “没事没事,厂领导去求了情,让做个检讨交上去就行了。” 关沧海见大家纷纷松一口气,还是给他们提个醒:“在外头注意点言行,家里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早点处理了吧。”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紧张了起来,赶紧回家去检查家里的书有没有不妥当的。 关月荷也在想,她的那些英文笔记和书籍,是不是也要都藏起来? 第60章 机会 这个年, 大家都减少了亲戚间的走动,连出门都少了。 刘媒婆回来就生了场大病,新年是在工人医院度过的。 外头的风声一会儿紧, 一会儿又风平浪静的, 让人琢磨不透。关月荷一直没下定心思,到底要不要把家里的书籍和笔记给销毁掉。 没想到,刚过完年回厂里上班,五星汽车厂来卓越服装厂借人了。 关月荷在人事科拿着新鲜热乎的文件,和肖科长确认:“汽车厂借我去广交会做翻译?真的吗?我?广交会?” 不怪她觉得震惊。 广交会是她只在广播中听过的新鲜东西,而且还是在特别南边的羊城。 她唯一一次出京市,就是和王铮一块儿去海市。从来没想过,还能有去羊城的机会。 “是的!小关同志, 要好好表现, 也要多看多学习。以后, 我们卓越服装的运动服运动鞋要是也能摆上广交会了, 你就是有经验的带队人了!” 小关同志的嘴角按压不住,往上翘了又翘。 肖科长还是一如既往地会给工人们加油打气。 但能怎么办呢?小关同志就特别吃这套。 “请领导放心, 我保证完成任务!”喊完口号,关月荷立刻从旁边拖了张凳子过来, 对着市工业局盖章的文件和五星汽车厂盖章的附件逐字逐句地研究。 没错,借调翻译人员的文件是市工业局下发到卓越服装厂的。但也是因为五星汽车厂先往市里提交了申请, 市里同意了才会来协调调人。 何霜霜从外头回来, 见她在, 知道怎么回事后, 拍拍她的手臂,意有所指道:“你这下不用担心了。” 关月荷自己和家人亲戚不是工人就是农民,唯一一个当领导的亲戚, 还是刚被提拔为采购科副科长的姐夫谷满年。可以说,个人成分、家庭成分清白得很。 她会学英语专业还是被市革委会推荐去学的,怎么也不该出问题。 现在更好了,她还被安排去广交会做翻译,家里有相关的英文书籍,合情合理。 “是啊。”关月荷也把最后一丝担心给按到了肚子里。 很快,计划科的同事、以及临近几个科室的同事都知道关月荷同志被借去了五星汽车厂做翻译人员,即将参见今年春季的广交会。 林科长既为她高兴,又开始发愁道:“三月中才去羊城,二月就要开始做培训学习,你这起码两个月不在厂里,我得想想你手头的工作给谁……” 被安排进计划科的,就没有一个是能闲着的。其他人手头上也不少工作。而关月荷手头也分了不少工作,全分给其他人,担子就加得太重了。 这事有当领导的操心,关月荷只需等着把工作交接到位,再去汽车厂报道。 江桂英听她说完借调的事,只关心一个问题:“从广交会回来,你还是回到服装厂的吧?” 她是汽车厂的老工人,对汽车厂自然有感情。但感情不能当房子住,要是调回汽车厂,房子可能就得被收回去。 “回的!”关月荷也找肖科长确认过了的。 能跟着去参加广交会是件难得的大喜事,曾经也参加过一次广交会的林大爷给她说广交会上都会有些什么商品、流程基本怎么样、还有南边的气候闷热得很让她千万别穿得太厚实…… 方大妈补充道:“忆苦就在粤省的军区,他说每年过年,里头一件衬衫一件毛衣就够过冬了。你三月份去,兴许连毛衣都不用穿。” 好不容易等林大爷和方大妈说完,林思甜终于能插嘴问了:“出差补贴是不是也很多?” “嘶!爸你敲我干啥?”林思甜摸摸脑袋,冲关月荷悄悄使了个眼色:你看我爸这个老古董,问补贴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93节 关月荷也冲她眨眨眼:咱晚点再说。 其实,关月荷也不知道跟着去参加广交会的补贴怎么算,汽车厂的附件上只写了一句:期间,关月荷同志的一切出差补贴按照本单位规定…… 工资还是服装厂每月照发,补贴多少,她其实没那么在意。能跟着出去长见识,她就已经非常高兴了! 当天晚上,她又把藏在箱子底的书籍和笔记搬了出来,复习和汽车制造相关的专业词,又跟着广播学着读英语…… 手头的工作一交接完毕,三月的第一天,关月荷连工资都没顾得上去领,就去了五星汽车厂报道。 还是去熟悉的翻译组办公室,带她的还是章新碧和郭旭升,让她总觉得自己还处在大学暑假时的“学工”实习期。 章新碧给她列了这段时间的工作任务。其实全是给她安排学习。 在出发去羊城参加广交会之前,关月荷不仅要把口语水平提高上来,还要去参加汽车厂统一举办的广交会参会人员的培训。参会人员要提前熟悉汽车厂参加这次广交会的产品,他们还要了解各国的问候礼仪,尤其是翻译人员,免得在外国人面前闹笑话。 这一切对关月荷来说,无异于是闯进了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她像块海绵一样,正在努力让自己猛吸,让自己充实起来。 工作上一旦忙碌起来,周围的一些小事就变得无关紧要。 下班回家看到邻居们堵在某个院子的大门闹哄哄的,她扫了一眼,不像往常那样非得凑过去问个明白,提步回了家。 拿着章新碧提前整理好的、广交会上外国人可能会问到的问题及回答的话术,关月荷又开始对着镜子念稿。 会说还不够,还得注意表情友好。 看着自己的大脸,得多看几次才能忍住不笑。 练得出神,连家里的门被推开了都没察觉。 “喏,你姐夫帮你把工资领回来了。”江桂英把装着钱票的信封放在她桌上,看了眼桌面,全是些歪歪扭扭蚯蚓似的符号,看得她头晕眼花。 关月荷嗯嗯两声,点了一遍钱票,学到烦躁的心情得到了抚慰,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学。 正要继续埋头,又被喊起来站好。 “你大哥在外头换到了一匹的确良布,够给你做两身衣服的。这次你可是代表咱们汽车厂出去,要穿得精精神神的,不能让别人看扁了。”江桂英刚拉开绳子要量,忽然抬手比划了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关月荷刚想说不用给她做新衣服,但一听这话,立刻站直了昂首挺胸,“您给我量准一点,毕业前我才一米六八点五,说不定我现在长到一米七了,那就是我们宿舍第二高了!” 拿绳子量了之后,又去赵大妈家借尺子量,常正义帮忙报数,“差一点儿,再长一厘米就够了。” 关月荷不太相信,看看常正义,心里嘀咕着:我看着我比常正义还高,他都有一米七,我怎么可能没有? 江桂英没注意她的想法,在绳子上打了几个结,做衣服就按这个数据来。 “差点忘了。”关月荷拍了下脑门,拉住了江桂英,道:“参会的工作人员每人发两套工作服换着穿,做了新衣服,我也不一定能穿上,布还是省了吧。” 听说做的还是西装,衬衫还打领带呢。关月荷没见着实物,但觉得这工服质量肯定差不了。 “还发工作服?”江桂英想着,既然组织有安排,那肯定不能搞特殊,就她小闺女穿别的衣服了。 “那就给你做一套,给你大姐做一套。你不是说展会结束了能在当地玩两天吗?到时你就穿新衣服出门。” 说得也有道理。 再说,谁不想穿新衣服啊?! 关月荷看了眼门外,小声问:“大哥换回来的布给我和大姐用了,大嫂没意见吧?” “你大嫂给我的,说正好给你做两身。这料子穿着好看,不透气,她把棉布留了自己用。” “哦,那就行。”既然是大嫂自己给的,那她就收了。 她以为她妈要自己做衣服,没想到是去找了秦子兰的妈帮忙做的。 做好的衣服是许成才送了回来,还故意说她看不上他的手艺了。 关月荷点头,“比你丈母娘师傅,你这水平完全不够看,继续踩缝纫机多练习去吧!” 开玩笑归开玩笑,关月荷又问起秦子兰最近好点没有。 秦子兰在过年期间查出了怀孕,吃啥吐啥,人都吐瘦了。许成才跟着团团转,但又帮不上忙。 “好多了。小姨从川省寄了酸梅干过来,现在能正常吃饭了。”说到自己媳妇儿和还没出世的娃娃,许成才语气里尽是满足,和她显摆道:“昨天去了工人医院检查,医生说这个娃娃很瓷实。” 瓷实的娃娃?关月荷想到的只有红旗姐家的元宝,那可真是太瓷实了。 见许成才没完没了地显摆,关月荷摆摆手,催他赶紧走。 “哦!是得赶紧回去了,我还得去肉站,子兰说想吃排骨。” 关月荷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虽然被显摆得忍不住嫌弃他,但看他走路生风地赶着回家,又特别替他高兴。 四个人里看着最不靠谱的,居然最先结婚成了家,又即将有娃娃了,真不可思议。 关月荷感慨了一小会儿,就被江桂英喊进屋去,“快试试看,趁还在家,不合适的赶紧改。” “这才三月,离出发还有整整一个月呢。” 但她还是去换上了,前后左右看了看,她十分满意。 这料子是没棉布透气,但它直挺板正啊,是抢手货。料子摆上货架,可能用不到半天功夫就会被抢空。 做好新衣服没几天,五星汽车厂也把做好的工作服发了下去,还有每人一双皮鞋。 在关月荷以为厂里次次去参加广交会都这么大手笔时,章新碧才和她道:“今年咱们厂造出的新车用了新技术,带着出口任务去参会的。” 所以,往年也参加广交会,但不是年年都这么隆重。 关月荷低头看怀里的新衣服和新皮鞋,心里直呼自己又赶上了一个好时候。 一回家,关月荷立刻换上新衣服,完全不用改,刚刚好! “嚯!月荷,你这身够精神的啊!”赵大妈就那么一瞥,就瞥到了关月荷在客厅里穿着新衣服新鞋子来回走。 进屋里稀罕地绕着她看了两圈,这西装皮鞋一穿,屋子都变得更亮堂了。赵大妈羡慕道:“看着就像以前我小时候看到的读书人。” 赵大妈小时候,那得是往前四十多年了,那时的读书人,多数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极少有工农出身的。 关月荷想到白天自己的感慨,笑道:“我这是赶上好时候了。” 赶上了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普通工人也能被推荐上大学、能被委以重任的好时代。 关月荷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换下来,院子里的邻居们纷纷过来看她的西装。 “月荷穿这身特别精神!看着就是……哎哟,那词怎么说来着?哦对,看着像专家!” 关月荷听得直摆手,说自己和专家之间的距离,比京市到羊城的距离还远。 “好看!等我家超男摆酒了,月荷,你的西装也借她穿一穿。” 这年头,借别人的新衣服在结婚当天穿,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关月荷没给一口应下来。 等二大妈回家里冷静了,估计也不会找她提借衣服这事。毕竟,这年头谁家结婚会穿西装? 大家都没忘过年时刘媒婆被抓走的事,风口浪尖的当头,大家都只想着稳稳妥妥地度过去。 关月荷在胡同里小小地出了一小阵风头,又忙着去参加汽车厂的培训学习了。 这天去上班,她就被喊去了车间,从头到尾地看着一辆五星汽车生产出来。 这过程中,车间的生产主任给她介绍每个环节分别是什么,在哪些环节上革新了技术,又说到新生产的五星汽车有哪些优点…… 关月荷边听边做笔记,在车间待了一个星期,才把车子的制造过程有了清晰的认知。 这天刚从车间出来,赶着下班回家呢,都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喊。 “关月荷同志。”赵攸同追了上来,喘了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 在关月荷满脸疑问的注视下,赵攸同从本子里抽出几张图纸和几份国外汽车的资料,“这是我绘制的,上头有各个制造环节的介绍,或许对你的翻译有帮助。这是国外比较有名的汽车的资料,我整理过了,你对比着看更方便。” “拿着吧。我也是五星汽车厂的一份子,只要是对厂子好,换做是其他人,我也会给他们送这些资料的。” 关月荷第一次认真正视赵攸同,不是把他当作对自己有好感的异性,而是觉得,他们现在也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了。 “这份稿纸对我很有帮助,谢谢你赵攸同同志!等我完成广交会的任务了,回来一定请你吃饭!” 赵攸同笑笑,“有帮助就好。期待你们带着好成绩回来!” 他没接吃饭的话头,关月荷也没继续提。现在说道谢还早了点,等回来了是一定要请这顿饭的。 对五星汽车的生产和优缺点够了解了,也有了赵攸同给的外国车资料做补充,但这还不够。 她还得把关于新生产的五星汽车的介绍用英文写出来,写完再去找章新碧和郭旭升帮忙修改,得到了最后的介绍稿件后,她再去背章新碧列出的那些问题,就觉得轻松了。 以前学英语的时候,哪还想过自己还能去广交会给五星汽车厂做翻译啊? 闲下来的空隙一琢磨,就觉得有意思。 正好此时收到春梅的来信。 信上说,她现在已经从军区的教导调去了另一军区的武装部,可能要暂时脱离与英语专业相关的工作。 从信上未曾写明的话语里,关月荷读到了春梅的遗憾,可惜学了三年的专业知识,没能继续从事专业对口的工作。 看了一会儿,关月荷从抽屉里拿出信纸,又斟酌再三,给春梅回了信告知她最近的情况。 “我在学习汽车制造相关知识、每天对着笔记复习英文知识时,没想过还有用上它们的时候,而且这天来得这么快。 在我工作上给我诸多指引的郑行敏厂长曾说过,要时刻武装好自己,做好准备,机会或许很快就来了。 希望春梅同志勿要灰心,坚持学习,或许机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愿与君共勉。 最近已长高到一米七、成为宿舍身高第二的关月荷同学 一九七四年四月六日。” 把回信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没有错别字,写得特别好。 关月荷满足地把回信折好放入信封里,又从小铁盒子里拿出一张邮票仔细贴上,再在信封上写收件的地址和收件人。 “关月荷,我喊了你好多声!”关月华的大脸突然从窗台旁冒出来,把关月荷吓了一大跳。 “快快快,开门。” “来了!”关月荷刚敞开条缝隙,关月华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手里拎着一网兜被牛皮纸包着的沉甸甸的东西,还提醒她赶紧把门给带上。 “姐,你不用去培训了?” 关月华烦闷地叹了声气,说学校里现在乱七八糟的,老师都没空上学,就给放了几天假。 至于什么时候回去上课,这又是一件没确定的事。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94节 “这是啥?” “你姐夫老家亲戚给送来的,家里还有不少,吃不完,这些给你们送的。” 她姐来送的,那就说明姐夫最近下乡采购去了不在家。 三号院人多眼杂还嘴碎,先送来她这儿更稳妥。 关月荷扒拉开袋子一看,不是排骨就是猪蹄。 虽然有肉吃很好,但关月荷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姐,姐夫没和他老家亲戚提个醒?动不动就往城里运这么多肉,靠谱吗?” “说过了,这是今年最后一趟了。以后看外头的情况再说。” 关月华没再废话,让她赶紧先挑。 这天晚上,关月荷家和林思甜家都吃起了红烧排骨。 长了只狗鼻子的元宝抱着她妈的手使劲摇晃,“吃肉啊,妈,吃肉……” “吃吃吃!明天让你爸给你买排骨吃。”周红旗捏了捏她的胖胳膊,满意道:“多吃才能长高长壮,以后跟妈当焊工。” 旁边的金俊伟心里默默叹气,长高长壮那还好,别是光长肥肉就行。 这么想着,一筷子青菜落在了元宝的木碗里,“好闺女,多吃点。” 不挑食的元宝夸了声“爸好”,又把脸埋到了碗里大口大口吃菜。 别家也闻到了肉香味,没多想,只以为是关月华好不容易回娘家一趟,江桂英特意买的肉。 关月华不只是带了肉回来,还给关月荷带了个相机。 关月荷看着桌上的相机,差点破了音,“姐,你上哪找的相机票?姐夫真可以啊,连相机票都能搞得到。” “想什么好事呢?!”关月华道:“相机是我找朋友借的。” 现在手表和自行车的供应增多了,但相机依然是稀罕货,想买上一台,不说难换到相机票,光是钱,就起码得攒一年两年的工资。这东西不像“三转一响”实用,后续买胶卷也是一笔大支出,所以,普通人极少有买相机的。 关月荷看到相机旁边还有张手绘的使用说明书,嘴巴不停地夸她姐的朋友真贴心,光是看着操作图纸,她觉得自己现在就能上手当摄影师傅。 “胶卷得你自己买,百货商店有,不用票。”又警告道:“你可以磕相机不能磕,不然,你就给赔个新的回去!” 关月荷一个劲地点头,虽然用的时候要十分小心,但她是真想要带着台相机去参加广交会啊! 不是大姐,她根本想不起来还能去找人借相机这事。 但话说回来了,她身边的朋友里,没一个是有相机的。 关月荷藏不住笑,为了答谢人美心善的大姐,当下就拍着胸脯道:“等我回来给大姐你带礼物!” 关月华轻呵了声,“你别给我从羊城带京市日化厂产的香皂就行。” “那绝对不会!”她关月荷可是有大学毕业证书的人,不可能连香皂包装纸上的产地都看不明白。 于是,关月荷将要带去羊城的行李又多了一台相机。 趁着星期天休息,关月荷独自跑了一趟百货大楼,斥巨资买了三卷胶卷。 胶卷到家的当天,关月荷就安排关爱国骑自行车去喊大姐和姐夫,等人齐了,给家里拍全家福。 “下次回老家,喊上你大伯伯母他们,再拍一张。” 关月华气得拧关爱国的耳朵,“传话不传个明白,不早说是回来拍照?” 不然她肯定要换另外一身衣服来。 关爱国小声哼哼,他也想换好看的衣服,但他还是学徒工,每个月给家里交了生活费就不剩多少钱了,也没布票可以领…… 才排好了站位,拿着相机的关月荷傻眼了:我也得拍进去啊,这相机又不能自己拍。 最后,围观的人群里站出来一人。 向来低调的谢振华道:“我帮你们拍。” 大家都很意外谢老师会用相机,还用得特别娴熟。拍完后,关月荷还去找他请教了一番,有没有拍好照片的秘诀。 知道胶卷贵,邻居们也就过来看看热闹,没好意思提给他们也拍几张。 主要还是关家那个炮仗脾气的大闺女在家,谁要敢提,怕是刚开口就被喷回来了。 但关月荷等人群散了,给林思甜家拍了一张,他们说这是要寄给林忆苦的。 一切准备就绪,出发去广交会的日子越发临近,关月荷再次检查了自己的行李,什么都没落下。 只等出发了。 第61章 广交会 出发这天, 关月荷早早起床洗漱收拾。按照汽车厂要求,她换上了发下来的西装和小皮鞋。 往镜子一看,呀!好俊的一个姑娘! 一手拎着装衣物的行李袋, 一手拎家里和她自个儿准备的路上吃的一网兜食物。 肩上还斜挎着个黑色包。 包是为了搭她这一身西装专门找许成才帮忙做的。 为了出这趟差, 她已经花了不少钱了。 但一出家门,就收到了邻居们接二连三的夸赞,说她现在比试穿时候还精神。 又觉得花点钱特别值。 出了银杏胡同,关月荷没能继续扛下去,立刻把挂在行李袋上的外套批上,原地跺了跺脚驱寒。 骑自行车出来的关建国看见了,特意拐了个弯绕另一边,没去拆穿她抗着冻显摆。车后座的关爱国也看到了, 笑了一路, 笑到风钻嘴巴里, 被呛到又咳一路。 赶着去坐公交车的关月荷什么也不知道, 比定好的集合时间还提前半小时到达厂里。 “月荷,把行李带上, 先去车间拍集体照。”章新碧过来招呼她赶紧下楼,顺手帮她把领口又理了理, 眼里尽是欣赏,“这身衣服特别衬你。” 跟着出来的郭旭升抬头看了眼, 也笑道:“和我老家的小白杨似的。” 从早上起来就一路被夸的关月荷同志, 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到了车间, 出发去广交会参展的队伍排成了两排站好, 身后是厂里最新一代的五星汽车,再往后,车间墙上刷着“赶英超美”、“工业学大庆, 五星干劲冲”等语录。 “大家伙笑得高兴点啊,看看后排最右边的那位女同志,就笑成那样!”汽车厂宣传科的女同志提醒道。 其他人纷纷往右后方看了一眼,然后又扯了扯衣摆昂首挺胸地站直,对着前面的相机扯嘴角。 在车间拍了集体照,又去厂门口拍了一张。 最后,参展人员被送上汽车厂自己的公交车,留守大后方的厂领导们眼含期望地冲车上的人挥手,“等大家凯旋!” 关月荷忽然也和前后左右的人一样,眼底氤氲了一汪水光。 她从小在五星汽车厂长大,小时候最爱跑到厂里的礼堂看电影、看别人参加联谊会、看汇演和年底工人表彰,更爱每个节日的前一天,早早去帮忙占位置排队,等着领米面粮油回家。 虽然后来没能成为五星汽车厂里一名光荣的工人,但她和厂里的每个工人一样,期盼五星汽车厂一直蒸蒸日上、永远辉煌。 而现在,在五星汽车厂攀越下一个高峰的路上,她有幸成为了其中之一的参与者、见证人,没有办法不激动、不热泪盈眶。 但要是这段车程短一点就更好了。 汽车厂后勤科专门安排了两位同志负责参展人员的后勤保障工作,关月荷只需要跟着大部队走。 今天这趟车的乘客几乎有一半都是去羊城参展的,大家来自京市的各个国营厂。 有市里工业局带队的领导同行,各个国营厂的带队领导都盯着队伍里的纪律,排队上车时甚至还会和其他厂互相谦让。 关月荷四年前和王铮去海市出差,上车时那叫一个 挤啊。所以,她收拾行李时还特意用衣服把相机包了一层又一层,就是怕被挤坏了。 现在,带队的领导一招呼,他们就排了两队,轻轻松松地就上了车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整个车厢,不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就是京市机械厂的工人。本来不熟悉的,聊了几句就熟了。尤其是技术工人,已经在互相讨论上了。 “今年的广交会换了新址,听说足足有十一万平方。” “这么大!比以前的规模大多了啊!” “可不是?!规模变大了,有更多的产品摆出来,出口挣更多的外汇。哎,我听说你们五星汽车厂今年要放卫星啊?” 车厢里热闹得像是银杏胡同的胡同口。 关月荷也就刚开始的半天有些新鲜,后面不是吃就是睡,在火车上看书实在头晕,她根本看不下去。 “啊?这就到了?!”关月荷被喊醒的时候都懵了,她这一觉是睡了多久啊?! “不是,要下车换乘,等下一趟车。” 关月荷边拎行李下车边想:羊城可真远啊,还得在其他市转一趟才能到。 怪不得林忆苦不休长假都没法回家探亲。来回一趟,时间全花在火车上了。 等终于到了羊城,下火车站的那瞬间,关月荷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南方的暖和。 又折腾一番,到了招待所入住,后勤科的女同志提醒道:“羊城最近天气比较潮,大家带来的工作服能不洗就不洗了,洗了难干,还容易有一股味。” 关月荷被分到和章新碧住同一间房,一进屋,就立刻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有一股味?是什么样的味道?” 多次参加广交会的章新碧早已经了解羊城三月中下旬的潮湿天气,但要让她描述那股味道,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描述。 等到晚上,大家集合去吃饭时,一位男同志从她们身边经过,关月荷被那味道冲得直皱眉。 好像是霉味,又好像是脚臭味,怎么形容都不准确。 但其他人好像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就只有她这个第一次参加广交会的新兵蛋子觉得稀奇。 加上中转等待的时间,从京市出发到羊城,足足折腾了三天时间,一路硬座过来的,不少人脸色疲惫,更显得面色红润的关月荷精气神十足。 但吃了饭,大家还是提起了精神去开会。 第二天,暂时没有工作安排的关月荷早上跟着去帮忙布展,下午去参加了商务部组织的翻译人员会议。 到羊城的第四天,关月荷才开始戴着“五星汽车厂翻译人员”的证件进到场馆正式开展翻译工作。 为了显得更有精气神,章新碧找了口红给她抹上。 “哎,月荷,你不是带了相机吗?带着进去拍照啊。” 她想着今天工作应该不轻松,压根没考虑带相机进去,想着反正没时间拍,不如不带。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95节 这会儿章新碧一提醒,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把相机给背上了。 关月荷站在场馆外,把正面顶楼的标语在心里大声地念了两遍,瞬间感觉浑身都是劲。带着满腔热血进入场馆,一副即将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但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同,一整个上午,只有两个外国人逛到他们展区,拿了份介绍资料又走了,根本没给她表现的机会。 进场馆时的澎湃热血凉透了。 章新碧拍拍她肩膀,让她放松些,不要着急,这情况太正常了。 展会刚开始,很多人还没走到他们这边。 关月荷稍稍放下了心,听从章新碧的建议,在附件展区去看看其他厂生产的汽车。顺手拿上了相机。 左右两边的展位分别是来自东北的汽车厂和海市的汽车厂。这两个厂都是生产小汽车的,和五星汽车厂算是竞争关系。 但关月荷去了解了一番,认为耗油更少、车速更快、外观更好看的五星汽车还是更有优势的。 再往前,展出的分别是拖拉机、大卡车、小卡车。 其中,各个牌子的卡车是最多的。 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类型的车!相机咔嚓咔嚓的,没一会儿就拍了几张。 等回京市了,她要把照片洗出来,给大家介绍本次广交会上有哪些车子参展了。 “你是记者吗?哪个报的?能不能给我们拍好看点?” “不是记者,你哪个厂的?” 每次她去人家展区拍照、参观,都会被问这些个问题。 她就会把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证拿起来,“京市五星汽车厂的。” 知道她不是记者也不是采购人员,人家也照样拉着她,给她介绍他们的车子多好。 有些太专业的东西她听不懂,但脸上依然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时不时地点点头,再夸一句:“你们厂的拖拉机/大卡车真不错!” 国营厂的人都喜欢听外人夸自己厂的产品好。所以她要赶往下一家参观时,人家都热情地邀请她,有空再来。 一整个上午,关月荷除了在汽车展区内去认识各种各样的车子,还和其他厂的翻译人员交上了朋友。 要不是来一趟,她都不知道不是个个厂子都配备有专门的翻译人员。 如果有外国人来咨询了,要么是外国人自己带了翻译人员,要么就得去找商务部求助,让他们安排翻译人员过来。 关月荷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刚刚有几个厂的工作人员一听到她是翻译人员,眼睛倏地就亮了起来,还要记下她是哪个厂的、在几号展位、叫什么…… 中午,关月荷和其他人轮流出场馆外吃饭休息后,又陆续都回到了展位上。 到了下午三点,没事干的关月荷拿着相机正给东风牌大卡车拍照时,厂里的人满脸激动地来找她,“小关同志,快回去翻译,来了好多外国人!” “真的?!” 好几个展位的工作人员听到了,纷纷羡慕地看了过来。跟着催她赶紧回去。 关月荷赶忙收起相机,匆匆往五星汽车厂的展位赶。 从旁边挤了进去后,做了个深呼吸,就听从章新碧的安排,与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士对上了眼神,俩人莫名地愣了下。 关月荷没忘培训时的内容,露出笑容,率先开口打招呼介绍自己。 对面的女士也跟着她的指引,边听边去参观旁边展出的五星汽车。 章新碧不放心,趁着郭旭升暂时有空,让他过去协助关月荷。 过了十分钟,郭旭升又回来了,笑道:“可以放心了,我们小关同志完全可以独挡一面。” 虽然对话过程中偶尔有些词语错误,但小关同志笑得太自信了,让人看着就觉得靠谱。 章新碧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又觉得特别欣慰:谁能想得到两年前小关同志翻译一页资料就有一页的问题呢?小关同志进步真大! 另一边的小关同志再次确认了客户的需求,笑得更灿烂了,立刻去和带队的领导汇报情况,再由郭旭升带人去商务部安排的签约办公室,那里有商务部的工作人员负责帮忙检查合同条款。 光是给这一位客户当翻译,关月荷就花了整整一小时的时间。当然,期间还找过技术人员、章新碧或者郭旭升解答一些她不了解的问题。 但这单要去签约啦?! 关月荷整个人有些晕乎,高兴得想要当场大声欢呼。 暂时没有给她欢呼的时间,她又接到了章新碧下发的任务,继续当翻译员去了。 显然,有了前面的经验,这次她说得更流畅了。 她觉得自己这次表现特别好,但客户却说还要再考虑考虑。 看在这位客户夸她讲解得专业到位的份上,她就不在心里嘀咕他了。 关月荷空闲下来的时候经常往办公室的方向看,直到今天的展会结束了,郭旭升才回来。 关月荷立刻问:“怎么样?我们的成交量是多少?” “目前成交了一单,卖出去二十辆,给小关同志记一功,凯瑟琳女士说,我们厂的翻译人员非常专业,很细心!” “哇!”关月荷立刻欢呼起来。 厂里的其他人纷纷鼓掌,高兴道:“今天开了个好头啊!” 临近展位的人过来打听他们的成交量,又互相勉励了一番,大家才收拾各自的展位,准备回招待所。 当天晚上,厂里带队的领导开会时没少夸今天的成交势头不错,让大家再接再厉。 关月荷更是激动得睡前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奈何招待所的床太小,她只能缩着身体横着滚。 虽然今天只卖出去二十辆车,但这已经是大突破了。国内汽车的出口量少之又少,像五星汽车这样的轿车更甚。 章新碧洗完澡回来,和她讲她第一次参加广交会,就是广交会举办的第一届。 “第一届是在中苏友好大厦举办的,我印象特别深刻。那时候我也是和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毕业进厂才半年,就跟着厂里的第一代五星汽车来到羊城,总共才出口了十辆……那时候老厂长安慰我们说,以后,我们五星汽车一定会百倍千倍地卖出去。” 关月荷静静地听着,等章新碧说完,她才道:“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章新碧从不怀疑。 — 到了参展的第二天,来咨询的客户基本都是去看卡车和配件的。 五星汽车只是厂里展出的产品之一。一起展出的,还有厂里生产的小型卡车,以及配件产品。 汽车配件,才是五星汽车厂目前出口量最大的产品。 讲英语的客户,章新碧优先安排关月荷去负责。要是遇上讲非英语的客户,则是章新碧和郭旭升来当翻译员给他们做讲解。 除此之外,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采购员。他们有的是有自己的产品来参展,顺道过来采购的。有的是专门等着广交会,趁全国各地的好车子都摆出来,能一一比较,再选择采购最合适的。 这个时候,厂里的销售人员就负责接待这部分国内的采购员,给他们做讲解。 参展的第二天,五星汽车的出口量为零,但国内的采购员们总共定了一百辆。 而小卡车出口量不小,还引来了商务部的领导,五星汽车厂的全体参展人员被狠狠地夸了一通。 到了参展的倒数第二天,成交量逐步攀升,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忙了几乎没停歇的时候。 关月荷松了一口气,亏她前面几天一直暗暗着急:怎么来了解了就走了啊?怎么还不签单啊?急死人了! 原来这些外国人要一一比较、讨价还价过后才下单! 期间,她还看了一场闹剧。 有两家厂子生产的同产品,但一天内连续三次降价,最后喊出的价格是最初的二分之一。商务部的工作人员发现后立即喊停,两个厂子都被通报批评。最后谁也没交易成。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厂里其他有经验的销售人员对关月荷道:“那些外国人贼得很,不磨到最低价,他们能压到最后一分钟才决定买不买。” 当然也有自己人的错,光想着要挣外汇,但没想着这样到底是挣还是亏,更没想着这样会导致其他厂子没法卖。 关月荷觉得自己又长了不少见识。 “关同志,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给我们当下翻译?” 关月荷才刚歇下来,有个给她介绍过拖拉机的同志就找了过来寻求帮助。 关月荷看向章新碧,不确定自己这个时候能不能离开岗位。 章新碧笑道:“去吧,这还有我们在。” 于是,关月荷就跟着去帮忙了。 帮了一个,还有下一个找过来,“关同志”三个字成了口头禅,关同志本人也奔赴一个又一个展位。 过来了解情况的领导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女同志在几个展位间跑来跑去帮忙翻译,对旁边的人开玩笑道:“你们的翻译人员储备不够啊,看把小同志给忙的。” 旁边的人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道:“这不是我们商务部的翻译人员,应该是哪个厂自己的翻译。” 等走到其中一个展位时,领导了解了交易情况,才问起刚刚的小同志是哪个单位的。 “小关同志啊?京市五星汽车厂请来的翻译,她本人是京市卓越服装厂的。” 领导惊讶了一瞬,想着这个卓越服装厂居然还有这么个人才。 旁边的人说道:“卓越服装厂这两年的势头也不错啊,运动服运动鞋都摆到羊城的百货大楼来了。” “这个卓越服装厂也不错啊。”领导顺着话夸了一句。 正忙着的小关同志不知道自己这次出差还让自己厂在领导面前挂了号。 当天晚上,去招待所旁边的国营饭店吃饭时,关月荷刚打好饭菜,就被好几桌人邀请过去坐。 关月荷统一摆手拒绝:吃饭时间也是开会时间,她也得和自己人坐一块儿。 东北一拖拉机厂的同志们还说,等明天忙完最后一天了,必须和她喝一大杯。 关月荷眼睛亮了下,但在领导的注视下,她哈哈笑着含糊应着,没敢说明天一定喝。 这展会开了一星期了,大家忙得都有些麻木了,全靠领导给打气: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我们今年的成交量已经超过去年了,同志们打起精神来,明天再冲刺一把,继续超越!” 口号喊完,领导就宣布:明天展会结束之后,给大家一天半的休息时间,想在羊城逛逛的就去逛,想去给家人朋友带羊城的特产就去买。 领导还给推荐了几样京市买不到的稀罕物件,让他们到时候去其他展区上挑。 士气就这么被提了上来。 到了最后一天,关月荷上午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在讲话,嗓子都快冒烟了。中午匆匆吃了饭回来,却不想下午就闲得没事干了。 厂里本次广交会的成交量已经统计出来了,领导很满意,说五星汽车厂又打破了新纪录。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96节 章新碧查看了合同,有意向的基本都下单了,剩下就算还有单子,也不多了。 于是就给关月荷提前放了假,让她去其他展区看看有没有要买的。 领导这时也道:“对,留个翻译和一个销售员就行,其他人都去看看其他展区的产品,错过了,以后可不好买得到。” 个人买展区上的产品虽然限量,但不用票啊。 关月荷拿着场馆的指引图看了好一会儿,决定先去看看纺织品及成衣展区。 路过农副产品展区时,一抬头就看到了展区上头的标语: 以粮为纲 全面发展 关月荷看到展位上摆的丝绸时,立刻就想到了给大姐送这个。 看了丝绸觉得好看,旁边的成衣展位有条裙子也好看,再过去的布料又是她没见过的,也好看…… 关月荷看一样喜欢一样,觉得自己简直像掉进农副食品大仓库的老鼠,目之所及都想搂回家。 但她的存款不允许她放肆挥霍。 最后还是先在本子上列出要送礼的名单,再精打细算地列给他们送的礼物。 当然了,给她自己的礼物,必须要最多。 除此之外,朋友们也给钱她,让她帮着买布或者买些稀罕物回去。 她当时收钱记账都有些担心,她买那么多东西回去,不会被当成投机倒把的抓起来吧? 但现在,她哪里还记得当时的担心,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啊,都想买!都想要! 章新碧得到了空也出去买了要带回家的礼物,她回来半小时了,才想起来最早出去的关月荷居然还没回来。 刚想到她,人就像个胜利归来的战士一样,拎着两大袋东西高高兴兴地大步走来。 章新碧震惊了,“你都买什么了?”居然能买两大袋! 关月荷眦着牙嘻嘻笑了笑,把袋里往地上一放,就开始给章新碧介绍: “丝绸、裙子、瓷器……哦,这里还有块布,京市绝对没有这样的料子和花样!” 章新碧刚想笑她这像是采购来的,但一细想,自己当初第一次来羊城,不也差不多这样?瞬间又能够理解小关同志买一大堆东西的心情了。 领导过来看了眼,笑道:“看来下次得提前发补贴才行,不然小关同志想多买点都没办法。” 关月荷立刻拍马屁道:“还是领导想得周全!” 至于下次还能不能来,她也没法确定。但有机会的话,她还是很想来的。 要是卓越服装厂的运动服运动鞋也来参展,那就更好了! 小关同志美滋滋地想着。 第62章 礼物 关月荷本次的广交会翻译工作圆满结束, 并带着两大袋“战利品”回到了招待所。 虽然他们这边展区结束了,但像纺织品展区、农副产品展区等,暂时还没结束。完成参展任务的工作人员还可以凭借工作证进到展区内。 得知这个消息的关月荷暗自懊恼地哎呀了一声:怎么没多问一句啊?!不然我就明天再去慢慢逛了! 正在犹豫是继续去逛展区把剩下的那点钱花完呢, 还是在羊城里到处转转呢, 后勤科的女同志来敲门,给关月荷带了好消息。 “本次参展的成绩已经汇报回厂里了,厂里领导一致决定,特别批准给本次参展的同志们提前发放一半的出差的补贴,大家到楼下212房间找周科长领取补贴。” 关月荷惊喜地呀了声,有些不敢相信,又和敲门的女同志确认了一遍才捂着嘴偷乐。 “那你得感谢这次带队的庄副厂长了,她特意在汇报后特意向厂里提的申请, 说大家这次十分辛苦, 工作完成得十分出色, 按照厂里规定不能额外发奖励, 但提前发一半的出差补贴给大家去带些特产回家还是可以的。” 关月荷忙不迭地点头,“我就说庄副厂长英明吧?!” 身后的章新碧拍了下她肩膀, “别贫了,快下楼去领补贴。” 俩人一同下去时, 章新碧想了想,还是关心道:“半份补贴够不够花?我那份先借给你用也行。” “不行不行!”关月荷猛地摇头, “出差结束回京市了, 我还得过日子。” 家里已经没存款了, 虽然回去后就是四月初又可以领工资, 但她还得冲洗照片,也要花一笔钱。 章新碧觉得好笑,这个小关同志, 一会儿大手大脚,一会儿又挺会盘算着过日子。 不过,想到小关同志说过的,她只用管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又不觉得奇怪了。独自一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本来就是想花就花,想省就省,没有家庭负担就是轻松啊。 关月荷下去签字领到了补贴。 本次出差的衣住行是厂里都给包揽了,集体行动,不需要他们自己先垫钱再拿着收据回去报销。 补贴的只有餐饮费用。大家最近都是自己提前垫的钱和粮票,而且粮票是得他们自己提前换成全国粮票才能用。 这一天一块钱的餐饮补贴,要是饭量特别大的同志,可能也就勉强够用。 对关月荷来说,其实就相当于出差的时候省了吃饭的钱。 补贴是从出发当天开始算的,一直到按照预定的回程——4月2日,总共20天。一半的补贴就是10块钱。 几乎是她每月四分之一的工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够用。 关月荷决定明天就去纺织品展区把她今天咬牙放弃的另一块布给买了! 瞬间觉得特别满足。 在招待所的澡堂洗澡时,关月荷勉强原谅了这里没有搓澡师傅的澡堂。 隔天早上,章新碧起床时侧头一看,关月荷那边的小床上已经没人了,被子枕头又一如既往地被叠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一丝褶皱都没找到。 小关要不说是上大学时被解放军舍友们训练出来的,别人肯定会猜她是部队里出来的。 “你又来啦?我都说了你回去肯定要后悔,还是要黄色那块吧?” 得到了确定回复的售货员边给她裁布边道:“我们厂前年从国外引进的生产设备,也就今年产量多些,你在外头绝对买不到这个颜色的。” 关月荷边听边在心里记下,还请展位里的几位售货员挪了下位置,她拿相机给拍了一张照片。 等她照片洗出来,肯定会馋坏爱臭美的人。 领回来十块钱补贴,买布还要倒贴十块钱进去。 关月荷没再冲动,慢悠悠地逛起了昨天没逛完的展区。 见她拿着个相机,人家想着她是记者,没少给她介绍自家厂子的产品。 关月荷脸上不显,心里一直惊呼:又长见识了! 期间还帮了一个展位的售货员做翻译,促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订单,收获了两块丝绸做的丝巾。 一个上午又收获了不少。 下午,换上新衣服的关月荷跟随汽车厂的大部队,去了羊城的流花湖公园游玩。 有章新碧在,关月荷拍到了不少个人照片。 她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除了有点受不了南边过分潮湿的天气。 但汽车厂本次参展的工作人员里,有一位男同志的老家就是羊城的,他说自己在京市待了近十年,还是没习惯京市的干燥。 来羊城之前,关月荷觉得银杏胡同到五星汽车厂有点远,银杏胡同到京大很远,京市到海市十分远。 不走这一趟,关月荷都想象不出来,祖国疆域辽阔是怎样一个概念。 不仅是距离,还有南北方各自的气候。羊城已经可以单穿一件长袖了,京市还得穿毛衣。 关月荷觉得自己是个土包子,正在一点点感受在京市之外的世界,接收不一样的新鲜事物,补充空白的认知。 在她还在消化最近的所得,并把它们记录下来时,章新碧忽然问她明天要不要一同出门。 章新碧和郭旭升打算去附近的百货大楼逛一逛。 见关月荷一个劲地点头,章新碧有些可惜道:“友谊商店现在不对内供应,只接待外宾了,要不我们还能找老同学找找外汇券进去逛逛。” 关月荷疑惑道:“友谊商店不是一直都只接待外宾吗?” “以前还是对外供应的,我和郭旭升当时没少被喊去当翻译员,还能跟着逛一逛。后来就不行了,必须持有护照才能进去,国内的亲友也不能跟着进去。” 关月荷点点头,这奇怪的知识又多了一样。 但她也没多想,既然不对内供应了,她也没机会进去看。对她来说,友谊商店还不如羊城的百货大楼对她有吸引力。 隔天早上,关月荷起床收拾好行李,买的两大袋东西已经被她整理好,和她的行李袋挨在了一块儿放着。 一开始是只有她和章新碧、郭旭升三人,后来一个喊一个,汽车厂参展的大半人员都一起去了百货大楼。 大部分人也就逛一逛,买东西也只买带上车吃的干粮。 毕竟,大家在展区里已经买得差不多了,外头买的东西还得要票,不划算。 光买些饼干和糕点还不够,大家又去了国营饭店,几乎包下了店里的馒头。 关月荷从一位女同志那收到了一颗荔枝味的水果糖,觉得好吃,又掉头回去买了不少。 接着赶回招待所,他们也差不多要出发去火车站回京了。 没人觉得不舍,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有的抱着行李袋,想着家里人见到自己带回去的特产肯定稀罕坏了。 有的彻底放松了下来,笑道:“总算要回京市了,我这每天脸都油汪汪的,这要是在家,炒菜用的油都没每天脸上冒的多。” 关月荷坐在最后一排,听得哈哈笑。 等她回去,要是她妈还说她做菜放油多,她就说自己出差这大半个月,身体的油都快漏完了要补回去。 刚刚说话的同志寻着笑声回头看,“庄厂长,您得和厂里领导多提建议,以后来广交会多安排年轻同志。年轻同志有精神劲儿,我天天看小关同志乐呵呵的,心情都变好了。” 旁边的人跟着说道:“对啊,年轻的同志适应得快,天天吃好喝好睡好的,精神头就足。” “厂里的年轻同志还得再锻炼锻炼,得你们这些老人再扛扛担子。不过,小关同志就不错啊,不愧是我们汽车厂的厂子弟。” 关月荷坦然地接受大家的夸奖。 这些话听听也就过去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97节 她是五星汽车厂的厂子弟,又不是厂里的工人。她表现好,大家夸一夸,互相留个好印象,她也影响不到其他人在厂里的工作或者利益。 她要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按照厂里有些老一辈人的想法,只会含蓄地夸两句,再严肃地劝她戒骄戒躁。 哪像卓越服装厂的领导们,好话都是哗哗地一顿夸,最后再拍拍肩膀,让她再接再厉。 一路欢声笑语地抵达火车站,等待火车到来的期间,其他国营厂的人也纷纷过来。要是遇上眼熟的,就寒暄几句,问问对方这次广交会的成绩如何。 关月荷没想到还能遇上帮忙做翻译的东北拖拉机厂的工人同志们。 但大家不是同一趟车,和其中一位女同志互相交换了通信地址,热情地招呼对方有空到京市/哈市时务必要再见面。 关月荷收起通讯本子,冲着况且况且远去的绿皮火车挥手。 她的通讯本子在这段时间里添加了很多联络人和地址,或许再不会见面,也或许在某个日子又在别处再见。 “我们的车来了,大家拿好行李,仔细检查,千万不要落下了。” 关月荷低头看看左手,再看看右手,一样没落,跟在章新碧的身后上了车。 来时大家都悬着心,怕交易情况不理想。回时大家满载而归,这一节车厢全是京市国营厂的人,这会儿玩牌打发时间。 又是三天的回程,关月荷在火车到站前就把出门前带的外套给穿上了。 下车被一阵风从脸上刮过,终于不是湿漉漉的空气了。 五星汽车厂这次广交会之行有了新的突破,厂里安排了公交车来接人,关月荷跟着蹭了一段路,在长湖街道附近下了车,再自己走回家。 人还没走到胡同口呢,就见丁老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迎面跑过来,哭得十分凄厉。 丁老五没看到她,哭着跑了过去。没一会儿,丁大妈和丁大嫂跟着追了出来,倒是看到她了,只匆匆地打了个招呼,又去追人了。 关月荷拎着行李凑到大爷大妈们的身后,好奇道:“丁老五哭啥呢?” “厂里技校现在开始报名了,他那成绩,别说技校了,考高中都费劲。丁老二、丁老三又不肯把工作让出来给他接班。没辙了!丁大妈想找关系,让他进厂当学徒,谁知道现在厂里出新规定了,以后只有五级工及以上才有资格收学徒,并且只能带技校里毕业的学生。” 关月荷:“……那他是挺不走运的。” 其中一个大妈忽然神神秘秘地道:“我怀疑,丁家的运势都在丁老四身上。你们看,他这一走,好事,他家啥也没赶上趟,不顺心的事是一件接一件。” “别乱说,啥运势不运势的,又不是只有他们家孩子下乡,别家下乡的孩子也多啊。” 二大妈点头附和,还道:“现在留城里没工作也是负担,去乡下还能挣份口粮,也不差的。再说了,郊区能有多远?桂英她家逢年过节还回郊区的乡下老家呢,不也当天来回?” “就是啊。”关月荷也点头。 “哎哟!”二大妈不经意抬头就看到了她,赶忙推了把旁边的江桂英,“你闺女从羊城出差回来了!” 江桂英愣了下,顺着二大妈的视线看过去,惊喜地拍了下大腿,顾不上和邻居们唠嗑了,手里的活计也收了起来,拉着关月荷就要往二号院走。 大爷大妈们也想问问关月荷出差的新鲜事呢,拎着小板凳也跟着一起走。 “月荷,厂里广播通报过喜讯了,说你们这次参加广交会创造了厂里的出口记录和交易总额的记录,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啊?” “咱们厂的五星汽车是不是很受欢迎?哪个国家订得最多?” “羊城都长什么样啊?饭菜好吃不?” “月荷这次出差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吧?我听说,其他人去参加广交会,能买到不少其 他地方的好东西。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 关月荷被围着,忽然有些后悔去听八卦了,她就该先回家放行李。 还是江桂英把邻居们给拦住了,“晚点了再来家里唠嗑,大老远的回来,累够呛了,没力气说话。” 邻居们看着关月荷的脸色,心道,也不像是累了的样子啊。 但人家都发话了,总不能非挤进去,只能暂时散了。 “晚上我们再来嗷!” 实际上,关月荷是真累了。 一进屋,东西一放,就躺到了沙发上。 去的时候,吃的带得多,行李也少,轻轻松松。回来时东西多,她还得注意相机和买的瓷器不能被磕到,三天下来,人累得慌。 “想吃啥?”江桂英拍了下她,让她先别睡,吃了赶紧去澡堂搓一搓,“身上咋一股怪味?” 关月荷指了指自己装衣服的行李袋,“怪味是那里头的。” 参展期间,她不小心把白衬衫蹭了半身汤汁,只能拿衣服去洗了,之后干了后就一股怪味,她后面几天愣是只穿另一件。 旁人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她低头一嗅,还真觉得身上味道怪。 这下也躺不下去了,赶紧起来。“我还不太饿,先去澡堂。” 之后又指向另外两袋东西,“有些是我买的,有些是帮朋友们买的。都混一起去了,等我回来再收拾。” “你的东西你自己回来整。”江桂英说着就往后面的厨房走去,“煮碗面成不?” “成啊,谢谢妈!我给您带了好东西回来,等我洗澡回来嗷。”人刚说完,就收拾换洗的衣物出门了。 江桂英看看这家里的东西,只能又回家去拿把青菜和两个鸡蛋。 “奶,我小姑呢?”静静跑回来左看右看,没见到人。 “澡堂洗澡去了,待会就回来。”江桂英拉着孙女的手去二号院,忽然想起来,“你不是跟你妈去小姨家了吗?咋自己跑回来了?” “小姨和妈妈在供销社,大壮说我小姑姑回来了,我就跑回来啦!” “哪家的大壮?”这胡同里有好多个孩子叫大壮呢。 “就是刘媒婆家的大壮啊。” 江桂英算着时间下的面条,刚捞进碗里没多久,关月荷就大步流星地回来了。 她吃着大碗,静静也捧了个小碗,吸溜吸溜地只顾埋头吃着。 一大一小几乎同时放下碗,不约而同地打了个饱嗝。 “啧!出差饿着你了?” “也没,那边的饭菜也好吃,但比家里差一点点。” 吃饱了,关月荷又不觉得累了,开始收拾自己带回来的东西。 “成衣好看是好看,但好多是出口的,买回来穿太显眼,我就没买。” “这个是藕粉,听说很有营养。太贵了,我就买了这点。” “这个是给您的,那个是给大姐的。”关月荷边拿出来边指出它们的去处:“给大嫂和二嫂的,哦,那个是给伯母的……” 江桂英和静静蹲在一旁,看她从袋子里不停地掏东西出来,眼睛越看越大:居然带回来这么多? 没一会儿,后头的东西就不是关月荷买的了。 “何霜霜说要羊城的的确良布,谢冬雪和林思甜都让我看着买,我就给买了的确良和丝绸,许成才给的钱全买奶粉了,这玩意儿限购还特别贵,我站他们展位面前,喘一下气闻到的全是奶香味……” 关月荷一说起这次参展的购买经历,话就止不住,满脸的兴奋。 “要是汽车厂明年还安排我去,我一定要带多点钱!” 江桂英刚刚看着这满沙发的稀罕东西觉得高兴,现在一听到关月荷提到钱,想到这堆东西肯定要花不少钱,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亏她之前还觉得小闺女不像她大姐,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合着是之前没有个能让她大手大脚花钱的好地方。 “喏,给您和老爹的。大嫂的您也带带过去。”关月荷一股脑地把东西塞江桂英怀里,又从旁边的小袋子里翻出彩色的十根发绳给静静,还有个木头小车是给伟伟的。 江桂英又想说外头也有发绳卖,不就是多了几个颜色,何必还得专门从羊城买回来? 下一秒,静静就激动得原地转圈,“谢谢小姑!” 江桂英就不吭声了。 静静刚收到礼物,就迫不及待地让奶奶给帮忙系上,小跑着出去胡同口,等小伙伴们放学回来。 关月荷把东西归置好,不多时,汽车厂的工人们也下班回来了。 林思甜直奔二号院,哇哇地欢呼了一阵,又满脸笑容地带着一包东西回家。 晚上,邻居们也不去胡同口听广播了,带着小板凳来了关月荷家里,说要听听本人亲身经历的广交会之行。 关月荷被邻居们包围在中间,面对几十上百双好奇的眼睛,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她现在好像个要给学生们上课的老师啊。 从哪里说起呢? 关月荷只想了几秒,就决定从下火车抵达羊城闻到的第一股潮湿空气说起。 说羊城的气候、饮食口味,再说广交会期间每天的交易情况,最后说其他展区琳琅满目的产品。 关月荷觉得,大家不一定对其他地方的产品感兴趣,但听到在展区里购买不用票时,大家的兴趣噌地一下子就起来了。 那发亮的眼神和她当时一模一样! 说完后,关月荷就进屋给大家每人分一颗从羊城带回来的荔枝味水果糖。 “荔枝就这个味啊?” “月荷你吃到新鲜的荔枝没有?” 关月荷想吃,但没得吃,甚至连荔枝罐头都买不到。 算是她这次去羊城的一个小小的遗憾。 分享会结束,人群陆续散去,二号院才又恢复了安静。 有人听过就过了,有人羡慕关月荷不是汽车厂的工人居然能参加广交会,还有人酸溜溜地说:洋文也能派上用场了?! 关月荷读完大学后,虽然是进了计划科,但回来半年了也不见有被提拔的动静,有人私底下悄悄说她被推荐去读大学浪费了三年。 不去读书,在厂里工作三年,说不定就升上去了。像她姐夫谷满年,人不就当上采购科副科长了? 谁知峰回路转,居然是他们汽车厂给了她机会,让她作为翻译参加广交会,这给她履历上又添一笔。 “没办法,谁让她运气好呢?哼!” 刚说完,在旁边蹲坑的人倏地站起来,手电筒晃过来。 “进服装厂是她运气好,分房是她运气好,抓贼是她运气好,被推荐上大学也是她运气好,参加广交会还是她运气好,全是运气,人家就没努力?眼红死你得了!” “林思甜你要晃坏我眼睛,我就找你爸妈赔!” “你去啊!我明天就跟月荷说,许小妹你在厕所说她坏话,看她揍不揍你?!” “你有病啊?!我哪句是说她坏话了?有本事你和我打,你别喊人!”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98节 “我就喊,我还只喊月荷!” 厕所外头的人瞬间止住了脚步,冲里头喊道:“月荷,要打架出来打,在厕所里头打多危险啊!” 她们不想被打斗殃及。 而被劝着别打架的关月荷已经躺炕上呼呼大睡了。 不小心翻个身,突然把自己吓醒,往旁边摸了摸,不会翻滚下去,又安心地闭上眼睛睡觉。 “哎呀呀!小关同志,好久不见你了!”门卫大爷又调侃她,问她还记不记得自行车棚在哪。 小关同志嘿嘿一笑,从包里抓了几颗荔枝糖放门卫室的桌上,和门卫大爷打商量道:“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成不成?” “好说。”门卫大爷也笑眯眯地收下了糖果。 被借走足足两个月,关月荷一回来,得到了同事们的热烈欢迎。 林科长不遗余力地大夸特夸,说五星汽车厂这次在广交会取得了好成绩,这份成绩背后也有我们小关同志的一份力…… 小关同志才翘起嘴角,转头就收到了林科长布置的工作任务。 小关同志只能快速投入到本职工作中。 第63章 照片 回来上班的第一天, 除了接回自己的工作,关月荷还给科室里的每位同事分了带回来的水果糖,以及每人一份小小的礼物——一块丝绸手帕。 “男同志不要笑啊, 你们用不着没关系, 你们家里的女同志用得着啊!” 她被借出去的两个月时间里,计划科虽然从后勤借了位同志过来帮忙,但科室里的其他同事多多少少也帮着分担了一些,为表示感谢,给大家带礼物是应该的。 看,连男同志收到这么精美的手帕都笑得合不拢嘴。 “谢谢小关同志了,我带这手帕回去,我媳妇儿保管不给我翻白眼。” “你又干啥惹你媳妇儿生气了?” 小关同志对自己挑选礼物的眼光非常满意。 满意的还有何霜霜和谢冬雪他们。 一下班, 关月荷带着几个托她帮忙买东西的朋友骑车赶回家。把帮他们买的东西一一递了过去。 最后, 给谷满年的还有她单独送她姐的礼物, 以及把完好无损的相机地托他转交给她姐。 何霜霜看到许成才拿的奶粉和奶糖, 可惜地叹了几声气。 早知道有这些好东西,应该多给些钱买点奶粉, 给孩子补补营养。 关月荷摇头,“不成啊, 这东西限购。汽车厂的人个个都去买了,我想借他们的份额用都没有。” 这年头买营养品又贵又难买,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 谁也不会错过, 肯定都要把自己的那份份额用上。 她的那点份额买到的, 大半分给了许成才。剩下的小半一分为二,送怀孕的大嫂二嫂。 说得许成才满脸感动,“等我家娃会说话了, 必须让娃来感谢你。” 关月荷掐着手指一算,他家娃明年的这时候都不会说话呢! 虽然没有补营养的奶粉,但关月荷带回来的布料比外头买到的质量更好、花样更好看,大家都很满意。 谷满年这个常在京市及邻省各单位或者乡下跑的采购员,此时对广交会产生了无限的向往。 要不是他今天得回父母家吃饭,怎么也要去丈母娘家蹭顿饭,再让关月荷给讲讲参加广交会的见识。 “月荷,你还参加秋季的广交会不?”许成才期待地看向她。 “不去了。秋季广交会上的展品主要是生活必需品和一些工艺品,喏,像这些瓷器,他们下半年还去的。汽车厂也安排人去参展,不过主要是领导去,了解国外的产品需求。” 一年去一次是新鲜,去两次就会觉得没意思了。 而且,她的主要工作还是在服装厂,老去给汽车厂帮忙,还拿自己厂的工资…… “哎呀!”关月荷拍了下大腿,“我忘了去财务科领工资了!” 其他人立刻呼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没事,明天上班了再去领也不迟。” 把朋友们送走后,关月荷看着自己剩下的东西,一时半会儿没想法,除了吃的,其他通通收进了柜子里。 第二天去财务科领了三月份的工资,又收到人事科肖科长的提醒,让她别忘了星期六去五星汽车厂参加表彰会。 关月荷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没有收到任何通知,怎么就定了星期六去汽车厂开会呢? “正式的通知应该在路上了,你做好准备。” 关月荷对参加汽车厂的表彰会不感兴趣,但想到自己还有一半的补贴没领,又说好请赵攸同吃饭答谢他提供图纸资料,又觉得这个通知来得正好。 “朱大姐。” 拐个转角,差点就和脚步匆匆的朱大姐给撞一块儿去了,幸好她快速地刹住了脚步。 朱大姐有急事,顾不上和她多聊,拍拍她肩膀,见周围没其他人,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道:“下半年好好表现,到明年你就在厂里工作八年了,资历这块儿完全够了。” 关月荷回头看了眼噔噔噔下楼的朱大姐,心里后知后觉地涌起一股窃喜。 朱大姐的话在她这儿很有信服力,每次给她的提醒都没落过空。 虽然还没成真,她也不会乱说出去张扬,但心里开心啊。 人开心了,干啥都有劲儿。 “小关,咱们不着急,不会迟到的。”林科长看小关同志在前面猛地蹬轮子,后悔自己和她说,去市里开会,起码提前十几二十分钟到,千万千万不能迟到,这样会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关同志应了声“好嘞”,就带头猛赶。 “我知道,我不着急。”小关同志说完又是一脚蹬下去。 她真要赶路,就不会是这个速度了! 风风火火地忙着工作,星期五那天才收到五星汽车厂的通知。 隔天,关月荷是和家人邻居们一起出门去上班的。 “月荷,参加表彰会咋不穿你那套西装呢?” 关月荷笑道:“我参加的是表彰会不是广交会啊明大爷!” 这表彰会再隆重,她也不是焦点,没必要穿太突出显眼。 没错,小关同志觉得整个参展团队里,西装就数她穿得最好看。 关沧海没劝她穿西装,倒是问她要不要先去理发店抹点头油? 那更不能要了! 关月荷连声拒绝,并让她爹不要搞两套标准——他看不惯姐夫抹头油,怎么能还让她抹呢? 说是表彰会,其实也是汽车厂的工人大会。 主要内容有: 一、厂里投入人力物力财力搞了五年才搞出的第五代五星汽车,在今年春季广交会上取得了新突破。 二、厂里的小型卡车在经过改进后,收到的订单是前面三年的总和。 三、厂里的汽配件质量得到认可,收到了不少国外订单。 四…… 最后,各个项目组的研发、技术人员、参展团队陆续上台接受表彰。 这是关月荷收到的第二张来自国营厂的奖状。 第一张是卓越服装厂发的先进分子奖状,第二张就是五星汽车厂发的优秀表现奖。 工作上的付出得到肯定,这是最让他们这些国营厂工人、厂子弟最有感触的。 所以,哪怕只有轻飘飘的一张奖状,没有一分钱奖金,关月荷也觉得这张奖状十分珍贵。它让她在不确定的日子里的努力有了能看得到摸得着的价值,也让她有了更多能量继续学习并不断提升自己。 “恭喜你,关月荷同志。” “谢谢。” 道完谢,关月荷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谢礼,“藕粉,很有营养的,你带回去冲水喝。” 赵攸同哭笑不得,他还以为她会给送只笔或者一个本子,没想到是一包藕粉。 “谢谢。” 关月荷没看出来他喜不喜欢这份礼,又强调了一遍,“展位上的工作人员说了,很有营养,你试试看。” 她看了眼他血气不足、厚眼镜片都遮掩不住的青黑,想提醒他,为单位、为国家做贡献也得有个强壮的身体啊。身体不好,多影响在岗位上发光发热! 她怕她这关心的话说多了,人家误会,又给憋了回去。 换成是许成才和丁学文这样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她就没这样的顾虑了。 但说好了要请人吃饭,她可是个守信的好同志。会一开完,她就拿出了两张饭票,“走,我请你吃明大爷做的小炒。” 小炒是额外给的钱,贵,且不能由自己选。后厨剩什么,掌勺的师傅就给做什么。 但她和明大爷说好了,给她做一小份小鸡炖蘑菇。 赵攸同也不扭捏地来回推辞,“我调来京市后就没吃过这道菜了,以前我去我师傅家里,师母就爱给我做这道菜。今天也算是跟着小关同志沾光了。” “嗐,当我借花献佛吧。我也是沾了我老爹的光。” 没她老爹和明大爷的关系在,她可蹭不上明大爷开的小灶。 菜端上来的时候,关月荷直接推到了赵攸同面前,“赵同志,多吃点。” “小关同志你这爽朗的性子,和我老家那边的女同志很像。” “是吗?我认识很多人都这样。”怕他不信,关月荷又道:“你有空的时候,骑自行车多去胡同里转转就知道了。或者厂里办联谊会的时候,你多交几个朋友看看。” 赵攸同观察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关月荷同志对他,真是一点超出普通朋友的想法都没有。 但赵攸同还是忍不住好奇,“组织没有给你介绍对象?” “介绍了,不想认识。咱汽车厂和服装厂的领导不搞包办那套,有活生生的例子做警示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99节 “什么例子?” 关月荷忽然变得鬼鬼祟祟起来,张望了一圈,压低声音道:“厂里前几年有个领导,非要使手段让组织介绍他和厂里一个女同志组成家庭,后来被女同志抓到把柄举报了,人现在不知道在哪儿改造呢。这事闹得很大,反正汽车厂的人都知道。你来得晚,不知道也正常。” 赵攸同现在了解了,怪不得汽车厂爱搞联谊会。而且,厂里的领导没少给他介绍对象,但只要他态度坚定点拒绝,人家也不会继续劝他,比他之前待的厂子好多了。 说起来,他师傅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徒弟,但专门点他的名让他来五星汽车厂,就是因为那边一个副厂长的私心,他不和副厂长的闺女好,他就成不了厂里的重点培养对象。 来了五星汽车厂,他不仅被重点培养,还得了分房优待,更没人按着他脑袋和谁好。 赵攸同现在完全没了关月荷为啥看不上他的好奇,吃到了熟悉的家乡菜味道,由衷地感慨道:“咱五星汽车厂真好。” 他这突如其来的感慨让关月荷摸不着头脑,嗯嗯附和两声,“是啊!赵同志你留在咱们汽车厂绝对亏不了!” 说完,她还沾沾自喜想着:她作为汽车厂的厂子弟,为厂里挽留人才,也算是做贡献了。 在食堂门口道别前,关月荷再次对赵攸同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顺手的事情。下次有需要,可以去技术科找我。”赵攸同挥了挥手,阔步往车间走,他约了市里另一个汽车厂的老技术员一起探讨一个技术难题。 而关月荷同志,去领了补贴,带上自己的奖状,也赶回了服装厂继续没做完的工作。 星期天休息,关月荷带着三个胶卷去照相馆,托老师傅帮忙冲洗照片。 “全洗了?” “对!” 照相馆的老师傅看了眼这个“大户”,觉得有些眼熟,想着可能是哪个报社的记者。收好胶卷和钱,给她开了收据,“你这照片多,十天后再来取。” 关月荷刚领的补贴全贴洗照片上了。 这天闲下来,她才有时间了解前段时间的新鲜事。 哦,也多亏了林思甜今天不和周敬杭出去约会,不然她得去胡同口坐着,才能打听全面。 “谢大妈的老伴儿也要来城里?他这开得出介绍信吗?” 关月荷想着,谢大爷要是也来,刘阿秀的爸妈肯定要坐不住了,不得来敲打敲打? 林思甜笑笑,“谢大爷来信说光他一个人在老家,怕有个好歹,得投靠儿子。不过,我听我妈说,谢老师和谢大妈吵架了,不想谢大爷来家里。” “谢老师还会吵架呢?!”这活得久就是长见识,谢振华平时就一副无欲无求、万事不管的样子,居然也会发火吵架?稀奇! 林思甜神秘兮兮地道:“三号院的几个大妈都听到了,她们怀疑,谢老师和谢振兴不是一个爹生的。” “……”关月荷眼睛都瞪大了,震惊过后又觉得这个猜测合理。 等着吧,三号院过段时间准有新八卦出来。 “不用过段时间了。”林思甜无奈道:“丁老五不去上学,天天在家里嚎,整个银杏胡同的邻居都盯着我们三号院看热闹。” 这丁家,每下乡一个就闹一回,知青办和汽车厂工会的同志都怕上丁家的门做动员。 “哦,对了!” 林思甜拿出丁学文上个月的来信,指了指信纸中间的某段: “今年公社分到了四个推荐名额,给四道沟大队一个名额。大队长找我谈话,打算推荐我去隔壁省农业大学就读。 思来想去好些天,我对畜牧养殖不感兴趣,或许难以学有所成,决定放弃这个名额,向大队长推荐了立中,由他前去学习。 立中担心家里亲戚的成分问题影响政审,与我商量过后,决定把机会让给知青点的一位女同志。 广阔天地,大有可为。或许四道沟生产大队,才是属于我的大学……” 看着信上的内容,不免有些难过,但再往下看到“立中今年带了个学徒,大队的猪好像更肥了”,她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关月荷没再为丁学文感到可惜。 对下乡这件事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起码对于四道沟大队而言,他们有了位认真传授知识、致力于给社员们扫盲的老师,还有了位技术越发厉害的养猪能手,年底家家户户能多分一些猪肉了。 林思甜道:“我觉得丁学文在外头过日子挺好的,回来了全是些糟心事儿。” 虽然大家见不着面吧,但这都是小事,只要大家过得好就行。 “你看许成才那儿,许大妈想搬去他那儿,让他赶紧找人在客厅隔个小间出来,方便过去给子兰伺候月子。” 林思甜翻了个白眼,“就怕伺候月子是假,想趁机搬进去给大儿子腾屋子才是真的。还好子兰她大嫂靠得住,说了会过去帮忙,用不着许家的人。” 幸亏许成才拎得清。 不然,住得久了,他难道还能把自己亲妈扫地出门?怕是厂里的人就有骂他的,以后想评优提干?怕是难。 “别光说别人啊,你自己呢?和那位周同志谈几个月了,啥时候带回来见家长?” “我哥写信回来说了,必须等他七月份回来考察过了,再请周敬杭来家里吃饭。”林思甜高兴道:“等我哥去进修两年调回来,以后就能常回家了。” 她想着,她结婚分到房了,必须把房子换到银杏胡同里来,不然照顾不到她爸妈。 要是以后她哥也回来,就更好了。她爸妈她哥都住得近,结婚了受委屈,她立刻收拾行李回家,不过了! “求求我哥,一定要给我找个能容得下我回娘家住的嫂子啊!” 关月荷就道:“你嫂子容不下你,你就来我家呗,我还能赶你出去咋地?” 林思甜心中一暖,但还是道:“万一你以后找的对象有意见呢?” “我的房子,他有意见他卷铺盖走呗。” “呜呜呜,月荷!我就知道你比我哥还靠谱,咱俩怎么就不是亲姐妹呢?要是我哥和你是抱错的就好了!” “……”就算抱错,也只有她姐和她哥抱错这一个可能。 “你收留我,我睡哪儿啊?”可不能天天和月荷睡一个炕上。 “我把杂物间收拾收拾,给你放张小床哈哈哈!”让她整天说她睡觉跟打仗一样。 林思甜:“……” 想想还是亲哥更好一点。 到了月中,关月荷去照相馆取照片,发现自己冲洗少了,像全家一起拍的照片,得多要几份。 直到月底,才拿到了全部的照片。接着,她给家里和林思甜家送了照片。 “这两张好看,送我做纪念。”林思甜手指一伸,关月荷看过去,是她在广交会正门前拍的个人照。章新碧拍得好,这两张拍得更是突出。 想着自己还留有胶卷可以冲洗,关月荷就把那两张照片抽了出来,送给了林思甜。 当天,林思甜就给远在南边的亲哥写了信,让他确定回家日期后务必来信告知,并往信封里塞了她和爸妈在家门口拍的照片。 信封在第二天被投进了邮政局的信箱里。 直到五月下旬,训练结束的林忆苦被喊去领导办公室,接到了家里寄来的信件,以及军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书。 给领导汇报完最近的训练情况,林忆苦才拿着两封信赶回宿舍。 拆开家里寄的,读完了信,又抖出里头的照片。 但寄来的照片和妹妹在信里说的不一样,除了妹妹和爸妈的合照,还有一张妹妹好朋友的照片。 拿起照片时,林忆苦人都愣住了,又拿起信件仔细读了一遍,确认信里没说给他寄其他人的照片。 看来估计是妹妹不小心给装进来的。 算是个惊喜。 再低头去看意料之外的那张照片,林忆苦忍不住挑眉。 五星汽车厂特别邀请的翻译人员——关月荷同志,真能耐啊,下次回去见到她,估计又要得意地仰着脸冲他显摆道:我可是去过广交会当翻译员的,多吃点怎么了? “嗬,小姑娘长得真精神,你家里又给你介绍对象了?”老搭档的脑袋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开玩笑问。 林忆苦瞪了他一眼,收起了照片和信件。 “别乱说,家里拿错照片了。” 知道他这人平时可以随便开玩笑,但就不能开家里人的玩笑,老搭档也没继续多嘴,视线一转,就看到了他的通知书。 “你这一去进修,毕业直接分家里京市那边的军区,我这想想,怪不舍的。咱搭档都快十年了。” “别搞这些矫情的,想让我干啥直说。” “嘿嘿。”老搭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要开口又被林忆苦堵住了话头,“给我介绍对象就免了,等我读完调回去,就听家里的找个知根知底的对象结婚。” “不是,我妹,你见过的,咱两家怎么不算知根知底是吧?”老搭档追了出去,“你少给我找借口推,你要能听家里的,你妈能给领导打电话?林忆苦,林营长……咋就死犟呢?!你老实说,是不是有看上的姑娘了?你要真有,我让我妹早点死了这条心……你说什么?” 林忆苦再次肯定道:“没错,我有喜欢的姑娘了,不然我非要申请调回去干嘛?” “真的?不是瞎编的蒙我?” “没那闲工夫。” 老搭档可惜地扼腕,他观察林忆苦好几年了,这人心思正,有责任心,家里人口简单条件也好。正好妹妹到找对象的年纪了,想着撮合一下。 嘿,老光棍突然铁树开花了! “哈秋!哈秋!” 关月荷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嘀咕着:“谁背后骂我?” “我小妹?”许成才答完就笑了。 他上次回家,被许小妹拦住,让他去说说他发小关月荷,既然看不上赵技术员,就别老找赵技术员帮忙还请人吃饭。 他当时说她脑子装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人正常来往没碍着她。 得,他和关月荷一起被骂。 谢冬雪却道:“别瞎寻思了,我看你就是感冒了!趁现在不严重,赶紧吃药。” “不用,我下班回去跑几圈多喝热水就好了。”说着,就换了个位置,离秦子兰远远的。 “我还是离你远点的好。” 但说到吃药,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厂里最近被迫关门的医务室。 贾医生医术堪忧,差一点酿成大祸,厂里领导终于看不下去了,把人给辞退了。 贾医生成为了卓越服装厂第一位被辞退的职工,在厂史上也算是留下了属于他的印迹。 但贾医生一走,医务室没了医生,只能被迫关门了。 “已经跟卫生局申请派人来了,不知道又会派谁。”谢冬雪透露了点人事科的小道消息:“甭管派谁来,厂里都决定要对外招一名懂医的人来坐镇。”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00节 外头懂医的,要么是中医,要么是成分有问题被打压的人。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真的懂医就行。 他们卓越服装厂的工人同志都怕了,现在有点头疼脑热都只往工人医院去,之后再回厂里报销。 厂医务室连收支平衡都难维持,怪不得次次开会都被单独拎出来批评。 “那个贾医生不会被安排去其他单位的医务室,或者去乡下当赤脚大夫了吧?” 其他人也忽然想到这个问题,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可怜哪个单位 或者哪个生产大队。 很快,关月荷就知道了。 六月底,二嫂李秋月顺利生产。家里其他人不是因为汽车厂最近赶生产加班,就是没法出远门。关月荷陪江桂英回了趟老家。 二哥笑得像个二傻子,喊她进去看小侄女。 “抱一下没事的。” 关月荷使劲摇头拒绝,还是坐在床边看。 陪二嫂聊着聊着,二嫂提到生产队最近的大事,“公社分来的赤脚医生,给人和畜生开的药都分不清,被队员们打得跑回城去了。” 关月荷开玩笑地随口一问:“不会是姓贾的医生吧?” “真是啊?!” 倒霉大队找到了,是她老家。 第64章 下乡 关月荷从老家回来, 不等她和谢冬雪他们说贾医生被打跑,就先从计划科的同事那听到了贾医生的最新消息。 “听说托了关系去了乡下当赤脚医生,想混两年等风头过去了再调回来。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被人打跑了!” 另一个同事拍手叫好, “想打他的人多了去了, 还是咱老乡们爽快。” 知道贾医生没本事,直接就把人揍了,大快人心啊! “被打跑回城了,然后呢?他不会还要去生产队做赤脚医生吧?” 关月荷想着,别的生产队可不一定像她老家那样,知道人不对劲就敢挥拳头。万一他去了个全是面团人的生产队呢?那得祸害多少人? “应该不会了吧,咱厂里给卫生局写了举报信,要求撤销贾医生的行医证。” “那就好。” 说着说着, 大家聊到了自家亲友家孩子今年也要下乡, 就道:“说不定还有可能会分到这个大队去。” 一转头, 关月荷下班回家, 就听到邻居们说,丁老五分配的下乡点确定了, 就是她老家丰收生产队。 不仅是丁老五,还有她小弟关爱国, 和周大嫂家的宝玉。 关月荷顾不上笑了,忙问:“关爱国和宝玉不都是厂里的学徒了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厂里三月份出了新规定, 必须五级工及以上才能带学徒, 且只能收技校毕业出来的学生。 但在规定出来之前, 关爱国已经高中毕业, 且进厂做了近一年学徒了。而周红旗则是消息灵通,赶在厂里新规定正式发出来前,让宝玉提前办了毕业, 现在在厂里当了三个月的学徒了。 一直以来,学徒就相当于是个临时工,虽然工资领得比临时工还少,但也是一份工作啊,怎么还算在下乡名单里呢? “这厂里出的新文件,说前些天组织全厂这两年的学徒进行考试和技术摸底,不合格的全部开除。今早出了开除名单,下午工会和知青办的人就上门作动员了。” 这意思就是,关爱国和周宝玉都没合格,所以都上了开除名单。 而且,知青办都把下乡地点给确定了,分到了她老家。 她都不知道该说关爱国是倒霉还是好运气了。 想了想,关月荷直接推自行车去了三号院,屋里只有江桂英的叹气声。 关爱国耷拉着脑袋坐在小板凳上,大嫂和伟伟静静都没吭声。 “妈,到底啥情况啊?” 江桂英又重重地叹了声气,前因后果说了遍,和她在胡同口听到的差不多一样。 说完,又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关爱国,“厂里让他们也参加了考试,比其他人降低二十分录取,要能考得上技校,就破格让他们入学,偏偏他就考不过!” 才创办的技校今年才开始招第一届学生,按理说,是只收初中毕业的学生的。 学生参加中考,要么考上技校,要么考上厂里的高中,要么接班,再要么就是下乡。 厂里给了这些学徒机会,还降了分,再考不上,被开除了想闹也不全占理。 关爱国小声地辩解了句:“我都毕业大半年了,周宝玉不也没考过?你们不知道那题目多难,技术考核我都能排前面了,只有考试拉了后腿……” 而且,题目难就不说了,录取的人少,竞争对手还有其他几个厂的厂子弟,他觉得自己真的尽力了。 他又不像大姐学习聪明,谁知道厂里临时搞这花样?他还委屈呢! 关月荷本来想过来安慰两句,但看关爱国一副“都这样了,下乡就下乡呗,反正我回老家,和在自己家一样”的无所谓表情,她觉得什么安慰都多余。 她推车回二号院。 二号院这边又是不一样的气氛。 周大嫂气得面红耳赤,站在自家门口骂汽车厂领导想一出是一出,一点都不照顾自己厂的厂子弟…… 周大嫂身后的宝玉不好意思地冲关月荷笑笑,等关月荷推车回了后院,她才扯了扯周大嫂的衣摆,小声道:“妈,咱回去吧,别说了。” 周大嫂回头一看大闺女,心里又生气又为大闺女委屈,忍不住拍着大腿,哭喊道:“怎么就全尽着我们孤儿寡母的欺负啊?!” 听到的人不少,大家都顺着话骂厂里领导脑子进水,就该给特殊的家庭多些照顾。 汽车厂的工人陆续回来,常大爷站自家门口叉腰听着,也跟着叹气。 赵大妈手里的擀面杖戳了戳他后背,朝前院抬了抬下巴,“厂里就没个说法?桂芳家的情况,怎么也该有点优待吧?” 常大爷拉她回了屋,才道:“怎么没优待?不然你以为为啥他们几个能分到老关他老家的生产队去?地方不算远,有熟人,他们去了不至于受欺负。” 至于别的,要个个都找领导说困难,谁家没点困难?顾了这个就得顾那个。 赵大妈不耐烦听他的大局观、大道理,反正她也觉得厂里这样太过一刀切。 “周工当时可是在岗位上出的事,桂芳这些年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多难!终于没婆家的人闹了,才刚过三四年好日子,眼看着宝玉也要进厂工作了,又来这出……是我非得端着周工的照片上工会讨说法去!” “宝玉家情况不好给优待,爱国当了一年学徒被开除给优待,那丁老五是怎么回事?他凭什么就被优待了?” “他家下乡了三个,再给他分到犄角旮旯里去,丁大妈得拆了工会。” “哼!我就说桂芳得去闹!” 常大爷头疼地拉住她,“这时候你可别去火上浇油了。宝玉现在下乡了也好,能在乡下挣份口粮,以后厂里的招工,她更有优势,比在厂里工作几年还是学徒强。” “你这话说得轻松,你伸手就有口粮了?活不要干啊?” “嘘!嘘嘘嘘!你小声点!” “别扒拉我,看见你就来气!还有你!”赵大妈的怒火一下子就转到了默不吭声的常正义身上,“水缸空了没看到啊?等着你媳妇儿大肚子去拎水还是等我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隔壁家的关月荷听完,叹了声气,也才想起来自家的水缸空了。 第二天傍晚,从干部培训班顺利毕业的关月华也带谷满年回家了。 “人齐了,那我就说了。”关沧海道:“我和你们妈商量了,也问了爱国的意见,暂时不给他接班,下乡待个两三年看看情况。要是能通过招工回来最好,不能的话就回来接我的班。” “爱国下乡呢,就让他住你们大伯家里,我的工资拿一半出来,分两份,给你们大伯一份,管爱国的吃住,剩下一份就给爱国自己存着。” 其他人还没说话,关爱国就率先应了下来,“我同意!” 他老爹一个月五十块钱工资,一半的一半给他,那就是十二块五,还不用另外交伙食费,比当学徒拿到的钱还多! 这事怎么定,轮不到关月荷发表意见,既然关爱国自己觉得好,她更没话说了。 但关月华想得就更多一些。“之前说了毕业就让接班,爹……” “你也不用想多,爱国去乡下锻炼两三年对他也是好事。晚点接班不影响他,倒是对你影响大。” “啊?为啥?”关月荷没听懂。 江桂英才道:“工会领导昨天上门做动员的时候说了,咱们家几个孩子,没一个下乡的,不是独生子女家庭,不符合政策。” 关月荷细想,确实也在理。 他家工人多,还个个都不下乡,要是有人故意找茬,这就是一个攻击点。 但对大姐有什么影响? 关月荷话没问出口,自己就想通了。 大姐拿到了培训班毕业证回来,现在被列为提干备选人,之后厂里空出来了新的干部岗位,就极有可能是她被提拔上去。 而甭管是哪个单位,被选拔提干的人,除了看工作表现,还要看家庭成分、对组织是否拥护等等。 她家里没有响应国家号召,支持知青上山下乡工作,这就有可能会在考核期被淘汰下来。 想得深一点,要是和她竞争的其他人不满,人家一个大字报贴厂公告栏,她别说这次提干不通过,以后怕是都不会再有提干机会。 关月荷还想到了自己,要是朱大姐提醒的是真的,她或许明年就有提干机会,到时也可能会被影响到…… 屋里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关建国这时开口,主动提出自己以后往家里交二十五块生活费。 家里之前定规矩,大人交五块,小孩交两块,这几年里开销增加,就增加到了大人交六块,小孩交三块。 上班的人中午那顿在厂里吃,按这个数交生活费,其实不算少。 关建国提出多给生活费,相当于连着还在肚子里的娃也给算上,五口人每人交五块钱。加上他现在在运输队常往外跑,时不时给家里带吃的用的回来,折算下来也算贴补不少钱。 “我现在活多,工资加补贴也不少,给家里多交点生活费是应该的。” 林玉凤也跟着开口,“建国和我商量过了。爹,妈,以后我们就往家里交二十五。” 关月荷眨了眨眼,悄悄瞟了眼大哥大嫂,真稀奇,难得还能听到他们主动往家里贴钱。 但细想下这两年下来的一些变化,又不觉得稀奇了。 大哥跟着跑长线运输,光是工资和补贴加起来就比老爹的固定工资高。现在混熟了路线,运输队的队长还是他师父,南来北往的路上悄悄倒卖些东西,也能挣上一大笔。 手里的钱和物资多了,不用争抢了,自然舍得给家里弟弟妹妹们分一些,也舍得帮衬家里了。 “你们商量好了就行。”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01节 关沧海和江桂英最后拍了板,把关爱国下乡并给他补贴、关建国两口子多交生活费的事情给定了下来。 关爱国就道:“大哥你过两天出远门,我借你车用两天,先把行李给送大伯家去。”又想起来另一个问题,“大伯伯母知道这事了没?” 江桂英点点头,“就是他们说的,让你下乡了就住家里。” 她本来只想着让大哥大嫂帮忙照看,别让他在大队里受欺负就行。 但大哥大嫂提了,老家有个空房间,就让爱国住家里,能吃好点。剩下的,别的知青干什么活他就跟着干,大哥是大队长要做表率,不能徇私专门给他安排轻省的活计。 但能住在亲大伯家里,这已经比其他下乡知青好多了。 “那……”关爱国嬉皮笑脸地挨着江桂英,商量着问:“妈,我下乡得给我准备东西吧?要不您把钱和票给我,我自己去置办?” 江桂英前一秒还在心疼小儿子,后一秒就来了脾气,敲了下他脑袋,“让你下乡是去劳动干活,不是让你穿白衬衫和皮鞋在地头里显摆的!” 她生的她能不知道他想什么?晚上说梦话都说去买的确良白衬衫! 关爱国心虚地小声道:“我又没说我穿去低头显摆……” 他就不能在京市里显摆?他是去下乡,又不是不回家了。 没能从爹妈那讨到好,关爱国想着自己也能慢慢攒钱买,没票也没事,大不了去黑市花钱换票呗。 但大姐走之前喊了他出去,说过两天给他买一身。 姐夫还悄悄地给他塞了钱,“要置办啥就自己看着买。” 把人送出了胡同,关爱国回头正好看到二姐也往这边走来。 “二姐,嗐!真不用给我买啥,运动鞋我自己买……” “我又没说给你买。”关月荷看他像个傻子,“你有生活费了自己买。以前你说的,等你手里头有钱了,给我买啥来着?” 关爱国立刻低下头,不敢和二姐对视。谁知道这工作说没就没呢? — 因为关爱国和周宝玉这俩人同样要下乡,丁老五总算是没再闹腾,接受了自己即将要下乡这个事实。 而且,他私底下得了不少补贴,全是丁大妈给的。家里三个哥也给了点补贴,第一次捏这么多钱,丁老五的腰杆子立刻挺了起来。 除了他们三个,厂里还有其他几个厂子弟也是去的丰收大队,其中一个还是厂领导的儿子。更让他心理平衡了点。 这么多同下乡的人里,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周宝玉,因为同一个院的周红旗宁愿收周宝玉做学徒,也不肯收他,这事让他气到现在,现在总算消气了。 收了学徒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一样要下乡! 刚想完,就听到院子外头的人嚷着:“恭喜你啊桂芳,这是大好事啊!” 他一时想不起来桂芳是谁,出门一看,见周大嫂被人围着道喜,才想起来桂芳是周宝玉她妈。 他正疑惑是什么大喜事时,就听到二号院的伍二妮道:“宝玉被厂里推荐去上赤脚医生培训班,学好了就是一门能吃饭的手艺,你看看林工家的思甜,听说现在在考证,考过了就能当医生了!” 周大嫂笑着谦虚摆手道:“我不敢求那么多,她能有门手艺傍身,我就放心了。” 丁老五脸色一白,忙找其他人问情况,才得知周宝玉被厂里推荐去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班,拿到合格证后再去丰收生产队,以后就在丰收生产队当赤脚医生了。 丁老五气得胸口疼:周宝玉这算什么下乡?! “不公平!” 其他人被他这一吼给吼愣住,很快,其他人直接把他推一边去,“怎么不公平?这是人家该得的,周工可是倒在岗位上的,厂里不能寒了工人的心。” 丁老五气得想把自己爹拎出来说,但又发现不对。 他爹是身体生了重病,把工作转给了三哥,之后才没的。 “不公平!就是不公平!”丁老五气得跑了出去。 下班回来看到他又发疯的关月荷:“……” 当天晚上,周大嫂和周宝玉就带了一袋子炒瓜子找关月荷道谢。 “要不是你提醒,我们都不知道还能往赤脚医生这方面使劲。千万要收下。” 宝玉也跟着点头,双眼亮亮地看着她。 “那我就收了,谢谢周大嫂和宝玉。”幸好送的是炒瓜子,别的贵重东西她可不敢收。 周大嫂脸上总算有了笑,心情顺畅了,说话也轻快了起来。 “赵大姐和我说得去找工会争取,我还寻思怎么争取呢,你就提醒我可以要个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名额。” “家里就一份工作,给宝玉了,家里日子就难了。学医好,下乡也不远,我还能时不时去看看。” 关月荷让她尽管安心,“大队长是我大伯,爱国也一块儿下乡呢,咱们都一个胡同的邻居,肯定帮着照看宝玉。” 又开玩笑似的道:“只要宝玉去培训班好好学就行,大队前不久才赶跑了一个庸医,这瞎治病,肯定是没法在大队里待得好的。” “我肯定好好学!”宝玉立刻道。 说了一会儿话,周大嫂就起身告辞了,“我还得去找赵大姐、红旗和思甜道谢,她们都帮了忙,我也给准备了炒瓜子,东西不多,一点心意。” 没一会儿,隔壁正院就响起了赵大妈的大嗓门,“幸亏你听进去了,不然你就等着吃亏!咱占理,怎么不能提要求了?” 常大爷还一个劲地劝赵大妈小点声,关月荷听着就觉得好笑。 至于被丁大妈阴阳怪气地问:“有好事你也不想想你亲弟弟?我是爱国我可不认你这个姐。” “不可能!” “哼,怎么不可能?胳膊往外拐……” “我说,丁大妈你不可能是我亲弟弟啊!关爱国要是这死德性,早被我打瘸腿了。” 丁大妈:“……” 关爱国:“……” 关月荷才懒得费口舌,其实大家心里都门儿清。 赤脚医生培训班又不是第一天开的,很多人都知道啊。但有什么用?又不是你知道你就能去报名参加。得有单位推荐! 周大嫂拿着周工是在岗位上没的这件事去工会闹,没闹着要厂里给安排个工作,而是要一个培训名额,她占理,也没影响厂里新规定的执行,办成的概率才大。 换成是其他人去闹,那铁定要牵连在厂里工作的家人被批评教育。 甭管大家怎么想,七月一到,宝玉去了培训班学习,其他人背着铺盖去了被分配到的生产大队。 这厂里新规定带来的一系列事件才算尘埃落定。 家里少了个人,没泛起多大的水花。江桂英也顾不上惦记,正忙着准备新生儿的东西,就等着林玉凤生产期到来了。 二号院和三号院总共三个即将生产的女同志,以防万一,赵大妈早早去和街道办打了招呼,把三轮车给借了过来停胡同里。 “哎哟!咋就凑到一块儿去了?!” 白大妈着急地拍大腿,她家吴兰香和曹丽丽刚还坐着吹风扇有说有笑的呢,忽然就前后脚地捧着肚子喊疼。 二号院没工作在家的人少,这会儿可显出缺点来了,关键时候想找个壮劳力送人去医院,还得去隔壁院找。 而隔壁院的江桂英也正要找人呢。 “桂英,我去街道办找人,你在家待着。” 方大妈听到声音急忙跑出来,说着就往外跑。而院子里在家的邻居,甭管平时有没有矛盾,也都纷纷出来搭手帮忙。 “不是,我听到隔壁院白大妈也在喊,她儿媳妇是不是也要生了?” “我估计是,这里用不着那么多,我和你们过去给她们搭把手。”谢大妈招呼许大嫂和丁大嫂往二号院赶。 “老天哎,三家都凑一天生,这娃娃们是一条生产线批发的啊?!” “都这时候了,还有空开玩笑,你帮不上忙就一边去!” “三轮车挤挤能坐,大家伙一起推着去?”空闲在家的邻居里凑不出个大力士,不推着去能怎么办? “快让一让!给忆苦来!”方大妈找了街道办的人回来,半路上正好看到自己儿子,顾不上问他回来的事,当即就让街道办的小伙子帮忙拿行李,自己拉着儿子回去骑三轮送人去医院。 林忆苦反应也快,看三位女同志都上了车安顿好了,招呼其他人骑自行车跟着,脚一使力,车子就蹬了出去。 “别愣着啊,你们该收拾东西收拾东西,赶紧去医院啊!” “哦对,收拾东西。”白大妈回过神来,把顺顺交给金俊伟帮忙带着,又叫了一个人去废品站喊赵大妈,自己回屋收拾包袱。 刚还忙成一锅粥的胡同又平静了下来,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不敢想要不是林忆苦正巧回来,那得折腾多久。 “好险,上次曹丽丽生产赶上月荷在家,这次又赶上忆苦回来,咱胡同真遇到事儿,还得他们使得上力的人顶上。” “哦对,还有个周红旗。” “话说,忆苦咋突然回来了?” “你这话说的,人家进部队这么多年,算上这次,拢共才回来三次,回来探亲多正常。” — 关月荷下班回到胡同口,遇着拎着一网兜东西的江桂英,车子就又被迫调了个头。 “大嫂生了?” “还没生,你大哥在守着了,我给送吃的去。你吃了没?” “厂里食堂吃过了。”要不她能蹬得飞快? 但是,“送吃的要送这么多?”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三个一起发动啊?”关月荷啧啧两声,“凑一堆以后有伴儿了。” 还有可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伴儿。 江桂英下了车就直奔住院区,关月荷去停车才落后了些。 “月荷。” “啊?林忆苦?!你终于回来了啊!” 再不回来,方大妈又要骂他说被推荐上军校肯定是捏造的,不然干嘛信也不回,人也联系不到,说好七月初回来的等到七月中了还不见人影? 被她语气里的惊喜感染,林忆苦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肯定地回答:“我回来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02节 第65章 风扇 在产妇们陆续被推进产房没多久, 江桂英闲下来了才顾得上送她过来的小闺女。 “有我和你哥在,你回吧,让你爹别瞎折腾带伟伟静静过来了。”说完, 才发现旁边的林忆苦, 也催他赶紧回家休息去。 回来大半天了,连家门都没进,帮着忙上忙下的,也累够呛了。 林忆苦看了关月荷一眼,问她走不走。 “走走走。”她在这守着也没用,但听里头此起彼伏的呼疼声,鸡皮疙瘩都冒了一身。 林忆苦骑三轮送人过来时不觉得三轮车难蹬,现在轮子都快蹬冒烟了, 死活追不上前面骑自行车的关月荷, 才觉得这三轮车是真不好骑。 关月荷一边蹬车一边悄悄留意身后的人情况, 听到车子声音更近了点, 她就赶紧加点速。 吭哧吭哧地只管目视前方,满脑子只有:想和她比赛谁快?她不可能输! 一回到银杏胡同, 就被邻居们追着问都生了没有,生了男孩女孩。 得知他们刚回来时, 三人都正好差不多时间进产房,个个都开始猜, 这三个娃到底会不会生在同一天。 猜着猜着, 这性质好像有点不对头, 林大爷出来制止喊停:“禁止赌博!谁要被抓进去了, 小心家里人的工作!” 刚刚喊得最大声的缩起了脖子,没再吆喝下注的事情。 林忆苦还了车回到家时,满头大汗, 衣服也湿透了。 林思甜贴心地给捧上一块带着凉气的西瓜,又拿起旁边的大扇子给他扇风,道:“今天是挺闷热的,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会好点。哥,西瓜甜不?” 快到嘴边的西瓜又被林忆苦挪开,一抬头,妹妹正讨好地冲他嘻嘻笑,他就觉得手里的西瓜有点沉手。 “这瓜是你那个对象送的?” 林思甜立刻收回笑,白了他一眼,“我花钱从外头买的!不吃还给我!” “又想让我做什么?”林忆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当下就咬了一口给她看:吃过的还要不要? “你就说甜不甜?” “甜。” 林思甜扇子一扔,转身去厨房拿了另一块出来,一口下去,确实是甜的。 “我前天买到个水瓜,一口下去,和啃水似的,难受我一整天。还好这次买到甜的了。” 林忆苦:“……” 还以为是要他干活,没想到是喊他试吃。 兄妹俩坐在门口乘凉,屋里老两口在听广播,隔壁家的关沧海守着俩孙子孙女,哪也去不了。 “对了,哥,我上次写信给你,信里有没有多了张照片?” “多了什么照片?”林忆苦明知故问。 “月荷的照片。”林思甜拍了拍脑袋,“我记得我就放桌上,到处翻遍了没找到,难道是我去寄信的时候给弄丢了?我还没跟月荷说呢……” 林忆苦一声不吭地几口啃完西瓜,正要找装垃圾的簸箕,就被林思甜喊住,“别乱扔,李大爷捡了只小狗回来养,你给放他家门口的盆里。” 去扔西瓜皮时正好看到关月荷抱着盆赶去澡堂,直到她身影拐出了胡同口,才低头看正舔他鞋面的小黄狗。 顺便去和李大爷、华大妈打个招呼,才转身回家。 说起来,他以前想去参军,多少还是有点受李大爷影响。 “林忆苦,赶紧把你行李收拾了。”方大妈的慈母心这回甚至没维持一天,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来了。” 因为赶上别的事情,回来得匆忙,他没时间去部队附近的大队跟当地老乡换些特产,带回来的行李特别少。 从包里的最里层翻出个本子,再抽出里头夹着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才拿着照片去敲林思甜的房门。 “呀!真是被我不小心给放进去的!”林思甜惊喜道:“还好是哥你收到了,不然真找不回来了。” “哎,不对啊,你收到了干嘛不给我寄回来?”林思甜把照片放抽屉里,立刻就讨伐起亲哥。 “给你寄回来万一又丢了呢?”林忆苦不答反问。扫了眼她的抽屉,“贵重物品找盒子放好就丢不了。去不去澡堂?” “啊?哦。不去,你不记得澡堂怎么走啊?你自己去。”林思甜皱着鼻子吸了一口气,嫌弃道:“你是该去澡堂了。” 这话题一个转一个的,林思甜光顾着回他的话了,一时忘了前面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月荷说,南边的澡堂没有搓澡师傅,得自己动手,是不是真的啊?”她就听她哥说过,那边的人经常洗澡,天天洗都是正常的,但她不知道澡堂没有搓澡师傅啊! “月荷还说,那边的空气都是湿,衣服晾一天还能拧出水来……” 林忆苦被她说得,耳朵里全是“月荷说”、“月荷又说”,出去搓澡倒是没有遇上妹妹口中反复提及的人。 而此时的关月荷,正在屋里等头发晾干,一手拿着西红柿啃,一手捣鼓收音机,书桌上的书本和笔记都被整齐收好。 这天气热得……她后天必须去买台电风扇回来! 第二天早上,赵大妈带回了好消息:昨天送去医院的三位产妇,都顺利生产了。 这胡同里的居民以后又要多个谈资了:咱银杏胡同有三个同一天同一个医院出生的娃! 其他人道着喜,忽然有人开玩笑:“都同一天生的,不会抱错吧?” “这什么傻话?!又不是全都一下子出来的,哪个是哪家的能分不清楚?” 下午,三家的人都回来了。 二号院和三号院的大门时不时有人进出,都是上门探望的。 曹丽丽得了个闺女,林玉凤和吴兰香都是生了儿子。 三人都表示很满意。 尤其是吴兰香,觉得自己生了儿子,算是完成了任务。下次妇联的人再来,她就让妇联的人去找她男人白红军做思想工作去。 常正义就一个儿子都能结扎去了,白红军还能比常正义落后? 吴兰香才起了个念。隔天星期天,厂里妇联的人就打着来探望的旗号,给这三位女同志的家里人做思想工作。 有了常正义打头阵,男同志结扎这事就被扯到了明面上来。 妇联的同志拿常正义做榜样,“模范丈夫”、“思想先进”等好听话都一股脑地砸常正义身上,一时间得到了不少妇女同志的簇拥。 但先行者总是不容易被理解的。 常正义又被人在背后嘀咕。但他这人想得开,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背后说了。 他背着家里偷偷领证、嗷嗷呜呜地坚持说公厕闹鬼、再到现在去结扎,哪次没被人说他脑子不好使?他都听习惯了。 关月荷难得把他看顺了眼,觉得这是个虽然外表瘦竹竿、但内里有钢铁意志的好同志。 于是,关月荷真诚地建议他道:“再遇到那些长舌头的,你就大耳刮子扇他们,扇一次还不老实,多扇几次就好了。” 常正义扯了半天才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月荷姐,你的建议真不错。” 心里发苦:但那是我能干得来的吗? “嘿嘿,不客气。”关月荷同样给了他一包红糖,和给吴兰香的一样,“给曹丽丽补身体的,我就不进去看了。” 邻居家给送包红糖足够了,亲嫂子得送贵重些。从广交会回来时送过了奶粉,这次给送了块丝绸布给大嫂自己用。 大哥跟着车跑,能弄来的营养品多,她就给送些大人能用到的。 送完礼,关月荷拐去了隔壁家,“思甜!” 没人应,她又喊了两声。 过了一会儿,开门的是林忆苦,“医院有事,思甜加班去了。” 关月荷只能叹气,“好吧,我晚点再来。” “什么事啊?或许我能帮得上。”林忆苦边说边跨出门,顺便把门给带上,见她还在琢磨,就道:“我让她回来了去找你。” 关月荷点头说好,又微微仰头盯着林忆苦看,在林忆苦被 看得忍不住把脸偏过去时,关月荷才问:“你不热?” 大热天穿长袖的的确良白衬衫,扣子系到顶,额头和脸侧都在滋滋冒汗。 他是她见过的、穿白衬衫最好看的男同志了。好看归好看,但她忍不住替他觉得闷热得慌。 胡同里大部分人都穿宽松的棉料做的衣服,男同志最占便宜了,他们能穿大背心在外头晃。女同志也穿,但都只好意思在家穿。 林忆苦穿的这一身,完全符合大爷大妈们口中说的,打扮得花枝招展肯定是要出去谈对象。 谈对象也不用这么拼命吧?! 林忆苦当然热了! 他刚刚一个人在家,穿个大背心没人管,谁知关月荷忽然过来敲门,他这一着急,就给扯出来件长袖衬衫。 里头的背心还穿着呢,两件,更热了。 现在还被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睛眨都不眨,看得他脸都要热了。 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句:“还行。” 关月荷越发觉得他可能是要出去和人相看,不然正常人谁会这样穿? “行吧,不打扰你了。”关月荷又看了他一眼,决定回家找她老爹借工业票。 趁日头还没晒得厉害,关月荷带着工业票直奔百货商店,买到了一台能摇头的电风扇。 把崭新的电风扇扛回家,虽然还没来电,暂时没法插电吹风,但她又给家里添了一个大件! 别人添新的娃娃,她添新的电风扇。 二大妈说得没错,今年七月份就是喜事扎堆! “我哥说你早上来找我……你买电风扇了啊?!”林思甜一来就被屋里立着的绿色电风扇给吸引了目光。 电一来,关月荷就立刻插上插头,风扇对着后背就呼呼地吹。 “过去点,给我挪个位置。”林思甜把她挤开,还拿了她一个西红柿,“你哪买来的?挺甜的!” “下班时间帮忙翻译资料,章技术员送的。”关月荷看了眼篮子剩的西红柿,让她待会再拿两个走。 “你哥相看怎么样了?” “我哥?”林思甜震惊,“我怎么不知道我哥去和人相看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03节 “他没去吗?”关月荷纳闷了,不去相看,在家至于穿那么正儿八经? 林思甜肯定地摇头。 “我哥不是要去进修两年嘛,这期间肯定不能结婚,我妈让他等调回来了再考虑个人问题。” 也是,听舍友们说过,他们不仅结婚要打申请报告,谈对象也要打报告,说明对象的个人、家庭情况。 进修期间应该和她读工农兵大学一样,是不能谈对象结婚的吧? “能谈,不能结。”林思甜摊手道:“我妈让家里人统一口径,对外都是说我哥这两年不能谈对象结婚。” “稀奇,方大妈不是想他早点结婚吗?现在谈了,进修回来就打报告结婚呗。” 林思甜耸耸肩,“谁知道我妈呢,她说不能耽误别人家姑娘。” 她更不明白了,这怎么就耽误了? “你说哈,以前我哥在南边,这边的姑娘随军过去辛苦,不耽误别人是应该的。但我哥过两年就调回来了,都在京市,这不正好?” “嘿!我妈现在还说我哥的事不着急,解决一个是一个,先把和周敬杭家里人吃饭办完再说别的。” 林思甜嘴巴停不下来,叭叭地说完她哥,又说和周敬杭约好了,下个星期天去汽车厂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 还不忘骂了长湖街道的国营饭店,“我哥买回来的肉包子,里头的肉都馊了。吃了怕坏肚子,不吃又心疼!听说换的大厨是有来头的,菜越做越难吃,怪不得大家都不去了……你想什么呢?我刚说的,你听到没?” “听到了。”关月荷总结道:“这周天和你对象家里人吃饭,以后不要去长湖街道的国营饭店。” 林思甜狐疑地盯着她看,总觉得发小在偷偷琢磨干大事,但从脸上看不出来。 — 夏天的办公室跟火炉似的,坐里头半小时,就浑身冒汗。 坐前面和左边的同事已经不止十次唉声叹气了,手上的扇子飞快地摆动,但带来的凉风寥寥无几。 关月荷想沉下心干活,但旁边声音不少,她听得心烦意乱,干脆就把本子合起来,闭上眼睛缓一缓。 林科长从外头回来,像是淋了一场雨,衣服后背湿漉漉的,手往额头一抹,能甩一手汗下来。 今早一来,厂里的电路出问题,现在还没续上电。 办公楼里还算好的,车间里更是个大火炉。车间顶上的工业扇静悄悄的,底下不停踩着缝纫机的工人满头都是汗。 正烦躁着,后勤科的人扛着一大桶绿豆汤上楼,挨个办公室打招呼:“大家拿自己杯子过来舀绿豆汤。” “这个天,真是热得要命哦。喝点绿豆汤解解暑。” 中午吃饭,大家都不爱在食堂里坐着吃,嫌人多热气足。 谢冬雪拿筷子敲敲关月荷的饭盒,“你遇着事了?” “没有啊。”关月荷认真地想了想,除了今天热得厉害情绪不高,她也没别的事情。 “你骗不了我,肯定是有事情。”谢冬雪抬手示意她不要狡辩,得意道:“你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在工会遇到的事还少?你骗不了我。” 不只是在工会干过,现在在宣传科天天写稿子,没少观察身边的人和事。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哦对,有事。”关月荷朝谢冬雪伸手,“请我吃顿饭,再帮我写篇稿。” 谢冬雪顺势打了下她的手心,“连吃带拿,我看看你脸皮是不是够糊城墙。” 说是这么说,但谢冬雪还是问了她要写什么稿。 “嘿嘿。”关月荷神神秘秘地道:“我被评上市先进工人啦!要把个人经历写一份材料交上去。夸自己怪尴尬的,我下不了笔,想请你帮我打个稿。” 谢冬雪一猜就知道这个先进是因为她参加了广交会还得了表扬,心里都不由得感慨关月荷参加广交会太值得了。 怪不得今天打到了肉菜还愁眉苦脸,原来是发愁稿子怎么写的事。 “哎,那正好,厂里也要出一个宣传,报道先进工人的,正好算你一个。晚点我再找你做采访。” “谢啦。改天请你来家里吃饭,我亲自下厨!” 谢冬雪苦笑道:“你请我去附近那个国营饭店吃我也不敢吃啊,前几天吃一顿回来,拉肚子拉一天。” “你也买到馊的肉包子了?!” “可不是?!”谢冬雪后悔,自己就不该吃下去,遭罪。 但也有好处。 “那男的非说浪费粮食遭天谴,我想着他说得也对,就吃下去了。吃完了还被一顿教育,回来后越想越生气。我本来都说去另一家吃了,他非说长湖街道那家实惠,我说点菜,他非说肉包子更香。啊!我真是没苦硬吃!” “噫。”关月荷心疼地送她一块肉表示安慰,“吃点好的。” 谢冬雪一口吃掉这块肉,气道:“家里亲戚介绍的真是没个靠谱的!” 关月荷没有发言权,因为她家亲戚暂时没给她介绍对象。 反正没当着她的面说,她就全当不知道。 “还是自己争取的更香。”关月荷自言自语道。 “你刚刚说啥?”谢冬雪只听到了后面两个字,决定提前报菜单,“我最近都不想吃红烧肉。” 只有红烧肉这道菜最拿手的关月荷答应了,哈哈笑道:“这个月的肉票用完了,你想吃也没有!” — 夏天就应该吃冰棍喝汽水。 关月荷回家吃,单手把着车头,右手拿着饭盒,里头装了一饭盒冰棍,风风火火地往家里赶。 “林忆苦,吃冰棍吗?” “给我的?” 林思甜从他身后挤出来,也拿了一根,“因为你是我哥,沾我的光你就偷乐吧!” 第66章 主动出击 林思甜要是提前知道这根冰棍扯出来的事, 她此时此刻绝对不伸这个手,也不得意洋洋地冲她哥笑:“你沾我光了!” 更不会和发小道:“下次给我买就够了,我哥他不爱吃, 昨天我买回来的他还嫌弃。” 在关月荷露出“怎么会有人夏天不爱吃冰棍”的震惊表情时, 林忆苦默默地咬了一口冰棍表示自己的态度。 他也没拆穿自己妹妹,她昨天给他拿的是冰棍吗?分明是一碗水!虽然那碗水是冰棍化的,但那能是一个东西? 关月荷心满意足地抿着嘴偷笑,转头回家去招呼家里人一起吃冰棍。 “看你傻笑好几次了,到底有啥好事啊?”江桂英发现小闺女一顿饭的功夫好几次悄悄偷笑,她看着都觉得好笑。 “好事。”关月荷就把自己被评上市先进工人的消息说了出来,并且赶在下班前,已经把材料交了上去, 就等着市里的奖状发下来了。 家里人纷纷惊呼:“真的?” 见关月荷点头, 关沧海高兴得脸都红了, 又羡慕又欣慰道:“你爹我在厂里评了十年先进都没拿过一次市先进, 闺女你可真争气啊!” “不行,今天必须喝一杯庆祝庆祝, 我这心里高兴!”说完,又抬头看向江桂英。 “你哪天不高兴不想庆祝?”江桂英忍不住多说了句, 但还是给橱柜解了锁,拿了酒出来。 只够铺碗底的酒就一口, 关月荷一口闷下去, 酒精刺激得心情更激动了, 脸红扑扑的。 她平时喝酒也没这样的, 江桂英以为她是被热的,就把身后的电风扇挪近了点,还道:“现在新出的电风扇就是好, 左右摇头,不用个个都挤一块儿吹了。” 关月荷邀功道:“我就说早买了早享受,现在买了,今年夏天就好过,听我的没错吧?” “我们厂,今年分到四张电视机票。” 可惜她今年拿不到了,厂里有好几位同志在生产、改进机器等方面表现过分突出,这些票拿来做奖励,根本轮不到她。但是,她今年争取不到,还有明年后年啊。 “要是我被奖励了一张票,我立刻去买一台电视机!” 家里人又惊呼了。 江桂英和关沧海想着,小闺女现在和“抠门鬼”这个称号完全挂不上钩了,不买则已,一买就是一堆或者是大件。 电视机啊?这可是只有单位或者厂领导家里才会有的稀罕物,她都想着要买一台了! 伟伟和静静则是一脸崇拜。 整个银杏胡同里,小孩子们最崇拜的就是他们小姑姑了,打架厉害、住大屋子还有钱,她现在还要买一台电视机! 关月荷其实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她现在既没有电视机票,也没有买电视机的钱。 比起买电视机,她后面要做的事情,怕是更让家里人掉下巴。 嘿嘿。 关月荷又偷偷笑了笑。 她是随口一说,有人是真的买回来一台电视机了! 这可是震惊整个银杏胡同的天大新闻! 这个星期天早上,是从那三个还没满月的娃的哭嚎声开启的。 其他人路过二号院三号院时,都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怪不得是同一条生产线下来的,这嗓门的参数相差不大。” 林思甜一家四口收拾整齐,借了关沧海的自行车,出门去和周敬杭家人吃饭。 林家条件好,林思甜更是争气,从医务室的收费员到医院的护士,只等证一考下来就要变成一名医生了! 比起林忆苦,林思甜其实更受欢迎,不少人等着林大妈松口,就给她介绍对象。 嘿!人家自己找了个对象,谈上了! 现在两家的长辈都要见面了,他们才提前几天知道消息。不少人可惜得直拍大腿,“早知道我就去给她介绍了!” “你介绍了没用。咱胡同里的姑娘个个都主意大,就看不上家里介绍的,非要追求自由恋爱,就得自己先看上了才能谈。” 旁边的人附和:“是啊,尤其是他们二号院和三号院的,都是犟种。” 一仔细扒拉,还真是! 前有关月华和张超男,现有林思甜。哦对,还有个许小妹。 站他们身后叉着腰听八卦的关月荷默默补充:还有个关月荷哈哈哈……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04节 心里才哈哈笑两声,关月荷就和邻居们一个样,瞪大双眼看周红旗自行车后面绑着的大箱子。 箱子最外面还印着几个字,有人念了出来,激动道:“是我们京市电视机厂的电视!” 坐在车子横条上的元宝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见一个人就说一句:“我们家买电视机了哟!” 一个都没错过,生怕有人不知道她家有了电视机。 两岁的元宝对电视机这玩意还没清晰的概念,但她爸妈说了,这是比自行车、收音机还贵重的大件,她家她第一贵,电视机第二贵,她就懂了。 “你哪来的电视机票?”从看到电视机的震惊之后,大家又是一阵疑惑。 后面的金俊伟帮忙回:“红旗姐拿到六级工证了,厂里领导给奖励发的。” 大家又震惊了:“你现在是六级工了?” 这技术工现在这么好考吗?周红旗几乎是三年考两次,从开始一级工到现在,花了十年,已经是六级工了! 但大家都想到了二号院的常大爷,好几年了,还是六级工,又觉得,也没那么好考。或许,六级再往上是一道坎? 只有关月荷在羡慕大厂能拿到的票多,这电视机票都不用等到年底开工人大会做奖励,平时就能发。 按分配来说,每个国营厂,一个季度里,厂里每一百个人能分到一张电视机票。例如卓越服装厂,现在有四百多人,一个季度就是四张票,一年就是十二张票。这是理想情况。 实际情况还得看供应,上头能分下来多少就是多少。 但汽车厂工人多,还是占优势的,分到的电视机票不会少。 “姨姨去我家看电视哇!”元宝冲关月荷招手,她人小,但她记得谁请她吃冰棍。 周红旗家没一会儿就挤满了人,大家都想近距离观看电视机长什么样。 大家只站一旁看着,不敢上手乱摸,怕给碰坏了。周红旗忙前忙后地按着说明书接线安装,也得亏她提前问过了有安装经验的工人师傅。 这可是银杏胡同有史以来的第一台电视机! 看着的邻居们除了羡慕和嫉妒,心里也涌起了希望:第一台有了,第二台还会迟吗?最多就是多等等,早晚也能轮到他们买电视机! 就如同胡同出现的第一辆自行车、第一台收音机,这些大件慢慢的都会变成咬咬牙也能买得到的。 大家都是汽车厂的工人,你能买,我早晚也能买到。 这时,大家谁也想不起来琢磨年轻人谈对象结婚那点事了,全都想着等晚上来电了,就带小板凳来周红旗家里看电视。 这会儿谁也没再嘀咕周红旗养小白脸的小话,甚至还马后炮地说:“我看红旗这个婚结得好,她那小……她家金俊伟自带个金字,招财啊!” 关月荷听了只想翻白眼,“您呐,好好练技术,也考个六级工,娶谁当媳妇儿都招财。” “就是啊,人红旗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你别搞迷信那套。” “什么迷信?我没说啊!”刚刚说话的人灰溜溜地跑了,生怕这宣扬迷信的罪名落他头上。 才到傍晚,三号院简直是人山人海,住三号院的人想挤进去都难。 就例如去和未来亲家吃饭的林家四口人,站大门外和李大爷、华大妈聊了一会儿,才知道缘由。 林大爷和方大妈今天心情好,也想在前院凑热闹,就把自行车停在了外头。 “行吧。”林思甜看到里头密密麻麻的人头就觉得闷,带上一饭盒肉包子就直奔二号院。 二号院里安静得很,看来大家都去隔壁看电视了。 但她没猜错,关月荷果然在家。 关月荷也想去看电视,但她不想大热天的去人堆里挤。要是冬天,她肯定就过去了。 “还是你好,出去吃饭还记得给我带吃的。”关月荷忽然觉得肚子又饿了,吃上了今天的第四顿。 “这家饭店的肉包子好吃!” 林思甜尴尬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纠正道:“包子是我哥买的,说谢谢你请他吃素菜馅的包子。” 还不等关月荷摆手说“都一样”,林思甜就开始质问她:“到底谁才是和你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你请林忆苦吃,都不请我!” 关月荷冤枉得很,虽然林忆苦现在长得合她心意,但她也不是重色轻友的人啊! “我把你的那份给林忆苦了!” 这话一出,林思甜更气了,“他居然独吞!” “气死我了,我就说你怎么可能请他不请我,没道理啊!” 没一会儿,关月荷吃着吃着忽然心虚起来:她当时到底有没有和林忆苦说,一半给思甜?她说的是“请你吃”,还是“请你们吃”来着? 嘶! 心虚,一时间没好意思和林思甜说正事。并试图转移话题,“今天和你对象家里人吃饭怎么样?” 林思甜的脸色好转了点,看样子挺满意的,“我哥找朋友调查过了,他家里人靠谱的。” 成分不必说,毕竟周敬杭的亲大哥也是当兵的,要是有问题,也进不了部队。 不过也有个问题,周敬杭大哥在部队,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他爸妈想着让他们结婚后住家里。但林思甜自己更想离自己家近。 “现在说这个还早,结婚后要等分房。制药厂分房难,可能得用我的分房名额在汽车厂分。要是分到了,我就想换到银杏胡同来。”要是能离三号院近,就更好了。 林思甜在家住习惯了,有点难接受结婚后搬去别人家住。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关月荷当然希望林思甜以后住得近了。但她的意见没用,还得看他们两家人怎么商量。 “一定要商量好了再结婚啊。”关月荷提醒道。 二号院里就有个现成的例子——张超男和郝大仁。 这俩现在还没搞定两边的父母,表面上还是各住各家,邻居们看着都觉得不忍心,逮着机会就劝二大妈和张大爷为了孩子退一步。 “肯定要提前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不过,现在说也还早。我要考到证了再领证结婚。”这样,拿到分房资格的概率更大。还得配合她哥的时间,起码也要等到过年,她哥或许有假期能回家。 三号院的电视看完了,人也三三两两地散场,全是在讨论在电视里看到的卫生健康知识。 “以后还得订份报纸,不然不知道每天都播些什么节目。” “播啥看啥呗。还专门订报纸,你看得明白吗?” “我以前可是上过街道办扫盲班的,初小学历!” 大爷大妈们聊着聊着,又吵起来了。还好他们还知道这两个临近的院子有人在坐月子,走远了才放开了喉咙吵。 林家的屋里,林思甜也气势汹汹地去找亲哥要说法。 林忆苦也觉得自己冤,亏他真以为是专门只请他吃的,转头就被讨伐。 认错速度极快,态度也很诚恳:“对,是我吃独食,我错了。” “……”林思甜哼了声,“勉强原谅你了。” 完全消了气的林思甜看了看他屋里空荡荡的,就说明天去给他带台电风扇回来。 林忆苦笑她道:“骂一次就补偿一次吗?你多骂点?” 怪不得她妈会说:你哥那张嘴,一说话就气人。 于是就故意道:“我出力,让妈拿你的媳妇本扣钱。” 她家里,要说谁的存款最多,那绝对是她哥了。这么多年的工资加补贴,给自己留一点,大半都寄回来让存着。 她妈单独给他开了个存折,说那是她哥的媳妇本。有时候是她拿着汇款单去取钱再存进去,她也知道她哥存了多少,每次看都要感慨一句:她哥才是银杏胡同第一大户啊! “我的媳妇本可不能动。”林忆苦笑道。又起身去拉抽屉,“呐,钱和票都补你,多的算你的跑腿费。” “哥……” “有事喊哥,没事林忆苦。喊爹也不给你买!”林忆苦能不知道她眼睛滴溜溜地转是在想啥?!钱和票塞她手里,就把人给推了出去,房门也跟着关了起来。 林思甜看了看手里的钱和票,没多想。 她哥平时对她也很大方,没少给她寄吃的用的。买电风扇这事,不要她出钱,还给她多一倍的跑腿费,虽然有点大方过了头,但她想着,可能是因为她已经在谈婚论嫁了,她哥想补贴她? 隔天,林思甜就从百货商店里带回来了一台电风扇和一块棉布。 发现她妈正在给她哥做新衣服,“哥不是说不喜欢穿的确良吗?”嫌弃不透气,穿得闷。 所以她特意给他买的棉布,准备给他做身新衣服,省得他天天在家穿绿色裤子和白色背心。 方大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现在年轻人都喜欢的确良,他不穿点年轻人的衣服,坐胡同口谁分得清他和老头?” “妈,我还在家。”林忆苦在房间里提醒道。 林思甜已经笑到岔气了。 转头去找关月荷说这个笑话。 关月荷也和她说了另外一个“笑话”。 “你说什么?” 林思甜歪着脑袋,耳朵朝地下,手拍了两下,企图把耳朵里让她产生听觉错误的东西给拍出来。 前面开了口,关月荷觉得这事也没啥不好意思说的了,想着速战速决才是关键。语速也恢复了正常。 “我看上你哥了,想和你哥谈对象。但你是我朋友嘛,林忆苦又是你哥,我提前和你打个招呼,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你认真的?不是和我开玩笑?” “嘻嘻。”关月荷笑了笑,眦着牙,难得扭捏了一下,但也就只扭捏了一下,开始给林思甜分析起利害来。 “你不是怕林忆苦以后给你找个容不下你的大嫂嘛,我不会啊。咱俩这关系,你和林忆苦吵架,我帮你打他我都不会骂你。” “结婚后你想住家里也成啊,让你哥跟我住,我有房啊。我家的炕三米长,两米宽,多两个林忆苦都躺得下。” “你就说好不好吧?” 林思甜还在震惊中没能回得过神,但脑子还是下意识地点头,“好。” 她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不好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没法将发小好和发小当她嫂子好这两件事划等号。 林思甜缓了许久,才慢慢回神,眼睛盯着关月荷一眨不眨。 关月荷也回视过去,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都表明了一个意思:我没开玩笑啊,我认真的! 林思甜连着倒吸几口凉气,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看着板板正正坐在沙发上等着被审问的关月荷。 “你?我哥?” “嗯!” “不行,我听听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林思甜又冲过来捧着关月荷的脸晃了晃脑袋。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05节 用她哥的话说,你脑子里也没水声晃荡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不是,你看上他啥了?”问完又觉得不对,毕竟这个“他”是她同个爸妈的亲哥,“为啥啊?” 她真是想不明白。 “我哥条件是不错,我家条件是还可以,但是……哎呀!我说不明白!”林思甜再次发出疑问:“为啥啊?” “你哥长得好看啊!”这个优点,再加上林思甜说的两个优点,就已经能超过大部分男同志了。 她觉得自己的眼光还是很可靠的。 林思甜瞪大双眼,“你说我哥长得帅是说真的啊?” 她以为关月荷就是随便说说,也想过是不是关月荷天天在卓越服装厂待着,没怎么见过长得好看的男同志才这么想。 竟然是说真的! “赵技术员长得不够好看?”她迷惑了。 “长得不是我喜欢的好看。”她更喜欢林忆苦那样的。 但周围的男同志,像林忆苦那样体格的,脸没林忆苦好看。脸和林忆苦一样好看的,是瘦竹竿。 关月荷认真道:“我观察了一年半,你哥最好。” 本来她还有些可惜,但后来林忆苦不是能调回来嘛,她觉得可以试试。 谈这个对象多好,林忆苦两年内没法结婚,她也还不想结婚。但等到林忆苦进修结束调回来,两年呢,万一被人抢先一步怎么办?不如她主动出击,先把人拿下。 她这策略可是琢磨了好多天,绝对好! 林思甜嗷了一声“老天哎”,重重地坐回沙发上,叹气,再叹气。 关月荷知道她就是一时没绕过弯来,所以也不吭声了,陪着她一起叹气,等她想明白。 过了许久,林思甜幽幽开口:“是谁小时候死活不肯当我哥的媳妇儿,给他眉头那挠一块疤?是谁啊?” 关月荷尴尬得脚趾头都忍不住挠鞋底了。 恼羞成怒地道:“小时候过家家的事不算!他扮演的土匪,我怎么可以当土匪媳妇儿?!”这和扮鬼子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小时候的林忆苦和现在的林忆苦,长得完全就是两模两样。 关月荷:“……你要说小时候,那我也知道你很多事,下次我见到你哥,我就说你小时候偷偷拿他的碗扔下水沟里。” “……” 俩人同时沉默,你唉一声,我叹一声。 林思甜又想起来一个关键问题,“你和我哥谈对象,万一以后谈崩了,你不会像许小妹那样对我哼来哼去吧?” 关月荷认真想了想,肯定道:“那不会。” 但她有可能偷偷给林忆苦套麻袋打一顿。 林思甜终于缓了过来,后知后觉地开始兴奋,最要好的发小当她大嫂?那绝对好啊! “你要直接找我哥说?这样不太好吧?要不这个媒婆钱让我挣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也是关月荷想先和她坦白的原因之一。 “我们厂八月初要办联谊会,你和你哥说我要去参加联谊会,劝他也去。” 林思甜觉得这个方法不靠谱,“我哥都放话说不要给他介绍对象了,他不去参加怎么办?我又按不住他。” 她妈倒是能,但八字没一撇,万一她妈知道了,最后月荷和她哥没成,以后在院里碰面,月荷多尴尬。 不成不成。 关月荷又嘻嘻笑了起来,说出来的话在林思甜耳朵里又是一个炸弹。 “我觉得你哥对我有意思。” 林思甜再次被震惊,“怎么说?” “我每次看他,他都不好意思。” “你怎么看他的?” 林思甜听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谁被个差不多年纪的异性等着双眼紧紧地盯着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吧!她给病人换药,多看人一眼,人家脸都红晕呢。 她还是说动了关月荷暂时按兵不动,等她打探消息回来再说。 — “哥你说啥?”林思甜现在怀疑关月荷和她哥联合起来逗她玩。 林忆苦再次重复刚刚的话,“你帮哥打听月荷有没有看上的男同志。” “帮你打听?你也看上月荷了?想和她谈对象?” 林忆苦警铃大作,忙问:“还有谁?” “你先说是不是喜欢月荷?” “是。还有谁?” 得到了答案,林思甜没回答他的问题,忽然叹气,“不知道为什么。” 林忆苦催她赶紧说。 “虽然你是我亲哥,条件也不错,是应该能找个优秀的女同志。”林思甜今晚要把下半年的气都给叹完了,“但我又觉得你不应该找得到月荷这么好的。唉……哎哎!” 林思甜拍掉扯她脸颊的手,不满地哼了一声,“等着,我给你打探消息!不用催!催了也没用!” 她发小和她亲哥?! 林思甜睡觉前还觉得脑子晕乎。 这份媒婆钱,她绝对不可能让别人挣到!卓越服装厂办联谊会的工会也不成。 — 隔天上班回来,林思甜带回来一张报名表给了她哥。 “月荷要参加他们厂的联谊会,哥你看着把握机会吧,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月荷主动参加的?”林忆苦觉得不太可能。 “昂!” 转头又去给关月荷通风报信,顺便让她放宽心,“套到话了,我哥说他喜欢你,现在还琢磨谁也在追你呢。我对你够好吧?” “嗯嗯!我家的杂物间以后还是给你留着的。” “啊啊啊,你给我重新说,以后让我住哪?”林思甜苦着脸,道:“完了完了,以后我怎么办啊?打又打不过你,还有哪个小姑子比我惨哇?” 关月荷笑出了鹅叫声。 住对面的西北跟着学舌,也想鹅鹅鹅,一张嘴,冒出来的是嘎嘎嘎,一向严肃的宋公安也没绷住笑。 第67章 不浪漫(小改) 闹归闹, 缓了一夜一天的林思甜现在脑子无比清醒,正把自己想不明白又没搞清楚的问题都抛了出来,势必要找关月荷和她哥都问个明白。 关月荷也是有一说一, 半点没藏着掖着。 “长得好看, 条件好,这还不够啊?”关月荷道:“多对比几个人,不就知道自己想找啥样的了?” 林思甜皱着眉摇头,“你这一点都 不浪漫!” “别净整些没用的,浪漫不能当饭吃。”关月荷想了想,又改口道:“我觉得我挺浪漫的啊,还脚踏实地呢。” “……算了。”林思甜决定不刨根问底了,月荷她就没长浪漫那根弦……也不对, 都知道她哥也有意思了, 还想着把人带去联谊会再表明心意而不是直接把人堵胡同口, 勉强也算和浪漫沾点边吧。 “那倒不是。”关月荷觉得她想多了, “直接说,我有点不好意思, 嘿嘿。” “哟!不应该啊,这脸皮还很厚实啊。”林思甜捏了捏她的脸, “拿去榨油够你吃一整年了。” 关月荷不狡辩,心情好得只管嘻嘻笑。 林思甜看不下去了, 也顾不上自己还有没有漏掉的疑惑, 嫌弃地噫了好长一声, 起身回家找另一个当事人。 林忆苦正在屋里拿装着热水的搪瓷杯熨新做的衣服, 视线余光瞟见正打量他的林思甜,等着她自己主动开口。 “哥,我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林忆苦心情极好, 知道妹妹在身后对他张牙舞爪,极可能在偷偷骂他,也都随她去。 “哥,你悄悄和我说,你是怎么就喜欢月荷了呢?我保证不说出去。” 背对着她的林忆苦弯了弯嘴角,他敢肯定,他这刚说完,林思甜转头就会往二号院跑。 但他也很乐意多个传声筒。 “性格好,优秀上进,好看。” 林思甜抿着嘴憋笑,正想继续听下去呢,屋里忽然静悄悄的,“没了?没点具体的?” “这还不够具体?还得来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戏?” “……倒也不必。”谁救谁还不一定呢。 怪不得这俩能看对眼,给出的理由都差不多。不像是奔着谈对象结婚去的,像奔着一起搞革命去的。 “你好好收拾啊,别到时候去了联谊会,被别的男同志比下去了,我也帮不了你。”林思甜说完,又拍了下他手臂,“你笑啥?” “没笑,给我找找家里的针线,放哪儿去了?” “在妈的房间。你要针线干嘛?” “缺个扣子,给补上。” “呀!”林思甜拍了下脑门,小声嘀咕道:“忘了你还有这优点了。” — 卓越服装厂。 工会收到了一沓报名参加联谊会的报名表,一位同志在整理名单时,翻到其中一张,惊讶道:“计划科的关月荷同志也报名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06节 工会主任也很惊讶,过来看了眼,还真是。 才一个上午,关月荷要参加厂里举办的联谊会的消息就被散开了。 都怪小关同志太优秀,多的是人想给她介绍对象,但小关同志连着几年都对外说:年纪还小,不着急。 小关同志连联谊会都不参加,外人想给她介绍都没个切入点。 现在,人冷不丁地就要去参加联谊会了? 计划科的同事开玩笑问:“小关,你不会是想去看电影了没找到电影票吧?” 关月荷被问得一脸懵,这才知道,报名参加这次联谊会的同志,都能领到一张电影票。要是有互相看对眼的,联谊会早上结束,当天下午就能约着一起去看电影了。 关月荷夸工会这次活动办得好,居然能想到给报名的同志发电影票?! 她都不用费劲琢磨怎么约林忆苦、去哪儿约了。电影院挺好的,比她想到的去公园划船好。 “小关看上厂里哪位男同志了?和我们说说,我们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小关同志拒绝了。她有自己的计划安排。 中午被谢冬雪他们调侃,也是问她:“你该不会是奔着工会发的电影票去的吧?” 关月荷回以一个白眼,她想搞电影票多简单,许成才的三哥三嫂就是汽车厂电影院的工人,托他们帮忙买票就行了。 “你和林思甜有事瞒着我。”许成才肯定地道。 “哎呀,改天再和你们说。” 许成才心里猜着,难道是月荷突然开了窍看上哪个男同志了?是他不认识的? 猜不到,他也就没再刨根问底。只提醒她道:“找对象一定要睁大双眼!” “嗯嗯,睁着呢。” 她这嘻嘻哈哈了一上午,下班时在楼下和王铮遇上,都是往自行车棚去。 “王铮姐,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她都看见王铮一路上好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厂里最近开会好几次提到计划生育,提倡要干部们带头做示范,晚婚晚育,你知道的吧?” 关月荷点点头。 以前还只是喊口号说要提倡“晚婚晚育”,妇联上门给生了三个孩子的工人做思想工作,并不做硬性要求。 但今年不太一样,上头反复提及“晚婚晚育”,她在计划科,没少关注上头各项政策变化,自然也意识到了,或许在不久之后有新的政策下来。 卓越服装厂暂时还没有明确的规定,但五星汽车厂已经有了新的干部选拔规定——要求提拔年轻干部时要考虑他们的婚育情况,同等条件下,晚于二十五岁后才婚育的同志,优先得到提拔。 就是因为这个新规定,她姐和姐夫商量过两年再考虑孩子的事情。免得影响了她姐的提干。 王铮斟酌了一会儿,才意有所指地道:“你们计划科的林科长,工作表现突出,往上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这时候要是掉链子……” 关月荷瞬间就懂了王铮话里的深意。 这事,林科长在带她去开会时,也含蓄地提过一嘴。 所以,林科长平时没少给她安排工作,她也二话不说全都接下,样样都认真完成。 机会都捧到面前了,她肯定是不能错过的。怎么可能会掉链子? 其实她自己也反复地琢磨过:既然都知道林忆苦也有意思,不如通个气,两年后再说? 但她和林科长出去开会,好几次被人问起有没有对象,要不是林科长帮忙岔开话题,人家下一句就要给她介绍一个了。 不说外面的人了,连厂里的领导都有想给她做媒的。 没办法,小关同志太优秀也是种烦恼。 总之,关月荷假设了一堆问题,也列了一堆解决方案。思来想去,最后认为,带林忆苦去联谊会露个面最省心。 她不用去胡同口堵林忆苦直接表明心意,还能让厂里人都知道,林忆苦还是当兵的。 关月荷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也不知道别人如果还非要给她介绍对象,算不算破坏军婚? 或者,勉强算耽误军人结婚? 王铮嘴巴严实,关月荷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当下就把情况交代了。 王铮听完,替她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对了。遇到条件好的男同志是不能错过,但不能顾此失彼,把工作给落下了。” “我就怕你头脑一热,为个男人把事业抛一边,千万不能糊涂啊!” 关月荷保证道:“时刻保持清醒!” 怕自己不够清醒,关月荷下班直奔供销社卖冰棍。 一口咬下去,冻得牙齿打哆嗦,脑子清醒得不得了。 说来也怪,她和林思甜坦白后,就没在胡同里遇上林忆苦过。 “你哥不会悄悄跑路了吧?”关月荷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想。 “不可能!前几天他跟厂里运输队出了趟远门,昨晚就回来了。他今天还去厂里的理发店剪头发呢。”林思甜道:“我回来的时候,我妈说他出门排队买烧鸭去了。” 关月荷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前段时间,她几次天天下班回来都能看到林忆苦在胡同口。他现在在家,不去胡同口站岗了? “等等!”林思甜似乎猜到了真相,“下午开工人代表大会,你爹去参加了。我哥要是去理发,那就只有陈大爷在……” 他不会是被陈大爷剪了个比狗啃还难看的发型吧? 俩人面面相觑片刻,下一秒,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 此时,林忆苦拎着新鲜出炉的烧鸭慢吞吞地往回走。走几步就抬手摸摸脑袋,像摸到了一个刺球。 路过供销社,玻璃柜被售货员擦得锃亮,他能隐约看到自己的样子。 头发被剪短到让他不太习惯。 他在外边待久了,想着多年下来,陈大爷的理发技术应该有提升。 是他想多了,陈大爷还是只适合当兽医。 他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发型,但怎么就好巧不巧地赶在联谊会之前? 带着烧鸭回家,耳朵里全是林思甜“哈哈哈”嚣张的大笑声,更郁闷了。 方大妈本来不觉得好笑的,闺女这么乐呵,她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声。 但还是安慰儿子道:“剪得挺好的,看着更精神了。” 要去前院洗菜的关沧海看了,竖着大拇指夸陈大爷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年轻人,就该剪这样的,板板正正,清清爽爽,看了得劲。” 被夸的林忆苦心情稍微好了点。 屋里的谷满年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头发,还不等他有想法,关月华就道:“你要也剪成那样,你就睡地板吧!” 谷满年立刻缩回了手。 但仔细想想,刚结婚的那阵,他没少睡地板,都是睡着睡着,没防备,就被人一脚踹了下去。咚的一声,踹他的人翻个身继续睡,他懵了半晚上都没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现在好一点了。他睡靠墙那边,最多被踢到几下,好过被踢下床。 — 林思甜笑够了,趁爸妈都没看他们这边,就小声地林忆苦道:“哥你放心,月荷就喜欢这样的。其实看多了还是能看顺眼的,真的!” “……”他亲妹真会安慰人。 “我说真的,哥,月荷以前就夸她班上的男同学剪板寸头特别显精神。月荷对解放军战士很有好感的,哥你可不能灰心啊!”千万不能跑路啊!不然她怎么和月荷交代? 林忆苦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认真严肃地对她道:“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身份是好的,就觉得这个人好。可靠的是人民子弟兵整个群体,不是单独某个人。” “还能有不好的?” 她身边在部队待过的,人品都不差,例如她哥,例如李大爷华大妈和宋公安。 她哥忽然这么严肃地说起这个问题,她都有些搞不懂了。 “有人对国家忠心耿耿、对父母兄弟孝顺友爱,但也不耽误他们嫌弃没文化的爱人,申请离婚再娶一个。” “啊?哦。”林思甜挠挠头。 “所以,找对象不能单看他的条件,还要看这个人的品行,要有责任心。” 林思甜懂了,“哥,你脸皮真厚。”拐着弯地夸自己。 林忆苦还真没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连这么可靠的群体都有对爱人不好的,你多长个心眼,多考察你那对象。” 误会亲哥了。 林思甜也很识好歹,没反驳她哥的话,她肯定是要再考察周敬杭这个人的。 “别聊了,拿碗筷出来吃饭。”林大爷又问:“烧鸭腿砍不砍?不砍就给你俩留着。” “不砍!我的我吃,哥的月荷吃。” 林大爷应了声,砍完了才发现不对,问老伴儿,“思甜说她哥的谁吃?” “甭问。” 方大妈没搭理他的问题,从旁边橱柜单独拿个碗装了一只烧鸭腿,招呼林思甜给送二号院去。 林思甜才出门,就见关月荷大步跨过门槛进后院,“喏,你的烧鸭腿。” 等关月荷接过去了,林思甜冲她挤眉弄眼,笑得贼兮兮的。 关月荷一抬头,就看到站门边的林忆苦,眼睛倏地亮了下:谁说陈大爷手艺不好了?这不挺好的吗? 她的情绪全写脸上了,林忆苦也终于放了心。 关月华左等右等不见人过来,出门一看,催道:“关月荷,傻笑啥呢?就等你了。” 眼里根本看不到隔壁家的林忆苦。 林思甜也招呼自己亲哥回屋吃饭,院子里才空了下来。 趴在窗户看热闹的谢大妈撇嘴,“烧鸭腿说送就送,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关家的小闺女是林家的呢。钱多了烧的。” 一转头,看到刘阿秀从屋里出来,谢大妈赶紧闭上了嘴巴。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07节 她老伴儿想来投靠大儿子,还得看大儿媳同不同意,小儿子那儿靠不上。 林家买烧鸭,林思甜给关月荷送了一个烧鸭腿,关家的人觉得给得多,但也没觉得奇怪。 毕竟思甜和月荷关系好嘛。 吃完,碗筷搁下,关月荷就咳咳了两声,吸引全家人都盯着她看,才宣布道:“我这个星期天参加厂里的联谊会。”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关月华最先反应过来,恨铁不成钢道:“你是不是傻?现在找什么对象?这两年你老实单着,提干了再找。” 谷满年低头看桌上的碗筷,他在厂里知道了消息,还没来得及找关月荷劝,也没来得及和关月华说,现在关月荷自己坦白了! 完蛋,他落了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遇到觉得好的,就先谈着了。”关月荷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就谈对象,这两年绝对不结婚!过两年我二十五了,后面再考虑。” “你说不结就不结,谁能答应和你谈两年?”关月华真想戳开她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啥,是不是全是大米饭,“你见谁谈两年不谈崩的?” 关月荷还真想到了一对,“张超男和郝大仁。” “他俩那叫结婚吗?住都住不到一块儿!” 关月荷心想:你们只看到他们没住到一块儿,不知道人家星期天偷偷去招待所。 “我谈个两年里没法结婚的不就行了?” “谁能两年没法结婚?” “嘿嘿。”关月荷又闭上了嘴巴,让他们猜去。 关家人连下乡、归期未定的丁学文都猜上了,就是没一个人想到隔壁家的林忆苦。 只要不结婚,谈对象不是什么坏事。其他人让她再三保证不能犯傻,在关键时候去领证结婚,才放下心来。 江桂英倒是不担心,小闺女是倔脾气,但脑子不傻。 她现在就想知道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啊?你就说了吧。”不说,她今晚睡不着觉! “今天星期五,后天就知道了!”嘿,她就不说。 关月荷正得意呢,没看到她姐一脸了然的表情。 — 林忆苦在胡同口碰上正要回家的关月华和谷满年,刚打了个招呼,就被关月华白了一眼。 第68章 真的! 星期天。 关月荷是被林思甜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上六天班休息一天, 平时上班回来,要么是帮章新碧翻译资料,要么就是拿从老师那借来的英文资料学习。 就算她是铁打的, 也不能天天都让脑子天天转, 这和生产队的驴有什么区别? 所以,这星期天的休息时间,她早上要睡个懒觉。 “才八点半,不着急。”联谊会十点开始,照她骑车的速度,九点五十出门都来得及。 林思甜也是这么想的,但她也是被人喊醒的,过来给送早餐。 “我哥买的。”把饭盒往桌上一搁, 打了个哈欠, 她决定再睡会儿。 俩人又就躺炕上继续睡了。睡到九点才醒。 被热醒的。 要是哪天家里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通电才好, 家里有电风扇都没电可以用, 夏天睡觉时热得后背都是汗。 等关月荷洗漱好换了衣服,林思甜问她要不要化个妆? 化妆?关月荷只想得到结婚的新人化妆的样子, 还有她当初和厂办同事参加文艺汇演的红脸红嘴巴……怪不习惯的。 林思甜被拒绝后还有些遗憾,她其实挺想上手试试的。 “我哥今天也这样穿。”林思甜啧啧了两声, “你俩真有意思,碰面了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怪不得我爸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她爸根本没往别的方面想, 只以为他们兄妹俩和月荷走得近, 所以烧鸭腿也分月荷一个。 关月荷自动忽略她后面的话,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军绿色裤子,还有服装厂的运动鞋。 现在年轻同志就流行这么穿, 穿一样多正常。说不定去到联谊会,大半的人都穿一样的。 关月荷还真猜对了。 只是,她出门前,江桂英过来找她,“今晚回家里吃饭。” 关月荷觉得好笑,她家里的人现在还在琢磨她到底看上谁了呢。 要是关爱国在家,说不定关爱国能猜到,毕竟去全家就他最八卦。 江桂英碎碎叨叨地叮嘱道,参加了联谊会,去吃个中午饭看个电影就回来,别在外面待太晚。 她不担心小闺女会被欺负,青天白日的,一般人也没那个能耐。 就是吧…… “你提前和我透个底,好让我心里有数。”越是瞒着,她就越觉得小闺女要给她搞个大事。 “哎呀哎呀,我要迟到了!妈,晚上回来你就知道了!”关月荷匆匆推自行车出门,让她帮忙把门锁上。 气得江桂英想把人逮回来拧耳朵。 正要起身锁门,才发现林思甜正悄悄地开溜。净想着小闺女的事了,刚刚都没注意到林思甜也在。 “思甜,你和大妈悄悄透两句,月荷是和谁看对眼了?” 林思甜不好意思说假话,就让她再等等,月荷晚上回来肯定说。 脚下加快了开溜的速度。 “神神秘秘的,谈对象又不是做贼去,还有啥不好和家里人说的?”江桂英心里一阵嘀咕。 回家去帮忙把小孙子换下来的尿布拿去前院水沟冲洗,和院里的人一块儿唠嗑。 从外头回来的张德胜开口问:“林工家的林忆苦去参加联谊会,咱厂里这个有办联谊会?” 这可真是夏日一阵惊雷,劈进了三号院的前院里。 “张德胜,你搞错了吧?林忆苦去参加联谊会?不可能!” “就是啊,他那个进修,说是期间都不允许结婚的。这违规了得被退回去吧!” 说到进修,大家也是刚知道没多久。林忆苦这次回来探亲,是因为被推荐去军校进修两年,毕业后调回京市这边。原来的工作已经交接了,开学前能在家待一段时间。 听到他能调回来,不少人都说要给林忆苦介绍人,林大爷和方大妈都给推掉了,说林忆苦在进修期间不允许结婚。 张德胜却是很肯定道:“我在胡同口碰见林忆苦,看他收拾得就像出去约会的,多问了一句,他自己说是去参加联谊会的!” 张德胜一副得意的表情:看看,你们这些人,消息又落后了吧? 江桂英刚刚还跟着大家伙一起笑张德胜肯定是听错了,忽然一仔细琢磨……! 怪不得小闺女信誓旦旦地说这两年绝对不结婚! 林忆苦这情况,可不就是两年都没法结婚么! 顾不上和邻居们说笑了,江桂英加快速度,使劲搓洗几下,把东西一收,直奔隔壁家。 “老方!方妹子哎,我的个老天!”江桂英激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你家忆苦今天是不是也参加服装厂的联谊会去了?” 方大妈心知老姐妹肯定是猜到了,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请她进屋后,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想着给冲碗糖水,被江桂英给拦下来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跟我客气啥?” “嗐!”方大妈不自在地摸摸头发,如实道:“说实话,我之前也不知道林忆苦有这心思,这不他上次回来探亲,突然提了一嘴想转回来,后面他被推荐去进修的事定下来了,我给他打电话,他才给我透了点底,有喜欢的对象了才想调回来” “后面他写信回来说寄了两件军大衣,还特意提了月荷想要,这不我就猜着这小子不会看上我们月荷了吧?他这次回来我观察了几天才确定。” “江姐,这不是我故意瞒着,我怕他就是一头热,后面成不了不要紧,影响咱俩几十年的关系,那多不好,你说是这个理不?” 江桂英早就笑开花了,“那不会,他俩爱成不成,咱俩认识这么多年,能闹翻脸?” “哎哟!”江桂英乐到直拍大腿,又拉着老姐妹的手笑道:“我没想到咱俩还有这个缘分。” 方大妈也乐,“那不是?!” “你是不知道,月荷前天晚上突然说要参加联谊会,我寻思着她肯定是看上哪个男同志了,心里还担心呢!这丫头你不知道她多气人,她就非不说,让我们猜!”说到这,江桂英就觉得自己真是傻,隔壁家就有一个符合条件的,愣是完全想不到! 以前林忆苦在南边当兵,她再觉得林忆苦人好,也没起让他和自己闺女凑一对的想法。现在好了,进修两年调回来,一切正好!林忆苦能调回来,还不耽误月荷提干! 两家知根知底,她是真一点都不用担心月荷以后的婆家惦记月荷的房子了,更不用担心月荷对象住月荷分的房子,人家会觉得是入赘不同意。 老姐妹夫妻俩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江桂英越想越高兴。 方大妈听江桂英乐呵呵地夸林忆苦,这才完全放下了心。 至于月荷对林忆苦有没有好感?她都不用问。 自己闺女天天在二号院三号院来回跑传递消息,要是月荷没那个想法,她闺女早就劝林忆苦早点死了那条心了。 别说是她了,怕是林忆苦都早猜到了,只有自己的傻闺女每天乐呵呵地装神秘。 另一边,关月荷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暴露了,在联谊会开始前五分钟终于进了小礼堂。 参加联谊会的有六十多人,除了厂里单身的工人,还有厂职工的家属,以及听到消息的其他单位的单身工人或者家属。 大家都是奔着找结婚对象来的,个个都拿出了自己觉得最隆重得体的衣服。 她今早的猜测没错,参加活动的人多半都是穿的确良衬衫和绿色军装裤。也有人穿一身卓越牌运动服的,还有女同志穿颜色鲜艳的裙子的。 虽然人不少,但关月荷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林忆苦。 她和林忆苦算个头高的,伸长脖子转一圈,找人不难。 刚想走过去,就被工会主任给喊住了。 “小关,快来帮我看看,这位林忆苦同志填的资料写父母是五星汽车厂工人,他家也是住在银杏胡同?你认识这人不?”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08节 工会在整理收上来的报名表时,都会仔细检查一遍,报名表上凡是不写自己单位的,基本上都是没有工作的。 都二十六的年纪了,还没有工作,又不下乡,这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工会的人把林忆苦的报名表单独抽了出来放一边,等人来的时候再问问具体情况。 工会主任也是怕有人假报身份来服装厂找对象,有些年轻同志没多想,聊着觉得合适,万一就这么把婚事给定下了,这不是害了人? 关月荷凑脑袋过去看林忆苦的报名表,表上的就职单位、职务那两处是空着的。 想想也合理,他现在应该不好填原来部队的名称和职务。但填单位填进修学校,职务填学生应该可以吧? “他家住我家隔壁,认识好多年了,我去找他把空的信息给补上。”关月荷说着就拿过了报名表要去找人。 不是,人呢? 关月荷懵了,站在原地看了一圈,还真找不着了! 正想着要不要出小礼堂外面看看,旁边忽然多了个人,声音也十分熟悉,“月荷。” 一转头,果然看到了刚要寻找的人,关月荷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到嘴边的鸭子没飞。 下一秒就问:“你刚刚去哪了?” 顺便把报名表递出去,“你的报名表信息没填完。” 林忆苦接过报名表,直接折起来放口袋里,明知故问:“你也来参加联谊会啊?看上谁了?” 他这话问完,关月荷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的,不知道怎么开头,现在被他一问,立刻找到了台阶,下一秒就抬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她这人就这样。 服装厂建厂前要招人,她就去找人教用缝纫机。有机会上大学,她就积极争取。拿到了广交会参展机会,她就好好表现。 现在也不例外,觉得林忆苦好,她就要比别人快一步,先把人扒拉过来再说。 他不是问她看上谁了吗?她这表现得够明显了吧! 看得林忆苦的心忽然乱跳了几下,脸悄悄地变红了,当下还故作镇定地压住嘴角,只有眼睛正在发亮。 “我可以和你处对象吗?” 上次回来探亲,在胡同口和她一块儿被雪淋,她当时也这样望着他,当时他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但当时不是最好的时机,她还没有毕业,他也不确定能不能调回来。 听她爽朗的哈哈大笑声,看她风风火火地干活,都觉得太欢喜了。一想到如果是和她过日子,就觉得未来一定很有奔头,很高兴。 林忆苦稍稍安抚了下激动的心情,再开口时,声音坚定了很多,“月荷,我可以和你处对象吗?” 他妹在家里时,脸上的表情根本藏不住事,他今天出门时整个人都很轻松,甚至已经想好了待会中午和她去哪家国营饭店吃饭。 但就是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关月荷蹙着眉,让他把话收回去,“你让我先说。” 林忆苦还以为她要拒绝,眼睛里的笑都快绷不住了。此时被她的回答搞得哭笑不得。 想想也正常,她连骑自行车都要骑前头,重要的话是得她先开口。 林忆苦很快调整好情绪,假装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也来参加联谊会啊?看上谁了?” 关月荷:“……” 关月荷也很配合,又重复盯人的动作,但这次她就坚持了几秒,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就全破了功,根本没办法再严肃了。 她这笑得好像没完没了,林忆苦觉得好笑又觉得头疼,催她道:“你快说。” 这时候,工会主任看提交报名表的人都到了,示意主持人拿话筒上去做开场。 主持人才喂喂喂几声试话筒,大家也慢慢跟着停住交头接耳,嘈杂声也渐渐弱了下来。 趁着还有点声音,其他人也没关注他们这边,关月荷赶忙问:“你要和我谈对象吗?” 都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她又紧接着提醒,“林忆苦,快点答应!” “……”林忆苦差点又被她逗笑,勉强维持严肃认真的表情,与她对视时郑重回道:“好!” 战友们提供的那些方法策略,没一样能用得上的。 “嘻嘻。”关月荷满足了,她现在看别人眉来眼去都觉得有意思。 时不时侧头看一眼林忆苦,正好林忆苦也看过来,视线撞上了,又不动声色地挪开。反复好几次了。 心脏砰砰跳,根本听不进去主持人在说什么。 可惜啊,要还是小时候那样的联谊会,她现在能拉着林忆苦去跳舞了! 但激动过后就有点难以言说的尴尬和不好意思。 也就他俩在这神游天外,但其他人已经听从主持人的安排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剩下他俩显得格外突兀。 “哎,你俩咋剩出来了呢?这样,你加到这组,你加到前面那组。” 这俩终于回过神了,异口同声道:“我们不参加了。” 主持人愣了下,看着关月荷为难道:“关干事,你……”得支持咱们厂自己的工作啊,咋能都来参加联谊会了还不跟着参与活动呢? 林忆苦也看向她,这毕竟是她上班的单位,周围大多是她的同事,他看她的态度行动。 “我俩刚刚谈上对象了,再参加活动不合适。”关月荷指了指旁边的林忆苦,又道:“黄文林同志,不好意思,耽误你的工作了。” 黄文林看看她,又看看林忆苦,确认他俩不是跟他开玩笑,立刻道了声恭喜。 接着,黄文林就拍了拍话筒,转头各个小组转悠,帮忙调动氛围。 剩下的俩人一时找不到话题,关月荷就指着黄文林道:“那是我们厂的前厂草,当年他第一次上台做报幕员,胡同里好多大妈来看节目,回去后都来厂里打听,想给他介绍对象。要不是他结婚有了娃,工会都不敢请他来做联谊会的主持人。” 可惜了,后面再没这么出名的厂草了。 林忆苦顺着她的视线去看主持人,长得文质彬彬的,看着就很受女同志欢迎。 “……要不咱俩出去转转?” “不去,难得厂里小礼堂今天开风扇,这里比外面凉快。”关月荷已经找来了两张凳子,还从工会的同事那分到了两瓶汽水,“呐!” 没一会儿,有人还招呼她过去抓点瓜子,但被喊过去后,就被人拉着问问题。 林忆苦看出来了,小关同志在厂里和谁都能搭上话。 被拉住的关月荷此时正被同事们追问:“那个男同志看着不像是普通单位的 工人啊,哪个单位的?” “小关同志你认识不?年纪多大了?家里住哪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干什么的……” “他有对象了。”这句话一出,大家都没心思了解林忆苦这个人的情况了,以为他只是过来找关月荷的非报名人员,或许还是关月荷家的亲戚。 大家不再继续往下问,但关月荷还想继续往下说,这时工会主任看到了她,过来问:“月荷,你那邻居的报名表填好了没有?” 关月荷冲主任嘻嘻一笑,可算是让她找到由头公开了! “他现在是我对象了,不用交报名表了吧。” “你别和我说你俩刚成的?” 小关同志点头,“是的!” “……小关同志,你这不会是故意跟我开玩笑吧?” 他们工会的人昨天猜了一天了,把和小关同志走得近的男同志都扒拉了一遍,觉得没一个是小关同志看上的。最后得出结论:小关同志就是瞎报名来玩的。 “真不开玩笑。”关月荷还反问了,她啥时候和大家乱开玩笑过? 也是。 工会主任来了好奇心,问了和工会其他人一样的问题,势必要把林忆苦的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都了解明白。 关月荷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林忆苦端正坐着,此时也朝她这边看来,朝她笑了下。 “邻居家,这不错啊,知根知底,都是汽车厂的工人。怪不得小关你死活不去相亲,合着身边就有个条件好的!” “哟!还是军人呐?!当兵光荣,这成分绝对差不了。咱们厂不少工人同志还是军属呢!”不说别的,小关同志以后在厂里的群众基础更牢固了。 工会主任听一句就夸几句,现在再看林忆苦,态度已经完全变了:不错,和我们小关同志站一块儿挺般配的。 没再纠结报名表的事情,工会主任催她赶紧陪人家。 见小关同志小跑过去,和人男同志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工会主任才有了真实感受。 — “我们厂的同事想了解你的情况给你介绍对象呢。” 林忆苦看着她,顺着她的意配合问:“然后呢?” “当然是和他们说,这位林忆苦同志,已经是我的对象了,不用大家操心了!” 关月荷示意他看工作人员那边,挡着嘴巴和他小声道:“他们肯定在悄悄讨论我们。有可能是在说,这俩人真好笑,认识这么多年谈不成,来参加我们厂的联谊会,活动刚开始就谈上了……” 林忆苦听着听着就走了神,眼睛瞟向他们贴到一块儿的手臂。 意外地想到他上一次参加汽车厂的联谊会,和她一块儿坐公交,她也挨这么近,然后问他是不是拿香皂当肥皂洗衣服。 忽然来了个外人打断关月荷的说话声。 俩人都齐刷刷地抬头看眼前的男同志,眼神询问:同志,有什么事? “关月荷同志,你好,我是机械厂的郑成西,请问活动结束后能请你一起吃饭看电影吗?” “那不成。”关月荷指了指坐旁边的人,“我对象在呢。” 林忆苦刚暗自窃喜,又被泼了一盆冷水,等眼前的郑成西同志再三确认、失望离开后,才问:“如果对象不在呢?” “……哈哈,那也不能去。”关月荷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歧义,赶忙表明立场:“我可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 “组织相信你能抵挡住外面的糖衣炮弹攻击,关月荷同志。” — “问了吗?怎么样?”好几个工人围住了郑成西。 听说服装厂的关月荷同志这次也参加,奔着她报名的人不少。 问话的人也不全是为关月荷来的,他们就是想凑热闹。 郑成西木着脸,觉得自己可能被错误的消息骗了,朝关月荷那边看了眼,“人家对象就坐边上呢,谁说关月荷同志是单身的?” “啊?!”有对象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09节 “他们服装厂的人亲口说的啊!” 卓越服装厂的人也是刚知道没多久,一传十,十传百的,活动结束没多久,服装厂家属院的人大半都知道了:小关同志有对象了,是邻居家哥哥,当兵的。 消息传开时,许成才正找来三轮车,要送秦子兰去汽车厂的工人医院待产。 乍闻这个消息,许成才站在原地大声惊呼:“还是月荷牛啊!” 银杏胡同有名的刺头霸王,被他发小关月荷给收服了! 秦子兰也跟着惊讶,“月荷和思甜的哥哥?天呐……哎哎哎,许成才,我肚子疼,不会是要生了吧?” “啊?啊!媳妇儿你别激动,躺好躺好,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而家属院里的另一家,谷满年咚咚咚地奔跑回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月华,你知道月荷和谁处对象了不?说出来吓死你!” 关月华连头都不抬,继续哒哒哒地踩缝纫机,让他试试旁边的新衣服看合不合身。 这反应不对,谷满年又说了一遍:“我说的是月荷,咱妹,她谈对象了!” “才一上午,她和林忆苦这就谈成了?” “啊,是啊,你知道啊?”谷满年更震惊了,“你怎么知道的?不应该啊!” 虽然她俩是亲姐妹,但要说见面的时间,他和月荷几乎天天在厂里见,他都没发现情况,月华怎么知道的? “就她还想瞒着?哼,我看一眼就知道不对劲。”关月华气得不想继续踩缝纫机了,把布团吧团吧给收了起来。 她和林忆苦同一年大,还好林忆苦读书早些,没在同一届,不然她更烦林忆苦这个刺头。 “我看他条件不错啊。” 他去老丈人家里吃饭,见过林忆苦几次,还一块儿聊过天呢,隔壁林家的情况他也了解,他反正没看出来哪不好。 很快,谷满年想明白了,这姐妹俩找对象根本撞不到一块儿去,都互相看不上对方喜欢的。 但他还是顺着关月华的话道:“没错!月荷本来还能找个更好的,真是便宜他了!” “……算了,林忆苦勉强还行吧,关月荷的眼光也没那么差。” 关月华说完,发现谷满年在偷笑,恼羞成怒地把沙发上的新衣服扔他身上,“喊你去试新衣服你就赶紧的!待会不合适你就自己改!” “现在就去。”谷满年进了屋才彻底咧开嘴巴笑。 — 正被讨论的俩人此时正去汽车厂附近的国营饭店的路上。 关月荷侧坐在后座上,心情好得忍不住晃一下脚。 “哎,林忆苦,你衣服到底是用哪个牌子的香皂洗的?” 问完,又凑过去闻了一口,是炎热夏日里一道沁人心脾的淡淡香味,她上次参加广交会,还特意去日化品展区挨个闻各个牌子的香皂,根本没找到林忆苦用的这款。 她这凑过去,一股热气也挨上了林忆苦的后背,车头不受控制地晃了下。 等车子稳当了,后背就被拍了下,让他骑车好好看路。 关月荷心道:我就说我骑车更稳吧?! 还非要抢着载她! 第69章 热情含蓄 “浪费粮食, 罪不可恕!” 国营饭店的服务员严肃地指着墙上的标语提醒他们。 这条标语旁边的另一条标语是:禁止打骂客户。 林忆苦保证道:“我们能吃完!” “吃不完的我们打包。”关月荷在一旁补充道。 进国营饭店前,林忆苦怕她不好意思多点吃不饱,特意提前把带来的钱票给她看。 谁知道关月荷也带了不少, 她觉得第一次约会嘛, 要吃就要吃饱点,绝对不能扫兴。 两人的钱票加起来可真不少,点菜的时候可是一点没收着。 服务员想着,自己都提醒过了,他们也说了剩下的会打包,这才给后厨的掌勺师傅报菜名。 掌勺师傅听完,哟呵了一声,“这又是哪个大厂子的领导带人来吃饭了?给钱还是赊账?” “俩年轻人, 看着像才相亲认识的, 没赊账。” “难怪!” 等着上菜的俩年轻人确实和才相亲认识的差不多——看天看地看墙面, 偶尔假装不经意地看看对方, 被发现了就很快移开视线。这是林忆苦。 关月荷看啥都认真,这会儿正盯着林忆苦看。 看着看着, 她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伸出手指指他鼻梁左侧的位置, 那里长了颗痣,她之前居然没发现! “你要不要问点我其他的事情?例如我的工资?” 关月荷摆摆手, “不用, 思甜有次说漏嘴了, 我知道的。” 当时把她震惊到了, 甚至还忍不住冒酸气:林忆苦的工资加补贴怎么这么多啊?他能花得完吗? 林忆苦无奈,忘记他妹了。 在今天之前,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还用问他? 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还是漏掉了一些。 她问他以后星期天能不能休息,有没有空出学校? 林忆苦摇头,说不确定,但即使能休息,他应该也不会出学校。 “也是,上学还挺费脑子的,上课跟不上的,休息了也得补上。”关月荷非常理解,毕竟她上工农兵大学时就这么过来的,一个学期能回一趟家就很不错了。 “不出学校也没事的,去进修还是学习为重。” “没法回来,我们可以常写信联系。”林忆苦道:“到时我给你寄湘省的腊肉,我有个老搭档,他家是湘省的,常收到家里寄的腊肉,你应该会喜欢。” 肉嘛,大家都喜欢吃。但是,“你老搭档也调回老家了?” 林忆苦这才发现,或许他们说的事情有些不一样。 斟酌了一会儿,林忆苦才道:“我进修的学校在湘省。” 关月荷:!!! “不是在京市吗?!” “不是。”林忆苦心情有些复杂,解释道:“以前是在哈市的,前几年迁到了湘省……月荷,你不能临时反悔吧?” “……现在反悔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林忆苦提醒她:“你们厂的人都知道了。” 关月荷还能说啥?说脑子里多了个新见识?这进修的军校怎么就是在湘省呢?! 话说,她怎么没想着问个明白就默认了林忆苦是在京市的学校进修? 皱眉好一会儿,她自己又想开了。 “算了,你这在不在京市进修都一样,反正没空回家,都是写信。” “我有个舍友也是湘省的,有次她家里寄了辣椒酱过来,她吃一个包子,要抹一大勺辣椒酱!有个不吃辣的舍友学她也抹一勺辣椒酱,结果去医务室躺了两天哈哈……” 林忆苦松了一口气,跟着笑道:“那我有点难了,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一个包子一勺辣椒酱。” “其实也挺好吃的。” 说起吃的,关月荷的话多了起来,“改天买到猪蹄的话,我们就去找明大爷帮忙,他做红烧猪蹄特别好吃。” 就是可惜了长湖街道国营饭店原来的掌勺师傅,其他人做的肉包子没那么香。 正想到肉包子,服务员喊他们端菜,其中就有一大盘白面包子。 饭菜一上来,俩人默契地没再说话,开始专心吃饭。 不远处的服务员正时不时地往他们这瞟一眼,她要盯着,这俩人敢浪费粮食,她就举报他们去! “服务员!” 服务员才忙一会儿别的事,想起来他们两个,再看过来时,桌上的食物已经少了一半。 而那俩人还在埋头继续吃。 看着也不像是饿了几天的,也不像是没吃过好东西的……那只有一个可能了:他们就是单纯能吃。 从国营饭店离开时,他们只打包了剩下的两个包子,服务员目送人走远后,才叹了声气嘀咕:两个能吃的凑一起过日子,再厚的家底也经不住这么吃啊。 能吃的俩人推着车慢慢往前走,过了十几分钟才到汽车厂的电影院。 关月荷专门找许三嫂帮忙换的电影票,没好意思拿联谊会发的,她觉得他俩和没参加没区别。 “要不要喝汽水?”俩人同时开口问对方,对视一眼,默契地往前走去,要了两瓶汽水。 关月荷小声和他道:“我觉得咱们汽车厂自己生产的汽水不好喝,汽水还得是北冰洋才好喝。” “那我们下次先去供销社买北冰洋汽水,再来看电影。” 关月荷没咂摸出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不知道他已经在预约下次约会了。直接否掉了他的提议,“别人带其他汽水进来就算了,我们是厂子弟,被汽车厂的工人看到了那多不好!不能这么干!” 今天在电影院负责售票和放映的是其他工人,没遇上许老三两口子,不然他俩肯定被拉着问个明白了。 这次运气好,没遇上大声嚷嚷的大人和小孩,也没被人踢椅子。 电影院里的座位都紧紧挨着,他俩又不是身体娇小的,一坐下来,手臂就挨到了一块儿。 趁着只有幕布上的亮光,底下乌漆嘛黑的,关月荷忍住笑,悄悄地把手伸过去,先用手背碰了下他的手背,见他没反应,才一把把人的四根手指一点点地给抓住了。 下一秒,被她抓住的手收拢起来,带着茧子的手掌心紧紧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借着黑暗遮掩,关月荷笑得眉眼弯弯。 耳边都是影片的声音,还有前后左右的人嗑瓜子、喝汽水、小声交谈的声音,俩人从头到尾都看着前面的幕布,眼睛在黑暗里也亮闪闪的。全场就他们两个看起来是最认真看电影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10节 在影片结束、灯光亮起那一秒,握在一起的手又悄无声息地分开,只有对视时含着一汪秋水的双眸表达热情又含蓄的感情。 — 回家时,关月荷没再和他争谁骑车的问题,一只手抓着他被风吹得鼓起来的衬衫,仰头看到今日傍晚霞光满天,一阵淡淡的清香味扑到鼻尖。 下坡时,车子的速度加快,她这一时没注意,脸就贴到了他的后背上。 虽然很快分开,但关月荷还是发现了点好笑的事。 “林忆苦,你耳朵红啦!” 林忆苦不打算强撑嘴硬,坦然地承认自己不止耳朵红,可能脸也有点红。 后座的人立刻哈哈大笑。 关月荷也在悄悄摸自己滚烫的脸颊,拿手扇风,想让这股热气降下去。 “今天太热了!” 路过某个招待所时,他俩猝不及防和从招待所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两边的人都有些尴尬,还好自行车一下子就冲过去了,省得还得考虑要不要打招呼。 “他俩,一直这样?”林忆苦有些不可置信。 “没错!我都撞见好几次了!”关月荷叹气,“之前我远远看到了都躲开了,就是怕出现现在这个局面。好尴尬。” 被他俩撞破的俩人更尴尬,差点都走反方向了。 — “呀!你俩一起回来的?正好,你俩都去参加联谊会了,有好消息不?” 胡同口的大爷大妈们就是在等着他俩呢,前两天大家就知道关月荷要去参加服装厂的联谊会,今早才知道林忆苦也去。 他们还寻思,这些年轻人是约好的吧,一个个都赶在这个夏天谈对象、见家长。 此时,张超男也回来了,也被大爷大妈们问:“超男,你又和你对象看电影去啊?” 张超男:“……” 张超男脸红扑扑的,没好意思看关月荷和林忆苦,推着车快步回家去了。 大爷大妈们见怪不怪,还嘀咕着,都结婚挺长时间了,怎么出去约会看个电影还不好意思呢? 转头还想去问关月荷和林忆苦,才发现这俩人已经溜回家了。 关月荷推着车回了三号院,踏进家门时还笑嘻嘻的,正等着揭秘,好震惊全家人。 没想到,大家各忙各的事情,爹妈在屋里准备晚饭,大哥问了声“回来了”就出去找伟伟静静。 江桂英面无表情地端菜出来,“杵着干啥?拿碗筷吃饭。” 啊?就这个态度啊? 不好奇她参加联谊会到底有啥结果?今早不还想着问她到底看上谁了吗? 她探个脑袋出去看隔壁家,也是静悄悄的。 没一会儿,院子里的邻居一脸八卦地直奔隔壁家,“忆苦,有没有和哪个女同志看对眼?” 关月荷听了一会儿,忽然那边一阵惊呼,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猜到了大概,挠挠脸,一转身,就见爹妈正盯着她看。 江桂英最先演不下去,又笑又气地过来揪她衣服,让她坐下来老实交代。 “说,你和林忆苦啥时候开始的?” 啊?!原来是已经猜到了! “今天才开始的。” 关沧海连着啧啧好几声,“你俩是做地下情报的好苗子,不声不响地就看对眼了,哎,没一个人发现!” “也还行。”关月荷谦虚道。她觉得她比林忆苦要厉害点,她不说,连思甜都猜不到!但是她就猜到林忆苦对她有意思,嘿嘿! “你爹是在夸你吗?别扯其他的,老实说你俩啥时候起的心思?” 关月荷快把手指扭成麻花了,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爹,你当时怎么追我妈的?” “这些糟心事还说来干啥?”江桂英忍不住戳戳她手臂,“现在说你的事。” 关沧海不赞同,“怎么就是糟心事了?” “没你的事,你别说话!” 不等江桂英继续追问,去隔壁家的邻居们又一股脑地涌了过来,“桂英,你和方琴是不是早谈好了,让月荷和忆苦凑一对过日子?我就说咋这俩年轻人都不答应别人相看呢,合着是早看上了是吧?” “桂英,恭喜哦,你们两家以后又是邻居又是亲家,孩子都能住身边。” “啥时候摆酒请客啊?哎呀,咱们三号院难得有俩年轻人互相看对眼的,真不容易。” 江桂英和关沧海忙着应付邻居们,虽然没提前通气,但现在他们回的话几乎和林大爷方大妈回的一样: “我们也没想到俩孩子自己看对眼了,也是刚知道呢。” “结婚的事?还早。忆苦还要进修,我们也想多留月荷两年,过两年再说,主要是看孩子们的想法。” 邻居们想喝喜酒,那还有得等喽。 银杏胡同在这一天结束前,迎来了热闹的讨论。尤其是晚上在周红旗家看电视时,讨论声都盖过了电视声音。 他们就猜着,关月荷和林忆苦肯定是早就谈上了,现在才找了个参加联谊会的借口对外公开。 至于为什么没赶在林忆苦去进修前结婚,那肯定是因为关月荷要提干了,才把结婚的日期往后挪! 张德胜分析得头头是道,“咱们汽车厂都说了,满二十五以后结婚的,同等条件下优先提干,我看服装厂也要施行了,月荷那个条件,不在这当口结婚,提干是早晚的事!就服装厂的情况,军属身份还是加分项!” 不少人觉得他说得最有道理。 人群后面的谢振华淡淡地轻嗤了声,一侧头,发现元宝正盯着他看,然后学他冷笑,胖脸颊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他亲闺女婷婷还缺心眼,纠正元宝的表情,“你学得不对!我爸是这样的,嗤~” 而林家和关家没一个人去前院凑热闹看电视。 江桂英虽然气小闺女瞒得紧,但她是真满意林忆苦,拿碗分出了一份炒鸡蛋,指使关月荷道:“给你方大妈家添个菜。” 伟伟闻言立刻举手,“奶,我去!” 他想去找忆苦叔,让他讲部队里的事。 这俩小的一天到晚在家坐不住,现在还不知道忆苦叔和自家的小姑姑处上对象了。 “就你积极!”关建国拍了下儿子脑袋,“吃你的饭。” 关月荷端着炒鸡蛋刚出门,就遇上了同样端着一碗菜朝她家走来的林忆苦。 俩人对视几秒,忍不住笑了起来,直接互换了手里的菜,又各回各家。 因为他们俩,两家的饭桌上都添了新菜。 “哟!忆苦,就这两步路还要送啊?” 林忆苦回道:“二十步都有了。” 一群人看着他们哈哈笑,要不是他们跑得快,肯定还要被调侃个没完。 赵大妈瞥见他俩进到后院,笑得意味深长:她早就猜到了! 过了一会儿,赵大妈出来看,见林忆苦走了,才去关月荷家里唠嗑,“忆苦这么快就走了?你俩也不多聊会儿。” 赵大妈心想:她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年轻人刚谈上对象,谁不是有说不完的话? 实际上,林忆苦陪关月荷走回来,连她家的门槛都没踏进去,站在门外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林忆苦说,虽然现在谈上对象了,但没结婚,他一个男同志,和她单独待一个屋里不合适。 关月荷也才想起来,林忆苦上次探亲回来,每次找她也都站在门外说话。 刚送走赵大妈,又迎来了林思甜。 林思甜一进屋就怪笑,让她说说和林忆苦约会的感受。 “噫!我都没追着你问你和周敬杭约会的情况!”关月荷做了个捏住嘴巴的动作:不说! “哦哦对了,子兰今天生了,说起来还和你有点关系。” “我?”关月荷手指指向自己,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哈哈!子兰本来是要去医院待产的,听到你和我哥谈上对象了,一激动,羊水就破了!” 关月荷也真是想不到,她和林忆苦谈个对象能引起那么大的反应。 “等等,我家里人怎么就猜到是林忆苦了呢?”她没想明白,她也没猜林思甜。她不让说,林思甜能一直闭紧嘴巴。 “我哥呗,他出门的时候和张老师说他参加联谊会去。你俩同时参加联谊会,关大爷和江大妈又不傻,猜不到才奇怪。” 原来是这样。 亏她还想回来放个“炸弹”呢,结果是个哑炮。 关月荷有点可惜,她挺想看她爹妈听到是林忆苦时的震惊表情,早知道就该让林思甜给林忆苦提前说要保密了! “你知道你哥是去湘省的军校进修吗?” “知道啊!”林思甜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难道我没和你说过?” “……应该没说过。” 林思甜嘶了一声,拍了拍脑袋,又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要我哥不要?” “要啊!不要不是亏了吗?”关月荷回顾了一下白天的约会情况,现在觉得怪尴尬的,她可不想再重复一遍了。 “那就好!”林思甜刚刚真为亲哥悬心。 “月荷,我今晚要和你一起睡,等我啊,我洗了澡就来。” 也不问关月荷同不同意,人已经跑回家去了。洗完澡出来,见到她哥,得意兮兮地道:“月荷叫我过去和她一起睡。” “你……算了。”林忆苦欲言又止,他没忘记他没参军前,月荷偶尔也来家里和她睡,她有次被踹了一脚,疼得嗷嗷喊。 被踹了,下次还喊月荷来家里。这也是个不记疼的。 “看我干什么?你也要我送?”林忆苦弹了下她脑门,“少说我坏话,改天还给你买新衣服。” 林思甜气得直哼哼,她今晚必须说一百句林忆苦的坏话!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11节 “林忆苦的坏话?”关月荷躺好,把手电筒给关掉,一人占炕的一头,踹不到一块儿,但说话得大声点。 “你能说一百句,我就能说两百句。” “……”林思甜一想,是哦,小时候不止她被她哥坑,月荷、许成才也没少被坑,只有老实过头的丁学文很少被坑。 俩人嘻嘻哈哈地说起林忆苦以前的糟心事,说一件就笑好一会儿。 得亏林忆苦不在这儿,不然得被她俩气昏过去。 笑着笑着,林思甜几个翻身,翻过了中间作为分界线的厚棉被,和关月荷挨着肩膀,高兴道:“月荷,我觉得特别高兴。” 关月荷也特别高兴。 第70章 下次见 多了个对象, 关月荷发现日子也没太大的区别。 除了前面几天没少在厂里被同事们调侃,尤其是谢冬雪他们几个。 但要说没一点区别,那也不可能。 下班出来, 就看到在门卫室旁边等着的林忆苦。 门卫大爷次次都乐呵呵地提醒他道:“小关同志下班了。” 林忆苦立刻看了过去。 关月荷现在有点能理解为什么林思甜和周敬杭在医院见一面都能乐呵了, 她下班出来看到等待的林忆苦,她也乐呵。 “林忆苦!这儿!”见他还没走过来,她又挥了下手。 等人走近了,关月荷才去看他拎着的网兜,“我看看你都买了什么……哇,你上哪儿买到的奶粉?”问完,她自己学他的语气回:“你吃就行了,少打听!” 从见到她开始, 林忆苦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这会儿更是被她学得乐出声。 不过, 这次他直接交了底, 道:“我有个朋友,初高中那会儿我俩同桌, 后来我去部队了,他进了运输公司当司机, 常跑的地方就是内蒙和东北,正好这次带了些奶粉回来。” “刚回来见一次, 他又出远门了。不然, 应该给你们介绍认识的。” 听这意思, 那位同桌是他关系很好的朋友了? 关月荷突然从记忆里翻出来一个人来, 找他确认,“不会是和你一起逃学去溜冰被喊家长的那位同学吧?” 不怪她记忆深刻,那年有学生偷偷去结冰的湖面玩, 结果冰面裂开,好几个学生都没了。整个胡同天天有街道办的人去做安全教育宣传。 林忆苦顶风作案,林大爷和方大妈气狠了,找了她爹妈帮忙抓人,林忆苦被狠揍了一顿。 “……”林忆苦深呼吸,商量着问:“你能不能多记我好的事?” 关月荷回以一阵哈哈大笑声。 要说林忆苦好的,其实也不少,但肯定是比不上他干坏事让人印象深刻。 “我不笑了嘻嘻。”关月荷抿紧嘴巴,把骑车的任务交给他,自己抱着网兜坐到了后座上。 林忆苦上车和她一样,都是直接把腿跨过横条,单脚撑着地。腿长就是好,坐后面的人不用担心横扫腿把自己扫下去,更不用瞅准时机跳着坐上去。 今天下班走的是反方向的路,他们要去服装厂家属院看生产回来的秦子兰和才五天大的妞妞。 赶上大家都一块儿下班回家,关月荷这一路没少和同事们打招呼。 进家属院大门时,谷满年还叫他俩今晚去家里吃饭。 见关月荷说了好,林忆苦才道:“那就麻烦姐夫了。” 关月荷差点笑出声,他真会顺坡往上爬。 谷满年抖了下手臂,忙道:“现在可不能乱喊,咱俩还是先喊名字吧。” 这声“姐夫”喊得早了,就算他乐意听,但要关月华听到了,不得气炸了? 林忆苦也没执着,顺着谷满年的话改口,“谷大哥,麻烦了。” 在家属院门口兵分两路后,他俩直奔许成才家里。 房间里的母女俩还在睡觉,他们都压着声音讲话。 秦子兰的大嫂才离开,住隔壁的董大嫂拿过来一篮子鸡蛋,许成才顾不上招呼他俩,忙着给董大嫂拿钱,还托董大嫂下次帮忙带个老母鸡。 等屋里只剩自己人了,许成才才道:“董师傅老家那儿,家家都养三只鸡鸭,董大嫂每个星期都回老家,我们这一层楼好几家都托她帮忙换鸡蛋。你要不要?要的话我帮你一块儿订。” 在以前,养四只就是资本主义尾巴,所以大家只能养三只。 但自从“批林**”运动开始,对于农村,上头有了不一样的指示:要坚持按劳分配,允许多种经营和家庭副业。 有些胆子大一点的,基层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的人心思就活泛了起来,悄悄地扩大了家禽养殖。 要不城里人哪能常从乡下换到肉蛋食品? 要换成是两年前,关月荷肯定是要的,但现在她不太缺鸡蛋了,一是她姐夫谷满年次次下乡采购都能带些回来分她一些,二是她伯父伯母没少让老乡帮捎带过来。 “我不用,你多买点给子兰补身体。喏,林忆苦送的奶粉,麦乳精是我和思甜一起买的。思甜最近上夜班,没空过来,我和林忆苦做代表。” 许成才这会儿才正眼去看林忆苦,看了一眼,又赶紧挪开视线,找到机会了才冲关月荷眨眨眼,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你真行啊,闷声干大事! 但让他当面调侃林忆苦?算了,他还是没这个胆量。 他这儿有了闺女,月荷和思甜她哥谈了对象。等丁学文收到他寄的信,一定是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震惊。 “忆苦哥,坐啊,我给你俩倒水。” 许成才还没开始忙活,就被关月荷喊住,让他别忙活了,说待会就去她姐家里。 “对了,妞妞起名字了吗?” “没呢,子兰没想好,先喊着小名。”许成才一脸的满足、得意,又不自觉地看了眼关上的房门。 只坐了一会儿,关月荷就说要走了,他们去大姐家里吃饭,总不能空手上门还只张嘴等吃,起码得帮着干点活才行。 许成才也不多留,他白天去 上班,有子兰的嫂子抽空过来帮忙做饭和带一会儿孩子,但家里剩下的活也不少,还真顾不上招待他俩。 “等妞妞再大点了,再请你们来家里吃饭。” 关月荷不耐烦地摆摆手,催他别送了,赶紧上楼回家洗尿布。 “成才结婚后变了不少。” 关月荷笑道:“是往好的变就行。” 许成才这人最大优点就是肯听劝、肯吃苦,她和思甜、丁学文没少怂恿他搬出来,人后来也搬出来了,还知道抱紧他师傅大腿,现在和子兰两个人,日子越来越红火了。 “丁学文下乡后也变了很多……”正说着话,关月荷敏锐地察觉楼上有人在盯着她,一抬头,哎呀,是她大姐。 关月华就是想看看,这点距离,他们两个长着大长腿的,到底要走多久! 谷满年一点都不想劝自己媳妇儿别多管。毕竟,他和月华处对象的时候,没少被关月荷偷翻白眼还不满地哼哼哧哧。 可算是轮到他来看关月荷的热闹了。哎,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天它就这么讲理儿…… 乐呵着,就忍不住一边剁剁剁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楼下同在阳台做饭的邻居听不下去了,半个身子探出阳台,朝上骂道:“难听死了,号丧呢?闭嘴闭嘴!” 关月华没了闲心给楼下的俩人计算走路速度,直接冲到了自家阳台,也探出半个身子朝下骂道:“谷满年今天吃点亏,就给你披麻戴孝号上一回!” 谷满年忙着拉她,生怕这一激动就给蹿下去了,同时帮腔道:“老包头你闭嘴吧,一张嘴,整个家属院都能闻到你的嘴臭味!” 楼下安静了一瞬,很快又一阵怒火冲天的啊啊啊声,说要上楼和他们打一架。 老包头的邻居过来拉住人,他还没挣扎出门呢,就见计划科的关月荷带她对象站门口,两个人直接把门给堵了个严实。 一个两个,看着都像是来打架的。 “你,你们要干什么?干部想带头打工人不成?”老包头梗着脖子。 “下班时间,这里没有干部和工人,只有楼上楼下的住户和住户家属。”关月荷叉着腰,凶巴巴地瞪着老包头,“你不乐意住这儿,你就去房管科申请把房子收回去。” 她可听说好几次了,这个老包,仗着年纪大,还是厂里的老工人,经常找邻居麻烦,尤其是住他家楼上的她姐家。 邻居里也有讲理的,也跟着道: “就是啊老包,你一天到晚说不是楼上楼下吵,就是左右两边吵,咱家属院就这条件,你要个十分清净的地儿,你自个儿寻摸去,别人回自己家还一点声不能出啊?没这个道理!” 说到这,住老包头家隔壁的那对小年轻又气又羞。他们也被老包头找上门过,大声嚷嚷着叫他们晚上办事小点声。 当时好多邻居都听到了,羞得他们简直想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他们俩面皮薄,不像楼上的关月华和谷满年。 楼上那俩被说了,直接说老包头不要脸,自己娶不到媳妇儿就去偷听邻居家的墙角,还说老包头家里有时候有动静,谁知道他在家和谁鬼混…… 当时把老包头气得嗷嗷喊,胸口疼得要进医务室。结果进了医务室,那会儿还是贾医生坐诊,开错药,老包头上吐下泻两天,又去了工人医院躺了两天才好。 就是因为这事,老包头才看谷满年不顺眼,逮着一点小事就要骂。 谷满年碍着自己在厂里是干部的身份,一般情况下不和他计较。 但要碰上关月华在家? 那不得了,关月华从小就没让自己受气的觉悟,不把老包头气得跳脚,她那张嘴停不下来。 自己媳妇儿都帮出头了,谷满年也不是不识好歹的。关月华骂一句,他帮腔一句。有时候骂得不痛不痒,事后还要被批评,这慢慢的,骂人的技术也就上来了。 老包头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哪里敢上楼和那个姓关的炮仗对骂?谁知道另一个姓关的炮仗也来了。 楼上那个是能骂,门前这个是能打,他都招架不住。 抹不开面子道歉,就气呼呼地说:“你们人多欺负我一个老头,我不和你们计较。” 门砰地一下就关起来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告到厂领导面前,关月荷也不怕他。 楼下什么动静,楼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等关月荷和林忆苦一进屋,关月华也没了刚刚怒气冲冲的样子。直接给林忆苦派活,让他给谷满年帮忙去。 一顿饭下来,关月华净顾着观察他俩了:吃饭吃得真香啊。 她都怀疑这俩人是不是因为这点才互相看上的。 —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12节 关月荷和林忆苦在外面吃晚饭,两家人没一个想着找人的,都以为是等着关月荷下班了俩人就约会去。 “月荷和忆苦又出去吃啊?你们两家干脆合一块儿吃饭算了。” “您甭管我们两家的事,我听说谢大爷也要来城里,这咋还不见人呢?”林思甜一句话就把谢大妈给问哑声了。 她倒是想让老头子来,但大儿子大儿媳不同意,小儿子那还没站稳脚跟,靠不住。 谢大妈还想说几句找补回面子,但一见到江桂英出来,立刻带着板凳跑了。 江桂英还嘀咕呢,“这么早就去占位置看电视了?” — 吃了饭还在外面慢悠悠散步的俩人半点不着急回家。 再过几天,林忆苦就要去学校报道了。买到的票不是星期天出发,关月荷忙着上班没法送他。 只能趁着还在家时多处处。 散步散到天色全黑,趁四下无人,走着走着,肩膀就挨到了一起。 才牵了一会儿手,关月荷突发奇想,“你要不要试试看,我载你是不是更稳?” 林忆苦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但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还能说什么? 还得听她的,跨着坐,不然车子一边轻一边重,影响稳定。 “坐好了。”林忆苦捏了捏她脑袋后面的短马尾做提醒。 关月荷信心十足地一脚蹬下去,没蹬得动,整张脸都在使劲,还是没动静。 她以前又不是没载过两个人,难道林忆苦还能比两个人重两倍? 低头往后看过去,果然! “林忆苦!” 林忆苦肩膀被锤了两拳头,也没克制住笑声。他为了车子能停下原地,双脚死撑着地,快把全身力气都给用完了。 “把脚抬起来,快点!” 肩膀又被怕了一巴掌,林忆苦才把腿抬起来,保证道:“这次真的不作弊了。” 关月荷也一脚把车子蹬了出去,刚得意了几分钟,没注意前面的水坑,不仅俩人的裤腿都遭殃,还颠得车头歪歪扭扭了好一会儿才稳住。 关月荷得出了结论——她和林忆苦,半斤八两吧。 胡同口乘凉的邻居们看到他们回来,对他们天天出去约会已经见怪不怪了。抬头看了一眼,都懒得开口调侃。 只有许小妹在看到他们时,一如既往地翻个嫌弃的白眼。 她对关月荷姐妹、林忆苦兄妹都没好感,关月荷和林忆苦处了对象,讨厌的人以后可能还会成亲家……她讨厌的人都聚堆了。 但想到关月荷上次拿棍子追着她满胡同跑的事,她翻白眼时没忘记背过身去,悄悄地翻。 还在心里嘀咕了句:林忆苦没看上她脑子有问题,关月荷看上林忆苦也脑子有问题! “脑子有问题”的俩人压根没发现人堆中间的许小妹。 关月荷和林忆苦也就在外面没人的时候拉拉小手,等回到人群里,又是一脸正儿八经的表情,走路也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站在二号院门口才说了一会儿话,关月荷眼尖,看到亲妈和方大妈手挽手从三号院出来,立刻给林忆苦丢下一句“我回家了,明天见”。 隔天,林忆苦去等关月荷下班,还顺路给未来姐夫谷满年送了一块肉,补昨天的口粮。 谷满年又喊他们去家里吃饭,关月荷已经摆手拒绝了,“我们去明大爷家吃!” 说完,又招呼林忆苦赶紧上车。 跟着关月荷几乎是天天吃好吃的,国营饭店、卓越服装厂食堂大厨小炒、明大爷私底下的大硬菜……林忆苦的嘴巴都要被养刁了。 但时间一天天过,他也准备要去学校报道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方大妈过来敲门,把屋里各个角落都看了一遍,床上的床单被套都已经被收了起来,又恢复了空荡荡的样子。 旁边的桌子上有件新的外套和一袋包子,是关月荷刚刚送过来的。 她想多留些时间给他们说话,结果月荷过来送了衣服和一网兜包子,才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妈过来和你说几句话。” 林忆苦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拖了旁边的椅子过来,“您坐。” 以前愁林忆苦老大个年纪了还没想着找对象,现在他谈上对象了,谈的还是她看着长大的月荷,还是愁。 “你学习、工作的事我不懂,我就不多嘴了。”方大妈道:“你皮是皮了点,但人还是有责任心的,妈信得过你。去学校了,常和月荷联系,不能三两个月找不到人,就你这样的,哪个姑娘能开心得了?” “妈,以前我那是出任务,不能和家里人联系……” “别犟嘴,你好好听着。”方大妈瞪了他一眼,才把自己年轻时候谈对象的经验传授给他。 林忆苦听完只问:“我爸以前就这么会搞浪漫了?” 方大妈:“……” 谈不下去了,方大妈气得拧了把他的耳朵,懒得说了! 回了自己屋,方大妈还觉得堵气,越发想不明白,“就他这样的,你说月荷看上他啥了?” 林大爷劝方大妈想开点,“一个猴一个栓法。甭管他们咋谈,反正月荷能治住他,吃不了亏。” — 天才蒙蒙亮,林忆苦就大包小包的出门了。 “吓!”关月荷突然在拐角处蹦出来。 林忆苦假装被吓到,配合地啊了一声。 “……敷衍!” 她提前一天就和他说,他出门太早了,她起不来送人,让他注意安全。 他刚出三号院,就看到拐角处有片衣角,猜到了是她。 还真是。 林忆苦觉得这已经够让他惊喜的了。 没想到还有别的惊喜。 关月荷让他把手伸出来,和他对视了几秒,嘿嘿笑了两下,飞快地拍了下他的手心,“哈!什么都没有。” 他也没失望,笑着看她,手刚要收回来,又被拍了下,但这次留下了张照片。 和思甜之前误寄给他的是同一张照片,但显然,手心里的这张和思甜手里的那张不一样。背面是她的字迹:一九七四年三月,广交会正门前。 他也是前几天看到她的本子才发现,她写的字板板正正的,特别像她这个人,认真、有棱有角,但又没板正到觉得尖锐。 “月荷,” 他刚想说等过年他就回来了,但上学后情况未知,又觉得寒假还很远,改口道:“等我到学校就给你写信。” “好。” “要记得给我回信。” “好。” “那我走了。”周围没人,林忆苦难得主动“过线”,伸手握了下她的手掌。 关月荷很喜欢和他牵手,他的手有劲儿,触碰到的时候怪舒服的。 用舍友们的话说:咱邻居家的哥哥长得真得劲啊。 但再喜欢,也不能公共场合拉扯个没完。 “下次就见面了。”关月荷深呼一口气,催他赶紧出门,免得赶不上车。 等到人走到外面街道上,不见了身影,她才转头回去继续睡觉。 其实也没怎么睡得着。 有对象以来的这小半个月过得太高兴,人要离开半年,一时半会有些失落很正常。于是,她又叹了声气。 但少睡一个小时,也没消耗她的精气神,隔天上班还是风风火火的。 “林科长,刚刚市里来通知,下午去开会。” “是上次说调整生产计划的事吧?那行,小关,你准备好材料,这会你去开。” 关月荷愣住,林科长正等着她的回答,她反应过来后,很快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好的!” 计划科里的其他人纷纷看向关月荷,这个会议,一般是林科长或者副科长去开,但此时被安排到了关月荷头上,大家也猜到了计划科接下来的变动情况。 谁进计划科没点上进心?关月荷也不是万能的钱票,自然有人觉得不满。 关月荷和林科长前脚刚出办公室,就有人忽然叹了声气,自嘲道:“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要去报名推荐上学呢,以前是有文化的得缩着脑袋不敢高调,现在反过来了,有文化的人更快得到提拔。” 说这话没意思,不说别的,关月荷拿市革委会给的名额上学,没占用厂里的名额。 其他人明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态度,听过就过了,又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都看出来关月荷有可能要成为他们科室的二把手了,说不定也不会在计划科待太久,何必让自己在未来领导面前留个坏印象呢? 代表林科长去参加市里的会议像是一个信号弹,给大家提了个醒。 之后,林科长更是把手头的工作慢慢往下挪,端个搪瓷杯在办公室偶尔指导下工作,比档案室的管理员还要轻松。 关月荷一边羡慕一边吭哧干活,要不是林忆苦发电报回来报平安,她都要忘记自己还有个去进修上学的对象了! 第71章 关科长 等关月荷收到林忆苦的来信, 已经是九月初了。 送信员站在二号院和三号院大门中间喊林思甜和关月荷出来拿信。 林思甜看看自己手里的信,再看看关月荷手里的,厚度一看就很明显。 算她哥懂事, 终于不是写信只写薄薄一张纸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13节 而关月荷回家拆开一看, 信纸还真只有一张,信上的内容也简短,写了他已经入学报到,还在学校遇到了以前一个班的战友。信件最后不忘问她近况,让她务必抽空回信。 但信封里还有两张他在学校门口的照片。一张穿着军装,一张穿着她找许成才帮忙做的新外套。 内敛沉稳又意气张扬,哎呀,林忆苦穿军装真好看。 关月荷十分满意自己的眼光, 欣赏了好一会儿, 才把照片压在斗柜上方的玻璃底下。旁边就是她的照片和全家的合照。 以后再把二哥一家、朋友们的照片陆续摆上, 这片玻璃下的世界就丰富起来了! 丁学文收到许成才报喜的信件, 回信时,信纸上好多个表示震惊的问号和叹号, 关月荷光想起来就忍不住笑,决定给在湘省进修的林忆苦分享一下。 写完回信, 窗外吹进来一片半黄的叶子落在她书桌上,预示着京市的初秋到来, 被关月荷一并装进了信封里。 趁着此刻心绪宁静, 关月荷决定再背一会儿德语词汇。 没错, 是德语不是英语。关月荷边读边皱巴着一张脸。 章新碧和郭旭升两位老师不停地夸她有语言天赋, 一次比一次夸得厉害,夸得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夸得她脑子晕乎乎的。 上个星期天去五星汽车厂交翻译资料,她一时热血上头, 就说要跟着他们学习德语。 其实刚说完她就捂住嘴巴了,有一点点想反悔。 章新碧当没看到,直接从抽屉里拿出来几本学习德语的书籍,看起来用了很多年,随便翻开一页,上头的笔记都是章新碧写的,很独特的簪花小楷字迹。 章新碧当时就给她开始讲德语语法规则,她走之前,还学了二十几个词汇,拿到了三张德语学习磁带…… 突然换门语言,她没来得及做心理准备,就已经在学习的路上了。 有点辛苦,但想到自己以后就是个又会英语又会德语的“外语专家”,她身后那根隐形的尾巴已经翘上天了。 所以,在给林忆苦的回信上,她还写上:或许下下下次回信,我要用德语回啦,请时刻保持进步,不然你要看不懂回信了,林忆苦同志! 学了半小时,大哥过来敲门。 是给她送录音机票的。 两位老师的录音机不能借她用,她只能发动家里人帮忙寻摸了。 这年头,能接听广播的收音机在城里已经不算特别稀罕的大件了,供应比前几年多了不少。但能播放磁带的录音机极少,还多是进口货。 进口的买不起,国产的也就只有葵花牌盒式磁带录音机,去年四月份才研制成功,外头都抢疯了。 可见能搞到一张票来多难。 “天呐天呐!谢谢大哥!”关月荷收到印着“葵花牌盒式录音机”的票证时,已经激动得原地蹦跳了。 关建国笑笑,说他只能换到票,还得她自己去百货大楼守着柜台排队。 “大哥能帮我换到票已经帮助很大了!”关月荷激动完,问他用多少钱换到的票。她这刚拿出存款,关建国就摆手道:“我帮人捎带了些东西回来换的,没费钱,别给了。” 是没费钱,但肯定费人情了。关月荷不好估算这个价值,干脆把柜子里的奶粉拿了两包出来塞给他,“给阳阳喝的。” 奶粉是林忆苦找他那位同桌朋友换的,给许成才送了一些,家里留了一些,剩下的就给了她,说多喝点能长高。 他们三个同一天出生的小娃娃,曹丽丽的闺女在凌晨出生,叫玲玲。吴兰香的儿子在早上出生,叫晨晨。她小侄子在中午出生,就叫阳阳。 不得不说,她妈和白大妈、赵大妈一起商量给起的小名挺好听的,还有意思。 “行,你忙吧,我回去了。对了,妈让你中午别开火了,去家里吃饭。” 等大哥走后,关月荷把自己的存款全拿出来点一遍。 参加广交会花完了存款,半年过去,她攒下来的存款才勉强过百,要买录音机,她还要再攒攒。 平时帮章新碧他们翻译资料,其实没什么补贴,一个月下来能有三、四块钱已经不少了。 反正她也不是奔着那点补贴去的。 章新碧和郭旭升又是厂里的翻译人才又是技术人才,待遇好,她每次过去汽车厂,不是请她吃小炒就是给她带些吃的回来。 当然,带回来的还有一顿天花乱坠的夸奖。 要不然她休息天也不会常往汽车厂跑。 清点结束,她又把钱票整齐叠好放回去,大概还要再攒半年才能攒够买一台录音机的钱。 她不急着现在就得买到,也不打算找家人朋友借钱。学习嘛,是一场持久战,慢慢来不着急。 “三转一响”里的缝纫机迟迟没有着落,她已经自动忽略过去了。 至于之前还想着买台相机?忘到天边去了。 要攒钱,但也不能亏待自己的嘴。 这不,听到二大妈在前院招呼大家快去供销社买肉罐头,她冲得比谁都快。 一晃眼到了国庆,关月荷学了一个月的德语,总算摸到了点门路,没再皱巴着脸背词汇。 同时也收到了林忆苦的回信和包裹,还真给她寄来了湘省风味独特的腊肉,还有两罐辣椒酱。 林思甜又给她带过来一瓶辣椒酱,说她和林大爷、方大妈吃不了这么辣的,已经把收到的辣椒酱全分出去了。 “我哥真只给你这个做过生日的礼物啊?”林思甜震惊地捏着桌上的几张肉票,找关月荷求证。 “是啊。多实在!”今年她妈没忘记她的生日,也给煮了一碗面。她没猜到林忆苦居然也记着。 “行吧。”林思甜见她是真满意,把肉票放回桌上,感慨道:“我爸说得对。” “林大爷说啥了?” “……说你俩最配。” “那是!我的眼光不可能差!”关月荷得意地抬起下巴。 “你的证考下来了吗?”关月荷得意完也没忘了关心好朋友的工作。 “放假前才交了报名材料,年底考。”林思甜原本想找她出去逛逛街放松下的,这会儿看她桌上一堆书,又提了一口气,“我去拿书过来学习。” 关月荷哼哼地调侃她,“我还以为你要和周敬杭去约会。” “他最近常往我们医院跑,我天天见到他,休息不想见了。” 但还没等她搬书过来,前院忽然一阵热闹声。 俩人立刻把学习抛到一边,小跑去前院看热闹。 看到二大妈、张大爷和郝大仁正在往屋里搬箱子和厚被子等行李,关月荷就猜到是二大妈、张大爷终于和郝大仁父母商量妥,让郝大仁搬到张家来住了。 前院的邻居一边帮忙一边打听:怎么突然就谈妥了呢? 二大妈脸上没多少喜意,只道:“我们这边房子宽敞,够给俩孩子做新房,亲家说还是让大仁过来住这边好。” “你家做新房不重新粉刷下?” “房子好好的,粉刷它干啥?” 大家觉得二大妈肯定没说实话,郝家能坚持那么久不松口,怎么就突然开窍了? 伍二妮觉得正常,“不开窍还能如何?结婚了不住一块儿,迟早要出问题。” “也是。” 看热闹的人里,也就林思甜知道点情况,但她关键时候嘴巴严实,连关月荷都没透露半分。 十月一过,大家才知道为什么。 张超男怀孕了,总不能还让小两口分居两家,两家人难得和气了一回,以郝大仁搬到张超男家里居住结尾。 接着,伍二妮有了怀孕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你们二号院的娃娃是非得成群结队来吗?”其他院子的人这么调侃。 即将添家庭成员的两家都高兴,除了孙家旺。 不对,现在不能叫孙家旺了,而是叫伍家旺了。 伍二妮做主,去派出所给孙家旺改了姓,当是给自己家续了香火。 伍家旺没反对,他顶着孙姓,在学校常被人欺负,虽然他后爸去把欺负他的学生的爸爸揍了一顿,人家不敢明着欺负他了,背后还是约好了一起排挤他。 改了姓后,有了小小的改变,受到的排挤少了些。 他没高兴多久,却听到他即将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消息。还被胡同里的大爷大妈开玩笑说:“你妈有了新孩子,就不要你喽。” 伍家旺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在家嗷嗷呜呜地哭一顿,又跑出去躲着。 金洪昌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伍家旺又被亲妈揍了一顿,嚎得更厉害了,坐在胡同口嚷嚷有了后爸就有后妈。 “还是打得少了。” “哪家的后爸整天惦记给你买吃的穿的用的?你可不能学你那亲爹没良心啊,咱们人老眼没瞎呢。” 大爷大妈们一人一句,把伍家旺数落得没好意思再在外面嚎,抽抽噎噎地回家。 刚进院子大门,正好撞见金洪昌从屋子出来。伍家旺别扭地要转过头去。金洪昌却把钱票塞给他,让他去买包红糖回来,“剩下的够你买瓶汽水。” “咋了?还要买啥?”见他站在原地不动,金洪昌说着从口袋掏钱和票出来,伍家旺看了他一眼,捏着钱飞快跑了。 带回来一包红糖和三瓶汽水。但还是泪眼涟涟的。 “水龙头都没你眼睛流得多。”伍二妮把汽水放一边,“又咋了?” 知道带三瓶汽水回来,那就是不别扭了,干啥还要哭不哭的? 伍家旺委屈道:“月荷姑姑说我哭起来嚎得太难听像要断气的鸭子呜呜呜……她太过分了!” 伍二妮、金洪昌:“……” 沉默了会儿,金洪昌道:“我和她说去,让她以后不说你了。” “呜呜呜,不成啊,你又打不过她!”伍家旺更委屈了。 过来给她家送鸡汤的罗桂芳憋住笑,安慰他道:“没事,宋公安家的西北也没少被她说,不是故意针对你的。她还请你吃过冰棍呢,是吧?” 也是。 伍家旺被安慰到了一点点。 月荷姑姑好就好在,她不会因为他亲爸而欺负他。她是无差别欺负,整个银杏胡同的皮猴没少被她收拾。 而被提到的关月荷正在准备参加市里举办的市先进工人的表彰会。 七月份提交的材料,十月下旬出表彰名单,十一月初才开表彰会。 过程如何暂且不提,结果是好的就行。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14节 关月荷在家人朋友们众多的着装建议里,最终决定采用谢冬雪给的建议:穿卓越服装厂自己生产的衣服和鞋子。 要争取一切机会给自己厂做宣传! 像是平时去市里开会似的,这个表彰会并没有搞得多隆重。 关月荷去领了奖状,被日报社的记者拍了张照片,这个会就这么匆匆结束了。 但奖状带回来,小关同志还是在厂里出了一把风头的。 交给广播站的表扬稿子是谢冬雪写的,在客观阐述事实的同时,又杂带私货地狠夸了一通。 以至于小关同志没少收获贺喜声。 回到胡同里更不得了,江桂英带着奖状在二号院、三号院转一圈,整个胡同的人就都知道了:关月荷,她被评为市先进工人了! “月荷这是不是快被提干了?” “我猜也是。” “月华刚升宣传科副科长,月荷也跟着要往上升,真看不出来,这姐妹俩够争气的。” 关月华提干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关月荷提干的事暂时没影。 这几个月里,计划科迟迟没有人事变动。但林科长几乎天天往生产车间跑,计划科需要签字的事情大多交到了副科长手里。其他人都忍不住嘀咕:林科长还调不调走了? 关月荷也嘀咕呢,但她的生活忙碌得很,上班工作,下班学习德语,分不出闲心琢磨别的。 她去参加市先进工人表彰大会回来没两天,厂里召开工人大会,主要宣布林科长将提拔为分管生产的副厂长,统管运动服车间、运动鞋车间的生产。 新任命将从元旦开始生效,现在开始到元旦这段时间是公示期。 原来的龙副科长也被提拔为正科长,但暂时是“代正科长”,要考察一段时间才能转正。 龙科长往上推荐了两个人作为副科长候选人——关月荷,陶诚。 “小关,小陶,恭喜了。” 关月荷乐得一一回谢,陶诚笑得就有些勉强了:他忘了关月荷之前被厂里往上推荐成为市先进工人了! 原先还觉得能争一争,现在一扒拉,发现关月荷被提拔的筹码越来越多,堵心了。 名单推荐上去后,接着就是厂里组织对被推荐人的个人谈话和个人工作情况考察。 谈资历,小关同志是建厂后招的第一批工人,算上做临时工那半年,进厂已经满八年了。 谈能力,算不上能力突出,但交代下去的工作都能完成好。 谈群众基础,那小关同志的群众基础没得说,当初推荐上学时,她可是得票第一。 再谈别的加分项,小关同志前有为民除害上日报头版,后来又去工农兵大学加强了理论学习,接着去参加广交会表现突出,最近还被评为了市先进工人。 陶诚心里大概有了数,虽然觉得可惜,但没办法,只能收拾好情绪等待下一次提拔机会了。 按照往常的情况,谈话完就差不多有结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变数。 关月荷认为自己已经做完自己能做的了,着急也没用。 结果没出来,关月荷照常按时上班,做完工作,按时下班。 把胡同口银杏树仅存的一片叶子摘下来,放入给林忆苦的回信中。 七四年京市的秋天落下帷幕,又在骤然降温的某个夜里,提醒着她冬天要来了。 她要去排队买大白菜和土豆红薯,为今年过冬囤食物了! “桂英,你家月荷的提干也定下来了吧?” “没定呢,还不知道。哎呀,你赶紧往前挪两步……哎哎哎,前面那几个插队的给我站出来,排队到后边去!” “我就不起来,你有本事把我拎起来!”那几个中的领头一脸无赖地直接袖着手蹲地上,看着老大一个。他们就仗着自己长得壮实,才肆无忌惮地插队。 这话刚说完,宋公安就大步走过来了,板着脸问:“干啥呢?” 见着公安,刚刚耍无赖的人想嬉皮笑脸地混过去,上方一团黑影笼罩下来,一抬头,正是银杏胡同鼎鼎有名的关月荷同志。 说起来他和关月荷还有点渊源。但关月荷明显是没印象了。 当初他和一个兄弟去卓越服装厂外面堵“肥羊”想抢点钱花,结果正好碰上关月荷,被揍得嗷嗷喊。 得亏当初关月荷揍他们揍得厉害,加上没抢成,家里还帮忙通了关系,才不至于让 他们被关进去。 所以,他听到关月荷直接抓持枪逃犯的消息时,一点没意外。这丫头就是这么虎,谁被揍谁知道。 不等他狡辩,关月荷已经开始告状了。 “宋公安,我在后头老远就看到他们几个插队了,太过分了!其他人都老老实实排队,就他们,一点素质都没有!”关月荷撸起袖子,“这是哪个单位的人?大家快来认一认,太丢单位的脸面了!” “对对对,我们没素质,我们这就走。”看到关月荷撸袖子,无赖头子差点就条件反射地想抱头了,都不用宋公安开展教育工作,人就招呼其他无赖溜到后面去了。 关月荷夸宋公安道:“还是宋公安您有威慑力,太省心了!” 怪不得大家啥鸡毛蒜皮的事都喜欢找宋公安处理。 宋公安只觉得小关这人太谦虚了。起码在银杏胡同,小关同志的威慑力还是杠杠的。 有宋公安帮忙维持秩序,再没人敢趁乱插队,队伍有序地一点点往前挪。 家家户户都把自家的地窖间给填满,又从煤炭厂或者煤炭铺拉回一车车煤球,温饱有了着落,心也就松快起来了。 八卦闲聊的情绪高涨。 东家长西家短,这个胡同总有说不完的鸡毛蒜皮、各式各样的家庭邻里矛盾。 关月荷放下课本,也拎个小板凳出来凑热闹,主要是给脑子放个假。 正好有人说到,车间主任给许小妹介绍对象,许小妹高高兴兴地出门相看,最后把介绍人给臭骂了一顿。 “为啥啊?” 说话的人看了眼关月荷,才道:“车间主任给介绍的铁路局的男同志,叫高元森。” 名字怪耳熟的。 关月荷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她姐以前谈的对象吗? “许小妹说了,关月华看不上的,凭什么介绍给她?她也不是废品站上班的。车间主任哪知道这些事啊,人家也是好心,被她骂得生气了,说再不给她介绍了。” 关月荷翻白眼:这又关她姐啥事啊?许小妹真是瞎牵连人。 但话说回来,她还是很赞同许小妹的想法的,高元森那样拎不清的,确实不适合谈对象,结婚更不行。 许小妹这是谈得多了,有了经验,终于知道分辨哪些人适不适合谈对象结婚了。 “姑娘家家的,谁谈对象能谈十几个?我看她就作吧,熬来熬去,年纪大了没男人要。” 大家刚刚还在八卦许小妹呢,现在倏地转头,改去骂刘媒婆了。 “厂里开会次次提倡年轻同志晚婚晚育,二十五六还年轻,正是个人拼搏奋斗、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的好年纪,你这思想,还是得多教育!” 现在晚结婚的姑娘多了,自家没有,亲戚家也有,哪能这么瞎说? 再说了,多谈对象算什么?又不是乱搞。照他们说,现在的年轻人还是保守了。 一听“教育”两字,刘媒婆就跟被踩到尾巴似的,生怕自己又被抓进去写检讨,灰溜溜地跑了。 关月荷默默偷笑。 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多数还是脑子正常的,汽车厂的思想教育做得真到位啊! 许小妹没想到自己又一次相看没成,还被有心人盯上了。 到内蒙下乡四年的丁显光今年申请到了探亲假,辗转一个星期,才回到了家。 丁显光一回来就诉苦,说打死也不想回内蒙了,四年了,仍是吃不惯喝不惯,他就算回不来城里,去郊区乡下都好。 丁大妈灵机一动,上许家找许大妈商量,让丁显光娶了许小妹,这样丁显光不用下乡,许小妹也能嫁出去了。 许小妹最近听不得别人说她嫁不出去这种话,要是有人给她介绍歪瓜裂枣,那更是火上浇油。 丁大妈前脚上许家的门,许小妹后脚就拎着棍子找上丁家,把丁显光揍了一顿。 宋公安和林大爷下班了还得给两家人做调解。 人一闲下来,事儿就多。 这边刚停歇,下乡去东北的丁显宗也回来探亲了,他还带了在下乡当地娶的媳妇儿。 丁大妈不乐意二孙子娶个农村媳妇儿,垮着脸数落人,但人家农村媳妇儿还看不上丁家呢。 嫌弃丁家人多地方小,吃口饭都要计较个没完,还不如他们在乡下过得舒坦。 回来不到三天,丁显宗和他媳妇儿收拾行李回东北了。 气得丁大妈在门口直骂:白养了丁显宗这个孙子。 丁家的热闹还没结束,谢大妈的老伴儿谢大爷背着俩大布袋,投靠儿子来了。 谢振华冷着脸,没让人进屋,只道:“谁是你亲儿子你找谁去!” 哦豁!谢老师和谢振兴真不是一个爹的兄弟啊?! 谢振华现在不一样了,以前只是个教数学的初中老师,现在是给中专生上物理理论课的技校老师,还被邀请去给厂里技术员上理论课,以后说不定就是厂里的技术专家了! 加上刘阿秀还是车间小组长,俩人凑一起,以后分到只有技术专家能住的小洋楼也有可能。 这会儿谢大爷在三号院后院里撒泼打滚,没一个人过来帮忙指责谢振华的。 一是别人家的家务事不好判,二是不想得罪了谢振华。 但大家私底下没少猜:谢振华的亲爹是什么身份? 最后又是宋公安和林大爷出面,让谢大妈带人去厂里招待所开间房先住着。 宋西北故作老成地摇头叹气,“我以后做啥都好,就是不要做公安。” 刚说完,就被宋公安拍了一巴掌,“你这样的进不了公安队伍。” “不可能!忆苦哥说我这样的就适合进部队!” 关月荷赶忙解释道:“林忆苦说的是,你这样的适合进部队拔拔刺,被收拾几顿就老实了。” 宋公安差点笑出声,又拍了下宋西北,“听到没有?部队不要刺头!” “我不信!等忆苦哥回来,我让他当面和你们说!”宋西北转头去问关月荷,“月荷姐,你对象什么时候放假回来?” “不知道啊。”关月荷双手一摊,“他没和我说。”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15节 “噫……月荷姐你这对象不行,我有个表哥……嗷!老宋你又打我!” 宋公安还嫌弃打得轻了。 关月荷看得津津有味,宋西北就是根墙头草,一会儿崇拜林忆苦,一会儿想挖林忆苦的墙角。 关月荷把胡同里最近的八卦写了下来寄给林忆苦,顺便问他什么时候放假,过年回不回来。 等待回信、收到信件、寄出回信、又等待来信的日子里,胡同仍是热闹不断。 一直到元旦的前一天,厂里广播站通知全厂职工到小礼堂领过节福利,另外播报了厂里的最新的人事任命: “……关月荷同志提拔为计划科副科长……” 关月荷提着的心落回到了实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关科长,恭喜啊!再接再厉!” “谢谢厂长!” 关月荷乐了半天,下班时想直接往家里奔,还是被谷满年提醒了,问她领了福利没有? 嗨呀!乐傻了!连吃的都能忘! 关科长小小地反思了下自己。 — “老关师傅!” 关沧海回头,哟了一声,难得他小闺女这么迟才下班回家。 见她车头和车后座都是米面粮油和一块肥猪肉,心说服装厂的待遇忒好了点,怪不得小闺女傻乐成这样。 但是,“老关师傅也是你喊的?喊爹!” 关月荷收起嘻嘻哈哈的笑脸,严肃道:“老关师傅,请你称呼我关副科长!” 老关师傅:“……” 原来是找我显摆来了。 老关师傅从善如流地改口,嗓门拔得高高的,“呀!关副科长,您下班啦?” 喊完,又转头和明大爷愁眉苦脸道:“见着了吧?我这倒霉闺女,找她老爹我耍官威呢。” 明大爷气得胡子被吹歪,瞪了眼看似诉苦实则炫耀的老伙计和老伙计那笑得停不下来的倒霉闺女,快走两步,一个横扫腿上了车,叮铃铃地冲进了银杏胡同。 关月荷也就在自家人面前得意了一回,没出去显摆。 但她这根本瞒不住,大爷大妈们的消息灵通着呢! 当然,关月荷高兴的不只是升职,还有涨工资。 工资是随着工龄一点点往上涨的,一般来说,两年会涨一次。 她这次是又升职又涨工龄,以后每个月能领四十三块钱,足足涨了四块五! 林忆苦寄信回来,说二月初回家过年,让他们这段时间不要寄信,他进部队训练去了。 行吧,等他回来,迎接他的就不是小关同志,而是关科长了! “关科长,别笑了,过来帮我扯毛线。”林思甜打断她的傻乐。 “知道了,林医生!” 她俩一口一个“关科长”、“林医生”,互相得瑟个没完,客厅坐着的方大妈和江桂英听了都忍不住笑。 第72章 志愿书 “大爷早啊!” “小关科长, 你也早上好啊!”门卫大爷照旧乐呵呵地打招呼。 小关科长听着怪亲切的。 小关科长很满意。 职位改变了,手头的工作暂时没多大改变。毕竟林科长,哦不, 林副厂长还在计划科时, 工作就分派得差不多了。 但厂干部会议没少参加。 理顺了手头的工作,关月荷就觉得这工作也没那么难嘛。 “你们办公室没人不服气吧?”谢冬雪悄声问道。 关月荷仔细回想了下,摇摇头,“表面上没有。私底下可能在悄悄不服气。不过没关系,工作完成就行,我又不稀罕人人都喜欢我。” “通透!”谢冬雪赞赏地夸了句,然后坏笑着调侃:“别人喜不喜欢不重要,邻居家哥哥喜欢就成了, 对吧?” “那不是?!”关月荷高高扬着下巴承认, 下一秒就和谢冬雪商量道:“你下次直接称呼林忆苦大名吧, 你一说邻居家哥哥, 我老想起他以前猫嫌狗厌的事,哈哈!” 谢冬雪笑着应了下来, 扒拉几口饭,忽然好奇, “你觉不觉得,和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人谈对象很奇怪?” “不奇怪啊。”关月荷赶忙咽下嘴里的饭菜, “我们中间好几年没见过, 他上上次回来探亲, 我都没认出他。” 要是真一直天天在银杏胡同里见面……她觉得应该没法有想谈对象的心。 “等等, 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关月荷这才觉得,谢冬雪不太对劲。 谢冬雪挠挠脸,“我妈想让我和住隔壁院子的邻居儿子处处看, 怎么说呢,人挺好的,但我觉得别扭。” 谢冬雪她爸在酒厂上班,她妈是机械厂的,她家那一小片,每家都有机械厂的工人。机械厂是比五星汽车厂规模还大的国营厂,福利待遇只会更好,所以谢冬雪之前参加联谊会只考虑找机械厂的男同志。 其实也是因为服装厂的年轻的单身男同志不多,没谢冬雪看得上的。 “不着急,你先观察观察,处对象也没事,处不来就分了再找嘛。” 说到这,关月荷觉得,她身边很多女同志真得多多地向许小妹学习,谈到不好的不可怕,大不了就再换。 “说得也是。”谢冬雪耸耸肩,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见周围的人吃完离开,空了一小片,才凑脑袋过去小声道:“我们宣传科空降了一个副科长过来。” 关月荷停下舀饭的动作,也伸长脖子把脑袋凑过去,也压低了声音,“什么来头?他来了,那你怎么办?” 谢冬雪和何霜霜被列入提干候选人,现在还没被提,就是因为宣传科和人事科没职位空缺。 相对来说,谢冬雪可能会比何霜霜更容易往上走,毕竟何霜霜有个在房管科当科长的公公,还有个从采购科调去销售科当副科长的爱人,她家三个工人全都是干部有点难。 “原来在轻工业局上班的,人家可不是冲着宣传科来的。” 谢冬雪却点了点她脑门,道:“今早刚打听来的小道消息,人家本来是要空降计划科,也就是你们科室的。要换个其他竞选人,说不定就空降成功了,结果碰上你这个硬茬,厂里也不乐意他空降,市革委会的人来了都不能说你不堪重任。他就只能退一步,到宣传科来了呗。” 那倒是,毕竟当初市革委会还发了文件号召大家向关月荷同志学习。 难怪找她谈话后要那么久才出结果,原来她差点就当不成关科长了! “我猜人家早晚要离开宣传科,你留个心眼。” 谢冬雪快速结束了这个话题,示意她往右后方看。顺着谢冬雪的视线看过去,打饭窗口来了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同志,不是厂里的熟面孔,关月荷就猜到这位就是空降过来的副科长了。 但计划科和宣传科平时没多少工作的交集,关月荷只把模样给记下了,没再过多关注。 小关科长忙着呢。 龙科长转了正,去掉了“代”字。正式上任的第二天,就找了关月荷谈话,问了她的入党意愿。 这都不需要问!关月荷自然是一个劲地点头同意啦! 没多久,厂党支部领导找她进行谈话后,给了她一份入党志愿书。 小关同志当天一路推着车回家的,乐得直接从银杏胡同走过去,走着走着,发现走过头了,又乐呵呵地掉头回家。 “月荷,去前边胡同找谁呢?” “啊?我随便走走。” “……这话谁信呐?”但不信也没办法,还能去撬她嘴巴问个明白不成? 关月荷回家后就把家门给关上了,在房间里边看志愿书的条目边琢磨怎么写,连打草稿都一撇一捺写得板正、郑重。 “眼睛咋了?”江桂英过来找她,敲了几分钟的门才等到她开门,一进去,就看到她眼眶红红的。 心想着,不会是和她姐一样,被提拔了,厂里老油条不服气,找她麻烦了吧? “刚刚写字呢,写着写着就这样了。” “哦。”江桂英松了一口气,不是被人欺负就行。又批评她道:“你就不能等到电来了再学习?照着油灯看书,小心以后也要戴眼镜!” 现在冬天,天黑得早,电又是要到六、七点才来,别人点油灯干活,她小闺女点油灯学习,她家隔壁的谢振华就是常年这样,近视眼才越来越严重的。 戴着眼镜的常正义费力地提水经过,他听到了江桂英的话,更加加快了脚步,不然待会他就被当作反例了。 关月荷睁大眼睛,把脑袋凑到江桂英面前,“您看我这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不可能近视!” 江桂英:“……懒得和你贫嘴。” 把手里的布包扯开,“找人给你换的棉花,看看够用了没?” “够了!谢谢妈!”关月荷笑嘻嘻地说要给她按肩膀,表达一下她的孝心。 吓得江桂英赶忙拍掉她的手,觉得好笑又好气,“你妈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孝顺!” 她那些邻居老姐妹喜欢喊闺女一块儿去澡堂搓澡,她就没这个想法。 “大姐还好吧?” “还行,她说不让我们管,她自己能收拾得了人。”江桂英叹气,“你们工作了吧,盼着你们当干部,当了干部吧,又寻思着还不如不当这破干部呢!” “那不成啊。自个儿争取到的凭啥不当啊?我们又不是走后门靠关系上去的,当这干部每个月还能多几块钱多拿半张工业票呢。”关月荷理直气壮道:“与其让别人指挥我干活,不如让我指挥别人干活,我觉得我脑子转得更快!” “对对对,你厉害你厉害。”江桂英觉得,再说下去,小闺女又要把自己从头到脚狠夸一遍了。 “对了,忆苦没说具体哪天回来?” “没说。不用管,他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 江桂英看了她两眼,又叹一声气,心里嘀咕着:没见过哪个年轻人像他俩这样谈对象的。 关月荷跟着江桂英回三号院吃晚饭,正好看到谢大妈坐院子大门外抹眼泪。 不知情的人看了都得说一句“可怜”。 但整个银杏胡同现在谁不知道啊?谢振华都亲口承认了,他不是谢大爷亲儿子,也没吃过谢大爷的一口饭,没道理要给个继父养老。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16节 刘阿秀的娘家人前段时间天天过来看情况,总之就是不允许谢大爷住到家里来。 谢大爷在厂里招待所住了一个月,每天花不少住宿费,还没口粮,坚持不下去,元旦前就回老家了。 但谢大妈没走,整天在外头一脸受大委屈了的表情,没一个人帮着她说话的。 大家都觉得谢大妈老糊涂了,自己跟着大儿子过日子,还非要把谢大爷给拉上。 这不,谢大妈又在抹眼角,可关月荷看着,也没半点泪啊。 看到腿脚不便的华大妈正往屋里一点点拎水,关月荷大步越过谢大妈,上去直接接过华大妈手里的水桶,两步就到华大妈家门前,哗啦啦地给倒进了水缸里,转头又再去接水。 华大妈反应过来,想拦人,反倒被江桂英给拦下了,“拎两桶水就是顺手的事儿,你让年轻人多干点。” “就是啊,华大妈你下次尽管张嘴吩咐。” 华大妈不好意思地笑笑,“平时我在家,没水了,都是小金给我接的。真是多亏咱们院里的年轻同志,没少照顾我和老李。” “这话说的,邻里邻居的,互相搭把手,谈不上照顾不照顾的。” 丁大妈从屋里出来,酸溜溜地道:“桂英,那你咋不叫你家月荷也给我搭把手?咱还是十几二十年老邻居呢。” 江桂英不接茬,反问:“你家显光又瘸腿了?” “什么叫又啊?这就没好过!”丁大妈生气道:“厂里工人和家属去厂里的工人医院看病,凭啥不给报销医药费?我明天还去厂里工会讨理去!” 丁大妈顾不上让关月荷一视同仁地帮忙搭把手了,站在自家门前,叉着腰扯开嗓子就开始骂厂里工会不干人事。 各家从屋里探个脑袋出来看了眼,又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丁显光还没回内蒙去啊?”关月荷一回到家就问。她最近好事不断,差点就忘了这个人。 江桂英嫌弃地撇了撇嘴,“别说了,为了不回内蒙,在家装病不成,已经折腾到医院去了,说是摔断了腿走不了路。 医院给他做了检查,说他是装的。厂里不同意给报销,丁大妈还想找思甜帮忙,还好思甜最近工作忙,住医院值班宿舍。 昨天去工会闹了一次,被保卫科给轰出来了,说丁显光这算是搞欺骗,浪费厂里医院的资源,不允许报销。 我看啊,是她提的要求太过分,让厂里出面,给丁显光从内蒙调到市郊区的乡下,工会没法办。知青办又三天两头上门催,工会领导气恼火了。” 真能折腾。 厂里也不全是不讲人情,只是没给报销,但知青办上门要求工会上门做思想工作,工会都推说丁显光现在没法走路,让知青办拿个主意。 说到底,丁显光想调别的地方下乡,那只能通过知青办啊,找工会没用。 于是,后面几天,关月荷每天下班都见知青办工作人员上丁家的门。 丁显光仍然坚持自己腿疼走不了路,把上门的工作人员都气急眼了,情绪是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暴躁。 好些天没见着林思甜了,她想找人八卦都找不到。 原来还能和曹丽丽聊聊天,现在曹丽丽一下班就忙着照顾小闺女。 好家伙,曹丽丽家的玲玲那叫一个大嗓门,一个能顶俩,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的。 而这几天时间里,她也反复修改草稿,还找了谢冬雪帮忙指导,最后一字没涂改地誊抄了一份,正式把志愿书递交了上去。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关月荷着急了两天,才调整好心态,继续投入到工作、学习中去。 一月中旬,关月荷收到开会通知,月底将召开讨论她入党的支部大会,让她做好准备。 月底,支部大会召开,她拿着志愿书站在前面一字一句地念着,一边忍不住激动,一边反复提醒自己冷静点。 两位入党介绍人,一位是郑行敏厂长,领着她进入了卓越服装厂。另一位是朱荣华大姐,从她进入厂办后没少在工作上提点她。 “关月荷同志还年轻,再多些工作经验,再更主动些扛担子,就更好了……” 毫无意外的,又听到了熟悉的那句:“关月荷同志,恭喜你,再接再厉!” — “月荷,这么早起来扫雪啊?”曹丽丽天没亮就一手手电筒一手手纸出门,见到关月荷时吓了一跳。 “昂!醒得早,就出来扫扫雪当锻炼了。”实际是她激动得不太睡得着,夜里听着外头呜呜呼呼地刮大风,仔细听,还能听到下雪时的簌簌声。 “你这一天天的可真有劲啊。”曹丽丽感慨了句,大家都差不多年纪,总觉得关月荷比她和常正义小好几岁似的。 关月荷从围巾里把下半张脸也给露出来,笑道:“我吃得多啊。” 曹丽丽刚出院子大门,就高声惊呼:“雪都要到小腿了!” 没一会儿,宋公安、常大爷也陆续带着扫帚出门扫雪。住前院的人也醒了,白向红招呼白跃进爬梯子上屋顶铲雪,伍家旺一边抱怨外头冷一边被催着上屋顶干活…… 胡同道上乌泱泱的两排人头,全是扫雪清道的。 虽然天气冷,但大家都乐呵呵地唠嗑,离上班时间还早,也没急着出门。 “今天发工资,你家买肉不?” “买啥啊?过些天就春节了,先攒着,今年年夜饭吃肉吃个够!” 早起的小孩跟着嚷嚷:“我想吃肉馅的饺子!不掺酸菜的!” 引来大人的笑骂声:“你倒是会吃,谁家的饺子能这么包啊?就吃肉饺子不吃别的菜了?” “关师傅,你今年还去钓鱼不?” 关沧海点头,“必须去啊!我都和老朋友们约好了。” 关月荷偷笑,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她爹“钓鱼”掺假,起码一半是直接找他那些老朋友们换的。 “甭笑!”关沧海指她脚下没扫干净的雪,严肃道:“关月荷同志,你现在得带头做个好榜样,干活不能马虎。” “您不懂,我干活有自己的计划。看,”关月荷把脚边的雪往墙角一扫,“这不就干净了?!” 关沧海:“……” 铁定是只顾着傻乐,没顾着脚下的地! 七五年的二月真是喜庆。 哦,喜庆的或许是极个别同志。 因着围巾挡住了嘴巴,关月荷在领到工资时,高兴地龇着大牙。 工资是从一月份开始涨的,但现在才领一月工资。所以,她这是第一次领到四十三块钱。 拿到工资的第二天就是星期天。 关月荷大清早就骑车出门,直奔离得最近的百货大楼。 “不要挤!不要挤,今天来的布多,都能买到!” “凭啥不给我拿那块蓝色的布?我不要灰色的,你给我换!” “哎呀!谁踩我?后面的人别挤了!” 几乎每个柜台前都是人挤人,关月荷浑身的力气在这时候根本使不上来,只能被迫地跟着往前挪。 眼看着后面的人要插队,她一把拦下越过她往前递钱和票的人,把手里的钱票直接塞给了售货员。 “同志,我要一台录音机。” 为了买这台录音机,关月荷不仅是花完了这个月之前的存款,连分到的布票和工业票几乎都拿去换了钱。但自行车一路叮铃铃的显示着她快跳出嗓子眼的雀跃。 一回到家,关月荷就先拿了张磁带放进去捣鼓,滋滋滋地一阵刺耳声,终于有了正常的声音。 “月荷姐姐,它在说什么吗?”西南盯着录音机看。和收音机长得差不多,但收音机里播的,除了月荷姐姐学的英文,其他的她还是能听得懂的,她却完全听不懂这个大块头叽里咕噜地在说什么。 “你要和我学德语吗?”还没出师的关月荷已经在想着收徒了。 西南立刻捂住了耳朵,“我听不到听不到。”边说边跑了。 嗐!又是个听到“学习”就愁眉苦脸的娃,和前院的伍家旺一个样。 得知关月荷又买了台收音机,邻居们陆续上门来看。 不是为了看新收音机来的,而是想看看关月荷中了什么邪,居然买两台收音机?! “不是收音机,是录音机?有什么区别?我看它们都长差不多。” “能放磁带。”关月荷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演示了,每次演示完都要回:“里头的人在讲德语。什么是德语?德国人他们的本地话叫德语。学来干嘛用?可能下次参加广交会能用得上。” “你还去参加广交会啊?”大爷大妈们震惊,并开始琢磨着,能不能托关月荷从广交会上买些不要票的稀罕物。 关月荷:“……我只是打个比方,没说还能去参加广交会啊!” “怎么不能去?你懂两门外语,该去帮忙啊!”大爷大妈们让她别谦虚,但关月荷真没谦虚,她学德语还没学半年,离能和德国人正常对话还远着呢。 林忆苦就是在这时候拎着两大包行李回到银杏胡同。 “你谁啊?”林忆苦此时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又没穿着显眼的军装,张大爷一时半会儿也难认出来,警惕地盯着这个生面孔。 “张大爷,我。”林忆苦把白色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整张脸来。 “呀!忆苦回来了啊?!” 听到外面的人在喊林忆苦,好热闹的大爷大妈们又涌了出去,没忘招呼关月荷一起。 “学习的事放一放,月荷,快去看看你对象啊。” “哦对,我都忘了他俩在谈对象了!” “你这脑子能记着啥?” 落后几步的关月荷匆匆披上外套,刚要出门,又绕回去把房间里的围巾给戴上。 林忆苦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后面的关月荷,那么多人里,就她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红色围巾,露出来的一双眼亮晶晶的,最吸引人。 林忆苦边走边忙着和邻居们打招呼,好不容易挪到关月荷身边。俩人对视了一眼,又匆匆挪开视线。 旁边的二大妈调侃道:“我们不在这碍眼了,忆苦难得回来,陪你对象说说话呗。” “对啊,忆苦你家里没人,你爸妈和思甜去喝喜酒了,没回来。” 其他人哈哈笑了起来,没少往关月荷脸上看。可惜了,根本看不到关月荷害羞的表情。 关月荷还理所当然地催他们快走,“年轻人谈对象的话你们也要听啊?” 邻居们哄笑着三三两两地散开,又互相招呼着去家里继续唠嗑。 二号院大门前只剩他们两个。 趁着没人盯着,关月荷赶忙伸手去摸了下林忆苦的手,被冰得躲了下,又让林忆苦搓搓手,暖和了才牵上。正好还能借着大衣给挡住牵着的手。 手牵着,但却是一人看左边一人看右边,防止有人走过看到他们在外头“拉拉扯扯”。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17节 一般人也不会傻站在外头吹风,但牵着手也挺暖和的,没一个人想到要进屋去。 “我以为你还要过几天才能到家。你真会挑时间回来。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 “你回家了,我也买到了录音机。这和双喜临门有什么区别?”关月荷觉得是没有区别的。 “那这日子可真是太好了。”林忆苦笑了起来,本来再平常不过的日子,被她这么一说,没意义也变得有意义了。 见前面没人要往这边走,林忆苦转头过去,正好和关月荷撞上了视线。 俩人默契地愣了下,就这么盯着对方看。 又默契地异口同声道:“围巾很适合你。” 关月荷立刻低头看着地面偷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她此时戴的红色围巾是林忆苦在湘省买了寄回来的,林忆苦的白色围巾是她找人帮忙织的。 在肯定自己眼光好这点上,她和林忆苦完全一致。 “月荷……” “等等。”关月荷示意他暂停说话,给他重新做了自我介绍,“现在,你可以叫我关副科长,也可以叫我未来的 党员同志!” 林忆苦:“……” 一个月没信件往来,就错过了这么多好消息! “好的,关副科长,我的行李可以先放你家,然后再请你出去吃顿饭吗?” 关副科长满意了,决定请他在家吃。 “月荷,你身后是什么?” “什么啊?”关月荷转头往后看,什么都没看到,衣服干干净净的。 林忆苦往上看,关月荷也顺着他的视线往上,只看到屋檐和天空。 “好像有根翘上天的尾巴,不知道是谁的。” 关月荷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得意显摆,“是我的哈哈哈!” 一般人想显摆都没机会呢! 关月荷乐哈哈的,林忆苦也盯着她傻乐。赵大妈扒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看得牙酸,又把窗帘拉起来。 宋西北想冲过去找林忆苦问军校是什么样的,被蔡英和宋公安给拦住了,让他老实在家待着。 — 林忆苦这是第一次踏进关月荷的房子。 没谈对象前,怕她介意,都是站在门外说话。谈对象后,怕别人背后说她闲话,最多只送她到家门口。 现在他进来了,沙发上坐着宋西北宋西南兄妹俩,俩人手里拿着他给的饼干小口小口地咬。 宋西北每次想张嘴,都被宋西南嘘地一声,示意他听爸妈的,过来月荷姐姐家少说话。 林忆苦脱下外套搭在斗柜上,问:“中午想吃什么?” 宋西北回:“都行。” “没问你。”林忆苦这回是看着关月荷问的。 关月荷回:“都行。” 宋西北叹了声气,他有点后悔答应忆苦哥过来玩了。 第73章 工人大会 宋西北之前很盼着忆苦哥回来, 这样他就能找忆苦哥多问军校是什么样子了。 但这次忆苦哥回来有一个星期了,每天吃了晚饭都来二号院,他现在看到忆苦哥只想远远躲开。 “你躲啥?你不说找他学几招吗?”宋公安搞不懂, 现在这些十四、五岁的小伙子真事儿多, 一天一个想法。 宋西北苦着一张脸,“忆苦哥没空搭理我,他只想和月荷姐说话。” “那为啥西南就喜欢过去玩?” “西南是小屁孩,有吃的就待得住。反正我不过去玩了。爸,忆苦哥要还过来喊我和西南,你就说我不在家。” 话音刚落,林忆苦准时过来喊他和西南了,听说他不在家, 林忆苦就上前院把宝安宝宁都给喊去了关月荷家当“监督员”。 关月荷让他们几个在客厅里听德语磁带或者听广播。 明天去厂里开工人大会、领年货, 就要放假过年了。 放假前, 她还要写一份工作、生活总结交上去, 正在屋里奋笔疾书呢。 宝安宝宁对林忆苦陌生得很,拘谨地和西南挤在沙发上, 吃一小口饼干,就悄悄地看一眼月荷姑姑的对象。 这胡同里的辈分乱七八糟的, 她们三个还在读小学的小姑娘,西南管月荷叫姐姐, 宝安宝宁却是喊姑姑。 关月荷也从来不纠正, 她们也就各喊各的。 西南对林忆苦算熟悉了, 这会儿不想听收音机, 更不想听叽里咕噜的德语,“忆苦哥哥,可以给我们讲军校吗?你上学和我们上学一样吗?” “好啊。”林忆苦把收音机和录音机放回柜子上, 再拿旁边的布给它们盖上,月荷说这样防止进灰。 原先拘谨的宝安宝宁听得入迷,又觉得月荷姑姑的对象特别好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抛出来。 而伍家旺和金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坐在小板凳上静静地听。 等关月荷写完总结开门出来,发现屋里不少小孩。二号院里,除了还不会走的,和宋西北,其他小孩都在她家了。 被围在中间的林忆苦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过去,冲她笑了下,就道:“好了,今天就讲到这儿,改天再给你们讲别的。” “改天是哪天啊,忆苦叔叔?” 林忆苦被气笑了,给顺顺纠正称呼,“你跟着西南喊哥。” 喊他对象叫姐,凭啥管他喊叔?大三岁而已,又不是十三岁! 顺顺挠挠头,听话地哦了一声。宝安宝宁很是心有灵犀地同时开口,“好的,忆苦哥哥。” 林忆苦:“……你俩可以喊叔。” 顺顺不乐意了,“那我也要喊叔!忆苦叔叔,叔叔叔叔!” 林忆苦开始有点理解他爸妈对小时候的他的暴脾气了,有时候看着就是很欠打。 “啧!常一帆你欠打是不是?” 顺顺回头一看,是月荷姑姑,立刻撅着嘴巴,不敢犟嘴了。 顺顺的大名就叫常一帆。平时大家都喊他小名,每次被喊大名,就相当于是“我数到三”。关月荷开口,威力翻倍。 这帮小娃娃把小板凳一一复归原位,才挥手说再见。 都是来关月荷家玩被关月荷教出来的好习惯。 林忆苦也是这次回来才发现,银杏胡同这一茬的刺头、小霸王见着关月荷了都犯怂。 怪不得三号院的张二嫂收拾张全斌时,说的就是:“你再给我滚地上嚎,我喊你爸来收拾你!你爸收拾不了,我待会喊你月荷姑姑来!” “我也回去了。”林忆苦没磨蹭,小孩们前脚刚出去,他这已经穿好外套,站在门外了。 林忆苦本来就长得高高壮壮的,再披着厚实的军大衣,门外的人被他挡得都瞧不见屋里的情况。 关月荷跨了一大步向前,飞快地抱了下林忆苦,一副占到大便宜的样子,乐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弧,飞快地摆摆手,“明天见。” 前面几天,西北天天都盯着林忆苦,出门了还扒着林忆苦问问题,关月荷根本找不到机会占便宜! 今天可算是让她找到机会了! 林忆苦过了十几秒才想起来要呼吸,见她笑得贼兮兮的,真能把他气得牙痒痒。 次次都趁他不注意才靠过来,又动作极快地撤开。 但明天还见面呢。 关月荷目送他踏出后院,心里美滋滋的,刚要把门关上,忽然听到对面耳房的宋西北撕心裂肺地嚎叫:“你们为什么不喊我?我也想听!宋西南,我不帮你背书包上学了!” 关月荷嫌弃地噫了声,西北这嗓音还能变回以前的不? 又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话说林忆苦以前有过变声阶段吗? 刚想完,又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肯定是有过的,他小时候反正不是现在的嗓音。 现在的林忆苦说话声音怪好听的。关月荷心里偷偷地想道。 隔天,卓越服装厂召开了全厂工人大会。 这和元旦时开的大会不一样,元旦那时候又搞文艺汇演,又是评先进表彰会。 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工人大会,最近车间里的工人的声音不少,闹了几次矛盾,现在开会主要是想听听工人同志的想法。 此时,就有工人问出了大部分工人最关心的问题:“厂里新的一年还招不招工、工人分房还有没有?” 卓越服装厂现在有工人四百九十三人,这几年里,除了增加车间,还单独设了个配件厂,专门生产纽扣、拉链等小物件。厂里有了自己的澡堂、理发店,医务室也要到了合格的医生过来坐镇,恢复了正常。 按照卓越服装厂的订单量,其实是可以继续增设生产车间,继续招一批工人的。 厂领导们讨论过后,认为就目前的形势来说,不能盲目扩张。毕竟现在还是按着计划来的,要是扩张了,没法从纺织厂拿到布,百货公司又缩减了采购量,有可能养不起那么多工人。 但工人们不一定能够理解,厂里不增设车间,不招工,他们家里孩子根本没法分配留城,孩子多的,就算家里双职工也不够给接班的。 再就是分房的福利了。 厂里家属院里的房子已经全分完了,七四年一整年,厂里家属院的空地上没再起房子,那就意味着,下一次分房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目前满足分房条件但没分到房的工人极少,但他们也担心自己蹭不上厂里的分房福利。 有人开了头,底下的工人们瞬间就附和上了,还有人提议说要建个服装厂自己的电影院,再建个农副食品加工厂等等。 现有的厂址不够大怎么办?申请建个二厂不就行了?! 关月荷只觉得工人们真敢想敢干,给他们一块地,就什么都能给搞起来。 “工人同志们,听我说两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18节 厂长的声音一出,大家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认真地听着。 “增加车间、提高生产量、提高工人福利、招工、建宿舍楼分房,都是要做的。大家看看这几年,咱们厂不就是一直在做这些事吗?”厂长不疾不徐地道。 “建宿舍分房,这是肯定要的,保障厂里工人住房,这是应该做的。家属院还空了一大块地出来,那里就是要等着建房的。但上头领导认为,我们厂暂时不需要继续建房,没申请到建筑队,建房这事要往后缓一缓。” “至于招工……我想大家应该听说过红秀制衣厂。红秀牌的成衣,在百货大楼可是最抢手的。” 底下不少人摇头,厂长不提,他们都要忘记这个牌子的成衣了。 毕竟他们自己本来就是服装厂的工人,想穿新衣服,自己买布回来做更划算,没几个人会专门去买成衣穿。 “红秀制衣厂在七零年的时候有六百名工人,其中五百名是生产线工人,一百名是做管理的干部。到了去年,他们已经有一千一百多名工人,其中八百生产线工人,三百多管理干部。” 有人皱眉,四年时间,工人数量翻了个倍,这不正说明厂里效益好吗? “但是!”厂长话头一转,“计划的生产量是固定的,效益也几乎是固定的,厂里工人却翻了个倍。红秀制衣厂四年时间没给工人涨工资,生产线工人原来的补贴都没有了,过年过节发下去的福利也打了个折扣。原来的老工人不满意了,天天去拍领导的办公桌,问为什么多了四年工龄都不涨一分钱?” 底下的人彻底没声了。 前些年,卓越服装厂的发展劲头猛得很,卓越牌运动服、运动鞋被摆到外省的百货大楼柜台上,车间的工人们没少三班倒。 加班是有额外补贴的,要是加班多,补贴能抵得上半个月工资。 七四年没多大变化,招了小部分工人进来,工人们有时候偶尔才需要三班倒。 但今年的生产计划是已经下来了,和去年一样。 要是招工人进来,相当于工人们没了加班的补贴,厂里还要腾出钱来扩厂房、购买机器、发工资,那么,还能有多的钱用在提高工人福利上吗? 谁知道明年又是什么样的生产计划?万一分到他们头上的生产计划又少了,那不更完蛋? 关月荷心想,厂长说的那还只是当下的影响。 她没少去市里开会,对其他厂子的情况了解得还多些,尤其是红秀制衣厂。 红秀制衣厂的子弟工人多,一个车间里的工人,关系弯弯绕绕,车间主任有时候都不好管理。 车间里出现一个懒汉,就会出现两个三个。大家干活又不是按劳动多少拿工资,干多干少拿一样的工资,慢慢的,其他积极的工人也懒了下来。 红秀制衣厂仓库甚至堆了不少不合格的瑕疵品,这也是需要成本的。 上上次去开会,红秀制衣厂被批评,因为厂里管理不当,有工人和黑市的人里应外合,大量倒卖仓库里的瑕疵品。 上次去开会,红秀制衣厂又被批评,是因为红秀制衣厂哭穷,要跟市里申请补贴。 不少国营厂是需要市里给予资金、技术等支持的,像卓越服装厂这样能自给自足的才是少数。 关月荷猜测,可能是因为卓越服装厂汇报好成绩在前,红秀制衣厂随后却申请支持,才被领导批评得厉害。 开完职工大会,工人们抱怨的声音少了大半。 排队领年货时,不少人还夸厂领导高瞻远瞩,做得对。 也有人觉得苦闷,“咱们卓越牌的运动服和运动鞋多受欢迎啊,怎么不给多点生产指标?” 要是指标多,厂里不就能扩大车间、招工人又不影响老工人们的收入了吗? “就是啊!像咱们卓越牌,就应该多多生产,卖到全国各地去!” 当然也有开完会还是不满意的,阴沉着脸,不满道:“你家孩子少,离下乡还远,你当然觉得好了!” 被呛了的人也不憋着,反呛了回去,“知道孩子多不够分工作,你就少生呗!” 后面的人把两人分开,不再提招工、建房的事情,他们相信,厂领导不是瞎忽悠他们,会带着他们把厂子发展得更好、把工人福利往上提。 正好,前面领到年货的人满脸喜气地给他们道:“今年能分到两斤肉!其他的和去年一样!” “哪里一样了?苹果多了一斤,还多了份糕点呢!” “哎呀,差不多嘛。去年给的特供票,今年没了,给换成糕点。” 关月荷着急了,“不能买啤酒啦?” “能啊,另外发了啤酒票。” 那就行。 关月荷放心了,又和旁边的工人大姐唠嗑家属院里的事儿。 在关月荷看来,家属院的筒子楼和胡同里的平房,没什么区别。 住筒子楼和邻居闹矛盾,是上下左右各个方位都有得吵。住平房和邻居闹矛盾,那就是前后左右地吵。 有人住的地方,吵架是省不了的。 大姐此时佩服地道:“小关科长,你大姐哟,真是厉害!老包头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屁都不敢放。要不是你姐是汽车厂的,我们都想推选她当家属院的妇女主任!” 关月荷哈哈笑,不敢想她姐要是当了妇女主任会是什么场景。 大概甭管谁家闹事,甭管谁占理还是理亏,男女老少都得挨她一顿骂。 关月荷推自行车下班,见着在厂门口等着的林忆苦,忙不迭挥手。 等他大步走过来了,就听她激动地指着车把手上挂着的肥猪肉和排骨,道:“工人福利两斤猪肉,科级干部可以多领一斤!我要了排骨!” 她在吃肉这件事上,真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极大的热情。 林忆苦顺着夸道:“小关科长厉害!” 他天天来等她下班,听厂里的人大多喊她“小关科长”,他就也偶尔冒出来一声“小关科长”。 显然,小关科长对这个称呼十分满意。 本来要和他们打招呼的许成才和秦子兰收回挥手的动作,对视一眼,夫妻俩悄悄地绕了过去。 他们决定还是别吭声打扰了。 走了一段,许成才回头看,发现推车的人变成了林忆苦,只看背影,都能看出此时的关月荷肯定正眉飞色舞地给林忆苦夸他们厂多好。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忆苦哥还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许成才啧啧道。 秦子兰让他别感慨了,“赶紧的,你闺女怕是已经嚎起来了。” “哦哦,快走快走。”许成才加快脚步,又笑道:“咱们家妞妞脾气真大。” 不过,脾气大点也好,不容易委屈自己。 除夕这天早上,各家都开始忙活准备年夜饭,只有关月荷这样白天顾着上班的,才开始忙活搞大扫除。 说是大扫除也不对,除了卧室之外,江桂英和赶回家过年的关爱国已经帮她打扫一遍了。她就只需要收拾自己的卧室。 不收拾不知道,她的卧室居然已经塞了这么多东西了! 一个衣柜,两张书桌,一个斗柜、两个木箱,以及新增了一个书架。 书架是林忆苦这次回来给她打的,尺寸刚好,可以放在书桌边。 除了这些大件,还有她的书本、笔记,凑一块儿,也能塞满一个箱子。 多了个书架,但她没把她学习的书本、笔记放上去,而是摆了不少小人书。 卧室的窗户被敲了几下,一打开,就看到了林忆苦。 “呀!下雪了!” 雪花落在林忆苦黑色的大衣上,存在感更明显了。 “需要我帮忙吗?”林忆苦一低头,就看到她书桌上堆满了书籍。 “不……呃,需要吧。”思甜说,让她多使唤林忆苦,给他点表现机会。 于是,西北西南兄妹俩又被林忆苦喊了过来帮忙扶梯子,他要把房梁打扫一遍。 而关月荷正在整理她与朋友们的信件。 几年下来,竟然攒了一大堆信件。 以前只和丁学文通信,后来多了大学的舍友、同学和老师,而最近半年,通信最多的人变成了林忆苦。 翻到胜华前年国庆时的来信,才发现,她已经一年多没和胜华联系上了。 当时收到信件,她回了信。等到年底,仍不见来信,她想了许久,又给胜华寄去了一封信,并把在川省军区的那位男同志的地址附上。 此时看到这封信,失落和担心都同时冒了出来。不知道胜华是不是忙到没空来信,还是……肯定是太忙了,关月荷直接给下了结论。 毕业挺久了,她和舍友们的联系渐渐少了下来。 只有春梅,她们两个保持着两个月一封信的通信频率,次次都在信里喊口号,互相鼓励对方一定要坚持学习! 当然了,春梅次次来信问:一米七的关月荷同学,你邻居家的哥哥谈对象了没有? 关月荷是真长到一米七了,专门去车间让工人大姐帮她量的。 并且,她在二月初准备回信时,正好林忆苦在她家客厅给娃娃们讲军校都上什么课,时不时地会往卧室书桌前的她这儿看一眼。 关月荷心一动,就给了春梅同学肯定的回答:邻居家的哥哥谈对象了,对象是关月荷同学。 并把自己升副科长、被介绍入党的消息写了进去,明着提醒春梅同学下次请称呼她关科长。 想到这,关月荷就嘿嘿笑出声,她已经开始期待春梅同学的回信了。 林忆苦听到她轻微的笑声,低头看了眼圆滚滚的后脑勺,和被叠得整整齐齐装了一箱子的信件。 每天忙着上班、学习两门语言,还不忘忙活好吃的、和五湖四海的朋友通信。 林忆苦心道,怪不得江大妈老说月荷每天使不完的牛劲。 “忆苦哥,忙完了吗?”宋西北幽幽开口,心里已经翻白眼了:又只顾盯着月荷姐看!还干不干活?他想回家了! 关月荷也抬头问:“忙完了吗?” “快了。” 关月荷这边一收拾完,林忆苦就赶回家帮忙干活。 拎着一条鱼要去前院处理,正好遇上要去杀鱼的关爱国。 “忆苦哥。”关爱国打了个招呼,又悄悄地瞥了林忆苦一眼。 他二姐和忆苦哥谈对象的消息传回老家时,他下巴都要惊掉了! 关爱国刚还有些怕林忆苦,毕竟从小就这样,但一想到林忆苦是他二姐对象,他又不怕了,又喊了声“忆苦哥”,这次音量拔高了几倍。 刚要进屋的关沧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门吓得踉跄了下,“嚎啥?” 关爱国傻乐,跟在林忆苦后面问东问西,还试探着问林忆苦能不能顺手帮他一起把鱼给处理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19节 林忆苦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无声警告。 关爱国讪讪,把鱼给收了回去,自己动手。 没一会儿,关月荷又拎了一条鱼出来,她临时加的菜,想做鱼肉丸子吃。 林忆苦主动开口,“给我,我来处理。” 关月荷笑嘻嘻地直接递过去,“忆苦哥,辛苦了。” “顺手的事儿。”林忆苦嘴角扬了扬,见旁边的人目光灼灼,就问:“你也要我帮忙?” 关爱国可没忘记他刚刚的眼神,猛地摇头,“我自己来,不麻烦你了忆苦哥。” 林忆苦刮鱼鳞的动作停顿了下,都一样的称呼,亲姐弟俩喊出来的差别跟天上地下似的。 但关月荷也就喊了一声,后面就是:“林忆苦,鱼尾那儿没刮干净!” 得,嘴甜就只甜一句。 许小妹本来也是要去院子里处理鱼,出了门看了一眼,又转头回去,非要在家里忙活。 “真是指望不上你干活。”许大妈气得戳她脑门,但又犟不过许小妹,就把鱼拎走放一边,等搬出去另过的许老三、许成才两家人回来了再收拾。 “你说说你,以后嫁去别人家了,还能啥活都不干?也就在自个儿家里,爹妈兄嫂能容得下你……” 许小妹就道:“找个不需要我干活的不就成了?我没结婚都不用干活,凭啥结婚了就得给别人家干活?过得没现在好,结婚有啥意义?” “我说不过你,一边儿待着去。” 正好合了许小妹的意,没她的活了,她刚好有空出门。 “大过年的,你干啥去?” “找我对象去。” “找……啥东西?你什么时候又谈对象了?谁啊?是咱汽车厂的不?”许大妈也顾不上忙活了,就想赶紧打听清楚,她闺女和谁谈上了。 许小妹这回却嘴严得很,她已经总结出规律了,凡是她家里掺和给意见的,谈到的对象多好,都会被搅和没。 她这次决定等谈稳定了、准备要结婚领证了,再和家里说。 今年的除夕比去年热闹喜庆些,但有刘媒婆去年的例子在,大家谨慎地没去外头烧纸钱。 各家吃了年夜饭就开始串门唠嗑。大家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周红旗家,她家里有电视。 关月荷对大人们聊的事不感兴趣,于是喊上林忆苦出门散步。 其实也喊了林思甜,但林思甜说不想站他们中间碍眼,不肯出门。 胡同外面的道上静悄悄的,连出来上厕所的人都没有。 关月荷拍拍林忆苦的后背,“林忆苦,你背我走一段试试看。” 林忆苦挑眉,“我背你走一段,你待会儿不会也要背我一段比谁厉害吧?” 他不是开玩笑,他是真觉得关月荷能干得出来这样的事。 “……不背算了!”关月荷生气了,她是这么不解风情的棒槌吗?林忆苦才是棒槌! “背啊,没说不背。”林忆苦弯下腰来,见她转过头去,立刻道歉,“我说错话了,对不起行不行?” “行吧。”关月荷忍住笑,直接朝他背上趴了上去。 林忆苦背着她起身往前走了一小段,发现她脸蹭了下他后背,舒服地喟叹了声,“思甜没有说错。” “思甜说什么了?” 关月荷哼了声,“我们的悄悄话,不能告诉你!” 思甜知道他俩谈对象最多就拉拉小手时一脸震惊,说没想到他俩挺保守的。 毕竟要追对方谈对象时,一个比一个直白。 但思甜很快表示理解,“也是,你们两个棒槌,能谈到对象就不错了,还能搞什么浪漫举动?” 在思甜给出的一系列浪漫举动里,她觉得背着走一段最适合。不用担心林忆苦背她走一段就闪着腰,而她也有点想抱林忆苦。 “林忆苦,你衣服上的味道真的好好闻!”关月荷凑近他的围巾闻了闻。 林忆苦失笑,他今天做了道红烧排骨,给她家送过去时,她凑近了闻,也是现在这个语气:“林忆苦,你做的菜好香!” 他想问:“你看我像不像一盘菜了?” 还好只是想想,他没破坏现在无人打扰的浪漫气氛。 要是厕所没冒出窸窸窣窣的不对劲的响声,那就更浪漫了。 第74章 好东西 “你听到厕所有声音没有?”关月荷屏住了呼吸, 侧着耳朵认真辨别,是她听错了还是厕所真不对劲? 当然了,她近期刚参加过支部大会, 听过厂里老党员同志们的各类事迹, 接受过思想洗礼。 她现在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绝对不会像常正义那样听到点不对劲的声音就怀疑有不干净的东西。 那个躲厕所的逃犯被抓后,常正义还好几次说,有人躲在男厕所外面偷看。 当然了,常正义其实更想说男厕所那边闹鬼。但这话是搞封建迷信,不能在外头瞎说,他就给换了个说法。 可这也没什么人信。大家认为,偷看也是去女厕所外头偷看, 谁会去趴男厕所偷看呢?所以, 大家都觉得, 是常正义又疑神疑鬼了。 她现在有点激动, 厕所后面到底是谁在干坏事呢? 不是干坏事的话,谁除夕夜大冷天在外头敲敲挖挖?她已经听出来了, 就是有人厕所后面挖东西! “你先下来。”林忆苦的表情很是严肃。 “哦。”关月荷刺溜一下就滑了下来,蹑手蹑脚地正要越过林忆苦, 又被林忆苦给拦下,“不能冲动!” 万一躲在厕所后面的, 又是一个持枪逃犯怎么办?谁能保证次次都不会出意外? 关月荷无声地啧了下, 扯开他的手, 用气音道:“我回去喊宋公安!他手里有枪!” 她可不是只会瞎猛冲猛打的大傻妞! 宋公安现在是长湖派出所的所长, 有配枪。有次宋西北悄悄溜房间里摸了一下,被宋公安捆起来揍了一顿。 那是关月荷第一次见到宋公安下手揍宋西北,以前都是拿条棍子吓唬的。 林忆苦松了一口气, 顺手帮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也同样轻声道:“慢点走。” 关月荷明白,让她慢点走是让她别发出大动静把人给吓跑了,心领神会地冲他眨了下眼,朝胡同里赶。 等她从常大爷家找到了宋公安,见屋里的人都是二号院的,就直接把厕所后面的异常说了。 让宋公安赶紧出去看,又让常大爷和张大爷去胡同口拦着,让大家别出去捣乱。 常正义激动地拍了下炕上的小桌子,力气大了点,小桌子上的花生瓜子都洒炕上了。 “我就说!肯定是有……呃,有人在男厕所后面偷看!”常正义差点就说肯定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还好被曹丽丽及时拍了下后背,及时改了口。 二大妈激动不已,现在就想跟着出去捉贼,但被张大爷给瞪着坐了回去。 关月荷没管两位大爷怎么安排分工,谁去胡同口拦着,谁去通知其他院子的人。见宋公安回家拿了枪出来,她也赶紧跟上。 “跟去看,你可不能猛啊。”宋公安叮嘱道。 “我知道!” 关月荷拿着根棍子在通往长湖街道的路口守着,宋公安和林忆苦从厕所两边朝后包抄过去。 没一会儿,厕所后面一阵砰砰邦邦的声音,在不知不觉变得格外安静的胡同里,显得格外突出。 银杏胡同各个院子都有人陆续去通知,被院子里的管事大爷给召集聚到一起,不让大家乱跑。 前面几个院子离得近,听得就清楚些,一个个的都心里打鼓。 “不会是那逃犯的同伙来报复了吧?” “外头打枪了,宋公安他们没事吧?” 不爱出声的李大爷此时道:“不是枪声。” “哦哦,不是打枪就好,怪吓人的。” 江桂英忽然想起来问:“月荷和忆苦是去二号院了,还是出去散步了?” 林思甜也懵住了,刚一时激动,忘了发小和亲哥。 此时,胡同外面也有人喊:“没事了!抓住了两个偷粪贼!” “啥东西?偷啥?” 各个院子的人急着跑出来看情况,得到了准确的回复:“有两个偷粪的,说要拉回去当肥料!” 大家都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默默闭上了。 大过年的,净搞些莫名其妙的事! “散了吧散了吧。” 但大家哪甘心啊,一群人呼啦啦地直奔胡同口外面的公厕,他们非得看看,到底是谁来偷肥料! “月荷,你也在啊。那偷肥料的贼啥情况啊?” 关月荷挠挠头,“郊区一个生产队的,说是来城里走亲戚,见公厕没人守着,就想等晚上偷些,呃,肥料走。” 这事闹的……嗐! “忆苦呢?”江桂英忙拉着关月荷问。 “他给宋公安帮忙,把人送去派出所了。” 得知了前因后果,邻居们开始同情起被抓的贼了,就道:“这也太倒霉了!不就偷点肥料吗?反正都是要处理的,他们拿就拿了呗。不至于给送到派出所去吧?” 每天大家都有专门的运粪车来把东西拉走统一处理。 要换成以前,这是要承包出去给农场、生产队当肥料用的,后来卫生知识普及,认为这样容易传播疾病,就给取消了。但乡下还是拿来当肥料用。 常正义 得知来偷肥料的俩人都是男的,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吧,他怀疑的方向虽然是错误的,但确实是有人在男厕所外面盯着!这下不能说他整天疑神疑鬼了吧?!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20节 除夕夜看了一场热闹,大家的话题全转向了“那两个人到底该不该被抓起来处罚”的讨论中。 关月荷没等到林忆苦回来,回家睡觉去了。 隔天早上,邻居们还在讨论,连其他胡同、附近其他单位家属区的人都过来打听昨晚的事。 “你们胡同又抓到贼了?不会又是那个关月荷抓的吧?” “嗐!不是!那算啥贼啊!” 银杏胡同的人解释了具体的情况,但传到外面,才一天功夫,就传成了:银杏胡同公厕底下埋了好东西! “你们围在女厕所后面干什么?”金洪昌扶着伍二妮出来上厕所,见好几个陌生人在厕所后面打转,凶巴巴地赶人走。 同样要去厕所的二大妈帮着金洪昌把人骂走,说见他们再去转悠,就去派出所举报他们想偷窥女同志上厕所! “正常人谁会在厕所下面埋东西啊?!” 住一号院东厢房的牛大妈却道:“那不一定,咱们这公厕附近,以前住的大贪官。喏,就前面那一片地,原来是个大院子,后来起火被烧,就被推平了,后来才建了平房,连长湖街道这边的门面,都是大院子的地儿。” “不能吧?从我搬进银杏胡同,这厕所就有了。以前厕所小点,后来给重建了一次,没改过啊。” 二大妈不太信,她家是建国那年就搬来了,以前也是京市本地人,咋没听过? 牛大妈翻了个白眼,“我家在银杏胡同住好几辈了,你清楚还是我清楚?” 银杏胡同的房子几乎全是公家的,产权属于五星汽车厂。但有小部分的房子,产权是归个人的。 其中,牛大妈家的房子,产权就是归她的。 牛大妈说,要不是她爹以前抽大烟,把家产抽没了,她的房子就不只是一号院东厢房的两间半房子,而是一整个一号院了! 经过牛大妈这么一说,公厕底下埋了好东西的谣言传得愈发厉害。 “那肯定是了!不然为啥就来这个公厕偷肥料?现在天冷又没到沤肥的时候,但他们偏偏这时候来偷?不合理!肯定是知道底下有好东西!” 关月荷是真想不到,事情的走向居然会是这样! 年初一的下午三点多,关月荷终于见到了林忆苦,看他眼睛底下青了一片,一问,才知道他昨晚在派出所帮忙没回家休息,上午也只睡了四个小时。 “那俩人怎么说?厕所底下真埋有好东西?” 林忆苦摇摇头,“不知道。市局把人带走了,宋公安现在也不知道情况。” 关月荷眼睛一亮,那就说明有可能是真的! “他们挺不走运的,出来挖厕所遇上咱俩了。” 不然,换成常正义那样的,只会以为是遇到脏东西了远远躲开,或者以为是偷窥贼要出声警告。说不定,挖得久了,还真给挖出来了! 林忆苦觉得,不好说到底谁倒霉。 他们昨晚难得有点机会独处,浪漫不到三分钟,就变成了要去厕所逮人。 关月荷还在说这个事,感慨道:“咱们银杏胡同又要出名了!今晚说不定还有人来挖厕所,咱们还抓贼吗?” 她一脸跃跃欲试,林忆苦气得把她的围巾往上扯,脸和脑袋都被遮了起来,他眼不见不气。 关月荷暗骂他手欠,也趁他不注意上手扯他围巾,用力一扯,就把人给拉进了一步,没计算好距离和力道,脑门撞了下脑门。 “嘶!” 林忆苦堵在心口的气全消了,好笑地摸摸她脑门,“这不怪我啊,你动的手。” 眼看她已经气得脸都鼓起来了,林忆苦立刻先发制人问:“是谁说今晚要和我去看电影的?” 哦,是被厂长送了两张电影票的小关科长。 “今晚抓贼重要还是看电影重要?”林忆苦再次问。 “林营长,你思想觉悟落后了啊!如果群众需要,我们当然要留下来帮忙了……”关月荷严肃着脸得吧得吧了一堆,林忆苦听不下去,伸手要捂住她嘴,关月荷边躲边哈哈笑出声,没再逗他,问他几点出门。 “现在。”省得她又惦记上今晚去捉贼的事情。 实际上,街道办的马主任已经找人过来轮流看守了,防的就是有人晚上偷摸挖厕所。 到了六点才开始放映电影,他们绕了一段路,先去了百货商店买电池,才慢悠悠地晃到五星汽车厂的电影院。 到了电影院,关月荷遇到好几个熟人,有五星汽车厂的,还有卓越服装厂的。 就是有点意外看到给许小妹买瓜子的男同志。 林忆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长得斯文白净的男同志,“你认识?” 问完,才发现男同志旁边站着是同个院子的许小妹。 “见过几次。和我姐做过搭档的报幕员,汽车厂的。” 这俩人居然谈到一块儿去了?! 看着谈得挺好的,那男同志还给许小妹剥瓜子,过一会儿又给递汽水,再一会儿又拿出包里的饭盒,里面装的好像是饺子? 她这光顾着看别人了,半点没注意林忆苦去了哪,没一会儿,嘴边碰到了根吸管。 她低头看看突然冒出来的汽水,再抬头看看眼前的林忆苦,虽然有点不太喜欢汽车厂自己生产的汽水,但还是勉强喝一口吧。 “咱们汽车厂现在生产的汽水这么好喝了吗?”关月荷惊讶。 林忆苦抬起自己的那瓶,喝了一口,还是甜得发腻的味道,半点没变。 他都怀疑自己的味觉是不是出问题了,也没想到是关月荷瞎说。 早注意到他们的许小妹听了,翻了个白眼,“厂里生产的汽水什么时候好喝过?” 关月荷定睛一看,许小妹喝的是北冰洋汽水,怪不得人家喝得美滋滋的! 许小妹的对象程鹏好心,小声提醒他们道:“电影院外面背个竹筐的人带了北冰洋汽水,不用票。” 关月荷震惊了,她一直以为那个人带个竹筐过来是想捡瓶子去换钱,毕竟总有人大方,汽水喝完了懒得去供销社交瓶子。 但关月荷最后也没让林忆苦再去买一瓶,总不能把手里的浪费了。 林忆苦还想学人家剥瓜子给对象,但关月荷嫌他动作慢,自己抓了一把瓜子,咔咔咔地磕了起来。 林忆苦缓缓地呼了一口长气,决定放弃向任何人学习哄对象开心的做法。 关月荷磕一小会儿瓜子,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许小妹和她对象,想八卦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她脑门上。 要是林思甜在,早就把那个男同志的情况都给叭叭说个清楚了。 但林思甜没和他们一起出门,人家和周敬杭去溜冰了。 而另一边,许小妹也在问程鹏:“你也认识关月荷?” 程鹏坦诚道:“我和她姐做过报幕搭档,之前在你们胡同口见过。” 要不是关月华喊,他光看也看不出来关月荷是关月华的亲妹妹。 其实他要说,是在去年广交会表彰会上见过关月荷,也成。但他之前确实对关月华有过好感,也是因此才认识的关月荷,没想过要骗自己对象。 许小妹也不继续追问,哼了一声,又伸手,“你再给我剥点。” “给。”程鹏把手里的瓜子仁倒进了她手心里,小声问:“我明天去你家做客?” “等下个星期天吧。明天院子里到处都是走亲戚的,人多。” “行!听你的!” 看完电影出来,关月荷看了眼跟在后面不远处的俩人,立刻拍了下林忆苦,催他道:“骑快点,甩开他们!” 她真是受不了后面那俩人黏糊糊的样子。 林忆苦却在想:挺好,她是见谁都想比一比谁骑车快,不是单独针对他。 许小妹看了眼骑在前面的俩人,也叫程鹏慢点骑,不想看见前面的讨厌鬼! “行!”程鹏也想着,慢点骑好,他们还可以再多相处一会儿。 关月荷回到银杏胡同,发现来了好几个公安在公厕外面守着。 一打听,才知道昨晚来偷肥料的俩人,一个确实是真想偷肥料的,另一个是奔着厕所底下的好东西来的。 具体是什么好东西,暂时没人知道。但公厕被围起来了,不准人进去上厕所。 这就很过分了! 银杏胡同就这个公厕离得近,跑去别的公厕,那得走十几分钟,骑车也要几分钟。 大家一边好奇底下买了啥,一边骂提出把厕所围起来不给进的人。 年初二这天,来银杏胡同走亲戚的人不像往年待大半天,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回家吃饭的关月华得知了前因后果,无语了,问关月荷道:“你老和那公厕较什么劲儿?” “我怎么就和它较劲了?它事儿多,偏让我赶上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真要说谁和胡同口的公厕最较劲,那肯定是常正义啊! 没一会儿,小姑和小姑父来走亲戚,关月荷只待了一会儿,就溜回自己家去了。 刚要上炕躺着,大姐和姐夫也过来了。 大姐的脸色不太好看,她一猜就猜到了,“小姑不会想托你帮忙吧?” “何止,你也有份。”关月华轻呵了声,道:“给安排个知青招工岗位把宏伟给招回来,照她说的,我这不是当了副科长,是当了副厂长才对!” 居然是想把下乡去东北的宏伟给弄回来,关月荷不明白了,“之前也没这想法啊。” 她以为是想找她们姐妹俩给小姑家的表妹安排工作,虽然年纪是还小点,但谁家找人办事不提前打招呼? “宏伟看上当地的一个姑娘,想和人结婚成家。小姑不乐意,想把他给调回城来。” 关月荷双手一摊,“我没办法,我们厂今年没有招工计划。就算有,也是留给退伍军人或者军属的。” “反正,违反纪律的事你别干。”关月华严肃地再三强调。 他们走之前,换成谷满年提醒关月荷,工作上要严谨认真,别出差错。 “我一直都很认真啊!”关月荷觉得他这提醒莫名其妙的,连忙追问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谷满年直接点明:“卫山河。” 卫山河空降到卓越服装厂宣传科做副科长,为了上班方便,找人换房子,现在换到了老包头家隔壁。 那对被老包头提醒晚上办事小声点的年轻夫妻,巴不得和别人换房,喜滋滋地搬了出去。 所以,卫山河现在和谷满年的一栋楼里的邻居。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21节 “他啊。” 关月荷已经收到好几个人的提醒,让她注意卫山河了。 说卫山河是奔着她的,那不可能。她最多就是人家往上走的一块绊脚石,至于是踢开她,还是绕开她,现在不得而知。 关月荷只能乐观地想,“我这刚升职,就给安排个监督员,看来是要鞭策我当上正科长了!” “早晚的事。”谷满年叹气,开玩笑道:“妹啊,姐夫靠自己往上走是有点难了,就等你当上厂领导捞我一把了。” 身后的关月华二话不说,上手直接拧他耳朵,“捞啥捞,能上上,不能上就老实待着!” “疼疼疼,媳妇儿我错了!” 关月荷鹅鹅鹅地一顿笑。 她姐这铁面无私的性格,才是最适合当监督员的。哦,在车间当质检员也很合适,哪个做得不好,现场退回去返工。 有小姑在,关月荷隔着院墙喊林思甜,没一会儿,过来的是林忆苦。 不愧是二十多年的好姐妹,林思甜不用问都知道她要找的人是林忆苦。 “我们出去吃!” 林忆苦现在能照常领工资但没票证补贴,出去吃饭,她出票,他出钱。 这顿饭吃得十分匆忙,因为他们还要赶着回来看公厕底下能挖出个什么好东西来。 林忆苦懒得纠正,分明是只有她想赶紧回来看热闹! 为了能看得清楚,她搬了长条高凳出来,站上面看。他俩本来长得就高了,还站高凳上,像街道口两边的圆柱。 他俩站得高,把挖掘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底下踮着脚也看不到的人着急,个个都来问他们是什么情况。 “挖出来了一个大箱子。”关月荷如实播报现场情况。 “是什么?一个大箱子,不会全是大黄鱼吧?还是珠宝?”身后的人激动,催她赶紧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一大箱大黄鱼和一大箱珠宝?!”更往后的人惊呼。 关月荷:“……”有些人怎么就听不明白话呢?她什么时候说挖出来一箱大黄鱼一箱珠宝了? “别问了!你回家搬凳子出来看!”关月荷不耐烦了,没再搭理后面的人问的。 倒也不是后面的人不想搬凳子,而是除了前面两三排的人,后面第四排开始,全是站在凳子上看的,他们除非搬梯子过来了,不然根本看不到! 没一会儿,前面第一排的人一阵阵惊呼。 关月荷一看,也忍不住惊呼。 真是好险呐! 后面的人着急得不得了,一直问到底挖出来了什么,很快有人回道:“一箱炸弹,一箱的枪!” “老天诶!得亏这两年不给点鞭炮,这要哪个小兔崽子往厕所扔鞭炮,银杏胡同都得炸飞一半!” 银杏胡同的厕所被挖了个底朝天,最后挖出来五箱军火,全是埋在厕所后面的空地上。 关月荷却在想,四年前那个逃犯,老往厕所那边跑,不会就是为了挖这些枪和炸弹出来用吧? 越想越心惊。 当然,能想到这茬的,也不只是她一个。 时隔四年,关月荷再次被喊去派出所问话,配合公安做调查。 喊来的还有最开始疑神疑鬼的常正义。 但他俩能说的都说了,和四年前说的没多大差别,用处不大。 上班第一天,好些人过来找关月荷打听情况,得知挖出来的是枪支炸药而不是金银珠宝,这帮人更震惊了。 “小关科长,你这又立功了吧?” “那倒没有。”她这算立啥功啊,关月荷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银杏胡同的公厕在被挖的过程中,男厕所塌了一半,现在正在重建中。 公厕还没建好,林忆苦又要启程回学校了。 或许是半年不间断的信件来往加深了熟悉,刚谈上对象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在这期间被消除掉,林忆苦这次回来,关月荷自认为他们相处得很好,反正很合她心意。 知道下次还会见面,关月荷这次没什么不舍,光明正大地在三号院门口等要出门坐公交车的林忆苦,往他的背包里塞了两个苹果和好几个水煮蛋。 说起水煮蛋,她又想起她大学的舍友们,哈哈笑了起来,给林忆苦说了当年的一件趣事。 她是笑得高兴了,林忆苦是越笑越苦,“我当时没舍得一下子吃完,还坏了两个。” “啊!早知道就少给你两个了,不然我们刚好够分!” 林忆苦气得提起行李拔腿就走,但走路的快不过骑车的,关月荷蹬两下就追上来了,扯了扯他的白色围巾,“林忆苦,你还没和我说下次见。” 被她清凌凌的双眼盯着,林忆苦忽然问:“你这些哄人的招式是跟谁学来的?” 不可能是思甜,他妹搞不来关月荷的直白热烈。 啊?她怎么就哄人了? 关月荷不明所以,答非所问:“我要去上班了。” 所以你要赶紧和我说! “好,月荷,下次见。” 关月荷心满意足地送他到等车的点,又匆匆忙忙赶着去上班。 二月底,收到春梅的回信。 春梅在信上说:大家早知道你和邻居家哥哥谈对象了!没想到你现在才交代! 春梅还说,大家怕她在学校说漏嘴影响毕业,就都当不知道,也没在学校里谈处对象的事情。以为她毕业时会和大家坦白,没想到她能瞒这么久,毕业一年半了才说出来!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但这个误会让关月荷在毕业一年后,再次感受到了舍友们对她的关爱。 读完信,忍不住笑着要反驳“她才没有偷偷谈对象”,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工农兵大学学习两年半,期间交到的良师益友才是她最大的收获。多了引路的灯,还有一起进步的伙伴。 难得矫情地感慨一回,写完回信又觉得别扭。关月荷就把这句感慨换成了德语。 她学了半年德语,暂且算是摸到了入门的边,其实她也不确定写得对不对。 意思是那个意思就行了,让春梅同学翻译去吧! 关月荷边装信封边兀自坏笑。 第75章 过渡章 七五年是不太平静的一年。 卓越服装厂这一年没有一个招工名额, 把工作转给孩子的情况相对前两年大大减少。能转工作的已经转得差不多了,现在厂里的年轻同志成了服装厂的主力。 厂长郑行敏同志的爱人正在接受组织调查,她被迫暂停手中的工作。卓越服装厂厂长的位置暂时空着, 要等调查结果出来, 才能知道郑厂长还能不能回来工作。 因为这事,厂里工人的情绪低迷了一阵。 无论是老工人还是年轻工人,大家对郑厂长十分信服,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卓越服装厂。 船只一下子没了把舵的人,连关月荷都有些发懵。 还是郑厂长回来给开了一次工人大会,给大家把心气给拔了回来, 又重新做了安排, 一切生产才又能有序地开展。 市革委会强硬地塞了个副书记过来指导生产工作, 刚开始两个月, 大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后慢慢的, 厂里原来领导提出的许多安排挨个被质疑、否决,厂里的干部们也慢慢地咂摸出了点“山雨欲来”的意味。 普通人的日子照常过着, 上班下班、柴米油盐,月初发工资的头几天最高兴, 要是有点什么事, 花超支了, 月底就得垮着张脸。但知道下个月工资不远了, 日子也不至于没法熬下去。 至于外面又搞起来什么运动,普通人是不参与的。 但关月荷总觉得这平静日子下面藏着座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喷发出来了。 林忆苦来信说, 学校的课程结束后,他将被安排到附近军区训练,或许要到过年才能回家。 “好吧。”关月荷叹气,这没办法的事情,当下还是学习更重要。 躺她炕上的林思甜听到叹气声,立刻朝书桌前的她看了眼,“我以前觉得你和我哥不像处对象,现在不觉得了。” “为什么?” “我们科室有个刚从外地调来的小姑娘,她和她对象以前没见过一面,全靠家里亲戚写信介绍,他们就通信了一年,现在人家结婚给调到一个地方了。” “就全靠通信,之前没见过?”关月荷无法想象,这也能谈成? “对啊!”林思甜道:“她对象的结婚报告直接打了上去,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她老家的民政所,领证当天就收拾行李来京市了。” “所以啊,我现在觉得你和我哥谈这对象谈得挺正常的。” “本来就是很正常!”关月荷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信纸要给林忆苦回信,顺便问:“我把你和周敬杭分开的事写进去?” 林思甜去年底考到了证,已经是林医生了,但水平仍不够格,医院推荐她到津市医学院去学习。 今年八月中旬就要去报道,要去学习两年,这期间肯定是没法结婚领证的。林忆苦上次来信还问了,周敬杭家里是什么想法,一定要问清楚。 周敬杭自己倒是没意见,但他父母着急,觉得再过两年,周敬杭二十七、八了,结婚有些晚了。 而且林思甜要去进修的地方是外地,平时休息想回来都难。周家的父母劝她放弃这次机会,等医院有京市的医学院名额了再申请。 林思甜考虑了两天,就找了周敬杭,直接提了分手。 林大爷和方大妈支持她,但三号院的碎嘴子确实多,林思甜还没到开学时间,天天往她这儿跑。 “我以为你早和我哥说了。我回信就没提。” “虽然他是我对象,但我还是和你关系最好,当然要先问过你的意见了!” “哇!月荷你最好了!还好我哥是和你谈对象!”林思甜乐呵着在炕上滚了两圈,看了眼手表,让关月荷给她拿一本德语书过来。 关月荷瞪大了眼睛,“你们学医也要学这玩意儿啊?” 不是她不努力不聪明,而是德语这门语言太难了。她依然还在入门的边边打转。 要不是章新碧和郭旭升次次都十分肯定地说她学得好,她都要泄气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22节 “不是,它看得人眼晕,助眠。”林思甜不仅要书助眠,还要关月荷坐过来给她扇一会儿风。 这大夏天热得慌,她昨晚上夜班没能睡觉,现在是困到睡不着。 关月荷:“……” 关月荷给她扇了一会儿,自己也后背都是汗,叹气,“我不求一台电视机,我就想要白天晚上都有电供应。” “不行!”林思甜翻过身去,让她给后背扇风,道:“有电视机也是很好的,小关科长,你要争取!” 小关科长根本争取不到! 她们厂今年分到的电视机票比去年还少,只有两张,一张被分给了刚来的副书记,一张要给基层工人。 关月荷认为,极有可能是会分给电工董大锤。 上个月,厂里仓库的电线被人为破坏,要不是董大锤及时发现,有可能会导致整个仓库的货物出问题。 货物出问题还不算大事,要是有人因此丢命,那就出大事了,整个厂领导班子可能都得挨处分。 电视机票给董大锤,关月荷是心服口服的。 要说她没半点立功的事,也不对。 过年期间,胡同口外的公厕发现了几箱枪支炸药,公安审问出的结果没对外公布,大爷大妈们传的“小道消息”听着不可信,关月荷至今也不了解情况。 但就那件事,整个银杏胡同这个大集体得到了表扬,虽然没有实质奖励,但外头人现在都知道这是整个银杏胡同的功劳。 宋公安过来悄悄给关月荷送了一张奖状和五十块钱奖励,说不公开表扬是为了她和林忆苦好,省得他们俩人和他们家人招惹麻烦上身。 能得到奖状,关月荷也很满意,她就没打算争这点功劳。 “白天供电会有的,电视机也会有的,要用双手创造幸福生活!” 林思甜嗷嗷了两声,“你喊口号就喊口号,你拿扇子拍我干啥?” “帮你赶蚊子!别废话,快点睡,我还要给我对象回信!” 林思甜哼哼了两声,又翻过身盯着德语书催眠自己。 八月中旬,眼看着今年最热的日子就要过去了,林思甜也拎着行李前往津市学习。 方大妈一下子空闲了下来,有些不习惯。于是叫上老姐妹江桂英去钓鱼,收获颇丰。 人家这是真靠自己钓上来的,不像她老爹关沧海,带回来的鱼大半是靠和别人换的。 关月荷跟着沾光,家里的酸菜跟着被快速消耗掉。 连金洪昌和二大妈有时候也去找方大妈和江桂英预定钓回来的鱼。 为了给生完孩子的伍二妮、张超男补营养。 一晃眼又是国庆节。 国庆节放两天假,今年还连着个星期天,要是生产任务不重不需要去加班,能足足休上三天,这个假期堪比春节。 关家早早确定了安排——回老家走亲戚。 城里工厂搞生产是要按计划走,生产多少都是有定数。但乡下的粮食可不是。 得益于这两年的肥料产量的增加,乡下能分到的肥料增多了些,粮食产量也跟着往上涨。交了公粮,剩下的就是按照公分发下去。 刚到丰收大队,正好看到了收工回家的关爱国。 关爱国下乡一年,身板像皮球似的鼓了起来,勉强算个壮汉吧。 关月荷看了觉得好笑,关爱国没下乡前,整天想的就是攒工资买新衣服新鞋子打扮自己,现在看着,他是完全放弃了打扮。或者,裤腿一只挽到膝盖上面,一只正常垂到脚踝,这是现在年轻人喜欢的装扮? 刚想说他现在看着稳重了很多,下一秒,他就嗷嗷嗷地扛着锄头往这边跑,“晒黑了晒黑了!周宝玉你把草帽还给我!” 江桂英好笑地拍了下他后背,“一个大男人,晒黑点怎么了?” 又和前面的周宝玉道:“宝玉,你妈托我给你捎东西,你待会来家里拿啊。” “江大妈,我很快就来!”周宝玉背着一箩筐的树枝、野菜往知青点赶,风风火火的,看着怪像她师傅周红旗的。 关爱国撇嘴,又奔着关月荷的车后座去,“不想走路了,二姐捎我回去。” 下乡锻炼,还给他锻炼出肉来了。关月荷一蹬车,就发现关爱国肯定胖了不止三五斤。 “大伯母!二嫂!”关月荷刚停车就在院子外面喊。 “来啦~”出来的是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萝卜头姑娘,长得几乎是和二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到关爱国就伸手要抱。 关爱国顺手就抱起她,他还得把锄头归还到大队仓库。 李秋月慢了一步出门,没逮住腿快的闺女,但一看到门外的人,惊喜地小跑出来开门。 “我还以为是隔壁邻居家的小梅呢,都没听出来是小妹的声音。妈!二叔二婶和小妹来了!” 陈佩边擦手边笑着迎了出来,匆匆打了招呼,赶忙拉着关月荷问:“你对象暑假没放假?怎么没带他回来给我们看看?” 过年那时候天寒地冻又得到处拜年,没空回来很正常。陈佩还想着,七八月份的时候,关月荷能抽个星期天带人回来玩呢。 “以前我们去城里,见过他几次,哎哟,那皮的啊,跑屋顶上去,他爸妈拿棍子在底下等着收拾他呢!” 陈佩说着就觉得好笑,“我这咋想都想不出来,你俩怎么就看对眼了呢?你还记得不,你给人挠了一顿,人家没哭呢,你先回家告状了。” 关月荷听得耳朵尖都红了,一个劲地哎呀哎呀给大伯母摆手,“您别扒我小时候的底了!” 又帮着林忆苦解释道:“他放假了还要去训练,回不来。等下次他回来,我逮着他来给您看。” 屋里好几个人都在笑她,等大伯母要去厨房烧热水时,她忙跟上去,小声道:“林忆苦现在挺好的,没小时候气人了。” 乐得陈佩一直笑,点了点她额头,放心道:“你觉得好就好。” 关月荷没忘罗桂芳罗大姐的嘱托,等周宝玉过来拿东西,她也跟着周宝玉去知青点转一圈。 自从宝玉当上了赤脚医生,罗大姐似乎是卸下了一个大重担,脾气变得温和了许多,还让大家改口喊她名字。 “周大嫂”这个称呼渐渐被大家遗忘,现在大家只知道二号院东厢房第一间住的罗桂芳罗大姐。 罗大姐怕宝玉来了乡下被同在知青点的人欺负,总不能都拜托关大伯一家,也怕这样会影响关大伯大队长的威信。 找关爱国和丁老五也不成,毕竟年纪差不多,怕别人说闲话。这不,罗大姐觉得关月荷去走一趟最好。 “我妈就是瞎担心,我在这儿挺好的。”周宝玉笑道:“大队的人都夸我医术好,还有大爷大妈给我送吃的呢。月荷姐,你回去和我妈说,不用担心我,也不用过来,我有假期了就回家。” 关月荷应了下来,但还是跟着去知青点转了一圈。 同一个宿舍的小姑娘们看着都挺和气的,关月荷看了也就放心了一半。 才一岁四个月的娟娟很喜欢关月荷,躲在爸妈背后观察了一会儿,就直接爬她腿上坐着。 关爱国拆穿道:“她喜欢的是你口袋里的饼干和糖!” 关月荷低头一看,果然看到一只小手往她口袋里摸索,翻出来一块饼干,就笑得眼 睛眯成一条缝。 嘿!她就喜欢爱吃的小娃娃! 她爹正在大队那免费给人理头发,顺便和老邻居们唠嗑。 她抱娟娟出去走,正听到一个老大爷说:“咱大队附近有个农场,以前好些老知识分子在那儿干活,后来不知道转哪儿去了。哦,上个月还有个被平反回城工作了的。你们城里还太平吧?” 关沧海抽空回道:“天塌了有高个子的人顶着,咱们普通人,忙活自己的日子就够了,别的不掺和。” “是这个理儿。哎,你俩闺女都当上干部了,你那老儿子不给弄回去啊?” “他啊,还是多锻炼两年。”关沧海转开话题,“您看剪这么短够了不?” “够了够了,今晚来家里吃饭。”个个剪了头发的人都这么招呼道。 老关师傅真是爱剪头发,平常上班没剪够,回来了还继续干活。 但老关师傅去给人剪头发,让关爱国在大队里的好人缘又拔高了一个台阶。 就是拔得太高了,有人都找上门来要给他说对象了。 江桂英哪里能应啊,才这么点岁数,靠自己勉强能吃八分饱,哪来的本事养活一个小家? 不成不成!一律都给拒绝掉。 甚至在第二天回城之前,扯着关爱国的耳朵再三警告:“你要敢学常正义偷偷摸摸去领证,你等着被扒皮吧!” 大伯忙道:“不会!我不开介绍信,他领不成!” 别看江桂英和关沧海满口说关爱国还不懂事,但这次回老家看他,俩人都满意得很。 “早知道就早点送他回老家干活了,比在家懂事多了。” 关月荷也赞同,她这次回来,说下次给他带双厂里的运动鞋,他居然说不要,让她给换成解放鞋,说解放鞋更适合干活。 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回到家,听到了个大消息——五星汽车厂原来被下放的副厂长官复原职了。 这和她没多大关系。 和她有点关系的大消息则是——卓越服装厂今年来的副书记提议,两年内不建新的工人宿舍,空出来的钱投入到生产中。 但厂里其他领导不同意,说现在没法从纺织厂拿到更多的布料,暂时也没收到更多的订单,万一生产过多造成积压,那就亏了。 哪怕副书记总说生产出来肯定能销得出去,其他人还是没点头。 白大妈找过来,没拐弯抹角,直接问关月荷:“厂里以后还有没有分房了?” 白向红已经转正满三年了,加上做临时工两年,已经在卓越服装厂工作了五年,按以前的分房政策,现在已经有分房资格,等着一有空房,就能分配到手。 关月荷也找何霜霜打听过,厂里的分房政策可能有变,以后要和其他厂那样,要看婚育情况、工龄、贡献大小等算分,按分数确定分房资格。 卓越服装厂没分到房的工人不多,排队不难,难的是现在厂里没有空的房子可以分了。 没人能确定以后还能不能建宿舍楼,但既然去年底厂长都说了肯定会保障工人住房,关月荷就觉得,迟早会再建新宿舍楼的。 “分房肯定是有的,但新的宿舍楼啥时候能建起来,现在还不好说。” 白大妈咬牙切齿道:“新来的那个姓劳的,他是自己占到便宜了就不管别人死活了!别让我逮着他小辫子,早晚给他举报下来!好好的服装厂,他一来就没好事儿!” 白大妈是真恼火,之前想着,等向红分到房了,她就完全不用操心了。 就等着今年工龄够了,拿分房资格呢。谁知道那姓劳的副书记一来,劳动节、中秋节、国庆节的福利是越来越掺水,现在还说不建新宿舍楼了?! 要不是关月荷和白向红都劝,白大妈已经去服装厂找劳副书记拍桌子了。 也单是白大妈恼火,许成才、谷满年也很恼火。 逮着没外人在的时候,已经把姓劳的臭骂一顿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23节 “当服装厂是他家开的呢,下乡采购还得去他指定的生产队。你是不知道,那猪瘦不拉几的,拉回来我都怕塞牙!我看他脑袋长屁股上了!”谷满年气得额头都是汗。 工人们的情绪也越来越不好,尤其是到了十二月月底,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消息,说今年元旦只发一兜水果,车间里的工人就炸了。 乌泱泱一群人撸起袖子直奔劳副书记的办公室。 人太多,关月荷连楼道都挤不上去,站在楼下往上看,忽然听到砰的一声。 得,又坏一张办公桌。 没一会儿,保卫科的人全部出动,还叫来了长湖派出所的公安,足足忙活了大半个小时,才勉强把闹事的工人给安抚住。 这次闹事的人多,不好追究,劳副书记有苦说不出,只能咽下这个闷亏。 但这次一闹,采购科的人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能按照去年采购了,你不知道,要按照姓劳的意思,我都怕改天被拍桌子的变成我们采购科。” 谷满年不满地哼哼了好几声。 闹这一出,厂里现有的领导终于明确地分出了两个派别。一派站在劳副书记那边的,一派是等着郑厂长回来主持大局的。 怪不得姓劳的能在厂里质疑这个、反驳那个,和他站一块儿的也不少人。 “小关科长,你又支持哪派?” 关月荷瞥了眼排前面的卫山河,“作为卓越服装厂的一名工人,谁有理我支持谁!谁能带厂里工人过好日子,我就支持谁!” 实际上,普通工人谁管你当领导?大家图的就是过好日子,有以往的好福利做对比,厂里又不是生产了衣服卖不出去,怎么福利短短一年内就越来越差了呢? 工人不闹起来才怪! 但抛开工人身份,只代表她关月荷自己的话,她当然是双手双脚支持郑行敏厂长了! “小关科长说得对!谁带我们工人过上好日子,我们就支持谁!” 食堂里排队的工人听了,觉得有道理,握紧拳头支持小关科长。 “就是啊!把咱们日子越折腾越差的,就是我们工人的敌人!就不该坐到领导的位置!” 这样来自普通工人心底深处的呼喊不只出现在卓越服装厂,其他的厂矿单位,干部群众的声音层出不穷。 大家都只有一个想法: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那些运动搞来搞去,没见到把普通人日子给搞好,反倒是把好日子搞得一团糟。 元旦过后没多久,周总理逝世,人民群众陷入巨大的悲痛中,而上头有些人的倒行逆施加剧了这份悲痛,愤怒的情绪转变成了强烈的反抗行动。 林忆苦暂时离开学校,进到附近军区,今年没法回来过年。 但今年,大家也没往年过年时的喜庆。 七六年更加不平静。 各地的消息不断,哪怕是不关心政治的普通老百姓,也在这时候悬着心。 各种冲突、运动不断,一直到七月份,轰隆一阵响,京市人民的生活又被搅浑了。 发生地震的是唐山,但京市照样震感强烈。五星汽车厂的设备被震得移了位置,好几台机器出现问题。 许多老旧房屋倒塌,银杏胡同里自己搭建的、不牢固的杂物间,也倒了不少。 关月荷的洗澡间就塌了一块。 这都还算小事,大家一边在空地上搭棚子住,一边搞重建,互相交流打听到的消息。 “机械厂有个车间着火了,得亏发现及时!” “这水电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续上,你们省着点用手电筒。” “方大妈,你家思甜报名去唐山了啊?” 方大妈的心堵得慌,林忆苦离开学校半年了一直没消息回来,现在林思甜又响应号召报名医疗队,她嘴上说着支持,但架不住心里慌得很。 关月荷过来,瞪了眼问话的人:就你话多! “方大妈,我妈喊您和林大爷过来一块儿搭伙吃饭,别忙活了。” 街道办组织大家在外面空地待着,不能回家,各家都是搬小炉子在外头做饭,人口少的就互相搭伙,这样能省煤炭。 在外头住了几天,难免有人唉声叹气,“这日子,啥时候能过去啊?遭罪!” 尤其是收音机里的广播不断,地震前方的消息不断传来,大家又想知道情况,知道了又情绪低沉。 情绪不好,惹得人也心浮气躁的,不少人一点小事就能吵起来。 平常最没存在感的陆昌和卢艳这两口子,因为棚子搭建的地还闹红脸了。 二大妈叹气,“他们非要挨着银杏树那地,街道办的人说不安全,叫他们挪一挪。我看啊,他们就是心里堵着气,趁机发泄呢!” 抬头一看,谁心里没堵着点气? 关月荷也心闷,找不到发泄口,就加入重建队伍里,埋头吭哧干活,心里才好受了点。 关月荷对于七六年的印象,总觉得这一年大半时间里是灰蒙蒙的、压抑的、担忧的。 一直到十月底,才等来了乌云散开、万里晴空。 林忆苦离开学校大半年,照理说还差一个学期的课程,应该要回去补上的,但他还是拿到了毕业证,传回消息说年底就要调回来了。 这是关月荷在今年收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方大妈悬着的心落回了一半,看完信后,背过身去无声地抹眼泪。 关月荷本来笑得挺欢的,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接着,郑厂长在经历暂停工作、调去工业局管档案后,终于又接到新的任命——担任卓越服装厂厂长。 这是今年的第二个好消息。 关月荷得知消息的当天,特意去食堂打了个小炒,叫上她的几个朋友,这顿饭吃得她扬眉吐气。 下班在厂门口遇上劳副书记时,关月荷的鼻孔都要朝天了,气得劳副书记牙痒痒,但又拿她没办法。 “小关科长,哎哟,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关月荷没想到厂长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就让她先在大门口遇上了! 小关科长立刻站得直直的,“可能有长一点点。” 好消息应该是接二连三地来的,有了“二”,“三”还会远吗? 关月荷站在重建的公厕前叉着腰排队。 没错,银杏胡同的公厕又重建了。 谁能想到,公厕还会被震塌呢?! 但也有好处,重建后的公厕规模变大了,还给换了个地儿,换到胡同口左边再往前的空地上。 虽然现在破了封建迷信,但大家觉得,这公厕多少有点玄乎,个个闭口不提什么风水不风水的,只说这块地小了,换个宽敞的建个大的。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新公厕。 她又踮脚去看前面的人,“咋那么磨叽啊?老半天都不挪动!” “月荷!关月荷!” 关月荷回头一看,是今年的第三个好消息回来了! 队也不排了,拔腿就往后面冲,冲过去,一下就把林思甜整个人直直地给抱了起来。 还好,七六年的小尾巴是高兴的、欢快的、团圆的! — “我要吃你做的木耳馅的素菜包子,还要吃你做的红烧肉!” 顺利回来的林思甜仗着手臂上多了一道长疤,在自己家和关月荷家作威作福。此时正躺在关月荷炕上,翘着二郎腿点菜。 激动兴奋、心酸过后,关月荷现在没多余的感情了,一一拒绝她的点菜。 “木耳没了,等丁学文寄回来再说。” “肉票也没了,等下个月吧,还有几天就元旦了,我们厂肯定发肉。” 说到元旦,关月荷诚挚邀请林思甜去参加服装厂的元旦汇演。 “我今年被评厂优秀工人,你也去捧场。” 见林思甜不怎么感兴趣,关月荷又砸出个大消息,“厂优秀工人能得到一张电视机票!” 第76章 电视机 被关月荷邀请来参加厂里元旦汇演的, 除了林思甜,还有二号院、三号院在家闲着的邻居们。 许成才帮忙给占的位置,看了眼江桂英和方大妈坐好, 又见礼堂门口的胡同邻居们,乐笑了。 “怪不得月荷理直气壮地和我们说,她不是瞎嘚瑟的人,这次评上厂里的优秀工人, 都没在胡同里显摆。” “哈哈,她呀,她不显摆才怪!”林思甜道:“换成是我, 我能比她嘚瑟一百倍。” 那可是电视机票啊! 目前为止,银杏胡同拥有电视机的, 仍然还是只有周红旗一家, 大人小孩都喜欢上周红旗家看电视,元宝在小娃娃堆里神气得很。 “话说,月荷这个优秀工人是怎么评上的?”她光听月荷三句不离“厂优秀工人”这几个字,但忘了问月荷是做什么大好事了。 许成才看了眼周围, 才和林思甜小声透露道:“月荷八、九月那会儿厉害着呢, 和厂里副书记拍桌子坚持要整个厂搞大检查排除隐患, 得亏检查了,不然我们厂仓库里的东西要被老鼠偷完了。” 林思甜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嘲讽道:“这老鼠也是够贪心的, 也不怕把自己给噎死。” “我看这老鼠不噎死也得完蛋。”许成才抬了抬下巴, 示意林思甜往前看, “我们郑厂长回来了。” 早早就过来占位置的白大妈更激动,见着郑厂长就赶紧挥手打招呼。 许成才道:“我们厂长一回来,就说要建新的工人宿舍, 分房名单也出来了,白向红有份儿。” 要不为啥郑厂长一回来,大部分工人就欢呼呢?哪个领导能带着大家过好日子,大家心里清楚得很。 “你们厂的男报幕员还是这位男同志啊?”林思甜都震惊了,“这得有六年了吧,你们厂就没新的厂草?” 许成才无奈地嗐了声,“这不是黄文林同志群众基础深厚嘛,厂里大部分女同志都投他的票,别的年轻男同志冒不出头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24节 林思甜:“……” 后面还有让林思甜更震惊的。 关月荷拿着奖状挤下来,就被林思甜拉住了,拿着她的奖状和钢笔、毛巾看了又看,“为啥另一个优秀工人有电视机票,你没有?” “等等就有了。” 关月荷说的等等,就是元旦汇演暨工人表彰大会结束后,她们在厂门口等到另外一位厂优秀工人。 这位老大姐把电视机票拿出来,再次和关月荷确认道:“小关科长,换了就不能换回来了嗷!” “嗯嗯!”关月荷忙不迭地点头,拿出口袋里准备好的钱票,和老大姐换到了电视机票。 再拿着电视机票在林思甜面前晃了晃,“评上厂优秀工人了,电视机票也有了,我没骗你吧?” 林思甜:“……” 结果是这个结果,但她以为的,是关月荷被评上厂优秀工人了,能得到一张电视机票奖励。 “咱厂长回来得晚了点,没保住多的电视机票,等厂里给我发奖励,可能还得等一年。” 但她攒了两年的钱,已经攒了不少了!迫不及待想搬个电视机回家了! “换这张票花了多少钱?”林思甜小心翼翼地捏着电视机票的一角,生怕把这张票给捏皱巴了。 “我半年的工业票和布票都给出去了,另外还搭了五十块钱,加起来差不多有小一百吧。” 听着多,但关月荷却很满意,“那位大姐和我以前一个车间的,关系熟才给我便宜算的。” 要是去黑市搞一张电视机票,一百块钱怕是有点难,还得往上加价。 老大姐怕被人举报,不敢去黑市搞交易,为了稳妥,才在厂里找人问谁想换。关月荷听到消息,当即就去找老大姐定下了。 “要是我明天不用去医院,我就陪你去买电视机了!” “不成!你还是老实去医院换药,亏你是学医的,林医生,有伤就得处理!” “那我等着晚上回来去你家看电视了!你给我留个好位置……你有电视机,要不以后我住你家算了,我喜欢看电视。”林思甜灵机一动,“让我哥睡杂物间算了!” 关月荷哈哈笑道:“行啊,睡厨房也可以的。” 正接受完组织谈话、忙着收拾行李回家的林忆苦打了好几个喷嚏,同宿舍的战友开玩笑道:“你对象想你了吧?催你赶紧调回京市去呢。” 林忆苦顺手抄起枕头砸了过去,“光说我,你个老光棍之后什么打算?” 战友没接茬,转而笑他道:“哟哟哟,以前咱俩在南边军区的时候,可是一起当的老光棍,现在你有对象出息了啊转头来笑话我来了。” 林忆苦收了笑,猜到战友不说,可能是有了别的秘密任务。 上前一步锤了下他肩膀,“以后有空来京市找我。” “那必须啊!我得把你以前那些糗事给你对象全抖完。” “那你们有得聊了。”林忆苦笑道:“我以前丢脸的事,她知道得更多。” “哈哈!那我更得去和弟妹见一面了。”战友也给他回了一拳头,认真道:“以后有机会京市见。” — 胡同里来观看卓越服装厂文艺汇演的邻居们正在为关月荷可惜呢。 “都是厂优秀工人,怎么就只有一张电视机票呢?不然咱们胡同就有两台电视机了!” “那可不是?!” 没一会儿,有人透出新消息,“咱们胡同很快就有第二台电视机了!常大爷今年得到了一张电视机票奖励,人前段时间在车间连轴转,领导都看在眼里呢。” “常师傅也可惜,怎么就是考不过去呢?” “啧!你这破嘴!说不定人家今年就考上了呢?!” 常大爷可不知道大家还替他可惜,在家抿着小酒乐呵,让常正义明早六点就去百货大楼排队,务必把电视机给搬回家里来。 — “月荷姐,这么大早出门啊?”常正义一出门就冷得一哆嗦,把脖子缩进了围巾里。 “对!”关月荷本来挺悠哉的,随口问了句:“你这是去哪啊?” “哦。”常正义嘴角翘起来,试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得意,“嗐,我爸得了张电视机票,让我早点出门去排队。年底了,各个单位拿票做奖励都是这时候发,百货大楼也不是天天有货,去得晚了更是没……哎,月荷姐,你这是要去哪啊?” 已经和他甩开一段距离、并正努力蹬车的关月荷高声回:“去百货大楼!” “不是,咱俩同路啊。”常正义还想说可以一起顺道走,但见关月荷冲得太快,立刻歇了要搭伙去的心思。 等常正义到百货大楼时,果然看到了前面已经排了小长队。 这些人不一定是奔着电视机来的,但要是今天就一台电视机,前面要是有人要买,他就得改天再来了。 等到八点门一开,大家一窝蜂地涌进去,大家都急吼吼的,没一个正经排队的。 常正义试图维持秩序,但他一个人的嗓门比不过一大群人,很快他也放弃了,加入了朝柜台上挤的队伍中。 没多久,百货大楼有人来管秩序,常正义终于排上了队,看了眼前面的人,不多不少,心里有点打鼓。 在他又一次踮脚去看的时候,关月荷肩上扛着个大箱子出来,笑嘻嘻地对他道:“我帮你问过售货员了,今天货多,有十台,能轮得到你。” 常正义神色复杂,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问她怎么也来买电视机,还是该庆幸今天的货多。 “同志,我要买三台!有票!”最前面的人财大气粗地一口气要了三台电视机,后面排队的人都嚯地惊呼。 关月荷刚感慨完“狗大户”,又顺遍点了下排队的人头,发现只点到了常正义前面那人,尴尬地笑笑,快速扛着电视机跑了。 — 银杏胡同的人一大早就知道常正义去买电视机了,时不时地去胡同口溜达,看看人回来了没有。 没等到常正义,但等到了关月荷。 “不是,你哪来的电视机票啊?”这可把邻居们惊呆了,连江桂英都张大了嘴巴,围着关月荷的自行车绕圈,“不会是常正义托你帮忙捎回来的吧?” “常正义还在排队呢。”能不能排到,就不知道了。 “哎哟喂!关月荷你咋就偷偷干大事了呢?要买电视机也不提前说一声!”江桂英乐坏了,帮着扶后座的大箱子,在她推车回家要跨过门槛时,不停地道:“小心点小心点,别把电视机给磕了!” “老关!关沧海!你二闺女买电视机了!快过来看!” 二号院的邻居们闻言,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关沧海过来时,都得喊好几声才能从外面挤进来,电视机刚拆出来,得等晚点再去找周红旗帮忙安装。 邻居们待了好一会儿,得知关月荷的票是和厂里的同事换来的,心里没少嘀咕关月荷真是舍得。 一台电视机要三百七,一个工人不吃不喝攒一年才能攒到。舍得买电视机,但不一定舍得拿钱换票,要加上票,不得近五百块钱了? 这可是五百块钱! 江桂英高兴过后,想到花出去的钱也是一阵心疼,等到其他人走了,才拍了下关月荷手臂,“买了电视机你还能有钱剩?” 关月荷神秘兮兮地努嘴笑,“钱攒着不就是拿来花的?” 她这两年里没什么大开销,攒了不少钱。每个月四十三块钱的工资,她一个月起码能攒二十。去年因为公厕挖出来枪支炸药,被奖励了五十。 没买电视机前,她手里足足有五百多的存款。换了票,又买了电视机,她现在还有一百多呢。 钱没了继续攒呗,她连存折都没办过,根本不想往银行里存钱。 关沧海让江桂英别心疼了,“电视机是大件,买回来能用个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划算。” 江桂英一细想,觉得这话有道理。 像三转一响,这些大件哪样不是都能用好多年?家里最早买的自行车都骑了十一年了,现在照样好骑。 想开之后,江桂英看这电视机怎么看怎么稀罕。 “这和红旗家的好像长得不太一样啊。” “差不多,都是十二寸,我这个是熊猫牌的,红旗姐家的是飞跃牌。” “得,家里有块碎花布没用过,我拿来给你做个电视机罩子,不开的时候就给罩上,灰尘掉不进去,金俊伟就是这么整的。” 江桂英现在的眼里只有桌子上的电视机,开始觉得屋里哪哪都不对劲起来。 “你看电视机朝这边放,是不是得弄个柜子专门放电视机?餐桌得挪个位置吧?” “大户”关月荷大手一挥,“晚点再换,等我再攒攒钱,准备换张新沙发。” 这张沙发小了点,多坐一个人就挤了,但她又喜欢躺沙发上,以后不得给林忆苦留个位置啊? 江桂英刚想说她有点钱就留不住,但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居然点头赞同,“是得换新的,忆苦眼看着也要调回来了,屋里怎么布置,你俩商量着来,看看墙壁啊啥的是不是也得翻新下。” 住了几年下来,关月荷再爱干净整洁,屋子多少也有点受损。 一般来说,结婚用的新房,都会再收拾一下。 江桂英和方大妈两个老姐妹,都没问过关月荷和林忆苦的想法,自然而然地默认了,以后这俩人结婚后,林忆苦就搬到关月荷这边住。 所以,这边做新房,是该重新收拾下。 “他的意见暂时到时候再考虑。”关月荷拍拍口袋,她的存款大幅度缩水,离翻新房子、换家具且还远着呢。 但一侧头,看到方方正正的电视机,她又觉得,电视机都来了,换家具还能远吗? 正说着话呢,院子里又一阵喧嚣声。 是常正义买到电视机回来了。 常正义这次不算太倒霉,那个张口就说要买三台电视机的人被告知一人只能买一台,所以,常正义还是排到了电视机。 但他本来骑车就慢,后座多了电视机,怕骑摔了,回来路上慢吞吞的,所以刚到家。 二号院一下子多了两台电视机,这让二号院在银杏胡同出尽了风头。 二大妈过来找关月荷打听换票花了多少钱,看样子是想给自家也添一台电视机了。 二大妈家现在三个工人,存款肯定不少,买一台电视机不稀奇。 别看大家平时嗷嗷喊穷,但说家里没点存款,关月荷可不信。 周红旗带着工具箱来帮忙安装电视机,元宝的小伙伴们对元宝道:“小气鬼,以后我们不去你家看电视了,我们来月荷姑姑家看。” 小气鬼元宝哼了一声,“姨姨一拳头打飞你们几个,才不让你们来看电视!” 一群小萝卜头看了眼叉着腰居高临下看他们的关月荷,抿了抿嘴,反驳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可是见过月荷姑姑拿棍子收拾大孩子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25节 关月荷盘了下元宝的脑袋,小胖妞真会狐假虎威。 到了晚上,关月荷家这儿安安静静的,一屋子小孩坐得板板正正,都认真地看电视,谁也没交头接耳地说悄悄话。 隔壁的赵大妈家就完全不一样,大人的嗓门响亮,你一句我一句的,唠嗑声中掺杂着嗑瓜子的声音。 张德胜过来凑热闹,先往关月荷家看了眼,又去了赵大妈家,开玩笑道:“月荷家里搞得跟学校教室似的。” 也不对,这群娃娃在学校都未必能这么乖巧。 看完电视,一群小孩走出去才开始大声讨论电视里的内容。 屋里,林思甜往沙发一趟,拍了拍沙发,道:“现在有那种皮沙发,躺着更舒服,你啥时候换那样的?” 关月荷朝她伸手。 “干嘛?” “给钱。”关月荷指了指电视机,“我家的存款差不多都在那儿了。” “小问题!”林思甜贼兮兮地冲她眨眼道:“我哥攒了很多钱。” “那是你哥的钱,没结婚我也不好意思用啊……他现在攒多少钱了?”关月荷还是没忍住好奇,挤到沙发上和林思甜挨着。 “你真是问倒我了,这一年多都是我妈去帮他存钱,我还真不知道。你等着,我今晚回去就翻来看。” “嘻嘻。”俩人做贼似地捂嘴偷笑。 — 林思甜怕关月荷睡觉追着自己打,压根没想过留在这边睡觉,林大爷晃着手电筒过来把她接回家,关月荷家里才终于彻底清静下来。 拿起旁边的碎花布把电视机给罩起来,又点亮书桌上的煤油灯,在本子上记下了今天这个日子。 她今天买到电视机了! 以前觉得很难实现的事情,在今天梦想成真,睡觉都会笑醒。 躺在暖烘烘的炕上,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但不妨碍关月荷点手指头。 “手表、自行车、收音机、电风扇、录音机、电视机……嗯,还差什么呢?没差了!” 她家可真是个宝库啊! 以防有贼惦记,关月荷给家里大门加了一道锁。 赵大妈家专门弄了个柜子装电视,看完了就把柜子们合上,锁起来。关月荷嫌麻烦,还嫌这样不好看,没听赵大妈的去淘个柜子。 听到她自行车叮铃叮铃的声音,门卫大爷就知道小关科长肯定又是有好事情了。 谷满年刚停好车,就听关月荷招呼道:“姐夫,有空和我姐来我家看电视哈。” “你买电视机?!”谷满年不得不给她竖大拇指,“还是你厉害啊,电视机票都能搞来。还有没有门路?我也想买一台。” “你有空多深入群众,门路就有了。” “嘿!”谷满年无奈地摇摇头,“又装神秘。” 关月荷高兴,不只是因为她买到了电视机,还因为她即将是一名正式的党员了! “关月荷同志,恭喜了!” 关月荷在心里和郑厂长同时开口:“再接再厉!” 关月荷下班直奔肉站,买了足足两斤肉回家,准备做红烧肉。 “不留着过年?” “二月底才过年,还远着呢。”关月荷说着就开始磨菜刀,叫江桂英招呼家里人过来她这边吃饭。 晚上,电视机开着,香喷喷的饭菜摆着,关月荷还从橱柜翻出来一瓶茅台,明目张胆地摆到了桌上。 “老关同志,小关科长今晚陪你喝两口。” 她之前倒是想自称关科长,但家里两个关科长呢,她大姐是大关科长,她就只能是小关科长了。 江桂英被她的称呼气笑,给老关师傅和小关科长每人一巴掌,就说要去把家里腌起来的鱼拿过来加餐。 “等等,我先宣布大事!”小关科长清了清嗓音,郑重道:“从今儿起,我,关月荷同志,就是一名党员啦!鼓掌!” 屋里的人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纷纷呢跟着关月荷鼓掌。 “呀!有好事不早说,我还说你是为了你那电视机庆祝呢!”江桂英乐得直拍手。 关沧海也乐,“那我得多喝一杯,这大喜事,咱们老关家祖坟冒青烟了。” 说完,又被江桂英拍了一巴掌,“什么祖坟冒青烟,别在外头瞎说!” “对对,说错了!”关沧海改口道:“咱家小关科长表现好,工作努力认真,深得群众喜爱……” 关月荷鹅鹅鹅地笑个不停,她就起了个头,老关师傅怪能夸的,夸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赵大妈听见她家屋里正热闹,过来看了眼,然后就得知了关月荷的好消息。 晚上,邻居们过来看电视,把孩子送过来,顺便道 喜。 常大爷看电视看到一半,忽然拍了下脑袋,“那咱们二号院都能成立个党支部了。我、月荷、宋公安。” 但二号院有宋公安家一个派出所分所就够了,暂时不需要一个党支部。 为着这事,关月荷乐呵了半个月,但眼看着春节越来越近,她又有了别的心事。 关月荷一边为今年春节福利格外丰厚而高兴,一边在嘀咕着:林忆苦不说年底回来吗?难道计划又改变了? 算下来,他们已经两年没见面了。期间,有半年时间还联系不上人,她还是有点想他的。 “就只有一点想啊?”林思甜追问。 “冲着他的存款,我有十点想,哈哈哈。” 林忆苦在长湖街道的公交站下车,拎着行李正要大步直奔银杏胡同,忽然听到熟悉的两道笑声。 寻着声音望过去,果然,林思甜和关月荷正在供销社门前排队,还嘻嘻哈哈地不知道说什么,他只觉得整条街都是她俩的笑声。 他正想悄悄地走过去给她们一个惊喜,但林思甜一下就看到他了,立刻挥手高声道:“哥!” 还叫关月荷一起看,“你对象回来了。” 关月荷也很惊喜,跟着挥了挥手,然后对林思甜道:“你哥回来了。” 这俩人又是一顿哈哈笑。 林忆苦有时候真想不明白她们觉得好笑的点在哪,但她俩就是一个眼神对视上都能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笑啥? 在林思甜和关月荷此时的眼里,林忆苦回来=那个狗大户回来了。 她俩没让林忆苦陪着排队,催他赶紧先回家放行李。 林思甜狐疑地盯着关月荷,“我咋觉得你和我哥有点奇怪?” “两年没见,看着有点陌生了。你哥长得有点变化。” “没有啊!”林思甜看不出来变化在哪,她哥不都长那样吗? 关月荷嘻嘻笑着凑到林思甜耳边小声道:“我觉得你哥长得更好看了点。” 不太说得上来,但看着更带劲儿了。 林思甜长呼一口气,她就多余问些废话! 第77章 喜庆 林忆苦这次是带着干部任命通知回来的, 年后了再去报道。 过来串门的邻居们都开玩笑道:“那我们就等着喝喜酒了,老方,桂英, 你们两家商量好日子了没有啊?” 方大妈忙道:“等工作的事稳定下来了,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商量去。” 江桂英也道:“就是,也不差这点时间的,让他们自己商量去。” 还开玩笑道:“两个都是犟脾气, 我们可没法按他们的头。” 谢大妈撇了下嘴,小声嘀咕道:“还不差这点时间?月荷今年都二十六了,忆苦也三十了吧?人许小妹去年都结婚领证了。” 许大妈立刻垮脸, 她现在最听不得别人说许小妹和那个程鹏领证结婚了的事,一听就来气。 但许大妈就是只会生闷气, 回家了才在家骂人。不像林忆苦, 觉得听得不舒服,张嘴就要反驳回去。 “谢大妈,月荷还没到二十六,我也才过二十八, 我家不按虚岁算年纪。” “嗐, 都差不多, 谁家不按虚岁算啊?” “我家不按。”林忆苦心想,二十八和三十能是一回事?听着就老了很多似的。 不想和谢大妈继续掰扯年纪问题,林忆苦就问:“我谢大爷现在从老家搬来没有?听说我谢大爷年年都来咱三号院闹一次, 让您跟着回老家过日子呢?” 谢大妈:“……”哪壶不开提哪壶。 瞪了林忆苦一眼, 气呼呼地转头回家去了。 许大妈跟着出了一口闷气, 但让她夸林忆苦,那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偷摸和程鹏领了证的小闺女,许大妈就来气, 再听到林忆苦和关月荷可能要结婚,气就更大了。 当初要是能把小闺女和林忆苦凑一对儿,她哪还用操心?小闺女以前还说林忆苦在南边,不想跟着过去过苦日子,看看,人家现在调回来了! 眼不见为净,许大妈也气呼呼地走了。 等邻居们散了,方大妈才拍了下林忆苦的后背,“别收拾了,思甜和月荷在供销社排队买水果罐头,你去接一接。” “她俩要说悄悄话,不让我跟着,才叫我回来的。” 林忆苦边说,边从带回来的行李中掏礼物,哪些是给谁的,都被分得清清楚楚。连隔壁的关沧海和江桂英都有一份。 剩下一份被他单独放到了一边,没说是给谁的,方大妈偷偷笑了:还好这棒槌还知道要给对象送礼物。 — “这是什么?”关月荷问完,又晃了晃包裹,接着笃定地道:“一双皮鞋。” 她鞋子几乎都是她妈做的布鞋,或者是从厂里买的运动鞋,也有双解放鞋,备着平时干活时穿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26节 家里还有两双皮鞋,一双是搬到新家后自己买的,一双是参加广交会时发的。皮鞋耐穿,这么些年下来都没坏,她就一直没买新的。 “红色的小皮鞋啊!” 关月荷惊喜地看向堵在门口的林忆苦,表扬他这个礼物选得很好。 林忆苦同志的审美还是很好的,谈对象的这两年多,不管是送的肉票、吃的,还是围巾和小皮鞋,关月荷都十分喜欢。 这一看,关月荷看得仔细,终于看出来林忆苦这次回来哪里有变化了。 头发长长了点,垂下来的刘海正好挡住左边眉骨的那块疤。 林忆苦又被她盯到忍不住移开视线,清了下嗓音,问她要不要试试看鞋子合不合脚。 这么门里门外地干站着说话,怪怪的。关月荷侧身示意他进屋里。 “下次吧,西北西南不在家。” 不在家? 关月荷推开窗户,朝外喊道:“西南西北,过来看电视!” 没一会儿,不止西南西北过来了,赵大妈家的顺顺、前院的伍家旺、宝安宝宁、金花都跑向关月荷家。 关月荷得意地冲林忆苦龇牙:光喊人是喊不动的,小朋友们已经不对你的军校生活感兴趣了! 现在,整个银杏胡同的小朋友,最喜欢的是电视机! 但现在还没来电,关月荷给他们开了收音机听广播,还道:“今晚给你们几个留前排的位置,行了吧?” 这才把这帮小鬼头给哄下来。 有这帮碍眼的小鬼头在,她想和林忆苦拉拉小手都不成。但要没他们在,林忆苦这个老古董也死活不肯进屋。 “老古董”这个称号是林思甜给起的。 “老……呃,林忆苦过来帮我挪柜子。” 把家里的柜子挪开,搞了一次大扫除,快到饭点了,江桂英和方大妈前后在隔壁院喊他俩吃饭,才把这群小鬼头给放走。 走之前,个个再三叮嘱:“月荷姐姐/姑姑,要给我留位置啊!” 刚踏出二号院大门,林忆苦就问:“你和林思甜又给我起什么外号了?” “没有的事!”关月荷还想趁着前后没人悄悄和他拉一下手呢,这会儿哪还有心思,一下子就溜进了三号院,“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 这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什么区别? “哎,忆苦回来了?以后能经常回家里住了吧?月荷这以后是和你搬到军区大院里住还是留在咱们二号院住啊?” 一回头,发现喊他的是住二号院门房的陆昌。 陆昌和卢艳当初搬来时没引起多大的关注,而他当时正好在上中学,有空都想着往外跑,对这两个新邻居不太熟。 要不是月荷住二号院,他可能真会把这俩人给直接忽略掉,毕竟他们平时是真没存在感,邻居打架、公厕挖出来东西,他们也不去凑热闹。 他有点摸不着这俩人什么想法。 但今天上他家串门的邻居也没少打听,想知道月荷和他结婚后是不是要搬去他单位那边。 这些人应该是惦记上月荷的房子了,要是她搬走了,那她的房子就得重新分配。 林忆苦都统一回道:“月荷单位在附近,还是住这边方便。” 给陆昌的回答也是这个。 陆昌高兴地拍了下手,笑道:“那太好了!有宋公安和月荷在,咱们二号院就没遭过贼,以后你再搬进来,那贼都得绕道走。” “老陆,唠啥呢?吃饭了。”卢艳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陆昌就道:“不说了,我媳妇儿喊我吃饭,你也赶紧回吧。” 林忆苦走到三号院门口了,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眼陆昌家所在的位置。 林忆苦被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以后住哪儿,而关月荷这儿,也不少人都来劝道:“忆苦回来得升职吧?再往上升是不是团级了?那他能分不错的房子吧?” 还有人打配合道:“能住军区大院儿,那房子条件肯定比咱们这儿好。是不是有自家单独的厕所?那比咱们天天跑公厕好多了。” “可不是?原先要去胡同口跑公厕就算了,现在新的公厕还更远了,每天老遭罪!” 关月荷全都不接茬,认真地盯着电视看,等其他人没话说了,她才慢悠悠地道:“我就喜欢咱们银杏胡同,这儿热闹,天天跑公厕多有意思啊。” 其他人没了话说,不知道还能怎么劝。 又听关月荷道:“房子是我们单位分给我的,只要我还在卓越服装厂一天,这房子就必须落在我头上,谁要打我房子的主意,我就让他们知道我拳头的厉害,哼!” 说完,又扫了一圈坐在后面的大人,“还看不看电视了?看就安静点,人小孩都比你们有素质。不看就出去吹风唠嗑去。一天天的,瞎操心,管我住哪儿呢,管好你们自家的事得了。” “你这话说的,那你不得为忆苦考虑考虑?” “您甭管,我家炕够宽够大。”关月荷淡淡地瞥了一眼过去,眼刀子都要把人刮一层皮下来了。 其他人:“……” 和她挨着坐的林思甜憋笑憋得厉害,谁说月荷的嘴皮子不够利索了? 这些人也是闲操心,她哥现在就等着去新单位报道,接着打结婚报告,等报告通过了,她哥就能卷铺盖搬进月荷家了。 而刚走到门外的林忆苦闻言,顿住了脚步,抓了抓头发,想着还是别进去了,省得她不好意思。 方大妈惊讶地看着出门不到三分钟的儿子,又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道:“打扮得挺好了,不去找月荷了?” 那不就在家瞎折腾半天了? “哦,我等改天再穿。” “我早说你大晚上的瞎收拾。”方大妈道:“等约会了你再打扮,现在穿好看有什么用?这个点谁不是想着看电视?” 林忆苦做了个深呼吸,决定听一回“老人言”。 除夕前一天,关月荷领了年货回来,正忙着下把地窖的红薯土豆拿一些上来,林忆苦那位同桌朋友上门做客了。 林忆苦过来找她,蹲在地窖口等她上来,问她要不要过去坐一会儿。 “等一下!”关月荷把红薯土豆放厨房里,回屋换了件外套才出门。 林忆苦的同桌朋友叫钟声,很特别的名字,听一遍就记住了。 钟声嘴皮子厉害,和谁都能聊得好,就是长得看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不凶不行啊,出去跑车,遇上不讲理的,就得靠拳头讲理了。看你长得凶,人家要惹事也得掂量着点。” 钟声说着说着,忽然咦了一声,盯着关月荷看了一会儿,摸摸脑袋道:“老林,我咋总觉得你对象看着眼熟呢?” “哦!想起来了!”钟声拍了下大腿,“高一那会儿,有次咱俩偷溜去汽车厂大礼堂……唔唔唔……” 林忆苦及时把他嘴巴捂上,让他少揭短。 但关月荷已经想起来了,她那会儿还在上小学呢,小学放学早,她等其他三个发小下课一起回去,结果等到了应该在教室上课的林忆苦。 为了堵住她的嘴,林忆苦还承诺说回家了请她吃糖。 他们不说,关月荷都想不起来,林忆苦还欠她一颗糖! 方大妈和林大爷见到钟声,不用林忆苦介绍,他们一眼就把人认出来了。 钟声不好意思地笑道:“以前读书的时候不懂事。” 不然不至于经常被老师喊家长上门,老林爸妈没少在老师办公室见他,认不出来才怪。 “年纪小皮一点没事,现在懂事了就行。哎,小钟,你成家了没有?” “哎哟,我大儿子都会打酱油了,还有个小的还不会说话。” “这点上,你比林忆苦懂事,以前我们没少操心。” “他现在找的对象多好,您多省心不是?” “那倒是。”方大妈被哄得乐呵,道:“小钟你比他嘴甜,这点好。” 钟声和方大妈、林大爷聊上了,这做饭的活就落在了林忆苦和林思甜身上。 江桂英刚从关爱国那间空房出来,差点被沙发上的大活人吓一跳。 “正好,你今晚在家吃饭不?在家吃我就多下点面。” “在啊。”关月荷指了指桌上的奶粉,“林忆苦朋友带过来的奶粉,您和我爹留着补身体。” 方大妈留她吃饭来着,但她觉得不太好意思。林忆苦和思甜都不在家的那段日子,要是林大爷又要留厂里加班,她偶尔会去方大妈家多待一会儿,没少被方大妈塞吃的。 但现在林忆苦在家,他俩还没扯证,她就觉得留他家里吃饭招待客人怪不自在的。 江桂英也没说好不好,只道:“以后留那边吃饭的机会多得是。” 又把桌上一包奶粉收起来,“我给你姐留着,奶粉这东西不好弄,等孩子生下来了再去找,那难了。” 关月华在十月份查出来怀孕了,谷满年紧张了一阵,结果,人家照旧每天风风火火地上班去。 关月荷点着手指算时间,道:“这不还有好几个月吗?” 现在才二月,等到六月才生,早着呢。 “什么都得提前备起来,哪里早了?”江桂英叹气道:“我早说让她分房的时候和人换这边来吧,她大嫂又刚生了一个,她婆婆走不开,要离得近,还能把孩子放我这儿带……你的我不操心,以后我和老方两个,保管能帮你带好,你们忙活你们的工作去。” 关月荷抖了抖肩膀,证还没扯呢,就开始讨论孩子归谁带的问题了?她觉得这事还远着呢。 “不远了!”江桂英见她捂着耳朵一副不想听的模样,也懒得继续说,就道:“你和忆苦商量着来,我管不了你们。” 吃过晚饭,关月荷和林忆苦去送钟声,把人送到街道上才转头回家。 关月荷可算是逮到机会和林忆苦牵手了! 才刚牵上,她就把林忆苦的手凑近了看,两年时间,多了不少细长的疤痕。 他和林思甜算是难兄难妹了,一个两个都带了不少伤回来。 “小伤,不疼。”林忆苦没让她继续看下来,反手拉住她的手,一起揣进了他大衣口袋里。 关月荷眼睛一亮,她之前怎么没想过还能这样牵手?! 冬天寒风呼呼地吹,手光着露在外面很冷的。 “呐,那边。” 林忆苦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原来的公厕被填平,那块空地现在被改成了银杏胡同居民活动场所,足足摆了六张乒乓球桌。 “银杏树叶子变黄的时候,街道办和汽车厂一起出资给弄的,要追赶全民体育热潮,男女老少一起打国球。”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27节 “要不是天气冷,大爷大妈们不肯出来运动,不然我得给你露一手。我现在可是银杏胡同第一!” “哦,你以后千万不要和明大爷打,他最爱耍赖,这个球不算数,那个球不算数,输了就是刚刚没准备好……你笑什么?我在给你传授经验。” “我要是赢了,你是不是也得耍赖?” “不可能!我关月荷就不是那种人!我现在可是一名光荣的党员,这种耍赖的事情,我不可能做的!” 林忆苦挑了下眉,“你现在是正式党员了?” 有人得意地抬着下巴“哼”了好大一声,似乎在说:这还用问?! “啊对了,”关月荷问他年后什么时候去报道,“伯母说让你回去让她看看,不然她不放心。” “年初八去报道。你看哪天方便,听你安排。” “年初一不行,年初二去我姐家,那就年初三,正好星期天我不用上班。可以吗?” “好。”林忆苦点头,瞥见她一直把脸往围巾里藏,口袋里的手摩挲了下她手背,“回家吧。” “再转一圈。”她都两年没见着人了,好不容易有点独处的机会,着急回家干啥?林思甜说得没错,林忆苦是个老古董。 转了一圈,趁林忆苦不注意,周围又没人,她飞快地抱了下林忆苦,在他反应过来前撒腿就跑。 整个胡同都是她得逞后哈哈的大笑声。 站在原地的林忆苦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差点以为她要把他整个人抱起来,这个想法吓得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刚刚她扑过来时的香味还留在衣服上,林忆苦又在外面转了一圈,身上的燥热都散完了才回家。 今年的除夕是近十年来最喜庆的。 大家像是故意扯着嗓门说话的,老远都能听到有人说:“我家今年啊,鸡鸭鱼肉都给备全了!” 还有小孩子们终于又可以玩鞭炮,拿着刚到手的零花钱,呼朋唤友地直奔供销社。 其他院子的人不停地往三号院走,个个都带着红纸和两个鸡蛋,有的则是带了糖果或者是小包红糖。 “谢老师,麻烦您帮我们写副对联,要那种能添丁发财升大官的。” “哦哟,你这够贪心!谢老师,我家不贪心,就要个能心想事成的,今年一定得给我们家老大分间房啊,家里都住不开了。” “谢老师……” 谢大妈忙着收好处,笑得见牙不见眼,谁来说都应了下来。 谢振华也不在意谢大妈的行为,他看样子挺享受给邻居们写对联的,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引得邻居们纷纷夸赞。 关月荷也带着红纸和鸡蛋过来讨对联,但她听了大爷大妈们的想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是来讨对联的还是来拜神佛的?” 现在没人管嘴上的封建迷信了,大家说话都不用忌讳了。 关月荷的想法比较朴素,“我明年要个相机,再要个洗衣机!” 她之前不知道还有洗衣机这玩意儿,但钟声昨天来做客,知道她大哥平时跑南边,走之前还去和她大哥交换了联系方式,托她大哥要是有门路搞到洗衣机,帮他带一台回来。 不用动手洗衣服?她当时就决定要攒钱买一台洗衣机了。 至于相机,她今年三月又要跟着五星汽车厂的参展团去参加广交会了,但现在还没借到相机。 说是跟着五星汽车厂去也不太准确,她应该是算京市参展团翻译人员,但指定给五星汽车厂做翻译。 人群外的林忆苦笑出了声。 正要提笔的谢振华很是无奈,又把笔放下,让她想个实际点的。 关月荷指向桌上做参考的对联,“就这个吧,丰衣足食,很实际了。” 谢振华动作极快,把她的对联写好,立刻让下一个上来。 生怕关月荷找他变出相机和洗衣机,真是狮子大开口! 掺和了一阵热闹的关月荷拎着对联退出人群,又得到了婷婷免费赠送的一张福字。 “不错!写得比你爸好,给你一颗糖。自己拿。”关月荷侧着身子让婷婷自己掏口袋。 被夸的婷婷捂着嘴腼腆地笑着道谢。 关月荷正要走,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扯住,低头一看,元宝正气呼呼地斜着眼瞪她。 “你也要糖啊?那你也拿一颗。” 元宝不缺糖吃,举着手里的福字道:“我写得也好看!” 关月荷对着她那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实在是夸不出口,腾出手来直接给她塞了一颗糖,匆匆溜了。 别说,有对联和没对联,过年的喜庆差一倍! 蔡英过来看到了,懊恼地道:“忘记买红纸了!” “我这有多的啊,你先拿去用着。谢老师那排老长的队,早点去啊。” 贴完对联,关月荷还去伍二妮家换剪好的窗花。 “二妮姐,你还有这手艺啊?!”剪出来的小动物都活灵活现的,别说小孩子喜欢了,她这个大人也喜欢。 “以前不好拿出来招摇,现在没人管了,才又给捡了起来。好多年没剪,有些手生了。” 伍二妮家里也挤满了人,伍家旺抱着他弟弟出门去透气,被正要出门的华大妈塞了两块饼干。 林忆苦也给他塞了两块糖,问:“看到你月荷姑姑了没有?” 伍家旺指了指自己家。 关月荷小心地捏着十几张剪纸出来,见着林忆苦,招呼他一块儿回家。 伍家旺和他弟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带进了关月荷家里,坐沙发上看俩大人到处贴剪纸。 很无聊的一件事情,也不懂他们大人怎么能这么高兴? 今年除了张贴对联,各家的年夜饭也更丰盛了。 关爱国和周宝玉下午才回到家,正好赶上各家的炸年货出锅。 林思甜整个人懒洋洋地窝在灶膛前,把她妈吩咐的事转给她哥,“哥,妈喊你去给月荷家送年货!” “你哥在拔鸡毛,你去送。”方大妈拍了下她,嘀咕道:“平时你去找月荷多积极,今儿给你安排任务还不好?” “您不懂,我这是给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省得月荷说,有点想她哥。 还没把林忆苦喊回来,关月荷已经带着自家的炸货过来了,熟门熟路地找盘子倒进去,顺便把要送她家的给带走。 “哎,许成才,子兰!过来家里吃炸货。”关月荷忽略他们的拒绝,单手就把妞妞给抱走,“你们不去,妞妞说要去。” 院子里一直热闹到各家开饭,大家才各回各家,窝在小小的屋里庆祝。 — “月荷!月荷,快出来点鞭炮!”林思甜在院子里喊道。 她这探头出去看,发现林思甜和林忆苦正在等着她,许成才抱着妞妞和秦子兰也闻声出来。 胡同口前面的空地成了放鞭炮的最好的地方,大人们再也不用担心熊孩子们炸厕所了! 尽管前面的日子有些沉闷,但当下的日子是前所未有的欢快。 关月荷真心觉得,这是近十年来,她过的最称心如意的一个春节。 哦,要是远在东北的丁学文也在,就更好了! 第78章 媳妇儿本 七七年新春的喜庆, 不只在于家家户户门口的红对联、各式各样的红窗纸,关月荷发现,上门串亲戚拜年的人更多了。 尤其是李大爷和华大妈家。 李大爷两口子自从结婚后, 过年就没再去李大爷侄子家里,就他们两口子单独过。 平时节日偶尔会有李大爷的老战友们过来走动,但不像今天,上门的客人陆陆续续, 从一大早开始就没断过。 关月荷不认得上门的客人,但院里的张大爷能认出两三个。 “听说之前就全家下放到几个地方,也不知道是分去哪儿, 总之得快有十年了。” “不容易,终于被平反回来了。”二大妈跟着感慨了句, 但说完, 二大妈神神秘秘地小声道:“前面和平路的几个四合院正要收回呢,听说得还给主人家,住那儿的人麻烦喽,现在还跟单位闹呢。” 张大爷:“单位早晚得给解决了, 闹也没用。” 赵大妈不赞同, “早解决和晚解决能是一回事?闹了能早解决!” 说着又嫌弃地白了他们几个大爷, “受不了你们这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净扯后腿!” 常大爷不吭声,但关月荷知道点内情, 据说是常大爷不肯上门去请教厂里的八级钳工老师傅, 现在还牢牢挂着“常六钳”这个外号, 赵大妈这是在暗着点他呢。 其他人不知情,又把话题扯回到平反回城的人身上。 下放、平反这事,离关月荷有点远, 她家亲朋好友都是工农兵,没有和“资本家”挂得上钩的。 但说远,似乎也不是很远。 不少人得到平反回城,有的官复原职,有的补贴多年工资,还有的回到原岗位。 五星汽车厂的技术科就回来了好几个技术员,关月荷年前去汽车厂了解今年参展产品的时候,在技术科就见到了他们。 其中有一个还是最早带章新碧、郭旭升的老领导。 更近一点的,就是丁学文的朋友陈立中了。 丁学文的来信中没详写陈立中家里的情况,但提到了陈立中的家人已得到平反,过些日子回京,或许陈立中也很快就要回来了。 而丁学文的归期仍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但关月荷他们几个还是为陈立中感到高兴,开玩笑道:“不知道陈立中有没有带出合格的养猪能手,他不在,四道沟生产大队的养猪场还能不能继续发展壮大哦?” 林思甜笑关月荷道:“你就是馋人家做的腊肉!” “你不馋,你别来我这儿蹭肉吃。” 林思甜故意道:“我就吃,我还叫我哥一起来吃光你家的肉。” 正被她们提到的林忆苦来还车,把关月荷的自行车推到门边,敲了敲客厅的窗户,问他们几个要不要去溜冰。 林思甜和许成才、秦子兰他们很是识趣,都说还有事要忙,不跟他们出门吹风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28节 最后,去溜冰的只有关月荷和林忆苦两个。 从去年开始,大街上年轻同志的穿着渐渐变得鲜艳起来。以前是一片灰色、蓝色、绿色海洋里,缀着几处红的、黄的、粉的。现在五颜六色的衣服多了,也就不觉得突兀了。 关月荷晃了下脚,就看到了脚上的红色小皮鞋。 她也是个赶潮流的年轻同志。 不止赶潮流,还喜欢赶速度。 林忆苦在偌大的溜冰场得不时地穿过人群去追她,好不容易追上了,无奈道:“关月荷,你溜冰也要超英赶美吗?” “你自己问的,要不要比比看?”关月荷哼了声,“你和明大爷一个样,输了耍赖。” “比赛不得先站到同一条线上喊一二三才开始啊?我刚说完你就冲出去。”林忆苦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关月荷能按常理出牌就怪了。 果然,关月荷理直气壮道:“起跑反应也是决胜的关键!” 满足了自己的对胜利的欲望,关月荷没再犟嘴,说要慢慢滑。于是,被她牵着的林忆苦也只能慢慢地一点点挪动。 关月荷也会观察其他来溜冰场约会的小年轻们,有人是一阵惊呼然后就抱到了一起,再不好意思地分开。 她估算了下自己的力气,有点担心她冲过了头,能把林忆苦给撞飞。 想到这个画面,她自己就乐得笑弯了腰。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笑什么,但能猜到肯定是在笑他。 林忆苦帮她挡着风,等她笑够了,才拉着她往人少的地方滑去。 事实证明,她不会撞飞了林忆苦。 到时间要去还溜冰鞋时,关月荷喊了声林忆苦,趁他转身时,冲上去抱了个满怀。 两人往后滑了一小段,没人被撞飞。 林忆苦这回反应极快,张手把人给抱牢了,下巴刚好够到她的脑袋。 她老说她长高了点,他之前有些存疑,现在终于被证实是真的。 “换个人可没法和你这么玩。” 关月荷却心想:换个人我也不敢这么玩啊! 但话说回来了,她干嘛要换个人? 旁边的人呼呼地冲过去、冲回来,他们好似抱了很久,但一看手表时间,才过去了两分钟。 最后赶在超时前的两分钟把溜冰鞋还了回去,顺利拿回押金。 林思甜不早说来溜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她以为来溜冰就只是来滑着玩的。 她以前和他们三个来玩,都是和别人比快慢,玩得嗷嗷喊,想想这画面,她觉得还是去电影院看电影体面点。 “怎么了?”听到她再次叹气,林忆苦没法忽略,猜测着:“再去玩一会儿?” “不是,我觉得有时候得改一改老思想。”太过想当然,就错过了很多。 这话没头没尾的,林忆苦实在猜不明白,于是就换上别的话题,“前面有人卖糕点,去看看?” “哪里?”关月荷立刻被吸引住,顺着他的手指才发现前面好些人围一块儿,仔细看才发现是有人背吃的出来卖。 “快走!”拉上林忆苦就直奔前面的人群。 现在对小打小闹的投机倒把抓得没那么严了,往常都是去黑市进行交易,现在 有人都敢跑到街上悄悄吆喝了。 还是以往那样,只要没人举报,就算是公安看到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像关月荷这样喜欢吃的就高兴了,不用票,能买到的东西做得甚至比国营饭店的还要好,她要是碰上了喜欢吃的,少不了要买点解馋。 还有个同样喜欢吃且能吃的人作伴,吃到好吃的愉悦感会翻几倍。 “关月荷同志!你也来溜冰啊?”赵攸同刚刚还鞋的时候才看到她,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这才追了上来打招呼。 打了招呼,才发现关月荷旁边的人,就问:“这是你对象吧?” “是,林忆苦。” 关月荷又给林忆苦介绍道:“这是我和你提过的,汽车厂技术科的赵攸同赵技术员。哦,现在是赵科长了,汽车厂第六代汽车能推出,赵科长贡献了好几项发明,章老师和郭老师经常夸你呢。” “没有没有。”赵攸同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见他俩手里拿着吃的,不好耽误人家时间,才说了来意,“听说你要借相机,我那有一台,你没借到的话可以先拿去用,但胶卷就得你自己买了。” “太好了!”关月荷想了想,又道:“我看看我姐是不是借到了,要是没借到,我再找你借。谢谢你啊赵同志。对了,你不参加这次广交会吗?” “我还有别的工作,没法去。”赵攸同又和林忆苦点了点头,“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慢走。” 等走远了,赵攸同又回头看了会儿,前面的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兴许是吃到好吃的了,关月荷掰了一块分给林忆苦,等着他吃下去也点头,才又高兴地继续吃手里的食物。 他好奇了挺长时间,关月荷谈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 要不是汽车厂很多工人都知道“林忆苦”这个人,迟迟不见关月荷把结婚提上日程,他都要以为是关月荷捏造出了一个假对象了。 今天可算是见到了本人。 一看就觉得这人一身正气,就是看着不太好说话,声音和脸色都冷冰冰的。不像关月荷同志,次次见她都是笑呵呵的,脾气好性格很爽朗。 怪不得关月荷说他长得就不是她喜欢的。好吧,他和那位林同志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没一点沾边的。 赵攸同沉沉地呼了一口气,又被寒风一吹,赶忙抛开多余的想法,跑向等着他的几位朋友。 年初二的热闹不输年初一。 江桂英不让关月华怀着孩子到处跑,于是,关家人直接去了关月华家里拜年。 关月荷猜着,可能也是想躲着小姑和舅舅。 怀了孩子的关月华脾气半点没变,还是有气就当场出。 隔壁家做饭的炉子摆到走廊,一天挪一点,都挪到家门边了。 谷满年怕哪天出门给撞上,万一炉子里还烧着开水,那更危险,就敲了隔壁家的门,让他们把炉子挪到自家阳台去。 隔壁家不同意,说要把阳台隔出来做个小房间,门外还要摆别的东西,反正不挪到他家门口跟前,谷满年就管不着。 关月荷他们拎着礼品过来时,关月华和谷满年两口子正叉着腰站人家门口骂呢,那炉子也直接挪到了隔壁家门口正中间。 怪不得谷满年好几次被工会和妇联的找上门,让他这个当干部的,肚量大一点。 关月荷挠挠脸,得亏她不是住这边家属院,不然她也得被工会和妇联找家里来。 隔壁家骂不过,又不敢和一个孕妇动手,忍着气躲家里。 江桂英看得两眼一黑,扶着人回屋就开始数落道:“你这口气就不能忍一忍?等孩子生下来了,你爱怎么吵就怎么吵!” “忍不了!”关月华呼了一口气,“我怕这口气忍着忍着,把孩子给忍没了。我不吭声,还以为我们好欺负呢?隔壁那个死老太婆,来了之后就没消停过,在她儿子家里耍婆婆威风我管不着,敢耍到我跟前来,你看我能忍她?” 关月荷很理解她姐,在旁边不停地点头,有些人就是贱嗖嗖的,不收拾一顿,心里恼火得厉害,最后难受的只有自己。 “咋?!隔壁那个老太婆欺负到你这儿来了?上次我来就说她一脸凶相不好相处!” 江桂英刚刚还劝关月华呢,现在一听,袖子一撸,冲出去砰砰砰地敲门,“哪个来我闺女家耍婆婆威风?你给我出来!我今天不把你的嘴给撕了,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隔壁家依然在装死,等江桂英回来了,隔壁家才有人哭嚎,“一个两个的都欺负我一个老婆子啊!” 楼道那么多户人家,愣是没一个人出来帮忙说话的。 得,这又是个和老包头一样惹了众怒的。 房子是谷满年没结婚前就分到了的,按他当时的情况,只能分到个大单间,房子分下来后才把卧室单独隔了出来。 这边屋子本来就不够宽敞,现在人一多,就更挤了。 “厂里今年要建新宿舍楼,像我的情况,可以申请重新排队分房,下次能分个一室的。” 江桂英道:“我们还不是这样过来的?当年我们刚进城里,三个孩子,也只有一间房。后来有了爱国,才多分到了一间,再等建国转正要结婚了,才申请到了三间房。日子嘛,一步一步来。” 说到分房,关建国至今还没排到分房资格,眼瞅着伟伟和静静年纪越来越大,再分不到房,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挤。 汽车厂一个大厂,在分房这块的福利上,远远比不上服装厂这个小厂。 关沧海更关心的,是大闺女工作的问题。 “宣传的科长被撤几个月了,你这代科长年后也该转正了吧?” 去年,不少人得到平反,也有不少人因为各种问题被清算下台。五星汽车厂内部,拔出萝卜带出泥,有部分干部不是被开除就是被降职,原来的宣传科科长就是部分干部中的一员。 宣传科没了领头的,一下子就把干了不少实事的关月华给突显了出来,上头没明确表态,但她这几个月干的可是科长干的活。 关月荷心道:老关师傅真是个官迷! 老关师傅以前也不指望当不当官的,但谁让俩闺女争气都当上了副科长呢,他现在觉得能指望一下。 关月华摇头,“不好说,可能会从其他地方调个人过来。领导想让我去妇联工作呢……你笑啥?” 其他人纷纷看向关月荷。 “这位领导真是慧眼识英雄!”关月荷夸道。 江桂英沉默了会儿,才道:“我看还是宣传科好,去妇联了,你三天两头和工人、家属吵架,那影响多不好。” “哈哈!”关月荷这回是真忍不住笑声了。 关月华气得想把她嘴巴给缝起来。 在关月华家里待到下午,关家人才回家。 而关月荷也从她姐那里得到了确定的回复:相机借不到了,她朋友自己要用。 看来只能去找赵技术员借相机了。 关月荷一回来,就听说许小妹今天带爱人程鹏回来走亲戚,为了房子的事情,许小妹又和家里闹掰了。 “许小妹怀孩子了,程鹏几个兄弟都成家了挤家里,厂里给了他们分房资格,许大妈让许小妹和胡同里的人换房,搬到胡同这边住,离家近,许小妹不乐意,就掰了呗。” 关月荷不太理解,“干啥非得要住得近啊?” “哎呀,老人谁不想儿女都离得近?有啥事还能帮衬搭个手。不过,这年轻人喜欢楼房,不愿意住平楼,强按头没意思,许大妈就是死犟。” 那难了,许小妹也是犟脾气,十头牛也拉不动的。 还没听完八卦,关月荷就被江桂英喊了回去。 她明天和林忆苦回老家走亲戚,家里其他人都不回去,就把要捎带的年货交给他们。 “关爱国不回去吗?”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29节 “我要多待两天,二姐,我不给你和忆苦哥碍眼。”关爱国从他房间里探出个脑袋来。 隔壁,林思甜跟着学嘴道:“哥,我也不给你和月荷碍眼。” 方大妈被她怪里怪气的语调逗笑,指了指桌上打包好的礼品,才对林忆苦道:“这些是给月荷老家亲戚的,月荷和她伯父伯母、她二哥关系好,礼厚一点是应该的。” “谢谢妈。” “早点把你嫁出去我就谢天谢地了。”方大妈开玩笑,乐得林思甜笑个不停,林忆苦自己都没忍住笑。 “你年初八去报道,你明天跟月荷商量看看,我们哪天去她家里正式拜访好。” 林大爷笑道:“两家邻居二十来年,还没搞过这么正式的。” 方大妈却道:“平时关系好能随意,嫁娶是大事,礼数不能省了,还得办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哦对,你那媳妇儿本,我给放你房间抽屉了,你找时间和月荷透个底。我听你江大妈说了,结婚前得把月荷的那房子粉刷一遍,屋里的家具得换一些,你们商量着来,我们不插手,要帮忙的你们就吱个声。” “好。”林忆苦一一应下,还看了眼因为心虚而眼神闪躲的林思甜。 就算他不透底,月荷肯定也早知道他有多少家底了,谁让他家里有个耳报神呢。 — 隔天,关月荷和林忆苦又拎又抱的,东西不少,车头上还挂了两网兜东西,全是两家长辈给准备的。 “别送了,你们回吧。”关月荷挥了挥手,催林忆苦赶紧蹬车。 他们得带着车去坐公交,不然进大队那段路光靠腿走要走挺久。 “一二三四五,五包。这搞的,咱俩好像刚从家里打劫出来似的。” 关月荷说完,又觉得自己说得挺对,以后他俩不想做饭了,带着碗筷去三号院就行了。好像是有点像回家打劫的。 公交上挤得人不想说话,终于到了要靠自己骑车的路段,他俩才能好好说上话。 刚说了一会儿,关卫国开着大队的拖拉机出来接人,把他们连车带人一起给捎回去。 “二哥,咋这么巧?!” “婶给大队打电话,说你们早上过来,正好大队的拖拉机今天闲着,我就出来接了。” 后面没有关月荷插嘴的空档,都是她二哥和林忆苦在聊,其实主要是她二哥问,林忆苦回答,简直跟宋公安审犯人似的。 一到家,大伯母看着是拉着关月荷说话,实际上眼睛一直在悄悄观察林忆苦。 大伯一直对军人有好感,而林忆苦今天还特意穿了身军装,进了屋,军大衣一脱下来,看着就很靠谱,大伯乐呵呵地招呼人坐下喝茶。 关月荷还笑大伯母呢,“咱大大方方地看呗。” 她老盯着林忆苦看都没不好意思。 大伯母好笑地拍了她两下,但还是对她的眼光给予肯定,“人看着正派,差不了。” 关月荷挺直了腰板,得意道:“那是!我把我身边的男同志全扒拉一遍,自己挑出来的,不可能差!”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看得出来大伯大伯母很满意林忆苦了。他们下午回家的时候,一包又一包的东西往他们自行车上挂,她解开一个,后座又能绑起来一个。 娟娟抱着她的大腿想跟着一块儿走,被二嫂抱走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的。 他们坐着拖拉机走远了,还能听到娟娟的哭声。 “早知道就不逗她了。” 关卫国笑道:“她现在见谁都想跟人家走,以为人家能带她去公社逛供销社呢。” “你和二嫂有空带她去我那儿住两天,我带她去逛百货大楼。” “别说。”关卫国道:“爱国哄她说等你结婚了就能去城里喝喜酒,她前段时间天天在家问小姑啥时候结婚。” 关月荷笑了,以前伟伟和静静也盼着大姐找对象,就是因为对象上门时家里会做好吃的。小孩子想得就是简单。 “咋不说话了?你俩结婚的事什么时候定啊?我爸妈想问,又怕你俩不自在。” 林忆苦不说话,光盯着关月荷看。 “我着急没用啊,这不是得等林忆苦打结婚报告嘛。” 说完一转头,就对上了林忆苦的眼睛,这回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的人变成她了。关月荷没再转头去看他。 回到家没多久,林忆苦又找了过来,敞开着大门,这次没喊小娃娃们来当“监督员”。 “正好,这些是伯母说要给你带回家的,你给拎回去。” 林忆苦没心思去看桌上的回礼,把带来的存折放到了桌上,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来意,“那我去报道后就去打结婚报告了?” 关月荷呼吸一紧,摸摸脸,点了下头,也不管他看见没有。 正觉得脸热时,想起来他带来的存折,翻开一看,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 林思甜的情报很准确,林忆苦的媳妇儿本非常丰厚! “还有这个。” “是什么?”关月荷看向他伸过来的拳头。 手指展开,掌心里是一张相机票,可以凭票到百货大楼购买一台相机。 关月荷惊喜地瞪大了双眼,“你这是找哪个朋友换到的?” “先给你补上相机,洗衣机有点难搞,你再等等。” “早知道我就该找你写对联啊!” 关月荷看看左边的存折,再看看右边的相机票,再次找林忆苦确认,“你的存折真给我保管了?” 林忆苦不答反问:“你真确定,我可以打结婚报告了?” 两人对视了十几秒,关月荷眨了眨眼,把存折合上,连着相机票一起顺手放进了自己口袋里,十分确定地回道:“打吧。” 这下两个人都满意了,像是同时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 但关月荷觉得,应该是她的满意更多一点。 不仅把人扒拉过来了,连带着还有丰厚的媳妇儿本。 全是她的! 第79章 变化 林忆苦的存折上交了, 但两家正式坐下来吃顿饭的安排还得往后挪,怎么也要等到林忆苦的结婚报告通过了,才好坐下来谈结婚领证的事情。 关月荷现在取代林忆苦, 成为了银杏胡同的第一大户。 虽然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存款情况,但不妨碍她觉得自己就是存款最多的。 过完春节去上班的第一天,谢冬雪见到她的第一眼,问的就是:“你又买到什么大件了?” 元旦回来上班, 几乎全厂的人都知道小关科长买了电视机。 当然了,这不是小关科长自己显摆出去的,而是同样想找获得电视机票的大姐换票的工人宣传出来的。 小关科长没对外显摆, 但和她关系好的朋友听她显摆了足足半个月。 “你怎么知道我有了张相机票?”小关科长双眼亮晶晶的,似乎在说:谢冬雪同志, 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同志了! 又一不小心给她找到机会显摆上了。谢冬雪扭头就走。 “哈哈哈, 我错了。”关月荷小跑着跟上谢冬雪,问要不要她从广交会捎带什么东西回来。 谢冬雪没什么特别想买的,就让她看着买点。还道:“既然你有相机票了,我就不找朋友借相机了。” “是你朋友还是你对象?” 谢冬雪之前听家里的, 和邻居家的哥哥谈了一段时间, 后来实在受不了他爸妈老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 就分了。 现在谈的对象是工会主任给介绍的,是转业到机械厂做保卫科副科长的退伍军人。 “对象的朋友。”谢冬雪想着绕开话题,问她什么时候和林忆苦结婚。 “等他打报告, 可能你还排我前头。” 谢冬雪摇摇头, 脸上藏不住的高兴, 凑到她耳边道:“卫副科长要调走了,我们科长今早才找了我谈话。等工作的事定下来了,再考虑结婚的事情。” “太好了!”关月荷轻轻撞了下她的肩膀, 俩人都捂着嘴偷笑。 好像当年知道能一块儿去上工农兵大学那会儿,知道朋友能一起往上走,像喝了糖水一样,甜滋滋的。 但多长了几岁,她们现在可不会抱一块儿乐得原地蹦跳。 没两天,卫长河离开卓越服装厂,听说是他原来的领导恢复职位,他又被调回去当领导秘书了。 与此同时,厂里的宣传科和人事科都有了新的人事调动。 谢冬雪同志被任命为宣传科副科长,高小芳同志被任命为人事科副科长。 何霜霜还是没能往上走一步,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但何霜霜也说:“没办法,高小芳除了没有上过工农兵大学,其他的也没比我差。” 连关月荷都不得不佩服高小芳。 从车间工人转到干部岗,现在又成了副科长,关月荷认为自己能当上副科长,其中有运气和力气加成,而高小芳就真是全靠能力和努力了。 “我在想,要不要和别人换个单位。”何霜霜难得一副沮丧的表情。 有她公公和她爱人在,她想在卓越服装厂更上一步就得做出比别人更大的成绩。可有时候没好的时机,努力也是多余的。 关月荷和谢冬雪挠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 虽然何霜霜嘴上不说,但她俩都知道,何霜霜可不是只想当个普通的科员。 “你俩别皱眉了,我再好好琢磨琢磨。” 确实,她俩发愁也没用,啥忙也帮不上。 年初五那天,关月荷把存折给了林忆苦,让他去取买相机的钱出来。 林忆苦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她要把存折给退回来。 林忆苦把存款的零头取了出来,存折又回到关月荷手里,她看了存款,还有三千。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30节 看得她又羡慕又庆幸,她得存多少年才能存到这个数啊?!但好在,现在都是她的了。 林思甜知道后也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不领到证就不动存折里的钱呢。” 关月荷很是震惊,“认识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 都到她手里了,拿回去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她才不装矜持,非要把证领了才花林忆苦的媳妇儿本。 “早晚都是要花,早点把相机买了,还能早点用。” 要不是去取钱还得出示证件,非本人或者本人亲属不能领取,她就早自己去银行了。 林思甜立刻贴了过来,说自己的手表在救人时给摔坏了,想换只新的,需要资助五十块。 “买!”大户关月荷答应得很是痛快,刷刷刷地点出五张大团结,林思甜抱着她的手一口一个“咱俩才是亲姐妹啊月荷!” “怪不得林忆苦说你狗腿的时候最可爱。” “啊!林忆苦居然这么说我?!以后他可看不到我狗腿了!”说完,林思甜又紧紧抱住关月荷的手,“你以后一定要捏紧林忆苦的存折啊!” 说是要资助,但林思甜还是留了张借条,还十分骄傲地道:“我可不是那种搅家精小姑子!” 关月荷转头就把借条给了林忆苦,让他拿去还林思甜,叮嘱道:“你要和思甜讲清楚,我也不是什么恶毒大嫂的!” 在她们中间传话的林忆苦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林思甜隔天就戴上了一只售价两百多的贵重手表。 关月荷在自己家都能听到方大妈说林忆苦、林思甜兄妹俩败家子的声音,心虚的她缩了缩脖子。 林思甜去医学院进修学习,补助只够她自己生活用的,根本攒不下钱来,而她之前的工资,方大妈怕她大手大脚花掉,还帮她保管着。 方大妈想着,林思甜手里的存款不可能买得了这么贵的手表,只可能是林忆苦暗中资助了一部分。 “一块手表能戴好多年呢。”林忆苦抗下了这口锅,还帮着妹妹说话。 “你俩都是到结婚有小家的年纪了,以后要花大钱,也得想想自己的小家……” 兄妹俩认错态度极好,一个劲地点头。 林思甜在偷笑,林忆苦趁亲妈没注意,弹了下她脑门。 年初七,林思甜拎着行李返校继续学习。年初八,林忆苦也带着证件去新单位报道。 关月荷连着两天早起去送这兄妹俩到公交车站,把人一送走,她就开始忙活去广交会当翻译员的任务。 她这次的身份是市参展团的翻译员,还得去市里开会了解翻译员的工作安排。但她又是指定给五星汽车厂做翻译,所以还得去五星汽车厂开会。 正巧在汽车厂遇上了赵攸同,关月荷说自己准备买台相机,暂时不用找他借了。 赵攸同开玩笑道:“不会是你对象吃醋了吧?” “不至于。”关月荷摆摆手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不会因为我和其他男同志有来往就吃醋。他也知道我不是乱来的人,放心着呢。” 关月荷也开玩笑道:“我和他可都是党员!赵同志,你放心,我们的思想都很端正!” 赵攸同笑了起来,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不错,志同道合的革命战友!” “月荷。”前面的章新碧冲她招了招手,关月荷和赵攸同的谈话也不得不终止,转头各忙各的工作去了。 从汽车厂出来,关月荷扫了眼手表,趁还有时间,她直接奔向百货大楼。 在柜台前挑挑选选,在售货员耐心告罄前终于确定下来,顺便买了不少胶卷。林忆苦取出来的钱就这样被花得差不多了。 这次参展,汽车厂没给参展人员准备西装鞋子,但关月荷也不担心,把三年前的那两套拿出来穿就好了。 她这回有了经验,还多准备了两件衬衫,多做了一条黑色裤子,不用担心衣服晒不干的问题了。 三月中旬,林忆苦的结婚报告通过了,但关月荷此时正和五星汽车厂的参展团在前往羊城的火车上。 这次,关月荷没窝在座位上呼呼大睡,而是也去听前面几位老同志们的谈话。 这些人里,有两位是去年平反回城的专家,正在聊国家某方面的技术在这十年里发展缓慢,懂技术的人才断代了,年轻一辈再不培养起来,难道以后还要靠他们这些能当爷爷的老家伙顶住? 关月荷不太懂他们说的那些技术,但她听得懂他们聊天的中心思想:人才断代了。 章新碧也道:“确实如此,我和老郭现在都还身兼两职呢!” 旁边的人开玩笑道:“那你们还不把小关同志给调汽车厂去?” 小关同志连忙摇头,“那不成,我们厂也缺会外语的人才。” 他们郑厂长可是说了,他们卓越服装厂也要争取参加广交会! 章新碧早知道关月荷是打定了主意要留在卓越服装厂,压根没再想着把她挖去汽车厂。 郭旭升道:“当下正是国家各行各业缺人才的时候,指不定哪天又要大力提拔人才了。我看,恢复高考很有必要。” 好几个曾经的大学生默默点头赞同。 工农兵大学刚搞起来的时候,还是能输送不少人才进到各行各业的。后来,这大学慢慢的变了味,毕业出来的学生没多少是真掌握了技术的。还不如厂里自己办的技校培养出来的技术员。 这工农兵大学毕业的学生比起以前正儿八经通过高考的大学生,差距太大。 在关月荷思考“真的会恢复高考吗”时,章新碧拍了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道:“任何时候,人才都是重要的。” 关月荷无声地叹气,道理她是知道的,可德语真的好难学! 但今天被老同志们这么一说,她又攒了一堆能量,发誓要和德语死磕到底! 省得被春梅来信嘲笑她短短两句话,语法错误、单词也错误…… 这次参加广交会,翻译人员团队壮大了很多,多出来的大部分是去年重新回到岗位上的懂外语的人才,小部分是工农兵大学外语专业毕业出来的翻译员。 章新碧被安排去协助签约商谈,汽车厂这边,郭旭升和关月荷成了翻译主力。 这回郭旭升用不着分心去看关月荷的情况了,两人一分工,外国客户的接待讲解工作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关月荷发现,郭旭升在和外国客户讲德语时,她居然能听懂小部分! 翻译资料和听、讲,那是两回事,她突然有点满意自己这近三年的学习成果。 “小关同志!又见面了!” 关月荷转头看过去,眼前的女同志看着很眼熟,她知道是上次参加广交会见过的,但她现在就是想不起人家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于是就赶紧握住人家的手摇了摇,热情地道:“是啊!好久不见啊!” “那可不!这几年我次次都跟着厂里来参加广交会,还寻思着得空找你聚聚呢,谁知道你后来都没来!” 聊了一会儿,关月荷才知道人家的名字和单位,还约了等展会结束,一起去附近国营饭店吃顿饭。 刚刚和人交谈时,关月荷觉得有点尴尬,等过了一阵,又觉得特别开心。 好像和老朋友久别重逢了一样。 章新碧看她回招待所后一直都是乐呵,还笑道:“你这精神劲儿,我真是不服都不行。” 尤其是关月荷天天早上起来还给被子叠豆腐块,章新碧更是服气了。 “月荷,你有这个坚持精神,精通德语是早晚的事儿!” 关月荷神气地叉腰,又扯了扯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以后我的工作证上要写“英语、德语”翻译员!” “不错!争取再多掌握一门语言,以后你一个人都能撑起你们厂的翻译组了。” 关月荷吓得一激灵,不敢接话,抄起背包就要出门,“我去工作了。” 章新碧和郭旭升分享了今早的趣事,郭旭升逮着机会就问关月荷:“你后面要学哪门语言啊?我和章技术员给你找找资料。学日语怎么样?虽然小鬼……呃,那什么,那边的汽车制造还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我看你学这个错不了。” “郭老师,来人了,别唠了。”关月荷成功转开了话题。 今年五星汽车厂在出口上没大突破,但国内的订单能排到半年后。 关月荷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好成绩,但她此次翻译工作已经顺利完成,后面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参展结束后的隔天,吸取上次参展经验的关月荷带着个行李袋去逐个逛展区,逛完了才开始去买东西。 和她同行的章新碧听她说买完了还愣了下,就问:“钱不够?” 上次来参加广交会,关月荷的采购行动让她大开眼界,现在见她只挑了个几个展位买,给家人朋友买的和她自己的,全部东西加起来也不多,这不太像是关月荷同志。 “够的。”开玩笑,她现在存款厚着呢! 关月荷解释道:“的确良这些用不着带了,京市的百货商店现在都能买到一样的。稀罕东西还限购,差不多就这些了。” 章新碧点点头,也觉得现在展会上的东西没多少新意。 对关月荷来说,前几年来,她是土包子进城,看什么都新鲜。但三年过去,各种布料、营养品的供应逐渐跟上,尤其京市还是首都,供应少不了,她才会觉得没什么新鲜的。 虽然在这买布不需要布票,但买不了多少,而托她捎带东西的家人朋友们,没一个说想买布的。 关月荷也从这两次来广交会采购的经历里,窥见了国家和她身边人生活的小小变化。 “差点忘了!”关月荷出了展馆,才想起来托章新碧给她拍张在展馆正门前的照片。 拍完,关月荷对章新碧道:“上次您给我拍的照片,我家人朋友都说您拍得特别好。” “是吗?那我再给你拍两张?就站前面的花坛旁边,怎么样?” “好啊!”关月荷发现了,章老师也是个不经夸的。 三月底,关月荷满载而归。 一回来就忙着给家人朋友分东西。 邻居们依旧很爱凑热闹,又来找她问参加广交会有什么见闻。 “没什么特别的,和三年前差不多。”关月荷仔细扒拉,还真没扒拉出什么新见闻。 “三年时间也没多长,没什么变化多正常。” 就和平时这日子一样,一天一天的,看着是很多事,但拿七零年和现在七七年做对比,依然还是上班下班,馋肉了就去肉站,供销社来了好东西就呼啦啦地赶去排队,时间过去七年,日子没多大的差别。 但关月荷的日子很快就要有大差别了。 “忆苦的结婚报告批下来了,你们打算啥时候领证结婚?”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林思甜去年下半年报名医疗队,落下半年的课程,她暑假还得留在学校补上落下的课程。 而七八月份又是农忙的时候,丁学文也是没法回来的。 这俩人都说一定要回来喝她和林忆苦的喜酒呢。 关月荷这琢磨事情 的功夫,江桂英的心都悬了起来,“都这时候了,你可不能给我犯倔反悔!” 关月荷无话可说,她是这种人吗?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31节 “先把证领了,等年底人齐了再喝喜酒呗。”不摆上几桌是不可能的,她要把散出去的礼金都给收回来。 “我去给林忆苦打个电话,问他星期天回不回来。”这么大的事情,总得先和他说一声。 于是,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两家人都换上了隆重日子才穿的体面衣服,一起从三号院出发,去了汽车厂旁边的国营饭店。 邻居们笑道:“这两家人够有意思的,都这么熟了,还住隔壁,在家吃就算了,还非得去外头整一顿。别家亲家会面,吃的中午饭,他们搞特例,吃的晚饭,稀奇!” “忆苦都没回来,就他们四个老的去,忆苦和月荷不掺和啊?” 关月荷早早去参加党课,上完课了再直接去国营饭店。 而林忆苦则是从部队赶去国营饭店,不和长辈们一块儿出发。 好在,他俩比长辈们还早到,能提前和对方统一说辞。 江桂英和他们再次确定,“那就是先领证,只两家人吃顿饭?” 关月荷和林忆苦同时点头。 现在结婚不兴请领导来证婚念语录了,都是各家看着情况置办,有的只和家里人吃顿饭,给邻居们散散喜糖就算成了。有的去厂里食堂摆几桌,有的则是在家里摆。 关月荷和林忆苦都不想大办,打算领证后就两家人一起吃顿饭,等年底了,再在家里摆两桌邀请朋友们上门吃顿饭,也就差不多了。 “也行,忆苦现在刚去报道,不好抽出假期来,等年底了你们再喊朋友上门热闹热闹。” 长辈们都没意见,反正日子是他们自己过的,他们商量好了就行。 江桂英和方大妈更是早早互相透了底,彩礼和嫁妆都是俩年轻人自己准备,一个有房子有好几样大件,一个有存款。 得嘞,刚刚好。 “那以后忆苦是回家住啊还是……”这是江桂英最关心的问题了,另一半整天不着家,时间久了也不是事儿啊。 林忆苦:“就这几个月刚交接工作比较忙,暂时只能星期天在家待一天。到下半年就好了,以后下班了回家里住,第二天早上再骑车上班。” 也得亏林忆苦现在上班的地点离银杏胡同不算特别远,骑自行车一个小时也能到,和去五星汽车厂差不多路程。 关月荷还和他开玩笑呢,让他再加把劲往上升一升,争取早日能配上专车,这样回家就更方便了。 目标给树起来了,但林副团说距离目标实现,还得骑好几年的自行车。 “也好,住家里方便。以后你俩懒得开火,就把口粮交过来,回哪个家里吃饭都成。” 他俩把事情一定,长辈们心里就有了底,至于他们哪天腾时间去领证,他们也由他们去。 方大妈只道:“你们提前一天和我说,我把忆苦的东西收拾收拾,领完证回来,你们就都搬过去。” “妈,这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林忆苦开玩笑道。 方大妈像是卸下了个重担,轻松道:“以前你在家上梁揭瓦的时候,我就寻摸着,看看哪家要招上门女婿的,我得赶紧把林忆苦送过去。” 关月荷哈哈笑了起来,“您还说,得亏林忆苦长得不错,应该能吃得上软饭。” “可不是?!谁知道他后来进部队去了,想送出去都逮不到人。”方大妈也跟着笑,“月荷那时候在我家喝糖水,思甜问月荷要不要她哥,说要把她哥送给月荷。月荷说,” 方大妈学关月荷当时的语调学得惟妙惟肖,“你把你的新裙子送我我也不能要啊!” 其他人噗嗤笑出声。 关月荷这下更是笑得停不下来了,早知道有今天,她当时就该答应思甜把林忆苦送给她的事,顺便把新裙子也要过来。 第80章 领证(修个bug) 既然说定了, 关月荷火急火燎地就想赶紧把事情给拍板上钉死,省得之后还要琢磨选哪个日子好。 林忆苦也是,想着赶紧把证领下来, 这样才好把行李全搬二号院去。他留在家里的东西不多,他一个人跑个两三趟就能全搬完。 好多年都不兴搞什么黄道吉日了,尤其是工人家庭,看哪天休息就哪天是好日子, 个个都爱定劳动节和国庆节办喜事,图的就是大家都有空,能来凑热闹。 但结婚可不能赶着星期天和假期去, 人家婚姻登记处的同志也不上班。 长辈们还在说他们小时候的糟心事,催他们俩去点菜。 估计也是想着给他们多点时间相处。 趁着这点菜的功夫, 关月荷已经琢磨起哪天请假好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 对视两秒, 再次不约而同地道:“我都有空。” 结婚领证是大事,俩人还都响应号召“晚婚晚育”,这个年纪结婚,正是刚刚好的时候。请个一天假跑一趟婚姻登记处, 领导不可能不给批假。 “那就后天, 星期二, 我明天上班了和领导请假,刚好下班了可以去买些糖果饼干。嗯,看看罗大姐有没有空, 再请她帮忙炒点瓜子……别光知道笑, 你也想想还要准备什么。” 但她自己也挺想笑的, 想想就觉得开心。 “有两年没见你俩来吃饭了啊,这次是见家长准备结婚了?”服务员看向前面他们两人父母那桌,脸上写满了好奇。 不怪服务员对他们印象深刻, 不少年轻同志谈对象时来店里吃饭,一个比一个矜持,目前她就没见过比这俩还能吃的。 “对!要准备结婚了。”关月荷说着就问:“今天都有什么肉菜?” 服务员道了声恭喜,接着就指了指前面挂着的牌子,又悄悄道:“多了只烧鸭,人家定了又不来了的,你们要不要?” “要!” 服务员拿了点菜单去后厨,兴奋道:“之前来咱这儿能吃老多菜的那俩人您记得不?他们终于要结婚了!哎哟,可真不容易。” 掌勺师傅笑道:“你咋知道人家不容易?” “谈这么老长时间还容易呢?我看就是他俩太能吃,两边父母都互相看不上。” 太能吃的两人点个菜的功夫,转头就和长辈们宣布:星期二请假去领证。 “……” 想着他们结婚也就是近期的事,但没想到这么快! 但想想也正常。 现在的年轻同志大多都是提前打了证,然后开始收拾新房,把新房收拾好了,再挑个休息日,邀请家人、邻居和朋友来新房添喜气。摆不摆酒都随个人想法。 方大妈只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道:“行,我这几天就把林忆苦的行李收拾好。等你们布置好新房了,再一块儿搬过去。” 他们俩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下来。 几位长辈,尤其是关沧海和江桂英,都说:“也就咱们月荷和忆苦了,别人可没他们这样让长辈省心的。银杏胡同里就找不到第二对来。” 关月荷心道:银杏胡同里也没几个是邻居家结成亲家的啊。 这顿饭吃得高兴,几个长辈回到银杏胡同时还是喜气洋洋的表情,邻居们一看,就知道喜事不远了,个个开始提前道喜。 而喜事的当事人还在胡同口晃悠呢。 要不是林忆苦还得赶回部队宿舍,关月荷肯定要拉着他加入胡同口打乒乓球的队伍。 星期一,关月荷早上忙完了工作了,终于等到出去开会的龙科长回来,拿着请假条去找他批假。 “你要请假?”龙科长只觉得今天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整个计划科谁不知道,小关科长只有借调去其他单位帮忙,还从来没请过半天假,每个月的工资条上“出勤情况”这栏是从来没多余记录的。 小关科长已经按捺不住上扬的嘴角了,“没办法,婚姻登记处星期天没人上班,不请假领不了证。” 办公室里顿时陆续响起好几道“哎哟”声,“终于能吃上小关科长的喜糖了!” 小关科长也彻底不憋着了,嘻嘻笑了好几声,“待会下班了我多买几斤糖,必须每个人抓一把。” 隔壁办公室的同事路过,听到“喜糖”两个字,赶忙探个头进来,“谁结婚了?” “咱们小关科长,明天去领证。放心,喜糖肯定有你们办公室的份。” “呀!恭喜啊小关科长,我们前几天还说,你对象回来了,是不是就该把事办了啊。今天就听到好消息了。” 小关科长这谈对象一谈就是两年半,听说她对象都调回来了,但迟迟没听说小关科长结婚的消息,有人还猜测着,是不是小关科长要更上一步,所以暂时把成家的事情放一边去? 关月荷真不知道大家这么能想,她离更上一步还远着呢。 对年轻同志,领导们号召大家响应“晚婚晚育”的号召,但到了年纪还没成家的干部,领导们又忙活起给他们解决个人问题了,说是大后方稳定了才能更好开展工作。 这不,她上次去市里开会,市工会的同志还给她发了报名表,让她也去参加市工会组织的大龄单身干部的联谊会呢。 下班时谢冬雪专门在车棚等着她,调侃道:“哎呀,还是你抢先了一步!” “嘿嘿,咱俩情况不一样。我和林忆苦打算先领证,年底了再请朋友们来家里吃饭。” “搞这么麻烦?” “还行吧。”她想着早点把事情定下来,但又不想让思甜和丁学文失望,正好,哪边都不耽搁。 确定两家人吃饭前,她就已经把信件寄了出去,提前和思甜、丁学文说这事。 “那不如年底了再领证,家人朋友一起热闹?”谢冬雪忽然神秘一笑,挨着她小声问:“不会是你整天盯着邻居家哥哥,馋人家了吧?” 关月荷恼羞成怒,气得跳脚,“谢冬雪同志,我要给你摆正思想,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谢冬雪乐得直笑,一看关月荷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就算没全对,也肯定对了一半。 不止谢冬雪这么猜。 临市的林思甜星期一这天就收到了信件,先是看到信里的“可能四月份找时间领证”,腮帮子忍不住鼓了起来,她亲哥和她二十多年的亲发小要结婚了,她不在家! 之后看到关月荷的解释,腮帮子才泄了一半的气。 其实主要是她亲哥那边,结婚报告打下来后,领导没少催他赶紧把个人问题给解决了,别拖着拖着最后还得靠组织帮忙解决。 另一个就是,林忆苦虽然调了回来,但还是会被安排出任务的,说不准哪天又得出去执行任务去了,这一拖再拖的,啥时候是个头? 理由看起来是挺充分。 林思甜看着看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虽然她也想他俩赶紧把证领了,省得她还得担心他俩万一闹掰了,她夹在中间……真是不敢想。 但总觉着这不像是月荷全部的理由。 忽然想起来她回学校前和月荷聊的话题,她就随口一说不能找年纪差太大的,男的上了年纪不中用……月荷不会是担心她哥过了三十就不行了吧? 林思甜倒吸一口凉气,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自言自语道:“这思想不对劲,不能乱猜,月荷不可能是这种人!”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32节 关月荷要知道林思甜是这想法,肯定要抓着她把她脑袋里的水给晃出去。 不知情的关月荷和谢冬雪在厂门口挥了挥手,各朝一边走。 关月荷没去卓越服装厂附近的供销社,而是去了趟长湖街道上的国营商店。 她一下子买了十斤水果糖,还买了两罐饼干。 别人一看她买这么多,一开口就是:“家里要办喜事了吧?” “是啊是啊。” 回到银杏胡同,问她的人更多了,“你俩这就要领证了?”总觉得快得不像话。 关月荷不觉得,都谈两年零八个月了,该了解的都了解了,要是不合适也早掰了,觉得到时候了,那就赶紧把证给领了,以免夜长梦多。 这些邻居,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有人私底下偷偷打赌,说她和林忆苦谈不到最后结婚。 今天的电视看完,邻居们都走了,罗大嫂才拎个沉甸甸的一袋炒瓜子过来。这是她昨晚就找罗大嫂给预定的。 没一会儿,伍二妮送过来一大沓双喜字的剪纸,让她给家里贴上,看着能喜庆些。 赵大妈也过来问:“明天领证,这个星期天摆酒不?” 听关月荷说不摆酒,就两家人一块儿吃顿饭,赵大妈还不赞同。 “前几年不能大办就算了,现在也没人盯着这个啊,你俩不得请朋友同事来热闹啊?要嫌麻烦,去你们厂的食堂办不就成了?” 关月荷不敢想,她和林忆苦的同事、战友、朋友都喊来,加上两家亲戚,那得摆多少桌?! “我俩都是党员,不能铺张浪费!” “……”其他人没了声,他们倒是没想到这方面来,瞬间就个个一副了然的模样,又改了口道:“那还是自家人热闹就行,工作重要,可不能因为结个婚就把往上升的路给堵了。” 关月荷知道大家想岔了,但也没纠正,顺着他们的话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送走邻居们后,关月荷把花生瓜子糖果都装好,等明天领证回来再和林忆苦去挨家挨户发。 想着明天就要去领证了,关月荷难得地有点失眠,从炕头滚到了炕尾,来回滚了好几圈,心里的激动才慢慢平复下来。 虽然一个人住这两间半大屋子很舒服,但搬进来的人是林忆苦的话,她还是很愿意把炕分他一半的。 哦,不止。屋里多出来的那张书桌正好也可以给林忆苦用。林忆苦的衣服不多,衣柜应该刚好够用。 结婚后还能让林忆苦洗衣服,都是用肥皂洗衣服,怎么他的衣服就有股香味?她肯定,他绝对是拿香皂洗衣服还死鸭子嘴硬,看他以后能用肥皂洗出什么香味来! 关月荷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再滚一圈就睡觉! 天刚蒙蒙亮,关月荷就起来洗漱了,还跑了趟厕所回来。 脑袋埋进了柜子里翻找,可算让她找出来了在广交会上买的布拉吉。 她小的时候,很多年轻女同志流行穿布拉吉,当时她姐眼馋,还说等工作了一定要上几条布拉吉穿。 等她姐终于有了工作开始领工资,布拉吉就消失在大众视野,要么被人烧毁,要么被拿去压箱底。 也就今年开始,布拉吉又被穿了起来。 她从广交会买回来三条布拉吉,除了自己的,分别给了思甜和她姐。但她一直没穿过,前些天去市里开会,市轻工业局的领导就穿着布拉吉上台发表讲话。 她现在看着这布拉吉,也觉得挺好看的,怪不得她姐以前老惦记着买一条。 江桂英端着热乎乎的面条过来时,正看到小闺女乐呵呵地熨着条红裙子。 都是要成家的人了,一天到晚还是傻乐呵。 “过来吃面,我来给你熨。” “不着急,林忆苦没那么快过来。”关月荷问她吃了没有。 话音刚落,赵大妈小跑来报信道:“我刚从外头回来,看到忆苦了。你俩可真急性子,一个比一个早。” 赵大妈说完,就听到前院的二大妈惊呼:“忆苦,这么早来啊?” 这不得是五点半就从部队那边出发赶过来? 关月荷往窗户那一看,林忆苦正拿着三个鼓囊囊的牛皮纸袋朝家里走来。 林忆苦穿的军装,还是套新的,衣服上一个褶子都没有。肯定是和她一样,起来就给衣服熨平整了。 看得她双眼亮晶晶的。 林忆苦似有所感,也朝她这儿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窗户抿嘴笑了起来。 林忆苦把其中一个牛皮纸袋放桌上,这是顺路在外面的国营饭店买的肉包,还特意道:“不是长湖街道那一家。” 江桂英看这俩人说一句话就看对方一眼,眼神都拉丝了,觉得自己待屋里就是碍眼,就道:“家里还有多的面,忆苦,我给你端一碗过来。” “呃,江大妈,不用,我还得回家一趟,给我爸妈送包子,还有这袋,您带回去。”林忆苦差点就直接改口喊妈了。 “甭来回跑了,你爸妈的我也拿过去,你俩先聊着,我下面条去了。”江桂英说完就走了,想了想,还是没把门给关上。 林忆苦抓了抓头发,一转头,就看到关月荷在笑他。 “你害羞啊?” 林忆苦呼了一口气,坦诚道:“突然有点紧张。” 关月荷惊奇,“你不是说你以前和敌人的枪对上了都没紧张吗?你这心里素质忽高忽低的。” “关月荷同志你这是误解,军人也是普通人,好不容易娶上媳妇儿了,紧张很正常。”林忆苦指向她的耳朵,拆穿她道:“你不紧张你耳朵红什么?” “炕热得我耳朵红!” 眼看着人就要跳脚了,林忆苦立刻顺着她的话道:“那是得怪炕。” 虽然过了三月中旬,大家都不烧炕了,但也是炕的问题。 又瞥到沙发上的红格子裙子,林忆苦伸手要接过她手里的搪瓷杯,里头装着热水,大家都是这样熨衣服的。 “我来。”又朝餐桌那抬了下下巴,“包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只要不是馊了,关月荷觉得都觉得好吃,但她今天不打算和林忆苦唱反调,坐在桌边,吃一口面条,再吃一口包子,然后看一眼正在干活的林忆苦。 心里特别满足。 江桂英又端了一碗面过来,招呼林忆苦赶紧吃,熨裙子的人又换成了她。 等关月荷换好衣服出来,看了眼手表,比她预计的时间早很多。 主要是没想到林忆苦来那么早。 “我看看。”江桂英绕着转了一圈,满意地点头,小声道:“比前些年穿军绿色衣服结婚好看。” 关月荷就看了眼穿军装的林忆苦。 “啧!那和军装能是一回事吗?”江桂英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想起来她有台相机,就道:“拿你相机出来拍两张不?” 这个念头一起来,江桂英就觉得是该拍,忙着去隔壁院喊人过来,“趁你们爸没去上班,谢老师应该也还在家,我去喊人……哎哟,不对,拿上相机,你俩过去三号院拍,以后就是单独在这边过日子了,是该去那边拍一张。” 关月荷和林忆苦被安排好了,也就跟着过去,由着他们,分别在两家门口都拍了张照片。 丁大妈忽然开口道:“你们这省事啊,别人结婚还得去照相馆拍照留念,你们在家自己拍就行。月荷,你这相机能借我用两天不?” 不等关月荷拒绝,江桂英就微笑着咬着后槽牙道:“大喜的日子,你别逼我扇你大嘴巴。” 丁大妈讪讪,还是听话地闭上了嘴。 没一会儿,关月荷再次检查她和林忆苦的证件,她的工作证和户口本、林忆苦的军官证、以及两人各自单位出的结婚介绍信和同意结婚的证明,都没遗漏。 他们也骑着自行车出门。 其他人是赶着去上班,他俩是赶着去婚姻登记处领证。 由于他们出门时间太早,甚至还在婚姻登记处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等来了上班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还没开门,手里就被塞了一把喜糖,抬头一看,今天的第一对新人,真是养眼啊! “林忆苦同志,关月荷同志,是你们俩本人对吧?” 关月荷点头,又忍不住好奇问:“还有人冒充别人来领证不成?” “嘿!还真有过。”工作人员却没往下说,检查证件和介绍信都没问题了,才例行公事地问他俩是不是自愿结婚的。 他们刚说“是”,工作人员举着印章就按了下去,“恭喜你们两位!” — 关月荷和林忆苦拿着奖状一样的结婚证站婚姻登记处门口逐字逐句地看了两遍,确认没问题了,才小心翼翼地夹在本子里放好。 刚刚领完了证,工作人员叫他们检查清楚,看看上头的名字对不对,这要是错误了,以后想改回来就麻烦了。 他们在里头检查了一遍,出来时,不放心,又拿出来看了又看,才彻底放下心。 领了证,还不算完。 他们还得跑一趟派出所的户籍登记处,把关月荷户口本上的未婚信息给改为“已婚”。 “你是关月荷对吧?”工作人员看向关月荷,再次确认。 得到准确回复,工作人员也不多问了,着手给他们办手续。 其实就是在她的户口本上把她婚姻状态那一栏给改掉。一般来说,大部分工人是凭借“已婚”身份参与分房,但她赶上了厂里的分房好福利,暂时不需要借着“已婚”身份参与分房。但早点给改了总是好的,省得之后还得再专门跑一趟。 结婚证领了,户口信息改了,关月荷翻了翻自己作为户主的那个深红色小本子,林忆苦的户口挂在部队上,等他退伍转业后才能把户口给迁进来。 “以后我们也可以凭结婚证和工作证去住招待所了!” 林忆苦:“……” 她是怎么就直接想到住招待所去了?哦,差点忘了张超男和郝大仁了。 “走,咱也去照相馆拍张照。”不能浪费了他们今天穿的新衣服,还废了不少时间熨衣服呢。 林忆苦一律没有意见,他媳妇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是一对不需要老师傅提醒、一坐下来就挨得近近的、还笑得特别灿烂的新人。 “哎!对喽!非常好,保持这个动作!”他们高兴,拍照的老师傅也高兴,“绝对给你们拍好看喽!” — 新鲜出炉的一对新人,在外面吃了顿午饭才回家,先去给家里报个喜,让他们看看结婚证。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33节 江桂英和方大妈说他们现在的结婚证和她们以前的不一样。 看到关月荷的户口本上写着“已婚”时,方大妈还开玩笑说:“可算是把林忆苦这个皮猴给送出去了。” 江桂英笑道:“皮猴和倔驴凑一对,正好了。” 皮猴和倔驴对了个眼神,一起溜回了自己的小家,开始拿着双喜字剪纸往柜子、窗户上贴。 林忆苦留在家里的东西暂时也不用急着搬,这边房子要重新粉刷,到时候她的东西还得往林家搬,她去林忆苦房间住几天,等这边粉刷好了、也没味道了,再搬回来,顺便把该换的家具都换了。 说到要换家具,林忆苦把这两月领到的工资拿了出来上交。 关月荷夸道:“林忆苦同志,你的优点再加一个!” “别的优点都是什么?” 关月荷笑了下,开始给他细数:“长得高、好看、有力气、能吃、存款多、做饭好吃、洗衣服香,哈哈哈……” 别的优点,林忆苦都能理解,但是洗衣服香? “对了,你要不要试试看,家里的炕够不够宽,我平时都是横着睡。” “哎哟!”二大妈一只脚刚踏进来,又匆匆把脚收了回去,“你们试吧,我晚点再来。” 第81章 舒服 二大妈不仅自己溜了, 还把要来后院凑热闹的白大妈婆媳俩一起拉走。 “别去耽误人小两口办事!” 屋里的小两口面面相觑,忽然有点不自在。 关月荷摸了摸脖子,抬头看房梁, “你今晚不是要留家里住吗,那什么,家里也没准备你的衣服……” 想着要不就把她没用的布给裁了,简单给他做一身?反正他爸妈那边有缝纫机, 做衣服简单得很。 林忆苦清咳了声,低头看自己鞋面,“隔壁家里还有两套衣服, 我去拿过来。” “那你赶紧去,家里还有没用过的毛巾, 我拿出来洗了晾着。” 说完, 一个人直奔卧室去翻柜子,一个去了隔壁院拿放家里的旧衣服。 正说完八卦的白大妈和二大妈捂着嘴吃吃地笑呢,忽然看到林忆苦火急火燎地大步走过,两人都愣住了:不是, 这事儿是不是办太快了? — 家里暂时没什么需要收拾的, 林忆苦已经骑自行车出门去买大白粉和火碱了, 先把东西备齐,等他改天休息在家,就把墙面给刷了。 关月荷把他拿过来的两套衣服给放进了柜子里。 一个双开门的大衣柜, 最上面的两个大格子用来装被子, 底下总共八个格子, 分别放她春夏秋冬的衣服,只有放冬装的格子塞得满满的,还有个格子放布料和别人送的毛巾。 剩下的三个格子是林忆苦的。此时只有一套睡觉穿的长袖长裤, 和一套旧军装。 用来装证件和钱票的柜子里多了张结婚证,关月荷没觉得有什么改变。 但柜子里突然有了不属于她的衣服,她才有了“她和林忆苦结婚了”的切实感。 “月荷。”方大妈拎了个篮子过来,是今天才包的饺子。 “这盘是肉馅的,这盘是素菜馅的,给你们拿点当明天早餐吃。对了,今晚还是去家里吃饭,我和你妈说好了,咱们两家一块儿吃饭。” “好。” 方大妈难得见她犯别扭,笑道:“咋了?给方大妈当儿媳妇,不自在了?” “不是……哎呀,我在想以后我在这边喊妈,院墙那边你和我妈都得犯迷糊。”区分她老爹和林大爷倒是省事,毕竟可以一个喊“老爹”,另一个喊“爸”。 “嗐,这点小事!你以后喊我方妈,喊林忆苦他爸,就喊林爸。” “行,我听您的。”关月荷刚要把两盘饺子给盖起来,被方大妈拉着的手就被塞了一块鼓囊囊的手帕。 把手帕掀开,里头是一捆大团结,看着起码得有二十张。 她刚想推回去,方大妈就收起了手,道:“我和你林爸商量过了,忆苦和思甜成家,彩礼和嫁妆都用他们自己存的钱,家里另外给拿三百块钱。这是忆苦的那份,你收着。” “咋?还跟我客套呢?” 关月荷不好意思地笑笑,把钱收了起来,“谢谢方妈。” “你跟我讲这客气话……怪不习惯的。”方大妈笑道。 “月荷,杂物间的钥匙在哪呢?”林忆苦买了大白粉和火碱回来,一进屋,才发现亲妈也在这儿,“妈。” “买回来了?要不今天就刷了?晚点你爸他们回来,喊几个人帮忙,晚上都能刷完。” 林忆苦连声拒绝,非说等他改天休息回来再忙活。 今天晚上刷,他们都不用在家里睡了。 方大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安排不妥当,“你们看着来吧。” 说完,忽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就拿起空了的篮子走了。 关月荷把挂墙上的钥匙拿下来给他,这是杂物间和厕所的钥匙,“改天再去把家里的钥匙多打一份给你。” “对了,刚刚你妈给拿了三百块过来,我收起来啦。” “好。” 忙活了老半天,林忆苦一直没闲下来,根本没空去试炕够不够宽。等他终于闲下来,上班的工人也陆续回来了。 各家开始准备晚饭时,关月荷和林忆苦才挨家挨户上门去发喜糖。 主要就发二号院和三号院,两边院子都是熟人了,用不着介绍,上门了直接喊人,然后抓一把糖果和花生瓜子搁桌上,唠嗑两句,又到另一家去。 晚饭是两家人一块儿吃的,江桂英和方大妈把攒的肉票一次全拿了出来,做了顿丰盛的。 连关月华和谷满年也被喊了过来。 趁着其他人正在忙活,坐一旁等着的关月华拍了下关月荷,喊她坐过去,低声问:“怎么突然就领证了?是因为前些日子外头传的话?” 关月荷去参加广交会期间,五星汽车厂有个没分到房的闹到房管科,质问房管科的人,关月荷一个非本厂职工为什么能分到两间半的房子? 房管科当时也解释了,说关月荷是和汽车厂工人互换的房子,两边厂子的房管科都有记录的,属于是工人自己的行为,且人家也每月交房租,没有违反规定。 但有人就是揪着不放那个,说关月荷在服装厂分到的房只是一个单间,比她现住的小多了,她还是未婚未育,这完全不合理。 虽然那个闹事的工人被安抚住了,但这事说不准哪天又要翻出来说嘴了。 所以,关月华才想着,关月荷一回来就安排两家长辈吃饭、领证结婚,是不是怕事闹大了会把她房子给收回去。 领了证,那就不能拿“未婚未育不该分这么大房子”说事了,而且结婚后,她还是军人家属,房子正常置换的情况下,谁会想不开去找军属麻烦? 关月荷嘻嘻两声,“也有那么点原因。早点结婚了省心。” “先吃点垫肚子。”林忆苦端了碗饺子过来,又转头回他家里厨房忙去了,其他人都在他家那边 忙边干活呢。 关月华来之前还想说他们结婚太仓促,啥都没准备好,但一听隔壁家热闹的声音,又觉得这早点晚点也没区别。 但她真是至今没想明白,关月荷怎么就和林忆苦看对眼了呢? 关月荷看了眼屋外择菜的谷满年,凑到关月华耳边小声道:“我以前也想不明白,你居然真能和我姐夫谈上。” 她姐那找对象的想法,不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吧,九十度转变肯定是有的。 “和你个棒槌说不明白。”关月华把人推开,“沉得很,别靠我身上来。” “你肚子里这个,以后小名就叫棒槌。”关月荷说着,还上手摸了下她圆鼓鼓的肚子。 肚子里的娃很给小姨面子,不知道是小手还是小脚把肚子撞出一个形状,关月荷立刻道:“你看你看,人家就乐意叫棒槌!” “啧!”关月华简直要被她和肚子里的娃给气笑了。 两家吃过饭,关月荷和林忆苦想动手帮忙收拾,还被赶了出去,“忙你们的去。” 这么早就闲了下来……关月荷拉着林忆苦去洗澡。 不是在家洗,而是一人端个洗脸盆,去她厂里的大澡堂搓澡。 搓澡回来,关月荷去开了电视,坐了一会儿,发现那群小孩没来,隔壁院子里的元宝正在神气十足地质问:“刘五星,你不是说打死都不来我家看电视吗?哼!还我小人书!” 但去赵大妈家看电视的大人还是老时间到。 一个个进到后院就忍不住往关月荷家瞟,以为会看到大门关着呢。 结果却是门照常敞开,屋里有电视声,林忆苦坐门口的小板凳上搓衣服…… “林忆苦,洗好没?进来看电视。”关月荷趴窗户上喊人。 “晾好了就进来。” 关月荷雷打不动地执行着多年来的作息习惯,只不过以前是听广播、学习一小时、睡觉,现在变成了看电视、学习一小时、睡觉。 这不,看完了电视,院子里的热闹声陆续散去时,她已经在念英文了,念二十分钟,再去学四十分钟的德语。 学习这事,是偷懒一天都不成。 林忆苦见她拿起书本,到嘴边的话愣是给咽了回去,不纯洁的心思此刻显得十分不恰当,深呼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到处转悠,看家里还有哪些活没做的。 学习完,关月荷又发现了结婚的一个好处——有人帮她铺被子! 除了多个枕头,这炕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她睡觉不老实,这么些年下来,被子是越做越大张,反正足够盖两个人的。 想到这,关月荷有些心虚:林忆苦今晚不会被她踹几脚吧? 接着,又发现结婚的另一个好处——大晚上有伴儿去厕所了。 她悄悄道:“我去厕所最怕遇上常正义了,神神叨叨的,信仰不够坚定的人迟早要被他带偏。” 关月荷心情颇好地一边晃手电筒一边晃他的手,导致林忆苦一时间也不确定:她不会是以为结婚了就是多张证,别的都和谈对象时一样只牵牵小手、偶尔抱一下吧? 趁着还有电,灯亮着,关月荷赶忙上炕,就着自己的枕头躺下来,然后开始数数。 数到十,啪地一声,断电了。 林忆苦刚上炕躺下,半点睡意也没有,正琢磨先给她科普下结婚后的睡觉问题,还不等他开口,关月荷准确地找到了他躺的位置,直接把他按住,“该睡觉了!” 林忆苦呼吸一滞,关月荷的身体已经贴了下来,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摸摸,还道:“林忆苦,你洗的衣服真的很好闻。” 衣服味道很好闻,衣服渐渐褪去,肌肤碰到一块儿的时候很舒服,漆黑夜里十指纠缠时发现林忆苦的手长得好看。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沉重急促、缠绕着的呼吸让这屋里的温度急速攀升。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34节 今早月荷说炕热得耳朵红,林忆苦现在也觉得这炕虽然没烧,但确实是热得慌,不止他大汗淋漓,手指触碰到的柔软身体上也覆着一层薄汗。 “林忆苦……” 她也没多余的心思惦记林忆苦有没有出声回应她,好不容易等到意识回笼,又被林忆苦拉着陷入下一场朦胧幻境里。 等到屋里的温度恢复正常,她习惯性地往枕头四周摸索,找她的手表,发现枕头已经被林忆苦放到了旁边的桌上,手表更是不知去处。 书桌上的煤油灯晃着亮光,林忆苦把换下来的被子和衣服团起来抱出去,见她摸被子,就把她的手表拿了过去。 林忆苦在客厅里搓衣服,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困意袭来时看了眼手表,零点即将到来,忽然觉得今天这一天格外的长。 — 关月荷睡着睡着,总觉得自己的身上压了块石头,但太困了,根本不想醒过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的石头被搬开了,她才摊开手脚,把炕占了一半。 林忆苦煮好饺子回屋,看到炕上的人睡得四仰八叉,被子被踢到了一边,上衣也被卷了上去,小腹露了出来。 无奈地叹了声气。 但凡换个人,晚上说不定要被她踹好几脚。 等到快七点了,关月荷才开始伸懒腰,来回滚了几圈才坐起来。 “嗯?”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你还没去上班啊?” “等你醒呢。” “我单位近啊,又不是一个方向,等我干啥?”关月荷说着,又倒下去想再睡会儿。 “锅里有饺子,你起来了吃。我过两天休假,到时候能在家多待两天,刷墙的事不着急。”林忆苦啰嗦地交代了一堆,才切入重点,“你有没有不舒服?” 昨晚没光看不清,刚刚才发现她腰侧两边都红了一块儿。 “没啊,挺舒服的。” 话音刚落,屋里静悄悄的。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关月荷想把嘴给缝起来,默默地扯被子盖过脑袋装睡。 “……那行,我回部队了。” 无人回应。 林忆苦出了卧室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也不敢再瞎想了,动作利索地推自行车出门。 在自家门口刷牙的常正义提醒他道:“推错车了。” 他推的是关月荷的自行车,他那辆看着就是新买没多久的。 林忆苦回了声“没错”,匆匆出门去了。 常正义还想嘀咕,屋里的曹丽丽出来拍了下他脑袋,“多余废话。” — “哟!小关科长换新车了?”门卫大爷惊讶道。 小关科长喜滋滋地抓了把喜糖送过去:“请您吃喜糖!” 小关科长今天足足提前了二十分钟来上班,挨个办公室地去发喜糖。 中午吃饭时,谢冬雪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啧啧了两声,“你现在是人逢喜事精神倍儿爽啊。” “还好还好。”关月荷乐滋滋地道:“结婚了还是挺好的。” 就是可惜林忆苦现在没法天天回家住。 但她也就可惜了两天,到了周四晚上,林忆苦回来了,这次能在家待两天。 他说等他回来再刷墙,但俩人默契地忽略这个问题。 这墙一刷,屋里暂时没法住人,他们又不想去他以前住的房间睡觉。 在他们小家住多好,晚上有点动静也不会担心住得近的人听到,卧室的位置还是挺不错的。 林忆苦一休息在家,关月荷中午破天荒地跑回家吃饭,在家睡个午觉再跑回去上班。 胡同口的大爷大妈说:“刚结婚的小夫妻就是黏糊。” 关月荷回:“现在不粘糊,等上年纪了也没劲儿黏糊。” 大爷大妈被她的话噎得不知道咋回。 林忆苦休息的时间不固定,而关月荷雷打不动的都是星期天休息,俩人极少能碰到同一天休息。 关月荷只能星期天休息的时间去汽车厂或者回学校给老师送喜糖。 六月的星期天回学校,被老师问:“怎么还不带对象来给我们看看?” 或许是因为带的第一届工农兵学生几乎全是军人,老师们对关月荷那位同是军人的、未曾谋面的对象有不少好感。 “等他改天能星期天休息了,再带他来。”关月荷说着,从包里翻出照片,道:“见不着人,可以看看照片,我的眼光不错吧?比我们班的男同学长得好看。” 老师们:“……” 说笑归说笑,但老师们也没忘点她,“上个月月底,领导提出“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联想到今年去参加广交会时,在火车上郭旭升老师说的话,关月荷双眼放光,“老师,您说高考会不会……” 老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一个国家要发展要壮大,没有人才是不可能的。人才从哪儿来?” 凭他教了六届工农兵大学生的经验来看,光靠群众推荐上来的工农兵大学生肯定不成。 推荐机制没法让国家大规模地择优选取人才,工农兵大学如今的课程设置,也没法很好地培养人才。 老师没准确地说高考一定会恢复,但关月荷觉得,这一定是早晚的事情。 也是六月份,卓越服装厂又由全厂职工推选出来两名职工,推荐去上工农兵大学。 丁学文来信,说陈立中的家人已经回到京市,但陈立中暂时没拿到回城名额,大队今年又没分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丁学文在信里开玩笑道:今年探亲回来喝喜酒,我们可就拿猪肉当贺礼了啊。 工农兵大学看起来还会继续办下去,但关月荷总觉得要做点什么。 她的高中课本早没了,但不好去找她姐借,她姐准备要生了,这时候不适合多想。万一真要恢复高考,就她对她姐的了解,她姐肯定是要去试一试的。 林忆苦和林思甜的高中课本更是早借给了别人上学用,现在都不知道传到哪家去了,早进了厕所也是有可能的。 思来想去,关月荷还是找上了在废品站工作的赵大妈。 “搞几套高中课本?你要用啊?不早说!常正义的高中课本都被撕完了。” 赵大妈也没多问,就说等她上班了再给寻摸。 一直到六月中旬,赵大妈陆续带回来两大捆书。 “我看封面写有高中的全给你找来了,其他的资料书是海半耳给搭上来的,你也知道,他眼睛尖,他说是好东西,八成差不了。” 高中没很认真学习的关月荷也分不清好坏,“行吧,您改天帮我谢谢海大爷啊。” 挑挑拣拣,勉强能凑一套高中课本,剩下的资料书也全整理好,准备一起给丁学文寄过去。 她知道丁学文当初是带了课本下乡的,但不知道还在不,以及陈立中有没有……算了,全给寄过去! 就是有点发愁,这封回信要怎么写才好呢? 林忆苦不知何时回来了,见她对着空白的信纸咬笔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 “怎么了?” “你回来啦!”关月荷从发愁的情绪中抽离,惊喜过后,又觉得不对劲,“前天休息,明天也休息?” 而且今天还回来得这么早? “我待会就得走了,要出任务,回来和你说一声。” 这还是他们结婚后,他第一次要出任务,“可能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虽然有点突然,但关月荷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是军人,对他有可能长时间在外面执行任务这事早有心理准备。 “给街道办打个电话就好了,还要多跑这一趟。” “关门了没?”关月荷的话题一下子就跳到了天边去。 但这段时间也不是白相处的,林忆苦张开手臂,“门关好了,抱吧。” “嘻嘻。”关月荷高兴地扑了过去。 抱到人了,关月荷觉得,自己的思想觉悟还是得再提高:人还没走呢,她就有点舍不得了。 可能是不用她动手的缘故,林忆苦洗的衣服就是有股香味。后面一个月都得自己搓衣服了,也吃不上林忆苦做的饭了,晚上更抱不到特别好摸的林忆苦了……越想越舍不得。 “刚刚在愁什么呢?”林忆苦逮住腰上乱摸的手,时间紧,他最多只能在家待半小时,怕控制不住,及时转移她的注意力。 “哦。刚刚啊,”关月荷把老师说的话和自己的猜测大概说了下,才道:“说了吧,怕最后没消息,他们失望。不说吧,我又怕消息真来了,他们太久没看书会比不过别人。” 她知道,要是有高考的机会,丁学文也一定会去试一试。 但下乡十年,说不准心里的那根弦已经到了快崩的状态,她就怕她说了,让丁学文抱着期待熬了一年又一年,谁知道这次能熬多久呢?万一把那股心气熬没了…… “还有我姐,棒槌还没生下来,我想她提都不敢提。”关月荷想起来他不知情,解释道:“棒槌是我给我姐小孩起的小名。” 林忆苦:“……” 她姐说她是棒槌,她给她姐小孩起小名叫棒槌。也挺合理的。 抱着他的人蹭了蹭他的肩窝,叹道:“真希望高考快点恢复,希望我姐和丁学文他们都能考上大学。” “希望你任务顺利完成,平安回来。” 林忆苦心里一暖,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你不在家,我吃饭都不香了。” 林忆苦笑了下,“我在家吃四碗饭,我不在家吃三碗半,是吧?” 关月荷鹅鹅鹅地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吃三碗半的话,还是要加两个馒头的。” 得,还变相加饭量了。 第82章 未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35节 陪林忆苦走到长湖街道, 目送他骑车远去,关月荷才转头边叹气边回家。 “叹啥气呢?上来,爹载你一段。” 关沧海老远就看到他小闺女耷拉个脑袋, 平时看她乐呵惯了,突然见她发愁,他都要想着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想着要说几句安慰下,结果, 他这倒霉闺女应了声“来嘞老爹”,双手在后座上一撑,人就跳了上来。 他这准备不充分, 车子扭来扭去的,差点和他老伙计明大爷给撞上。 明大爷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 没好气地对着他们父女俩哼了声, 脚一蹬就拐进了胡同。 “完蛋!我还寻思着过两天买个猪肘子,让明大爷给做红烧的呢,吃不上了。”关月荷叹了声气。 关沧海心想:还惦记着好吃的,那就说明没遇到啥大事。 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后, 也有心情想别的了。 “你结婚后胖多少斤了?”关沧海好奇问。 关月荷捏捏自己的手臂, 再捏捏自己的脸颊, 最近饭量什么的都算正常,甚至因为天气渐热,胃口还变差了点。 关沧海不信, 她结婚后, 除非是在厂里吃食堂, 只要回家,要么是林忆苦做饭,要么就隔壁的亲家给她送菜过去, 伙食水平起码往上拔高了两个等级。 怪不得她一上来,车子摇摆不说,他蹬得都费劲。 关月荷懒得和他狡辩,他以为她还是瘦竹竿,他也还身强力壮呢?都五十出头的人了! “爹,我看大街上有人烫头发了,你那理发店什么时候也搞这个?” 五一前,她和谢冬雪出去逛街买结婚用的东西,在百货大楼看到有个正在挑口红的女同志头发像波浪似的,穿着红色波点布拉吉,怪好看的。 谢冬雪五一放假那天结婚,当时看到了,心里蠢蠢欲动,说结婚那天也想弄个一样的发型。 但转了几个理发店,人家都说不能做。谢冬雪还觉得遗憾呢。 “这玩意儿啊,以前没被禁的时候,用的火钳来烫,和我学理发那学徒,把人额头给烫出块疤来,我这老多年没烫了,手都生了。” 关月荷一听,立刻放弃了找她老爹烫头发的想法。 “你可不能搞这个啊,你是干部,你看现在有几个人是烫头发的?”尤其是在前面这么多年里,烫发是不允许的,烫出来了是要被批评的。 “我不烫啊,我就问问。”关月荷又道:“您敢烫我都不敢试,万一也给我烫出块疤来,我又不能揍您一顿出气。” “……倒霉闺女!” 一进胡同口,有人就开玩笑道:“月荷,你这都结婚了,还让你爹载你呢?” 这话说的,结婚了,老关师傅就不是她爹了? “何止啊,下次让我爹载我和林忆苦。” 关沧海真是被气笑了,转头就想拍她两下,载她一个都够呛了,还要再搭上个林忆苦? 为了答谢她老爹载她一段路,关月荷拎上家里剩得不多的茅台酒回家里吃饭。 江桂英念叨道:“你俩这休息时间没一天能凑到一起的,现在好了,忆苦又出任务去了,你姥姥上次还让你舅来问,你这喜酒到底啥时候安排。” “等年底呗,我和林忆苦都不着急,您让姥姥姥爷不用催了,时间定了肯定通知他们。” 这几年里,她光顾着盯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了,都懒得打听其他亲戚家的事情,家里和姥姥家、小姑家、大嫂娘家现在关系好坏,她懒得知道,干脆从来不问,也没人专门和她说。 人哪有那么多时间精力管这还管那? 她白天忙着上班的事情,下班回来了还要看电视、学习、和林忆苦相处,空闲时间和朋友们吃吃饭或者去汽车厂、学校找老师们请教,再收拾收拾小家,就已经足够她忙活的了。 见她不想多说,江桂英也就懒得问了,反正也领证了,摆酒就是个场面活。 “吃了,你们自己收拾,我晚上去月华那儿住。” 虽然江桂英没少念叨,说要是关月华和谷满年当时找人把房子换到银杏胡同这儿,也就不用担心孩子以后怎么带的问题了。 但真到了他们需要长辈帮忙的时候,江桂英还是天天跑两趟过去看看,晚上还要留在那边睡觉。 估计等棒槌生下来了,江桂英怕是得在那边住一段时间,起码在月子期间得搭把手。 “这娃也是个慢性子,等来等去,还不见发动。以后生出来别真是慢性子才好!”江桂英叹气,一个急性子妈,和一个慢性子娃,凑一起都不知道该咋过日子。 关月荷匆匆扒完最后一口饭,“您等等我呗,我洗了碗送您过去。” 林玉凤就道:“你放着,我待会一起收拾,先送妈过去。” “小姑,我也想去。”小侄子阳阳也跟着放下勺子。 “你不想。”关月荷没搭理他,忙着回家去推自行车。 刚骑到长湖街道,就见许成才也骑自行车过来,“月荷,江大妈,月华姐要生了,刚去医院,我来给你们报信儿。” “哎呀!怎么突然就发动了呢?” 也早该发动了,医生说预计六月初生,现在都六月中旬了! 关月荷一路猛地踩车,江桂英刚开始还不停地说话呢,直到过一个下坡,关月荷半天不减速地哗啦啦冲下去,江桂英立刻闭上了嘴巴,双手紧紧抱着关月荷的腰。 怪不得曹丽丽偶尔还夸关月荷当初送她去医院,蹬三轮蹬出了小汽车的气势。 她们刚到医院时,谷满年正在团团转。 一见到江桂英,谷满年终于松了一口气。“生了,月华还在里头,孩子,哦,秦子兰帮忙看孩子去了。” 说完,谷满年又冲产房里喊:“月华,咱妈来了,妈看孩子去了,你放心嗷!” 关月华让他顾着孩子,他是又惦记媳妇儿又惦记孩子,去哪边都不放心,家里来人了才放了心。 江桂英二话不说,找护士问路,看孩子去了。 没被安排任务的关月荷还有些懵:孩子有这么快生下来的吗? 谁说这娃是慢性子了? 等关月华终于从产房出来,都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第一次见大姐脸色苍白、没一点劲儿的样子,关月荷一时间觉得心里堵得慌。 以前她特别烦她姐,晚上睡觉不老实、脾气暴躁嘴巴毒。但可能是过去的事情已经很久远了,她又觉得她姐其实也没很烦。 此时此刻,难得冒出来点姐妹情。 关月华醒来后一看,左边是正在抹眼泪的谷满年,右边是眼睛红红的关月荷。 “……” 这俩看着就糟心。 关月荷在医院里待到大半夜才回去,到家了还得先去三号院,让她爹收拾她妈的洗漱用品,明天一块儿带过去。 “咋还要住院呢?你姐怎么样?” “没事,能吃能睡,多留两天看看。”关月荷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棒槌和别的小孩不太一样,吃饱了就睡,等几个小时了不睁眼也不嚎,姐和姐夫担心,要多住两天。” 她妈说,棒槌和她小时候一个德行,肯定没问题,但她姐一听像她,脸都皱巴了。 “哦,没事就行。”关沧海忽然觉得不对劲,“你姐生了儿子还是闺女?棒槌又是啥?” 关月荷哈哈笑,“生了闺女,我给起的小名,我姐和我外甥女都知道的。” 关沧海:“……” 忙了半个晚上,关月荷到了家才觉得困得厉害,快速地收拾一下,直接倒炕上睡觉了。 隔天,她把写好的信件和书都给包起来,拿到邮局给丁学文寄了出去。 下班后,拎上方大妈给准备的鸡汤送去医院。棒槌现在知道睁眼了,也知道嗷嗷嚎了,她姐就打算明天出院。 “这名字难听,不能喊了。”江桂英听不得外孙女被起个“棒槌”的小名,“你姐说了,不起小名,以后都喊大名。” “大名叫啥?” “谷雨。” 话音刚落,出生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谷雨嚎了起来。 关月荷觉得,小人儿虽然不会说话,但也知道用哭嚎来抗议自己被迫错失小名。 她跑这一趟,还在医院里遇上许小妹了。 许小妹和程鹏是汽车厂的双职工,工龄够长,现在已经分到房搬了出去住。 看他们从妇产科出来,脸上喜气洋洋的,不难猜出,这对也要当父母了。 或许是身份即将转变,从儿女变成父母,许小妹看着比以前聪明靠谱了点。 真神奇。 许小妹一抬头,也看到了关月荷,“你也有了?” 许小妹在心里算了下时间,关月荷和林忆苦领证结婚也就两个月吧,这么快就有孩子了?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我来看我姐。” 她和林忆苦达成共识,在他还没能常住家里前,暂时不考虑要孩子。 得趁现在年轻多黏糊,孩子的事不着急。 听说是关月华生了,许小妹撇了撇嘴,纠结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别进去探望了,反正她们关系本来就不怎么样。 “不是,你慢点走。”程鹏着急忙慌地追上蹬蹬蹬往下走的人。 谷雨出生,关月华休假在家坐月子,江桂英每天早上七点过去帮忙,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和卓越服装厂最近加班的工人几乎是一个上下班时间。 卓越服装厂外省来的单子突然猛增,不仅每个车间的工人都得忙着加班,连各科室的干部也得跟着加班去协调各方资源。 整个厂子忙得热火朝天,没有一个闲人,大家伙都盼着,最好能一直维持这个生产量,这样才能有招工名额放出来。 但厂里暂时还不需要招工,没工作的厂子弟们该下乡的还是要下乡。 同时,即将高中毕业的宋西北在下乡、参军、接蔡英在汽车厂食堂打饭工的班这三条路间徘徊。 “月荷姐,忆苦哥还没回来呢?”十七岁的宋西北长成了高竹竿,声音也终于不再是几年前嘎嘎嘎的鸭子嗓音了,此时站在关月荷家门口探头探脑的。 “没。你不是报名上去了,还参加体检了吗?现在还没结果?” 宋西北两手一摊,“我怀疑我爸给我悄悄使坏了。” “那不可能。”宋公安虽然不想西北西南参军去外地,但人还是挺开明的,不至于悄悄搞破坏。 “宋公安,你真使坏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36节 “哎哟我去!爸,我不是这意思……月荷姐!”宋西北以为他爸在家,忙着想解释,结果他家的门还是关得好好的! 他就说,家里只有他妹在家,他爸妈还没下班回来呢! 诈小孩成功的关月荷一顿哈哈大笑。 看他快气炸了,关月荷才道:“你真想当兵?去哪儿都成?你家里也没意见?” “当然了!”宋西北愁眉苦脸道:“我还想找忆苦哥问问,是不是我哪儿没通过啊,怎么还没着落。” “可能还在做政审。你急也没用,林忆苦在家也没法帮你查。” “我知道,这不是,和忆苦哥说说话,我心里有点底嘛。” 关月荷觉得他现在就是闲的,让他去给一号院的牛大妈家搬砖块,多干活就不会东想西想了。 “西北,你爸妈下班了没?”知青办的工作人员找上门来,一看就是要给做动员下乡的。 虽说这几年里,不少单位和国营厂腾出的招工名额多是面向下乡知青,但这点名额在庞大的下乡知青队伍面前,只能算杯水车薪。 刚毕业的青年没有工作,还是得按照政策下乡。 但对知青办的工作人员来说,近几年的动员工作比强制下乡的前几年容易多了。下乡地点离得近,无非就是下乡了没法吃商品粮而已,不用背井离乡,已经很好了。 关月荷忙道:“汽车厂最近赶生产,蔡英姐要上夜班给工人做夜宵,宋公安最近也事儿多,要不你们等星期天了再来?宋西北一个十几岁小孩啥也不懂。” 她就怕宋西北愣头愣脑的,直接跟人家确定了下乡去,那就没法参军了。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犹豫了下,他们都来好几次了,每次都逮不到宋家的大人。 关月荷又道:“那也不是他们两口子故意的,厂里的生产不能不管,人民群众需要公安帮忙,宋公安还是所长呢,他更不能不管了。改天吧,两位同志你们改天再来哈。” 宋西北看着她把知青办的工作人员好声好气地连哄带拽地给送了出去,不愧是银杏胡同有名的大力姐。 “月荷姐,你说这又要号召知青下乡,又要安排岗位让下乡的知青回城工作,还下乡干啥啊?” 宋西北不是很能理解,“宝玉姐说,丁学武在乡下干不动活,还偷鸡摸狗,被抓起来关了好几次了。这样的让他们下乡干嘛呀,留城里嚯嚯自己家算了。我真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对了,咱又不是领导,管好自己再说。” 关月荷嫌他话多,从口袋里翻出来两块钱,使唤他跑腿,“去给买两个西瓜回来。” 耳朵终于清净了,关月荷长呼了一口气。 她也想不明白,这高考到底有没有可能恢复?下乡的知青能不能参加? 叹气,也不知道丁学文收到包裹了没有。 而被她惦记的丁学文正在知青们的自留地里忙活,浑身的汗水混着泥巴,老远就听到大队长的小孙子挥手报信: “丁老师!你有包裹到了!” “来了!” 丁学文让报信的学生帮忙签字,接过包裹,沉甸甸的。 过了前面两三年的难熬日子,之后几年,他和几个发小们只在过年前互相寄吃的用的,其他时间都是只写信。 不年不节的,寄这么多东西? 但仔细一摸,他发现不对劲了,给他寄这么多书? 拆开包裹,最上头的第一本书就是高中的数学课本,他愣了下,很快想到某种可能,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了起来。 底下几本也是高中课本! 翻了又翻,终于在侧边翻到了信封,一看字迹就知道是月荷写的。 月荷在信中写了今年参加广交会时的见闻、五月底中央开会提出的“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方针…… 信里没写已有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切都是月荷自己的猜测,所以来信时只是提醒他: “来日如何,暂时未知,但我们卓越服装厂的郑行敏厂长说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丁学文同志,千万不能落下学习啊!” 丁学文只觉心里热血澎湃,又忍不住想笑:月荷真是逮住所有机会宣传卓越服装厂和郑行敏厂长。 傍晚,陈立中从养猪场回来,喊上他去附近的河里洗澡。 丁学文把关月荷的来信一说,陈立中哗啦一声猛地从水里冒出头来,俩人对视了许久,陈立中才艰难开口,“你觉得……” 丁学文打断他的话,坚定道:“郑行敏厂长说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如果有一天真的恢复 高考了,我们不至于手忙脚乱地才开始复习。”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他们下乡时带来的高中课本都摸得卷边了。 十年啊。 他们在四道沟生产队待了十年,他现在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某个知识点在哪页哪行。要是猪能说话,天天听他读书背书,哪怕只活一年,也该是初小学历了。 但是,“郑行敏厂长是哪个?” — 七月初,关月荷终于有了空闲,挑了个星期天,叫上在家的邻居们帮忙,把家里部分的家具搬到了三号院林大爷家里。 林忆苦的这间房,自他参军后,屋里就够空的了,结婚后,东西全搬到了她那边去,这里除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别的什么都没有。 勉强能装下她的家当们。 等不到林忆苦回来忙活了,她决定早点把屋里的墙壁给粉刷了,之后省得还要拖拉。 人多力量大,除了她和她老爹、大哥和林大爷来刷墙,院里的好几个邻居都拿工具过来帮忙。 一些人搞卫生,一些人修缮炕,还有人上屋顶检查瓦片好坏的,剩下的人就负责刷墙,还有把不要了的家具搬到胡同口的空地去,谁想要就自己搬回去。没人要的话,放个两三天,就会有人给拖走。 也难得大家凑一块儿干活唠嗑。 “忆苦以后能天天回家住了,挺方便啊。”二大妈在屋里转了一圈,建议道:“我看你们得趁早把娃的房间给隔出来,到时候得把墙给拆了重新挪吧?你们家这炕也太大了!” 关月荷平时不准外人进她卧室里,更不可能让人上炕来。大家渐渐的,也忘了她家这炕是真够长够宽的。 关月荷不赞同,她就得睡这么大张炕。 她和林忆苦月月去领计生用品,连同事、战友们的份额也领了,孩子还远呢。 关月荷不接话,其他人嫌说她的事没意思,又开始说起别家的八卦来。 聊着聊着,看到从外头回来的宋公安过来打招呼,问要不要帮忙。 “可不敢麻烦您这个大忙人。”二大妈赶忙问:“偷日化厂仓库的那伙贼抓到了没有?” 白大妈震惊,“还有贼的事?我怎么听说是前面胡同有一家老的把儿媳妇给害死了?” 赵大妈更是惊呼,“不是说是咱们厂那谁在外头养小的,被媳妇儿抓到了吗?” 关月荷跟着大妈们的语气一惊一乍,她最近真是错过太多事了! 惭愧,她上个月给思甜去信,还说银杏胡同最近风平浪静,一点八卦都没有! 宋公安:“……暂时都不能说,别问了。” 大妈们一副了然的表情,“懂,不能乱说嘛,我们嘴巴严实得很。” 宋公安见人手足够,也不多留了,哈欠连天地回家休息。 他刚回家,这边大妈们一个个就言之凿凿地道:“我就说是真的吧?!宋公安都确认了。” 关月荷啧啧两声,要不是她本人就在这儿听着看着,转头大妈们一说,她可能真以为这些消息是经过宋公安确认才传出来的呢! 大妈们真能瞎掰扯啊。 但干活也是真利索。 只忙活了一个上午,关月荷家里的活就干得差不多了。 被关月荷安排去跑腿的宋西北和伍家旺带着西瓜和冰棍回来,先给干活的大人们分了,再给眼巴巴地仰头的小孩们分。 关月荷边咬冰棍边看被粉刷一新的屋子,过去七年的旧痕迹被覆盖掉,很快就要添上下一个七年的痕迹了。 下午她就去把预定的新沙发给运回来,还有新换的桌椅。 等林忆苦回来,估计要被屋子吓一大跳。 第83章 信号 又是一个星期天, 关月荷去了趟五星汽车厂给章新碧送翻译好的资料。 章新碧忙着要去技术科开会,没空检查她的资料,但走之前, 拉着她到一旁小声提醒道:“我师姐给我来信,说晋省最近开了全国高等院校招生工作会议,我看这也是个信号。以后要真恢复高考了,工农兵学生的学历怕是有些尴尬。要是高考恢复了, 你要是能参加一定去参加。” 章新碧想说,高考要是恢复,研究生的招生大概率也会跟着恢复。月荷也不是只有参加高考这条路可走。 但想了想, 最后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之后是什么情况,现在还不好说。等高考真的恢复了再说不迟。 再次被同事催去会议室的章新碧说完, 拍了拍她的手臂, 拿起笔记本跟上了同事。 愣在翻译组办公室门口的关月荷站了许久,缓缓呼了一口气,有信号传出来就好。 但她的老师们怕是鼓励错对象了,她压根想不起来高中学的知识。 前段时间收集高中课本给丁学文寄过去, 她翻了几页, 看得她眼花缭乱, 她现在觉得德语书都比高中数学书简单易懂。 再一个,她已经拿了工农兵大学的毕业证了,还能参加高考? 这是个大问题。 从汽车厂离开, 在附近肉站买到了两只猪蹄, 直接去了大姐家里。 谷满年星期天休息在家, 江桂英这天也就在家里歇着,没过来这边帮忙。 关月荷过来时,谷满年正在楼下晒谷雨的被子和尿布。 晾衣服的长竹竿整整齐齐地挂着两排尿布和小衣服, 在太阳底下暴晒。 谷满年顺便把在旁边踢球的小孩们给哄走,不然这尘土飞扬的,衣服洗了也白洗。 “你来得正好,你姐说在家闷得慌,你上去和她聊聊天。”谷满年看她递过来的俩猪蹄,笑道:“正好,我刚还想着去买猪蹄煲汤,你就给送过来了。” 前两年乱糟糟的,谷满年老家亲戚没再往城里送猪肉,现在也还在观望着。 不然,谷满年都不用愁外面肉站的肉不好排到。 关月华正是无聊的时候,客厅里的人一说话,她就赶紧坐了起来,“关月荷?” “等会,洗个手。”关月荷回应了一声,去了阳台洗澡间搓肥皂洗手。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37节 这是她姐的规矩,因为这个规矩,她妈回家嘀咕了好几次,说她姐太讲究。 关月荷觉得这个规矩挺好的,可惜林思甜还在学校学习没法回来,不然她要拉着林思甜给她妈做做卫生健康宣传工作:现在条件不比二三十年前了,养小孩不能太粗糙了,得讲究点。 别的不说,现在有的单位都开始搞计划生育,干部带头,一对夫妻只生两个孩子。 她觉得,这政策早晚得传到各个国营厂来,她和她姐、姐夫都是厂干部,肯定要起带头作用。 父母双职工,还都是干部,家里就俩小孩,必须要养得很讲究啊! 闻了闻手,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为了给她俩腾地儿聊天,谷满年把正呼呼大睡的谷雨给抱了出去。 “林忆苦还没回来?” “姐,高考有可能恢复了!” 关月荷刚坐下,姐妹俩就一起开了口,接着又一起开口回。 “他出任务,联系不上人。” “你脑壳被晒傻了?” 关月荷:“……”为数不多的姐妹情又被她姐给气没了。 “五月底,中央提出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最近,晋省刚开完全国高等院校招生工作会议,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关月华定定地盯着她看,发现她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脸上表情没半天波澜,但手指忍不住攥紧剩下的床单。 关月荷朝卧室外的客厅看了眼,她们怕吵醒谷雨,刚刚是压着声音说话,估计客厅里的谷满年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内容。 在来卓越服装厂家属院的路上,关月荷自己也很纠结:这个时候给她姐说好不好呢? 给丁学文寄课本过去时,她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没准确的消息传出来,她怕说了,她姐坐月子都坐不舒坦。本来想等她坐月子结束了再说。 但今天章新碧给她说了晋省开会的事,她就觉得应该要早点说。 现在是晋省召开会议,谁知道哪天就轮到中央开会? 她把她知道的消息说了,最后要怎么做,那还得看她姐怎么想。 要考虑工作,还要考虑家庭。她觉得,要是高考恢复,她姐还是会去参加的,但工作和家庭怎么协调,也是个大问题。 “傻了?”关月荷轻轻地推了下正在发呆的关月华。 关月华所有心思都在关月荷说的事情上,一时没防备,差点被推倒。 人晃了两下,才重新坐稳。 关月荷尴尬地笑着挠挠头,她都没用力!都怪她姐自己坐不稳! 说完这事,关月华思考了许久,又问:“这事你还和谁说了?” “丁学文,我找了一套高中课本给他寄过去。” 她姐这儿用不着找,她姐以前的书都整整齐齐地摆在客厅的书架上,进门往左边看,一眼就能看到。 “事情最后是什么样不好说,你嘴巴严实点,别往外说了。” 关月荷哦了一声,她身边也没几个朋友是学习好的,想通过高考上大学,还不如想怎么才能当上厂领导。 也就只有她姐和丁学文,这俩人是真爱学习,读书时学习也用功,看着有点希望。不然她也不会专门给他们传消息。 “别光想着别人,你也准备起来。”关月华无视她的摇头,“初高中知识还能有你学的德语难?” 关月荷觉得,这是完全不一样的难。就目前来说,还是德语容易点,毕竟她已经勉强算学入门了。 怕关月华继续劝她也去复习高中课本,关月荷正找借口要溜呢。 正好,谷雨哭嚎起来,谷满年赶忙“诶哟诶哟”地哄着,关月荷立刻起身,“不和你聊了,我还得回去搬家。” 上周把墙壁粉刷了一遍,还换了新沙发和一张吃饭的桌子。 她在林家住了一周,总觉着不够自在,今天必须得把家当都给搬回去,她要住自己的屋子! 特意跑这一趟,她还想逗一下她的棒槌外甥女呢。但谷雨现在哭得厉害,吵得她耳朵难受,逗娃的心思散得一干二净。 “不是,你晚上不在家吃饭啊?” “你忙吧,改天我再来蹭饭吃。”关月荷摆摆手,示意谷满年别瞎客套了,一出门就溜得飞快。 出家属院时,在乒乓球台附近看到秦子兰和妞妞,又停下车和她们说了会儿话。 把妞妞揉揉搓搓一顿,满足她逗小胖孩的心思了,又高高兴兴地蹬车回家。 — 谷雨吃饱,呜呜嚎了几声又被哄睡。 娃刚被放到旁边的小床上,关月华就对谷满年道:“你把我的高中课本拿进来。”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高中课本了?”谷满年有些疑惑,自从关月华去上了干部进修班,就把高中课本给收起来了。 之前,床边的柜子上放的书籍就是她的高中课本,后来全都给挪到了客厅的书架上。 虽然疑惑,但谷满年还是听她的,把外面的高中课本又给搬了回来,一一摆在床边的柜子上。 “咋了?你忽然这么看着我,我心里有点慌。” 关月华没瞒着,把关月荷说的事情也和他说了遍。 “这么说,以后真的要恢复高考了?” “啧!”关月华纠正他的说法,“猜测!是不是真的会恢复,谁也不知道。你别出去乱说。” 但只要有恢复的苗头,她就不想错过。好些年没看高中课本了,知识点虽然还有印象,但记得不牢固,她得把知识点重新捡起来。 谷满年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要是有机会,你就去考。但是,你也知道,我不是读书那块料……” “……”关月华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他很有自知之明? 显然,她想说的不是他考不考的事情。 她语气坚定,“我得提前给你说一声,如果真的恢复高考了,我是一定要去参加的,考上了也一定会去读书的。” 谷满年笑了笑,拉住她的手握紧,“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又侧头去看小床上的谷雨,轻声道:“咱闺女挺好带的,我们厂也准备搞自己的托管班,不怕没人带……实在不行,咱妹还没孩子,忙不过来叫她带两天。” 关月华刚刚涌起的感动又落了下去,气得拍了下他肩膀,“你打得过她吗你就使唤她给你带娃?” “也是,咱妹还找了个能打的妹夫,我是一个也打不过。” 谷满年愁眉苦脸道:“妹夫住得近,现在在银杏胡同名声好得不得了。我上次回去,你不知道谢大妈怎么夸的他。” 谷满年把谢大妈阴阳怪气的样子学了个八成像,“一放假回家就给月荷做饭洗衣服,回三号院干活……” 酸溜溜地道:“谢大妈这是在点我呢。我看,咱爹妈以后看他是越看越顺眼,我就得靠边站喽。” 关月华嫌弃地啧了声:“你没长嘴啊?她点你,你就戳她肺管子啊!当谁不知道她家那点事呢?” “当时嫉妒糊涂了,没想起来。” 话题是越扯越偏,谷满年嬉皮笑脸的,没一会儿,又扯到厂里下一轮分房排队的事情上了。 他现在是副科,还结婚有了孩子,重新排队分房是合理的。 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下一轮分房,不然长辈过来帮忙搭把手,还得在小小的客厅里打地铺。 关于未来参加高考和怎么带孩子这俩大问题,几句话就给定了下来。 在谷满年的话里,大问题变成了小问题,悄无声息地就帮关月华卸下了重重顾虑。 谷满年边给闺女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身子,边问:“晚饭熬个猪蹄汤,再碗蒸鸡蛋、炒个青菜,你还想吃什么?” “够了,就这些吧。” 关月华现在能理解关月荷以前说的那句话了:结婚过日子嘛,柴米油盐,吃好喝好最重要。 原话不太记得了,但意思大概就是这样。 谷满年这时忽然短促地笑了声,“你不知道,咱妹以前在厂里的外号有多少,每次广播一说食堂今天有肉菜,好家伙,中午到点了,冲食堂的第一个就是她!” “咱们家谷雨看着能吃能睡,肉胳膊肉腿的,以后长大了,学不到她小姨的大力气,学到她小姨跑步的速度,也行……哎哎哎,媳妇儿,我错了错了。” 谷满年摸摸被掐疼的耳朵,其实他也不知道他那句话说得不对。 是不能笑她妹?还是不能说让闺女学她妹? — 关月荷一回到家,就招呼在院里闲聊的邻居们帮忙搬家具。 她平时没少出力帮邻居,到她需要帮忙了,她可不会跟他们客气。 人多,干活就是快。 大家只跑两趟,东西就都给搬回来了,顺便还按着关月荷的布置挪家具。 二大妈拍拍手,叉着腰站客厅中间,“你这一屋子东西,置办起来也得不少钱啊。” 关月荷满足地也学着二大妈叉腰,点点头。 可不是?! 她这屋里的东西,前前后后置办了七年,小到一双筷子,大到新买没多久的软皮沙发,花费的不只是她这几年的工资,还有七年的时间! 早买也有早买的好,起码她都用好几年了。钱存银行里,可不会生钱。 钱花了,还能继续存嘛。 前面两年,工龄涨了,但她的工资并没有再往上涨一级。 这和之前的副书记、厂里的效益没增加有点关系。 过了今年,她估计是要再往上涨一级工资,离每月四十块的工资不远了。 加上林忆苦的工资,她现在月月都能存一笔钱。这日子啊,是真越过越有滋味了! 她这边刚收拾完新家,就听到宋西北冲了回来,“月荷姐!我的政治考核通过了,下个月体检合格就是预定新兵了!” 聚在她家的邻居们一股脑地涌了出去,“西北,你这是报名通过了?” “不是,政治考核通过了,后面还要体检合格。合格了就到预定新兵阶段,再去进行一段时间训练,考评通过才能批准入伍。” 现在,知青办和街道办的工作人员都没再来动员他下乡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38节 邻居们家里没当兵的,不了解报名参军的具体流程,但听宋西北说通过了,一个个纷纷道喜。 至于后面还要考评什么的,他们觉得,就宋西北那体格和力气,应该没问题。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感慨道:“你们说,这从小上梁揭瓦长得就是皮实,身体素质是不是更好些?” 一个宋西北,一个林忆苦,嘿,全都报名参军去了。 关月荷开玩笑道:“要不您回去让您孙子孙女跟宋西北学学上梁揭瓦?岁数小,现在学还来得及。” “……哎哟,还是算了,我想想就头疼。”怕是会被皮猴给早早气死! 被当作榜样的宋西北重重地哼了声,光知道说他,咋不提忆苦哥?那才是银杏胡同第一皮猴! — 说可能出差一个月的人,出差一个半月了,一直到八月份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关月荷见到林忆苦的第一反应,不是直接扑上去抱人,而是把人拦在了卧室门外。 林忆苦趁着这空档,把家里给扫视了一遍。 他出门一个半月,家里完全改了一个模样。 “我给你拿澡票,你先去澡堂搓干净了再回来。”关月荷找了澡票,还去衣柜翻出了最近找许成才给他做的新衣服,全都放他的脸盆里。 把盆递过去时,关月荷抬头看了眼快要晒成黑炭的人,呼吸一滞。在自己快憋不住笑之前,赶忙挪开视线,“把你脸也搓干净点。” 上次和黑炭住一间屋,那还是读大学的时候。哦,那是一群黑炭们。 林忆苦把脸怼到挂着的红色镜子面前,左右看了看,是晒得有点黑了。 他这段时间在外面出任务,天天和同样晒成黑炭的战友们面对面,习惯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晒得多黑。 但他出去搓个澡的功夫,起码有十个邻居在惊呼:“天呐!忆苦你怎么晒成这样子了?” 他从澡堂出来,遇上买菜回来的他妈,喊了好几声,他妈愣是没发现后边的人是她儿子。 “哎哟!你……”方大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林忆苦此时的样子。 “妈,您想笑就笑呗。”林忆苦想抓头发,发现他现在还是个寸头,根本抓不着。 “我刚刚到家,月荷都偷偷笑了。” 找衣服找老半天,实际是脑袋埋柜子里偷笑,还当他没发现呢。 “不是,我这看着不习惯。”方大妈捂着嘴笑道。 林忆苦在南边当兵的那些年,回信不算多,只寄过一次照片回来。光看信和照片,她也没法想象得出,他出任务回来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乍一看到个黑不溜秋的大个子,怪不习惯的。 但人依然健健康康地回来,她就觉得好。 “这个点了,我得回去炖鸡去了。回去跟月荷说一声,晚上回家里吃饭。” “知道了。” 林忆苦大步流星地赶回家,一进屋,就见他带回来的行李被拎到了凳子上,厨房里飘出来一股肉香味。 “妈喊我们晚上过去吃饭,不用在家开火。” “晚饭的事等晚点再说,进来端面条。” 关月荷给他下了一大碗面,顺便给自己也下了一碗。 天热,她中午胃口受影响,没吃多少。刚想着给林忆苦弄点吃的时,突然就嘴馋起面条来,于是就多做了一份。 碗里最上面绿色的青菜和荷包蛋看着十分诱人,也可能是坐在正对面的人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俩人各自捧着自己的海碗,忙着一口接一口地呼噜呼噜吃面条。 关月荷觉得,她做的面条比林忆苦做的好吃。 吃饱喝足,趁着没人来打扰,邻居们不是在家休息就是外出办事,把门一锁上,回屋拆了个新的计生用品用上。 关月荷也挺愁的,上头提倡大家晚婚晚育、少生优生,可是,既不加大“做结扎”的宣传,又不提供足够的计生用品,这不是让想响应号召的年轻同志为难吗! 但愁也就只愁了一小会儿。 她发现,林忆苦虽然脸上被晒得黑了点,但抱着的手感比之前还要好。 林忆苦无声叹气,不知道她的脑袋瓜又想到什么了,此时又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偷笑。 没一会儿,关月荷发现林忆苦不回她的话了,抬头一看,人已经睡熟了,只有手脚还不忘紧紧困着她。 怕她睡着了踹他? 哼!她已经睡过午觉起来了!本来就没想再睡一遍…… 等关月荷打着哈欠醒来,屋外挺热闹的,好像有院里几个大妈们和林忆苦的声音。 哦对,她想着陪林忆苦躺一会儿,结果自己又睡着了。 收拾好出来,门外晾衣服的竹竿上,已经挂着他换洗下来的衣服,和今天才换的床单。 难得今天的晚风温柔。 关月荷眯起眼睛感受。 林忆苦这次回来,连着在家休息了两天,也连着两天陪她上班、等她下班。 一天去大姐家里看谷雨,一天去看电影。 胡同里的大爷大妈肯定又在私底下说他们黏糊得没眼看了。 林忆苦回来的第三天,把留在部队的大部分行李都给搬了回来,只留一套备用的衣服放办公室里。 “所以,以后你就能每天回家住了?” “遇上特殊情况,还是要住部队。要是有事情回不来,我再给街道办打电话。” “那可太好了!”关月荷高兴得想翻个身,但一双腿被林忆苦的腿给压着。 晚上睡着不知道就算了,她现在醒着,就想压着她不给动? 关月荷使了力,她今天非得把腿给压回去! 林忆苦看她来了劲,也跟着用力往下压,俩人胶着了一会儿,关月荷忽然抽出枕头砸他,趁他防备,一个翻身就给压了回去。 俩人还想较量下,忽然,俩人纷纷屏住了呼吸,竖着耳朵认真听。 “刚刚是不是咔咔地响了几下?”关月荷不是很确定。 “好像是。”林忆苦也在皱眉。 关月荷不敢再闹腾了,从林忆苦身上翻下去,往旁边滚了几圈,安静躺好,“老实点睡觉,这炕刚修没多久,要是搞塌了,我们以后出门要蒙着脸了。” 她都能想象得到胡同口那些大爷大妈会怎么笑话他们——天呐!月荷和忆苦那小两口,睡觉把炕给睡塌了! 可能还会被她妈揪着耳朵骂:你俩浑身的牛劲全使在炕上了? 甚至还会传到卓越服装厂!她小关科长的威信还有得剩? 关月荷光是想想,都觉得像她脸皮这么厚的也遭不住这些笑话! “你老实点睡那头,不能越界翻过来。好了,我睡觉了!” 不到三分钟,刚刚说要老实睡觉的人几个翻身,咕噜咕噜地就翻到了他旁边。 下一秒,在她准备又一个翻身时,一条长腿就要横过来重重压下。林忆苦反应极快地伸手挡了下,动作熟练地把人给搂紧,防止她晚上又来搞突袭。 睡得正香的人忽然嘀咕了句:“我看不到你啊,晃一晃手电筒让我看看你在哪。” 林忆苦:“……” 第84章 恢复 没几天, 宋西北体检通过的消息传来,晚上看电视时在一群小鬼头里神气十足,见到林忆苦回来, 就立正敬礼:“领导好!” 还要找林忆苦试试身手,嗷嗷两声冲过去,林忆苦一招就把他撂倒了。 宋公安看得头疼,之前还不想宋西北去参军, 现在只想部队赶紧把他给收走。 如宋公安所愿,体检通过之后,宋西北拎着行李去参加预定新兵训练去了。 二号院少了个闹腾的宋西北, 一下子变得清净了下来。 但也就清净了一天。 来二号院说媒的媒婆一下子变多,个个都是往白家跑的。 白跃进和白向红兄妹俩只差了一岁, 媒婆们一开始是奔着白向红来的, 因为卓越服装厂又要建工人宿舍了,白向红在下一批分房名单里。 来了一看,还有个年纪差不多的白跃进,虽然没分房, 但他好歹也是汽车厂的正式工人, 在家里也有自己的一间屋, 条件也算是很不错的。 白大妈挑得眼都花了,甭管别人吹得多厉害,白大妈坚持要一个个地调查过去, 那些事儿多的家庭, 坚决不能要。 于是, 白大妈就找上了几个闲着的老姐妹,按着她的名单一个个查过去,把人家方方面面的情况都给查了个明白。 这调查过程中, 还打听到了不少八卦,导致银杏胡同的胡同口一天比一天热闹,大家都不争着去球桌了,都围着白大妈几个人追问:“上次说的那家,后来怎么样了?” 关月荷每天下班也凑了会儿热闹,等林忆苦下班回来了,才开始分工干活。 一个做饭,一个讲八卦。 讲着讲着,关月荷开始想林思甜了。八卦还是和好姐妹一起讲更有意思。 她觉得自己讲得没意思,还是林思甜更会讲八卦。 “想什么呢?” “想思甜。” “嗯?” “她哥。” 关月荷笑嘻嘻地凑脑袋过去嗅了几下,“林忆苦,你做饭的水平比明大爷厉害多了!” 她每次一口不对心就夸他。 林忆苦早看透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39节 — 关月荷去领了厂里发的西瓜,刚和下班大潮出了厂门口,就见厂门外的何霜霜冲着她挥手。 “月荷!” 何霜霜喊住关月荷,又拉上了谢冬雪,不等她俩问怎么了,何霜霜只顾拉着她们朝关月荷家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前后没人了,何霜霜才小声道:“我公公的老朋友昨天来家里做客,说上头刚开了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会上有人提出了恢复高考……我公公的朋友说,有可能,明年就有消息了。” 关月荷眼睛一亮,惊喜地反问了句:“真的?” 随后又想到,何霜霜不可能乱传消息。 “太好了!” 她姐和丁学文提前复习不是白浪费功夫! “只是说有可能。”何霜霜强调。 “我明白!” 现在这时候,谁敢在外头拍着胸脯说“高考就要恢复了”? 动不动就贴大字报的例子才过去没多久,谁都怕自己说错话,被有心人抓住小辫子去举报。 “霜霜,你不会是想参加高考吧?”谢冬雪猜测。 关月荷也愣了下,何霜霜也想要参加高考?她是真没想过这个可能。 何霜霜点头,“高考不恢复就算了,要真恢复了,你们觉得,工农兵大学生和正儿八经通过高考的大学生,哪个才能得到认可?而且,” 何霜霜坦诚道:“我们厂很好,但要是有更好的去处,我是要去争取的。” 关月荷和谢冬雪对她想离开服装厂的想法不意外,工农兵大学毕业那会儿,是因为何霜霜原来有单位,且她所学的专业不好分配单位,所以她才只能回到卓越服装厂。 而回到厂里的这几年,同样去进修两年半的关月荷、谢冬雪都被提拔当了副科,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不甘心、想要通过其他途径改变现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何霜霜昨天听到的消息,昨晚想了一晚上,今天就确定了打算。 总得要拼一把。 “但是,我们现在算是大学学历了吧?还能再参加高考吗?”谢冬雪皱眉。 “不确定,但有机会的话,我不会错过的。”何霜霜现在斗志昂扬,还邀请两位朋友和她一起开始复习。 关月荷摇了摇头,她对参加高考没有执念,想上大学,前几年也上过了。也没想过要离开卓越服装厂,所以,再去准备高考,对她来说,不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再读一次大学,学什么呢?还照样学英语专业?还是改去学德语? 这两门语言对她来说没必要再去大学里学习,但要是学别的专业,她又没其他感兴趣的。 关月荷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又拍了拍何霜霜的肩膀道:“虽然我不打算参加,但我全力支持你!何霜霜同志,加油!” 谢冬雪附和道:“我也是。” 眼见何霜霜还想再劝,谢冬雪赶忙道:“正好给你们说个好消息,日报社给我递了橄榄枝,邀请我去日报社做编辑,还没想好怎么和厂里领导提呢。” 这下轮到关月荷、何霜霜惊讶了。 “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吧,这个工作是我大学老师推荐的,问我好几次了。” 谢冬雪道:“我这刚升了职,我也纠结了半年。但,在咱们厂宣传科干得挺没意思的,还不如以前在工会的时候呢。李朝阳也挺支持我的,就是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要被收回去,得用他的名额去排机械厂的房子,有点麻烦。” 关月荷想起谢冬雪上大学那会儿还发表自 己的作品呢,后来回了卓越服装厂,进了宣传科,反而都没再发表了。 “不一样。”谢冬雪道:“之前那环境,写的东西都那样,我都怕写了还给自己招惹麻烦。” 何霜霜无奈叹气,“我还想着,你们会和我一样也想参加高考。” “虽然大家想法不一样,但大家都有一颗进步的心,那我们还是好战友!”关月荷拍了拍身边的两位好友。 “嘶!你这个手劲……我俩可不是你对象,不经你打的!” 三人围成个小圈,互相看看,又笑了起来。 突然,关月荷想起来个重要的问题,“这么说的话,以后岂不是只有我留在咱们厂了?” “我要考不上,还是……” 关月荷紧紧捂住何霜霜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必须能考上!” 还有她姐、丁学文、陈立中,她希望他们都能考上。 “没错!”谢冬雪也跟着附和,但过了一会儿,她咦了声,“霜霜,那你还申请调去妇联?去了妇联,还能有时间复习?” 厂里现在的妇联工作多得很,而且主要都是在家属院里闹起来。 前几年,厂里的老工人把自己的岗位转给了子女,更多的是转给了儿子,儿子再结婚生小孩,一大家子住一起,矛盾不多才怪。 远的不说,单她姐隔壁家的那老太婆,要么跟儿媳妇起冲突,要么跟邻居起冲突,妇联、工会、厂领导都没少上门做调解,还是照样不停歇。 “总不能把后路给断了。”何霜霜道:“下班回去了继续学呗。” 能考上,就去读大学,再找机会去别的单位。考不上,留在妇联总比在人事科好。 谢冬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 关月荷回家吃了饭,给过来的小朋友们说今天不看电视,让他们去赵大妈家或者元宝家看。 一群小孩失望地嗷了声,又齐刷刷地奔向三号院。 赵大妈家里都是大人,不如元宝家多小孩,主要是周红旗和金俊伟偶尔会给来看电视的小孩拿花生瓜子。 “大晚上的还要出去啊?” 关月荷和林忆苦才走到大门,正从外边回来的陆昌顺嘴打了个招呼。 “出去转转,厂里最近还有车间赶生产吗?” 关月荷见他穿着工服,看起来是刚下班回来的。但她前些天听蔡英说,厂里的机器遇到了问题,生产车间歇了几天工,正等着技术专家来给解决。 “哦,不是,自行车坏了,一路推回来,这不就晚了。不耽误你们小两口了。” 陆昌车子给扛到了家门边,回屋拿了工具箱出来就开始修自行车。 关月荷见他动作熟练,还和林忆苦嘀咕了句:“以前都不知道陆叔还有这手艺,改天让老爹把他那自行车推去找陆叔看看,说不定还能修好。” 她老爹那骑了十几年的自行车终于罢了工,老爹死活不肯花钱再买一辆新的,正琢磨着能找谁可以把车子给修好。 胡同口外面的空地上一群人打球、唠嗑,比老头们扎堆下象棋还起劲。 要她说,这块空地摆球桌是摆对了,空闲时间做体育运动锻炼身体总比到处惹事的好。 “有人说,咱们胡同有人搞赌钱,就是藏得深,现在还没扒出来。” 胡同里的新鲜事是一茬接一茬的,宋公安真是半点没停歇的时候。 他俩一路散步到卓越服装厂家属院,顺便进去看她姐。 关月华七月中旬就结束了坐月子,回厂里上班去了。 江桂英白天就过去给他们带孩子,关月华每天中午还得回一趟家奶孩子。这一天两趟来回,也怪折腾的。 关月荷一进屋,见到正在伏案学习的关月华,一眼就察觉她比坐月子那会儿瘦了一圈。 “又出来散步?”关月华对他俩大晚上出来散步散一大圈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也就这俩浑身使不完的牛劲,银杏胡同到服装厂家属院,一来一回得走半小时。不过,这俩也可能是用跑的。 “巧了,谷雨刚醒,给你们抱一会儿。”谷满年话还没说完,孩子已经塞到林忆苦的怀里了,自己转头就去阳台洗尿布。 “月荷,妹夫,要喝水,自己动手嗷,都是自家人,甭客气。” 林忆苦每次来都被塞小孩,而谷雨换了个人抱着,她居然也没哭闹。 用谷满年的话说:“咱妹夫是军人,靠谱,小孩觉得安心就不会闹。” 关月荷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都是想让他们帮忙抱孩子的借口! 关月荷和林忆苦怀里啃手指的谷雨对上视线。 小孩子身上有股奶香味,关月荷看得牙痒痒,趁她姐不注意,脑袋凑过去,亲了好几下谷雨的小肚子,她甚至想咬一口谷雨的小手。 关月华没听到动静,就转头看了眼沙发那边的方向。 从她这儿看,看到的只有关月荷脑袋往林忆苦怀里钻,林忆苦还腾出只手来揽着关月荷…… 真碍眼。 但阳台那儿传来谷满年搓衣服的声音,她又把嫌弃的话给忍了下去,转头继续看书。 眼不见为净。 谷雨终于忍不了热情的小姨了,扁嘴呜呜了起来。 关月荷只管逗不管哄,立刻躲开,林忆苦只能抱着谷雨到走廊转悠。 “最近开了个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姐,你知道不?” 关月华点点头,“前两天才听说的。” 打定主意要开始复习后,关月华除了调整自己的工作状态,没再和另外一个副科争着表现,还联系了之前进修班的同学,想从他们那儿获得更多消息。 有个同学是教育局的,前两天找人给她捎了信,说国家领导人召开了座谈会,会上,一名大学教授提议恢复高考,得到大部分参会人员的支持。 这位同学在信中提到,现在的中小学教育质量不高,大学招生制度有问题,想把人才培养起来,难。恢复高考,才能公平地选拔人才。 这封信又给她增加了信心:高考,大概率是要恢复了。 关月荷过来就是想给她说这个消息,既然她知道了,关月荷也就不多说废话了。 “姐夫,尿布洗好了没?” “急啥?你们再多待一会儿,柜子里有大白兔奶糖,我大嫂给送过来的,你自己拿。” 好不容易来了帮手,谷满年可不想他们那么快回去。 “让咱妹夫多学学怎么哄娃,以后你们有娃就有经验了。” 正做题的关月华翘起了嘴角,他还真能让这俩倔驴皮猴带上娃了。 谷满年手头的工作一结束,刚坐下不到两秒,孩子又被塞到了怀里。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40节 关月荷拉着林忆苦往外跑,还顺手抓了把奶糖,“快走快走。” 谷满年抱着孩子追出来,“月荷,妹夫,你们有空常来家里玩嗷!” 关月荷当没听到。 口袋里的糖给林忆苦分一半,俩人又乘着朦胧月光哒哒地往家赶。 夜里。 “我姐、何霜霜都要参加高考,谢冬雪要调去日报社当编辑……哦,还有丁学文和陈立中。”关月荷躺炕上翘二郎腿,叹气,“我也想干点什么。” 干点什么好呢? 今天也没落下学习,两门外语已经在学习中了。想取代龙科长成为计划科的关科长而不是关副科长,也还要再攒攒资历…… 林忆苦侧头过来等着她的下文,关月荷想半天想不出来。 一个翻身过来,直接压在了林忆苦身上,想用计生用品的意图十分明显。 — 九月初,何霜霜从人事科调到了妇联,这是平调而不是升职,所以没多少人在意她的调动。 但何霜霜调到妇联后,做的第一个调解工作就是自己家。 莫知南家里觉得何霜霜这个调动不好,既然都知道一时半会儿升不了职,妇联又事儿多,不如留在人事科,还能多点时间照顾家里。 谢冬雪悄悄和关月荷道:“其实是莫知南家里想让她再生一个。” 虽然何霜霜第一胎生的是儿子,但这年头,独生子还是挺稀有的,不说生很多个,生两个是大多数人觉得合理的。 尤其是莫知南现在是厂干部,现在各个厂矿单位都开始提倡只要两个孩子,干部要带头响应号召。 莫知南家里条件不错,家里亲戚还有在政府工作的,消息渠道多,他们还猜测,怕是以后还会提倡只要一个孩子。 所以,莫知南家里才会催着何霜霜和莫知南赶紧再要一个孩子。 谢冬雪又道:“年初的时候,何霜霜都动摇了,准备再要一个。但现在这时候……她肯定不会这时候要孩子。她婆婆,还有其他亲戚,就是因为这事,才想让她留在人事科。呃,我估计,她婆家那边还不知道她在准备复习……” 最后闹得连厂领导都被惊动了,郑厂长亲自上门去做调解,莫知南那边的亲戚才老实下来。起码没敢再去厂里要求把何霜霜给调回人事科去。 何霜霜没和她们说,但大家都在一个厂里,其他人聊家属院里的八卦,也会提到何霜霜。 “我家就住他们小两口的楼上,大晚上的,吵得吓到孩子了。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我看人事科和妇联,在哪儿不都一样?” 还有人幸灾乐祸道:“看吧,都说这俩感情多好多好,我看也就那样,装出来给外人看的,实际上什么情况,谁知道啊。” 关月荷皱眉,“别人感情不好关你什么事了?你是看上哪个了想搞破坏?” “我是个男的!”说闲话的男同志气得转头想骂回去,结果一转头看到了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正凶神恶煞地瞪着他的关月荷,气不消不行。 “男的怎么了,又不是没有男的看上男的。”关月荷一副“你怎么这么没见识”的表情。 其他人倒吸一口凉气,都想不起来要八卦何霜霜家的事了,纷纷拉着关月荷打听:“小关科长,是哪个男的看上哪个男的了?给我们说说呗,我们保管不说出去。” 关月荷:“……” 九月底,谢冬雪完成了工作交接,正式从卓越服装厂离职,待国庆后将正式到日报社报道。 这消息一传出来,不少人都在讨论,大家都说,谢冬雪是昏了头了,留在厂里还有分房,去了日报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分到房。 但大家最关心的,是收回来的这套房子,分给谁? 房管科又挤满了人,有符合条件的,不想等厂里刚开工的新宿舍,都争着要分这套房。 随后,大家又开始猜:谁会接上谢冬雪的位置,被提拔当宣传科的副科长。 有人可惜起调去了妇联的何霜霜,还道:“她要是没调动,说不准就是她顶上了。” “不好说,她家三个厂干部,这还得了?” 甭管别人怎么说,何霜霜还是照常上班,空余的时间拿来复习。 在关月荷又一次去她姐家里时,居然还看到了何霜霜和她姐一块儿复习! 而何霜霜的儿子正在抱着谷雨哄,谷满年也有空去忙别的家务活。 挺好的,当妈的来找关月华辅导不会的,当儿子的就得出力帮关月华带闺女。 — 京市是首都,国家要是有大动作,住在京市的是最快察觉的。 最近,胡同里好些老头老太太神神秘秘地讨论:我猜国家可能要恢复高考了。 有人最先提出来时,大家只觉得是瞎猜测。 九月底,有人不小心发现一个大秘密——汽车厂书记家里请了谢振华去给书记家的小儿子补课,主要补的高中数理化三门。 大家就觉得,这恢复高考的消息有七分靠谱。于是老头老太太们纷纷辗转各个废品站,给家里孩子找高中课本。 国庆当天,林忆苦不用去部队,也跟着一起回老家。 关月荷和林忆苦的自行车后座都载了高中课本,一份是罗大嫂给周宝玉准备的。一份是江桂英给关爱国准备的。 江桂英很清楚自己儿子的底细,但大家都给家里孩子找课本,她不找总觉得不得劲。 “我看,大家水平都一样差,万一就让他走运考上了呢?” 关月荷没参加过高考,也不知道高考恢复后录取难度大不大。但甭管难易,她都很肯定,关爱国他就不是读书那块料。 这不,周宝玉拿到书,双眼放光。他拿到书,头晕眼花。 丰收大队的知青点几乎人手一份高中课本,但各家给送书来时都交代过了,不能乱说,只让他们抽时间准备。 这帮人,也就激动了两天。两天过后,忙完农活回来,往床上一躺,压根想不起来复习的事情。 “宝玉,你歇会儿吧。” “是啊,家里人你还不知道啊,听风就是雨。就算真的会恢复高考,谁知道等到猴年马月?我看,等确切的消息下来了,再复习也不迟。” 周宝玉眨了眨眼,缓解疲惫。“没事,我再看看。” 上次没考进技校,她妈哭了好几晚上,俩妹妹也跟着哭。 虽然现在能当赤脚医生也很好,但她还想再努力一把试试看。 万一呢? 正在东北四道沟知青点的丁学文和陈立中也在点着煤油灯学习,夜里静悄悄的,其他知青都睡得打呼噜了,但他们内心依然有个声音让他们继续坚持:万一呢? 十月下旬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日报上刊发了《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的消息。 同时,卓越服装厂、五星汽车厂、丰收生产队、四道沟生产队的广播正在播报这条消息。 银杏胡同口,一群大爷大妈们围着收音机坐,听了老半天,最后才问:“这广播是说高考恢复了?” “是!高考恢复了!” “哎哟!十二月高考,这都十月底了!不成,我赶紧给我孙子发电报去,让他赶紧复习起来。”往外跑了一段,又着急地拍了下大腿,跑回来问:“你们还有多的高中课本不?” 这个问题也在全国各地响起,许多人激动过后,才反应过来:没有课本了啊。 第85章 抢书 正式恢复高考的消息出来的当天, 卓越服装厂炸开了锅。 厂里可不少工人,现在得知自己符合参加高考的条件,心里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隔天, 计划科办公室里。 龙科长拿着最新的招生文件研究,“凡是工人、农民、知青、复员军人或者应届毕业生,要求具备高中毕业或与之相当的文化水平……就这个条件,就能刷掉很多报名的人了。不过, ” 龙科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比起之前公开的招生方案,条件放宽了不少。你们看, 这里写了,放宽年龄、婚姻、学历限制, 报名人数过多的省份, 初中毕业学生也可报名,要注意招收66、67届高中生,放宽年纪到30岁,婚否不限。注意招收工农兵大学生进入大学……哎, 小关科长, 你这个条件完全符合啊!” 小关科长此时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高考招生文件一改再改,现在终于给确定了下来,学历、年龄、婚姻限制放宽, 按照文件上的要求, 她姐他们完全符合报考条件。 在八月召开的第一次科学与教育工作会议之后没多久, 就曾公开过一版招生方案。 但不少期待高考的学生向中央写信要求放宽各种限制,当时,她姐他们一边发愁一边复习, 等到现在,才有了修改后的招生文件。 关月荷摆了摆手拒绝,“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昨天,她大学的老师给她发了电报让她回电话。 电话里,老师提到了研究生招生工作,目前恢复高考招生工作是重点,研究生招生工作还没有确定下来,让她可以再等等消息。 关月荷决定等下个星期天回学校找老师再了解研究生学习这事。 龙科长见她没想法,也没在意,还乐呵道:“那太好了,我还怕你也要去报名准备考试,科室里没人干活可不成啊。” 之前公开的招生方案,报名需要经过单位审核,而现在确定下来的招生文件上写了:自愿报名,且报名资格不由单位审核。 也就是说,如果报名的人不说,谁也不知道厂里具体报名参加高考的人数是多少。 而且,最新的招生文件一出,大家发现,虽然文件上写的是要求“高中或者同等文化水平”,实际上,初中毕业,甚至小学毕业的也能报上名。 一时间,想要去高考考场试一把的人又增加了不少。 高考全面放开,对大部分人来说,是好事。但对正在赶生产的厂子来说,就有些犯愁了。 肉眼可见的,这两天里,工人们的心思都跑偏了,车间主任好几次逮到有人偷懒复习。但现在厂里生产任务又重,车间主任急得团团转。 很快,厂领导们开会后决定: 一、全力支持厂里报名高考的工人,并和五星汽车厂合作,厂里报名高考的工人在晚上可去五星汽车厂子弟高中参加高考复习班。 二、批准车间工人找人顶替上工,厂人事科对外招临时工…… 时隔十年,这场国家、单位全力托举的高考招生工作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关月荷作为这场高考招生工作的局外人,也能感受到国家、社会对于人才的渴求。 而在这场热闹之下,有些人才忙着到处找高中课本时,《数理化丛书》已经在外面卖疯了。 要么去书店排长队买,要么去黑市翻几倍加价买。但想去黑市买,还得找得到门路。 反正大部分人是找不到门路的,只能老老实实地去书店门前排队。卖断货了也不敢走开,继续等书店上货。 关月荷下班,正好见到宝宁拎着一小捆青菜飞奔回家,跑过关月荷时还不忘打个招呼:“月荷姐好!” 白大妈听到宝宁的声音,忙从屋里出来,手还湿着呢,招呼她道:“宝宁,你妈今天要上夜班,你拿饭盒过来,吃了赶紧去替你姐排队。”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41节 宝宁犹豫了会儿,白大妈又催了两次,她就拿着两饭盒过去了。 等宝宁再次拿着沉甸甸的饭盒跑出去,关月荷才回到二号院,问白大妈:“宝安宝宁也没排到书本?” “应该快了。”白大妈不知情,她家里没参加高考的,但她大孙女金花在学校成绩不错,白大妈就盼着她大孙女以后也能考大学呢。 关月荷没再多废话,回家放了东西,又接着去长湖街道上的书店去守她家的那两张小板凳。 书店要求每人只能买一本,队伍里的一个小板凳就相当于是排一个人。 这个时候,可没人敢惹众怒插队,谁插队就等着被打骂吧,甚至还可能会被扭送去派出所。 关月华和丁学文都没买到《数理化丛书》,本来是只有江桂英和林玉凤婆媳俩打算轮流排队,后来方大妈又加入了进来。 关月荷赶过去时,意外看到了莫知南,他正给队伍里的一人拿了钱,然后自己过去守着小板凳。 莫知南刚坐下,一抬头就跟关月荷对上了视线。 点了点头,又把脑袋转到了一边去。 何霜霜和莫知南因为岗位调动的事情吵了一段时间,现在何霜霜报名参加高考了,俩人还是谁也不搭理谁。 关月荷今天才问了何霜霜,得知她请了人排队买资料才放心。不知道莫知南这是在帮谁排队。 她没再多想,赶紧跑上前去找自家人。 一见到方大妈,赶紧跑去和她一人守一个小板凳。 “你妈刚回去,待会你姐夫过来守着。” 前面的队伍忽然欢呼起来,方大妈惊喜道:“你来得正好,刚有辆车运书本过来,肯定是《数理化丛书》!” 方大妈放心了很多,要是她自己一个人排着,她都怕被后面的人给挤一边去,现在月荷来了,心也就定了下来。 甚至还有心情八卦别人。 方大妈示意关月荷往隔壁队伍的前面看,“你看她,真是脑子不知道长哪儿去了。指望丁学武和丁显光考上大学?这书买了也是白买。” 关月荷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丁大妈和丁大嫂正在排队。 丁显光上次回来探亲,非说自己的腿动不了,闹了半年,最后还是被公安给抓着送回到了下乡的地方。 介绍信上的探亲时间过了,不回乡下,就只能去劳改的农场了,丁显光只能哭嚎着被送走。 丁大妈在偏心眼这方面上,真是一条路走到黑。 “我懒得说她了。”方大妈叹气道:“要不是学文和你、和思甜从小关系就好,我才懒得来排这个队。” 关月荷立刻抱着她的胳膊笑道:“就是!他沾我和思甜的光沾大了!让他今年给我们多多地寄猪肉肠才行!” 方大妈被她逗笑,心里的那点憋闷也散没了。算了,怎么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个关键时候多帮一把,算她给她三个孩子积功德了。 刚想完,排在最前面的人买到了书,手舞足蹈地跑了出来。 后面的人开始躁动,生怕排不到自己,忍不住往前涌动。 关月荷站在方大妈身后,跟一堵小墙似的,牢牢地把后面要冲上来的人给挡住。 好不容易轮到她们,关月荷眼疾手快地把身后伸出的手都给拍了下去,把钱塞售货员手里,指了指方大妈和自己,“我们两个,两套书,谢谢同志,您辛苦啦!” 排队抢着付钱买东西这事,她非常有经验:要牢牢抓住售货员的手把钱塞过去,还要语气好态度好,多感谢辛苦的售货员同志,人家看你笑呵呵的,暴躁的心情多少能被安抚一点。 这不,她们很快就拿到了两套书出来。 谷满年还在后面到处找人呢,关月荷赶忙挥了挥手。 “终于买到了!”谷满年松了一口气,连声对关月荷和方大妈道谢。 “你们先回去,我去帮忙。”关月荷把手里的书给了谷满年,像是要去干架似的,气势汹汹地冲去了后面开始混乱的队伍。 仔细一看,二号院那俩双胞胎守着的小板凳被关月荷拿了起来,后面的人想继续往前挤,被她一只手按住。 谷满年看了,心里感慨道:关月荷同志还是那么见不得别人欺负小孩。 得亏他没说出来,不然在旁边排队的住银杏胡同的人肯定要反驳了:但是她老大个人了还喜欢吓唬小孩! 林忆苦回到家时,家里门是上着锁的,但关月荷的自行车却停在门外。 去隔壁院子一看,他爸妈正在关家,一起忙活摆桌子碗筷,也没见到关月荷。 伟伟见小姑父一进屋就左看右看,提醒道:“小姑姑还在排队,没回来。” 还在排队?林忆苦看了眼凳子上崭新的《数理化丛书》,这不是已经买回来了? “忆苦,你去看月荷排到了没有?” 林忆苦应了声,抬步往外走,才走出三号院,就看到胡同口那儿,有个神气得尾巴都快摇上天的身影朝他这儿走来。 关月荷此时像个打胜仗的将军,昂首挺胸地大步往前走,身后抱着书的双胞胎喜滋滋地跟着她走,像她的两个小狗腿。 看到正前方等着的人,关月荷立刻加快了脚步,都没顾上身后的双胞胎。 “我刚帮宝安宝宁抢到了今天的最后一套书!” 准确来说,不能算抢。 本来就该排到她们的,身后的人非要冲上来,还好她反应快,一下子就揪住了那人的后衣领,把人扯了回去,然后把钱塞到了售货员手里。 怪不得这么神气。 看她这神气得意的小模样,林忆苦真想上手捏她脸。 手比脑子的行动更快,但还没碰到她的脸,就被拍开了。 她一本正经地提醒:“林忆苦同志,注意影响!” 提醒他注意影响的人,吃完饭回到他们的小家,啪嗒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直接把他推倒在沙发上,飞快地啾啾啾亲了他好几下,又火急火燎地去开电视机。 只准她动手动脚,半点不管他死活。 “别动,看电视。”关月荷把声音给调低,和林忆苦挨着窝一块儿。 银杏胡同报名参加高考的人不少,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挨个院子地去提醒,让有电视、收音机的人家这段时间尽量小声些,不能影响考生复习。 其实,就算街道办的工作人员不来提醒,有准备参加高考的人家也会提这事儿。让住得近的最近不要开电视。 银杏胡同这几个月里又有几家买到了电视机,总算不是只有二号院、三号院的三台了。 而二号院里,常正义和曹丽丽都报了名,说要试试看。 于是,赵大妈家这段时间不再开电视机,也不让邻居们去关月荷家里看电视,说怕吵。 关月荷家离得近,开电视也把声音调得低低的,他们夫妻两个关起门来看。 这个点主要是听新闻的,关月荷和林忆苦只要在家,都每天不落。 刚看完,正等下一个节目呢,外面一阵喧嚣。 赵大妈拿着擀面杖冲出去,“吵吵吵!吵什么吵?不知道会影响别人复习啊?” 关月荷见后面的节目是个话剧,不太感兴趣,就跑出去看外头到底在吵什么。 被落下的林忆苦顺手关了电视,也跟着出去。 “丁老五回来了,说跟大队请了假,要留在家里复习。” “就他一个回来?”罗大嫂一听这话,立刻想到了周宝玉。 现在各个单位都在创办复习班,最受欢迎的,是各个高中学校办的。除此之外,市里也有免费的复习班对外开放,有专门的老师给答疑,或者是把考生们集中起来,大家互相学习。 在乡下,复习班的资源就少了,要么每天下工后去公社办的补习班,要么就只能知青点的人合起来办个班。 但比起城里,肯定是要差很多的。 丁大妈就是想着让丁老五回家里来复习,白天可以去厂里高中的复习班上课,晚上回来了还能去找谢振华帮忙辅导。 丁老五这一回来,其他人也立刻起了心思,追着他问怎么开的介绍信,就等着明天早上去邮局发电报或者打电话给乡下的孩子报信,让他们看看能不能回城复习。 但这会儿的吵闹还有别的事——大家都想找谢振华给自家孩子辅导。 国家一恢复高考,谢振华这个曾经的大学生立刻变得威风抢手起来,比起他刚当上技校老师时,现在更受欢迎了。 谢大妈既得意又嫌弃,刚要张嘴,刘阿秀立刻捂住了她嘴巴,瞪了她一眼,不准她在外头瞎说。 谢大妈有气难出。 以前谢振华不得志要仰仗刘阿秀家里的关系就算了,现在大学生多受欢迎啊! 厂书记亲自提着礼品来请她儿子去家里上课,国家提出要重视人才、尊重人才,以后还用得着看刘阿秀家里的眼色? 但只有她这么想,谢振华还是以前那副死样子,万事不管,家里的大小事情都由着刘阿秀做主。 她这个当妈的,在谢振华心里未必比刘阿秀有分量,不然她也不能做什么都得听刘阿秀的。 婷婷看了眼偷偷撇嘴的奶奶,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她奶奶真是啥都想插一脚。 谢振华不吭声,刘阿秀拍板道:“这样,以后我们家老谢下班回来了,晚上九点到十点这个时间,给咱们胡同的考生讲讲课,地点就定在胡同口那儿,谁想参加的,就自己带着板凳来。” 其他人都看向谢振华,谢振华就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丁大妈气得直拍大腿,她想找谢振华来专门辅导她小儿子,这样才更有把握,这下好了,整个胡同的人都来,那就没优势了! 林大爷立刻拍手鼓掌,“谢老师能抽出个人时间给大家补课,那真是帮了大忙了!” 虽然不少人都想着找谢振华开小灶,但人家都说开课了,他们也没办法,也跟着鼓起掌来感谢谢老师。 关月荷看了会儿热闹,心道:谢老师现在这是被架起来了,不开课,就得应付上门来求帮忙的邻居,到时候应谁都得罪人,都不应更是得罪全部人…… 张德胜羡慕地看着人群中间的谢振华:还是有文化好啊,可惜他是没这个机会了。 为自己惋惜了一会儿的张德胜忽然把目光转向了屋里的儿子张全斌,见他捧着本小人 书看得乐呵呵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还看这些书!赶紧回屋给我看你学校的课本,以后考不上高中,你还能考大学?” 张全斌完全没放心上,不在意地道:“考不上就考不上呗,爸你是初中毕业,我也初中毕业,也没差到哪儿去。” “国家现在都恢复高考了,这没出息的就只知道盯着初中毕业,初中毕业能干啥?进咱汽车厂都难!” “我接你的班不就好了……嗷嗷!干啥又打我?”张全斌觉得他爸最近真是吃枪药了,动不动就莫名其妙地发疯。 张德胜看他就来气,抱起刚会走路的小儿子,哄着道:“爸明天也带你去听课,从小抓起!” 这下好了,不止张全斌觉得他发疯了,张二嫂也觉得自己男人脑子被刺激坏了。 — 隔天,卓越服装厂来了一批报名试工的临时工,这些几乎都是厂子弟或者是厂里工人亲戚家的孩子。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42节 不是人人都想着去挤高考那条道的,所以,没出一天,卓越服装厂的临时工就招满了。 关月荷还给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报了招工消息,也不知道银杏胡同有没有人报名。 她这把买到的资料往东北寄了过去,中午吃饭时,得知许成才也排队买了一套寄过去。 俩人纷纷拍手哎呀,“下次还是提前说一声吧,不然给寄重复了。” 好在,寄多了也不浪费,陈立中还在东北没回来呢。 许成才笑道:“他们今年不多带点猪肉肠回来,就让他俩请我们吃国营饭店去。” 关月荷赞同地哈哈笑。 其实,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只要人回来就行。能回来,那就是考上了。 许成才小声道:“董师傅的爱人悄悄去给他们闺女买了符纸,说能保佑考上大学的,咱们要不要也……” “打住打住!”关月荷严肃道:“拒绝封建迷信!” 又看向许成才旁边的秦子兰,“子兰,你要多给他上思想课才行!” 秦子兰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瞒你说,家属院好多人都跟着去买,我这都有点心动了。” 看邻居们都买,她也有点忍不住了,她大侄子也报名了今年的高考,求的就是个心理安慰。 关月荷无话可说了,怪不得大家都说,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样人,这俩都是迷信的。 星期天。 关月荷和林忆苦终于有一天是同时休息在家的了。 趁着他有空,关月荷拉着他一起回京大去看老师们。 半路经过国营商店,还进去买了礼品。 但他们到老师宿舍楼时,就两个老师在家。 “他们出卷子去了,学生没考完,他们回不来。” 老师招呼他们进屋,先是打量了一番林忆苦,很是满意地点头。 没一会儿,老师进屋去翻翻找找,搬出来一沓书,“你带回去看着先,也不知道研究生招生要求会是个什么情况,但这英语肯定是要考的。” 不止如此,老师还道:“你的那些同学,你也给他们写信说一说,争取把学历给提上来。” “今年这届工农兵大学生,就是最后一届了,说是以后都不招生了。” 现在高考一恢复,工农兵大学生就变得尴尬起来,这个学历到底怎么定的,现在还没个明确的说法。 关月荷作为“通讯连连长”,承担着京大第一届英语专业工农兵大学生的联络任务,写信给各位同学的事儿,也只能交给她了。 问清楚了读研究生都是学些啥,关月荷心里终于有了数。 老师正忙着赶以后上课用的教材,要不是她说还得去汽车厂,老师都想把她留下来干活了。 从学校出来,俩人又赶着去五星汽车厂。没办法,章新碧和郭旭升说了好多次了,让她带对象给他们看看到底长啥样。 不然小关同志次次都说她对象长得好看,他们好奇得很。 见到了本人,章新碧悄悄夸关月荷道:“你这挑对象的眼光还是可以的。” 怪不得死活看不上汽车厂的男同志,他们汽车厂的男同志比起林忆苦同志是差了点气势,小关同志就喜欢劲劲儿的。 回家路上,关月荷乐呵呵地哼着歌,“我老师们很好,对吧?” “你也很好啊,小关同学。”林忆苦学她的老师,也称呼她小关同学。 “我还是我们班的通讯连连长呢。”关月荷感慨道:“要是我同学们动作快些,这些年里成家有孩子了,加上家属们,这个通讯连应该能改成通讯营了吧?” 林忆苦不懂她为什么对当“营长”特别感兴趣,已经提过几次了。 “当营长了可以随军啊!” 林忆苦:“我现在应该也算是随军了吧?” 人都搬到她家里住了。 关月荷更乐呵了,“章老师说你看着不会说好话,我下次要帮你证明,林忆苦同志嘴巴怪甜的。” 不止嘴巴甜,还写字好看。 关月荷负责给同学们去信,林忆苦负责帮她在信封上写地址。 不知道她舍友们收到陌生字迹的信件,会不会想:在京市的还有哪个同学? 写着写着,林忆苦忽然问:“要不要给你同学也放一张银杏叶子?” 关月荷头也不抬道:“我又不和他们谈对象,给他们寄这玩意儿干啥?” 林忆苦翘着嘴角写了厚厚一沓信封。 第86章 录取 关月荷给大学同学们的信件才刚送到邮局, 另一边,在东北四道沟生产队的丁学文也收到了包裹。 两份,全是来自京市的。 拆开一看, 分别是许成才和关月荷寄来的,但除了里面的信件,包了几层牛皮纸的书籍是一样的——都是最近被卖高价但也抢不到的《数理化丛书》。 显然,这俩人肯定是没提前通气, 寄重复了。 丁学文留了一套,给自己和陈立中使用,剩下的一套放到了知青点, 给其他报名的考生一起用。 “太好了!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某个知青同志激动道:“老丁,要是有机会, 我一定要当面和你那几位发小表示感谢!” 丁学文发小先是寄来了高中课本, 现在又寄来复习课本,让他们不至于为了资料书发愁。 “等你们都考上了,以后当面感谢去。”丁学文顺着他的话说了句好听的。 感谢不感谢的,以后不好说, 他盼着他们都能考回去。 “对了, 明天要去交报名资料了, 你们选好学校了没有?丁学文、陈立中,你们要考京市的学校吗?” 丁学文和陈立中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是, 我们家人、朋友都在京市, 还是想考回去。” 他们从小在京市长大,那里有他们不喜欢的、也有不喜欢他们的人,但也有人期待他们回去再聚。 丁学文深呼一口气, 摒弃其他的杂念,把崭新的书籍翻开,又开始伏案学习。 — 胡同口的银杏树掉光了叶子,但晚上聚集在胡同口等着谢振华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多了。 最后,街道办和卓越服装厂商量,晚上借用服装厂的小礼堂给谢振华上课,这样能让更多考生来听课,坐在礼堂里还能挡挡冷风。 关月荷这个没报名高考的人无心在意其他人,服装厂最近都忙疯了,她没少去车间帮忙干活。 提交报名表前,她去哪儿都能听到大家讨论谁谁谁报了哪个学校。 也有捂得严严实实的,半点风声都没往外透露。例如她姐和何霜霜,还有隔壁家的常正义和曹丽丽。 虽然同一个地方的考生考的是一套卷子,但各省公布出来的具体招生文件有些不一样。 但,重点大学主要在应届毕业生中录取,这是明确的。各省对下乡知青、应届毕业生、老三届高中生的录取比例,都是不一样的。 于是,大家在填报志愿时,尤其是年纪较大的考生,不太敢报重点大学。 关月华不说报了哪里,但江桂英愁得慌,动不动就想找关月荷套话。 关月荷叹气,“她都不和您说,还能和我说?” 又顺手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您就甭多想了,带好棒槌就是帮大忙了,考试的事您操心了也没用。” “啧!说了不能瞎喊!棒槌这外号多难听!”江桂英捂着啥也不懂的谷雨的耳朵,哄道:“咱不听你小姨的。” 关月荷不和她当面犟,等她忙别的去时,抱着谷雨小声地直喊:“棒槌棒槌小棒槌……” 这天,正好和白向红一块儿下班,关月荷顺路捎她一段。 车后座的人刚上车就想着打瞌睡,差点一脑袋栽到旁边去。吓了关月荷一大跳。 白向红这疯狂加班的劲头,比起当年的许成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但许成才当时为了多攒钱好搬出去过日子,白向红是想让自己忙活起来别瞎想太多。 高考的消息没出来前,白向红跟厂里一位男同志谈上了对象,俩人都在下一批分房名单里,要是结婚了,能凑一块儿分到个一室一厅的房子。白大妈对他俩在一块儿很是满意。 没满意多久,才商定好了两家正式见面的时间,突然有了恢复高考的消息,那位男同志一再地把见面时间往后拖。 白大妈觉得不对劲,找了老姐妹们一起去查,才发现那男同志准备报名今年的高考,所以才不想把结婚的事早早定下来。 气得白大妈去服装厂门口骂了几天,都是挑工人上下班时间去的,说那男的打的好算盘,现在拖着,他要是考上了拍拍屁股上学去,考不上了还能继续结婚分房。 白大妈在厂门口骂完,还找了卖符纸的,天天在家门口诅咒那男的考个比分数线差一分的,气死他。 关月荷看白向红一空闲下来就没精打采的。 “你要气不过,等他考完了再找人去套他麻袋揍一顿出气。” 关月荷出了招,又提醒道:“现在可不能去,现在这时候,他被打是小事,万一查到你身上,被盖上个破坏高考的帽子,你就完蛋。” 白向红在她说“套麻袋”时,没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我加班也不是全因为他,现在加班给的工钱多,我想再多攒点钱,等分到房了好添家具。” 但是,“谢谢月荷姐。等他考完了,我再找机会让我大哥二哥找人。” “这就对了!”关月荷乐呵道:“咱该怂的时候不要怕怂,能出气的时候也别想着放他一马。” 一进二号院,刚好看到白大妈刚烧完符纸。 得,有白大妈坚持不懈的诅咒,应该多少能起点破坏作用。 她刚要开门,发现赵大妈家里已经做好饭了。 赵大妈家俩孩子,现在一个跟着常大爷去汽车厂的托管班,一个跟着赵大妈去废品站,常正义和曹丽丽这俩口子当起了甩手掌柜,除了工作就是顾着复习。 每天早早回来做饭,就是为了他们小两口早点吃完早点去上复习班。 赵大妈这算是特别开明的了,全力支持儿子儿媳妇去考试。 不像有的院子,儿媳妇要报名考试,全家都要拦着,生怕儿媳妇考上大学了就看不上婆家。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43节 宋公安破天荒地难得正常下班一回,还没把气喘顺呢,又有人来喊他走了。 宋西北那个皮猴顺利进了部队,但宋公安天天还是有忙不完的糟心事。 今年恢复高考,全国各地的大学基本都恢复了招生,之前停招的部分军校也如此。 宋西北上次回来时,林忆苦还提醒他进了部队抓住机会参加军校选拔,部队现在讲究干部要有文化、掌握更先进的军事管理知识了。 也不知道那个皮猴把话听进去了没有。 “月荷,刚刚忆苦给街道办打了电话,说这两天不回家。”二大妈带着外孙过来报信道。 “知道了。”关月荷看看手里正要拿去前院处理的排骨,懒得做饭了,站在家门口冲隔壁喊道:“方妈,我今晚过去吃饭。” “哎!”方大妈在那边应了声,转身又回屋继续舀米。 二大妈啧啧叹道:“你看,离家近就是方便省心,说回家吃就回家吃。” 关月荷心道:谁能比得过张超男更方便省心啊,拖家带口住家里,啥都不用她操心了。 郝大仁家里之前还时不时过来,想劝小两口回家里住,但郝大仁心里有成算呢,回家住的话,人多屋子小,屁大点事都要吵起来,不如住在老丈人家里,丈母娘还帮他们带小孩,他和张超男这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好。 怪不得人家一说起金俊伟,就忍不住酸道:软饭就是好吃啊。 郝大仁现在也觉得软饭香喷喷。 关月荷拎着排骨一进三号院,就觉得这边比二号院热闹多了。 丁大妈和谢大妈正在水龙头旁边吵架,就因为谁先到的问题。 关月荷怀疑她们是有别的矛盾,此时是借机找事儿。 元宝正一边帮金俊伟择菜,一边不停地翻白眼。 “周鑫鑫,你干嘛呢?”关月荷觉得这小胖妞特别有意思,长得好看但脾气劲劲儿的,完全吸取她爸妈的长处,关月荷很是稀罕。 “我好多天没看电视了!”元宝气得又是一个白眼。 显然,这个白眼的针对对象很明确,就是丁大妈了。 明明丁老五都不在家复习,丁大妈还不准她家开电视。 “我妈出差了,还不回来!”要是她妈在家,她和她爸可不受这窝囊气。 关月荷邀请她晚上去家里看电视,她才停止了翻白眼。 碗筷刚摆好,关月荷和方大妈俩人正等林大爷回来,元宝端了碗鱼肉过来,“爸爸说,要谢谢姨姨家的电视。” 小胖妞端着鱼肉来,又带着排骨走,回家啃了一块,就道:“姨姨家的排骨好香!” 关月荷在林家吃了饭,又帮着收拾了碗筷,再去爹妈家里坐了一会儿,才带着条小尾巴回家。 报名参加高考的晚上都出门上补习班去了,关月荷这会儿在家不用调低音量看电视,过得怪惬意的。 要是林忆苦在家那就更好了。 元宝本来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看了半小时电视,关月荷发现小胖妞已经挪到自己身边挨着了。 见她没动静,元宝的手扒拉了上来,抱着她的手臂,整个肉嘟嘟的身子靠了过来…… “姨姨家里没有小枕头。” 行吧,这是把她当枕头抱着了。 这天开了个头,之后,元宝每天准时准点地跑过来看电视。 林忆苦不在家的时候,关月荷觉得一切都好。但林忆苦在家时,她左边大的,右边小的,总感觉自己是饼干里的夹心馅。 好在,在林忆苦开始抗议时,周红旗终于出差回来了。 元宝有了周红旗做靠山,又每天到点开电视。 可能是觉得小孩挺影响他们继续培养感情的,林忆苦默不作声地又找了其他战友,把他们计生用品的份额也给用了。 关月荷乍一发现炕边的柜子抽屉里,又多了几盒计生用品,脸瞬间热了下,很快又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把抽屉给推了回去。 家里的杂物间又堆了不少酸菜缸,林忆苦趁着休息在家的时间,把杂物间又给修整了一通,借了街道办的小三轮去运煤球回来。 某天,关月荷想起要去杂物间找块木板,开门一看,煤球整整齐齐地堆成了一堵小墙。杂物间里还重新打了个架子,零碎的杂物被一一放好,里头的东西一目了然。 关月荷满意地叉着腰站在门口乐呵。 又发现家里的米缸又满了、橱柜里多了两包面粉,昨天见底的酱油瓶又满了。只有抽屉里的钱票少了。 这日子踏实得让她觉得安心,且能愉快很多天。 眨眼就快到了高考的考试日期。 卓越服装厂几乎少了三分之一的工人,中午的食堂冷清了不少。 谷满年这个没参加考试的还请了假。 她姐分到的考试地点离服装厂家属院远,谷满年提前去定了附近的招待所不够,怕出别的问题,就请了假,准备陪考两天。 厂里有些人就是因为家属要参加考试才请了假,说要稳固好大后方。 得亏厂里领导开明,让人事科都给批了假。但扣工资肯定是免不了的。 卓越服装厂厂门口和家属院里都挂了红色横幅,是预祝考生考出好成绩的。 提醒着大家:考试在即了。 关月华和谷满年忙着考试的事,谷雨就被江桂英带回了家里带着。 半岁大的小孩,不是冲奶粉就是喝米汤。 “桂英,你家月华生的这闺女看着挺文静啊,和月华的脾气不像。” 江桂英看了眼跟前的人,想起来这人以前还打过撮合关月华和自己儿子的主意,怪不得说出来的话怪里怪气的。 “谷雨和月荷小时候脾气像,力气也大,看这小拳头,有劲着呢。”江桂英道:“不像月华好,省得废口水,打就完事了。” “……”真是噎死个人。 “你家月荷和忆苦还不打算要孩子啊?他们都是干部,只能要两个,早点生了多好。” 江桂英真是烦这些人,老盯着别人家炕上那点事干啥? “你家老三还生不出孩子?我看你是搞错方向了,应该让你家老三去看医生吃药,和你儿媳妇没多大关系。” “你家又因为房间的事打起来了?你也是,老两口占着最大间的屋子,小两口睡客厅怎么成?你俩难道还想折腾出个小儿子来?” “还有你家……” 江桂英叭叭叭一顿说,把人全气走了,自己也终于落得了清净。 但这一清净下来,她就在想:考得怎么样了? 考了两天半,京市的高考考试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关月荷一下班,就见一群年轻人聚在胡同口互相对答案。 对一道,就有人嗷嗷嗷地捶足顿胸一次。还没对到一半呢,有人就抱着脑袋蹲下来痛哭流涕:“我完了!考不上了!” 要换成是平时,有人大声鬼喊,早就来人骂他们了,关月荷估计也要握紧拳头想揍人。 但现在,大家对这帮考生十分包容,难得没在人伤心时再戳几下伤口。 晚上,二号院的邻居们聚集到赵大妈家,大家都想听听常正义和曹丽丽说说高考时的事儿。 三号院的张德胜一手抱着小儿子、一手拉着张全斌,也来听听正常考生的“经验”。 他家隔壁的丁老五就是不正常的考生,哪个正常人会考了一天就跑回来说不考了的? 张德胜这个外人都比丁大妈生气,想过去抽丁老五一顿。 “我们考场,有人迟到了,后面不给进来,在外面要死要活的,吵死了,多亏有公安在,把人拖走了。” “考完第一科,就有人放弃了的,考到最后一科,跑了四分之一的人。” 曹丽丽苦笑道:“太难了,我数学好多没答上,题目都没看懂。有道题看着倒是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怎么答。” 常正义也是一样的苦瓜脸。 这俩都觉得自己肯定是没戏了,但也没多失望,毕竟,在考试前,他们对自己的实力也有点数,就是想着要试一试。 现在试过了,也没遗憾了,准备明天继续上班去。 “报名的人那么多,才招那么点,难是肯定的了。” 大家也从恢复高考的兴奋中彻底回到了现实:高考是恢复了,但想考上,不容易啊! 考试之后,厂里的低迷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上班时的精气神比以前差多了。 但没多久,元旦一到,广播站通知工人们去领取福利,厂里又是一阵热闹喜庆的欢呼声。 而关月荷同志,也接到通知,她三年没变动的工资要往上涨一涨,以后每个月能领四十六块钱了。 等林忆苦也载着米面粮油回到家,俩人单位发的东西堆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可观。 “思甜应该快放假回来了吧?家里收到电报没有?”关月荷算了下时间,她和思甜快一年没见面了! 她们从小到大都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她边扒拉看林忆苦都拿了什么回来,边念叨道:“也不知道高考的结果什么时候出来,我真想现在就知道!” 她姐和何霜霜都被通知去做了体检,常正义和曹丽丽没收到这个通知,听说常正义躲公厕后面呜呜哭了挺久,差点被敏感的居民当成是干坏事的。 她是心痒痒得想问,又怕他们考不好惹他们也嗷嗷哭。 但参加考试的那几人特别端得住,一考完回来就投入到工作里,看着像是把高考完全抛到脑后了。 林忆苦等她念叨完了,才问:“咱们什么时候请客吃饭?” 哦,她都快忘记了,他们领证到现在了,还没摆酒请客。 要换成别人心急些的,可能孩子都揣上了。 “丁学文说,考不考得上都回来过年,就年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吧。你能提前把时间空出来吗?不能就再往后挪一挪。” “我先去打报告,尽量争取。”林忆苦确定了这事,就准备和家里人通个气,到时候还得大家一起准备请客的酒菜。 俩人大概盘算了下要买东西,又去点了遍存款,请上七、八桌,也是绰绰有余。 他们俩人的工资加起来相当富裕,平时也没大支出,结婚大半年来,还攒了一大笔钱。 关月荷点完,心满意足地把存款锁回抽屉里,两个人一起点存款比自己一个人点存款要更快了点。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44节 当然,主要是因为,存款的大头来自林忆苦的工资和补贴。 “谢冬雪家附近,居然有人卖房子!我第一次听说,房子还可以买卖!”关月荷忽然想起来这事,还是计划科的同事说八卦时无意间提到的。 当然了,这个房子能进行买卖的前提,是房子产权归个人所有,不是单位分的工人宿舍。 林忆苦看见她双眼闪着光,就知道她肯定是对“买房子”起兴趣了。 关月荷确实在琢磨这事儿。 她这个人对所有好东西都很有兴趣,在为半间房都能打起来的当下,房子多绝对是好事。 而且,虽然她现在名下有分房,但这房子归根结底还是单位的,甚至还是五星汽车厂的! 房子要是归她个人所有,她能天天脸朝天地去上班! 林忆苦也来了兴趣,“咱们的存款够不够买咱家这么大的房子?” 关月荷两手一摊,“不知道。我再多打听看看。” 说完,她两只手捧着林忆苦的脸,和他对视,认真道:“要是真有能买的,我可真就买了。” “嗯。”林忆苦点头之后,又开玩笑道:“别给我安排睡杂物间就行。” 关月荷:“……” 嗨呀!下次她和思甜的信件要收好才行,千万不能让他看到了。 关月荷毫无征兆地扑到他身上,把人抱住,直接跳开“睡杂物间”这个话题,感叹道:“林忆苦,你真的太好了!” 又是这套。 虽说他们有跟别人买房子的想法,但现实里的困难不少,最大的困难就是:根本没人卖房。 家里都住不下了,谁会脑子抽风去卖房?实在缺钱了,还能去单位财务科申请提前领后面几个月的工资。 就关月荷观察下来,一般不会有人因为缺钱把房子卖了的。 真缺钱卖房子的,关月荷也买不起人家的大房子。 于是,这个想法在说出来后,关月荷几乎没再提起来过。 关家和林家开始商量着年后请亲戚朋友来家里喝喜酒的事,关月荷和林忆苦就负责在旁边听,买什么菜,由明大爷这个大厨说了算。 关月荷也开始列自己要请的朋友单子。 “桂芳!罗桂芳!”外面有人兴奋地喊着:“桂芳!你家,你家宝玉考上了!” “啊!考上了?谁考上了?”邻居们一骨碌地全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罗桂芳出门时,外套都忘了穿,脸红通通的,不知道是屋里闷的,还是听到消息激动的,老半天才找回声音,“宝玉考上哪了?” “唉哟!”来报信的街道办工作人员道:“丰收大队来了电话,说宝玉考上了,我这正想问考上哪儿了呢,这电话断了,拨回去也没接上。你再去回个电话问问。” 罗桂芳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跑,白大妈哎哟了声,提醒也想跟着跑的双胞胎,“回去把外套给你们妈带上!” 两只被好消息砸懵了的呆头鹅傻愣愣地听话回屋拿外套,又跟着跑了出去。 “这是咱们银杏胡同第一个收到通知书的吧?宝玉居然考上了,真不错啊!” “桂芳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第一个好消息传来之后,送信员又给带上了两个好消息。 收到通知书的那两户,家里门槛都要被踏平了,大家都想去看看是被哪个学校录上了。 江桂英紧张地在家团团转。 关月荷也为她姐捏了一把汗。 “妈!老爹!” 江桂英倏地竖起耳朵,“是不是满年的声音?” 关沧海顾不上抖掉的烟杆,朝门口走了几步细听,“好像是。” 没一会儿,谷满年可算是跑了进来,自行车都被他停在了院子外面,红通通的录取通知书封面最先晃入众人眼里。 虽然不是自己考上大学,但关月荷此时忍不住鼻头一酸。 她姐终于如愿,可以去上大学了! 第87章 如愿 “哎哟!急死个人了!赶紧看考上哪个学校啊!” 他们这一家人在这激动得泪眼汪汪, 旁边等着看通知书的谢大妈急得直踮脚,恨不得立刻上手帮他们把通知书给拆开了看。 不算关月华,银杏胡同目前就三人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宝玉录取到的学校是最好的,好歹是京市的医学院,那专业,学完出来管抓药的。 剩下两个, 一个录到了京市的纺织学院、一个录到了外省的学校。反正大家一致认为,宝玉录到的学校和专业最好,以后毕业出来能分到医院, 说不定还是市里的医院。 “哦哦对,录到哪儿去了?”江桂英擦了擦眼角, 催关月荷赶紧把通知书拿出来看, 又问:“月华呢?” 今天星期天,厂里车间都没加班,宣传科的人应该没事吧? 谷满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说现在回来肯定要被人当猴看, 要留在家等小雨醒, 晚上再回来吃饭。” 而且, 服装厂家属院这两天的欢呼是一道接一道,送信员刚出现在家属院里,就被人团团围住。 听到送信员喊关月华的名字时, 他太激动, 在走廊一个劲地挥闺女的尿布。等把通知书领到手, 他家就被厂里工人和家属挤满了。 关月华考上的学校太好,好多人都开始跟关月华要复习资料和笔记了,还想着请关月华抽空辅导孩子…… 这不, 关月华说回银杏胡同还得被围起来一次,让他自己带着通知书回来给家里说一声,省得她爸每天在厂门口蹲她,问她收到通知书没有。 “哇!”关月荷这一声,把家里人和邻居们都吸引了过来,大家屏住呼吸,都在等着她赶紧报学校和专业。 “是京大的法律系啊!” 关月荷眼睛一亮,真是好惊喜呀!居然是京大啊! “哟!” “嚯!” “嘶!” 好几道感叹声响起,大家震惊过后,纷纷要凑过来看通知书上的内容确认真假。 “别挤别挤!”关月荷一手拿紧通知书,一手护着,不准别人把通知书给拿过去看,“我拿着,你们看就行了。” 这下,大家没什么好不信的了。他们这些看着关月华长大的邻居,只知道关月华读书时成绩好,但他们没想到这么好啊! 而且,招生文件上都写了,重点大学主要从应届高中生中录取、优先录取低于二十六岁的考生。年纪大的考生在录取上是不够占优势的,但关月华居然能被京大录上?!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考的成绩太好,即使年纪不占优势,靠成绩也能杀出重围。 “等等,这个法律系学的是什么?以后毕业出来能干啥?” 重点学校固然好,但大爷大妈们都是很看实际的,虽然他们对大学的事一窍不通,但他们有自己的判断标准:这专业学出来不能进好单位,那在他们眼里,再好的学校也白搭。 关沧海和江桂英也茫然,他们活了半辈子,也没认识有学法律的人啊。 谷满年这时开口道:“能当法官!” “嚯!这不就是青天大老爷吗?这官好。” “出来就当官啊?月华这得考了多少分啊?” “不知道,查不到成绩。” 大家都只能预估自己的分数,具体考了多少分,那是查不到的,上头也没对外公布。 不 然,大家还能互相参考下分数看看录取的概率。 江桂英乐得合不拢嘴,忙招呼邻居们进屋聊,还把家里的炒货和糖果都拿了出来,“沾沾喜气!” 关月荷也赶紧把通知书收起来,让谷满年给拿好。 张德胜羡慕得脑子都在冒酸水,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家上高中都费劲的张全斌……等等,他要把关月华的复习资料和笔记都借过来用! 谢大妈看完后,悄悄地撇了撇嘴:关月华考这么好,以后厂里领导还会来找她儿子帮忙补课不? 而丁家难得静悄悄的,没来凑热闹。丁大妈被丁老五气病了,现在躺床上呢。 再听到后院传来的阵阵惊呼和道喜声,更气了。 丁大嫂拍了拍丁老大,下巴朝丁大妈的屋子抬了抬,轻声问:“咱要不要给老四打个电话问问?” 老四读书的时候成绩也好,比关月华差不到哪儿去,既然关月华都能考上,老四肯定也能。 汽车厂领导都说了,现在到处缺人才,考上大学后,以后肯定能分配到好单位。 老丁家,要说谁最可能有出息,那应该就是成绩好的老四了。 丁老大低下头继续收拾手里的工具,“现在凑上去也没意思,省了这份心吧。” “一家亲兄弟,以后还真能全断了来往?”丁大嫂来了气,“咱们俩儿子,显光在内蒙,指望他考上大学?那不用想了。显宗在东北成了家,更指望不上。我说供二丫继续上高中,你还不乐意,以后咱俩能指望谁?” “那就让二丫上高中。”丁老大死活就是不同意和丁学文联系,满嘴都是没必要。 “难不成老四不是你们亲兄弟?你这人就是死脑筋!”丁大嫂气得胸口疼,看手里的针线更烦了,往旁边一扔,就道:“我去关家看看,把月华的书本都要过来,给二丫学习用。” 躲在屋里一直没吭声的二丫缓缓地长呼一口气,现在还有点发懵:她以后真的能继续上高中? — 关家今天可是热闹不断,邻居来了一拨又一拨,甚至小姑家和姥姥家都来人了,热闹了一整个下午。 等邻居和亲戚都走了,家里终于开始忙活晚饭,外面的天也黑了下来。 谷满年也这时候去接了关月华和谷雨回来吃饭。 关月华看着和平常没什么不同,没人点起她的暴脾气时,她脸上表情就是看着冷冰冰的。 但刚坐下没多久,关月华还是被关月荷盯到恼火了,“有啥好看的?” 关月荷抿紧嘴巴憋笑,说是不像被人当猴子围观,其实是躲在家偷偷哭了吧! 瞧那双眼睛肿的! 不只是关月荷发现了,其他人也看到了,大家默契地当没看到,省得关月华的暴脾气又冒了出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45节 “哎呀!”江桂英拍了下大腿,“忘了给老家打电话了,你们大伯伯母让有了消息就回个电话。” 只能等明天再回了。 大伯伯母关心大姐的录取结果,关爱国的录取结果根本没必要问。 连体检通知都没收到,那就是没戏了。更重要的是,家里本来就没报多大希望。 “月荷,别坐着了,去喊忆苦爸妈赶紧过来,开饭了。” “哦。”关月荷快跑两步就到了隔壁,再回来时,怀里抱了一瓶酒。 “桂英,恭喜啊!” “一家人,同喜!”江桂英招呼他们赶紧坐下,又单独拿了个碗给林忆苦留菜。 林忆苦最近事儿多,等他回来起码得七点多了,还不准时,大家可没法等他到家了才开饭。 江桂英这次没管着关沧海的酒杯,整个人容光焕发的,她这又一件心事有了好结果,心情自然也跟着畅快。 年后再把小闺女的喜酒办了,又是一件心事落底。 就差还在老家的小儿子了。 考上大学的是关月华,但这屋里,好像其他人都比她还高兴。 关沧海才喝了两口,不止脸红通通的,就连说话都大舌头了。 高兴的还有关月荷,端着半碗酒美滋滋的,抿一下酒,再吃一块肉。 以前哪想过日子还能过得这么美啊! 吃到一半,等林忆苦带着一身风雪回来,关月荷挪了挪位置,在右边腾出个位置。 “忆苦回来得正好,赶上了,你也喝一点。”关沧海给他的碗里也倒上酒,招呼其他人一起碰个碗。 关月荷抬起碗凑过去,碰上了她姐和林忆苦的碗。 坐在她正对面的静静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她们姐妹俩,平时腼腆的小姑娘难得情绪外露地说:“我以后也要去京大读书!” “哎哟!爷爷就等着了!”关沧海更高兴了。但一看静静旁边的俩孙子,一心只顾着埋头吃,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移开了视线,眼不见为净。 关月荷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地和林忆苦碰了下杯,用气音和他道:“咱爸藏着的酒比家里的好。” 林忆苦也和她说悄悄话,“他看得紧,平时都和妈躲起来喝,没法带回家。” 关月华侧头看向旁边黏糊的俩人,要不是方大妈和林大爷在,她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察觉被盯上,关月荷和林忆苦又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 饭一吃完,关月华还想着找关月荷说说话,但她低估了邻居们的热情。 家里有孩子参加高考或者即将参加高考的,都想来借关月华的书和笔记。 关月荷看人这么多,赶紧拉着林忆苦回家看电视去了。 对上门要资料和笔记的邻居,关月华统统都是一个答复:“服装厂工会主任把书和资料借走复印了,服装厂的工人和子弟想要的就去工会报名交钱购买。” “我们不是服装厂的也可以吧?” “不行,让咱们厂工会的人赶紧行动啊,咱们厂有自己的印刷机器。” 虽然不能白借而是要购买,但也算是个好结果了。 很快,就有人提议,让关月华在胡同里开个复习班,像谢振华那样,给胡同的人补补课、传授学习考试经验。 关月华刚开始还能好声好气地说话,毕竟今天算是大喜的日子,她不想挂脸。但有些人就是爱得寸进尺,要了一就要二。 她可不是谢振华! 开什么班?教到笨的,她能把自己气死,能考考,不能考拉倒。 “没空!” 银杏胡同的人谁不知道关月华的暴脾气?刚刚试探性地想得寸进尺一下,她一垮脸拒绝,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胆子开口。 关月华不想开课,最高兴的就是谢大妈了。没人和谢振华抢给领导家孩子补课的事,她巴不得呢。 此时帮衬着道:“就是!人月华白天忙工作,下班回来了还得带孩子,娃才半岁大,平时都是桂英带,月华再不带,孩子和亲妈都不熟了。” 一帮人没辙,关月华确实不像谢振华,一群人找上门,还会把事给应下来。 关月华没再多待,喊上谷满年,抱着谷雨去了二号院。 一进屋,看到客厅中间的小炉子上正烤馒头和橘子,关月华:“……” 真服了这两个,刚吃完晚饭都没一小时,他们这就把夜宵给准备起来了。 林忆苦把沙发的位置腾了出来给关月华,同时得到了个正在嗷嗷呜呜流口水的娃娃。 谷满年看了眼正在开着的电视机,见谷雨瞪着大眼睛看,就道:“你喜欢啊?那咱家也买台电视机!” 关月荷想翻白眼,屁大点小孩懂啥看电视?自己想买就直说,还非说谷雨喜欢。 好在,关月华就是这么说谷满年的,关月荷偷偷笑了起来。 “哦,刚刚忘了问了。何霜霜考上了吗?” “没听说。”关月华转而道:“光知道问别人,你怎么打算?” 工农兵大学生的学历认定很是模糊,而且毕业证上只注明了“毕业”,至今没正式文件确定,工农兵大学生是算什么学历。 如果这段经历被划分为和干部进修班一样的性质,那么,关月荷还是只有高中学历。 在当下,有高中学历其实也够用了,尤其是关月荷还有外语特长。 但关月华觉得,这样的话,关月荷去上学的那两年半就太可惜了。现在的高中学历还够用,以后关月荷想再往上一步,还能够用? 关月荷拍了拍沙发旁边的一本外语书,“1月10日,教育部出了研究生招生工作安排意见,要将77、78两年招收研究生合并进行,京大有招生名额,在复习了。” 要不是元旦之后来了这个消息,她怕是要坐不住,回学校找老师去了。 就是还没确定具体的考试时间安排在什么时候。 关月华松了一口气,刚想说她,既然都开始准备了,怎么不知道和家里说一声,害她瞎担心。 “那我把我的资料送出去了。” “哎!不行啊!”关月荷皱巴着脸道:“要考政治理论、英语和专业课,你得把你的政治资料留给我。” 她现在就庆幸,还好不用考数学这个科目,不然她要抓秃脑袋了! 谷雨兴奋地呜呜喊,仿佛是在给小姨加油打气。 谷满年乐呵道:“挺好,以后你们都在京大读书,有个照应。” 还没考呢,谷满年就已经认准关月荷要继续去读书了。 关月荷却心想:照应啥?她帮我吵架,我帮她打架吗?上了大学,学习的时间都不够,根本顾不上别人。 他们还要赶时间回家喂孩子,关月华这一确定关月荷有了打算,就起身说要回家了。 谷满年刚拿起一个烤橘子,闻言又给放了回去。 “你不送送?”关月华看向屁股牢牢粘在沙发上的关月荷。 “送送送!”关月荷心里嘀嘀咕咕,脸上啥表情也没有,顺手还给关月华塞了俩烤橘子,省得有人到家了都还惦记没吃上这一口。 刚出胡同口,关月华就把她扯到一边,“你要去考研究生,这起码得学两三年,和林忆苦商量了没有?” 她复习的书都摆家里了,还能瞒得过林忆苦? “他没意见。”能多两三年没孩子打扰的日子,林忆苦还挺满意的。 而且,林忆苦同志说了,学习是为了进步,家属必须要全力支持。人家的思想觉悟高着呢。 关月荷更不担心林大爷和方大妈有意见,他们估计还不想帮忙带小孩,老两口现在一有空就出去看电影,还去公园秋游呢,比年轻人还会享受。 思甜给她的回信上还说了,等学习结束回来,她就是她爸妈中间那个碍眼的。 “行,你回吧。”关月华摆了摆手,抱起谷雨,再把小被子把谷雨裹住,才坐上谷满年的后座。 车子慢悠悠地在风雪中晃远,拿着手电筒站在胡同口的关月荷也成了黑夜的一部分。 谷满年把半张脸都藏到了围巾里,笑道:“咱俩还没谈对象前,我找月荷帮忙约你,她次次都说你们姐妹俩感情不好,约不动。” 平时是没少呛嘴,但人姐妹俩或许是有自己的相处方式,他这么些年观察下来,可没觉得她俩感情不好。 他说月荷半句不好,还被她掐呢。 关月华笑了笑,以前感情不好是真的,现在互相关心也是真的。 同个父母生的,姐妹感情总是比和兄弟的感情要醇厚,心里的挂念也更深。 低头看了眼想伸出手来的谷雨,想着以后要是还有第二个孩子,最好也是个闺女,姐妹俩能互相帮衬。 关月荷在胡同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晃着手电筒转身,一眼就看到了二号院门口边上等着的林忆苦。 刚刚无端惆怅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加快回家的脚步,三两下就走到了林忆苦的面前,抱着他的手臂把人往家里拉,“快走,回家看电视!” “哎哟!到点了,我得看电视去了。”听到关月荷说起看电视,白大妈才想起来看时钟,出门招呼邻居们去后院赵大妈家。 没一会儿,二大妈和罗桂芳、伍二妮都拿着要缝补的衣服和针线往后院走。 77年10月底出的《红楼梦》电视剧又重播了,那段时间大家为了给参加高考的考生创造学习环境,有电视的要么不开,要么就自己在家悄悄地看,邻居们也很少去别人家里看电视。 现在高考过去了,又正值《红楼梦》重播,大家看电视的热情高涨。 甚至有人琢磨着也去买台电视机。 现在电视机的供应比一年前还要多,就是得弄到电视机票。 但就银杏胡同这一片来说,能买得起电视机的家庭绝对不会少,只是大家还在观望,不想让自家成为那个显眼的“有钱人”。 “宝安宝宁,你们大姐啥时候回来?”关月荷想起来这事。 “大姐要带大队里的赤脚医生,带会了再回来。”宝宁率先开口回道:“过年前一定回来!” 有消息不灵通的小孩惊讶,“你们大姐要回来了?” “我大姐,考上大学啦!”宝宁神气得高高抬着下巴。 大姐考上大学,她们妈妈晚上偷偷哭了好久,但她们知道,这是好事,以后大姐就能一直留在城里了。 隔壁赵大妈家,大人们也在夸宝玉呢,但也有人说起别的。 “这都恢复高考了,知青们也能考回城,以后还要下乡吗?”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46节 常大爷摇头,“不好说,看国家政策怎么定吧。” 以后的事情不知道,反正今年还是要下乡的。知青办现在的工作难开展,一是下乡了的知青想回城备考,二是要下乡的知青也这么想。谁都不想下乡,只能找街道办、各院子的管事大爷帮忙做动员。 张大爷却道:“下乡也有下乡的好,现在厂里出了新政策,厂子弟下乡当知青的优先安排工作。” “优先个啥啊!厂里都没几个工作名额空出来!”赵大妈觉得厂里这个政策不靠谱。 “有人考上大学了,这岗位不就空出来了?” “你说得轻巧,咱们银杏胡同考上了几个?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汽车厂又能上几个?厂里高中刚毕业的倒是考上不少。” 五星汽车厂考上了多少人,关月荷不清楚。但卓越服装厂目前考上了多少人,关月荷星期一一上班就知道了。 “人事科已经出具体名单了,厂里要给考上大学的工人和厂子弟发奖励。”龙科长道:“咱们厂考得不错,还有家属考上京大的,上头领导特意点名表扬了我们卓越服装厂。哦对,就是小关科长大姐,考上了京大。” 关月荷此时有点理解昨晚神气兮兮的双胞胎了,她现在也觉得怪自豪的,脊背一下子就挺得板直。 好不容易等龙科长开完小会,关月荷抽空去了妇联办公室,但没找到何霜霜。 下意识地想拐去宣传科,又想起来谢冬雪现在在日报社上班。 中午吃饭时,她敏锐地听到“何霜霜”三个字,立刻寻着声音看了过去。 又是些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笑话别人。 “我早说了,高考哪是那么容易的。这下好了,没考上!” 关月荷才气闷了两小时,下午上班没多久,办公室的同事从收发室回来,还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把糖果,笑道:“碰巧了,我下去的时候,妇联的何干事刚好拿到通知书,给我抓了一把糖,大家自己来拿啊,沾沾喜气。” 关月荷倏地眼睛一亮,忙问:“是妇联的何霜霜吗?” “对啊。妇联就一个何干事,也没别人姓何了。” “她考上哪儿了?” “外语学院,具体学啥的,我就不清楚了。人太多,我就没细问。” 关月荷捏了捏拳头,太好了太好了!管它是什么专业,反正考上了就好! 高兴过后又是愁:丁学文也真是,怎么还没打电话回来报信?到底考没考上啊?真是急死个人。 下班前,关月荷去找了何霜霜,一见面就是伸手:“听说你到处发糖,怎么没发到我这儿?” 何霜霜嗔了她一眼,拍掉她的手,“不是我发的,莫知南刚好买了包糖准备下班带回去给孩子的,当时就全给发出去了。” “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的啊。改天请你和冬雪、还有你姐吃饭,还有你们的对象,也叫上。” 那就有点难了,林忆苦同志的时间可不好约。但没关系,思甜快回来了,她代替她哥去也成。 “快给我看看你的通知书长什么样。”关月荷连声催促道。 “又是学俄语啊?你没想过直接读研究生?” 何霜霜叹气,“研究生恢复招生消息出来前,你说叫我等,我是等不了的。谁知道消息来得这么快……” 看了看关月荷拿着的通知书,何霜霜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说实在的,能熬到这份通知书下来,我这心气都快熬断了。我不想再等研究生考试了,万一有意外,我哭都没地方哭去。” “就这样吧。”何霜霜坦诚道:“我和你姐不一样,你姐是想读大学,我是想给自己换份好工作。” 等毕业出来,肯定是要重新分配工作的,不然,她学俄语,回卓越服装厂继续做妇联工作,就相当于白学几年了。 她婆婆说她心气高,得陇望蜀,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不再能借着婆家的风往上走,那就去走另外一条道。 关月荷拿肩膀蹭了下她,赞同她的想法,“想进步,永远都没有错。何霜霜同志,我支持你!” 何霜霜心底一暖,她爸妈还劝她说现在就很好了,别折腾了,安心过日子。 她的爱人虽然妥协了,支持她的决定,但心里其实不赞同她再去考大学。 “高考报名前,我爸妈去家里劝我,说孩子需要我照顾。你姐当时就对他们说,孩子又不是女同志一个人能生出来的,就非得当妈的来带?” 何霜霜握住关月荷的手,“不是你姐帮我讲数学题,我可能也没法考上外语学院。月荷,谢谢你。” 关月华同志当时就说:看在关月荷的面子上,我才帮你,你要真想着留家里带孩子,你就早点放弃。 “霜霜?” 莫知南的声音由远及近,何霜霜赶紧擦了擦眼睛,“改天请你们吃饭,说定了啊。” 不等关月荷开口,又道:“我知道,去五星汽车厂旁边那家国营饭店!” 关月荷龇牙笑了起来,她这也算是沾她姐的光了吧! 眼看着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关月荷无端“嗨呀”地叹了好几次。 比丁学文的好消息更早到的,是离家一年的林思甜。 “快让我看看。”关月荷一下班到家,林思甜就冲了过来,围着她转了好几圈,才道:“和我哥结婚了,这没啥变化啊。” 除了屋子变得亮堂了许多、家具也更换了一些,她看不出哪儿有变化。 关月荷却严肃纠正她的称呼,“你得喊我大嫂了,林思甜。” “噫!” 林思甜嫌弃这个称呼,死活不肯改口,月荷虽然是和她哥结婚了,但她还是觉得,喊名字比喊“大嫂”好听多了。 好久没见的俩人嘻嘻哈哈地又挨在一块儿说八卦,然后一起叹气。 林思甜皱着眉道:“这个丁学文!等他回来了,必须要让他请我们吃三顿国营饭店!真是急人!” “没错!”关月荷附和道。 而气人的丁学文在陆续送了几个知青同志离开后,终于也等到了他的好消息。 早拿到通知书的陈立中一听到送信员的声音,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没一会儿,陈立中大喊:“丁学文!你的通知书!” 大队长乐呵呵地赶来,开玩笑道:“可算是终于要把你这个养猪能手和丁老师都送走了。” 第88章 十年 身上只穿着衬衫和到处起球的毛衣的丁学文冲了出来, 陈立中把通知书塞他手里,激动地催促:“赶紧看看是哪个学校啊!” 大队长也掐灭了手里的卷烟,小跑两步凑了过来。 还有一听到报信员消息就冲出来的知青、大队本地的年轻人…… “京市师范大学啊?这是以后能回老家当老师的意思吧?”旁边的队员一听到学校名字, 就想着以后出来了能干啥工作。 被问的陈立中不知道咋回答,这毕业的事还远着呢。 同时又觉得好笑,还好他没报养殖相关的专业,不然, 老乡们肯定也要竖着大拇指夸他专业好:以后能养出更多健康肥胖的猪! 丁学文把通知书上的每个字看了又看,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他真的考回去了。 “别傻愣了,赶紧回屋暖和去, 晚上来我家里吃饭嗷!”大队长拍拍丁学文的肩膀,欣慰道:“这通知书来得不算迟, 早点把行李收拾了, 我给你们开介绍信,早点回家过年去。” 其他人本来还高兴着,忽然听到丁老师要回家了,一时间觉得怪舍不得的。 有丁学文和陈立中这两个成绩好的在大队里给知青和大队其他年轻人补课, 考上大学的人数占了公社了一半, 他们大队今年在公社里出大风头了。 “对了。”陈立中提醒丁学文道:“你赶紧给你发小们打电话报个信去。” 那边估计也在等着好消息呢。 丁学文这才从巨大的狂喜中回过神来, 跟着大队长一起回家,顺路去大队部回电话。 等了大概有半小时,大队部的电话才响了起来, 丁学文赶忙拿起听筒, “我是丁学文。”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 但丁学文一听就认出了是林思甜的声音。 根本没给他出声的机会,先是骂他急死个人,才追着问到底考上没有。 “考上了。”丁学文才说完这三个字, 声音忽然就哽咽了起来,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继续道:“京市师范大学。” “太好了!”林思甜欢呼了一声,又问:“养猪能手呢?他考上了吗?” 连着几年,没少吃人家送的猪肉肠,不多关心一句,过意不去。 丁学文笑出声,看了眼正在乐呵呵磨刀准备杀猪的陈立中,今天是大队年底第二次分猪肉的日子。 “他也考上了,是理工学校。” 林思甜嘀咕了声:“还以为他要学养殖去呢。” “什么?我这听不清,你大点声。”丁学文直接把帽子掀开,让听筒紧紧贴着耳朵。 “没什么。你们哪天回来?我们商量好了,等你回来,要去车站接你。他俩得提前请假。” “……不用,我回到了就自己回去。” “哎呀,你真啰嗦!电话费太贵了,不说了,你买好票了一定要给我们发电报啊!能打电话就打电话,我放假了,天天在家。行,就这样。” 丁学文没了再拒绝的机会,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看了眼通话的时间,才去找大队会计交通话费。 陈立中磨好了刀,就等着猪抓过来了,看向他,“报上信了吧?” 见他点头,又问:“那明天去公社开证明,后天就走?” 要不是为了等好兄弟,陈立中早就扛起行李回家了。他家里人盼着他早日回去团聚,得知他要等丁学文,才没打电话来催。 丁学文现在浑身冒着喜气,说话声音一改往日的沉闷,轻快道:“明天早上去公社开证明,把行李带上,正好能赶上下午去县城的车子。” 隔天再从县城去市里火车站,到那边了才能买票。 “这么急?” “今天都二月了,赶一赶,你还能赶上年夜饭。” “也行。我爸妈说了,等回去了,你住我家里,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我堂弟明年,不对,是今年了,今年高考,你去给他补习到开学。” 说完,待宰的肥猪被扛了过来,陈立中把袖子一撸,让丁学文站一边去,别妨碍他分猪肉。 丁学文往后退了一段。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47节 要是有相机就好了,真该把陈立中这磨刀霍霍杀猪的模样拍下来,谁能想得到这人十年前还是个斯文贼爱干净的男同志。 陈立中高考前还说了,要是考不上,他就回京市养猪场问问看人家招不招工,他的一身本事不能浪费了。 “丁老师,你们知青点的同志还没来啊。” “哎,我这就去通知他们。”丁学文抄近路踩着雪大步往前。 今天是这十年来最好的日子。 他终于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回城了。 丁学文心中越发激动,走了一小段就跑了起来。 “嘿!这丁老师,肯定也馋肉了。” — 隔天,丁学文和陈立中背着大包小包准备前往公社,大队负责赶马车的大爷早在大队部等着了,他们还没走近,大爷就挥了挥鞭子,“就等着你们了。” 没一会儿,大队长从大队部走出来,帮忙把他们行李绑到马车上,又给搭了个沉甸甸的包裹上去。 他俩想拿下来,根本犟不过大队长。 “老乡们的一点心意,你们在这待了十年,这要走了,老乡送点东西,咋不能收了?带着路上吃。” 大队长想了想,也没啥好说的了,就催着他们赶紧上马车,别耽误了买票。 “有空回来玩嗷!” 俩二十七、八的大男人眼眶红红的,又怕对方看见了不好意思,把脸各朝一边。 他们是六八年的十二月来的,也是这样一个飘着雪的天气。 没想到走的时候也还是雪天。 去公社开了证明出来,俩人在公社的国营饭店吃了碗面,又买了些馒头带上。 坐上前往县城的车子时,陈立中提醒他看车窗外的人,“你二侄子。” 丁学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丁显宗和他爱人各抱一个孩子从公社卫生所出来,估计是孩子生病了。 他们同在一个公社那么些年,一年到头也碰不上一次面,平时更不会当亲戚来往。 各有各的生活,碰上面了,点点头也就过去了。 丁显宗没看到他,他也没打算喊人。 汽车也在这时候缓缓开动,向县城的方向驶去。 这趟回京真不容易,刚开始没买到票,又在火车站等了一晚上,第二天才买到。火车行驶的半路上还被迫停了几个小时,他和陈立中跟着下车去铲雪。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他是盼着火车立刻开进京市火车站,又盼着这时间再慢点走。 心里近乡情怯的感觉让他这些天的归程,没一天是睡得踏实的。 陈立中倒是能倒头就睡。 他这儿度日如年,京市里等着的人,日子过得飞快。 — “小关科长,你请假?”龙科长拿着她的请假条,看着觉得稀罕。 小关科长上一次请假可是为了打结婚证,还有什么事能和结婚一样重要? 关月荷打断龙科长的猜想,坦白道:“去火车站接个朋友。” 龙科长没再继续追问,在她的请假条上签了字,才道:“那肯定是小关科长交情特别好的朋友了。” 拿着签好字的请假条交到人事科时,正好遇上许成才也来交请假条。 人事科科长可是厂里的老员工,知道他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就开玩笑问:“你俩是去喝喜酒啊?” “差不多吧。” 没有喜酒喝,但也是喜事一件。 根据丁学文发回的电报内容,关月荷和许成才请的除夕前一天的假。 但这天又是厂里发年货的日子,电报上写大概在早上到,他们肯定没法去领了。 许成才的还好,秦子兰可以代领。 关月荷想了想,就把领年货这事交给了两个妈,“今年的米面发两份,一个人没法搬。” “服装厂今年福利这么好?!” 可不好嘛,车间里忙到她也去踩缝纫机了。 — “睡不着?”在她再次翻身时,林忆苦终于忍不住开口。 “也不是。”关月荷又朝他这边翻身,被窝里的右手右脚全搭在他身上,“有点兴奋。” 林忆苦知道她和思甜、许成才要去接丁学文,与老朋友重逢,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份兴奋在第二天早上出门时翻了个倍,林思甜跑过来喊她:“月荷,走啊!” 俩人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这天气不好骑车带人,他们要坐公交车去火车站。 “姑嫂俩去哪呢?” 邻居好奇。 俩人一致地嘿嘿笑,就是不说到底去哪儿。 还没到公交站,就看到许成才已经在等着了,正跺脚驱寒呢。 有点像小时候约好偷跑出去玩,每个人都找借口跑出门,再在约好的地方会合。 挤上了公交车,许成才才把怀里的饭盒拿出来,“子兰做的,你们一人一个。” 三个大包子,她俩不客气地伸手拿了一个就开始吃,剩下那个又被盖了起来。 公交车半途停了一段时间,急得他们三个动不动就往外探头看前面到底什么情况。 好不容易到火车站了,才得知丁学文坐的那趟车还没到站。 “嗐!干着急了。” 来时的激动渐渐在等待中被抚平,三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等着。 他们三个近两年也难得有聚到一起的时候,一碰头,就有说不完的话和八卦。 “你小妹又和你大嫂闹啥矛盾呢?”林思甜很是好奇,“你大嫂昨天在家没少骂你小妹白眼狼。” 许成才发笑,可不就是翅膀硬了?! “大宝没考上大学,也没分到工作,按政策,今年要下乡。大嫂想让小妹把工作让出来给大宝。小妹能肯才怪。” 林思甜啧了声,“你大哥大嫂也是白日做梦。我看你爸妈也有这个想法。” 许大爷两口子儿子多,稀罕唯一的闺女,不然许大妈不可能把工作给许小妹。 但这么些年下来,许老二下乡插队至今没消息,许老三两口子早搬了出去单独过日子,许成才也不着家。许小妹更是没想过把房子换到银杏胡同来住。 许老大夫妻俩就抓着以后养老的事说嘴,许大爷两口子琢磨着,确实也只能靠大儿子了,对许小妹也没了以前那份心。 但工作都到许小妹手里了,她可不会被什么孝顺不孝顺的话给架起来,想从她手里抢工作,那几乎不可能。 “孩子多了,就不值钱了呗。”许成才道:“我和子兰就要两个,以后管它政策怎么变,两份工作够给孩子接班就行。” 关月荷挑了下眉,她和林忆苦还说只想要一个呢。这样都不用担心一碗水端不平的事发生。 林思甜从小没这个烦恼,生孩子这事听着也觉得还遥远。 但她听认同许成才的想法,两个孩子就挺好,像她和她哥一样。 “那个谁,又来找你了?” “你说周敬杭啊?”林思甜缩了缩脖子,往关月荷那边挪了挪,两个人贴一块儿更暖和。 “他爸妈找不到比我条件好的,反悔了呗。嗤,搞得好像我就只看上他了似的。” 周敬杭这两年里没心思谈对象,对她确实也还有心思,但她觉得不能吃回头草。 “一开始就不合适的,隔了两年也不会变合适。”林思甜看得挺开,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学习,没空谈对象。 “我们学校今年恢复高考招生,以后就没有推荐上学的事了,我们老师还说我们这届赶上了好时候。” 林思甜感慨道:“还是月华姐和丁学文脑子好使啊,毕业这么多年还能考上大学,我看见那数学课本就头晕。” 许成才拆穿她道:“你看见数学课本就晕也不是现在才开始,读初中的时候你就晕了一年。” 关月荷震惊,“你那会儿不是生病没法上学吗?” 许成才笑:“她一开始是真生病,后面半年装病呢。” “什么装病?!我是真生病了,医生说我就得在家多休息!”林思甜恼羞成怒,不准许成才污蔑她,还道:“你以前把你大哥的裤衩子扔了我都没告发你!”!!! 关月荷再度震惊,还有这事儿?她怎么都不知道?! “和你说过了啊,你转头就忘!月华姐说你满脑子只有吃的,没冤枉你。” 旁边的人看这三人刚开始好好的,说着说着就咋呼起来,默默地拎起行李去了另一边。 “别吵了,好像有火车到站了。” 得知是丁学文坐的那趟车,他们这才拿着买好的站台票进去接人。 关月荷第一次见火车站这么拥挤,一路往前全靠后面的人推着走,还得避开迎面走来的人群。 他们还没看到丁学文,但一下火车的丁学文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与人流逆向的三人。赶紧把手里的行李往地上一放,朝他们使劲挥手。 “我看到了!”关月荷一手扯一个,带着他们俩往前走去。 “等你好久了!” “终于接到人了!” “有话出去了再说,走走走。” 丁学文的感动才维持了几秒,但这三人半点不矫情,好像他回来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下子就把过去十年不常见的陌生感给抹平了。 三个人,把丁学文带的行李分一分,丁学文身上瞬间轻松了。 “等等,还有陈立中。”丁学文没忘了还有个人。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48节 关月荷三人立刻朝他身后看去,终于发现了陈立中。 这十年里,他们来往的信件中没少出现“陈立中”这个名字,但这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终于见面了。”陈立中率先开口,“我是陈立中,你们好。” 说着还拍了拍身上的其中一个包裹,“今年的猪肉肠给你们带回来了。是咱们知青点的同志凑的,感谢你们寄去的书本。” 关月荷三人本来觉得第一次见面还不太熟,但“猪肉肠”一出,瞬间拉近了关系,他们三个又忙着跟他打招呼,然后把他身上的行李也给分了。 陈立中的身上也瞬间变得轻快,丁学文说得没错,他的三个发小都是特别热情的好同志。 “陈立中同志……” “你们喊我名字吧,咱也算认识十年了吧。” “行,陈立中,你家里人来接你吗?”林思甜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没,我想悄悄回家给他们个惊喜来着。”其实是怕他爸妈大冷天还非要来车站等,他俩身体不好。 林思甜高兴道:“那行,咱们先去吃个饭,再送你回家,然后送丁学文去招待所。前几年想和你一起吃饭的,时间不凑巧,没吃上。” 陈立中对吃饭没意见,但是,“我和丁学文说好了,他住我家,给我堂弟辅导功课到他开学。” “啊?哦,也行。”反正只要不是回银杏胡同住就行。省得回去了还遭气。 这俩刚回京的人还来不及感慨京市的变化,就被人一把给推上了车,许成才熟练地冲去后面占位置。 负责推人上车的关月荷是他们中最后一个上来的,一坐下才松了一口气。 以前推人上车的活是丁学文的,但关月荷觉得,今时不同往日了,这活非她莫属。 车上吵得很,一直到了国营饭店,点好饭菜坐下了,他们三个才开始问: “四道沟生产队考上大学的多吗?” “队里今年养猪场好不好?大家能分多少斤肉?” “队里说通电,你们走之前通了吗?” “……” 这三个没去过东北的人,对四道沟生产队的情况知道不少,全靠丁学文回信时没少提四道沟生产队的大小事。 就和陈立中一样,没去过银杏胡同、卓越服装厂、五星汽车厂,但对这几个地方也半点不陌生。 五个人围着桌子,你一句我一句的,高兴得差点想点一瓶酒来庆祝了。 得知关月荷她姐考上了京大时,陈立中倒吸一口凉气,“你姐得考多高的分啊?!” 可惜,谁也不知道考试成绩是多少。 这顿饭吃得畅快,期间,林思甜提到丁老五还在家等着明年的高考,就让丁学文安心在外头住着。 一个不待见的儿子考上了大学,一个寄予厚望的儿子连考试都没考完,回去了就是个出气筒。 丁学文点头,看着他们认真道:“我也不是为了他们才想着考回来的。” “我们知道,为了和我们见面嘛。”林思甜笑嘻嘻地把理由都归到他们身上,又招呼陈立中端茶水碰杯,“感谢养猪能手陈立中同志,让我们吃了好几年的猪肉肠。” “以后有空常聚啊。丁学文还欠我们三顿饭。” “要是再拖着不给回电话,三顿变十顿!” 丁学文只会看着他们傻笑,他们说什么都只会点头应下来。 他再次庆幸,自己坚持要考回来是正确的。 虽然丁学文还欠着三顿饭,但这顿饭钱还是他们三个出的。 “以后有的是你们出钱的时候,不用争。” 几乎跨了半个京市,把他俩送到陈立中家附近,他们三个才转头回家。 丁学文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见那三人走着走着,忽然去抓路边的雪互相砸了起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陈立中拍了拍他肩膀,羡慕道:“你朋友们真不错。” “你不也是?”丁学文道:“我还羡慕你家里人好呢。” “嘿,半斤八两,走了。” — 关月荷去接了人回来后,心情一直很好,连去三号院吃饭看见臭着脸的丁大妈,都觉得丁大妈长得喜气。 丁老五是请了长假回城的,现在还赖在家里啥也不干,别人考不上的还知道要去补课准备七月份的高考,他是天天在家躲屋里,到底是不是在复习谁也不知道。 没错,高考刚结束没多久,下一次高考也不远了,就在七月份。 时间上还是很紧张的。 江桂英不知道她请假去接人,一见她就问:“丁学文考上了没有?” 关月荷立刻嘘了一声,才小声道:“考上了,您别说出去,他不回银杏胡同住。” 还好街道办负责接电话的同志嘴巴严,林思甜又给人买了糕点千叮咛万嘱咐的,胡同里才没有丁学文考上了的消息。 江桂英没好气地哼了声,“我又不傻。啥事能不能说我还不知道?” “你也甭和我说他考上哪儿了。知道他考上了就行。”江桂英看了眼外面,见没人,才和她小声道:“我听说,厂里有人想买别人的通知书上大学,也不知道这事靠不靠谱,反正,丁学文不回来住是对的,省得他家里惦记他的通知书,偷了去卖。” 关月荷被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买通知书?这要发现了,是要被抓起来劳改的吧?” “啥新鲜事都不稀奇。多长个心眼准没错。”江桂英啧啧两声道:“我听说,就一个大专的通知书,人家出上千块买。” “嘶!” 关月荷刚想说这真值钱,后来一细想,一千块算啥,上大学是有补助的,像她姐这样工作好几年还是干部的,上大学照样能领工资。 就算没有工资领,等到毕业出来,怕是能直接进单位当干部,到时一个月四十左右的工资,差不多两年就赚回来了。 江桂英也是这么想的,“一千块钱早晚有用完的时候,不如自己分到个好单位,以后一辈子不用愁。” 外头忽然来了说话声,江桂英立刻止住了话头,没再提起丁学文。 外面说话的人是谢振兴,为了进城吃商品粮,跟一个没了丈夫、带个儿子的女同志结婚。 他借了谢振华的光才能和那女同志结婚,刘阿秀不喜欢他到家里来,两家平时很少走动,也就这过年的大日子,谢振兴才会给这边拎些肉。 拎一块肉,还得嚷嚷得整个三号院的人都知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江桂英撇嘴,“我看他那脑子想不起来要给谢老师送肉,估计还是他媳妇儿吩咐的。” “两兄弟都是脑子不灵光的,全靠娶了个好媳妇儿。”江桂英这是把谢振华也给骂进去了。 确实,谢振华也就是被调去技校当老师后,待遇才慢慢好起来。之前万事不理,全靠刘阿秀和刘家人腰杆硬能撑事儿。 谢振兴那脑子不灵光的,送完肉走到前院,一见到丁大妈就问:“你家丁老五考上哪个学校了?” 气得丁大妈抄起扫帚就往他身上打,把人一路赶出胡同口才罢休。 — “接到人了?” “嗯!丁学文去陈立中家里住,就是那位厉害的养猪能手。” 关月荷指了指桌上的猪肉肠,“他俩,还有四道沟知青同志们送的。你吃了没有?” 关月荷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看,林忆苦一下子就看懂了她的想法,好笑道:“行,再吃点,也给你分一碗,一碗够不够?” “嗯嗯!” 两个吃过晚饭的人又在厨房里叮叮咚咚地忙活起来。 林忆苦想了想,问:“要不我找钟声问问他家附近有没有空房出租?” “不用,陈立中让丁学文给他堂弟补课来着。” 关月荷盘算了下时间,她姐的通知书上写三月开学,丁学文应该也差不多这时间去学校,在陈立中家也住不了多久。 说到房子,关月荷还真找人帮忙留意了,个个都说没符合她想买的。 要么离得太远不方便上下班,要么太大买不起、太小不好住。 她去房管科打听过了,厂里考上大学的工人,原分配到的房子暂时不收回,但如果毕业后进了其他单位,房子就得收回来重新分配。 所以,她要能考上研究生的话,这房子还能继续住着,至于毕业后……毕业后的事情再说吧。 她就不信两三年下来,她还买不到合心意的房子。 想罢,没忘提醒林忆苦道:“咱们家的洗衣机得暂时缓一缓,等买到房子了再买。” 林忆苦点头,他倒是想买,但现在洗衣机供应太少,根本换不到洗衣机票。 “林忆苦牌洗衣机也很好用。”关月荷开玩笑道。 林忆苦接上她的玩笑,“那是,普通肥皂能搓出香皂味,太划算了。” 关月荷嘻嘻笑着上前给他捶背说:“您辛苦啦,今天我来掌勺。” “你们做啥吃的?我也要吃!”接话的人成了林思甜,手里拎了块肥瘦相当的肉进来,“妈让我送过来的,嘿嘿,送得正好。” 林忆苦一看是她,无声叹气,思甜一来,他就被她俩排挤到一边坐小板凳。 算了,没被赶去睡杂物间已经很不错了。 林思甜也不是不懂事的傻子,在这边蹭了一顿饭,看了电视就溜回了家。 走之前还贼兮兮地给关月荷使眼色,然后哈哈笑着跑开。 笑得林忆苦一脸懵,再看关月荷,她也闭紧嘴巴,啥也不肯说。 只有耳朵反常地变红了。 第89章 请客 隔天是除夕, 周宝玉和几个同分到丰收大队下乡的知青们一大早就回到了家。 几个伙伴帮忙把她的家当都给搬回来了,罗桂芳招呼这帮小年轻进屋吃饭不成,就从家里拿了早备好的瓜子糖果每人分了不少。 “咱们院儿的大学生回来啦!”白大妈也跟着上去凑热闹, 不客气地让罗桂芳也给她抓两把炒瓜子。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49节 “我们家金花就爱你炒的瓜子。” “那就多装点回去。”罗桂芳大方地把白大妈的两个口袋都给塞满了。 白大妈看了眼两边鼓囊囊的口袋,走近了,和罗桂芳神秘道:“六号院的老张,拿自家做的炒瓜子去机械厂电影院门口卖, 一晚上能卖一篮子的炒瓜子,五分钱一包,这一晚上起码得卖两三块钱!” 别看一晚上两三块不多, 就算减去成本,一个月下来起码也得有十几块钱的挣头。 她估摸着, 老张怕是不止挣十几块。 罗桂芳也赶紧小声道:“怪不得张大妈来找我帮忙炒瓜子, 要的量太多,我没答应。” 小打小闹地拿东西换钱票,一般没人管你。但动作太大了,说不好就被判为“投机倒把”。 “你不答应就对喽!”白大妈忙道:“谁不知道挣钱好?但你现在一份工资只用顾着宝安宝宁, 宝玉上大学了有补贴, 咱可不能干这事!要是被犯红眼病的举报了, 说不准还会影响宝玉!” 罗桂芳也点头道:“我就是怕影响了宝玉上大学。你放心,我这再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不差帮炒瓜子的那两三块钱。” “你有成算就行。”说到这儿, 白大妈还是忍不住道:“我看啊, 就是姓周的那一家子克你们娘几个, 他们一倒霉,你们的日子就好起来了。” 白大妈现在格外迷信,罗桂芳心里不信这些, 但还是顺着白大妈的意点头。 “你别不信!”白大妈看出她不是诚心信的,又道:“向红之前那对象,还真就没考上大学!听说他今年还要接着报,哼,我再给他烧几个月,我就不信他能考得上!” 关月荷一踏进二号院就听到了白大妈的这番话,觉得好笑。 怪不得工会的同事特意找她打听白向红家里的情况。 那男同志没考上,他家里人非说是白大妈在家诅咒他给诅咒没的,要求厂里把白向红开除了。 开除是不可能的,甚至连处罚都不会有。但那家人天天去厂里工会闹,厂里也得给工人家属们做调解。 关月荷心道:那男的家里对白大妈的战斗力不了解,当初她可是一个人打孙大爷孙大妈和刘媒婆三个人的。要是厂里工会真找到白大妈家里来,那家人隔天就会挨收拾。 但觉得好笑是一回事,怎么说也是处好几年的邻居了,白大妈这人,只要不犯到她头上,人还是很热心的,谁家有事都能搭把手。 关月荷就给白大妈提了个醒:“虽说现在明面上不管烧不烧纸钱了,但咱也不能太明目张胆,您悄悄的,对向红也好。” 白大妈眼睛一转,就拍了下手,“还是月荷你想得周到。” 她不在外头烧,做饭的时候顺手烧纸,总没人知道了吧?! “你们唠啥呢?”二大妈拎了条肥鱼出来,准备开始备年夜饭的食材了。 “没啥,宝玉回来了,我们随便唠唠。” “宝玉回来啦?”二大妈问:“桂芳,你家宝玉考上大学,请不请客吃饭?” 胡同里另外两家考上大学的,已经把请客的日子给定下来了。 罗桂芳盘算了家里的家底,咬咬牙,大手一挥道:“请!我们家没啥走动的亲戚了,也就和咱们院儿的邻居关系好,整个两桌大家伙一起热闹热闹。” “哎哟!那敢情好啊。你定了时间,咱们过去给你帮忙。”二大妈乐道:“月荷和忆苦过几天摆酒,你家也请吃饭,咱们院儿喜事连连啊!” 宋公安载了不少年货回来,“啥喜事?” 一听院子里即将有两家办喜事,宋公安也道:“我也来帮忙。” “得了吧,你这个大忙人。你人不来可以,你家的桌子得借啊。”二大妈开玩笑道。 宋公安笑着满口应下,说家里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随便借。 接着,金洪昌也端着个大锅出来,“我家的也随便借,罗大嫂、小关,到时你们尽管开口。” 大家在院子里热闹了一会儿,又各自忙活各家的年夜饭去了。 林忆苦上午要在部队和他团里的战友们吃饭,到了下午才回来。 一回来就被喊去爬楼梯给院子大门挂红灯笼。 “这谁买的?” “咱们院今年评上文明大院,街道办给奖励的。还有那副大对联,也是奖励的。” 其他院的邻居路过,看了后直摇头,“这字不行,写得没谢老师的好。” 今年造纸厂出了印刷的对联,有些人的单位发的年货里有对联,有些人专门在外头买了印刷对联,去找谢振华写对联的人比去年少了很多。 谢大妈在家叹气呢,嘀咕没了写对联这个活,家里少收了不少鸡蛋糖果。 关沧海也在家叹气,他去年评上了先进,今年又没评上,想在退休前攒够二十次先进,难度有点大。 关月荷笑他道:“那没办法,现在除三害都不下指标了,我们都帮不上忙。” 回家才半天的关爱国也跟着附和道:“就是,不然我在乡下,一天能给老爹抓十几二十只老鼠。” 关沧海没好气地瞪了眼这俩贫嘴的。 没一会儿,关沧海说起理发店即将有新变化了。 “厂里领导说了,理发店要重新提供烫发服务,还要引进烫发设备。” 厂领导的意思是:其他国营大厂都有这服务了,五星汽车厂也不能落后。 “我这年纪,让我去学新技术,怕是学不好了。” “活到老学到老,还没开始学呢,怎么就退缩了?”关月荷鼓励老爹一定要去学,“学好了,以后找您的人更多了,剪头发的、烫头发的,您到时就是汽车厂的名人!” 关爱国继续附和道:“就是啊老爹,您得给我们做个榜样。” 关沧海拿烟斗敲了下关爱国的脑袋,“厂里给理发店一个临时工名额,让我招学徒。你早点找你大伯开介绍信和证明,准备回来上班!” 理发店需要招人进来把烫发服务搞起来,关沧海就想把关爱国弄回城来当学徒,厂年轻人脑子灵活,去学烫发技术正好。 关沧海是厂里二十多年的老工人了,在理发店干得也好,招来的临时工还得跟着他学理发技术,厂领导就默认了这个临时工名额由他自己安排。 原先关沧海准备把工作让出来了,谁知道峰回路转还能有这机会! 关爱国的工作问题解决了,他再干几年正常退休,以后还能有份保障。 关爱国懵了一会儿,很快,惊喜地抱着老爹的胳膊追问:“真的吗?我?去学烫发技术啊?” 虽然下乡两三年了,但他爱臭美的心可没被农活给消灭掉。 关沧海嫌他闹腾,“学不好就滚蛋,学好了才能去上班。” “那我指定好好学!”关爱国又问:“引进的啥设备啊?也是用火钳烫头发?二姐,你要不要试试?我先给你烫一个……嗷嗷嗷!” 关月荷可半点不惯着他,才贫了一句嘴,就被锤了好几下。 江桂英又拍了关爱国,压着声音道:“在外头给我把嘴巴闭牢了,事情定下来了再嚷嚷。” 关爱国立刻抿住嘴巴,表示自己绝对不往外传。 刚说完关爱国的事,江桂英就喊了林忆苦进来,找他和关月荷商量摆酒请客的事情。 “我看这原先八桌怕是不够。你爹的领导、还有宣传科的科长,几个别的领导,说要来喝一杯喜酒。服装厂的领导来不?我看得加两桌。” “我们厂来的我都列名单出来了。”关月荷问:“汽车厂领导是冲着我姐来的吧?我姐考上大学不请客?” “她说没这个打算。” 关月荷一琢磨,就想明白了。 她姐考得太好,不少人想找她给报名七月份高考的考生补习,其中汽车厂的领导没少动这个念头。 但她姐一律都是回:白天上班、晚上带孩子没空。 其实也是不想得罪人。给谁补习都会得罪另一个,要是给很多人补习,她自己又不得劲。干脆全拒绝掉。 人家都开口说要来沾喜气了,他们也不能把人赶走,到时候席面不够,还麻烦。 “那就加两桌吧。” 最开始想着不要大办,结果,该请的、不该请的一个没落。 “大伯伯母他们呢?” “他们年初四来,我定了长湖街道上的招待所。”家里住不下,又是大冷天,还是去住招待所方便。 “行,谢谢妈。”关月荷和林忆苦这两人白天都要去上班,摆酒请客这些准备大多是俩家四个长辈商量着办的。 林思甜放假在家,也没少被喊去帮忙买东西。 “跟我们还客气啥?” 说到招待所,江桂英还觉得稀奇呢,“差点没订上房间,有回城探亲的知青,还有拿到回城指标暂时没找到房子的。对了,还有人托人帮忙寻租房,还说寻到了给我一块钱答谢。” “这城里的房子真是一年比一年缺。”江桂英感慨道。 她刚想问丁学文是不是也住外面的招待所,又怕自己和邻居们闲聊时说漏了嘴,就把这个问题给咽了下去。 “丁老四来喝喜酒不?” “来啊。”关月荷笑道:“他说他休探亲假回来,喝完喜酒就走。” 什么都不知道的关爱国还嘀咕道:“专门跑这一趟也不容易。” — 关月荷第一次在年初二回娘家走亲戚。 睡到快九点了才不慌不忙地起床。 大炕上就剩下了她一个,林忆苦是不管去不去部队,每天都按时起床。 等林忆苦一回来,拎上早准备好的节礼,从二号院走到三号院,这就算是回娘家了。 虽然她离得近,但来得最迟,大姐和小姑都比她早到。 离得太近,且自己早就搬了出去单独过,所以关月荷认为“回娘家”和寻常回家吃饭没什么不同。 倒是年初四那天下班回来看到伯母他们来了,整个人的头发丝都冒着开心。 娟娟早就惦记小姑家的电视机了,小叔想把她带来城里玩,没少哄她说小姑家里的电视机有小人会唱歌跳舞。 这会儿一见到小姑就扑了过去,问她什么时候可以看电视。 “还没到点,吃了饭就能看了。”关月荷掂了掂她,疑惑,“你是不是掉肉了?” 关爱国回:“没啊,一捏全是肥肉。” 可能是小胖妞们会互相吸引,元宝过来借白糖,看到娟娟,走的时候还把娟娟给拉走了,她家可是有小朋友们都招架不住的电视机! 为了继续看电视机,娟娟晚上还想留在小姑姑家住,但被奶奶给哄走:“你小姑姑睡觉不老实,你小小个人可不扛踹哦。” 关月荷笑哈哈的,送走了大伯母一家,只剩她和林忆苦时,才问:“我睡觉还是很老实的,对吧?”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50节 林忆苦:“……” 很难睁眼说瞎话。于是转移话题问:“你朋友那桌要加一个人对吧?” “啊?哦对,加上陈立中,他也想来。” “你老师们不来?” “他们说没空,让我好好准备考研究生的事。” 这一来一回的问答后,关月荷没再问林忆苦她睡觉老不老实,“泡脚,睡觉!” 刚要睡着,想起来自己和林思甜初二那天闲聊时说起的事就觉得好笑。 结婚住一块儿都大半年了才想起来摆酒请客,关月荷想着,她和林忆苦这算是给银杏胡同的邻居们开先例了。 “没事儿。”林思甜这么安慰她道:“大家都习惯二号院净出新鲜事了。” 先有常正义先斩后奏领证结婚,再有张超男结婚后周周去招待所开房怀孩子,她这先结婚后摆酒的都不能算啥大新闻。 关月荷细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以至于厂里其他同事听说她这个星期天摆酒请客时,十分诧异:“你现在才摆酒请客啊?” 关月荷直接回:“在我们银杏胡同,这太正常了。” 也不知道她这话被外头怎么传的,在之后一段时间里,别人和银杏胡同的人处对象处到准备结婚了,都要问一句:“打证后早点摆酒请客成吗?” — 星期天这天一大早,二号院一大早就咚咚当当地忙活起来。 二大妈最喜欢帮忙张罗事儿,前院后院的邻居们都由她统一安排干活,还找了周宝玉负责做登记,借了谁家多少桌椅碗筷都是要如数还回去的。 在家的年轻人都被喊去帮忙腾吃饭的地了。 现在天冷,不比五一、国庆这些日子温度正适宜,把席面摆在室外,怕是菜一上桌就全冷掉了。 所以,还得去找各家借地方,在各家客厅里头摆席面。 肉菜是找卓越服装厂的采购科帮忙捎带着买的,东西一从服装厂那边送过来,明大爷也带着俩徒弟到了。 关月荷没什么需要准备的,换上套新做的衣服,和林忆苦出来分分喜糖,再一起去招呼大家吃饭……这是她对自己今天要做的事情的总结。 两家离得太近,还省了在京市绕上小半圈的功夫。就算是要绕,也只是绕银杏胡同,关月荷觉得没必要。 再说迎新人……回的房子是她的,到底谁迎谁啊? 林思甜过来找她,帮她一块儿给家里到处贴双喜剪纸,又把炕上的被单枕套全换成了红色的。 “换完了赶紧走,这红铺盖闪得我眼睛疼。” 趁着现在没人,林思甜拉住她,小声问:“我有个朋友在医院负责管计生用品的,你还要不?” 关月荷赶忙点头,两人一对视,又捂着嘴嘻嘻哈哈的,关月华进来时,就看到这俩人像是犯了傻。 屋外,有人喊道:“月荷,新床铺好没有?我找几个小孩给你滚滚炕。” 以前结婚也没见有这么多门道啊。 “你也知道是以前,以前谁敢瞎搞。反正现在大家都这么干。” 关月荷没 让大妈们帮忙逮娃娃过来,自己就挑好了,谷雨、娟娟和元宝,三个小胖妞,真喜庆。 才放下去一会儿,关月华赶紧把谷雨抱起来了,“她要尿了,你们今晚就等着打地铺吧!” 关月荷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 很快,三号院后院中间搭好了棚子,明大爷和他徒弟们开始准备今天的酒席。 最开始炸了道肉丸子,香气飘得到处都是,小孩子们坐不住了,觉得新郎新娘没什么好看的,成群结伴地跑去了三号院。 两边院子都摆了五桌,哪边坐那些亲戚朋友都早分好了。 二号院这边,除了本院子的邻居,剩下的就是关月荷和林忆苦的朋友们。 三号院那边除了邻居,就是两家的亲戚和长辈们的朋友。 林大爷和方大妈在京市的亲戚少,和这边亲戚的关系也不算很近,请的主要是同在汽车厂工作的老朋友们。 汽车厂工会的文主任一来,见到林忆苦就开玩笑道:“我就说,当初给你介绍对象,你咋就点名了说不找五星汽车厂的,合着是早就盯上卓越服装厂的了!” 汽车厂的人一听,都笑哈哈的,“当时我还说了,老林家的林忆苦怎么回事?看不上我们汽车厂的女同志?” 林忆苦忙给叔伯阿姨们倒茶水告罪,转头一看,关月荷也跟着他们一起笑哈哈的,她当时还给方大妈帮忙,把林忆苦给“送”到大礼堂去参加联谊会呢! 笑完,方大妈就让他们俩别忙活了,“这边有我们招待,你们留那边院里招待朋友去。” 这就是和熟人结婚的好处了,认人这事都能省掉。林忆苦见了她姥姥、小姑两家人,开口就直接喊人,都不用她介绍。 等他们一回二号院,朋友们也陆续上门了。 丁学文和陈立中进来时,院里的邻居们帮忙收拾好了,不是聚在赵大妈家就是聚在宋公安家唠嗑,小孩们又在外面捡鞭炮玩,没人注意进来的人里,其中有一个是丁学文。 他们屋里摆了两桌,刚好够他们两人的朋友还有几个同事坐。 一群差不多年纪的人聚在一块儿,聊天的嗓门也不比隔壁大爷大妈们的小。 “哎,你们几个别动啊,给你们拍一张做留念。”林思甜负责帮忙给大家拍照,还安排人挪位置摆好动作。 林忆苦的一个战友看了她一眼,赶紧挪开了视线,之后又没忍住再去看一眼。 等关月荷过来给添茶水招呼他们别客气时,这战友扭捏了几秒,直接问:“嫂子,那位女同志有对象了没有?” 关月荷一看,问的是思甜啊?! 好笑道:“那位女同志暂时还没对象。” 很快又补了一句,“她是我妹。” 哈!和林忆苦结婚的又一个好处:她比思甜年纪小点,但她可以理直气壮地管思甜喊妹妹! “啊?嫂子你和咱妹妹长得不太像啊。” 这就“咱妹妹”了?! “不像就对了,她亲哥是林忆苦。” “……” 关月荷没忘拉着林思甜给她说这事,后面,林思甜借着给人拍照留念的机会,直白地盯着她哥的那位战友看,把人看得都不敢喝茶,板板正正地坐着,像是坐着站军姿。 “咋样?” 林思甜摇头,“我看他像看我亲哥,半点想法都不敢有。” 关月荷挠挠脸,行吧,能理解。 “林思甜,我和你们四个也拍一张吧。”陈立中看了他们四个人拍合照,也想加入进去。 谷满年立刻去接相机,“去,我给你们拍。” 拍完后,谷满年又喊关月荷,“我给你们姐妹俩也拍一张。月华,你坐过去。” “有啥好拍的?”关月华说是这么说,脚倒是实诚,两个大步就走了过去,挨着关月荷坐下,谷满年那喊“三、二、一”时,嘴角还往上翘了翘。 只有关月荷后知后觉地和林忆苦道:“我和我姐还真没单独拍过照片!” 林忆苦看了眼另一边,谷满年正抱着谷雨跟关月华邀功,关月华没好气地直接给他嘴巴塞了颗糖,示意他少说话。 “准备上菜了啊,你们把桌面收拾下,月荷,家里买的酒放哪儿了?” 林忆苦回:“放我以前那屋了。” 没一会儿,菜一道接一道地上,屋里全是饭菜香。 主食是从外头国营饭店提前定的,三分之一的白面馒头,剩下的全是粗面馒头。每个人每月的粮食定量,请客想让大家吃米饭吃饱,那不可能。 但明大爷厨艺厉害,菜做得喷香,啥样的馒头就着这桌菜,也会变得好吃。 不到二十分钟,大家都吃饱了,那是半点汤汁都不剩的。碗筷一收拾下去,领到洗碗筷的活的人去忙,剩下的人又继续抓着瓜子磕。 “月荷,你们家炒瓜子好吃,哪儿买的?” “我们院的罗大姐帮忙炒的,是比外头卖的香。” 请客吃饭也就吃一顿,林忆苦的战友们还要赶回部队,他们俩把人送出去,没多久,又开始陆续送亲戚、朋友。 等人全散了、东西也全还给了邻居们,关月荷才一屁股坐沙发上打哈欠。 “累了就先回屋睡。”林忆苦扫视了一圈,准备开始收拾屋里,家具得挪回原来的地儿。 “也不是累。”关月荷感慨道:“一下子太热闹,一下子太冷清,我还没回过神来。” 说着,又高兴道:“之前觉得摆酒请客挺麻烦的,但是今天朋友们来热闹,又觉得挺好。” 许多年后再拿着照片回想起这一天,还庆幸他们还是摆酒请了客,和朋友们热闹了一场。 “主要是咱们俩妈忙得多。”关月荷可不会以为摆酒请客是简单的事情。 “她们今天也夸你送的外套好看。”见一个老姐妹就显摆一次。 “那多正常,我穿新衣服我也显摆。” 关月荷感慨完,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和他一块儿干活。 “我扫地,你去擦桌子。” 伯母他们下午就要赶着回老家去,顺便把关爱国也一起带走,让他回去收拾行李,顺便拿介绍信和证明早点去理发店报道。 只有娟娟一听到要回家的消息,小脸跟天塌了似的,一会儿说留在二奶奶家里住,一会儿要搬个电视回家。 最后哇哇哭着被她爸扛起就跑。 热闹散去,日子又归于平静,之前怎么过的日子,之后还怎么过,除了多了一沓照片,这场热闹没留下别的痕迹。 但隔天,丁大妈出门买菜,听到一号院的牛大妈问:“你家老四回来都没住家里?” “谁?”丁大妈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你家老四啊,昨天我看到他了,说专门回来喝月荷的喜酒,真喝完就回东北去了?你没留他在家住两天?” 丁大妈顾不上回答,追着问:“他不是考上大学才回来的?” “你这人也是好笑,自己儿子考没考上大学也不知道。”牛大妈翻了个白眼,“反正我听到他说的,喝完喜酒就回东北,要考上了怎么不留下来?” 说完就转身回了一号院,嘴上还嘀咕着丁大妈这人脑子有病。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51节 丁大妈站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跑去街道办给丁显宗所在的大队打电话。 接通后,她直接问:“你四叔考上大学了?” 那边顿了几秒,才道:“没有,公社出考上的名单了,没看到他的名字。” 丁大妈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高兴,阴沉着脸挂断了电话。 第90章 研究生 电话那边, 丁显宗刚把听筒放回去,就被他媳妇儿拍了下,疑惑道:“你四叔的名字就写公社大红纸上面, 你咋说没有呢?” “让他们知道了,以后跟着我四叔过好日子?”丁显宗心里堵着一口气,道:“咱闺女生病想跟家里借点钱,半毛没有。我五叔和我大哥下乡那会儿, 家里没少寄钱寄东西,我就跟家里开一次口,还……反正他们别想扒着我四叔过好日子!” 他媳妇儿顺着他的话一想, 觉得也对。 他们结婚后唯一一次回去探亲,还被骂了出来, 她当时就觉得老丁家的人不好处。 “算了, 咱也不扒着他们过日子。”丁显宗媳妇儿又道:“好歹上次去医院,你四叔给人送了二十块钱过来,算还人情了。” “别垮脸了,走, 回家吃饭去!” 丁学文可不知道丁大妈会想到给丁显宗打电话, 也不知道丁显宗给他瞒了过去。 在陈立中家这儿住了没几天, 来陈立中家拜年的亲戚朋友又陆续找上了他,都是奔着找他给孩子补习来的。 他不好意思开口收费,陈立中可没这个顾虑, 狮子大开口:补二十天, 收四十块, 亲戚朋友一场打个折,最后每个学生收三十六块钱,以后周末要是有空补课再另算。 陈立中数钱的动作十分顺溜, 刷刷刷地就点清楚了。 惊呼道:“发了发了!咱干脆就开个补习班算了,比养猪挣钱!一下子就是四百块!” 丁学文也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收这么多学生?上哪儿给他们上课去?” 却是没说陈立中要价高。 陈立中说了,他家那些亲戚朋友没几个好的,当初他找上门想借点钱个个喊穷,要是就此断了来往那没话说,但他们要是见他家又好了要扒上来,他必须趁机出口气。 陈立中他妈杨淑琴大手一挥,道:“立中叔叔家还回来的房子里有个小院子,让立中去借地方去。” 陈立中不客气地从中抽了十张大团结,剩下的给了丁学文,“这一百算我给你宣传的辛苦费,还有租借场地的费用。” “快拿好,别婆婆妈妈,林思甜说得对,你就是个迂腐读书人,要变通!” 说完,又喊上丁学文去他叔叔家借院子,毕竟丁学文现在给他叔叔的儿子补课,有堂弟的“老师”在,他开口更容易。 杨淑敏扬了扬眉,自从儿子回来,她都好几次听到“林思甜”这个名字了。 好奇,但看她儿子那样子,又不像是谈了对象的样子。 “甭管他,他自己着急了会找对象。”陈符悠闲地拿起报纸翻看。 “我不着急,你让你家里那些亲戚也少打他的主意,什么找个差不多的对象以后能互相帮衬,嗤!家里以前不好的时候,可不见他们帮衬。” 陈符顺着她话应了下来,开玩笑道:“他们要是跟我提,我就说咱们家杀猪匠配不上他们介绍的好姑娘。” “啧!杀猪匠怎么了?这本事比会读几本书厉害多了,你在乡下苦哈哈的时候,谁给你寄的猪肉肠?” “我错了我错了,这个话不对,他们介绍的人,谁也配不上咱们家的杀猪匠。” 这还差不多! — 而林思甜喝完喜酒后,没多待两天就回了学校继续最后一个学期的课程。 回校之前还特地跑了一趟工人医院找以前的朋友,换到了几盒计生用品给关月荷。 “这玩意儿缺得厉害,供应太少了。”林思甜笑道:“厂里真该给常正义颁发个“优秀先锋奖”。” “为啥?” “之前是干部只能生两个,现在干部子女也要起带头作用,这不,没那么多计生用品可以领,结扎上环最省事。妇联月月找医院的医生去给工人和家属做宣传,说男同志结扎更安全更有效。” 林思甜继续道:“有人怕结扎了用不了,妇联就次次拿常正义出来当榜样,还真劝动了不少男同志去做结扎。你说,该不该给他颁个奖?” 关月荷立刻点头,“可惜了,常正义不是汽车厂的,不然他必须拿年底的优秀工人。” 话音刚落,常正义正好拎着顺顺回来,没一会儿,赵大妈就嚎了起来,“你掉哪个泥坑里了?” 脏得不想要了。 前院的伍家旺跑过来拱火,“赵大妈,丁老五干的,他把顺顺和我弟往水沟里推!” 他告完状了,还得回去收拾他弟,太臭太脏了,都没法等到他爸妈回来。 “我看他是在家躺出皇位来了,在胡同里也想称霸王!”赵大妈撸起袖子就往三号院冲,常大爷想拉都没拉住人,还被浑身又臭又脏的顺顺扑了过来。 消停没两天,这又要打起来了。 林思甜激动地拉着关月荷过去看。 “还是咱们胡同好,热闹,我在学校都遇不上这样的事儿!” 关月荷看得多了,总结出来,大爷大妈们吵架打架都是差不多的流程:先对骂,不管三七二十一,错全都推对方身上,骂累了就动手,等管事大爷或者宋公安来才消停。 关月荷和周红旗算是能按得住人的,但她俩要么不参与,要么就是拉偏架。 果然,宋公安一被请过来,很快就拉开了丁大妈和赵大妈。 但也从这天开始,丁老五在胡同里本就不好的名声变得更难听了。 这也只是胡同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之后,关月荷连着几个周末都去喝喜酒,其实就是娃考上大学了,家里请客吃饭。 除了罗大姐家的,剩下全是厂里同事家的。 等了又等,三月的第一个周末,才等到了何霜霜家里的请帖。 何霜霜二月的时候单独请她们在外面吃晚饭,那时思甜回了学校、林忆苦赶不及、谢冬雪爱人要值班,最后只有她们几个女同志一起吃饭。 那时何霜霜还说了,她婆婆得知她考上了大学后一直没好脸色,不打算请客。 “不是说不请客吗?怎么又改主意了?”关月荷翻着手里的请帖觉得好奇。 难得何霜霜也有翻白眼的时候,“家里说话管用的亲戚前两天特意打电话问什么时候请客吃饭,还说我考上的那学校和专业,以后毕业出来不会比留在服装厂差。莫知南他爸妈当时态度立刻大转变。喏,请客的地方还定在了国营饭店。” 别人家的家事,关月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安慰她道:“反正不用你操心,你只管高高兴兴去吃饭。” “我没什么不高兴的。我婆婆在我和莫知南领证时就没看得上我,逮着机会就挑刺,我懒得搭理她。” 何霜霜叹了声气,“不说这些了,你爱人要是有空,你也喊上他。” 给关月荷送了请帖,何霜霜往前走了一段,坐上早等着的莫知南的自行车后座,没一会儿就拐出了厂门口。 吃过了何霜霜的大学酒,也到了三月中旬,全国各地的大学陆续开学。 关月华没法天天学校、家里两边跑,只能住学校宿舍。 谷满年都给谷雨报了服装厂的托管班了,愣是被江桂英给退了。 “你别管了,阳阳也不用人整天抱着了,你上班前把谷雨送过来,下班了来家里吃饭了再带她回去。” 厂里的托管班,肯定没有孩子姥姥上心,谷满年见大嫂林玉凤也赞同,就应了下来。 “那行,妈,我们小家真麻烦您了。我每月的口粮送家里来,另外再给您每月十五块钱,谷雨人小,吃得也不少呢。” “我看你们两口子真是花钱没成算!谁家养孩子用得着一个月花十五?口粮带过来就成。” 谷满年不同意,他亲妈都没丈母娘上心,自从关月华怀孕后,丈母娘没少帮忙。 “月华上学了照样领工资,我们俩每个月也不少钱,您拿着吧。我就是在家属院请人帮忙带孩子也得给七、八块,给您还能比外人少?月华回来得骂我。” 江桂英没拒绝得掉,只能把钱收了下来,想着家里以后的晚饭要多点油水。 “月华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脾气燥了点……她骂你,你和我说,我给你出气。” 谷满年好笑,顺着她的话道:“行,她要骂我了,您给我撑腰啊。” 旁边的关爱国偷笑,他大姐真要骂起人来,全家没一个骂得过她的。 “笑笑笑,有空去你师傅家里看看有啥要帮忙的,你跟人学技术,嘴要甜手脚要勤快!”江桂英把人赶出了门,让他拎上一瓶酒去机械厂家属院。 拎上老爹偷藏起来的酒,关爱国骑上大哥的自行车出门去了。 关爱国年初八就扛着行李回了城,现在是五星汽车厂理发店的一名临时工,被安排去机械厂理发店学习先进的烫头发技术。 胡同里的男女老少都很稀奇,没少逮着他问:“就是那种弯弯曲曲的卷儿?以前只有资本家的太太小姐才烫头发,咱们也能烫了?” “怎么就只有资本家的才能烫了?以前住七号院那谁,在家自己用火钳烫头发也烫挺好啊,好些女同志找上门呢,要不是后来不准烫发了,我年轻那会儿也烫一个。” 关爱国的烫发技术还没学成,就已经有人预约排队烫头发了。 当然也有人觉得这是不正经的发型,一听就撇嘴摇头,但架不住年轻同志喜欢啊。 “机械厂的工人都烫起来了,咱们汽车厂还能比人家落后?” 关月荷还被人喊住问:“月荷,你烫头发不?” 关月荷现在哪有心思想烫头发的事啊! 她老师打电话到街道办问她复习得怎么样,还说研究生招生不远了,让她别放松。 四月初,研究生招生工作正式启动,通过广播、报纸放出招收研究生的消息,并定下五月十五号开始考试,为期三天。 像关月荷要报的英语专业,复试时有口语对话的考核。 报名考试不需要经过单位批准,更不需要出证明,她要是不说,谁也不知道她准备去考研究生。 她还找来了研究生招生文件仔细研读,发现研究生招生条件放得比高考还宽松。初中学历就能报考,年龄限制甚至放宽至四十岁。 但考试内容也更偏向专业知识,而且,不管是什么专业,都要考外语。看着报名门槛不高,但考核的内容也不简单。 她在报名这上头倒是不纠结,直接填了京大的外语系,早早地就去京大交了报名表。 收到京大寄来的准考证已经是五月初了。 不同于高考在社会上掀起的讨论浪潮,恢复研究生招生制度,大部人认为这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但她从老师们那儿得知,也有不少人想借着这个机会调整工作单位,还能解决夫妻分隔两地的问题。 报名的人里,不少是已经参加工作的工人、中学教师。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52节 而关月荷在去年给同学们寄出的信件,半年来,陆续的收到回信不到十分之一,回信说会考虑报考研究生的人更是只有三人,她不知道现在这个消息公布出来,往日的同学会不会有新的想法。 但她现在也顾不上多想了。 离着考试时间不到半个月,两家的长辈都知道她在准备考京大的研究生,没对外嚷嚷,只让她每天下班了去家里吃饭。 白大妈笑她道:“你倒是一碗水端平,今天回娘家,明天回婆家。” 她这破天荒地犯起了懒,有人猜测:“月荷是怀孩子了吧?” “哎哟!这个虎妞!她次次上班蹬车那个凶哦,也不怕把娃给颠没了。” 所以,在关月荷突然要连请三天假时,计划科的同事关心道:“不舒服的话,是该请假休息几天。千万不能大意了。” 关月荷茫然地看看同事,不知道她猜到哪儿去了,但龙科长二话不说就给签了字,她也懒得解释。 等她考上了再说吧。 还不到她显摆的时候。 林忆苦把她的准考证给收好,“要不要订教育局旁边的招待所?” 关月荷不了解其他人的情况,只知道自己被分到市教育局参加考试。 她去市政府开会时没少路过市教育局,知道大概的位置在哪里,骑车过去不算远。 “不了,一天考一门,考完了我就回来。” 关月荷见他蹙着眉头,好笑道:“是我考试,你紧张啥?” “是我自己考试我就不紧张了。” “也是。”关月荷赞同道:“我姐他们参加高考的时候我也紧张,生怕他们考不上。” 眨眼到了她去参加研究生考试的时间,她自己一身轻松,早早起来的林忆苦帮着检查了两遍包里的东西。 平时林忆苦七点不到就出门赶去上班,难得关月荷今天也这个点。 早起的邻居们认为“月荷怀了”这个猜测更准了。 “小夫妻嘛,早早起来去医院检查,正常。” 但关月荷这早起出门持续了三天,让邻居们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难道是为了别的事情? 谢大妈转溜着眼睛,心里有了另一个猜测,可一想到儿媳妇刘阿秀的警告,她又当起了哑巴,什么也没说。 但有眼尖的还是发现了不对劲,“张德胜最近不是请假了吗?他怎么也天天大早上出门去?” “啊?咋突然说起张德胜了?” “我大孙子在他的班,前天就回来说张老师请了三天假,来了个新老师给他们上课。”大妈觉得奇怪,“他没事请啥假?请了假还天天大早上出门?” 没一会儿,就有人也跟着道:“我也想起来了,那个谁,谢振华谢老师,他也请假了!他也天天出门!” “你们这么一说,好像咱汽车厂初中有好几个老师也请假了,我闺女说几个老师请假了没法上课,我还寻思着她是不是躲懒翘课了。” 谢大妈打了个激灵,趁大家没想起她,偷偷溜回了家。 另一边,关月荷这边的答卷被收上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写得挺好,就不知道改卷的老师怎么给分了。 她这一考场里总共四十个人,报考的是不同学校不同专业,没一个是她认识的,考完了就各走各的,还省了大家相互对答案。 但今天一从市教育局出来,在大门口那儿,她先是碰见了张德胜,又和谢振华打了个照面。 显然,大家都是来参加研究生考试的,但考了三天,只有今天才撞见。 谢振华其实第一天就看到关月荷了,她蹬自行车跟要飞起来似的,谢振华想跟她打招呼都追不上。 第二天也看到张德胜了,但张德胜鬼鬼祟祟的,一副生怕被熟人撞见的样子,他就歇了打招呼的心思。 这下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只有张德胜觉得尴尬,“真巧啊,真巧。” 然后飞快地蹬车子跑了。 关月荷看着张德胜往右边骑过去,没一会儿又骑回来,朝左边不回头地飞快蹬轮子。 “嗐!我刚想提醒他来着,冲太快了!” 关月荷回去时慢悠悠地骑车,顺便和谢振华唠嗑。 “谢老师,您考的哪?” “我报了清大,我大学学的化学,研究生考的也是化学专业。” 关月荷诧异,“您大学学的是化学专业啊?!” 她只知道谢振华是以前的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三中成为一名数学老师,后来调到汽车厂技术学校教物理知识。但他居然是学化学出身的?! 看出关月荷的疑惑,谢振华淡笑道:“我大学舍友里,学数学、物理的都有,还有学无线电的,那会儿我们学知识是别的专业都要懂一点,我就跟着几个舍友学了点皮毛。” 抛开谢振华平时万事不管的糟心样,这人的学识还真是让她羡慕。 怪不得章新碧和郭旭升说以前的大学生大多有真材实料。 “你还是报京大的外语系?” “啊,对。”关月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那学习惯了,不想再换个地方学。” 谢振华却道:“学外语好啊,国家现在各行各业都要发展,外国发展得好,咱们少不了要去学他们的技术,到时候还得靠你们这些懂外语的人才。” 说实在的,关月荷没看得到那么长远的发展,就目前来看,她就想赶紧把自己的学历给提上去。 觉得考大学难,考上本科的希望不大,她就走另一条道去考研究生,这考上的概率要大很多。 研究生的学历还更高呢。 两人聊着聊着,到了个分岔路口,谢振华往汽车厂那边拐去,关月荷继续往前,考完了,她也要回厂里上班。 她下午下班回来,江桂英抱着谷雨过来找她,迫不及待地问:“考得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关月荷摇着头叹气,“不好说。” 江桂英倒是没气馁,“这次考不上,下次接着考。” 高考不也是这样吗?去年十二月考了一次,今年七月还能再考一次。 关月荷觉得不能指望下一次,不知道研究生招生政策以后会不会有改变。 目前也只能等待初试的结果出来再看了。 她这儿晚上照样开电视,但来的不只是小朋友,还有几个大妈。 “月荷,你这几天是考研究生去了?”二大妈开门见山地问。 关月荷从不小瞧大爷大妈们打听消息的本事,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儿露了马脚,但被发现了她也不遮掩,还问:“你们咋知道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 大妈们把最近发现的异常都放到一起做总结,然后挨个去打听,最后打听出来,有一个初中老师请假去考研究生,于是就判断:关月荷、张德胜、谢振华也是参加研究生考试去了。 关月荷竖起大拇指,夸道:“你们要在以前,也是做情报工作的好手啊!” 大妈们不谦虚,乐呵呵地道:“我们前段时间还给公安同志提供了线索,抓到了一伙人贩子!” “要不说还得是咱们人民群众热心有智慧呢!”关月荷继续夸。 可惜,大妈们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不像林忆苦会受她的糖衣炮弹侵蚀,根本没被夸得忘了来这儿的本意。 “张德胜那个文化水平也能考研究生,我家老三小学毕业是不是也可以?” 关月荷纠正她道:“我听张二嫂说过,张老师通过自学,参加了学校的考试,早拿到高中毕业证了。” “怪不得他家张全斌学习不好,这张德胜全顾着提升自己了。” 关月荷:“……”这话没法接。 “可惜了!我就该让我大孙子去考这个什么研究生,听说这玩意儿比大学毕业还厉害,读出来了能当专家,是不?” 关月荷挠头,这个也不好说。 研究生考试的初试已经落下了帷幕,不少人才开始琢磨这个研究生报考的条件和考试科目,有人甚至放弃了高考,决定准备下一次的研究生考试。 与复试通知一起寄来的,还有春梅同学的来信。 信件寄出的时间是国家刚宣布恢复研究生招生考试的当天,但这封信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困难,在时隔一个多月后才辗转来到她书桌上。 春梅在今年年初转业回到老家所在的罐头厂保卫科工作,而她谈的对象在市里上班。一是对分配的单位不太满意,二是想着研究生毕业后有更大的机会分到市里,所以,春梅也报名了这次考试。 从信上字迹就能看出春梅写信时的激动,关月荷看到最后,上面写着:“麻烦你转告郑行敏厂长,机会确实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关月荷笑出了声,把信件内容又看了一遍,抽出信纸准备回信,提醒春梅同学多多发动身边的亲友同事支持卓越服装厂的衣服和鞋子。 写完回信,才去拆开从京大寄来的信封,里头是她的复试通知,通知她这个月底前往京大参加复试。 看完,关月荷又在给春梅的回信上写了这个好消息,并接着写道:关月荷同志入学时会给老师们带上春梅同学最真挚的问候。 写完,顺手就给了林忆苦让他帮忙装信封。 林忆苦无意间一扫,就扫到了她回信的最后一句话,也跟着她一起扬起了嘴角。 才收到复试通知,她就开始朝她舍友嘚瑟了。 为了参加复试,关月荷再次找龙科长请假。 龙科长这回也没多问,只道:“好好准备。” 看似没头没尾,但关月荷知道,厂里肯定不少人已经知道她报了研究生考试了。 办公室里的陶诚的祝福最是真诚,“小关科长,祝你考试马到成功!” “借您吉言!” 陶诚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他还想着龙科长什么时候能往上升,关月荷也跟着往上升,给他腾个位置出来。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关月荷报了研究生考试,她要是考上了,计划科副科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他自觉自己在科室里没别的竞争对手,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关月荷考上了! 五月的倒数第二天,关月荷骑车前往京大,在校门口做了登记,熟门熟路地直接去了复试的教室。 “哟,小关这么早?过来帮我挪桌子。”老师一见到她,半点不客气地使唤她干活。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53节 第91章 考上 刚把教室里的桌椅给挪好, 被通知来复试的考生陆续到了。 关月荷 刚把袖子撸下来,就有考生来问:“老师你好,西语系是在这间教室进行复试吗?” 被迫成为关老师的关月荷点头, “没错。待会有老师过来给你们抽签排序,先去前面那间教室坐着等,会有老师按序号提醒你们过来复试。我不是老师。” 不是老师,那应该是学校里的学生, 被老师喊来帮忙的。 “哦哦好的。”考生松了一口气,见关月荷好说话,又接着问:“同学我再请问下, 报西语系研究生的人数多不多?” 他们在报名时就知道整个系总共只录三十人了,分到不同专业, 那人数更少。 关月荷无奈道:“我也是来参加复试的, 我也不清楚。” 考生惊讶地啊了一声,没想到还是竞争对手。但大家不少都是工作了起码好几年的人,本着就算考不上也要交几个朋友方便以后了解招生情况的原则,没一会儿就在旁边教室里聊了起来。 “我听说西语系研究生也不全是学语言, 还有搞外国文学的。” “啊?我是冲着以后当翻译来的。那要选哪个方向?” 不管哪个方向, 都得先通过了复试。 到了通知上写的时间,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甚至还有人没位置坐的。 关月荷扫了一眼,进到复试这一轮的差不多有五十人。 关月荷抽了签, 一看序号, 不前不后, 是中间位置。 前面去进行复试的人不能再回到这个教室里,剩下的人想知道复试都考核什么,也没办法。 关月荷从进复试的教室到出来, 都没花几分钟。 她得意地想,肯定是最开始流利顺畅的自我介绍让老师们眼前一亮! 里头八个老师,只有两个老师是教过她的,这两位老师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这应该算是避嫌? 但她觉得,她刚刚表现得很不错。 她语言技能好,还能和俩位老师对话得有来有回,这大半年没少看老师们推荐的外语书籍也能说上点小小见解,还有两次作为广交会翻译员的经历,甚至还飙上一段德语…… 关月荷越想越觉得三十个名额里肯定有自己的一个! “关月荷,傻笑啥呢?”关月华知道她今天过来参加复试,下课了路过,就来看一眼,没想到正好看到关月荷站在教学楼前面叉着腰自己哈哈傻笑。 这么大个人了,在外面一点都不稳重! 关月华嫌弃地啧了声,眼看着后面又有人出来,看了眼手表,就道:“走,请你去吃食堂。” 关月荷刚乐呵着应了,等她姐坐上她的自行车后座了,她两脚撑地,怀疑道:“你是嫌走路去食堂太远让我载你一段吧?” “别废话,快走。我下午还有课,忙着呢。” 关月荷哼了声,但还是直接蹬起了车轮,朝食堂的方向前进。 “现在食堂的饭菜这么好了啊。”反正比起她在这儿读书时,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关月华:“你七年前买得起电视机?” 哦,也是。这几年下来,她的生活也变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什么时候出结果?” “六月份,学校会把通知书寄到家里或者寄到单位。” 关月荷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提醒她道:“你星期天有空就回家看看。” “家里有事?”关月华放下了筷子,谷满年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带着谷雨来学校找她,他们不是在学校转悠就是带谷雨去公园,从来没听谷满年说家里出了事。 “也不算。”关月荷整理了下她知道的信息,总结道:“你上了学就不回家住,姐夫晚上自己带娃,有人想给谷雨找个后妈了。” 还哈哈笑道:“吓得姐夫连夜收拾行李来家里住,妈第二天带咱胡同的老头老太太去家属院逮人了,咱妈那嘴没你厉害,还得你时不时回去镇压一下起坏心思的。” 关月华气得想立刻回去收拾人,吃饭跟吃敌人似的,“等着,我这个星期天就回去,我看哪个不长眼的要给我闺女找后妈!” “下个星期天你把时间空出去,去我家!”关月华直接给她下了任务。 “……我是厂里的干部,不能明目张胆和家属打架的!”关月荷表情严肃,但接着,又小声地和她姐道:“拉偏架这事儿我在行。” 关月华克制着没笑,“吃了早点回去。” 关月荷下午就回了厂里销假。 陶诚一见到她,双眼放光,期待地问:“小关科长,考上了吧?” “要等下个月,收到通知书了就是考上了。” 陶诚捏了把汗,怎么就还要等下个月呢?他这几天晚上睡觉都要念叨,盼着小关科长赶紧考上走人。 龙科长看了眼陶诚,无声地叹了声气。 他还是更喜欢小关科长这样的小同志,干啥都起劲,不会的也不耷拉着脸说“不会、干不了”。 但厂长和书记都发话了:必须支持人才通过大学、各种培训班提升能力。 — 研究生考试结束,关月荷算是完成了又一阶段性任务。 晚上看起电视来更心安理得了。 来她家里看电视的小朋友数量陆续减少,现在就只有伟伟静静、伍家旺兄弟俩、金花姐弟、宝安宝宁双胞胎和宋西南这几个风雨无阻地来她家报道。 但伍家旺今晚看电视前就得意地宣布:“我爸这星期天就去买电视机,我们家以后也有电视了!” 其他几个小朋友一脸羡慕。除了宋西南。 宋公安和蔡英都有工作,宋西北还去当兵了,虽然现在没什么津贴,但双职工只养西南一个,那日子能过得非常富裕了。 他们也买了电视机,但宋西南就喜欢往关月荷这边跑,这边小孩多,热闹。 关月荷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他:“你现在是上高中了对吧?” 因考不上技校更考不上高中而多读一年初中的伍家旺:“……我高一快读完了!” 金洪昌和伍二妮完全放弃了他能考上大学的幻想,只想着他能顺利拿到高中毕业证就行,要是能给他找份工作最好,找不到的话,为了不下乡,只能让他接班了。 伍家旺不安地等着被月荷姑姑审问学习情况,但月荷姑姑问完,就没再提了,专心看着电视。 伍家旺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看完电视,关月荷准备开始今天的学习,张德胜两口子找了过来,找她打听复试是个什么流程。 关月荷把京大西语系复试的流程说了,又道:“每个学校每个专业都可能不一样,你还是多做点准备吧。” 张德胜报考的是师范大学的历史研究生,和关月荷报的是不同学校不同专业,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只能回家继续准备他明天的复试去了。 家里终于只剩她和林忆苦了。 关月荷才道:“丁学文说要请我和许成才吃饭,让我们带家属。你这个星期天有空吗?” 丁学文和陈立中这俩人开学前靠给陈家亲戚朋友们的孩子补课,不到一个月时间竟然挣到了七百多! 这笔钱不少,丁学文的经济宽裕了很多,不等林思甜学完回来,得知她这个月底结束研究生考试,就说要请她和许成才在外头吃饭。 “上午要开会,下午有空。”林忆苦也难得能和她在同一天休息。 “这样……”关月荷很快就拍板道:“丁学文说吃中午饭,那我和他们吃完饭就去汽车厂的电影院等你。” 他们也很久没去看电影了。 “好。” 事情安排好,关月荷就招呼他赶紧去洗漱,拍了拍他的那张书桌,“今天的学习也不能落下!” 林忆苦边去衣柜找衣服,边笑道:“行!听从关政委的指示!” 跟林忆苦搭档的政委经常把“不能落下学习”挂在嘴边,每天都要喊一句“今天的学习不能落下”给自己和他加油打气的关月荷和政委挺像,所以林忆苦会开玩笑喊她“关政委”。 “关政委”乐了,“今天去参加复试,还有人把我认成老师呢!” “关老师,你换下来的衣服放哪了?我一块儿洗。” 关月荷继续哈哈笑,“在洗澡间的架子上。” — 隔天,她一下班,江桂英就抱着谷雨过来,得知她复试的结果还要等,也说起张德胜今天也去参加复试了。 这消息在银杏胡同还掀起了不小的讨论。 大部分都没想到,张德胜居然能进入复试!可把邻居们惊呆了。 江桂英转述某位大妈的话,“张德胜这人有意思,知道指望不上大儿子了,小儿子又还小,干脆自己去拼一把。” 说完,又感慨道:“他以前琢磨着拍厂里领导马屁想争个校主任当,大家都说他是白费功夫。不过,他要真能考上研究生了,说不定教育局他都去得。” 关月荷对张德胜这人的印象一般,但就冲人家抓住机会就要冲一把的劲头,她还是很佩服的。 关月荷道:“反正比有些人光知道做白日梦好。” 这说的就是丁老五了,他那水平还天天躲家里自己复习,还厚脸皮地说今年肯定能考上大学,他要能考上才怪。 也只有丁大妈这个偏心眼才会信他的鬼话。 “嗯!”谷雨这时候出声,像是在赞同小姨的话,还朝她伸手要抱。 “小棒……宝宝,小姨抱你出去玩。”关月荷抱起谷雨就往外走,让江桂英帮忙把门带上。 “都快要做饭了,你还带她去哪儿?” “去供销社买火柴。” 关月荷带谷雨去的服装厂旁边的供销社,买了根奶油冰棍。 天气转热,大家都脱下薄外套了,供销社也有冰棍卖了。 她以前都只买普通冰棍,现在隔三岔五地买奶油冰棍,啃一口,就在心里感慨一句:也是过上好日子了。 但被她抱着的谷雨不自觉地流口水,还没满周岁的小孩,不会说话,看见别人吃东西就犯馋,只会啊啊嗷嗷地喊。 “呀!这不是谷科长家的闺女吗?你谁啊?”一看起来长得挺慈祥的大妈警惕地看着关月荷。 不用说,这位大妈肯定是刚搬到服装厂家属院的工人家属,不认识小关科长很正常。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54节 关月荷以为人家是怕小孩被陌生人抱走才好心问这一句,解释道:“我是她小姨。” 嘿!她解释完,那大妈刚刚还算和气的表情瞬间就没,嫌弃地斜了她一眼,扭身就招呼旁边的人走了。 “有毛病啊!” 关月荷现在有点理解谷满年和工人家属对骂的憋屈了,她要不是厂干部也不是党员,她指定已经重拳出击了。 “嗯嗯!”流口水的谷雨盯着她手里的奶油冰棍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你个小棒槌就只会嗯嗯嗯!” 关月荷赶紧左看右看,飞快地把冰棍拿过去,让谷雨舔了下,冰得谷雨龇牙咧嘴又回味地砸吧嘴巴。 “好吃吗?” 回应她的是谷雨伸过来要抓冰棍的手。 “小姑!” 关月荷回头一看,伟伟和静静刚从汽车厂的专属工人公交车下来,一群小孩呼啦啦地朝供销社这边跑。 这帮小鬼头,还知道在服装厂附近下车,好来这边的供销社买吃的。 江桂英开始舀米做饭,上一秒才念叨着关月荷怎么还没回来,下一秒,伟伟和静静就飞奔回来,每人手里都拿着根冰棍,“小姑请的。” 谷满年也抱着谷雨踏进了三号院,谷雨嘴唇红嘟嘟的,一看就是被冰的,还一个劲地朝伟伟和静静伸手要冰棍。 江桂英好气又好笑,捏了捏谷雨的肉手掌,逗她:“又跟你小姨吃什么好吃的了?” 静静也喜欢捏谷雨的肉手肉脚,道:“小姑上次带妹妹去吃烧鸭腿。” 江桂英气笑了,怪不得谷雨和她小姨亲,一扑她小姨怀里就非要往外走,合着都是平时在外面吃香的吃习惯了。 “妈,今晚做啥菜?” 林玉凤从厨房里出来,招呼谷满年先坐着。 “那我也来帮忙。”谷满年说着,就把谷雨放沙发上,让伟伟和静静帮忙看着她,别给摔下去就行。 — 晚上睡觉前,关建国提醒道:“妹夫说要给谷雨过周岁,你看看咱送点什么好。” 林玉凤却问:“月荷送什么?” 问得关建国一愣,“我哪知道她要送啥?她想送啥送啥,咱们送自己的。” 久久没听到林玉凤回应,关建国翻身坐起来,推了她一下,“咋了?” 林玉凤很快也坐了起来,压着声音道:“人家姐妹俩感情好,以后要是爹妈不在了,这亲戚早晚要散。” 想起日常里的一些小事,林玉凤没忍住一口气全倒了出来,“月荷跟谷满年又是同事又是朋友,人家有啥好事都互相通气,就没想着和我们也说一声。不说别的,月荷和月华关系好,月荷对谷雨,和对我们伟伟静静、阳阳都不一样。” “伟伟静静就不说了,以前大家条件都不算多好,后面阳阳呢?你看月荷就爱抱着谷雨买这买那的哄。” 瞥了眼旁边熟睡的阳阳,林玉凤又压低了声音:“月华现在是大学生,月荷也要去读研究生了,以后毕业出来,姐妹俩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咱们家的差距以后越拉越大……” 以前不觉得有多少差距,毕竟大家都是在国营厂里上班,就算她俩都是副科干部了,但收入不一定比得上做运输司机的关建国。 但这过去一两年里,国家政策大翻天,她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人家以后远不止国营厂副科干部了。 关建国何尝不知道? 外头人夸也是只会夸他俩妹妹有出息,也只在想托他帮忙从外地捎带东西回来时说几句好话,说的好话也大半是说他家的姑娘有本事。 但想得多也是自己找烦恼。 “算了,人各有命,我就是没那个成才当官的命。” 关建国知道她最近因为房子的事情火气大,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再等等,师傅找房管科领导说了,我在厂里干了十几年,还有三个孩子,爹妈是分了三间屋子,可又不止我一个儿子,怎么说也该轮到我分房了。” 静静今年十岁了,不适合再和伟伟睡一间屋的上下床,于是,就让伟伟和爱国睡有上下床的那间屋。 但爱国不太高兴,还好几次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分到房。 外头的碎嘴邻居也没少说闲话,说他们当大哥大嫂的占便宜,挤兑得爱国连间屋子都没有。 林玉凤一听,心里的火气才消了大半。 “分吧,早点分到房子搬出去,离得远了,以后说不定感情还好点。” 玉珍没少劝她在家对月华月荷大方些,现在感情维系好,以后说不定还能借一下风。 但她对别人大方,人家也立刻找借口还人情。她这大半年也是琢磨透了,早年就生了嫌隙,人家心里有芥蒂,不如眼不见为净,早点搬出去,省得她看别人过得好眼热又没办法。 “就这样吧。”林玉凤又叹了声。 关建国转开话题,道:“伟伟今年也要小学毕业了,妹夫说给他转到机械厂的子弟初中,以后好给他安排上机械厂的技校。技校出来不怕没工作,咱们慢慢熬,也不会差。” 说到这,林玉凤心情才转好。 “玉珍提醒我了,让伟伟上初中认真点,成绩起码得中上,不然妹夫那儿不好办。” 说起成绩,关建国就想叹气,老关家的祖坟不知道朝哪边儿冒烟的,闺女成绩就是更好,男孩儿的成绩没眼看。 — 星期天,关月荷难得不用埋头复习,早上送了林忆苦出院门,“你开完会了直接去汽车厂电影院啊!” 叮嘱完,她又躺回去睡了一觉。 差不多九点了,才起来随便吃了点,然后去约好的路口等许成才和秦子兰两口子。 “妞妞呢?” “送我妈那儿了。”秦子兰笑道:“妞妞昨天大老远看到你抱谷雨去供销社,死活拉着她姥姥去买了根奶油冰棍才肯走。” 关月荷不好意思地嘻嘻笑。 她上次大中午出来买冰棍解渴,正好看到秦子兰她妈准备带妞妞回家吃午饭,顺手就给了妞妞一根,没想到叫妞妞给惦记上了。 许成才学妞妞的话道:“月荷姑姑家好多吃的,要去姑姑家住。” “她是想来看电视吧?” “说中了!她天天说要买个电视机,天天晚上去你姐家报道。” 谷满年给家里添了台电视机,家属院里不少小孩往他那儿跑。 关月荷心想:怪不得被人惦记上了。 “现在没人给我姐夫灌迷魂汤了吧?” “哪敢啊!咱江大妈都打上门了,厂妇联主任还上门去做思想教育来着。妇联主任在家属院发话了,思想败坏的工人不能留,再有这样的事儿直接报公安、开除!” 许成才感慨道:“我之前想着,住楼房的人体面点,事应该也能少点。得了,和咱们胡同动不动就打起来也差不多。” “那你换回到银杏胡同住?” “不行!”许成才立刻摇头,他要是换回去,房子怕是要被惦记。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丁学文说的国营饭店,丁学文和陈立中已经到了。 虽然汽车厂旁边的国营饭店更好吃,但在那边容易碰上熟人,丁学文现在应该在东北四道沟生产大队呢。 “你们看着点。”丁学文现在豪气得很,还让他们不用给他省钱。 关月荷看着挂出来的菜单,开玩笑道:“你欠的三顿饭,这不会算是第一顿吧?思甜没回来呢。” “那不能。”丁学文:“等思甜回来了,你们什么时候想吃饭,定好时间了给我发个电报就行。” 他现在这财大气粗的样儿,关月荷直呼自己红眼病犯了。 许成才:“你得了啊,你们两口子的工资加起来也不少,我才是最该犯红眼病的那个。” 几人说笑几句,很快就点好了饭菜。 陈立中现在对他们的饭菜量见怪不怪了。 从东北回到京市那天,他们几个去国营饭店搓了一顿,当时关月荷的饭量就把他给惊到。于是,这次点完后,陈立中发现主食好像不够多,就问关月荷要不要再加点。 “不够再加。”她晚点还要和林忆苦去吃一顿的。 点完菜,陈立中才说起正事。 现在已经是六月份,他们考虑放暑假时继续搞个补习班,就在理工大学或者师范大学附近租个小院子。 关月荷提醒道:“这事儿合不合适,你们再考虑考虑。” 较真起来,这补习班其实算是买卖。现在除了国营店,没人敢把私人买卖放到明面上。万一被人举报,那麻烦就大了。 “所以还在考虑中。”这俩人也没头脑一热就拍板做决定。 “对了。”关月荷提醒丁学文:“张德胜报了你们学校的研究生,他要是考上了,你可能会和他遇上,到时候……” “他那天去参加复试找不到教室,还是我给他带的路。”丁学文无奈,京市说大不大,但他没想到他在学校待着也能碰上胡同里的老邻居。 陈立中疑惑:“谁啊?你家亲戚啊?” 许成才差点忘了呼吸:“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啊?”关月荷震惊,但回想了下,“胡同里没你的八卦传出来啊。” “我们院里的邻居,我带他去了教室,他当时和我说了,就当他没看到我,让我不用担心。” 丁学文叹气,苦笑道:“咱胡同里的邻居还是不错的。” 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都没盼着他好,反倒是平时没什么来往的邻居不用他开口,人家就主动说要帮他瞒着,让他在大学里安心学习。 几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很快,关月荷端起自己的碗,认真道:“祝张老师顺利考上研究生!” 其他人笑,和她碰了下碗,也衷心祝张德胜顺利考上。 谁也没想到这话应验得这么快。 “啊!啊啊啊!”张全斌帮报信员推自行车往胡同里赶,“爸!张德胜!你的信!” “哎哟,张全斌,你真是没大没小,谁家崽子喊自己爹大名的?”胡同口乘凉的大爷大妈们纷纷拿着葵扇朝他指指点点。 张全斌乐得根本没把他们的话放心上,路过二号院顺口喊了声:“月荷姐,你的信!” 又继续推着送信员的自行车往前赶,边喊着:“张德胜!你的信!” 张德胜板着脸跑出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55节 “同志,这就是张德胜,我爸!信呢?赶紧拿出来啊。”要不是送信员坚持必须本人签字才能领,张全斌早就自己把信带回来了。 张全斌现在高兴得很,他虽然考不上大学,但他即将有个读研究生的亲爸啊! 张德胜忽然意识到送信员手里的信件可能是通知书,手心都在冒汗。 送信员不紧不慢地翻找出银杏胡同的信件,挨个念名字: “关月荷,关月荷是哪个院的?” “还有张德胜,谢振华,又是哪个院的?” 第92章 拉偏架 关月荷小跑着出来, 从送信员手上接过信封,拆开一看,果然是她的录取通知书, 才觉得心终于定了下来。 星期二的时候,她就听老爹说五星汽车厂有一位技术员收到了京大的通知书,而她等了几天还没等到自己的。 昨天打电话去给老师询问,得知这次京大西语系研究生录取的第一人就是她, 她才放心。 要是送信员不早点来,她今天可能就要去邮局找了。邮局找不到,她就得找上学校了! 昨晚, 她在得知自己被录取了,激动地和林忆苦吱吱喳喳地唠了半晚上。所以现在拿到通知书了也没太兴奋。 送信员听见她嘀咕说“终于送到了”, 解释了句:“我这几天有事, 没来送,攒了几天的信件今天一块儿送的。” “辛苦您了!” “嗐!”送信员不好意思地笑着摸摸脑袋。 谢振华比她晚一步出来,拆开一看,确认了学校和专业, 又把通知书塞回了信封里。 俩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被邻居们包围的张德胜。 他们俩人太冷静, 显得张德胜激动过了头, 虽然极力控制情绪,但颤抖着拆信封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一拿出了通知书,张德胜扯出笑来, 兴奋得想像他儿子张全斌一样蹦跳欢呼呐喊, 但他平时没少端着学谢振华装文化人, 不能破坏他文化人的形象! 邻居们纷纷羡慕道:“张老师,你这不声不响地就做了件大事啊!” 张德胜嘴角抽搐着要扬不扬的,谦虚地摆摆手, “我也是赶上国家好政策了,运气好,哈哈!” 他实在没忍住,最后还是笑了起来。 不经意间地往旁边一瞥,看到表情平淡的谢振华,又稍稍收起了脸上的得意。但他再看谢振华这个大学生,终于不用仰着头羡慕了! “张老师,你这以后毕业了起码得留在大学给大学生当老师吧?” 从小学到大学,这一步跨得也太大了。 张德胜得意归得意,但脑子还算清醒,“这以后干啥,还得看分配,组织安排我去什么岗位,我就去什么岗位,在哪儿都是搞建设嘛。” 他心里想着,能分到教育局去上班就算是烧高香了,当大学老师?他想都没想过。 邻居们撇嘴,这话回得真酸牙!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组织要是分配他回五星汽车厂子弟小学当语文老师,不信他还能说出服从组织安排的话来。 但,张德胜要是毕业出来,应该不至于被分回厂子弟小学工作。 要不然大家怎么会说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考上大学、研究生,毕业出来又是另一番天地。别人不好说,对于张德胜来讲,那该算是鲤跃龙门了吧。 谢大妈见大家都围着张德胜转,心里不满意:这群人真是瞎的!她大儿子考上的可是清大的研究生!难道不比张德胜厉害?怎么就知道夸张德胜?还有江桂英家的关月荷,人家也考上京大的研究生了,这俩学校不更好…… 大家自然知道京大清大更好,但谢振华是十几年前的大学生,关月荷前些年上过工农兵大学生还天天不落地学洋文,这俩考上,大家只觉得是意料之中。 大多数人是和张德胜一样文化程度不高的普通人,张德胜考上研究生,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让他们这些普通人有了更多的希望。 当初,同样是教师,张德胜羡慕谢振华的大学生学历。现在大家同样是汽车厂工人,大家也羡慕张德胜考上了研究生。 大家顺嘴给谢振华和关月荷道了恭喜,然后簇拥着张德胜回家,找他打听报考研究生的经验。 还有的,找了自家准备报考七月份高考的娃过来,想着考不上大学就去报明年的研究生考试,一样能有大出息。 谢大妈没好气地想着:都去张德胜家吧,谁也甭想拿我准备的糖果花生! 堵在大门的人群都挤去了张德胜家,谢振华才捏着通知书回屋。 刘阿秀对谢振华的通知书不感兴趣,她心里想的是:谢振华以前就是大学生,以后毕业出来说不定能评个什么技术专家,他们一家就能搬到厂领导们和技术专家才能分配的小洋楼了! 婷婷看着她爸的通知书直皱眉,她姥姥从去年开始就常和她说,以后学她爸考上大学。 完蛋,她爸现在还考上了研究生,她以后也要读这么多年书吗? 谢振华低头一看,闺女皱巴着脸快要哭出来了。 想到因为自己亲爸考上研究生而大喊大叫的张全斌,谢振华略感欣慰:他闺女看起来挺高兴他考上研究生的。 婷婷还没哭出来,眼前就出现了一张大团结,愣是把她的眼泪给压下去了。 只听她爸温和地道:“想买什么自己看着买,就是不能一次吃太多冰棍,再拉肚子还得去医院打针。” 婷婷顿时不觉得伤心了,张全斌说得对,有个研究生爸爸,以后零花钱都能变多。 刘阿秀见了,想制止,但又放弃了。谢振华每个月给她交大半的工资做生活费,但他之前给书记家孩子补课,得了一笔钱,她让他自己留着用。 但照他给闺女零花钱时大手大脚的给法,他那点钱也差不多全落婷婷的存钱罐里了。 “一个女娃娃给那么多钱干啥?”谢大妈撇着嘴离开,只敢小声嘟囔:“都三十多了,再不抓紧多生一个,以后还能生得出来……” — 而关月荷拿到通知书没一会儿就挤过人群回家显摆去了。 她家里只有大嫂和小侄子在家,她妈出去了说要买东西,待会儿拎去她姐那儿。老爹去找他的朋友们买鱼去了。大哥最近常跟运输队外出,关爱国休息日还要去他师傅家里干活。 所以她拐去了隔壁找林大爷和方大妈。 “你等等,我洗个手。”方大妈洗了手擦干净了才接过通知书,乐呵着和林大爷道:“改天回老家,得去看看咱爹娘的坟上是不是冒青烟了。” 关月荷笑出了声,昨晚林忆苦也是这么说的:你拿到通知书了,我爸妈肯定要说我爷爷奶奶的坟又冒烟了。 林忆苦还说,上一次冒烟是他俩结婚的时候,他看到他爸妈在厨房一个劲地烧香,说感谢祖宗来着。 没想到林爸和方妈还挺迷信。 方大妈笑着叹道:“就等思甜毕业回来,我就真没需要操心的了。” 一个两个三个,个个都有好前途,哪怕以后没孩子,还有单位给兜底,她也能享清福了。 林大爷却笑方大妈道:“还不用操心?等着吧,你还有操不完的心。” “你一边去。”方大妈想起来去找开学时间,九月才开学,还早着呢。 “在学校没家里吃的好,这段时间多补补油水,去学校了才有力气学习。” 关月荷都点头说好。 她看向那张通知书,后知后觉地开始高兴。 — 江桂英拎着个盖着布的篮子回来,还没到胡同口,就被邻居告知:“你家月荷拿到通知书了!” “真的?”江桂英等不及跟邻居确认,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刚要拐进二号院,得知关月荷在老姐妹家里,又直奔隔壁家。 拿着通知书看了又看,终于放心了。 “读三年就能毕业,这个好。”江桂英想着,读三年毕业出来,月荷差不多满三十,这年纪要孩子还不算太晚,省得年纪大要孩子对身体伤害更大。 她之前还想着,读书应该也不影响要孩子,大不了她和老姐妹两个辛苦点帮忙带。 但谷满年在家里 吃饭就说了,上大学不给谈对象,要是被发现了就会被退学。不给谈恋爱,那应该不能允许在读期间怀孩子。 江桂英才歇了这个心思。 “改天,咱们两家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给月荷庆祝。”方大妈拍板决定了下来。 但现在不是讨论哪天庆祝的时候,方大妈早知道她们今天要去关月华家里,没再留她们说话。 关沧海拎着鱼回来,也是匆匆看了通知书,就说早点出发去服装厂家属院。 关月荷去复试时,就和大姐约好了这个星期天去大姐家里,关键时候“拉偏架”。 但江桂英却觉得,没有长辈在场,她们两个说不定要吃亏,这才有了今天她和关沧海也要去服装厂家属院的安排。 但关沧海这辆老自行车不争气,刚推到胡同口,链条就罢工了。 他又只能返回去找林大爷借车。 “回来了再找陆工帮忙修一修。” 关月荷不赞同道:“骑了快二十年,您已经挣够本了!看看我林爸的新自行车,骑着多顺溜,您赶紧换新的吧!” 江桂英附和道:“我早说他了,该省的不省,不该省的抠搜!一辆自行车的钱还拿不出来?” “这不是你说要买电视?” “先换自行车再买电视不就行了?我看你是越老越死脑筋,攒钱有啥用?没电视机票!” “我怎么老了?厂长来找我剪头发,还说我拿剪刀的手和二十几年前一样稳当!” “夸你两句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年纪一大把了……” 眼看爹妈一前一后地吵起来,关月荷沉默不参与,提醒江桂英抓紧后,脚一用力,就蹬出去老长一段距离,很快甩开了身后的关沧海。 这样就没法吵起来了。 “你冲这么快干啥?我得再骂他几句!” 关月荷却问:“咱今天去我姐家是为啥?” “骂人啊!” “这不就成了?!一致对外的时候,内部要团结,不能搞分裂!”关月荷一本正经地道:“你和我爹刚刚的行为,不利于待会儿的集中进攻。” 江桂英:“……” 挺有道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56节 为了团结一致,关月荷还刻意在家属院门口等了一会儿,她爹到了才一起往她姐家去。 在楼下时,又见到了在供销社遇到的看似慈祥实际脑子有病的大妈。 关月荷还没冲她翻白眼呢,大妈就先冲她翻白眼了。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猜错了,人家是朝她妈——江桂英同志翻白眼。 冤家路窄格外眼红,大妈刚翻了下白眼,江桂英抿着嘴捏紧拳头就冲了过去,一伸手就是抓头发。 “还有脸冲我翻白眼?老不要脸的,全天下的男人死绝了还是咋的,你就非得给你闺女找个有媳妇儿有孩子的?上次给领导面子我不抽你,今天看我不抽你大嘴巴子!” 关月荷只懵了一瞬,听到她妈说的那些话,才知道那慈祥大妈就是想给谷雨找后妈的人,她这火气也冒了上来,一边喊着“别打了”一边上前去拉开俩人,主要是抓着慈祥大妈的手方便自己亲妈动手。 今天是星期天,还是大早上,大部分工人和他们家属都在家。 一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个个忙着跑出来看热闹。 “谷科长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又来了,上次谷科长丈母娘带一帮老头老太太来骂了一上午,妇联主任跑着过来处理的。” “那咋又找上门了?李科长他丈母娘又去找谷科长介绍对象了?” 有知道前因后果的家属解释道:“李科长丈母娘冲人家翻白眼,把人家惹恼火了呗。” 这位李科长是销售科的副科长,他爱人今年又生了个孩子,亲妈没法帮他带孩子,只能接了丈母娘来帮忙。 李科长这位丈母娘看着是个好相处的,一来就和家属院的大妈们处到了一块儿,要不是她忽然说要给谷科长介绍个知冷知热、能照顾孩子的对象,大家也想不到她是这样的人。 换成是她,她也要上去干一架。 谁会看给自己女婿介绍女同志的人顺眼?没报公安举报有人拉皮条,都算人家善良了。 看热闹的人多,但上去劝的没几个:小关科长不是在劝着嘛? 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发现不对劲,“谷科长是小关科长的姐夫吧?” 其他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小关科长来家属院。 有人去敲谷满年家的门,让他下去处理,谷满年当没听到,还一个劲地对谷雨嘘嘘嘘,哄她别出声。 上次丈母娘说了,他在场,她在家属院逮着人都不好当着干部们的面出一口气。 关月荷发现,打着打着,又冲进来两个要帮慈祥大妈的,她一双手也没法抓三个人啊,只能一边挡一边护,顺手的时候拉拉偏架。 比厂妇联的人更早到的是从学校赶回来的关月华,一看到前面的情况,都没顾上问是什么情况,直接冲上去给亲妈和亲妹搭手。 虽然是三对三,但关月荷一顶三,她们这边完全可以取得压倒性胜利。 关沧海还在拦着旁边要上前的男同志,“女同志的事儿她们自己处理,男同志可不能掺和嗷。” “都给我住手!住手!” 关月荷大老远就看到妇联主任过来了,及时地把对面的人推开,还倒打一耙道:“我都说了,别打了别打了,真是不像话!” 妇联主任一口气差点没给缓上来:“……” 慈祥大妈见了领导,立刻告状:“她一来就上来打人,看把我头发扯的,厂里不给我个说法,我,我就去厂门口坐着讨公道!” 妇联主任皱眉,去厂门口多此一举,领导和大半的工人都住家属院,还不如就在家属院的体育设施区闹呢,那边人更多。 一般来说,先动手的最该被批评,但这前因也实在是糟心,就冲这挖人家闺女墙角的行为,人家找上门打几次都不稀奇。 江桂英的嘴巴也不闲着,“你不冲我翻白眼我能抽你?自己干破事还得意上了,公安来了我也占理!” 关月华刚刚帮着打人不知道发生了啥,现在一听,眼睛里的刀子咻咻地往对面的三人捅过去。 除了销售科李科长的爱人,另外一老一少,在她这儿脸生得很。 但那年轻女同志和李鹏程爱人长得像,一看就知道是亲戚关系。 那年轻女同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儿,和旁边慈眉善目的大妈站一块儿,要不是亲眼见亲耳听,她在外头遇到了,估计还会当这俩是好人呢。 “年纪轻轻想给人当后妈?”关月华冷着脸,“这事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李鹏程的想法?” 李鹏程的爱人急得跳脚,“凭啥把脏水往我们家李鹏程身上泼?” “你也知道是脏水?你家的脏水不知道自己倒厕所?往别人家泼是想恶心谁?” 关月华一张嘴,声音就没断下的苗头,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我是上大学了不是死了,用不着你急着给谷满年找个新媳妇儿。我就没见过你们家这样的,专门让自家闺女去破坏别人家庭,抢着当后妈。” “厂里年年办两三次联谊会,你家就那么急着把闺女送出去,等个联谊会找正经对象的时间都没有,是家里谁要死了,生怕耽误了结婚啊?” “不会是李鹏程怕谷满年竞选上采购科科长,提前搞他名声吧?” “李鹏程要是不知情,他就是眼瞎心盲,自家的事管不好,家人的思想都歪天边去了,他当什么厂干部?” 急着赶来的李鹏程一听这话,两眼一黑,心里暗骂谷满年的媳妇儿真是嘴毒,万一厂领导因此对他有意见,他还想和谷满年竞争采购科科长的位置? “关同志,真是抱歉了,我丈母娘不了解你家的情况,上次就解释过了,她以为谷科长是单身带个娃,才想着给他介绍对象的。” 慈祥大妈看了他一眼,把头扭到了一边。 “嗤!”江桂英可不信这种鬼话。 卓越服装厂的家属院能大得过银杏胡同?能大得过五星汽车厂的家属院? 看到个单身同志带娃怎么就直接想到人家没媳妇儿这上头去了?再说了,想给人介绍对象,不知道先打听别人的情况? 家属院里住着,哪家有几口人都什么情况,找个同一栋楼的邻居打听,啥打听不出来? 说不知道?都是瞎扯! 但江桂英倒是没想过这还和竞选科长扯上关系。 随后高兴地想着:得亏月华回来了,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 虽然她们这边占着理,但妇联主任也不太高兴。 上次江桂英带一帮人来闹,厂里已经就这个事情处理过了,又是上门做思想教育,又是给工人们强调谁再犯这种事就报公安、开除。 怎么又来闹?没完没了了。 关月华早发现了妇联主任表情不对,又开口道:“我这大学要读四年呢,谁知道有些人会不会就盯着我家钻空子?” 一听说关月华回来了,谷满年就抱着谷雨过来,听到这话,他立刻摇头:“别人大晚上来敲家里的门,和我没关系啊!” 谷雨也跟着摇头学嘴:“啊!” “领导你听!”江桂英瞬间又来了劲儿,“大晚上来敲门,把我女婿吓得连夜收拾行李带孩子去我家住,太过分了!” 那年轻女同志总算没好意思继续抹眼泪了,转头就往家里跑。 慈祥大妈根本没在意,但还是仰着脑袋,一副自己没做错的表情。 李鹏程深呼一口气,刚想说话,就听到关月华又对他冷笑道:“李鹏程,你厉害啊,让你小姨子去敲门,你不会就等着捉奸吧?” 李鹏程:“……” 这脏水必须往我身上泼是吧? 其他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李鹏程。 关月华不说,他们也想不到还和升职沾上关系,现在一细想,大家觉得,合情合理了。 早听说采购科科长要升职了,最有可能接上的应该是谷满年。李鹏程要是想竞争一下,那得先把谷满年给踩下去。 俩人的职位、工龄、在厂里的表现都差不多,靠工作表现肯定没办法越过谷满年了。但要是谷满年自己出了问题呢? 真心黑啊! 妇联主任咳了两声,没提别的,就今天打架这事儿发表意见:两边都不对,她谁也不偏颇,各批评了几句,就让家属们都散了。 李鹏程还想追上去找谷满年解释,关月荷一抬手,把人拦下,示意他别跟着。 江桂英觉得今天总算把气出了,整个人神清气爽的。 “小谷,那个姓李的真要和你竞争科长?” “管他是不是真要竞争,他都把手伸过来了,我不给他泼一身的脏水才怪!”但关月华觉得,李鹏程肯定是存了想把谷满年踩下去的心。 谷满年不知道李鹏程的想法,却小声透露道:“我们科长是要升职,但空出来的科长早就定下来了,是莫知南。” “他不在后勤待了?要调回采购科?” 谷满年点头,“房管科的莫科长主动申请调去档案室做主任,厂里才把莫知南给调上来。” 莫科长这算是给莫知南铺路了。 关月荷乐笑道:“李鹏程要是知道了不得气死!” 谷满年又道:“他去不了采购科,你这位置空出来,他可能也会惦记。” 毕竟计划科是大家公认的升职大跳板。 “你要是不去读研究生,我们科长往上升了,说不定就是你当我领导。” 他也不是没由头地乱猜。关月荷参加研究生复试的消息传了出来,莫科长才去打的调岗申请。 谷满年故作遗憾地叹气,“我还指望你提拔我呢。” 他话才说完,就被关月华嫌弃道:“人家找上门,你不会逮后面的人使招啊?解决问题要抓住主要矛盾!就知道躲!” 谷满年没话反驳,他确实没想到别的,还真以为人家是看他家里条件不错,想给他闺女当后妈呢。 平常都不来他这儿的爸妈,在丈母娘来闹完,专门来了一趟,警告他不准干缺德事。 关月华没再说他,一转头,立刻变了副语气,对着谷雨温声细语道:“你以后多跟妈妈和你小姨学,知道吗?” 要么有脑子,要么有力气。当然,文武双全最好。 门被敲了几下,一打开,是许成才一家三口。 “我们就去趟卫生室的功夫,一回来就听说江大妈带人来打架了。您也不等等我。” 江桂英被他逗笑,拍了他两下,“喊你了你真能下手打啊?” 不管是许成才还是谷满年,都算是厂里的干部,还住家属院里,他们动手容易落话柄,还没法像她这样真下力气打。 关月荷倒是不担心,她很快就要去上学了,以后毕业了还能不能分回卓越服装厂都是个问题。 许成才笑着挠挠头,又想起来回来时看到的,忙道:“李鹏程爱人的表妹闹着要回去,李鹏程丈母娘非要把人拦下来,在大门口闹呢。” “啊?那不是她闺女啊?”江桂英惊讶。 “不是。”秦子兰道:“是那大妈的外甥女,喊人来的时候说是介绍她给人干活,活没找着,又说给她介绍对象。现在在家属院都没名声了,谁还会愿意和她处对象?刚刚在大门口嗷嗷哭,说李鹏程一家人逼着她去做坏事,待不下去了,要回老家。” 但到底是被逼的,还是自己也同意的,就没人知道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57节 屋里其他人沉默了会儿,没再提那家糟心人。 许成才转开话题,“月荷,你收到通知书了没?” 关月华也立刻看了过来。 “收到了!我还能考不上?”关月荷神气地高高抬起下巴。 “太好了!丁学……呃,丁学武在胡同里说大话,高考考不上就去考研究生,我可不信他,哈哈。” 差点嘴瓢就说到了丁学文,谨慎地看其他人,没反应,才松了一口气。 关月华挑了下眉,没拆穿他们,只当自己不知道。 第93章 新想法 想着关月华难得回来一趟, 总得和丈夫孩子多说话,江桂英他们没多待。 他们从卓越服装厂家属院离开时,李鹏程的丈母娘和她外甥女还在门口对峙呢, 这下可不止妇联主任在场调解,连工会主任和长湖街道派出所的公安同志都来了。 其中一位公安同志一见江桂英,熟稔地打了个招呼:“江大妈,来看外孙女啊?” 关月荷失笑, 人家公安同志几乎天天往银杏胡同跑,对银杏胡同每家的亲戚关系知道不少。 虽然不久前才和里头被围着的俩人干了一场架,但只要和自家没关系, 江桂英绝对不错过这个热闹。 关月荷被她拉住,说要看完热闹了再回去。 关沧海喊不动她俩, 只能自己先回去, 他还得把车给还回去。 但看了一会儿,母女俩都觉得没意思,一个非说自己好心收留,一个只顾着抹眼泪, 吵都吵不起来。 “还是咱胡同大爷大妈吵架看得有意思。” 但银杏胡同的大爷大妈最近不爱吵架了。改成各家家里内部吵了。 今年又一批知青下乡, 但也不少知青拿到了回城名额回来。 但人回来了也不一定能立刻有工作, 还要等分配。这一个大活人在家没收入,又要吃住,时间长了, 家里其他人有意见了, 一点小事都能吵成大事。 二号院后罩房的康家最近天天吵架, 声音能从后罩房清晰地传到前院的门房。 康大爷家两间半的房子,隔出来三间屋子。他和老伴住一间,大儿子两口子住一间, 小儿子和俩孙子住一间。刚回城的二儿子只能在客厅打地铺。 刚回来第一个月倒是和睦,后面慢慢的,康老二发现自己久久没分到工作着急,其他人觉得他天天往外跑也不知道帮家里干活有意见,某天因为两包子丢失,康老三说是康老二偷吃,一大家子就从此开始吵起来了。 二大妈去帮忙调解,结果被康大妈一句:“你说的轻巧,你家屋子宽敞,给我们家分一间屋呗!”给怼了回去。 其他人自觉自家没多的空房子可以分,谁也没再去管人家的家事。 赵大妈还骂常大爷闲得没事干去劝架,老骨头差点被殃及。 林忆苦一回家,就和关月荷道:“我刚在胡同口遇到康大妈,她为啥冲我甩脸色?” “没事,人家不是针对你,二号院的每一家都被她翻白眼。”关月荷当当当地拿出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今早送到的!” 林忆苦接过认真看了两遍,才道:“我以后尽量调到星期天休息。” “哈哈。”关月荷一想到自己要说的话就忍不住笑,“那你星期天可以和姐夫一起出发去京大了。” 林忆苦这心里正愁未来三年,家里就他一个人住呢,她倒好,乐呵呵的。 “和他一起出发要帮他带谷雨,各走各的更好。” 说得有道理! “对了,今天去服装厂家属院怎么样了?” 关月荷得意道:“有我、我妈和大姐在,吃不了一点亏!” 神气完,她立刻就说到了她姐当时说的话,最后啧啧两声,佩服道:“我姐那张嘴太厉害了,以后很适合做青天大老爷。” 一说到“青天大老爷”这个词,关月荷又鹅鹅鹅地笑起来。 胡同里的大爷大妈听不进“律师”、“法官”、“检察官”这些字眼,非说她姐毕业出来就是要去当青天大老爷的。 回家前,她姐拿出姐夫托人从南边捎带回来的几条裙子,给她拿了一条。她当时就道:“谢谢青天大老爷嘞!” 被她姐拿着鸡毛掸子追到楼下。 林忆苦听了也笑,心道,关月华那样的暴脾气就得月荷这样有点气人又特别讨人喜欢的治一治。 “哎呀,和你说话,忘记写到哪儿了。”关月荷看了眼桌面上的信纸,她拿到了通知书,想着要给春梅去信分享下好消息。 林忆苦挑了下眉,她“分享”时的尾巴都翘上天了。 没再打扰她继续写信,起身准备去烧水洗澡。 “锅里有热水,不用烧了。”关月荷头也不抬地提醒他道:“给你换了新毛巾,放架子上了。” 正要去厨房的林忆苦立刻调转方向,去衣柜找衣服。 等他洗了澡出来,她也写完信,在客厅里看电视。 伍二妮家里添了电视机,原来来她家里看电视的小孩都跑去了伍家,正好能让他们这儿落得清净。 “爸妈说要去买台电视机,我和妈说了,你后天休息,到时候你陪她去。” “好。”林忆苦拿着毛巾擦头发,浑身的水汽没干完,站在沙发边上一起看电视。 “老爹那边呢?” 关月荷摇摇头,“暂时没票,有票了再买。” 过了一会儿,关月荷感慨道:“就一两年,电视机的供应越来越多了。哦,不止。现在布的供应也多了,除了一些好看的布要排队抢,我看别的布料都不难买。肉站的肉也多了……” 只看一两年,不太能察觉到变化,但要拿五年、十年的对比来看,变化太大了。 “对了,你战友上次来信提到南边划了两个地方做出口基地,现在什么情况了?” “最近不清楚,我下次写信问问。”林忆苦觉得身上的水汽消得差不多了,才挨着她坐下,“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丁学文在学校辅修了经济学,他老师说,国家要发展,必须把经济搞起来,早晚要改革。还说可能是先从南边改革开始,那边对外往来更方便还是啥?我听着有些懵,搞不懂他们这些经济的,刚刚突然想起来你战友提到过南边的情况,就问问。” 关月荷朝他身上靠去,“以前觉得按时上班、年底争取红旗手、劳动积极分子、优秀工人就可以了,你看现在,国家政策一项一项地变,要是只顾埋头工作,不抬头看看外面的变化,就要成落后分子了。” 怪不得她姐说,学到的知识越多,越觉得自己落后。 “干嘛?”关月荷一抬头,发现他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怪肉麻的。 他一本正经地回:“关政委提醒得对,要时刻学习先进理论武装自己,跟紧国家发展步伐。” “……”关月荷把他脑袋往旁边推开,“别说话了,看电视。” 没一会儿,林忆苦又靠了过来,像元宝看电视需要抱个抱枕,他这是拿她当抱枕了吧! 凭啥不是她抱他? 赵大妈拿着手电筒从外头回来,听到关月荷在家里说林忆苦耍赖要再掰一次手腕,屋里又一阵咚咚铛铛的声音,摇了摇头,小跑回家继续看电视。 一进屋,看到常正义和曹丽丽安安静静地看电视,心想隔壁那小两口真是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 — 关月荷星期一上班,一进办公室就见陶诚招呼大家一起鼓掌:“恭喜小关科长考上研究生!” 陶诚乐得眼睛都眯成缝了,一个劲地鼓掌,比她这个考上的人还要兴奋。 可不兴奋嘛,等关月荷这个“拦路虎”挪位置,他足足等了两年半!以为还要再等个一两年,没想到啊! 陶诚又真诚地道了一声恭喜。 关月荷也跟着回了一声同喜。 她当上副科长这两年多,陶诚虽然憋着一口气,但人家从来没给她使绊子,关月荷觉得,陶诚同志也是个好同事,他要是接上她的位置,她也为他高兴。 这边刚热闹完,中午去食堂吃饭时,对面忽然放下了个铝饭盒,关月荷一抬头,就看到了郑厂长。 “这位置没人吧?” “没有。” “听说小关科长收到通知书了?恭喜。” 关月荷笑着道了谢,没继续扒饭,等着郑厂长的下文。 郑厂长看了眼对面腰板挺得直直、表情认真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闺女。 她闺女从小就爱学她爱人,被子叠豆腐块、站着坐着都要板板正正的。 好笑道:“用不着那么严肃,咱们边吃边聊。” 关月荷不知道说啥,就一边吃饭一边等着厂长提问。 “毕业了还想回厂里吗?” 这要是前几年的小关同志遇上这个问题,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当然必须要回咱们卓越服装厂了!” 现在的小关同志也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诚实回道:“在年初的工人大会上,您跟考上大学的工人说过,国家举全国之力培养人才,希望他们毕业以后去到国家需要的岗位上继续发力。我也不知道国家到时候什么岗位是需要我的,只能听从组织分配了。” 关月荷又笑道:“但如果厂里到时候有设会外语的岗位,您可一定得早点去学校把我招回来啊!” 从她决定要准备研究生考试开始,早做好了以后会被分到其他单位的打算,也不像以前那样抗拒去另一个新单位。 要是刚读完工农兵大学出来被分配去其他单位,她可能会觉得天塌了。 但现在的想法更成熟了,被分配去其他单位,天不会塌,最多就是这两三年要在银杏胡同附近买个房子。 郑厂长欣慰道:“行啊,你在学校好好学,厂里争取把出口做起来,到时候我去学校要人。” “真的啊?”关月荷双眼放光,“要是能回到咱们厂,那当然最好了!” — “月荷,你刚和厂长聊啥了?”郑厂长一走,谷满年立刻带着饭盒坐了过来。 “问我毕业以后想不想回厂里。” 谷满年皱眉,“这还用问?肯定想回来啊!” 她在厂里待了这么多年,群众基础打得结实,以后想继续升职,那不是更容易? 关月荷哼哼道:“我就不能有点崇高理想,比如做个翻译官啥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58节 “也是!”谷满年拍了下自己脑袋,还是想少了,例如月华,就和他明确说了毕业后不想再回五星汽车厂。月荷想去和专业对口的岗位,那也正常。 “未来的翻译官,我家谷雨下个星期天能不能放你家待一天?”谷满年试着商量问。 “你和我姐要单独约会啊?带上谷雨怎么碍着你们了?”关月荷没好气地蹬了他一眼。 “月华班上组织了个爬长城的活动,说可以带家属。我也想去。”谷满年看了她一眼,见她没立刻拒绝,又道:“姥姥生病住院了,爹妈说这个星期天去看看。” 他爸妈不常来家里,谷雨肯定不乐意去他们那儿。找月华大嫂帮忙?他更开不了这个口。 关月荷想了想这个星期天的安排,那天要去白向红分到的新房子凑热闹。去的是服装厂的家属院,才点头同意。 谷满年忙连声道谢。 “以后你和妹夫有孩子了,我们也能帮你们带。” 关月荷真是没忍住给他个白眼。 且不说她和林忆苦生孩子得等到三年后,就她姐和姐夫这双职工还帮忙带孩子?她才不信这些鬼话! 谷满年:“我说真心的,以后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你俩星期天要出去约会,娃也能交给我们。” “那我提前谢谢您嘞。”关月荷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又问:“你们分到的新房什么时候收拾?” “过几天,分到的房子还住着人,人家没搬出去,没法收拾。” 五月底,卓越服装厂时隔几年终于又分了一次房。 符合条件可以换更大房子的,例如谷满年,也从原来的大单间换到了个一室一厅的房子。 但不是人人都分到新建好的房子。 例如谷满年,他分到的是别人准备空出来的房子,等屋子的人搬走了,他才能搬进去。而他现在住的房子空出来,也会被房管科收回给其他工人分。 白向红运气好,抽签抽到的房子是刚建好的新房,从房管科拿到钥匙就可以着手收拾了。 白向红搬去新家这天,二号院的大半邻居们都去帮忙搬家具、搞卫生,顺便去给她的新房添添人气。 关月荷一大早去了她姐家,然后抱谷雨一块儿去凑热闹。 热闹了一阵,男同志们陆续退场,一群孩子跑去家属院的体育设施区玩,最后剩下的只有二号院的女同志们,正在嗑瓜子闲聊呢。 这会儿谷雨正坐在她怀里,抱着个包子啃,谁说话就朝谁那儿看。 此时谷雨正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的伍二妮,只听伍二妮叹气道:“现在等工作分配,难!” “你们家倒是不用愁了,俩孩子俩工作,接班都行。”罗桂芳发愁道:“宝安宝玉要是一个都考不上技校,我这就一个工作,唉!” 谷雨跟着唉了一声,逗得大家发笑。 虽然大家都知道考上大学更好,但那么多报名高考的人,考上的就那么点,也难。 比起以后去参加高考,大家更愿意孩子去考厂里的技校、中专,都是毕业后就能分配,还能比大学生早几年出来工作挣钱。 “我看你是瞎操心!宝安宝玉成绩不差,肯定能考得上!” 罗桂芳摇摇头,刚想说话,正好听到楼下有人在喊伍家旺,提醒伍二妮道:“你多留意家旺,小心他跟外头不好的人学坏了。” “咋了?你说得我紧张,是不是又有人找他麻烦了?” “不是。”罗桂芳扫了一圈在座的人,都不是随便把话往外传的人,才小声道:“咱胡同里不是有人偷偷搞赌钱吗,牛大妈家的老三被人哄去玩,输红眼了,跟人打借条,一晚上借了两百多,被人找上门要债。牛大妈抓着他去知青办报名下乡了。” 屋里的人纷纷吸气,一晚上输两百多?! 真是不工作挣钱不知道难,两百多是一个老工人半年不吃不喝的收入了! 牛大妈想赖账,但来讨债的不是汽车厂的人,人家根本不怕闹起来,说要是不还钱就去汽车厂讨说法。 而厂里强调很多次了,不允许工人及家属参与赌钱,一经发现,轻则罚钱写检讨,重则降级、开除。 要是闹大了,牛大妈家里的工人都会受影响,牛老三以后想再进汽车厂当工人?那绝对不可能。 牛大妈只能咬着牙给他还了债,怕他还继续去赌钱,干脆把人弄到乡下干活去。 “怪不得有人说牛大妈对自己儿子狠心,是又一个丁大妈,我当时还寻思是啥意思呢。”二大妈道:“要是这么个事儿,我看,牛大妈做得对,就该把人送到乡下去,最好送得远远的,让他没法逢年过节回来赌钱。” 白大妈撇嘴,“隔壁那家的狠心,怕是整个胡同没人能比得过了。” 罗桂芳把话绕回正题上,“总之,管好自家孩子,别跟外头的人学坏了。” 尤其是家里条件算不错的,双职工家庭、经济条件不错,而伍家旺就很符合这些条件。 一帮人又开始猜,到底是谁搞起来的赌钱,还拎出来好几个 平时吊儿郎当不干正事的人,觉得这些人最可疑。 说着说着,又给扯回到了分房上。 关月荷这个早早分到了房子、还换到了两间半房子的人,没少被大家提到。 “对了。”二大妈想起来一件趣事,笑道:“厂里有人说银杏胡同的二号院、三号院风水好,有考上大学生、研究生的,还有被选去当兵的,连医生、公安都有,寻思着找人拿楼房换二号院、三号院的平房呢。” 要是没前面那段话,屋里还真有人稀罕楼房。但听二大妈这么一说,突然也发现了二号院和三号院风水好。 “他们找谁换了?我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二大妈就道:“找了三号院的许家,楼房也是两间屋,换他们这边平房的两间,不用补钱。许老大两口子乐意,许大爷许大妈没答应。” 其他人一细想,也能理解。楼房的两间房和平房的两间房可不一定一样大,平房的两大间起码能隔出来四个小房间。 怕是要换的那楼房面积小,搬过去后,许大爷老两口可能要和两十几岁的孙子挤一间屋。 还是那句话,没人不喜欢楼房,但要是地方太小,还是住平房好,哪怕要搭个棚,挤挤也找能得到空地啊。 二大妈又笑道:“还有人去找了周红旗,说她现在七级焊工了,早该分到套更大的房子了,想先跟她换这边的平房,反正她拿哪边的房子都能跟房管科申请套两室的。” 赵大妈惊讶,“周红旗已经拿到七级的证了?” 心里羡慕,还有些酸溜溜的,她家老常真是万年老六,这么多年愣是没拿到七级钳工证! “应该是吧,我听人家是说周红旗已经考过了。”二大妈把话题拐回来,继续道:“那人想得倒是美,可周红旗不同意,说就爱在银杏胡同住着。” 说到这,二大妈乐得拍大腿,“周红旗转头就去怂恿张德胜找房管科换个更大的房子,说他家现在俩孩子就分一间房不合适。张德胜搬走了,正好空出来房子给她,她就不去跟人抢楼房了。” 其他人也乐了,“那张德胜怎么说?” “张德胜肯定不同意啊!他还说得让小儿子接受院里的文化熏陶,以后也考大学。” “嗐!我看他还是指望自己更实在。” “反正让我换,我不换。”白大妈得意道:“我看还是咱们二号院更好,邻里邻居的多和气啊,比隔壁三号院好多了。” “这话没错!” 大家默契地忽略了前些天康家挨个给二号院其他家翻白眼的事。 听大妈们这么一唠嗑,关月荷的心情都跟着愉快起来了:当年换房子真是换对了! “哎呀,坐得差不多了。”赵大妈看了眼手表,提醒其他人该去赶下一场热闹了。 五星汽车厂理发店从今天开始提供烫发服务,一大清早就有爱美的女同志前去排队了。 不少人对烫发这事还抱有偏见,连这屋里的大妈们也不例外。但这不影响她们去看热闹。 “月荷,你去不去?” “哦对,理发店的烫发师傅可是你弟,你不去给他捧个场?” 关月荷猛地摇头,借口说自己还要带谷雨,就不出去折腾了。 实际上却是,她不相信关爱国这几个月学到的技术,怕他把人女同志的头发烫坏了,到时候人家找他麻烦还牵连上她。 “这有啥啊,咱们坐公交过去,晒不到淋不着的,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没人给你搭把手?” “不去不去。”关月荷拒绝大妈们的热情邀请,抱着谷雨飞快地溜了,直接往家里走。 走一步颠两下,“怪不得你爸妈不想带你去爬长城,长肉了是不是?” 路过厂门口的供销社时,谷雨兴奋地手舞足蹈,以为又要去买好吃的了。 结果却是眼睁睁地看着供销社越跑越远,她嗷嗷喊,小姨也哦哦地应着。直到供销社跑不见了,她刚要扯嗓子哭,手里被塞了块饼干,啃了两下就把供销社给忘脑后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小棒槌睡着了,关月荷和她一样摊开手脚平躺在炕上,给她扇一下风,再给自己扇两下,叹气声接二连三。 “以后我再帮你爸妈带娃我就是脑袋装海水了!” 带孩子真累啊,只会嗷嗷喊,又不会说话……关月荷翻身过去戳了戳谷雨的肉脸,“你都满一岁了,还不会说话?” 谷雨忽然挥了下拳头,眼睛都没睁开呢就扁嘴巴,吓得关月荷立刻给她轻拍肚子,“快睡快睡!” 傍晚,谷满年满面春风乐呵呵地过来接谷雨,关月荷冲他后脑勺翻了好几个白眼。 “和小姨说再见。” 关月荷和谷雨大眼瞪小眼,谷雨一朝她伸手,关月荷忙摆手,“再见再见。” 头也不回地跑回家去了。 第94章 买房想法 关月荷跑得快, 都没想起来拿谷满年送来的请帖。 江桂英只能跑一趟给她送过去。 谷雨满了周岁,谷满年和关月华本来想在新房子里办的,但等房子里的人搬出去、重新粉刷一遍, 也还要些时间,关月华课业还重,一合计,干脆就说在外面的国营饭店请几桌。 “姥姥身体还好吧?”关月荷把请帖收起来, 顺口问道。 “就那样,年纪大了,毛病多。” 见江桂英脸上表情不太好, 她眨了眨眼,猜道:“舅舅喊您去帮忙?”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江桂英说完觉得这话好笑, 见小闺女对她这个比喻嫌弃得龇牙咧嘴, 更好笑了。 随后才叹气道:“我和他说了,我没空。他说上天也不占理,人人都说家里一砖一瓦都是留给儿子的,就是因为儿子养老。我有空了我就回去看看, 买点吃的喝的, 伺候老人的事, 那是他们两个儿子的,轮不到我管。” 话都说到这儿,江桂英又接着道:“我和你爹, 管你大哥娶媳妇儿还给搭了一份工作进去, 以后房子留你小弟, 养老也是他们的责任。” 关月荷挑了挑眉,哦了声,以后的时候还长远, 她还是别琢磨了。 开玩笑似地问:“和我大哥大嫂翻脸了?房子不给他们分了?” “啥翻不翻脸,我和你爹也没少帮衬他们两口子。” 江桂英又道:“你大哥从外头弄了两瓶茅台酒要去房管科送礼,想早点把分房的事给落实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59节 “他们分到房了,按家里的情况,以后爱国就没法申请分房了,家里的房子就不给你大哥分了。” 家里的房子怎么分,关月荷并不在意,也不想掺和进去,转头就道:“您平时和大爷大妈们唠嗑,多帮我留意有没有卖房子的,太贵了买不起啊。” 这一下子就从养老、分房的问题切换到买房,江桂英的脑子差点没转过弯来。 “买房?谁买?你买?”一回过神,江桂英就是震惊的三连问。 她接触到的、来往的都是国营厂工人和家属,别的不说,住这方面,谁家不是指望着单位分房? 就算暂时没房子,也是先熬着,熬到单位给分房子。 没房子,最多只会想着找人租房子,她从没听人提过要买房子的。 关月荷赶忙给她捂嘴,提醒她小声点。 “万一我毕业了被分去其他单位,我现在住的这房子是要被收回去的,对吧?” 见江桂英点头,关月荷才挪开了手,继续道:“别的单位可不比我们厂,我进去了还不知道得排多久才能分到房。我和林忆苦都不想回他家里住……” 这点,江桂英能理解,现在的年轻人,结婚了都想单独分出去过日子,和老人们挤一块儿过日子,再好的感情都容易起摩擦。 但是!哪至于到买房这份上? “那你们可以先租着房住啊,买个房得多少钱?”银杏胡同这边的房子大半是五星汽车厂所有的,只能和人换房子住,还得每个月交房租,没法进行买卖。 再说了,现在房子买卖合法不?会不会被按个罪名抓起来? 这是江桂英大半辈子以来,第一次开始琢磨“买房”的事情。 “不要租房!” 关月荷心想着,归我所有的房子和单位的房子,那能是一回事?以后就算再换单位,她也不用担心房子会被收回去。 “谢冬雪去年就提过她家附近有人卖房子,十平米的平房卖了一千五。” 江桂英:“嘶!多少?一千五?!” 关月荷解释道:“现在您看看,人越来越多,不说这两年陆续回城的知青,就城里原来的人,一家几个儿子,儿子再结婚生孩子,房子比以前紧张多了,这个价钱还算合理的。” 是这么个道理,但江桂英还是觉得一千五买个十平的屋子太贵了。就算月荷两口子的工资不少,但也一千五也得攒上两年吧? “我看你们要不到时候再看,实在不行就租房子住。租房一个月撑死了三、四块钱,就买房的钱够你们把房子租一辈子的了。街道办也有自己的公房出租,我给你找去,总能找到个合适的。” 关月荷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有耐心的,见她说不通,就道:“那你就别管了,我找别人给我问去,我不信买不到合适的。” “……”江桂英就知道她那犟脾气又来了。 母女俩一人坐沙发一头,谁也不搭理谁。关月荷自顾自地开始捣鼓录音机,拿了张德语磁带放进去。 没一会儿,江桂英忍不住捂耳朵,“你把那洋话先暂停了,叽里咕噜的听着我脑袋晕。” 关月荷把脑袋一偏,还把声音往上调。 “真服了你这个倔驴犟种!行行行,我不管你买房租房,手里的钱造完你就高兴了,和你姐一样存不住钱。” 在关月荷眼睛喷火前,江桂英赶紧切回正题,“你给我说说,想买哪个地方的,买多大的,能拿多少钱出来。” 关月荷的嘴角弯了弯,把录音机给关了,才道:“最好在长湖街道附近,离得近,去哪儿都方便。大小,和我们现在住的差不多大就行,不是很贵我们咬咬牙,大不了找你们和朋友借一点。” 江桂英虽然心里不赞同她买房,但还是应了下来,“行,我慢慢琢磨,有合适的我打听清楚了再给你说。” “对了,忆苦什么想法?”这几千块的买房钱,她不用问都知道大半是因为林忆苦的工资高,光靠月荷一个人的工资,那得攒很久。 关月荷拿她以前的话回:“一个家里有一个当王的就够了,其他人听当王的就行。” 这么说,就是他们小两口早商量好了。 江桂英没再继续问,但离开前还是忍不住戳了戳她额头,“你姐是有钱就爱臭美,你是有钱就搂大件,我这是生了俩散财的!” 关月荷哼哼两声表示不服气,“一个大件能用好多年,我用四、五年就回本了,赚得很!” 母女俩互相觉得和对方算不明白数,一个愁眉苦脸地往外走,一个追着叮嘱:“别忘了我的事嗷!” 忽然一个波浪头踏进了后院,一张嘴,是曹丽丽的声音:“月荷啥事啊?” 关月荷瞪大了双眼,定睛一看,确实是曹丽丽! “好看不?”曹丽丽碰了下脑袋,但怕碰坏,都没伸手去摸弯弯曲曲的头发。 “你今天去厂里理发店烫的?”关月荷刚想说关爱国这个技术学得还可以啊,曹丽丽只烫了个头发又给嘴唇抹红了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但下一秒,曹丽丽神秘道:“我跟人换了机械厂的烫发票,去机械厂的理发店烫的。” 说完,又不太好意思地小声道:“你弟刚出师,我不太放心找他烫发。” 万一和理发店的陈师傅一样,技术没学到家,把她头发烫坏了,她都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关月荷立刻给她竖大拇指,“聪明!我是他亲姐我都不敢信他的技术。” 说着,关月荷让曹丽丽转两圈,真诚地夸了又夸:“烫得很好看!很适合你!” “是吧?!”曹丽丽像遇到了知音,本来有点忐忑,现在信心又足了点,“胡同口的大爷大妈说我这发型乱七八糟,我看就是他们老糊涂了眼睛不好使!我这烫好出来,去供销社买东西,不少女同志找我打听是哪个理发店哪个烫发师傅做的。你要是去,就去机械厂的理发店,找小黄师傅,一定要找那个年轻的,有个老黄师傅……不行!” “哈哈哈好啊!” 赵大妈火急火燎地从外头小跑回来,一见到曹丽丽,看了又看,才大松一口气。 “那些碎嘴子真是胡说八道,我还以为是弄成了什么难看的,我看着也还行啊。” 曹丽丽也跟着松一口气,她是一时心血来潮要学同事赶时髦,做完出来是又高兴又担心,怕家里因为她的新发型闹矛盾。 赵大妈赶忙问曹丽丽:“你这也是去找爱国烫的头发?” 得知不是,赵大妈了然,“难怪!” 瞥见旁边的关月荷,赵大妈夸她聪明,没跟着去理发店凑热闹是对的。 “你不去不知道,有个女同志烫一半就哭了,说烫错了,她自己说烫个大卷儿,人家给她烫了,她又发现大卷不好看,非要换个师傅重新烫。结果,今天除了你弟,就陈师傅一个剪发师傅在,那女同志哭得,理发店的屋顶都要被哭翻了。” “人家对象要揍你弟,得亏我们邻居人多,把人给拦住了。”赵大妈没好气地拉袖子,“你看看,挠了我一道,袖子都给挠勾丝了。” 每个人都又惨又好笑,烫错发型的女同志、开张就遭遇客户发疯的关爱国、遭受无妄之灾的邻居们。 关月荷差点憋不住笑。 而另一个当事人——关爱国小关师傅,下班回家路上越想越委屈,一边抹眼泪一边蹬车回家。 回家给爹妈告状了还不够,还跑来二号院找二姐二姐夫告状。 没得到安慰不说,还看到他二姐只顾着看电视,鹅鹅鹅地笑得停不下来。 气得他又跑回了三号院。 关爱国虽然在提供烫发服务第一天就惨遭投诉,但其他客人没少帮他在汽车厂做宣传:理发店的小关师傅烫发不错的。 这下好了,汽车厂一下发出去一百张烫发票,关爱国每天起早贪黑地去上班,一上班就是烫发。 烫得多了,技术跟着提高,口碑变好,厂里发的烫发票更多……这也算是个正向循环了。 林忆苦见她好几次夸曹丽丽的发型做得好,就问她要不要也去烫一个。 关月荷立刻摇头,“我姐说学校里有些学院不允许学生烫头发,要是不把头发弄回去,还要被处分。我还是老实点吧。” 不说上学后会遇到什么情况,单卓越服装厂里,目前还没有一位烫发的女同志。 当然了,主要是因为卓越服装厂的理发店还没跟上大厂们的步伐,暂时没有烫发服务可以提供。 — 七月初,谷满年和关月华给谷雨办了周岁,邀请亲朋好友到长湖街道的国营饭店吃饭,拢共摆了五桌。 长湖街道的国营饭店总算换了个大厨,虽然还是比不上最开始的那位老师傅,但总比上一任大厨做得好。 银杏胡同和服装厂家属院的邻居私底下说关月华两口子花钱大手大脚,还猜他俩到底攒了多少钱。 但没人敢问到关月华的跟前去。 倒是吃完了饭,关月华抱着谷雨也回了银杏胡同,直接去了关月荷家里。 “你钱多没处花了?”关月华从包里拿出来个厚厚的红包,里头足足包了十块钱。 关月荷直摆手,“我和林忆苦找人给打了对银镯子,没包钱啊。” 这下发懵的变成关月华了,认真回想了遍当时收礼的情况,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你说,大哥大嫂给谷雨包这么大个红包是什么意思?” 关月华很有自知之明,她没结婚前的几年里,她和大哥大嫂的关系用“剑拔弩张”来形容都不为过,反正他们看不惯她,她也不喜欢他们,结婚后的来往更是少,这兄妹情分也稀薄得很。 现在大家的日子比前几年好了,但送礼也还是给一、两块,顶天了给五块。 像她爹妈,就是给包了五块。谷满年爸妈不一样,他俩觉得平时没给他们帮忙,才包了五十给谷雨。 所以才显得大哥大嫂给的这十块很突兀。 “你管他们什么意思,给你你就拿呗。”关月荷再次无视谷雨朝她伸手讨抱的动作,无所谓道:“大哥分的房子定下来了,在汽车厂的新家属院,到时候你和姐夫再把礼还回去不就得了。” 关月华也就不纠结红包这事儿了。 “你抱会儿。”关月华直接把谷雨往她怀里塞,一双手终于有空了。 “……就你们这样的,我以后还能指望你们给我带娃?” 关月华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想买房?” 见她一脸惊讶,关月华才道:“妈白天抱着谷雨到处打听附近有没有卖房子的,说是帮亲戚问的,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关月荷努了努嘴,抱着谷雨背对她,和谷雨说悄悄话:“你妈妈长了个狗鼻子。” 关月华没听到她的话,又道:“你要找,就往长湖街道百货商店旁边那条巷子里找,那边大部分是些小院子,不至于太贵,也足够你们住。” “多少钱?” “我一个朋友去问过,大概七十平的小院子,一万八左右。” 关月荷忽然把谷雨举了起来,问:“这样的小孩能当多少钱?” 关月华不明所以。 “我看看把谷雨当了,再加上我家的存款,够不够买半个小院子。” 谷雨还以为小姨和她玩,欢快地踢腾着腿。 关月华定定地看着关月荷,确认她不像是开玩笑,才难得一脸的震惊,“你不是很能攒钱吗?” 然后她顺着关月荷的手指去看屋里的东西,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60节 再能攒钱,也经不住花。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能像厂里的八级技术工一个月拿近百块工资。 关月华清了清嗓音,“我让你姐夫找人帮你问问其他地方的。” 关月荷立刻道:“最好就在长湖街道,和我现在房子差不多大的。超过五千就算了,卖了谷雨也买不起。” “知道了。”关月华瞪了她一眼,“把你的存款藏严实点,少往外显摆。” 关月荷都想夸她神机妙算了,难不成是算到最近有人找她借钱? 前天,厂办的一位年轻男同志在楼道里碰上她时,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开口想跟她借五百块。 当时就把她给吓到了,难道她的脑门上写着“卓越服装厂财务科预支工资处”? 别说大家关系不是特别熟了,就是亲戚朋友开口借五十都要犹豫呢。 她当时就说没存款,让他有困难就去找厂领导。反正又不是没有过预支一年工资的情况。 钱没借成,她当时也没多问。 但过完这个休息天去上班,就听说了厂办那位男同志到处借钱的原因——被人骗去赌钱,前前后后总共欠了上千块钱,而且是在把存款都赌输后欠的。 “厂里怎么说?给他预支工资?” “厂领导刚知道消息,估计要开会讨论怎么处罚,我听说,有可能要开除。”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拿到回城名额进厂里不到一年,以为干啥都没事,这下好了,工作估计要没了。” 关月荷摇摇头,真闹不明白这些人怎么想的。 才过去一个上午,下午就听说有人要买那男同志的工作,人家出价一千块,刚好够他还赌债。 关月荷下班回家,就被丁大妈找上门来质问:“你们厂有卖工作的,你怎么不给我们说一声?” “有病!”关月荷直接啪地一声把大门关上,这老太太看着神情不正常,她可不跟她疯,万一出点啥事还怪她头上来。 但这老太太也太能骂了,关月荷推开卧室的窗,朝三号院那边喊:“妈!妈!过来帮我骂她!” 不然她要忍不住撸袖子出去干架了。 没一会儿,江桂英和方大妈气势汹汹地过来了,你一句我一句,把丁大妈骂了个狗血淋头,嗷了一声眼看着就要晕倒,江桂英和方大妈一人扶一边,往丁大妈腰上狠掐一把。 嘿!又精神了! 一场闹剧在丁大妈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最后只能溜走中结束。 “妈,丁大妈受啥刺激了?”平时再横都不敢横到她面前来,今天吃枪药了似的。 两个妈同时看了过来,关月荷狗腿地忙着给她们冲糖水,笑嘻嘻地道:“你们说话辛苦了,喝点水,吹吹风。” 顺手拿起桌上的扇子,不偏不倚地一人扇一下风。 “下午听说你们厂有人卖工作,就到处找人借钱,在家和丁老大媳妇儿吵了一架,还没去找人谈买工作,就听说工作卖出去了。气得在家发疯。” 关月荷不用问都知道丁大妈是想给丁学武买工作。 虽然七月二十才开始高考,但就丁学武那个样子,眼睛不瞎的人都知道他肯定考不上。丁大妈估计是认命了,不盼着他考大学了,想着给他买份工作留城里。 也不知道丁大妈怎么想的,丁学武现在还是农村户口,厂里工作转让也得是城市户口啊。除非厂里人事科愿意给他一个知青招工回城名额。 要是那么好操作,她能不知道帮二哥逮住机会进城当工人? 丁大妈的这一闹,倒是给银杏胡同的邻居们增加了八卦话题。 大家都在琢磨,卓越服装厂那个男同志是不是被银杏胡同那个至今没找到的赌场坑的。 看着是卓越服装厂的事情,但派出所的公安一去询问,发现有可能和五星汽车厂有关。 但宋公安在胡同里澄清了一个谣言:赌场不是开在银杏胡同里的,赌场里做庄家的也不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起码明面上不是。 这帮人次次都换新地方赌钱,要是没人提供线索,公安到处找人也难。 伍家旺在家气呼呼地道:“我都说了,我没掺和赌钱,那个刘媒婆每次看到我经过都和别人说我坏话!” 他弟跟着义愤填膺地道:“找月荷姑姑,打她!” 伍家旺瞬间怂了,那还是算了。 也有人经此冒出个大胆的想法:我怎么没想到去找那些赌鬼买工作? “想得美!”关月荷戳破这些人的幻想,“我们厂的处理结果出来了,找公安帮追回买工作的一千块,参与赌钱的,开除!空出来的工作名额另外招工。” 赌鬼的工作不能卖,但属于自家的房子可以卖。 但是没符合关月荷要求的房子,江桂英就没和关月荷说。 虽然没找到合适的房子,但好消息还是有的。 “那赌场被一锅端了!足足抓了五十多人!还抓到个车间副主任。” 这消息足够让人好奇,以至于高考结束了都没在胡同里泛起多大水花,而林思甜终于从医学院毕业归来,也没几家发现。 “说好七月初回来,我等到七月底!”关月荷给她分了一块看起来最甜最大的西瓜,“林医生,学习辛苦了,先吃块甜的补补。” “学习结束才是辛苦的开始啊。”回来第二天就回汽车厂工人医院报道上班的林思甜哀嚎道。 “刚刚没发现,你这屋里东西多了很多啊,太整齐了,乍一看像是摆设。” “全靠你哥勤快,收拾得好。” 林思甜立刻靠了过去,挨着叹气道:“可惜了,你和我哥还没生娃,不然,我得亲自上门给我哥做计划生育的思想工作。” “厂里妇联的指标下到医生头上了?” 虽然意思差不多,但怎么月荷说出来就特别好笑呢! 林忆苦刚进二号院,就听到他妹哈哈哈的大笑声。 第95章 本章大修 林忆苦刚进屋, 这俩都贼兮兮地看着他笑。 问她们是不是又合伙说他坏话了,倒是否认得快,脑袋都摇成拨浪鼓了。 林忆苦忍着笑, 没拆穿她们俩明面上的异常,“我身上脏,你给我找张澡票,还有衣服。” “哦哦。等着。” 要在平常, 看到他衣服上都是干了的泥巴,肯定早就跳脚,拿澡票和衣服把他“轰”出门了。 林忆苦一出门, 关月荷又开玩笑逗林思甜道:“分给你的指标能完成?今年又没法评先进了吧?” “得了吧,我就不指望什么先进不先进了, 今年只工作半年, 评先进也轮不到我。” 工人医院的每个医护人员都要起带头作用,给家属宣传“计划生育”,说服符合条件的男家属响应国家政策。林思甜的男家属,她爸可以排除在外了, 那就只剩她哥一个已婚男同志了。 但她哥是“已婚未育”, 暂时不符合条件。 林思甜道:“你和我哥说, 以后他去结扎的指标已经要给我留着啊。” 关月荷笑得停不下来。 “你还笑!”林思甜被她笑得恼羞成怒,扑过去要挠她痒痒。 家里没别的人在,院子里也静悄悄的, 关月荷才和林思甜小声问道:“过了三十多做这个手术, 会不会有影响……” 林思甜故作嫌弃地咦了好长一声, “你下次能不能委婉点问我?” 最后还是道:“其实,出现这种问题,它也能治……你想听医生正经的治疗法, 还是胡同大爷大妈们总结的偏方?” 关月荷震惊:“林医生,你知道得真多!” 林医生得意,这几年的学习不是白学的,在胡同里的八卦也不是白听的! — 今晚断电特别早。 九点不到,白炽灯一下子暗了下来,电风扇也停止了呼呼的转动,只有录音机还在放着磁带。 各家都是一阵埋怨的惊呼,然后开始找手电筒或者煤油灯。 没了电,大家就睡得早。 关月荷按掉了录音机,把房间的窗户窗帘给拉严实。 林忆苦洗漱好回屋,见她已经躺炕上摇扇子了。 想了想,最后朝炕边的柜子走去,抽屉一拉开,里头的计生用品都没了。 “月荷……” 关月荷早在他去拉抽屉时就猜到了,拿扇子拍了拍旁边的枕头,“抽屉里的用过三次了,我都扔了。” 计生用品这东西虽然能反复使用吧,但它不经造啊,她也怕用着用着中途破了,根本不敢反复多次使用。 她可不能一个人读着读着就变成了两个人。不然,她到时拿到的就不是毕业证,而是开除或退学文件了! “对了,我们厂卫生室的计生用品,我老排不上队,还是你去部队那边的卫生室开吧。” 今年三月份,国家明确提出了“提倡一对夫妇生育子女数最好一个,最多两个”,京市各个单位都在提倡“少生优生”。 于是,单位卫生室开始定期发放计生用品,不需要拿结婚证去领取,领取时也不需要做登记,有人一下领了不少,甚至还有小孩领了当气球玩的。 所以,即使增加了计生用品的供应,但实际比去年还难领到。 林忆苦应了下来,心想着,部队卫生室也难领,他估计还得找战友们换。 没有计生用品可用,林忆苦站在炕边散了会儿火气,才把枕头挪过去挨着她的,躺下放空。 才闭上眼睛没两秒,关月荷朝他贴了过来。 “太早了,睡不着,说会儿话。” 她身上的热气全往他身上扑,他只能接过扇子,变成“林忆苦”牌电风扇。 “嗯,你说。” 真让她说了,她一时还真没想到要说啥。 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皂味,才想起来要给家里补上生活消耗品。 “家里没有澡票了,我明天得多换澡票。”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61节 今年夏天的澡票用得特别快。 夏天天热,关月荷虽然天天洗澡,但大多数时间是在家里洗,一周才去一次澡堂。去年夏天的时候,林忆苦出任务到八月才回来,没怎么往澡堂跑。今年他一周能有五天回家住,还经常训练得浑身脏兮兮,往澡堂跑得就勤快了。 其实也可以在部队那边宿舍的澡堂洗了再回来,但上班的点和宿舍不在一块儿,他懒得多绕一段路。 “你最近训练辛苦,我找人多换点肉票多给你补补。” “哦,以后要是训练太累,你就在那边宿舍住着,别来回跑了。” 这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呢,林忆苦被她说得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她想到一茬说一茬,也不管他有没有回应。说着说着,关月荷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亲朋好友都被她点了一次名。 “春梅还不给我回信,都不知道她到底考上她那边的研究生了没有。” “丁学文和陈立中又去给人补习了,没在外面租地方上课,天天上门去给 别人辅导……” 还说起了林思甜现在也有任务指标的事情。 想到晚上回来时她俩偷笑的表情,林忆苦开玩笑道:“林思甜不会是想拉我去做手术给她完成指标吧?” “没有的事!但思甜说了,你以后的指标得留给她。” 林忆苦却道:“那不行。我做手术也是去部队医院啊,万一遇上林思甜给我做手术,那我可完蛋了。” 关月荷被他逗得哈哈笑,但还不忘帮好朋友反驳,“她被分到妇科去了,她才不会给你做手术!” 关月荷使唤他扇大力点,不够亮凉快。 “我看你俩才是一头的。” “有股酸溜溜的味道从你身上飘过来了。”关月荷说完就被自己乐笑了,伸手伸脚贴他身上,“我俩可是组织承认的革命战友,是一伙的。” 乐呵完,关月荷摸了摸林忆苦的脸,脑袋凑过去亲了两下,此时特别稀罕林忆苦。 小声道:“早知道我以前就少骂你几句了。” 嗐!谁能想得到她居然和林忆苦结婚过日子呢。 林忆苦立刻道:“那你以后和你好朋友少骂我几句。” 关月荷不接话,嘿嘿地笑着和他脸贴着脸。 抱了一会儿,关月荷又嫌热了,他们两个都是“火炉”体质,冬天的时候抱一起特别舒服,被窝还更暖和。但要是夏天,晚上断电后没法开风扇,抱一起容易一身汗。 刚想把手脚从林忆苦身上放下去,林忆苦立刻搂住了她,笑她道:“你的糖衣炮弹是过期货吗?每次都只能维持一小会儿。” 关月荷只顾笑,“那再给你砸两份糖衣炮弹。” 可以再多抱两会儿。 正安静时,关月荷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看胡同里的男同志做完结扎手术都是被三轮车拉回来的,我到时也去拉你回来?” 林忆苦正享受糖衣炮弹的甜蜜呢,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那画面,他想都不敢想,真这么做了,他以后不得被战友们笑上几年。 林忆苦忽然有些想弹她脑门,关月荷同志在破坏气氛这方面有一手! “你别说话了,睡觉。” “再聊个十分钟的。” “……聊就聊,手别乱摸。” “嘿嘿。” 聊了五分钟不到,习习凉风一下一下地朝她身上扑,能听到风扇煽动时的细微响声,关月荷连着打了两个哈欠,说话的声音一再低下去,整个屋子安静了下来。 没两天,林忆苦下班到家,顺手就把大门给带上了。 从包里拿了八盒计生用品出来,心情很是复杂,“医生特意给开的批条,特殊情况特殊批准,下次用完还能去开条子。” 他去卫生室领计生用品,但没领到,于是就去找了医生咨询男同志做结扎手术的事情。 医生本来没放心上,说这手术不难,让他请好假去部队医院做就行。但一听他还没孩子,爱人又要去读研究生,上学期间不能怀孕生孩子…… 医生让他立刻打消做结扎的念头,等以后生孩子了再做,顺便给他开了个特殊条子,让他去部队医院领计生用品。 这人心眼子真不少,肯定是故意找医生咨询结扎手术的事,好让医生给开批条的! 关月荷看着这几盒计生用品,沉默住了,许久才道:“部队的医生怪贴心的。” “是挺贴心的。”林忆苦干巴巴地回。 俩人忽然没了话说,你看我、我看你。 就这几盒,起码能用到她去上学前了。 — 高考一结束,丁学文和陈立中的辅导班就告了一段落。 得知林思甜回来,特意等到月底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再次召集发小和发小家属们一起吃饭。 除了陈立中,他是发小及发小家属团的编外人员。 星期天聚到一块儿的时候,丁学文他们几个笑林思甜,说她今年肯定没法评先进了,这下发的指标想完成都没办法。 笑归笑,能帮的还是要帮。 许成才道:“朋友应该也能算一个吧?” 秦子兰现在怀上了二胎,妇联主任已经上门去给许成才做思想工作,劝他尽早做结扎手术了。 他本来就想着只要两个孩子,正好以后俩工作够俩孩子分,做手术也是早晚的事。 “应该能算!”林思甜这柳暗花明,心情瞬间转好,看着前面的菜单,毫不客气地点了三个硬菜。 还酸溜溜地看着丁学文和陈立中道:“怪不得人家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们干两个假期挣的钱比我工作十年攒的还多。” 关月荷立刻找到了同伙似的,“我就说嘛,不可能只有我犯眼红病。” 虽然忍不住犯眼红病,但看到朋友越来越好,也会很高兴。 “对了。”陈立中道:“大队长来信问,你们还要不要干货?木耳、松果这些,大队里多得很,给你们按那边公社回收的价钱算,但邮寄的运费得你们自己出。还有大队自己做的猪肉肠,你们要的话,也一样,绝对不给你们卖贵了,就是运费也得你们自己出。” “要啊!”年年收到四道沟土特产的三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和月荷还说呢,好久没吃到木耳馅的包子了。吃了几年,想到今年过年没有猪肉肠,都觉得新年不够滋味了!” 林思甜夸陈立中道:“陈立中同志不只是四道沟生产队的养猪能手,还是帮助京市人民和四道沟人民互通有无的好同志!” 陈立中被她夸得直乐,开玩笑道:“你别夸了,我家也没有符合条件的男同志帮你完成指标。” 其他人哈哈哈地笑成一团。 乐呵完,林思甜也没忘给丁学文通风报信。 “丁学武又做了一回高考逃兵,去了一天,第二天死活不肯去了。现在还在家里躺着。” 邻居们说丁学武不成器,但也说丁大妈,不知道到底是宠儿子还是害儿子,惯成这个样,以后别说娶媳妇儿成家了,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 毕竟,除了丁大妈,丁老五的其他兄弟也不是傻子,谁能养个不干活的? “你大哥大嫂也在闹。” 说起这个,还得从卓越服装厂有人赌钱输了上千块说起。 丁大妈想着去买人家的工作,把家里的钱都拿了出去不说,还把丁老大偷偷存的钱给挖了出来。那笔钱,是丁老大两口子想拿来供二丫读高中用的。 “丁大妈发话了,不准二丫报高中,只能报中专,考不上就等着下乡。但你大嫂不同意,说二丫成绩好,读高中才能考大学,以后能去更好的单位。” 许成才挑了下眉,“读中专能分配回汽车厂工作,汽车厂还不够好啊?” 林思甜意味深长道:“丁大嫂才是有成算呢,知道二丫留在厂里工作,以后还得供丁学武,说不定还会被丁大妈惦记工作名额。” “有道理。” 丁学文缓缓才呼了口沉闷的气,这家里的事是一件接一件,虽然他不管,但听到还是觉得心情烦躁。 “知道烦躁就对了!”林思甜坦诚道:“我们就是要时刻提醒你,省得你头脑发热回去给丁学武输血!早晚把你浑身的血给榨干,再把肉刮下来熬油,骨头拿去熬汤……” “可以了可以了!”关月荷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待会还要吃肉,你换个别的比方。” “哦。”林思甜不好意思地耸耸肩,和旁边那桌龇牙皱眉的客人道了声歉。 “你也别乐呵。”林思甜转向许成才,“你大哥家的大宝下乡去了,你爸妈的意见也很大,估计过段时间要找你们开口借钱买工作了!” 借钱?那是没多少的。但是,“他们找谁买工作?” “不知道。”林思甜继续道:“我在厕所听到你妈和你大嫂说的,找个时间去服装厂家属院借钱。” 隔壁那桌又看了过来:怎么不是说些血糊糊的就是说些臭烘烘的? “不好意思啊,我不说了,你们继续吃。”林思甜知错就改,人家都没好意思生气。 菜刚上桌没一会儿,林忆苦才赶了过来。 难得有一次大家都凑一桌吃饭的时候。 许成才还点了林思甜和丁学文,“以后你俩也有对象各自成家了,怕是更难聚。” “我争取。”林思甜还道:“为了和你们吃饭,我还拒绝了我们主任给我安排的相亲,够意思了吧?” 丁学文:“那我应该是结婚最晚的了,还有陈立中。” 陈立中低头看着自己的碗筷,心不在焉地应和了一声。 — 八月刚过没几天,今年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不同去年的高考,今年公开成绩公开,每个考生都能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 但不是考得好,就一定能去更好的学校。 志愿填报是在高考前,很多人为了稳妥,不敢报太好的学校。但成绩一出来,发现考得比预想的好很多,只能捶胸顿足地可惜没报理想的学校。 银杏胡同今年有三个考上大学的,分数最低的那个,录取到的学校反而是三个里最好的。 这次没考上大学的工人,大部分选择了放弃。 其实也是不得不放弃。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62节 国家出了新规定,明年的高考限定年龄,一般不得超过二十五岁,特别优秀的才能放宽至二十八岁。大部分人在年龄上就被卡住了。 明年的高考还把外语成绩按10%计入总分。很多人连外语的字母都没认全呢,更别提去花时间学习备考了。 白大妈在二号院门口点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地热闹了一阵,好奇的邻居都赶来问她家有啥好事。 “你家向红还是跃进要摆喜酒了?” “早着呢,我不着急。”他们结不结婚都不算事儿,但她堵心里的那口气终于出完了,这是大喜事! 白大妈神神秘秘的,只说自己高兴,乐意放鞭炮庆祝,但就是不说为了啥。 有知道情况的邻居给其他人解惑:“向红原来那对象又落榜了,白大嘴高兴呢!” “……这老白也挺记仇啊。” “是我我能从我们十号院铺一路鞭炮到胡同口,招呼邻居们一起庆祝!” 得,这个江桂英也很记仇。 关月荷第二天去上班,见着白向红,还给她说了这个消息。 “白大妈是这个。”她竖了个大拇指。 儿女受了气,她就帮着出气,怕影响白向红在厂里被领导批评,忍着气在家偷偷烧符纸,放鞭炮庆祝也没大剌剌的宣扬出去。 白向红也是一颗心酸酸涨涨的,“我妈给我们兄妹三个操心是真不容易。” 才说了几句话,关月荷朝办公楼前的公告栏旁看去,示意白向红看过去,“有人想找你。” 她们没聊几分钟,那个人频频往这边看,似乎是想找白向红。 那个人还是白向红的前对象。 白向红一看,脸上的笑说没就没,“月荷姐,我去上工了,下次我回家了再找你聊。” 直接换个方向回车间。 那男的还想追过去,被关月荷喊住。 “小关科长,有事吗?”眼看着白向红快走到车间了,心里着急了起来。 “没事啊。”见他要走,关月荷提醒道:“咱们厂厂规上写有,骚扰女同志的,一经发现,立即开除。” “我绝对没有!我……” “没有就好,我就是想起来了,提醒你一声。”关月荷不听他的辩解,直接往人事科的办公室走。 吓得人拔腿就跑,回了自己所在的车间。一整天都在忐忑:小关科长不会是去人事科告他的状了吧? 要是小关科长知道他的想法,肯定要当面斥责他:你自己心里有鬼,别把我想成你这样乱七八糟的人! 小关科长是来交个人材料的。 她九月初去学校报道,在厂里算是“停职留薪”。未来三年,她不在厂里工作,职务没有了,但每月还是从厂里领工资。 现在正按照厂里的规定办手续,待会还得去跑一趟财务科呢。 肖科长见她过来,亲自给她办手续,顺便问:“小关科长以后还回厂里的吧?下次回来可就是关科长了啊。” 关月荷心说还真不一定,但没多解释,笑着道:“借您吉言。” “哎呀。”肖科长拿着印章重重地按了下去,感慨道:“我都看着你去上两次学了!” “应该不会有第三次了。”关月荷:“就是有第三次,也轮不着您来给我盖章了啊。” 轮不着他来盖章,那不就是往上升了?肖科长笑得更高兴了,“我也借您吉言了。” 互相吹捧完,肖科长才假装不经意地问:“你这一去上学,计划科得再提个人上来吧?领导找你谈话了没?” 干部提拔,会参考前任领导和现任领导的意见,关月荷和龙科长也都被领导喊去聊过了。 但关月荷双手一摊,“我们计划科人才济济,谁上都成,符合条件的我都提了,最后选谁,领导应该有想法了。” 反正就是和她这个即将要去上学的人没关系了。 “行,那我就等着厂里的公告了。”肖科长笑呵呵的,心里却在想:小关同志这么些年,也混成老油条了,想找她套句话真难。 关月荷这套说辞,谁问答谁,以至于陶诚都有些不确定了:最后不会空降一个其他科的人吧? 被陶诚拦着问时,关月荷也很是认真地回他:“我也提你了,但我真不知道结果。” 陶诚脸色发苦,但又不能和她明说:你就不能只提我一个? 计划科的新副科长还没定下来,关月荷还得继续忙这个位置的活,但关键的工作已经挪到了其他人手上。 她现在活少,每天准时上下班就行。 所以,她一下班就跑肉站去买猪骨头回来熬汤,隔三岔五地买猪肉,给她和林忆苦补身体。 她找人换了不少肉票,今年的秋膘从夏天开始贴! 林思甜要是能按时下班回来,也会过来蹭上一碗热乎乎的骨头汤。 林思甜连着蹭了三天,这天忽然想到她和月荷探讨自己从胡同大爷大妈们听过的食补方子。 “人家都说以形补形,你本来是给我哥补……你这补骨头是不是不太对啊?” 关月荷愣住,“我也没说要给他补这个啊!” 就算要补,但要她去买猪鞭回来做菜……她又继续买骨头买肉,“等他真需要补的时候再说吧。” 她连着熬了一星期的骨头汤,补得自己面色红润,十分满意自己的成就,又去找人换肉票。 这天下班回来,被街道办的同志喊去接电话时,她一路都在猜,应该是春梅的电话吧? 心想着,等接到电话了,她一定要批评她,这么久不来信,她等得都要生气了! 谁知,终于接通了电话,却是学校老师找她。 老师想让她早点去报道,早点适应研究生的生活,顺便去帮忙干活。 她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顺便”! 第96章 小秘密 “通知书不是写下个月八号才去报道吗?” “通知书是这样写, 老师说人手不够,让我去帮忙。” 她也是服气了, 几年前她读工农兵大学时,老师们现编教材,现在她要去读研究生了,老师们还在现编教材,回回都让她赶上。 虽然早知道她要去上学,但突然提前大半个月,林忆苦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接受这个消息。 “哪天去?” “我得找厂里说明情况,就这几天吧。”关月荷一回头,见他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要临时出任务的时候, 她也会舍不得和不适应。 隔天, 关月荷去找了龙科长说明情况。龙科长大手一挥同意了, 把剩下的一点工作交给了陶诚,她在卓越服装厂的工作又暂时告一段落。 顾不上感慨她在卓越服装厂当工人的种种经历, 看到陶诚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就有了猜测:“恭喜?” 陶诚笑得更高兴了, “同喜。” 下午厂里就出了最新的人事调动通知:陶诚终于当上了计划科的副科长, 莫知南也当上了采购科的科长。 李鹏程气得要死,见到谷满年哼着歌招呼关月荷一块儿回银杏胡同, 更气了:这个谷满年肯定是早知道了莫知南要调到采购科当科长的消息! 同时又在懊恼自己算计错了,应该申请调去计划科的! 谷满年一出厂大门,甩开了下班的大部队, 迫不及待地幸灾乐祸道:“看见李鹏程刚刚那表情没有?都气绿了。”还不得不站公告栏前咬牙切齿地强颜欢笑。 让李鹏程为了升职暗戳戳地想坏他名声!哼哼,竹篮打水一场空!活该! 关月荷看到了,但她只关心他家后来还闹不闹? “让他算计人, 也是踢到铁板了!”谷满年道:“他那个表妹不是简单人,李鹏程给她介绍了个电风扇厂的工人,现在结婚了才没继续闹。” 不然,李鹏程家在家属院的最后一点脸面早晚被他表妹撕碎。 要不说恶人还得恶人磨呢。 “你这上学也挺突然的,厂里都没做好准备。” 关月荷笑,“是我上学,厂里还要做什么准备?难不成还要在月底的工人大会上给我戴大红花表扬?” “厂里给你做了条横幅,还没做好挂厂门口呢。” 关月荷一脸的遗憾,“错过一个显摆的机会!” 不然,她得大早上去厂里,站横幅下面迎接同志们上班。 谷满年:“……” 或许是工作结束得太突然,关月荷心里还没对“暂时,也或许是从此告别卓越服装厂”涌起不舍。 拒绝了谷雨“姨姨、次次”的请求,她开始忙着收拾要带去学校的行李。 衣服从衣柜里搬出来,衣柜瞬间空了一大块。 录音机得带走用,书本和磁带都要带走……嘶!她怎么攒了这么多书! 她正一边收拾一边嘀咕东西多时,林思甜带着一身的药水味回来,招呼她去澡堂搓澡。 “你去上学了,我都找不到朋友和我一起来搓澡。” 关月荷给她介绍合适的搓澡搭档,“你和曹丽丽适合一块儿来搓澡。” 这俩都是不经搓的,用点力就嗷嗷鬼叫。 “咱俩才是好朋友,那不一样。”林思甜叹气,“从许成才开始工作后,我们要聚一块儿真难。后来我和你还轮流上学!” 虽然她在单位、进修班、学校都交到了不错的朋友,但她和月荷才是最好的! 关月荷侧头看了她一眼,肯定地道:“你有秘密!” 澡堂里的人越来越多,林思甜没接她的话,和她说起今天医院里有人在病房闹事,她的患者跑去看热闹,把自己的伤口笑裂了。 澡堂里的大妈大姐们立刻围了过来,纷纷打听:“是不是新家属院那边的人?听说有人怀疑自家那口子乱搞男女关系,在家被婆婆骂,最后查出来是自家公公在外头乱搞,老头被进了医院,真的吗?” 关月荷也顾不上林思甜的小秘密了,也催着她赶紧说八卦。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63节 但林思甜现在是林医生,不像做林护士那会儿能找借口去看热闹,对八卦的掌握慢了许多。 “明天再给你们说。” “你明天一定要来搓澡嗷!”大妈提醒林思甜。 从澡堂出来,林思甜前后看了看,没什么人,才道:“我怀疑陈立中对我有意思。” “谁?”关月荷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有点发懵,这句话也似曾相识。 “养猪能手陈立中。”林思甜怀疑关月荷是不是只记得人家的外号,把人家的本名给忘了。 “怎么说?你和他私底下有单独见面?”关月荷回想了下有思甜和陈立中同时在的几次聚会,没发现有异常啊,陈立中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 但陈立中有想法也不奇怪,好多人喜欢思甜想追她呢,多他一个也正常。 “上次吃完饭后,他来我们医院看亲戚,就顺路去找我,想麻烦我帮忙关照,就请我吃饭。前前后后加起来,我在医院见了他六次,他上上次问我领导给介绍了对象没有,上次问我想找什么样的对象。” 她又不是没谈过对象,还没少被同学、同事追过,陈立中和她单独相处时的表现很不正常。 关月荷算了下时间,距离上次吃饭,也就过去了不到十天,他们就见了六次? “嗯,确实很有可能。”她看上了林忆苦后,也是天天往他跟前跑,她觉得自己也算是有经验的“过来人”,陈立中确实可疑。 “但是他还在读大学,没法谈对象啊。”关月荷提醒她,“你们要是谈上了,千万要悄摸摸的,别给外人知道了。” 要是被有心人发现了,直接给学校举报,陈立中可能会被学校开除。好不容易考回来,这样被开除,太可惜了。 “最好还是别在这期间谈吧。”要是俩人互相喜欢,等陈立中毕业后再谈多好。 “我可不和他谈,他在上学期间要是有谈对象的想法,我给他骂成猪头!”她不和拎不清轻重的人谈对象。 关月荷从不质疑林思甜在谈对象时的脑瓜子,配合她道:“我也可以把他打成猪头。” “嘻嘻。” 俩人说完就把这件事给藏到了心底,成了她们俩人的又一个小秘密。 林忆苦老远就看到她俩脑袋挨着脑袋说悄悄话,放慢了回家的脚步,等她们各自回家了才推车回二号院。 要是能让他知道的,关月荷一定会在当天就跟他说,除非她把事情给忘了。他直到第二天去上班,都没听到她提思甜,就知道这俩人的小秘密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但他此时也顾不上她俩又有什么小秘密。 家里沙发上多了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行李袋,卧室里的书架空了一半、衣柜也空出来两格,他就知道她要提前去学校报道了。 但他没想到提前这么多。 “明天就走?” “早点去,早点干完活,说不定在开学前还能回来几天。”主要是她有过去上大学的经验,也什么都不缺,收拾行李就能走,用不着在家多待。 “我明天不能请假。”林忆苦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歉意,他部队的训练忙,他们一天下来,能待一块儿说说话的时间很少。 关月荷不在意这个,拍拍行李袋,“不用你送,我连你都载得动,载这点不在话下。” 提到相处时间,她更不在意了,他没空,难道她就有空了? “我要去检验我这几年独自学习的成果了!” 关月荷神气地叉着腰,就差在脸上直接写:看我不在老师、同学面前显摆个大的?! 甚至还一脸严肃地提醒林忆苦,“林副团,落后就要挨打,不能落下学习啊!” 林忆苦的不舍之情被她说得散了一半,没忍住伸手捏她的脸,“知道了,关副科长。” “等等!”关月荷伸手不让他抱过来,“一身汗味,不准抱!” 林忆苦还非要贴过来,“不是香皂味了?” “咦……你再贱兮兮的,别怪我揍你!” 过来给她送小皮鞋的关爱国瞬间收起贱兮兮的表情,可不敢在他二姐面前嘚瑟,连忆苦哥都会被揍,他还是老实点吧。 怕里头的俩神仙打架殃及到自己,关爱国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听到林忆苦要去烧水洗澡,才往门里探了个脑袋,见二姐正在看电视,才走了进去。 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放到桌上,关爱国没看她,别扭地道:“我没食言。” “什么东西?” “小皮鞋。”关爱国悄悄地瞟了她一眼,又把视线落在鞋盒上,“我现在工资挺高的。” 关月荷挑了下眉,起身去拆盒子,里头是双黑色的小皮鞋。要不是他来送鞋,她都忘记他之前说的,等有工资了一定给她买双鞋。 “你现在不是还是临时工吗?”工资能有多高? 关爱国立刻得意起来,“我烫发技术好,给理发店创收不少,每个月的奖金和工资一样多。” 两样加起来就很可观了。 “二姐,你穿上试试,不合脚还能去换。” 难得收到关爱国送的礼物,关月荷也不和他客气,当下就试穿起来,在客厅走了个来回,很合脚,不用换! 林忆苦从厨房里拎了半桶热水出来,夸道:“好看。” 关爱国喊了声姐夫,等他走了出去,趁关月荷只顾着低头看鞋时,翻了个白眼:他看见鞋了吗?盯着他二姐的脸就说好看! “我眼光好吧?”关爱国等着被夸。 “很好,再接再厉!”关月荷感慨道:“以前给你买运动鞋的本终于收回来一点了。” 关爱国也没忘当初二姐给买的运动鞋,满足了他当时小小的虚荣心。虽然二姐死活不肯给他买回力牌运动鞋。 当下就大方地道:“你改天休息天去理发店,我请你烫头发!” “烫头发就算了。你下次请我去汽车厂旁边的国营饭店吃饭。” 请吃饭还更便宜,但关爱国不服气,“二姐你不信我的烫发技术!” 那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她之前是不信,但这么多人都夸他了,她又不是聋的。 “学校不允许学生烫头发。” “啊?哦。”关爱国挠挠头,“等你毕业后再烫头发也行,我再练三年,肯定能烫得更好看。” 怎么就非得要烫头发呢? 关月荷敷衍地回:“行,以后找你烫头发。” 欣赏完自己的新鞋子,关月荷才发现关爱国现在形象变化特别大。 没下乡前,想打扮但没钱。下乡后,手里有家里的补贴,但为了干活方便,也没顾得上打扮。现在不一样了,头发抹了不少头油,一样是的确良白衬衫,他身上穿的版型就是更显得人精神。哟,穿的还是卓越牌运动鞋。 她开玩笑道:“以前不是死活要买回力运动鞋吗?” 关爱国眦着牙笑,“今天没穿,我都买了。” 关月荷:“……” 行吧,爱臭美的人确实不可能只有一双鞋。 送了礼,关爱国也没立刻走人。 鞋子是前几天买的,他本来想着等二姐九月开学前再送的,没想到二姐会提前去学校。 “你还有事啊?”关月荷把鞋子拿旧报纸包起来,拎起行李袋抖了抖,腾出一点空间,把新鞋子给塞了进去。 “大哥的房子分下来了,过段时间就搬过去。” 关月荷哦了一声,她上个月就知道大哥分到房了,只是等房子里的人腾房等了一个月,才迟迟没往新房搬。 见关爱国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她就直接问:“和大哥大嫂没和好觉得尴尬?” 关爱国别扭地嗯了声。 但他又觉得不全是自己的错。 “我睡觉打呼噜我又没法控制,伟伟觉得吵,大嫂就让我晚点睡,说伟伟白天在学校打瞌睡,明明伟伟自己晚上躲被窝看小人书睡得晚……我说是伟伟的问题,大嫂就说我不乐意和伟伟挤一间屋。大嫂还拿大哥给我找工作说事,说大哥对我多好,让我别计较那么多。” 关爱国委屈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和伟伟挤一间屋睡觉,我又没说什么!” “大嫂上星期让伟伟收拾他的东西,我听到大嫂和伟伟说,以后他和阳阳住一间屋,让他再忍忍。” 当时把他气得,直接冲进去拉着伟伟对峙,让他说到底是因为呼噜声睡不好还是自己看小人书太晚才导致上课犯困。 伟伟床底下一鞋盒的小人书被他翻了出来,大嫂才没了话说。 或许也觉得被他听到了他们母子俩私底下的悄悄话,觉得挂不住脸,在家和他没说一句话。 爹妈还以为他和大哥大嫂因为家里房子的事情私底下起矛盾了。 “二姐,你评个理,这能全怪我?” 而关月荷却在想,当时她听到大嫂和林玉珍商量转工作时怎么就没想着直接冲进去对峙? “二姐?” 关月荷回过神,“没什么好评理的,你也不用放心上。等过段时间再来想这个问题,你可能觉得不值一提。” 随着年纪增长,对于亲戚关系怎么处理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看在新鞋子的份上,她多提点了一句,“你看大姐,她什么时候在意过和亲戚关系好不好?” “……也是。”关爱国看了眼二姐,心道:你也是。 “行了,牢骚也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别耽误我看电视。”一想到以后在学校不能天天看电视, 关月荷就特别想把电视搬到宿舍去。 关爱国一出门,差点被在门外蹲着擦头发的林忆苦吓一跳。 “聊完了?不多聊一会儿?” 关爱国愣是从这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要说? 他二姐夫可不像大姐夫好说话。“不聊了,姐夫我走了。” 林忆苦才起身回屋。 晚上睡觉前,关月荷把自己想的事情和林忆苦说了。 “我当时居然能忍着没冲进去给她们姐妹俩揍一顿……不对,我当时一个人揍不过两个人。” 林忆苦也想到了记忆里妹妹的好朋友,表扬她当时没冲动打人是对的,极大可能是打不过的。 “要是当时没进卓越服装厂,毕业后没工作怎么办?” 那谁能说得准呢,当时没想到两年后会有强制下乡这个政策。她也没非等到毕业才让家里想办法。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64节 “靠山山倒,靠自己才最靠谱。”关月荷没继续多想,拍了拍桌上的通知书、介绍信、证明,“幸福生活要靠自己创造。” 林忆苦没吭声,还盯着她看。 “当然了,现在的好日子也靠林忆苦同志贡献了一份力。”关月荷举例:“电视机、相机、新沙发……” 林忆苦:“是贡献了一份力,还是贡献了一份媳妇本?” 关月荷哈哈笑了起来,开玩笑道:“虽然后来要求强制下乡,但也不是没办法。找个有工作的男同志相亲结婚就好了,也能避开。嘿嘿,我要实在没工作,思甜肯定会来问我,要不先和她哥领个证哈哈,那我们说不定还能早几年结婚……” 笑着笑着,关月荷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贼兮兮地小声道:“也还是贡献了一份力的。” 说完还冲他眨了眨眼。 林忆苦沉默,她可真是! 不接话,但催着她赶紧收拾好要带的证件等,“明天要去学校,早点睡。” “不用。”关月荷看了眼书桌上的手表,才九点,又没停电,今晚的学习时间还没结束呢。 “我明天下午才出发,我不用早起。” 林忆苦做了个深呼吸,好不容易摒弃乱七八遭的念头,忽然发现她在偷笑。 第97章 小关来了 “嚯!月荷你没去上班?”二大妈看见后院突然走出来个人, 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后院那三家遭贼了。 一大早, 要上班的人都去上班了,二号院的孩子们甭管年纪大小,也跟着上班的大人一起去了汽车厂,后院不可能有人在。 关月荷也觉得不对劲,现在是暑假,就算是工作日,也不该这么安静啊。 “厂里把以前的俱乐部又办起来了,还修了个游泳池,这几天对厂子弟免费开放。”二大妈解释道。 “怪不得。”关月荷下一句就是:“汽车厂现在效益不错吧?” 二大妈乐呵呵的,“效益怎么样我不知道, 今年的订单比前面几年加起来的都多是真的。” 关月荷瞬间想到卓越服装厂今年也有购车计划, 就为了买辆小汽车, 采购科还得到处找关系排队下订单。 “对了,你今天咋请假了?” “我在厂里的工作停了, 下午就去学校报道。” 二大妈惊讶,“你学校这么早开学?!” 又指了指隔壁的院子, “谢老师和张老师都九月份开学, 天天有人过来找他们补课。” 关月荷心想,现在这么想着要找老师补课, 怪不得丁学文和陈立中的补习班能挣大钱。 二大妈没继续和她唠嗑,站家门口催白大妈赶紧走。 “你们去哪儿啊?” 二大妈一副要去办大事的样子,“向红那前对象不是想回头找向红吗?他家的天天去向红房子劝, 我们今天也去劝劝他家的人。” 说完,二大妈又跑去门口冲其他院喊:“老黄!老刘!你们收拾好了没有?” “月荷你去不去?” 关月荷赶紧摇头,“我就不去了, 怕给你们拖后腿。” 她在二号院正门等了一会儿,一群大爷大妈准时过来集合,一个个精神抖擞的。 “你们……”关月荷知道自己也劝不动,好心提醒道:“吵得过就吵,打不过就跑快点吧。” 一帮老骨头,也都不年轻了,再推推打打给伤到了,那铁定是要去医院待一段时间了。 但大院里的邻居就是这样,平时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得急赤白脸,但要是说去对付外人,又能团结起来去帮忙干架。 用她妈的话说:今天我帮你,明天你帮我。有来有往,再帮不难。 “月荷你这话说的,我们可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打架的人。” 行吧。 一群人走了一会儿了,谢大妈才急吼吼地追出去,“等等我,我也去啊!” 这下,二号院是彻底安静了。 关月荷出门去买东西,快十一点了才回来,院里还是静悄悄的。 她在家忙着剁馅做包子,砧板咚咚咚的。后面一边擀面的时候一边想自己有没有落下什么。 去服装厂家属院骂人的那帮人还没回来,方大妈先过来找她,见她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才放心。 “家里还有啥来不及收拾的,你给我说说,我明天来收拾。” 关月荷摇头,但给方大妈拿了条家里大门的钥匙,“林忆苦可能要住部队,他要是不回家住,您有空就过来看看,不用收拾。” 主要是防贼,省得有人以为她和林忆苦整天不在家,就打起了来她家偷东西的念头。 家里的存折还没存起来的钱大半交给了林忆苦,她只带了两个月的生活费。 还有她藏起来的大金镯子,也让林忆苦拿到他办公室或者宿舍收好。 “待会回家里吃,菜都买好了。”方大妈洗了手就过来帮忙包包子,只是疑惑她怎么包这么多。 “给你们分一点,我带一点去学校,剩下的给林忆苦当夜宵和明天的早饭。”没想到这么快要去学校,她换来的肉票还剩不少。林忆苦都赶不上回家买票做饭,她就趁着有空买肉回来做包子了。 方大妈看了两盘馅,肉馅多,素菜馅少,也就林忆苦觉得素菜馅好吃。 果然,关月荷道:“林忆苦喜欢吃素菜馅的,这盘留给他。” 算是犒劳他天不亮就起来洗床单洗衣服的功劳。 “他在部队饿不着自己,你多带些票去学校用,该吃吃,光动脑子也辛苦。” 方大妈就说到了前不久放假回来的关月华,“你姐之前也没那么瘦啊,去上了一学期,肉都掉好几斤了。” 关月荷忍住笑,没拿林思甜反驳她的观点。林思甜去上学也很辛苦,但人还长胖了点。 把包子蒸上,方大妈才回去准备中午饭,叮嘱她差不多到点了就过去吃饭。 中午是两家凑一块儿吃。 但其实就只有三个人:方大妈、关月荷、江桂英。 “伟伟静静带阳阳去厂里俱乐部玩了,你大嫂去订家具,不回来吃午饭。”这家里也就只剩下她江桂英了。 “那您怎么不跟着去凑热闹?” “这不是你要去学校了,我和你方妈商量着给你做顿好吃的。” 关月荷立刻笑嘻嘻地说她们辛苦了。 说到凑热闹这事,江桂英只觉得,白向红前对象那家子就是欠得慌,该骂!算盘珠子崩人脸上了,换谁都得骂上门。 方大妈更是最看不惯这种把人家好好的闺女当备选的人家,“他们要是换个时间去,我也得去帮忙,这种人,我见一个骂一个!” 关月荷就知道方大妈肯定是想到周敬杭那一家子了。 见林思甜学成回来,又成了医生,而周敬杭这些年也没谈对象,周敬杭父母就想着让周敬杭和林思甜再继续谈对象。 得亏他们没找到银杏胡同来,不然也是被打骂的份。 江桂英劝老姐妹别生气,“思甜现在多的是领导想给她介绍对象,他们还当自己是啥香饽饽,咱思甜可看不上。” 关月荷也道:“就是!想追思甜的优秀男同志能从银杏胡同排到汽车厂的新家属院!” 方大妈被她的话逗笑,“不说糟心人了,吃饭!” 三个人吃饭,光肉菜就三个,这顿饭真是够丰盛的。 关月荷一下觉得满足,一下觉得嘴巴苦:去了学校可就不能像在家吃那么好了。 “忆苦休息了,让他给你送吃的去学校。” 瞬间又觉得不是那么苦了。 做好的包子分出来俩盘,给两边家里都送了。她回二号院时正好赶上白大妈她们回来,就顺口问了情况。 “要不是厂里的保卫科来,我们早回来了。” 白大妈红光满面的,显然是把人给收拾到位了,心情舒畅。 —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关月荷才把行李袋和录音机往自行车后座上绑,车把手还挂了两个包。 这有过上学经验就是不一样,她现在可不像当初上工农兵大学那么激动。 去了学校,直接去办公室找老师。 关月荷刚抬起手,还没来得及敲门。 “小关同学来了!”教过她的叶老师今天就是专门来办公室等她的,现在一见到她就双眼放光。 让关月荷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厂办的那一年,其他科室的人每次一看到她去帮忙,也是叶老师这样的表情。 “来了好啊。”叶老师高兴得搓了搓手,赶忙给她指了个办公室最后的空位子,“前天收拾出来的,以后你就坐那儿办公。” “哎哟!差点忘了正事!”叶老师在最开始的激动过后,才想起来给她安排住的,招呼她带行李跟上。 “我找学工处申请了宿舍,你可以提前住进去。我带你过去。”叶老师也没忘从抽屉里拿宿舍钥匙,还有给她提前换的食堂饭票,“你秦老师说你能吃,多给你换点票,不够你再我拿。” “你看看还差什么?” 终于有机会说话的关月荷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摇了摇头,“不差了。” 可真行啊! 前天傍晚给她打电话,前天就已经收拾好空位子等她了。 但她还是得夸一句她老师们贴心的,不仅帮她弄好了宿舍和饭票,还知道她饭量大多换饭票。 她要是给春梅写信说这些事,春梅肯定要笑得掉眼泪! 叶老师给她申请到的宿舍楼在二楼,这栋楼都是学校今年新招的研究生,一个宿舍里可能住好几个专业的学生。 好些宿舍门前的走廊已经挂了不少衣服了,说明不少研究生和她一样,被老师提前喊来学校干活。 叶老师可能是觉得提前大半个月喊她回来帮忙,有些不好意思,非要帮她提行李袋上宿舍楼。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65节 “你这行李袋……挺重的。”叶老师很是尴尬。 一堆书,不重就怪了。关月荷还是给老师换了两个轻的包,自己拎起行李袋蹬蹬蹬地上楼。 有点高兴,研究生住的宿舍比她读工农兵大学时好了很多,床位只有八张,意味着她不用记十几个舍友的名字和长相,喊错人的概率大大降低。 当然,她想着,她未来的新舍友们应该不会也都是一样的发型一样的绿军装。 “床位随便挑,你先收拾,秦老师说了,让你今晚去她家里吃饭。” 叶老师看了眼宿舍的情况,上学期结束前,学校组织了大学生们把学校的空宿舍都给搞了一次大扫除,现在还好好的,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了。 “我先走了啊。” “谢谢老师。”关月荷把人送到楼梯口那儿,才转身回去。 回宿舍时,只是顺手和住隔壁的女同志打了个招呼,没一会儿,隔壁的女同志拿着抹布和扫把过来帮忙,“这宿舍就你一个人啊?我那儿也是,以后咱俩还能说说话。对了,你学啥专业?以后还能一起学习。” “我西语系的。” “那太好了!” 关月荷以为她也是学的外语,下一秒,女同志高兴道:“我学的数学专业,以后咱俩互相学习!” 关月荷倒吸一口凉气,怕是没法互相学习! 但她运气还不错,开学遇上的同学都怪热情的。 第98章 你真厉害 关月荷挑了个宿舍最里面下床的位置, 住隔壁宿舍的成霜建议她选上铺,但她回想了下自己上次住宿舍的情况, 上铺摔下来可不得了,还是坚定地选择了下铺。 成霜看着她把带来的被子叠成豆腐块,很是震惊,“你当过兵?” “……不是,以前的舍友是当兵的,我爱人也是。”她这属于是近朱者赤了。 “怪不得。”成霜坐在她对面的床铺看她把行李袋里的书一一拿出来放到床尾的位置,“可惜咱俩没分到一个宿舍……你说我去找老师申请,能不能换宿舍到这边来?” 关月荷摆书的动作顿了下,真诚道:“还是听学校老师的分配安排吧,住得近, 以后还能一起学习。” 成霜思索了一会儿, 才道:“也是。” 等成霜回了自己的宿舍, 关月荷才松了一口气。成霜看起来是真想和她学英语,但她对学数学没一点想法。 太吓人了。 收拾完, 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才起身出门。 去秦老师家之前先去学校外的供销社买了点水果和糕点, 一进秦老师家门口就被念叨:“瞎客气!以后人来就行, 别浪费钱买这买那,我这儿什么都不缺。” “厨房小, 挤不下你,不用帮。”秦老师不跟她客气,使唤她去拿碗筷摆上, 待会还有两个老师过来吃饭。 碗筷刚摆好,另外两位老师过来了,分别是叶老师和孙老师, 全是教过她的老师们,这几年里她来学校问问题也没少见他们。 除了叶老师还算年轻,其他三位老师都有白头发了。 自从高考恢复的消息正式传出来,她几次来学校都没见到孙老师和秦老师,差不多一年没见了。只陌生了一会儿,关月荷又觉得老师还是和以前那样亲切。 “你提前来报道,你家小林没意见吧?”孙老师问。 “没有,林忆苦同志很支持。” “也是,小林同志是军人嘛。”孙老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短促地笑了下,和端菜出来的秦老师笑道:“他们这届学生毕业的时候,只有一个学生又是扁嘴又是抹眼泪的。” 三位老师难得放声大笑,显然当初小关同学毕业时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提一次笑一次。 关月荷心想,多亏她脸皮厚啊,不然她现在就想钻进地缝里了! “好了,吃饭。”秦老师招呼关月荷别客气,“填饱肚子好干活。” 关月荷:“……” 吃过饭,老师们才和她说需要她帮忙做的工作。 除了协助老师们完成教材编写,还有本科生们帮忙翻译的稿件,也需要她做校对。 “现在到处缺懂外语的人才,明年高考的英语成绩也要计入总分了,可见国家对英语的重视。” 秦老师笑道:“好在小关同学这几年没落下学习,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上哪儿找帮手去。” 刚上了一学期的大一新生算是刚入门,还没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学得不够深。 “也就你们第一届学得最好。”也是最省心的。 关月荷:“下次同学给我来信,我一定把老师们的夸奖告知他们。” “哦对,差点忘了你是第一届两个班的通讯员。” 关月荷纠正道:“是通讯连连长。” 老师们又被她乐笑了。 说完工作的事情,老师们才说起最近了解到的情况,例如今年国家安排人去其他国家做调研,了解了其他国家的工业情况。还提到,国家可能会在各行各业里选人前往国外留学访问。 关月荷就坐一旁安静听着,待到快八点,老师们才说要回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小关,我们送你回宿舍。” “不用,我跑一段很快就到了。”都是在学校里面,她还熟路,老师一来一回地送还耽误时间。 老师们一想,她这届当时可是学习和训练一样都没落下的,尤其小关同志那个宿舍的,跑得特别快,也就没再执意送她。 小跑回了宿舍,又去了澡堂,回到宿舍,拿出录音机放磁带听德语。 但关月荷的注意力迟迟没法聚焦到学习上。 没来学校前,她只当是来完成一个工作任务,又觉得自己好歹在京大待过两年半、和老师们也算熟,就当是提前适应研究生的学习生活了。 但是…… “月荷。”成霜过来敲门,“我刚从图书馆回来,今天忘了问你,学习英语要看哪本书入门,你给我列个书单吧。咦,你听的这是什么?叽里咕噜的,英语?” “是德语。”关月荷的惆怅刚冒出个头,就被成霜打断了,翻到本子的空白页,给她列英语学习的书单,还道:“你还可以跟着广播学习,有专门的英语学习频道。” 但成霜的关注点跑偏了,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你还会德语啊?!你真厉害月荷!” 关月荷被她真挚的夸奖乐到了,按住得意得想要上扬的嘴角,努力谦虚道:“会一点,嘿嘿。” “你太厉害了!我们以后一定要互相学习!” “……”关月荷呵呵笑着挠脸,试图转移话题,“还是你更厉害。” 下午说要跟她学英语,晚上就来问书单了,有这个学习魄力,怪不得人家能把数学学明白。 “数学太简单了,还是你厉害,我第一次见会两门外语的大活人!” 关月荷:“还好,我有两位老师会好几门外语,我这不算啥。” 成霜要是再夸下去,关月荷就要翘尾巴了,赶忙问她吃没吃晚饭,顺便拿出了从家里带的两饭盒包子,“吃吗?” “是有点饿了,我拿一个。改天我也请你。”成霜咬了一口,哇了一声,“你上哪买的包子?比我在国营饭店买的还好吃。” “我自己做的。” “月荷你真厉害!干啥都厉害啊!” 关月荷觉得,成霜真是太会夸人了! 有成霜过来热闹了一阵,关月荷刚刚的惆怅已经没了影子。只在睡觉前,忽然有点想念以前努力、有趣的舍友们,还特别想家里又宽又长的大炕和林忆苦。 而当天八点多才回到银杏胡同二号院的林忆苦也有些惆怅,尤其是看到桌上的俩盘子包子时。 刚拿起一个包子,林思甜就过来了,自来熟地开电视机,然后凑到桌前,撇嘴,“月荷给你留这么多!你爱吃素馅的,我帮你吃肉馅的……小气鬼!” 林忆苦把桌上的两盘包子又盖了回去,只拿了一个肉包子塞她嘴里。 “今天专门跑过来看电视?” “月荷去上学了,我担心有人在家偷偷哭,过来看看。” 林忆苦轻呵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会偷偷哭?!戳穿她道:“你是在家抢不到沙发坐才过来的吧?” 家里也买了电视机,但家里的沙发只能坐两个人,他们爸妈要是非要挨着一块儿坐,其他人只能坐小板凳了。 也就林思甜了,平常过来看电视,月荷和她挤沙发,让他坐小板凳。 “好了,你别说话了,看电视。” 林忆苦进屋去找澡票和衣服,林思甜提醒道:“厨房锅里有热水。” 还道:“要不是你是我亲哥,还是月荷对象,我才不过来给你烧热水!” 林忆苦又把澡票放了回去,拎了热水出去,路过林思甜时,手指弹了下她脑门,“我可真是谢谢你啊林思甜。” 等他洗完澡出来,电视也看完了,林忆苦提醒她,“还不走?要我把炕腾出来给你,我去睡杂物间?” 林思甜有些理亏,让他去睡杂物间这个建议是她提出来的,被亲哥当面提出来,怪心虚的。 回家前还没忘开他的玩笑,“我回去了啊,你晚上别偷偷抹眼泪。” 啧!当他是她呢? 他去参军那年,她在家每天晚上都偷偷哭,哭了足足一个多月,天天起来肿着双眼睛,爸妈还得当什么都不知道。 他今晚学习有点不专心,学习效率远不如高。 晚上睡觉时,第一次具体感受到了关月荷说的那句:我家炕三米长,两米宽,多两个林忆苦都躺得下。 怪不得她说她自己睡的时候,能滚好几个来回。 闭上眼睛等了很久,才终于熟睡过去。 — 关月荷也就前两天还在重新适应宿舍的床,之后,分到她手头的工作越来越多,也就顾不上嫌弃宿舍的床不如家里的炕好睡,更顾不上挂念林忆苦了。 办公室里只有她和叶老师是“常驻人员”,其他老师还有别的工作。 她猜测,有些保密文件需要老师们帮忙翻译,要得也急,所以老师们都是去到那些单位去进行翻译。 她本来也没有特别忙,只是有天和叶老师边忙边唠嗑,无意提到自己和五星汽车厂的两位老师学德语,叶老师就帮她揽到了新活——帮别的老师做德语资料的翻译。 “小关同学,你还学了哪门语言?”叶老师觉得她还有藏私,和她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想套她的话。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66节 “没了,真没了。” 叶老师真诚建议,“我觉得你是个学外语的人才,德语都能学得会,你应该再学一门外语啊。” 关月荷不为所动,这样的糖衣炮弹不可能打动她,只催她道:“老师,快吃吧,下午还有活。” 老天哎,她白天要防止叶老师鼓动她再去学一门外语,晚上回宿舍还要婉拒成霜带她学数学。 直到八月底,办公室来了人,敲门声落就道:“我找关月荷同志。” 看到拎着大包小包的林忆苦出现,关月荷双眼放光。 第99章 年轻人嘛 几个老师纷纷往门口一看, 觉得人有点眼熟,但没穿军装, 不太确定门口那位男同志的身份。一听关月荷欢快地冲着门口的人打招呼,心里才有了数。 虽然还有不少工作,但老师们也不是老古董们,当即就给关月荷放了假。 “忙了半个月,小关你今天好好休息。” “谢谢老师!” 林忆苦紧随其后,也和老师道了声谢。 “老师,我走了啊,明天再来。”原先不觉得在学校早出晚归干活累,但一见到林忆苦来了,一下子觉得办公室外面的世界又香又甜。 又香又甜的实则是别的东西。 趁她收拾位置上的资料时, 林忆苦就在门外翻包, 翻了一牛皮纸袋出来。 拉住兴冲冲就要往外走的关月荷, 小声提醒她道:“家里长辈做的零嘴,给你老师们分一分。” 关月荷往纸袋里闻了下, 肯定地道:“大伯母做的炸麻花,她来家里了吗?” 可惜她没在家里, 没和大伯母碰上面。 她也没顾上等林忆苦的回答, 拿着手里的纸袋又折返回办公室,放到了最靠近门口的老师的桌上。 “家里人做的炸麻花, 大家不要客气,自己拿哈,我走啦!” 小关同学像是一道风, 小跑着回来又小跑着出去,说话的语气都带着愉悦,可不像是在他们面前说“工作重要, 不想小林同志”的样子。 叶老师起身去拿纸袋,率先拿了根炸麻花咬了一口,“香!” 边吃还边给其他老师们分,开玩笑道:“看把小关高兴的。” “年轻人嘛,小关结婚才一年多,爱人还是军人,不见得常能见面,理解。” 叶老师偷笑,她天天和小关一块儿去食堂吃饭,倒是没少和她聊家里的事情。 小关一提她爱人,就忍不住惦记她爱人做的饭菜。 — 刚出了办公楼,关月荷看了下四周,都有人。现在临近新学期开学,为了迎接今年考上的新生,不少学生已经提前回了学校。 在外面不好拉拉扯扯,她就挨着林忆苦走,边问:“伯母来家里了吗?你最近忙吗?你晚上回家住还是住部队宿舍?” 问了一串问题,还不忘把他往食堂带,“先去食堂吃一点。” 带他回宿舍那是绝对不行的,男同志不能上女生宿舍。而且附近没什么能坐下来的地方,有座的很多都被人占了,看着是学生们在搞活动。 “光知道看我,说话啊!” 林忆苦挑了下眉,“你姐说学校放假期间的食堂不好吃,我看你吃瘦了没。” “还好,我经常去老师家里蹭饭吃。”刚开始她不太好意思天天去,但她要是不去,秦老师会去宿舍逮她。之后,她中午和叶老师去食堂吃,晚上去秦老师家里吃。怕她尴尬,秦老师就把做饭的任务交给了她。 “你还没回我的问题。” “娟娟发高烧一直没退,伯母带她去医院看病,现在好了。”他一口气说完:“伯母在家住了几天,昨天回老家去了。” 这时候,丰收大队正是忙的时候,二嫂又怀了二胎,大伯和二哥得下地挣工分还要照顾二嫂,也只能伯母带娟娟进城看病了。 关月荷放心了,笑道:“娟娟住家里不得高兴疯了?” “住了两天院,后面几天都住家里,白天去打吊瓶,晚上和元宝看电视,好了后多留了一天去逛百货大楼,不然不肯走。” 林忆苦想起丈母娘说的话,给她转述道:“妈说娟娟和谷雨的倔脾气都是学了你。” “瞎说!”关月荷可不认。 说到伯母和娟娟来城里看病,林忆苦又道:“大哥大嫂搬去新房子了。” “哦。”这早晚的事情,住新房子是好事,早搬早适应。 “你呢?”俩人同时侧头看向对方,并同时开口。 林忆苦定定地看着她,她就摊摊手,“睁眼闭眼全是字母,干一天活顶得上在家自学十天。” 这大概也能算实践检验理论? 轮到林忆苦了,也说得很简短,“最近训练忙,睁眼闭眼都是训练。” 关月荷也从他的话里提取到了重要信息,“你天天回家住啊?” 见他点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瞎折腾!住宿舍不就好了?还能多睡会儿。” “家里的炕睡得舒服。” 关月荷抿嘴,带着他抄近道走小路,前后没人,立刻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笑得眼睛弯弯的,偷偷高兴道:“终于让我牵上了。” 在学校就是有这点不好,学校规定学生上学来不能谈恋爱,男女同志走得近一点都有可能被人盯上。当然,这些都是她姐和她那些上大学的朋友们说的。 还小声和林忆苦道:“我也觉得家里的炕睡得舒服。” 但她现在睡相好多了,至少这半个月来没有一次是睡着睡着滚下床的。 林忆苦刚回握她的手,没一会儿,关月荷跟甩烫手山芋似的甩开了他的手。 “前面有人。” 林忆苦:“……” 他们领了证的,怎么还得偷偷摸摸? 越往前走,遇到的学生越多。 虽然没再能牵上手,但半点不影响关月荷的好心情。 尤其是到了食堂,林忆苦把带来的俩饭盒摆了出来,全是菜。 “我去打饭。” 关月荷打回来俩大份米饭,得意地和他显摆道:“我这段时间和食堂的打饭阿姨都混熟了,看我打的米饭,阿姨给我压得严严实实的,量绝对管够。” “嗯,还是你厉害。” “我感觉你在笑话我。” “没有的事,我哪敢?”林忆苦嘴角挂着笑,看着特别正经的一个人,说话的语调听着也没什么问题,但关月荷就是觉得他笑她! “吃肉。”林忆苦顺手地夹了块肉到她嘴边,又想起来这是在学校,把肉放到了她的米饭上面。 关月荷一口吃下,贼兮兮地小声道:“还是你喂的好吃。” 林忆苦提醒她:“……在外头呢,少给我发糖衣炮弹。” 关月荷忍着笑,乐滋滋地吃着比食堂好吃十倍的饭菜。 成霜从图书馆那边过来,打了饭菜准备回宿舍吃,忽然看到个眦着牙笑的熟人,特意绕了一圈跑到另一边,看到关月荷对面的男同志长相,才了然。 成霜没少跑隔壁宿舍,有次坐在关月荷的床上,从她枕头边发现了张照片,是她和她爱人的。 就这一眼,成霜就认出来了,关月荷对面坐的是她爱人。 这两人,看着感情挺好啊。 “那边那个,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关月荷顺着林忆苦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成霜的背影,“是我隔壁宿舍的成霜同学,她学数学的。” 谈起成霜,她表情有些发苦,“成霜同学想拉我一起学数学, 太吓人了。” “不准笑!”关月荷瞪他,“数学这么难,不想学有什么错?” “没错。”林忆苦回是这么回,但还是忍不住笑,“你们那四个,三个学不明白数学的,丁学文比你们上学晚,还得帮你们做作业。” 他一提起来,关月荷才想到小时候那些事,鹅鹅鹅地笑起来,还道:“说不定丁学文后来学习好,还有作业做多了的原因。” 对了,林忆苦想起带来的东西,从另一个包里翻出来个信封递给她,“应该是你那位春梅同学寄来的。” 关月荷立刻放下筷子,拆出信纸,春梅来信说她考上了老家省城大学的研究生,也是进的西语系。 “我就说她肯定考得上的!” 春梅来信说,她是为了以后分配到老家市里的单位才决定考研究生,但市里只有一所大专学校,没开始招研究生,就只能考省里的其他大学了。她现在就担心以后工作分配不一定能分回老家市里。 但不管怎么样,春梅现在已经拿到了通知书,并已经从单位离开去了学校。 “以后又要换个地址联系春梅了。” 看完了信,关月荷给仔细收好,塞进了自己包里,准备带回宿舍去。 “对了,你都带什么了?”一大两小三个包,她在学校其实也没缺吃的喝的。 林忆苦一一给她介绍,“伯母昨天回老家前做的炸麻花,你冬天的衣服,这里是许成才和他爱人送的,给你做的新衣服。” “不是,他俩没事给我做啥新衣服?” “胡同里有人穿了从南边买的衣服,大家觉得版型好看,专门做了一样的穿,他们说许成才做得最好看,个个都去找他做衣服去了。” 许成才踩缝纫机厉害,关月荷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大家去找他做衣服,不奇怪。但是,“为啥要送我啊?” “说是送你的,庆祝你考上研究生。”林忆苦觉得,他们四个也是挺有意思的,很少见发小结婚成家后还非要跟小时候玩泥巴似的凑齐一伙,有什么好事了也没落下其他人。 “算他懂事。”关月荷又问:“思甜也有吗?” “有。”林忆苦开玩笑道:“以后丁学文结婚了,许成才给你们送衣服还得多做一份。” “没事,丁学文现在是狗大户,他的那份付钱。”说着,关月荷看着他就乐了。 林忆苦无奈,她以前也说他是狗大户吧?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67节 他们早早来食堂,待到食堂要关门了,才被阿姨给赶出去。 关月荷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宿舍不远处,和林忆苦互相眼巴巴地看着对方,一个催对方上楼,一个催对方早点回去,但说了几遍了,还是没人动。 “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过几天我还来看你。” 说完,两人又看着对方傻笑。宿管阿姨直勾勾地盯着他俩,呸地一声吐出瓜子壳。 第100章 回家 回到宿舍拆了包裹, 关月荷才发现包裹里除了伯母做的炸麻花,还有不少营养品和垫肚子的饼干。 她就说, 总不可能一包都是伯母给做的炸麻花吧。 秋冬的衣服一放到床尾,也占了不少地方。看来下次还得从家里带个木箱,这样好放还能上锁。 收拾完,分了一小包炸麻花出来送去隔壁宿舍。成霜羡慕道:“家里住得近真好,你家里人也好,还给送吃的穿的过来。” 成霜老家在福省一个小县城里,她是废除高考前的最后一届大学生,和谢振华是一届的。毕业后被分回老家县城教育局工作,今年恢复研究生招生工作,她就参加了研究生考试又回到了京大。 “你之前上学, 家里也给你送吃的穿的过来?”成霜好奇。 “没有, 我一个学期能回一两次家。开学就把东西都带过来。”关月荷摸摸脸, 笑了两下,家里人给她送东西, 送到就走了,都犯不着在食堂巴巴地对望。 忽然觉得林忆苦特别好。 成霜恍然地哦了一声, “怪不得都说小别胜新婚, 你们是分开一段时间了想对方了吧?” “哎呀,和你个棒槌说不明白。我回宿舍了。” “我只是没遇上合适的男同志结婚, 我可不是棒槌!”成霜拿着包炸麻花追过去纠正她的话。 “对对对,你不是。”关月荷在门内口是心非地敷衍她,把成霜气得站门口叉腰生闷气, 心里打算着,改天非得拿数学书过来给小关同学上课不可! 而另一边,林忆苦回到银杏胡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胡同口的乒乓球台还有人在挥舞球拍,明大爷耍赖的声音最大。 “忆苦去京大找月荷了?” 林忆苦推车回家的这一路,不下十个人问他这个问题。 “天气转凉了,给她送衣服。”林忆苦平时上班下班都一身绿军装,又不爱说笑,大家不敢当他的面乱开玩笑。 他刚踏进二号院大门,就有个大妈拿手挡着嘴偷笑,“我赌这小两口肯定去招待所了。” “有啥好笑的?小两口领了证,人家天天上招待所开房也不犯法。” “看你说的,哪个正常的会天天去招待所啊,那不烧……”钱啊? 话没说完,二大妈的大蒲扇给落了下来,扇蚊子似的下死手猛拍,这位大妈哎哟哎哟了几声,也抄起扇子打回去。 看来,今天结束前还要闹一场。 其他人没敢上手参与。二大妈平时没啥战斗力,但谁要提到领证的夫妻去招待所开房,她打人就特别厉害。 大家都知道,二大妈心里还是气张超男和郝大仁,但气没往家里人撒,逮着机会才往外人身上撒。 宋公安难得有一天空闲,不想给自己揽事,当没看到,默默地往外走,散步去。 九月一到,不管大小学生都要去上学了。 谷雨每天早上被送到了银杏胡同来,晚上再被她爸接走,和别的小朋友上托管班没什么差别。 关建国一家四口搬了出去,家里吃饭的人减少了一半,白天更是只有江桂英和谷雨一老一小在家。 为了省事,江桂英和方大妈这俩老姐妹干脆合伙吃午饭,有时候还跟着其他大爷大妈到郊外摘野菜野果。 最快乐的就是谷雨了,每天一睡醒就一心想着去姥姥家。 关月荷骑自行车回家,想着去供销社买点东西,正在柜台前看呢,旁边一小孩子的手已经搂上了她脖子。 一转头,和谷雨大眼瞪小眼。 江桂英额头冒汗,直接把谷雨塞到她怀里,“小小个人儿眼真尖!我都没看到你,她大老远就看到了,扑腾着要过来,差点没抱住。” 说着,江桂英拍了拍谷雨的屁股,“没一口饭是白吃的。” 关月荷单手抱着谷雨,也上手捏了捏,道:“是长肉了。” 又问:“老花眼不是看得更远吗?” 江桂英啧了声,拍了下她,“回来也不说一声,忆苦昨晚还说明天休息去学校看你。能回来住几天?老师给的工作办完了?” “办完了,住三天。”关月荷道:“我今早给他办公室打过电话了,他知道我回家。” 勉强算是办完了吧,但老师们还在讨论,教材还要不要修改。 录进来三十名西语系的研究生,其中十个是英语专业的研究生,学习英语专业的学生里,有人主攻翻译,有人主攻语言文化研究……但大家平时还是一块儿上课,有老师提议,学生不能光会读和写,还要会听会说…… 她算是明白了,甭管是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还是第一届研究生,老师和学生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后面肯定还有得改。 “好好的叹啥气?在学校遇上事了?” “没有。”关月荷继续叹气,“在想我还得吃三年的食堂,希望开学后的食堂能变好点。” 她上次去参加复试,和她姐去吃的那顿,可不像暑假吃的那么差。 江桂英还没来得及安慰,关月荷又给自己打气道:“我也要争取提前毕业!” “也?还有谁?” “隔壁宿舍数学专业的同学。”成霜说争取早点学完早点毕业,她大学就是提前修完课程毕业的。 买了卫生纸,关月荷想起来另一件事,想把谷雨还给她妈,但别看谷雨人小,手劲也不小,搂她搂得紧紧的,撅着个小屁股对着姥姥。 于是,关月荷只能把车给江桂英推回去,自己抱着谷雨回卓越服装厂。 怎么说也是进厂十二年的老工人了,一回到这儿,关月荷就觉得特别亲切。 “哎哟,谷雨你又来找你爹啊?”门卫大爷显然已经和厂子弟谷雨小朋友很熟了,他一打招呼,谷雨也挥着手回应。 下一秒,门卫大爷又哟了一声,“小关科长回来了?我刚还说有点眼熟,是你啊!你还没开学?” “准备开了。”关月荷见门卫大爷抓了把花生给她,立刻过去接下。 顺便和大爷唠唠嗑。 “咱厂长上次开会还专门提你了。” “啊?提我什么了?” “厂长说了,不能固那什么封,要把咱们卓越牌的衣服给做得更好、更受欢迎,学学人家南边来的衣服,看着就想买。要争取去广交会,把衣服卖到国外去,不然小关科长以后想回来厂里都没使力的地儿。” 门卫大爷说得激动,“我觉得咱们卓越牌的就是最好的,南边来的有什么稀罕的?” 关月荷觉得,南边来的衣服受欢迎是有道理的。许成才和秦子兰送她的仿版裙子,她就很喜欢。 但大家都是偏心自家厂里的东西,她也能理解大爷的心情。 “看对面,那块地要归咱们厂了,我看以后还得继续招工。” 关月荷顺着门卫大爷的手指看过去,前边是个街道办自己创办的小手工厂,专门接一些糊火柴盒、编竹篮等零活的,算是集体企业,但不算是国营厂。 说是小厂,对,又不全对。管事的就两三个,只有生活困难的居民才能接活做,且大半是带回家做。但这小厂占地面积不小,都快赶上卓越服装厂一半大了。 卓越服装厂找街道办租了二十年,原来的手工厂将要搬到街道办名下的其他地方去。 这要是把那边也用起来,再继续招人,卓越服装厂不得从中等偏小国营厂变成个中等国营厂? 门卫大爷乐笑了,“千人大厂是早晚的事!万人大厂也不是不可能。” 关月荷和门卫大爷吹够了牛皮,才心满意足地直奔财务科。 她是来领这个月工资的,顺便和财务科的同事们打个招呼,“以后我爱人过来领。” “好说。让他带上结婚证过来领就成。”他们财务科不少人见过小关科长的爱人,一个星期里,小关科长的爱人总会有一次来等小关科长下班。 “来,谷雨,拿着吃。”财务科的一位大姐给谷雨塞了块饼干,谷满年换到了新房,和这位大姐成了邻居。 “和姨姨说谢。”关月荷提醒谷雨道。 “姨姨,谢!”谷雨捏着饼干,眼睛到处转,又摆了摆手,“走!” 谷雨对卓越服装厂不算熟,最记得的就是大门和她爸所在的办公室。 路过采购科时,一个劲地指着,想进去。 关月荷顺了她的意,但谷满年今天跟着车去纺织厂办事,没在。何霜霜的儿子莫明奇倒是在。 莫明奇这个名字,据说是莫科长翻遍词典取的。何霜霜说她当时生完孩子脑壳晕乎,一心想着坐完月子去上学,没发现名字奇怪,就让莫知南去上了户口。 后来喊着喊着,才发现不太对劲,所以家里人都喊他奇奇。直到去年开始上一年级了,莫明奇才有了个别致的花名。 “莫名其妙,你放学这么早?” 莫明奇看了眼小关阿姨,悄悄撅嘴,不想搭理小关阿姨,但是又怕被揍。他爸收拾他的时候,都是说:让小关阿姨收拾你一顿就老实了! 因为家属院的大人们都说小关阿姨比公安还厉害。 “我学校近,放学就过来了。”他平时都是去档案室找他爷爷的,就今天来找他爸,就遇到了小关阿姨! 关月荷反应过来了。 卓越服装厂没自己的厂子弟学校,不像五星汽车厂的子弟,上学都是去到厂里,为了省钱,大多都是等到大人下班才一起回来。 莫明奇上的小学是长湖小学,就在长湖街道附近,走路就几分钟。 谷雨好不容易遇到个一起玩过的大孩子,想下来玩,但关月荷直接忽略,抱着她就往外走。 正好领了工资,手头特别宽裕,她们又去了躺供销社,买到了大白兔奶糖。 关月荷还庆幸自己今天走运,赶上了大白兔奶糖刚摆上来。 售货员却道:“这个月供应多,你明天来还有。荔枝罐头是刚送过来的,你要不要?这个不用票。” “要!” 她去过两次羊城,没吃上新鲜的荔枝,甚至还是第一次买到荔枝罐头。 “月荷,照你哄娃娃的这个花钱劲儿,以后有娃了不得撒钱哦?”谢大妈盯着关月荷手里拎着的东西,又是死贵的奶糖,又是死贵的荔枝罐头,花的不是她的钱,但看别人买,跟挖了她的肉似的。 “没花你的钱,用你多嘴!”江桂英提前一步开口,瞪着谢大妈道:“可不像你,不给孙女买吃的,还要哄孙女的东西吃。”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68节 “胡说八道!谁哄孙女的东西吃了?”谢大妈底气不足,着急忙慌地进屋关门。 心里还庆幸家里只有她在家,不然,被刘阿秀听到,肯定又是一顿讨伐。 关月荷冲江桂英竖大拇指,“还是得您治她。” 江桂英看了眼她拎着的东西,立刻挪开视线,眼不见为净,她看了也心疼:真舍得花钱吃喝啊! 两边家里都送了一瓶荔枝罐头,剩下的,全被她带回了家里。 连着谷雨这个黏手娃也带了回来。 她出门大半个月,家里比她离家那天还干净整洁。 一进家门,骨头都懒散了。 晚上去隔壁院子吃饭,没事干,就带谷雨进屋里去睡午觉。 “你不准在我家炕上尿啊,不然我以后不带你玩。” 谷雨听不懂她的话,身子一翻,背着她继续睡觉。 林忆苦提前回家,一进屋,沙发上多了个包,卧室的门也敞开着,但家里静悄悄的。 进卧室一看,窗帘没拉上,傍晚的光洒在书桌上,而前面的大炕上,关月荷睡成了大字型,谷雨半个身子趴在她肚子上,一大一小睡得特别香。 看了十几分钟,正想悄悄出去,院子里的声音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是上班上学的大人孩子回家了。 关月荷被吵醒,想继续睡,但发现自己肚子上沉甸甸的,往下一看,趴了个小胖妞。 又忽然觉得炕边有道热烈的视线,侧头一看,有些茫然,“林忆苦?” 哦!她回家了! 茫然变成了肯定,“林忆苦,你下班了啊。” 把谷雨给挪开后,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顺便滚了两圈,“还是家里的炕舒服。” 她读中学时,那会儿学校的宿舍极少,每天都回家里住。上工农兵大学那两年,才是她第一次住学校宿舍。 之前住宿舍,虽然床太小,但舍友们很热闹,她还是很乐意住宿舍的。 现在又有了新的想法,她觉得,还是和林忆苦睡大炕更舒服。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你说你今天回来。” “咦……别想给我发糖衣炮弹……啊啊啊!谷雨!” 关月荷忽然觉得腿边热乎乎的,摸了下,立刻爬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黏糊,两个没当爸妈的,手忙脚乱地收拾被尿的大炕,还要哄干了坏事就哇哇大哭的谷雨。 第101章 政策又变 此时正是家家户户忙着做晚饭的时间, 各个院子的水龙头也来了水,大家不是忙着给自家的水缸装水, 就是在水龙头附近洗菜。 赵大妈端着一大盆青菜,准备也去前院水龙头那儿洗菜。 正巧看到林忆苦抱着床单和衣服扔他家门口的洗衣盆里,想去水缸舀水,发现水缸里的水都用完了。 赵大妈无声地啧了两下,年轻的小两口真是……刚回来就忙着上炕。 “忆苦,你……没事,我给你腾地儿。”赵大妈抿住嘴憋笑,端着洗菜盆挪到了旁边,给后面的林忆苦接水。 罗桂芳往后院看了好几次,“月荷不是回来了?咋不没见人?” “罗大姐, 找我啊?”关月荷从大门进来, 忍不住低头嗅一下自己的上衣, 总觉得还有股尿味。 谷雨这个小王八蛋! “我下班回来在肉站碰到你方妈了,说你们两口子回来吃饭。” 罗桂芳知道关月荷的性子, 也就没拐弯抹角,直接问:“你们服装厂租了街道办的手工厂, 有说什么时候开始招工了没有?” 其他人立刻放慢手里的活, 悄悄地竖起耳朵。 卓越服装厂租下街道办的地,这个消息也是这两天才得到了确认。 白向红分到房后就搬了出去, 他们想打听都找不到服装厂的内部工人。正好关月荷回来,她虽然没在厂里工作了,但好歹之前还是厂里的干部, 说不定知道的消息更多。就算她不知道,她还能问问她姐夫或者厂里的干部。 二号院里,除了后罩房的康家回城等分配的急着找工作, 还有伍家旺,明年高中毕业,也是个要找工作的。 罗桂芳家的双胞胎今年初二,要是有一个考不上厂里的技校,以后再都考不上大学,家里可变不出两份工作,罗桂芳也正发愁。 “我今天回厂里问过了,说是要招工,但什么时候招,也没个准信。要是对外招人,肯定会在大门口贴告示,你们多留意看看。” 大家对此也没失落,只道:“有得招工就好。” 汽车厂今年的订单多,招工也不算少,但汽车厂工人多,要照顾一些特别困难的家庭优先招工,再指定招一些技术工,就不剩多少招工名额能轮到普通工人家的孩子去报名了。 “我听说以后都不搞知青下乡了。”郝大仁插了一句嘴,边洗菜边道:“我侄女也是明年毕业,原先家里犯愁呢,现在说不下乡了就慢慢等厂里分配工作。” 他觉得虽然等厂里分配工作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但一个姑娘家,没工作也比下乡去要好。 罗桂芳立刻抬头,“真的假的?消息准不准?毕业没工作,不下乡留在城里,还能有定量口粮不?” “我大嫂有亲戚在知青办工作,人家是这么说的,说上面领导在讨论,以后不需要知青下乡了。” 这个消息一出来,大家也顾不上问工作的事情了,都在讨论以后孩子不用下乡的问题了。 关月荷和林忆苦离当父母还远,暂时更用不着操心孩子以后下乡的问题,见大家没继续找她问招工的事,就和林忆苦一人拎一个水桶回家。 林忆苦忙着搓衣服,关月荷蹲在旁边和他说话。 感慨道:“政策真是一会儿变一个。” 想起今天和门卫大爷的唠嗑,她戳了戳林忆苦的手臂,道:“我们厂现在有新的政策下来了,厂干部要起带头作用,甭管男孩女孩,以后只能要一个。已经生育了的,妇联上门做动员,让男同志去结扎。” “我刚送谷雨过去,姐夫也在呢,他跟妈说要把谷雨送过来住几天,他也得去做结扎。” 林忆苦半点不觉得奇怪,“部队也有这个政策了,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响应政策。” 他看了她一眼,笑道:“生一个都够操心的了,正好。” “也是。”看看谷雨就知道了。 说了政策,关月荷又说到自己在学校这段时间的工作,苦兮兮地道:“我估摸着,以后星期天休息也会被老师喊去干活,你休息的时候记得去学校看我,顺便给我送吃的。” “要带结婚证吗?” 关月荷捞了下盆里的水洒他脸上,还给了他一个白眼,直接回屋去了。 他上次去学校看她,两人被饭堂阿姨赶时,她就唠叨过他,都怪他出门没带结婚证,也没带计生用品,想去学校附近的招待所都没办法。 林忆苦见把人惹恼了,又想和她说话,就朝屋里道:“月荷,肥皂用没了,给我拿块新的。” 关月荷拿了新的肥皂出来,一看,他脚边放着的肥皂还剩一大块,重重地哼了一声。 “屋里闷热,搬板凳出来乘凉。”他又找了另一个借口。 赵大妈端着洗好的菜回来,目不转睛,没看他俩。 一进屋,就和常大爷小声八卦道:“哎哟,忆苦和月荷,这两口子够黏糊的,洗衣服都要挨着……” 常大爷小声嘀咕道:“你儿子儿媳妇还不是一样?” 没一会儿,常正义和曹丽丽都回来了,一个大波浪卷,一个小卷毛,是银杏胡同出了名的赶时髦的夫妻。 常大爷看见他俩的头发就觉得眼睛疼。 常大爷才走出去,赵大妈就道:“老古董,甭管他。” 曹丽丽立刻接过她手里的锅铲帮忙,还道:“妈,我弄到烫发票了,您也去烫一个,我和正义给出钱。” “哎哟!年纪一大把还搞这些,出去要被人笑话……我这头发不长,能便宜点吧?” — 吃过晚饭,谷满年带谷雨回了家,还和江桂英说好,明天就把谷雨的衣物送过来。 江桂英愁眉苦脸地叹气,“这政策怎么就变这样了呢?年初的时候还能生两个呢,现在只给生一个了?!” 关沧海开解她道:“早晚的事儿。现在是只要求干部带头,过个一两年肯定是所有人都得按这个政策来了。他们都是干部,平时工资福利占了好,关键时候就是得做榜样。” “就你觉悟高?我能不知道?”江桂英没好气地把抹布扔他手上,“关爱国洗碗,你擦桌子去。” 关爱国不敢吭声,收好碗筷,特意带到门外去洗。 林思甜回来时,端着大碗溜达到二号院,和关月荷挨着坐,边吃边看电视。 趁她哥去洗澡,她才问:“那你们以后也是只能生一个了啊,你们想要男孩女孩?” “这是去肉站选肥肉瘦肉啊还能自己选?” 林思甜嘴里的饭菜差点被笑喷,咳了好几下才停住,“你不知道,现在我一上班,听到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医生,我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关月荷无所谓,“都行,我生的,就算是条狗我也喜欢。” “我哥又不是狗。” 屋里的两人哈哈哈地笑个不停,门外的林忆苦无奈叹气,真是服了这两个凑一起就爱胡说八道的。 “我听说有人为了要生个儿子,要和媳妇儿离婚,重新娶一个,这样能再生一个。” 关月荷震惊,这些人真是疯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林思甜摇摇头,“厂里刚下了政策,就有人拿着钱找我们妇产科的,就为了问肚子里的是男孩女孩。以后这政策要是落到每个人头上,我都不敢想。” 一个新政策下来,干部带头,之后就是所有人必须服从了。 “等着吧,接下来肯定有很多来产检的。”不少人肯定想着赶在政策再变动时赶紧多生一个。 晚上,关月荷和林忆苦忙着过夫妻生活,还得小心翼翼地避开被谷雨霍霍的那一块。 停歇下来,等着浑身的汗慢慢消下去时,关月荷也问起了林忆苦想要男孩女孩。 “都行,不是小猫小狗就行。” 本来还算严肃的话题,被他这么一回,关月荷差点笑岔气。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69节 之后没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但两人默契地达成了共识:都行,都好,都喜欢。 隔天,邻居们都忙着上班上学,只有他俩都休息,最闲。 在家捣鼓一早上,装了不少吃的,准备去公园秋游。 还得感谢宋西南,她说她们学校月底组织秋游,现在就要报名。 原本打算又去电影院的两人,临时改了主意,决定去公园。 “我看见谷雨了,快点快点,别让她发现了。”关月荷缩在林忆苦背后,生怕谷雨发现了她,一个劲地催林忆苦赶紧离开银杏胡同。 身后的谷雨忙着看手里的小玩具,根本没注意到小姨,但路过二号院时,还是伸着手指要进去。 “不去,你小姨不在家。” 难得出来约会的俩人,在公园里划船,划着划着,莫名搞了场划船比赛。 一上岸,关月荷边擦汗边道:“都说了不和他们比赛,他们非要划前面!” 所以她就喊上了林忆苦,两人超了过去,足足超了一大段,后面的人划到脸红都赶不上他们的船尾巴。 这俩打了“胜仗”,心满意足地去了公园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 一直到晚上才回家,两人分一瓶荔枝罐头。 “我第一次吃荔枝,和新鲜的有什么不同?” 林忆苦回味了下,“比新鲜的甜?”其实他也没吃过几次,每次也只吃到几颗,没有参考价值。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去吃新鲜的。” “好。”她的愿望有点多。要去内蒙吃现成的牛肉、去东北搞木耳、去川省做腊肉……现在还想着去南边吃现摘的荔枝。 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能有机会,但有念想总是好的。 林忆苦顺手把他那份剩下的分给她,太甜了他吃不惯。 吃饱喝足的关月荷挨着林忆苦看电视,林思甜和谷雨都没来打扰他俩。 但也就只有一天黏糊的时间。隔天,林忆苦还是像往常那样早起去上班。 关月荷也没闲着,跟着汽车厂的工人一起出发,去汽车厂找章新碧。 “你不上学跑我这儿来?”章新碧让她自己找椅子坐。 章新碧和郭旭升得知她考上研究生,还往街道办打了电话给她道喜。这俩人还想着,等她毕业了,把她拉来汽车厂干活。 “没开学。”关月荷把带来的书本和磁带拿了出来,“我来还书和磁带的。” 全是学习德语用到的书本和磁带,是章新碧和郭旭升借给她的。 “我找学校老师借了新的,用不到这些了。” 她帮着做了一段时间的德语资料翻译,学校教德语的老师就根据她的情况,给她找了新的学习书籍和磁带。 “不错啊,这门语言可不能落下啊。”章新碧夸她很有学习外语的天赋,把关月荷夸得嘴角一翘再翘。 准备继续夸下去时,关月荷及时喊停,“再夸就要翘尾巴了。” 章新碧没继续夸了,但还是说出了真实想法,“我想着,你这天赋不多学一门外语就浪费了……” 关月荷立刻摇头摆手,叶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但她觉得,就算要继续学习,也不是现在。她又不是外语生产队的驴,学了一门又一门,总得缓一缓吧。 章新碧没继续劝下去,转头问起她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这也是个看起来远但实际并不远的问题,她听老师们说,以后毕业分配,要么是学生自己去找到单位谈好,要么是老师根据学生的情况做推荐,这就涉及到了学生本人的想法了。 “还是想回你们服装厂,要跟着你们郑厂长?”章新碧没急着让她立刻想好,拍了拍她肩膀道:“慢慢想。” 她下楼没走多远,就遇上了赵攸同。 正巧,章新碧和她聊天时还提到了赵攸同,说他被推荐去国外留学,之后要去国外学习汽车制造技术。 “赵技术员,恭喜啊。” “我也正想说恭喜你呢,听说你要去读研究生了,恭喜。”赵攸同挥了挥手里的材料,“改天再聊。” 中午和林思甜在医院食堂吃饭时,林思甜和她小声道:“我们主任还想介绍我和赵技术员相亲,吓得我赶紧说家里给介绍别人了。” “为啥?”关月荷好奇,赵技术员怎么吓人了,都能被推荐出国留学了,看着应该算是前途光明啊。 “想和他相亲的女同志太多了,人住院都追到病房来,多吓人。”林思甜又道:“当然了,那只是小问题。关键是赵技术员工作太忙了,比我哥忙多了,上次忙到没空吃饭饿晕了来医院打吊瓶。” “我在医院就够忙了,还找个一样忙的对象,以后就算只有一个娃,娃也要跟着饿倒。” 林思甜觉得自己想法很正确,“介绍同医院的也不能要,医生更是忙得没空着家。” 也是。 她以前觉得单位有托管班和育红班,孩子生下来,大人没空带,还能放到单位去。但自从帮着带了几次谷雨,她就没这个想法了。 单位帮忙也只能帮白天,孩子总不能一天到晚都放单位吧?谷雨晚上还被她姐夫天天带回家住呢。 关月荷忽然问:“你和陈 立中还见面?” “没啊。”林思甜道:“我让他别想有的没的,好好学习先拿到毕业证再说。他就没来找我吃饭了。” 关月荷刚哦了一声,林思甜又抛出个炸弹,“他改写信了。” “……” 没来是因为开学了抽不出时间吧?所以只能写信联系。 “我俩有分寸,他写他的,我也没空给他回信。” “这就你俩了?”关月荷斜了她一眼,“有情况可不能瞒着我。” “咱俩这关系,我有啥不和你说?赶紧吃,我中午没得歇,还要继续上班。” 关月荷默默地给她夹了一块肉,“补补油水。”回来上班没多久,人都累瘦一圈了。 “还是月荷你好。”林思甜趁机告状,“我哥在家吃饭非说我缺锻炼,让我晚上跟他跑步去,我要跑了,这肉还得再掉十斤。” 关月荷在关键时候可不瞎偏心,“你是该锻炼,当医生哪能没好体力?” “我吃饱了,上班去了。”林思甜不接她的话,收起饭盒就跑。 — 回来三天,又要收拾行李去学校。 林忆苦没空送,但谷雨送了一段路,追着她嗷嗷哭。关月荷怕得猛蹬车轮。 回宿舍前,顺路先去了她姐的宿舍,给她送东西和姐夫写的信。 关月华还没拆信,就听到舍友问:“你妹妹也是咱学校的?” “对,她西语系的,研究生。” “你妹真厉害。” “是挺厉害的,她会说英语和德语。”关月华半点不谦虚。 舍友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再夸一句:“真厉害。” 第102章 1978年秋 回学校的第二天, 关月荷的舍友们都到齐了。 除了兰韵琴同是西语系英语专业,其他六位舍友都是中文系的学生, 隔壁另一边的宿舍,则全是西语系的学生。 虽然没分到全是西语系的宿舍里,但关月荷也算满意了。 成霜戳破她的小心思,“你是怕宿舍里住进几个搞数学研究的舍友吧?” 当然怕了,她每次去敲成霜宿舍的门,里头四个学数学的,四个学物理的,宿舍里严肃得像是在搞什么重大研究。 关月荷嘿嘿笑一声,继续搓衣服,搓完, 还凑过去闻了闻, 心里叹气:还是林忆苦搓的衣服比较香。 心里也有些怅然。 但她宿舍也没好到哪儿去。舍友们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纪, 个个都结了婚,一半的舍友生了孩子。 都是有起码几年工作经历的大人了, 相处起来比较平淡,在熄灯没睡着前的半小时里, 聊得最多的是工作和家庭。 谢冬雪带着任务来京大找中文系的老师, 忙完工作,就去找了关月荷。 “你来得挺巧, 晚来一会儿我就要去图书馆了。”但是朋友来了,可以给自己放个小假。 自从谢冬雪调去了日报社上班,她们这期间只匆匆见过两次, 以前上班可是天天见,中午吃饭都坐对面的。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不约而同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谢冬雪笑她, “你叹什么气?我看你上学应该比上班轻松啊。” “哪有?!”甭管上班还是上学,想进步都不可能轻松。 谢冬雪没少问她在学校的事情,她顺口提了几句舍友们,搞文字工作的谢冬雪就找到了她的烦恼所在。 “十八九岁和二十七八岁遇到的人,总不能都是一样的吧?”谢冬雪笑道:“你不知道我当时多羡慕你跟何霜霜,和解放军做舍友,太省心了。” “现在的舍友也很好的。就是……” “就是没以前有意思对吧?”谢冬雪也唉声叹气,“我调去了日报社,也没一个同事像小关同志一样有趣。” 关月荷心里的那点小惆怅一下子就被抚平了,有趣的人总是独一无二的。 例如她,小关同志! 看她得意地抬起下巴,谢冬雪觉得好笑,像个膨胀的气球,她忍不住想戳漏气。“日报社没有一个女同志像小关同志,吃饭特别积极的。” “啊!谢冬雪!我这么多优点!”关月荷气急败坏,非要她改口。 路过的同学看了眼湖边不远处嘻哈打闹的两位女同学,摇摇头,又默默走开。 但也就嘻哈了不到半小时,谢冬雪没答应关月荷去试试京大现在的食堂,无奈地拍了拍沉甸甸的包,“还要赶回单位工作。” 特意把午休的时间挤出来,就为了和关月荷见一面。 “你姐也在这上学,你想找人聊还怕找不到?” 关月荷和她一并往前走,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先前后左右看了一遍,才道:“我说不过她,才不找她。”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70节 到了前面岔口,两人才依依不舍地道了别,“等你放假了去找我吃饭,我请你去国营饭店吃红烧肉。” 关月荷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正好和回头的谢冬雪对上了视线,不由笑了起来,伸手挥了挥。 见到了好朋友,她整个下午独自去图书馆都很高兴,晚上跟着录音机朗读也很亢奋。 兰韵琴抱着书从外面回来,和她在走廊待了一会儿,和她说听到的笑话:“我今天去找老师,听说刚来的大一学生,有人大晚上在厕所背单词,把去厕所的学生吓哭了。” “……有点不经吓啊。” “啊?”兰韵琴挠挠头,“我要是大晚上遇上了,我也觉得怪害怕的。以后咱俩晚上一起去厕所吧。” 关月荷应了声好,想起以前的事情,有些心虚,朗读的声音都低了两个度。 但她晚上想起来,又觉得好笑。 隔天,抽空给春梅写了一封信,说当年大晚上在厕所练口语的人是她和素萍,看谁背的单词多谁赢,当时是为了打热水还是打饭来着?她有点记不清了。 写到这儿,不知道春梅看到时会是什么表情,反正她自己都看乐呵了。 信寄了出去,关月荷开始邀请同宿舍的兰韵琴早起跑步背单词,课余时间一块儿去图书馆学习。 兰韵琴满口应下,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看你天天出去学习,想跟你一起去,我怕你嫌我拖后腿。” 刚开学时,她以为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多,后来一上课,发现有些同学似乎什么都会了。 尤其是关月荷同学,他们用的教材封面上,居然还有关月荷同学的名字! “怎么会?!我看你也忙着自己的事情,我都不好意思喊你。” “我想喊你来着,但是你跑太快了。”兰韵琴感慨,她真的没见过比关月荷同学跑得还快的女同志,估计也没几个男同志跑得过她,一下课,问完问题,拿起包和饭盒,就一个眨眼的功夫,关月荷同学已经冲得不见人影了。 关月荷尴尬地笑了笑。 跑得快这事没办法,这么多年习惯有点难改,到饭点了,她的腿比脑子反应还快,只想冲饭堂。 关月荷就这样有了研究生学习阶段的第一个学习伙伴。 月底,林忆苦带着吃的来找她,陪她上了三门课。剩下的空余时间还一起去了趟图书馆查资料。 关月荷扒拉他的包时发现了结婚证,一抬头,和他对视了十几秒,两人又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挪开了视线。 趁着周围的同学陆续离开,关月荷小声地和他道:“刚开学总是很忙的。” 林忆苦想解释,这结婚证是她自己回校前塞进来的,说怕他下次来不记得带,他忘了拿出来…… 林忆苦转移话题,“大哥大嫂一号请吃饭,去汽车厂新家属院。你学校放假吗?” 她刚点头,林忆苦就道:“我一号有任务不能回家,咱家就你去做代表了。” “那我到时候从学校过去,吃完饭了再回家。”正说着,关月荷从他包里抽出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关月荷同志收”,但这字迹,她一看就认出来是林忆苦的了。 “这是什么?” “给你的信。” “我现在拆?”不等他同意,关月荷已经拿着信封摇了摇,里面装的不像是信纸,但又是很轻薄的物件。 他一说好,她就立刻拆开,从信封里拿出了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一片来自1978年秋天的银杏胡同的银杏叶子。 她此时才觉得,当时随手从胡同口银杏树摘下一片叶子放进去的做法尤其浪漫,并在四年后收到了同样的回应。 捏着银杏叶子看了又看,关月荷笑了起来,“下次思甜再说我俩是棒槌,我就把这片叶子贴她脑门上。” 林忆苦:“……” 果然,关月荷同志不可能因为这点浪漫说什么煽情的话。 “嗯?”关月荷被眼前的新手表吸引住目光,忽然想起来后天是国庆,那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努力压低的说话声也没藏得住她的欢快,“我这块手表戴了八年,买上海牌买对了,起码还能再戴八年。” 换下来的旧手表是她人生中买的第一个大件,当时的激动、喜悦仍然历历在目,她当时可是在银杏胡同、卓越服装厂都显摆了一遍。 反驳思甜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能记得住她生日还会准备礼物的林忆苦,不可能是棒槌! 要不是这是在学校,还是图书馆,她怎么也得抱着林忆苦晃几个圈。 “谢谢林忆苦同志,这个礼物我特别喜欢。”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牵上了他的,假装低头看资料。表面看,他们还是认真学习的好学生。 林忆苦也忍不住扬起嘴角笑,她甭管收到什么,都是“特别喜欢”。 送了林忆苦出校门,关月荷转头就奔向了关月华的宿舍。 “喏,姐夫让带的,顺便问你国庆去不去大哥大嫂新家吃饭。” 关月荷左手提着一网兜东西递过去,关月华边接边回:“我和你一起过去,八点在校门口见……还有事?” 关月华扯了扯网兜,没扯得过去,关月荷还牢牢攥手里。 “想吃什么自己拿。”关月华松了手,但关月荷还是把手伸过去,提醒道:“姐你觉得我这块新手表怎么样?” 关月华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的新手表,敷衍地夸道:“还行。” 关月荷趁她不注意,翻了个白眼。 想着来都来了,正好问她姐上次的事情,发现她姐舍友正在悄悄地观察她,又把话给咽了回去,再次确认了一遍一号会合的时间,才拎起自己的东西回宿舍。 她刚走,关月华的舍友才道:“月华,你们两姐妹长得真不像。”性格看着也是天差地别。 关月华习以为常,这句话她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而另一边,提前一天收到礼物的关月荷,先后找了兰韵琴和成霜显摆,其他舍友们不知情,但看到她刷牙也在嘻嘻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睡觉前,关月荷找了块布包住新手表,再放到枕头边上,免得磕到了。 然后才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努力保持个老实的睡姿。 新的大件刚到手,总是要稀罕、珍惜一段时间的,后面用久了,就不会小心翼翼的了。 睡在她上铺的兰韵琴半夜往下探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她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笑? 眨眼到了国庆当天,学校和外面的单位一样放假三天。 在老师们找之前,关月荷提前说了,自己国庆要回一趟家。这才打消了老师们想找她干活的想法,顺便拒绝了西语系研究生的第一次秋游活动。 关月荷慢悠悠地骑车到校门口时,她姐已经在等着了,看着像是等了好一会儿。 “慢点骑。”出发前,关月华特别提醒了一句,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关月荷自行车都能蹬出小汽车的速度的。 正好,关月荷也想慢慢骑,顺便问她姐:“你们班那个男的没再找你吧?” 她可真是服了她姐和姐夫的运气了,都结婚有孩子了,不是被别人惦记着介绍对象给孩子当后妈,就是被怂恿斩断“包办婚姻”、追求自由恋爱。 关月华一听到这话,满脸都写着“晦气”两个字。 “我说他再废话一句,我就去学工处举报他想搞对象。” “这就解决了?” “这种人,不用多废话。不想上学,成全他就是了。”关月华提醒她道:“你的好办,谁要是怂恿你自由恋爱,你先揍他一顿,再说他想破坏军婚。” 关月荷哈哈笑着说这主意好,还道:“他要是再找你,我也是可以帮忙拉偏架的。” “用不着你。”关月华忍不住笑了下。 从学校绕去五星汽车厂的新家属院,光靠蹬自行车,怕是赶不上中午饭,于是,骑了一段,她们就坐上了公交车,赶在开饭前半小时才到。 这是关月荷第一次来五星汽车厂的新家属院,一看就很有国营大厂的气派,反正比卓越服装厂的家属院大多了,连里面的乒乓球台都有十几个。 大哥大嫂分到的新房子是个两室的房子,他们自己给隔出来一个小间,弄成了三室,够一家五口住。 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住五口人目前也是绰绰有余,但架不住今天来的亲戚朋友多,大家都往里挪,才显得房子拥挤。 屋里的亲戚确实不少,姥姥姥爷家的、小姑大伯他们都来了,还有大嫂那边的亲戚、大哥的师傅和师兄弟们。 姐妹俩进去看了一眼,把准备好的红包送上,“妈,还有啥需要我们帮忙的?” “没有,你们去楼下等着吃饭就行。谷雨跟她爸还没到呢,忆苦,哦对,忆苦今天没空过来。”江桂英忙着招呼亲戚们,催她们赶紧下楼坐着去。 “月华月荷过来坐,下楼也是干等着,你们表弟表妹也想和你们取取经,争取明年也考大学去。”舅舅让了个位置,招呼她们姐妹俩过去坐着说话。 “对对,关科长过来这儿坐,我们也要下楼去了。”关建国的几个师兄弟送了礼,招呼关月华过去坐着,也纷纷起身下楼去。 关月荷只觉得这屋里吵得慌,没什么好聊的。 听说二哥二嫂和娟娟都没来,她还有些失望。其他亲戚,除了伯母,其他人都关系一般。 她和姥姥姥爷问好,这老两口还跟她摆长辈架子,说好久没见过她了。 嗐!这意思不就是说她都不去看望长辈? “月荷不是上班就是上学,她哪有空啊。”江桂英道:“妈,医生说你要多喝水,少说话,建国,给你姥姥再倒点水。” “哦来了,姥姥,我给您加点糖?” 姥姥没好气地瞪了眼他们两个,又瞥见关月荷抿着嘴巴偷笑,气得更不想吭声了。 “月荷,你去看看你爹和你明大爷要不要帮忙。”大伯母给她找了个借口,她立刻冲大伯母眨了眨眼,赶紧挤了出去。 至于身后屋里亲戚们又热闹地唠啥,她都不想掺和。 她才剥了一小把花生攒着吃,她姐也下来了,坐她旁边松了一口气,指向不明地道:“说话拐弯抹角的,烦得要死。谁和他们姓林的关系好,还要互相帮衬……” 转头看到关月荷悠哉地剥花生,啧了一声,伸手,“给我分一点。” 关月荷看了关月华一眼,在她的注视下,手里的一把花生米全倒进了嘴里,闭紧嘴巴嚼巴嚼巴,眼神半点不闪躲。 “不分,我俩关系也没好到哪儿去。” 没多久,谷满年带着谷雨也来了,见自己媳妇儿眼神喷火瞪着关月荷,关月荷得意地摇头晃脑。 这姐妹俩,又不知道为啥闹别扭了。 关月华:“今天我懒得骂你。” 关月荷哼了声,继续哔啵哔啵地剥花生。 “妈!”只有谷雨早早就兴奋地对着她们扑腾。 关月华和谷雨只互相稀罕了一会儿,谷雨生气亲妈不给自己拿桌上的饼干吃,关月华皱着眉,生怕谷雨一个咕涌就掉了下去。 最后,关月华给谷雨掰饼干吃,这小胖妞才勉强消停下来。 谷雨吃一口就猴急地想自己拿,没成。又冲亲妈旁边的小姨伸手要抱,小姨直接扭头不看她,也没成。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71节 “不抱,待会你尿我一身,我多没面子。”她又没带换洗的衣服回来。 关月华沉默了几秒,把谷雨塞到了谷满年怀里。 第103章 买不起 谷满年抱谷雨去找别的小孩玩, 剩下两姐妹挨着坐,又没了之前互相不想搭理对方的别扭气氛。 其实主要是关月荷好奇大嫂家里人和大姐说什么了, 剥完了花生剥瓜子,一副很想听八卦的表情。 为了听八卦,还主动给她姐分了一小撮瓜子仁,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对方:我都给你分吃的了,快说啊! 关月华才道:“人家说了,都是一个爹妈的亲兄妹,以后住得远了更要常来往,以后互相帮衬……嗤!” 关月华冷笑了声,对这些话很是听不惯。 她是从小就不喜欢自家大哥,对关爱国也没多喜欢, 但看在亲兄妹姐弟的份上, 有什么事, 能帮的她会帮,但想要她像有些人家那样, 全心全力帮衬兄弟?那绝对不可能。 关月荷忍不住插一句嘴,“你是看学习笨的都不喜欢吧……我不说了, 你说。” 她姐就因为这句话生气?她觉得没那么简单。 “人家说了, 谷雨以后就是独生子女,没有亲兄弟姐妹帮衬, 以后还得和大哥家的那三个多亲近。” 这句话还是姥姥姥爷说的,林家人一个劲地附和,气得她当时就对姥姥姥爷道:“一把年纪了, 操心的人难长命。” 噎得屋里的人不知道咋回,她也懒得听他们净说些屁话,才跑下来找关月荷。 关月荷听明白了, 楼上那帮人觉得她姐和姐夫就一个闺女,看不上谷雨,非觉得有个男孩才算可靠呢。 也不想想,自家有出息的男的有几个。 关月荷嫌弃地撇嘴,“思想觉悟太低!独生子女怎么了?双职工养一个能养胖,养两个估计会胖一个瘦一个。” 还不用担心自己当父母会偏心的问题。家里吃的喝的穿的,不用分两份。要是生出来的是皮猴,她和林忆苦两个人不至于管不住一个皮猴,多好! 关月华:“……”算了,和她说天她想地。 谷雨以后是独生子女没错,非要给她找个兄弟姐妹互相帮衬,还不如找月荷和林忆苦生的。 关月华不想留下听糟心话,吃完饭没多久,把关月荷叫上,一起回家了。 大伯和伯母也跟着回来,要留在三号院家里住一晚。 大伯母过来二号院找关月荷,和她一起把家里的酸菜坛子搬出来洗刷,顺便说些悄悄话。 “以后你和忆苦有孩子了,只有一个姑娘也好,别听外头人说的,非要个男孩撑家,你看你和你姐,比你哥和你弟出息多了。” 关月荷笑了起来,也挨过去小声道:“我二哥还行。” “你二哥太老实了,也不成。太老实了容易吃亏。”大伯母欣慰道:“得亏你二嫂脑子好。” “哈哈,知道找个聪明媳妇儿也算是优点。” “就知道哈哈笑!”大伯母说是这么说,但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过去点,待会儿全刷你身上去。” 关月荷之前对大哥大嫂搬出去住没什么感觉,反正他们搬不搬都和她没关系。但现在觉得他们搬出去了也好,伯父伯母来的频率都高了,家里有空房子住,还不用急着当天来回。 关月荷小声道:“等我买房子了,也留个空房间,以后你和伯父,还有二哥二嫂常来家里玩。” 大伯母震惊,许久没吭声,缓了好一会儿才问:“这城里的房子还能买卖?” 她就知道在村里得分宅基地,有了宅基地才能盖房子。也只知道城里的房子如果不是祖辈传下来的,那就只能当上工人,才有机会分到房子住。 “自家的房子能买卖,就是太少了,我还没寻摸到。” 大伯母的想法和她的一样,都觉得有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更好。 “厂里分的还可能会收回去,能买咱就买。” 关月荷无声叹气,就是这房子太难买了。 她的两个妈都知道她想买个房,平时可没少帮她留意,但人家放出来要卖的房子,要么太小要么太大,符合她要求的,等她们打听到,房子已经悄悄卖出去了。 真不容易。 “忆苦回来了。” 关月荷抬头一看,正好看到一身军装的林忆苦,双眼发亮,她觉得林忆苦穿军装的时候最得劲。 旁边还有伯母在,不然她已经拉人进屋仔细打量了。 “今天回来这么早?”她这算是没话找话。 林忆苦先跟伯母问了好,才回她:“跟领导的车回来的。” 放好自行车和包,就问:“还有哪些要洗的?” “不用,爸妈他们要拆了隔墙重新粉刷房子,你过去帮忙。” 她爸妈家和他爸妈家都准备重新修房子,两家轮流着来,今天是林家先拆。 林忆苦结婚后不住家里,他原来的房间就空着,方大妈把家里的缝纫机和其他东西放进去,当成了杂物间用。 而关家那边,关建国一家五口搬了出去,家里隔出来四间房瞬间就空了两间。 不少人惦记着两家空出来的房间,有提出来说要租的,有说要借两年结婚用的,还有去找房管科说应该把空房间分配出去的…… 不管是租还是借,给谁都不合适。收回去更不成了。 于是,四个长辈琢磨了下,就决定趁着国庆有空,把房子的隔墙给拆了,顺便再重新粉刷。 关家那边,打算打通右边的两间,给关爱国一个人住,以后他结婚有孩子了,再隔断出来给孩子。剩下的一间空屋子留着,别人问,江桂英就说是要给孙子孙女和外孙女留的,尤其是谷雨现在天天送过来,得给她留个小房间住着。 林家那边好办,隔墙一拆,林忆苦原来的房间就和林思甜的房间打通了,留给林思甜一个人住大房间。 这样就没了空房间,外人有想法也没辙。 林忆苦回屋换了身旧衣服就过去了,大伯母夸她道:“还是你想得远,买了房子自己住,想空几间都成,省得外人惦记。” “可不是!”关月荷道:“您有空多和我妈说这话,不然她老觉得买房子太贵不划算。” “多贵?” 大伯母乍一听一个小院子要上万,倒吸一口凉气,盯着关月荷欲言又止。 她想收回刚刚说的话,她现在也觉得房子太贵了,是不太划算。 关月荷当没看到伯母变了脸色,还一个劲地说买了自己的房子多好多好。 晚上和林忆苦面对面盘腿坐着算家里的存款时,关月荷坏笑道:“伯母一听一个院子要上万,后面我说啥她都不吭声了。” 家里现在的存款包括了林忆苦结婚前存的媳妇儿本,还有结婚后一年半存下来的钱。关月荷甩了甩存折,“里头四千五整。” “要是买小院的话,能买四分之一。”关月荷却是挺高兴,“咱们不买小院,买个和现在房子差不多大的就行。” 她没想着一步登天,日子嘛,也是要一点点攒起来才变好的。 按照之前她知道的,一千五能买十平米的屋子,这四千五能买个三十平,他们再攒攒,就能买个和现在这么大的房子了。 林忆苦以前对买房子没想法,父母是工人可以从单位分房,他在部队家属院也能分到一套房,不愁没有房子住。 但听关月荷说多了,他渐渐的,也觉得有自己的房子更好。 尤其是关月荷很有长远规划,“先给我们买一套。以后继续攒钱,给皮猴再攒一套。”说着还夸起计划生育的新政策,“只给生一个挺好的,攒一套房总比攒两套房容易,对吧?” “对。” 林忆苦赞同她的规划,但是他觉得他们的孩子也不一定就是皮猴,她小时候挺好哄的,说不定就随了她呢。 他都没开始反驳“皮猴”这个称呼,电猝不及防地就断了。 关月荷立刻把本子放到旁边,“睡觉睡觉!” 夫妻俩浑身牛劲就是好,折腾了半晚上,第二天还是早早起来,袖子一撸就去隔壁院帮忙干活。 今天在家待着的邻居多,互相招呼着过来帮忙,砸墙、刷大白都干得快,半天就都给收拾好了。 连去上学的谢振华和张德胜都在家。 张德胜去上学没满一个月,整个人都跟脱胎换骨了似的,很像个文化人了。 谢振华也有了点变化,比起以前,人变得好说话了不少,都会主动找人唠嗑了。 婷婷听到大人们夸自己亲爸,没觉得光荣,还悄悄翻白眼,和小伙伴们去供销社买零食,还说亲爸的坏话。 “我爸爸的老师说他是锯嘴葫芦,这样不好,要多说话。” 反正她和妈妈去给她爸送衣服时,遇上她爸老师,人家老师就是这么和她说她爸的。 刚说完,眼睛瞟见她妈拎着菜篮子走过来,立刻招呼小伙伴们躲起来。 “我妈不准我买糖吃。”但她爸不知道,还给她塞钱买零食。 只有元宝跑了出去,她看到她爸妈了,一群小伙伴里,就只有她手里没钱。 “妈,我也想吃零食。” 拿到了钱,元宝也顾不上身后的小伙伴了,直奔前面的人,“姨姨等等我!” 她一眼就看到了月荷阿姨和林叔叔。 关月荷才和元宝打完招呼,没一会儿,身后多了一串小尾巴。然后又看着他们成群结队地呼啦啦地跑远。 住大院里,小孩儿们都不用愁找不到玩伴。 当天晚上,三号院就出了新鲜事。 张德胜这次回来,要回厂里把工作转给张全斌。 “不是说以后都不用下乡了吗?还把工作转出去干啥?” 林大爷看了眼想不通的许大爷,道:“张德胜毕业了还能等分配,全斌想通过招工进厂还不知道等多少年。” 这时候转了工作,最多就是张德胜不能从厂里领工资,而张全斌领到的工资少一半。大不了这两三年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熬过去了,以后不愁没好日子过。 其他人恍然大悟,纷纷道:“张德胜真会钻营,他家张全斌考不上大学也能有份工作了。” 这话说的,要是有机会,谁不钻营?能多一份工作呢。 还有人提到黑市最近特别活跃,外面挎着篮子卖东西的人都变多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72节 “那个谁,天天去电影院卖瓜子,能挣不少吧?又娶媳妇儿又整天吃肉的,还找人打听谁家卖房子呢。” 林大爷扫了眼丁老大,“别人家的事情不好说,现在可不兴搞举报贴大字报那一套,都邻里邻居的……” 好几个人心虚,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咱也不是那种人!” 但看着别人挣钱,说他们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有人还提到了许成才,开玩笑似的道:“我想挣钱啊,但没许老四的手艺,大家都拿着布去找他和他媳妇儿帮忙做衣服。” 做一件衣服,收个一两块的手工费,要是一个月做上十件,起码能挣十块钱,真不少了。 “没这个手艺就去学啊。”人群中的林思甜突然吭声,“你们多找几个人组个班,出钱请许成才来给你们上课,一节课收个十几二十块钱,学上二三十节课,包学会。” 林思甜越算这个钱越觉得有搞头,继续问:“你们学不学?我去找许成才。” 其他人不说话了,花这么多钱学踩缝纫机?他们又不傻。 人群外的关月荷捏着嗓子回:“学!” 趁大家回头找出声的傻子时,她已经偷溜躲起来了,别人扫过她时,一副“和我没关系”的表情。 林思甜见真没人报名,只能挤出人群去找关月荷,叹气道:“这一片的市场不行。” “我看你是看陈立中的信看多了。” 陈立中和丁学文以前一个专注养猪一个专注教学,现在尝到了挣钱的甜头,一个专注招生一个专注教学。 出去吃个饭,都要留意附近都有哪些单位的家属院,有没有可能找到需要补习的学生。 “瞎说!我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收到他的信。” 林思甜觉得这都是小事,她更关心别的。 “你说,以后有没有可能放开私人买卖?” “这年头,还有啥不可能的?”关月荷把前面的小石子捡起来扔到墙角边,“这两年的政策还少了?” 政策一天天地变,快得她都要赶不上趟了。 “也是。”林思甜想到从病人那里听到的消息,“东城区要建楼房,说是能对外开放购买,你去看看?” “甭想了,买不起。 ”关月荷从谢冬雪那儿也知道了,那边的房子就不是普通工人买得起的。她和林忆苦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比普通双职工高多了,也还是买不起。 没了解过房子交易信息的林思甜挠挠头,“好吧。” 她以为房子不咋贵呢。 “五几年的时候,有个叔叔申请去三线厂,想把他家的房子卖给我家,五百块钱一个小院子,我爸妈嫌贵没买。”林思甜心痛道:“现在房子也太贵了。” 关月荷一样心痛,“咱爸妈真是错过好大一笔钱。” 当时几百块钱能买的小院子,现在能卖上万。 两人越想越心痛,最后干脆去了关月荷家里,吃了最后一瓶荔枝罐头,心里才舒坦。 国庆结束,张全斌顺利接过他爸的工作,成为了五星汽车厂子弟小学的一名勤杂工。 张二嫂想让他去当老师,但架不住张全斌读书时学得太差,别说校长不同意了,张德胜都没脸让他去误人子弟。 关月荷把自己的课表抄了一份留家里,让林忆苦尽量找她课少的时间去学校。 但课表上密密麻麻的,林忆苦看来看去,也就星期天是空的。 看样子,这半年能省不少计生用品和去招待所的钱,他们的存款计划应该能比想象中的更快完成目标。 一直到79年到来,关月荷就没一天是闲着的。 她的学习伙伴,不知不觉地从只有兰韵琴一个,慢慢地增加到十几个。 除了她们英语专业的研究生,还有西语系其他专业的学生,刚开始只是跟着关月荷去图书馆自习,后来又跟着关月荷去跑步,再一块儿去找空地练口语…… 叶老师刚把办公室的暖水壶接满热水,见关月荷跑进来后跺脚驱寒,招呼她去炉子旁暖手。 开玩笑道:“刚刚其他老师在这儿还提到你了,说你拿系里的其他同学练兵。” “啊?”关月荷心想,这才哪到哪儿啊,他们大冬天只能跑两圈。 “就该多练练。”叶老师高兴道:“他们就是脸皮太薄了,读得不好就不想张嘴,要多向你学习。” “就是!”关月荷附和完才觉得不对。 难道她脸皮很厚? 第104章 改革开放 叶老师见她后知后觉地皱眉, 哈哈笑了起来,没继续开她的玩笑, 指了指给她留的空位子上的资料,道:“秦老师给你布置的任务。” “这么多?”关月荷吸气,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去? “不着急完成,你放假了带回家,开学再带回来。”叶老师道:“能者多劳。” 行吧。 关月荷也没觉得多劳不公平。“劳”的不只是她,学校要办个英语报,任务就落在了英语专业的学生头上。她班上每个同学都被安排了任务,连第一届英语专业的大学生也要帮忙干活。 叶老师感慨道:“政策不一样了,对外开放的政策一出来,外面多少人想着要学一门外语, 英语最抢手。” 还开玩笑道:“你放假回家去, 说不定还有人想找你补课。” 今年的政策确实多变。 十月份, 国家出了新政策,决定逐步缩小知青上山下乡范围, 允许部分知青回城。京市则是取消了知青强制下乡政策。 十二月,国家提出“对内改革, 对外开放”。 对内改革从农村开始, 徽省凤阳县小岗村实行“分田到户、自负盈亏”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全国上下无数生产队等着看小岗村的成效。 林忆苦休息日过来看她时就说了,大伯现在天天准点守着收音机, 也没少叮嘱她老爹,让多留意上头政策的变动。 至于对外开放,先有赵攸同和其他各行业懂技术会外语的年轻人才前往国外学习, 接着又是频繁的外交访问。 前段时间,外交部门到京大西语系选人进外交访问团。 都是国家大事,他们普通人似乎沾不上边, 但等政策真全面铺开落实了,又变得息息相关。 起码他们西语系的学生现在个个很有冲劲,都觉得毕业后大有可为。 关月荷抱着资料回宿舍,隔壁的成霜追了过来,找她借英语磁带用。 “我看你们英语专业的本科生都搞了个朗读活动,想参加的都能去。你们要不也搞一个?” 兰韵琴翻了下课本,笑道:“我们西语系的研究生也有办朗读活动啊,还锻炼身体呢。” 每天早晚跑几圈,跑完了就集合开始朗读。别说,跑完步了,嗓子也打开了,朗读起来更起劲。 主要是有关月荷在前面带着,她只管读自己的,完全无视路人的眼光,其他人被她带着,也能很快沉浸在自己的朗读声里。 成霜一听,缩了缩脖子,她可受不了他们在外面跑完就边跺脚边读书的活动,“他们找团委借了空教室,都是在室内办活动。” “那多没意思,还是在外面朗读更起劲。”关月荷笑她,“你怕冷吧?串个宿舍还要批被子。” 成霜哼哼两声,说她皮厚肉厚当然不怕冷了。 “你放假是回家还是留学校?”关月荷也顺便问起同宿舍的其他人,“你们呢?” 这一问,发现除了京市本地人,其他人都决定留校学习,包括了老家在福省的成霜。 其他非京市的舍友们,回家一趟不容易,且觉得寒假不够长,不如等到暑假了再回家。 “我的暖水壶不带回去,你们随便用。”关月荷边说边收拾行李,冬天的被子衣服厚,书本和翻译资料也要带回去,还有她的录音机……东西真不少。 成霜和兰韵琴缩着脑袋送她到楼下,帮忙把行李绑自行车上,才又把手藏起来。 “提前祝你新春快乐了,关月荷同学。” 关月荷把围巾往下扯了扯,冲她们摆摆手,“等我回来给你们带林忆苦同志做的好吃的。” 她推着车子往前走了一段,陆续遇到好几个西语系的同学。 “月荷,下学期见啊。” “月荷,回去小心啊。” “好嘞,下学期还一块儿跑步读书。”关月荷一路挥手过去,走了一段,再回头,心情莫名地欢快起来。 她现在的同学们也挺可爱的。 已经在等着的关月华见她推着车子还蹦几下,啧了声,二十七的人了,还像十七的小年轻似的,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牛劲儿?她真是想不通。 “你就庆幸我有牛劲吧!”关月荷不知道她心里所想,但在把她的行李挪过来一半绑自己车上时忍不住开口嘚瑟道。 在挤公交车时,关月荷又夸了一遍自己。没她一身牛劲,她们得在大冷天里一路蹬回家。她是有劲,但她也不想省几分钱遭这份罪。 “听说外交部去你们系选人进访问团?” 关月荷缓了一口气,才道:“甭想那么多,人家就选一个人,轮不着我。” 选一个人,最后还不一定能被选上,跟着一起参加外交活动。被选上的是读了一年大学的本科生,人家从小在家耳濡目染,本来就懂不少外交知识,被选上很正常。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清楚。 关月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见她完全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是不服气还是恨铁不成钢,嘀咕了句:“你也不比人家差!” 耳朵灵的关月荷赶紧抿嘴忍住笑,清了下嗓音,道:“当然了,就算差也只差那么一点点。” 但她觉得已经非常满意了。 放在十年前,她完全不会想自己还有被推荐上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学英语学了差不多八年,又正好赶上国家各行需要懂外语的人才的好时候。 “做人要知足啊青天大老爷。” 关月华刚刚因她而起的那点可惜瞬间消失,抓起她脱下来的帽子就要捂她的嘴。 每次她说“青天大老爷”就显得人特别欠收拾。 “什么知足不知足,你就不能争气点?” “很争气了,馒头放上来三分钟就能熟。” 关月华更气了,和她贫嘴的时候嘴巴倒是利索! 车子前面的人看了眼后面,没找到谁在学鹅叫。 “别笑了,给人家让座。”关月华扯了下她,两人把位子让给了怀孕还带着孩子的女同志。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73节 关月荷先跟着去了卓越服装厂的家属院,把她姐的行李也给送上去了,俩人又一块儿回银杏胡同。 “月荷!”许久没出来活跃的胡大妈见着她就跟见到了大熊猫似的,“听说你要跟着国家领导出国了?”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又是谁给我造的谣?” “都邻里邻居的,你有啥不能说的?这是好事啊!” 胡大妈再三求证,发现真是谣言,气得拍了下大腿,“我找刘媒婆算账去,又瞎胡咧咧!” 关月荷从胡同口到自己家里,一路都在解释:“谣言啊!都是谣言!我没那个本事啊!” 还是大爷大妈们敢想,听到个国家领导要出国访问的消息,就觉得会洋文的关月荷也能跟着一起去。 关月荷自己白天睡午觉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她还是很脚踏实地的。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家里的囤了多少东西。杂物间的酸菜坛子不少,厨房里悬挂着不少子的腊肉和猪肉肠,地窖里码着大白菜,还有不少土豆红薯,以及小半箩筐的苹果。 心下满意了:林忆苦同志也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好同志。 两个多月没见,一岁半的谷雨不用大人扶着已经能走得很稳当了,就是穿得太多,像个圆滚滚的球。 一过来她家里,谷雨就伸手,关月荷把刚洗干净的苹果切了一块分给她。 围着炉子烤火,浑身暖洋洋的。 二号院安静得不像话,今天虽然是工作日,但不至于放假的娃都不在家啊。还有白大妈、二大妈和吴兰香,她们不去上班,居然也不在家? 江桂英拎了个篮子过来,里头两碗热乎的面,让她们姐妹俩先吃了垫肚子。 “都跑去看洋鬼子了。” “啊?”不仅是关月荷,连关月华都发懵。 “稀奇,最近不少洋人来咱们这儿旅游,去故宫啥的还能理解,还有专往咱们胡同里逛的,还拍照。” 江桂英刚开始也跟着邻居们去看洋人,看了几次,觉得没意思了才不去。但放了寒假的小孩子正觉得新鲜呢,天天互相招呼着说去看洋鬼子。 说到这儿,江桂英立刻神秘兮兮地道:“有人还做了洋鬼子的生意,给他们卖吃的能换美金。哦,谢老师家的婷婷最机灵,给人家指路,挣了好几张。” “婷婷可真行。”关月荷夸道。 到手的美金拿去黑市换,应该能换不少钱。但是,婷婷跟着谢老师学了外语? “可不是!”江桂英感慨道:“谢老师以前偷偷摸摸地在家教婷婷呢,外头人都不知道!好些人酸掉牙,说谢老师有见识也不提醒他们” 江桂英冷笑了声,学外语这种事,放在前几年,不是被推荐去学或者工作用到,谁会专门去学这个? 万一被没好心的盯上了,说是有海外关系,全家都得完蛋。 谢振华这人胆子够大,刘阿秀和婷婷嘴巴也是够严实。 “怪不得以前都说读书读好了能当官挣大钱……赶紧吃啊,待会全坨了。” 见谷雨张嘴就要吃面,江桂英不准她们再喂,“人小不知道肚皮饱,才吃了没多久,见别人吃她还想吃,纯是馋虫又出来了。” 谷雨围着亲妈和小姨转了几个圈,仍是一口面没捞着,气呼呼地坐小板凳上啃苹果。 —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关月荷把带回来的被子拆了被套,兑了热水搓洗。 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也成串地跑回了家。 “月荷姑姑,你去看洋鬼子了没?”宋西南见她在家,都顾不上先回家了,跑过来问。 关月荷在学校见过几次,人家是来学校参观的。 她提醒宋西南道:“在外头可不能这么喊人家。” “嘿嘿,我们知道。”宋西南笑嘻嘻的,“街道办的叔叔阿姨来胡同上过思想课,不能没礼貌。” “还有专门的思想课呢?”关月荷稀奇。 “昂!。”宋西南挨着她愁眉苦脸道:“我们班有人报了英语课,放假了跟着外面的老师上课,我妈也想给我报一个。月荷姑姑,你能不能和我妈妈说一声,我不想学。” 关月荷乐呵,真让叶老师说对了,外面已经有英语补习班了,还是给初中生开的。 但她一细想,这事也不稀奇。现在高考都要求把英语成绩计入总分了,虽然是按成绩的10%计入,但看现在这形势,搞不好哪天就按100%计入总分了。 现在学校没那么多会外语的老师,有些学校怕是连英语课都没开起来。 “我不说,多学一门语言对你好。”关月荷还道:“你要英语磁带吗?我可以借你用。” 宋西南立刻捂着耳朵跑回家了。 蔡英下班回来,还真过来找关月荷借磁带用。 蔡英没好气道:“那什么外语补习班,报名的学生去学了几天,跑回家说没意思,和学校老师教的一样。有个学生的叔叔是大学生,人家去听了一节,就说老师瞎教,被家长闹上门退钱了。” 关月荷找了张磁带给她,“现在都能搞补习班挣钱了?” “啥呀?偷偷搞!”蔡英的话匣子打开了,又说起其他人也在搞挣钱。 “卖瓜子的那家,人家不在家炒瓜子了,听说是在外头找了空地方,一次能炒不少,全家人下了班就跑各个电影院卖瓜子。” “最近从南边来的衣服也变多了,比百货商店里的好看,还不要票,贵了点,但抢都抢不到。” “还有人跑乡下找老乡收鸡鸭到城里卖,也能挣不少钱。” 蔡英:“我天天光知道在食堂忙活,要不是我们家老宋,我都不知道外面这么多挣钱的道!” 别看宋公安现在是派出所的所长了,但街道上、胡同里、家属院鸡毛蒜皮的事也没少处理,成天走街串巷的,又常被安排去抓倒卖商品的人,想不知道都难。 关月荷也道:“我天天在学校也不知道啊!” 这些消息听着就让人震惊。 但更让她震惊的是,居然真有人找上门来想让她教外语?! 教是没法教的,关月荷把人家拎来的营养品给还回去,只建议他们去书店买磁带自己跟着学,多听多读,慢慢地就学会了。 甭管别人开什么条件,关月荷都摇头。她和林忆苦每月都领单位和部队的工资,可不能瞎搞。 林思甜故作遗憾道:“月荷错过一个发财的机会。唉……哎哎哎,妈,我开玩笑的。妈!” 方大妈拿手指戳她的脑门,“你也不准想什么发财不发财的,老实上班拿工资。” “我就随便说说,我还能干啥啊?人家愿意出钱学外语是想去挣外国人的钱,谁会找我学医啊?” 方大妈却严肃道:“人家不找你学医,找你打听肚子里的是男孩女孩。这种缺德事咱可不能做。” 说着就没好气道:“生到闺女就不想要的,我看他们能生出什么皇位来。” “妈,你这话和江大妈说的一样,你俩都是有觉悟的好同志。” 林思甜收拾了碗筷就溜出了门。方大妈喊都喊不及,和旁边的老伴儿道:“我是林忆苦我都烦死她。” 林大爷失笑,“那能咋办?月荷就高兴她过去。” 隔壁院子里,林思甜就正和关月荷说笑呢。 林忆苦今天有别的事情要留部队里,没回来。 林思甜晚上回家前还故意问:“要不我晚上留下来陪你?” “你不怕晚上被踹下炕你就来。” 林思甜笑哈哈地小跑回了家。 — 回来第二天,关月荷开始张罗过年的年货,列了一个清单出来。 先去找的就是前院的罗桂芳,请她帮忙炒瓜子。 罗桂芳让双胞胎给记了下来,“今年找我炒瓜子的人多,不记下来都记混了。” 宝宁哼了下,小声道:“为啥咱不去电影院卖炒瓜子?咱们家炒的更好吃。” “不准起乱七八糟的想法。”罗桂芳警告俩闺女道:“拿出去卖,被人抓起来了怎么办?咱们家又不是没工资吃饭!” 国家调整了知青上山下乡政策后,胡同里这两个月回了不少人,个个都是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的还拖家带口回来,一直等不到招工和工作分配,他们才悄悄地倒卖东西挣钱。 有工作的要这么干,万一被抓住了,肯定要丢工作。 “哦。”宝宁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关月荷跑了两天,百货大楼、百货商店、供销社和黑市都去了,终于把东西给买齐全了。 往年要到处抢肉,但今年省事。 谷满年骑车来银杏胡同送肉,关家和林家,还有关月荷这儿。 关月荷看着桌上的五花肉和排骨等,足够吃到她开学了。 “你老家亲戚又开始往城里送肉了?” “也就年底肉多能拿出来换。”谷满年叹气,“就看以后政策了,真要能各家干各家的,你不用愁没肉吃了。” “也是。”她往黑市跑的时候,发现黑市里卖的种类多了很多,连面粉和油都买到了不少。 说不定以后真能天天吃白面。 江桂英把家里的肉给收好,跑过来找谷满年,“你和月华晚上回来吃饭。” “不了。”谷满年拒绝,“我们带谷雨出去吃。” “家里那么多肉,去外面有啥好吃的?”江桂英不理解,但也没继续留人,提醒道:“谷雨感冒刚好,你们别带她在外头吹风。” “知道了。”谷满年送了肉,又忙着跑回家找媳妇儿孩子出门吃大餐了。 “你呢?你和忆苦晚上在哪边吃?”江桂英看着剩下的小闺女。 “我和林忆苦下午也要出去,我们不在家吃。”关月荷嘻嘻地笑着。 江桂英只觉得没眼看,心道:一天天的,花样真不少。 但是看到林思甜和他俩一块儿出门时,江桂英就猜到他们又去找丁学文了。 虽然她没追着问到底,但她猜着,丁学文肯定是考回了京市。 一转头,看到丁大妈穿着新棉袄出门,看着挺喜庆的,就顺口问了句:“出门啊?” 丁大妈难得不垮着脸,高兴地回应了一声。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74节 稀奇! 第105章 捡漏(补了一段) “你们……做贼了?”在国营饭店门口等着的许成才也跟着警惕起来, 学林思甜和关月荷四处观察。 林思甜看了好一会儿,见身后没人追上来, 才松一口气,“出门遇上丁大妈了,还以为她察觉了什么,要跟踪我们呢。” 许成才惊讶地啊了一声,不放心地多看了几眼,“不会是谁在外头见到老丁,给丁大妈多嘴了吧?” 林忆苦看他们三个搞得跟做贼似的,忍不住发笑,再次提醒道:“丁老五上个月回城后在外头挣到钱了,丁大妈今天出门估计是给他相看对象去了。” 他在家的时间不算多, 但晚上回家后听二号院的大爷大妈们没少唠其他院子的八卦, 大家最近说得最多的就是丁老五了。 在她俩决定要兵分两路行动时, 他就说了一次,但她俩不放心, 非要多绕了两段路过来。 林思甜还坚持道:“咱胡同里的大爷大妈都成人精了,多个心眼是应该的。” 关月荷很是赞同她的话。于是, 半小时的路程愣是变成了搞了快一小时。 “你们干嘛呢?快进来啊。”陈立中见迟迟等不到人, 出门一看,外面四个人跟四个方位的门神似的。 “来了。走走, 快进去,冷死了。” 这家国营饭店离陈立中家近,他和丁学文来得最早, 许成才和秦子兰俩人坐公交来的,也是早就到了。 秦子兰现在还能出来走动,再过一两个月, 就得在家等着生产了。之后半年,他们怕是都难再碰头吃饭,才想着年前大家有空就聚一聚。 以前丁学文不在京市,但大家通信频繁,感情自然好。现在大家都在京市,却各有家庭、工作或是学业,一年再不聚个两三次,时间久了,感情怕是要淡了。 “绝对不可能!”陈立中这个发小团编外人员最先否认,“我们认识了十几年,这感情哪那么容易就淡了?” 关月荷和林思甜率先给了他个白眼。他真好意思说,除了丁学文,他和其他人是互相认识十几年,但一年前才见过面。 “你真能吹,怪不得丁学文说招生太多,他教不过来走不开。” “只是小小包装了下。”陈立中嘴角往上翘,但不敢往林思甜那边盯,林思甜的亲哥从坐下来到现在,已经好几次往他身上看了,眼神太犀利,他怕被看出小心思。 除此之外,他往林思甜那边看一眼,就被关月荷悄悄地瞪一眼。 他们吃了饭还继续聊,服务员也没急着赶人,还假装拿抹布擦旁边桌子。 她可听到了,这帮人里好几个大学生,说的是国家最近的新政策,还说到国家以后说不定会允许农民承包田地、个人搞买卖。她听着觉得有意思,打算再听听,也就不急着催人离开了。 大人们说得、听得尽兴,只有妞妞觉得无聊,还好丁叔叔和陈叔叔给她送了玩具,自己拆了玩具在一旁玩。 玩腻了还去找关月荷,让月荷姑姑下次也带谷雨来。 关月荷心里直摇头,但也没拒绝彻底,只道:“下次再说。” “对了,月荷,我们也想自学英语,你给我们传授下学习方法。”丁学文想起来正事。 关月荷对他们这些爱学习的人不服不行。她是得有人偶尔督促一下、吊根胡萝卜在前面晃一晃才有学习动力,这帮人不是,他们是觉得学英语以后有大用,说学就要学。 要不说他们下乡十年还能考上大学呢。 “除了我们还有谁?” “我隔壁宿舍搞数学研究的朋友,还有我姐。” 说完,熟练地把自己给其他说的入门方法传授了出去:先跟着收音机学。 林思甜和许成才开始躲避其他人的眼神,他俩不想学。 许成才立刻转移话题,说起关月荷打算买房子这事。 看向丁学文,道:“你要不也找人帮忙寻摸寻摸?你一个人住,先买个单间的平房也好。” “他以后毕业了分配去单位,单位肯定给分房,买了房就难分房了。”林思甜觉得这个想法不靠谱,就算现在买了房子,以后分配的单位离房子远,那更麻烦。 她每天从银杏胡同去厂工人医院上班都嫌远,要不是厂里的公交车难挤,她都懒得踩自行车上班。 工作的前几年她能坐她爸的自行车后座,后来调去医院上班,尤其是进修回来后,她和她爸的上班时间常凑不到一块儿,她就得自己骑自行车上下班。 “家离单位太远,每天蹬车上班,工作轻松还好,工作累的话,指定会怨气冲天,你慎重考虑。” 许成才摇头,“他都说想在外头租个房子了,我看真不如直接买。以后分配单位了,要是能分房,再把房子卖了不就好了?我打听过了,机械厂家属院附近胡同的平房,以前差不多是一百五一平,现在都涨到一百六、七了。就这,还多的是有人想买,可惜没那么多房子卖。” “你要租房啊?”林思甜问完才觉得自己这是个傻问题,丁学文和陈立中关系再好,也不能老往人家家里跑,何况丁学文现在手里也有了钱,完全可以在外租房。 又认真想了许成才的话,点头,“许成才说得有道理,是可以买。” 还开玩笑道:“你现在买了,等你毕业后再卖出去,说不定还能赚一笔。” 关月荷叹气,怎么这么快涨价了呢?! 陈立中虽然劝丁学文安心住他家,但也支持他把手里头的钱拿去买房。 “你的钱放着也是放着,存折放宿舍都不安全,干脆拿钱换房子,总没人能把你房子偷走。” 原先还一心想着租房的丁学文被他们几个一人一句地劝,现在满心满眼全是把手里的存款换成房子。 咬咬牙下定了主意,“那就买个房子!” “千万别往汽车厂那一片找。”林思甜提醒道。 “行!” — 晚上。 林忆苦端了两盆热水过来,里头都放了两块姜片,这是他们从父母那辈学下来的驱寒方式。 关月荷一边往盆里探脚一边嘶嘶嘶,两只脚都踩到盆里,烫得龇牙咧嘴好一阵,才慢慢适应盆里的水温。 “我们出去吃饭,你都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 林忆苦却探究地盯着她,“我看你们四个里面,就你话最少,秦同志都比你话多。” 林思甜爱唠八卦,从银杏胡同到五星汽车厂都能说不少。许成才和秦子兰在说他们去年给人帮忙做衣服能挣不少,还有人眼红。丁学文在认真地给他们分析最近的政策,陈立中则是什么话题都能插几句嘴唠嗑的。 只有她,丁学文问她学习英语、许成才说到买房,她才吭声,其他时间不是在吃就是在听大家讲。 “我话不少啊。”只是林思甜、陈立中和许成才话特别多,才显得她今天话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林忆苦不答反问:“那个姓陈的对思甜有意思?” 关月荷低头看盆里的脚,还茫然地啊了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今天好几次偷看思甜,不敢和我对视,你还几次瞪他。”林忆苦觉得他们就差把事直接写脸上了,又继续说出自己的猜测,“思甜让你来试探我,是不是发现了?” 关月荷气恼地伸脚过去踩了下他,在一起生活久了,他现在是一猜一个准。 她没吭声,但林忆苦已经从她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 “他们没谈对象。” 林忆苦点头,“我猜到了。” “他们要是谈了,你不反对吧?” “她那么大个人了,我还能拦着她不谈对象啊?”林忆苦:“等他们真谈上了再说。” 关月荷忽然捂嘴笑了下,在他疑惑的眼神下,笑道:“去年你战友来家里,想让我帮忙介绍思甜。思甜说她看你战友都像亲哥,一点想法都不敢有。” 林忆苦也笑她道:“你以前不是还死活不肯给我当媳妇儿?” 回应他的是她又踩了他一脚。 等她还打算踩过来时,林忆苦顺手给抓住了,从旁边抽了擦脚的毛巾过来,几下就给擦干了。 爬进暖烘烘的被窝躺好,林忆苦也给她回了最开始的问题。 “我一插嘴,他们几个都不敢开口了。” 跟他的眼神一对视上,除了她和思甜,剩下几个都不自觉地挺直腰板。 关月荷一细想,还真是! “光听你们说话也很有意思。”每个人身处的位置不同,对于政策有不同的看法。 当然了,这几个人二十几年的情谊,他每次看他们相处,都觉得特别难得,常让他想到以前在南边的战友们。 — 春节到来前,关月荷几乎天天在家忙着完成老师分下来的任务,期间也和两个妈出去看了房子。 “这个房子太旧了,还小。” “房子位置大小都好,就是同个院子的邻居不行,太事儿了!以后住进来天天理不完的官司,不成不成。” “这个有点远了,以后林忆苦得再早起十分钟出家门,不好。” “这么大?不拆开卖?买不起。” “……” 看了六套房子下来,没一个是合适的,关月荷都不好意思看两个妈的眼睛了。 方大妈摆摆手,“买房是大事,一间房能住三代人,要买就买合适的,咱现在也不着急,慢慢看。” 江桂英附和道:“对,看过一轮了,我们心里也有个数,以后问清楚了再来看。” 三人回到银杏胡同,迎面遇上满脸喜气的丁大妈。 “你家丁老五谈上对象了?” 丁大妈乐道:“他也不着急找,再看看吧。你家爱国不是也没谈对象?” 江桂英心里翻白眼,也不知道是谁前段时间天天往外跑,说是要给自家小儿子相看对象。事儿没一撇呢,就张罗着给丁老五粉刷新房。 三人懒得问丁大妈是什么喜事,直接回了家去。 丁大妈不成天垮着脸也不唉声叹气乱找麻烦了,最高兴的就是二丫了。 她今年参加高考,之前住家里没少被奶奶骂,干脆就跟学校申请了住宿。现在放假在家能落得清净,心情都跟着畅快了。 关爱国下班回来特意提到了丁老五。 “妈,他最近在家做什么挣钱活了?今天带了几个混子朋友来理发店烫头,全是他请客。”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75节 “我哪知道他?天天早出晚归的,比上班还勤快。”江桂英没放心上,“甭管他 忙活啥挣钱活,你只管烫你的头发,少去学些乱七八糟的。” 她看着丁老五长大的,这娃完全是被惯坏了,人也不知道学好,他能踏实做些正经事?她半点都不信。 说曹操,曹操到。 家里的碗筷才收起来,丁老五就找上了门来,嘴巴热情地喊大爷大妈,眼睛却在滴溜溜地扫荡屋里的每个角落。 关沧海觉得他没憋好屁,手里的烟杆敲了敲桌面,才收住了丁老五到处看的目光,“啥事啊?” 丁老五摸了摸鼻子,笑呵呵地道:“关大爷,我这最近不是为了挣口饭吃跟人学着收废品去卖嘛,我过来看看您家里有没有不要的东西,破碗破瓶子都能卖,咱邻里邻居的,我绝对亏不了你们。” 一听这话,关沧海和江桂英略微放下了戒备,“家里的破碗破瓶子能用的都在外面墙边了,不能用的肯定早扔了。这玩意儿少,卖也卖不到几分钱,你能有赚头?” “呵呵,挣个辛苦费。” 丁老五又道,“还有些老物件,你们要想拿来换钱,也可以来找我。哎,关大爷,要不我帮您看看家里哪些能换钱?” “不用不用。”关沧海直接拦住了人,把他挡在了门外,“我家最老的物件就这个斗柜了,我和你江大妈结婚时候打的,用了三十多年。但这斗柜咱不卖,你往别家看去。” 看着丁老五转头去了谢振华家里,关沧海把门关上,没好气地呸了声。 “这王八孙子肯定是想学别人捡漏,挣个差价。别说我家里没老物件,我就是有,也不可能卖给他。” 关爱国趴在客厅的窗往隔壁谢家看,丁老五进去没五分钟,也被刘阿秀给赶了出来。再去林家,也是一样的结果。 乐笑了,“他真当大家都傻呢?他还不如换个胡同,哦,换个院子去收都成,在三号院他甭想收到一件。” 没办法,大家邻居多年,太知道丁老五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了。 但想到丁老五今天阔绰地请人去烫发,关爱国撇嘴,还真让他捡到漏了。 不然,他哪来那么多钱挥霍? 丁老五也去跑了胡同里的其他院子。 二号院里的人正说他呢。 赵大妈好心提醒道:“真要是有拿不准的老物件,你们去我们废品站找海半耳,给他送点礼,托他给掌掌眼。” 还举了个例子。 “前边胡同有一家,祖上传了个瓷碗下来,找人鉴定,人家说是假的,两块钱卖了。过了几天,才知道人家把瓷碗转手出去。你们猜转出去卖多少钱?一千!一千块啊!” 邻居们很配合地惊呼。 听完八卦回来,关月荷就在屋里观察她的那张书桌,敲敲摸摸,还凑过去闻。 看不出来和林忆苦用的那张书桌有什么区别,除了抬起来时重了点。 “桌子怎么了?”林忆苦忍不住也学着她的动作,对书桌观察起来。 “这张桌子是废品站的海半耳给我挑的,说这桌子不错。当时花了我五十块呢!” 在她工资还是三十多块钱的时候,花五十块钱买一张书桌,她买完回来心痛了好几天。 林忆苦又看向屋里的几个旧花瓶,“这些也是他帮忙挑的好东西?” “不是,那些是我看着好看买的,海半耳说我眼光太差,挑不着一样好的。” 林忆苦对古董鉴定完全不了解,和她一样,觉得那几个花瓶挺好看的。 “算了,咱俩就不是能捡漏发财的命,还是老实攒工资吧。” 关月荷拍了拍桌子,“这桌子,别人来问也不能卖,我都用习惯了。” 但没人来问。 丁老五直接跳过了她家和宋公安家,压根就没想着能从他们两家收到什么好东西。也怕收到了,卖出去后被发现了会挨这两家收拾。 丁老五也不差他们两家的东西收。 除夕当天,丁老五从外头拎了不少好东西回来,满满一网兜的营养品,麦乳精都好几罐,一看就知道他口袋里有钱。 丁大妈高兴得笑不拢嘴,破天荒地搞了炸货,喊院子里的小孩来吃。 其他邻居好心提醒丁大妈和丁老五财不外露,他们还觉得别人是眼红他们家。 林思甜却和关月荷偷偷道:“丁老五挣钱才好呢,丁大妈一心放在他身上,就想不起丁学文了。” 也是。 — 今年去找谢振华写对联的人又多了起来。三号院进进出出的都是人。 二号院也不输隔壁院,也很多人来找罗桂芳帮忙炒瓜子,找伍二妮一起做剪纸。 “二妮,我听说孙大山出来了,被送回老家去了,你和老金注意点。”说话的大姐朝伍家旺那边抬了抬下巴。她爱人在汽车厂保卫科上班,知道的消息多。 孙大山原来被判了五年,后来不知道为啥还加了三年,直到现在才出来。 眼看着伍家旺即将高中毕业,以后要是接了伍二妮的班有了工作,谁知道孙大山会不会闻着味找来,让伍家旺养老? 伍二妮一听到孙大山的名字,手失了劲,手上的剪纸剪坏了。 但很快就定下了心神,“我们现在和他没关系了,他来,我也不怕。” 关月荷从伍二妮后面探出个脑袋,“他敢来我们二号院闹事,就别怪我们收拾他!” 自从孙大山被关进去后,二号院里各家和睦相处,好几年被评为文明四合院。可见,孙大山和他那爹娘,就是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必须给铲除出去! “就是!我们二号院可不怕事儿!能打的人多了去了!”白大妈十分骄傲,孙家那老两口,来了也是被她收拾的份! 刚踏进来的常正义趁大家不注意,又悄悄地溜了出去,在外头长呼了一口气。 里头没几个是他能打得过的,还是出去帮忙扫大街吧。 年初一这天,大家都在讨论广播里的大新闻。 “领导去老美访问,以后咱要和老美合作了?能合作啥啊?” “怪不得最近来旅游的洋鬼子越来越多。” 前面还在侃国家大事呢,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身边的人。 “月荷,你也会洋文啊,怎么没能跟着一起去呢?” “就是,厂里好几个技术员就被送出国学习了,他们会一门外语,月荷你会好几门,对吧?” 饶是关月荷脸皮厚,也架不住邻居们的瞎吹捧。 还是回家围炉烤红薯吧。 第106章 有显摆经验 “月荷。” “胡大妈?有事啊?”关月荷回头, 等着胡大妈开口。 她刚送了林忆苦出胡同口,正准备去公厕, 就被人给喊住了。 “没什么大事。”胡大妈还想再客套几句,但见关月荷点点头就要走,就知道自己对外交交谈的那套在关月荷那儿不适用。 赶忙追上前道:“我听说你和忆苦要买房了?那你们现在住的房子是要空出来了吧?厂里没说收回去的话,房子还在你们名下,我想着,这房子要不租给我们家?哦对,我们比你给厂里的房租多出一块钱,怎么样?” “不怎么样。”关月荷的好脸色说没就没,加快脚步往公厕去。 她真是浪费时间听废话。 身后的胡大妈小跑着追了一段,没追上, 气得跺脚。 关月荷上完厕所回来, 直奔三号院去告状。 “妈, 胡大妈知道我想买房,现在开始惦记我住的房子了。” 江桂英和方大妈拿着擀面杖就杀向了胡大妈家所在的院子, 不承认关月荷要买房子这事,并且还说了, 谁也别想惦记她的房子。 但她们不承认没用, 胡同里的人精们心里门儿清,捉到一点蛛丝马迹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他们笃定关月荷就是想买房子,只是现在没买到而已。 林思甜笑道:“我都听到好多人偷偷说你犯傻了。” 这一片全是国营厂工人,大部分人都想着等单位分房, 掏一大笔钱出来买房子的,在他们看来,那就是脑子被狗吃了。 关月荷才不在意他们的想法, “我提前毕业进服装厂当临时工那会儿,也多的是人说我没脑子。” 那时候还没有强制下乡的政策,读完高中出来有可能会分配工作,或者能参加厂里的招工。要是都没有,那就再等等,早晚轮得上。他们就是觉得,一个刚建起来的小厂子比不上国营大厂。 “以后他们想买还不一定买得到。” 关月荷就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在以后成了真的。 — 关月荷收假回校时,正赶上林忆苦休息,多了个人帮她拎行李回校。她带了不少吃的。 给成霜和宿舍留校的舍友们每人分了一些,得意地道:“怎么样?我们家林同志的厨艺是不是很好?” 大家夸道:“很好。只比你差一点点。月荷做的饺子更好吃。” 饺子是林忆苦包的! 上扬的嘴角立刻落了下去,关月荷正想纠正,发现大家哈哈笑了起来,就知道她们是故意说错的。 “给你们一个改口的机会,不然以后我不给你们带吃的了!” “我错了。” “我也错了。” 舍友们很是干脆地认了错。 新的学期开始,关月荷发现自己居然把西语系三十个研究生全都认了下来。 “三十个人,还是很好认的吧?”兰韵琴不觉得稀奇,“我以前当老师的时候,刚开始看谁都长一样,没多久就把几个班的学生都记全了。” 关月荷失笑,“可能是上一次读书时同学都长得太像了。” 兰韵琴不理解地啊了一声,但没等到关月荷的解释,很快就把这疑惑抛到了脑后,问她上完课去不去图书馆。 “去啊,我去借几本书。” 身后好几个人也凑了过来,“月荷,你跑得快,给我们占个位置,随后就到。”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76节 “行吧。”关月荷无奈道:“我什么时候能沾上你们的光?” “明天,我起得早先去图书馆。”身后一位女同学回道。 “嘘。”忽然有人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一帮人屏气竖着耳朵细听,正好广播又播了一遍新闻。 咱们对越南发起了自卫反击。 自这天起,大家每天中午、下午放学时间都等着前线报道出来的消息,学校里的讨论声音越发激昂。 没两天,林忆苦突然过来给她送东西,并和她说过几天要出任务可能要去几个月时,关月荷的呼吸骤停了十几秒。 “别乱想,不是去前线。”林忆苦拿手背贴上她的脸蹭了下,听到他说出任务,她可能都没发现自己的脸都苍白了。 “啊?哦。”关月荷许久才缓过神来,叹气,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想到林忆苦要是去前线,她还是忍不住悬心。 她的思想觉悟还要继续提高。 林忆苦握住她的手,手里的温度传了过去,她的手才慢慢回暖,“任务不危险,不用担心。” “真的不是去前线?你和我说实话吧,我缓几天就好了。” “真不是。” 但关月荷心里也没多放心,只道:“出去执行任务也要小心。” 顺便拉回林忆苦要撤走的手,不满地瞪他:“我再牵一会儿怎么了?” 林忆苦示意她往前看,“那边的同学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 一时紧张,差点忘了学校里对男女同学走得太近持反对态度。 关月荷松开了手,但还是嘴硬地道:“不怕,他们要是过来说我们,就把结婚证拿出来给他们看。” “我没拿。”他是跟部队的车直接过来的,没预料到今天要过来,早上出门时就没把结婚证放包里。 “……” 关月荷若无其事地起身,小声地道:“快走快走,换个地方说话。” 但也没空换别的地方,林忆苦还要赶回家收拾行李。虽然是过几天才出任务,但要提前集合,之后几天不能回家住了。 关月荷站校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远,心里瞬间空落落的,再听到广播里的最新消息,更难受了。 每天吃饭多吃一碗,早晚跑步也多跑了两圈,朗读声音都往上调高了两个度。 跟着她行动的同学在一个月后才大松一口气,他们都在猜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想学学校里部分比较激进的学生嚷着要去前线。 兰韵琴也真跑去问她是不是受刺激了。 关月荷摇头,“没有啊。我好得很。”顺便点他们道:“你们都跟着跑半年了,是不是得给自己加任务,每天多跑两圈啊?” 兰韵琴灰溜溜地跑了。她可加不动。 关月荷在身后看着落荒而逃的兰韵琴偷笑。 不到一个月,对越反击战达成目标撤军,林忆苦也终于给她发回了电报,告知一切顺利的好消息。但他还有别的任务,暂时没法回来。 她觉得高兴。 一高兴就想再多吃点、多跑两圈、大声读书。 丁学文和老师同学到京大参加交流会,正好顺路来找她,才知道林忆苦最近出任务了。 不用问都知道她肯定会多想,“下次有事多和我们说,别压心里。” “没事。思甜上星期天才来找我。对了,许成才又当爹了,羡慕吧?” 林思甜上星期天过来找她就说了,许成才和秦子兰多了个儿子,林思甜还进产房帮着接生了。 丁学文无奈道:“可不敢羡慕。我连对象都没有,我要是当爹了,事儿就大了。” 但许成才和秦子兰赶在计划生育新政策下来前生了二胎,也算是走了一回运了。 关月荷一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哈哈地笑起来。 “你们的英语学习怎么样了?” “还在跟着收音机学。陈立中最近在忙着提前修够学分,暂时把学英语给搁置了。” 关月荷挑眉,“他也想提前毕业啊?” 丁学文笑而不语。看来大家对他的小心思都心知肚明了,只是没一个人去戳破。 只是,丁学文看向她,“你不会也想提前毕业吧?” 可算是问她了! 关月荷在关系好的朋友面前藏不住想翘起来的尾巴,笑了声,“我老师说我用不着浪费一年时间写论文,现在有空就可以开始琢磨毕业论文,下学期一边上课一边写就行。” 全国的78届研究生,加起来才一万名。对于他们能否毕业的考核标准,更侧重他们的实践能力。 她的导师是秦老师,而秦老师也只带了她一个学生,平时都没空管她的学业,但找她帮忙翻译资料时会添上她的名字。 用秦老师的话说,以她现在的水平,完全可以出师了! 丁学文一副老父亲的欣慰表情,夸她厉害,还可惜道:“要是从中学开始就能选专业学习更好了。” 关月荷乐了,他这是想说她以前学习像磨洋工吧? 丁学文侧头看了她一眼,还在笑嘻嘻地傻乐呢。 他总觉得她和林思甜、许成才,好像一直没长大似的,虽然他们成家的成家、当父母的当父母。 “你是狗大户,请我吃食堂。”关月荷看了眼手表,到吃饭时间了,招呼丁学文冲饭堂。 丁学文被她的这声“狗大户”喊得没了心思继续感慨,边快步跟上她边商量,能不能给他换个外号? “不成,你和陈立中现在是我们公认的狗大户。”关月荷坦然地咬牙切齿,“我一想到你这么快就买到了房子,我眼红病就犯了。” 是的,丁学文今天来找她,还给她带来了好消息:他已经把手里的钱花完,换到了一个十五平的房子。 他买房的要求没她的多,打定主意要买房后,就立刻圈了几个地方去找。 一开始想在陈立中家附近买的,但陈立中也是个大户,他家附近的房子太好太贵,压根买不起。最后挑了个师大附近的平房,方便他偶尔回去住一晚。 房子过户到他名下后,他就回学校了,现在还没来得及抽时间去收拾呢。 他想给朋友们写信报喜,最后还是忍住了,决定要当面说。 关月荷现在是第一个知道他买房的人。 关月荷却道:“故意留着当面说,肯定是想看我们眼红时扭曲的样子!” 丁学文坚持说,自己只是觉得当面告诉他们更有诚意。 “你不要解释,跟人当面显摆这事,我很有经验。” 丁学文终于笑出了声,“对,我就是想找你们显摆。” 关月荷不客气地点了两个肉菜,还道:“等你收拾好房子了,一定要再请我们吃顿好的。” “好。”丁学文痛快地应了下来。 关月荷端着汤和他碰了下碗,酸溜溜地道:“恭喜你啊,争取以后小平房换大平房。” 丁学文想道谢,喉咙忽然哽咽了下,许久没发出声音。 他活了三十年,终于有了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房子落到他名下,一直到刚刚之前,他都没觉得有多高兴。 但刚刚关月荷这么一道喜,巨大的喜悦才席卷而来,把他给淹没了过去。 在他轻声回了声谢,准备低头吃饭时,听到关月荷小声嘀咕:“思甜说你现在是个哭包真没说错。” “许成才听到要高兴疯了。”丁学文顺着她的话道。 以前的哭包是许成才。 饭吃完,丁学文眼里的泪光消失了,看着又是个斯文的知识分子了。 他长这样还是很吸引女同学眼光的。 关月荷就看到有女同学假装不经意地看他几眼,然后和自己同学笑着说悄悄话。 在丁学文觉得不自在时,关月荷让他放宽心。 “看到长得好看的同志,甭管是男同志还是女同志,谁都忍不住想看几眼,你不用多想,她们不会扑上来的。” 毕竟学校的规定在那儿摆着,正常人不会想不开,为了谈对象放弃自己的学业。 再说了,她和林思甜现在还偶尔会提到卓越服装厂的男厂花黄文林同志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关月荷补充道:“放心,要是有不正常的人,我会帮你出手的。” 然而下一秒,真有女同学过来问丁学文是哪个专业的时,关月荷跑得比兔子还快。 丁学文伸出手想喊住她,但人一下子就跑远了,还幸灾乐祸地冲他摆手。 — 林忆苦这趟任务持续了好几个月,但每个月都有消息回来报平安,关月荷是一会儿放心一会儿担心的。 一直到她上完这学期了,林忆苦还是没结束任务回家。 但星期天照样有人来看她。 有时候是林思甜,有时候是她姐夫和谷雨。当然了,她姐夫是顺路来看一下她,给她送家里准备的吃的,以及谷雨。 谷雨每次见了她就抱着大腿不撒手,最后变成了,她姐和姐夫出去约会,她在学校里带谷雨。 她怀疑是她姐和姐夫合伙想出来的计谋,故意把谷雨塞给她带! 但好在,这学期终于结束了,谷雨暂时不能来学校抱她大腿了。 放假前,秦老师特意找了她,让她多上心提前毕业的事情,论文得写好点。 再一个就是,她被秦老师推荐去外研社实习一个月。 “以后毕业就去这了?”关月华问。 关月荷没放心上,“我读工农兵大学的时候,还去五星汽车厂实习呢。” 秦老师是想给她写推荐信,但她也想去摸摸底再说。 去外研社实习是从八月开始,还有半个月呢,她打算这半个月把银杏胡同周围跑一圈,争取早点把房子给确定下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77节 毕竟已经打定主意要提前毕业了,时间一下子就变得紧迫起来。 关月华提醒她,“你要还回服装厂,就算买了房,分到的房子也不会被收回去。” “嗯?谁说的?” “你们厂出了文件了。”关月华道:“只要不是被开除或者调去其他单位,分到的福利房不收回。你姐夫也琢磨买房呢。还有汽车厂也有一样的政策。” 听谷满年说,这个政策出来时,家属院热闹了一阵,但真正想花钱买房的还是寥寥无几。 这可能是厂里抛出来的试探,厂里近几年没有继续建福利房的打算,想鼓励工人在外购房解决家里儿女结婚缺房的问题。 果然,她这次回来,没人凑上来说要租她的房子了。 — 关月荷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撕挂墙上的老黄历。 她和林忆苦不在家,家里其他人偶尔过来帮忙打扫,但从不乱动屋里的东西。老黄历最前面的日子还停在二月份。 撕下来的老黄历被留着当烧火的引子,五个月攒下来厚厚一沓,是她和林忆苦没见面的时间厚度。 回来第二天,关月荷毫不拖沓地就开始了自己的“看房计划”。 等了一会儿,非说要和她一起去的江桂英终于过来了,还带着一脸兴奋的谷雨。 “我姐不是放假了吗?”关月荷低头看又抱上大腿的谷雨,大热天带个小胖妞出门,大人小孩都遭罪。 “她公公住院了,和满年去医院看望,不好带着谷雨。” 也是,小孩去医院容易生病,还是少去的好。 “那您和她在家待着吧,我自己去看。”说完,关月荷和谷雨商量道:“你和姥姥在家,小姨回来给你带冰棍。你要是跟着小姨去,你今天没有冰棍吃。你选。” “你和她说,她两岁小孩能懂啥?你今天先自己去,明天我再和你一块儿。”江桂英说着就要把谷雨抱走。 两岁的谷雨认真思考了下,松开手,“吃冰棍。” 江桂英稀罕地道:“真懂啊?” “两岁能跑能跳能说话的,她是小又不是傻。您好好和她说,她精着呢。” 就是得拿吃的当诱饵,否则她就当听不懂了。 江桂英却是心想着,小倔驴还得让大倔驴来收拾。 — 关月荷出门找房第一站,先是去了街道办的房管科,问他们有没有收回来的、无主的房子对外售卖,以及有没有人委托街道办帮忙卖房子的。 街道办的马主任端着搪瓷杯过来,“方大姐和江大姐隔天来一次,要是有,她们早知道了。” 马主任提醒她,“有些人不乐意来街道办,你还是得自己去找。” 好些人拿回自家房子后,悄悄地就把房子给卖了,有的回了老家,有的去投奔亲友,就怕留下来还会被人惦记手里的财产。 关月荷只能骑着自行车一个个胡同地跑。 第一天就被别人当成了人贩子来防范。她掏出学生证件、工人证件都不管用,大爷大妈根本不听她解释,堵在胡同口不给她进去。 “明天我和你一块儿去。”江桂英道。 出门和大爷大妈们打交道,还得他们这些老同志,江桂英都和周围这一片的人混熟脸了。 关月荷站在镜子面前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自己长了一张正义的脸。 镜子旁边墙上还贴了市公安局颁发的奖状,和当年报道她的日报。 怎么就像人贩子了? 林思甜回来听她抱怨那些大爷大妈们眼睛不好使,乐得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忽然朝她身后抬了抬下巴,“喏,那样的就不会被认成是人贩子。” “哪样啊?”还能有长得比她还像好人的? 关月荷转头一看,是穿着公安制服的宋公安,这没得说。 凭宋公安在附近的群众基础,他就算不穿这身制服,也不少人认得他。 刚要收回目光,又看到了拎着行李、一身军装的林忆苦。 这个也是不可能被认成人贩子的! 第107章 不适合 林思甜贴心地给发小和亲哥腾地方, 出去时顺手帮忙把门给带上。 家里没了其他人,关月荷脸上的正经表情维持不到半分钟, 把他手里的行李往旁边凳子上一放,就盯着他衣领最上面的扣子,道:“进去脱衣服。” 林忆苦懵了一瞬,有些迟疑,“不让我先去澡堂洗洗?” 虽然他这次回家前已经在部队宿舍收拾过了,还是蹭领导的车到了附近,但只走了一段路就出了不少汗…… “你真啰嗦。”关月荷嫌他动作慢,亲自上手给他解扣子,才解了两颗,林忆苦反手拉着她往屋里走, “先进屋。” 他刚要往炕那边挪, 就被关月荷给拉住了, “就在这儿脱。” 她昨天回来才把炕收拾了一遍,炕上的枕头今天才曝晒过, 还有枕巾和被单什么的,她昨天也搓洗了一遍。 林忆苦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做了个深呼吸, 把她的手扯开,“我自己脱。” 关月荷却盯着他的耳朵看了又看, “你想到哪儿去了?” 还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哼了声道:“一身汗,待会先去澡堂搓两遍。” 说完, 他的衣服扣子刚好解开,就把人前后左右检查了一遍,除了手背多了道新疤, 其他地方都好好的。 “回来前看过医生了,没事。”见她盯着他的手背,林忆苦就拿多了道疤的手背蹭了下她的脸。 才张开手臂要抱过去,整个人被一只手给挡住了,她非说他身上一股汗味,不准蹭她衣服上。 他出门几个月,她的手劲还变大了。 “你在学校找同学练掰手腕了?” “啊?没有啊。”关月荷认真回他:“他们都是不经掰的,我不敢和他们比。” 确定了没受伤,关月荷才开始催他去澡堂。 林忆苦刚想问她是不是没糖衣炮弹了,一抬头发现关月荷垂眸看他,还不自觉地挑眉。 “快去快回嗷。”小关同志的糖衣炮弹还是砸到了他身上。 关月荷家里破天荒地早早熄灯睡觉,而今晚的供电也特别难得,竟然一直供到十一点,屋里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屋里的热气被吹散,正适合两个火炉贴一块儿。 隔天,江桂英给送了半个西瓜过来,“你姐夫今早送来的。” 江桂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拍了下她手臂,压着声音道:“你和忆苦注意点,看看你俩的脖子!” 关月荷睁眼说瞎话,“昨晚蚊子是有点多。” 林忆苦没吭声,默默地起身回屋去换衣服。 并快速转移话题,低头看又来抱她大腿的谷雨,“姐和姐夫又去医院了?” “你昨天答应她买冰棍,她没吃着,今天死活要过来。”江桂英头疼道:“待会你带她去买冰棍。” 关月荷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忘了这事。 “今天还去看房子不?” “不去了,改天再去。”林忆苦好不容易能在家休几天假,正好她也没别的事,当然要待一块儿了。 林思甜昨天还给她送了计生用品过来呢。 但多了个谷雨,关月荷和林忆苦出门去供销社还得带着她。 甭管谷雨听不听得懂,关月荷坚持道:“以后我们家皮猴就放你家,让你爸妈一起带了!” 谷雨坐在小姨父脖子上,一手抓耳朵,一手拿冰棍,刺溜刺溜地舔着吃,顺便看小姨叽里咕噜。 当天下午,关月荷和林忆苦还去了三号院帮周红旗搬家。 周红旗现在是厂里唯一的七级焊工,而厂里唯一的八级焊工是她师傅,按照她的技术级别,早该给她换个更大的房子了。 但元宝更喜欢留在银杏胡同,周红旗也舍不得搬离这里,她十四岁跟着师傅进汽车厂当学徒,在汽车厂工作了整整二十年,在银杏胡同就住了十三年。 金俊伟没少跑厂里房管科,一听说一号院西厢房那家想换去新家属院,他就找了房管科给互换,才把一号院西厢房的两间屋给要到手。 他们现在就是要从三号院搬到一号院去。 而他们的房子很快也被分给了一对小夫妻,人还没搬进来呢,关月荷还没机会认识。 “红旗姐,还有啥要搬的?” “没了。”周红旗看了一圈,这间房子一下子就空了下来,金俊伟正打扫地上的垃圾,给下一个搬进来的人腾地儿。 与此同时,元宝过来张开手,“还有我要搬。” 关月荷敷衍道:“我搬不动你,周鑫鑫你自己走。” 三号院的风水很容易养出小胖妞。 但外头的人觉得,三号院的风水更适合养文化人。那对被分到三号院的小夫妻看到分房结果时,一见是胡同里的平房,脸就皱巴了起来,但听同事们一说,这个院子好几个大学生、研究生,又觉得这房子分得好。 隔壁的张二嫂有些不得劲。 照他们家现在的人口,怎么也该分到两间房了,但房管科以她家就一个工人、且张全斌接班没多久为由,不同意把周红旗的房子分给她家。 要是张德胜还在厂子弟小学上班,应该能把隔壁的房子要过来。 张德胜让她想开些。 “暂时多一间房有什么用?以后我分配工作了,早晚能在新单位分到房。” 提醒她不准在外面多嘴,张德胜挽起袖子出去,“周工,还要帮忙吗?” “忙完了。”金俊伟道:“改天再请邻居们过去新家吃饭。” 随着东厢房第二间屋子的门落上锁,周红旗一家三口都去了一号院继续收拾,三号院里的邻居们心里的感慨不少 。 倒也不是他们和周红旗一家的感情多好,相反,前院的几家,除了李大爷和华大妈,其他家的人没少和金俊伟吵嘴仗,更没少被周红旗收拾。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78节 但相处了十来年的邻居一下子搬走了,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小孩们的不舍更强烈,“以后看电视还要去一号院!” 元宝搬到新家,有了自己的房间,再不是睡爸妈屋里的小床了。 高兴地去要零花钱买冰棍,坐在新家门口翘二郎腿。很有礼貌地和对面东厢房的牛大妈打招呼。 — 林忆苦在家休息了足足五天,和关月荷每天在家琢磨吃的,俩人都想着法儿给对方补油水。 出任务辛苦,去上学也很辛苦,都要补。 早上和傍晚凉快的时候一块儿出门打听哪有卖房子的。 特意让林忆苦带着军官证出门,避免了不少驱赶。 但找了几天下来,还是没有收获。 关月荷从小在银杏胡同长大,以为其他胡同的院子都大差不差,但真去看了,发现差别真不少。 唯一一个符合她要求的两间房,离公厕太近,而且那边胡同的公厕味道特别重。 江桂英却半点不奇怪。 银杏胡同里大部分房子产权在是汽车厂,外头不少房子的产权归属太乱,有街道办的、有单位的、还有个人的,一个院子里能住好几个单位的人,遇上大矛盾了,管事大爷说话不管用的话,只能找街道办和派出所了。不像银杏胡同这儿,基本都是汽车厂工人,闹起来了,厂里的保卫科或者工会过来调解,比街道办和派出所管用。 再有,银杏胡同外面的公厕被挪了地儿,虽然上厕所要跑远几步,但没臭味,住得舒服多了。 关月荷烦躁地摇着葵扇,“谁让咱们胡同没人卖房子呢!” “哪那么好卖?除非哪天单位的房子产权划给工人了。”但江桂英可不敢想这么美的事,没一个单位是这样的。 没找到合适的房子,但关月荷和林忆苦又攒了不少存款。 主要是林忆苦前面五个月的工资和补贴。 “出任务为什么还有额外的……”但一想到出任务危险不少,也就能理解了。 关月荷抽了几张大团结出来,“给你那位受伤的战友买点营养品。” “对了,钟声还跑内蒙的运输车吗?我想托他给带些奶粉回来,给你那位战友也带点。” 她回来还没去看过秦子兰和二嫂,她俩都早出月子了。 “我问问他。”林忆苦把她划拉过来的大团结整齐折叠好,放进了上衣口袋,然后继续看她把家里的存款一一定好它们的归属:存起来买房子的、日常开销的、应对突发情况的。接着又开始列清单,让他一块儿想家里缺什么。 他进部队第二次回家探亲,好几次听到胡同里的大爷大妈说起她,都是说她以前是个抠门鬼。 外面的人真是逮着什么都乱说。 她分明对自己、对朋友、爱人和家人都很大方,连只见过一次的人都能拿出一大笔钱让他买营养品送过去。 下一秒,一块红色的枕巾盖到了他脑袋上,关月荷提醒他,光天化日的,不能在家乱搞。 虽然他没这么想,但是,他们的结婚证就在炕边的柜子里,怎么就是乱搞了? 八月。 关月荷和林忆苦一样六点半就出门,但俩人出了胡同口就朝不同的方向离开。 她倒是和五星汽车厂的工人顺路走一半,然后在日化厂附近岔开,关月荷往外研社所在的方向猛蹬车轮。 外研社挂起的牌子崭新得能当镜子使,今年才刚办起来,工作都还没走向正轨呢。 但秦老师说了,意义重大,**和教育部都很重视,这是由外语大学创办主管,她过来实习正好能跟外语大学的老师、同学们多交流。 “小关同学吧?”一位看起来很知性优雅的女同志自我介绍道:“我姓曾,外语大学的老师,秦老师说给我送个最优秀的学生过来,终于见到你了。” “曾老师您好。”关月荷赶忙打招呼,心里却想着,原来秦老师在外面这么夸我啊?! “走,我带你转转,也给你介绍下这边的工作。”曾老师一说到工作,整个人又变了气质,像她见过的一搞工作就风风火火的女同志们。 “秦老师说你最擅长英语,德语也精通,让我尽管给你安排任务。” 关月荷还能说啥呢?秦老师夸过头了! “你学外语的,怎么没想着报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呢?”曾老师好奇。 “之前没多想,我是在京大读的工农兵大学。”当然是想着继续跟熟悉的老师读书了! “怪不得。” 曾老师带她转了一圈,直接就给她分配了工作——和外语大学的几个英语专业学生一起做资料翻译。 她觉得她可能是翻译生产线转世来的,没完没了的全是密密麻麻的翻译资料。 但和她同组的同学,和她互相认识了一番,又一头扎进了资料堆里,她也就顾不上觉得心里苦苦的,撸起袖子就是干。 虽然外研社刚办起来没多久,工作也多,但胜在伙食不错。 关月荷在这一天吃两顿,早上出门时天刚亮,晚上回家时已经天黑了。 甚至还带了资料回家继续干活。 林思甜好几次过来找她,都看到她房间窗户亮着灯,家里也没有电视声,站门口看了几眼又回去了。 还冲想打招呼的赵大妈嘘了声,示意关月荷正在屋里学习。 赵大妈到嘴边的话落了回去,进了屋就摇摇头,“月荷这学习看得我都累,你说他们这些人脑子怎么长的?” 常正义不吭声,生怕待会就被问:“你们老常家的脑子怎么就不好使呢?” 但关月荷连着去实习了半个月,很是肯定地和林忆苦道:“我以后不想去这个单位上班。” “嗯?”林忆苦问:“不喜欢?” 关月荷叹气,“说不上来,我觉得我不适合这单位。” “我觉得我是一条翻译生产线。” 第108章 确定 但她这条翻译生产线做不出半途撂担子的事, 愣是干了一个月的实习。 在开学前两天才提出后面没法来了,她要回去上学了。 曾老师临时起意, 问她:“你还没确定毕业分配的单位吧?” “呃,我再考虑考虑。”关月荷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她忙着整理桌上本就整齐的资料。 放假前,秦老师就找她聊过了,他们这届研究生,是精挑细选出来,毕业后要去到国家紧缺外语人才的岗位上的。差不多就等于明说:你想回卓越服装厂,学校可能不给放人。 曾老师倒是没想着非要把她招过来,只说要是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和她继续共事。 “你们这届研究生, 还有第一届毕业的大学生, 怕是不用等到毕业, 就有单位发函到学校要人了。” 还真让曾老师说对了。 关月荷回到学校上学的第二个星期,就被同学告知, 秦老师找她,让她去秦老师办公室。 “我待会还有课, 长话短说。”秦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了个文件, 递给她,“对外贸易部今天来人了, 点了你的名,你拿到毕业证就去外贸部报道。” “啊?” 关月荷发懵,“这么突然?” 文件上面只写了要关月荷同学毕业后准备好毕业证、证明、推荐信到外贸部报道。 “您不会在外面吹我的牛皮吹大了吧?” 秦老师刚刚还一脸严肃, 被她这么一说,气笑了,她能是这么不着调的人? “还是你自己争取的啊。” “怎么可能!我都不认识外贸部的人, 外贸部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秦老师抬手点了点她,不信,“人家过来的时候都说了,几年前在广交会就见过你,你一个卓越服装厂的工人,跑去给五星汽车厂做翻译,还给其他厂子做翻译谈单子,对小关同志印象深刻得很。” 关月荷依然觉得很惊讶。 那是她第一次参加广交会的时候吧?但她还真不知道是哪位领导眼光这么独到、明亮,居然还记得她,甚至在时隔几年后,专门来学校要人。 小关同志还在思索,而秦老师已经斟酌了两遍要说的话,一开口,语重心长地道:“小关啊,国家现在明确说了要对外开放,过去十年人才断代,现在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 “嗯嗯,老师我知道的。”她和同学们听很多遍了,要认真学习,不能愧对国家全力培养,要去需要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她都能背下来了。 就是可惜了,她还想着郑厂长来学校把她拎回去呢。 “拎你回去也没用。”秦老师让她有空去听听经贸专业的课程,“国营厂要想出口,必须经过进出口外贸公司,外贸公司有专门的外贸员,国营厂不需要个专门的外语翻译人员。” 关月荷对出“出口”,就知道个广交会。刚想提章新碧和郭旭升两位老师,又想起来,他们的本职工作是技术员。 话说回来,广交会就是由外贸部筹办的。 “我以后进去做什么啊?当翻译还是去谈判室里搞谈判?”关月荷把文件看了又看,只让她毕业后去外贸部报道,也没说给她安排什么岗位。 “去了就知道了,服从组织安排。”秦老师特别提醒她道:“这是多少人想去都进不去的单位,你可别半路出岔子。” “我知道。”关月荷说不上心里高不高兴,反正她以后的毕业去向已经被定下来了,不用再想能去哪个单位的事了。 外贸部?听着就是个大单位,好单位。 — “月荷,秦老师找你说什么了?” 关月荷想了想,决定把翘起的尾巴藏起来,“说提前毕业的事情。” 兰韵琴羡慕道:“你都能出师了,我还有得学。” 但她很服气,月荷就是很厉害啊。 羡慕完,就咬牙道:“我国庆不回家了。” 但关月荷临时决定回家。 出了学校没多远,关月荷就把关月华喊停了,把文件拿出来显摆,“人家领导过来,点名道姓要关月荷同学。” 满脸写着:看我多厉害! 关月华看完,又替她高兴,又忍不住冒酸气。但想说她运气好吧,也不对。能坚持这么多年学英语,还自学了德语,说靠运气那是不可能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79节 “我看看,你犯红眼病了没有?”关月荷把脑袋凑过来准备细看,被关月华一把推开,“我看你想找骂!” 关月荷忍着笑,真犯红眼病了。 她之前只想着外贸部是个大单位,查了外贸部在哪儿后,发现离家不算特别远,反正比外研社近多了,高兴多了。 又无意听到西语系的同学说起外贸部去了外语大学挑人,说外贸部挑人除了看学生能力,还有严格的政审,但凡家里亲戚有点问题,都进不去。 她能被选上,里头估计还有林忆苦同志的一份功劳。 “行了,把东西收好。”关月华盯着她认真道:“尾巴也给藏好了,回去了,最好连老爹和妈都不要说,等你去报道了再说。” 关月华对自家的部分亲戚很了解,她们还只是厂里微不足道的副科长时,他们就敢想着让她们帮忙安排工作或是要好处。要是知道关月荷即将进国家重要部门,他们不得膨胀起来? “我知道。”关月荷把文件收好。 “我不会和你姐夫说的。”关月华说完,又没好气地点她,“你以后也别和我说。” “嘿!我就说!” 关月华要追过来打人,关月荷脚下一蹬,车子就蹿了出去,很是欠打地回头,“嘿嘿,追不上我!” 关月华追上去,气着气着又忍不住笑了下。 — 关月荷突然回来,江桂英还觉得奇怪,“忆苦怎么说你国庆不回家?” “突然想他了,就回来了呗。”关月荷说得理直气壮。 江桂英被她的话噎住,小声提醒:“你们也悠着点!” 旁边的关沧海哼了好大一声,“怎么不想我和你妈?” “想啊,我妈说你偷偷去买了瓶茅台藏衣柜上面,不拿出来分我一点?” “乱说!没有的事!”关沧海眼神乱瞟,就是不敢看江桂英,起身说要和老朋友们去钓鱼。 “多买两条啊爹!”关月荷追着出去叮嘱他,“今晚做酸菜鱼,我在家吃。” 关沧海加快了脚步跑远。 晚上做了足足一大盆酸菜鱼,林大爷和方大妈、林思甜都被喊过来一块儿吃。只有林忆苦赶不上家里的晚饭。 吃了饭,林思甜追着关月荷出去,很是肯定道:“月荷,你有好事!” 要不说她俩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呢,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对方。 关月荷也没打算瞒着她,就把自己被外贸部提前预招了的消息和她说了。 “真的啊?!”林思甜惊呼地声,赶忙捂上嘴巴,晃着她的手高兴道:“月荷,你真厉害!” 关月荷被夸得仰着脑袋。 不用她提醒,林思甜就主动道:“这是好事,你千万别往外说。” 要是有人眼红想搞破坏,那就坏事了! “我就和你们几个说,我连我爹妈都没说。”毕竟她爹这人酒量不行,万一乐坏了说了出去,搞不好整个胡同的人都会知道。 “那我也不和我爸妈说。”林思甜捏住自己的嘴巴,她妈和江大妈是老姐妹,也说不好会乐着乐着就把事给说出去了。 俩人像刚合伙做了贼似的,捂嘴偷笑。 第109章 高兴(后面补了一段) “月荷, 思甜,不进去看电视在这干啥呢?”罗桂芳从外头小跑回来, 老远就看到这俩姑娘在三号院门前昏黄的灯下嘻嘻笑。 “外面凉快。” 关月荷又问:“您大晚上出去散步啊?” “散啥步啊,宝宁上了高中,没申请到学校的宿舍,晚上还要上课,我得去前边接她,忘了拿手电筒了。不和你们说了,我赶着去接人,这厂里晚上的接送车也真是,没一天是能准时的……” 今年八月,中考结果出来, 宝安被厂里的技校录取, 宝宁成绩差一点点, 最后去了汽车厂高中上学。 技校的条件好多了,学生考进去了都能住学校里。但厂里的高中就没那么多宿舍, 还要优先分给条件困难、家里不住在厂家属院的厂子弟。 宝宁家目前不算是特别困难家庭了,只能每天上完晚上的课, 再坐厂里的公交车回来。 罗桂芳身上的担子完全消失了, 以后宝玉大学毕业能分配工作,宝安技校毕业也能分进汽车厂, 宝宁考得上大学最好,考不上大学也能接她的班。 胡同里的邻居都说她的好日子才刚开始,以后就等着享福了。 而今年高中毕业的伍家旺离大学录取线差太多, 完全不考虑复读一年的事,拿到毕业证后就回了家。 但他没接班进厂,而是学着丁老五到处收废品再卖到废品站。 和“表面收废品实际等捡漏”的丁老五不一样, 伍家旺是真只收废品,遇上别人想卖老物件的,他还给人家指路,说去长湖街道的废品站找海半耳帮忙掌眼,给海半耳介绍了不少私活,海半耳还给他拿“介绍费”。 伍家旺每天干得起劲,把自行车改成了小三轮,每天叮铃铃地往各个胡同跑。 目送罗桂芳拿着手电筒匆匆跑出去,林思甜只觉得心情更好了几分。 “我明天休息,可以陪你喝一小口。” “得了吧,待会你哥回来,发现你在家发酒疯,说不定想把你扔杂物间里。” 林思甜撇了下嘴,她哥是有点碍眼了。 “真高兴!”林思甜再次发出感慨。 — “你不高兴?” 林忆苦踏着夜色回家,发现自家的窗亮着灯,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 一推开门,果然是她回家了。 一进屋就听到了她的好消息,他正因为她回来和她被外贸部招进去而高兴时,却发现她没特别高兴,分明是只想显摆一下。 “当然没有!”关月荷挠挠头,“就是有点舍不得卓越服装厂。” 就像她从小就想着毕业后进汽车厂,最后却是进了服装厂,心里又高兴又忍不住有点失落。 但要说不高兴进外贸部?那也不会。从小国营厂到国家部门,还将去到能发挥自己专长的岗位,她还是很高兴的。 当然了,之前是只有一点点高兴,今天回来显摆了几下,更高兴了。 “关月荷同志,恭喜。” “嘻嘻。”关月荷同志笑出声,捏着带回来的文件在他面前晃了晃,“上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严格的政审下,军属身份给她助了一份力。当然,还有林忆苦同志对她学习的全力支持,也是一份大功劳。 林忆苦很是荣幸,“我这算是锦上添花的那朵花?” “对,我们家,不,银杏胡同就属你长得最好看,当然是一朵花了。”关月荷张嘴就是一个糖衣炮弹轰过去,说完就哈哈笑出声。 她说林忆苦是银杏胡同最好看的男同志,林思甜跟见了鬼似的看她。 乐呵够了,关月荷才想起来问他:“这么晚才回来,训练很多吗?” “还行,今天有事耽搁了一会儿。” “都说了,你平时住部队宿舍算了,省得每天来回跑。”一天三餐在部队食堂吃,回来也是他自己一个人,瞎折腾。 “家里的炕更好睡。” “……”这没得说,家里的炕就是比宿舍的床好睡。 她这一回来,林忆苦明天不用去京大了,把准备带给她的东西拿了出来。 冬天的被子和大衣都要提前放宿舍里,十月一过,冬天也就要到了。 突然空出来一天,俩人正琢磨着明天去哪儿。 “要不明天回老家?”关月荷刚提出来,又给否掉了。 林忆苦托钟声捎带了奶粉回来,早让家里给秦子兰和二嫂送了过去。突然决定回去,什么东西都没买,到时候肯定又会被伯母塞不少东西带回来,还是下次再去吧。 今年不想去公园秋游了。 正发愁呢,林思甜第二天一大早过来敲门,给他俩送了两张电影票,说是汽车厂电影院要上映新电影。 票是医院领导送给她的,让她和对象一块儿看电影去。 “忙到没空谈对象,便宜你们了。” 到底是忙到没空谈对象,还是不想和其他人谈对象?关月荷不拆穿她,喜滋滋地收下电影票。 以前的电影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现在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电影片,汽车厂的电影票是一票难求。 但是,关月荷一回头,发现身后跟着两个碍眼的。 “你俩也去看电影?” 关爱国和张全斌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有考察团要来厂里参观,我们要回厂里帮忙。” 关爱国得意道:“二姐,要长得像我们这么精神的,才能被选去露脸,有日报的记者专门过来做采访的,说不定我要上报纸了!” 关月荷仔细打量下他们两个,只觉得没眼看。五星汽车厂好歹是个万人大厂,怎么就挑了这两个? 精神劲儿比不上林忆苦的十分之一。 “快走,后面那两个太碍眼。”关月荷拍了下林忆苦的后背。 林忆苦回头看了一眼,加快了蹬车的速度。照他对关月荷的了解,再慢吞吞的,她就要说让她载人了。 新电影太受欢迎,影院里不少人没座,也乐意坐地上看。 他们来得迟了,只能站在最后面看,得亏他俩个子高,不怕前面的人挡,不然这电影就只能听个声了。 但站在后面也挺好的,没人往后面看,牵着手不怕被发现,站累了还能挨着对方靠一下。 平时俩人都各有各的工作或者学业要忙,这一个小时在人群里安静的独处也很珍贵。 林忆苦偶尔侧头过来看一眼,确认她是真的专心看电影,而不是忙着捏他的手指,才把视线转到了正前方。 从电影院出来,他们在附近转了一圈,路过理发店时,看到她老爹和陈大爷正在给人剪头发。 主要是她爹剪,陈大爷帮忙递一下工具,再扫一下地上的碎发。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80节 他俩不想进去添麻烦的,但陈大爷看到了,就喊他们进去坐一会儿。 “汽车厂的放假时间改了?”国庆不是都放两天假吗?怎么还来开店上班呢? “考察团过来,说要展示厂里的最好风貌。”陈大爷挪了张长条板凳过来让他们坐,“年初说咱们厂要和外国人合伙整汽车,没谈拢,不知道是不是又要继续谈。” 陈大爷没想得通,和洋鬼子合伙能办出什么好事来? 关沧海边剪头发边道:“这都是领导们该操心的事儿。养殖站的人来请你过去当兽医,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不去不去。”陈大爷心想:我又不是傻子,在理发店工作多好,清闲得很,去了养殖站,怕是比里头的狗还累。 一转头,看到小夫妻俩低头偷笑,陈大爷就问:“我给你俩剪头发?” 关月荷拉着林忆苦快速溜了。 去了汽车厂旁边的国营饭店,关月荷发现,饭店里的菜式多了好几样,但店里的大厨和服务员都没变。 “现在国营厂国营店也要跟上改革了。”服务员还记得他俩,耐心解释道:“机械厂那边的国营饭店出的新菜式,最受人民群众欢迎,其他店也要跟着学,别的店有,咱们这儿没有,来吃饭的就少。” 是这么个改革法? 关月荷只知道,现在国营企业手里的自主经营权得到了一些改善,不用像以前那样非得按着上面给的计划来,但也有限。 怎么改革,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都还在摸索中。 “你管上头咋改呢。”江桂英见她在家收拾明早回学校的行李,给她带了个关于房子的消息过来。 “我估计一号院的牛大妈想卖她家的房子。” 关月荷立刻来了兴趣,坐直了身体,“真的?为啥啊?她卖了房子以后住哪儿啊?” “牛老三回城了,牛老大在厂里也当上了小组长,分到了新家属院的房子要搬过去。兄弟两个天天在家吵,说要分家。他们那两间半屋子是自家的,牛老大说他要一间半,爹妈以后跟他过。给牛老三一间。” “牛老三不同意?” “同意了。” “那为啥又说想卖房?”都没意见的话,屋子的墙一给砌上,就是两家人了,这不就分成了? 江桂英斜了她一眼,“你傻啊?牛老大都分到房子要搬出去了,他留着这边的房子,不就是便宜了牛老三?” “哦对啊。”关月荷恍然大悟。 “我看啊,牛老大也防着牛老三,怕他没改好,以后还偷偷去赌钱,趁现在把家分了,顺便把他那房子也卖了,以后牛老三再去赌钱连累不到他身上,也不用担心牛老三拿房子去赌。” 但是,“那不就是只有一间半?” 江桂英叹气,“我猜牛老三也想卖房子。” “丁老五每天蹬个三轮车去收废品,每天收拾得人模狗样,他觉得人家能挣钱他也能,跟牛大妈和牛老大借钱没借到,还找了周红旗说可以打借条,没人敢给他借钱。” 去赌过钱的人,下乡也没多久,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改过来了? 要是借了钱还去赌,他们成了害他的帮凶不说,借出去的钱也难收回来。 关月荷一听,这一家人都有卖房子的心思,说不定还真会卖出去。 “您帮我盯着啊,他们要是真想卖,价钱没高到离谱,咱就买了。” 一号院也很好啊,前院就四家人,西厢房的周红旗一家,倒座房的胡大妈一家,门房好像是对这两年搬进来的小夫妻。 “我就是想着得先和你跟忆苦说一说,万一人家真要往外卖,咱也得抢先,你俩整天找不着人影……” 林忆苦道:“妈,他们真要卖房子,您就帮我们先付个定金,我回来就把钱给补上。” 关月荷立刻进屋去拿了两百出来交给江桂英,给她加油打气道:“妈,您可一定要抢在其他人面前把房子拦下来嗷!” “知道了。”江桂英看着手里的一沓大团结,又觉得心痛了:两间半的屋子,一个月租金两块钱,买下来要四五千……不能再想下去了。 江桂英一走,关月荷立刻凑到林忆苦耳边道:“我妈肯定是又觉得买房子太贵了。” 虽然也确实是太贵了。 “买完房子,咱俩就不是银杏胡同的狗大户了。” “不买房子,也很快就不是了。”林忆苦抓住她试图把他喉咙按下去的手,她还皱着眉表示不满,他当没看到。 “二大妈说,卖炒瓜子那家,一天最少能挣二三十。”一个月起码六百,一年下来就能攒得比他们多。 “还有丁老五,他家里买电视了,还在外头租了间屋子,说要搬出去住。”丁老五能挣多少不好说,但看他现在那打扮,还有丁大妈整天穿新衣服坐胡同口的样子,肯定挣不少。 关月荷咬着牙酸溜溜道:“我眼红了!” 林忆苦闷笑,有人眼红得脸颊都鼓成气球了。但这眼红病去得快,他一戳就泄气了。 “哎对了,二丫是不是今年高考?怎么没听说她考没考上呢?” “离分数线就差一点点,复读去了。” 关月荷感慨道:“丁大哥两口子也是挺另类,你看啊,其他家都是先顾着儿子,就算没全顾着吧,怎么也要先顾一个。他们是一个都不管,反而对二丫挺上心?” 丁显光还算好的,起码从家里要到了不少东西。丁显宗就倒霉些,在乡下结婚后,就和家里断了关系似的。 这俩人至今还没回城,但她觉得丁显光早晚要回来。 说他们不重男轻女该夸吧,但关月荷总觉得他俩也没这么高的觉悟。 隔天,和她一起赶回学校的关月华就给她解了疑惑。 “大部分人养儿子不就是为了养老?儿子废物靠不住,发现闺女会读书以后能有出息,当然上心了。” 关月华提醒道:“丁显光和丁显宗没下乡前,高考没有恢复前,难道他们就对二丫上心了?” 说到底,就是谁有用就对谁好。 也多亏了二号院、三号院的女同志们够争气,有出息的好几个,让丁老大夫妻俩看到了希望,闺女有出息,以后也照样能跟着享福。 关月荷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认真夸道:“透过表面一眼就能看到本质,不愧是青天大老爷。” “……”关月荷是真的很讨骂! — 关月荷回来,带了一网兜的苹果,是林忆苦在外面买的。 二嫂娘家的苹果还没摘,不然肯定会送半筐给她。 拿了两苹果出来切开给舍友们分,之后才单独拿了一个去找成霜。 “看在这个苹果的份上,我必须要给你上数学课……哎,哎哎!我开玩笑的,你把苹果还回来。” 关月荷把苹果放回去,斜着看她,学关月华说话:“我看你真是讨骂!” 成霜笑着翻出她刚买的饼干,塞了一块到她嘴里,俩人坐在成霜的床边,咔擦咔擦吃东西。 趁着宿舍里最后一个舍友也拿书出去了,成霜才和她道:“我老师找我谈话了,毕业后就留学校里当老师,你老师怎么说?” “呃……也有安排了。”关月荷刚纠结要不要和成霜说时,成霜就让她打住,“我以后留校是大家都知道了的,你的没公布出来,你别说。” 但成霜还是忍不住问:“你别和我说具体是哪个单位,是好单位吧?” 关月荷笑了,点头,“特别好的大单位。” “我就说你这人不可能被分去一般单位。”成霜羡慕道:“上哪儿找会两门外语的人才?我是好单位我也来逮你。” “你想留校吗?”关月荷问道。 “还行吧。”成霜挠挠头,“老师说我这性子就适合在学校里做研究,我一琢磨,也是。我以前在单位里老和领导呛声,去单位可能不太好过。我自己也喜欢做研究,还能留京市,老师说等我拿到毕业证就能去申请分房,我挺满意 的。” 她在老家,工作好没用,亲朋好友都盯着她“这么大年纪还不结婚”说事,要是分配回去,她可能会被家里领着相亲对象上单位去。 留在京大就好多了,她的老师里也有单身大半辈子的,她在这儿不显得突出。 “以后还能找你一块儿学习,挺好的。”关月荷同学是她这几年里交到的最合心意的朋友了。 关月荷直接给她回了个白眼。 “改天我介绍我姐给你认识,你们能一块儿学习。” “算了,你都说你姐骂人厉害了。” “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啊,我姐都不会经常和领导呛声。”关月荷哈哈笑道。这俩半斤八两。 知道成霜以后要留在京市,还是京大,关月荷高兴得中午多吃了一碗饭。 但是叶老师很煞风景,突然问她:“秦老师今早才在办公室说起你要提前毕业的事,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在写了在写了。” — 关月荷忙着上课还有写毕业论文,天天往图书馆跑,都忘了买房子的事情。 今年的第一场初雪到来时,他们正下课,班里三位来自南方的同学一声声地惊呼,招呼其他人出去接雪。 关月荷一个劲地摇头,她从小到大看的雪不少了,压根不觉得稀奇。 但同学们执着地喊她出去,“月荷,快看!” “有啥好看的?真不去……来了!”同学堆里突然多了个高个子,那不就是林忆苦?! 同学开玩笑道:“我们死活喊不动月荷,林同志一来,你看她,说来就来!” “看你说的,要是你爱人来看你,你跑得比月荷还快。” 关月荷小跑出来,不想被同学们当熊猫似的盯着看,扯着林忆苦的衣袖往前走了一小段。 “今天来这么迟?”以往休息天,他都是早上就来学校了,中午、傍晚能一起吃饭,现在都下午了。 “因为房子耽搁了点时间。” 他一说到房子,关月荷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期待地等着他的下文。 林忆苦没卖关子,很快道:“牛大妈家决定要把两间半房子都卖出去,多亏了金俊伟消息快,跑去给妈报信。我刚好在家,先给了定金,顺便一道去了街道办签了协议,约好了明早一起去房管局办过户,顺便把剩下的钱给他们。你明天早上能不能请假出去?” 关月荷惊喜地呀了声,顾不上回他的问题,追着问:“卖多少钱?” “牛大妈家两间半房子加起来是整三十五平,开始要六千三才肯卖,咱们妈还有金俊伟过去帮砍价,最后砍到了六千。” 说起来,还得感谢金俊伟,他们两个妈加一块儿,都比不上他能砍价,把人家看着好好的屋子扒拉出一堆的缺点,愣是帮他们省下了三百块钱。 关月荷倒吸一口凉气,“国庆那会儿,家里的存折里是五千三对吧?” “对,但除了存折,家里当时还有两百块的备用,加上这两个月的工资,我还找妈借了三百块。” 关月荷还是觉得心痛,她是想过现在房子肯定不便宜,三十五平要六千块,差不多就是一百七一平。这个价钱放在外头也算合理,但一下子拿那么多钱出去,她的心都在滴血。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81节 哦,不止掏光家底,还倒欠三百块。 眉毛都皱成毛毛虫了。 林忆苦故意逗她,“确实是有点贵,要不我回去和他们说咱不买了?” “不成不成。”关月荷一边皱眉一边坚定道:“要买!” 那边房子不差,一号院的邻居,后院和后罩房的不太熟。前院的几家邻居,也就胡大妈一个比较大嘴巴还很能打。 但这是小问题,对面邻居是红旗姐家。上哪儿找那么好的邻居去啊? “你在这等我,我去找老师请假,待会咱俩一起回家。” 关月荷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跑进了教室,又一阵风地往楼上老师办公室跑,楼梯被蹬得咚咚咚响。 第110章 买房 没几分钟, 关月荷又拿着请假条咚咚咚下楼,跑教室里三两下就收好了自己的书本。 “韵琴, 我请假了,今晚回家,不和你去图书馆了嗷,明天回来给你带吃的。” “诶?哦……”兰韵琴看着已经消失没影了的人叹气,“每次家属来找都这样,跑得真快!” 她还想着跟月荷借刚刚的笔记看呢,月荷说完话,人就拉着林同志跑远了。 “月荷家里有大好事吧?”其他同学猜到。 “肯定是,你看她乐得。” 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关月荷回家路上一直在乐呵,要不是担心冷风钻肚子, 她肯定要哈哈大笑几声。 “等等, 我们是不是得先去银行取钱啊?” 林忆苦拍了下被大衣包在里面的挎包, “过来的时候取过了。” 关月荷立刻警惕地看向周围,发现没人离得近, 才放心。 这么大一笔钱揣身上,她就怕有人动歪脑筋。 关月荷夸他考虑周到, 省得明天去取钱出幺蛾子耽误他们买房。 倒不是他考虑周到, 而是他妈一直念叨,让他别耽误事, 今天出门就顺路把钱给取出来。 得亏他妈提醒了,不然明天可能还真会耽误事。 银行的办事员一听说他要取几千块钱出来,就把他喊到了旁边, 要核实身份。银行行长还劝他少取点,说钱放在银行里安全。 要不是他随身带着军官证,态度也强硬, 人家还真想拖着不给他取这么多钱。 关月荷一听,当即决定以后不能所有钱都存存折里,或者,要分开两个存折,分开两次取就不会显得多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就他们现在的情况,半年内都不需要考虑存钱的问题。 “一毛钱都没了。”关月荷哀嚎,但心里却十分高兴。 以后他们家想怎么休整就怎么休整,谁敢上门说一句“借房子”,她就敢按一百七一个月的价钱收房租! 快到银杏胡同时,在外头遇上了蹬三轮收废品的伍家旺,看他正在忙着和一个大妈对一旧沙发讨价还价,怕耽搁他工作,关月荷没过去打招呼。 她刚搬到二号院的时候,看伍家旺是咋看都不顺眼,孙大爷孙大妈和孙大山都离开二号院后,伍家旺才慢慢长得顺眼。 现在看他,又更顺眼了。 林忆苦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拨了下车铃发出叮铃铃的响声,高兴道:“好日子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最甜!” “姐夫上次来学校说,长湖街道那家国营饭店以前的掌勺大厨回来了,先去买几个肉包子吃!”关月荷调转车头方向向前冲,“林忆苦,快跟上!” “……来了。”有人前几分钟还在说要节衣缩食,转头就要先吃几个包子。他就说,她不可能亏待她那张嘴。 但别说,这家国营饭店的肉包子就是比别家的香。 饭店里人气足,连空凳子都没有。 关月荷接过热乎乎的包子,觉得趁热吃最香,和林忆苦站在饭店门里,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雪,一口一口地吃着喷香的肉包子。 这家饭店是六三年建起来的,掌勺大厨也是那会儿就在这儿工作。 她没工作前,一年到头攒下来的零花钱够她来这儿买三个肉包,后来工作有工资了,她月月来。 最近几年,掌勺大厨被调走,她也很久没来这儿买肉包吃了。 掌勺大厨刚好出来看看外头的客人情况,顺嘴就问了句站门边的两人:“包子味道还行吧?” “还是老味道,就您做的肉包最香。”关月荷吃完手里的包子,对大厨大夸特夸,顺便打听:“您以后还在这儿掌勺吧?” 哟?这还是老客人! 掌勺大厨被夸得胖脸上的眼睛成了一条缝,“当然在!您二位以后常来吃饭!” 牛皮纸袋里剩下四个包子,关月荷没再继续吃。 回到银杏胡同,路过一号院,她没忍住进去看了几眼,牛大妈家的大门上着锁,胡大妈家里不知道在吵啥,周红旗家的门敞开着,她就进去给送了个肉包。 “给元宝吃,拿着拿着。” 金俊伟看着手里的包子,没追出去,放桌上的大碗里,又拿另一个碗盖上。 把自行车留给林忆苦推回家,自己跑去三号院,剩下的三个肉包给了两个妈和谷雨。 “妈,你们真行!”真把房子给她抢到手了。 江桂英没往自己身上揽工,“多亏人家金俊伟知道的消息快,一听说牛家卖房,就跑过来给我们报信。不然,这房子都不知道要落谁家。” 江桂英说完,压低了声音提醒她道:“你们院住门房的那两口子也想买,晚了一步,要不是他俩,那房子还能再讲讲价。还好忆苦拉着牛家人去找街道办签了协议,不然还有得掰扯。” 方大妈也庆幸他们快了一步,道:“等房子到手了,你们给红旗家里送份礼,金俊伟帮着出了大力了。” “嗯嗯!”这都不用她们提醒。关月荷现在更好奇,“陆工和卢大姐也想买牛大妈家的房子?我以为他俩对房子无欲无求,一心只想着吃好穿好呢。” 这俩是双职工,以前有机会分到更宽敞的房子,他们也没要。现在突然想着买套两间半的房子? 而且,“他们有那么多存款吗?” 陆昌和卢燕是双职工,但都是普通工人,又不是技术工或者干部岗,一个月工资加起来最多也就七十多块钱。这也就现在涨工资了,才有这么多。 照他俩经常吃肉吃细粮的吃法,家里有自行车有收音机、手表,除了没电视机和相机,大件也没少买。他们不可能比她和林忆苦还能攒钱。 江桂英和方大妈也被问住了,但很快又觉得这不算啥事。 “别人家以前有没有家底,谁知道啊?陆工还会修自行车,说不定私底下还帮别人修东西挣零钱,谁说得准?” “也是。” 关月荷觉得有道理,连她都有伯母给的大金镯子做家底呢,别人有金银珠宝也都不稀奇。 “丁大妈家在嚷嚷什么?我刚进来就听到她和丁大嫂拌嘴。” 江桂英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发现旁边的谷雨也学着翻白眼,赶忙捂上她眼睛,“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你可不能在你妈面前整些乱七八糟的。” 关月荷乐笑了,上次姐夫带谷雨去学校,谷雨看到有学生在争论,她一个劲地给人家加油喊“打他”,还使唤她爸去报公安,点名要宋公安过来。 谷雨好不容易挣开了姥姥的大手,两只手抓着包子躲到了小姨背后,开始埋头啃包子。 没了捣乱的小家伙,江桂英才道:“丁老五挣钱了飘呗,下午回来听说牛大妈家卖房子,也说要买一间。” 晚了,他们早上就拉着牛大妈去街道办签协议了。 “丁老五自己有钱,丁大妈还要拿家里的钱出来,那婆媳俩就吵起来了。” 丁大妈手里的钱,多是几个儿子以前上交的工资攒下来的,之前丁老二分家搬出去,家里的钱半点没分,现在要拿来给丁老五买房?丁大嫂不找她要说法才怪。 关月荷却想着,幸好丁学文没回来,不然他在外头挣的钱都会被丁大妈给盯上。 没一会儿,林忆苦从家里拎了两根排骨过来。 “上哪儿买的?” “二大妈家的亲戚带过来的,我要了点,给你们晚上加餐。” 说是亲戚,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就是跑胡同、家属院倒卖物资的小贩,但大家才不管是什么情况,说是来走亲戚的,他们就信,然后默契地各回各家拿钱换东西。 “行,你俩晚上在家吃还是自己开火?” 关月荷和林忆苦对视一眼,默契地回:“自己开火。” “还有我。”谷雨举着半个包子提醒小姨。 “啧!”这个小棒槌真一点不知道自己碍眼。 隔壁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谢大妈鬼鬼祟祟地小跑过来,一进屋就问:“月荷,你真要买老牛家的房子?” “对啊,咋了?” 谢大妈高兴得搓手,商量着道:“你现在住的那房子,能不能就租给我家?” “你家不是有房吗?”一家四口,住两间半房子,这也没缺房子啊。 “不是,我家振兴想把房子换到这边来。你那儿房子比他们现在住的宽敞。” “不成!”不等关月荷拒绝,江桂英就先黑了脸,“他们买了房子,这房子按理说是要收回去给厂里重新分配才对。” 就算不收回去,也不能租给谢振兴,否则,最烦谢振兴上门的刘阿秀不得在背地里骂死她家? 谢大妈哎哟了声,看江桂英像看傻子似的,道:“哪那么复杂?我都去问过了,月荷和马主任家互换了房子,他们是和房管科签了租房协议,谁被开除了离职了,都不耽误对方继续租现在的房子。月荷以后甭管去哪个单位,她还能继续租这儿的房子!她继续租房子,我们把租金给月荷就行,月荷还能挣一笔钱,多好!是吧?” 她看别人是傻子,别人也看她是傻子。 话是这么说,但她买了房子,还继续把着房子租出去,那些等着分房的不得整天给她添麻烦? 为了一个月两块钱的租金,不值得。 关月荷一个劲地摆手说不干,顺便把人给拉了出去送回她家里。 但她也好奇,“我去了别的单位还能继续租汽车厂的房子?真的假的?” “看你能不能豁得出去闹了,真要计较得清清楚楚,有些领导家里也问题一大堆,没人揪着不放就不是事儿。” 就好比有些工人前些年因为儿女大了要结婚,申请了重新分房。厂里没那么多大房子,会给工人另外多分个小间,工人再把子女分出去住。但这些工人子女不一定是汽车厂工人。这情况,严格来说,算是非本厂工人占了厂里的房子,但厂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法细究。 “我怎么不知道?”亏她暑假回来着急忙慌地找房子,结果是她瞎着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82节 江桂英也瞪大眼睛看她:“我以为你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了!不然我能急着买房?” “我以为你是觉得早买早便宜!”江桂英还搬出了谷满年,“你姐夫说你以后说不准要分去国家重要单位,万一有人盯着你的房子眼红去举报,耽误你大事,还是买了自己的房子稳妥。” 方大妈也很懵,她也是这么以为的。这不,听说牛家要卖房,就想着终于把事给定下来了,以后不用担心别人拿房子说事。 屋里忽然一片沉默。 关月荷拍了下自己脑门,发誓以后一定要多方面打听好再办事。 “你还想继续租现在的房子?”江桂英不赞同道:“买了房子就去住新房子,为了这点租金耽误以后工作分配,不值当。” 所以,之前说也要买房子的谷满年暂时歇了心思,打算等关月华毕业分配进单位了再说。 关月荷神色复杂,她以后去哪儿已经分配好了,倒是不耽误。 但她也觉得她妈说得对,为了那点租金,不值当。 “不想了,等房子到手了,重新收拾一遍新房子,我们就搬走。” 关月荷开玩笑道:“就是以后你们喊我们吃饭,得加大嗓门。” 中间隔着个二号院,不使劲喊可能听不到。 “几步路的事儿。” 只要没出银杏胡同,江桂英和方大妈都觉得孩子就住旁边,早晚去公厕都能常遇上。 在这边待到要做饭的点,关月荷和林忆苦才起身回家,他们也准备做饭。 还要带上个跟屁虫回家。 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消息太灵通,林忆苦和牛家的人早上去街道办签协议,只一个下午,消息就传遍了银杏胡同。没办法,他们只听过别人花几千上万买房,但没见过身边有人这么花钱的。 一见到关月荷和林忆苦,就问他们:“真花六千块买牛家的房啊?”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俩在大爷大妈们眼里,从银杏胡同顶顶出息的年轻人变成了脑子有泡的大傻子。 当然了,想争着买房的陆昌和卢艳两口子更是超级大傻子,甚至还引发了大家对他们的关注:不会是祖上传了什么宝贝下来吧? 就连只想买一间房的丁老五也被大家在私底下议论:挣两个钢镚就飘得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总之,在银杏胡同大部分大爷大妈们眼里,挣几个钱想买房的,是傻子。在单位上班还想买房的,更是大傻子。 关月荷一回家就笑,“看见了没有?大家看我俩那眼神,用你的话说,就是脑子里装了一片海。” 林忆苦也跟着笑,“咱俩凑一起,东海南海都装满了。” “什么是海?”谷雨凑过来问:“好不好吃?” “你个小饭桶,就知道吃。”关月荷拉过小板凳让她坐,转头就道:“你小姨父做的红烧排骨最香。” 奔着“最香”两个字,谷满年过来接人时,谷雨死活不肯走,非要留在小姨家吃晚饭。 “没多煮饭,姐夫你端饭过来吧。” 谷满年本想拒绝,看到林忆苦端出来的菜,立刻应了下来,转头过去丈母娘家盛了饭过来一起吃。 只有林忆苦好几次盯着他们父女俩,一大一小俩碍眼的。 但很快,碍眼的人更多了。 都是二号院下班回来的邻居们,捧着碗筷找上门来唠嗑,都是想知道关月荷怎么想的,真花这么多钱买房子? 和其他人问的不一样,常大爷琢磨了一会儿,问:“月荷,你认识的能耐人多,和我们透个底,是不是上头要有什么大政策了?” “没有的事。”关月荷坦诚道:“我就是觉得自己的房子比单位分的房子住得得劲,房子还越来越值钱,钱放存折里,利息没多少,真要急用钱,大不了就把房子卖了呗。” 卖是不可能卖的,她和林忆苦都是有单位的人,生病住院还都能报销,踏实过日子不可能走到卖房那一步。 大家敷衍地附和了两句,心里琢磨起了别的小心思。 一开始他们觉得关月荷买房子傻,但听她一细说,越想越有道理。 白大妈回家就找儿子儿媳妇们开会商量:“要是有机会,咱家也买。之前光听人说房子贵,但你们想想,这房子居然涨价!我觉得月荷这人靠谱,咱也跟着买。” 怕他俩有意见,还道:“你们以前上交的工资,分五份,我一份、跃进一份,还有向红一份。老大工作早,给家里交的钱多,拿两份。不够的,你们再拿自己的钱添上。最好买挨着的房子,以后你们还能互相帮衬。” 白红军两口子和白跃进都没意见,但是,房子又不是肉站里的肉,你攒够钱了也不一定能买到。 白大妈是想到就要干,心头一片火热,“月荷说的有句话很对,自家的房子就是更好!” 不止白家,其他几家回去了,也在屋里偷偷商量要不要跟着买个小平房? 罗桂芳只有自己在家,她是完全不考虑买房的事情。 这二号院里,她家是条件最差的,之前全靠她一个人的工资过日子,没攒到什么钱,买房子的事情对她来说有点远。 正要拿起旁边的毛线团织毛衣,家门就被敲响了。 “月荷?快进来,有事啊?” — 才六点半,关月荷就醒了,从被窝里钻出去,把抽屉里的一大捆钱拿出来清点,确定一分不少,才又给塞回了包里。 盘腿坐在炕上盯着林忆苦看,突然伸手过去捏他鼻子,“醒了还装睡!快起来!” 林忆苦睁开眼,见她一大早就精气神十足,很是认同丈母娘的话:她这一身的牛劲就该进部队锻炼去。 她昨晚从炕头滚到炕尾,来回滚了十几遍,还要拉上他一块儿滚,乐呵了半晚上,估计睡着时已经是一点多了。才睡五个小时,她又浑身牛劲地爬起来,一副准备冲锋陷阵的架势。 “快起来,早点把房子给落到手,心里也早点踏实。” 林忆苦伸手让她拉起来,关月荷啧了声,假装要去拉他,下一秒就把被子给掀了起来。 林忆苦可顾不上逗她了,赶紧爬起来找衣服换上。 他俩收拾好出门时,正好赶上汽车厂的工人们去上早班。 也正和住在门房的陆昌、卢艳两口子碰上面。 “陆工,卢大姐,早啊。”关月荷主动打招呼,任谁听她说话,都能听得出她心情好。 “你们也早。”陆昌脸上没多余的情绪,和往常一样,打过招呼后,就喊卢艳赶紧出门上班。 他们刚往前走一段,又听到身后的关月荷和其他人打招呼问好。 “老爹,你也早!” 关沧海乐呵道:“稀罕,难得一大早看到你出门,晚上回家陪我喝两杯。” “我下午回学校了,改天吧。” 话音刚落,江桂英的声音就追了出来,“喝什么喝?” 关沧海和关月荷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都忙着往前走。江桂英追出来没看到人,才重重地哼了声,“老的小的都不省心!” — 在街道办等了半小时,才看到牛大妈一家朝这边走来。 一家五个大人,个个脸上的表情都难看,和笑呵呵的关月荷对比明显。 他们还没走近,关月荷悬起了心,“他们不会想反悔吧?” “不会,我们签了协议,他们反悔的话,要赔五百块钱。” 当时为了防止牛家人找别人抬价,他才把违约的钱定得高。当然,他也付了五百块的定金。 差点忘了这事了。关月荷勉强放下了心,五百块是一大笔钱,谁悔得起? 牛大妈一来,开口就是:“哎呀,我们昨天冲动了,陆昌给开价六千三……” 关月荷不接她的话,朝里喊:“马主任,牛大妈过来了,麻烦您陪我们去一趟房管局,做个见证。” “来了。”马主任把帽子往头上一戴,大手一挥,“房管局不远,都骑车了吧?小关同志,你捎牛大妈,走吧,房管局也该上班了。” 关月荷拍拍自己的自行车后座,“牛大妈上来,我骑车很稳,您放心。” 牛老三最急着拿钱,催促道:“妈,赶紧的。” 牛大妈还想半路上和关月荷说说价,但关月荷猛地蹬车子,风呼呼地往人身上扑,牛大妈顾着抱紧关月荷,又没法在大风里张嘴说话,等到房管局了,关月荷又半拉半拖地带她进去。 “同志,我们来办房子过户!” 房管局的办事员看看关月荷,再看看被关月荷拉着手的牛大妈,“你们过户房子是自愿的吧?” “嗯嗯嗯!”关月荷猛地点头,还示意林忆苦上前,拿出了签好的协议,“街道办的领导给我们做了见证签的协议,按了手印的,还给了定金,您看看。” “我们不看这个。” 办事员检查了牛大妈手里的房契,又让他们签过户同意书,还有房子买卖协议。 关月荷这时候反而不着急了,仔细地把要签字的都看了一遍,才认真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完,目光如炬地盯着牛大妈,许久,“您不认字?” 牛老三急得想上前代签,“妈,要不我来签?” “不成,房主又不是你。”关月荷一把就把人往后扯。 还是牛老大上前劝道:“妈,签吧。咱昨天都商量好了。” 这时候反悔,就把两家人都得罪了。再说了,他可不信陆昌真能六千三来,怕是连六千都没有。 牛大妈还是为失去的三百块痛心,最后咬咬牙,签了下去。 “你们点一下钱。” 牛大妈家拿到了剩下的五千五,关月荷拿到了一张薄薄的绿皮的私有房产证。 这是完全属于她和林忆苦的房子。 第111章 外贸部 牛家拿到了全部的卖房钱, 还要忙着找马主任和厂工会的人做分家的见证,其实就是当面把钱分了, 立好字据,免得以后说不清。 这跟关月荷没关系,签好的合同里写得很清楚,牛家在元旦前搬家,她和林忆苦暂时不着急收拾房子。 林忆苦见她把房证收她衣服口袋里,就知道她改主意了。 出门前她特意说了各骑各的自行车,办完过户了就各自回部队、学校去。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83节 “先回趟家?”林忆苦给她递话头。 “反正已经请过早上的假了,时间还早,还能在家吃个午饭再走。” 关月荷脸上的表情正经不过三秒,一出房管局的大门, 半张脸藏在围巾里, 半光明正大地嘻嘻笑。 关月荷和他挨着手一块儿推车走路回家, 声音雀跃,“新家比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还宽敞些, 就是得把隔墙拆了,家里有个两间住人的屋子就够了, 下次让伯母来家里多住几天……” 关月荷说着, 又笑了下,转头和林忆苦小声道:“一朝变回穷光蛋, 但这个钱花得真开心。” “以后再攒钱买一套。” 关月荷一脸惊恐,猛地摇头,“太以后的时候还是以后再说吧, 先把欠的外债给还了。今年这个年要勒紧裤腰带过了。” 她一副惨兮兮的表情看着就好笑,林忆苦故意问:“过年勒紧裤腰带,现在吃不吃肉包?” “嘿嘿。吃!没吃早饭已经饿得没力气骑车了, 快走!” 说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人,又带回了一纸袋包子,照旧给周红旗家送了一份过去。 “金姐夫,房子过下来了,等我们搬家过来了,再请你和红旗姐来家里吃饭。谢谢你帮忙。” “嗐!以后都是住对面的邻居了,不用谢。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金俊伟也不全是看在和关家多年邻居的份上才帮忙传消息、砍价,他就怕买对面房子的人不好相处,以后糟心事多。要是住对面的是关月荷和林忆苦,他可太放心了。 “等房子收拾好了再说,我这离放假也还远着。” 今年春节晚,怕是要二月初才放假。 “行,要帮忙就喊一声。”早点搬过来最好,他家元宝昨天放学回来听说关月荷要搬到对面住,在家欢呼来着。 他俩带着包子和房证回了三号院,江桂英和方大妈拿着证稀罕,小心翼翼地翻开,看了又看。 “进城快三十年,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房证。”江桂英看着这小小的本子感慨:“我以前去和房管科签分房协议就觉得够美了。” 方大妈附和道:“谁不是呢?我们以前在老家倒是有张宅基地的证,进了城当工人,周围都是等着单位分房,祖上没点家底,都搞不到这么个证出来。” 方大妈忍不住捂嘴笑了出声,又拍了下江桂英的大腿,“还是咱俩的娃有出息,攒钱买了房子,怎么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江桂英盯着手里的证,看得眼睛都泛起了泪花。 她和老关靠招工从乡下农民变成了城里工人,他们的小闺女则是买了城里的房子,扎扎实实地在这个城里有了家业。她都想冲到院子中间大喊“感谢国家”了! 正感慨时,关月荷趁机插嘴,“我都说买房子好了吧?你们要不也……” 江桂英和方大妈顿时没心思感慨了,把证还给了她,都说要准备午饭,让他们早点吃了早点回学校、部队。 她俩是觉得有个房本好,但没有也不重要。让她们拿出几千块来买两间屋?不敢想。 关月荷啧了声,手肘碰了碰林忆苦,笑道:“你看,刚刚还把这本子当传家宝稀罕,叫她们买房就跟挖肉了一样。” 她也就是开开玩笑,没想着非要劝她们跟着一块儿买房,她两个爹和关爱国都在汽车厂工作,不出意外,这辈子都是汽车厂的工人,房子能一直住下去,买不买都无所谓。 “长辈们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准确来说,是大部分工人和月荷的想法不一样,别人都觉得单位的房子能一直住下去没必要买,但她就是想住个写自己名的房子。 刚要起身去帮忙做饭,二号院和三号院在家的邻居们都找上门了,就为了看她刚拿到的房证。 “房证长这个样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二大妈惊呼。 “让我也看看。”后面的丁大妈挤进来看。“只要买了房,都是去房管局办这个证?” 其他人一听,纷纷看向丁大 妈,“你家丁老五找到房子要买了?” “我随便问问。” 其他人一看丁大妈笑成菊花的褶子脸,谁还猜不明白?丁老五是真要在外头买房子! 就是不知道这钱是丁老五自己挣的,还是丁大妈把家里多年家底给垫的。 以前不觉得自己的房子和单位的房子有区别,看牛大妈家,不也一样住银杏胡同?不也得每天早晚排队上公厕?除了不往厂里房管科交房租,剩下的都一样啊! 再说了,那房租少得很,根本没差别。 但看了关月荷拿的绿色本子,才看到了实质性的区别。 单位的房子,有可能会被收回去,但自己的房子,那是能一直往下传的,想租想卖都由自己心意。 关月荷的买房行动,再次给银杏胡同的居民们来了场震撼。 但这次说她和林忆苦是两个大傻子的人少了一半。 — 关月荷给兰韵琴捎带了俩肉包子,还邀请她一起冲食堂吃饭,“我从家里带了菜,打饭就行。” 兰韵琴想拒绝,但没抵得住诱惑,还是跟着关月荷在呼呼寒风中咬牙奔跑。 吃到一半,兰韵琴才回过神来,“只打饭,为什么还要冲前面?” “跑一跑,饭更香。”关月荷托混熟脸的阿姨帮忙热菜,端过来一开饭盒,香味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饭菜特别香?” 兰韵琴没被她的歪理邪说绕进坑里,分明是她带来的菜香,和饭、和跑步没关系! “好吃!”兰韵琴叹气,“以前谈对象没多想,找了个啥也不会的,一家四口天天在单位食堂吃饭。” 要是遇上休息天,他们还得带着口粮回婆家或者娘家搭伙。 “别叹气了,这顿饭不是林忆苦同志做的。”她回想了下在卓越服装厂住宿舍的那三年,“食堂其实也挺好吃的。” 不然,她冲食堂的劲头可练不出来。 “你家里有大喜事啊?”下午回来就一直乐呵呵的,走路时脖子伸得老长,下巴也高高仰起,有点像她住郊区乡下的大姨养的大鹅。 “嘿嘿,大喜事!” 兰韵琴等了一会儿,见关月荷没想着说出来,也就没问,“恭喜你啊关月荷同学。” 过了两天,兰韵琴就知道关月荷的大喜事是什么了。 一路跑回宿舍,满脸震惊地看着关月荷:“月荷,你被外贸部选上了?!” 这真是天大的大喜事! 宿舍里的其他舍友立刻看了过来,“真的啊?” 兰韵琴肯定道:“当然是真的了,系主任给大二的学生上课,专门提了月荷,说月荷还没毕业就被外贸部来学校要人了,让他们跟月荷学习。西语系的人都知道了,我刚从系里回来。” “外贸部啊!月荷,你这偷偷放了个大卫星啊!” 关月荷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她以为要到她快毕业了,大家才会知道呢。 嗐!亏她之前还暗自偷笑,甚至还可惜不能摇摇尾巴。 兰韵琴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她肯定早得到了消息,又羡慕又高兴地扑过去,“啊啊啊,你怎么能忍得住不说?” 她没扑得动人,好在隔壁宿舍的西语系同学得了消息也找了过来,纷纷给兰韵琴助力,一伙人才把关月荷扑倒在床上。 “怪不得你去自习看书会突然躲书背后偷笑!” 兰韵琴一听,跟着道:“她晚上睡觉也偷笑!” 换位思考一下,她们要是还没毕业就被外贸部点名要人,她们做梦也会笑醒。 关月荷陪舍友、同学闹了一会儿,才道:“我下学期上完就毕业了,所以人家才提前来要人。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是同事。” 其他人当然也盼着以后能进外贸部,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行,你先进去给我们探探路,以后我们进去了,关月荷同志一定要多指导工作啊。” 只有年纪最小的那位同学举手,“你们都去外贸部吧,我想去外交部当翻译。” “哎,我也有点想去外交部。”有人临时反悔。 “都去,想去哪就去哪。” 宿舍里传出一阵阵笑声,其他宿舍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留往里看,也不知道这帮人围着最里头的下铺在讨论什么。 关月荷还没毕业就被外贸部选走这个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不止班上的同学,还有西语系其他专业的研究生,没少和她道喜。 顺便找她取经:是找老师推荐,还是去外贸部自荐? 关月荷也没藏着,把自己知道的都给说了。 “你以前就去广交会当翻译员了?”一位同学惊讶,“你不是在卓越服装厂上班吗?” 这位同学也是京市本地人,自然知道卓越牌运动服和运动鞋,知道关月荷是这家厂出来的,还找她问过有没有内部票可以购买呢。 “这事说来话长。” 关月荷就说到了自己是五星汽车厂的厂子弟,汽车厂当时缺翻译员,就把她借过去帮忙了一段时间。 在同学的追问下,还抖了不少没提过的老底。 另一位同学总结,“所以,你是见义勇为抓到了罪犯,得到了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读了英语专业。毕业后被汽车厂借调去广交会当翻译员,被外贸部的领导看到。外贸部的领导来咱学校选人,正好知道你,就选上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关月荷点头。 中间或许还漏了一点。外贸部的领导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一直记得她? 五星汽车厂在年初和外国汽车讨论合资的事情时,外贸部的领导也参与到了合资工作小组里,而章新碧和郭旭升也是小组成员。工作之余,说到外贸部当下缺人,两位老师就提到了她,算是给她做了推荐人。那位领导也因此想到几年前广交会上给其他厂做翻译的小关同志,这才有了外贸部到京大西语系选人的后续。 这也是章新碧上个月给她写信问她外贸部有没有找她谈话,她才知道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谈话这个步骤,可能是现在大家几乎都认为,他们这第一届研究生,毕业出来就是要看国家哪个岗位需要就去哪儿的。外贸部需要人,她毕业后分配过去,服从组织安排,没什么好谈的。 也可能是人家打算之后再找她谈话。 京市本地的同学眨了眨眼,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七零年年底,日报报道过一则新闻,说服装厂女同志徒手斗持枪歹徒,为民除害,是你啊?” 关月荷脸颊发热,被同学们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怪不好意思的。 但抓逃犯上日报头版这事,别人每次提,她都挺直腰板。 “昂!就是我!” 后来她和林忆苦还继续立功,原来公厕地下的东西才被挖了出来上交。 “你也太厉害了,那可是带着枪的逃犯!”他是京市本地的,当时为了抓这逃犯,部队的人都出动了,他家那一片都被摸查了一圈。 围在身边的同学一脸震惊。 这下对关月荷同学是佩服得眼红不起来了。没办法,这人能文能武,学不来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84节 其他专业的同学本来还有些疑惑:外贸部是国家重要部门,难道不找老师同学了解情况做政审? 一听,人家是军属,还立过功。那真是没得说了。 也有人羡慕、佩服完之后开始发愁,“那我们还有机会进外贸部吗?” 这个问题直接问到了老师们面前。 “当然有了。老师不常说吗?国家处处缺人才,只要你们是块金子,不用愁没人来抢着要。” 关月荷又搬出了她鼓励人的那套话:“郑厂长说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说得大家心头一片火热,捏着拳头等着在自己的专业上大施拳脚。 但是,“郑厂长是谁?” “卓越服装厂的厂长郑行敏同志。”关月荷到哪儿都不忘给卓越服装厂做宣传,“卓越牌运动服、运动鞋,质量顶顶好!” 其他人:“……” — “我在法学院都听到你的大名了,出大风头了吧?” 难得,姐妹俩在图书馆遇上,好不容易才找到个空位挨着坐。一坐下,关月华就没忍住话。 关月荷嘚瑟地摇头晃脑,要不是身在图书馆,她得给她姐表演一个哈哈大笑。 “你们学法律的真八卦。” 关月华白了她一眼。 还真不是他们学院的人八卦,没毕业就被国家重要部门提前内定的少之又少,西语系有个研究生没毕业,提前大半年被外贸部选走,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 她舍友听说后,都找她求证:月华,你妹妹真被外贸部选上了? 甚至有人还眼红了,说提前毕业就是好,赶在大部队前面,进好单位的概率高。 她这两天没少给眼红的人泼冷水:管好自己吧,反正外贸部看不上你。 “没人眼红你?” “应该有吧。”犯红眼病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丁学文成狗大户、买了房,她都犯红眼病呢。要是她知道她身边的同学被外贸部选上,而自己没有,她也是要偷偷眼红一阵的。 见关月华皱眉,关月荷又小声道:“我和他们不是一个时间毕业,没有竞争关系,眼红就眼红了,过个半年我就走人了。” 她和其他同学没有竞争关系不说,他们或许还想着她早一年进外贸部,以后还能从她这儿提前了解外贸部招人的消息。 关月华放心了不少,但还是叮嘱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多长个心眼。” 关月荷想贫嘴,但怕她姐气得忍不住骂人,这里可是图书馆,大声喧哗会惹众怒。 转头就显摆起别的,“我买到房子了。” 关月华眼睛瞪大,忍住声调,“这么快?买哪儿了?” “一号院牛大妈家的房子,花了六千。掏光家底,还倒欠三百。”关月荷顺势道:“待会自习结束,你请我吃饭。” 关月华一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做了个深呼吸,“别说话了,学习。” 关月荷只当她默认了请吃饭这事,翻书本时的沙沙声都透着快乐。 到了饭点,她就喊人:“走啊,吃饭去。” 过了俩星期,谷满年再来学校时,单独给她带了一网兜吃的,“你姐说你学习辛苦,给你补补脑。” 说完就跑了。 关月华给他的原话是:叫她补补尾巴,一天天显摆个没完了。 但关月荷不知道,并且在往兜里翻出了一小包核桃,以为真是叫她补脑才送的。 她也确实因为毕业论文写得脑子都要坏掉了。 倒不是她写得不好,是秦老师要求极高,她也只能继续咬牙写了改、改了写。 通过写论文这事儿,她也算是知道了,她真就只在语言上灵光些,搞学术研究这条道不是她能走的。 也因此显得成霜同学在她心里,更厉害了。 “怎么会?!”成霜一个劲地摆手,“还是你厉害。我就知道,你分配的单位不可能差。” “外贸部哎,月荷你真厉害!”成霜夸得尤其真诚。 也有夸得酸气冲天的。 关月荷被外贸部提前选上已经不是秘密了,谷满年来学校找关月华,就从她舍友们那里听说了。关月华叮嘱他暂时别给家里说。 但这哪有不透风的墙? 一个普通的日子,关沧海下班回来时红光满面,“月荷被分配到外贸部了!” 江桂英先是问了外贸部是个什么部门,然后才摸了摸关沧海脑门,“烧退了啊,乱说啥胡话?月荷都没毕业,分配个啥?你听外头瞎造谣……” 之前还说月荷要给国家领导做翻译,去国外访问呢。净胡说八道。 传到外头,她兄弟和小姑子都找上门求证,她还得解释半天才把人送走。 “哎呀!真的!”关沧海激动道:“技术科白工他闺女去年考上了京大的西语系,上课的老师亲口说的,西语系的研究生,关月荷同学,还没毕业就被外贸部给选走了。白工他闺女以前就在宣传科上班,回来就问白工,月华是不是有个妹妹叫关月荷。你说,这不就是我们家月荷?” 江桂英呼吸都停住了,张着嘴巴,听到关沧海激动得在屋里来回走,一个劲地念叨:“是不是要给大哥说一声,让他看看咱爹娘坟头冒没冒青烟?” 江桂英回过神,没好气地拍他,“瞎搞封建迷信!别影响了月荷!” 说完,又紧张地跟他确认:“白工他闺女没说错名字吧?真是咱月荷?” “就一个系,月荷说过她这届研究生招得少,全系就三十个人,不可能有同名同姓的。要是有,她早当玩笑话说了。” “老关!桂英!你家月荷真分配到外贸部了?” 白工最先找了林大爷问关月荷是不是就在京大西语系读研究生,得了准确答案,没少给同车间以及林大爷车间的人说这个消息。 而关月荷同志,就这么在五星汽车厂又出了一次名。 上次这么出名还是她抓到逃犯上报纸那会儿。 这不,听了消息的邻居们都上门来求证消息的真实性了。 也有半点不求证的,一回家就直接和家人邻居说:“二号院那个关月荷,已经被分配到外贸部了!” 嚯! 这话无异于投了个炸弹,把不少人给惊到了。 虽然好些人不知道外贸部是个什么部门,但带了个“部”字,那肯定是国家重要部门没跑了。 这不,不少人都跑三号院去找关沧海和江桂英打听。 江桂英才知道消息,刚从震惊、疑惑、狂喜等复杂情绪中回过神,但脑子还算理智,下意识地摆手:“月荷也没和我们说,这消息做不得准。” “对对。”关沧海也很快反应过来,“要真有好消息,月荷能不给家里说?都这个点了,大家回去做饭吧。” 这个时候,必须得低调! 就怕瞎显摆坏了月荷的事。 “你家月荷被分到哪个单位我都不觉得奇怪,这闺女从小就能耐。” “月荷以后这职位得比她之前高不少吧?哎哟,怪不得都说现在的大学生金贵。” “老关,你赶紧给月荷去个电报问问情况啊。” “月荷进外贸部,月华以后也差不了吧?老关,你们家闺女够出息的。” 邻居一边问一边夸,三号院后院里一股浓浓的酸味。 林大爷过来疏散人群,“都是半路消息,大家听听就算了。今晚不吃饭了?回吧回吧。” 送了好几拨人走,趁着外头没人,两家人赶紧关起门。 关爱国看爹妈在屋里捂着嘴转圈圈,不敢扫兴地提醒做饭的事。 说实话,他也为他二姐高兴,真厉害啊,不声不响地就进国家部门去了。二姐真是一步赶在了前头,步步赶前头。 前些天大家还在说她以后是有房子的人了,今天就又说她要分到了国家部门。 爹妈说对了,老关家的好脑子都长在姑娘身上了。 隔天早上,谷满年把谷雨送过来,听丈母娘说要给月荷寄电报,疑惑:“家里有急事?” 一听是找月荷问分配到外贸部是不是真的这事,谷满年见都传开了,也就给她透了底:“是真的。” 江桂英瞬间乐得都忘了问谷满年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112章 挣外汇 江桂英得到确定的消息, 最后还是没把电报给发出去。 墙上挂着的老黄历已经撕到了一月中旬,想着这学期也快结束了, 大学生期末不少考试呢,研究生应该也一样,还是别因为其他事耽搁学习了。 “姥姥,要碗。”谷雨从自己背来的小挎包里翻出来一包糕点,让姥姥给她的小木碗,她要放碗里吃。 “哎,给你拿碗。你一大早上就和你爸去供销社了?” “伯伯给的。” “你大伯昨天去家里?” “和哥哥。”拿到了碗,谷雨不肯再说了,几块糕点放进碗里,再给姥姥和隔壁的方姥姥分。 正好, 江桂英也要去隔壁给老姐妹说好消息。 从谷满年的嘴里得到了确认, 这回再没什么好怀疑消息真假的了。乐着乐着, 江桂英才啧了声,拍了下大腿, “肯定是星期天去京大就得了消息!这么好的事,也不知道往家里报个消息!” “估计是刚定下来, 怕出意外没敢往外说。”方大妈猜测道:“你看, 外头的人一听月荷分配进部级单位,个个都找上门。这时候小心些是对的。” 万一被眼红的人搞破坏怎么办?这种事在汽车厂里屡见不鲜。 “是这个理儿。悄悄和家里说一声也行啊。” 上晚班回来的林思甜闻言, 加速吃早饭,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屋,连锁门的声音都放得最轻。 她也是知情不报的团伙之一, 还是躲一躲吧。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85节 她们在银杏胡同还算好,大门一关,别人总不能撞门进来。 关沧海就不一样了, 今天来理发店的人尤其多,连陈大爷都不得不上手帮忙剃头发。 好些来剪头发的人嘴真碎,恭喜了理发店里的老关、小关两位师傅,然后就说自己家或是亲戚家的谁谁谁读过工农兵大学、或是正在读大学,以后说不定和月荷能成同事…… 陈大爷面无表情地咔咔剪头发,几分钟就能剪好一个头,“下一个。” 唠嗑的人往前面的镜子一看,脸色发黑,瞪了眼身后的理发师傅——陈大爷,乐呵呵地来,气呼呼地走。 下午好不容易能清闲一会儿,关爱国蹲在理发店门槛上叹气,要是理发店天天都这么多人,他会累死。 这天下班回去,谷满年被留在家吃饭,然后接受长辈们的“审问”。他们就想知道月荷是怎么被选上的。 谷满年双手一摊,“我真不知道是怎么选上的,等月荷回来了,你们再问她。” “……行吧。”想问林忆苦,又想起来他最近住部队,不在家住,也问不到人。 — “阿秋!谁在念叨我?” 正在学校准备期末考的关月荷不知道,不少人等着她放假回家回去讲故事。 “我看你是感冒了。”兰韵琴提醒她待会去卫生室买感冒药片,手指比划个三,道:“我都连着三天晚上帮你捡被子了!” 她家两个娃睡觉都比月荷老实。 关月荷连声道谢,但是没打算去买药片吃。她身体结实得很,多喝点热水,跑跑跳跳很快就好了。 再有,林忆苦最近忙,没空带吃的给她加餐补油水,等她放假回家,必须补起来! 自习到一半,班上有个同学找了过来,把她喊出了自习室。过了半小时,关月荷才独自回来继续自习。 “他找你干嘛?” “老师给几个留校的同学推荐去外研社实习,他来问我在那儿实习都干什么活,有没有要注意的。” 老师推荐他们去实习,更多的是考虑他们寒假留校不上课,不如去外研社锻炼锻炼。但也有同学拒绝老师推荐的。 兰韵琴挡着嘴巴小声道:“陈思敏说大二的学生自己办了个英语社团,寒暑假出去找外国人交流锻炼口语,还能给自己挣生活费。陈思敏去问了,研究生想参加就去报个名,社团好安排分配。我也打算去报个名,练练口语,顺便挣点钱。” “上哪儿找外国……”关月荷瞬间了然,“给外国人当导游锻炼?年轻人的脑子真灵光!” 去年七月,《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通过,国内开放了不少合资项目,跑来国内考察顺带旅游的外国人越来越多了。 “听说给的是美金。除了导游费,还有额外收到的小费。不愧是咱专业的师弟师妹,就是敢想敢干。” 他们这帮研究生,个个都是工作好几年的,都没想到要利用课余时间去办社团挣外汇。 关月荷摇头,“天天都上课,星期天也干活,难不成要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上学,一半出去干活啊?” 兰韵琴笑了,也是,他们就算有空,那也得放假和最后一个学年的时候。 “你去不去?” 关月荷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拒绝,“我还是不去了。” 这个节骨眼,她还有半年就能拿到毕业证去外贸部报道了。 何况她是军属,万一当导游时接触到的外国人有问题,可就说不清了。谨慎些最好。林副团还在为成为林团长奋斗呢,她也不能给他拖后腿。 兰韵琴一听她的顾虑,当即也赞同道:“你还是别去了。” “等我挣到外汇了,收假回来给你带点心匣子。” “那我就等着了。”关月荷给她打气,“多挣点。外国人的钱不挣白不挣!” — “外国人的钱不挣白不挣,挣到了,咱就是给国家挣外汇出一份力!”陈立中的口号格外响亮。 他和丁学文破天荒地跑来京大找她,主要是想找她帮忙翻译出简单的指路、介绍景点的对话。 里头不乏还有关于故宫、天坛等地方的介绍,甚至还有去长城的。一看就是打算用来给外国人做导游用的。 “大冷天去爬长城啊?”关月荷不理解。 “不一定去,但我们得知道,万一他们问起来,我们不会说,那多尴尬。”陈立中道。 行吧,也有道理。 “你们放假不去给学生上辅导课了?” 陈立中理直气壮道:“上辅导班哪有挣外国人的钱容易?”而且还更多。 关月荷盯着他俩看了好一会儿,嘀咕道:“你现在应该改名叫挣钱能手。” 把资料翻了一遍,问:“什么时候要?不着急的话,你们在这待个下午,我今天给你们翻译出来。” 陈立中眼睛一亮,惊喜道:“当然不着急!月荷,你是这个啊!” 说着,竖了个大拇指,连声夸了又夸。 这俩人跟着关月荷走,好在星期天的空教室不像平时那么多人,就近找了一间都有空位置。 “理工大学没设西语系,师大有英语系啊。”关月荷看向丁学文,目光询问他怎么大老远跑到京大来专门找她翻译。 “陈立中去我家找我,提到你买到了房子,正好没事,我们就过来了。”丁学文又道:“我和我们学校西语系的同学不太熟,想着还是找你靠谱。对了,你买到房子怎么不给我写信说?” 刚问完,丁学文瞬间想到自己买到房后也没写信说,笑着替她回道:“当面显摆更高兴,我知道了。” 关月荷却是关注到另一个重点:陈立中知道她买了房? 哼!肯定是思甜和他说的。 但现在没到戳开窗户纸的时候,关月荷也没追问。而是显摆起另一件事:“我被分到外贸部了,明年七月毕业就去报道。” 陈立中和丁学文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纷纷贺喜。 “找月荷找对了,月荷这个水平给我们翻译真是大材小用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立中的夸奖总让关月荷想到丁学文以前来信说的一句话:陈立中养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说要多夸猪,让它们心情好,就长得好长得快。 相比之下,丁学文的祝贺显得格外真诚,连着说了两次:“太好了,月荷。” 夸完,陈立中又问:“你们系有几个人被选上?” “就一个?!太厉害……” 关月荷没了显摆的心思,抬手喊停,“别说话了,我要干活了。” 陈立中立刻闭上了嘴巴,和丁学文拿出自己的书各看各的。 他们带来的需要翻译的资料拢共二十张纸,对于有多年翻译经验的关月荷来说,没有什么翻译难度,手头的笔几乎没停过,只偶尔想不起来某个单词,得停下来翻翻字典,刷刷刷地写出一行行英文。 中途,陈立中跑出去一趟,然后带回来一纸袋吃的,给关月荷补补脑力。 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把他们的资料翻译完,关月荷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了,才递过去给他们。 翻译好了,但关月荷也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们都会读吧?” “没事,我们学校有英语口语社团,我报名了。”不会的,拿过去找会的同学教就行了。 陈立中则道:“等寒假结束了,再给你算提成。” “啊?不用。”关月荷没想过收钱的事儿,摆摆手,道:“你们挣到钱了,请我吃顿好的就行。” “那不行。”陈立中坚持,“我们挣到钱了请你们吃饭,是朋友一起庆祝。你帮了大忙,该给的提成不能少。就这么说定了。” “我没意见。”丁学文附和。 没给关月荷拒绝的机会,丁学文又道:“我那房子收拾好了,我想着,要不你们年初一那天下午来家里吃饭?” 想把大家凑一起也不容易,得考虑林思甜、许成才和秦子兰的上班时间,想来想去,也就年初一的下午,大家都有空。 “我和林忆苦可以。” “行,我俩走了啊。”丁学文没让她继续送,但外走了一段,看到关月荷还坐在靠窗的位置目送,又挥了挥手,“年初一见。” 关月荷也挥了挥手回应,表示自己听到了。 外面的天色全暗了下来,关月荷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和他们往反方向走,先绕去了食堂。 关月荷没想到,还有大二的师妹找到她宿舍来。 叶知秋拿着一沓资料站在她宿舍门口,敲门,“我找关月荷师姐。” “找我?”关月荷端着洗脸盆回来,看到自己宿舍里多出来的陌生面孔,以为是舍友们的朋友,却被告知是来找自己的。 一问来意,关月荷才知道,叶知秋是大二的学生,英语社团就是她办起来的,提出要利用假期时间去给外国人当导游挣外汇,也是她提出来的想法。 至于为什么突然来找关月荷…… “我去找秦老师帮忙看这些翻译稿对不对,秦老师让我来找师姐。哦,秦老师是我们社团的指导老师。” “这样啊……你把资料给我看看。”秦老师真会给她找事干,生怕她闲着。 叶知秋悄悄抬头看坐对面翻阅她带来的资料的关月荷。 她从上京大开始,好几次听到老师们提到一位叫“关月荷”的老学生,和老师们教过的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 第二个学期开学,去办公室交材料时,偶然听到老师说那位叫“关月荷”的学生回来读研究生。 到了这学期,又在系主任的课上听到“关月荷”这个名字,说她被外贸部提前选走了。 她好几次在学校里见过关月荷,但当时互相不认识,现在终于把名字和本人对上了。 关月荷刷刷地飞快翻阅,发现这资料和丁学文他们带来的差不多,都是拿来给导游背的。 “我这两天要考试,星期五之前给你行不行?” “啊?行!行行行!”叶知秋没想到她应得这么快,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点头,“谢谢师姐!” “哦对,师姐,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吧。” 她回去要纠正某位同学的话,月荷师姐分明很好说话! 关月荷挑了下眉,她是上学还照常领工资的人,眼前的师妹一看就是没怎么上过班的,上学应该只能领补助。她可不好意思吃学生请的饭。 “不用了,你宿舍住哪儿?” 叶知秋报了自己的宿舍号,关月荷还惊讶了一瞬:她读工农兵大学的时候,就住的那栋楼!甚至还是同一层! “师姐,等你有空了,我一定请你吃饭!”叶知秋想着,师姐期末肯定事儿多没时间,这学期没空,下学期总有空吧! 等人一走,宿舍的舍友可惜道:“早知道我也跟着你们学英语了,现在都能出去挣外汇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86节 关月荷也羡慕她们能投稿挣稿费。 考完试,关月荷就开始看叶知秋带来的资料。 里头的中文句子底下都是翻译好了的英文,是叶知秋和社团的人一起完成的,但他们不放心,想着找老师帮忙看看有没有错误,生怕在外国人面前说错出糗。 关月荷就找了支红笔,逐字逐句地检查,遇上错的就圈出来,再在旁边写上修正后的。 别说,人家这份资料可比陈立中和丁学文他们整理的全面多了,挺厚的一本,涉及到了京市所有的景点,甚至还有带着去京市胡同转悠的。 两相对比,叶知秋这简直都能成立个专业的外国导游社团了,把丁学文和陈立中衬托成了个草台班子。 所以,关月荷改正好之后,把资料送到了叶知秋宿舍,顺便多问了一句:“我有两个朋友寒假也想做导游,你们的资料可以买吗?” 叶知秋没想着他们社团能揽掉整个京市的外国游客,其他学校的人一起参与,对他们没多少影响。 也大方地表示不用收费,说整理好 复印时多给她复印两份。 见关月荷坚持要给钱,叶知秋才道:“那就给个复印费好了。” 其他人来报名,由社团的干部安排分工和分配路线,收到的钱会抽出一半作为租车、买道具和社团发展的费用,所以,报名的人是免费给发这份指导资料,还由社团统一培训口语。 关月荷想了想,让叶知秋不用给她资料了,决定还是让陈立中、丁学文找叶知秋商量,他们互相交流或是买资料,都由他们自己定。 眼看着这学期也要结束了,时间太紧,关月荷没继续多待,出去给陈立中和丁学文都发了电报。 她这一走,叶知秋宿舍才热闹起来。 “我说的没错吧?月荷师姐人多好说话,何明朗瞎说。”叶知秋大声道。 秦老师让她去找关月荷看稿,她寻思着她跟关月荷不熟,要不要找个中间人帮忙介绍,例如刚来报名的兰韵琴师姐? 副社长何明朗当时就皱眉道:“关师姐不好说话,不知道她会不会帮忙。” 但兰韵琴让她大胆地去宿舍找人,做了番心理建设,她才去关月荷宿舍,这才过了三天,资料就送回来了。人家中间两天还要考试,改好后甚至还给送到宿舍来! 其他舍友也纷纷道:“师姐看着是很好说话。” 隔天,一宿舍的人围住了何明朗,都在说关月荷人特别好,还把改好的资料哗啦啦地翻给他看,里头红色的字密密麻麻的,圈起来的也不少,一看就是改得特别认真。 “月荷师姐得罪你了?” “怎么会?!”何明朗觉得自己也很无辜,“我好几次在系里、在学校碰见师姐,跟她打招呼,她都是直接跑过去,理都不理我。” 遇上得有五六次了,他喊人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但愣是一次都没收到回应,甚至连道眼光都没有。 “……”叶知秋沉默了一会儿,十分肯定道:“她没看到你,下次你跑她前面去喊人。” 何明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他觉得他跑不过关师姐。咻的一道风就过去了,怎么跑她前面? 而收到电报的丁学文和陈立中已经决定,考完最后一门课,再跑一趟京大,找英语社团的叶同学。 只是他们来迟了一步,等他们放假过来时,关月荷已经载着行李回家了。 关月华一路上都在叮嘱她:“你被分去外贸部的事已经传遍银杏胡同了,回去了,甭管谁上门做客,送来的礼都不要收,尤其是舅舅和小姑他们……” “知道了。”关月荷提醒她:“少说几句吧,风跟刀子似的。”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回家和林忆苦睡大炕、吃肉,至于那些还没耍到她面前的小心思,暂时不用想。实在太烦了,她也不是不能使使力气。或者, “他们要是上门,你过来帮我骂人,他们骂不过你的。” 关月华是真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关月荷低估了胡同大爷大妈们的热情,见到她回来,个个都追着问:“月荷,是不是真的?” “真真真!”关月荷一边敷衍地点头一边费劲给自己开道回家,她真是在胡同里出大风头了。 刚进屋没多久,屋里就挤满了人,都是等着她给讲怎么被外贸部选上的。 本以为能听到个热血激动的故事,谁知关月荷三两句就给说完了。 “没选拔,没面试,人家找了学校领导下了文件,我后来才知道的。” “就这样?” “不然还要哪样?我水平也不差啊!”关月荷自夸道:“我两次去广交会当翻译员,一般人能有我这个水平?” 确实也是。但也有人问:“你怎么没被选去访问团给大领导当翻译呢?” 这话说的,真扫兴!关月荷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因为人外有人啊!” 全国近十亿人,比她厉害的多了去了。 邻居们待了一会儿,才纷纷散去。 本以为能听到些什么了不得的事,但啥也没有。他们想过年时候和非银杏胡同的人吹一下“我们胡同有个院的闺女”,发现不是很好吹,就干巴巴的一句“人家没毕业就被外贸部招走了”,说着不太得劲。 “可算是散了。”江桂英大呼一口气,刚刚屋里挤得没处落脚,谷雨死活不肯进来。 关月荷也庆幸,正忙着烧热水喝,忽然发现江桂英正盯着自己看。 “妈,你有事说事。你看得我瘆得慌。” 江桂英瞪了她一眼,酝酿了半个月的好话一下子被忘得一干二净,想想还是觉得,这好话说不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月荷毕业后是真要进外贸部了。 见关月荷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平淡态度,江桂英也把激动的情绪都给收敛到了心底,帮着一块儿收拾家里。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林忆苦要是在家,他自己就能收拾得很干净。最近他住部队,她和老姐妹隔个三五天就过来收拾一遍,家里干干净净的。 “对了,你姐夫给送的肉放我那边了,晚点再给你拿过来。” 关月荷肚子里的馋虫就冒出来了,决定今晚要做两个肉菜! “你看什么时候搬一号院去?”江桂英算过了,其实她从三号院出发,到二号院的左耳房和到一号院的东厢房,距离几乎一样。 关月荷不答反问:“牛大妈家都搬走了吧?” “走了,那边的锁都给换了新的。”江桂英说到这事还有气,那牛老三竟然还想赖着继续住,说是还没租到房子,好在邻居们都帮忙,把他给赶了出去。 “过年后吧。”趁着这边的房子还没还回去,早点把那边的房子该拆的拆、该刷大白的刷大白,年后应该能搬过去住,到时候就去汽车厂房管科还房子。 江桂英点头,“早点搬过去也好,省得有人常惦记。” “谁惦记?惦记什么了?” “惦记啥?当然是你现在住的房子了!”江桂英又好气又好笑,“外头人说你这屋子风水好,住进来能有大出息。知道你买了房准备搬出去,房管科的门槛都要被踏烂了。” 关月荷神秘地笑了下,得意道:“轮不着他们惦记。” 第113章 退房 江桂英把她家的肉端了过来, 里头还不少。一小半是谷满年送的,大半是江桂英先垫钱帮她买的。 关月荷正要翻自己身上的钱, 江桂英摆了摆手,“得了吧,改天你们有钱了再孝敬我。” 甚至还担忧地问:“今年过年还有钱吧?” 现在日子过好了点,关系好的邻居家孩子,过年都会给个一两分红包,特别亲近的亲戚家孩子给的更多点。 关月荷无奈,直接把钱塞她口袋里,“钱不多,但过年还是够的。” 方妈让他们不用着急还钱,她和林忆苦打算再过两月就一起把钱还了。现在手头并不紧张, 只是存折里的钱归零了而已。 家里的橱柜空荡荡的, 她把带回来的行李收拾好, 趁谷雨正在拿着本小人书看,就给她妈使了个眼神, 悄悄地溜出门去买东西。 谷雨忽然发现小姨不在家,正要出门去找, 亲妈过来接她了。 好说歹说, 才哄得她把小姨的小人书放下。 晚上,去汽车厂上班的人陆续回来。 关月荷拎水桶去前院接水, 和二号院的邻居们唠了许久。 白大妈叹气,“月荷在这住快十年了,我都习惯了, 说要搬走,我还有点不舍得。” “谁说不是呢?”二大妈跟着接话道:“月荷住这儿,贼都得绕着弯走。” 真不是她们瞎吹。白大妈感激关月荷当时帮忙给向红、跃进找师傅学踩缝纫机, 向红踩着线进了服装厂,现在还分到了自己的房子。二大妈是真觉得有关月荷和宋公安在,二号院的安全就特别有保障。 赵大妈端了碗酸菜给白大妈,顺嘴道:“我家丽丽两次生孩子全靠他们两口子给送医院去。月荷,搬家的时候招呼一声,我们过去帮忙。” 嗐!关月荷没想到自己在二号院的群众基础这么好呢?! 乐得龇牙直笑,“放心,我过两天买好大白了,挑星期天干活,我肯定找你们去。” “哦对,还得翻新那边的房子。行啊,就这个星期天是吧?到时候大家伙都过去。” “成,我家老金这星期天也在家。” 唠完了乐呵的,二大妈终于问到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月荷,你那房子是打算自己留着出租啊,还是还回去厂里?” 关月荷回:“等我搬完了,我就去房管科退房子。” 二大妈一听,眉头皱深了两分,对着大门双手合十,“千万得来个不闹事的!” 白大妈哎哟一声,“我晚点去要买点符纸回来,必须求到个不闹事的邻居!” 孙大山他们一家三口走了之后,二号院平静了快十年,没工作的二大妈和白大妈婆媳三个,在家待的时间最长,她们就怕二号院来个事儿精。 赵大妈不赞同地道:“这房子你不还回去也没事,不如拿来租出去。” “不了,这不占理。” 蔡英帮着关月荷道:“自己住就算了,占着房子租出去,怕有人心里不满。这点房租不要也罢。” 赵大妈撇嘴,小声嘀咕道:“就你们这些人觉悟高!” 旁边的曹丽丽不吭声,她觉得谁都没说错,但人家觉悟高也正常,不然怎么是他们当干部呢? 洗菜的罗桂芳好几次想张嘴,又默默地给闭了回去。算了,现在说了就是添麻烦,还是等事成了再说吧。 好在宋公安回来,说供销社临时送了几筐羊肉过来,供销社的售货员正喊自家亲戚朋友过去买肉。 天大地大,吃喝最大。 一时间,大家都顾不上唠嗑了,快速地跑回家,又拿着钱飞快地跑出门。还不忘在院子门口大吼一声:“供销社有羊肉供应!先到先得!” 胡同里的喧嚣声暂停了几秒,又热闹起来,都是互相招呼着去买肉的。 羊肉、牛肉都难得,想买都不好买。要想吃涮羊肉,还得是去外头的国营饭店吃,还不一定能排得到。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87节 现在一听有羊肉卖,那必须得买点回来吃啊! 关月荷不是最快出门的,但比邻居们更早排上了队。排了十几分钟,买到了两斤羊肉,想着明天去给林忆苦挂个电话,问他啥时候回来。 正乐滋滋地惦记人呢,一晃进胡同口抬头,就看到了林忆苦正在等她。 加快脚步小跑过去,关月荷一脸惊喜,“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家?” “猜的。”他不知道,只是正好后面两天休息,他就想着今晚回家,明天再去学校看看她。 谁知,刚走到胡同口没多久,就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一回头,果然是她。 他其实也想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家? “咱俩就是有默契。” 夸完,又见到林忆苦手里也拎着一大块羊肉……他俩简直就是心有灵犀! “走走走,今晚吃涮羊肉!” 正好,关爱国跑得快,也买到了一份羊肉。拿过来凑一块儿,三家一起吃晚饭。 关月荷还使唤林忆苦跑一趟明大爷家,找明大爷借锅子,顺便让明大爷帮忙调个蘸料。 二号院里,几乎家家户户的都飘出了股肉香味,出去玩回来的小孩们个个嗷嗷喊,催着赶紧把菜端上桌。 六斤肉,八个人吃,没法吃到满足,但尝了个味儿,也不错。锅子的热气熏得大家脸红扑扑的,似是都喝醉酒了。 “以前城里有家馆子的羊肉味最香,以后要能不花票去吃一顿……”关沧海刚起的感慨,就被江桂英给打断了,“就那一次进城,差点被抓走,有啥好惦记的?” 关沧海也是想到了年轻时候的糗事,怕在小辈们面前丢脸,顾不上继续怀念以前了。 只有关月荷追着问:“为啥被抓走啊?老爹你是遇上土匪了还是犯事了?” “乱说!你爹我能是会犯事的人?”关沧海哼哼,但就是不肯说为啥,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你大伯问咱今年回不回老家?” 江桂英盘算了下时间,春节就那么两三天,没一天是闲的,压根抽不开时间。 “要不叫大哥大嫂来家里玩两天?” 关爱国提醒道:“大哥大嫂说回来过年,除夕在家住。” 多了五口人,家里的三间房要挤一挤,但就没空房间留给大伯一家住了。 “你大伯他们来也不能是除夕就来啊。”江桂英很快就下了决定,“我明天就给老家大队打电话问。” 方大妈道:“乡下也就过年的时候得空,别的时间难找时间出门。正好也来看看月荷和忆苦买的新房子。” “我就是这么想的!” 吃完了饭,但四个大人还围着桌子唠嗑,关月荷他们几个就负责收拾桌子和厨房,然后开上电视看。 见林思甜还时不时地打哈欠,关月荷就催她回家睡觉。 眼睛下面黑了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遭人打眼眶了呢。脸色还发青,憔悴得不行。 林思甜还想再待一会儿,刚吃饱睡不着,看完新闻再回去。 “我听说现在国营厂工人都要响应计划生育政策只生一个了,按理说,妇产科不该是比以前闲了吗?” 这是兰韵琴说的,说家里亲戚之前只生了一个闺女,现在出了新政策,不给生两个了,婆家的人闹起来了,怪她亲戚之前拖着不生二胎,导致婆家绝后了。 这政策变得是真快。不久前还只是要求干部只生一胎呢。 林思甜呵了声,“你是不知道有些人为了生儿子能多折腾。产妇生了个闺女出来,连我们医生护士都差点被挨打。” “我们胡同有些大爷大妈都比不上那些人能闹腾,没法讲理,听不进去。产妇生完出来,人家就开始算计离婚了。” 林思甜越说越激动,“还有更离谱的,居然有人想偷偷换孩子!自己家的闺女不要,要别人家的儿子?!” “糟心事天天见,不说了,说了坏心情。”林思甜又是深深一道叹气声,靠在关月荷身上,又忍不住气道:“我们医院的保卫科就缺你这样能收拾人的。” 保卫科全是男同志,他们能上手去拉闹事的男同志,有些闹事的女同志真不好伸手拉,一伸手就说耍流氓。 还好她脑子转得快,看到事情不对,不是去喊人就是往旁边躲。 真是怕了那些不讲理的人。 关月荷跟着叹气,可怜的思甜。 “你是真该锻炼起来了,要不……”咱晚上在胡同里跑步? 林思甜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我回家睡觉了。” — 隔天,江桂英第三次过来,才看到关月荷家里的门敞开了。 这都快十点了,这俩人才醒。 关月荷一下子就读懂了亲妈眼神表达的意思,顺手把里头衬衫的最上面个扣子系上,自言自语道:“羊肉吃多了有点上火。” 江桂英:“……” 就那点肉,能上啥火?能冒火星点子都不错了。 关月荷收拾好,才挎上篮子,和江桂英出门前朝屋里道:“林忆苦,我和妈出去买东西,你待会记得去买大白。” 关月荷也不是非得出门,但她烦别人找上门说房子的事情,干脆出门去,谁也甭想找她。 还真有人找上门想跟她租房子的,但门一开,里头站着的是板着脸的林忆苦,“什么事?” 找上门的人一听关月荷不在家,想和林忆苦商量,得到了一句“家里的事她做主”,就被关到了门外。 连着往外跑了两天,星期天一到,关月荷就招呼邻居们帮忙收拾新房子。 房子里面的情况比关月荷预想的要好,墙面还能将就着看看,暂时先拆了隔房子用的隔板就够了。 牛家把厨房给弄在外面的半间里,两间大房被隔出了四间小房和一个小客厅,房间用的木板做隔断。 这要是夫妻俩晚上办事,怕是隔壁能听得清清楚楚,这隔断形同虚设。 关月荷之前想得好,这边两间半是挨着的,这里的半间还更宽敞些,干脆就把半间给改成厨房和洗澡间,剩下的两个大间给改出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和一个客厅。 但现实却是,现在天冷,都到零下了,不适合改房子。刮墙、刷墙都容易裂开。怎么也得过了春天再说。 所以,只能先拆了隔断,把屋子搞个大扫除,家具什么的都搬过来,先将就着过吧。 好些邻居都过来帮忙,拆得快,卫生也搞得快。 元宝嚷嚷着过来帮忙,全是帮倒忙,被周红旗拎着后衣领带回了家。 一号院好几户人家都来了人看热闹,正好让关月荷把这些人给认了个全。 住倒座房的胡大妈家人口不多,胡大爷在汽车厂下的养殖场当门卫,胡大妈没工作,他们儿子儿媳妇还有俩孙子孙女跟着一块儿住。 住门房的那对小夫妻是双职工,女同志怀孕了,一大早就回了娘家去。 后院和后罩房的总共四家,和关家、林家都没什么来往,对关月荷和林忆苦搬进来住这事,既不排斥也不欢喜,打了个招呼就忙自家的事情去了。 关月荷盘算了下,以后估计还是和对面的周红旗来往比较多,其他邻居,只要互不干扰,也不用多来往。 新房子一收拾完,关月荷再一看,里头一个大房间和一个大客厅,宽敞明亮,越看越喜欢。 除了一点不好:这炕小了点,也就她家的一半大。 林思甜开玩笑道:“等翻新的时候,你还能把炕再整长些,够你多翻几圈。” 关月荷却想着:两个人躺一块儿的时候就睡一半,犯不着再加长了。还是原来的大小合适。 接着就是把家具给搬过来。 “不是,二姐,你这书桌也太重了!这什么木打的?” 关月荷看了眼,是她用的书桌。这书桌是比别的书桌重了点,但也不至于三个大男人一起抬还要龇牙咧嘴吧? 一看,抬桌子的人是常正义和关爱国、张全斌,又觉得能理解了。 这三个都是一拳能撂倒的,怪不得抬桌子都抬得费劲。 对面站着的周红旗正翻白眼呢,嫌弃地道:“抬桌子还抖腿,三个没用的。” 一回头,看到金俊伟端着盘菜站身后表情复杂,忙道:“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那三个是没力气还长不好看。 元宝帮着她说了后半句,“我爸爸比他们好看!” 忙活了一天,原来的房子被搬空了,新房子这儿又堆满了东西。 林忆苦下班回来,跟着一起规整家当,收拾到晚上十二点才忙完。 “这炕小了点。也不够暖和。” “等天暖了,再一起改,还按照原来的尺寸,两米宽三米长?” “嗯!”关月荷手脚往他身上搭,“你往里挪点,别掉下去了。” “你不伸脚踹我,我就掉不下去。”平静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 “……”关月荷收回手脚,过了一会儿,把人往外推,只推动了一点,可见,是不可能把人踹下去的。“你自己睡觉不老实吧!” 说完,关月荷就把被子扯上来,下巴也给盖了进去,闭上眼睛拒绝再聊天,“睡觉,不准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呼吸平缓没多久,就把手脚伸了过来,林忆苦闭着眼睛,熟练地把人抱住,顺便把她的腿压住,也跟着熟睡起来。 — 搬好家的第二天,关月荷还是一大早就出门。 “月荷,你这假期去哪个单位实习?” 大家都习惯了,关月荷放假期间经常被安排去单位里实习,听说暑假是去个什么外研社,大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单位,但带个“外”字,估计也是和外语有关。 “寒假短,不去实习。” 大家本来已经信了,但看到关月荷跟着他们一起拐进五星汽车厂,惊讶道:“你来厂里帮忙做翻译啊?” 关月荷没否认,“我顺路去找章老师。” 其他人就认定了她肯定是来帮忙做翻译的,进了厂大门,纷纷挥了手,各自朝上班的车间或是部门去。 而关月荷则是拐到了房管科,在外头等了一会儿,等到了罗桂芳。 俩人又等了一会儿,金洪昌和伍二妮也小跑着过来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88节 “我俩先进去办事,办好了你们再进来。”关月荷喊上罗桂芳,率先敲了房管科的门。 房管科的科长最近没少听“关月荷”这个名字,除了因为她被分配到国家大单位,还因为不少人惦记她住的房子。 连他亲戚也没少找上门,说想换到那套房子去。但被他骂了回去,别人买了房没错,但人家要是不来退房子,换个屁! 谁知关月荷今天就来退房子了! 分房子麻烦,退房子就简单多了。 把以前签的租房协议拿出来,再让房管科开个证明,关月荷以后就和这房子没关系了,以后也不用再给交房租。 房管科科长正起小心思,还没接过租房协议,关月荷就道:“我和罗大姐商量过了,把房子和她换一换,所以您看看是不是另外签个换房协议,然后厂里再把罗大姐现在住的房子收回去重新分配?” 房管科科长脸上的笑凝固住,这时才注意到关月荷身后还有个人。 这人他也熟。 罗桂芳接了爱人的工作后,因为干不了技术活,只能做个普通工人,待遇上比不了周工拿到的。 罗桂芳家里四口人,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按理说早该能多分一间房了。但罗桂芳前几年找领导闹了一翻,让周宝玉去了赤脚医生培训班,房管科就把多分一间房的事给按了下来。 罗桂芳没少来房管科讨说法,房管科次次有理由给拒绝。 没想到!关月荷竟然说要和罗桂芳换房子! “呃,事也不能这么算,房子也不是这么分的……” “啥分房子了?”有关月荷开了头,罗桂芳立刻上前,“月荷看我们一家四口人紧巴巴地挤一间屋子,好心主动说要跟我们换房子,我们找房管科做个见证,落个协议,这合情合理,和分房子可沾不上关系!” 房管科科长一口气堵住,想说不对吧?但工人间换房子不是稀罕事,别人都能换,凭啥她们不能换? 想说可以换吧?但他还收了亲戚给的好处,承诺只要关月荷一来退房,就把房子分给亲戚家。 他是真没想过关月荷居然想着换房子! 正僵持着,关月荷抬手扒拉出自己的手表,佯装不耐烦道:“赶紧的吧,我和章新碧老师他们约好了时间,待会要迟到了。” 房管科科长看了她一眼,心里未必不知道她是拿章新碧出来扯大旗。但章新碧现在是研发设计中心的负责人,厂长都得给面子。 许久,房管科科长才吩咐旁边的年轻同志:“小刘,给他们办换房协议。” 说完就坐自己位置上喝茶,后面需要他盖公章时,也是臭着张脸,盖章跟拿刀剁菜似的,砰砰砰的,一看就是心里堵着气。 但关月荷和罗桂芳可不管他的臭脸,事情办好了,好处也落到位了,才是最实际的。 罗桂芳换到了银杏胡同二号院左耳房那两间半房子,而关月荷也把换来的那间房给退了,拿到了退房证明,以及换房得到的一百五十块。 比她十年前换房时少了点,少的算是十年邻居的优惠价。 她俩乐呵呵地出了房管科的门,冲门外等着金洪昌和伍二妮点点头,这俩立刻往房管科里冲。 “秦科长,我俩双职工,早该给我们多分一间房了,我们也不求着去新家属院住楼房,正好罗桂芳家的房子空出来了,把那间分给我们就行,正好挨着……” 房管科科长气得脸红,他们银杏胡同二号院的人是合起伙来分房是吧? 但这俩也很占理,尤其是金洪昌,在厂里二十几年了,加上伍家旺年纪也不小了,过几年也该成家了…… 关月荷和罗桂芳听着里面拍桌子和哭嚎的声音,不由翘起了嘴角。 罗桂芳又把协议看了一遍,心情格外好,“老金和二妮这俩人就是太老实了,我要是他们,双职工还有俩孩子,我早躺房管科门口闹了。” 怕中途出意外,她前天才去找他们两口子商量,说她换月荷的房子,他们跟着去闹她的那间房。但换房的钱得两家人一起出,一家七十五,都能换多一间房,这买卖划算。 就他们两家没关系,在厂里也不出挑的,等房管科分房,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过了半小时,金洪昌和伍二妮脸红通通地出来了。 不等她们问,伍二妮就乐道:“真换成了!” “月荷,还是你出的主意好。” 关月荷嘻嘻笑,皆大欢喜! 第114章 搬新家 三家都得了自家想要的, 其他三人还要回去继续上班,关月荷转头就出了汽车厂, 直奔百货大楼去。 年初一要去丁学文新家吃饭,林思甜和许成才商量过了,加上她,三个人一起凑钱准备礼物,这样能买点好的。 丁学文缺工业票,有些生活用品不一定能凑齐。 而这买礼的任务就落在了她头上。 她跑了趟百货大楼,顺路还去了日报社找谢冬雪,终于吃上了日报社的食堂。 “上次我去京大找你,你还唉声叹气的,现在转眼就要毕业, 还要去外贸部了?!”谢冬雪按住她的手, 开玩笑道:“以后说不定我还能收到去给你做采访的任务。” 关月荷也顺着她的玩笑话不走心地回:“行啊, 怎么说我也是在日报社有人脉了,你一定要给我安排上头版!” “等着吧, 必须给你安排上。” 说着说着,谢冬雪问起了何霜霜, “你们最近有联系不?她最近咋样?” “学习太忙了, 我连林忆苦也最多一星期见一次。”她连谢冬雪都是好久没联系了,所以这次出来, 她才专门绕去百货大楼买东西,刚好可以来见谢冬雪。 谢冬雪有些感慨,“霜霜当时再多等半年就好了, 可以直接去报研究生,还能少上一年。照她那学习劲头,应该会和你一样提前毕业。” 关月荷却不这么想, “那是咱们都走过来了才这么想。” “当时只说了恢复高考,研究生什么时候恢复都没个准话,当然是能抓住什么就什么了。我看她去了外国语大学也好,外贸部在她学校招的人更多。” “也是。” 政策经常变,谁能算得准以后的事?当时参加高考是最好的出路,照何霜霜的性子,不抓住这个机会,是不可能的。 好在现在也不差。 “你是不是长胖了?”关月荷忽然指了指谢冬雪的脸,“日报社的油水真足!” 谢冬雪嗔了她一眼,扫了四周,才小声道:“我怀孕了,没到三个月,最近饭量翻倍。” 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是震惊,过了几秒,关月荷才想起来,她们现在都奔三的人了,早不是刚开始认识时十几岁的年纪,有孩子太正常了。 “你这什么表情?”谢冬雪好笑道:“我结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说着,关月荷给她夹了块肉,“喏,多补点。” “从你碗里分走一块肉真不容易。” 关月荷白了她一眼,“以前我没给你分过肉?次次都是我跑最快,打到肉了还要给你分。以前的肉多稀罕……” “对对对,还是月荷你最好,以后常来我们日报社吃饭,我请你。” “要是中午空闲,我肯定来。”外贸部离日报社不算远,就是自行车得蹬快一点。 “哦对了,你说你买了房,啥时候搬新家?我到时候过去凑热闹。” 关月荷短促地笑了声,在谢冬雪疑惑的眼神下缓缓道:“已经搬了,我估计已经热闹起来了。” 五星汽车厂和银杏胡同正热闹不断。 关月荷的房子是香饽饽,多的是人盯着,但没等他们开始行动,就听到了从房管科散出来的消息:房子已经被分走了! 这下坐不住了,气势汹汹地找到房管科去,一进门就质问:“分谁家了?凭什么不给我家分?” 好不容易把人给安抚住,房管科的人才苦着脸解释。 “你是说,房子被换给了罗桂芳家?罗桂芳的房子分给了金洪昌和伍二妮?” 从房管科得到了确定回复,来闹事的人心里一腔火气发不出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关月荷居然会这么干! 银杏胡同二号院。 罗桂芳、伍二妮和金洪昌一下班到家,大手一挥,就使唤家里孩子开始搬家。 虽然协议已经签好了,房子也都落到了名下,但一天不搬就还是会招人惦记。怕夜长梦多,罗桂芳和伍二妮回来 路上就商量好了,先帮罗桂芳搬家,再帮伍二妮搬家,今天晚上不睡觉也要搬完! 周宝玉三姐妹从今早就开始等着消息了,一听罗桂芳说搬家,先是激动地抱一起嗷嗷喊,然后立刻分头行动,先各收拾各的行李,最后再把家里的大件搬出去。 伍家旺则是发懵:搬家?怎么就突然要搬家了? “老爹,我们家搬哪儿去?去新家属院?” 新家属院不好,他才把银杏胡同周围给混熟了,再搬到新家属院,以后收废品都不方便。 金洪昌才说了换房的事。 “先不做饭了,你去隔壁家帮忙,以后你跟家和住隔壁。” 隔壁的房子隔成两间屋,刚好给他们兄弟俩一人一间。 “啊?哦。”伍家旺仍是一脸懵,但还是听话地把身上的围裙给扯了下来,过去帮忙搬桌椅。 二号院的邻居纷纷过来看热闹,一听,个个都拍手说好。 房子被这两家分完了,不会搬进新邻居,就不愁来事儿精了。 二号院里,这家喊那家,全院都行动了起来。 有些人的消息慢,还想着下班了去二号院看看房子,确认关月荷是不是真搬走了。 结果看到二号院里都在忙活搬东西,罗桂芳家的东西往后院搬,伍二妮家的东西也搬了出来,说待会要往隔壁搬…… “不是,你们院这是?” 白大妈使唤两个儿子去帮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人真是没点眼力见,没看桌子、柜子地搬着吗?不搭把手就算了,还来问问问,净添麻烦。 “没看到啊?搬家!” 见他还要往后院跑,白大妈一把把人给拉住,批评道:“没看大家正忙着吗?后院里乱糟糟的,你哪个院的啊?我怎么没见过你?别是趁乱来偷东西的吧?在这儿待着!” “啥啊?!我也是汽车厂的。” 来看房的人着急,银杏胡同二号院除了关月荷那套房,还有别的房子空出来?怎么就搬家了?难道是房管科科长收了他的礼,最后不给他办事? “是汽车厂的你也在这儿待着!” 来的人没辙了,这大妈把他当小偷、人贩子防着,只能打听关月荷家的房子是不是还空着。 却只见白大妈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只觉大事不妙。果然! “月荷那房子已经换给桂芳家了,现在正搬家呢。”白大妈很快就猜到了这人也是惦记房子的,庆幸罗桂芳今天已经换好了房子,晚一步可能还更麻烦。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89节 “既然你也是汽车厂的,那就过来帮忙搬吧,早点收拾完,院里早点清净。”白大妈说着就要给他安排活计。 但人家就不是来帮忙的,此时听到房子已经被换出去了,气得脑袋都要冒烟了,甩开白大妈的手冲了出去。 没一会儿,又快步走回来,问罗桂芳换了房,那罗桂芳家空下来的房子是哪儿? 白大妈忍着笑,伸手往右边一指,“这房子今天也被分了,给隔壁家。” 这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正好和金洪昌打了照面。 金洪昌愣了下,和他打招呼道:“黄组长,你这是来银杏胡同走亲戚?” 他记得黄组长家在新家属院,离银杏胡同太远了,没事也不会往这边跑。 黄组长算是明白了,罗桂芳分到的房子分给了金洪昌家。 黄组长气冲冲地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刚骑上自行车,谁知道地面滑,车子扭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衡。 被一群呼啦啦跑过的小孩大声嘲笑,更气了。 不只是黄组长消息不灵通,同住在银杏胡同的,也是见到二号院热火朝天搬东西才知道。 张二嫂把手里的抹布甩得砰砰响,在家小声埋怨道:“咱们家和关家邻居这么多年,也不见月荷找我们换房子!” 可把她郁闷坏了,早知道她就先去找月荷换房了。 放假回来的张德胜却道:“换啥换?谁住进去,谁遭人眼红。” 但罗桂芳不怕被人眼红,别人说她,她还能出周工牺牲了说事。再说,她又不指望自己能升上去当领导,她三个闺女,两个闺女的工作都有着落了,最多以后把工作转给小闺女。别人眼红她,但也奈何不了她。 他家要是换那间房子了,张全斌就等着在学校里当一辈子的勤杂工吧。 张全斌撇嘴,小声地道:“勤杂工怎么了?比当老师轻松多了。” 都一样拿工资,不会因为上的课多、上得好有额外的奖金,他觉得勤杂工比当老师好一万倍。 后院的谢大妈也在家骂骂咧咧,也是说关月荷找罗桂芳换房,不找谢振兴换房,“亏我们这么多年邻居,以后甭想我对她有笑脸……” 刘阿秀不出声,她就觉得月荷换得好,只要谢振兴一家不搬过来,什么都好。 谢振华也当没听到,给刘阿秀和闺女都夹了块肉,自己也夹了一块,继续闷声吃饭。 嘴快的婷婷藏不住话,好心提醒道:“奶奶,月荷姑姑会揍人。你以前还说月荷姑姑不尊老爱幼……唔唔。” 被捂住嘴的婷婷皱眉,奶奶自己说的,月荷姑姑不尊老爱幼。既然月荷姑姑会揍小的,肯定就会揍老的…… 这天的晚饭,好几家在家里悄悄骂关月荷。 但关月荷乐呵呵的,在外头见着谁了都笑着问:“吃饭了没?” 也不管回话的人笑得勉强,反正她现在心情特别好。 江桂英看到她过来,等她进屋走近了,才伸手戳了戳她手臂,压着声音道:“有人要被你气跳脚了!” “我换我的房子,又不是换他们的,他们真是瞎操心。” 说着,把手里的肉给递了过去,“今晚加菜。” 关沧海背着手晃悠回来,也对她道:“有人看上的鸭子没到嘴就飞了,在家发疯。” 乐得关月荷喊上难得正常下班的林思甜,吃过饭就在胡同里散步,就想听听哪家气得最厉害。 “这招好。”林思甜捂嘴偷笑,“我早看不惯这些人了,一天天就知道惦记别人手里的东西,气死活该。” 路过二号院,和正要出门的卢艳对上视线,林思甜更是哼了好大一声,关月荷也没打招呼,直接走了过去。 陆昌和卢艳这两口子背后找到牛家人抬价买房没错,但关月荷也是真看不惯他们。牛家人都和林忆苦签好协议了,他们还偷摸找人,真不厚道。 要是大大方方地明着竞争,他们价高买到房,她没话说。 回家进了屋,林思甜若有所思,“你说他们家真有祖上传下来的好东西?” 关月荷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 陆昌和卢艳暗地里抬价想抢房的事,是林忆苦“不经意”给传出去的,让胡同里的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夫妻俩。 这两口子平时花钱多,次次对外都是说,他俩没孩子,早点享福最好,老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就这么能花钱的两口子,能一口气拿出六千多来买房? 肯定是祖上传了好东西下来。 丁老五隔三岔五就往陆昌和卢艳家里跑,说他能帮忙找到大买家,绝对能帮他们卖出好价钱。 每次去,丁老五都要往里到处看,但就是没发现他们把好东西藏哪儿了。 气得陆昌和卢艳这俩透明人差点和丁老五打起来。 于是,现在整个银杏胡同的人都知道陆昌和卢艳手里有好东西,起码值上万块。不然,他们能舍得出六千多买房子? 这夫妻俩以往大手大脚买肉买大件的行为,也合理了——原来是家底深厚! 邻居们现在只要路过二号院,都下意识地朝他们住的门房看过去,想着他们是不是就把传家宝放家里? 甚至还有人偷偷跟踪陆昌和卢艳的,想看他俩是不是把东西藏在了外面。 陆昌和卢艳是真被气得在家跳脚。 “早知道就不跟他们抢那破房子了!”卢艳砰地一声甩上门,恶声恶气道:“每次遇上他们两口子就没好事!” — 春节将至,关月荷跟着两个妈开始置办年货。 她家今年的炒瓜子和剪纸都有了着落——罗桂芳和伍二妮提前说好了,今年免费送她,不收钱。 家里的对联还是去找了谢振华帮忙写,她就觉得谢老师的字比外头印刷出来的好看。 刚寒暄了两句,张德胜袖着手过来了。 张德胜又冒酸气了。 银杏胡同里三个研究生,另外两个都要提前毕业,而且都分好了单位,他自己以后要分去哪儿还没着落呢。想过来问问有什么“诀窍”能分配到好工作? “谢老师也分配了?去哪个单位啊?”关月荷顺口问。 谢大妈忍住笑,终于轮到她神气了,大声回道:“以后要回厂里当专家了!厂里的专家可是给分小洋楼住的!” 就她知道的,厂里的小洋楼都是独栋,有两层,在新家属院那一片。就家里四口人住一栋小洋楼?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前些天还生气关月荷不肯和谢振兴换房子,昨天亲家过来,婷婷说漏了嘴,她才知道厂里领导在放假前就去学校找了谢振华谈话,早确定了毕业后回厂做专家。 顾不上生气大儿子一家三口瞒着她,转头就出门给邻居们传播好消息。 现在,整个银杏胡同的人大半都知道谢大妈以后要去住厂里的小洋楼了。 “恭喜啊。”关月荷也想住小洋楼,她只看过小洋楼外面的样子,里头是啥布局,完全不知道。 她这辈子估计是住不上了。 但谢大妈这人说话真不讨喜。 谢振华分配回汽车厂当专家,是喜事。但也不至于还要暗戳戳地踩她一脚吧? 特意看着她提一句进厂比进单位好是啥意思? 虽然说的是事实,国营厂的效益高,待遇是比大部分单位好些。但听得真不得劲。 “这么好的房子,阿秀姐,你爸妈过去住也住得下吧?” 刘阿秀和谢振华不想提前说,就是怕谢大妈现在这个样子,到处嚷嚷。 这时候一听关月荷提到自己爸妈,刘阿秀就故意道:“能住得下,我问过了,小洋房里足足四间房,我爸妈来了也住得下。” 谢大妈宛如被掐住了脖子,瞪大眼睛看谢振华,没得到支持,心里直打鼓,生怕亲家也住进去。 她在亲家面前短了一截气,要是亲家也跟着住小洋房……还不如就在银杏胡同住平房算了! 谢大妈灰溜溜地躲回了屋,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劝谢振华留在银杏胡同住了。 但她也是瞎操心。 “我婆婆乱说的,小洋房的事还没个影呢。”又不是回了厂里当专家就立刻能分到小洋楼。汽车厂的人才不少,怎么也得是章新碧、郭旭升那样做到负责人的份上才有。 刘阿秀和关月荷道了声歉,她对这个婆婆,也是没辙了。 在家没少帮忙干活,但是在大事上是一样都拎不清。 张德胜忍不住了,又多问了一遍,他们是怎么提前分配的。 谢振华好声好气地劝他别着急,“第一届研究生和第一届大学生,只要平时表现不差,都不会分配到犄角旮旯里。” 尤其张德胜还是京市户口,其他非本地学生,毕业后大部分是要分配回原籍所在省份的单位,特别优秀的才会被留下来。 张德胜半信半疑地回了家。 但刘阿秀却提醒他俩道:“张老师自己有成算,你们不用给出主意。” 关月荷没出主意,但也想起来了:张德胜也是个工作多年的老油条子,以前是没门路钻营,现在能有机会分配到好单位了,他指定早打听得差不多了。 能知道抓住读研究生机会给自己换工作的人,也不会傻到哪儿去。 关月荷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拎着对联小心地往家走。 “月荷姐,我妈说年初二请邻居们吃饭,你记得来啊。”周宝玉打招呼道。 不等关月荷回应,伍家旺他弟,金家和也道:“月荷姑姑,我家也是初二请客!” “知道了!” 今年这个年够热闹的,摆酒请客的,一家接一家。 关月荷搬了新家,暂时不打算请客吃饭。 一是还没还外债,二是房子还没收拾出来,她总觉得这房子还不算是新房。 但挑了个林忆苦休息的日子,俩人忙活了半天,做了桌好菜,请了家里人和周红旗一家三口过来吃饭。 “我们能买到这个房子,得感谢两位妈妈,帮我们到处找房子。还有金姐夫,及时传信,还帮忙砍价。” 关月荷端着自己的碗,又道了声谢,接着就道:“行了,拿筷子吃饭,待会儿菜凉了。” 大家笑了声,纷纷互相招呼夹菜。 两个鸡腿,分给了元宝和谷雨,一大一小俩胖妞挨着坐,吃一口就点几下脑袋,都觉得姨姨家的菜香。 “我今晚和姨姨睡!”谷雨和自己亲爸道。她有时候也会留姥姥家住下,觉得留小姨家住一晚是件很寻常的小事。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90节 “那不行。”关月荷道:“小姨家的炕太小了,挤不下你。” “我睡床啊,不睡炕。” 关月荷无言以对,她忘了,服装厂家属院的楼房冬天供暖,人家不会在房间里盘炕。 元宝皱了下眉,想说姨姨家的房子比以前丑,一看就不好住。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提醒谷雨吃鸡腿,才让谷雨转移了注意力。 谷雨没能在小姨家住下,但从这天起,每天来小姨家报道。 坐在厨房的小板凳里等小姨做的炸肉丸子出锅,和小姨一起搞大扫除、贴剪纸…… “你爸妈还不来接你?”关月荷从口袋里掏出手表看时间,皱眉,“他们是不是又偷偷去看电影了?” “不好看。”谷雨捧着搪瓷杯,小心地给杯里的牛奶呼呼,试探地凑过去舔一口,被烫得学小狗吐舌头。 “你个棒槌才觉得电影不好看。”关月荷等得不耐烦,就猜到那两口子肯定是把娃扔她这儿,偷摸约会去了! 对面的元宝一个劲地招呼谷雨过去玩,谷雨又非得别人过来,谁也说服不了谁,隔着院子呼喊。 院子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关月荷竖着耳朵仔细听,好像听到了“西北”? 关月荷前脚出门,谷雨就捧着搪瓷杯跟上,生怕小姨背着她跑去买吃的。 从小姨身后探了个脑袋出去,看到个穿着绿军装的…… “姨姨,小姨父回来了。” 关月荷叹气,低头看谷雨冲着宋西北喊“小姨父”,她真怀疑,谷雨这个脑子是不是没遗传到她姐的。 “月荷姐!”宋西北正应付着大爷大妈们的热情招呼,眼睛一扫,就扫到了一号院门口站着的人。 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关月荷心情挺复杂的,一大小伙,刚刚看着挺稳重的,这会儿嘎嘎笑着朝她走来时,瞬间又变成那个上梁揭瓦的皮猴。 “月荷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搬到这来了。” “啊?那咱不是邻居了啊?”宋西北可惜,怎么就搬到这儿来了呢? 正要继续问,一低头,忽然看到个小胖妞,再抬头看看关月荷,宋西北惊呼:“月荷姐,你闺女都会走路了?!” 他进部队也没几年啊,一回来,月荷姐的闺女都这么大了! “……这是我姐的闺女。” “啊?和你长得怪像的。”宋西北大笑几声掩饰尴尬,“我先回家了嗷,晚点过来找你和忆苦哥唠嗑。” 等人拐进了二号院,关月荷才笑出声,这个皮猴还是在部队待得不够长,还嘻嘻哈哈的。 “小棒槌,回来了。” “嗷!姨姨我想吃丸子!” 正走到门口的关月华和谷满年,对视一眼,犹豫是去接孩子还是转头去电影院。 第115章 大红包 开启八十年代的这个新年, 似乎比往年都要热闹。 宋西北回家探亲像是个引子,之后, 胡同里陆续有在乡下成家了的知青拖家带口回来过年。 有的人家喜极而泣,有的人家怒气冲冲,几乎每个院子都有那么一家特别热闹。 关月荷收到送信员的提醒,说她家有两个包裹还没领。 去了邮局一看,这两包裹分别来自东北和川省,里头都是那边的特产。 从东北寄来的特产,应该是丁学文找老乡弄的。而来自川省的那份,则是林忆苦在军校进修时的战友寄来的。 她把包裹运回家时,在胡同口遇到了丁大妈。丁大妈盯着她自行车后座的包裹,似是猜到有可能是丁学文寄的, 没好气地哼了声。 这胡同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关月荷去年到邮局领包裹, 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后来传给了丁大妈,说包裹是从东北来的, 肯定是丁学文寄的。 丁大妈从去年开始就因为这事对她没好脸色,但关月荷忙着上学, 压根不知道她生闷气。 虽然憋着气, 但丁大妈也确定了一件事:丁学文没考上大学,还留在东北乡下。 一想到这儿, 丁大妈就觉得当初偏心小儿子没错。 关月荷冲她翻了个白眼,更大声地哼了过去。 丁大妈一时来了气,刚抬起手指要说她, 关月荷张嘴扯嗓子朝三号院喊:“妈!” 话音刚落,丁大妈扭头就快步走开。她一个人可吵不过人家两个。 乐得关月荷拨了下车铃。 除夕到来的前一天,各家领回了单位发的年货。邻里之间互相比较不同单位发的, 最后得出结论:今年五星汽车厂效益好,发的年货最足。 但发得再足,也完全比不过丁老五自己出钱买的年货,他自己居然搞了台电视机回来! 胡同里的邻居对电视机不好奇,他们只好奇丁老五收老物件卖出去到底挣了多少钱。 “怪不得天天去陆昌家里守着,肯定是能挣不少!” “都能买电视机了,他不会也在外面买了房子吧?” “看!丁大妈又穿了新衣服。以前还真是看走眼了,丁老五还是有点出息的。” “你不也看看丁大妈什么好的都尽着他,以前大家还说丁老四最可能有出息,丁大妈眼瞎呢。现在看看,人家还真就靠着丁老五过上好日子了。” 关月荷在大门口听了几句,有些不解,“都过好日子了,他们家还闹什么?” 从早上开始,就闹哄哄的没完,她住一号院都能听到声音。 胡大妈转头一看是她,才道:“丁显光回城了,让家里出钱给他买份工作,不然就得给他买间房住,说为了家里下乡耽误了娶媳妇儿,得补回来。” 关月荷啧了声,那家也是够能折腾的,一个接一个出场闹事,就没个停歇的时候。 “月荷,家里还有红糖不?新搬进来的红梅会做红糖糍粑,我们跟着去学做点。” 红糖糍粑是个什么吃的? 关月荷顾不上看热闹了,手里的瓜子往口袋里一放,就道:“家里没有了,妈,您等着,我出去买!” 热闹天天有,新鲜美食难得。 其他邻居闻言,纷纷散开,追上方大妈问能不能也跟着去学。 晚上,关月荷带了一盘热乎的红糖糍粑回家,林忆苦被她催着,捏了一块端详许久,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好吃吧?” “好吃。”林忆苦问:“你做的?” “不是,我找红梅换的。”关月荷也捏了一块起来咬了一口,“好吃!” 她不想学,但又想吃。在蹭两个妈做的和找红梅拿东西换之间,选择了后者。 林忆苦把手里的糍粑转了个方向,让她咬一口,剩下不多的自己一口吃完。 关月荷一下子就明白了,“不好吃就说不好吃呗,还跟我装。” 说着就乐开了,把桌上那盘都给收起来,“你不喜欢吃,剩下的全是我的。” “那你得藏紧点了,谷雨要是过来,吃了还想带走。”谷雨长了个狗鼻子,和月荷一样,喜欢吃甜的,还不挑食,看别人喝中药她都想凑过去舔一口试试味。 “她没空来,和我姐去她奶奶家了。” 隔天除夕,又有好几家人去三号院找许红梅做红糖糍粑。 关月荷则是拎着家里的肉和点心、罐头去三号院,她今晚在林家这边吃饭。 但两家挨着,还会互相送菜,去哪儿吃都一样。 关月荷往自家敞开的大门探了个脑袋进去贫嘴:“妈,我年初二再来送礼。” 江桂英正忙着,敷衍地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只叮嘱道:“猪肉和鱼都别带了,送来送去,都是一起吃,我都懒得给你们找回礼。我和你姐也这么说。” “行啊,我带点别的。” 到了九点,各家开始忙活起年夜饭。 也有带着纸钱出去上香的,现在不管这些烧香拜佛的事儿,只要不影响别人,在家搞封建迷信没人管,被举报了,最多也就是批评教育。 林大爷和方大妈多年没回老家,想着给父母祖宗烧烧纸钱都是躲在自家厨房里偷偷地烧。 “忆苦是军人,你是国家干部,咱在家悄悄地整点就行了。” 关月荷帮着递纸钱,挨着方大妈,小声道:“那您记得和祖宗说,保佑我以后买个小院子。” 方大妈:“……” 林思甜哈哈大笑,笑完,也有样学样地凑过去小声道:“妈,我也要,最好是买个挨着月荷家的小院子。” 旁边的林大爷笑得眼角皱纹更深了,大手一挥,替祖宗给应了。 悄悄地烧完纸,听到院子里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多了起来,关建国和林玉凤也带着孩子回来过年。 “行了,干活。” 林大爷在门外杀鸡拔鸡毛,方大妈在厨房里烧水熬骨头汤,关月荷和林思甜负责包饺子。 “还是我哥好,他下午才能回来,躲掉了家里的活。” “我让他今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嘿嘿,这个可以!”林思甜高兴道:“得亏月荷你看上我哥了。” 换个嫂子,她这个年纪住家里说不定要受白眼了,还有啥大红包? “下次你再说我哥帅气,我不笑你了。” 关月荷也乐呵,“也不用惦记送我眼药水了。” 家里客厅和厨房不隔音,方大妈在里头忙活,听着外头那小姐妹俩的对话,都忍不住发笑。 别看大家现在忙着收拾鸡鸭鱼肉,中午这顿,大部分人都是随便吃点,都留着肚子等晚上的正餐。 小孩们跑进跑出的,不是要钱就是要吃的,口袋里揣上几个鞭炮,走路都大摇大摆起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91节 “呀!妞妞!”关月荷正想回头逮戳她后背的小屁孩呢,一转头发现是许成才的闺女。“你爸妈呢?” “在奶奶家。” 小孩子都不傻,知道哪些大人喜欢自己,哪些大人讨厌自己。妞妞老早就知道奶奶不喜欢她,次次回银杏胡同都是往其他家跑。 住在奶奶家对面的元宝搬走了,她跟着婷婷姐往后院走,居然看到了月荷姑姑和思甜姑姑在家。 妞妞挠挠头,道:“小姑也在奶奶家。” 小姑虽然会给她送衣服送玩具,但小姑和她爸妈一见面吵架,她有点怕小姑。 “不怕。走,我们看热闹去。”林思甜想抱妞妞出去,走了两步,又把妞妞放了下来让她自己走。还不忘回头喊关月荷跟上。 方大妈忽然没听到客厅里有声响,出来一看,才包了一小半,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许小妹和程鹏回来银杏胡同是给家里送年礼,他们年初二有别的事情,没法回来。 现在正因为给孩子红包的大小闹呢。 秦子兰抱小儿子出来晃了圈,和她们小声道:“小妹嫌大哥大嫂抠门,给的压岁钱太少,生气了,非要把给出去的压岁钱收回去。” 果然,许小妹从来就是不肯吃一点亏。 她们来得晚,许小妹已经要回给出去的压岁钱,把自己儿子口袋里的那份给还了回去,招呼旁边尴尬得不知所措的程鹏拿东西回家。 一出家门,就和关月荷、林思甜打了个照面。愣了几秒,朝她们哼了声,拉着儿子走的脚步都变快了许多。 林思甜偷笑,“她肯定是怕你又拿棍子满胡同追她。” 嗐!这都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现在可不会费劲追着跑。 妞妞思考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红包,仰头问妈妈:“小姑给我的红包,她忘了收了。” “没事,小姑给你的就收着。” 秦子兰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姑子和婆婆一会儿好一会儿吵的,和她和许成才更是没一次好脸色,但每次见妞妞,红包和衣服、零食样样没落下。 虽说侄女像姑姑,但妞妞和小姑子真找不到一处像的。 许成才拎着条被冻得梆硬的鱼出来,对秦子兰道:“你们去林大妈家坐会儿吧,饭好了我喊你们。有啥话明天再说。” 哦对,明天大家一块儿去丁学文家里。 下午五点,林忆苦才带了一网兜水果回来。家里也才开始放菜下锅,其他家也几乎都是这个点儿准备吃饭。 “回来了?来,先吃个包子垫垫。” 林忆苦刚把大衣脱下来还没挂好,嘴里就被塞了个包子。 他这回尝出来了,是月荷做的素菜馅包子,里面还放了木耳。 不等他开口夸,关月荷又忙着送菜,“妈,给红旗姐家送哪盘来着?” 各家的肉香一阵一阵地被寒风飘向四方。 天冷,饭菜吃得就快。吃完了,开着电视机看新闻,桌上剩下的啤酒和北冰洋汽水被分完,每个人都捧着个搪瓷杯小口抿着,顺便看前面的黑白电视机。 没一会儿,关家的人带着小板凳过来了。 “听说胡同之前的运粪工家里买了台新电视机,和别人家的都不一样。”江桂英忽然想起来这事。 “有什么不一样?他们家是什么牌子的?” “不是,听说是彩色的,电视里的人穿的衣服是有颜色的,尺寸也更大,不像咱们家电视里只有黑白灰。” 林大爷知道得多一些,解释道:“他家亲戚早些年跑国外去了,现在国家对外开放,他亲戚借着投资的名义回国,给他家带了不少进口货,除了彩色的电视机,还有冰箱、洗衣机,之前的房子也给还了回来,不住这边了。” 不然的话,有这么多稀罕东西,胡同的邻居们早上门去瞧了。 “进口的啊?难怪。”江桂英笑道:“这玩意儿肯定值不少钱。” 关月荷:“咱们京市电视机厂跟小日本就有合作组装彩电,听说津市的电视机厂也有彩电生产线了。早晚也能买到。” 其他人惊讶,“有这事儿?” “有啊。我朋友谢冬雪当时去津市做的采访,绝对假不了。”这还是她上次去日报社时,谢冬雪随口提到的,还说庆幸是采访回来才查出的怀孕,不然要错过一个好机会。 关月荷没见过彩色电视机长什么样,根本想象不出来。但心里想着,以后她要是进了外贸部,不知道能不能跟着去广交会,她真想看到有国产彩电摆上展览厅。 但她想着,早晚有机会的。 隔天,关月荷和林忆苦早起到三号院拜年,给几个侄子侄女散了红包,又从两边父母那里拿到了两份红包,之后就是在家等着小孩们上门。 “月荷姐,我也有份吧?”人高马大的宋西北也跟着伸手,宋西南觉得自己亲哥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讨红包,脸皮真厚,要拉着他往外走,但没拉得动。 关月荷也照样给他拿了一分钱,笑道:“以后给我家孩子回个大的。” “那不用说!”宋西北拉着自己妹妹坐下,说要找林忆苦讨讨经验。 “我看你是想讨打。”林忆苦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喊他出去聊,看样子是真要去传授经验了。 剩下宋西南留了下来,和关月荷小声告状道:“我妈让我哥到年纪了自己在部队找对象,我哥说,忆苦哥都是快三十了才找对象,他也要跟榜样学习,不让家里催他。” 关月荷纠正:“谁造的谣?我们谈对象的时候,林忆苦才二十六,哪来的三十岁?” 宋西南眼睛一亮,“我回去跟我爸妈说,等我哥到二十六了就把他嫁出去。” 看着宋西南跑出门的背影,关月荷乐笑了,看来她是把思甜当榜样了。 过了十点,林思甜过来喊人,三个人一起出门。 被遇上的邻居们问:“这么早就去服装厂小礼堂看电影啊?” “对,早点去能占到位置。”林思甜张嘴就来,还反问人家怎么不去。 邻居走远了才想起来不对劲,谁出门看电影拎两个暖水壶和两个搪瓷盆的?这一看就是要去喝喜酒送礼。 心里嘀咕这三个人够大方的,送礼都送这么贵的…… 但他们直接走到公交车站,等到了许成才一家四口,才一起坐公交出发。 从银杏胡同到师大附近有点远,下了车,他们还得走一段路,然后边走边问路 ,才找到了丁学文家所在的院子。 十五平的房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屋里用一块布把睡觉的地方隔开,剩下的就是书桌和几张凳子。 他们一帮人过来,原先因收拾整齐而显得宽敞的房子瞬间变得拥挤。 “老许,和我过去搬桌子。”丁学文招呼许成才出去,他找邻居说好了,今天家里有朋友来,需要借桌椅用一用。 林忆苦一声不吭地起身跟上。 “你这边的邻居看着挺好说话的啊。”搬了桌椅回来,关月荷才回了屋。 他们刚刚过来的时候,这个院子的邻居没少探头出来看热闹,见是来找丁学文的,一个个的,不打招呼也挂着笑脸,看着就让人觉得和善。 丁学文又忙着给他们倒水,笑道:“陈立中上次过来和邻居们聊得多,把我夸得天花乱坠,邻居家的小孩晚上会来我这儿问不会的题。” 他是这院里唯一的大学生,邻居们觉得稀奇,加上陈立中会来事,让他不忙的时候给院里的小孩指导下功课,他才慢慢地这个院子的邻居相处融洽。 林思甜就顺势问:“挣钱能手今天不来啊?” 其他人都配合着她,个个心知肚明,个个不戳破窗户纸,当这只是她随口一问。 “他家亲戚多,说要晚点到。” 话音刚落,陈立中抗着个半新的电风扇过来,进门就道:“家里今年的亲戚又多了,我都不知道我家哪来那么多亲戚,以前可一个没见过。” 话里的嘲讽意味十足。 林思甜开玩笑道:“前几年的时候,谁要是在养殖场工作,家里亲戚也是爱走动的,好能跟着买骨头回去补油水。” “也是,可惜我以前不是在京市的养殖场工作,不然我家亲戚应该也不会少。” 其他人忍不住笑。 “给我送个新电风扇?挣到钱就是大方。”丁学文调侃他道。 “那也没大方到这地步。我自己组装的,从废品站淘来的材料,还有些零件托人找的,成本撑死就二十块。” 外头一台电风扇最少一百多,他干了半个月导游,才挣了二百多。 丁学文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搞技术的就是厉害。 许成才他们几个则是一脸震惊,“你要是自己做电风扇去卖,那不……”赚得盆满钵满? 陈立中挡着嘴巴,小声道:“现在可不敢,我们连家教都不干了,万一被逮起来,我就白折腾了。我申请了提前毕业,最多还有一年,就上完学了。” 陈立中最后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似乎没人注意。 许成才赞同道:“稳妥点也好,别人来找我做衣服,我都是收个手工费,自己找布料做成衣卖是挣钱,就怕被人盯上给举报到厂里,得不偿失。” 但随即,陈立中、丁学文说他们和京大外语社合作,拉着师大西语系的学生一起去给外国人做导游,半个月下来也挣了不少,既能锻炼口语,又能挣钱,打算以后休息天的时候还干。 得,这俩就是一头扎到挣钱的路上,拔不出来了。 陈立中还带了肉菜过来,跟邻居家借了锅灶,丁大厨就开始忙活今天的暖屋宴了。 “以后有机会,你们得去趟四道沟,杀猪菜贼香。”陈立中帮着烧火,给他们讲之前在东北当知青的趣事,“他们嫌我在养殖场一身味,不让我做饭,不然我怎么也得练出一手好厨艺来。” 说着说着,陪他烧火给他做捧哏的就剩下了林思甜,丁学文只当自己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清,一心只顾着做菜。 关月荷戳了戳林忆苦的手臂,偷笑道:“你一在旁边,陈立中说两句就要看一眼你的表情。” 林忆苦无奈,“看我没用,思甜觉得好,那就成。” 说得好像思甜会都听他的话似的。 等着饭菜上桌的空隙。 许成才、秦子兰正说卓越服装厂有工人自己在外头做衣服出售挣了不少。 “没影响到厂里的生产,厂里不管。但我看有些人想上班时间用厂里的机器干私活,要是被抓到,肯定要整改。” “有人找我说要谈合作,他们负责弄布料,我负责做衣服。”许成才叹气,“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干啊,谁知道他们弄来的材料是不是从厂里仓库偷出来的?” 关月荷严肃道:“那你千万别沾上,你出了事,你师傅和子兰都得受连累。” “我不跟着他们瞎折腾。”就是看别人挣钱容易,偶尔也会眼红一下。 “这有啥?我都眼红丁学文。”丁学文的口语比陈立中好,当半个月导游挣得比陈立中多多了。 “我又干嘛了?”丁学文端了一大盆菜进来,招呼许成才和秦子兰先给孩子盛饭吃。 “眼红你是狗大户。” 已经习惯被称“狗大户”的丁学文只顾着笑,难得开她和林忆苦的玩笑道:“以后我给你孩子包个大红包。”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92节 旁边的妞妞从口袋里翻出丁学文给的大红包,给关月荷展示:“伯伯给这么大个红包!” 得,皮猴还没个影呢,已经提前预定好多个人的“大红包”了。 “老丁,快来看看,下个菜做什么?”陈立中在邻居家的厨房隔墙喊人。 “来了。” — 三个菜一个汤,菜不多,但胜在分量足。 “老丁,你不说两句?”陈立中率先开了啤酒瓶盖,越过半张桌子给林忆苦和关月荷倒酒。 关月荷他们忍着笑,看他暗戳戳地献殷勤。 丁学文拿起筷子,看了眼朋友们坐在他家的屋子里,心情畅快,“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吃饭!” 这算是他家今年的团圆饭。 第116章 翻译费 年初二, 各院子又热闹了。 关月荷和林忆苦到三号院走“过场”,意外地发现大哥大嫂一家五口还住在家里。 仔细一想,大嫂娘家离这边近, 他们多住一天, 今天直接过去还更省事。 只是一大早的, 小侄子阳阳脸上挂着泪, 大哥大嫂表情都不好看, 爹妈都皱着眉。 关月荷扫了一圈, 发现关爱国的屋子门关着。心里猜到肯定是家里闹别扭了。 她当自己没发现,指着林忆苦手里拎着的东西道:“妈说不要买肉, 我就看着买了, 里头的奶粉和麦乳精,老爹,妈, 你们自己留着喝。” 关沧海和江桂英脸上的表情好转了些, 正想着还是闺女贴心, 又听到小闺女的话:“年纪一大把了, 该吃吃该喝喝,多补点营养。” 关沧海被她气笑,“怎么就年纪一大把了?我还能在理发店干十年!” “得了吧, 到年纪了就早点退休给年轻人腾工作,我都听到二大妈说要投诉理发店了,把她头发给烫坏了。” “烫发的事关我什么事?”关沧海冤枉得很。 关爱国突然拉开自己房间的门, 辩解道:“不是我烫坏的, 新来的烫发师傅给她烫的!” “反正就是你们理发店的问题。” “……坐下吃水果。”江桂英没好气地瞪了眼他们三个,老的小的都贫嘴,转头就换了副面孔, 笑呵呵地招呼林忆苦坐沙发,“我去给你们切苹果。” 关月荷让她别忙活了,“又不是好久才回一次,您瞎客气,我们想吃自己切。我姐他们还没来?” 话音刚落,前院就传来谷雨喊姥姥的声音。 这小胖妞,一进三号院就跟回自己家似的,从前院到后院,见谁都能打招呼,这点像她爸,跟谁都能唠两句。 屋里的大人往谷雨口袋里塞红包,两个最小的非要出去买玩具,谷雨还知道把钱给爸爸保管,手里只捏着小舅给的红包。 伟伟和静静就被分到了带小孩出去买东西的任务。 “伟伟今年中考打算报中专还是高中?” 伟伟是汽车厂的厂子弟,但升初中的时候,却是去了机械厂的初中上学。 而谷家人全是在机械厂上班。 林玉凤抢着回道:“到时候再看吧,能考上啥读啥。” “哦。”谷满年也是个人精,一听就知道大哥大嫂早有了规划,但看着暂时不想说。他也就没继续问了。 “桥到船头自然直,等他毕业了再说。”关建国说完,招呼其他人吃苹果,还说这是他师弟去外省给带回来的,和京市本地种的苹果口感不一样。 其他人很快岔开了话题,说到了现在部分大厂的自主权扩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试点结束,推行到五星汽车厂。 关建国很是羡慕,“参加试点的单位实行利润留成制度,我看工人的工资跟着涨了不少。” “是该涨工资了,现在农副产品的收购价都在往上涨,要是还往上涨,这发下来的工资怕是只够吃饭了。” 关月荷长时间在学校,也就放假这段时间在家,对外头东西价格的上涨还真没注意到,她还以为是到年底了,不要票的东西抢手才会跟着变贵。 林玉凤开玩笑道:“我看家属院外有人摆个修理点,那收入比正经上班的普通工人高多了。” “都是回城知青太多给闹的,没那么多工作安置他们,再不让他们找出路,那得逼死人。”江桂英看了眼林玉凤,意味深长道:“建国一个人的工资顶得上两普通工人的工资,也够养家了。” 林玉凤讪讪一笑,“妈说的是。” 闲散人员搞个修理点或是弄个改衣点,那都是当下政策允许的,但限制着规模,还不能做倒卖工作。 而有单位的工人家属,平时帮忙改改衣服收点手工费,那也算合理。但要是扩大规模搞了,说不好会被举报到厂里。还有从乡下收农副产品倒卖到城里的,这算是投机倒把,被逮到很可能被拉去吃枪子。 关月荷昨天提醒许成才别为了多挣钱就跟别人合伙,就是觉得他们这样容易被举报。 正说着话呢,出去买东西的小孩们回来了。 只是阳阳又在哭。 “叔叔给妹妹的红包比我多,妹妹可以买铁皮青蛙呜呜呜……” 林玉凤边哄小儿子边埋怨道:“爱国你也真是,以前我和你大哥也没少你的压岁钱。” 关爱国挠挠头,理直气壮道:“大姐家就谷雨一个,多给点也没错啊。” 大哥大嫂家的三个侄子侄女,他都给一块,那给谷雨三块,不就是一视同仁? 凭啥又对他没好脸色? “别说了。”江桂英拍了下他后脑勺,真是够缺心眼,谁给孩子红包是按户给的,再让孩子自己分?就算是想多给,不知道悄悄地塞? “阳阳别哭了啊,奶奶给你补个红包,你和妹妹再去买个铁皮青蛙。”江桂英倒是一碗水端平,四个孩子,甭管大小,都给再补了一份。 这几个才又跑了出去。 江桂英一转头,就看到了关月荷朝她伸手,一脸严肃,“我们家的娃怎么没有?我也要。” “……”江桂英刹那间震惊得瞪大了双眼,刚涌起点又要当姥姥的喜悦,想到关月荷还有一学期才毕业,喜悦瞬间变成了惊恐,这时候弄个孩子出来,不会影响毕业和去外贸部吧?嘴巴还没合上,见关月荷又嘻嘻笑着讨红包,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我看你是想讨骂!吓死个人!” 关月华也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附和道:“她哪天不讨骂?” 越大越会气人。 但关月荷这么一嘻哈,屋里的大人没再想着刚刚因为红包大小闹出来的事。 而关月华很快又被气到了。 只见蹦跳着跑回来的谷雨一手一个铁皮青蛙,看得关月华脑壳疼,“又买一个……家里好几个铁皮青蛙还不够你玩?” “这是新的青蛙。”谷雨很肯定地表示,不同时间、地点买的铁皮青蛙,是不一样的铁皮青蛙。 — 在三号院待了一上午,关月荷回来后直奔家里的炕,心里感慨道:“还是现在一胎政策好,但凡多一个,肯定端不平。” 林忆苦给她扯了旁边的被子让她盖上,有些好奇,“关爱国和大哥大嫂闹什么了?” “阳阳在家住了两晚,非说关爱国占了他爸妈的屋子,关爱国说了他几句。不是什么大事。” 关月荷收回摊开的手脚,给他腾位置,等他也躺下来了,才挨过去和他小声道:“姐夫大哥手里有个机械厂技校的名额,姐夫侄子成绩好,要考大学,手里的名额好多人上门问。” “姐夫家里觉得,谷雨都是扔给姥姥带,就想着把这个名额给家里。正好伟伟也快初中毕业了,还是在机械厂上的初中,名额给他也能堵别人的嘴。” 自从知道伟伟进了机械厂初中上学,平时都是去他小姨家里吃饭,关家人就知道肯定是林玉珍的婆家出了力。 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但大哥大嫂非要藏着掖着防家里人。大姐和姐夫估计也觉得没意思,见他们不想谈,也就懒得继续说下去了。 另一头,从银杏胡同离开的关月华也在说这事,生气道:“人家不想让我们掺和,你就别浪费好心了。这名额拿去做人情还能落个好。” 关月华又冷笑了声,“当谁猜不到他们两口子想啥呢?大嫂的工作当初转给了林玉珍,怕是早就说好了,以后林玉珍借着婆家的势给伟伟弄个好工作。” 谷满年等她说完了才道:“没事,他们既然有自己的打算了,那咱不掺和就是了。只是,这名额真不留了?静静今年是要进汽车厂的初中读书吧……” 伟伟的以后是有着落了,静静以后还不好说呢。现在的技校也是大家抢破头皮才进得去的,毕竟一毕业就分配工作,比去读高中考大学稳妥多了。 关月华不耐烦道:“她爸妈都没帮她打算,我一个当姑姑还要顾着她以后的工作不成?” 气话说完,关月华也有了决断,“这名额不一定能留两年,你让家里看着转出去算了。两年后的事儿,再说吧。” — 关月荷睡个午觉起来,又准备着去二号院吃酒席了。 “今年春节连着三天吃硬菜。” 罗桂芳和伍二妮商量好了一块儿请客,省得邻居们还要纠结去坐哪家的桌了。 连不常和大家走动的陆昌、卢艳两口子也请了。 陆昌看了眼同桌的林忆苦和宋公安,趁大家互相嚷嚷着敬酒时,特意端了杯酒,冲林忆苦道:“我也敬你一杯,之前为了房子那事,是我们两口子做得不厚道,对不住了啊。” 林忆苦也跟着端起了旁边的酒碗,回敬道:“我们没放心上,大家都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 宋公安也道:“就是,没啥大不了的。老陆,你们两口子也别多想。” “哎,那就好。”陆昌又坐了回去,笑呵呵的。 只是桌上其他人心里还好奇着:陆昌家里到底有没有祖传的好东西? 隔壁桌的伍家旺帮着问了出来。 “你家真有祖传的宝贝啊?”另一间屋里,赵大妈也这么问卢艳,还道:“说说呗,咱这屋里的人都不是多嘴的,肯定不给你传出去。” 卢艳差点就想怼回去:这屋里就你嘴巴最碎! “要真有宝贝,我们早去买外头的院子,搬出去独门独户过日子了。”卢艳脸上挂着笑,看了眼专心剥瓜子吃的关月荷,又道:“我们也是听说隔壁院的丁老五想买一间屋,正好我们也只想买一间。要全买下来,我们也没那个钱。” 这院里可没有蠢人,很快就有人怪声怪气道:“买一间也要两千多吧?你们两口子真能攒钱。” “也就这两三年攒得多。这不是老陆私底下没少接活给别人修车修电器?该买的大件也买了,本来想着买台电视机的,一直没换到票,听说能买房子了,就想着买一间。” 说到这儿,卢艳叹气继续道:“你们也知道,我和老陆没孩子,想着买个房子,以后就算厂里不管我们,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再说那什么祖传的宝贝……我和老陆都是外地人,刚进厂那会儿口袋都摸不出一分钱,后来结婚了分到了房,才从厂里大宿舍搬出来。” 几位大妈信了大半,她们这才想起陆昌和卢艳结婚后搬过来时,她们也打听过这两口子的情况,确实不像是有祖传宝贝的样子。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93节 另一边的陆昌和卢艳说的差不多,大部分人也都信了。 只有林忆苦和宋公安对了个眼神,也跟着其他人一样,点头附和:“丁老五确实不像样。” 丁老五不知道自己还被二号院的人集体骂了一通,因为大侄子闹着要跟他混,他看不上那没脑子的,回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彻底搬了出去。 路过二号院碰上伍家旺时,他也没好气地呸了声,又是一个没脑子的蠢货,“晦气!” 因为伍家旺收废品时乱说,害他损失了不少挣钱机会。他找伍家旺说,能给比海半耳更多的介绍费,伍家旺居然理都不理他。 — “终于要回学校了!”关月荷又是期盼又是不舍。 上完最后一学期,她以后应该就和“读书”告别了。但留在家里,找上门的人和事也是真不少。 说好要来城里住几天的伯母一家没来,说丰收大队今年要搞承包,大队里正闹呢。 倒是些她不喜欢的人来得勤快。 小姑和舅舅借着来看新房的名义上门,来了就盘算她在卓越服装厂的工作。小姑和舅舅家都有下乡的表弟表妹,现在回城了没工作。 想着她都确定要分到外贸部了,厂里的工作转给别人也算物尽其用。 关月荷能同意才怪。 她在卓越服装厂是副科,再分配去别的单位,按理说,怎么也要在她原来级别上再往上升一升。工作转出去了,影响她升职怎么办? 张德胜给自己儿子转工作,那是因为他在汽车厂子弟小学就是普通老师,以后毕业再分配,也不可能分去小学做老师。 除了他们,还有汽车厂不熟的人拎着礼品来套近乎的。 关月荷对林忆苦愁眉苦脸道:“吓人不?我都没当上官呢,他们就想拿糖衣炮弹腐蚀我的意志。” 林忆苦帮着她卷铺盖,笑道:“小关同志是意志坚定的好同志,我相信你。” “林忆苦同志!你应该拿出更大的糖衣炮弹引导我走在正道上!” “例如?” “你今晚做红烧排骨。” 屋外的林思甜啧了好几声,这俩棒槌结婚了也说不出浪漫话来。 但她也想吃她哥做的红烧排骨,敲门进去就道:“我也要吃。” 林忆苦无奈,来了个碍眼的。 林思甜像是看出了亲哥的想法,从口袋里抽出个厚信封晃了晃,故意道:“我送完东西就走,不给你们碍眼。” “送什么?”林忆苦转开了话题。 关月荷也停止叠衣服,抬头看向林思甜。 “丁学文说的,答应给你的翻译费。他和陈立中要开学了,临时办起来的寒假导游团也解散了,除开成本,赚到的利润给你拿两成。” “我先说完。”林思甜让她先别开口。 “丁学文还说了,你的翻译费是一次性给完。他们以后再挣到钱就没你的份了,让你不用想着拒绝。” 林思甜传达完,立刻把信封塞关月荷手里,催她道:“快看看里头多少钱,我都快好奇死了!” 厚厚的一个信封,里头要全是大团结,那肯定得有两三百。一路踹回来,她都心惊胆颤的,生怕冲出来个抢钱的。 “你没问啊?” “啊?忘了问了。想着回来看你拆也能知道。” 关月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哼了好大一声。 她传达的话是丁学文说的,但让她把钱转交的肯定不是丁学文! 但关月荷也很想知道里头有多少钱。 “四百二,还有三张美金。” 数完,屋里的三人安静了下来。最后是林思甜打破沉默,“天杀的,他们一个寒假挣了两千啊?!” 不对,这只是他们办导游团挣到的钱,他们自己当导游挣到的没算在里头,要是算上他们自己额外挣的,尤其是口语更好点的丁学文,再攒攒又能买一间十平米的平房了。 林思甜又喃喃道:“怪不得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现在去读大学还来得及吗?” 关月荷被她的话逗笑,从收到四百二巨款中回过神来,戳破她的“发财梦”。 “不行了,现在要求考生年龄不得超过二十五周岁,特殊情况可以放宽到二十八周岁。” 林思甜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我以前就不该让丁学文帮我写作业!” “你现在还能走别的路,要不要跟我学英语?” “……”林思甜叹气,认命道:“有些钱就该别人挣,我还是等年底评级,争取再多涨几块钱工资吧。” 关月荷抽出这份钱的零头,分别给林忆苦和林思甜一人一张美金。 “稀罕东西,见者有份。” “啊啊啊,我就知道跟着月荷你混,我迟早过上好日子!” 林忆苦只觉得没眼看,把收到的美金抬起来对着窗户细看,拿去银行兑换,一美元能换一块五,要是拿去黑市换,估计能换两块钱。 关月荷的动作还没完,刷刷刷地点了一遍,点出二十张大团结,剩下的装回信封里递给林思甜。 “我收两百,剩下的你给他们还回去。朋友这么多年,我收个半价。” 林思甜有些犹豫,“要不你自己给丁学文?” 关月荷挑了下眉,硬是塞回她口袋里,意有所指道:“谁给你转交的,你给谁不就好了?再说了。我最后一个学期忙得很,没空去找丁学文。” 见自己已经被看穿,林思甜尴尬地嘿嘿笑,“下次见到人就还回去。” 有了这意料之外的两百块钱,关月荷又从家里存款点了一百出来,凑够三百拿去还了方大妈。 还一再保证她和林忆苦手里有钱,才说动方大妈把钱收下。 晚上林思甜过来吃饭时,突发奇想说道:“像搞补习班、做外国导游、给人做衣服、炒瓜子都比厂长挣得多,你们说,以后会不会大家都想着在外头挣钱呢?” 还道:“我听谢大妈说的,伍家旺收废品卖都能挣不少。” 关月荷思考了一会儿,“那也得有技术有本事才能挣到钱吧?这都是小部分人。再说了,没单位,就没分房,看病住院没法报销,这花销也不小。” 别看单位工人的工资比不上收废品的收入,但单位工人收到的福利不少,起码有房,还不用愁生病没钱。 “说的也是。”林思甜点点头,“算了,反正和我没啥关系。我总不能自己出去单独行医吧?哈哈。” 关月荷也跟着哈哈笑,在挣大钱和去外贸部之间,她还是要选外贸部的。 还了外债,家里的经济情况又宽裕了起来。 关月荷只拿了两个月生活费,剩下的让林忆苦收着。 “过了五一就找人把屋子给收拾了吧。”关月荷特别强调,“一定要把炕给砌回原来的大小!” 现在这个小炕,睡得真不得劲。 林忆苦一一应下,想说他休息日会去学校看她,到时候还有得商量。但她在屋里一边转悠一边叮嘱,话停不下来,他也就没打断。 “还有四个月!”关月荷咬牙打气,“还有四个月就能天天住家里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怕上学呢。 隔天,关月荷在家吃了午饭,载着大包小包,兴冲冲地往学校赶,一到宿舍就挨个和舍友、同学们问候新年好。 从家里带来的吃的,和舍友们带来的放到一块儿,热热闹闹地聊着各自这个春节遇到的趣事。 — 关月荷这一学期开学,经常被老师们问:“月荷,写完论文没有?” 老师们生怕她写不出来毕不了业似的。 但不是她吹自己,她觉得自己做事还是很靠谱的,该她完成的事,就没有掉过链子! “所以,你写好了?”成霜又往下翻了一页数学资料,“我的已经完成了,上完剩下的课,我下个学期就去给大一的上课。” 关月荷面无表情地酸溜溜道:“哟!您真厉害。那我是不是得提前喊您成老师?” 成霜摆摆手,“嗐,我俩这关系,你喊我成老师,以后我还得喊你关部长?” 关月荷倒吸一口冷气,“你真敢想!直接就给我安排当部长了?!” “你这么厉害,我觉得是早晚的事。” 成霜同学是她见过的、最会一本正经吹牛皮的人。“好了,你看你的,不用再干扰我的思绪了。” “我最后多说一句。”成霜提醒她道:“请你吃饭的那位师妹来找你了。” 关月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叶知秋正朝她们这边快步走来,率先抢到了关月荷旁边的空位,和她一块儿来的几位同学只能坐到她们对面。 关月荷还以为她们是来找她问问题,结果这几个人只打了个招呼,就开始拿书出来看。 到饭点时,关月荷起身收拾书本,其他人也哗啦啦地跟上,说要跟着她和成霜一起走。 关月荷决定要给师弟师妹们留个好印象。难得放缓了脚步,没带着成霜一起冲食堂。 说到这儿,以后去了外贸部就不好冲食堂了,想想还有点舍不得现在能冲食堂的机会。 “快跑!” 关月荷突然来了一句,说完拔腿就跑,成霜早习惯了,第一时间也跟上。后面的叶知秋和同学愣了几秒,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师姐跑了起来。 第117章 新阶段 关月荷去办公室交论文时, 听到老师们正在讨论本科的学生们有些反常。 叶老师嘿了声,附和道:“我也发现了,一个个的, 都开始锻炼起跑步了, 尤其是刚升大三的那一帮, 也不知道是受什么刺激了。” 关月荷认为, 或许和她有那么一丁点关系。 关月荷事不关己地低头, 等着秦老师给修改意见。 但秦老师一心二用, 一边看她的论文,一边加入其他老师们的聊天, “论跑步锻炼, 那可比不过小关他们这一届的学生。” 其他老师望过来时,关月荷面不改色道:“跑步锻炼后更容易学得下去。”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94节 “是,搞学问, 身体得跟上头脑才行。” 关月荷忍着笑, 好在秦老师这次看完她的论文, 终于舒展眉头说不用改了, 她才乐呵起来。 “要毕业了,这么高兴?”秦老师也跟着笑。 “当然了。”关月荷伸出个巴掌,“我在大学四舍五入读了五年!” 她小学读了五年, 初中和高中加起来才读了三年,但在大学就读了五年!她以前都不敢想,她居然能读这么多年书! “还有最后一个多月了, 后面的课程认真上完。” “您放心, 我肯定站好最后一班岗!”关月荷收拾起自己的论文资料,打了个招呼就溜了。 时间眨眼就晃到了五月底,天气终于彻底转暖。 林忆苦休息日过来时, 正好帮她把宿舍里的厚棉被和厚衣服都给带回家。 “房子都改好了?” “改好了,前天才刷完了大白,过几天再住进去。” 为了改家里的房子,林忆苦休息日都得在家忙,已经两个星期没过来找她了。这还得多亏了家里长辈帮忙,不然光靠早出晚归的他,怕是要忙到她毕业。 “太好了,下次回去就能住上新房子了!”关月荷夹了个饺子给林忆苦,“林忆苦同志,组织对你的表现很满意,这是奖励。” 林忆苦看了眼旁边,没人,才低头吃掉。 关月荷捂嘴偷笑,“我俩好像做贼。” 说到像做贼,他们第一次去学校外面的招待所更像。领了证的合法夫妻,搞得像见不得人似的。 但那次也没能在招待所顺利开房。 遇上西语系其他专业的研究生了,那位同学也和爱人去招待所。他们四个在招待所外面沉默对视了许久,最后谁也没进去。 学校外面的那个小招待所就一层楼,关月荷觉得那房间隔音好不到哪儿去。太尴尬了。 他俩之后都默契地避开了“招待所”这个词,家里计生用品因为平时攒得多,已经不是稀缺货了。 “对了,外贸部来找我谈话了。” “大概会先把我安排到外国管理投资司工作,去报道后估计就要开始干活了。”关月荷叹了声气,“秦老师找人给我列了不少对外经贸相关的书籍,看得我脑壳疼。” 对她来说,无异于初学德语,或许还更难。字都看得懂,但凑到一起就变得高深莫测了。 “真的,不如让我重新学一门语言。”关月荷也看了下四周,可惜道:“外交部怎么没来把我逮走?!” “德语那么难你都学过来了,这点理论知识难不倒你。” “我 比较擅长实践。” 说是这么说,但关月荷恶狠狠地呼了一口气,又大口大口吃饺子,似乎要交对外经贸相关的理论知识都给嚼碎塞肚子里。 林忆苦默默地给她递上水壶。 结婚三年,他太了解她了。她叹气归叹气,实际也不需要别人帮她出谋划策,估计过段时间,她就要翘着尾巴过来跟他显摆她新到的知识了。 他更关心她是不是一毕业就要去报道。 “丰收大队今年搞家庭承包,伯母家里承包了一片地种苹果树,大队里还有人承包鱼塘养鱼,伯母让你放假了回去看看。” 关月荷来了兴趣,“家庭承包下来了,收成怎么算?只种果树吗?交公粮怎么算?” 林忆苦还真不清楚具体怎么算,只问她毕业后有没有时间,到时候抽一两天回去看看。 “有啊!下个月月底考完试,我还要找办毕业证,开证明,还有转关系……我七月七去报道,抽两天出来没问题。” 外贸部的人过来和她聊了以后工作问题,就说到报道时间。领导以为她能一毕业就过去,谁知道她列了不少要办的事,愣是把报道时间给定到了七号。 没办法,她这个学期的课没上完,学校不给提前发毕业证。 “我到时候调下时间,一起回去看看。” —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意味着关月荷在京大的学习终于彻底落下帷幕。 心里来不及涌起伤感的思绪,西语系的研究生和她的舍友都喊她一块儿去食堂庆祝毕业。 “月荷,以后多联系。” “我争取以后也去外贸部找你汇合!”兰韵琴顺便给自己打油打气。 但很快,大家的情绪变得有点突然。 “想到以后没人带头散步朗读了,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关月荷噗嗤笑出声,幸灾乐祸道:“以后没我这个厚脸皮的站前面了,你们要再找个站前面的了。” “冲饭堂也得有个跑得快的领着,不然容易掉队。”还有同学也跟着开玩笑。 饭堂的小角落里,有一帮人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悄悄背过身去抹眼泪。路过的同学觉得莫名其妙,还有停下脚步非要看个究竟的。 虽然有许多不舍,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比起她那帮工农兵大学同学,现在的同学都算好了,估计能有三分之一留在京市。不像以前的同学,散在四方,有些人已经好多年没有联系了。 当天晚上,关月荷还收到了师弟师妹们的毕业赠礼——一支英雄牌钢笔。 叶知秋不容她拒绝,特别强调:“这是我们感谢师姐带我们自习,给我们答疑还带我们冲食堂的谢礼!” “同学们反馈了,冲着去打饭,饭菜确实更香。” 关月荷认真道谢。 她觉得她这两年,除了知识,也是收获到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的。 但时间容不下她多感慨,考完试第二天,她就开始去办毕业证。因为需要出示各种证明,她没少跑办公室找老师。 办完全部的手续,拿到了毕业证,关月荷才回宿舍卷铺盖。 一些用不着的学习资料就留给了兰韵琴,并嘱托她以后用不着了,就送给下一届的师弟师妹。 这些资料里留了不少她的笔记,也花费了她很多心血呢,可不能浪费掉。 得亏林忆苦最近几次来都帮她运书本回去,不然,她怕是要跑两趟才能搬完她的东西。 一个铺盖卷,一个大行李袋,还有一网兜的洗脸盆和暖水壶,以及一台录音机。 就是她要带走的全部了。 成霜纠正她话里的错误,“你还带了一脑瓜子的知识走啊!” 关月荷是真服了她了,朝她竖大拇指,“成老师就是会夸人!” 成霜和她一样,也拿到了毕业证。 但成霜以后留校,转关系什么都简单多了,比她还早办完,甚至已经拿到了宿舍钥匙,即将要搬到她分到的单人教师宿舍。 “要不是为了送你,我早搬过去了。” 关月荷戳穿她的鬼话,“昨天喊我帮你搬了大部分,剩点零碎,待会你回来卷两下就能带走。” “不要计较这些,以后你回学校,还得我给你送饭票。”成霜帮她拎网兜,“走了走了,送你出去,我还得回去收拾新宿舍。” 舍友们也都还没回家,像是提前商量好了要送她出校门。 一帮人互相招呼着,她的行李就被瓜分完了,她还被催着下楼。像被一群人赶走似的。 所以她忍不住眼眶红红。 但下了楼,见到宿管阿姨直勾勾地盯着她们这伙人,关月荷冲她摆摆手,“阿姨,我毕业了,再见嗷!” 宿管阿姨难得脾气温和了一回,但说出来的话一点不近人情,“毕业了以后可不能跑宿舍里来了啊。” 这帮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关月荷载着一车子家当,还有成老师说的“一脑子知识”,奔向校门外。 头也不回地挥手,“以后常联系!” 她终于不是送同学离开的最后一个了,脸上乐呵呵的,也不知道身后的同学里,有没有人会忍不住扁起嘴巴。 六月底的日头就晒得人冒眼泪,回去了要吃两根冰棍才可以! 这次没选择去挤公交车,而是一路叮铃铃的,花近两个小时骑回家。 关月荷觉得,自己又迈过了人生的又一个阶段。 也将迎来未知的、崭新的、充满挑战的另一阶段。 — “哟,月荷放假回来了?” “对,我毕业了。” “月荷,你家新房子修得好啊。” “是的,我毕业了!” 关月荷回家不到半小时,半条胡同的邻居都知道她顺利毕业回来了。 “看她得意的……不就是要去外贸部上班吗?”有人认为她就是故意显摆的。 旁边的人不接话,他们要是也能去外贸部上班,他们可能要在胡同里敲锣打鼓半天。 而回到家的关月荷顾不上收拾带回来的行李,先把家里家外都给转了一遍。 这家里改造得还是和最开始设想的差不多。 最左边的大房间是她和林忆苦的卧室和书房,最右边是个小卧室,中间的空间被一堵墙隔开,后面做厨房,前面做客厅,连吃饭的桌子也放客厅里。 外面的半间还是被改成了杂物间和洗澡间。 除了多个小房间,她觉得和原来的房子没多大区别。 林忆苦把家里收拾得很好,几乎是复刻还原之前的布置。只有卧室的窗帘换了新的。 放暑假在家的元宝听到对面有动静,跑过来一看,发现是关月荷回来了,自来熟地打招呼,还跟着关月荷查看房子。 “我和爸爸说,姨姨家的房子好看,我也想改成这样。” 但是妈妈说她是想得美,没答应拆屋里重新改。 “姨姨,你家买彩电吗?”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95节 她想买,妈妈又说她想得美。 关月荷想也不想就摇头,“姨姨没钱,买不起。” “啊?”元宝挠挠头,“可是大家都说你是狗大户。” 银杏胡同的邻居们一致认为,能拿出六千块买房子的,不是狗大户是什么? 关月荷:“……现在已经不是了。” 她和林忆苦又攒了几个月工资,总算是又有了点小存款,但和“狗大户”完全沾不上关系。 这胡同里的有钱人绝对不少。 她这儿一边应付话痨的元宝,一边收拾行李,把带回来的书本摆到书架上,在卧室和客厅间进进出出。 没一会儿,江桂英带着一篮子鸡蛋过来,问她饿了没有。 “没,哪来那么多鸡蛋?” 江桂英想翻白眼,但看到元宝在这儿,就忍下了话,转而问起她以后还用不用去学校办手续。 “都办完了。” 关月荷想起来少了个小跟屁虫,“谷雨不在家?” 她知道她姐这个暑假要去法院学习,放假了也没空在家,今天也不是星期天…… 说起谷雨,江桂英脸上才有了笑意,“你二哥前天来城里,她非要跟着回去,在老家招猫逗狗舍不得回来。忆苦说你们放假回老家,到时候再把她带回来。” 等元宝被赶回家了,关月荷才朝桌上的一篮子鸡蛋抬了抬下巴,“到底咋回事啊?” 刚刚她可没错过她妈的表情,一看就是有事。 江桂英没好气地呵了声,“你大嫂呗。” 关月荷立刻坐了下来,准备细听。 “林玉珍她爱人之前说得好听,能把伟伟安排进机械厂技校上学。前段时间,她爱人领导被查出来贪污,被抓走了,她爱人倒是没事,但这个节骨眼,哪里还敢安排伟伟进机械厂?” 这种时候,夹起尾巴低调做事是应该的。 但伟伟可就难了。 关月荷立刻想到了姐夫大哥手里的那个名额。果然,江桂英下一秒就提到了。 “不知道你大嫂上哪儿打听的,说你姐夫家里有个技校名额,就想着找你姐夫帮忙搭线出钱买。” 江桂英叹气,“满年五月份的时候和我提过,说本来想把名额给伟伟用的,但你大哥大嫂有了安排,他打算把名额卖给厂里的同事。” “这名额已经卖出去了,林玉珍她爱人又没法帮忙了,你说这事闹的!” “都卖出去了,还搭啥线?”关月荷也想跟着叹气,大哥大嫂两口子忙来忙去,竹篮打水一场空。 哦,也不算一场空,但最关键的好处没落手里,那不得怄气死? 江桂英也没法子,摆了摆手,“我是管不着了。他们两口子有打算也不和家里说,谁还能追着他们献殷勤不成?” 但进技校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江桂英说不可惜是不可能的。好歹伟伟是她一手带大的,最后却和好机会错过了。 “你大嫂要是来你这儿哭,你让她哭去。” 关月荷撇嘴,“凭啥来我这儿哭?我不信她好意思来找我。” “但是,和鸡蛋有什么关系?”关月荷绕回到自己最开始的问题上。 “你大哥让爱国带回来的,鸡蛋不少,家里吃不完怕坏,正好你回来。” 既然带过来给她,她就吃了。管大哥是奔着什么心思给家里送鸡蛋呢? 一回来,就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碎事。 江桂英没继续说下去,但关月荷看得出来,她心里堵着气。 “带回来了,趁着天气好,拿出来洗了。”江桂英见她把薄被子和床单一一拿出来放沙发上,就要去找洗衣盆。 “别忙活了,我待会还要去趟厂里。” 她被分配去了外贸部,以后就不是卓越服装厂的工人了,要去办离职,以后也不能从卓越服装厂领工资了。 说起来,她去读研究生这两年,厂里照样给她算工龄,今年一月领到的工资还加了两块钱,这是因为工龄增长才涨的。 开始新阶段之前,要先和卓越服装厂做告别。 关月荷翻出自己的工人证,还有其他的证明等材料。 这个工人证用了十四年,她一直小心保存,但还是能看出它已经很旧了。 她低头看手里的工人证,里面贴着的照片是她十六岁时拍的。 江桂英见她摩挲着工人证叹气,好笑道:“舍不得啊?” “怎么说我也是把青春挥洒在了卓越服装厂,我这最好的年纪都奉献给了它,我当然舍不得它了!”关月荷说完,又补充一句:“也舍不得我们郑厂长、朱大姐、李铮姐、门卫大爷……” 还有车间里许多给过她帮助的老大哥老大姐们。 但欣慰的是,她和卓越服装厂一起成长,都在过去十四年里变得越来越好了。 “越说越难受,我出门去了。” 今天天气真是热够呛,害她的眼睛老是想冒眼泪。 于是,在进卓越服装厂前,她先去光顾了厂外面的供销社。 “同志,还有奶油冰棍吗?” “有!” “有多少?” 售货员看她觉得找麻烦的,没好气地回问:“你能要多少?” “呃,一百根?” — “小关科长?!哟,今天卖冰棍?”门卫大爷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关月荷。 卖冰棍的小关科长乐呵着把后面的泡沫箱掀开,从里头拿了根冰棍递过去,“请您吃。” “我想着等你来发喜糖,没想到你发的是冰棍!” 门卫大爷笑着接过了冰棍,贺喜道:“厂里可早听说了,小关科长太优秀,没毕业就被外贸部给抢走了,咱们厂晚了一大步啊!” 关月荷被夸得合不拢嘴,赶忙又给送上一根,“还是您夸得最舒坦。” 乐呵完,关月荷顺便问了厂里各个科室的办公室有没有换地方。 “没换,还是老样子。”门卫大爷也不忘逗她,“自行车棚也还在老地方。” 关月荷就先去了自行车棚停车,再搬着一箱冰棍,先去了计划科。 现在有国企搞试点改革,而改革之下影响最大的部门,大概就是计划科了。 陶诚乍一看到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小关科长回来了!” “陶科长不用这么热情。”关月荷招呼熟悉的老同事过来拿冰棍,还有两个生面孔,见他们不好意思过来,她就拿过去塞他们手里。 “小关科长,听说你被分去了外贸部,进去了怎么也得是个副处吧?” 陶诚现在酸不过来了。 终于等到关月荷走,才升到了副科,以为关月荷毕业后会再回到厂里,没想到人家进了部级单位。真是拍马也赶不上,酸都不好意思酸。 “没有没有。”关月荷转移话题问龙科长去了哪儿,心里得意道:是正处! 她现在可不是什么都爱显摆的小关同志! “龙科长……喏,回来了。” 龙科长还没走近就听到了办公室的热闹声,正疑惑呢,就看到好久不见的小关科长冲他打招呼。 小关科长还是以前那个小关科长,乐呵呵的,现在要当大领导了也没骄傲。 计划科的热闹吸引来了厂办的同事,正好,关月荷还省事了,直接过去喊他们过来拿冰棍。 “朱大姐,给你的。” 朱大姐拍了拍她的肩膀,“厂长还提到你了,说你真给卓越服装厂争气!” 关月荷眼睛一亮,这可真是好高的肯定! 朱大姐看了觉得好笑,依然还是那个不经夸的小关同志。 “哎呀,先别唠了,让小关科长先去给其他科室送冰棍,别送到最后了只剩一滩冰水,后面的同志吃啥啊?” “对对对,小关科长,待会还来我们办公室唠嗷!” 关月荷抱着泡沫箱跑了一大圈,箱子的重量逐渐变轻,几乎去一个科室就被问一次:“以后喊你小关科长啊还是关处长啊?” “当然还是小关科长了。”多亲切! 就是可惜厂长和王峥去了市里开会,要讨论第二批国营厂试点改革如何推进,而卓越服装厂就在第二批试点改革的名单里。 不过,以后总会有再见面的时候,到时她再当面和厂长道谢。 抱着空泡沫箱去了人事科,几分钟就办好了离职手续,但在这儿唠了足足十几分钟。 等她载着空泡沫箱出厂大门时,门卫大爷探了个脑袋出来挥手打招呼,“小关科长,以后有空常回来厂里看看!” “好嘞!” 在大门外看了好一会儿,熟悉但从不记心上的红色标语,红砖办公楼,广播里播着明天早上开工人大会通知…… 关月荷刚蹬起车轮离开,一辆五星牌小轿车缓缓朝厂里开来,门卫大爷忙着去开大门。 “刚刚是小关回来了吧?”那虎虎生风的背影,绝对错不了。 门卫大爷笑,回厂长的话:“是,小关科长回来请大家吃冰棍,顺便办离职。刚走。” 王铮可惜道:“没遇上。” “来日方长。”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96节 第118章 不卖! 从卓越服装厂回来, 关月荷才发现自己今天办了不少事,但在家里摇着扇子时,心情有些烦闷。 连着叹了三声气, 手上的蒲扇往旁边一扔, 决定给家里做个大扫除。 方大妈一回到胡同就听说关月荷回家了, 拎着布包就先往关月荷这边来。 然后就看到她家门口的木盆里堆了床单枕套, 门边的长条板凳上则是被家里的窗帘、桌布占满。 “妈, 您这是去逛街回来啊?” 关月荷没记错, 方大妈身上衣服的布料是她去年底送的,江桂英也有同样的一块布料。俩老太太还挺洋气, 特意跟她说了给她们送点鲜艳的布, 要拿来做衬衫穿。 “你文阿姨家里办喜事,我刚吃饭回来。咋都拆下来洗了?” “我闲得没事干。” 方大妈:“……” 见关月荷说得认真,她才信了她是真闲得慌才给自己找事干。 方大妈也没急着回家, 关月荷不让她帮忙, 就坐旁边唠嗑。 院子外面忽然传来喇叭声:“收废品、收破烂了。” 住倒座房的胡大妈穿着拖鞋哒哒地跑出去, “家旺, 我家里有不要的椅子,收不收?” “您搬出来看看。” “我一把老骨头搬不动,你进来看看能不能收, 不能收我就当柴火烧了。” 伍家旺无语,这胡大妈算是银杏胡同大妈们里特别能打的了,就她还老骨头? 但还是好脾气地跟了进来。 “月荷姐。”伍家旺看到关月荷正在家门口搓洗被子, 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加快脚步去了胡大妈家。 最后以胡大妈骂骂咧咧的声音告终。 伍家旺空手出来,脸色不太好看,就普通的椅子, 收去废品站,人家废品站都要嫌占地方,别说给一两块钱,一两分他都不想收。 伍家旺正要往外走,忽然想到海半耳交代过的话,转了脚步往关月荷这边来。 “月荷姐。” “看你笑成这样就知道没好事,我家没有不要的椅子。”关月荷扫了他一眼,“说吧,什么事?” 伍家旺以前喊她月荷姑姑,后来她嫌弃这个称呼把她喊老了,就让二号院的小孩们都喊她姐。 见自己的小心思没藏得住,伍家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蹲到关月荷旁边,小声道:“海叔让我问你,你家原来从废品站买的书桌要不要卖?桌子是好木头,能给卖到一千……” 方大妈眉心一跳,立刻警惕地看向其他两家有没有人在听。 好在现在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胡大妈和周红旗家不上班的人都敞开着大门待屋里。 关月荷也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但没被钱忽悠得丢了脑子,“那桌子是什么来头?” 伍家旺也老实,问到自己知道的就全给抖了出来。 “海叔说桌子是紫檀木做的,是以前的王爷府里搬出来的,现在有人想托海叔淘些好家具,海叔就想起来你这儿有张好桌子。” 关月荷对古董都不了解,更不可能了解什么木材了,但照这意思,紫檀木是特别好的木头了? “怪不得我用着觉得趁手。”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那张桌子比林忆苦用的那张好用。 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关月荷总算能释怀自己当初买桌子花出去的五十块钱了,顿时神清气爽。 伍家旺见她高兴,试探着开口:“那,我和海叔说,让他给你再加点价?” 关月荷却是摇头,“不卖!我用习惯了,留着继续用。” 她和林忆苦现在虽然存款不多,但他们也不缺钱,暂时也没有买大件的打算。 她找人问过了,现在的洗衣机,单缸的三、四百,双缸的六、七百,他们再攒攒钱,年底买个双缸的洗衣机都不成问题。 “啊?”伍家旺很是失望,还不能理解。 桌子不都长一个样?卖掉这张能换一千块钱,都够买几十张新桌子了! 要是他,他肯定要把桌子卖了换钱,说不定还能在外头买个小平房…… 自从见关月荷斥巨资买了房,他爹妈就想着也攒钱在外头买上两间。他们家现在倒是不缺房子住,但他们家四口人都认为,关月荷有本事,她不可能是无缘无故买房。 买房这事肯定是好事! 伍家旺不死心,追着问道:“真的不卖吗?我还能找海叔帮忙谈价。” “对,真不卖!”关月荷十分肯定,“你再找找其他人,别人家肯定也有的。” 伍家旺没再坚持劝她,错失一笔不小的介绍费,太可惜了!耷拉着脑袋小声嘀咕:“这又不是大白菜,要多少有多少。” 还说起自己收废品时听到的八卦。 “信托商店原来有不少好东西,有人在前几年里去捡漏,买的时候几十块,现在转手卖出去能卖几百上千。” 方大妈先是被“几百上千”给震住,但很快就觉得这挣钱的法子是他们普通工人学不来的。 “有谁会花几十块钱买个不当吃不当喝的?你别光看别人挣的,脚踏实地干活最靠谱。”看在伍二妮的面上,方大妈忍不住多劝了句,她就觉得丁老五现在挣的钱不是靠谱的。 几年前,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二三十块钱,就算是一个月有五六十块钱的工资,也没几个人舍得花几十块去买。 再说了,大部分人就没淘好东西的眼光,花几十块钱买回来的,说不定放个几年就只能卖几块钱了。 关月荷心虚,她就是那个会花几十块钱买个不当吃不当喝的人。 伍家旺一想,觉得方大妈说得有道理。 他家的日子也就这几年才好起来,他就算早知道,难道还能劝得动爹妈去信托商店买古董? 算了,还是听方大妈的,老实收废品吧。 “方大妈,月荷姐,我继续收废品去了。” “哎。”关月荷喊住他,警告道:“你嘴巴严实点,别给我说出去了。” 伍家旺看了眼她握紧的拳头,缩了缩脖子,竖起手指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往外传。 等收废品的喇叭声往胡同深处远去,方大妈也和关月荷商量道:“这事也不能和你爹你爸他们说。” 让他们知道了那不得了,说不定要学人家去捡漏。文化知识没多少,真当自己开天眼了能分辨古董呢? 全是给别人送钱花。 关月荷点头,“好!” 但关月荷没瞒着林思甜。 一听说卧室里的书桌能值上千块,林思甜眼睛都瞪圆了,进屋去敲敲摸摸,还蹲在桌子底下看。 林思甜看了半天,最后也和关月荷一样的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要非说特别的,关月荷只想到了一个:“比普通的桌子要重得多。” 尤其是有林忆苦那张书桌做对比,显得她那桌子更重了。 “还是你运气好。”林思甜说着,捂嘴笑了好一会儿才道:“许大爷学别人去淘古董,带回来两个花瓶让丁老五帮忙转卖,那两花瓶是拿三十块钱换回来的,结果丁老五说他那两个花瓶最多值三块钱。许大妈守在丁家的家门口骂了好几天,非说丁老五是故意压着价。” 许大妈也是能耐,联合了其他院子的人去找宋公安,说丁老五搞骗钱。闹得一帮人进派出所。 “许大爷买回来的花瓶估计真是假的,在外头被人坑了。但丁老五也是真故意压价把其他邻居的好东西给收走。” 林思甜哼了声,“他现在都住外头,就是怕回来被邻居们揍。” 丁大妈一如既往的偏心,每天走一段路去丁老五外头的房子给他做饭、收拾屋子,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管。 “哦,还有丁显光,丁老五让他负责收废品,也天天在外面跑。” 三号院的其他邻居乐见其成,这两个不省心的不在三号院待着,邻居们还能落个清净。真没人想天天看丁家的破热闹。 难得关月荷回来,林思甜一说起话来就刹不住嘴。 电视里正开始播新闻,林思甜就说到胡同里卖炒瓜子那家。 “他们家换彩色电视了,我去看了,确实比咱们的黑白电视好看很多很多。” 两个“很多”,足以表达彩电和黑白电视之间的差距。 “但也很贵。”林思甜朝卧室里的桌子指了下,“那张桌子差不多可以换一台彩电。” 关月荷羡慕,“真贵!买不起。” “胡同里返城的知青好多跟着去卖炒瓜子,去厂里闹分配工作的人都少了一半。” “这么赚钱?” “肯定啊,不然大家为啥都不去闹了?一个个的,一回到胡同就开始装,说是就挣个口粮。谁信啊?” 林思甜还把新闻里靠卖瓜子从小工坊做到了大工厂的例子搬了出来,“买彩电那家干得早,挣不到百万,但肯定有上万块。” 尤其现在风向不同了,外头对个人做些小买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人打算去练摊,甚至还有想跑其他省进货回来卖的。 “现在运输队最受欢迎。” 有人找运输队的司机帮忙运货,把其他地方的稀罕货带回来,他们再转手卖出去。 关月荷只能感慨:“什么时候,都有人特别会挣钱。” “谁挣钱?”林忆苦推开门进来,又问怎么把窗帘和桌布都拆下来洗了。就剩他们卧室的窗帘没动。 “我闲着没事干。” 林忆苦认真看了她一眼,看来是心情不好给自己找事做了。 而林思甜回了他的第一个问题,说现在练摊挣钱。 林忆苦最近和宋公安走得近,知道的情况多,就道:“得看摊子上摆的是什么。汽车厂的电影院门口,现在最少有十几个买炒瓜子的。干的人多,挣到的钱就少,还有人为了多卖而压价的,就上个星期天,电影院门口打群架,保卫科逮了十几个人。” “这么多?!” 林忆苦还提了每天早上在胡同口卖包子的刘媒婆,“许大嫂上个月也在胡同口卖包子,俩人打起来了,被宋公安带去了派出所。” 林思甜茫然,“在胡同口卖包子的不是陈大妈吗?” “……那就是胡同口又多了一个卖包子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97节 只有关月荷很震惊,她就一个学期没回家,银杏胡同居然有这么多的变化?! 隔天早上,关月荷就被“卖包子、热乎的包子哎”的喇叭声给吵醒。 林忆苦洗漱好进房间换衣服,果然看到她在炕上滚圈。 一号院离胡同口最近,他们家在一号院的东厢房,墙外面就是那棵银杏树,比院里的其他家还更近胡同口。 这些人真是够了,卖早餐就卖吧,还一大清早开喇叭! “我倒要看看他们卖的包子多好吃!”关月荷翻身起来,“林忆苦给我递件衣服。” 林忆苦以过来人的经验提醒她道:“你最好去买陈大妈做的包子,刘媒婆做的包子,里面的馅不新鲜,许大嫂做的包子皮厚馅薄。” 关月荷跟他一块儿出门,见银杏树不远处足足有四个人在卖包子,关月荷直奔陈大妈的桌子前,犹豫了下,只要了两个包子,和林忆苦分掉。 陈大妈的热情瞬间减半,嫌弃地盯着关月荷掏钱的动作。 这两口子,一个副团,一个未来的国家干部,工资加起来没两百也有一百出头吧?!居然抠搜地只要两个包子! 关月荷很快就吃掉了一个包子,回味了下,果断坐上林忆苦的自行车后座。 “走,我们去国营饭店买。” 胡同口这里的包子是便宜,但吃得不香,她就觉得钱白花了。 等关月荷带着一纸袋热乎的包子回来时,胡同口的四个包子摊围了不少人,全是赶着要去上早班的工人们。 但也能看得出来,去找刘媒婆买包子的人最少,尽管刘媒婆家的包子卖得最便宜。 她去三号院送包子时,关爱国一个劲地摆手,皱巴着脸,“我上次在胡同口买了两个包子,一整个上午都忙着跑厕所,差点被客人投诉我烫发烫一半就跑路。” 真可怜。 “我在国营饭店买的。你不吃,那就给老爹和妈多吃两个……” “哎哎哎,我吃!二姐你不早说,国营饭店的包子不一样。” 关沧海和关爱国出门上班没多久,林玉凤带着三个孩子回三号院了。 见关月荷在家,林玉凤有些不自在,寒暄了好一会儿都没说为啥突然回来,要说带三个孩子回来看奶奶?估计没几个人信。 关月荷看出来了,她在这儿,大嫂不好意思开口,识趣地起身回家。 大嫂来说了什么,她也不好奇。但她昨天去卓越服装厂时,谷满年专门找她叮嘱了几句话,也是提醒她,要是大嫂找她帮忙不用搭理,她大姐已经安排好了。 至于安排了什么,谷满年没多说。 挂历撕到了七月,林忆苦也请到了假,跟关月荷一块儿回老家丰收大队。 “二姐等一下。”关爱国追了出来,把一个鼓囊囊的布包挂到林忆苦的车头上,“给娟娟带的,二姐你记得和她说是我给的嗷!” 啧!她还能昧了他的功劳不成? 他们出门早,前一半路坐公交,后一半路骑自行车,关月荷没拉着林忆苦搞“自行车比赛”,慢悠悠地蹬着车轮,像是出来郊游。 回老家的路比前几年好了些,路面更宽敞了,有一段甚至还是石子路 。 巧了,半路遇到了从公社赶回大队的老乡,有人认出来关月荷,他俩的自行车后座就多了两袋东西,帮着载回大队。 “姨姨!姨姨!” 关月荷刚进大队,忽然看到路边的沙堆旁边有个熟悉的小胖妞原地蹦跳着冲她挥手。 关月荷嫌弃地噫了好长一声。 谷雨身上全是沙子,她姐给做的漂亮小衣服也脏得看不清原样,得亏她姐没空来接娃,不然肯定忍不住暴脾气要揍谷雨一顿。 真埋汰! 关月荷直接踩车冲了过去,不给埋汰小孩扑身上的机会。林忆苦只能停下车子,等谷雨带着一群同样浑身沙子的小孩们冲过来。 正被小孩围着呢,大伯板着脸过来批评他们:“是谁带头玩沙子的?要让大人领回去打手心!” 这些沙子是要用来修路的,就这块地方宽敞,才堆在这儿。一时没安排人过来看,这群小崽子就来祸祸了。 谷雨把手背到了身后,“不是我。” 还帮着娟娟证明,“也不是姐姐。” 大伯:“……” 一群萝卜头,谁也不承认,大伯只能凶着脸都训了一遍,一个个地送回家,还给家长说:“让家里小孩不准去玩村口的沙子!” 最后才把自家的两个拎回家,伯母见着她们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转个头的功夫就出去瞎胡闹,真该打手心!” 教训完,还要忙着去烧水给她们洗澡。 直到林忆苦出声喊人,伯母才注意到门外的人,惊喜道:“你也是!都到家里了也不知道进屋!月荷呢?月荷怎么没回来?” “我在这儿呢。”关月荷把后座的东西给送到了老乡家里,被人家拉着唠了好一会儿,这才回来。 她一回来,林忆苦也赶忙去给老乡送东西。 “姨姨!” “你不要过来!”关月荷真是怕了她了,绕着道走,“你先去洗澡。太埋汰了……谷雨你站那,小姨给你拍张照片,回去了让你妈收拾你。” 关月荷没忘自己带了相机回来,给俩脏娃娃拍了张照片。 关月荷和大伯母在后院给这俩洗澡,谷雨一个劲地躲,“我不要姨姨洗!” 大伯母看了一眼,也不准关月荷动手了,笑着骂她:“你是洗孩子还是给大人搓澡?皮都搓红了。” 见关月荷说谷雨和娟娟皮,大伯母就说她小时候也一样。 “一下没看住,你和你二哥就跑河里去了,气得你大伯说要把你们绑起来打一顿。” “对了,二哥二嫂呢?” “回你二嫂娘家去了,家里承包了一块地种果树。你二嫂娘家的大队搞个集体果林,请了专家过来指导,你二哥二嫂去听专家怎么说。小的也带了过去,正好去姥姥家里走亲戚。” 娟娟有了谷雨这个新玩伴,死活不肯跟着去,就留在了家里。 “大队里就咱种苹果树?” “还有几家也种,但承包的地不多,咱家是大头。种树的活是你二哥二嫂干得多,天天忙得没个歇脚的时候,娟娟都说好几次想去城里玩了,他们抽不开身。” “不过,”大伯母高兴道:“这日子比以前有奔头,忙点好,以后有收成了,大半能落自己口袋里。” 说完了大队里的事,大伯母才问她啥时候去上班。 “过几天。我和林忆苦回来住一晚上,到时候带谷雨回去。” “你大伯说外贸部是大单位,咱们家就你和你姐有出息混出了名。”大伯母笑道:“你爸让你大伯给你爷爷奶奶多烧点纸钱,被你大伯批评,说是瞎搞迷信。你大伯转头挑半夜偷偷去上香。” 关月荷哈哈笑,没想到严肃的大伯也有点迷信。 关月荷还给大伯母带了最新的好消息,“去报道后,我以后就是拿正处级待遇了。您让大伯下次再多烧点。” “真的?!哎哟!待会喊你大伯杀只鸡。” 她们两个大人说说笑笑,澡盆里的谷雨和娟娟听不懂,但不妨碍她们跟着嘻嘻哈哈,盆里的水被她们拍出去一半。 难得有空在老家多住一天,关月荷和林忆苦跟在伯母后面去菜地里干活,被村里的大妈大嫂们塞了不少青菜。 “今年看着是个丰收年!”关月荷蹲在田埂上,手里拿着个红通通的西红柿,身上被晒得直冒汗。 伯母觉得好笑,她没干过农活,怎么分是不是丰收年?但见她高兴,也就顺着她的话说是。 关卫国和李秋月追着落日回来,“月荷你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日头落了下去,家里的灯也不够明亮,关月荷差点没认出自己二哥,比她上次见他的时候黑了很多。 关卫国憨笑着挠挠头,“现在活多,天天在日头下待着,是比之前黑了不少。” “月荷,忆苦,把桌子搬院子里去,外头吃饭凉快。” “我来我来。”关卫国抢着去抬桌子,招呼关月荷去拿碗筷。 桌上多了几瓶汽水,是关月荷带着俩孩子到大队的供销点买的。 桌上的笑声和庆贺声不断,关月荷要升职了,老家能承包土地自己干、以后不用愁“吃饱饭”这个问题了。 吃过饭,二哥二嫂在大队部给大家分享学到的种果树知识,关月荷和林忆苦站在人群最后面,晚风一阵一阵地从身后飘来。 真惬意。 — 也很头疼。 关月荷和林忆苦回城时要带的东西不比来时少,青菜瓜果被塞得最多。 还有两个闹腾的小孩。 谷雨在这儿玩得开心不肯回去,娟娟也想去城里看电视。这俩人回去路上,一个嗷嗷哭,一个哈哈乐。 第119章 新工作 路上还嗷嗷喊着要回大队的谷雨, 一进城,见到了供销社,立刻换脸, 没再嚷嚷着回大队了。 关月荷和林忆苦带了两大袋子的蔬菜瓜果、以及两个喳喳个不停的小孩, 终于回到了银杏胡同。 才到胡同口, 这两娃撒丫子直奔三号院。 可以预想得到, 这个暑假, 银杏胡同绝对不会太安静。 还好她也快要去上班了, 要是在家,她都不敢想, 这俩崽子跑她家里找她得多闹腾。 江桂英那边就够热闹的了。 谢大妈听到动静, 走到关家去看,见谷雨和娟娟都来了,这个暑假也要在这边过。又开始眼红关家的孩子多了。 谢振兴和他媳妇儿生的也是闺女, 好巧不巧, 她正打算催着他们生二胎时, 计划生育政策又变了, 不管是不是干部都只能要一个孩子。她想着让小儿媳妇去做结扎手术,但小儿媳妇心眼子多,非让谢振兴去做, 不然就离婚。 但她心里又诡异地觉得她比江桂英“命好”。婷婷九月份就要去上初中了,小孙女……人家不让她带,她就这么清闲了下来。 大儿子和大儿媳妇每个月还给她额外的生活费! 可惜不好回老家, 不然她得坐在村口晒场旁的树底下, 给村里人显摆她在城里的日子多好过。 谢大妈短短几分钟就想了不少事,江桂英出门倒水,见她傻站在自家门口发笑, 浑身起鸡皮疙瘩。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98节 “你又犯啥毛病?” 谢大妈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想反驳回去,但一想到刘阿秀给叮嘱的话,又忍了下去,直接扭头回了屋。 江桂英不明所以,没好气地嘀咕:“有毛病!” “谁有毛病?” 关月荷把从老家带回来的瓜果蔬菜分五份,自己留一份,给方大妈那儿送了一份,剩下的三份都送到了这边来。 “大哥和大姐家的,都放这儿了。” “行,他们今晚都回家里吃饭,你和忆苦也过来。” 关月荷挑了下眉,“今晚回来吃饭?明天大哥不上班?” “他前段时间外出多,回来了歇两天。” 关月荷猜测,肯定还是为了机械厂技校名额的事。 晚上难得全家齐聚,而江桂英也没喊上方大妈。 林思甜和方大爷今天都晚上才能下班,方大妈自己在家吃晚饭。关月荷就让林忆苦过去吃,自己留家里看看他们到底要说啥。 吃饭时谁都没提糟心事,一吃完,林玉凤就扯了扯关建国的衣角,示意他赶紧开口。 再不出声,大姑子一家就要回去了。 “月华,我……”关建国一对上关月华似笑非笑的眼神,刚刚给自己打的气顿时消了下去。 在这之前,他们夫妻俩就找过了谷满年问名额还能不能收回来,当时谷满年就话里藏锋地挤兑他和林玉凤,说他们两口子有好事的时候把俩妹子当贼防,遇上事了就想起来她们是家人了。 他不用问都猜得到,谷满年说的那些话就是月华的意思。 关建国一时间有些说不下去。 林玉凤有些着急,又扯了扯他的衣角,催他赶紧说正事。 她自己知道她和俩姑子关系一般,而关建国和她们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爹妈的亲兄妹,打着骨头连着筋,总比她开口好得多。 关沧海和江桂英早通过气了,他们要是掺和进去了,说不定就是火上浇油,干脆让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商量着来。 关月荷只顾低头扯自己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的线头。 屋里静悄悄的。 娟娟和谷雨不懂发生了啥,但她们会看大人的脸色,觉得屋里的气氛怪,也不吭声了,坐在小板凳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伟伟和静静一个读完了初中,一个即将上初中,知道爸妈今天过来是想找大姑帮忙的,茫然无措地盯着地面看。 关建国暗暗地呼了一口气,终于坦诚了一回。 “玉珍的婆家说能把她从日化厂调到机械厂去,玉珍也答应我们以后给伟伟安排到机械厂去工作。后来说,有个临时工名额和一个技校名额,让我们选,我们就选了技校名额。现在……” 关建国叹了声气,谁也没想到这紧要关头上,玉珍爱人的领导出了问题,答应好的技校名额也不敢乱给了。 他猜测,估计这名额不是玉珍爱人家空出来的,说不定这名额背后有不少问题,不然也不会突然说没就没。 关月华轻呵了声。靠着日化厂的那份工作,拿了不少钱,还要到了一个名额,怪不得这两口子居然舍得把工作让出去。 她以前以为是大哥对大嫂够用心的,家里给亲妹妹准备的工作,说给姨妹就给了。 原来是没少挣好处。 但现在再追着以前的事说,没意思。 关月华没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我就明说了,这个名额可以给伟伟。” 听到名额这两个字,关建国和林玉凤心里一松。 “但我丑话说前头,以后你们非要防着我们,那就防到底,遇上事儿了也不用再找我们帮忙。” “没有,我们是想着……” 林玉凤刚要解释,就被关月华打断,“马后炮就不必了,是不是防着我们,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说多了没意思。” 虽然她和大哥大嫂没少闹别扭,但怎么说大家都是一个爹妈生的,伟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有余力的情况下,自然会帮忙。 但大哥大嫂的做法是真膈应人,也不知道防她们做什么,她们又不会去抢这个名额,也不至于眼红他们搞破坏。 关月华无名涌起一股和蠢人说不明白话的烦躁感。 “明天早上九点带上毕业证去机械厂门口等着。” 关月华扔下了这句话,没管其他人听到这句话是什么反应,招呼谷满年和谷雨起身,“走了,回家!” 再待下去她要把所有人都骂一遍。 刚走到门口,又回头看还在扯线头的关月荷,“关月荷,走不走?” “我家和你家又不在一块儿……”关月荷在她的注视下撇了下嘴,起身跟着出去。 关月荷以为她有悄悄话要说呢,结果这人出了胡同口,抱着谷雨坐上了后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拿青菜!”关月荷翻了个白眼后,还是提醒了一声。 最后只有谷满年自己骑车回来拿菜,再接上关月华和谷雨,才一块儿回家。 关月荷转身回去,正好和出来的林忆苦遇上,俩人也回了自己家。 一进家门,关月荷就倒豆子似的给林忆苦播报今天晚饭的“战局”。 “姐夫偷偷喊我去拉偏架,根本没我插嘴的份,我多余过去了。” “你还盼着他们打起来不成?” 关月荷嘿嘿笑了笑。 打是不可能打的。大姐以前还住家里的时候,大姐和大哥大嫂吵得更厉害,但也就嘴上功夫,从来没有动过手。 “大姐说明天去办手续,大哥大嫂脸色都不对劲了。” 见林忆苦不明白,关月荷才继续解释道:“机械厂技校后天公布录取名单,卡着明天去办手续,摆明了大姐就是一直在等他们过来当面说。” 就她对大姐的了解,要是大哥大嫂今天没回来,那这个名额就要真卖出去了。 她不懂这个名额到底咋回事,但能肯定之前绝对没卖出去,大姐故意放出消息说卖出去了,估计就是想让大哥大嫂着急一阵。 当然了,大哥大嫂以后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脸找大姐帮忙办事了。 “换做是你,你帮不帮?” 关月荷翻出来两个西红柿,出门清洗前,仔细想了下,道:“顺手的事能帮,不顺手的事要考虑。” “但我猜他们也没脸来找我帮忙。”关月荷耸了耸肩,出门舀水缸里的水洗西红柿。 忽然感受到对面有人在盯着她,一抬头,就和元宝对上了视线。 对视了两秒,元宝把视线聚焦到她手里的西红柿上。 关月荷不说话,洗好后进屋,和林忆苦一人一个。 没一会儿,元宝带着两颗大白兔奶糖过来敲门,想拿两颗糖换一个西红柿。 关月荷答应了,目送元宝蹦跳回家,手里多了两颗糖,得意地冲林忆苦挑眉,“看吧,我就说她肯定会过来找我换!” 林忆苦快速认输,有输就有惩罚——今晚烧热水和洗衣服的活落在了他头上。 — 过了两天,关月荷就从江桂英那儿得知,伟伟拿到了机械厂技校的名额,公布出来的录取名单里也有他的名字。 这个事还在银杏胡同里掀起了一阵讨论。 “我们汽车厂怎么就没有考试外的名额分配?还是说,其实有,但没给我们普通工人家分?” 在汽车厂做过技校老师、现在回到汽车厂做技术指导的谢振华说了几句公道话。 “机械厂不一样,他们工人做出突出贡献,能给奖励一个技校名额,但要求在三年内用掉。咱们厂暂时没这个政策。” “怎么还能搞这种特殊化呢?工人做出了贡献,那该给表彰的表彰,该给奖金的给奖金,给个名额?这太不合理了吧?!” 谢振华没了耐心解释,旁边的张德胜才开口补充:“机械厂是改革试点单位,人家厂里为了改革才出的新政策,咱们厂改革了,也能自己调整政策。” 总的来说,就是改革了,单位的话语权就变大了,不用事事都要等上头的指示、按照上头给的规章制度办事。 可一说到改革,还是有人不看好,觉得不如维持现状,好坏都有国家兜底。 关于“改革”的讨论愈发激烈,关月荷没空去掺和,她还在家里忙着补对外贸易、合资这些方面的理论知识。 谷雨和娟娟白天跟着胡同里的小伙伴们跑来跑去,晚上则是跑去元宝家里看电视,每天忙得都想不起来小姨/小姑。 七月七的一大早,关月荷换上昨晚熨好的衣服,挎上背包,和林忆苦一块儿出门。 外贸部也是八点上班,她算过路程,七点半出门也来得及,但第一天上班,她决定还是表现得积极一点。 胡同口还是四个包子摊,暂时没有其他人加入。 关月荷看到刘媒婆冲她招手喊她吃包子了,关月荷当没看到,直接小跑两步,长腿一扫,骑上了自行车,两下就把胡同口甩在了身后。 去新单位上班第一天,这怎么也算是个好日子,她是脑子坏了才去买刘媒婆家的包子,万一在单位拉肚子,那多尴尬! 先绕去国营饭店买了包子吃,才和林忆苦分开,各朝一边。 说来也是巧,今天也是今年高考的第一天。 她路过公交车站时,遇上了要去考试的二丫,“二丫,考试顺利!” 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打招呼的二丫愣了下,正要回话,却只能看到关月荷的背影。 要说出口的道谢最后变成了给自己的鼓励:“一定能考上!” 要像关家的两个姑姑那样,去读大学,以后分到好工作! — 关月荷足足提前了半小时到外贸部,停在门外驻足看了好一会儿。 心里感慨道:大单位就是大单位,看着就很庄严。 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嘴角,让自己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些,好配合单位的气质。 在大门口的保卫处做了登记,又问了管人事的办公室位置,停好车就直奔目的地。 她刚到办公室报上名字,人家就直接带她去了外国管理投资司司长所在的办公室。 “来了?正好,现在正好有份工作要交给你。哦对,我先带你去办公室。”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199节 关月荷只觉得自己的新领导长得就像干活利索的人,但没想到这么利索,不给她介绍下单位的情况,直接给安排干活。 还好,领导还记得自我介绍说姓安,不然她还得动脑想:怎么开口问比较好? 给她安排的办公室空荡荡的,里头两个文件柜,两套办公桌椅,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窗帘都没拉开。 “还有一位同志,是从其他省调过来的,人还没到。以后还会陆续调人过来,你先熟悉工作,以后好给他们安排。” “我先给你说说你要负责的工作……”见她翻包找笔和本子,安司长就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放缓了语速,一项项地给她介绍情况。 — “所以,你到底负责什么工作?”林思甜一下班回来就直奔关月荷家里。 关月荷半躺在沙发上,使唤林思甜去倒水。 不答反问,“你知道咱们第一家中外合资企业是什么吗?” “有这样的企业了?” “今年五一成立,航空食品有限公司就是中外合资经营。”关月荷叹气道:“我今天一过去,领导就让我写个报告,总结经验,为下一个合资企业做参考。” “以后有外国来的投资啊、合资啊,得经过我们部门审批。”但是刚开始搞合资,也少不了部门的人参与合资谈判工作。 林思甜听懂了,但合资企业对她来说,是个不常见的,了不了解并不重要,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你会去航空管理局了解情况,然后去机场看飞机吗?” 屋里的其他人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呃,暂时不会。”关月荷才摸到新工作的边,对自己要负责的工作还需要深入了解。 关沧海却自信道:“都管上外国公司了,那不早晚得坐飞机出去溜一圈?” 关月荷纠正:“是合资公司,不是外国公司。咱们自己也有份的。” 江桂英的想法比较朴素,问的则是新单位的食堂好不好吃。 “非常不错!”关月荷很满意。 也有关注到其他小细节的,例如,谷满年就很震惊,“月荷,你都有自己的一间办公室了?” “不是,是办公室暂时只有我。以后还会来人。” “都当处长了,咋没自己的办公室?”江桂英不太能理解,总觉得这个处长级别掺了水分。 “整个外贸部差不多二十个司,人很多。”处长这个级别,真不是什么稀罕物。反正目前她是没自己办公室的,以后可能会有也不一定。 谷满年啧啧了两声,不敢想。他现在的目标就是把“副科长”的那个“副”字去掉。 关月荷一看时间差不多了,提醒他们该各回各家了。但他们还不舍得走,“你再给我们说说外贸部的工作。” “我这去一天,就看了半天的报告资料,还能说啥?等我待一段时间了,再和你们说。” 她今早刚到外贸部的时候,心情很激动,看哪儿都新鲜。看了大半天资料后,满脑子都是字,觉得工作都差不多。 第120章 久别重逢 关月荷上了大半个月的班, 可算是把手头的工作给梳理通了。 期间,还跑了两趟航空食品有限公司,也没少接待其他单位过来咨询合资问题的同志。 但偌大个办公室目前仍只有她一个人, 说要从其他省份调来的同志还没到岗。 她每天晚上的学习时间做了调整, 挪出半小时的时间来研究《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 偶尔遇上她姐过来接谷雨, 她就会把人喊过来问问题。 但她怀疑她姐不是很懂, 次次都找借口说:“我赶着回家, 下次再给你说。” 好在,等到下次再见面的时候, 她姐能把问题讲得通俗易懂。然而, 她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晚上的学习时间更改,她就把读书时间调到了早上,反正她已经不算是单位的新人了, 单位里的同事都脚步匆匆忙得很, 没人关注她每天只提前十分钟到单位。 一墙之外的四个包子摊一大早就张罗邻居们买包子, 她在小房间里读书, 她觉得都挺悦耳动听的。 星期天,关月荷也照样大早上起来读书,吃了早餐又躺回去补一个小时睡眠时间。 江桂英过来时, 看到她正捣鼓录音机放磁带。 “我还想着,你这上完学了,这叽里咕噜的洋文能不学了。怎么工作了还要学的时间更多?”江桂英真是不明白了。 “不学就要荒废了, 以后我和外国人谈工作, 忽然忘了话怎么说,那多丢脸?”关月荷开玩笑道:“您要不跟我学几句简单的?人家婷婷都能在胡同口给外国人指路。” “不成!我学不来。” 眼看着关月荷要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江桂英赶忙转移话题, 但在开口之前,先警惕地看了眼院子里有没有人在听。 “我问你,丁老四是不是在故宫那附近给外国人当导游?” 关月荷惊讶,把录音机按了暂停,“您见着他了?不是,您还去故宫了?” “不是。”江桂英摆了摆手,“我听胡同里的其他人说的,说带亲戚去故宫转,看到有个给外国人当导游的男同志长得像丁老四,但没见着正脸,看着又好像不是。” 关月荷没回是不是,睁眼说瞎话,“丁学文还在东北当老师呢,就算回城了也不可能去当什么外国导游,英语要那么好学,个个都能去当导游了。” 江桂英意会,拍手道:“我下次就这么说!” 同时心里也在感慨:这个丁老四真有本事啊,又考回了京市,又能做导游挣钱。 但关月荷想想还是不放心,“您帮我看看丁大妈有没有出幺蛾子,我怕她过去蹲人。” “她现在天天早出晚归,忙着给丁老五洗衣做饭,顾不上去找丁老四。”她也没法盯着人。 关月荷一想,觉得也是。丁大妈现在觉得丁老五有出息,自己的好日子才刚来,心里美得很,哪里会想起多年不见的丁学文? 又按了下录音机,一边听磁带,一边把秋冬的衣服、棉被拿出来晒太阳。 胡同外面一阵叮铃铃的响声,接着是送信员的声音。 没一会儿,询问有没有某某某通知书的声音此起彼伏。 关月荷才想起来,今年的高考结果也该陆续出来了。 还没听到谁拿到了通知书,反而先听到了送信员喊她的名字,这次有她的两封信。 一封是春梅寄来的,一封是个陌生地址,不知道是谁。 她没急着回家拆信,仍站在大院门口等着看谁家有喜事。 今年是个丰收年啊,银杏胡同今天就有三个人拿到了通知书。恭喜声不断,后面追着问有没有自家孩子的声音也更急切了。 “丁香!丁香是谁家的?出来拿信!” 关月荷伸长了脑袋,想着看看哪个是丁香。 下一秒,二丫脸蛋红扑扑地从人群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高高举起手,挤了好一会儿才挤进去,蚊子一样的声音终于传到了送信员耳朵里,“是我!” 好些邻居把关月荷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二丫,你的名字叫丁香啊?” “多好听的名字,咋都是喊二丫二丫的?” 丁香现在完全听不到旁的声音,颤抖着手签了字,终于拿到了自己的通知书。而邻居们也顾不上刚刚的问题了,催着她赶紧打开看看是被哪个学校录取了。 丁老大两口子乐得在人群外团团转,想挤进去看,被其他人挡着,压根挤不进去。 离丁香最近的送信员念了出来,“咱京市的邮电学院!嘿!以后毕业出来进邮电系统,不错啊。” “太好了!”丁大嫂乐得拍了好几下丁老大,总算是没白复读一年! 被吵醒的丁显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出来一问,才知道自己小妹考上了大学。心情更烦躁了。 关月荷看够了热闹才回家,和江桂英道:“丁香考上大学了。” “丁香是谁家孩子?” “……丁香就是二丫。” “这名字不错,怪好听的。”江桂英挡着嘴巴小声道:“和她四叔一样,是个读书的料。” 关月荷哼了声,“你怎么不说我也是读书的料?我们老师说我在学语言这块儿特别有天赋!” “行,你也厉害。”江桂英实在不想再听叽里咕噜的洋文,起身要回三号院去看热闹。 家里没了其他人,关月荷才把收到的两封信拆了看。 春梅来信说她拿到了今年秋季广交会的实习名额,将会和其他被选上的同学一同前往羊城,顺便问她会不会去参加秋交会,若是她也去参加,她们就能在羊城见面了。 关月荷没法今天就给春梅回信,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决定晚几天再给春梅回信。 第二封信拆开后,关月荷直接把视线落在信纸的最后,看到了“胜华同学”四个字,激动得立刻掉转视线,回到最前面去读信。 其实信件内容只有一张纸,胜华没在信里提到过去几年的情况,只说最近才收到她前几年寄出的信,才想起来要给她回信,问了她最近几年的情况,并让她以后寄信到这个地址。 “月荷,太久没和你联系了,一时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好。盼你日后常来信。” 读完信,关月荷深呼了一口气,眼睛有点发热。 胜华不知道聊些什么,她能聊的可多了去了。必须要把她给春梅显摆过的桩桩件件都给胜华显摆一遍! 虽然还没有见面,但有了来信,她们也算是久别重逢了。 — 元宝趴在自家客厅的窗户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好奇,“妈,姨姨在跳舞吗?” 周红旗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到关月荷正在屋里转圈圈,而关月荷家又在放洋文磁带。 “可能是听洋文歌,跟着跳舞吧。” 周红旗想着,厂里的俱乐部要办一场联谊舞会,可能外贸部也会搞这样的活动吧。 第121章 联谊舞会 “汽车厂要办联谊舞会了!” 林思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关月荷他们三个发小,问他们要不要偷溜进去看热闹。 但很快想到距离上次偷溜进大礼堂“参加”舞会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00节 关月荷的眼睛仍停留在手里的书上,直接问:“哪天去?” 想了下, 补充道:“我只有星期天有空。” 其他时间太忙了, 这不, 林思甜刚刚兴冲冲地过来找她, 打断她转圈圈, 一开口就是说汽车厂时隔多年再次举办联谊舞会的事情。 林思甜都没开始劝人, 三个发小之一的关月荷就主动答应了,心情大好。 “放心吧, 还早着呢, 国庆办。”厂工会要给工人同志们办活动,总不能选个工作日,还要腾出工人练习跳舞的时间, 于是就把时间给定到了国庆节。 林思甜过来时已经计划好了, “叫许成才和子兰一起去, 他俩搭档, 我俩也可以搭档。丁学文就算了,不喊他。” 主要是怕汽车厂的其他人看到了会给丁大妈报信。 关月荷翻书的动作一顿,“你不问问你哥去不去?” “我昨晚问过了, 他说他今年的国庆都不能休息。” 行吧,她自从进了外贸部,就没有一次休息时间是和林忆苦重合的。本来还想着和他去跳个舞约个会呢…… 林 思甜却道:“你俩天天躺一张炕上, 晚上下班回来, 你俩在家跳呗。还要我帮你们领计生用品吗?” “……要。” 她和林忆苦商量过了,等她工作上手了再考虑要孩子的事情,不然怀了也顾不好孩子, 大人孩子都遭罪。 林思甜暗松了一口气,虽然林忆苦是她哥,但月荷和她做了近三十年的发小朋友,要是因为生孩子耽误工作,她也会觉得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才进到这么厉害的单位…… “那谁也不去啊?”关月荷这才想起来还有个陈立中。 “啊?啊,他和丁学文忙着挣钱,肯定没空。你说他们挣大钱是不是会上瘾啊?” “应该会吧。但话说回来了,只要是正经钱,不挣白不挣。” 也就是她现在公职人员,不好利用自己的专业做导游,不然她有可能会在银杏胡同拉起个导游培训班,带领胡同里待业在家的大妈们为国家创汇出一份力。 “也是,既然总会有人挣钱,凭啥不是我们自己人。”林思甜笑道:“他们挣钱了,叫他们请我们吃饭。” “对了,你之前说有家合资饭店正在建了,啥时候能完工开业啊?到时候叫那俩狗大户请我们去合资饭店吃饭。” 关月荷摇头,“什么时候建成不好说,但这饭店建来接待外宾的,想进去吃饭可能有点难。” 尤其是越来越多外国人来京市,市里就七家涉外饭店,不少外国人都订不到房间。建国饭店是第一家中外合资饭店,成立就是为了缓解京市接待外国游客能力不足的矛盾。 林思甜却盲目自信,“早晚咱也能进去吃饭,我倒要看看他们外国人吃的什么菜!” 外国人吃什么菜不知道,但她家今天要吃凉面! “不是,你天天不是上班就是学习,你还有时间去学厨艺啊?”林思甜看她像看一头牛,江大妈说的没错,月荷就是天天一身牛劲!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把书往旁边一放,起身去屋里的抽屉拿零钱,再去厨房找大海碗和篮子,大手一挥,“走,我今天请客。” 林思甜一头雾水地跟着出门,然后沿着胡同一直往里走,拐进了九号院,直奔院子的西厢房。 关月荷熟门熟路地敲门,然后进屋、给钱,“全叔,要两碗大的凉面,啥都放,一碗多要点辣椒。” 全叔看了眼她身后的林思甜,也是个面熟的,应了声“得嘞”,就进厨房忙着去了。 全婶收了钱,还给她们上茶水,笑眯眯地招呼她们先坐着,也跟着进厨房去帮忙了。 全叔全婶唯一的孩子坐在门口的小马扎,看着是在玩玩具,实则是在把风。 过了十几分钟,关月荷拎着个沉甸甸的篮子从九号院出来,好些知道内情的都忍不住往她篮子瞟,但什么都没看到。 直到进了家门,林思甜才开口问:“到底咋回事?” 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传情报似的。 “全叔是明大爷的徒弟,他做的凉面最好吃。全叔大方,请我吃凉面。呃,也请胡同里的其他人吃。” 关月荷把筷子往她手里一塞,“对了,全叔只在星期天请大家吃凉面,你以后别跑空了。” 林思甜:“……” 这个借口真是稀巴烂,但这凉面是真好吃。 俩人一口接一口,吃了半饱,林思甜才感慨道:“全叔不在胡同口摆摊子真是可惜了。” 但想想也不可能,全叔是汽车厂的工人,全婶去摆还差不多,全叔要是去了,工会的人肯定要找他谈话。 只是大家没想到全婶的动作这么快,当天傍晚就在胡同口摆起了摊子卖凉面。全是做好一碗一碗的,就差拌小料了。 而全叔从头到尾没在小摊帮忙。 关月荷上屋顶换掉两片瓦时,正好看到银杏树旁边的小摊被层层包围,全婶笑不拢嘴,一边烦恼地叫大家排队,一边收钱添小料。 大家都想吃个新鲜,一听说有凉面卖,个个使唤孩子拿钱出去排队买。 江桂英正拿着钱和大海碗往里挤,得亏和她一起往里冲的有白大妈,一路扒拉邻居们,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摊子前面。 谷雨被娟娟紧紧拉着,想跟着挤进去又扯不开手,在人群外直跳脚。 真热闹。 看到江桂英一手端着碗,一手拉着俩娃回三号院,关月荷才顺着梯子下来。 胡大妈正端了碗凉面回来,看着她家的屋子直叹气。 “胡大妈,我家屋子招你惹你了?”怪模怪样。 胡大妈想了想,还是走过来,试图商量道:“月荷,你家那小房间出不出租……哎哎哎,先别走啊,你这闺女脾气真大,你先听我说。” 胡大妈没拉住人,但跟着进了屋,怕关月荷把她轰出来,赶忙道:“你家那小房间空着也是空着,要不租给我,我把对着墙外边的窗户再弄大点,做个小店?” 为了采光好,关月荷和林忆苦决定还是留着后面那扇窗。 谁知道,胡大妈居然看中了她家小房间的位置,想租来开店?! 真敢想。 要说位置好,那还是一号院门房的位置好,毕竟,只要住在银杏胡同里,只要出去,都要经过前面的门房,用来搞个杂货铺最好。 但住门房的那小两口刚搬过来半年,女同志还在坐月子,甭管是谁,再惦记人家的房子也不敢这时候上门结仇。 胡大妈被盯得有些发毛,尴尬地呵呵笑,“不成就不成呗,你这盯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怎么可能?我看您脸皮很厚啊,拿去炼油,下半年都不用买肥猪肉回来炸油了!” 胡大妈被气走了,走过前院时,一个不小心差点被门槛绊倒。 林忆苦晚上回来也吃到了凉面,看他吃得太香,关月荷没忍住,去橱柜里拿了块桃酥陪着吃。 “你说,咱们胡同以后不会变成美食胡同吧?” 林忆苦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眼期待,估计已经在想着以后不用去大老远跑外头的国营饭店了。 “目前发现的美食,只有全婶家的凉面。” 这话宛如一兜凉水泼下,关月荷清醒了,也是,这胡同里,除了全婶家的凉面,还有四家不咋样的包子早餐摊! 她光顾着惦记好吃的,以及忙着给胜华回信,完全忘记了和林忆苦说,她要和思甜报名参加汽车厂的联谊舞会。 晚上,看了电视、洗漱好、完成学习过后,关月荷正一边傻笑一边写信,惹得林忆苦好几次侧头看她。 忽然想起来他在南边的战友。 月荷说她大学的班长舍友终于给她回了信,嘀咕着说毕业后就断了联系,也不知道她这些年干嘛去了。 一个军人长时间不对外联系,也不说自己的工作生活,大概率是被安排去执行保密任务了。 有人过了几年会再回归到普通生活里,有人可能…… “林忆苦,帮我找张照片,就咱俩结婚摆酒时候的合照,我记得有一张是冲洗了两份,给胜华寄过去看看。” 她要给每一个断了联系又再次通信的舍友们澄清:她读书时候真没和长得得劲的邻居哥哥谈对象,但他们也确实结婚了! 林忆苦起身去翻书架旁的斗柜,提醒她不要再晃尾巴了。 关月荷没听进去了,他不知道,她的大学舍友们都是爱显摆的人。 她写了满满的五张纸,写满足了,一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 意犹未尽。 信还没寄出去,她就已经在期待回信了。 — 关月荷觉得,自己随口说的话是有点“好运”成分在的。 星期二早上,胡同口的早餐摊子有了大变化。 原来有足足四家早餐摊,现在许大嫂炸起了油条,陈大妈卖炸酱面,剩下的刘媒婆和另外一个大妈则还在卖包子。 陈大妈做包子一般,但炸酱面做的不错。许大嫂的炸油条……也还行,毕竟大家都缺油水,油炸的东西,它能难吃到哪儿去?把鞋底放进来也能炸得喷香。 关月荷觉得银杏胡同变“美食胡同”指日可待。 她比林忆苦晚出门,但还是和他一块儿出去买早餐,顺便送他出胡同口。 今天刚把人送走,又迎来了谷满年,以及坐自行车前杠小座位的谷雨、坐后座的娟娟。 二哥二嫂来电话说要接娟娟回去,她妈说孩子在哪儿都是玩,干脆就留城里玩够一个暑假,开学前再送回去。 于是,娟娟就这么留了下来。 这姐妹俩天天待一会儿疯玩,要么都住银杏胡同,要么都住卓越服装厂家属院,哪儿都混熟了。 一见到胡同口居然有卖炸油条,谷雨都馋得流口水了,嗷嗷喊着要买吃的给姥姥。 分明就是自己想吃! 真贼! “很好吃啊!”她家对面的元宝端着一盘油条冲回家,嘴里还咬着一根,脸油乎乎的。 小孩只关心好吃的,有的大人则是关心这卖早餐的几家哪来的那么多粮食坐这做那? 出钱买到好吃的其他大人没好气道:“你管天管地,咋不去管前面的公厕干不干净?” “你……呕,能不能不在我吃东西的时候说些脏东西?” 关月荷嫌弃得直皱眉,就是!吃还塞不住嘴?!管别人哪儿弄来的,人家宋公安都穿着制服过来买,那就说明没问题! 关月荷心里骂骂咧咧地出门上班,一路净挑阴凉处骑车。 “大爷,早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01节 保卫室里的大爷刚要回应她的招呼,就看到她又和搞清洁的大妈打招呼:“大妈,早啊。” 这位新来没多久的女同志,因为天天和他打招呼,没来一个星期就被他记了个脸熟,之后他才知道,这位看着像工作没几年的女同志居然已经是处长了,听说还是高学历毕业。 关处长挺自来熟的。 关处长停好自行车,迈着长腿快步走着,上楼也是一步迈三个台阶,蹬蹬蹬地就甩开了一众同事。 她觉得自己今天算来得早的,足足提前了十分钟到办公室,她以前可都是卡着点上班的人! 但有人比她来得早,门外几个穿着衬衫、夹着公文包的同志早早在她办公室外的走廊等着。 这不,她一进办公室,还没坐下呢,门就被敲了。 “关处,我们是苏省来的,上个月提交了申报了中外合资……” “哦,我有印象,你们先进来坐。”关月荷不慌不忙地招呼他们进来,倒水什么的是没有的,整个办公室就她,忙都忙不过来。她想让他们自己倒水喝,又想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去打水,算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关月荷边说边在文件柜精准地找到了苏省申报中外合资企业的情况。 其实她也正晕着,全国中外合资的企业申报大部分都归到她这儿来,上班还没一个月,哪那么快就全都熟悉。 但只要她不慌,别人就看不出她不熟。 好在,忙了一个上午后,办公室的另一位同事终于来报道了。 安司长把人送了过来,“高知远同志是从湘省省委调过来的,今天刚到。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关月荷关处长。” 安司长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下,就让关月荷直接分配工作安排,还道:“年底会有新同志加入,你俩尽快熟悉工作。” 领导一走,剩下关月荷和高知远互相尴尬一笑。 得,看出来了,这也是个看起来不怎么会说场面话的。 正合她意。 高知远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还觉得自己的新领导虽然看着年轻,但人应该挺好相处,看着像是干实事的。 他也没猜错。 他刚收拾了下自己的办公桌,下一秒,关月荷就给他搬了一捆资料过来。 “你刚来,先看看资料熟悉下,这本,”关月荷拍了拍最上面的《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建议你有空的时候看。” 她现在不太喜欢当“第一”了。 甭管是第一批工农兵大学生还是第一批研究生,亦或者是这个办公室的第一批新人,她总觉得自己次次在走“从无到有”的路线,次次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来了新同事,她的工作量也能分摊不少出去。 家里人能明显感受到她最近下班回来的好心情。 “开心啊,办公室来新同事了。”关月荷却看向对面的关月华,青天大老爷今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啥。 谷满年给她解了疑,“你姐在考虑以后工作去哪儿。” “除了法院、检察院和司法局,还有哪儿?”关月荷以为她姐肯定会选这俩系统中的其中之一呢。 “她同学打算去合资企业工作。”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关月荷认真想了想,说不定她姐真会选择去合资企业。 “据我了解,参与中外合资饭店项目的律师是按小时收费。一小时能抵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吧。” 谷满年震惊,这么赚钱?! “是啊,害我当时就想直接转行了。”关月荷痛心疾首道。 谷满年一个字都没信她的,她要真想转行,早就转了。 “没想到现在还能有愁以后选啥工作的时候,也是稀奇了。”江桂英和方大妈坐家门口唠嗑。 以前能有个工作就谢天谢地了,现在居然还能跳着选。 “要不说,人才就是人才。” 方大妈说完就挥着扇子打招呼:“谢老师下班了。” 谢振华现在是汽车厂负责材料研发的专家,在厂里大家都喊他谢组长,但在银杏胡同,邻居们还是喊他谢老师。 谢振华扯了扯笑打招呼,又不知道在想啥难题了,差点和要往外跑的婷婷撞上。 “爸,桌上有凉面,我去找元宝了。” 江桂英和方大妈看着他进了屋,才道:“看来是忙着在厂里攻破难题,脑袋都冒白头发了。” 关月荷回家前,被江桂英拉着扒拉头发看,吓得关月荷以为是家里谁染上了虱子,所以她妈才来检查她的头发。 最后只被告知:“挺好的,没有长白头发。” 关月荷哼了声。她年纪轻轻,每天吃好喝好睡好,当然不可能有白头发了! 晚上,关月荷才和林忆苦说了报名参加联谊舞会的事,随口问了句:“你国庆假期有空去吗?” 林忆苦算是知道为什么林思甜找他再三确认,今年国庆有没有空了。 他很想和月荷去,但他确实没空。 “没事,以后还有机会,汽车厂不可能只办这一次……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关月荷皱着眉竖起耳朵,声音是从二号院后院传来的,音乐声中伴着几个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还有大人不好意思的“哎哟”声。 很快,胡大妈就跑回来传八卦了。 “常正义和曹丽丽,时髦得很,穿喇叭裤高跟鞋跳那什么交谊舞,笑死个人。” 不就是交谊舞嘛,有啥好笑的? 去年除夕,交谊舞还出现在大会堂的联欢会上,那不就说明时代变化了,交谊舞又能重新进入到公众场所了? 至于那什么喇叭裤,其实在今年初就已经开始流行了,只不过学校里穿的人少,关月荷也是最近才发现年轻同志流行穿喇叭裤和高跟鞋。 关月荷拉着林忆苦过去凑热闹,正好能学学经验看怎么跳。 林忆苦平时也挺厚脸皮的,以前也偷溜进大礼堂看别人参加联谊舞会过,但这时候很想钻地缝走人。 “你确定我们也穿这样?” 他真是不敢想,他和月荷要是打扮成常正义和曹丽丽这样,会变成什么样子。 关月荷也在沉默。 常正义和曹丽丽这两口子是银杏胡同出了名的会赶时髦,烫头发、喇叭裤、**镜、高跟鞋,他们是一样没落。 连赵大妈都被他们带着去烫了头发。 关月荷忽略他们的穿着打扮,客观地道:“跳得挺好的。” 不像她小时候看到的那样,有些一起跳舞的男女同志像是争先恐后踩对方的脚。 二号院的男女老少都挤到了赵大妈家看热闹。小孩子你推我我推你,嘻嘻哈哈又跃跃欲试。年纪不小了的假装不经意地偷瞄,又想去试试又拉不下老脸。 赵大妈却招呼着他们跟着学,“这有啥?以前厂里办联谊会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年轻同志去跳舞,那时候办一场联谊舞会起码能成好几对,当时要不是我嫁人有孩子了,我也是要报名参加的。” 常大爷咳了好几声,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却被赵大妈推了出门,“屋里小孩多,你咳嗽就去外面咳。二妮,你和洪昌来跳啊,你们以前应该参加过厂里联谊舞吧?” 金洪昌和伍二妮对视一眼,都摆着手,不好意思进去学。 劝了一圈,没人肯跟着学,圈外的关月荷乐得笑个不停,赵大妈就招呼她也来。 “不了不了。”她要回家偷偷练好了再说。 很不巧,她和林忆苦只是四肢发达但四肢不够灵活。 在又互相踩了对方一脚后,俩人默契地抬头对视几秒,不约而同地暂时放弃了跳舞这件事。 但关月荷还是打算和林思甜一块儿去参加舞会。 “咱俩买瓶汽水坐旁边看人家跳算了,自己跳的没意思。” 不等她继续找借口说服林思甜,林思甜当下就点了头,“没错,看着别人跳就好了。” 林思甜也很心虚,她试着跳了一段,踩了陈立中好几脚。 踩陈立中就算了,还是放过月荷的脚吧。 俩人也都没想着为参加联谊会而置办时髦的喇叭裤。 而银杏胡同里的年轻同志们下班回家后就在家练习跳舞。 也有不想练,但被家里人催着练的。 例如二号院的白跃进。 白大妈现在说想给白跃进和白向红介绍对象,那是说真的。 这兄妹俩谈的第一个对象都谈崩后,就一心扎进工作里,不干出一番大事业就不想成家似的,急得白大妈团团转。 这不,汽车厂一说要办联谊舞会,白大妈赶紧把他们俩的名字给报了上去。 白跃进不想参加舞会,硬着头皮跟着学跳舞。 关月荷自己跳不好,但她看到别人跳不好,她也是会哈哈笑人家的。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一进到八月,国家决定设立四个经济特区的新闻出来后,关月荷办公室里的电话没少响。 有时候当天工作太多,就得留下来加班,还有过几次下班和林忆苦在胡同口外面正好遇上。 他们已经把练习跳舞的事给抛到了脑后。 江桂英本来想催关月荷早点要孩子,一看他俩都早出晚归地忙碌,愣是把催生孩子的话给咽了回去。 关月华下班过来接谷雨和娟娟,听到江桂英在发愁,怕关月荷再晚几年生会落病根。 关月华却道:“我生谷雨都二十九、三十了,还不是好好的?关月荷就不用说了,身体比我好多了,你就是瞎操心。” “不是说要和方大妈去烫头发?咋一直不去?”关月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没生谷雨之前,也烦别人催她要孩子。 “最近理发店人太多了,我们过段时间再去。” 前年的时候,还有人觉得烫发的人不正经,现在不一样了,一波又一波的年轻同志直奔理发店,都是要赶时髦的人,说烫发不正经的,都被骂“老古董”。 “对了。”江桂英道:“你大伯母又来电话催了,卫国和秋月过几天来城里走亲戚,顺路把娟娟带回去。”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02节 话音刚落,娟娟既高兴爸妈来接,又伤心不能继续在这里玩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 谷雨的情绪就很单一了,抱着关月华的大腿哭着嚎:“让姐姐留我家玩!” 嚎得太大声,方大妈穿着围裙就抛了出来看情况。 “谷雨哭啥呢?” 开口出声的却是极少来往的丁大嫂。 丁大嫂笑着大声道:“我家二丫考上了大学,她奶奶和她爸非说要摆几桌请亲戚邻居们吃个饭,就这个星期天。” “正好,江大妈、方大妈、谢大妈,你们都在,我都不用一家家去报信儿了。星期天都来家里吃饭啊。” 虽然和丁大妈的关系一般,但大家一听是为了庆祝二丫考上大学,都纷纷道喜,并说好了星期天肯定过去。 方大妈:“要不要咱们帮忙?要借碗筷桌椅啥的,我们家都能借。” 江桂英和谢大妈纷纷跟上,说自家的也能借,到时候一块儿去帮忙。 “不用不用。”丁大嫂笑得更得意了,“小叔子说他请客,在长湖街道的国营饭店摆几桌,已经定好了。对了,月华,你家也去嗷,还有月荷。” 关月华没点头,正忙着哄嗷嗷哭的谷雨,但丁大嫂也不在意。 “哎哟,你们家老五大手笔啊!” “二丫她小叔的一点心意,说家里就只出了一个大学生,是该庆祝。”丁大嫂摆摆手,“行,我还得去其他家报信去了。” 人刚走出后院,谢大妈立刻哼了声,“不就考上个大学吗?看她得意的,我家谢振华连研究生都读了,我家也没说出去国营饭店请客。” 江桂英和方大妈都没接话,两年前能和现在比? 再说了,人家丁老五现在手里有钱,他就是去外国人的饭店请客,也是人家能耐,他们学不来。 但不得不说,捯饬老物件卖是真挣钱啊。 “卖国贼,早晚把他抓进去。” 关月华回到家,趁两个小的正在里头洗澡间玩水,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谷满年嘶了一声,“丁老五倒卖老物件也算是卖国?我老家一亲戚说把家里的破碗卖了一百块,这算不算也是卖国?” “那得看你亲戚卖谁了。”关月华道:“把老祖宗的东西卖给洋鬼子,不是卖国贼是什么?” 谷满年放心了,老家亲戚是卖给个到乡下采购农产品的国营厂采购员。 但又有了新问题,“你怎么知道他把东西卖给了洋鬼子?” “猜的。有个单位报案说单位里的古董被偷了,公安去查,查出来不少古董都被卖到了洋鬼子手里。” 照丁老五现在的得意劲儿,肯定没少赚钱,洋鬼子开的价高,她不信丁老五没把东西卖给洋鬼子。 “学法的就是厉害。”谷满年夸道。 玩得湿了半身的谷雨跑出来,突然蹦出了一句话:“青天大老爷真厉害哎!” 屋里安静了十几秒,关月华做了个深呼吸,这个讨骂的语调,一看就知道是跟关月荷学来的。 “谁是青天大老爷?”追出来的娟娟问。 旁边的谷满年已经在尽力忍笑了,但还是没忍住,哈哈笑了两声。 — 星期天,银杏胡同三号院的邻居都去了国营饭店吃饭,吃饱回来时一个劲地夸丁家这顿饭请得太大气。 只有丁老五这个出钱的不太高兴,拉着丁大嫂怒问:“关月华和关月荷怎么没来?大嫂你没去请她们两家吗?” 丁大嫂只觉他莫名其妙,人家和自己家关系一般,还都早嫁出去了,不来也正常。 但出钱的是丁老五,她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她们说有工作忙,没空,也不能逼着人家放下工作来吃饭。” 再说了,老丁家哪来的面子,值得人家放下工作专门来吃饭? 丁老五脸色沉沉地夹着公文包走了。 “真是……”丁大嫂撇了撇嘴,招呼没怎么吭声的闺女回家。 丁香却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衣服口袋,关家的两个姑姑没来,但江大妈偷偷给她塞了两个红包,说是两个姑姑给她的。 第122章 不能! 丁大嫂观察了几天, 发现关家的姐妹俩都没去参加胡同里的大学酒。等再次见到丁老五的时候,丁大嫂把这情况说了。 “人家也不是只针对咱们家,不来就不来呗。” 丁老五还是阴沉着脸, 但没再说这事。 丁大嫂刚开始以为丁老五不满人家不给他面子, 后面琢磨着觉得不对劲。 “老五不会是有事找月华、月荷帮忙吧?” 丁老大被推醒, 不耐烦地翻身背过去, “他能有什么事需要找上外贸部和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也是。”丁大嫂也想不出来, 何况, 大家单只知道月荷进了外贸部,实际上, 月荷在外贸部是什么职位做的什么工作, 邻居们也不知道。 关家和林家的人不对外嚷嚷,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也没扒拉出来。人家负责什么工作都不清楚,怎么找人家帮忙? 丁大嫂没想明白也就不想了, 也翻了个身睡觉。 关月华和关月荷不知道外人的想法。 上六天班休息一天, 又不是关系特别好的邻居, 她们更愿意和朋友约着出去公园划船, 都不想和关系一般的邻居去吃一顿饭。 暑假结束,甭管大小学生,都要回学校上学去。 才满三岁的谷雨精力过于旺盛, 被谷满年报名了卓越服装厂的育红班。早上谷满年送过去,中午则由江桂英接回银杏胡同吃饭、休息,下午再给送回去, 直到谷满年下班接回家。 江桂英想把她留家里, 但卓越服装厂的育红班搞得太有趣,谷雨第一次去,哭着进去, 没十分钟,就找到了同住家属院的熟悉的小伙伴,在育红班里疯跑。 第二天背着小书包就往育红班里冲,江桂英想留都留不住。 关月荷笑江桂英道:“谷雨以前小点还好,还能按得住,您现在追着她跑?老腿都要累断。” “和你说不明白。”江桂英叹气。 “我有啥不明白?不就是家里人少太安静?您找上方妈,跟白大妈、二大妈一块儿到公园练拳去。” 江桂英却想着别的事情,“你说我也弄个摊子卖东西,成不成?” “成啊,您想卖啥?” 这可问倒江桂英,她是真没想过要卖点啥。“不和你说了,我回家琢磨去。” 江桂英前脚刚走,林忆苦后脚就喊她们进屋,准备吃饭。 “妈呢?” “回家想事情去了。她在家做了晚饭,我们自己吃。”关月荷起身去开水龙头洗手,一边甩手上的水珠一边问对面门口坐着的金俊伟:“姐夫,街道办说要征求大家的意见,改造各个院子的水管,把水接到各家屋里,这事怎么没下文了?” “大半的人不同意。改造管道要各家凑钱,说浪费钱,现在各个院里都有俩水龙头够用了。” 金俊伟道:“还有人提想要改造公厕的,每个院里弄一个公厕,反对的人更多。” 关月荷噫了声,她也要反对这个提议。 除非院子里的邻居都是能讲理、爱卫生的,不然,等着吧,院子里的公厕早晚也和外头的公厕一样脏。 汽车厂、街道办隔三岔五地会做卫生健康宣传,现在不大张旗鼓地搞除四害了,但个人卫生、公共卫生的宣传没少过,也没见公厕多干净。 她还庆幸当初胡同口的公厕被铲平了,换了个新地方,不然,她是打死都不会买现在的房子。 “是啊,咱管得了自己,管不住别人。”金俊伟开玩笑道:“要是各家一个厕所,那我是支持的。” 公家的东西,大部分人都不珍惜,但自家的东西就不一样了。 这想法是好,就是太难实现。真要搞起来了,肯定会有人打院里公共区域的主意,私搭乱建整个厕所出来。 刚说完,就听到元宝在外面大喊着“我回来了”,一阵风似的冲回了家,“爸爸,我们家今晚吃什么?” 周红旗落后几步,推着自行车回来,车头上挂着的一网兜香蕉递给了金俊伟。 “今天去机械厂帮忙,人家领导给的。” 金俊伟擦了擦手才接过去,掰了两根,让元宝给关月荷送过去。 “哎,月荷,你今天这么早下班啊?”周红旗才看到她,闻到她家的饭菜香,笑道:“不用说,忆苦今天休息吧?” “今天工作不多。”关月荷接过俩香蕉,捏了捏元宝的脸颊肉,冲周红旗道了声谢,转身回屋给林忆苦看。 “前天供销社难得有香蕉卖,我都没排上队!今天还是吃到了!香吧?” “香。” 关月荷轻哼了声,闻她脑袋去了,能闻到香蕉味才怪! “哎,你说,我们家自己能不能搭个厕所?”关月荷心里想着金俊伟刚刚的话,“把家里的杂物间给撤了,改成厕所,以后都不用大老远跑外面去了。” 林忆苦正等着最后一道菜收汁,也顺着她的想法认真琢磨了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有点难,管道不好接。我改天去问问街道办。” “行,能改咱就改,不能改也没事。”关月荷笑了下,“反正我们跑得快。” 这自家的厕所要真建好了,可能还得给厕所门上锁,不然,给其他邻居过来用?那绝对有不少糟心事。 林忆苦的动作也快,过了两天就带回了消息,街道办说不成,除非他们一号院自己建个公厕,她家再接管道过去,要是接到现在的公厕,就不给通过。 关月荷想了想自己院里的邻居,还是别在院里搞什么公厕了。 但也有比较团结、相处得好的院子,人家一致通过“在院里建个公厕”的决定。 例如九号院、八号院,还有隔壁的二号院。 常大爷组织二号院的住户晚上开会时,关月荷跑过去 旁听了。 常大爷根据街道办给出的建议给做好了方案,厕所设在前院倒座房和西厢房中间的那块空地,腾出来一个半平方,就能做个宽敞的公厕了,但地方有限,没法分男女厕所。住在倒座房和西厢房的两家不出钱,其他家平摊费用…… 白大妈本来有些不乐意,毕竟厕所就在她家屋子外边,那块地空着,虽然不归她家,但她平时还能放置些东西,现在没了空地还挨着厕所,搁谁能乐意? 但常大爷提出来了,厕所旁边还有大概一平半米的空地,那里算是她家的,可以搭建屋子。 白大妈和家里儿子儿媳商量后,觉得那一平半连着她家屋檐下的空地围起来,也能凑出来个小房间,划算,也就没意见了。 而给二大妈家的弥补,则是她家另一边的那一平方空地划给了她家。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03节 比白大妈家分到的少了半平,但二大妈觉得自己和老伴是二大爷、二大妈,得做表率,也就认了这个弥补方案。 其他几家都没意见,一致在申请表上签字按手印。 关月荷心里感慨:还是二号院的邻居好商量事儿。 除了她,还有其他院子的人也来凑热闹,见二号院这么快就商量好,也有些不是滋味:怎么自己院里的就那么难统一意见呢? 关月荷回到一号院,就看到院里的邻居都聚到了前院,也是在商量着要不要也学二号院搞个公厕。 刚提了出来,住在倒座房的胡大妈率先抗议。 “隔壁院有空地能修厕所,咱院子里可没有!要建,就建你家旁边去,我家门口的那块地,在分房的时候就在合同里写过了,是分给我家的!” 这话一出,其他邻居才想起来,一号院不像二号院,因早年私搭乱建问题,现在根本找不出空地方来建厕所。 一时间,一号院里的人谁也没再提在院里建个公厕。 但二号院的建公厕计划也很难推进。 街道办回复说,只有两三个院子改造,费用太大,暂时不建议。这计划就这么被搁置了下来。 气得关月荷晚上多吃了半碗饭,“我还想着,二号院的计划能通过,我们可以去问问,能不能让我们接个管道过去,我们自己出钱。” 林忆苦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说不定会有转机。” “算了,我还是等着公厕翻新吧。” 谢冬雪家那边的公厕换成了水冲式公厕,这属于是鸟枪换炮了。 九月底,中秋的节礼在过节的前一天才发下来。 而高知远提前找她请了假,他国庆要回老家接爱人和孩子到京市来,一家人以后就定居京市了。 关月荷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顺便关心道:“分下来的房子都打扫好了吧?还有孩子上学的问题……” “都处理好了。”高知远此时一身轻松,得亏关月荷爽快,他刚来没两天,就问了他住宿的安排,得知他因为住的是宿舍,暂时没接爱人孩子过来,就直接去找了领导给解决问题。 “那就行。” 关月荷也松了一口气,后方稳固了,才能好好工作嘛。她看他刚来的那两天都愁得眉头打结,这状态咋能好好工作呢? 处理完工作,关月荷就拎着两大袋节礼下楼。 见她一手一袋沉甸甸的东西还健步如飞,高知远到嘴边的“我帮您拎下去”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他的这位新领导,真不一般。 — 越是临近国庆,银杏胡同里的音乐声越响,在家练习跳舞的人也越多。 而关月荷和林思甜这两个报名参加联谊舞会的人,正分吃前几天中秋剩下来的月饼。讨论的则是哪个单位分的月饼更好吃。 “卓越服装厂的月饼更甜,是哪个厂做的?”林思甜要去翻包装纸,边看边念了出来:“广式月饼?南边的食品厂做的啊?真行,都卖到北边来了。” 关月荷倒是知道点内情,据说是郑厂长今年去参加秋交会,在展馆门口被这个食品厂的销售员拦着试吃,人家甚至带到场馆里给各个展位的人都送了一份,拉到了不少订单。 郑厂长自掏腰包买了几盒带回来,给采购科送了一盒让他们做对比,采购科最后选择买了南边来的广式月饼。 “还是服装厂会变通,汽车厂年年都是从京市食品厂采购月饼,多少年了都是一个味,学学服装厂,偶尔换个口味多好!” 关月荷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但谷满年送月饼过来的时候还说了,郑厂长借这个事情,在职工大会上说了,要向南边的这个食品厂学习,调整销售方式,主动出击,光等着单子送上门,早晚要吃亏。 就比如今年的京市食品厂,可不就少了几个国营厂的单子? “我妈和你妈说想摆个小摊打发时间,你觉得她们干点啥好?” 关月荷让她别插手,“你让她们自己慢慢琢磨去,咱们两家没有做生意的料,她们好歹还常出去买东西,卖啥合适,她们可能比我们知道得多。” “行吧。” 林思甜笑了下,挡着嘴巴小声道:“我想着叫她们去医院附近卖鸡蛋呢。” 医院外面卖鸡蛋、红糖、鲫鱼和老母鸡的最多,有的还装成是去看亲戚,实则到各个病房里推销的。 “对了,咱参加完舞会了,要不去翠花胡同新开的悦宾饭馆吃饭?”林思甜提议。 翠花胡同的悦宾饭馆最近真是掀起讨论浪潮来了。这饭馆不是公家的,而是个体餐馆,人家还办到了个体餐饮营业执照,属于合法营业。 报纸上说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开业,也不知道去的人多不多。 “去吧!”这么新鲜的热闹,林思甜肯定不能放过,不等关月荷开口,就帮忙做了决定。 只有关月荷在可惜,“银杏胡同怎么就没开一个饭馆呢?让胡大爷早点退休了去开一个!” 林思甜哈哈笑,“我就知道你肯定想让胡大爷开一家,我听到关大爷问胡大爷啥时候也开一家了。” 胡大爷不开,全叔开一家也成啊。 关月荷一心盼着银杏胡同能变成个美食胡同。 “哎呀!月荷!月荷快出来!” 关月荷起身往外走,正遇上二大妈跑进来,一脸的兴奋。 “月荷,街道办通过我们的申请了,批准建公厕。” 关月荷羡慕,“恭喜啊,以后院里的邻居们都不用大老远跑公厕去了。” “同喜同喜!”二大妈笑着道:“街道办带人过来做测量,问了你家的位置,说你家想在自家建个厕所,要接管道,待会过来你家测量。” “啊?啊!”这惊喜真是来得猝不及防。 二大妈过来报信就是提醒她赶紧把要建厕所的地方给收拾下,二号院那边,才把白大妈家堆在外面空地的杂物给清走。 “我现在就搬!” 关月荷赶忙进屋换身旧衣服,还使唤林思甜也回去换衣服,待会过来帮忙搬东西。 对面的周红旗见她俩穿着旧衣服腾杂物间的东西,二话不说也撸袖子来帮忙。 “红旗姐,你家要不要一块儿建厕所?难得现在有机会,以后还想搞,管道怕是不好弄。” 她家和周红旗家的面积不相上下,而建一个厕所,也用不着多大地方。甚至关月荷想着,把洗澡间再往杂物间挪一点,以后洗澡上厕所都在一块儿算了。 跟过来看情况的金俊伟心动了,忙道:“我们待会也问问测量的人,要是行,就把外头的厨房给改了。” 周红旗没啥意见,家里的事情归金俊伟管,他觉得好,那就改呗。 一号院的其他邻居眼睛提溜转,有人想着要不要也一起问,有人已经在打着去别人家借厕所的主意了。 但下一秒,关月荷开口道:“大家伙也考虑考虑吧,要建就趁这个机会一起建了。我也提前摊开说了,我家的厕所不外借,你们不用想着等我家厕所建好了过来借用。” 周红旗跟上,“我家的也不借,要么自己家搞一个,要么每天跑公厕去。” 有心思的邻居们:“……” 想到这儿,关月荷不让林思甜帮忙了,“你回去问问家里人,看他们要不要也这时候一起搞一个?” 林思甜一想到以后不用跑外边去上厕所,立刻小跑回家。 而关月荷这边其实没多少重物要搬,酸菜坛子都空得差不多了,今年的酸菜还没腌上。她和林忆苦也没什么杂物留着,没一会儿就把杂物间给清了出来,顺便给搞了个卫生。 银杏胡同的邻居听说关月荷要在自家弄个厕所,有些人也起了心思,想着在自家也弄一个。 有人不想花钱建厕所,眼红别人家里能建一个,也怕建起来的厕所有臭味影响到自家。 “浪费地浪费钱!多走几步路去公厕多好!我已经打听了,咱们这边的公厕也要改成水冲式的,钱烧屁股了才想着建个厕所,脑子有毛病,天天在家闻臭味……” 想建厕所的听不得别人说不好,当下就给反驳了回去。 “我看你个老不死的嘴比厕所臭!没人按着你驴脑袋建厕所,你在这嚎鬼呢?” 也有已经打定主意了的,“反正我家是要建一个厕所的,方便我家老爷子老太太上厕所。” 腿脚不利落的老人不容易,去厕所麻烦,在家用尿桶味道也重,长年累月的,那屋里的味道也是够呛。 但盘算下来,想自家建一个厕所的人还是极少数。 过来测量的工人很专业,拿着工具量了之后还敲敲打打,测量了屋里的,还要去墙外边看看情况。 而且,屋里也不是只测了杂物间这儿,家里的空地都被工人拿个仪器测了一遍,说是一次性测完,省得后面要通管道出问题。 关月荷自己不是搞技术活的,不懂在杂物间建厕所,关屋里和墙外什么事,但人家技术员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人家的道理。 或许是在她家测出了经验,再去对面周红旗家测量时,速度快多了。 街道办的同志陪着测量的工作人员在银杏胡同忙了一整天,在家休息的宋公安也跟着忙上忙下。 “咱胡同的宋所长是这个。”在胡同口唠嗑的大爷大妈们竖起了大拇指,把宋公安夸得天花乱坠,说要给长湖街道派出所送表扬信。 “陆昌,卢艳,你们院要建公厕了。” 陆昌和卢艳自从被传出来有祖传的好东西后,在银杏胡同里成了“名人”,他们家也成了“名人名居”。 以前他们回来,大爷大妈们最多就是看一眼就略过去了,现在都会打个招呼说两句。 “有了公厕是好事。”陆昌笑着回了句,留在胡同口聊了一会儿才回家。 一进家门就沉了脸,“关月荷要在家里建个厕所。” 卢艳瞬间就提起了心,“街道办给批准了?” “没说,今天有人来测量了,还没出结果。” 屋里暗沉沉的,夫妻两个谁也没想着去点煤油灯,只有气得越来越粗的呼吸在屋里回荡。 卢艳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她就不能消停点?” — “不能!” 关月荷板着脸把东西给推了回去,“你说的这些事不归我管,就算归我管,也没法帮。” 桌子对面的丁大嫂正尴尬得不知道该说啥好,要不是小叔子非要她跑这一趟,她是绝对不可能拎着一大袋礼品送关月荷的。 而且,关月荷此时的表情也很吓人,好像她在做什么要吃枪子的大恶事。 下一秒,关月荷严肃道:“贿赂国家公职人员,是要被抓进去审问的,丁大嫂,甭管你是谁托你送的礼,我劝你把东西送回去。” 关月荷意味深长地笑了下,“需要贿赂人才能办成的事,能是什么正经事?小心把丁大哥的工作给祸祸没了,还有丁香,她今年才考上大学,你要是惹上大事了,学校开除她怎么办?” “用人看成分”这规则还没完全消失,有些人至今还在申请平反回城,有人因为成分问题错过了多少好机会……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04节 丁大嫂忽然白了脸,后背发凉,匆匆拎上桌上的两大礼盒跑了。 胡大妈差点被撞倒,气得站门口骂人:“不长眼还跑跑跑!把我撞摔了,要你赔!” 关月荷把门关上,隔绝了大部分的骂声。 林忆苦也从卧室里出来,他刚在里头把丁大嫂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丁老五忙活的业务不少啊,又是牵桥搭线倒卖古董,又是给人帮忙找关系要进出口配额。”林忆苦冷笑道。 虽然丁大嫂没说是帮谁问的进出口份额,但想到丁老五在国营饭店请客,丁大嫂居然往她家跑了两次来邀请,就猜到和丁老五脱不了干系。 “谁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我待会去三号院,和爸妈他们提个醒,以后我们离他们家远点。”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找我帮忙弄进出口配额?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我……算了,我还是先别把话说满,万一哪天真把我分到隔壁办公室去做这个,我又要重头开始学。” “你就会笑!”关月荷瞪他:“你洗衣服,我去三号院。” 没想到自家屋里这么多邻居。 都是过来讨论要不要在自家建独立厕所的事。连李大爷和华大妈都过来了。 人多,不好说事,关月荷就当过来凑个热闹。 这边也是有意思,住在后院的三家都想建个厕所,林家和关家打算把墙角的棚子给拆了,合建一个单独的洗澡间和厕所。 对面谢家想合伙,但甭管是关月荷爹妈还是林忆苦爸妈,都不同意。气得谢大妈跑了回去,也不知道在屋里骂些啥。 等其他人散了,江桂英才道:“她这人事多,以后肯定要为厕所的事闹起来,不跟她合伙才是对的。” 关月荷也赶紧把丁大嫂送礼的事说了。 “看着是普通礼盒,万一里头装的是大团结,我这工作就干到头了。” 甭管是不是,往严重了说准没错。 江桂英当场就想起身去找丁大嫂干一架,骂道:“这一家子,真是一窝王八蛋!” 方大妈:“咱以后少来往就是了,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那个丁老五……唉,还以为他现在挣钱了,算是把性子给掰回来了一半,结果还是心眼坏,整天净想着歪门邪道!” 而谷满年也刚笑眯眯地把许前进和他带来的礼盒一起送出了门。 门一关上,谷满年就翻了个白眼,心道:叫我媳妇儿帮忙找法院的关系?脑子有病! 国庆前一天,关月华就回了家。 听他说起这事,就问:“许前进又是谁?” “服装厂的,一开始在宣传科,后来去了后勤科。这小子,以前一个劲地想升正科,现在心思都在干私活上了。就四号楼一楼最左边的那家,咱还和他爱人吵了一架。” 这么一提示,关月华就想起来了。 那家的小兔崽子觉得谷雨的裙子好看,手贱要去掀,被她掐了一把手背,然后他俩就和许前进的爱人吵起来了。 小兔崽子现在在家属院见到她都绕路跑。 谷满年继续道:“听说许前进的朋友在外面弄了个小作坊,自己找布料做衣服,生意还不错。之前想拉许成才入伙,许成才没搭理他,后来也不知道找了谁。” 关月华挑了下眉,“这位许副科长也挺能耐啊,在服装厂当干部还不够,还找人合伙开小作坊,甚至还掺和进倒卖古董里头。啧啧,怪不得家里能买得起彩电。” 整个家属院,只有两家买了彩电。一家是莫知南家,一家就是许前进家。 这俩人家里条件都不错,但只有许前进家比较高调,显得特别阔绰。 谷雨举手示意自己要发言,“我也想要彩电!” “你想得美。”关月华起身去给她找衣服,要带她去澡堂搓搓一身脏兮兮的皮。 谷雨没反对,跑去找她的洗澡玩具,只要不是让姥姥给她洗澡,她就不反抗。 姥姥搓得她浑身辣辣的。 关月华听到她的告状,忍不住笑了下,“还好你没找你小姨给你搓澡,皮都给你搓掉。” “啊!我想找小姨玩。” “我看你想找骂,起来,走了!” — 关月荷和林思甜正要开始搓澡,忽然冒出来个谷雨的脑袋。 “你真是讨打!”关月荷捏了捏她的脸,“你爸就这么把你扔进来了?” 刚说完,就看到了亲姐。 真是稀奇,卓越服装厂家属院里也有澡堂,还跑一段路到厂区这边的澡堂? 关月华想起刚刚的事也是气。 他们一家三口分开进了澡堂,她一进去,就看到有人带着儿子在女澡堂里洗澡,真是没素质,非说什么三岁孩子不分性别,她要是手脚厉害,肯定要把那俩人给扔出去。 骂了十几分钟,他们一家三口才骑着自行车来这边的澡堂。 澡堂里的搓澡师傅道:“遇上这种人,你就大嘴巴子抽她,下次就知道男的该去男澡堂了。” 关月荷哈哈笑着道:“您放心,她吃不了亏。” 林思甜抿住嘴忍笑。 “就你话最多!谷雨过来。” 谷雨非闹着让小姨搓澡,被搓了两下,嗷嗷喊着跑回了亲妈身边,再也不敢吭声找小姨了。 得知关月荷和林思甜来搓澡是为了明天去参加联谊舞会,关月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是真不明白,她俩去凑这热闹有啥意思? 关月荷摇头晃脑地哼歌,心道:参加舞会怎么就没意思了?你以前没结婚的时候,隔三岔五去看电影、春游秋游、溜冰,这些就有意思了? 隔天,关月荷和林思甜都换了压箱底的裙子,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还抹了口红。 真精神! “哟,月荷你是要和忆苦约会去啊?” 关月荷笑道:“我和林忆苦他妹约会去。”说完,冲三号院喊人:“林思甜,好了没有?” “来了来了!” 应了声,但人是五分钟后跑出来的。 为了方便,她俩还是选择了骑自行车过去。今天国庆,去挤公交怕是有点难。 “这姑嫂俩感情真好。”三号院里搬到周红旗原来屋里的红梅羡慕道。 张二嫂摆了摆手,“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姐妹俩,和普通的姑嫂不一样。” “也是。找对象还是得找个知根知底的,两家关系好,以后日子也能过到一块儿去。”丁大妈插嘴道:“我家老五也到年纪谈对象了,我寻思着在胡同里给他找找。” 没一个人应和,尤其是罗桂芳,她家三个闺女,个个都是她的心头肉,一想到有可能找丁老五这样的对象过日子……光是想就忍不住两眼发黑。 直接转身回家去了。 其他邻居也陆续找借口离开,最后剩丁大妈和几个家里全是儿子的大妈在唠嗑。 别看大家羡慕丁老五现在挣钱多,但这人不靠谱,还有个不好相处的妈,挣的钱再多,怕是他对象一点都捞不着。 而关月荷他们四个也在说丁老五呢。 许成才道:“他就不是个好东西,中秋那天我回胡同,他拉我到一旁去问要不要一起挣钱,我看他是挣钱挣得脑子都掉完了。” 秦子兰点头,“还有后勤科的许前进,想找我妈去给他朋友的小作坊打版,我妈没去,去后勤领东西的时候,他阴阳怪气的,真想抽他!” “下次咱套他麻袋!”关月荷听得都想揍许前进两拳头。 这人和丁老五一样,都是祸害,居然想给她姐送礼找法院的关系? 丁老五会去找许成才,说不定就是看准她和许成才关系好,想绕着弯地让她帮忙。 找到她们姐妹俩,算他们找到铁板了。 其他人都哈哈笑。 但凡他们再年轻十岁,说不定真会偷偷去套麻袋把人揍一顿。 — “各位同志们,现在就让我们跟随音乐,一起舞动起来吧!” 大礼堂的喇叭流出了熟悉的旋律,中间的同志们还在羞答答地停留在原地,直到主持人再次活跃气氛,胆子大的同志才迈出脚步,走向自己心仪的人,发起了跳舞的邀请。 许成才和秦子兰这两人更害羞,娃都生两个了,还不好意思一块儿进去跳舞。 最后还是被关月荷和林思甜直接给推了进去,慢慢地才开始动起来。 至于她俩,手里都拿着瓶北冰洋汽水,津津有味地看别人跳舞。 “我看别人跳觉得挺简单的,怎么我跳就那么难呢?”关月荷真是想不明白。 林思甜提醒她,“跑步掰手腕和跳舞那不是一回事。” “也是,哈哈。” “快看快看,许成才已经三次踩到子兰了!看来不是只有我们学不会。” 关月荷肯定地得出了另一个结论,“丁学文肯定也不会跳。” 林思甜觉得很合理,吸了一口汽水,笑道:“要不我妈和你妈怎么会说我们臭味相投呢?哈哈。” 喇叭里的音乐被换掉,林思甜刚听了前面一点旋律,就惊喜道:“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今年中秋,在京市体育馆举办的“新星音乐会”上推出了这首歌,当时调动了全场观众传唱,短短几天就已经席卷了整个京市。 顿时,大礼堂里很快有人组织起了大合唱。一首歌唱完,大家好像更放得开了,除了关月荷和林思甜,还有负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其他人都在跳舞。 关月荷看得开心,“这个活动没白报名。” 第123章 严肃小关 从汽车厂的大礼堂离开, 他们四个又骑车赶往翠花胡同。 刚刚一起去跳了舞的许成才和秦子兰看着黏糊得很,林思甜道:“知道这活动有意思了吧?”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05节 她找他们两个报名时,他俩还扭扭捏捏的, 说都结婚有孩子了, 不好意思去参加联谊舞会。别人都是奔着相亲、交朋友去的, 他们用不着啊! 要不是林思甜说她和月荷也报名, 他们估计不好意思报名。 秦子兰却道:“主要还是不用带孩子出门, 天天上班下班回家照顾孩子, 难得我妈有空帮忙带一带。你俩就该趁现在还没孩子多和对象约会,以后有孩子了, 那真是粘了一块牛皮糖, 甩都甩不掉。” “有道理!” 关月荷没生过娃,但她自家和邻居家的孩子也不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自然知道小孩多难搞。 “对了, 妞妞也快要上小学了吧?去哪个学校上学?” 卓越服装厂没自己的厂子弟学校, 以后孩子上学还得去别的学校。 “明年九月就送学校去。”许成才也为这事发愁, “家属院所在的街道办附近倒是有一所小学,离家属院也近,但那学校一般。我想着, 要不让她去汽车厂子弟小学读书,以后一路读上去也好。” 五星汽车厂的子弟学校是很不错的了,读完初中, 能考厂里的技校。就算考不上技校或者其他中专, 汽车厂的高中也是不错的,连着四年都有好几个人考上大学。 林思甜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不错, 许成才你现在都开始研究孩子升学的问题了!” 许成才得意道:“那当然!从银杏胡同到五星汽车厂这一大圈地方的学校,我都一个个了解过了,以后你们孩子上学,找我做指导!” “哈哈,好啊!我们以后就靠你这个升学专家指导了!” 说是这么说,许成才也忍不住叹气,“你们说说,以前咱们读书哪有挑学校的?全都是进厂里子弟学校上学,读完初中算不错的了,读完高中更是厉害了。” “现在是八十年代了!许成才同志,思想要往前看了!” 每代人都念叨下一代人赶上了好日子,每个时代都是当下最好的时代了。 他们一路踩着自行车,一路聊着,从小孩子的上学问题聊到外头的平房价格好像又往上提了点,以及新鲜事物一样样地冒出来,真不得不感慨,新时代的变化真大! “老远就看到你们了。” 他们在胡同外面停下车,陈立中就大步走上前来和他们会合。 “丁学文呢?还有,这些人不会都是来排队吃饭的吧?” 这长长的队伍,都不知道尾巴落到了哪儿,他们今天能吃得上这顿饭? “就是来排队吃饭的。”陈立中招呼他们过去,“还好我们来得早,丁学文已经在排队了,应该快到我们了。” 正好,他们刚锁好自行车过去,下一个就该到丁学文了。 后面的人看他们挤到了前面,还有些不满,一见人家早来排队了,又没了辙,只能盼着里头的人吃快点腾桌子出来。 关月荷他们只坐到了张四方小桌,六个人坐是挤了点,但想想外面还在排队的顾客们,又觉得有桌子就不错了。 “多点两个菜吧,下次来还不知道啥时候,排队也不容易。”关月荷开口提议道,两只眼睛都盯在菜单上了,没在外头的国营饭店见过这些菜名,看得她肚子要开始喊饿了。 菜是贵了点,但这边不要票! 六个人,点了五个菜一个汤,过年都不一定能吃这么好。 但话说回来了,今天是国庆,吃好点是应该的。 等上菜的时间,许成才问陈立中今年毕业分配好单位了没有。 陈立中下意识地看了眼林思甜,“确定好了,我喜欢干技术活,找老师推荐去了电视机厂。” 嚯! 林思甜和关月荷瞬间来了兴趣,不约而同问:“京市的电视机厂有彩电生产线了吗?” “听说正准备引进。” “那你们加油了,早日生产出彩电!”林思甜指了指关月荷,“月荷和我哥正在攒钱,准备买彩电呢。” 关月荷想了想家里的存款,觉得目标可以放低一点,彩电的事情暂时不用考虑,先把洗衣机买了再说。 陈立中笑着回道:“行,我们争取早日让大家买上京市电视机厂生产的彩电。” “对了,别光说我啊,丁学文也有好消息了。”陈立中看向他,“你的好消息还是你自己说吧。” 其他人都看向丁学文。 “……”被朋友们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丁学文差点闹了个红脸,“我工作也定了,毕业后分去电视台工作。” “你们真是好兄弟啊,一个制造电视机,一个进电视台,都和电视有关系。但是,你这不是还有一年多才毕业吗?工作这么早就分配下来了?” 陈立中早申请了提前毕业,这个学期结束,他就能拿到毕业证了,现在确定工作很正常。 丁学文解释道:“我也申请了提前毕业,老师同意,顺利修完学分,没必要继续在学校待着。” 尤其是他们这些年纪不小了的,能提前毕业还是有好处的,还能找找老师或者自己去单位自荐,能去到心仪的单位。 要是毕业的人多,等着学校统一分配,到时就由不得他们自己选了。 像他,就是因为自己想去电视台工作,才去找了老师问能不能帮他写推荐信,拿了推荐信后才自己去到人家单位自荐,国庆前才得到了通过的消息。 关月荷太佩服他们这些有目标就立刻行动的人了,端起茶杯凑过去和他们俩碰了下,“恭喜你们都找到了喜欢的工作!” “哎呀,别漏了我们啊。”林思甜也招呼许成才和秦子兰一起碰杯,高兴道:“我也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许成才抬高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秦子兰,“我俩也是!” “上菜了上菜了,麻烦您腾个位。”服务员端了菜上来,他们几个立刻收起杯子,把桌面上的碗筷都给拿起来,腾出了桌面方便上菜。 菜上得不算快,但也正好。上一道菜,他们就吃一道,下一道菜上来的时候,正好可以把空盘撤掉,小小的四方桌也足够他们六个人用。 这回吃饭不同往常。 平时吃了饭,他们还要坐着聊聊,好了解大家最近的状况。 但外头好多人还在排队。 关月荷把最后的米饭舀空,再把剩下的汤池倒进去拌一拌,大口吃完,抽出口袋里的手绢擦了下嘴,一招手,这桌子就空了出来。 去付钱时,关月荷还另外付了一份,出饭馆时,手里就多了个打包盒子,这是给林忆苦带的锅烧鸭。 不止她,还有许成才也多打包了一份,“出门前答应妞妞给她带的,回去要是没有,下次就没法单独出来了。” 林思甜倒是没想着给自己爸妈打包,人家老两口没少单独出门吃好的,上次还去吃了老莫呢。 外面等着进来吃饭的队伍仍然还是一条长龙,而从饭馆出来的人,个个都吃得心满意足,这饭馆的生意不好才怪 。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还被正在排队的人拦住,问他们都点了什么菜、味道如何、最推荐哪道。 林思甜一一回了过去,把排队的人馋得都舀流口水了。 “明大爷就该在银杏胡同也开一家饭馆,这样排队就方便多了。” 许成才摇头,“难,暂时还只有这一家拿到了经营证,我还没听说其他人拿到的。而且,” 许成才指了指身后胡同里的饭馆,“那是人家自己的房子,开饭馆不用另外申请地方。银杏胡同没有这个条件。” 也是,银杏胡同里,有房子产权的人本来就少,就算有也是只有两三间屋子,没有一整个院子的。 这年头,想在外面吃顿好的都不容易。 找不到可以坐下唠嗑的地方,几个人就推着自行车散步。 丁学文和陈立中都很好奇关月荷在外贸部的工作,问了不少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现在才算把业务给做熟了一半,以后外来投资、中外合资多了,少不了要跟项目,问题少不了。” 京市里已有的合资项目都是在她来之前就成立了,她还没从头到尾地参与过,现在算是半路接手工作。 许成才和秦子兰小声嘀咕道:“我真想象不出来,月荷在办公室里当领导的样子。” 秦子兰笑了下,她更想象不出来。 她一进卓越服装厂就分到了月荷所在的一车间,虽然月荷之后被调去了厂办、之后又读完工农兵大学回来当了计划科副科,但月荷给她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每天饭点冲饭堂第一人。 每天乐呵呵的小关同志/小关科长突然变成了关处长……这称呼听着就很严肃。 “我听着呢。”关月荷回头看他们两个,不满地哼道:“我长得不像是领导?” 说完,还板起了脸,“这样像不像?” 其他人憋笑,林思甜哈哈笑道:“像我哥!我哥平时就这副表情。” 关月荷也“严肃”不下去了,也嘻嘻笑了起来,调侃自己:“要不别人都说,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样人呢。” 其他人没憋住笑,都乐出了声。 — 关月荷回到银杏胡同,就给邻居们宣传了翠花胡同的悦宾饭馆,说每道菜都是顶呱呱,让大家有空去试试。 邻居们稀罕得围着她和林思甜问这问那,而全婶则是悄悄找了过来,问人家开的饭馆是怎么租的房子,一听说是饭店老板自家的房子,全婶就歇了心思,没再继续问开饭馆的事。 但胡同口摆出来的小摊,突然就多了花样。 有人竟然弄了个卤菜小摊,只在傍晚各家开始做饭、工人们下班这段时间摆出来卖。 这个卤菜小摊一推出,很快就俘获了银杏胡同邻居们的心,都嚷嚷着让赶紧做些卤肉,别光只做素菜。 摆摊的大妈笑呵呵地说争取,但还是每天做卤素菜。 现在买肉不是凭肉票买就是去黑市或乡下偷偷买,她哪来的门路给做卤肉啊? 卤菜好吃,但关月荷更关心建厕所的申请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上次来做了一次测量,一直没下文,我真是着急!” 恨不得这个月就把事情给落实了,然后赶紧开始建厕所。 林忆苦劝她耐心等着,信誓旦旦地道:“早晚能通过。” 他的话没能起安慰作用,关月荷觉得,这事也没那么好批下来。 “不想了,专心看电视。” 国庆过去了一星期,高知远终于回来上班了。 关月荷开玩笑道:“我真怕你偷偷跑去别的单位了。” “那不会!” 高知远安顿好了爱人孩子,大后方稳定了下来,现在整个人没了别的担忧,总算能全身心投入到工作来了。 “对了,我明天上午要去外国语大学,有人来找我的话,让他们下午再来。” “好。”高知远应了之后,多问了一句:“学校那边有活动需要参加?” 关月荷笑道:“我们年底有没有新同事来,就看能不能招到合适的人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06节 隔天早上,关月荷到了单位,直接去了会议室,开了会之后,和单位的其他同事一起前往外国语大学。 关月荷和部分同事去了西语系面试学生,还有些同事去其他系面试。 面试完,她把自己的那份评价表交上去,最后录用谁、录用几个,就得看综合评价了。 没想到这次出来还遇上之前在外研社实习的熟人了。 “月荷!我们以为你毕业会去外研社,我还想着我们以后能做同事,居然是去了外贸部啊!”楚红等她忙完工作出来,才过来打招呼。 她是听说外贸部过来提前招人,来看热闹的。没想到关月荷也是外贸部的人。 关月荷心说也是凑巧了,要是楚红也参加面试,她可能还得提前说明情况避嫌。 知道她是京大外语系毕业的,单位就没让她参与去京大的招人面试。 “你是定了以后去外研社了?”关月荷问。 “对,我比较喜欢那边的工作。” 关月荷笑道:“正好,我也算是有熟人在外研社上班了,以后不怕进不去外研社的饭堂吃饭。” “行啊,你尽管来找我。” 楚红又盯着她打量了一番,忍不住笑道:“有点不习惯你这么严肃的样子。” 关月荷乐了,“改天有机会,你帮我和我其他朋友们说一说,我工作的时候也是很严肃的。” 聊了几句,楚红要找自己的朋友,关月荷也要等其他的同事,约了改天吃饭才道别。 遇上过来从东语系面试办公室出来的何霜霜时,关月荷倒是没过去打招呼,只悄悄地冲她挑了挑眉。 但回程路上,她也听到了其他同事聊到了何霜霜。 “专业成绩排前三,他们系的老师也比较推荐,之前在国营厂做过宣传工作……” 关月荷看着车窗外偷笑,说不定她要有个老朋友一起共事了。 京大那边,班上的同学等不及,来找她打听消息。但她也没消息可回复。 距离面试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通过的名单还没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流程没走完。 倒是十二月底有个外商投资会议,邀请了不少华侨和外国商人参加,外贸部要从几个大学里招口语流利的学生做接待工作。 她的不少同学和师弟师妹都报名了,通过选拔的学生再统一来外贸部培训。 比外贸部招人名单更先出来的,是同意银杏胡同部分大院、居民申请建独立厕所的批复。 得知自家可以建厕所了,关月荷拍了拍手,“太好了!” 但建厕所的申请通过,也不是人人都高兴。 有的人之前不吭声,现在才一个劲地表示反对。 “公厕建在胡同里,那得多臭啊?别人都不建厕所,就极个别院子,还有极个别人搞特殊,总之,我不同意!” 什么叫“极个别院子”和“极个别人”? 同意建公厕的院子有三个,要在自家搞独立厕所的也有十几家。 二号院的人觉得这个“极个别院子”就是在内涵他们二号院,而周红旗和关月荷都觉得这个“极个别人”说的是自己。 赵大妈打头,带着二号院的邻居和关月荷、周红旗气汹汹地走出来,要和睁眼说瞎话的人对峙。 “我看你是眼红我们要建厕所!当谁都和你一样没素质啊,上厕所不冲水,故意站在坑边拉,断子绝孙骂的就是你!” 关月荷差点被赵大妈骂笑了。 公厕那边老有人不讲卫生,乱拉乱尿,负责扫厕所的清洁工每天早晚都要在公厕骂半小时,也不知道是谁,在厕所里外写上了红色显眼的标语:乱拉乱尿,断子绝孙。 “赵大花你个泼妇!你才断……啊啊啊,赵大花,我跟你拼了!” 赵大妈被扯住了头发,也啊啊啊地喊,白大妈赶紧冲了过去给老姐妹帮忙。关月荷一边喊“别打了”,一边拉偏架。 周红旗可不管这些,她光明正大地直接动手,“极个别人是谁?你说啊!” 这是二号院和二号院两家编外人员的对外之战,宋公安作为二号院的住户,帮谁都不对,在收到蔡英的眼神提醒后,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悄悄地溜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宋公安!找宋公安来!” 被念叨的宋公安早就不见人影了。 这一场混战,不管是在嘴巴上,还是在拳头上,“极个别院子”和“极个别人”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要不是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和几个管事大爷过来调解,还得继续吵下去。 马主任凶着脸,叉腰站在胡同道中间,严肃道:“同意部分大院和住户建厕所,这是经过几个部门一致表决同意的,反对没用!” “还有,你们其他的院子,以后要再申请建公厕,就得你们自己出全部的费用,想要申请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我建议各个院子再开会商量,这次要不要跟着一起建公厕。” “行了,都散了!” 马主任气得脑袋疼,整个长湖街道,就这个胡同的事最多。 关月荷当没事发生一样,溜进了三号院去,找长辈们商量事。 她和林忆苦白天不在家,就得长辈们帮着盯家里的活了。 “成,我到时候一起买水泥回来。”关沧海再次和她确定,“真把洗澡间和厕所都弄一间里?” “对!以后洗完澡了,水能直接冲厕所,也不浪费。合一块儿还能省地方,看着宽敞。”关月荷强调,不准瞎改她的。 关沧海没好气道:“谁敢改你的?一头倔驴,你说咋安排就咋安排吧。” 关月荷狐疑地盯着他细看,肯定道:“上火了?谁给您气受了?您给他剃个大光头去。” “……”关沧海不想说,起身说要去找明大爷下棋去。 等他出门了,江桂英才撇嘴道:“你甭管他,过了今年就退休了,心里不爽快。” 关月荷才哦了声。 “在理发店上了三十年班,这就要退休了,舍不得厂里,烦闷着呢。” 江桂英叹了声气,她把工作转给月华的时候,心里也一样的不得劲。 以前是又上班又顾着家里,累是累,但有工作、能每个月领工资,那是不一样的。骤然没了工作歇下来,确实没意思。 屋里的关爱国出来,道:“退休了多好,以后都不用去上班了。以后还能领退休金。” 见江桂英的巴掌要落下来,关爱国赶忙躲开,又出了个主意道:“老爹要是舍不得工作,让他也在胡同口摆个理发摊,还能继续干活。” “我看你是想找打!”江桂英砰砰地拍了他后背两下,又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别想着跟别人学搞什么个体烫发店,人家那是没单位,才想着找个活挣钱养家,你现在是正式工……” “我知道了。”关爱国小声嘀咕道:“人家自己开烫发店一天顶我一个月的工资。”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光知道看别人挣得多,没见人家脑瓜子的主意也多。 — 同意修建厕所的批复一下来,没过两天,银杏胡同就开始动工了。 关月荷家里的杂物间和洗澡间都给清空了,就等着铺管道,然后再把厕所和洗澡间的地板给铺上水泥。 她家最靠近胡同口,人家工作人员说了,用不了多久就能铺到她家来。 “真该早点把厕所给建起来了。”关月荷表情复杂,“常正义说咱胡同闹鬼,他真是脑子有病!” 那么大个人了,天天搞封建迷信。昨天晚上她出去上厕所,居然看到他在胡同口烧符纸! 吓得她差点想一石头砸过去。 第124章 又是她! 银杏胡同又传出了一个离谱的谣言:挖道挖出地下的坟了, 胡同里晚上闹鬼! 赵大妈反驳回去:“我看是有些人眼红别人建厕所,在外头瞎传的!” 但邻居们就是很确定,说这个谣言是真的。 赵大妈还想反驳, 被白大妈拉回了二号院, 告知常正义晚上在院子门口偷偷烧符纸的事。 “你们家常正义每次说见鬼了, 其实也有点根据……” 第一次说公厕闹鬼, 最后抓了个持枪逃犯。第二次说公厕闹鬼, 最后挖出来不少枪支炸药。现在又说闹鬼……不知道能引出什么人或东西来。 白大妈老神在在地道:“你们家正义, 也是有点说法在身上的。” 赵大妈不信邪,回家逮自己小儿子问个明白。 “看见人在银杏树旁边飘来飘去?”赵大妈一听, 更是笃定常正义晚上看不清东西, “银杏树旁边住的月荷和忆苦,鬼见了他们都要绕道,去那飘啥飘?” 曹丽丽也是没眼看, 她真不明白, 常正义怎么能这么怕鬼?! “以后我陪你去上厕所, 我不怕鬼!” 赵大妈戳了戳常正义脑袋, “看看你媳妇儿,我真是不想说你,你一个大男人!” 常正义苦着张脸, 他就知道,他说他见鬼了,肯定不会有人信。但他真看到有东西在银杏树旁边飘来飘去! 宋公安好心, 晚上断了电之后, 在关月荷家墙外挂了个手电筒,对着银杏树,照得明明白白, 鬼来了都得现行。 但就是耗钱,谁家没事会开着手电筒过整夜啊? “宋公安没得说,人家就是为咱们老百姓着想的好干部。” 宋公安笑着摆摆手,没好意思直接认下这句夸奖。 关月荷每天回家,胡同都有点不一样,为了通下水道,胡同里的道上也要挖坑,这确实是给住在银杏胡同的居民造成了麻烦。 但这次没闹起来,因为又有了两个院子决定建公厕,而剩下没建公厕的院子,也有人建独立厕所。 连李大爷和华大妈也要在家腾个地方弄厕所,而他俩情况特殊,建厕所的费用是厂里给报销的。 按李大爷和华大妈的情况,早该分去住楼房,他俩舍不得这边的邻居,一直没同意搬走。 李大爷背着手出来看情况,碰上了隔壁院的陆昌也站门口,就劝他也弄个厕所。 “你们两口子没要孩子,以后上年纪了,有点什么病痛还要大老远跑公厕,不方便,不如趁现在也跟着建个厕所。” 陆昌扯了扯嘴角,“屋里太小了,再弄个厕所,都没地方落脚了。” 李大爷也不继续劝了,见宋公安拎了条排骨回来,开玩笑道:“难得见你按时上下班。”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07节 “蔡英不舒服,请假在家休息,我不回来,家里没饭吃。” 宋公安冲陆昌点点头打招呼,大步迈进了院子。 晚上。 关月荷学习结束后,才又把今天收到的、胜华和春梅的来信拿出来看。 她上次给胜华回了信,没忍住问胜华和那位男同学后来有没有联系。 胜华回信说过去了几年,可能人家已经结婚成家了,不好再联系。况且,她都忘记那位男同学长什么样子了。 关月荷转头和林忆苦道:“胜华说我们很般配!” 当然了,还说到宿舍里的其他人当时来她家做客,个个都以为她和邻居家哥哥悄悄谈对象,回了学校后,个个都不敢再提“谈对象”三个字,生怕她没法顺利毕业。 真是好大的误会! 关月荷刷刷地给胜华写回信,还把春梅去秋季广交会的见闻挑了有趣的写进去。顺便把春梅的通信地址也写进了信里。 老同学们不来联系她,她这个通讯连连长要名存实亡了! 第二天上班路过邮局时,顺手把给胜华和春梅的回信都给投进了邮箱里。 胡同口的银杏树叶子最金黄的时候,关月荷家开始在未来的厕所和洗澡间里挖坑埋管道。 江桂英还找工作人员理论过:“我家、其他家都没挖这么深啊,这边为啥还要往下挖?” 请假在家的宋公安过来劝道:“人家是专业的,咱听着就是了。” 过来看热闹的二大妈道:“兴许是月荷家最靠外边,要挖得深一些。这管道不是连到前边的下水道去吗?” 这次建公厕,不只是他们银杏胡同建,长湖街道其他地方也在建,包括了不远处的胡同。这是个大工程,有专家过来做规划,现场还有技术员盯着。 江桂英一听,觉得有些道理,只道:“只要不把房子挖坏就行。” 趁着这边人不多,白大妈跑过来唠嗑八卦。 “挖深点也好,我听说隔壁胡同挖到大黄鱼,足足两大块!就埋在院子的树下,要不是为了建厕所要把树给挪走,谁能想得到树底下能有大黄鱼啊?” “啥?大黄鱼啊?!那这挖出来的,算是谁的?”二大妈震惊,怎么到处都能挖点东西出来呢? “这没主的东西,挖出来当然是上交了。”白大妈可惜道:“悄悄挖出来的还好说,但这不是啊,那么多人看着。” 说起这事也好笑,就因为那院子的树底下挖出了好东西,整个院子的住户晚上关起门来挖自家的屋子,但啥也没挖到。 二大妈碰了碰江桂英的手臂,小声道:“你们晚上也悄悄挖来看看,说不定呢……” 江桂英没放心上,笑着摆摆手,“好东西埋树底下能理解,但月荷这儿以前住的是牛家,住这么多年了,要有好东西,那也是人家祖宗传下来的,他们能不知道?” “也是。” 屋里安静了十几秒,几位大妈忽然纷纷猛抬头,几乎是同时开口: “我们院子里有棵柿子树!” “胡同口有棵银杏树啊!” 二号院的前院里有棵柿子树,胡同口外边有棵银杏树,还有九号院,前院好像也有棵柿子树…… “不成不成,挖院子里的树好说,胡同口的银杏树可不兴挖。” 胡同口人来人往的,这也太显眼了。 几个大妈互相劝对方不要冲动,树底下埋了好东西,挖出来也是要上交,没意思。 但各自回到家后,个个都心里冒嘀咕:悄悄挖不就好了? 但也没法悄悄。 林思甜一路从三号院笑着过来的,进了屋,还哈哈笑个不停,关月荷无奈地等她的笑声结束。 “你知道厂里为啥要派保卫科的人过来值夜班不?” “不是说怕有人晚上掉挖的坑里吗?”刘媒婆的孙子晚上出去上厕所,没看清楚路,掉到挖出来的坑里去,嚎得整个胡同都听到了。 她想着,银杏胡同申请修公厕,也是经过厂里同意的,怕出问题,厂里派了保卫科的人过来也正常。 “不是!”林思甜一想到真相就觉得好笑,“前边的胡同有个院子在树底下挖出了金条,咱胡同里有人想晚上偷偷去挖树!” 关月荷:“……” 宋公安在她家墙外边挂手电筒是对的,说不好真有人会去挖胡同口的那棵银杏树。 “咱胡同的邻居们敢想敢干,保卫科是来对了。”林思甜笑道。 不等银杏胡同的邻居们发起挖树行动,为了接管道,胡同口也是要挖的,那棵银杏树旁边肯定是要挖一挖的。 关月荷星期六下班回家时,发现已经挖到胡同口附近,再过两天,就该挖到她家墙根底下了。 一群老大爷老大妈们围着银杏树转,企图用眼睛探测底下有没有好东西。 关月荷也凑过去看了,没觉得有啥不对的。 这棵银杏树,据说已经上百年了,反正她爹妈分房到银杏胡同时,它就已经在这儿了。 隔天是星期天,挖下水道的事没停歇,今天还过来继续干活。 知道要开始挖银杏树旁边的空地了,休息在家的人都跑出来看。 一开始有人提出要把银杏树给挪走,但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对。 这胡同里唯一的一棵银杏树挪走了,以后这儿还是银杏胡同吗? 现在出来的人不只是为了看热闹,还是来监督施工的人,生怕他们不吭声就把银杏树给挖出来挪走。 “月荷,看热闹去啊。”后院的邻居路过前院,顺口招呼关月荷。 “不了,我还得腌酸菜。” 眼看着十月就要过去了,酸菜可以开始腌了,也要着手囤过冬的食物了。 等二哥二嫂种的苹果树结果了,她要在家囤一大筐的苹果,从过冬前吃到过冬后! 可惜苹果树结果得要四、五年时间,有点久。 对面的元宝捏着零钱跑出去,过了十几分钟,带了一包糖回来,还有一瓶北冰洋汽水,坐在院子中间晒太阳。 这小胖妞过得真悠闲,关月荷看了都要犯眼红病了。 门外有人在大声打招呼:“陆昌、卢艳,你们两口子出门去哪儿啊?” “哟!你们也去翠花胡同下馆子?这去得也太迟了,那家店热闹着呢,你们现在去,排到晚上都没饭吃,不如去国营饭店吃算了。” 外头的招呼声消失,对面的元宝正在问同样在做腌酸菜的金俊伟,“爸,我们啥时候也去翠花胡同?金家和说,他哥哥要请全家去翠花胡同下馆子,你给我也弄个哥哥吧。” 金俊伟头疼,他这傻闺女想一出是一出,他上哪儿给她找个哥去? 好在,其他院子的小孩子过来喊她出去扔沙包,她才没再继续找他要个哥哥。 — 江桂英过来的时候,关月荷已经把酸菜坛子整齐地贴着门外的墙摆放了。一溜儿过去,全是她家的酸菜坛子。 自从关建国一家五口搬了出去,关家的住房一下子就宽松了起来,酸菜坛子没再放她这边的杂物间。 再者,现在三号院里各家的日子都好过了,院里没了偷拿东西的糟心人,家家都把自家的酸菜坛子放在门外。 “都弄好了?” “昂。”关月荷头也不抬地应了声,正把穿了好几年的旧毛衣拿出来洗晒,准备把旧毛衣给改成坐垫。正好,穿了几年的旧棉袄也不暖和了,可以把旧棉袄里的棉花塞坐垫里。 “您不出去看热闹?” 关月荷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不对劲,又再次抬头看过去,眼睛都瞪圆了,“您和方妈今天去烫头发了?!” “咋样?还行吧?”江桂英还不太习惯新发型,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又伸手碰了下头发,但没敢伸手抓。 “好看!”关月荷诚实道:“烫了之后年轻十岁!关爱国这烫发技术是有点靠谱的,值得得到一个鸡腿。” “真的?我照镜子觉得怪别扭的。” 对面的金俊伟出来倒水,一见江桂英就夸:“江大妈,您这造型做得好啊,人都变年轻了。” “哈哈,是吧?我瞧着也是。”江桂英满意了,她小闺女的好话不一定靠谱,金俊伟作为银杏胡同公认的靠脸吃饭最合理的人,他说好看,那绝对就是真的好看。 关月荷啧啧了两声,她的话怎么就不可信了?她也是个爱美的好同志! “您明天中午去接谷雨,估计要把她吓一大跳。” 江桂英笑呵呵的,“哪有那么夸张?脸不还是那张老脸?” 刚说完,胡大妈从外头回来,见着江桂英的新造型,凑过来看了许久。一听说三号院的好几个大妈都去烫头发了,她现在也起了心思。 关月荷笑了,除了她两个妈,还有谢大妈、许大妈、许大嫂、张二嫂今早跟着关爱国去理发店,一伙人都烫了头发,三号院也算是赶上时髦了。 银杏胡同的大妈们就爱凑热闹,她能想象得到,用不了多久,银杏胡同到处都是烫了头发的时髦大妈。 “我去去去!常正义你大爷的!差点把我吓掉进坑了!” 外头也不知道是谁,被吓得叫声都破音了,但关月荷在一号院里,能清楚地听到“常正义”三个字。 随着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江桂英坐不住了,起身出去看到底发生了啥。 关月荷也跟着出去,但外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挤得厉害。保卫科和宋公安都在维持秩序,想疏散人群,但这些人都不肯走。 “不就是挖下水道吗?有啥好看的?”关月荷真是没法理解,真是闲的,啥热闹都不能错过。 还在努力踮脚往里看的张全斌回道:“听说挖到墓了,棺材板露了个角出来。” 关月荷震惊,“在这儿挖到墓?” 这要是在郊外,那也算正常,但这里是城里啊!这里少说得有好几百年都住着人吧,挖出来的墓那不得是几百年前的? 关月荷这回也想踮脚往里看了,但她就算长得高也没办法,人群都堵到一号院大门来了。 思索了下,她转头回去,想开小房间后面的窗户往外看,发现窗户外面也都是人,开了也是看人头。 转头出门,把胡大妈家的梯子借了过来,几下就爬上了屋顶,坐在屋顶上往下看,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往正在挖的坑里一看,里头哪来的什么棺材!分明就是一个黑漆漆的普通箱子! 她真该早想到的,胡同里传的话,越是夸张的越是不可信。 咦,今天来了这么多公安啊? 宋公安带着他的同事把坑围了起来,有人继续往下挖,邻居们还在一个劲地往里挤,像看里头有什么。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08节 离得最近的就属常正义了,又害怕又非要看,站他旁边的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动不动就咋呼,没被坑里挖出东西吓到,先被常正义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 汽车厂保卫科的人见挤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喇叭,正在劝人离开:“危险!危险!党员、干部过来疏散群众!” 没一会儿,各个院子都有人出头劝其他人离开。 “走吧,万一里头埋的又是些枪支炸药,在这儿多危险是不是?” 这话一出来,大家立时想到了原来公厕后面埋的东西,你拉我、我拉你的,终于往后退了大段,有不想离开的,保卫科科长拿出本子说要记名字,立刻跑了。 保卫科科长舒了一口气,这银杏胡同里的家属真难劝! 倏地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屋顶上往下看的关月荷,“……那位女同志,屋顶危险,赶紧下来!” “没事儿,我上来换瓦片。”关月荷假装自己忙活换瓦片,但人还坐在屋顶上看。 “下来下来!”保卫科科长板着脸。 关月荷下去了,又跑去了小房间开窗看,没了人群挡着,这里看得清清楚楚。 很快,关月荷家的小房间来了好几个邻居,都是过来继续看热闹的。 “哟!这么老大个箱子,几个人抬都费劲,里头不会全是大黄鱼吧?” “你别扯我头发!”白大妈拍了下搭在肩膀上的手,继续看,“又挖出来一箱!老天哎,我们银杏胡同是啥风水,东西都往这边埋?” “肯定是好风水啊!我专门找人算过了,咱们银杏胡同是个好地方,你看,又出大学生又出大干部的。让我换新家属去,我可不换。” 后头的人嗤笑道:“骗鬼呢?你分明是想换楼房没换成!” 白大妈回头瞪了眼身后的人,“再吵吵就出去。” 屋里很快又来了其他人,但小房间空间有限,窗户边挤不下那么多人,最后来的人只能在后头问:“怎么样?挖出什么了?” “挖了两个箱子了,底下好像还有。” “箱子里是啥东西?” “看不见,保卫科的人拿布盖着,现在连箱子长啥样都看不见了。” “可惜了,怎么就没想到来银杏树旁边挖东西呢?”有人懊恼得直拍大腿。 关月荷看了眼箱子埋的深度,不到半米深,要是谁突发奇想在银杏树边挖坑,还真有可能挖到箱子。 但也没人会想着去树边挖坑啊! “呀!这都挖到月荷你家墙根底下来了。”白大妈嘀咕道:“咋就不往前埋呢?往前埋,这东西就算你家的了。” 关月荷直摇头,“在我家挖出来也得上交啊。” 甭管里头是枪支炸药还是金银珠宝,不是她家的东西,偷偷藏起来,她亏心。 不过,她好奇得很,“这东西到底啥时候埋的啊?起码得埋了三十年吧?” “我看啊,估计是以前的资本家埋的,不好带走,埋在这儿放着,等以后再找机会挖出来。”白大妈猜测道。 到了做饭的点,邻居们才依依不舍地从关月荷家离开,而关月荷也才开始忙活晚饭。 林思甜下班回来时气得想捶桌,“我怎么就被安排今天值班呢?!” 俩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银杏树旁边挖出来了什么东西。 不止她俩,银杏胡同的人都在讨论,外头得到消息的也绕一圈过来看看被挖的大坑,还找了银杏胡同的人打听消息。 于是,银杏胡同挖出十几箱枪支炸药的消息第二 天就传遍了半个京市。 中午在单位食堂吃饭时,她的同事们居然也在讨论那个“神奇”的银杏胡同。 “这都第三次了吧?我家就在长湖街道,这个银杏胡同,事儿挺多的。十年前还因为抓到了个逃犯上过日报。” 高知远从食堂回办公室,忽然想起关月荷家好像就是在银杏胡同。 “关处,你家在的那胡同,真挖出来这么多好东西啊?” 关月荷笑了下,“外头传的话你少听,刚开始传的还是挖出来个棺材呢。” “啊?”高知远懵了,还能传这么离谱? 关月荷不是很关心那十几箱东西都是啥,昨晚林忆苦没回家,也没给街道办打电话给她传话,不知道又被安排了什么任务。 这天回家,胡同里的大新闻又换了内容。 关月荷怀疑自己听岔了,再次跟围在陆昌和卢艳家门口的邻居们确认:“他俩不见了?这是什么话?这个点还没下班回来吧?” “哎呀!就是不见了!” 二大妈解释道:“他们两个今早没去上班,车间里找不到人,厂里保卫科打电话到街道办,街道办的人过来发现他们家上了锁。保卫科下午就来人了,翘了锁,发现里头的家当少了大半,这两口子人不见了,家里的大件也不见了……” 二大妈看了眼周围,凑到关月荷耳边小声道:“现在大家怀疑他们俩有问题,要么是特务,要么是隐藏在群众中的坏分子!说不定,昨天挖出来的那十几箱东西就和他们有关系!” 二大妈把大爷大妈们的分析都给列了出来。 “他们早不跑晚不跑,为啥这时候跑?肯定有问题!” “还有,地震那会儿你有印象不?他们两口子非要待在银杏树旁边,为了这个地还和别人吵了一架。现在一想,他们肯定是早知道底下埋了东西!” “还有你家的房子!为啥他们非要买你家那房子?肯定是想偷偷在家挖个地道通出去,把树底下的东西给转移走!” 说是分析,但二大妈越说越肯定,已经把陆昌和卢艳两口子判定为坏分子了。 别说,分析得还挺有道理。 关月荷信了一半。 她挤到人群最前面,往屋里看了眼,里头放了两盏煤油灯,还有保卫科的人拿着手电筒到处翻找东西,屋里的东西一目了然。 果然,什么大件都没了,连开着的衣柜都空荡荡的,一件旧衣服都没剩下。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俩藏得这么深?! “嗐,坏人也不会往自己脑门上写着“坏人”两个字,就是他们这样的才能隐藏这么多年呢!” 这时,也有马后炮道:“我早觉得他俩不对劲了!别看他俩平时像个隐形人似的,但谁家能像他们那样的,不跟邻居们来往,大手大脚地花钱,居然还能出六千多买房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对对对,你早看出来了,怎么不知道早点给保卫科递消息把人抓起来?” “没凭没据的事儿,我报了,保卫科也不可能信啊!” 屋里保卫科的人叹气,他们真是要被银杏胡同这边的工人家属吵得烦死了。 得吧得吧的,一直说个没完。 关月荷想起来昨天听到的话,赶紧给保卫科的人提供消息:“昨天上午十点左右,我听到有邻居和陆昌、卢艳打招呼,听说他们是要去翠花胡同下馆子。” “就是我!”一位脸圆圆的大妈挤到前面来举手,“这个消息我给保卫科汇报过了。” 接着,就有其他人跟着道:“我说他们两口子前几天上班都在自行车后座载了东西,说要送电视机和收音机去修,没想到是提前转移家当!” 保卫科派了两个人负责去找下班的工人询问线索,其他人打算挖屋里看看地下有没有藏东西。 但屋里的家当都给清空了,底下估计挖不出东西来。 关月荷没在家做饭,而是直接去了三号院蹭饭,顺便听八卦。 三号院的邻居们默契地捧着碗筷出门,在前院里围了个大圈,个个坐着小板凳,一边吃饭一边聊胡同里这两天的新鲜事。 林思甜挨着关月荷坐下,“我哥今天也不回来?” “应该是。没电话回来。”估计是不方便跟家里联系,她担心也没用,还是等着吧。 她总觉得,林忆苦突然没回来,有可能和陆昌、卢艳的跑路有点关系。 而隔壁的二号院里,一院子的人则是聚到了后院去,宋公安昨天跟着押送那些箱子到派出所后就没回来,大家都在猜宋公安会不会被派去逮人了。 从这天开始,林忆苦和宋公安已经三天没回家了,也不给家里报信。 而陆昌和卢艳,也正在被通缉,街道办过来给银杏胡同的居民开会,要求大家一有消息就上报,协助公安早日抓住逃犯! 听说卢艳被抓到了,经过审问,才从她嘴里套出了陆昌的底细。 也是这时候,大家才知道,陆昌竟然是卖国贼的后代,留在这儿就是为了转移藏在银杏胡同的财物。 这消息在银杏胡同掀起了讨论浪潮:天啊!我们中间居然混进了个脏东西! “我就说,他们哪来那么多钱挥霍?合着是守着祖传的好东西!” “什么祖传的?都卖国贼的后代了,说不定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别人都在关心陆昌啥时候抓到、那十几个箱子里都装了什么好东西,只有林忆苦和宋公安的家人在惦记人什么时候回来。 方大妈在家担心得忍不住骂人:“等他回来的,看我不收拾他!真是急死个人!” 关月荷晚上睡觉前也是忍不住给了他的枕头两拳头,打完,又把枕巾给抚平。 对着屋里黑麻麻的叹了长长一声气,翻滚了几圈,好不容易才睡着。 — “明天见啊关处。” “大爷明天见!” 门卫大爷疑惑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怪事了,关处遇上事儿了?” 平时的精气神可足了,这两天像是头顶冒着股火气似的。 “月荷同志,你家也走这条路啊?”李雪莲回头一看,见是隔壁办公室的关月荷,主动打招呼道:“我家住长湖街道的煤矿厂家属院。” “巧了!我家住长湖街道的银杏胡同,咱俩同路。”关月荷问:“你也加班这么晚?” “是啊,事儿多。年底的外商投资会议是我们办公室最近的重点工作,你那儿也不轻松吧?我看天天有人在你们办公室外面等着敲门。” “是啊,报上来的合资项目不少,我们办公室人手少。” 其实主要是中外合资项目刚开始没多久,很多工作都在摸索着。 李雪莲忽然想起来银杏胡同的事,忙找关月荷打听具体情况,但关月荷知道其实也没多少,能说的就给她说了。 “以后要是咱俩都加班,我等你一块儿走,现在天黑得晚,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李雪莲道。 “好啊。”关月荷觉得最近确实不算太平,听说派出所抓了不少小偷小摸的人,多个人也更安全。 骑到半路,快要路过日化厂时,前边有人在大喊:“给我站住!别跑!再跑我开枪了!” 吓得李雪莲的车头乱晃,脸色发白,“月荷,快,快快快!咱往旁边躲躲。” 她今天这是什么运气?怎么就遇上了开枪的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09节 关月荷还算冷静,正要调转自行车车头,绑在车头前的手电筒晃过去,就晃到了跑在最前面的人的脸上,那人看到她也愣了下。 眼看着都快跑到她前面来了。 嘿!这不是巧了嘛! “你赶紧往旁边躲。”关月荷提醒李雪莲,然后一把把手电筒朝前面的人砸了过去,正好砸到脑门上,趁那人吃痛地捂脑袋时,猛蹬车轮冲过去,直接就是一脚重重地踹了过去。 浑身脏兮兮的陆昌气得想杀人,但这一脚踹到了他身上,感觉肋骨都被踹断了。 关月荷! 又是她! 怎么哪哪都有她! 陆昌刚爬起来,关月荷已经下了车,举起自行车就砸到了他身上,又是砰地好大一声。 自行车摔得咣咣当当响,这要是平时,关月荷是绝对舍不得这么摔自行车的,但她吸取十年前的经验教训,怕陆昌身上带枪,不敢上前近身揍人。 还好身后的公安已经追了上来,几个人上前按住陆昌,剩下一个正在盯着关月荷打量,目光里带着审视,各种可能性都在脑里过了一遍。 “你认识他?你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 “他是我邻居,都是住银杏胡同的。我叫关月荷,在外贸部上班。” 陆昌被绑了起来,嘴巴里也塞了块布,被架起来时,死死地盯着关月荷,恨不得把她盯出两个窟窿来,身体痛,心口更是被气得发疼。 他以前怎么没想着把关月荷给打死!次次都坏他的好事! “看什么看?”关月荷瞪了回去。 真想抽他大嘴巴子!先是想和她抢房子,现在又到处跑,害多少人跟着他跑,有家都没空回! 要不是公安就在旁边,她已经抽过去了。 问话的公安:“……” 有个公安认出了关月荷,心情很是复杂,他就是从长湖街道的派出所调到市局的,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这个女同志逮逃犯! 李雪莲看这边没事了,转了回来。她刚刚躲在旁边看到了全程,心情也很复杂。 她现在觉得,月荷自己一个人回家也挺安全的。 第125章 报复 有公安认出了关月荷, 但按照程序,关月荷和李雪莲都要跟着去派出所做个笔录。 “你们说你们是市公安局的,我们还得去市公安局做笔录?” 关月荷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表,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再绕路去市公安局做个笔录回来, 那不得到晚上十点了? “去也成, 你们安排个同志去我们家里给报个信。”关月荷指了指旁边的李雪莲, “她也是外贸部的, 家住长湖街道煤矿厂家属院。” 其他人一致看向问话的公安, 等着他们队长发话。 “回长湖派出所,去通知其他队收工。” 关月荷赶忙去检查自己的自行车, 没摔坏, 幸好有陆昌这个人肉垫子,不然她今晚睡觉就该心疼她的自行车了。 但手电筒就没那么好运气了,砸得电池都掉了, 也不知道蹦到哪儿去了。但看这手电筒前面都摔坏了, 估计得重新买一个。 “老实点!” 陆昌被绑了手脚还想挣扎, 说不出话也要冲关月荷嗷嗷呜呜, 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说的啥。 但不管说的啥,坏分子的话都不会是什么好话。 眼看几个公安同志押他一个还得费劲,跟在后头的关月荷忍不住提醒道:“再给他踹两脚就老实了。” 公安同志和李雪莲:“……” 李雪莲见她们前后都有公安同志, 但还是忍不住凑近关月荷小声问:“月荷,你练过啊?” 那打人的动作怪利索的,她跑到不远处一回头, 正好看到月荷又是伸脚踹人又是举起自行车砸人的, 看得她直吸气。 关月荷还没来报道前,她就听说隔壁办公室要来一位女同志,是京大研究生毕业的, 精通英语和德语。但没人说过关月荷同志这么能打啊! 在她看来,精通两门语言就已经非常厉害了,只是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本事! “嗐,吃饭吃得多,力气就大了点。”关月荷被李雪莲亮晶晶的双眼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读工农兵大学时,我班上的同学都是解放军,我们经常一块儿跑步掰手腕。” “怪不得!”李雪莲很是好奇,“你怎么和解放军分到一个班了?” 关月荷至今也没想明白,怎么就给她分到了英语专业的班里。 身后的公安同志盯着前面不远处的关月荷的后脑勺,心道:你没读工农兵大学前也这么虎,和解放军压根没关系! 一路走回到了长湖派出所,陆昌被架着送进最里头的屋子。 有人不满道:“这狗东西还要人扛着?” 架着人走的两位公安同志乐呵道:“被踹得走不动道了,让他走,怕是走不回来。” “该的!” 关月荷对长湖派出所也算熟悉了,这派出所十年了,除了变旧些,几乎没大改变。 关月荷和李雪莲被通知稍后做笔录,刚拒绝了公安同志的倒水。关月荷看了眼进进出出的人,就问:“宋公安不在吗?” 宋公安也是,自从那天胡同口挖出了东西,直到昨晚,都没回过家。 “你问的是我们所长吧?他受伤进医院去了。” 回话的公安同志朝最里面的屋子看了眼,生气道:“就是被那王八蛋打的。” “严重不?” “还在医院躺着呢,检查结果没出来。”不止他们所长受伤进了医院,还有个同事在第一次抓捕行动中被捅了一刀。 关月荷气得拳头都硬了,早知道就多补两脚了。 “关同志、李同志,麻烦你们过来做个笔录。” “好的。” 关月荷和李雪莲分开去两个屋子,一五一十地把今晚的事给说了。 总的来说,她们就是下班回来碰巧遇上的,关月荷还额外补充道:“他要不跑我面前来,我也不会砸他。” 过来参与做笔录的队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位见义勇为的女同志在外边等候时,他队里的人就和他说了关月荷同志的过往事迹:十年前徒手斗持枪逃犯,也是拿东西砸逃犯再把逃犯的肋骨给踹断了。五年前她和她爱人又逮住了两个小贼,使得银杏胡同原公厕底下的枪支炸药被挖了出来。 这位女同志应该进的是他们公安系统才对啊! 做完了笔录,队长安排了一位公安同志送她们回家。 于是,关月荷和公安同志先把李雪莲送到了家,才转头去银杏胡同。 “谢谢公安同志了。”关月荷挥了挥手,正要往一号院走,这时,江桂英他们小跑了出来,见到她安全回来,才大松一口气。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不等关月荷开口解释,谷满年就道:“人回来了就行,爸妈,我带谷雨先回去了。” 江桂英刚哦了一声,又改口道:“大晚上的,甭瞎跑了,你和谷雨今晚都住家里。” 接着又碎叨叨地道:“挨千刀的卖国贼,谁知道他是不是躲起来准备犯事?宋公安都被敲闷棍了,你要遇上了,那不就遭殃了?” 关月荷挠挠头,“陆昌被抓到了,现在在派出所里。” “抓到了?真的假的?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回来路上遇到的。”是公安同志叮嘱她们暂时对外保密的,她没泄密,但她也没说谎。 “哎哟!那真是大喜事!”江桂英高兴地拍了下手,但还是让谷满年晚上留家里住,“谷雨都睡着了,别折腾了。” 林大爷找关月荷确认了一遍消息,得知陆昌是真被逮住了,就招呼其他人分头去其他院子报信。 今天早上,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过来提醒大家出门注意安全,尤其是晚上独自出门的人。还说宋公安昨晚回家,在半路上遇上了陆昌,挨了一闷棍,还好住附近的居民听到了动静跑出来支援,不然宋公安还更危险。 听了消息,胡同里天黑后,出门上厕所的人都少了,甚至还有人设“陷阱”,以防陆昌持枪来报复。 关月荷皱眉,“陆昌还有枪?” 江桂英一边给她下面条,一边回道:“大家猜的,说以前公厕后面埋的东西,说不定陆昌也知道,搞不好就是他家以前埋那儿的。那他手里有枪不稀奇。” “有点道理。” 细想还真是吓人,她居然不知不觉地连续两次“虎口夺宝”! 一次是不小心抓贼把人家的枪支炸药暴露了,一次是抢了现在的房子。 今晚还把陆昌给揍了。 怪不得陆昌被五花大绑后,眼神都快化成刀子给她几刀了。 得知林忆苦还是没电话回来,关月荷却没那么担心了。 她大口大口吃面,快把其他人看馋了。 “没吃晚饭?工作再忙,还能忙到没吃饭的时间?” “也不是,骑车回来路上有点费劲,饿了。”虽然打人就动了几下,但又费脑子又费体力的,很容易饿。 “对了。”关月荷问:“咱们这什么能继续动工啊?再不干,天就要冷了,我洗澡还得去屋里,费劲。”也不能天天去澡堂啊。 “我明天去问问,是得早点干完,再拖下去,其他人该有意见了。” 关月荷这边要烧水洗澡,其他人也没继续待下去,一起回了三号院。 胡同里的其他院子陆续热闹起来,都是在讨论陆昌被抓到了的事情。 “月荷说的?她回来路上遇上的?”说话的大妈开玩笑道:“不会是遇上月荷被月荷抓起来送派出所的吧?” 陆昌被抓,相当于危险解除了,大家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听到这玩笑话,也跟着哈哈笑,但谁也没当真。 但也有胆子大还特别好奇的,“要不咱去派出所打听消息看看?” 说实话的,谁不好奇胡同口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呢?甚至有人还想着,胡同里其他地方会不会也藏着好东西? 更重要的是,大家现在都睡不着觉,而长湖派出所又不远。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10节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管事大爷给按了下去,“这时候去凑热闹,净给公安同志添麻烦!谁也不准去!” “那,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宋公安?” “晚点再说吧,蔡英去了医院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二号院里。 罗桂芳出门接了上晚自习的宝宁回来,又去敲对面的门,“西南,你妈妈说了,让你过来我家里睡一晚。” 门一开,宝宁又道:“我过来你家住也行。” 宋西南最后还是让宝宁过来住,她还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在家住过,尤其现在,哥哥不在家,她爸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妈妈也没个消息传回来。 赵大妈见她眼眶红红的,安慰道:“没事儿,说不定你妈明早就回来了,你要不放心,明天放学了去厂医院看看。” 隔天早上,在工人们准备出门上班前,蔡英总算回来了。 面对邻居们的关心,蔡英耐心地一一回复:“没大事,医生说住几天观察观察,没问题就能出院了。” 担心了一晚上的宋西南才安了心,和胡同里的朋友们一块儿上学。 至于其他人,该去上班的上班,想打听八卦的也起身前往长湖派出所。 被大爷大妈拉住询问情况的公安表情复杂,心道:你们来问谁逮住的陆昌?就是你们银杏胡同的关月荷同志啊! 但陆昌和卢艳还需要继续审问看有没有别的同伙、或者是别的违法勾当,暂时不好把普通群众给牵扯进来,尤其是再次见义勇为的关月荷同志。 公安同志敷衍了地说了几句,叫他们有线索的提供线索,没线索的,也不要围在派出所外面影响公安工作。 — “大爷早啊!阿姨您也早!” 一晚上过去,关处长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风风火火地推着自行车去车棚。 门卫大爷从窗口探脑袋出去扫了下,一眼就发现关月荷的自行车多了些痕迹,像是被摔的。 但看关月荷,不像是从车上摔下来过。 李雪莲的精神就不如往日好了,她昨晚回去后,越想越觉得吓人,要是只有她自己回家,正面遇上了坏人…… 同事见她走神了好几次,关心了几句,但她没忘昨晚在派出所保证过暂时对外保密的话,只能借口说自己是昨晚没睡好。 中午下楼去食堂吃饭,正好看到前面健步如飞的关月荷,想追上去和她说说话,发现根本追不上。 等她到饭堂,关月荷已经打好饭,并坐下来开始吃了。再等她打了饭过来,关月荷旁边和对面都坐了人,没一会儿,关月荷又带着空饭盒离开了食堂…… 李雪莲看着她的背影羡慕:关月荷同志遇上坏人,就算打不过,跑也跑得过啊! 同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了关月荷的背影,开玩笑道:“关处看着有点像是当兵出来的。” 李雪莲抿了抿嘴,道:“月荷同志读工农兵大学时,班上的同学都是解放军。” “啊?是吗?”同事对隔壁办公室的领导不了解,随口夸了句:“真厉害。” “确实厉害。”要是同事看到月荷同志昨晚打人的架势,肯定也会觉得月荷同志厉害。 李雪莲想着早点处理完工作早点回家,没想到还是又拖到了七点多,外头的天都黑完了。 昨天才遇上了坏人,虽说她心里觉得不会倒霉到今天还遇上,但还是有点心慌。 推着自行车出来时,刚叹了声气,就见前面老早等着的关月荷挥了挥手,“李雪莲同志,走啊!” 她才走到近前,关月荷就道:“多个人多份安全。” — 关月荷连着两天和李雪莲结伴下班回家,正好下班路上一起聊聊能说的工作内容,以及单位里的新规定或是新政策等等。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还约着改天有空一起去百货大楼看洗衣机。 银杏胡同又开始了挖下水道、铺管道的工作,银杏树旁边的大坑被填了回去,最后从另一边挖下水道。 派出所那边一直没新的消息传出来,陆昌和卢艳的处罚也迟迟没下来。他们住的房子现在也被封了起来。 热闹看完,大家就开始琢磨起别的小心思了。例如,陆昌和卢艳分到的这间门房,该重新分配了吧? 他们两个肯定难逃被开除的下场,空出来的两个工作岗位,是会给临时工转正还是分配给待业的厂子弟? 至今没个准确的说法。 林忆苦总算传回了消息,说过几天忙完任务了就回家。 关月荷放了心,决定星期天和二号院的邻居们一起去医院探望宋公安。 宋公安被陆昌砸到了脑袋,没检查出大问题,只是医生劝他多待两天。 宋公安倒是想早点出院,但架不住蔡英不同意,连宋西南也没站他那边,只能再多住两天。 “月荷,我们要出发了。”白大妈在隔壁院子冲一号院喊。 “来了!” 关月荷和邻居们骑自行车过去,每家都至少来了一个人,人数不少。 关月荷跟在大家后面,忽然觉得,他们这帮人看着不像是来探望病人的,更像是来打架的。 路过的医生护士警惕地喊住他们,得知他们是来探望邻居的,才半信半疑地让他们继续上楼。 “月荷?”林思甜刚起的惊讶在看到其他人后,又变成了了然,“你们来看宋公安啊?” 林思甜忽然笑了下,“丁老五被人打进了医院,正好住在宋公安隔壁病房,丁大妈也在。” 几位大妈闻到了八卦的味,追问道:“丁老五怎么被打的?被谁打的?” “被陆昌打的。” 又是陆昌! 大妈们迫不及待想赶紧知道起因经过,但林思甜还要去忙工作,心里可惜没法和好姐妹、大妈们一块儿去凑热闹,只能叮嘱好姐妹:“你回去了再给我讲。” “好!”关月荷匆匆和她说了句“回家再说”,急忙去追大妈们。 到病房前,关月荷先是往隔壁病房一眼,就看到了丁大妈背着门口坐着,但没看清躺病床上的丁老五是什么情况。 大家凑钱买的鸡肉煲成了汤,和买的苹果,一起放到了宋公安病床旁边的小柜子上。 宋公安和蔡英连声道谢。 “哎呀,邻里邻居的,就甭跟我们客气了。”赵大妈让宋公安继续躺着,不用起来招呼他们。 赵大妈指了指隔壁病房,小声地问蔡英,“那丁老五怎么回事?” 蔡英也好奇呢,“我也是今早才知道丁老五被陆昌打住院了,他前几天在尽头的病房,丁大妈和其他病人家属吵起来了,护士才给他们换到了隔壁去。” 她前几天光顾着担心宋公安了,哪儿还顾得上看其他病房的热闹?加上今早和丁大妈打照面了才知道丁老五被打住院了。 “我们过去问问。” 常大爷想阻止,赵大妈不听,“你们男同志留下来陪宋公安说说话。” 她们刚退出病房,就和同样从病房走出来的丁大妈碰了个正着。 丁大妈觉得隔壁病房的说话声耳熟,就起身过来看了眼,见到关月荷和二号院的邻居们正堵在宋公安的病房门口,小柜子上的水果一看就是他们带来的。 丁大妈生气,觉得这些人真不够意思,都是邻居,只给宋公安送东西,却忽略了她家老五。 心里想着,这二号院的人就是势利! 但其他人也挺冤枉的,他们哪知道丁老五也住院了?! 也没听丁家的人说啊。 丁大妈没好气地瞪着二号院的邻居,“这么多人堵这儿,影响病人休息!” 要这是在银杏胡同,二号院的大妈们就该冲上去骂人了,但今天只想着问:“哎哟,你家老五怎么被打成这个样子了?住院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赵大妈打头,带着其他人进来探望丁老五。 宋公安只包了一圈脑袋,但丁老五都快被包成粽子了,露出来的两只眼睛,有一只还被打肿了。 她们觉得,就丁老五平时的嚣张样,被打也是早晚的事儿,但心里也忍不住骂陆昌下手狠。得亏这人被抓起来了,让他继续潜伏在群众中,以后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坏事来。 丁大妈认为她们都是来看笑话的,不想说。 但又憋不住话,于是就骂起了陆昌,“天杀的卖国贼!我们家老五不就是问他有没有祖传的东西要帮忙卖?他居然下死手!看把我家老五打的!” 其他人沉默。 丁老五那时候天天去人家家里追着问有没有好东西,邻居们想不注意到陆昌和卢艳都难,说不定陆昌早想打丁老五了,只是之前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但丁大妈也是能耐人,骂着骂着,话头一转,就说派出所该给丁老五记一功。 “没有我们家老五天天盯着他们家,说不定他们早偷偷把树底下的东西转走了!” 罗桂芳翻了个白眼,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丁大妈越说越起劲,决定过两天就去派出所邀功。 病床上的丁老五被她的嗓门吵醒,动哪儿都疼得嗷嗷叫,丁大妈急得喊医生护士。 其他人怕耽误医生护士看病,纷纷退了出去,也顾不上看热闹了。 关月荷跟着赵大妈他们离开医院时,正好遇上市公安局的公安同志过来,说是要找丁老五做笔录。 “现在做笔录?”关月荷道:“他现在全身都包着,眨眼都费劲。” 公安同志:“能说话就行。关同志,我们先忙了啊。” 公安同志一离开,赵大妈就问:“月荷,你和那位公安同志认识啊?” “算是认识吧。” 骑车回去路上,大爷大妈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分析起来。 “卢艳是被宋公安抓到的,所以陆昌才会埋伏宋公安敲闷棍。” “丁老五嘛,本来陆昌和卢艳隐藏得好好的,丁老五天天去人家家里盯着,嘿,整个胡同的人都猜陆昌和卢艳手里头有好东西了。大家都盯着他们,想干坏事都没办法。正好在外头遇上了丁老五,干脆就打他一顿出气。肯定是这样!” “这么说,他们两口子是谁碍他们的路就报复谁?那……” 其他人纷纷看向前面遥遥领先的关月荷。 关月荷和林忆苦率先一步买下了牛家的房子,肯定也碍了陆昌和卢艳的路,不然,人家在家里挖个道过去,就能把埋底下的东西全挖出来了。 “估计是没找到机会吧。” 不知道谁小声地补了一句:“可能是因为知道打不过。”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11节 — “那个丁老五?我就是想打他出气。”陆昌恨声道:“他个废物!要不是他,我能被人一直盯着?” 他上班下班都被胡同里的人盯着,甚至有一次去百货大楼买东西,都看到有邻居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这些人全是信了丁老五的话,认定他家有祖传的好东西,想跟着他看是不是把好东西埋在了其他地方。 他真该把丁老五给打死! 负责审问的公安面无表情地接着问:“你是故意跟踪宋所长的?说话!” 陆昌 过了好一会儿才冷笑了声,得意道:“没错,他抓了卢艳,我报复他,很公平。” 做记录的公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笔捏得紧紧的,恨不得上去给他胸口补一脚。 一问一答过去了十几分钟,公安才提到了关月荷和林忆苦,但陆昌不想再说话了。 关月荷和林忆苦,这两口子净坏他的事,要不是那批枪和子弹都被挖走了…… 特别是关月荷!当初那逃犯怎么没开枪打死她?! 他一想到这儿就气得厉害,感觉肋骨疼得更厉害了。 — 关月荷和二号院的邻居跑了一趟医院回来,只过了中午饭时间,整个胡同的人都知道丁老五也被陆昌打得住院了。 大家一致认为,陆昌就是专门找碍他路的人报复。 江桂英心有余悸地双手合十,“幸好被抓起来了,否则……”下一个报复的肯定就是月荷和忆苦了。 “你还笑笑笑!不知道危险!”江桂英瞥见关月荷没心没肺地笑,火气说来就来。这是什么好笑的事? 关月荷努着嘴忍笑:没想到吧?是我逮的人! 但是还不能说,只能偷偷地晃着尾巴。她已经想好下次给春梅和胜华写信写什么内容了! 江桂英迟迟没听到关月荷吭声,转头一看,她正叉腰站在墙边,仰头看贴墙上的报纸。 十年前的日报内容了,看了这么多年,她都能背出来了。咋突然想起来要看了? 很快,江桂英就知道为啥了。 公安那边调查结束,该抓的也都抓了后,才对外公布陆昌和卢艳犯的罪行。 陆昌早年主动加入特务组织,后来找机会进到了五星汽车厂,之后和同是特务的卢艳结婚,搬到银杏胡同。平时给特务传递消息,顺便看着他家埋胡同口和公厕后面的东西,等待时机把东西挖出来。 没想到,东西陆续全被挖了出来上交,陆昌等了这么多年的时机,最后等了一场空。 “十年前那个逃犯,是不是也是他安排的?”有人好奇。 “不是,我问过了,那逃犯就是瞎跑,跑到咱们这儿的。” “这陆昌,也是有点倒霉哈。” 打听到内情,跑回来八卦的邻居听到这句话,哈哈笑了两大声,乐道:“他可不就是倒霉?!大晚上被公安追着跑,迎头遇上了人!嘿!你们猜遇上了谁?” “别卖关子!赶紧的!” “快说啊!” “迎头遇上了月荷,被月荷一脚给踹飞了!人就这么被抓回了派出所!” 人群安静了几秒。 江桂英刚还催着问下文呢,现在整个人发懵,“谁?是我们家月荷吗?” “江大妈,咱们银杏胡同就一个月荷啊,你们家的。” 与此同时,市公安局的感谢信也送到了外贸部。 第126章 表扬 外贸部的领导接到感谢信很是自豪。 为民除害人人有责, 他们单位的同志还是有觉悟的。尤其这被制住的歹徒又是特务又是卖国贼后代,这不就是汉奸?! 但也很惊讶,他们单位还藏了个这么厉害的同志? 市公安局的领导呵呵笑着道:“关月荷同志这是第三次帮我们大忙了。对了, 关月荷同志怎么没过来?” “关月荷同志有事外出了, 今天在五星汽车厂开会。” “那可惜了。”关月荷同志立了三次功, 因为种种原因, 他还没见过这位女同志长什么样, 这次来想当面表示感谢, 结果没遇上人。 市公安局的人一走,外贸部的领导才把感谢信递给了秘书, 道:“复印一份贴公告栏里, 咱们单位的同事做了好事,要表扬!” 感谢信原件送到安司长办公桌时,安司长半点不觉得惊讶。早在把人招进来前, 他就看过关月荷同志的档案了。 关月荷同志, 真是文武双全啊! — 文武双全的关月荷同志正在外头开会, 讨论五星汽车厂合资项目的事情。 去年的时候, 就有华侨找到五星汽车厂,提出合作生产cj系列四驱车的意向,但没谈拢。 现在, 上头决定成立专家小组,一起讨论五星汽车厂合资项目目前的问题。 关月荷被指派到项目组里协助工作。而章新碧和郭旭升作为五星汽车厂的技术研发的一把手、二把手,今天也过来开会了。 “关处长, 难得有空过来指导工作。走, 今天咱们请关处长去小食堂吃小炒。” 上午的会议开完,郭旭升就笑着招呼收拾资料的关月荷,还和旁边的章新碧调侃道:“还好没真把她挖过来, 不然咱汽车厂可没法给她安排个处长的位子。” “可不是?!” 关月荷被他俩调侃得直乐呵,眼看其他人都往外走了,她才笑嘻嘻地道:“那还是你们更厉害,培养出了一位处长!感谢两位老师了,要不今天还是我请你们吃饭?” “得了吧,你哪来的饭票请?”章新碧笑道。 关月荷立刻就道:“说得也是,那还是你们请吧。哈哈!” 她不哈哈还好,一哈哈,刚刚开会时的严肃都散了一干二净,看着还像是几年前在广交会时那样,身上一股活泼劲儿。 去了小食堂,关月荷从窗口探了半个脑袋往里看,一下子就和明大爷对上了眼神。 关月荷双眼放光,嘿!让她遇上明大爷了!真难得,明大爷和她老爹一样,工作到年底最后一天,然后就要退休了。 明大爷被她报的菜名给气笑了,扭头就往后厨去,“做啥吃啥,你还挑上了?” 聊完了工作,郭旭升忽然想起来别的事情,问:“月荷,你们银杏胡同又挖出好东西了啊?” “是啊,很多箱东西,不知道是啥。”关月荷开玩笑道:“我还以为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造汽车呢。” “这事闹大了,想听不到都难。”郭旭升道:“厂里出了个特务,上下都在自查,看还有没有其他有问题的。” 关月荷啧了声,“陆昌真是个害人精!”再次后悔当时没多补两脚。 “算了,不说这人了。吃饭,多吃点。”郭旭升招呼她吃饭,没忘记她的饭量,道:“米饭不够再添。” “放心吧,我不和你们客气。”关月荷道:“下次你们去外贸部,我也请你们吃饭,我们单位的食堂也不错。” 见明大爷就站在窗口那儿看着,关月荷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就是比明大厨做的差一点儿。” 明大爷转头就哼了声。 吃完午饭,下午还继续开会讨论。 — 开会中的关月荷不知道她的大名已经传遍了好几个单位。 外贸部就不说了,感谢信一送过来,李雪莲不用再捂紧嘴巴保密。听到有人质疑事情真假时,她当即就说自己当时在场,亲眼所见。 “关月荷同志,一脚就把人给踹了出去,抡起自行车就砸过去,她自行车就是这么被刮坏的,当时还有五个公安同志在场……” “怎么看起来不像?关月荷同志大学同学都是解放军,人家能和解放军跑步掰手腕,打个人就是顺手的事儿。” “还有!”李雪莲忍住激动的心情,把自己今天才知道的消息传了出来,“十年前有个逃犯跑到银杏胡同,也是关月荷同志亲手抓的!那个逃犯可是带枪的,她就这么给抓了!” “嘶……”刚刚不太相信的人倒吸一口冷气,这位不太熟的关月荷同志,真够猛的啊! 经李雪莲这么一宣传,外贸部上下几乎都知道了关月荷这个人。 还有日报社。 谢冬雪坐完月子回来上班,收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采访外贸部的关月荷同志。 “冬雪,我看了这位关月荷的信息,她以前也是卓越服装厂的,你们以前在服装厂关系怎么样?” “非常好。”谢冬雪只觉得惊喜,去年年底的时候,月荷来日报社找她,她开玩笑说以后可能会收到去采访月荷的任务。 那句玩笑话才过去了大半年,居然这么快就要成真了! 主编松了一口气,“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说起来也是巧合,十年前,关月荷同志抓住了逃犯上了日报社头版,我看这次采访报道,要提一提十年前的事,这是个正面榜样,得好好做宣传……” 谢冬雪一一应下,她可太了解月荷的经历了。 而银杏胡同,从上午聊到下午,到处都能听到“月荷”这两个字。 丁大妈下午回家准备晚饭,就听到陆昌是被关月荷踹飞才被抓的消息,咬着后槽牙道:“月荷当时怎么没给他再踹两脚?!” 江桂英没好气道:“踹人不用力气啊?万一陆昌手里有枪呢?” 三号院里的其他邻居知道江桂英从早上开始就冒火气,谁也没吭声,生怕自己自己撞到了枪口。 上午有人带回了消息,说陆昌是撞上下班的关月荷才被抓的。胡同里的大爷大妈坐不住,听完了消息,还要跑去长湖派出所问。 一问,才确定是真的。陆昌就是被关月荷抓的! 听说市公安局已经给外贸部送了感谢信,之后表彰会还可能会邀请关月荷去接受表彰。邻居们羡慕关月荷又立了大功。 但没人说酸话,毕竟,这种功真不好立,也就关月荷这样又虎、力气又大的能做到了。 大家讨论的人还多了个常正义。 白大妈去找二大妈借缝纫机用,边踩缝纫机边神叨叨地道:“我早说了,常正义这人啊,是有点说法在身上的。” “你看,次次都是他说遇着鬼了,最后都扯出来不少事儿。又是公厕又是胡同口,这都三回了!” 二大妈挡着嘴巴小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话不能说,赵大花不信这个邪,咱去说了,她可能得骂人。”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12节 但这回赵大妈有点信邪了。 伍家旺中午来废品站卖废品,顺便带回了从银杏胡同传开的消息。 其实从得知陆昌和卢艳这俩人一直守着胡同口的东西后,赵大妈就猜到,她家正义遇上的“鬼”应该是陆昌和卢艳。 赵大妈嘴上念叨着“又是月荷抓的啊”,心里则是打起了鼓:她家正义是真容易遇上“鬼”啊。 虽说不是真的鬼吧,但遇上的也不是好东西,什么持枪逃犯、准备偷挖枪支弹药的小贼、混在群众中的卖国贼特务……这些脏东西比鬼还可怕! “海师傅,您帮我看看有没有啥辟邪的物件好使的?” 海半耳知道的事也不少,不用问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用找,就是“正义”才能发现群众中的毒瘤嘛。” 赵大妈皱眉,“是名字起错了,压不住?” 海半耳瞥了她一眼,直接从旁边的小柜子里翻出来块玉佩,“这玩意儿不错,能辟邪,便宜卖给你,三百块要不要?” 赵大妈直摇头,“算了,见鬼就见鬼吧。” 反正隔壁家住着宋公安,隔壁院子住着关月荷和林忆苦,这三个凑一块儿不比什么破玉佩好使? — 关月荷在五星汽车厂开完会,一看手表,已经五点了,但比起前些日子,今天算是下班早的了。 看见前面俩熟悉的老头,关月荷加快速度蹬了上去,“老爹,明大爷。” “嚯!刚说到你,你就冒出来了。” “说我啥了?” “说咱们关处长太能耐了呗。” “老关同志,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现在才知道我能耐啊?下班了不用喊职务啊,多见外。”关月荷贫嘴道。 心里却想着:这俩老头也是没意思,早就确定年底退休了,现在还没把心态给调整过来,说话阴阳怪气的。 老关师傅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就你能耐,抓到陆昌这么大的事儿愣是一句不提,回家等着挨批吧!得亏那陆昌手里没枪,要是有,你皮再厚都不够挡的!” 啊……原来是知道了啊。 但关月荷也很理直气壮,“是我不想提吗?公安同志说了,要让我们保密,万一他还有同伙,气急眼了来报复我们怎么办?” “那,那你遇上了就该跑啊!”还要冲上去帮忙,这不缺心眼吗? “老关同志,你这觉悟不行,遇上了怎么还跑呢?别人这么想就算了,我可是党员!” 关月荷这说得义正词严的,关沧海都不知道怎么反驳,说不过她就干脆不说了,“我说不过你,回家让你妈说你去。” “哎呀,老爹,我想起来我家里有瓶没开过的茅台……” 关沧海不为所动,这糟心闺女。 “老关师傅,你家闺女真出息啊,又立大功了。”后头的同事追了上来,才发现关月荷居然也在,“月荷你今天来厂里办事啊?是为了咱厂里合资的事吧?” “是啊,我过来开会。” 关月荷这回家路上,不是听厂里的工人夸她,就是听厂里的人讨论合资造车这事好不好。 到了胡同口,就看到江桂英站在一号院门口等着。 不用说,肯定是来蹲她的。 关沧海一副“我就说你回家得挨批”的表情,关月荷说他真胆小,做好事怕啥? 关沧海轻哼,你不怕,还想着拿酒来贿赂我? 果然,没一会儿,江桂英在屋里说得把自己气跳脚,关月荷左耳进右耳出,心里想着橱柜里还有些面粉和一块肉,今天下班早,想做包子吃。 她一侧头,就看到了林思甜扒门边,一点点地往里探头看。 一和关月荷对视上,她还幸灾乐祸地偷笑。 “妈,思甜来找我了。” 江桂英的话突然被掐断,“思甜你等会儿,我再说说她。” 但一张口,也忘了自己刚刚说到哪儿了,肯定是因为被气蒙了。 “懒得说你了。” 江桂英今早刚听到消息时火气是最大的,见义勇为是好事,可这事儿它危险啊!反正她不觉得这功立不立都无所谓,月荷是在外贸部上班又不是在派出所上班! 但这一天下来,和好几个邻居吵了几架,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事都干了,说啥都是马后炮。 关月荷舒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追出去道:“妈,我这边做包子,待会给您和我方妈送过去嗷!” 林思甜一进屋就坐沙发,“我也吃!” “要吃就过来帮忙。” 林思甜起身,洗了手回屋,“我今天在医院,起码听了三个版本,有人说你是下班路上遇到陆昌的,有人说你是派出所请来帮忙的,还有人说是陆昌主动找你报复、反被收拾的。” “还有人说陆昌一手拿枪,一手捏着手榴弹,想和你同归于尽!” 关月荷:“……” 大家总是能把事情传得很离谱。 “现在,胡同里的大爷大妈都说你买到这间屋子买对了。”林思甜哈哈大笑,“他们说你住得离胡同口最近,贼要进来还得路过你家,估计会绕道走。” 关月荷也觉得好笑,“咋?当我这儿是派出所啊?万一贼来了我第一个跑呢?” “那你肯定能跑得掉。” 俩人都忍不住哈哈笑。 笑完,关月荷和她碰了下手臂,小声道:“我以为你妈会和我妈过来说我呢。” “我妈只会半夜和我爸偷偷地抱头哭。”她哥去当兵,他们从不表现得担心,但要有一段时间没收到回信,心悬得紧,就忍不住偷偷地哭。 现在她哥调回京市了,他们也还是老样子。她当时去支援抗震救灾回来,他们也是没提一句担心的话,就怕她觉得不好受。 “你看着吧,晚点,我妈肯定给你端一盘肉过来让你补油水。” 真让林思甜说中了,她俩正忙着蒸包子,方大妈端了盘红烧排骨过来,“天气转冷了,油水得补足了。” 天气确实转冷了,关月荷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一手拿包子,一手夹排骨,香迷糊了! 她特意留了三个包子出来,要是林忆苦明晚之前回家,还能吃上她做的包子。 — 住在银杏胡同的工人们陆续到家,其他院子的邻居经过一号院时,忍不住往一号院里头看两眼。一号院的邻居下班回来时,则是下意识地朝关月荷家看,见她家的门敞开着,就去打个招呼。 关月荷觉得一号院的邻居忽然客气得厉害。 胡同里的部分邻居对关月荷再次见义勇为的举动只震惊了一小会儿,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他们更好奇,挖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晚上,好些人过来找关月荷打听,埋在银杏树旁边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他们去派出所问,人家不肯说。 关月荷忽然指着自己问:“我长得像公安吗?” “啊?”邻居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地回了,“挺像的啊,我们都说,月荷你就该进派出所当公安啊。” “……”关月荷想翻白眼,“我不是公安我上哪儿知道去?人家也没告诉我啊!” “好吧,我们还以为你知道呢。” 关月荷真不知道他们咋想的,怎么会觉得她知道? 很快,得知宋公安已经出院回了家,这帮人就跑去二号院问宋公安,但被蔡英给赶了出来,说他们打扰病人休息。 “我猜肯定是金银珠宝,说不定还有老古董。” “哎呀,怎么就没埋我家屋子下面呢?” “埋你家下边,陆昌收拾的第一个人就是你。”说话的人想得多,“你们说,牛老三去赌钱,会不会就是陆昌做的局?”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 隔天,关月荷去上班,刚进单位,还没开始和门卫大爷、搞清洁的大妈打招呼,路过的同事就先和她打招呼了。 她一路“早啊、您也早”地进了办公室,和高知远道:“咱单位的同事今天怪热情的。” “昨天市公安局送来了表扬信,复印件就贴在公告栏里,单位要拿你做宣传。”高知远现在还觉得发懵,他真没看出来他的领导这么厉害啊。 怪不得拎着两大袋米面粮油还走得飞快。 “大家都说您是文武双全。” 关月荷抿住嘴憋笑,努力维持自己在单位的严肃形象。 单位的同事真会夸! 但还有比单位同事更会夸的好同志——谢冬雪同志! “你可真行,去哪儿上班都不耽误你抓坏人。” 谢冬雪早上直接从家出发来外贸部,在门口做登记花了点时间,然后直奔关月荷所在的办公室。 关月荷觉得在办公室里做采访,有个高知远在旁边看着,怪不好意思的,才带谢冬雪到了旁边的会议室。 谢冬雪还笑她居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熟人做采访就是好,谢冬雪在来之前,已经把关月荷之前的“辉煌经历”写好了,加上今天的采访内容,一篇稿子就可以出炉了。 “不用夸得太厉害,咱实事求是就够了。”关月荷提醒道。 谢冬雪瞥了她一眼,笑着哼了声,“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到时候给你多送几份报纸,够你在单位和银杏胡同显摆的。” “嘿嘿,那就谢谢谢主编了。”关月荷得寸进尺道:“最好再多送几份,我还要给大学舍友寄过去。” 谢冬雪:“……”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13节 做完采访,谢冬雪还得赶回报社,说下次再来外贸部蹭饭吃。 关月荷送她到了楼下,她也要回办公室忙工作。 “这个星期天我去你家里看你闺女,到时再聊。” “行,记得带份厚礼啊。” 早上日报社来做了采访,下午开会结束前,领导话头一转,点名道姓地表扬了关月荷同志。 关月荷同志可真是出大风头了。 和李雪莲下班回家时,关月荷才知道她在单位能这么出名,李雪莲同志也出了一份力。 关月荷拐进胡同口时,好心情地拨了两下车铃。推车进一号院,看到自家门边熟悉的自行车,还有敞开的门,心情更是雀跃。 林忆苦可算是回来了! “你啥时候回来的?” “中午回的,一回来就听说了关月荷同志又立了大功。”林忆苦见她精气神十足,也松了一口气。 关月荷看他腰上系着围裙,挑了下眉,“所以,你在家做什么好吃了?” “去肉站去晚了,没买到五花肉,谷满年送了半只鸡过来,锅里闷着了。” 好多天没见了,关月荷跟在林忆苦后面,看他忙活,她家的“林忆苦牌”洗衣机总算回来了! “笑什么?”林忆苦见她坐小板凳上捧着脸发笑,嘴角忍不住也跟着上扬。 关月荷把自己这两天接受到的表扬显摆了一遍,“等报纸出来了,就把报纸也贴一份到墙上!对了,我下个星期还要去参加市公安局的表彰会。” “你呢?你是不是也被安排去抓人了?”关月荷低声道:“要是不能说,你就别说了,说点我能知道的。”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林忆苦捋了下时间线,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完,关月荷震惊,“你和宋公安这么早就发现陆昌和卢艳不对劲了?说他家有好东西的谣言,是你和宋公安一起传的?” 她什么都没察觉出来! 林忆苦纠正道:“我刚开始是怀疑。有人匿名向厂里举报陆昌有问题,汽车厂保卫科调查他才发现他在外头形迹可疑,有可能是特务,保卫科就报了公安。保卫科和派出所商量决定,宋公安负责在胡同里盯陆昌,还有其他人盯陆昌在外头的动向。咱们门房新搬进来的那家,男同志是汽车厂保卫科的,也是厂里特意安排过来的。” “私下传陆昌家有好东西,也是想着发动群众力量监督他。”林忆苦啧了声,“没想到丁老五直接找上门去问。” 不然,陆昌可能都不会对丁老五下死手。 本来,要是陆昌只是普通的传情报的特务,都用不上部队的人出手,光公安局都能调人去解决。 但谁知道,只凭陆昌和卢艳两个人,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们身后是一个庞大的特务组织,渗透到了各个单位,连需要严格保密的军工厂都被渗透了,这才从各方调人秘密行动,把这个团伙一网打尽。 关月荷佩服道:“你们真够厉害的!” 她只是抓到了个陆昌,就被大肆表扬,她其实只做了点皮毛功夫,更值得被表扬的,其实是一直在行动的背后的他们才对。 林忆苦拿手背蹭了下她的脸,“我们在做自己分内的工作,工作做好了,也会有单位的领导表扬。” 但这次牵扯的范围太广,有些事情不能对外公开,参与行动的人也只能在私底下记功。 “你也很厉害,值得表扬,关月荷同志。” 关月荷可不谦虚,“我做了好事当然值得表扬了!我是说,你们更值得表扬。” 关月荷的糖衣炮弹说来就来,想起橱柜里的三个包子,赶忙端出来,“看我,提前一天就给你准备了奖励!” “确定不是你吃不完剩下的?”林忆苦逗她道。 关月荷斜了他一眼,“看不起谁呢?还有我吃不完的?我要不想给你留,这三个包子都留不过昨天晚上!” 说着,就把包子放旁边的炉子上加热,自顾自地夸道:“我真羡慕你能找到我这么好的对象。” “笑什么笑?我说的不对?” “我笑我找到你这么好的对象也不行?” “……算你嘴甜。” 关月荷没忘记自己好奇的事,把话题绕回到陆昌身上,“胡同口挖出来的真是金银珠宝和古董啊?” 林忆苦没正面回答,而是道:“我和宋公安没算瞎造谣。” 其实他也不知道挖出来的东西都有什么,只知道里头的东西价值不菲,听说有的东西要送到博物馆去收藏。 关月荷了然了,真是祖传下来的好东西。 但话说回来了,卖国贼传下来的东西,是不是他家祖传的另说。得亏是被挖出来上交给了国家。 “这么说,来搞测量的专家是故意在我们家挖深坑了?”她妈好几次说了,别人家铺管道都不用挖太深,就她家特殊,使劲地往下挖。 “公安查出他爷爷是卖国贼,以前就住一号院,他家以前也没少搜刮好东西,公安和保卫科猜他家的东西有可能埋在咱们家,或者在胡同口的银杏树下。” 也是陆昌之前表现得过于反常了点,不然也不会猜到这两个地方。 “原来公厕后面的枪支弹药也是他家埋的?” “对。”林忆苦说到这,都要感慨一句:“真巧!” 如果那些东西没被挖出来,陆昌的手里就会有枪支,要是遇上月荷…… 关月荷哈地一声,“怪不得那天晚上他被抓了,恨不得撕了我。” “遇上我算他倒八辈子霉。” 第127章 再次上报 林忆苦一回来, 关月荷觉得家里变得更热闹了,比如,有人一块儿看电视, 还有人结伴学习。 最重要的是, 家里的炕变得更好睡了。 陆昌和卢艳被抓, 有段时间没见的宋公安和林忆苦都回了家, 胡同里的挖下水道、铺管道工作也快到了尾声, 日子刷地一下恢复了平静。 平静了两天, 日报社的报纸出来,关月荷同志的大名再次登上头版, 又掀起了一番讨论。 “又是这个银杏胡同, 又是这个女同志,坏人咋就全往那儿扎堆呢?” 旁边的人摊了摊手,“这得问坏人去, 谁知道他们咋想的?” “我邻居家亲戚就住银杏胡同, 听说那胡同底下埋的全是好东西, 挖得到处都是坑和洞, 光是胡同口就挖出来了十几箱,剩下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这话瞬间把周围的人都给吸引了过来。 “怪不得坏人都往那儿钻,合着是奔着宝贝去的。” 有人的眼珠子滴流转, 已经在琢磨起去银杏胡同探探消息真假了。 银杏胡同的人发现,自从日报社的报纸一出来,在胡同口附近晃悠的陌生人越来越多, 大爷大妈们纷纷警惕起来:他们胡同刚送走了一对特务夫妻, 不会又被坏人盯上了想搬进来吧? “大妈,我和您打听下……” “干什么?闯我们院子想干什么?你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二大妈眼瞅自己不是对手,立刻喊了白大妈出来, 两人堵在大院门口拦人。 “我告诉你,长湖派出所的所长就住我们院儿,现在在家呢,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喊人了啊。” 过来想打听八卦的人:“……”被当成贼来防了。 但也真有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银杏胡同。 最后,银杏胡同胡同口摆了块板子,上面写着:在建公厕,不是挖好东西! 关月荷下班回来,听说银杏胡同在外头被造谣说“底下都是好东西”时,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她庆幸报纸上没登她的照片,不然,她也会被当成动物园里的大熊猫围观。 日报社的报纸是前天早上出的,市公安局的表彰会是今天下午开的。关月荷今天下班回来,顺便带回了一沓报纸和一张奖状。 报纸内容,大家都看过了,但她还是给俩爸妈家里都送了一份报纸。 带去三号院的,还有她那张奖状,在家里显摆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这玩意儿就一份,不能送,弄坏了就没了。 她显摆完了,但江桂英想着,反正她家里有台相机,得拍个照记下来。 于是,这个星期天的大早上,趁着外头天气好,江桂英就找了隔壁家的谢振华帮忙,托他过来关月荷家里拍个照片。 “别皱眉啊,把奖状和报纸拿高点。”江桂英看了看,又道:“你再换身衣服,这看着就不够严肃。” 关月荷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多靓丽、多好看啊,这裙子还是许成才和秦子兰最近送的,她上班没法穿,难得今天休息,她早上吃过早餐收拾好家里,就把衣服给换上了。 “先给我拍这身的,我待会去换别的。”关月荷对正拿着相机的谢振华道:“谢老师,麻烦您了啊。” “举手之劳。”他还能顺便给他闺女讲讲怎么用相机,也不算麻烦。 谢振华帮忙拍了半小时的照片后,才开口找关月荷借相机,顺便跟她买了胶卷,带着兴奋得想立马上手的婷婷回家去了。 江桂英叮嘱道:“你多洗两份出来,到时候给你伯父伯母也送一份回去。” 关月荷心想:得,她在丰收大队肯定是又出名了。 不知道大伯会不会 又半夜偷摸去给她爷爷奶奶烧香。 “中午在家吃饭不?” 关月荷换回了裙子,披上外套,就道:“我今天去谢冬雪家。” 出门前,关月荷先去看了眼自家还没弄好的厕所和洗澡间。 对面的金俊伟今天去汽车厂新家属院,说周红旗的师傅今天过寿,周红旗被借调去隔壁市干活了,他得带元宝去师傅家庆祝。 顺便参观带独立卫生间的干部房,看看别人家的卫生间怎么布置的,他准备借鉴弄一个。 关月荷一听,也不着急整自家的卫生间了,金俊伟这人还是很靠谱的,她决定到时候直接吸取优秀经验。 — 谢冬雪爱人赵林是退伍军人,转业回来分配到机械厂保卫科做副科长。 他俩结婚后分到了机械厂的房子。京市机械厂比五星汽车厂的工人更多,家属院都在一块儿,和厂区离得也近。不像五星汽车厂,家属院分散几块,上班不如机械厂的工人方便。 关月荷过来前还绕了一段路,去百货商店买了些营养品。 谢冬雪老早就在楼下等着了,招呼她上楼,“我们家属院前面的公告栏里贴了三天前的报纸,我家上下左右的邻居都夸你干了大好事。” “机械厂的工人和家属都很有眼光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14节 谢冬雪乐笑了,她真是半点不谦虚。 “月荷来了啊,快坐,我去给你倒水,喝糖水不?” “钱大妈,我喝白开水就行。”关月荷对谢冬雪的妈妈也熟,以前她刚分到房,家里洗澡用的木桶是谢冬雪爸爸给打的,后来谢冬雪拿到了上大学的名额,钱大妈还给她打了围巾。 “赵林今天值班,不在家。”谢冬雪解释道。 关月荷倒是无所谓,她过来就是想来看谢冬雪生的闺女的,也正好没别的事情,过来找谢冬雪说说话。 可惜了,小朋友还在呼呼大睡,没有半点要醒过来的迹象,关月荷看了一小会儿就轻手轻脚地回了客厅坐。 “月荷,我看到你又上报纸了,哎呀,你这闺女就是厉害!”钱大妈问:“冬雪说你分到外贸部上班去了,工作顺利吧?” “顺利的。” 谢冬雪笑道:“您还用关心这个?她上哪儿都能混得好。” “那也是,月荷性子敞亮,招人喜欢。”钱大妈手臂上挎了篮子,“我出去买菜,你们先聊着。” 等钱大妈下楼,关月荷才笑道:“钱大妈每次都使劲地夸我,看把我夸得,脸都发热了。” 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脸。 谢冬雪看过去,她脸蛋确实红扑扑的。 “噫……你是骑车过来热的吧?”谢冬雪直接拆穿她,她也哈哈笑着没否认。 但只哈哈了两声,忽然想起屋里正在睡觉的小娃娃,关月荷赶紧捂住了嘴巴。 谢冬雪一边切苹果一边道:“我前几天回厂里做采访,遇上莫知南了,他说霜霜今年底毕业,现在在等分配单位。” 关月荷接过她递来的一半苹果,道:“上次我们单位去外国语大学招人,她也去面试了,面试官对她印象不错,我俩说不定还能继续做同事。” “真的啊?”谢冬雪惊讶,刚想说不错,但又皱了皱眉,道:“我怎么听说莫知南家里想托亲戚给她安排留校当老师?” “有这事儿?”关月荷也忍不住皱眉,“可能是结果没出来,霜霜没和家里说吧。” 但她和谢冬雪对视一眼,立刻想到了何霜霜报名高考前,莫知南和他家里人并不是十分支持。 沉默了一会儿,谢冬雪意味不明道:“有些人家是盼着自己儿媳妇好,有些人家可不见得。” 说着,谢冬雪还提到了家属院里的八卦事,“恢复高考那会儿,有个女同志闹了几天才报上名,结果,开始前一天晚上,她公公婆婆给她下药,拉了一晚上肚子,连去考试的力气都没有。” “还有我家原来隔壁那家,女同志当了干部,工作忙,她爱人眼红她当了干部,自己是普通工人,觉得没面子,跑厂里去闹,非要厂里撤了女同志的干部岗,说家里没人做饭照顾孩子。后来女同志跑去妇联闹离婚,带孩子改嫁了。” 关月荷连着听了好几个八卦,心想着:果然,只要是人多的地方,什么稀奇事都有可能发生。 谢冬雪同志不愧是曾经在工会干过的,看这些家庭问题一针见血。 “我猜,莫知南和他家里不一定希望霜霜进什么大单位。不过,霜霜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就看她怎么想了。” 关月荷很是赞同,她认识的何霜霜同志,从来都目标明确,想好了就撸起袖子干,要是会轻易妥协,当初就不可能选择参加高考了。 刚说完,屋里的小娃娃突然啼哭,钱大妈也拎着一篮子青菜回来。关月荷一会儿去帮钱大妈洗菜,一会儿去逗一下小娃娃。 中午在谢冬雪家吃了个肚圆,才慢悠悠地回了家。 — 睡个午觉起来,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的,关月荷出门一看,原来是丁大妈找人用三轮车把丁老五从医院给拉回来了。 丁家就为了这事儿吵呢。 现在,除了丁老二一家四口搬了出去,丁香去了学校,丁老大两口子和丁显光、丁老三一家四口、丁大妈,总共八口人住倒座房。 丁显光早到年纪谈对象结婚了,家里给他腾了一间屋子出来,就等着找到对象了结婚用。 现在多个受伤的丁老五,家里没法再多腾一间屋出来了,家里除了丁大妈,没一个人乐意他回来。 “丁老五不是在外面租了房吗?住外面不就好了?非得回来和大家一块儿挤?”关月荷不理解。 张二嫂知道的内情最多,幸灾乐祸地笑了声,“他啊,拿小钱骗别人的好物件,总算遇上了一回硬茬子,人家找到他住的地方,把他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人房东还来找他要赔偿呢。” 要到了赔偿,转头就不租房给他了,人家也怕惹事上门。 同样看热闹的白大妈道:“他这顿打是命里该有的劫数,就算没被陆昌打,也会被他骗的人找上门打。” 旁边的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关月荷和林思甜说悄悄话:“白大妈现在特别迷信。” 她前两天还听到白大妈给常正义介绍卖符纸的神婆,说那位神婆做的符纸比较灵。 照常正义的胆子,关月荷猜他肯定会去找那位神婆买符纸。 果然,当天晚上,她和林忆苦去公厕回来时,正好看到常正义在原来的公厕上面偷偷烧东西。 都明知道遇到的不是“鬼”了,他居然还搞迷信那套?! 林忆苦却说,活生生的坏分子比看不见的鬼还恶,“说不定他是想驱驱身上的霉气。” 关月荷一细想,又觉得挺有道理。 常正义确实很倒霉,次次都让他遇上坏人,闹出的动静让坏人露出了马脚,坏人被抓却没有他的功劳。 赵大妈曾去找宋公安问,能不能也给他发个奖状。 找公安局给常正义发奖状,那是真不成。但宋公安也是个脑子灵活的,以个人名义给常正义所在的防疫站写了封感谢信,感谢常正义给公安提供了线索。 防疫站的领导直夸常正义人如其名。 但领导的夸奖也没能让常正义同志放弃搞迷信。 — 星期一去上班,关月荷跑去问单位招人的最终名单出来了没有。 得到的回复是,十二月之前肯定能出来。 这都得等到年底了啊。 回话的同事道:“第一届研究生明年六月毕业,有些特别优秀的本科生,也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六月毕业,附和条件的人多了,需要好几轮面试、考察。” 选拔去参加外商投资会议的实习生名单倒是出来了,关月荷还在上头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其中就有叶知秋。 得知这批实习生在接下来一个多月里,每个星期天都会过来外贸部参加培训,关月荷还想着,她得提前多换点饭票了,万一她星期天过来加班,遇上同学或是师弟师妹了,总得请他们吃一顿吧。 关月荷回家就和林忆苦说了这事,道:“我运气不错,比大部队提前一年毕业,省了不少事儿。” “当然了,主要也是因为关月荷同志够优秀,不然,光靠运气哪够啊?对吧?”她自夸道。 林忆苦看她把自己要说的话给说了,只能附和着点头,“对!” 关月荷很满意他的回答,直接就把这些话写到了给胜华和春梅的信里,真期待她们看到这么厚的一封信会是什么表情。 光是想就觉得好笑。 她刚笑了两声,金俊伟带着元宝过来敲门。 他昨天去了周红旗师傅家里做客,今天去找人问了哪儿能买到蹲便器或者马桶,还把价格都给打听清楚了,他过来就是想问她家要不要一块儿买。 “我再问问胡同里的其他人,他们要是也买,我就去找厂里采购科,看能不能通过厂里帮买到。” 关月荷问清了蹲便器和马桶都是什么样的,和林忆苦一致决定,家里就安个蹲便器。 金俊伟摆明了想早点把厕所快点修好,确定了她家,拿笔记了下来,立刻就带着元宝前往下一家去问。 关月荷再次感慨:“有个好邻居真好啊!” 接下来的一整个十一月,银杏胡同的公厕和独立卫生间陆续建好,大家都同意去找采购科帮忙买蹲便器,还不少人去找金俊伟问意见的。 金俊伟在银杏胡同出了把风头,大家提到他,总算不再是直接想到“周红旗家那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了。 十二月到来,银杏胡同的公厕改造终于全部结束了。 关月荷家原来的杂物间和洗澡间,现在变成了明亮、干净的卫生间。空着的小房间暂时被当作杂物间用。 而胜华和春梅也终于收到了自京市寄来的厚厚的信件。 “这么厚?我倒要看看她写了啥!” 一撕开信封,倒出来一份报纸,还有一张信纸。 俩人第一时间就是去看报纸,不自觉地念了出来:“关月荷同志时隔十年,再抓逃犯!” 她就知道! 关月荷同学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寄一份报纸过来! 第128章 越来越好 关月荷不知道, 胜华和春梅看完信后,一边在心里说她又嘚瑟,一边忍不住为她高兴。 春梅同学甚至直接把收到的报纸给同学分享, “日报社十一月出的报纸。” 他们班会去订外研社出的杂志, 也会通过学校的广播了解国内的重要新闻, 还有的同学会去图书馆翻阅各类报纸了解资讯。 春梅突然把报纸递过来, 同学以为是报纸上有什么和英语专业相关的大新闻, 还招呼其他同学一起看。 看了一遍, 不是很理解,又看了一遍。报纸上唯一和英语专业挂钩的, 也就只有出现在头版的、见义勇为的关月荷同志, 上面介绍了关月荷本科和研究生都毕业于京大西语系,现在就职于外贸部…… 同学看得皱眉,忽然听到春梅带着点得意的语气道:“关月荷是我大学舍友, 我们一个班的。” 同学沉默了几秒, 干巴巴地夸道:“你舍友真厉害。” “是啊。”春梅满意地收回了报纸, 然后大步朝图书馆走去, 她要继续学习去了! 而远在京市的关月荷,也正在被她的同学和师弟师妹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夸。 工作紧急,关月荷星期天还和往常一样八点到单位上班, 忙完了工作,不想回家做饭,就去了单位的食堂。 正好遇上了过来参加培训的实习生们。 她之前多换的饭票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毕业时, 师弟师妹们给她送了支钢笔, 那支笔现在正躺她包里呢。总算让她逮到机会请了回去。 “关师姐,我们都看到日报社的报纸了!你真厉害!” “对啊!我们都不知道,原来师姐你这么厉害!”不只是冲食堂的速度快, 拳脚功夫也过硬,怎么都没人提过呢? 叶知秋还发现了关月荷的另外一个厉害之处,感慨道:“师姐你是怎么做到在哪儿都能和打饭的阿姨处好关系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15节 其他人这才想到这个习以为常的细节,甭管是在学校食堂,还是在外贸部的食堂,关月荷去打饭时都能和窗口后面的阿姨熟稔地打招呼。 关月荷认真道:“多年经验积累下来的。对阿姨嘴巴甜点就行。” “别光说我啊,你们有人申请提前毕业的吧?分配的单位确定了没有?” 能被选拔通过的学生,在专业学习上肯定不差,关月荷也好奇他们会被分到哪儿去。 一说到这个,兰韵琴无奈叹气,“外交部要求太高了,进不去,我被分到了海关。” 而其他人,有申请留校的,有被分回到户籍所在的省会或是市里的对外贸易局或是对外贸易总公司,也有被分到合资公司的…… 当然,也有人还在等外贸部的录用结果。 他们这帮人,将会被分配到国家需要他们的岗位去。即使没被分到心仪的单位,但大家也没失望,还没拿到毕业证去单位报道,现在已经在开始准备在未来的岗位上施展拳脚了。 只有一个人似乎不太满意自己的现状。 叶知秋被分到了京市对外贸易总公司从事翻译工作。 京市对外贸易总公司是今年才成立的,负责全市的进出口业务管理,她家里人都说这个单位好,未来大有可为。 她不是很喜欢进单位工作,但想自己出来单干,例如办个旅游社专门接待外国游客,怕是她家里会炸成一锅粥。 叶知秋看了眼对面坐着的关月荷,再看看自己两边的同学或是师姐,又把心思给压了下去。 关月荷下午没工作需要处理,而他们下午还有培训,一起吃了中午饭,关月荷就和他们道了别,直接回家去了。 银杏胡同里面的路恢复了原状,总算不用担心有人会掉坑里了。 关月荷刚进胡同口,就看到三号院的大门口围了不少人,最里面的人有拿着擀面杖的、有拿着锅铲的,个个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惹。这些人都是生面孔。 外面围着的几圈人,则全是银杏胡同的居民,宋公安正站在三号院大门正中间。 关月荷不用问都知道,这些人是来找丁老五算账的。 这样的情况在这一个月里没少发生,关月荷不常能准时下班,所以只见过两次。但她听林思甜和其他邻居没少提,说几乎天天都有人来找丁老五。 这些人过来,有的要丁老五补钱,说当时东西卖便宜了。有的要丁老五把东西还回来,他们把钱退回去。 关月荷认为丁老五不是好东西,但也觉得有些人实在太不讲道理。 怕是当初卖东西收钱的时候,心里在笑丁老五人傻钱多呢吧,一转头,发现人家转手卖出了高价,他们又觉得是丁老五坑了他们。 “有人就是被他骗的。”江桂英下巴朝外抬了抬,“今天来闹事的这伙人,压根没把东西卖掉,丁老五去收废品,顺手就把人家腌酸菜的陶罐给偷走了,要不是凑巧发现,人家还在骂同院子的邻居做贼呢。” 关月荷啧了声,“那他是真讨打。” 那伙人闹到了下午,宋公安都快拦不住了,最后是丁大妈苦着张脸出来,讨价还价,最后给赔了三百块钱。 “总共来了七拨人闹事,我算了算,丁老五总共赔了得有小两千……我去!他这收废品的活是真挣钱啊!” 说得其他邻居的小心思都冒出来了,想着要不要也改装一辆三轮车,让家里没工作的孩子去收废品。 伍家旺路过,听到“收废品挣钱”这句话,心里是认同的,但真以为收废品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呢? 丁显光也出去收废品,只会蹬个三轮车乱蹿,问别人有没有废品卖还臭着张脸,拉不下脸面,还吃不了苦,还想挣钱?做梦呢。 再说了,丁老五压根就不是靠收废品挣钱,真踏实收废品,可没法这么快就攒下来两千块。 关月荷也在好奇呢。 “丁老五什么时候跟人学的鉴宝本事?”要是没学过,怎么可能知道别人家不起眼的老物件是好东西? “不知道,他在丰收大队的时候天天偷懒在知青点睡觉,学也是回了城后学的。”关爱国回道。 “反正不可能是靠感觉。”江桂英说这话时,眼睛直盯着关沧海,冷哼了一声,“没那本事,还想学别人捡漏,几十块买回来个不值钱的破烂货。” 关月荷瞟了一眼屋里,看到客厅靠墙的绿色五斗柜上多了只看起来有点年头的花瓶,又看了眼旁边心虚得不吭声的老爹,就猜到这个花瓶是怎么来的了。 和关月荷有同样疑惑的人还不少,但丁老五自从医院回来,天天都在屋里躺着,丁大妈不准别人进去打扰,没人能问得到原因。 “老关、桂英!你们侄子运了一车的苹果过来,在胡同口呢。”张二嫂从外头回来,刚踏进院子就大声喊人。 二哥来银杏胡同了? 关月荷率先起身出门,在她前面,还有不少邻居也跟着出去。 关卫国和两个小舅子运了一三轮车的苹果进城,刚刚到胡同口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就被一位大爷扯开了盖在上面的黑布,露出了一筐红通通的苹果。 在胡同口的其他人一看,立刻围了过来,拉着他们小声问:“这苹果卖不卖?多少钱一斤?能不能便宜点?” 京市郊外底下的生产队就有大片种植苹果树的,在城里想买苹果不算难,难的是价格贵。单位要是效益好,春节前发的年礼里可能会有苹果。 但等春节还有两个多月呢,而国光苹果已经上市了,家里的小孩闹着想吃,大人也馋。 这时候显出在乡下有亲戚的好处了,要是住乡下的亲戚自己种有苹果树,就能吃上了。 “二哥!” 跟着关月荷出来的邻居也想问,他们带来的苹果卖不卖。 “带来的苹果不多,就不和大家换了。”关卫国招呼自己的两个小舅子,把剩下的两筐苹果给抬了下来。 他家自留地也种有苹果,结的果年年都往城里送两筐,二叔家、方大妈家、还有两妹妹家里,几家分一分,其实也没多少。 只不过往年都是蹭别人进城的车送过来的,今年却是专门开了一辆三轮车运过来。 邻居们也不傻,虽然他们车上只有两筐苹果,但车里还有不少空竹筐呢,这些竹筐肯定也是用来装苹果的,在外面卖完了才过来。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把苹果卖给了供销社,还是卖到了收购站。 关卫国带着俩小舅子把两筐苹果分别送到了三号院和一号院。 三号院的邻居问题太多,关卫国就带着两小舅子留在了关月荷这边说话。 “我们带了两辆车的苹果过来,去了电视机厂的家属院,一上午就卖了二十筐。其他人先回去了,我和他俩过来给你们送苹果。” 关月荷给他们冲了糖水,然后找了自家的竹筐出来,把这筐苹果分装到两个筐里,另外一份等谷满年过来带走。 她这儿边给苹果换筐边问:“今年的收成不错吧?” 关卫国高兴地点了点头,“收成是不错,就是收购站压的价太低,我们才带了一部分到城里来,没想到卖得这么快。” 关月荷问了他们卖的价格,就道:“供销社里的苹果五毛一斤,你们卖三毛八一斤,卖得好不稀奇。但是,别闹太大动静就行。” “今天是意外,我们商量过了,改天分开去不同的家属院卖。剩下的也不多了,卖完自家的就算了,今年能过个好年。” 把苹果卖给收购站是省事,但价格低,收购价不到两毛钱。进城折腾了点,但比卖去收购站要划算太多。 八月份来接娟娟时,正好遇上谷满年,当时谷满年说城里对水果的需求量不小,提醒他可以拿一部分送到城里来卖,他只要把价格定得比供销社的低一些,不愁没人买。 他琢磨了许久才决定要试一试。 村里就一家跟着他一块儿干,其他人都有种种顾虑没加入,他就去了老丈人家,找李秋月的亲弟李胜和堂弟李明来干活,把自家的苹果和老丈人家的苹果一块儿送城里来。 事实证明,这是真能挣到钱! “自家田里的收成也好,刨去了要上交的公粮,剩下的足够敞开肚皮吃了。” 关月荷顺势就道:“你和伯父伯母说,以后不用给我送粮过来,我和林忆苦不常在家吃饭,分到的口粮足够我们吃了。” 关卫国没应下,想起来他爹妈提过,说月荷家里要修个独立的卫生间,他还没见过单个的卫生间长什么样,就问卫生间建在了哪儿。 “外面,原来杂物间和洗澡间给改了。”关月荷指了指门边墙上的钥匙,让他自己拿着去开门。 关卫国的两个小舅子自从进了屋就拘谨低坐着,不好意思乱瞟也不知道能和关月荷说啥,见自己姐夫要出门,立刻起身跟上。 关卫国刚给卫生间开了锁,才满十六的李胜憋不住话,小声问:“姐夫,咋城里人的厕所还得锁起来?他们也怕别人来偷肥料啊?” “自家腾地儿建的厕所,不锁起来,别人都过来用,那不糟心?” 李胜撇嘴,心说用个厕所怎么糟心了?探头往里一扫,发现里头弄得干净整洁,铺了水泥,和大队里的旱厕不是一回事。他现在能理解为啥自家的卫生间也要挂锁了,换成他家,他也这么干。 “我以后也想给我家里弄个这样的。”李胜扯了扯堂哥李明的袖子,小声地道。 关卫国笑道:“以后家里的果树都结果了,挣钱了,你想建两个卫生间都成。” 江桂英拎着沉甸甸的竹筐过来时,见他们三个正往卫生间里探头探脑,觉得好笑。 胡同里的公厕改造完成之后,没在自家建卫生间的,都跑去别人家参观,也是他们这样的表情。 不过,好些人看完就后悔了,想找街道办申请也建独立卫生间。但街道办也说了,现在再申请,就得他们出全部的费用,还得他们自己去各个相关单位跑申请。一笔不小的开支和繁琐的流程又把这些人给劝退了。 “天黑得早,我不留你们吃晚饭了,下次进城,中午就过来家里吃饭。这些东西给你爹妈带回去。” 江桂英把东西给放到了关卫国带来的空竹筐里带过来,说完,又找他问家里还有多少苹果要送城里卖。 “外头要是不好卖,你们就送银杏胡同来,这儿都是厂职工,多的是人舍得买水果。” 关卫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应了声好。 他其实也想过拿到银杏胡同来卖,但这边的熟人太多,万一被有心人举报到汽车厂,怕会影响二叔他们的工作。 江桂英猜出了他的想法,“你放心地送过来,咱们拿自家的苹果和胡同里的人换别的,又不是搞投机倒把。你们缺啥票,就换啥,没人能挑毛病。” 现在多的是有人挑担子来胡同里卖东西,连宋公安都当没看到,街道办更是不管。 关卫国的两小舅子眼睛一亮,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要找人换票呢? “成,下次有多的我就送胡同里来。二婶,月荷……月荷?”关卫国一转头,不知道关月荷跑哪儿去了。 “啊?”关月荷在卧室里应了一声。 “我们得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说着就让小舅子拎起地上的竹筐。 “等等!”关月荷加快了速度,从卧室里收拾了一卷布和两捆毛线,又跑去翻了储物的斗柜,拿了两瓶罐头和一包奶糖,东西都给放他们的竹筐里。 “给伯父伯母还有娟娟带的,你让伯父伯母下次不用给我送粮食了,我这儿够吃。走走走,我送你们出去。” 关卫国带着俩小舅子离开银杏胡同时,两个原本装满苹果的竹筐,此时也被堆了不少在乡下不好买到的物资。 “姐夫,城里的东西真丰富,你改天还叫上我啊,还有我堂哥也来。” 李胜坐在三轮车后面,还在回想今天进城的见闻,他以前以为城里住在楼房才好,但今天去了银杏胡同看,觉得住大杂院里也不差,人家都有单独的、干净的厕所,水一冲就干净了。而且,就算是住在大杂院里,人家家里也照样摆着电视机,大件是一样都不缺…… “行啊,你们肯出力干活就来。” 关卫国把俩小舅子直接给送回了老丈人家里,顺便当长辈的面算清了钱,才蹬着三轮车回丰收大队。 关卫国的老丈人李大爷让小儿子李胜去隔壁喊人过来,今天送去卖的苹果,也有一部分是他兄弟家的,他们再一块儿按各家的苹果重量分钱。 “比送去收购站多两毛,这都翻倍了!”李大爷的兄弟李二爷数了钱,语气激动,“大哥,我家剩下的不送收购站了,让李明、李胜跟他们姐夫送城里卖去!” 李大爷提醒他们道:“外头人来问卖了多少钱,你们把嘴巴闭紧实了,闷声挣钱的道理不用我说。” “哎!”李二爷把钱给了自己媳妇儿,乐呵呵地道:“幸好卫国脑子灵活,不然咱要少挣不少钱。”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16节 李大爷笑笑不说话,他女婿是什么性子,他还是了解的。 人老实,也会说话,但把苹果送到城里去卖这事儿,要没人给推一把,卫国是肯定下不了决心。 他想来想去,估计是卫国在城里的兄弟姐妹给出的主意。 银杏胡同三号院。 谷满年送谷雨过来时,听说了关卫国带苹果进城里卖,直说巧了。 “我明天就是去丰收大队,厂里元旦打算给工人发苹果,采购科想直接和大队购买。” 他明天一大早就得跟厂里的车出发,所以才把谷雨送银杏胡同住一晚。 关月荷惊讶,“厂里把元旦当春节发节礼啊?” 发米面粮油不说,还有肉和水果,量都不小。 谷满年得意道:“这都是小头,卓越服装厂是第二批试点改革的国营厂,多出来的效益可以给工人发奖金,就我,我今年的奖金能抵一个月工资,生产车间的工人只会比我更多。” 关月荷听得心里直泛酸,“厂里的福利这么好!” “你有空回厂里看看,从街道办那儿租下来的厂房,现在已经收拾好了,咱们厂长说了,要跟上改革浪潮,争做吃螃蟹的第一人!” “对了,再给你说个好消息,卓越牌运动服要摆上明年春季广交会的展位了!” 关月荷的语气更酸了,“好了,不要再说了。再说就犯红眼病了。” 但她打心底里为卓越服装厂高兴。 在她心里,卓越服装厂就应该一路往上走,理所应当会越来越好。 第129章 个体营业执照 卓越服装厂越来越好, 厂里的招工名额就越是难得。 “妈,我晚上不留下吃饭了,谷雨就麻烦您了。”谷满年小声道:“我上次过来, 胡同里的邻居想给我塞钱, 让我帮忙买个正式工名额, 我也没那本事。” 这次厂里扩大生产车间, 要再招一批工人, 厂里领导一致决定, 对外公开招聘,不再留出名额安置厂职工子弟。 就这情况下, 谁敢明目张胆地卖名额、开后门?除非是嫌在卓越服装厂的日子过太好了, 想被开除掉。 江桂英也就没继续留他吃饭。 别看大家明面上都说练摊卖东西挣钱,但真要有机会,大部分还是进厂当工人。现在外头一份工作, 卖上千块都不稀奇。 谷满年和坐沙发上看小人书的谷雨打了个招呼, 再把他家那份苹果给绑车后座, 匆匆蹬车跑了。 被留下的谷雨也没吵闹, 她在银杏胡同也不少小伙伴呢! 关月荷起身,正准备回自己家做晚饭,耳尖的谷雨倏地爬下沙发, 成了她身后的一条小尾巴。 “嘿!跟你小姨走干啥?姥姥家里打鱼肉丸子,你不吃了?”江桂英才一个转身的功夫,谷雨已经跟着跑到前院了。 谷雨头也不回地道:“姥姥, 我晚点回来吃!” 她还是想先跟小姨走。 跟着小姨到了一号院, 脚步一转,人就直奔小姨家对面,“元宝姐姐!” 关月荷只能跟着转身, 去对面打了个招呼,见谷雨跟着元宝待一块儿,才回了家。 小孩子都爱找大孩子一块儿玩。 关月荷决定今晚做面条吃,看了眼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套上了袖套、披上了围裙,就去翻橱柜。 天渐渐黑下来,有人忙着给家里的水缸添水、有人使唤孩子跑去供 销社打酱油,院子里说笑打骂声全都有。 还有人因为厕所的事儿吵起来。 关月荷接水接到一半,动作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听隔壁二号院传过来的声音。 不只是她,一号院正在前院排队接水的邻居也在听着,甚至还有人为了听得个更清楚,把水龙头给关上了,后面排队的人也没意见。 “不就借用一下厕所吗?看你们小气的!” “你不小气,你给钱!”这是赵大妈的声音。 白大妈不耐烦地道:“给你脸了是不是?再敢偷偷跑我们院里用厕所,我大嘴巴子招呼你!管你年纪小还是年纪大。” 骂声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号院这边的水龙头又被打开了,邻居们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 自从胡同里有了公厕和独立卫生间,像这种因为借用卫生间而起矛盾的事儿,几乎天天都有。 在一号院倒是没起过矛盾。 一号院就周红旗和关月荷两家弄了独立卫生间,这俩人还都提前放过话,说不准别人来家里借用卫生间。邻居就算起小心思,也得掂量,谁能打得过她俩啊? 有人回了自家屋子就开始嘀咕:“我早说了,咱们当时就该跟着一块儿弄一个,看人家,现在都不用大老远跑外面的公厕了……” “你就知道马后炮!当时让你也去报名,你非说浪费钱!” “别吵了,赶紧做饭,去晚了,瓜子王家就没看电视的地儿了。” 卖瓜子那家是彩电,银杏胡同独一份,大家最喜欢去那家看电视。瓜子王那家也不嫌邻居吵闹,他们把彩电挪到院子里给大家看,晚上还能在家卖炒瓜子,邻居们都说他们家的眼睛都钻钱里了。 各家屋里陆续飘出饭菜香气,林忆苦也推着自行车回到了家。 一进屋就先拍了拍大衣,然后把大衣挂墙边的架子上。 客厅里的录音机正放着磁带,厨房里的人跟着磁带读,掺杂着剁菜的声音。 “月荷?” “今天这么早?”关月荷从里头的厨房探了个脑袋出来看了眼,就吩咐道:“你去对面喊谷雨,问她在不在我们这儿吃。哦,今晚吃面条,我现在就下面。” 林忆苦刚要出门去喊谷雨,就见江桂英端了一碗肉丸子过来,顺便把在对面玩的谷雨给带走了。 晚饭还是只有他们两口子吃。 “挺好。”关月荷松了一口气,“谷雨现在话特别多,机关枪似的叭叭个没完,我听得脑壳疼。果然是谁带大的像谁。” 谷满年就很能说会道,谷雨又是他带得多,话多不稀奇。 “不过,”关月荷笑了声,“妈说谷雨在育红班和别的小朋友吵架就没输过,气得别的小孩哇哇哭,人家长晚上找上门去告状。肯定是遗传了我姐的骂人本事。” 说到遗传,关月荷忍不住一激灵,她真怕以后她孩子净学林忆苦的闹腾劲儿。 她刚想到这儿,不知情的林忆苦靠了过来,腻歪不到两秒,就被关月荷给了一手肘,得亏他反应快及时躲开了。 “灯还亮着呢!”关月荷半点不心虚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林忆苦挑眉,“昨晚你就没嫌灯亮着。” 关月荷当听不到,转移话题道:“你去拿碗筷。” 晚上,俩人在书桌前学习时,关月荷不经意抬头,发现外头飘雪了。 林忆苦见她起身,没在意,以为她是要起身活动手脚。下一秒,人就从背后贴了过来,笑嘻嘻地在他耳边道:“补上今天的糖衣炮弹。” 林忆苦抬头,房间里的白炽灯和书桌上的台灯都亮着。难得她愿意把学习时间腾出来分给他,他也就识趣地没“翻旧账”。 如果她不把他头发揉成杂草堆,他会觉得此时此刻挺浪漫的。 身后的始作俑者鹅鹅鹅地笑,翻旧账讨伐他,“你以前为了给思甜编马尾辫拿我头发练手!” 林忆苦:“你以前还说等我以后有孩子了,要把我孩子的糖都抢光。” 关月荷笑得更厉害了。 后院突然有人急匆匆地往外跑,没一会儿,又一个邻居跑出去。 胡大妈听到动静,出来问他们咋回事。 “吃坏肚子了……哎哟,不行了,你别拦着我。”一手把胡大妈给推开,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捂着屁股,以别扭的步姿往外跑。 关月荷看得忍不住龇牙,再次感慨:“还好我们家建了卫生间,都不用大冷天往外跑了。” 公厕里是墙给隔出了几个坑位,但没有门,坑还少,要是哪天倒霉遇上拉肚子的人多,那就得在家解决……噫! 隔天早上,刘媒婆没出来卖包子,关月荷出门时,听到胡大妈跟她家人里道:“刘媒婆家的包子馅不新鲜,昨晚好几家都吃坏了肚子,刘媒婆家的包子便宜,这便宜占了没好事!” 关月荷啧啧摇了摇头,刘媒婆真是一如既往的能找事儿。 月底,日报社又出了一篇报道,在京市掀起了大讨论。 许成才和秦子兰一家四口挑了个星期天休息的时间来关月荷家里。 “你们也想办个个体营业执照?开裁缝店帮人做衣服,还是做出成衣售卖?”关月荷让他们两口子自己倒水,只顾着给两个小的拿吃的。 这个月月中,日报社出了篇报道,内容是温州市有了第一张个体工商业营业执照。持有人章女士原来在家门口摆摊,要时刻防着投机倒把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现在有了工商局颁发的营业执照,她以后就能光明正大地摆摊卖小商品了。 报道出来的只有一个典型,但温州同时期申领营业执照的有将近两千人。 许成才和秦子兰就是看到了这篇报道,想过来问问关月荷的意见。 他们还打算找丁学文和陈立中也问一问,看看大家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不过,许成才纠正道:“不是我俩想办,是我师傅,她今年退休,她不想在家闲着,又不符合厂里返聘的条件,说想给自己找点事干。我俩看到这篇报道,想着能不能给她也弄个证,到时候在家里开个裁缝店,能帮忙做衣服,也能自己做成衣。” 关月荷倒是了解一点情况。 “我老爹也在琢磨这事儿呢,说也想去申请办个证,要在胡同口搞个理发摊。” 关爱国还说不如搞个理发店,他烫发、老爹剪头发,业务齐全。 但他才提了想法,就被江桂英拿擀面杖追着满屋子乱转。 “我觉得,要是能办到证,你们就尽早去申请办了。秦师傅在家开个裁缝店,又能继续工作实现价值,还能挣钱。嗯,我觉得,就秦师傅的手艺,挣的不会比在厂里的少。” 关月荷还借用了郑厂长的话回:“郑厂长不是说了吗,要赶上改革开放的浪潮,要争做吃螃蟹的第一人。” 许成才和秦子兰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厂里开工人大会,都笑了起来。 随后,关月荷还拿了某些国营厂做例子。 严肃道:“就我知道的,有些厂子已经多年亏损,全靠兄弟厂扶持和上头拨钱补贴才能给工人发工资。国营厂工人这个铁饭碗,我看现在也不够铁了,说不定哪天就给摔碎了。” “现在能有个体经营,以后就会有私人厂、私人公司。” 不说远的,就之前上报纸的瓜子大王,人家不就自己弄了个小作坊?那小作坊其实都能算个小厂了。 “我们楼上办公室就是管设备、技术引进的,有些国营厂有先进技术、生产效益好,有些国营厂技术落后、效益低,一直扶持、补贴也不是个事儿,真说不准哪天就被淘汰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17节 关月荷以前在厂里上班时,没想过国营厂会被淘汰这个问题。她觉得,国营厂办不好,最多就是工资福利少一些,比不过效益好的大厂。 但现在眼看着政策一天天地变,到处都在喊改革,要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要发展国家工业,大锅饭不可能一直吃下去的。 许成才和秦子兰这会儿笑不出来了,同样道理的话,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许久,许成才叹气,幽幽地道:“你现在说话语气和厂长似的,一套接一套的。” 关月荷得意地哼了声,“咱厂长带出来的兵,像也是应该的。” 第130章 办公室 许成才和秦子兰这个星期天也够忙活的, 上午找了关月荷,下午临时决定去找丁学文。 他俩想着,关月荷在外贸部上班, 丁学文则是在外做了三年“生意”, 找他们问意见最合适。 折腾了一天, 晚上回秦家吃饭, 和秦师傅商量决定, 过完今年, 秦师傅退休下来,就去工商局申请办个个体工商营业证, 在家就能开个裁缝店。 三号院里, 关月荷和林忆苦回家去吃饭,关沧海宣布了退休后开个理发摊的计划。 关爱国插嘴道:“把家里的小房间改了,做个理发店, 您再跟我学学怎么烫发, 门口都能贴出来块牌子, 就叫银杏胡同理发店, 多好。” 他话音刚落,关沧海的烟斗就敲了下他的脑袋,“净出馊主意!” 谁不知道现在烫发受欢迎?但也不想想, 烫发机器也不是每个理发店都有的,这玩意儿供不应求,个人买不到。 趁屋里安静时, 关月荷就指了指林忆苦, 道:“我俩没想法,老爹想摆摊就摆呗,退休在家, 在胡同口摆个摊剪头发,好过天天出去钓鱼、捡大漏。” 林忆苦低头看她搭在他膝盖上的手,偷偷笑了起来。 江桂英很是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摆个摊,一个月挣几块钱也好。” 反正总好过拿钱出去买破烂回来。 关沧海:“……”倒霉闺女,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不就成了?都不用讨论。”关月荷只提醒她老爹道:“定下来了就早点把事办了,早日申请,说不定早日能办下来。” “瓜子王那家都能办下证来了,我们应该也不难。”关爱国道。 要不是瓜子王那家办下了证,变成了合法经营,胡同里去练摊的人可能都想不到也去办一张证。 但也不一定都能把证办下来,就关月荷知道的,刘媒婆就没能拿到证,估计是之前拉肚子的人太多,食品安全问题不过关。 起身回家经过许家时,看到许家的门敞开着,关月荷刚好听到许大爷和许大妈正在骂许成才和秦子兰,说他们两口子没有心,回银杏胡同都不来家里,天天就知道往秦家跑。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和林忆苦小声道:“许大爷许大妈肯定以为许成才和子兰带的东西是要送家里去呢,结果连人都没见过来,哼哼,气不死他们。” 这话也可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关月荷走过去了,还退回两步,冲许家屋里大声道:“我今天收到了件新大衣,哎呀,那做工、那款式、那布料,在外头肯定能卖个三四十!” “服装厂内部买到的鱼罐头真香啊!外头可买不到,听说是从南边的食品厂给运过来的,特、别、香!” 许家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住西厢房的张二嫂和红梅都掀开门帘出来,“月荷,那什么鱼罐头还能买不?我们也想买。” 关月荷继续冲许家的方向说话:“我不知道啊,都是服装厂的朋友给送的。你们找服装厂的工人问问看。” 说完,见到小跑出来的林思甜冲她竖大拇指,关月荷心满意足地拉着林忆苦回家了。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许成才和秦子兰带来的鱼罐头给找了出来。 她没吃过这个鱼罐头,听说是南边现在特别抢手的好东西。 她都夸这个鱼罐头香了,总得尝尝味道,不然,要是有人问她是什么味道,她却答不上来,那不就露馅了? 手里的两双筷子分了一双给林忆苦,自己率先夹了一小块吃,不停地点头,催他也赶紧动筷。 林忆苦对她的行为毫不意外,他白天就听她念叨了好几次“这个罐头是什么味道呢”,要不是晚上过去三号院吃饭,晚上的菜肯定有这个罐头。她最后还是没压制住馋虫,等不到明天就开了罐头。 “真的好香!我再吃一口。” 关月荷吃完,忍不住撇嘴,酸溜溜地道:“厂里的福利真好。” 还叹气道:“京市的供销社怎么还没摆上这款鱼罐头?!” 过了两天,林忆苦刚回到家就被关月荷扑了过来,差点被她这颗糖衣炮弹撞倒。 关月荷语气激动,恨不得拉着林忆苦原地跳一段交谊舞,“等我明年去羊城带一大包鱼罐头回来,我能天天吃!” 林忆苦跟着她一起在小小的客厅里转圈,还得提防着被绊倒,见她高兴,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你明年也去广交会?” “嗯嗯!”关月荷高兴地点头,甚至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领导今天找我说的,三月初去海市出差,协助那边汽车合资项目的谈判工作,在海市出差结束直接去羊城广交会。” 林忆苦回想了下她去广交会的时间,几乎是隔三、四年就去一趟。每次去,参会的身份都有变化。 真为她高兴。 “你现在的工作怎么办?”她这半年里没少加班,好几次在家嘀咕办公室人手少,“要有新同事了?” “是啊!元旦后我们办公室要来两个新同事,我也要有自己的办公室了!” “恭喜关处长。”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怪不得今天这么高兴,拉着他转了得有十几圈了,还没有想停下来的趋势。 关月荷嘿嘿笑了笑,“在单位不好表现得太得意,我忍了一天了,就等着你回来和你说好消息!我真的很高兴!” 从领导那儿一下子得知了几个好消息,她当时对自己有间办公室没概念。下班前去看了一眼,里头虽然还没收拾好,但不妨碍她当时高兴得想大笑。 关月荷此时像捡到大馅饼,忍着大笑的冲动,和林忆苦说悄悄话:“我以前做梦都没梦过自己还能有一间办公室。” 没被推荐去上工农兵大学前,她觉得当不当干部都成。毕业回来当了副科,她想着退休前能当上科长就很不错了。卓越服装厂的科长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她压根没想过。 “我爹说我是拉磨的小毛驴,要用萝卜在前面吊着才想干活。哼!我也是有追求、想进步的!” 林忆苦被她的话给逗笑,附和着点头,“当然!” “哎呀!我太高兴了!”关月荷拉着他又转了两圈,高兴得脑袋晕乎了。 也有可能是转到晕的。 于是,关月荷拉着林忆苦坐沙发上。上扬的嘴角就没落下去过,双眼亮晶晶的,不说话也能让他感受到她的高兴。 “还有,霜霜进了市政府办。” 林忆苦挑了下眉,“她没进外贸部?”老早就听到她提过,说何霜霜以后可能还和她做同事,她也没少关注单位招人的名单,就是一直没最终的消息出来。 关月荷今天从安司长那儿拿到了两位新同事的资料,之后就去问了单位招人的最终名单,发现上头没何霜霜的名字。 去问了人才知道,市政府办提前一步去学校要了人。 关月荷猜测,比起外贸部,何霜霜可能更喜欢去政府办这样的部门工作。 以后不能做同事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情,甭管在哪儿工作,都不会影响她们以后继续来往。 “我和她,还有冬雪,都是从服装厂出来的,没想到最后谁也没有回厂里。” 可以说,没有卓越服装厂的托举,她们要走到现在的位置,可能花上一辈子的时间都做不到。 林忆苦侧头看她,下一秒,果然听到她在夸郑厂长:“我们厂长真的太好了!” 林忆苦也很快跟上,“向郑厂长学习!” 关月荷哈哈笑,“林忆苦你像是被逼着喊口号的。” “喊什么口号?”伴随着敲门声响起,林思甜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进来。 敲门声结束,又过了十几秒,林思甜才进屋,见沙发上的俩人板板正正地坐着,而电视机没开,心里庆幸,还好她没冒失地直接冲进来,不然就要看到不该看的了! 关月荷直接忽略她的问题,直接宣布自己明年三月要出差、以及即将有个独立办公室的好消息。 林思甜激动地哇哇好几声,一边扯开自己亲哥,一边夸:“月荷你太厉害了!” 林忆苦被挤得只能起身让位置,看她俩挨着坐,几乎是一样的表情动作,乐呵得没完。 他怀疑,要是思甜比他早下班过来,她可能也会和思甜说:我在单位忍了一天,就等着你回来和你说好消息! “哥,你去忙吧,我们要说悄悄话了。”林思甜反客为主,开始嫌弃亲哥这个大块头在屋里存在感太强,她们都不好意思说别的话了。 关月荷立刻道:“妈帮我们换了澡票,我下班回来去搓澡了。” 他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你也去澡堂,正好给我们腾屋子说话。 关月荷同志的糖衣炮弹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忆苦前脚刚走,家里的电视机就开了,林思甜和关月荷在屋里小声说悄悄话,时不时地还鹅鹅鹅地笑不停。 元宝从外面跑回来,看了眼关月荷家,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和爸妈道:“姨姨家养鹅了。” 金俊伟乐笑了,谁家养鹅,对面关月荷家都不能养鹅,那两口子一个比一个爱干净。要是邻居都像他俩就好了…… “养鹅”的关月荷乐呵完,才想起来问林思甜:“你打算什么时候和爸妈提陈立中?” 林思甜挠挠头,“过段时间吧,等他拿到毕业证去电视机厂报道了再说。” “不过,我爸妈可能也猜到了。”林思甜道:“之前他们还跟我提谁想给我介绍对象,后来都不提了。每次和你们吃饭回来,他们还问我那个养猪能手陈同志最近怎么样了。” 说到“养猪能手”,她和关月荷又控制不住笑声了。 大概是她在家好几次无意提到了陈立中,说得多了些,她爸妈听的次数多了,也就猜到了有猫腻。 虽然她和月荷都没家里提过陈立中、丁学文考上了哪个学校,但长辈们都心照不宣,知道那俩人肯定就在京市读大学,她和月荷每次一起去找朋友吃饭,长辈也猜得到“朋友”是谁。 “那就慢慢来。”关月荷难得会主动抱林思甜的手臂,叹气道:“一直住在银杏胡同,都习惯了。你要是结婚后搬去别的地方住,我们四个就剩我留下来了。” 林思甜没法说假话安慰她,电视机厂和五星汽车厂也不近,甭管是住她家还是陈立中家,总有一个上班不方便。陈立中早琢磨着在电视机厂和五星汽车厂中间的位置找房子了,准备用他这三年挣到的钱买个小院子。 林忆苦从澡堂回来,看到这俩人正眼眶红红的,什么悄悄话能伤心成这样? 第131章 洗衣机 隔天中午, 关月荷抽空把办公室给收拾了出来,领了新的办公用品,顺便把自己的文件资料全给搬了过来。 高知远跟着帮忙, 顺便还给自己所在的办公室添了两套办公桌椅以及文件柜, 就等新同事来报道了。 下午, 高知远没少给找上门的同志指路, “关处办公室在左边尽头第三间, 门口上有牌。”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18节 关月荷终于过了对新办公室的稀罕劲儿, 每天下班前都要看一眼日历,每天都是元旦倒计时。 元旦前一天, 关月荷总算按时下班了一回, 顺便去找了李雪莲,俩人结伴回家。 “你和你爱人还没要孩子,元旦还能出去约会, 。”李雪莲一想到自家的皮孩子就头疼, “《庐山恋》上映都快半年了, 我和我爱人都没找到时间去看。” 这电影自上映以来, 电影院都挤满了人,关月荷前面是没弄到电影票,后来是和林忆苦凑不到合适的时间, 也一直没去看。 也不知道元旦能不能赶上。 但比起看电影,更重要的是先去把洗衣机给买回家再说。 “买洗衣机?你们排上号了没?”李雪莲道:“我上次路过洗衣机厂的门市部,乌泱泱的全是人。” 关月荷笑道:“有个好邻居, 他帮忙一起排到了, 明天还得早点去排队。” 市面上有进口的洗衣机也有国产的,胡同里有一家买的就是京市洗衣机厂生产的白兰牌,金俊伟去看过了, 说觉得不错,决定就买白兰牌的了。 她和林忆苦一合计,也决定买白兰牌洗衣机,就委托了金俊伟帮忙一起排号。 家里即将要添大件,关月荷一晚上都很兴奋,把家里的存款翻出来盘算了一遍,看着存折里的数字,心里特别踏实。 她的级别上去后,每个月的收入和林忆苦差不多,加上奖金,估计比林忆苦的工资多一点点。 他们俩人的工资加起来算是很高的了,加上他俩在过去大半年里除了建个卫生间,几乎没花大钱,吃饭也是在单位吃得多,每月稳稳的起码能存进去一百五。 关月荷捏着存折满足道:“我俩真厉害,大件买了、房子买了,还能攒这么多钱!” “攒多了,就买个小院子。”林忆苦可没忘记她之前念叨的话,说要是钱不够,不然谁不想买个小院子独门独户地过日子呢? “林忆苦同志有志气!新家还没住一年,就已经想着买小院子了!”关月荷把存折收起来,再把预留出来用于明天买洗衣机的钱装包里,“继续努力!” 刚说完,屋里的灯啪地一声黑了。 “啧!你说咱们这儿什么时候能一天到晚都供电?”关月荷叹了声气,没想着林忆苦能给出答案,现在限电越来越厉害了,但现在日子越来越离不开电,但她想,国家早晚会解决这个问题。 林忆苦刚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她就已经把手脚给贴了过来,满足地喟叹道:“两个人睡觉的被窝是更暖和。” 刚刚的问题已经被抛到脑后去,她兴奋得睡不着,又给他抛出了新问题:“你有没有发现,常正义现在没偷偷大晚上烧纸钱了?” 林忆苦想了想,“我们现在也不去公厕了,很少大晚上在外面遇到他。” “……也对。”不止是他们,连常正义都不用大老远跑去外面的公厕了,他遇上“鬼”的概率大大降低,除非二号院里有“鬼”。 “汽车厂房管科的门槛被踏遍了,好多人想争二号院的门房,思甜说,外面的人还惦记着胡同里埋有好东西,打算过来挖呢。” 说完,她又说到今天下班回来,又看到有人来找丁老五要钱…… 她想到什么说什么,都是些说完就会被抛脑后的无关紧要的事情,林忆苦也不自觉地说自己无意间听到的八卦。俩人一句接一句,最后还是关月荷率先被说困,呼吸平缓下来,屋里才变得安静。 隔天,不用林忆苦喊,关月荷一听到动静就从被窝里爬起来,拿手表一看,快到六点了。 在家吃了昨晚剩下的饭菜,只推一辆自行车出门。 正好,对面的一家三口也推着自行车出来。 大家打了个照面,默契地放轻了声音,没打扰其他还在睡觉的邻居,出了胡同才大声说话。 胡大妈醒得早,听到动静后出了门,只看到隔壁两家一前一后地出院子。 “稀奇,这日子还一大早出门?”胡大妈不理解。 另一头,关月荷五人直奔汽车厂门市部,以为自己出门早能排前面,没想到他们到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四、五十人。 看来大家都喜欢凑节日热闹,大冷的天也要早早出来排队。 正排着队呢,前面有人跑过来小声问:“你们要不要号?五十一张。” 两家人都纷纷摇头。 “你们要位置不?排前面那儿,保准今天能买到。只要十五……” 两家人继续摇头。 过来问话的人没做成买卖也不恼火,继续往下问后面的人,走之前还提醒他们道:“待会儿人一多,你们排后面的人更挤不上了。” 但他没想到,排队的这五个人,除了脸白的男同志和小姑娘退到队伍外边等着,剩下排队的三人够能耐的,愣是挡住了后面想趁乱往上插队的人,顺顺利利地买到了两台洗衣机。 关月荷看着跟前的两台绿色洗衣机,让林忆苦和金俊伟去找辆三轮车来,不然没法把洗衣机给捎回去。 “这是青色!”元宝一板一眼地纠正道。 “……行,青色。”关月荷不和她争这个,想着回去把洗衣机装好了,她要再继续窝炕上睡觉。 没一会儿,林忆苦和金俊伟带回来位骑三轮车的男同志,几人一起把洗衣机给搬车上绑好,这才一块儿回银杏胡同。 男同志挑了看起来最和善的金俊伟搭话道:“我天天在这儿拉货,你们银杏胡同好几家买洗衣机了,你们也都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吧?” “我爱人是,其他人都是工人家属。” “还是你们汽车厂的福利好。对了,听说你们银杏胡同底下埋的全是好东西,真的假的?” 关月荷忍不住笑了下,只听金俊伟回道:“假的。” 但男同志没信,说他们肯定是没打听到“内部消息”,信誓旦旦地道:“挖得到处都是坑,成车成车的箱子运出去,肯定不少好东西!” 金俊伟只能敷衍地乱应了,他说真话了,这位大哥还不信。 等他们回到银杏胡同已经快十点了,睡懒觉的人也起来活动了,听到胡同口传来的“让一让啊”、“两台洗衣机啊”,好奇地出来看又是谁家买大件了。 “月荷,你家买洗衣机了啊?!”白大妈哎哟了声,跑过来看他们把洗衣机搬回家,问:“白兰牌?多少钱买的?” “只有这款单缸的,两百块。”关月荷道:“特别多人排队,您家要买,得大早上去,我们差点没排上。” 白大妈惊讶道:“真就只要两百啊?瓜子王那家的洗衣机七百多,咋差这么多?” 当时她去问价格,一听要七百多,立刻就退缩了,心想着,就算请人来洗衣服,七百多块钱也能请人洗好几年了,还能省电费。 金俊伟了解得多,回道:“他们家买的进口货,肯定贵了。我们买的单缸才便宜,君子兰牌的双缸洗衣机也要六百多,威力牌的双缸便宜些,差不多四百……” 白大妈一边听一边记,心想着要是买本地的白兰牌单缸洗衣机,咬咬牙还是能买得起的。 其他人一听,纷纷跟着去了西厢房那边,找金俊伟打听市面上的洗衣机情况,金俊伟倒是好脾气,只要别人好好说话,他就能把知道的都说了。 但一听到有人厚着脸皮直接说借用洗衣机,他就给闺女使眼色:去喊你妈过来。 没一会儿,关月荷听到周红旗骂人的声音,赶忙从卫生间探脑袋出来看。 红旗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靠谱。 能打能骂还会修电器。 她家的洗衣机就是周红旗过来帮忙安装的。 江桂英他们过来看时,这回没再说他们卫生间弄得宽敞浪费地方了。 关月荷得意道:“我们早想过了,洗衣机得放屋里,卫生间宽敞些,刚好能放进去。” 以后洗完澡换下来的衣服都能直接扔进去洗了,方便得很。 林思甜过来看了之后,也催她爸妈去买一台,大方地拍着自己的口袋道:“买洗衣机的钱我出了!” 方大妈摆了摆手,“你那存款还是自己留着用,你爸有存款,还用不着你们孝敬。” “我买了也用得上,我也不想搓衣服了。” “那你留着,以后再买。” 前两天林思甜在家里提到陈立中要去电视机厂上班了,方大妈当时就想着,估计是在给他们提前打预防针,年底要带陈立中来家里吃饭了。 年纪都不小了,估计俩年轻人也早想过了结婚的事儿。 方大妈想着,让她成家了再买。 关月荷轻轻拍了拍自家的洗衣机,对林思甜道:“自家人可以免费用。” 林思甜立刻狗腿地关月荷的手臂说好话。 而家里的几个长辈,已经在琢磨着也买一台洗衣机的事儿了。 一号院热闹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才没了外人过来“参观”。 关月荷拉上林忆苦出门,准备出去吃顿好的,再去补看说了半年 的电影。 “今年年初买了房子,年底添了洗衣机,明年……明年也争取添大件!” 第132章 陈立中 《庐山恋》上映的时候, 关月荷没少在单位里听同事提到这部电影。 在开始前,关月荷就给林忆苦提了一句,说这电影拍出来不只是为了宣传庐山, 还为了号召华侨回国做贡献。 电影票是她从单位领的, 只不过前面半年他们俩人都忙, 就一直没能一起来看。 林忆苦也没看过, 但他从战友们那儿听到的又是另外一种评价, 还是不太好的评价。 坐他们后面的年轻同志看着电影, 刚开始还觉得有些别扭,又想看又碍于对象在旁边有些不好意思, 俩人都扭扭捏捏的。 忽然扫到正前方的两位同志, 人家坐得板板正正、目不斜视地盯着幕布,仿佛在看红色革命电影。 林忆苦看了眼旁边的关月荷,发现她眼睛蹬得圆圆的, 看得津津有味。 从电影院里一出来, 就听到关月荷和他小声惊呼:“我们也算是活得久见识多了, 他们真亲啊?!” 林忆苦觉得好笑, 她当时就差把眼睛给瞪到幕布上去了。 当然了,两位主人公的家庭背景差距那么大都能谈对象,这要是放在十年前……时代真是不一样了。 俩人对视一眼, 默契地避开一些敏感话题,关月荷甚至把话题给拐到了天边去。 “许成才和子兰是不是照着电影做的新衣服?怪不得呢,我说他们现在琢磨出来的衣服款式越来越好看了。” 她还啧啧地笑话别人道:“现在的小年轻脸皮真薄。” 林忆苦揪了下她的脸颊, 一本正经地道:“还是我们关月荷同志脸皮厚。” 关月荷点头认同, “我脸皮不厚,你怎么可能谈到我这么好的对象?” 光靠他自己追,追个是十年八年都不可能追得到。 “也是。”林忆苦失笑, 拍了拍自行车车鞍,“走了,今晚回家开火做饭。厚脸皮想吃什么?” 关月荷坐后面靠着他挡风,一想到刚刚的话就忍不住哈哈笑。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19节 俩人绕了段路去肉站,只买到了点瘦肉。 这要是十年前,关月荷才不会浪费肉票买块纯瘦肉回去,现在不缺油水了,才觉得瘦肉好吃。 “月荷、忆苦,这大过年的不回爸妈家吃啊?” 胡大妈看到他俩一个往水缸倒水一个忙着洗菜,一问才知道他们准备在自己的小家做饭。 “过的是元旦又不是春节,下个月春节到了才算过年。” 这日子哪有那么讲究?以前汽车厂甚至还有除夕和年初一都赶生产的时候,也没人觉得年夜饭是非吃不可。 不过是近十年来,日子越来越好了,大家过年过节领到的东西多了,现在这两年能买到的物资更是丰富起来,所以年节才慢慢有了讲究。 他们没去三号院吃饭,但把林思甜给喊了过来吃饭。 林思甜一过来就告状道:“爸妈说中午出去吃饭,也没说晚上也在外面吃啊!我在家寻思着,要是就我一个人吃饭,干脆去国营饭店吃碗面算了。还好你们回来……” “你也别闲着,起来干活。”林忆苦让她去削土豆皮。 林思甜冲他翻了个白眼,故意道:“你现在烦我碍眼,以后我嫁出去了,你想找我碍眼都找不着……哎哎哎,月荷你管管他!” 这话讨打,关月荷当没听到,拿了地窖的钥匙,一溜烟跑了。 “……”林思甜摸摸自己被拧了一把的耳朵,正想讨伐她哥,就听到她哥板着脸问她:“嫁人了以后就不回家了?以前不说结婚了要住家里?” 甚至还幸灾乐祸地说终于把他嫁出去了,连他的房间都归了他。 “我没这么说!家里的房子得给我留一半!”林思甜哼哼两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嫌我过来找月荷,妨碍你们黏糊。” “那你今晚回家里看电视,别在这儿碍眼。” “你看你看,我就说你肯定嫌我碍眼!” 关月荷去地窖里拿了大白菜,在外面等到屋里的俩人不拌嘴了才进屋。 晚上吃饭时,她不偏不倚,给兄妹俩都夹了一筷子肉,想到方大妈之前说他俩,不见面的时候互相惦记,见面了就是猫和狗合不到一块儿去。 她莫名其妙地笑了下,林忆苦和林思甜立刻看了过来,眼神询问她笑什么。 “李大爷家的猫和狗经常打架,忽然想起来,觉得好笑。”瞎话随口就来。 但林忆苦和林思甜像是看穿了她的真实想法,眼里全是:我不信! 晚上睡觉前,关月荷还和林忆苦叹气道:“真想给陈立中套麻袋!” 林忆苦沉默了几秒,“我俩谈对象的时候,林思甜也是这么想的。” 关月荷笑得被子一抖一抖的。 她和思甜可是近三十年的好姐妹! — 家里新添的大件——洗衣机,关月荷很快觉得这洗衣机不太行。 没有甩干的功能,洗衣服的时候咣当咣当震天响,洗完衣服了还得自己动手拧干。 市里限电,也就晚上那几个小时来电,只能下班回来才能用洗衣机。甚至还会有断电罢工的可能。 每次她家和对面家一块儿用洗衣机时,那声音真是要吵死人。两家还商量着隔天用洗衣机,减小噪音。 这是她第一次后悔买大件。 “要不咱把它卖了,换个能脱水的吧?” 关月荷自问自答:“好!明天就把它抛售出去!” 隔天,关月荷就在一号院门口弄了张“卖洗衣机”的告示,两百块买回来的洗衣机便宜二十块卖出去,当天晚上就把洗衣机给搬去了别人家。 又过了一个星期,关月荷家里换上了个双缸洗衣机,虽然还是得自己中途动手,但这新洗衣机可以脱水! 关月荷笑道:“咱们家这算是提前完成新年添新大件的目标了吧?” 这个新大件要近七百块,存折上的数字一下子就少了五百! 想着这大件都要用个十年八年的,虽然贵,但平摊到每年,也就觉得好接受了。 林忆苦也很满意新洗衣机。 第一次用洗衣机洗被子,他俩挤在卫生间里拧水,拧出的水嘀嗒响,他俩一个比一个沉默。拧完一对视,都觉得自己是花小钱找麻烦。 新洗衣机的噪音小多了,金俊伟过来看了一次,他们家也悄悄地换了新的洗衣机。 元宝学着她爸叹气摇头:“买了个二十块钱的教训。” 胡同里有人酸他们两家大手大脚花钱,但又不敢到他们面前说风凉话。 张二嫂在家说了两句酸话,就被张德胜给瞪了回去。 “你真是多余操心别人家!周红旗一个七级焊工,每个月工资加奖金上百块,关月荷那两口子只多不少的,人家买得起。” “行,我不说别人家,你分配的单位确定下来了没有?我看不如就回咱们汽车厂上班算了,厂里现在效益好,你看谢振华,毕业回厂里,工资比之前不知道涨了多少!” “你别问了,我心里有数,确定下来了再说。”至于回汽车厂?他又不是搞技术的,回厂里可能会被分到子弟高中或者技校去,他还是想往教育局那儿使劲。 — 元旦过后,关月荷又多了两个新同事,分别是从京市对外贸易学院毕业的朱华彩、外国语大学毕业的向晓东。 新同事都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在校时学习成绩都名列前茅,不然也不会给分到了外贸部来。 高知远过来给关月荷送资料时,半感慨半羡慕道:“新同事真年轻。” 都是才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看着朝气十足。 “年轻人好啊,年轻人干活有劲儿。” 高知远眨了眨眼,看向自己的领导,心说:要论有劲儿,谁排第一还真不好说。 一下子来了两个新同事,关月荷手头的一些工作又给分出去了一部分,虽然前面还得指导他们怎么做,但等他们上手了,她就能轻松多了! 刚入职没几天的朱华彩和向晓东算是摸透了关月荷的做事风格:有事说事,不准拖沓,能今天办完的绝不拖到明天,干完就下班…… 来之前设想过领导不好处怎么办,来了之后发现自己真是想得多余。 事儿多着呢,没人有空搞些弯弯绕绕的破事。 他们处长还老提醒他们到点下楼吃饭,怪亲切的。 但来单位久了,他们也就发现了,他们处长喊他们吃饭就是顺路的事儿,主要是下楼得经过他们办公室。 比他们早来的高知远同志道:“吃饭不积极,干活有问题。油水补够了,脑子转得开。”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咱关处说的。” 朱华彩和向晓东:“……有道理。” 关处可不知道他们咋想的,新同事来了半个月后,她下班的时间都变正常了。 李雪莲一样,她办公室也来了个新同事,给她分担了不少活。 俩人只要时间差不多,就约着一块儿下班。 关月荷找她了解单位往年过年都发什么东西,再修改列好的年货清单,准备在年前的半个月时间里陆续添置。 今年依然收到了东北和湘省寄来的特产,剩下些零碎的,关月荷则是把钱给了两个妈帮忙买。 京市去年专门开了个春节市场,供应的物资种类全、数量也多,胡同里的大爷大妈都结伴一块儿去市场买。 关月荷去过一次,照样被挤得没法动弹,力气大都不好使。 春节还没到,方大妈就要张罗着在家摆一个席面了。 一月中的某天晚饭后,林思甜刚把碗筷搁下,突然给家里抛出个炸弹:“爸妈,这个星期天你们在家不?陈立中说来咱们家吃饭。” 林大爷和方大妈对视一眼,心想着:传说中的养猪能手陈立中同志终于要来他们家里吃饭了! 都不用问陈立中是哪个单位的、家里什么情况,他们陆陆续续都从她那儿了解完了。这一两年就等着她什么时候说带人回来看看。 这不,林大爷和方大妈这几天就在准备这事儿。连江桂英也过来帮忙。 “他和丁老四在东北下乡十年,他们之前还是同学,也算是知根知底了。月荷和忆苦也认识,要是人不好,他俩早劝思甜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方大妈去关月荷家里翻找办喜酒时拍的照片,当时陈立中也来了,留了照片。 “小伙子长得也好,看着顺眼。” 说着说着,方大妈还是忍不住叹气,“思甜说陈立中在外面买了个小院子,留着结婚后住的。我以前想着,思甜结婚了住家里多好……” 江桂英完全能理解她的想法,住得近,能常见到,有什么事还能照应得到。 不过,林思甜就算搬出去住,也不算是多远。 江桂英安慰她道:“不是说买的小院离汽车厂近吗?老林下班骑车几分钟都能过去看。再说了,思甜就在厂里的医院上班,又不是嫁到外地去,想闺女了,也就坐个公交车的事儿。” 方大妈的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开玩笑道:“我前几年还愁呢,想着她哥终于不用打光棍了,又轮到她了,咋就那么让人操心呢?嘿!人家都悄摸摸地自己找对象,压根没让我们插手。” 从外面回来的林思甜听到了她的话,一进屋就道:“您和江大妈不是说,棒槌的想法,让人捉摸不透吗?您还操心啥?” 这“棒槌”说的是林忆苦和关月荷,这俩棒槌刚结婚那会儿,方大妈和江桂英私底下没少嘀咕,说搞不懂他们这些棒槌的想法。 方大妈笑骂道:“就你话多!你也是个棒槌!” “还有谁也是棒槌啊?”关月荷拎了一袋子干货和腊肉过来,“妈,还有啥需要我干的?” “没了,你坐着就行。” “那我明天早点过来帮忙。”关月荷说着,凑过去看她们包的饺子,怪小巧的,正好一口一个。不像她和林忆苦,都爱包大饺子,他俩都觉得大饺子的馅更足。 隔天大早上,林大爷烧热水杀鸡,脚边的盆里防着已经处理好的鱼。 星期天,不用去上班的工人都起得比平时晚,前院的邻居听说林大爷在家门口拔鸡毛,觉得稀奇,跑到后院来看。 “林大爷,过年还有半个月呢,这就把鸡鸭鱼肉都给准备上了?” 也有人问是不是家里要来亲戚了。 方大妈端热水出来,笑眯眯的,“思甜的对象待会来家里吃饭。” 屋里,关月荷正大声问:“妈,家里的糖没了?” 没一会儿,得到买糖任务的林思甜边披外套边往外走,“我去供销社买糖。” 顺便避开邻居们的追问。 邻居们一看,全家都出动了,可见对思甜的对象多重视。有了第一个人开口,其他人纷纷跟上,恨不得把林思甜的对象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打听个遍。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20节 “男同志在电视机厂上班?嚯!这咋认识的?朋友介绍的还是参加联谊会认识的?” 他们可没忘记,国庆的时候,思甜和月荷也去参加了厂里的联谊舞会。难道是那时候认识的? 说到这儿,就有人骂厂领导。联谊舞会就办了一次,当时搞得多好啊,年轻同志都喜欢。结果没多久,厂里下文件说不允许再办了,说外头不少人打着办舞会的名义聚众闹事,影响不好,就不允许搞联谊舞会了。 电视机厂好啊,电视机生产出来不愁卖不出去,效益肯定好。 “老林、老方,你们要是有认识靠谱的年轻男同志,也给我们家小美介绍啊。” 方大妈一再解释说是年轻人自由恋爱认识的,没人介绍,但邻居们不信。 原本想出门的邻居甚至改了主意,想看看林思甜找了个什么样的男同志。 三号院这边正热闹,两只手拎着大包小包的陈立中蹭了家里亲戚的车,在胡同口下车,都不用问路,轻车熟路地直奔三号院。 他进三号院时,还有邻居问他是去谁家走亲戚。 林思甜也正好买了糖回来,见到他也有点意外,她还打算把糖买回来了就去胡同口等他,省得他找不着路。 邻居们也反应过来了,这男同志就是林思甜谈的对象,大家纷纷上下打量。 怪不得邻居和厂领导给林思甜介绍对象都没成功,合着人家自己谈了个长得好、单位好的。 关月荷探头出来一看,来得真早,顺便给屋里的人提醒,“爸、妈,陈立中来了。” “小陈进屋坐。” 方大妈招呼人进屋,顺便让看热闹的邻居忙自家的事去,她家今天可没空招待邻居。 一转身,就看到长得斯文、温润的陈立中仍站着,悄悄打量了好一会儿,越看越满意。 当初陈立中来家里喝喜酒,她就没仔细看,只听月荷提了一嘴,说那是和丁学文一块儿下乡十年的朋友。 看照片也看得不是特别清楚,现在终于见到本人了,仔细一瞧,这和“养猪能手”完全沾不上边啊! “哎呀,别站着,赶紧坐。要喝点什么?” 关月荷乐笑了,进厨房喊林大爷也出去看看,“妈笑得嘴角都扯到耳后根了,您快去看看您未来女婿长得合不合心意。” 林大爷被她说得直乐,“不合我心意我还能把人扔出去不成?” 但双腿实诚得很,擦了擦手,就起身去了客厅。 他也和老伴儿一样的想法:长这样的养猪能手? 陈立中这过去三年也不是白挣钱的,一张嘴能说会道,养猪、读书、挣钱、搞技术啥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林大爷和方大妈对他的称呼也从“小陈”变成了“立中”。 插不上话的林思甜跑厨房和关月荷说悄悄话,“看我爸妈乐的。” “这还不好?爸妈把他扔出去你就高兴了?” “……也是。” 林家这儿说笑声一阵接一阵,关爱国趴自家门口听了一会儿,转头和爹妈道:“林大爷和方大妈肯定很满意。” “满意什么?” 终于放假回家的关月华带着谷满年和谷雨过来,顺便指了指隔壁,“方大妈家来亲戚了?” “思甜对象来做客。”江桂英不卖关子,直接道:“小陈跟月荷他们几个是朋友,都认识,知根知底的。” “哦,那挺好的。”关月华一下子就猜到了林思甜的对象是谁,当初来喝喜酒,她就觉得丁学文带来的那个朋友对林思甜格外热情,人家四个发小拍照,他也要插一脚,还得要站在林思甜旁边。 想到这儿,她开始好奇丁学文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对象了。他们那四个,找的对象不是发小哥哥就是发小朋友,结婚了照样凑一块儿玩。 而院里的其他邻居就想得多了些。 “看月荷和那男同志挺熟啊,不会是月荷给介绍的吧?” “这有什么稀奇的?月荷和思甜关系好,遇着条件好的男同志肯定先想着思甜了。” 正在帮忙招待陈立中的关月荷不知道,已经有人琢磨着找她帮忙说媒了。 — 谷雨在姥姥家和方姥姥家来来回回地跑,像个耳报神。 “妈妈,那个叔叔好看!” “陈叔叔给我的巧巧力……噫!苦的!呸呸呸!”不死心地又吃了一口,皱巴着脸咽下去,又觉得好吃了。 关月华试图给她纠正她手里拿的不叫“巧巧力”,而是“巧克力”,但谷雨有自己的想法,非要说成是“巧巧力”,甚至还把隔壁的婷婷也给带歪了。 “妈妈,陈叔叔好厉害!他会养猪!还会做电视机!比青天大老爷还厉害啊!妈妈!” 可把谷雨给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厉害?! 关月华做了个深呼吸,别过头去不看这糟心闺女。 谷满年憋着笑,他闺女最爱吃肉和看电视,又会养猪又会做电视机的陈叔叔可不就是天下第一厉害? 但她还非得贫嘴地拿青天大老爷比,看把她妈给气得,脑袋都要冒烟了。 第133章 “七级工” 谷雨也很会看眼色, 见亲妈正处于生气边缘,就闭紧了嘴巴,拉着小舅要去供销社。 关月华只叮嘱了一句:“不准再买铁皮青蛙!” 谷雨眼神飘忽, 扯了扯小舅的衣摆, 催他赶紧走, 自己率先跑了出去。 “……”不用说, 肯定又要带回来一只铁皮青蛙了。关月华头疼。 江桂英让她别把孩子管太严实, “才三岁半, 你指望她能多懂事?能吃能睡不惹事就很好了。” 现在计划生育政策比以前严多了,职工生孩子得先从单位申请到准生证, 只准生一个孩子, 要是偷偷生二胎,万一被人举报给单位,开除是免不了的。 有些人一胎是闺女, 想再生个儿子, 也得掂量着是儿子重要还是工作重要。大部分还是选了工作, 所以, 这两年里出生的孩子,基本都是独生子女。 独苗苗一个,家里都捧着, 别说一个铁皮青蛙了,啥好东西都紧着孩子。不像他们以前养孩子,那真是能养活就行。 “家里有一抽屉全是她买的铁皮青蛙!”关月华之前没觉得这玩具多, 昨天回家一收拾屋子, 小房间柜子的抽屉差点拉不出来,满满当当的全是铁皮青蛙。再买,就要再给谷雨腾个抽屉继续装了。 “以后不准给她零花钱。” 谷满年低头看鞋面。 这事真不怪他, 谁知道谷雨手里零花钱那么多?要不是他追着问到底,他都不知道,每次他爸妈和他哥嫂见着谷雨都给她塞零花钱,她那嘴巴跟抹了浆糊似的,愣是一句没提,自己捏着零花钱,全拿去买了铁皮青蛙和吃的。 江桂英也愣住了,“我以为是你们给她的零花钱。” 她还说呢,自己又要给孩子零花钱,又不准孩子花,这不是矛盾? 就攒钱这本事,真跟月荷学到位了。 “阿秋!” 关月荷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谁念叨的她。 — 林家中午弄了一桌丰盛的菜招待陈立中。 陈立中挺会表现,直接抢过锅铲做了两道菜,方大妈和林大爷本来就满意,这下都乐得笑出声了。 林忆苦说好了下午两点前回来,于是,吃过了饭,陈立中还留下来坐着。 得益于谷雨的小漏勺嘴巴,她在银杏胡同的小伙伴们都知道思甜姑姑/阿姨找了个好看、厉害的对象。 其他院子的邻居本来不知情的,听家里小孩一说,纷纷找借口过来三号院走一圈,就是想看看林思甜找的对象。 林思甜看了看又过来家里打招呼的邻居,和陈立中对视了眼,只能无奈地摊手:“我们胡同的邻居都爱凑热闹。” 坐她旁边的关月荷挑了下眉,论凑热闹,林思甜同志也能在银杏胡同排得上号。 “热闹点好。”陈立中心想着,这都不算啥,四道沟整个大队的老乡都爱凑热闹,比银杏胡同的邻居闹腾多了。 话音刚落,林忆苦可算回来了,一进屋就先看到了坐林思甜旁边的关月荷,接着冲坐小沙发上的陈立中打招呼,特意解释自己今早有事不在家。” 关月荷推了推林思甜,让她往旁边挪,给林忆苦腾了个位置出来。 他一坐下,就听到她小声地道:“人家就等你这个大舅哥回来了。” 家里人齐了,方大妈才开始和陈立中说正事。 “立中,既然你也和你家里提过了,你爸妈也支持,我想着,要不你和思甜商量个时间,看看哪天合适,咱们两家一起吃顿饭,早点把你俩的事情给定下来?” 陈立中立刻看向林思甜,见她点头,忍住激动,也跟着点头,“成!” 今天上门做客算是圆满结束了。 林思甜送他出胡同时,林忆苦提醒关月荷,“还套麻袋吗?” “套什么?”方大妈没听清,转头问道。 关月荷悄悄地掐了他一把,面上神色如常,“没啥,他说新年了得做件新外套。” “那得抓紧时间了,大家都爱找许老四帮忙做衣服,那单子都排到年后去了。”方大妈念叨着道:“他丈母娘年后退休,到时候做衣服就不用久等了……” — “回来了?怎么样?思甜爸妈怎么说?”杨淑敏和陈符一大早就催陈立中出门,怕他去得迟不好,还找了家里有车的亲戚捎他过去。 “说找个时间两家人一起吃顿饭,聊聊结婚的事儿。我和思甜商量了,打算定年初四那天,正好是星期天,你们和思甜家里人都休息,思甜可能得请半天假,她哥可能也没办法到。” “我们没问题啊!我们也能请假,你让思甜挑她和她家里人方便的时间安排。”杨淑敏立即满口应下。 “你们是多怕我找不到对象啊?”陈立中开玩笑道:“思甜隔壁家的小孩满胡同地夸我长得好看、还会养猪会做电视机。” 杨淑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们是怕人家看不上你!” 回城三年,他们就在家听他提了三年“林思甜”,问他是不是和人家女同志谈对象,他又说不是,他们就想着,怕不是女同志没看上他,他又非盯着人家女同志? 没想到,他这一毕业就和林思甜同志谈上对象了! 他在外面买小院子的时候,他们也没多想,家里到电视机厂距离远,他不在外面买房子那就得住厂宿舍。 反正是他自己挣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 嘿!居然是为了以后结婚打算! 杨淑敏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家的杀猪匠总算谈上对象了,他们以后不用发愁他要当一辈子老光棍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21节 — 另一头,关月华则是堵了一口气。 谷雨是跟着关爱国出去的,最后是跟着关月荷回来的。 谷雨左手右手都拿着一只铁皮青蛙,她还很得意,躲在林忆苦 后面,显摆道:“小舅买的,小姨买的。” 关月荷觉得没眼看,更不想惹火上身,立刻转移话题,“青……姐你要继续读研啊?” 上次谷满年回来说的,说关月华的老师推荐她下学期开始直接去读研究生,再读两年,毕业出来就是研究生,学得扎实些,以后照样能分到好单位。 江桂英和关沧海也看向关月华,他们听得都发愁,怎么这书要读这么多呢? 听张二嫂说早些毕业更容易分到好单位,张德胜没提前毕业,现在都还没确定分配单位。 关月华瞪了关月荷一眼,怪不得谷雨老在家喊她“青天大老爷”。 “嗯,再读两年。”关月华已经做了决定,也和谷满年商量好了。今天过来,就是准备和家里说一声。 她要继续深造,谷雨虽然送去了育红班,但谷满年也没法时时看着谷雨,少不了家里长辈帮忙。 “带谷雨不算事儿,就是你以后的工作分配……”再读两年出来,人都三十五了,而且年年有一批学生毕业,到时候好单位还有位置? 关月华倒是不操心这个问题,“也就多花一年时间,一次性读完,省得以后还要进修了。” 就她了解到的,学位条例已经正式实施,现在看着本科学历和研究生学历没多大区别,但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情况? 说着,她还提醒关月荷,“你也找你老师问问,看怎么拿学位证。” 关月荷毕业的时候,学位条例还没出来,领的只有毕业证。 关月华不说,关月荷自己也是要抽空回学校一趟的。 成霜给她写了信过来,专门提了补**这件事。 关沧海听完,拿烟斗敲了敲桌面,“这学位证就相当于技工证呗?初小、高小、初中、高中和中专、大专、本科、上头个研究生,最高的是研究生,算七级工?” 关月华纠正道:“研究生分硕士、博士,就是七级工、八级工。” “得,那你要读完出来,跟月荷一样,都是七级工?” 关沧海不懂什么学位制度,但他还能不懂技术级别? “七级工”关月荷忍不住笑,这个比喻怪通俗易懂的,以后别人再问她“研究生”是个什么级别,她就说是七级工! “那是要读,七级工在大厂里也难得,算是半个顶级的技术专家了。” 江桂英刚刚还觉得早点毕业参加分配好,这么一听下来,又觉得还是多读两年,拿个“七级工”更划算,甚至还拿周红旗举例子。 “厂里就她师傅一个八级工,等过两年,周红旗再考出个八级工证,厂里也得给她分配小洋楼住。” 别看周红旗家就她一个人拿工资,但她一个人的工资顶得上三个普通工人。就一家三口的开销,所以,她家买啥大件,大家都不觉得稀奇。 “这样的话,我们支持你继续读。谷雨就用不着操心了,她好带得很。” 关月华没犟嘴,他们就算是反对也没用,她做了决定的事儿不可能瞎更改。就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咱们家要开个理发店?” 关沧海点头,“我都问过**的事了,年后就去工商局做申请,证办下来了就在胡同里摆个摊。” 谷满年接收到关月华的眼神,开口道:“我们厂租下来那片厂房,外围的有一圈空屋子,厂里准备租给没工作的厂子弟,只要办得下证,就可以申请租下来做生意。” 关沧海赶忙问:“不是服装厂的也能租?” “……不能。”谷满年给他指了另外一条路,“汽车厂应该也有不少闲置的资产,您要不去厂里问问,看有没有可以租下来的。要没有,您就在附近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平房,租下来弄个理发店。” 在胡同口摆摊不是长久之计,摆的人多了,碍路还影响风貌,说不定厂里和街道办以后就不给摆了。 再说了,有个店面,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 谷满年趁他有些意动,又给添了一把火,“现在烫发的人多,买新的烫发机器不容易,淘个二手的旧机器,倒是不难。” 关爱国眼睛一亮,烫发的活他在行啊,当下就怂恿老爹租个小平房开理发店。 关沧海拿烟斗敲了下他的脑袋,“你甭瞎琢磨,老实在厂理发店干活。” 没有单位报销医药住院、分配住房,在外头挣得再多都比不上端个铁饭碗。 但他对开个理发店也起了心思,“我再想想。” 眼瞅着大人们不说话了,谷雨就要拉着妈妈去看小姨家的砰砰机。 关月荷捏住她的肉脸,纠正道:“洗衣机!” 就因为她最开始买的洗衣机用起来就砰砰砰地响,谷雨就把它称之为“砰砰机”,现在这个新的不这么响了,谷雨还是没把称呼给纠正过来。 谷雨当没听到,再次催关月华起身,“妈妈走啊,去看砰砰机,爸爸说我们家也要买一个,我不想要。” 太吵了,看电视会 听不到声音。 关月荷跟在她们母女后面,气道:“小棒槌脾气真犟!” “你看我干嘛?”关月荷瞪向林忆苦。 林忆苦如实回道:“妈说,谷雨的犟脾气和你一模一样。” 瞎说! — 关月华这一学期几乎都待在学校,银杏胡同建公厕途中挖出好东西、陆昌卢艳是卖国贼特务、关月荷再次见义勇为这些事都是从谷满年那儿知道的,这还是第一次看关月荷家新建的卫生间。 耳边全是谷雨对洗衣机的坏话,看来她闺女是真不想家里多个洗衣机。 再一进屋,见到墙上的报纸,她早消下去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关月华真是不明白了,怎么坏人全往关月荷跟前跑?关月荷也是,她是公安吗她就老抓坏人? “我看你当时就该分到公安局去上班!” “凭啥?那我英语和德语不都白学了?特务又不说外语。”把她分配过去,那多浪费啊。 关月华气结,也不知道她是装没听懂还是故意没听懂。 下一秒,林忆苦给关月荷递过去一杯水,“七级工,喝水。” 眼神提醒她别说话了,再说就把她姐气爆炸了。 关月荷被他的称呼乐笑了,“给那位未来的七级工也倒一杯。” 谷雨举手,“我也是七级工!我也要!” 第134章 退休 “机关枪”谷雨终于要和她爸妈回家了。 关月荷站在胡同口目送他们一家三口走远了才舒一口气, 她都不敢想,他们一家三口在家一天得说多少话,叭叭叭地没个完的时候。 正要回家, 发现丁老三一家四口正在搬家具到二号院门房,也就是陆昌和卢艳原来住的房子。 这丁老三一家四口在三号院里也是透明人, 平常能不吭声就不吭声,没想到居然是他们分到了这间屋子。 二号院的邻居陆续出来帮忙,显然,大家和丁老三都不熟,而丁老三和他媳妇儿也很拘谨,道谢声都跟蚊子声似的, 俩人像不会说话的老黄牛, 只知道干活。 丁老大夫妻俩给送了两包粮食过来, 还腾了口锅给他们。家里其他人都没露面。 丁老三一家搬了出来, 腾出来的房子肯定是给了丁老五住。 罗桂芳问丁大嫂:“你家丁香还没放假呢?” 她家宝玉上个星期就放了假,只不过回来了两天, 就跟着老师去了医院实习,最近都住医院的宿舍里。 “她申请了留校住宿,这样正好,家里没多的房间给她住, 回来还不如就住宿舍里。” 以前一大家子都能住得下, 现在丁老三一家都搬出来了,怎么就没丁香睡觉的地儿了? 罗桂芳嘴巴张了张, 又闭上了。 心想着, 说不定丁香也更乐意住学校呢。 关月荷也是这么认为的。 转身回了家,关月荷拿笔在黄历上做标记。 不记不知道,一记吓一跳。 “下个星期天, 舅舅家喝喜酒,丁学文也说请我们吃饭……我们随个礼算了,不想去舅舅家吃饭。”关月荷当下就做了决定,把喝喜酒这个事情给划掉。 “年初四是和陈立中家里人吃饭,成霜年初一来家里做客。哦,还有霜霜,她也说找请我们和冬雪他们。钟声是不是也说了一起吃饭……” 事儿还真不少。 说到何霜霜,关月荷想起她姐说的话。 何霜霜没进外贸部,也没如莫知南家里人所希望的、留在学校当个老师,而是选择去了政府办。 听说因为这事,何霜霜跟莫知南吵了一架,整个家属院的人都在瞎传,居然有人说何霜霜现在本事大了,想甩了莫知南另外再找。 真离谱。 林忆苦站她背后,看她一页页地翻黄历,正在给朋友们安排见面时间。 他得庆幸她还有不少朋友分散在全国各地,要都凑京市来,关处长怕是见不过来。 关月荷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差点忘记给春梅写信了,要是她参加春季广交会,我们能在羊城见一面。” 而另一边,准备收拾行李回家的春梅,寄出了今年的最后一封信,打算给关月荷同学显摆下她还将继续参加广交会。 — 邻近年关,单位反而更忙。 关月荷早定了三月份要出差,手头的工作正陆续分出去给高知远和另外两个新来的同事。 放假前,她又跑了趟五星汽车厂,又是为了合资项目的事。 这回不只是他们自己人,外资公司的人也过来了,双方谈判小组谈得都冒火气,桌子拍得邦邦响,局面又僵住了。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谈成。 和她一块儿过来的高知远呼了一口气,“我真怕吵得打起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22节 关月荷道:“不至于,比这恼火的场面多了去了,咱也没出手。” 上次她被临时抽调去协助进出口管理处的谈判工作,对面是看着就很欠打的小鬼子,她和其他同事都能心平气和地说话,这次对面是华侨,起码看着没那么恼火。 但晚上回到家,林忆苦看她咬牙切齿地读外语资料,他看不懂那一串串的英文,但总觉得她正在骂人。 断电后,估计是心里的火气还没喷出去,睡不着,翻身坐起来,说要和他掰手腕。 不用猜,肯定是工作不顺利憋了火气。但他们俩都就工作的事情格外有默契,一般能说的,当天下班回来就说了,没提的就是不方便说,不用多问。 林忆苦很是无语,她坐在他身上,就这么和他掰手腕,看来是没打算让他有赢的机会。 果然,关月荷把他两只手都按在了枕头两边,心情畅快了,翻身下去又扯回了被子。 说完“睡觉”没两分钟,她就真睡着了。 要是真较真地掰手腕,她今晚但凡输一次,她可能得在炕上烙煎饼,炕头炕尾来回滚一晚上。 隔天早上起来,关月荷发现林忆苦偷偷笑她! 笑得真欠打,怪不得思甜好几次怂恿她揍他。 转眼就到了春节假期的前一天。 关月荷忙完手头的最后一点工作,就拎着单位发的米面粮油等下楼。 她还从门卫大爷那儿借了个纸箱,好把东西全堆箱子里,这样好载回去。 骑车到半路,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背影,看着怪心酸的,于是就蹬上前去打招呼:“老爹,明大爷,掉链子了?” 关沧海回头一看,是自己小闺女,摆了摆手,示意她别管他们,让她先走。 关月荷已经下了车,歪头凑到他跟前去细看,想去看明大爷,但明大爷已经把脑袋偏转到另一边去了。 关沧海对上小闺女圆溜溜的大眼睛,好气又好笑地把她脑袋推开,这家伙有时候真是烦人,怪不得老伴儿和大闺女老说她讨骂。 “您俩大雪天的在大街上抹眼泪,不知道还以为你们遇上啥大事了呢。” “什么抹眼泪?那雪花净往我眼睛里吹,风刮得我眼睛难受!”关沧海急着反驳。 “对对对,今天的风大雪大。”关月荷敷衍着道。 不就是今天退休吗?这俩老头怪感性的。 关沧海和明大爷今天站完了最后一天岗,办完了退休手续。 他们都是51年进的五星汽车厂,在五星汽车厂一干就是将近三十年。在82年的新春到来前,他们的工人生涯也落下了帷幕。 俩老头骑车骑一半,改成了推着车走,慢悠悠的,细数过往的三十年。 数到一半,身后突然冒出来个关月荷,非要跟着他们一块儿推车走,说要听听老工人们的峥嵘岁月。 撵又撵不走,还能咋办?只能让她跟着呗。 “你们说啊,我听着呢。”关月荷跟调广播电台似的,还专门提要求说从头说起。 明大爷倒是还记得他们一家刚搬来时的场景,“我记得你那时候才过满月,跟只小老鼠似的,你爹怕你养不活,找我问能不能给留点肉汤带回家。” 话音一转,明大爷嚯地一声继续道:“一眨眼就长成了个大块头!有天我在胡同口看到你,我还问你爹来着,你们家月荷去肉站上班了?” 那年头,也就肉站的人能把自己养得壮壮的。 覆着一层白雪的街道上回荡着关月荷哈哈的笑声。 这俩老头一会儿互相揭短,一会儿又感慨起过去三十年见证了太多。 在这三十年里成长起来的关月荷,也有诸多共鸣。 与国家并肩前行的三十年,他们说的是五星汽车厂的发展历程,她想到的是她自己的成长。 快到胡同口的时候,明大爷抹了把脸,道:“不说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以后就是你们这代人的任务了。” 关月荷笑道:“这话说的,您和我老爹不说退休后还要发挥余热吗?您以后饭馆的招牌菜我都想好了,现在就等您的饭馆开起来了。” 明大爷哼了声,“我可没说开饭馆,我看就只有你嘴馋。” 顺便给关沧海告状道:“你也说说她,自己带菜上门找我做就算了,还拖家带口过来,不像话!” 关沧海当没听见,哎呀一声,“到家了,老明,改天你做两个下酒菜,来家里喝两杯啊。” “多添一个啊明大爷,我也陪你们喝两杯。” 明大爷:“……”这爷俩都一个死德性。 中途多了个关月荷插话,他俩本来挺沉闷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就散了。 在胡同口挥了挥手,又各回各家去。 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下班,下次清晨依然跟随自行车大军上班去。 距离退休还有好多年的关月荷却没什么伤感的情绪,她现在又犯眼红病。 没对比不知道,五星汽车厂和卓越服装厂的节礼一个比一个丰盛,反正都比她单位发的多。 没办法,这年头,国营厂,尤其是效益好的国营厂,福利待遇就是要比政府单位好。 过来提前送节礼的谷满年道:“你现在回厂里正好,能赶上三月份春季广交会,咱们厂缺懂外语的人才。” 刚说完,就被关月华拧了下耳朵,谷雨在一旁鹅鹅鹅地笑他。 第135章 外汇券 除夕这天早上, 银杏胡同里的年轻人凑了一堆,纷纷跑去胡同口帮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拉电线。 “今年街道办请人来放电影?” “不是电影。”有大妈帮忙解释道:“是瓜子王那家,说晚上要把她家彩电挪到胡同口, 谁家没电视的,晚上都能过来看电视。” 瓜子王家里又多了台彩电, 尺寸比原来家里的那台更大。专门找了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说要给银杏胡同做回馈。 甭管人家什么目的,反正大家都能有电视看。 小孩们挨个院子跑,给今晚才开始首播的《敌营十八年》做宣传。 关月荷去二号院找罗桂芳拿早预定好的炒瓜子时,正看到赵大妈家的顺顺嘚瑟地跑到前院显摆,“我奶奶说, 我们家也要买彩电喽!” 二号院里的几个小的凑到一块儿哇哇叫, 也不管自家大人同不同意, 个个都把牛皮吹上天, 都说要买个比最大的彩电,比瓜子王家的还要大。 关月荷听得直摇头, 加快脚步往后院走,她以前怎么没觉得二号院的小孩特别多? 叽叽喳喳的,吵得脑瓜子疼。 “月荷姐。” 关月荷抬头,愣了下, 和罗桂芳笑道:“差点分不出来哪个是宝安哪个是宝宁了。” “嗐!你忙着上班, 她们也不常回来,碰面少, 久不见了, 我这个当妈的都觉得脸生。”宝安和宝宁这两年营养足,个头蹿了一截,性子多多少少也有些了改变。女大十八变嘛。 旁边的赵大妈也正等着装炒瓜子, 见罗桂芳的三个闺女都在帮忙干活,心说别人家的闺女就是更贴心。 “宝安还要再读一年技校,宝宁今年是不是也要参加高考了?” 宝宁探了个脑袋进来,脆声回道:“赵大妈,我们学校是试点学校,高中改成三年制了,我还要再读一年。” 关月荷惊讶,“以后都得读三年了?” “应该是吧。我们学校和机械厂子弟高中都是试点学校,其他学校应该也快改成三年的了。”宝宁继续道:“我们老师说我们以前学得不扎实,多读一年,能考上大学的概率大一些。” “还有,以前没考上高中的可以先上一年高中试读班,现在取消试读班了,考不上高中的可以留在初中补习一年,要再考不上,就不能上高中了。” 现在改成这样了? 以前学生想考高中其实不难,升学考试不合格,还能进高中试读班读一年,再跟着上高中课程,基本都没大问题。主要是看家长愿不愿意送孩子上学。 但以前是大家条件一般,上高中花费也不小,更重要的是,高中毕业出来也不一定能分配工作。 现在不一样了,条件好多了,读高中还有机会考大学,眼看着汽车厂要搞中外合资造车,要是成了,肯定要招工吧? 但现在高中都不一定能考上了?! 赵大妈撇嘴,“咋都是汽车厂子弟学校做试点?小学也做试点,说明年开始要改成六年制。以后小学六年、初中高中三年,再加上大学,这得读十几年啊!” 她听着都觉得累得慌。 二大妈却乐呵道:“我们家聪聪要是能考上大学,读十几年就读十几年呗。” 聪聪是张超男和郝大仁生的儿子,二大妈没少拍大腿叹气,说张超男要是赶在普通工人也必须响应独生子女政策前多生一个就好了,省得郝大仁的爸妈老惦记着给聪聪改姓。 其他人纷纷跟上,“是这个理儿,辛苦十几年,读完大学出来能分配好单位。” 远的不说,屋里就有关月荷这个现成的例子。 她们以前还在私底下嘀咕呢,说月荷大学读了两年半、研究生又要读两年,加上小学初高中,这都读十几年,真够折腾的。 但现在再看,人家是折腾了点,但能分到外贸部去当领导啊! 林家和关家之前嘴巴紧,邻居们只知道关月荷被分配到外贸部上班,具体做啥的,也没人知道。上次关月荷上了报纸,才有人给扒了出来,人家现在都当处长了!还是正的! 就算不能分配去当领导,像谢振华那样,回到厂里当技术专家也很不错啊。 “对了,张德胜被分配到哪个单位了?”赵大妈忽然想起来,还道:“上次还有人找我们家老常,说想给张全斌介绍个对象,我看,人家就是奔着张德胜去的。” 但没一个人知道张德胜分配到了哪个单位。 关月荷早早装好了自己的那份炒瓜子,为了听八卦,愣是在罗桂芳家待了半个多小时。 要不是林忆苦找过来,她还能继续听,旁边的小桌子上攒出了一小堆瓜子壳。 他俩前脚刚走,康大妈后脚就道:“这两口子怪黏糊的,就是一个比一个忙,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要孩子。” “人家要了孩子,你帮着带啊?”白大妈翻了个白眼,“人亲爹妈都不催,就你个外人瞎操心。” 康大妈讪讪,不吭声了。 赵大妈顺口就问白大妈:“你们家跃进谈上对象了,向红咋还没动静呢?” “她不想谈我还能按着她脑袋不成?你有合适的,你就给她介绍介绍。” 白大妈说到这儿,想起来自己曾经还琢磨着让向红和常正义处对象呢。这些年过去了,常正义的大儿子都读三年级了,她家向红还没个对象。 “不聊了,回家准备年夜饭去。” 赵大妈皱眉,嘀咕道:“好端端的,火气说来就来,真是年纪大了脾气也大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23节 刚说完,就听到院子里有鞭炮声,常大爷正在大声训人:“放鞭炮到胡同外面放去!往院子里扔,炸到人了咋整?” 赵大妈立刻起身,“我看看是哪个王八崽子瞎胡闹?!” 出去一看,二号院每家都有孩子掺和,大妈、嫂子们个个都坐不住了,有的抄起锅铲、有的抄起擀面杖,往皮猴们的屁股抽过去。 关月荷和林忆苦拎东西路过二号院时,还停下来看了会儿“棍棒炒肉”。 吃过了年夜饭,邻居们互相招呼着去胡同口看电视。 关月荷不想在外面吹冷风,和林忆苦留在家看黑白电视。 今年除夕看起来更热闹,但关月荷反而觉得今年有些冷清。 家里为了配合林思甜的时间,中午就吃了年夜饭。下午三点,林思甜就回了医院值班。 许成才和秦子兰上午带了孩子回家吃中午饭,也是下午就走了,说今年留在他们小家吃饭。 还好今晚的电视有点意思,不然她要无聊得唉声叹气了。 “月荷,瓜子王家要放烟花,走啊,出去看看。”周红旗过来敲门。 “啊?放烟花啊?那我得去。”刚刚还觉得今年春节不够有意思的关月荷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忙着给自己披外套、缠围巾,顺手把林忆苦的外套和围巾也给他扔过去。 瓜子王家不愧是银杏胡同现在公认的第一狗大户,别人过年放鞭炮,他们家放烟花! 她还没见过烟花是什么样子! 等他们出去时,胡同口已经围了一圈圈的人,中间的大圈被圈了出来,不给挤进去,说怕烟花落下来伤到人。 饶是他们俩长得高,前面这么多人,再怎么踮脚都看不到圈里啊! 没一会儿,林忆苦扶着梯子,等她拿着手电筒往下晃,招呼他上去,才顺着梯子往上爬。 俩人坐在屋顶上,把被包围起来的圈都看得清楚。 就是屋顶上的风比下面更大一些。 坐稳当后,关月荷就把手电筒给关了,“不能让他们发现,咱们家屋顶可容不下那么多人。” 万一坐塌了,他们俩今晚就要吹西北风睡觉了。 关月荷挨着林忆苦,心情雀跃,又找到了花大钱买的屋子的又一优点。 “咱们家屋子的位置好,胡同口有点什么事儿,坐屋顶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哎呀,思甜和许成才错过大热闹了。”关月荷幸灾乐祸道。 下面,等着看烟花的周红旗和金俊伟把元宝扛了起来,元宝兴奋地哇哇喊,一回头,就看到了关月荷家屋顶上面坐了两个人。 “妈妈,你看姨姨!” 周红旗和金俊伟顺着她的手指转头看,就看到了关月荷和林忆苦。 怪不得他们没见到那两口子,还以为他们嫌人多又跑回家去了。 “我也想去……” 元宝的话还没说完,前面就有人喊:“准备了,要准备点烟花了啊,大人看紧孩子,不要越过这个圈,都能看到,不要挤……” 人群后面有人不耐烦地催道:“别说了,赶紧点吧!” 元宝也不闹着去坐屋顶了,就怕一个转头,烟花就放没了。 没一会儿,瓜子王去点了引线,忽然一束火光直直地冲上夜空,又很快砰地一声绽放。 “哇!” 底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仰头、张大嘴巴,发出一阵阵“哇”声。 关月荷屏住了呼吸,直到烟花消失了,才呼了一口气。 “好看!” 但这玩意儿真不禁放啊,她回想了下,从点火到烟花消失,肯定没两分钟。但听说挺贵的。 下面的人刚惊呼结束,又听到前面的人说还有,要接着放,原本要往回走的人又停住了脚步。 长湖街道其他胡同的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在银杏胡同都能听到有人在高呼:“有人放烟花啊!” 整整六箱烟花,成了银杏胡同这个春节最大的谈资。 走亲访友时,有人在聊最近在播的《敌营十八年》,银杏胡同的人都说:“除夕那天,我们胡同在放烟花,你们看过烟花吧?哎哟,没看过就太可惜了……” 成霜年初一来她家里做客时,也听到了这个“大新闻”,可把成老师给震惊呆了。 “月荷,你们胡同的人这么有钱啊?!” 关月荷乐了,指了指自己,道:“实不相瞒,在一年前,我也是胡同里的狗大户。” “我早看出来了!”成霜道:“你家林同志次次都给你带肉带水果去学校,我们宿舍一致认为,你就是整栋楼的狗大户。” 林同志刚刚和她打过招呼后,出门去给邻居家帮忙搭棚子,顺便腾出地方给她们俩说话。 成霜想起个趣事,道:“学校工会的老师说要给我介绍对象,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给我介绍个会做饭的、工作不忙能顾家的,那老师说改天给我介绍个会做饭的大姐。我寻思着,我这要求也不高啊。” “你这要求是不高。只不过,那位老师想给你介绍的男同志不会做饭、也没空照顾家里。”关月荷拍拍她肩膀,“找对象一定要多个心眼啊,成老师。” “你要是看到有合适的,你给我介绍得了。” 关月荷一脸惊恐地直摆手,她现在听不得“你给我介绍个对象”这种话。 也不知道是谁瞎造谣,非说是她撮合的思甜和陈立中,好几个大爷大妈过来找她帮忙给自家孩子介绍对象。 要长得周正的、单位好的、家庭条件不差的……要求还不少。关月荷让他们多给祖宗烧香,可能还能快点找到合适的。 她做不来媒婆的活。 “看把你吓的。” 刚说完,成霜注意到了墙上的照片和报纸,赶忙起身凑近了看。 成霜这副一惊一乍的表情,让关月荷不得不想到大学舍友们,她们当时到她家里做客,也是看一样惊呼一声。 把屋里看了一圈,成霜夸了又夸,说她这房子买得好,收拾得也好。 “你也买一套。” “那还是算了。”成霜摆摆手,她爸妈听说她选择留学校当老师,在家气得哇哇叫。现在不生气了,想把她侄子侄女送来我这儿,让我安排工作。她要是有套房,以后侄子侄女都得赖她家里不走了。 现在她住的是学校分的单间宿舍,她的书不少,住她一个刚好够,再多一个人都不够地儿了。 关月荷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别看大家都说有房子的产权证更安心,但实际上,愿意花一大笔钱去买房的,还是少数。 之前看她买了房子,说要跟着买的,现在都没动静了。 “过来吃苹果,我们老家大队种出来的。” “好吃!”成霜道:“我们那边没苹果树,也不好买,荔枝倒是多,你吃过吗?” “四舍五入算吃过?”关月荷笑道:“供销社有荔枝罐头卖。” 成霜算了算时间,可惜,广交会举办期间,离荔枝上市时间还远着呢。 “没事,我到时候多带两瓶荔枝罐头回来。” 成霜嫌弃地噫了声,“京市卖的荔枝罐头也是从南边运过来的,白费劲带回来。你买可乐多好,黑色的汽水,我过年去导师家里吃饭,她家就摆了可乐,说是从羊城带回来的。” 关月荷记下了,“行啊,到时候我给你带一瓶,顺道回学校把学位证给补办了……翻黄历干嘛?” 成霜继续翻墙上的黄历,“我数一下……距离我喝上可乐,还要等两个月。有点久啊。” 其实两个月也是一眨眼就过去的事情。 年初四,关月荷跟着林大爷、方大妈一块儿出发。 为了方便只有半天假的林思甜,两家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五星汽车厂附近的国营饭店。 陈立中是独生子,这次过来吃饭的只有他爸妈两个长辈。 两家长辈都是和气人,坐下寒暄了一会儿,能聊的话就多了。 “立中就是在汽车厂子弟高中读的书,他小姨当时在汽车厂上班。” 林大爷一细问,发现还是自己的老同事,“我们以前都在一个车间,后来总厂壮大,杨同志被调去了三分厂。” “对对!她那会儿就在汽车厂的三分厂。之后立中下乡没两年,她和我妹夫就申请去了中部的三线厂。” 也真是够凑巧的了。 陈立中因为他小姨的关系进了汽车厂的子弟高中上学,认识同届的丁学文,之后俩人一同被分到东北四道沟。 继续细聊下去,发现陈立中他爸的同班同学还是关月荷在京大的老师。 “秦老师是我的导师。她是您高中同学啊?”关月荷惊讶。 这绕一大圈,仔细一扒拉,居然能找出不少“关系”来。 方大妈笑得合不拢嘴,“说明就该他俩有缘分。” 本来她就满意陈立中,这回见了陈立中的父母,人家都是开明、脾气温和的,不像是那些事儿多的,她就更满意了。 陈立中的爸妈更满意。 林思甜看着就特别讨人喜欢,家里父母哥嫂都是明事理的。 两边都满意,说起结婚日子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长辈们的想法一致,那就是早点把日子定下来,早点结婚早点办喜酒。 但二月份太赶,三月份……林思甜看了眼关月荷,没忘记好姐妹三月份都要在外头出差,主动说定在四月份好。最后暂定了四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天结婚。 关月荷冲她笑了笑,等散场时,还拉着她道:“等我从羊城出差回来,给你带可乐!” “哼!咱俩这关系,你不在场可不行。”林思甜好奇:“可乐是什么东西?” 关月荷耸耸肩,“黑色的汽水,没喝过。带回来就知道了。” 林思甜笑她,“关处长你是去出差干活不是去进货啊!” “我前两次去广交会,也和进货差不多了。”尤其是第一次去的时候,简直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稀奇,什么都想带回来。 但她想着,这次应该也能有大收获,听说南边的好东西特别多。 这天之后,一直到出差前一天,关月荷几乎天天在单位加班。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24节 她要出差一个月,工作都得给其他人交代清楚。 期间的某天,林思甜给她带回来了一小沓外汇券。 “你怎么知道我想找人换外汇券?!” 外汇券是给外宾和外国游客在涉外场所用的,虽然她的工作会接触到外商,但她吃住不在涉外场所。她听说羊城的友谊商店现在全面开放了,不查证件,不是外宾也没关系,只要有外汇券都能进去消费。 林思甜叹气,“还好我和陈立中提了一嘴,不然你就带不回黑色汽水了!” 林思甜指了指桌上的外汇券,“你说的那可乐只在友谊商店能买到,这些券是丁学文和陈立中凑的。” 关月荷还真不知道可乐只能在友谊商店买得到! “替我谢谢他们啊,他们没白当导游,知道的真不少!”关月荷边说边把外汇券给收起来,顺便去屋里拿钱,按照外面私人兑换的价格算钱,让林思甜帮忙转交。 “给你们一人带一瓶可乐回来!”关月荷大方道。 大老远出差,包里全是沉甸甸的汽水,光是带回来都费劲。林思甜表情复杂,“倒也不用这么大方,带一两瓶大家分一分就够了。” 关月荷没听进去,力气活在她这儿不是问题。 第136章 出差 月底, 关月荷念叨了好久的出差终于到了。 “吃的放这儿。” 林忆苦把屋子扫了圈,把一网兜吃的拎到桌上,提醒她明早出门前记得拿。然后跟着她进进出出地找东西。 “衣服、证件、介绍信……”关月荷检查了一遍才把行李塞进行李包。 她不是第一次出远门, 更不是第一次去海市和羊城,该带什么衣服, 早心里有数,收拾起来也快。 林忆苦却是结婚后第一次遇上她要出远门。 关月荷突然一转身,差点和他撞上。 下一秒,关月荷凑近过去看他眼睛,和哄谷雨似的哄他道:“等我回来给你带黑汽水。” 这段时间没少听谷雨把可乐称为“黑汽水”,她也跟着喊黑汽水。 林忆苦心算了下, 她起码答应了十个人说要给他们带汽水。 “你多带个空行李袋。” “啊?为啥?”关月荷没听懂他的话, 拍了拍只装了半满的行李袋, “还空着呢, 够我进货回来了。” “怕你不够装黑汽水。” 关月荷有些心虚,不细算不知道, 她朋友这么多……手头的外汇券不知道能买多少瓶。 但是,“就算只能买一瓶,也不可能少你的。” 说着话,人还往前一步抱住了林忆苦。即将要一个月见不着面, 想想还真有点舍不得家里的炕和林忆苦。 林忆苦刚抬手回抱过去, 正要开口,就听到关月荷凑在他耳边小声叮嘱道:“家里计生用品用完了, 你记得领嗷, 等我回来用。” “……” 他早该想到的,她不可能说出什么煽情话。 隔天早上,外边才蒙蒙亮, 关月荷听到动静,一下就坐了起来。 出差的 人是她,被一路送出胡同口的人却是他。 两人都不是扭捏性子,该叮嘱、提醒的话早说过不止一次了。 “关处长,工作顺利。” “嗯嗯!我忙完就回来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关月荷开口催他去上班,等人拐出去不见了影,她才转头回家。 她也没在家多待,吃过了早饭,一手拎行李袋、一手拎网兜,大步出门。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出远门。 第一次出远门也是去海市,但那会儿有王铮带着。之后两次是去羊城,跟着五星汽车厂的参展团。 同时也是她第一次坐上火车的卧铺。 “同志,你也是去海市吧?”对面床铺的大姐热情地要帮她放行李,关月荷一个劲地拒绝,顺便把自己的行李全放到了卧铺上。 “同志,你哪个单位的?” 关月荷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看不出是好人坏人,她张嘴就道:“我公安局的。你哪个单位的?” “原来是公安同志啊!我说这位女同志看着就不一样。”大姐对她更放心了,还更热情地招呼她一块儿吃饼干水果。 关月荷摇头拒绝,并把自己带来的一网兜东西拿了出来。 没吭声,但她的意思很显而易见:我不差吃的。 途中有人上下车,关月荷几次帮忙放行李,沉甸甸的一大袋东西,她轻轻松松地一拎一举一放,像是捡起地上的一块布放上去。 对铺的大姐对她的公安身份深信不疑。 上铺的两位男同志听说下铺有个公安局的,力气很大,看起来很能打,一路上也客客气气的。 关月荷之前还担心自己一个人出门会遇上小偷,现在也放下了半颗心。 也是有了这次经历,她打定主意,以后独自出门,要是别人问她什么单位的,她就说自己是公安局的。 反正她现在也认识不少市公安局的人,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就算遇上市公安局的也不怕,她都给公安局帮几次忙了,怎么也算是个编外人员了吧! 下了火车,她就直接去坐了公交直奔海市机电一局的招待所。 招待所的服务员给她办入住时,提醒道:“关同志,下午三点在后面那栋办公楼的二楼会议室开会。” 匆匆吃了午饭,又去招待所的澡堂洗了澡,终于浑身清爽了。 关月荷带着资料到会议室时,里头已经快坐满了,全是陌生面孔。 在会议室其他人看来,她也是个生面孔。 “你好,请问是外贸部的关月荷同志吗?你的座位在这边。” 关月荷刚坐下,负责海市汽车中外合资项目的蒋局长也到了。 蒋局长扫过去,视线定在了会议桌前面唯一一个新面孔身上,冲她点了点头,开会前特意给其他人介绍了刚刚加入谈判团的关月荷同志。 “关月荷同志负责京市汽车合资项目的谈判工作,有谈判经验,精通德语……” 要是外贸部的领导这么夸她,她的嘴角早翘得高高的了。别的领导这么夸,她只觉得肩膀沉甸甸的,越夸、压力越大。 蒋局长介绍完,才开始介绍项目目前的情况。 关月荷一边听一边做笔记,顺便回想自己知道的情况。 海市要和德国合办汽车企业是在前年提出,关月荷被安排去参与京市汽车合资项目时,还特意查看过海市汽车合资项目的情况,想着做借鉴。 当时没想到,自己还会被抽调过来帮忙。 “目前,德国大众公司考虑到财政困难、投资回报率等问题,有意中止项目……为了留住项目,经讨论决定,将大项目改为小项目,原定年产15万辆改为年产2万辆……将于五日后与大众公司代表团再次谈判……” 开了一下午的会,晚上一起去食堂的路上,大家还在互相讨论。 蒋局长慢了两步,等关月荷从会议室出来,和她握手道:“月荷同志,终于见面了!” 正好,关月荷还想着找人多了解海市汽车合资项目的情况,而蒋局长也想问京市汽车合资目前的进展,于是两人边走边聊。 说到五星汽车厂时,蒋局长笑道:“五星汽车厂的章总工上次过来给我们做技术顾问,你们应该认识。” 巧了不是?老熟人。 “她是我老师。我的德语就是跟章新碧老师和郭旭升老师学的。” “嚯!这是名师出高徒啊!” 说起来,一切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读工农兵大学时,“学工”是被分配到五星汽车厂实习,因为学的是英语专业,自然而然地被分去了翻译组,给章新碧和郭旭升做简单的资料翻译。 之后,又跟着两位老师学习德语,并经常帮他们翻译资料。又因为接触到的翻译资料是和汽车制造相关,她这个门外汉才了解了不少行业知识。 所以,她才会被安排去负责京市汽车合资项目的谈判工作,现在又来协助海市汽车合资项目的谈判工作。 她在学德语、帮忙翻译资料时,从来没想过以后能有什么好处。 而就在当下,她当初的努力与付出都变成托举她更进一步的阶梯。 郑厂长说的没错,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 为期三天的谈判,中德汽车合资项目得以保留,但谈判还未结束,谈判的下一道坎是什么,谁也没法预料到。 谈判团有位老同志道:“看来咱们要打一场持久战了,不把这个合资公司办起来,咱们这场战争就没到胜利的时候。“革命”尚未胜利,同志们还需要努力啊!” 谈判取得阶段性胜利,被抽调过来帮忙的同志又要去忙别的工作了。或许下次谈判的时候,还能再聚到一起。 “月荷同志,这次时间紧,就不请你吃饭了。以后少不了要麻烦你来海市,下次一定请你吃尝尝我们海市的本地菜。” “好啊,我可记得了,下次来肯定提醒您请客。” 没空外出吃到海市的本地菜,但蹭上了机电局的小汽车,不用再转几趟车去赶火车了。 谈判团其他同志纷纷过来打招呼告别,“月荷同志,下次见啊!” “同志们,下次见!” 这些天,大家都聚一块儿出主意,谈判桌上一同对外发声,她这个生面孔也很快融入到了大团队里,竟也处出了“战友情”。 但她也要赶着去羊城,奔赴下一个奋斗的“战场”了。 从海市坐火车到羊城,关月荷抽空把这次谈判整理成报告,说不定还能给京市汽车合资项目的谈判工作提供些思路。 有过上次的经验,这次再有人问她是哪个单位时,她直接脱口而出:“公安局的,你呢?” 犀利的眼神加上听起来不好惹的单位,凑在一起就很能唬人,关月荷一路顺利地直达羊城。 刚下火车,就遇上身后有人喊捉贼,她顺手就给了跑过来的贼一巴掌。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25节 后面都不用她动手,其他热心肠的群众纷纷撸袖子围过来,把小贼按在了地上。 — 她上次来羊城是1977年的3月,她当时觉得羊城在过去三年里没什么变化。而时隔四年再来,她发现羊城变化太大了。 到处都是人,这些人并不都是奔着广交会来的。车站外等着的人几乎都举着牌子,有带路的,有住宿的,还有帮忙送货的。 “同志,你也是来进货的吧?是从哪来的?要衣服不?还是电子表?我这绝对最低价……” “同志,要住宿吗?一天两块钱,不用登记证件……” “同志,哎,这位女同志……哎哎哎,我的手!” 关月荷又加重了力道捏他的手,想趁机伸手占便宜?算他碰上铁板了! 这里多年一直没变的,就是潮湿黏腻的天气了。 关月荷像个陀螺似的,刚到招待所办了入住,简单收拾一下,就带着证件去了展馆。 “月荷同志来了?海市那边工作还顺利吧?”带队负责本次广交会的副部长寒暄了两句。就道:“正好,里头有个德国外商等着签合同,缺翻译……” 关月荷:“……” 她这刚要进谈判室帮忙,身后的王铮就喊住了她,“月荷?” 确定前面的人是关月荷,王铮惊喜道:“你来给我们做翻译啊?” 自己厂的翻译员更靠谱。 第137章 老同事 关月荷比王峥还更惊喜, “咱们厂的单子也在里面啦?” “对!一个德国的单子,到处缺翻译员,懂德语的同志不多……这是三期开展第一天, 这单成了就是开门红了。” “成,我先进去了啊。王峥姐, 你等我好消息!” 留在谈判室外面的王峥笑了起来,还是以前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关同志。 “有好消息出来了?”龙科长迟迟不见签单的消息出来,见到王峥在这儿笑,立刻就想到了是不是有好消息。 王峥回:“我们小关科长过来帮忙谈判,你等着喊厂长过来签字吧。” 龙科长听到“小关科长”这个称呼,差点没想起来厂里哪儿又冒出来个小关科长, 忽然拍了下脑门, 乐道:“我在这儿等着, 有消息出来我立刻去喊厂长。” 王峥就道:“那我先回展位了。上午那位女士说不定还来……” 龙科长在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 正犯嘀咕呢,他们厂的销售员开门出来了, 一见他就激动道:“这个单子成了,差厂长签字了!” “我去喊她!”龙科长飞快地捣腾双腿,直奔展位去找厂长。 谈判室里,德国外商正和关月荷聊目前的外商投资政策, 也不急着立刻签合同。 刚刚在就合同条例谈判时, 他以为翻译员就是这个卓越服装厂的人,都不用找旁边不懂外语的销售员确认情况。 等谈完了, 他顺口问了句京市的投资政策, 没想到翻译员也知道得这么详细,更重要的是,他们能直接对话, 不用担心中间传话有误。 谈判室的门一开,关月荷就介绍道:“这是我们卓越服装厂的厂长郑行敏。” “厂长。”关月荷冲郑厂长得意地挑了下眉,显摆自己刚刚签下了大单。 郑厂长冲她笑了下,自己人不用客套,忙着和外商先签合同。 后面合同的签订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送走外商,郑厂长才有空和她打招呼道:“前两天没见着你,还以为你这次不来。” 从京市过来的火车上,龙科长还开玩笑说:“要是咱们厂的翻译员小关科长也在就好了。” 但他们前两天过来布展,都没见到关月荷的影子,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名单里也没关月荷的名字,他们想着她应该没来。 没想到,还是遇上了。 “前些日子去海市出差了。”关月荷的糖衣炮弹信手拈来,“上午才到的羊城,我就说咱们厂的单子不会少,所以我又赶紧过来帮忙了。真让我赶上了一个大单!” 郑厂长乐笑了,小关同志的嘴够甜的。 眼看着还有其他厂带外商过来签合同,郑厂长拍了拍她手臂,“你先忙着,晚上有空再聊。” 顺便还问了关月荷住哪个招待所。 刚目送郑厂长离开,关月荷看着厂长的背影笑了笑。 四舍五入一下,她也算是跟着厂长把卓越牌推向国际、从洋鬼子身上薅外汇了! 关月荷在谈判室门外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情。缓了半分钟,才又进谈判室继续工作。 下午六点多,关月荷送外商出谈判室,京市日化厂的参展团都在等着,见出来的翻译员、销售员和外商脸上都带着笑,就知道这个单子签下了。 外商刚走远,京市日化厂的人已经拿到了合同,把合同金额一汇总,一帮人都欢呼了起来。 虽然此时欢呼的不是卓越服装厂,但关月荷也在国营厂工作过,特别能理解他们的激动心情。 她曾数次想过,等她学成毕业回来,等卓越服装厂也摆上了广交会的展位,她会戴着卓越服装厂的工作牌,和老同事们一起努力签单…… 低头一看,脖子上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组委会工作人员——关月荷。 正感慨着,忽然有人过来提醒,“关处,晚上七点在招待所的会议室开会。” “好。” 从展馆出来时,彩霞满天。 走过去的某个同志道:“今天晚霞不错,明天我们厂一定有新突破!” 关月荷边走边时不时抬头欣赏晚霞,旁边的同事只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心情好。“听说今天签了好几个德国的大单子。” “真的啊?太好了!” 这些大单子的签订,也有她出的一份力。 真开心。 组委会从各处抽调来的翻译员其实不少,但场馆内展位多,没法给每个厂配一名翻译员。有的外商要是请了翻译,那还好点,起码有个传声筒。要是工厂和外商都没有翻译员,那就只能靠比划了。 也有的翻译员在传声时沟通不到位,以至于到了要签合同了,还得和外商一点点地掰扯订单数量、价格,以及合同条例。 懂德语的翻译员少,关月荷今天一下午连上厕所的功夫都没有,还没谈完一个,已经有人在外面等着进来谈了。 她楼上办公室的一位同事精通法语,这个下午好像也一直没有从谈判室出来过。 正好走到组委会入住的招待所时,那位精通法语的同事匆匆走进来,直奔一楼厕所。 而关月荷的肚子也开始抗议了。 关月荷刚打了饭要找座位,带队的副部长走了进来,顺手制止其他人站起来问好,“赶紧吃饭,七点楼上会议室开会。” 关月荷看了眼手表,已经六点四十五了,就近找了位置坐下。 坐她对面的同事吃了半饱,想问她问题,一抬头,就看到关处长一心只顾埋头吃饭,一大盘饭菜,她很快就吃完了。 不等同事开口,关月荷已经端着盘子又去了打饭的窗口,要了半份回来,又继续埋头吃。 同事:“……” 关处真能吃!怪不得连轴转还精气神十足。 关月荷这次过来广交会,主要是过来帮忙做翻译和谈判工作的。但每天在场馆里忙完,回到招待所又接着开会做总结,几乎找不到空余时间。 一直到到这期会展进入尾声,她晚上的时间才空出来。 而她的包里还放着一沓外汇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买黑汽水。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来包里的相机。 她出发前,林忆苦提醒她别忘了拍几张照片留念,家里已经有她74年、77年参加广交会的照片,以后的每次都要有照片留下才行。 刚把今天的工作总结写完,和她同住的女同志回来,并提醒她道:“月荷同志,楼下有人找,是卓越服装厂的同志。你和他们认识啊?” 她也是京市人,卓越牌运动服和运动鞋向来受欢迎。 她想着,是因为月荷同志给他们谈成了大单子,特意过来表示感谢? 关月荷双眼一亮,边收拾东西边回:“我进外贸部之前也是卓越服装厂的工人,我去见见老同事,红云,我晚点回来。” 红云同志惊讶,月荷同志和卓越服装厂居然还有这个渊源?! 怪不得要跑着去见老同事。 — “我们关月荷同志过来了。”王峥提醒其他人。 十来个人纷纷抬头朝楼梯看去,关月荷人还没到跟前就先挥了手打招呼。 “我想着明晚去你们入住的招待所找人,你们今晚就过来了!”关月荷一脸惊喜。 “这说明啥?咱们心有灵犀呗!”龙科长打趣道。 “哈哈,有道理!” “别哈哈了,走走走,厂长定了一桌菜,就等你一起庆祝了。” 关月荷被王峥推着往前走,不忘回头招呼厂长快跟上。 郑行敏笑着看大家欢呼说笑,心情也很畅快。 加上关月荷,他们总共十四个人,坐一张桌子有些挤,但谁也没说要分开两张桌子。 “祝贺卓越服装厂本次广交会取得优异成绩!” “不对不对,是第一次参加广交会就取得优异成绩!咱们厂的成交额是服装类的第二名,明年再接再厉,必须拿下第一!” “厂长也来说两句!” 郑行敏举着杯子,想了又想,最后笑道:“大家说的就是我的意思!” 关月荷乐笑了,张嘴就夸:“咱厂长是干实事的人,不爱说些虚的。” 明天还要继续参展,桌上没要酒。 但关月荷看着脸红扑扑的老同事们,觉得他们喝汽水都喝醉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26节 和她老爹一样,闷一小口就红脸,然后开始追忆往昔。 “想当初,我们连个厂名都没有,咱厂长还是长湖街道办的妇联干事,带了八个临时工。” “后来,要建厂了,八个正式工,十二个临时工。对,咱们小关同志就是那时候进来的,跟着我师傅,秦师傅踩缝纫机,天天来最早走最晚,也不爱说话……” 王峥不信,“老王,你喝多了吧?你说的是小关同志?” 老王同志皱眉,指了指关月荷,“小关同志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关月荷正拿着个鸡腿,被点到名,点了点头。 但实际情况也是有点出入的。 “嗐!我那时候想着,我表现好点,厂里有转正名额,就能有我一份。”结果,等她转了正,她就天天卡着点上下班,每天积极地冲食堂。 那时候两眼一睁全是惦记吃的。 “转正了就天天乐呵了是吧?干饭第一名。”老王同志调侃道。 其他人哈哈大笑。 — 卓越服装厂的人把关月荷送到招待所门口,才一一道别。 “小关同志,回京市见!” 关月荷连连点头说好。 招待所的服务员喊住要上楼的关月荷,下巴朝门外抬了抬,“关同志,那都是你朋友啊?” “是啊!” 服务员了然,“怪不得!他们前几天天天晚上过来问你们开不开会,我说帮他们给你传话,他们还不让我说……” 关月荷眨了眨眼,眼眶热乎乎的。 她今晚其实酝酿了很多话要说。 想说她能从小关同志变成现在的关处长,要感谢卓越服装厂、感谢郑厂长、感谢每位帮助过她的同事,但和大家说说笑笑、嘻嘻哈哈,这些煽情的话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出来。 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时机,就在大家起哄让她也说两句时。 她刚要开口,郑厂长笑意盈盈地望向她,还拍了拍她肩膀,突然开口道:“我们小关同志,就是我们卓越服装厂的孩子。看到你越来越好,我们大家都为你高兴。希望我们小关同志再接再厉!” “必须啊!我们小关同志在外头都是被称关处长的!” “哈哈!”关月荷笑着抬手示意大家低调些,她其实不太经夸。 郑厂长的话说完,她就觉得她的那些话暂时没法说出口了。 她还要继续进步,卓越服装厂也会越来越好。 她觉得以后一定会有更合适的时机表达她的感谢。 — 一次临时、特别安排的聚会结束,小关同志又积攒了一身的劲儿,斗志昂扬地直奔谈判室,连续拿下了几个单子。 “月荷!我就知道是你!” 第138章 春梅 今天是展会的最后一天, 犹豫不决和想拖到最后好压价的外商终于坐不住了,纷纷进到了谈判室签合同。 但过了下午四点,谈判室冷清了下来。 关月荷刚和东北某个厂子的厂长送走外商, 见谈判室外没人等着签单,小幅度地活动手脚。 和隔壁那位精通法语的同事打了个招呼, 互相分享自己今天签到的最大的单子,这个单子能给国家挣多少外汇。 她俩都不是第一次来参加广交会,但听说今年一期的电子家电种类多了很多,现在三期的服饰也比往年的款式多,有些可惜自己都没时间出去逛逛。 关月荷也可惜,虽然现在她们都挺闲, 但谁也说不准待会儿还有没有一批外商过来签单, 没一个人想着去逛一逛。 不过, 比起逛广交会, 关月荷更期待明天去友谊商店。 精通法语的同事对友谊商店了解得多一些,听说她想买可乐带回去, 就道:“一瓶一美元,还是玻璃瓶,不好带。你还不如买个进口电器带回去。” 谢过同事的好心提醒,关月荷还是决定要带可乐回去。 她家里暂时不缺大件电器。再说了, 买回去了也就那样, 最近限电越来越厉害,以前晚上看电视很少会突然断电, 现在看一半就有可能断一次。很让人恼火。 关月荷正想着, 明天早上先去找春梅,要是春梅有空,她们就一块儿去逛友谊商店, 反正关大户现在手头有一百块外汇券! 她没来羊城之前,就给春梅写了信说自己也来参加广交会,特意说了,一定要见一面。 等她来了羊城,前面几天都在忙,直到两天前,晚上不开会了,她才去找组委会的同事帮忙打听,云省从大学选拔出来做翻译员的学生住在哪个招待所。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昨晚她去招待所找人,但被告知翻译员还没回来,她就托服务员帮忙转交信件给春梅。 要是春梅没空…… “月荷!我就知道是你!” 春梅按耐住激动的情绪,知道场合不对,没直接冲过来抱着人转圈圈。但她大步走过来时,还是没能完全克制住音量,她的同学们纷纷看了过来。 关月荷没听到她喊的“月荷”两个字,只听到了后面那句,而且太久没听到春梅的声音了,完全没注意到侧后方冲她来的人。 倒是和她说话的同事听到了,示意她回头看,“那位女同志在喊你。” 关月荷一回头,惊喜得张大了嘴巴,她也压着激动的心情,“春梅!” 在这个有外商进出的场合,大家都谨记着要注意形象这个规定,不好大声喧闹,也不好激动地直接抱过去。 于是,两个八年未见的老朋友互相朝对方走去,默契地伸出手,像初次见面一样握手打招呼。 只是这握手的动作维持得久了些,俩人的四只手都紧紧握着,眼睛都闪着激动的光芒。 单听她们说话的语气,根本察觉不到她们此时的欣喜。 “终于又见面了!” “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啊?” 俩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完,又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春梅刚刚眯着眼睛看了两下就确认前面背对着她的人是关月荷。 那小白杨似的背影,太眼熟了。 光看长相,说一点都没变是不可能的。但有的人就是那么神奇,哪怕多年不见,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对自己的情谊有没有改变。 春梅没忘了正事,看了眼关月荷身后的谈判室的位置,就快速解释道:“我和同学这次的翻译实习结束了,打算到处转转买点特产回去。路过这边,我想着说不定能碰到你……我这运气不错。” “不和你多说了,你先忙工作,我也和同学去买东西了。按你信上说好的,明早在我招待所碰面,你明天有空吧?” 关月荷连忙点头,“我刚还想着明早去找你,你明天要是有空,我们还能一块儿去逛友谊商店。” 春梅眼睛一亮,啧啧夸道:“我就知道跟你能蹭上好事。我明早在招待所等你啊!” “好!” 春梅晃了晃她们握在一块儿的手,笑道:“见到你真高兴!我已经准备了十张信纸的话要和你说了,明天一定要早点来找我啊!” “嗯!我五点就能起来!” 春梅憋住笑声,“也不用那么早。五点半起也可以。” — 春梅走回到同学身边,看到小关同学绕着她同事转圈。 小关同学还是那么有趣。 “春梅,你和那位同志认识?”同学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位女同志是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在谈判室负责合同签订工作。 她前两天被分到本省一个鞋厂做翻译,要签单时,她跟着厂长和外商一块儿到谈判室,正好看到那位女同志从隔壁的谈判室送外商出来。 她有个朋友是学德语的,她也听得懂几句简单的日常用语,当时听到那位女同志说着一口流利的德语,她还特意多看了两眼。 春梅现在还沉浸在与老朋友重逢的喜悦中,说话时尾音情不自禁地上扬,“是啊,我读工农兵大学时的舍友。” 同学有些惊讶,春梅的舍友?那不就也是解放军同志?而且,应该学的英语才对啊。 不过,她很快就给找到了理由:现在不少人自学外语,大学学英语的人额外再学一门语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逛展时,同学发现春梅好些东西都买了三份。 “买这么多啊?全是吃的。”同学看了都忍不住咋舌。 他们是学校恢复高考后招收的第一届研究生,大部分人都是工作了好几年的,所以上学期间还能正常领工资,只是没有奖金。 春梅是班里唯一一个当过兵的学生,转业后还是干部,按理说,她以前的工资不算少。但平时生活都很节俭朴素,只在寄信这事上特别舍得花钱。 现在看她破天荒地买这么多东西,好几个同学都觉得稀奇。 春梅没多解释。 她一看就知道,月荷肯定没空出来逛展,她买的全是些副食品,月荷肯定想吃。 另外一份,是要给胜华寄过去的,顺便要给胜华提一提,她和月荷在羊城碰面了! 同学扫了眼手表,提议道:“哎,我们去逛一下服装展位吧,前几天咱们不是在招待所收到了张宣传单吗?卓越牌运动服的,是几号展位来着?”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兵分两路。想买副食品的同学可以继续在农副食品展逛,想去服装展位的可以先走。 同学带头往前走,忽然看到春梅居然也跟上了。 似乎是看出了同学的疑惑,春梅没头没尾地道:“我去看看卓越服装厂的郑厂长在不在。” 同学震惊,“你还有个当厂长的同学啊?你们那个班的同学够厉害的,之前有个进外贸部上报纸的,现在还有个当厂长的,卓越牌这么有名,卓越服装厂应该是个大厂吧?” 春梅:“……郑厂长不是我同学。” 而且,进外贸部的那个同学你们刚刚也见到了。 她们宿舍的人虽然没见过郑厂长,但托小关同学的福,郑厂长确确实实地是她们宿舍的引路人之一。 自从在招待所收到卓越服装厂的宣传单那天起,她就惦记着要去看看郑厂长到底长什么样! —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27节 “这位就是我们郑行敏郑厂长。”龙科长指了指刚走过来的郑行敏,然后又对一脸疑惑的郑行敏解释道:“这位女同志过来问我们郑厂长在不在,是哪位,说就想知道您长什么样儿。” 郑行敏看了眼展位前目光炯炯的女同志,她爱人和她姐夫都是军人,她自小跟着姐姐姐夫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看一眼,就看出来眼前的女同志也是部队出身。 但她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来这位女同志怎么会点名道姓找她呢? 春梅直勾勾地盯着传说中的郑厂长,抿了抿嘴。 咱郑厂长看起来特别亲切! “同志,我们之前认识?”郑行敏想破脑袋都想不起来,她算是记忆力特别好的了,记人也记得劳记得准,但她实在想不起来这位女同志是什么时候见过的了。 春梅一想到自己待会儿要说什么就憋不住笑。 龙科长眼神复杂,他还以为是哪个厂子的采购员要来找他们厂长谈合作。结果,他让人把厂长喊回来了,这人居然在这儿傻笑? 这人接下来的话却把他也给逗笑了。 “郑厂长您好,我叫秦春梅,和关月荷是一个班的大学同学,我们还是一个宿舍的舍友,月荷经常在我们宿舍提到卓越服装厂的郑厂长。我现在在云省省城大学读研,作为云省外贸团的翻译员来参加的广交会。收到卓越服装厂的宣传单,就想着一定要来看看,月荷经常提的郑厂长长什么样。” 春梅一口气说完,眼睛忽然瞟到旁边有个拿着相机拍照的记者,眼巴巴地盯着郑行敏问:“我能和您拍张合照吗?我们大学舍友们应该也很想知道郑厂长长什么样。” 郑行敏难得有一脸茫然的时候:“……” 旁边的龙科长也愣了下,很快就转过身去偷笑。 小关科长真是走 到哪儿都不忘给卓越服装厂做宣传呀! 郑行敏回过神,既意外又高兴,“当然可以了,春梅同学,很高兴认识你。” 龙科长一边笑一边招呼自己厂负责做宣传的同志,“小李,过来给我们厂长和春梅同志拍个合照。” 他们小关同志的同学也和她一样优秀,且都很有趣。 第139章 友谊商店 广交会结束之后, 关月荷她们有一天半的时间可以自由行动。 在展会结束当晚,同住的女同志说羊城这边的衣服和电器都不用票,并邀请关月荷隔天一块儿出去逛逛。 “不了, 我打算去其他地方看看。” 关月荷晚上早早睡了,第二天早上才五点, 就轻手轻脚地起床去洗漱。等同屋的室友被闹钟吵醒睁眼一看,旁边的小床已经叠好了豆腐块。 “这么早就出门了?”她和同伴们约好八点半才出门,这段时间大家都累得够呛,难得有个可以多睡一会儿的机会,谁都不想大早上起来。 而这会儿的关月荷,已经和春梅吃好了早饭, 且已经坐上了前往友谊商店的公交车, 俩人都斜挎了个背包, 包里还装了布袋, 都是她们用来“进货”用的。 今早关月荷五点半就到了春梅住的招待所,而春梅也早早在招待所门口等着。 早早起来, 她俩的精神劲儿依然十足。 去国营饭店吃早饭时,春梅给关月荷显摆道:“我昨天去见过咱郑厂长了,长得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咱厂长怪和气的,给我拍了合照, 还自掏腰包给我送了双运动鞋。我不要还不成。不过, 当时正好有个外商在旁边转,我给她拉到了一个单子。” 她们宿舍常有“咱爸妈、咱姐、咱邻居哥哥”等等自来熟的称呼, 关月荷没想到, 有一天还能冒出个“咱厂长”。 关月荷的心情,一下子就从见到老朋友的喜悦变成了被显摆到了的酸溜溜。 “你居然和咱厂长拍了合照!我都没有和厂长拍过单独的合照!” 她在卓越服装厂那么多年,参与了建厂时的合影、从小平房搬到现今厂址时的合影、卓越服装厂被评市优秀单位时的合影、数次重大转折期的合影……甚至还有她获得劳动积极分子、优秀工人时的合影。 但就是没有单独和厂长的合影! “我俩到底谁才是从卓越服装厂出来的?哼!” 春梅嘻嘻地笑着, 可算是让她也能在小关同学面前显摆一回了,大方道:“我拍照的同志说了,多洗几张寄给我,到时候我再给你寄一张做留念。” 关月荷:“……我家到卓越服装厂走路就十来分钟,我直接去拿!” 到了此刻,她们坐上了公交车,春梅还在故意嘻嘻笑着提和“咱厂长”的合照,气得关月荷说待会不和她合影了。 春梅见好就收,一下车,走到友谊商店前面,就催她赶紧找个人帮她们拍个合影,“要在友谊商店门口的!” 关月荷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路边有给人收费拍照的摄影师,就拿着相机过去问人家能不能帮拍。 “当然可以了。”摄影师同志也不在意少了单生意,还和她唠了起来,“听你们的口音,不是咱本地人啊,你们也是来参加广交会的吧?” 每逢广交会期间,羊城总是到处有外地人。自从提出了改革开放之后更是多。 摄影师同志给她们拍了好几张照片,又小声地问了一句:“你们要兑换外汇券吗?我这儿有渠道可以弄到。” 关月荷思考了下,“要是不够,我们再来找你换,谢谢你啊同志。” “不客气。”虽然没做成生意,摄影师同志也还是笑眯眯的,等她们进了友谊商店,转头又去问在友谊商店门口不远处驻足的人,“先生、女士,要不要给你们拍张合影?留下地址可以全国邮寄……” 前边,关月荷和春梅都捏着外汇券,门口的服务员检查过后就放了行。 进去之后,关月荷和春梅就四处张望起来,见到了许多在供销社、百货商店甚至是百货大楼都没见过的东西,觉得很是好奇,见着一样新鲜的就凑过去看一看。 俩人心里都激动,像两只大耗子掉进了油缸里。但商店里不少外国游客,只能悄悄激动。 看到货架上摆着的某款巧克力,和陈立中过年时带来的一模一样,怪不得谷雨说在外面百货大楼买不到苦苦甜甜的巧巧力,原来是只在友谊商店里供应。 陈立中果然是狗大户中的大户! “月荷,你说的可乐。”春梅扯了扯她的衣袖口,示意她看前面的架子。“一美元一瓶,你这能买一百瓶。” 关月荷早算过了自己要买多少瓶,现在有些头大,她到时候还得找个箱子,垫着厚布或者别的东西防止玻璃瓶给磕着碰着。 春梅:“这玩意不好带啊,你真要大老远带这么多瓶回去啊?” “我就买三十瓶,够分了。”真让她带一百瓶……她也没那么大力气。 关月荷看货架上还挺多,就招呼春梅再逛逛,待会儿回来买。 边逛,关月荷边道:“现在只能在友谊商店里买得到,过个半年,估计就能在百货商店里买到了。” “为什么?咱们进口这么多吗?” “这个可乐要在京市建分厂,投了近百万美元,不出意外的话,四月份就要建成投产了。”关月荷道:“待会我们买出去了,先喝了试试看。” “要是不好喝,你还给家人朋友带不?” “我都答应他们了,不带不像话。” 春梅拆穿她道:“不好喝更该带了是不是?总不能只有你一个喝到不好喝的。” 关月荷捂着嘴偷笑。 但谢冬雪都说好喝了,那就不可能难喝到哪儿去! 俩人把整个友谊商店都逛了个遍,有些东西是关月荷见了就两眼发光但买不起的,她就拿相机给拍下来。 她和林忆苦加起来每个月有两百多的工资,现在买不起,再攒攒,早晚都能买得起。 想到这儿,关月荷就问春梅:“我之前都不知道咋问,你和你之前那对象还处着吧?” 她和舍友们的信件往来很少提到对方的感情状况,除非是结婚、有孩子了这样的大事,不然的话几乎都不怎么提起,哪怕是提到,也是寥寥几句就给带了过去。 “啊?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个问题?”春梅回:“我们感情挺稳定的啊。” 关月荷就问:“你毕业后要进省公安厅出入境管理局,那不就是要留在省城?你和你对象还分开两边过日子?” 之前是春梅被分到了县城,为了以后能分到市里单位和对象在一块儿,春梅去考了研究生。但现在春梅七月份毕业后会被分到省里单位,那不还是分开? “和组织谈过了,单位会考虑家属安置问题。等我这边工作稳定下来,和他领了证,他再提交申请转到省城的单位。” 这还差不多。 在关月荷看来,要是分开两地过日子,这婚不结也罢。 当初林忆苦要是不调回来,他长得再得劲儿,她也看不上他。 解了疑惑,关月荷没再提对象的事儿,把手里的外汇券给春梅分了二十。 “只能分你这么多了,这些券是朋友给我换的,我得给他们多带点礼物回去。” 春梅晃了晃手里的二十张一元外汇券,很是狗腿地道:“我就知道跟着小关同学混准能跟着享福!” 大学的时候,舍友们都盼着关月荷回家,因为月荷次次从家里回学校都给她们带吃的。 春梅感慨道:“真的,月荷你做的包子是我们公认的这个。”说完就竖了个大拇指。 关月荷也感慨,“我读大学那两年半只有工资没有票可以领,还好你们有票发。” 她那会儿每个月都想搜刮舍友们的票。 她们也算是互相“惦记”了。 春梅和关月荷对视一眼,俩人默契地笑了起来。 关月荷手里剩下的外汇除了买三十瓶可乐,剩下的全买了其他吃的。 超过十块钱的东西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现在就盼着京市的友谊商店也赶紧对国内人民开放,以后就不用惦记着羊城这边的友谊商店了。 — 摄影师同志看着那两个个子特别高的女同志一人搬一箱可乐出来,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自从去年底友谊商店只凭外汇券就可以进入后,他没少见人专门换外汇买可乐带回家,但像那两位女同志一买就是一箱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没记错的话,有个女同志说是从京市来的。羊城到京市,要坐几天火车,还要中途换乘,她们不嫌麻烦? 去批发市场进衣服玩具、电子表回去不好吗? 关月荷和春梅路过他时,还热情地冲他打招呼,脸上挂着丰收的喜悦笑容。 她们先回了招待所放东西,然后一人带着一瓶可乐再次出门。 带回京市再尝是不可能的,关月荷很明白自己没这么好的控制力。 人还没出招待所,瓶盖就被她拍开了,尝试性地抿了一小口,砸吧两下,说不上来这是啥味。 “味道有点怪。”春梅也是先抿了一小口。 关月荷点头,咕噜咕噜两口下去,打了个嗝,鼻子好像冒出了一股气。 “是有点怪。怪好喝的。” 没白买,值得大老远从羊城带回京市去。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28节 关月荷没忘记跑去会馆大门拍张单人照。 春梅也跟着拍,“照片洗出来了记得给我寄。” “知道了。”春梅同学今天提醒了好几次,生怕她忘了似的。 她关月荷同学可不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吃了午饭,两人又是对照地图又是问路,终于摸到了羊城去年十月建起来的工业品市场。 说是工业品市场,其实里头涵盖了服装、鞋帽等商品,街道两边摆满了摊,人来人往的。 “京市有这样的市场不?” 关月荷仔细回想了下,摇头。 这儿的市场只收钱不收票,布票、工业票都不要。电器摊前的顾客是最多的。 春梅道了声可惜,“我还没到单位报道,分房的事情还没着落,现在买大件回去也没地放。” 但下次再来羊城,就不知道又是何年何月了。 关月荷倒是不可惜,她家里目前不缺家电。而且,她觉得她以后还会被安排参加广交会。 带不了家电,但是可以给家人朋友带衣服鞋子。 春梅跟在关月荷身后挑挑拣拣,然后一脸惊讶地看着关月荷熟练地和老板讨价还价。 关月荷心满意足地把东西装包里,得意道:“我没少和我们胡同的大爷大妈去黑市买东西,他们的讲价功夫,我还是能学到点皮毛的。” 也确实是皮毛。 她们前脚刚要走,后脚就听到有个大姐和老板讲价,比她们的价还低了一些。但老板理直气壮地道:“人家买得多!” “早知道咱找个买得多的和人家一块儿搭伙了。”关月荷叹气。 春梅笑她:“我还以为你不在意这点价呢。” 毕竟小关同学今天没少花钱,买东西还得数人头,看起来是个特别大方的人。 “该省省,该花花。” — 晚上,关月荷回到招待所时,就听到室友震惊地问:“那些都是你买的?” 房间里地上整齐地放了一小堆东西,有一箱可乐,还有一包东西,现在关月荷又拎回来一包。 关月荷扫了一眼,点点头,指了指其中一包东西,“这是我朋友送的,剩下的都是我买的。” 听到关月荷说明早还和朋友出门时,室友又被震惊到了。 还买?带得回去吗? 室友误会了,关月荷早早出门去找春梅,是要一块儿吃早饭。 云省外贸团是早上十一点的火车离开,还要提前起码两小时出发去火车站,留给她们聚在一起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春梅毕业后一进省公安厅,俩人的工作内容交集不多,想再见面,除非是她们哪天去对方的城市出差了。 但比起其他大学同学,她们此时还能在羊城见面,算是幸运的了。 一下子就到了要分别的时间。 负责送他们到火车站的司机催促:“赶紧上车了!” 春梅拎着背着大包小包、抱着一箱被捆得牢牢的可乐上车,刚把东西放在脚边,车门就关了起来,车子也发动了。 从车窗探脑袋出去往后看,月荷还站在原地冲她挥手。 “常写信联系,下次见啊月荷!” 然后,就看到了月荷扁着嘴巴点头,一下子就把春梅乐到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短暂的重逢,把已经过去很久的大学生活从记忆里挖了出来。春梅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十八九岁时斗志昂扬的少年人,要学有所成、要报效祖国…… 虽然昨天一天里,她们聊的都是日常琐碎事,但她觉得,她们还是一起努力学习的同行者、是志向相同的革命伙伴。 嗐!小关同学说得对,该过日子就过日子,该学习该进步的时候也不能落后。 春梅很快收拾好心情,和前后左右的同学聊都买了什么东西带回去。 — 送了春梅上车,关月荷一路跑回招待所,她还没收拾行李呢! 关月荷跟着外贸部的同事一块儿坐车走,上车时,她一手抱着一箱可乐,一手拎着两个大行李袋,健步如飞地下楼直奔送他们去火车站的公交车。 同事们:“……” 真厉害,怪不得能抡起自行车砸逃犯! 上了火车,关月荷把自己的行李放了行李架上,还给其他同事帮忙,唯独她的一箱可乐就放到卧铺上。 她买了三十瓶可乐,一箱是二十四瓶,自己喝了一瓶,剩下五瓶单独装往兜里放着。 虽然羊城到京市远,但好在他们能坐上卧铺,能够一路躺回去。 回去的路上,他们单位的人还聚一块儿开了个会,大家也没少往其他车厢走动,去和京市参展的单位聊聊情况。 可惜,卓越服装厂的参展队伍,一半在昨天就回了京市,还有一半留在羊城忙别的安排。 看着一直倒退的风景,关月荷有些怅然。 她出来整整一个月,去海市参与了汽车合资项目的谈判,又去了羊城负责合同签订谈判,认识了新的朋友,也见到了老同事老朋友,去了友谊商店…… 汽车展是在一期举办,她没赶上,不然还能遇上五星汽车厂的参展团,或许还会遇上章新碧和郭旭升。 她第一次参加广交会,就曾听章新碧提到过友谊商店。 当时觉得遥不可及的地方,她现在居然进去逛了、消费了。 关月荷盯着车窗外笑了下。 带回去的可乐也必须有章新碧和郭旭升两位老师的一份! 对铺的女同事见关月荷拿东西把可乐都给盖了起来,有些不解。 关月荷也不好意思说实话:坐火车太无聊,她有点忍不住想吃吃喝喝。 — 关月荷下了车,跟着单位的车子回去,司机师傅特意绕了一小段路,把她送到了长湖街道附近。 才走了两步,身后就有人喊她:“月荷姐。” 回头一看,是蹬着三轮车去收废品的伍家旺。 巧了。 关月荷把东西往他车斗里一放,“捎我一段路。” 伍家旺哦了声,见她只让捎行李没让捎人,故意蹬快,想把她甩到后面报一下小时候的仇。 等他停在了一号院大门前,想得意笑一笑时,身后的关月荷幽幽道:“你骑车骑挺快啊。” 伍家旺挠头不吭声,想下车帮忙搬东西,一看,关月荷自己都能一趟搬完。 关月荷还没踏进一号院呢,胡同口的大爷大妈们就围了过来。 “月荷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呀!这是可乐啊!采购科的老卢这次去广交会带了两瓶回来,说是只有友谊商店才能买到。” “老卢还带了一台彩电回来,不要票。月荷,你没带一台?” 关月荷只觉得身边好多个喇叭同时在出声。 是她熟悉的银杏胡同。 第140章 黑汽水 关月荷出差一个月, 先是忙着应付上门凑热闹的邻居,好不容易等他们散了,这才把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桌上、沙发上。 屋里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 她照出发前约定好的, 每个星期天晚上给街道办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总共打了四次, 但只有两次能和林忆苦说上话,因为话费太贵,他们都得长话短说。基本都是她说。 江桂英和方大妈本来在家忙活做新被子,一听谢大妈跑来说月荷出差回家了,俩人才放下手里的活,直奔一号院。 “我看着瘦了一圈, 外面的饭菜没油水还是工作太累了?” 关月荷低头看了眼自己, 道:“是天气转暖了穿得少了吧。我在外面吃挺好的。” 她三月初出发, 那会儿京市还穿棉袄、毛衣呢, 现在肯定是不用穿棉袄了,人看着自然是瘦了一圈。 “我给你们带了东西。” 关月荷找了剪刀出来拆箱子, 把里头的可乐一瓶瓶地给拿出来,总共二十九瓶。 她都佩服她自己,带这么多喝的,她愣是控制住了肚子里的馋虫, 只喝了一瓶。 江桂英、方大妈看着她一瓶瓶地拿出来, 眼睛逐渐瞪圆。 “你带这么多,回来练摊啊?” “多啥啊, 这家两瓶, 那个一瓶,分一分就没了。”关月荷嘟囔道:“我应该买两箱的。” 反正来回都有车子接送,她自己又不是不能搬, 外汇券不够,也可以找那个摄影师同志换的。 哎呀!后悔了! 江桂英她俩无声地吸气,带一箱都不少了,她还想着带两箱?! 真是一身牛劲没处使。 从羊城买回来的衣服也不少,她也不管合不合身,都往大号的买,不合身再改呗。 包里再抖抖,还有一包给小孩带的玩具。 “这包。”关月荷拍了拍其中一个包,“是我大学舍友送的,她这次也去广交会当翻译员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29节 江桂英哟了声,“你大学舍友?以前来过家里吃饭吧?” “来过,我们宿舍掰手腕最厉害的那个,春梅同学。她还去找郑厂长拍合照呢。” “你大学同学也认识郑厂长?”江桂英不是很明白,这是怎么认识上的,但她更关心另一个事,“这趟出去没少拍照片吧?早点把照片送去洗了。” 拍得可多了,她带去的胶卷全用完了。 关月荷很快把东西分好了,分了足足有十来份,撕了旧报纸给写上名字,这样不会搞混。剩下的就是她和林忆苦的了。 江桂英瞟了一眼,心里啧了好几声,她这“人情往来”的范围还不小。 除了自家人,还有老师、同事、发小、朋友。 “两份都一样的,妈,方妈,你们自己拿嗷,我去澡堂搓个澡。” 低头闻一下,能被自己熏吐。 “想吃啥?下面条成不成?” “我不挑,都可以。” 说完,人就抱着搪瓷盆和换洗衣物跑了出去,江桂英她们在屋里都能听到她在胡同口和邻居打招呼的声音。 搓了澡、又吃了两大碗面条,关月荷就回屋里补觉。 回来这一路,虽然是卧铺,但睡得不好,现在吃饱喝足浑身舒坦了,她就犯困。 院子里也安静,上班、上学的人都没回来,静悄悄的。 谁知道她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足足睡了四个小时。 胡同里的声音多了起来,小孩放学跑回来呼朋唤友、或是跑回家嚷嚷着饿了,上班单位近的工人已经到家了,各家负责伙食的人也忙活起灶台上的工作。 趁着大部分邻居们还没回来,关月荷赶忙起来,拿了瓶可乐和一个精美文具盒,送去了对面邻居家。 红旗姐和金俊伟好几次帮忙不说,大方的元宝还会给她送红旗姐出差带回来的水果,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可乐应该给他们家送一瓶。 刚和金俊伟客气完,一转头,就看到院子大门门边探进来半个鬼鬼祟祟的小脑袋。 被她发现,谷雨龇牙嘻嘻嘻的,冲过来抱她大腿,“小姨!” 关月荷把她夹起来带回家,顺便掂了掂,好像又重了点。 谷满年下班找过来时,见谷雨和元宝坐在关月荷家门口的小板凳上,俩人都双手捧着个搪瓷杯,脸都快埋杯子里了,喝了一口水就眯着眼睛哈一声。 “爸爸,小姨带回来的黑汽水!”谷雨高兴得摇头晃脑,“这个黑汽水真好喝!” 为着这个黑汽水,谷雨不想跟着回服装厂家属院。 谷满年抬了抬手里的网兜,“你不回去,咱们家的汽水就没你的份。” 这才把谷雨给哄了回去。 “姐夫,晚上不在家吃饭?”关月荷这正准备去三号院吃饭呢。 “厂里这次广交会签了八百万的单子,厂长他们昨天就回来了,今晚全厂工人和家属到食堂吃杀猪菜。” 要不是为了忙今天的全厂工人及工人家属“团圆饭”,他下班就顺路接谷雨回家了。但他忙,才提前给江桂英说了,麻烦她去接谷雨回胡同里。 关月荷挑了下眉,站在门口中间叉腰,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道:“厂里最大的单是一百万,是我签的。” 谷满年却半点不意外,道:“昨天厂长他们回来,龙科长已经给大家说过了。” 龙科长说,最大的单子是德国人下的,当时到处找不到懂德语的翻译员,人家外商都等得不耐烦想跑了。突然!小关科长过来了! 龙科长讲故事的水平不错,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说到他们最终签下了这个最大的单子时,食堂的工人一个劲地鼓掌欢呼。 也有人疑惑:“小关科长学的不是英语吗?” 龙科长回:“小关科长另外自学了德语。” 之后,厂长还鼓励大家也自学外语,说只要学成了,早晚有用得上的时候,以后厂里懂外语的工人会被抽调去做外贸员,签下一个单子,就给对应的提成奖金…… 谷满年道:“厂里现在不少人琢磨着去买磁带回来跟着学英语。厂长说要在厂里办个英语学习班,会从外面请给英语老师讲课。我也报名了。” 关月荷夸道:“咱厂长真有远见!” “咳咳。”谷满年斜眼看她。 “姐夫你也是个爱学习爱进步的好同志!”关月荷敷衍道。 一低头,发现谷雨正仰着脑袋看她,她就再次敷衍道:“你也是个不挑食的小棒槌。” 小棒槌谷雨没听出小姨话里的敷衍,坐在自己的专属座位上晃悠着双腿。 跟着爸爸去了总厂食堂,见到不少熟悉的叔叔阿姨们都在忙活,小伙伴们喊她一块儿去玩。没一会儿,大人们看到刚刚还玩得好好的小孩闹着找他们要黑汽水,还非说去羊城买。 “什么黑汽水白汽水?给我老实点别瞎跑。一边儿玩去,耽误我洗菜。” — 晚上,关家和林家一块儿吃晚饭,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 关月荷吃一口饭讲十句话,期间伴着家里人大大小小的惊呼声。 讲到一半,惊呼的人还多了邻居们。 “卓越服装厂现在这么厉害了?签几百万的单子啊?怪不得现在还给分出了总厂和一分厂。” “服装厂肯定又要招工了,这么大的单子,光靠他们现在的工人,肯定完不成。” “白大脚她闺女,向红,你们猜她一个月多少工资?”说话的人卖了下关子,才道:“人家这几个月的工资加上奖金,低的六十块,高的有九十块!” 这下,吸气声更大了。 大家光知道卓越服装厂发展得越来越好,工人福利待遇都不差,但他们真不知道人家现在的收入这么高! 这时,有人就道:“咱汽车厂要是能合资,应该也不会差。” “月荷你说是吧?” 关月荷双手一摊,“我哪儿知道啊?” 别看五星汽车厂效益好,其实汽车厂效益一般,效益好的是总厂底下的其他分厂。 国内的汽车制造技术落后,产量也低,现在多是进口车。国内想学习国外技术,国外公司想来开辟国内市场,所以才有了合资办企业这事儿。 但外国人也不是做慈善的,合资这事是好是坏,目前说不得准。不然也不会迟迟没把合资车企给办起来,现在都还在互相较量中。 就算是办了起来,能不能把效益提起来、工人的福利待遇得到提高,也是个问题。 这帮人,明明是来听她在广交会的见闻的,怎么还找她讨论起五星汽车厂的合资项目的利弊来了? 外面有人喊了声:“看电视了!” 邻居们纷纷往外走。 瓜子王依然每天把彩电搬去胡同口放,邻居们也爱看彩电。这一到点,个个忙着去占位置。 关月荷舒了一口气,可算是都走了。 她外出一个月,都不知道家里现在是啥情况。 “新房收拾得怎么样了?是不是要去领证了?都给亲戚朋友发喜帖了吧?” “老爹,你那理发店怎么样了?开还是没开啊?” 林思甜回:“都收拾好了,我妈和江大妈给做新被子。万事俱备,就等着你回来了,现在都妥了。” 她这儿是妥了,但关沧海那儿就不太顺。 “证倒是办下来了,没找到合适的店面。厂里有空置的门面放出来,没申请上。”关沧海叹气,“在外头弄个理发摊吧,巡察的人说要去固定的练摊点摆,不准在胡同口摆。” 江桂英没好气道:“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去举报的,现在胡同口没人摆摊了,想买早餐买卤菜,都得去到人家院子里。” 其实也不一定是到院子里,早晚的时候,大家会把摊子摆到自家大院门口,要是遇上有人来巡察,在胡同口望风的小孩就会跑来通风报信。 但这么一来,摆摊的生意比之前差了不少。 关月荷惊讶,“怪不得今天下午胡同那么安静!” 原来的时候,全婶还有其他几个邻居会在胡同口卖吃的,有些双职工家里没人做饭的,就会在胡同口买些熟菜回家。 “那怎么办啊?白办个证了?” 关沧海沉思,“再说。” 他本来想租个平房下来开理发店,但能租到的房子,房主要求不少,这不成那不成的,一听说他要开店,还狮子大开口。 现在想着,不如买个平房下来。但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开理发店的事也就这么搁浅了下来。 等大家说完话,关爱国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 “老爹,妈,咱也开瓶汽水尝尝呗。” 江桂英有些舍不得,关月荷给两边家里都是送了两瓶,小小一瓶汽水要一美元! 晚饭前,瓜子王那家找上门,问她能不能卖一瓶给他们,人家出五块钱。 五块钱一瓶啊! 江桂英现在有点喝不下去。 第141章 黑汽水(二) 关爱国向关月荷投去“求帮忙”的眼神, 关月荷直接给略了过去,她只负责送,收到的人怎么安排, 她才不管。 忽然听到院子里有阵熟悉的脚步声,关月荷立刻站起来, 走到门边往外一看,刚好和林忆苦对上了视线。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隔了九十秋! 林忆苦三步并两步,一下子就走到了关月荷跟前,要不是长辈们还在…… “吃了没有?”关月荷一听他说吃过了,也不多待了, “我们先回去了啊。” 拉上林忆苦就要走。 林思甜哼了声, “我还很多话想和你说呢。” “等你休息了, 咱们再唠个够。”关月荷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桂英欲言又止, 算了,年轻人的事情还是不说了。现在天气还没热起来, 脖子胳膊啥的都能遮起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30节 关月荷可不知道自己亲妈惦记这事儿,一回家,就去开了瓶可乐,倒进了俩搪瓷杯里。 “就等着你回来一起喝了。”关月荷把自己手里的杯子凑过去, 和他的碰了下, 赶紧喝了一口,再哈一声。 “你快尝尝看, 好喝的!” 林忆苦心里直叹气, 他压根没想到,她急吼吼地把他拉回来,就是为了喝这个黑汽水! 味道有点怪, 不过喝着喝着,是挺好喝的,跟北冰洋汽水不太一样。 刚放下杯子,关月荷又急吼吼地催他去洗澡,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话也很直白,“你没忘记领计生用品回来吧?” 别人家这会儿都不是在家看电视听收音机就是在收拾屋子,反正还没到熄灯上炕的时间。 而关月荷家里已经破天荒地早早熄了灯,在抽屉里待了半个月多的新计生 用品被拆了盒子。 等各家开始喊孩子回家睡觉了,关月荷家里才亮了灯,俩人都懒得动弹,躺着说话。 “见到老朋友,你们没掰手腕?”林忆苦开玩笑道。 许久没听到回话,他以为她睡着了,正想再喊一声,她的手脚又贴了过来,闷声闷气道:“春梅的右手多了道疤,和我掰手腕,她掰不过我了。” 如果没见面,春梅怕是一直都不会把这事写在信里。 当时见她低头盯着手上的疤,春梅还开玩笑说:你在宿舍掰手腕比拼的排名要再往上一个名次了。 林忆苦收起了笑,和她脑袋挨着脑袋。 过了一会儿,关月荷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不过,春梅现在也不差,她毕业就要去省公安厅了。哎,我们宿舍好几个舍友,专业分配不是进武装部就是公安局、保卫科。春梅说我才最应该进公安系统,哈哈!” 关月荷没再继续提不开心的事情,但说到春梅,她还是忍不住犯红眼病。 “我一个正儿八经从卓越服装厂出来的,都没有和厂长的合照!她居然有!” 顺便给林忆苦显摆了下经她的谈判签下的大单,感慨道:“我现在特别能理解陈立中和丁学文了。” “嗯?”林忆苦不理解,怎么就忽然扯到了他俩? “挣大钱真的会上瘾。”关月荷忍不住激动道:“谈到第三天,我竟然看不上几万的单子了!我真是堕落了!” 那可是几万!还是美元! 林忆苦闷笑。 其实关月荷还有很多觉得新鲜的事儿想说,但光靠嘴巴说,她又描述不出来,只能道:“等我把照片冲洗出来你就知道了。羊城,真的变化很大。” 刚说完,白炽灯突然暗了,关月荷也发出和邻居们一样的埋怨声:“这么早就没电了?!” 林忆苦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这一片的大小厂子晚上也忙生产,供电局优先保障工业用电,居民区有时候九点就断电,今晚算好的了。” “……那我还得说我走运?回来第一天晚上没早早断了电。” 林忆苦细想了下,觉得今晚这个限电时间对他们并不重要,之前有电的时候,他们也没开灯。 倒是放在书桌上的录音机在开着,用来盖别的声音的,以免有邻居沿着墙路过听到不该听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林忆苦躺不下去了,要把床单给换掉。 关月荷也跟着爬起来,跟在他身后去厨房烧热水,俩人还又分了块桃酥吃。 下午睡得有点多,她现在特别精神。 林忆苦做好了陪她聊到凌晨的打算,结果,她才躺炕上没几分钟,又睡沉了。 林忆苦挨着她躺下,侧身朝向她那边,在她的手脚挥舞过来前先给按了回去。 林忆苦心满意足地抱着人,十分认同月荷之前说过的话:家里的炕就是更适合两个人一块儿睡。 — 隔天,关月荷神清气爽地出门上班,顺便往包里装了两瓶可乐。 给李雪莲送了一瓶,还有一瓶给她办公室的同事。东西不多,只能高知远他们三个分一瓶了。 一回来,就是去找领导汇报过去一个月的工作成果,然后处理堆到她桌上的工作。 正好,她这儿收到了一份邀请函,可乐在京市已经建好了分厂,不日就要开始投产,邀请相关部门领导前去参加剪彩活动。估计也是想弄个新闻出来做宣传。 高知远笑道:“以后就不用大老远从羊城带可乐回来了。” “就是不知道价格贵不贵。” 要是一美元一瓶,那肯定比不过北冰洋汽水划算。 “都在咱们地盘上建厂了,它要想卖给咱们的人,它就不可能把价定太高。” 不然,它又贵、味道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老百姓凭啥买它不买国产汽水? 例如,办公室的两位新同志就不喜欢可乐这个味儿,还觉得气太冲,不如北冰洋汽水好喝。 不过,这可乐厂的建厂也挺波折的,之前原定是要在海市建厂,结果被扣了“卖国主义”的帽子,闹了不小的动静,最后把分厂落在了京市。 在去参加剪彩活动前,关月荷忙活了几天,陆续把带回来的可乐给朋友们一一送过去,没空亲自送到的,就找了其他人转交。 也终于在星期天又见到了何霜霜。 何霜霜和莫知南婚后没申请重新分房,还是住原来的两个挨着的单间。一间做了两间卧室,一间则是做了书房和客餐厅。 莫知南知道她们有悄悄话要说,喊上儿子出去买菜,不过关月荷特意提了,她待会儿要去许成才和秦子兰家里吃饭,不用专门买菜招待她。 “新单位工作还顺利吧?” “不是很顺,但还能应付。”何霜霜进的政府办,至今已经去了近三个月,她是被安排去给领导当秘书的,现在还在跟着学。 何霜霜道:“挑战比以往的工作大,不过,我觉得还可以。” 见关月荷忽然问起她公公婆婆什么想法,何霜霜笑了下,“孩子过两年就要上初中了,现在又不能要二胎,我工作忙不忙的,都不影响家里,他们的想法无关紧要。” 再者,她现在在政府办工作,邻居们知道了,没少在她公公婆婆面前说她有出息,以后他们孙子不愁前途。 公公婆婆一听,也是这个理儿。只不过,他们不爱在她在家的时候过来,她也乐得清净。 至于莫知南偶尔开玩笑似地懊恼当初没选择报名推荐上大学,她只当玩笑话。 当初厂里的推荐制度公平公正,她是靠着自己在厂里的群众基础而获得的名额,又不是拿的莫知南的名额。 再说了,当初推荐上大学回来还不是回厂里?她现在的工作是她参加高考、大学期间积极表现得到的。 “不说那些糟心事了,你给我说说这趟出去的见闻。”何霜霜道:“听说南边的个体经济很活跃……” 她们聊了一个多小时,莫知南拎菜回来,关月荷看了眼手表,也说要去许成才家里吃饭了。 “莫名其妙,怎么不和我打招呼?”走之前,关月荷看了眼几次悄悄打量她的莫明奇。 莫明奇抿了抿嘴,“月荷阿姨好。” 何霜霜笑了起来,“谷雨经常在家属院里夸你,还说跟你在家学打架,莫明奇拿了吃的贿赂谷雨,想让你多收个徒弟。” 她家是家属院里为数不多有彩电的,她家和关月华家经常走动,谷雨就没少来她家里看电视,于是,莫明奇没少听谷雨吹小姨。 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特别崇拜厉害的人,尤其关月荷还是卓越服装厂出了名的厉害人。 之前抓逃犯的事就不说了,最近家属院里的人没少提关月荷,好些工人家里的小孩都被家长拎着耳朵说要向关月荷看齐。 家属院里的好些小孩也想跟关月荷学拳脚功夫,以后也抓坏人立大功。 至于家长提的跟关月荷学爱读书这事儿,全被那帮小鬼头给忽略掉了。 被抖出了小心思的莫明奇瞬间脸通红,梗着脖子跺脚反驳:“我没有!” 说完就跑了。 关月荷:“……” 她真不知道谷雨在外头是这么吹她的。 看把这个小棒槌给厉害的,跟自己亲妈学吵架还不够,还要跟小姨学打架?她是打算在育红班里连打带骂当霸王啊? 但关月荷顾不上教谷雨“打架”,更没时间回学校补办学位证,除了忙工作就是忙着帮家里准备下个星期天办喜酒的事儿。 “陈立中家里亲戚建议去京市饭店办酒席,我们和陈立中爸妈商量了下,还是低调些好,就在咱们汽车厂的小食堂办。” 定了好几个办酒席的点,商量到最后,才拍板定了五星汽车厂的小食堂。 一来,汽车厂离他们的新房近,二来,林大爷在汽车厂的熟人多好办事。 分开两家请客这个选择,两家的长辈都没考虑过。就是得趁这个机会互相和亲家的亲朋好友认个脸,不然以后难得有这机会。 此时,关月荷正和林忆苦给家里的小房间铺被子床单。 大伯大伯母一家也被邀请来喝喜酒。 这是给他们准备的。 第142章 新共识 为了办好这次喜酒, 林大爷和方大妈专门去请了明大爷做掌勺师傅。 明大爷刚退休那会儿说要先过一两年清闲日子,开饭店的事情以后再说。退休在家还不到半年,在家坐着都觉得凳子刺挠, 琢磨着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听说老伙计关沧海要找门面开理发店,他也跟着一块儿找, 说要把多年积蓄全拿出来买个小门面,开个小饭馆。 最好是和关沧海的理发店挨着,他们以后还能互相帮衬。 小饭馆还没开起来,生意就先找上门了。 明大爷一听是办酒席,问了酒席规模和预算,当场就应了下来。转头就去找他的徒弟徒孙们, 哪个有空的就跟着他一块儿包了这个活, 也让徒弟徒孙们挣点外快。 关月荷一边给薄被子套床单一边道:“可惜了, 咱们胡同没有适合开店的门面。明大爷在胡同开个小饭馆多好, 是吧?” “有适合的。”林忆苦把旁边的枕巾扯过来,道:“有人想找柴从光换房子, 就是想在胡同里开个杂货店。” 柴从光就是住在一号院门房那家的男同志,人是汽车厂保卫科的,当时为了盯陆昌和卢艳,保卫科专门给他分了银杏胡同的房子。 “除了柴从光家, 还有丁老三家, 也有人找了,说想换房。” 全是门房的位置。 关月荷扫了眼自家的小房间, 也有邻居惦记过租她家的这个房间, 但她没松过口。在上次抓了陆昌后,就更没人提过这事了。 “咱们家的这个屋子不给租。”关月荷又提醒了一遍。 林忆苦点头,有些奇怪她干嘛要特别强调, 他们不是早就达成共识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31节 关月荷收拾好了小房间就忙着去看电视了,没多解释。 但晚上熄灯后,关月荷突然和他商量道:“抽屉里的计生用品用完了就不领了吧?” 林忆苦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和她再次确认,“确定要孩子了?” “我确定啊,这不是还得看你意见嘛?那也得你一块儿出力啊。” “……” 没开手电筒,屋里乌漆嘛黑的,显得关月荷的闷笑声格外清晰。 过了一小会儿,关月荷又嘻嘻笑着挨过去抱他,“你也说了,你现在不会常往外出任务,我呢,我工作也算上手了,我们再努努力,小皮猴能早点出来。我算一算啊,说不定坐完月子还能赶上明年的春交会,今年的秋交会,也不是不能去……哎,要不从今晚开始就不用计生用品了吧?反正剩下的没拆盒,送思甜算了,她可能要。” “你吭声啊。”关月荷抱着人晃了晃,一句话不说是什么意思?靠她一个人又生不出孩子来。 林忆苦没吭声,甚至还把扒在他身上的手给扯开,在关月荷发懵时,只听到脱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下不用问了。 关月荷就喜欢林忆苦同志这样不废话直接干活的,没忍住嘻嘻笑了两声。 俩人就孩子的问题也达成了新的共识。 隔天下班回来,关月荷开门就见到了家里餐桌上的大包小包,沙发旁边还有一大袋东西,扒拉开一看,满满一袋米。小房间里的矮柜上也放了个旧行李包。 关月荷赶忙把公文包放回屋里,转头就去了三号院。 果然看到伯母和二嫂在爹妈家里,见着她,伯母赶忙招呼她坐着,“工作忙不?” “最近还好。”关月荷跟着帮忙一块儿包糖果饼干,顺手就先给自己嘴巴喂了一块。 “食品厂新出的饼干挺好吃啊,有股奶香味。娟娟和平平呢?” 关卫国和李秋月的小儿子出生时,他们已经承包了一块地种苹果树,琢磨孩子名字时,就给起了平平,说是等他能帮家里打酱油了,苹果树也到收获的季节了。 李秋月笑道:“跟谷雨出去玩游戏了。” 家里老的小的都忙着。 江桂英去给方大妈那儿准备晚饭,关沧海、大伯、林大爷、关卫国、关爱国都还没回来。 明天酒席用到的鸡鸭鱼肉和青菜都是从丰收大队买的。伯母和二嫂带着孩子坐车来,二哥和大伯踩三轮车运鸡鸭鱼肉和青菜进城。既帮忙解决了肉菜的购买,还能让丰收大队的人换到了钱。 林忆苦和林思甜难得能早早回来,赶上了今天的晚饭。 两家人凑一块儿,得分两张桌子吃饭。 长辈和大哥大嫂都去了林家那边,剩下他们年轻人留在关家这边。几个小孩两边来回跑。 关月荷上次见到大哥大嫂还是过年前了。这次回来是因为大哥刚好从外地跑车回来,遇上了老爹他们送食材去厂食堂,就借了厂里的车,把他们捎带回来,顺便接了大嫂和三个娃一块儿回。 她带回来的可乐也没落了他们家,是让关爱国给带到厂里去转交的。 伟伟去了机械厂的技校,静静也上了初中,年纪也都不小了,和他们这些大人搭不上话,和底下几个年纪小的更是不知道说什么。 但他们几个大人的话就多了。 谷满年说得最多。 “二哥,要是大队能稳定提供足够的鸡鸭鱼肉和蔬菜,你和大伯商量看看,大队可以成办个合作社,和我们厂签订供应合同。” 每个国营厂都有自己的各种供应渠道,必须是公对公。直接找关卫国帮忙采购,这不成。但要是丰收大队有个合作社,能供应鸡鸭鱼肉和蔬菜,那厂里就能直接去大队采购,不用经过公社的收购站。 “你看啊,我们厂去年采购苹果,合同是跟公社签的,苹果是到底下大队收的。一来一回的,不如直接和底下大队签。” 绕开中间那层,他们厂不一定能省很多钱,但底下的生产队肯定能多不少钱。 更重要的是,多出来个合作社,那牵头的关卫国肯定能分到个工作岗位。 家里五个兄弟姐妹,只有关卫国不是城里户口,也没有工作。就算关沧海想把工作转给他,都绕不开户口那道坎。 见关卫国还在考虑,谷满年又给提了另外一条道。 “我老家亲戚每天下午在周围几个生产队收鸡蛋和鸡鸭鱼肉,第二天早上带城里来卖,中午回去。挣的就是一来一回的差价。” 当然了,现在这还不能太明目张胆,也不能弄太大阵仗。 “你找找那些开小饭馆的,你们供货肯定比他们自己去肉站、菜站买回来的便宜。” 远的不说,近的就有银杏胡同里摆小摊的邻居,还有准备开小饭馆的明大爷。 关卫国沉思了会儿,道:“我回去琢磨琢磨。” 甭管是自己干还是在大队成立个合作社,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拍板下决定的。 谷满年不是第一次给他出主意了,上次他带着俩小舅子进城买苹果就赚了一笔。 关卫国端起杯子感激道:“妹夫,谢了。” “嗐,一家人。” 谷满年自己心里想着,要不是他有单位,他肯定找人合伙干这买卖了。 他老家那亲戚,就这两年功夫,估计已经是个万元户了。 万元户这个概念刚被提出来,银杏胡同公认的万元户是瓜子王一家。服装厂家属院里公认的万元户则是许前进一家。 谷满年认为,肯定还有不少低调的万元户,人家只是不显摆,但手里的存款不少。 就比如月荷家。 “看我干嘛?”关月荷抬头看向谷满年,做买卖的事情她不懂。 “你下次去羊城,帮我捎个彩电带回来。”谷满年顺势道。 关月荷啧了声,“一台彩电近两千,真买啊?” 谷满年下巴朝门外抬了抬,谷雨正在外头显摆她爸爸要给她买大彩电。 “早买早用,省得她一天到晚往别人家跑。” 卓越服装厂的效益好,他的工资可不低,家里已经很久没添大件了。 他本来想先添个洗衣机,又觉得家里那点衣服,犯不着买。后来想添个冰箱,结果限电越来越厉害,家里也没那么多肉菜放冰箱,作罢了。 谷雨每天准时准点地要拉着他去莫知南家里,,莫知南是他领导,天天在办公室见就很腻了,下班回来还见? 要是何霜霜早下班在家也还成,人家很欢迎谷雨去玩。要是下班晚,在家的就是莫知南他妈,那老太太不太乐意谷雨去。 偏偏谷雨人小看不懂大人的脸色,也或许是看懂了,但彩电的诱惑力更大,她屁股就黏人家小沙发上了。 所以说,还是早点买了划算。 “你也别光指望我,我去了不一定能给你带回来。”万一秋交会的时候她肚子已经有娃了,她肯定没法带。 林思甜插嘴道:“姐夫,你再等个半年,说不定能买上咱们京市自己产的彩电。” “这样最好了,你让陈立中加把劲,我们卓越服装厂的最支持国产。”谷满年故意看着关月荷道:“这也是郑厂长说的。” 啧!真欠打。 卓越服装厂现在没人不知道,小关科长去哪儿都不忘宣传卓越牌运动服运动鞋和郑厂长。 这是龙科长在上次全厂庆祝首次参加广交会就取得大丰收时喝醉了说的。 晚饭过后,大哥大嫂一家回了家。伯父伯母则是跟着关月荷回去,他们晚上住小房间。 留了林忆苦在家给伯父伯母烧热水,关月荷带着一包东西去找林思甜。 “你不会是要来给我传授什么经验吧?”林思甜好笑道:“我是妇科医生,我有啥不知道的?”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她吃饱了撑的才说这个。 林思甜没当妇科医生前,知道的都比她多,全仰仗方大妈私底下啥都和林思甜嘀咕。当初赵大妈想让常正义和她们中的一个谈对象,林思甜还和她说常正义看起来不太行。 把包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在林思甜惊呼前,关月荷及时捂住了她嘴巴。 “别嚷嚷!” 林思甜把盒子里的金镯子拿出来,不客气地直接套自己手上,忽然想起往事,皱着眉问:“这不会是你伯母给你送的那只镯子吧?” 当初月荷拉着她躲在家看大金镯子,亮闪闪的,把她都看眼红了。 问完,又被关月荷翻了个白眼,“当然不可能是那只了!” “我和你哥商量的,给你拿钱吧,看着不够有心意,给你买家具大件吧,你们新家又什么都不缺。想来想去,给你买个金镯子算了。我找海大爷托人打的,还不错吧?” 关月荷看着看着,上手把镯子薅了下来,“给 我也试试看。” 她从海大爷那儿拿回来就一直放着,早心痒痒地想试试看了,等思甜戴过了,她才抢过来试戴。 林思甜抱着关月荷的手臂狗腿地道:“还是月荷你好,咱哥也好。” “你哥!”可不是她哥。 “对对对,我哥。”林思甜哼哼道。以前也不知道是谁,一口一个咱哥。 “还有什么?” 包里还翻出来一双红色小皮鞋,林思甜拿在手里就说明天穿这双。 但是…… “你拿错东西了吧?给我送计生用品干啥?” 关月荷瞥了一眼就挪开视线,“我和你哥用不着了,剩下的没开过,不能浪费,给你用。” 关月荷挠了挠头,不自在地小声道:“这刚结婚,总得先过过日子,不用急着要孩子。” 林思甜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居然也轮到她这个棒槌给我说过来人经验了?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气得关月荷要收回送出的大金镯子。 “哎呀,我错了我错了。” 认错的话伴着哈哈笑声,一点也不真诚! 还在客厅里对客人名单的林大爷和方大妈不约而同地看向紧关着的房门,摇了摇头,但又觉得好笑。 这俩闺女,从小嘻嘻哈哈到大。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32节 第143章 稀罕事 关月荷以为自己起得算早的, 没想到林忆苦和伯父伯母起得更早。 她洗漱完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不到六点。 三号院已经热闹起来了。 还有人拿着双喜字去贴胡同口的墙上。 星期天这么吵闹,别的邻居也没觉得打扰他们睡懒觉, 反而还早早起来,过来看一眼新娘, 顺便再抓一把糖果花生蹭喜气。 “月荷,先过来吃早饭。”方大妈从早上起来一直笑呵呵的,忙着招呼邻居们,为了省事,家里今天的早饭是从国营饭店买的包子。 关月荷拿了两个包子,夸道:“妈, 我第一次见您穿旗袍, 好看, 以后就这么穿。” 转头一看, 又哟了声,“爸, 您这身西装够精神!” 夸得方大妈和林大爷嘴角都要扯到耳后根了,衣服是思甜和陈立中一块儿买的。 衣服刚拿到手的时候,老两口都觉得这衣服“高调”,穿不惯, 想换身普通的。今早起来的时候, 还是穿上了这两套新衣服。 关月荷拿着包子进屋里去找林思甜,林思甜正忙着给自己化妆。 趁屋里没什么人了, 林思甜才和她小声道:“爸妈早上起来动不动就去照镜子, 说穿不惯,人家喜欢着呢。” “看出来了。”关月荷偷笑。 大爷大妈们过来,都是只看一眼新娘, 但没少把目光投向林大爷方大妈。这银杏胡同以后办喜事,家里长辈估计也要给自己添置这么一身赶时髦。 林思甜最后抹上了口红,换上了她昨晚带来的新鞋,在屋里转了两个圈,“怎么样?好看吧?” “好看!” 关月荷和站门口的许成才、秦子兰三人一同开口。 林思甜穿的一身红色西装裙,头上戴着红色塑料花饰品,脚上也是红色小皮鞋。 这是这一两年来特别流行的结婚喜服。明艳喜气,关月荷刚刚一进屋就被惊艳到了。 “你俩来这么早?!” “早点过来帮忙。”许成才小声道:“老丁去陈立中那边帮忙,我得过来你这边。” 丁家自从丁老五被陆昌打一顿后,日子不好过。丁老五之前挣到的钱,早就被找上门的人都给闹没了,甚至之前买的电视机也被拿去抵债,算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丁老五现在伤好了想重操旧业,但他现在臭名在外,没之前容易挣到钱了。 丁学文要是回来银杏胡同被丁大妈遇上,估计会被拉着闹个没完。 他们几个一商量,让丁学文在陈立中那边帮忙,不用跑银杏胡同了。 就算是吃酒席时遇上,那也不要紧,吃完饭就跑,丁大妈问起来,他们就说丁学文回东北去了,她还能大老远跑东北找人不成? 电视台离银杏胡同、五星汽车厂都不近,工作和生活没有交集的点,想遇上,还真不容易。 许成才乐道:“思甜结婚了,剩下的就差老丁这个老光棍了。” 年纪最大的结婚最晚,确实能称得上“老光棍”。 仗着丁学文不在这儿听不到,他们几个拿他开涮。 “我妈说我们四个都是棒槌,真正的棒槌只有他一个哈哈!” “别哈哈了,成才,你跟忆苦去胡同口迎一迎,说是九点过来接人,估计会提前到。” 许成才应了声,起身出去帮忙。 屋里的人也没闲着,要带去新房的箱笼又被检查了一遍,看看哪些漏掉贴上双喜剪纸的,又给贴了上去。 没到九点,胡同口就热闹了起来。 银杏胡同的邻居没被邀请到去喝喜酒的也出来看,大家这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结婚找了两辆小轿车过来接亲的。 这也算是银杏胡同近几年的一桩稀罕事了。 有人在讨论租小轿车当婚车要多少钱。 新家属院那边有人办喜酒,租了厂里的公交车当婚车,当时就够让人咋舌的了。没想到还有人租小轿车当婚车。 “咋都是租的进口车?租咱们厂的车多好。” “你真是闲得慌,别人结婚想租啥租啥,轮得着你做决定?” 也有人在讨论后面那辆公交车上的东西。 “电视、洗衣机、冰箱……全往新娘家运啊?”胡大妈震惊,现在娶媳妇儿要置办这么多大件?还是送给老丈人家?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白大妈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看了眼两辆小轿车后面的公交车,车里放着好几样大家电,还有喜被、喜盆,腾出的地儿估计是给放林思甜的嫁妆的。 她也很震惊,现在结婚都花费这么大了? 只不过,白大妈不觉得这是送给老丈人的,“思甜婚后和爱人还住银杏胡同?” 但又觉得不对劲,要是住这边,林家能不重新粉刷房子?她可没见林家忙活这事。 江桂英帮着解释道:“小两口单独在外头过日子,这些置办的东西待会儿全给送到新家去。” 胡大妈刚想问:既然不住银杏胡同,怎么不和男方那边的长辈一块儿住? 随即就想到了关月荷和林忆苦,他俩就是现成的例子,结婚后不和长辈们住一个屋檐下。 林思甜结婚后和爱人单独出去过,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 稀奇的只有男方那边的大手笔。 关月荷想出去看都挤不出去,三号院大门外堵得都是人。 但不妨碍她从邻居们口中听到“小轿车”、“公交车”、“好多大件”。 关月荷这么多年也算是总结出经验了,结婚的习俗挺灵活多变的,当下流行怎么办就怎么办。 以前流行的四大件是三转一响,现在不太一样了,电视机和洗衣机正在慢慢取代以前的四大件。 关月荷咬牙切齿地感慨:“陈立中是狗大户中的大户啊!” “狗大户的日子也是让我过上了。”林思甜得意地嘿嘿笑。 啧! 关月荷真想上手捏她脸。看在她脸上抹了一圈红扑扑的份上,暂时放她一马。 外面,婷婷的声音最响亮,“我是摄影师!大爷大妈快给我让个道!” “得亏提前找了婷婷负责在外面拍照。” 谢振华前段时间拿到了一笔项目奖金,转头就给婷婷买了台相机。 婷婷兴奋得天天在胡同里显摆,谢大妈酸得到处说自己这辈子没用过这么好的,婷婷把相机塞她手里让她用,她又生怕给摔坏了。 关月荷刚说完,见林思甜正急吼吼地扒着院门踮脚往外看,结婚的人此时竟然忙着看热闹。 她忍着笑,悄悄地把林思甜此时的样子给拍了下来。 林思甜听到咔擦声,茫然地回头,见关月荷鹅鹅鹅地笑,气急败坏,“啊啊啊月荷!我让你给我拍好看的你给我拍这些!” 方大妈看着她俩这关头还嘻嘻哈哈就头疼,把人给拉了回去,让她们留屋里等着。 胡同口。 人家新郎来接亲,被堵在胡同口进不来,休息在家的宋公安和保卫科的柴从光出面维持秩序,让胡同道上的邻居让出一条路通行。 陈立中的堂弟和几个大学同学松了一口气,这边的邻居真是太热情了。 “哥。”陈立中对上跟前的林忆苦大声打招呼,这个称呼可算是名正言顺了,真不容易。 陈立中身后的堂弟和同学正紧绷着身体,准备接大舅哥的招,没想到,林忆苦看了眼手表时间,十分好脾气地道:“九点整接亲,还有十八分钟,你们再等等。” 于是,等待的十来分钟里,陈立中忙着给邻居们散喜糖,还被摄影师婷婷指挥着去婚车旁拍张照。 谷雨嫌坐在爸爸脖子上不够高,看得不够清楚,跑去找了小姨父,终于全看清了。 抱着小姨父的脑袋小声说悄悄话,“陈叔叔有点好看。” 林忆苦:“……” 她是看人家的小轿车威风、还有车里的彩电好看吧? 哦,兴许还惦记着陈立中养猪厉害这个本事。 — 终于到了点,陈立中从人群中间的空路大步穿过,跨进了三号院,正好看到探脑袋出来看的林思甜,眼睛一亮,立刻摆手打招呼。 跟在陈立中身后的林忆苦和跟在林思甜身后的关月荷不约而同地无奈叹气。 这俩新人见着面了,都在往对方 身上瞅,看着像相亲时的初次见面,又扭捏又黏糊。 关月荷一边无声地噫、啧啧啧,一边忙着给他们拍照片。 许成才不知道啥时候站在她旁边,笑道:“你结婚那时候也这样,你还好意思笑思甜。” “我有这样?” “你有。”许成才很肯定。 关月荷侧头看了眼穿军装的林忆苦。 有就有吧,林忆苦长得这么合她心意,她当时盯着他看也正常。 林忆苦若有所感,看了过来,见她不说话,就顺手帮她整理了下衣领。 旁边的许成才大胆地噫了一声,拉着偷笑的秦子兰躲开了。 — 这边把人和嫁妆都接上了车,关月荷他们跟着一块儿去挤小轿车绕城转一圈,然后直接去了五星汽车厂的小食堂。 而方大妈林大爷和胡同里的邻居们,已经坐上厂里的公交车提前到了小食堂。 林家这边的亲友多,陈家的亲友也不少,小食堂堪堪够坐。 到了这,其实没关月荷什么事了,有长辈们和新人招待亲友就够了。 但她和林忆苦临时决定,让陈立中和林思甜带他们去给陈家的亲友打个招呼。 没想到还遇上了几个眼熟的,都是这次去广交会碰过面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33节 转了一圈下来后,林思甜抱着她的手臂小声道:“借你和我哥的光,让我也显摆了一回。” 陈家有些亲戚,关系不亲近,闲心倒是多。 两家见面后就把婚事给定了下来,瞎操心的亲戚没少去打听林思甜的情况,一听说她只是厂医院的医生、工人家庭出身,就明里暗里地劝陈立中爸妈重新找个对象,顺便夸他们认识的谁谁谁多优秀。 陈立中爸妈没懒得搭理他们,连喜帖都没打算给他们发,他们还自己跟了过来。 要不是这大喜日子不好撕破脸皮,陈立中爸妈早把人给赶出去了。 关月荷刚过来,就听到江桂英嘀咕说多来了三桌,备的菜不太够,还是明大爷找了食堂的采购负责人帮忙,才不至于不够菜。 关月荷一听,就喊上林忆苦一块儿去给林思甜撑场子去了。 陈立中也是一副扬眉吐气的表情,“咱哥咱嫂真靠谱。” 他没听家里亲戚的进政府部门,而是选择去了电视机厂做技术,有些人觉得他以后不会有大出息,再加上他没亲兄弟姐妹帮衬,以后也就这样了。 嘿!这帮人打听也不打听清楚,他没大出息,但他哥他嫂出息啊! 林思甜听了皱眉,心道:喊大嫂怪怪的。 “我们吃饭去了,你们忙吧。” 说完,关月荷就拉着林忆苦去和丁学文、许成才、秦子兰坐一块儿吃饭,旁边留着林思甜和陈立中的位置。 “太热闹了。”关月荷再次感慨。 这个热闹的原因,是两家的经济条件好、是现在的社会风气更开放、是大家现在都能吃饱穿暖。 好似一切都蒸蒸日上、蓬勃发展、有滋有味。 许成才附和道:“是啊,我们结婚那会儿,就是叫亲戚朋友凑个两三桌,对着伟人读语录,就算成了。” 话音刚落,许成才和关月荷一致看向丁学文。 “嗯?”丁学文不解,突然盯着他看是为啥? 许成才和关月荷不说,只顾盯着他笑。 笑得丁学文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知道这俩人,哦不,应该还有思甜,不知道他们三个又偷偷说他什么坏话。 — 他们都吃饱了,林忆苦和俩新人才过来落座。 林思甜和陈立中身上都是一股酒味。 许成才小声和关月荷道:“你和忆苦哥酒量好,你咋不一块儿去敬酒?” 当然是因为喝酒对娃不好了。要是她和林忆苦前两天的努力已经有结果了,这多不好啊。 就算暂时没结果,后面还得继续努力呢。不能沾酒。 昨晚她去给林思甜送礼物时,林思甜一听她说用不着计生用品了,就知道她和林忆苦准备要孩子。 当时,林医生认真严肃地给她讲了一堆注意事项。其中就包括了,要孩子期间,必须戒酒戒烟戒不良习惯。 许成才见关月荷神秘一笑,“秘密!” 第144章 合照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 才把客人全部送走了。 剩下的,就是两家关系好的亲友。他们待会儿还要一块儿去林思甜和陈立中的新房,晚饭也在那边开火。 林思甜和陈立中跟着长辈送完人, 转头回来时肩膀都耷拉了下来。 都是今天走来走去累的。 林思甜挨着关月荷坐,直接靠她身上。 “有几个亲戚还想厚脸皮留下来和我们吃晚饭, 我俩爸妈都没接话。” 他们这边是高兴了,从五星汽车厂出来的有些人就不得劲了。 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关月荷他们压根没放在心上。 明大爷不跟着一块儿去新房凑热闹,拿了做掌勺师傅的红包,转头又给林思甜送了个红包,“好好过日子。” “谢谢明大爷, 等您饭馆开了, 我们给你拉客去捧场。”林思甜笑眯眯地把红包收了起来。 明大爷哼笑了声, “我这厨艺还用得着你们给我拉客?” 说着, 又看向陈立中旁边的人,哟了声, “差点没认出你小子,现在混得不错啊。” 那气色、身上那穿着,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不差。明大爷刚刚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把人给认出来。 关月荷他们也看向丁学文。 不细看没发现, 丁学文现在比起刚考回城那时候, 变化确实不小。 他们时不时见一次,所以没觉得变化大, 要是明大爷不说, 谁也不会去琢磨这点变化。 丁学文扶了扶眼镜,笑道:“您倒是没大变化,做的菜还一样好吃。” 明大爷摸摸光头, 笑呵呵的,“现在还会说漂亮话了,有点长进哈。” 又顺便问道:“你小子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要大厨,得提前知会一声。” 丁学文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关月荷他们已经哈哈笑着帮忙回了,“他还没对象呢!” “嚯!又一个老光棍。” “哈哈哈!”一帮人大笑。 这下,丁学文可算猜到关月荷他们今天老偷偷笑他什么了,合着他们私底下给他起了新外号。 明大爷拍了拍丁学文手臂,没问他现在在哪儿工作,也同样给了他一句:“好好过日子。” “好!” 明大爷刚走,林思甜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今天没人来找你唠话,他们是不是没认出你啊?” 这一桌,除了他们几个,剩下的就是陈立中的堂弟和大学同学。胡同里的邻居都只顾着吃饭,没人想着过来这桌找人喝酒唠嗑,说不定他们还以为丁学文是陈立中的朋友,就没细看。 但不管怎么样,没人在酒席间认出来,丁家的人也没发现,给丁学文省了不少麻烦。 陈立中去招呼大家过去新房。 新房离汽车厂不远,有车子接送,来回几趟就把人给全送过去了。 关月荷他们几个没去挤车子,一路散步过去,等车子把其他人全送到了,他们也走到了。 才看到院子的外墙,许成才就先感叹了一句:“狗大户啊!” 关月荷赞同地点头,他把她想说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一进的小院子,看着不是特别大,但只住两个人的话,那就非常宽敞了。 除了两口子的卧室,还预留了孩子以后的房间,以及一间书房一间客房。厨房和卫生间也一样不少,还宽敞! 参观了一遍过后,关月荷立刻在心里制定了个五年大目标——买个这样的小院。 许成才咬咬牙,道:“我们有两个小的,开销大,十年内能买一个这样的院子就很厉害了。” 连江桂英这个咬死绝不买房的人都起了买房的念头。 — 林思甜结婚这事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银杏胡同里还有不少人津津乐道。 正巧五一即将到来,很多人选择这个假期办喜酒,就有人问到租不租小轿车当婚车、结婚都买了什么大件? 关月荷啧啧摇头,和林忆苦道:“得亏他们不知道他俩的新家是自己买的独门独户的小院,不然还得问,你家娶媳妇儿买不买房?这个攀比风气要不得。” 林忆苦:“瓜子王家六月办喜酒,定了在京市饭店请客,他们攀比的对象要更换了。” “不愧是瓜子王!银杏胡同第一大户!”关月荷惊呼。 别人是万元户,瓜子王家怕是百万超级大户了。 不过,人家挣这么多也是应该的,这整个银杏胡同,就他们家最敢想敢干。 就比如最近。 元宝拿着她送的文具盒满胡同地显摆,惹来一帮中小学生过来问哪里有卖。而谷雨则是带着她送的玩具在服装厂家属院、育红班、银杏胡同都显摆了个遍,同样吸引一众大小孩子。 瓜子王一家敏锐得很,嗅到了商机,直接过来找她,问她是从哪儿买的,多少钱。 问完没几天,瓜子王夫妻俩就去街道办开了去羊城的介绍信,第二天坐火车出发了。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银杏胡同怕是要多出来个“玩具王”、“文具王”了。 关月荷同志日常眼红别人家挣大钱。 忽然,关月荷忍不住叹气,“思甜不住这边了,我有点不得劲儿。” 以前,林思甜下班回来就往她家里跑,她们能一块儿看看电视、唠唠八卦。现在……唉! “我现在不就和你看电视、唠八卦?”林忆苦提出抗议。 这哪能一样?她总有些不好意思和他说的悄悄话吧? 但实话实说,也不好。 关月荷立刻转移话题,摸了摸肚子,“你说咱也努力了大半个月了,也没见个影啊。” “……”林忆苦这会儿特别希望林思甜在家,给她科普下妇科知识。他一个不懂医门外汉都知道,就这半个月能摸出个影来,那就邪门了。 关月荷这儿正念叨呢,星期六下班,林思甜就带着换洗衣服回了银杏胡同。 “陈立中被派去津市电视机厂出差了,我一个人住那么大个房子睡不着,回来住几天。” 林思甜原来住的屋子还维持原状,她原来的旧家具旧被子都在,都用不着收拾。 关月荷乐得直接去开了橱柜的锁,说要把家里最后一瓶可乐给开了。 “你还能剩一瓶?!真难得!” 以前,关月荷有好吃的绝对留不了几天,但这都快一个月过去,居然还有! 倒也不是关月荷能忍得住馋,而是这瓶汽水是从别处省下来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34节 前两天她刚好有事要去京大,就顺遍去补办学位证,并一道把给成霜的可乐送过去。 谁知道成霜家里居然也有两瓶,是成霜导师送的。这不,成霜收了她的,又给她回了一瓶,她家里才剩出来这么一瓶。 她本来就打算今晚开了它,和林忆苦一块儿分了。 现在,多了个林思甜一块儿分,人多,分到的是少了点,但分给林思甜,她高兴。 林思甜也高兴,“我今天回来对了!” 只是有人见她回来,心里直犯嘀咕。 “犯啥嘀咕?”林思甜不解。 “还能有啥?家里空出一个大房间,总有人惦记想找爸妈租房。你一回来,人家肯定想着是不是你要住家里,他们就不好再找爸妈租房了。” 这都见怪不怪了。 谁家有房子空出来,马上就会有人惦记着想占到手。 但只要有她和林忆苦在,谁也甭想直接抢房子! 俩人一人一个搪瓷杯,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喝可乐。 这日子悠哉的,像是她们还没成家时的普通的下班小聚。 只是刚安静了一会儿,林思甜就凑了过来,和她说悄悄话。 过了一会儿,关月荷面无表情地把她脑袋推开。 “这话你问我,合适吗?” 林思甜理直气壮地道:“合适啊!那我总不能去许成才和子兰吧?多尴尬,问丁学文?他个棒槌什么都不懂,能说的不就只有你?” “说什么?” 林忆苦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林思甜吓一跳,“没,没什么。” 林思甜这么明显的心虚表情,加上关月荷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小动作,林忆苦能信就怪了,但也没追着问下去,问她今天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这话一出,刚刚还心虚的林思甜瞬间占了理,“我只是结婚了,回家住几天怎么了?” 林忆苦没被她绕进去,呵笑了声,十分肯定道:“又说我坏话。” “谁说你坏话了?” 她只是想找月荷讨论男人过了三十还行不行这个问题,而她空有理论,实践数据更是只有一个。 等林忆苦拎热水去了卫生间,关月荷才找到机会问:“你不是说过,就算不行也能治吗?” 但问题是,现在没人不行啊。 俩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了视线,并且不再讨论这个问题。 视线移动时,林思甜发现了墙上多出来的新照片。 “这是这次去广交会的照片?还有其他的呢?我没看过,快拿出来。” 关月荷起身进屋,把洗出来的照片都拿了出来,并给林思甜讲其中几张是拍的哪儿。 翻到其中一张时,林思甜忍不住挑眉,抽了出来细看,“这是最近拍的?你和郑厂长在厂门口?” 翻过照片后面一看,上面还写了一句话:关月荷同志、郑行敏同志合影留念,一九八一年四月十九日。 再下面一张,是郑厂长和另外一位女同志的合影,看背景,应该是在广交会的展厅里。 关月荷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 她那天去服装厂宣传科拿春梅和厂长的合照时,正巧遇上厂长也在,而她又拿着相机打算去把林思甜结婚当天的照片冲洗出来,于是就和厂长拍了个合照。 — 西北某军工厂里。 “胜华同志,有你的信。喏,我放这儿了。” 胜华拿过,一看信封的字迹,板板正正的,是月荷的没错了。 四月中的时候,她收到了春梅寄来的包裹,里头的信里有张照片,春梅在信里反复地说了好几次:我见着郑厂长了,我还合了影! 现在五月中,她收到月荷的信,里头也有张合照。 照片上的两位女同志,一个是月荷,一个是郑厂长。 胜华气笑了,等她找到机会了,也给暗戳戳显摆的这俩货寄一张她和郑厂长的合照! 第145章 门面 几天后, 陈立中出差回来,林思甜又回了新家住。 但之后,他俩只要同时准时下班, 不是回陈立中家里,就是回银杏胡同吃饭。 方大妈刚开始还乐呵, 说闺女结婚了也还照样回家,和以前一样。今天却忍不住嫌弃道:“你俩连着天天回来真是耽误事儿。” 林思甜嘻嘻哈哈的,“耽误你和我爸晚上出去看电影了?” “起来起来,我给你们做饭去。”刚刚还满脸嫌弃呢,转头又去橱柜翻找家里还有没有肉。 “妈,我给你打下手。”陈立中也笑眯眯地在方大妈后面跟进跟出。 关月荷拎水果过来, 又见到他们, 还道:“一个星期回来五天, 你们不如住家里算了, 省得来回折腾。” 晚上回家得自己骑车,早上再出门, 还能跟汽车厂的公交车去上班。 林思甜摇头,挨过来和她小声道:“住家里办事不方便。” 关月荷:“……” 能理解。 但是家里的饭菜比厂食堂的香,林思甜和陈立中做饭水平一般般,在家开了几次火, 最后决定放弃练厨艺, 有那练厨艺的时间,不如常回家看看。 关月荷给这边送了一半水果, 剩下的一半拎到隔壁爹妈家里去。 江桂英使唤关爱国给隔壁送鱼肉过去, 和她道:“别看老方嘴上说思甜常回家烦,思甜刚结婚那半个月,她没少在家叹气。” 儿子闺女结婚后都不住家里, 儿子好歹离得近,几步路的事儿,但闺女离得不近,方大妈一时半会儿适应不过来。 现在好了,林思甜和陈立中隔三岔五地回家吃饭,叹气声也就没了。 “过了几年,老林也退休了,估计就好了。” 林大爷还没到退休年纪,还有好几年呢。 但关月荷没忘记家里的事儿。 “我爹那理发店还没找到合适的位置啊?” 江桂英让她小点声,“有个大门面,别人平反回城给退回来的,你爹和你明大爷商量着一块儿盘下来,俩人分这个门面,还在磨价呢,可不敢给胡同里的人知道风声。” 就怕有人也想盘个门面下来做小生意。 外头有不少人看不起练摊、做小生意的人,在银杏胡同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是看着瓜子王一步步变成胡同第一大户的。面子不值钱,能换回来的大家电才值钱。 “那你和我方妈呢?老早说要找点事儿做,现在不琢磨了?” 江桂英却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早琢磨好了,等你二哥和家里商量好了,以后我们就是他在城里的销售员。” “啊?” “你爹他们看的那门面够大的,和你明大爷一人一半,你爹的理发店用不着太大地方,到时候隔出来一个小间我用来卖点农产品。” 她们也想着,要是月荷和思甜这两年里有孩子了,少不了要给她们帮忙。 有个门面在那儿,她们能干点活打发时间,孩子在店里也不愁风吹雨打的。 关月荷不知道她们想那么多,只提醒她别忘了去工商局办好证。 忽然,谢大妈兴奋地“哦哟哦哟”地从外头跑回来,见到江桂英他们纷纷出来看情况,就招呼他们赶紧去胡同口。 “瓜子王两口子从羊城回来了,衣服、玩具、文具都带了不少,你们快去看看,现在买能便宜点!” 谢大妈说完就兴冲冲地跑回家去拿钱。 没一会儿,婷婷第一个拿着钱冲了出去。 江桂英喊上方大妈,林思甜也喊上了关月荷,“走走走,看热闹去!” — 银杏胡同今年五月份的大八卦,有一半是瓜子王那家造出来的。 瓜子王夫妻俩大老远跑了一趟羊城,带回了一车货。当然,人家没往银杏胡同里运。 可胡同里的人消息灵通,知道这夫妻俩带着没分配到工作的小儿子,三人兵分三路,早上去摆衣服摊子,下午去学校附近买文具和玩具,晚上去电影院门口卖瓜子…… 整个胡同的人都盯着他们家,就想知道他们的生意能挣多少。 还有些人已经开始行动了,也去了街道办开介绍信,决定跑一趟羊城带货回来大干一场。 随着五月中市报提出可以办一些“夫妻店”,经营日用小商品、小食品、拆洗缝补等业务,解决穿衣吃饭买东西难的问题,方便群众生活,练摊的邻居们想法更多了。 瓜子王夫妻俩动作最快,快速地在长湖街道租到了一个门面,并在长湖街道这片区域里开起了第一间私人的杂货店,就叫瓜子王杂货铺。 杂货铺里买的东西比较零碎,最受欢迎的是他们从羊城带回来的文具、玩具,成了这片区域小孩子们最爱去的地方。 连长湖街道上的新华书店、供销社、百货商店都要排在它后面。 关月荷和李雪莲一块儿下班时,李雪莲就特别提到了这个瓜子王杂货铺。 “煤矿厂子弟学校现在就流行他们家的文具和玩具,我们家那俩磨了几天,非要我带他们去买,明天休息,我倒要去看看能多吸引人!” 关月荷回想了下自己从羊城带回来的文具玩具,“确实很吸引人。” 她一个大人,还给自己留了一套文具放家里用。要是她小时候能有这么好看的文具,她能不爱上数学课? 回到胡同口时,见大爷大妈和一群小孩们围成一个圈。 不知道又有什么新鲜事。 走近了一看,这帮人是在看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谁家买的车啊?不会又是瓜子王家吧?”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35节 瓜子王家现在就算买辆小轿车回来,关月荷都不觉得稀奇。 前两天,谷满年从杂货铺里给谷雨买了个玩具,花了三块钱。她记得她在羊城挑玩具时,那玩具也就一块钱零售价,要是进货多,这价钱肯定还得往下压。 这一来一回,差价都能翻几倍,他们家买辆小轿车是早晚的事。 但关月荷这回猜错了。 “宋公安骑回来的,派出所给配的车。” 这车看着够威风的。 宋公安匆匆小跑出来,面对邻居们的借车请求很是无奈,“这是公车!不能私用。我是在附近办事,顺道回来拿点东西。这车就算是我的也不能借啊,你考证了吗?没证不能开。散了散了。” 见关月荷还在直勾勾地盯着车子,宋公安多说了一句,“买车的票都是分到单位的,私人要买也得挂单位里,不然上不了牌,汽油票也得从单位开……” 关月荷发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赶忙摆了摆手,“我就是随便看看。” 单位有公务车,去市里远一些的地方或者周边市区开会,都能申请到车。 自己买一辆?暂时没必要,早上蹬车出门刚好够她活动筋骨。 但这车,威风是够威风了,咋那么吵呢? 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乐呵呵地道:“等着吧,用不了几年,我们肯定也能买上一辆。” 关月荷也是这么想的。 往前二十年,自行车还是稀罕大件,到了七零年前后,城市里的工人家庭咬咬牙也能买一辆了。到了现在,自行车已经不稀罕了。 现在的摩托车就是二十年前的自行车。 而这两年里工业水平一路攀升,摩托车走进普通工人家里,应该不需要二十年时间。 关月荷刚进一号院,就听到对面家有谷雨的声音。 自从瓜子王家在长湖街道开了杂货铺,谷雨每天中午都找姥姥撒娇,让姥姥下午也去接她回银杏胡同,然后放学回来时绕一段路去杂货铺门前看一会儿。 看完回来,谷雨就直接去找大孩子玩。 这日子过得,关月荷都要眼红了。 放好公文包,关月荷招呼谷雨回三号院吃饭。 家里今天有喜事。 还没踏进家门,就先闻到了一阵香味。 今天休息在家的林忆苦早在三号院了,她们过去时,他正端了最后一道菜上桌。 不止林大爷和方大妈过来了,还有明大爷一家也在。今天的大厨就是明大爷。 互相招呼着落座时,谷满年抱了半箱汽水回来给大家分。 关沧海和明大爷看上的那个大门面,在磨了半个月的价后,总算是把门面给买了下来。 之后,又跑去**,重新粉刷、砌墙,门面在产权上分了两半,但隔出来的却是三间门面。忙活了半个月,总算赶在六月到来前都给收拾好了,明天星期天,三个门面一块儿开业。 大家没想着搞得高调,几家人凑一块儿吃顿饭,就算是庆祝了。 “不说点啥?” “生意红红火火,客似云来!”明大爷不爱搞些虚头巴脑的,率先拿起筷子,“吃!这道是我的拿手绝活,我在小食堂当大厨都没做过,你们今天有口福了。” 既然如此,关月荷也不客气了。眼尖手快地给自己夹一筷,再给林忆苦夹一块。 吃得只顾点头,没空夸明大爷厨艺天上有地下无。 “今天喝一点。”关沧海乐颠颠地拿出一瓶好酒,这是他找他那帮一块儿钓鱼的老朋友换的,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喝。 江桂英今天高兴,家里又不少外人在,没制止他。 关沧海没让关爱国帮忙,亲自一一倒酒过去,快到关月荷这儿时,还道:“这酒不错,你试试看。” 关月荷拿手挡住了自己的杯子,拒绝了。惹得关沧海好一阵稀奇,这个小酒鬼居然还有拒绝喝好酒的时候? “哎呀,最近事儿多,喝酒误事,下次再陪您喝。”关月荷拿工作当挡箭牌,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直接说:我准备要孩子了,不能喝……多尴尬。 林忆苦也拒绝了,说部队最近任务重。 长辈们没往别处想,毕竟这俩的工作是真一点耽误不得,谁也没再继续劝他们。 倒是谷满年了然地笑笑,看了眼旁边的小萝卜头谷雨。 哎呀,他们家谷雨快要当姐姐了。 “爸爸,给我夹块肉。” 江桂英顺手就给她夹了一块,“多吃长得快。” 关月荷忽然发现自己今天吃得有点多,张嘴就是一顿夸明大爷的厨艺。 — 这顿饭结束,谷满年找了机会问关月荷:“家里买那半个门面,爸妈的钱够的吧?” 那门面即使位置不算好,价格也不可能低到哪儿去。 除了买半个门面,还买了套旧的烫发机器,是他帮忙淘来的,这玩意儿别看已经用了三年多,但买回来还要两百。 关月荷朝关爱国抬了抬下巴,“我也不知道总共花了多少,他出了一部分钱,爸妈出大头。” 自从家里开始“分家”,各管各的工资后,关沧海和江桂英能攒起来的钱也多了,这么些年下来,攒到个三千,绝对是有的。 而关爱国,别看他工龄短,但理发店里的烫发业务特别挣钱,他每月能拿到的奖金多。咬咬牙,应该能拿出个几百块。 虽然关爱国出了一部分钱,但也提前说定了,他以后住家里,房子是他占便宜,出的这笔钱算他给家里补的。至于门面以后怎么分,全看爹妈自己怎么想。 关月荷没什么想法,甭管是爹妈有还是儿女有,都不如自己有。 她只惦记自己手头的东西。想要门面,她也能攒钱买。 “看我干嘛?”关爱国正看着电视傻笑,忽然发现大姐夫和二姐都盯着他看,怪瘆人的。 他左思右想,也没想起来自己最近做了啥错事。 “我看你从头到尾都不顺眼。”关月荷嫌弃道:“你坐直了跟我说话。” 弯腰驼背,看着就欠打。 关爱国站起来,挺直了腰板,“我这是当下最时髦的打扮!” 说完还小声嘀咕道:“你们公职人员不能瞎打扮,你不能也管着我打扮吧?我们厂领导都不管。” 下一秒,江桂英从房间出来,也是龇牙咧嘴地噫了好长一声,“流里流气!你看看哪个上班的像你这样?” 花里胡哨的衬衫,松松垮垮能拖地的裤子,锃亮的小皮鞋,还有那头烫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以上都不说了。 最重要的是,在家里看电视,他带个黑眼镜? 江桂英看他一眼都觉得眼睛疼,伸手把他眼镜给扯了下来,“天桥底下算命的才戴这玩意儿,我看你烫头发把脑袋烫坏了!” “来理发店烫发的都这样,这是时髦,你不懂。” 关爱国很是满意自己的打扮,还对谷满年道:“姐夫,我这都是跟我大姐学的,我大姐年轻的时候比我还爱赶时髦。” 现在好歹有不要布票的衣服可以买,工资也比以前高。当初他大姐,工资一到手,先顾着给自己添新衣新鞋,整个银杏胡同就她最好看,也最大手大脚存不住钱。 什么叫他大姐年轻时候?他大姐现在难不成老了? 本来谷满年还支持他,觉得小年轻嘛,爱美多正常。他这一说完,谷满年也和丈母娘站到了统一战线。 “就是!流里流气!看着就不正经!” 而谷雨已经悄悄地拿了姥姥手里的黑眼镜给自己戴上,觉得自己也成了和小舅一样的时髦人。 关月荷啧了声,爱臭美这点,谷雨也被遗传到位了。 第146章 客似云来 新买的门面在越服装厂和防疫站两单位中间的小街道拐进去一百米的位置, 墙上原来挂着长湖街道卫生所的牌子,房子被归还后,卫生所也搬了地方, 墙上的牌子也就撤掉了。 1982年的5月底,原长湖街道卫生所变成了三个门面, 上头从左到右挂了三块木牌: 长湖农副产品店、长湖理发店、明家饭馆。 为了省钱,木牌上的字是找谢振华帮忙写的,然后再去找木刻师傅给打了牌子。 这会儿开业不兴搞得太隆重,牌匾一挂,店门一敞开,门口上的大红纸贴了里头卖什么、什么价, 这就算开业了。 开业这天是星期天。 供货商关卫国也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小舅子蹬三轮进城, 没空来银杏胡同, 直接去了店里。几个“老板”几乎是和他同时到店里。 林 忆苦今天没空在家捧场, 提前半小时出门,绕去店里看了一会儿, 才转头去上班。 关月荷在家睡到八点多才起来。 “月荷,你不去你家店里帮忙?哎哟,都是人!” 胡大妈拎着一篮子鸡蛋回来,见其他邻居来看她都买了什么, 就掀开了篮子上的布, 把菜铺里的价大概说了说。 和菜站以及郊区新搞起来的农贸市场里的价格差不多,好就好在, 这个私人菜店离得近, 住在附近的,去菜铺买肯定更方便。还能自己挑,不像去菜站买菜, 售货员直接帮忙挑,挑到坏的算自己倒霉。 私人小菜店也有大缺点:工商局管得严,规模、数量受限,菜铺里的菜种类少,鸡蛋也少,今天的已经卖完了。肉类这些,菜铺里是没有卖的。 但大家心里都有数,要想买肉,就私底下问一问。 关月荷不着急,她去看过那门面,小小一间,两个人在里头待着都嫌挤,二哥今天也在,她再过去挤,那就是添乱。 大家对菜店的兴趣没那么大,个个问起明大爷的小饭馆。 “那更不用说了!” 胡大妈:“全师傅两口子都去帮忙了,理发店里没人,老关还过去帮忙擦桌子,忙不过来,等吃面的人已经排到外面大街上了。” 邻居们不觉得意外,“明大爷那厨艺,厂里没人不夸的。” 就是,顾客这么多,他们想去吃一口还得排长队? 有人叹气,“咱们胡同怎么就没个这样的门面呢?开咱们胡同里多好,我们排队占优势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36节 关月荷也是这么想的,但银杏胡同就是没这个条件。 在家吃过早饭,关月荷没骑车,一路走过去,刚路过卓越服装厂门口,迎面就遇上了谷满年和谷雨。 “你姐学业忙,今天没空回来。”谷满年特意多解释了一句。 关月荷没放心上,家里开店也不算啥天大的事儿,回不回来都一样,犯不着来回折腾一趟,又累又耽误学习。 谷雨要冲过来时,被谷满年扯住了后衣领,“好好走路!” 昨晚吃饭时,见关月荷和林忆苦都说要戒酒,谷满年这个过来人就猜到他俩准备要孩子了。昨晚才和谷雨说不能大力往小姨身上扑,她答应得好好的,一晚上过去,又给忘了个干净。 “嗷!”谷雨想挣开,又被关月荷顺势捏住了胖脸颊。 小胖妞冲劲不小,换个力气小的,被她这么冲过来,肯定要往后倒几步。 — 胡大妈说得还是保守了。 排队的人确实是排到了外面大街道上,都靠着右边的墙,空出大半的道给别人走路。 但等她走到门面那儿,发现还有另外一条队伍,排到了这条小街道的尽头。 小饭馆的生意过分火热,显得旁边的菜店和理发店十分冷清。 关爱国在理发店门口亲自打广告,“开业第一天,烫发只要四块钱!国营大厂烫发师傅,技术杠杠的好!” 国营理发店烫发起码要五块钱,大厂的理发店还要有烫发票才行。 大家普遍认为大厂的理发店烫发设备和烫发技术更好,更愿意去那些理发店烫发。 关爱国一说是国营大厂的烫发师傅,不少人都有了想法。但一细问,这个烫发师傅就是眼前揽客的小伙子?大家又退缩了。 “嘿!你们随便去银杏胡同打听打听,我们五星汽车厂理发店的第一个烫发师傅就是我!只有今天是我关师傅亲自烫发啊,其他时间您来了也找不着我!” 依然没人上前。 关月荷没眼看,他穿成那样儿,人家看他估计觉得这是个不正经的。 趁关爱国没发现她,大步往左边的菜店里去。 菜店这儿也不是没人捧场,而是今天来捧场的邻居多,赶个新鲜,早早地就把蔬菜和鸡蛋全给买了。再一个,江桂英担心菜卖不完浪费,让关卫国少送一些。 这会儿的江桂英正看着方大妈记账,嘴角乐得合不拢,怕外头的人听到,压着声音叮嘱关卫国:“以后再多送点,不愁卖不完。” 关卫国高兴得直点头。 江桂英和方大妈这儿售卖的农副产品,还有明大爷那边的部分食材,是关卫国带着两个小舅子在其他生产队收购送来的。 “咋还得跑其他生产队收购?丰收生产队不能收?” “大队里能收的少。”关卫国解释道:“五月初,大队成立了丰收农副产品合作社,以集体名义和卓越服装厂、长湖街道国营饭店签订供货合同。大队里目前只能保障这两个地方的供货,剩下的,还要完成国家收购任务,自家也要留着吃,拿不出多的来卖。” 但现在看到了合作社拉到的单子,大队里的村民也有了想法,大家都琢磨起多种菜卖城里来,明年这个时候,大队能供应的菜就多了。 谷满年对这个合作社感兴趣,“收回去的钱怎么算?” “合作社就相当于是个收购站,村民把东西卖到合作社比收购站划算,差价算合作社的。合作社剩下的钱,用来给大队建大队部、修路……” 谷满年给关卫国出主意的时候,是想着这个合作社成立起来,关卫国能有份工作,每个月能领工资。 没想到,合作社是办成了,还签了两个单位,但关卫国的“工作”没了?! 关卫国挠挠头,笑道:“现在也不错,我拿了合作社的工资,哪还能自己收购了卖?” 说着,还神秘地挡了下嘴巴小声道:“自己干,比拿份死工资多多了。” 每天来回跑是辛苦了点,但是挣得多。 工商局管得严格的是工业品的售卖,农村的农副产品,只要完成国家收购任务,剩下的可以送到城里的城乡农贸市场或者供销社、有相关售卖范围证件的个体户进行交易,只要不乱哄抬物价,就没事。 所以,江桂英一说要开个店卖农副食品,他就拉上了两个小舅子,让他们一块儿帮忙收菜收鸡蛋,再送到江桂英这儿来。 有多的也没事,他们还能带去家属院偷偷卖。 城乡农贸市场就算了,进去摆摊,又要大队开证明又要找工商部门**,个人名义还难抢得到摊位。 既然二哥说这样挣得多,谷满年也就不多说了。 关月荷看着乐呵得脸红扑扑的二哥,心道:这以后说不定又是一个大户。 “咋?要和我说啥?”关卫国一回头,就见小妹瞪着他,似乎有要紧事要说。 “你以后挣大钱了,请我去明大爷家的饭馆吃饭。”关月荷不客气地直接定下了让二哥请客。 关卫国满口应下,“行啊,挑贵的点,你想吃啥咱点啥。” 小舅子李胜早就被前面的饭馆的香味馋住了,“姐夫,你也请我。” 关卫国没好气地拍了下他后脑勺,“你也挣钱,你咋不说请我?” 吆喝不来客人的关爱国往这边来,刚好听到他们的对话,“吃饭的事儿以后再说,你过来。” 直接勾住了李胜的脖子要拉他过去隔壁,说请他免费烫头发。 “爱国哥,我差点没认出你,你这身真,呃,真新鲜……”在他们生产队里,肯定要被大家蛐蛐是二流子的。 李胜常往丰收生产队跑,关爱国下乡那几年,和他经常一块儿去河里摸鱼抓虾。 李胜完全没法把此时的关爱国和下乡当知青时的关爱国联系到一块儿。 “不成不成,我不烫。回去了要被我爹打断腿,你去找我堂哥,他最近要相亲,给他烫一个。” 怕被拉去烫头发不敢吭声的李明:“……” 关月荷这时才想起来问:“理发店平时谁烫发啊?我爹?” 关爱国是厂里的工人,最多就今天或者休息天过来帮帮忙,以后店里还是得靠老爹来。 说起这个,江桂英就想笑。 “你爹去厂理发店跟着爱国学的,爱国让他拜师。被你爹揍了一顿。” 关月荷:“……是该揍。” 方大妈记好了账,眼看着屋里也没啥要忙的了,就赶他们回家凉快去。 门面本来就小,都往这儿挤,闷得慌。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关月荷的额头直冒汗。 “今年天气热得慌。”关月荷也没打算多待,准备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就回家了。 “有吗?我没觉着热啊。”江桂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很是肯定地道:“你和忆苦就是两个火炉子,也就你觉得热了。” 冬天还好,能暖被窝,夏天就遭罪了。 谷满年也打算回家去,结果一转头,发现谷雨跑去了隔壁看烫发。只能也跟着过去。 — 防疫站附近开了个私人小饭馆,大厨是原来汽车厂的大师傅。 这个消息在五星汽车厂工人及工人家属们的扩散下,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市。 关月荷这天中午在单位吃饭时,就听到坐在周围的同事商量着哪天休息去下馆子。 坐她对面的李雪莲也说这星期天要带爱人孩子去试试。 “哦对,月荷你家里人也是汽车厂的,你去吃过这个大厨的饭菜吗?味道怎么样?” “呕,yue!”关月荷的反应很是强烈。 李雪莲懵了,“不好吃啊?” 第147章 吓一跳(修改) 关月荷皱眉沉思了一会儿, 捧起铝饭盒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了。 “今天的鱼闻着有点腥。”这闻两下的功夫,她又想呕了, 赶紧把饭盒挪开了些。 “有吗?平时也都这样啊。”李雪莲跟着闻了下,还挑了块鱼肉吃, 没咂摸出腥味来。 李雪莲旁边的朱华彩也摇头,说没尝出腥味来。 自己没错,同事也没错,关月荷瞬间就低头看了眼依然平坦的肚子。 这些日子的细微反常都有了合理解释,比如饭量比平时稍微大了一点点,比如她老觉得热但同为小火炉的林忆苦却没喊热, 比如她刚刚就觉得鱼肉有股腥味闻着想吐…… 自小在胡同里长大, 她没少见邻居们怀孕时种种反应。虽然还没吃过猪肉, 但见过猪跑啊! 还有最关键的, 她这个月的例假没有准时来! 现在的月经票不像十年前那么难搞到手了。她读完工农兵大学回到卓越服装厂上班,每个月都能领到一份月经票, 没再需要找人帮忙换。 最近事儿多,一向准时的例假迟了一星期她都没发现。 这些细微反常都指向了一个答案——应该是她和林忆苦这两个月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 关月荷忍不住笑了声,今天回家她要吓林忆苦一跳! 李雪莲他们不太懂,这有啥好笑的? 趁还没开始动筷, 关月荷把自己饭盒里的鱼肉分给了李雪莲和朱华彩。 顺便帮明大爷做宣传:“那家小饭馆是我爹老朋友开的, 明大爷厨艺那没得说,五星汽车厂招待贵客, 都是找明大爷掌勺。菜馆里的菜也不贵, 就是人太多了,光汽车厂的工人,就够排到外头的大街上了, 你们要去啊,一定要早点出门。” “听你说的,我今晚就想去吃了。” “今晚不成,今晚要开会。”关月荷提醒她。 国内要从德国引进一条罐装生产线,设备进出口归李雪莲所在的办公室负责,关月荷懂德语,是被抽调过去帮忙做合同谈判的。 李雪莲摊手,“那就只能再多等两天,星期天再去了。” “对了,我们司长开会时说了,号召大家像关月荷同志学习,自学一门语言,以后工作能用得上。”李雪莲在纠结,“你说我学英语好,还是学日语好?我们办公室新来的小于说,日语好学,和咱们的汉语似的,也有拼音。” “真的?”关月荷来了兴趣,“你帮我问问小于同志,有没有推荐的书籍,我也学学看。” 李雪莲震惊,“你也要学?” “先学看看,太难就算了。” 关月荷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她现在工作上手了,德语学习也不像前几年还在入门边缘,工作后,晚上的学习时间腾了一半给工作,吃透各种政策文件和外贸知识。工作一年下来,理论学习和实践同时进行,她早上手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37节 这段时间,为了要孩子,砍了半小时的学习时间。这不,孩子应该是有了,她也得把那半小时给填上点内容。 一听李雪莲说日语好学,反正她没想到要用那半小时学点啥,干脆试着多学一门新语言。 见关月荷不是开玩笑,李雪莲佩服道:“你这精力够充沛啊!” 说到这儿,关月荷忍不住抱怨几句:“我们那一片的供电,以前还能到十点多,现在九点断电的都有!” 早早断电,在家没别的事干,可不得找点事儿打发时间? 旁边的高知远乐了,插嘴道:“咱部委家属院的供电挺稳定的。” 关月荷和李雪莲对视一眼,默默叹气。她俩这情况,肯定没法分单位的房了,只能祈祷长湖街道那一片区域晚上的供电稳定些。 — 李雪莲觉得关月荷今天有点奇怪,居然没急吼吼地催她骑快点?! 她正以为关月荷是在琢磨晚上开会的内容时,却又听到关月荷在轻哼着《八十年代新一辈》,显然,关月荷现在的心情特别好。 不过,她也习惯了,关月荷同志没有一天是垂头丧气闷闷不乐的。 “雪莲,明天见!” 关月荷带着好心情回到银杏胡同,胡同口这个点正热闹,打乒乓球的、看电视的、乘凉唠嗑的。 “大喜事啊!月荷!” 关月荷惊讶,白大妈搞了几年迷信真领悟出本事、能掐会算了? 不然白大妈怎么知道她有大喜事? 白大妈不知道她想到别的去,从口袋里给她抓了把炒瓜子,笑呵呵地道:“下下个星期天轮到我家摆喜酒,就在二号院办,你和忆苦都过来吃饭啊。” 这几年光给别人家送礼,尤其最近两年,办喜事的就没断过,总算让白大妈逮到了收礼的机会! 关月荷轻呼了一口气,原来是白大妈家也有大喜事了啊。 “是跃进要结婚了吧?”上星期天,媒婆带着个女同志去了白大妈家,居然这么快就定下来了! “哎哟,可不就是他?!”白大妈乐了一整天了,现在一说起来还是笑哈哈的。 关月荷还记得,十年前,白跃进没考过汽车厂的招工,白大妈决定让他下乡,工作留给小一岁的白向红。那会儿,白跃进跑外头哭了半天,整个胡同的人为了找他快把半个京市给翻个遍了。 哦,她还在原来公厕后面听到了白大妈和白向红说悄悄话。 关月荷真诚地道喜:“恭喜白大妈!” “同喜同喜。”白大妈乐得见牙不见眼,倒是把关月荷也乐笑了。 她真的怀疑白大妈现在能掐会算! 还想在胡同口和大妈们再唠唠,二大妈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一号院大门口,调侃道:“哎哟,忆苦都在那儿站好一会儿了。” 结婚好几年了,这两口子还是一有机会就黏糊到一块儿。真不嫌腻。 不过,一想到他们现在还没孩子,又不觉得奇怪了。 关月荷立刻就不想留下唠嗑了,推着车几个大步向前,兴冲冲地招呼林忆苦回家。 他们家也有大喜事! — 林忆苦极少有愣到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这会儿看看关月荷的笑脸,再看看她没变化的肚子。 刚刚她一说他们这两个月的努力出结果了,林忆苦下意识地问“什么成果”,然后她回“小皮猴”,林忆苦蹭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她就说,肯定能让他吓一跳! “我问过单位的人了,去哪个医院都能报销,就不瞎折腾了,汽车厂工人医院最近最方便,就去那儿。” 下班前,她专门去问了单位指定医疗点是哪个医院。 这才知道机关单位和国营企业不太一样,没有限定合作医疗点,去哪儿都可以报销。 每个国营厂的合作医疗点不一样。 比如卓越服装厂,工人及家属在厂医务室开药打针不收费,去厂合作医院——五星汽车厂工人医院看病,则需要先自己垫钱,再拿单子回来报销。去其他医院治病,得看劳保医疗制度,有些能全报销,有些只能报销一半。 “对了,先别和爸妈他们说,等确定了再说。” 林忆苦无奈,“你刚刚那语气,我还以为你在单位的医务室检查确定了。” “我们单位的医务室只能开些感冒发烧药,做检查得去医院。”和卓越服装厂的医务室差不多,要检查是不是已经怀孩子了,靠的就是医生把脉水平,但医务室的医生,水平参差不齐,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最靠谱。 “我请个假,星期天和你一块儿去医院做个检查。” “行!” 俩人一个坐沙发上仰头,一个站沙发前低头,对视了几秒,一块儿笑了起来。 气氛正好时,关月荷忽然开口:“咱们这个效率,算是高的了吧?” 林忆苦:“……” “真神奇。”关月荷又低头下去看肚子,上手摸了摸,没觉得有啥不同。 林忆苦终于从惊喜中完全回过神,脑子也清醒了,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没去检查,你怎么知道有孩子了的?” 关月荷就把最近的反常都给列了出来,顺便指了指厨房,“橱柜里还有两瓶鱼罐头,你带去单位加餐吧。要不就给爸妈他们送过去。” 那鱼罐头,她从羊城带回来的不多,现在橱柜里剩的,是在外面的百货商店买的。 没错,这个鱼罐头已经从羊城卖到京市来了,以后她再也不用惦记着去羊城买鱼罐头了。 “哎,等等。”关月荷又反悔了,“你去开一罐我闻闻看,说不定我能吃得下。” 林忆苦听她的开了一罐,见她夹了小小一块吃下去,砸吧了下,眼睛倏地亮了起来,筷子又夹出了一大块。 “好吃!” 林忆苦继续观察了两天,难怪他们平时一点没觉得不对劲,她除了吃不下单位食堂的鱼肉,别的都和平时一样,吃嘛嘛香。 江桂英在家做了一大盆酸菜鱼,她在单位吃过了,回家还能再吃两碗饭,压根没觉得鱼肉有腥味。 吃好睡好,半点没有因为小皮猴的到来受影响。只有他,晚上都不敢压住她的手脚,挨了好几道攻击。 “上班慢点骑车。”林忆苦早上出门前叮嘱道。 炕上的人应了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估计都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应一声。 但出门上班时,没忘记自己极大可能多了个娃,不像平时那样一阵风似地就冲出去,慢悠悠地蹬着车子。 出门收废品的伍家旺跟在她后面几分钟了,盯着她后脑勺纳闷:月荷姐今天怪反常的。 他要不要超过去? 但是,超过去的话要不要打招呼? 第148章 小皮猴(修改) “哟!难得见到你们两口子一块儿出门。” 也就逢年过节会见到, 平时这俩人几乎没同时休息过。 “啊对对对。早上好啊白大妈。”关月荷压根没认真听白大妈说的啥,坐上了后座就拍了下林忆苦的后背,“快走!” 林忆苦蹬车前, 也没忘记回头打个招呼:“白大妈早上好!” 白大妈一脸的莫名其妙,没多想, 继续往供销社那边走。 关月荷和林忆苦到汽车厂工人医院时,也才早上八点出头。 昨晚俩人都是又兴奋又紧张,睡觉前嘀咕了一个多小时,说累了才睡着。早上才六点半就醒了,为了早点确认消息好安心,俩人也不拖沓, 快速起来洗漱收拾东西出门。 不知道待会儿检查要不要空着肚子, 连早饭也没吃。 林思甜刚刚走了过去, 忽然发现不对劲, 又倒退了几步,和正在排队挂号的林忆苦对上了视线。 “哥?你咋了?” 问完, 林思甜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她哥要是有事肯定去部队医院,于是立刻改了个问题:“月荷咋了?怀上了?” “……还没检查。” 林思甜左看右看,没见着关月荷在哪儿, 自己又急着去忙工作, 就快速道:“哦哦,那你们先去检查, 我晚上回家吃饭。” 过了一会儿, 林忆苦带着单子去找关月荷,“刚刚看到思甜了。” “哪呢?”关月荷立刻四处张望。 “忙工作去了,说晚上回家吃饭。” 关月荷这才放弃找人, 和他一块儿往妇产科那边走,还道:“我这星期都没见着她。” 晚上回去碰面了,那就有得聊了。 他们两个没当过爸妈的,拿着挂号单过去,人家医生说什么,他们就怎么做,问什么答什么让伸手把脉就伸手,让去做尿检就去做尿检。 关月荷和林忆苦眼巴巴地盯着医生手里的检查报告,板板正正地坐着、站着,像在认真听讲的学生。 医生这人也是,一会儿挑眉一会儿皱眉的,害他们本来就悬着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医生正要解释,忽然发现陪同进来的男同志快要把脑袋凑到报告前了,医生:“……” 林忆苦默默地挪开脑袋,在一旁老实站好。医生又看了眼桌子前笑得肩膀都在抖的女同志,更是无语。 这两口子,刚刚看着都挺严肃正经,这会儿终于暴露了本性,一个两个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随后问了不少问题,医生才给了准确的答复:“怀了,大概一个半月。” 看了看面色红润的关月荷,医生又道:“平时正常饮食就行,不要剧烈运动。” 见他俩穿着不像是条件差的,又继续道:“最好隔一个月就来医院检查看看。” 屋里安静了十几秒,医生确认了他们没问题要问,他们也确认了医生没别的要叮嘱,医生忙着要喊下一个进来,他们也忙着道谢。 “给我看看检查报告和单子。” 关月荷拿过去细看,和林忆苦脑袋挨着脑袋,两个门外汉对那些专业的词语一窍不通,但单子上明确了已怀孕这些字眼,这就够了。 有了这个单子,他们才能拿去拿去计生部门办准生证。 没有准生证,之后上医院生产是大问题,孩子的户口更是大问题。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38节 按现在的政策,孩子的户口得跟着母亲走,所以,小皮猴以后上她的户口本。 关月荷把单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肚子呼噜响了一声,才想起来她还没吃早饭! 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国营饭店,关月荷足足吃了六个包子。 她现在觉得自己的食量太正常了,她这可是吃两个人的份! “为了庆祝,我们中午去明大爷那儿下馆子?” “走。”林忆苦立刻响应,为了中午能顺利下馆子,他们得早点回去排队。 从医院回去这段路,比来的时候好走,风也凉快。 听她这么感慨,林忆苦翘起了嘴角,是因为心情好,所以才会觉得路更好走,才会觉得这会儿的风更凉快。 回去路上,他们两个时不时地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无一不在表达心里的欢喜。 没回银杏胡同,而是直接去了店里。正好家里四个长辈都在,关月荷就宣布道:“中午我和林忆苦请客,大家都去隔壁下馆子。” 她正憋着笑等他们问,她好放出惊喜吓他们一跳。 没想到,江桂英和方大妈对视一眼,立刻肯定地问:“检查过了?怀上了?” 林大爷也微笑着看过来,等待她给个确定的答复。只有关沧海啥也不知道,惊喜地瞪大眼睛,“我又当外公了?” “你们知道啊?”关月荷看了眼身后的林忆苦,“你说的?” 林忆苦摇头,她没让说,他也不是藏不住话的人,怎么可能提前泄密? 江桂英得意地哼笑了声,“就你们俩这几天那反常举动,我还能猜不到?” 虽然没直接说出来,但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小心翼翼,好像身上揣了什么大宝贝似的。加上忆苦说请了假,今天要陪月荷出门。 她和老姐妹就猜着,八成是去厂里医院做检查去了。 加上他们刚过来时忍不住笑的表情,还说请客下馆子。八成猜测变成了十分的肯定。 被提前猜到、不能吓他们一跳,关月荷也没可惜,哈哈笑着夸道:“姜还是老的辣!” 她和林忆苦确定谈对象那会儿也想瞒家里,然后给个大惊喜呢,结果家里也是提前猜到了,大惊喜说没就没。 但是,大惊喜没有,小惊喜还是有的。 几个长辈催着他们赶紧把单子拿出来看一看,一个接一个地张嘴: “医生怎么说?没说有啥问题吧?” “多大了?” “一个多月了啊,那……差不多就是明年二月生,要是早一点,可能还能赶在过年前生。” “咱们厂工人医院的妇产科设备好,今年从国外引进了一台那什么超机,之后月份大了,去工人医院照一照更安心。” “对了,得赶紧办准生证,我见咱们院的红梅是去街道办办的,晚点我去问问都要什么证件……” 关月荷光听他们说,也就记住了去街道办办准生证,别的都没认真听,给林忆苦使了个眼色,让他早点去排队。 今天是星期天,来下馆子的已经排到外面大街了。虽然他们和明大爷关系好,但这会儿要是插队,怕是要被外头排队的群众骂死。 关爱国默默地抽出了单子看,问出了自己一直很不理解的问题:“医院里的机器真能照出来孩子的性别啊?” 不然为啥老有人想找思甜姐,让她帮忙查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 关月荷回想了下自己今天去做检查看到的那个大方块机器,摇头,“你改天问问思甜,反正我看不懂机器照出来的东西。” 不过,她和林忆苦也没想着问,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没急着起。 孩子生下来了也不是就得立刻上户口,等生了再慢慢琢磨。 关爱国挠挠头,有点想不出来他二姐和忆苦哥生出来的孩子会是啥样。 个高肯定有的,力气……可能也不小。 他只敢在心里想,而长辈们直接说了出来。 “哎哟,他俩这个子,以后孩子不可能矮!” “就希望孩子性格别像忆苦,哎哟,小时候皮得……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我和他爸真是恨不得一天一顿打收拾他……” 乐得关月荷哈哈笑。 外面排队的林忆苦挑了下眉,他光看她冲他乐呵的那模样,就知道他们又在说他的笑话了。 中午点了一桌菜,他们给明大爷腾地儿,直接打包回家吃。 “桂英,你们家有好事啊?” “好事好事!”江桂英一个劲儿地点头。 她之前不催,但心里着急得很,这小两口打算要孩子又一直没要,她都怕他们是正在要又没要出来! 这下好了,月荷这个年纪生孩子也不算迟,刚好。 近几年提倡晚婚晚育,过了二十五岁才结婚都正常。结婚早了,办不下来准生证,也得等,三十岁前生孩子,太正常了。 林思甜下午下班直接回了银杏胡同,给关月荷带了几包奶粉过来。 其实她这儿不缺奶粉,林忆苦找了他老朋友钟声,让帮忙多捎带些回来。等生了孩子,还能凭借医生开的单子在医院买奶粉。 “陈立中不跟你回来?” “他们厂不是从日本引进了彩电生产线吗,今年生产任务重,晚一小时下班,我赶着回来,等不了他了。”林思甜绕着她转,“医生怎么说?没啥问题吧?” “没事,生龙活虎的。” 说实在的,除了忽然吃不完单位食堂的鱼肉,以及饭量增大了一点点,她没觉得怀孕了有啥大变化。 林思甜神秘笑了下,前后左右看了看, 见她哥在外面院子洗鞋子,才小声道:“你和我哥效率杠杠的!” 四月份把剩下的计生用品送了她,这才六月份,孩子已经一个多月了!那岂不是努力了半个月就…… “你俩都是干大事的人,干啥成啥……” 关月荷直接上手捂住了她的嘴。 有些事心里有数就行了,不用非得往外说。 — 两家没特意把关月荷怀孕的消息往外传,关月荷也没在单位里说。 小皮猴目前十分乖巧,丝毫不耽误她平时的工作。 只不过,她今早带着证件去了街道办办准生证,街道办的工作人员里有两个是银杏胡同的邻居。不用她说,过不了几天,胡同里的邻居都会知道她和林忆苦有娃了。 虽然娃才有了点消息,但不少东西都得早点准备起来。 孩子的衣服尿布这些,用不着她和林忆苦操心。 谷雨一岁前的衣服和尿布都还留着,谷满年全给收拾了出来,在家洗晒了一遍才送过来。 不送不知道,谷雨以前居然这么多衣服! 看起来都还很新。 就算不做新衣服,这些也足够小皮猴穿的了。 谷满年道:“全是你姐有空的时候做的,喏,这件,谷雨最喜欢。家属院的邻居来要旧衣服,谷雨都没舍得给。” 听说小姨肚子里有宝宝了,谷雨倒是大方,把她柜子压箱底的衣服都给清空了。 关月荷啧啧好几声,怪不得谷雨现在也爱臭美,原来是她姐从小给培养的。 别说,她姐这审美也好,小孩子的衣服就是要花花绿绿的才好看。 关月荷捏了捏旁边邀功等夸奖的小胖脸,“小姨没白请你吃奶油冰棍。” 谷雨眼睛一亮,“小姨,现在就去买吧!” “……” 这娃真是打蛇随棍上,她什么时候说现在去买冰棍了? 谷满年严肃道:“你今天、明天都没有冰棍吃!” 顺便让屋里的大人都别带她去供销社买冰棍。 “莫科长家里添了台冰箱,她去人家家里看电视,找莫明奇偷偷买冰棍,连着三天都去吃冰棍!得亏我昨晚提前去接她,不然还没发现。” 谷雨心虚地捏手指。 江桂英看着她这小样,觉得又气人又好笑,给她倒了杯温开水,“你今天只有水喝。” 关月荷躲开了谷雨投过来的求救眼神,孩子皮痒的时候,就是得收拾。 转头又去收拾谷满年带过来的衣服。 “对了,我姐也快放假了吧?” “快了。”谷满年道:“放假了应该还有别的安排。” 关月荷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妈,张老师分配到哪儿了?怎么没听到消息啊?” “呀!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江桂英又看向方大妈,方大妈同样摇头。 她俩现在开了个店有事情忙活,对胡同里最近的八卦都不太了解。 但照往常来看,就张二嫂那张碎嘴,张德胜要是分到了单位,她能不到处宣传? 要么是分配的单位不够好,要么是分配的单位太好,人家怕出意外,现在还藏着掖着不敢说。 墙外边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是接亲回来了吧?!”江桂英小跑出去看热闹,谷雨也拉上了谷满年一块儿往外走。 白大妈家今天在家办喜酒,二号院里的热闹从早上开始就没断过。 “月荷姐,过去吃饭了。”伍家旺被安排过来喊人。 “来了。” 关月荷锁好门带上红包出门,胡同口散了一片的鞭炮,一帮小孩从二号院跑出来,兜里鼓囊囊的,装的全是糖果饼干或是瓜子花生,正忙着捡鞭炮玩。 二号院里,白大妈一家忙着招呼客人落座,二号院的邻居们帮着端菜上桌,白跃进领着爱人去认人。 好日子真是一个接一个地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39节 第149章 全家学习! 关月荷刚落座没一会儿, 就从邻居们嘴里听到了张德胜毕业分配的情况。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张德胜啊,分到了教育局工作。” “我早说了, 张德胜肯定不想分回厂里,看吧?” “能分去更好的单位, 谁乐意回原单位?” “咱们厂还不好啊?他要是回来,说不定就是被安排去分管厂里的教育,这和去教育局上班有什么区别?都是搞教育。” “和你说不明白,这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他都被分到教育局去了,他单位以后也分房吧?他家还住这边?” “我说你就别惦记了。张德胜两口子带着小的搬走了,那不还有张全斌在?这大小伙子, 再过两年也该谈对象结婚了, 自己单独住一间屋, 还有个在教育局工作的亲爹, 等着,他家的门槛, 早晚也要踏烂。” 关月荷竖起耳朵默默地听,随手摸了把桌上的花生哔啵哔啵地剥。 果然,就没有银杏胡同大爷大妈们打听不到的消息,除非大爷大妈们不想打听。 张德胜被分配去教育局, 似乎也在意料中。 思甜结婚那时候, 丁学文当时也提到了张德胜。 丁学文提前一学期毕业,早早确定了要去电视台工作。四月份的时候, 张德胜还没把工作定下来, 还找丁学文问了电视台的情况,顺便问了丁学文班上同学有没有被分配去教育局的。 估计张德胜早早就想着去教育局了吧。 冲着他能帮丁学文瞒三年,关月荷觉得这人不错, 她也盼着他能分去想去的单位工作。 “让一下啊,上菜了!” 随着饭菜全部上桌,大家的唠嗑声也断了下来。一开饭,大家率先去夹肉进碗。 关月荷有多年吃酒席的经验,趁大家没再次落筷,快速地给自己把每道菜都夹了一遍,然后才开始吃饭。 现在条件比以前好多了,大家也文明了许多,没再出现菜一上来就哄抢的情况。 过了两天,张德胜被分配到教育局的消息终于被张二嫂证实。 想来这事是彻底板上钉钉了,不然张二嫂不会坐在胡同口,甭管邻居有没有说话,她逢人就说:“哎对!我们家老张是被分配到市教育局去了!对对对,进去就是副科长了!” 也有人眼红张德胜一朝咸鱼大翻身。 好些人还记得呢,张德胜以前没少拍厂领导的马屁,想往学校领导的路上走,但没成。 前几年还只是厂子弟小学的一个普通老师,让他逮着机会读了个研究生,居然能分到教育局去?! 故意道:“都一样是读了研究生出来,张德胜这个级别怎么那么低?” 这是在拿关月荷做对比呢。 谢振华现在是厂里搞材料研究的高级研究员,人家走的技术路线,不好比较。但关月荷一毕业出来就是正处了。 张二嫂气得眼睛冒火,但没忘记张德胜叮嘱的话,忍着火气,笑呵呵地回:“比别人是差了些,不过啊,我们家也满足了,以前哪能想到还能今天啊?” “你们啊,也琢磨琢磨,看还能不能也读个研究生,就三年时间。有工作的能照常领工资,没工作的能领补助,哎哟,这事儿太划算了!” 眼红的人:“……” 现在谁不知道读个研究生出来好?就算不重新分配工作,回来厂里,也能得到重用。 但现在报读研究生不像是第一届那样,报考条件放得宽,当时符合报名条件的,现在已经不符合了。 甭管来什么酸话,张二嫂都能给怼回去,顺便再显摆下张德胜的好工作。 关月荷下班回来,就正好遇到张二嫂乐呵呵地拎着一条排骨往家走。 见着她了,张二嫂又显摆了一遍,顺便和她道了声恭喜。 到了胡同口,又遇上好几个邻居同她道喜。 不用说,她怀孕有孩子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银杏胡同了。 还有的凑过来悄声问:“月荷,你去做检查有没有让思甜找关系?大家都是邻居,你也给我介绍个靠谱的医生。” 说完,邻居冲她眨了眨眼,顺便捻了捻手指,继续低声问:“你花了多少钱?” 关月荷听明白了,这些人以为她也找了关系查孩子性别呢。 “我们家不搞这个,生男生女都一样。”关月荷不想多说,拨了下车铃示意他们别挡道,推着车子回家。 没问到想要的答案,外头的邻居互相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话说得怪好听的,真找关系查了,别人也不知道啊。 但大部分邻居还是信了她的话。 关月荷和林忆苦这两口子,比常正义还“正义”,看着就不像是会重男轻女的。 常正义下班回来打了个喷嚏。 — 林忆苦最近下班比平时早起码半小时,还没进院子,在外头就听到了洗衣机砰砰砰的脱水声。 他家和对面家同时在用洗衣机,吵得整个一号院前院像是开了辆拖拉机。 大家都摸出了供电规律,现在这个点,断电的可能性小,所以,要用洗衣机的都挑这个点用。 “今天也这么早下班?” “这几天蹭了领导的车,比踩自行车快。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吃好喝好。”关月荷轻轻地拍了下肚子,道:“妈说这娃乖,和我小时候一样,让我们不能老喊小皮猴,多冤枉孩子。” 林忆苦挑眉,“像你,那是不该喊小皮猴,该喊犟驴。” 关月荷忽然想起老爹说她是拉磨的小毛驴,得拿胡萝卜在前面吊着,乐得不行。 林忆苦见沙发上多了几本书和磁带,上前一步看了几眼,“你要学日语?” “随便学学。”关月荷怂恿他一块儿学,“同事说很好学的,多个本事多条路。” 眼睛一转,又想到了一个合理理由,“家庭投票表决,赞成林忆苦同志一块儿学习日语的,举手。” 自己举起了双手,笑眯眯地道:“我和宝宝都赞成,少数服从多数,好了,林忆苦同志,从今晚开始,你和我们一起学日语!” 丧失表决权的林忆苦同志:“我没说我不赞成,我就不能也举手?” “行!你也举手,现在是三票!全票通过!” 临时起意的表决有了个意料之外的结果,关月荷很是高兴,毕竟,自己一个人学习,和多个伴一块儿学习,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比如说,她照着用中文备注的读音开口,总觉得读起来有点奇怪,读一路皱一下眉。 但旁边还有个同样奇怪的,她读着读着也就接受了这点奇怪。 得亏单位里有几个精通日语的同事,她读不明白的还能去问问。 谷满年带谷雨过来吃饭,听说她正在学日语,问了几句,就开始动摇。 “你说我要不换一门语言学?那英语真是……唉!” 他报了厂里的英语培训班,为了不让谷雨去莫知南家里看彩电,特意带着谷雨一块儿去上学。 谷雨比他学得都快。 谷满年愁眉苦脸道:“厂里栽培我,不如栽培我闺女来得快。” 关月荷严肃地批评他,“要给孩子做好榜样,怎么能半途而废?” 谷满年叹气。 这姐妹俩像是约好了似的,说的话都一样。 — 七月到来,关月荷低头看自己的肚子,看着好似依然没什么变化,除了裤头似乎紧了一点。 关月华终于放了暑假。 她这一个学期,从本科生直接转去读研究生,学习课程排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怎么离开学校,一到星期天,谷满年就带谷雨去学校找她。 这好不容易放了假,上午到家,下午就来了银杏胡同。 这几个月里,家里的变化不小。 爹妈开了个店,又有自己的事情做了。 关月荷也即将要当妈。 真是神奇,关月荷这个大棒槌居然要当妈了? 哪怕关月荷结婚好几年了,关月华总觉得她还是一心只想干饭的不靠谱性子,有点想象不出来她当妈会是什么样子。 带着小棒槌一起干饭吗? 想到自己的闺女谷雨,觉得还真有可能。毕竟谷雨每次都嚷嚷跟着小姨能吃很多好吃的。 “啧!你就不能慢点走?”关月华大老远就见关月荷三步并两步地走,看得她眉心直跳。 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像是忘了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娃。 “这还能咋慢?你快去供销社排队,有西瓜卖,我回去拿钱。” 关月荷往家走了两步,回头见她没动,又催了句:“你快去啊,刚刚送来的瓜看着就甜!晚了就排不上了!” 关月华做了个深呼吸,心想着她真是欠俩棒槌的。 她早上回家,谷雨就急得原地蹦跳,说厂里买了一车西瓜要分,她再不早点出门,去晚了只能选别人挑剩下的,肯定没甜的了。 下午过来这儿,又被关月荷催着去供销社排队买西瓜…… 关月华没好气地丢下一句“我带钱了”,又气冲冲地往供销社走去。 身后传来关月荷不放心的叮嘱声:“你好好挑啊,多敲两下听听看!” 糟心。 关月华往外走的脚步又加快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40节 第150章 谷大户(修改) 夏天炎热的午后, 捧上一块甜滋滋的西瓜,那可真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 关月荷特意坐在小板凳上,蹭关月华摇扇子摇出来的凉风, 舒服得喟叹了声。 旁边的谷雨有样学样,大声地呼了一口气。 坐沙发上的关月华翻了个白眼, 手里扇风的动作倒是没停下来。 “姐夫今天不休息?” “我爸爸出差了。”谷雨抢着回答。 谷雨现在很喜欢“出差”,大人只要出差,都会带回来好吃的好玩的,此时握着拳头立志:“我长大了也要出差!” “你先从育红班毕业再说吧。”关月荷戳破她的美梦。 谷雨捂住耳朵当没听到。 胡同口外面响起卖冰棍专用的叮叮声。 大概从去年开始,陆续有人会从食品厂按进价买一箱冰棍,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 挣个差价。 一听到这个声音, 胡同里的小孩根本坐不住, 嗷嗷喊着要零花钱去买冰棍。 有零花钱的小朋友就不用找大人了, 例如谷雨,放下西瓜皮就冲了出去。 “我要买奶油冰棍!要一二……五个!” 小朋友们一阵羡慕的哇声。 关月荷嚯了声, “真有钱!” 关月华咬牙,她闺女存起来的零花钱像是花不完似的,无穷无尽地买铁皮青蛙和买冰棍。 哦,这两个月多了新的花钱用途——买漂亮文具。 她一个刚满四岁、还在上育红班、数字一到十都写不利索的小屁孩, 文具比上小学三年级的学生都多。 关月荷小声嘀咕:“谷雨还不是跟你学的?大手大脚, 爱臭美。” 在关月华看过来时,关月荷就把视线挪开了。 银杏胡同里有钱的小孩真不少。 住对面的元宝自己在家, 不找大人也能拿出一块钱来, 边跑边喊:“冰棍叔叔等等我!” 金家和就没辙了,他爸妈今天都回了厂里赶生产,他哥伍家旺也就中午回来给他做个饭, 然后又出门收废品去,他留家里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一块儿玩。 但问题是,小伙伴们都有钱买冰棍,他没有! “我,我让我哥也卖冰棍呜呜呜……” 顺顺听不下去了,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大嘴巴,“我借钱给你,等你哥回来了,你再找你哥还。” “……嗷,我也要个奶油冰棍。”金家和的哭嚎声来得快去得更快,这会儿已经伸手等着卖冰棍的叔叔给他拿冰棍了。 关月华出来看热闹,这帮小鬼头,从胡同口银杏树下,排到了二号院的大门口。 还有小孩正拖着大人过来,生怕冰棍被卖完。 这时,丁老五从三号院走出来,这货居然穿了一身蓝色西装,看着就很阔气。 站二号院门口的白大妈嫌弃地啧了好几声,和旁边的二大妈小声道:“大热天穿这玩意儿,陆昌揍他那一顿是连着脑子一块儿揍了?” “可不是?” 两个大妈互相交换眼神,丁老五在她们眼里,已经和傻子划上等号了。 见到丁老五,关月华瞥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继续看正在队伍里缓慢前进的谷雨。 她现在还记着丁老五之前卖废品的事儿,这人之前没被公安逮住倒卖文物的小辫子,算是他走运。 也可能是因祸得福。 今年初,公安抓了个倒卖文物的团伙,而丁老五在今年初还在家养伤,愣是躲过了一劫。 此时的丁老五一改前段时间阴沉沉的状态,莫名的得意,鼻孔朝天,见到关月华,轻哼了声。对她没了之前的热络态度,完全忘了自己曾经想给关月华姐妹俩送礼套关系这事儿。 哼声刚结束,关月华这个暴脾气立刻就瞪了过去:“你是猪啊哼哼哼的?” 丁老五缩了下脖子,差点忘了,关月华还没结婚搬出去前,他妈和她对上,回回都能把他妈骂到心口的气顺不下去。 他不敢回,怕他只回了一句,关月华有一百句骂人的话等着他。 又突然发现关月华后面冒出来个关月荷,正眯着眼睛盯他看,似乎在问:你冲谁哼呢? 丁老五僵住。 他心里清楚得很,他只能在家横,在外头可没人容忍他,关月荷更不可能忍。他可没少见关月荷在胡同里当“霸王”,男女老少一样揍,遇上犯罪分子更是照打不误……惹不起。 丁老五不敢神气了,脑袋转向另一边,快步走了过去。连他侄子侄女和他打招呼,都没顾得上搭理。 “小叔咋不理我呢?” 住在二号院门房的丁三嫂听到自家孩子的声音,从窗户扫了一眼,只见到丁老五匆匆跑开的背影,转身回去就和丁老三小声骂人。 “我就不信他能安分做人,早晚又得闹出事来!” “他要再怂恿你妈把我们房子让出来开店,我就去厂里告他们,看厂里不把他们房子收回去?!”丁三嫂气上头了,虽然还是压着声音说话,但手里的锅铲在丁老三面前挥舞得呼呼响。 丁老三垂着脑袋不敢反驳,等家里最小的娃举着冰棍回来,丁三嫂才收起臭脸。 胡同口的小孩已经人手一条冰棍,都是一样的冰棍,还要比较谁的更好吃。 谷雨中途跑回来一趟拿大碗,此时碗里装了五根奶油冰棍,龇着牙冲关月华和关月荷得意地笑:看我,是最有钱的小朋友! “谷大户,有我的份吗?” “嘿嘿。”谷雨给她俩各拿了一根,又咚咚咚地跑去三号院,给姥姥和方姥姥、林姥爷分。 剩下的那根就是她自己的,刺溜刺溜地舔着吃,幸灾乐祸道:“爸爸、姥爷、小舅吃不上!” 姥姥和方姥姥的菜店今天关门早,她们已经回家了。姥爷和小舅还在理发店干活,爸爸出差还没回来……可不是她不想请他们吃! 谷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装着零钱的口袋,刚刚找回的零钱,够她继续吃奶油冰棍。 关月华忽然道:“你要是回老家了,你也吃不上。” 别的小孩有寒暑假,但厂里的育红班可没有。谷雨见别的大孩子都放假在家玩,她也闹着要放假,还说要跟着二舅回丰收大队找娟娟玩。 这话一出,谷雨脸上的笑瞬间消失。蹙着眉毛发愁,忽然想到了好办法,又笑嘻嘻地道:“我让冰棍叔叔也去丰收大队卖冰棍!” 关月荷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夸她脑瓜子真聪明。 谷雨现在就喜欢别人夸她聪明。 关月华只觉这俩没眼看,想自己回三号院找江桂英说话。 还没走出一号院,就发现这条小尾巴也跟了上来。 “不是说要来找你小姨玩?” “找了。”谷雨上前去扯住她的衣角,打定主意今天要当妈妈的小尾巴。 关月荷戳穿了谷雨的小心思,笑道:“她最近天天到处吹她妈是高考状元,不跟着你,她待会怎么和小伙伴显摆?” 今年的高考刚结束,银杏胡同今年参加高考的学生里有一个成绩特别好,大家都猜她能考上京大还是清大。 猜着猜着,大家少不了提到自恢复高考以来、胡同里考得最厉害的关月华。 大爷大妈们称关月华是银杏胡同高考状元,谷雨把这话听了去,直接去掉“银杏胡同”这四个字,对外说:“我妈是高考状元!” 谷雨在育红班的同学,全部都是卓越服装厂的厂子弟。小孩们一听说谷雨妈妈是高考状元,个个佩服得不行。 谷雨这几天在育红班里出大风头了。 这倒是让关月华没想到。 只知道谷雨在育红班里天天说关月荷是她小姨,别人要是问关月荷是谁,谷雨就说她小姨能一拳头打倒坏人。 谷雨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又悄悄仰头看一眼妈妈,还好,妈妈没笑她。 心里气呼呼地想着:小姨也是个漏勺嘴巴。 — 晚上,还没到学习时间,又赶上了突然断电,关月荷和林忆苦聊起白天的事情。 尤其是谷雨。 她看谷雨,觉得谷雨很好养,长得可爱,性格也讨喜。 但她姐这半天下来,被谷雨气得连连叹气。 她姐吃瘪,她就觉得很好笑。 林忆苦见她边说边笑,乐哈哈的,半点没想到自己明年这时候,也可能会被孩子气得跳脚。 但话说回来了,他可能也会被气得脑袋冒烟。 屋里没了电,风扇罢工,对面的周红旗招呼他们到银杏树底下乘凉。 这一招呼,连其他院好热闹的邻居也给招呼出来了。 银杏树底下放了张小圆桌,桌上搁了盏煤油灯,出来乘凉的人,几乎每人手里一把扇子。 以前闲着没事干又没电视、收音机的时候,大家晚上都早早回家钻被窝,生的孩子就多。 现在虽然也没电视可以看,但大家闲下来了可不敢老钻被窝,一是能领到的计生用品不够,二是就算结扎了,也怕没扎严实,突然多了个孩子,那就麻烦了。 这不,大爷大妈们正说起八号院有个女同志回老家探亲去了,要明年才回来,大家都猜她可能是又怀了一个,偷偷躲到老家去,等生了再回来。 城里管得紧,尤其是有单位的,被发现偷偷生二胎,要么去医院打掉背处分,要么被开除。 又想保住工作又想多生一个的,只能偷偷地来,回老家是最稳妥的。 不过,听二哥说,老家那儿现在也在做计划生育宣传,强调现在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以后应该会越来越严。 关月荷和曹丽丽坐在人群外围,正说起瓜子王家在长湖街道上开的杂货铺。 自从她搬到了一号院,和曹丽丽待一块儿说话的机会就少了。 曹丽丽和常正义原来是银杏胡同第一时髦人,后来被关爱国给超过去了,丢了第一的位置。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41节 不过,这两口子还是很时髦的。 要是不说,谁能想到他们两口子现在还没满三十,但最大的孩子已经十一岁了?! 曹丽丽现在日子过得快活,工作了几年,如今在百货商店里当上了售货员小组长,和常正义的感情是十几年如一日的黏糊,没少一块儿赶时髦。儿女双全,还有公公婆婆、大哥大嫂一起帮衬。 日子过好了,这才有闲心化妆打扮。 关月荷凑近了观察,然后给曹丽丽竖了个大拇指,“你这化妆技术是我见过最好的。” 曹丽丽得意地挑了下眉,“我专门找人学的。”有人结婚要化妆的请她过去帮忙,会给她封红包,一个红包少说给五、六块钱,多的十几、二十也有。 要不,她就算攥着自己和常正义的工资,也不能一边攒钱一边大手大脚地花钱啊。 “宝宁也想学,我让她明年高考结束了,再教她。”曹丽丽见关月荷惊讶,赶忙又道:“不是白学的,得给学费。” “我也没那么大方。”曹丽丽爽朗地笑了笑。 关月荷也笑,“已经很大方了,别人收徒还得干几年苦力活呢。” “再说吧,我也不一定能收到这个徒。”曹丽丽真心道:“她考上大学最好,我也不差这点学费。” 宝宁其实成绩不错,但就是一会儿起一会儿落的,上大学这事儿还真有点悬。 找她说想学门技术,无非就是想给自己安安心,万一没考上大学,也能有门手艺。 她们这儿说到罗桂芳家的三个闺女,其他邻居却是提到了丁老五。 邻居们都肯定地道:“他肯定又找到挣大钱的门路了。” “就怕不是什么正经门路,丁老五这小子,记钱不记打,下次再挨揍,怕就没上次那么走运了。” 大部分是这么想,但免不了有小部分人起了小心思,想看看丁老五找了什么门路,他们也想跟着挣大钱。 眼睛骨碌碌地转,试探着打听知不知道丁老五最近在忙啥。 曹丽丽撇嘴,和关月荷小声道:“丁大妈五月份的时候准备给丁老五买份工作,去汽车厂底下的修车厂做登记员,他都不肯去。估计是看不上一个月三十块钱的工资。” 甚至连丁显光都没看上,说一个月挣那点钱,还不够他潇洒的。 当然了,丁大妈一心只惦记丁老五,丁老五不肯要个正经工作,她也不会想着把工作买了给丁显光这个大孙子。 “登记员这么好的工作都不肯去,他啊,心大着呢。”要不是丁大妈出的钱多,也找不着这么好的工作。“一份工作,足足两千啊!” 关月荷吸了一口气,按照现在平房的卖价,这一份工作能抵得上一个十平方的屋子。 曹丽丽又道:“这事被康大妈知道了,连夜带着她儿子去借钱,把那份工作买了下来,他们家想再反悔也没用了。” 关月荷不觉得奇怪。 干过了来钱快的活,再想勤勤恳恳地干累活挣小钱,难。 她不认为丁老五会后悔没买工作。 — 在外头乘凉了一个小时,关月荷和林忆苦拎着小板凳回家了。 胡大妈看了眼他俩的背影,不得不佩服道:“他们两口子,每天这个点雷打不动地读书、放磁带。哦,最近好像换磁带了,也不知道学的是啥洋话。” 反正不管啥洋话,她听起来都和叽里咕噜的胡言乱语没差。 二号院的邻居觉得胡大妈这是大惊小怪。 关月荷在二号院住了将近十年,就学了将近十年。以前没电视机的时候,关月荷晚上下班回家还忙着做资料翻译,这和打两份工有什么区别? 所以,在得知关月荷被分配去了外贸部,还被提拔做了处长,他们也没特别意外。 她能有这学习毅力,干啥啥不成? 回了家的小两口,在开始今天的学习之前,又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本次家庭会议内容主要是讨论林忆苦同志什么时候做结扎术。 关月荷刚确定怀孕后,林忆苦就提了这事儿。 他俩都是干部,偷摸跑老家生二胎的这种事肯定不能干。等孩子生下来了,早晚都得把手术做了。 不过,现在是在提前商量,是等她出月子了再做手术,还是等孩子几个月大了再做。 单位的公告栏里有个专栏是计划生育的内容,上头倒是没写生育后必须立刻去做节育,但明确写了,有了孩子后,夫妻两人必须有一个去做手术。 关月荷忽然想起往事,顾不上开会了,哈哈笑了起来。 “到时候问问思甜,咱们家也能帮她完成一个任务指标。” 又笑哈哈地道:“胡同里的男同志去结扎,都是用板车拉回来的,我到时候也借板车去拉你回来?” 她被自己的话逗乐了,没忍住笑,结果被林忆苦捏住了脸颊两边,笑不出来了。 林忆苦无奈,娃暂时还没机会把他气冒烟,她就先把他气得想直叹气。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用板车把他拉回来?不像话。 关月荷笑够了就收,和林忆苦不约而同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虽然没鼓起来,但里头确实住了个娃娃。 — 结扎手术的事情还远着,暂时可以先放到一边去。 关月荷想着,等到她生了孩子,说不定街道办就有工作人员找上门给她和林忆苦做思想工作,提醒他们去做节育手术。 她的饭量增大了一点,林忆苦又天天忙训练,都需要补一补油水。 于是,她就找了二哥,让他隔两天就给送只鸡过来。 二哥心细,每次送来的都是处理好的。 除了二哥送的鸡肉,她还把手里攒的肉票都拿了出来。 家里连续几天,天天煲汤吃肉,不是鸡肉就是猪肉。 好在现在条件好多了,邻居知道他们家天天吃肉,也不会盯着看,而是去店里找关卫国,托他帮忙带只鸡。 林思甜回银杏胡同吃饭,听关月荷提起等孩子生了就让林忆 苦去结扎这事,就让他们到时候去汽车厂的工人医院。 “我们医院有个经验丰富的医生,他的结扎手术做得最好。五年来没一个漏网之鱼。” 可不像有些人,做完了结扎手术,还能让自己爱人怀上孩子。 关月荷摆摆手,“你说的是五号院的那谁吧?我听胡大妈说,他专门跑其他医院去做的手术,就因为那边有他亲叔在,给造了假。他爱人真是倒霉!” 林思甜震惊,“还有这内情?我怎么不知道?你快和我说说。” “我也是晚上在胡同口乘凉听的。” 说起来也是个大乌龙。那男的嫌弃爱人只生了个闺女,厂里妇联又天天上门做思想工作让他去结扎,连他车间领导也找他谈话。 他造了假,在外头找别人生儿子。没想到,喝醉了酒忘了这事儿,他爱人就这么怀上了。 “他结了扎,他爱人又怀了孩子,差一点点,就要背上乱搞男女关系的黑锅,还会被厂里开除!” “后来咋发现的?” “五号院的大爷大妈们出去挖野菜不小心发现的。”至于挖野菜和发现这事是怎么联系起来的,这就有点绕了。 总之,关月荷肯定地道:“没有我们银杏胡同大爷大妈发现不了的八卦!” “咱胡同的大爷大妈是这个。”林思甜佩服地竖了个大拇指,又转回正题,“哥,你到时候去我们医院,一定要挂黄医生的号。” 林忆苦发现这个问题没法躲过,沉默了几秒,婉拒道:“在部队医院那边做方便。做完手术还能坐部队的车回来。” 去汽车厂的工人医院做手术,他都怕林思甜让人找板车把他运回来。 林思甜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给他说了不少注意事项。 转头又进厨房找关月荷,冲她挤眉弄眼的,笑哈哈地提醒到时候可以找她偏方。 客厅里坐着的林忆苦:“……” 他还在家里呢,拿他开玩笑也不知道背着他。 跟着回来吃饭的陈立中想笑,可一看见大舅哥严肃的脸,又不敢笑,挠挠头,起身去了门外站着。 还和对面家拿着大鸡腿啃的元宝打了个招呼。 元宝冲他笑笑,起身回屋,和爸爸妈妈道:“那个好看的陈叔叔又来了。” “是吗?我去看看。”周红旗端着饭碗起身,从家里的窗户往外看了几眼,回头和元宝道:“比你爸差一点点。” 金俊伟看着她们母女俩趴在窗边看得津津有味,无话可说。 对面,陈立中看了眼手表,回屋提醒林思甜,他们该回家了。 林思甜叹了声气,住得不近就是这点不好,每次回来,吃了饭,想找爸妈或者月荷说说话,还没说几句,就该回家了。 不然,太晚骑车回去不安全。 “最近外头惹事的多,改天再聊。”关月荷顺便给她装了几个自己做的包子,让她带回去吃。 林忆苦提醒他们道:“你们要是有门路,干脆买辆摩托车算了。” “摩托车?电驴啊?”林思甜把目光投向了陈立中,“你找材料改一个出来?” 陈立中做不出来,开玩笑道:“我是养猪能手,不是养驴能手,造个电驴出来是不可能了,我让爸妈问问,看哪里能买到票。” 林思甜看向笑得扶腰的关月荷,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 “等我们买到电驴了,带你绕京市转一圈。” “也带我哥。” 想着要走了,林思甜又匆匆提醒关月荷,“国庆的时间一定要留出来,到时候去我那儿吃饭。我已经给许成才和子兰说了,他们到时候也去。” 这个月月初,丁学文顺利拿到毕业证,去了电视台报道。 这是大喜事,按照以往的习惯,应该大家聚到一块儿吃饭的。 但丁学文刚去上班,正是忙的时候,而关月荷最近因为怀孕和工作抽不出什么时间,丁学文就说等到国庆再聚。 陈立中和林思甜的小院子宽敞,早就被大家定为以后聚会的地点了。 关月荷点头,笑道:“我们一家三口肯定到。” 就丁学文一个单身人士。 “别聊了,早点回去。”林忆苦轻拍了下她脑袋,“我送你们出去。”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42节 “这还用送啊?哥你就歇着吧。”林思甜说完就拉着陈立中跑了出去。 林忆苦还是走到了胡同口,看他们俩骑车走远了才呼了一口气,又好气又好笑。 一天天的,逮着机会就气他。 关月荷最近倒是没空气他。 第151章 猫腻 七月, 五星汽车厂就合资项目问题开了几次会做大讨论,关月荷作为该项目对外谈判的主要负责人,一次不落地参与会议。 八月初的这场会议, 已经是第五次大讨论了。 开完会,章新碧等她一块儿走, 她上个月去海市出差,没参与京市这边的会议,这会儿见到了关月荷,道:“有段时间没见你了。” 关月荷算了下时间,从二月到现在,已经半年了。 所以, 在得知她肚子里多了个娃娃时, 章新碧愣了好一会儿。半年没见, 她肚子里的娃已经有四个月了?! 章新碧仔细打量, 关月荷的肚子是鼓了点,刚刚被关月荷的公文包挡着, 她才没发现不对劲。 “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嫌电话费贵,写个信也好啊。” “嗐!”关月荷摆摆手,“您忙的是大事, 我这小事有啥好专门说的?” 但话音一转, 关月荷笑道:“我想着等孩子生出来了,带孩子来吓你们一跳!” “身体还好吧?工作没影响吧?” “都好, 工作也顺利。” 她之前没特意和单位的同事提, 但现在已经四个月了,又是夏天,衣服穿得薄, 遮不住,大家也就发现了。 最先发现的还是李雪莲办公室的同事,上个月吃饭时,忽然惊讶地问她是不是长胖了。于是,其他人都知道了。 李雪莲经常和她一块儿下班,高知远他们几个经常找她说工作的事情,天天见,不容易发现她“胖”了点。反而是不常见面的其他同事,乍一见,才觉得她“胖”了。 不过,她怀没怀孩子,对工作没影响。安司长在听说消息后,给她道了声喜,让她有困难就提出来、身体最重要,之后就没再提过。 领导没对她怀孕这事儿过分关注,倒让她松了一口气。 虽然没能拿孩子吓章新碧一跳,但关月荷还有别的招。 果不其然,章新碧又惊喜道:“你已经在学日语了?我早说了,你在学语言这方面有天分,就该多学几门!” 关月荷赶忙道:“够了够了,已经学好多了。” 章新碧没“乘胜追击”,她觉得,小关同志每次说“学够了”之后没多久,又咬咬牙再多学一点。 等到小关同志也把日语给学会了,她相信,小关同志还会再开始新的学习。 章新碧很有经验地搬出各种好听话夸她,把人都夸得脸红扑扑的才停下来。 小关同志就爱吃糖衣炮弹,不经夸。 — 这天下班回家,关月荷正好遇上同样下班回来的张德胜。 关月荷冲他点点头,就赶紧推车回家了。 上次她和张德胜打招呼,张德胜称呼她“关处”,让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是喊他“张老师”还是喊他“张科长”? 她是会偶尔在家人朋友面前自称“关处”,但真没法习惯邻居在外头这么喊她。 多尴尬。 张德胜拿到了研究生毕业证和学位证,七月初的时候去了市教育局工作。 刚上任没多久,就去了五星汽车厂子弟高中,了解高中改成三年制的试点情况。 听说他在原来的老同事、老领导面前出大风头了。 张德胜现在看着就像个大干部。 不过,别看张德胜在外面摆大干部的威风,回到家了,一给他小儿子检查功课就气得跳脚。 大儿子张全斌也是个缺心眼的,只顾着乐呵,净看他爸的热闹。 比如现在,关月荷带了一包旧衣服去三号院,还没进院子大门,就听到张德胜奔溃的怒吼声:“你掰手指数一遍,五加八等于多少?手指头不够你把脚趾头也给算上!” 关月荷怪同情他们父子俩的,当爹的教得崩溃,想必小的也学得很崩溃。 一进三号院,却是正好先见到了许久没见的丁老五。 丁老五七月份也去街道办开了去羊城的介绍信,将近一个月没在胡同里出现,前几天一回来,丁家就用上了彩电和洗衣机,丁大妈也穿上了新衣服,又在胡同口神气起来了。 没人打听出丁老五从羊城带回了什么,只知道他肯定又挣到了大钱。 “还有咱胡同大爷大妈打听不出来的消息?” 别人两口子隐蔽的事都能被打听出来,关月荷都怀疑有大爷大妈是躲人家床底下偷听到的。但这会儿居然打听不出丁老五正在做啥大买卖? “他搬出去住了,上哪儿打听去?”江桂英收了针,让她站起来,拿刚做好的裤子贴她腰上比量。 又看了眼她翻出来的不穿了的旧衣服,道:“孩子刚生下来用不着都穿新衣,旧衣服烫过了,改一改,先凑活穿。” 关月荷没全听她的,“这些旧衣服拿来做尿布够了,不做新衣服,也少不了穿的。” 上星期天,谢冬雪把她闺女穿不了的小衣服挑出好的,给送了过来。加上谷雨小时候的衣服,小房间里的小柜子已经塞了一半,哪还用做新衣服? 就算现在她和林忆苦工资高,也不能瞎浪费钱啊。他们就这一个娃,孩子又长得快,新衣服做出来,穿不了几次就要压箱底了。 被喊回来吃饭的谷满年大手一挥,“有我这个大姨父在,孩子还能缺布用。想做新衣服就做。” 关月荷没应他这话,正好想起来有事和他说。 眼看着今年秋交会又要开始了,带队名单在今天贴了出来,这次没她的名字。 但她也没能闲着。 九月份有场外商投资会议,她被点名跟副部长一块儿出席会议。 而这次带队去秋交会的人,换成了另外一位领导。 关月荷特意和谷满年说了自己不去参加秋交会的消息。 “要不,我找去的同事问问,看能不能帮你带一台彩电回来?” 毕竟上次从春交会回来,谷满年就说了,她下次再去羊城的话,帮他带一台。 谷满年却是让她别操心了,压着声音道:“京市最近有一大批彩电流入市场,不用票,价格和百货大楼里卖的一样。” 关月荷一听就知道肯定有猫腻。 果然,谷满年继续道:“你姐说可能有人搞走私,南边的货运到了京市来。” “这和你买彩电有什么关系?你是打算去买走私货?” “你看我像有那个胆子不?”谷满年给了她个白眼,他最多就利用职务之便,下乡采购的时候捎带些乡下的稀罕物回来,老家亲戚邀他一起入伙倒卖猪肉,他都不敢做。 “这些走私来的货,要被查出来,那是要没收的。没收也就没收了,现在打击走私那么厉害,万一从羊城带回来的也是……我怕到时候说不清楚。”谷满年打定主意道:“我宁愿每天晚上带谷雨去莫知南家里看电视。啥时候搞到票了,我再去百货大楼买,有正经发票,就不怕有事。” 关月荷夸他,“还是姐夫你想得周全。” 谷雨听话只听一半,兴奋道:“太好了爸爸,我们今晚就去莫名其妙家里看电视!” “……今晚爸爸要去上外语班,你也一块儿去。” 谷雨长长地叹气,又鬼精灵地指向关月荷,“我小姨会很多外语,让小姨教!” 江桂英笑着戳了戳谷雨的脑门,“就你最会安排。” 把关月荷带来的旧衣服收了起来,江桂英看了眼时间,发话道:“别聊了,摆碗筷吃饭。” 谷满年一看桌上的三菜一汤,哟了声,冲关月荷道:“沾月荷的光,秋天还没到呢,都开始贴肥膘了。” “咋?我短你肉吃了?”江桂英瞪他。 “哎呀,我说错话了。妈我来帮您收拾。” “去去去,碍手碍脚。”江桂英拿个铝饭盒,把关沧海的那份饭菜给腾了出来,理发店里今天烫头发的人多,老头子现在还没关店回家。 关月荷挑眉,“只给你老伴儿留饭,不给你小儿子留啊?” “他?有情饮水饱,我懒得管他。” 小漏勺嘴巴谷雨大声道:“小舅和对象去约会啦!下班去下馆子看电影!时髦着呢!” “哟!”关月荷和谷满年异口同声:“和谁谈对象了?” 江桂英还真不知道是谁,但她也不着急过问。 她生的五个孩子,除了卫国是通过相亲才谈的对象,其他几个都是自己找的对象,谈得差不多了才往家里带。 关月荷反驳,“我不是!我和林忆苦一确定关系就往家带了。” “……”江桂英给她和谷雨的碗里都夹了个鸡腿,“吃饭,别说话了。” 吃过饭,谷满年带着谷雨回了卓越服装厂,正好赶上晚上的外语培训班,上完课了再回家属院。 关月荷也回了自己家,刚好等到林忆苦下班回来,刚开电视没多久,下班和对象约会去的关爱国居然找了过来。 还拎了两瓶可乐过来。 四月份才投产的可乐,早已经摆上了百货大楼和百货商店的柜台。 关月荷没少关注可乐的生产、销售情况,刚得知可乐的售价时,在单位里没表现出来,一回家就拍大腿,“亏了!三月份去羊城友谊商店买要一美元一瓶,我还大老远带回来!现在居然只卖四毛五一瓶!” 虽然现在算卖得便宜了,但关月荷还没去买过。主要是她没空跑百货大楼。 没想到是关爱国最先给她送了过来。 “这洋玩意在百货大楼搞活动,买一瓶送个气球。” 关爱国心想着:要不是他二姐买过回来,他才不买它,比北冰洋贵三倍,比咱们五星厂自己生产的汽水贵四倍。 “我们在百货大楼逛,发现去买的人没几个。” 都是汽水,北冰洋汽水早就在人民群众中打下了深厚的基础。没几个人会特意去买这么贵的洋汽水喝。 林忆苦精准地找到了重点,“工作日你们去百货大楼逛?和谁?”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43节 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关爱国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没声了。 在二姐夫探究的目光下,把可乐往桌上一放,就溜了。 “他什么情况?” “谈对象了呗。”关月荷耸耸肩,关爱国这哪是下班去约会啊,他是请假去约会。 真行,她谈对象的时候都没想过请假去约会。 “哦。”林忆苦了然了。 仔细一算,关爱国也二十二、三了,这个年纪谈对象也正常。 月荷和他谈对象的时候,也是才二十三。 关月荷这正看新闻呢,忽然发现他抓着她的手,端详? “你送的手表,看几年了,还有啥好看的?” 关月荷嫌他摸手会分散她看新闻的注意力,就把他的手按住,“看电视!” 没看一会儿,电视啪的一声黑了,屋里也一片漆黑。 胡同口外面的人嗷了好几声。 过了一会儿,电又来了,大家骂骂咧咧地又去开电视,等屏幕上闪了一会儿雪花,才出现正常的画面。 电视上正在播报,国家前段时间抓了一批走私手表的团伙。 第152章 被抓 关月荷发现, 胡同里连着几天都在讨论走私手表被抓的新闻。 哪个单位的谁谁谁被抓走了,暂时没说犯了什么罪,但大家都觉得, 肯定是掺和到走私去了。 “宋公安快半个月没回家了,你看看他家西南, 每天都是在厂里食堂吃了才回来。” “你们说……”白大妈特意先看了眼院子大门,才小声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丁老五不会也是干的走私吧?” 二大妈和赵大妈没吭声,但是表情就写着:我也是这么想的。 几个大妈一块儿啧啧啧,脑袋凑到一块儿,手挡着嘴巴,小声地嘀咕, 时不时地啧一声、噫一声。 她们都觉得自己发现了大秘密。但怕被丁大妈和丁老五给缠上, 都没在外头乱说。 实际上, 也不止她们几个是这么想。 江桂英和方大妈正在擀面准备做饺子, 关月荷坐旁边等着吃,听到她们两个老姐妹猜丁老五也在干走私这事。 就是不知道他干的是哪个环节的活。 “能买个工作干正事, 他还嫌工资低。”江桂英撇嘴,“这孩子从小就不想走正道,也就他妈觉得他是个有本事的了。” “丁大妈天天穿新衣服在胡同口显摆,家里还添了大件, 她当然觉得丁老五有本事了。现在挺好啊, 丁大妈只偏心眼丁老五,正好让丁老五孝顺她去。” 省得祸害别人了。 分家搬了出去的丁老二、丁老三两家, 没了丁大妈搅和, 人家过得就很好。 “说得也是。” 江桂英忽然想到了丁学文,关心道:“他现在分配工作了吧?就怕丁老五出问题,影响他工作分配。” “唉哟, 是啊!”方大妈也看了过来。 她俩光知道丁学文在京市上大学,但不了解具体情况。 只想着,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了,眼看着毕业后就能分配好工作了,要被丁老五给破坏了,她们这些外人都觉得替丁学文不值。 “他啊,上班去了。” 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好,也就丁大妈以为他还在东北乡下当老师,次次在外头显摆丁老五孝顺的时候,都不忘踩丁学文一脚,说他没出息。 丁大妈要是知道丁学文早在在京市买房子了,可能会气得睡不着、吃不下饭。 关月荷光是想想都觉得神清气爽。 “你们四个,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那是!棒槌都是有出息的。”关月荷故意贫嘴道。 逗得江桂英和方大妈两个老姐妹哈哈笑,“行,你们是四个有出息的棒槌!” “你爹咋还没回来?”让他去明大爷的饭馆弄带两个菜回来,这一去就是半小时。 “可能客人多吧。”关月荷看了眼手表,道:“还早,我林爸也还没到家,哎,今天厂里也赶生产吗?” 方大妈摇头,“没听说啊。前几天都到点下班的。” 她们这儿饺子都做好了,又等了近半小时,关沧海、林大爷一块儿回来了,脸色都不太好,身后还跟着关爱国。 出去买菜的关沧海两手空空,不等江桂英发火,关爱国率先开了口,“妈,厂里运输队出事了,大哥被保卫科抓走,大嫂也被喊去厂里接受调查。” 火气一下子被凉水泼了个干净,江桂英愣住,脸色发白,“啥意思?你大哥犯事了?” 关爱国的后脑勺被关沧海拍了下,传话都传不明白,看把他老伴儿给吓的。 更了解情况的林大爷解释道:“不是建国出事,是厂里的运输队都被保卫科带走。” 说起来,还和前几天新闻上的打击走私行为有关系。谁能想到打击走私的行动,居然还牵扯到了好几个国营厂呢? 具体是哪些国营厂,暂时还不清楚。但确定的是,五星汽车厂的运输队有司机掺和到了走私运输中,现在整个运输队的司机都被保卫科给抓了起来。 “今天上午公安局、海关来厂里,下午厂里就成立了调查小组,要对厂里的运输队从上到下进行审问。” 不止是运输队的司机被抓起来审问,连司机家属都被喊去保卫科接受调查。 厂里的行动迅速,等厂里工人知道情况,整个运输队的司机和司机家属都已经被喊去了保卫科,目前还没人从保卫科出来,谁也不知道现在被抓走的司机都什么情况。 林大爷道:“厂里现在是配合公安、海关行动,只要建国没掺和进去,就不会有事儿。” 江桂英闻言,脸色好了点。 她对自己的大儿子还是有点了解的,有小心思但没大胆量,让他去搞走私,他肯定不敢。 怕就怕,他帮人走私了,他自己都不清楚。 “现在就只能等厂里的消息了。” — 随着五星汽车厂的工人陆续下班回来,厂里运输队参与走私这事彻底传开了。 “这些人,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吃枪子的事都敢做,挣了大钱,怕是没命花!” “你们猜,到底谁长了这个胆子搞走私?” 整个运输队从上到下的人,几乎都被猜了个遍。连关建国都没能幸免。 关月荷没放在心上,在胡同里,没凭没据的事情都能说成是真的,就算她现在听到“关建国是走私团伙头子”这种话,也是有可能的。 林忆苦快步进屋,“月荷,我听说……” “大哥因为走私的事被抓起来?我已经知道了。” “关爱国和爹妈去厂里等消息了,爸妈也去找人打听情况了。” 一听说消息,大家都没心情吃晚饭,匆匆下了饺子囫囵垫了肚子,又匆匆出门去了。 她跟着出去也帮不了忙,就留在了家里。 见他身上衣服沾着泥巴,就知道他今天肯定忙训练去了,提醒他厨房里有热水,桌上还有一盘饺子。 从关月荷这儿了解了情况,林忆苦也不着急了。 他刚回到胡同口就被拦了下来,大爷大妈们说得太严重,他想不担心都难。 月荷在外贸部上班,要是有个搞走私的亲哥,对她影响不好。 就她的情况,以后肯定有机会出国公干,但现在国家对出国公务人员审查严格…… “你别想那么多了,我猜大哥他就没那个胆子。”关月荷催他赶紧去洗澡。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江桂英他们总算回来了。 也带回了好消息。 “你大哥没掺和到走私的事情里。不过,厂里要搞大排查,等查完了,你大哥才能回去。你大嫂已经回家了。” 隔天。 谷满年又带来了新消息。 “许前进被抓走调查了,他干走私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谷满年气得咬牙,“他一个人干走私,连累了我们整个厂,现在上头安排人到厂里成立调查小组,要对厂里查一遍。” 关月荷真是服气了,她今天在单位里也听同事提到了走私这事儿,其中提到了机械厂、日化厂、电视机厂、百货公司……加上五星汽车厂和卓越服装厂,这都将近十个国营厂牵扯进来了,参与走私的还都是厂里的干部,怪不得上头要派人下来成立调查小组。 每天都有关于打击走私团伙和各个国营厂调查结果的新消息传出来,关月荷每天下班回来,也不忙着在家看电视了,搬着小板凳去胡同口了解最新进展。 虽然大爷大妈们的消息总是比较夸张,但也能从其中了解到有用的。 又过了一个星期,关建国带着林玉凤和三个孩子回了银杏胡同吃饭。 关月荷忽然发现,大哥比起四月份见面时,老了几岁。 “厂里怎么说?这事对你没影响吧?” 关建国摇了摇头,“好在我今年都跑的东北的运输线,不然……” 虽然只有一个司机搞走私,其他人没掺和,但都知情,帮着隐瞒也拿到了好处费,想撇清关系是不可能的。 “跑南边的几个司机都被开除了。”其中有一个还是他师弟。因为这事儿,他师傅提前几年办了退休。 “没事就行,以后做什么事情前,想想家里人。”关沧海意味深长道:“你出了事,以后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伟伟,他读完技校出来分配工作,也要看家里人成分……” “你们干什么?!” 前院忽然传来丁大妈尖锐的嘶喊声。 一下子就把关家沉闷的气氛给扫干净了,不止他们家,连住在后罩房的邻居都跑了出来。 “啥事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44节 甚至有人手里拿着擀面杖,以为是有人来他们院里闹事,准备出手帮忙呢。 关月荷也好奇,跟在家里人后面去前院。 她没往人群中间挤,站在外围,伸长了脖子,勉强看得到几个公安的脑袋。 好在旁边的邻居们都话多,她不站前面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早说了,丁老五肯定掺和了走私,不然,公安怎么会上门抓他?” “这小子,我早说他早晚要出事,才得瑟了没一个月,嘿!” “怪不得他今天偷偷摸摸地跑了回来。搬出去后就没见他回来过。”就是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想躲起来,不往别的地方跑,居然跑回家里? 张二嫂呵了声,“他们家啊,今晚吵着分家分钱,我看,丁老五回来是想拿钱跑路,丁老大两口子发现了不同意。” 在家闹了一场,反而等来了公安上门。 丁大妈还在阻挠公安抓人,甚至还搬出了宋公安,说让宋公安开了他们。 几个公安差点想翻白眼,他们是公安局的,又不是长湖派出所的。 见丁大妈胡搅蛮缠得厉害,公安也不惯着,连她也一块儿抓走。 第153章 被抓(补了一段) 吵得最凶的丁大妈和丁老五被抓走, 三号院里的嘈杂声也没消下来。 有两个公安留下来,他们还要找丁老大两口子问丁显光的下落,以及要把丁老五带回来的东西给拿走。 邻居们这才想起来, 今晚丁家闹这么厉害,连搬到了二号院门房的丁老三一家都回来问情况了, 而平时住在家里的丁显光却一直没露面。 “丁显光整天跟在他小叔屁股后面跑,想跟着一块儿发大财,这下好了,没发着,人也跟着掉坑里了。” “厂里掺和进去的司机,最严重的那个要吃枪子, 丁老五和丁显光这叔侄俩……啧啧, 绝对落不着好!” 刚开始还只有二号院和四号院的邻居挤进来看热闹, 但公安抓人时闹了那么大动静, 胡同最里头的院子也听到消息了,纷纷跑来, 三号院的前院被挤得水泄不通。 这会儿是饭点,不少人是端着碗筷出来的。踮脚瞅一眼,和旁边的邻居唠两句,再吃一口饭。 关家本来要准备开饭了, 前院闹了起来, 全都没顾上吃饭。 关月荷抽空回家去拿大海碗,也端了饭菜出来, 边看热闹边吃。 今晚的热闹真下饭。 公安进屋问了情况, 丁大嫂突然哭嚎了起来,把丁家所有人都骂了一遍。 丁大妈是个恶婆婆、偏心眼的坏东西,丁老五是从小不学好的搅屎棍, 丁老大没本事……连离家十几年的丁老四也没被落下,说他活该考不上大学。 听到这儿,关月荷哼笑了声,为争气的丁学文得意得想抖腿。 前院闹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恢复安静,但在银杏胡同,完全安静不下来。 江桂英看到公安进屋去找丁老大两口子问话,没再继续看下去了,招呼自家人回屋吃饭。 关月荷则是放下了碗筷,“我吃饱了。” 就着前院的热闹,足足了两碗半。 其他人:“……”他们怎么没想着也边看边吃? 第二天上班时,李雪莲在走廊上遇上她,趁着有空,找她打听昨晚的情况。 “听说昨晚很多公安去了银杏胡同,是又挖出好东西了,还是又抓住大特务了?” 自从去年在胡同口挖出了不少箱子后,就有人在外头乱传,说银杏胡同底下到处都埋着好东西,说不准谁家的房子底下就能挖出一两箱。 外头信这传言的人还不少,总找各种借口到银杏胡同“寻宝”。那段时间,胡同里的大爷大妈还自发组织了个巡逻队,怕有人贩子混进来偷孩子。 当然了,就她从大爷大妈的八卦里得知,胡同里也有不少人信了,大晚上偷偷挖自家的屋子,还有人找各种借口挖院子的。 好在没一家挖出了东西,不然,整个银杏胡同都要被翻个底朝天。 有人商量着在胡同口外墙上挂个 牌或者刷个标语,写明银杏胡同里没宝藏可挖。 但被否决了,大家说这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招贼。 “还是说又抓到了特务又挖到了好东西?”李雪莲震惊,“你们胡同也太……神奇了。” 啥新鲜事都往银杏胡同跑。 关月荷叹气,看吧,外头人对银杏胡同偏见真深。 想着昨晚的事情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几句话就给概括完了。 “啊……居然是有人搞走私?我还以为……” 关月荷无奈,“盼着点好吧。再来抓一次大特务、挖一次宝,银杏胡同就要彻底在京市扬名了。”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 可她没想到,不少人都有和李雪莲一样的想法,往银杏胡同跑的生面孔变多了。 这天下班回家,关月荷就听到胡大妈在家训斥小孙子,让他放学了不准自己跑回家,要么等大人下班,要么跟着厂里的公交回来。 见她疑惑,正在水龙头旁边接水的金俊伟道:“伍二妮家的金家和说,他放学出来等他哥时,有陌生人拿玩具哄他,他跑得快才没被抓走。” “他是在子弟学校大门外面等吧?保卫科就在旁边,也有人敢上那儿拐孩子?”这得是多胆大的人贩子啊?还是说,这个人贩子团伙够庞大,他们不怕厂里的保卫科? “金家和跑去厂外面的供销社等的,就他一个小孩,被人盯上了呗。” 说完,金俊伟难得板起脸和元宝严肃道:“以后我去接你放学,你老实在学校门口等着。” “我等妈妈下班。” “你妈最近工作忙,没空去接你。”金俊伟就这么做了决定,见闺女的嘴撅得能挂油瓶了,又道:“星期天带你去明大爷店里下馆子。” “嗷!爸爸,我帮你拎水!” 关月荷失笑,周鑫鑫这个小狗腿。 没一会儿,后院的邻居也来接水洗菜。 正好说到了丁家的事儿。 “和我同车间的翠红她小叔子是厂里保卫科的,知道的消息多,丁老五这不只是掺和走私,他还倒卖文物给洋鬼子!” “我去!他这狗胆也太大了!”胡大妈又催着邻居再多说点。 “他以前不是去收老物件吗?其实是懂行的看过了,让他借着收废品的名义,当废品给收了。有些老物件可是传了好几代人传下来的,他们卖给自己人就算了,居然转手卖给洋鬼子,这和汉奸有什么区别?” “就是汉奸!”胡大妈呸了一声。 “不过,年初国家刚收拾了个倒卖文物的团伙,他没活干了。以前让他帮忙收老物件的人,又喊他去干走私。咱们厂运输队本来没人掺和进去的,他帮忙搭了线,这才有了厂运输队帮着运走私货的事情……” “怪不得他钱多,家里又是添彩电又是添冰箱的!”胡大妈又气又眼红。 这下,大家总算知道,为啥丁老五掺和到了走私的事情,居然不是厂里保卫科的人来抓,而是市公安局的人过来。 合着这小子犯的事不少啊! “他这样的,是要被……吧?”有人比了个打枪的动作。 刚还只顾着听热闹的邻居沉默了下来。 不少人都是在银杏胡同住了二三十年的老邻居了,丁老五也算他们看着长大的。 虽说丁老五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会儿一听说他可能要吃枪子,大家的心情又有些复杂。 “自作孽,不可活啊!” 好好的正道不走,他就非要拐去歪道上,谁能有什么办法? “对了,丁大妈呢?她还没被放出来?” 丁大妈实在能闹,那天晚上被一块儿带走,关了一晚上,人家隔天早上就放她走了。她不肯走,闹着要讨公道,结果又被抓进去了。 “这也是个脑子不清醒,不走正道的。厂里保卫科去领人,她还闹,保卫科就说让她再多待两天,能好好说话了再出来。” “丁大妈一遇上丁老五就犯蠢,五个儿子,哪怕是下乡的丁老四,都比丁老五有能耐有出息,她就非要偏心个没出息还爱惹事的!我真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也正常,谁能知道别人的脑子里头是怎么长的? 又说到了至今还没找到的丁显光,大家一致认为,丁显光要么躲起来了,要么就是早跑了。 关月荷在自家门口坐了半个小时,见林忆苦推车回来,这才一块儿进屋。 “今天去拿信了?” 林忆苦见她直接回了房间,找出了信纸,又给钢笔吸墨水,以为是收到了朋友来信,这会儿要给朋友回信。 但她前两天不才给春梅和胜华回信?听说还有个叫素萍的同学,最近才又联系上。 也难为她在回信时忍住没提肚子里的孩子,次次把信封粘起来时都发笑,说要等孩子生出来了再说,吓她们一跳,再跟她们要孩子的见面礼…… 她真是执着于吓所有人一大跳! 不过,他这次猜错了。不是给大学舍友们回信。 “我给丁学文写信说说最近的事情,让他心里有个数。” 丁显光还没找到,公安肯定会查丁家的亲戚关系,或许会找到在东北当知青的丁学文,到时候,丁学文早回到京市读书、工作的消息,怕是瞒不住了。 前因后果都写了明白,但她也都是从邻居那儿听来的,具体的情况,公安没对外公布,谁也不知道。 林忆苦帮她把信塞信封里,道:“我后天休息,找朋友帮忙打听看。” “行,下次让丁大户请我们吃饭!” 没等到林忆苦去打听消息,对丁老五的处罚已经出来了。 好消息,丁老五不用吃枪子。 坏消息,要关三十年。 邻居们听到消息时一惊一乍的。 “被关三十年?!等他出来,都老了!”但不用吃枪子,算是还有点希望。 在公安局待了一星期的丁大妈刚回来,脸色看着本来就差,一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没缓过气,往后倒了下去。 “哎哟喂!这,这咋说倒就倒啊?赶紧的,找个板车过来,把人送街道办的卫生室去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45节 伍家旺的三轮车被征用,三号院的一群大爷大妈跟着去了卫生室。 但丁大妈这情况比较危险,卫生室的医疗水平有限,劝他们给送去医院。一帮人又浩浩荡荡地直奔汽车厂工人医院。 林思甜刚准备下班,忽然见到好几个三号院的邻居,正要问情况呢,才发现她妈也在。 不等她问,方大妈就把来龙去脉都说了。 “我就一星期没回家,都闹这么多大事了?”林思甜现在后悔得很,早知道她就不调班了,连着几天都是上夜班,不然她肯定回家蹭饭,顺便看热闹。 她错过了银杏胡同这么大的新闻! 方大妈拉着她走到了一边,“你给丁学文报个信,这万一他妈有点什么情况,他又在京市,不露个面说不过去。要是没什么大问题,你让他别过来了,上班要紧。” 林思甜听懂了,也不急着回家休息了,“我先去食堂吃饭,待会再去看看丁大妈。” 林思甜吃了饭回来,就听到谢大妈正在急得团团转,“赶紧给丁老大他们几兄弟打电话,让他们来医院,医生说怕是不行了。” 三号院跟着来的邻居纷纷行动起来,忙着分头去找丁老大三个兄弟。 林思甜也没耽搁,先跑去找医生问了情况,得知丁大妈可能是情绪太激动突发脑溢血,送医院有些迟了…… 电视台里。 丁学文刚刚手一抖,手里的钢笔掉到了地上,刚要弯腰去捡,传达室的同事急匆匆跑来找他去接电话,说他家里有急事找。 他家里有急事? 丁学文脸色凝重,他家里不可能有事找他,难道是月荷他们出了急事? 顾不上捡笔,丁学文快步走出了办公室,后面一路小跑去了传达室。 办公室里的同事小声讨论,“丁同志家里还有其他人?他不是自己一个人住吗?”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知道丁学文是本地人,但对他家里的情况,没一个了解的。 “单位离家里远,搬出来住有什么稀奇的?” “他住的地方离单位也不近吧?我听说他是自己买的房子。” “嚯!他这就买上房了?我听说他上大学前是知青,靠自己攒不到买房子的钱吧?” 这办公室里,不是要养家糊口的,就是刚工作没几年的,手里还真不一定能拿出钱来买个房子。 刚刚跑去接电话的丁学文又走了回来,办公室里的讨论戛然而止,但丁学文没注意到气氛不对,把桌上的文件收拾好,才去领导说明情况请了假。 看他的样子,大家都猜家里的事情应该不算严重。 — 丁学文到工人医院时,早在门口等着的林思甜直接带路,顺便给他说情况。 “医生说,可能就这一两天的事情了。你三个哥都过来了,丁大妈现在不清醒……丁学文。” 林思甜拉住他,认真道:“她不清醒,说的话,你不用全听,也不要答应。你要是这个时候去当孝顺儿子,等月荷生完孩子了,我绝对让她揍你!” 刚刚还思绪杂乱的丁学文这会儿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松了一口气,朝她笑了笑,也认真地回:“我不会。” 可能他这个人就是没亲缘命吧。 来的路上,他脑海里反复地回放68年12月下乡时的场景。 在要出发下乡的前一天才知道自己报了名下乡,在那之前,他刚可惜没考过汽车厂的招工考试,但也没气馁,月荷说要帮他问问服装厂还有没有临时工名额。他想着,和成才一样,先去做临时工,以后有机会再争取转正。 消息一出来,成才哭得一脸鼻涕眼泪,思甜拉着林大爷要去找街道办的人,住厂宿舍的月荷还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他只带了个小包裹踏上了前往东北的火车。 思甜和成才把自己的存款搜刮干净塞给他,说很快就给他寄东西过去。 此后十年,总有人一直惦记他,说等他回来。但不是他家里人。 — 还没到病房门口,就听到第三间病房里干巴巴的哭声。 丁学文做了个深呼吸,推开门进去。 除了神志不清、颤抖着说不上话的丁大妈,丁家其他人都愣愣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丁学文。 他刚走过来时,在病房外面的邻居也认出他了,除了方大妈和江桂英,其他人也愣着。 “老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着不像是刚从东北回来的,更像是从单位里过来的。 丁学文没搭理这话,站在床尾的位置,看向了病床上头发发白的老太太。 林思甜的担忧压根没机会存在。 丁大妈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会儿,嘴上惦记的全是丁老五,想的是让其他三个儿子帮忙凑钱,这样能减轻几年。 “还凑钱?我看他被枪毙了最好!”丁老二气得想踢东西。 他们几个兄弟对老五不差,结果呢?老五越来越得寸进尺,没毕业前伸手要钱,毕业后又伸手要工作。 现在更是干了一堆烂事,他没想着沾光,结果呢?他多出来个搞走私、倒卖文物的弟弟! 被媳妇儿瞪了一眼,丁老二才没继续说下去。 丁老大和丁老三没说话,但也赞同丁老二的话。 没得到想要的答复,丁大妈颤着手要去拉丁老大,一激动,脑袋歪向了另一边。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丁老大几个忽然又嚎了起来,这回倒是不干巴了。 没吭过一声的丁学文心里空落落的。 这么多年的委屈、不甘、怨恨,都在此时结束了。 第154章 分家 丁大妈的身后事没几天就忙完了, 丁老大跑腿最多。 又是忙着去找医院开死亡证明,又是忙着去殡仪馆。还有家里的几间屋子,在厂里房管科没找上门前, 也要找自家人先商量好。 他们分到的倒座房原先有三间屋,改来改去, 现在是五间大小不一的屋子。 当初没分家,靠着人口多、又好几个工人才能分到这三间屋。但几年下来,丁老二一家五口分到房搬了出去,丁老三一家四口则是搬到了二号院的门房。 现在,丁显光在公安的通缉名单上,人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就算回来也是被抓的下场。丁显宗还在东北当知青, 成家了拿不到回城名额。丁香平时住在学校里, 也只有过年的那两天才回来。 也就是说, 住这儿的就只有丁老大两口子了。 他们两口子就一个工人,住五间屋, 早晚会被眼红的人举报,趁房管科的人没来,不如他们先自家人分一分,到时候房管科的人来了也没话说。 另外, 丁家的人都想知道丁学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们想找关月荷问, 但他们每次没进到一号院呢,就被胡大妈给挡住了。 还被胡大妈严肃批评道:“哪有刚办完白事就去别人家做客的道理?” 实际上, 他们进了一号院也没用, 关月荷和林忆苦那两口子天天早出晚归,晚上过来找人吧,人家还忙着学习和工作。 他们一问丁学文的事儿, 关月荷大手一挥就道:“他不是说了星期天会回胡同一趟?不急这一两天的,你有什么话当面问他吧。” 关月荷正忙着即将开始的外商投资会,别说他们了,就算丁学文来了,也得靠边站着,不准打扰。 这不,说好星期天都回家里商量事,丁老二和丁老三早早拖家带口过来了。 原来拥挤的屋子此时变得宽敞,但丁老五搬回来的彩电和洗衣机等大件,早已经被没收带走了。 丁大妈也没有存款剩下来,这是他们在医院时就已经知道了的。 丁大妈多年攒下的存款,全拿了出来给丁老五交罚款,让丁老五被判三十五年改成了判三十年。 丁老二和丁老三此时庆幸自己分家搬了出去,不然,他们手里头的钱也要被拿去填老五的窟窿。 没了丁大妈和丁老五这两人,他们兄弟妯娌几个倒是难得的和睦,也不急赤白脸地吵了,都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丁家屋里算是安静的,大家都在等丁学文。 丁家屋外就热闹了。 星期天是一个星期里热闹最多的日子,闲着没事干的,从胡同口走到胡同最里头,随便找个院子进去坐一坐,总能凑上热闹。 不过,大家今天就是专门往三号院跑的。 三号院最近也是出大风头了,前有丁老五被抓,后又丁大妈被气死,现在又冒出来个丁学文。 托张二嫂那张漏勺嘴,邻居们从医院回来后,没出半天,整个银杏胡同的人都知道丁学文回京市了。 张二嫂当天晚上还在家里和张德胜分析,说丁学文肯定是早通过高考回城了,看他那样子,说不定都已经开始上班了。 早知情的张德胜敷衍地应和着,心想:还好平时没说漏嘴,不然,他坏了丁学文的事了,没结成友反而结成了仇。 “哎哟,丁老四?!你现在这副打扮,我差点以为是哪个干部来我们这儿了。” “丁老四,你现在是考回京市的大学了,还是走了什么运道回城工作啊?” 丁学文人刚到胡同口,就被一群老邻居们围住了。 说实话,很多人他觉得面熟,但其实不太叫得上名字了。 好在许成才专门在外面街上等他一块儿回来,这会儿许成才忙着帮他应付邻居,答非所问,“胡大妈、蔡大妈,晚点再聊啊!” 路过一号院的大门时,许成才冲里头喊道:“月荷,我们晚点过来吃饭。” 关月荷没出去,站在家门口叉着腰回:“我找明大爷定好位置了,叫老丁赶紧办事,别耽误我下馆子!” 嗓门堪比喇叭,中气十足的。 “知道了!”许成才催大爷大妈赶紧让路,还提醒丁学文回家别磨磨唧唧的,理由很充分,“月荷等着吃饭呢。” 拉着丁学文想问情况的大爷大妈总算收敛了,别看月荷那个虎妞现在怀孕了,前天有个不怕揍的小崽子对着她家墙砸沙包,把她家小房间的玻璃砸了。以为她会等林忆苦回来再上门收拾小崽子,结果她拎着晾衣杆就出去了,不等小崽子跑回家,在胡同口就挨她一顿揍。小崽子捂着屁股一路哭到家的。 当妈了也不耽误虎妞揍人。 关月荷会揍小的,就会揍老的。邻居们对此从来不怀疑。 丁学文失笑,怪不得思甜他们常说月荷接上了忆苦哥的班,在胡同里当霸王。 “老四回来了,赶紧进屋说。”丁大嫂听到声音才出来喊人。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46节 现在见到丁学文了,丁大嫂心情复杂得很。 听说月荷摆喜酒时,有邻居见到了老四,但他们家里人没一个发现的,也不见他回家。 距离她上次见丁学文,已经过去八年了。他上次回来,穿的打着补丁的棉袄,人看着比刚下乡时壮了些,但脸干瘦干瘦的,手上都是冻疮,脾气看着和以前在家时相差不大。 现在则是大变样了,和胡大妈说的差不多,看着像是个大干部了。或者说,像是个不差钱的知识分子。 丁学文喊了声“大嫂”,跟着回了倒座房。 许成才被丁大嫂给拦在了外面,也没非要跟着进去,只道:“我就在这儿坐着,月荷还等着我们去吃饭呢。” 其他人见丁家的门关了起来,好奇,但又不好冲进去听,都想找许成才打听。 许成才又变成了邻居们印象中的闷葫芦,问啥都回:“我不知道啊。” 丁家屋里。 兄弟四个,像是四个阵营,围着张四方桌,一家一边。 就丁学文是自己一个人。 不过,屋外响起林思甜和陈立中与许成才的说话声,没有关月荷的声音,但不妨碍他们好几次提及她的名字。 他也不算是只有一个人。 面对几个哥嫂一连串的问题,问他什么时候回城的、在哪个学校上学、又被分配到了哪个单位。 “我78年考上了师大就回了城,现在在电视台工作。” 他回得这么干脆利落,倒让几个哥嫂有些怔愣,一问就说了? 随后,大家心里都有些不自在。 他们以为老四没考上大学,现在还在东北当知青,甚至还想着,说不定老四已经在东北结婚生孩子了。 没想到他考上了,还是上的师范大学,现在还去了电视台工作! 怪不得他现在看着就是个知识分子的派头。 想质问他为什么不给家里报信,又想起来他下乡时闹的不愉快,还有他下乡十年期间,家里也没给他寄钱寄东西。质问的话还没到嘴边,又被他们给咽了下去。 “咳。” “老实、嘴笨”多年的丁老大第一次摆出一家之主的气势,“老四考上大学、分到了好单位是好事,以后……” 丁学文不耐烦听这些客套话,抬起手喊停,“还是先说家里房子的安排吧。待会还得找街道办的人过来做个证明,爹妈不在了,咱们兄弟几个,本来就没多少情分,把房子的事商量完,以后好各过各的日子。” 其他人互相对视,没吭声。 老四有了出息,以后眼看着要过好日子了。这会儿说这话,摆明了就是不想再和他们来往,这兄弟算是做到头了。 丁老大还想说好话,丁老二却道:“我没意见,以前我没帮衬你,现在你出息了我也不沾你的光。家里的房子,是爹在的时候厂里分的,按理说该我们兄弟几个平分。不过,大哥大嫂照顾爹妈最多,我和老三也都分到了一套房……那就这样,大哥拿最大的两间屋,剩下的三间小屋我和老三、老四分。” 家里几个小的都到谈对象结婚的年纪了,现在都没房子呢。现在早点分好,房管科来了人,也没法赶他们走。 说完,丁老二停了下来,等他们思考,见暂时没人有意见,心里松了一口气。 小房间虽然只有五平左右,但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屋子,他准备让大儿子搬过来这边住,有个房子好找对象结婚。这样一来,家里的住房就宽敞了。 丁老大两口子没什么想法,指望不上两个儿子,就指望正在上大学的丁香了。分到两间最大的屋子,足够他们住的了,以后还能让丁香常回家。 丁老三两口子更是满意,他们一家四口住十三平的门房,挤得不得了,能分到一间屋,正好让儿子搬过来。 就剩没开口的丁学文了。 丁学文扯了扯嘴角,他真没想过,家里的房子居然还会有他一份?! 但这房子对他来说没什么用,离电视台远,他平时住不上。 现在兄弟几个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再过几年,就不好说了。他的这个空屋不遭惦记才怪。 “你们谁想要我那间屋,两百块钱拿走。” 丁老二和丁老三都想要,但最后还是存款更多的丁老二拿下了这间屋。 房子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从头到尾,就花了十几分钟。 丁老三让儿子跑去街道办喊人过来做证明,丁大嫂则是去请了在家的林大爷和谢振华也来作证。 外头等着看热闹的邻居惊讶,“这么快就把家分好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争了十几年的房子,就这么心平气和地给分好了。 等街道办和帮忙作见证的邻居们都到齐了,大家才知道这房子的分法。 “丁老四不要房子啊?两百块钱看着是不少,但现在分房子可不容易。他咋想的?” “你没听他大嫂说的?人家师大毕业,现在进了电视台,那分房是早晚的事情,没必要浪费分房名额。” “丁老四考上大学还分配到电视台了?哎哟!我早说了,他那脑袋长得就像是读书用的,不可能考不上大学!你们非说他还在乡下成家了!” “就你马后炮……” “不对啊,张德胜不也是在师大读书?他没在学校见过丁学文?” 突然被提到的张德胜赶忙摆手,“学校那么大,我们不是一个学院的,平常也碰不上面。” 实际上,他和丁学文住相邻的宿舍楼,有时候早上出门去上课,他们经常碰面。 等签好了分家协议,刚刚跑出去借钱的丁二嫂回来了,凑够了两百块给丁学文。 至此,丁学文彻底脱离了银杏胡同三号院的丁家。 陈立中过来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把他手里的钱抢过来甩了甩,“丁大户有钱,今天下馆子让他请客。” “走走走,月荷早过来催了,下馆子去。” 丁学文由着他们拿他的钱替他大方,在许成才回头的催促下,笑着跟上他们。 第155章 借钱 明大爷在后厨听到熟悉的哈哈大笑声, 忙里偷闲探脑袋出来一看。 嚯,又是那四个和他们的家属。 店里的桌子都小,一个四方桌, 坐四个人都嫌挤,他们愣是坐了六个人。林忆苦那个皮猴不在, 其他到的都整齐。 明大爷朝坐在许成才和陈立中中间的丁学文问:“丁老四,听说你小子现在大出息了?这会儿是在哪个大单位当领导啊?” 上次不问,是因为丁家的人还不知道他回来,现在整个银杏胡同都知道他在京市了,明大爷就没忍住好奇心。 林思甜和许成才抢着回:“恢复高考那年就考上了师范大学,现在在电视台工作!” 然后又道:“明大爷, 您给我们送道菜庆祝庆祝呗。” 关月荷立刻附和, “啊对, 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就没庆祝, 是该补上。明大爷,我们想吃红烧肘子。” “嘿!”明大爷没好气道:“又不是我考上大学!” 说完就摔下了帘子, 继续忙活他的菜去了。 明大爷在后厨又听到外头那几个小王八蛋哈哈笑,害他差点忍不住跟着笑。 一转头,就招呼徒弟过来,让他去看看还有没有肘子…… 关月荷他们还是吃上了明大爷赠送的红烧肘子。 甚至是明大爷亲自端上来的。 这老头, 拍拍丁学文的肩膀, 叹了声气,大家以为他要发表重要讲话, 个个屏住呼吸等着。结果, 明大爷把他们扫视了一圈,又拍了下丁学文,“他们三个都是带家属来的, 你小子也抓紧了。” 丁学文刚想指正对面坐着的关月荷,说她家属今天没来。忽然想起来,月荷现在也算是两个人。 “您现在还兼职做媒婆呢?”关月荷笑道:“改天您给他介绍一个。” “嫌弃我耽误你吃饭是吧?”别以为他没看到她早早拿起了筷子蠢蠢欲动,明大爷哼了声。 看得出来,大家都饿了,明大爷前脚刚走,他们立刻拿筷子夹菜。吃完,顺手帮忙收拾了桌子,给外面排队的顾客腾位置。 几个人慢悠悠地往银杏胡同走。 之前怕丁大妈知道消息跑去学校、单位闹,丁学文都不往银杏胡同和五星汽车厂周围跑,现在好了,他天天来都行。 关月荷摸摸肚子感慨道:“明大爷这个饭店啥都好,就是地方小了点,每次来吃饭都难排队。” 许成才:“店面不好找,明大爷就带一徒弟做菜,店大了也忙不过来。” 也是,工商局有明确规定,个体户雇工不能超过七人。现在这饭店加上明大爷共六个人,也忙得够呛,尤其是星期天,那几乎是从早忙到晚没停歇的。 “秦师傅的裁缝店也请了人帮忙吗?” “我大嫂在家帮忙,我和许成才下班了也过去帮做一些。”秦子兰无奈道:“之前请过两个人帮忙,后面都被挖走了,我妈自己想出来的样式还被盗走,想来想去,请外人总避免这些,不如自家人干。” 她和许成才现在也不接私活了,但额外的收入不减反增。她妈和大嫂不用担心外人有异心,他们也能受益。 “就是许前进那个王八蛋怂恿盗走的!”许成才提起这个人就来气,不过,现在许前进也算遭到报应了。 “他啊,之前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布料,自己在外头弄个小作坊生产衣服,赚得盆满钵满,整个家属院就他家最有钱,什么电器都有。他还不知足,掺和到走私去。这下好了,家底全被抄了,人也要被枪毙,他爱人和他离了婚要带孩子改嫁,他爸妈还来闹……” 许成才不理解,“真闹不明白他们这些人怎么想的?” 日子已经比大部分人过得好了,还非要走歪道上。 许前进是,丁老五也是,拿钱去买个工作,踏实挣钱不好? “说明走歪道挣得实在太多了。”陈立中倒是能理解许前进和丁老五的想法,他刚要毕业的时候,其实也想过要不要和他堂哥一块儿做二手电器。最后想来想去,还是想去电视机厂做技术员。 不只是他,连丁学文都曾想过毕业后就做外国导游,再招几个人,或者找师大外语系的学生做兼职,一天挣的能比现在一个月工资高。 他俩都这么说,许成才这下也有点能理解了。 在单位或者国营企业上班,啥时候才能当上万元户? 万元户几乎都是个体户,这已经很能说明情况了。 林思甜忽然捂上了耳朵,制止他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好了,你们这些大户不要再说了,我离了医院没法挣这么多,我听着不得劲。” 关月荷赞同,“我也是!” 银杏胡同的大爷大妈看着他们几个风风火火地离开,又见他们嘻嘻哈哈地回来,个个都往去瞅丁学文。 等他们进了一号院,大爷大妈就悄悄地讨论了起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47节 “月荷他们三个都带对象一块儿吃饭了,就丁老四没有,难道他现在还没谈上对象?” “你想当媒婆啊?人家不一定能看得上哦。” “月荷都能给思甜介绍条件好的对象,肯定也会给丁老四介绍对象,你就别瞎操心了!” 关月荷不知道大爷大妈一直坚信是她介绍林思甜和陈立中认识的,啥也没做就担上了“媒 婆”的称号。 他们这会儿正在说借钱的事儿。 要借钱的是刚请他们下馆子吃饭的丁大户。 “我准备把现在的房子给卖了,在单位附近买两间屋。房子已经看好了,定金也给了,现在的房子随时都能出手。差了七百,找你们一家借三百成不成?” “成啊。” 他一脸郑重严肃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三百块不是小数目,但对他们三家来说,拿出来也容易。 也就是现在大家工资都往上涨了一大截,他们三家还都是双职工,两口子的工资加起来一两百。 换成是十年前……关月荷想了想,自己是借不出三百块的。 他们也不担心丁学文还不上。也就这个星期天回银杏胡同办事,他平时的星期天都去做导游,怕是工资都没外快挣得多。 “早点换了也好,你这每天上下班的路程够呛。”现在还好说,等天冷下来了,每天来回蹬三个小时,想想就累得慌。 林思甜开玩笑道:“早点换了房子,也好谈对象。你单位的大哥大姐没说要给你介绍对象?” “肯定有。”照关月荷工作多年的经验来看,每个到了结婚年纪的单身同志,绝对会被单位同事或领导重点关心个人问题。 “遇上合适的再说。”丁学文暂时还没想过成家的事情,但也没打算要打一辈子光棍。 现在心里头压着的郁气都散了,等把新房子给收拾出来,也能考虑成家这事了。 “等你新家收拾出来了,我们过去做客。” — 关月荷让他们自己去翻斗柜找杯子倒水,自己进屋去开柜子,正好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存进存折里,加上家里留着人情往来和生活开支的钱,拿出三百绰绰有余。 林思甜和许成才都说让他今天回家时跟着走一趟,把钱给他。 关月荷想起来许成才上个月提起他和秦子兰在煤矿厂家属院附近买了两间小平房,就说他俩要是差钱,她这儿借六百也行。 “不差。”秦子兰只是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拖半年,年初问的时候,还是两百一平,现在给多涨了十块钱,半年就多花了三百块!” “早半年买,还能早点租出去。”秦子兰懊恼,这又损失了半年的租金。 不过,关月荷好奇,“这不影响你们分到的房子吧?” 就她知道的,和她换房子的马二嫂已经退掉了服装厂的房子,现在搬到了自家买的房子里。 “马二嫂退房是因为他们两口子都辞职了,现在在汽车厂新家属院那边开了家夫妻店,卖的东西比瓜子王家的杂货铺还多。” 怪不得马二嫂舍得退掉两间楼房!原来是在外头挣到了大钱! 许成才解释道:“咱厂里鼓励工人在外面额外买房子,已经分下去的房子不受影响。但厂里也说了,以后厂子弟结婚成家,厂里不给解决住房问题了。” 像其他的国营厂,不止要解决工人住房问题,还要解决工人家属的住房问题。但这么一来,厂里的负担重,家家户户都盯着厂里什么时候建福利房、谁家的房子空出来了。 卓越服装厂这会儿鼓励工人在外买房自行解决子女成家后的住房问题,其实也是因为好几年没建新的福利房。 “不过,厂里领导在商量着要建什么集资房,厂里补贴一半,工人出一半,到时候产权也是厂里和工人各一半。” 关月荷他们瞬间来了兴趣,让许成才详细说说这个集资房是什么情况。 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之前只有单位福利房,产权归厂里,工人只能有住的资格,还要每月给房管科交租金。 “我也不是很清楚。”许成才挠挠头,“厂里现在不是出口单子多嘛,搞了两次大规模招工,现在有差不多上千号工人。厂里现在是排队等分房,看工龄、婚育情况和对厂里的贡献。新进来的工人就说自己来得晚了,没赶上厂里政策好的时候。” 关月荷笑了下,她倒是赶上了好几次厂里的好政策。 “厂长就在工人大会上说了,东北有些国营厂提出来搞集资建房,要是能申请下来,我们卓越服装厂也搞。” 关月荷立刻竖大拇指,“咱厂长就是有远见!” 其他人笑她,说她是卓越服装厂和郑厂长的编外宣传员。 陈立中笑道:“老听你提郑厂长,改天我一定得去看看郑厂长长啥样。” 那十年里,她寄给丁学文的信里,没少写“郑厂长语录”。 “喏。”关月荷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照片,“你去看。” 陈立中仔细看了又看,稀奇道:“月荷和郑厂长有点像啊。” 林思甜皱眉,觉得他眼神不行,也凑过去看,“哪儿像了?” 又盯着陈立中的眼睛看了又看,心想着明天要给他带瓶眼药水。 “精气神像。” “真的?我也看看。”许成才心里犯嘀咕,拉着秦子兰一起。 丁学文默默地跟上,在后面踮着脚,扶着眼镜框眯眼细看。 “像吗?” “好像是有点。” “你这么说,好像是挺像的。” 站在他们身后的关月荷叉腰叹气,但忍不住想加入,“给我腾个地儿,我也要看!” 胡大妈站在院子中间,往关月荷家里瞧了眼,见他们几个围着墙看,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又显摆她那两份报纸了。” 每次进她家,率先看到的就是墙上的两张报纸,特别显眼。 — 丁家分家过去一个星期,丁老二的两个儿子和丁老三的儿子纷纷搬到了银杏胡同三号院。 房管科上门来说不符合规矩,但丁老二的理由也很足,“我三弟一家四口只分了个门房,给他再分个五平米的小屋不为过吧?我俩儿子都是汽车厂的工人,俩都到年纪谈对象成家了,一人住五平米也不为过吧?” 房管科:“……” 惦记丁家房子的人这才知道,丁老二的两儿子居然都在汽车厂上班?! “丁家就丁老二两口子最会盘算,他们俩儿子进汽车厂有什么稀奇?” 丁家分房的事情没闹出大新闻,倒是丁学文在银杏胡同被反复提起来。 多亏了消息灵通的大爷大妈们,为了打听丁学文现在有没有对象,把他在单位的情况都给打听了个遍不说,还打听到了他在单位附近买了两间房的消息。 关月荷服气了,怪不得李雪莲和她开玩笑说,干坏事绝对不能往银杏胡同去,底细会被翻个底朝天。 第156章 子弟榜样 星期四这天, 林忆苦起床时顺便把关月荷给喊了起来。 她今天要和副部长一块儿去参加外商投资会议,要提前去单位,昨晚特意叮嘱林忆苦一定要把她喊醒。 “衣服。”林忆苦换衣服时也顺手把她的衣服递了过来, 这是昨晚提前熨好的。 “林忆苦你偷看!” “行,我不看。”等她换好了衣服, 他也收拾好了,回头一看,挑了下眉,“很有我们政委开会时的气势了。” 她平时上班都是穿的白衬衫黑色裤子多,只有出席重要会议的时候才穿一身中山装,故意肃着张脸, 看着怪能唬人的。 外贸部不像有些单位有专门的制服, 平时对着装也没做特殊要求。但今天出席的场合不太一样。 刚说她气势唬人, 下一秒, 她肚子就咕噜响了起来。 关月荷像盘大西瓜似的盘了两下自己的肚子,乐道:“这以后也是个爱吃饭的小饭桶。” “那可太能吃了。”林忆苦也乐, “你现在每顿多出来的那半碗饭就是小饭桶的饭量了。” “小饭桶”这外号可不是他们起的,是谷雨给起的。前天江桂英见她连着吃了三大碗米饭,怀疑她现在鼓起来的肚子里,装的到底是米饭还是娃。 谷雨似是恍然大悟, 指着她肚子肯定地道:“里面是个小饭桶!” 逗得一屋子大人哈哈大笑, 小饭桶的称呼就这么给用上了。 俩人都赶时间上班,没空做早餐, 直接去了国营饭店吃炸酱面, 这才各朝一边上班去。 “大爷大妈早!” “早!”这关处长真够精神的,每天风风火火地上下班。 她今天到单位早,锁了车还去办公室看了会儿资料。眼看着要快到出发的点了, 才拎包下楼。 等了一会儿,副部长下来,才一块儿坐车前往会议点。 车子刚开出去,副部长就和她聊起了她日常的工作,倒是没提这次外商投资会议。 这次参会的外商中,大部分是早年出去的华侨,开这个外商投资会主要是宣传国内当下改革开放的政策和招商引资政策,并促进外商投资。 有专门的翻译人员做同声翻译,这回用不着她来做翻译工作。 会议第三天上午才安排她上台分享国内目前的合资项目经验。 她前段时间就是在把各项政策给吃透,顺便把自己经手的合资项目都给整理了一遍,再理出一份通俗易懂的稿件作为明天的分享内容。 即将下车前,副部长才放下了工作问题,关心道:“身体是革命本钱,要是不舒服,及时沟通。” “好!”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来听她做分享的人还不少,还没开始呢,里面的座位已经满了不说,还有不少人在后面的空位站着。 “多了不少国营企业的领导参加,大家都想听听现在合资企业的情况。”副部长道:“不少国营企业都在观望,到底要不要接受外来企业合资,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坏处,月荷,你得好好给他们讲讲当下总结出来的合资经验,讲明白透彻了。” 关月荷这一分享会,原来预计是她讲四十分钟,留半小时答疑。最后愣是足足答疑了一个多小时。 要不是后面还有下一场会,她还没法走开。 这才一出会议室,就有人寻了过来想找她咨询。 关月荷给他们留了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又忙着去参加下一场会议去了,中途还从李雪莲那儿拿到了两块饼干垫肚子。 “站一早上了,快过来坐。”李雪莲起身给她让了位置,招呼她过来坐着。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48节 她不说,关月荷还真没觉得累,一说就开始脚酸。 “你们办公室的事忙完了?” “差不多了,开完会了安排车送他们回饭店,工作也就结束了。” “开一次会真累。你们还半年搞一次,够辛苦的。” “开会都是小事,前面把人邀请过来才难呢。你刚刚讲得真不错,底下好多人做笔记。” 还想继续聊,但这会儿领导准备要上台讲话,她们立刻闭上了嘴巴。又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这会儿终于轻松多了。 开完会回到单位,关月荷打了两份饭才吃饱。 李雪莲看她这饭量都有点担心,“我们隔壁院子有位女同志怀孩子的时候吃太多,肚子太大,生的时候比别人费劲,你这得问问医生看要不要控制下饭量。” “没事儿,医生说正常的。” 其实她刚和医生说她每顿吃两碗半到三碗大米饭时,医生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给她检查完,又问了她以往的饭量后,医生说她这是正常的饭量,照常吃就行。 关月荷道:“其实我就比以前多吃了一点。” 李雪莲认真回想了下,发现还真是。 正吃着饭,听到坐在后面的同事在说准备学门外语时,李雪莲小声问她:“你日语学得怎么样了?” 关月荷放下筷子,清了清嗓音,用日语问她今天吃了啥。 问完,关月荷拿手挡着嘴巴,也小声和她道:“读起来怪怪的,还得继续跟着磁带练。” “你这已经学得够快了。”李雪莲笑着小声道:“我爸以前打过小鬼子,听到我在家跟着磁带读,他说听得不舒服,现在看我也不顺眼了。” 关月荷乐笑了,“我爹妈也是,一听我放磁带就皱眉,说听得脑壳疼。” 不过,他们也有进步,现在都能分得清她放的磁带是哪国的语言了。 外商投资会议一结束,关月荷少了个大任务,下班回去时还有心情哼歌。 张德胜大老远就看到了慢悠悠骑车的关月荷,加快速度蹬了十几下追了上来。 “月荷,今天这么早下班?” “今天事儿少。” 正好回家顺路,关月荷也不像以前那样骑车骑得飞快,两人边骑车边闲聊。 说实在的,要是张德胜还一口一个“关处”的喊她,她绝对猛蹬几下车轮,远远把他甩在后面。 张德胜这人挺能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给他小儿子辅导功课被折磨得够呛,没七月份刚去上班时那么爱摆领导派头了。 人看着顺眼了不少。 张德胜提到现在要求初高中都必须设英语课,“学校倒是想设英语课,但没那么多英语老师啊。” “现在不多,过个几年就多了。”从今年开始,每年都有一批大学生毕业出来,现在国家要对外开放、大力搞外贸,学英语的毕业出来吃香,多的是人想报名学习。 所以,那天在她家闲聊时,丁学文听她说日语还算好学,他也起了学习的心思,还说多会一门语言就是多一个优势,以后不在电视台干了出来做外国导游都比别人抢手。 当时林思甜还笑丁学文是舍不下“挣大钱”这条道。 “对了,张老师,你们家是要申请重新分房还是要分家啊?” 张德胜家那间屋子也被人盯上了,不少人就盼着张德胜赶紧从新单位那儿分到房,然后搬出去,这样就有人可以搬进三号院。 张德胜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事儿,愣了几秒,含糊着说:“过段时间再看看。” 听着不像着急分房的样子,但他们家一家四口都挤一间屋,张全斌也到谈对象的年纪了,能申请重新分房还不早点打算? 但关月荷也听出了他不是很想说,就没继续问下去,转头问起了现在教育改革的事情。 毕竟也是要当妈了,照当下这形势,以后的孩子不说考上大学,读完高中都是必须的了。现在国营厂招工,起码有一半的岗位都要求高中毕业了。 卓越服装厂没自己的子弟小学,许成才和秦子兰几番对比后,最后把妞妞给送去了五星汽车厂的子弟小学读书,找了元宝几个小孩,让妞妞跟着他们一块儿坐厂里的公交车上下学。 在五星汽车厂的子弟初中毕业能考厂里的技校,高中考上大学的人数也不算少,用许成才的话说,五星汽车厂子弟学校算是“名校”。 而五星汽车厂子弟学校正在大刀阔斧地搞教育改革。 想了解改革情况,找张德胜问是最清楚的了。 “现在高中要改三年制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初中改三年制还在讨论,小学或许也要改六年制……等你们家孩子上学,估计全都能赶上改革后的。” “读这么多年?!”关月荷啧了声,庆幸自己早生了好多年。 之后这一段路,全是张德胜在讲当下的中小学教育改革,关月荷完全插不上嘴,见他讲得起劲,她也没好意思打断。 好不容易到了长湖街道,关月荷松了一口气,立刻说自己要去供销社买盐,挥一挥手溜走了。 一回到一号院,见江桂英在自己家,就把刚刚抢到的香蕉给递了过去,拍拍胸口顺气道:“张老师真能讲,叭叭叭的,跟机关枪似的。” 她怀疑他在单位没人听他讲这么多话。 江桂英不奇怪,“他还说要给银杏胡同的家长开教育改革分析会,也不知道他咋那么能找事儿干?” “你没在单位吃饭吧?”这个点下班回来,应该是没吃,江桂英不等她回,就道:“你赶上趟了,你爹说要带两个菜回来。待会你过去吃饭。” “对了,酸菜都给弄好了,码在你那小屋里。”江桂英知道她今天忙完了大事,琐碎话也多了起来,“娃的衣服要再拿出来多洗洗晒晒,你就放小屋里,我们得空了帮你忙活……” 江桂英的话没讲完,嘴巴就被关月荷塞了根剥好皮的香蕉。 “这个香蕉不错,您赶紧吃。”别说话了,她下班回来听得够多了,脑子现在还嗡嗡嗡的。 江桂英也很快被绕偏了,“是挺不错。” 但关月荷也没清净多久,前脚把亲妈送出门,后脚就听到清脆的叮铃声,是工人们下班回来了。 — 吃晚饭这会儿是工人家庭人最齐的时候,有人在问上班的人工作情况,有人问孩子今天上学有没有听不懂的,也有人正在显摆自己今天多能耐。 “我看到汽车厂的厂长也来听我的分享会了!”关月荷一手拿着个烧鸭腿,一手指着自己,十分骄傲地道:“我,五星汽车厂厂子弟的榜样!” “行了行了,收收你那尾巴。”江桂英边说边忍不住乐呵。 关月荷的尾巴收不住,连关沧海都想跟着显摆,他闺女居然都能给厂长开会了?! 但话说回来了,自从月荷干过一次抓逃犯的事后,她在五星汽车厂就一直很有名气。 “该给你发个奖状哈哈。” 关爱国努了努嘴,小声道:“我还是五星汽车厂的厂草呢,也该给我发一张!” 这话一出,家里几个人安静了一瞬。 “你对象说的?她这么说你就信啊?” 气得关爱国跺脚,快速给自己夹了几筷子菜,气呼呼地跑出去了。 “爱国怎么了?”林忆苦回家只见她的自行车没见人,连家门都没进,直接找了过来。 这会儿听关月荷招呼他道:“咱们家的厂草,哦不,军草回来了。” 不知前因后果的林忆苦一脸茫然,只见关月荷和爹妈笑个不停。 第157章 特别喜欢 外商投资会顺利结束, 关月荷又过起了轻松日子。 每天晚上看完电视,还要去胡同口转几圈活动手脚,顺便听听胡同里最近又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还能有啥新鲜事啊?就丁家那房子问题, 不少人给房管科举报说不合规,闹了半个月, 现在没人闹了。” 丁老大当了快半辈子的“笨嘴老实人”,这会儿倒是能拉下面子和房管科闹。 白大妈撇嘴,“他啊,以前有他老娘在前头出声,哪用得着他说话?” 大家不想继续谈丁家的人,这八、九月份, 就数丁家的事儿最多。丁大妈人没了, 丁老五被判了三十年, 丁显光还不知道躲在哪儿, 丁学文一回来就成了顶顶出息的人、他们想给他介绍对象也没辙……再继续提就没意思了。 没大新鲜事儿,但有喜事。 罗桂芳的大闺女周宝玉年底毕业, 现在已经定了毕业去向——分配回五星汽车厂的工人医院。 这不,这一帮人都在给罗桂芳道喜。 “今年底宝玉回厂里医院上班,明年七月,宝安从技校毕业也能分配回厂里, 你们家就有三口人都是在厂里工作了!” “听说宝安学的是焊接技术, 毕业以后跟着周工周红旗?哎哟,我看你家闺女是注定了要给周红旗当徒弟!” 胡同口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喜气洋洋的罗桂芳, 她两只手抱着右腿膝盖轻轻地前后晃悠, 半点没谦虚,很是自豪地道:“我这三个闺女争气!” “那可太争气了!”白大妈拍着大腿附和,还道:“我找的那神婆可说了, 我们胡同这儿的风水好,闺女容易有出息,要不我家向红能考进服装厂呢?哦对,我家金花在班里都是第一名!” 旁人听出了白大妈的显摆之意,捧场地顺着她的心意夸了又夸。 在她身后来回散步的关月荷笑了,现在没人管群众普通的封建迷信了,只要不搞邪门歪道就行。这不,白大妈都不背着人提找神婆的事儿了。 自从二号院建了个公厕,以前最迷信的常正义就没再偷偷烧符纸,胡同怕鬼第一人已经变成了四号院某个老大爷,据说是年轻时候亏心事做多了,老了后就疑神疑鬼。 白大妈听到笑声,回头一看。 “月荷你啥时候来的?这个点不学洋文了?” “早来了,没到学习的点,我出来活动活动。”顺便听听八卦。 听一帮邻居们在这儿扯家长里短,心情都变好了。 其实主要是思甜搬出了银杏胡同,思甜要是还住家里,下班了往她家一跑,她能看电视了解国家大事,还能从思甜那儿知晓胡同八卦。 见白大妈要给她腾凳子,关月荷连忙摆手拒绝,她这一天坐得够多了。 正好,林忆苦也从澡堂回来了,喊上她,两口子一前一后地回了一号院。 白大妈看着关月荷进屋,想到了自己闺女。向红比月荷没小多少,但月荷这都要当妈了……瞬间没了心情继续唠嗑,拎起小板凳拐去三号院,她打算找刘阿秀帮忙问问,看汽车厂有没有优秀男同志,让刘阿秀帮忙牵线介绍一下。 — 林忆苦正倒了两杯水,一转身,眼前多冒出来一张金黄的银杏叶子。 叶子后面的关月荷笑吟吟地看着他,“刚刚特意捡的。” 今年没有分开两地,但不耽误她继续给他送上京市今年的秋天。 林忆苦摊开手掌接过,今天十分愉悦的心情变成了十二分愉悦,他觉得他今晚能多学半小时日语。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49节 到了学习时间,关月荷也连连夸他今天学得特别快,背下的词和句子比平时多多了,夸得林忆苦的嘴角一直翘着。 他认真道:“你要是没进外贸部,留在学校当老师肯定也是个好老师。” 只要她乐意,她就有数不清的糖衣炮弹砸过来,就算学得不好,奔着她的夸奖,也不好意思停下学习的脚步。 关月荷没听出他话里的夸奖,瞥了他一眼,皱眉问道:“要是没进外贸部,就不能回卓越服装厂吗?” “……能。” “今年的秋交会上,卓越服装厂再创新高。”关月荷又欣慰又酸,“怪不得厂里今年中秋节的福利特别丰厚!” 中秋节刚过去没多久,关月荷现在还在回味谷满年送过来的月饼,她天天盼着这个南方食品厂的月饼早日摆上京市百货公司的柜台。 “希望我们单位明年发新月饼,我不想吃咱们市食品厂做的月饼了。”说着,关月荷双手合十,但又很快把手放了下来,改成去摸旁边斗柜玻璃下压着的党员证,“组织保佑!” 林忆苦:“……” 他以为她还惦记着回卓越服装厂上班,没想到是惦记卓越服装厂的工人福利! 但细想一下,惦记的人是她,又不觉得稀奇了。 今天的学习时间结束,关月荷发现还没断电,就又从抽屉里拿出信纸,准备给读研时的同学回信。 有位同学来信问她外贸部今年还会不会去京大招人,她今天也特意去问了领导,其他司有计划再招几个英语专业的学生,但要求比较苛刻。 不知道那位同学的条件是不是完全符合,她能做的就是把要求都给写上,让同学做个参考。 写完回信,电还是没断,关月荷惊讶地咦了声,“今天这么好?” 要是天天都这么好就好了! 关月荷争分夺秒地又抽出了一张信纸,这是给素萍的回信,和她最近才重新恢复联系,想说的话就多了些。 林忆苦看自己的书,顺便等她写完再一块儿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录音机已经被关掉了,屋里现在就只有写字和翻书时的沙沙声。 家里有一笔固定支出是作为“联系朋友”用的,每次见她乐呵呵地抽出信纸回信,林忆苦总忍不住羡慕她。 能与老朋友随时保持联系,每月都有信件往来,是特别让人充满期待、高兴的事情。 这时,关月荷的回信也写到了尾声,边写边道:“并代家属林忆苦同志向素萍同学表示祝贺。” 她没忘给他解释一句:“素萍同学现在被调往军校当领导了。” 说着,她还哈哈笑了两声,“怪不得我说她现在说话这么板板正正。” 林忆苦看着她认真回信的侧脸,笑了起来,现在他也享受到了她与老朋友保持联系的高兴。 隔天,关月荷把贴好邮票的信封给装进了包里。 出门前看了眼黄历,即将又是一年国庆。 国庆的安排已经早早定了下来,日子按部就班,又偶尔有些意外的惊喜。 比如某天下班回来,家里客厅凳子上多出来的半框红彤彤的苹果。 又到了可以吃苹果的季节! 比如月底的星期天,她和林忆苦一块儿去工人医院做产检。这会儿可以照b超了,他俩盯着像电视机的大块头的屏幕,得到了一张图。 虽然他俩看不懂,但看着那图就莫名高兴。 又比如此刻,上完这个月最后一天班,她和李雪莲一块儿结伴回家。 一进屋就见到了早早下班的林忆苦、一碗长寿面、和一只大金镯子! “你……哦!今天是我生日啊!”关月荷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脑门。 关月荷美滋滋地吸溜一大口面,把底下的荷包蛋给翻出来,两三口吃完,才忙着去套镯子。 “好看!金闪闪的!”关月荷晃了晃手,“你找海大爷打的?” “谢谢林忆苦同志!这份礼太实在了!我特别喜欢!” “我这下有两个金镯子了!”她这家底可真够丰厚的,屋里有两金镯子,还有张特别之前的书桌,她这幸福得都犯愁,“你说我们家大门是不是得多上一把锁才行?” “算了,想着小贼也不敢来我们这儿偷!”但凡打听一下,都不会偷到银杏胡同来,更不会偷到她家里来! “你吃饭了没有?还有个荷包蛋,这个分你,张嘴……” 她下班回来,脚踏进了屋里,他就只来得及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回来了”,一句是“我去给你下碗面”。 端了面出来,再把口袋里的金镯子拿出来,剩下的时间,全是她自己在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说着说着还鹅鹅鹅地笑,不给他插话的机会不说,现在更是拿荷包蛋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他把荷包蛋吃下去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她又连着说了三遍:“我特别喜欢!” 并把手高高举起来,给他展示她的大金镯子。 他就知道,送值钱的实在礼物最得她喜欢。 第158章 大金镯子 “先把面条吃了。”林忆苦见她只顾着欣赏镯子, 忘了吃面,提醒道:“你姐回来了,今晚在家里吃饭, 妈喊我们也过去。” 就因为想着待会还过去吃饭,碗里实际没多少面条。 关月荷应了声, 很快就连汤带面全吃了个干净,放下碗筷时,没忘顺嘴夸他,“这个面条劲道!” 然后扯了扯袖子,把镯子给藏到了袖子里。林忆苦以为她是不想被胡同里的邻居看见,怕被贼知道了遭惦记。 收拾了一番, 俩人一道去了三号院。 关月华一家三口早到了, 桌上放了一盘苹果, 还有一盒糕点。 谷雨围着桌子绕圈, 眼睛盯着糕点挪不开眼。悄悄地伸了手,就被关月华扯了下后衣领, 才扁着嘴收回手。 “刚要去喊你们俩,早听到你在胡同口说话,等来等去不见人过来。”江桂英使唤林忆苦过去喊他爸妈,又拍了下伸手捏菜的关爱国, “去喊你爹, 到底还有几个要烫头发的?” 江桂英道:“别等了,谁饿谁先吃。” 关月荷一反常态地没动静, “我刚在家吃过了面条, 现在还不饿。” “我和忆苦说了晚饭过来吃,咋还又下面条了?”江桂英嘀咕了句,但也没放心上, 以为她是饿着急了。 “妈,要帮忙摆碗筷不?”关月荷主动献殷勤。 “你坐着吧,屋里不缺你一个闲的。”谷满年端了菜出来,又转身又进了厨房。 只有关月华狐疑地打量她,满脸都写着: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贴着小姨坐的谷雨和小姨说了句悄悄话,但见小姨只敷衍地嗯嗯两声,没别的动作,她就抓着小姨的手晃了晃。 晃出小姨手腕上的大金镯子,她好奇地上手摸了摸,然后把小姨的手举起来,示意妈妈看过 来,“我也想要。” 关月华看看一脸期待的谷雨,再看看憋笑的关月荷,她算是看出来了,关月荷刚刚是在找机会显摆大金镯子来了。 那么大个人了……关月华愣了下,也想起来了今天是关月荷的生日。 她今年三十三,那关月荷就是刚好满三十。 “妈妈我也想要一个圈圈!”谷雨准备抱大腿撒娇,并冲拿着碗筷出来的谷满年道:“爸爸,给我买一个吧!” 谷满年顺着谷雨的手指看了过去,又抬眼看了下关月荷,立刻抬手臂挡眼睛,故意夸张道:“关大户你这镯子闪到我眼睛了!” “啥关大户?又是啥镯子?”江桂英出来,定睛一看,眼睛都瞪圆了。 顾不上问哪儿来的,赶忙上前把关月荷的袖子给扯下来,“这是能随便戴出来的?让外人知道了,你那屋里不得遭贼?别显摆了,收起来!” 门面那边的街道,有一家也是买了金首饰戴出来显摆,结果隔天晚上就遭了贼,要不是发现及时,东西就没了! 关月荷没搭理,“我就在家里显摆,不戴出去。” 她又不是傻,这戴出去太招眼了。要是想戴出去显摆,她早戴了,她家里还有一只呢! 不等他们问,关月荷就主动道:“林忆苦送的。” 关月华觉得她这得瑟的样子没眼看,没搭理谷雨又一次说想要,而是问:“买这个要拿你的铁皮青蛙们换,你换不换?” 谷雨安静下来了。 等林大爷方大妈他们过来、关爱国也带回了一身发蜡味的关沧海,关月荷没忘又“不经意”地显摆了一遍。 他们也很捧场地夸镯子成色好,做工也好。 这顿晚饭,关月荷忙着给大家舀汤,手腕上的金镯子晃得厉害。 把长辈们逗得直乐呵,谷满年也好几次笑出声。 不愧是他们卓越服装厂当年出了名的自行车显摆王! — 睡觉时,关月荷都没舍得把大金镯子给取下来。“戴着它,我觉得今晚能做个金闪闪的梦!” 她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之前好几次打量她的手腕,她还以为是在看她的手表,结果是给她量手腕。 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翻了个身,手脚搭在林忆苦身上,一会儿摸他的脸,一会儿捏他的耳垂。 “明天见到思甜,我要让她收回对你的评价!” “收回对我的什么坏话?”林忆苦故意改她的话。 关月荷忽略过去,毕竟过日子不能事事较真。继续自己的话,“林忆苦同志不可能是个棒槌!” “不是棒槌是什么?” “你这么贴心、细心,怎么可能是个棒槌?!”关月荷的好话接二连三地砸向林忆苦。 林忆苦来了好奇心,“我年年给你送东西,之前没见你夸得这么好听。” 怎么今年就夸得格外厉害? “那你还次次说我糖衣炮弹多?”关月荷决定不告诉他,让他今晚就琢磨这事儿去吧! 林忆苦问了几声,都没听到她回,但听到她细微的偷笑声,就知道她在装睡! 手掌贴上她的肚子,没一会儿,掌心的位置被轻轻地碰了下,他立刻道:“你看,娃也好奇。” 关月荷这下是真没忍住笑声,没想到他还能找到这么个理由让她开口。 林忆苦的手掌跟个开关闸似的,一贴过来,肚子里的那个十次有八次会动一下表示回应。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50节 “快说。”林忆苦也学她捏了下她的耳垂,催促道。 生怕她困意上头,没说完就睡着。那他得琢磨一晚上到底是为啥。 关月荷没再卖关子。 其实还是她姐的一句话,让她一下子又发现了林忆苦的新优点。 好像也不能说是新优点,但她之前的感受没那么深,被她姐这么一点,忽然觉得林忆苦同志比她了解到的更好。 “咱姐说了我什么好话?” 关月荷气笑了,扯了扯他耳朵,“没事就是你姐,现在就改口是咱姐了?林忆苦你也个狗腿。” “对,我是。”林忆苦同志十分坦然。又催她接着说。 “咱姐让我经营好婆媳关系,能不显摆的就少显摆。”关月荷又晃了晃手,“你给我送大镯子,她怕咱妈,呃,怕我方妈不高兴。” “我说不会,以前你还在南边的时候,林爸方妈过生日,你都给他们寄礼物回来。” 有时候是一件军大衣,有时候是一块布、一双鞋,或者是一些营养品。连思甜过生日也不例外。 所以,思甜每次离生日还有一个月时,就已经在猜林忆苦会给寄什么回来。 作为思甜没有血缘的好姐妹,她也没少蹭上吃的和用的。 在他那儿,或者说在林家,林忆苦送份生日礼物,那属于是每年都有的“节目”,他们已经习惯了。 而她作为他的爱人、他的家人,别说收到个大金镯子,收到两个都不奇怪。 当然了,林忆苦月月上交工资,结婚后给家里人送东西都和她商量,是属于家庭开支。而给她送的礼物,是他自己悄悄地攒额外的补贴,也没那么容易攒出两个大金镯子。 不过,在这之前,她也和林爸、方妈、思甜一样,习惯了每年有这么一份礼。 但今晚一回想,她才觉得这份心难得。 “我姐,哦不,咱姐说,想不到你还是这么贴心的好儿子好哥哥,真是小看你了。”关月荷笑着道。 关月荷又往他那儿挪了挪,像是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满足道:“我是个优秀的好同志,你也个优秀的好同志,咱俩这对象处对了!” “多优秀?”林忆苦得寸进尺。 下一秒就被捏住了嘴巴,“不要再说话了,我困了。” 说了这么多,忍不住打哈欠了。 林忆苦也没追着问,能让她一晚上说这么多话,拐着弯地夸他有责任心、爱家人,真是不容易。 但不管是他爸妈、妹妹和她,每次都把他的心意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让他在准备礼物的时候就开始觉得高兴了。 尤其是关月荷同志,特别会夸人。 — “昨晚做了金闪闪的梦没?”林忆苦逗她。 “别说了,梦到磕掉了一块,心疼坏了。”关月荷一起床,就把镯子给取下来,和伯母送的那只包到一起,再装进小铁盒里,又塞进了柜子最底下的旧衣服中间。 她就不信会有贼敢偷到她头上来! 难得林忆苦也放假在家,他们今天要去丁学文的新家添人气。 收拾好,刚出家门,就听到胡大妈哎哟哎哟地小跑回来,见他俩准备出门,胡大妈好心提醒:“你们家的门窗要锁严实了,煤矿厂家属院那边遭贼了,有一家被偷了上千块钱!” 关月荷嘶了一声,“这么多?!” 上千块钱啊!她要是被偷这么多钱,她绝对要把那贼给逮出来暴揍一顿。 “可不是?宋公安已经过去了,这贼要被抓到了,绝对也是要吃牢饭的。” 这时,周红旗一家也穿着新衣服出来,一看就知道是要出门玩的。 胡大妈瞬间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你们两家都出门,那我今天就不出去了,在家里守着。” 本来想着,关月荷和林忆苦两口子出去玩,还有周红旗在家,贼来了也不怕。 这下好了,一号院,哦不,整个银杏胡同最能打的三个人都要出门,家里没人守着不行啊! 第159章 香饽饽 关月荷和林忆苦到了电视台职工家属院旁边的公交站, 等丁学文出来接。 没等来丁学文,先等到了骑着辆红色摩托车过来的陈立中。 关月荷惊喜,“你们买到车了?!” “是啊!搞到了票还等了一段时间, 得亏我动作快,不然还得再等上一两个月。就这款, 嘉陵牌的,最受欢迎。”也就这个牌子的最好买,听说现在年产能达到二十多万辆。 陈立中还极力推荐他们也买这款,“几百块钱,比彩电便宜多了。今年的年产比去年高多了,往后肯定好买。” 说得关月荷都心动了。 但她也没昏了头脑, 她是能买得起这车, 但问题是, 买车的票和汽油都不好弄。买到了车, 还得到处搞汽油票。 像她大哥做运输司机,每次外出都要提前去领汽油票, 不然,半路没了油,没有汽油票没法加油。 但话说回来了,陈立中这个狗大户肯定有门路搞到汽油票。 买车这事儿, 或许可行? 陈立中拍了拍后座, 招呼关月荷上车,并嬉皮笑脸地对林忆苦道:“哥, 劳驾您跑一段。” 这嘉陵牌摩托车是比自行车跑得快还省力, 但后座的位置有点短。平时挤一挤也能坐两个人,但万一挤到月荷的肚子了怎么办? 所以,思甜喊他骑车出来接人时, 就说让她亲哥跑几步。 “远不远啊?” “不远。”陈立中把他们拎来的几个包都给挂到了车头上,“前面就是电视台,这边是他们的家属院,对面是这一片的居民平房。老丁买的新房就在对面。” 林忆苦两手空空,跟在红色摩托车旁边跑,这一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主要是红色摩托车吸引人,满大街的自行车,突然闯入辆不一样的车子,还会发出“铛铛铛”的响声,换她她也要停下来多看几眼。 陈立中对周围这一片已经很熟悉了,他最近没少往这边跑。 “我借我堂哥的车子帮他搬家,连着搬了两天才搬完。好家伙,搬出来的书一箱又一箱,他原来那边的邻居都舍不得他走……” 他们到的时候,许成才一家四口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 “月荷快进来。” “来了。”一进屋,发现屋里比想象中的宽敞得多。 新房比旧房宽敞,说明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丁学文给她和林忆苦拿杯子,听她说屋子挺大,就道:“本来是买两间的,后来把旁边那家的小半间也给买下来了,砸了墙连到一块儿,才有现在这么大的地方。” 原先预留来买电视机的钱也给填了进去,现在屋里除了他的自行车、录音机和一台电风扇,别的大件都没有。 电风扇还是买第一套房子时,陈立中找材料坐的二手电风扇。 但许成才他们刚来的时候也说了,他刚搬过来还没混熟,早早买了电视机,万一有人眼热,趁他去上班时撬门进来偷东西,那就亏大了。 他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再说,他还不怎么了解附近居民的情况,他买下这两间屋就很惹眼了。 “你是该买宽敞点,陈立中说你的书太多了。” 这不,卧室门敞开着,她一眼就看到了两个满满当当叠着书本的书架。 正说着话呢,有位大姐过来敲门找丁学文,但视线先在他们这帮人身上都扫了一圈。 三位女同志,一位怀孕,一位揽着孩子,一位挽着男同志的手臂,这一看就知道她们都有对象。 扫视完,大姐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等丁学文开口问有什么事,大姐才把带的两苹果拿出来,“我家老刘让我送过来的,听说你今天正式搬新家,给你放这儿了啊。” 等大姐走了,林思甜才问:“你隔壁家的邻居啊?” “不是,她爱人也是电视台的,在我隔壁部门。”丁学文收了苹果,正在屋里转圈,准备给人家回个礼。 “你先收着呗,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有来有往才好,等以后有机会了你再还回去。晚点你再拿些糖果去拜访邻居,混个脸熟。”林思甜很快就帮他琢磨好了,又问他家里买糖果了没有,“没有的话,晚点再去前面供销社买。” 陈立中附和着道:“就是,这事儿不着急,吃午饭了再说。” “还早着,你先帮他把屋里的桌子柜子给挪好吧。” “得,我就知道今天肯定要给老丁的新家干活。” 他们几个男同志进屋去挪家具、更换摆放位置,林思甜在门口帮忙指挥。 关月荷帮不上忙,又不想干坐着,招呼秦子兰带着两个娃去供销社。 “月荷,买包盐!”丁学文急匆匆地跑出来道。 “知道了。” 秦子兰笑,“刚搬来新家就是这样了,忙活起来才发现这儿少那儿也少。” 丁学文这新家从买下来后就开始收拾,他白天上班,只能下班后过来忙活,愣是收拾了半个月,直到昨天晚上,陈立中借了车帮他搬了最后一趟,他才正式搬进来住。 “新家嘛,住久了就什么都齐乎了。”关月荷对此很有经验,她都搬两次家了。 拉着弟弟跑到前面的妞妞见她们慢悠悠地走,着急得直跺脚,催她们走快点。 秦子兰边回“来了来了”,边和关月荷小声嘀咕:“我和成才也不是急性子啊,我妈和我大哥大嫂也不是,真不知道她咋就越大越急脾气?” 关月荷心想着,这多好啊,她以前就挺烦许成才磨磨蹭蹭的,以后让妞妞治他。 她们带回两包水果糖时,发现林忆苦站在门外。 “怎么不进去?” 林忆苦朝屋里看了眼,说屋里有客人。 这会儿有客人?难道是丁学文在单位的同事,或者是大学同学? 关月荷往屋里一看,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看着像是两领导。 林思甜、陈立中和许成才他们三个坐在餐桌边,看丁学文这个主人尴尬得挠头挠脸地扯着笑陪坐。 林思甜还和陈立中说悄悄话,然后捂嘴偷笑。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51节 丁学文笑不下去了,瞥见关月荷她们回来了,立刻拿他们这帮人当借口,“蓝主任,我这儿刚班搬过来,家里没收拾完,还有朋友要招待……” 蓝主任这会儿也把想说的话给传达到位了,喊上住在附近的刘同志给一块儿带走。 “搬家第一天就来领导关心你啊?你们单位领导很看重你嘛。” 关月荷不知情,但知道前因后果的林思甜他们都在乐呵。 “人家领导找上门来关心他的个人问题,问他想找什么样的女同志,单位也好给他做介绍。” 林思甜斩钉截铁地道:“你们单位有人看上你了,找借口托你领导来上门关心你,顺便了解你的情况,应该是知道你在附近买了房,想知道是不是真的。还有,你隔壁办公室的同事一听说消息就跑过来,估计也是想给你介绍对象,怕你被人抢先一步。” 她在五星汽车厂上班多年,没少听同事怎么帮忙给别人介绍对象,更没少被人介绍对象认识。她可太了解了! “不错不错,挺受欢迎的。” “哈哈哈你们刚刚没看到老丁听到领导说给他解决个人问题的反应,可惜了!” “以后明大爷再说你是老光棍,我得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你现在是香饽饽啊!刚刚那位领导怎么夸的来着?” 陈立中立刻配合,“一表人才、青年才俊!” 丁学文没好气地看着他们,刚刚不帮他就算了,现在还哈哈地笑个不停。 尤其是月荷笑得最厉害,他没忘记他有次去京大找她,被她学校的同学拦住,她转头就溜。 可看他们笑着笑着,他自己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别笑了,去隔壁家借梯子,帮我把屋顶坏的瓦片给换了。” “哎,我们今天是来吃饭的还是来干活的?” “少不了你们吃的。” 中午,第一次开火的新家飘出阵阵香气,屋里热闹得不像是只有一个人住。 临近的几家从门前路过时,都下意识地往里看了几眼。 “不是说前边搬进来的是一个人吗?听说都三十出头了还没对象,家里人也不和他住这边。” 就一个人住两间大屋,还是花钱买下来的,这人是有点实力啊。 “你没听刘科长她爱人说?人家也是电视台的,今年大学毕业,台里重点培养对象。” “刚毕业工作就买房了?那他家差不了。” — 屋里,丁学文正在接受大家传授的经验。 “你要还不想谈对象,你就得强硬拒绝!” “你要是想谈,那就别害羞,让领导多给你介绍介绍,先交个朋友,能处得来就谈。” 林思甜直接指向关月荷,“你得向月荷学习。她……”当年说看上我哥了,说追就追,半点不含糊的。 “月荷咋了?” 被关月荷捂住嘴的林思甜没法说,关月荷帮她回:“让你向我学习,还不想谈就别答应,谁要非给你介绍,打一顿就好了。” 丁学文沉默了几秒,“这个不太好学。” 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学习可以,打架就算了,打不过。 第160章 来贼了 这次聚会, 说是庆祝丁学文再次搬新家,不如说是“找对象”经验传授会。 丁学文敷衍地嗯嗯应着,他觉得他们几个的经验都不适合自己。 熬到下午三点多, 终于把他们几个说话都不用停下喘气的送走,大松一口气。 回了屋, 对比刚刚的热闹,又觉得家里冷清得不习惯。 沙发前面的桌上,堆了三座小瓜子壳山。桌子中间的盘子上,还剩一小块苹果。 忙了一会儿,正要出门扔垃圾,又遇上了隔壁办公室刘科长的爱人。 刘科长的爱人也是个特别能聊的, 正问他刚刚那几位是他朋友还是家里亲戚。 “都是发小和一块儿下乡的朋友。” “哦, 那你这帮朋友够意思的。”中午吃饭前, 一帮人跟着他挨家挨户发糖果, 热热闹闹地和邻居们打招呼。大家猜着,这帮人是他家里亲戚呢。 “对了, 小丁,我听说单位要帮你解决个人问题,大姐这儿啊认识不少优秀女同志,我牵个线, 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丁学文连忙摆手, 说要过段时间再考虑个人问题。 他这儿刚搬新家,工作也还没步入正轨, 欠月荷他们三家的钱都还没还, 他准备每个星期天还去给外国人做导游挣钱,暂时没空谈对象。 “你先认识认识,也不是现在就让你去领证结婚。” 丁学文见婉拒不成, 直接搬出了思甜帮忙想的杀手锏。 “不瞒您说,我妈上个月刚走,我现在还没心情谈对象。” “啊?啊这……这么说,是不太着急。” — 另一头,关月荷和林忆苦没急着回家,而是大老远跑去五星汽车厂旁边的国营饭店吃晚饭。 “原来那个服务员不在。”估计是换班休息了。 关月荷笑道:“这下应该不会有人盯着我们的盘子看有没有浪费了。” 她来这家国营饭店那么多次,就那位服务员最认真,生怕哪个顾客点多了吃不完浪费。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吃了两口,忍不住皱眉。 找了个脸生的服务员问:“咱们这儿的掌勺师傅请假了还是换人了?” “您问楼师傅啊?他提前退休给孙子腾工作了,说要开个私人饭馆,还没开起来。” 关月荷叹气,看来今天没来对。 虽然饭菜味道远不如之前的好,但也不算差。本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关月荷一口也没少吃。 走之前,关月荷还找服务员问了楼大厨家的住址,盼着下次再来的时候,能赶上楼大厨的饭馆营业。 赶上了最后一趟到长湖街道的公交车。 关月荷上车后,还被一个有点腼腆的小姑娘给让了位置。 她也没拒绝,从包里拿了两颗奶糖塞到了小姑娘的口袋里,高兴地冲站前面的林忆苦笑:看,我有座位! 一下车,关月荷就不停地夸刚刚那个小姑娘人真好。 听到林忆苦的笑声,她哼了声,质问道:“我夸得不对?” “夸得对。”但她夸人家小姑娘的同时,也没忘记顺嘴夸一下自己,说她以前十八九岁的时候也这么善良有爱心。 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他被她“押送”去汽车厂参加联谊会时,她中途也给一位怀孕的女同志让了座位。 哦,那会儿她还小狗似的贴过来闻他衣服味道,问他是不是拿香皂当肥皂使。 关月荷刚开始还捂嘴笑,听着听着察觉不对劲了,“你才是狗!” 不止说,还上手。 胡同口的大爷大妈们听到打闹声,回头一看,见关月荷正在锤林忆苦,林忆苦也是个耐打的,被锤了还笑。 看看这俩人这能耐劲儿,今天怎么就没在家待着呢? 关月荷刚问了句:“电视还没开始呢?” 就听到一位大爷争着道:“哎哟!电视上的新闻能有咱胡同今天的新闻大?” “咱胡同又咋了?”关月荷也不急着回家了,准备今天就在胡同口和大爷大妈们一块儿看彩电。 顺便使唤林忆苦回家拿小板凳出来。 “今天有个人贩子往咱们这儿跑,就七号院门房那家的孩子,差点就被抱走了!” “然后呢?人贩子被抓住没?” 白大妈不满她这个问题,“月荷,你这是质疑我们胡同大爷大妈们的实力?咱可是帮过公安同志抓特务的!” “对对对,我问错了。那人贩子怎么样了?被打得不严重吧?” 好几个大爷大妈都有些心虚,“我看也没什么大问题,不就被打了几下吗?嗷嗷喊的。” 关月荷知道了,那人贩子被重拳出击了。 早上胡大妈担心来小偷,没想到来的是人贩子! 这人贩子也是够能耐的,偷孩子都偷到银杏胡同来了。 “现在外头小偷小摸比前两年多多了,宋公安一个派出所所长,每天跑来跑去,腿都细了。” 张全斌纠正道:“人宋公安配有摩托车,天天铛铛铛的,我下班回来经常碰见他。” “瞎说!这是公车,宋公安也不是天天骑,我看他今天去煤矿厂家属院就是骑的自行车。” 眼看着大家就要把话题给扯到现在卖得火热的嘉陵牌摩托车上,关月荷赶紧给绕了回来,问人贩子怎么往他们这儿跑? “说是看到小孩自己在胡同口玩,人贩子拿个玩具,小孩屁颠颠地就跟着走了。得亏丁香今天从学校回来看到了,不然这孩子被拐了都不知道。” 听到丁香喊抓人贩子,胡同里的男女老少都冲了出去,人贩子没跑掉,被抓回来一顿打。 说着,大家还不忘拍了下自家孩子,“你把皮给我紧住了,看到个玩具就跟着走?就等着被卖去其他地方吧!” 专心等着看电视的孩子,屁股无缘无故地挨了一巴掌,不服气地嗷嗷叫。 说完人贩子,大爷大妈又说到煤矿厂家属院被偷钱的事儿。 正好林忆苦拿了小板凳出来,还给她冲了杯麦乳精。 但关月荷只顾着听八卦,越听越震惊,捧着搪瓷杯愣是没顾上喝一口。 胡大妈早上说,有一家被偷了上千块钱。但胡大妈没说完,总共有三家被偷上千块,还有另外几家被偷几百块。 “这加起来都起码五千块了,宋公安在那边守了一天。有一家的老太太转不过弯,都想喝老鼠药了,就是被气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52节 关月荷也跟着叹气。 别说老太太转不过弯,她要被偷上千块,她也得难受一段时间。 她和林忆苦现在的工资高、不用养孩子,攒一千块也起码得攒半年呢。如果是普通工人家庭,家里人多开支大的话,攒一千起码得攒两三年。 “贼还没抓到?” “没呢。听说是一个团伙,煤矿厂家属院那儿不是第一例了,日化厂家属院上个星期也被偷了,就是没被偷这么多。” “街道办下午来做宣传了,让大家别把钱都给藏家里,最好把钱给存银行去。贼偷了存折,不知道密码,也偷不走钱。” 大爷大妈们又吵开了。 一半的在说银行不靠谱,钱存进去了就不是自己的了。 还有一半说打算明天就去存钱,银行是国家开的,难不成钱还能被吞?顺便还问关月荷:“月荷,你说是吧?” “是,银行总比家里那几个锁头安全。”虽然要用上大钱时,取钱还有些麻烦,但确实更安全。 看完新闻,胡同口的观众顿时少了一半。 关月荷一进屋就道:“现在小偷真够猖狂的。” 但张大爷说得也有道理,这两年回城的知青多,都是差不多要谈对象、成家的年纪了,找不到工作,也没个挣钱的营生,可不就容易闹事儿? 出去练摊卖小物件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申请办个体户经营证也多了起来。 人多、工作岗位少,所以,卓越服装厂的招工公告一出来,厂门口就被来了解招工要求的青年同志围得水泄不通。 关月荷上班路过卓越服装厂厂门口时,正好看到头发半白的门卫大爷正拿着铁皮喇叭提醒他们给上班的工人让一让路。 晚上下班,她才进三号院的大门,就见谷满年被一群大爷大妈堵在了前院。 都是来找他问服装厂招工的事情。 甚至还有人在晚饭后悄悄找过来,要给他塞个信封的,吓得谷满年立刻把手背在了身后,直说自己就是个小小的副科长,在招工这块儿插不上手。 等人走了,江桂英才问:“你说要升职,啥时候正式上任?” 关月荷立刻抬头看他,“你要升科长了?莫知南被调哪儿去了?” “别笑了,赶紧说。”关月荷看不下去他想笑又要憋着,催促道。 “嗐!我这也是走了点好运。”谷满年没再卖关子,“许前进不是搞走私被枪毙了吗?厂里还查出来他和后勤科科长借厂里的名义搞布料,这不,后勤科科长也被开除了,位置就空了出来,我就给顶上了。” 谷满年笑道:“我这也算是靠年纪上去的了。” 工作没做出特别大的成绩,但没出过差错,还有这么长的工龄,可不就轮到他被提拔了?! “年纪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关月荷端起自己的水杯,“恭喜姐夫!” “这么大的喜事咋现在才说?”关沧海不赞同地斜了他一眼。 “这不是还没出正式文件,我寻思着等文件出来了再说。” 关沧海大手一挥,“肯定没问题。好不容易有件喜事,咱爷俩喝一杯庆祝庆祝。” 不等谷满年拒绝,关沧海麻溜地起身去找酒。 江桂英瞪了他一眼,“一把年纪了整天找借口!” 喝不着的关月荷同仇敌忾,“就是!把他的酒都给锁起来,不准喝!” 埋头啃大骨头的谷雨也跟着喊:“不准喝!” 关沧海站在江桂英背后,手指冲关月荷的方向点了点。 这倒霉闺女,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 第161章 掺老鼠药 国庆刚过半个月, 五星汽车厂的新家属院也遭了一次小偷团伙。 万幸损失不大,据说是因为住银杏胡同这边的工人都把钱往银行存,住新家属院那边的工人纷纷效仿, 个个笑着说银行的锁怎么也比家里的锁结实。 经五星汽车厂的工人和工人家属这么一宣传,现在长湖街道办正在天天给银行做宣传, 提醒大家把家里的存款给存到银行去。 听说有人藏钱藏得太严实,还只藏不拿出来用,现在一挖出来,发现钱被老鼠咬坏了不少。 这下,长湖街道办的宣传反例又多一个。 这些宣传也是有明显效果的,贼不跑长湖街道这块儿偷了, 改成了去其他地方。 但被偷了钱的群众天天去派出所哭, 为了抓贼拿回钱, 长湖派出所仅有的两辆红色摩托车天天在外跑。 与此同时, 谷满年被提拔为卓越服装厂后勤科科长的任命终于下来了。 不年不节的普通工作日,关月华突然从学校赶回来, 先去育红班接了谷雨,带她一块儿去买肉买菜,没搭理她想买只新青蛙的撒娇话,然后去厂门口等谷满年下班。 已经能开始转凉的天气, 谷满年却慌得满头大汗, 直到跑到厂门口,见着关月华和谷雨了, 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我去育红班接谷雨, 老师说你来接她,我还以为有人贩子。”谷满年又大呼一口气,庆幸道:“还好不是人贩子。” 关月华张嘴差点就想说“育红班开在厂里面, 哪个人贩子不长眼会往厂里面跑?” 卓越服装厂从长湖街道租下来的新厂区,专门划了一块出来专门做育红班和托管班,旁边就挨着保卫科在新厂区的值班室。 卓越服装厂保卫科的职工,有三分之二都是部队退下来的,特别能打,人贩子进去了,怕是有去无回。 但话到嘴边,又生生给全改掉了,“育红班的孩子不多,老师都记得孩子家长,不熟的也不让接孩子。” 再者,带谷雨这个班的老师和他们住一栋楼,不至于认不出谷雨的亲妈长什么样。 谷满年解释道:“机械厂那边就有人贩子冒充家 长去接孩子,得亏老师多留了个心眼,不然孩子就被抓走了。” 解释完,他打定主意明天去接谷雨的时候要提醒老师,不是他和月华、还有他丈母娘,其他人都不给接。 “今天怎么回来了?”谷满年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拎着肉和菜,顺手接了过来,又摸了摸谷雨的圆脑袋,“咋了?嘴巴想挂油瓶了?” “何霜霜说你当上后勤科科长了,我回来给陪你庆祝。” “妈妈去供销社不给我买青蛙,我好久没有新青蛙了。” 母女俩同时开口,一个笑吟吟,一个气鼓鼓。 “我准备这个星期天去你学校给你说来着。”谷满年的话没说完,嘴巴已经咧到耳后根了,“那咱今晚吃红烧排骨?家里还有一半鸡肉,你想怎么吃?” 又弯腰抱起谷雨,“哎哟”了一声,“胖闺女,差点没抱起来。” 谷雨立刻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生怕自己被摔下去。 “爸爸,走错了,供销社在后面。” “走喽走喽,回家吃肉。”谷满年也一样的不接话。 关大户在收获满满一抽屉的铁皮青蛙后,攒起来的零花钱终于见了底。 而谷满年还和他爸妈哥嫂都叮嘱了一遍,让他们别偷偷给她塞零花钱。 谷大户现在是个小穷光蛋。 “哟,关青……关科长回来了?” 关月华瞥了一眼过去,和邻居打招呼。 一转头,见谷满年和谷雨抱头嘻嘻嘻的,就知道这俩不省心的在偷偷笑她了。 谷雨偶尔会在外头说自己亲妈是青天大老爷,家属院里有些邻居觉得好笑,私底下偷偷喊关月华叫“关青天”。 不过,谷满年其实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她。 虽然只喊了两个字,但完整的绰号也不难猜。 关月华的眼刀子嗖嗖地往前面的父女俩身上扎,偏他们还越笑越大声。 最欠骂的就是关月荷。 — “阿秋!” 关月荷下楼时突然打了个喷嚏,伸手摸摸额头,体温正常。 “不舒服?”李雪莲也顺手帮她探了下额头,再摸摸自己额头,“上下班的时候多穿件外套,再过段时间风大,你还是坐公交过来的好。”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现在还能蹬车,她还是继续骑自行车回去。 俩人同去自行车棚,李雪莲羡慕道:“大长腿就是好,你这腿都能撑地上。”不用一只脚蹬上车轮,另一只脚再助跑几步然后再横扫腿跨过去。 关月荷笑,她没怀孩子前,偶尔也会小跑几步上车。她就觉得这样上车比较对味儿。 出单位时,李雪莲也顺嘴和门卫大爷打了个招呼。 她经常和月荷同志一块儿去食堂吃饭、一块儿下班,慢慢地也习惯见着管打饭、清洁和门卫室的大爷就打招呼了。 单位被远远甩在了身后,李雪莲才问她知不知道单位最近的大事。 关月荷细想了一会儿,没想到有什么大事,开玩笑问:“不会是咱单位的家属院也遭贼了吧?” “嗐!不是。机关大院的进出管得严,小偷也不傻。” 但提到小偷,李雪莲也郁闷了会儿。 她就住在煤矿厂家属院,她家没遭贼,但她家隔壁的大妈家遭了。老太太存了半辈子的老本被偷走了一半,又气又悔,天天在家门口骂贼的祖宗十八代。 就因为家属院遭了贼,她家多了几把锁头,不只是存折要锁起来,连电视和收音机,用完了也要锁进柜子里,就怕被贼搬走。 郁闷被关月荷的问话给打断。 “那还能有什么大事?” “有人出国公干偷偷跑了,留在了国外。”李雪莲道:“消息是昨天传回来的,偷跑那人的全家都得接受调查,还在单位工作的,可能会被开除。他家里人摊上这么个家属,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李雪莲叹气,“以后单位派人出国,政审肯定比现在更严格。” 现在的政审也很严格,但还是拦不住有人偷偷留在外面。 “你说,都能进咱单位了,工资也不少吧?出国公干还有额外的补贴,听说比工资高多了。图什么呢?” 关月荷管的就是合资项目这块,也没少和外商打交道,当然知道有些人是怎么一步步沦陷进去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53节 工作时,没少遇到有外资企业的负责人故意和她说国外的工资多高、福利多好,还说国外的生活多便利,彩电、冰箱、空调都是寻常家电,几乎家家都有小汽车,住的洋楼。 虽然她觉得自己国家更好,但也不得不承认,国外有些国家的条件确实要好上太多。 “你没法理解,说明你意志坚定,没有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腐蚀。李雪莲同志,组织没白信任你。” 李雪莲被她这么认真一夸,没忍住笑,很快又收起笑,正经地道:“咱就不是那种人,可不能辜负国家和人民的信任。” “但话说回来了,”李雪莲感慨道:“咱们干的工作,要面对的糖衣炮弹真不少。” “就说我们设备进出口这块儿吧,从国外引进设备,要是买贵了,就是浪费国家外汇,那得力争每一分钱都不能白花对吧?偏偏还有外头的糖衣炮弹找上门,承诺你放放水,就能给你多少钱。我有一次被人塞一个大文件袋,一打开里头全是美金,把我吓懵了。” 说到这儿,李雪莲也算知道非要偷偷留在国外的人图啥了。 关月荷撇嘴:“这糖衣炮弹掺着老鼠药,吃下去了,迟早要完蛋。” 虽然没人给她塞过大文件袋,但她在工作的时候没少收到暗示,如果在合同签订时稍微让让步,她能得到不少好处。 每次收到暗示,她就更是寸步不让。 但凡她让了一步,就相当于有把柄落在了别人手上,以后就得步步都让。 — 晚上,林忆苦下班回来,进厨房一顿忙活,给她端上来一只还热乎的烧鸭腿。 关月荷惊喜,“哪儿来的?我就说你今天不对劲,身上特别香。” 肚子很配合地响了下,馋虫被香味给勾出来了。 林忆苦可没信她张嘴就来的瞎话,他回来时,她只顾着看电视上的新闻,眼睛都没抬一下,不像是闻到了香味的样子。 “今晚政委在家请客吃饭,我让他给我留只烧鸭腿出来。” 关月荷冲他竖大拇指,“连吃带拿,你可真行。” “烧鸭是我送过去给他加菜的。” 关月荷两只手指捏住烧鸭腿,闻了闻,“这是没有下老鼠药的糖衣炮弹。” 林忆苦愣了下,“什么下老鼠药?” 单位的大事还没出通报,暂时不好往外传,关月荷就没提,但说了在工作中有外国人想要贿赂关处长这事儿。 敌人的糖衣炮弹是掺了老鼠药的。林忆苦的糖衣炮弹是掺了蜜糖的。 “给你也咬一口。”关月荷大方道。 林忆苦推回去让她吃,开玩笑道:“甜的归你消灭。” 关月荷批评他,“挑食不好,必须检讨!” “行,你拿过来,我吃一口。” “哎呀,你刚刚不吃,现在不能反悔了。”关月荷的大方没保持住,这会儿直接背过身去,自己独吞一整只烧鸭腿。 “吃一只够不够?要不给你下碗面?” “一碗吃不完……咱俩分?” 林忆苦点头,起身就往厨房走,客厅里的电视声也被调高,关月荷问他听到声没有。 “听到了。” “准备到天气预报了。” 下一秒,关月荷又道:“林忆苦,给我加个鸡蛋。” — 隔天,关月荷下班去三号院时见着关月华在家,纳闷了,今天才星期五,她姐请假回家了? 小漏勺嘴巴谷雨给她答疑,“我妈妈回来给爸爸庆祝。小姨,我爸爸当上大领导了!” 关月荷了然了,在谷雨期待的眼神下配合地夸道:“你爸爸真厉害!大领导!” 等谷雨满足了,笑嘻嘻地跑去一号院找元宝。 而被夸的谷满年脸红了,他闺女吹过头了。 关月荷变脸也快,转头就冲关月华和谷满年啧啧啧,“看看你们两口子黏糊的,噫……” 关月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看在她怀着孩子的份上,暂时不骂她。 这就算是黏糊了? 江桂英都没好意思拆穿她,她和忆苦更黏糊。 忽然听到张德胜、张二嫂和谢大妈的说话声,关月荷竖起耳朵,听到谢大妈酸溜溜的语气,“搬走好啊。” 关月荷看向江桂英,“张老师家要搬走了?” “张德胜从单位那儿分到了房,准备搬走了,这边的房子没退,张全斌还住这儿。” 胡同里的邻居私底下悄悄说,张德胜这官运才开始,就给自己和儿子分了家,以后怕是一心只顾着小儿子,想不起大儿子了。 实际上,张德胜想把这边的房子给退了,这样能在单位那边申请套两居室的,再给隔出来个小房间,不耽误张全斌以后谈对象结婚。 “那为啥没退?” “张全斌不乐意,说从小在三号院长大,以后就想住这儿过日子。”江桂英不信,哼了声,“我猜这小子有喜欢的对象了,可能就住在咱们胡同里。” 话音刚落,张德胜和张二嫂就转到了关家来。 夫妻俩一个拿一袋糖,一个拿一包烟,都是准备给邻居们分的。 “哎哟,这么多年邻居了还这么客气,又不是搬走了就不来往了。”江桂英说着客套话,接糖果和烟的动作也没含糊。 “你们打算哪天搬?要帮忙就出声啊。” “就衣服带过去,家具都给全斌留着,东西少,我们明天就住单位那边了。” “哎呀恭喜呀!新房子是楼房吧?楼房好,比平房亮堂多了。” 一阵客套寒暄后,张德胜总算说出了来意。 “全斌一个人在这儿住,我想托咱们院里的老邻居多照应……” “这都不用你说。全斌从小在咱院里长大,这要有啥事帮忙,大家还能干看着不成?你们两口子就放心地在新房住着。得空常回来玩啊。” “肯定常回来,咱院子风水好,要不是没法分这边的房子,我都不舍得搬走。” 江桂英笑着摆手说还是住楼房好。 关月荷看着他们客套,半点没学着,等张德胜和张二嫂给她抓糖果和烟时,她真诚道:“张老师放心吧,张全斌住咱们院子里,别的不好说,至少不会有外人打上门。” 刚踏进后院来找爸妈的张全斌脚步一顿。 外人不会打上门,但是月荷姐会出手。 第162章 蹭上车了 星期六一大早, 关月华回了学校,张德胜也载上爱人和小儿子一块儿搬离了银杏胡同。 自从张德胜毕业分到了市教育局,邻居们就早知道他早晚要搬走, 对他的离开并不意外。 只是有些话题再次被提起来,“看看, 还是读书好啊。” 回家就揪起自己孩子的耳朵,“我不求你考上大学,考上厂里的技校,我就烧高香了!还玩玩玩,这学期期末还考不及格,你就把皮给我绷紧了!” 要说最在意张德胜搬走的, 非谢大妈莫属。 谢大妈在谢振华分配回厂里当专家时就盼着住小洋楼, 盼了大半年, 她家的小洋楼没盼到, 反而刚分配没多久的张德胜先搬进了楼房。 谢大妈不敢在刘阿秀面前吐苦水,又知道谢振华从来不搭理家里的事, 所以只能等上初中的婷婷放学回来了,对婷婷唉声叹气。 “你爸爸以前是正儿八经读过大学的大学生,也一样读了研究生。张德胜就小学毕业,要不是政策好, 他能读得了研究生?” “张德胜都能住上楼房, 厂里就该给你爸分小洋房!” “不公平啊!” 婷婷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做完作业, 才认真听她奶奶又念叨一遍。 “爸爸说咱们汽车厂的技术人才多, 没分到小洋房是应该的。”婷婷又道:“我就喜欢住银杏胡同,我不想搬。” 她给爸爸妈妈说过了,爸爸妈妈说, 她不想搬,那就不搬。 见奶奶还想拍大腿干嚎,婷婷立刻捂上了耳朵,溜出门,“我去找西南了。” 她和西南不在一个班,但她俩还有胡同里的其他同年级的伙伴每天都一起上下学。 这下没人听谢大妈唠叨了。 谢大妈这口气在心里堵了半个月,再被深秋的冷风一刮,病了。 刚开始只是头昏脑胀,愣是不肯吃感冒药,直到被咳得说不出一句顺畅话,还想在家继续躺,没如愿,被刘阿秀给拽去了工人医院打针去。 正好和来工人医院做产检的关月荷碰上。 关月荷还被吓了一跳,“谢大妈咋了?病这么厉害?” 这些年里,谢大妈没再给刘阿秀和谢振华挑刺,每天吃好喝好还不用帮忙带孩子,空闲了就和胡同里的老头老太太出去遛弯。日子过得好,人也精神。 而此时的谢大妈跟被抽干了精神气似的,像个被虐待了的老太太。 “跟自己过不去,气病了呗。”刘阿秀想骂人,这老太太就是能作。 气归气,刘阿秀还是忙前忙后地去挂号找医生。 “你过来做检查?咋不去排队?”刘阿秀和她隔着几步远说话,人家怀着孩子,过了病气不好。 “检查完了,林忆苦去缴费拿药。” 刘阿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道:“你们家林团长是个知道顾家的。” 关月荷没否认,但还是纠正道:“阿秀姐,是林副团。” “嗐,谢振华说他去掉个副字是早晚的事。” 说曹操,曹操到。 林忆苦拿着单子和医生开的一瓶补营养的药过来,就听到关月荷笑眯眯地道:“刚刚阿秀姐在夸你呢。”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54节 “夸我什么?” “夸你知道顾家。” 刘阿秀不想继续看他们小两口腻歪,转头去扶谢大妈去输液室。 刚刚还蔫巴的谢大妈一下子急眼了,说不想打洋药水。刘阿秀当没听到。 身后的关月荷笑道:“对付谢大妈这样的,就得用雷霆手段!” 林忆苦点头,看着她道:“硬拳头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关月荷回以个白眼,别以为她没听出来,他这是在说她在胡同里靠拳头当霸王。 “你走慢点。” 关月荷在这事上没跟他犟,很快就放慢了脚步。剩嘴巴依旧不服气道:“医生说特别健康。” 但是医生说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在过年前后生产。 关月荷盼着孩子等到年后再生。 林忆苦把她没说出来的话给补全,“不能耽误你吃大鱼大肉的年夜饭是吧?” “咱俩真有默契。”关月荷哈哈笑。 — 眼瞅着天越来越冷,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在日子晃到了十二月后,她终于决定舍弃自行车,每天去坐公交上班。 为了避开人最多的时段,关月荷现在每天和林忆苦一块儿出门,他顺路载她到公交车站,等公交车来了,给她开路送上去了,他再赶去上班。 于是,门卫大爷发现,关处长最近不骑自行车上班了,还早早就到了单位。食堂打饭的阿姨天天见她过来吃早餐。 关月荷也尽量减少加班,几乎天天都正常下班。 但也会有例外的时候,赶上紧急的工作需要当天处理完,或者是有人急着来找她,避免不了要加个班。 这天就正好赶上了加班。 作为国内第一家中外合资饭店,建国饭店早早成立了,但成立后因施工问题、管理问题一再延迟开业日期,现在又因为开业后的服务标准、运营理念吵了起来。 等调解好,又把气冲冲找过来诉苦要说法的负责人送走,关月荷才发现外面天早黑了。 一看手表,刚好晚上七点半,平常坐的那趟车已经下班了。 门卫大爷从门卫室探出个脑袋,提醒她道:“您走回去不安全,单位里还有车,特殊情况可以先坐车后面补用车申请,我帮您打电话喊司机过来?” 门卫室里就有座机,可以打给单位的车队办公室打电话。 关月荷正打算点头,忽然见单位大门外有人晃着手电筒往这边来。 “月荷。”来人把手电筒晃到了她身上,出声喊她名字。 关月荷挥了挥手示意,又朝大爷道谢,“不用麻烦司机送了,我爹过来接我了。” 门卫大爷探出半个身子,和关沧海对上了视线。 没一会儿,在门卫大爷的注视下,关月荷披上了件军大衣,脑袋也被围巾给包了起来,坐在后座上慢悠悠地顺着手电筒照亮的方向离开。 坐上老爹的自行车后座,关月荷可惜道:“您要不来,我就能坐上单位的公车回家了。” “嘿,这么说我耽误你坐小轿车了?” “那可不是?不然我坐着小轿车回胡同,那够我在胡同吹到过年的了。” 关沧海被她气笑,“等回去了,我和你妈说,她就不该催我早点出门接你,要晚一点,你就能坐上小汽车了。” “又没坐上,还有啥好说的?”关月荷立刻转移话题问:“咋不让关爱国来?” 关沧海没好气地哼了声,“和他对象看电影去了,谈了也有段时间了,我们还不知道他在外头谈的什么人。” “他不在家,忆苦又没回来,可不就得我来?” 关月荷转头就演上了贴心小棉袄,“爹,您可真是我亲爹,年纪一大把还在大冷天出来接我,今年我得给您颁个先进亲爹奖。” 关沧海被她的话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她这感谢的话里还带埋汰人的,自行车都摇摆了两下。 “你这厚脸皮也有点好处,该说好听话的时候也能敷衍两句。”关沧海道:“你姐怀谷雨那时候,我说载她上下班,她还嫌弃我车子不稳当,天天去挤公交车。” 但不一样的是,五星汽车厂有自己往返家属院到厂里的公交车,就算加班也不愁,晚上九点还有一趟车回家属院。 “还有这事?等她下次回来,我必须当面批评她。” 这下轮到关沧海拦她了,“都过去几年了,也没啥好说的。” 关沧海也转移话题,问她最近在忙啥呢,肚子都老大了,咋还不能按时下班? “忙工作呗,工作又不按我的想法来,有些就是一时半会儿忙不完还着急,能咋办?”加班也得干呐。 “算了,你忙的工作我也听不懂。”关沧海心里却挺得意:他闺女,忙的是国家大事。 “哎哟!哪个王八羔子,手电筒晃人脸上来了?”骑到一半,被手电筒晃到的关沧海骂骂咧咧,下一秒就变脸,“忆苦啊?!” 关月荷立刻从关沧海的身后探出脑袋,又把挡视线的围巾往旁边拨了拨,见到了还一身军装的林忆苦。 “行了,你赶紧下车,我这把老骨头载不动你了。” 关月荷立刻抱住老骨头,招呼林忆苦跟上,“不行,今天就坐我老爹的后座,以后多的是机会给林忆苦表现。” “我就说你这倒霉闺女就是糟心。”关沧海气呼呼的,但脚下一蹬,又继续慢悠悠地载着她回家。 身后的林忆苦跟了上去,也只能慢慢地蹬车轮,听关月荷和关沧海拌嘴。 估计是工作原因,他发现月荷现在的嘴皮子利索多了,句句话都能把老爹给气到。 到了胡同口,关月荷一下车,关沧海就道:“你那个啥先进奖就不用了,你家里藏着的酒给我拿一瓶当奖品就行。” 关月荷不接话,“改天我给您做面锦旗送理发店里去,行了,我回家了啊。” 一到家,她就忙活着要煮红糖姜水喝。 最后是她做指挥,林忆苦动手。 “改天要是下班迟了,你就在单位等一会儿,我过去接你。” “你们不去接,我就能蹭上单位的公车了。”关月荷开玩笑道。 林忆苦一听就知道她这话没可信度,就约定好,要是等到八点半还不见他回,再去蹭单位的公车。 然后就听到了她的笑声,人也挨了过来,小声道:“你是不是也怕我爹那把老骨头把我摔了?我也挺怕的。” 林忆苦没忍住伸手去捏她脸颊,“我发现你现在特别能满嘴跑火车。” 关月荷拍掉他的手,“水开了,赶紧下鸡蛋。” 还特意叮嘱道:“下三个,给老关师傅也吃一个……算了,煮的红糖姜水多,再多下三个,让他们都驱驱寒。” 她这碗水端得真够平的。 冒着热气、加了鸡蛋的红糖姜水被端去三号院,只有关爱国两手空空,不服气道:“大家都有,怎么就我没有?” “你有啊,红糖姜水管够。” 关爱国看着几个长辈碗里的鸡蛋,皱眉,没吭声,但表情已经把他的想法都给表达出来了。 “谁知道你在家?以为你还在外头和对象看电影没回来呢。” 江桂英立刻趁机发问:“谈了半年了,到底谈的是谁,我们也不知道。啥时候去人姑娘家里拜访?人家有没有说要来咱们家看看?” “再说吧。”关爱国不肯再提,怕被继续追问,端着一碗红糖姜水就去了前院找张元斌。 他一走,江桂英就猜道:“估计人家姑娘没看上他,不肯来。” 关月荷点头,这太正常了,也就关爱国整天在家吹自己在厂里多受女同志欢迎。 “我真是愁,万一给我带回来个不好相处的……算了,实在不成就让他们也搬出去自己过日子。” 江桂英呼噜呼噜几口把碗里的红糖姜水喝完,提醒关月荷晚上睡觉前泡脚时放几片姜片。 忍了又忍,还是没说让她把工作放一放的话。 她的工作,他们也不懂。但她全靠着自己才进了外贸部又当上了处长,工作得来不易,他们家都是普通工人,帮不上忙,就不给她瞎添乱了。 家里帮着关月荷做好了大后方的工作。 从十二月到一月,关爱国来接过她、林爸也来接过她。甚至谷满年也被派来当过“司机”。当然,来得最多的还是林忆苦。 关月荷次次都念叨:“哎呀,蹭不上单位的公车了。” 但她打定主意,明年就去搞摩托车票,斥巨资买两辆!以后她和林忆苦也要“铛铛铛”地开车上班。 元旦一过,离今年春节不到一个月时间了,很多事都聚到了这时候,一忙起工作来,时间就过得咻咻地快。 关月荷刚刚结束了自己的工作汇报,才出来透透气,就被跟着出来的安司长问起打算什么时候休息。 “打算年后回来打申请。” “工作都安排好了吧?” “安排好了。” 手头的工作没剩多少了,也给高知远他们分了一部分过去。就算现在去生孩子,也不会影响工作进展。但肚子里的娃似乎没有要选在年前出生的想法,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安司长笑道:“行,到时候休假了就好好休息养身体。” 领导没提,但关月荷愣是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你好好休息,等回来了,就给你多派活! 关月荷打了个激灵。 但她没料到自己估算错误。 春节假期的前两天,她签完最后一份文件,站起来刚伸了个懒腰,准备活动筋骨,忽然发现不太对劲。 话说太早了,这娃是想早点出来,赶着凑今年春节的热闹了。 趁着还有劲儿,她先是给街道办打电话,让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帮忙通知她家里人。又给高知远那边办公室打电话,问他们谁现在有空,陪她去一趟医院。最后给单位车队办公室打了电话,说自己准备要生孩子了,让他们给派一辆车。 高知远和朱华彩过来陪她去医院,幸亏有车,开到汽车厂工人医院用不了多少时间。 但江桂英他们从被街道办工作人员通知消息,到带着准备好的大包赶往医院,花的时间就多了点。 他们前脚刚到,关月荷后脚就进了产房。 “这娃和谷雨一样,关键时候也是个急性子。” 大家都做好准备,等着孩子年后出生了,今天突然就发动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55节 但这样也好,在单位发动,关月荷念叨了好多次没蹭到单位的公车,这回总算让她给蹭上了。 要是在家,那就只能坐三轮车载她过来了。 这么一想,大家又开始夸发动时间正好。 等到林忆苦下班赶过来,孩子已经生出来了,关沧海忙着去盯着孩子,江桂英守着关月荷。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虚弱的月荷,眼睛没忍住发热。 关月荷顾不上和他说话,正好方大妈拎着两个保温盒过来。 吃饱了再聊,饿她半天了。 第163章 林听 关月荷这儿刚吃上饭, 小皮猴就被关沧海抱了回来。 “哎哟,给姥姥看看。”江桂英摸了下娃的小手,没冷着, 才笑道:“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猴年的尾巴。” “给你奶奶也看看。”江桂英腾了位置, 给方大妈过来看。 下了班就匆匆赶过来的林大爷也挤进来,只站在旁边看着,他下午进了车间,手里沾了汽油。 “孩子名字还没起吧?” “这俩当爸妈的也真是,半点不着急。孩子生下来了,总有得有个称呼吧?”江桂英夹着声音又哎哟哎哟地哄孩子, “看把孩子给委屈的。” 睡着都要扁嘴巴, 看着多可怜啊。 过来交代注意事项的护士见怪不怪。 这两三年里出生的几乎都是独生子女, 孩子少就显得珍贵, 像这样全家出动来看孩子的,不稀奇。 另一边, 关月荷吃饱了,发现自己没记住闺女的样子。 就刚生完下来那会儿,医生把孩子抱给她看了几眼,她疼得脑子不清醒, 看了跟没看似的。 “给我也看看, 刚刚都没顾得上看她长什么样。”关月荷不敢乱挪动,一动就疼, 活了三十年就今天吃的苦头最大。 关月荷认真看了一会儿, 然后和同样把脑袋凑过来的林忆苦确认,“是不是和谷雨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刚生下来,都挺丑的。 好在她有经验, 见过几个侄子侄女和谷雨刚出生没多久的样子,都一样长得丑不拉几,养着养着就好看了。 她都没嫌弃过侄子侄女和谷雨长得丑,这会儿就更不能嫌弃自己闺女了。 林忆苦拿指腹蹭了下闺女的脸,立刻得到个皱巴脸的闺女,乐了,确实和谷雨小时候长得像。 也有点不太像,“没谷雨小时候胖乎。” “差点忘了,谷雨刚生出来的样子你没见过。”关月荷坚持,小皮猴现在就是谷雨刚出生时的翻版。 谷雨跟着关月华过来时,正好听到小姨说刚出生的宝宝像她,兴冲冲地挤过去,看了一眼,眉毛蹙成了毛毛虫,不死心地再看一眼,开始怀疑小姨的眼神。 又听到姥姥说:“和谷雨长得像不稀奇,小娃娃刚生下来都差不多长这样,养上个把月就长开了。” 谷雨挠挠脑袋,小小的人儿叹着长长的气:姥姥的眼神也不好使。 给大人腾出了位置,谷雨挤出去找她爸,被她爸问:“是弟弟还是妹妹?” 被问愣了的谷雨跑回去问,得了答案,又跑出来给他传话,“是妹妹。” 谷雨没藏得住话,示意谷满年把耳朵凑过来,小声道:“妹妹长得有点丑啊,怎么办?” 又把手指扭成麻花,不理解地道:“小姨和姥姥说,妹妹像我?” 谷满年听出了闺女话里的意思,乐得直笑,“小宝宝刚出来的时候是不太好看,过几天就好看了。” “那要几天啊?”谷雨发愁,“莫名其妙家的小狗养了好久才好看呢。” “宝宝和小狗不一样。” 谷雨似乎被说服了,但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自己小时候就长这样。 四岁半的小孩半信半疑地再三确认自己小时候真长那样? 谷满年看到病房里聚到一块儿的人群里,关月华正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孩,再看看自己跟前皱眉叹气的谷雨,笑了起来。 在独生子女政策落实下来后,月华还遗憾过,说本来想着等毕业后再生个闺女,和谷雨一块儿,姐妹俩能互相扶持。 现在好了,月华不用受罪,谷雨也多了个妹妹。 没一会儿,病房里又多了位刚生产完的女同志,也带着好几个家属进去。 屋里拥挤,大半的人都退了出来。 谷满年才想起来问:“孩子起名字了吗?” “没呢,他们两口子不着急,让他们慢慢想去。” — “桂英,听说你家月荷生了?儿子还是闺女?” “生了个闺女。” “生闺女好啊,以后像月荷那样 ,都不用人愁。” 江桂英笑呵呵的,谢过邻居的吉言,心里也盼着,最好这个娃以后能像月荷一样出息。 不过也有背地里撇嘴幸灾乐祸的,“老关和江桂英天天吹他们俩闺女有出息,结果俩闺女生的还都是闺女,一个儿子都没有。” 谢大妈本来还和他们一块儿说坏话,一听这个就不得劲了,她俩儿子也都是生闺女,也是一个儿子都没有。 小儿子谢振兴媳妇带来的那个儿子不算。 当下就没好气地拍拍屁股要走,“闺女咋了?没吃你家的,管得真宽!人家爸妈都出息,你们几个老货真是多余操心。” 瞧着谢大妈的背影,几个大爷大妈嘿了声,纳闷了,“她自己都嫌弃儿媳妇没生儿子,她还有脸说别人?” “别搭理她。她这辈子注定就只有两个孙女了,可不得使劲说孙女好?” 刚想继续说,不知何时回来的周宝玉在他们身后扔下了个大炸弹,“等月荷姐回来,我要告诉她,你们偷偷说她坏话。” “……” 刚聚在四号院门口嗑瓜子唠嗑的大爷大妈默契地闭了嘴,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各回各家去。 转头回了家,就说罗桂芳家的大闺女真多嘴。 甭管邻居们私底下说了啥,反正没人敢说到关月荷面前去。 晚上是林思甜值班,趁着有空才匆匆跑过来看关月荷。 “一堆小孩赶着在年前出来,我这忙得都走不开。”林思甜又问:“能自己去上厕所了不?还有哪里特别疼?” “别问了,一问就更疼了。刚刚和你哥抱头哭了一会儿才好点。” 林思甜想象不出来他俩抱头哭是什么场景,“下次你俩再哭一次我看看。” “不成,不能有下次了。要响应国家号召,只能生一个。”这么大的苦头,她吃一回就够了。 “今年过年终于也轮到我们收红包了。你和陈立中记得准备个大的。还有丁学文和许成才。” 林思甜真服了她了,这会儿白着脸都没忘记贫嘴说笑。 看了眼手表,“我得忙去了,有事就让我哥去喊医生。” 走之前,顺便看了两眼她哥手里抱着的娃,五官暂时看不出像谁,但一看就知道以后肯定是个长手长脚、个儿高的,这点全随了月荷和她哥。 看完孩子,一抬眼对上她哥的视线,她没忍住幸灾乐祸笑了下。 这要是随了她哥以前上梁揭瓦的臭德行……也该轮到她哥气跳脚了。 “对了,哥,你真不考虑在我们医院做结扎手术啊?我们医院在这方面也是有点名气的。” “……” “忙你的事儿去。” — 除夕早上,家家户户忙着贴对联、准备年夜饭时,被裹成大球的关月荷带着被裹成小球的闺女出院了。 陈立中找他堂哥借了车送他们,车子停在胡同口,趁爱看热闹的邻居还没出来,林忆苦先把大球抱了回去,又折返回去抱小球。 陈立中也顺道把备好的年礼送去林家。 方大妈听到车声就小跑出来,“午饭快好了,你在家吃了再回。” 陈立中刚想拒绝,又听到丈母娘道:“思甜今天值班到九点赶不上年夜饭,待会你给她也带饭菜过去。对了,你爸妈今晚也过你们那小院过年吧?” “过。他们中午去我叔家里吃团圆饭,下午就过去我们那儿。妈,这些东西放哪儿啊?” “放里头空房间。” 陈立中一看,空房间也贴上了喜庆的剪纸,炕上放了床新被子。 以为是家里要有客人来借住,就听外头忙着擀面的丈母娘道:“你们年初二要是回来,就在家多住一晚。对了,新做的被子是给你们用的,你顺手给塞柜子里,别落灰了。” 他们很少回来过夜,但这屋子还给林思甜留着。 “妈,我和思甜初一晚上回来,住两晚,初三早上再回去上班。” “那我多包点饺子。思甜和月荷爱吃木耳馅的,就你和学文下乡那地儿寄过来的,对面的阿秀还找我问能不能给她匀点……对了,你们年初二回来吃饭,把学文也喊上。” “好。” — 关月荷一到家,发现屋里的炕早给烧上了,待了一会儿,可算能把身上一层层的衣服给脱掉了。 林忆苦把带回来的大包放在了外面客厅,刚把裹着林听的小被子松开,林听就醒了,眼睛转来转去,像是在打量家里的条件。 打量完了,嘴角咧开笑了下,又睡着了。 “看来咱闺女对家里的条件挺满意。”关月荷没错过闺女的小表情,开玩笑道。 林忆苦一本正经点头,“指定是烧过高香了,不然不可能分到咱们家来。” 关月荷笑了两声,又很快捂上了嘴巴,怕把林听给吵醒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56节 这娃哭起来的时候声音细细弱弱的,比那些扯着喉咙嚎叫的,听着更让人心疼。关月荷和林忆苦最怕她扁着嘴呜呜地哭。 以为生下来是个小皮猴,没想到是个小斯文猴。 但江桂英说了,这娃和她小时候一样,也是哭起来斯斯文文的。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们两口子别太早下判断,这孩子养着养着,还有得变。 林忆苦只有一个想法,娃长大了别随了他年轻时候就好。 见林听睡得熟,关月荷就指挥起林忆苦干活。 “你拿相机过来,给林听拍一张,让她以后知道刚出生的小孩长这样是正常的。” 昨天谷雨又跟着放假在家的关月华去医院看妹妹,关月荷见她和林听说悄悄话,就问她说了什么。 谷雨也实诚,“让妹妹多多吃吃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好看了。” 字字不说妹妹丑,但话里的意思就是觉得妹妹丑。 甭管大人怎么解释,谷雨还是操心,准备要走的时候,又叮嘱关月荷别忘了给妹妹喂饭。 关月荷也放弃了解释,谷雨连刚出生的小孩不能吃饭都不知道。 但昨天谷雨走之后,关月荷越想她的反应越觉得好笑。 这会儿也是突然想起来要给林听拍个照留念,省得以后林听见到了刚出生的小孩,也不信小孩养养就能养好看。 林忆苦拿过相机,没急着给闺女拍照,倒是先跟关月荷确认,“真起名叫林听?不再考虑考虑?” 关月荷不答反问:“你有更好的选不?” “没有。” “那就叫林听。”关月荷又念了几遍“林听”,朗朗上口,名字也不复杂,字少笔画少,好写。 关月荷又道:“老爹还说叫林美娟好听呢。咱胡同已经有两个美娟了。” 林忆苦立刻改口,“林听这名字好。” 他多喊了两遍,也把闺女的名字喊顺了。 喊完,顺便给林听咔咔拍了两张。 这是林听来到这世界上留下的第一张照片,关月荷说要把照片洗出来,以后贴她的小房间里。 刚说完,就有人来敲门,“月荷?不是说从医院回来了吗?咋没听到声啊?” 听嗓音,像是白大妈。 林忆苦出去开门,得到了一连串恭喜,然后被好几家邻居给塞了自家做的炒瓜子、炸丸子等等年货。 这是往年过年的必备节目了。 但他家今年没空做炸货,没法给邻居们回礼。 “你爸妈帮你们送过了。” 白大妈他们没进屋,和林忆苦唠嗑、送年货也才用了不到三分钟,就急着回家继续忙活年夜饭了。 关月荷在房间里听得清楚,叹了声气,低头凑过去亲了亲林听还皱巴巴的手背,“咱俩真可怜,今年过年不能吃香的喝辣的。” 但今年年夜饭做的菜多,没吃上辣的,香的倒是吃上了。 两家今年凑在一块儿吃年夜饭,为了迁就关月荷,在三号院做好了饭菜,再端到关月荷家里来。 “鱼肉清蒸也挺好吃的。”关月荷故意问关沧海,“爹,您和明大爷去钓的鱼啊?” 其他人笑了。 自从开了理发店,关沧海忙得没空去找老朋友钓鱼,这会儿也不在乎啥面子了,直接道:“买的,人家今早捞上来的,新鲜。” “多吃点,生完孩子人都瘦一圈了。” 关月荷面前又多了个碗鸡汤,里头堆了不少鸡肉。 是该多吃补补油水,林听生下来了,就相当于她身上掉下来一块肉,足足六斤重呢。 “林听,林听,是挺顺口的。”关沧海这会儿也不坚持说“林美娟”好听了。 其实主要是关月荷已经打定了主意就起林听这个名,谁还能犟得过她啊? 已经是二年级小学生的阳阳一听,羡慕道:“妹妹的名字好写。” 他的大名叫关正阳,刚上小学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写。他同桌叫王一,拢共就五个笔画,不是横就是竖。一对比,显得他名字特别多笔画。 方大妈都逗笑,“思甜刚上小学的时候也说自己名字笔画多,别人都开始写作业了,她还没写完名字。” 关月荷这下不好意思笑了,她当时和思甜两个,加上许成才,在练写名字上,算是半斤八两。 林听在屋里睡觉,大家都不敢放开了嗓门说话大笑,吃完饭,这边的碗筷一收,其他人就回了三号院,找邻居们大声唠嗑去了,剩下关月荷一家三口。 关月荷也没闲着,身上裹着被子,和林忆苦在客厅看电视。 直到外头响起了鞭炮声,林听被吓得哇哇哭,他们才忙着回屋里哄娃。 “她这嗓门也挺大的啊。”关月荷看林忆苦抱着林听来回走,示意林忆苦看,“你看,都能看到嗓子眼了。” 扯着嗓子嗷嗷哭和扁着嘴呜呜哭的区别太大了,光听声音,完全不像是同一个娃。 只是,林忆苦看着她俩,一个嗷嗷哭,一个哈哈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164章 红包 关月荷没法出门, 但不妨碍她凑热闹。 小房间的炕也给烧上,给林听喂了奶、换了尿布,他俩就去了小房间, 窗户外面和去年一样,搭了个棚, 还放着电视,嗑瓜子和唠嗑的声音就没断过。 大家都等着瓜子王家放烟花。 这就是为啥瓜子王家挣得多,但眼红到想砸他们饭碗的人没几个。 看人家多大方,专门腾出一个彩色电视机放到胡同口造福大家,过年了还能让大家都看上烟花。 瓜子王真是顶呱呱。 电视结束,外面就有人张罗着把棚子给拆了, 说不能影响其他人看烟花。 今年元宝吸取了去年的经验, 过来敲门, 说想上他们家楼顶看。 周红旗一家三口爬梯子上去, 瞬间就觉得这屋顶爬得太值了,在上面看能看得更清楚。 但在屋里看的关月荷就难受了, 随着出门看烟花的邻居越来越多,还有的就站在她家窗后面,她都没法看全貌。 “明年还爬屋顶看!” “明年我们也买烟花放。” 俩人同时开口,但关月荷不赞成, 伸手去扯了扯林忆苦的两只耳朵, “这玩意儿只能看一小会儿,看瓜子王家放不就行了?” 并严肃地提醒他, “咱们家现在是两份工资三个人花, 该省省,该花花,不该花的绝对不能随便花。” “好, 听关财务长安排。” 没了烟花看,胡同口外面的邻居逐渐散开。他们也回到了卧室,分别躺在林听的两边,侧身看着躺在中间的、小小一只的林听。 “咦,她这边脸是不是变了点?” 林忆苦撑着手肘探身去看,“脱皮了,医生说都是正常的。” 关月荷又有了个新发现,“她头发又黑又浓。” “随我俩了。” 现在看习惯了,关月荷终于觉得林听长得可爱了。 虽然她知道孩子养着养着会变好看,但架不住刚出生的孩子长得丑啊。 林忆苦就看着她把林听从头夸到了尾,才两天大的小孩,在她那儿,已经有很多优点了。 没多久,她的声音消失了,和林听脑袋挨着脑袋,睡熟了。 林忆苦把林听给挪到了边上,换成自己躺在中间,把她俩给隔开。 他架得住她挥舞的手脚,林听可不行。 昨天在医院的时候,关月华特意提醒他,让他把她和林听分开睡炕的两头,省得孩子遭殃。 还好当时她睡着了,不然绝对会反驳关月华,说关月华才是从小睡觉不老实的。 他这两天在医院也没休息好,这会儿一拥着她,也很快阖上了眼皮,一家三口沉沉入睡。 他们结婚将近五年,今年的除夕夜是过得最安静的,过得也快。 等关月荷醒来时,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 自己手边堆了一床厚棉被,棉被的另一边,是举着两只手在脑袋边熟睡的林听。 “醒了?别起来了,我给端水过来,就在屋里洗漱。” 关月荷喊住他,有些不放心地探手放到林听的鼻子下,有呼吸,这次松了一口气。 林忆苦失笑,他昨晚半夜惊醒也是这个反应。 “都八点多,她睡这么久没喊饿会不会有啥问题?” “她四点多的时候醒过一次,你还起来给她喂了奶。” “有这事?我没印象啊。” “喂完,你俩就睡了。”在入睡速度这块儿,林听绝对是随了月荷,娘俩都是困了就睡,睡得还沉。 林忆苦很是欣慰,就冲这点,他们家林听都不可能是个皮猴。 — 胡同里的小孩从一号院开始上门拜年,估计是被家里大人叮嘱过,还有几个懂事的小孩做提醒,一群小孩呼啦啦地冲进一号院,但没往关月荷家走。 林忆苦把房门给关上,避免风钻进去吹,自己拿了一沓一分钱,和一篮子水果糖,招呼他们过来排队,每个发一分钱再给抓几颗糖。 他们家的家门口热闹了一阵,小屁孩们嘴挺甜,一连串的拜年好话蹦出来,口袋鼓鼓的,又蹦跳着赶着去二号院。 到了下午,许成才和秦子兰带着孩子过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57节 “能下地走路了也别一直走,快过来坐着。” 关月荷从卧室出来,也就是把炕换成沙发继续半躺着,躺够一个月,骨头都要变懒了。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躺着,裹着厚被子。 她没少听两个妈反复强调,说月子必须得做好,像她们以前没条件,生完孩子最多休息十天半个月,然后就忙着干活了。现在年纪上来了,就容易腰疼、脑袋疼,全是当时没坐好月子落下的病根。 “昨天你俩没回三号院吃饭,许大妈又在家骂你们了。” 她没法出门,胡同里的八卦事都是江桂英说的。 秦子兰都习惯了,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俩被老两口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觉得骂了能好受点,就让他们尽管骂呗。” “这次又为啥?”听说骂得很凶,但三号院没人知道原因。 “事儿多了去了。”秦子兰挑了最关键的说,“大宝申请到了回城名额,过了年回来,婆婆想让我们在厂里给他安排个工作。” “许大爷不是快退休了?大宝可能顶岗进汽车厂啊。” 秦子兰翻了个白眼,“公公的岗位要留给二宝,大宝没了着落,就想让我们给解决。” 给大宝安排工作是不可能的,她自己的亲侄子,当年没考上大学,还是她妈退休后顶岗进去的。 厂里三令五申,除非是顶岗进厂,否则其他的岗位招工都要对外公开,好几个部门都参与选拔。 “咱们厂可能要打破大锅饭了。”秦子兰道:“厂里正在搞改革,以后就不是干多干少都拿一样的工资了。不过,具体怎么改还不知道,年底的职工代表大会上,厂长就提了几句,整个家属院昨晚都在讨论厂里会怎么改。” 关月荷佩服道:“咱们厂的领导干部真是有魄力。” “工人没闹起来吧?” “还行,就几个偷奸耍滑的刺头有意见。”这么多年下来,厂里领导做的哪项决策不是为了厂子和工人好的?工人们心里都有一杆秤,谁能带他们过好日子,他们就听谁的话。 “哪儿来的刺头?”门吱呀响了下,被推开一条缝,丁学文侧身挤了进来。 丁学文把手里的两袋东西往上提了提,“放哪儿?” “你都买了什么?”一晃就咣咣当当地响。 “这袋给你的,营养品。这袋给江大妈和林大妈,晚点送过去。”丁学文站在炉子边暖手,脑袋转了一大圈,“孩子呢?” “屋里睡觉。” 丁学文没急着去看孩子,继续烤火,“叫什么名?” “林听。” 屋里屋外一下子响起好几道“哟”声,门口又吱呀一声响,说晚上才回来的陈立中和林思甜提前到了。 “这名字可以啊,谁起的?” “还用问?肯定是月荷,总不可能是我哥起的。” 林思甜说完,就被亲哥按了下脑袋,一天到晚净知道坏他形象。 关月荷得意地挑挑眉,指向自己,夸道:“文化人。” “你以前说文化人最装模做样。”林思甜提醒她。 “哎呀,以前见过的文化人太少了。”最熟的文化人就是谢振华,他那会儿万事不管,还不爱和胡同里的邻居来往,贼清高,她挺嫌弃的。 关月荷手心朝上,“压岁钱。” “给林听的,可不是给你的。”林思甜捏着红包的一角不肯松手。 但力气比不过月荷,一下子就被扯了过去。关月荷说出了家长们最爱说的那句话,“我先帮她保管。” 说是这么说,她和林忆苦能挣钱,暂时花不到林听的压岁钱。 她打算再办个存折,把亲友们给林听的红包全存起来,以后林听长大了,也能当个小小的大户。 一下子就收了三个大红包,她好不见外地捏了捏,“真厚。” 还对丁学文和林思甜道:“以后你俩有孩子了,我也给厚红包。” 林思甜立刻摆手,“我家不着急,过一两年再说。” 关月荷趁大家忙着给妞妞姐弟俩发红包时,冲林思甜投去个了然的眼神:刚结婚,是得多点时间用计生用品,她懂。 “啧。”林思甜没眼看,她一看就知道月荷没往正经事想。 当然了,她和陈立中也确实是想多点时间过夫妻生活。 林思甜立刻祸水东引,问丁学文:“你领导不是说要给你解决个人问题吗?后来没给你介绍?” “啊?” 丁学文刚给两个小的发完红包,正要把欠他们三家的钱每家先还一百,突然就听到了这个问题。 不是说孩子的事吗?怎么又扯到他的个人问题上了? 一屋子人都看向他,他想不说都不成。 “领导给我报名了总工会办的联谊会,元旦那会儿举行的,认识了个文化局的女同志,看了场电影,人家就断联系了。” 一帮人异口同声,“为啥啊?” 虽然老丁今年三十二了是不年轻了,但有个好单位,长相也不差,还能自己出钱买房,条件也不算很差啊。 丁学文表情复杂,“我找同事帮忙打听了,那女同志家里人去我家附近打听情况,有人和她家里人说我下乡那十年在东北成过家,抛妻弃子回了城读大学,房子是欠了一屁股债买的。” 其他人:“……” “谁这么缺德?不会是你隔壁办公室那家吧?” “不成,甭管是谁瞎说的,改天咱们必须过去把这事给澄清明白了。” “就是啊,这万一传的人多了,别人都信了,你以后别说找对象了,在领导那儿的名声都不好听,领导不得对你有意见?” “对!必须澄清!实在不成,找咱们胡同的大爷大妈过去帮你宣传。我跟你说,这种时候,咱胡同的大爷大妈绝对帮忙。” 大家一人一句,主意出了一堆。 林忆苦没忘了重点,“你想和那位女同志处对象不?” 关月荷他们立刻暂停讨论,盯着丁学文。 丁学文不吭声,眼里闪过犹豫,最后摇摇头。 “我这个年纪找对象肯定是要奔着结婚去的了,我认识的人少,别人介绍的不一定靠谱,你们认识的人多,你们帮我介绍吧。” 领导介绍的,万一觉得不合适,还得找借口拒绝。 邻居介绍的……啥条件的都有,女同志怕找错对象,他也挺怕的。 想来想去,还是他几个发小最靠谱。 丁学文很快就做好了决定,理直气壮地让他们必须帮他解决个人问题,顺便把自己的要求给提了出来。 “我想找个喜欢学习的,起码得读过高中吧,长相过得去就行,对方家庭情况简单点,不要那些兄弟姐妹多事儿多的。嗯,就这些。” 见他们几个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他又补充了几句,“我的情况你们都知道。另外,结婚后能保证工资和挣的外快都上交,家离我单位近,下班过条马路就到家了,家务活我能包揽大半……你们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大家刚刚都以为他在开玩笑,但这些具体的条件一列出来,就知道他是说认真的了。 “咳。” 林忆苦率先打破沉默,他认识的女同志比丁学文还少,就不掺和做媒这事儿了。 “我进去看看林听。” 随后是认识人最多的林思甜,她是谁都能唠几句的,但这会儿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个符合丁学文要求的女同志。 “主要是我也不知道谁爱看书,大家平时唠嗑也不聊哪本书好看。”光聊八卦去了。 “我在津市上学的同学里倒是有合适的,但人家又不在京市工作。你大学那些留京市工作的同学呢?” 丁学文也很无奈,“我们班女同学没结婚的都比我小十岁、八岁。” 那可真是没招了。 陈立中赶紧摇头,“你们别看我,我们班的女同学少,没结婚的年纪也小,年纪合适的人家也没留京市工作。” “我家里亲戚有爱读书的,但那几家是事儿精,还是算了。” 至于他单位里?他进单位前就有了对象,单位的同事不会给他介绍对象。等他结了婚,更是要和女同志保持距离,除了工作也不会聊私事,就更不知道人家的情况了。 许成才和秦子兰也想不到有合适的。 “你要是说爱做衣服的,那我们厂合适的女同志就多了。你说找个爱读书的,咱厂里广播站的广播员?” “不成不成。”秦子兰把许成才的提议给否了,“人家有对象了,年前还带对象回家来着。” “那我真是想不出来了。” 最后只剩下了关月荷,她这会儿很是无语,“你有想法不早说。” 程霜原来就想找个和她一样爱学习搞研究的,还能包揽家务的。 早说,她就介绍他俩认识了。但现在晚了,程老师已经谈对象了。 “之前还不想那么快成家。”但现在看着他们几个结婚成家生孩子,他又羡慕得紧。 “你们记得帮我留意,有合适的就多提提我。”丁学文把事推给了他们,八字还没一撇呢,脸上却肉眼可见地高兴,摸了摸手,暖和了,这才拐进屋里去看娃。 “哎,我也没看过呢。”许成才喊上秦子兰,本来想找两孩子一块儿去的,一转头,发现那俩不在屋里了。 “收了压岁钱就跑出去了,肯定是找伙伴一块儿去瓜子王家的杂货铺了。” 妞妞在五星汽车厂的子弟小学读书,银杏胡同里有她好几个同班同学,还经常和元宝一块儿上学,不愁找不到玩伴。 林思甜没跟着进去,挤到了关月荷旁边坐下。 客厅里就剩下她们两个。 林思甜看了眼卧室,听到屋里逗孩子的“哦哦”声,凑近关月荷耳边低声道:“我猜丁学文想找个和我们关系好的对象。” “是他找对象又不是我们找对象。”关月荷不理解。 “找个和我们关系好的,大家以后不会断了来往。” 关月荷这下听明白了。 秦子兰是她刚进卓越服装厂就认识的朋友,关系一直不错。秦子兰和许成才结婚后,他们俩和她、林思甜经常见面,这么多年处下来,关系越来越亲近。 陈立中就不说了,凭他和丁学文在乡下互相帮衬那十年,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回城后的三年,他们的发小聚会次次都有他,就算没和思甜结婚,他也是发小团编外人员。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58节 林忆苦就更不用说。 “都这么多年朋友了,他找个和我们不熟的对象,难道我们还会孤立他们不成?”关月荷翻了个白眼。 “就是!我们能是那种人?”林思甜附和道。 但话说回来了,还真不知道身边谁合适。 “别愁了,他都光棍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多一年两年的。” 关月荷戳了戳她,“给我烤个包子,饿了。” 第165章 你也有今天 “他是得赶紧找个对象, 光这么单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江桂英一听说他们要发动群众力量给丁学文介绍对象,就夸他们这事该做,还得早点做。 “别看他们家兄弟几个现在挺和气, 日子久了,见丁老四这么有出息还没成家, 等着吧,绝对要琢磨着以后谁给丁老四养老的事儿。” 关月荷他们倒是没想到这方面上,但江桂英一提醒,他们就觉得也不是没可能。 吃绝户这事儿,也不全是只针对女同志。就比如胡同里有个老大爷,爱人儿女都走得早, 他一个人过日子, 老家的亲戚就找了上来, 说要给他养老送终, 实际就是惦记老大爷的工作和房子。 江桂英又道:“李大爷的几个侄子侄女心正,不惦记他的东西。丁老四他那几个兄弟, 兄弟情份最多指甲盖大。” “丁老四想找个什么样的对象?” 关月荷把丁学文的想法一说,江桂英立刻歇了发动胡同大爷大妈给他介绍对象的想法。 “差点忘了正事。”江桂英没继续说下去,拍了下脑门,道:“你伯母今早打电话来说, 过两天要来看看你, 在城里住两天,我去把你旁边的小房间给收拾出来。” “晚点再收拾。”关月荷道:“丁学文要留下来住一晚。” 丁学文本来打算下午就回家的, 但方大妈过来看林听时, 叫他们几个晚上留下一块儿吃饭,想着晚上回去不方便,关月荷就让他在她家里住一晚。 “住你这儿?也行。你大哥大嫂他们回去了, 让他过去家里住也行。” 关月荷没应,大哥大嫂带着阳阳回去了,但伟伟和静静还在这边住呢。丁学文过去住,那不就得和关爱国、伟伟睡一张炕? 江桂英又接着道:“丁老二两口子回来三号院拜年,刚刚在家里商量,让他俩儿子腾出个房间来,让丁老四留家里住。” “这整个丁家,心眼子全长丁老二身上了。” 丁老二把丁学文分的那间房给买了下来,他两个儿子都搬到了三号院住。 比起丁老大和丁老三的儿子,丁老二的两儿子把丁老二的油嘴滑舌学到精髓,特别能说会道。 丁老二觉得自己和丁学文的兄弟关系难修复,就想让自己俩儿子和丁学文打好关系,毕竟以前那些事,和孩子没什么关系。 江桂英说完,也不搭理关月荷回不回应,正巧林听醒了,就上手去摸尿布,和她哦哦哦了好一会儿,才去收拾小房间。 关月荷也终于长呼一口气,和闺女说悄悄话:“你姥姥真能唠,说话都不带停的,真该让谷雨回来住几天。” 还好,江桂英才收拾到一半,陈立中和许成才抬了个竹筐回来。 “嚯!哪来这么多鱼?你们去凿冰网鱼了?” “前面有人卖,就一块儿买了,咱们几家分一分,也不多。” 许成才点头,他昨天没回来吃年夜饭,但这年礼可不能少,准备待会也拎两条送过去。 “江大妈,还有这些,给今晚加菜的。”丁学文两只手都拎了肉。 关家和林家今晚要涮羊肉吃,还喊上了丁学文和许成才一家四口,能围出一大桌子人来。他们刚刚出去就是为了买肉,生怕加上他们几个,原先准备的肉不够吃。 “净瞎客气,家里的肉多着呢。”江桂英心想,现在日子真是过好了,居然还会有嫌肉多的时候。 “这一大袋又是什么?”江桂英见林忆苦手上拎了一网兜的东西 ,还被黑布包着,看不清是啥。 “托钟声从内蒙带回来的奶粉,给林听喝的。” 月荷的假期有限,按照国家规定,产假能有五十六天,但实际操作起来,她出了月子,少不了还得跑单位去处理工作。 也就是林听之后在家白天得喝牛奶,得等月荷下班回来才有空给林听喂奶。 他手上这袋怕是喝不了多久,过段时间钟声再跑内蒙,还得托他多带些。 江桂英识趣地没问花了多少钱,问完了她就该心疼钱了。 给孩子喂奶粉喝这事她有经验,月华去上大学时,谷雨也还小,后面全是喝奶粉。 别说,这喝奶粉也有好处,看谷雨身上的肉多壮实,比她大一岁的都没她胖乎。 见关月荷趴在房间门口看,江桂英赶紧挥了挥手,“外面门敞开着,你赶紧进屋里。” 还说要把他们家门口的门帘多加一层,这样更挡风。 江桂英忙完就回了三号院,走之前叮嘱他们先把今晚吃的肉给处理了。 今晚也是在关月荷这边吃饭,就不用拿来拿去添麻烦了。 许成才先把要给家里送去的鱼带过去,顺便带上了俩孩子,把秦子兰留在了这边。 秦子兰也不想过去听早糟心话,让几个男同志去处理肉、洗菜,她和林思甜忙着去擀面。 关月荷当起了甩手掌柜,只负责陪林听躺炕上,见林听还不想睡觉,就给林听教起了外语。 “德语最难学,咱就从这门学起。” 屋外的林思甜、秦子兰听到这话:“……” 没多久,林听的大嗓门就嚎了起来。 关月荷叹气,小声和才三天大的林听商量道:“不爱学习这点咱可不能学啊。” — 丁老二找来一号院时,正好看到丁学文正在杀鱼。 兄弟俩自从九月再见面,在丁老二那儿,丁学文现在就是个知识分子形象,但一见他利落地杀鱼,又觉得丁学文这人完全变了个样。 “找我有事?”丁学文防备地看着他,在心里过了好几个想法,觉得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哦。”丁老二回过神来,“你吃了晚饭回去太折腾,我让你俩侄子给腾了间房出来,你晚上过去住一晚。” 丁学文没应答,而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呼吸喷出来的气很快把眼镜都给模糊了,站在对面的人看得不太清楚。 “咋了?”丁老二被他看得,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不用了,月荷和忆苦哥家里有空房,我晚上住这儿。”说完,丁学文又低头忙着去刮鱼鳞。 丁老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开口劝他回家住。 他刚想说犯不着麻烦外人,但话到嘴边了,又觉得,他在老四心里才是那个外人才对。 丁老二讪讪,“行,那我先回去了。” 直到他走出一号院大门,丁学文也没抬头看一眼。 而住在二号院门房的丁老三夫妻俩见他一个人走出来,就知道丁学文不想回家里住。 丁三嫂把门阖上,小声道:“我早说了,犯不着还贴上去,老四和咱没啥情分,硬贴过去,没意思。” 刚说完,就听到林思甜从他们家门口走过去,边走边喊:“许成才,准备开饭了,赶紧过来了。” 许成才在家听爸妈不停念叨即将回城的大宝,耳朵都快起茧了,林思甜一喊,他立刻有了开溜的借口,匆匆忙忙喊上两个娃走。 晚饭用的大桌子是找明大爷借的,勉强够全部人围着坐。 中间的锅子不停地冒着热气,一盘肉下去,几下就没了影。 其他人忙着讲话,关月荷一声不吭地忙着涮肉吃,加上林忆苦时不时地给夹一筷子,她这是要把一个星期的量放在一顿吃光。 直到关沧海点她名,“关处长你也说两句不?” 关处长终于舍得抬头了,见大家都看向她,放下了筷子,“说点啥?” “你看着说,你们当领导每次开大会不得来个展望啥的?” “那就祝大家新的一年,继续吃好喝好。” 关沧海大笑,“得,咱们关处长比较实际。” “别净搞些虚头巴脑的,能吃好喝好,就是好日子!”关月荷端起自己的鸡汤,挨个和大家碰碗,笑嘻嘻地道:“等明年再和大家喝酒。” 关沧海哼了声,想叫她把她藏起来的酒拿出来真难,她喝不着,就要把酒多留一年。 “别哼,您哼也喝不着。” “行行行,咱们就等关处长明年的酒了。” 一屋子人哈哈笑。 关月荷的碗转到跟前,丁学文忙端起自己的碗,也碰了下。然后听到关月荷道:“你明年可以多带一个家属来。” 轮到许成才和秦子兰,她又改口,“你们可不兴多带啊,要响应国家号召,争取做先进工人。” “我呢?”林思甜等着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你看着办吧。”关月荷冲她眨眨眼,其他人不明所以,但林思甜一下子就看懂了,差点把眼泪给笑出来。 关处长的讲话时间结束,屋里又一阵讨论声,说的是外头的房子到底值不值得买。 起因是林大爷问丁学文的房子贵不贵,后面许成才提到他买的房子多少钱。长辈们震惊,他们这几个小辈居然都买了房?! 老一辈的想法还停留在“单位早晚会给分配房子”上,关月荷他们这帮人,其实都能分配到房子,但他们看到的是单位现在的福利房越来越难申请、外面的房子一年比一年贵,手里有钱,不如就把房子给买了,给儿女的未来做保障。 许成才倒是没想那么长远,坦诚道:“月荷他们读书多、见识多,他们觉得房子值得买,那肯定是值得买。” 他都不用多思考,跟风干就行。 这一讨论,把四个长辈买房的心思给勾出来了。 — 关月荷这个春节不能出去溜达,但过得也照样热闹。 年初一是发小们聚一块儿,年初二是漏勺嘴巴谷雨跟着关月华回来。 整条胡同都是谷雨呼朋唤友去供销社的嗓门。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59节 谷雨见林听变好看了一点点,悄悄地大松一口气,趴在林听耳边不知道嘀咕啥。 关月荷看到了,觉得好笑,等谷雨一跑出去,就把这事给关月华说了。 “她和林听说悄悄话?”关月华呵笑了声,“她在家说好几次了,以后把她那些的铁皮青蛙送给林听,你最好准备一个箩筐。” “她能舍得?”关月荷怀疑。 “有什么舍不得?她现在迷上新玩具了,看不上铁皮青蛙。” 大人给的压岁钱全被谷雨藏了起来,转头就往家里带了两个车子玩具,在家属院招猫逗狗,拿着玩具到处显摆,把楼上楼下的小孩都气哭了几个。 关月华一想到家里很快会冒出来一堆小汽车玩具,脑壳就觉得发疼。 江桂英老说谷雨这个爱买东西的性子就是跟她学的,她想生气都觉得理不直气不壮。 关月荷哈哈笑,趁自己现在处于“保护期”,完全不怕被骂,幸灾乐祸道:“你也有今天!” 气得关月华扭头就走。 到了初三,有工作的都忙着去上班,胡同安静下来,但大伯母一家进城,这热闹又给续上了。 大伯母一看林听,就说长得和关月荷小时候一模一样。 “是吧?我看她越长越可爱,就知道是随了我。”关月荷毫不客气地把好的全往自己身上揽。 “看着是个脾气好的。”林忆苦去上班了不在家,大伯母才放心地和关月荷说他坏话:“要是随了忆苦小时候那脾气,我都替你们头疼。” 关月荷乐得直笑,连林忆苦都是这么说的,可见林忆苦以前的皮猴形象多深入人心。 “她晚上闹得厉害不?” “没怎么闹,特别乖。”除了饿的时候嚎得能看到嗓子眼,其他时候都算是个好脾气娃娃。 大伯母仔细打量她的脸色,看着不像休息不好的,这才放心,但还是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坐好月子,别的事情先放一放。 实际上,晚上有林忆苦帮忙哄,白天有两个妈过来帮忙,她真没什么要操心的。 工作上的事有高知远他们,还有个新同事是年后报道,可以帮忙分摊工作。 她就等着养好身体,回到岗位上再把工作捡起来。 说完孩子和她,大伯母才提到老家准备要盖新房。 “家里的宅基地还有剩的,你二哥想着,把房子推了重新盖,以后住得宽敞些,等过一两年苹果树结果了,摘回来,家里也能有地方放。” “这么快就要重新盖房子了?!”关月荷高兴道:“看来二哥这两年没少挣。” “大队今年家家户户都挣到了钱。”大伯母说起这事就满脸笑容,“大家都说现在政策好,舍得出力干活的,不会吃不饱,勤快的还能挣到钱。” “那就好。” 第166章 出圈的马 大伯母一家只住了两天, 又赶着回老家,说是要早点把盖房的事给定下来,得提前请做工的师傅。 “等家里的房子建好了, 你们也回去住几天。” 大伯母捏捏林听的小手,慈爱道:“等林听再大点了, 以后寒暑假也回老家玩。” 关月荷心道,那起码得等几年呢。 林听暂时没法跟着回老家,谷雨和娟娟就有得闹了。 一个惦记着回老家摸鱼捉虾,一个想继续留城里看彩电。 大伯母他们回家那天,谷雨和娟娟在胡同口呜呜哭,林听啥也不懂, 但不妨碍她也在家里嗷嗷哭。 “来了来了, 你真是饿不了一秒钟。”两眼一睁, 要是没第一时间喝到奶, 扯开嗓门就嚎。 江桂英和方大妈俩人轮着过来她家帮忙搭手,一个来帮忙, 另一个就去管店面。 林忆苦一下班,就从她们手上把班给接过去,到了星期天了,则是林大爷这个当爷爷的抱得多。 一家人围着个小不点转, 跟厂里的生产线排班似的。 关月荷自称自己是车间质检员, 对唯一的“产品”——林听小朋友,每天都要仔细地做一次全身检查, 然后给林忆苦分享林听的成长变化。 “今天左手手背上的皮脱了, 眼睛看起来大了一点点。对了,林听今天的学习成果显著,跟着录音机学了足足半小时, 没有哭!” 林听没有听到声音就嚎哭,在关月荷看来,这就证明林听对外语感兴趣,是个陪她学习的好搭档。 林忆苦试了一下,念了两句日语,得到了一个呜呜哭的林听。 “看来林听对日语不敢兴趣啊。”关月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林忆苦嘴角抽了抽,很是无奈。林听这会儿哭和日语没半毛钱关系,她纯粹就是尿了,不舒服。 一换完尿布,林听眼睛滴溜转,盯着林忆苦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屋里的录音机也被按停,断了声音。 关月荷凑过去亲了亲林听的小脸,“林听同志今天的学习结束,明天再接再厉。” — 一号院后院的邻居每天路过前院,总能遇上关月荷在放外语磁带,也经常听到她在屋里念外语。 这可把邻居们给震惊到了。 “坐月子都要搞学习呢?” “何止啊?!你没听到她在屋里读外语,还要给她闺女解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胡大妈怕听岔,特意在关月荷家窗外多听了一会儿。 “啧啧啧!大家还说张德胜魔怔,孩子才上小学就要严抓学习,看看月荷,更离谱,孩子没满月呢就开始学上外语了。” “要不说他们能当领导呢?都是一群爱学习的。”关月荷是,搬出去的张德胜是,三号院的谢振华也是。 邻居开玩笑道:“月荷都能学上三门了,她闺女这么小就开始学,不得学上个十门八门的?” 林思甜下班回银杏胡同,直奔关月荷家里,嚷嚷着要来看看他们家的文曲星。 “什么文曲星?”对外头的小八卦一无所知的关月荷问。 “喏,林听啊。她现在在银杏胡同有个文曲星的外号了。” 关月荷:“……又是哪个大嘴巴给起的?” 随后仔细一琢磨,觉得这个外号还不错,总比什么“皮猴”、“霸王”好听多了,勉强接受了这个外号。 “今天回来蹭饭没带上陈立中?” “他们这几天要加班攻克技术难关,我下班见着爸了,就让他捎我回来住两天。” 林思甜顺便问道:“咱们家文曲星办不办满月酒?我要提前安排休息时间。” “不办了,等出月子了,咱们几家去明大爷那儿吃顿饭庆祝就行。” 她和林忆苦关系好的朋友/战友不少,要是把朋友/战友也喊上,人数就多了。 开党员会的时候几次明确提到:不准搞铺张浪费,做领导的还要起带头作用。 关月荷没瞒着林思甜,坦诚道:“你哥正在往上一步的关键期,紧要关头不能出一点差错,还是低调些办吧。” 反正林听年纪小,给她办满月酒、周岁,她也不记事。 只要她和林忆苦争气,以后林听的日子自然好过。 “我哥准备把副字去掉啦?”林思甜惊喜。 “还没定下来。等真成了,让他请你们吃饭。” “噫……他请和你请有什么区别?” 林思甜跳开这个话题,“丁学文、许成才,他们俩找我商量,林听满月酒给要送礼,你缺啥?” “林听满月酒,你们给我送?” “当然是送你啊,没我们和你这关系,林听哪能收得到礼。”林思甜看向林听,“这小不点的礼不好送,她又不缺衣服,玩具也用不上,等她大点再送不迟。” 关月荷感动得抱着林思甜的手臂直呼:“我就知道还是咱们关系最好。” “哼!还用说?!”林思甜又催道:“赶紧的,你缺啥?” 关月荷又让她自己看屋里的摆设,“我这儿什么都不缺,你们随便送点,心意到了就行了。” 就是知道她家里啥都不缺,所以他们几个才会烦恼到底送什么好。得送点实际的,又不能太贵了。 林思甜没和她继续讨论这事儿,决定再找另外两个商量。 — 关月荷每天在家照顾孩子顺便练习外语,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墙上挂着的黄历也被一张张撕下来。 林听脸上和手上的脱皮全掉了,一天一个小变化,慢慢攒出大变化。 谷雨每天中午回银杏胡同吃午饭,顺便过来看林听。在林听二十多天大时,谷雨忽然发现:“妹妹长好看了!” 皱巴巴的脸变得圆润,红通通的皮肤变得白净,出生时一大一小不对称的眼睛也长对称了。 操心的谷雨终于相信,妹妹是会越养越好看的。 为了表达自己的喜欢,谷雨隔天送过来半书包的铁皮青蛙。 谷雨往炕上一股脑倒出来一堆铁皮青蛙时,关月荷没忍住,嫌弃得龇牙皱眉。 铁皮青蛙单看一只觉得还行,堆成一堆看就显得特别丑。 怪不得她姐一说到谷雨攒了一抽屉的铁皮青蛙就来气。 林忆苦下班回来,看到他书桌上摆着一桌子整整齐齐的铁皮青蛙,像个方阵队。 关月荷笑道:“谷雨送林听的,今天摆了半小时,说青蛙在排队学唱歌。” 青蛙排队能理解,但唱歌?林忆苦无法理解。 说青蛙是在列队站军姿还靠谱点。 “没错,就是在唱歌。” 卓越服装厂今年五一要搞文艺汇演,除了厂职工要出节目,职工家属也有任务,而育红班则被分到了两个表演节目的任务。 谷雨班上要出个唱歌节目,每天都会腾出一节课时间让学生排好队,然后练习唱歌。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60节 “谷雨被选上做小领唱员站前面。” 谷雨今天中午回来蹦蹦跳跳的,问有什么好事又不说,但当着她的面大声和听不懂话的林听显摆:“我现在是育红班唱歌最厉害的小领唱员!” “小棒槌真能显摆。”关月荷总结道。 林忆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还能显摆得过她? 这些铁皮青蛙最后被收进了小房间的斗柜里,等到林听能玩了,一天给她拿一个玩,足够她玩一个月都天天不重复的。 收拾好铁皮青蛙,林忆苦从包里拿出来一封信给她,“洗好的照片。” 关月荷接过,一张张地翻看,满意得直点头。看到林听刚回家第一天的照片,关月荷看看照片又看看此时的林听,虽然照片不是特别清晰,但也能看得出来,林听变化不小。 “这回要给你舍友们写信报喜了吓她们了吗?” “今晚就写!” 要写的内容,关月荷早提前几个月想好了。还没开始落笔,就先偷偷笑了好一会儿。 — 二月底,关月荷终于结束了这只能待在屋里活动的日子。 给林听喂了奶,交给了过来帮忙带孩子的江桂英,自己则是找出澡票,带上换洗衣物直奔澡堂。 一阵风似地飞出胡同,被几个大爷大妈看到了,都忍不住嘀咕:“真是个虎妞,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大妈,好久没见您了。” “月子结束了?你过来这儿,有空位置。这澡堂新来的搓澡师傅没一个比你手法好的。” “嗐!您想找我搓澡就直说呗。” 整个澡堂回荡着关月荷的大笑声,还有大妈的哎哟声,“你这月子补得够好啊,手劲儿又大了。” 天天吃肉喝汤,补不好才怪。 关月荷从澡堂出来,浑身都轻了几斤,头皮也舒服了。裹着厚衣服慢悠悠地往家走。 街道上的供销社不知道又来了什么好东西,门口排成了一条长龙,还有人招呼自家的孩子回家拿钱。 关月荷心想着,今天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改天她再往供销社冲,把前面一个月的份都给补回来。 “供销社来了南边食品厂的鱼罐头,听说特别香,卓越服装厂之前发福利发过,他们厂的工人家属都来排队了。”排队的白大妈正和来询问排啥的女同志解释,一转头就看到了关月荷,立刻招呼她赶紧也来排。 关月荷一听,是她喜欢吃的鱼罐头! 以为要等下次去羊城出差才能买到,没想到人家已经把货铺到京市的供销社柜台上了! “我现在就回去拿钱!” 关月荷瞬间把自己刚刚的想法给抛到了脑后,快步赶回家,拿上钱,又匆匆赶着排队去。 完全没听到身后的江桂英说了什么。 江桂英抱起林听,叹气,“看看你妈,跟出圈的马似的。” 第167章 一身闯劲 如江桂英所说, 出了月子的关月荷就跟出圈的马似的,一天能往长湖街道上的供销社和百货商店走两趟。 照关月荷的说法,要不是百货大楼离得远, 她能天天都去逛一趟百货大楼。 但她出去逛也没买东西,在屋里待久了, 就想去人多的地方转悠。 期间,李雪莲过来探望,顺便给她带回单位过去一个月的大小消息。 和关月荷有关的,也就是她又多了个共事的同事。 但和她之前从领导那儿知道的消息不太一样。 李雪莲十分确定,“你们司新来的女同志是从总外贸公司调过来的,有多年外贸工作经验。倒是我们司, 来了个刚从外贸大学毕业的学生。” 关月荷点点头, 心想着这样也好, 他们办公室就缺有过外贸工作经验的人才。 除了李雪莲, 何霜霜和谢冬雪也是忙里偷闲,好不容易把来她家的时间约到了一块儿。 一个两个都说林听脾气像她。 “我妈也说林听和我小时候脾气一样。”说林听和她小时候一样, 不爱闹腾。 何霜霜和谢冬雪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眼里的笑意。 “我们是说林听爱吃这个劲头像你。” 都是一遇上吃的就急吼吼的,吃饱了,别的都好商量。 “瞎说!”关月荷绝对不承认。 莫明奇跟着何霜霜过来的, 听到大人的话, 小声反驳:“她和谷雨最像。” 他妈以前忙着准备高考,去找月华阿姨请教问题, 他就去帮月华阿姨哄谷雨。 他刚过来一看到月荷阿姨家的林听, 就发现林听和谷雨小时候长一样了。 他这话说得小声,但大人们都听清楚了。 谢冬雪笑得最大声,莫明奇觉得大人真是莫名其妙。他哪里知道, 大人说的是吃饭的急脾气像,不是说长得和谁像。 莫明奇被使唤去供销社买汽水,大人才说起自己的事情。 何霜霜传授经验道:“不能什么话都当着孩子的面说,年纪小不懂事的,容易把家里的事往外传。像我们家莫明奇这么大了的,更不能什么都说,他听话只听自己操心的,也不找大人问个明白,就自己闷着。” 不过,何霜霜也没打算说婆家那边的糟心事,省得给她俩添堵。 “领导想让我下去锻炼几年。” 关月荷肯定,“你这是已经做好准备了?” 就她认识的何霜霜,没有打定主意去做的事情,就才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来。 谢冬雪大手一挥就道:“那就去!锻炼几年回来能往上走一走。哎呀,我这以后的门路又多一个。” 关月荷笑道:“改天你也给她做篇报道。” “求之不得!” 看着她俩一人一句地说笑,何霜霜的心情一下子开朗了。 这个消息,她还没和莫知南商量,家里人更是靠不住,憋了一个多月,也就今天见着她们了才说出来。 月荷说得没错,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即将开始她事业的下一个阶段。 “恭喜!”关月荷和谢冬雪真诚祝贺。 何霜霜学着关月荷的语气道:“和关月荷同志、谢冬雪同志共勉。” 她们从卓越服装厂出发,一起去京大读了两年半的工农兵大学,现在又去到不同的单位,从事不同的工作,在各自从事的领域里也没停下前进的脚步。是特别珍贵的、志同道合的同志。 “借用咱厂长的一句话,有多大力就使多大劲儿,能往上爬多高就爬多高。” “……咱厂长是这么说的吗?”似乎没听过呢。 “哎呀,差不多就那个意思。” — 挑了三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喊上两家亲戚去明大爷的小饭馆里摆上三桌,聚一块儿吃顿饭庆祝。 除了亲戚,关月荷还把丁学文、许成才一家四口给喊上了。 呼呼大睡的林听压根不知道大人正在拿给她庆祝做借口,个个吃得心满意足。 谷满年给明大爷提建议:“大爷您再开个专门办酒席的,像京市饭店那样的,保管您生意更上一层楼。” 明大爷哼了声,“就这个苍蝇小馆就够我忙活了,我还去开一个新的?吃饱撑的。” 关沧海点头赞同。 所以,谷满年问他要不要再搞个烫发机器,这样来烫发的人不用排队久等,也被他摆手拒绝了。 “开个店忙活忙活就够了,年纪一大把了,再给多搞一台机器,身体吃不消。”关沧海歇了心思,他要是年轻十岁,都不用女婿主动问,他自己就张罗开了。 “关沧海同志,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关月荷放下了筷子,“您这才多少岁?不就六十多岁?看看这精气神,还能继续为社会做贡献!就算不为社会做贡献,也能继续追求个人事业,把事业做大做强。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林思甜他们立刻附和,“咱关大爷看着也不像是六十多的人啊,怎么说也还能再干二十年理发师傅吧?!” 关月荷又道:“自己忙不开,就招个人来帮忙干活嘛。政策摆在那儿,只要招工人数不过线,怕什么?” “前怕狼后怕虎,那就迈不开脚步!” 停工一个多月的关月荷被何霜霜给刺激的,现在身上一股子闯劲,像是续够了力量,准备回到工作岗位上大干一场。 但就是续过了头,现在还没到回岗时间,闯劲全往家里人身上使。 关沧海真是怕了她了,赶忙道:“行行行,招!招两个!关处长你就少说两句,多吃点吧。” “给我夹块鸡肉,我这儿离得有点远。”关月荷顺坡下道,没再继续给关沧海同志做思想工作。 江桂英和方大妈悄悄松了一口气,关月荷前几天才关心过农副食品店的情况,生怕她也鼓励她们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开个门面是为了挣点外快和打发时间,她们是真没想过这年纪一大把了还跟瓜子王家学习怎么做大做强。 关月荷出月子后也没少往瓜子王家的杂货铺转悠,瓜子王夫妻俩不忙的时候,要是遇上她了,就喊她过去唠嗑外贸的事。 说实在的,别看关月荷在外贸部上班一年半了,但家里人对外贸的认识就停留在:外贸就是为了挣外汇。 江桂英和方大妈私底下还寻思着:瓜子王家不会要把他们家瓜子出口到国外去吧? 林思甜和陈立中说悄悄话,“月荷以前可没现在这么爱工作。” 旁边的许成才听到了,也小声道:“毕竟工作十几年,请假次数屈指可数,让她一个多月不上班,她不难受才怪。” 丁学文总结道:“她就是爱上班,和做什么工作没关系。” 没听到他们说什么的关月荷催道:“别叨叨了,赶紧吃完给别人腾位置。” 明大爷这儿的生意从开业后就一直红火,个个星期天都在外面排长队。 还是沾了老爹的光,一般交情的人还定不着明大爷家的饭桌。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61节 不过,这一条小街下去,在今年年初时,又新开了两个小饭馆。要是明大爷的生意继续这么红火,这条街上的新饭馆估计还会继续冒出来。 吃完饭离开时,关月荷往小街里头多看了一眼,发现前边有一家门口上挂上了牌,上面写着“美丽理发店”。 得,看来她老爹的理发店也被别人发现生意火红了。 像极了之前胡同口的早餐小摊,有人开了头、赚到了钱,就会有人跟着做。 期间有人比价,有人提质量,最后能留下来的就那么三、四家。 “说明啥?”喝了几杯酒的关沧海这会儿变成了大舌头,关爱国叹气,扶住了他,省得人给拐到水沟里。 关沧海继续道:“说明技术是硬道理,你得有技术,保证质量,顾客就信任你,愿意来找你理发烫发!” 关爱国补充:“还得态度好、服务好。” 现在个体户如雨后春笋,陆陆续续地冒了出来。长湖街道上私人开的理发店就有两家,别的地方更不用说。国营理发店的生意因此受损不少。关爱国一看,来的人少,理发店收入少,他的奖金也跟着变少,这哪成?! 于是,关爱国特意找熟客们问了原因,才知道大家更乐意去外头的私人理发店烫头发,不用担心烫发师傅态度差,做不好还能给改。就这,谁会放着私人理发店不选而选国营理发店? 江桂英赞同,“说得对,都一样卖水果糖,大家就更愿意去瓜子王家的杂货铺买。为啥?你去瓜子王家的杂货铺,花钱的是大爷。去供销社,收钱的才是大爷。” 一群人聊着国家经济,慢悠悠地回到了银杏胡同。 听说他们是出去吃满月酒,邻居惊讶,“不多请些同事朋友来家里吃?” “家里亲戚吃顿饭就够了。”江桂英留下来在胡同口唠嗑,其他人纷纷回家。 随着林听的满月酒一结束,关月荷也开始了上班倒计时。 “裤子裤头得拿去改改。”关月荷把衣服收拾出来,该拆的拆,做成别的东西,需要拿去改的也给放到了一边。 家里的奶粉被整齐收进客厅的斗柜里,林听的衣服尿布也被收拾好,单独放到了小房间去。 不收拾不知道,林听小小一个人儿,吃的穿的用的还不少,她和林忆苦的房间都没法全部装下,林听的房间就这么被提前给用上了。 怕林听不习惯喝奶粉会闹,关月荷提前给她喂了奶粉试,一喂,嘴巴吸得更快。 江桂英仿佛早有预料,“我都说了,林听这吃饭的劲头随你,不挑食。” 醒了就要吃的,连谷雨都悄悄喊林听“小饭桶”。 关月荷拐着弯地夸自己,“那多好啊,不挑食才是好孩子,以后长得和妈妈一样高,一米七三呢!” 江桂英没忍住乐了,附和道:“对对对,以后随你妈一样高。” 并强调:“一米七三!” 就这个身高,站在男同志里,也能超过不少人。 “对了,那天大伯问我关爱国谈没谈对象,我说不知道。他和他对象是不是掰了?” “谈了个鬼。”江桂英没好气道。 关月荷瞪大了双眼,也顾不上收拾衣服了,“这谈对 象还搞迷信呢?” 江桂英:“……” 她说的鬼可不是常正义以前挂在嘴边的鬼。 “每次问他谈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带对象回来吃饭,他支支吾吾说不完整。” “我都怀疑他口中的对象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拿对象当借口在外头鬼混!” 要不是老姐妹方大妈劝说,她早就打算去厂理发店蹲着,看他到底是谈对象了还是偷偷去鬼混了。 “他能鬼混啥?”关月荷不以为意,“估计是人女同志没看上他,他不好意思和家里说。” “我也懒得操心他找对象的事儿,还不是最近厂里年轻人去外面聚众跳舞搞联谊出了事,被抓进去十几个人?我怕他在外面胡来!” 江桂英叹气,“外头生事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不防着不行。” 怪不得宋公安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去年的小偷团伙没落网,闹事的混子还变多了。 — 在关月荷要重新回到岗位上的前一天晚上,关爱国终于提到这个星期天要带对象回家吃饭的事。 “真的?”江桂英追着问:“叫什么名?也是汽车厂的工人不?” “叫万秀娟,家里也都是汽车厂的,她刚顶了家里的班,在传达室工作。”关爱国一口气说完,见江桂英还想继续问谁给他俩介绍的,他就道:“到时候她来了,您不就知道了?” 不等万秀娟同志来家里做客,关月荷上班第一天,就从周宝玉那儿知道他俩怎么认识的了。 大家前后脚出胡同,关月荷落后一小段距离。 周宝玉载着罗桂芳,正好罗桂芳问起周宝玉:“秀娟的工作定下来了吧?” “定了,就在厂里传达室当收信员。” 关月荷耳朵一动,“秀娟”、“传达室”这两个词一出来,她就想到了关爱国的对象。 于是就问:“秀娟是你朋友啊?” 周宝玉这才发现关月荷骑到了旁边,忽然有些心虚,“秀娟是我在丰收大队认识的朋友。” 都在丰收大队当知青,怪不得关爱国不用别人介绍,自己就谈上了对象。 看宝玉这副表情,肯定也是个知情的。 “月荷姐……”周宝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泄露了秘密,正想试探两句,关月荷没给她机会问。 “罗大姐,我赶着上班,先走了啊。”说完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远远把她们甩在了后面。 — “大爷,大妈,早上好啊!” “哟!关处长回来上班了?!” 熟悉的问候声又来了。 第168章 林听小同志 关月荷还没到办公室, 就先和新同事谭爱莲在食堂碰上了面,但时间匆忙,高知远只来得及给她俩做介绍, 大家又赶着去准备上班了。 她去找安司长销假,也从安司长那儿了解了新同事的情况。 具体情况和李雪莲说的差不多, 但也有些李雪莲不知道的。 领导安排个有经验的同志过来,是要给她分担子,让她能抽出身去忙别的工作。 关月荷认真听着,但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安司长说要给她安排什么别的工作。 既然领导不说,她就不问。销完假回了自己办公室, 她也没急着大干一场, 而是先了解一些项目进展情况。 出门工作和在家看娃睡觉就是完全不一样, 在家光看林听睡觉, 她觉得自己看了很久,一看时间, 发现才过去十几分钟。而在单位里工作,她觉得自己没怎么干活,但时间一下子就溜到了下班的点。 “回来上班有点不适应吧?”过来人李雪莲关心道。 “是有点不适应,时间过太快了。”还有就是, 她正处在哺乳期, 一些身体上的生理情况无法避免,时不时就得留意看看。 这是旁人没法帮忙解决的, 李雪莲只能安慰道:“熬一熬, 过段时间就好了。” “对了,我准备买辆摩托车,以后上下班方便。” 关月荷想着她和李雪莲做了一年多的下班搭档, 这事得提前和李雪莲说一声。 要是她买了摩托车,以后就不能经常和李雪莲一起约下班了。 总不能她骑个摩托车,开着自行车的速度?那她不如骑自行车算了。 “啊?”李雪莲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就道:“买车是好事啊,你打算买哪个牌子?嘉陵牌还是别的?” “就嘉陵牌吧。”除了这个牌子,关月荷也不了解别的。 李雪莲想了想,很快下定主意道:“我也买一辆,我找朋友问问看怎么搞到票。” 外头最近惹事的多,摩托车总比自行车跑得快些,遇上事能溜得快。 实际上,主要原因还是跟着关月荷更安全。 “太好了!以后咱俩还约着一块儿下班。”关月荷贴心道:“两个人一起走更安全。” 李雪莲惭愧,这安全问题全指望关月荷同志了。 搞嘉陵牌摩托车车票的事情,最后还是陈立中帮忙解决了。搞到了两张,原来想着买两辆,给林忆苦也安排上的,但林忆苦说暂时不用,另一张就转卖给了李雪莲。 她们拿着票去门市部,交了钱和票出去,得到了一张票据,得等到一个月后才轮到她们提车。 这空着的一个月时间,正好让她们找有摩托车的熟人练车,到时候拿到车了就能开起来。 关月荷帮了李雪莲大忙,顺势就找李雪莲也帮自己一个忙。 “你说。”李雪莲惊讶,还有关月荷同志办不成的事儿? “想让你帮忙留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女同志可以介绍给我朋友。”关月荷就把丁学文的个人情况和找对象的要求都说了。 “你朋友这个条件还找不到对象?”李雪莲犹豫了几秒,又问:“你朋友,没有什么问题吧?” “绝对没有!”关月荷对着自己胸口前的徽章发誓,“之前下乡耽误了,后来上了大学,学校不允许学生在校期间谈对象。这不,现在一毕业,工作稳定下来了,就让我们这些朋友张罗着找对象。” 李雪莲相信关月荷的人品,没再质疑。但这位丁同志的条件听着是好,也难办啊! “别的都好说,爱读书这个真不好判断。” 关月荷一副找到了知己的表情,两手一拍,道:“可不是?!” 要说爱读书,她觉得自己现在也挺爱读书的,但丁学文说她这样的不算。那是想找哪样的?她看他就是想打一辈子光棍,又要给他们几个找事儿干! “你看着条件合适的,就给他介绍介绍,他们要是都有想法,就安排他们去公园见个面,要不去国营饭店吃个饭,成不?” 她看胡同里的大爷大妈给人介绍对象都是这些流程。 “行!你等我消息,我们煤矿厂家属院好几个条件合适的,我都去问问。哎呀,等等,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先看看我家亲戚里有没有合适的。”李雪莲开玩笑问:“这爱看小人书也是爱看书吧?” 关月荷乐得哈哈大笑,当天晚上回去就给丁学文挂信去问这个问题。 虽然都在京市,但等丁学文收到信也需要起码一天时间。 比丁学文的回信更快到来的,是大学几个舍友们的回信。 春梅的字力透纸背,可见她写信时的激动和惊喜: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62节 “月荷!你居然生了个闺女!你怎么干啥都是晴天霹雳啊?!但还是要特别祝贺你!替我向林听小同志问好,祝她平安健康!随信附上我给林听小同志的红包二十块钱,以信留证,请关月荷同学务必转达到位。” 关月荷边看边乐呵,从信封里拿出来一张汇款凭证,上头写的正是二十块钱。 汇款用途那一栏写着:给林听小同志。 关月荷低头看了眼正试图吃手的林听,在她眼前晃了晃汇款凭证,“这是春梅阿姨给你的。” 林听抬头看了一眼,又忙活着吃手指去了。 几个舍友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回信时都给附上了给林听的红包,并叮嘱她不能昧下。 关月荷哼了声,“我能是这种人?我存折里的钱多多了。” 然后又捏了捏林听的肉脸颊,像捏不会碎的豆腐块似的。 “钱是归你的,以后人情归我,你真会找妈,找我个这么好的。” 林听依然不搭理她,踢腾着腿表达自己的不满,等脸颊被放过,继续吃手指。 关月荷一抬头,才想起来林忆苦也在炕边坐着,立刻补充了一句:“你也会找爸,林忆苦同志这么好的爸爸,也是不多见的。” 林忆苦顺着她的话点头,一本正经地道:“确实!” “哎哎哎你快看,林听刚刚是不是翻白眼了?”关月荷震惊得一下子忘记了林忆苦的名字。 “是,我看到了。”林忆苦觉得好笑,怪不得长辈们说别看林听才两个月大,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鬼灵精的。 关月荷再次夸林听长得可爱,低下头去亲了两下她的肉脸,心里满满胀胀的。 如春梅在信里惊叹她居然生了个闺女一样,她这两个月里也常常会和林忆苦感慨:我居然生了个娃! 属于她的责任又多了一份。 但她除了是林听的母亲,还是有工作要忙、有知识要学的关月荷同志。 给舍友们一一写了回信装好,关月荷把录音机拎到她和林忆苦书桌的中间。 今天的学习时间又到了。 — 关月荷迟迟不见丁学文的回信,给他家所在的街道办打电话找人,等了两个多小时,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回了电话,说丁学文被领导安排出去做报道了,人不在京市。 在等待消息的时间,关月荷还给成霜去了电话问她和对象谈得怎么样。 “没成。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等我改天去找你再说。” 成霜那边似乎正忙着做别的事情,和她约好了具体时间来她家,就快速挂断了电话。 关月荷这儿有一堆的话想说,但最后都只能暂时压下来。 星期天早上,关月荷在胡同口等了一会儿,就见到了两只手拎着大包小包的成霜。 成霜大老远就冲她喊:“拎不动了,赶紧过来帮忙!” 关月荷全给接了过去,拎起来轻轻松松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搞研究也得有副身体吧?” “我改天回去就锻炼。”成霜十分敷衍,她一看起书或者搞起研究来,就能忘了时间。 “买这么多?”关月荷看看自己两只手拎着的东西,再次在心里感慨林听小同志沾她的光了! “不全是买的,还有些书本我用不着了,我又不想扔,给你送过来算了。” “你分到的宿舍不是挺宽敞的?你一个人住还容不下这点书,你这两年是买了多少书堆家里?” 关月荷真是服气了,成霜和她姐、丁学文一样,都是特别爱读书的,所以她一听到成霜说和对象没谈成,就想着给她和丁学文介绍认识。 合得来就谈对象,合不来也能做朋友。 但她的想法很快就被迫破碎了。 一进屋,成霜左看右看,没见着林听。 “一大早就被她爷爷抱走了,到十点就该回来了。” 没见着林听,屋里也没其他人,成霜才道:“我工作有变动,宿舍要退回给学校,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剩这点书,送给师弟师妹们,他们用不上,想来想去,只能给你送过来了。” 成霜想了想,又道:“你要是用不上就先找个地放着,等我回来了再来找你拿。” 关月荷之前的想法这会儿全部被抛到了脑后,只想着问她工作变动是好是坏、调去哪个单位…… “是好事,你知道我不在京大当老师了就行,省得你以后写信过去找不着人。”成霜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以后也不用写信联系了,等我回来了再说吧。” “那就等你回来再说。” 俩人对视一眼,很多话不必再多说。 作为军属,关月荷即使不打破砂锅问答底,也猜到了成霜以后的工作性质。 虽然即将要断联一段时间,但关月荷还是很高兴。 “我有个朋友,叫何霜霜,就你名字那个霜字,她今年也是工作变动去别的岗位。” 她们都正在做自己喜欢做的工作。 — 丁学文出差回来,就被告知自己星期天要和林思甜他们几个去春游。 第169章 春游 丁学文这边一回来, 就被街道办的工作人员给喊住了,说有个叫陈立中的男同志给他留了电话,让他下个星期天去公园春游。 工作人员开玩笑似地问:“你这是和朋友去春游还是去相亲呢?” “哦, 几个朋友不常见,找机会碰个面。” “这样啊。”工作人员眼睛一转, 就道:“对了,丁同志,我认识个女同志……” 丁学文赶忙避开话题道:“我有急事借个电话用一下。” “……行,你先用着。” 前几天,江大妈和方大妈召集银杏胡同闲得没事干的大爷大妈过来他家附近,给他做澄清, 说他下乡期间没谈过对象, 更没成家生孩子, 抛妻弃子回城这种话更是造谣。 大爷大妈们把他夸得天花乱坠, 什么学历高、人品好、有工作有房子,关键是没公公婆婆需要伺候, 女同志嫁进来就能当家…… 自那后,他在这一片居民区、甚至是电视台家属院里都出了名,街坊邻居都忙着给他介绍对象。 丁学文是能躲则躲,躲不开就溜。 不是街坊邻居介绍的女同志不好, 而是他笃定林思甜他们几个介绍的更靠谱。 电话一接通, 丁学文捂着话筒,看了眼屋外的工作人员, 电话费贵, 不适合瞎唠嗑,他就开门见山地问陈立中:“是只春游还是给我安排相亲?” “你相亲,我们春游, 都不耽误。”陈立中叮嘱:“收拾好看点。” “哦对了,思甜这个星期不回银杏胡同,你给月荷和许成才打电话通知,我还有事……” 不等丁学文继续问,电话就因为信号不稳定被迫中断了。 — 银杏胡同。 成霜终于见到了林听,也抱到了,就是手忙脚乱的,林听动一下她都紧张得急喊关月荷:“快快快,她这看着要哭了。” 搞学习时不畏任何困难的成老师,在这会儿完全冷静不下来。 关月荷鹅鹅鹅地笑话她,直到林听真嚎出声了才出手。 等林听被哄睡了,成霜也要走了。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还有些行李要打包带走,没收拾完,再不回去就来不了了。” 成霜比她还更遗憾,叹气道:“我还想着来再蹭一顿林同志做的饭,哎呀,只能等下次了。” “那就等下次。来日方长嘛。” 在送成霜出去前,关月荷把她带来的书给摆到了自己的书架上,“等你回来了,你自己来拿吧,我家里放得下。” 成霜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关月荷把“下次见”说得轻飘飘的,让她觉得再次见面是很快、很容易的事情。 — 正巧,关月荷送成霜去坐了公交离开,刚走几步,就被迎面过来的白大妈提醒:“街道办说有你的电话,丁老四找你的,你赶紧过去回电话。” 关月荷在街道办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和丁学文接上电话。 “啥事?” “陈立中说下个星期天去公园春游,你记得去。” “是给你安排相亲吧?”关月荷一下子就猜到了。 他们就算想碰面聚会,怎么也是去忙活吃的啊,去公园春游不如去饭店下馆子。 所以,只能是因为要给丁学文介绍对象了。 关月荷想到刚刚才走的成霜,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她之前只觉得这俩人挺合适,但现在,一个要忙事业去,一个想着成家安稳下来。 这会儿又庆幸自己没瞎介绍。看来“关媒婆”这份工作不好做呀! “怎么了?” “没事,星期天见面再聊,电话费贵,不说了。” 又是啪地一声挂断了。 回到家,关月荷在家准备做素菜包子,顺便给正在屋里睡觉的林听念叨道:“以后给你包小个头的包子吃。” 这是带谷雨得来的经验。 她和林忆苦喜欢包大包子,谷雨一岁多的时候,来她这儿玩,包子几乎和她的脸一样大,抱着包子埋头吃,蹭一脸。 但这包子没包成。 关爱国终于带对象万秀娟同志回家吃饭了。 是个很斯文、说话温声细语又很有礼貌的女同志。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63节 江桂英一见着人就笑得合不拢嘴,趁关爱国和万秀娟去二号院找周宝玉时,乐得直拍大腿,和老姐妹方大妈道:“他可算是干了件让我省心的事儿!” 因为家里来了客,家里的晚饭比往日早了足足一小时,等吃完了,还得把人家女同志送回家去。 林忆苦下班回来,问:“是要定下来了?” “差不多了。” 看得出来,万秀娟同志对关爱国也满意,就等着关爱国改天去她家里吃饭,然后再两家人一块儿见个面,事情也差不多该定下来了。 关月荷笑了下,道:“关爱国挺会找对象的,我怀疑他是看着我和大姐找的对象。” “嗯?”林忆苦挑眉,不是说关爱国的对象长得斯文、说话温声细语?怎么就是照着她们姐妹俩找的了? “照着我俩,找个完全不一样的。”关月荷被自己的猜测逗得直乐呵,“关爱国小时候就哭过,说长大了绝对不找大姐那样嘴毒的,也不找我这样下手重的。居然还真让他找着了!我们老关家的祖坟又冒了一次青烟。” 林忆苦也跟着笑,刚笑两声,低头一看林听,也正扯着嘴角往上勾。 关月荷见着了,凑过来看,“被成老师抱过了就是不一样,沾上聪明气了,都听得懂笑话了!” “……”林忆苦无奈,“关月荷同志,是谁说不能搞封建迷信?” “那就是我俩脑瓜子太好使了,所以林听也聪明。你看,又笑了。” 到了晚上,两张书桌被腾出了一块地方,放上了被子等等,正醒着的林听就躺在上面,一边啃手指一边听录音机。 关月荷又把一小时前的话给改掉,对什么都不懂的林听认真道:“脑子笨一点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肯坚持肯努力,也会学得很好。” 林听没法回话,林忆苦却问:“又是咱郑厂长说的?” 关月荷斜了他一眼,指着自己,“这是关处长说的!” “咱关处长厉害。” 关月荷压住上扬的嘴角,哼了声,他们父女俩严肃警告:“学习时间,不准再聊别的。” 然后开始学习。 林忆苦学完,眼睛不经意地瞟到了她的书架上多了十几本新书。 得知是她的朋友成霜同志暂时存放在这儿的,心里有些奇怪,但见她没多说,也就把疑惑给抛开了。 — 他们发小四个一块儿去春游,好像是66年以前,关月荷那时候还没进卓越服装厂,丁学文还没下乡当知青。 说起以前的糗事,一帮人笑哈哈的,车头都跟着摇摆。 林思甜笑完,顺便批评当了父母的四个,“你们倒是在这儿笑哈哈,娃在家嗷嗷哭呢。” “没事,不差哭这半天的。”关月荷心想着,她平时去上班,林听也没因为找不着她就嗷嗷哭。 许成才和秦子兰更是无所谓了,孩子都大了,更愿意去找小伙伴玩,人家不一定乐意跟他们这帮大人出来相亲。 “是只有我相亲吧?”丁学文瞥了眼他们几个。 如陈立中所说,春游是他们的,相亲是他的。 “也就你一个光棍,当然只有你了!”这都不用问! 关月荷:“关爱国上星期天带了对象回家吃饭,这个星期天就去对象家里吃饭,要是再顺利一点,下个星期天就该到两家吃饭了。” 说完又看向丁学文,眼神里的话十分直白:关爱国都比你速度快。 林思甜却笑道:“那比不了。” “丁学文的条件好,但真要到给介绍对象了,关爱国更招妇女同志喜欢。” 关月荷不理解。 “他天天在理发店烫头发,接触到的女同志多啊。再说了,他在理发店特别能说会道,甭管老的小的,找他烫头发的,个个都被他夸得嘴巴咧到耳后根,回去了还争着给他做宣传。” 关月荷对关爱国的工作情况不了解,第一次知道他在理发店还真干得不错。 关爱国经常在家说自己很受厂里妇女同志们的喜欢,她都当他在吹牛皮。 “所以啊,”陈立中帮忙总结优秀经验,和丁学文道:“你嘴巴甜点,多说好话,人家女同志听着高兴。” 林思甜他们立刻起哄让丁学文说几句嘴巴甜的话来听听。 丁学文:“……” 到了公园,趁和人家女同志约的时间还没到,他们先找了块空地,铺上一块桌布,又把带来的东西都给摆了出来。 “你带了什么?” “陈立中厂里发的福利,可乐汽水,全给带来了。你带的……还是你和我哥能折腾,大早上起来包包子?什么馅的?” “还好我带了水果。” 林忆苦看他们几个忙活,总觉得在看一帮小学生春游。吱吱喳喳,全是在讨论吃的喝的。 “不讨论这个讨论什么?”关月荷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桌布摆了一堆东西,仿佛是看到了自家的地窖被堆满粮食,心底格外满足。 长大了真好,他们以前春游吃的野菜团子,现在什么都有。 “来了来了。”林思甜一见着同事们过来,就提醒丁学文去看最中间扎两条麻花辫的女同志。 “我俩之前上赤脚医生培训班就认识的,我身边就属她最爱读书了。人也好……算了,该说的都和你说过了,你待会自己和她聊去。” 一阵寒暄后,丁学文和女同志去前面湖边散步聊天,关月荷他们则是坐着吃吃喝喝,时不时地抬头看一下情况。 看别人相亲还挺有意思的,怪不得那么多想当媒婆帮人介绍对象。 他们坐成一排,看着丁学文相亲,喝一口汽水,又不约而同地哈一声。 但丁学文没说几分钟,就和女同志走回来了,女同志也没多留,打了个招呼,和一块儿来的同事提前走了。 得,看来今年的春游管够,前面好多年落下的,今年都能一次性给补齐回来。 在四月结束前,他们又忙活了三场春游,其中两次带上了许成才和秦子兰家的两孩子,关月荷则是带上了谷雨。 谷雨正双眼亮晶晶地明示关月荷:“小姨,我星期天有空!” 跟着小姨出门,可以吃到很多吃的,还能去公园划船! 谷雨喜欢跟着去玩,谷满年更是高兴,星期天自己去找关月华,少了个一身劲儿的跟屁虫。 “这星期天不去了,你小舅要订婚了,家里都出去吃饭。” 见谷雨耷拉了脑袋,关月荷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又道:“今年的春游都没有了,你丁叔叔说不用给他介绍对象了。” 晴天霹雳! 谷雨先是震惊,再是难过,忽然又眼睛一亮,“可是丁叔叔还没有对象!” “很快就有了。”不然他告诉他们,说不用再给他介绍对象时,又扭捏又耳朵尖冒红是为啥? 第170章 新车 谷雨得知今年的春游活动没了, 只难过了几分钟,转头进屋和林听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会儿话,听到胡同口外面小伙伴的声音, 又只想着找小伙伴们玩了。 谷满年晚上下班回来把谷雨接走,江桂英就找了过来。 “丁老四找着对象了?是你们给介绍的还是他自己认识的?” 不用问, 肯定是谷雨那个小漏勺嘴巴说的。 关月荷两手一摊,“我不知道,是不是谈上了也没说,估计还没确定关系。哎呀,您甭问了,我也不知道是谁。” 也没什么好问的, 等到他确定关系了, 难道还会不和他们几个说? 指不定哪次一块儿吃饭的时候, 他就带人来给他们介绍认识了。 “一个两个, 谈对象都跟做保密工作似的……算了,懒得问你们的事了。” “这就对了, 少操心,身体好。” 江桂英没好气地啧了声,现在就她道理最多,一套接一套的。 “行了, 瓜子王那两口子回来了, 你练你的车去,我在家看着林听。” 银杏胡同正儿八经有摩托车的就瓜子王家, 宋公安家不算, 他那摩托车是公家的车,他能办公务的时候用,不能拿来私用。 所以, 关月荷想借车练,只能找瓜子王家。 得亏瓜子王家大方,只要能出钱,也不弄坏车子,都乐意给邻居行个方便。 “哎呀,我话白说了,又劳您操心上了。”关月荷嘻嘻笑道:“等我把车开回来了,带您绕着整个京市转一圈儿。” 江桂英笑骂着拍了她下,摆摆手让她赶紧走。待会儿林听醒了见不着她又得哭。 这娃现在胃口大了,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小时候的斯文样不见了踪影,哭起来都是用嚎的。 最重要的是,林听现在会认人了。 哪怕关月荷和林忆苦只有晚上回来带她,她也最黏他俩,没见着的时候,啥事没有,该吃吃该睡睡。见着人了那就不行,得在她视线范围里活动。 关月荷不敢耽误时间了,披上薄外套就出门。 “月荷又去练车啊?” “是啊,我捎您溜一圈儿?” 胡大妈猛地摆手拒绝,心想着:那虎妞骑自行车都跟开飞机似的,骑摩托车还得了?她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胡大妈没那个胆去上关月荷的车,关月荷也没当真,直奔瓜子王家,没一会儿,就把摩托车给推了出来。 胡同口顿时热闹了起来。 有人在打乒乓球,有人在看彩电讨论今晚的电视剧,也有人正在骑着摩托车从胡同口来来回回,铛铛铛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关月荷练到一半,遇上下班回来的林忆苦,招呼他上车,开到卓越服装厂家属院又给开回来。 明大爷的小饭馆关了门,溜达回来时见着他俩,就哟了声,“两位机长又练飞机呢?” 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私底下说他俩就该被分配去开飞机。 但当面喊他们“机长”的也就明大爷。 关月荷纠正道:“只有一位机长,他是乘客。” 又问:“您坐飞机不?比您两条腿走得快,优惠价,一碗炸酱面就成。”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64节 论顺着杆子就爬这块儿,明大爷真是服了她关月荷了。 没能从明大爷那儿赚到一碗炸酱面,回家后,关月荷和林忆苦一头扎进厨房,准备下一碗面两个人分。 “妈,您要不要也吃点?” “晚饭才吃了多久?我不饿,我不吃。”江桂英看看睡着了都在砸吧嘴的林听,觉得好笑。 一家三口都一个德行。 — 五一假期到来的前一天晚上,家里长辈出动,都去卓越服装厂看谷雨小同学的五一汇演节目。 谷雨身上穿的小裙子是关月华足足提前两个月一点点做出来,全场就这么一件,独一无二,可把她得意坏了。 关月华特意下午就回了家给她打扮的,脸颊和嘴唇都被抹了口红,脑门也被点了红点,像个年画娃娃。 江桂英说,在爱臭美这件事上,就没见过比关月华还厉害的。 虽然这几年她是收敛了点。 谷雨从出家门口开始,逢人就显摆一遍,一路显摆到厂里的新大礼堂来,龇着牙嘿嘿笑。 可把一群小伙伴给稀罕得,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关月华。 关月华只能板着张脸,让一群小萝卜头排队,盖戳似的,一个个地给他们的脸颊、额头、嘴巴抹口红。 关月荷下班回来时,汇演都到尾声了,错过了谷雨的精彩演出。 但没错过汇演结束时郑厂长的讲话,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振奋人心。 礼堂里雷鸣般的掌声里也有关月荷出的一份力。 演出结束,谷雨还不肯回家属院,非说要去银杏胡同看看林听。 大人没拆穿她,谁不 知道她就是想顶着这身打扮去找她在银杏胡同的小伙伴显摆? 谷雨带的好头,隔天一大早,银杏胡同好几家都传出了杀猪似的哭嚎声。 一问,才知道好几个小孩拿家里女长辈的口红用,个个抹得跟满脸血似的,把家长吓一大跳。 被打得不冤。 关月荷顾不上留家里看热闹,拉上林忆苦,早早出门去嘉陵摩托车的门市部排队,等着领车回家。 银杏胡同今年的五一劳动节从小孩的哭嚎声开启,然后就被一前一后两道嘉陵摩托车独有的铛铛铛响声带上高潮。 “月荷你买到摩托车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大家见着了就随口问一句。 接着就是震惊,“伍家旺你也买摩托车了?!” 谁也没想到,银杏胡同第三家买摩托车的,居然是伍家旺! 大家从来没见过伍家旺借车练啊,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把摩托车给买了,还给骑了回来?看伍家旺那架势,分明是早就会骑了。 伍家旺挠挠头,解释说海大爷有摩托车,他白天借他的练过。 “你这收废品开摩托车也不实用啊,浪费钱买这玩意儿干啥?” “平时也能骑上。”伍家旺没多说,让绕着摩托车转圈的小弟上了车,带着他铛铛铛地开了出去。 关月荷也不想落后,招呼江桂英和方大妈也上车兜风去。 两个妈扭头就走。 “嘿!”不信任她还是咋的? 关月荷把车子推进一号院,放在家门口,和两辆自行车并排放着。 每家都一眼,晚上睡觉前都会把车子推进家里锁上,省得遭贼。 关月荷幸福地烦恼着:“多了一辆摩托车,家里晚上就更挤了!” 三口人和三辆车。 然后林忆苦就看她时不时就要探个脑袋出来看看她的新车,恨不得拿块布把车子给盖上,省得落灰。 林忆苦习惯了,她每次添大件都这样,特别稀罕,用了一段时间就好了。 而银杏胡同今天的热闹还没结束。 到了下午,金俊伟和元宝也推了辆崭新的摩托车回来。 又一家买了摩托车! “咋是推回来的?”关月荷好奇。 金俊伟不好意思地笑笑,“昨天临时得了一张票,今天门市部问,正好有多的车,就带回来了……我不会骑。” 关月荷眼红了,她排了一个月的队才等到的车,金俊伟居然当天就能拿到车,这运气不服不行。 哦,不止,他搞票也太容易了! 元宝立刻大声道:“我妈妈拿了劳动模范,奖励一张票!” 这就没法眼红了,红旗姐那技术,眼红不来。 银杏胡同一下子多了三辆摩托车,瞬间把大家的心思给勾了起来:要不也买一辆? 当天就有人忙着去问上哪儿搞票去。 五一的第二天是星期天,也是关爱国和万秀娟俩人带各自家里人正式见面的日子。 果然是每家的习惯不一样。 关月荷和林忆苦谈婚论嫁时,除了他俩就是四个长辈一起吃饭。 轮到关爱国了,除了父母,还喊上了哥嫂和姐姐姐夫一起去。 沾关爱国的光,让她又能去明大爷的小饭馆蹭一顿好吃的。 吃了饭回来,关月华问她:“你觉得万家的人怎么样?” “又不和我过日子,管他们怎么样呢。”虽说以后大家都是亲戚,但小姑和姥姥姥爷他们也是亲戚啊,她都没怎么来往,何况是关爱国的老丈人家那边的亲戚。 “再说了,我就算不喜欢,也不耽误关爱国在今年国庆结婚。” 关月华的问题被她给堵了回来,愣了下,很快也笑了。 还是关月荷想得明白,说得也是,这些亲戚好不好相处,和她们还真没什么关系。 只不过关月荷也住银杏胡同,以后少不了和万秀娟来往,所以她才多问了。 是她多余操心了。 刚安静了一会儿,姐妹俩就吵了起来。 关月华嫌弃关月荷给林听做的小帽子丑,关月荷也嫌她事儿精。 把林听给吵醒了才停止。 屋外的谷满年习以为常,冲伸长脖子往这边看的胡大妈笑着打了个招呼,胡大妈啧啧啧地歇了看八卦的心思。 — 星期一。 关月荷换上了新车,一路威风凛凛地开进单位。 不用她特意显摆,就摩托车那铛铛铛的响声,就已经很吸引人了。 在一众二八大杠里,她的红色摩托车显得格外显眼。 有了新车,关月荷觉得自己上班的劲头又足了点。 第171章 老铁树开花 关月荷添上了新车, 平时需要去市里其他单位开会,申请不到公务车,她就骑自己的车出去。 每天上班能省起码十分钟时间, 下班时偶尔会和李雪莲一起骑摩托回家。 车子声音太吵,她们要是聊天, 那得提高嗓音。 关月荷骑了一个多月摩托车,仍旧一骑车就乐呵。 “我就该早点买!” 周红旗也是这么说的,每天载上元宝出门,一个上班一个上学。 下班回来有空的时候还陪金俊伟练摩托车,她家打算再买一辆。 元宝在胡同口叉腰显摆:“我妈妈一辆,我爸爸一辆!我们家有两辆摩托车!” 一辆接她上学, 一辆接她放学。 有人听得心里直冒酸气, 周红旗一个人的工资顶别人两个人, 只管一家三口开支, 没有老人供养,那日子过得贼滋润! 看把金俊伟和元宝给养的…… 但酸也没办法, 听说周红旗已经去考了八级工,结果还没出来。 这要是通过了,周红旗就将是厂里唯二的两个八级焊工,工资待遇要再提一个档次。 在金俊伟也学会了摩托车, 并骑回一台崭新摩托车时, 日子也晃到了七月份。 据说银杏胡同今年参加中高考的学生人数,是自77年以来人数最多的。 就关月荷知道今年参加中考的就有好几个, 例如三号院的婷婷、二号院的西南和金花, 还有大哥家的静静。她们算运气不错,没赶上初中三年制试点,可以早一年毕业。 而罗大姐家的宝宁今年高考。 银杏胡同从六月中旬开始就有人反复提醒:晚上、休息日时间禁止喧嚣! 直到中、高考都落下帷幕, 银杏胡同才恢复往日的热闹。 大家都在猜,今年谁能考上厂里的技校或是大学。 “谢老师家的婷婷早就定了,不报技校和中专,要读高中,以后考大学。” “那多正常?谢老师那学历,婷婷能差得了?就是吧,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们胡同这风水,闺女更容易考上大学。” “白大脚,你咒我孙子呢?”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65节 “你孙子那水平还用我咒啊?早点让你老伴儿退休让位子还靠谱!” 关月荷下班回来,先是看到白大妈和几个大妈吵架,然后见宝宁她们几个女孩子整整齐齐地蹲在银杏树底下,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个接一个地陆续叹气。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烦恼是最大的。成家吧,还早,不成家吧,又要愁工作从哪儿来。 关月荷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十六岁。 静静她们这辈人还算好点,至少不用发愁留不了城里要下乡当知青。 “月荷姐好。”一个个可怜巴巴的脑袋抬起来。 关月荷看不惯她们蔫头耷脑的样子,大手一挥,就调转了车头方向,“走,请你们吃冰棍。” 几个小姑娘互相对视一眼,立刻兴奋地起身跟上,争着要去坐摩托车后座,刚刚的烦恼瞬间被抛到了天边去。 在小房间里的江桂英听到声音,立刻把后窗推开,刚好见关月荷带着一群尾巴往街道的方向走。 “你妈真行,还说请别人吃冰棍,我看最想吃的就是她。” “啊!”刚会坐的林听只坚持了半分钟,摇摇晃晃地倒在了枕头上,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笑起来和你妈一模一样,以后也是爱吃的。”江桂英笑着把她扶坐起来,又碎碎叨:“爱吃也好,能吃是福……哎哟!这咋还吐奶了?” 同是七月份,几个发小齐聚关月荷家里,丁学文把欠债全部还清,开始张罗着要往家里添置大件,找他们一起帮忙换票。 并在还钱时顺便告知他们,他谈对象了。 就是结婚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 关月荷他们还以为他会卖关子,等到下次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再突然把人带来吓他们一跳。 “谈上了?谁介绍的?” 其他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头绪,都觉得自己托朋友帮介绍的都没成。 没想到丁学文交代得很彻底。 “是月荷同专业的师妹,叫叶知秋,搞导游团那时候时候认识的。”一算下来,也认识好几年了。 “这份媒婆钱落月荷口袋了。” 但关月荷摇头,“不是我介绍的啊!” 她压根就没想过介绍叶知秋和丁学文谈对象。但话说回来,也确实是因为她,他俩才认识的,媒婆钱给她,她也会敞开口袋收下的。 “你自己谈的?” 得到了确认,他们几个立刻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你怎么追的?啥时候成的?你都认识这么合适的女同志了,你还找我们帮忙介绍?” “就是!合着自己早就有目标了,还让我们折腾,你自己数数,今年春游几次了?今天你请客下馆子。” 关月荷赶忙道:“今天不成,先欠着改天请。” 大家以为她是放心不下家里的林听,也没坚持非要今天去。 丁学文自觉理亏,立刻举手投降,“我请。去明大爷的小饭馆还是去国营饭店?” “别转移话题!”林思甜双眼盯着他,陈立中和许成才把他按在了凳子上,关月荷发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丁学文的手指开始扭麻花了。 “我俩之前星期天都去做导游,我四月一整个月都去春游,她就问我忙什么,然后就说她也没对象,我说那要不处一处试试看……就这么成了。” 当然,其中的过程没那么简单。 林思甜他们几个不约而同地啧啧啧,老铁树开花了果然不一样。 但能把丁学文的个人问题解决了,也是好事。起码他们不用再琢磨着托谁帮忙介绍女同志认识了。 刚乐呵没几分钟,关月荷忽然想起来一个关键事,“你比知秋大十岁还是几岁?” 在丁学文说让他们给介绍对象时,她就想着介绍自己的同学或者朋友给他认识。 扒拉一圈未婚的,没一个合适的。要么人家已经谈对象了,要么年纪差太多,这不合适。 陈立中倒吸一口冷气,他也认识叶知秋同学,但他想着,应该不至于差十岁那么多吧? 果然,丁学文气得脸红,急着解释:“大七岁,没有十岁那么多!” “她也下乡待了三年,76年通过接班回了城,后来考了大学。” 原来叶知秋还下乡当过知青,怪不得和丁学文能聊到一块儿去。 哦对,这俩人,都毕业分配工作了,休息日还去给外国人当导游挣钱,在爱挣钱这块儿也算是志同道合了。 “不错不错,不仅有相同的文化水平,还都爱学习,有共同的理想追求,般配!”关月荷竖起了大拇指。 “般配!”其他人纷纷跟上。 丁学文的嘴角一再上扬。 “你和叶知秋同志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 “我问问她时间。”丁学文每次提到叶知秋,又想笑,又总觉得有点害羞,被他们几个起哄笑了好几次。 “大七岁啊……知秋家里人怎么说?” “刚确定关系,她这星期天才和家里人说。”丁学文说完,表情复杂地看向关月荷,“我说实话,忆苦哥看着不像是只比你大三岁。” 言下之意:咱俩差不多半斤八两,你怎么好意思笑我? 关月荷哼了声,“你现在有对象就翅膀硬了?连林忆苦的坏话都敢说。” “谁能有你和思甜说得多?”许成才幽幽道。 一个是忆苦哥的媳妇儿,一个是忆苦哥同一对爹妈的亲妹妹,就属她俩最爱说忆苦哥坏话。 反倒是他和丁学文,一个怕忆苦哥,一个没被忆苦哥收拾过,几乎都不说他坏话。 陈立中哈哈大笑,“没事,咱哥今天不在。” 下午,他们刚各回各家,林忆苦就坐了部队的车回了家。 “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按照他们之前商量好的,等林听大一点了,他就抽空去把结扎手术给做了。 “没有。”林忆苦直接伸手挡住她眼睛,她一边问一边往他身下看,太奇怪了。 被困在小木床里的林听一见到林忆苦就伸手讨抱,脑袋仰得高高的,三层下巴只剩下了两层。 关月荷顺手就把沙发上的布玩偶塞到了林听怀里让她抱着,“你爸抱不了你,过几天再说。” 别看林听才六个月大,但手脚挥舞起来也特别有劲儿。万一把林忆苦给踢坏了……“我来抱。” 林听也不非得谁抱,这会儿被抱起来,高兴得直踢腾腿,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门外,想出去玩的心思格外明显。 “你别站着,去炕上躺着休息。二哥给送了只老母鸡过来,晚上炖鸡汤喝,这段时间咱争取补好。” 林忆苦提醒她,他不是在坐月子,不用这么折腾。 这怎么能算折腾? “动手术都不是小事,要补好。”关月荷不让他掺和,把人赶进了屋里躺着,强调他这几天不准干力气活,她才带扑腾个不停的林听出门遛弯。 思甜可说了,做完这手术,起码要休息一两天,不能干力气活。家里的活也不差这一两天的。 — “月荷,我刚看忆苦坐小汽车回来的,他这是去掉副字,给配专车了?”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跟领导的车回来的,顺路。” “忆苦这副字也该去掉了吧?”邻居不死心地继续打听。 林忆苦调回来好几年了,大家都想看他还能再往上爬多高。听说要是就卡在这位置升不上去,到了年龄就得转业了。 “这事儿您得问他领导去,我又不是他工作上的领导,问我,我找谁问去?” 看出来关月荷没耐心说这事了,也就没人继续问下去了。 好在银杏胡同的八卦事不少,不说林忆苦,也多的是可以唠嗑的。 就比如现在的罗桂芳家。 “哎哟,厂里领导都想给宝玉介绍对象,桂芳怕是能挑花眼。” 周宝玉毕业出来进了汽车厂的工人医院,周宝安七月份从技校毕业,被分配进汽车厂,跟着周红旗做焊工。参加高考的周宝宁是大家公认银杏胡同今年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 还有成为了八级焊工的周红旗。 “周红旗一考过了八级,赵工就跟厂里申请了退休。这厂里现在就周红旗一个八级焊工了。” “那她家住房怎么个说法?厂里得给她分小洋楼住吧?她家房子腾出来得重新分配了。” 关月荷警铃大作,她喜欢红旗姐做对门邻居,要换个新邻居,她还得担心来个不好相处的。 胡大妈撇嘴,“得了吧,我问过金俊伟了,元宝不肯搬家,他们两口子就说继续留在胡同这儿住着。” “他们家让一个娃娃做主啊?” “就一个独苗苗,不稀奇。” 关月荷满意了,抱着林听遛弯到供销社,买了根奶油雪糕,专门请元宝吃。 元宝更满意:她就知道,还是住银杏胡同好! 刚要道谢,一抬头就见林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雪糕,口水都流了出来。 “你吃不了,走走走,咱们回家做饭吃,今晚我和你爸吃大鸡腿。” 第172章 当小姨 隔天, 林听还是吃上了雪糕。 谷满年出差去了,谷雨被送到银杏胡同住几天,一放学就拉着江桂英往供销社跑, 举着根雪糕蹦蹦跳跳地回家。 “再不吃就化了。”江桂英跟着快走了几步,才发现谷雨居然能忍着不张嘴。 “姥姥快走!”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66节 一到家, 江桂英就开始忙活晚饭,谷雨轻车熟路地直奔隔壁方大妈家里,正好见到林听坐在小木床上抱着布玩偶啃。 方大妈见着谷雨拿着雪糕进来,也没觉得奇怪,一个星期里,谷雨总有两天能吃上冰棍或是雪糕。 但她没想到, 就一个转身的功夫, 谷雨手里的雪糕已经凑到了林听的嘴边, 而林听舔了一下, 眼睛咻地亮了起来,赶紧又舔了一下, 甚至猴急地伸手去扒住谷雨的手。 “哎哟!”方大妈又好气又好笑,“家里两个馋嘴巴!” “可以了可以了,舔两下就够了。”方大妈把林听的手指给扒开,让谷雨拿着自己吃。 谷雨也听话, 半点不犹豫地把雪糕塞进了嘴里, 还识趣地道:“我出去吃,妹妹就看不到了!” 有了这次开头, 林听就跟装上了雷达似的, 见谁手里拿着雪糕冰棍,都要张嘴啊好几声。 连关月荷都不敢当她的面吃冰棍了,不然, 晚上林听睡觉前会一直扒拉她嘴巴,非要看看她嘴巴里是不是藏了好吃的。 关月荷某天下班回来,看到眼角挂着泪珠的林听正两只手紧紧抱着个白面馒头,谁伸手去拿都不成,脸蛋埋馒头里,啃了半天只啃下一点馒头皮。 娃看着是可爱,但关月荷忍不住皱眉。 这么大个馒头给林听吃,她能吃得明白吗?这不是浪费粮食? 江桂英也没办法,“转头的功夫,谷雨就把馒头塞她手里了,想拿开还不成,你是没看到她刚刚哭得多凄厉。” 活像被虐待了似的。 关月荷试了下,也没辙,林听哭得她耳朵都难受了。 这时候江桂英还幸灾乐祸道:“看看这犟脾气,和你像不像?” 林忆苦下班回来,收到了一个被剥了皮的白面馒头,外面那一层被揪得坑坑洼洼。 “这是你啃的还是老鼠啃的?” “你闺女啃的。”关月荷觉得自己很贴心,特意把外层沾了林听口水那块给揪掉喂给林听。 “看你闺女多孝顺,那么大个馒头,她就吃了点皮,剩下的都留给你当夜宵。” 林忆苦听了来龙去脉,觉得好笑,两三口就吃掉了馒头,转头就问他孝顺闺女去哪儿了。 “在爸妈那看电视。” 关月荷边跟着他进进出出找换洗的衣服,边道:“我怀疑谷雨把林听当成她的布偶娃娃了。” “嗯?” “要给林听喂吃的,拿玩具给林听,还翻出旧衣服给林听带过来……”关月荷扑哧笑了下,“谷雨在哄林听喊她小姨。” “什么小姨?”林忆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关月荷被他的反应乐得哈哈笑,“谷雨,哄林听喊她小姨。” 谷雨的小伙伴们最近热衷于玩过家家,在大家争着要扮演八路、爸妈时,谷雨选择了当“小姨”,没人和她抢这个角色。 但没人给她当外甥。 “喏,咱们家有个不会反抗的,谷雨就选了林听当大外甥。”说完,关月荷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大人们刚开始只是奇怪谷雨最近怎么那么反常,老给林听喂吃的? 直到方大妈见谷雨在胡同口玩过家家,和其他小孩说她是林听小姨时,这才想明白缘由。 只不过,别的小孩玩过家家,吃的食物是叶子、泥土,谷雨玩过家家就大方多了,她自掏腰包给林听买雪糕和白面馒头。 一个喂得满足,一个吃得开心。 “怪不得林听最近一见到谷雨就扑腾。”林忆苦了然了,合着是被吃的给俘获了。 又看了眼旁边乐呵呵的关月荷,谷雨还小的时候也是这么黏上她的。 难怪谷雨想当小姨,在谷雨那儿,估计小姨就等于是能买很多好吃的厉害人。 “对了,你工作的事有着落了吗?”关月荷惦记着闺女,也没忘记关心林忆苦。 不同于之前不确定的态度,这回林忆苦的语气笃定了很多,“应该快有结果了。” 关月荷对上他的眼神,就知道这结果有八成是好的。 她没林忆苦那么能憋住情绪,当下又没其他人在,心里的高兴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等事情定下来了,我和林听请你下馆子。” “好。” 气氛正好,两人刚抱上,林听的哭嚎声就从三号院传了过来。 “咱闺女的嗓门是越来越大了。” “应该是饿了。”林忆苦给闺女辩解道:“她只有饿了馋了才这么哭,平时都不会扯嗓子。” “这脾气和你真像。”关月荷率先倒打一耙,拒绝林忆苦反驳,往外走道:“我去接她回来。” 林听被抱出三号院时,手里捏了一小块糕点,嘴里不知道在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像是在给她告状。 关月荷听不懂,但也配合地哦哦地应和。等到林忆苦一身清爽地出来找她们,一家三口又在胡同外面来回走几圈散步。 最近晚上也不太安宁,前面胡同有人晚上出门被敲闷棍抢钱的,至今没找到下手的人。 要是只有他俩,就算晚上绕整个京市一圈,关月荷也不怵。但……对上了林听的圆眼睛,关月荷就歇了大晚上出胡同口遛弯的心思。 这不,胡同口的大爷大妈正说到之前那伙小偷团伙又卷土重来了,前些天才在日化厂家属院撬门偷钱。 “咱们胡同也要注意了,我看最近好几个脸生的在附近转悠。” “谁那么不长眼敢偷到咱们银杏胡同里来?” 还真有不长眼的。 关月荷和林忆苦又因突然断电而提前结束今天的学习,刚要躺下睡觉,林忆苦忽然按住了关月荷的肩膀,示意她仔细听。 两人轻手轻脚地挪到了小房间,听到的声音更清楚了些,但听到的话断断续续,但他俩一致认为:贼来了。 他俩正要商量怎么捉贼,外面有人忽然晃了下手电筒,大声喝道:“谁站在树底下?” 墙外面一阵慌乱的跑步声,等关月荷和林忆苦开后窗去看,只剩下拿着手电筒乱晃、大喊捉贼、腿软手抖差点扶不住自行车的常正义。 因为停电而安静下来的银杏胡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因为小偷,邻居们最近都悬着心,生怕自己家遭贼。现在一听到贼来了,家家都拿着棍子或是扫把出门,“贼在哪儿?” 贼也不是傻子,在常正义喊了一声后,自然早跑了。 但常正义说,三个鬼鬼祟祟的人都包着脑袋,看不见脸。黑灯瞎火的,连身形都没看清楚。没法给公安提供线索。 倒是关月荷挺欣慰。 “他总算是把思想给摆正,没嚷嚷着闹鬼了。” 林忆苦:“……” 但说来也是好笑。 常正义这次没说胡同闹鬼,反而外头传起了银杏胡同闹鬼的谣言。 住在煤矿厂家属院的李雪莲都听说了,笑着说还是银杏胡同有意思。 “要不你找人换房子搬过来?” 李雪莲赶忙摆手说不了。 外头的谣言越传越离谱时,银杏胡同的喜事扎堆地冒了出来。 婷婷以中考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高中,这一看就是奔着考大学去的。谢大妈的腰杆子一下子又挺得梆直,放话说老谢家的人在读书这块儿就是厉害。 看她高兴,大家都好心地没提起她的另一个儿子谢振兴。 西南被市里的师专给录上了,正好她也不想读厂里的技校。 白大妈家的金花则是被录进了厂技校的会计班,乐得白大妈直念叨这半年的符纸没白烧。 过了一会儿又说是银杏胡同风水好,女娃娃们读书个顶个地厉害。 在罗桂芳每天焦急的等待中,周宝宁考上了海市政治经济学院的消息传来,现在只等录取通知书到来了。 “还是养闺女好啊,看看桂芳三个闺女。宝宁也考上大学了,以后桂芳能享福了。” “咋就跑到海市去了呢?怪远的。” 罗桂芳乐得合不拢嘴,能考上就是好事了,更何况这考上的还是本科大学。留在京市和去海市也没区别,反正孩子以后能有出息。 “这有啥?月荷都说了,京市到海市能坐火车直达,又不是以后都不回来。” 但心里又想着,只要能有出息,留在海市也不错。 关月荷下班回来时,就收到了罗桂芳请帖,说八月中旬办几桌请老邻居们吃饭。 “罗大姐,又恭喜了!” 罗桂芳直夸自己三个闺女都争气。 等罗桂芳走了,关月荷也没耽搁,锁好了摩托车就去了三号院接林听,顺便问静静的中考考上了哪儿。 “考上高中了。”江桂英的表情称不上高兴。 “啊?哦,读高中也挺好的,以后还能争取考大学。” “这大学是那么好考的?”江桂英叹气,“厂里高中的前十才敢稳妥地说自己能考上大学。就刚考上的宝宁,人家平时成绩都排前头。静静在初中的成绩就没那么好……我也是才知道静静自己偷偷改了志愿,没报厂里技校和中专。” 按照静静的成绩,要是没改志愿,就算不能被厂里技校录取,也能被师专录用。 师专毕业出来就能直接分配进学校当老师,虽然很难分回到厂里的学校当老师,但好歹也是份工作。 “你大哥大嫂因为这事儿生气呢。” 江桂英发愁道:“我就盼着她能有个工作,以后要是没考……啊呸呸呸!能考上!千万得考上啊!” 江桂英双手合十祈祷。 “这孩子,咋就一声不吭就给改志愿了呢?” 关月荷挠挠头,这种事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毕竟谁也想不到等静静读完高中出来,能不能考上大学。 要换成是她,她就选中专。但毕竟不是人人是她。 “都出结果了,还有啥好说的?您以后多给爷爷奶奶烧香,让他们保佑呗。” 难不成压着静静放弃读高中,再去读一年初中重考?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67节 “……” “你不是说这都封建迷信?” 关月荷笑了,“这以后就得看她自己争不争气,还有祖坟还能不能再冒一次青烟了。” “我懒得和你贫嘴。”江桂英道:“我明天去一趟新家属院,看看你大哥他们两口子到底什么想法。” 说是这么说,但关月荷听到她道:“孩子考上了就去读呗,以前日子那么困难我和你们爹都能供你们几个读高中,没道理现在日子过好了,反而供不起一个高中生!” 第173章 挣钱主意 江桂英跑了一趟汽车厂的新家属院, 带回了中考结束的静静。 关月荷在胡同口看到她,火气一下子就冒了起来,跑去找江桂英问:“大哥大嫂不肯出钱供静静读高中?” 从胡同口到三号院这一段距离, 她已经想好了,等她姐星期天休息, 找她姐骂人去。 “你从哪儿听的瞎话?”江桂英皱眉,“又是哪个舌头长的瞎造谣?” 哦,是误会啊。 关月荷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大哥大嫂怎么说?” “考上了就去读呗,还能咋说?你大哥不能跑远的运输线了,工资也没差多少。厂子弟留在厂里高中上学, 学费也花不了多少。” 伟伟再读一年就能从技校毕业分配工作了, 就算只有一个人挣钱, 最多咬咬牙坚持一年。 江桂英笑道:“静静和西南、金花她们几个说要自己挣零花钱, 从食品厂批发了冰棍走街串巷去卖。” 关月荷放心了,怪不得静静跟着回来银杏胡同过暑假。食品厂离银杏胡同更近, 这周边的家属院、国营厂不少,她们哪怕去卓越服装厂门口守着,也能卖出去东西。 “还是多读书好,看看隔壁的婷婷, 人家跟着亲爸学英语, 都敢跑去故宫做导游挣外汇。” “咱们家静静也不差,看看, 还知道自己挣零花钱。” 当天晚上, 终于放假了的关月华带着谷满年和谷雨,以及两条大肥鱼来蹭饭,听说了静静她们几个的挣钱计划, 谷满年一思索,就给她们出了别的主意。 “我有个朋友从南边批发衣服回京市卖,你要想多挣钱,我给你联系,给你拿一批货,你带回老家卖去。” 城里 个体户卖的衣服,多是从南边过来的。要么是自己去进货,要么是从别人手里头进货。他那朋友就是自己去进货,既分销给别人,自己也卖一部分的。 说实在的,看朋友挣得盆满钵满,他也心动过。但一来自己没人家做生意的大胆量,二来也怕影响月华以后工作分配。想来想去就放弃了,甚至把存款的大半都拿去买了两间平房。就算他心动,也没本钱折腾了。 见静静意动,谷满年就给她分析了下乡下的市场,断定买的人不会少,还细算了一笔数,保管她开学前干一个月,不说多挣,三四十块钱肯定是有的。 关月荷冲他竖大拇指,“姐夫,咱们家亲戚里,就属你最有挣钱门路。” 二哥往城里卖农副食品是他出的主意,爹妈做个体户,他也没少出力出主意,现在又给静静找了条挣零花钱的门路。 家里最能花钱找了个挣钱主意特别多的,要不说合该他俩成两口子呢。 谷满年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在采购科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 “可是……”静静捏了捏手指,表情有些为难。 一听说起码能挣三四十,静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们几个估算过了,卖冰棍能挣二十块就顶了天了。 能挣的多,但投入也不少啊。 江桂英一下子就看出了静静的想法,当下拍板支持道:“本钱我先给你垫了。挣到的钱归你,亏本了也不愁,奶奶开个农副食品店,也是挣了点钱的。” 关月荷立刻捧场哎哟,“江老板真阔气!” 说完就伸手掌心朝上,“见者有份,改天请我下馆子。” 江桂英气笑,拍了下她的手掌,“我给孙辈的,没你们几个的份。” 关月荷从善如流地抓起林听的手伸过去,“请林听吃也行。” 一听到“吃”这个字,林听很配合地张嘴啊,等了一会儿没东西进嘴里,林听生气地啊啊了好几声,似乎在控诉这些大人骗人。 谷雨早就举起右手了,终于等到了插话的机会,赶忙道:“姥姥,还有我!” “行行行,都请!”江桂英这会儿不觉得下馆子浪费钱了,就说等静静准备开学了,就请全家一起下馆子。 关沧海立刻道:“我明天就找老明定个桌子。” 从挣零花钱说到全家下馆子,也就过去了几分钟,江桂英给静静投本钱做小买卖的事情就这么给定了下来。 谷满年的动作极快,没两天,就借了辆三轮车,从朋友那儿给运了几大包衣服、袜子送过来。 关卫国早上送蔬菜和肉进城,下午回去时,顺便把静静和几大袋衣物都给带回了老家。 不止静静开始了练摊卖衣服,西南和金花也通过谷满年去进一批衣物,每天专往各个家属院去卖。 上个月还蹲在胡同口蔫头耷脑的小姑娘们,现在每天干劲十足地抗大包出门,简直把“挣钱”两个字刻在了脑门上。 过了半个月,胡同的邻居们才知道她们几个做的事。 倒是没人说什么练摊丢人这种话,大家多是普通工人,挣钱嘛,不磕碜。没钱才会遭人笑话呢。 白大妈每天坐在胡同口摇大蒲扇,夸这几个闺女务实,以后指定能过好日子。 江桂英每次听到了都会一个劲儿地点头附和。 谁不知道她们是在拐着弯地夸自己孩子?但没谢大妈夸得那么厉害,大家觉得能接受。 关月荷下班半路上遇到了挣外快回来的婷婷,顺便就捎了她一段路,两人刚到胡同口,就听到谢大妈在三号院大声道:“我们家婷婷的外语水平给国家领导当翻译都够格!” 婷婷大叹一口气,心想着这会儿回家的话,她和动物园里的猴子有什么区别?决定暂时先不回家,转头跟着关月荷回家,借口说要请教几个语法问题。 “我奶奶真的太能吹牛了。”婷婷半点不意外,“我爸大学毕业留城里,她和老家的亲戚说我爸在城里当大官。” 要不然,她那个后爷爷以前也不会老想着进城投靠她爸。 婷婷不提,关月荷都忘记谢大妈还有个老伴儿在乡下了,这会儿也有些好奇,“你老家那个爷爷没想过再来城里?” 婷婷皱了下眉头,一下子就让人看出她不喜欢老家的那个爷爷。 “那个爷爷想把我奶奶喊回老家,我妈寄了一笔钱回去,那个爷爷就不来信了。” 果然! 银杏胡同的大爷大妈早猜测谢大妈和老家的老伴儿分开过日子了,大家都说肯定是谢振华给老头每个月寄生活费,所以老头才没闹着来城里。 这一次性给三百块,也不少了。 没过几天,关月荷去三号院时,却听说谢大妈回老家去了。 “这时候回老家?以后还回不回来了?”江桂英拿着根擀面杖站门口问刘阿秀。 虽然谢大妈这人前些年很遭人厌,但这人就是些小毛病,坏不到哪儿去。近几年,身上的小毛病改了不少,和邻居们倒是和睦了很多。 这会儿突然听说她回老家了,江桂英他们这些老邻居还有些不舍。 见大家误会,刘阿秀赶忙解释道:“老家有点事儿,她和小叔子回去几天,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刘阿秀不说老家有什么事,但谢大妈去街道办接电话时有漏勺嘴巴在旁边,把电话里的事情听了个一清二楚,转头就在胡同里给传开了。 “谢大妈的老伴儿在老家又娶了个媳妇儿,哎哟!当爷爷的年纪了,还生了个小儿子出来!” “嘶!”邻居们震惊。 林思甜回银杏胡同吃饭,听到这个八卦,心情很是复杂。 “看来乡下计生办的工作人员还得给老年人做思想工作,以免他们人老心不老,都当爷爷了还想着再生一个。” 直到八月底,谢大妈才回了银杏胡同。 这老太太没大家想象中的难过,更像是挣脱了束缚,精气神更胜从前。 “真神奇,我看她都没尖酸刻薄样了,看着面相都变好了。” 白大妈话音刚落,谢大妈的声音就从她身后冒了出来,“好啊!你哪来的脸说我尖酸刻薄?你个动不动就拿符纸咒人的老妖婆!” 白大妈顿时觉得自己的话说太早,谢大妈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你再往我脸上喷唾沫,看我抽不抽你?” 林思甜津津有味地嗑瓜子,“还是银杏胡同的大爷大妈吵架有意思。” 旁边抱着林听的陈立中点头,“是,咱们家那一块儿的人吵架都吵不起来。” 而屋里的关月荷顾不上看八卦,招呼林忆苦赶紧换衣服出门。 正好思甜和陈立中晚上住银杏胡同,有空帮他们带娃。关月荷决定今晚给自己放个假,取消学习时间,拉上了林忆苦去卓越服装厂看露天电影。 这两人躲着林听,贼一样地溜出银杏胡同。 在外头看了电影,还散步了一圈才回来。 林听出生后,他俩都没什么机会单独一块儿出去约会。显得今晚格外难得。 “总算理解姐夫以前怎么老想着找我们帮带谷雨了。” “不成!以后让我姐和姐夫帮回来,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一样放,他们比我们更有带孩子经验,对吧?” 林忆苦却觉得,找关月华和谷满年帮带孩子,他俩肯定会把林听转手给谷雨带。 关月荷笑了,“那林听有口福了,谷雨特别能藏零花钱。”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趁着现在工作不算忙,关月荷和林忆苦还是打算一下班回来,就把林听给接手过去,给她喂饭也好、带她一块儿看电视、学习也行。 这打算刚做好,关月荷就接到了去海市出差的通知。 “出差不好?”出差的事情定下来没两天,林忆苦一回来就见她叹气,心想着是不是海市那边临时有什么棘手问题。 “不是,部里要组织个出国考察的团队,领导今天找我谈话了。” “不想去?” “那不可能!”关月荷呼了一口气,“太兴奋了,又有点紧张。” 第174章 顺路 显然, 关月荷此时的兴奋远远超过紧张。 出国的事情才刚刚开了个头,之后还有考察团选拔、政审等等流程,但一点都不妨碍关月荷现在就开始高兴。 既然领导都找她谈话了, 说明领导是认可她的能力的。再说了,去考察想在国内搞合资的外国公司, 这完全就是她的业务范畴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68节 后面最关键的就是政审了,这对她来说反而不需要担心。她是军属,家里人都是国营厂的工人,趁机留在国外的可能性不大。 像是找到油缸的老鼠,激动得当下就拉着林忆苦的手原地转圈。 “不知道会去哪个国家做考察,最好是别去老大哥那边, 我不会俄语啊!” 今年中苏关系缓和, 考察团去苏联也不奇怪。 “现在开始学也来不及了。”关月荷只有一点点可惜, 毕竟她以前在学外语的时候也没预测到自己还有出国公干的一天。 林忆苦怀疑, 她以后可能会学这门外语。当然,她还会拉上他一起。 “不会就不会吧, 到时候肯定给安排翻译人员。”关月荷美滋滋地道:“我还没有坐过飞机,出国肯定得坐飞机吧?” 没给他插话的余地,她一句接一句的,还边说边晃着他的手, 仿佛她出国考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林忆苦觉得她肯定会得到这个机会。 “我争取!一定不辜负林忆苦同志的信任!” 林忆苦羡慕道:“我还没坐过飞机。” “没事, 你改天也练摩托车,当一回林机长, 也算是坐过飞机了。”关月荷哈哈笑。 林忆苦也乐笑了。 被困在小木床里的林听跟着爸妈傻笑, 见他俩转圈圈,高兴得直拍手,是个很会配合的捧场王。 江桂英见关月荷这两天乐呵个没完, 以为她是高兴能去海市出差。 “八月底去海市,那边的天气和咱们这儿差得不多吧?” “夏天都一样热,这回不用带厚衣服了。” 得知关月荷月底要去海市出差,罗桂芳就抱了个西瓜上门,托关月荷把她和宝宁给捎上一块儿去。 “我和宝宁都没出过京市,听说现在外头不太平,就我们娘俩儿,我也害怕,想着和你买一趟车,咱们有伴儿一块儿过去。” 宝宁的录取结果出来后,罗桂芳先是高兴了几天,接着就开始发愁。 孩子考上了大学是好事,但去学校报道也不是件简单事。 她找了领导好说歹说才请到了五天假,列出的行李清单删删减减,怕带少了宝宁在学校没得用,又怕带多了在路上遭贼。 宝玉还去书店买了地图,专门研究了坐车路线。 车间的同事又说谁谁谁坐火车被抢,让她提心吊胆了好一阵。 这不,一听说关月荷月底去海市出差,罗桂芳就赶紧找来了。 关月荷爽快答应,说了自己的出发时间,让罗桂芳也去买同一趟火车。 想着单位给定的是卧铺,关月荷就道:“到时候行李放我那边,我给你们看着。” 罗桂芳大松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她最担心的就是在火车上遇贼和人贩子。这会儿得了月荷的准话,到时候把贵重物品放月荷那儿,她守着宝宁就行。 “嗐,都是邻居,顺手帮忙的事儿。”正好,她行李少,到时候还能腾出手帮她们拿一部分。 罗桂芳带来的西瓜在推辞一阵后,还是留在了关月荷家的餐桌上。 关月荷没打算放水桶里湃着,在林听直勾勾的眼神下,直接给切成了一片片,其中食指长的一小片西瓜塞到了林听的手里。 “只能吃一点点,等明年了,你就能吃大片的。” 林听才不管明年的事,一拿到就立刻张嘴。 — 八月中旬,二号院再次办起了大学酒,上一次办还是宝玉考上大学那年。 这次请的人更多了,一半是和罗桂芳关系好的邻居同事,一半是三姐妹的同学好友。 所以,关月荷在二号院看到万秀娟也不觉得奇怪。 “大姐二姐一直看我们这儿。”万秀娟和关爱国说悄悄话,“我有点紧张。” 万秀娟是厂子弟,没少听关爱国的两个姐的事迹。尤其是二姐,报纸都上了两次,都以身手厉害出名,现在还是大领导,每次和二姐说话,她都觉得像老鼠见到了猫。 哪知关爱国也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也怕她俩。不过,她们只会揍我,不会收拾你的,放心吃饭。” 万秀娟表情复杂,“……” 另一边,挨着坐的关月华和关月荷时不时地看一眼关爱国那边,姐妹俩都想不明白,万秀娟同志看上他哪儿了? 罗桂芳的酒席还没开始上菜,胡同里就有了新八卦。 “找罗大姐换房?给五百块?这家人脑子进水了?”关月荷真是想不通。 同桌的白大妈卡擦卡擦不停地嗑瓜子,也没耽误说话,“要是桂芳肯换,我们家出六百。” 关月荷抿住嘴没吭声,但眼神里表达的意思很明显:您也脑子进水了? “哎哟,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白大妈停下嗑瓜子的动作,“你看看这屋子,已经出了三个大学生一个中专生了,这谁住进来谁沾文曲星的光。” 白大妈还是一如既往地迷信。 关月荷觉得和住哪儿没关系,主要是人。但她觉得没用,其他人不信啊。 出钱换房行不通,还有找上罗桂芳想租一间屋子住的,罗桂芳这一天下来,又得张罗招待客人,还得拒绝这些换房、租房的请求。 关月华十分看不惯,“净搞些歪门邪道,有这时间,多读两页书还有点希望。” “就是,有你这个现成的榜样都不知道学习!”关月荷附和道。 关月华瞥了她一眼,想把怀里的林听给转手出去,关月荷察觉到了,当没看到,起身自言自语道:“我去看看全叔要不要帮忙。” 说着,人已经溜了出去。 关月华的打算落空,见林听正要闹腾,熟练地掰了块饼干塞她手里。 — 关月荷在银杏胡同喝了三轮大学酒,眼看着出差时间越来越近,至今还没见丁学文请客。 这会儿就算丁学文说要请客,她也没时间去吃了。 于是就和林思甜道:“他不会是想赖账不请我们吃饭吧?” “也有可能是觉得时间还没到。”林思甜都替丁学文发愁,“年纪差那么多,叶同志家里可不一定能同意。” 还有个可能,她俩不约而同地猜测:“不会是星期天都忙着挣外汇去了吧?” 细想,还真有可能是丁学文和叶知秋能干出来的事儿。 没等到丁学文的请客,但等回了在老家待了近一个月的静静请全家下馆子。 回老家前,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挣到零花钱回来了,皮肤就变成了小麦色。 龇着整齐的白牙,得意得不行,像刚刚打了场胜仗回来。 “爷爷您定桌子了不?明晚我请客。”静静拍了拍自己的口袋。 “早定好了,就等你拿钱回来了。” 大家没问她挣了多少钱,反正看起来肯定没少挣。这期间,谷满年还给她补了一次货,能挣多少,谷满年心里也有数。 就做了不到一个月的小买卖,腼腆的小姑娘变得活泼了不少,吱吱喳喳地说着她在老家是怎么做买卖的。 谷满年听说她还发展了自己的售货员,直夸她以后是搞经济的好手。 夸得静静笑弯了眼。 关建国和林玉凤带俩儿子回银杏胡同吃饭,见静静变化不小,也没再觉得做点小买卖自己挣零花钱不好。 挣钱这事儿会上瘾。 静静第一次体验到了自己挣钱的喜悦,不满一个月时间就挣到了六十多块钱,能赶上一个几年工龄工人的收入。但她准备要开学上高中了,一想到要放弃这么一大笔收入,心里很难舍得下来。 谷满年看出了她的想法,没直接说穿,而是笑呵呵道:“你没开始工作,觉得一个月六十多块钱很多,你看看你二姑,现在一个月工资上百,比这多多了。” “高中好好学,考上大学分配到个好单位,以后的工资不会比你现在挣的少。” 静静一下子就清醒了,这段时间飘着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看了眼坐对面的大姑二姑,目标又更坚定了。 关月荷悄悄给谷满年竖大拇指,不愧是卓越服装厂的干部,看看这思想工作做的,循循善诱! — 关月荷背上包,一步三回头地看炕上睡得正香的林听。 平时上班没舍不得,现在要出门一个多星期,关月荷还没踏上火车呢,就已经开始惦记林听了。 她自己养孩子了,才体会孩子见风长是怎么个情况。 林听一天一个样,也不知道等她出差回来,林听会有多少变化。 方大妈见她在卧室和客厅那道门来来回回,又看了看时间,上前把一网兜吃的塞她怀里,顺便把人给推出了门。 “林听有我们看着,你只管忙你的工作去。” “妈,等我给你们带礼物回来。” “行。赶紧走吧,别赶不上车麻烦。” 关月荷刚出院子大门,就看到罗桂芳和宝宁已经在胡同口等着了。 罗桂芳难得换上了新衣服,还烫了头发,塞得满满当当的大蛇皮袋压得她弯了背,旁边的宝宁两只手也都拎着沉甸甸的行李袋。 “桂芳,你也去海市啊?” “外头坏人多,我得送她到学校了才放心。” 邻居一下子想起宝安宝宁当年差点被拐走这事,宝宁每天晚上坐厂里公交车回来,罗桂芳次次都提前在公交站等着,估计当年留下的阴影不小。 “也是,孩子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得送送。” 再一看,发现关月荷也和她们一块儿去海市。 邻居开玩笑道:“那不用愁了,有月荷在,坏人都得绕道走。” 关月荷乐了,还真是!她出门在外,都是打的市公安局的名号。坏人也不会专门往公安面前凑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69节 第175章 惯例 关月荷这趟出门没用上市公安局的名号。 罗桂芳听说关月荷单位给定的是硬卧, 就拿单位开的介绍信也去买了两张硬卧票。一上车,关月荷在车厢里转一圈,顺利把她们三个都给换到了一个隔间里。 同个隔间的另外三人都是独自出门的女同志, 个个谨慎得不得了,压根没人找她们问东问西, 估计人家还怕她们三个是坏人团伙呢。 到了海市,关月荷又绕一大圈,把她们给送到宝宁学校。 开学报道这事儿,她熟得不能再熟了。 虽然比规定的报道时间早到了几天,但规矩也不是死的。关月荷找学校里的学生问路,带着宝宁去找了辅导员, 提前入住了宿舍。 “这就好了?”罗桂芳觉得从出门那天, 一切顺利得不得了, 之前担心的事情一件也没发生。 除了刚下火车时, 有人推销自家房子可以出租,非要去拉宝宁的手, 被关月荷一巴掌拍下去,那人手背上就红了一片,后面就没人凑上来了。 关月荷认真回想了下,确定没落下什么关键事, 就说自己也要忙工作去了。 “要不吃顿饭再过去?来的时候我看到了, 学校大门外面有家国营饭店……” 总不能让人折腾一趟还一点表示都没有。 关月荷一看时间,摆摆手拒绝了, 也不给她们挽留的机会, 背上自己的包,快步下楼。等罗桂芳追到宿舍楼下,关月荷已经走远了。 “月荷这人就是热心肠。”罗桂芳一边忙活给整个宿舍搞卫生一边道。 宝宁点头, 羡慕道:“月荷姐真厉害,什么都会。” 胡同里大孩子小孩子怕干坏事最怕被她逮到揍一顿,但也最服气她。 热心肠、厉害的关月荷同志总算到了海市机电一局的招待所。 她这趟到海市,为的还是汽车合资项目这事儿。 不说长远的,起码三五年内,她都得一直围着汽车合资项目转。 这回过来,见到了之前一起参与谈判的老同志,还见到了几个新面孔。 但在这儿见到赵攸同是最让她感到意外的。 赵攸同前几年被公派出国留学,她上次去五星汽车厂的时候,没听到章新碧和郭旭升提到他,以为他还没回国呢。 “半年前就回国了,服从分配来了海市工作。” 怪不得五星汽车厂没他的消息,要是他回了厂里,厂领导肯定要给他解决个人问题,银杏胡同的大爷大妈肯定也要掺和几脚。 赵技术员也挺不容易,从东北调到了京市,现在又调来海市。 “去哪儿工作都一样,我就是一块砖。” 赵攸同在这儿见到她却是没觉得意外。他之前看过合资项目的资料,知道她也参与海市汽车合资的谈判工作。 赵攸同只觉得感慨,笑道:“几年不见,关同志还是老样子。” 干什么都是干劲十足。 算起来,他们这是第一次一起共事。 赵攸同笑了下,忽然想起来当初关月荷说过的一句话:志同道合的人,早晚能成朋友。 “咱们这怎么也算是志同道合了吧?” “何止啊?咱们现在是一个战壕里的同志!” “关同志,你俩认识?” 关月荷回道:“是啊,赵同志之前在五星汽车厂工作过。” “你们五星汽车厂技术人才真多啊。” 一块儿共事三天,晚上空闲时间,关月荷还和其他人去听赵攸同出国留学的分享。 后面两天,关月荷则是去海市外贸局开会,只在回京市的那天能挪出两个小时去百货大楼买礼物。 赵攸同有些遗憾,“看来只能等下次再请你吃饭了。” “好啊,我可就记下这顿饭了。” 关月荷还晃了晃手里一盒给小孩子的玩具,“谢谢了啊。” — 出差对关月荷来说已经不是新鲜事了,回到家,江桂英问她这次出差有什么新鲜事时,关月荷想了一圈,能想到的新鲜事就是在海市遇见赵攸同了。 “赵技术员调去海市了?”方大妈可惜道:“年初的时候大家说起他,还琢磨着给他介绍对象呢。” “那您得和邻居们说说,不用操心了,赵技术员说他国庆要参加联谊会,准备早日把个人问题给解决了,不麻烦领导和热心群众们了。” 关月荷怀疑他是在五星汽车厂时被介绍怕了,不如参加联谊会还靠谱点。 “那咱们厂不损失大了?培养好的人才就这么走了?”关沧海不服气,觉得自己厂亏大了。 江桂英白了他一眼,“你看你这觉悟,这国家培养好的人才,当然是哪里需要就去哪里了。” 关月荷立刻道:“老关同志,你看看你,再看看江桂英同志,要向榜样看齐啊!” 老关不服气地哼了声,转头就去逗背对关月荷坐着的林听,“咱不听她的,反正就是咱们汽车厂亏了。” 扁着嘴的林听一视同仁,谁也不搭理,只顾着低头玩手指,活脱脱一个委屈包。 关月荷戳了戳她的肉脸,拿出个玩具在她面前晃。林听抬头看了一眼,又挪着身体,背对她坐,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在表达一个态度:我生气了! 关月荷回来时,还没走到胡同口就一眼看到了林听,伸手要去抱,林听立刻瘪嘴,把脑袋埋姥姥怀里,一帮大爷大妈笑她小小人儿脾气还不小。 从见到她回来,到进屋半小时了,林听依然在生气。 “还闹别扭呢,你多哄哄就好了。”这娃有时候看着犟,但很好哄,属于是吃软不吃硬。 关月荷也没怎么哄,拆了包从海市带回来的糕点,故意大声地问:“谁要吃啊?” 在家的几人都人手一块糕点,林听终于急了,转身过来朝关月荷又是伸手又是张嘴的。 关月荷乐了,林听这点随她,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才有力气生气。 林听吃饱了也就忘了气,关月荷再给她拿玩具出来,她立刻抱着不放。 “你买的?”林忆苦回来就见到林听抱着个小汽车模型啃,好在模型材料够结实,没被啃出牙印来。 “赵攸同给林听送的。”关月荷顺嘴提了下赵攸同现在在海市工作,然后连着林听一起抱住了林忆苦。 她可不做偏心事,出差几天,大的小的都惦记。 关月荷给家里其他人都带了礼物,自然也不会落下他的。 给他带的,是一块上海牌机械表,售货员说这款是最受男同志欢迎的,她咬咬牙就买了。 他原来戴的那块手表已经用了十几年,是他进部队三年后买下的,一直没坏,也舍不得换。 直到半个月前,训练时没注意,手表不小心被磕到,彻底罢了工。他就拿了她原来的旧手表凑合用。 林忆苦盯着手腕上的新手表,心情大好。 “我就猜你这次出差肯定给我带新手表回来。” “那你可真是神机妙算。”关月荷白了他一眼,家里又不是没钱,买块新手表也不至于就揭不开锅,知道他手表坏了,她就找人换了手表票,让他自己去挑一块新的。 结果,一直到她要出差了,他还没去买。 林忆苦得意地笑了笑,“神机妙算谈不上。” 只不过是知道她出差前去取了钱,足足带了五百多出门。 “是不是很贵?”林忆苦明知故问。 “再贵的手表,林忆苦同志也配得。” 林忆苦被她的糖衣炮弹轰炸得嘴角一直往上翘,得寸进尺地让她说实话。 关月荷认真看了他一眼,立刻实诚道:“加上换票的钱,足足花了四百多,买完我就后悔了,剩下的钱差点不够买给林听买玩具。” 林忆苦嘴角抽了抽,立刻转移话题问她给林听买了什么玩具。 关月荷哼了声,真给他说实话了又不乐意,老老实实接受糖衣炮弹轰炸不就得了? 但是,一分钱一分货。 林忆苦戴这块表特别合适,还很好看。吃一顿夜宵的功夫,关月荷好几次被他的手腕吸引目光。 她是个实诚人,觉得好看,就直接说了出来,夸得林忆苦根本压不住嘴角。 得了新手表的林忆苦晚上格外热情。 关月荷满脑子都想着:太好了,不用找思甜打听偏方了。 以后也不用操心领计生用品了。 隔天,全家都知道关月荷出一趟差,居然给林忆苦带回了一块值四百多的手表。 林思甜一回来就听说了这事儿。 再看看自己手里收到的礼物,酸溜溜地对林忆苦道:“让我也看看四百多的手表长什么样。” “借你戴两下?”林忆苦逗她道。 气得林思甜把林听架在他脖子上,指挥林听去抓他耳朵。 得到了新手表的林忆苦,今年依然收到了一片关月荷认为是长得最好看的银杏叶子。 赠银杏叶的行为不知不觉地在一年又一年里,成了他们默认的惯例。 林忆苦把它们一一夹到了个专门的本子里,和她的那些信件都锁在一个柜子里。 — 关爱国选在国庆第一天结婚领证,并在汽车厂食堂摆喜酒,家里的请帖也给丁学文寄去了一份,关月荷特意给他打电话提醒:“记得问知秋来不来。” 见丁学文迟迟没回话,关月荷挑眉,“你俩不会掰了吧?” 没掰,电话被迫中断了,丁学文后面又给回了电话,关月荷才松了一口气。 丁学文觉得好笑,她那语气,像是怕自家猪肉砸手里卖不出去。 “不至于,猪肉稀罕,不可能卖不出去。”关月荷哈哈笑,“但是你是真可能找不到媳妇儿。”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70节 笑完立刻挂电话,不给丁学文反驳的机会。 一旁的林思甜闻言,也乐得嘎嘎笑。 第176章 关媒婆 国庆当天, 林思甜他们几个总算见到了传说中的叶知秋同志。 丁学文给林思甜、许成才、秦子兰一一介绍,转到林忆苦那儿,叶知秋笑道:“师姐的爱人, 在学校食堂里见过几次。” 次次都是看到他带一网兜的饭盒过来,有一次她和班上的同学过去打招呼, 被热情的师姐各分了一勺辣酱,辣得她直冒眼泪。 剩下的陈立中和关月荷就更不用介绍了,都是老熟人。 兜兜转转,他们这几个人都是互相认识的。 正好,八个大人加上他们的小孩,挤一挤就能凑个圆桌。 叶知秋本来就擅长和人打交道, 饭菜还没上桌, 就已经和其他人聊熟了。 反而是丁学文话少, 只忙着给叶知秋添茶水、拿花生瓜子和水果。 这要不知道情况, 说不定还以为叶知秋才是林思甜他们几个的发小呢。 “师姐,你闺女呢?”叶知秋见丁学文给妞妞姐弟俩拿 零花钱让他们去外头买北冰洋汽水, 才想起来关月荷也生了个小闺女。 “她爷爷奶奶抱走了。”找老同事们显摆去了,估计在比谁家的娃胖乎。 刚想喊林忆苦去找娃,才想起来她老爹刚刚来找了林忆苦和谷满年帮忙,这俩人现在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关月荷起身去长辈堆里找林听, 果然听到方大妈正和汽车厂工会的文主任夸林听吃得多还不闹腾。 文主任稀罕道:“多好啊, 知道挑着爸妈好看的地方长,又没随她爸的闹腾劲儿, 倒是像思甜小时候。” 真要随了忆苦小时候, 哎哟喂……文主任都要替老同事发愁。 小胖妞正抓着一块梨啃,见关月荷走过来要抱她,大笑着扭身体想躲开, 以为妈妈在和她玩捉迷藏呢。 方大妈哎哟了声,赶忙搂紧她,笑着说这小皮猴真不禁夸,一闹腾起来,没点力气都抱不住。 关月荷直接逮住林听,一抱起来,林听就安分了,似乎是知道自己在爸妈手里翻腾不出花来。 关月荷刚和文主任打了个招呼,准备带林听走,就被旁边桌的张二嫂给喊住了。 张二嫂冲丁学文那方向抬了抬下巴,“月荷,丁老四旁边那女同志,是他对象不?” 同桌的其他邻居也都看了过去。 “都不用问,我一看就猜到肯定是。”许大嫂肯定道。 “女同志是哪个单位的?谁给介绍的?”一连串的问题立刻冒了出来。 银杏胡同里不少邻居想给丁学文介绍对象,但丁学文次次都不应,想找江桂英和方大妈帮忙搭线,她们也拒绝。 谁知道,人家不声不响地就找到了个对象。 丁学文的几个兄嫂倒是什么都没问,看着不在意这个问题,实际上,剥花生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竖着耳朵正等着关月荷的解答。 “他离得也不远,你们过去问他本人不更快?” 关月荷拒绝帮朋友回答私事,转身就走,顺便给林听举了两下高,乐得林听一路鹅鹅鹅地笑过去,然后被塞进了一个陌生阿姨的怀里。 叶知秋起身掂了两下林听,对丁学文说的“林听是个小胖妞”终于有了实感,真敦实啊,小手小脚摸起来特别好玩,肉乎乎的。 才稀罕了没多久,就被丁学文给抱了过去,说待会别给她尿一身。 关月荷他们哈哈笑,丁学文这都积攒出经验了。 “对了,”关月荷示意他看前面邻居们坐的那几桌,“大家好奇你是不是谈了对象,刚刚还想问我来着。” 丁学文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自己大哥大嫂看过来,但他们很快就挪开了视线。 “他们真想知道,早晚都能打听出来。” 也是,银杏胡同里的大爷大妈,打听消息的本事大着呢。 丁学文没打算给叶知秋介绍家里兄弟和以前的邻居,而是和她温声道:“过段时间,我们再去江大妈、方大妈家里做客。” “好。”叶知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在确定关系前,丁学文就和叶知秋坦白了家里的情况,知道他家里虽然兄弟多,但关系不好,已经分了家没了来往,以后也不打算再走动。 邻居们也识趣地没这个时候来八卦,正好听到外面的热闹声,知道是接亲的队伍回来了。空着的桌子也被新娘家里亲友给坐满。 关月荷这才看到了林忆苦和谷满年,还有条小尾巴谷雨跟着跑进跑出地凑热闹。 林思甜靠到了关月荷身上,感慨道:“鼻涕虫关爱国都结婚成家了。” 有了参照,才恍然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谁说不是呢? 时间过去了很多年,但关月荷觉得自己还年轻。“小关”这个称呼很有迷惑性,虽然“小关”后面的词一直变,从小关同志变成小关同学、小关科长再变成现在的小关处长…… 而身边的来来往往,总有那么几个人,从未离开。这才让时间走得格外地慢。 难得关月荷也感性一回,还没开始举杯,就被打断了。 “二姐,二姐夫。”关爱国过来敬酒时嬉皮笑脸的,关月荷看了眼他胸前的红花,心想着今天是大喜日子,放他一马。 — 吃过午饭,丁学文最先说要走,他还得和叶知秋一块儿去百货大楼买礼品,明天要去叶知秋家里做客。 刚刚说起这事时,全是陈立中在传授经验。 许成才的丈母娘是带他的师父,林忆苦的丈母娘是亲妈的老姐妹,买什么最好,他们心里有数。 也就陈立中的经验稍微有点借鉴价值。 他俩前脚刚走,丁老二两口子立刻追了上去,而丁老大和丁老三和他们的媳妇儿都没动静。 关月荷站原地看了一会儿,见他们只说了几句话,这才转头。 晚上是在三号院里吃饭,家里人到得齐,屋里摆了两张桌子才能坐得下。 要是没有计划生育政策,家里说不定要多摆一张桌,专门给小孩们坐。 江桂英想起来问关月荷:“坐丁老四旁边那个女同志就是他对象吧?长得真标志,一看就是文化人。” 关月荷立刻放下筷子,“您看看我像不像文化人?” “像。”江桂英敷衍了点头,又继续问:“那女同志也是电视台的?” 关月荷这才想起来,她没和家里人提过叶知秋,“是我学校同一个专业的师妹,在外贸总公司上班。” “是你介绍的?” “不是,他们自己谈上的。” “那也是巧了。” 过了两天,关月荷就从胡大妈嘴里听到了一个胡同里最新的八卦消息:丁老四谈了个在外贸总公司上班的对象,是月荷大学的师妹,月荷给介绍的。 “我?”关月荷怀疑地指了指自己。 “咱胡同也没第二个叫月荷的啊。”胡大妈套近乎道:“你看咱们这邻里邻居的,以后我们家刚强找对象,你也给介绍一个。” 关月荷看了眼胡大妈的孙子,一个才上三年级的邋遢鬼,每天弄一身脏兮兮才回来。 等他到年纪能谈对象了,那起码得十年后。 甭管关月荷和家里人怎么对外解释,银杏胡同的邻居们认定了一件事:丁学文能找到这么好的对象,就是关月荷给介绍的。 甚至还有人把陈立中给扯了出来,非说这也是关月荷给介绍的。 “关媒婆”这个称号算是被按实了。 这称号响亮得都传到煤矿厂家属院去了。 李雪莲哈哈笑着道:“以后我也找你给我们家那两娃介绍对象。” 关月荷见澄清不了,也就大方认了这个称号,开玩笑道:“行啊,他们想找什么样的就提前和我说,包给他们找到合适的。” 给孩子找对象的事情暂时可以放一边,李雪莲更想知道另一件事。 “听说你被选进考察团了?” “八字才有了一撇吧。”她的名字和个人资料在前天被报了上去,这事儿不用藏着掖着,过几天就会在公告栏里贴出名单。 这趟是去日本做考察,其中一个项目就是去考察汽车公司,正好她在负责汽车合资项目工作,现在又自学了日语。 关月荷这会儿特别感激李雪莲,要不是李雪莲说要学日语,她都没想到跟着学。 “你这话说的……”李雪莲摆摆手,“没有我,你早晚也会学上。我可不好意思厚脸皮认了这功劳。” “我脸皮厚,是我我就认了。” 李雪莲差点被她一本正经的玩笑话给笑岔气,顺便配合道:“你有这脸皮,学什么语言都会学好的。” 关月荷不否认,毕竟也不是谁都好意思在学校里就扯嗓子练口语的。 说起来,她还得给大学时的舍友们送上感谢。 半个月后,春梅就收到了关月荷的感谢信,读完,就和爱人笑道:“她这是在说我们面皮厚呢。” 春梅爱人笑了,自从谈对象后,他就常从春梅口里听说“月荷”这个名字。他工作之余穿的衣服都是卓越牌运动服,春梅说,要多多支持卓越服装厂。 他之前以为,是因为月荷同学在卓越服装厂工作过,她才这么支持。 但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郑厂长。 他从来没去过京市,但已经“认识”不少在京市的朋友了。 — 一号院的邻居们发现关月荷晚上的学习时间延长了,还都只练日语这一门语言。 “你咋知道这是日语?”胡大妈问信誓旦旦的元宝。 “我就是知道。”元宝听了两年多,虽然不能听出关月荷念的是什么意思,但听多了,就是能分出几门语言。 金俊伟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晚上睡觉前,和周红旗商量道:“要不咱们也送元宝去上少年宫学一门外语?”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71节 周红旗以为他是受对面那两口子的刺激了,见林听还没一岁大就开始学外语,而元宝每天在胡同里招猫逗狗,生怕元宝以后落后。 劝道:“咱们家元宝也不用非得上大学会好几门语言,以后跟着我学门技术,也能过好日子。” 但一听金俊伟说元宝没正经学过外语也能分出是什么外语,周红旗一骨碌地坐起来,拍板道:“学!这个星期天你就带她去少年宫报名!” 星期天上午,穿着一身武术服的元宝拿着根擀面杖在院子里嘿嘿哈哈,林听趴在沙发靠背上练习站立,跟着“哈”了好几声,是个小学人精。 金俊伟洗一件衣服就叹气不下三次,难得见他这么发愁,关月荷就顺嘴关心了一下。 又叹一声气。 “想着给她报个外语班学习,路过武术班,她就赖在那儿了。” “……挺好的,身体强壮了,以后学起东西来就,脑子就转得快。”实在学不来,一身的牛劲也不愁过不好。 金俊伟刚想叹气,忽然抬头看了眼关月荷,心情一下子就转好了:跟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 “对,挺好的。” 第177章 确定了 元宝彻底迷上了练习武术, 她的小伙伴看得心痒痒,闹着家里人也要报名,她就这么多了五个打架的伴儿。 心痒的还有谷雨, 谷满年招架不住,就给她也报了个班, 每个星期天都得送她去少年宫。 “也好,一身的牛劲有使劲的地儿了,省得到处在胡同里瞎跑。” 江桂英不放心,反复叮嘱谷雨在少年宫里也不能瞎跑。 “妈,我在教室外头看着她呢。” “那也得小心。别说在外头了,在胡同里、家属院, 也得注意, 现在人贩子的手段多了去了。新家属院那儿, 人贩子拿着玩具进去, 迷晕了两个孩子带出来,得亏人贩子正面遇上了人贩子, 不然……” 新家属院出了人贩子,这个消息刚出,厂里保卫科的人就跑银杏胡同做宣传,让家里有孩子的得看好孩子、不要留太多钱放家里以免遭贼。 但就这点措施, 大家还是不放心。 现在的小孩多金贵啊, 有的夫妻就一个娃,要是被偷走了, 那不是挖心? 晚上胡同口的彩电电视没了, 瓜子王家撤掉了彩电。 担心大人带着孩子出去看电视又看不住孩子,万一有坏人趁着天黑,把孩子给引到胡同口外面再迷晕抗走, 这么大的罪过,瓜子王觉得自家承担不起,就只能把彩电给收了回去。 胡同口没了彩电可看,但还能去邻居家看电视。 同时,也因为这事儿,银杏胡同在短短一个星期里,又有七八户人家添置了电视机。 关月荷和刚下班回来的林忆苦商量,是现在买本地产的彩电,还是再等等,买别的。 “买津市电视机厂的彩电?” 关月荷哦了声,假装不经意道:“我问过了,出国有额外的补贴,每个人可以带一大一小的家电回来。” 林忆苦反应快,惊喜道:“出国的事情确定了?” 前几天,负责政审的工作组去了他部队了解情况,他们还说可能要快到元旦了才能有结果。 关月荷没再按压嘴角,嘿嘿笑了好几声。 “定下来了!领导让我做好准备,手头的工作早点安排下去。不过,”关月荷叹气,竖起三个手指,“这次考察可能要去三个月,不一定能赶得上过年。” 考察团最终名单确定下来的速度比她想得要快,出发时间也已经定好了,元旦后第二天出发,暂定去三个月。 她手头的工作几乎都交给了新同事谭爱莲,她猜测,以后她要是被调走了,应该就是谭爱莲同志来接她的班了。 林忆苦刚高兴没一分钟,就听到她说要出门三个月,说没半点不舍是不可能的。 只有什么听不懂的林听在一个劲地乐呵。 “让我看看有多不舍?” 关月荷贫嘴完,见他要解扣子,立刻抬手制止,“打住,你闺女还没睡着呢。” 离睡觉的点还早得很,林听的眼睛比屋里的白炽灯还亮,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生怕他们玩游戏不带她。 林忆苦没停下解扣子的动作,转头就去柜子里拿了身干净衣服,一句话没说,但意思很明显了:我没那个意思,你想到哪儿去了? 等林忆苦洗澡回来,两人又忙着学习、哄林听睡觉,一断电,就默契地钻被窝。 谁也没再提起到底要买哪儿的彩电。 部里的文件一下来,关月荷当天下班回家就给家里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她,关月荷同志,要代表国家出去做考察,也将可以坐上飞机了! 家里几个长辈被好消息给砸了个迷糊,反复确认了三遍才信。 “文件都出来,这还能有假?” 其实也不是他们不信,就是没想过,家里人居然还能有代表国家出国考察的一天。 虽然心里想过关月荷可能会有出国的机会,但真没想过,这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重点不是出国,而是代表国家出国考察。 关沧海和江桂英乐得手忙脚乱,只会高兴地哎哟、哎呀,话都说不明白了。 “二姐,这坐飞机是怎么个流程?坐一趟飞机贵不贵?” 关月荷也不知道,她没坐过,票是考察团统一定的,多少钱没说。 关沧海乐呵得非要拉林大爷一起喝一杯庆祝。 “我也喝一杯。”关月荷立刻举手,反正林听已经断奶了,她现在喝一点也不影响。 “去拿你藏起来的好酒。”关沧海催她去拿,他惦记她那些酒都一年多了,她喝不上,他就只能干看着。 “我去拿。”林忆苦起身,不到三分钟,就拿了一瓶茅台酒回来。 关沧海刚要开拧开,才发现瓶身上印有“三大革命”字样,还印了个五星标志。 “咋和我买到的不一样?” “去年买的,您得排队去买。”但就他那老胳膊老腿,排队了不一定能抢得着。 去年陈立中叔叔托人买了不少,是打算拿来送亲友的。知道她喜欢囤点酒,陈立中就顺便帮她搞了半箱回来。 她当时怀着林听喝不了,看见了会馋,就让林忆苦把那半箱酒给放地窖里。 要不是老爹今晚特意说要喝她藏起来的酒,她差点想不起来她还有这么多“宝藏”! 江桂英也给自己拿了个杯,“给我也来点儿,今天高兴,我得抿两口。” 最后,除了林听,家里其他人都端上了酒杯。 林听喝着白开水,学大人,喝一口就哈一声,自己把自己逗得鹅鹅乐。 才小小一杯,就把关沧海给喝醉倒,说话都大舌头了,说着说着还捂脸哭了起来。 江桂英骂他酒量不行还好酒。 关月荷像是要把前面落下的酒给补回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那多好啊,我爹买一瓶酒能喝上半年,省钱了。” “我还没醉呢你就说我坏话!”真是个倒霉闺女,净埋汰他。 “哈哈,醉了的才嘴犟说自己没醉。”她老爹几十年如一日的破酒量,家里人谁不知道啊? 足足喝了三杯的关月荷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醉了。 拉着林忆苦说了半晚上的话,夸领导眼光好,然后大夸特夸自己优秀。夸完自己,也没忘记感谢林忆苦同志和林听小同志。 “我觉得很高兴。”她已经说了三遍了。 “我也为你高兴。” 她的记事本,已经写了一半,出国这件事似乎是件特别特别大的事情。 但还有一半的本子空着,谁也说不好,将来还有有怎样的际遇。 没两天,几个发小们知道她元旦后要出国考察三个月的事情,纷纷说要给她庆祝。 可惜许成才和秦子兰十一月格外的忙碌,连休息时间都没有,更没法给她庆祝。 “我早说了让你好好准备服装厂的招工考试,不听。看看,人家厂里三班倒都忙不完单子,这个月的奖金不得上百?” 白大妈得意地嗑瓜子,“何止啊,车间工人拿得更多。” 厂里的单子不断,她家向红已经连续半年都拿上百的工资了。所以,向红一说要在外头买间自己的平房,她就每天早出晚归地找人打听附近私人平房的情况。 白大妈的话把别人给酸跑了。 关月荷也酸,捂上耳朵跑回了家。 白大妈一转头,傻眼了,她正想着找月荷问问有没有合适的男同志介绍给向红,眨眼的功夫,月荷就溜了。 — 十二月初,各家的炕都用了起来。 胡同口热闹了一早上,全是忙着囤过冬大白菜和土豆。 关月荷、谷雨和林听她们三挨靠着,半躺在小房间的炕上,都穿上了新做的红色毛衣背心、红毛衣,屋子都被这三抹团红色而衬得喜气洋洋。 林听两只手紧紧抱着关月荷的左手手臂,小小一团全贴着关月荷。谷雨则是团抱住林听,时不时地就低头亲一下林听的肉脸,亲完还要一脸陶醉地说:“妹妹是大白兔味的雪糕。” 实际是林听喝奶粉喝多了,身上都冒着股奶香味。 大冷天,江桂英不准谷雨吃雪糕,谷雨就把林听当成了雪糕。 关月荷都怕谷雨会忍不住一口咬下去。因为她一个大人,盯着睡着了的林听,也会有忍不住想张嘴咬一口的冲动。 为了让谷雨不惦记着雪糕,关月荷继续拿着书本给她们讲故事。 书是成霜给留下的,一本去年才引进出版的武侠小说。 她整理书架时才发现一堆看不懂的书里掺了一本武侠小说,她甚至怀疑,这才是成霜要把书放她这儿的根本原因——不想丢掉这本书,但又不想送出去,以免暴露自己居然还爱好看这类书本。 书里的内容很好看,可惜关月荷讲得不够有趣,谷雨和林听也听不太懂,等关月荷发现她俩没声音了时,一低头,姐妹俩挨靠到一起睡着了。 谷满年那个大忽悠,说好了,等她有孩子了,就帮她带。 结果呢?她现在一带二!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72节 谷满年自觉理亏,过来接谷雨时,没忘记给她拎了个柚子过来赔罪。 “南边来的水果,采购科的司机带回来的。” 青黄青黄的厚皮,凑近了闻,有股清香味,很好闻。 关月荷还没吃过这水果,一下子就把怨气给忘得无影无踪了。 “对了,妈说你想买彩电?”谷满年不理解,“你都要出国了,在外面带一台回来不更好?” “我和林忆苦商量了,就买京市电视机厂的。你要不要?我给你带也行。” 她还问了丁学文,但丁学文也打算买京市电视机厂的彩电。 谷满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行,你不要的话就给我带一台回来。” — 十二月底,大家终于找到了个都有空的星期天,聚到了明大爷的小饭馆里。 明大爷友情赠送一道鱼,庆祝关月荷即将要出国,也庆祝丁学文即将领证成家。 丁学文松一口气,“明年不用被明大爷唠叨我这个老光棍了。” 一群人笑了起来。 此时外头正飘着大雪。 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 第178章 林团长 家里买了新一年的黄历, 外头各个单位的大门拉起的红色横幅,预告着元旦即将到来。 即将要出远门的关月荷多得了一天休假时间,这会儿正在家里收拾行李。 刚把新买的大衣给放进行李包, 转个身的功夫,捣蛋鬼林听就把自己也给装进了行李包里, 冲着她哈哈笑,露出来几颗小米粒牙。 一边拍手一边喊:“妈!” 林听现在会喊爸妈了,一见到林忆苦和关月荷就喊个不停,谷雨说她是个录音机,肚子里装着磁带,可以一直反复播放。 林听越长大, 是越调皮且特别会撒娇, 每次干了坏事就这么冲着大人笑。 就比如现在。 也不知道林听怎么就和行李包斗上了, 逮着机会就往包里钻。 关月荷只能再次把她给提出来, 并从柜子里翻出林忆苦的行李包,敞开了后, 再把林听给拎进去放好。 “呀!怎么爬包里去了?”江桂英端进来一碗鸡蛋羹,哄着林听赶紧出来。 “你让她爬进去玩,待会儿尿里头你就知道错。” “没事,那个行李包用不着, 让她玩着吧。” “就带一个包啊?我听说那边也冷呢, 你多带点厚衣服……啧!你这娃真是猴急,谁还能抢你吃的不成?” 就知道这娃见着吃的就等不及, 江桂英特意等没那么烫了才端进来。 关月荷侧头一看, 林听从包里翻了出来,乖巧地坐在炕边,仰着脑袋张嘴, 等着姥姥喂蛋羹。 也就吃东西的时候最乖了。 刚刚还说娃猴急,江桂英转头就夸:“哎!吃饭就得这么大口吃才香。姥姥看看嘴巴,吃完了?真厉害。再吃一口……” 眼看着林听越吃越得意,关月荷表情复杂。林听是个小馋嘴没错,但她妈也没少出力,看把林听夸得,小尾巴都要翘得掀翻屋顶了。 江桂英边喂边感慨道:“林听赶上好时代了,看看现在吃的用的,往前几年都没这条件。” 当然了,也和月荷、忆苦两口子的工作有关系,他俩现在工资高,只养林听一个,养不好才怪。 关月荷没接话,谷雨还小的时候,她妈也是这么说的。 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的。 “谷雨今天怎么没回胡同吃午饭?”好几天没见小棒槌了,还怪想她的。 “服装厂今天杀猪分肉,你姐夫中午带她去厂食堂吃。” “怪不得。”换成是她,她也选择去厂里吃午饭,“厂里杀猪的时候,食堂的掌勺师傅都会做红烧肉,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次!”林听抬头看她。 “嗯嗯,你吃。” 江桂英想起来另一件事,问道:“丁老四和他那对象怎么样了?见家长还顺利吧?” “很顺利,他们打算二号去领证。” 叶知秋的家里人刚开始得知丁学文比她大七岁时还很不满意,等见了两次面,人家就改了态度,催着他们早点把结婚的事给定下来。 他们俩一合计,就决定过了元旦去领证,至于摆酒席可以再等等。丁学文说既然领证时间提前了,那就把攒下的钱先做了彩礼,他还得再攒攒钱,给家里添置大件。 “那不就是后天领证?这么快呢?”江桂英惊呼,但很快又高兴道:“快点也好,都这个年纪了,既然打算成家,那就早点。” 还道:“省得丁老二还想着惦记让他两儿子去和丁老四套近乎。” 关月荷没在意,丁学文也没那么心软,丁二哥惦记了也白惦记。 “晚点摆酒也好,说不定你还出差回来还能赶上喝他的喜酒。” 关月荷笑了笑没说话。 这倒是不用惦记,丁学文明确说了,最早也要等到五一假期的时候再摆酒,到时候还需要他们几个帮忙收拾新房。 说着说着,江桂英才压低了声音,“忆苦升职的事咋没消息了?” “不着急。” “啧!也就你俩不着急。”他们几个老的没少惦记,但又不敢问,怕事情没成,问了还让忆苦心里有压力。 碗里的蛋羹一点不剩了,林听才又爬回了行李包坐着玩。 傍晚。 谷满年推着自行车回到银杏胡同,车后座载着谷雨,车头挂着两块五花肉。 “小谷又给你老丈人送肉啊?” 不得不说,关沧海和江桂英的这大女婿真够孝顺的,这几年里,亲闺女都没他回得勤快。 谷满年在胡同口唠了几句,直到谷雨等不及,自己爬下车跑进三号院,这才赶紧推车子跟上。 一进三号院,和两个生面孔对上了视线。 “妈,前院那两个是谁啊?”谷满年一进屋就问。 “丁老大的二儿子带着媳妇儿和孩子回城探亲。” 谷满年这才想起来那个看起来面熟的男同志是谁,他记得这人和丁学文是分到了一个公社当知青,有一年还带着媳妇儿回来过一次,但很快就和家里人吵起来又走了。 丁大妈不在了,丁显宗这回回来,倒是没和家里吵起来。 “丁显光在外头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们两口子现在就丁显宗和丁香俩孩子,再吵也没意思。” 江桂英撇了撇嘴,小声道:“丁老大身体不好,想提前退了,把工作转给丁显宗。不过,我看丁老大是只想要儿子,不想要儿媳妇。” “难不成他想怂恿他儿子离婚?”谷满年皱了下眉,很快又不觉得这事稀奇了。 在他们家属院也有这样的,儿子下乡多年,在乡下结婚成了家,后来出了回城的政策,就隔三岔五地发电报催促儿子离婚回城。 就过去两年里,厂里工会和妇联就处理好几起因厂子弟离婚回城而引起的纠纷。甚至还有考上大学后抛妻弃子的。 不止谷满年这么猜测,三号院的其他邻居家也是这么想的,有人说丁老大两口子做得绝,也有人说做得对。 晚上看电视时,大家的眼睛落在电视屏幕上,聊的却是丁显宗会怎么选。 — 丁家。 “显宗,你想好没有?不离婚回城,你爸的工作就没法转给你。”丁大嫂拉着他到胡同口外面问。 丁显宗此时正天人交战,一头是回城进厂当工人,一头是陪自己从苦日子过来的爱人和孩子。 “你再好好想想。”丁大嫂见他不吭声,就道:“你大哥,找回来了也是被抓起来的命,我们是指望不上他了。你妹妹是大学生,以后不愁好工作。你爸退了下来,工作不转给你就浪费了。再说了,你当了工人,以后不愁找不到个城里媳妇儿,你要是觉得理亏,咱们给她补两百块钱……” 丁显宗没吭声,直接回了三号院。 他这次回家,才发现家里已经大变样了。 奶奶走了的消息传到时,他想回城一趟,但那会儿因为老丈人生病,家里的钱都花完了,还借了一屁股债。等他借到了钱,才收到小妹的信,说小叔因走私、贩卖文物被抓了,大哥也掺和了但人跑了不知道去哪儿,家里也彻底分了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回来后还是觉得变化太大。 原来十几口人挤在五间屋里,现在就住了他爸妈和三个堂弟,而丁香常年住在学校,所以还有一间空房间留着。 放在以前,连客厅都是需要抢的好位置。 他这次回来,是他爸特意给发的电报,想让他回城进厂接班。 他刚接到电报时很激动,但上了火车后,漫长的车程让他想了很多,要不是他爸身体不好,这个工作会转到他手里吗? 一进屋,见到他媳妇儿正低着头叠衣服,两个孩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丁显宗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在乡下的日子。 屋里安静了几分钟,丁显宗很快就做好了决定,“明天就去买票,早点回去还能赶上大队分猪肉。” “爸爸,我们不留在城里了吗?” “不留了,咱们家不在这儿。” 隔天。 丁学文和叶知秋拎着大包小包来了银杏胡同。 人还没走近,胡同口的大爷大妈就已经讨论上了。 “还是丁老四好命啊,考上大学回了城,现在还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儿。” “这不比丁老五好多了?那丁……算了,大过年的,不说了。”话音一转,就招呼起走近了的丁学文:“带对象回家吃饭啊?” 心想着:丁老四和他几个兄弟合好了? 下一秒,丁学文就澄清道:“过来给江大妈和方大妈送节礼。”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73节 但人却是先往一号院去,过了一会儿出来时,手里的东西少了 一部分,又直奔三号院。 丁学文真就只是来送礼的,他还得和叶知秋回家吃饭。 只在从三号院出来时,遇上了正从外面回来的丁显宗一家四口。 “四叔。” 没人知道丁学文和丁显宗说了什么,但当天下午,丁家就有了新消息出来,听说丁显宗决定要和乡下的媳妇儿离婚,过段时间就回来接丁老大的班进厂。 “是不是丁老四到底和他说了啥?” “我不知道啊。”关月荷摊手,她也没功夫找他问去。 但就她对丁学文的了解,现在的丁学文也没那么心软,说不定还怂恿丁显宗干坏事呢。 “别说糟心事了,老头子你去处理鱼,关爱国你去拔鸡毛……忆苦几点能回来?” 说到就到。 一身军装的林忆苦大步跨进院子,站炉子旁边暖了一会儿,才把扑棱的林听给抱起来。 关月荷帮他把帽子给拿下来,顺手拍掉他肩膀上的雪花。 “笑这么开心,有好事啊?” 趁其他人都在忙今天的晚饭,没人注意他们的小动作,林忆苦嗯了声,还伸手捏了下她的手心。 关月荷双眼一亮,试探着喊:“林团长?” “嗯。”新鲜出炉的林团长眼里的笑意更浓了,等了这么久,正好赶在她出差三个月前,及时和她分享了他的好消息。 “林团长真厉害。”关月荷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他,就只能抱住他怀里的林听,亲了好几下林听的肉脸。 两人的手还悄悄地握着。 林听被他俩一人一嘴的给亲生气了,嗷嗷喊了几声,把他俩的嘴都给挡住。 江桂英以为他俩是故意逗林听,没好气道:“这么大个人了,老逗她干啥?看把孩子气的。” “来,姥姥抱,给你喂饺子,咱不理他们。” 关月荷和林忆苦不解释,争着要负责去提水,一人一个水桶走了出去。 林思甜和陈立中回到三号院时,正好看到他俩比赛提水,谁走快了还得扯着衣服往后拉。 陈立中:“咱哥和月荷真是……” “俩棒槌,对吧?”林思甜帮他接上。 “……”陈立中不是很敢说大舅哥的坏话。 第179章 三喜临门 整个三号院后院都是关月荷和林忆苦的笑声, 还有陈立中和林思甜的加油呐喊声。 谷雨远远听到声音,拔腿就跑,很快就加入了呐喊的阵营里, 林听也被吸引出来…… 关月华啧了声,那两口子真够能折腾的。转头, 谷满年就催着她走快点,“咱也给月荷喊加油去。” “她也不差这点油了。”再加油就该冲上天去了。 谷满年还能不了解她的口是心非,只管推着她走。 不止他俩回来,连关建国林玉凤一家五口也赶在晚饭开始前到了。 关月荷即将要出国三个月,江桂英和方大妈一合计,干脆两家人今晚合一起吃饭, 就当提前全家聚一块儿过春节了。 “今天人齐, 喜事儿也多。老爹, 您要喝一杯不?” “嘿!你自个儿想喝还拿我当借口。”关沧海看了老伴儿一眼, 见没被反对,赶紧给关月荷使了个眼色:去拿酒。 关月荷早有准备, 从脚边拿了瓶酒出来,开酒之前道:“明天要早起,我只能小喝一杯。” 又意有所指道:“有些老同志也得注意了,酒量不好喝多了还哇哇哭, 会被我们家林听笑话的。” 关沧海气急败坏, “谁酒量不好谁哇哇哭了?乱说!” 其他人捂嘴偷笑。 关爱国和万秀娟说悄悄话,“看到了吧, 连老爹都管不住二姐, 还老被抖老底。” 意思就是:不是只有我怕二姐,老爹对她也没辙。 万秀娟脸上挂着笑,藏在桌底下的手悄悄地拧了下他的腰。 她搬进家里两个月了, 没少和二姐说话,之前觉得二姐不好说话,处久了,才发现挺好相处的。 比起看起来不好说话的大姐、二姐,和住得远的大嫂才难相处呢,说什么都得掂量一下,就怕说错了话。 — 关月荷只给自己倒了小半杯,起身给其他人倒酒。 “咱们家关处长要说两句?”关沧海觉得反常,这丫头今天殷勤得过分了点。 “发言机会应该留给林团长才对。”关月荷侧头看向林忆苦,等着他开口。 林团长不擅长显摆,没关系,有她在,势必要把好消息给抛出去给大家一个惊喜。 话音刚落,大家齐刷刷地看向林忆苦,才发现他今天回来居然没第一时间去把他的军装给换下来。 这会儿林听正试图伸手扯他胸前的勋章,被关月荷给塞了一小块馒头才罢休。 林思甜最先反应过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哥,你把副字给去掉啦?”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林忆苦笑着点点头。 “哎哟!” “怪不得月荷说今天喜事儿多。” “早知道该提前找老明定个烧鸭的,这么大个喜事,该多加一个菜的。” “菜够多了。” “哥,恭喜啊。” “恭喜。” 一桌子人纷纷朝林忆苦贺喜,连谷雨都抱着汽水瓶凑过去碰杯,小大人似的,认真道:“恭喜小姨父!” 林忆苦一一道谢过去,同时也握紧了搭在他膝盖上的手,林听一脚蹬过来,两人默契地松开了手,并顺便捏了捏林听的小胖脚。 “今天这叫双喜临门了吧?” 关月荷却看向正对面的关月华,“说不定还有三喜呢。” 见关月华不开口,关月荷就催谷满年道:“姐夫你说,你现在是你们家的对外发言人了。” “我!我说!”谷雨急吼吼地举手,“我妈妈要当真的青天大老爷了……唔唔!” 谷满年晚了一步,没能及时堵住小漏勺的嘴巴。 屋里安静了一瞬,大家很给面子地忍住了笑声。 关月荷半点笑声没发出,但还是挨了关月华一记白眼:都是你给起的破外号! “咳咳!”谷满年清了清嗓音,又吃痛地嘶了一声,显然是被掐了一把,但很快调整好表情,宣布了今天的第三件喜事。 “月华工作分配确定了,拿到毕业证后去最高法报道。” 屋里又是一阵惊喜地哎哟声。 关月华这毕业速度,已经算是特别快了。三年读完了大学,接着两年读完了研究生,愣是提前了两年毕业。 她一点消息没透出来,关沧海和江桂英都以为她要明年才能毕业。 得,姐妹两个都是闷声干大事的,等到结果定下来了才会往家里报信。 实际上,除了关月华和谷满年两口子,其他人对最高法是什么单位还真不了解。 就连关月华读的法学专业,他们只知道这是和法律相关。说实在的,他们普通老百姓对法律的了解不多,就知道犯了事,自会有公安给抓起来,他们只关注最后是吃枪子还是关起来劳改。 这会儿听到个最高法……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单位,但带了“最高”两个字,那指定不会是什么差单位。 等谷满年把关月华给他解释的一字不落转述出来,江桂英拍了下大腿,心道:这确实就是青天大老爷干的事儿啊! “哎呀,今天高兴,我再喝一杯。”关沧海又给自己倒了半杯,一口闷下去,脸瞬间又红一个度。 这回算好的,没因为喝多了而捂着脸哭。 倒是江桂英笑着笑着,眼睛就冒起了泪花。 “我没事儿,就是高兴的。” 大闺女在高考恢复前的十年里没落下过课本,小闺女在读了工农兵大学开始,十几年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学习。 现在的好消息,都是她们该得的。 静静捧着杯子,一会儿看看大姑,一会儿看看小姑,好像浑身又蓄满了力量。 这顿饭吃了很晚才散,林思甜和陈立中打算在家住一晚,明早再回单位上班。 林忆苦洗完澡后,几次在客厅、厨房、卧室来回,想让人注意不到他都难。 林思甜心知肚明,知道亲哥这是在无声提醒她赶紧走,但她还没和月荷说完悄悄话,全都当没看到,继续和月荷挨着肩膀,挡着嘴巴说小秘密。 而陈立中就识趣多了,见林思甜忙着和好姐妹说悄悄话,知道没自己的插嘴余地,留下来又会被大舅哥盯得头皮发麻,干脆留在家里,和老丈人、丈母娘唠家常。 在林忆苦把林听哄睡着,又帮关月荷检查了一遍要带出差的行李后,林思甜终于说完了话,给自己亲哥腾位置。 走之前还不忘冲屋里的提醒道:“林团长,我回家了啊,放心吧,今晚不会让你睡杂物间的。” 林忆苦被她气得咬牙切齿,但还是披上外套,把她送到家门口,等她进屋了才转身回家。 今天没等到断电,关月荷家的灯提前熄灭了。 隔天大清早。 关月荷生怕自己迟到,早早起来,发现旁边的枕头没人了,而林听已经睡到了炕尾的角落里,抱着小枕头团成了一团。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74节 关月荷和林忆苦挨着坐,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面条。 要说的话已经提前说了好几遍,再说就啰嗦了。 在他们出门前,方大妈过来把还没醒的林听给抱到三号院去。 看着大包小包的关月荷,方大妈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要说的,只给她理了下围巾。 她都习惯孩子出远门了,说多了反而还让孩子担心。 — 关月荷和林忆苦一块儿出门,正好遇上丁显宗一家四口从三号院出来。 来时大包小包,回去时的行李少了不少。 关月荷和他们点了点头算打招呼,出到了长湖街道上,丁显宗一家四口要去等公交车,林忆苦也要回部队,她则是往单位去。 “我走了啊。” “嗯。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 “嘿嘿,这事我有经验,反正不会亏待了自己。”关月荷朝他挥了挥手,发动摩托车,铛铛铛地离开了。 林忆苦站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到了,才蹬动车子,也忙着上班去了。 — “关处,车子已经在下面等着了,咱们该出发了。” “好,这就来。”关月荷把手里的资料放进公文包里,出门时顺便把办公室给锁上。 而办公室上的牌子,写着她正出差中。 关月荷刚坐上车没多久,其他人陆续到齐,坐在她旁边的,是楼上精通法语的那位同事,坐她前面的更是老熟人。 “章老师。” 在考察团名单出来时,关月荷最先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章新碧的名字,她是这次考察团特别聘请的技术专家。 章新碧见到她,也是半点不意外。笑道:“这回又可以和小关同志搭档共事了。” 从五星汽车厂的资料翻译小组、到广交会,再到汽车合资项目,现在是远赴海外的考察工作。 郭旭升得知小关同志也在考察团名单里时,还感慨道:“小关同志这十年真是时时刻刻保持进步啊!” 关月荷还想多说几句,人到齐了,司机提醒大家坐好,他们要前往机场了。 关月荷把兴奋都给压了下去。 真期待。 — 丁学文抬头看了眼,心想着,这个点,月荷应该已经出发了。 又低头看了眼手表,没再耽搁,对着门边的镜子看了又看才出门。 “丁同志今天没去上班?” “请假了,休息日不能办结婚登记。” 丁学文说完就走,邻居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哦!丁同志今天要去结婚领证了?! 第180章 出国 “同志, 在这里填信息。”工作人员检查完证件和介绍信,才拿出张单子递给丁学文。 等到他们登记信息的时间里,工作人员才有空打量来登记的这对新人。 真般配, 工作单位都好,细看还有点夫妻相。 视线下移, 看到男同志在签名字时手抖了下,差点没拿住笔。工作人员不自觉地挑了下眉:这得是有多激动? 收回登记表,工作人员从抽屉里拿出个新的结婚证,在内页写上新人的信息和名字。 “好了,你们检查看看信息有没有错误。” 丁学文和叶知秋一人一本,大红色封面、中间印有双喜字的小本子, 背面印了四个大字:计划生育, 勤俭节约。 两人检查完自己手头的, 又互相交换检查了一遍, 确认无误后才和工作人员道谢。 丁学文没忘记从包里抓了一把糖果放工作人员的桌面,“沾沾喜气。” 多亏他特意找陈立中问了领证的注意事项, 不然都想不到要提前备点糖果。 “你也吃一个?”丁学文见叶知秋看着他的包,也就从口袋里拿出来一颗递给她。 只不过给工作人员的是水果糖,给她拿的大白兔奶糖。 叶知秋接过,顺便把手里的红本塞进他的包里, 声音轻快, “走了,爸妈喊我们中午回家吃饭。晚上就得我们自己开火做饭了。” “晚上你想吃什么?” “让我想想。” “嗯, 不着急, 你可以慢慢想。” 对他的回答,叶知秋习以为常。 叶知秋也就顺势暂停了对晚饭吃什么的纠结,视线落在前面给她挡风的人后背上。 从她第一次认识他, 几年下来,他一向是这样的温和平静、极有耐心。 “对了。”叶知秋戳了戳他的后背,笑道:“我们是不是得给月荷师姐包个红包?” 毕竟,要不是月荷师姐,他们也不会认识。算起来,月荷师姐也算是他们的介绍人了。 “她说她不想当媒婆。”丁学文想出了另一个方案,“过年给林听包个大红包。” 丁学文笑了下,“等月荷回来,她肯定又要说,林听沾她光了。” 叶知秋跟着笑,“师姐是个很有趣的人。” 有了月荷师姐带头,他们这届英语专业的学生后来都爱跑着去食堂打饭。她毕业前,听说这个习惯已经在下一届师弟师妹们中间传开了。 — 有趣的关月荷同志终于到了机场,本次考察团的所有成员集合完毕。 这次带队的,是设备引进司的欧阳司长。考察团里的成员来自各个单位,有好几位同志会日语,但也安排了专业的日语翻译员。 等待登机的关月荷终于找到了机会和章新碧说些工作之余的话题。 “你出差,孩子没闹吧?” “没,我出门的时候她还没醒。”关月荷道:“我早和她商量好了,她乖乖在家,等我回来给她带礼物。” 章新碧好笑地点了点她,算一下时间,娃还没满周岁呢,这怎么商量? 实际上,关月荷也就是说得轻巧,她出门时还是特别不舍的。 很快,关月荷就没空舍不得了。他们被提醒要去上飞机了。 关月荷顺手就帮章新碧拿了最重的行李包,边走边小声道:“我第一次坐飞机,有点紧张。” 章新碧回头仔细打量她的表情,真没看得出她这会儿紧张,不如说是激动。 自从上了飞机,关月荷就坐得板板正正,认真听注意事项,然后把座位的上下左右都看了一遍。飞机起飞时,她就提着一口气屏住呼吸,过了许久才呼了出来。 后面的事情,章新碧就不知道了。 早上起得早,先是赶到外贸部集合,然后才坐车到机场,办手续也折腾了不少时间。章新碧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飞机已经开始降落了,而坐她旁边的关月荷还保持着看窗外的动作。下飞机时,关月荷依然精神饱满。 拎着两大包行李,也不妨碍她大步向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十年依旧。 从机场到入住宾馆,关月荷和其他同志一样,一路上都没忍住惊叹。 她早知道日本比自己国家的经济条件好很多,但真亲眼所见了,发现其中差距远超她的想象。 满大街的小汽车,商店里贵得离谱的商品…… 同行的一位同志道:“我听说,他们这里一个普通民众一天的工资能达到上万元。” 其他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概念?他们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都没到一百块。 怪不得有人会抵不住诱惑而选择留在国外,这外头的糖衣炮弹威力实在太大。 虽然差距很大,但大家都相信总有追赶上的一天。 大家也就感慨了一会儿,谁也没忘记这次出国的任务,趁着还没开始开会,大家就忙着互相认识、熟悉。 有人提议,尽量把懂日语的同志和不懂的同志分到一起住,这样有什么事情能互相照应。 关月荷就这么和章新碧分开了,但也认识到了新的同志。 “你好,我是外贸部的关月荷。” “机械工业部苏令华,久仰大名了关月荷同志。” 关月荷笑了,没好意思问人家是不是从报纸上知道她的大名。 很快,这位来自机械工业部的女领导就给了她解答:“之前就听同事提过,说关月荷同志在合资项目谈判上一针见血、逢山开路,今天总算见到本人了。” 关月荷谦虚了两句。心想着,要不是她常年接受糖衣炮弹袭击,这会儿怕是会被夸得找不着北。 也真有因为报纸而知道关月荷大名的,但也就当拉近关系的借口顺口那么一提。 关月荷刚和未来一段时间的舍友互相认识,欧阳司长也正好过来给大家开会,又讲了一遍注意事项,接着就是讨论他们本次考察的第一站——日本一家汽车公司。 当天,这家公司就给他们安排了晚宴接风。 回到宾馆时,关月荷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沓名片,全是晚上收到的。 苏令华也翻出来一沓,冷笑道:“我们人才到,这就有人想搞贿赂了。” 关月荷见怪不怪了。别说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就是国内,想贿赂她的也不少。 当然也有人鼻孔翘上天的,觉得他们技术落后,不搞合资就生产不出好汽车。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75节 但话说回来了,谁不知道华国现在市场广阔,多的是有人想合作。当她还得跪着求他们不成? 关月荷拿出笔,在其中几张名片上做了标记。把这些人的态度给记下来,以后说不定还有打交道的时候。 知己知彼嘛。 另一头。 “这是这次华国考察团成员全部的资料。”看着没什么特殊的。 其中,除了几个领导的资料被剔除,就是外贸部关月荷的资料被抽了出来。合资项目一般都会经过她,被拎出来也不稀奇,但就一个小小的处长,也没必要特别拎出来说吧? 但翻开看了几眼关月荷的个人资料,就知道为什么了。 父母兄弟姐妹都是国营厂工人,爱人是军人,本人多次立功接受表彰…… 这说明,这一家子在华国的收入水平不错,没有经济困难,且华国的军人在对国家忠诚度上毋庸置疑。资料上头甚至还写了,在华国时,曾安排人多次试图行贿皆被拒绝。 “这个不行,就换其他人。” 接着,又被拎出一份资料,这是苏令华的。上头写着,父母都参与了抗日战争…… 一张又一张的资料被抽出来,看资料的人差点没忍住火气。 送资料过来的人做了解释,说华国现在对公派出国人员进行严格政审,能被选进考察团的,很难被策反。 关月荷观察了几天,发现没人再试图找她聊国外的生活多美好、她这样的人才应该得到多高的待遇。找几个同事了解了下,发现大家都一样,也就没再把那些糟心举动放心上,一心扑在每天的考察上。 “月荷,几位技术员需要人手帮忙做资料翻译,你有没有空?” “我这很快忙完了,给我五分钟时间。” 说五分钟,真一秒也没多。关月荷做完自己的工作,立刻收拾好资料,起身往旁边的会议室走去。 挺久没干资料翻译的活了。 每天早出晚归,连空余时间都是在和其他同事讨论问题,关月荷忙得没空想别的,只每天晚上要把她和林忆苦、林听一家三口的照片拿出来看一看。 — “看这儿,这是谁啊?”江桂英抱着林听,给她指被压在玻璃下的照片,让她多认认,省得等关月荷回来,认不出来了。 林听也伸出手指,点在关月荷的照片上,“妈!” “哎哟,你记得啊?真聪明!” 江桂英哪里知道,林听天天晚上都被亲爸抱着认照片,她就算闭着眼睛,都能张嘴喊妈,这都给喊出习惯了。 对林听来说,一个月没见着人,“妈”已经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了张照片,就算是关月荷本人回来了,“妈”也得是斗柜上的那张照片。 “桂英,外头有羊肉供应,你还不去排队?” 江桂英忙抱着林听快步走回去,边走边吆喝休息在家的关爱国去排队买肉。 林听太沉手,她想小跑都难。 “桂英,你家月荷出国还没回来呢?还能赶得上过春节不?” “赶不上就赶不上了,春节年年有,国家的事最重要。”江桂英说得正义凛然,实际上嘴角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眼看着江桂英抱着小胖妞进了三号院,刚刚说话的大爷羡慕道:“看看月荷,现在都能出国考察去了。” “这有啥奇怪?国家不派她出国,她学那些叽里咕噜的洋语不就浪费了?” “但话说回来了,月荷是真出息啊,咱银杏胡同第一个出国的人。啧啧!这虎妞啥都争前头。” 第181章 不同寻常 关爱国拎回三斤羊肉, 一进屋就道:“我刚在外头排队,逢人就被问大姐是不是真去最高人民法院上班了、二姐是不是真出国公干去了。” 关爱国乐了,“得亏咱们家建了个卫生间不用大老远跑公厕, 不然,每天在公厕排队都得被问几遍。” “我上班都有人来问是不是真的。”万秀娟摇摇头。 这胡同里的事儿, 甭管好的坏的,都能传千里。 银杏胡同的邻居是在前天才知道关月荷出国的。 关月荷上下班时间经常和胡同里大部分工人错开,一回到家,没什么事也不往外跑,就待家里逗娃、看电视、学习,不天天关注她的邻居一般很难发现她不在家。 但一月的某天, 张全斌破天荒地开回了一辆摩托车, 引发了邻居们的讨论, 说他现在自己一个人住, 没人管了,花钱大手大脚。 “看看忆苦, 都成团长了,这两天才骑上摩托车。” “忆苦当上团长了?我咋不知道?你去问了?他家又买了一辆摩托车?”一连串的问题炮仗似的炸了出来。 张大爷呵了声,“这还用问?你没看到他衣服上的肩章变了?就是正团,准没错。” “真的假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呢?” “不稀奇, 他也回来好几年了, 再不往上走走那得考虑转业了。” “他们这家子真能藏消息。” 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让大爷大妈们忽然想起来好几天都没看到关月荷, “她又出差了?” “应该是。”胡大妈这时也发现了不对劲, “我说她家最近的读书声怎么只有忆苦一个?!肯定是出差了。” 刚说完,就看到林忆苦骑摩托车回来。胡大妈眯起眼睛细看,发现他骑的关月荷平时骑的那辆。 一问林忆苦, 就确认了关月荷出差了的消息。 但日子一天天地过,大家只见林忆苦每天骑关月荷的摩托车上下班,迟迟不见关月荷回来,就有人忍不住问江桂英:“你家月荷这次是去哪儿啊得去这么久?” “就是出差了呗,说不准要去好几个地方呢,她那工作,我们也不知道。” 甭管是关家还是林家,大家都默契地不往外头说关月荷和林忆苦的事情,谁问得多了,他们还得警惕地反问:“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在保密这块儿,两家人达成了守口如瓶的共识。 但架不住有的大爷大妈消息灵通。 “我女婿在建国大饭店上班,说最近跑外贸部交材料都没见到月荷,一问才知道月荷出国公干去了。” 啥?关月荷出国去了? 银杏胡同就这么多了个茶余饭后的新八卦。 “她咋就这么能呢?!” “真出国去了啊?” “是去出差还是就留在国外了?” “我听说出国补贴不少啊……” “我说你这人脑子真是有毛病,净惦记补贴,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代表国家出国!换成我,我倒贴去也成啊。” “去去!你倒贴,国家也不能要你。你说几句洋语我们听听?” 讨论过后,胡同里大人教育小孩的嗓门更大了。 银杏胡同里有了那么多考上大学的榜样,大人们对自家的小孩都有了更大的期待。 小孩们个个当起了鹌鹑,谁知道他们刚从学校领回了成绩单没几天,就传出了月荷姑姑出国的消息? 哦,还不止。 紧随着关月荷出国的消息,关月华被分配去了最高人民法院工作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这姐妹俩……啧啧啧!我早说了,她们姐妹从小就不同寻常。” 这回没人说这话是马后炮。 事实也如此。甭管是关月华的暴脾气,还是关月荷的硬拳头,整个银杏胡同都很难找得到超越她俩,确实不同寻常。 这不,关月荷出国公干、关月华进了最高人民法院的消息彻底捂不住了,家里人也就没继续藏着掖着。 “他们也就好奇这几天,快过年了,谁家不得忙着准备过年?” 过年前后,各家的热闹事儿就多了去了,谁还会只盯着月华、月荷两姐妹讨论? 实际上,都不用等到过年前后那几天,隔天,银杏胡同就出了新八卦。 下乡多年的丁显宗和乡下的媳妇儿离了婚,顺利回到了京市。 丁老大一见他回来,二话不说,就带着他去了厂里办了退休,并让丁显宗接了他的班,成为了五星汽车厂的工人。 接班的事儿不稀奇,稀奇的是,丁显宗回来第二天就办好了接班,第三天就被安排着去和女同志相亲。 但丁显宗不肯去,丁大嫂倒没生气,想着等过段时间他自己想开了再说。 等了三天,等到了丁显宗离婚了的媳妇儿拖儿带女进城,丁显宗来了个先斩后奏,拉着人去领证了。 丁老大和丁大嫂气疯了,想着让二儿子回城接班,再找个同样是工人的女同志结婚,以后两口子都有工资,丁老大自己也有点退休生活费,这样,家里日子能过挺滋润。 这下好了,丁显宗的媳妇儿和两孩子都是农村户口,没有定量,只能靠丁显宗的工资过日子。 别说指望二儿子照顾了,丁老大自己都得拿退休生活费出来补贴。 大冷的天,丁大嫂就这么坐在家门口地上哭嚎。邻居们谁也没去劝,也没明目张胆看热闹,都悄悄地趴在自家的窗边竖着耳朵听。 “该!就该他们二儿子这样的治他们。看不出来这小子心眼还挺多。” 在家里忙着列年货清单的丁学文忽然打了个打喷嚏。 叶知秋看了过去,“感冒了?我摸摸额头……没烧,还是吃点感冒药吧,生病了难受。” “没事儿,晚点我煮点红糖姜水。”丁学文招呼她过去看清单,“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叶知秋从他身后探个脑袋往桌上的清单看,过了一会儿才给添了两样。 “对了,丁显宗给送了水果,要不要给他回点东西?” 丁学文摇头,“不用。我和他说过了,以后当普通亲戚处就行,在外头遇上了打个招呼,没必要走动。” 他要是和丁显宗有了来往,丁家的其他人也会闻着味上门。而他和丁显宗本来也没多少叔侄情分。 叶知秋点点头,没继续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转头说起了关月荷。 “师姐得到三月份才能回来吧?” —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76节 “咱们本次考察工作比预想中的顺利,说不定二月底就能回国了。” 关月荷深呼一口气,“早点晚点都不差了。” 就在前几天,林听满了周岁,她是既赶不上林听的周岁,也赶不上春节。 苏令华却觉得差别大了去了,“我是真吃不惯他们这儿的东西。” 关 月荷也皱起了眉头,她一个从不挑食的人,在这儿待了一个月,竟然对吃饭这事儿没了劲头。 好在,在除夕当天,大家跟宾馆借了后厨,考察团所有成员一块儿动手,做了一顿集齐各个菜系的年夜饭。 关月荷掌勺的红烧肉得到了一致好评。 “月荷同志,你这可以去开个个人小饭馆了,就专门卖红烧肉这道菜。” 关月荷没谦虚,但顺便给大家推荐了藏在小巷子里的明家小饭馆。 “行啊,等我们回国了,改天有空一定要去尝尝月荷同志大力推荐的小饭馆。” “这两天休息,但大家也别喝多了。再喝一杯,咱们就停杯了。”欧阳司长道。 “好,再喝一杯。” 杯子碰到一起时,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然后异口同声:“祝祖国繁荣昌盛!” — “说点啥好……”关沧海被关爱国怂恿着说两句,把桌子扫了一圈,笑道:“这种时候就得关处长来带头发言,她现在的大道理一套接一套的。” 江桂英不耐烦地催道:“赶紧的,月荷才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她一门心思只想着赶紧开饭。” 大家哈哈大笑了起来。 关沧海笑道:“行,那就祝咱们日子红红火火,大的工作顺利,小的身体健康。” 屋外,婷婷欢呼道:“妈,奶奶,我爸回来了,可以炒菜了!” 江桂英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谢振华这会儿才披着一身雪花回来。 “厂里正在突破新技术,技术科的今天都没放假。” “哎哟,那得再加一句,祝咱们五星汽车厂早日突破新技术,以后咱不用求着外国人引进技术。” “可不是?就厂里那个合资车的事儿,都谈多少年了?现在都没谈下来,月荷没少往厂里跑。” 不只是五星汽车厂,还有海市那边也是,不然关月荷也不至于经常去海市出差。 大人盼着新一年的好日子,而林听满心满眼只有跟前的菜,谁喂过来都张嘴。 “这不挑食的劲儿,随你妈了。” “妈!”林听手指一顿乱指。 林忆苦无奈,也放弃了给她纠正。说了也是转头就忘,等到月荷回来了再说吧。 “不止瓜子王家,今年好几家都买了烟花放。” 想到关月荷,林忆苦对今年的烟花都没了兴趣。 第182章 归期 实际上, 关月荷不在银杏胡同,大家该热闹的依然热闹。 今年买烟花的人比往年多。 更重要的是,今年电视台破天荒地直播起春节联欢晚会。 距离八点还有二十分钟, 就有人开始做倒计时,提醒大家早点吃饭, 去有电视的邻居家凑热闹。 关家和林家用的还是黑白电视,林忆苦则在年前就把新电视给搬了回来换上。一吃完饭,大家利落地收拾好屋子,带着零嘴和炸年货聚到了他和关月荷的家里。 一号院有两家邻居来看电视,一大屋子人边唠嗑边等待晚上八点到来。 “来了来了,都别说话了。” 连嗑瓜子的声音都没了。 1983年的年初一, 胡同里的邻居早起扫雪, 逢人就聊昨晚的节目哪个最好, 又夸起昨晚的烟花好看。 不知道谁带的头, 哼唱起了春节联欢晚会上的一首歌曲: “你的身影,你的歌声……” 这歌声越唱越响亮, 有外人路过,好奇地停下看了一会儿,转头出去就和别人说:“银杏胡同大年初一就搞大合唱。” 有人欢歌笑语,也有人愁眉苦脸。 张全斌上午坐着摩托车出去, 下午就带了一身擦伤回来。 “大过年的, 咋就摔成这样了?” 张全斌苦哈哈道:“我算福大命大的了,遇上有人抢劫, 开着车呢还被人扑上来, 还好跑得快,不然连人带车都跑不了。” “不说了,我先去给我爸妈挂个电话, 省得他们等不着我瞎着急。” “你快去,顺路去街道上的卫生室看看,没娶媳妇儿呢,脸上别给留疤了。” 张全斌被逗乐,一笑就扯到了伤口,又是嘶嘶嘶地一顿嘶呼。 宋公安紧皱着眉出门,没忘了提醒邻居们看好家里孩子,没事别往人多的地方挤,免得被人贩子盯上。 “这些二流子,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又是当街抢劫又是抓孩子的。就该抓进去吃枪子!” “看看,宋公安真是一年到头没个闲的时候。” 有了宋公安的提醒,江桂英决定取消带林听回老家走亲戚的行动,跟在张全斌后头,也去街道办打电话。 年初二,林思甜和陈立中回银杏胡同,就说起昨天有几个人被砍伤,就近送到了汽车厂的工人医院救治。 江桂英感慨了几句,趁关月华一家三口回来时,提醒他们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但没想到,春节刚过去没几天,农副食品店、理发店都遭了殃,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撬开了门。 农副食品店少了一篮子鸡蛋和一筐豆子,理发店少了些发油、洗发水不说,两台烫发机器全被砸坏了。 气得关沧海在理发店门口足足骂了半小时。 明大爷也没躲过一劫,他的小饭馆倒没食材能剩的,贼来了偷不着什么,但他专门找人打的刀具都被偷了个精光。 于是,这条小街上破口大骂的人又多了一个。 长湖派出所的公安几乎跑遍了管辖内的所有个体户开的店面,都是因为店面被砸,货物被偷。 一时间,大家都不敢大晚上出门了,生怕一不小心就和贼撞个正着,被抢钱事小,就怕遇上个愣贼,下手没轻重,把人给打没了。 “早知道当时就该在院子里建个公厕,我晚上都不敢往公厕那边跑。”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想改主意在院子里建公厕,邻居们都同意了,还得找街道办打申请,费用更是比最开始建那会儿贵很多。 这会儿就有人想到了关月荷。 “月荷这趟差够久的,都快三月了,她咋还不回来?” “你是盼着月荷回来收拾贼吧?” “她又不是公安,贼不撞她跟前,她也不会专门去找贼收拾。”邻居们对关月荷还是有点了解的,但是吧,“我总觉得,月荷在胡同里待着,我这心能安住。” 有人附和着开玩笑道:“月荷要抓到贼了,又能再立一次功,上一次报纸。” 站在后面听了一会儿的江桂英翻白眼,冷不丁地出声道:“这功谁爱立谁立,我们家不稀罕。” 又不是次次抓贼都能有好运气,万一哪次就挨刀子了呢? 看看宋公安,为了抓人,被伤了好几次。谁家人谁心疼。 刚说话的邻居讪讪,想解释,江桂英已经抱起刚能走稳当的林听回家。 “姥姥。”林听指了指外面,表示自己还想出去玩。 “咱在家玩成不?看看几点了,姥姥把鸡蛋羹蒸上,咱们去接你姐放学。” “谷雨。”林听拧起眉毛。 “嘿!没大没小,你得喊她姐。”估计是听大人喊多了,她也跟着喊谷雨的大名,每次纠正她让喊姐,她就捂上耳朵。 “看看,你姐还给你买新的铁皮青蛙。” 说到新的铁皮青蛙,江桂英看了就觉得糟心。谷雨把她囤的铁皮青蛙全送给林听了不说,还隔三岔五地给林听买新的。 真是不明白这娃怎么就和铁皮青蛙杠上了,难道要把全国的铁皮青蛙都抓回来才行? “谷雨!谷雨!”林听连着喊了两声纠正。 江桂英:“……” 一听到摩拖车声响,林听立刻放下手里的铁皮青蛙,拔腿就要往门外走。 江桂英见状得立刻跟上,在林听摇摇晃晃准备跌倒前,及时抓住了她的后衣领。 没办法,林听一听到摩托车响就以为是她爸回来了,次次都急吼吼地要出去接人。 不过,这回真让她猜对了。 回来的是林忆苦。 林忆苦骑着铛铛响的摩托车回来,刚到胡同口,就见到了趴在三号院大门门边的林听探头探脑地朝他这边看过来。 被他发现了又笑着立刻捂住脸,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藏住了。 林听的眼睛长得和月荷的一模一样,总是亮晶晶的。 “和月荷接上电话了?她说什么了?哪天能回来定了吗?” 关月荷元旦第二天出发的,现在都二月底了,眨眼就是两个月过去。 虽然有电话,但想和远在国外的人联系很难。他们联系不到关月荷,隔个半个月,她单位就有人来个电话告知平安。 关月荷出国两个月,这还是她单位第一次打了电话到街道办,让家属去到她单位接电话。 林忆苦早早就出门了,这个点才回来,可见这国内国外想要联系上有多难。 “时间紧,没能说几句话。她那边都好,预计三月中旬能回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77节 林忆苦又道:“她说,让爹提前找明大爷预定位置,她回来了要大吃一顿。” 江桂英放心了,还有心思惦记吃的,说明没遇上啥大难题。 “三月中旬回来,那也就半个月了。”江桂英心里有了数,就使唤他开车去接谷雨。 “姐夫不在厂里?” “这不是又春交会了,他今年要跟着一块儿去羊城。”江桂英摇摇头,和月荷、忆苦一样,月华、满年两口子也是工作不清闲的。 林忆苦没选择开车,把车推到了家门外锁好,就把林听架到了脖子上骑大马,带她去卓越服装厂的育红班接谷雨。 林忆苦回来时,抱一个,牵一个。这一大一小两娃娃没挨在一起也能吵起来。 一个笑嘻嘻地直呼谷雨大名,一个板着脸要林听的错误称呼给纠正过来。 林忆苦看着她们吵嘴,心想着这姐妹俩此时简直是月荷和关月华的翻版。 今天通电话时,月荷压着声音和他说,最挂念的就是他。 关月荷同志的糖衣炮弹真是信手拈来。 谷雨气呼呼地抬头,见小姨父正在偷笑,立刻大哼地一声。 眼睛一转,拉着小姨父去了供销社,拿着手里的零食,成功让林听改口喊了姐。 另一边。 和林忆苦打完电话的关月荷又一身的劲儿,恨不得一天就干完所有的工作,然后收拾行李坐上回家的飞机。 但是还不成。 “想爱人和孩子了?” “想。”关月荷坦诚道:“还想家里的饭菜。” 章新碧失笑,不愧是小关同志。 “还有最后一个考察项目,忙完就回去了。” 前面几个考察项目都很顺利,关月荷想着最后一个应该也不例外,没想到困难全在最后关头上了。 谷满年都早从羊城出差回来了,关月荷依然没有确定回家的日子。 预计三月中旬能回家,愣是拖到了三月底。 本次出国考察工作终于顺利完成,关月荷摸摸自己的胳膊和腿,总觉得掉了好几斤肉。 出国的补贴发到手里,关月荷这才想起来,她答应了谷满年,要给他带一台彩电回去。 除了一大一小两个电器,关月荷带回去的还有一堆书,都是她这段时间用得上的,还有其他同事给推荐的。 等到终于再次坐上飞机,关月荷的心才落到实处,确信她是真的要回家了。 第183章 回来 满打满算, 她这趟出门三个月。 来时兴致盎然,回时恨不得一下子就到家。 又是飞机、又是单位的公车,等到车子终于停靠在熟悉的长湖街道, 关月荷才不由自主地哈了声。 开车的师傅也贴心,直接从街道拐进去, 开到了胡同口,省得她还得招呼熟人帮忙去街道办借三轮车。 和车上的同事一一打了招呼,关月荷才拎着大包小包下车,与她一同下车的,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箱子。 她人还没下车呢,就已经有邻居或是双手抱胸、或是叉着腰看这突然拐到胡同口的车子。 正寻思着这车是不是拐错地儿了, 一见下车的人是关月荷, 邻居们“哎哟”了声, “月荷出差回来了啊, 你这差出得够久的,好几个月没见着你了。” 关月荷一边把自己的行李往后挪一边回话:“可不是?出去了才觉得还是咱们国家好, 啥地方也比不上咱们银杏胡同。” “你都去哪几个国家了?外边都长什么样啊?月荷你给我们说说。” 胡同里不少人一辈子没出过京市,谁出差去到其他省市,都能吹上好久。而关月荷,去其他省市出差都快成家常便饭了, 现在还跑到国外去出差。 真稀奇。 大爷大妈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关月荷都没听清,嗯嗯啊啊地瞎应和。 “哎正好, 伍家旺, 过来帮忙搭把手。”关月荷抬头一看,眼疾手快地直接点了几个腿脚利索的年轻小伙帮忙搬行李。 “这绑得结结实实的大箱子装的啥啊?” “彩电。” “专门从国外带彩电回来啊?哎不对啊,我看忆苦过年前不是换了台彩电吗?换的还是咱京市电视机厂产的。你们两口子没提前沟通?” “不是, 给我姐和姐夫带的,他俩用得着。” 实际上,为了不让谷雨整天往莫名其妙家跑,谷满年早就换彩电了。这台彩电,她估计着是谷满年想拿来做人情的。 “国外的质量好多了,咋不留着自己用呢?” 关月荷报了个价,大家一算,这国内外彩电的价格差了一倍多。 大爷大妈们的口风说变就变:“我见过那谁家用的就是进口彩电,我看着和咱们国家自己生产的也没多大差别啊,犯不着浪费那钱。” 带回来的行李都搬进了屋里,眼瞅着来凑热闹的邻居越来越多,而她家里人都没个动静,她就猜测她两个妈和林听都在店里了。 用了几年的黑白电视机不知道被放到了哪儿,取而代之的是一台被块碎花布盖起来的彩电。 关月荷看到那块碎花布就乐了。 林忆苦好意思说她一买大件就想弄块布给罩起来?他自己还不是这德行?! 屋里沙发上放着林听的衣服和拨浪鼓,好几件衣服都是她没见过的。 沙发上、餐桌上和小板凳上都有铁皮青蛙,看得她头皮发麻,家里要是搞大扫除,不知道能清理出来多少只铁皮青蛙。 “等我收拾好了咱们再唠嗑嗷。”关月荷把邻居们一一给请了出去。 关月荷都发了话,邻居们也不敢赖着不走,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说好晚上就过来找她了解国外的情况。 关月荷没急着立刻出门去找娃,转头就进了卧室找澡票,出门三个月没搓澡,她总觉得自己在外头洗得不干净,必须得先去澡堂搓一搓,再清清爽爽地找她大胖闺女。 在国外的时候,关月荷时刻谨记“注意形象,不能给国家丢脸”,一路正经得很。 这会儿,不用时刻注意形象了,关月荷又换回平时风风火火的样子。 — 林听现在一岁两个月,能走得稳当了,家里小小的屋子困不住她,整天都想出门转悠。 每天早上,一觉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来店里,等坐腻了就想拉姥姥或者奶奶去前面的小饭馆买吃的。 下午三点多,林听刚睡醒,头发乱七八糟,肉脸上睡出了一道红印,懒懒地趴在店门口的门槛上,像胡同里趴在墙上晒太阳的小猫。 林听一抬头,就看到了个大人站在不远处冲她笑,她也咧嘴回笑,还伸出肉手晃了晃打招呼。 “哎哟喂!一转头你就趴门槛上了,多脏啊,快起来。” 林听当奶奶的话是耳边风,还在冲店门外的大人笑,眼睛都笑弯了。 方大妈擦干净手要去拎她起来,好笑道:“今天又和谁打招呼……月荷?!哎呀!你回来咋不吭声呢?啥时候到家的?吃饭没有?你等着,我去前边给你要一碗面,先垫垫肚子,晚上回家吃好的。” “不用,我现在还不饿。” “不饿也吃点,我听说国外的饭菜比不上咱们家里头。我看看,瘦了,指定是在外头没吃好。” 方大妈招呼她赶紧进来,刚想去明大爷的小饭馆,走了一步才想起来还有个趴门槛上的林听。 顺手把林听给拎起来站好,给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又笑道:“不枉你爸天天给你看照片,一见到你妈就认出来了,快,喊人。” “人!”林听笑嘻嘻的。 关月荷失笑,同时心里又觉得酸酸胀胀的。 她出差前,林听还只会扶着东西站,现在都会走路了。 她从未想过要林听长成什么样子,但林听实在太可爱,完全长在了她的心坎上。看着林听从小小一团长成个肉嘟嘟的小胖娃娃,她对林听的爱意也在日复一日中愈发深厚。 这是完全不同于她对父母、兄弟姐妹、好友、林忆苦的感情。 三步并两步上前,直接抱起了林听,掂了两下,发现重了不少。 也是,看这小脸肉乎的,在家指定没少吃。 林听刚刚还笑得欢,这突然被抱起来了,和关月荷的脸离得近,大眼瞪小眼。林听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一个劲地往后仰,“奶,奶奶……” “没事没事。”方大妈十分有经验,没立刻伸手去接林听,反而对关月荷道:“你带她去明大爷那儿买个肉包子就好了。” “走走走,我和你一块儿过去。想吃面还是想吃饭?晚上想吃什么菜?” “哇……” 隔壁理发店里,关沧海忙着给客人剪头发,刚刚没注意听,忽然听到林听的大哭声,才和客人说了声,出门看是什么情况。 只见林听捏紧拳头仰头扯嗓门大哭,他以为是哪个陌生人抱林听,刚皱眉想呵斥,“陌生人”一侧身,是他小闺女! 关沧海在短短三秒内,表情从生气转变成了惊喜,“回来了咋不说一声?” 他还以为是人贩子嚣张到他面前来了。 “家里没人,收拾好我就过来了。”关月荷顾不上和老爹多说,快步直奔明大爷的小饭馆。 “明大爷,还有包子不?快给这个大嗓门拿一个。” 明大爷见到她,先是笑了一下,接着就给了她一个白眼。林听多讨喜的一个小娃娃,怎么就是大嗓门了? 没一会儿,林听两只手捧上了白面包子还不够,被奶奶抱走了,才勉强止住哭声,留了个小背影给关月荷。 关月荷没辙,娃小不记事,别说三个月了,怕是一个星期不见,娃就给忘了。 她也没觉得难受,反正日子长得很。现在不给她抱,晚上还不是得和她睡一个炕上? 林听抱着白面包子啃了起来,把关月荷看饿了,正好方大妈刚给她点了一碗炸酱面。 面一上来,方大妈坐在门口,顺便看有没有人去农副食品店,坐在她怀里的林听呜呜两声又啃两口,时不时好奇地看一眼店里正对着的关月荷。 关月荷则是刺溜刺溜地大口吃着面条,又加了两个包子,连汤汁都用包子皮给抹了个干净,全都落进了她肚子里。 “还是家里的饭菜香。”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78节 刚吃完,江桂英也带着放学的谷雨过来了。 谷雨刚跑到林听跟前,问她今天的包子好不好吃,一侧头就看到了店里的关月荷,顾不上包子了,炮仗一样直接冲了过去。 “小姨!” 要换个力气不大的,估计会被她撞倒在地。 谷雨不停地喊着“小姨”,人直接挂关月荷身上,江桂英过来,想问她出国的事都插不进嘴。 “今天早点关门,回家!你这理发店也早点挂关门的牌子出来。”江桂英乐呵呵地盘算着待会去肉站多割两块肉。 方大妈想一块儿去收拾店铺,但林听死死扒着她,腾不开手。 路过理发店,关月荷咦了一声,“老爹,您这业务范围咋还缩减了呢,不做烫发了?” 原来的两台烫发机器都没了,理发店一下子变得宽敞起来。 “别说了。”关沧海没好气道:“店里遭贼,机器搬不走,愣是给砸坏了。一时半会儿买不着淘汰的旧机器。” 关月荷瞪眼,“贼抓着没有?” 关沧海摇摇头,“这一片个体户的门面都遭了殃,贼是抓到了,几个半大小子,家里也拿不出钱赔。抓进去做了两个月教育,又被放出来了。” 太糟心了。 关沧海这口气就这么堵着,发泄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就连他们家青天大老爷也说没辙。 店门一收拾好,关月荷发现,要搬回家的东西还不少。 但江桂英也说了,不带回家不行,就怕贼又来。 门口足足上了三把锁。 关月荷拍了下背上的谷雨,“你都快六岁大了,下来自己走。” “嘻嘻,要小姨背我。”谷雨不肯下去,甚至还更扒紧了一点,肉脸蹭了过来,肉麻道:“小姨,我特别想你!” 关月荷忍住笑,故意道:“你是想我啊还是想我给你带玩具啊?” “啊!小姨给我带什么玩具了?小姨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姨!”谷雨的肉麻话一句接一句。 关月荷哼了声,但还是背过手去托住她屁股。 走回去路上,关月荷看着前头趴在方大妈肩膀上的林听,小胖妞做贼似的,时不时地抬头看她一眼,被她发现了,又立刻低头继续啃包子。 关月荷特别得意,她居然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娃! 第184章 小姨好厉害(后面补了一段)…… “彩电是姐夫要的, 这个是电饭锅,我看我们单位的同事买,就跟着买了。” 买完就后悔, 同事住在单位家属院里,那儿供电稳定, 不像银杏胡同,这里老限电,还经常会因为大家同时用电导致跳闸。 她打算把电饭锅转手卖出去,所以这会儿也不让大家拆包装的箱子,而是去翻她的大行李袋。 “我和同事逛了两天,听说他们的瓷器和漆器比较出名, 我去看了, 比不上咱们的好看, 下次我去广交会再给你们带。” 于是, 关月荷拿出来好几个保温杯,长辈一人发一个, 然后拿出来几大包鳗鱼干,还有些喊不上名字的零食。 另外一个包里,又拿出来给小孩们带的礼物。 谷雨顾不上扒着小姨了,直接把脑袋埋进了装着玩具的大包里, “哇”声不断, 这个机器人想要,那个可动人偶也想带回家。 谷雨抱着大包, 两眼放光地看着关月荷, “小姨好厉害!” 她知道大人出差,就会带回好东西。但小姨每次出差带回来的东西都特别好。 她在瓜子王杂货铺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玩具! 可不是厉害? 关月荷想到当时和同事们一起去挑选给家人朋友带的礼物时,不少同事都去玩具店给家里孩子挑玩具, 但只有她跟批发进货似的,挑了一大堆出来,把她的同事们给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但一听她掰手指头点数,连邻居家小孩的份都给算进去了,同事们甚至还担心她买的够不够分。 非要奶奶抱着的林听坐不住了,一被放下,立刻走到谷雨旁边,也要把脑袋埋进包里哇两声。 这两只“蛙”守着装玩具的包不肯动,江桂英给她们拿了小板凳,让她们坐着玩,还得盯着她们别都给拆了。 林听其实就是想跟着谷雨凑热闹,玩具远不如她还没啃完的包子有趣。 到了傍晚,工人们下班回来。 见到一群小孩在胡同口脑袋挨着脑袋,凑过去一看,发现是在看几个新奇的玩具。 “瓜子王家又去南边进新货了?” “可别让我们家那俩兔崽子看到了,不然明天又得在瓜子王家的杂货铺门口打滚。” 谷雨得意道:“是我小姨带回来的!” 扯着谷雨衣角的林听跟着道:“我,姨姨带!” “你小姨……哟,月荷出国回来了?” “是啊是啊!”元宝帮着回答,又拿出自己得到的玩具显摆,“月荷阿姨送的!” “为什么我没有?” “因为你是鼻涕虫邋遢鬼!” “你才是!” 小孩子们正闹着呢,摩托车铛铛的声音由远及近。 林忆苦还没到胡同口,就听到热心的邻居们大声提醒他,月荷回来了! 林忆苦心跳瞬间快了不少,在一号院停下车,喊了声林听,见她听到了也故意不搭理他,一看就是还想留在外头和大孩子们玩,他就推着车往里赶。 刚进院子大门,正好和要出门的关月荷打了个照面。 这么长时间没见,两人乍一碰面还愣了下,但很快就欢喜了起来。 “回来了?” “回家!”关月荷立刻调转方向回家。 等林忆苦也进屋了,关月荷一秒也等不了,上前把门给带上,再把人给抱住。 没回来时,有很多话想和他说,现在见着人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林忆苦动作慢了一步,刚张开手,她人就已经扑过来了。 “外面饭菜不好吃吗?怎么瘦了?” “是啊!国外没有林忆苦同志,我吃饭都不香了。”关月荷笑嘻嘻地睁眼说瞎话,然后手转去捧住他的脸左看右看。 屋外的胡大妈正在问金俊伟今晚又做什么好吃的菜。 被打扰的关月荷脑子清醒了,心里可惜道:这个点,时间有点尴尬。 最后只能拍拍林忆苦的胸口,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抛开。 “换衣服,过去吃饭。” 说完,关月荷也没等他,自己率先出门了,顺便去胡同口把小孩堆里的谷雨和林听给拎去三号院。 大的不好拎,只能提着后衣领。但拎小的绰绰有余。 林听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一被拎起来就笑咔咔的。这会儿也不排斥这个一见面就抱她亲好几口的陌生阿姨了。 林听一路咔咔笑,而关月荷则是一路和老邻居们问好,一律都是:“吃饭没?” 不像在外头,打招呼都怪客气的,还动不动就直接鞠躬。还是胡同里亲切。 一进三号院,正看到丁显宗正在接水,丁大哥和丁大嫂两口子垮着张臭脸在家门口翘二郎腿。而丁显宗的爱人出来,边擦手边喊他们进屋吃饭。 关月荷惊讶地挑了下眉,丁显宗这是又拖家带口回城了? 她一进屋就问了出来,关爱国立即把丁显宗这段时间做的“大事”全给说了。 “他刚复婚那一个月,丁大哥丁大嫂在家天天骂,现在骂不动了,丁香回来劝过一次,我看他们也快要妥协了。” 不妥协还能怎么办?早就不兴搞包办婚姻了,他们两口子还能给丁显宗判离婚不成? 关月荷没再好奇丁家的八卦事儿,一低头,发现林听正仰着脑袋看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眼巴巴地看。 关月荷心领神会,又揪住她的后衣领,把她拎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 屋里顿时又全是林听咔咔的笑声。 但关月荷想抱她,她就扑腾着不肯。一见到林忆苦过来,立刻扑了过去。 甭管林忆苦怎么哄,林听就是搂紧了他的脖子,不肯回头看关月荷。 但林听想不看都不成,她发现,爸爸非要和这个阿姨挨着坐。 爸爸的手握着阿姨的手,林听两只手去掰,半天都没掰开。 — 关月荷发现家里唯一的空房间放了不少谷雨的衣服鞋子,晚上吃饭时也没见到大姐和姐夫,但挨着她坐的谷雨正自己舀饭吃,就问起他们两口子在忙啥。 “你姐夫在上干部进修班,你姐自从去了单位报道,就没一天不加班的。两口子上完班上完课回来都九点多了。” 谷雨不止午饭回银杏胡同吃,晚饭也在银杏胡同吃,还会在看完电视后留这儿洗澡。 等她爸妈过来接时,有时候她都睡着了。 关月荷立刻给四个长辈一一舀汤道谢,没长辈们帮忙带娃,那就只能把娃送去单位里的托管班、育红班了。 “有啥好谢的?”江桂英不在意地道:“一代帮一代,你们年轻,正是干工作的时候。” “别光说别人,你说说你出国的事儿。” 江桂英这话一出,大家的筷子都不自觉地放了下来,都好奇关月荷出国这一趟都有什么新鲜见闻。 “那能说的多了。”关月荷道:“等我吃完这碗饭再说。在外面早就惦记家里的饭菜了。” “哎,不着急,你先吃。”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79节 下一秒,林忆苦夹起的肉就落在了关月荷的碗里,窝在他怀里的林听又悄悄地盯着关月荷看。 等关月荷吃饱,这才开始说起在 国外的见闻。 除了工作的事情,其他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大家好奇的时候才插嘴问几句,其他时间都在听她说。 听到她说坐飞机会耳鸣耳朵疼时,大家忍不住皱眉:这多遭罪啊? 在听到她说那洋鬼子当面一套背地里又一套,表面客气有礼貌,转头在角落里就骂他们落后没见识时,大家都捏紧了拳头,恨不得隔空就给那些碎嘴子两拳头。 这些口头上的坏还是小事,等谈到合作意向时,那些人的嘴脸才难看。有几个同事好几次差点忍不住脾气。 但关月荷他们心里难受的是自己国家的落后,没有实力的时候,别人看不起你,你还没法一拳头挥过去。 但关月荷没打算和他们说这些工作上的糟心事。 而江桂英他们,听到人家普通工人每个月上万元工资、小汽车在他们那儿很普遍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真的假的?” 关月荷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 “老天哎,这么多钱,他们咋就没想着吃点好的?” 关月荷解释说他们工资高,卖的东西也贵,饮食习惯和咱们不一样。 又说到他们回来前,正赶上了那边的樱花开放期,不说那边吃的,单说那里的景色,关月荷还是觉得很好看的。 林忆苦侧头看了她一眼,心情愉悦地又给她添了一碗汤。 他去换衣服时,发现他书桌上多了个小礼盒。礼盒里是一块怀表,还有两朵樱花花瓣。 — 关月荷又一口气把跟前的一碗汤都喝光,还觉得口渴时,一转头,才发现屋里屋外来了不少邻居,个个都在听她的出国见闻。 刚起的“罢工”心思一下子又落了下去,关月荷觉得自己还能再讲讲。 但时间不知不觉地已经到晚上九点了,小孩子睡觉早,这会儿正不停地打哈欠,眼睛都眨巴出了泪光。 “哎哟!都这个点了。”江桂英拍了下大腿,说不能再聊了,得给谷雨洗澡了。 “改天再讲,大家回家吧。” 把邻居们请出门,江桂英忙着去给谷雨洗澡。林忆苦看了眼已经熟睡了的林听,看向关月荷,目光灼灼,“回家?” “回!” 他俩刚回家没多久,电就断了。 屋里黑漆漆的,两口子拿厚被子在炕边围了一圈,才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溜去家里的小房间。 等到他们洗漱好回到房间,关月荷从炕头摸到炕尾,才在角落边摸到林听的脚丫。 林听不知道自己爸妈背着她中途跑去小房间睡觉,又把她从角落给挪到炕中间,两口子搂着她,小声地说着话。 等到第二天醒来时,林听没看到姥姥或者奶奶,而是看到了昨天那个陌生阿姨。 林听自己坐起来,盯着关月荷看了好一会儿,见她一直闭着眼睛没醒,林听试探地往她身边挪。 挪着挪着,最后一个倒头,躺在了关月荷旁边,再把两只脚都搭在了关月荷的身上。 早醒过来的关月荷偷偷看了一眼林听,嘴角翘了起来。 — “你姐和你姐夫昨晚过来接谷雨,说过来找你,咋没把电视一块儿给带走?” 关月荷有些心虚,他们不会是见屋里黑灯瞎火的又锁着门没人说话,就猜测她和林忆苦在家办事儿吧…… 江桂英没得到回答,又问了一遍。 “哦,可能是觉得抱着谷雨不好带电视吧。” “也……是。”江桂英看到她领口的蚊子印,立刻转了话题,问她哪天回去上班。 “明天。”能休息两天就不错了。 “出国的事儿结束了,后面工作就没那么忙吧?” 关月荷摇头,离开三个月,多的是工作要处理,不忙是不可能的。再者,五星汽车厂的合资项目应该能往前再推一推了。 江桂英似懂非懂,最后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工作的事儿,我不懂,你别和我说了。” “对了,你有空就去给丁老四去个电话报信。年初一的时候,他和小叶过来拜年,还说要等你回来了再办喜酒,我看啊,选五一那天就刚刚好。” “报过了。” 她昨天回来,去店里找闺女时,路过街道办就顺便去打了几个电话。思甜还说今晚回来呢。 除了离得近的朋友,她也没忘了离得远的朋友们。 她出国前,给春梅她们寄过信说自己要出国几个月,等回来了再写信联系。 但春梅她们依然每个月都有信寄来,全被林忆苦放在她书桌上。 她这会儿正要拆信看,顺便给她们回信呢。 写着写着,忽然发现衣角被扯了两下。 关月荷一低头,见林听捏着手指仰头看她。 母女俩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 江桂英看不下去,这大小俩倔驴在打什么哑谜呢?出声提醒林听喊妈。 林听想了想,伸手指着斗柜说:“妈妈!” 关月荷一头雾水,这娃咋想的,管一个柜子喊妈? 知道内情的江桂英笑得停不下来,说了前因后果,关月荷这才知道,林听现在只认斗柜上的照片是妈。 虽然那照片里的人是她。 关月荷总算承认林听确实是个小倔驴了。 越是纠正说妈妈是关月荷这个大活人,小倔驴就非得指着斗柜喊妈妈。 但关月荷不承认林听这倔驴脾气是遗传的她。 一整个上午,祖孙三代人在屋里各忙各的。 江桂英在擀面,关月荷在给朋友回信,林听最忙,满满一篮子的铁皮青蛙被她藏到家里各个角落,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关月荷总算理解了她妈说她“一身牛劲”时是什么感受了。 直到要开始忙活午饭,关月荷说要去接谷雨,林听才舍得扔下铁皮青蛙,主动伸手要她抱。 “接到了就回来吃饭,不准在外头买吃的。”江桂英不放心关月荷,从厨房探出个脑袋,叮嘱了两遍。 关月荷当没听到,抱起林听就走。 虽然终于能抱上自己的娃了,但林听两只手撑着她胸口,小脑袋向后仰。警惕地盯着她,不准她的脑袋挨近,生怕被她突然亲一口。 别看林听人小,脾气可不小。 别的都好说,就是不准不熟的、不喜欢的人亲她。林忆苦说,之前带她去钟声家里做客,钟声的小儿子亲了她一下,她抓着人家的手张嘴就咬,林忆苦想抱开她都被她踢两脚。 用林忆苦的话说,以后不愁打架打不赢了。 — “小姨!我在这儿!明老师,她是我小姨不是坏人!”谷雨被育红班的老师拉住不给走,急得她只能原地蹦跳,一个劲地冲关月荷挥手。 排在她身后的小孩纷纷探出脑袋,要看谷雨整天挂嘴边的厉害小姨长什么样。 明老师皱眉,还是不放心松开谷雨的手。 谷雨的爸妈专门交代过,不准陌生人来接谷雨。她是今年初才进厂里当育红班老师,过去三个月经常见谷科长和谷雨她姥姥来接,就连谷雨的小姨父也见过几次,唯独没见过面前这位女同志。 但这位女同志怀里的娃娃又是个熟脸,小娃娃见到她还咧嘴笑呢…… 下一秒,她旁边的同事兴奋地冲这位陌生女同志打招呼。 “小关科长?!” 关月荷顺着声音抬头一看,是她以前在第一车间的老同事! “过来接外甥女呢?”老同事看看林听,又看看她,“你闺女和你长得真像。” 尤其是眼睛最像,小娃娃笑起来时简直和小关科长一模一样。 老同事给明老师做介绍,说关月荷以前是厂里的工人,也是谷雨的亲小姨。 明老师放下心,这才让早按耐不住的谷雨蹦出育红班的大门。 关月荷立刻乐呵呵地抓起林听的小手和老同事、明老师打招呼,笑道:“过两年我们家这个小的也送这儿来。” 卓越服装厂的育红班离银杏胡同近,家里人接送方便。 育红班的娃娃们不只是卓越服装厂的职工子女,还有小部分是附近居民区的小孩。 只不过厂职工子女交的钱少,附近居民区的孩子交的钱就多些。 虽然离林听上育红班起码还有两三年,但她和林忆苦已经达成共识,以后就把林听送这儿来。 已经成半个教育专家的许成才还给他们两口子分析过,说让林听以后就去机关小学读书,之后一路升学上去。 当然了,林听现在还是个说话都不利索的小娃娃呢,读小学的事情还远着。 “闺女交到咱厂里育红班,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那我可太放心了!” 厂里不少老熟人,说不定以后林听和育红班的小朋友打架,对方家长还是她老同事。 谷雨拉住关月荷的手,小声地催着她赶紧走。 关月荷刚和老同事、明老师说完话,谷雨就急吼吼地拉着她往供销社的方向走,走几步就蹦跳两下,语气欢快。 “小姨,供销社有特别好吃的盐水棒冰!” 谷雨半句没提自己想吃,但亮晶晶的双眼分明就是在明示她:小姨,请我吃吧! 林听是谷雨的跟屁虫,一听谷雨说好吃的,立刻就搂着关月荷的脖子撒娇:“姨姨,吃冰冰!” “……”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80节 谷雨纠正:“是我小姨,你妈妈!” 林听犟嘴:“我姨姨!” 关月荷受不了这俩棒槌,带着她们挤进围满人的供销社,出来时多了两根盐水棒冰。 关月荷自己吃掉大半,剩下一点点给林听舔。三个人慢慢悠悠地往回走,但两个小的吃得慢,她们就在胡同口银杏树下停下脚步。 “真是……老早就出去接娃了,这个点还没回来……” 碎碎叨叨的江桂英从一号院大门出来,走了两步,一抬头就和关月荷她们三个对上了视线。 江桂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手指朝关月荷点了点,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你准是带她们买吃的去了!” 怪不得谷雨整天惦记着问:小姨怎么还不回来? 合着是想着等小姨回来,带她吃香的喝辣的! — 关月华和谷满年今天一下班就来接谷雨,顺便把电视机给带走。 关月荷指了指还在玩铁皮青蛙的林听,“把你们小闺女也带回去。” 关月华不说话,等着看她能说出什么瞎话。 “她喊我小姨,那不就是你们小闺女了?”关月荷理直气壮。 关月华给了她个白眼,喊上谷雨和谷满年回家去。 第185章 汽车合资(修改) 关月华一家三口刚走, 林思甜和陈立中后脚就到。 “刚在胡同口看到月华姐了。”林思甜和关月荷说悄悄话:“月华姐现在看着更凶了。” 她小时候,仗着有个皮猴亲哥,没人敢欺负她。整个胡同, 她就怕隔壁家的月华姐。 “青天大老爷不凶点不行。”想到某件事,关月荷哈哈笑了两声, 道:“反正我姐夫说她脾气特别好。” 林思甜不意外,月荷还说她哥长得帅气呢。情人眼里出西施嘛,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啊啊!”林思甜一进门,林听就已经伸手等着了。 “来了来了,姑姑抱。”林思甜抱起林听哄了好一会儿,才把娃转给陈立中, 她没忘记今天回来的主要目的。 “出国有没有遇上特别有意思的?快和我说说。” 关月荷就这么再次讲起自己出国的见闻。 可惜她带回来的照片还没洗出来, 不然的话, 她可以直接拿出照片给大家看, 就不用她绞尽脑汁地琢磨该怎么描述所见到的画面了。 听完,林思甜啧啧两声, “难怪我们医院副院长这一年都在打听大学生怎么才能出国留学。” 就国内和外头发达国家的差距,有心思也正常。 “你们主任想得长远,要真能申请到公派留学,回来后肯定是好单位抢着要的。” 林思甜哼了声, “就怕是拿着国家培养人才的名额出去了, 学有所成不肯回来。” 这个问题,关月荷在外三个月, 听其他同事讨论了几次。这种情况不可避免, 人有一心为国的,就有一心为己的。最后全凭个人良心。 这不是她们能制止得了的事情,俩人叹了声气, 就避开了这个话题。 “我给你们带了礼物,等着啊。” 关月荷拿了个盒子出来,“许成才的已经送了,就剩丁学文家的了。话说,他和知秋商量好哪天办酒席了没有?” “我猜就是五一那天了。” “他家里大件都备齐了?我们给送什么好?” 林思甜:“老规矩,大家一起凑钱,买个大件算了。” 关月荷哼了声,“现在想想,结婚晚也有好处。以前是凑钱凑票买搪瓷盆和暖水壶,现在……送个电风扇?” “也行,他家那电风扇还是陈立中之前送他的那台。”林思甜也点头附和道:“让他赶上好时候结婚了,早知道我也晚两年结婚哈哈!” 关月荷见陈立中早抱着林听出门去了,没了顾忌,“不是你说的吗?男人年纪大了会不中用……” 林思甜朝她挤眉弄眼,“你也不看我在哪儿上班。” 胡同口外铛铛的摩托车声音响起,她俩立刻停止悄悄话。 没一会儿,林忆苦停好车子进屋,见到她俩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就知道她俩刚刚十有八九是在说他坏话。 要是让林思甜知道亲哥是这么想的,绝对要把带来的摩托车票给塞回口袋里带走。 为了上下班方便,林忆苦发动亲友帮忙找摩托车票。最后还是陈立中给搞定的。 隔天,关月荷又骑上她的那辆摩托车,风风火火地回到了单位。 她这趟回来,发现自行车棚里又多了好几辆摩托车。 而她时隔三月再回到办公室,半点没缓冲时间,只和同事们打个招呼,就要全身心地投入到五星汽车厂的合资项目工作中。 从79年开始的汽车合资谈判,期间经历四年多的谈判,中途换了几个谈判小组,没有一个人是从头到尾参与谈判的,关月荷算是在里头待的时间算长的。这谈判工作甚至好几次眼看着都要谈崩了,现在又迎来了新的转机。 所以,刚出差回来的关月荷,经常忙到林听开始眼皮打架了才回来,隔天早上又在林听刚睡醒时匆匆捞起公文包出门。 林忆苦某天开始,把自行车给换成了摩托车。家里的两辆自行车,暂时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如原来的旧电视机一样,都被放到了小房间里。 眼看着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原来还算宽敞的家,现在变得拥挤了起来。 “咱们也看看外头有没有合适的小院子能买的吧。” 他们俩人工资高,能攒下来的钱多,而且他们现在都有了摩托车,能挑选的地方扩大了不少。 林忆苦应了声好,但过了半分钟都没听到她继续说,一侧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林忆苦顺手帮她提了提被踢开的被子。 隔天,见关月荷像是忘了买小院子这事儿,林忆苦也就没提。 看她现在忙得,连晚上的学习时间都没了,还是等她忙完这阵子再说吧。反正买房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成的事。 — 直到忙了半个月,关月荷才发现,林听好像在等她回来才肯睡觉,第二天也非要坚持起来看她一眼。 但关月荷哄她喊妈妈时,她又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在四月下旬收到丁学文和叶知秋的结婚请柬时,林听凑过来个脑袋看,然后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糖果,“我吃,妈妈,我吃。” 关月荷惊喜地呀了声,“你妈妈终于变大活人了,真不容易。” 不枉全家人逮着机会就指着关月荷给林听纠正:看,这是你妈妈。 纠正了大半个月,林听终于不指着斗柜上的照片喊妈妈了,但也没对着关月荷喊妈。 直到今天,为了一颗糖,可算是馋得这个小馋嘴改了口。 但是,就算林听喊上一天的“妈妈”,关月荷也是不会给她吃糖果的。 思甜特意提醒过了,工人医院儿科有不少小孩牙齿不好,就是糖吃多了又不爱刷牙,这才坏的。让他们当父母的注意孩子牙齿问题,不然以后想吃好吃的都咬不动。 “妈妈,吃~”林听企图靠撒娇过关,关月荷摇头拒绝,并把糖全给收了起来,抱起她就道:“走,去李爷爷家看小狗。” 林听还在挣扎,又想吃糖,又想去看小狗,被抱起来也跟麻花似的扭来扭去。 李大爷家近十年前养的小狗现在已经成老狗了,最近这只老狗从外头带回来只小狗,林听每次路过李大爷家都想拐进去把人家的小狗抱走。 三号院大门外,正给小狗洗刷的华大妈一见到林听,笑眯眯地招呼她躲远点,省得弄湿衣服。 林听巴不得立刻过去,又能玩水又能玩小狗。 关月荷也不拦着,从华大妈家搬出小板凳,坐着看林听帮倒忙。 心里过意不去,就帮华大妈拎水,把水缸给装满了水。 见大忙人关月荷难得在胡同里悠哉,邻居们拎起小板凳挪了过来找她唠嗑。 “月荷,咱们汽车厂合资车那项目是不是成了?” “等白纸黑字的合同签好了,那就算是开头了。”关月荷回。 “我听说是下个月五号在大会堂签约,那也没几天了。” “合同都签了,怎么就只算是开头呢?” 其他人纷纷看向关月荷。 其实,合资这事儿在五星汽车厂内部争执不少,赞成和反对的声音都不少。 别说五星汽车厂了,关月荷他们这些参与谈判的人员,心里也拿不定主意,每次谈判的全部内容,一五一十都会如实上报。 关月荷只负责谈判工作,所在的部门也负责监督外资企业执行法律法规和合同情况并协调解决问题。 等这合资公司成立了,经营起来肯定少不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之前合资创办的建国大饭店就是前车之鉴。 面对邻居们的好奇,关月荷无奈道:“那不是合同签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建厂拉生产线?” “哦,是哦。”邻居们失望,还以为月荷是要说啥大秘密呢。 一细想,就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月荷从小就不是那种大漏勺嘴巴,她只爱显摆自己的事情。 见没法从关月荷这儿套出啥八卦,大爷大妈也就放弃了。不知道谁最先开口问:“丁老四要办喜酒了,他给你们三号院的邻居送请帖了吧?是哪天办酒啊?” “反正我们家没收到。”谢大妈摊手。 许大妈撇嘴,“丁老大三兄弟都没收到请帖,我们这些邻居没收到也不奇怪。” 人家摆明了就是不想和他们来往。 但话说回来了,人家现在不住银杏胡同,工作也不在五星汽车厂,脱离了这两个地方,丁学文还真不需要维持这些邻里关系。 除了关林两家的人,银杏胡同里,也就李大爷华大妈和明大爷收到了请帖。 这时,就有人想起来找关月荷帮忙介绍对象。 “可以啊。”关月荷答应得也利索。 邻居刚高兴两秒,就听到关月荷道:“你们把自家孩子的信息写出来,再写要找什么样的对象,到时候我全给贴我家外墙上,来找我的人多了,你们去墙上看看,说不准就找到合适的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81节 关月荷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靠谱,“公开透明,没有媒人在中间坑蒙拐骗,我看行!” “对了,你们谁要帮忙介绍对象来着?” 大爷大妈们不吭声了,默默拎起小板凳又挪去了胡同口。 三号院大门,没了聒噪的八卦声,显得林听的“汪汪”叫特别突出。 江桂英挎着篮子从外头回来,见到湿了半身的林听、坐在一旁哈哈笑林听是个落水狗的关月荷…… “待会娃该感冒了……你妈不靠谱,你也是个不省心的,不准汪汪了,喊妈也没用,回家换衣服去!” 林听知道这会儿谁能救她,冲着关月荷直喊妈,把前面没喊的全在这会儿给补回来了。 关月荷两步上前,扛起娃就跑,“我带她回家换。” 乐得林听一个劲地笑。 一起干过坏事,林听和关月荷在短短半小时里,感情快速升温。 关月荷试探性地亲了她一下,林听立刻回亲她一下,小胖妞笑得甜滋滋的,也试探着得寸进尺,“妈妈,吃糖糖。” “……糖衣炮弹对我不管用。”关月荷捏捏她的肉脸,“你爸的糖衣炮弹那么大我都抗住了,何况你这个小炮弹。别想了,你今天、明天和后天,都不会有糖吃。” 在林听即将扁嘴时,关月荷立刻给她转移注意力,“你想听小人书吗?妈妈给你讲。” “想!”林听靠在她怀里,听着听着就听不懂了,妈妈叽里咕噜地在说什么? 林听很快就犯迷糊,睡着了。 门外的元宝也听得龇牙咧嘴,轻手轻脚地溜回了家。 金俊伟看她空着手回来,“你月荷阿姨不在家?” “月荷姨姨在哄妹妹睡觉,我待会儿再去借煤球。” 金俊伟信了,又提醒她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说今天要早点去少年宫上武术班。 元宝松了一口气。月荷姨姨太可怕了,居然用外语哄睡。林听也好可怜,这么小就要开始学外语。 — 关月荷一整个四月,也就休息了这一天。 后面这几天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把钱交给了林思甜,让她和许成才他们商量送什么就行。 “五一那天我就不过去帮忙了,我单位还有事儿。” 丁学文和叶知秋选了五一过后的那个星期天办喜酒,也是为了配合叶知秋家里人的时间。 知道她五号那天要去参与、见证五星汽车厂历经四年谈判的合资项目的签约,林思甜让她只管放心去忙自己的工作。 “你会不会紧张?”林思甜好奇。 “不知道啊,这不是还没到签约的现场嘛。”从她进到外贸部就逐渐参与到五星汽车厂的合资项目里来,情绪都给磨平了。 “等你忙完了,咱俩去吃大肉包子!”林思甜道:“不带家属。” 关月荷立刻捂上林听的耳朵,“谁反悔谁是狗!” 第186章 新阶段 关月荷可算是正常下班了一回。 到银杏胡同时, 这个点正是学生们放学到家的点,下班的大人们,甭管是骑自行车还是摩托车, 都是在胡同口就下了车,以免开车进去撞着老人孩子。 “月荷今天这么早下班呢?” “是啊。” “听说明天要去大会堂签合同, 听说电视台记者也要跟着去做报道,月荷你也去不?” 关月荷点点头。 “这回又要在电视报纸上看见你了。” 去是要去的,但应该不会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毕竟明天出席的大领导多了去了。而她在这个合资项目里,也只是谈判小组的其中一员。 家里人都知道她明天要去参加签约仪式,但都默契地避开不提这事儿。 关月荷心里觉得好笑, 她自己没觉得紧张, 反倒是他们看着更紧张。 关沧海欲言又止, 被老伴儿瞪了一眼, 最后还是没吭声。 心想着:那可是去大会堂!参加签约的还有国家的领导人,紧张那不是正常的? 屋里正安静着, 方大妈把话题给扯到了丁学文身上。 “去饭馆里办酒席也好,省心,都不用麻烦邻里邻居跟着忙活了。” 丁学文在他家附近找了个私人小饭馆预定了酒席,邀请的亲友都去饭馆里吃饭。 其他人没话说, 就说长湖街道上又开了家小饭馆, 也是专门置办酒席的。掌勺的大厨是长湖街道国营饭店退休的老师傅。 关月荷立刻来了兴趣,问那老师傅家的店开在哪儿, 改天要去下馆子。 “人家只接酒席, 等你下次办喜酒,那得等林听考上大学那时候了。”关沧海道。 关月荷摸了摸林听的小脑袋,等这小娃娃考大学, 那得等十几年呢。 “还是等静静考大学吧,也就这两年了。” 说着说着,这话题扯到了天边远。 等听到林忆苦的摩托车声,关月荷立刻带林听回家去。 一家三口看完了电视,就又重启了已经中断四个月的晚上学习安排。 坐在桌子上来回捣乱的林听没能坚持住,学到一半就睡着了。 隔天早上,一家三口都一个点醒来,似乎又是寻常的一天的开始。 但今天对关月荷来说特别不寻常。 临出门前,林忆苦握了握她的手,“一切顺利。” “绝对顺利完成任务!”关月荷顺手帮他抚平衣领,又和坐在炕上没完全清醒、摇头晃脑的林听道:“妈妈下班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林听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有,只顾点头。 方大妈过来赶人出门上班,顺便把林听给抱去三号院。 — 关月荷看着合资双方的代表开始拿笔,顿时屏住了呼吸,直到双方把笔放下、握手、一阵掌声响起来,她才轻轻地呼气,跟着一起鼓掌。 她见证了五星汽车厂的新发展、国内汽车行业的新阶段。 或许等到十几二十年后,也会像长辈们那样,说:现在不同以前了,十几年前,咱们汽车厂、咱们国家的汽车行业那是…… 合同签完,也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这家汽车合资公司怎么办、怎么经营、对国内的汽车行业是否有利,还需要时间检验。 关月荷感慨道:“走完一程,又来一程啊。” 李雪莲拍拍她手臂,“那好歹是已经走出一程了。” 他们现在就是一边摸索一边前进,未来如何,现在没人能完全预料得到。 “关处、李处,你俩还不下班啊?” 关月荷和李雪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这就走。” 俩人一同往车棚里走,李雪莲提议:“今天下班早,一块儿去下馆子?” 关月荷挑眉,“你家两个娃都大了不需要天天盯着,我们家那个小不点还等着我带吃的回去呢。” “嗐!别说了!”李雪莲发愁道:“孩子大了操心的事更多。一个两个都只想着玩,因为成绩的事儿,我都被老师喊了几次了!下次说什么都不去了,让他们爸爸去。” 听到她这么愁,关月荷幸灾乐祸地哈哈笑。 “你还笑?!”李雪莲气笑了,“高知远的闺女和我儿子在一个班,人家闺女是班长,我儿子是老师嘴里的搅屎棍……可把我气的!” 关月荷笑得更大声了。 虽然林听以后不一定是个爱学习的孩子,或许也会把她和林忆苦气跳脚,但不妨碍她现在对正操心孩子教育的朋友们幸灾乐祸。 先乐呵了再说。 “对了,还没问你,今天进大会堂参加签约有什么感受?” “别提了。” “咋了?” “里头都是咔咔咔拍照的,我哪好东张西望啊?感觉刚进去又出来了。”她还和领导握了手呢,现在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握手了?等等,前边停下车,我和你握一下,算我也和领导握手了。” 关月荷:“……” — 关月荷没忘记早上出门时承诺林听的事儿。 虽然娃小不记事,但她这个大人也不能言而无信。 所以,路过卓越服装厂外面的供销社时,关月荷停了下来,买了份食品厂最新出的糕点。 她刚在胡同口下车没几秒,就发现一号院的大门探出个小脑袋,和她对上视线后,林听手舞足蹈地站在原地蹦跳欢呼。 紧随其后的方大妈也从大门后探出脑袋,果然见到了下班回来的关月荷。 “耳朵真尖,还能分出你爸妈车子的声音。”方大妈好笑道:“一天问了八百遍你什么时候回来,就惦记你给她带好吃的。” “脑瓜子记得真劳。”关月荷心想着:林听这脑瓜子以后学习应该不会太差劲。 “妈妈~”等到关月荷推车进了一号院,林听就双眼亮晶晶地仰头看她。 关月荷实在招架不住这个撒娇精,三步并两步把车推到家门口停好,立刻把她抱了起来,“今天给你带了糕点。” “哇~妈妈好厉害!”林听又是好话,又是两只手捧着脸亲了好几下,关月荷特别受用。 方大妈见她这么乐呵,就猜到合资的事情肯定很顺利。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82节 作为五星汽车厂以前的老工人,方大妈也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关月荷蹲在旁边看坐小板凳上的林听啃糕点,心里再次感慨:她和林忆苦居然生出来个糖衣炮弹! 看着看着,关月荷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脑袋上的两个小丸子,“奶奶还是姥姥给你扎的头发?像个小哪吒。” 前几天五一劳动节,卓越服装厂又在大礼堂放映了电影《哪咤闹海》,厂工人家属和周围的 居民都能进去观看。 银杏胡同的小孩们过家家的角色又多了一个,不少小孩拿家里的擀面杖当火尖枪。 “姨姨。”林听言简意赅,眼睛只顾着看手里的一小块糕点。 一旁的方大妈解释道:“月华今天出差回来,给家里送了东西,顺便带林听绑了头发。” “啊?我姐出差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几天的了。” 关月荷哦了声,她之前真是忙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居然不知道家里的青天大老爷出差的消息。 但一想,她天天早出晚归,都好多天没见到小棒槌了。 林听正一边忙着吃,一边躲着关月荷的手不让捏头发。 方大妈好笑道:“臭美着呢,月华给她绑了头发,一下午都捧着个镜子看。” 对面的元宝这会儿也蹦蹦跳跳地回来,一见到林听的新发型,立刻凑过来看,还想让关月荷也给她绑和林听一样的发型。 得,要说胡同里谁最爱当“哪吒”耍棍子,非周鑫鑫莫属。 面对元宝期待的目光,关月荷眨了眨眼,“你还是找你爸更靠谱。” 话音刚落,金俊伟刚推摩托车回来了,就被元宝缠着说要扎个哪吒的造型。 金俊伟没立刻答应,而是道:“你先保证以后不拿家里的擀面杖出去打架。” “我不带出去打架。”元宝立刻举手保证。 不带出去打架,但会在院子里哼哼哈哈地耍晾衣杆。 关月荷坐家门口看了好一会儿表演,才拎起林听回家煮面条吃。 汽车厂的工人们也陆续下班回来,大家嘴里聊的都是同一个话题: 厂里和国外公司合资造车的事儿成了! “合资这事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也没个说法。谢老师,你觉得这是好还是坏啊?” 谢振华扶了扶眼镜,“咱们要国外的先进技术,人家要咱们的市场,出发点是好的,以后好不好,那说不准……” 不等谢振华继续说下去,刘阿秀就出来喊他回家吃饭。 等一进了家门,刘阿秀就道:“厂里有人不赞同合资,你少在外头提这些事儿。行了,吃饭,晚点儿你早点去公交站等婷婷,最近外头二流子多。” “嗯。” 谢大妈对他俩这相处方式习惯了,这家里是刘阿秀的一言堂,她吭声了也没用,夹了菜,端起大碗出门和老邻居们唠嗑八卦去了。 还有人聊着聊着厂里合资的事,就想到去找关月荷问一问。 “别想了,人家一家三口吃了晚饭就出门去了。” “去哪儿?” “卓越服装厂的大礼堂晚上放映电影,你现在去还赶得上。” — 汽车合资签约的事情一结束,关月荷就卸下了一个大担子,每天上下班都高高兴兴的。 “月荷,有啥大喜事?” 她家暂时没大喜事,但她发小的大喜事即将到了。 第187章 龇个大牙乐呵(补了一段)…… “明天给林听穿这套出门, 到那边了,再给她换这套红色的。” 丁学文和叶知秋预定了林听去滚新床,江桂英怕他们明早出门着急随便找衣服给林听换上, 这才提前把衣服拿出来放好。 关月荷咦了声,“您给她做新衣服了?” 拿起新衣服一看, 发现这不像是她妈做的。老一辈的大人做衣服讲究耐穿、耐脏,最多就是在胸口或者衣领上绣上朵小花。 像她手里头的这件衣服,口袋是个星星形状、衣服上还坠了几朵布做的小花,这一看就像是谷雨的衣服。 换句话说,这衣服像是她姐做的。 果然,江桂英道:“我可没这个耐心搞这么多花样, 也就你姐那个爱臭美的才把衣服做这么花里胡哨。” 江桂英哼了声, 怪声怪气道:“真是难为她了, 她做姑娘时候要是也能这么打扮, 她那工资怕是一分都剩不了。” 关月荷挑眉。 真是高估她姐了,当时布料供应少, 布票难得,她姐的衣服也多是绿色、蓝色,衣服上更是没什么点缀,心思全在衣服版型上。但也不耽误她月月把工资都给用光。 论臭美, 她姐在银杏胡同也是出了名的。 现在就职的单位不好过分打扮, 她就把打扮的心思花在了谷雨身上。 哦,打扮的小姑娘现在还多了林听一个。 江桂英又叹气道:“你说她这是什么毛病?有空就想着给娃做衣服, 说工作压力太大得给自己找点别的事儿做?工作担子重, 回家了就歇着呗。” “这有啥不能理解的?”关月荷觉得太正常了,“我工作高兴了想吃点好的,工作烦了也想吃点好的, 人嘛,多点喜欢做的事儿多正常。” “你就是纯嘴馋!” 关月荷懒得和她争辩,嘴馋怎么了? 一转头,就看到林听正趴床上啃新衣服上五颜六色的小花。 “哎哟,你也是个小馋嘴!嘴馋好,能吃是福。”江桂英把衣服给收起来,顺便抱起林听笑眯眯哄道:“姥姥包了饺子,咱去吃好吃的。” 林听立刻狗腿地对着姥姥又亲又夸。 看看,这老的小的都一样,嘴脸变得真快。 关月荷顺便把被扯到另一边的新衣服妥帖折叠好,手摸了摸衣服上的小花。 忽然想起来一件旧事。 “我姐刚工作的时候和同事打了一架。” “有吗?”林忆苦回想了下,他对这事儿完全没印象。 “你那会儿都到南边当兵去了,有印象才怪。”关月荷道:“就因为衣服上多了朵花,有人要举报她搞小资,最后就打起来了。” 林忆苦惊讶,“我还以为她只会吵架。” “也没错。”关月荷忽然笑了下,“她是只会吵架,冲上去打架的是许小妹,要不怎么打得起来?” “许小妹还会帮她打架?”林忆苦记得,没去当兵前,关月华和许小妹在三号院里那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关月荷也想不明白。事情过去太久,这件事她也是某个星期天回家吃饭时听大嫂说的,具体的不了解。但今天看到林听的新衣服,就忽然想起这么一件事来。 “怪不得老爹说,年纪上来了都喜欢提起旧事。” 关月荷手脚搭在他身上,在黑暗中准确地摸上他的脸,又改了口,“我觉得我还很年轻。” “本来就很年轻,关月荷同志,你才刚刚三十出头,正是打拼事业的好年纪。” 啧!这话真耳熟,像她鼓励老爹把理发店做大时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 隔天是星期天,丁学文办喜酒的日子。 天刚亮,林忆苦和关月荷就蹲卫生间门口洗漱,院里早起去公厕的邻居看着他们,心里忍不住佩服:这两口子一年到头、一天到晚都精力充沛啊,一个星期难得一天休息,居然大清早就起了。 等到早上九点多,邻居们都起来吃早饭了,见到江桂英和方大妈扶着华大妈一块儿往外走,才发现她们都穿得像是去喝喜酒。 一问,才知道丁老四是今天办喜酒。 怪不得月荷那两口子带着孩子大清早就出门了。 丁大嫂听说了消息,出门看了眼,只看到几个老邻居的背影,默默回了家。 胡同里邻居们一碰头,就说起了丁老四。 “居然还请了李大爷华大妈?!哦,还有明大爷一家也被请了。” “嗐!你管人家请谁呢?反正请不着咱们头上。” “这丁老四也是能耐人,他那老娘……” 另一边。 丁学文的新家里,关月荷他们正被长辈指使着准备这准备那的,十点一到,就催着丁学文赶紧带着接亲的人出发。 “我还以为就忆苦、许老四和立中他们几个跟着去,没想到人这么多。” “其他那些都是他朋友。”林思甜盘点道:“丁学文在大学当班长,又自己找了一帮人去做导游,认识的朋友多了。” “那不是我看你们几个经常有空就凑一块儿玩,还以为你们玩得最好。” “那当然是我们几个关系最好了。”林思甜特别肯定,但是,“我们玩得好,也不妨碍我们交其他朋友啊。” 他们几个是从小到大的发小,但他们在不同的阶段,也会结交不同的好友。 “你看我,我在医院和文敏她们几个关系好,去津市进修那几年也和班上同学关系好。丁学文在大学交到朋友多正常。” 不止她,月荷、许成才,他们在工作的单位也有交好的朋友。 就丁学文那脾气性格,与他交好的朋友不可能少。 不过,对他们来说,从有记忆开始就玩到一块儿的发小,那感情总归是不一样的。 这不,接亲的队伍回来,丁学文那个在电视台当摄影师的朋友给拍够了新人的照片,就问:“班长,你和嫂子也拍点和朋友们的照片留念?” “来来来,你们四个,从小穿开裆裤就一块儿玩泥巴了,个个都成了家,是该一块儿拍一张。” 许成才边整理衣摆边小声嘟囔道:“就我结婚的时候没这大合照,改天你们也去我家里补拍一张。”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83节 他领证突然,办酒更是简单。 那会儿怕被家里人给算计,又因为当时的情况不允许大办酒席,不像关月荷他们几个,都在环境宽松的时候才办喜酒,可以办得热闹。 “拍拍拍,改天就去你家里拍十张八张的。别说话了,我脸都笑僵了。” 他们刚拍完,丁学文那帮大学朋友都一拥而上,都说要和老大哥班长也拍一个。 等林听被喊醒,小木偶似的任由大人给换上新衣服,哄着在新床上滚了一圈,一屋子大人哎哟哎哟地稀罕了好一阵儿,才互相招呼着去前边的小饭馆入席准备吃饭。 “爸妈,这是我的发小们。”丁学文带着老丈人和丈母娘过来敬酒,一个个地介绍过去。 叶知秋爸妈握了一圈手过去,听到关月荷的名字时,特意多看了几眼。 他们闺女读大学时,好几次提到有个叫关月荷的研究生师姐,他们也从报纸上了解过这位关同志。今天算是见着本人了。 “常听学文提起你们,以前全仰仗你们帮衬他,以后有空常来家里走动。” “应该的。” 在长辈面前,他们几个刚刚还挺正经。一转头,他们几个就偷偷笑道:“丁学文又哭鼻子了。” “许成才你还好意思笑,你以前哭得最多。” “不是说不能翻旧账吗?”许成才顺便就把她们两个的旧账也翻了不少。 陈立中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个劲地问:“还有吗?” 林思甜夹起个馒头堵住了他的嘴。 这一热闹,就闹到了傍晚才结束。 宾客散尽,以前是只有丁学文自己出来送朋友们,现在也有人陪他相送,又一块儿回到灯火通明的小家里。 关月荷抢到了骑车的位置,林忆苦坐在后面,林听被夹在中间,两只手紧紧扒着关月荷,一路兴奋地哇哇喊。 也不知道这小屁孩兴奋什么,一天到晚地傻乐呵。 回到银杏胡同,关月荷还没下车呢,就听到赵大妈问:“这么高兴呢?你们这一家三口龇个大牙乐呵。” “哈哈,喝喜酒嘛。”关月荷下了车,就把带回来的喜糖给见到的邻居们分一分,“都沾沾喜气。” 就连路过的丁老大和丁老三,关月荷也喊住他们,都给塞了一把水果糖。 丁老大和丁老三带着糖果回家,给家里小的分了,被问到哪儿来的时,低下头道:“老四结婚的喜糖。” 他们家兄弟五个,除了进去了的老五,现在各自成家,连普通亲戚都算不上了。 — 大人们也就热闹了一天,第二天又是星期一,该上班的都忙着去上班。 只有林听,开始惦记起要去喝喜酒。 喝喜酒能穿好看衣服、吃好吃的菜,不怪林听一直惦记,动不动就说想喝喜酒。 但上哪儿有那么多喜酒喝? 一直到八月份,又一年高考结果出来,五星汽车厂又十几个厂子弟考上大学。 有关系好的同事要办大学酒,邀请了林大爷和方大妈,林听才终于又喝上了喜酒。 只是,放暑假的娟娟在城里玩了大半个月,要回家时,谷雨也要找行李袋跟着一块儿回去。 “你那些衣服一个布包就能装完,不用带行李袋。”关月华给她挑了耐脏耐磨的衣服收拾,知道她回老家肯定会招猫逗狗、摸鱼抓虾,省得糟蹋好衣服。 顺便把给娟娟做的两套新衣服塞进去,刚想叮嘱她回老家不准太皮,就听谷雨理直气壮道:“我把妹妹装进去带走。” 关月华:“……” 又觉得稀奇,她和关月荷是亲姐妹,小时候关系一般。可不像谷雨和林听关系这么好。 旁边的谷满年闻言,小声嘀咕道:“你们对内关系是不好,对外的时候可不像关系不好……嘶嘶嘶,我错了。” 隔天,关卫国进城送新鲜蔬菜,顺便把娟娟和谷雨一块儿带走。 林听挥着手,乐着乐着,发现两个姐姐不见了,终于笑不出来了,仰头扯嗓子就哭。 带林听回去是不可能的,林听还没满两岁,老家暑假这时候农活多,没法抽出人手专门照顾个小娃娃。 “别哭别哭,等过年的,过年了姥姥带你去老家玩。” 不等林听回老家玩,倒是老家的人经常往城里跑。 “你二哥说,今年家里的苹果树结果多,要找销路把苹果都给卖出去。瓜子王他们家要了不少,放在他们店铺里卖,我得问问咱们胡同还有谁要……” 关月荷掰手指算了算时间,今年正是结果期,二哥承包林地种果树,这几年还忙着每天往城里送农副食品,辛苦这么久,总算到收获期了。 第188章 严打 树上的苹果还没到摘的时候, 关卫国就带着两个小舅子天天跑城里找销路。 家里人谁也没闲着,个个发动亲友帮忙,就数谷满年出力最多, 帮着联系了几个国营厂的采购员,厂职工的中秋节礼能省点钱, 而老家的苹果也有了去处。 中秋还没到来,国家颁布的《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就先出来了。 “别嘀咕,认真听广播怎么说。”常大爷给几个吱吱喳喳的年轻人都敲了下脑门,胡同口这才安静了下来。 虽然不少人家里都有收音机,甚至是黑白电视机、彩电,但这会儿,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胡同口, 听着广播里国家刚颁布的新决定。 等听得差不多了, 立刻有人开口拍手赞同。 “国家早该管了!看看外头那些二流子, 尤其是年纪小的,咱们长湖街道上多少人被偷东西?年前的时候还只偷个体户的, 现在越来越嚣张,公家的门面也照样撬锁,太嚣张了!” 又几个大爷大妈附和,尤其是家里有闺女的。 “天杀的狗东西!前边胡同有个闺女, 上夜班回家差点被拖进破房子里, 得亏遇上宋公安。” “可不是?!你看刘阿秀天天晚上都得提前半小时去公交车站等婷婷,就是怕回来这段路遇上流氓。” “这都算小事了。”关爱国道:“咱们厂的运输队, 回来半路都遭抢。好家伙, 遇上一帮带大刀的,要是遇上一帮带枪的,怕是一个跑不了。” 大家立刻就想到了厂里前天刚出的大新闻:运输队二十多人去外省运货, 回来时个个带伤,有一个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没醒。 这帮人也是能耐,车上的货物愣是一样没少地全给带回来了。 以前运输队出车,都是一个司机带一个跟车的,过去一年多,愣是又给多安排了做保卫工作的跟着。 而五星汽车厂运输队的遭遇不是个例。 江桂英这两天就在发愁呢,毕竟关建国就在汽车厂运输队里当司机。 虽说他自从被走私的事情牵扯后只跑市内的短途,但厂里的司机一下子伤了这么多个,说不定就得他接替上去。 当大车司机工资高,还能挣不少外快,但挣得来钱,也得有命花啊。 “拦路抢劫,这些人和以前的土匪有什么区别?就该都抓进去吃枪子……” 前一天刚听完广播,隔天晚上就有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来做宣传工作。 接着,派出所、汽车厂保卫科的人和街道办的工作人员一同上门,挨家挨户地查,要把群众手里私藏的枪支给收缴。 马主任拿着个铁皮喇叭从胡同口走到尽头,来来回回地宣传:“主动上交,有奖励!偷偷藏匿,有惩罚!知情举报的,奖励翻倍!” 关月荷家刚检查完毕,把门一锁上,她就抱着林听出门看热闹。 发现还真有人在家里藏枪支,而且看公安同志守着的那筐,缴上来的居然不止一两把。 看得关月荷忍不住一激灵,一时想起当年躲在公厕的那逃犯也是带着枪。要是这些藏枪的人哪天想不开,带着枪出来干坏事,那还得了? 随着严打逐日推进,各个单位出了不少宣传,公安局、派出所的人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宋公安几乎就住在派出所里了。 厂里的保卫科新增了人手,不止要巡逻厂区,还要安排人巡逻家属区,银杏胡同就是家属区之一。 大街上也有人在巡逻,晚上下班回去都能遇上一两个。 “今天又让你久等了。”李雪莲拿起包,过来敲关月荷办公室的门。 “没事儿,刚好我也有工作要处理。” 李雪莲最近在忙今年外商投资会的工作,事情多,下班晚。而单位里就她俩住的地方顺路,又因为严打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的,她俩都是结伴回家。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李雪莲叹气:“我们煤矿厂家属院现在晚上去公厕的人都少了。” 又可惜前几年他们家属院没跟着一起搞个人卫生间。 “像你们家那样,家里就有个厕所,多方便。” 关月荷笑道:“那你怎么不想着申请单位的房子?” 外贸部的筒子楼条件好太多了,照她俩的级别,分个两室的房子不成问题。 虽然夫妻两个只能分一套房,但可以和单位说明情况,申请外贸部的房子,再把煤矿厂家属院的房子退掉。 “得了吧,我俩现在住煤矿厂家属院还能有老人帮着,搬到咱单位家属院了,老人离得远。再过个十年八年,就该我们照顾老人了。” 俩人一路大声唠磕着,声大壮胆,这是关月荷自己总结出来的没依据的道理。 关月荷多骑了一段路,把李雪莲给送到了家门口,再折返回银杏胡同。 即将路过公交站时,刚好看到刘阿秀和其他几个邻居在等着,这时,五星汽车厂的公交车也到站,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和几个上中班的工人涌了出来。 等骑过去一段了,她再回头看,正好看到婷婷一家三口并肩回家。 关月荷到了家,顾不上收拾,转头又去了三号院接林听。 刚到听到老爹在说白天来了解放军,又抓了一卡车的人走。 关月荷听着都麻木了,天天都有被抓走的。 “工作不赶的就放一放,晚上早点回来。太晚了不安全。” “嗯嗯,没事儿,我都走的大道回来。” 林听和屋里的人挨个打招呼,又跑去隔壁爷爷奶奶家里挥手:“我和妈妈回家睡觉了!” “哎哟真乖!”方大妈搂着林听又亲了好几下,“明天奶奶带你出门买豆浆油条。” “奶奶真棒!” 关月荷好笑地看着这个小糖衣炮弹好话一大堆地往外蹦,看把爷爷奶奶给哄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等林听再次牵住她的手往外走时,小人儿又认真地和她说:“奶奶说,有坏人捉我,走路了,要和奶奶说。”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84节 说得乱七八糟,但关月荷也听懂了。 家里长辈怕她趁大人不注意乱跑,就反复地和她说外头坏人多,会捉小孩,不管去哪儿都要和姥姥姥爷、爷爷奶奶说。 爷爷白天去上班,她找不着人,没法说,还会急眼。 这犟脾气有时候也真让人头疼。 比如现在,看完电视了,关月荷说要开始学习了,她拍了拍旁边空着的桌子,“还有爸爸。” “你爸最近都住部队,他没空在家里学习。” “喊爸爸回来。” “那不行,你爸爸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关月荷把她的小脑瓜给掰正,“好了,到学习时间了,不可以说话了。你今天想学什么?” 林听想了一会儿,举手道:“想喝汽水。” “行,那我们今天就学汽水。” “哇!妈妈你好厉害!” 关月荷的嘴角一翘再翘,林听真的很会捧场! 自从严打的决定下来,林忆苦晚上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现在更是没法回来,直接住到了部队宿舍。 所以,家里的大炕现在就她俩占着了。 江桂英一开始不太放心,生怕她晚上一套拳打脚踢下来打着林听,但林听又想和她睡,没辙了。 她俩睡了两晚,一开始都躺得板板正正的,第二天醒来,一个在炕头一个在炕尾,互不影响,中间的被子也都好好的。 直到中秋,林忆苦也没法回家,只往街道办打了电话托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帮忙报平安,连等家里人通电话说几句的时间都没有。 今年中秋的福利挺丰厚,但大家过得不太畅快。 “外头乱糟糟的,我吃这月饼都吃不香。” “你吃不香啊?那你把你家的月饼给我,我吃着香。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多了腻得慌。” 关月荷从窗户探脑袋往外看,不知道胡大妈是和谁吵了起来。 刚要拎肉去三号院时,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哄闹,对面的周红旗小跑出去,接着,身上还穿着围裙、手里沾着面粉的金俊伟也跟了出去。 林听比她还着急,扯着她衣角就要往外拖。 等关月荷出去,发现邻居们早已经围了几圈,她踮脚都看不到前面。 “白大妈,这干嘛呢?” “听说有女同志去公安局举报,咱们厂副厂长家的儿子带头,和几个厂子弟对女同志耍流氓,公安来抓人了。” “这事真不?” “我看十有八九是真的。”白大妈嫌弃地撇嘴,“分管后勤和财务的那个副厂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借着领导名头不知道贪了多少东西,他儿子也是个狗仗人势的,以前在学校读书就爱欺负同学,工作了也没少钻空子,说他耍流氓,我半点不意外!” “咱们胡同这几个,平时就爱偷鸡摸狗,下乡了也不安分,回城了,家里给安排了临时工的活,他们还瞧不上,真是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这下好了,抓进去蹲大牢了。个个都活该!” 就连平时好脾气的罗桂芳也呸了好几声,说公安抓得好。 关月荷一手拎着节礼,一手抱着林听,不好往里挤,就回了家。 听大嘴巴关爱国说八卦,这才知道,那个副厂长的儿子想追宝玉,没追成,整天想往医院找麻烦。 怪不得二号院的几个大妈大姐都在说公安抓得好,个个都盼着那流氓吃枪子。 然而,这好像只是个开始。 之后,公安又来了几趟,有人是因为耍流氓被抓,有人是因为聚众斗殴被抓,还有人是因为参与偷盗被抓。 最离谱的是,汽车厂的保卫科在家属院里查着查着,查到了保卫科自己人身上,扯出来一帮私下偷盗厂里集体财产的团伙。 “这算啥离谱的?”白大妈一副“你见识少了”的表情,“还有人瞎攀扯的,啥事儿也没有,非说别人耍流氓的。” 关月荷瞬间就想到了二哥以前的倒霉事儿,皱眉,“总不能说耍流氓就是耍了吧?这多害人。” “有的能解释清楚,有的你没法解释,那真是黄泥掉**了。” 十月中旬,九月份被抓进去的那些人,陆续传出要被枪毙的消息。 其中,那位副厂长的儿子就在被枪毙名单上。 “嘶!”大爷大妈们倒吸一口冷气,“没听错?真是要枪毙?” “这种事还能乱说?厂里都发广播通知了!副厂长都提前退休回家了。” 刚开始,大家以为是副厂长儿子犯的事太大,这才会被枪毙。谁知道,有些犯事放在平时不算严重的,这次也在枪毙名单上。 大家也就心里有数了:国家说要严打,那是真的要严厉打击犯罪了! “这么说,那丁老五还算躲过一劫?他那情况,放现在怎么也得吃枪子吧?” “那不用说的。还有丁显光,那小子也是挺能躲。” 被提起的丁显光至今没被抓到,反而是有个银杏胡同的老熟人被抓了起来。 第189章 大乌龙 “我不认识你。我不要!”金家和背着手往后退, 见眼前的叔叔拿着玩具一直往他跟前凑,吓得他转身就要跑。 学校里的老师说过了,不能跟不认识的人走。爸妈哥哥也说好多次了, 拿着玩具和好吃哄他的陌生人都是人贩子! “抓人贩子啦!”金家和边跑边喊。 刚刚还拿着玩具逗孩子的男人愣了下,刚追上去几步, 就见胡同里涌出来一群老头老太太,有人抄起扫把,有人光着脚拿着鞋子,气势汹汹地往他这边跑。 “等等!误会!误会啊!我不是人贩子!” “人贩子会承认自己是人贩子?长得就不像是好人!揍他一顿再送派出所!”离胡同口最近的胡大妈第一个冲出来,大手一挥就招呼老邻居们揍人。 白大妈的身手不减当年,手里没拿东西, 大巴掌拍人身上照样梆梆响。 晚了几步才出门的, 愣是往最里头挤, 非要打一下才肯罢休。 人贩子嘛, 人见人打。 江桂英正赶鸭子似的赶着林听和谷雨回家吃饭,还没到胡同口, 就听到有人喊着打人贩子,吓得她赶紧把这两娃都给牢牢牵紧,再好奇前面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带着娃往前凑。 等到汽车厂保卫科在附近巡逻的人把群众和人贩子分开, 人贩子已经鼻青脸肿了, 躺在地上捂着脸嘶嘶哈哈地说要报公安。 “不用你说,公安肯定要报的!死人贩子, 你等着吃枪子吧!呸!” 关月荷下班回来, 就听说胡同里今天闹了个大乌龙。 错把练摊推销玩具的个体户当成人贩子揍了,罪魁祸首是二号院伍二妮家的金家和。 “这哪个好人会拿着玩具逮着小孩一个劲地问要不要?还长得凶了吧唧的……哎呀,看这事儿闹得。” “那后来怎么解决?”关月荷好奇。 “赔钱呗, 还能咋办?”江桂英道:“伍二妮两口子拎水果去医院给人道歉,听说足足赔了两百块。刚刚他们两口子带着娃去给邻居们道谢,也拿了东西上门,我看他们家亏不少钱。” 毕竟邻居们是听说金家和嚷嚷有人贩子才出来帮忙,不上门走一趟说不过去。 万一以后孩子真遇上人贩子了,人家邻居是帮还是不帮?帮吧,怕又是误会一场,到时候得自己赔钱。不帮吧,万一真是人贩子咋办? “当破财消灾了。” 关月荷想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 钱没了还能攒,孩子被拐走了,那真是……转头就看到抱着她胳膊撒娇的林听,关月荷没敢细想下去。 “小姨,等我长大了,也要当公安,和宋公安一样,抓坏人!”谷雨学宋公安平时叉腰皱眉的严肃样子。 关月荷戳了下她的脸颊,道:“你也别等长大了,你先把你爸名字写顺畅了,再想抓坏人的事儿。” 又补充了句:“文盲当不了公安,也当不了青天大老爷。” 谷雨哼了声,“作业本不用写我爸爸的名字!” 谷雨在九月份进了五星汽车厂的子弟小学上学,刚上学的前半个月,谷雨学习挺起劲,每天回来和大人们说她学了什么,但在写她爸谷满年的名字时,写着写着就急眼了,非要给她爸改个好写的名字。 这娃的理想也挺多变,刚上学就说以后要读大学读研究生,以后和妈妈一样当青天大老爷,后来又说要开个瓜子王杂货铺,现在又说要当公安了。 谷雨不想被小姨笑,捂住了耳朵,说自己要看电视了。 “你先别看,姥姥跟你说,你放学了不准乱跑,你舅妈去接你,你就在传达室等姥姥……” “嗯嗯嗯!”谷雨一个劲地点头,不耐烦地嘟嘴,但还是老实听完了。 江桂英没继续多嘴,放她继续看电视,转头就叹气,对关月荷道:“你们小的时候,经常一 帮娃娃上下学都没事儿,怎么现在人贩子那么多了?” 别说是关月荷小时候了,放在十年前,人贩子也没现在猖狂。 静静和婷婷她们这几年年纪差不多的,小学时自己拿着家里给买的公交票,和小伙伴们一同上下学。 后来,大概就是从三、四年前开始,大人们开始自己接送孩子,要是自己没空,就拜托其他邻居顺便一起接回来。 “啥时候都有拐子,只不过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以前只能在一个小地方转悠的拐子能全国各地跑了。” 就她小时候那会儿,城乡限制尤其严,人口流动小,开介绍信不像现在容易。 那时候交通也不方便,自行车是稀罕大件,公交车也少。人贩子想把孩子偷了带走,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哪像现在,要是人贩子找借口开到了买火车票的介绍信,一把孩子拐上火车,想再找回来就难了。 “说得也是,看看咱们胡同,练摊的那几家找个借口就能开介绍信往南边跑。” “对了,”江桂英问:“忆苦啥时候回家?林听天天找我们问,就怕等他回来,林听又不认识人了。” 关月荷也不清楚林忆苦什么时候能结束任务回家,但外头每天依然有解放军一卡车一卡车地拉犯人走。 “没事儿,我天天都给她看林忆苦的照片,她肯定能认得出来。咱们胡同就她爸一个穿军装的。” 也有其他穿军装的,但人家都在外地当兵呢。 江桂英看了眼和谷雨挨到一起的林听,心道:这可说不好,万一林听把照片当她爸,也不是不可能。 — 误认人贩子的事情随着伍二妮一家的赔偿彻底结束。 虽然是出了个大乌龙,但也有好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85节 外头传言,脸生的人去银杏胡同卖东西会被当人贩子打,所以,没人再挑着担子往银杏胡同走了。 “以前有个小伙子,每个月月底都来卖鱼的,不会是被外头的瞎话吓跑了吧?” “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有个小姑娘,说要来咱们胡同卖吃的,也不见来!” 不过,大家谁也没把这点小事放心上,反正少吃一口也不会少块肉,外头肉站和供销社的供应比以前多多了,工人家庭还能愁买不到一口吃的? 要是放在以前,关月荷肯定是要唉声叹气的,但她现在经常都在单位食堂吃饭,家里不怎么开火,也就懒得管外头有没有卖吃的了。 但误认人贩子的事情才过去两天,金家和这天跑回胡同,说有个叔叔跟着他。 “哎哟,家和,这回人家是要给你卖玩具还是吃的?” “他要跟着你,你就往家跑,咱们这么多人还能怕人贩子?不过啊,这回咱们得问清楚,像上次那样,没问就打了人,二妮家赔大了。” 金家和挠挠头,心想着也是,大不了他就跑回家。 星期天下午,关月荷刚做完今年的酸菜,准备晚上做顿好吃的,胡大妈急匆匆跑回来,拍着大腿道:“伍二妮的小儿子不见了!” 金家和不见了?! 金俊伟也刚带元宝上完武术班回来,一听这话,就问:“不会是孩子自己跑出去玩没回来吧?” “跑啥啊?!几个孩子出去玩,玩散了,回来发现就家和没回来,问谁都说没看到。” “家和前几天老说有人跟着他,怕不是人贩子早就盯上他了……” “二妮两口子出去找人了,常六钳让各个大院有空的人都出去帮忙找找,我回来给咱一号院传话的,不和你们说了。” 胡大妈说完就跑去了后院,给其他几家都说了情况。 没一会儿,各家都陆陆续续有人推车出去,准备出门帮忙找孩子。 啧! 关月荷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人贩子,她想过个清净的星期天都不成,一边把还在熟睡的林听给送到了三号院。 没一会儿,关月荷和对面的周红旗都推着摩托车出门。 “月荷、周工,你们有摩托车,你们分开,一个去火车站一个去汽车站。”常大爷一见着她和周红旗,当下就给安排好了,顺便把其他几家有摩托车的给安排去市里的汽车站。 关月荷赶去火车站的路上一言不发,被安排和她一块儿去火车站的常正义也不敢吭声,他总觉得月荷姐现在怒火冲天。 但到了火车站,关月荷的脑子也冷静下来了,和常正义兵分两路,一个去找火车站旁的派出所,一个去找火车站的工作人员。 单靠他俩,在火车站找人太难了。 想了想,关月荷又借了派出所的电话往长湖派出所打,让他们联系孙大山老家的派出所,查一查孙大山是不是跑京市来了。 长湖派出所那边刚听完就回:“我们已经在联系孙大山老家的派出所了。” 关月荷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她一个人怀疑孙大山。 那么多小孩,怎么就非盯着金家和呢?这娃年纪也不小了,拐走了也养不熟。要是不在意年纪,怎么那么多小孩,就只挑了他? 一细想,自然就想到了孙大山。 孙大山应该早劳改结束回老家了,但这一两年里,想开介绍信进城不是难事,说不好孙大山现在就在京市。 从派出所出来,关月荷就听从公安指挥,进到站台去找人。 她找了个凳子,站得高,正瞪圆了眼盯着乌泱泱的人头,忽然听到常正义大吼一声:“不准跑!把孩子给我放下!” — “放下金家和!” 难得星期天休息,周宝安和一块儿读技校时的朋友出门逛街,正要和朋友们去开在小胡同里的小饭馆,忽然远远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 再眯着眼一细看,刚被男人从板车上扛下来的小孩,可不就是伍阿姨家的金家和?! 她很确定扛着金家和的那个人绝对不是金叔叔! 谁会扛着别人家孩子鬼鬼祟祟的?人贩子! 周宝安立刻朝前面跑去,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前面那个戴灰色帽子的男的!大家抓人贩子啊!” “谁?谁是人贩子?”路上的人纷纷停下手头的事情,有些脾气急的已经撸袖子了。 “就前面那个扛着个男孩的!戴灰色帽子的!他抗的是我弟弟,我不认识他!他要跑了!” 周宝安一路跑一路嗷嗷喊,这会儿庆幸她师父周红旗整天说要练力气了,不然她肯定追不上。 当然,也要感谢出手帮忙的活雷锋们! 她刚喊完抓人贩子,有个大妈立刻响应,也跟着喊抓人贩子。 人一多,人贩子想跑都跑不掉,尤其他还扛着个娃。 “逮住了!快让那个女同志来看看她弟弟。” 周宝安顾不上人贩子,先过去拍了好几下金家和,没反应,吓得她赶紧去探鼻子。 还好,还有气。 “这肯定是被迷晕了。天杀的人贩子,必须送他去吃枪子!” “快找个车,把娃送医院去。” “等等,你这个小同志,真是这娃亲姐姐?” 周宝玉赶忙道:“他家和我家一个大院的,我们是五星汽车厂的,住银杏胡同二号院,这个我的工人证,哦,他们几个也是汽车厂的……孙大山!” 话还没说完,周宝玉看到被架起来的孙大山,只看一眼就把人给认出来了。 “他也是你认识的人?”周围的群众皱眉,不会是什么误会抓错人了吧? 周宝安冷哼了声,“他化成灰我都记得!他就是个人贩子!” 十二年前就为了想占她家的房子,伙同她爸那边的亲戚拐走了她和宝宁,现在居然又想把金家和给拐走! 这个死人贩子,这回落她手里头了! 尽管周宝安和她的朋友们拿出了证件,但出手帮忙的群众们还是没全信,坚持要带他们去附近派出所找公安。 一群人走着走着,后头跟着看热闹的尾巴越来越长。 “你们这是干嘛呢?” “抓到个人贩子,正要押去派出所呢。” “哟!那我得跟着去瞧瞧!” — 另一头,关月荷也刚按住了个人贩子,见人贩子挣扎得厉害,关月荷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两个肘击,可算是安静了点。 常正义又庆幸又尴尬,挠挠头,没敢和关月荷对视上。 他刚看到个男的扯着个看着有点像金家和的娃走,那娃又拼命挣扎,心里一咯噔,嘴巴比脑子反应快,就喊了出来。 刚喊完,关月荷就冲了过来要抓人。 结果! 刚刚还死活不肯走的娃吓得立刻抱住了男人的大腿喊爸,把关月荷当成了抓小孩的人贩子,而且这娃也不是金家和。 常正义那一吼,没吓到这个扯着孩子的男的,反倒吓住了另一个抱着孩子的男的,加上后面有个大妈哭着说孩子被偷了,关月荷又冲了过去。 真抓到了个人贩子。 第190章 文明集体 “你那边找到没有?” “有个大爷说好像看到有个男的鬼鬼祟祟, 用三轮车拉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路过。公安顺着路过去找了。你那儿呢?” “难。”张全斌摇头,“那汽车站人来人往的,买了票就上车走人, 要是人贩子机灵,估计早坐车跑了。不过, ” 张全斌刚停顿了下,其他邻居急得催促道:“这时候还卖啥关子?赶紧的说吧!” “周工帮公安抓到了两个小偷,一查才知道那俩小偷是犯了大事要抓起来的,歪打正着,还是进派出所了。” 要换在平时,邻居们肯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例如怎么发现小偷的、做了好事有没有奖励, 但现在胡同丢了小孩, 谁顾得上关心些杂七杂八的? “我听说公安去厂里查孙大山的资料了, 要给他老家的派出所打电话了解情况。” “谁?孙大山又是哪个?” 孙大山这个名字淡出银杏胡同十二年,新搬来的工人不了解, 连有些在这儿住了二、三十年的老工人都差点想不起来这号人。 “二妮前头的那个,家旺他亲爸。算下时间,他应该早出来了。” “哦哦,想起来了!” “别说, 还真有可能是他。不然为啥就逮着家和?肯定是他出来了没好日子过, 见二妮日子过好了,他又看不惯。这王八蛋, 心早烂透了, 做啥都不稀奇。” “其他人咋还不回来?这天都要黑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常大爷蹬自行车回来,“家和找到了, 孙大山也给抓到了!” “哎哟喂!还真是孙大山那个挨千刀的啊!” “咋找到的?”邻居们这下有闲心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江桂英抱着找妈妈的林听,着急道:“那赶紧派人通知去车站的人啊!” “对对对,我这就去街道办借电话。” — 关月荷看着天一点点地黑下来,扫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他们过来一个下午,当时派出所公安和铁路局工作人员反应快,控住了进站口,还让他们上车去检查了,没找着人,现在谁进火车站都被盯着,带着孩子和大箱子的更是要出示介绍信和证件。 依然一无所获。 常正义挠了挠头,想着也不能算没收获,他们帮忙逮住了一个人贩子,被大妈给塞了七八个水煮蛋。 两个口袋都沉甸甸的。 今晚的晚饭说不定就是这几个鸡蛋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86节 但常正义刚准备拿一个鸡蛋出来垫肚子,就见一个公安朝他们边挥手边跑,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就先传过来了: “关同志、正义同志,孩子找到了!” 关月荷和常正义惊喜,“孩子没事吧?” “……电话里没说,刚刚长湖街道办打电话过来,说孩子找到了,让我们帮忙通知你们回去。” “哦哦,找到了就是好事。”关月荷再三道谢,招呼常正义回家。 公安同志高兴道:“我们也该谢你们,帮忙逮了个人贩子。” “顺手的事儿。” 常正义不吭声,对他来说,那也是顺嘴的事儿。 等他俩骑着摩托回到银杏胡同,发现胡同里静悄悄的。 乒乓球台空荡荡,各个院子里也没电视声传出来,院子里的灯更是没平时的亮。 关月荷推车回家,胡大妈和周红旗家都没开灯,就去了后院,问了邻居才知道,邻居们成群结队地去派出所了。 同时,她也知道了,抓走金家和的就是孙大山,而且还是周宝安出去逛街时撞见的,得亏热心群众多,一起帮忙制服了孙大山,给押去了长湖派出所。 听着就很刺激,但关月荷看了眼饿得直响的肚子,还是忍住了好奇心,先去了三号院找吃的。 回家才发现只有她老爹在家,其他人都去长湖派出所了。 “您咋不去?” “我不爱看那热闹。” 关月荷皱了下鼻子,闻到了股酒味,立刻斜了他一眼,“趁我妈不在家偷偷喝酒?” 关沧海气得跳脚,“我怎么就偷喝了?是你明大爷喊我过去唠嗑,顺便就喝了两口。我可没偷喝!” 家里的橱柜被锁着呢,他就算想把酒拿出来也没招。 “灶上有给你留的饭菜,还热着呢。” 关月荷没再多话,饭菜端出来就开吃。 她今天特意大清早出门去肉站,好不容易抢到了一块五花肉,准备晚上给林听做一回她的拿手好菜,结果出去折腾了半天,五花肉还在厨房里没处理呢。 等她吃饱出门接娃,半路就遇上了往回走的邻居们。 个个不是在骂孙大山就是在夸周宝安。 白大妈神叨叨地道:“孙大山栽宝安手里,那就是天意!” 当年孙大山只掺和了一把,没拐成孩子,只判了几年。出来了非要作死,按照现在严打的力度,孙大山那是绝对要吃枪子的。 “就可惜了家旺,也不知道孙大山这情况对他有没有影响,我听二妮说,想给他买份工作……孙大山这个害人精!” 其他人纷纷附和。 虽说现在不评什么家庭成分了,但直系亲属的犯罪情况多少还是会有影响。伍家旺想买工作,说不准还真会因为孙大山的情况成不了。 “二妮姐他们还没回来?” “没呢。家和被喂了药,送去医院还没回来,他们一家四口都在医院那儿。” 关月荷还想多问问孙大山被抓的细节,林听忽然就从后面扑了过来,抱紧她就不撒手了,“妈妈,红烧肉呢?” 江桂英啧了声,“一下午都在惦记吃红烧肉,我看她今晚吃不着没法罢休。” “今天做不成了,咱们明晚再吃。” 林听拧了下眉,刚要摇头,忽然眼睛一亮,朝前面的人伸手:“爸爸!” 关月荷立刻往前看去,嘴角刚扬起来,见着了前面的人,立刻僵住。 江桂英他们几个哭笑不得,看吧,娃又不记得人了。 前面穿着军装的大高个笑嘻嘻地和邻居们打招呼,“今天刚回到家就被我爸拉去派出所帮忙,这没来得及回家。” “西北啊?!大妈差点认不出你!看看这个头,几年不见,又长高长壮了啊。有对象没有?” 宋西北:“……” 等看到了关月荷,宋西北赶忙上前两步打招呼,“月荷姐!这肯定是你闺女了,看眼睛就像,我这回没认错吧?” 不等关月荷说话,林听就对着宋西北连喊几声爸爸,宋西北:“……” 他连对象都没谈过呢,也不至于就当爹了吧? 见林听还想喊,关月荷直接捏住了她的嘴巴,好笑地解释道:“她一个多月没见着她爸了,以为穿军装的就是她爸。” 越想越好笑。 这娃总算不把照片当大活人了,但只会认衣服,见人家穿身军装,就以为是林忆苦。 “别站路上唠了,回家再说。” 宋西北刚走几步,就见到了蔡英,顾不上和其他人说话了,大步迎了上去。 方大妈有些感慨,看着西北,一下子就想起了忆苦以前当兵时,也是几年才能回家探亲。次次回来都大变样。 不用几年,林忆苦发现,他就两个月没回家,家里和胡同就大变样了。 一回家,看到胡同口有电视台的记者给邻居们做采访,邻居们也个个穿得板板正正。而林听正拉着谷雨要去二号院找爸爸。 谷雨一转头,就看到了小姨父,立刻把林听给抱住,让她回头,“你爸爸在这,不在二号院。” 林忆苦就这么和林听的大眼睛对上了视线。 林听仰头看了一会儿,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冲了过去抱大腿,“爸爸?” “嗯。”林忆苦乐得直夸林听聪明,还认得他。 “回来了!”关月荷刚要出来逮娃,就见到了身上挂满娃和行李的林忆苦。 一手抱林听,一手拎行李,后背还有个谷雨…… 一进屋,林忆苦没忍住显摆,“咱闺女刚刚一见到我就认出来了。” 出乎意料,月荷没犯红眼病,而且鹅鹅鹅地笑得弯了腰,还莫名其妙地拍拍他胸口,“你要感谢你这身军装。” 没这身衣服,他大脸怼到林听面前,也只会被林听嫌弃地推开。 她笑这么厉害,他就知道其中肯定又闹了什么笑话。 不过,两个小的正盯着他俩。林忆苦打算晚点再问,于是就一边开行李袋一边给两个小的找吃的。 “对了,外面在做什么,怎么有记者来采访。” 这就有得说了。 “孙大山出狱后被送回老家后,安分了一年,就从老家跑回了京市,找了以前的朋友倒腾买卖。” “在京市待了快两年了,上个月才想起来去找伍家旺,想怂恿伍家旺去要二妮姐的工作,没成,又想把伍家旺给带回老家去,也没成。” 关月荷哼了声,“听白大妈说,孙大山一开始不想回来找伍家旺的,发现自己生不出娃了才想起还有伍家旺这个儿子。” 伍家旺没和家里提孙大山找他的事儿,但一听说金家和不见,伍家旺第一时间就找了派出所说明情况。 喝了一口水,又继续道:“最近严打,他倒腾那买卖还涉及到了偷盗集体财产,被人举报,都准备跑路了,想和伍家旺再说几句。结果,没蹲到伍家旺,见着了落单的金家和,就打算把金家和给拐走报复二妮姐。” 接着,就是宝安出去逛街撞见了孙大山,把人给逮住了。 林忆苦听完,就道:“所以,电视台是来采访宝安的?咱们胡同又出了一个见义勇为的优秀同志。” 关月荷突兀地笑了两声,竖起四个手指,“是四个!” “嗯?” “宝安拦住了孙大山,红旗姐在汽车站抓到了两个被通缉的小偷,我和常正义在火车站逮到了个人贩子。” 各个派出所纷纷上报情况,市公安局核实情况后,要给提到的群众发奖状表扬。最后一看,都是住银杏胡同的。 电视台听说这个消息,就安排了记者过来做采访。 这不,提前一天听说电视台要来,胡同里的邻居们一早起来,个个都穿上了好衣服,争着要在电视上出大风头,以后好和亲朋好友们显摆。 他们银杏胡同今年怎么也得被评个“先进胡同”吧?! 林忆苦看了眼电视后的那面墙,“咱们家的奖状要多一张了。” 关月荷跟着抬头,忍不住乐呵,她拿到的奖状,不是卓越服装厂颁发的“先进工人”、“优秀工人”,就是市公安局给发的奖状。 这不知道的,谁能猜得到她在外贸部上班啊?! 第191章 集体照 说完了胡同里最近的大事件, 关月荷才把他赶进屋里去换衣服。 等两个小的都抱上了红苹果开始啃,关月荷悄悄地溜了进去,“有没有受伤?” 她最近没少听严打的消息, 听说有些嚣张的坏分子会开枪抵抗。 林忆苦没瞒着,两口子, 身上带着伤,想瞒也难。 “后背挨了一刀,已经结疤了。” 关月荷赶忙扯了他衣服,见伤口不算严重,才放下了心。 比起他身上其他伤疤,这已经算好的了。 她一抬头, 就和林忆苦撞上了视线。视线再往上挪, 就看到了林忆苦眉骨上的疤痕。 林忆苦刚想吭声, 胸口就被她锤了一拳, 锤完转头就走。 林忆苦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眉骨,没好气地笑了声, 小时候这仇是要没完没了了。 等他换好衣服出客厅,林听又喊了他一声爸爸,她和谷雨像被戳了胳肢窝似的,顿时哈哈笑。 剩他和林听不明所以。 “月荷, 你收拾好没有?……忆苦回来了啊, 正好,记者同志说要给咱们胡同拍个大合照。” 过来敲门的周红旗换上了崭新的工装, 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八级工证件, 笑哈哈地道:“以前没少被厂里的宣传科做报道,我这还是第一次上电视呢。” 关月荷拍了下手,她也是第一次上电视, 可不也得收拾收拾?必须展现出最好的精神面貌啊!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87节 “行,你们先收拾着,我先出去了啊。”周红旗转头就去喊元宝回家换新衣服。 没多久,胡同口聚满了人。 这时候,谁也没穿打补丁的衣服,走出来时,扯扯衣角,再顺一顺头发丝,个个都龇着牙乐呵。 胡同口还拉了条红色横幅。 喜庆、热闹得像是在过春节。 虽然这一次只有几个同志出嘴出力逮到了人贩子/小偷,但胡同里丢了孩子,却是整个胡同的人一起出动到处去找,电视台的记者同志都说了,银杏胡同的每个热心群众都值得表扬! 记者同志快把银杏胡同的群众夸出花来了。 关月荷听着都乐笑了。 银杏胡同的邻居们在抓坏分子这事儿上绝对不含糊,说大家觉悟高,那没说错。 但要夸银杏胡同的邻居和睦相处……不好说。 “月荷、红旗,你俩大功臣不站前面去?” “这不集体照吗?按身高站。” 关月荷个子高被安排站到了后面,这会儿和林忆苦,一人抱一个娃。 准备要拍照时,关月荷提醒林听,“待会再吃,抬头看前面那个阿姨。” 林听就这么抱着个大红苹果,直愣愣地看着最前面举着相机的女同志,和银杏胡同的邻居们留下了唯二一张大合照。 拍完了集体照,不少人上前去问能不能多洗一张,他们出钱。 “对哦!咱们胡同可从来没这样的大合照,我们家也想要一张。” “我,我们家也要……” 过来跟着接受采访的街道办领导笑眯眯的,附和着说以后该一年留一张集体照。 关月荷没继续凑热闹,喊上林忆苦回家去。 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林忆苦从哪儿带回来的苹果,“个头比咱们本地的大,闻着还更香。” “说是山东从日本引进的品种,以后要推广种植。” 林忆苦的行李袋,个人的衣服只装了一小半,剩下的全是苹果。 这下好了,林忆苦带了苹果回来,老家承包的苹果树大丰收,今年冬天绝对不愁苹果吃了。 关月荷一边把他带回来的苹果分出几份,一边笑道:“现在日子真是好过了,姐夫说看到二哥送的半筐苹果就头皮发麻,没开始吃就腻了。” 于是,谷满年过来接谷雨被塞了几个红苹果时,没忍住发愁,“今年的苹果管饱。” “你们真是好日子过多了,以前苹果还是稀罕货,想买都难抢得到。” 谷满年可不敢反驳丈母娘,还是关月荷接上了话,“您也说是以前了,以前买布得有布票,抢还抢不到,现在布票都取消了,供应多得很。” 布票取消,算是今年的一个大事件。 布票存在了三十年,可以说,关月荷这代人就是从小就知道买东西是和票证划等号。现在,布票取消了,像是在和大家释放一个信号,以后什么票证被取消都不稀奇了。 说不定,等林听能自己出门打酱油了,票证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 江桂英恍惚了下,点点头,“也是,用了小半辈子的布票,就这么取消了。” 小小地感慨了下,江桂英又开始期盼粮票和肉票也早日取消,早日敞开供应。 “我就盼着以后能大口吃大米饭、顿顿白面馒头、天天吃上肉!”一想到要过上这种好日子,江桂英就觉得自己起码能多活二十年。 — 没两天,电视台、日报社陆续报道了银杏胡同热心群众的事迹,银杏胡同大集体照出现在了电视、报纸上。 外头又传起了银杏胡同风水好的谣言。 “你们胡同,能人真是多啊!”李雪莲真是不服不行。 关月荷一上班,没少听到同事们夸银杏胡同,她都开玩笑地问他们要不要换到那边住。 同事们也开玩笑地附和说要搬到她住的那个院子去。 “欢迎大家,报道上都夸我们胡同的邻居相处和睦呢。” 关月荷说完就把自己乐笑了。 电视台来做采访那天下午,大家确实非常和睦。 但也只和睦了一个下午,当天晚上就有人因为几根葱吵了起来。第二天早上又有人因为上公厕插队大打出手。 这吵吵闹闹的,才是银杏胡同里的常态。但遇上大事了,也不妨碍大家团结一致。 — 关月荷这一回做好事,对外贸部的同事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但对其他几位见义勇为的同志来说,这事儿挺新鲜的。 周红旗和周宝安也被五星汽车厂评为今年的优秀工人、先进工人。 对周红旗来说,她工作多年,都不知道被评多少次优秀工人了,但今年不一样,她被厂里推荐参评“三八红旗手”。 而周宝安进厂没两年就被评先进工人,罗桂芳一听到消息就笑得合不拢嘴。 赵大妈也喜气洋洋的,常正义在防疫站得到了领导表扬,她总算没再惦记着给常正义改个名字。 “我之前还寻思着要不还是给他改个名字或者求个东西戴,现在想想,这名字挺好的,还是别改了。他领导又夸他这名字起得好,人如其名呢,哈哈!” 海半耳这几天老听她念叨这几句话,都听烦了,背着手走远了几步,顺便问来送废品的伍家旺,“你那小弟回家了?” “回了。” 孙大山用的迷药量大,才让金家和晕了大半天,在医院住了一天就又生龙活虎了。隔天就和爸妈挨家挨户地上门道谢。 “那你耷拉个脸干嘛呢?” 伍家旺没吭声,虽然他爸妈说孙大山做的坏事怪不到他头上,但他后悔没早点和家里说孙大山找他的事儿,不然也不至于没点防备。 要是家和真被拐走找不回来了,那…… 不等他想下去,就被海半耳拍了下后脑勺,啥想法都没有了。 “上次和你说买工作的事儿,估计是成不了了。” 海半耳见伍家旺算老实,也没少帮他介绍人把老物件往他这儿卖,知道其他废品站有人想卖工作,就想着帮他一把。 但现在成不了了,卖工作的人一听伍家旺的亲爹有可能吃枪子,顾不上伍家旺出多少钱,就打定主意把工作卖给其他人。 可惜了,这要是提前半个月把工作买到就好了。 伍家旺倒是不遗憾,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他干收废品几年,虽然没个单位,工作也不体面,但挣得多啊! 他一个月挣到的比他爸妈两人加起来的工资还多,早就存了笔钱,他现在拿钱去买个平房都没问题。 他老早就琢磨着怎么和家里说,这下不用说了,他亲爹犯了事儿,就算他能买到工作,人家单位都不一定想要他。 也省得他爸妈老操心给他买份工作或者把工作转给他这事儿。 听他这么说,海半耳拍了拍他肩膀,“想得开就好,踏踏实实干活,总归不会饿死人。” — “也只能自己想开了。”伍二妮叹气。 从宋公安那儿打听到孙大山大概率要吃枪子的消息,伍二妮就知道给伍家旺弄个工作的事儿难成了。 关上家门,伍二妮还是没忍住又把孙大山臭骂一顿。 还没骂完,就听到宋西北在大门外笑个不停。 “这孩子是咋了?” 二号院的邻居们纷纷出去看热闹,只见宋西北大笑,林忆苦黑着脸,两人中间站了个小娃娃。 林听看看宋西北,又看看林忆苦,眉毛皱成了毛毛虫,最后还是抱住了林忆苦的大腿,肯定地喊了声爸爸。 林忆苦无奈叹气,他这几天休假在家,见林听老动不动就想往二号院跑,还直奔宋公安家找宋西北。 他想到以前他和月荷谈对象时,二号院里的小孩也喜欢去找他问当兵的事儿,以为林听也是这样,就没多想。 直到刚刚,宋西北穿了身绿色军装从外头回来,他闺女本来还蹲墙角捡银杏叶呢,一见宋西北就冲上去喊人家爸爸。 虽然林听最后盯着 宋西北看了很久,还是转头抱回了他大腿…… 难怪他一说林听现在会记人了、不会把照片当成爸了,月荷就鹅鹅地笑个不停。 她也是个促狭鬼,他回来四天了,她愣是一句都不说。 第192章 约会 促狭鬼关月荷下班回来就听说了这事儿, 从口袋里拿出张银杏叶就把林忆苦给哄好了。 林忆苦顺手给她夹了一块肉。 “好吃!”关月荷夸道:“比明大爷做的还好吃,以后退休了咱也能开个小饭馆了。” 林忆苦没被夸迷糊,但是又夹了好几块肉, “多吃点。”堵住她的糖衣炮弹。 林听有样学样,把捡回来的半篮子银杏叶拎出来, 抓了一把送给林忆苦,并主动提出想法:“爸爸,我想吃糖。” 屋里安静了一瞬,很快就响起关月荷和林忆苦的笑声。 林听挠挠脸,最后也跟着笑,送了一把又一把银杏叶, 被喂了好几口肉, 但就是没人答应给她吃糖。 听到外面大孩子的喊声, 林听又一心想着出去玩, 完全忘了吃糖这事。 晚上,林听睡着了, 关月荷和林忆苦才说起悄悄话。 “年纪小还好忽悠,再大一点就没法忽悠了。” 像谷雨,现在精得不得了。她姐和姐夫想单独出去约会,那得先答应谷雨的一堆要求, 不然, 甭想甩开小尾巴。 隔天,不少邻居都知道了林听看军装认爸。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88节 白大妈笑道:“我说这娃怎么突然老往蔡英家跑呢?!” 林听一见西北就抱大腿, 大家还开玩笑说这娃以后说不定要像她爸那样穿军装。 而林听只迷糊了几天, 毕竟林忆苦休假五天,天天抱着林听出门转悠,林听很快就记住了亲爸的脸。 — 宋西北难得回家探亲, 也没个空闲的时候。每天被他爸拉去给派出所干活。 就今天轻松些。 妹妹西南星期六上完课就会从师专学校坐公交赶回来,他闲着没事,大老远跑一趟去接她。 刚回到胡同,就见几个小孩在一号院跑进跑出玩闹,月荷姐的闺女最小,就属她跑得最欢乐。 小胖妞又一次跑出来时,被他给拦住,笑着逗她道:“看看我是谁?” “叔叔。” “你再看看。”宋西北低头看了眼衣服,想着是不是今天没穿军装,所以小胖妞没认错人? 在院子里和周红旗唠嗑顺便看娃的关月荷闻言,嘿了声,也要逗一下他。 “宋西北,你妈托我们这些老邻居给你介绍对象……” 这话一出,宋西北乐不出来了,溜得比谁都快。哈哈笑的人就变成了宋西南。 关月荷在一号院都能听到宋西北气急败坏的声音:“我是你亲哥你还笑?!” “你还不知足,咱胡同好多大爷大妈想找月荷姐帮介绍对象呢……” 介绍是不可能介绍的,关月荷也就开个玩笑说说。 有做媒婆的时间,不如和林忆苦出去看看电影,或者去公园赏枫叶。 星期天早上,关月荷一家三口打扮齐整,早早就出了门。 “你们也秋游去?”周红旗惊讶。 也? 关月荷看了眼背着书包的元宝,就知道他们这一家三口也是今天出门秋游了。 红旗姐平时工作忙,忙完厂里的工作,偶尔还会被借去其他厂支援。元宝平时星期天都是跟着金俊伟出门,不是去上武术班就是在外头逛一圈。难得有这样一家三口出门游玩的时候。 在元宝问他们去哪里玩时,关月荷面不改色地回:“我们去服装厂家属院,去我姐家里。” 元宝还失望地啊了声,还以为能两家一块儿出门玩呢。 两家很快就分开两路,关月荷他们直奔卓越服装厂家属院。 — 关月华和谷满年也是难得有个同时休息在家的星期天,两人打算带谷雨去百货大楼逛一逛。 刚要开始吃早餐,就有人来敲家门了。 门一开,进来的是关月荷一家三口。 “才吃早饭啊?” “才八点半!”谷满年示意她看看墙上的挂钟,休息天,睡到这个点多正常。当谁都像他们两口子呢? 谷满年说着就进厨房拿碗筷,“你们坐下来再吃点。” 关月荷和林忆苦对视一眼,一想到待会要做的事情,两人默契地避开与关月华对视。 关月荷把林听塞关月华怀里,林忆苦则是把林听的衣服和玩具都放一边。 在关月华的眉头越皱越紧时,关月荷理直气壮地道:“我和林忆苦要出去约会,也该轮到你们帮忙带娃了。” “林听的东西都在包里了,我们走了啊。”关月荷拉起林忆苦就要溜,走出去了又掉头回来和林听挥手,“爸爸妈妈给你去买好吃的,晚点就来接你,你在大姨家里玩嗷!” 林听笑眯眯地点头,还挥了挥手说再见。 转头就对大姨道:“我想吃那个包子,谢谢大姨!” 关月荷彻底放心了,她就说,林听是见吃眼开,只要给她好吃的,她能乖巧一整天。 “趁她还没反悔,快走快走!” 等谷满年拿了两副碗筷出来,客厅里就剩下了关月华和林听,“他俩呢?” 关月华示意他看沙发上的包,“把孩子留给咱们,他们约会去了。” “……” 谷满年很快就接受了,“也行,反正咱俩以前也没少把谷雨留给他们带。” 平时都是长辈们帮忙带娃,这个星期不凑巧。长辈们各有各的人情要去走,带孩子不方便。 再看看捧着包子吃得欢的林听,庆幸这个小的特别好哄。 谷雨是觉得喘气难受才醒的。 一睁眼,发现林听的大脸都快贴她脸上了,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胸口上。 “谷雨,大懒猪!” 谷雨已经放弃纠正林听的称呼了,翻身坐起来,“妈妈!小饭桶什么时候来的?” 关月华纠正称呼,让林听喊姐,也不准她给妹妹起绰号,才道:“你小姨小姨父送来的。快起来,就你没吃早饭,今天去百货大楼。” 谷雨了然,哼哼了两声,“小姨和小姨父肯定是偷偷约会去了!大坏蛋!” 一转头,就和旁边的林听对上视线,趁她妈背过身给她找衣服,谷雨捏了捏林听的肉脸,小声道:“小饭桶。” 林听嗯嗯地笑着点头,拉着她一起站被子上蹦跳。 关月华一转头,就看到这俩在床上比赛起谁蹦跶得高,蹦一下就嗷嗷喊一声,她看了许久才呼一口气。 “咋了?”谷满年收拾要带出门的东西,听到她连着叹了两声气。 关月华又叹了声气,一想到今天要带两个弹簧出门就觉得累。天天从早到晚忙工作都没这么累。 想到这儿了,关月华对谷满年道:“平时辛苦你了。” “啊?”谷满年疑惑。 不等关月华解释为啥,那俩弹簧在楼道里跑远又跑回来,催他们赶紧出门。 关月华再次叹气,感谢国家独生子女政策,她不敢想要是家里生两个,那得多闹腾。 — 关月荷和林忆苦做贼似的匆匆出了服装厂家属院,坐上摩托车就往公园去。 在他们后头,许成才喊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最后只能放弃。 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俩大早上来服装厂的家属院干啥事儿。 再次下楼去领东西时,许成才见到了林听,总算知道月荷为啥一大早过来了。 再一看跟在林听后面的关月华,许成才啧啧两声,还得是月荷,居然敢使唤月华姐带娃。 而单独出门的两人,难得约会,又是去看电影,又是去下馆子。 为了找汽车厂旁边国营饭店原来大厨自己开的饭馆,愣是骑着摩托车在胡同里转了小半天,一路打听,才找到了开在胡同深处的小饭馆。 吃饱喝足还不忘打包一盒菜,留着哄林听。 “现在回去?” 低头一看手表,时间还早,关月荷就果断拍板决定去公园转一圈。 “有人帮忙带孩子,让他们带够一天。” 关月荷贼兮兮地笑道:“我们吃了晚饭再回去。” 她以前星期天也没少帮他们带娃,还一带就是一天,怎么都该他们两口子付出回报了! 准备去付钱的关月荷翻了下包,发现林忆苦把结婚证居然也给塞了进来。 她刚把结婚证拿出来,林忆苦就说了缘由。 严打了两个月,在男女关系上,大家都格外谨慎。别说正在谈对象的年轻同志了,就是已经领了证的,走外头都不敢太亲近,就怕被人举报耍流氓给抓进去。 所以,他出门时才特意把结婚证也塞进了包里,就怕他俩同坐一辆摩托车出门会被拦下来问是什么关系。 要是证明不了,万一被拉去派出所,去给他们各自的单位求证,那多尴尬。 关月荷立刻夸他想得周到。 严打一出来,张超男和郝大仁那两口子都老实了,这俩经常挑星期天的时候去外头招待所开房。 他们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实际上,胡同里的大爷大妈早发现了,没说出来。 — “妈妈,月荷阿姨!” “哪呢?”周红旗顺着元宝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关月荷和林忆苦,这两口子肩并肩散步,一步顶别人两步,也不知道这算是跑步还是快走。 金俊伟更是表情复杂,这两口子真有意思,来公园拉练呢? “小饭桶呢?”元宝左看右看,没看到林听。 小饭桶这个外号是谷雨给起的,背着大人偷偷喊,关键是林听次次都有回应,这个外号就这么传了出来。 不过,谷雨也很有原则,不肯带林听一起玩游戏的,就不准喊林听“小饭桶”。 “我去问月荷阿姨……” “你玩你的。”金俊伟和周红旗把她给按住。 元宝想去问也没机会了,关月荷和林忆苦很快走远。 关月荷一心关注自己和林忆苦的走步速度,也没注意到在边上坐着的一家三口。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散步散着散着,就搞起了比赛? 第193章 蛋糕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89节 关月华和谷满年带俩弹簧只在外面转了半天, 俩弹簧浑身牛劲,又是跑又是跳的,累得她提前结束了逛街。 回家了还得给她俩绑好看的发型, 又给她俩讲故事。谷满年也没闲着,进厨房给她俩做好吃的。 眼看着林听那身牛劲被消耗得差不多, 就开始找爸爸妈妈了。 在林听彻底待不住、拿吃的也哄不住时,关月荷和林忆苦终于过来接娃了。 在楼下就接到了娃。 陪着林听在楼下等着的还有关月华一家三口。 见到他们回来,谷满年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肯在家里等,说送她回银杏胡同,她也不乐意。” 林听则是气鼓鼓地瞪着他们, 眼睛泛水光, 嘴巴快扁成鸭嘴了。 关月荷一下子觉得理亏, 后悔没把林听也带上。其实带上她也不耽误他俩约会。 “看这个是什么?”关月荷提了提手里的纸袋。 谷雨惊喜地哇了声, 绕着关月荷小跑,“是小蛋糕!” 看到包装纸袋, 关月华忍不住挑了下眉,打量了下前面的这两口子。想不到这两棒槌还会特意去外国餐厅吃饭。 “我还以为你俩去公园跑步就算约会了。” 最多加个看电影的安排。 关月荷、林忆苦:“……” 怀疑她姐又在阴阳怪气。 关月华没想到的是,他们两人一天时间里,把看电影、下馆子、去公园快走、吃西餐全都做完了。 只有去吃西餐是临时起意, 关月荷突然想起来有个外国人投资创建的西餐厅在九月份开业, 她单位法语特别厉害的那位同事曾给他们推荐过,说这个西餐厅西点部的蛋糕做得不错。 得亏他们去得早, 差一点就买不到了。 林听顾不上生气了, 快走两步上前,凑近纸袋,“蛋糕是什么?” “好吃的, 专门给你和谷雨带的。” 林听被哄高兴了,但还有点生气,别扭地轻哼了两声,然后伸手要抱。 娃哄好了,关月荷赶忙把给谷雨那份递过去,又一把抱起林听,“咱们回家再吃。” 顺便掂了掂林听,故意夸张道:“比早上重了点,今天吃什么好吃的了?” 林听开始掰手指数今天吃过的,越数越高兴,她今天跟着大姨他们,居然吃了这么多! 数到冰糖葫芦时,林听立刻捂上嘴巴,不说了。爸妈不给她吃糖,但她今天吃了两个冰糖葫芦! 林听不说话了,脑袋搭在妈妈肩膀上,冲后面的爸爸嘻嘻笑。 “小姨,下次记得带我嗷!”谷雨抱着纸袋提醒道。 “行,等下次的。” 关月荷看了眼大姐和姐夫,心想着她和林忆苦难凑同一天休息,指望他俩带两个娃去西餐厅,不如指望她姐和姐夫。 刚刚还因为没带林听出去约会而觉得理亏,现在又盘算起下次让她姐和姐夫帮忙带娃。 关月华等了一会儿,见她盯着自己看,又不说话,也不走,就道:“还不回家?打算上楼吃一顿再走?” “走了走了。”关月荷走之前还不忘过打个嘴仗,“我哪敢让青天大老爷张罗饭呐?!” 说完就溜,只有林听在认真地挥手说再见。 关月华:“……” 这么大个人了,嘴巴欠兮兮的,还是那么讨骂。还好生的娃讨喜。 — 刚到家,对面的元宝就过来找他们确认,他们今天是不是也去公园秋游了。 关月荷切了一块蛋糕给她,堵住了她的嘴。 林听也被跟前的蛋糕哄开心了,吃得摇头晃脑,甚至还问他们什么时候再去。 再去西餐厅遥遥无期,但到了十二月中旬,关月荷又去了海市出差,带回来一个裱花蛋糕。 从海市到京市,火车要坐一天一夜。要不是天气冷,怕是带回到半路就没法吃了。 这趟出差,关月荷发现火车站里的小偷小摸都少多了。 全是前段时间严打的功劳。 “你现在出差都成家常便饭了。”林思甜羡慕道,“我这想休息都难。”更别说离开京市去外地了。 关月荷挺喜欢出差,但希望海市汽车合资的事赶紧结束。 她还没说话,方大妈就拍了林思甜的后背,“好好进修,别总想着出去玩。还有我说的那事儿,你和立中早点商量。” 林思甜被工人医院推荐去京市医学院进修学习一年,方大妈想着她和陈立中两口子要是打算要孩子,就趁着这会儿要。 “一个两个都忙,等进修回来了,工作的担子更重,你到时还能忙得过来?” 林思甜悄悄和关月荷眨眼使眼色,关月荷意会,立刻张罗着把带回来的蛋糕分了。 “再不分,林听的脸都快埋蛋糕里了。” 方大妈转头一看,哎哟了声,赶忙捧着林听的脑袋抬起来,好笑道:“看把娃给馋的,这裱花蛋糕就海市有啊?啧!咱们京市的烟糖公司和食品厂咋还落后了呢?” 等方大妈端着蛋糕回了三号院,林思甜立刻道:“妈说得真轻巧,那孩子是说想要就要的?” 关月荷认真思考了下,得出结论:她和林忆苦算是速度快的,说要娃,也没等多久,娃就来了。 “你俩……” 关月荷刚张嘴,林思甜就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三十多年的好朋友了,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什么想法。 “我俩没毛病,就是暂时还不想要娃。” “哦。” 关月荷很赞同她的打算,“学习怪累的,不比上班轻松,晚一两年再要也不算太迟。” “我就知道你肯定懂我。”她俩在学习上不出挑,要学好就只能多下功夫努力。 “林医生学习辛苦,多吃一块。”关月荷把剩下的一小块分三份,她和思甜、林听都有份。 “哇!”林听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和旁边的林思甜挨着坐,一大一小,除了眼睛不像,其他五官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胡同里的老邻居们没少调侃,说思甜怕是都生不出这么像她的娃来。 不止长得像,性子也像,嘴甜得很。 这不,林听把多分的一小块给剩出来,“给爸爸留。” 关月荷让她自己吃,“留你爸下班回来就坏了,下次再给他带,大口吃。” “嗷!”林听半点不含糊,又给自己喂了一大口。 “吃啥呢?”宋西北过来敲门,探了个脑袋进来。 林听眼睛一亮,“西北叔叔!” 这个叔叔是有点奇怪,经常拦住她问“我是谁”,但他有爸爸一样的衣服,还会给她带好吃的! “来晚了,没你的份了。” 宋西北也没在意,他是过来找周红旗借工具修家具的,见关月荷家里的门敞开着,顺便过来唠两句。 关月荷忽然想起来一个关键问题,“你探亲假怎么这么久?”回来都有两个月了。 “你不会要转业回来了吧?” 她听林忆苦提过,现在军人转业不一定难分到好单位,宋西北这当兵也没几年,转业回来更是不容易…… “没。”宋西北摆摆手,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龇个大牙乐呵:“我表现不错,过了年要去军校进修两年。” 他爸以前当兵的时候吃了没文化的亏,不然也不会到年纪了升不上去只能转业回来。等到他当兵了,有林忆苦这个榜样在前面,他就没敢把知识给落下。 还真让他等到了机会,吊车尾拿到了推荐进修名额。 这趟探亲假能待那么久,也是因为有些别的任务。不过,这就没必要说了。 “不错啊!”关月荷拍了拍他肩膀,看着长大的小屁孩们有出息,觉得很是欣慰。 他们郑厂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甭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停止进步。” “是!”宋西北应答完,想起一些旧事,忍住笑。 他现在总算知道,为啥忆苦哥会喊月荷姐“关政委”了。 宋西北借到工具离开,林思甜咳了两声,身体站直,故意问:“领导对我有什么指示?” 关月荷气得伸手要挠她痒痒,屋里顿时都是她俩哈哈哈的笑声。 林听护着自己的小盘躲到一边,生怕妈妈和姑姑不小心把她的蛋糕给打翻。 没几天,宋西北被推荐去军校进修的消息一出来,胡同里的邻居们更想给他介绍对象了。 “进修两年正好先谈着,进修完了就领证结婚,多简单的事!”邻居甚至还找到了现成的例子,“月荷和忆苦两口子当初不就这么过来的?知根知底,还能培养感情,那多好!” 蔡英咬紧牙关不松口。 忆苦那时候能调回来,西北现在想调回来不容易,能是一样的? 但上门想给宋西北介绍对象的人里有丁大嫂,介绍的还是丁香,这是蔡英完全没想到的。 蔡英没答应,转头还劝她和丁老大别给孩子瞎安排。 丁香靠自己考上了大学,眼看着还有半年就毕业出来分配工作了,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好对象不成?说不定丁香自己早有安排。 “啊?他们这是图啥?” 关月荷来二号院找罗桂芳买炒瓜子,一听说这事儿,就忍不住皱眉。 白大妈悄声道:“我看是他们两口子怕丁香以后嫁得远,没法照顾他们,才想着让丁香就嫁胡同里的男同志。” “那他们就没想过丁香和西北成了,丁香跟着随军?”有些人跟着去随军,说不定小半辈子就待那边了。 “估计想着西北进修结束也能调回来。”白大妈撇了撇嘴,嫌弃道:“谁知道他们两口子怎么想的?和丁大妈似的,拎不清。”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90节 “等丁香放假回来了,咱们给她提醒几句,好不容易读大学出来,大好的前途,别让她爸妈给搅乱了。”赵大妈呸地一声,吐了个瓜子壳,“孩子难得有出息,还遇上这么对不靠谱的爹妈,真是脑子被门夹了。” “那是得提醒。”二大妈附和道。 关月荷给几位大妈竖大拇指,“街道办应该给咱们二号院的大妈大姐们颁个奖状。” 多热心呐! 第194章 小王八蛋 直到一月下旬, 眼看着春节就要到来,丁香才扛着被子和衣服回家准备过年。 丁老大和丁大嫂逢人就显摆:“哎呀,我们家丁香要去邮电局工作去了, 家里离单位近,还是住家里方便。” 要说这最眼红的, 就属同住三号院的许老大两口子。 大家同辈人,工作不出挑,儿子也就那样,但丁老大居然养出了个大学生闺女,以后进了邮电局,听说还是享受干部待遇。他们一下子就觉得不得劲了。 许老大忍住酸气, 故意提到丁显光, “话说你们家显光还没消息呢?这要是被逮到, 怕是要被枪毙吧?当时还不如不跑呢, 他小叔犯那么大事当时都没枪毙,现在就不好说喽……” 就这么的, 三号院里,许家和丁家对骂起来了。 去买菜回来的丁香皱着眉头听到院子里的吵闹声,胡同里的邻居们堵在院子门口看热闹,她站在院子外面, 完全不想进去。 忽然, 白大妈咻咻了两声,冲她招手, 把她给喊进了二号院, 手挡着嘴巴说了不少话。 丁香越听越愁眉苦脸,她只知道她爸妈想给她介绍对象,但要是白大妈不说, 她都不知道爸妈居然想给她找个家在胡同里的对象。 她爸妈以前惦记的是,等她进了单位分到房了,要跟着她一块儿住。 估计是她爸妈知道现在单位分房越来越难,知道就算是大学生,也不见得刚毕业就能分到房子,大部分单位还是要结婚后才给分房,没结婚的倒是可以申请单位宿舍,但那得和其他人一块儿住,没法带家属。 其他几个大妈大姐,你一言我一句,都是劝她把眼光放长远。 尤其是白大妈,“女同志有份好工作,想找对象那还不简单?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 话糙理不糙。 丁香一边憋笑一边不停地点头,完全不觉得大妈们唠叨多管闲事。 听完大妈们的劝,刚从二号院出来,就迎面遇上了带谷雨回来的关月华。 丁香恍惚了下。 她还小的时候,希望长大了能像月华姑姑那样,是不缺新衣服新鞋子的漂亮姑娘。 等她再大点了,希望能像月华姑姑那样,考上大学,以后分配到好单位。 她今早回来时,她爸妈没少念叨,说她眼看着就快二十四了,再不找对象就迟了、找不到好的了。 可她看着已经三十多的月华姑姑,又觉得她的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思甜姑姑,三十岁才结婚,也不见得就迟了、找不到好的了。 察觉到前面有人盯着自己,关月华抬头看过去,盯了几秒才有些意外道:“丁香?差点没认出是你。” 要不说女大十八变呢,以前站在人群正中间都不起眼的小姑娘,在大学锻炼了三年半,也是个有光芒的大姑娘了。 丁香腼腆地抿了抿嘴笑。 “你快毕业了吧?工作分配定了吗?” 得知了丁香被分配到了邮政局,关月华道了声恭喜。 两人的年纪差距摆在那,本来也没多熟,关月华没再多聊。 等她进了三号院,正好听到丁大嫂揣着手说要给丁香介绍个好对象。 关月华给了丁大嫂一个冷眼,“罔顾妇女意愿安排婚姻,是违法行为,你要也想吃枪子,你就给多介绍两个,正好你们两口子一起到底下和祖宗商量哪个好。” 三号院顿时安静得落针都能听到。 丁老大和丁大嫂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想反驳,但关月华懒得和他们多说,抬腿就走。 丁老大和丁大嫂不敢再提半句介绍对象的事儿,生怕自己被抓进去吃枪子。 全靠前段时间严打太能威慑人。一车车的罪犯拉出去,一排排的,群众都可以去看这些人怎么吃枪子的。 丁香没想到还能这样!这下也不愁眉苦脸了,乐呵呵地帮着二嫂一起准备过年的年货,当天还多吃了半碗饭。 月华姑姑还是一如既往的威风啊! “看二丫,读过了大学就是不一样,以前没发现这丫头长得好看……” 大爷的话没说完,就被旁边大妈给打断了,“什么二丫二丫的,人家名字叫丁香!” “女大十八变,闺女长开了,这有啥奇怪的?月荷不也是后来才长开的?要说从小好看到大的,就属月华和许小妹……哎哟,说来就来。” “小妹带孩子回来看爸妈呢?” 许小妹没好气地哼了声,“回来要债!” 大爷大妈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起身跟上,看许小妹把许家人堵屋子里,非要他们把钱给还上,不然就去报公安把大侄子给抓走。 谢大妈啧啧摇头,甭管是关月华,还是许小妹,张嘴动不动就是违法、报公安,真是俩大炮仗。 但还是有点区别的,关月华是不分家里家外都炸,许小妹只敢窝里横。 “真热闹。” 关月荷还没把年货给备齐,就先把胡同里的新鲜事都听了一遍。 不过,她也没空专门去听八卦,临近年底,她和林忆苦都忙,难得的休息天,两人都得出门去买过年用的东西。 “嘿!你俩囤酒干啥?送领导?”关沧海过来帮忙修地窖的木门,看到关月荷往屋里搬了一箱茅台酒,实在是疑惑。 这小家里,逢年过节才想起喝两口的是他闺女,忆苦不爱喝,他闺女平时也不喝,说怕耽误工作。 一个人一年到头怕是都喝不了两瓶,至于往家里囤这么多酒? 关月荷赶忙纠正道:“可别乱说啊,我俩可没想着给领导送礼。” 但平时关系不错的朋友或是同事家办喜事,不知道送啥时,拎一瓶酒过去准没错。 最重要的是,这算是她的爱好。囤别的东西,要么怕最后过期用不了,要么怕放久了不值钱。但酒不会啊,放着也不会坏。 “我研究过了,今年的酒比去年的贵了点。” 关沧海还是不理解,“你研究这干啥?” “我闲的呗。” 关沧海:“……” 天天早出晚归,她能闲就怪了。 关月荷催他赶紧去补木门,然后换上旧衣服给家里搞大扫除。 半小时后,关月荷从家里各个角落扫出来一堆的铁皮青蛙。 “林听!小王八蛋,你的铁皮青蛙还要不要了?” 林听从对面家跑回来,像发现了宝藏似的,哇了一声,乐滋滋地去捡铁皮青蛙收起来。 但关月荷知道,这些铁皮青蛙过不了多久,又会被林听给藏到家里各个角落去。 “关月荷,出来拿信!” “我,我我!”林听耳朵尖,急吼吼地出门要拿信。 送信员是老熟人了,见到她出来,故意逗她道:“你是关月荷吗?” “我是林听。”林听伸着手,但送信员还是没把信件给她,“等你以后会写字了,你再来帮你妈收信。” 关月荷刚收好信,就见一群小年轻风风火火地推着自行车出门,一个个的都穿着靓丽的衣服。 其中有好几个熟面孔:周宝宁、婷婷、金花、西南…… “你们干嘛去?” “我们要代表厂子弟出节目,正要去厂里的大礼堂排练呢。月荷姐,到时候来看我们表演啊!” 目送这帮小年轻一阵风似的骑了出去,关月荷笑了笑挥手,刚要带闺女回家,就见到张全斌也推了摩托车出门,还着急地嘀咕:“说走就走,也不等等我。” 关月荷惊讶,“人家小年轻出节目,你凑什么热闹?” 张全斌气得脸都红了,“我年纪也不大啊!” 关月荷哦了声,喊林听回家。 “妈妈,拎一下。”林听不肯动,关月荷只能揪住她的后衣领拎她回去。 — “今年你们家还买烟花不?” “买啊,你家买不买?” “那当然得买了,一年就过一个春节,得办热闹喽。” 关月荷去年春节是在国外过的,当时就格外想念春节时那一小会儿的烟花。 今年听到邻居们聊起烟花,才拍了下脑门,发现自己居然把烟花给落下了。 “林听,妈妈要出门买烟花了,你去不去?” “烟花是什么?”林听在奶奶家里吃炸丸子正吃得开心,一听到妈妈喊,就探出了小脑袋。 “好看的,不能吃。”关月荷又问了遍去不去。 林听没空回答,一边点头一边大口吃炸丸子。关月荷也不催她,拿起筷子,也吃了两个,等林听吃完了,才给她套衣服出门。 “外头冷,买完就早点回来。”方大妈跟出去提醒道。 “知道了。” 外头供销社和国营商店都是人挤人,为春节临时开起来的市场更是热闹。 为了让林听看得清,关月荷把她架脖子上,带着 她往人堆里一步步往前挤。 可把林听给乐坏了,甭管是跟爸爸出门,还是跟妈妈出门,她都能坐得高高的,柜台上摆的商品都能一览无余。 没人和她说过年这么好玩啊! —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91节 关月荷往回走时,一手拎着烟花,一手时不时地把林听拎起来。 林忆苦骑着摩托回家,远远就看到她们母女俩的身影,半条长湖街道都是林听咔咔的笑声。 不等他骑车上前喊人,林听率先回头喊爸爸,关月荷这时候也望了过来,扯下挡着半张脸的围巾,冲他笑得眼睛弯弯。 一家三口没立刻回家,而是又掉头往国营商店去。关月荷这次有帮手了,挤得更顺畅。 “同志辛苦了,帮我拿那个鱼罐头,还要两包新出的糕点,哎哎哎,我要新出的。谢谢您嘞,您真是一心为人民服务的好同志!” 售货员同志被她一连串的好话砸晕,见她一直笑眯眯的,也就忍下了火气,转头给拿了新出的那款糕点。 关月荷心满意足地带着林忆苦和林听从国营商店退出来。 “今年肯定是个好年!” 第195章 赚到了 今年确实是个好年。 比去年更丰盛的年夜饭、比去年更精彩的春节联欢晚会、比去年更多的烟花爆竹、比去年更厚的红包…… 已经满两岁的林听像个小土包子, 过春节的这三天都是双眼亮晶晶的,看什么都新奇,尤其是除夕当天, 又是大鱼大肉又是烟花漫天,全家听她“哇”声不断。到了年初一这天, 跟着胡同里的大孩子跑遍每个院子,回来时,身上的小挎包满满当当。 哪怕春节过去了好几个月,林听偶尔想起来,还是会追着大人问:“什么时候到春节呀?” 大人说,等到墙上的黄历都撕完了, 下一个春节就快到了。 隔天, 趁着大人不注意, 林听就把家里厚厚一本黄历给撕得乱七八糟, 她还挺得意,“看, 春节就快到了!” 然后被奶奶罚着搞卫生,把撕碎的黄历全给捡起来,留着当火引。 墙上的黄历被林听嚯嚯了两本,日子也在林听的调皮捣蛋中悄悄走过。 春节刚过去, 宋西北就拎着大包小包去了军校报到, 邻居们介绍的对象没一个成的。 而林思甜也暂停了在工人医院的工作,去了京市医学院开始为期一年的进修。 五月, 丁学文带着糖果, 逐个去三位发小家报喜,傻笑着告知叶知秋怀了孩子,他要当爸爸了。 关月荷看他又笑又抹眼泪, 一边“噫”声不断地嫌弃,一边把林听的旧衣服收拾出来,连人带衣服一起推出家门。 “不留你吃饭了,赶紧回家照顾知秋和你家娃去。” 之后,关月荷他们几个去看望叶知秋,没人带头,但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学起了丁学文上门报喜的模样。 叶知秋看得直笑,丁学文脸都红透了,反复辩解他没哭得那么丑。但他们三个没听进去,学完还哈哈笑话他。 七月,丁香拿着毕业证去了邮政局报到,成为了一名线路维护技术员。 但她没住家里,而是向单位申请了宿舍,直接搬到了单位去,省得她爸妈拿她当借口和二哥二嫂找不痛快。 丁老大两口子刚开始还不满意,但等丁香说以后每个月给他们拿十五块钱养老钱,他们总算安分了。 “他们安分啥啊?还不是被月华给吓的?!生怕被抓进去吃枪子。” 与此同时,伟伟从机械厂技校毕业,最后被分配进机械厂,成了一名机器维修工。 但江桂英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伟伟的工作有着落了,我就愁静静……早知道就该让她报中专。” 静静读了两年高中,成绩不算拔尖,按照汽车厂高中往年考上大学的情况,她极大可能考不上。 江桂英当着静静的面没敢说这些话,就怕她难受。只有和关沧海、老姐妹唠嗑时才说一说。 比起伟伟和阳阳,她带静静的时间最多,带得多,愁得就更多。要是静静考不上大学,家里没工作给她接班。 “实在考不上,就让静静回来,跟我学门手艺,正好,满年托人买回来的烫发机器是最新的,以后她负责给女同志烫发,来的人更多……嘶嘶嘶!”关沧海被她掐了把耳朵,没再继续说下去。 “不准说这晦气话!静静指定能考上!” “行,我不说了。”关沧海哼了声,心里嘀咕着:咋说都不对,那我不说了还不成? 林听嘿嘿笑着伸出手也要揪他耳朵,可把关沧海给气笑了,故意道:“姥爷待会去下馆子,不带你去。” “姥姥有钱。” 江桂英摆手,说没钱。 林听哼了声,理直气壮道:“谷雨有钱!” 等谷雨放学回来,她就找谷雨去供销社! “……” 八月,瓜子王家彻底搬出了银杏胡同,在外头买了套两进的院子,还开上了小轿车。这事儿在银杏胡同掀起了一阵眼红病。 没工作在家的,又琢磨起做点小生意,江桂英更是天天喊着要把她和老姐妹一起经营的农副产品店给做大做强。 关月荷更眼红。不过,她不是眼红瓜子王家开上小轿车,她眼红瓜子王家的院子。 她一直想买个小院子,挑来挑去没遇上合适的,瓜子王家说买就买了,还是个两进的大院子! “必须去医务室开一瓶眼药水了。” 九月底,林听在胡同口跟着大孩子玩丢沙包,一听到熟悉的摩托车声,也顾不上玩游戏了,撒腿就往外跑,刚跑几步,果然见到了下班回来的关月荷。 “妈妈,谷雨被选做小报幕员了!” 关月荷哟了声,“这当报幕员的本事还能遗传呢?!” 林听挠挠头,她听不懂,但她想去看谷雨当报幕员。 “妈妈,你和爸爸也去吧。” “爸爸妈妈不一定有空,和姥姥姥爷去不好吗?大姨父也去的。” 但到了国庆前一天,关月荷和林忆苦都按时下班,没回家,而是直奔五星汽车厂大礼堂。 他俩来得晚,没抢到位置,得亏眼睛好,站后头也能看得清。 关月荷看着台上那个开始抽条长个的小棒槌,忍不住感慨遗传这玩意儿还真是厉害。 “你看她,简直和我姐以前一模一样。” 她姐以前读小学时也当过小报幕员,就那一次,整个五星汽车厂的工人都说理发店关师傅的大闺女长大了肯定是厂里一枝花。 台下看节目的老工人有些眯起了眼睛细看,听说台上的小报幕员里有一个是曾经厂花关月华同志的闺女,也有些感慨,“我那时候刚进厂,老关那大闺女也是小报幕员,这是母业女承,她闺女也接上棒了?” “哎哟!你不提我都没发现,这母女俩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听坐在爸爸的脖子上,下巴搁在脑袋上,认真地往台上看,一见到谷雨出来就拍手,激动过头了就忍不住拍亲爹脑袋。 林忆苦好几次拍她屁股,“你可真是孝顺闺女,别人拍手,你拍你爸脑袋。” 林听嘻嘻笑着认错,没一会儿还知错再犯。 自从看了谷雨当小报幕员,林听也在家搞起了节目表演。 跟着对面的元宝学了几招武术,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小木棍,天天哼哼哈哈的。 一天到晚使不完的劲儿。 要不说孩子都是见风长呢,一段时间一个样儿。林听现在是越来越调皮了,像个陀螺似的,一天到晚没个停歇的时候,待不住,只有在吃东西时能安静会儿。 关月荷打定了主意,等到过完了年,就把林听送去卓越服装厂的育红班。 但这会儿,她暂时顾不上年后的事情,海市合资车眼看着就要成了,这紧要关头,她得先顾着工作。 十月中旬,中德合资汽车企业成立,国内有了第一家中外合资轿车企业。 关月荷作为谈判团成员之一,这回从容了许多。她想着,以后再参与汽车合资项目谈判工作,她也算是有两次成功经验可以借鉴了。 “你这是不是要往上挪一挪了?”李雪莲下班时小声问道。 “没有的事儿。”关月荷笑道:“要真往上挪了,请你去下馆子。” “那我就等着了啊,我也不挑,去你家理发店旁边那个小饭馆就成。” “这还不挑啊?我明大爷现在是个有名气的大厨了,想订个桌都难。”关月荷话音一转,哈哈笑道:“那我得让我老爹早早去排个号。” 忙完了又一汽车合资工作,关月荷总算能歇一歇了。 虽然她自己也琢磨过会不会往上挪一挪的事情,但她已经把工作顺利完成了,剩下的,就该是领导考虑了。 于是,趁着工作不忙,星期天都能正常休息,关月荷不是带林听出门见朋友们,就是带林听去下馆子,偶尔也会去看看亲朋好友帮忙留意的小院子。 这段时间,关月荷听得最多的两句话,一句是:“你闺女眼睛长得和你真像。” 另一句就是:“你这是不是要往上升了?” 连关月华都这么问时,关月荷两手一摊,“你们是从哪儿联想到我要往上升的?” 要说工作突出吧,也还行,不说整个单位,就他们司,一个司底下将近十个处长,工作表现突出的也不止她一个。再说,她上头的领导也没要调走的消息啊。 关月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是我们想当然了。” “怎么说?” “你没看到你们单位的大学生升得快?” 关月荷认真想了下,觉得算正常的,没工作经验或者工作经验少的,刚毕业进来先是科员,基本一两年都能升到副科,升到正科都算正常。 关月华啧了声,忽然想起来关月荷是算情况特殊那一类。 正常来说,关月荷毕业出来应该是正科,之后再根据工作情况往上提拔。她倒好,刚进单位就把几年内的提拔一次性给跳过了。 所以,第一批大学生在分到单位后,在这短短两三年里都得到了提拔,而关月荷还在原地踏步。 关月荷哦了声,乐呵呵地道:“那我算赚到了,一步到位,多领几年工资。” 关月华看她一副占到大便宜的表情,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别人惦记往上提拔,她惦记工资。 关月荷还在念叨:“要不是这几年工资高,我才不换彩电。等我再攒攒,我也要买个两进的大院子,我住一间,空一间……” 关月华不想和她说话,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 她早该明白的,别看关月荷经常自称“关处”显摆,但在关月荷心里,甭管是“关科长”还是“关处长”,这都是一份工作。 重要的是有一份工作,不管是在国营厂还是在政府单位。工作的区别只在于每个月能领到的工资和票证是多是少。 “哎,对了,你现在是什么级别的青天大老爷?” “不想找骂你就闭嘴!”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92节 “哦。” 第196章 逢春(中间补了一段) 关月荷这一年里没有升职, 但与她仍保持联系的研究生同学们倒是陆陆续续来信提到自己被往上提拔了。 她也没继续惦记升职的事情,又一头扎进了忙碌的工作和平淡的生活中,并琢磨着要不要再学点什么。 还没琢磨好, 眨眼就又翻过了一年春节。 林听跟着姥姥姥爷回丰收大队待了几天,回来时往存钱罐里放了不少压岁钱。 林听的存钱罐攒了三年, 沉了许多,关月荷打算给她办张存折存起来。 “妈妈,我好多钱。”林听双眼放光地看着妈妈数钱,厚厚几沓钱放在炕上,可以去很多次供销社了。 “林大户,请我喝黑汽水吗?” “嗯嗯!” “走, 我请你下馆子, 你请我喝黑汽水。” 关月荷把钱和办存折要用的给收进包里, 再把抽屉里的厚信封也带上, 麻溜地给自己和林听穿上大衣。 “挺直了背走路。”关月荷拍了下林听的后背。 林听笑嘻嘻地跑远了几步,又学公园里遛弯的老大爷背着手弯腰走路, 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妈妈。 小王八蛋怪会气人。 关月荷假装撸袖子说要收拾她,她哈哈地笑着拔腿就往外跑。 刚出一号院大门,正好遇上回来找林听的林大爷。 林大爷在85年元旦过后,从五星汽车厂办了退休, 暂时没打算给自己再找份工作继续发光发热, 而是经常带着林听去公园遛弯,或者隔三岔五地和方大妈出门逛四九城, 说要腾出一段时间适应已经退休了这回事儿。 林听就是老跟他去公园遛弯, 才学会的退休老大爷的姿态。 年底那会儿,林大妈拿林忆苦的旧军大衣给林听做了件小款的,林听穿上手肘处打补丁的军大衣, 一背着手走路,就像个缩小版的老大爷。 这不,林大爷今天闲着没事,听说街道办组织周围居民搞一个戏剧团,他打算找老伴一块儿去看热闹。 出门时,又想着难得月荷休息在家,准备把林听这个小皮猴也给带出门跑跑,好耗一耗她的牛劲。 要不说隔辈亲呢。 林忆苦小时候调皮经常被林大爷收拾,到了林听,她也皮,但林大爷又开始说孩子皮点好,说明长得结实。 “你要是有事儿要忙……” 不等林大爷和关月荷说完话,林听一骨碌就爬上了摩托车坐好,“爷爷再见!” 林大爷好笑地点了点她额头,这只皮猴还怪精的。 林听被关月荷拿条长布绑在身前,像揣了个大暖水袋,骑着摩托车铛铛铛地出门了。 先去了银行,用自己的名义办了张新存折,再把林听存钱罐里的钱全给存了进去。 才三岁出头的小娃娃,居然已经攒下了三百二十三块的存款。 这要放在十年前,关月荷指定是要犯一下眼红病的。 三块钱的零头塞进了林听的小口袋里,留着待会买汽水付钱用,剩下的三百二十存了三年定期。 关月荷刚开始还想存个十年的,但一想到现在东西越来越贵,钱越来越不经花,不如再攒攒,过个三年,应该能给林听买个小平房。 关月荷低头看贴着自己腿边的小矮墩,总算理解了许成才和秦子兰常挂在嘴边的话:“我们多给他们攒一点,以后孩子甭管混得有出息还是没出息,总还有个落脚地。” 不过,等林听长大,那还有好多年呢。 当下最重要的,是先去吃顿好的。 路过邮局时,关月荷哎呀了声,又倒回来,把包里的信给寄出去。 “妈妈,春梅阿姨什么时候能收到信?” “不知道啊,一个星期应该能收到了。” 春梅同学在最近一次来信里放了个“炸弹”——春梅居然一声不吭地生了对龙凤胎!随信寄来的,还有春梅一家四口的照片。 关月荷身边没亲友是生龙凤胎的,双胞胎倒是见过两对,真难得。 以后春梅给她寄一份孩子的压岁钱,她得给春梅寄两份,哎呀,她吃亏了! — 从供销社买了两瓶可乐汽水,然后就直奔明大爷的小饭馆。 “哟!关处长和林厅长有空来深入群众了?” 这语气,不用抬头看,一听就知道是明大爷。小饭馆里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他的嘴! 论给人起外号这块儿,关月荷觉得明大爷在银杏胡同是独一份的。 以前见她练摩托车就喊她“机长”,自从过年时听到林听说以后也要当领导后,他就说:“你都不用等以后了,看你爸妈给你起的名字,那必须得厅长起步啊。” 但别说,关月荷每次听到“林厅长”这个称呼都忍不住乐呵。 “今天想吃点啥?”明大爷探了个脑袋往外看,后面等着的人不多,关月荷不愁点不着菜。 “两碗炸酱面、半只烧鸭。” “就你俩啊?” 关月荷点头。 这顿属于午饭和晚饭中间的加餐,她刚路过农副食品店和理发店喊她爹妈,他俩一个劲地摇头说吃不下。 等到她们的炸酱面和烧鸭上来时,小饭馆里已经没几个人了,对比前两年,显得冷清了许多。 这两年里,私人小饭馆如雨后春笋冒出来。光是长湖街道,加上个国营饭店,现在就有八家大大小小的饭店,明大爷这儿的生意难免受到影响。 但关月荷没想到影响这么大。 明大爷哼了声,“国营饭店旁边开了家洋餐厅,说可以免费领一份小面包,大家都去尝新鲜。” 怪不得明大爷这儿今天这么冷清! 关月荷拿小碗给林听拨面,让林听自己拿着筷子吃。 俩人坐一条长板凳上,吸溜吸溜的声音此起彼伏,吃了几口,不约而同地伸手找汽水,再吨吨吨吸几口。 明大爷坐她们对面,看着看着,肚子也跟着响了两下。 最后,明大爷吃着花生米,看她俩大口吃烧鸭。 “丁老四他媳妇儿生娃了没有?闺女还是儿子?” “没呢。”要是生了,那肯定得给他们打电话报信的。 关月荷从明大爷的小饭馆离开,想着带林听也去看看街道办搞了个什么样的戏剧团,人才到,就见方大妈一脸兴奋地冲她挥手。 “丁老四刚来电话了,说他媳妇儿生了个儿子。” “真的?!大人孩子都好吧?”这个娃娃也是不经念叨,说来就来。 “好着呢,让你们过几天再去家里看孩子。” 关月荷放下了心。 但方大妈开始叹气,提到了发小四个中最早谈对象、却现在还没生孩子的林思甜。 林思甜去年一整年都在进修学习,如她们预想的一样,这进修一点都不轻松,林思甜过去一年里,回银杏胡同的次数大大减少,关月荷想和她聊胡同里的八卦都找不到机会。 进修一结束,林思甜回到医院就被往上提拔了,又忙成了陀螺。 方大妈没少唉声叹气,想催她赶紧生孩子都找不着人。 “我也懒得催她,但她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纪,还当自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呢?上年纪了生孩子,多伤身体,就说咱们七号院东厢房那家……” 照方大妈的想法,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生也就那样,反正都能活。但怕影响了闺女和女婿的感情,这些话她又没法说。 关月荷也不知道咋说,思甜有自己的计划安排,哪怕是家人,也没法干涉。 林听收到妈妈的眼神,立刻去抱奶奶大腿,显摆自己刚刚吃了个烧鸭腿。 方大妈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哎哟!那你可真能吃!” 关月荷偷笑,这才想起来去看戏剧团。 一转头就看到了报名的人里有个熟悉面孔,林听率先开口打招呼:“金叔叔!奶奶你快看呀,元宝姐姐的爸爸,他有朵大红花!” “奶奶看着呢,看到了。” 林听原地蹦跳,看得出来,她也很想要金俊伟身上挂着的那朵大红花了。 关月荷带着林听往报名处挤,听到大爷大妈们正在聊金俊伟。 “我早说了,金俊伟一看就是以前唱戏的,他那兰花指,哎哟喂,我可学不来。” “听说他师父以前还是个角儿……话说,他和周工是谁介绍认识的?” “是啊!谁给介绍的啊?” 大爷大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个答案来。 站他们后面的关月荷撇嘴,人家就不能是自由恋爱? 金俊伟一下子就成了银杏胡同茶余饭后的新话题。 林听去公园遛弯的劲头更足了,每天一起来就惦记着喊爷爷出门。 就因为金俊伟每天早上把周红旗和元宝送出门后,他去公园练嗓子,偶尔会唱一段。 林忆苦乐笑了,“怪不得林听在家嗷嗷喊,合着这是在练嗓子啊?” 关月荷忍住笑让他小声点,“嘘,别让她听到了。谷雨说她唱歌找不着调,她还急眼了。” 两口子刚悄悄蛐蛐了闺女,没一会儿,林听跑进来,脸颊红扑扑的,大声宣布:“我要开始表演啦!” 关月荷和林忆苦对视一眼,默契地鼓掌称好。 关月荷觉得自己和林忆苦是对特别捧场的好父母。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93节 但林听那唱的都是啥啊? “林厅长,爸爸妈妈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林听端正坐好。 认真不到两分钟,一听妈妈问她要不要去上育红班,林听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说自己要和谷雨一样去汽车厂上学。 “你不够年纪,上不了小学。” “谷雨去了。” “谷雨比你大四岁。” 甭管关月荷怎么哄,林听就是不松口。她都问过她的小伙伴了,要么在家玩,要么去汽车厂上学,没有人去育红班。 娃不同意,几个长辈也不同意。 “家里四个老的,还怕带不了她一个?” 送娃上学计划,暂时失败。 — 三月初。 关月荷他们几个约好时间去丁学文家看小娃娃,见到了个眼睛红肿的丁学文。 叶知秋躺床上冲他们挤眉弄眼,让他们别笑话他。 “起名字了吗?”林思甜忍住笑,只能转移话题。 “起了,我爸爸给起的,叫丁逢春。”叶知秋笑道:“我妈还说,我和孩子的名字听着像是姐弟俩。不过,我俩觉得这名字挺好,已经上户口了。” “叔叔文化人,这名字起得多好。”关月荷他们几个张嘴就是夸。 眼看着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小娃娃这会儿出生,可不就是赶上了春天到来?! 丁学文点头,看着床上的爱人孩子,再看看围在床边看孩子的发小好友们,心里软和得不行。 他的孩子来时正逢春,赶上了一个很好的时代、也赶上了他与知秋都在事业上做出了些成绩的好时候。 — 关月荷再次得到提拔,那已经是1986年国庆后的事情了。 关月荷同志81年初进的外贸部,这过去六年半时间里,多次顺利完成重大合资项目的谈判工作,从未出现一次工作纰漏,甭管是领导还是下属,对她的工作能力认可度极高,被提拔是理所应当的结果。 “关副司长,恭喜!”李雪莲还没忘两年前的玩笑话,“哪天请我去下馆子?” “哪天……我听雪莲同志安排。” “那就等下次咱俩都能准时下班的时候,就在长湖街道去找个小饭馆吃一顿,我带我闺女,你带你闺女,成不?” “成啊!” 关月荷看了眼手表,“我今天准时下班,得早点回去了。” 李雪莲了然,关月荷要被提拔的消息传了得有几个月了,现在终于出了调任文件,事情尘埃落定,换成是她,她也想赶紧回家和家人分享。 晃了晃手里的资料,李雪莲耸耸肩,“我晚点走。不过,我爱人待会儿过来。” “月荷,再次祝贺你!” 关月荷从办公室出来,一直到出单位大门,没少得到同事的道贺。 在同事面前,她还挺谦虚,骑着摩托车一走远,嘴巴就抿不住了,龇个大牙乐呵。 一回到家直奔三号院,“妈,今晚别做饭了,出门下馆子去。我请客。” 江桂英不同意,“改天的,我这都煮上饭了,不年不节,也没啥大事儿,下啥馆子啊?” 关月荷忍住笑,咳咳了两声,“关副司长请客,您真不去?不去拉倒,我去喊我方妈和林爸。哎,林听呢?” “你真是工资多了烧屁股,上个月刚说买了小院子就变穷光蛋,现在又成大户……等会儿,谁请客?” 关月荷嘻嘻笑,手指指向自己,“关副司长。” “哎哟!”江桂英懵了一瞬,很快就乐开了,边哎哟边拍大腿,在小小的厨房里原地转圈。 乐够了,又不太确定,“这是算升职了吧?” 自言自语地念叨:“我知道科长、主任、厂长,这司长又是算什么级别?能拿几级的工资?” 反正她就知道国营厂里,就厂书记最大,但这机关单位的级别,她是真搞不明白。 就比如说月华,又是不同的称呼,什么法官、审判员的,搞不明白,但她们一说拿几级工资,她就心里有数了。 关月荷哈哈笑了两声,夸她们母女俩是一脉相承的实在人,一听升职,第一反应就是涨多少工资。 现在的钱没以前经花了,物价蹭蹭涨,工资涨得没物价快。也就关月荷和林忆苦本来工资就高,不然,真不如前几年能攒钱。 刚刚还舍不得去下馆子的江桂英赶紧解了围裙,催关月荷去隔壁喊方大妈,她自己则是去找谢大妈,托她帮忙留个口信,让关爱国两口子下班了直接去明大爷的小饭馆。 “有啥好事啊?” 谢大妈追着问,但江桂英只说是好事,就是没说到底是什么好事。 看着关月荷带着江桂英和方大妈风风火火地出门,谢大妈忍不住撇嘴,小声嘀咕道:“邻里邻居的,瞒得真紧。” 但一想到自己也被儿媳妇要求瞒着家里的好事,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转身就回了屋。 第197章 好事 关月荷带着两妈出门, 走到一半,正好遇上下班回来的林忆苦。 “咱可真是心有灵犀!” 两个妈乐得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林忆苦瞬间有了猜测, “往上提拔的事情定下来了?” 关月荷啧了声,她还想给林忆苦抛个大炸弹呢, 但他一下子就给猜到了,准备的惊喜少了一半。 林忆苦也很识相,当刚刚自己什么也没说,改口道:“家里有什么好事了?” “大好事!”关月荷立刻配合,咳咳了两声,严肃道:“林团长, 你以后得喊我关副司长!” “关副司长。”林忆苦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这话一出, 关月荷可就藏不住笑了, 这称呼听着就很厉害。 一边乐呵一边把林忆苦给赶下车, 自己坐了上去把住车头,招呼两个妈上车。 “我们可不坐你的车, 你俩先过去街道办喊你们爸和林听,我们自己走过去。”江桂英一脸抗拒,拉着老姐妹小跑躲远了。 身后的小两口听到她俩念叨:“哎哟,我是没那个胆坐她开的车哦!以前骑自行车就跟骑小汽车似的, 现在骑摩托车能比得上开飞机……” “谁说不是?上次载我去医院, 吓死个人。也就忆苦和林听喜欢坐快车了。” 关月荷闻言,哼哼了两声, 大声提醒:“我听得到的!” 察觉身后贴上了个大火炉, 这才发动车子,开飞机似的冲向街道办,准备接上小火炉。 街道办旁边的空地全是群众戏剧团的成员, 小时候练过基本功的金俊伟被推荐做团长。 这个群众戏剧团成立一年,今年国庆时就被邀请去参加市里举办的国庆汇演,还拿回来个三等奖的奖状。 奖状一拿回来,戏剧团里的老大爷老大妈像打了鸡血似的,说要争取下次拿个一等奖。 这不,一个星期里总有三、四天要聚到一起,排练一整个下午。 像林大爷这样爱好听唱戏的退休人员,就爱过来凑热闹,听听戏曲,也顺便帮忙带娃。长湖街道办已经成了这一片最热闹的地方。 关月荷到的时候,林听正躺在摇椅上翘个二郎腿,拿着小半块苹果一边啃一边摇头晃脑地看戏。 看她悠哉的,怪不得死活不肯去上育红班。 但话说回来了,关月荷也觉得这戏挺好看的。 可惜,只看了一小会儿。 “今天就到这儿了,大家改天再来。”金俊伟一看到点了,立刻停下排练,让大家把道具和地上的垃圾都给收拾好,从街道办借的长条板凳也都给还了回去。 站在一众退休了的老大爷老大妈中间,金俊伟显得格外突出。 “金姐夫这都四十出头了,看着还跟三十似的。”关月荷有些感慨,金姐夫和红旗姐结婚,搬进银杏胡同那得有近二十年了。 当年金姐夫刚来银杏胡同,那叫一个轰动,好多大姑娘小媳妇儿过来看呢。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银杏胡同至今还没出现第二个和金姐夫一样被公认“该他吃软饭”的男同志。 说完,林听已经冲了过来,手脚并用地要往她身上爬,关月荷只能把她抱起来。 这是个实心娃,沉甸甸的。 林大爷说要慢慢走过去,让他们一家三口骑摩托。关月荷挑眉,她怀疑她林爸也嫌她开的车快。 林听搂着妈妈的脖子,看着跟在后面的爸爸,吱吱喳喳地说今天二舅送了苹果来家里,“舅舅喊我回大队摘苹果呢!爸爸妈妈, 你们去吗?去吧,求求关处长了……” 关月荷被她逗乐,伸手捏住她的脸颊,纠正道:“你以后要改口了,林厅长。” 然后又突然冒出来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觉得爸爸好看,还是金叔叔好看?” “爸爸。”林听毫不犹豫。 “真有眼光,和妈妈一样,奖励你今晚吃烧鸭腿。”关月荷说完,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有人的嘴角都快翘天上去了。 林忆苦看着前面一大一小的俩糖衣炮弹,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 菜还没上齐,大圆桌已经围满了人。 “老关老林,你们两家啥喜事啊?”隔壁桌的老邻居好奇,看看这两大家子,除了老关的大儿子一家,他们两家的儿女都拖家带口来了。 “嗐!也没啥大事,难得人凑得齐,就想着过来下馆子。”江桂英顺便问道:“你家这是有好事了?” “我家老二分到了房,大喜事,过来庆祝庆祝。”老邻居叹气感慨,“现在日子好过了,分房却是比以前还难。等老久了……诶,要我说,还是前边的服装厂福利好。” 大家赶忙道喜,长辈们寒暄了几句,老邻居这才没再和他们唠嗑。 说来也是巧。 谷雨每天放学了都去传达室找万秀娟,然后等下班了,关爱国来接她们一块儿回银杏胡同。 而关月华和谷满年今天来接谷雨时,发现家里没人,就找到了这儿。同时过来的还有林思甜和陈立中。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94节 临时的小聚,就这么变成了两家的大聚。 谷满年从外头搬了半箱可乐过来,让谷雨挨个去分。 “供销社老多人买可乐了,差点买不着。” “它现在名气大了,大家都争着买,抢手着呢。” “每天看完新闻都能看到它的广告,谁能不知道?”江桂英好笑道:“卫国今天进城来还给带了一箱回去,说是留着走亲戚用的。别是以后逢年过节都送这玩意儿吧?” “也不稀奇,还有人中秋送礼送蛋糕的呢。” 关沧海感慨,“这不是以前喽,以前的洋玩意是坏的,现在大家都说是好的。” 点的菜也正好上桌,关月荷赶忙打断老关同志的“忆往昔”,“趁热吃,吃饱了再唠嗑。” “行,赶紧拿筷,不用等菜齐。”江桂英对林思甜和万秀娟道:“你俩不能饿,先吃……” 林思甜和万秀娟在今年下半年先后怀了孩子,等到明年,又要多两个娃热闹了。 要是在家吃饭,关沧海少不得要拿酒出来和关月荷喝一杯,但这是在外头,他没少被老伴儿提醒:在外头少显摆。 于是,这会儿只能拿可乐当酒喝,抿一口哈一下,晕乎乎的,像是喝了假酒。 再一看眼前的几个小辈,关沧海又老话重提:“你们啊,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他年轻的时候,读书识字当干部这种事,轮不着他这样的普通人。不过,也是他们争气。 看着桌子对面的俩闺女,关沧海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了。他还在乡下吭哧吭哧种地的时候,哪能想得到,家里还能出两个大干部啊? “行了,吃你的。”江桂英说是这么说,但自己也没忍住笑。 胡同里有个在厂里当上车间主任的,家里人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他们这已经很低调了,不然,在家门口放鞭炮都应该。 谷满年拿起汽水瓶,冲关月荷道:“月荷,恭喜了。” 关月华却是提醒道:“别骄傲,老老实实地干好本职工作,守住底线。” 啧!青天大老爷今年被调去了检察院工作,看谁都得来一句“守住底线”,看谁都像看违法违纪的。 连坐在关月荷旁边的林思甜都忍不住挺直了背,和陈立中悄悄眼神交流:看,知道月荷为啥老管她姐叫青天大老爷了吧? 陈立中刚想笑,被关月华一个眼神扫过来,立刻拿起可乐,对关月荷道喜,以此躲开青天大老爷的眼神。 虽然他只是国营厂里搞技术的,但在青天大老爷眼里,都差不多,干啥都得守住底线。 “你们不会是想先让我灌饱汽水,这样就没法和你们抢烧鸭腿了吧?”关月荷小小地抿了一小口,这菜还没上完呢,可不能就这么喝饱了。 林思甜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我看你还能吃两大碗米饭。” 月荷还能有吃饱的时候? 关爱国后知后觉这顿饭不太一样,好不容易等到大家说完话了,赶忙问:“还有啥是我不知道的?” 一问,才从亲妈那儿得知,他二姐又升官了。 虽然有些惊讶,但他已经习惯了。 他二姐这些年做的大事还能少了?从她不满十六就能自己找工作这事开始,关爱国就觉得他二姐是干大事的人。 再说了,谁能学会一门外语又接着学新的?最近接谷雨回家,听谷雨叽里咕噜地说些听不懂的洋语,这才知道他二姐最近在学俄语。 真是一年到头使不完的牛劲儿,时不时地就给自己加担子。 脑袋一转,和大姐对上了视线,关爱国心里叹道:这个在工作时也是使不完的劲儿。 — 关沧海觉得这顿饭吃得不够尽兴,和关月荷商量着要喊上大伯、大哥两家,再一块儿在家里庆祝庆祝。 但想把这帮大忙人给凑齐,也不容易,最后也没把时间给定下来。 吃完饭各回各家,关月荷一进屋就直奔卧室的衣柜,翻出了林忆苦藏起来的礼物。 紧随其后的林忆苦无奈,“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在关月荷第一次和他说有可能被提拔时,他就已经在准备礼物了,没想到还是没藏住。他刚刚走回来时,还琢磨着要不要等林听睡着了再拿出来。 白琢磨了。 关月荷朝林听抬了抬下巴,“你闺女藏铁皮青蛙的时候翻出来的。” 被提到的林听完全不知道自己坏了爸爸的好事,凑过去看了眼妈妈手里的金色圆圈,立刻转头抱爸爸大腿,“爸爸,给我也送一个吧,哪吒也有这个圈圈,我也想要。” “哪吒还自己睡一间屋呢,你咋不学?” 林听自动忽略了这句话,跟进跟出地伸手要个圈。 剩下关月荷美滋滋地对着台灯欣赏大金镯子,她已经攒下四个大金镯子了,同时拿出来都戴上,手比头顶上的白炽灯还闪眼睛。 第198章 搬走 隔天是星期天, 难得林思甜能在银杏胡同待一整天,关月荷喊上她和陈立中,又带上林听和谷雨一块儿去长湖街道上的洋餐厅吃西餐。 两个小的迫不及待地要吃蛋糕, 撒腿就跑,陈立中只能跟上。剩下林思甜挽着关月荷的手, 慢悠悠地走着。 她俩以前能天天下班见,现在一个月也就见三四次,好不容易有时间唠嗑,这一说起话来就停不住嘴。 “你姐姐夫星期天也这么忙?不会是甩开谷雨偷偷约会去了吧?” 林思甜记得月荷提过,说她姐夫的干部进修已经结束了。 “那倒没有。”关月荷道:“这不是我姐工作调动嘛,光是忙新岗位的工作就够呛的。” “至于我姐夫, 他现在是厂里销售科的科长。厂里现在改制, 部分工人有情绪, 厂干部要做好安抚工作……对了, 我记得汽车厂的改制七月份就完成了,有没有什么变化?” 厂长负责制早就提出来了, 从84年开始推行,这两年,各个国营企业陆续改革,有些步伐快的, 已经完成改制了。 卓越服装厂这回倒是慢一步, 愣是拖了一年多,今年下半年才开始改制。 林思甜耸了耸肩, “我在医院里是暂时没察觉出什么变化来的, 不过,听我们科室的同事提过,车间生产效率提高了不少, 车间工人的奖金涨了一部分。” 改制后,厂里的下达通知的速度快多了,以前厂里一项决策,从提出到最终下达,中间花了很多时间在开会、沟通上。 但林思甜也有担忧,“以后要都是厂长说了算,这厂子还是工人们的厂子吗?” 关月荷一时半会儿也给不出答案。 每个改革之下,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她觉得,当下外资企业进入、合资企业也不断冒头,国营厂再不改革创新,下一个破产的厂子就是自己了。 就在今年,东北一家国营厂破产,第一次给全国的国营厂工人敲响警钟:时代不一样了,国营厂这口大锅饭是会被砸掉的,以前的工人身份是能代代传下去的铁饭碗,它现在不牢固了。 “哎呀,怎么就说到这么沉重的话题上了?”林思甜立刻切换了话题,“天塌下来有高个头的顶着,咱们就算操心也帮不上忙,能做好本职工作就算是不给组织添乱了。” “有道理!”关月荷很是赞同,在什么岗位就操什么心,做好手头工作就是做贡献了。 “那咱们说些实际一点的,妈说等你快生了就搬你那儿去,陈立中他爸妈怎么说?” “我昨晚才和妈说了,到时候我回银杏胡同坐月子。陈立中和我公公婆婆没意见。”林思甜故意道:“小姑子要回来占房子了,你当大嫂的怎么说?” 关月荷给了她一个白眼,“我还能怎么说?把你赶去杂物间行不行?” “那你把杂物间给改早了。”林思甜笑哈哈的,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了她身上,叹气,“可惜了,就晚了一步,不然咱俩以后继续当邻居。” 林思甜邻居家打算出国投靠亲戚,想把房子给卖掉。消息刚放出来没两天,房子已经找到买家了。 林思甜想起来还是觉得可惜,“早知道我就先给定金了。” “算了,我也没特别想买。” 关月荷觉得那位置离得太远,价格也贵。毕竟林思甜隔壁家的那院子是林思甜家的两倍大,她要是买的话,肯定还要找朋友们借钱。 现在放出来卖的小院子真是越来越贵、也越来越难少了,她估算着,买了个小院子,就要变回穷光蛋了。 这不,她昨天说要请客,她妈还念叨她工资多得烧屁股,她妈平时没少提醒她别大手大脚花钱买大件。 这小院子迟迟买不下来,归根结底还是关月荷没那么热衷了,换个住处,真比不上住在银杏胡同方便。 “差钱了,你就开口。” 关月荷立刻伸手去翻她口袋,“行,今天这顿让林大户请客。” “让前面那个小的林大户请客。” “那不成,她的钱都进存折里了。” 陈立中带着俩小的在餐厅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嘻哈说笑的两人走近。 最后请客的是陈立中这个大户。 “改天叫上丁学文他们,让丁学文和许成才请客,他俩一个做外国导游挣美金,一个做衣服挣外快,都比咱俩有钱。”林思甜提议。 “就这么定了。”关月荷拍板。 谷雨赶忙举手,“小姨带我。” 跟着小姨,肯定有好吃的。 “小姨带我!”林听也嘻嘻笑着举起手。 啧!这小王八蛋有时候就是欠收拾。 关月荷伸手捏她的脸颊,“今晚就把你送去我姐家里。” 林听赶紧抱住她的手臂,嗷嗷喊着说不要。 — 吃饱喝足的几人晃悠着散步回胡同,发现不少邻居们聚在三号院大门口。 林思甜不敢往人堆里挤,就问站外面看热闹的白大妈:“里面又咋了?” “是好事儿。”白大妈回道:“谢老师弄出了几个专利,厂里给他分了小洋楼,现在消息传出来了,打算这几天就搬走。刘阿秀打算过几天请老邻居们吃饭,家里的一些旧家具也不要了,都给送出去。” “是这事儿啊。” 谢振华一家要搬走,大家不觉得奇怪。自从谢振华读完研究生回到厂里,陆续发明了好几个专利,听说不只是五星汽车厂得利,还造福了国内其他汽车厂。搬走那是迟早的事情。 二大妈过来补充道:“听说前年就该分到他了,怕影响婷婷高考,就给拒了,等到现在才又分到。” “婷婷那成绩还怕被影响?是我我早搬了。”白大妈撇嘴。 去年八月,婷婷考上了华大,谢大妈买了个铁皮喇叭,在胡同口宣传了半个月,怕是隔壁胡同的狗都知道婷婷高考考了全市前十。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95节 “看你这话酸的,我还羡慕你家金花现在读完厂里的技校被分进财务科呢,还有蔡英家的西南,师专毕业出来就分配进学校当老师,现在当老师多好啊,体面。我说啊,还是张德胜想得长远,老早就把工作让给了全斌,他现在在学校里管后勤,和当老师拿的工资差不多。” 赵大妈一想到顺顺过两年也要中考了,心里就愁着慌。 白大妈就爱别人当她的面夸大孙女,这会儿也不谦虚,乐呵呵地道:“金花自己争气,这没得说。” 赵大妈瞥见了不远处的关月荷,压低声音问:“桂英家的静静是又复读了一年?” 白大妈点点头,也小声道:“听说去年是因为没报对志愿,可惜了。” 第一年差了十几分,去年已经过了录取线,但因为是先填的志愿后考试,比静静低几分的都拿到了大专通知书。 这要是没考过线也就算了,但都过了线还就这么算了,谁能放得下?于是,静静咬咬牙,坚持再复读一年。 — 林思甜他们看了一会儿,不想往三号院挤,就回了关月荷家里待着。 傍晚的时候,刘阿秀过来请客,让周红旗、关月荷带家里人下星期天也过三号院去吃饭。 “思甜也在,正好,我和你爸妈说了,你和小陈也一块儿去。” 晚上两家吃饭时,方大妈叹了声气,“以前的老邻居一家家地搬出去了。” 小孩子长成了大人,陆续结婚成家,院子里添进了新人,又有了一茬小孩。而一部分老邻居也陆续搬了出去,换上一批新面孔。 但一转头,方大妈又高兴了起来,管邻居搬不搬呢,她的多年老姐妹和孩子都在跟前。 随着三号院里一场大酒席落幕,谢振华、刘阿秀一家搬出了银杏胡同。同时,又一家新面孔搬了进来。 日子没有因为老邻居的离开而有所影响,反倒是新邻居的到来给三号院增添了新话题。 因为新邻居想借厕所这事儿,江桂英和方大妈好几次和新邻居吵起来。为了早晚用水龙头,前院的老邻居也没少和新邻居吵。 但新邻居家要刮大白、添新家具时,院子里的老邻居们谁也没干看着。帮完忙那几天,三号院和睦了一阵,然后又接着吵架…… 关月荷偷笑,新邻居刚搬进来的时候,她们还说新邻居人看着脾气好呢,这才几天啊,就吵起来了。 但邻里邻居的就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吵,吵着吵着,就摸清了对方的底线,日后也就能和平共处了。 林忆苦抬头看她,偷偷笑了下。他可是听她独特的“与邻居和平共处之道”——拳头够硬,甭管什么邻居都能合得来。 关月荷不知道他这会儿的想法,还在念叨:“以前谢大妈在咱妈这儿多讨嫌啊,现在谢大妈搬走了,咱妈还说想她呢,你说稀奇不稀奇?” “稀奇。”林忆苦心想着,要是谢大妈真搬回来,怕是又变成讨嫌的了。 关月荷看向对面家,“还好红旗姐家没说要搬走,我可不想换新邻居。” 而对面的周红旗和金俊伟也正说到这事儿呢,“咱们这个院的邻居挺好的,最好都不换。” 两家大人操心着自家邻居搬不搬的事情,林听和元宝又在院子里耍起了棍子。 关月荷和林忆苦就一小会儿没注意看,林听爬梯子已经爬了一半,还是胡大妈出来打水发现的。 “月荷!忆苦!你们家的皮猴要爬屋顶上去了!” 关月荷出来时,手上还沾着面粉,一看到林听站梯子中间冲她挥手,嘶了一声,试图好声好气地劝,“妈妈要开始蒸包子了,你吃不吃?快下来。” “不要!”林听指了指屋顶,“我要抓小猫。” 试图当个慈母,失败。关月荷冲屋里喊林忆苦出来帮忙。 “林听你给我下来!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第199章 管事大爷大妈 黄历翻到87年, 银杏胡同的邻居们才知道关月荷升了职。 “难怪这两个月老方和桂英干啥都乐呵呵的,这两家人的嘴咋就那么严实呢?” “嘴巴严实才走得长远呢,看看那个啥鞋厂的厂长, 就是家里人都大漏勺,不然他能被抓起来?” “那还得多亏他们家的大漏勺们, 不然还得损失多少集体财产?单是一个厂长,十年下来贪污了十几万!加上其他干部贪下的,都够给咱们整条胡同所有工人发整年工资的了!” 前一秒还说关月荷升官的事儿,下一秒就骂起了第二鞋厂的干部班子,仿佛那帮人贪污的五星汽车厂的集体财产、损害的是他们这些工人家属的福利。 江桂英拿着毛线团出来找林听,发现林听正坐在一堆老邻居中间听八卦。她也就拿出小板凳, 一边看娃听八卦, 一边织毛衣。 “我听说了, 第二鞋厂要破产了, 市里头想让卓越服装厂把工人和设备接过去。” “啥?还能有这种好事儿?” “又不是没接收过,十几年前, 卓越服装厂不就收了第二鞋厂的一条生产线?一个车间的工人都给收过来了。那帮人调过来的时候还不乐意呢,结果,又是涨工资又是给分房……我看,第二鞋厂的工人早盼着赶紧破产分流了。” 也有邻居不赞同这个说法, “去别人厂和在待了十几、二十年的厂能一样?要不是厂子发不出工资, 谁乐意被并到其他厂啊?” “也是。要说好,那必须得是自己看着成长起来的厂子好。” “自己厂再好有啥用?都发不出工资了, 日子不过了?” 有人把问题抛给了白大妈, “你家向红现在也是个小干部了,她就没说服装厂要不要并第二鞋厂?” “厂里干部多了去了,她个小干部, 能知道个啥?”白大妈心想着:就算我知道,也不能给你们这些大漏勺嘴巴说啊!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就提到了国营厂改制的事,“改了之后,厂里就成厂长的一言堂了,谁知道以后是好是坏?” “谁说不是呢?这厂长要都像卓越服装厂那位郑厂长一样有本事,年年给工人争福利,改也就改了。就怕遇上第二鞋厂厂长那样的,只管自己享福,不管工人死活,那真是没处讲理去。” 别看这些老大爷老大妈年纪不小了,但不少人是厂里的老工人,退休了也时刻关注着厂里的发展动向,觉得某个决策不好,跑去厂长办公室拍桌子也是有可能的。 但大多数时候,大爷大妈们也就是在家门口和邻居发发牢骚,说完也就过去了。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街道办来下发的通知。 “什么?每个院子要重新选管事大爷管事大妈?” “还选这干啥?这么多年都这么当着了,用不着再选吧?我们院的,我看不用换。” 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可不管他们咋说,把通知传达到位,让每个院子的管事大爷大妈尽快开会,早日把人选给确定下来。 关月荷下班回来时,胡大妈就跑来问:“月荷,你要当管事大妈不?” 关月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胡大妈又重复问了一遍。 “您看我像不像大妈?” “咱们选人又不按年纪来,你看你和忆苦,在咱们一号院也算顶顶出息、有威望的人了,你俩要是报名了,那大家指定投你俩啊。” “红旗姐也是啊……您想报名啊?”关月荷见胡大妈没否认,当下就表明态度,“我和林忆苦没这个想法,您要是报名,我们一家三口肯定给您投票。”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哈哈。”胡大妈笑了两声,又赶紧捂住嘴巴,做贼似的往后院看了又看,然后给关月荷塞了把自己做的炒花生,“给林听的。” 说完,胡大妈又跑去了对面,用同样的话去问下班的周红旗。 关月荷和周红旗都不想当管事大妈,工作就够忙的了,下班回来还要帮忙处理纠纷,休息时间还要抽空挨家挨户去收水电费,街道办的文件内容还要传达到位…… 但架不住其他邻居想当啊。 晚上看新闻的时间,家里就来了三波客人,都是暗示她和林忆苦给自己投票的。 等屋里只剩自家人了,关月荷才道:“我已经答应胡大妈,说咱们家的三票都投给她了。” 林忆苦思考了一会儿,“应该的,咱们院里就胡大妈最热心,也最有空。” 虽然胡大妈有时候也会说些讨人嫌的事情,但她之前当管事大妈时也是真为一号院的住户们做事,平时有什么消息,必定是传达到的。挺负责的一个大妈。 “那就投给胡大妈!” 关月荷一想到胡大妈来问她要不要当管事大妈就忍不住笑,伸手戳了戳林忆苦,“咱们居然也到能当管事大爷大妈的年纪了。” “林大爷好!关大妈好!”林听逮着机会就皮一下,喊完,和关月荷笑成了一团。 林忆苦无语,把切好的苹果给她塞了一块,又给林听塞了一块,屋里只剩下啃苹果的声音和电视声。 而二号院和三号院就没一号院这么安静了。 二号院里,常大爷和赵大妈说啥都不想当一大爷一大妈了,张大爷也不想当二大爷。只有二大妈,这回要竞争当最大的管事大妈。 没人竞选去当管事大爷,但大家都推荐了宋公安顶上。 宋公安黑着脸说自己工作太忙,没法当。 “也不用你干啥,有啥事,我都给办了。咱们院里,就差个镇院子的主心骨,大家一致认为,就宋公安你最合适!”二大妈还亲自上门劝说。 宋公安依然摇头摆手,非说常大爷和张大爷当得不错,从他俩里头选一个就行。 三号院也吵得厉害,许大爷许大妈想竞选,后罩房也有两家要竞选,为了拉票,居然在院子里吵了起来。 林大爷悠哉地在家看电视,反正他是绝对不当管事大爷了。 说起来,提议换管事大爷大妈的想法,还是林大爷去找街道办提的,说好多年都没换人了,但院子里的住户换了不少,也该重新选人,好让大家都信服。 这才有了换管事大爷大妈的事情。 关月华和谷满年过来接谷雨,谷雨又拉着他们去关月荷家里。 谷满年一进屋就问:“你和忆苦不去竞选管事大爷大妈?可惜了,我看你俩的呼声还挺高。” 关月荷给了他一个白眼,不答反问:“厂里真要合并第二鞋厂了?” “没办法。”谷满年叹气,“上头给的任务。不过,咱们厂长也提了不少要求,不亏。” 关月华扫到桌上的俄语书,刚想拿起来看,就被林听给抱住了手臂,小声地问:“大姨,还有没有冰糖葫芦呀?” 关月华赶紧捂住她的嘴,视线余光瞥了眼关月荷,转移话题问:“怎么没穿大姨给你做的新毛衣?” “妈妈说漂亮衣服要留到过年穿。” 林听还想再问,关月华立刻拿起俄语书,“大姨来考考你的学习成果。” 林听立刻撒手,转头拉着谷雨去对面找元宝,完全不知道大姨就是故意的。 而早听到林听问“冰糖葫芦”的关月荷对关月华不满地哼哼了两声,都说了不能给小孩多吃糖! 看在林听平时被管得严的份上,她就不找青天大老爷掰扯了。 其实也是觉得自己掰扯不过青天大老爷的伶牙俐齿。 没了两个多话的娃,关月华才问起关月荷:“何霜霜没说什么时候调回来?” 虽然不知道她为啥突然提起何霜霜,关月荷还是老实回道:“没说,但我猜应该快了。” 何霜霜在基层几年,每次给她和谢冬雪来信,都是报喜不报忧,只给她们分享最近的工作成果。但是,就算何霜霜没在信上写,她也知道其中必然少不了困难。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96节 连续几年出成绩,调回来是早晚的事情。 “问这个干啥?” “看她婆婆上蹿下跳的托人介绍没结婚的女同志,不知道的还以为何霜霜跟莫知南离婚了呢。” 关月荷也是服了那老太太了,真能搞幺蛾子。但话说回来了,“莫知南也有这个想法?” “和他不熟。”关月华看向谷满年,“你和他天天在一个单位上班,你觉得呢?” “我觉得没有。”谷满年也不是特意帮老同事开脱,而是厂里当下忙着完成改制,各个部门都忙得脚不沾地,他也天天和莫知南碰面,还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 “我看他也不敢。”谷满年解释道:“厂里有个分管采购、销售这块儿的副厂长要退休了,莫知南肯定想去争一争,他要这时候出岔子,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那他这辈子,顶天了也就是个科长了。” 关月荷一下子就来了劲儿,乐道:“那老太太这是给她儿子找麻烦啊。” “等着吧,莫知南早晚得找他妈说道。” — 何霜霜来信说自己年后即将调回京市、还往上提了一大截时,关月荷也刚好收到新的任务安排——带队前往羊城,负责87年春季广交会的工作。 说起来,她已经好几年没参加过广交会了。 离广交会举办还有两个多月,关月荷已经开始忙活了。 银杏胡同各个大院竞选管事大爷管事大妈的工作也落下了帷幕。 胡大妈成功连任一号院的管事大妈,每天干劲十足地为一号院的住户服务。每月拿着小本子挨家挨户地收水电费。 二号院也推选出了二大妈这一个管事的,其他人都拒绝竞选,宋公安更是借口派出所有工作,躲开了院里的竞选表决。 最好笑的还是三号院,成功当选管事大爷的竟然是张全斌!难得的是张全斌自己也乐意干这活。 胡同里的小孩们嘴欠,一口一个“张大爷”地喊着,愣是把二十几岁还没谈上对象的年轻男同志给喊老了。 张二嫂某天带着小儿子回银杏胡同,听到大家管自己大儿子喊“张大爷”,脸都黑了。 — 今年的广交会时间是从四月中开始,眼看着三月已经过半,关月荷才开始收拾行李。 江桂英笑道:“这回不用大老远扛可乐和鱼罐头回来了。” 但关月荷还是往行李袋里塞了个空袋子,反正她次次出远门,总少不了带一堆东西回来,多带个袋子,到时候好拎。 “你翻衣服干啥?”江桂英一转头,发现林听也把自己的衣服全给翻了出来,铺了半条炕。 关月荷摊手,五岁的小孩不好哄了,非要跟着一块儿出差。 第200章 改变 关月荷上午在家收拾要带去羊城的行李, 只过了一个中午,整个银杏胡同的孩子都知道林听要跟着妈妈去羊城出差了。 胡同里的邻居们明知道大人出差不可能带上小孩,还非要逗林听, 故意问:“林听,你也去当翻译?给大爷大妈说说, 你都会啥外语?” 林听把自己会的都一股脑都说了,想到哪句说哪句。 虽然有不少说错的,但她说得十分自信,大爷大妈们也听不出对错,没少给她竖大拇指夸好。 “你这水平,那指定能够去广交会当翻译员了, 你妈第一次去广交会当翻译员, 会的外语还没你多呢。” 夸得林听笑眯眯的。 谷雨自己骑了辆旧的二八大杠过来, 一听这些话, 就知道小饭桶被人蒙了。 她爸已经连续几年参加广交会了,早和她说过了, 他出差是为了厂里的大事,不是去玩的,没法带她。 小姨就更不可能带个淘气鬼出差了。 但林听也顾不上惦记跟妈妈出差这事儿了,一见到谷雨推车过来, 立刻要去爬车后座, 催谷雨载她出去玩。 “你 喊我姐,我就载你。” “姐。”林听有时候也没啥犟脾气。 — 谢冬雪和何霜霜在外头逛百货大楼时遇上, 一商量, 就这么临时决定带着孩子、拎着水果糕点来银杏胡同找关月荷。 刚到胡同口,就正好见到谷雨在空地上载林听玩,谷雨不够高, 没法像大人那样坐车鞍上踩,只能从横杠底下跨条腿过去,歪着身子蹬车,高大的二八大杠也歪歪扭扭的。 车后座那个小的紧紧扒住车鞍,又害怕又兴奋,一会儿哈哈笑,一会儿嗷嗷喊。 莫明奇还担心地拉着何霜霜往后退了两步,顺便提醒了谢冬雪母女俩,小声道:“谷雨在家属院里练车,差点撞门卫亭。” 言外之意,就是:骑车的谷雨有点危险。 谢冬雪瞬间有些恍惚,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 她工作第二年,买了自行车,那时候骑车不熟练,月荷每次坐她的车也这样,又怕她骑臭水沟里又觉得坐自行车高兴。 谷雨车头一转,最先看到莫明奇,然后才是莫明奇旁边的何阿姨。 家属院里的大人最近都在悄悄聊何阿姨,说何阿姨以后肯定是要当大官了,比莫叔叔有前途多了。她也不懂怎么算更有前途,或许是何阿姨的工资比莫叔叔的高? 林听对何霜霜不熟,但对谢阿姨和谢冬雪的闺女赵紫嫣还有印象,前段时间妈妈才带她去谢阿姨家吃饭。 谷雨刹住车,林听就爬了下去,跑去拍小房间的后窗喊道:“妈妈,谢阿姨来啦!” 没一会儿,关月荷直接推开小房间的后窗,发现来的不只是谢冬雪,还有起码一年多没见的何霜霜,赶忙招呼她们进屋。 “哟!莫名其妙,你现在都长这么高了?!”关月荷看他还得稍微抬头,这小伙子应该快长到一米八了,比他爸还高一巴掌。 “现在的小孩养的好,个头都高一截。” 莫明奇默默地叹气,他就知道!他这个外号在月荷阿姨这儿是甩不掉了! “你们自己倒水,我赶紧地把衣服放洗衣机去。”关月荷就顺嘴提到现在电网改造,这一片区在星期天下午能比以前提前好几个小时供电,不然,就得等到傍晚六、七点后才能用电。 有谷雨和林听帮忙找杯子,谢冬雪她们自己就给自己添上了水。 坐下后环顾了一圈,发现这小屋子里的摆设没多大变化。 除了墙上多了好几张奖状和报纸。 其中有一张报纸上有对五星汽车厂合资车签约成功的报道。 莫明奇站墙边把新添的报纸和奖状看完后,有些坐不住,又想出去溜达,又觉得不好意思。 最后被何霜霜塞了两块钱,让他带三个妹妹去供销社买汽水。 关月荷从卫生间出来,正好看到这一串孩子跑出去。 忽然觉得结婚生孩子早也有好处,看看何霜霜,现在正是拼事业的阶段,莫名其妙已经读高一了,大小伙子用不着人操心。 何霜霜摆摆手,道:“这个年纪要操心的多了,就怕他跟着学校里的一些小年轻干坏事儿。” 不只是外头的人要防,家里的亲戚更要防。连她亲爸亲妈都和她儿子说,有个在政府当领导的妈,还有个在国营厂当干部的爸,以后怎么都不愁没工作。 “现在调回来了,我怎么也得把这些坏思想都给隔开。孩子一天天的听这种话,能有上进心就怪了!” 就怕孩子听多了,觉得自己靠着爸妈能无法无天,那才坏了。 不说盼着他以后有多大成就,起码得有一技之长吧。就她多年的经验来看,靠人不如靠己。 何霜霜最后总结道:“等紫嫣和林听再长几岁,你俩就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了。” “那就过几年再操心。”关月荷想着,就林听现在这个调皮捣蛋的劲儿,她就够操心了。 “对了,你现在调回来了负责哪一块儿?” 何霜霜放下杯子,“就国营企业改制这一块儿,前几天还在单位见到了咱们郑厂长。” “那你这担子还挺重。” “到处都在提发展、提改革,我看不管是做什么都不轻松。” 关月荷听她俩聊企业改革的事情,偶尔插几句嘴,被问到合资相关的事情才会多说点。 何霜霜提到市里要把一些影响居民生活的老厂子往外搬迁时,关月荷一下子来了精神。 “咱们卓越服装厂不会也在搬迁名单里吧?” “暂时没有,不过,我认为也是早晚的事。”就长湖街道这一片,卓越服装厂以后已经没合适的地方可以扩了,货车进进出出的并不是特别方便。 三个从卓越服装厂离职近十年的人,说起卓越服装厂,仿佛从未离开过一般熟稔。 聊了快二十分钟,家门被敲了几下,莫明奇拎了三瓶北冰洋汽水进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估计是怕被关心学习情况,一放下汽水,又溜了出去,宁愿配合几个差一大截年纪的小孩们跳绳。 关月荷喝了两口汽水,忽然笑了下,她们现在见面聊天的话题都这么大了?! “你们两个大领导,平时不就接触这些工作?”谢冬雪其实也觉得有点好笑,她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是在做采访。 所以说,时间多多少少还是改变了她们。 “这话不对。”何霜霜纠正道:“应该是我们凭努力改变了自己。” 谢冬雪和关月荷对视一眼,默契地举起手里的汽水,朝何霜霜的汽水瓶碰了下,认真夸道:“何主任说得对!” — 与老朋友们再聚,总难免有些怅然,毕竟能一块儿回想的往事不少,平时也不常见面,一见面就追根究底似地把对方的近况都问一遍。 还会在结束聚会时,想起一些说盼着见面、但一直没能再见的老朋友。 关月荷当晚在第三次叹气后,最后给自己下了结论,“真是上年纪了,你看看老爹他们,也是动不动就说起以前的事儿,我现在就这么个症状。” 林忆苦附和着她的叹气,正想说点什么让她心情好点,她自己忽然就哎呀了一声,拍大腿道:“光顾着和她们唠嗑,忘记晾衣服了!” “你去晾衣服,我去哄那只皮猴睡觉。”关月荷又风风火火地去逮林听去小房间,一瞬间就把那点怅然全给抛到了脑后。 林忆苦在门外晾衣服时,听到林听正在憧憬,“妈妈,我出差回来,要给爸爸带什么礼物呢?还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谷雨……” 光是数人就数出来一长串。 等林听数完,听到关月荷道:“行,你记住要送这么多礼物,那你赶紧闭眼睛睡觉。” “为什么呀?我还不想睡,我想和爸爸妈妈睡大炕。” “你睡着了,梦里啥都有。你想送胡同里的小猫小狗都成。好了,不准翻跟头了,赶紧睡觉。”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97节 门外的林忆苦没忍住笑。 — 说自己已经上年纪了的关月荷同志,在带队出发去羊城主持工作时,没少被人私底下悄悄讨论:“这次带队的总负责人,那位关副司长,有三十岁了没?” “关副司长还是研究生毕业,你说呢?”光是读完书出来,年纪都不小了,再混到这个位置,又得好几年。 真看出不来,看着比二十出头的年轻同志还要有朝气啊。每天甭管多晚结束工作,第二天起来照常风风火火的。 在羊城待了几天后,一期的参展单位陆续抵达,每天都有五花八门的新问题冒出来,关月荷顾着统筹协调。 展会第一天,就有几个单位放了大卫星,拿到的订单远超往年。 关月荷挨个逛一遍了解情况时,转到五星汽车厂的展位,发现章新碧居然也在。 “咱们厂今年带着新产品来的,我当然得来看着。”章新碧开玩笑道:“厂里现在有足够的翻译员了,不然得拉上你过来帮忙。” 关月荷假装严肃,“我会好几门外语呢,缺人尽管找我。” 说着还把会的外语给列了一遍。 章新碧听懂了她的画外音:瞧,小关同志又学习了一门新外语。 关月荷前脚刚走,郭旭升后脚从其他展位了解情况回来,发现章新碧走神,于是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惊讶地挑了下眉。 “那不是咱们小关同志嘛?”郭旭升欣慰道:“老早听说这次的总负责人是外贸部的关月荷同志,我还寻思着能见面打个招呼呢,她这几年没参加广交会吧?” “是啊。” “章厂长、郭主任,看啥呢?”一个年轻同志从他们旁边探出个脑袋,她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章新碧和郭旭升同时回头,身后的小同志这朝气蓬勃的样子,真眼熟啊。 第201章 二十年 关月荷从出发那天早上开始, 就没空惦记家里,但惦记着跟妈妈出差的林听一觉醒来,发现妈妈的大行李包不见了, 爸爸也上班去了,哭得像天塌了似的。 家里几个老人轮流来哄, 连店都顾不上开了。 刚开始试图讲道理。 “你妈妈出差干活去了,她哪有空带你,等以后的,以后你长大了,你也去羊城出差。” 林听哭得更凶了,非说妈妈是大骗子。 实际上, 家里人谁都知道, 关月荷哪可能说会带她出差?但小孩闹起来就是这么不讲理。 讲理不成, 试图拿好吃的哄, 也哄不住。 路过一号院的邻居们听到这嚎哭声,有人忍不住进来看一看, 转头出去了,笑道:“月荷她闺女那嗓门真不小哇,隔老远都能听到。” “小丫头哭啥呢?” “月荷出差去了,没带上她, 闹呢。” “哟!看不出来这还是个黏人精。”小丫头平日里跟着几个老的进进出出, 也没见她多黏她爸妈。 林听扯着嗓子嚎了一上午,把自己嚎累了才停下来。中午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米饭, 睡了午觉起来就带上小板凳去胡同口银杏树底下坐着。 “爷爷去遛弯, 你去不去?”林大爷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应,牢牢坐在小板凳上的林听背对着他,不用跑正面去看, 也能想象得出她气鼓鼓的样子。 江桂英从外头拎回来一块五花肉,特意在林听面前晃了一圈,“姥姥今晚做红烧肉,吃不吃?” 林听也不搭理人,又背了过去,这下改成对着银杏树生闷气。 没多久,方大妈也过来哄道:“奶奶明天带你上洋餐厅买蛋糕去。” 林听这才轻哼了声给出回应。 但就是不肯挪屁股,大有就在胡同口银杏树底下守到她妈回来为止的架势。 江桂英没辙了,和老姐妹叹气道:“和她妈一样的倔驴脾气,让她待着吧。” 待到太阳一点点地落了下去,工人们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地回来,不少人和林听打招呼:“搁这儿当门卫呢?” 林大爷站她身后守着,一一和老邻居们打招呼,大人们一细看,这才发现,这小娃娃是在生气。 也不知道是谁,笑道:“连生气都像月荷小时候,一生气就坐院子大门边上,谁也不搭理。” 各家飘出饭菜香味、大人们吆喝着小孩回家吃饭时,一阵熟悉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 林听的嘴巴开始扁了起来,等到摩托车开到胡同口,穿着军装的人刚下车,林听已经冲过去抱住了大腿,接着又扯开嗓子嚎。 “爸爸,妈妈是个大骗子呜呜呜……” 终于有人接手这头小倔驴了,林大爷肉眼可见地大松一口气,忙不迭地小跑回家。 林忆苦一手推车回家一手抱娃,还得时不时地附和林听的话,表示自己在听着,不然他也要被判为大骗子了。 当天晚上,全家人看着林听吃一大口肉,再扁着嘴呜呜两声,又一口饭…… 万秀娟笑得差点动胎气,小外甥女气归气,但半点不耽误大口吃肉。 林听连续一星期带小板凳去胡同口守着,气一天比一天小,直到江桂英带她去卓越服装厂的育红班玩了一天,她就没再说妈妈是大骗子了,并终于同意了去育红班上学。 而远在羊城的大骗子关月荷,难得可以稍稍放松一会儿。 第一期展会结束当天,她忙完工作出展馆时,正巧遇上五星汽车厂的参展团在会展中心前面拍合照。 章新碧瞥见了她,招呼她过去一块儿拍一张,说今年格外有意义。 “今年放了个大卫星。” 是啊。 现在是四月下旬,今年的春交会刚刚结束了第一期,但成交总金额已经创造了历史。 今年的春交会从一开始就是在突破历史新高。 无论是在参展规模、参展企业数量,还是商品种类、到会客商数量上,都创造了历史新高,今年的春交会是有史以来层次最高的综合性国际贸易盛会。 关月荷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错。 她第一次参加广交会,正好遇上广交会换新地址。今年是她第一次主持广交会工作,听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突破”、“超越”。 她有幸见证并参与其中,这“突破”与“超越”的背后,有她出的一份力。 从展馆回到宾馆,关月荷觉得满腔的激动需要找人分享一下。 往瓜子王家的杂货铺拨了电话,说了几句,然后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和林忆苦通上了电话。 她刚说完今年第一期的成交额超过去年多少,林忆苦道了声“恭喜”,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林听已经抢过了话筒,气呼呼地哼了两声,“大骗子妈妈!” “对,我是大骗子。” 关月荷失笑,她早猜到林听醒来见不着她肯定会生气,但她出发前已经反复解释了好几次,说妈妈出差工作不能带小孩,谁让林听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呢? 过去了一个多星期,林听已经消气了,这时听到妈妈的声音,又变回了讨喜的糖衣炮弹。 “妈妈,给我带好吃的吗?” “带!妈妈回去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也给你带玩具。”关月荷听着闺女软乎乎的声音,完全记不起闺女调皮捣蛋的糟心样了。 “轮到爸爸用电话了。”林忆苦提醒林听。 但林听紧紧抓着话筒,又说了好几句,才把话筒凑到爸爸耳边,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客人来接电话,瓜子王两口子向来都贴心地往旁边站,省得人家以为他们偷听。 林忆苦攒了好些天的话在林听的注视下,又默默地咽回了肚子里。 倒是电话那头的关月荷又兴奋地说了不少,隔着信号不太稳定的电话线,声音多少有些失真,但他能听出她此时的兴奋激动。 等她说完,他才回了一句。但不巧,她那边听得不清楚,让他再说一遍。 林听把话筒放到她嘴边,大声道:“爸爸说,祝关月荷同志工作顺利!成交额再创高高!关月荷同志,你听到吗?” “妈妈,电话费很贵,再见!” 这句话是她从妈妈那儿学来,妈妈每次去接电话,最后都要说这么一句。 说完,林听直接把话筒放了回去,对上身后一脸无奈的林忆苦,满脸疑惑,“爸爸,成交额是什么鹅?大姥姥家会鹅鹅鹅叫那样的鹅吗?它咬人疼不疼?” 林忆苦:“……” “爸爸,我还没买吃的。”林听抱住大腿。 “你今天适合吃竹笋炒肉。”林忆苦扛起她就走,任她扑腾,就是不给买零食。 猝不及防被挂断电话的关月荷也气得咬牙切齿,嘴里念叨着小王八蛋。 但随后两期,成交额都有突破,关月荷觉得天天都是好日子。 尤其是第三期,纺织品交易团仍然完成了八亿美元成交额,最后一天汇总出来时,不少参展单位的工作人员一边欢呼一边抹眼泪。 关月荷在第三期参展单位布展时听到有人提到,棉纱棉布等商品控制成交、价格还上调不说,货源还紧缺,想超过去年7.7亿美元的成交额太难。 但他们今年还是交出了比去年更好的成绩。 前方,卓越服装厂的参展人员也在欢呼。 数谷满年欢呼得最起劲,关月荷心想着,还是别过去了,待会大家就都知道他是她姐夫了…… 最后还是没躲过。 关月荷带队去挨个和各个参展团握手,“苏市纺织厂今年放大卫星了,赵厂长,恭喜你们。” “朱厂长……” 一路祝贺过去,直到走到卓越服装厂展位前。 关月荷暂时忽略站在郑厂长身后龇个大牙乐呵的谷满年,伸手握住了郑厂长的手。 “郑厂长,恭喜你们,恭喜卓越服装厂。” “同喜。”郑厂长笑吟吟地与她对视,从他们卓越服装厂走出去的小关同志,已经又迈上了新台阶。从一个小小国营厂的临时工,到现在的关副司长,用了二十年。准确来说,是差四个月满二十一年。 而卓越服装厂,也用二十多年时间,从一个二十人的小厂发展壮大成如今近两千人的大厂。 关月荷刚松开手,旁边的徐大姐又握了上来,她这是最后一年跟着厂里的参展团来广交会了,下次就该换厂里的年轻人来接棒了。没想到这最后一次参展,还遇上了小关同志……哦对,现在是当大领导的小关同志了。 等关月荷终于和谷满年握上手,发现这人又变了脸,刚刚还龇牙乐呵呢,现在眼眶红红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98节 谷满年自己也说不上为啥,可能是觉得太骄傲了,他们的卓越服装厂真出息啊!还有和他从第一车间走出来的小关同志也是,真争气啊! 关月荷在卓越服装厂展位前停留的时间前后也不过五分钟,但她总觉得,似乎停留了很久。 二十年呼啸而过。 关月荷继续往前走时,听到身旁同事道:“刚刚过去的卓越服装厂不得了,年年都创新纪录,今年的创汇先进单位,应该有他们一份了。” 关月荷暗暗得意:那还用说?!那可是卓越服装厂! 第202章 嘻嘻哈哈 关月荷特意腾出了半天时间, 打算出门看看羊城这几年的变化。更重要的是,她得去买送亲友的礼物。 其他人都好说,林听的礼物不能含糊。否则, “大骗子”这个称号以后难摘掉了。 一直到友谊商店,谷满年的嘴巴都没闭起来过。 “昨天我和厂里同事过来转过了, 什么商品最受欢迎,我心里门儿清,你跟着走就对了……哦对了,给谷雨和林听的衣服玩具我都买了,你买点别的。”谷满年劝她带个冰箱回去。 羊城作为改革开放前沿城市,家电普遍比内地城市要低一些。带一个大件回去, 哪怕是只省上五十块, 那也不少了。 “电网改造快改到我们家属院那一片了, 以后供电好多了, 家属院里好几家都添置了冰箱,谷雨早催了。” “进口的牌子比国产的贵了一千多, 我选的羊城本地产的冰箱,我算过了,在这儿买,比在京市买能省起码一百。一百块, 都能抵得上我半个月的奖金了。” 关月荷听着听着, 总算听出来了谷满年这是在显摆。 “半个月奖金有一百,那你一个月工资加奖金不得三百多了?” 谷满年摆摆手, 嘴角扬得高高的, “这次来羊城拿到的单子多,奖金那得再涨一截。” 卓越服装厂拿单子多,关月荷很高兴。但谷满年工资这么高, 她真没法说服自己不眼红。 “人多,听不清你说什么,把嘴巴闭上吧。”关月荷酸溜溜地道,然后在人群中开道,很快就挤了进去。 身后的谷满年哎了好几声,“等等我啊……” 尽管谷满年说他买了不少给家里孩子的礼物,但关月荷还是又自己挑了不少。连林思甜和万秀娟肚子里的孩子的礼物都给备上了。 她拿起两个奶瓶时,就在想着:要是思甜的孩子也是急性子,应该也快出生了。 — 五星汽车厂工人医院,林思甜刚要出办公室,忽然察觉肚子不太对劲,站在原地缓了缓,转身回去让同事帮忙往家里和陈立中的单位报信。 方大妈今天特意提前了十几分钟过来送饭,人刚到,就听说林思甜准备要生了。 “一个两个的,都是急性子,真是多等一天都不成!” 方大妈担心得忍不住直嘀咕,又忙着去照顾林思甜,“趁着还有力气,先把饭吃了。” 林思甜这么多年在妇产科也不是白待的,一边斯哈地喊疼,一边大口吃饭,甚至还能抽空说笑两句。 她本来就打算今天上完班就回家待产,陈立中还提前几天借了小轿车放家里,就是以防她突然发动。没想到,娃就特意选今天发动。 这下好了,车暂时没用上,产假是一天也没浪费。今天还算上班了半天呢。 像陈立中,该挣的钱半分都不能亏了。 “别嘻嘻哈哈了,赶紧吃多两口。” — 三期参展团的大部队已经打道回府,谷满年和卓越服装厂的同事一起,个个都买了大件还拎着大包小包,喜气洋洋地满载而归。 关月荷却是要晚几天才能回去。 她比参展团提前几天来,又晚几天走,一算下来,她这趟出差,足足出了一个月。 晚上有空,想起来给春梅写信,告知她现在羊城的友谊商店对普通人民完全开放,进去买商品不用外汇,人民币就可以结账。 “友谊商店的售货员同志改变极大,热情地招呼顾客,我那天去时,赶上友谊商店举办售货员给商品打包装的比赛,十分有意思……” “这几天我和同事考察羊城的外贸情况,看到羊城这几年的变化,心情特别激动。春梅,如果有机会,希望你再来羊城看看,我觉得羊城蓬勃发展的速度,很快将会是我们国家发展的速度……” 刚写完,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关月荷。” “总算是接通了!”江桂英在电话那头激动道:“思甜刚刚生了,忆苦说要给你报个信,他们刚去医院了。生的闺女,大人孩子都好,行了,不和你说了。” 关月荷才高兴没几秒,电话就这么挂断了。她气得牙痒痒,等回去了,她得给全家开个会专门说这事儿,重要时候就不能多说两句? 关月荷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又把刚刚封好的信封给拆开,在信上又多加了几句: 春梅,我要当舅妈了!如果不是和林忆苦结婚,我这会儿应该是要当干妈的! 写到这儿,关月荷笑了起来,她突然想起来,她和思甜读小学时还悄悄约定了,以后要是各自有儿子、闺女,她俩也要给孩子定个娃娃亲。 长大后知道了定娃娃亲是搞封建,她俩就没再提过。 收到了家里的电话后,关月荷一闲下来就惦记着啥时候能回家。 盼着盼着,可算是盼到了回京市那天。 太乐呵了,以至于她都没看到旁边的同事朝她的行李伸手。 旁边的同事有些发懵,想着帮领导减一下负担,但领导一手一个大行李袋,几个大步就走到了最前头。 — 关月荷刚回到银杏胡同,邻居们就问她怎么没带冰箱回来。 看来,谷满年带冰箱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到银杏胡同来了。 她才唠了几句,三号院忽然冒出个小脑袋朝她这边看来。 “哎呀,月荷你闺女耳朵够尖的。林听,看看这是谁?还认得出来不?” 林听两眼放光,原地蹦跳了两下,嗷嗷喊着冲关月荷跑去。 看到冲过来的林听,关月荷赶忙把行李袋放地上,伸手接住了这个实心小炮弹。 一抱起来就习惯性地掂一掂,好像重了点,再捏一下脸颊,肉一点没少。 关月荷彻底放心了。 林听挂到了妈妈身上,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话。 “妈妈,谷雨有冰箱了,好多冰棍!大姨父会做好多好吃的冰棍!” “大姨父带好多漂亮衣服,还有玩具!” “我,我还表演了节目!” 不等关月荷问,她又继续叭叭。 “妈妈,姑姑生了个妹妹,……”林听瞬间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奶奶说妹妹和我长一样,可是,妈妈,妹妹好丑怎么办?” 关月荷笑出了声,“小娃娃刚出生就是这样的,长长就好看了,你小时候也一样的。” 林听皱眉,一脸怀疑地盯着她,然后又搂住她的脖子,趴在她肩膀上,自认为小声嘀咕:“妈妈是个大骗子!” 过了一会儿,关月荷身上挂了个小胖妞,在邻居们的说笑声下,两只手还得忙着拎行李,就这么满满当当地往家走。 她一眼就发现了家里墙上多了张新奖状。 “育红班大班的林听同学在五一劳动节文艺汇演三等奖……”关月荷震惊,“你去上育红班了?” “你可真厉害啊,刚去上育红班就拿了奖状回来。” 林听被夸得脸蛋红扑扑的,又拉着关月荷去看屋里的照片,“爸爸给我拍的,还有个老爷爷,他也和我拍照了,他说他认识妈妈。” 关月荷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了照片上的门卫大爷。 — 简单收拾了会儿,关月荷忙着去隔壁看林思甜,和小外甥女。 正好看到陈立中在前院洗尿布。 “林听说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不信,还真是。”陈立中可惜道:“厂里来了条新生产线,不然我今年也去参加广交会的。你姐夫说,今年到处是好消息。” “明年肯定也是。” 陈立中笑着点点头,“行,我就再等等。” “林听,过来玩水不?” 林听摇头,她可不傻,小姑父想骗她去洗尿布! — “大家都说宝宝和林听刚出生时候一模一样。” 关月荷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特别赞同林思甜的话,“就是一模一样!” 家里还存着林听出生第二天拍的照片呢,拿来一对比就知道了。 林听一听,特意去看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妹妹,眉毛又皱成了毛毛虫。 “才不像!” 关月荷和林思甜一见她这个反应,都哈哈笑了起来。 关月荷现在觉得,当时给才两天大的林听拍照留念是一件特别正确的事。 林思甜坏笑了两声,“这个小的也是,刚回来那天就拍了照,省得以后她不认。” 方大妈端鸡汤进来时,就见她俩说几句就哈哈笑,旁边的林听盯着妹妹发愁。 她和老伴儿带着忆苦、思甜搬进银杏胡同时就和桂英做了邻居,之后,两家都搬过两次家,最后搬到了三号院,这邻居一做就是三十多年。 看着思甜和月荷从不会走路的小娃娃一路长大,当初的小娃娃已经结婚成家,又都当了母亲。 这俩人,从小到大都这样,凑一起就嘻嘻哈哈个没完。现在都三十多岁的人,还是这样。 但方大妈自己还是忍不住也跟着笑,“锅里还有鸡肉,快去盛了吃,给你也补补……看着咋还瘦了?” “是吧?我也发现了。”关月荷像是找到了组织,说明天就去明大爷那儿下馆子。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299节 第203章 家底 关月荷刚说要去下馆子, 林听立刻就要拉着她出门,“明爷爷家的小饭馆只开上午,去晚了就吃不着啦!” “怎么就只开上午了?”关月荷惊讶, 她只出门一个月,回来咋就变了? 方大妈叹气, 道:“前段时间摔了一跤,精气神比以前差了一截儿,饭馆关了大半个月,前两天才又重新开门,以后就只开上午那半天。” “明大爷没法开,他徒弟不也能开?” 见方大妈撇嘴, 关月荷就知道肯定还有别的事儿。果然, 方大妈又道:“老明在家躺了一星期, 他两徒弟就要涨工资, 也不知道到底涨多少,总归最后没谈拢, 人家自己单干去了,新开的小饭馆就在汽车厂大门口对面。” 五星汽车厂那么大个单位,光是工人加起来就有上万,能在厂门口弄到个门面, 没点关系是不可能的。而且, 说开就开,估 计早就做好打算了, 涨工资这事儿就是个由头。 但话说回来了, 人家要奔着挣钱发财去,谁还能拦着不给走不成? “想挣钱没错,谁不想挣呐?”方大妈道:“他们早不说晚不说的, 就挑他们师父动不了的时候说,咱们胡同里谁不说他们白眼狼,学到了本事就摔碗。也就老明了,徒弟当儿子一样传本事,可惜了他家传下来的菜谱,他儿子不是当大厨的料。” 沉默了一会儿,关月荷才道:“明大爷比我老爹还大几岁呢,退休好几年了,也该歇一歇,多享福了。” “别说老明了,你爹那理发店,原来在店里烫发的俩年轻人谈了对象,跑去新开的理发店干活了,你爹忙不过来,爱国星期天都得去帮忙。” 关月荷啧了声,“我爹和明大爷这是难兄难弟啊,倒霉事都凑一块儿去了。” “可不是?!”方大妈好笑道:“他俩还说要找隔壁院的老白买点符纸去去晦气。” 关月荷也乐笑了,白大妈多年迷信也不是白折腾的,看,现在不就在搞迷信上混成了“专家”? “别乐呵了,赶紧喝汤去。哎哟,光顾着和你唠了,我给秀娟也端一碗过去。” 方大妈一走,林听也要拉着妈妈走。再不出门,明爷爷要关门了! “咱们改天再去。”关月荷说着,低下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 这次去羊城,后面一个星期都是大晴天,衣服没有潮湿味,只有淡淡的香皂味。但她出门一个月都没搓澡了,总觉得自己身上能搓出一层泥下来。 “没味道,你刚坐下的时候我就闻了。” 关月荷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澡堂搓一顿,“晚点我再把礼物给你拿过来,还有宝宝的……这小名喊着怪别扭的,你俩啥时候把名字给定下来?” “不着急,我得慢慢想。” 关月荷发现床上枕头边放着本字典,再低头看看黏着自己的林听,有些心虚,她当时啥也没翻,带着林听回来的路上,突然就冒出来了“林听”这个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知情的林听又开始抱着她胳膊扭麻花,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说想要啥。 林思甜觉得好笑,这小皮猴在家淘气得很,要不是去上了育红班,肯定每天在胡同里招猫逗狗。 月荷一回来,小皮猴一下子就成了黏人的撒娇精。 关月荷带她去喝了鸡汤,又回家去找衣服和澡票,准备带上小尾巴去搓澡。 林听从她带回来的行李里翻出来了一盒玻璃球,把两只口袋都塞满了。 但在出门前,关月荷把她口袋都给掏了个干净,扛起她就出门,跟扛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似的。 胡同里的邻居都看习惯了,他们这两口子都一样的习惯——喜欢扛着娃走。 澡堂里。 林听被搓得嗷嗷地喊:“妈,妈妈妈……” 喊一声,关月荷就又改一遍力道。 今天星期天,来澡堂搓澡的人多,母女俩又搓澡、又洗带回来的脏衣服,还和熟人唠唠嗑,愣是在澡堂里待了足足三小时。 从澡堂出来时,关月荷觉得自己浑身轻了好几斤。 一回家就忙着分带回来的礼物,林听自告奋勇帮忙,一趟趟地往三号院跑。送完了三号院的,就围在她身边转圈圈,还当场给表演唱歌节目,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怪可爱的。 江桂英从外头回来,专门来待了一会儿。 关月荷也总算知道林听为啥突然愿意去育红班上学了。 “服装厂的育红班有专门的运动服可以买,上面绣有名字。外头的孩子买不着,她才说要去育红班上学。” 江桂英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了,“去了两天,领了衣服回家后就不想去了。又听说育红班的小朋友可以上台表演,她又留下了。” 林听被说得不好意思,一个劲地要去捂姥姥的嘴巴。 等屋里又只剩她俩,林听才趴在关月荷背上道:“妈妈,你晚上和我一起睡,让爸爸自己睡小房间。” “为啥啊?”她和林忆苦虽然说过等天暖了,就让林听睡小房间,到时候把小房间里堆着的杂物给清出来,但他们还没和林听商量呢,林听就先把小房间安排给林忆苦了。 真不愧是林忆苦的孝顺闺女。 下一秒,林听斜了她一眼,大声地哼道:“你和爸爸趁我睡着了,就偷偷跑去小房间睡觉,你们……”大坏蛋! 关月荷捂住了她的嘴,顺手从行李袋里翻出来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妈妈买了很多好吃的。” 谷满年当时给她推荐的都是玩具和衣服,她去挑选的大部分都是吃的。 一样接一样地摆出来,林听看得眼花缭乱,发现自己都没吃过,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妈妈,压根想不起来让爸爸自己去睡小房间的事情。 林忆苦下班回来,匆匆一进屋就猛地和关月荷对上了视线,要不是中间隔了个林听,他俩都要抱一块儿了。 林听把拆了包装的火腿肠给掰开,妈妈一小段,她一小段,爸爸一小段,她一小段……好吃得她忍不住翘起脚丫,窝在妈妈怀里,甭管爸爸怎么哄,都不肯挪位置。 “妈妈,下次可以带我出差吗?” 关月荷没想到她还惦记跟着出差这事儿。 关月荷摇头,“不可以,妈妈出差是工作去的,不可以带你。” “好吧,那你下次还给我带好吃的。”林听说着就伸出小手指,“拉钩。” 关月荷很是配合,耐心得不得了。 林忆苦没辙了,压根没他说话的机会,只能先去找衣服洗澡,起身之前还和关月荷悄悄拉了下手。 晚上好不容易等林听睡着了,两人做贼似地蹑手蹑脚溜去小房间过夫妻生活。 忙完又收拾完了才有时间说说话。 没办法,林听现在大了,说话做事也有了自己的一套道理,又正是对什么都新鲜、脑瓜子里有一万个为什么的年纪,他们光是应付她的问题就够了,没空说点悄悄话。 “这边的旧电视和自行车得挪个地方放才行。” 虽然都不太用得着了,但林忆苦没想着把东西卖掉。关月荷自己也舍不得,她的旧自行车是她买的第二样大件,她至今还记得刚买到自行车时,满厂子去显摆的情形。 卖掉也换不回多少钱,留着以后说不定还能成古董。 但家里也确实够满当的了,得再琢磨琢磨。 要么就换个大点的房子,要么就把家里屋子给改改,弄个小阁楼出来存放老物件也行。 “咱们家两个存折,一张一万整,一张一万一,咬咬牙买个小院。” 他俩随后都往上升了一级,工资也跟着涨了一小截,平时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单位食堂吃饭,按理说,应该能存得更多。 实际上,他们这两年工资涨了,可每月能存下来的钱压根比不过前几年。 但要让她勒紧裤带存钱,她也是宁愿存不下钱的。 十几年前啥都紧缺、工资也只有三十左右的时候,她都没亏自己的吃喝,现在物资丰富了、收入翻了几倍,没道理还亏了自己。 “要是不够,就再找思甜他们几个借点。尤其是许成才和丁学文,他们两家都是大户,思甜和陈立中也能借点……” 换成别人,她都不敢那么理直气壮开口,但管他们三个发小借钱,她是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 “实在不够的,我那张书桌,应该也能换不少钱。前几年就能开上千的价,现在只会更贵。再不够,我还有四只大金镯子!” 关月荷把家底盘算了一遍,当下就拍板决定今年就把买小院子的事给落实到位。 “钱不够,我也找朋友借点,书桌和金镯子留着吧。” “行。”关月荷捂嘴笑了下,“差点忘了还有林听的存折,明天我问她能不能借。” 林忆苦却道:“不如你先和她商量哪天开始搬来小房间睡?” 说到这,关月荷笑得肩膀都在抖,“你还是先担心自个儿吧,你闺女说让你自己睡小房间,她和我睡大炕。” “对了,咱们以后小心点,她知道我们晚上跑这儿……” “妈妈!大坏蛋!”小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林听抱着自己的枕头站门口气得直哼哼。 这下好了,小房间的小炕上挤了一家三口,两只大火炉和一只小火炉。睡到半夜,被子也不知道被谁给踹到了角落里。 林忆苦板板正正地躺在中间,把她们两个给隔开。 一会儿是大的把手脚搭过来,一会儿又是小的把脑袋转了过来。 第204章 小院子(后面补了一段) 关月荷这回是下定了决心要买小院子, 不像之前那样挑拣得厉害,毕竟她和林忆苦的家底就这么多,想买个十全十美的, 那是真不可能。 “行,我们帮你留意着。”江桂英想了想, 又说可能没那么快,让她也别着急。 思甜刚坐月子没几天,秀娟也快要生了,她和老姐妹一起忙活的农副食品店准备交给卫国两口子先帮忙管着。 “我不着急,你们也别急。”关月荷瞥见她额角的白头发,心里不太得劲, 难得有温声细语的时候, “妈, 您和我方妈辛苦了, 我给您捏捏背……” “去去去!我这把老骨头可不经你捏。”江桂英把她给撇到一旁,忙着把洗晒过的新尿布一一叠好, 自顾自地道:“我再把爱国和秀娟带到上小学,我就也退休了。” 胡同里有些舌头长的老邻居笑话她,说她帮儿子带孩子就算了,还要帮俩闺女带娃。她就乐意带。 她这一辈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饱饭、结婚成家、再看着孩子结婚成家。 她没进城以前大字不识几个, 进了城后才知道自己这种情况是叫“文盲”。后来街道办搞扫盲, 她才识了字,拿到了高小文凭。再后来**时期搞妇女运动, 那会儿倡导妇女能顶半边天, 到处号召妇女同志也参与到工业生产中,她才有机会进厂里成为招待所的一名清洁工。 她从不对外说,但她这几年特别得意:她一个农村来的文盲, 生了两个读到研究生的闺女。 “我和你们爹,把你们带进了城,让你们吃上商品粮,我们就这么大本事了。”江桂英又道:“你们呢,自己也争气,以后谷雨和林听就能过更好的日子……一代托举一代,日子就这么过来的。” 要搁以前,关月荷不太乐意听这些话,现在也能静下心认真听着了。 不过,老人闲下来就是会常想起以前的事儿,关月荷怀疑,是因为林听去上了学,家里没个皮猴闹腾,她妈才爱唠叨。 不然的话,她妈现在这会儿肯定是忙着拿擀面杖去逮林听。 “哎哟!都这个点儿了!”江桂英顾不上唠叨以前的事儿了,催她赶紧出门去接林听。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00节 “去晚了她就要闹,不带她去供销社走一趟她就抱着路边的树不肯走。又皮又倔,你和忆苦的臭毛病都学了个一干二净……” “您骂她就骂她,扯上我和林忆苦干啥?”关月荷可不认这罪名。 等她去到卓越服装厂育红班接娃时,林听一下子就蹦到了她后背上,一个劲地问她为什么迟到。最后才把目的给露出来:“给我买根棒棒冰才能哄好。” “你姥姥说你昨天才吃了雪糕。”关月荷可不接受威胁,把林听夹胳肢窝下就往外走。 育红班剩下的老师和小朋友就看着林听一边扑棱一边嗷嗷喊。 “林听的妈妈好高。”身后的小朋友说着悄悄话,怪不得林听天天吹她妈妈能一拳打倒大坏蛋。 虽然关月荷不打算给林听买棒棒冰,但她还是带林听去了供销社,为了买酱油。 她还盘着林听的圆脑袋道:“咱们家以后就你来负责打酱油了。” 林听求之不得呢,胡同里的小伙伴每次帮大人打酱油都能有零花钱买吃的。 “月荷?” 关月荷顺着声音转头,看到了旁边队伍斜前方的高小芳。 听谷满年提过一嘴,说高小芳现在是厂里某个车间的主任,她管的车间生产效率常拿第二,眼看着次次有进步,说不定很快就能拿第一,追上厂里的模范车间——第一车间了。 “这是你闺女吧?和你长得真像。”关月荷打完招呼,发现高小芳旁边的小姑娘,看着和刚进厂时的高小芳有六分像。 “大家都这么说。” 两人唠了几句各自闺女的情况,很快就轮到高小芳买东西。 关月荷看了眼,高小芳带着闺女来买的卫生巾。 82年的时候,国内才从日本引进了一条卫生巾生产线。那时候,李雪莲参与了这条生产线引进的工作,特意和她说,以后女同志卫生健康能得到更多保障。 但这东西生产出来后,宣传得少,又比卫生带贵好几倍,并没有全国推广,甚至在京市,供销社都不一定能买到。 一直到去年,热播电视剧《八仙过海》播放时,片中有安乐卫生巾的广告,这才让卫生巾走入大众视野。 现在,供销社基本都能买得到卫生巾了。 — 林听还是吃上了雪糕,还是供销社里最贵的那款。一边舔,一边得意地跑在她前面蹦跶,显摆手里的雪糕,夸张地大声道:“好好吃呀!” 关月荷觉得她气人,于是转头回供销社,也给自己买了一根最贵的雪糕。 林听的雪糕是高小芳请的,还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这当是还她以前送卫生带的人情了。 高小芳不提,关月荷都忘记这回事了。也就她当时正好有多的,不然,就那会儿连卫生带票都难搞的年代,她是变不出来那玩意儿的。 但话说回来了,卫生带当初那么难买,她后来怎么没找高小芳还回来? 时间过去太久,想不起来了。算高小芳有点良心,还知道还个两块钱的雪糕回来。 江桂英一看到她们母女俩舔着雪糕溜达回来,忍不住想一人拧一只耳朵。 就不该让月荷去接娃! 但林听特别喜欢妈妈去接。 下午去上学,在育红班门口反复强调,让她一定要来接。 关月荷同意了。 但林听第二天中午就没等到妈妈来接。 江桂英面色不改道:“你妈上班去了。” “好吧。”林听有些失望,但接受得很快。她已经是个五岁小孩了,知道大人和小孩一样,也是只有星期天休息。妈妈不上班,就没钱请她下馆子了! 可她下午放学回来,在胡同口和小伙伴们玩玻璃球时,听到爸爸的摩托车声音,她刚要跑出去,就看到妈妈载着爸爸回来。 林听愣了几秒,扯开嗓子就哭。 两个大骗子! “别嚎了,爸爸妈妈特意等你呢,这不就是回来接你出去?”关月荷往前挪了下屁股,给林听腾出中间的位置。 林听刚坐上车,被夹成个掉珍珠的馅儿,江桂英从三号院追出来喊:“给她换身衣服再出去,多埋汰啊!” 关月荷挥挥手,直接开车走了。晚了,就吃不上好菜了。 走前还不忘道:“妈,我晚点给你们带个大肘子!” 关月荷只在家休息了两天,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中。 而这时候,谭爱莲同志也顺利把代字给去掉,正式接过了处长一职。 刚回到工作岗位,关月荷就收到了秘书的提醒:要出席今年全国创汇先进单位表彰大会。 毫无意外的,她在表彰大会上,看到代表卓越服装厂来接受表彰的郑厂长。 她在底下鼓掌鼓得手心都红了。 晚上看电视新闻时,她和家里人又鼓了一回掌。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家里太喜庆,万秀娟肚子里的孩子也想赶一回热闹,当天晚上就发动起来。 三号院里又是一阵忙乱,总算是顺利把人给送到了工人医院去。 到了第二天下班时,关月荷才听到好消息。 “今天医院里的产房热闹得很,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娃娃们都扎堆挑今天来。” 关月荷和林忆苦正在小房间里给林听铺床,林听好不容易答应了要自己睡,他们半点不敢耽搁,必须把这事儿早日落实到位。 然后,就听到了后窗外头有人正唠嗑她家的事儿。 “你们说,这老关家是啥风水?丫头都扎堆了。我问了,昨天医院里生产的有十三家,就两家生了闺女,其中一个就是秀娟。” “桂英说她家就爱闺女,那女娃娃可不抢着去她家?” 这话说得,语气咋那么阴阳怪气呢? 关月荷和林忆苦不约而同地停下了铺床,林听已经跑上了炕,耳朵贴着窗。 “桂英这么说也没错,看月华、月荷,他家就姑娘最争气。” “月华跟月荷争气有啥用,人家都嫁出去了,那你看看他们老关家的孙女,争气不?今年再考不上,就是第三次复读了……” 关月荷听不下去了,转身出了小房间。林忆苦赶紧跟了出去。 林听最慢,等她跑出去时,就听到墙外头一阵生气的哎哟声,而爸爸扶着梯子,妈妈站在梯子中间,手里拿了个还滴水的盆。 没一会儿,梯子被放回了胡大妈家墙边,林听也被扛了回家。 一家三口暂停去小房间铺床,装模做样地看起了电视。 但也没人找上门吵架,胡同里也没人再在外头嘀咕万秀娟生闺女的事儿。 至于人家私底下怎么说,那就管不着了。关月荷只管自己听到的。 “月荷,在家不?” 关月荷从小房间探出脑袋,有些惊讶,“金姐夫,找我有事儿啊?” “对。”金俊伟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她是不是打算买个小院。 “我最近帮人介绍房子的买卖,知道有几家要卖小院子的,听说你想买,我来问问。” “金姐夫你这生意头脑可以啊,咱们胡同好几个人都是你帮忙找的房子,你这生意早该做起来了。”关月荷招呼他道:“你先坐着,我去洗个手。” “闲着没事干。以前没工作就算了,现在国家都鼓励搞经济,我寻思着也不能光等着你红旗姐的工资过日子。” 金俊伟也没进屋,拎了个板凳坐门外,顺便和在水龙头下洗手的关月荷介绍这几个小院子的情况。 关月荷都听了一遍,一边听一边认真琢磨,最后打算先去看其中两个小院子。 “金姐夫,这介绍费怎么算?” 人家把这介绍房子当买卖做,就算是多年邻居,也不能白让人家干活。亲姐妹还明算账呢。 “咱们两家关系好,要是这单子成了,你给拿一百就成。” “行!你现在有空吗?要不就今天去看房子?”今天星期天,要等她下次休息,又要等一星期,就怕院子被人抢先一步。 金俊伟一点头,关月荷也不拖沓,站在院子中间喊外头的林听回家,这就要出门看房子去。 金俊伟一共给介绍了五个小院子,另外三个小院子位置有些远,关月荷不考虑。 特别是那个离她单位家属院最近的那套,更不能考虑了。 这么多年下来,她算是看明白了。甭管你住哪儿,都避免不了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有一点,和自己单位的同事离得远些,是最紧要的。 否则的话,上班了,见到的是同事,下班了,还见同事。离得远些,也省得同事家属动不动就串门旁敲侧击工作消息,那就太糟心了。 关月荷决定来看的这两个小院子,都在长湖街道办的管辖内。 一个稍大些,但是破旧得只剩四面破墙,保不准那天大风一刮,墙就塌了。 金俊伟介绍得也实诚,“这院子原来住的是读书人,后来出了事,这里被砸得厉害。” 没提具体什么事,但关月荷心里有数,当初读书人被批得不少。 而且,这何止是砸得厉害?简直可以说是掘地三尺,地面都坑坑洼洼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挖过。 “房主给的价不算高,一口价两万五。” 关月荷勉强忍住了吸气声,就这破地方要两万五?! “不能少了?” 金俊伟摇头,“别的院子,我都能去讲讲,这家的不成,打定了主意就卖两万五,少一分都不成。” “你别看这房子破,但位置好啊,往前走个二十米就是百货商店了,离咱们胡同也不远。占地也不小了,起码能建三个正儿八经的房间,两边再起卫生间和厨房……” 关月荷没吭声,他们先去看的是另一个小院子,位置在卓越服装厂新厂区附近,那边的房子保存得倒是好,离大路也不算远,但有点不好:离厂区太近,那免不了嘈杂声。 要是赶上卓越服装厂哪天需要赶生产,工人得三班倒,车间里的机器是二十四小时都开着的。 而且,那边的院子比这边还小,也开价三万,就算能讲价,没个两万七、八也躲不掉。 关月荷叹气。 想当初,她刚有买房子的想法时,机械厂家属院附近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卖一万八。但她那会儿哪拿得出来那么大一笔钱? 过了这么些年,两万五只能买得下一块坑坑洼洼的地。把房子建起来,怎么也得花上几千吧……算下来,得三万!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01节 买完,一朝变回穷光蛋不说,还要欠下上万的债。关月荷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她和林忆苦起码得花两三年的时间还债。 “你一号院的房子卖不卖?”金俊伟忽然问道,“要是卖的话,你那房子现在放外头起码能卖上万。” 她那房子这么值钱了? 关月荷只震惊了几秒,很快就想通了关键。她那房子位置在胡同口,要是把小房子后面的墙砸出来一块,就能做个小门面了。 银杏胡同十个院子,住了上千人。旁边还有个胡同,那边也住了近千人,他们回家也得经过银杏胡同,这就显得她家里那位置优越。哪怕只卖些零碎的生活品,也有稳定的收入,要是在店里拉台电话,胡同里的人肯定选择就近打电话。 “你要是想卖一号院的房子,我们家想买。”金俊伟又道:“要是不卖的话,租也成。” “我得和林忆苦商量商量。” — 晚上,就买小院子这事儿,关月荷召开了家庭会议。 第205章 新房子 吃过晚饭后, 关月荷宣布要召开家庭会议,林听就去翻书包里的本子和铅笔,端正地坐在小板凳上, 抿着嘴假装严肃。 街道办找管事大爷、管事大妈们开会时,就是这样的。她之前跟姥爷去开过会, 她知道开会要写字! 关月荷差点被逗笑,小屁孩会写的字没多少,但这认真端正的态度值得表扬。 “好了,不能偷笑了。”关月荷清了清嗓音,把今天去看的两套房子的情况一一列了出来,最后提议大家举手表决选哪套。 她问在两个小院子中选哪个, 他们俩盯着她不吭声, 等她说她投那个破烂房子时, 他们又跟着举手说:“我也是。” 两个墙头草。 家庭会议第二项, 就是现在住的房子要不要卖掉,这样的话他们家里的存款就完全足够买下那个破烂房子, 剩下的钱也足够把房子给修建起来。 这回不等关月荷率先发表意见,林听就急着表态:“不准卖!” 林听今天跟着出去看院子,对两个院子都不怎么喜欢。妈妈说要买房子,在她看来, 和大人去买些她用不着的东西一样。 但要说把现在住的房子给卖掉, 那就变成别人家的了,她不乐意了。 “行, 有一票反对了。”关月荷也跟着举手, “我也不想卖,两票通过……再加林忆苦同志,全票通过。” 她早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但她觉得,这是全家的大事,哪怕林听年纪小对买房这样的大事没有概念,她认为还是要让林听参与进来。 毕竟,确定了不卖现在的房子,家里的存款不够用,就得征用林听的存款。 家里的三张存折放到了桌上,他俩的存折总共两万一,林听的存折里有八百五,勉强算个两万二。 关月荷打算着,先找家里人借个三千,把房子先给拿下了再说,至于房子,也不是现在就急着住进去,可以慢慢收拾。 而且,他俩也得找懂行的人看看房子怎么修建才好,预算花多少钱,哪些能自己动手的就省一省…… “金姐夫说了,这房子破是破了点,但它位置好,也有人惦记,让我们早点做决定。” 关月荷又分析道:“主要是小院离银杏胡同近,离爸妈他们近。说得长远一点,以后他们需要咱们照顾,那肯定得和咱们住一块儿,我看过了,那地方足够建三间正经房间的……就是可惜现在咱们这一片都不准建二层,不然,咱们也学二哥,在老家建个两层的小楼。” 二哥前几年就重建了家里的房子,今年打算把房子再往上建一层,说是这样住得宽敞。而且,大队里搞承包挣到钱了的,都说要建个二层,这样洋气。 但今年出了新规定,他们这一片的新建住宅不准建两层及以上。 林忆苦刚刚在听的时候也认真想过了,小院子离得不远,方方正正的一块地,足足有八十平,算是十分宽敞了。现在的房子才三十五平都能住,没道理面积翻了个倍还不够。 其实这么一算下来,就算加上重建的费用,这房子也就四百一平,比十年前是翻了两倍多,但也能接受,毕竟他俩现在的工资也涨了不少。 也得亏了今年政府出了个住房改造计划,不然房子的价还得继续涨,那破烂小院子怕是要开价到三万。 今年年初开始,市里有住房改造计划,一些年头久远的老旧单位房要拆掉重建,改成楼房,改善职工住房情况。 有些职工盼着单位早起改造旧房,所以对买房的事儿并不看好。毕竟,住单位房一个月只花几块钱,买房可是要几千上万。 尤其是煤矿厂家属院那一片,目前已经确定了要进行改造,目前住那儿的工人将陆续搬迁至新建楼房中。所以才导致长湖街道这一片的房子没继续涨价。 想到这儿,林忆苦再次举手表态:“我没意见。” “我也没有!”林听也不管自己听不听得懂,反正他们举手,她就跟着举手。 “行,咱们现在就去对面找金姐夫,先把事儿给定了。” 两个都是做事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那就赶紧把事情给落实下来。 一拍即合,架起个小的,就直奔对面。 “这么快就决定好了?”金俊伟惊讶,这买房可不是小事,足足两万五,有人半辈子都攒不下来这么多钱,他们早上去看的房,晚上就说要买了?! “早买晚买都是买,这一片再找也难找到更合适的了。” 打定了主意买那个破烂院子后,关月荷现在想到的全是那地方的好处。越想越满意,与其等着过几年再涨一轮,不如现在早点买了。 她觉得,就算她晚两年攒够了两万五,那院子肯定也会跟着涨价。 金俊伟很是赞同,“你别看今年外头卖的房子没涨多少,但多多少少也是涨了点的,没涨的,它也不降啊。” 要不是他家存款不够,他自己都打算买下来了。 关月荷话音一转,“姐夫,真不能再讲价了?” “……真不成。”金俊伟无奈道:“就咱们两家的关系,但凡能讲,都用不着你开口。” 确定了她的意愿,金俊伟就说明天去约房主过来当面再谈一次,要是成了,再挑个时间过户给钱。 关月荷怕被人抢先一步,但金俊伟摆摆手,“放心吧,这房主只委托了我帮忙介绍买家,不会有人截胡。” 等聊完了买小院子的事,金俊伟才开口:“你们家现在这房子怎么打算?” “我们不卖。”林听急吼吼地从关月荷身后探出脑袋,郑重地宣布:“不能卖我家房子!” 见关月荷和林忆苦安抚林听说不卖房子,金俊伟就知道他们的决定了。 “也好,这房子位置好,我猜它以后能更值钱。哪天要是打算对外出租了,到时候再说,我这有不少人想租门面开店。” 金俊伟本来想着,要是关月荷打算把房子租出去,他就把房子租下来,到时候开 个杂货店。但回来了一细想,等他们搬出去,那可能都一年多以后了。 一年时间能有许多变数,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谈完了事,关月荷正准备去三号院说借钱的事儿,林听不肯走了,非要留下来和元宝一起看动画片。 — 关月荷一说要借钱买房子,江桂英和方大妈同时开口:“确定就买那破院子了?” 她上午带着林听去看房子,下午回来就和她们提了一嘴。 提的时候,关月荷就顺便问了她们能不能借个三千块。光找一个妈借三千,她怕她们拿不出来,也怕她们之后要用钱的时候周转不开。 她和林忆苦毕竟不是独生子女,父母还有其他子女要帮衬,总不能把他们的存款都给榨干了。 江桂英和方大妈当时就应了下来。 要是以前,她们听到买个破院子要这么多钱,她们估计要心疼得睡不着觉。 但这几年下来,关月荷也没少寻摸合适的小院子,一直没能定下来,难得有个位置和大小合适的,那不得赶紧买? 再就是这几年房子噌噌地涨价,适合开店的门面更是涨得离谱。 江桂英庆幸当时和明大爷一块儿把门面盘下来,现在那门面,卖价都翻好几倍了。 用她大女婿那话说的,这叫“投资”。 她也不懂啥叫投资,反正就是这房子买了,就算放着不住,它不止不会亏,还能挣钱。比钱存银行里的利息多多了。 “要不,我给你拿三千?”江桂英道:“院子买下来,不还得重建?那院子也太破了。” 当初那家人被下放后,不知道多少人去那院子寻宝,别说挖地三尺了,屋子里的房梁、柱子都被搜刮了一遍,墙也是因为被敲敲打打才成现在这样。 那院子就这么一直空着,唐山大地震那会儿,塌得厉害,成了危房,就一直这么空置了下来。 方大妈也道:“是啊,房子重建也得花一大笔钱。” 同时表示自己也能出三千。 关沧海和林大爷都没意见。 但关月荷心想着,她们出的这三千怕是大半家底了。 尤其是方大妈那儿,自从林大爷退休,那收入少了一半。平时她和思甜都给生活费,但他们在家吃饭时,家里没少买肉菜,给林听也买了不少东西,怕是那点生活费都不够花的。 “不用,一家借一千五就够了。”重建房子,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她打算找三个发小借六千,一家借两千,三年时间差不多也能还完。这事等房子过户下来了,再找他们商量。 准确来说,她只需要再找丁学文和许成才他们两家商量。 思甜知道她上午去看了房子,当时就说可以给她腾出来五千块。 但她之前提过要买小院子时,丁学文和许成才都提了,她要不够钱尽管找他们开口。 她这才想着,一家借一点。毕竟要借两三年,这样一来,他们压力不大。 “不够你就吱个声。”关沧海道。 “要还不够,我把我囤的那些茅台酒卖给您。”关月荷开玩笑道。 关沧海眼睛刚亮了下,就被江桂英给吹暗了,“想都不用想!” 一直没吭声的关爱国默默地举了下手,“我也能借几百。” “你的留着给你闺女买奶粉吧。” 开过玩笑,关月荷又正经起来,对四位长辈道:“我给你们打个借条,三年内还完。你们看成不?” “咋不成?我还怕你卷款跑了不成?明天走不开,我后天给你们取钱去。” 江桂英瞥了眼窗外的院子,见没人,才小声道:“有个国营商店的经理,把货款全卷进自己口袋,听说跑国外去了。” 关月荷瞬间瞪大了双眼,“真的假的?谁说的?” “我去肉站买肉听到的,曹丽丽最近几天都没回来,就是接受调查去了。”江桂英说完还让他们暂时别往外瞎说,“等着吧,过个几天,整个胡同就该都知道了。” 曹丽丽这么多天不回来,说不准整天在胡同口聚堆唠嗑的老大爷老大妈已经发现了。 不用等几天,就隔了一晚上,银杏胡同的人都知道曹丽丽工作的百货商店出事了。 关月荷下班回来见了那破院子的房主,商量好了星期三上午由有休息时间的林忆苦去负责过户给钱。 还没到胡同口,就发现今天胡同口格外热闹。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02节 “曹丽丽也太倒霉了!” “谁说不是呢?她从供销社调去百货商店没到两年吧?那经理也该被送进去吃枪子,听说卷走了好几万呢!” “我听说的是卷走了十几万!” “瞎说!咋可能有那么多?我有亲戚在百货公司上班,说是八万整。” “百货公司好几个领导都被抓了,那家百货商店的职工在派出所待了几天,还不知道之后是怎么个处罚呢?” 关月荷推着摩托车过来,大爷大妈们个个端着饭碗,说得激动了,嘴里的米饭还往外喷。 她听了一会儿,算是听到想听的了:曹丽丽现在还在接受调查,他们这一批售货员可能都要接受处分。 正听着呢,又传来了一阵摩托车声响,大爷大妈们抬头看了一眼,立刻互相使眼色,没再继续讨论。 回来的是常正义。 常正义从小到大日子过得太轻松,结婚前父母双职工、亲大哥大嫂还是单位里的小领导。结婚后,爱人是自己喜欢的姑娘,早早结婚成家,儿女双全,还有父母帮忙带孩子。这几年的日子更是过得滋润,孩子上学去了,外头的时髦,他和曹丽丽那是一样没落,属于是银杏胡同最潇洒的夫妻了。 平时爱收拾打扮的人,现在粗糙得不行,估计是这几天为了曹丽丽的事奔波。 大爷大妈们平时没少拿他说笑,今天倒是默契地没问他今天又是个什么时髦打扮,而是关心曹丽丽啥时候能回来。 “没说。”常正义没心情和他们唠嗑,点点头就推车回家去。 关月荷叹了声气,她帮不上忙,就不去添乱多问了。 三号院里,他俩娃都在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赵大妈也愁着张脸。 等出去打听消息的常大爷也回来了,一家子围着桌子叹气。 — 两天后,关月荷家里多出来了一本房屋所有权证,以及两张借条。 家里三张存折的存款都变成了零。 所有人那栏写的她的名字,共有人那栏写了林忆苦和林听。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共同出资买下的新家。 虽然它现在还是个四面漏风的破院子。 虽然一朝变回穷光蛋,但他们家现在有了两处房子! “对了,明天回单位了要记得主动向组织报备情况。”关月荷提醒道。 林忆苦点头,“还是关政委想得周到。” 关月荷笑了下,“我不提醒,青天大老爷也会提醒的。” 家里的青天大老爷现在忙活的就是查贪污腐败,时不时回来给他们紧皮,让他们别把脑筋动到不该动的东西上。 其实她也不怕被查,她和林忆苦的家底都是自己正当攒下来的,但为了减少麻烦,她还是想着主动报备,省得有人怀疑她家房子有猫腻。 房子一过户,关月荷就想着早点把院子给收拾出来,俩人脑袋挨着脑袋,商量先找二哥,看老家那儿有没有靠谱的建筑队。 “早点把房子建起来,咱们也早点搬过去,这边的房子到时候就租出去。” 关月荷侧头看他,“把房子留给爸妈开个小杂货铺怎么样?爸一直说想找点事儿干,妈说要帮思甜带一年宝宝,等明年,陈立中爸妈退休了,再让他们带。” 这样的话,他们不用每天往外跑,俩人管一个杂货铺,还能一块儿作伴唠嗑,谁出去干点事儿也有人守着杂货铺。 就只有一点不好。 “什么不好?”林忆苦刚一心想着:他媳妇儿这头脑,要是不在外贸部当领导,出来做生意也能挣大钱成为银杏胡同数一数二的大户。 关月荷可不知道他心里这么多糖衣炮弹,下巴朝对面抬了抬,“开了杂货铺,就怕零食都进林听的肚子里。” 林忆苦倒是没想到这上头来,但月荷说得有道理,他们家养了一只小馋嘴。家里要是开了个杂货铺,林听就是只掉油缸的小老鼠了。 林听似有所感,抬头往他们房间看过来。没一会儿,他们中间挤进来个小胖妞。 “我也要来学习了!” 才学了两句,院子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 金俊伟和元宝出门没一会儿,关月荷就听到了“丽丽回来了”这一句。 于是,他们一家三口也跟着出门。 曹丽丽被堵在家门口,有些无奈。 她上一次被这么多邻居围着看,还是她刚嫁进来那会儿。 她和常正义背着家里悄悄领了证,这事在银杏胡同也算是个大新闻。他俩后来没少被邻居们当反面例子对自家孩子说教。 “没啥事,也没被处分。” “被卷走的钱?被拦下来了。” “嗐!他压根没法出国,放了个烟雾弹,偷偷跑到亲戚老家躲着,被逮回来了,钱也没少。” 曹丽丽一一解释,还耐心地把事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赵大妈高兴,拿出瓜子花生和糖果招呼大家都抓一把。人回来了,就是大喜事儿! 林听也挤进去沾了喜,她只想拿一颗水果糖,最后却被赵大妈塞了一大把水果糖,口袋一下子就鼓了起来。 高兴得林听不肯往外走,挤在人群里头,喜滋滋地剥了颗水果糖。 她听到爸爸妈妈喊她了,她当没听到,甚至还把耳朵给捂了起来。背对着爸爸妈妈摇头晃脑,嘎吱嘎吱地咬糖果。 伍家旺看她的眼神都写着“佩服”二字,觉得她真是皮实,居然敢和她妈——月荷姐对着干?! 关月荷气得在人群外叉腰,几下就把人给挤开了,夹起林听就往外走。 “啊,啊啊!爸爸救救我!” 林忆苦默默跟上,并把林听口袋里的糖果都给掏了出来,“爸爸帮你保管,一天可以吃一颗。” 邻居们只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催着曹丽丽往下讲。 大人收拾孩子,这种事情天天见,没什么新鲜的。 再说了,就月荷和忆苦家那只皮猴,被收拾一点都不稀奇。 — 林听跑去三号院告状,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都不接话,问她要不要吃水果。 “吃!” 然后一帮人拿着房屋所有权证轮流看完,就开始给他们出主意,什么活能找谁,买材料可以找哪些人。 关月荷一一记下来。 但家里目前最重要的事,不是新买的那院子啥时候开始建,而是要准备给陈鱼办满月酒的事儿。 林思甜和陈立中琢磨了那么多天,最后还是决定用最开始商量的名字。 甭管是林家还是陈家,都赞同去饭店办酒席。这样省心省力,大家谁也别折腾,到时候只管招待亲朋好友就行。 虽然是林、陈两家的事儿,但江桂英也过来听着。 办完了陈鱼的满月酒,就该办瑶瑶的满月酒了,江桂英打算取取经,要是合适,干脆就定同一家国营饭店,说不定还能谈谈价。 瑶瑶就是关月荷的小侄女,家里给小辈们起名,就跟搞对称似的,前面的几个都是叠字,后面的几个娃也跟着用叠字。 刚聊到必须要有哪些主菜时,方大妈提了句:“要不要鱼?” 娃的名字里带了鱼,还吃鱼,这兆头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咱们家党员多,不在意这些。”林思甜还道:“我这大半个月吃的鱼也不少了。” “说得也是,那就把年年有鱼这道菜给添上。” “鱼鱼,鱼鱼,我想吃酸菜鱼。” 关月荷看向声音源头,林听又开始讨打了。她说就算了,她还拉着陈鱼手说,说完还嗷地一声假装要咬陈鱼,最后凑过去亲了两下,“牛奶味的酸菜鱼。” 林听天天往三号院跑,看着陈鱼一点点地变好看,没再抗拒大人说的:“姐妹俩长得真像。” 江桂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最后被瞪的却是关月荷。 “又关我什么事?”关月荷觉得自己冤枉透了。 “还有脸说?就是你起的头。”她给谷雨起外号,谷雨给林听起外号,现在林听有样学样,也给陈鱼起外号。 关月荷没话可说。 “别把陈鱼给抖醒了。”关月荷提醒靠在自己身上笑得一抖一抖的林思甜。 罪魁祸首应该是林思甜才对! 自从林思甜确定了名字,给林听解释说,妹妹的“鱼”是沉鱼落雁的“鱼”。林听不理解,育红班还没教到这个词。 林思甜灵机一动,就说:“酸菜鱼的鱼。” 林听懂了,陈鱼在林听这儿也就有了外号。 — 关月荷和林忆苦买小院子的消息瞒不住,这才过去两天,大爷大妈们就打听到了。 倒也不是人家专门盯着她家。 而是胡同里有人看中了那个破院子,想着买下来。结果一去问,院子已经被关月荷和林忆苦给买下了! “不是,他们两口子就一个娃,买那么多房子干啥?现在这三十多平还不够住?” “看您这话说的,能住宽敞房子,谁乐意住小房子?房子买下来了又丢不了。” 邻居们只是震惊,关月荷和林忆苦现在住的房子就是花钱买的,现在竟然又买了一处!这两口子也是挺能攒钱啊。 “你也不看看他俩,一个的工资能顶几个普通工人,两干部就养一个娃。” 而且这俩天天早出晚归,吃饭大半在单位食堂解决,那肯定能攒钱了。 倒是有知情的邻居道:“以前是,以后不好说喽。” “怎么个说法?”都那么大个干部了,工资还能比他们工人差了? 邻居翘起了二郎腿,老神在在地道:“月荷的工资我不清楚,但忆苦的怕是没那么高。咱们总厂不是要调来个副厂长?人家就是部队里副团转业的,厂里给开的工资上千,说是在部队里工资的三倍多,你算算。” 其他人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咱们厂副厂长有上千?”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03节 “总厂的副厂长。”邻居纠正道。 “厂里效益上来了,那领导的工资还能低?厂里工人也跟着涨了一轮啊。” “也是,我家老四就涨了,这两年就涨了两次。”这位大爷得意地高抬下巴。 聊着涨工资的事儿,不知道谁忽然拍了下大腿,“月荷家要是搬走了,他们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想得很好,但没人搭理这话。 谁不知道这房子位置好?谁不想着买下或者租下来? 银杏胡同里的哪个人是占到过月荷便宜的? 便宜没占到一点,倒是不少人被她收拾过。贼都知道绕着她家走呢。 第206章 借钱 “月荷, 你们真买了国营商店旁边小胡同里的那破院子?” 关月荷一下班到胡同口就被大爷大妈拦住了。 “大爷大妈,你们现在的情报收集能力有提升了啊。”关月荷真是不佩服不行,她怀疑京市每条下水道都有专门的大爷或者大妈负责监听工作。 但这事儿早晚都会被传出去, 她也没打算瞒着,“是啊。就那边的破院子, 你们要是在家闲着没事干,帮我去清清院里的石块也好啊,说不定能敲出宝来呢。” 大爷大妈可不接她的话茬,那破院谁不知道啊?都不知道被砸多少遍了,就算有宝,也早被人给搬完了。 但大爷大妈们你瞅我、我瞅你的, 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关月荷见他们迟迟不开口, 也不想问, 就要推车回家。 最后,还是有人开了口:“月荷, 你搬了出去,这房子出租不?” “到时候再说,我这还得住呢。” 关月荷没把话说死,她和她林爸方妈提了一嘴在这开个杂货铺的事儿, 他们说要考虑考虑。反正也不着急, 怎么也得搬到小院去了,这边的房子才能腾出来。 她不着急, 但是邻居急啊。 眼看着瓜子王家的夫妻杂货铺生意红火, 人家住上了大四合院、开上了小轿车,胡同里多少人眼热? 外头的门面不好找,位置也不一定好, 但关月荷这房子位置真是得天独厚,租下来开个小杂货铺,那决定有赚头。 “哎哟,那院子都买了,你们不早点把房子建起来?这儿哪有独门独户的院子住得舒坦……对了,我亲戚有个是在建筑队干活的,我给你介绍介绍?” “再说吧,我买房子还借了几千块,现在拿不出钱来了。”关月荷怕邻居还要追上门“劝”她,这会儿就朝他们伸手,“要不你们借我点?两三年内保证还,我和林忆苦的人品,你们总该放心吧?” 说到借钱,没人再搭理她了。 胡同里借了钱后死活不还的例子多得是,有些还是厂里的干部呢,还不是一样耍赖皮地一拖再拖? 人品这玩意儿,它也不靠谱啊! 尽管关月荷对外说暂时不考虑把房子租出去,但过了几天后,还是有人找上了门。 曹丽丽特意挑了新闻结束后的这个点过来,照她以前和关月荷做邻居的经验,看完新闻到晚上学习中间这一段时间,就是找关月荷说事情的最好时机。 对于她的来意,关月荷还是挺意外的,“你想自己开个杂货铺?” 她听得清清楚楚,曹丽丽说的就是她自己想开个杂货铺,要是能租到她的房子最好,这才来问个准话。 “你打算从国营商店离职?还是你们门店经理的事情对你有影响,要被开除?” 曹丽丽点头又摇头,“说一点影响都没有,那不可能。就我们这批售货员,以后干到头了也就是售货员了。我想着办停薪留职,要是外头开杂货铺好,就一直开着。要是不成,两年后我就回单位上班去。” 国家在83年就明确允许国企职工可以停薪留职,但也规定了期限是不超过两年,这期间还得交不低于工资20%的劳动保险金。 实际上,机关单位现在也鼓励干部下海经商。 关月荷手底下就有两个年轻干部提了想法,其中一个就是朱华彩。外贸体制在改革,要向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转变,朱华彩觉得在外贸咨询服务上大有可为,打算成立个咨询服务公司。 年轻同志有闯劲儿,目光也看得长远。她是非常支持的。而且朱华彩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现在就等着朱华彩把停薪留职的申请递交上来了。 但两年后再回单位这事儿真不好说。办了停薪留职,再回到原单位,真不一定还能回到原岗位上,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职位不可能一直空着。 曹丽丽无所谓地摆摆手,“以后再回去,最好也就是继续做售货员,最差也不过是做个卸货员。” 她和常正义一商量,觉得不如大胆一回,反正不管怎么样,还有常正义做后盾,日子不至于垮掉。 关月荷点点头,既然曹丽丽也打定了主意要闯一闯,她就没啥好说的了。 但是,“我这房子是打算留给家里人开个杂货铺的。” 租就算了,租出去了,她还得去交房本税。租金可能也是笔不小的收入,但她也怕这房子租出去久了,以后难收回来。 留给林爸方妈开个杂货铺,那绝对没这些糟心事儿。 曹丽丽心里也料到了,谁家不是把好事往家里搂?只是她不死心,怎么都要来走一趟。 “行,那我不打扰你们看电视了。”曹丽丽走之前还开玩笑道:“咱们邻居这么多年,以后可得优先去我的杂货铺捧场啊。” “那肯定的。” 曹丽丽前脚刚走,林听就挪过来问:“妈妈,以后我们都去曹姨姨家买雪糕吗?” 关月荷呵笑了声,捏住她的脸颊,“店还没开起来,你就先惦记上买雪糕了,你这个星期没有雪糕可以吃了。” 关月荷现在一点都不怀疑,以后家里要是开了个杂货铺,林听铁定天天待店里守着。 但到了星期天,林听还是吃上了雪糕。 关月荷耳边都是她嚣张的笑声。 许成才和丁学文他俩突然拖家带口过来做客,妞妞姐弟俩把林听和逢春带去供销社,回来后一人一根雪糕,在门外屋檐下坐一排,看着挺让大人省心的。 要是林听没出馊主意说带哥哥姐姐和弟弟去胡同最里头抓小猫崽回来养的话。 好在元宝在家看电视,把他们都给吸引了过去。 见她几度叹气,许成才幸灾乐祸道:“可算是让你养到只皮猴了。” 他记得特别清楚,林听三岁前,月荷每次带林听出来都夸,说她和林忆苦生了个糖衣炮弹,又乖巧又嘴甜,特别好哄。 现在林听终于开始上房揭瓦、招猫逗狗了。 其他人也跟着哈哈笑,关月荷真想给他们每人一个白眼。 “哎,陈立中去接思甜和小鱼过来,咋还没到?”许成才往外探头看了几遍,还是没见着人。 能为啥?思甜今天结束坐月子,早早就去了澡堂,说要在澡堂搓几遍。 他们要不是来得及时,她这会儿已经带着林听去澡堂和思甜会合了。 “对了,你那房子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动工?” “得等到七月份了,建筑队忙得很。”建筑队是二哥帮忙找的,工头是她二嫂外婆家的表兄弟,是老家公社最有口碑的建筑队。 关月荷忽然意识到不对,“哎,我还想着等下星期天小鱼办满月酒了,再给你们报喜,你们怎么知道的?” “咱胡同的大爷大妈天天溜达去厂门口,还有的溜达到家属院门口,家属院里的人一说原来的小关科长买了小院儿,我一听就知道说的是你。” 上周听到她借钱买了个破烂小院的消息,他等了一星期,愣是没等到她递消息来,于是就给丁学文打了电话,俩人一合计,就约了今天过来她这儿。 关月荷乐呵,“看看,我当年在厂里的群众基础多好。” “对,谁能比得上你啊,厂里的一代鼠王。”怕叶知秋不知情,许成才还给解释了遍鼠王称号的由来。 乐着乐着,等来了搓得皮肤都泛红的林思甜,和抱着陈鱼的陈立中。 “你们赶紧看嗷,她待会又要睡了。”陈立中把娃塞给了早伸长脖子要看的丁学文,几个大人看了一遍,陈立中又把娃给抱回去了。 没多久,又小跑过来,这下,除了林忆苦,大家都齐整了。 关月荷其实猜到了他们临时决定过来找她的目的。 屋里安静了一小会儿后,关月荷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找他们说借钱的事儿,不等到小鱼满月酒那天了。 但她嘴巴还没张开呢,丁学文先从包里拿出来了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我和知秋商量过了,先给你借三千,不够的,你再开口。借条你看着写吧,啥时候缓过来了再还。” 许成才也从包里拿了一个厚信封出来,“我这也是三千,我和子兰最近几年都用不着大钱,不用急着还我俩。” 秦子兰点头道:“厂里效益好,我们两个工资加起来不低,我妈开的裁缝铺还有我俩一份。” 小桌上两个封信看着沉甸甸的,也把关月荷的心给撑得满满的。 林思甜懵了,啊地一声,“你们商量好了的?怎么没人通知我?” 许成才却道:“她要是缺钱,肯定第一个找你开口,还用得着我们通知你?” “怎么还搞排挤呢?”林思甜哼了声,最后对关月荷道:“那我和陈立中也拿三千,他们两家单独行动,我们可不是那些搞特殊的人。” 大家纷纷看向坐在小板凳上的关月荷。 “哎呀,我本来打算等下星期天碰面了再找你们说借钱的事儿……”但是他们从别人那儿听到了消息后,特意来跑了一趟。 关月荷觉得眼睛有些发热,笑道:“你们不会以为我是不好意思找你们开口借钱吧?” “那倒没这么想过。”丁学文难得幽默了一回:“你也不是脸皮薄的人。”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脸上表情十分赞同。 但关月荷还是只从每个信封里只拿出两千,“本来就是打算找你们一家借两千的。不过,提前说好啊,我借的钱一年还一部分,三年内还完,等着,我去找纸给你们写个借条。” 借条和剩下的钱都塞回了他们包里,他们几个就一副办完了正事儿的轻松表情。 关月荷想着,自从大家都成家有娃了,这聚到一块儿的难度是越来越大了,不如今天就去下馆子。 关月荷毫不客气道:“我现在最穷,你们几个大户请客。” “行,去吃啥您只管开口。” “去明大爷那儿,赶紧的赶紧的,他过了中午十二点就不准点单了。”关月荷催他们赶紧出门喊娃,她跑得快要先去占个位置。 像小时候赶着去抢物资似的,他们四个陆续出了胡同。 不一样的是,当年的四个人,成了四家人。 第207章 墙塌了 晚上林忆苦回到家, 林听就冲了上去,显摆道:“爸爸,我们今天下馆子去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04节 顺便把去的人都给数了一遍, 最后道:“姑父说,就差爸爸你和小鱼了。爸爸, 你不能掉队啊。” 林忆苦忙不迭地点头,一连串的“好”蹦出来。 林忆苦没应累,关月荷都听得耳朵累了。 “不能唠了,赶紧洗澡去。” 一说要洗澡,林听立刻停止说话,跑回小房间里去拿她的玩具, 这都是要放澡盆里和她一块儿洗澡的。 给林听洗澡就跟打水仗似的。 胡大妈从外头回来, 听到这边洗澡间传出来的声音, 啧啧两声摇头, 回家就和老伴儿念叨:“月荷家的那皮猴真能闹腾,和忆苦小时候一个猴样儿。” “哎哟!咋又断电了?!” 这个点儿, 正是各家要准备一边吃晚饭一边看电视的时候,电一下子断开,抱怨声在胡同里此起彼伏。 关月荷不慌不忙地在卫生间墙上摸出了手电筒,摸着黑把闺女和自己搓了个遍, 带着一身水汽回屋。 屋里的饭桌中间点上了蜡烛, 三碗热腾腾的面正冒着热气,林听刚爬上椅子, 林忆苦就端出来一盘肉菜, 是中午下馆子时打包回来的半份炖鸡肉。 “吃饭。” 林听的吃饭习惯特别好,和爸爸妈妈一样,说要吃饭, 就专心埋头吃饭。饭桌上不唠嗑,这是一家三口默认的规矩。 等吃饱了,也不急着下桌,平时坐得板板正正的大人,放松地往后靠,看看烛光映照下的爱人,再看看中间试图朝蜡烛伸手指的闺女。 关月荷以前遇上断电,还是会打电筒、点蜡烛继续学习。自从林思甜和她说,这样眼睛容易坏,她就不逞强了。 遇上整晚都断电的,那就不看书,放录音机磁带听着。有时候也会偷个懒,虽然放着录音机,但实际上大半的心思都在和林忆苦说话上。 这会儿就是。 找了张英语磁带,让林听坐沙发上跟着学,她和林忆苦坐餐桌边说今天发小们送钱来让她借的事儿。 “他们三家总共借了六千,应该够了。”关月荷笑道:“房管局给划了线,中间院子空出来的位置不能乱搭乱建,倒是省一大笔钱。” 林忆苦起身,从挂墙上的包里拿出来个信封,“这是钟声给借的。” “下班回来在国营商店遇上他去送货,他给拿了两千五。” 关月荷既感动又好奇,“他家那边也有专门的大爷大妈负责收集咱们胡同的八卦消息?” “那倒没有。我那天去银行取钱半路遇上他了,就聊了几句。” 当时钟声问他钱够不够,他没瞒着,说找家里人借了点。今天遇上了,钟声就拿了钱给他,说先借给他用着。 关月荷看看桌上的信封,想着这是林忆苦和他发小的情谊,最后决定把钱留下。 “你改天休息记得给他送个借条过去。” “好。” 家里一下子多了八千五的现金,关月荷和他小声道:“下午我都没敢出门。” 把钱都给锁起来后,她打算明天中午就去把钱给存进银行。 — 星期天,家里在国营饭店给陈鱼办满月酒,大伯母一家也被邀请来吃酒席。 一大家子早早就到了,兴致冲冲地要去看关月荷一家三口新买的小院子。 “你二哥回来说你们买了个小院儿,我们老早就想着来看看了……” 刚走到院子前,声音戛然而止,个个都傻眼了。连早来看过的关卫国都愣了,“我前几天进城,墙还是三面半的。” “我昨天 顺道过来看,也还好好的。”江桂英心疼坏了,昨晚也没刮大风啊,咋就塌了呢?别不是有人来使坏,把墙给砸了吧? 现在只剩下门口左边的半面墙了。 关月荷也叹气,她懒得追究这破墙是被风刮的还是被人砸的,只要没砸到人就是好事。塌了也好,省得还要费力把它们全砸了。 “这些砖块还好好的呢,留着砌院墙用。”大伯父说着,就要把里头的好砖给拎出来堆中间的树底下。 这年头建房兴用红砖,一块红砖要三分钱。老一辈的想法就是,能省一分是一分。 “可不是?”江桂英弯腰扒拉两下,也捡起一块完好的砖头,跟着放到了树底下,还拍了拍树干,“这么老大一棵海棠树杵在中间,这多碍地方啊,能移到墙角不?” 关月荷拉住他俩,让他们别忙活了,穿了一身干净衣服,待会儿还得去喝满月酒。然后才回江桂英的问题。 “能是能,但我们觉着这海棠树栽中间挺好的。”关月荷让他们看底下的白线,虽然被塌了的砖块挡了不少,但也能看清大概。 “画了白线的,外围一圈就是能建房子的地儿。我打算顺着白线,建个方方正正的房子。中间这一块儿都不允许搭建,甭管是木板、铁皮,都不成。树在院子里正好,夏天还能挡挡太阳。” 这树看着也挺多年了,听前房主说,他小的时候,这树就在了。 关卫国叉腰看着这白线中间的地,想想还是觉得可惜。 老家那儿,每家的宅基地面积是一回事,房子实际的占地面积又是一回事儿,大家都这么干,也没人说不对啊。 城里这儿地多贵啊,既然都能圈进来,咋就不能盖房子呢?还不给建二层…… 一大帮人,站门口那儿一眼就能把整个院子范围尽收眼底,除了院子中间有棵海棠树和东边靠门的墙角外有棵香椿树,剩下的就是散着的砖块、烂木头和小石块,没人进去转。 关月荷给他们说院子里大概的布局。 这院子坐北朝南,方方正正的。 “三间正房,中间的做客厅,西边那间给林听住,洗澡间就建她房间旁边。”离得近,晚上不用绕一圈去上厕所。 “西边挨着墙的地方,做杂物间和厨房,对面东边就做间客房。” 几乎没浪费地,要不是得考虑过道和采光,关月荷甚至想把东西两边的房子全贴着正屋的墙,这样能省砖头还能一丁点地都不浪费。 看着房子挨挨挤挤,实际上,三间正屋和客房都和她现在住的卧室差不多大,厨房、卫生间和杂物间不宽敞,但也完全够用了。 比不上瓜子王家三进四合院阔气,也比不上思甜和陈立中的四合院贵气,但她觉得非常非常满足。 关月荷越想越高兴,抱住大伯母的手臂道:“等房子建好了,您过来多住一段时间,家里的房子够住。” 大伯母笑道:“让我过来帮你接送孩子?” “那不用,您管不住那只皮猴。” 皮猴林听根据妈妈刚刚说的话,认真地给娟娟指方向道:“娟娟姐姐,那里是我的房间!” 娟娟张了张嘴,最后挠挠头,夸道:“你的房间最好。” 虽然现在破破烂烂,但是厕所就在旁边,很方便的。二姑家的厕所就很干净,不像老家以前的公厕,臭烘烘的。 谷雨加入进来,认真建议:“让小姨把你房间的炕做大点儿,以后我们睡一起就不会踢到了。” 大人听了觉得好笑,江桂英道:“就你俩翻腾的劲儿,给你们睡十米长的炕,还是会踢到一块儿去。” “行了,等房子建好了,再来好好看。时间差不多了,咱们直接去国营饭店。”江桂英招呼着大家出发,还和大哥大嫂道:“瑶瑶办满月酒,也是定了街道上的国营饭店,下星期天你们到了,直接过来就成。” 同样的酒席,关月荷吃了两顿。两家一块儿去定的酒席,连菜都定了一样的。 两顿酒席过去,日子就晃到了七月份。 江桂英开始烦躁起来。 她老说今年夏天格外热,说着说着,手里的扇子摇得更快了,摇累了就开始骂怎么还没修到他们这片的电线网? 白大妈附和道:“卓越服装厂家属院那片早修好了,咱们这儿一直没个说法。向红让我白天去她那儿吹风扇,我懒得走这一段路。” 二大妈撇嘴,哦不,现在是二号院的一大妈了,她反复纠正大家的称呼,势必要让每个人改口喊她“一大妈”。 一大妈心想着:这老白又在炫耀向红单位好了。 江桂英正烦闷着呢,谷雨抱着个大西瓜跑来,身后跟着关月华和谷满年两口子。 “姥姥,吃西瓜!” 谷雨抱着西瓜就近冲进了一号院,但小姨家的门关着,她只能又退了出来。 “姥姥,我小姨呢?林听呢?” “你小姨去新房那儿了。”至于林听,不用江桂英喊,林听自己就从胡同里头冲了出来,手里还拎了个小布袋。 “姥姥,全爷爷送我一只小狗!” 身后,全大爷追了出来,边追边喊:“狗崽才生下来没两天,你带回去养不活。等养大点儿了,你再来抱回家。” 江桂英气得脑瓜子嗡嗡地响。 好说歹说,才把林听给哄住,被她带出来的小狗崽又还给了全大爷。江桂英想了想,还给拿了五块钱,这算是提前买下了这只小狗崽。 “等你妈回来,你自个儿说,你那屁股等着被打吧。”江桂英一边气,一边逮她回去洗手,顺便把一身脏兮兮的衣服给换下来,“真埋汰,你是钻煤堆里了?” 等林听又变成一个干净娃,一家子坐在家门口屋檐下,一边吃着西瓜一边摇着扇子。 江桂英还是没把心里头的烦闷给驱除开。 “真愁人,也不知道静静今年能考成啥样?” 关月华又给林听擦了擦嘴巴,道:“你愁也没用。今年填志愿够慎重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发挥了。” 外人愁也是白愁。 前面两次填报志愿,都是关建国和林玉凤两口子找老师商量着报的,第一次没考上就不说了,第二次报了个本地的邮电学院。 丁香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毕业后做了一名技术员,工资高不说,单位还重视。关建国和林玉凤就想着让静静也报这个学校。 可惜就差一点,要是和同学一样报个外地的学校,就录上了。 这不,他们两口子怕自己又给了错的建议,专门回来银杏胡同,找关月华两姐妹帮忙参考。甚至把陈立中也给喊过来帮忙。 一家人帮着分析,参考了静静目前的成绩和想法,最后一致决定,报了本地的服装学院。 眼看着高考时间一天天临近,江桂英这颗心一直悬着,不止悄悄找了几次白大妈买符纸,还抽空回老家去给公公婆婆上香。 关月荷他们都知道,但个个都只能当不知道。 关月华听烦了,就起身说去看看关月荷的房子建得怎么样了。 才开工不到两天,能建出样来就怪了。但她也不想听叹气声。 走的时候还把两个小的给带走了。 第208章 大新闻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05节 高考一结束, 江桂英仍旧没能把悬着的心给放下,找人问了啥时候会出录取结果,每天盯着挂历算日子。 银杏胡同的邻居们却顾不上讨论今年谁家孩子会考上大学。 碰着邻居了, 一张嘴说的就是最近的大新闻——曹丽丽办了停薪留职,即将在长湖街道上开一间日用品店! “到底是办的停薪留职还是被单位开除了?不会是上次的事影响的吧?” “就是办的停薪留职, 我问得清清楚楚,不可能错!” “这日用品店不就是杂货铺?咱们这一片儿都三家杂货铺、两家供销社了,以后是去她那儿买东西还是去瓜子王家买?” 有人直接找到了赵大妈,问她咋想的。 “国营商店多好啊,多少人想进去还进不去呢,你不劝劝丽丽和正义?” 别看外头个体户如雨后春笋冒出来, 但买卖商品的种类限制多。很多票证都没取消, 大部分人其实还是更乐意去供销社、国营商店、百货大楼这些地方买东西, 毕竟种类多, 一次性能买不少。 虽说外头有些国营厂正在面临订单减少、发不出工资、破产分流,但这些情况离百货公司还远着呢。 在供销社当售货员依然是份大家眼中的好工作, 更何况是在国营商店当售货员? 赵大妈心里都快烦死了,她咋没劝?天天劝,可那糟心的两口子铁了心要办停薪留职。 她想找大儿子两口子来帮忙劝,大儿子两口子反过来劝她, 说开个小店不一定就比在国营商店当售货员差。 气得她胸口疼。 听到邻居们一人一句, 更气了。赵大妈忍不住火气,气汹汹地回家, 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 还想问具体情况的邻居们:“……” 大家这下知道了, 赵大妈不支持,但没管得住曹丽丽和常正义。 “他们这两口子就爱先斩后奏。” 另一位大妈补充道:“咱胡同的时髦人嘛,正常。” 甭管是当初高中毕业就瞒着家里领证, 还是作为五星汽车厂结扎节育的宣传榜样,或是后来带头率先烫头发、穿喇叭裤等等,这两口子,也是闷声干大事的主。 关月荷一回到家就听到了曹丽丽停薪留职的消息,半点没意外。 方大妈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这一片都那么多家杂货铺、供销社了,咱们再开一间,还能有生意?” “咱们家位置好,那肯定不差人来。”只要价格不是差不多一样,没人喜欢舍近求远。 关月荷道:“到时候在店里安装个电话,胡同里需要打电话的人也不少。” 说到要安装电话,关月荷提醒他们,证件办下来了,就得去营业厅下单子,现在安装电话要排队,起码得排三四个月才能轮上。 电话的初装费要五千,这是笔大支出,关月荷打算把借他们老两口的一千五提前还了。 “不着急,等你那边建好了再说。” 关月荷想想也是,就算那边房子建好了,也不是立刻就能搬进去,一号院的房子要腾出来,那起码得等到国庆后了。 大人不着急,林听着急啊,一边啃西红柿一边把手举得高高的,“爷爷奶奶不开,我开!我要开杂货铺!” 她已经和育红班的同学以及胡同里的小伙伴们都说过了,她家要开杂货铺,让他们以后来她家捧场。 “开开开,给你开。”关月荷不走心地应和。 大人干点啥事,林听都要插一脚,前几天林忆苦带她去给钟声送借条,回来就说要开大车当司机。 大晚上不睡觉,在家发出铛铛铛的声音。被关月荷和林忆苦偷偷笑:林听以为大车也和摩托车一样,响起来都是铛铛铛呢! 隔天,林听被胡同里的小伙伴们问:“林听,你家的杂货铺要开了吗?” 林听摇头晃脑地回:“不着急。” 又过两天,大伯母来电话说让谷雨和林听回老家过暑假。 想着老家的地方宽敞,足够这两只猴撒野了。和大伯母说定了时间,两家就开始给她们收拾衣物和捎回老家的礼品等等。 没多久,关卫国骑着改装过的电动三轮车过来,把她俩和两个大包载上,轰轰轰地朝老家丰收大队去。 少了这两个调皮捣蛋的,银杏胡同总算安静了不少。 全大爷松了一大口气。 林听不在家了,他就不用天天防着她来把小狗崽带走了。 家里的小皮猴回了老家,关月荷和林忆苦前两天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但到了第三天,俩人只要都正常下班回家,就约着去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或者是晚上出门溜达散步。 别说,还挺悠闲。 但白天该忙的工作一点没少。 朱华彩辞职的申请终于全部通过。 是的,朱华彩提交的是辞职申请,而不是停薪留职。 也是朱华彩提交了离职申请,关月荷才知道机关单位的干部下海经商的限制不少,条条框框老多了,比国企职工停薪留职麻烦多了。朱华彩思来想去,干脆办了离职。 即使是办了离职,朱华彩近两三年内搞创业,也还是要接受相关部门监管的。 关月荷和她谈话结束,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盒子推过去,“一点小心意,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朱华彩有些惊讶,打开小盒子一看,里头是一支英雄牌钢笔。 放在当下来看,这支钢笔的价格确实不算贵重。 不过,在朱华彩记忆里,父母那辈,年底评上了先进工人或者是劳模,才有可能获得一支英雄牌钢笔奖励。好几块钱的钢笔,在工资普通只有三十左右的六、七十年代,这算是个贵重物品了。 她进外贸部近七年,眼前这位领导的笔始终都是用的英雄牌钢笔。 她这七年,从普通科员升到科长,两次晋升,都收到了来自这位领导赠送的英雄牌钢笔。现在这是第三支了。 “小朱同志,祝你创业顺利,我们这些老同事等着你的好消息。” 关月荷起身,“走吧,有始有终,陪你去和老同事们道个别。” 朱华彩心道:确实算是有始有终。 她来外贸部报道时,当时是处长的关月荷带着去熟悉单位,现在要离开了,已经是副司长的关月荷领着去道别。 来不及多感慨,领导已经大步走出去一大段路了,她赶紧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 “你们司的小朱真确定要自己创业开公司?我还以为是别人瞎说的。没想到啊……还是年轻好,有闯劲儿。”下班时,李雪莲感慨道。 别看现在国家鼓励干部下海经商,但实际上,机关单位的干部的下海经商,其实是平调去国企单位就职。 像朱华彩这样直接选择辞职创业的,在外贸部里那是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的。 “千真万确!申请都通过了,那不能有假。” “话说回来,小朱老家是深圳特区的,那边发展一天一个样儿,回去说不准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可不是?! 特区那边真是一天一个大变样,高楼大厦拔地而起。 李雪莲也就顺口提了那么几句,毕竟单位里最近两年,人员来来往往,都是常态。 一个小朱同志离职了,但单位里也来了个新面孔接替她的位置。 关月荷看向她,“今天晚饭下馆子吃面条?我请客。” “小瞧我了不是?怎么也该我请。”李雪莲招手示意她赶紧去推车子,“咱们今天这可是最后一次结伴回家了啊。” 想想还有些不舍。 煤矿厂家属院要进行改造,李雪莲家是最后一批搬走的。 李雪莲家没申请搬去煤矿厂新家属院的筒子楼里,而是跟单位申请了机关大院的住房。房子已经收拾好,李雪莲一家打算明天搬进去,以后下班回家就不和关月荷顺路了。 “对了,把你爱人和你闺女都接上。” 关月荷可惜道:“一个今晚留部队,一个回老家了。” “哎哟,还挺会帮忙省钱。得嘞,今天就咱俩吃,省的钱能多点个菜。” 李雪莲骑着车迎着风兴奋地和她唠嗑,“说实在话,搬家了也挺好,以后我上班近多了。哪天下班晚了,我也不怕走这条道……” “我还以为你不怕呢。” “咋可能不怕?我每回路过那段,就咱俩遇上公安捉逃犯那段,我都得把摩托车开最快冲过去。真好,以后就不愁了。” 李雪莲想起来她那院子,就道:“等你搬去新院子了,可得请我过去做客。” “你要真喜欢,也买一套呗。我对门的邻居专门给人介绍房子的,他上次还给我介绍了一套机关大院附近的小院,我帮你问问?” 李雪莲沉默了,又心动又觉得买套小院太贵。 李雪莲知道关月荷买了小院,不是因为关月荷向组织报备了房产情况,而是因为煤矿厂家属院也有消息灵通的大爷大妈。 后来关月荷还实诚地告诉了她买小院的具体价格,当时把她惊讶得斯哈了好一会儿。 足足两万五啊! 而且,那院子还得自己重建,实际上,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得要三万多。 “万元户”这个词在79年首次登上报纸,也就这两三年个体户多了,万元户才多起来。但实际上,一个双职工家庭,没有除了工资以外的收入,能一下子拿出两三万块,那已经非常厉害了。 “谁说不是?”关月荷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和林忆苦算是特别厉害了,大件和房子都买了,平时过日子也没亏待了自己。 “不过啊,要不是家里人和几个朋友都借了钱,我们也买不下来。”借不到的话,就只能把一号院的房子给卖出去了。 想着大家关系不错,关月荷还是多提了几句,“我记得79年那会儿,机械厂家属院附近,一个完好的、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才一万八。要遇上有些着急甩手的,还能往下压一压价。以后涨不涨的,不好说。但这小院子,是买一个少一个,现在往外卖的小院少多了。” 归还祖产是八十年代初的事儿了,现在都要八十年代末了,想变卖祖产出国或者投奔亲戚的,早就变卖了。到了这会儿,人家都是想自己留着的了。 或者是一些不好腾退租户的,卖不出去。这种院子,一般正经过日子的人也不会去买,麻烦多了去了。 俩人在外头下馆子吃了面,李雪莲最后还是决定跟关月荷回了银杏胡同找金俊伟问问有没有好房子。 才过了三天,金俊伟让元宝拎一网兜东西送给关月荷,说是感谢她介绍客户。 知道关月荷肯定不同意收红包,金俊伟就给改成了送些水果罐头,还有给林听的一套玩具。 元宝拎着一网兜东西过来,又拎着一网兜东西回家。 “月荷阿姨说,邻里邻居,不用客气。”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06节 金俊伟没再坚持,心想着不如改天请他们一家下馆子。 但回老家的林听迟迟没回来,关月荷和林忆苦还天天早出晚归,难得有个休息时间,这两口子又一心忙着去盯小院的修建进度,他压根找不着机会请客。 七月底,大学录取线和高考成绩终于出来了。 江桂英一大早就去了瓜子王家的杂货铺等着电话。 邻居们也都在等着,胡同口的银杏树底下,聚了一帮摇风扇、嗑瓜子的大爷大妈。 远远瞥见江桂英笑容满面地走过来,邻居们也就猜到了:老关家的大孙女这回终于考上了。 “录上哪个学校了?” “录的第一专业的服装学院,学的服装设计。”江桂英笑得合不拢嘴,“哎呀,浪费了不少分,静静今年考得好,比平时足足多了二十多分呢!” “哎哟,这专业多好啊,以后对口进前边的卓越服装厂,比回咱们汽车厂好。” “那当然。人家服装厂那工人平均收入比咱们汽车厂的高多了,还管分房。” “要夸就夸,怎么还踩自家厂呢?我就不爱听你们这些没志气的话!”上个月退休的张大爷不乐意了,他在厂里干了三十多年,就听不得别人说五星汽车厂不好。 “说实话还不成啊?你们装配厂的效益一年比一年高,我们配件厂的效益一年比一年低,都是五星汽车厂底下的,大家工资差一大截儿,我说说怎么了?” 五星汽车厂是个大企业,底下好几个厂子,厂与厂之间的差距极大。 没改革前,吃大锅饭,大家工资差得不多。改革后,工资和效益挂钩,一年比一年的差距大。 那些效益差的厂子底下的工人早就不满了。有关系的,都找关系调去了效益好的厂里。剩下的就是没关系的,怨气一天天积攒下来。 眼看着胡同口这儿就要吵起来,江桂英现在没心情留下看热闹,颠颠地小跑回家报信儿。 被迫留下看小孙女的关沧海忙不迭地问:“咋样?” 虽然见到老伴儿这么高兴,心里有了猜测,但没听到准话,他就是放心不下来。 隔壁的方大妈和林大爷也过来问。 “确定了,录上了服装学院,就等通知书寄过来了。” “太好了!” “真好。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我有啥不放心的?我知道她准能考得上。”江桂英睁眼说瞎话,仿佛前段时间急得上火的人不是她自己。 “建国和玉凤怎么说?要请客不?” “说是等通知书下来了再办。”江桂英不管这事儿,反正只要知道大孙女考上了,她心里就踏实了,请不请客庆祝,那都是小事儿。 关月荷下班回来,正好看到关爱国抱着瑶瑶边晃边担忧地念叨:“咱们家的闺女都有读大学的命,咱家祖坟的青烟不能就断在我闺女前边了吧?” 听得关月荷忍不住翻白眼,走过去时,顺手就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好把他脑子里的水给拍出去一些。 关月荷恨铁不成钢,“别光惦记让你闺女争气,学学人家张德胜!” 说起张德胜,银杏胡同里的邻居谁不得竖个大拇指? 悄悄地把学历一点点提上来,遇上国家恢复研究生招生的好政策了,立刻报名。看看,人家研究生毕业后进了教育局,现在已经混上科长了。 “月荷姐,我爸咋了?”张全斌龇个大牙上门。 “夸你爸有志气呗。你这是……送请帖,你要结婚了?恭喜啊。” 关月荷这话一出,江桂英和万秀娟都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甚至住在两边耳房的都出来了。 张全斌依然只顾着龇牙嘻嘻笑。 请帖上的名字怪陌生的,反正不是他们银杏胡同里的姑娘。 喜事就爱扎堆来。 八月份的银杏胡同相当喜庆。先是张全斌结婚办喜酒,接着就是伍家旺谈了对象也订了婚期,然后是考上大学的办大学酒。 静静的大学酒到来的前两天,林听和谷雨跟着大伯母一家回来了。 林听在丰收大队玩得乐不思蜀,甚至还舍不得回来。等回到家见到关月荷和林忆苦了,整个人就挂他俩身上撒娇,说天天想爸爸妈妈。 关月荷捏捏她更结实了的肉胳膊肉腿,再看看晒得黑不溜秋的皮肤,认为她的话掺了极大的水分。 林听晚上睡觉又搬回了他们的房间,小房间腾出来给大伯和大伯母住。 林听非要睡在中间,叽叽喳喳地说她在老家都认识了哪些朋友,又都做了什么事。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搬去新房子住?” “早着呢,起码得过了国庆。”房子倒是建得快,主要是建房子要办不少手续,忙活这些就够折腾的。现在房子已经准备完工了,但里头还得再继续收拾,得搬家具过去,还要选个好日子…… 其实是要选个她和林忆苦都有空的日子,且最好是星期天,这样大家都在家,有空帮忙搬家具。 林听八爪鱼似的扒住了她,“妈妈,可以在新家给我做个小池塘游泳吗?” 林听和谷雨回老家待了一个月,跟着二舅学会了游泳。要说她们最舍不得的,就是老家那条小河了。 关月荷和林忆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拒绝她道:“不可以。咱们家的小院没那么大。” 估计是去年的时候,林听跟着长辈们去瓜子王家喝喜酒,看到人家的大院子有小池塘养金鱼,想着自己新家也是院子,以为也能有块小池塘养金鱼。 她想得挺美,小池塘不养金鱼,改成给她游泳玩。 “为什么我们不住大院子?” “因为爸爸妈妈的钱不够多,暂时只能买到小院子。” “好吧,那你们要努力了。我有点想住大院子。” 关月荷差点被气笑,她可真会给大人做安排。“美好生活要靠自己创造,你还是指望你自己买大院子吧。” 关月荷这话还真不全是开玩笑,她和林忆苦的工资现在看着高,但涨得慢。她这几年应该都不会有变动了,林忆苦应该还能再往上动一动。 外头的物价涨得快,说不定哪天,工资的涨幅就追不上物价了。 林听思索了一会儿,高兴道:“我可以开杂货铺挣大钱!” “妈妈……” 关月荷捏住了她嘴巴,“好了,不可以说话了,爸爸妈妈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好吧。” 等林听睡着了,林忆苦才把她给挪到旁边,改成自己睡在中间。 大晚上黑布隆冬的,林听不吭声,他都看不出她在哪儿。 关月荷笑道:“你晒成黑炭的时候也这样。” “……”早知道就不打趣自己闺女了。林忆苦捂住她的嘴,“你也不准说话了。” 其实关月荷还想继续说的,但一时半会儿忘了自己要说的事,打了个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隔天出门到半路了,才想起来她要和林忆苦说的事儿——娟娟今年要上初中了,二哥打算把娟娟送进机械厂的子弟初中上学,想找她租一间房。 让娟娟进城读书,这事是她姐关月华提出的。 关月华是全家最看重教育的人,在关卫国来接谷雨和林听回老家时,她就和关卫国说了,让他回家和李秋月、娟娟考虑,在开学报名前定下来。 而大伯母一家这会儿就在三号院,正找关沧海和江桂英说这件事。 “我们想着,跟月荷租一间房,让我妈和秋月轮流陪娟娟在城里住。”关卫国搓了搓粗糙的手,有些不好意思,“这事是有点为难了,底下公社的初中一般,我们怕耽误了孩子……” 如果是以前,他和李秋月不会想那么多。但他常往城里跑,知道银杏胡同多少人考上了中专、大学,毕业后分配去了什么好单位,他就没法不为孩子多想。 他差了点运气,户口没落在城里,但他的孩子赶上了好时代,可以凭借他们的努力成为城里人。 他们当父母能做的,就是帮他们换个更好的学校。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江桂英就给应下了让娟娟来城里读书这事。 他们家好歹也是汽车厂的老工人了,把自家孩子给送进子弟学校上学,不是什么麻烦事。 现在户口的限制没以前严格,没有定量也不要紧,反正老家自己种的粮食还能有富余的,不缺饭吃。 “租房就算了,家里空着间小屋,就让娟娟住家里,跟着我们吃,也省得你们还要来回跑。你天天往城里送东西,星期六下午让她跟你的车回家,星期天下午再回来也成。” “行了,就这么定了。”江桂英直接给做了决定。 瑶瑶才几月大,等她要自己单独一间房睡时,那都几年后了。 汽车厂子弟中学已经在建学生宿舍楼了,等建成了,学生以后就要住在学校宿舍里,这样方便管理。 “既然定下来了,你们两口子跟我去前院问张全斌报名要的材料。”关沧海也不含糊,说着就起身要出门。 这院子里有个在学校当老师的邻居就是方便。 等关月荷回来,就被告知,二哥不用找她租房子了,甚至连娟娟上学报名的事都给落实了,只等着报名那天带材料到学校交学费。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林听。 “妈妈,我也要上小学!”谷雨和娟娟姐都要去汽车厂上学,就她一个人上育红班。 “你又滚到哪儿去了?龇个牙我看看。” “滋~” 林忆苦:“……” — 静静的大学酒是在新家属院里办的,但银杏胡同三号院的邻居都被邀请到了。 关月荷第一次见大哥大嫂那么得意,嗓门大得震耳朵。 但换位思考一下,关月荷觉得,要是林听以后考上大学了,她能比大嫂还得瑟。 第209章 旺旺 静静考了三次才考上, 银杏胡同的邻居私底下嘀咕,那都是轻的。新家属院这边的邻居那是直接当面说,动不动就提一嘴。 关建国和林玉凤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才选择在家属院里办酒席,嗓门的音量越来越高, 就没落下去的时候。 不止他们两口子,连关沧海和江桂英大早上一来就在新家属院里晃悠, 逢人都能唠两句,话里话外半点不谦虚,就差把“我大孙女考上大学了”贴在脑门上了。 关月荷看得正乐呵,转头突然和旁边桌的人对上了视线。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07节 左边是大嫂娘家那边的亲戚, 右边是她姥姥姥爷一大家子。 一些熟悉面孔渐渐变老, 又新增了些陌生面孔。但似乎和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上菜了, 麻烦您挪一挪位。” 关月荷立刻收回了视线, 从孩子堆里把林听给拎了出来,带她洗了手, 就把她按牢在凳子上,等着开饭。 从新家属院吃完酒席出来,林听坐在摩托车后面,紧紧抱着她, 兴奋地晃着脚, 大喊:“妈妈快冲!我们去抱旺旺回家!。” “旺旺”是林听给小狗起的名字,这两天。林听挂在嘴边最多的, 就是旺旺了。 林听终于接走了小狗, 全大爷也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目送她们母女俩出了院子大门,全大爷转头就和老伴儿蛐蛐:“和忆苦那是半斤八两的臭脾气。” 家里添了只小狗,还有被小狗吸引过来的谷雨。 为了和小狗玩, 谷雨开学这几天都要留在小姨家住。 开学前一天,谷雨还是被她爸妈给逮回了家。 谷雨试图商量着要拿她的零花钱找全大爷买只小狗,没得到同意,谷雨还抱着关月荷大腿一边哭一边说不肯回去。 关月荷对上关月华冒着火气的双眼,没敢大方地说:“小姨给你买一只。” “谷雨好可怜。”林听摸着旺旺的脑袋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娟娟姐姐也好可怜。” 娟娟今天被关卫国送到了银杏胡同,跟着送来的,还有娟娟一年四季的被子和衣服。 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关卫国出了胡同口,娟娟转头就抹眼泪。 第二天,可怜蛋就变成了林听。 “不要!姥姥,我不想上学!”林听一觉醒来,就被告知要去育红班上学,试图躲进被子里藏起来,最后还是被姥姥给抓了出来。 “不去上学,你就是文盲。你看看其他的小伙伴,人家今年都去上育红班了,没人在胡同里陪你玩儿。”江桂英嘴上不停歇,手里的动作更是快,刷刷刷地就给林听换好了衣服,夹起林听就往门外走,“再过两年,姥姥就该抱不动你了,哎哟喂,小胖墩儿真沉手……” 知道今天必须要去上学了,林听又企图撒娇,“姥姥,我带旺旺去学校。” “你就甭想了。你妈昨晚特意叮嘱的,防着你把小狗藏书包里带到学校……我看看你书包,行,没藏。看你姥爷老早等着了,行了,上学去吧。” 林听新学期的第一天上学,闹得跟打仗似的。 胡大妈起得早,靠在家门边看热闹呢。 林听被塞进了自行车后座,关沧海脚一蹬,就骑了出去。 他得把林听给送育红班去了,再转头去开店。 心里庆幸道:得亏家里孩子岁数都隔了几年,要都凑一块儿,他真不敢想! — 新房子赶在国庆前终于全部完工,关月荷和林忆苦只要休息在家,就会过去转一圈,新家里的边边角角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同时,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往里添置一些新家具。 家里的家具大多都好好的,再用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所以,添置的新家具不多。 林忆苦一说能腾出十一月初的第一个星期天休息,关月荷立刻对外宣布那天是最好的日子,就定在了那天搬家。 “那就是下星期天呗?陈立中星期天休息,让他过来帮忙。” 林思甜懒洋洋地躺沙发上,抬头看着房梁,忽然叹气,引得关月荷转头去看她:咋了? “以后就不能天天见面唠嗑了。”林思甜这几个月都住银杏胡同,几乎天天能和关月荷见面聊天。等关月荷搬走了,虽然离得近,但总归不像现在那么方便走动。 关月荷嗐了声,多大点事儿啊? “家里有空房,你想找我唠嗑了,就和陈立中带小鱼搬过来住。” 林思甜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小声道:“待会我哥又该问我了。” 说着还学林忆苦的语调说话,“又准备把我赶杂物间去啊?” 俩人都同时都笑了起来。 窗户被敲了两下,林忆苦提醒林思甜道:“我听得到。” 林思甜赶忙给关月荷使眼色,于是林忆苦得到了新任务:去胡同口拎林听和旺旺回家。 “就该你来治他!”人一走,林思甜又神气起来了。 “哎,要喊老丁和老许不?” “明天打电话问他们。”关月荷忍不住道:“要不还是喊名字吧,这喊得多老啊!” 虽然大家也不年轻了,都快奔四十的人了,但心态还没老呢! “行行行,听小关的。”林思甜笑嘻嘻地改口。 林听笑嘻嘻的样子,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对了。”林思甜忽然想起了正事,身体坐正,开口前谨慎地看了眼外面,关月荷自觉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我们科室一个大姐和秀娟爸妈是邻居,秀娟爸妈想让秀娟趁现在没给瑶瑶上户口,把瑶瑶送老家亲戚那儿,再生一个。秀娟和她爸妈还吵起来了……”林思甜提醒她:“你和江大妈提一提瑶瑶户口的事儿,省得秀娟爸妈还提,这种事情,不经提,提多了,以后不好说。” 国家管得严,公职人员只能生一个,就是只能生一个。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些人第一胎生了闺女,把孩子往乡下亲戚家一送,后面生了儿子,只给儿子上户口。 有些狠心的,故意把孩子弄没了,就能多出个生育指标。 她在医院见得多了,有些年轻同志耳根子软,经不住老人整天说。 好在她们银杏胡同的邻居还可以,起码不会当面说别人生闺女不好这种话。 毕竟,胡同里不少人家里是独生女,特别能打能骂的那几家,大半都是独生女。 “不过,你顺嘴问一问瑶瑶上户口没就行了,别大剌剌地提醒他们早点上户口,万一人家两口子有别的想法,你这不干坏事儿?”林思甜不放心地叮嘱。 像他们,孩子的名字一定下来,就赶紧去把户口给落实了。 瑶瑶就比陈鱼小半个月,拖了几个月没上户口,万一人家小两口也有别的想法呢? 真不怪她多想,任谁天天在医院接触多了“只要儿子不要闺女”的事,谁不多想? 关月荷啧了声,“我知道,又不傻。” “兄弟姐妹成家了就是这样,处理不好,关系就僵了。” 林思甜忽然美滋滋地道:“还好你来当我大嫂,哎呀,我以前真怕我哥给我找个不好相处的大嫂回来。” 关月荷哈哈笑,她可太知道了。她俩没少躺一张炕上唉声叹气呢。 没两天,关月荷下班回来去三号院接林听时,见全家人都在,就多待了一会儿。 “我们单位有个同事给孩子上户口时没注意看,过了半年才发现孩子名字给登记错了,不止名字错,连姓都没对。” 说完,提醒关爱国和万秀娟道:“你们给瑶瑶上户口的时候也小心点,最好把名字写好了让工作人员照着登记,省得登记错了,还不好改。” 关月荷就起了个头,家里其他人就跟上了这个话题。 “是得注意,有些工作人员听岔了,也不问,自己乱填上去。” 关沧海倒是和他们说起了自己兄妹三人名字的由来,“当时村里来了个老秀才借水,我爹给他拿了三个窝窝头,让老秀才给我们兄妹三个起个好听名字。” “这名字起得值。当时城里从乡下招工人,我和公社另外一个会剪头发的老大哥竞争一个位置,厂里负责招工的同志一看我写的名字,以为我认字儿,就把我招进来了。那位老大哥留在了公社的理发店。” 关沧海笑道:“我看当时不如把那位老大哥也给招进来,后来给我送了个老陈过来做搭档……哎哟!遭罪!” 知情的都大笑,只有几个小的,不知道陈大爷剪发技术不如狗啃,只能一脸懵。 过了几天,关爱国和万秀娟就去给瑶瑶上了户口。 回来后万分庆幸地道:“还好咱们盯着登记员做登记,差点就给登记成摇头的摇了!” 得知他们两口子去给孩子上了户口,万秀娟爸妈都没了话说。 而关月荷也只管提了下上户口要注意这事,后面就没再管了。 要不是江桂英和她说瑶瑶的户口上好了,她都不知道。 这不,忙着收拾家里的东西,好方便星期天那天搬家呢。 “林听,你的铁皮青蛙还要不要了?” 翻箱倒柜,收拾出来一篮子的铁皮青蛙。关月荷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她,毕竟这些铁皮青蛙全是谷雨送的,没一只是林听花钱买的。 林听最近只爱她的小狗,对铁皮青蛙彻底失去了兴趣,大方地道:“都给酸菜鱼!” 外头,江桂英听不下去,纠正道:“这外号多难听啊,不准这么喊了,只准喊小鱼!” “知道啦姥姥!”林听认错很积极。 但谁生的崽谁知道,关月荷赌她下次还照样喊“酸菜鱼”。 第210章 又搬家 家里的东西平时收拾得齐整, 显得东西不多。但真要把东西收拾出来,能把家里的空地堆得到处都是。 星期天,关月荷和林忆苦早早出门买早餐。吃饱喝足, 换上旧衣服就开始往外搬东西。 到了九点多,邻居们也陆续起来了, 搬家的帮手又多了好几个。 没特意去请人,谁在家闲着,你喊我、我喊你的,也就都过来了。 不是给谁面子,而是在这胡同里生活这么多年下来,大家都这样, 遇上谁家有事儿, 顺手就帮一把。 伍家旺过来时, 刚好看到其他人正在抬那张又贵又重的紫檀木书桌。 幸好月荷姐当时没听他的把书桌卖了, 不然,要是让月荷姐知道现在这么完好的一张紫檀木书桌能卖多少钱, 他都怕被她套麻袋打一顿。 “别光看啊,过来拿这袋。”关月荷不客气地把一大包行李递给了他,接着又自己拎起两包走在了前面。 “月荷,还有要帮忙的不?” “没了, 都搬完了。谢谢您了。” 房子里的物件全部被清空, 门都用不着上锁。反正没东西可以偷的。 小院大门外的胡同道上挤了不少人,大多是银杏胡同的老邻居们, 好奇她家小院子给建成了啥样, 要过来瞧一瞧。 小院地方本来就小,送过来的家具有些放在院子里,容不下那么多邻居参观, 大家只能分批进去,大致扫一眼就出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08节 “月荷这小院儿捯饬得不错,规规整整的。” “是不错。就是中间空出来的地浪费了。房管局不给建房子,拿来种点菜也成啊。” 关月荷心道:这话要是让她两个妈听到了,那可就有得聊了。 她两个妈一心想着在小院里种点菜,连位置都选好了,就是靠门右边的墙根底下那大概一平方的小空地,她俩打算弄几个泡沫箱子,往里头种菜。 过来看搬家热闹的,还有住这条胡同的新邻居。 甭管在哪儿都有消息灵通的。关月荷刚把小院买下,这旁边的邻居们就把她的情况都给打听出来了。 其实,不用专门打听,只要提“银杏胡同那个老抓逃犯的女同志”,大家就知道是谁了。 毕竟大家都是长湖街道这一片儿,离得近,一点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遍整条街道。 了解了关月荷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敢动歪脑筋。想趁新邻居刚搬过来不了解情况占便宜?那是没人敢起心思的。 关月荷走过来,和新老邻居们打招呼,又拿出早准备好的水果糖,甭管面生面熟,见着了就都给拿两颗甜甜嘴。 等家当全都搬过来了,家里还得继续收拾。 大件家具都搬到了该放的位置,剩下的就是些零零散散的东西需要一一归置。 “月荷,这些书往哪儿搬?”许成才指了指石桌上的几箱书。 “你这儿书也不少啊,和老丁家一样,书咋那么多呢?” “我不敢和他比,那不是小巫见大巫?”关月荷指了指她和林忆苦的卧室,“放那间屋。” “你们搬出来,不请院里的老邻居吃饭?”丁学文问道。 关月荷坦诚道:“请客就算了。和一号院的邻居关系好的也就红旗姐一家,单独请一家说不过去。再说了,光请客,不收礼金,我觉得亏。收礼金,万一有人会错意给多了,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干脆都不请。” 主要是也没搬多远,家里长辈帮忙接送林听上下学,他们以后还天天往三号院跑,照样和老邻居们天天见。 “我和明大爷定了两桌菜,就家里人和你们吃就成。” 刚说完,关月荷的大腿就撞上来一个娃。 逢春仰头一看,抱错大腿了,扭头又往旁边横冲直撞,和林听撞一块儿去了。 大人进进出出地搬东西,小孩在院里围着海棠树追赶,小狗不知道为啥要在原地团团转。 叶知秋把院子内外都转了一遍,越看越喜欢。 “喜欢,那你们也买一个。” 他们两口子的收入比关月荷和林忆苦的高多了,除了上班工资,他们还悄悄地在外头做导游挣外快。 一到星期天,就把逢春送姥姥姥爷家里,他们两口子就出门干活。 关月荷算是看出来了,丁学文和叶知秋这俩人就是纯粹爱挣钱。 “我们两个单位附近的小院贵太多了,我们打算留着钱做别的。” 小院里只有他们几个发小和发小家属,丁学文就没卖关子。 “知秋打算办离职,出来自己开个旅行社。” 啥? 其他人瞬间停下动作,许成才有些不确定,“办离职还是停薪留职?” “我俩商量过了,她办离职创业,我工作照旧,算是给家里留个保障。” 既然已经是两口子都商量好了的,他们作为发小,这时候当然是只有支持的份儿。 再说,他们这创业也不算是一时心血来潮,都干好几年导游了,早摸到了门道,自己创业说不定能干出番大事业来。 叶知秋谦虚地摆摆手,“没想着干大事业。我这人不太乐意留在单位里,那总不能不工作吧?我想着,那就剩离职下海经商这条路了。” “我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工作要服从分配,不像现在的大学生,毕业了可以自己选择去分配的单位还是去外企、去创业。”叶知秋道:“高考恢复了十年,各行各业的人才也慢慢补了上来,现在国家鼓励干部下海经商,我这也算是响应国家号召了。” 当然也有点别的原因。她在单位里的发展没达到预期,继续留单位里,用领导的话说,她还得再磨练几年。 可她觉得,不如换条道,说不定就把自己给“磨练”出来了。 关月荷冲她竖大拇指,“早点开始早点占优势,真佩服你们这些有想法有冲劲儿的。” 许成才很赞同她的话,“这早点开始,就早点比别人挣钱。” 他丈母娘就是做个体户最早的那批人,除了严打那年受点影响,挣到的钱是一年比一年多。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也要开裁缝店分一杯羹时,丈母娘那家裁缝店已经打出口碑,留住了一批稳定的客人。 “说句实在话,要不是我俩对厂子感情深,厂子开的工资也不低,我俩说不定也去开个裁缝铺了。”许成才感慨道:“你们看看胡同里的瓜子王,人家胆子大,就早早发了财。” 好家伙,那么大个四合院住着、小轿车开着,家底不知道多厚呢。 “不过,他们肯定也走了别的捷径,你们别学。咱们普通人,还是得踏踏实实挣钱。” 关月荷点点头,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拍了下许成才,“啥捷径?我咋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林思甜也瞪大了双眼,怎么,她们错过了发大财的机会了? “……我以为你知道!”许成才很是无语,“你和瓜子王家以前住一条胡同里,这么大的八卦消息你居然不知道?!” 思甜不知道就算了,毕竟结婚后的几年工作忙,没法常回银杏胡同。 “大家都猜,瓜子王家跟着炒君子兰,赚了不少。不然,单靠他们自己卖炒瓜子和开杂货铺,那得什么时候才能买到东城区那边的大四合院?” 关月荷了然地哦了声,原来是这事儿啊?!炒君子兰最火热的就数八四年那时候了,当时胡同里的大爷大妈拿着报纸研究,她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半点没掺和。 她家里几个长辈心痒,但不敢掺和。毕竟家里吃公家饭的好几个,万一这事儿不合法,他们被抓了,影响到孩子,到时候哭都没处哭去。 许成才继续道:“听说有人转手卖出去挣一两百,还有人挣一两千,八四年炒得最厉害的时候,挣一两万的都有。” “有人见过瓜子王两口子跟人收君子兰,就猜他们肯定挣到大钱了。” 说完,许成才又道:“这种事情就是搞投机,咱们没那么大本事,还是脚踏实地挣钱的好。”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关月荷斜了他一眼,“那你眼红啥?” “这么大好事砸脑袋上,我眼红多正常。”要是有得选,谁不想住大四合院、开小轿车? “说得也是。”关月荷叹气,“咱们怎么就没想着掺和一把呢?” 其他人忍不住跟着叹气。 陈立中叹得最厉害,“我家亲戚当时喊我一起干来着,当时厂里忙着突破一项技术,没时间,错过了。” 叹气了几秒,不知道谁先开始噗嗤笑,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愣着干啥呢?还有什么没收拾完的?”江桂英过来一看,几个孩子都围在杂物间外头的狗窝旁,八个大人或叉腰、或看天看地傻站着。 真让人看不明白。 江桂英又催了一遍,“赶紧地收拾,我去和老明说一声,可以送菜过来了。” 说到吃饭,那大家可就积极了,手上的动作都快了起来。 等家里其他人陆续到齐,新家的第一顿饭就这么开始了。 关月荷带叶知秋去拿酒时,可把叶知秋给震惊到了。 “师姐,你囤这么多酒是打算?” 外头的茅台酒是一年比一年贵,尤其是今年,突然暴涨到一百二十多块钱一瓶。要知道,这茅台酒在八一年的时候才七块钱一瓶! 关月荷怕她多想,赶忙解释道:“我这可不是像炒君子兰那样炒茅台酒,我就是爱喝两口,以前买得多了点,又一直没喝完。” 之前买了不少,但这两年就没再买过了,实在是卖得太贵,足足一百多一瓶,太贵了! 其实这家里剩的这半箱不算多。她托谷满年帮忙卖了一半出去,换回了一部分钱,现在已经把借她两个妈的钱给提前还上了。 不然,她家里的茅台酒还更多。 上个月,林大爷和方大妈去办了个体经营证,准备在胡同口开个杂货铺。 老两口想着,房子地方不小,干脆就把小房间后面的窗弄大些,这样店里够亮堂,买东西的人也能把店里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已经找好了工人,准备过两天就去改窗户、打货架。 关月荷想着,老两口手里怕是没那么多存款,就把借的一千五提前给还了。 她是个一碗水端平的人,这个妈的钱还了,那个妈的钱也不能落下。跟朋友借的钱本来就剩了点,加上转手了一半的茅台酒出去,拿三千出来还钱,绰绰有余。 叶知秋琢磨了会儿,觉得茅台酒的价格还会继续往上涨,提醒她别把剩下的这些全卖了。并打算着下午就去商店里转转,她也要买点囤家里。 关沧海眼尖,看到关月荷和叶知秋一人拿一瓶酒,高兴地哎呀了两声,夸张地道:“这酒现在喝着烫嘴啊!” 一小杯就能值个几块钱,搁在以前,都够买一瓶的了。 谷满年也道:“月荷,你们家今天这酒席规格够高啊。” “别说了,再说下去,月荷就要把酒给收回去了。”林思甜哈哈笑。 “就是,难得月荷阔气了一回,我今儿个怎么着也得喝两口。” 关月荷真是无语,虽然这酒现在卖得贵,但拿出来喝,说多心疼,她是真没有。在她这儿,这酒是几块钱一瓶买回来的,管它外头买多少,它现在就七块钱! 下一秒,关月荷开口道:“一桌一瓶,多了就没有了啊。”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下。 人就是没办法说违心话,她还是有点心疼的,两瓶加起来能卖两百五呢! 但心疼归心疼,“也就是今天日子好,家人好友都在,是应该拿好酒招待大家。” 关月荷招呼林忆苦去家里人那桌倒酒,自己留在朋友们这桌倒酒。 这桌上,都是她和林忆苦的发小和发小家属。他们两口子买房,发小们二话不说就借了钱,都是沉甸甸的情谊。 “意思意思就行了,我最多抿两口。”丁学文紧盯着酒瓶,很快就把杯子挪开了。 “我比老丁好点,我能喝四口。”陈立中得意道。 钟声倒是能喝,但待会还得回单位送货,“改天,改天我来再多喝几口。” 看吧,不是她不舍得多拿酒出来,是这帮人酒量不行啊! “来来来,祝月荷和忆苦哥早日换上大四合院!” “下次再换房子,是该换到大四合院去了。” 关月荷嘶了声,他们可真敢想!但日子嘛,总得有根胡萝卜吊前头,不然这日子多没意思。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09节 “行!下次换个五进的!”关月荷张嘴就来,笑呵呵地招呼朋友们吃菜。一抬头,就和另一桌的林忆苦对上了视线。 俩人隔空举了下手里的搪瓷杯。 他们一起,把日子经营得越来越红火了。 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孩子堆里的林听。林听正在专心吃饭,并熟练地从谷雨的碗里挖走青菜。 “……” 关月荷转头就去给关月华告状:“谷雨又挑食了。” — 但往后几十年,关月荷还是没能把“换五进四合院”这个牛皮变成现实。 第211章 1988 搬进新家的第一天晚上, 关月荷久久没法入睡。 倒不是因为终于住上了独门独户的小院而激动得睡不着。 “家里静悄悄的,我有点不习惯。” 住了这么多年大杂院,她早练就了屏蔽杂音的功夫, 甭管外头院子多嘈杂,完全不影响她睡觉。 但搬到了这边, 周围邻居少了很多,她旁边两个院子住的都是一大家子,不像有些小院里头还住了好几家。 傍晚他们一家三口去给周围新邻居送糖果认门时,她觉得这边新邻居看着都是和气人。 林忆苦侧头看她,“厨房还剩几个馒头。” 关月荷也侧头,俩人在黑暗中沉默了几秒, 同时鲤鱼打挺, 摸黑起床去整顿夜宵。 十几分钟后。 “怪不得我睡不着呢, 原来是晚饭没吃饱。”关月荷满意地点头, “馒头烤着吃挺香,下次还烤着吃。” 说着撕了一半塞林忆苦嘴里, 俩人压着声音说话,怕把林听给吵醒了。 填饱肚子,俩人也没急着回房睡觉,而是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 像胡同口的老大爷老大妈似地抱着膝盖唠嗑。 越聊越兴奋, 谁也没提明天还要去上班得早点睡的话。 想想也正常,他们住进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小院子! 关月荷甚至有点想站在院子里大喊:“感谢国家、感谢时代!” 两口子聊到十二点多才意犹未尽地回房睡觉, 早上依然雷打不动地按时醒来。 林听睡得跟小猪似的, 被抱出门、开车载去银杏胡同也没能让她醒过来。 所以,林听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在奶奶家里, 小鱼抓着她的衣角塞嘴里,她还搞不清楚状况。 “林听,醒了没有?” “奶奶我醒啦!” “起来吃早饭。”方大妈过来给她换好衣服,等她吃好了早饭,又往她小书包里塞了几块饼干,“饿了就拿出来吃。” 刚交代完,关沧海过来把林听接走,他这个不上学的比她还着急,“咱可不能迟到了,老师到时候不批评你,批评我,我上了几十年班就没迟到过,也没被顾客、领导投诉过,你可得把姥爷这记录给维持住啊……” — 关月荷一家三口搬出了银杏胡同一号院,但在银杏胡同的邻居们看来,这搬了和没搬的区别不太大。 林听照样每天被接回三号院吃饭,放学回来就在胡同里带着她的小狗疯跑。 而关月荷和林忆苦两口子更是每天下班都直接先回银杏胡同,晚上经常出来散步,走到胡同口听听八卦再折返回去,休息日都跑回一号院的房子干活…… 但要说没区别,那也不对。 关月荷一家搬走了,对邻居们来说无关紧要。但胡同口多了个杂货铺,方便买些日用品和打电话,对胡同里的邻居来说,那可是太方便了! “老林、老方,你们这杂货铺挺亮堂。啥时候开业啊?你们这搞不搞什么打折活动?” 方大妈乐呵呵地一一回道:“定了元旦那天开业,到时候来买东西,满十块钱送个鸡蛋!” “哎哟,就咱们这么多年邻居关系,那到时候必须来捧场啊。” 方大妈脸上挂着笑,拿鸡毛掸子把前两天才装好的货架给扫了一遍灰尘。 江桂英抱着瑶瑶过来找老姐妹,一进屋就看到客厅小木床上睡觉的小鱼。 “啊啊!”瑶瑶朝小鱼伸手指,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娃娃,平时都是被大人放到一块儿玩,一见面就能爬到一块儿互相啃手啃脚。 “姐姐在睡觉,咱们去看方奶奶在干啥。” 方大妈听到声音,从屋里探了半个脑袋出来,招呼老姐妹进去看店铺情况。 小房间朝外的墙砸了一半,做成了大窗户。每天过来开店了,就把大窗朝外敞开,货架贴着墙摆放,玻璃柜台就靠着窗户,柜台最左边的位置是要放电话的。 “窗户上面要挂个牌,弄了个红色字的。”方大妈指了指窗户外面的墙,以后,但凡是路过银杏胡同往这儿看一眼的,都不可能错过她家的杂货铺。 “哎哟,那位置好,显眼!”江桂英又为老姐妹高兴,又可惜以后她俩不能一块儿开店作伴了。 她的农副食品店还开着,虽然只有她自己了,但一天最忙的时候也就早上那阵儿。但关卫国大早上送菜进城,总要留下歇一歇,能给她搭把手。 方大妈一边随意地晃着鸡毛掸子,一边笑道:“我就记着当初街道办那位李同志的话,说咱们妇女同志啊,不是只能困在灶台打转的,要争取,也参与到各行各业的建设中。” 但思甜那时候一高中毕业就赶上了强制要求上山下乡,家里老伴儿的工资比她高了不少,所以只能她把工作转给了思甜。 “得亏现在政策好,咱们这把年纪了还能有份挣钱的活儿。” 虽说家里有钱完全够他们老两口过日子,两个孩子也孝顺,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谁说不是呢?自己挣的钱,花着都理直气壮。” 一直到十二月底,杂货铺的电话终于给安装上了。 刚装好,方大妈就把打电话的价格牌挂在了窗边。 说是元旦那天开业,电话一安装好,家里的杂货铺就开始营业了。 虽说家里的杂货铺小了点,但过日子要用的零碎东西,这儿几乎都有。 经常有小孩儿捏着钱,蹦蹦跳跳地过来买调料品或者小零食。林听更是每天一到放学时间就冲到了门口最前面,探头探脑地等家里人来接。 一到家,林大爷的自行车刚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地爬了下来,直奔杂货铺。 “奶奶,我来当售货员了!” 关月荷下班过来接林听,正好见到胡同口排了个小长队,全是要来打电话的。 有些邻居就是跟着凑热闹,要给常联系的亲友报这边的电话号码,让亲友以后都往这儿打。控制在一分钟内讲完,这样只需要给两毛钱。要是讲得多了点,三分钟就是五毛钱。 林听这个小售货员笑眯眯地收钱,她只管收,大家逗她问:“你给算算, 应该找我多少钱?” “老师没教。”林听不想回答,就道:“后头还有人要打电话呢,您不着急,您就往旁边等等。” 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大家直笑。 关月荷见她玩得开心,没急着逮她回家,正想把摩托车给推进一号院,正好遇上曹丽丽拎着个饭盒从二号院出来。 曹丽丽在靠近服装厂新厂附近开了个日用品店,白天都是她在那儿守着。等到常正义下班过去了,她再回来做饭带过去。 虽然胡同里多了家杂货铺,但对曹丽丽开的日用品店并没多大影响。 两家店的位置差得远,顾客群体没多少重叠的。更重要的是,方大妈和林大爷的这个杂货铺,规模太小,卖的东西也不够齐全。 “哎,月荷,我上次和你说的事儿,你们家要不要办?” 大概半个月前,曹丽丽问她要不要办个烟证,在杂货铺里卖烟。 这年头,吸烟的人不少,尤其是工人,还舍得花钱买几块钱一包的。 不过,关月荷去问过了,这个证不好办,她家这杂货铺不符合**条件。 曹丽丽悄悄暗示了她说可以办,常正义大嫂家里是管这块儿的。 “不用了,家里开个普通的杂货铺,也够忙活了。谢谢你啊。” “嗐!我就是顺嘴的事儿。”曹丽丽也没多劝,又闲聊了两句,忙着出门送饭去了。 常正义一边吃饭一边听曹丽丽说关月荷家不打算办烟证。 他半点没意外,他爸妈没少说过:关月荷和林忆苦那两口子啊,在正事上半点不含糊,人家正气着呢。 所以啊,他们当多大的干部,胡同里的人嘴上酸,但实际上没几个眼红的。 就是这种人当领导,他们才放心呢。 — 元旦那天早上,关月荷一家三口都去杂货铺帮忙了。 附近的人都奔着“卖够十块钱赠送一只鸡蛋”这个活动来买东西,队伍都快排到长湖街道上了。 家里有人负责收钱找钱、有人负责送鸡蛋,有人负责从货架拿东西……关月荷负责去原来的卧室搬存货。 家里开杂货铺只用到了小房间做门面,大房间被拿来充作仓库。 有邻居家里房间不够住,想找她租这间屋,但她没同意。 她担心人家租了房子,把后墙砸了也开个店。就算不开店,家里那么多货囤着,万一租户起了心思,偷家里的东西呢? 总之,为了每个月十几块钱租金,这不划算。 林爸方妈要给她算租金,她也没要。 她忙着给杂货铺里的货架补货,搬进搬出的,还挺乐呵。 甚至想过一种可能:要是她一直在国营厂待着,说不定真可能会办停薪留职,在家开个杂货铺。 “月荷,货架上没盐了。” “来了!” 元旦热闹了一整天,且这热闹一直持续到了春节。 外面大街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喜庆的红灯笼、红色横幅,“银杏胡同杂货铺”的电话一直没断过,方大妈和林大爷每次接到电话,就拿着铁皮喇叭站在一号院大门口朝里喊:“那谁谁家的,你家亲戚来电话了!” 哪怕是除夕夜当天,这里的电话也没个停歇的。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10节 关月荷一家三口在银杏胡同待到看完烟花,才慢悠悠地回小院去。 睡觉前,关月荷把存折拿出来一盘算,决定先把丁学文和叶知秋借的两千给还回去。 当初借的时候,想着把钱平均分四份,每家都还一点。 但叶知秋要离职创业,手里肯定差钱,她就和另外三个朋友说了,过了年再慢慢还他们的。 除了借的两千,关月荷还多给贴了一百进去。现在钱存银行里利息高,要是存个三五年的,一万块钱每年能有一千多的利息。 所以,胡同里不少大爷大妈就是觉得钱存银行里能生钱,买个三万的小院子放一年都涨不出一千块来,不划算! 林忆苦没意见,只是疑惑:“现在还没办好离职?” “正常。申请提交了上去,得把工作都给交接到位。有些单位要是想留人,没半年也离不了。” 不过,算一算时间,年后怎么也该有个结果了。 不用等到年后,初一下午,丁学文和叶知秋带逢春来银杏胡同拜年,正好给她带来了好消息。 “师姐,我离职申请通过了,年后就去办开旅游公司需要的证件。” “太好了!” 话音刚落,林思甜和许成才也拖家带口来拜年。 林听今年收到的压岁钱比去年翻了一番,关月荷又帮她存到了单独的存折上。 这日子看着是一派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以为八八年会一直这么热闹下去。 日子已经晃到了三月份,春节的热闹还仿佛就在昨天,但春节的那份喜庆却是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种种猝不及防的改变。 林忆苦和她说,军衔制度恢复了,他以后的工资构成又要更改。但对他来说,调整之后,他的工资是能往上涨一点。 她的工资也因为工龄增长而往上涨了一点。 但这点涨幅,在一路飞涨的物价面前不值一提。 好就好在,外头的生活用品涨价多,但家里开了个杂货铺,有囤货,他们不用出去排队买物资囤着。 “咋感觉,钱一下子就不值钱了呢?”胡大妈在院子里和金俊伟罗列哪些物品涨了好几倍,“去年刚说了厂里涨工资,今年物价就涨了这么多……还不如都不涨!” 物价上涨,对银杏胡同这些职工家庭来说,影响没大到没法过日子了的程度。但撤掉部分分厂,那真是会没法过日子。 “撤掉部分分厂是什么意思?哪些分厂要撤?我们农副食品加工厂什么情况?” “还有我们配件厂的,撤掉又是怎么个章程?分厂的工人怎么安置?是并入到其他分厂还是……” 谁也没敢把最坏的结果给说出来。 自从有了第一家破产的国营企业,国营厂破产、分流合并这些事都不新鲜了。有些的国营厂曾经福利好到人人争破脑袋,这时代浪潮一冲过来,还不是说破产就破产? 甚至有的国营厂,上半年还三班倒赶生产,下半年就已经发不出工资让工人停工了。 大部分被迫停工回家的工人,等了又等,没等到厂子召回,反而等到了厂子破产、变卖资产买断工人工龄。 虽说大家是在汽车厂总厂底下的分厂上班,但大家都是五星汽车厂的工人。总厂底下,有些分厂效益差,也有效益特别好的。 效益差的分厂要被撤掉了,怎么说也该把他们安置到其他分厂去吧? “哎呀,你别卖关子啊!我都急死了!” “就是啊!老雷,这消息准不准啊?你从哪儿听来的?厂里可一点消息都没放出来呢!” 老雷老神在在地撇嘴,“这还用问?电视机厂的人去咱们几个分厂了解情况了,有打听设备情况的、还有问技术工人情况的。这不就明摆着嘛?” 问话的人心凉了半截,不死心地追问:“只问了技术工人?咱们这些普通工人怎么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都得看怎么谈,有些厂虽然被合并了,但是有要求把厂里的工人都给安顿好的。 可也有些被合并的厂,工人没法安顿的。 银杏胡同最近都在说部分分厂被撤掉的事情,胡同里气氛沉闷,不少人心里憋着气,逮着一点小火花就炸了。 吵架打架的情况急速攀升。 宋公安眼看着就要退居二线、去市局的清闲部门养老了,还经常被拉着去给老邻居们“断案”,宋公安休息日也不待家里,不是去派出所,就是喊上蔡英和西南,一家三口在外头下馆子。 找不到宋公安,一见到她和关月华回胡同,有人开玩笑道:“这有个专业断案的,你们找月华去啊。” 也不知道是哪个邻居,躲在人群堆里小声嘀咕:“让月华去把厂里那些蛀虫抓起来才对!” 其他人听到了,纷纷附和:“就是!把这些蛀虫干部抓起来!好好的厂子,怎么就亏损成这样了?都是汽车厂底下的,为啥其他分厂能有那么高效益?” “我们分厂的厂长住小洋楼、公车随便用,肯定是挖墙角了!” 邻居们也就随口说让关月华去捉人,其实是借着机会把心里的不满都给说了出来,顺便说说自己的猜测。 真让关月华去来给邻居间吵吵闹闹断案,那和主动走到关月华这个炮仗面前挨骂有什么区别? 这丫头的暴脾气,也是胡同里出了名的,大家都知道。 姐妹俩一进屋,江桂英就叹气:“到底什么个情况,厂里也没个准话,工人都闹半个月了。” 跑厂里找领导闹,回来了也在胡同闹。 她不是嫌邻居们闹得烦,而是觉得“撤掉部分分厂”的消息闹心。 五星汽车厂可是个万人大厂,怎么就要撤掉部分分厂了呢? 江桂英同意邻居们说的,觉得就是有些厂领导做得不够好,所以厂子效益才差。 关月荷和关月华姐妹俩都不吭声,这时候,少说话反驳才是对的。 一个厂子的衰败,很难说只是厂领导的问题。当下的政策、外资企业和乡镇小作坊的冲击、还有厂里“大锅饭”的存在导致工人积极性低…… 原因太多了,每个破产倒闭的厂子都有不同的问题。 但几乎都在说明一个问题:时代变了,没有跟上时代发展的个人、集体,都会被时代抛下。 六月初。 五星汽车厂总厂办终于出了明确的文件,五星汽车厂底下部分分厂撤厂合并,其中包括了配件厂、副食品加工厂、汽水厂…… 同时,五星汽车厂出了个下岗工人名单,银杏胡同许多老邻居的名字都在名单上头。 像伍二妮和金昌盛两口子,他们都不是技术工,还都是被撤工厂的工人。厂里就给了他们家一个工作指标。 两口子只能有一个被调去其他分厂重新分配工作,剩下一个则要下岗在家待业。 下岗待业的工人算是停薪留职,但不用给单位交劳动保险,可以自己找零工,或者去干个体户,如果厂里后面需要招工,会优先从下岗待业的工人里招。 商量了一晚上,最后决定让伍二妮留厂里工作,金昌盛去帮伍家旺收废品。 别看收废品这活儿埋汰,但真不少挣。伍家旺都攒够可以买个小院的钱了,只是一直没舍得把钱花出去,都存在银行里攒利息呢。 而同样上了下岗名单的罗桂芳,心里倒是不着急。 宝玉在医院管抓药的,宝安现在是三级钳工了,宝宁去年大学毕业后就选择留在了海市的一家外企上班,不像国企旱涝保收,但工资高,三个月的工资都比她一年的工资高。 蔡英羡慕道:“三个闺女都出息,你还愁啥?” “得愁啊,我一天没闭眼,就得一直愁着。”罗桂芳说笑着,忽然小声道:“我打算自己炒瓜子去学校门口卖,你啥打算?” “我?我这本来也要退休了,提前两三年不影响。”蔡英道:“西北打算在部队那边领证结婚,没法请假回来,我打算等西南放暑假了,和她一块儿去部队。” “哎哟!西北要结婚了?啥时候谈的对象?对象哪儿的?” “领导给介绍的,相亲见了一面,俩人看对眼了,就说早点把婚事办了。他对象是当地人,在军工厂里上班。” “这多般配啊。”这回改成罗桂芳羡慕蔡英了,“医院的领导给宝玉介绍对象,宝玉都没看上。” “你就是闲操心,宝玉那条件,多的是男同志追,等着吧,优秀的还在后头呢。” 说完了孩子的婚姻大事,罗桂芳又绕回到工作上,她打算去收瓜子,想问问蔡英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帮忙收生瓜子。 “还真有!我们食堂一个管采购的小同志,她经常从乡下帮人捎生瓜子。你等着,我明天就去问问她。” “行!英姐,谢谢你啊!” “都是邻居,你帮我、我帮你的,不用说这些客套话。” 罗桂芳确定了这事儿,又要去找白大妈,白大妈说也想去小学摆个小摊卖炸货。两人可以做个伴儿。 虽说白大妈两个儿子没在下岗名单里,但白大妈这个人很有忧患意识,生怕以后再有下岗名额,会落在她家,决定提前做好准备。 这样的情况,几乎在每个院子里都有上演。 总厂的文件和下岗名单刚出来时,大家都是哭啊闹啊的。 但日子总归还得过下去。 于是,暑假还没开始,大家又忙活开了,纷纷开始寻找出路。 第212章 可惜 据不完全统计, 银杏胡同有十分之一的工人下岗待业。 这数目放到整个五星汽车厂里,那就是小浪花。但放到具体的某个家庭里,就变成了惊涛骇浪。 所以, 从银杏胡同搬了出去的瓜子王两口子带来招工消息时,瓜子王两口子瞬间成了银杏胡同第一大好人。 “他们家那厂子在郊外……说是在郊外, 其实也不远,和去厂里上班差不多。”江桂英是个闲不住的,星期天趁着关爱国和万秀娟休息在家带娃,她就跟着胡同里的老邻居们去参观了瓜子王家的食品工厂。 虽然瓜子王两口子说是小作坊,但那地方占地可不小,而且人家也不是只做炒瓜子, 还做些小零食。 在江桂英他们看来, 这小作坊和正儿八经的工厂没啥区别。 江桂英嘴巴停不住, 说累了又灌两口水, 继续给没去参观的邻居们道:“你们甭听人瞎说,说什么私人厂不体面, 这外头都找不着工作了,还想啥体面不体面的?我看这些人就是吃了几年饱饭就开始忘本了!” 刘媒婆哼了声,道:“谁要是这么想,饿死了活该。反正我们家不觉得进私人厂丢人。” 江桂英难得把刘媒婆给看顺眼了, 俩人以前因为刘媒婆想给她两个闺女介绍对象的事儿没少吵。 “算你说了句人话。” “江桂英你别门缝里看人, 把人看扁了!”刘媒婆白了她一眼。 她刘媒婆可是胡同里最早开始摆摊卖早餐的时髦人,思想可不像一些老封建。 她小儿子也在下岗名单里, 但她那早餐摊, 自己都能忙活过来,用不着他。一听说瓜子王那儿招人,她就让小儿子报名去了。 她俩一人一句, 加上其他同去参观了的大爷大妈都说好,原先有些犹豫的人坐不住了。“这报名啥时候结束啊?现在还能报不?”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11节 “你真想找工作,你就自个儿到人家厂里问去。” 江桂英心道:都下岗了,还挑挑拣拣找工作,要真有本事、有关系的,其他效益好的分厂早把人给要走了。 像罗桂芳,人家已经在厂子弟学校大门外摆小摊了! 不止卖她自己做的炒瓜子,还从瓜子王家的食品厂进货,做了个零食摊。谷雨天天都想把兜里的零花钱给砸到这些零食摊上。 刚想到谷雨,谷雨就冲了过来。 “姥姥!” 江桂英没反应过来,被林听和谷雨给扑得一屁股蹲坐到了地上。 下一秒,这俩淘气鬼都被揍了屁股。 “说了不准这么扑人,我看你们欠收拾。” “嗷!妈妈我错了!” “小姨小姨,嗷!我也错了!” 其他邻居转过来看热闹,心说桂英家的俩外孙女够闹腾的,就该月荷来收拾。 和伍家旺差不多岁数的,见到关月荷收拾自己孩子,心里悄悄鼓掌叫好:月荷姐连她闺女和外甥女都一样收拾,不是只收拾他们,舒坦多了。 没多久,刚刚还嗷嗷哭的林听和谷雨又嬉皮笑脸地坐在杂货铺柜台后,斯哈斯哈地吃棒棒冰。 趁着大人不注意,悄悄地给小鱼和瑶瑶舔一口,看两个小的被冰得龇牙咧嘴,林听鹅鹅鹅地笑个不停,在看到妈妈警告的眼神后,才收敛了点。 眼看着箱子里的冰棍要没了,叮铃叮铃的声音传来,林大爷又带了一箱冰棍回来。 胡同口坐着唠嗑的邻居坐不住了,纷纷从口袋里掏钱要买一根。 “咱们厂以前一到夏天,又发冰汽水,又发冰棍。现在汽水厂被撤了,以后就没这个福利了。” “是啊,以前厂里每到七八月份,一个月发两次汽水,等到下班带回家了都不冰了,滋味少一半!” 虽然大家都说自己厂的汽水比不上北冰洋汽水,但好歹有甜味,到发的时候照样高高兴兴地去领,等到下班时带回家,一家人分,大人尝尝味儿,小孩儿能多喝一两口。 可这汽水厂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许多下岗的工人还是没能想明白。 手里的风扇摇啊摇,几声无奈的叹息,消散在这个烈日炎炎的午后。 “哎,对了。”许大妈神秘兮兮地道:“你们猜我早上在大前门遇上谁了?” 停顿了一会儿,许大妈拍了下手公布答案:“丁老四他媳妇儿!” “我在大前门附近看到丁老四媳妇儿给外国人当导游!我就纳闷了,她和丁老四工资不低吧?星期天还出去挣外快呢?” 刚刚的叹息好像是错觉,一听到这八卦,大家瞬间又来了精神。 “你是不是看错了?” “对啊,人家两口子都是大学生,都工作几年了,怎么说都当上干部了,怎么可能星期天还去挣外快?” 许大妈急了,“他们五一那天还来了咱们胡同,我当时还和小叶聊了几句,她长啥样我能看不出来?绝对没认错!就是小叶,丁老四他媳妇儿!” 见许大妈这么信誓旦旦,大家信了大半,正疑惑呢,丁大嫂就给他们解了疑惑。 “老四他媳妇儿辞职了,要下海经商,办了个旅游公司,专门接待外国游客的。” 邻居们震惊,“为啥啊?” 这年头,甭管上头怎么号召,实际上办停薪留职或者辞职下海经商的,那真是少数。 像曹丽丽办停薪留职,他们勉强能理解,毕竟曹丽丽一看就是有点野心的,继续留在国营商店,一辈子到头都是个售货员。但叶知秋是为啥啊?好好的一个干部,还是管外贸的呢,现在外贸多挣钱啊…… 丁大嫂比他们更想不明白,那么好的单位工作着,居然还想着辞职经商?! 要不是两个侄子在外头遇上叶知秋了,他们也还都不知道呢。 知道归知道,老四两口子逢年过节会来胡同走一趟,给关家和林家送礼品。却是从来没想过上她家的门。 大家关系也就那样,人家干啥,也轮不着他们着急。 杂货铺里头。 把四个叽叽喳喳的娃交给林大爷带去了客厅里待着,江桂英和方大妈才戳了戳正在翻货架的关月荷,“小叶公司做得还成吧?” “应该是很不错。” 不然的话,也不会说预计年底就去买辆面包车。 当时他俩还说,争取明年再多买一辆,以后他们四家出去郊游,用自家的车都够了。 江桂英他们其实也是五一那天才知道叶知秋已经辞了职,正在开旅游公司。 当时他们的震惊不比邻居们小,好好的工作,就这么辞掉? 多可惜啊。 在当下看,大部分都觉得可惜,可日子翻到1990年时,江桂英又改了口。 “小叶有眼光,早早辞职下海开公司,比别人抢先一步,挣得多。”江桂英笑眯眯地回味道:“小叶这人好,非绕路给我送回来。哎呀!今天这趟门没白出,蹭到了小轿车……还是小叶开的车稳当,我一路坐回来,都没头晕!坐你大哥开的车子回老家,晃得我晕乎乎的。” 关爱国悄悄撇嘴,道:“那能不稳当?人家叶总开的是小轿车,就载你一个。我大哥开的面包车,这小轿车能买好几辆黄色面包车呢。” “对了,娟娟报名的事儿,二哥二嫂怎么说?打算是报高中还是报中专?” “你二哥说等明天你大姐他们休息了,找他们帮忙参考参考。” 关卫国和李秋月觉得自己文化水平不够,怕耽误了娟娟,想着得让家里见识多的帮忙分析。 “是该这么办。”关爱国点点头,他打算以后等瑶瑶要中考了,也找大姐二姐他们帮忙参考。 人嘛,有时候就是得听劝。 听劝的人有好日子过。 要是大哥早点听大姐夫的劝,两年前就去办车证,从厂里出来单干,说不准早挣上了钱了。 这两年里,看到他师兄弟们出去单干都挣得盆满钵满,他才下定决心从厂里办停薪留职。早被别人甩开一大截了。 得亏大姐夫找人帮忙,才买到了辆二手面包车跑出租。而他的师兄弟们,已经鸟枪换炮,换成了夏利或者捷达,收费更贵,赚的自然也更多。 真是一步慢,就步步慢。 关爱国和万秀娟悄悄对视一眼,才开口道:“明天我大姐夫也来不?” 江桂英警惕,扫了他几眼,就知道这小子没憋好屁。 “你又想干啥?” “我还能干啥?”关爱国直接道:“理发店的效益眼看着要不行了,我现在不赶紧琢磨点别的出路,那就只能等下岗名单出来再琢磨了。” 这年头,办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连厂里的副厂长都响应号召,辞职去南边创业了。 就算他想继续留在厂里当烫发师傅,那也得厂里能一直留着理发店啊! 88年第一次撤掉部分分厂,那些下岗待业的工人至今没几个是被召回厂里重新上岗的。反而这两年里,厂里又陆续撤掉了三个分厂,现在就只剩汽车制造这一个主业务了。 外头私人开的理发店一年比一年多,人家还更时髦、设备更先进,国营理发店毫无竞争力。 他已经能预见到,要是还有下岗名单出来,就该轮到他了。 “我想办停薪留职,也出来开个烫发店。”关爱国又补充道:“我不和我爹抢生意,打算换个地方……嘶!” 关爱国转头过去看他老爹,想瞪又不敢瞪,他又没说错话! “说的什么话?”关沧海没好气道:“你办了停薪留职回来,店里的烫发刚好交给你,你每个月给我交租金。” “你那店老土得很,年轻人谁爱去啊……哎哎哎!我说实话还不成了?”关爱国起身,捞起旁边玩铁皮青蛙的瑶瑶就溜了出去,“和你说不明白,等明天我大姐夫来了,让我大姐夫和你说。” “你大姐来说都不成!”关沧海气得都开始说大话了。 第213章 买单位房 隔天星期天。 大家早收到了关卫国的电话, 于是,吃过早饭后,陆陆续续都回了三号院。 林思甜和陈立中是被关月荷拉过来的, 丁学文正好有空,也带着逢春过来帮忙参考。 他们路过胡同口时和邻居们寒暄了几句, 等他们一迈进三号院,大爷大妈们就开始交头接耳了。 “我刚刚可看到了,丁老四坐他媳妇儿的车过来的,送到大街上,他爱人才掉头走。看他媳妇儿多能耐……” “这有啥?咱胡同又不是没见过吃软饭的。”不说大名鼎鼎的金俊伟,就说二号院的郝大仁, 从结婚后就一直跟着张超男住这边, 和上门女婿没区别。 其他人仔细一想, 觉得有道理。 甚至还给提了新例子, “曹丽丽现在都开上超市了,不也比常正义挣得多?看人家那小货车开的, 再过两年,估计也能开上小轿车了。” 也有人反驳道:“人金俊伟现在吃上硬饭了,看他那啥中介公司,搞得风生水起, 他没少挣呢。” “拉倒吧, 这两年没多少人买房子,他挣啥?” “就是!外头还说要搞什么商品房?贵得要死。谁会去买这玩意儿?” 自从88年出台了住房制度改革措施, 他们住的公房租金往上涨了不少。但是, 住房改革里还提到了单位公房出售,也就是把自家从单位分到的房子花钱买下来,以后产权就归自己家了, 比去外头买私人房子便宜多了。 虽说五星汽车厂还没开始出售单位公房,但市里有的单位已经在执行了,就比如纺织厂和日化厂。 不过,那两个单位都是面临倒闭分流,欠了工人大半年工资,最后把单位房出售给工人,抵了拖欠的工资。 他们啊,现在就等着厂里也出文件,到时候就把现在住的房子给买下来。 他们这么想,外头不少单位的人也这么想,在外头买房的心思就这么歇了。 甚至还有人偷偷笑话前几年跟风买房的,有那买房子的钱,存银行吃利息,几年下来都够再买一间平房了。 尤其是关月荷,花大钱买个小院子,真是瞎折腾。 但大家也就私底下笑话几句,谁也没敢当着关月荷的面说风凉话。 “红旗现在评上了高级技师,一个月工资能有一千多!要是别人来借调,那补贴奖金加起来,两千都是有的。肯定还是她的工资养家。”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羡慕道:“我看金俊伟这顿软饭能吃上一辈子。” 现在不说八级工了,改成了评初、中、高级工,高级工再往上是技师、高级技师。 周红旗已经评到了顶,工资收入在五星汽车厂里已经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一小撮人了。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12节 众人羡慕,但又服气。 这么高工资,也是人家该得的。 “所以说啊,这人还是得学门技术,有了技术,甭管外头咋变,都能混口饭吃。” 谁说不是呢?有技术的人,除非犯错,不然都不会出现在下岗名单上。被抛弃的,都是些没有本事的普通工人。 可即使是周红旗这么高的工资,在那些做生意的人面前,这点收入也不算什么。 看瓜子王两口子、曹丽丽、叶知秋就知道了,人家那叫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哪怕是方大妈和林大爷这样只开个小杂货铺的,这每月收入也不比在单位里上班的人少啊。 这年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所以啊,谁大学毕业分配到哪个单位、谁在单位里又升职了,这些都掀不起什么讨论浪潮了,大家更关注的是:谁家挣到钱了? “还是桂芳家的宝宁有成算,看看,当初多少人说她傻,读个大学出来居然去外企工作。现在都改口了,个个都夸。” “宝宁没得说,那丫头都在海市买房了。桂芳老早就和我们显摆了,等学校放暑假了,她就去海市玩几天。宝宁说要给她买飞机票呢,哎哟喂……” 关月荷过来时,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酸味儿。 邻居们听到熟悉的哈哈大笑声,就知道是林听那淘气丫头过来了。 一抬头,发现还有好些日子没见的关月荷。 “月荷,你们两口子最近咋都不过来散步了?” 不提还好,一提就让人恼火。 这火气还不好往外说。关月荷借口说最近事儿多,没空散步。 邻居们也没多想,毕竟人家两口子那么大个干部,工作多,那很正常。 邻居们不知道的是,关月荷和林忆苦最近这段时间,下班回家了,还得操心林听的作业! 她现在总算理解许成才经常挂嘴边的那句话了:“等你们三个的娃也都上小学了,你们就知道了!” 林听是89年的九月份上小学,全家人聚在一起商量,并综合了林听自己的想法,最后给林听报了五星汽车厂子弟小学。 平时都是在学校做完作业上交给老师修改了才回家,但林听的语文老师回家待产生小孩了,其他班的老师来代课,忙不过来,就会让他们把作业带回家做。 这小王八蛋,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旺旺到处找人玩游戏,晚上还要看电视,看完了才不紧不慢地拿出作业来写。 关月荷和林忆苦晚上的学习经常被打断,一个不注意,林听就把笔放下,玩别的去了。 她真怕哪天就被老师喊去学校批评了。 林听半点不知道妈妈心里的想法,风一样地跑过去,“大爷大妈好!” 不等大爷大妈也打招呼,她就拐进了一号院,“爷爷奶奶,我来了!小鱼你吃什么?我也要!” 听得关月荷的脑瓜子嗡嗡响。 耳不听为净,关月荷在杂货铺外头和方大妈打了个招呼,匆匆赶去了三号院。 逢春见着了她,侧着脑袋看她身后,“姐姐呢?” “在前边的杂货铺里,你要过去不?” 正好谷雨跟着她爸妈过来,关月荷就让谷雨把其他娃都给带出去玩儿。 关家这边屋里,只剩下一帮大人和娟娟一个大孩子。 关卫国率先开口道:“娟娟自个 儿的想法是直接报中专,就是不知道报什么中专好。” 娟娟的成绩好,在学校里次次都能考前几名,所以,哪怕现在考中专比以前还更难,但她也是有把握能考上的。 一听已经定了要读中专,关月华立刻皱眉,刚想开口,就被谷满年扯了扯衣角,瞪了他一眼,但好歹把话给忍住了。 连关月荷也有些意外,她以为娟娟更想读高中考大学呢。 “确定是你自己想读中专?”关月华还是没忍住,冷不丁地开口。 家属院里有些当家长的,认为中专早点毕业出来能早点分配工作帮衬家里,就非要孩子改志愿,甚至还有背着孩子把志愿给改了的。 “啊?”娟娟愣了下,随后肯定地点点头,“是我自己想的。” 以前她老听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说大姑二姑她们读了大学多好,心里想着她以后也要读大学。 等她长大了,又觉得,读完大学出来可以分配工作,读完中专也照样能,还能少读好几年呢,那为啥不直接读中专? 班上老考第二的同学天天给她说读大学多好,但她怀疑这人没安好心,想忽悠她去报高中考大学,这样就没人和他竞争考中专了。 “嗯。你想好了就行。”关月华说完,见关卫国红了脸想解释,就补充了一句:“读大学读中专都一样,只要自己乐意就行。” 关卫国还是有些不高兴,月华这话问的,好像他非让娟娟报中专似的。 但他平时晒得脸黑,生气也是生闷气,李秋月察觉了,但屋里这么多人呢,人家还是过来帮忙的,这样生气多不好。 再说了,月华是啥性子,她这个不常来往的二嫂都了解,他当二哥的还不了解?月华就是心里憋不住一点气,有啥觉得不舒坦的,她怎么都得给问了个清楚。 说到底,月华也是为了娟娟好。 李秋月悄悄地拧了下他,给他使了个眼色:回家了你再气。 屋里正安静时,谷满年笑呵呵地开口道:“读中专好啊,现在中专比以前难考多了,老多人想读都读不上呢。” “可不是?!”江桂英两手一拍,就道:“我觉得报师专好,读完出来直接分配进学校工作,和蔡英家的西南一样,每年寒暑假还有假期,年年放了寒假就陪蔡英去南边看西北,多好啊。” 自从经历过静静连着三次高考这事儿,江桂英和关沧海就对“考大学”放下了执念,觉得大学考出来也是等分配工作,要是能读中专就读中专好了,还能多四年工龄呢。 这时,林思甜道:“也可以考虑报卫校啊。”说着还列举市里的另外的两所和医院相关的中专学校,“有个护士学校,还有个中医学校。从这些学校毕业,毕业后基本都是分配到医院,或者分到卫生所里。” 林思甜还把这几个学校着重培养的专业给列了出来。 “这个也好,进医院好。”关沧海附和道。 关卫国和李秋月赶忙把这几个学校给记下来,心想着,还好找了他们做参考,不然,他们哪知道市里还有这么些中专学校?更不知道哪些学校侧重教什么专业的。 等他们记完,陈立中又列了几个和铁路电气、建筑材料相关的中专学校。 至于五星汽车厂自己开办的技校,大家都默契地没再提起来。 厂里的技校开办初衷是为了给厂里输送人才,但现在厂里撤掉了不少分厂,用不着那么多人才,像会计班就被取消了,剩下的,就算从厂里的技校毕业出来,工作也不见得就百分百稳妥。 现在的厂子弟,除非是真考不上别的中专了,否则都不会报厂里的技校。 当初多少厂子弟争破了脑袋想进去的地方,现在居然成备选了。 把学校给全列了出来后,大家又帮忙分析报哪个学校更稳妥。 学生考中专,只能填报学校名称,具体学什么专业,要进了学校之后,由学校分配。当然也会结合学生情况做分配,但几乎没得选。所以,在报学校时,就得做好可能被分去一些不感兴趣的专业的心理准备。 娟娟也坦诚,说只想着读完出来分配工作,能把户口转到城里来,读什么专业不是很看重。 谷满年一听,转头就和关月华说悄悄话,“跟月荷似的,就想有份工作,单位是啥、岗位是啥,都可以适应。” 这回是关月荷忍不住说话了,“要是就为了户口,那为啥不想着读高中考大学?读完出来分配单位也能转城市户口啊。” 妞妞明年才中考,但许成才和秦子兰已经帮忙想好了,就让妞妞报高中考大学。 许成才想的也简单,读了大学,能选择的多,以后就算分配到的单位不好,怎么也能回自己厂里去。 娟娟挠了挠头,道:“我们班有个同学,他哥大学毕业出来分到了日化厂,现在下岗待业了。” 屋里其他人一时间无话可说。 极少数的倒霉例子,愣是让她给遇上了。 过了会儿,关月荷严肃道:“要是只为了户口,那你得想清楚了。万一你录上的是师专,最后分配回老家的小学,你这户口转不转,区别也不大了。” 关月荷可不是和她开玩笑。 这都是许成才平时唠叨时提的,说不想让妞妞读中专,就是怕她万一被分配到郊区,回家不方便不说,以后想调回来难得很。 丁学文赞同地点头,“分去乡下倒不难,想回城就难了。” 他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为了回城,足足等了十年。 “有一点也重要。”关月荷道:“学校老师现在工资低……啧!你们这什么眼神?讲奉献,也要保障生活不是?吃饱饭才能干好活!” 前几年,大学生更倾向于去国营厂,工资高嘛,比起机关单位、学校等等,高太多了。但这几年,国营厂也不见得那么好了,大学生又涌向了外资企业、私人公司,现在还掀起了出国潮。 “说不定等你读完大学出来,还能出国呢。”关月荷随口开玩笑道。 “确实是要考虑好。”林思甜补充道:“等你毕业出来,那也是三年后了,以后中专毕业出来能不能分到市里的医疗单位,都不好说。倒是基层医疗最缺人,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毕业后会被分回郊区乡镇的卫生所。” 他们几个大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娟娟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关卫国和李秋月两口子更是紧皱眉头。 光想着中专毕业后能分配单位、能转户口,但不知道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 要是读完出来被分回镇上工作,那这户口改不改的,确实是没多大区别。 关月华最后又给添了一把火,道:“我们家属院里,除非家里特别困难的、爸妈不干人事儿的,才想着让成绩好的娃去报中专。” 说到这句时,关月华直接忽略了关卫国瞪过来的眼神,她又没说他是这种人。 “你回学校了,多问问同年级其他成绩好的同学,他们大部分肯定说要考大学。” “对了,我听说,农村户口的学生报中专,分数要求更高。这点也要考虑。”谷满年提醒道。 屋里好几道吸气声,“这怎么还不同要求呢?” “人家就是这么规定的。”关月华直言道:“我的意见是,既然成绩好,那就报大学。” 关月荷看看娟娟,又看看二哥二嫂,道:“你们还是回去再商量商量,我也是支持报高中考大学。” 一帮大人帮着参考,最终娟娟也没完全定下来,她本来还打定主意报中专,姑姑们一分析,她就开始动摇了。 “没事儿,离报志愿还早,你再慢慢想。” “对对,是得慢慢想。”江桂英道:“一辈子的大事儿,不能马虎了。” 江桂英叹气,“读书真不是个简单事儿!”光报志愿,她听得都要开始掉头发了。 关卫国和李秋月点头,得亏找了他们帮忙参考,要是等三年后,娟娟回大队小学报道,那真说啥都晚了! 关月荷乐笑了,“您知道我以前学得多难了吧?” 江桂英给了她个白眼,“我都懒得说你,你好意思说自己闺女不好好做作业,你以前做作业都没你闺女认真。” “瞎说!我就不是这种人。”关月荷拒不承认。 两边的丁学文和林思甜默默低头偷笑。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13节 — 报名的事虽然没定下来,但李秋月没忘记张罗答谢大家。 “我们在明大爷那儿定了一桌菜,待会儿都过去吃饭。都别跟我们客气,应该的,为这事儿还让你们专门跑一趟,就这么定了,一定都去啊。” 但还没到饭点,大家也就在这边坐着聊天。 谁也没想去一号院把那几个大嗓门喊回来,难得他们这些大人有清净的时候。 娟娟出去找同学,关月荷见二哥二嫂要出去张罗午饭,起身跟了出去。 走出胡同口了,关月荷见旁边没外人,才道:“二哥二嫂,你们回去再和娟娟商量商量。家里这几年条件好起来了,用不着她早早出来挣钱养家……哎呀,二哥,我知道你没那想法。我是怕娟娟自己心里这么想,你们得回去和她聊聊。” “娟娟才十六七岁,这年纪你指望她能想得多长远,是吧?” 关卫国点头,却又摇摇头,笑道:“十六七岁也不小了,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给自己找到工作留城里了。” 也是,她十六岁没到都知道要给自己找份工作留城里了。 “那你们就更该和她再聊聊了。” “读中专、读大学都能分配工作,但我想着,还是读完大学出来好。你看啊,我以前那时候是推荐上大学,后来人家有些单位都不承认工农兵大学生的学历,还好我当时听老师的,去考了研究生。” “也不是说读中专就不好,我是怕以后娟娟没得选,我们想帮忙都不好出力。” 三人放慢了脚步,关卫国和李秋月静静听着,时不时地点头。 “咱们家大关系没有,但以后娟娟要是读完大学出来了,她想留城里工作,把户口转出来,那还不简单?” “当然了,前提是不能违反纪律。”关月荷笑道:“做错事,青天大老爷第一个出手收拾。” 她身边这帮亲友,啥行业没有?托朋友帮忙推荐个大学生进单位,那多简单! 或许都用不着托人推荐,让朋友们帮忙留意哪个单位招人,让娟娟自己面试去都成。 大学生又不是大白菜,随随便便都能薅到一个。她相信,哪怕是娟娟七年后大学毕业出来,大学生仍然是稀缺人才。 “行,我们回去再和她商量商量。”关卫国心里有数,知道她这话相当于是给他们交底:只要娟娟能读了大学出来,她以后就能拉一把。 他心里有数,要是换成大哥和小弟,月荷不一定能托底说这些话。 果然,下一秒,月荷就和他小声道:“这话咱们三个,不是,加上林忆苦,咱们四个知道就行。” 就好像以前,他从家里悄悄给她带鸡蛋,她也悄悄给他留厂里的瑕疵鞋。 “月荷,二哥记你这份情。” “嗐!没啥好记的,我年年吃你不少苹果。不过,今年还是少送些吧,我去年冬天都快吃吐了。” 她这么不挑食的人都快吃吐了,可想而知,她去年冬天吃了多少苹果! 关卫国笑了起来,应了声好,脸颊上曾经明显的酒窝却已经随着岁月流逝而消失了。 — 关月荷折返回三号院时,正好听到“卓越服装厂”几个字,顿时加快了脚步。 “咱们厂怎么了?” “我听白大妈说,服装厂的单位房要对工人出售了。满年,这事儿是不是真的?”江桂英想起来这事儿,就赶忙找谷满年求证。 其他人纷纷看向他。 卓越服装厂是这一片出了名的效益好,居然也要出售单位房了? 谷满年解释道:“和厂里效益没关系,咱厂长说,跟着国家的政策走准没错,早日把房子落到工人手里,工人心里也踏实。” 当然了,这是对外的说法。 实际是厂里准备推行集资房,厂里和工人都出钱,把工人的房子给建起来。 但集资房也有限,所以,已经分到房的工人,可以以200一平的价格买下现在的房子。而还没有分到房的工人,要是报名集资房,则出400一平。 “这么便宜?!”好几个人惊呼。 服装厂的房子是楼房,可不是胡同里的大杂院。外头的平房现在都要400一平了! 谷满年得意地笑道:“反正咱们按照规定来,厂里效益好,才能拿钱出来给工人办这些大事。” 连关沧海都忍不住酸道:“卓越厂的福利,那是没得说。” “嘿嘿。”谷满年龇牙乐呵,这卖旧房、集资建房都提了快两年了,厂里才终于出了明确文件,他老早等着了。 “你们住的那房子,是要买下来吧?” “那必须得买啊。” 厂里把出售价定这么低,明显就是给他们谋福利,让他们都能买下房子。钱不够,那就去找财务预支工资、去找亲友借,总之,这房子必须得买下来。 但也有人脑子不开窍的,非犟,说租金涨了也还是不高,用不着买下来。反正他们不买,厂里也不会把他们赶走,只不过房子产权继续归厂里,他们只需要每个月交租金。 关爱国眼珠子滴溜一转,兴奋道:“既然他们不买,那可以……” “不可以!”谷满年光听个开头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厂里规定了,只能本厂职工有资格购买,这算是单位给补贴的房产,不能办房屋所有权证,得五年后才能办。厂里还规定了,这五年内,工人办离职或者被开除,钱退回去,房子要收回单位。” 非本厂的人来买?那不成。 甚至本厂的工人也只许买自己分到的房子,不允许多买。 关爱国刚刚的兴奋落了下去,“好吧。” 还以为他们也能趁机住上楼房呢。 “也不知道咱们厂啥时候也对工人出售公房。”江桂英现在的思想观念变了,觉得房子还是得把产权落自家名下才好。 卓越服装厂对工人出售公房的具体文件一出,又掀起了一阵轰动。 大家羡慕别人厂的福利时,少不了骂一骂自己单位。 但等到八月初,五星汽车厂也出了对工人出售公房的文件,不少人又改了口风。 “你不说房子得是自家的产权好吗?你咋又说不想买了?” “文件上写着300一平,我们家二十平,一下子要出六千块,我有这钱,我放银行里吃利息不更好?” 还有些改主意的人则是因为心里落差太大。 “卓越服装厂的旧楼房200一平,集资新建的楼房也才400一平。我花300买平房,那我不亏了?” 白大妈翻了个白眼,“楼房是好,但你买不着啊!外头的平房还要四百一平呢,厂里定三百,你偷着乐吧!” 有些人是嫌贵不舍得买,有些人是因为原来的双职工因为下岗待业,目前只有一个人挣工资,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 总之,等到汽车厂房管科的人做好统计了,发现银杏胡同这边确定买下房子的只有一半。新家属院出钱买房子的倒是多了不少。 江桂英和方大妈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上新衣服,高高兴兴地去房管科办手续。 胡同里不少大爷大妈也这样,收拾齐整了才出门。 等她们回来,两个老太太张罗着全家人都回来吃饭,说要庆祝一下。 关月荷又咬着牙贡献了一瓶酒出来,她早些年囤下来的酒,已经快要喝完了。 这两年,她和林忆苦把欠朋友们的钱都还完了,存折里开始有了余额,但她还是没舍得花钱买酒囤着。 外头一瓶茅台酒足足两百块! 林忆苦从门外探头,开玩笑道:“要不咱们去外头打两斤白酒装空瓶里?” 关月荷谴责他思想不对劲,转头就问他啥白酒的味道比较像。 林听从自己房间跑出来,看到爸爸妈妈在客厅里嘀咕,妈妈捂着嘴偷笑,看着像是在商量干坏事。 “我也要听!” “听啥听,走了,去吃饭!” “你们是不是说我坏话了?”林听蹦跳到爸爸后背上,伸手就揪住了两只耳朵,但很快,林听就顾不上纠结他们刚刚说什么悄悄话了,一个劲地拍林忆苦的肩膀,“爸爸,追上妈妈!” “爸爸,你跑快点啊!” 林忆苦气笑了,道:“你爸我负重前行,追不上也正常。” 要是追上了,那这比赛可就没完没了了。 关月荷同志率先到达终点,在老爹的注视下,熟练地把酒暂时放进橱柜里。 江桂英从厨房出来,见他们两口子是跑着过来的,少不了又说他俩真是一身牛劲没处使。 关月荷见家里的小房间敞开着门,娟娟的东西已经都搬了回去。 “娟娟读高中不住家里了?” “以后的初中高中都得住学校宿舍了,瑶瑶也得自己住一间屋了……你俩把桌子搬院子里去,今晚在外头吃。” “来了。” — 四个长辈还没抿酒,人就醉醺醺的了,颠三倒四地说着他们分到的这套单位房的老黄历。 不对,现在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了。 就这两处小小的房子,托举着他们两家四十年间的三代人,从这里成长起来,然后走出去。 感慨万千之际,隔壁院里的庆祝声更响亮:“这是我家的房子,我明天就买大白给它粉刷白净了!再给铺上砖!” 惹得大家一阵哈哈笑。 第214章 常联系 一整个八月份, 银杏胡同天天都有人重新粉刷自家的房子。 有的大爷大妈一改往日的省钱作风,把屋子粉刷好之后,陆续地往家里添置大家电。 胡同口运彩电、洗衣机、冰箱的三轮车络绎不绝, 谁家定了新时代的三大件,嗓门嘹亮得能让胡同最里头的人都能听到。 他们长湖街道这一片的电网改造, 总算在今年六月份完成了。 改造之后,只要家里合理用电,就不会跳闸。 “老白,你家都买冰箱了,怎么不买个彩电?”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14节 白大妈招呼着送货的三轮车师傅开到二号院门口,笑呵呵地摆摆手, “黑白电视也能看, 还是冰箱好, 实用!以后啊, 在家里就能自己做冰棍吃,还省钱了。” 家里早添置了冰箱的人笑笑不说话。每个买冰箱回来的人都这么说, 但到了夏天,还是会去外头花钱买冰棍或者雪糕。 尤其是家里有孩子的,在孩子眼里,外头卖的就是比家里的香甜。 关月荷听到热闹声, 从一号院走出来探头看, 发现是白大妈家买大家电了,顺口就道了声喜。 “同喜同喜!”白大妈笑哈哈的, “月荷, 你家里也买冰箱了吧?” “快了。”才把欠债全还清,她打算再攒攒,反正她和林忆苦经常在单位吃饭, 家里对冰箱的需求不太大。 见三轮车师傅一个人不好把冰箱卸下来,她就过去帮忙。 白大妈一边道谢一边道:“等冰箱用上了,改天给你家林听送家里做的冰棍。” 听了这话,关月荷想把冰箱原路搬回三轮车上。 忙道:“您可别!她在外面买了雪糕吃,回家了还吃,前天闹肚子还去医院打针了。” “哎哟!那是不能多吃。” 关月荷帮了忙,在院子里洗手,发现二号院的邻居们这个星期天都齐齐整整地留家里。 一问,才知道二号院的每家都出钱把房买了下来,家家都忙得热火朝天的,要重新粉刷房子、修缮门窗、添置家电。 晚上,林听就趴在关月荷的后背追问:“关副司长,我们家什么时候买冰箱?” “明年夏天就买。” “好久……” “就算明天买回来了,你这个星期也不能吃冰棍。”关月荷反手朝她屁股拍了下,“坐好,把你暑假作业拿出来写。” 一说要写作业,林听就开始扭麻花,“我想回老家玩儿。” 关月荷充耳不闻,这小王八蛋,什么都想,就是不想写作业。 这时候,胡同外传来了熟悉的摩托车声,林听立刻往外跑,“我去给爸爸开门。” 关月荷从房间敞开的窗户看出去,小院门口那儿,林听忙着开门,旺旺摇着尾巴对门外喊,隔壁邻居家的狗听到了,也跟着喊了起来。 门刚敞开,林听就朝外探脑袋,欢呼着喊爸爸。 等窗外的风帮她把书翻到下一页,林忆苦这时候也推着车进了小院。 林听可真是孝顺大闺女,她爸推车回家,不帮忙就算了,还要坐上去,给她爸增加难度。 小小的院里一阵热闹,等林忆苦带着一身水汽回到客厅,才是一天中一家四口短暂的相聚时间。 用了十几年的老风扇转动时都吱呀吱呀地响,怪吵的,得亏他们家三个人一只狗的嗓门都中气十足,才没有被响声覆盖说话声。 “这个星期天和你战友们吃饭,要不要买点东西?” 林忆苦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东西就不买了,到时候给他们几家的孩子包红包,方便。” “好。”关月荷和他确认一遍都有谁来吃饭,谁家有几个孩子,都给一一记了下来,好提前把钱给留出来。 林忆苦又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战友今年要转业,继续留在京市的不多。 趁大家还在京市,估计是最后一次拖家带口出来聚一聚,吃顿饭了。 战友也好、同学也罢,散在天南海北,想要再见一回,太不容易了。 林听扑了过来,期待地问:“我也有红包吗?” 关月荷捏住她的肉脸,现在的小孩儿营养好多了,个头蹿得更快,尤其是林听,她给林听定了牛奶,不像谷雨还会嫌弃牛奶味儿怪,林听次次喝完都要伸舌头往瓶里舔。 小胖妞正在抽条长个儿,脸上的婴儿肥正在慢慢褪去,她得多捏一捏,以后想捏就没胖脸可以捏了。 “你又想买什么?”关月荷开门见山地问。 “嘻嘻。”林听的圆脑袋往她怀里拱,撒娇道:“妈妈,我想吃啃爷爷。” 她就知道! 大前门那儿开了家肯德基,刚开业的时候排成了长龙,他们没带过林听去,但谷满年带谷雨和林听去吃过好几次,次次都是大早上出门。 “改天你爸也星期天休息了,我们陪你去。”等林听欢呼够了,关月荷才和她道:“这个星期天,我们去和你爸爸的战友、还有他们的家属吃饭,所以这个星期天不做数。” “嗯嗯!拉钩!” 星期天早上,关月荷一家三口同骑一辆摩托车出发。 说不带礼品,但在去的路上,他们还是买了两只烤鸭加菜。 吃饭的地点是和林忆苦做搭档的团政委家里,在军区大院里头。 她和林忆苦的工作互相沾不上边儿,平时也不会想着非要让彼此认识自己工作上的同事,但她对这边大院也不算陌生,好歹也和他来过几趟,都是来喝他战友喜酒的。 林听来的就多了,都是上小学前跟林忆苦来的,一说起来军区大院的叔叔家里,林听就老说这里住了个会抢小孩鸡腿的坏蛋。 其实是林听小时候跟着来玩儿,被个大一点的小孩抢鸡腿,她记到了现在。 完全忘了她把人家的脸啃出了两道牙印,一提就生气,非说自己不可能咬人。 他们刚在大门做了登记,老远就听到有人喊:“老林!” 林听扯了扯林忆苦的衣角,“老林,那几个叔叔喊你。” 林忆苦边和战友打招呼,边把自己闺女的嘴给捂上。 糟心闺女,老学别人喊他,在家还经常学月荷喊他“林忆苦同志”。 关月荷跟着回头看,几个解放军同志朝这儿走来,男同志和女同志差不多一样的人数,个个昂首挺胸,脚步坚定。 “关同志,走啊,进屋坐去。” “好,来了。” 关月荷听到林忆苦的战友们稀罕道:“老林,你闺女看着,以后是个高个子啊。” “多正常,我和我媳妇儿个儿高啊。我媳妇儿会好几门外语,我闺女也学着呢……” 关月荷听不下去了,拉着林听快走了几步,“走快点,待会儿小心你爸逮你去表演说外语。” 林听立刻扒住妈妈的手臂,小声道:“如果爸爸让我表演跳舞,我乐意的。” 关月荷乐笑了,啥跳舞啊?分明就是翻跟头! 到了政委家里,正好听到有个男同志提到了卓越服装厂。 “给了二十个名额,我这要是过去了,就是进保卫科当副科长。你们帮我分析分析,是去这个服装厂好,还是回老家县里的粮站好?” 一帮人给出的答案都不一样。 “当然是粮站好,国营厂工资是更高些,但这几年倒闭的也不少。要是厂子倒了,那不就下岗待业了?” “是啊!看看前年退伍的老马,进去才一年半,厂子就没了,半年都没发工资,说理都没处说去。” “但话说回来了,这个服装厂还是可以的,效益不错,咱们也有军属在厂里上班,工资福利是国营厂里很不错的那一档了。” “我看你就留在京市算了,嫂子不也说想留下来?两个孩子都上高中了,你也得为他们想想,高考就这两三年的事儿。” 关月荷没过去插话,她自己是觉得卓越服装厂千好万好,但每个人考量不同,她还是不去说些影响判断的话了。 但她看了看跟着大人来吃饭的大孩子们,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林忆苦和他战友们差不了几岁,只有两三个比他年纪大的,但别人家孩子有的都开始谈婚论嫁了。 林听在一群大孩子里尤其突出。 林听倒是开心,她就喜欢跟着大孩子玩儿。 “别管他们那群猴儿,三天两头的上梁揭瓦……哎哟,别把老林家的闺女给带坏了。” 这话说的,关月荷和林忆苦听着都心虚。 在银杏胡同被喊皮猴的林听,在这里反倒成了乖娃娃。 “哈哈,你们真是瞎操心!”政委笑道:“林听上次过来,把斜对面三团团长家的小儿子都给揍得嗷嗷哭。” “虎父无犬女啊老林。” 林忆苦点头应了,心里却想着:这可真说不好是随我,还是随月荷。 “我和林团长敬大家一杯,甭管是留在京市,还是回老家了,以后常联系。虽然不留在部队了,但是啊,无论是在哪个岗位,都要尽职尽责,保持优良作风……” 关月荷看着自己眼前的杯子,抿住笑,难怪林忆苦在家经常笑称她是“关政委”,他这位政委的大道理也是一套接一套的。 “我就不多说了,大家以后常联系!” 关月荷都因这气氛感慨了起来,突然就想起了她那帮穿着绿军装的同学。 这两三年里,春梅她们也陆续走上更重要的工作岗位,更忙碌了,来往的信件也就慢了下来。 她还只是感慨,桌上有些人说着说着就突然背过身抹眼泪去了。 林忆苦被敬了不少酒,脸都红透了,回家时,被夹在中间的林听被身后的酒气熏得直喊:“妈妈,我醉了!” 何止是林听醉了,关月荷这个坐最前面开车的人都熏入味了。 等林忆苦洗完澡去屋里睡觉了,关月荷带上林听,去澡堂搓澡了。 “为什么不让爸爸也来搓澡?” “怕他醉倒在半路,妈妈背不动他。” “妈妈你骗人!你都能把爸爸抱起来,怎么会背不动?!” 关月荷真是服了她这张嘴,恨不得拿胶布给封住,小声商量,“你以后别在外头说爸爸妈妈的事儿,爸爸妈妈请你吃啃爷爷。” 林听反常地没答应,抿着小嘴偷笑,时不时地回头瞅她一眼。 关月荷一下子警铃大作,发现她手紧紧按住口袋。 进澡堂脱了衣服还非要自己抱着,说自己的衣服自己洗。 “哎哟!这谁的红包掉了?”一个大姐惊呼。 “啊!是我的,阿姨,是我的!”林听这下藏不住了,只能老实交代:“是那些叔叔阿姨塞给我的。” 关月荷拍了下脑袋。 吃饭结束,即将要各回各家时,政委家里乱了一阵儿。 全是一群大人逮着孩子要塞红包、大人又“不要不要”地非要塞回去的情形。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15节 她力气大还眼疾手快,很快就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包都给塞给 了各家的孩子,然后一手夹起林听,一手揽着林忆苦开溜,坐上摩托车就把一群人给甩到了身后。 大意了,当时没顾上按住林听的口袋。 而溜得最快的关月荷不知道,她那一连串麻利的动作也是震惊了其他人。 这一顿饭后,许多人各奔东西,后来也没了联系,后来没人提起来,她也就一直不知道。 — “关月荷在家吗?有信件。” 方大妈停住手头的针线活,正要细听,林听带着小鱼和瑶瑶已经往门外跑了。 “叔叔,关月荷是我妈妈,我可以签。” 送信员朝门内看了眼,还和方大妈挥手打了个招呼。 他负责长湖街道这一片的送信工作,干了二十多年的工作,每家每户都是谁,他心里都有数。 “你开学上二年级了是吧?你会写你妈的名字了没有?不会写可不能签。” 林听一副“你可别小瞧人”的表情,“我会写全家人的名字!” 然后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关月荷”的大名。 送信员看了眼,给她竖大拇指,“这字写得不错。” 送信员刚走,林听的左右两边都凑过来一个脑袋,“姐姐,我也要写!” “你们还没学到,等你们上小学了才会写。”林听得意洋洋地抬高信封,“我给你们念信!” “这是你妈的信,你可不能给拆了。”方大妈慢了几步追出来,提醒道。 “我知道,爸爸说,妈妈的信要妈妈才能拆。我看看是谁给妈妈写信。”林听把信封给翻到正面,一个个字地念过去:“西北……大学,成雨!” — “啥成雨啊?”关月荷又好气又好笑,她一下班回来就被林听抱住,说有个叫“成雨”的人给她写信,她听得晕乎乎的,甚至把自己初高中同学都给想了一遍,都没想起来有个认识的人叫“成雨”。 “人家叫成霜!” 第215章 聚散是常事 “成霜是谁呀?” 林听知道妈妈的很多朋友, 虽然那些朋友有一半都是她没见过的,只见过他们的来信,唯独从未听过“成霜”这个名字。 关月荷顺手摸了摸她的圆脑袋, 一边拆信一边回:“是妈妈读研究生时认识的朋友。” “你很小的时候,她还来看过你。”不过, 那时候林听还是个奶娃娃,连话都不会说,肯定是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阿姨来看过她了。 林听趴到妈妈的后背,从肩膀后面探出个脑袋也要一起看信,“阿姨怎么都不给妈妈写信呢?” “她工作忙。她现在有空了,不就给妈妈来信了?” 关月荷心里也有许多疑问, 来信地址怎么就是西北的大学呢?难道成老师要留在西北当老师了? 还真是! “月荷, 我现分配到西北工业大学就职, 今天才到新单位分配的宿舍, 正愁新家还要添置不少东西,不过, 这边宿舍倒是比在京大分到的宽敞,有间专门放书的屋子……等过些时日,给你寄些当地特产……对了,林听今年七岁半了吧?等有机会, 我回京市一定去银杏胡同找你。盼常来信。” 关月荷把信纸翻到后面, 没字了。 成霜只提了现在的情况,而过去七年好像是平白消失了一样, 无人知晓她过去都在忙些什么。 但想来应该有不错的收获。 她还以为成霜的任务结束了, 能调回京市来工作,没想到她又留在了西北。 可惜了几秒,又觉得庆幸, 分别的朋友能在几年后再次联系上,就是一大幸事。 想到这儿,关月荷又不觉得可惜了,她天南地北见不着面的朋友多了。只要大家都好好的,见不见面都不重要。 身后的林听忽然捏了捏她的耳朵,“妈妈,你要给成阿姨写信说,我们已经不住在银杏胡同了。给成阿姨留杂货铺的电话,让她给妈妈打电话。” 关月荷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哼!我可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 “你最厉害。”关月荷认真地敷衍,又拍了拍她的屁股,“你起来,妈妈要给成老师写回信了。” “我也要写。” “行啊,你写,你别把人家名字给写成成雨就行……” 林听恼羞成怒地捂住妈妈的嘴巴,认真地辩解:“是老师还没教到!妈妈,我可不是文盲!” 隔天,去爷爷奶奶家过暑假回来的谷雨皱着眉,找关月荷问道:“小姨,林听老问我为什么不是叫谷霜,为啥啊?” 关月荷:“……” 关月荷也不知道。小孩子的想法千奇百怪,就像谷雨六七岁的时候,也会执着地把李大爷家的小黄狗加上姓,叫“李小黄”。 答不上来的,关月荷就会转开话题,“小姨要去邮局,你去吗?” 谷雨二话不说就点头,然后转头跑去一号院喊林听。 喊来林听,身后又跟了两个更小的。 关月荷感觉自己像是个带鸭子出笼的,身后一溜串,话又多,又爱跑。怪不得她两个妈说,要是单独一个人带她们几个出门,得拿绳子给绑到一起。 才刚把给成霜的信寄了出去,她就已经盼着回信了。 但比回信更快的,是成霜的电话。 俩人隔着电话,极短的问候过后,一时间想不出要从何说起。还是林听最热情,挨着话筒就喊:“成霜阿姨,你吃饭了吗?” “吃了,是林听吗?” “是我!” “林听你好啊,等下次去京市了,阿姨请你喝可乐汽水。” “成霜阿姨,我等你!”林听说完就收,提醒妈妈:“妈妈,轮到你说话了。” 一开始的陌生一扫而空,对面的成霜哈哈笑道:“月荷,你闺女和你真像。” 光是听林听说话,她就觉得像月荷。 俩人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后面有人急着用电话,通话才不得不终止。 之后许多年,成霜的信件断断续续的,有时候一个月来两封,有时候大半年没消息。时间长了,关月荷也就习惯了。 但成霜说的“有机会回京市”却是遥遥无期,还是十一年后,林听考上了成霜任教的大学,林听才第一次见到成霜。 但那也是十一年后的事情了。 当下,林听才刚要上二年级。 娟娟也从丰收大队回到银杏胡同,今天是厂子弟学校开学的日子,甭管小学还是初中高中,都今天去报道。 关卫国开改装后的三轮车,把几个娃都给拉去了学校报道。 除了要上高中的娟娟,娟娟弟弟和谷雨去上初中,还有个上小学的林听。再过两年,小鱼和瑶瑶也要去上小学了。 大人把大孩子的行李给放好,再让他们一个个爬上车斗。 关月荷不合时宜地笑了下,有点像把家里的猪给送到养猪场。 江桂英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有你这么说自家娃的吗?” “没人说,那我给起个头。”关月荷哈哈笑着躲开亲妈的手掌,两步上前把站着叉腰的林听给按了下去,“老实坐着,再站起来,我就拿绳子把你捆起来。” 谷雨幸灾乐祸道:“小姨,你快把她捆住!” 刚笑了几秒,林听就朝谷雨扑过去,搂住她道:“我抱住你,你也要被捆!” “你太重了,给我起来!” “我不起,泰山压顶压扁你……嗷嗷嗷,妈妈,谷雨掐我!” 旁边的关月华看得恼火,还不忘瞪了眼给她们加油鼓劲的关月荷,最后两个都被拍了屁股。 江桂英边叹气边念叨:“真是狗和猫!” 好的时候特别好,掐起来的时候也能打得对方嗷嗷哭。 眼不见为净。 江桂英招呼老姐妹先走,两个老太太说几句就摇摇头、叹叹气,到底是说谷雨和林听,还是说关月华和关月荷,那就不知道了。 下半年的日子过得飞快,关月荷连续几次出差,每次都让家里人提心吊胆。生怕她在出差路上遇上车匪路霸,更怕她脑子一热就冲上去和人打起来。 现在的歹徒和以前她逮到的那些不一样。以前那些人好歹还知道要收敛,现在外头那些人,简直无法无天,不把人命当回事的。 所幸,关月荷每次都能平安归来。 墙上的黄历翻到1992年,日子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说实在的,这两年的变化都不小。 光说91年,就有的说了。苏联老大哥解体得突然,银杏胡同不少老工人颇为感慨。 想当初,五星汽车厂也得到过老大哥的帮助,谁能想到,那么大的一个国家,说没就没了? 同是在91年,国家号召“千方百计创外汇”,全民总动员搞外汇。但光靠国企,那力量哪够啊?于是,今年开始,各地放宽了个体户经营的限制。 关爱国撸起袖子就宣布:“我想开个分店。” 这回关沧海没再拿烟斗敲他脑袋,说他刚会走就想跑。 两年前,关爱国就办了停薪留职,在关沧海的理发店里做烫发。停薪留职两年的期限过去,厂里通知他回去办了离职手续。 现在,关家就只剩下万秀娟一个人还在五星汽车厂工作了。 这两年里,和关爱国一样主动办停薪留职的人不在少数,一半的人去了私人开的小厂工作,剩下一半的人,要么南下找工作,要么自己做个体户。 这些人在过去两年里,多多少少挣到了钱。 所以,京市一放宽个体户经营的限制,下海经商的人更多了。 关月荷又送走了两个办离职的同事,同时也收到了朱华彩的最新消息,她创办的外贸咨询服务公司现在办得风生水起。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16节 胡同口的大爷大妈一说起下海经商,就会不自觉地提到:“还是八几年就下海的人聪明啊,这几年肯定赚得盆满钵满了。哎哟,当时我们家老二说要办停薪留职去南方,我没同意,可惜了!” “是可惜了!当时政策多好啊,下海的人也少。”有人附和道。 这话说的,好像那时候下海经商就肯定能成似的。 虽说站在风口的猪都能飞起来,但也不是人人都有勇气往风口跑,更不是飞起来就能一直飞着。 多少人机缘巧合发了财,以为是自己经商手段了得,又把钱给撒出去准备钓把大的,最后却是倾家荡产。 关月荷坐在自家小院的海棠树下感慨道:“我是真眼红那些狗大户啊!但有些钱就该人家挣,咱们就是没那做生意的脑子。” 林思甜笑道:“你好歹也曾经当过银杏胡同的狗大户,也可以了。” 关月荷哈哈笑了起来,她这个狗大户的水分有点多,主要是把林忆苦给拐进她家了,她手头的钱才哐哐往上涨。 敞开的院门有了动静,是丁学文和许成才他们几个到了。 刚说到狗大户,狗大户就到了。 上万一个的大砖头似的大哥大,就这么被许成才夹在胳膊下,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我像不像外头的老板?” “太像了!”关月荷和林思甜十分配合。 抛开大哥大不提,就许成才现在那发福的身材,和外头的小部分老板挺像的。 年过四十,想再如二十岁左右那般身姿挺拔、青春靓丽,那不可能。身材走样,发福或是消瘦、长成皱纹都是正常的事情。 可话说回来,四十岁的他们都正处在各自事业的上升期,在老领导们和老师们的面前,她还是“小关同志”、“小关同学”呢。 关月荷起身去给他们搬凳子,“几位老板,坐坐坐,都别客气,今天的西瓜管够。” 西瓜是放在冰箱里冰过的,夏天就该吃冰镇西瓜。关月荷懊恼自己去年夏天才买冰箱,白白浪费了1990年那年夏天的西瓜。 许成才啃了一大口西瓜,满足道:“那几个小的不在这儿,清净多了。” “这话轮不着你说。”林思甜羡慕道:“你家两个都用不着管了,我们三个的娃才是闹腾的年纪。” 关月荷立刻制止道:“好不容易能清净点,别提他们了。” 其他人纷纷赞同。可见,平时被娃气得手痒的不止她一个。 他们几个是清净了,但银杏胡同那儿,估计吵得整条胡同的人都能听得到。 “刚刚送逢春过去,看到红旗姐一家在搬家,他们也要搬走了?” “他们家早在外面买房子了,就等元宝高考结束了,这不,高考一结束,立刻搬家。”关月荷道:“红旗姐本来能分小洋房,现在想分也没得分了。不过,他们把一号院的西厢房买下来了,金姐夫把自己的公司开那儿了。” 关月荷也是发现了,银杏胡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些人搬走。 像二号院的伍家旺,现在结婚有了孩子,也搬到了外面更宽敞的房子住。 还有二号院的罗桂芳家,也在汽车厂附近买了房子,准备都搬过去,以后方便宝玉和宝安去厂里上班。 还有白大妈家,两个儿子分了家,白大妈跟着二儿子留在银杏胡同的房子,大儿子一家搬了出去。 …… 搬家是为了更好过日子,关月荷已经习惯了,聚散是常事。 当然了,也有一直不散的情谊。 他们四个发小,各忙各的工作,半年能带着家属凑齐一次就不错了,不像丁学文还读大学那会儿,他们是逮着空就能凑一起吃饭,哪里有新开的个人饭馆都要去凑个热闹。 他们今天凑到一块儿就是为了庆祝林忆苦从林团长变成了林副师长。 虽然林忆苦没空参加这场庆祝,但问题不大,不耽误他们庆祝。 七个人里就数林思甜笑得最欢,“下次给月荷庆祝再把他喊上。” 关月荷差点以为她现在也能掐会算了。 倒是其他人当了真。 叶知秋惊讶道:“师姐,你工作有调动了?” “什么时候的事?”丁学文跟着问。 “应该快了。” — 确实很快,国庆刚过,关月荷任外贸部欧洲司司长。 她在家才得瑟两天,就接到了学校老师的电话,说林听鼓动同学逃课出去买零食,让家长必须抽空去学校一趟,并且强调不能让孩子的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代替,必须父母到场。 关月荷和林忆苦并肩站着,被老师批评得都不好意思抬头,只能连声认错。 同个办公室里,挨骂的还有关爱国和陈立中。因为,林听鼓动一起逃课的,正是刚上小学的小鱼和瑶瑶。 一回到家,院门一关,林听就被爸爸妈妈混合双打,一个负责逮娃,一个负责找鸡毛掸子。 “妈!妈!我错了!” “你错了就老实挨打!” “我不!哎,打不着我嘿嘿……嗷!姥姥救我!爷爷奶奶救我!姥爷!” “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小院里一阵鸡飞狗跳。 第216章 产权改革 小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你们一家子干嘛呢?” 关月荷转头一看, 门外站着的是何霜霜。 家里突然来了客,关月荷和林忆苦的混合双打不得不暂停。林听肉眼可见地大松一口气,并悄悄地冲爸爸做鬼脸, 欠兮兮的,十分讨打。 皮糙肉厚的, 挨打了最多嗷嗷两声,转头就忘了疼。也不管大人还生不生气,她自己消气了就黏糊糊地挨着人说话,一下子就从皮猴变成了小棉袄。 鬼脸做到一半,妈妈的眼神一扫过来,她又自觉地站好, 看着十分乖巧。 何霜霜进来了, 关月荷才发现身后还跟了个莫名其妙。 自从何霜霜调回了市里, 莫明奇年年都代表家里来关月荷家拜年, 但关月荷觉得他年年变化都不小。 看这新造型搞的,花里胡哨的, 太时髦了。 “小关阿姨,我今年都二十一了。”莫明奇提醒道,明年他就大学毕业了,用他亲妈的话说, 年轻时候不穿好看点, 难道要等年纪上来后穿? “你这么快就要大学毕业了?!”关月荷有些震惊,总觉得他刚考上大学没多久。 何霜霜好笑道:“看别人家的孩子, 是不是觉得长得飞快?” 关月荷点头, 果然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养,蹭蹭蹭地就即将大学毕业了。自家的还是个正调皮的年纪……可能和年纪的关系不太大,她记得莫明奇从小就挺乖的。 不过, 莫明奇上了大学后变化不小。话更多了,性子更开朗了,和关月荷、林忆苦打了招呼后就去拍了拍林听的脑袋:“不找我给你崩皮筋了?” 一到放假时候,林听总有一小段时间待在卓越服装厂家属院,她在那边也有一帮玩得好的小伙伴。林听和她的小伙伴谁都不想当崩皮筋的木头人,就去找闲在家的大孩子帮忙。 有几次遇上莫明奇在家,正好莫明奇家住一楼,离家属院活动区最近,林听不想多跑路,就专门去敲他家的门。 “我现在不爱玩皮筋了。” 林听刚想说点别的,眼睛一转,小狗腿似的,要拉他去给大人买汽水。 关月荷懒得拆穿她,只叮嘱莫明奇不要出钱,让林听请客。 莫明奇想拒绝,但林听手劲儿大,把他拖牛似的往外拖,院里的三个大人压根不理会他的求助,一扭头就进屋去了。 大家认识二十多年的朋友了,何霜霜也不拐弯抹角,刚坐下就道:“我过来你这儿躲躲清闲。” 关月荷猜到了一点,“是国企产权改革的事儿?” 自从今年提出要对国企的产权进行改革没多久,何霜霜同志就被委任主持京市国企产权改革工作。 何霜霜点头,无奈道:“卓越厂昨天开了工人大会说了产权改革,今早我家就有不少工人过来问情况。” 这也正常,毕竟大家在厂里工作多年,每次政策下达、国企改革,对工人来说都是重大事件,关乎他们一个小家的收入来源。要是工人们听说又要改革了还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才奇怪呢。 关月荷好奇的是,“这么快就确定要进行改革了?我看五星汽车厂还没有动静。改革又是怎么个改革法?” “我听莫知南说的,厂里领导班子商量出来两个方案,一个是股份合作制,一个承包经营。暂时没说定选哪种方式,让工人们回去也好好琢磨,月底开工人大会进行投票表决。” 何霜霜又道:“不管是股份合作,还是承包经营,其他地方都有了先例,效果也确实不错,就看厂里近四千名工人最后的投票表决的结果了。” 说到这儿,何霜霜无奈地笑了笑,“有些工人比较偏激,昨晚我家窗户都被砸了。今天一大早,我们就搬外面去了。” “没砸到人吧?保卫科不管?” “砸窗的人还算心里有点数,砸了客厅窗户,没砸房间。我们也报保卫科了。不过,”何霜霜也有别的安排,“我们正好趁这个时机搬出去住,我公公婆婆还住家属院的楼房,离得远也好。” 关月荷赞同,何霜霜要是把手头的这个改革工作给做好了,肯定还会再往上一步。到了这个时候,大后方得稳住。不说给帮助,起码不能拖后腿吧。 “你们那院子空了几年,早该住进去了。怎么样,独门独户住着清净吧?” “太清净了。”何霜霜感慨道:“还好当初听你的,没选家属院附近,也没选机关大院附近。” “那是!我这好多年攒下来的经验了,反正啊,工作得和过日子分开。” “以后我就跟你的脚步走,下次你再买房,也提醒我一声。” 何霜霜也庆幸,当时看到月荷、许成才秦子兰都陆续买了外面的房子,还从单间平房买到了小院。咬咬牙,坚持把存款拿出来买了个小院。 不然,这会儿他们只能暂时搬去招待所了。 虽说厂里分的楼房已经买了下来,但那楼房面积不算大,眼看着莫明奇都要大学毕业了,他要是动作快一些,说不定三五年后就要成家生孩子了,到时家里可就住不开了。 外头的商品房其实就是外销房,贵得离谱,一平要上万,谁能买得起? 以前买那小院虽然吃力,许多人都不看好,但现在再想买独门独户的小院都买不到了。 一听这话,关月荷连连摆手,“可别,我估计短期内都买不起房子了” 再买就该买楼房、商品房了,但外头那些外销房,她和林忆苦一年攒下来的存款勉强买一平房。 买不起。 “万一以后政策又变了,商品房越来越多,价格也跟着便宜了呢?”何霜霜开玩笑道。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17节 “要真便宜了那就买啊,到时候咱们都买一块儿去,退休了还能一起出门遛弯。”关月荷想得挺好,他们两口子住一套,再给林听买一套。“你看看,他们以后都不用等单位分配了。” 但等到林听长大,应该也没有单位分房这种好事了。现在的住房制度改革,不就是想着取消福利分房嘛。 话音刚落,林听就咚咚咚地跑进屋,两只手各拎着两瓶汽水,一一给大人分了后,剩下的就归了她。 “明奇哥哥的呢?” “哥哥拿了。”林听强调道:“我还没有。” 关月荷伸手把她的脑袋推远,小嘴巴说话时一股浓郁奶香味和橙汁味,说她没有,蒙三岁小孩呢? 莫明奇刚走回来,又被林听给拖走了,“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插嘴,哥哥你陪我去打乒乓球。” 莫明奇又被拉走了。 屋里又清净了下来,何霜霜忍不住道:“林听和你真像。” 一天到晚像是有用不完的精气神,兴高采烈地忙这忙那,看着就很让人欢喜。 关月荷摇头,那么皮的淘气鬼,怎么就像她了呢?手指了指旁边的林忆苦,“大家都说像他。” 三天不打,上梁揭瓦。简直和林忆苦一模一样。 “对,像我。”林忆苦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毕竟他小时候什么样,银杏胡同里的邻居们有目共睹。而月荷小时候怎么样,他自己也心里有数。 何霜霜笑了,当初月荷带上思甜和他们一起吃饭时,思甜说月荷和她哥谈对象,就是两个棒槌谈恋爱。 但现在再看,棒槌多好啊,都是一根筋的人,心思和力气都往一处使。 “既然都过来了,你们今晚就留下吃饭。”关月荷扫了眼墙上的挂钟,也快到做饭的点了。 关月荷想起来忘了买酱油,家里负责打酱油的那个不在家,只能使唤林忆苦出门跑腿。 关月荷手里的动作不停,嘴巴也不停歇。 “现在肉票、蛋票都取消了,想吃多少买多少,我昨天下班回来的时候还能买到五花肉,你看,足足三斤,留着今天露一手呢,你和莫明奇有口福了。” 何霜霜跟着起身去帮忙,“是好久没吃过你做的红烧肉了,待会让莫明奇给他爸打电话,不用做我们俩的饭了……家里怎么没装电话?” “别提了。”关月荷啧了声,“初装费交了大半年了,还没轮到我们家安装。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九三年来之前给装好。” 说着说着,关月荷又说到她今天为啥跑一趟学校,手里的擀面杖被她挥舞得猎猎作响。 “我工作了二十几年,除了结婚生孩子,就没因为其他私事请过假,今天打破记录了,请了半天假去学校挨批评!” 关月荷越说越来气,何霜霜越听越憋不住笑。 对爱岗敬业、刮风下雨都不能破坏全勤的关月荷同志来说,不得不请假半天,是天大的事情。 对在工作上一丝不苟、从未出现过纰漏的关月荷同志来说,被批评一下午,更是天大的事情。 要不说一物降一物呢。 — 把何霜霜、莫明奇送走,关月荷和林忆苦才溜达着去银杏胡同逮娃。 刚好听到老邻居们正在说国企产权改革的事情。 “我听说,有些规模小的国营厂,要打包卖给个人或者集体。咱们厂有人想把原来的配件厂给盘下来,自己单干。” “给盘下来?那原来配件厂下岗待业的工人怎么安排?把厂子盘下来的,能给工人安排工作不?要是不安排,那是不是要给赔偿?” 说实在的,第一批下岗待业的工人早对回汽车厂工作不抱希望了,大部分人也都找到了新出路。他们现在更想要的,是拿一笔赔偿,省得最后啥也落不着。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照理说,是该给赔偿的。” 常大爷背着手听了一会儿,板着脸转身回了二号院,遇上宋公安,就招呼宋公安来家里喝两杯。 换成以前,宋公安可不喝,怕喝酒误事。现在不同了,他已经调去了市局的后勤部门,每天工作不多,还能喝茶看报。到处追犯人的工作,轮不着他了。 “常大哥,你都退休了,厂里的事啊,就别多想了。”宋公安清闲下来后,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胡同里好些小孩以前就怕家里大人说找宋公安、关月荷,现在,小孩们见着宋公安了个个都笑眯眯的,还说宋公安是脾气特别好的大爷。 赵大妈附和道:“就是!你又不是厂里干部,还退休了,厂里有啥改革措施,轮得着你操心?” “我在家说说还不成?”常大爷哼了声,反正他家都没人在汽车厂工作了,他就算在家说破天了,也不用担心影响孩子的工作。 “还有啥好说的?跟着国家政策走呗,国家咋说,咱们就听着,跟着做。”赵大妈也是想不通了,怎么临到老了,还犟上了?以前不就是跟着国家政策走吗? 说缺个汽车厂,就集中力量办了五星汽车厂。说要突破技术,就举全厂之力攻破。说要改革开放,大家也跟着响应号召,开始改革…… 看现在大家的日子过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他们这儿是平房,没法楼上楼下了,但电灯电话是不差的。 再看看屋里,彩电、冰箱、洗衣机、电话……跟着政策来准没错,这日子能越过越有滋味! “我就是想不明白,这厂子卖给个人了,国家也不占股了,咱们这还算是国企吗?” 赵大妈冲老伴儿翻了个白眼,“你管它国企还是私企呢,国企再好,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它就不算好。” 这样的问题,也发生在每个有国营厂工人的家庭里。 也有看得长远的,开玩笑道:“产权改革是好,可别改来改去,有的把厂子捞到手了,国家和工人啥也没有。” 屋里瞬间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刚刚开玩笑的陈立中。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不过,暂时还没爆出这样的事情,五星汽车厂的工人们,眼睛都盯着厂里的资产变卖情况呢。 反倒是关月荷这儿了解到一个和卓越服装厂有关的消息。 “国外的公司想和卓越服装厂合资办厂?” 谷满年笑了笑,“是啊,他们倒是挺会选,选了咱们这个全国知名的牌子。说是会提供先进生产线,做衣服需要多先进的生产线?我们卓越现在不差设备,也不差资金。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他们。” “照咱厂长的英明劲儿,肯定不会答应。”关月荷信誓旦旦道。 谷满年却道:“咱厂长现在为产权改革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考虑合资的事情?” 工人对厂里提出的两个方案都不满意,原定月底举行工人大会做投票表决,怕是还要继续往后延期。 第217章 产权改革。二 卓越服装厂产权改革的方案迟迟定不下来, 眨眼又即将到了元旦。 关月荷把单位发下来的元旦福利给捆摩托后座上,还有些装在了车头前面的篮子里。 都是米面粮油和水果,以前是特别稀罕的东西, 现在除了糖票,其他票证都被取消, 统统改为花钱就能购买,米面粮油也就算不上稀罕了。 不过,现在物价高,不用票,但买米面粮油需要花更多的钱。 为了少跑一趟,关月荷下班后直接回银杏胡同, 把带回来的肉拿出来一半, 给两个妈家里送去, 顺便要把林听给接回家。 “妈妈, 你们单位发橙汁了吗?”林听一听到摩托声就冲出了三号院,伸手就要把车上的东西都翻一遍, “汽车厂发了一大瓶橙汁和一箱方便面,还有水果罐头!” “都没有。”关月荷看她失望地皱巴着脸,心想现在又不是以前物资短缺、买啥都要凭票购买的时候,想吃还不简单? 把要送进三号院的东西交给林听, “给奶 奶和姥姥送进去, 妈妈带你去买橙汁和方便面。” “妈妈,你真是全胡同最好的妈妈!”林听的糖衣炮弹张嘴就来。 三号院里, 江桂英刚收到了肉, 见林听就要跑,问她:“还去哪儿?你不是说今晚留姥姥家里吃饭?” 林听头也不回地道:“我妈妈带我去买橙汁和方便面,我回家吃!姥姥再见!” 身后的江桂英好笑道:“我就知道她是看上了家里的橙汁和方便面!” 要是平时, 不用等她爸妈来接,早就嚷嚷着要回家去了。 关月荷和林听满载而归。 往家里囤了两箱方便面,冰箱里放了两瓶橙汁。不只是冰箱被各种东西塞得满满当当,连小小厨房的橱柜也都塞满了吃的。 但关月荷还是带着林听回了银杏胡同吃饭,并拎上了一瓶放地上的橙汁。 林思甜一家三口今天不回来,她和林忆苦说好了,今晚陪林爸和方妈吃饭。 见着她们母女俩带着橙汁过来,方大妈不知情,就问:“月荷你们单位也发橙汁了?” 关月荷哈哈笑,说这是在外头买的。 杂货铺里的零食大多是低价零食,像方便面和橙汁,目前仍是只能在外头的国营商店能买到。 取消票证的好处之一:单位没有的福利,自己也能花钱买到。 不过,现在大家都不互相攀比各自单位逢年过节发的东西了。 只会互相攀比成家后分出去的儿女给家里送了什么。 关月荷正撸袖子要开始擀面,就听到前院许大嫂骤然拔高的大嗓门。 “哎哟喂!咱们家小姑子回来了,就给爸妈带了一块肉啊?小妹,不是我说你,爸妈当初可是把工作转给了你,可没亏了你,现在爸妈老了,你怎么也该孝敬……” 关月荷手里的擀面杖停在半空,耳朵竖着,很快就听到了许小妹不耐烦的声音,“就我拿了工作啊?大哥没拿?家里的房子还是你们的呢!拿房子的时候怎么不说分我们其他兄妹一份,轮到要孝敬了,就知道找我?就你话多!你又不姓许,搁这儿瞎蹦跶!” 许小妹越说越气,干脆道:“嫌肉不好,那就别要了!程鹏,走了!” “哎……”许大嫂气得拍大腿,直骂道:“太没良心了!过节来看爹妈,连块肉都不给!” 关月荷听笑了,许小妹这个脾气,多年下来还是半点没变。 只要回来不顺心了,说走就走,还要把带来的东西也带走。 与许大嫂气急败坏的声音不同的是,丁大嫂站在家门口朝外显摆:“我家丁香人没空回来,但是托同事给送了个东西回来!” 方大妈撇嘴,小声道:“不回来就对了,回来了就会被追着要存折。” 丁老大这两口子也是银杏胡同里的奇人一对,大儿子丁显光至今下落不明,二儿子丁显宗在跟前仍然不受待见,把丁显宗一家四口给气得搬出去租房住了,还剩下个女儿丁香,他们又想跟着丁香过好日子又要作妖。 方大妈怀疑,丁香迟迟不肯找对象结婚,怕是想以此找借口不分房,好让丁老大两口子没法跟着过日子。 不过,也可能是暂时没遇上好的对象。银杏胡同这些年轻姑娘,一个比一个结婚晚,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到了元旦当天,胡同里更热闹。 分家搬了出去的,今天都拖家带口、拎着大包小包回来。 胡同里还有人正在办喜酒,红色鞭炮把胡同口装点得十分喜庆。 以前,汽车厂宣传科的工作人员会安排人给在胡同口拉上红色横幅。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18节 今年没有了。 关月荷仰头看了眼,心想着,或许未来也不会再有五星汽车厂全体职工喜迎元旦的红色横幅挂在胡同口了。 不过,有没有那条红色横幅,对大家的生活没什么影响。 大家目前最关心的,依然是厂里产权改革、被撤掉的分厂怎么处理这两件事。 过了元旦,这两件事都有了下文。 五星汽车厂要实行承包制,并对外出售部分被撤掉的分厂的设备。 原来下岗待业的工人,五星汽车厂决定跟工人买断工龄。另外,下岗待业的工人如果没买断公房,可以选择把买断工龄的补偿换成目前居住的公房。 甭管是在职的工人还是下岗待业的工人,都不满意,闹了将近半年。连今年的春节、劳动节都是在吵吵嚷嚷的气氛中度过,直到93年的7月到来,五星汽车厂的两项大举措才算彻底落实、完成。 至此,银杏胡同除了小部分房子的产权仍是五星汽车厂所有,其他的房子产权都归了私人。 这和十几年前的情况完全掉了个。 而卓越服装厂的产权改革,也有了最终的方案出来。 谷满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全厂工人大会上,全部工人一致同意,决定由全厂工人把国有资产全部买断,土地有偿租用。意思就是,政府以后不再参股了。” 满屋子的人都震惊了。 “政府不参股了,那服装厂还能算国营厂吗?政府能同意这个改革方案?”关沧海发出一连串的提问。 关月荷又接着问:“厂子由工人买下来后,厂领导班子怎么定?全部由工人选举?” 当下的国营单位,厂领导,尤其是厂长、书记,那是由上头主管部门任命的。再者,要是政府不再参股,这国营厂不就是算是私人企业了? 谷满年一一解释道:“这叫股份制,全体职工买断下了厂子,那职工们就是股东。咱们也不算是独创一个方案,诸城一家电机厂就是这么改革的,他们的270名职工合资买下了电机厂。他们只改革了四个月,效益大幅度提高,现在,诸城各个国企正在推行股份制试点。咱厂里上个月,专门从各个部门、车间抽调了代表,成立考察组,去了诸城电机厂实地考察,了解了他们改革前后的变化,回来后开了会,工人们才决定学习诸城,就搞股份制。” 林大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 倒是关沧海藏不住话,着急地道:“那这不就是国企私有化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不就是搞资本主义复辟? 谷满年倒是看得开,管它是什么形式,只要能让厂子变更好,工人们的收入提高就行。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当下私人厂越来越多,国营厂还是以前的老模式,吃大锅饭,他们卓越服装厂早晚也要被时代抛弃、走上破产倒闭的道路。 也就是现在的厂领导有头脑有想法,不改革,等过几年郑厂长退休了,上头再安排个不思进取的厂长来,到时候就完蛋。 也就是意识到了这点,厂里的工人们才会一致同意由工人买下厂子。 而且,职工当家作主,个个都是厂子的主人,个人与厂子的利益休戚相关,工人只会更积极。 听完谷满年的这些话,关沧海彻底没话说了。 叹气感慨道:“也有道理。难怪卓越服装厂这几年没倒退,还年年招工人。” 别的厂,别说招人了,不大批大批地裁人就不错了。像卓越服装厂这样不退还进的厂子,在当下很难得了。 看看人家,次次改革都是以工人利益为重,大刀阔斧,说改革就一改到底。 但这太彻底了。 卓越服装厂的改革方案月初提交上去后,像是石子砸进了大海里,没有掀起波澜,也迟迟没有下文。 “那就慢慢等呗。”谷满年也不着急,“离咱们厂长退休还有好几年,今年没改成,那就看来年。” 估计上头也在等着看诸城改革的成效。他相信,要是诸城那边改革的效果显著,股份制在全国推行,是早晚的事情。 这家里,就他一个卓越服装厂的工人,他都没发愁,家里其他人倒是个个皱眉头。 谷满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今天过来,是听说娟娟今年高考的录取结果出来了,考上了理工大学,居然和陈立中是一个学校。 娟娟考上大学的事情还没说,倒是一帮人讨论起他们卓越服装厂产权改革的事情。 “哦对,你们二哥二嫂说了,等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就在老家请客。你们到时候把星期天空出来,都回去热闹热闹。” 刚刚的严肃气氛一扫而空,家里有大喜事,大家也都高兴,纷纷附和道:“那肯定得回,我请假也得回去啊。” 第218章 退休 关月荷上次回老家, 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倒是林听她们几个小的,年年寒暑假都往丰收大队跑。 大伯母一家也因为娟娟姐弟俩在城里读初高中,没少往城里跑。 关月荷小院空着的客房, 和一号院那间空出来的主卧,基本都是大伯母一家进城过夜时才有人住进去。 “二姐, 好了没有?大哥的车到了。”关爱国过来敲门。 “来了。”关月荷和林忆苦倒是轻松,但林听是又背书包又拎大包小包的。 他们回老家吃饭,下午就回来了,不能耽误明天上班。而林听要留在老家住几天。 “舅舅帮你拿。” “我自己可以!”林听躲过关爱国的手,哼哧哼哧地往银杏胡同飞奔。 “嘿!舅舅帮你拿还不好?”关爱国挠挠头,“二姐, 她又琢磨啥坏主意呢?” “怎么就是琢磨坏主意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干, 多吃多锻炼才有力气……”关月荷懒得继续解释下去, 拍了下他后脑勺, “别废话了,赶紧走。” 关爱国气了几秒又泄了气, 想说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打他?但话刚到嘴边,二姐和二姐夫都盯着他看……算了,一家人。 来的不止他们, 还有林大爷方大妈和林思甜一家三口, 关建国买的小客车塞满了人。 关建国以前在厂里的运输队就是开大车的,之后在厂里办了停薪留职开起了出租车。本来开出租开得好好的, 但机械厂从去年开始也走了下坡路, 效益不好,只能让一部分工人下岗。而非机械厂子弟的伟伟就在第一批下岗工人名单里。 二十七八岁的人了,总不能下岗了就待家里闲着。于是, 关建国就让伟伟去学了车,接他的班开出租,他则是买了辆二手小客车,每天往郊区底下的乡下跑,载人运货。 伟伟下岗待业后,原来定好的结婚日期一拖再拖。 大哥大嫂琢磨给他再找个工作时,倒是知道要问家里人的建议了。让伟伟去买小客车拉客的主意是谷满年给出的,大哥大嫂听进去了,只不过是父子俩换了下工作。 正想到这儿,伟伟就开了出租过来,招呼爷爷奶奶和林大爷方大妈坐他的车。 “我们今儿也奢侈一把坐出租车去。”江桂英乐呵呵地拉着老姐妹上车。 几个老的不选择坐小客车是对的。 关月荷坐在最后面那一排,都觉得耳朵嗡嗡响。挨着她坐的林思甜恨不得两只手都捂住耳朵。 “咱们以前没这么闹腾吧?” “我们是,你哥不是。”关月荷和好姐妹说悄悄话。 “……也是,闺女像爸、外甥像舅。怪不得。”林思甜瞬间觉得林听和陈鱼太吵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而瑶瑶……天天和这两个能闹腾的待在一块儿,近墨者黑,也合理。 “嘻嘻。”俩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坐在中间的林忆苦若有所感,回头看了眼,正好看到她们两个拿手挡着嘴巴说话,说几句就抬头朝他和陈立中看一眼,又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照他对她俩的了解,这会儿十有八九是在说他和陈立中的坏话。 很快,关月荷和林思甜顾不上说谁的坏话了,颠簸了一个小时,丰收大队终于到了。 回老家的路好走多了,以前要又坐公交又骑自行车得花两个小时才能到,现在坐小客车,从胡同口到大伯大伯母家门口,只需要一个小时。 怪不得老爹每次从老家回城都要念叨,说现在老家条件好多了,那小楼房住起来,比银杏胡同的老平房舒坦多得多。 关月荷站在伯父伯母家的院子门口往里看,一栋两层高的小楼房尤其显眼。 独门独户的小楼房,谁不喜欢啊? 反正关月荷就喜欢得很,要不是自家的小院没法建个两层高的,不然她也要建个小楼房。 屋里收拾得干净亮堂,大件也样样不缺,彩电、冰箱和电话,新时代的三大件,就在客厅里摆着呢。 但二哥说了,他们家在丰收大队不算是条件最好的,有些人胆子大,敢想敢干,承包的地更多,这几年下来挣得盆满钵满。 院里进进出出都是人,大伯大伯母一家在丰收大队的人缘好,娟娟考上大学,来喝喜酒凑热闹的人多。 “卫国,你和秋月以后就等着享福了。娟娟考上了大学了,以后毕业出来能当干部,就是城里户口了。” “老关,你们家怕不是供了个文曲星?数数,这都出几个大学生了?” 大伯大伯母和二哥二嫂笑得合不拢嘴,一桌桌地去招呼客人,谦虚地说着:“不求娟娟当大干部,以后能进个好单位有个好工作就够了。” 不过,还没等到娟娟大学毕业,96年这一年,国家正式取消了大学生毕业分配制度。 此时的娟娟刚刚读完大三,即将迎来大学时期的最后一个暑假。 江桂英在家气得把鸡毛掸子挥舞得砰砰响,“怎么就取消了呢?!它就不能晚一年再取消?” 国家一个大政策下达,也不是临时起意的。前面两三年已经有了苗头,算是一点点地过渡,直到今年才正式下达。 个人在国家政策、时代浪潮面前,不过就是一粒尘埃。没有长久不变的政策,还是那句话,谁能跟上时代发展,谁就能跟着扶摇直上。 关月华不紧不慢地切开桌上的西瓜,道:“我看娟娟自己有想法,您就别操心了。” 江桂英没法不操心,家里的几个小辈读书、结婚,她都忍不住要操心,生怕他们没有好工作。 现在政策一出来,说不安排工作了,江桂英人都傻眼了。 “多正常啊,大学生越来越多,单位哪能变出来那么多岗位来?” 看看外头的国营单位,从改革开放到现在,大浪淘沙,剩下的已经不多了。而外面的私企和外企却是越来越多。 再说了,就现在的情况,大学生毕业了,人家还真不一定想服从分配进单位呢。 “那静静不就服从分配进了卓越服装厂?”江桂英反驳道。 “那哪能一样啊?”刚刚只顾着吃西瓜的关月荷道:“卓越现在是股份制企业了,不算是国营单位,政府都不占股了。” 卓越服装厂从93年就提交了产权改革方案,方案被按了两年,直到去年,国家肯定了诸城股份制改革的模式,各个地方跟着学习,卓越服装厂的改革方案在今年年初才正式得以通过。 全厂4233名职工,共同出资购买了卓越服装厂的全部资产。自此,卓越服装厂不再是国营厂。 产权改革还不到半年,卓越服装厂的效益翻倍。用谷满年的话说,现在干得比刚进厂的时候还起劲,毕竟厂子也有他的一份了。 产权改革后,厂里人事科直接找到学校去招人。静静在服装学院学的服装设计,专业对口,还没毕业就和卓越服装厂签了合同,这和以前的大学生毕业服从分配不一样了,人家现在叫“双向选择”。 江桂英越老越犟,非说卓越服装厂和以前的国营厂没区别,不就是产权改了?其他的都没变啊。 连厂长都还是郑厂长。 想到郑厂长,关月荷有些失落。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19节 谷满年说,郑厂长今年要退休了。 这会儿轮到关月荷叹气了,他们郑厂长怎么就要退休了呢? — “卓越服装厂从正式建厂至今,刚好三十年。卓越的三十年里,我当了二十八年的厂长,见证了我们卓越服装厂从一间小平房,发展到了现在三个分厂的规模。从八名正式工、十二名临时工,发展到今天四千多名正式工人……” 郑行敏一一扫过底下黑压压的人头,有与她同行三十年的老同事,有刚进厂的新面孔,还有些已经退休的老工人,更有从卓越服装厂走到更广阔天地的同事。 厂里顺利完成了产权改革,她也为这个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厂子尽了最后一份力。 挑了三十年的担子终于可以放下了。 她觉得自己这个厂长做得还算是合格的。 — “咱厂长真谦虚,要是市里要评十佳好厂长,咱厂长必须有一票!” 提起郑厂长,关月荷依然会竖起大拇指,大夸特夸。 “那没得说!”谷满年附和完就忍不住叹气,“真舍不得咱们厂长。” 关月荷却笑道:“生产队的驴还有休息时候呢,咱厂长忙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吧。” “说得也是。咱厂长今年都五十多了,她闺女都结婚生孩子了。” 卓越服装厂的发展有目共睹,郑厂长本来有更好的前程,但最后还是选择留了下来,一心一意要把卓越服装厂给做大做强。 但他们也没想到,郑厂长退休在家待了才半年多,闲不住,跑去读了个研究生,回学校深造去了。 98年,关月荷再听到郑厂长的消息,被吓了一大跳,郑厂长读完研究生出来,自己开了个装修公司。 这行业跨得,关月荷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要不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呢。 就他们郑厂长这个干劲儿,还能再工作三十年。 也是这一年,国家停止住房分配,实行住房商品化。 攒了几年的工资,关月荷全给拿了出来,买了郊区的经济适用房,一平差不多两千块。 她说要买楼房的时候,江桂英和林大妈一听到价格就倒吸冷气,听到她还找银行贷款了,更是吓得厉害。 “要不,咱们还是攒攒再买?” “不成。”关月荷坚持,“我觉得咱郑厂长说得很有道理,以后都不分房了,大家不就只能自己买房?那房子就这么多,以后肯定越来越贵。” 反正钱放在银行里的利息比不上前几年,前几年还有高达10%以上的存款利率,现在差多了。 即使是贷款,她和林忆苦的住房公积金可以覆盖每月的还款。林听也刚上高中,家里没花大钱的地方。 江桂英她们知道劝不动她这头犟驴,只能捂上耳朵当听不到。 林听周末回家,习惯先往银杏胡同跑,正好听到姥姥和奶奶说她妈妈。 “以前觉得她手紧,比她姐会过日子,你看看她,房子一套一套地买,就三口人,买那么多房子也住不下,唉……” 林听一听,就知道是自己妈妈去郊区买楼房了。 买这套房,她也出钱了,这么多年的压岁钱成了房子首付的一部分。但爸爸妈妈说了,这套房子是只给她一个人的,以后她就算是考不上大学、在家开小卖部,也不用愁,他们已经给她买了房子做保障,她开一辈子小卖部都可以。 很快,姥姥姥爷不说买房不好的事儿了。 市里的胡同开始腾退,银杏胡同的大爷大妈每天一碰头,聊的就是银杏胡同会不会腾退的事儿。 腾退还没影呢,大爷大妈们已经商量好拿钱去郊区买楼房,大家以后还一块儿做邻居。 第219章 腾退消息 关月荷也被江桂英叮嘱道:“到时候咱们把房子都选一块儿。我打听过了, 有些地方腾退,一间十平的房能换一套房,照咱们家这样的, 能换三套……” “等真轮到咱们腾退了再说吧。”关月荷暂时懒得多想,长湖街道这一片都没动静, 什么时候到银杏胡同,那都不好说。 说是一套房,其实就是个三十平左右的一室一厅。十平换三十平,听起来很划算,但换到的楼房在郊区,像关月荷这样的, 以后上班就远多了。 让关月荷选, 她是不乐意搬离她那小院的。 但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乐意啊, 尤其是江桂英他们这一辈的, 住了大半辈子平房,临老了, 就想住进楼房里。 还有的,则是一大家子两、三代人挤在一两间屋里,就想着赶紧轮到他们这一片腾退,好搬进更宽敞的房子住。 要是兄弟几个还挤一块儿住的, 就更想早点搬走了, 正好一间房给换一套房,可以趁这个机会分家过了…… 甭管什么时候, 房子都是过日子的重中之重。从以前的单位分房, 到后来的花钱把公房买下变私房,再到现在趁着腾退把平房变楼房。 关月荷在三号院都能听到二号院邻居们的讨论声。 正在说哪个胡同一年前就说搞腾退,但因为胡同里各家房子产权混乱, 现在都没动静。 赵大妈嗓门最大,“咱们胡同省心啊,不是个人的,就是汽车厂的,我看就该早点来咱们这儿搞腾退!” 白大妈不赞同:“你们家丽丽都在外头买楼房了,腾退不腾退的,也不耽误你住楼房。我觉得住胡同里挺好,去哪儿都方便,都近。” “方便是方便,但它隐患大啊。六号院那谁家的房子不就塌了?还有胡同那些电线,上次差点就烧起来了,我还是觉得楼房好。”这回反驳的人成了蔡英。 “房子塌了也怪厂里,以前咱们的房子都定期有人来修缮,现在厂里都不管了。外头乱拉电线的事儿,和街道办反映了也没个着落。唉,还是以前的街道办更好啊,你家宋公安也好……” 这边的关月荷没忍住笑,外人觉得以前有宋公安在就是定海神针,什么大事小事都能找他,但人家宋公安够糟心的,家里都成派出所分所了。 听吧,说到宋公安,蔡英姐都不吱声了。 二号院里没了讨论声,江桂英才继续手里的动作,让关月荷帮她穿针。 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现在成了老花眼,离得近看东西都要眯着眼睛,让她戴老花眼镜,她还不乐意。 穿好了针,江桂英就开始在棉布上绣小花,一边绣一边唠叨:“还是尿布好用,那些什么外来的纸尿裤贵得很,这孩子起码得用半年,光买纸尿裤就够浪费钱了,现在孩子还要吃奶粉,得吃好……” 关月荷安静听着,也不打断她。 大概是自己也将年过半百,岁月沉淀,关月荷有了更多的耐心听这些唠叨话。 从93年到98年的五年里,伟伟和静静陆续结婚成家有了小孩。 此时江桂英就是在给静静还没出世的小孩做尿布。 去年,冬天过到一半,关月荷的姥姥姥爷前后脚离开,江桂英看起来一切如常,在外头还常说,能活到这么大年纪算喜丧。 但方大妈私底下和关月荷说,这老太太心里难受着呢,坐着坐着就叹气。 江桂英的唠叨还在继续,“也不知道娟娟在外头过得咋样。唉,我早说了,咱们国家那么大,还不够她闯的?还非要跑国外去留学,那外头的东西学回来了,能适合咱们国家?” 关月荷不接话,反正不管大家怎么解释,江桂英就是认定了,国外的东西都是不好的。 可好不好的,总归是只有出国留学的娟娟才心里有数。 去年读完大学,娟娟就拿着公派留学名额出国去了,偶尔给家里来电话,但逢年过节是不回来的。 下次回来,就是娟娟学有所成、拿到毕业证的时候了。 近十年里,出国已经成时髦了。有人说国外的路镶着金子,出去了都能挣上大钱。多的是人前仆后继往外走。 关月荷这几年也时常出国公干,她是没看出国外的路镶着金子,倒是看到自己国家正在奋力狂追,她觉得,曾经印在五星汽车厂装配车间的“超英赶美”,早晚能成真。 就比如曾经住在隔壁耳房的婷婷,这小姑娘读完大学就出国留学去了。 因为这事儿,当时谢振华还没少被厂里的工人在私底下蛐蛐,说他崇洋媚外。 得亏他们一家早搬去了新家属院的小洋房里,不然,谢大妈肯定要和胡同里一些碎嘴子打起来。 但婷婷出国六年,再回来就进了研究所,学是的计算机。婷婷刚回国那年,谢大妈常回银杏胡同,给老邻居们说学这计算机的人有多厉害。 大家也听不懂啊,个个都只知道婷婷这娃能耐,有出息。 这些年轻一辈这么有出息,超英赶美是早晚的事儿。 而江桂英前一秒还在担心娟娟,下一秒又提起了谷雨、林听和瑶瑶。 “我怕看不到她们都结婚生孩子喽。” 这话说的,让关月荷忽然有些心酸。 但她一张嘴,就让江桂英无话可说。 只听关月荷笑道:“说不定她们以后不想结婚生小孩呢,你活两百岁也看不到。” 江桂英:“……” 很快,江桂英笑骂道:“活两百岁那不成老妖精了?咱们可不兴搞这些封建迷信。” 这回是关月荷哈哈大笑起来,家里所有人,论封建迷信,谁能比得过她啊? 每逢大事就要回老家拜拜她爷爷奶奶,尤其是家里孩子要大考前。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爷爷奶奶落在了文曲星的地盘上呢。 刚说完,林听就咚咚咚地率先跑进屋,瑶瑶气喘吁吁地紧随其后。 林听过来找关月荷拿了家里的钥匙,又咚咚咚地跑出去。 瑶瑶着急道:“姐你等等我!” “我都说你要多锻炼了,你再跑不快,我不等你了嗷!” 江桂英看得发愁,“你说她那一身的劲儿都用在学习上那多好。” 关月荷抬头瞥了她一眼,道:“这总不能说又是遗传我吧?我学习的劲头足着呢。” “我懒得说你。”倔驴一头,非要花大钱买楼房,要是再等等多好,说不定腾退很快就轮到银杏胡同了。 “对了。”江桂英提醒她道:“有人让你打听腾退的事儿,你甭搭理。” 刚说完,江桂英又自言自语道:“算了,当我没说。想来也没人敢问到你头上。” 说到这儿,江桂英又觉得一身牛劲也挺好,看银杏胡同里的男女老少,多少年了,就没人敢犯到月荷面前来。 关月荷哼了声,猜到她肯定没好话。 墙上的挂钟响了下,关月荷抬头扫了眼,就要起身出门买菜。 “我也去。”江桂英麻溜地起身,拎起菜篮走到一号院了就喊:“老方,去买菜不?”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20节 “去啊!我刚要去找你呢。” 关月荷落在她们身后,看她们两个老太太挽着手,慢悠悠地走着,边走边说今天做点什么菜,还说肉菜还是现买的新鲜,放冰箱里总觉得不够新鲜。 路上遇到了邻居,还要停下来聊几句。 物资丰富、供应跟上后,个个都不用跑着去排队买东西了。 那些一听到“供销社来好东西了”撒腿就往外冲的日子,回想起来,已经是很遥远以前的事情了。 与许多老朋友们的相遇更是遥远得让她已经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了。 倒是春梅和胜华、成霜仍一直有联系,隔个几年,就给对方寄去一张生活近照,成了她们默认的规矩。 说是怕下次见面的时候互相认不出来。 家里装了电话,但她们还是写信联系最多。以前是嫌弃电话信号不够好,后来则是懒得改了。 她又新学了门外语,年纪上来了,脸皮薄了点,总觉得电话里显摆有点不好意思,不如写信时含蓄地显摆更有意思。 “没有啊。”林听哪怕即将上高中,也还是动不动就喜欢趴她后背,甚至还想让她背她走。 “妈妈,你才没有脸皮薄!我特别喜欢和妈妈去市场买衣服,妈妈你砍价很厉害!” 妈妈一张嘴就是对半砍,林听常被谷雨捏脸说脸皮厚,但林听觉得她还得跟妈妈再练练。 关月荷没好气地伸手拍了下她屁股,还以为她能说出什么好听话呢。 林听依然嘻嘻笑着像牛皮糖一样贴着妈妈,探脑袋去看书桌上的书。 她妈妈和她大姨,真是她见过最爱学习、最自觉的人了。 怎么会有人动不动就想着学门新外语呢? 想到读小学时,她写作文写最佩服的人,写了她妈妈。老师觉得她写得好,让她在课堂上读出来。 那一溜串的外语一列出来,她在班里就有了个“ 吹牛大王”的称号。 当然,后面笑话她的人被她揍服了。 “妈妈,你真厉害。” 关月荷头也不抬地就回:“你也很厉害。” 林听来劲儿了,“比如说?” “你投胎厉害啊,知道选我和林忆苦同志当你爸妈。”关月荷没说完就笑出了声,一转头,果然看到了自己闺女气得脸颊鼓鼓的样子。 院子里正在晾晒衣服的林忆苦也弯起了嘴角。 很快,屋里就响起林听不满的哼哼声,“下个月我要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长跑比赛,我也是很厉害的!” 这时林忆苦插嘴道:“你妈妈跑步在单位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几年单位的活动多了,有一次联合其他单位办了次运动会。 关月荷同志把跑步的项目能报的全报了,抱回来几块金牌和奖状。 “那我也要拿金牌回来。”林听又开始笑嘻嘻的,“妈妈身上有股香皂味。”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关月荷和林忆苦一个坐在屋里,一个站在院子里,隔着敞开的窗户,相视一笑。 毫不知情的林听又说到在学校里见到退休了的章奶奶,“章奶奶去给小学部的小孩讲厂史。” 章新碧和郭旭升同年进的五星汽车厂,又在今年年初一起正式退休。 其实他们早到退休年纪了,只不过厂里有需要,又返聘了几年,直到现在有了更先进的人才、技术,他们也贡献了最后一份力,这才开始享受退休生活。 七月份的时候,关月荷带着林听去看望了两位老师。 两位老师哪怕退休在家了也没闲着,正在整理自己这些年的手稿资料,偶尔也会去汽车厂技术科溜达,说要活到老学到老,继续学习。 这不,关月荷才又跟着老师们的脚步,开始了新外语的学习。 她比他们年纪小多了,学习的脚步不能停下来。 第220章 改造 关月荷参与了加入世贸的谈判工作小组, 每天忙得团团转,学习新外语的速度被迫放慢下来。 不过,她对新外语的学习不着急, 现在工作太忙没学会,大不了以后退休了再继续学。 她这一忙起来, 就减少了往银杏胡同转悠的次数。林忆苦就不是爱凑热闹的人,而家里最爱听八卦的林听平时都得住校,周末才能回家,于是,他们一家错过了不少胡同里的新消息。 还是江桂英过来给送炸肉丸子的时候提了,她才知道最近的大事儿。 “咱们这一片都要改造了?”关月荷惊讶。 市里搞改造都搞很多年了, 胡同里的邻居们年年盼, 刚有了腾退的消息, 大家才商量好以后还住一块儿, 居然又有了改造的消息?! 江桂英摊手,“说是要重新改造下水道, 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电线都要整改,以后都集体供暖,街道办那边传的消息,说是等开春了就动工。” 江桂英叹气, “要是都改造了, 那咱们这儿还腾退不腾退?我和你爹都打算好以后住楼房了,看这事整的……” 大家为啥都盼着腾退搬去住楼房?还不是因为胡同里的平房又小又不方便? 每天早上都得跑去倒夜香不说, 要是遇上哪家素质极差的, 夜香往胡同水沟里一倒,味道,噫…… 但要是重新改造了下水道, 各家可以弄个厕所,以后还集体供暖了,有些住房不紧张的人家,估计就不乐意搬了。 那腾退得整个院子的人都同意搬走才能成,要是有人打定主意不走,那就没办法了。 “那多好啊,你们不就是羡慕人家楼房能集体供暖?”关月荷道:“你们还说自己老胳膊老腿的,住楼房还得每天爬楼,多不方便。” “哎哟,有道理!”江桂英拍了下大腿。 许多人腾退后换到的楼房都没电梯,要是抽到七八楼的,那真完蛋! “照我说,还是咱们这儿方便。” “爱国也这么说。” 关月荷心里有数,他那美发店在附近,搬走了,他每天大老远跑过来开店,多麻烦啊,搁谁都不乐意。 说到店铺,家里也因为店铺起了点别扭。 关沧海和江桂英没再忙活工作,理发店租给了关爱国,安排了以前的学徒工当店长,还有两个店员,关爱国自己在外面还开了间看起来更高端的美发店。 而原来的农副食品店则是租给了关卫国,现在改成了水果店。 两间店的租金都交给了老两口。 为这事儿,关建国两口子就有些不满,虽然他们没说出来,但关月荷猜得出来。 大哥大嫂肯定觉得家里的店都给了其他俩兄弟,他们什么都没捞着。 不过,关沧海和江桂英也发话了,说以后等他们都走了,再把店铺卖了,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平分,还找了关月华给立了凭据,省得以后又吵吵。 关月荷觉得这样挺好。 她现在不缺钱、不缺房子,她盼着这两个老的长命百岁,还老和他们开玩笑说:“你们也算是老古董了,见证咱们国家从无到有,从贫穷到富裕,以后你们也去子弟学校给娃娃们讲国家历史去。” 但是,爹妈说要给他们平分的,她也不会把自己那一份给让出去。 话说回来,平分店铺这事儿还远着呢,关沧海和江桂英歇了下来后,天天去公园打太极锻炼身体,上个月还帮忙公安同志抓小偷呢。 这不,过来唠嗑完,江桂英又叮嘱她趁热吃炸丸子,背着手又溜达回银杏胡同去了。 没多久,银杏胡同腾退的消息被抛到了脑后,家家都准备着过春节。 关月荷和林忆苦都是大忙人,现在都实行周末双休了,关月荷到了周末都不见得能正常休息。 家里置办年货的事情全交给了林听负责。 虽然林听是独生女,但关月荷和林忆苦没想过实行娇生惯养政策。 家里的大事小事没瞒着林听,空闲下来了也会教林听做饭,教她怎么置办家里的生活用品。 林听一看清单和手里的钱,心里就有了数。 清单和钱往大衣里侧的口袋一揣,一阵风似地跑出门。 “爷爷,咱们家置办年货了没有?” “喏,你奶奶和你姥姥准备待会儿出门去市场买呢。” 巧了不是?林听立刻加入了银杏胡同大爷大妈们的置办年货小团,跟着一群老头老太太在人群里穿梭。 “老方,你们家林听真懂事,月荷和忆苦没空,她还知道要来买年货。哟,还知道要砍价呢!” 方大妈笑眯眯地道:“随了月荷。” 老邻居们觉得也是,月荷以前还在服装厂上班的时候,工作清闲,那日子经营得红红火火,胡同里许多大人都没她会过日子。 林听那抢着去排队的劲头,和月荷简直一模一样! 林听跟着奶奶、姥姥往外跑了三天,总算把清单上的年货都给买齐了,然后又一溜烟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哎……”江桂英没来得及喊住她,啧了声。 从外头跑回来的瑶瑶东看西看,没找着人,“奶奶,我姐呢?” “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一天到晚都闲不住,难道板凳上长钉子了不成? 没逮到人的瑶瑶气得跺脚,“大骗子!林听大骗子!她说带我去溜冰的!” 大骗子林听压根没听到。 放了寒假的林听就像出了笼的猴,隔三差五就呼朋唤友往什刹海,好几次为了摆脱跟屁虫瑶瑶,承诺说会带瑶瑶去玩,结果瑶瑶次次都找不到人。 林大爷在小卖部窗口后面看报纸,听到大孙女跑出去的身影,赶忙喊道:“林听,你奶奶让你中午过来吃饭。” “我去我大姨家吃饭!” 知道大孙女不是又跑去溜冰,而是去她大姨那儿,林大爷也就不管了,顺便回去提醒老伴儿少放米。 大孙女还在长个儿,现在都快和月荷一样高了,一顿饭吃得比他们老两口加起来的还多。老伴儿生怕她吃不饱,这顿吃光了,下顿就多放点米,而林听顿顿都把锅里的米饭刮干净,家里下锅的米也次次都往上增。 这娃的胃口,像个无底洞。 另一边,谷满年听谷雨说林听要过来吃饭,煮了平时两倍的米饭。翻了翻冰箱里的肉,最后决定出门再买点菜。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21节 刚走到厂门口,就见着了小跑过来的林听。 “姨父,我姐在家还是在大礼堂啊?” “在礼堂。”谷满年顺便问她中午想吃啥菜。 “都行,姨父做的菜好吃,姨父做饭辛苦了。” 谷满年好笑地摇摇头,别看林听爱闹腾,但这娃嘴甜啊。 月华就吃林听这套,次次都被林听哄得没法板脸。 — 林听熟门熟路地小跑到服装厂的大礼堂,一眼就看到了第一排中间的谷雨。 谷雨从小成绩就好,属于是家长们嘴里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高考考了状元,也进了京大,和妈妈成了校友,经常在家讨骂地直呼亲妈为:“关师姐”。 这娃学习成绩好,还有点艺术天赋,经常是学校里文艺汇演的主持人。 上大学后又自学了吉他,和几个朋友组了个乐队。 卓越服装厂今年春节有文艺汇演,工会主任找到谷满年,说让谷雨作为优秀的厂子弟代表,也出个节目。 于是,谷雨找了她的朋友们,打算在厂里文艺汇演时“亮一手”。 林听今天就是过来凑热闹的。 “你是谁啊?”台上的人看向闯进来的林听。 谷雨一回头,忙招呼林听上前,“我妹妹。” 其他人对谷雨的家庭情况十分了解,知道她是独生女。这突然冒出来的妹妹,肯定是亲戚家的。 “你俩看起来有点像。”同学仔细打量后道。 “她妈是我亲小姨,当然长得像了。” 林听悄悄地站直,努着嘴憋笑,她站在她姐旁边,足足高了半个头呢! 谷雨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伸手就想掐了她一把。 还是小时候的林听好啊,胖乎,好捏,还矮墩墩的。 — 林听一回家就猛地灌水喝,说自己今天忙表演节目去了,很累。 关月荷对自己闺女还是很了解的,运动细胞发达,带回来的奖状多是体育比赛拿到的奖状,各种校运会、市运会的金牌在墙上挂了一排。 但是,林听的艺术细胞相当于没有。 这么说也不对,林听的艺术细胞都集中在读育红班的那一年半时间里用完了。 “你姐排练节目,你能帮啥?你又要演树墩子?” 林听嘿嘿笑了几声,神秘地凑到她耳边道:“有个哥哥想追我姐,我要盯着他们。” 啊?追谷雨? 关月荷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谷雨都22岁的大姑娘了,这年纪谈对象也正常。有人追就更正常了。 想当年,追她姐的男同志,那才叫多呢。 “这有啥好盯的?”关月荷习惯性地盘她的后脑勺,“别把你姐的对象给搅和了。” “我姐肯定不喜欢他。”林听哼了声,“我姐说追她那些男的太幼稚,有的是奔着我大姨来的,没安好心。我姐让我去给她当保镖。” 怪不得。 想当初她还只是个小国营厂工人时,就因为分到了房子,不少人惦记着和她处对象。 谷雨这条件好太多了,妈妈现在是法院副院长,爸爸是卓越服装厂的副厂长,她自己还是京大的学生。难怪谷满年老和他们嘀咕,说怕谷雨看上个人品不好的。 要她说,谷雨的脑子又不傻,肯定不会看上差的。就是这拳头功夫差了点。 谷雨小时候看着胖乎乎的也有劲儿,还以为长大了拳头也能硬些。没想到,越长越像她姐,嘴巴挺利索,拳头不行,林听上六年级的时候,个头都追上谷雨了。 要是拳头功夫厉害,啥牛鬼蛇神来纠缠都不怕,只管出拳就行。 “明天还排练不?” “明天没了,我明天要去溜冰。” 连着忙了半个月的关月荷总算能给自己放个假。 一大早就逮住了准备出门溜冰的林听,非要带她一块儿去买缺的年货。 刚出门,就遇上气冲冲往这儿跑的瑶瑶和小鱼,这俩没血缘关系,但从小就放一块儿养,从育红班到小学、初中,一直都在一个班,关系比亲姐妹还好。 这俩一见着关月荷就开始告状。 “姑姑/舅妈,林听是大骗子!” 听完前因后果,关月荷拍板决定,“先去买年货,下午让林听带你们去玩儿。” 按理说,瑶瑶和小鱼都是上初中的大孩子了,应该也有自己的一群小伙伴可以约着去玩,怎么就非得找林听呢? 小鱼:“我姐厉害。” 跟着出去玩,她们能狐假虎威,不用担心有二流子来打扰。 关月荷:“……” 第221章 时间 自这天后, 小鱼和瑶瑶搬到了小院里的客房住,每天跟在林听屁股后面跑。 一直到99年的春节到来。 93年开始,市里开始严禁放烟花爆竹, 这几年的除夕夜都没烟花看。 倒是春晚年年有。 除夕的前一天,银杏胡同的老邻居们去了卓越服装厂大礼堂看春节演出。台上又当主持又出了个表演节目的谷雨成了银杏胡同老邻居们挂在嘴边的名字。 “长得真俊, 像月华年轻时候。” “哎,桂英,谷雨谈对象了没有?我给她介绍一个?” 得到了江桂英呸的一声,上手就要扯头发,“你刘媒婆介绍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竟然敢打我家谷雨的主意!” 除夕当天一大早的, 又吵起来了。 旁观的老邻居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咔擦咔擦地嗑瓜子, “刘媒婆这破德性, 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悔改,是该骂。” “桂英这暴脾气也没改过啊。” 老邻居们哈哈一阵笑。 春节走亲戚时送的礼也有了大变化, 以前最好的就是拎上肉和糖,现在改成了拎汽水和零食大礼包。 送礼都是相互的,走完了亲朋好友,家里剩了不少大礼包。 上午串门, 下午躲家里看电视, 关月荷一家三口的嘴巴几乎停不下来。 不过,关月荷总觉得现在外头卖的炒瓜子味道一般般。远远比不上罗大姐自己炒的炒瓜子。 刚惦记完罗大姐家的炒瓜子, 没多久, 就有人来敲院门。 正是罗桂芳家的一大家子。 罗桂芳一家前几年就搬出了银杏胡同,而胡同里的那套房子,则是租了出去。 这几年里, 宝玉和宝安宝宁陆续结婚生孩子,母女四人的小家现在变成了一个十人大家庭。 大学毕业后就留在海市工作的宝宁在去年也拖家带口回了京市,听说又进了个外企,一进去就当领导,两口子工资加起来可能有上万。 也不知道胡同里那帮大爷大妈是怎么打听出人家私企工资的,但他们说得有头有尾,大部分都信了。 还好杂物间里有多的塑料凳子,不然,这么多客人来,她家都不够地方坐的。 “月荷姐,别忙活了,我们待会还要回二号院,就来说说话。” “对,别忙活了,我们想着趁着大家过年都休息,回来看看老邻居们。一下车,离你这儿最近,先来你这儿坐坐。”罗桂芳看着像是比前几年还年轻,脸上一直挂着笑,简直没法和关月荷刚搬进二号院时见到的罗大姐划上等号。 “对了,给你们带点自己做的炒瓜子。” 关月荷惊喜,接过一袋子炒瓜子,笑道:“我刚刚在家还和林忆苦说呢,外头的炒瓜子都没罗大姐做的香。” “那我今天算是送对了。” 罗桂芳一家也没多留,说还要回胡同看看其他邻居。但在走之前,大人忙着给对方家里的小孩塞红包。 最高兴的就是林听了,被塞了足足七个红包。 就是这些称呼有些混乱。 妈妈管罗奶奶叫罗大姐,而宝玉阿姨她们又管妈妈叫月荷姐……各论各的。 外头,从关月荷家离开的罗桂芳一家,宝玉姐妹三个正在给自己的爱人说起关月荷。 “月荷姐是我们这一辈人最崇拜又最怕的大姐姐了。” 小的时候最怕听到家长说让月荷姐来揍一顿,再大一点了,最喜欢去月荷姐家看电视,等到上中学了,开始期盼着变成月荷姐那样的人:有份好工作,分到自己的房子。 说着说着,一大家子就走到了银杏胡同。 “哎哟!桂芳!”白大妈招呼她赶紧进院子里说话。 伍二妮一看,是老姐妹回来了,也上手拉她去自己家坐坐。 二号院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 翻过春节,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三月份,长湖街道的改造开始了。 嘈杂的施工声音,暂时掩盖了胡同里鸡零狗碎的吵闹。 在改造声中,谷雨从本科踏入了研究生的学习,立志要当家里的第二个青天大老爷。 没错,谷雨本科学的也是法学,跟随了关月华的脚步。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22节 关月荷看向把外语磁带当催眠曲的林听,心知林听应该不会迈上学外语的步伐。 感谢国家政策,今年大学扩招,比去年增加了五十多万个大学生名额。大大提高了林听考上大学的概率。 林听也争气,中考踩着线进的五星汽车厂高中,成绩排名一点点地往前挪,到了高二结束,也就是千禧年的夏天时,总算把排名给拉到了年级的前百分二十。 长湖街道的旧房改造也在2000年的这个夏天彻底结束。 关月荷家里的小院内部重新搞了装修。 外部装修不能随便改,要和周围的建筑保持一致。不然,街道办的工作人员会找上门来勒令整改的。 小院里最大的改变,就是砸掉了房间里的大炕,换成了两米宽的大床。 大床肯定比不上大炕那么宽敞,但关月荷觉得,她睡这两米大床也完全足够了,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睡着睡着掉下床的事情。 说明什么?说明她睡姿还是可以的。 她一边给卧室换上新窗帘,一边夸自己。 身后负责铺床的林忆苦悄悄笑了笑,这样说来,现在家里睡觉不老实的只有林听一个了。 另一间屋里,林听换好了自己房间的新窗帘,又开始忙活给旺旺的新狗窝也挂个小窗帘。 炎炎夏日,偶尔有点微风吹来,能把院子海棠树上挂着的风铃晃得叮当响。 — 改造结束后,银杏胡同里想搬去住楼房的老邻居彻底泄了气,觉得不会轮到他们银杏胡同腾退了,只能开始做别的打算。 三环以外的商品房越来越多,老邻居们成群结伴出去挨个考察,陆续有人买下了新房、搬出了银杏胡同。 但也不是家家都有多的存款可以买下能容下一大家子的商品房,有人则做起了别的打算——卖掉银杏胡同的平房,拿钱当首付去买楼房。 有人卖房子,就有人买房子。 例如丁老大两口子,他们把两间平房卖掉,转头去买下了一间楼房。 在某个工作日,两口子搬了出去。又在某个周末,一对年轻夫妻搬了进来。 不少人正奇怪呢,现在还有年轻人乐意搬进大杂院里的平房住? 年轻夫妻一副赚到了的满足表情,道:“我俩都是汽车厂的厂子弟,学习不好,没考上中专,高考也考不上。这不,我们就想过来沾沾这边的文气,说不定以后孩子能考上呢。” 老邻居们纷纷瞪大了双眼。 这都多少年的老谣言了,现在还有人信? 年轻夫妻猛地点头,“信的人还不少!还好我们消息快,抢先了一步买下来。老多人想买了。” 但没想到胡同里居然有人打着“文曲星扎堆”的噱头,趁有人来看房时,故意抬高价,结果被忽悠来看房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来看房的人骂了房主还不够,还跑去金俊伟的中介公司骂。 真是无妄之灾。 金俊伟气不过,一到周末,喊上休息在家的周红旗和元宝,跑去把房主也给骂了一顿。 林听边听江桂英说,边鹅鹅鹅地笑。 江桂英不单是讲这些八卦,还把胡同里的一些旧历史给翻出来讲。 林听惊讶,原来金叔叔年轻时候就这样了,和邻居吵架后就找红旗阿姨帮忙找场子。 哦,现在还多了元宝姐姐这个帮手。 林听躺在摇椅里晃啊晃,仰头眯着眼睛看透过海棠树的太阳光,听旁边的姥姥说着银杏胡同的“历史故事”。 要是银杏胡同一直都这样就好了。 但时间滚滚向前,哪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2001年7月,林听高考结束。 同年七月,京市申奥成功。 八月份,林听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里。还是那个送信员,敲门喊人:“林听,有你的信件!” 这个林听小同志,十几年来没少帮她妈妈代领信件,这是第一回 收到她自己的信件。 “是通知书吧?”送信员比林听还激动,“你现在拆不?让我也看看。哎哟,你妈妈当年的通知书也是我送的……” 屋里的几个老的小跑着出来,围着她看信封。 “是西北工业大学吧?啥专业?”江桂英翻口袋找老花镜。 眼神好的方大妈已经念了出来,“飞行器动力工程?” 送信员哟了声,“这是以后要造飞机的意思吧?真能耐!” 林听只顾得上龇牙傻笑。 她其实没想过非要学啥专业,但去年年底妈妈和成阿姨打电话时,成阿姨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她说她有点想造飞机。 成阿姨当时就说,造火箭也不错,可以报她所在的学校。 但成阿姨在的那所学校,分数也不低呢。 从99年开始,京市就是先考试,出了成绩排名再报志愿。 没想到她高考发挥超常,分数不错,勉强能报上和造火箭相关的专业。 终于让她等到通知书了! 通知书在几个老的手里转了两圈,林大爷才发现林听只顾着傻笑,“别傻乐呵了,快给你爸妈打电话报一声。” “现在就去!” — 关月荷接到了林听的好消息,悬着的半颗心也彻底落回到了肚子里。 “恭喜你林听同志。” “嘿嘿。”林听还沉浸在拿到通知书的喜悦里,不过,听到妈妈说待会要去开会,林听又在电话里给妈妈加油鼓劲:“关月荷同志,你也要加油了!” 刚挂断电话,脑袋就被姥爷拍了下,“一个两个,都是没大没小,哼!” 林听继续嘻嘻笑,她知道,妈妈也经常管姥爷喊“关沧海同志”或者“老关同志”,每次姥爷都气得吹胡子,说她妈妈是孝顺大闺女。 她也是关月荷同志和林忆苦同志的孝顺大闺女。 收到通知书是高兴了,但江桂英又开始愁了,“你爸现在还好点,不忙了。你妈现在工作正忙着呢,也不知道哪天能空出来给你办个大学酒。” 关月荷虽然忙,但还是能挪出个星期天来的。在外头的饭店定了酒席,邀请关系亲近的亲朋好友来庆祝。 摸着林听的录取通知书,关月荷心里头思绪万千。 既欣慰,又有些愧疚。 她和林忆苦工作忙,能陪林听的时间并不多。仿佛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个丑兮兮的小奶娃,一下子就蹿到现在一米七几的高个头,并即将离开他们,去外地求学。 林听刚开始觉得有些眼热,一听到“丑兮兮”几个字,立刻要捂住她妈的嘴。 — 可惜明大爷彻底退休,没再继续掌勺,不然,关月荷肯定要把酒席定在明大爷开的小饭馆里。 小饭馆换了掌勺老师傅,生意没了以前那么火热。或许也不全是因为换了人,外头各种菜式的饭店多了,大家的选择也就多了,不像八十年代初那会儿,这样的小馆子少,客人自然多。 只请关系亲近的亲友也有好处,大家太熟了,都不用费心招呼,像是寻常家人、朋友聚会。 不过,也就这种大喜事,才能把大家都聚得整整齐齐。 “哎,国庆的时候就该去老许家喝喜酒了。”林思甜一个个地数过去,“喝完了妞妞的喜酒,下次就该到逢春的大学酒了,没多久也该轮到小鱼和瑶瑶,咱们这几家的红包绕着转一圈,最后啥也没少。” “怎么没少,老许占大便宜了,他家两个。” 许成才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一副占到了大便宜的得瑟表情。 关月荷去其他桌打完招呼回来,刚落座,就被林思甜戳了戳手臂,示意她去看年轻人那桌。 “谷雨旁边那年轻小伙是谁?” 关月荷扫过去,谷雨和一个年轻男同志聊得正开心,心里哟了好大一声,“莫名其妙?” 怪不得她刚刚看到她姐冲何霜霜和莫知南翻白眼,她还以为她看错眼了。 晚上,林听开始点今天收到的红包时,关月荷问起谷雨和莫明奇是不是在谈对象。 林忆苦本来要去洗澡的,听到这话立刻折返回来。 忙着点钱的林听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姐也没和我说他们谈了。” 关月荷以为这事儿还没一撇,又听到林听继续道:“但是我前几天看到我姐把妙妙哥按墙上亲。” 关月荷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真的假的?”两口子异口同声。 “我肯定没看错,我视力好着呢。” 好不容易把这消息给消化下去,关月荷才想起来另一个问题,“你管莫明奇喊啥?” “妙妙哥啊,我姐也这么喊的。” 关月荷啧了声。 有这个大消息在,关月荷都忘了问林听今天总共收多少钱了。 反正甭管收了多少钱,她和林忆苦早说好了,都给林听自己收着。 关月荷又另外拿了张存折出来交给林忆苦,让他带着,等把林听送到学校了,再给她。 她没法请几天假送林听去学校,只能把送林听去学校的工作交给林忆苦同志了。 还有几个老的,都说要趁着现在能走动,要跟着一块儿去看看林听的学校。 “妈妈,要我给成阿姨带东西吗?” 关月荷扫了眼书架上那几本旧书,想了想,道:“给她带点京市的糕点,明天去火车站路过百货商店,你再买。” 至于那些旧书,就再等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物归原主。 —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23节 林听出发去上学的当天,关月荷早早起来,先去敲了林听的房门。 房间里立着两个行李箱,冬天的被子也装好放椅子上。 “等妈妈有空休假了,就去学校看你。” 林听倒没想过非要家里人去看,她上初中时学校要求住宿,她住宿六年,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甚至还提过想自己去上大学,但被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驳回了,说她长这么大没出过京市,他们不放心。 她觉得,也有可能是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拿她当借口出去旅游。 “不去也没关系,妈妈你好好工作。”林听对妈妈正在做的工作也有了解,此时认真道:“我也希望我们国家,能早日加入世贸组织。” 说完,又开始一贯的嬉皮笑脸,“等我放寒假,我就回来了。” “哎呀,成阿姨说要去火车站接我们,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认出我。哈哈,应该认不出来吧,成阿姨都没见过我。” 照片拍出来,和真人还是有点差别的。 说着,林听就催着她赶紧出门上班,“小关同志别迟到了嗷!” “轮不着你喊小关同志。”关月荷盘了盘她脑袋,没再多废话,出门上班去了。 — 林听猜错了。 火车到站,她护着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下火车,又时不时回头看她爸有没有跟上,才走几步,就发现有位阿姨笑着边向她走来冲她招手。 “你是林听吧?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这几年,她没少听到妈妈的朋友们说:哇,月荷,你闺女和你长得真像! 林听总算见到了成阿姨这位“笔友”。 — 而关月荷说抽空去学校看林听这事儿,迟迟没有下文。 今年国庆前一天,她迎来了五十岁生日。 也在这天收到了林忆苦送的新手表。手腕上戴了十年的旧手表被摘下,与其他几块老手表一同放进盒子里。 这是她的时间见证。 戴上新手表,关月荷抬起手来看了又看。 她的皮肤不再年轻,但是没关系,这又是一个十年的新开始。 十一月初的某天,林忆苦下班回来,看到自己的书桌上多了片银杏叶。 林 听这个促狭鬼特意打电话回来问他今年有没有收到银杏叶。 “我妈呢?” “出国了,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 京市今年的第一场雪,导致了市里交通瘫痪。 上班的人抱怨连连。 关月荷没空抱怨,心头一片火热。 初雪过后的几天,十一月签署的《中国加入议定书》生效,他们国家正式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 远在西北的林听通过广播得知这个消息,在教室里和同学高兴得放声高唱国歌。 用姥爷的口头语说,她赶上了一个好时代。 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 第222章 关月荷同志 京市的普通居民暂时没感受到国家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带来的变化, 但京市将在08年举办奥运会,倒是给不少居民们带来了变化。 就拿卓越服装厂的工人们来说。 99年长湖街道这一片刚完成改造,02年夏天, 忽然就有了确定的文件下来,说市里部分工厂要往外搬迁, 其中就包括了卓越服装厂和五星汽车厂。 “真要搬呐?”江桂英不满道:“要是往外搬,那不得到郊区乡下去了?家属院在这儿,跑大老远上班,折腾!” 谷满年叹气,“谁说不是呢?家属院离厂子近,多方便的事儿。不过, ” 话头一转, 谷满年又道:“这不是为了发展吗?以后办奥运会, 全世界的人都往咱们京市跑, 那得把咱们最好的面貌给呈现出来。” “你笑啥?”谷满年看向旁边的关月荷。 关月荷冲他竖大拇指,“谷副厂长觉悟高, 我佩服呢。” 谷满年早几年就被工人选举当了副厂长,主管销售和采购。 任命通知下来的时候,谷满年还跑来银杏胡同找她喝一杯,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说总算把莫知南给比了下去。 不过, 谷满年也就得瑟了没两年,现在谷雨和莫明奇谈对象, 他一看到莫知南就气得牙痒痒。 莫知南原来也因为落选副厂长而不服气, 现在在厂里没敢再和谷满年唱反调,说不定以后还是亲家呢。 谷满年哼哼了两声,也道:“我可比不上关副部长。” 沙发上的关沧海想给他们两个一人敲一下脑袋:当大干部了就在家里臭显摆! 关月荷同志在今年又往上走了一个台阶, 当上了副部长。 依然风风火火地忙活工作,电视上有关外贸的新闻报道里,偶尔也会出现她的身影。 这时候,院子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大嗓门。 “李爷爷,华奶奶,吃饭没?” “林听放暑假了?刚要下米,来华奶奶家吃不?” “不了不了,我回家吃。”人还没踏进院子,声音就先到了,刚刚起身要出门确认的大人们一阵惊喜,下一秒,果然看到了林听。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我回家了!” “啊!爸妈你们也在这儿呢?我刚回家都没看到人!大姨姨父也在?小舅舅妈好!哎呀,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到的?是不是在等我?” 四个老的半年不见她,这会儿正是稀罕的时候,拉着她问饿不饿,有人去冰箱拿汽水,有人忙活着给她煮面条先垫肚子……看把林听给美的,美滋滋地直呼还是家里最好。 “放假回来怎么不给家里说一声?”关月荷突然看到闺女,心里高兴着呢,上下打量一番,一个学期过去,娃晒得有些黑,一龇牙乐呵就显得牙齿锃亮。 “这不是同学突然要改道来京市旅游嘛,我就顺道回家了,改天再陪他们转转。” 本来他们是要去爬华山的,但有同学临时提议说来首都,少数服从多数,她就只能回家了。 “哟,同学呢?怎么不带家里来?”江桂英还起身往门外看了看。 “十几个同学呢,有我一个班的,还有其他专业的,咱家住不下,我带他们去服装厂的招待所开了房间。” 林听从小就是爱在外头找小伙伴玩,不爱带小伙伴回家。万一小伙伴不小心弄脏她的东西,说吧,又显得她小气,不说吧,她心里难受。 干脆都在外头玩,玩够了再回家。 再说了,她爸妈都是大忙人,一天里能和她唠嗑的清闲时间不多,她也不乐意别人来打扰。 “别说我同学了,我饿了。” “这就下面条。” 小小的屋里因为林听的突然回来又热闹起来。 林听正刺溜刺溜地吃面条,大人们也继续刚刚在聊的话。 五星汽车厂和卓越服装厂搬迁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还在职的工人们就开始做了卖房搬家或者在郊外买房的打算。 谷满年:“要我说,还是买房好,这边的房子留着出租。” 一个家里,总有那么一个特别热衷买房的。关月荷和谷满年就是各自家里热衷买房的那个。 但关月荷在家有一票决定权,家里另外两个是见风就倒的墙头草,买房的事情,她一提出来,都是全票通过。 这不,上一次买房是98年,两千一平的房子,她给林听买了个八十多平的三居室,给了首付后,每个月公积金和收回的房租抵掉了大半房贷,另外只需要还两百多块。 而进入到千禧年后,工资往上调整了一些,她和林忆苦在衣食住行上享受对应的待遇,俩人每个月的工资和补贴能存起来大半。 今年她又攒够了八万块,咬咬牙,又贷款去郊区买了两套挨着的,找了郑厂长的装修公司,简单装修后,就挂到了金俊伟开的中介公司里,房子租了出去。 收回的租金能抵掉将近三分之一的房贷。 她和林忆苦不能从事经商活动,这钱放着放着就不值钱了。 叶知秋说得对,她既然不能投资做别的,不如就买房,房子涨价,也算是变相地做投资了。 不只她和林忆苦没法经商,以后林听想经商,受限也大。 不过,目前看来,林听去上了一年学后,现在满脑子都是以后去造火箭,从事经商这事儿,和她应该是沾不上了。 因为关月华的干部身份,谷雨和林听也是一样的,不好从事经商活动。 这不,谷满年这个管着家里经济的“财务官”,和关月荷一样,攒到的钱全砸到买房上头。 但是,卓越服装厂效益好,尤其是国家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出口猛涨,谷满年一个人的工资能抵得上关月荷和林忆苦两个人的。每次一买就要买两套挨着的,说以后甭管谷雨住哪儿,他们都要挨着谷雨住。 谷满年现在说这些,就是想怂恿关沧海和江桂英赶紧把手里的钱拿出来买一套楼房。 年年都有人说房价要降,可这房价年年往上涨。今年想着再攒两年够全款,两年后,发现还要再攒两年……没完没了,不如早点买了还能赚点租金。 家里其他人已经被谷满年说得都买了商品房,比如关爱国和万秀娟两口子,还有毕业后就进了卓越服装厂工作的静静。 连关卫国都在城里买了两套房子,留着给两孩子分。 说起关卫国,市里有些房子买下来后能迁户口,他犹豫过要不要把户口迁出来,被谷满年给喊断了。 工厂和小企业现在都往郊区搬,有些地方在搞工业园,离得近的村子,在自家宅基地多建房出租可不少赚。 户口迁了出来,那宅基地就不好说了。郊区乡下的宅基地,现在也难分呢。 最后,关卫国歇了迁户口的心,手头的钱全拿去建村里的楼房,这会儿估计正在家里忙活建房的事儿。 谷满年嘴巴叭叭地说个不停,其他人不嫌烦,都耐心听着。 谷满年同志,这么多年给家里人出的主意没一个是差的,他就是家里公认的最有生意头脑的那个。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24节 江桂英心动,但也有别的考虑。 “隔壁家,还有后罩房的两家都想把房子卖了。我们几个老的商量着,想把房子买下来,前面那道门一关,咱们这儿就是个独立的小院子……” 人老了,对楼房也没那么大执念了,反而觉得平房也不错,接地气。听说地铁要修到长湖街道来,那以后出行就更方便了。 家里的年轻人今天能聚这么齐,就是几个老的特意喊他们回来商量把旁边耳房和后罩房买下来这事儿。 刚说完,林思甜和陈立中一家三口,还有关建国和林玉凤两口子也到了。 陈鱼一见到林听,第一件事就是往外跑。 她要去通知她的好姐妹瑶瑶,林听姐回来了,她们这个暑假可以找林听姐一块儿去外省看海,有林听姐,大人们总该放心了吧?! — 说是要叫孩子们回家商量,其实四个老的已经拿定了主意。 叫他们回来,是顺便要当着他们的面把之前定的遗嘱给改一改,省得他们兄弟姐妹以后一大把年纪了为了房子的事儿闹上法庭。 家里有大小两个青天大老爷给普法,现在家里老的做点啥,都要讲讲法了。 站边边上的林思甜抱住关月荷的手臂,小声嘀咕道:“我和我哥才不会闹矛盾,有月荷在,我吃不了亏。” 关月荷乐呵道:“那当然,我给他分杂物间,也不能亏了你的。” 她俩可是穿开裆裤的时候就玩到一起的发小,感情深厚着呢。 提前被分配杂物间的林忆苦没话说,一抬头,就见林听正笑得肩膀直抖。 啧!他这孝顺闺女又来笑话他了。 家里没人反对,把邻居家房子买下来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当然了,这钱都是几个老的自己出,人家不朝子女伸手要钱,谁反对都没用。 林思甜:“住这儿也好,爸妈他们还能找老邻居们遛弯唠嗑。” 但是,想把邻居家房子买下来的人,不是只有他们两家。 过了两天,四个老的找邻居们跑了一趟房管所和银行。 全部手续办完,三号院的后院就变成了关、林两家的房子。 左右两边的耳房归林家,方大妈说,这样方便以后林忆苦和林思甜兄妹两家分。 而正房和后罩房就归了关家。准确来说,正房的三分之二归关爱国两口子,当时买房时,他们两口子出了三分之二的钱。正房剩下的三分之一和后罩房,才是归江桂英和关沧海的,没具体分以后谁拿哪间,只说让他们以后把房子卖了平分。 江桂英要求必须得一五一十地写清楚。 除此之外,一号院除了关月荷家的东厢房,其他房子都被金俊伟买下,后院的房子重改后全都租了出去,前院其他房子则是改成中介公司的办公间。 要不是方大妈和林大爷还想着开小卖部打发时间,关月荷甚至想过把这个房子卖给金俊伟。 二号院前院的其他房子全被伍家旺买下,前院就成他家独有的房子。而后院则是被白大妈一家买了下来。 其他院子也有买卖房子或者交换房子的。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组织的,说要在胡同里拍张大合照做留念。 这个提议得到热烈响应,最爱管闲事的胡大妈挨个去各个院子通知管事大爷大妈,让他们组织院里的人。 随着五星汽车厂下岗待业的工人越来越多,银杏胡同各个院子的管事大爷大妈渐渐没了存在感! 之后经过了改造,各家的水表和电表分开,不再由管事大爷管事大妈去抄水表电表后再挨家挨户去收钱,而是各家自己去交水电费。 要不是这次突然说组织拍大合照,江桂英都忘记三号院的管事大爷是张全斌了。 趁着暑假,孩子们也放假在家,拍大合照的时间定在了星期六上午。 请来的摄影师找人在胡同口正中间搭了个高台,从上往下俯拍挤满胡同道的邻居们。 这是银杏胡同的第二张、也是最后一张集体大合照。 上一次拍大合照还是83年的时候,有电视台的记者来做采访,顺便给他们拍了张大合照。 林听冲扛着大块头相机的摄影师大笑,站在她爸妈身后踮着脚,她怀里的旺旺也咧着嘴傻乐。 就在刚才,她妈妈回忆起往事,说胡同里上一次拍大合照的时候,爸爸妈妈分别抱着谷雨和她,可惜谷雨这个暑假到外地实习去了。 她朝妈妈张开双臂,讨打道:“让爸爸抱旺旺,妈你抱我起来,我们再拍张一样的。” “抱不动,你站着。”关月荷回头看了眼自己闺女,突然发现林听比她还高了一截。 “背着也行。”林听贴心地给出更好的方案。 林听差点被他们两口子联起手收拾,后背挨了几下打,还哈哈哈地大笑。 伍家旺扛着自己的娃,瞥了一眼后,默默地拉着爱人往边上挪一挪,省得被殃及。 挨着他们一家的邻居们旁观了全程,各个幸灾乐祸地对关月荷和林忆苦道:“你们两口子好福气啊,多孝顺一闺女!” 二十出头的年纪了还要爸妈抱呢。 反正都要搬家了,他们难得硬气一回,可不像二三十年前那样怕被月荷揍。 但他们也是有点不舍的。 想当初,他们银杏胡同多安全啊。小偷都不敢随便往这儿跑,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遇上月荷、周工、宋公安这样的靠谱邻居。 “后面的拍不着,往前挪一挪,再拍一张嗷,都笑一笑,看我这里……” 咔擦一声。 昔日热闹的银杏胡同定格在了此刻。 — 后面半年,银杏胡同房子的产权再次迎来了大变化。 街道办工作人员年底过来做人口登记时,发现银杏胡同常住的住户比前年减少了一半。 赶在2003年到来之前,卖掉房子的老邻居们陆续搬出了银杏胡同。 有人搬得匆忙,有人则会在院里专门请邻居们吃一顿饭,热闹半天才散场。 关月荷陆续接到了好几家老邻居的邀请。 张全斌家、一大妈家、赵大妈家、胡大妈家…… 之前有腾退消息时,大家约着还要住到一块儿继续做邻居。 现在真要搬走了,却是都买到了不同的小区,离得都不近,以后想再聚到一块儿,还真不容易。 “以前觉得楼房好,真要搬走了,我这心里不得劲儿。”一大妈说着说着,眼眶就热了起来。 住了半辈子的地方,临到要走了,心里头万般不舍。 选择继续留在银杏胡同的白大妈也不舍,老姐妹们都搬了出去,以后能聚一块儿八卦的人少了。 但是,“哭啥啊?大家都是奔好日子去的,得高高兴兴的。想老邻居了就回来走走呗,以后咱们街道通了地铁,来回都方便。” 说得也是,大家都是奔着好日子去的,是该乐乐呵呵地搬走。 宋公安一家是最晚搬走的,因为宋西北带着爱人孩子回来探亲,搬家时间往后延迟了几天。 可惜那几天里,关月荷正在国外,没遇上老邻居。 等她回来,才从白大妈嘴里得知,宋公安蔡英两口子买了和西南挨着的房子,以后就挨着西南住。 这会儿北方冬天冷,两口子搬完家后干脆跟着西北一家三口到南边过冬去了,等京市的天暖和了再回来。 “宋公安还说到处旅游走走呢,他们两口子闲不住。” 白大妈羡慕但不眼红,她家向红给她报了厂职工家属的旅游团,改天她也能出去旅游去。 关月荷也羡慕呢。 不出意外的话,她和林忆苦都是六十岁以前退休。但具体哪年退休……关月荷也不确定。 哪天组织有了更好的人选来接她的班,她就哪天卸担子。 等到他们都退休了,也要报旅游团到处看看祖国大好河山。叶知秋的旅行社也有专门的老年团呢。 京市现在能吃上新鲜荔枝了,但她仍惦记着着,以后有空了要到羊城去,吃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荔枝。 可现在这情况,她别说去羊城吃荔枝了,连去林听大学看一看都没空。 “机会多着呢。”林听数着手指,她应该是要读到博士的,而她现在才大二,离毕业还早着呢。 “对了,”放寒假回来的林听去翻行李箱,“妈妈,成阿姨托我给你带了礼物。” 林听同学每次开学、放假都充当邮寄员,成了京市和西北的一道桥梁。 说到成霜,关月荷怀疑,她退休了,成老师还不一定能退休,说不好还要返聘继续当老师。 还说寒暑假回京市看她呢,年年都没空。 林听哼哼两声,看向她:“你们半斤八两。”一个说要抽空回京市,一个说腾时间去西北,年年说,年年都没落实到位,谁也别说了。 林听开玩笑道:“我看你们不如约退休后再聚……” 关月荷笑了。 这还真有可能。 关月荷正盘算着要准备点什么让林听捎给成霜,外头又传开了机器动工滋滋滋的刺耳声。 要不是林听放假回来,她休息天有空也不爱待在家里听外头修地铁的噪音,不如去外头公园走走锻炼身体。 好在晚上不动工,还算清净,不然,住这附近的人得熬成熊猫眼。 实在是太吵了。 比外头更吵的是林听。 像个喇叭似的,围着她转悠,嘴巴一刻也歇不下来。 “妈,咱们过年的年货买了没有?” “妈,杂物间的工具箱呢?哎哟,咱们家的老古董真多,这个黑白电视还能用不,哎,自行车还好好的呢……” 杂物间里东西因为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没一会儿,林听推了辆老旧的二八大杠出来。 关月荷和林忆苦每天上下班有专门的公车接送,而他们的摩托车也在市里出台了对摩托车的禁限政策后卖去了废品站。 院子里停了两辆新自行车,她和林忆苦休息日在家时,都是骑自行车出门买菜遛弯。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25节 老旧的自行车被林听擦擦洗洗,带去附近的修车店修了下,就成了林听新的代步工具。 关沧海看到这辆自行车后面的车牌,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关月荷读工农兵大学前买的自行车。 想不认得都难,关月荷当时有了自行车,显摆得厉害,生怕别人不知道。 “咋把你妈的旧车骑出来了?”关沧海自己以前舍不得换新自行车,对孙辈却是大方得很,说着就往内口袋掏出个黑色塑料袋,抽出三张一百,“去买辆新的。” “多浪费啊,我不买。”林听一挥手,咻地一下就蹬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胡同口。 关沧海在后面提醒了几声:“慢点骑车!” 也不知道这娃听没听到,气得站在原地嘀咕道:“好的不跟你妈学,坏的一学一个准。” 骑自行车跟开飞机似的,深得月荷的真传。 有天,明大爷出门溜达,见着林听骑自行车买年货。 林听就多了个“林机长”的外号。 乐得林听哈哈笑,她连她爸妈的外号都给继承了。 今年的春节相比往年冷清多了,毕竟住这儿的人少了,新搬进来的住户还没和这儿的老住户熟悉起来,以往互相串门送炸肉丸子的场景,成了胡同里的稀罕事儿。 但时间不会因为谁离开、谁到来而停下脚步。 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新邻居慢慢的,也处成了知根知底的老邻居。 搬出去的老邻居,也因为生活种种琐碎事,渐渐断了往来。 随着长湖街道上的地铁站修建完成,嘈杂的工程声音消失,手机上的日期转到了2007年10月。 这会儿的手机可不是大哥大那样的大块头,而是可以翻盖按键的小巧手机。 关月荷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大家凑钱给父母买了手机,还给他们开“扫盲班”,教他们怎么使用手机,争取跟上时代发展的脚步,学会用上新科技。 “外头发展多快啊,一天一个小变化,一年下来就是一个大变化。活到老,学到老。跟不上时代脚步的,就会变成老古董……” “停停停!”江桂英赶忙打断叭叭叭的关月荷,嫌弃道:“别把你在外头那些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带家里来,我听得耳朵难受。” “那我大点声?” “我耳朵好着呢!”江桂英气得要拍她,没拍着。 旁边的方大妈扶了扶老花眼镜,翻出了随身带着的电话本,第一页是林忆苦他们四个的电话,第二页就是林听和小鱼的电话。 林大爷凑脑袋过来看,目光落在了林听的名字上,叹气,“我大半年没和我大孙女打电话了。” 一说到林听,其他三个老的就沉默了。 林听读完大学后又继续留校读研深造,读研后,打电话回来的次数改为了半年一次,去年过年也没空回家。 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回来。 06年7月的时候,有几位同志找上关月荷和林忆苦,告知林听目前参与的项目需要保密,不能回家,也不能随便对外联系。 家里几个老的刚开始没少在家念叨许久没来电话的林听,念叨得多了就来气,甚至打算好等林听下次回来就揍她一顿。 两家的几个娃,也就林听是跑外地读书。 留在京市读大学的小鱼和瑶瑶倒是回得勤快。 用江桂英的话说,她们俩简直就是两只土匪。回家一趟,回学校时都拎着大包小包,恨不得连家里的米也打包带走。 这种话,关月荷只听一半。 要不是他们四个老的次次都准备一堆东西等着她们回来,不带走还不高兴,她们能当土匪? 想当初,林听刚收到通知书的时候,个个都说这学校好,年轻人就该多出去闯闯。 现在林听一年多没回家了,他们就又觉得去外地读书离家远不好。 关月荷次次找借口说林听学业太忙,而家里老人总联系不上林听后,心里渐渐有了猜想,也就不念叨了。 虽然他们心里惦记孩子,但一想到孩子是在做大事,心里头不知道多骄傲呢。 可惜啊,不能在外头显摆。 “不提这个皮猴了,回来了也是闹腾。”江桂英口不对心地转移话题。 “对了,月荷,你给我把小奇的电话抄下来。” 小奇? 哦,莫明奇啊。 谷雨毕业后进了法院工作,与莫明奇恋爱多年,终于定下来要在年后结婚领证。 关月华和谷满年也彻底认了,心想着好歹两家算知根知底,莫明奇被何霜霜教得很好,总比别人给介绍的靠谱。 不认也没办法,谷雨也是头大倔驴。 前几天,谷雨给她送喜帖,顺便问林听寒假哪天回来。 “日子定在年后,林听应该能赶上吧?” “可能又不回来过年?!”谷雨皱眉,气道:“她翅膀硬了,等她回来,看我不收拾她!” 谷雨还想着让林听当伴娘呢,毕竟林听可是她关系最好的亲妹。 关月荷当时笑她:“细胳膊细腿的,你能收拾谁?让你多锻炼……” “哎哟,小姨,我去给朋友请喜帖了。”谷雨捂住耳朵,莫明奇熟练地紧随其后,两人溜得极快。 一想到这儿,关月荷就觉得好笑。 还觉得有些怅然。 谷雨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心里,即使谷雨都快三十了,也还是个小孩子。 她很能理解她姐和姐夫,哪天林听也带个对象回来,她的白眼能比她姐翻得更厉害。 想到这儿,关月荷翻出莫明奇的联系方式边抄下来,还给他们的手机上也添上了联系人。 正忙着呢,关沧海又问起她的事儿。 “忆苦都退休快两年了,你啥时候退休?” 林忆苦同志于2005年年底光荣退休,成了胡同里的林大爷,和许多退休大爷大妈一样,每天出门遛弯,伺弄小院里的花花草草,关月荷没别的事就准时下班回家吃饭。 家里老人年纪上来了,病痛不少,就数退休后的林忆苦操心最多。 他们这帮人,只剩关月荷和林思甜还在工作岗位上,其他人都退休了,回银杏胡同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 林思甜是退休后又被医院返聘,现在是医院里的专家。 许成才两口子当爷爷奶奶了,退休后就忙着帮孩子带娃。 丁学文和陈立中这俩人退休后还专门回了一趟下乡的大队。 “急啥啊。”关月荷笑道:“等我快要退休了,我提前通知您,您在家给我搞个退休欢送会。” “单位不给你办啊?” “单位办的哪能和家里的比?您也不用操心给我送啥退休礼物,给我送瓶茅台酒也成。” 关沧海气得直哼哼,“你倒是会狮子大开口,这酒多贵啊!你家里囤的那两箱不够你喝的?糟心闺女,我过大寿也没见你给送一瓶……哎哟!” 江桂英掐了他一把,打断了他的话,“一大把年纪还想着喝喝喝,等你再活几年,你爱怎么喝就怎么喝,我不拦你,现在你给我管住嘴,多活几年,娃都还没结婚……” 关月荷幸灾乐祸地大笑。 她家里那两箱酒是跟着叶知秋他们一起囤的。 除了关月荷,其他几个都不是爱喝酒的人,囤酒的初衷,全是因为叶知秋认为这酒的价格还有得涨,而且酒放着也不会过期,就当是买房一样做投资了。 没想到,这几年里,茅台酒的售价节节攀升,外头的房子更是涨得厉害。 听说有人花上亿买四合院,关月荷震惊得嘴巴都合不起来。 还是瓜子王两口子有眼光啊,早年就花几十万买了个大四合院。 那会儿的几十万虽然是高价,但现在的上亿,几乎等于是天价了。 当然了,价值上亿的四合院那肯定是少数。可外头普通的四合院,也要好几百万呢。 总之,她这辈子是住不上四合院了,有个独门独户的小院住着,她也知足了。 — 2008年七月的最后一天。 关月荷今天打算自己下班。 “关部,车子在楼下等着了。” “不用了,我爱人今天来接我。”关月荷把剩下的最后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送给了与她共事多年的秘书。 办公室里属于她的个人物品已经都清完了,这里将会迎来新同志。 关月荷拎着公文包下楼,一路和老同事们打招呼。 仿佛这是很寻常的一个工作日。 但大家心里都知道,关月荷同志从此刻开始,正式退休了。 她在外贸部的二十八年,见证了国家外贸的发展,尤其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用火箭速度来形容外贸发展都不为过。 突然想起当初从秦老师那儿接到通知,让她毕业后到外贸部报道的场景。 秦老师语重心长的话仍历历在目,“国家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 无论是进入工农兵大学就读,还是后来读研深造,她都得益于国家当时的政策、国家的栽培,服从分配,去到需要她的岗位,是理所应当。 还给她分配到了这么好的单位…… 她认为自己这些年对得起组织和领导的信任,在工作上没什么可遗憾的。 至于以后,那就要看下一代人的了。 关月荷脚步轻快,踏出了单位大门,一下子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等着的林忆苦。 他还挺懂年轻人那一套的浪漫,居然是带着花过来接她的。 等她下次见着思甜了,肯定要再说一次:“林忆苦可不是棒槌!” “你抱着花,我载你。”关月荷把公文包往自行车车头一挂,就要抢过自行车,嘴上念叨:“退休了,改天我也要锻炼身体,你那老年太极班,我也要报个名。” 国营厂工人日常[年代] 第326节 “人家就叫太极班,有些四五十大的,身手可没我利索。”林忆苦抢不过,只能老实坐后座上。 “那正好,咱俩联手能打倒这一片退休的。”关月荷越说越乐呵。 “哎,我想起来件事儿。” “什么?”林忆苦问。 “我老爹和明大爷退休那天,风雪交加,要不是我挤进去,那俩老头可能要一路哭着回家。” “……这话你别去爹和明大爷跟前提,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万一恼羞成怒,气上头了,那就遭罪了。 关月荷哈哈笑。 笑着笑着,自己也忍不住热了眼眶。 尤其是路过卓越服装厂旧址时,鼻子酸酸的。 卓越服装厂于2005年迁厂完毕,随后,这里被铲平,又建起了新建筑。 原来的卓越服装厂,现在变 成了科技创新园和大剧院,往日的痕迹半点不剩。 就连附近的卓越服装厂家属院,也因为厂子搬迁,不少工人们选择卖掉这边的房子,换了离厂子更近的商品房。 留在服装厂家属院的,多是已经退休的老工人们。 路过的人想象不到,这一片地方曾经从几间小平房发展成一个大厂。 未满十六岁的小关同志从这里出发,现在已经是近六十岁的老关同志了。 小关同志与卓越服装厂都于特定的历史时期,完成了各自被赋予的使命。 但目前只有小关同志光荣退休了,卓越服装厂在新时代有了另外的使命,肩负着上万个家庭的生计来源。 — 关月荷也就感慨了那么一小会儿,还没到家呢,就遇上了拎着饮料往她家走的许成才。 “啧啧!”许成才摇摇头,月荷多大年纪了都还是爱骑车载人。 “就等你回来下锅炒菜了。”许成才不客气地把饮料都放到了车篮里,“没喊那帮小的,咱们今天几个先庆祝,改天周末再去饭店庆祝个大的。” 关月荷了解。 就丁学文他们几个退休时,个个哭得稀里哗啦的,怕被小辈们看到笑话嘛,她懂。 “哎,月荷回来了,让她做红烧肉,老丁你做的没那个味道。” 关月荷气笑了,到底是谁退休啊?怎么还让她动手呢? 但其他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关月荷只能进厨房去了。 庆祝关月荷同志光荣退休的这顿饭,关月荷还没掉眼泪呢,其他人抹眼泪倒是厉害。 她早说了,这帮人沾不了一点酒,年纪越大,酒量越差,沾一点就想嗷嗷哭,没出息! 关月荷扭头就拿手背擦了擦眼睛。 一转头,发现发小和他们的家属都直勾勾地盯着她笑。 惹得她眼睛又热了。 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的发小,大半辈子过去了,还是他们这几个。 林思甜纠正道:“只有我俩是穿开裆裤时就认识的,他们两个是后来认识的。” 当然了,在大半辈子面前,少了那么两三年,不足一提。 隔天。 “老关同志,退休快乐!。” 林听的大嗓门通过电话传了过来,震得他们的耳朵嗡嗡响。 关月荷打算把去西北这事儿给提上日程,不一定能见到闺女,去看看老朋友也好啊。 但在出远门之前,她还要在京市多留一段时间,等待一些老朋友们的到来。 — 从去年开始,春梅她们几个就说要来京市看看老师和她,顺便再转转首都。 但因种种事情,一直没把计划落实。直到今年七月,大家总算彻底定了下来,说要来看看奥运会。 她们几个带着家属,在来京市之前,约着一块儿先去了别的地方旅游,当时临近退休的关月荷每次接到她们的电话,都气得牙痒痒。 这不,她和林忆苦今天就是专门来接他们的。 现在不能在站台上接人了,只能老实在外头等着人出来。 快到点的时候,关月荷等着广播通知到站消息。 这帮人挺会赶时髦,国家第一条高铁最近才通车,他们就专门去一趟隔壁市,说要坐一坐。 “那个是月荷吧?” “哎呀,是月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认不出来就怪了。她头顶上举着写有“关月荷同学”几个大字的大牌子呢! 坐着况且况且绿皮火车离开的那群人,乘着国家如今的新速度再次来到了京市。 历时三十五年整。 用了将近两代人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改了又改,决定就在这里结束了。 等文章结算后我再来更新番外嗷。需要几天时间把这本书梳理一遍,理一理时间线(写了很久很长,有些内容有点模糊了[捂脸笑哭]) 最后的最后,希望大家给这篇文章打个评分,感谢大家的追更,我们下一本再约[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