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兵临城下,你让我撤军?》 第1章 什么,都打到城墙口了,你说要撤退? “將军! 大军已杀至京城墙下,是否一鼓作气,拿下城墙?” 身穿链子甲的秦昊大步迈入帅帐,朗声请命。 此时的大营上位处,正端坐著一位俊俏男子,手中拿著一本古籍,正在详读著。 帐下的秦昊看著他那份临危不乱的气度,心底暗自讚许。 不愧是能一路从边境杀到京城的人物,这份定力,你不当皇帝,谁当? 难道要让龙椅上那个昏君继续坐下去? 从龙之功啊! 想到此处,秦昊心头一片火热。 凭藉这些年的赫赫战功,我怎么也能封个国公吧? 再不济也得是个侯爷吧? 他越想越兴奋,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野心的光芒。 自己前世不过是个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没日没夜地工作,没有自己时间,没有健康,没有尊严,没有女朋友。 微薄的工资也仅仅能够勉强的活著。 一次加班猝死后,他穿越而来,顶替了一个刚入伍的大头兵。 凭著悍勇,几年间一路升迁至偏將。 而这场席捲天下的“义举”,从边境打到京城,也不过数年光景。 军队如同滚雪球般壮大,从最初的三万大军,膨胀至如今的三十万大军。 他也从偏將擢升为统率五万精锐的主將。 將军,我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攻城?” 上位的男子头也未抬,语气平淡如水,“不。传令全军后撤五里。稍后,我要独自面圣。” “独自面圣?!” 秦昊猛地抬头,一时懵了,“將军,万万不可! 那昏君定会扣押將军,令我等功败垂成啊! 將军!” 秦昊只觉一阵眩晕,昔日百战百胜的统帅今日怎会如此荒唐? “执行军令!” 不容置疑的声音落下,侍立在帐门两侧的甲士立刻上前,准备將秦昊“请”了出去。 即將被推出营门的剎那,秦昊再也按捺不住,脱口而出:“將军,这不对吧? 此时不该杀进皇宫,您坐拥三宫六院,兄弟们也分些宫女財帛吗?” 他越说越激动,“將军,这皇帝,您不当,谁来当?兄弟们还指望著封侯拜相呢!” 话音未落,主位上的將军终於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露出那张俊美却此刻显得无比荒谬的脸庞,依旧淡淡道: “杀什么杀?我何时说过要造反?” “挥师至此,只为告诉陛下和语嫣:纵使我兵临城下,亦无反心!” “我一片赤诚,是陛下错怪了我。 我要他亲口认错,颁下罪己詔!” 说完,他竟用带著几分期许的目光看向秦昊。 “嗯?” 秦昊如遭雷击,一股邪火直衝脑门: 不是……tm的,这是个疯子吧? 强压著怒火,秦昊躬身问道:“將军……您这般行事,就不怕陛下秋后算帐? 到时您岂不是……死路一条?” 將军微微一愣,淡然一笑:“无妨。我家世代功勋,根基深厚,陛下动不得我。” 秦昊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声音带上了急迫:“將军!那……那我们呢? 兄弟们可是押上了九族跟您赌这一场富贵啊!” 这话让上位的將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隨即他正色道:“尔等岂能为功利而忘忠义?本將军自会尽力护你们周全。” “护我们周全?” 秦昊气得浑身发抖,猛地踏前一步,脸色涨红,“那战场上拼死搏杀、埋骨他乡的兄弟们呢? 他们又算什么?” “他们?” 將军微微一滯,语气明显有些发虚。 “嗯” “嗯……那算……算他们……倒霉?” “……” 此时的秦昊彻底的呆愣住了,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上位的將军。 死寂在帐中瀰漫。 过了许久,秦昊才从齿缝里挤出低沉而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问道: “兄弟们把脑袋別在裤腰带上,跟著您起事……这皇帝,您到底当,还是不当?” “够了!” 將军勃然变色,厉声喝道,“区区一军主將,安敢如此放肆! 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 帐门甲士应声冲入,不由分说架起秦昊就往外拖。 这位曾在万军之中取敌首级的悍將,竟被两名亲卫像扔麻袋一样丟在了营帐外的地上。 秦昊头晕目眩间,瞥见一名同样身著將官甲冑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入帅帐,片刻后又匆匆离去。 紧接著,整个大营如同甦醒的巨兽般迅速行动起来——显然,撤军的命令已然下达。 【滴!检测到宿主濒临『必死炮灰』命运线!帝王爭霸系统强制激活!】 【新手提示:顾青『愚忠值』九成,三日內全军覆没概率九成九】 (冰冷的系统面板弹出原著片段: 《將军的替身王妃》第102章:顾青为向林语嫣证明忠心,主动缴械入宫,三十万义军被朝廷坑杀於城外。秦昊被射成了刺蝟。) 【生存任务发布:】 【主线任务:72小时內夺取兵权】 【奖励:帝王心术(初级)、黑火药配方工艺】 【失败惩罚:死亡】 嗡——! 秦昊的脑子仿佛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 系统? 看著透明面板,再加上自己系统中自己未来的命运,再想到顾青刚刚那愚蠢的样子,心中迅速的下了决定。 紧接著装作浑浑噩噩回到自己的营盘,看著帐中那一张张跟隨自己出生入死、此刻正满怀希冀望过来的面孔。 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破口大骂:“顾青!我操你祖宗!” “你tm脑子里装的都是大粪吗?!” 骂声过后,他仿佛被抽乾了力气,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从龙之功……没了……全没了……我进步之路……断了啊……” 帐內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被主帅这模样嚇懵了。 有人想上前安慰,有人手足无措,但大多数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角落里一个书生打扮、一直闷头喝酒的谋士顾之江。 那书生猛地灌下最后一口烈酒,“啪”地一声將酒碗摔碎在地,豁然起身。 他大步流星走到秦昊面前,在眾人惊愕的目光中,抡圆了胳膊——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秦昊脸上! 紧接著,“噗”的一声,一口辛辣的酒液全喷在了秦昊脸上! “將军!” 顾之江厉声喝道,“此刻可醒了?!” 秦昊被打得一个趔趄,眼中的迷茫消散许多,过了一阵,这才彻底的清醒过来。 他抹去脸上的酒水,目光冷冽的扫过帐內眾人,声音斩钉截铁: “兄弟们!顾青无道,自绝於天! 这昏君,我们——反定了!” (ps:读者大大们,希望各位能加个书架,儘量看完前面几章,这对於新书数据还是比较重要的。拜託拜託。) 第2章 系统激活!炮灰逆袭第一步」 “兄弟们!我们——反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秦昊的眼神已迅速锁定在自己的副將——章龙身上! 同时,脑中系统面板急速刷新: 【章龙:顾青死忠,忠诚度95%】 【危险预警:此人正欲离营向顾青密告宿主异动】 【建议:立即清除,成功率98%】 此人,正是顾青安插在他军中的亲信! 秦昊眼神冰冷地扫视四周,向自己的族弟秦宇、秦煒递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默不作声地移动到帐门口,双手紧握刀柄。 “诸位,有些事情,我需要和几位单独商討一番!” 秦昊的声音带著寒意。 在场眾人一时懵然,不明白刚刚去大营时还言笑晏晏的主帅,此刻为何判若两人。 秦昊无视眾人惊疑的目光,视线如刀般刺向自己的副將章龙。 “章龙,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分毫吧?” 章龙被秦昊那看死人般的冰冷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心中暗惊: 这傢伙发什么疯? 他脚步不自觉地踉蹌后退,厉声喝道: “秦昊! 我可是顾帅的亲信! 你敢动我? 信不信顾帅分分钟撤了你的职!” “呵,顾帅?” 秦昊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脚步未停,一步一步逼向章龙。 “你效忠的顾帅,刚判了三十万兄弟死刑!” 他语速极快复述帅帐见闻,尤其咬死“算他们倒霉”五字。 章龙的脸色隨著话语愈发惨白,看著昔日同僚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心中绝望暗骂: “顾帅啊顾帅,你真是糊涂透顶! 事到如今,別说你,就是昔日的唐太宗,若在玄武门退缩一步,怕也早被乱兵砍成肉泥了!” 心中虽在怒骂,他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敢怠慢,“鏘”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猛地劈向近在咫尺的秦昊! 秦昊早有防备,身形微侧,左手闪电般握住剑柄,寒光乍现! 一颗硕大的头颅应声滚落。 滚烫的鲜血溅在秦昊脸上,將他浸染得如同地狱修罗般狰狞。 『砰!』 章龙无头的尸体重重栽倒,激起一片尘土,瞬间惊醒了帐內所有呆滯的人。 “诸位,既已决定了,又何必在这做小女子姿態?” 秦昊一声大喊,让场中一些人瞬间会意。 帐中那些早已心向秦昊的部属闻声,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瞬间化为决绝的寒光! “鏘!鏘!鏘!” 利刃出鞘之声不绝於耳!刀光剑影顷刻间笼罩了章龙带来的心腹! 没有激烈的对抗,只有猝不及防的死亡。 章龙部下甚至来不及做出像样的抵抗,便被身边骤然翻脸的“同袍”砍翻在地! 惨呼、闷哼、利刃入肉之声骤然响起,隨后又归於死寂。 浓烈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在营帐中瀰漫开来,刺鼻得令人作呕。 秦昊立於血泊中央,脸上、甲冑上溅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跡,神色漠然,宛若血中战神。 他冷冷扫视著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確认再无一个活口。 整个营帐,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秦宇、秦煒,你们二人,立刻守在营外,不许任何人进入!” 眼神扫视一圈后,缓缓的张口。 “违者,斩!” 两人面色坚毅,大声回应: “诺!” 隨后两人拔剑来到营帐外一米远,守卫在此处。 夜幕开始降临。 等眾位將领从大营內出来之时,脸上都洋溢著笑意,好似往常一般。 “牛皋,等会来我帐里喝一杯!今晚咱俩非得不醉不归!” 江志脸上带笑,一把拉住一名壮实的將领就往自己营帐方向拽。 “嘿嘿,江哥,老大吩咐了差事,今晚怕是陪不了你了!”牛皋挠挠头,脸上堆著憨厚的歉意。 江志二话不说,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牛皋背上,“好小子!感情刚才帐里的话,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光惦记著砍人了!是吧?” “走快些!我看你方才定是打瞌睡去了!” 江志手上加了把劲。 牛皋原本还想推拒,一听这话,顿时收了力气,乖乖地跟著走了。 “之江,让他们两个去办那件事情合適吗?” 秦昊从营帐中走出,脸上没有了刚刚了疯癲。 “嗯......正合適,走吧!我们的顾帅还等著你给他道歉呢!” 顾之江手拿酒壶,看起来还是醉醺醺的模样! “嘿,顾帅啊!希望他今天晚上能原谅我吧!” 说这话的时候,秦昊的脸上有些诡异。 两人言语中,来到了大军营帐。 掀帐而入,烛光下,端坐上首的顾青闻声抬眼,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眉宇间透著不耐: “秦昊?你若是又来劝我撤兵的事,就……” “將军!” 秦昊抢前一步,深深一揖,“末將此来,是专程向您告罪的!方才之江將末將痛斥一番,末將思前想后,確是大错特错!” 他抬起头,烛光映照下,脸上竟已不见半分猖狂,唯余一片沉痛与悔恨。 眼眶微红,目光灼灼地直视著顾青,那眼神真挚得近乎虔诚。 顾青脸上的怒容一滯,像是被掐灭的火苗。 他张了张嘴,准备好的呵斥硬生生堵在了喉头,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那……便这样吧。” “秦昊,將军如此宽宏,还不快谢恩!” 一直候著的顾之江赶忙用眼神示意,语气中带著一丝急促。 上位的顾青眼见秦昊身形微动,似要躬身行大礼,心头那点不快也散了,抬手虚扶: “罢了罢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你跟著我七八年了,你的心意,我也明白。 秦昊顺势只略一抱拳,头颅微低:“谢將军体恤。” 秦昊点头,本来就是做个姿態,也没有跪的意思。 虽然这件事情让他觉得顾青很蠢,傻的可爱,但是在一些其他事情上,人还是可以的。 他秦昊能从一个普通大头兵,一路擢升为手握五万重兵的主將,没有受到什么打压,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第3章 杀机初现 营帐內的气氛在秦昊 “诚挚” 的告罪与顾青略显生硬的宽恕后,终於稍有缓和。 烛火跳跃,映得顾青脸上残留的一丝慍色渐渐被 “宽宏大量” 的自得取代。 顾之江恰到好处地插了几句话,看似敲打秦昊,实则不动声色將话题引向 “正事”。 见火候差不多,秦昊脸上凝著恰到好处的忧虑,再次深深一揖,语气恳切: “將军宽宏,只是…… 末將思及,將军稍后便要『独自面圣』,这心中…… 实在是十分不安啊!” 他抬头,目光灼灼,满是 “忠犬” 般的担忧: “那昏君奸诈,朝堂更是龙潭虎穴。 將军此去,虽是一片赤诚;但…… 末將斗胆问一句,將军何时动身? 又准备带何人隨行护驾? 末將虽位卑,也愿为將军效死力,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这番话姿態极低,情真意切,句句扣在 “忠心” 二字上。 顾青闻言,眉头习惯性一皱。 但看到秦昊那副恨不得掏心的模样,又想到对方刚 “深刻反省”。 心头那点不快瞬间被 “驭下有方” 的满足感压下。 他放下书卷,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带著指点江山的从容,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笑意: “秦昊啊,你忠心可嘉,本帅心领了,” “本帅此去只为表忠心,岂需如临大敌?惊扰圣驾反倒显心虚。” 他顿了顿,似乎对自己的 “坦荡” 颇为满意,继续道: “时辰定在明日卯时初刻。 无需太多人隨行 ,主帅离营本就是大忌。 至於护卫……” 他略作沉吟,像在思索无关紧要的细节:“带多了反显跋扈,只带亲卫营三千精锐,由副统领王崇率队足矣。 轻车简从,方显诚意。” 秦昊心中暗哂:三千人?够禁卫塞牙缝吗? 这蠢货还真打算 “以理服人”? 连大军压阵都不要? 真是不怕死啊! 他脸上却露出 “钦佩万分” 的神情: “將军深谋远虑!末將愚钝,未能领会您的苦心! 带三千精锐,既显威仪又不失谦恭,实乃两全之策,末將佩服!” 猛拍一记马屁后,他话锋一转,带著十二分 “关切” 问:“只是…… 將军,末將斗胆再问,这三千亲卫明日是从驻地直接开拔,还是先到中军帅帐集结点阅? 营中调度、粮秣、马匹,是否需末將提前协调?” 顾青此刻被捧得飘飘然,压根没察觉陷阱,不耐烦挥手:“此等小事何须劳烦你?王崇自会料理。 明日卯时,亲卫营在营外三里『落马坡』集结,隨本帅轻骑入城即可。 粮秣马匹亲卫营常备,无需你操心。” 秦昊与顾之江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闪过一丝喜意。 这意味著亲卫主力明日將完全脱离大营控制,行动路线与目的地清晰无比。 更关键的是,顾青的指挥中枢 ——帅帐与中军大营,在他离营期间將处於相对 “空虚” 的状態! “將军英明!” 秦昊声音带上一丝 激动的颤抖,“轻骑简从直抵天闕,必能震慑宵小,令陛下感佩您的赤诚! 末將定与王副统领协调妥当,確保您一路顺遂!” 他又 “忧心忡忡” 补充:“只是…… 將军,您身系三军安危,此去面圣需几日? 若陛下盛情挽留,或朝中事务需您处理…… 这营中三十万大军群龙无首啊! 末將斗胆问,您离营期间,大军调度、粮草转运、防务警戒该由哪位將军暂代帅印主持大局?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问明了离营时间窗口与留守人选! 顾青只觉秦昊今日格外 “懂事”,拿起案头虎符掂量片刻,最终想到一位沉稳的中年將领: “本帅此去快则三日,多则五日必携恩旨归来!营中诸事……” 他顿了顿,將虎符往前一递,“暂由中军司马,我的族叔顾之衡代掌! 尔等需听其號令,严守营盘! 秦昊,你部兵马亦需谨守防区,明白吗?” 顾之衡! 一个资歷老、忠心可靠但能力平平、缺乏魄力的顾氏族人! 秦昊心中最后一块大石落地! 完美! “末將遵命!” 秦昊与顾之江齐声应诺。 秦昊低下头的瞬间,掩住眼中冰冷的杀意和即將喷薄而出的野心。 顾之江则不易察觉地与秦昊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 翌日卯时,天色才刚刚微亮。 顾青一身锦袍,在三千亲卫精锐的簇拥下,意气风发地策马出营。 他回头望了一眼连绵数十里、旌旗招展的庞大营盘,脸上带著一种“功成在望”的矜持笑容。 副统领王崇紧隨其后,忠心耿耿。 中军司马顾之衡带著一群顾青的心腹將领,在营门口恭敬相送。 秦昊也混在送行的人群中,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祝福和不舍,直到顾青的队伍消失在通往皇城的官道尽头。 营门缓缓关闭。 秦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开始变的坚毅起来。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营区,同时对身边的亲兵低语:“去请伊大目將军,就说...本將军有上好的『女儿红』,请他们务必赏光,今晚痛饮!” 第4章 摔杯为號,共谋大业 夜色笼罩军营。 秦昊主帐內,烛火跳动。 案几上酒肉已备好。 很快,帐帘掀开,一个身材魁梧、盔甲耀眼的將领带著几名亲信大步走了进来,正是伊大目。 “大目兄!” 秦昊脸上堆笑,从主位走下,热情地伸出手。 “哈哈哈!秦老弟!” 伊大目声如洪钟,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攥住秦昊的手,用力摇晃,“几日不见,你这酒虫又痒了? 叫哥哥来,准没好事!” 他嘴上说著,脸上却满是笑意,目光扫过案上丰盛的酒肉,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秦昊也哈哈大笑,顺势抽回手,引他入座:“大目兄说哪里话!这不是想哥哥了嘛! 兄弟们一路杀到皇城脚下,眼看大功告成,今夜正好放鬆放鬆,不醉不归! 来来来,上座!” 他引著伊大目在主位左手边的首位坐下。 “好!痛快!” 伊大目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下,铁甲哗啦作响。 他带来的几名心腹將领也纷纷笑著向秦昊和帐內其他將领抱拳招呼,帐內顿时充满了粗豪的寒暄声、盔甲碰撞声和拉凳子入座的嘈杂声。 “老江!你小子还活著呢?” “牛皋!你这身板,又壮实了!” “王麻子,上次赌钱你欠老子那顿酒,今晚该还了吧?” “哈哈,好说好说,今晚秦將军请客,管够!” ......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秦昊含笑看著,等眾人喧囂稍歇,这才举起早已斟满的酒杯,朗声道:“诸位兄弟!一路血战,辛苦了! 今夜没有军务,只有兄弟情谊! 来,满饮此杯!祝我们旗开得胜,前程似锦!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干了!” 帐內眾人轰然应诺,纷纷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更添几分豪情。 只有伊大目动作最快,放下空杯,大手一伸,直接从那刚端上来的烤全羊上撕下一条肥美的后腿。 也不怕烫,张嘴就狠狠咬了一大口,油脂顺著嘴角流下,吃得满嘴油光,嘴里含糊不清地赞道: “唔!好肉!秦老弟,你这儿的厨子手艺见长啊!” 秦昊看著他那副饕餮模样,眼中精光一闪,亲自抱起酒罈,走到伊大目身边。 “大目兄!” 秦昊亲自为伊大目斟满一碗烈酒,声音低沉而充满煽动性,“看看这偌大的营盘!三十万虎賁啊! 兵锋直指昏君巢穴,破城只在旦夕之间!泼天的富贵,封侯拜相,就在眼前!” 伊大目灌了一大口酒,抹抹嘴,瓮声瓮气:“秦老弟,说这些作甚? 顾帅不是去『表忠心』了吗?等他回来...” “回来?” 秦昊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著无尽的悲愤和讥讽,“大目兄!你还看不明白吗?顾青他不是去表忠心,他是去送死! 更是拉著我们三十万兄弟去陪葬! 他脑子里只有那个什么狗屁『语嫣』和那点可笑的『忠义』! 他把我们当什么?把死在路上的兄弟当什么? 他说了,『算他们倒霉』!” 秦昊猛地將酒碗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瞬间,场中眾人也是瞬间安静下来,眼神死死的盯著上位上的两人。 达到他们这个层次的將领来讲,那自然是明白一切的。 从龙之功,封侯拜相就在眼前,你竟然说不反了? 谁心中不憋屈,就连他们的主將伊大目也是在自己营帐中狠狠的发了一通火,最后才不得不接受这一切。 而经过秦昊这么一说,眾人纷纷开始感到些许苦闷,一字不发的喝著小酒。 秦昊双眼赤红,死死盯著伊大目:“大目兄!我们提著脑袋跟著他造反,图什么? 不就是为了搏个前程,让子孙后代不再像我们一样当牛做马吗? 眼看就要成了,他一句轻飘飘的『撤军』,就把我们所有人的命、所有人的前程,都当成了他討好皇帝和女人的垫脚石! 他配当这个统帅吗?!” 伊大目被秦昊的气势和话语震住了,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愤怒。 他想起了自己战死的亲兵,想起了跟著自己从边关一路杀过来的老兄弟。 “可是...顾帅他...根基深厚...”伊大目还有些犹豫。 “根基深厚?” 秦昊冷笑,凑近一步,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那是他的根基!不是我们的!等他『表完忠心』,皇帝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我们这些『从逆』的將领! 顾青或许能活,但我们呢? 我们这些『乱臣贼子』的脑袋,就是皇帝安抚天下、向顾青示好的最好礼物! 顾青会保我们吗? 他今天能说兄弟们『倒霉』,明天就能说我们『该死』!” 秦昊的话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伊大目简单的大脑。 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那...那我们怎么办?” 伊大目慌了,声音发颤。 “怎么办?” 秦昊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一把抓住伊大目的手腕,力量大得让对方吃痛,“反了他娘的! 顾青无道,自绝於天!这皇帝,他不当,我们来当!” “我...我?” 伊大目被“当皇帝”三个字砸懵了,巨大的野心和本能的恐惧在他脑中激烈交战。 “对!大目兄!” 秦昊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蛊惑,“你勇冠三军,资歷深厚,眾將皆服! 这皇帝之位,非你莫属! 我秦昊,愿奉大目兄为兄,我为弟,鞍前马后,助你登临九五! 他日你为天子,我为王爵,共享这万里江山! 岂不快哉? 难道你甘心像条狗一样,等著被皇帝和顾青砍了脑袋,抄了九族吗?” “当...皇帝...王爵...” 伊大目呼吸粗重起来,眼中贪婪和野心的火焰彻底被点燃,压倒了那点可怜的理智和对顾青的敬畏。 眼神环顾四周,看著底下將领那渴望的眼神。 巨大的诱惑和秦昊描绘的恐怖未来,让他彻底倒戈。 “干!秦老弟!你说怎么干,哥哥我听你的!” 伊大目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跳,满脸横肉都激动得颤抖。 秦昊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片“赤诚”:“好!大目兄果然是真豪杰! 事不宜迟!顾青带走亲卫主力,营中空虚,正是天赐良机! 那些死忠於顾青、占据要职、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將领。 如顾之衡、顾横、赵奢、钱猛之流,就是最大的绊脚石!必须先除掉!” “对!除掉他们!”伊大目杀气腾腾。 “我已设宴!” 秦昊压低声音,眼中寒光四射,“明晚,就以商议防务、迎接顾帅为名,宴请顾之衡、赵奢、钱猛等顾青心腹! 大目兄,你只需带最精锐的亲卫,埋伏在帐外!待我摔杯为號...” “明白!摔杯为號!” 伊大目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龙椅上的样子,“哥哥我亲自带人衝进去,把他们剁成肉酱!” “好!” 秦昊举起新倒满的酒碗,与伊大目重重一碰,“大目兄威武!事成之后,这三十万大军,尽在你我兄弟之手! 皇城,唾手可得! 来,为我们的江山,干!” “干!” 伊大目豪气干云,一饮而尽,完全没看到秦昊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算计和杀意。 在他简单的头脑里,已经勾勒出自己黄袍加身,秦昊恭敬称臣的美好画面了。 第5章 炸营? 夜色深沉,另一边的普通士兵营帐內,鼾声起伏,却也夹杂著辗转反侧的声响。 一张大通铺上,年纪较小的刘燁实在睡不著,发现隔壁铺位的老兵赵雨也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他凑过去,压低声音问: “赵大哥,你觉不觉得…营里气氛怪怪的?像要出大事?” 赵雨借著帐外微弱的火光,瞥见刘燁那双满是困惑的眼睛,嘆了口气。 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把声音压得极低,带著点神秘兮兮的八卦口吻道: “你小子耳朵倒尖…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別嚷嚷! 听隔壁伙夫老王头说…咱们那位顾大帅,好像…悄悄离营,进皇城投降去了!” “啥?投……!” 刘燁惊得差点从铺上蹦起来,幸好赵雨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才没把那声惊呼喊出来。 刘燁心臟怦怦直跳,扒开赵雨的手,难以置信地低吼:“这…这怎么可能?赵大哥,你莫不是听岔了?” “咱们都打到京城根儿底下了!刀都架在皇帝老儿脖子上了,这时候…投降?” “疯了吗?” 刘燁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他觉得这简直荒谬透顶。 赵雨撇撇嘴:“我听著也觉得邪乎!可老王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说要不是真想投降,干嘛下令后撤? 按道理,就该一鼓作气衝进城里去才对啊!” 他顿了顿,补充道:“老王头在营里混了多少年?滑头是滑头,可消息门儿清!” 他们以为声音够低了,却不知这死寂的夜里,大通铺上竖著多少耳朵。 黑暗中,其他装睡的士兵都屏住了呼吸,默默听著。 他们不懂什么大帅的宏图,也不在乎最终谁坐龙椅。 他们只牢牢记得当初跟著顾青起事时,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承诺:打进城去,砍了狗皇帝,人人分田,家家有地! 那是他们提著脑袋造反,忍受刀头舔血日子的唯一盼头! 现在,大帅要去投降了? 那答应好的田呢?地呢? 家里的老娘孩子还等著这口粮呢! 一个士兵忍不住在黑暗中摸向怀里那张皱巴巴的、写著家人名字的“分田契”心头冰凉。 另一个士兵也忍不住翻了个身,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带著绝望的嘆息。 这消息,让每一个底层士兵的心中,都激起了恐惧和愤怒的涟漪。 他们不敢出声质问,只能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攥紧拳头,等待著未知的明天。 天空才刚刚露出鱼肚白,营地里便响起了低沉而急促的鼓角声。 这声音穿透了黎明前的寂静,唤醒了每一个装睡或真睡的士兵。 “起身!起身!整队造饭!” 巡营军官粗哑的吼声在帐外由远及近。 大通铺上瞬间活了过来。 压抑了一夜的营帐里充满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草草叠被褥的声响,还有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咳嗽和哈欠。 没人说话,即使眼神偶然碰撞,也立刻避开,里面藏著惊疑、恐惧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 刘燁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下意识地看向赵雨。 赵雨脸色比昨夜更差,眼下一片青黑,对著刘燁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別问,別声张,看看再说。 士兵们沉默地鱼贯而出,匯入外面渐渐喧囂起来的人流。 早晨的空气比较冷,但比空气更冷的,是縈绕在队伍上空的沉默。 他们排著队,机械地走向飘著炊烟的方向——伙房。 今天的伙食,竟出乎意料地“丰盛”。 伙夫老王头站在热气腾腾的大锅旁,一反常態地没有吆喝,只是闷著头,用长柄大勺用力地搅动著锅里翻滚的稠粥。 那粥不再是往日清澈见底、米粒可数的稀汤寡水,而是变得粘稠起来。 至还能看到几缕切碎的、不知名的菜叶在粥里翻滚。 旁边箩筐里堆著比平日厚实不少的干饼,虽然依旧是粗糲的杂粮面,但个头明显大了。 “嚯!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排在前面一个不知情的年轻士兵忍不住小声惊呼,脸上露出惊喜。 “是啊,这粥稠得能立筷子了!” 另一个士兵也咂摸著嘴,眼中闪烁著对食物的渴望。 老王头没抬头,只是默默地给排到跟前的士兵舀粥、递饼。 他动作有些僵硬,眼神躲闪,偶尔抬眼飞快地扫一下队伍,又迅速垂下,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异样的沉默与他平日里的油滑判若两人。 赵雨端著盛满稠粥的木碗,捏著厚实的饼,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他看著碗里那粘稠得反常的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哪里是犒赏? 这分明是…… “断头饭”? 那个可怕的一样子钻进他的脑海,怎么也挥洒不了。 他想起老王头昨夜的话,再看看眼前这“丰厚”的早餐,心沉到了谷底。 刘燁也端著碗,看著粥,又看看周围一些士兵脸上因加餐而露出的短暂喜色。 再看看赵雨和另外几个老兵脸上掩饰不住的凝重和阴沉,昨晚的对话瞬间清晰无比地撞回脑海。 他猛地明白了什么,端著碗的手微微发抖,那温热的粥碗此刻竟有些烫手。 队伍中开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但不再是单纯的惊喜。 “怪了,粮草不是一直说紧吗?怎么突然……” “是啊,打进城才有好日子,这还没打呢……” “老王头今天咋哑巴了?脸色也不对劲……” “嘘!少说两句!吃你的吧!” ...... 这些议论声,让在场的士兵开始不安起来。 昨夜黑暗中那个摸向怀里“分田契”的士兵,此刻正死死攥著那张纸片,指节发白。 他盯著碗里的稠粥,喉头滚动了一下,却觉得一口也咽不下去。 另一个发出嘆息的士兵,默默地把厚饼掰开一小半,悄悄塞进了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这顿比以往“丰盛”的早餐,让他们沉默地咀嚼著,吞咽著,目光在同伴和军官之间游移著。 顾帅……真的进城投降了吗? 那他们呢? 他们提著脑袋换来的承诺,难道就变成这碗粘稠的粥和这块厚实的饼了? 那些分田分地的梦,那些家人期盼的眼神……都算什么?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每个人心中都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 这顿早饭,吃得格外漫长,也格外沉重。 第6章 收买人心!!! 【滴!—— 检测到大规模士气波动:士气下降20%,忠诚度下降20%,请宿主谨慎处理!】 【获得自由支配点:1点】 正在自己营帐內吃早饭的秦昊,心底突然响起冰冷的机械提示音。 他立刻停下吃食,凝神打开了系统界面。 此时的系统界面,只有两个面板是亮著的,其他区域依旧一片漆黑。 两个激活的面板分別是【个人面板】和【任务面板】。 个人面板上显示著他的个人信息,同时也具备扫描他人信息的功能。 任务面板则被一个置顶的【生存任务】占据首行,下方则是密密麻麻的支线任务列表,其奖励大多是一些自由支配点。 秦昊迅速点开自己的个人属性面板: --- 【姓名:秦昊】 【年龄:26】 【智力:79】 【力量:83】 【速度:81】 【体力:86】 【魅力:82】 【自由属性点:1】 --- (ps:1为最低基准线,100代表该维度下普通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嘖,这数值,放在古代蓝星上怎么也算个一流战力了吧?” 秦昊看著面板上亮眼的数值,心中颇为得意。 凭藉自己一米八几的魁梧身形和这远超常人的属性,普通士兵在他面前恐怕连一招都撑不住。 就在他暗自评估自身实力时,营帐门帘突然被掀开。 顾之江带著牛皋、江志二人,大步走进营帐。 三人脸上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深处却闪烁著任务完成的亢奋和一丝紧张。 他们一眼便瞧见秦昊端坐案后,脸上带著一种成竹在胸的沉静。 三人紧绷的心弦稍松,抱拳行礼,声音压得较低,却透著完成关键步骤后的篤定: “將军,事已办妥!” 秦昊微微頷首,眼中精光一闪:“很好。『种子』撒下去了?” “是!” 顾之江上前一步,声音更低,“昨夜已在各营悄然传开,此刻……怕是如野火般在士兵心底烧著呢。 您听……” 他侧耳示意帐外方向,那里隱约传来压抑的、不同寻常的沉默,取代了平日的嘈杂。 江志瓮声瓮气地补充道:“伙房那边,老王头也『加料』了,今早的饭食……嘿嘿,弟兄们吃得心都沉了。” 秦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 顾青入城不管是和谈』还是『投降』,此刻看来都不是他说了算了。 人心浮动,眾口鑠金,他顾青在军中的根基……已然开始鬆动。”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三人,脸上带著赌徒般的疯狂:“顾青威望虽隆,但根基在於『破旧立新,分田均地』之诺言。 此诺言若被其视作虚妄,三十万大军,岂是他一人可轻易驾驭的韁绳?” “如今火候已足,” 秦昊的声音斩钉截铁,“该我们出场,去『稳定军心』,去……『主持公道』了!” “遵命!” 顾之江三人眼中燃起火焰,抱拳应诺,再无笑意。 秦昊不再多言,率先大步走出营帐。 顾之江、牛皋、江志紧隨其后,来到那沉默得令人窒息的士兵早餐队列处。 “秦將军!” “將军!” …… 看到秦昊一行人走来,正在排队或蹲在地上默默进食的士兵们纷纷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行礼。 他们的声音里少了往日的热切,多了几分迟疑和探寻。 无数道目光,带著惊疑、恐惧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聚焦在秦昊身上。 秦昊脸上掛著惯常的的表情,对行礼的士兵微微頷首。 他没有走向军官专用的区域,反而径直走向士兵们排队打粥的大锅旁。 “老王头,给我也盛一碗,再来个饼。” 秦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个士兵的耳中。 伙夫老王头手一抖,勺子差点掉进锅里,连忙应道: “哎…哎!是,將军!” 他手忙脚乱地舀了满满一大碗粘稠的菜粥,又挑了个最大的厚饼,恭敬地递给秦昊。 秦昊毫不在意地接过粗瓷碗和饼,就在旁边的空地上,学著士兵的样子,一屁股坐下。 身后几人也是同样如此,没有丝毫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搞特殊。 他先大大地咬了一口粗糲的饼,又呼嚕嚕喝了一大口热粥,嚼得颇为用力,咽下去后还咂摸了下嘴。 “嗯!今儿这伙食不错,比往日强多了!看来老王头是下了功夫的。” 秦昊朗声说道,声音洪亮,足以让周围几队士兵都听见。 士兵们面面相覷,看著这位平时高高在上的將军,此刻竟和他们吃著同样的粗食,还夸讚味道,心中的复杂情绪更甚。 这“不错”的伙食,在他们此刻的心境下,却如同沉重的石头。 秦昊又吃了几口,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著士兵们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放下碗筷,抹了抹嘴,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写满不安的脸。 终於,一个胆子稍大的老兵,在同伴的眼神怂恿下,鼓起勇气,声音带著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 “將…將军…小的们…小的们听到些风声…心里实在没底……都说…都说顾帅他…他……” 后面的话,他实在没敢说出口,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瞬间,整个打饭区域彻底安静下来,连咀嚼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著秦昊。 秦昊脸上的 “隨和” 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肃穆。 他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形在晨光里投下狭长的影子。 他没有立刻应答,而是沉默片刻 。 这沉默让空气都似凝固了一般。 终於,他开口了,声如洪钟般响彻这片压抑的场地: “弟兄们! 你们跟著顾帅,跟著我秦昊,提著脑袋把刀架在京城脖子根儿上,为的是啥?” 他猛地拔高音量,目光如电扫过眾人: “是为了投降吗? 是为了吃他娘的一顿饱饭就夹著尾巴滚蛋吗? 是为了让家里婆娘孩子,还接著给那些骑在咱们头上拉屎的老爷们当牛做马吗?” 三连问如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士兵心上! 不少人被这气势震慑,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秦昊的声音透著沉痛与不容置疑的坚定: “外面风言风语,我秦昊也听见了!说什么顾帅进城是去投降……” 他刻意顿了顿,脸上交织著痛心与愤慨: “顾帅如何行事,自有他的考量! 他是大帅,是掌舵人! 有些事他或许有难处、有想法,绝非我等能妄加揣测!” 他语气里带著不容置疑的 “理解” 与 “敬畏”,话锋却陡然转厉,满是 “忠诚”: “外面流言蜚语,岂能轻信? 我等身为部属,更该信得过大帅!信他定会给咱们一个明白交代!” 第7章 乱套的军营 “但是!” 秦昊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声震整个右军: “我秦昊,在此对著天地,对著诸位兄弟,对著你们怀里那张写著家人名字的『分田契』发誓!” 他重重地拍著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顾帅那边如何! 我秦昊,等战爭结束后,绝不会忘记对你们的承诺!” “分田!分地!” “让咱们的父母妻儿,从此有饱饭吃,有暖衣穿,不再受人欺辱!” “这是我秦昊的命!也是你们所有人的命换来的! 谁他娘的想毁了这个承诺,先从我秦昊的尸体上踏过去!” 轰! 秦昊这番掷地有声、充满血腥气的宣言,瞬间让在绝望的士兵心中炸开了锅! 那些攥著“分田契”的士兵,眼睛瞬间红了! 那些想著家里老娘孩子的士兵,呼吸变得粗重! 那个把饼塞进怀里贴身口袋的士兵,手紧紧捂住了胸口! “秦將军!” “秦將军!我们信您!” “对!打进城!分田地!” “跟著秦將军!干他娘的!” ......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紧接著,压抑许久的恐惧与绝望,瞬间化作对秦昊的狂热拥戴和对 “分田” 承诺的极端渴望! 口號声、呼喊声轰然爆发,从早餐队列处迅速蔓延,响彻整个营地! 顾之江、牛皋、江志三人立在秦昊身后,望著眼前群情激愤的士兵,望著那在眾人簇拥下如救世主般的背影,心中震撼不已。 秦昊这一手,不仅將自己与 “投降” 的嫌疑撇得乾乾净净,更把顾青推入了不义的深渊。 最致命的是,他表面上句句不离 “忠义”,儼然一副顾帅股肱之臣的模样! 而他自己,则牢牢抓住了三十万大军最核心的欲望 —— 土地与生存的希望! 秦昊站在沸腾的人群中央,脸上维持著那份“义薄云天”的坚定,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滴!—— 检测到大规模士气波动:士气上升35%,忠诚度(对宿主)上升30%,请宿主再接再厉!】 【获得自由支配点:3点!】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心底响起,带来了更丰厚的“回报”。 这羊毛,薅得真是值! 等眾人喊的差不多后,秦昊做了一个沉稳下压动作,示意眾人安静下来。 这个动作让刚刚还是狂热状態下的士兵瞬间安静下来,期待的眼神看著秦昊。 “诸位,好好吃饭吧! 不管结果如何,相信几天后,顾帅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覆的。” “是!將军!” “遵命!將军!” ...... 士兵们轰然应诺,声音整齐了不少,少了些狂躁,多了些隱约的期待。 秦昊不再多言,对著眾人微微頷首,隨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片刚刚被他点燃又亲手安抚下来的区域。 顾之江三人紧隨其后,大步的跟著秦昊昊 隨著秦昊的身影消失在军官营帐方向,早餐区域重新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 士兵们重新端起碗,拿起饼,沉默地咀嚼著,但气氛已然不同。 【滴!—— 士兵情绪趋於稳定,对宿主忠诚度稳固。请宿主留意后续顾青动向。】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秦昊眼神微微眯起,望向京城的方向喃喃自语,“这盘棋,就看今晚了......” ...... “顾叔,乱了!彻底乱套了!” 中军营帐內,一名身著盔甲、面容清秀的年轻军官,神色仓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混帐!军营重地,谁许你如此失仪?!” 正俯身沙盘推演的顾之衡被这突如其来的喧譁惊扰,勃然大怒。 “顾叔,非是侄儿莽撞!实在是营外天翻地覆了!” 顾横声音带著哭腔,“不知怎的,顾帅要投降的消息传疯了! 前军、左右军,连中军和后军都炸了锅! 伊大目將军的左军甚至已生譁变,若非伊將军当机立断斩杀了几人弹压,只怕……只怕火势已成燎原之势了!” “什么?!” 顾之衡脸色剧变,霍然起身,焦躁地在帐內来回踱步。 “顾叔,快下令吧! 必须立刻遏制流言,否则不等大帅回营,三十万大军……怕是要不战自溃了!” 顾横急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顾之衡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意动,旋即又沉重地摇头:“不可!堵不如疏! 越是强压,流言传得越快,假的也成了真的! 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那难道就坐视不管,任凭这流言蜚语毁了军心吗?!” 顾横的语气充满了绝望的焦灼。 “你且容我思量片刻!”顾之衡看著顾横急得发白的脸,心中犹豫更甚。 “叔父!等不得了!再等下去,真就回天乏术了!” 顾横脸上肌肉紧绷,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近乎嘶吼。 “哼!” 顾之衡猛地转身,厉声呵斥,“顾横!军营之中,当称职务! 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只会搅扰本司马心神!” 顾横被呵斥得一滯,胸膛剧烈起伏,强压著焦急,深吸一口气提议道: “顾司马!事情如此危机! 是否……是否速请荀壹参军与陈平军师前来共商对策?” 听到这两个名字,顾之衡眼中骤然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下令: “速去!务必恭请二位先生前来议事!” 顾横重重抱拳:“末將领命!” 隨即转身,大步流星衝出营帐。 第8章 问策 顾横衝出中军营帐,清晨微凉的空气非但没能让他冷静,反而让他心头更加的烦躁。 营地里瀰漫著一种诡异的氛围,平日的操练號角与喧囂已然消失不见。 而是压抑的低语、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以及不时从远处传来的、意义不明的骚动声。 士兵们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下级对上级的敬畏消散了许多,充满了探询、疑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隨处可见。 看来这流言的毒,已然深入骨髓! 他心中著急不已,脚下步伐飞快,几乎是奔跑起来,盔甲叶片碰撞发出急促的哗啦声。 荀壹的营帐位於中军偏西一处相对僻静之地,帐前竖著一桿代表参军身份的青色牙旗。 与营地的躁动不同,这里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肃穆。 帐帘紧闭,门口两名亲兵按刀肃立,眼神锐利。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墨香和……凝重的气氛。 顾横衝到帐前,强压下喘息,对著亲兵抱拳,声音略显沙哑: “烦请通稟荀参军! 中军司马顾之衡大人有军情相商,恳请参军速至中军大帐议事!” 亲兵显然已得到吩咐或感知到事態非常,其中一人立刻转身掀帘入內。 不过片刻,便出来拱手道:“顾校尉请稍候,参军即刻便来。” 顾横心中稍定,知道荀壹性格严谨,从不拖沓。 他耐著性子在帐外踱步,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果然,没等多久,帐帘再次掀开。 荀壹走了出来。 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頜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身著整洁的青色文士袍。 手中还拿著一卷摊开的书籍,显然方才仍在研读。 看到顾横焦急的神色,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平稳: “顾校尉,何事如此惊慌?流言已至此等地步了么?” 顾横如同见到主心骨,连忙躬身行礼:“荀参军!何止是流言! 营中几近沸腾,左军已有譁变! 叔父…顾司马束手无策,特命末將恭请您与陈军师速往中军大帐,共商对策! 迟恐生变啊!” 荀壹目光扫过营地远处隱约可见的骚动人群,眼中精光一闪。 將手中竹简递给身后亲兵: “知道了。你先去请陈军师,老夫隨后就到。” 隨后便转身向帐內走去,显然是去取必要之物或简单整装。 “谢参军!” 顾横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不敢耽搁,转身便朝著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陈平的营帐则在中军另一侧,靠近马厩,位置不算核心,但往来人员似乎更多些。 帐帘半卷著,顾不上礼数,直接掀帘闯入: “陈军师!陈军师!大事不好!” 帐內陈设相对简单,一张矮几,几个蒲团,桌上铺垫著几卷文书。 陈平抬眼看向闯进来的顾横,脸上並无多少意外,反而带著一丝瞭然和…玩味? “哦?是顾横校尉?” 陈平的声音带著点漫不经心的磁性,“何事让顾校尉如此风风火火?” “军师!火烧眉毛了!” 顾横喘著粗气,也顾不上对方的態度,急声道,“营中传遍了顾帅投降,军心大乱,左军譁变刚被伊將军镇压! 顾司马束手,特命末將恭请您与荀参军速至中军大帐议事! 再晚,三十万大军恐有倾覆之危啊!” “投降?” 陈平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这消息…倒是有趣得紧。” 那走吧! 说著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踱步到帐门口,撩起帘子看向外面纷乱的营地,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关键在於,这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又想烧向何处?” 他转过身,脸上那点玩味之色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顾司马请我和荀先生去,是想灭火? 还是…想看看这火,最终能烧出个什么结果?” 顾横被他问得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陈平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拿起矮几上一把羽毛扇,轻轻摇著:“走吧。荀老想必已经到了。 三十万人心的分量…嘖嘖,可不是那么好称量的。”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穿过愈加不安的营地,朝著中军大帐赶去。 当两人抵达中军大帐时,荀壹正捧著一本书籍,安静地在营帐门口等候。 “荀参军!”两人上前行礼。 荀壹摆手示意,引眾人入帐。 一见眾人到来,顾之衡 立刻热情地迎上前,拥著两人来到台前: “荀参军,陈军师,可把你们盼来了! 最近这流言真让人焦头烂额啊! 两位,可有良策?”顾之衡满脸期待地看著两位参谋。 “这......” 荀壹放下手中书,走到沙盘前,看著上面標註的、尤其是被大军四面合围的京城,下意识嘆了口气。 他未作寒暄,直接开口,声音沉稳:“顾司马,硬堵没用,越堵传得越凶。眼下要做三件事: 第一,立即以你的名义发告示,说顾帅进城是与陛下谈判,为將士们爭取封赏和田地,绝非投降! 盖上你的大印,派能言善辩之人去各营大声宣读,敢乱传谣言者,军法处置! 第二,大派好处,即刻开仓,让全军饱餐一顿,加肉加酒! 同时放出风声,说顾帅归来,便按军功发放『田票』,日后凭票分地! 先填饱肚子,再给盼头。 第三,亮刀子!严令各营主將加强巡逻,尤其夜间!敢聚眾闹事者,立斩! 並当眾嘉奖伊大目镇压左军干得好,杀鸡儆猴!中军剩余亲兵也集结待命,隨时准备弹压!” 顾之衡一听,深觉有理,大喜道:“好!有道理!就这么办!顾横,快去安排!” “等等!” 顾之衡又有些犹豫,看向一直沉默的陈平,“陈军师,你看...荀参军这法子...可行否?” 陈平轻摇羽扇,目光扫过帐外死寂的营地,淡淡道:“荀老之策,自是上佳,速速执行便是!” 顾之衡闻言,再无疑虑,急道:“顾横!还磨蹭什么?速去安排!” 顾横领命,立刻行动。 几人又在帐中商议片刻,便各自离去。 第9章 秦昊,你当真要反了不成? 荀壹与陈平两人並肩行走在军营內,军营內是忙碌的,密密麻麻的都是三三两两的军士行走著。 等经过荀壹营帐之时,陈平准备行礼道別。 就在其转身的瞬间,荀壹的声音从其的背后响了起来:“陈平,你是不是.....对顾帅的行为有点意见?” 陈平没有转身,说话还是如往常一般一般难听:“什么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我们又能有什么意见呢?” 摇晃著手中蒲扇,嘴中呢喃著什么,朝自己的营帐处而去。 “哎......” 直到陈平的背影,彻底的消失在自己的面前,这才哀嘆一声,转身回到营帐內。 不知莫名的,荀壹那挺拔的身躯竟莫名的弯曲了许多。 就在两人离去后不久,秦昊派出邀请眾人的部下也已分赴各营帐。 而此时来到中军营帐的,正是秦昊的族弟,秦宇。 “顾司马,” 秦宇行礼道,“末將此来,是奉我家將军之命,邀您今晚赴宴,共商顾帅离去后诸事。 尤其近日流言四起,令我家將军寢食难安,特请顾司马赐教良策!” “哦?” 刚刚办完事回来的顾横脸上浮起嘲讽之色,“秦將军不是素有帅才之名吗?怎的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来?” 已有对策在手的他,底气十足,傲气自然更盛。 尤其见死对头(他自认为的)竟求到自己主將头上,更是要好好奚落一番。 秦宇並未理会顾横,目光炯炯直视上座的顾之衡。 见自己竟被无视,顾横顿时勃然大怒。 他乃顾家子,自幼追隨堂兄起事,至今已歷多年,却仅任一小小校尉。 秦昊身为主帅瞧不起他也就罢了,眼前这区区军汉竟也敢如此轻慢於他? “顾横!退下!” 顾之衡眼神一厉,厉声呵斥。 顾横脸上肌肉抽动,终究不敢违抗,只得悻悻地闭上嘴,目光却如淬毒的短刃般剜向秦宇。 见顾横被压制住,顾之衡这才稍稍安定。 在他心中,此番代掌大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军中现在麻烦本来就够多的了,若是再与一军主將结怨,岂不是要引发兵变? “秦將军除邀我之外,可还邀了旁人?”顾之衡问道。 “回司马,” 秦宇答道,“將军还邀请了赵奢赵將军、伊大目將军、钱猛將军等诸位,但凡明晚无紧要军务者,將军皆已遣人相邀。” 闻听此言,顾之衡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最担心的便是私下会晤其他將领,若被人密报至顾帅处,岂非自寻烦恼? “行,我知道了,晚间自当赴宴。”顾之衡頷首道。 见顾之衡端起了茶杯,秦宇心知这是送客之意,当即告退,转身大步离去。 待秦宇身影消失,顾横忍不住愤愤道:“顾叔,依我看,这秦昊未免太过倨傲! 竟要您移步前往他的营帐,实属不知礼数! 真不知这等行伍粗人凭何身居高位? 我身为顾家子弟,这般年纪也不过是个校尉,他何德何能竟为一军主將?” 此番顾之衡倒未呵斥他,只是心中掠过一丝无奈。 你们两个虽然同期从军,但哪里是能相提並论的? 秦昊,陷阵夺旗、先登斩將,这可是从军者追求的最高功业,哪一样他没经歷过? 而你呢? 除了在后方鼓譟,何曾真正执刃临阵? 要不是你是顾家子弟,恐怕你这样的傢伙,最多就是是个一队队长,怎么可能升的这么快? 而此时秦昊帐中,见传信兵陆陆续续回营,听著他们低声匯报,他指尖无意识敲击著案几,开始復盘起每一步布局。 “荀壹、陈平!” 念到这两个名字时,秦昊掌心骤然攥紧,指节泛白。 他对荀壹的才能向来信服 —— 那傢伙於顾青而言,恰似古之萧何,管粮运管人心都是把好手。 可陈平这个狐狸...... 想到此人深不可测的眼神,秦昊眼皮猛地一跳。 “但愿这俩別给我惹事...... 不然 ——” 他眼底寒光一闪,烛火恰在此时晃了晃,將帐內阴影扯得老长。 “將军,陈平军师求见!” “他?” 秦昊嘴角一抽,刚念叨著这乌鸦嘴,人就跟开了光似的凑来了。 正琢磨著要不要摆个架子,转念又一想,这小子上门必有么蛾子,不如见招拆招。 “让他进来。” 话音未落,帘帐 “唰” 地掀开,一袭青衣的陈平负手而入,袍角还沾著晨露。 更让秦昊意外的是,他身后竟跟著蔫了吧唧的顾之江 —— 那小子缩著脖子,活像被拎来的鵪鶉。 秦昊立刻堆起笑脸,大步迎上去:“陈平军师到访,可是有要事相商?” 谁知陈平眼皮都没抬,突然甩袖冷笑一声,那声音跟淬了冰似的: “秦將军,” 他往前逼近半步,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秦昊。 “你当真要反了不成?” 第10章 毒士陈平 “秦將军,你当真要反了不成?” 这一句如惊雷炸在帐中,秦昊脸上的笑瞬间开始僵硬住,眼神死死的看著陈平。 同时攥住腰间剑柄,准备隨时给这个傢伙来上一剑。 却见陈平慢悠悠捋著鬍鬚,眼角余光像刀子似的剐过他紧绷的下頜:“方才营外喊杀声震天,你麾下那帮兵卒喊的『分田分地』,可是你教的?” “还有散布谣言顾帅离营之人也是你吧? 章龙呢?好几天没见了! 不会你杀了吧?” 每说一句,让秦昊脸色便难看一分。 “鏘!” 一抹寒光划过,陈平一缕长发 “噗” 地落地。 营帐內瞬间安静下来,三人脸色各异,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陈军师有话不妨直说,” 秦昊语气平静,目光却钉在陈平脸上,指尖时不时地摩挲著腰间剑柄,“否则秦某手中的剑,可不懂客气。” “疯子……” 本想先声夺人、嚇唬秦昊的陈平,此刻脸上血色尽褪,只剩惨白。 喉结紧张地滚动著,盯著那柄泛著冷光的剑锋,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多说一句无用的威胁,下一剑就会落在脖子上。 在营帐內的气氛陷入冰点、几乎令人窒息之时,顾之江突然动了。 他笑呵呵地来到秦昊身边,仿佛没看见那柄刚染了髮丝的利剑。 “將军,何至於此呢?陈军师不过是一时情急,言语失当罢了。” 顾之江的声音带著一种奇异的安抚力,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在了秦昊的剑脊上,缓缓將剑尖压了下去。 “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 他一边说著,一边用眼神示意陈平。 秦昊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眼神锐利地在陈平和顾之江脸上扫过,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手腕一抖,“唰”地將剑精准地插回鞘中。 他冷著脸,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主位坐下,袍袖带风。 陈平惊魂未定,看著地上那缕断髮,又看看顾之江,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陈平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一个秦將军! 杀伐果断!有梟雄之姿!陈某佩服!” 这笑声来得突兀,衝散了帐內浓重的杀气,却带著一种说不出的讥誚。 秦昊眉头紧锁,盯著他:“陈军师何故发笑?” 陈平收住笑声,眼神变得锐利而玩味,他掸了掸衣袖,仿佛刚才的狼狈从未发生: “我笑將军,心思够狠,手段够辣,只可惜……”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可惜什么?”秦昊沉声问。 “可惜,谋划得不够周全!” 陈平猛地收敛笑容,眼神如电,直刺秦昊,“你以为散布流言,鼓动军心。 再借他人之口点破顾帅『投降』,又假意拋出『分田分地』的饵,就能让三十万大军尽入你彀中? 就能顺理成章取代顾青?” 秦昊眼神微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陈平踱了两步,语速加快,带著洞悉一切的瞭然:“你漏算了三点! 其一,荀壹! 你以为他只会管粮草? 他对顾帅的忠心,远超你的想像! 他不动,不代表他不知! 他若出手安抚军心,你的流言顷刻便会瓦解! 其二,顾帅在京城,非是投降,而是在谈判! 若他真带回封赏,你这『反叛』的由头,岂非成了笑话? 届时军心如何自处?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陈平猛地指向秦昊,“你太急了!你只想著煽动下层军士对田地的渴望,却忘了稳住中上层將官! 你以为赵奢、伊大目那些人,都是傻子? 都是你『分田分地』就能收买的? 他们效忠的是顾帅的威名和体系! 你贸然动手,他们只会认为你是乱臣贼子,群起而攻之! 你那点亲兵,够砍几天?” 陈平的话如同连珠炮,每一句都砸在秦昊计划的薄弱处。 本来脸色还有些难看的秦昊突然笑了,满脸期待的看向陈平,“那依先生所言,我应当如何? 难道要等著顾青回来,把自己的上好头颅送给那昏君吗?” “一个字,杀!” “现在的你只剩下一条路,在顾青回来之前,你唯有杀才能破局!” “比如顾之衡、赵奢之流,你唯有杀! 趁现在,你还没暴露,速速召他们来营帐, 坑杀他们,这样你才有一线生机!” 陈平说这话时,人有些癲狂,“杀杀杀杀杀......” 说完这话,整个人开始大笑起来,不知怎的,笑声让人感到无尽的悲凉。 “陈军师,” 顾之江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我想,你所说的这些,我和秦將军,早已商量对策。 从顾帅离去开始,不管是他离去的时间,还是归来时间,或是暂替主帅人选。 甚至你担忧的那些中高层將领……你又怎知我们没有做好准备呢?” “看来陈军师还没有收到一则消息,” 顾之江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今日將军將要在此设宴。 等到了晚上,我相信一定会非常精彩。 不知,陈军师可有兴趣和我们一起见证一番?” 陈平的癲狂戛然而止,他瞧著秦昊和顾之江那年轻的过分的脸庞,突然乐了。 突然大笑道: “我笑荀壹少智,陈平无谋,竟被两个小子耍得团团转 ......” 他笑得前仰后合,咳得青筋暴起:“啊哈哈哈哈……” 秦昊与顾之江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掠过一丝惊悸 。 那眼神分明在说:“这傢伙怕是疯了吧?” 第11章 陈平与荀壹的『诡辩』 【滴!检测到数值 90 + 人才录入,奖励:1 点自由支配点数!】 【任务发布:收集特殊人才(需包含数值 90 + 或拥有专属技能者)】 【姓名:陈平】 【年龄:34】 【智力:92】 【力量:61】 【速度:67】 【体力:66】 【魅力:76】 【忠臣度:74】 (ps:早年坎坷经歷使其性情乖戾,手段狠厉,却也造就智计卓绝、善谋奇局的顶级谋士。】 还未等秦昊理清面板逻辑,系统提示音突然连响三次。 他盯著状態栏里累计的 5 点自由点数,指尖在“体力”属性上重重一点 —— 【人物面板?秦昊】 【体力:91】 剎那间,肌肉纤维传来弓弦紧绷般的震颤感,骨骼缝隙间似有热流奔涌。 他隨意挥出一拳,空气擦过指节发出锐响。 视野里的景物边缘竟泛起细微的动態预判线,此刻的身体仿佛精密机械,每一寸肌肉的发力轨跡都清晰可控。 “现在的我……” 秦昊握紧拳头,感受肌肉带来的力量,喃喃自语著,“能把三分钟前的自己当傀儡耍。” 看著陈平面板上的忠诚度数值,秦昊满意的点了点头,对於这种聪明人来讲,忠诚度能达到七十以上已属难得。 六十以下便是陌路,七十以上才算具备基础信任。 而对陈平这种性情乖戾之人来说,这一数值意味著只要不触碰其底线,他便不会做出坑害自己的举动。 而现在很显然,他们此时都有一个同样的目的,掀翻整个大虞。 笑了一阵后,陈平脸色严肃起来,双手抱拳: “將军,恕我直言,您疏漏了一点,那就是荀壹这个老傢伙! 诚然,我知道他对顾青此行是不满的,但多年的愚忠思想禁錮了他。 凭藉这个傢伙的能力,我怕一个不慎,我们满盘皆输......” 此话一出,让在场三人都沉默了一阵。 过了一阵后,秦昊大喊道:“秦瑋,进来!” 身穿盔甲的秦瑋应声从帐外大步走入,抱拳行礼: “將军!” 秦昊点头,目光在顾之江脸上短暂停留,隨即转向陈平:“从现在起,你带一队虎卫,隨时护卫陈军师。 陈军师所言所命,你皆需遵从,不得有违!可能做到?” 秦瑋没有丝毫犹豫,朗声道:“末將万死不辞!” “陈军师,你看如何?” 秦昊问道。 陈平见秦昊竟將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先是微愣,紧接著肃然抱拳: “在下领命!” 隨后陈平便大步带著秦瑋朝著帐外而去。 而如果此时的秦昊能再次看陈平属性面板的话,能明显的看到,陈平的忠诚度暴涨了好几点。 等陈平走出营帐时,深呼了一口气。 望著和方才一般的场景,不知怎的,一切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走吧!” 对著秦瑋说了一声后,陈平迈步向前,不出片刻时间,几人便已经抵达荀壹的营帐。 此时的荀壹营帐內,捲帘半开著,营帐口也没有侍卫守候著。 等陈平掀帘而入时,正见荀壹趴在桌上书写著什么。 等陈平走近,这才明白这个傢伙此时正在记录著这段时间的粮食支出,以及购买物品的单子。 荀壹抬头看了一眼,不缓不慢的说完这句后,“陈平,你来了。 你先在此等待一会,我马上便好了!” 接著又再次趴在桌子上书写起来。 直等帘外的阳光直射进来后,荀一这才伸了伸懒腰,心满意足的把记录好的书籍收拾好,放在一旁。 这时,荀壹这才有空看向这位好友,“说吧,这次过来又有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如果我不来的话,你不会连午饭都不吃吧?” 陈平走至早已凉透的饭菜前,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你啊,你啊......” 荀壹笑了笑,倒也没有太过在意。 接著起身来到外面吩咐一番后,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一本古籍,细细研读起来。 “你这个傢伙,真是时时刻刻都在学啊! 你说,我们这些人,就算有经世之才,又有何用? 你说,你那本破书看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从中读出黄金来? 你说,你读这本书的意义在哪里?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叛乱的话,你现在恐怕还在某处酒楼当个记帐先生吧?” 一连三个 “你说“,让荀壹有些呆住了,但很快,脸上又扬起自信的笑容。 “ 我读它从来不是为了改变什么,而是为了了解它。哪怕读完后仍无力改变这一切,我也会读下去。 因为如果不读它,我连这世界的运行规则都无从知晓。当我有能力去改变时,却因不了解规则而束手无策,那才是真正的悲哀吧?“ 陈平放下手中的碗筷,有些不屑道: “也就是你这种愚昧之人,才会相信这种歪理了。 什么改变不改变的,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能改变这一切,那就让这『它』消失不就好了,这不比你这改变不改变的强多了?” 嗤笑一声后,陈平继续拿起手中的碗筷大口吃了起来。 “歪理吗?” 荀壹摇了摇头,重新拿起书籍看了起来。 直到一位士兵端著一份热乎乎的饭菜上来,这才停止了下来。 很快,整个营帐內只剩下了吧唧嘴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直到荀壹吃完,放下手中的碗筷,拿出丝绸擦了擦嘴上的油渍,这才说道: “说吧,你这才过来究竟是有何事? 不然凭藉你小子的性格,不处一刻钟的时间,便会拍屁股走人了!” 荀壹目光带著一丝深究的意思看著陈平。 “呵,什么事?你不是厉害吗? 自己猜唄!” 陈平吃完饭菜后,一个斜躺在荀壹的睡榻上,不一会便打起来呼嚕。 荀壹见陈平的样子,刚想起身走出营帐,最终不知想到些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 最后,把其他东西放在一旁,安心的看起了手中的书卷。 而睡榻上的陈平则是下意识的翻了个身,弄得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第12章 鸿门宴(一) 顾青离营后的第二日傍晚。 秦昊帐內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隱隱传出。 栈中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几张长桌摆满了金杯玉盏,虽看起来有些破旧,但也显得气派。 秦昊端坐主位,一身玄色锦袍,外罩轻甲,既显威仪又不失宴客的“诚意”。 顾之江坐在秦昊下首,换了一身便服,慢悠悠地品著酒,不动声色地扫视著门口。 “报——!伊大目將军到!” 帐外亲兵高声通传。 “哈哈哈!秦老弟,你这排场,够意思!” 声如洪钟,伊大目当先掀帘而入。 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擦得鋥亮的明光鎧,头盔上的红缨鲜艷夺目,身后跟著几名同样魁梧、眼神凶狠的心腹將领。 他一进来,目光就被案上的烤全羊和御酒吸引,喉结滚动,脸上堆满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大目兄肯赏光,蓬蓽生辉啊!快请上座!” 秦昊起身热情相迎,將他引至自己右手边的首位。伊大目带来的將领也各自落座。 “报——!顾之衡司马到!赵奢將军到!钱猛將军到!” 帐帘再次掀开,顾之衡、赵奢、钱猛三人联袂而来。 紧隨其后鱼贯而入的,是一大批將军。 清一色顾青嫡系,步履齐整而沉重,显然是有备而来,共同商议的结果。 这阵势,绝非寻常赴宴,倒像是要给某些人一个下马威。 赵奢与钱猛一左一右护在顾之衡侧后,如两尊煞神。 他们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帐內陈设,最终牢牢锁定在已落座的伊大目和秦昊两人身上。 他们的骤然闯入,让帐內原本的热络骤然凝固,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紧接著,几声参差不齐的欢呼才仓促响起: “顾司马!” “顾大司马!” …… 席间將领们纷纷起身,涌向帐门方向,口中挤出热情的恭迎之词。 而主位上的秦昊更是反应迅速,几乎大步离席,几步来到顾之衡面前,姿態恭敬地躬身: “司马,请上座!” 秦昊脸上堆砌著笑容,目光却飞快地掠过顾之衡身后那一张张军中实权將领的面孔。 秦昊这识趣的动作,让赵奢、钱猛紧绷的脸色,终於稍稍缓和了一些。 “哈哈,秦昊,此言差矣! 既在你帐中设宴,我岂能做喧宾夺主之事?” 顾之衡朗声一笑,摆手推辞,然而那看似谦逊的目光,却似有实质般,直勾勾地钉在帐內那张象徵著最高权力的主座之上。 “顾司马言重了!” 秦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放眼军中,除了顾帅,还有谁能在您面前高居此位? 这位置,非您莫属!” 话音未落,他已不由分说地搀扶著顾之衡的臂膀,將他引向主位。 顾之衡半推半就,象徵性地推辞了一下,便当仁不让地坐了下去。 隨即,他极其自然地挥手示意眾人落座,那姿態,儼然他才是这场宴会的东道主。 秦昊脸上依旧掛著那副乐呵呵的笑容,看不出丝毫异样。 其他將领见秦昊如此“识大体”,彼此交换著心照不宣的眼神,紧绷的神情也鬆弛下来。 觥筹交错,虚假的欢腾迅速瀰漫开来,帐內很快响起阵阵刻意的大笑。 “陈军师,荀参军,到!” 隨著帐外亲兵高呼,帐中诸位將领纷纷起身欢迎,比刚刚顾之衡等人的到来更加热闹。 而顾之衡本人也是坐在首位上乐呵呵的看著,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妒忌之情。 他们能一路从边城打到这里,这两位可是有一半的功劳。 隨著营帐处的帘卷被掀开,两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眾人面前。 “荀参军,陈军师......” ...... 帐中响起阵阵雄厚的呼叫声,同时营帐中的诸位將领纷纷起身表示恭敬。 就连坐在主位上的顾之衡,也是站起身,表示尊重。 “诸位,请坐、请坐!” 走在上位的荀壹还是和往常一般的平淡模样,边走边示意眾人坐下。 最后两人便隨意的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 刚坐下,便见帐中诸將纷纷起身,准备把这两位给拉到主位上左右坐下,但被两人一直推脱著,这才罢休。 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发的热烈之时。 钱猛端著酒杯来到秦昊身边。 “小昊啊!咱们俩认识也有五六年了吧? 当初第一次见面,还是我把你招进军中的呢!老哥哥我过来,敬你一杯,怎么样?” 秦昊点头,直接从桌上端起两个盛满酒的大桶。 “来,猛哥,我们不醉不归!” 钱猛见状,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这样拼酒,不得喝死? 他本意只是想压一压秦昊的锐气,可没想真跟这小子拼命啊! 、 “猛哥,你不行就趁早认输啊!” ...... 营帐內的其他將领见此情景,纷纷起鬨。 “钱猛,你行不行啊!不行趁早回家抱你婆娘去,在这儿耍什么威风?” 伊大目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横肉抖动著,声音洪亮地嘲讽道。 说到这,伊大目眼神一亮,大声嚷道:“你不会是哪儿都不行了吧?” “谁?!你说谁不行呢?”钱猛一听这话,顿时急了。 “来来来,小昊,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 他话音未落,秦昊已经端起酒桶,仰头便大口大口地灌了起来。身体素质突破九十后,这点酒对他来说確实轻鬆。 喝完一整桶酒,他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神色如常。 “猛哥,该你了!” 秦昊把空酒桶侧过来晃了晃,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猛哥,你不会真不行吧?” “啊?哈哈哈哈~” ...... 营帐中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將领们纷纷下场嘲讽。 “哼!谁说老子不行?喝就喝!” 钱猛被彻底激怒,心一横,也端起酒桶咕咚咕咚地猛灌起来。 喝到一半,他已然脸颊通红,显然撑不住了。 “还是不行啊......”伊大目那不合时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一旁端坐的赵奢下意识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妥又说不上来,只能拿起手边的鸡腿猛啃几口,试图压下心头莫名的不安。 “呃......” 钱猛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强忍著翻涌的酒气,勉强將剩下的酒灌完。 放下酒桶时,他连站直都有些摇晃了。 秦昊见状,作势又要去拿另一桶酒。 “好了!诸位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就此打住吧!” 坐在上首的顾之衡適时开口劝止。 毕竟这次宴会是为商议军务,若人先醉倒了,正事还如何谈? 顾之衡发话,大多数將领纷纷收敛了笑容,回到自己座位坐好。 第13章 鸿门宴(二) 隨著顾一衡的发话,场中的气氛明显的凝重许多,纷纷在各自位置上坐好,安静的等待著什么。 顾一衡端起酒杯,环视营帐一圈后,站起身,朗声道: “诸位將军! 顾帅不日即將凯旋,我等留守之人,当尽心竭力,確保大营安稳,以报顾帅信任! 来,再饮此杯,祝顾帅马到成功,澄清玉宇!” 眾人纷纷举杯附和。 隨著诸將將杯中酒一饮而尽,顾一衡重重放下酒杯,杯底撞击案几的闷响在骤然安静的营帐內格外刺耳。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眾人,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 “今日这杯酒,便是界限! 流言从何处起,我不再追究,但——” 他话锋陡然锐利,“望有些人就此收手!念在多年袍泽情分,莫要逼我最后…亲手送诸位一程!” 帐內空气瞬间凝固。 几位將领的脸色倏地变得煞白,彼此交换著惊疑不定的眼神。 他们也是想趁机把水搅浑,看看能不能想以此让顾青回心转意。 甚至更激进者想趁此机会取而代之,但没想到,顾一衡竟如此的就把事情说了出来。 这也让他们感受到一丝恐慌,毕竟顾家对军营的掌控还是挺强的。 “顾司马此言何意?” 一名虬髯將领猛地拍案而起,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莫非认定这流言是我等散布?” “何意?” 顾一衡冷笑一声,目光冰冷般钉在那將领脸上,“相识多年,谁有几斤几两,我顾一衡心如明镜一般! 这次流言出来,不就是想煽动大军譁变吗? 不就是想以此改变顾帅的想法吗?” 而被盯著的將军也是脸色难看起来。 像顾青这般,把大军丟下,自己跑去投降的,他们也是第一次见。 你去投降了,你身份高贵,狗皇帝自然会放你一马。 他们呢? 他们这些帮凶,怎么办? 你看那个狗皇帝杀不杀就完事了! 一时间,有些將领手握腰间剑柄,准备给上位的老傢伙来个窟窿。 都要死了,比起窝囊的死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而顾青一派的將领们,也是紧紧的握著腰间剑柄,准备隨时来上一场。 空气中的气氛瞬间紧张无比,就连喝的醉醺醺的钱猛趴著的小动作也少了起来。 “噤声!都噤声!” 赵奢有些嚇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衝到营帐中央,双臂张开,声嘶力竭地吼道: “误会!全是误会! 顾司马的意思是,无论此事缘起何人,今日踏出此帐,既往不咎!一笔勾销!” 上首的顾一衡也是点头,表示这是自己刚刚的意思,声音中带著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错! 我顾一衡,在此以养育我们祖辈的漠河神水起誓! 只要我顾一衡一息尚存,必保帐內诸位兄弟——性命无虞,安稳终老!” 漠河之名一出,如同定海神针。 帐內令人窒息的杀气为之一滯。 这些生於斯、长於斯的幽州將领们来讲,对於以母亲河起誓的人,那自然是比较相信的。 紧绷的身体微微鬆弛,按住剑柄的手虽未完全放开,眼中的狂乱却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暂且的信赖。 毕竟大多数將领这么闹,也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好了,好了,大家是多少年的袍泽了? 比如你,刘魁,当年要不是李刚替你挡刀,你现在还能安稳站在这儿? 还有你,谢武,当年若不是赵奢將军令部队强行军去支援你所在的部队,你现在安有命在?” 秦昊突然站起,大声呵斥道。 原本心里已经平復下去的眾人,听到这话,顿时涌起一阵惭愧。 一瞬间,过往的回忆、深厚的袍泽之情涌上心头,在场诸將,纷纷相互认错。 看著营帐內眾將领相互拱手致歉,唏嘘感慨,甚至有人眼角微湿,儼然一副“粉红泡泡”瀰漫的景象。 秦昊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脸色略显僵硬。 不是吧……我就隨便吼两句压压场面,你们怎么还抱头痛哭上了? 这戏是不是有点过了? 端坐上首的顾一衡,此刻脸上的笑意却如同春水化冻,怎么也掩盖不住。 他忍不住频频向秦昊投去讚许甚至带点“你小子真行”意味的点头。 混乱被平息,杀机被化解,还意外地凝聚了人心。 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而一直待在顾一衡身后的顾横,目光扫过气氛已然完全缓和、甚至有些“温情脉脉”的营帐。 再瞧著那道耀眼的秦昊,心中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秦昊……这个年纪轻轻就独领一军的小子,凭什么? 论资歷、论苦劳,自己哪点不如他? 不就是……不就是当年靠著一手哨的剑舞,在顾帅面前露了脸,才得了青眼么? 顾横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头那点微妙的嫉妒,脸上堆起更盛的笑意,朗声道: “好!好!诸位兄弟情深,重拾袍泽之义,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然,酒已过三巡,光是言语,似乎还不足以尽兴?” 他顿了顿,目光精准地落在还有些没回过神的秦昊身上,笑容格外“和煦”: “秦將军年少有为,英姿勃发,更难得的是,当年在顾帅帐前,一手『惊鸿剑舞』可是技惊四座,令顾帅都抚掌称绝! 今日天时地利人和,诸位兄弟齐聚,不如……” 顾横故意拖长了调子,环视眾人,“请秦將军再展当年英姿,为我等舞剑助兴,共庆此情此景,如何?” 第14章 鸿门宴(三) 此言一出,帐內瞬间安静了几分。 一些將领面露恍然,想起了秦昊当年那段“軼事”。 另一些则微微蹙眉,觉得顾横此举有些不妥。 让一位手握实权、刚刚还立下大功的统兵大將当眾舞剑助兴,如同倡优俳伶,未免有失体统,甚至带著点折辱的意味。 但看看顾横那“殷切”的笑容,再看看似乎有些异动的秦昊,眾人一时又不好直接反驳这位刚刚顾家子弟。 赵奢张了张嘴,想打个圆场,却见顾一衡也目光炯炯地盯著秦昊,显然心意已决。 秦昊本人倒是想到些什么,感觉有些意思。 他看向顾横,方脸上那过分热情的笑容底下,似乎藏著一丝看好戏的期待。 呵……原来在这儿等著我呢。 顾横啊顾横,你羡慕就羡慕,非得踩我一脚才舒服? 他心中瞭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环顾四周,见眾人目光复杂,有期待的,有担忧的,也有纯粹看热闹的。 醉醺醺的钱猛都抬起了头,迷迷糊糊地嘟囔: “剑……舞剑?好……” 秦昊忽然笑了,那笑容坦荡得让顾一衡心头莫名一跳。 他推开面前的案几,站起身,对著顾一衡微微拱手,声音清朗,听不出丝毫勉强: “顾司马既然有雅兴,诸位袍泽也想看,末將……献丑了。” 他没有推辞,没有解释当年那场剑舞只是机缘巧合下的表演,更没提那是他初入军营、人微言轻时为了引起主帅注意的无奈之举。 他径直走到营帐中央的空地上,那里足够宽敞。 “借剑一用。” 秦昊目光扫过旁边一位亲兵。 亲兵犹豫了一下,解下腰间佩剑,恭敬地双手奉上。 这是一把军中制式长剑,朴实无华,带著冷硬的杀气,绝非表演用的哨道具。 秦昊接过长剑,入手微沉,冰凉的触感顺著掌心蔓延。 他缓缓抽出剑身,清越的出鞘声在寂静的营帐中响起,寒光映照著他年轻却沉稳的脸庞。 他並未摆出任何架子起手式,只是隨意地挽了个剑,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剑已成为他手臂的延伸。 下一刻—— 剑光骤起! 没有想像中的华丽翻飞、衣袂飘飘。 秦昊的剑,快!准!狠! 简洁得近乎冷酷。 一道匹练般的寒光撕裂空气,带著刺耳的尖啸直刺前方虚空,隨即手腕一抖。 剑身如灵蛇般迴旋,划出凌厉的圆弧,带起的劲风甚至拂动了近处將领的鬚髮。 点、刺、撩、抹、劈、掛……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比,蕴含著千锤百链的杀伐之意。 他步伐沉稳,身形在营帐方寸之地挪移,竟带出了千军万马衝锋陷阵的磅礴气势! 这哪里是“舞”? 这分明是战场搏杀的精髓!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礪出的致命技艺! 营帐內落针可闻。 方才那些抱著看“拳绣腿”心態的將领们,脸上的轻鬆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震惊。 顾横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端著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他看到的不是供人取乐的表演,而是一个真正浴血疆场的年轻统帅,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著他的力量与资本! 钱猛醉眼朦朧地张大了嘴巴,连酒水从嘴角流下都浑然不觉。 秦昊的身影仿佛与剑光融为一体,最后一式,他腾空而起,长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力劈而下! 剑尖在离地面寸许之处戛然而止,劲风激盪,吹得地面灰尘四散。 剑势甫收,杀机已至! 喝彩声尚未出口,甚至眾人脸上的震惊还未散去,秦昊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主座! 三步之距,在他脚下如同缩地成寸! 顾一衡脸上的僵硬笑容甚至来不及转换成错愕,瞳孔中只映出那道骤然逼近、带著方才剑舞未散尽寒芒的身影! “你——!” 顾一衡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秦昊手腕一抖,那柄犹自嗡鸣的制式长剑,不再是演练般的华丽,而是化作了真正索命的剑光! 没有丝毫犹豫,更无半分哨,剑光一闪,直如白虹贯日!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骨骼的声音,在死寂的营帐內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 冰冷的剑锋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顾一衡的脖颈! 鲜血如同压抑了许久的喷泉,瞬间飆射而出,溅满了案几上的酒菜,甚至有几滴滚烫地落在旁边顾横煞白的脸上。 顾一衡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瞪著近在咫尺的秦昊。 喉间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隨即所有的光彩迅速从他眼中褪去。 他死死捂住喷血的脖颈,却阻止不了生命的飞速流逝。 身体一软,重重地栽倒在主座之上,唯有那汩汩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华贵的椅垫。 死寂!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包括赵奢、钱猛,甚至那些原本按著剑柄的將领,全都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顾一衡……刚刚还以漠河起誓、掌控全局的顾司马……就这么……死了? 被秦昊……杀了? 秦昊猛地抽回染血的长剑,任由顾一衡的尸体重重滑落。 他看也不看那具尚在抽搐的躯体,豁然转身,精准地锁定了下方席位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將领——伊大目!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著一种极致的决然,瞬间撕破了帐內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目兄!可还记得当日诺言否?” 这一声断喝,如同点燃的信號一般。 被点名的伊大目,脸上的震惊瞬间被一种狂热的、近乎狰狞的凶狠所取代! 他猛地推开面前的案几,发出巨大的声响,霍然站起,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咆哮: “顾青不仁,背弃我等!今日不反,更待何时? 杀——!!!” 话音未落,他抓起桌上的酒杯,用尽全力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进攻的號角! 轰隆! 营帐內门帘被粗暴地掀开! 早已埋伏在帐外、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甲士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 冰冷的刀锋在烛火下闪烁著致命的寒光,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杀!” “一个不留!” 震天的喊杀声取代了所有言语! 衝进来的甲士目標明確,根本不给帐內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刀光剑影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挥向那些还沉浸在顾一衡暴毙的惊骇中、属於顾青嫡系的將领! 惨叫声、怒骂声、兵刃交击声、身体倒地的闷响……瞬间交织成一片血腥的炼狱! 赵奢目眥欲裂,刚拔出半截佩剑,就被数把长矛同时捅穿,钉死在座位上! 那些原本对顾一衡不满、甚至准备拼命的將领,此刻也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绝望。 他们想反抗,想质问秦昊为何连他们也杀,但衝进来的甲士根本不加分辨,只要是顾青一系或立场不明者,尽皆屠戮! 营帐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而醉臥在角落的钱猛,鼾声依旧。 直到一柄冰冷的长刀带著风声,毫不犹豫地斩落! 那颗在睡梦中还带著酒意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残留著一丝迷糊。 他连眼皮都没能再抬一下,便永远沉入了再也不会醒来的黑暗。 血,很快便浸透了营帐的地毯,浓重的腥气瀰漫开来。 第15章 袭营 营帐的另一侧,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大地。 中军大营附近的一处小山坡上,三千玄甲轻骑如同凝固的雕塑,静默矗立在渐深的黑暗里。 人人身披寒光流转的明光鎧,胯下是膘肥体壮的战马,目光如炬。除了马匹时不时的传出的“嘶鸣”声外,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这,便是秦昊麾下最锋锐的尖刀。 这三千精骑,乃是从三十万大军中层层筛选而出的驍锐。 秦昊每逢战事必身先士卒,衝锋在前。 他亲自从全军中挑选精锐,即便有人心中不满,但面对军功赫赫的秦昊,也只能把不满压在心中。 为了供养这支耗费惊人的铁骑,秦昊自然也是煞费苦心。 从量身锻造的明光鎧,到精挑细选的战马,再到特製的精良兵刃与优渥的粮草供给,即便以他的这几年搜刮到的財力,也仅仅能勉强维持这三千之数。 除了顾青的亲卫营,军中再无任何一支人马能与之比肩。 统率这支无坚不摧之军的,正是秦龙。 秦昊的族弟,也是隨他征战沙场的亲信中,除他本人外武艺最为高的。 “秦龙,老大可有消息,何时动手?” 身旁的低语打破了沉寂。 “再等等,时辰未到!” 秦龙的声音有些低沉。 他那张带著几分狰狞的脸上,仅存的右眼死死锁定著下方那座灯火阑珊、规模庞大的敌营,一抹刻骨的恨意在其中翻涌。 他下意识地抬手,粗糙的手指抚过左眼那道纵贯眉骨的狰狞伤疤。 想到即將展开的行动,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涌上心头,让他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 时光流转,隨著月色渐渐黯淡。 轰隆隆——! 並非杂乱无章,而是由远及近、由疏转密的沉闷雷声瞬间响起。 值班的哨兵甚至来不及分辨声音来源,瞳孔便迅速收缩著。 “嗖嗖嗖——噗嗤!噗嗤!” 一阵阵马蹄声突然响起,还没等值班的士卒反应过来,一道道破空的箭矢声响起,紧接著是利刃入肉的闷响与戛然而止的惨叫。 营门处,几个值夜的身影在箭雨中倒下。 几乎在同一瞬间,厚重的营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竟从內侧被猛地推开! 显然,这个营帐早已渗透其中,为这致命一击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这支数千人的骑兵没有丝毫的停歇的意思,等营帐大门从內打开后,便破营而入,直击营帐最中央的位置。 “冲!” 秦龙一声低吼,瞬间让这支队伍开始沸腾起来。 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马匹如离弦之箭率先衝出。 身后,三千玄甲轻骑化为奔腾的钢铁洪流,直衝中军大营。 “敌袭!敌袭——!!!” 整个营帐內开始沸腾起来。 “啊——!” “哪里?敌人在哪?!” “快起来!抄傢伙!” “救命!我的腿,我的腿啊!” ...... 喊叫声,嘶吼声,求救声,哭泣声,络绎不绝...... 无尽的喧囂与混乱,丝毫未能迟滯这只黑色铁流的半分速度! 秦龙一马当先,挥舞著手中的长槊,迎面撞上几个刚从帐篷里衝出来、衣衫不整的士卒。 他甚至无需刻意挥动武器,仅凭战马衝锋的恐怖动能和槊尖的锋利,便將他们如同稻草人般撞飞、洞穿! 滚烫的鲜血散在在明光鎧鎧甲上,瞬间被高速掠过的气流甩成血珠。 三千玄甲轻骑紧隨其后,往前方衝杀著。 杀戮,高效而冷酷地展开! 他们並非漫无目的地乱砍乱杀,而是保持著严整的锥形衝击阵型,目標直指那座灯火通明、象徵著指挥核心的中军大帐旁的营帐而去。 任何挡在这条死亡路径上的存在,无论是仓促集结的散兵游勇,还是试图点燃拒马鹿角的工兵,都在瞬间被钢铁洪流无情碾碎。 “结阵!快结阵!挡住他们!” 一名满脸血污的中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组织起身边一群还算清醒的老兵。 这些百战老兵確实展现出了过硬的素质,在极度混乱中勉强竖起几面盾牌,长矛如林般斜指前方,形成了一道小小的、颤巍巍的防线。 然而,这螳臂当车般的抵抗,在玄甲轻骑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面对这突然出现的“阻碍”,衝锋的黑色洪流没有丝毫停滯或变向的意思。 冲在最前方的秦龙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他猛地一提马韁,胯下马匹瞬间加速,长槊带著千钧之力横扫而出! “轰!” 盾牌碎裂,长矛折断! 凝聚了百战老兵勇气的脆弱防线,在绝对的力量与速度面前,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开。 那名中级军官甚至来不及做出下一个指令,就被隨后跟进的玄甲骑兵用沉重的环首刀连人带甲劈成了两半! 鲜血和內臟泼洒一地,瞬间浇灭了周围残兵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 “魔鬼!他们是魔鬼啊!” 亲眼目睹这如同砍瓜切菜般的屠杀,老兵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恐惧如同瘟疫般开始四处蔓延,剩下的人再也顾不上军令,尖叫著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那些试图组织抵抗的中低级军官,在看到同伴的下场后,也彻底胆寒,纷纷缩回混乱的人群或帐篷的阴影里,再不敢露头。 失去了有效的抵抗和指挥,整个中军大营开始彻底沦为了修罗屠宰场。 玄甲轻骑如同虎入羊群,几个来回的的衝刺,便將顾青布置在中军、最为核心也最为精锐的嫡系部队绞杀得七零八落。 秦龙勒住马韁,他仅存的右眼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確认了顾青嫡系的核心力量已被彻底打残,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时间恰到好处,再拖延下去,外围反应过来的敌军主力就会形成包围。 “呜——!” 一声独特的號角声骤然响起,压过了营地的喧囂。 这是玄甲军独有的撤退信號! 如同来时一般迅猛,奔腾的钢铁洪流瞬间改变了方向。 玄甲轻骑如同潮水般从他们撕裂的营门缺口处汹涌而出。 马蹄声依旧如雷,迅速融入营外更深的黑暗之中。 只留下身后一片火光冲天、尸横遍野、彻底陷入崩溃与混乱的营帐。 第16章 大局已定!!! 而此时的秦昊营帐內,伊大目看著倒在地上的一眾尸体,整个人彻底疯狂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成了,我真的成了!!!” 伊大目站在营帐中央,脸上满是癲狂的笑意,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 “恭贺伊大將军!” “祝贺伊將军!” ...... 底下的將士们纷纷高声回应。 伊大目闻言,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癲狂。 “嘖嘖,真是得意啊!” 一直坐在营帐內侧、从始至终都在看戏的陈平,看著眼前享受『胜利』果实的伊大目,有些感慨。 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现在又在假惺惺地做这种姿態,真是令人感到噁心!” 荀壹端起桌子上的酒杯,猛灌一大口,嘲讽道。 陈平没有理会这个傢伙的毒舌,只是目光死死地盯著癲狂中的伊大目。 “秦昊兄弟,这下,我们是真的成了啊!” 看著意气风发的伊大目,秦昊脸上浮现一丝恭维的神色,身子甚至微躬。 “大目兄,现在最紧要的是速去中军大营,彻底消灭顾青的嫡系,如此,我们方能永绝后患啊!” 见秦昊如此恭敬的模样,伊大目心里一阵满足。 “嗯,確实如此。 伊浩,你立即持我兵符去大营,调三千骑兵,隨我前往!” 一名和伊大目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子闻言,立马应声上前,接过兵符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营帐。 隨后,伊大目便急匆匆带著剩下的亲兵,朝著中军大营而去。 还没等待他们与三千骑兵会合后,行至通往中军大营的大路上时。 四面八方骤然出现打著各种大纛的士卒,每个人都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著他们。 紧接著,一支盔甲鲜明、队列森严的精锐部队,如同钢铁洪流般,出现在出现在眾士卒面前。 他们高举的火把將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刀枪林立,杀气冲天! 为首者,赫然是秦昊。 只见他抽出佩剑,直指大路中央的伊大目,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足以让所有人听到的怒吼怒吼: “伊大目造反!袭杀顾帅心腹,图谋不轨! 奉荀参军令——诛杀叛贼!一个不留!杀——!!!” 这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整个士卒的耳边! 伊大目懵了! 他呆呆的看著四面八方的士卒,所有人都用著仇恨的眼神看著自己。 “不……不是!俺是和秦將军……” 他话未说完,秦昊已然如猛虎般带著精锐亲兵冲了进来! 他们的目標极其明確,是刚才还並肩作战的“盟友”伊大目及其卫兵! “杀叛贼伊大目!” “保护秦將军!” 喊杀声再次震天响起,但这一次,是秦昊的精锐对伊大目部眾一面倒的屠杀! 伊大目瞬间明白了!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淹没了他:“秦昊!你这狗贼!你骗俺!你不得好……” 他的怒骂戛然而止,数支锋利的长矛从不同角度狠狠洞穿了他魁梧的身躯! 他瞪大著不甘和绝望的眼睛,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就这般死了?” 远方山坡上的荀壹眼神呆滯的看著下方,整个人感到些许不可思议。 刚刚多么猖狂之人,就这般死了? 隨著伊大目的死亡和其部眾的迅速溃败,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秦』字大纛下的將领。 秦昊站在大纛下,脚下是粘稠的血泊和横七竖八的尸体。 他的鎧甲上也沾染了血跡,但眼神却冰冷而锐利,扫视著四面八方的將领们。 顾之江骑马来至眾人身边,声音清朗,语气肃然,清晰地传遍寂静下来的黑夜中: “诸军听令! 叛將伊大目,狼子野心,趁顾帅离营之际,勾结顾横等叛逆,假借宴席之名,袭杀忠良,意图谋反! 幸得秦將军洞察奸谋,早有布置,於此设伏,一举诛杀首恶伊大目及其党羽! 然……” 他语气陡然转为沉痛:“顾帅心腹顾之衡、赵奢等將军,不幸……亦为叛贼所害!以身殉职!” 秦昊適时上前一步,脸上带著悲愤与沉痛,声音洪亮,响彻夜空: “逆贼伊大目,罪该万死! 更可恨者,此獠在袭杀顾帅心腹之时,竟狂言已派人截杀顾帅于归途! 顾帅……顾帅恐已遭不测!” 此言一出,周围士卒瞬间死寂,隨即一片譁然! 士兵们面面相覷,惊恐、愤怒、茫然交织。 秦昊猛地拔出佩剑,剑尖指天,厉声喝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军不可一日无帅! 顾帅罹难,三军震慟! 然强敌环伺,军心不可散! 我秦昊,受顾帅临终託付、暂掌帅印! 必当整肃军纪,追查元凶,为顾帅报仇!为枉死的兄弟们报仇! 从今日起,三军上下,唯我秦昊之命是从! 敢有异心者,犹如此帐叛逆——杀无赦!” 他森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无人敢与之对视。 他麾下的士卒顿时齐声高呼:“谨遵秦帅號令!为顾帅报仇!杀尽叛逆!” 这呼声迅速感染了被这血腥一夜震慑住的普通士兵,尤其是那些早已被“分田分地”口號撩拨起心思的底层士卒。 他们看著站在血泊与火光中、如同战神般威严的秦昊。 看著那些杀气腾腾的精锐,再想想那虚无縹緲的“分田分地”的许诺……混乱的恐惧和对强者的本能服从迅速占据了上风。 稀稀拉拉的“谨遵秦帅號令”开始响起,最终匯聚成一片参差不齐却声势浩大的声浪,席捲了整个黑夜。 秦昊站在大纛前,听著这山呼海啸般的效忠之声,感受著手中那枚刚刚从顾之衡尸体上取下的、象徵著三十万大军最高指挥权的虎符传来的冰冷触感。 嘴角终於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丝极淡、却无比深刻的弧度。 大局已定。 他知道,一个旧的时代结束了,一个全新的新时代,降临了。 第17章 主线任务 【滴!恭喜宿主初步掌控三十万大军,完成生存任务!】 【获得奖励:帝王心术(初级)黑火药配方工艺!】 【是否领取?】 【是】 【否】 秦昊刚回到营帐,系统那独特的电子混合音便急促地“滴滴滴”响个不停。 他打开系统界面,眼前的蓝色面板上清晰地显示著信息。 秦昊毫不犹豫地点选了【是】。 下一秒,海量信息如同洪流般硬塞进他的脑海,那是他以往根本不清楚的【帝王心术】与【黑火药】知识。 【滴!生存任务完成!主线任务解锁!】 未等他完全消化这庞大的信息,新的提示音伴隨著更璀璨的光芒在面板上炸开,一行行金色文字在蓝色面板上来回显现: 【煌煌乾天·君临之路 -主线任务序列开启!】 【当前主线任务:江山基石·黎庶归心 (第一阶段)】 任务目標: 君临大乾:在两年內,正式登基,成为大乾王朝(没改名之前的国家称號)名正言顺的皇帝。(进度:30%) 仓廩丰实:大乾王朝核心统治区域(至少三州之地)的民眾基本摆脱饥荒威胁,粮食储备达到可支撑半年所需。(进度:0%) 民心所向:將核心统治区域的民眾平均幸福度提升至“安定”级別(当前:困苦)。 (幸福度等级:绝望 <困苦<流离/饥饉<安定<满足<富足<归心) 文教初兴:在核心统治区域內,建立並初步运转至少一座官学(州学),开启民智第一步。入学率需达到適龄童生的5%。(进度:0%) 任务时限:724天 失败惩罚:宿主威望清零,系统部分功能永久锁定。 成功奖励: 国运龙气(初级):小幅提升宿主个人魅力、体魄及国境內风调雨顺概率。 高產作物图谱(隨机):解锁一种適应大乾本土环境的高產主粮作物详细种植技术(如:土豆、红薯、玉米等)。 基础启蒙教材(一套): 包含简化字表、基础算学、自然常识初解等內容的標准化教材模板。 系统积分:10000点(可用於系统商城兑换) 自由支配点:10点 【是否接受主线任务序列?】 (註:主线任务为强制开启,拒绝將导致严重后果) 【是】 【否】 (此选项黯淡,无法选择) 看著面板上宏大的任务目標,秦昊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著复杂的光芒。 三十万大军在手只是起点,真正的挑战,是让这片土地上挣扎求生的人们,看到希望的光。 “煌煌乾天…黎庶归心…” 他低声念著任务名称,感受著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与那名为“帝王”的宿命。 秦昊深呼吸一口气后,毫不犹豫地確认。 “接受!” 【滴!主线任务序列『煌煌乾天·君临之路』已正式激活!】 【宿主,请带领你的子民,走向盛世吧!倒计时:723天23时59分…开始!】 “秦將军,恭喜了,你已经完成了第一步!” 营帐外两道身影联合而来。 为首的陈平脸上洋溢著狂喜 ,而后方的荀壹,眼神复杂地望向营帐內的秦昊。 刚从系统中的回过神来的秦昊见两人到来,起身迎上两人。 “哈哈,两位先生大驾光临,令我这营帐蓬蓽生辉啊! 不知两位…可想清楚了?” 说话的语气虽然平和,但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 陈平闻言,当即 不再犹豫,他整了整衣袖,躬身深揖道: “主公!” 秦昊脸上顿时喜色盎然,亲自上前扶住陈平双手,振奋道: “得陈军师相助,真如鱼得水,似旱苗逢霖啊!” “陈军师可谓是吾之张良啊!” 秦昊说这话时,倒是没有丝毫觉得夸张的意思。 在他的心中,陈平对於现在的他,比张良更加合適。 扶起陈平后,他满怀期待 的目光隨即投向后面的荀壹。 陈平亦目光炯炯 地看向自己的好友。 荀壹抬起头,几乎能感受到 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面对这充满期许的注视,他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侧开了视线。 “秦將军,可否…容在下一段时日思量?此刻心绪確有些纷乱。 无论最终作何抉择,在此思量期间,在下仍如往常一般效力,不知將军意下如何?” 见秦昊沉默不语,陈平连忙上前拉住荀壹的手臂,示意他服个软。 然而荀壹却依旧 如往常般,目光坚定地直视著秦昊。 “哈哈,此乃自然之理! 自古以来,明君择良臣,良臣亦有权择明主。 以荀参军之品性眼光,我相信,必会做出明智之选。” 此话一出,让在场两人都鬆了口气。 荀壹也怕这个从战场上杀过来的將军一刀结果了自己。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可谓是个杀神,死在他手上的,没有千人,也有数百人了。 这还是说直接的,间接的那自然是数不胜数了。 “將军,我们的当务之急,必然是把这三十万大军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现阶段可能会將领的缺失而导致浑浑噩噩一阵,但时间一长,必然会有心怀不轨之人跳出来捣乱。 將军,我们需要一场大胜来解决此隱患。 我建议,三日之后,整顿完毕后,大军开始正式攻城!” 寒暄一阵后,陈平便迫不及待的发出了自己的建议。 秦昊没有回话,眼神看向一旁的荀壹。 见秦昊的眼神望向自己,荀壹正了正衣袖,也是建议道: “將军,我的建议也是如此,但我想我们没有比如如此紧迫,毕竟顾青还没死呢。 在攻城时,一旦让士卒知道这件事,恐怕会出现许多意外之事。” 荀壹说实话,他现在其实是不建议继续进攻的。 在他看来,现在最好的方法,其实是退回安州。 以安州为大本营,再加上周围其他几州为基础,从而慢慢的吞併整个大乾。 毕竟现在的大乾可是个完全的烂摊子,四处都是各种起义军,而他们这一支自然是最强大的。 只要他们不出头,那就由著朝廷和其他的起义军互相消耗著,他们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凭藉朝廷在南方的影响力,再支撑几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第18章 攻心之策 荀壹心中虽然觉得退守安州,坐山观虎斗是最好的方法,但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 没看到眼前这位『新』主公正与那没大没小的陈平討论得热火朝天。 那跃跃欲试的杀伐之气几乎凝成实质? 此刻你说退兵,恐怕自己会被这两个傢伙直接给拉出去砍掉吧? 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只见秦昊与陈平已討论至关键处,眼神中透露著必胜的光芒。 “陈军师,以我的看法,还是必须消耗一批,从而让城墙內的傢伙起疑,让顾青这个傢伙出来。 只要这个傢伙一出城墙,到时候是生是死,那不就是我们说了算?” 陈平眼中闪烁著冷酷而精明的光芒,语速极快: 不,不、不......这样做只会让那些傢伙警惕起来。 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压迫城內的诸人,只需要派大军往前压,营造要攻城的趋势。 陈平说到这,语速停顿一阵,然后快速说道: “將军,我们欲破京城,强攻必然是不可取的。 大乾京都经过数代皇帝的修缮,城墙之坚,必然不是以人肉之躯短短时间內能攻破的。 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必然是先乱他们的心志! 选择一些消耗品轮番佯攻,不求破城,但求疲敌、耗其箭矢滚木,更兼施以攻心之策! 让城头守军亲眼看著同伴如草芥般倒下,日夜煎熬,其心必疑、其志必沮! 届时,城內那些惜命如金的勛贵、畏惧株连的官员,岂能坐得住? 恐慌会如同瘟疫一般,一旦蔓延出来,恐怕我们不用消耗一兵一卒,便能攻破这天下京都……” 秦昊闻言,顿时直呼。 “妙,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秦昊眼中精光闪烁,仿佛已看到城头守军崩溃的景象,“陈军师此计甚妙!就是要让他们亲眼看著希望一点点磨灭! 到时候我们甚至可能不费一兵一卒,便打下这座大乾的皇城。 到时候,不管顾青是否出现在大军面前,凭藉顾青那点『忠义』招牌还值几钱? 只要他敢出现在我们面前,是生是死,是擒是杀,不是皆在我手?” 秦昊说这话时候,语气森然,带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陈平没有在意秦昊那对顾青必杀的话。 於他而言,在顾青准备放弃攻城的那一刻,两人之间的交情便断了。 “然……”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一种洞悉人性的狡黠,“凭藉此还尚不足够。 我们需將矛头精准指向祸源,分化瓦解! 可广布檄文,传令三军齐呼:『清君侧,诛妖妃!降者不咎,助逆者死!』 將所有的罪孽归於那深宫中的『语嫣』和围绕她的奸佞。 告诉城內勛贵、官吏、军士乃至普通百姓。 我大军兵锋所指,只在昏君妖妃,清肃宫闈! 余者若能弃暗投明,开城献降,非但既往不咎,更可保其家业性命,甚至论功行赏!” 秦昊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狠厉又兴奋的笑容:“好一个『清君侧,诛妖妃』! 此乃大义名分!陈军师真乃吾之子房,算无遗策!” 他此刻对陈平的讚誉,发自肺腑。 他霍然起身,在帐中踱步,鎧甲叶片碰撞出鏗鏘之音:“就这么办!大军压境,营造泰山压顶之势! 檄文攻心,瓦解其抵抗意志! 再辅以佯攻疲敌,令其內外交困! 我倒要看看,这看似固若金汤的京城,在人心离散之下,还能支撑几时? 只要一处城门洞开,什么顾青,什么根基不稳,统统烟消云散!大局定矣!” 他猛地停下脚步,扫向一直沉默旁听的荀壹,:“荀参军,我们刚刚討论的攻城之策, 你以为如何? 此计可行否?还需何等补充?” 他將问题拋给荀壹,既是询问意见,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测试。 想看看这位尚未明確表態的大才,在这关键时刻,是否与自己同心,又能拿出什么真知灼见。 帐內气氛稍稍凝重起来。 陈平也停下摇扇,目光锐利地看向自己的好友。 荀壹面对两人那尖锐的目光,丝毫不慌。 他缓缓起身,袍袖轻拂,仿佛掸去无形的尘埃,声音依旧沉稳: “將军,陈军师此策……”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陈平那带著探究和秦昊那隱含压迫的眼神,“…確是直指人心、分化瓦解的奇谋。 『清君侧,诛妖妃』之名,占据大义,足以动摇城中非死忠之人心。佯攻疲敌,亦可收实效。” 他先肯定了核心策略的可行性,立场的问题。 陈平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 “然,” 荀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投向帐外仿佛能看到那巍峨的城墙,“属下所需要补此基础上补充两点。 一当告知城內权贵:凡主动献降者,免死,更可许以高官厚禄。 若不投降者,我军攻城时每折损一兵,便诛戮十位权贵。 先从高位权贵、顶级勛贵杀起,直杀至无人敢抗为止。 二为告知城中百姓:我军入主京城后,必约束部眾,绝不纵容滥杀,定保全城百姓平安。 另告知全城:凡率先大开城门者,立封侯爵!” 说完这,荀壹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两人。 “......” 秦昊与陈平相视一眼,嘴角都微微抽搐。 我们只是想逼一逼你这个愚忠之人,但没想到这个傢伙的杀性竟然会这么重。 “如果二位不愿做这种事的话,在下可以代劳。 同时我也相信,这件事,我可以做的非常好!” 见这两人不讲话,荀壹有些不满的看了看两人。 “嗯......此事再议,再议!” 秦昊有些汗顏,他真的不想这两位大才去干这种事,毕竟后面还需要他们。 尤其是荀壹,按照他的想法来,这傢伙以后可是自己预定的顶级牛......丞相啊。 如果现在干这种有伤天和之事,自己以后怎么办? 第19章 蠢蠢欲动的暗潮 长春宫 小叶子正慌不择路地往一处宫殿跑来,粗布靴子踩在汉白玉地砖上发出杂乱的声响。 若是在平常,这种样子肯定是要被呵斥一番的。 但此时三十万大军就在城外,整个皇宫开始彻底的慌乱起来,时不时的传出什么什么宫的宫女、太监偷偷出宫之类的。 所有人都在担心大军进城后,他们这些前朝宫女、太监的未来如何。 “林贵妃驾到 —— 閒杂人等退避!” 一道尖锐的男声响起,整个宫殿开始乱了起来。 散落在迴廊下的宫人们慌忙跪伏,青石地面被膝盖撞得咚咚作响。 小叶子也跟著伏低身子,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往那抹朱红身影瞟去。 只觉得这位贵妃的脚步有些混乱,跟以往他见皇上驾崩时,那些贵妃的脚步有些类似。 等这位摇曳生姿、宛若步步生莲的朱红身影,消失在长春宫朱漆大门后。 地上的宫人才敢鬆口气,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立刻冒了出来。 小叶子没心思听这些,转身往相反方向去了。 等诸人进入到长春宫宫殿后,这位林贵妃彻底的爆发了。 “混帐!都什么时候了,他的眼里还只有夏语嫣这个白莲? 是真的不怕死吗?” 林贵妃的声音尖利的可怕,她一脚踹翻了嵌玉的妆奩,里面的赤金梳、珍珠粉盒滚了满地。 她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飞仙髻散了半边,几缕青丝垂在颊边,那张明媚大气的脸此刻拧成一团。 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眼睛瞪得滚圆,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穿整个殿宇。 殿內宫女们早趴在地上,额头死死抵著冰凉的地砖,连呼吸都不敢重些。 她们偷瞄著主子,往日里哪怕是动怒,也会维持著贵妃的体面,可今日竟像被抽去了所有章法。 与此同时,她们心中也是觉得陛下是有些过分的,明明错在那位长得像白莲似的夏妃子,而倒霉的却是她们的主子。 如果秦昊在这,一定会认出这失態的贵妃正是书中那个下场悽惨的恶毒女配林晚。 明媚大气长相的她,此时脸上满是怒气。 不知砸了多少珍贵之物,林晚这才气喘吁吁扶著床榻下坐下。 “呵,倒是好命,三十万大军只围不攻,还真是痴情的顾大將军啊!” 林晚说这时的语气,不知是失望还是对某些事情的期待。 像她这种,权贵家庭出生的妃子,父亲作为吏部尚书,自然是明事理的。 她是真的想不通,造反都造几年时间了。 现在好不容易打到京城,你说你不打了,你底下的士卒能同意? 支持你造反的世家大族能同意? 你是真的不怕后面被清算啊!!! 过了许久,她这才扶著床沿站起身,步伐不再混乱,反而带著一种放松感。 她走到被踹翻的妆奩旁,赤金梳和珍珠粉盒的碎片在光下刺眼。 她没看这些价值连城的狼藉,目光投向殿外灰濛濛的天空。 “刘子然这个蠢货!” 林晚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中蕴含著一股恨意,以及鄙夷,“你以为顾青围而不攻,是念著旧情? 是给你机会? 你满心满眼只有那个装腔作势的夏语嫣。 却不知自己,连同这整个大乾皇室,都成了顾青砧板上的鱼肉! 只等那『白莲』一句话,或者…一个更合適的时机! 整个大乾都成了他人之物!“” 她忽然转身,凌厉的目光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们: “都起来!” 宫女们如蒙大赦,慌忙起身,垂首而立,大气不敢出。 “慌什么?天还没塌!” 林晚的声音恢復了惯有的威严,儘管带著一丝疲惫的沙哑,“父亲那边…可有新的消息递进来?” 她问的是贴身大宫女芍药。 芍药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平静的看著自家的小姐:“回娘娘,老爷…老爷今晨设法递了信儿。 只说…局势危如累卵,让娘娘务必…早做打算。 吏部衙门那边,人心惶惶,几位侍郎大人…似乎已经…已经在暗中联络了。” 芍药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联络?” 林晚的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其他,“是联络著怎么向新主子摇尾乞怜吧? 墙倒眾人推,树倒猢猻散,古来如此!” 她心中一片寒意,自家那吏部尚书的父亲,位高权重,此刻也只能传递“早做打算”这样含糊的信息。 可见连朝堂中枢都已彻底失控,风向完全倒向了城外。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宫墙外隱约传来的喧囂更清晰了,隱隱能看见三十万大军的缩影。 “顾青在等什么?” 林晚喃喃自语,更像是在梳理思绪,“等刘子然主动献上夏语嫣以求苟活? 还是等夏语嫣亲自向他发出『邀请』? 亦或是…等城內的乱象再彻底些,等某些人忍不住跳出来替他『清君侧』? 他好兵不血刃,坐收渔翁之利?” 望著窗外的风景,她陷入了沉思,突然,她猛地合上窗扇。 等再次转身后,眼神已是一片决绝。 她不能坐以待毙! 刘子然糊涂,被那“白莲”迷了眼,她林晚不能! 她想活著,既然所有人都不靠谱,那就自己来。 “芍药!”林晚声音斩钉截铁。 “奴婢在!” “把本宫那个紫檀木的小匣子拿来。” 林晚的眼神锐利,“还有,立刻派人,想办法…盯紧养心殿和凤仪殿! 尤其是那个夏语嫣,她的一举一动,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哪怕只是咳嗽一声,本宫都要知道!不惜任何代价!” “是,娘娘!” 芍药心中一凛,知道主子这是要动用最后的底牌和耳目了。 “另外,” 林晚的目光扫过殿內其他宫女,带著审视,“传话给宫外能联繫上的人,告诉他们,本宫需要一条路。 一条能活著离开这宫闈的路! 金银財帛,本宫有的是,让他们开价!”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但告诉他们,若敢欺瞒或走漏风声…本宫就算死,也定要拉著他们九族陪葬!” 宫女们噤若寒蝉,齐齐应声。 林晚走到梳妆镜前,看著镜中自己散乱的髮髻和因愤怒而略显苍白的脸。 她抬手,缓缓將垂落的青丝拢到耳后,动作带著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明媚大气的五官重新凝聚起属於贵妃的威仪,儘管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寒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刘子然…夏语嫣…” 她对著镜中的自己,一字一顿,却带著刻骨的恨意,“你们想演你们的深情戏码,拉著整个皇宫陪葬?做梦!” 第20章 划江而治 而此时的养心殿的暖阁內,地龙烧得正旺,把夏语嫣鬢边的碎发都烘得微微捲曲。 她穿著件月白綾袄,领口绣著几枝素梅,此刻正垂著眼,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语嫣,彆气了。” 刘子然捧著她的手,语气是连朝臣都没听过的软,“林晚这个贱人…… 也是急糊涂了。城外那些事,朕心里有数。” 夏语嫣抽回手,指尖冰凉:“陛下心里有数?可臣妾听说,武德侯可是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求您准他调京营兵守城,您都没见。” 她抬眼时,眼圈红得恰到好处,“臣妾知道,姐姐家世显赫,臣妾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原不该多嘴。 可…… 可城外毕竟是三十万大军啊……” “跟你没关係。” 刘子然立刻打断她,语气带著急慌,“当年你父亲的事本就是冤案,朕护著你是应当的。 林氏就是嫉妒,见不得朕疼你。” 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却被她轻轻避开。 “陛下,” 夏语嫣的声音更轻了,像一片羽毛轻轻的抚摸在人的肌肤上,“臣妾不怕姐姐嫉妒。臣妾只怕…… 只怕顾將军他……” 她咬著唇,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下来,“前几日臣妾去放生池,听见两个小太监说,顾將军当年在边关,总爱对著臣妾老家的方向发呆…… 他如今围而不攻,该不会是……” 刘子然的脸色猛地沉下来。 他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顾青少年成名,手握重兵,偏偏对夏语嫣有著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当年夏语嫣入宫,还是顾在朝堂上力排眾议,说什么 “罪臣之女亦有容身之地”。 “胡说!” 刘子然猛地拍了下桌子,茶盏里的水溅出来,打湿了明黄龙袍的袖口,“他敢!他是大乾的將军,难道还敢谋逆不成?” 夏语嫣慌忙跪下去,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陛下息怒,是臣妾失言了……” 刘子然看著她这副柔弱模样,心又软了。 他伸手把人扶起,语气放缓:“罢了,跟你无关。朕这就去召集群臣议事,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转身往外走,龙袍下摆扫过香炉,带起一缕青烟。 夏语嫣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垂在袖中的手指轻轻蜷起,眼底那抹楚楚可怜,不知何时换成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笑意。 刘子然大步迈出养心殿,眼神中不时掠过一丝狠厉。 昨日,顾青的快马信使便送来了书信。 信中,顾青不仅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绝无反意”,为表“诚意”,竟主动提出只带三千亲兵入京,並已將三十万大军后撤数十里。 天知道刘子然读到这封信时,內心是如何的狂喜! 自那號称百万(实则三十万)的大军兵临城下,京城內外便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皇帝轮流做,明日到我家”之类的喧囂甚囂尘上,整个京城彻底陷入混乱。 抢劫、盗窃,甚至公然聚眾作乱之事,这几日层出不穷。 莫说外城,便是这深宫禁苑,刘子然也感到掌控力正急剧流失。 若非城內尚有禁军及三营兵马,合计十万之眾勉强维持局面,恐怕他这个皇帝的头颅,早已被某些人砍下,当作投靠城外叛军的“投名状”了。 “走!去乾清殿!” 刘子然脚步未停,声音冰冷地命令道,“即刻召寧国公、武德侯、晋王、左右丞相、太师、六部尚书乾清殿议事!” 他顿了顿,眼中狠色更浓,继续下令: “传旨东西两厂及捕风司! 命他们在京城全城行动! 凡有作奸犯科、煽动滋事者,不论罪行轻重,一律当场捉拿!若有胆敢反抗者...” 刘子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森然杀意,“格杀勿论!” 大步流星走向乾清殿,寒风凛冽,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郁与算计。 就在顾青这封信到来之前,他和几位重臣还在紧锣密鼓地筹划迁都事宜,预备明后两天便秘密行动。 如今,这看似“峰迴路转”的局势,反而让他更加的不安起来。 顾青的“诚意”太过突然,也太过危险。 他无能,但他不蠢。 到了这种局面,那是你说不反就不反的? 现在这种情况,你还带如此多的亲兵离营,你是真的不怕这三十万大军炸营啊! 如果贼军首领是顾青的话,他能心安理得的迁都。 凭藉他对顾青的了解,这傢伙向来是胸无大志的。 到时候划江而治,你做你的北王,我做我的南王,岂不快哉? 北方经过他和他父皇的糟蹋,早已经大乱起来,四处都是起义军。 像剑南路、京畿路、关中路、甚至就连京城所在地乾元路,外围地区也已经被叛军占领。 除了较为稳定的南方外,整个天下已经彻底的乱套了,到时候让顾青这个傢伙收拾混乱的北方,自己跑去南方享福,岂不美哉? 那像现在,他还需要好好的思考下接下来需要干些什么。 如果顾青真的不造反了,三十万幽州兵直接退了,那整个天下岂不是还是自己的? 甚至说利用这三十万幽州兵去评判其他地方 那自己不成千古一帝了? 虽然知道这概率不大,但刘子然还是想爭取一二的,万一成了呢? 跟在身后的夏公公屏息凝神,待刘子然话音落下,立刻躬身领命,隨即向侍立一旁的心腹乾儿子使了个凌厉的眼色。 那小太监心领神会,如同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將一道道传令传向各处。 几乎是剎那间,整个京城开始动了起来。 而隨著刘子然抵达乾清殿后,殿內已经有几道身影在殿內等候著。 分別是今天值班的六部尚书以及右丞相。 “皇上到 ——” 尖细的唱喏声响起,让殿內等候的几位大臣慌忙转身,撩起官袍下摆跪倒在地,紫色朝服在金砖地面瞬间铺开一片。 第21章 顾青的用意 刘子然踩著龙纹地毯走了进来,明黄的龙袍在殿內昏暗的光线下泛著冷光。 他没看地上的人,径直走向龙椅,手指在冰凉的扶手上摩挲了两下 。 那扶手上的龙鳞雕刻,不知被多少代皇帝摩挲得光滑温润起来,但此刻的刘子然却觉得这雕刻硌得他掌心难受。 “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比殿外的寒风更加寒冷,“等其他几人到来,我们再共同商议其他的吧!” 站起的几人互相看了几眼,眼神中都闪烁著莫名的光彩,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安静地等待著。 等寧国公、武德侯等其他几位大臣依次赶到后,首位上的刘子然才淡淡地说道: “顾青的信,你们都看过了?” 右丞相颤巍巍地直起身,他的官袍袖口磨出了毛边,显然这几日没少熬夜。 “回陛下,臣等已阅。 顾將军愿撤兵、只带三千亲兵入京…… 此诚意为表,然……” 他顿了顿,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臣以为,此举有些反常反常。 三十万大军压境三月,忽言撤兵,还要亲入险境,莫非……” “莫非他想趁机行刺?” 兵部尚书猛地打断,他是武將出身,腰间的玉带都系得比旁人紧一些,“陛下,顾青狼子野心! 当年边关大捷,他便敢私藏缴获的粮草,如今兵临城下,怎会突然安分? 依臣看,这是诱敌之计,想骗开城门,再让城外大军反扑!”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任你读 】 “王尚书慎言!” 户部尚书扶了扶歪斜的幞头,大叫起来,“顾將军若要攻城,何必等到今日? 京营十万兵马虽疲,可凭著九门城墙,再守半月不成问题。 他偏要撤兵、自缚入城…… 依老臣看,怕是真念著几分旧情。” “旧情?” 刘子然冷笑一声,手指重重叩在龙椅扶手上,“他念的,怕是凤仪殿那位的『情』吧!” 这话一出,殿內顿时死寂起来。 这话让他们如何作答? 难道要让他们直说:“陛下,快將夏妃献与顾青以求和吧!如此方能保您龙椅安稳,江山稳固,君臣相安……” “否则……” 恐怕他们的话刚说出来,便会被这位脑子有点毛病的皇帝,当场给砍死吧。 甚至连自己的九族都有可能被这位陛下给消消乐了。 见殿內气氛开始和以往一般,要陷入僵局。 武德侯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大声道: “陛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著血气,“臣不管顾青念什么情,臣只知,京营粮草只够支撑十几日。 城外叛军后撤,是缓兵之计也好,是真心请和也罢,咱们耗不起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帐册,双手捧过头顶:“这是昨日的粮草清点,西城粮仓昨夜又被乱民抢了半仓。 禁军去镇压,反被伤了二十余人…… 再拖下去,不等顾青打进来,城里先乱成一锅粥了。” 刘子然看著武德侯高举的帐册,封皮上还沾著几点褐色的污渍,不知是血还是泥。 这让他想起昔日先帝临死前,那张枯瘦的手紧紧握著自己,求著让自己好好经营这个支离破碎的国家。 他看著武德侯,声音里带著自己都没察觉的鬆动。 “依武德侯之意,该如何?” “准他入城。” 武德侯抬眼,眼底布满血丝。 “但需约法三章:三千亲兵只能驻在外城驛馆,不得携带甲冑; 顾青入內城时,由京营左卫全程『护送』; 入城后,须在乾清殿当眾立誓,永不犯闕。” 说到这,他的语气变得异常地强硬起来,带著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否则,那就拼死一战吧! 凭著京城的几百万人口,我相信肯定能坚持几个月,到时候,南方的那些藩王必然会起兵救驾。” “到时候不管是朝廷贏还是幽州那些傢伙贏,两方在这场爭夺天下的局势中,只会提前出局。” “不可!” 右丞相急得直跺脚,“顾青若带亲兵在外城,便是悬在京城头顶的剑!他若在殿上发难,陛下安危……” “安危?” 刘子然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上的奏章,哗啦啦掉了一地,“朕现在就坐在火药桶上!你们以为迁都就能活? 南方那些藩王,哪个不是等著看朕的笑话? 顾青若真要反,这乾清殿的门槛,他早踏平了!” 他忽然盯住兵部尚书:“王尚书,你说顾青想行刺? 那他为何要带三千人? 一人一骑,扮成信使,岂不是更方便?” 兵部尚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殿內又陷入沉默,只有殿外传来隱约的铜锣声。 那是东西厂的番子在沿街抓人,敲锣警示百姓。 刘子然望著殿外灰濛濛的天,忽然想起幼时父皇带他在御园放风箏。 那时的天是蓝的,风是暖的,顾青还是个跟著他跑的小校尉,会笨拙地帮他捡风箏线…… 现如今两人已经为了一个女人,或者说为了这个大乾江山而成为了生死仇敌。 “就依武德侯的法子吧!” 他缓缓坐下,声音疲惫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绝,“传旨顾青,准他后日入城。 另外......” 他看向户部尚书,“打开內库,先拨三成粮草给京营,稳住军心。” 户部尚书脸都白了:“陛下,內库…… 內库只剩些字画玉器了,粮草早就……” “那就把字画玉器拿去换!” 刘子然的声音陡然拔高,“让那些世家、富商拿钱拿粮来换! 告诉他们,城破了,他们的金银珠宝,照样是顾青的!” 大臣们慌忙领旨,躬身退下时,衣袍摩擦的窸窣声里,显然藏著各自的心思。 有人想著怎么保全自己的家族富贵,有人盘算著该给顾青的人递个什么样的消息,还有人望著刘子然的背影,眼神闪烁著莫名的光芒。 刘子然没管底下眾人的心思,只是呆呆的看著案上顾青的信,尤其是那 『臣愿以性命担保,绝无贰心』等几个字喃喃自语著: “顾青……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希望你真的蠢笨如猪,这样我也能和语嫣安稳的多活上几年!” 第22章 你永远都是输家!!! 且说另一边,几位大臣从皇宫门口分別后,出路自是各不相同。 像晋王、武德侯、兵部尚书这种对大乾忠诚之人自是急匆匆的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忙活了起来。 想著怎么挽救下这个江河日下的大乾江山。 而我们的吏部尚书林文渊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步履匆匆。 他拢了拢身上的貂裘,站在宫门口的石狮子旁,望著灰濛濛的天,眼角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方才在殿內,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右丞相的忧心、兵部尚书的激愤、武德侯的决绝,甚至皇帝那一闪而过的脆弱,在他看来,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在按各自的性子跳动罢了。 他慢悠悠地登上自家那辆並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脸上的平和便褪得一乾二净。 “去城西,找沈掌柜。” 他对车夫低声吩咐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马车碾过光滑的石板路,发出吱呀的轻响。 周围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 东西厂的隨意杀戮 ,捕风司的破门而入。 皇帝陛下的两个特务机构的加入,让京城本来就混乱的局面,变的更加复杂起来。 林文渊马车旁 ,护卫著十几名带刀侍卫,倒是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傢伙凑上来。 这辆不起眼的马车就这般慢悠悠的行驶在大道上,和周围的环境形成强烈的对比。 林文渊靠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著膝头。 顾青要入城了。 这个消息,比他预想的早了几日。 他与顾青,倒是没有什么交情,却在几年前,借过对方一笔粮草。 世家的尿性,让他对一些感觉有些可能入主中原的势力,都投资了一点。 那时顾青在幽州刚刚整顿好兵马,准备进行举事的时候,军中粮食稀少,是他通过沈家的商號,悄无声息运过去的。 条件是,若有朝一日顾青入京,需保他林氏一族平安。 那时他只不过是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倒也没有想到。 短短几年,昔日的边关小將竟成了能逼得天子让步的人物。 马车在一处掛著 “沈记布庄” 牌匾的铺子后巷停下。 林文渊掀帘下车,熟门熟路地从侧门进去,穿过堆满布匹的库房,来到內院一间雅致的茶室。 穿藏青色长衫的沈掌柜早已候著,见他进来,忙躬身行礼: “大人。” “顾青那边,有来信吗?” 林文渊坐下,端起温热的茶盏抿了一口。 “昨夜刚到的密信。” 沈掌柜从袖中摸出一卷细如髮丝的纸条,递了过去,“顾將军说,入城后会按武德侯的规矩来,但有一事,需大人帮忙。” 林文渊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护夏氏周全,事后赠江南三州盐引。” 他指尖微顿,眼底闪过一丝瞭然。 果然是为了夏语嫣。 那位被皇帝藏在凤仪殿的女子,原是边关名將之女。 先帝在位时,她的父亲威名赫赫,关外异族闻其名便胆寒,更被冠以 “杀神” 之称。 可惜好景不长,这位將军入朝后,竟被查出私藏甲冑,且与逆贼寧王暗中勾结,最终落得全家流放的下场。 至於她本人夏语嫣,几经辗转,最终被刘子然纳入宫中。 顾青未发跡时,曾受其父亲恩惠,两人少年时有过几面之缘,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他也是偶然得知。 “盐引……” 林文渊轻笑一声,將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他倒是捨得。” 江南三州的盐引,足以让林家一跃成为天下首富。 “大人,要应吗?” 沈掌柜问。 “应?” 林文渊忽然將茶盏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出半滴:“告诉顾青,盐引我要,相位我也要!他要是想当皇帝,就得认我这个开国宰相!不然......” 他冷笑,“夏语嫣的命,他保不住。” 沈掌柜微微一愣,隨即躬身应下:“属下这就去传信。” “等等。” 林文渊叫住他,“再备一份厚礼,送到凤仪殿的管事姑姑那里。就说…… 冬日寒冷,给娘娘添些炭火。” 沈掌柜心领神会:“是。” 林文渊重新登上马车时,天已擦黑。 街上的铜锣声越来越近,隱约能听到东西厂番子呵斥百姓的声音。 他掀起车帘一角,看著路边缩著脖子匆匆而过的行人,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刚入仕途时,也曾信过 “忠君报国” 四个字。 可这朝堂,从来不是靠忠心就能活下去的。 他也要活著,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身后的家族。 像他这种在这波譎云诡的朝堂里浸淫半生,早已看透所谓的忠奸善恶不过是权力博弈的幌子。 再说什么是忠?什么是奸? 谁又能分的清楚呢? 像武德侯这种,为了大乾死而后已的臣子,在后世人的评价中,最终不还是落的个愚忠的下场? 而他呢? 如果事件顺利的话,他会成为新的开国功臣,在享受一生富贵后,老死离去。 人这一生,说到底,人人都在棋盘上奔忙。 有的为了权位,有的为了道义,有的为了苟活。 而他林文渊,要的从来不是棋子的身份。 马车行至林府门口,林文渊刚下车,就见管家迎了上来:“老爷,宫內传来秘信!” 林文渊的前进脚步停顿一会,挥手示意周边的僕从离去,眼神锐利的看向管家。 “先去书房吧!” 说完,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迈步来到书房。 书房內,烛火依旧,映著满架泛黄的典籍。 林文渊落座於紫檀木凳子上,目光看著管家递来的那封火漆封口的密信。 “退下吧,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 他声音压低,管家躬身退去时,木门发出 “吱呀” 合上的轻响,最后归於死寂。 林文渊捏起火漆,指甲在边缘轻轻一挑,暗红的蜡块应声而落。 打开信件后,赫然写著的是,自己女儿那比较秀丽的文字。 一目十行,他快步的扫过书信上的內容,指尖隨著视线划过纸面。 看完最后一字,他捏著信纸的指节已经微微泛白,转身便將其凑向案头烛火。 “自救吗?” “可惜,任凭你怎么折腾,到头来你会发现,你永远都是输家......” 第23章 大权在握 赤红色的朝阳刚刚挣脱地平线,將冰冷的光线泼洒在狼藉的营帐上。 整个中军营帐內空气里瀰漫著未散尽的硝烟、血腥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侥倖度过昨夜血腥屠戮的士兵们,大多蜷缩在营帐角落或倚著冰冷的兵器发呆。 没有人大声喧譁,甚至很少有人交谈。 倖存的低级军官们也不知所措,只能任由士兵们凭藉本能行动。 沉默地排队,沉默地接过那粗糙得硌牙的饼子,再沉默地咀嚼著,食不知味。 唯有队正南雯月所在的营区,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异动。 他早已起身,像往常一样,招呼著手下几十名士卒集合。 没有人抱怨,儘管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昨夜留下的惊悸。 他们只是习惯性地、沉默地排成队列。 在南雯月简短的口令下,开始重复那些枯燥却扎实的基础训练——刺击、格挡、步伐配合。 不远处,几个散兵游勇围坐在一起啃著饼子,目光投向这片格格不入的训练场。 “嘖,又是这个南疯子……” 一个脸上带著刀疤的老兵低声嘟囔,“仗打得比谁都凶,功劳? 毛都没捞著!你说他图个啥?” 旁边一个瘦小的士兵咽下干硬的饼屑,摇摇头: “谁知道呢?听说他不贪財也不好色,家里就他一根独苗了。 谁知道他脑子里琢磨啥?” “跟著顾家那些老爷们混,再拼命也是给人当垫脚石! 功劳是顾横他们的,送死是咱们的。” 另一个士兵语气也是愤懣,却又透著认命的无奈,“咱也想投別处,可谁要啊?毕竟在別的军中,我们就是顾家的狗……” 场中的南雯月似乎完全屏蔽了这些议论。 他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地纠正著士兵的动作,汗水从他紧绷的下頜滴落。 而他底下的士卒也没有抱怨的意思,默默的跟著自己的老大坚持著。 在这种顾家子弟遍布的中军里,像他们这种外姓人根本没有升迁的可能。 比如说他们队正南雯月如果在其他將军手下的话。 恐怕凭藉他的功劳,早已经混上都尉了,甚至校尉也说不定。 而不是混到现在,也才是一个队正,麾下五十人还都时不时的凑不齐人数。 他们也不是没有努力抗爭过,但基本上没有什么结果。 要不是南雯月的那句“希望总是留给有心人的”话这句话,再加上南雯月的以身作则,恐怕他们早已经开始混吃等死了。 而另一侧的秦昊营帐內,秦昊已然一晚上未睡。 此时的营帐两侧,早已站满秦昊的亲信將领。 左手边依次立著顾之江、陈平、荀壹等人,右手边则是李大宝、江志、牛皋、秦龙一眾。 两侧將官皆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落在主位上的秦昊身上,静候他发號施令。 “秦龙、陈平!” 秦昊忽然开口,虽一夜未眠,但他眼底的锐利分毫未减,“命你二人率领玄甲轻骑,再配两千步兵,持我帅令即刻前往前军大营,接管五万前军! 凡有不服者,立斩!” “诺!” 秦龙与陈平齐齐抱拳,大声的应道,语气里满是果决。 “江志、牛皋!” “命你二人率本部兵马,持我帅令前往左军大营,接管五万左军! 凡有不服者,立斩!” 两人应声上前一步,朗声道:“诺!” 说著,秦昊目光微顿,最后落在一旁的荀壹身上。 “荀壹、李大宝,你二人负责清点整合后营的輜重、粮草与军械,务必理清数目,严防宵小趁机作乱!” 两人应声迈出一步,沉声应道:“诺!” 其余诸將则按兵不动,各自镇守原位,稳住本部与后军的阵脚。 一道道命令清晰利落,每个將领都领了明確的差事,更握有生杀予夺的权柄。 “记住,” 秦昊目光扫过眾人,威压如实质般漫开,“此乃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要快,要稳,更要狠! 日落之前,我要看到三军尽在掌控!去吧!” 眾將领命,即刻鱼贯而出,各带亲兵,快步离了营帐。 帅帐內霎时静了下来,只剩下秦昊、顾之江,以及几名秦家核心子弟。 秦昊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案上那枚象徵三十万大军最高权柄的帅印,紧紧攥在手心。 冰凉的触感顺著掌心漫上来,反倒让他精神一振。 “备马!去中军大营!” 他微微眯了下眼,沉声下令。 中军大营,是顾家经营最久、兵力最厚的根基所在。 虽说昨夜他已將效忠顾青的將领与士卒已斩尽杀绝。 但为了以防万一,终究还是得他亲自坐镇,自己接管,以此镇压所有的不服。 第24章 千金买骨 马蹄踏过昨夜激战留下的焦土和尚未完全清理的血跡。 秦昊在数百名杀气腾腾的亲卫营精锐簇拥下,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直扑中军大营核心校场。 沿途所见,士兵们纷纷惊恐避让,眼神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著。 昨夜“秦帅”诛杀叛逆伊大目、力挽狂澜的传闻,伴隨著他此刻的威势,正迅速取代顾青的旧日权威。 抵达中军校场时,望著这片死气沉沉校场,秦昊有些失望。 正当他就此准备离开这片校场时,一个格格不入的场景瞬间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一小队士兵正保持著整齐的队列,在一个年轻队正的带领下,沉默却一丝不苟地进行著基础的枪术操练! 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年轻队正,身姿挺拔,面容刚毅。 每一个口令都清晰有力,每一个示范动作都精准到位。 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环境视若无睹。 这异常的“秩序”在这混乱的背景下,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扎眼。 秦昊勒住马,饶有兴致地打量著那个年轻的队正和他手下这支“奇怪”的小队。 “有点意思。” 秦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翻身下马,在亲卫的严密护卫下,径直朝著南雯月的小队走去。 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冑摩擦声惊动了南雯月。 他停下动作,转身,看到秦昊在一群如狼似虎的亲卫簇拥下走来。 瞳孔猛地一缩,隨即迅速压下震惊,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 “卑职队正长南雯月,参见……秦帅!” 他身后的士卒也慌忙跟著跪下,大气不敢出。 秦昊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审视著。 他没有立刻叫起,而是带著审视的目光看著他: “南队正?” “卑职在!” “昨夜营中大乱,刀兵四起,人人自危。在没有约束的营帐內,你今日为何在此操练?” 南雯月低著头,声音依旧沉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回秦帅,卑职……习惯了。每日操练,是卑职职责所在!” 秦昊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些同样跪著却努力保持姿势的士兵,“你可知,今日你如此特立独行。 就不怕本帅將你们视为伊大目的余孽,一併处置了?” 这话带著森然的寒意。 南雯月身后的士兵明显抖得更厉害了,头埋得更低。 南雯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耿直的坦荡: “回秦帅,卑职与麾下弟兄,只是最底层的士卒。 伊將军……伊大目如何,上面的將军们如何,非我等所能知,亦非我等所能左右。 我们只知道听从军令,操练本领,打仗时往前冲,活下来,然后……继续操练。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求饶,只是陈述一个底层军官最朴素的认知。 秦昊盯著他的眼睛看了片刻,那里面没有諂媚,没有狡黠,只有一种几乎愚钝的忠诚 对职责的忠诚,对手下士兵的忠诚。 这种特质,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倒是显得比较可贵。 “好一个『非力所能及,不敢妄加揣测』。” 秦昊忽然笑了,这笑容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话锋一转,带著考校的意味: “南雯月!” “卑职在!” “若本帅命你即刻率本部,在此校场之上,演练『锋矢破阵』战法,你可能做到?” “锋矢破阵”是一种需要高度协同和衝击力的进攻战法,对小队指挥和士兵素质要求极高。 南雯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没有任何犹豫,抱拳应道:“回秦帅,能!” “需要多久准备?” “无需准备,即刻可演!” 南雯月斩钉截铁。 秦昊眼中讚赏之色更浓:“好!演给我看!” 南雯月霍然起身,转身面对手下士兵,口令瞬间变得短促有力: “全体起立!列锋矢阵!目標——前方百步! 演练『锋矢破阵』,衝锋——杀!” 没有动员,没有鼓劲,只有最简练的命令。 他手下的士兵以惊人的速度变换队形,南雯月如锋矢最锐利的尖端挺立在前。 整个小队如同一把骤然出鞘的利刃,朝著空无一物的前方发起了迅猛的衝锋! “杀!杀!杀!” 呼喝声整齐划一,步伐沉重有力,刺枪动作迅猛精准。 虽然只有几十人,却硬生生衝出了百人队的气势! 那种在高压下瞬间爆发出的纪律性、服从性和战斗意志,让周围数万麻木观望的士兵都为之动容,也让秦昊身边的亲卫將领们暗暗点头。 衝锋至预定地点,南雯月一声令下,小队戛然而止,迅速收拢,恢復基础防御队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乾净利落。 士兵们胸膛起伏,喘著粗气,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秦昊静静地看著,直到小队完全停下。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数万道目光聚焦在这小小的队伍和秦昊身上。 片刻后,秦昊朗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 “南雯月!” “卑职在!” “你,很好!你带的兵,很好!” 秦昊的声音带著毫不掩饰的讚赏。 “身处乱局,心志不摇;职位卑微,恪尽职守;令行禁止,动若雷霆! 这才是本帅需要的將才! 这才是能打仗、打胜仗的兵!”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最终定格在南雯月身上,声音陡然拔高: “传本帅令!即日起,擢升原队正南雯月,为中军大营前锋营校尉! 统辖本部,並自行从营中挑选精干士卒,补足一营之数(一千人)!所需兵甲、粮餉,按最优配给!”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从队正(管几十人)到校尉(管一千人人),连跳数级! 而且还是最精锐的前锋营校尉!更允许自行挑兵! 这让南雯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感到有些无措。 秦昊看著南雯月眼中瞬间涌起的激动、难以置信和一丝茫然,沉声道: “南校尉,时间紧急,本帅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一天內,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挑选出自己的部下。 明日,会有人来检查你的效率,能不能做到? 南雯月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喜悦和责任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单膝重重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末將南雯月!谢秦帅拔擢!末將在此立誓,必当肝脑涂地,效忠秦帅! 必带出一支能战敢战之兵,为秦帅前驱,万死不辞!” “好!” 秦昊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数万士卒,“都看到了?这便是本帅的规矩! 无论你出身何处,过往如何! 只要有真本事,有忠心,肯用命,在本帅麾下,就有你出头之日!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望尔等,好自为之!” 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向中军帅帐。 亲卫营紧隨其后,如同移动的钢铁壁垒。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隨即爆发出巨大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依旧跪在地上的南雯月。 羡慕、嫉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在这座营帐內悄然蔓延开来。 第25章 顾青入京 大步迈前的秦昊,听到周围嘰嘰喳喳的討论声,嘴角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丝喜悦的弧度。 这般用一个千金买骨的事,让其他士兵心中自然火热起来,尤其是在这个根本看不到上升希望的中军。 今日你能成为校尉,一营主帅,明日说不定就到了我身上了! 一束光照下来,相信这些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会死死地嚮往这束光明。 隨后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秦昊在中军中挑挑选选,最终除了南雯月之外,又挑选了几人。 一个是百夫长,一个是有强悍勇武之力的伍长,最后几个和南雯月一般,也是队正出身的士卒,几人皆升为校尉,各领一营。 但仅靠这些从底层拔擢的將官,还不足以在短时间內撑起全军的中层骨架。 秦昊目光微凝,很快有了决断。 隨后便从自己的亲卫营中挑选二百人出来,让他们充当军中的中层將领,比如说最低为百夫长、最高自然也是校尉独领一营。 在和顾之江商討一番人选后,给了这些傢伙一天的时间挑选人手后,便將这些傢伙通通给赶了出去。 帐內隨著亲卫们的脚步声远去,暂时恢復了几分清静。 秦昊揉了揉眉心,將案上刚擬定的將领名单推给顾之江。 顾之江接过略一瀏览,指尖在几个名字上轻点:“这几个亲卫虽勇猛,但统兵经验尚浅,派去各营还需多盯紧些。” 秦昊点头,目光扫过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从昨夜接管至今,各处的军报、稟帖早已堆成了小山: “盯紧是自然,但眼下更要紧的是还是把这盘棋盘活。” 说罢,他拿起最顶上一卷文书,封皮上 “粮草亏空” 四个朱字格外刺眼。 隨后两人便在中军营帐內开始处理各种杂事起来。 现在的他们实在是太忙了 ,刚初步掌握三十万大军,桩桩件件都需亲力亲为。 把自己的人补充到中军中层只是第一步,这不过是搭起了骨架,要让这副骨架真正立起来,还得靠血肉填充。 事情从大处说,各军的粮草清点就得从头捋起。 往小处论,伤兵营的药材短缺、伙夫营的铁锅不够。 甚至西营有几个老兵借著昨夜的混乱偷了军械准备潜逃,这些鸡毛蒜皮却又关乎军心的事,都得一一处置。 顾之江拿著簿册核对,忽然眉头一皱:“左军的甲冑库存不对,帐上记著五千副,实际盘点却少了七百,恐是有人私藏倒卖。” 秦昊指尖在案上叩了叩,眼神冷下来:“查。去左军把管军械的队正绑来,若真是他监守自盗,就地军法处置。 让所有人都看看,在我军中,贪墨军械是什么下场。” 日头渐渐爬到中天,帐外的日影挪了半寸,案上的文书却丝毫不见减少。 而就在秦昊在营帐中忙碌时,顾青终於带领著自己的三千亲卫,在万眾瞩目中进入京城。 马蹄在平坦的道路上发出“踏踏踏”的声响,马还时不时的发出几声“嘶、嘶”的声音。 三千轻骑如黑色洪流一般,从明德门涌入。 最前排的骑士都是乌黑玄甲覆身,腰间长刀斜挎,个个膘肥马壮的,让人看著就觉得这是一个精锐之师。 顾青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位於队伍正中。 他未披重甲,只著一身玄色劲装,腰间玉带束得笔直。 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眼睛,扫过街景时不时的带著一丝激动之色。 尤其是瞧著周围百姓那畏惧的目光,不知怎的,他的心情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之感。 行至朱雀大街中段,迎面走来几十位身著緋色官袍的朝臣,为首几位身穿紫色官袍。 正是兵部尚书与礼部尚书和晋王三人。 顾青见到三人,安坐在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著三人。 “诸位,你们此番过来,有何要事啊?” 晋王脸色一沉,像他这种作为先帝的亲弟,哪里受到过这种委屈? 这顾青竟连下马见礼都懒得下,可眼下城外三十万大军压著,情势比人强,他只能把火气憋回肚子 礼部尚书段宏像是没看到这些一般,顛著小碎步凑到马前,腰弯得像张弓,脸上的褶子都堆成了: “哎哟顾帅!您是贵人多忘事? 可还记得进城时跟武德侯约好的三桩规矩?” “三千亲卫到这儿就得歇脚啦,再往前,可是內城地界。 咱们得赶紧去见陛下不是? 不然陛下那边要是等急了,小的们可担待不起啊!” 说罢还偷偷抬眼瞟了瞟顾青,见对方没动怒,又赶紧把头埋得更低。 “呵......” 顾青终於扯了扯嘴角,视线从段宏諂媚的脸上移开,落在身后整齐肃立的亲卫身上。 玄甲在日光下泛著冷光,三千骑士如虎狼一般,竖立在那。 “约法三章,本帅自然记得。”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骑士耳中。 “王崇!” 队列前排立刻出列一名络腮鬍骑士,单膝跪地: “末將在!” “带亲卫卸甲,跟礼部的人去外城驛馆。” 顾青的目光扫过骑士们腰间的长刀,刀鞘上的血渍还没擦净,“兵器入鞘,外城地界,敢多放一个屁,或者多看百姓一眼,军法处置。 听懂了吗?” “听懂了!” 赵崇沉声应道,转身时对著身后的队伍扬声喝令。 “卸甲!卸甲!” “按队走!谁他妈敢出么蛾子,老子先劈了他!” 第26章 皇帝与『造反头子』的对话 “哐当 —— 哐当 ——” 三千副玄甲卸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骤然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颤。 段宏看得眼皮直跳,心里直骂娘。 偷偷瞥了眼身旁的晋王与兵部尚书。 晋王脸色铁青,握著玉带的手指泛白。 兵部尚书王大人则紧抿著唇,目光死死盯著那些被收拢的甲冑上。 顾青將这一切尽收眼底,翻身下马时,玄色劲装的下摆扫过马腹,动作乾脆利落。 “段大人!” 他转向礼部尚书,语气听不出喜怒,“现在可以带路了?” 段宏连忙点头哈腰:“顾帅请,陛下已在乾清殿备下召见,京营左卫的將士就在前面街口候著,护送顾帅入內城。” “护送?” 顾青轻笑一声,抬步向前,“倒是不必劳烦。本帅的脚,还走得动。” 他走在最前,玄色身影在緋色官袍与紫色官袍的簇拥下,格外扎眼。 行至街口,果然见一队京营士兵列阵等候,领头的校尉见了顾青,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忙上前行礼: “末將京营左卫校尉周平,奉命护送顾帅。” 顾青没看他,只是望著內城方向那道高耸的城墙。 墙头上的守军握著弓箭,目光警惕地盯著下方,连风捲动旗帜的声音都透著股紧张的感觉。 “带路吧。” 他淡淡道。 周平咽了口唾沫,转身在前领路。 內城的街道比外城更宽,却也更显萧索。 沿街的店铺大多关著门,只有零星几家开著,掌柜伙计也都低著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偶尔有东西厂的番子提著犯人走过,见到顾青一行,脚步顿了顿,又识趣地绕道而行。 段宏跟在顾青身侧,想找些话茬,却见顾青的目光却落在一处房屋上。 “顾帅?” 段宏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好用,??????????????????.??????等你读 】 顾青回过神,眼底的波澜瞬间敛去,最后能为落为平静。“快些吧,別让陛下等急了。” 穿过承天门时,守门的禁军握紧了长枪,枪尖在日光下闪著寒芒。 顾青抬头望了眼门楣上 “承天” 二字,这两个字开国皇帝提醒后世子弟,当承天意、顺民心。 但可惜的是,除了个別几任皇帝把这个当一回事外,其他的不祸害百姓就不错了。 顾青的目光从 “承天” 二字上移开时,径直穿过门洞。 段宏见他神色如常,又凑上来搭话:“顾帅瞧这承天门,去年刚修过一次,您看这金砖地,光打磨就费了三个月功夫……” “哦?” 顾青转过头来,“我记得去年攻破青州城时,正是因为缺粮、缺钱所导致的。” 段宏脸上的笑僵住了,舌头打了结,最终只能缩在一旁,彻底的安静下来。 周平在前头领路,心中也有些埋怨。 好好的,你说这个干甚? 老实的走完这条路不好吗? 隨后接下来的路途,整个队伍没有一人讲话,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在眾人耳边迴荡。 经过御道后,便见乾清门外,早已候著几位內侍,为首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夏德全。 他见了顾青,脸上堆著笑,却比段宏的諂媚多了几分阴柔:“顾帅可算来了,陛下在殿內等得急呢。” 顾青没有理他,此时的他心中只有心心念念的她。 毕竟此时的他距离她所在的地方,不过数里路。 等一步一步的踏上台阶后,殿內忽然传来刘子然的声音。 这让他的身子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了一番。 等跨入大殿时,只见殿內光线昏暗,刘子然坐在龙椅上,明黄的龙袍在阴影里泛著冷光。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个个垂著眼,弓著身子,生怕被注意到一旁。 “臣,顾青,参见陛下。” 顾青微微躬身,既不行跪拜礼,也不抬头。 殿內死一般的静,只有香炉里的烟,慢悠悠地往上飘。 刘子然盯著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著点疯狂:“顾青,你果然来了。 你带三千亲卫入城,是想看看朕这龙椅,坐得稳不稳?” 顾青抬眼,目光直直撞上他的:“臣带亲卫,是为护驾。 毕竟京城里,想让陛下坐不稳的人,不少。” 这话一出,两侧的大臣们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晋王的脸更青了,段宏把头埋得更低,夏德全的笑僵在脸上。 刘子然听了这话,反倒不慌了,淡淡道:“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若你还是这般不知礼数,我怕,你走不出这道大门。” 说这话时,他脸上掛著戏謔的笑,眼神却冷得像冰。 “你不会,也不敢 ,你怕死!” 顾青轻蔑地看著龙椅上那道明黄色身影,眼底满是不屑,“城外三十万大军就在待命,诸位要是想陪我一同下地狱,儘管试试!” “你……” 刘子然先是怒喝一声,猛地拍向龙椅扶手,“来人!把这逆贼拖下去,凌迟处死!” “陛下,不可啊!” 话才刚刚出口,底下的大臣便哗啦啦的倒了一大片。 “你、你们......” 刘子然的怒吼卡在喉咙,望著底下跪伏的群臣,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那些平日喊著 “陛下圣明” 的臣子,此刻头埋得极低,只反覆念著 “不可”,没一人敢抬头。 “不可?” 他猛地站起,龙袍扫落案上玉圭,“朕要处置逆贼,你们敢说不可?!” 右丞相瘫在地上:“陛下息怒!顾帅城外有重兵,杀了他,京城必血流成河!” “血流成河又如何?” 刘子然声音像被踩的野兽,“朕是天子!你们食君之禄,竟替逆贼求情?!” 他一脚踹翻案几,奏章玉器摔得粉碎,刺耳声响彻大殿。 顾青冷笑:“陛下瞧见了?这就是你的臣子。” “住口!” 刘子然一把抓起一本摺子砸去,被顾青侧身躲过。 “陛下,你闹够了没有?” 顾青回过身子,大声呵斥道。 “闹够,你觉得是我闹?” 刘子然眼神冰冷的看著下方的顾青。 顾青没有理会对方杀人般的眼神,语气平淡地说道:“陛下,你也知我来意,我不要別的,只要夏语嫣。 同时你需要下罪己詔,並把京西、京东四路,整个幽州,河东路及部分京畿路划给我,如此三十万大军便可撤回燕京!”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微微停顿片刻,“到时候,你依旧可以做大乾的皇帝,甚至我们两国可结秦晋之好。” “你做梦……” 第27章 陛下,大事不好了,大军攻城了! “你做梦……” 话题才刚刚落下,武德侯等一批忠於大乾的將领们立马出声阻止。 武德侯拱了拱手,从台下站了出去,大声呵斥道: “陛下,此贼痴心妄想,他这是在挖大乾的根,你万万不可同意啊!” 於他们而言,刘子然这个皇帝被辱了便辱了,毕竟这小子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都想等这件事情过后,一定要扶持一个有能力的皇帝上来,而不是让这个傢伙一直占著茅坑不拉屎。 而现在顾青这个傢伙竟然想挖大乾的根,那自己等人必须需要出来阻止了。 “哦,那请问,诸位你们有什么意见,难道京西四路不是已经在我手中了吗? 幽州作为我的大本营,难道诸位还想著要回去?” 顾青眯著眼睛看向那几个老头,全身透露著一股杀意。 “那河东路及部分京畿路,这些你手里没有吧,凭什么划给你?” 一名御史突然站起身,大声呵斥。 顾青没有理会这个傻子,只是目光盯著道明黄色身影。 刘子然见顾青眼神看向自己,思索一阵后,回答道: “幽州,京东、西四路,这些能明旨给你,甚至河东路和整个京畿路都可以给你。 我也可以下罪几詔,但语嫣是人,不是物品,这个不能给你!” 此话一出,底下的群臣感觉脖子处突然凉颼颼的,也不知是何缘故。 顾青的眉峰猛地一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陛下刚才说什么? 京西、京东四路,幽州,河东路,连京畿路都肯给,却捨不得一个夏语嫣?” 他向前逼近一步,身影带著沙场的戾气压向龙椅: “陛下忘了? 前几年京西两路闹饥荒,你为了修建新苑,驳回了开仓放粮的奏请,那时怎么不说『百姓不是物品』? 前年为了拉拢突厥,你把宗室公主送去和亲,那时怎么不说『女子不是物品』?” 刘子然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指死死攥著龙椅扶手,指节泛白:“语嫣不一样!她是……” “她是什么?” 顾青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是你藏在后宫的玩物,还是你突然良心发现想护著的人?” “你放肆!” 刘子然猛地拍案,龙袍上的金线在昏暗里闪著焦躁的光,“朕说不行就不行!土地可以给,金银可以给,唯独她,你休想带走!” 这话一出,殿內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方才还急著劝阻割地的武德侯愣住了,拱著的手僵在半空。 他原本以为皇帝是捨不得江山,却没想竟是为了一个女子。 右丞相趴在地上,偷偷抬眼,见周围同僚都和自己一样,满脸错愕。 他们爭了半天领土,闹得君臣反目,到头来,这僵局的癥结竟不是城池土地,而是个女人? “陛下……” 段宏囁嚅著开口,声音发飘,“顾帅要的那些路,加起来几乎是半壁江山,您都肯…… 怎么反倒在……” “住口!” 刘子然怒喝,却没再踢翻东西,只是胸口剧烈起伏,“语嫣是朕的妃嬪,是大乾的国母备选,岂能让给反贼?” “国母备选?” 顾青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陛下登基三年,六宫虚设,唯独把她藏在凤仪殿,连封號都没给,这就是你的『国母备选』?” 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著朵小小的语嫣:“当年她流放时,陛下你那时候在哪,那时怎么不说她是国母备选?” “是我,是我费尽苦心把她救了回来,她只能是我的。” 玉佩在昏暗里泛著光,像一记耳光扇在刘子然脸上。 底下的臣子们彻底懵了。 他们本以为这位顾帅想要的是天下,没想到他想要的竟是一个女人! 难道他造反,也全是为了她? 这念头刚冒出来,底下的群臣便忍不住暗自嘀咕起来。 他们莫不是疯了? 坐拥这万里江山,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 这两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竟会为了一个女人斗得你死我活。 趴在地上的林子渊,此刻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那是以前!” 刘子然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现在不一样了!她是朕的人,谁也別想抢走!” 顾青的眼神沉了下去,像结了冰的湖面:“陛下以为,你说不送,就能留住?”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大剑,剑鞘落地发出 “哐当” 一声,惊得群臣齐齐瑟缩。 “三十万大军围了京城两月,不是来跟陛下討价还价的。” 剑锋在昏暗里闪著寒芒,映著顾青冷硬的脸,“土地,我要;罪己詔,我要;夏语嫣,我更要。” “陛下若是不肯!” 他顿了顿,声音里淬著血,“这龙椅,换个人坐也一样。” 殿內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顾青的剑光,和臣子们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们看著龙椅上脸色惨白的皇帝,又看著持剑而立的顾青,突然觉得这场闹剧的走向,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想像。 “陛下,大事不好了,大军攻城了!” 第28章 被架空的皇帝陛下 “陛下!大事不好了,大军攻城了!” 殿外一阵阵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宫殿內诡异的气氛。 “噔噔噔!” 一名披散著半幅甲冑的卫士连滚带爬冲了进来,嘴里还反覆嘶吼著那句要命的话。 文官们脸色煞白,手里的笏板 “啪嗒” 掉了好几个;武將们手按刀柄,指节捏得发白。 所有目光 “唰” 地一下,盯在顾青脸上。 “攻城?哪个不长眼的敢攻城?” “顾青不是在这儿吗?他的兵怎么反了?” “疯了不成!这时候动刀兵?” ...... 前一秒还鸦雀无声的大殿,眨眼间便炸了锅。 “砰!” 武德侯猛地衝到卫士面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攥住对方甲冑领口,直接將人拎得双脚离地: “说清楚!城外怎么回事?谁在攻城?!” 卫士被勒得脸通红,蹬著腿急喊:“侯、侯爷!是城外的叛军!八个城门全被层层大军围住了,谁也不许出啊! 长寧侯让小的拼死闯进来报信,快、快拿主意啊!” “咚!” 武德侯一把將人摔在地上,转身就冲顾青瞪眼,满腮的胡茬都在抖: “好!好得很!顾青你想玩? 我们这帮老傢伙骨头还硬著! 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看最后是谁先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顾青脑子里 “嗡” 的一声,刚才还拿捏群臣的底气瞬间泄了个乾净。 他明明刚把架子摆足,眼看就要把这群老狐狸攥在手心,怎么突然杀出这么一茬? “武德侯稍安勿躁!” 他声音发紧,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囂张,“给我几个时辰,不,三个时辰!我一定查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 而殿內则是大多数大臣则是用诡异的眼神看著顾青。 刚刚顾青那么囂张,完全是因为,自己有三十万大军在手可以隨手拿捏他们,现在你把牌突然打出去了,谁还怕你啊! “呸!” 一声脆响,刘子然猛地从龙椅旁跳出来,指著顾青的鼻子唾了一口,“你这无君无父的贼子!到了这份上还敢嘴硬?来人!把这反贼拖出去,乱棍打死!” 话音刚落,倒是有几个憨憨禁卫兵大步前行,拖著顾青就往外拉,丝毫没有在乎这位大帅的顏面。 “狗胆!” 顾青挣扎著怒吼,“谁给你们的胆子动我?等我大军破城,定诛你们九族!” 顾青的话虽然还是如往常一般强硬,但语气中却带著一丝气虚。 不过身旁的几位禁卫倒是被嚇到了,手一松,僵在原地看向上首的刘子然。 “拖!给朕拖下去打死!” 刘子然拍著龙椅扶手尖叫,脸涨得通红,“出了事朕担著!” 底下大臣们嘴角直抽。 你担著? 你拿什么担? 就凭你这快成亡国之君的身份? 脸皮怕不是比城墙还厚! “陛下三思啊!” 十几个大臣 “扑通” 跪倒,头磕得邦邦响,“顾青动不得!他要是死了,城外三十万大军还不疯了似的攻城?到时候谁挡得住?” 他们日子过得舒坦,可不想年纪轻轻就陪著这糊涂皇帝殉国。 管他谁当皇帝,治理天下还不是得靠他们这些文官武將? 犯不著为了爭口气,把小命搭进去! “放肆!” 刘子然被大臣们懟得脸色铁青,一脚踹翻龙椅前的香炉,“你们是想造反吗?连朕的话都敢不听?” 香灰混著火星溅了满地,几个离得近的大臣慌忙后退。 顾青趁机挣开禁卫的手,冷笑一声:“陛下还是省点力气吧。现在杀了我容易,可城外三十万將士要是知道主帅死在自己人手里......”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內眾人:“到时候这皇宫,怕是连半炷香都守不住。” 武德侯皱著眉上前一步,沉声道:“顾青,你敢保证城外之事与你无关?” “我顾青若想反,何须等到今日?” 顾青挺直脊樑,儘管衣服被扯的破烂,但语气却异常的坚定,“武德侯戎马半生,该知道三十万大军调度有多难。 再说我人都在这里,性命也放在你们手上,怎么可能做自掘坟墓之事?” 这话戳中了要害。 大臣们面面相覷 。 对啊,顾青明明就在殿里,叛军怎么敢突然攻城? 他们倒是没有想到,顾青才离营几日,整个三十万大军便易主之事。 “依老臣看,” 户部尚书颤巍巍开口,“不如先將顾將军安置在偏殿,派亲兵看守。 同时速派使者出城,问问长寧侯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要加派斥候!” 兵部侍郎连忙补充,“得弄清楚攻城的到底是谁的部队,旗號是什么,兵力多少!” 武德侯点头:“就这么办,陛下,你就別再添乱,毕竟你还有许多兄弟在京城呢!” 听到这带著威胁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却偏偏不敢发作。 满朝文武此刻都站在武德侯那边,他要是再闹,怕是真要被架空了。 “哼!” 刘子然一甩袖子,狠狠瞪了顾青一眼,“暂且留你一命!要是查出来真是你搞的鬼,朕定要你凌迟处死!” 顾青没理会他的放狠话,只是对武德侯道: “烦请侯爷派可靠之人,去我营中传信给副將。 告诉他,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武德侯深深看了他一眼,挥手示意禁军: “带顾將军去西暖阁,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接触。” 两名膀大腰圆的亲兵上前,顾青没反抗,转身时却瞥见刘子然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 第29章 荒唐的一幕 顾青没在意阴狠的眼神,就这么一个快被架空的皇帝,料他也翻不起什么身来。 西暖阁內,顾青被卸了兵刃,独自坐在窗边。 外面隱约传来金铁交鸣声,还有哭喊声,显然外面比自己想像中更加混乱。 “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他手指敲击著桌面,眉头紧锁。 三十万大军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临时主帅更是他的族叔,绝不可能擅自攻城。 唯一的可能,便是是有人偽造了他的命令,或者…… 军中出了叛徒?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想到了秦昊的脸庞。 顾青顿时有些心慌起来,站起来开始在殿內来回踱步起来。 正思索间,窗外突然出现闪过一道黑影。 顾青猛地起身,下意识的手便按在腰间: “谁?” 刚准备出门查看,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青在哪?陛下有旨,带他去天牢!” 是一位太监的声音,带著掩饰不住的得意。 顾青脸色一变,这昏君,究竟想干什么? 顾青没还来得及反应。 下一秒,房门被踹开,一队禁军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刚才那几个憨憨禁卫。 “顾青,你没想到吧?” 刘子然从外面挤了进来,笑得狰狞,“刚收到消息,你那好副將王崇,已经带人开始攻打內城了! 你现在,可是板上钉钉的反贼!” 顾青心头剧震,怎么可能? 没有自己的命令,王崇怎么可能乱动? 武德侯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这皇帝如此胡作非为? “皇帝哥哥,您这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青哥哥人在这边,怎么会造反呢?” 一袭白衣的夏嫣然施施然的出现在眾人面前。 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让在场几人身体都酥了一般。 “嫣然,你先离开这里,这里很危险的!” 刘子然拉著夏嫣然的手,便准备离开。 而瞧著刘子然在自己面前拉著夏嫣然的手,顾青彻底的怒了 “放下,你给我放下,谁让你拉她手的?” 顾青大步向前,拉起夏嫣然的另一只手就往自己房间里面拽。 “嫣然是我的,我的!” 刘子然顿时气炸了,下意识的从身边禁卫身上抽出长剑,便往顾青牵著砍去。 多年的战爭经验,让他躲过这次袭击,隨即满是怒色看著刘子然。 刚刚听闻皇宫內出事的夏德全刚到西暖阁,便撞见了令自己辣眼睛的一幕。 当朝大乾皇帝,加上手握三十万大军的主帅,竟当场为了一个女子拉拉扯扯起来。 夏德全看得嘴角直抽,忍不住轻咳一声:“陛下,顾將军,城外叛军都快打进来了,你们在这儿......” 他话没说完,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两人头上。 刘子然举著剑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刚才怒急攻心,竟忘了城外还有贼军攻城! 顾青也鬆开了夏嫣然的手,死死盯著刘子然:“皇帝陛下若还有几分脑子,就该想想怎么让我出去,安稳他们,而不是为了儿女情长爭风吃醋。” “不然,別说语嫣了,恐怕连你自己性命都不保啊! “你!” 刘子然气得剑都在抖,可瞥见顾青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终究没敢再动手。 夏嫣然趁机挡在两人中间,眼眶红红地劝:“陛下,顾哥哥,现在不是爭执的时候...... 城外战事要紧啊。” 夏德全適时开口:“陛下,方才属下进来时,听闻京营右卫已经败了,武德侯长寧侯正带著禁军在朱雀大街死守。” “什么?” 刘子然手里的长剑 “噹啷“ 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京营右卫这么快就败了?那...... 那內城怎么办?“ 顾青心头倒是一乐,看来这京城守军比自己想的菜多了,竟然被自己的三千亲卫打成这样,真是废物。 “长寧侯麾下有三万禁军,而顾帅带来的亲卫只有三千,恐怕很快便能收拾他们。” 夏德全气平静,“可现在的问题是,城外那三十万大军到底听谁的號令。” 这话又把焦点引回顾青身上。 刘子然猛地看向顾青,眼神里又燃起怀疑:“定是你搞的鬼!让你的人假意攻城,实则里应外合!” “荒谬!” 顾青怒极反笑,“我若真想夺城,何必等到现在?方才若不是嫣然拦著,你以为这西暖阁的门,挡得住我?” 他说的是实话。 虽然被卸了兵刃,但他一身武艺可不是摆设,真要动手,这几个禁卫根本不够看。 夏德全暗暗点头,顾青若想反,那进城的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跟著三十万大军一起了。 “依属下看。” 夏德全上前一步,“不如让顾將军亲自带人出城,阻止这场闹剧?” 刘子然立刻瞪眼:“你疯了?让他写手令,岂不是给了他调兵的机会?” “陛下,” 夏德全无奈道,“现在城外三十万大军只认顾將军的旗號,除了他的手令,谁去都是送死。 您是想被叛军攻破皇宫,还是想赌一把顾將军的忠心?“ 刘子然被问得哑口无言,手指攥得发白。 顾青却道:“你还是让我出城吧,只要我一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叛乱必然停止!” 刘子然也懵了,隨即冷笑:“装模作样!你以为朕会信你?“ “皇帝哥哥......” 见夏嫣然这副可怜模样,刘子然咬了咬牙,“也行,但是你不能离开我们三步米之距! “等我回来。” 顾青揉了揉她的头髮,转身对刘子然道,“现在,可以带我去出城了!” 第30章 被祭大纛的顾青 刘子然被他这举动弄得措手不及,半晌才咬牙道: “带......带他出宫,严加看管!“ 禁卫们上前跟上顾青,脚踏声在寂静的西暖阁里格外刺耳。 而另一边的武德侯此时只感觉头都大了。 刚刚出皇宫不久,便听到顾青的亲卫营反了。 这让他彻底的无语了,他是真的觉得顾青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说你都自己独自进城表诚意了,怎么会出现如此多的破事? 先是城外三十万大军反水,到现在你自己带进城的三千亲卫也跟著反水。 你是怎么当上这三十万大军贼首的?你是怎么一路连胜,打到京城的? 他现在真的怀疑,这一路上的大军,全是水货的问题了。 “李德,现在外面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 武德侯拉过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询问道。 “侯爷,现在长寧侯已经带著一万禁军跟,那群反贼廝杀在朱雀大街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除了必要的城外守军,其他几营已经陆陆续续派人过去支援了!” 武德侯听完,大吼道:“你快派人去皇宫,让顾青快速解决这里的问题,不然,我要拿他的脑袋在下次城外反军攻城时祭大纛!” 李德被武德侯吼得一哆嗦,不敢耽搁,拽过一匹快马就往皇宫冲。 “让开!都给我让开!” 李德甩著马鞭,心里把顾青骂了千百遍。 真是个祸害啊! 你说你老老实实的攻城,最后不管是你当皇帝还是怎的。 你进城祸害我们干啥? 好不容易衝到宫门前,却被守门禁军拦了下来:“干什么的?宫里正戒严呢!” “瞎了你的狗眼!” 李德掏出腰牌狠狠砸过去,“武德侯有急事找顾青,耽误了军机,你担待得起?” 守门禁军刚刚准备放行,便看著顾青被禁军 “护送” 著穿过宫墙。 刘子然派了足足两队人马贴身跟著,刀出鞘弓上弦,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押解。 “顾將军,陛下有旨,您只能在禁军视线內活动,可別想著耍样。” 领头的禁军校尉语气生硬,眼神里满是警惕。 顾青懒得理会,他此刻满心都是城外的乱局。 “顾將军!” 李德气喘吁吁地喊住队伍,额头上的汗混著灰往下淌,“侯爷让我给您带句话,朱雀大街快顶不住了,您再不出手稳住局面,他老人家真要拿您祭旗了!” 顾青脚步一顿,侧头看他,点了点头后,加快脚步往朱雀大街赶。 越往前走,廝杀声越清晰,空气中瀰漫著浓重的血腥味。 转过街角,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前。 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双方正杀得难解难分。 一边是穿著禁军服饰的正规军,阵型早已散乱,被分割成数段。 另一边则是他亲手训练的亲卫,黑甲红巾,悍不畏死,正以小队为单位撕开禁军防线,眼看就要衝到街尾的皇城根下。 “都给我住手!” 顾青猛地拔出身边禁军校尉的佩刀,刀锋直指天空,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 这声怒喝竟让嘈杂的廝杀声瞬间静了一瞬。 顾青亲卫们最先反应过来,纷纷停下动作,看清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脸上儘是难以置信。 “是…… 是將军?” “將军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將军被那昏君扣押了吗?” ...... 混乱的低语像潮水般蔓延开,亲卫们握著刀的手都鬆了几分。 禁军那边更是懵了,长寧侯拄著长刀站在街心,胸口剧烈起伏,看到顾青时眼睛都直了: “顾青?你怎么出来了?” 顾青没理他,大步穿过尸横遍野的街道,径直走到亲卫阵前。 王崇正提著一把带血的长枪,看到顾青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枪 “哐当” 掉在地上。 “將…… 將军?” 王崇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慌乱,“您…… 您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 顾青盯著他,语气冰冷,“但你得给我解释清楚,王崇,谁让你带兵攻內城的?!” 王崇脸色瞬间惨白,『噗通『跪倒在地:“將军!属下是收到您的命令啊!” “我的命令?” 顾青眉头紧锁,“我何时给你下过这种命令?” “是…… 是顾明啊!” 王崇急声道,“三个时辰前,顾明带著您的虎符来找我,说您被那狗皇帝扣在宫里,隨时可能没命,让我立刻带兵攻进內城救您!” “顾明?” 顾青心头一震,顾明確实是顾家远亲,从小在他身边长大,负责打理军中杂务,按理说不该出问题。 不过这个小子不是在城外吗?怎么进的城? “他还带著这个!” 王崇连忙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双手奉上。 一枚巴掌大的青铜虎符,虎首狰狞,下頜处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正是顾青那枚独一无二的帅符。 还有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上面刻著个 “顾” 字,是顾家嫡系子弟的信物。 顾青拿起虎符和玉佩,指腹摩挲著那道熟悉的裂痕,脸色越来越沉。 这虎符和玉佩都是真的,绝非偽造,顾明怎么会有? “顾明说,您特意交代,让我看到城外大军动了就立刻动手,內外呼应。” 王崇磕头如捣蒜,“属下等了两个时辰,既没等到您出来,又听闻城外三十万大军也开始异动,一时心急…… 就、就按他说的做了啊! 顾明是您的亲信,属下认识他快十年了,又有虎符玉佩为证,实在没想过会有假啊!” 顾青握著虎符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捏得发白。 顾明…… 秦昊…… 族叔 “病逝”…… 偽造命令…… 无数线索在他脑海中串联起来,让他脸色变的惨白起来。 “起来吧。” 顾青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得像冰,“传令下去,亲卫营立刻停手,退回外城待命。” “是!” 王崇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传令。 亲卫们听到主帅的命令,再看看安然无恙的顾青,哪里还敢迟疑,纷纷收刀后退,转眼间就退出了朱雀大街。 长寧侯和隨后赶到的武德侯对视一眼。 武德侯更是猛地攥住顾青的上衣衣袖,几乎是贴著他的脸怒喝:“顾青!你他妈给老子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將顾青推得一个趔趄,腰间佩刀 “噌” 地抽了出来: “今儿个你要是说不出个能让老子合理的说法,老子现在就把你脑壳剁下来,掛在大纛上祭旗! 別他妈跟老子装聋作哑,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劈了你?” 第31章 顾青的落幕 “祭旗?” 瞧著武德侯那狠辣的眼神,顾青心中一颤。 “不行,我不能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不然这个老傢伙说不定会在下次大军攻城时,拿我的脑袋提升士气!” 这个想法一出,便在顾青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武德侯爷,我这边倒是出了点意外,不过你放心,接下来,我定会查清楚一切,並解决妥当!” “噌” 的一声,武德侯突然拔刀,刀锋直抵顾青咽喉,距颈间不过三寸。寒气顺著刀锋浸过来,刺得他心头髮慌。 “意外?” 老侯爷怒极反笑,满腮胡茬抖得更凶: “顾青,你当老子是三岁孩童? 亲卫营拿著你的虎符叛乱,城外三十万大军围得跟铁桶似的,你一句『意外』就想揭过去?” 他手腕微沉,刀锋已在顾青颈间划开一道血痕。 顾青没躲,只是直视著他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 “侯爷可知顾明是谁?” 武德侯一愣,握著刀的手顿住了。 “顾明是我三叔家的独子,自小在我身边当亲隨,虎符和玉佩他確实有机会接触。” 顾青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他几天前就该押送粮草去北方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你是说……” 武德侯眼神变了变,“有人调走了顾明,借他的手偽造了你的命令?” “不止。” 顾青抬手抹去颈间的血,“我离营前,特意让族叔暂代主帅之职。 他戎马几十载,最是谨慎,没我的亲笔手諭,绝不会下令攻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朱雀大街上尚未收拾的尸骸,语气冷得像淬了冰: “现在他要么被控制了,要么…… 已经死了。” “关键是城外的人怎能如此清晰的城內的情况? 並安排如此精妙的计谋? 恐怕我们朝堂內许多的大臣已经和外面的贼子达成了联繫。 正是他们的里应外合,才导致自我入城后,发生如此多的意外。” 武德侯的刀 “哐当” 收回鞘中,脸色铁青地往地上啐了口: “狗娘养的!是哪个混帐在背后捣鬼?” “很快就知道了。” 顾青转身对身亲卫道,“带五十亲卫,去查顾明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亲卫刚应下,街角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斥候翻身落马,单膝跪地,声音发颤:“侯爷!城外…… 城外大军动了!黑旗营已经开始攻打武门的城门了!” “什么?” 武德侯差点跳起来,“黑旗营?那不是你最精锐的亲军吗?谁他妈指挥的?” 顾青心头猛地一沉。 黑旗营是他亲手练出来的,三千人皆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只认他一人的令牌。 连顾之衡都调不动,现在竟会主动攻城? “他们…… 他们打著顾字大纛!” 斥候咽了口唾沫,“听城下攻城的士兵喊,是…… 是遵秦將军令!” “秦昊?” 顾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名字像根毒刺,猛地扎进他心里。 “顾青!” 武德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节捏得他骨头生疼,“现在可不是你愣神的时候!黑旗营的攻城锤,几个时辰就能砸开宣武门!” 顾青猛地回神,转身就往皇城根跑:“备马!我去宣武门!” “你疯了?” 长寧侯刚包扎好胳膊赶过来,见状急道,“城门下全是『你的人』,你这时候过去,不是送死吗?” “他们认我。” 顾青翻身上马,亲卫立刻牵来他的战马 “踏雪”,“只要我出现在城楼上,黑旗营就绝不会再动。” 他勒转马头,对身后的禁卫道:“告诉陛下,守住皇宫。等我回来,自然会给他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踏雪已快速的冲了出去。 宣武门城楼。 巨大的攻城锤正一下下撞在厚重的城门上。 “咚 —— 咚 ——” 闷响震得城楼都在颤,城砖簌簌往下掉灰。 城下黑压压的黑旗营士兵弓上弦刀出鞘,眼神里满是狂热,嘴里反覆喊著:“清朝政!杀妖妃,破皇城!” 城楼上,京营指挥使嚇得脸色惨白,握著令旗的手直抖: “放…… 放箭!快放箭!” 弓箭手刚搭箭,城下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那是……” 一名士兵指著远处的快马,声音发颤:“是顾將军的踏雪!”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去。 顾青一身染血的锦袍在风中乱飞,直衝城墙口,身后五十亲卫紧隨其后。 “黑旗营!” 顾青站在城墙上,扬声怒喝:“看清楚我是谁!” “揪!” 一支箭矢擦著顾青的耳垂射过,射死身旁的一名亲卫。 这让顾青整个人彻底的呆住了。 最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出现,反倒让底下的士兵越发癲狂起来。 “奶奶的,竟敢冒充顾帅!我亲眼见顾帅被伊大目那狗贼砍了脑袋!” “对!进攻前將军就说了,对面十有八九会假冒顾帅,阻挠我们进攻!” …… 一些本有些恍惚的士卒听到这话,顿时怒火中烧,进攻的脚步愈发驍勇起来。 身旁亲卫一把扑倒眼前的顾青,侥倖的躲过射来的箭矢。 “將军,我们先撤下城墙吧,这攻势太凶猛了。” 眼瞅著昔日那英勇的主帅,如此迷迷糊糊的。 亲卫咬了咬牙,对著身旁几个亲卫招了招手,几人急急忙忙的护送著顾青躲到安全地带休养。 刚赶到城墙处的武德侯见顾青如此样子,顿时气的大骂道: “废物,真是一个彻头彻底的废物! 真不知道他怎么一路贏过来的,真是个废物!” 武德侯一脚踹翻身旁一个嚇得腿软的小兵,赤红著眼睛衝上城楼,接过京营指挥使手里的令旗。 “弓箭手!给老子往城下攒射!滚石、擂木,但凡能砸下去的,都给我扔!谁他妈敢退一步,老子先劈了他!” 他那把刚入鞘的长刀又拔了出来,刀锋上还沾著顾青的血,此刻在城楼上挥舞著,倒比令旗更有威慑力。 “宣武门要是破了,咱们一个个都得去阴曹地府报到! 想活命的,就给老子顶住!” 长寧侯也捂著渗血的胳膊也跟了上来,扬声喝道: “兄弟们,后面便是我们的家人! 一旦这群反贼破了此城,想想身后的妻女,想想家中的亲人!” 而武德侯和长寧侯的到来,倒也让摇摇欲坠的情况稍稍稳定了稳定的下来。 而隨著两人的话音后不久,远处传来一阵震天的甲冑摩擦声。 一支万余人的禁军踏著整齐的步伐奔来,领头的校尉翻身下马,衝著城楼上喊道: “末將带禁军驰援!请侯爷示下!” 第32章 三生有幸 “来得好!” 武德侯劈手扔下令旗,“一半人上城补防,另一半人去加固城门! 用土袋堵死门缝,再架起铁闸! 告诉下面的崽子们,就算用命填,也得把这道门给老子守住!” “得令!” 禁军的到来像一剂强心针,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顿时稳固了不少。 这些禁军皆是精锐,甲冑齐整,弓弩上弦,迅速填补了城墙上的缺口。 滚石擂木如雨点般砸下,城下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大军攻城的势头竟被生生遏制了几分。 长寧侯扶著垛口喘息,见武德侯鬢角的白髮都被汗水浸透,低声道: “老侯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禁军虽勇,可架不住对方人多。” “老子知道!” 武德侯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目光死死盯著城下那面刺目的大纛,“可现在除了硬顶,还有別的法子? 现在只能等下方的贼军自己开始撤退了。 狗日的顾青,等这次攻城事件后,我一定要砍下他的脑袋祭旗!” 武德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狰狞的神色。 ...... “撤退吧!” 另一侧的秦昊望著久攻不下的城墙,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毕竟他这次攻城的唯一目的,就是消耗一波亲近顾青的士卒,再震慑一下城墙內的人 、 他从来没打算用麾下士兵的血肉之躯,去硬撼这座京城。 旁边的李大宝愣了一下,確认自己没听错:“秦帅,真要撤?现在攻势正猛,再攻半个时辰,说不定……” “不必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 秦昊抬手打断他,说道:“目的达到了就行。” 他抬头看城楼上浴血的武德侯和长寧侯,眼神微微眯起,“让江志撤得漂亮些,別留破绽。” “是!” 李大宝不敢多言,对候不远处的传令兵厉声道,“快!持秦帅令去前军,传江志將军 —— 有序撤兵!” 那名传令兵早候著,闻言立刻解下背后的令旗,翻身上马。 前军阵地上,江志正提著长刀站在攻城锤旁,额角的血顺著脸颊往下淌,黏住了半边鬍鬚。 他望著城楼上不断砸下的滚石,喉间滚动了一下,正要喝令士兵再冲一次,却见远处一骑快马衝破烟尘,直奔自己而来。 “江將军!” 传令兵在马背上高声喊道,同时举起手中的令旗,“秦帅有令 —— 撤兵!” 江志闻言,没有丝毫的犹豫,对著身旁的亲兵喝道:“吹號!收队!” “呜 —— 呜 ——” 苍凉的收兵號声骤然响起,穿透了震天的喊杀声。 正在攀爬云梯的士兵听到號声,动作猛地一顿,隨即纷纷从云梯上退下。 操控攻城锤的力士也停下了动作,巨大的木锤悬在半空,晃了晃便被缓缓拉回。 江志提著刀站在阵前,目光扫过阵列,厉声喝道:“弓弩手殿后!刀盾手在前,呈雁形阵撤退! 谁敢乱了阵型,斩!” 前军士兵虽有不解,但多年的军纪让他们不敢违抗,迅速调整阵型。 刀盾手结成坚阵护住侧翼,弓弩手张弓搭箭对著城楼,一步步向后退去。 城楼上,武德侯正挥刀劈落一块滚石,忽听得城下號声变了,再看时,那些如狼似虎的反贼士兵竟在缓缓后退。 他愣了一下,隨即啐了口唾沫:“狗娘养的,打累了?” 长寧侯扶著垛口往下望,没有说话。 不管如何,这京城,倒是守住了! 而另一侧的中军大帅营帐,也就是秦昊的营帐內。 隨著一位位將领的进入,整个帅营开始变的热闹起来。 由於是战爭期间,倒是没有人喝酒,只是大口大口的吃著肉。 角落里,南雯月悄悄攥紧了腰间的佩刀。 这是他头一回踏入中军大帐,与这些久闻其名的將领同处一室。 他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了,在这人均寿数不过半百的年月,已是过了半生的人。 前半生在乡野为农,在行伍里做个最末等的队正,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却没想能得秦昊提拔,今日竟能参加这种高级將领开会。 心中不由一阵感动,让他有一种为知己者死感受。 “怎么,手都没处放了?” 江志刚吞下一块肉,见他垂著手站在案边,还当是因没能上战场而鬱结。 这几日带他在身边,早看出这后生身上有股劲。 遇事不慌,听令果决,是块能打磨的料子。 若生在將门,自幼浸在兵书里,此刻怕已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南雯月闻声抬头,睫毛上还沾著点灰尘,眼神却亮得很。 他望著江志时满是诚恳:“將军,在下只是心中感概,毕竟前几天我还是一名小小的队正,幸得秦帅提拔,今日竟然有机会参加这种聚会。” 江志闻言,朗声大笑,连道了好几声 “好”。 “什么事这么乐呵?说出来让大伙也听听。” 营帐外传来秦昊的声音,隨著几道身影踏入帐內,帐中诸位將领当即齐齐起身,拱手见礼。 秦昊带著顾之江等人走到江志身旁,目光扫过帐內,笑道:“说说看,是什么事,让咱们今日的功臣这般高兴?” 江志嘿嘿一笑,隨即把方才与南雯月的对话说了一遍。 秦昊听罢点头,抬手拍了拍站在一旁的南雯月的肩膀: “不错,继续努力。” 这一句简单的鼓舞,让在场將领都精神一振。 他们望著秦昊走向主位落座的背影,神色里添了几分振奋。 主帅识人,底下的人自然更有奔头。 而被秦昊拍过肩膀的南雯月,早已涨红了脸。 他望著主位上的秦昊,眼神炽热得像燃著火焰。 此生能遇这样的主公,真是三生有幸啊! 第33章 攻心『檄文』 “诸位不必客气,都请落座。” 秦昊抬手示意眾人落座,目光扫过帐內诸將,指尖在案上轻轻叩了叩: “今日攻城虽未破城,却也试出了几点东西。” 他顿了顿,指节在舆图上敲了敲宣武门的位置:“其一,京营战力远不如传闻,禁军虽是精锐,却缺了股狠劲。 若不是武德侯和长寧侯这两个老东西压阵,此刻城门该破了。” 江志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接口道:“末將瞧著城楼上的弓箭手准头稀鬆,若不是仗著地利,我带著我麾下一个衝锋便能解决他们。” 在场诸位將领纷纷点了点头。 他们今日虽没有上阵,却凭著多年行伍经验看得清楚。 城墙上的士卒虽装备精良、看似精壮,实则是群毫无实战经验的新兵蛋子。 “其二!” 秦昊话锋一转,目光落向帐外沉沉的暮色,语气低沉下来: “京城城墙坚固,无论我们投入多少兵力,恐怕都难攻破此城。” “若以血肉之躯强攻,不知要在此城下埋多少幽州男儿的性命,又要耗费多少时日。” 此话一出,帐內诸位將领都微微沉默。 没有人再喊 “给几千兵马便能破城” 这种的大话,因为他们自己心里也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像这种利城,大多数想要攻下,没有几个月,那是不可能的。 就像今日,从上午打到晚上凌晨,前军动用三万余人攻城,后来连精锐的黑旗营都投入了攻势。 虽有片刻成效 ,一度在城墙上与敌军陷入僵持。 但等两个老傢伙一到,瞬间就被打退了下去。 “诸位,面对这点困难,就要退缩吗?” 侧坐一旁的顾之江突然站起身,大吼道。 怒吼声在营帐內迴荡著,方才的沉默,竟被这声怒喝震得粉碎。 “顾军师祭酒,说得对!哪能因为一道城墙就缩脖子?” 李大宝 “啪” 地拍响案几,满是老茧的手掌把木案震得嗡嗡响,“末將愿带本部兵马,明日再攻一次!就算拼掉半条命,也得在城墙上撕个口子!” “我也愿往!” “算我一个!” ...... 霎时间,帐內的沉闷一扫而空,七八位將领接连起身请战,甲冑碰撞声混著粗声吶喊,倒比方才攻城的喊杀声更添了几分血性。 秦昊指尖在案上顿了顿,目光扫过群情激昂的诸將,却没立刻应话,反倒看向顾之江: “你既说不退缩,定有计较?” 而顾之江则看向一旁安心喝著小酒的陈平。 眾位將领纷纷齐头看向陈平。 其实诸位將领对这位昔日主帅的首席谋士,心情是比较复杂的。 本来以为新主帅上任后,这位旧人很快便会被排挤出核心圈,但从现在的情况看,这位陈军师还是和往常一般受宠啊! 陈平放下手中酒壶,大步向前,来到眾人面前: “主帅明鑑!硬攻是下策,分化才是正途!” 他大步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京城中枢,“城內並非铁板一块。 勛贵怕丟家业,官吏怕掉脑袋,士卒怕送性命,百姓更怕城破后遭兵祸。 咱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从『保皇』的绳上拆下来,绑到咱们这边来!” “怎么拆?” 江志抹了把嘴,眼里闪著光,“总不能一个个去劝降吧?” “用檄文!” 陈平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帐外的烛火都晃了晃,“我和荀参军早已写好檄文,並且也早已经安排人手进入城中,只等我们这边传令,他们便会动起来。 隨后,便把和荀壹,秦昊等人討论中的檄文內容说了出去。 帐內静了静,隨即爆发出一阵叫好。 “这招狠!那些养尊处优的勛贵最怕死,准能嚇住一半!” “百姓就盼著安稳,说保他们平安,肯定有人动心!” ...... 秦昊指尖在案上敲了敲,示意眾人安静:“檄文要写得恳切,既要让他们看到活路,也要让他们怕了死路。但光有檄文不够 。” 他隨后看向一位长相清秀的將领,“你自幼出生在京城,熟悉京城街巷,能否在混乱中带三名军士混进城?” 那清秀將领闻言,眼神中流露一丝恨意:“末將愿往!不知要查什么?” “去找两个人。” 秦昊指尖在舆图上点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吏部侍郎张启,他前段时间被太师一脉贬了官,心里定然有怨。 另一个是京营副指挥使李默,他是武德侯的旧部,却被排挤得掌不了实权。”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告诉他们,若愿做內应,事成之后,张启可掌吏部,李默可接京营指挥使的位置。 成功之后,统统封侯!” 那清秀將领,也就折姚大步向前一步,“必將完成任务!” 秦昊点头,隨后目光看向帐尾一位身著文官袍的中年男子,“上官仪,你是大乾旧臣,与城內几位老臣有旧。 明日我將会派你出使城內,我需要你把我缴文之事,公之於眾,能否做到?“ 上官仪推了推歪斜的帽子,拱手应道:“下官遵命,必將完成任务。” 秦昊点头,隨即看向底下眾位將领。 “诸位,功成名就皆在诸位手中,望诸位共勉!” 帐內诸將听得心头一震,纷纷大声应答。 秦昊抬手看了看天色,帐外已传来三更梆子声:“都去准备吧。明日,折姚和上官仪明日卯时出发。” 他目光扫过眾人,“记住,咱们要的不是一座死城,是能让幽州男儿活下去的生路。 城破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 让城里的人知道,站在我们这边,才能活。” “是!” 诸將领声应道,甲冑碰撞声里带著前所未有的篤定。 第34章 怎么不算呢? 卯时的晨光刚漫过护城河,整个军中大营已响起震天的號角。 几万甲士分別列阵在东直门、西直门、宣武门等三座城门外,甲片被晨光映得发亮,像三条蛰伏的铁蟒。 推石车的轮轴在青石板上碾出深痕,二十架投石机已架起,石弹被力士们滚上槽口,石面沾著的露水在晨光里闪著冷光。 “记住,” 秦昊的声音透过传令兵传到各阵,“宣武门主攻,西直门佯攻牵制,东直门用投石机砸塌箭楼,別贪功,午时前务必撕开一道口子。” 江志在宣武门阵前勒住马,望著城楼上慌乱调动的禁军,长刀在掌中转了半圈:“儿郎们,昨日让那两个老东西囂张够了,今日......” 他猛地指向城楼,“把那面『武』字旗给老子砍下来!” “杀!” 几万甲士齐声吶喊,声浪掀得晨雾都散了几分。 投石机的绞盘 “嘎吱” 转动,二十块石弹呼啸著掠过半空,砸在宣武门的箭楼上。 “轰隆” 一声闷响,东南角的箭楼塌了半边,碎木砖石混著禁军的惨叫坠下来,城楼上的阵型瞬间乱了。 城楼上,武德侯刚把长寧侯从塌落的箭楼下拽出来,就见城下的推石车已抵到护城河对岸,石弹正一块块砸在城门上。 “狗娘养的!” 他抹了把脸上的灰,对著身后吼,“把备用的铁盾架起来!弓箭手往推石车后面射,別让他们靠近!” 禁军刚举起铁盾,西直门方向突然传来喊杀声。 那里的佯攻部队竟真的架起了云梯,黑旗营的士兵像壁虎似的往上爬,箭羽擦著城墙飞,钉在砖缝里颤个不停。 “老东西,分兵!” 长寧侯捂著被碎石砸中的胳膊,“西直门要是真被破了,咱们腹背受敌!” 武德侯咬著牙挥手:“从皇宫禁军调一万人去西直门!告诉那边的诸位將领,丟了城门就提头来见!” 可宣武门的攻势更猛了。 江志亲自带著刀盾手衝到护城河边,搭起浮桥的木板刚铺到一半,就被城楼上的滚石砸断了三块。 “拿尸体填!” 江志红著眼吼,“死也要把浮桥铺过去!” 甲士们踩著同伴的尸体往前冲,浮桥终於连到对岸。 刀盾手结成盾阵护住身后的攻城锤,锤身撞在城门上的闷响,像敲在每个禁军的心上。 城楼上的滚石擂木快扔光了,长寧侯无奈让人拆了箭楼的横樑往下砸,横樑带著火星坠下去,砸倒一片甲士,却被后面的人踩著尸体继续往前涌。 “东直门!东直门那边快顶不住了!”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衝上来,手里的箭杆还插在胳膊上,“投石机把城墙砸出裂缝了,他们的人快爬上来了!” 他刚要调兵,宣武门的城门突然发出一声脆响,门轴裂了。 “顶住!给老子顶住!” 武德侯拔出刀衝到城门后,后背抵住门板,“谁退一步,老子劈了他!” 城门外的攻城锤还在撞,门板上的裂缝越来越大,能看见外面甲士狰狞的脸。 禁军们挤在门后,用肩膀顶著门板,有人被震得吐血,却没人敢鬆手。 这惨烈的廝杀从卯时持续到巳时,宣武门的城门裂开了半尺宽的缝,西直门的云梯被推下去又架起来,东直门的城墙塌了丈余,双方的尸体在城下堆成了小山。 城楼上的禁军换了三拨,甲冑染血的士兵连拉弓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用刀背砸爬上来的甲士。 “老侯爷,” 长寧侯的声音发颤,手里的长刀卷了刃,“再这么耗下去,我们只能不断的抽调人手,恐怕,不到一月,京城不保啊!” 武德侯望著城下源源不断涌来的甲士,突然往地上啐了口血:“去,让人找个能说会道的,去问问秦昊…… 他到底要什么。” “我就不相信这个姓秦的,会和我们死拼,就算他拿下这座京城,恐怕这傢伙也离死路不远了!” 半个时辰后,一名举著白旗的文官从东直门的侧门出来,被甲士押到秦昊的指挥帐前。 秦昊正在看舆图,闻言头也没抬:“回去告诉武德侯,要么开城,要么......” 他指尖在舆图上划过皇宫,“午时后,我亲自带兵进去。” 文官脸色惨白地回去了。 又过了一炷香,东直门的侧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吏部尚书,身后跟著两个捧著锦盒的小吏,是来 “商议” 的。 “秦帅若肯暂缓攻城,” 吏部尚书的声音发飘,“陛下愿…… 愿割河东路给幽州,再赐白银百万两。” 秦昊笑了,指节在舆图上敲了敲:“告诉刘子然,我要的不是河东路,是『清君侧』, 把太师和妖妃交出来,再让上官仪和折姚进城传檄文,攻城的事,我可以再缓三日。” 吏部尚书不敢反驳,只能点头应下。 当日未时,上官仪和折姚等几人跟著吏部尚书的车马往东直门走。 晨光已变成灼人的日头,街道上的血跡被晒得发黑,禁军握著枪的手都在抖,看见他们时,眼神里满是警惕。 快到承天门时,折姚突然勒住马,对吏部尚书拱手:“尚书大人,前面是我旧友的,我去递个帖子,上官大人先隨大人去见陛下,我隨后就到。” 上官仪心头一动,知道这是约定的分开时机。 他勒马停下,对著頷首:“折姚將军快去快回,別让陛下等急了。” 吏部尚书虽觉得奇怪,却不敢多问,现在是求人办事,哪敢管这些。 他催著车马继续往前走,折姚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眾人的视线当中。 承天门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上官仪望著那道高耸的城门,忍不住发出几声感嘆声。 想当年自己在大乾当官的时候,哪有现在的姿態? 一部尚书恭敬的请自己入殿,也算是另一种衣锦还乡了吧? 隨机挺直腰杆,大步的走在吏部尚书身侧。 吏部尚书心中有些心惊胆颤的,他总感觉这些反贼奇奇怪怪的。 这让他的脚步不自觉的快上了几分。 穿过承天门,上官仪跟著吏部尚书踏上台阶,进入乾清殿內。 只见首位上一道明黄色身影坐在龙椅上,龙袍的金线沾了点灰,手里攥著块玉佩,指节发白。 文武百官列在两侧,一半人甲冑没卸,胳膊上还缠著渗血的布条,另一半文官的袍角沾著尘土,显然是从城头匆匆赶回来的。 “反贼的使者来了?” 刘子然的声音哑得厉害,目光扫过上官仪时,像要剜块肉下来。 上官仪没跪,只是拱手作揖:“下官上官仪,奉秦帅令而来。” “秦帅?” 武德侯从武將班列里站出来,满腮胡茬上还沾著血痂,“一个乱臣贼子,也配称『帅』?” “侯爷这话差了。” 上官仪抬眼看向他,语气平淡,“城外三万甲士能把宣武门砸出裂缝,能让禁军在城头流著血顶到现在。 这般战力,称一声『帅』怎么不算呢?” 第35章 挑拨离间 这话就像『啪啪啪』的巴掌似的抽在殿內眾人脸上。 几个刚从城头下来的禁军將领攥紧了拳,却没人敢反驳。 他们亲眼见过那群反贼踩著尸体爬云梯的模样,那股狠劲,是京营从未有过的。 刘子然猛地拍了下龙椅扶手:“別跟他废话!秦昊让你来传什么话? 让他滚!朕就是死,也不会把语嫣交出去!” “陛下別急。” 上官仪从袖中掏出一卷檄文,双手捧著,“秦帅说了,不交妖妃也行,但得把太师等一眾大臣交出来就行。 他老人家结党营私,贪墨军餉,去年青州缺粮,就是他扣了粮草去填自己的腰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几位缩著脖子的文官:“还有户部等那几位,去年跟著太师分赃的,秦帅也列了名单。” 那几位文官 “唰” 地白了脸,有人手里的笏板差点掉地上。 武德侯皱眉:“你这是要挟?” “是实情。” 上官仪把檄文往前递了递,“这檄文上写得清楚,秦帅只要奸佞的脑袋,不伤百姓,不抢勛贵家业。 昨日攻城,他特意让人绕开了百姓聚居的坊市,侯爷在城头,该瞧见的。” 长寧侯突然开口,声音发涩:“宣武门的尸体堆到了护城河,你说不伤百姓?” “那是禁军和甲士的尸体。” 上官仪直视著他,“秦帅说了,若不是武德侯非要硬顶,何至於死这么多人?” “同时这也是接下来谈判的必要前提,我想诸位也不想再发生什么三十万大军同时进攻九门的事情吧?” 殿內静了静。 檀香从香炉里飘出来,绕著龙椅打了个圈,像在替朝堂大臣掩饰难堪。 刘子然突然笑了,笑声里带著点疯癲:“好,好得很!他要太师?行!朕给!” 他猛地指向殿外:“去把那老东西给朕抓来!还有他那几个党羽,全捆了送到城门口!” “陛下!” 太师的心腹侍郎 “扑通” 跪下,“太师是辅政大臣,怎能……” “辅政?” 刘子然一脚踹翻案几,奏章散落一地,“他辅得朕连京城都快守不住了!留著他给反贼当投名状吗?” 上官仪看著这闹剧,悄悄退了半步。 他知道,刘子然不是真要舍太师,是想拖延时间,可城外的甲士不会等,城头上的禁军更撑不住。 果然,刘子然盯著他:“人,朕可以给。但秦昊得先撤兵!” “秦帅只等一日。” 上官仪高举著檄文,“这是我军军师所书写的檄文,诸位可以看看! 我相信,诸位一定会有兴趣的。” 他把檄文放在地上,转身往外走:“一日后卯时,若你们不把太师的人头送到宣武门下,宣武门的攻城锤会准时落下。” “我就在城內客栈等候著诸位,相信我家主帅一定能看到诸位的诚意!” 走到殿门口时,他听见刘子然在身后嘶吼:“你告诉秦昊!朕就算死,也不会让他如意!” 上官仪没回头。 阳光穿过门楣,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把悬在皇宫顶上的刀。 而此时,一些大臣们再也忍耐不住,快步的来到檄文前,开始细读起来。 越往下看,几位大臣的眼神愈发亮了起来。 但也有几位大臣的眼神愈发阴沉,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挑拨离间啊! 没瞧见殿上好些人的眼神都变了? 只怕这檄文一旦传开,京城里 “私下议论” 的声浪得直接掀翻了天。 住在京城里的人,无论平民还是达官贵族,基本的日常生计总归是能保障的。 等这个檄文一流传出去,恐怕整个京城內的斗志便没了。 不出几天,恐怕整个京城便会被一股恐怕的『民意』席捲,陷入投降的浪潮。 这样一来,外面的傢伙恐怕不用费一兵一卒便有可能拿下这座立国近两百余年的大乾首都。 毕竟能好好活著,谁又愿意走绝路呢? 殿內的檀香还没散尽,那捲檄文已被传看了数遍。 户部侍郎捏著檄文边角,指腹把纸页都捻得起了毛:“『赦免京畿三年赋税』『凡献城者保留家业』…… 秦昊这是在收买人心!” “收买?” 刚从城头下来的羽林卫將军啐了口,甲冑上的血渍蹭在檄文上,“城外投石机砸得箭楼直晃时,你怎么不说禁军的甲冑好几个月没换过铁叶? 去年冬衣被太师扣了一半,弟兄们冻著守城时,谁管过?” 这话像戳得几个文官脸色发白。 武德侯猛地攥紧刀柄,指节抵著甲片的凹痕。 他何尝不知? 京营的粮餉早被太师那群人颳得只剩空壳,昨日守城的禁军里,竟有兵卒连弓都拉不满,是饿的。 长寧侯突然见一名禁卫军来到殿內小声的诉说著什么,这让他一惊,胳膊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陛下,不能等了。 现在百姓都在往城外逃,檄文的內容恐怕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逃?” 刘子然猛地站起来,龙袍的下摆扫过散落的奏章,“把城门关死!谁敢私逃,以通敌论处!” 可他的话音还没传到城门,东直门內已然起了乱子。 折姚混在逃难的百姓里,看著几个勛贵家的僕役正往马车上搬箱笼。 为首的管家举著令牌呵斥守城兵卒:“我家大人是定国公府的,耽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 兵卒攥著枪桿没敢拦,方才已有两个阻拦勛贵出城的兵卒,被自家校尉拖去斩了,理由是 “激化民怨”。 折姚往街角退了退,对著墙根的阴影打了个手势。 片刻后,三个挑著货担的汉子凑过来,斗笠压得极低:“將军,西直城的禁军已有人偷偷往城外扔信,问献城后能不能留条活路。” “告诉他们,” 折姚的声音压在斗笠下,“秦帅说了,只要打开城门,过往罪责一概不论。” 汉子们刚要走,远处突然传来喧譁。 折姚抬头,见一队禁军正追著个举著檄文高喊的书生。 那书生跑过米铺时,把手里的檄文撒了一地。 抢米的百姓们捡起来看,有人突然哭出声:“我儿去年在青州戍边,就是因为缺粮冻死的…… 檄文上说太师扣了粮草,是真的?” 哭声像水波似的传开。 有老妇摸著檄文上 “减免赋税” 四个字,对著城门方向拜了拜:“要是秦帅真能让咱有口饭吃,这城…… 守著干啥?” 折姚悄悄退进巷弄,心里明镜似的。 民心这东西,一旦散了,比塌了城墙还难修补。 第36章 天,快亮了! 而乾清殿里,刘子然的怒火正烧到顶点。 “查!给朕查!是谁把檄文传到坊市的?” 他一脚踹在龙椅扶手上,龙纹被踹得掉了块漆,“还有那些私逃的勛贵,把他们家眷全抓起来!” “陛下,” 武德侯开口,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抓不住的。如今人心已开始涣散,我们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等南方藩王到来,届时才能和这些傢伙较量一番。” 刘子然僵在原地,腰间的玉佩被攥得发温。 “老侯爷,” 长寧侯的声音发颤,“要不……把太师交出去?再许秦昊几个条件,先稳住他?” “稳住?” 武德侯转头看他,眼里的血丝像蛛网一般,“你以为他要的是太师?我们一旦把太师交了出去,恐怕他们立马会提出新的条件,来索取更多。”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內侍连滚带爬地进来,手里举著块染血的布帛:“陛下!宣武门……宣武门的禁军派人送来了这个!” 布帛上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太师党羽已缚,今夜三更,献宣武门。” 刘子然看著那字,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啊……好啊……连禁军都要反了……” 他踉蹌著坐回龙椅,看著空荡荡的殿角,不知道在思考著什么。 武德侯捡起布帛,指腹抚过那几个字,突然对长寧侯使了个眼色。 两人退到殿外,长寧侯才低声问:“侯爷想怎么做?” “做什么都晚了。” 武德侯望著远处城墙的方向,那里隱隱传来甲士的吶喊,“你没瞧见檄文最后那句?『天命在民,不在君』,秦昊要的不是人头,是让这京城自己散了。” 他抬手按了按长寧侯的肩膀,甲片相撞的轻响里,带著点认命的疲惫:“去准备吧。要么跟著陛下死,要么……明日开城门时,別站错了队。” 夜色漫上来时,东直门的投石机已停了。 城头上的禁军不再射箭,只是望著城外的营火发呆。 有兵卒偷偷把馒头扔给城下的甲士,甲士接住了,回扔过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块腊肉。 上官仪在客栈二楼推开窗,看见宣武门的方向亮起红灯笼,陷入了自己年轻时候第一次来到这京城时候的场景。 遥记得当年,自己第一次入大乾时,还是十几年前。 那时候先帝尚在,百姓日子虽说一般,但至少能活下去。 当年第一次进京赴考,初到京城时的震撼感,即便放到现在,他也难以忘怀。 但可惜,那年他落榜了。 和家乡几位好友,灰溜溜地离开了这座繁华的都城。 后来与一些老友交谈,才知每年的进士名单都是內定的。 不管你才气、文笔多好,唯有拜入他人门下,才有机会上榜。 为此,当年自己颓废了许久,认为上天不公,却无能为力。 从而让,年轻的自己,做了一些傻事。 拜入一位达官贵人手下做事,谋得一九品小官做的,最终却因为得罪人灰丟丟的回到老家,只能在当地找了一个教书先生的工作营生。 从回忆中回过神,上官仪仍忍不住哀嘆一声,既为这个古老的帝国,也为从前的自己。 很快,他便打起精神,走到书桌前,提笔书写起来。 笔尖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点墨痕。 上官仪没有急著下笔,而是望著窗外出神。 客栈楼下的石板路被月光洗得发白,偶尔有巡夜的禁军脚步声从街角传来,却比白日里虚浮了许多。 他终究是写下了第一行字:“启稟主帅,宫中风声已动,刘子然外强中乾,太师党羽惶惶不可终日……” 墨跡隨著手腕转动渐渐铺展,他把乾清殿內的每一处细节都记了下来,末了写道:“城內外已乱,不出几日便可兵不血刃拿下京城。” 稍作沉吟,又添了一句:“民心如溃堤之水,藩王纵至,恐难回天。” 窗外忽然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咚 —— 咚 —— 已然是夜晚二更天的时间。 上官仪吹了吹纸上的墨跡,將信纸仔细折成细卷,塞进一根中空的竹管里。 这竹管是他早备好的,外表瞧著与寻常笔筒无异,只在底端藏著机关。 进来。 他扬声道。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个穿著粗布短打的汉子,正是白日里在东直门与折姚接头的三人之一。 汉子单膝跪地,接过竹管揣进怀里,抱拳道:先生放心,三更前必送到主帅帐中。 上官仪点了点头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也没有必要如此著急,毕竟从今日大范围逃串的百姓来看,陈平军师,他们大概也是能猜的清楚的。” 汉子愣了愣,隨即会意。 重重叩了个头便退了出去。 汉子走后,屋內重归寂静,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出的火星声。 上官仪走到窗边,將那半开的窗扇推得更敞些,夜风涌进来,吹得烛火猛地歪了歪。 他望著远处皇城的方向,那里的宫墙在月色下显得异常的寂静。 “兵不血刃……” 上官仪低声重复著信上的话,这四个字说起来轻巧。 可背后是多少幽州戍士卒用性命拼出来的? 要不是他们对城墙拼死一般的攻城,让城內诸人感到恐惧,哪有现在的兵不血刃? 上官仪重新坐回案前,摸出火摺子点亮烛火。 案上还压著几张空白的宣纸,他拿起笔,蘸了蘸墨,却没再写军情,只在纸上缓缓写下 “民为水,君为舟” 六个字。 他放下笔,嘴角噙著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京城的夜,终究是熬不住了。 天,快亮了! 第37章 大乾的烂摊子 而与此的外城驛站內,木门被夜风撞得吱呀作响。 檐角残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將顾青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此时的顾青呆呆的坐在房间內,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那般高高在上的傲慢。 有的只有无尽的悔恨与迷茫。 三十万铁骑啊! 不过区区几日的时间,怎么转头就成了这副光景? 他恍惚想起离营那日,辕门外的诸將还扯著嗓子喊 “恭送顾帅”,那种令人著迷场景。 现在竟要对著別人叩拜称帅了? 真是一群不知所谓的叛徒。 越想越气的顾青直接拿起桌子上的酒杯狠狠的摔在地上,发出猛烈的声响。 而这声音,也让外面的人齐刷刷的赶了进来。 “顾帅。” 领头的的王崇声音发紧,喉结滚了滚才敢再开口。 他按著腰间佩剑的手微微发颤,想了想还是硬著头皮上前说道: “西城门的守军半个时辰前换了人。 咱们留在驛站外的亲兵刚传回信,说…… 说城防营的人已经在街口布了暗哨。” 顾青猛地抬眼,鬢角碎发被惊起的气流吹得颤动。 他下頜线绷得死紧,彻底的炸开了:“布暗哨?他们倒敢。” “不是敢不敢的事了。” 王崇往前凑了半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炭灰,“咱们带的护卫如今才两千多人人,这外城四面皆敌,再耗下去……” 他咽了口唾沫,终是把那句压在舌尖的话说出来,“顾帅,咱们是不是该想办法撤了?” “撤,你现在叫我撤?” 顾青眼神凶横的看著王崇,“撤,我们撤去哪,你难道不知道外面已经被三十万大军包围,而我们能撤到那里去?” 王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忍不住发抖起来。 “三十万大军……” 他喉间滚出一声冷笑,笑声撞在驛站的土墙上传回来,竟带著哭腔。 “三十万大军啊,我的三十万大军啊!” 王崇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见头顶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偷偷抬眼,看见顾青正弯腰去拿起来案上的大剑。 那是去年北征时从敌军主帅身上缴获的,也正是这一战,让他们彻底地消灭了大乾的有生力量,从此没了后顾之忧。 剑鞘早磨没了,此刻被攥在手里,寒光映得顾青眼底一片猩红。 “顾帅!” 王崇膝行半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不可衝动!城防营虽布了暗哨,却还没敢明著动手,说明他们…… 他们还忌惮您的名声!” “名声?” 顾青猛地转身,大剑的锋芒擦过王崇鼻尖,带起的风颳得人脸颊发疼。 “我现在就是个丧家之犬!你以为他们留著我,是念旧情? 他们是要等城外那些逆贼的看法,好让我能卖个好价钱!” 夜风突然卷著沙尘撞开半掩的木门,残灯 “啪” 地灭了。 黑暗里响起甲冑坠地的轻响,是门外的亲兵慌著去关门。 而房间內的两人也是一时无语,一时间,寂静是房间的主色调。 “王崇。”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你安排几人从后院翻墙,去南城找左卫营的李大晓。 他是当年我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告诉他,今夜三更,我要见西直门的守门校尉。” 王崇一愣,刚要应声,就听见顾青又说: “剩下的人……” 他顿了顿,指尖摩挲著断剑的缺口,“备好火把,等我信號。” 门外的风声更紧了,像是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门缝往里瞧。 顾青走到墙边,抬手按住斑驳的墙面。 “想让我死?” 他对著空无一人的墙角低语著,“没那么容易。” 与此同时,秦昊营帐內,灯火彻夜未熄。 秦昊、顾之江、陈平、荀壹四人围坐案前,处理著后方雪片般飞来的公文 这些公文大多是后方传来的,毕竟现在后方还不知道前线换了主帅,不然非炸了不可。 其实对三人来说,並没把眼前这座都城放在心上。 他们现在主要考虑的,是打下这座京城之后的事。 “粮草。” 顾之江率先打破沉寂,指尖敲著一份文书,“北方新附数州,存粮有限,大军僵持在此,后续供给若不能源源不断,恐怕会酿成大祸。 更棘手的是,春耕时节已至,民力不可过度徵调。” 他抬头看向陈平,“荀参军,你那边那边梳理得如何?” 荀壹从另一堆文牘中抽出一卷摊开,上面密密麻麻標註著路线与数字:“已初步理清几条主要粮道。 然沿途坞堡、旧吏盘踞,需派得力人手沿途接管、清障,確保畅通。另外,” 他顿了顿,指向地图上一片区域,“此地水患频发,旧渠年久失修,若不及早疏导,恐误农时,亦阻粮运。 此事需要专人修理,並也要抽调大量民夫。” 秦昊没有在意他们刚刚说的,只是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落在象徵京城的那个点上。 “吏治。” 他沉声道,声音在帐內显得格外清晰,“旧朝官吏,良莠不齐,贪墨成风者眾。 破城易,立新难。 如何甄別留用,如何安置汰换,如何迅速恢復地方治理,安定民心?” 他拿起一份名单,“这些,是各地递上来的举荐和自荐名单。” “还有藩王。” 秦昊指尖点了点地图南端,“南方那几个,恐怕等京城一破,他们必生异心。 是安抚,是震慑,还是……” 他话未说尽,眼中寒光一闪。 “南方。” 陈平分析道,“他们各怀鬼胎,难以合力。当务之急是稳住中枢,掌控京畿,整编禁军,发布安民告示。 待新朝气象初显,根基稳固,彼时再腾出手来,或抚或剿,皆有迴旋余地。怕只怕……” 他看向帐外沉沉夜色,“怕只怕城中困兽之斗,玉石俱焚,將这座百年帝都付之一炬。” 帐內一时静默。 烛火跳动,將四人的身影长长投在帐壁上。 在场几人脸上都有些难看,实在是这个烂摊子实在是太大了。 他们现在都有些感到头大,这还只是初步处理,便有了这么多的麻烦。 等后面攻下京城后,还不知道有多大的挑战等著他们。 秦昊的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难题,最终落在陈平铺开的地图上。 “诸位,问题是一步步解决的,现在我们最严重的问题便是拿下眼前这座屹立了几百年的都城。” 他抬起头,大声道:“传令各部! 破城在即,务必约束军纪,秋毫无犯! 凡扰民、劫掠者,立斩不赦! 另,命陈平即刻擬就安民告示,破城之日,遍贴全城。” “诺!” 陈平与顾之江、荀壹肃然应声。 第38章 內城叛乱 而此时的夜色中,顾青身著深色劲装,数十名亲卫的掩护下,在潜行在混乱的街巷。 宫墙高耸,往日森严的守卫因外城战事而显的稀疏许多。 顾青凭藉对皇宫地形的熟悉,选了一处年久失修的排水暗渠,硬是撬开了腐朽的铁柵。 宫內冷清清的,只有零碎的脚步声传来。 顾青的目標明確,径直往夏嫣然所在的凤仪宫而去。 凤仪宫外,竟也守著几名神色紧张的禁军。 顾青眼中寒光一闪,无声地做了个手势。 身后亲卫快速的衝上前,迅捷无声地解决了守卫,尸体被拖入丛阴影。 顾青环顾四周后,便推门而入。 寢殿內,烛火摇曳。 夏嫣然也並未睡著,她只穿著一件单薄的素色寢衣,抱著膝盖蜷缩在窗边的软榻上,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思考著什么 “嫣然!” 顾青压低声音唤道。 而床上的夏嫣然则下意识的把手伸向床板处,准备摸出什么。 但等人逐渐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才安心下来,“顾哥哥?!你怎么进来的?外面……外面……” “別怕,我来带你走!” 顾青大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触手冰凉,“这皇宫马上就要变成修罗场了,跟我离开这里!” “走?去哪?” 夏嫣然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顾青紧紧攥住,“不……我不能走!陛下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著那个昏君?” 顾青低吼,怒火与心痛交织,“他刚刚还想杀我!他把你当什么了?一个可以隨意爭夺的玩物!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不是的……顾哥哥,你不明白……” 夏嫣然泪如雨下,摇著头,“我不能丟下陛下……他是天子,是我的夫君……外面那么乱,他需要人……” “他需要的是替死鬼!” 顾青粗暴地打断她,眼中再无往日的柔情,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跟我走,我会保护你!” “我不走!” 夏嫣然突然用力挣扎起来,声音带著哭腔的尖锐,“放开我!顾青,你放开我!我不能跟你走!这是我的命!我的家在这里!” 她猛地挣脱了顾青的手,踉蹌著退到梳妆檯边,抓起一个瓷瓶护在胸前,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哀求: “求你了,顾哥哥,你走吧……別管我了……” 看著夏嫣然为了那个无能的皇帝如此抗拒自己,顾青心中最后一丝柔情彻底被冰冷的愤怒取代。 他不再犹豫,一个箭步上前,快如闪电。 “由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他並指如刀,精准地切在夏嫣然颈侧。 夏嫣然闷哼一声,眼中的抗拒瞬间化为迷茫,隨即软软地瘫倒下去。 顾青一把將她揽入怀中,脱下自己的外氅將她紧紧裹住,打横抱起。 “走!” 顾青抱著昏迷的夏嫣然,对门口警戒的亲卫低喝。 一行人借著混乱的夜色,避开主要*宫道,专挑僻静小路,竟也一路有惊无险地接近了西直门。 这是顾青计划中的生路,也是他赌李大晓能策反守门校尉的关键。 很快,他便与王崇等人会合在一起,准备离去。 就在他们即將穿过最后一道宫门,抵达西直门城墙时,异变陡生! 城墙之上,火把突然大亮!瞬间將下方照得如同白昼。 刘子然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城楼垛口之后! 他披头散髮,龙袍歪斜,脸上带著一种近乎癲狂的狞笑,双眼死死盯著城下抱著夏嫣然的顾青。 “顾青——!朕就知道! 你这乱臣贼子,果然图谋不轨!竟敢私闯宫禁,劫持朕的贵妃!” 刘子然的咆哮在夜空中迴荡,“给朕放箭!射死他!一个不留!” 隨著他歇斯底里的命令,城墙上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冰冷的箭鏃在火光下闪烁著死亡的寒光,对准了瓮城內狭小空间里的顾青一行! 更有大量禁军从两侧甬道涌出,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顾青瞳孔骤缩,心沉到了谷底。 李大晓那边……失败了! 或者,根本就未曾成功! 他立刻將怀中的夏嫣然交给身旁一名最健壮的王崇,厉声道: “护好她!” 隨即“鏘啷”一声拔出腰间的大剑! “刘子然!” 顾青仰头怒喝,声音盖过了风声和远处的廝杀,“你这昏聵无能的蠢货!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 嫣然跟著你只有死路一条! 放我们走,你或许还能多活片刻!” “放箭!放箭!” 刘子然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只是疯狂地挥舞著手臂,“杀!给朕杀了他们!” “咻咻咻——!” 弓弦震动,带著刺耳的破空声倾泻而下! “结阵!保护顾帅和夫人!” 王崇目眥欲裂,嘶吼著拔出佩刀。 亲卫营只能竖起盾牌,边战边退。 “鐺鐺鐺!” 刀光剑影与箭矢碰撞的声音密集如雨。 不断有亲卫闷哼著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石板地。 顾青挥舞著大剑,格开射向要害的箭矢,眼神冰冷如铁,死死盯著城楼上的刘子然。 “衝出去!目標城门!” 顾青怒吼。 他知道,留在这里就是活靶子,只有冲开城门才有一线生机! 亲卫爆发出最后的凶悍,在王崇的带领下,顶著箭雨,如同一把利剑一般,狠狠刺向紧闭的西直门和堵在门前的禁军! “拦住他们!不许开城门!”刘子然在城楼上跳脚大叫。 第39章 顾青的悔恨 短兵相接! 亲卫营抱著必死的决心,刀刀见血,以命换路。 禁军虽然人数眾多,但在这种狭窄空间里面对一群困兽犹斗的亡命之徒,一时竟也被冲得阵脚鬆动。 惨叫声、兵刃撞击声、怒吼声混杂在一起,將西直门城下变成了一个血腥的磨盘。 顾青和王崇衝杀在最前,短刃翻飞,每一次挥击都带走一条性命。 他的目標只有一个,城门! 他身上已添数道伤口,鲜血浸透了衣衫,但眼神依旧凶狠。 抱著夏嫣然的亲卫们紧隨其后,用身体挡住侧翼的攻击。 眼看就要衝到巨大的门栓前! “顾青!朕要你死......” 刘子然看著下方顾青离城门越来越近,彻底疯狂了。 他一把夺过身边禁卫的长弓,抽出一支箭,亲自搭弓引箭。 箭头瞄准了下方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身影! 揪~ 一声破空声传来,这道利箭竟直接射入顾青的右肩处。 方才若非王崇拼力將他往侧后方一推,这支箭此刻该已洞穿他的喉咙。 可王崇本人,却没这份侥倖。 他推出去的力道带得自己身形一滯,彻底失去了闪避的余地,整个人暴露在弓箭手的瞄准圈內。 城墙上的弓箭手没有半分迟疑,弓弦连响如急雨,密密麻麻的箭矢骤然倾泻而下,密集得让人眼晕。 不过瞬息之间,王崇已被万箭洞穿。 不~ 而借著这个空档,已成功抵达城门的顾青,正眼神绝望地看向那具射满箭矢的身影。 顾青的指节攥得发白,喉咙中像是堵著滚烫的血,那声哽咽在齿间滚了又滚,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去。 “將军!” 身侧亲卫的甲冑被刀锋劈开一道豁口,神色著急的看著顾青,“王校尉用命换的机会!不能废在这里啊!” 顾青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绝望已被狠厉碾碎。 他反手抹掉脸上的血污,大剑在掌心转了半圈,怒吼道: “开门!” 两字怒吼出来后,亲卫们立刻会意。 最前侧的亲卫们,齐刷刷的拿著兵刃砍著固定在门栓上的铁锁链。 一下、二下…… 刀刃劈在铁环上迸出火星,震得人虎口发麻。 锁链是鑌铁打制的,表面早被岁月磨得发亮,此刻却被砍出细密的白痕。 “將军!禁军从两侧攻过来了!” “先砍锁链!” 他嘶吼著拔出腰间短刀,迎上从左侧涌来的敌人。 短刀刺入对方肋骨时,他故意將其往左边拖拽,硬生生將那名禁军拽成肉盾,挡住身后刺来的三桿长枪。 而在顾青奋战之时,铁锁链突然发出 “咔” 的脆响。 砍得最狠的那名亲卫眼里迸出光,正要再加把劲,后心突然被长矛刺穿。 他闷哼著往前扑,竟借著这股力道將刀刃死死嵌进锁链缝隙里。 “断了!” 另一名亲卫嘶吼著补上,刀刃顺著那道缝隙猛劈下去。 铁锁链应声崩断的瞬间,他被斜刺里的弯刀狠狠一刀劈中,却顾不上捂伤口,反手去推门栓。 顾青一脚踹飞身前的禁军,回身帮他拽门。 而等大门口的亲卫,將门板拉开半尺,就见城外扬起的烟尘里,有熟悉的玄甲在晃动。 刚刚拉开门板的亲卫们瞧著那玄甲,人顿时呆愣住了。 不是,老天你怎么如此偏心? 而別说是此时呆愣住的亲卫营了,就连刚刚带著自己部下来到西直门城下的南雯月也是傻眼了。 说起来也是有趣。 本来今天並不是他们值班,但攻打西直门的主將是李大宝。 因为一些缘故,南雯月的前锋营便被借过来了,今天便是值班的第一天。 却没料到值班头一日,就得了这么大的功劳,真是上天有眼! 南雯月在心中狂喜,看来自己是真的要彻底转运了。 “小伢子,速去!带著几人速去李大宝主將营帐,將这边情形报告诉他! 一定要快,兄弟们的性命现在都在你手上了!” 南雯月一把拉住身旁的一位小將,在他耳边急促的说著。 那小將先是一愣,隨即神情一凛,郑重点了点头。 他立即招呼几人,打马便朝著刘將军营帐方向疾驰而去。 “兄弟们,封侯將相就在此时,我们冲啊!” 南雯月眼中闪烁著狂热的火焰,手中长刀向前猛地一挥,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铁蹄践踏著灰尘,化作一股凶猛的洪流,朝著那刚刚洞开的半尺门缝狠狠撞去! 而此时的顾青脸色有些发白,脑子里也非常的乱。 等他反应过来时候,眼前的铁骑已然衝到跟前,进行了一边倒的屠杀。 “不......!” 顾青眼神死死的看著那自己异常熟悉的盔甲,嘶吼声几乎撕裂喉咙,“住手,都给我住手啊!!!” 然而,他的吼声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根本没有丝毫的响应。 晚了! 南雯月的前锋营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瞬间撞进城门下这片狭窄血腥的死亡旋涡! 冲在最前的骑兵根本无心分辩。 在他们眼中,门內所有披著甲、手持兵刃的人,都是军功簿上的名字! 锋锐的马槊借著冲势,狠狠捅穿了一名正奋力抵挡禁军刀锋的亲卫后背! 另一名玄甲兵手中沉重的战刀带著破风声,將一名试图举起兵刃抵抗的亲卫连人带臂劈翻在地! “杀!” “杀光这些傢伙!” 前锋营兵的怒吼与亲卫营绝望的悲鸣混杂在一起。 “混帐!我们是亲卫营的!自己人!!” 一名亲卫小校目眥欲裂,试图格挡劈向同袍的刀锋,却被另一侧刺来的长矛捅穿了腰肋。 顾青眼睁睁看著一名跟隨他多年的老兵,被一名衝进来的骑兵用长槊高高挑起,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城门洞的墙壁上,鲜血和內臟喷溅得到处都是。 他感觉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王崇用命换来的生路,竟成了新的修罗场! “將军小心!” 身侧亲卫猛地將顾青撞开,一柄禁军的长枪擦著顾青的肋下刺过,狠狠扎进了那名亲卫的胸膛。 混乱!彻底的混乱...... 第40章 让人意料之外的破城 城门洞这方寸之地,瞬间变成了最残酷的绞肉机。 禁军、前锋营、顾青的亲卫营,三方人马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疯狂地绞杀在一起。 兵刃在昏暗的光线下疯狂碰撞,迸射出刺目的火星。 鲜血如同廉价的染料,泼洒在冰冷的青石地面、斑驳的城墙、以及每一个活人或死人的身上。 惨叫声此起彼伏,分不清是来自敌人还是自己人。 “这,陛下,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城墙上的李大晓瞧著下面那如同地狱的场景,颤颤巍巍的看著的这道明黄色身影。 “帮忙?” 刘子然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有些不屑的看了李大晓一眼。 “你不觉得下面的场景很美吗?如此美的场景你竟然想著去破坏,你是不是有反心啊?” 刘子然一把抽出他腰侧的剑柄,用剑尖直指他的喉咙处。 不是,这傢伙有毛病吧? 此时的李大晓无比后悔,他是真的不该为了荣华富贵背叛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你瞧瞧,这傢伙哪是个正常人啊! 虽然说以前,能力是不在咋地,还蠢。 现在直接疯了啊! “陛、陛下,我是忠心於您的啊! 您看,这消息还是我告诉您的,这就是我忠心的明证啊!” 李大晓颤颤巍巍地看著刘子然,心中早已后悔不已。 本以为朝廷还有半壁江山,无论如何自己总能安稳活命,这才不顾一切地將这消息告诉了刘子然。 但万万没料到,眼前这人竟已疯魔,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忠诚?” 不知怎的,刘子然嗤笑一声,眼中竟淌下泪来,“忠诚?你这种东西,也配有忠诚?” 这话一出,瞬间刺得李大晓浑身一激灵。 他眼珠飞快转动,拼命搜寻著任何能摆脱眼前这疯子的机会。 就在李大晓心一横,盘算著唯有制住这『疯子』方能脱身时, 刘子然却忽然语气转柔,连那抵著他咽喉的剑尖也缓缓移开了。 “你很好...非常好......” “多、多谢陛......” 李大晓那带著劫后余生颤音的谢恩还未说完。 寒光乍现! 刘子然反手一挥,剑刃快速掠过李大晓的脖颈。 大片温热的鲜血猛地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李大晓的视野。 他整个人眼神中充满著不可思议的神色,脸上还是刚刚那副鬆了口气的模样。 周围的禁军见状,都下意识的朝后面后退了几步,都不想成为下一个『李大晓』。 “你们怕了?” 这下意识的举动,似乎惊到了这位敏感的『天子』。 “属下不敢!” 瞬间,城墙上的士卒哗啦啦的跪倒大片,头颅死死的抵在粗糙的砖块上。 这顺从的模样,让刘子然感到一丝无趣。 “起来吧,等这些傢伙出来后,给我狠狠的,往死里射!” 刘子然的声音带著一种残忍的兴奋。 他隨手將染血的剑在李大晓倒下的尸身上蹭了蹭,目光重新投向城下那沸腾的“绞肉机”,嘴角勾起一丝快意。 城门下。 此时的三方人马早已杀红了眼。 城门洞內空间狭窄,人挤人,马挨马,刀枪无眼。 每位士兵都在不顾一切的杀戮著眼前阻挡自己面前的敌人。 而衝锋在前的南雯月此时心中已然是掀起轩然大波。 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死去』的顾青。 瞳孔骤缩,他死死盯住那个身影,一股寒意顺著脊背瞬间爬升,隨即被翻涌的杀意取代。 短暂的僵滯之后,一个决然的念头在他心底瞬间涌上心头:“一定要在此处了结他!就在此刻!!” “诸位,隨我衝锋!” 隨后挥舞著手中长刀不顾一切的朝著顾青的方向而去。 而在顾青身侧的亲卫们压力顿然加大,虽然说刚刚是混战,但是並没有人特意的针对他们。 他们只要小心一点,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而现在,最强大的一方不顾伤亡的杀向他们,这让他们顿感压力山大。 “该死,冲我来的吗?” 瞧著往这边衝杀的前锋营,顾青瞬间明白了什么。 “该死,冲我来的吗?” 压力瞬间如山崩海啸般压来! 南雯月的前锋营精锐,不顾两侧禁军的砍杀,甚至不惜以伤换位,目標明確地撕开混乱的战场,直扑顾青所在的核心! 他们瞬间在亲卫营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上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护住顾帅!!” 顾青身边亲卫皆是嘶吼著,尝试用身体组成最后的人墙。 一名亲卫刚刚架开劈向顾青的长刀,肋下便被斜刺里突进的长枪捅了个对穿! 他狂吼一声,竟不退反进,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抱住那杆长枪,为同伴爭取剎那的间隙! 顾青的心在滴血! 这些都是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是他仅存的力量,现在就这般浪费在这了。 “陛下,我们是否该出手了? 若再放任下去,待到城外反贼大军赶到,西直门恐將失守...届时怕是整个京城都...” 城墙之上,几位將军面色焦灼,目光紧紧锁在那道明黄色身影上。 前面还好,你说你看看,也就看看的,他们自信能隨时关闭城门。 但tm,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不下令。 你是真的不怕京城被攻破之后,你这个皇帝会有什么下场啊? 但是,刘子然方才的凶残犹在眼前,令他们心有余悸。 对这个陷入疯魔的帝王,终究是不敢打扰这个傢伙的。 “出手?” 刘子然下意识的把目光看向说这话的將军身上,眼神上出现了一丝狠辣。 刚想握紧剑柄朝那將军走去,但瞧著周围士卒那怪异的眼神后,他只能压下心中的不满。 就在此刻—— 轰隆隆隆! 远方骤然爆发出撼天动地的巨响, 这突如其来的的声音瞬间攫住了城头所有人,驱散了他们脑中一切杂念。 滔天的、翻滚的、如同沙暴般的烟尘巨浪,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来! 在那遮天蔽日的尘土后,隱约可见无数攒动的人影、如林的矛戟寒光、以及狂风中猎猎作响的无数旌旗! 一股冰冷的、名为绝望的寒意,瞬间爬上每个人的脊背! “来、来了......” 第41章 內部矛盾初现 “来、来了......” 城墙上的眾人看著城外那遮天蔽日的大军,士卒们纷纷露出恐惧的神情。 眾人纷纷將目光投向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期盼著皇帝陛下能够带领他们脱离这种险境 然而此刻的皇帝,却仿佛痴傻了一般,只是呆望著城外万马奔腾的烟尘。 “陛、陛下,要不……咱先行撤一步?” 领头的太监夏德全似乎深諳这位主子的脾性,压低了声音建议。 “对、对对!撤……这就走!快把武德侯那老匹夫叫来! 他不是最爱守城吗? 让他来守!” 皇帝如梦初醒般急声道。 话音落下,夏德全便半扶半架地攥紧了皇帝的胳膊。 在几名小太监和皇宫禁卫的簇拥下,几人竟在眾目睽睽之中,仓皇离去。 直至那抹明黄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才有一名新入伍的士卒忍不住低声嘟囔: “弟兄们在这拼死拼活……就为了保护这种人?值么?” 这话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堵在了在场每一个士卒的心口。 倘若秦昊此时在此,系统提示音肯定是滴滴滴个不停。 军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著。 “诸位!” 方才諫言的將军眼见那抹明黄消失,突然爆出一声怒吼,“拿起弓箭与刀!为身后家园,为了明日荣光——放箭!!!” 这声怒吼,倒是激起几分涟漪。 城头守卒们勉强架起弓弩,装模作样地开始反击。 然而但凡有些行伍经验的人都心知肚明。 这般摇摇欲坠的军心,稍遇颓势,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不同於城墙上的眾士卒的惶恐,城门口底下前锋营此时自然是欣喜若狂的。 只要咬牙撑下去,待到援军抵达,在场所有人必得厚赏! “诸位!封侯拜相,只在今日一举,给我顶住!” 南雯月嘶声怒吼著,剎那间,只感觉肩头压力骤然倍增。 战局诡譎,三方混战竟不知不觉演变成了二打一的局面,迫使他不得不放弃原定计划。 斩杀顾青,已非当务之急。 在他眼中,顾青这个旧帅,其分量远不及眼前这座象徵至高权力的京城。 只要拿下京城……秦昊他不行那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勾当…… 顾青???那是谁???我们三十万秦家军认识你吗? “弟兄们!滔天功勋唾手可得,隨我冲!” 身披明光鎧的李大宝,眼中的野心开始燃烧起来。 只见西直门那厚重的城门,此刻竟洞然大开著! 数千双方士兵在狭窄的门洞內挤作一团,血肉横飞,刀光剑影,疯狂地爭夺著这通往帝都心臟的生死命门! 嘶吼声、兵刃碰撞声、濒死惨叫声混杂成一片。 他万万没有料到,原本仅是作为牵制、吸引火力的佯攻之地西直门。 竟能被己方不知哪支悍勇的队伍意外给攻破了! 巨大的惊喜瞬间转化为狂热的贪婪。 只要夺下此门,牢牢扼住这咽喉要道,这座屹立百年的煌煌帝都,便已大半落入掌中! “该死,给我射!” 隨著一声怒吼,城墙之上瞬间开始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令人心生恐惧。 扑哧、扑哧! 不断前行的军队中,不断的有人倒下。 但没有人迟疑,没有人心生疑惑,有的只有无尽的衝锋、再衝锋! 而隨著这道洪流直衝城门底下,那位忠诚於大乾的將领,眼神露出迷茫之色。 接著,他纵身一跃,从城头坠下,转瞬便被奔腾而过的铁蹄,践踏成泥。 而此时城门口的士卒,面对这嚇人的场景,顿时嚇得魂不守舍,顾不上其他,纷纷朝著后方涌去。 密密麻麻的溃兵不断地朝后方涌去,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士卒见城下溃兵不断奔逃, 这种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在城墙上炸开! 许多人下意识就想丟下武器,向后方退去。 皇帝跑了,將军死了,城门破了。 这城还怎么守??? “不许退!!” 一位校尉鬚髮皆张,目眥欲裂,一刀劈在垛口上: “慌什么? 他们离西直门还有段距离! 弓弩手,射!射死他们! 礌石滚木、金汁火油,快!给我往下砸! 把衝进来的杂碎全给我烧死、砸死在城墙下!” 不管这傢伙怎么喊叫,在没有监卫队的情况下,这些士卒丟下武器,便撒丫子朝著城內跑去。 生怕晚了一点,后方的大军便开始把他们当成敌军砍了一般。 “江成伯,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而剩下没有跑路的士卒,纷纷把目光看向一位脸色惨白的青年。 “投……投降?” 青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带著颤抖。 他猛地吸了口气,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诸位!难道你们没看清那檄文写的什么吗? 他们承诺了,只要放下武器,便可活命!” 不知为何,江成伯越说越激动,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最后竟嘶声叫嚷起来: “现在降了是晚了些,可总比白白送死强!锦上添也好过粉身碎骨啊!” “就刘子然那个废物!凭什么让我们替他垫棺材底?!” 他环视著周围一张张惶恐的脸,声音带著蛊惑: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诸位! 想想你们自己!想想家里的爹娘妻儿!降了才有活路!!” 隨著这话一出,哗啦啦的一大片士卒放下手中的武器。 屁股撅起,头颅死死的扣在有些血腥的地面上。 而江成伯程墨见状下意识的鬆了口气,招呼几位亲卫,来到上城墙楼梯口。 扑哧一声便跪倒在地,双手並举,等待著城外大军到来。 而成功抵达城墙口的李大宝,此时脸色异常的精彩。 本以为会经歷一场苦战,但除了刚开始的第一波射箭外。 后面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这让他怎么给自己邀功都不知道怎么想。 “將军!” 南雯月抢步上前,声音有些微微发颤,“请速派精锐抢占城楼,构筑防御!迟恐生变啊!” 他是真怕这到手的泼天功劳长了翅膀飞走。 更怕这豁出性命才夺下的城门,转眼又被敌人夺了回去! “哦?” 李大宝斜睨著这个刚刚提拔起来的小將,竟敢用这般指手画脚的口吻对自己说话?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心头。 本就因不战而胜的事情憋著不爽,此刻更是烦躁。 但想到这破城首功確係此人所部撞开,他强压著火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 “呵,南校尉倒是……忧患意识甚强啊?” 李大宝的声音拖得长长的,语气有些不爽。 他挥了挥手,打断了南雯月还想爭辩的话,说道:“李达,快,速速把城墙拿下,隨后便按照这位南校尉说的构建防御工事!” “遵命,將军!” 李大宝身侧的將领闻声便迅速行动起来,丝毫没顾及南雯月的顏面。 “將军,这……” 刚回到南雯月身边的小伢子望著远去的李大宝一行人,神色复杂地望向他。 南雯月见状,也只能在心中暗自思忖:算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守住西直门,其他的,暂且不论。 第42章 大乾的落寞 “报 !!!” 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连人带马踉蹌著冲向皇宫。 马蹄声在整条街道上迴荡,声音因极度紧张而断断续续的。 “西、西直门…… 西直门被叛军攻破了!叛军正涌入外城!” 这声大声的呼喊,在寂静的夜晚中骤然响起。 睡梦中的人的人瞬间醒了过来。 一些老者甚至直接气血攻心,竟直接一口气没上来,刚从梦中惊醒便魂归地府。 “什么?!” “西直门……破了?!” “天亡我大乾!完了……全完了啊!” 恐慌如同瘟疫,在黑暗的街巷间疯狂蔓延。 ...... 此时的京城伴隨著破城的声音,城內诸人都开始彻底的被惊醒起来。 此时的城內,不管是什么权贵,还是平民。 此时心中有的只是无尽的震撼,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才短短几天,修建了数百年的京城竟然就这样破了。 別说別人了,就连此时的武德侯府中的武德侯,此时的眼神瞪的老大,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是真的想不通,明明几个时辰前,一切都好好的,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呢? “你……所言……可是真的?!” 武德侯刘奉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一把揪住前来报信的禁军副將衣襟。 那双曾经在千军万马前也未曾颤抖的手,此刻却青筋暴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侯……侯爷!属下万万不敢欺瞒!” 副將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著哭腔,“消息……千真万確!西直门……已破! 叛军前锋正涌入外城! 城里……城里早已乱成一锅粥! 侯爷,趁贼军还没合围,我们……我们是否要……” “撤?” 刘奉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瞬间低沉下去,语气中带著无尽的疲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还能撤到哪里去?” 他猛地鬆开副將,踉蹌后退一步,目光死死的看向对方那双躲闪的眼睛,“说!刘子然呢? 此次破城如此蹊蹺迅速,是否……是否与那昏君有关?!” 这话一出,禁军副將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暴怒中的武德侯。 武德侯何等人物,征战一生,阅人无数,见状,心中最后一丝侥倖也彻底粉碎。 明白了……全明白了!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我……我刘奉……愧对列祖列宗!愧对这大乾……万里……河山啊——!” 悲愤绝望的怒吼戛然而止! 这位一生戎马、为大乾立下赫赫战功的老侯爷,猛地喷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紧接著,他那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向后轰然倒去! “父亲……!!!” “侯爷!!!快来人啊!!!” 悽厉的哭喊声瞬间撕碎了侯府的寧静,僕役亲眷乱作一团,扑向那倒下的身影。 一代名將,竟在国破家亡的噩耗的前夕,悲愤气绝! ...... 与外界的慌乱、侯府的悲惨欲绝截然不同,此刻的皇宫深处,瀰漫著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死寂。 刘子然在一眾心腹太监和少数亲卫的簇拥下,如同惊弓之鸟般仓皇逃入。 他身上的明黄龙袍沾染著尘土和不知是谁的血跡。 整个人散发著一种神经质的亢奋和濒临崩溃的癲狂。 “关宫门!给朕把宫门都锁死!用巨木顶住!” 他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迴荡,带著破音的颤抖,“快!召集所有还能用的禁军!不……所有人! 所有能拿得动刀剑的太监、宫女,都给朕集中到前殿广场!” 他像只没头苍蝇般在殿內焦躁地踱步,眼神空洞却又时不时迸射出骇人的凶光。 “议事?议什么事?朕是天子!朕要守在这紫禁城里!朕要与社稷共存亡!” 他猛地停下脚步,神经质地抓住身边夏德全的肩膀,“你!夏德全!你说!朕是不是真龙天子?是不是? 那些逆贼……那些乱臣贼子……他们攻不进来的,对不对?对不对?!” 老太监夏德全被他抓得生疼,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痛苦。 只能强忍著恐惧,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发颤: “陛……陛下息怒!陛下当然是真龙天子,自有……自有上天庇佑!贼寇……贼寇定然……” “哈哈哈!对!朕是真龙!朕有天命!” 刘子然猛地推开他,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声在殿宇樑柱间碰撞,显得格外刺耳和淒凉: “顾青!秦昊!夏嫣然! 还有……还有那些叛徒!你们都给朕等著! 等朕的天兵一到,定將尔等……碎尸万段!诛……诛灭九族!!” 他的狂笑渐渐变成了呜咽,身体顺著冰冷的盘龙柱缓缓滑坐在地,蜷缩成一团,嘴里依旧神经质地念念有词。 而在刘子然发疯的时候,內宫內的林晚此时也是满脸的崩溃。 “才……才几日?” 她失神地喃喃,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这……这座天下第一都城……竟……竟就这样破了?!” 一股混杂著荒谬与暴怒的情绪地窜上心头,怒吼道: “外面那些傢伙,全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狂怒的一会后,她很快的变稳定了下来,喃喃自语著: “不行,我要自救......” 第43章 天命之人? “將军,大喜啊!” 原本寂静无声的营帐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喊打破,营帐內的几人纷纷抬起头,一时间相顾无言。 很快,秦宇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在秦昊耳边低声稟报。 秦昊猛地站了起来,异常兴奋地看著秦宇。 “什么?消息可是真的?” 秦宇脸上也满是笑意,“是的將军,消息属实。属下大胆请命,由我为先锋,先率领三百轻骑直衝西直门!” 秦昊点头,神色严肃地看著自己的族弟:“校尉秦宇何在?” 秦宇不敢大意,单膝跪倒在地:“末將在!” “命你率领三百轻骑为先锋,速去探查军情虚实!” “末將遵命!”秦宇朗声应道。 等秦宇大步离开营帐后,其他三人这才看向秦昊。 望著那求知的眼神,秦昊倒是开了个玩笑。 “诸位可以猜猜发生了何事,我想这事大家一定也是料想不到的!” 三人对视一眼,齐声喝道:“属下不知!!” “你们啊!” 秦昊面对三人的这副模样,有些感到好笑,隨即便把刚刚的情报说了出来。 “这......” 最年轻的顾之江率先从座位上离席,眼神中充满著不可思议。 其他两人虽然没有顾之江那般夸张,但也是满脸震撼。 京城,就这般打下来了??? 愣了一阵后,三人齐声高呼:“將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我们应该立马抽调中军,以防止错失良机啊!” 秦昊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朗声喝道:“秦煒何在?” “末將在!” 话音未落,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已大步从营帐外走入。他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肃立待命。 秦昊目光如炬,沉声下令:“传我军令!即刻抽调亲卫营、黑翼营、黑骑营,共计四万士卒,半个小时后於校场集合!能否办到?” “末將领命!” 秦煒声若洪钟,斩钉截铁地应道。 “去吧!” 待秦煒离开后,秦昊神色肃然,目光扫过帐中三人。 三人当即抱拳躬身,静候军令。 “陈平军师,” 秦昊的目光首先落在那面容阴鷙的军师身上,“稍后隨我一同入城。” 陈平微微頷首,以示领命。 隨即,秦昊视线转向余下二人,尤其在望向顾之江时,语气格外温和:“二位,全军上下,便託付给两位了!” 顾之江与荀壹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离座,行至帐中,齐声道:“属下领命!” 秦昊点头,隨即大步走出营帐。 而陈平自然是迈步跟上。 “世事无常啊!” 荀壹望著二人离去的背影,慨然长嘆起来,“方才还在忧心粮草不济,谋划持久之战,转眼间,竟闻城门已破...真乃白云苍狗,瞬息万变啊!” 顾之江神色如常,倒无荀壹这般多愁善感。 不过他也理解,如荀壹这般歷尽沧桑之人,迟暮之年,总是喜欢怀念过往的。 营外高台之上,秦昊浑然不知帐內二人的感慨。 他此刻已率亲卫营登临校场点將台。 俯瞰下方,整个中军大营仿佛一头从沉睡中惊醒的巨兽一般,彻底的沸腾著,各种嘈杂声不断在营帐內响起。 “平生首次见到如此场景,难怪会有人喜欢。” 秦昊目光灼灼,扫视著下方集结的洪流,“不曾想,这京城...今夜便要破了!” 陈平立於身侧,尚未回答,便听秦昊朗声大笑一声,豪气道: “陈军师,此乃天命在我啊! 连天道都站在我们这边!今夜必生擒刘子然,铁蹄踏破帝京城!” 陈平默然。 他回望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心中也不禁感嘆。 此子,竟身负天命,连上苍都垂青於他。 难道这是连上天都想灭亡大乾? 在这隨意的对话中,校场之上,四万士卒已然快速的列阵完毕。 黑翼营的玄甲在暮色里泛著冷光,黑骑营的战马打著响鼻却纹丝不动,亲卫营的盔甲映著將旗上的 “秦” 字,猎猎作响。 秦昊踏著甲叶走上点將台,目光扫过阵列时。 四万道目光齐刷刷抬起,竟比暮色里的寒星更亮。 “將士们!” 他拔出腰间长剑,剑身在月光的点缀下异常的耀眼:“几年前,我们在雁门关啃冻饼子时,谁想过今日能踏帝京?” “刘子然身居帝位,苛捐重税,百姓易子而食!” 秦昊的声音陡然拔高,剑指东南方向的皇城,“今日!我们不是来抢掠的,是来救这满城百姓!是来还天下一个清明!” “杀!杀!杀!” 吶喊声撞得校场边的旗帜猎猎作响,连远处的营帐都似被这声浪掀得摇晃著。 秦昊收剑入鞘,翻身上马。 亲卫营的数百骑立刻护在两侧,陈平也已然骑在一匹温驯的马匹上,紧隨其后。 “出发!” 隨著秦昊一声令下,四万大军如黑色洪流,朝著京城西直门涌去。 西直门下,秦宇正勒马等候著。 李大宝的士卒已然彻底的控制了城门,城楼上的守军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听说,你是什么江成伯?母亲还是宗室公主?” 李大宝一边拍著眼前青年的小脸,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是、是、是…… 我就是江成伯,一个小小的伯爷。 哪像將军您,凭自己的功劳,將来至少也是个国公。 我就是个靠著家里人的废物,哪能和您比啊?” 程墨堆著諂媚的笑,丝毫没有权贵该有的傲然。 这马屁拍得正好,让李大宝浑身舒坦。 换作平常,他见了这种权贵,向来毕恭毕敬。 生怕哪点做得不好得罪了人,哪像现在? 如今地位却掉了个个儿,这让他心里涌起一阵剧烈的满足感。 “你这小子,不错。等日后我家秦帅推翻了那昏君,你就跟著我混,我保你全家无事。” 这话一出,程墨顿时大喜,好话跟不要钱似的,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对他们这些前朝权贵来说,首要便是保住性命,其次才是自家的荣华富贵。 如今有反贼阵营的將军说要保他全家,自然要拼命抱住这位將军的大腿。 第44章 帝京风起 “这,將军,我们是否......” 角落处的小伢子,看著不远处的那道被眾人包围的身影,趴在南雯月耳边小声说道。 南雯月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好了,你少说点。我们也只是临时借用到李將军麾下,他如何行事,与我们无关。” “快!快动起来!秦帅亲率四万大军已至!所有人速速就位!” 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城门,马上骑士疾声高呼,声音在夜空中迴荡。 而很快,本已平静的西直门开始沸腾起来。 “小子,走,我带你去见见我家秦帅!” 李大宝咧嘴一笑,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拎起程墨的后颈,如同拎起一只小鸡崽,“带你去见见我家秦帅!” 说罢,他不由分说,拽著程墨便大步流星地向城门处迎去。 大军行至距西直门尚有数百米处,倏然勒韁驻马,不再前进。 秦昊凝目望去,只见城门洞开,城墙之下,一支数百人的队伍肃然侍立在一侧,一面醒目的“秦”字大纛猎猎招展。 “李奎!” 秦昊沉声喝道,“率你本部兵马,先行探路!” 其侧一名將领闻令,当即拨转马头,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本部军阵。 旋即,他所率领的部曲便化作一道铁流,率先向西直门驰去。 待其安然入城,確认安全无误后。 秦昊这才挥手,亲率大军朝著那城门大开的西直门门口进发。 见秦昊到来,秦宇翻身下马:“將军,城门已控!城內守军大多溃散,只有皇城方向还有旌旗动静。” 秦昊頷首,看向身旁的陈平:“军师怎么看?” 陈平望著不远处的京城,淡淡开口道:“刘子然必在皇城。可先遣人安抚百姓与城內权贵,再以雷霆之势围皇城,断他退路。” “准。” 秦昊对秦宇道,“等入城后,你带三千轻骑沿街巡逻,传我令:敢擅动百姓一物者,斩!” “末將遵命!” 隨后便缓缓打马进入这京城。 而此时的西直门,加上自己带来的四万大军,已然匯集了近七万士卒。 隨著秦昊的战马蹄踏过西直门那巨大的门洞,一股混杂著烟火、和尸体的腐朽味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朗。 纵然已是深夜,借著稀疏的灯火和皎洁的月光,帝京外城的轮廓在秦昊眼前徐徐展开。 宽阔得能容的十马並驰的街道向远方延伸,两旁鳞次櫛比的屋宇楼阁,在夜色中勾勒出比边塞城池宏伟十倍、百倍的阴影。 远处隱约可见更巍峨的轮廓,那便是內城的城墙,拱卫著这个帝国的心臟。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感涌上心头。 这就是帝京! 这就是无数野心家梦寐以求、无数將士浴血拼杀想要踏足的地方! 这就是大乾王朝两百余年繁华与权力的中心! 它庞大、厚重、繁华,却也透著一股难以言说的暮气与沉重。 “真是……繁华啊……” 秦昊低声喃喃,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这还仅仅是外城,是帝京的“边缘”。 他曾无数次在舆图上勾勒,无数次的在自己的幻想中出现。 “秦帅!” 李大宝的大嗓门打破了秦昊的片刻出神。 他押著脸色惨白的程墨,挤开亲卫,来到秦昊马前。 “嗯?” 秦昊收回投向远方內城轮廓的目光,落在李大宝身边那个狼狈不堪的青年身上。 对方眼神躲闪,嘴唇哆嗦,哪还有半分权贵子弟的矜持。 “嘿嘿,秦帅,” 李大宝一脸邀功的得意,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程墨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这傢伙是个宝贝! 他爹是江成侯程瑞,老娘是清河长公主! 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顶级紈絝! 骨头软得很,刚才还哭著喊著要投效咱呢!”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著市侩的精明,“秦帅您想啊,拿他当个样子,给城里那些还在观望、嚇得尿裤子的勛贵们看看,投降不光能活命,说不定还能有点甜头? 保管他们投降得比兔子还快!省了咱多少刀兵?” 秦昊的目光在程墨那张写满諂媚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李大宝那副“快夸我聪明”的表情,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了一下。 “你这傢伙……” 他淡淡说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是讚许还是无奈。 既没有肯定李大宝这近乎绑票献俘的行为,也没有否定其利用价值。 他勒了勒韁绳,目光重新投向帝京深处,缓缓道: “入城。” 陈平策马跟在秦昊身侧半步之后,阴鷙的目光同样扫视著这座沉睡的巨城,眼神深处,是数不尽的算计。 李大宝得了“入城”的指令,权当是默许,咧嘴一笑,用力拽了拽程墨: “听见没?跟上!你小子造化来了!” 程墨被拽得踉蹌,脸上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忙不迭地小跑著跟上秦昊的马蹄。 “南雯月,你很不错。 听说你第一时间察觉这边异动,便毫不犹豫率领麾下士卒发动进攻,记你一大功!” 身处边缘的南雯月脸上露出激动神色,快步来至秦昊跟前,大声道: “谢秦帅!” 秦昊点头,隨即看向身侧的將领:“李大宝、程墨,命你二人带五千人去招降东直门等其余八门守军,可有问题?” 李大宝闻言立马大喜,一把拉著还在痴傻状態的程墨,大声回应: “属下必將完成任务!” 秦昊点头,又看向一旁的秦宇、秦瑋:“你二人率领三千轻骑沿街巡逻,切记,不得行屠戮之举!” 最后看向南雯月与李奎:“你二人领两万人坚守此处,等候大军到来!”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透著几分狂热。 独领大军啊! 虽说只是领两万大军驻守此处,却也能积累统帅大军的经验。 “属下必將完成任务,愿领军令状!” 秦昊点头,隨即看向剩下的诸將:“诸位,隨我攻入皇宫,清君侧!” “是!” 诸將齐声大喝,脸上都露出一丝狂热的表情。 皇宫啊!!! 这对於他们这些造反的人来讲,一旦攻入皇宫,这天下,便是易主了! 第45章 『忠义』二字 “芍药,你说......” 林晚眼中闪烁著异样的光芒,“要是咱们把刘子然那个混蛋逮住,献给外面的反贼,是不是也能……混个侯爵噹噹? 再不济,我们也能凭此活著离开这个吃人的宫殿?” 长春宫內,这位明媚大气的贵妃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一脸兴奋地望向自己的贴身婢女。 “什么??” 芍药惊得几乎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献……献俘?娘娘,您是说……把陛下……献出去?” 看著眼前的主子,芍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天灵盖。 娘娘这是彻底疯魔了不成?! 您可是陛下的贵妃啊! 怎么能……怎么能干出“献俘”这种事? 您就真不怕后世史书用最恶毒的话把你钉在耻辱柱上??? “怕?有什么好怕的!” 林晚翻了个白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都到这份上了,不干点什么,咱们就只能困死在这活棺材里!或者等著给刘子然那个窝囊废陪葬!” 她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地盯著芍药:“怎么,你甘愿在那冷宫里熬到白头,任谁都能踩上一脚? 还是说……你对刘子然那混蛋死心塌地,情愿陪他一起下黄泉?” “不、不!娘娘,奴婢不是……” 芍药被林晚眼中越来越盛的疯狂光芒嚇得连连后退,声音都开始发颤起来。 “別怕,芍药。” 林晚的语气忽然放柔,带著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伸手轻轻抚上婢女有些冰凉的脸颊: “都到这步田地了,退就是死路一条。 咱们得为自己活一回,自私一回! 管他世人如何唾骂,只要咱们能活下去,活得舒坦,比什么都强!” 她喃喃自语著,指尖的温热仿佛带著某种奇异的力量。 芍药僵硬的身体在林晚的安抚下渐渐安定下来。 心头的恐惧被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茫然取代,而林晚描绘的那一丝“活路”前景,悄然在她心底勾起了对日后生活的微弱嚮往。 待见到芍药神色彻底的稳定下来后, 林晚转身走向一处衣柜。 她利落地打开柜门,从隱秘的凹槽中取出一个玉佩和一封书信,塞进芍药手中: “快去! 把所有我林家安排进来的人悄悄聚集起来,然后和晓梅一起,带上几个可靠的护卫,拿著这个玉佩和这封信去找林大有副统领! 他看完信,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芍药低头看著手中的玉佩和书信,再回想起林晚方才那蛊惑的话语,眼神一凝,用力攥紧了信物。 她对著林晚深深行了一礼,再无犹豫,转身朝殿外走去。 “……但愿天佑吧……” 殿门在芍药身后合拢的瞬间,林晚强撑的气势骤然消散。 她只觉双腿一软,整个人没了力气一般,顺著冰冷的衣柜滑坐在地板上。 方才面对芍药时的坚定与疯狂,此刻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后怕。 指尖的冰凉触感让她微微颤抖。 这般大逆不道、抄家灭族的险棋。 任谁,又怎能不怕? 而皇宫外头的街道上,时不时的响起马蹄声,这也让城內的百姓彻底的相信了破城的事实。 秦昊率领近三万精锐,如同一柄淬火的利剑,直刺帝国的心臟。 皇城大乾宫!!! 大军前行在宽阔的御道上,脚步声、马蹄声、甲叶碰撞声匯聚成沉闷的声响,碾过这座死寂的都城。 沿途紧闭的门窗缝隙里,无数双惊恐的眼睛窥视著这支席捲而来的黑色洪流。 越靠近皇城,那股无形的威压感便越重。 高达十数丈的朱红宫墙在夜色中蜿蜒,城楼上影影绰绰,依稀可见残存的龙旗和紧张的禁军身影。 秦昊勒马,停在了距离宫门约三百步的距离。 这里是强弩的射程边缘。 他身后的军队隨著秦昊的喊话,各营各部曲快速的行动起来,瞬间由行军队列变换成严整的进攻阵型。 “报!!!” 一骑斥候飞驰而来,“將军!宫门紧闭,城楼上约有千余守军,多为禁卫残部及临时徵召的宦官杂役。士气……似乎极低!” 秦昊微微頷首,目光扫过这座象徵至高权力的宫墙。 “陈军师?” 秦昊声音低沉。 陈平策马上前半步,阴鷙的目光同样锁定了皇城: “將军,困兽犹斗,穷寇莫追。 刘子然已成是瓮中之鱉。 强攻虽能破门,但难免会折损士卒,且易激起守军死志,玉石俱焚。 不若……” 他顿了顿,“围三闕一,攻心为上。一面以重兵施压,展示我军雷霆之威。 一面遣人喊话,许以投降活命和封侯將相之诺言!” 秦昊眼中精光一闪。他明白陈平的意思。 强攻只是最后手段。 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拿下皇城。 不仅能减少损失,更能彰显“仁义”之师形象,为后续收拢人心、稳定局势奠定基础。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们有信心,如果强攻的话,不出一个时辰,这座皇宫便可拿下。 “好!” 秦昊当机立断,声音传遍三军,“传令!黑翼营、黑骑营,列阵待命,弓弩预备!亲卫营,选嗓门洪亮者百人,上前喊话!” “得令!” 军令如山,迅速传递下去。 大军阵型再变,压迫感倍增。 百名亲卫策马奔至阵前,深吸一口气,在军官的指挥下,齐声高喊,直衝宫墙: “大乾將士听著!昏君刘子然,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今我义师,顺天应人,兵临城下! 秦帅有令:弃暗投明,开城献降者,免死!保全富贵! 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尔等家中亦有父母妻儿,莫要为昏君殉葬! 开城门者,重重有赏!” 果然,此话一出,宫墙上的禁卫军明显慌乱起来。 甚至能听到墙內传来禁军意图譁变却被迅速镇压的动静! “统领……” 宫墙之上,一名禁军校尉凑近统领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值此倾覆之时,我等……当真要为宫中那位……陪葬么?” 禁军统领的目光缓缓扫过城下黑压压的叛军,扫过身边一张张写满恐惧与彷徨的脸,最终,缓缓闔上了双眼。 他嘴中只能化作一声哀嘆声: “先帝……待我恩重如山。 这忠义二字,岂能……因势利而背弃?” 第46章 脱困的林晚!!! “所有人,给我握紧手中兵刃!都看见下面的敌人了吗? 攻击他们!给我狠狠射杀!” 禁军统领神色疯狂地怒吼道。 这话一出, 他的亲信们纷纷握紧手中的弓箭,打算给下面的人点顏色看看。 而其他禁卫面对统领的疯狂行动,倒是没有人挑战这位统领了禁军接近十余年的威严。 一时间,哗啦啦的声音不断响起,两方之间的『议和』,似乎从刚开始便已然结束。 “秦帅,这伙残兵,竟敢如此囂张? 请秦帅下令,给末將半个时辰,必然拿下此城墙!” 一位身形高大的將领,骑马来到秦昊身边,请命道。 秦昊犹豫了一阵。 他现在其实並不是很想用武力的形式拿下面前的皇宫。 大乾王朝积弊如山,烂摊子实在太多。 他实在不愿將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日后与前朝旧臣无休止的扯皮之上。 大乾王朝接近两百年的歷史,无论出於自身利益,还是那些思想陈腐的守旧派,都必然会为这具腐朽的躯壳冠以美好的回忆。 他的想法是,先是刘子然主动退位让贤。 然后从宗室或者先帝残存的幼小儿童扶持上位,自己在后方挟天子以令诸侯。 现在的大乾局势还是太乱了,等彻底的平定北方后,那自然是他秦昊登基之时。 “秦帅,时间可不等人啊!” 眼前,秦昊陷入纠结当中,马仁贵有些著急的看著面前的大帅。 “这,军师......” 这话还未出口,宫墙处的大门便轰然大开! 须臾间,数道身影自门內缓缓走出。 与此同时,宫墙之上的禁军士卒齐刷刷丟下手中兵刃,在將官带领下,默然步下宫墙。 墙下的秦昊目睹此景,一时愕然。 方才不是还万箭齐发,一副死战之势? 怎的我这边这边刚要接战,你那边竟直接……降了? 待门口眾人渐行渐近,其面容终於清晰。 为首者,赫然是大乾皇帝刘子然! 然而此刻的九五之尊,已然的狼狈不堪。脸上血渍斑斑,被两名甲士反剪双臂押著前行。 他步履踉蹌,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著身旁一位劲装女子。 一名甲士捏住刘子然的下巴,迫他转向城外方向。 刘子然满面怒容,对著那女子嘶吼: “毒妇!朕待你不薄,你竟敢……” 话音未落,林晚手中刀柄已重重敲在他后颈。 刘子然闷哼一声,声音戛然而止。 林晚抬眼,目光穿透数百米的距离,投向秦昊所在之处。 虽看不清对方面容,那道目光却似能刺透骨髓。 她深吸一口气,將刘子然向前猛推半步,朗声清喝: “秦將军!大乾昏君刘子然在此!长春宫林晚,献俘请降!” “长春宫?” 秦昊眉头紧锁,疑惑地看向身旁的陈平,“这不是后宫嬪妃居所?请降之人……怎会是个女子?” 陈平先是点头,认可秦昊所言,隨即又缓缓摇头,眼中亦满是迷茫。 实在是林晚此举,太过惊世骇俗! 一介女子,尤其是一介深宫女子…… 在这等时代,竟敢行此石破天惊之事。 饶是心机深沉如陈平,此刻也觉匪夷所思,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眼见对面没人回应,林晚深吸一口气后,大声喊道: “长春宫林晚,献俘请降!” 隨著林晚的再次喊话,这才让两人回过神来。 两人对视一眼后,秦昊挥手亲卫营,朝著宫墙下而去。 “你是长春宫贵妃林氏?” 秦昊的声音隔著几步远传来,声音中带著一丝好奇。 林晚在秦昊马前站定,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屈膝,只微微垂眸:“罪妇林晚,不敢称『贵妃』。 昏君刘子然已为阶下囚,林晚献此俘,非为邀功,只为求秦帅给我与林家余部一条生路。” “林家?” 陈平忽然开口,声音清润,“京城林家?” 林晚抬眼看向陈平,微微一愣,回答道: “正是。家父林文渊,现任礼部尚书! 不过我所求的不是京城林家,而是现如今皇城中林家旧部。 此刻已由我侍女芍药统领,若秦帅需宫中布防图、禁军名册,他们都能寻来。” 这话一出,秦昊和陈平对视一眼。 原以为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宫妃投机,没想到竟还握著这般筹码。 秦昊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刘子然面前。 他弯腰,仔细观察起这位昔日天子皇帝的长相。 只见其嘴里还在含糊地骂著 “毒妇”,涎水顺著嘴角往下淌。 秦昊眉头皱了皱,鬆开手:“拖下去,交由亲卫营看管,別让他死了。” 两个亲卫立刻上前拖走刘子然,拖拽声渐远,御道上只剩下风声。 秦昊转回头,目光落在林晚身上:“你既为贵妃,本该与他共存亡。为何要反戈?” 林晚虽然身上有些脏乱,但整个人的眼神却异常有神:“秦帅说笑了,宫墙之內,从无『共存亡』,只有『陪葬』。 她声音不大,却异常的清晰,似乎还带著一丝解气的味道。 陈平在旁忽然笑了:“你倒是通透。只是这献俘的功劳太大,你就不怕后人怎么看待你?” “怕。” 林晚坦诚道,“但更怕困死在长春宫,被乱兵砍死在阶下,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军师觉得该如何?” 秦昊侧头问陈平。 陈平捻须沉吟片刻:“献俘有功,按约当赏。只是她的身份过於特殊,需缓缓图之。 不如先將她安置在一处宫殿內,派亲卫看护。 既算优待,也算周全。 至於林家旧部,男的交由军需营暂管,女的让他们关押在一起。” 林晚心里鬆了口气,知道这事暂时过关了。 秦昊頷首:“就依军师所言。” 他看向林晚,“刚刚陈军师所言,你可愿意接受?” 林晚深深一揖,这一次弯得很低:“谢秦帅,谢陈军师。” 第47章 林家的通天路 “不简单啊!” 望著林晚等人那远去的背影,秦昊感慨了一句。 “倒是有趣......” “你说什么?” 陈平的声音实在是太小,让秦昊都有些没听清楚,扭头看向他。 “想到些什么,但有些东西不確定,所有等確定之后,再和你讲!” 瞧陈平那诡异的笑容,秦昊只感觉浑身不自在。 没有继续理会这个傢伙,只是看向一侧狼狈的刘子然。 “嘖嘖,这偌大的家產就这样被你败没了,你有何感想?” 瞧著秦昊那嘲讽的模样,刘子然下意识的便想开口骂回去。 “吧嗒!” 巴掌大的手掌一下子便挥舞在了刘子然的脸上。 他捂住脸,满脸不可置信的看著打自己的將领。 “你、你、你,竟敢打我?”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皆是开始大笑起来。 甚至有个別者,已然准备擼起袖子,来给这位『败家子』长点见识了。 而刚刚打巴掌的將领,隨即又是几个巴掌过去,让这位皇帝陛下彻底的傻眼了。 隨即在他愣神之际,那將领一把脱下自己的臭袜子,塞进其嘴中。 “这......” 这让在场一些將领有些无语,再怎么说这也是一个皇帝吧,你竟如此对他? 倒是秦昊一乐,笑了出来: “张扬,你很不错!!!” 此话一出,场中其他人看向刘子然的目光一下子变的诡异了起来。 “诸位,诸位,都冷静点。” 陈平的话突然响起,也打破了因刘子然受辱而激起的兴奋,“是时候见识见识这座皇宫了。 像我们这些人,若非秦帅挥师入京,恐怕终其一生,也无缘踏入这皇宫一步吧?” 原本聚焦在刘子然身上、带著残忍戏謔的目光,此刻纷纷转向那巍峨连绵的宫闕楼阁。 “军师所言极是!” 秦昊朗声一笑,顺势接过了话,“这大乾宫,从今日起,便是等今后要常来的地方了!眾兄弟隨我出生入死,今日便一同开开眼界!” 他大手一挥:“来人,將刘子然押下去,严加看管,莫要让他死了,也莫要让他舒服了!” 命令下达,自有亲兵上前,粗暴地將口中塞著臭袜,却只能发出呜呜声的刘子然拖拽下去。 秦昊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將领,最终落在张扬身上,带著一丝讚许,却也隱含告诫:“张扬,干得不错,这股子狠劲儿用在敌人身上,很好。 不过,这宫里的东西,可都是咱们的了,日后收敛些,別都弄脏了。” 张扬咧嘴一笑,抱拳道:“末將明白!方才一时没忍住,给大帅添堵了。” “无妨。” 秦昊转向陈平,“军师,这皇宫布局,你最是清楚,便劳烦你引路,带弟兄们先熟悉熟悉?” 陈平微微頷首:“分內之事。诸位將军,请隨我来。” 一行人终於將注意力从刘子然身上彻底移开。 怀著各异的心情,跟隨著陈平,踏入了那扇大开的宫门。 ...... “攻下了?时间竟如此之短?当真……攻下了?!” 林府內,林文渊双手死死攥著那死士的上衣前襟。 “是的,大人......” 死士声音艰涩,微微停顿片刻,紧张地看向自家老爷。 眼见林文渊眼神复杂变幻,他挥了挥手,强压著怒火道: “说下去!无论何事,老夫都承受得住!” “大人,此次城破……实乃小姐主动献城之功。 若无小姐之举,恐尚需僵持数个时辰!” 死士话中有所保留,他当时自己也在场边,自然知道破城不过迟早之事。 “什……么?” 林文渊先是一怔,隨即脸上怒色翻涌,几乎是咬著牙道: “你,先下去......” 死士如蒙大赦,立刻躬身退向外厅。 “该死……该死! 她怎敢? 她怎敢如此行事......” 林文渊的咆哮在厅內炸开,伴隨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和重物倾倒的闷响。 直到砸得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气,他这才颓然停下,胸膛剧烈起伏。 怒火渐渐熄灭后,头脑却异常地冷静下来。 他站在原地,將前因后果细细捋过,越想,眼中光芒越盛,脸上竟抑制不住地泛起兴奋的红光。 “嗬嗬……嗬嗬嗬……” 低沉的笑声从喉间溢出,渐渐转为近乎癲狂的大笑: “好!好一个我的好女儿啊! 真叫你……真叫你寻到了一条生路! 更是为咱林家,搏回了一个重新上桌的资格!!” 林文渊在厅內踱了三圈急步,指尖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案几上敲得篤篤作响,眸中只剩盘算的精光。 “来人!” 他扬声唤道,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门外应声闪入一名灰衣老僕。 “速取我那件玄色锦袍来!再备一份厚礼——就用书房那方御赐的端砚,仔细用锦盒装了!” 林文渊语速极快,“令,即刻派人去探!秦帅此刻驻蹕何处宫室? 还有,林大有副统领那边有何动静? 传话给他,务必谨慎,见机行事,莫要轻举妄动!” 老僕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林文渊走到铜镜前。 镜中人鬢角已经微微发白,眼角的皱纹处方才的惊怒,此刻被一种近乎亢奋的灼热所取代。 “晚儿啊晚儿, 他对著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你娘总嫌你性子太烈,不似闺阁女儿。 如今看来……这烈性子,才是我林家的通天路!” 第48章 禪让的皇帝 此时的一间小型宫殿內。 殿门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囂与光线。 这座偏殿內,只剩下被捆得像粽子一般丟在冰冷金砖上的刘子然。 “唔…唔唔!” 他徒劳地扭动著身体,嘴里塞著的臭袜子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让他感到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时辰。 殿门外终於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噠”声。 光线涌入,映出门口的身影。 当先一人,正是陈平。 在他身后半步,是那个曾脱下臭袜子塞他嘴、扇他耳光的將领张扬,此刻正按著腰刀,目光盯著殿內的刘子然,眼神中带著带著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厌恶。 更后面,跟著几个低眉顺眼、捧著托盘的老太监。 托盘上盖著绸布,让人看不清下面是什么。 他奋力挣扎,嘴里发出更响亮的“唔唔”声。 陈平缓步踱入殿內,目光落在狼狈不堪的皇帝身上,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转瞬即逝。 他微微抬手示意。 张扬上前,动作粗暴地一把扯掉刘子然嘴里的臭袜。 “咳!呕……咳咳咳!” 刘子然剧烈地咳嗽乾呕,好不容易喘过气,他立刻嘶声咆哮起来: “陈平!你这乱臣贼子! 还有你!张扬!你这狗奴才! 你们竟敢如此对待朕!朕是真龙天子!是九五之尊! 你们统统都该被凌迟处死!诛九族!九族!!” 他挣扎著想站起来,却被绳索捆得死死的,只能像蛆虫一样在地上扭动: “放了我!听到没有?立刻放了我! 南方的藩王!朕的勤王之师已经在路上了! 等他们一到,定將尔等叛逆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你们现在跪下求饶还来得及!否则……” “否则如何?” 陈平平静地打断了他歇斯底里的咆哮。 他俯视著地上的“天子”,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淡漠,像在看一个跳樑小丑。 “刘子然,你的江山,已经亡了。 就在刚才,宫门被你的贵妃亲手打开之时,大乾的气数,便尽了。” “你胡说!” 刘子然目眥欲裂,“朕是皇帝!朕……” “皇帝?” 陈平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內显得格外刺耳。 “一个被自己的妃子像献祭牲口一样拖出来献俘的皇帝? 一个被自己的禁军像丟垃圾一样拋弃的皇帝? 一个此刻像条死狗一样捆在这里,连挣扎都无力的皇帝? 刘子然,你清醒一点。 你口中的南方藩王,此刻只怕正忙著互相攻伐,爭夺地盘,谁会为了你这个丧家之犬,来碰秦帅的兵锋? 你,早已是孤家寡人,天下弃儿。” 刘子然被陈平冰冷的话让他浑身发抖,脸上血色褪尽,却再也喊不出那些空洞的威胁。 可能他自己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陈平不再看他,转向身后那几个老太监,语气平淡无波: “鬆绑。伺候『太上皇』更衣净面。总不好让天下人看到大乾的『先帝』如此狼狈。” “太上皇?” 刘子然猛地一颤。 张扬亲自上前,用匕首割断了绳索。 重获自由的刘子然可能因长时间捆绑而手脚酸麻,一时竟站不起来,只能瘫坐在地。 那几个老太监立刻围了上来,动作看似恭敬,眼神深处却闪烁著一种异样的、近乎病態的兴奋。 他们搀扶起刘子然,为他拍打龙袍上的灰尘,递上湿热的毛巾。 刘子然麻木地任由他们摆布,毛巾擦过脸上的污跡时,他感到的不是舒適,而是一种被褻瀆的噁心。 这些阉狗,平日里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如今……他们眼中那压抑不住的、带著报復快意的光芒,让他不寒而慄。 “好了,请『太上皇』移步。” 陈平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殿內一张临时搬来的太师椅。 刘子然被两个太监几乎是架著坐到了椅子上。 他刚喘了口气,陈平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耳中: “刘子然,现在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 刘子然猛地抬头,死死盯著陈平。 陈平踱步到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条路,体面一点。一杯御赐的毒酒,入口即化,无痛无觉。死后,秦帅会以帝王之礼安葬你,保你身后荣光。” 他顿了顿,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条路,不那么体面。这里有一小罐上好的白磷。我会让人把它涂在你的身上。 这东西很有趣,遇风即燃,沾肉便蚀骨噬髓。 它会从你的皮肤开始烧起,一点点烧进你的骨头里,烧上几个时辰,让你在清醒中感受每一寸皮肉焦糊、筋骨融化的滋味。 最后,你会变成一具漆黑的、蜷缩的焦炭。 然后,你的尸体会被拖到闹市,悬掛示眾,让天下人都看看,倒行逆施的暴君,最终是何等下场。” 陈平的声音始终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每一个字,都狠狠扎进刘子然的神经。 尤其当他说到“白磷”、“遇风即燃”、“蚀骨噬髓”、“焦炭”、“悬掛示眾”这些词时,刘子然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不要……你不能这样对我!朕……朕是皇帝!” 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下甚至传来一股臊臭味。 他竟然失禁了! 一国之君在临死时,竟然露出如此丑態。 陈平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后退半步。 他身后的那几个太监,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扭曲的快意。 “皇帝?” 陈平的眼神如同在看一滩污秽的烂泥,“选择吧。毒酒,还是白磷?” “朕……朕……” 刘子然涕泪横流,巨大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他仅存的意志。 他惊恐地看著陈平,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的恶魔。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將他投入白磷的炼狱! “选毒酒……朕选毒酒!” 他终於崩溃地嘶喊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很好。” 陈平脸上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冰冷的笑意,“不过,在饮下这杯酒之前,你需要做一件事。” “什……什么事?” 刘子然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明日午时,在承天门城楼上,当著全城军民的面,” 陈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刘子然,需亲口宣读退位詔书,承认自己失德失政,致使天下板荡,生灵涂炭。你需將帝位,禪让给……” “禪让?给谁?秦昊?”刘子然下意识地问。 “不。” 陈平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给宗室。先帝幼弟,端亲王刘珩刚满月的小世子刘睿。 同时册封秦帅为唯一的辅政臣,並封为秦王,掌管大乾一切要事。 你需承认,唯有禪位於此贤明幼主,方可安天下之心。 同时,你需颁下罪己詔,详陈己过,向天下臣民谢罪。” “让朕……禪位给一个刚满月的奶娃娃?还要……还要罪己?!” 刘子然脸上瞬间血色尽褪,这对於一个刚愎自用的皇帝来说,简直是比死更可怕的羞辱! 让他当著全天下人的面,承认自己是个昏君、暴君,把江山交给一个婴儿?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怎么?『太上皇』反悔了?” 第49章 什么?让我去当太后? “怎么?『太上皇』反悔了?” 陈平的声音陡然转冷,眼神扫过刘子然那惨白的脸。 他隨即又落向旁边太监捧著的、盖著绸布的托盘: “看来,『太上皇』更想体验一下白磷的『妙处』?” “不!!” 刘子然被陈平那冰冷的目光,所有的尊严和抗拒在极致的求生欲和酷刑的威胁面前瞬间瓦解。 他猛地摇头,声音带著哭腔: “朕答应!朕全都答应! 禪位!罪己!朕写!朕念!只要別用那东西……” 陈平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又恢復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识时务者为俊杰。『太上皇』既已应允,那便请几位公公,好生伺候『太上皇』沐浴更衣,准备笔墨纸砚。 詔书的內容,稍后会有人送来给你誊抄。 记住,明日午时,承天门上,一字一句,都要念得清清楚楚。 若有半分差池……”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几个眼中闪烁著兴奋光芒的老太监。 刘子然浑身一哆嗦,看著那几个围拢过来的、眼神诡异的太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天灵盖。 陈平不再看他,转身对张扬道:“张將军,这里就交给你了。务必保证『太上皇』明日能『精神饱满』地出现在承天门上。” “军师放心!” 张扬抱拳领命,嘴角咧开一抹残酷笑容,目光扫过那几个跃跃欲试的老太监,“末將与这几位公公,定会好生『伺候』太上皇!” 陈平微微頷首,隨即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不……陈平!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要的条件我都答应了!” 刘子然望著那决绝远去的背影,再瞥见身边几个眼神怪异的老太监,顿时惊恐万状,开始猛烈挣扎。 张扬见状,嘴角笑意更深,向身旁的几位老太监使了个眼色。 几位老太监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兴奋,张牙舞爪纷纷朝著刘子然身边而去。 “啊......” 还没走远的陈平听到这声惨叫,脸上露出一副愉悦的神色。 隨即脚步略微停顿了一阵,直到等惨叫声渐渐停息下来,这才朝著一处宫殿而去。 等来到一处戒备森严的宫殿时,对著守在,门口的宫殿守卫打了招呼后,便推门而入。 殿內灯火通明,却瀰漫著一股难以言喻的寂静与紧张。 只见房间內只有两人,正是秦昊和林晚。 秦昊背著手站在窗前,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而林晚,则安静地跪坐在下首一张圈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却微微泛白,显然她不似表面这般冷静。 听到开门声,秦昊缓缓转过身。 看到是来人,沉声道:“军师回来了?那边……处理完了?” 陈平微微躬身:“回稟秦帅,已按计划处置妥当。 『太上皇』刘子然业已应允明日午时於承天门宣读退位及罪己詔,禪位於端亲王幼子刘睿,並册封秦帅为秦王、辅政大臣,总揽国事。 此刻正由张扬和几位內侍『伺候』著誊抄詔书,確保明日万无一失。” 秦昊点点头,但脸上並无多少轻鬆之色,反而带著一丝疑虑: “军师此计,確实出人意料。 挟天子以令诸侯,扶植一个襁褓中的幼帝……这步棋,风险与机遇並存。 那些前朝旧臣、地方藩镇,岂能甘心俯首於一个婴孩和一个……我们这样的『辅政』?” 陈平走到秦昊近前,目光锐利:“秦帅考虑的自然是有道理的 但此刻乃是眼下最稳妥之策。 强行豪夺帝位,看似爽快,却必然会因此而遭遇大祸。 各路心怀叵测者必以『篡逆』之名群起攻之,使我等陷入无休止的征伐泥潭。 立幼主,行辅政,则名正言顺! 我等手握强兵,掌控中枢,假以时日,待根基稳固,扫平四方,那至高之位,不过水到渠成,何须急在一时? 此乃以退为进,借壳生蛋之策!”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剖析著利害。 秦昊眼中精光闪烁,显然陈平的话说中了他內心深处的考量。 他並非不想立刻黄袍加身,只是更清楚目前根基未稳,需要一个过渡。 “只是……” 秦昊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脸色苍白的林晚,“这幼主登基,必由太后垂帘或摄政。 刘睿生母早逝,端亲王一脉在朝中亦无根基。 这『太后』之位,由谁来坐? 又如何能確保她……不成为新的变数?” 秦昊和陈平的对话,就这样在林晚面前毫无顾忌地进行著,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林晚的心早已沉到了谷底。 她听到了什么? “挟天子以令诸侯?”,“借壳生蛋?”,“太后之位”……这些赤裸的权谋字眼,让她遍体生寒。 她献俘求生,本以为能换得一条生路,顶多是幽禁余生,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似乎被捲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漩涡中心。 陈平的目光,此时终於落在了林晚身上。 那目光深邃,带著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算计,仿佛要將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看穿。 林晚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住的猎物,连指尖都冰凉了。 “人选么……” 陈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踱步到林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她,“眼前不就有一位现成的,最合適的人选吗?” 林晚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陈平的声音平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林贵妃,哦不,或许该称您为……未来的『慈圣皇太后』。” “什……什么?” 第50章 『慈圣皇太后』 “什……什么?” 林晚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我?太后? 不!不可能! 我是现帝贵妃,刘睿与我毫无血缘,辈分亦不合! 此乃大逆,天下人岂能信服?” 她慌乱地看向秦昊,希望他能阻止这荒谬的提议。 陈平却不为所动,冷静地分析道: “其一,刘睿生母早逝,宫中无嫡母。 其二,端亲王一脉势弱,其正妃亦非显贵,难当大任。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你林晚,是亲手献俘之人!是终结前朝的『功臣』! 由你这位前朝贵妃,摇身一变成为新朝幼帝的『母后』,象徵著前朝后宫对新朝的彻底归顺与认可!此乃绝佳的『正统』延续之象徵! 其四,你出身京城林家,林文渊乃礼部尚书,在清流文官中尚有几分人脉声望。 扶你为太后,可极大安抚前朝旧臣,尤其是那些讲究礼法名分的文官集团,让他们有台阶可下,有『忠义』可守。 其五……” 陈平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却让林晚心生恐惧:“你和你林家的性命前程,皆繫於秦帅一念之间。 由你来坐这个位置,总比找一个不知根底、可能暗中作梗的宗室女眷要『安全』得多,也『听话』得多。 你,明白了吗?” 最后几个字,重若千钧。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摆在林晚面前唯一的『生路』。 一条必须戴上沉重枷锁的生路。 林晚的脸色惨白如纸,陈平的话像重锤一样砸在她的心上。 每一条理由都冷酷而现实,將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拒绝? 她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力。 同意? 好像这是唯一的选项。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戴著沉重的凤冠,坐在冰冷的太后宝座上,成为秦昊和陈平手中最显眼、也最危险的棋子,在史书上留下一个荒诞的名字。 秦昊的目光也落在林晚身上,带著一丝审视和评估。 陈平直起身,不再看林晚,而是对秦昊拱手道:“秦帅,此乃一步险棋,却也是一步妙棋。 林氏聪慧,懂得审时度势。 至於名分礼法……” 他冷笑一声,“成王败寇,史书从来由胜利者书写。待我等根基稳固,谁还会记得今日这权宜之计? 届时,自有新的『天命所归』!” 秦昊沉默了许久,殿內的空气仿佛凝固。 终於,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著决断:“军师所言……不无道理。” 他看向林晚,眼神锐看向那脸色惨白的女子,“林晚,军师的话,你都听清楚了。这是你,也是你自己唯一的机会。 坐上那个位置,你便是『慈圣皇太后』。 若是不愿……”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中的冰冷杀机,让林晚如坠冰窟。 林晚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她闭上眼,脑海中想过很多,有自己父亲从小脑子里只有利益,到刘子然的昏庸,到自己的决然。 最终定格在秦昊和陈平那两张掌控著她生死的、毫无表情的脸。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哪怕是苟延残喘,哪怕是身陷囹圄,哪怕是遗臭万年!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屈辱和不甘。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只剩下一种平静的表情。 她缓缓站起身,对著秦昊和陈平,行跪倒大礼: “罪……臣妾林晚,谢秦王殿下、陈军师再造之恩! 愿……愿遵二位安排,辅佐幼主!” 此话一出,意味著她彻底割裂了与过去,將自己定位在了新朝的位置上。 秦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陈平则微微頷首,脸上露出一抹早已预料般的、冰冷的笑意。 “很好!” 秦昊的声音缓和了些许,来到她的身边:“你不必如此害怕。待局势稳定后,我会安排好你假死脱身。 之后,无论你想过怎样的生活,我都会保你余生富足无忧。 凭你今日的作为,足见你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 届时,无论是走出这深宫高墙,去看看大千世界,还是作何选择,我都定会满足你!” 林晚听闻言,抬头时眼神中露出一丝期待的神色。 “自然如此,我秦昊以上天的名义起誓。 今日所言,皆是心中所想,如我违背誓言,我將天打五雷轰!” 此言一出,林晚的眼神明显出现一丝光彩。 对於这个时代的人来讲,向苍天起誓,还是非常有诚信的。 “林……太后深明大义。来人!” 殿门应声而开,两名亲卫肃立听命。 “送『慈圣皇太后』回长春宫歇息。 加派人手,『务必』保证太后凤体安康,无旨不得惊扰!” “遵命!” 亲卫领命,上前一步,看似恭敬实则不容抗拒地请林晚移步。 林晚最后看了一眼秦昊和陈平,目光复杂. 在亲卫的“护送”下,离开了这座决定了她未来命运的偏殿。 殿门再次关闭。 秦昊走到主位坐下,揉了揉眉心:“明日承天门之事,不容有失。那些前朝官员……” 陈平眼中精光一闪:“秦帅放心。天一亮,京城所有七品以上官员,无论是否当值,必须齐聚乾元宫! 胆敢不至者,以附逆论处! 明日之后,这大乾的天,就该彻底换一换了。” 次日清晨。 当第一缕晨光洒在巍峨的皇城朱墙上时,让这冰冷的宫殿有了一丝温度。 沉重的宫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发出悠长而沉闷的声响。 宫门外,早已黑压压地聚集了一大片人影。 京城所有七品以上的官员,无论文臣武將,勛贵宗亲,此刻都被如狼似虎的兵士们“请”到了这里。 他们个个身著朝服,却面色灰败。 眼神大多数都是惶恐、茫然、绝望,等情绪 许多人一夜未眠,全无往日的体面。 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只有压抑的咳嗽声和粗重的喘息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在默默猜测著自己的未来会是如何。 就在这时,只见一队队身披黑色精甲、杀气腾腾的士兵,如从宫门內鱼贯而出。 他们手中的长矛斜指天空,无声地警告著所有人。 紧接著,一名身著玄甲、披著猩红大氅的將领,在亲兵的簇拥下,大步走到宫门前的高阶之上。 他目光如电,扫视著阶下噤若寒鸦的百官,声音洪亮如钟,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响彻整个宫前广场: “秦王殿下諭令! 百官即刻入宫,齐聚乾元宫大殿,恭迎新主,共议国是! 凡有迟疑不进、交头接耳、心怀怨恨者皆斩!” 第51章 明正言顺的上位 “斩”字一出,让本就惶惶不安的官员们更是嚇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 在兵士们冰冷目光的驱赶下。 他们纷纷低著头,拖著沉重的步伐沿著那条由刀枪组成的通道,走向乾元宫。 “丞相,您说这位新的『秦王』殿下,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走在最前方的丞相身边的段宏,忍不住凑近,小声问道。 “段大人,噤声!小心隔墙有耳啊!” 工部尚书江旭脸色发白,连忙低声提醒,眼神扫视著两旁如雕塑般肃立的黑甲士兵。 段宏被他一提醒,顿时感觉一股寒气升起,想到些什么,瞬间渗出冷汗。 他看著道路两旁那些士兵的眼神,正冷冷地注视著他们这些前朝余孽。 最关键的是,那些眼神深处,似乎还压抑著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仿佛在期待著什么。 段宏不敢再想,慌忙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乾元宫大殿。 这座象徵著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殿堂,此刻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 殿內同样站满了黑甲士兵,满脸肃然的拱卫著御阶之上。 龙椅空悬,显得格外刺眼。 殿中百官,依照品级站定,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忽然,殿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婴孩的啼哭声。 紧接著,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一个身著明黄襁褓的婴儿被一位盛装女子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 那女子,正是林晚! 她身著特製的华贵礼服。 凤冠霞帔,面容经过精心修饰,整个人显得端庄而大气。 她抱著哭闹不休的婴儿在无数道震惊、探究、等各种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向那象徵著无上权力的御座。 她將婴儿轻轻放在宽大的龙椅上,啼哭声在寂静的大殿中迴荡。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高喝:“秦王殿下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秦昊身著耀眼的盔甲,腰悬宝剑,大步踏入大殿。 他身后则是跟著一群面色狰狞的甲士,每个人都用著凶狠的目光扫视著场中的所有大臣。 秦昊目光如电,扫视全场,那无形的威压让许多官员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他径直走到御阶之下,並未行礼,只是转身面向百官。 陈平上前一步,声音清朗,却带著不容置疑的语气:“请,大乾皇帝刘子然退位詔书、罪己詔及禪位詔书!” 此话一出,让在场大臣纷纷开始眼神交互交织起来 等过了一阵,只见一位將领和几位老太监押著他们所熟知的皇帝陛下从后殿而出。 一名內侍太监颤抖著捧起早已备好的詔书,走到其身边,看著满脸憔悴的刘子然。 刘子然看著下方的眾位大臣,眼神当中似乎出现了活人才有的光彩。 “咳咳......” 听到这咳嗽声,刚想开口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眼神当中出现一丝恐慌,颤颤巍巍的从小太监手中拿过詔书,高声宣读起来。 詔书中从刘子然失德败政、天怒人怨之罪,痛陈其悔过之意,最后宣布: “……朕深愧列祖列宗,无顏再居帝位。 为天下苍生计,特此罪己退位,將帝位禪让於先帝幼弟端亲王之子刘睿。 睿虽年幼,然天资聪颖,望其克承大统。 並敕封义军统帅秦昊为秦王,入朝不趋,剑覆上殿,加九锡,录事尚书,授辅政大臣,总揽国事,以安社稷……” 詔书宣读完毕,殿內一片死寂。 百官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有对刘子然的唾弃,有对禪位幼主的荒谬感,更有对那“总揽国事”四字的深深恐惧。 这意味著,从此刻起,真正的九五之尊,是站在御阶之下的那个人! 最令人窒息的,是这无可辩驳的话,竟是由以前的正统皇帝,亲口赋予的! 金口玉言,成了他人王座最坚实的基石。 这也代表著,此事是以正统的地位继承下去的。 秦昊待詔书宣读完毕,向前一步,声音洪亮的响彻整个大殿: “本王,秦昊,既受先帝託付,总揽国事,自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黎民苍生为念! 凡我大乾臣子,当恪尽职守,共度时艰。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望诸君……好自为之!” 最后四个字,让一些有些小心思的大臣瞬间回过神来。 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带的头, 殿內百官,无论心中作何想法,都齐刷刷地朝著御阶方向跪拜下去。 “臣等……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拜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 山呼万岁与千岁的声音在宏伟的乾元宫中迴荡, 让每一个在场的眾人心情都异常的复杂。 林晚站在龙椅旁,抱著仍在哭泣的婴儿,俯瞰著脚下匍匐的身影。 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本以为这群大乾的臣子总该有些骨气,会想方设法应对这改天换地的局面,却没想到如此不堪,竟连一个敢於反抗的都没有。 如果秦昊知道林晚的心里话,那一定会直呼这傢伙想多了。 在进城后,那自然是需要清理一波的。 比如说那些对大乾怀有愚忠、註定无法收服的人,自然要早早除去。 留著他们,岂不是给自己埋下祸根? 怎会留到现在让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 当然,他只是按別人给的投名状清理的,难免会有一些疏漏。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时间还是太短。 “诸位,请起......” 秦昊露出满意的看了看下方的诸臣。 不管下面的这些傢伙心中是怎么想的,但至少表面上这些傢伙做的还是令他比较满意的。 隨著秦昊的话,匍匐在地的身影开始涌动起来看。 许多人膝盖发软,身形微晃,低著头不敢直视御上。 “大乾积弊已久,民生凋敝,朝纲混乱。” 秦昊的声音再次响起,“本王既受先帝託付,总揽国事,自当拨乱反正,重整乾坤!”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然,大厦倾颓,非一日之功! 百废待兴,需眾志成城! 本王深知,诸位大人皆是我大乾栋樑,或通晓政务,或熟读律法,或精於財赋。 值此国事艰难之际,正是尔等为国效力、为民请命之时!” 这话一出,让不少原本惴惴不安的官员心中稍定,甚至升起一丝被“倚重”的错觉。 第52章 先帝的內帑 “为示新政气象,亦为酬有功之臣,” 秦昊语气一转,带著一丝危险的味道,“本王决定,即日起,擢升吏部侍郎江启,为工部尚书,总理工部诸务及京畿营造!” 他点了江启的名字。 江旭浑身一震,慌忙出列,声音激动得发颤: “臣……臣江启,叩谢殿下隆恩!定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而场下的一些大臣们眼神中露出一丝鄙视的神色。 现在这种情况下升官,谁不知道这个傢伙是个內奸? 秦昊微微頷首,目光又投向另一个方向:“参军荀壹勤勉任事,熟知吏治,擢升为吏部尚书,加太子太傅,主持吏部考功銓选,整肃吏治!” 此话一出,眾人都有些发愣,荀壹是谁? 参军是一个什么职位? 尤其是现任职的吏部尚书,他成了吏部尚书,那我算什么? 这两个任命,让一些人感到绝望,同时也让一些人眼神中露出狂喜的神色。 他这是要用人! 用那些“识时务”、能为他所用的人! 巨大的诱惑瞬间压倒了恐惧和所谓的“气节”,许多官员眼中都燃起了热切的光芒,纷纷挺直了腰板,望向秦昊的目光充满了希冀。 秦昊將眾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他需要这些旧官僚的行政能力来维持国家机器运转,暂时的恩赏是必要的。 但这恩赏,是悬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更是套在脖子上的韁绳。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立於秦昊侧后方的陈平,適时地向前一步。 “秦王殿下恩泽广布,然,国事维艰,非有功者不可居其位。 殿下有令:即日起,行『考成新法』!” “考成新法”四字一出,让刚刚升起一丝热望的官员们心头一凛。 这他妈是要改革啊! 当然,面对这些情况,他们想要活命的话,自然是没有拒绝的权力的。 陈平目光扫过全场,带著一种冰冷的审视:“各部、各司、各衙门,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高低,皆需於三日之內,呈报本职所辖事务之详尽册簿、歷年积案卷宗、钱粮出入明细! 一月之內,由吏部牵头,会同殿前司(秦昊新设的亲信监察机构),对所有官员过往政绩、操守进行稽核!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尸位素餐者……罢黜! 贪赃枉法者……严惩不贷!”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最后几个字更是带著森然寒意:“凡有隱匿、虚报、抗拒稽核者,视为对秦王殿下、对新帝不忠! 其罪……当诛!” 殿內刚刚升起的那点热乎气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 这哪里是“考成”?这分明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啊! 是新主对旧臣的彻底清算和整肃的开始啊! 一些心中有鬼的官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秦昊没有理会这些傢伙,隨后便让陈平把一系列他们三人討论的章法给颁布了出去。 比如说废除两位丞相的职位,然后便把自己一些重要职位全部换成了自己这方的人。 比如礼部尚书换成了顾之江,刑部尚书换成了陈平等等。 这也让一些老傢伙们尤为不满,但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们自然是不敢反抗的。 隨著一声退朝后,底下的百官如潮水一般散去。 “殿下,我们是时候清理一波了!” 陈平等眾人退去后,迫不及待地说道。 “嗯…… 等所有人入城后,便开始清洗。 同时牢牢掌控好各处城墙,许进,不许出。” 陈平点头,隨后便迫不及待的离开了此处。 “还真是活力满满啊!” 望著陈平远去的背影,秦昊露出一丝苦笑。 自从打入这京城后,陈平这个傢伙的动力实在是太足了。 都不要他开口,这傢伙便会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噹噹的。 虽然做事情有些激进,但现在根基未稳,仁慈是奢侈的毒药。 他需要陈平这把快刀,哪怕这刀锋有时会溅上无辜的血沫。 秦昊望著陈平离去的背影,思绪未断,一个身影却悄然贴近。 “秦王殿下!” 一个老太监微微躬身,恭敬的看著秦昊,“可需老奴引您……去瞧瞧太上皇的『內帑』?” 秦昊目光微凝,落在这张堆满諂笑、却眼神精明的老脸上。 “內帑? 你是夏德全? 东厂和西厂的实际掌控者?” 此话一出,夏德全脸上顿时露出惊恐的神色,没有任何犹豫,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带著哭腔: “秦王殿下!天大的误会!天大的冤枉啊! 老奴……老奴只是一个卑劣的、下贱的阉人! 是皇家的一条老狗! 东厂西厂,那是天子鹰犬,是皇家爪牙! 它们的主人,从来只有坐在龙椅上的至尊! 老奴不过是替皇家、替殿下您……看守门户的一条老狗罢了! 东厂西厂怎敢说是老奴的? 老奴万万不敢有此心! 万万不敢啊!殿下明鑑!殿下开恩啊!” 夏德全的身体抖动著,他不敢抬头,只能拼命磕头。 秦昊居高临下地看著脚下这曾经权势滔天的老太监。 夏德全的表演很卖力,恐惧也是真的。 但秦昊清楚,这种在权力场最污秽泥潭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狐狸,骨子里都透露著油滑与算计。 他的投诚,不过是嗅到了新主的气息,试图重新上位的契机罢了。 那“內帑”的试探,便是他递出的第一块敲门砖。 “呵,你倒是识趣……” 他没有让夏德全起身,任由对方保持著那屈辱的跪姿。 “內帑,本王自会派人去清点。” 秦昊的声音恢復了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至於东厂、西厂……夏德全。” “老奴在!在!” 夏德全连忙应声,额头依然紧贴著地面。 第53章 被敲打夏德全 “给你三天时间。” 秦昊目光冷冷的,刮过夏德全的脊背,“把东厂、西厂所有在册人员名单、歷年密档卷宗、安插在各处的桩子、暗线。 还有…… 所有『孝敬』的帐目,一样不落地,给本王整理清楚,送到陈平手中。 记住,是所有。” “是!是!老奴遵命!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遗漏!” 夏德全连忙应承,声音急促。 “还有!” 秦昊的声音更冷了几分,“从此刻起,东厂西厂所有人员,没有本王的手令,不得擅动一人一卒,不得传递一字一句。 违令者……”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凌迟。” 夏德全浑身剧震,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他知道,这是彻底的缴械,是勒在脖子上的绞索。 这位新主子,远比他想像的更要狠辣、更要直接。 他不仅要掌控明面上的朝堂,更要一把攥住这阴影中的利刃。 “老奴……明白!谨遵殿下諭令!” 夏德全的声音带著难以抑制的颤抖。 见夏德全如此模样,秦昊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然打了一个大棒,自然也需要给这傢伙来个红枣的,毕竟这几天还是需要这个老傢伙干活的。 “德全啊!” 这声称呼的转换,让夏德全猛地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了抵在地上的头。 秦昊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但夏德全看得分明,眼底深处依旧是冰冷的深渊。 “不必如此感到恐慌。” 秦昊的声音平稳地响起,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道理,“就像世人常说的那般,『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侍奉皇家多年,深諳宫廷之道,这份『识时务』的本事,本王是知道的。 只要你尽心办事,过往种种,本王並非不能……酌情考量。” 这话让夏德全心中彻底的安稳下来。 不怕上位者没有要求,就怕他认为自己无用,从而踢掉自己。 办得好,既往或可不咎;办砸了,新帐旧帐一起算! 紧接著,秦昊拋出了真正的“甜枣”,让夏德全心跳加速。 “本王初掌国器,身边正需要像你这样……熟悉旧务、心思縝密的老成之人。 东厂西厂,今后仍需能人执掌,以监察不法,护卫宫禁。 你,明白本王的意思吗?” 夏德全的心臟开始跳动著。 虽说以前自己在东厂和西厂说一不二,但自古以来像这种特务机构的权力大小一直是跟皇权掛鉤的。 像在刘子然这种没什么实权的皇帝手下做事,和在一国 “开国之君” 手下办事,这能相提並论吗? 这秦王不仅没打算立刻清算他,反而……反而暗示他可能还有机会继续执掌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权柄? 这份诱惑,对於他这样將权力视为生命的老太监而言,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具吸引力! “明白!老奴明白!谢殿下宽宏!谢殿下恩典!” 夏德全的声音因激动而再次发颤,他重重叩首,回答道:“殿下知遇之恩,老奴万死难报!定当竭尽犬马,肝脑涂地! 东厂西厂上下,必为殿下耳目爪牙,绝无二心!” 秦昊微微頷首,对这个反应很满意。 恐惧能让人屈服,但贪婪和希望才能真正驱使人拼命。 “很好。记住你的话,也记住本王的话。三日期限,莫要令本王失望。” 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平淡,却带著无形的压力,“下去吧。好生办事。” “是!是!老奴告退!殿下万安!” 夏德全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几个头。 隨后才手脚並用地爬起来,弓著腰,倒退著,惶恐退出了这让他窒息的大殿。 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阳光,也隔绝了他最后一丝侥倖。 殿內,秦昊独自立於大殿之上,望著夏德全消失的方向。 “內帑……东厂西厂……”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些旧王朝遗留下的財权与特务机构,既是毒瘤,也是工具。 如何刮骨疗毒,又如何化毒为刃,將是接下来的关键一步。 陈平的清洗名单上,看来又要添上许多名字了。 而夏德全这条“老狗”,是杀是留,能榨出多少价值,还得看他这几天的“表现”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整个京城彻底的安静下来。 除了紧闭城门、禁止出入之外,这些反军倒也没有其他举动,只是处理公务、颁布新政。 这令大臣们稍感宽慰,京城也慢慢恢復了些许生气。 就连京城的百姓也颇感意外。 这些反军入城后,非但没有侵扰他们,连日常的治安都好了许多。 兵士们每日巡逻之余,便是清理街巷间的帮派势力,这无形中为他们增添了不少好感。 然而,一些明眼人却已嗅到暗流涌动的气息,隱隱猜测这两日的平静,不过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安寧。 第54章 大清洗的开始 在剩下的大军全部入城的当日,京城上空飘著层薄薄的阴云。 十几万甲士列成整齐的方阵,开始在整个京城开始游荡起来。 洪流漫过朱雀大街时,沿街店铺的门板都在微微发颤。 当整个京城被三十万大军给牢牢掌控之时,清洗这才真正的开始。 京城內大量的权贵住宅被大量甲士所包围起来。 先是长寧侯府的侧门被猛地撞开。 李大宝提著柄锈跡斑斑的腰刀,带著几千位士卒闯入院中时,侯府的小公子正用著早饭。 闯入的动静让那他一惊,筷子“啪嗒”掉在粥碗里。 他猛地抬头,看清来人,尖声高喊:“来人!有刺客闯入侯府!” 话音未落,已被身后一名士卒按住肩膀。 “奉皇帝令,查长寧侯府勾结外贼案!” 李大宝嗓门震天,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架,“小崽子,替你爹给城外藩王递的信,藏哪儿了?” 他嚇得眼泪直掉:“我不知道!我爹没让我递信!” “还敢嘴硬?” 李大宝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砸到他的脸上,“这上面有你爹的私印,说得清清楚楚,等藩王兵临城下,里应外合!你当老子瞎?” 话音刚落,李大宝已一把拽过这个傢伙,拖著他往內院走。 侯府的护卫扑上来想拦,被李大宝当胸一脚踹得倒飞出去,咳著血瘫倒在地: “敢拦差?给我绑了!” 当侧院的哭喊一路蔓延到正厅时,长寧侯正在书房临摹字帖。 听见动静,他捏著狼毫的手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个刺目的黑团。 他並未起身,只对著门外沉声道:“告诉秦昊,老夫戎马三十年,他要杀要剐,冲老夫来,別动孩子。” “侯爷倒是硬气。” 李大宝拽著他出现在书房门口,声音有些发涩,“可秦帅说了,外贼都敢勾,还在乎孩子? 您若识趣,自缚去殿前司认罪,或可留条血脉。” 长寧侯盯著宣纸上那团不断扩大的墨跡,忽然笑了: “留条血脉?他秦昊要的是斩草除根!” 话音刚落,他將狼毫狠狠掷向砚台: “老夫自己去,就不麻烦你们这些傢伙了!” “这个老傢伙……” 望著他离开的背影,李大宝也不在意,一个死人罢了。 几乎是同一时辰,左丞相府也起了动静。 不过不是硬闯。 陈平派来的老太监揣著 “罪己詔” 的抄本,笑眯眯地进了府。 彼时左丞相正对著满桌的书信发呆。 那是他连夜整理的、想用请辞的东西。 见老太监进来,他手里的“啪” 地掉在地上。 “丞相大人,您看这詔书上写的,『勾结外戚,私通南藩』,可是真的?” 老太监把抄本推到他面前,指尖在 “外戚” 二字上点了点。 左丞相的女婿,正是江南皇商,前几日刚派了人进京。 左丞相的脸瞬间白了:“那是送年礼!不是私通!” “哦?可方才在城西客栈,抓著您女婿派来的人了。” 老太监掏出个玉佩,是丞相府的私物,“人说,是来给您送『藩王密信』的。您说,这要是让秦王殿下看见……” 左丞相的手指抠著桌沿,指节泛青。 他忽然想起前日江启递投名状时,曾暗示他自己主动点,但这几日的安寧,让他迟疑了一会。 “我…… 我认。” 他声音发飘,像被风吹著的残烛,“但求保我家人……” “大人放心,秦王仁慈。” 老太监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只要您在『供词』上画押,夫人小姐们,自会送去京郊別院『静养』。” 这话谁都知道是託词。 可到了这份上,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 清洗像藤蔓,从高门大宅蔓延到勛贵子弟聚集的酒楼、戏园。 李大宝带著程墨,专挑那些往日里斗鸡走狗的勛贵晚辈下手。 在 “醉仙楼” 抓人的时候,一群锦衣少年正猜拳喝酒,见他们进来,嚇得酒壶都掉了。 李大宝拎起个最跳脱的,是前户部尚书的孙子:“前儿是不是在街口骂秦王『丘八掌权』?” 那少年脸都绿了:“我那是喝多了胡咧咧!” “胡咧咧也不行。” 李大宝把他往门外拽,“秦王说了,新政容得下犯错的官,容不下骂娘的孬种。去殿前司蹲几日,好好学学怎么说话。” 程墨跟在后面,看著这些傢伙不由感到一丝庆幸。 幸好自己投降的早,不然自己和自己的傢伙恐怕也会进入什么所谓的殿前司吧? 一旦进了那些地方,你能从偷窃这种小事,演变成造反等等可以诛九族的大事。 而在整个京城开始彻底清洗时,另一边的承天殿內的檀香燃得正浓,却压不住空气中的火药味。 荀壹看著陈平手中那本不断被硃笔圈划的名册,眉头紧锁: “陈平,雷霆手段固然可以短时间內让王朝稳定,可这数目...是否留些余地? 眼下清理过甚,后续诸事恐难施展啊!” 那厚厚的名册上,密密麻麻记载著京城权贵的名字。 陈平每落下一笔硃砂,便意味著一个煊赫门庭的倾覆。 陈平正用硃笔在名册上勾画,抬眼时眼底带著惯有的冷锐: “荀壹兄现在是吏部尚书,该懂斩尽杀绝。 这些人盘踞朝堂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哪家不是良田千顷、金银万两? 长寧侯府查抄出的私库,光白银就有三百万两,足够我们军餉军餉三月。 左丞相府的商铺田契,折算下来能让三十万人吃上好几年。 告诉我,留著这些蛀虫,让他们把民脂民膏藏进地窖,还是等著他们勾结藩王,再来一次兵临城下?” “可……” 荀壹喉结滚动,“清洗需有度。若人心惶惶,即便有再多钱財,谁来推行新政? 谁来管户籍、理刑狱?” “人心?” 陈平冷笑一声,將硃笔重重拍在案上:“荀壹你是否忘了城內的三十万大军? 只要有他们存在,在这京城,想找一些处理事情的官员还不简单? 我想,就算我们把三品以上的所有傢伙都杀了,都不会影响后面我们的治理。” 荀壹被陈平这番话堵得有些无语。 “三十万大军能镇住一时,却镇不住一世。” 荀壹声音沉了沉,“新政要丈量土地、清查户籍,需得地方官配合。 这些被清洗的官员,门生故吏遍布州县,若逼得太急,整个天下难道要我们一个一个打过去吗?” 陈平正要反驳,殿外忽然传来靴底叩击金砖的轻响。 秦昊缓步走了进来。 他目光扫过案上名册,指尖在 “长寧侯” 三个字上轻轻一点。 “这个老傢伙倒是可惜,有点能力,但......” 秦昊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隨后转向荀壹:“荀尚书担心地方生乱,还是怕这些人的门生故吏敢反?” 荀壹拱手:“臣是怕他们阳奉阴违。 导致后面我们的朝廷接下来的工作难以执行。 秦昊走到窗边,望著殿外被阴云压得低低的檐角。 “这些人盘根错节数十年,今日若不趁势斩除,等他们缓过劲来勾结藩王、煽动地方 。 到那时再动手,要流的就不是几十人的血,是成千上万人的血了。 如果谁不听,杀了便是。 荀壹听到这里,也知秦昊心意已决,只得大声领命。 第55章 了不得的人物!!! “小姐,我听外面当差的內侍们说,外头彻底乱起来了!” 长春宫內,年纪尚小的晓梅嘰嘰喳喳地描述著,脸上有些担忧: “左丞相府被围得水泄不通,听说……听说要满门抄斩! 长寧侯他们那些个权贵也全被抓了,关进了新设的殿前司! 东厂、西厂的內侍们……全是帮凶,个个凶神恶煞……真不知咱们府上现在怎样了!” 殿內此刻只有芍药与林晚三人,以及芍药怀中尚在襁褓的大乾皇帝刘睿。 “哇——!”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猛地从芍药怀中爆发。 小皇帝刘睿不知是被晓梅尖利急促的语调惊扰,还是感应到了殿內瀰漫的恐慌,小脸憋得通红,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 芍药心头一紧,慌忙將襁褓更深地搂进怀里,轻轻摇晃著哄道: “乖,乖,不怕不怕……” 林晚却觉得这哭声来得……有点意思。 她伸手,亲自从芍药怀中接过孩子,轻柔地拍哄起来。 说来也怪,那孩子一到林晚怀里,竟立刻安静下来,止住了哭泣。 “这小东西,这么小就知道『看人下菜碟』了?亏我还对他这么好!” 看著瞬间乖巧的刘睿,芍药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忍不住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诸位,聊什么呢?聊得这般高兴?” 这突兀响起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殿內短暂的温馨,带来一片慌乱。 “王爷!” 三人俱是一惊。 林晚作为『太后』,当先一步站定在最前方,与芍药、晓梅一同,恭敬地望向迎面走来的秦昊。 秦昊好似没有察觉到三人之间的异样一般,从林晚手中接过刘睿。 这动作,让三人心中一紧,生怕这傢伙把孩子给活活掐死。 不过,令她们感到安心的是,这傢伙就和普通人一般,耐心的哄著刘睿。 直到怀中的刘睿渐渐睡著,这才让他把孩子还给芍药。 等芍药和晓梅两人离去后,林晚询问道。 “王爷,你来这是否有什么事情需吩咐的?” 在林晚心中,这傢伙这么多天从来不来自己这边,而现在外面这么混乱,他这次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她们做的。 秦昊点头,说道:“明天正中午,会公开处刑一批人,到时候会有人过来接你,你到时候只需要带著刘睿出现就好。” 林晚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你不想问问刘子然现在的情况,再怎么说你们两个也做了两年多的夫妻了吧?一点都不好奇吗?” 秦昊瞧著林晚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狭长的眼眸微眯,带著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玩味, 她微微抬眸,眼神里確实掠过一丝极淡的的恍惚,似乎想起什么。 “夫妻?” 林晚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毫无笑意,带著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王爷说笑了。不过是奉旨成婚,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落在秦昊脸。 “至於好奇?在长春宫这些日子,听得最多的便是他与夏语嫣如何情深似海、鶼鰈情深。 我这个正牌贵妃,倒像个碍眼的摆设。” 她的语气没有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 “成婚刚开始时,他待我倒也客气,相敬如宾,给足了贵妃的面子。 我那时年轻,也曾想过,或许能在这深宫之中,求一份安稳。” 林晚的视线似乎飘远了片刻,但很快又收拢回来。 “可自从夏语嫣入宫,一切都变了。 她的眼泪是他的心头血,她的欢顏是他的圣旨。 我的存在,就成了他眼中钉、肉中刺。”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却略微加快,透露出压抑许久的情绪。 “他可以为她一句『想看红梅』,就命人拆了我精心培育数年的白梅园,改种红梅。 他可以因为她一句『宫中沉闷』,就罔顾祖制,带她出宫游猎数月,最后一切却怪责到我的身上。 他可以因为她一句无端的猜忌,就在闔宫宴会上,当著宗室勛贵的面,斥责我『心胸狭隘。” 林晚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夏语嫣入宫那日起,刘子然在我心中,就已经死了。 一个为了新欢肆意践踏旧人尊严的男人,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她直视著秦昊,脸上中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 “他如今是阶下囚也好,明日午门外被处决的名单上有他也罢,对我来说,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落定。 王爷不必如此试探,毕竟我林晚能做出押著他投降的人,自然是不会有后悔的举动。” 殿內陷入一片沉寂。 秦昊的目光落在林晚脸上,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挖出偽装的痕跡。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近乎荒芜的坦然。 良久,秦昊露出一抹笑容。 那笑容里,有几分瞭然,有几分意料之中,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既然如此,告诉你倒也无妨。 他已饮毒酒自尽。临死之时,嘴里喊的……倒还是夏语嫣的名字。 可惜啊......” 秦昊声音有些低沉,带著惋惜的眼神看向林晚: “可惜你生在了这个时代。若是在那个时代,凭你的能力,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林晚见秦昊已走到门口,方才的话,她只听得清前面刘子然饮毒自尽那句,后面的声音太低,倒也没能听清。 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將他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 “死了吗? 倒是死的便宜,就不知道后面见到你大乾前辈们,在地下见到你这个傢伙,怎么看待你这个末代皇帝......” 不知想到些什么的林晚,那张明媚大气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 第56章 顾之江的劝诫 “王爷,我们现在要去何处?” 夏德全早已候在阶下,见秦昊出来,立刻弓著腰,脸上堆满諂媚而谨慎的笑容,小步快跑著凑到跟前。 秦昊的目光掠过夏德全卑微的姿態,並未停留,而是看向某处宫殿: “我们等会去內帑那看看吧!” 夏德全脸上的諂笑微微一僵,隨即又堆得更满: “哎哟,王爷您可算想起这茬了!奴才这就给您带路!这边请,这边请!” 他侧身引路,嘴里却忍不住开始絮叨:“王爷您英明!这內帑啊,可是咱大乾的命根子, 如今这光景,是得好好清点清点!您是不知道,前头那位……” 他压低了声音,带著几分神秘和鄙夷,“……刘子然那败家玩意儿,还有他那心尖尖上的夏贵妃,嘖嘖,那可真叫一个挥霍无度! 库里的好东西,这些年可没少往她那凤仪宫送去......“ 秦昊的脚步沉稳,对夏德全的絮叨也不在意。 但是也没否认,就这般,在夏德全絮叨中,秦昊穿过戒备森严的宫道,越靠近內帑区域,守卫越是森严。 秦昊的亲卫营早已接管了皇宫各处,见到他,无不肃然行礼,眼神中充满敬畏。 终於,来到一座巨大的、由厚重精铁铸造的库房门前。 门上的巨锁已被打开,留下新鲜的撬痕。 “王爷,到了。”夏德全停下脚步,躬身道。 秦昊微微頷首,示意守卫推开沉重的库门。 “嘎吱——” 光线涌入,照亮了巨大的库房。 然而,预想中金山银海、珠光宝气的景象並未出现。 巨大的库房內,一排排原本应堆满金砖银锭、綾罗绸缎、奇珍异宝的楠木架子,此刻大半都空荡荡的。 只有零星几个角落,才会零星的出现一些物件。 地上散落著一些帐簿册页,被隨意践踏,沾满了脚印。 偌大的帝国內帑,竟显得如此萧条破败,宛如被洗劫过后的废墟。 夏德全脸上的諂笑彻底掛不住了,只剩下尷尬和惶恐,他偷眼覷著秦昊的脸色,结结巴巴地解释: “王、王爷……这……这……” 秦昊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巨大的空寂。 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瞭然。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些散落的帐簿上。 “先把帐册,全部整理出来。一本,都不许少。” “还有,”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库房深处那些仅存的,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铁血,“传令下去,即日起,让所有经手过內帑的官员、太监,凡有贪墨、监守自盗者……”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却让夏德全心中不安起来。 “不过......” 秦昊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寒冷,却似乎透出一线余地,“只要贪墨、监守自盗者,肯把我的东西原样奉还,以前的事,本王既往不咎!” 夏德全浑身一颤,悬著的心这才稍稍落回实处: “奴才……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他连忙退下,不敢有丝毫耽搁。 要说贪墨, 那自然是他贪得最多。 不过自从被敲打一番后,他早已识相地把吞下去的东西连本带利地吐了出来,悉数上缴。 不然,他哪敢带秦昊来这內帑啊! 不要命了? 等夏德全走后,秦昊微微弯腰,拾起地上半本残破的帐簿。 看著帐簿上面那记载的一件件珍品,再看看面前这些『破烂物』。 秦昊的心,久违的开始心痛了起来。 这些可都是他的钱啊! 就这般被刘子然这个傢伙给糟蹋了。 真是败家的玩意! 在心中狠狠的痛骂了一顿刘子然后,秦昊这才把满满的整理起剩下的物件。 歷朝歷代中,一位统治者若要过得舒坦,不受大臣掣肘,首要是掌握兵权並立下赫赫功绩,其次便是要拥有充盈的私库。 一旦自己钱粮丰足,那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即便有臣子胆敢劝诫,一句'的是朕的私帑',便能堵得对方哑口无言。 接下来一个下午,秦昊都待在这,开始收拾,整齐自己的私有財务。 直到顾之江的到来,这才让他重新回到正事上。 秦昊放下手中那本记录著昔日辉煌的残破帐簿,將目光从满目萧然的库房转向这位风尘僕僕的心腹谋士。 “王爷,这是我们三人整理出来的名单,您请过目!” 顾之江躬身,双手奉上一个沉甸甸的摺子。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都代表著大乾旧日权柄的一部分,如今却成了待宰的羔羊。 秦昊伸手接过这摺子,没有打开,反而是认真的看著顾之江: “之江。” 秦昊的声音低沉,“你说,我们除了必须清除的那些『主要人员』......” 他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意指那些大乾的重臣,“其余他们这些家人……是否真的要斩尽杀绝?还是网开一面?” 顾之江深吸一口气,腰板挺得更直了些。 他知道,接下来的的回答至关重要,將直接影响无数人的生死,甚至影响新朝未来的根基。 “王爷明鑑。” 顾之江冷静的分析著:“我们必须用强硬的手段,来恐嚇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这是必须要做的。 名单上位的那些人,有的是必杀之人,有的是老早就存在的蛀虫,这些人不除掉,朝廷的秩序就稳不住,以后的麻烦会没完没了。 得用果断强硬的手段,公开的处置他们,好给其他人做个警告!”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秦昊的表情。 秦昊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示意他继续。 “然!” 顾之江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劝諫的意味,“若论及名单中后段之人,多为攀附之辈、墙头之草,甚至不乏一些因家族牵连之人。 但此辈人数眾多,根基不深,手中並无实权,更遑论死忠之心。 若尽数屠戮,恐怕不妥! 这对於初掌朝政的王爷来讲,是弊大於利啊!” 秦昊的手指在摺子上轻轻敲击著,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库房中迴荡。 他似乎在消化顾之江的话。 良久,秦昊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这些『墙头草』和『牵连者』?” 顾之江心中微定,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连忙道: “臣以为,可分而治之。 首贼必须诛杀,嫡系血脉者皆杀,其余者,男子流放千里,女子充当官妓。” 第57章 抄家、流放、官技!!! “分而治之吗?” 秦昊低语著,沉默下来,似乎已然在思考。 顾之江安静地候立在原处,等待著秦昊做决定。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库房內的两人在这个问题上沉默了许久。 “之江啊……” 秦昊的语气有些低沉,在阴暗的库房內显得有点压抑。 顾之江听到这话,立刻侧身来到他旁边。 “明天你和陈平商量一下,就按你说的办吧!” 此话一出,库房內的气氛明显缓和了些。 顾之江闻言,紧绷的肩膀也不可察地鬆了松,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他深深一揖,说道: “王爷明断!属下这就去寻陈平,著手擬定详细章程,务必在雷霆手段之下,亦不失法度与分寸,绝不让王爷失望。” “去吧。” 秦昊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挥了挥手。 顾之江再次躬身,步履沉稳地退出了库房。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库房里,只剩下秦昊一人。 他缓缓踱步,靴底踩在散落的帐册纸页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目光扫过那些空空如也的楠木架子,曾经这里堆叠的金山银海、璀璨珍宝,仿佛只是南柯一梦一般。 痛!是真真切切的痛! 心中无法言语的痛。 “真是败家子!蛀虫......” 他心中再次狠狠咒骂,咒骂过后鬱结之气这才消散许多。 就在这时,厚重的库门外,传来了阵阵叩击声。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轻鬆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叩…叩叩……” 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打扰到里面的人一般。 秦昊眉头微蹙,这种时候,谁会来打扰? 他沉声道:“进来。” 库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夏德全那张堆满笑容老脸探了进来。 他几乎是弓著腰,来到秦昊身边,然后“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门口冰冷的地面上。 “王爷恕罪!奴才…奴才有要事稟报!” 夏德全的声音带著颤音,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 秦昊冷冷地看著他,没有立刻让他起来: “说。” 夏德全保持著跪姿,语速飞快,却带著邀功的急切:“回稟王爷!奴才方才出去传王爷口諭,正好撞见顾尚书出去,想是王爷已有主意了? 奴才不敢耽搁王爷大事! 只是…只是奴才忽然想起一事,觉得必须立刻稟报王爷!” 他顿了顿,偷偷看了眼秦昊的脸色,见无怒意,才继续道:“奴才斗胆提醒王爷,这…这抄家之事,最是肥差,也最容易……呃,最容易出『耗子』!”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什么人听到一般:“那些负责查抄的官吏、兵丁,手底下可都不太乾净! 尤其是那些女眷的金银细软、房契地契,还有库房里不易清点的古玩字画……歷来都是浑水摸鱼的好地方! 王爷您刚刚下令要严查內帑亏空,这抄家所得,可是內帑回血的头一笔大进项,万万不能再让那些黑了心的东西给剋扣、私吞了啊! 奴才…奴才就是想著,王爷您得派个绝对信得过、铁面无私的人去盯著。 或者…或者乾脆让王爷您的亲卫营直接接管抄家清点入库的活儿?” 夏德全一口气说完,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这番话,半是表忠心,半是出於自保。 他知道自己屁股不乾净,现在秦昊对內帑亏空如此震怒,又即將展开大规模的抄家。 他必须表现得比任何人都痛恨贪墨,都关心內帑收益! 只有把自己摘出来,甚至成为“反贪”的急先锋,才能在新主子面前保住这条老命。 秦昊静静地听著,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夏德全。 同时也有些明白为什么一些歷史朝代中,一些皇帝会偏爱这些『傢伙』了。 实在是人太好用了,也太懂上位者的想法了。 “嗯?” 秦昊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这一声“嗯”,嚇得夏德全浑身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贴到地面: “奴才…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奴才只是…只是替王爷心疼那些本该入库的钱粮宝物啊王爷!” 秦昊沉默了片刻。 库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夏德全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起来吧。” 秦昊终於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提醒得……倒也不算多余。” 夏德全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依旧弓著腰,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諂笑: “谢王爷!谢王爷不罪之恩!奴 才…奴才一片赤诚,日月可鑑!” 秦昊没理会他的表忠心,目光再次投向那些空荡的架子,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身边的楠木柱,发出沉闷的“篤、篤”声。 他在思考夏德全的话。 亲卫营直接接管? 这確实是最直接、最能杜绝贪墨的办法。 亲卫营是他的私兵,忠诚度毋庸置疑,且军纪森严。 只是,让他们去做这种抄家点验的琐碎事务,是否大材小用? “此事,本王自有计较。” 秦昊最终没有对夏德全透露自己的想法,只是淡淡地吩咐道,“你且去传令,让今日值守內帑的卫队长来见本王。 另外,把地上这些帐册,” 他指了指散落一地的簿册,“全部捡起来,送到本王临时的书房去。记住,一本,都不许遗漏,更不许损坏。” “嗻!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办!保证一本不少!” 夏德全连忙应声,点头哈腰,立刻麻利地蹲下身开始捡拾那些沾满脚印的帐册。 他明白,王爷这是要亲自查帐了! 看来,一场针对內帑亏空和未来抄家收益的风暴,正在这位新主子心中酝酿成形。 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夹紧尾巴,小心伺候著。 第58章 被奉为救世主的荀壹 此时距离秦昊等人进城已然是第五天。 京城內的百姓此时倒是开开心心地恢復成了平常的日子。 虽说城墙大门还是许进不许出,但对於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讲,这点倒也不足为奇。 毕竟在这个时代出门,动輒以月来计。 几天时间,对这座繁华的都城来讲,几乎没有影响的。 一处位於早点朱雀大街的早点铺子中,此时的铺子中正沸腾著。 所有人都在热烈的討论著关於一眾权贵的事情。 从昨天起,被缉拿,抄家的的权贵更是数不胜数。 往日那些耀武扬威的公子哥们,更是低调的嚇人,在这个时间段,根本见不到人。 要知道自从李大宝之前因为一些小事扣押一群公子哥后,导致全家被坑的例子可是活生生地摆在他们面前。 这不得不让一些权贵们在这个紧急关头,清理、拷打了家族中一些混帐子弟。 “嘿,老李头,你听说了吗? 明天,或者后天,像长寧侯、伯爷这些贵人,听说要当眾砍头呢。 说是因为贪污什么的,反正不是啥好人!” 老李头正麻利地给做著早食,闻言头也不抬,嗤笑一声:“砍头?那都是轻的!你没瞧见昨个儿长寧侯府那阵仗? 听说是李大宝那个煞星亲自带兵闯进去,侯爷都被『请』去殿前司了! 嘖嘖,往日里多威风的人物……” “谁说不是呢!” 旁边一个食客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左丞相府,听说那位老大人自己个儿在『造反』上画了押! 府里女眷都给『请』去別院『静养』了! 嘿,这『静养』,谁不知道是啥意思?” “要我说,砍得好!” 一个粗豪汉子拍了下桌子,震得碗筷叮噹响,“这些个贵人,平日里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田租收得比天高,家奴恶僕比官差还横! 从幽州来的那位秦王爷,是个狠角色,干得漂亮!抄他们的家,正好补国库!” “嘘!小声点!” 老李头连忙瞪了那汉子一眼,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低声道,“话是这么说……可这动静也太大了点。 这才几天? 朱雀大街上天天过兵,那甲叶子哗哗响,听得人心头髮慌。 那些高门大户,就跟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地倒……” 他嘆了口气,把那早食捞起来:“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新主子……手太辣了些。” 铺子里短暂的沉默下来,只剩下油锅里滋啦作响的声音。 食客们埋头吃著,心思却都飘向了那些被重兵围困的朱门大宅,恐惧与一丝隱秘的快意交织在心头。 承天殿內,那份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名册,此刻正静静摊在秦昊手中。 陈平侍立其侧,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下方惶恐不安的群臣,似乎在思考著以谁开头一般。 顾之江则微垂著头,沉默不语。 谁也不知道这位昔日的“第一心腹”在想些什么,也没人敢窥其深浅。 唯独荀壹,脸上掛著温和的笑意,不时向阶下微微頷首,仿佛在无声地安抚著诸人: “稍安勿躁。” 正是这份从容的笑意,才让殿中一些人惊惶的心绪,得以稍稍平復。 在群臣眼中,陈平、荀壹、顾之江这三位追隨秦昊一路走来的核心人物,以后无疑是手握重权、执掌一方的大臣。 陈平手段阴狠,令人胆寒! 顾之江立场分明,唯秦昊马首是瞻。 唯有出身前朝旧臣、如今一副老好人做派的荀壹,似乎成了他们唯一可以尝试依附、拉拢的对象。 短短数日,悄然聚拢在荀壹这面旗帜下的人,已然隱然成势。 殿內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秦昊修长的手指在名册上缓缓划过,指尖最终停留在几个用浓重硃砂圈出的名字上。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殿下的荀壹和陈平。 “荀尚书,” 秦昊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说清洗过甚,恐失人心,后续难行?” 荀壹深吸一口气,躬身道:“殿下明鑑。臣非为罪臣开脱,实是为新政根基计。 雷霆手段震慑宵小,然若牵连过广,地方官吏人人自危。 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串联抵制新政,则丈田亩、理户籍、平赋税诸事,必生无数掣肘。 届时,纵有三十万大军,亦难分身亿万黎庶琐事。” 陈平冷哼一声,正要反驳,秦昊却抬手止住了他。 “陈平的话,也有道理。” 秦昊的目光重新落回名册,“长寧侯府,白银三百万两;左相府,田契商铺折粮可养三十万大军好几年等等权贵。 这些,本该是大乾的民脂民膏,却被蛀虫私藏,甚至用来资敌,妄图顛覆社稷。 不除,便是养虎为患。 今日流他们的血,是为了明日少流更多无辜者的血。” 他顿了顿,手指在名册上轻轻敲击著,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但荀卿所虑,亦非杞人忧天。” 秦昊话锋一转,让荀壹猛地抬起头。 “人心如水,堵不如疏,压不如导。” 说到这,底下的一眾大臣们心中纷纷开始紧张起来。 生怕这位王爷要来个诛连九族什么的。 他看向陈平,语气斩钉截铁:“陈平,名单再核! 凡罪证確凿、首恶元凶、冥顽不灵者,按律严惩,家產尽没入內帑,以充国用! 然......” “凡罪证存疑、牵连不深、或能主动投诚、检举有功者,其处置……” 秦昊的目光转向荀壹,“便交由荀尚书,会同顾尚书、江尚书等人,速速议定章程。 是削职夺爵、抄没部分家產,还是流放戍边、戴罪立功,务必条分缕析,明示天下! 要让那些人知道,只要肯低头认罪、为『大乾』出力,並非只有死路一条!” 陈平眉头微皱,显然觉得这“生路”放得太宽,但迎著秦昊不容置疑的眼神,他还是躬身应道: “臣遵旨!定將首恶巨蠹,一个不漏!” 他的眼神同时死死的看著底下的臣子。 见陈平把目光锁定在他们身上,他们纷纷缩著头,以期待这位狠人不要盯著自己。 荀壹眼中则闪过一丝亮光,目光毫不示弱的看著上位的陈平。 底下的群臣看著两人眼神的交锋,纷纷心中狂喜起来。 终於、终於,有人能压制这位狠人了啊! 天知道这两天,他们这几天怎么过来的。 这个傢伙简直不是人,张口便是抄家灭族,他们真是被嚇怕了。 听说这傢伙还提议,要当眾斩首一些傢伙,这让他们心中自然是无比恐惧的。 荀壹从陈平身上把目光移开,他深深一揖,回道: “臣领旨!必当竭尽全力。 甄別处置,既彰朝廷法度,亦安惶惶人心!” “去吧。” 秦昊挥了挥手,目光再次投向殿外。 第59章 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王爷有旨,无事退朝 ......” 隨著夏德全那尖锐的尾音落下,秦昊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殿內。 几乎同时,大批官员便按捺不住,呼啦一声便围拢到了荀壹身边。 七嘴八舌的告饶声、诉苦声瞬间炸开: “荀尚书!下官冤枉啊!” “荀尚书,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陈平尚书他…他简直是杀红了眼! 昨日犬子不过是骑马时不小心衝撞了个草民,竟被他下令生生打断了双腿! 如今人还关在刑部大牢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哇!” …… 耳边是嗡嗡作响的嘈杂,荀壹只觉得脑袋发胀,一时竟有些理不清头绪。 “诸位!诸位大人!” 上官仪的声音適时响起,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且先有序离场!没瞧见么?那边的武將们,可都还盯著咱们呢!” 这话如同冷水浇头,让眾人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今时,確实不同往日了! 从前那些武夫算什么? 不过是依附於文官体系、供人驱使的鹰犬罢了。 如今可不一样了,这些新贵,简直是把他们这些旧臣当成了换取功勋的筹码啊! 谁人不知,这些隨秦王从幽州起事的功臣,眼下虽只升了官阶,可一旦朝局稳固,封侯拜爵、位列国公是必然之事。 值此新旧交替、名位未定之时。 拿他们这些前朝旧臣的“罪过”来铺就自己的青云路,这些幽州新贵们,岂会放过这等良机? “对对对!上官大人所言极是!我等在此喧譁,成何体统? 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一个略諂媚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昔日礼部尚书段宏,正满脸堆笑地附和著上官仪。 一时间,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混杂著毫不掩饰的鄙夷、厌恶,甚至冰冷的嘲讽。 当然,他们心底深处那份难以启齿的、对这位“走了狗屎运”前尚书的,是羡慕永远不会承认的。 这位昔日的礼部尚书自被一擼到底后,便彻底转了性子,將毕生“才学”都倾注到了钻研如何吹捧当今秦王之上。 什么“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什么“功盖三皇,德超五帝”,种种將史书上对太古圣王的极致讚誉,都被他绞尽脑汁、生搬硬套地安在了秦王身上。 仿佛那些华丽的辞藻根本不要钱似的从口中喷涌而出。 听说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开始琢磨著炮製专门的颂圣诗篇了。 而讽刺的是,这般毫无风骨的钻营,竟真让他的官运诡异地“枯木逢春”了! 转眼间,这位前尚书大人,已然摇身一变,成了一部的侍郎! 那可是从四品的实职! 再看看其他那些昔日同僚的境遇,或贬謫、或閒置、或战战兢兢……这一升一降之间,怎能不叫人心底五味杂陈呢? “段大人倒是好运,听说你已经开始著手书写诗歌?” 一位官员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道,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要滴出来。 而段宏闻言,没有丝毫羞愧的样子,反而是骄傲的挺了挺胸膛,一脸傲然的说道: “哈哈,李大人消息倒也灵通!” 段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刻意为之的响亮,仿佛要让整个大殿、甚至殿外尚未远去的秦王都能听见: 不错! 承蒙王恩浩荡,感念王爷天威,段某近日確是呕心沥血,正为王爷谱写一篇《圣德赋》!”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那些或鄙夷、或麻木、或隱含妒恨的面孔,愈发得意,仿佛自己已然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才华的巔峰: “王爷乃真龙降世,其功业之盛,岂是寻常笔墨所能描摹万一? 段某不才,日夜苦思,搜肠刮肚,唯恐词穷,有负王爷之天恩,有损我大乾之威仪啊!”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摇头晃脑,仿佛正在承受著巨大的创作压力一般。 而其他人则是用鄙夷且羡慕等复杂的情绪,看著这位走上另一条道路的前礼部尚书。 而在大批官员『鄙夷』段宏时,另一位前吏部尚书林文渊此时默默的离开了皇宫。 他依旧坐著那辆简陋的马车,在归家的路上缓缓前行。 街道两旁,零散分布著一些小摊贩。 与数日前的惶惶不安截然不同,此刻的京城,竟显出几分难言的安稳。 身著黑甲的士卒小队不时在街巷间巡弋,肃杀之气瀰漫。 就连盘踞京城多年、根深蒂固的几个大帮派,也已被雷霆手段清剿了数个。 可以说,眼下的京城,是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太平光景。 然而,端坐车中的林文渊,心情却异常凝重。 依他原先所想,自家女儿献帝之功,无论如何也该为林家爭得几分礼遇与尊荣。 事实似乎也印证了这点。 女儿確实一步登天,成了名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 林家也因此收穫了巨大的声望。 最初那几日,京中权贵莫不对林家恭敬有加,都以为他家得了新主的青睞。 可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京都乃林家根基所在,盘根错节,嫡系旁支族人数千人。 然而就在这几日严打的风暴中,已有数百族人血溅刑场! 家族苦心经营多年的產业,更是缩水近半。 更令他心惊肉跳的是,他们林家好像被盯上了,就像昔日的长寧侯府,武德侯府那般。 这是他宦海沉浮数十载磨礪出的直觉,冰冷而准確。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危局,自己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感觉。 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让他心生恐惧,他厌恶这种无力感。 这对於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来说,无疑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林文渊刚踏入客厅,府中管家便悄然靠近,压低声音稟报: “老爷,府里来了几位客人,您是否要见一见?” “客人?” 林文渊眉头微蹙,疑惑地看向管家。 值此多事之秋,谁敢、又为何会登他林家的门? “是,为首那位自称是老爷的旧识。小人已將他们引至偏院厢房候著了。” 管家恭敬答道。 林文渊略一頷首,对管家的处置表示认可。 他沉吟片刻,终是决定: “带我去见见吧。” 第60章 南方诸王 管家躬身在前引路,穿过熟悉的迴廊庭院,林文渊的脚步却比平日沉重许多。 府邸依旧,他们一路行至西侧的偏院。 这里平日很少有人到来,更显清幽,甚至带著一丝萧瑟。 管家轻轻推开,侧身让开:“老爷,客人就在里面。” 林文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乱与疑虑,迈步而入。 厢房內陈设简单,光线略显昏暗。 只见三位身著普通布衣、风尘僕僕的男子正背对著门,负手而立,似乎在欣赏墙上那幅早已褪色的山水画。 听到脚步声,三人几乎同时转过身来。 为首一人,身形頎长,面容清瘦,脸上有著化不开的忧愁。 林文渊的目光甫一触及此人面容,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惊讶的看著对方。 “是……是你?” 林文渊的声音乾涩沙哑,带著难以置信的惊骇,“沈……沈兄?你……你不是已经……” 来人赫然是前户部尚书,沈墨! 一个早已被外界认定在幽州军破城时,於府中“自焚殉国”的人! 沈墨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却带著无尽疲惫与沧桑的笑意: “文渊兄,別来无恙啊? 看来外间谣传沈某已赴黄泉的消息,传得倒是逼真。”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林文渊苍白惊愕的脸,“『殉国』? 呵,不过是秦王殿下需要一场体面的『谢幕』,给某些人一个交代罢了。 沈某这条残命,是殿下开恩,『留待后用』。” “留待后用?” 林文渊的心臟狂跳,这四个字却让他脑海中开始头脑风暴起来。 救下这沈墨,用来麻痹旧党?还是另有所图? 他强自镇定,目光扫过沈墨身后那两位沉默如山的汉子。 他们虽未著甲冑,但那挺直的脊背和隱含锋芒的眼神,分明是军中悍卒。 “这二位是……?” “殿下遣来『护卫』沈某的。” 沈墨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但“护卫”二字却咬得格外清晰。 “也顺道,確保我们能好好敘敘旧,不被打扰。” 林文渊点头,隨即不再看这两位,反而把目光重新投向沈墨: “沈兄……殿下让你来,所为何事?” 林文渊的声音带著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几乎能猜到几分,却不敢深想。 沈墨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踱步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略显荒凉的偏院景致,仿佛在斟酌词句。 半晌,他才转过身,那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林文渊,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林文渊心上: “殿下知道林家近日的『遭遇』。” 沈墨特意在“遭遇”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也知道文渊兄心中定有怨懟,更有……恐惧。 殿下让我来,是想给林兄,也给林家,指一条活路。” 林文渊的心猛地一沉,屏住呼吸。 “殿下说,” 沈墨的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林太后献璽有功,这份情,殿下记得。 但功是功,过是过。 林家盘踞京都,子弟良莠不齐,多有作奸犯科、鱼肉乡里、甚至暗通前朝余孽者! 这些,殿下也都看在眼里。” 林文渊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秦王果然什么都知道! 那数百族人的血,就是秦王挥下的第一刀! “刑部尚书陈平的手段,是狠了些。” 沈墨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但乱世用重典,新政立威,总需有人祭旗。 长寧侯府、武德侯府,便是前车之鑑。 殿下念及太后,已是对林家网开一面,只诛首恶,未行株连。 否则……”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未尽之意让林文渊遍体生寒。 “那殿下……究竟要林家如何?” 林文渊的声音干哑得厉害。 “殿下要的很简单。” 沈墨直视著林文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彻底切割,戴罪立功。” “切割?立……功?” 林文渊咀嚼著这两个词。 “其一,” 沈墨竖起一根手指,“林氏宗族,需自行清理门户。 將那些罪证確凿、劣跡斑斑,尤其是涉及前朝逆案的族人,无论亲疏,尽数绑送刑部! 同时让你们林家需要上缴三分之二的財產,以充国库。 这是殿下给林家最后的机会,证明你们与秦王殿下同心,而非包藏祸心!此乃『切割』!” 林文渊眼前一黑,让他亲手將族人送去断头台? 还要让他上缴他们林家数百年的积蓄? 你还不如杀了他呢? 这……这何不直接杀了他! 他敢肯定,只要把这番话透露给族里那些老头子,他们当场就能跟他拼命! “其二,” 沈墨竖起第二根手指,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殿下知林兄经营多年,在旧京官员乃至一些……潜藏势力中,人脉甚广,耳目眾多。 殿下需要这些『人脉』和『耳目』,为朝廷效力。 “此外,也有劳文渊兄为沈某与那些南方诸王牵线搭桥,助他们开始信任於我。 毕竟,秦王殿下岂会满足於大乾的半壁江山?” 此乃『立功』!” 沈墨向前逼近一步,那无形的压力让林文渊几乎喘不过气: “文渊兄,殿下这是在给林家一条生路,也是唯一的路! 交出该交的人,做该做的事,献上该献的『投名状』。 则林家可存,太后之位可稳。 若不然……” 他微微摇头,目光扫过窗外,“长寧、武德二府的下场,便是林氏闔族之鑑! 言尽於此,沈某告辞。何去何从,文渊兄……好自为之。” 说罢,沈墨不再看面无人色的林文渊,对身后两名护卫略一頷首,三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厢房。 留下林文渊一人,僵立在昏暗的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外,天气有些阴沉,灰朦朦的,让人感到压抑。 秦王的手,终於毫不留情地扼住了林家的咽喉,而递过来的,是一柄需要他亲手沾染至亲之血的刀。 “真狠啊,秦王殿下!” 林文渊站在原地,喃喃自语著。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里,竟透出一股奇异的释然。 第61章 王与诸族共天下!!! “先生,您说,我们这样威胁他,他会不会生出什么逆反之心?” 待三人远离林府后,沈墨身后一位年轻的士卒忍不住开口问道。 “逆反?” 听到这个词,沈墨先是微怔,隨即像是觉得有些好笑,目光转向那位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士卒。 “对这些大家族的人来说,只要不触及最核心的底线,他们一切都能退让的。 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妥协的艺术』。” “妥协的艺术……” 刘燁低声重复著。 儘管他此刻仍未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深意,但听著这些以往根本接触不到的大人物间的谈话,心中却觉得颇有意思。 沈墨瞧著刘燁那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好了,不必想太多。秦王殿下把你安排在我身边,也並非要你懂得这些。”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声音低沉了几分: “走吧。这天下……看来是要彻底乱起来了!” 然而,就在京城局势渐趋平稳之际,整个大乾王朝,已然开始陷入真正的乱局。 首都京城的沦陷,新帝刘睿的仓促上位。 让无论是西北蜂起的叛军、还是南方割据的藩王,甚或是草原的部族与东北的女真都开始彻底的动了起来。 若论动静之大,首推南方诸王。 幽州军近年来的动向表明,他们绝不会满足於仅据有大乾半壁江山,尤其是在北方已遭战火重创的当下。 面对富庶丰饶的南方沃土,幽州军自然虎视眈眈。 而南方诸王之中,又以扬州淮王与襄阳襄王势力最为雄厚。 此刻的扬州城內,淮王府中。 自刘子然称帝以来,除却每年的例行上贡,余下诸事,他素来不放在心上。 这种放任自流的態度,直接助长了南方诸王的势力膨胀。 而支撑诸王根基的,正是盘踞南方的各大世族豪强。 由此,南方彻底沦为世家门阀与藩王共治之地,他们在此掌控权柄,形同主宰。 “殿下,北方消息已经可以確定是真实的了。 我们是否要召集各大家族的族长议事,甚至派人联繫襄王、鲁王等人?” 王府左长史刘温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他躬身站在书房中央,目光紧盯著上首那位倚在软榻上的年轻藩王。 淮王刘子鄴,年仅二十许,面容俊秀却带著几分被酒色浸染的苍白与慵懒。 他刚从一场午后的浅眠中被唤醒,眼神还有些迷濛。 听到“北方消息”几个字,他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挥了挥手,打断长史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京城换了主子,我那便宜堂弟坐上了龙椅么? 关我们扬州什么事?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著。” 他隨手拿起旁边案几上温著的玉杯,呷了一口香茗,语气漫不经心,仿佛谈论的只是邻家换了个门房。 刘温心中暗嘆,这位殿下自袭爵以来,除了搜刮珍玩美人和按时向朝廷上贡以示“恭顺”外,对军政大事几乎不闻不问。 这放任的態度,固然让扬州治下的世家大族和淮王府本身的势力得以迅速膨胀,但也养成了他万事不掛心的性子。 在北方面临如此巨变的情况下,殿下竟还是这般浑噩。 真不知,后续的淮王府將如何面对著百年之未有变局。 “殿下!” 另一位身著青袍、面容饱满的右长史徐渭上前一步,“此非寻常更迭! 京城陷落,帝位易主,大乾中枢名存实亡! 幽州军如狼似虎,新帝刘睿更是傀儡。 此时正是天下板荡、群雄逐鹿之时! 西北叛军、南方诸王、草原强虏、东北女真,无不蠢蠢欲动。 我扬州富甲天下,兵精粮足,更有长江天堑,实乃王霸之基!殿下岂能再作壁上观?” “王霸之基?” 刘子鄴嗤笑一声,放下茶杯,带著几分玩味地看著徐渭,“徐先生,你莫不是话本看多了? 我做个逍遥王爷,锦衣玉食不好么? 何必去淌那浑水? 打打杀杀,多煞风景啊!” “殿下此言差矣!” 刘温也急了,语速加快,“幽州军狼子野心,天下皆知!他们如今占据大多数北方地盘,下一步必然是剑指江南膏腴之地! 襄阳襄王,虎踞上游,兵锋锐利,其志亦不在小! 若我淮王府此时不早做决断,或联弱抗强,或先发制人,待到幽州铁骑踏破长江,或是襄王顺流而下,我等皆为他人砧上鱼肉! 届时,殿下的逍遥,殿下的锦衣玉食,安能保全?” 刘子鄴脸上的慵懒终於褪去了一些,眉头微蹙。 刘温的话戳中了他最在乎的东西。 那就是安逸享乐的生活。 他坐直了身体,目光在刘温和徐渭脸上扫过: “那……依你们之见,该当如何?” 徐渭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接口:“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速派得力干员,携带重礼,密赴襄阳、昌南等各诸王地盘,探明诸王的意向。 诸王与我淮王府,同处江南,共御北寇,合则两利,斗则俱伤! 即便不能结为稳固同盟,也需稳住他们,避免后院起火!” “其二,立即整军备战!水师沿江巡弋,严加戒备。 陆师加紧操练,囤积粮草军械。扬州城防,务必固若金汤! 同时,密令各州府,暗中徵召乡勇,以备不测。” “其三,” 徐渭的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一丝寒意,“殿下需即刻召集扬州、苏杭等地的世家家主!此乃根本! 这些大族盘根错节,掌握了江南大半的財富、人丁和话语权。 殿下往日宽纵,彼等已坐大。 值此乱世,必须恩威並施!既要许以重利,共保家园富贵,更要让他们明白,淮王府才是这江南之地的主心骨! 唯有殿下能聚合诸家之力,形成合力,方能在这乱局中爭得一线生机,乃至……更广阔的天空! 若他们依旧首鼠两端,甚至想待价而沽,殿下……当有雷霆手段,杀鸡儆猴!” 听到这话,刘子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拒绝徐渭的话。 但刘子鄴明白,扬州这片富庶之地,名义上是他淮王的封地,实则早已是诸大姓与王府共治的局面。 所谓“妥协的艺术”,在这些地方巨擘之间早已玩得炉火纯青。 往日他可以装聋作哑,享受著他们的供奉,但现在……乱世將至,这微妙的平衡即將被打破。 书房內一时陷入沉寂,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思绪许久,他这才下定了决心。 “传令……召……召集他们吧。三日后,王府正堂议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那些老傢伙们……北边的天,真的塌了。 想活命,想保住家业,就都……给本王拿出点诚意来!” “是!” 刘温和徐渭齐声应道,眼中都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又凝重无比的光芒。 第62章 沈墨下扬州 待刘温与徐渭一同退出淮王府,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后,隨即默然分道而去。 说来颇具讽刺意味,在淮王府內,两位长史间的矛盾反倒最为尖锐。 刘温说徐渭虚偽,认为此人惯会见风使舵,巧言令色,口中难有半句真言。 所谓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任何人都不知道其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徐渭则鄙薄刘温之偽善,视其为一介道貌岸然的假君子。 如此格格不入的两人,今日竟难得意见相合。 当然,这不过是表象上的共识。 至於各自心底作何盘算,那就无人知晓了。 值此非常之时,但凡明眼人,都知晓该摆出何种姿態。 两人分开后,都没有回家,反而朝著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徐渭的目的地,是城內几处高门大院的府邸。 那里盘踞著扬州乃至江南最具影响力的几大世家。 他的任务,便是赶在王府正式召集令下达之前,先行一步去“拜访”这些老狐狸。 说是游说,不如说是探底、施压与交易。 而刘温则是去往扬州官府,进行日常的处理政务。 自从刘子然上位后不久,扬州官府便成了名存实亡的状態。 到了现在,更是由王府统一管理。 扬州城似乎比北方的京城更加繁华,地处繁华地段的官府。 不过和热闹的街道不同,官府內是冷清的。 刘温刚踏入府衙不久,扬州通判便已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脸上带著一丝急切。 “大人!” 通判躬身行礼,声音压得略低,“京城林家刚传来密信!户部尚书沈墨……竟在京城陷落之际逃了出来! 据信所述,他此刻正沿长江漂泊,目的地……极可能是我扬州!” “哦?户部尚书……逃出来了?” 刘温闻言,目光转向这位年过四十的下属,脸上掠过一丝疑惑。 户部尚书在战乱中逃了出来,怎么想都是一件比较魔幻的事情。 “千真万確,大人!” 通判语气肯定,“卑职收到林家密报后,已立刻分派两路人手。 一路核实消息真偽,另一路则赶赴长江沿岸各处渡口、滩涂,暗中守候,只待沈大人靠岸。” 刘温微微頷首。 通判这番安排,先查证后接应,步骤清晰,应对得宜,確实挑不出什么错处。 “嗯,如此处置甚妥。” 他简短地肯定了一句,旋即不再多言。 转身走向自己的公案,开始处理起那些永无止境的公事。 对他而言,沈墨的到来自然是非常惊喜的。 谁也不知道京城內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如此重量级的大臣来到扬州,那自然是举著双手欢迎的。 更何况这位沈大人可是扬州本地人,更是家族子弟,天然的盟友。 而另一边的长江边上,一条中等大小的船只,正借著暮色与薄雾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滑向一处荒僻的芦苇盪。 船身吃水颇深,显然並非寻常客船。 船头,沈墨裹著一件半旧的深色斗篷,身形几乎与昏暗的天色融为一体。 他凝望著不远处扬州城模糊而庞大的轮廓,眼神有些复杂。 那里是他的故土,如今却让他有些失神。 “大人,前面就是约定的滩涂了。” 身后一名护卫低声道。 沈墨微微頷首,没有言语。 船只终於轻轻靠岸,船底摩擦著鬆软的滩涂,发出沉闷的声响。 “下船。” 沈墨低沉的声音响起。 两名护卫率先跃下,落地无声,迅速占据左右两侧的有利位置。 刘燁紧隨其后,年轻的脸庞上带著紧张和好奇,护卫在沈墨的身边 就在这时,前方的芦苇丛中传来一阵轻微的的晃动。 紧接著,三个身影分开芦苇,显出身形。 为首一人,身著便服,但举止干练,眼神精明。 他快步上前,对著沈墨的方向深深一揖。 “敢问可是沈大人当面?卑职奉扬州通判大人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身后跟著两名孔武有力的汉子,虽也穿著普通布衣,但腰杆笔直,显然是衙门里的得力捕快或军健。 沈墨藏在斗篷阴影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扬州官府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快,也要“周到”。 “正是沈某。” 沈墨的声音不高,带著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有劳通判大人费心了。” “不敢当!” 那为首的小吏连忙道,“通判大人收到消息,便即刻命卑职带人前来接应,务必確保大人安全入城。此 处非久留之地,请大人隨卑职移步,车马已在官道旁备好。” 他侧身让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沈墨身后的两名护卫和刘燁。 心中有些惊讶,那护卫身上蕴含的杀伐之气浓郁的可怕。 “带路吧。” 几位小吏对视一眼后,隨即也不马虎,朝著前方引路。 一行人迅速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和茂密的芦苇丛中。 隨著沈墨入城,扬州城的上层彻底炸开了锅。 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沈墨进城不过几个时辰,淮王府里便陆陆续续有许多贵客上门拜访。 所有人都想知道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一个月都没围到,城池就被攻了下来,这对稍懂些战事的人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 当然,对他们更重要的是,北方新势力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这是所有世家大族最想知道的消息。 第63章 南方大族 “徐长史,听闻王府近日有贵客蒞临,不知可否容我等拜见?” 与此同时,在城东一座极尽奢华的李氏別院厅內。 徐渭此时正乐呵呵的和扬州诸大家族的族长閒聊著。 自离开王府,这已是他一连拜访的第十几家世家望族。 起初,各家碍於他王府右长史的身份,尚能维持表面热烈的欢迎。 然而,当他道明来意后,不少家主脸上的笑容瞬间便瞬间褪去,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同时也隨意的聊了几句后,便把他打发了出去。 而隨著沈墨入城的消息不知道被谁散布出去后,一大群家族族长便又联手把他邀请过来议事。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非常荒诞的事情。 “徐长史,沈尚书既已至扬州,又入王府,我等翘首以盼,只望一闻京城实情,以安闔族之心。不知殿下何时能允我等拜见沈公?” 鬚髮皆白王氏族长此时也没了心思和这位年轻的王府长史玩什么弯弯绕绕的游戏,直接了断的开口问道。 语气看似客气,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压力。 徐渭心中雪亮,这些老狐狸,分明是想绕过王府的正式安排,通过他提前撬开沈墨的嘴,打探虚实。 他脸上堆起惯常的的圆滑笑容,摊了摊手,语气带著一丝坦诚: “这……诸位族长明鑑,沈大人舟车劳顿,甫一入府,殿下便命其好生歇息,暂不见客。 至於沈大人所知所闻……在下位卑,委实尚未得闻详情,不敢妄言。” 他目光坦然扫过眾人,姿態放得很低。 然而,或许是他平日那“八面玲瓏”、“口蜜腹剑”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座中几位老成精的族长心中几乎同时泛起一丝鄙夷。 这沈墨入王府,他这王府右长史焉能不知半点风声? 如此推脱,不是心中有鬼,便是想奇货可居! 难怪短短数年间,便能与在淮王府经营了一辈子的刘温平起平坐,此獠心机,深不可测! 真是一个虚偽的小人。 他们脸上虽极力维持著世家风范,但那细微的蹙眉、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轻蔑,却將这份鄙夷显露无遗。 本书首发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徐渭將眾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乐呵呵的,仿佛丝毫未觉那无形的鄙夷目光。 他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迎著眾人那饱含著各种复杂的目光下,悠然开口道: “诸位族长心繫大局,拳拳之心,在下感同身受,定会如实稟报殿下。 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笑容里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在下观诸位如此关切沈尚书与京城之事,想必心中定是渴盼一个確切答案,以安定全族的进退之策?” 他环视一周,见眾人虽未言语,但眼神中的急切已说明一切,便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吧。在下稍后便去回稟殿下,诉说诸公之意。 想来殿下体恤下情,或可破例。 不如……就在后日,由王府设宴,一则款待远道归来的沈尚书,二则嘛……” 他拖长了语调,笑容可掬,“也让诸位族长,与我扬州城中走出去的这位『大人物』,好好敘敘旧,当面请教请教这天下风云变幻之机?如何?” 此言一出,厅內先是安静下来。 隨即,那些族长们的脸上,如同变戏法一般,瞬间洋溢起无比『热切』的笑意,方才的鄙夷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哎呀,徐长史思虑周全,体察入微,真乃我扬州之福啊!” “殿下仁厚,徐长史通达!如此安排,甚好,甚好!” “后日之宴,我等必当准时赴会,聆听沈公教诲!” …… 一片其乐融融、宾主尽欢的和谐景象,瞬间取代了方才的微妙对峙。 徐渭看著眼前这一张张瞬间变脸、堆满笑容的面孔,心中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 这南方终究还是太小,掌控权力的人又实在太多,是时候需要清洗一波了。 ...... 京城,甘露殿。 殿內灯火通明,秦王秦昊端坐於主位之上,眉宇间带著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顾之江侍立一侧,正低声稟报著来自南方的密报。 “殿下,南方最新线报,按行程推算,沈墨一行人……此刻应已抵达扬州!” “到了么?” 秦昊缓缓抬起头,脸上疲惫之色更浓。 自入驻这帝都至今,已近一月光景。 这一个月,京城內外,唯有一个字可概括——杀。 从盘踞朝堂、根深蒂固的旧日权贵,到横行市井、为祸一方的帮派豪强,皆在雷霆手段之下被连根拔起。 而紧闭的京城九门,也在七日后,重新开启! 也正是在这肃杀之后,京畿之地的政务如同久病初愈的病人,一点点地重新运转起来。 虽然不如往日,但当这个新生政权补充新鲜血液后,必然胜过往日千倍、万倍。 局面稳定后,秦昊的目光终於得以投向更广阔的疆域。 首先是被大军席捲而过、早已纳入掌控的北方诸地。 这些地方,经歷战火蹂躪,民生凋敝,人心惶惶,首要之务是恢復秩序、安抚人心,尚谈不上考验忠诚。 新占之地,百废待兴,能安稳度日已是百姓所求,至於龙椅上坐的是谁,大多数是不在意的。 而隨著京城清洗完毕之后,陈平便主动的表示自己愿意领命去处理北方诸地。 就这样,陈平带著牛皋以及三万精锐大军重走了来时路。 有陈平坐镇梳理,这些早已被打烂的北方诸地,当能迅速纳入掌控,建立起有效的统治秩序。 同时,各州府官员,也將陆续被徵召入京述职,一些关键职位上,秦昊的心腹干吏亦將悄然安插。 重中之重,自然是根基之地——幽州。 攻陷京城的当日,秦昊便將麾下头號大將江志,率三万精锐铁骑星夜兼程,回访幽州。 有这威震北方的虎賁之师坐镇,再加上既成事实的滔天权势。 幽州那些潜在的、或明或暗的势力,想必会非常“识趣”地选择归顺。 而隨著一道道命令的下发,大乾北方大多数虽然逐渐稳定下来。 但秦昊等人的工作量却急剧上升了。 连续一个月的苦熬,让秦昊这种身体素质的人,都感觉有些吃不消。 他感觉,如果按照这样的工作量,他都怕自己不能活过五十。 第64章 逛青楼? 殿下操劳过甚,不若……微服出宫,看看这京城景况?权当散心。” 顾之江见他如此莫言,开口劝道。 “散心?看看这京城?” 秦昊抬眸,眸光微动,似有片刻意动。 逛京城?” 自城门大开以来,京城仿佛忘却了上个月的血与泪。 一切又恢復了正常一般,整个京城好似活了过来。 当然,並非所有行当都能轻易“恢復”。 青楼楚馆虽照常迎客,但少了往昔的肆无忌惮,多了些谨慎观望。 而受创最深的,莫过於赌场。 毕竟一波严打,不管是明面上的保护伞还是背地里的保护伞都被清了一大波。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抄家所得,自然是充盈了国库与內帑。 秦昊大笔一挥,从內帑中划出一大半数,进行了一番大肆封赏。 同时,他也擢升了大批麾下將领的官职,诸如四征、四镇等將军,皆在封赏之列。 至於爵位,则暂未赐予。 这须待真正一统之后,再行论功封赏。 “对,殿下。出去散散心也好,毕竟自从攻入这皇宫后,您可是没出过这京城一步呢!” 见秦昊意动,顾之江连忙劝解起来。 秦昊指尖轻轻敲击著御案上,看了看桌上的摺子,刚想拒绝。 但看著顾之江那期待的眼神,最终化为一丝释然。 这几日的压力太大,確实像无形的枷锁,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也好。” 他终於开口,声音带著一丝久未放鬆的沙哑,“困守此地,確如坐井观天。 顾卿说得是,该去看看这京城,究竟被孤杀出了几分『新气象』。”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此刻伸张开来。 不过片刻,秦昊便已然换上了一身低调的玄色锦袍。 顾之江也换上了便服,侍立一旁。 “走吧。” 他转身,袍袖轻拂,率先向殿外走去。 寂静的通道,只有几声脚步声,倒是显得有些冷清。 “之江,” 秦昊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到死显得格外清晰,“你说,这京城……真能忘记上个月的血么?” 顾之江落后半步,谨慎回答道:“殿下,伤口癒合需要时日。表面的平静,未必不是人心思定的徵兆。只是……” 他顿了顿,“有些伤疤,深可见骨,总需要更久的时间去抚平,甚至……有些人,未必愿意让它癒合。” 听到这回答,秦昊不再多说什么,抬步走下台阶,“走吧,去看看这『新京城』。顺便好好放鬆下心情。” 在一小队亲卫营的护卫下,秦昊与顾之江几人就这般明晃晃的走出了皇宫。 “冰葫芦——又甜又脆的冰葫芦咧!” 一个小贩扛著插满红果的草把子吆喝著从他们身边经过。 秦昊的目光在那葫芦上停留了一瞬。 顾之江会意,立刻上前买了两串,恭敬地递了一串给秦昊。 秦昊接过来,有些怀念地咬了一口。 等山楂的酸涩,和脆甜的滋味在口中瀰漫开来后。 他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嘴角,又咬了一口。 “如何,公子?可还合口?” 顾之江也吃著,笑问。 “尚可。” 秦昊简短地评价,目光却继续在人群中逡巡。 “表面的疮疤,似乎结痂了。” 秦昊低声道。 两人边走边看,秦昊紧绷的眉宇在不知不觉间舒展了许多。 漫步在人群中,放空大脑,確实是一剂难得的舒缓剂。 不知不觉,夜色更深,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 要说起来,刘子然的上位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那就是他全面放开了商业的发展,那夜市自然而然的便衍生开来。 秦昊的目光投向一片灯火最为通明、乐声最为靡丽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又缓缓鬆开。 那里,是京城著名的销金窟,风月场——青楼楚馆的聚集地。 “之江,” 秦昊的声音恢復了惯常的平静,听不出情绪,“前几日你说,青楼楚馆虽开,却少了点热闹。 我…我倒是想亲眼看看少了什么热闹。” 顾之江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秦昊,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傢伙,第一次想逛的地方竟是那里。 心中虽然有些无语,但嘴上却是这般说道。 “公子既有兴致,不妨移步琼华苑? 此乃京城首屈一指的去处,听说那里的魁也是,也是最为漂亮,同时也是最为繁华之所” 顾之江建议道。 “带路。” 一行人向著那片被旖旎灯火和靡靡之音笼罩的区域走去。 越靠近,空气中脂粉和酒气的浓烈便愈发明显。 各家楼前都掛著精致的灯笼,打扮得枝招展的女子倚在栏边,或巧笑倩兮,或慵懒閒適。 龟公们迎客的笑容也透著十二分的小心,眼神总是不自觉地扫过客人的穿著打扮和隨行人员。 当他们走到灯火最为辉煌、楼阁最为气派的“天香院”门前时,一个眼尖的龟公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目光在秦昊等人身上扫过,脸上的笑容瞬间又热切了三分,腰也弯得更低。 “哎呀,贵客临门!贵客临门!几位爷快快里面请!今日正赶上我们如烟姑娘登台献艺,那可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龟公一边殷勤引路,一边高声向內通报。 秦昊神色淡漠,抬步迈过门槛。 顾之江等人紧隨其后。 一踏入琼华苑,热浪扑面而来。 大堂內灯火通明,宾客满座,觥筹交错。 中央一座高台上,一位容顏绝丽的女子正轻启朱唇,歌声婉转清越,如黄鶯出谷。 然而,秦昊的目光並未过多停留在那绝色歌姬身上。 秦昊和顾之江被引到二楼一处视野开阔的雅座。 刚落座,便有侍女奉上香茗和精致的果点。 老鴇亲自过来招呼,满脸堆笑的看著几人。 她却不敢过分靠近,毕竟看这几人的穿著和气质,肯定不是寻常人。 “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琼华苑吧? 真是贵气逼人! 不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作陪? 清倌人唱曲,还是红倌人陪酒解闷?” 老鴇试探著问。 秦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沫,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必。听听曲,看看景,便好。 当然,听曲时,需要你们这处琴意最高者。” 老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嘀咕著还琴意最高者,但想到为首之人那高贵的气质,连声道: “是是是,公子雅致! 那您二位先品茶,听听苏泠的曲子,若有什么吩咐,隨时招呼。” 说完,识趣地退下了。 临走时,心里忍不住吐槽起来。 你都来这了,还装什么啊? 装得一副正人君子似的。 而顾之江是何等人,自然能察觉出老鴇的表情变化,双手捂著嘴,生怕笑声惊扰了某人。 坐在一旁的秦昊则是满脸黑线。 隨即狠狠的瞪了一眼捂著嘴的顾之江。 而也是这动作,让其彻底的没了顾忌,开始大笑起来。 而这笑声似乎感染似的,让几位亲卫营的甲士也是小声的笑著。 第65章 接著奏乐,接著舞!!! 隨著老鴇退出不久,一位身穿紫衣的姑娘抱著古琴走了进来。 等进来后,见没人搭理自己,便安坐在一旁,自顾自的弹了起来。 听著悠扬的琴声,品著清茶,秦昊心头忽地泛起一阵满足感。 顾之江也收敛了笑意,安静地欣赏著。 苏泠的琴艺確实不凡,技法嫻熟,意境空灵,能涤盪著人心中的烦躁。 几名亲卫虽不懂音律,却也觉得这曲子听著舒坦,紧绷的神经也不由自主放鬆了几分。 房间內一时只剩下清越的琴音流淌,与外间大堂的喧囂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然而,这份寧静並未持续太久。 就在这时,房间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喧譁声。 “人呢?爷点的那个苏泠呢?怎么还不过来伺候?磨磨蹭蹭找死吗?” 一个囂张跋扈传来,直奔他们这间雅阁而来。 琴音戛然而止。 苏泠脸色瞬间煞白,抱著古琴的手指微微颤抖,眼中流露出惊惧。 顾之江眉头一皱,眼神示意门口的一名亲卫。 那亲卫会意,身形一动,已悄无声息地挡在了雅座入口的珠帘外。 脚步声在雅座门口停下。 “哟呵?挡著门是几个意思?” 刚才那囂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浓浓的不悦和挑衅,“爷找天香院…哦不,琼华苑的苏泠!识相的赶紧让开!別耽误爷的雅兴!” 珠帘被一只粗壮的手臂粗暴地撩开。 一个穿著綾罗绸缎、满面油光、带著几分醉意的胖子探进头来,身后还跟著两个同样气势汹汹的跟班。 胖子目光贪婪地扫过惊惶的苏泠,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s??.???超实用 】 “小娘子原来躲这儿来了? 让爷好找!快,跟爷走,爷那边有贵客等著听你弹曲儿呢!” 说著就要往里闯。 挡在门口的亲卫身形纹丝不动,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滚蛋!” 胖子一愣,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小的“隨从”敢拦他,顿时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 敢拦你段爷? 知道爷是谁吗? 滚开!” 他伸手就想把亲卫推开。 那亲卫眼中寒光一闪,根本不见如何动作。 便见胖子“哎哟”一声痛呼,肥胖的身体顿时被拧得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 “哎哟!反了你了!敢动手?给我上!” 胖子又惊又怒,对著身后两个跟班吼道。 两个跟班见主子吃亏,立刻叫骂著扑了上来。 没过一会儿,两个跟班便跟著他们的主子一般,倒在地上,捂著胸口,哀嚎著。 雅座內,秦昊依旧端坐,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顾之江则好整以暇地看著门口,嘴角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誚。 紫衣姑娘抱著琴,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你…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胖子色厉內荏地喊道,声音带著颤抖。 挡在门口的亲卫根本不屑回答,只是冷冷地盯著他,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待宰的肥猪。 这无形的压迫感让胖子额头冷汗涔涔。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大堂。 不少人探头张望,老鴇也闻讯急匆匆赶来,看到门口的景象,尤其是看到那胖子,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哎哟喂!段公子!段公子息怒!息怒啊!” 老鴇连忙挤进来打圆场,对著胖子点头哈腰,又转头对秦昊雅座方向陪著万分小心,“几位贵客,对不住,对不住!惊扰了各位雅兴!都是误会,误会!” 这可是段侍郎的公子,听说现在的段侍郎可是当前秦王殿下的『红人』。 她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偏偏惹上了这煞星,还撞上了这几位就不好惹的贵客。 段墩见老鴇来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指著挡路的亲卫和气定神閒的秦昊、顾之江,怒道: “张妈妈!你来得正好! 看看你琼华苑的规矩! 爷点的琴娘被他们扣下了,还打伤我的人!这事没完!” 老鴇急得直跺脚,两边都不敢得罪,只能拼命打圆场: “断公子您消消气!这位公子也是贵客。 苏泠姑娘是这位公子先点的……要不,老身再给您安排別的姑娘? 保证让您满意! 红袖,绿柳,快来陪陪段公子……” “放屁!” 段墩酒劲上头,又觉得在老鴇面前丟了面子,不依不饶: “爷就要她!今天不把这小娘子和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给爷个交代,爷砸了你这琼华苑!” “哦?砸了琼华苑?”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从雅座內响起。 秦昊终於放下了茶杯,缓缓抬眼。 目光扫过段墩,仅仅是被这目光扫过,胖子囂张的叫骂声就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但很快,他便有些恼怒起来。 他竟然被人一个眼神嚇到了,真是奇耻大辱啊! “你、你,你......” 秦昊的目光並未在段墩停留多久,便转向了惊魂未定的苏泠。 “姑娘,”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意味,“琴弹得不错。今日,你就留在此处。” 苏泠一愣,当看著恼怒的段墩,心里不禁发出一阵苦意。 但还是连忙抱著琴深深一福: “谢…谢公子!” 胖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著这么多人的面,被如此无视。 这让这段时间风光无限的他,心中羞愤交加。 但却又被那目光震慑得不敢再放狠话,只觉得一股邪火憋在胸口无处发泄。 老鴇见状,知道这位段公子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赶紧给胖子使眼色,又对秦昊这边连连告罪: “公子海涵!段爷他喝多了,胡言乱语,您千万別往心里去! 苏泠姑娘您安心伺候著公子! 段爷这边,老身一定安排妥当!” 说著,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还在发懵的段墩和他的跟班劝离了门口。 等眾人离去后,他的目光落在依旧有些惊惶的紫鳶身上,吩咐道: “接著奏乐,接著舞......” 第66章 殿下,又来了一头肥羊...... “接著奏乐,接著舞......” 悠扬的琴声瞬间流淌,盈满了整个房间。 眾人沉醉於琴音之际,秦昊不动声色地向侍立一旁的护卫頷首示意。 他將手中的玉佩递去,那护卫没有丝毫迟疑,利落接过,旋即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人群之中。 而沉浸在琴声中的顾之江抬头看了一眼,隨即再次眯著眼睛享受起来。 而另一边的段墩此时简直是气炸了。 整个人在房间內来回踱步,心中简直是又惊又怒。 “我竟然被一个人的眼神嚇到了?” 段墩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著这一幕,脸上浮现一丝狠辣的神色。 刚想吩咐跟班做些什么,但想到那双眼神,刚准备开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少爷,少爷,等回去后,我们还是把这事和家主说下吧。 我看那护卫的模样,一看就是精锐士卒,如今能用这种士卒当护卫的,那必然是朝廷的『新贵』了。 我们是否......要再掂量掂量?” 段大见段墩脸上神色越发狠厉,凑到其身边小声劝解道。 自从老爷得秦王殿下赏识后,他们地位提升不少。 这也让少爷膨胀了许多——要是以往,少爷哪敢这样? 要知道在京都,隨便一块砖砸下来,就可能是哪个勛贵子弟。 经过那场大清洗,勛贵子弟少了大半,但新的权贵子弟,此刻又还没到京城。 这段时间里,他家少爷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可如今,碰到这群从来没在京城见过的贵人,让段大心中升起恐慌。 毕竟万一出事,老爷必定力保自家儿子,至於他和段二这个废物,恐怕就会被丟出去顶罪泄恨吧。 这么一想,段大便觉得脑袋要炸了,忙不迭劝解起来。 生怕少爷脑子一热,便要去和对方拼命。 “什么,你竟然叫我忍? 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知道过这个字?” 段墩听到这话,顿时大声叫囂起来。 如果仔细听,倒是有点底气不足的味道在里面, “对啊,段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竟然叫少爷忍下这口气?” 一侧的段二也开始叫囂起来。 段大没有理会这个傻子,反而是耐心的看著段墩,语重心长的说道: “小人的意思是,谨慎些总没错! 您想想,那人身上的玉佩...小人方才瞧得真切,绝非寻常人家之物,再加上那几个护卫...那股子的煞气,这绝非寻常商贾或普通官宦之家能有的排场啊!” 段墩脸上的狠厉被段大这番话冲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不定。 他並非完全没脑子,段大描述的细节,尤其是那几人的气质和护卫的气势,確实与他平日在京城见惯的紈絝子弟大不相同。 只是这段时间顺风顺水养成的跋扈,让他此刻骑虎难下。 眼见段墩被自己说的意动,段大赶忙凑到其身边,小声的说道: “那种玉佩的款式,我以前只从皇家那里看到过!” “皇家气派?” 段墩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你...你看清了?” “千真万確啊少爷!” 段大见有门儿,赶紧趁热打铁,“小人祖上三代在玉器行当过学徒,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而且...” 他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秦昊那边的方向,声音压得几不可闻,“您看那位主儿,气定神閒,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瞧过咱们这边。 这要不是底气十足到了极点,就是压根儿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这种人物,必然是手握重权的朝中新贵,咱们...咱们惹不起啊!” 段二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段大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梗著脖子又要开口: “段大你少……” “闭嘴!蠢货!” 段墩猛地低喝一声,烦躁地打断了段二。 他並非被段大完全说服,而是想起了父亲段宏这段时间经常掛在嘴边的话: “小心,小心再小心,別因为自己的一些破事,导致他们段府成为第二个长寧侯府!” 段墩此时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自己刚才...似乎真的差点闯下大祸? “那…那你说怎么办?” 段墩的的语气带著浓厚的惶恐,目光闪烁,不敢再直视秦昊的方向。 他来回踱步的脚步骤然停下,僵在原地,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 段大看到少爷这害怕的模样,心中大石终於落地一半。 他连忙躬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 “少爷,忍一时风平浪静! 咱们这就走,立刻回府! 把今日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稟报给老爷!老爷见多识广,定能分辨出对方是何方神圣。 若真是咱们惹不起的,老爷自有化解之道。 若…若只是虚张声势,” 段大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压得更低,“到时再请老爷定夺,有的是法子找回场子,岂不比您现在贸然动手强上百倍?” 段墩沉默了,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像泄了气的皮囊,颓然跌坐回椅子上。 他烦躁地挥挥手,声音带著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走!回府!” 他终究还是怕了,怕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怕段大口中的“皇家气派”,更怕自己给刚攀上高枝的父亲惹来灭顶之灾。 段大如蒙大赦,赶紧给还在发愣的段二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伺候少爷起身!” 他此刻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走了?” 雅阁內,琴声刚落,一位隱藏在人群中的亲卫便快速凑到秦昊耳边,低语了几句。 “之江,这次你倒是猜错了,” 秦昊笑嘻嘻地看著顾之江,“那位段公子这就直接回家了!” 他们刚刚打了一个小赌,赌的便是这位『段爷』接下来会如何行事。 顾之江没有在意秦昊的调侃,眼中精光一闪,带著兴奋道: “殿下,又来了一头肥羊......” 第67章 琴师,苏泠!!! “殿下,又来了一头肥羊......” 秦昊听到这话,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段家作为京都能与林家齐平的大家族,家中自然权势滔天、富可敌国。 而段宏此人,从前是礼部尚书,如今是礼部侍郎, 近来又表现得颇为安分。 最关键的是,其府中还时不时传出几首歌颂秦昊的诗词,让秦昊想对他出手都找不到机会。 此番逛个青楼,竟能揪住他的小辫子,秦昊心中自是欢喜异常。 想到內帑与国库即將迎来一大波大补充,他此刻连听曲的兴致都淡了。 顾之江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近旁的秦昊才能听清:“这头羊,总披著层『忠顺』的羊皮,偏又滑不留手,让人抓不住错处。 这下,他那儿子段墩,倒给了我们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確实。” 秦昊挑眉,示意他往下说。 “段墩今日在琼华苑的所作所为,” 顾之江的声音带著一丝冷意,“囂张跋扈,强索琴娘,辱骂贵客,纵容家奴行凶未遂,更口出狂言要砸了这京都名苑…… 桩桩件件,可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尤其,他衝撞的是殿下您。” 顾之江说到这,语气停顿了一会,开始变得高昂起来。 “此事一出,不管那傢伙如何圆滑,只要他想保住儿子的性命以及他在殿下心中的『忠顺』形象! 到时候,殿下不管怎么拿捏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哐当!” 只听 “哐当” 一声,苏泠手中的古琴不自觉脱落。 苏泠一下子慌张起来,眼神惶恐地看著两人。 而顾之江则有些恍神,他一激动,说话声音竟然变大了。 苏泠人都有点傻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过来弹个琴而已,竟然会遇到这么多的破事。 先是那个死胖子硬要过来招惹自己,虽然被挡回去了,但谁知道等眼前两位贵客离开后,哪个傢伙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现在可好了,竟被称作“殿下”了! 心头顿时像有无数头牛马在奔腾。 “秦王殿下您请放心,在下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弹琴的!” 苏泠急忙开口道。 “哦,你怎么知道我是秦王?” 秦昊有些诧异地看著她。 他可是记得自己与顾之江对话时,最出格的称呼也不过是 “殿下”。 苏泠顿时呆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过了许久,苏泠似乎是认命似的。 “方才…… 方才两位谈话时,民女隱约听到了几句。” 苏泠垂著眼帘,指尖无意识地绞著衣袖,声音轻得像风中飘的丝线: “这位之江大人语气间带著几分不將所有人放在眼里的倨傲,可对您却毕恭毕敬。 您身边护卫的煞气也绝非寻常护卫所有,加上眾人皆以您为尊,这才让民女心里先有了些模糊的念头。” 她顿了顿,抬眼飞快瞥了秦昊一眼,又慌忙低下头:“而殿下您身上的气质更非寻常人能及。 民女也知晓那位段公子的身份,再加上坊间的一些传闻,便斗胆猜了。” 说到这,她屈膝浅浅一礼,语气带著几分无奈的坦诚:“民女在琼华苑久了,听得多了些京都的传闻。 这些线索凑在一处,除了秦王殿下,实在想不出第二人了。” 此话一出,让雅阁內陷入一阵沉默。 最终还是秦昊开口,打破这片寧静。 “你倒是聪慧! 但凭藉你的聪慧,你觉得你將来会面临什么?” 听到这平淡的语气,苏泠此时的大脑开始急速的运转起来。 “殿下明鑑!民女今日所见所闻,確已触及一些隱秘与庙堂筹谋。 按常理,民女自知罪该万死,断无生理。” 她顿了顿,看到秦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顾之江也微微眯起了眼。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这位殿下,至少愿意听她说完。 “然,” 苏泠语速加快,带著孤注一掷的勇气,“民女斗胆,恳请殿下留我一命! 民女之命虽卑贱,但於殿下大业,或尚有微末之用!” “哦?微末之用?” 秦昊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无形的压迫感更甚: “说来听听。 我倒要看看,一个琴师,如何能抵得上这泼天的干係。” 苏泠稳住心神,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其一,民女身处琼华苑,此地乃京都消息匯聚之所。 达官显贵、商贾名流、乃至三教九流,皆在此间流连。 民女耳闻目睹,可知晓许多台面之下的事情。 譬如……昔日礼部尚书府中常有人来此宴饮,其门人酒后失言,曾提及段家在江南购置田產、隱匿商船之事,数额之巨,令人咋舌。 若殿下需查证段家不法之事,民女或可留意相关线索,助殿下寻得实证!” 她拋出第一个筹码,直指秦昊目前最关心的“肥羊”段宏。 顾之江的眼神也瞬间锐利起来。 “其二,” 苏泠不敢停顿,继续说道,“民女琴艺尚可,常被召入各府邸献艺。 豪门深宅之內,宴席之间,主客交谈或有所避讳,但神色举止、只言片语,有时亦能窥见端倪。 民女可留心殿下关注之人、之事,將所见所闻,密报殿下! 民女愿做殿下在京都暗处的一双眼睛、一对耳朵!” 隨著她的举例,让顾之江和秦昊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其三,” 苏泠说完,深深拜伏在地,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板: “民女自知卑微,所言皆是求生之语。 但求殿下念在民女尚有几分机敏的地方,或许对殿下略有助益,饶恕民女性命! 民女愿以性命起誓,今日之事,烂於腹中,永不泄露半字!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万劫不復!” 雅阁內再次陷入沉寂。 只有苏泠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秦昊的目光落在伏地的身影上,良久未语。 他似乎在权衡。 一个琴师,竟然有这般急智和心性,確实出乎他的意料。 顾之江適时地低声道:“殿下,此女……倒是个伶俐人。她所言,確有些道理。 留著她,或许比杀了更有用。 至少,她提供了一个观察段家的新场所。” 秦昊终於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抬起头来。” 苏泠依言抬头,脸色苍白,眼神却带著一丝希冀和强装的镇定。 “伶牙俐齿,心思倒也活络。” 秦昊淡淡道,“你说你愿做孤的眼睛、耳朵,甚至诱饵?” “是!民女万死不辞!”苏泠立刻应道。 “万死?” 秦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孤不需要你万死。孤只需要你……绝对忠诚,绝对有用。 若有一天,孤发现你无用,或者……不忠……” 秦昊的语气虽然寒意,但却让苏泠心中狂喜。 她知道,她的性命保住了。 第68章 贵人顾之江 秦昊的目光投向顾之江,脸上浮起一丝玩味: “之江,你说,让琼华苑换个主人如何?” 本已渐渐平復心绪的苏泠听到这话,眼神瞬间瞪得溜圆。 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野心。 她期待的看著顾之江,眼神亮晶晶的。 “这......” 顾之江感觉此时脑子快不够用了,不是只收服了一个琴师吗? 现在怎么连整个琼华苑都要买下来了? “殿下,臣怕是不妥。” 顾之江委婉劝阻道,“这琼华苑耗资不菲,用国库的钱来买实在不妥。” 毕竟买下这个琼华苑之后,想都不用想,必然是会交到他的手上的。 本来工作量就非常大了,现在竟然还要给他加担子呢。 还不加工资? 这谁愿意干啊! 这不由让他怀念起自己在秦昊军营中的日子,那时候多瀟洒啊! 当然这个念头消散的很快,毕竟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他还是不愿意回去的。 而苏泠听到这话,一下子便垂头丧气起来。 而那幽怨的眼神,让顾之江感觉一阵头痛。 本来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导致苏泠陷入如此僵局,现在还拒绝这个傢伙。 一时间,他都感觉自己有点不当人了。 “那......要不从內帑出钱?” 顾之江小心翼翼的看了秦昊一眼,语气中有些气虚。 “咳咳......” 正喝著茶水的秦昊,发出阵阵咳嗽声,脸上充斥著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说什么?从內帑出钱?” 秦昊放下茶杯,指节在杯沿轻轻敲了敲,目光里带著几分戏謔看向顾之江: “之江,你是近来案牘看多了,脑子转不动了?” 顾之江脖子一缩,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內帑是皇家私库,任何人都动不得分毫,他竟让秦王用內帑买个风月场所? 这话说出去,怕是要被言官参一本 “私挪內帑,狎昵倡优”。 “臣…… 臣失言了!” 顾之江额头冒了层薄汗,连忙躬身请罪,“臣一时糊涂,竟忘了这层关节。” 一旁的苏泠把这对话听得真切,心又提了起来。 方才顾之江说用国库不妥时,她已觉希望渺茫,这会儿提到內帑被否,难道这琼华苑换主人的事,终究是殿下隨口一说的戏言? 她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垂著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失落。 秦昊却没再追究顾之江的失言,反而转向苏泠,慢悠悠道:“你觉得,这琼华苑值多少银子?” 苏泠一愣,猛地抬头。 见秦昊正看著自己,眼神里没有玩笑的意思,忙定了定神,斟酌著回道: “回殿下,琼华苑地处京都繁华处,楼舍精巧,又有各色伶人、乐师,寻常年景,估价少说也得二十万两左右。 只是近来……” 她顿了顿,想起前段时间的事,补充道,“出了一些事情,估价或能压到十八万两上下。” 顾之江在旁听著,心里暗嘆,这丫头倒是比挺会算帐的。 秦昊点点头,似是满意她的应答,又看向顾之江: “十八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国库动不得,內帑动不得…… 那你说,该从哪儿出?” 顾之江被问得一噎,正琢磨著还有哪里有银子时,却听秦昊忽然笑出了声: “你忘了?方才你说,来了一头『肥羊』。” 顾之江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殿下是说…… 让段家出?” “不然呢?” 秦昊端起茶杯抿了口,语气轻描淡写,“段墩在琼华苑寻衅滋事,毁了人家的生意,衝撞了本王,难道不该赔罪? 十八万两,就当是他给琼华苑的赔礼,给本王的谢罪。”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段家出这笔钱是天经地义。 顾之江抚掌道:“殿下高明!如此一来,既不用动国库內帑,又能让段宏吃个哑巴亏。 他若不愿出,便是纵容儿子行凶、对殿下不敬。 然后隨便给这傢伙安个罪名,到时候...... 若出了,这笔钱正好用来给琼华苑换个主人,可谓一举两得!” 当然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这十八万两只是赔礼道歉的钱,而买平安的费用那肯定是另算的。 苏泠听到这里,呼吸都轻了几分。 她悄悄抬眼,看向秦昊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畏。 秦昊却没再看她,只对顾之江道:“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吧。 三日內,我要你买下这琼华苑,至於银子怎么要,那就看你本事了。 至於这园子……” 他话锋一转,落在苏泠身上,“你不是说,愿做本王的眼睛耳朵?” 苏泠心头一跳,连忙应声:“是!民女万死不辞!” “那这琼华苑,便交给你管著。” 秦昊的语气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明面上,你是新主人。 暗地里,替本王盯著往来的人,尤其是京城的动静。 听到这,苏泠狂喜,忙深深叩首: “民女定不辱使命!” 顾之江在旁看著,总算鬆了口气 。 不用自己管这风月场,还多了个得力的眼线,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只是想起段宏得知要拿十八万两 “赔罪” 时的脸色,忍不住嘴角微扬。 秦昊站起身,理了理衣袍:“行了,该说的都说了。之江,你留著处理后续,本王先回走了。” “臣遵旨!” 待秦昊带著护卫离开,雅阁里只剩下顾之江和苏泠。 苏泠刚站起身,就见顾之江看过来,神色比先前温和了些: “你倒是好运气,遇上殿下宽宏。 只是这琼华苑的差事,看著风光,实则步步凶险……” 他顿了顿,提醒道:“凡事多留个心眼,有拿不准的,当买下琼华苑后,我会派人过来查看帐本的。 平常如果有什么事情想找我,你可以直接联繫他。” 苏泠知道这是顾之江在提点自己,忙屈膝行礼: “多谢顾大人提点,民女记下了。”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不再是琼华苑里任人挑选的琴师,而是秦王殿下放在京都暗处的一颗棋子。 並且是这琼华苑之后明面上的主人。 前路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至少此刻,她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第69章 论『王朝继承人』 走出琼华苑的秦昊,从容地融入京都街道的人群喧囂中。 方才顾之江那难得一见的“迷糊”模样,倒成了他今日行程中一抹难得的趣味。 “看来即便是之江,也难逃那『男人都会犯的错』?” 他轻轻摇头,將这无关的念头甩开。 这类关於属下的风月心思,素来不在他考量之中。 然而,今日这事,却让他想到另外一件事情。 他需要一个继承人。 这念头並非源於自己,而是根植於他脚下这片江山的铁律。 在家天下的封建王朝,一个稳固明確的继承人,其意义是非常重要的。 它是国家延续的基石,是权力平稳过渡的枢纽,是维繫朝野的根本保障! 对於一个统治者而言,没有子嗣,便意味著国本动摇,意味著巨大的权力真空。 没有继承人,再辉煌的功业,也可能在顷刻间沦为群雄逐鹿的猎物,成为一场註定无法传承的 “一锤子买卖”。 这对於把脑袋掛在秦昊身上的一些人,是不可能不在乎这些的。 只是朝政百废待兴,所有的军政要务压得人喘不过气,才让这件事被搁置了。 主要还是秦昊自己没提这事,不然什么新贵、旧世家大族之类的,肯定早就把一堆女人塞到秦昊府里了。 就算这样,荀壹还是时常在他耳边念叨选秀充实后宫的事。 他这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挺大的了。 要是在寻常百姓家,说不定孙子都可能出生了。 可他呢? 別说孩子,连老婆影儿都没有呢。 在这个新生政权、这个年轻化的集团里,大家压根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毕竟在他们印象里,秦昊可是一等一的猛人,哪会早死? 你要是跟他们提这事,他们也只会觉得你想多了。 可能意识到这问题的,也就荀壹、顾之江、陈平三人了。 陈平这人根本不考虑以后的事,自然不在乎秦昊有没有子嗣。 顾之江则纯粹是年纪太小,放到现在,还在上学呢。 也就荀壹这个老傢伙,偶尔会念叨念叨这事。 而走著走著,秦昊很快的意识著不对劲起来。 並非察觉到具体的敌意或声响,而是一种久经沙场、在尸山血海里淬链出的本能。 周遭依旧是京都繁华的夜景。 街道上,人流如织,叫卖声、丝竹声隱隱传来。 然而,空气里似乎瀰漫著一丝极不协调的紧绷感。 太“正常”了。 正常得近乎刻意。 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 几个看似寻常的货郎,推车的动作却带著一丝难以言喻的滯涩。 街角阴影里,似乎有过於静止的身影。 远处酒楼窗口,本该是食客推杯换盏的热闹景象,却隱约透出几道过於专注的视线…… 是冲我来的? 秦昊低语著。 他此行出宫虽非是绝密,但行踪也算隱秘,只带了少数精锐护卫散在暗处。 琼华苑刚拿下段家的把柄,莫非是段宏那老狐狸狗急跳墙? 还是说段墩这个傢伙亲自找人过来收拾自己? 不,以段宏的城府和圆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而以段墩的本事,根本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刺杀出来。 那是前朝余孽?或是朝中某些被他动了根本利益的势力? 他面上依旧维持著閒適漫步的姿態,心中快速思考著究竟是哪方势力要对自己动手。 有意思。 秦昊心中冷笑。 京都这潭水,果然深得很。 白天刚揪住一头肥羊的尾巴,晚上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试试他这屠刀的锋芒了? 看来他这秦王的威名,在某些人眼里,还不够重。 杀的人还是不够多,让一些暗地的傢伙如此猖狂。 他並未立刻示警或召唤暗卫。 此刻敌暗我明,过早暴露只会打草惊蛇。 他需要判断对方的意图、人数、以及……主使者。 但他自然也不能和以往一般,靠著自己的武力值一路莽过去。 前车之鑑,犹在眼前! 以史为鑑啊! 强如江东小霸王孙策,不也因恃勇轻进、疏於防范,最终饮恨而亡? 身为一国之君,岂能效法匹夫之勇,轻身犯险? 秦昊一直在心中警告著自己,绝不容自己重蹈孙策覆辙! 秦昊的指尖在旁边亲卫手上点了几下。 而这动作,让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的亲卫,眼神纷纷变了起来。 这是曾经在战场上,秦昊交给他们的信號。 不动声色,合围驱敌。 他脚步不停,甚至在路过一个偏僻卖画的小摊时,还驻足看了两眼。 那摊主握著铜勺的手微微发颤,丝落在青石板上歪歪扭扭。 秦昊笑著指了指那只画得四不像的老虎: “这手艺,倒有几分意思。” 话音刚落,街角阴影里突然窜出两个黑衣人影。 他们手中短刀泛著冷光,直扑秦昊后心,动作极快。 就在刀锋即將及体的瞬间,秦昊忽然向侧后方退了半步,隨即双手握拳打出。 两个黑衣人影飞出,倒地不起。 “护驾!!” 一声暴喝在狭窄的街道上响起! 几乎在秦昊退步的同时,原本分散在人群中的几名亲卫瞬间暴起! 而刚刚还颤抖握著铜勺的摊主,此时手中握著一柄大刀,眼神狠辣的盯著某处。 街角阴影中、货郎推车下、甚至旁边二楼的窗户里,剎那间又扑出十几道黑影! 人人手持利刃,眼神冰冷死寂,带著不死不休的决绝,目標只有一个。 秦昊! 离秦昊最近的两名亲卫,一人如铁塔般横撞向左侧刺客,蒲扇般的大手带著千钧之力直拍对方持刀手腕。 另一人则矮身疾进,手中短匕毒蛇般刺向右侧刺客的腰肋! 动作迅猛狠辣,配合无间,正是军中合击搏杀之术! “鐺!” “噗嗤!” 金铁交鸣与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左侧刺客手腕剧痛,短刀脱手飞出。 右侧刺客则被短匕精准地刺入肋下,剧痛让他闷哼一声,攻势顿消。 而隨著两人的失利,其他刺客也是纷纷行动起来。 然而,在这群从尸山血海中淬链出的亲卫营面前,刺客们引以为傲的杀人技巧,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战斗几乎在爆发的瞬间,便宣告终结。 速度快的,让人怀疑这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刺杀一般。 但看著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刺客,又没有理由反驳什么。 第70章 被做局的段宏 “天塌了!” 此时前往皇宫的大臣们,一个个心中只感觉憋屈不已。 恨不得把昨天那行刺之人的祖坟拉出来,狠狠鞭尸一顿。 才刚消停没几天,这帮人竟搞出这么一出? 平常相熟的官员此刻都仔细地观察著对方,想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些端倪。 最好能认定此人便是凶手,好让这事就这么过去。 当然,也不是没人乐呵呵赶往皇宫。 比如此刻还一无所知的段宏。 他当时正忙著为大乾造福下一代,刚回家的段墩见父亲这般,也並未打扰。 想著等明日下朝后再说此事,便乐呵呵回房睡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所以此时的他自认是秦昊的心腹,自然不慌。 毕竟自己写了那么多诗歌歌颂秦昊,总不至於把他这等恭顺的臣子拉出去砍头吧? 不会吧? “段大人,今日怎这般高兴?” 工部尚书江启见段宏满脸油光,有些好奇。 虽说他们跪得快,刀刃定然落不到自己头上。 但眼下这情形,你老兄怎么也该收敛些吧? 真就不怕日后被人寻了由头砍了脑袋? 段宏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自己这段时间还是太飘了,容易引起公愤。 “嗯......还是低调点!” 这么一想,他的脚步停顿的一会,本来是油光满面的脸开始变的苍白起来,似乎真的是得了什么大病一样。 而一直观察他的江启,眼神都瞪直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死胖子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嘿嘿,低调,低调.......” 段宏乐呵呵的看著江启,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 真以为自己能混的这么好,只是因为跪的快,马屁拍的好? 搞笑呢? 而两人小声交谈之时,陈平就这般慢悠悠的从两人身旁通过。 本来还是轻鬆的两人,顿时紧张起来。 现在朝堂之上,谁不怕这个傢伙? 这个傢伙从入京以来,可不知道砍了多少人的脑袋。 地位比他二人尊崇的,简直数不胜数! 什么王爷、侯爷、当世大儒、清流名臣…… 但凡得罪他的,动輒便是抄家灭族,株连之狠,直追著族谱砍! 最关键的是,这傢伙还手握殿前司这个大杀器。 试问古往今来,谁家好皇帝给一个臣子,如此大的权力啊? 立法是他,判罪是他,行刑亦是他! 更荒谬的是,连最终裁决,竟还是他自己! 这还怎么玩? 现在这种情况下,跟他作对,那简直是死路一条! 本来两人都以为,这位狠人会和以往一样,把自己当成空气一般,毫不在乎。 但等他来到两人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会。 饶有兴趣的看著段宏,他脸上出现一抹难看的笑容: “段大人,您此番倒是有点意思......” 陈平说完这话,便又悠悠然的离去了。 而等陈平离去后,段宏一个腿软,整个人下意识的便要瘫软在地。 要不是江启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了这个傢伙。 “江、江大人......您、您说,陈大人是什么意思,意思?” 段宏颤颤巍巍的看著他,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安慰的话。 而江启也是有些怜悯的看著这傢伙,这一个月以来,被陈平盯上的傢伙,除了秦王殿下自己开口解救外,其他人自然是过的惨不忍睹的。 “嗯......陈大人,可能是觉得你写的诗歌有点意思吧!” 江启越说越小声,甚至到最后是几乎不可听的状態。 而这次的段宏脸上的苍白倒不是装的了,反而是神色悽惨的看著江启。 “江兄,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真的得罪了陈平大人,我希望,您,您能看在咱俩之间的感情,照顾一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说完这话,段宏便一脸决然的朝著前方走去。 “嘖嘖,倒是没有想到,你这个傢伙竟然,竟然会被一句话嚇成这样!” 江启感慨了一声。 也就是当局者迷的缘故,要是真的要动你,你还能乐呵呵的出现在这? “段兄,等等我......” 望著远去的背影,江启赶忙追上。 乾元殿 此时殿內气氛异常得紧张,林晚抱著刘睿安坐在那把龙椅上,俯视著下方群臣。 虽是无数次了,但每次从高处看向阶下的群臣,林晚心中都有股说不出的激动。 阶下眾人可是能决定国家走向的人,而此时自己能这样俯视著这群 “大人物”,心情可想而知。 “诸位大人可有本启奏?” 內侍尖细的嗓音打破沉寂,惊得阶下几位大臣微微欠身。 顾之江大步迈出,脸上有些激动: “启稟太后,昨夜秦王遇刺之事,臣已命京兆尹彻查。 目前已在城南处捕获余孽百余人,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为首者咬舌自尽,未能审出幕后主使。” 话音刚落,殿內便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段宏缩在人群里,额角的冷汗顺著肥硕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朝服领口。 他现在是真的害怕,虽然这件事情不是自己做的,但是陈平和顾之江若有若无的眼神扫过自己。 就算是他,也开始在脑海中思考起是不是自己家族之人干的。 也已经当了一个多月的同僚了,你能说陈平狠,但是却没有人怀疑这个人的能力。 第71章 陈平与荀壹的巔峰对局 此时的別说是段宏了,在场上所有旧臣都慌了。 没看到对面那群莽夫目光死死的盯著自己等人吗? 恐怕只要站在最前方的秦昊,招呼一声,他们便能隨时把自己等人砍死吧? “段大人似乎有话要说?” 陈平的声音突然响起,这话让在场眾人眼神死死的盯著他。 竟然是你这个死胖子害的大家如此慌张? 如果可以的话,相信不用陈平动手,场上的其他人能把他活剥了吧? 段宏一个激灵,慌忙出列跪倒:“臣、臣无话可说!只是痛心疾首,竟敢有人行刺殿下,实乃国之大逆!” 他磕得额头通红,余光却瞥见陈平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陈平忽然上前一步,手中卷宗 “啪” 地拍在案上: “段大人痛心? 那为何昨夜段府有人深夜联繫玄字堂旧部?”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此言一出,满殿譁然。 段宏如同被雷劈中,瘫在地上:“陈大人血口喷人!我段家对秦王忠心耿耿,天地可鑑啊!” “哦?” 陈平俯身捡起卷宗,慢悠悠念道,“本月初三,段府管事在城西绸缎庄与西北叛军哨探接头,交易的密信已然搜出。 信中说……『静等良机,以谋后事?』” 林晚怀里的刘睿安被这陡然升高的语调嚇了一跳,瘪著嘴要哭,隨即大声哭泣起来。 但此时的眾人目光都在段宏身上,谁也没有在乎小皇帝的哭泣声。 顾之江也是目光冷冽地看向段宏:“段侍郎,此事你作何解释?” 面对万夫所指,段宏只感觉自己冤枉坏了。 什么西北叛军啊? 自己什么时候和他们有联繫了? 他自己是承认,城西绸缎庄是自家的,但这叫什么事情啊! 段宏嘴唇哆嗦著,忽然想到些什么,他猛地朝著秦昊方向叩首:“ 臣冤枉啊!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臣愿將家產悉数充公,只求殿下彻查!” “充公就不必了。” 秦昊淡淡道,“上官御史,依律该当如何?” 上官仪抚著鬍鬚:“私通逆党,按律当满门抄斩。但念其昔日之功……” 他话锋一转,“可废为庶人,流放岭南!!!” 段宏瘫在地上,眼睁睁看著侍卫上来拖拽,忽然悽厉地喊道:“我是无辜的!求殿下开恩!” “等等......” 突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段宏死定之时,荀壹站了出来。 “太后,殿下,属下认为此事另有蹊蹺。 我们一定要谨慎对待,不能因为一封不知从哪里来的密信,就这般拿下朝廷大臣。” 此话落下后,大多数旧臣纷纷有些激动。 真的等段宏被抓起来后,他们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 其他人都是如此,更別说当事人段宏了。 “荀大人......” 段宏更是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涕泪横流地看著荀壹的背影,心中悔恨交加: “荀公!荀公! 我以前真是瞎了眼,竟敢在背后蛐蛐您虚偽…… 我该死!我真该死啊!” 荀壹並未看段宏一眼,只是对著秦昊和林晚,再次拱手,掷地有声: “殿下!治国当以法度为先,以公平、公正、公开为圭臬! 证据需確凿,审断需明正! 岂能因某人手握一份『卷宗』,指认几句,便定下如此滔天大罪? 若此风一开,构陷成风,朝堂人人自危,国將不国! 老臣恳请殿下,下旨三司会审,彻查此事!让真相大白於天下!” 他这番话,字字句句,直指陈平办案的“黑箱”与“专断”! “哦?” 陈平缓缓转过身,面对著荀壹. 那张常年阴鬱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丝令人心底发寒的笑容。 他微微躬身,动作优雅却带著毒蛇般的阴冷: “荀相的意思是……我陈平手中的证据是假的?是我在构陷……段宏这个废物?” 他的声音不大,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嘶...... 乾元殿內,再次响起一片整齐的倒吸冷气之声! 大臣们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打起来了!真的打起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一般,瞬间席捲了所有人的脑海! 从秦王入主京城以来,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敢在朝堂之上,如此正面、如此强硬地质疑、挑战陈平这个手握生杀大权、令人闻风丧胆的煞神! 没看到陈平那笑容有多瘮人吗? 没感觉到那话语里蕴含的滔天杀意吗?! 虽然內心恐惧到了极点,但许多旧臣,甚至部分新贵,心底深处竟不可抑制地涌起一股隱秘的激动和期待! 天下苦陈平久矣!!! 荀大人! 顶住! 一定要顶住啊! 无数道目光,饱含著无声的吶喊,死死聚焦在荀壹那略显佝僂却异常挺拔的背影上。 整个乾元殿,空气凝固,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著荀壹如何接下陈平这致命的反问。 等待著秦王,最终会如何裁决这场突如其来的、足以震动朝野的巔峰对峙! “陈大人何出此言?” 荀壹的声音里透著凛然正气,“我从未质疑证据真偽,只问程序是否合规! 段宏纵有千般不是,也该经三司会审、人证物证俱全方能定罪。 似这般仅凭一封密信便要定满门死罪,与酷吏何异?” 陈平眼中的笑意骤然敛去,指尖摩挲著卷宗边缘,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荀相倒是怜恤逆党。只是西北叛军的密信上盖著段府私印,绸缎庄掌柜已招认受段宏亲子段墩指使。 难不成这些都是三司能审出来的『冤情』?” “难道就凭一人所言,就可以妄断大臣生死?” 荀壹寸步不让,“陈大人连这都相信,便敢妄断大案?”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石火噼啪作响。 群臣皆是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秦昊忽然轻笑一声,这声笑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却让殿內的寒意更甚。 “荀尚书说的是法度,陈卿说的是实证。” 他目光扫过对峙的两人,“都有道理。” 陈平脸色微变,刚要开口辩解,却被秦昊抬手止住。 “就依荀尚书所言,三司会审。” 秦昊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同堂审案,三日內给本王结果。” 他顿了顿,看向陈平,“陈卿手中的人证物证,悉数移交三司。” 陈平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最终还是躬身领命: “臣遵旨。” 第72章 段墩的猜测 “臣遵旨。” 只是那低头的瞬间,他眼底掠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而有些聪明人看著陈平那低头不甘的眼神,心中直呼: “完蛋了......” 只有傻子才会认为被打了脸的陈平好欺负吧? 瞧著那群高兴得不成样子的同僚们,一些聪明人心中只感到绝望。 像陈平这种人,如果得罪了,最好是一棍子打死,让他一辈子翻不过身来。 而不是在他权柄正盛的时候,激怒这个傢伙。 谁也不知道这傢伙现在丟了面子,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而荀壹则是长舒一口气,正要谢恩,却听秦昊继续说道: “但荀尚书也需记住......”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三司会审不是拖延的藉口。若三日后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本王第一个拿你是问。” 荀壹心中一凛,连忙叩首:“老臣遵旨!” 秦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起身走到殿中:“段宏暂且收押天牢,段府上下禁足,不得与外界接触。” 他看向顾之江,“刺杀审判之事你来监督,另外传本王旨意,凡有隱西北余孽者,株连三族。” “臣遵旨!” 顾之江沉声应道。 殿外的晨光越发明媚,照在秦昊玄色的常服上,却映不出半分暖意。 他忽然看向围在一起的一群旧臣们,淡淡道:“诸位也已经与我相处一个多月了,该知道的规矩,也知道了。 安分守己者,荣华富贵少不了。 但若想在背后搞些小动作……”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那动作轻描淡写的动作,却让旧臣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退朝。” 內侍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群臣如蒙大赦,躬身行礼的声音里带著掩饰不住的颤抖。 陈平率先转身离去,卷宗在他手中微微晃动,谁也猜不透这位煞神此刻在想些什么。 荀壹在眾人的簇拥下缓慢离开,路过段宏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嘆了口气,继续前行。 段宏被侍卫拖拽著往外走,路过秦昊身边时,忽然挣扎著喊道: “殿下!臣真的不知情啊! 真不知情啊!” 秦昊看都没看他,只是对身旁的顾之江道: “这次的案件你可需要好好的监督了!” 顾之江心中有些无奈,怎么一觉醒来,工作量又变多了? 真是造孽啊! 而另一边的段府! 刚刚睡醒的段墩,看著房间內慌张的段大,段二。 眼神中出现一丝恼怒。 “你们两个想干什么? 大清早的竟如此吵吵闹闹的,不知道本公子还在睡觉吗? 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段墩不由分说的破口大骂,语气中满是恼怒。 “公子、公子,出事了,出大事了!” 段大此时哪有心思照顾自家公子的情绪,语气极快的说道: “公子,今天一大早我们段府便被大军给围了! 现在整个段府更是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啊!” 段二也跟著急声附和,声音都在发颤: “公子,那些兵卒个个带著刀,眼神凶横,说是奉了秦王殿下的旨意,要將咱们府里所有人都看管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 段墩这才从宿醉的昏沉中彻底惊醒,酒意瞬间散了个乾净。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脸上的恼怒早已被惊愕取代: “你说什么?秦王殿下的旨意?围了咱们段府?” 他踉蹌著爬下床,赤著脚就往窗边跑。 撩开厚重的窗纱一角,往外望去。 只见府外的街巷口,密密麻麻的甲士列成方阵,手中的长枪如林,枪尖直指段府大门。 街角的老槐树旁,甚至还架著两架床弩,虽然並未上弩,却已足够让人头皮发麻。 平日里往来的僕役、邻舍,此刻连影子都看不到,整条街静得只剩下甲士们整齐的呼吸声。 “这、这是……” 段墩的手指死死抠著窗边,指节泛白,“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父亲呢?父亲不是去上朝了吗? 他怎么没派人回来报信?” “小的们也不知道啊!” 段大急得满头大汗,“从巳时初就开始围了,而前不久更是从屋內抓了几个管家。 说是『勾结西北贼军』,需带回审问』,小的们想出去打听,但被那些士卒给拦了下来!” “勾结逆党?” 段墩脑子 “嗡” 的一声。 他家什么情况,他还是有点了解的。 如果说和南方诸王有联繫,那可能是真的。 你要说和西北那群泥腿子有关係,那他打死都不相信的。 难道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顺著脊椎爬上来,让他浑身冰凉。 “不对!不可能!” 段墩猛地摇头,试图驱散那念头,“咱们段家世代忠良,父亲更是每日写诗称颂秦王殿下,怎么可能勾结逆党? 定是弄错了!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他转身就往外冲:“我去找他们理论!我要去皇宫找父亲!找秦王殿下说清楚!” “公子不可啊!” 段大段二连忙上前拉住他,“外面的兵卒说了,谁敢擅闯,格杀勿论!” 段墩被拽得一个趔趄,回头看向两人惶恐的脸,一股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是自己连累了父亲? 还是父亲在朝堂上……被人陷害了? 他不清楚,不过他由衷的希望,自己的父亲是被陷害的。 而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那样他们段家,可是彻底的完蛋了。 “完了……” 段墩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神涣散。 “我真是个混蛋啊!” 他猛地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都怪我!都怪我前些日子太张扬!得罪了一些人… 父亲说过要低调,我偏不听!” 段大段二看著自家公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得直跺脚,却又想不出半点办法。 整个段府,上上下下百十来口人,此刻都被圈在这方寸之地。 像待宰的羔羊,只能听著外面甲士巡逻的脚步声,一分一秒地熬著。 第73章 荀壹的『救赎』 而此时的刑部大牢內,段宏正被关在一间潮湿的囚室里。 冰冷的石壁渗著水珠,空气中瀰漫著霉味和血腥味。 他蜷缩在草堆上,头髮散乱,哪里还有今早上朝时的体面。 “冤枉…… 我真的冤枉啊……” 他反覆念叨著,声音嘶哑。 脑海里闪过的,一会儿是荀壹在朝堂上挺身而出的背影,一会儿是陈平那令人心悸的笑容,一会儿又是儿子段墩那张总是带著点紈絝气的脸。 他怕死,他想不明白,昨日他还是秦王的宠臣,今日怎么下大牢了呢? 就在段宏被这悲戚绝望淹没时,几道身影缓缓来到他所在的牢狱外边。 “段宏,” 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在段宏耳边环绕。 段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聚焦。 牢门柵栏外,站著礼部尚书顾之江,他身后是两名面无表情的刑部的官员。 “顾...顾大人?” 段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脚並用地扑到柵栏前,双手死死抓住铁条: “顾大人!下官冤枉! 下官对秦王殿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鑑! 那西北贼军,下官绝无半分勾连啊! 定是有人构陷於我啊!” “段侍郎,” 顾之江打断了他歇斯底里的辩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构陷与否,自有三司会审查明。 本官奉殿下旨意,监督此案。” 他向前踱了一步,离柵栏更近了些。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伴你閒,101????????????.?????超贴心 全手打无错站 “本官来,是有些问题需要段侍郎据实以告。” 顾之江的目光冰冷的看著段宏,“你说你不知情。 那么,段府管家,前月十五,在城南『醉仙楼』密会的那位西北客商,是何许人也? 所谈何事?” “这……这……” 段宏的嘴唇剧烈哆嗦著,冷汗瞬间浸透囚服。 巨大的冤屈感几乎將他淹没。 “大、大人!下官冤枉!下官当真毫不知情啊!” 他声音有些嘶哑,带著崩溃的哭腔。 顾之江静立不动,眼神平静的看著他,没有起丝毫的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停息。 段宏抬起红肿的双眼,脸上写满委屈与乞求,望向顾之江。 看著这张涕泪纵横、满含冤屈的脸,顾之江心中一阵烦闷。 真相? 他心知肚明。 段家这棵大树,盘踞太久,根深叶茂,其下积累的財富令人垂涎。 秦王要动他,缺的不过是个由头。 难道能明说:“段侍郎,非是你有罪,实乃你家资太丰,殿下欲取之”? 这层窗户纸,如何能捅破? 最关键是这个傢伙好似痴傻了一般,只知道喊委屈。 一点都没看懂自己的暗示一般。 就在顾之江思考怎么让段宏主动识趣起来时。 嗒、嗒、嗒…… 一阵清晰的脚步,在幽深的牢狱通道中迴响起来。 隨即,几道身影出现在牢门外,为首的正是荀壹和工部尚书江启、大理寺的重臣。 “荀尚书,江尚书,诸位大人。” 顾之江率先躬身行礼,语气平稳。 其余官员亦不敢怠慢,纷纷拱手回礼。 牢房內瞬间瀰漫开一种无声的的压力。 虽然说顾之江没有陈平的狠辣,但从今天早朝时,顾之江帮陈平讲话,那就代表著他在这件事上,是站在陈平一方的。 而对他们这些准备帮段宏减轻罪责的人来说,他们便是立场上的敌人。 “诸位大人,在下先行告退。” 顾之江对著荀壹等人略一拱手,目光扫过牢內的段宏,声音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压力, “段大人这里,还请诸位多费心规劝。 不要等下次我来时,依旧一问三不知……” 他这话说完,隨即转身,示意刑部官员隨他离开。 “且慢!” 荀壹上前一步,手臂一横,恰好拦在顾之江身前。 他面容沉静如水,直视著顾之江: “之江,你且好好思考下,段侍郎……有无可能確是清白,实不知情,而非刻意隱瞒?” 顾之江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 “荀尚书此言……倒也有可能。” 他语调微扬,带著一种近乎刻意的轻慢,“然则,一切终归要讲证据。”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强硬,目光锐利地扫过荀壹和眾人: “既然陈平大人手握段府勾结西北叛军的铁证,且秦王殿下已然採信,那么……” “下官,自然也深信不疑。” 言罢,不再看荀壹等人瞬间绷紧的脸色,没有半句寒暄,转身便走。 刑部官员紧隨其后,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牢狱通道幽暗的尽头。 “荀大人,这......” 在顾之江等人彻底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后,江启才敢压低声音开口。 方才那番唇枪舌剑过於锋利,让他们这些旁观者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引火烧身。 “先看看段侍郎吧。” 荀壹的声音依旧沉稳,仿佛刚才的激烈对峙並未发生。 他率先走向牢门,目光落在蜷缩在草堆上的段宏身上。 “段大人受惊不小。” 段宏听到荀壹的声音,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连忙来到他的身边。 他涕泪横流著,额头上沾著草屑和污垢,哪还有半分昔日段大人的体面。 “荀公!荀公救命啊!” 段宏的声音嘶哑悽厉,“下官冤枉!天大的冤枉!那西北逆贼,下官避之唯恐不及,怎会勾结? 定是有人!有人构陷於我! 他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地喊著冤枉,眼神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荀壹的无限依赖。 荀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隔著柵栏,平静地审视著段宏。 段宏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段侍郎!” 荀壹终於开口,压下了牢狱的阴冷,“你此刻说冤枉,说不知情,老夫是愿意信的。” 段宏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希冀之光,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生的曙光: “荀公明鑑!荀公圣明!下官……” “但是!” 荀壹打断了他即將出口的感恩戴德,语气陡然转沉,“光老夫信你,没用。” 段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有些不知怎么样是好。 “秦王殿下要的是证据,是真相。” 荀壹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段宏心上: “陈平敢在朝堂之上,当著殿下和太后的面所有人的面前,拋出那封盖著你段府私印的密信,敢指认你指使管家……你以为,他会没有后手? 你以为,那密信、那绸缎庄掌柜的供词,是凭空捏造出来,经不起三司推敲?” 段宏浑身剧震,如坠冰窟。 是啊,陈平行事,狠辣周密,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那所谓的“证据”,只怕早已被编织得环环相扣,难以推翻! 荀壹微微俯身,靠近柵栏,声音压得更低,只容得两人听清: “三司会审,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你段家上下的唯一生路。” 段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亮光。 第74章 陈平的过往 “记住,” 荀壹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段宏的眼睛: “三司会审,审的是证据,辩的是真偽。 你要做的,不是一味哭喊冤枉,那只会让人厌烦,显得你心虚、软弱!” “那……那下官该怎么做?” 段宏的声音颤抖,带著求救的急切。 “冷静下来!” 荀壹低喝一声,带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 密信从何而来? 私印如何被用? 你唯有回忆起这些,我才能给你提供翻身的傢伙。 但除了保全你家人的性命之外,其他的你就別再想了,毕竟你家私通西北叛军已是铁证,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 段宏闻言,语气中没有丝毫的不满。 和荀壹拉开几步距离,行著叩拜之礼。 “多谢荀公救命之恩!” 荀壹身后的眾人,脸上悄然漫上几分激动。 能有这样肯为下属扛事的主心骨,怎能不叫人心中激盪? 荀壹抬手虚扶了一把,眉头却未舒展,声音压得更低: “起来吧。眼下不是谢恩的时候,时间不多了。” 他侧身对江启与大理寺的官员递了个眼色,几人默契地退后数步,留开一片空隙。 荀壹这才转向段宏,指尖在柵栏上轻轻叩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三日后便是三司会审,你只有这三日时间。” 段宏猛地点头,他死死攥紧拳头,神色坚毅的看著荀壹: “荀公放心,下官…… 下官一定想清楚!一定!” 荀壹这才微微頷首,转身对江启等人道: “走吧,让他静一静。” 一行人离开时,脚步声在通道里拖得很长,像重锤敲在段宏心上。 牢內又恢復了死寂,只剩石壁渗水的滴答声。 段宏瘫坐在草堆上,闭上眼睛。 开始在脑海中回忆起零碎的片段,希望能找到一个好的切入点能反驳陈平,从而让自己一家获救。 他忽然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管是谁设的局,他都得从这局中,撕出一道口子来。 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这条贱命。 黑暗中,他缓缓站起身,背靠著冰冷的石壁,开始一字一句地,回忆那些被他忽略的记忆。 ...... 刑部正堂! 陈平正站在一幅西北地图前,指尖划过標註著 “叛军主力” 的位置。 他身后,殿前司的指挥使低声稟报:“大人,段府上下已全部控制,绸缎庄掌柜的证词已经录好。 在府中搜出的书信残片,也与密信笔跡吻合。” 陈平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並未回头: “三司那边,动静如何?” “荀尚书已经召集了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正在大理寺开堂。只是……” 指挥使顿了顿,“荀尚书似乎有意拖延,反覆查验证据,还说要传召段府的下人对质。” “拖延?” 陈平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他以为拖到三日期满,就能让我难堪?”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硃笔,在地图上圈了个圈,声音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 “告诉三司,我的人证物证,隨时可以对质。 但若是有人想借著会审的由头,给逆党通风报信……” 硃笔猛地一顿,在地图上点出一个猩红的墨点。 “那就別怪本尚书,连三司的人一起审。” 指挥使心中一凛,躬身应道: “属下遵命!” “你倒是威风啊!” 等指挥者离去后不久,顾之江缓缓的走了进来。 陈平没有抬头看他,眼神依旧死死的盯著西北地图。 他们这段时间如此费力的搞钱,那目的自然是只有一个。 趁西北叛军各自为战、一盘散沙之际,挥师西进,逐个击破。 “刚从大牢回来?” 陈平的声音低沉,依旧锁在地图的山川脉络之间,“见到荀壹了?” 顾之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反问道: “你可知,你如此行事,你的后果將会如何?” 陈平的身形微微僵硬了一瞬,隨即缓缓转过身。 他抬眼看向顾之江,眼中没有怒意,反倒多了几分沉沉的疲惫,只是那疲惫里裹著不容动摇的决绝: “后果?” 他冷笑一声,眼底翻涌著未熄的戾气,“你可知当年我陈家满门,是如何被这朝堂上的『诸公』罗织罪名、抄家灭族的? 你可知我当年藏在尸堆里,是怎么啃著冻硬的窝头、拖著带血的腿活下来的?” 他向前逼近半步,声音里有著说不出来的冰冷: “如今我有机会,將这些昔日的仇人一个个掀翻在地,岂会因区区『后果』二字犹豫半分?” 顾之江喉结滚了滚,竟一时语塞。 他自幼长在钟鸣鼎食之家,最困顿的日子,不过是早年追隨秦昊从军的时候。 后来秦昊升迁迅猛,待他成了一军主將,顾之江便再没尝过真正的窘迫。 如今更是躋身天下权势最盛之列。 陈平口中那等尸山血海里的过往,他连想像都觉刺目。 见顾之江沉默,陈平笑了笑,没有再理会他,眼神继续锁定在地图中。 “我刚刚见到荀尚书了,我相信凭藉他的能力,一定能让段宏这个老傢伙心甘情愿地献出家產。 三天后,我们只需要做一场戏便好!” 陈平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应著: “好!” 第75章 被忽悠的陈平 眼见陈平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顾之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便准备离去。 “对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几天后的三司同堂会审需要麻烦你了! 我就不过去了!” “嗯?” 本来都已经走到门口的顾之江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这叫什么事啊! 自己什么也没干,怎么一个个都堆著一堆事麻烦他? 顾之江的脚步顿在门槛处,背影僵了一瞬。 他缓缓转过身,有些幽怨的看著陈平。 就像被丈夫背叛的原生妻子一般。 “陈大人,” 顾之江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著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你再说一遍?麻烦我做什么?” 陈平始终没有从那张巨大的西北地图上抬起头来,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日常公务: “三日后,三司同堂会审段宏通敌,刺杀秦王一案。 秦王殿下旨意,由你监督整个会审过程,確保公正严明,杜绝任何包庇或构陷之举。 既然如此,我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结果既然註定,那我去不去都无所谓了!” “我?” 顾之江指著自己的鼻子,在指了指陈平。 “陈平,你自己搞出来的事情,你布的局,你挖的坑! 到了现在,你说你不去了?” 顾之江对著陈平破口大骂。 你说所有事情都是你做的,到了最后被打脸的时候,你说你不去了? 让自己去顶这个雷,你好意思? 陈平静静地看著他爆发,眼神依旧平静, 直到顾之江吼完,胸膛剧烈起伏,他才缓缓开口: “之江,你理解错了。” “我错在何处?” 顾之江冷笑。 “第一,这局不是我布的,是段家自己造的孽。 西北叛军横行,朝廷军费捉襟见肘,他段宏府中却堆金积玉,富可敌国。 他那些钱,沾著多少边关將士的血泪? 秦王殿下要动他,是势在必行,並非是我一人之意。 我不过是,恰好藉助这个刺杀的由头。” 陈平的手指在地图“西北”二字上重重一点,指节泛白。 “第二,让你出面,並非让你为我背锅,而是让你为秦王殿下背书! 为这场即將到来的西北大战背书!” 陈平的目光锐利起来,直视著顾之江,“段宏必须倒,他的家產必须充入军资,此事不容有失! 我需要一个足够分量、足够清醒,且立场与秦王殿下绝对一致的人坐镇,確保这场会审的结果,只能是秦王殿下想要的结果! 这个人,只能是你,顾之江!” “第三,” 陈平的语气稍稍放缓,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手段酷烈,行事不择手段。 是,我承认。 但顾之江,我问你,若不用雷霆手段,不斩断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不清除这些趴在帝国肌体上吸血的蠹虫,西北的烽火靠什么去扑灭? 怎么消灭南方的诸王?怎么一统整个大乾? 他往前一步,距离顾之江极近,声音压得更低: “秦王殿下要的,是一个能支撑他扫平西北的国库!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把这国库填满! 过程是否光明磊落? 手段是否经得起史书推敲? 那都是胜利者才有资格去粉饰的东西! 现在,我们只需要结果! 一个段宏倒下去,千千万万的將士才能站起来。 拿著餉银,握著刀枪,去把那些威胁帝国根基的叛军碾碎! 这个道理,你顾之江,难道不懂吗?” 顾之江脸上的愤怒僵住了,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陈平的话,露出了底下赤裸裸、血淋淋的现实。 秦王殿下的意志,西北的战局,庞大的军费缺口……这一切,都沉重地压在他心头,让他方才那股被当枪使的委屈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看著陈平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近乎疯狂的执拗。 那里面燃烧的不仅是復仇的火焰,更有一种近乎殉道者般的、对达成目標的绝对偏执。 这种偏执,让顾之江感到一阵寒意,却也让他无法反驳。 良久,顾之江长长地、极其沉重地吐出一口气,肩膀仿佛瞬间垮塌了几分。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再放下手时,脸上只剩下认命般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陈平!” 他声音沙哑,带著浓浓的倦意,“你真是个疯子。” “但现在的大乾需要这个疯子。” 陈平平静地接道,眼神重新落回地图上,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顾之江沉默地站在那里,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对著陈平的背影,极其敷衍地拱了拱手。 然后,他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一步一步,踏出了刑部正堂的门槛。 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笼罩的那片沉重的阴霾。 “造孽啊……” 一声微不可闻、饱含著无尽无奈与自嘲的嘆息,最终消散在刑部正堂中。 “呵,小屁孩一个......” 在顾之江离去后不久,陈平那略显得意的声音传了出来。 第76章 林舒月与谢知微 而另一侧的甘露殿,也就是秦昊如今的住所。 此时他的寢宫,倒是热热闹闹的。 自从秦昊入宫后,没几天,他便在皇宫內划出一部分区域,让后宫多数女子居住其中。 当时秦昊给了她们两个选择:一是给一部分钱財,有家人在京城的可以离开后宫。 二是留在皇宫內划定的区域生活,只是供给她们的钱財会大大减少。 面对这样的选择,只有极少数人选择离开,而离开的大多还是家中有人在京城为官的女子。 导致这样的缘故则是,而有一次秦昊在皇宫閒逛之时,秦昊碰到了林晚等人。 閒聊中,秦昊便把自己想要选秀的事情便和林晚说了下。 而今天如此热闹,正是林晚把皇宫內的適龄女子全部叫了过来。 而这样一来,脑壳痛的便是秦昊了。 此时的甘露殿內,一群妙龄子女都是嘰嘰喳喳的,让秦昊感觉脑子在嗡嗡响,让人感到难受。 殿內氤氳著脂粉的甜香,环佩叮咚,鶯声燕语交织一片。 这些被林晚召集来的妙龄女子,个个都似精心描画过的工笔画,美得各有千秋。 而秦昊左侧坐著蓝衣女子,眉目如远山含黛,气质清冷如霜,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然而她偶尔抬眸望向主位的瞬间,那清冷的眼底便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热切。 右侧则是坐著一个身著坐著桃红襦裙的少女。 她身段窈窕,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眼波流转间儘是娇憨明媚。 还有几位围拢在林晚身边的,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想吸引秦昊的注意。 空气中瀰漫的不仅是香气,更有一股无形的、紧绷的较量意味。 她们围绕在林晚身边,如同眾星捧月一般。 可那灼热的视线,那精心设计的姿態与言语,最终指向了同一个中心。 那位年轻的秦王殿下。 而秦昊则是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这繁似锦、爭奇斗艳的场景 非但未能让他感到愉悦,反而让他感到些烦躁。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轻鬆读 全手打无错站 若是一两个,单独相处倒还好。 毕竟奋斗了这么久,享受生活也是应当的。 而似乎是瞧出秦昊那苦恼的样子,林晚的嘴角下意识的勾勒出一丝上扬的弧度。 而等到秦昊確实不耐烦时,林晚这才开口说道: “林舒月与谢知微留下,其他人自行离去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鶯鶯燕燕都用一种羡慕的目光看著秦昊两侧的女子。 虽然知道凭藉她们两人的相貌,一定能获得殿下的赏识,但真的面对这种情况后,还是异常羡慕的。 而林舒月与谢知微两人则是眼眸含著笑意,笑意盈盈的看著不甘心离去的眾人。 同时心中竟然久违的感谢起,前任皇帝刘子然。 要不是这个傢伙是个痴情的傢伙,凭藉她们两人的相貌,在这个吃人的皇宫,早就被吃的一乾二净了。 哪里会有今天她们? 殿內的喧譁隨著眾人的离去渐渐沉淀,只剩下檀香与余香在樑柱间缠绕。 林舒月抬眸时,清冷的目光撞进秦昊眼底,竟难得带了点羞赧的涟漪。 谢知微则已敛了方才的娇憨,端坐在锦凳上,只是那双眼依旧灵动,不住地往秦昊这边瞟。 林晚端起茶盏抿了口,慢悠悠道:“殿下瞧著,这两位妹妹如何?” 秦昊揉了揉眉心,方才被吵得发胀的太阳穴稍稍舒缓。 “林姑娘宛若仙子,谢姑娘……” 秦昊顿了顿,瞥见谢知微正偷偷朝他做了个鬼脸,忍不住失笑, “倒是有趣。” 谢知微闻言,立刻挺直了腰板,像只得了夸奖的小雀,声音脆生生的: “殿下谬讚!臣女不过是做著本分的一些事。” 她说著,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这是臣女閒来绣的平安符,听闻殿下近日忙於朝政,愿殿下岁岁无忧。” 林舒月也起身福了一礼,声音清澈:“臣女不善言辞,唯有琴音可表心意。 若殿下不嫌弃,改日臣女为殿下弹奏新谱。” 秦昊接过锦囊,指尖触到上面细密的针脚。 林晚见秦昊指尖摩挲著锦囊,眼底的烦躁渐渐散去,便笑著打圆场: “瞧殿下这模样,是瞧上眼了?” 秦昊抬眼瞪了她一下,却没反驳。 他忽然觉得,这甘露殿的热闹,似乎也不全是烦心事。 眼见林舒月与谢知微眼巴巴的看著自己。 “改日吧。” 秦昊站起身,將锦囊揣入袖中,“今日乏了,你们且回去歇息吧!” 林舒月与谢知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色,齐齐屈膝应道: “多谢殿下。”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谢知微才拽了拽林舒月的衣袖,小声道: “姐姐,你说……殿下是不是真的喜欢那平安符?” 林舒月望著秦昊离去的方向,指尖轻轻抚过琴弦,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殿下心中自有定数,我们且等著便是。” 而此刻殿门的秦昊,正望著宫墙上空的流云出神。 望著林舒月与谢知微离去的方向,再想到那些黯然退场的女子。 秦昊心中喟嘆:权势,果然是好东西。 似林、谢这般绝色佳人,於前世的他而言,无异於天边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而如今,却已是唾手可得。 “殿下!” 林晚的声音带著一丝刻意的惊奇,笑意盈盈地打断了他的思绪,目光细细端巡著他的脸, “倒不曾想,您也会有这般模样。” 秦昊收回望向宫墙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袖中那枚尚带余温的平安符 他侧首看著她,眉梢微挑:“哦?那你以为,孤该是何等模样?” 他语气微顿,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莫非在你眼中,孤便只是个只识政务、只懂杀伐的……莽夫?” 他沉默片刻,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殿宇宫墙: “人皆有双面,孤亦如此。” 林晚听到这话,微微有些愣神,望著那眺望远方身影,不知道想些什么。 “我前方还有一些政务要处理,先行离去了!” 秦昊说完这些,便率先离开。 林晚的震惊,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她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触及了这位年轻帝王坚硬鎧甲下,那不易为人所知的、属於“秦昊”而非“秦王”的角落。 晚风穿过敞开的殿门,带来庭院中草木的清新气息,冲淡了殿內残留的脂粉甜香。 林晚轻轻向前踱了两步,步履无声地停在秦昊身侧稍后的位置。 秦昊见到身侧的林晚,下意识的远离了两步。 对於林晚这样的人,他素来秉持敬而远之的態度。 他们为达目的,行事百无禁忌。 更令秦昊心底警铃大作的是——他从林晚身上,嗅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气息。 正是这同类的气息,让他本能地排斥、疏离。 林晚察觉到秦昊的动作,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小声笑了出来。 隨即,那笑声便抑制不住地放大开来。 而秦昊只是安静地看著大笑的林晚,一时间,她的笑声在殿中迴荡。 第77章 借『势』 不知笑了多久,等林晚笑声渐渐歇止。 回过头时,秦昊的身影早已不知何时消失了。 倒是夏德全,仍候立在一旁。 见林晚望过来,他脸上立刻堆起諂媚的笑。 望著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林晚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刘子然的影子。 刘子然还在时,这老傢伙何等威风,除了刘子然和夏语嫣,宫里就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 便是从前的自己,他也是说甩脸就甩脸,半分没把她的脸面放在心上。 “这老傢伙,运气倒真不错。” 林晚心中暗嘆。 像夏德全这样的前朝皇帝心腹,如今不仅能活著,还手握权柄,实在是件奇事。 “太后,秦王殿下已吩咐妥当,说选秀一事,交由您和礼部全权负责。 等段宏的案子了结,顾大人自会来见您。” 夏德全上前几步,在林晚身侧不远处站定,恭敬回话。 林晚点点头,对选秀的事並不十分在意。 秦昊在先前已经跟她说过了。 倒是另一件事,让她起了兴趣。 “段宏案件?” 林晚带著几分疑惑看向夏德全。 她们这些后宫女子,消息本就闭塞,前朝即便闹得天翻地覆,她们也未必能知晓。 而段宏她自然是认识的,毕竟前朝的大臣嘛。 尤其是这个傢伙天天写歌颂秦昊的诗句,她都读过几首。 现在竟然,听到这个傢伙犯事了? “听说和上次秦王殿下出宫遇刺有关,还牵扯到了西北的反贼! 像这种人,简直是死不足惜!” 夏德全说这话时切齿痛恨,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那模样,倒像是段宏与他有著不共戴天的灭门之仇。 林晚虽然早知夏德全的为人,此刻心中仍不免对此人生出一丝“钦佩”。 他这模样浑然天成,哪里有半分作偽的痕跡? “刺杀?” 林晚心中一惊,“他遇到刺杀了?” “是啊,真是可恶。 就是因为这个表里不一的傢伙。 秦王殿下可是发了大火,本来想直接给这个傢伙定罪的,但还是荀尚书为这个傢伙求情。 最终让三司一同会审,倒是让这傢伙多活上了几天。” 夏德全愤忿不平的讲著。 而就在林晚和夏德全两人,有一茬没一茬聊著的时候。 南方诸王派来的探子们,也因为此事,已然开始密谋了起来。 “诸位,我倒是觉得这次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我们趁这次三司会审,跳出去救下段宏大人! 然后让段大人公布这个什么狗屁秦王殿下的罪行,让天下共討之!” 一处偏僻小院深处,门窗紧闭,只点著一盏昏暗油灯。 一个长相粗獷、满脸络腮鬍的汉子压低声音,猛地拍了下斑驳的桌案。 昏暗的光线下,围坐的另外几人神色各异。 一个面容阴鷙、手指关节粗大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 “雷虎,你这脑子比你的拳头还简单! 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齐聚,必定守卫森严如铁桶! 你当是劫法场看大戏? 跳出去? 只怕没摸到段宏一根汗毛,我们几个的脑袋就先掛在城门口示眾了!” “赵雨!你少他娘的长他人志气!” 雷虎瞪著铜铃般的眼睛,梗著脖子反驳,“段大人是忠臣!他写诗颂扬,那是委曲求全! 如今他刺杀秦王失败,我们救下他,让他亲口揭穿秦昊的偽善残暴,天下仁人志士必然群起响应! 这点风险算个鸟!” “忠臣?” 角落里,一个一直沉默、慢条斯理擦拭著匕首的瘦高男子抬起头:“段宏是不是忠臣,重要吗?” 他狭长的眼睛扫过雷虎和赵雨,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重要的是,他此刻是秦王『欲除之而后快』的『逆贼』,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的身上。 救他? 风险太大,收益难料。” 雷虎被噎住,急道:“那……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著段大人被杀害? 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瘦高男子將匕首插回靴筒,动作快速无比: “咽不下也得咽。蛮干是取死之道。 不过,雷兄说的有一点很对。 这確实是个绝佳的机会。 三司会审,天下瞩目。 我们要的不是段宏的人,而是他身上的『势』。” “势?” 赵雨皱眉。 “对。” 瘦高男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段宏必须死,而且要死得其所,死得……轰轰烈烈,死得让天下人看清秦昊的真面目。 我们救不了他,但我们可以帮他『死』得更『有价值』。”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三司会审,守卫森严不假。 但人多眼杂,变数也多。 我们只需在关键时刻,製造一点小小的……混乱。 在三司会审陷入关键时,杀掉段宏。 让所有人都『看』到,是秦王容不下忠良,容不下昔日的旧臣,是朝廷在构陷大臣! 让段宏的血,成为点燃天下怒火的引信!” “杀掉段大人?” 雷虎有些懵。 “你说什么,你说杀掉段大人? 他可是敢於刺杀秦昊的忠良,你竟敢如此做?” 雷虎手指,颤抖著指著瘦高男子,语气中有些颤抖。 “不然呢? 你又什么办法? 你难道真的以为凭藉我们这些人,能在这京城內救出段大人?” 瘦高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段大人已然是必死之局,何不推上一推,让他的死更加的有意思? 甚至,让某些『巧合』发生,让某些能证明段宏清白的『人证物证』,恰好在他死后『浮现』出来……” 赵雨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我们要插手审判?在陈平眼皮底下做手脚?这比劫法场更难!” “难,不代表做不到。” 瘦高男子语气森然,“秦王要借段宏的血清洗异己,立威天下。 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让这盆血,泼回到他自己身上! 让天下人知道,这京城,这天下,並非他秦昊一手遮天! 南方诸王,並非坐以待毙! 只要操作得当,段宏的死,就是秦王暴政的活祭! 这比我们救出一个半死不活、可能早已屈服的段宏,更能动摇秦昊根基,更能让天下义士同仇敌愾!” 昏暗的小屋內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雷虎脸上的激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著敬畏与狠厉的凝重。 赵雨则眉头紧锁,飞速权衡著其中的风险与收益。 “这……需要极其周密的安排,不能出半点紕漏。” 赵宇最终沉声道,算是默认了这个更为阴狠毒辣的计划。 “自然。” 瘦高男子站起身,阴影將他拉得更加细长,“天时已有,地利我们也有,现在,就缺『人和』。 一个能在关键时刻,神不知鬼不觉地点燃引信的人。 刚好我们襄王府有这么一个棋子,让他作为作为切入点和执行人,是最为稳妥不过。 诸位,这京城的水,要开始浑起来了。” 第78章 身处漩涡中的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地度日,不好么?” 大理寺內,一位鬚髮皆白的大理正放下手中卷宗,捻著鬍鬚,发出一声苦涩的嘆息。 “何苦日日搅动风云,惹出这许多是非? 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这又是何必?” 身侧的同事见他神情懨懨,带著几分促狭的笑意劝道: “谢老,您何不趁机告老? 殿下素来开明,定会恩准。 这岂不正遂了您的心愿,也给后生们让让路?” “去去去!” 谢老没好气地摆摆手,脸上愁云更重, “我退了? 说得轻巧! 家里那三个不成器的东西可如何是好? 熬到如今,一个才混了个八品的微末小职,剩下两个更是坐吃山空。 我若退了,他们……可就真是一点指望都没了!” 王阳见谢正长吁短嘆的模样,仍是一脸促狭,没心没肺地笑著。 他刚想开口再调侃两句,靠近大门处一位大理正的声音陡然响起: “少卿大人!” 这一声如同石子投入静水,堂內所有伏案办公的官吏,闻声立刻起身,纷纷要趋前迎候。 然而眾人还未及动作,一位身著緋袍的中年男子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诸位不必多礼!” 少卿抬手虚按,声音沉稳,“本官此来过来,只为知会一事。” 见上司如此吩咐,眾人连忙在各自位置垂手恭立,屏息凝神。 “接下来几日,怕是要辛苦诸位了。” 少卿目光扫过堂下,“『行刺案』牵涉甚广,凡有牵连之处,皆需我等详加勘核,彻查到底!” “谨遵少卿大人之命!” 短暂的沉寂后,眾人齐声应诺。 从事件发生后,他们便有了心理准备。 “谢老,” 少卿的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清晰有力,“您是老刑名,经验丰富。 此案卷宗繁冗,脉络庞杂,尤其是一些关联梳理,还要多倚仗您的火眼金睛。” 谢正连忙躬身,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少卿大人言重了,老朽……责无旁贷。” 他心中苦笑,本来还以为自己和这次的刺杀案关係不大。 没想到,这转眼就要面对这烫手的山芋。 安分守己? 在这旋涡里,哪里还有安分守己的余地? “嗯。” 少卿不再多言,转向其他人,“所有卷宗,三日內重新梳理完毕,凡涉及西北、前朝旧部、以及近期与段宏过从甚密者。 无论官职大小,皆要单独列出,详查其往来脉络、言行举止,不得有丝毫疏漏! 王阳......” 被点名的王阳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 “卑职在!” “你带几个人,即刻去案牘库,將天佑三年至今所有关於西北军需调度、人员调动的卷宗,全部调出来,优先核查。” “是!” 王阳朗声应道,脸上再不见半分嬉笑,只剩下凛然。 少卿又布置了几项具体任务,条理清晰,指令明確。 堂內眾人纷纷领命,空气里瀰漫开一种紧张而忙碌的气息。 少卿交代完毕,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短暂的静默后,堂內顿时响起一片压低声音的议论和翻动卷宗的哗啦声。 王阳走到谢正桌案旁,看著老同僚紧锁的眉头,嘆了口气,低声道: “得,这回是真要累死累活了。 谢老,您……多保重。” 谢正没有抬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办差。 离开了眾官吏的办公处,少卿径直来到大理寺卿处理公务的內堂。 堂內,寺卿正与礼部尚书顾之江对坐下棋。 少卿上前一步,拱手稟道:“二位大人,下官已吩咐下去。 三日之內,定將段宏『勾连逆贼、谋刺殿下』之罪坐实,使其无从狡辩。” 他语气沉冷,眼中寒光闪烁,“此人当真狡诈! 先是用諂媚取消我们对他的疑心,再搞一次刺杀。 要不是,殿下武艺高超,恐怕还真会让这傢伙得逞。” 作为跟隨秦昊一路打天下的老臣,此时的他心中恨不得把段宏这个傢伙给碎尸万段。 而对坐的两人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眼神都死死的盯著棋盘上的棋子。 而此时的白棋已然快要形成一条大龙,似乎隨时可以定输贏一般。 大理寺寺卿,手中紧紧握著一枚黑子,眉目紧皱,似乎在思考如何破局一般。 顾之江乐呵呵的端起茶杯,小口的品尝了起来。 就这般过了许久,张谦有些不甘心的放下手中棋子。 “你贏了,三司会审我也会去,希望到时候荀公能给我们留点面子吧!” 看著垂头丧气的张谦,顾之江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表情。 “张大哥,你也不必如此悲观,说不定我们能贏呢? 我们这边可是靠著大理寺和整个刑部,贏的概率还是非常大的。” 张谦白了一眼这个侃侃而谈的傢伙。 贏? 拿什么贏? 连上位的支持都没有,这种案子怎么贏? 去了必然是被当作踏脚石,被打脸的。 “嘿嘿,谁让我也是被坑了呢? 这么大的事,小弟肩上可扛不住,正好得请你这个老大哥出山。” 顾之江乐呵呵地看著他,毫不在意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第79章 不背人的密谋 “嗯......” 张谦有些沉默地看著这傢伙。 虽然早已知晓这不会是个好差事,可经顾之江这么一说,张谦心里还是忍不住吐槽起来。 你扛不住,就非要拉著我一起背锅? 悔不当初啊! 此刻的他,望著面前的棋盘,心里便涌起一阵阵悔恨。 当然,心里虽有种种吐槽,愿赌服输的规矩他还是会守的。 毕竟输了嘛,嘴上会念叨几句,可吐槽过后,別的想法也就没了。 “滚吧,滚吧。会审当日,我会到场的!” 张谦毫不客气地驱赶著这傢伙。 顾之江也没打算招人嫌,麻利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便毫无留恋地朝门口走去。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张谦的目光才落在一直安静候立的少卿身上。 “许懿,说说看,咱们手头的证据,能彻底坐实段宏这老傢伙的刺杀罪名吗?” 张谦慢悠悠喝著茶水,隨意问道。 “这……”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便捷,??????????????????.??????隨时看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许懿面露纠结。 若是寻常案子,这样的证据早已足够,但闹到这地步,非得有实打实的铁证才能定死。 现在最关键的证据,是段家族人和管家中有几人確有通敌实证。 可要说段宏及其嫡系通敌的证据,却著实没有。 张谦本就是隨口一问,也没指望他能给出什么像样的答案。 他指尖捻著茶杯边缘,望著窗外渐浓的暮色,眉头微蹙。 段宏一案牵连太广,证据链上的缺口像根刺,扎得人不舒坦。 他摆了摆手让许懿退下,屋內只剩茶水微凉的气息,与窗外渐起的晚风交织著。 夜色渐沉,月上梢头时,另一边的段府內院却无半分安寧。 烛火在窗纸上摇曳出晃动的影子,段墩紧闭著房门,压低的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 “你说,段壬这老傢伙,当真通敌了?” “千真万確,公子! 小的亲耳听见,他们那一脉……確確实实把刀子递给了外人!” 段二凑得更近,气息都带著颤。 轰隆!!! 听完段二的话,段墩只觉得心头猛颤,一时间万物俱灭。 本以为只是一场报復,谁承想,竟扯出了自家塌天大祸! “这……这……公子!您、您可千万要撑住啊!” 段二眼见自家公子面如死灰,眼神涣散,急得舌头都打了结,伸手想扶又不敢。 段墩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一般。 他颓然瘫坐在椅子里,嘴唇翕动著,反反覆覆只吐出两个破碎的字眼: “完了……全完了……” 完了!这下是真捅破天了! 段二瞧著公子这副魂飞天外的模样,心知不妙。 这哪是能劝得住的? 他急得原地转了个圈,最后一跺脚——不行,得搬救兵! 他得赶紧去把公子最信服的段大找来! 这般想著,他也没有丝毫的犹豫,著急忙慌的便跑了出去。 刚出段墩的院子,便察觉自己撞上一个人。 哎呦一声 段二刚出段墩的院子,心慌意乱之下,便觉自己猛地撞上了一堵“墙”,灯笼脱手飞出。 “哎呦”一声,两人都踉蹌著倒退几步。 “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走路不看道,急著去奔丧吗?!” 一声压低的呵斥带著怒意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段二魂儿都快嚇飞了,定睛一看,借著月光和远处廊下微弱的灯火,这才看清了来人。 竟是府里的老管家,段福! 这位老管家可不一般,听说从老爷还是少爷时起,他就已是府里的管家了。 如今,就连府中的少爷、小姐这些主子,也对他恭敬有加。 而他听到的,正是眼前这人和段壬这两个老傢伙在走廊处密谋的事。 关键是这两个老傢伙,压根没避讳人的意思。 段福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此刻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锐利如鹰,死死钉在段二身上。 手里似乎还攥著一个小布包,因撞击掉在地上,散落出一些不知名的药材碎屑。 “福……福伯!” 段二舌头瞬间打了结,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这位段福管家,平日里看著和善,却是没想到心思却这般狠辣。 深更半夜,他怎么会鬼鬼祟祟出现在公子的院外? 那包药……又是什么? 段福没理会散落的药材,眼神阴鷙地在段二惊慌失措的脸上扫过,又警惕地瞥了一眼段墩紧闭的房门。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撞了人也不知道告罪?你不在公子跟前伺候著,这么晚跑出来作甚?” “我……我……” 段二脑子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总不能说“公子知道你们通敌,嚇得魂都没了,我正要去搬救兵段大”吧? 他急中生智,或者说急中生乱,脱口而出: “回……回福伯,公子……公子说他心口疼得厉害,像是旧疾犯了,疼得直打滚,喘不上气! 小的……小的嚇坏了,这……这是要去稟告夫人,再……再赶紧找大夫啊!” 他指著段墩院子的方向,声音带著哭腔,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嚇的。 这藉口漏洞百出,但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生怕段福要进去查看,或者继续追问。 “心口疼?” 段福眉头紧锁,狐疑地审视著段二那张惨白的脸,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里面的確一点动静都没有,静得反常。 段墩这小子一向吃啥啥香,身体贼好,哪有什么心口疼的旧疾? 这小子分明在撒谎! 但……他深夜出现在此,撞见自己,又慌成这样……段福心头警铃大作。 难道……今日早上自己和段壬在库房后夹道密谈时,被这小子偷听了去?! 这个念头一起,段福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 第80章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把? 段福弯腰,动作却异常迅速地捡起地上的布包。 將散落的药材胡乱塞回去,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他盯著段二,语气森冷: “既是公子急症,还不快去! 杵在这里等死吗? 若耽误了公子病情,小心你的皮!” 他刻意加重了“小心你的皮”几个字,带著赤裸裸的威胁。 “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段二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绕过段福。 朝著內院主母居所的方向跌跌撞撞跑去,心臟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段福那两道冰冷的目光,一直盯在他的背上,直到他拐过迴廊的月亮门才消失。 段福站在原地,看著段二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晴不定。 他低头,看著手中紧攥的布包,里面是最后一批需要处理的“痕跡”。 段二的出现和慌乱,绝不是偶然! 他必须立刻回去,向段壬商量一番。 段墩那边,恐怕已经知道了些什么!麻烦大了! 他眼神一变,不再犹豫,身影迅速没入更深的夜色中。 段二一口气跑到一处僻静角落,扶著柱子大口喘气,心臟还在胸腔里擂鼓。 他不敢去找夫人,刚才那话不过是权宜之计。 定了定神,辨明方向,便朝著段大的住处狂奔。 在他看来,自己没什么脑子,定然想不出办法,可段大脑子转得快,一定有办法。 一定! 等段二赶到一处小院,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刚想敲门,想了想,又把力道收了收,改成小声轻叩。 “谁?” 房內传来段大浑厚的声音。 这声音入耳,段二竟觉得往日听著刺耳的嗓音,此刻异常悦耳。 “是我,段二,有事找你呢!” 房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隨即段大打开房门,警惕地看著他: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段二没在乎他的不耐烦,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你…… 你说什么?” 段大诧异地瞪著他,满眼不可思议。 “要不进去说?我怕……” 段二警惕地扫了眼四周。 段大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但想到这傢伙的脑子,还是侧身让他进来。 刚进房门,段二就衝到桌边,抓起水壶大口猛灌,直到喝掉大半,才缓过劲来。 “段大,出大事了!你快给想想办法啊!” 他絮絮叨叨把遇到的事一股脑说完,盼著段大能有主意。 段大听著这乱糟糟的敘述,倒也明白了大概,当即在房內踱起步来,神色凝重地摸著下巴。 趁段大思索的工夫,段二这才打量起他的房间,很快便发现屋里收拾得异常乾净。 “你、你想逃跑?” 段二想到什么,惊恐地看著他。 段大被这话嚇了一跳,无奈地看著他: “说话前动动脑,你觉得我能在大军层层包围下,逃出段府?” 段二一听,也觉得有理,神色尷尬地看著段大,有些不好意思。 段大却暗自嘀咕:这傢伙什么时候这么灵光了? 不过看了眼房间,竟能想到这层,难不成以前一直在装傻? 见段大神色越发怪异,段二连忙打断: “咱们先去少爷房里吧,你先劝劝他,让他缓过来。 两个人商量总比一个人在这儿瞎琢磨好!” 段大一想,也没別的法子,只能点头应下。 隨即两人便在夜色下,小心翼翼的来到段墩的房间內。 一路上除了偶尔办事的下人,倒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此时的段墩房间內,还是和刚刚段二离去时候的一样。 段墩失魂的坐在角落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段大,你快想想办法,这样可不行啊! 就凭咱们两个,根本应付不了段福和段壬这两个老傢伙!” 段二急得使劲拉扯段大。 段大一把从段二手里挣脱出来,走到段墩旁边。 他半蹲下身,凑到段墩耳边小声道:“公子是在担心秦王殿下的报復?” 段墩听到 “秦王殿下” 这字眼,这才缓过神来,眼神诧异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他怎么猜到自己心思的。 “公子,我想您定是多虑了。” 段大继续道,“像秦王殿下这般大人物,怎会因这点小事怪罪您? 您想想,他可是从血海里杀出来的猛人。 真要处置段家,哪会这么拖沓? 您瞧瞧长寧侯府、左丞相府,还有那些勛贵。 当初抄他们家时时,和咱们家如今的情形,差別是不是极大?” 段墩一听,眼神期待的看著段大,期望这个傢伙多讲点,他爱听的。 额...... 段大满脸黑线的看著这傢伙。 你在期待什么? 期待我拿出肯定的语气,说这次一定能平安的渡过去,不用慌? 似乎也是瞧出段大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段墩的眼神下意识的看向別处。 而经过这么一搞,段墩的心態已然好了许多。 段大见他眼神不再涣散,立刻趁热打铁,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却快了起来: “公子,现在不是失神的时候! 段福那老狐狸撞见段二从您院里慌张跑出,又听到『心口疼』这种蹩脚藉口,以他的多疑和老辣,恐怕已经猜到段二听到了什么。 甚至……怀疑您已知情!” 这话像盆冰水,瞬间浇醒了段墩残余的侥倖。 他猛地坐直身体,脸色恢復成刚刚的苍白色:“那……那怎么办? 段福肯定去告诉段壬了! 现在我爹还在大牢中,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他们会不会……” 灭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会!” 段大斩钉截铁,眼神锐利的闞泽他,“为了自保,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比他们更快!” “怎么快?” 段墩和段二异口同声,都眼巴巴地看著段大。 段大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断: “公子,您立刻写一封密信!” “密信?给谁?” “给秦王殿下!”段大语出惊人。 “什么?!” 段墩嚇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疯了?!我……我现在写密信给秦王?这不是不打自招,催著人家来抄家灭门吗?” 段二也嚇得连连摆手:“段大!你糊涂了?这不成自投罗网了吗?” “恰恰相反!” 段大目光灼灼,透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公子,您想想,段壬通敌是实打实的铁证如山! 这罪,段家无论如何都逃不脱! 区別只在於,是满门抄斩,还是……有人能戴罪立功,求得一线生机!” 他紧紧盯著段墩的眼睛:“秦王殿下要的是彻底剷除通敌叛国的毒瘤,更要震慑朝野! 如果您能在段壬他们动手销毁关键证据、或者狗急跳墙之前,主动向秦王揭发,並提供线索……这叫什么? 这叫大义灭亲,这叫弃暗投明! 秦王殿下何等人物? 他要的是结果,要的是震慑! 一个主动投诚、提供关键罪证的段家嫡系公子,和一个被动等死的通敌家族成员,在殿下心中的分量,能一样吗?” 段墩的心臟狂跳起来,段大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眼前的绝望迷雾。 是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把? 第81章 谋划脱离段府 “可……可我们有什么证据?” 段墩的声音带著颤,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合了一丝激动。 “证据?段二就是人证!他亲耳所闻!” 段大指向段二,隨即压低声音,眼神闪烁著精光,“更重要的是,段福! 他深更半夜出现在您院外,手里拿著可疑的药包,行跡鬼祟! 他必定是段壬的心腹爪牙,参与其中! 这就是线索! 公子,您在信中只需写明:您偶然察觉段壬、段福等人行跡异常,疑有通敌之举,经查证,家僕段二亲耳听闻其密谋。 您深知国法森严,不敢隱瞒,特此密报! 並恳请殿下派人暗中详查段福行踪及其手中可疑之物,必能获取铁证!” 段二听得目瞪口呆,段墩则眼中光芒越来越盛。 段大的计划虽然冒险至极,却是在绝境中硬生生撕开的一道生路! 主动揭发,把自己摆在“举报者”的位置上,而非“同谋者”! “好……好!” 段墩猛地站起身,因激动而微微发抖,“我写!现在就写!” 他衝到书案前,手忙脚乱地铺纸研墨。 段大立刻上前帮忙,同时快速吩咐段二: “段二,你听著! 等公子写完信,你立刻想办法,把这封信……” 他话还没说完,段二已经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不不不! 段大! 这信……这信让我送出去? 这要是被段福他们抓住,我……我还有命在? 我……” “慌什么!” 段大低喝一声,眼神如电,“谁让你明目张胆去送了?听著,最危险的法子,往往最安全! 你拿著信,直接去找外面围府的军官!” “啊?我?” 段二腿一软,差点跪下,“找……找那些当兵的?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蠢!” 段大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秦王派人围府,是监视,也是保护! 正是为了防止段府有人狗急跳墙,也防止有人潜逃或销毁证据! 你一个府里的下人,慌慌张张跑去找军官,说有关於段府通敌的惊天密报要面呈秦王殿下…… 你猜? 他们是会立刻把你当疯子砍了,还是会火速上报? 只要信能到领兵的校尉甚至更高一级的將领手里,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秦王殿下很快就能知道! 任段福段壬等人再手眼通天,也绝不敢在重兵包围下,公然截杀一个去向军官告密的下人! 那等於直接告诉秦王他们心里有鬼!” 段二被段大这匪夷所思又胆大包天的计划震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这简直是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 “可是……可是……” 段二还想挣扎。 “没有可是!” 段大斩钉截铁,“这是唯一活路!你想等著被段福悄无声息地『病逝』在柴房里吗? 公子写密信是投名状,你送信,就是立头功! 搏一搏,我们或许能活;坐以待毙,必死无疑! 公子,您说呢?” 段墩此刻已飞快写好了信,吹乾墨跡,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他將信仔细折好,递给段二,眼神复杂,带著恳求和一丝不容置疑: “段二……靠你了!若……若能活命,我段墩必不负你!” 看著公子递来的信,又看看段大那决然的眼神,段二一咬牙,狠狠抹了把脸,眼中也涌上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妈的!拼了!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公子,段大,你们……你们等我消息!” 他一把抓过密信,紧紧攥在手心,像攥著救命稻草,也像攥著一块烧红的烙铁。 段墩看著段二同意,身体晃了晃,颓然坐回椅子上,刚才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段大立刻扶住他,沉声道:“公子,撑住!戏还没完!段福他们隨时可能来试探,甚至……动手。 在秦王的人有反应之前,我们得装得像没事人一样,甚至……要更『正常』!” 他眼神扫过段墩之前让收拾的包袱,“比如,您不是觉得房间里闷,想『散心』吗?” 段墩一愣,隨即明白了段大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眼中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光,那是对生的渴望。 “好……我明天就出去逛逛……” 只是这次收拾包袱,心境已是天壤之別。 而段府就在这般不见烽火的战爭中安稳的度过一夜。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段府內已瀰漫著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 段墩几乎是掐著点儿,天蒙蒙亮就带著段大和段二出了院门。 他努力想装出平日那种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少爷派头。 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带著点虚浮,眼神也总忍不住往四周逡巡,尤其是迴廊拐角、假山阴影这些易於藏人的地方。 “公子,放鬆些。” 段大落后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就当真是出来散心。您看那池子里的锦鲤,喂喂它们?” 段墩僵硬地点点头,接过段二递过来的一小包鱼食,走到池塘边。 手指捻著鱼食,却半天没撒下去。 水面上映出他有些苍白的脸,以及身后不远处,低头扫著庭院落叶的老僕。 那身形,段墩觉得有几分眼熟,心猛地一揪。 “公子,鱼食。” 段大小声提醒。 段墩这才如梦初醒,胡乱將鱼食撒了下去,引得锦鲤一阵翻腾抢食。 水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也搅得他心头更乱。 他能感觉到,暗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著自己的一举一动。 段福呢?段壬呢? 他们是不是已经布好了网? 与此同时,段二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怀里揣著那封滚烫的密信,感觉像揣著一块烧红的烙铁,隨时可能將他烧穿。 他跟在段墩身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府邸大门处的方向。 那朱漆大门紧闭著,门外就是重兵把守的禁军! 按照段大的计划,他需要找一个看似自然的机会,製造一点小混乱或者藉口,接近大门附近的岗哨,然后……豁出去! 机会来得比他们预想的快,却也伴隨著巨大的风险。 第82章 找机会脱离段府的段二 当段墩三人晃悠到靠近前院侧门附近的园时。 段二眼尖地看到两名负责看守侧门通道的府內护院,正靠在廊柱下低声交谈,其中一人正是段福提拔上来的亲信! 段二心头一凛,正想提醒段墩绕开,却见段福本人,竟从那侧门旁的小值房里走了出来! 段福依旧穿著那身半旧的深色管家服,脸上掛著那看似谦卑的笑容。 他目光扫过段墩,微微躬身:“墩少爷,今儿起得早啊,好兴致。” 他的视线在段墩脸上停留片刻,又状似隨意地掠过段二和段大,最后落在段墩手中空了的鱼食袋子上: “少爷可是要再去取些鱼食?老奴让人送来便是。” “不必了福伯,” 段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就隨便走走,透透气。”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段福的眼神看似平和,却像带著鉤子,要把他心底的秘密都挖出来。 “哦?透气好,透气好。” 段福笑眯眯地点头,目光却转向段二,“段二,你这脸色怎么不大好? 昨儿夜里跑得那么急,可是累著了? 公子心口疼的旧疾,可好些了?” 他语气关切的看著段二。 段二浑身一激灵,全身都在打颤,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回、回福伯,公子……公子好多了! 小的……小的就是昨晚没睡踏实,惊著了……” 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的位置。 段福“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浑浊的老眼在段二捂著胸口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 “没睡好?那可要当心。 府里最近不太平,夜里少走动,免得……衝撞了什么。” 段大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微微挡住段二半个身子,对著段福恭敬道: “福伯说的是,我们记下了。 公子,前面那株墨兰好像开得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他试图引开段墩,也引开段福的注意力。 段福却像没听见段大的话,依旧盯著段二,慢悠悠道: “段二啊,我看你精神头实在不济,这样伺候公子怕是不妥。 正好,前院库房那边有些陈年旧帐需要人手帮著清点搬抬,都是些粗苯活计,但也累人。 你既然精神足,就跑一趟吧,去帮两天忙。” 他指了指前院库房的方向。 这是赤裸裸的调虎离山! 要把段二从段墩身边调走,甚至可能直接控制起来! 段二脸色瞬间煞白,求助地看向段墩和段大。 段墩心念电转,正想开口阻拦,段大却抢先一步,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 “福伯体恤,段二还不快谢过福伯!清点搬抬是体力活,正好让他这毛躁性子磨磨筋骨。 公子这边有我伺候著,您放心!” 他暗中狠狠掐了段二胳膊一下。 段二吃痛,但也瞬间明白了段大的用意. 不能硬顶! 他只得低下头,闷声道: “……谢福伯。” 段福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在三人身上又转了一圈,尤其是段墩那强作镇定的脸和段二那掩饰不住的惊恐,他眼底的阴霾更重了。 “嗯,去吧。墩少爷,老奴还有些杂务,就不陪您赏了。” 说罢,他背著手,慢悠悠地朝著前院库房的方向踱去,那背影在晨雾中显得格外阴沉。 看著段福走远,段墩才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稍微鬆了点,但隨即更大的恐慌袭来: “段大!他把段二调走了!那信……” “公子,稍安勿躁!” 段大眼神锐利,飞快地扫视四周,確认段福的亲信护院也跟了过去,附近暂时没有可疑耳目,才压低声音急促道: “这是坏事,也是机会! 段福以为把段二调离您身边就万事大吉,正好麻痹他! 段二去库房是必经前院,那里离大门岗哨反而更近! 而且,他让段二去干粗活,人多眼杂,反而比在您身边更容易找藉口溜开! 关键是,要快!要在段福反应过来之前,把信送出去!” 段二也回过味来,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决绝:“公子,段大说得对!我这就去库房!路上我就找机会!” “千万小心!” 段墩的心臟狂跳不止,看著段二那单薄的背影混入清晨忙碌的下人中,朝著前院走去。 感觉自己的性命,乃至整个段府嫡系命运,都系在了这个平日看起来不怎么机灵的小廝身上。 段二低著头,快步走向前院库房区域。 他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视线黏在自己背上,让他如芒在背。 经过一道月亮门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段福这个老傢伙,那阴沉沉的目光。 段二嚇得魂飞魄散,几乎要拔腿就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稳住脚步,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他手心全是冷汗,紧紧攥著衣襟內袋里的密信。 机会……必须找到机会! 前院库房区域果然一片忙碌,几个家丁正吆喝著將一些陈年的箱笼搬出来晾晒。 段福的一个亲信管事正在指挥。 段二硬著头皮上前报到。 “你就是段二?福伯交代的?” 管事斜睨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喏,去那边,跟老吴他们一起,把那些樟木箱子搬到院子里打开晾著!手脚麻利点!” “是!” 段二应了一声,赶紧混入搬箱子的队伍。 沉重的箱子压得他肩膀生疼,汗水很快浸湿了衣服。 但他一边机械地搬著,一边神经却绷到了极致,疯狂地扫视著周围的环境。 大门! 那扇象徵著生路的大门就在百步开外! 他甚至能看到门外禁军士兵头盔反射的寒光!门口站著两名持枪的军士,神情冷肃。 怎么过去? 直接衝过去? 不行,立刻就会被拦住甚至当成刺客格杀! 装作有事要出门? 可福伯早有严令,府里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 段二心急如焚,感觉怀里的密信越来越烫。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出现了。 库房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喧譁和叫骂声。 原来是几个家丁在挪动一个巨大的货架时,不小心碰倒了旁边堆叠的瓷罐! 只听“哐啷啷”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响,十几个精美的青瓷罐瞬间摔得粉碎! 瓷片飞溅,里面的醃菜、酱料流了一地,一片狼藉! “作死啊你们!眼睛长哪儿去了!” 管事的怒吼声炸响,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 混乱中,有人忙著躲闪飞溅的瓷片。 有人忙著收拾残局,有人忙著辩解推諉。 就是现在! 段二的心臟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趁著所有人都被那突如其来的混乱吸引,猛地將肩上的箱子往旁边一个家丁手里一塞,用尽全身力气朝著那扇紧闭的、亡命般衝去! “喂! 你干什么去?段二!” 第83章 通敌罪证 “喂!你干什么去?段二!” 身后传来管事的惊怒喝问和监视家丁的厉声呵斥。 段二充耳不闻!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衝出去!把信交给那些当兵的! 百步的距离,在平日里转瞬即至,此刻却漫长得如同跨越刀山火海。 他能听到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越来越近的怒骂,但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发黑。 终於,他衝到了大门內侧! 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著,只开了旁边供人进出的小角门。 守在內侧的两个段府护院也被库房那边的混乱惊动,正伸著脖子张望,完全没料到会有人直衝大门! “拦住他!” 追赶者的吼声撕心裂肺。 內侧的一个护院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段二。 段二此刻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欲,他猛地一矮身,像泥鰍一样从护院伸出的手臂下滑了过去,然后不管不顾地用身体狠狠撞向那扇虚掩的小角门! “砰!” 角门被他撞开! 刺眼的晨光瞬间涌入,同时映入眼帘的,是门外台阶下,两名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惊动、瞬间挺直脊背、长枪“唰”地指向他的禁军士兵! 冰冷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烁著致命的寒芒! 段二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扑倒在门外的石阶上,摔得眼冒金星。 他顾不上疼痛,甚至顾不上身后追兵已至门口,只是挣扎著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將手中紧紧攥著、早已被汗水浸透的那封密信,高高举过头顶。 朝著那两名如临大敌、眼神锐利如鹰的禁军士兵,发出嘶哑的吶喊: “军爷!密信! 通敌铁证!呈报秦王殿下!!!” 追到门口的段府护院和那个监视者猛地剎住脚步,脸色惨白地看著门外持枪的士兵和扑倒在地高举密信的段二,再不敢上前一步。 两名禁军士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眼神一厉,上前一步,长枪並未放下,枪尖距离段二的咽喉不过寸许,沉声喝道: “你是什么人?手中何物?胆敢衝撞军门!” 段二瘫在冰冷的石阶上,望著近在咫尺的锋利枪尖,嘴唇哆嗦著,却死死攥著那封信,嘶声道: “小、小人是段府下人段二……信……信里有段府管家段福、段家旁系段壬等人通敌叛国的铁证! 小人性命担保! 求军爷……速速呈报秦王殿下! 迟了……迟了就来不及了!” 门內的段府眾人,面如死灰。 而远处迴廊的阴影下,段福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在听到“段二”的嘶喊和“通敌铁证”几个字时,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灰败。 他手中一直捻著的一串佛珠,“啪嗒”一声,线断珠落,滚了满地。 嘴里不停念叨著 “完了”“完了” 之类的话。 守门的两位禁军士卒听到这话,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闪过一丝惊喜。 那是对功勋的渴望,更是年轻战士对未来仕途的嚮往。 “你们几个往后退,否则格杀勿论!” 最开始开口的那位士卒,眼神冰冷地看著他们。 追赶的护卫没有丝毫犹豫,纷纷头也不回地朝著段府內散去。 “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你可知说假话的后果?” 那士卒的目光重新投向段二,带著几分质疑。 “军、军爷,在下、在下不敢欺瞒大人,我確实有证据。 而且我还知道他们藏证据的地方,只需现在进去控制住他们, 一定能有所收穫。” 段二说话断断续续,带著些结巴,神色却异常肯定。 士卒紧紧地盯著他看了片刻,隨即对身边的同伴道: “……你在这儿守著,我带他去找將军。” 那眼神锐利的士卒语速极快,话音未落,已然一把拽起瘫软在石阶上的段二。 段二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拖离冰冷的地面。 “走,快走!” 士卒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几乎是推搡著段二,朝著段府高墙旁、约莫百步开外的一处戒备森严的临时营地奔去。 那里原是城中某位官员的別院,上次大清洗后便空了下来,刚好被徵用,门口同样肃立著持枪禁军,肃杀之气比段府门口更甚。 段二被那士卒几乎是拖拽著衝进了临时府宅的大门。 院內景象与段府的雕樑画栋截然不同,充满了临战前的紧张与效率。 穿著玄色皮甲的军士们或肃立警戒,或匆匆往来,传递著命令和物资。 空气中瀰漫著皮革、铁器、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將军!有紧急军情!” 带路的士卒一眼就看到了院子中央,正与几名队正模样的军官低声交谈的一个魁梧身影。 那人身量极高,肩宽背厚,穿著制式皮甲,但胸前狻猊兽首的纹饰明显比普通士卒精良,正是负责此片区域封锁的將军。 李大宝! 李大宝闻声猛地转身,眼睛瞬间锁定了被士卒拖拽而来的段二,以及段二手中那封依旧死死攥著、几乎被汗水浸透揉皱的信函。 “怎么回事?” 李大宝的声音低沉有力,压过了院內的嘈杂。 “稟將军!” 士卒立正行礼,语速飞快,指向段二,“此人自称段府下人段二,方才不顾生死衝出段府,声称有通敌铁证,要呈报秦王殿下! 他手中便是密信!他还言及知晓藏匿罪证之处,请队正定夺!” 李大宝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段二身上,那强大的压迫感让段二本就虚弱的身体又是一阵摇晃。 他强撑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再次將那封密信高高举起,嘶哑地重复道: “军爷……通敌铁证……段福……段壬……呈报秦王殿下……迟了就来不及了!” 李大宝没有废话,上前一步,一把抓过段二手中的密信。 入手便感到纸张被汗水浸得湿软,边缘甚至有些破损,足见持有者经歷了怎样的挣扎。 “说!藏证地点!” 李大宝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质疑。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下人,此刻眼中燃烧的是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这比任何赌咒发誓都更可信。 段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促地喘息著,语无伦次却异常清晰地报出地点: “段福……书房! 书案下第三块地砖是活的! 暗格!还有……他臥房!床下靠墙第三块砖! 还有……库房! 东墙角堆放旧帐本的樟木箱子,夹层! 快!快去!” 李大宝眼神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段二所说的地点,与他们之前秘密排查推测的几个关键位置高度吻合! 这绝非临时编造! “好!” 李大宝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传令!” 第84章 我们能贏吗? 他猛地转身,对著身边早已按捺不住、眼中闪烁勛光芒的几名队正厉声下令: “甲队!立刻包围段府,许进不许出!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乙队!隨我直扑段福书房、臥房!控制段福及所有相干人等!” “丙队!目標库房!掘地三尺,把那个樟木箱子给我找出来! 所有文书帐册,片纸不留,全部封存!” “丁队!封锁周边所有街巷,任何人不得靠近段府百步之內!” “速报秦王殿下! 就说……铁证已现,正在起获!” “喏!!!” 数名队正轰然应诺,声震屋瓦。 压抑已久的杀气瞬间被点燃,如同实质的洪流席捲整个院落。 李大宝一把將几乎虚脱的段二推给身边一名亲兵:“看好他!他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隨即,他“鏘啷”一声拔出腰间寒光闪闪的横刀,刀锋直指段府方向,发出震人心魄的怒吼: “行动!” 瞬间,这座临时府宅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彻底沸腾! 沉重的脚步声、甲叶碰撞的鏗鏘声、短促有力的命令声匯成一片死亡的洪流。 一队队如狼似虎、杀气腾腾的禁军士兵,在各自队正的率领下,如同决堤的黑色铁流,轰然衝出临时府宅,朝著近在咫尺的段府猛扑过去! 段府那扇刚刚被段二撞开的小角门,此刻在禁军铁蹄的衝击下,显得无比脆弱。 门內,段福绝望的呜咽和家丁的惊恐尖叫,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军靴踏地声和刀剑出鞘的龙吟之中! 段二瘫坐在院墙角落,被那名亲兵牢牢扶住。 他望著眼前钢铁洪流碾过的景象,听著那震天的喊杀声,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鬆弛,一股巨大的虚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著粗气,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却又带著无尽疲惫的茫然。 手中的信,终於送出去了。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吏部正堂! 与其他各部相比,吏部完全是人才济济的。 来来往往的都是昔日的大人物,可谓是现在的吏部完全是旧派系的大本营了。 “尚书大人,凭藉这东西当真能打脸陈平?” 吏部左侍郎王启之將手中印章的往桌上一放,语气有些激动的说道: “段府私印早在三年前就换过样式,这枚旧印怎么看都像是偽造的。” 右侍郎刘默赶紧按住他的手:“嘘!王大人小声些!” 刘默探头往门外望了望,回来时额角已沁出细汗,“小心隔墙有耳啊!毕竟陈平这傢伙可不是吃素的。” 荀壹指尖在『证物』上轻轻摩挲,忽然冷笑一声: “偽造? 我们说这是真的,那它不就是真的? 陈平这个傢伙不就是这样乾的?” 刘默眼睛一亮:“那样我们就成救出段宏,凭藉把此物改成陈平误判?” “不行!” 荀壹將『证物』翻了翻,“若三司凭藉这些『证物』审查出问题,他依旧可以咬死段宏知情这件事,到时候段宏还是死路一条。” 王启之倒吸一口凉气:“好毒的心思!那咱们……” “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 荀壹將铜印重新包好,只需在把所有证物放在一处: “那就是宣传,陈平想凭藉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清洗旧臣!” 王启之还有些犹豫:“可段宏私通叛军的事……” “真假重要吗?” 荀壹打断他,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重要的是,当此事一出,满朝大臣谁还会关心这件事情的真假。 已经进行过一次大清洗了,你猜秦王殿下会不会继续支持陈平,继续搞什么大清洗? 当事情闹到这种程度了,段宏知不知道段府有人通不通敌,已经不重要了。 最关键的是......” 刘默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发白: “大人是想把事情闹大,最后让秦王殿下对陈平这傢伙不满?” 荀壹没有理会他,自言自语的说道: “段宏必须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著宫墙方向,“他活著,才能证明陈平办案不公。 他活著,那些被陈平压下去的旧臣才敢抬头。” 他转身时,眼中闪烁著狠厉的光,“至於段宏究竟知不知道西北叛军的事,等扳倒了陈平,有的是时间慢慢查。” 王启之攥紧了拳头:“那三日后的会审……” “你去联络大理寺卿,就说段府有『证物』上交。”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官吏匆匆进来稟报: “大人,陈平大人派人送来了三司会审的卷宗副本。” 荀壹接过卷宗,指尖刚碰到封面就顿住了。 封皮內侧,一枚鲜红的硃砂印赫然在目。 那是陈平的私印,旁边还压著一行小字:“一日之后,静候佳音。” 王启之看得心头火起:“他这是在挑衅!” 荀壹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说道: “这一看便是张谦这傢伙乾的,陈平自然是不会干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张谦?大理寺寺卿?” 一直安静听著两人討论的刘默顿时惊呼。 按照现在的阵容,已经有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已然上场了。 而现在的朝堂格局,只有吏部、礼部和刑部才是最有话语权的。 本来就是以一敌二的局势,现在再次加上一个大理寺寺卿。 他们能贏吗? 第85章 三司会审 天色刚亮,京城的街巷已比往常更早地甦醒。 对於这座都城而言,今日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三司会审的序幕已在京城另一处森严之地。 大理寺正堂——悄然拉开。 此地氛围,与朝堂的宏大压抑不同,更添几分肃杀与刻板。 今日的大理寺正堂,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却隔绝不了里面几乎凝固的空气。 代表著帝国最高司法权力的三张主审官座椅一字排开,背后是象徵律法公正的獬豸图。 正中端坐的,正是大理寺卿张谦。 他面容方正,法令纹深刻,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著堂下。 作为三司会审名义上的主审,他肩上的压力最大,既要平衡各方,更要在这漩涡中保住大理寺的权威。 他身旁的案几上,厚厚一摞卷宗赫然在目,最上面便是陈平移交过来的、那份引发朝堂风暴的“密信”及口供副本。 张谦左侧,自然便是礼部尚书顾之江了。 毕竟这傢伙已经是答应了陈平要过来的,自然没有反悔的权力。 右边,自然便是吏部右侍郎刘默了。 他显得比张谦更为紧张,额角微汗,眼神不时瞟向堂下站立的一人。 他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荀壹。 荀壹此刻是旁观者的身份在,但其地位超然,虽然在此次会审中,虽然没有任何职务,但所有人都知道,做决定的依旧是他们几个人罢了。 而其他座位上则是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等其他官员。 一个个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仿佛一尊石像,只等案情推进。 堂下,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段宏被除去官袍,仅著素白囚衣,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几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头髮散乱,面色灰败,眼神涣散,只有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身后站著两名面无表情、按刀而立的刑部衙役,如同索命的无常。 与段宏的悽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侧前方一张太师椅上的陈平。 他还是来了,但不是以主审官的位置,是和荀壹一样。 以其他身份过来参加这才的三司会审。 他依旧是那身玄色官袍,姿態甚至称得上閒適,慢条斯理地品著衙役奉上的茶水,仿佛置身事外。 然而,他那双狭长阴鬱的眼睛偶尔扫过段宏,便如同毒蛇的信子,让段宏瞬间如坠冰窟。 陈平身后,站著的是他麾下最得力的干將,刑部右侍郎,一个同样眼神阴鷙的中年人,正死死盯著堂上的刘默。 荀壹则站在堂下另一侧,位置介於主审官和段宏之间。 他神色凝重,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沉静地直视著主审台上的张谦。 他身后站著吏部侍郎王启之,以及几名吏部、刑部中旧派系的官员,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堂上堂下,涇渭分明,暗流汹涌。 “升堂!” 隨著堂役一声高喝,沉闷的鼓声响起,三司会审正式开始。 张谦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威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带人犯段宏!” 段宏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头,对上张谦锐利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去,声音带著哭腔: “罪、罪臣段宏在……” “段宏!” 张谦沉声道,“今有刑部主事陈辰,实名举告你私通西北叛军,意图不轨。 呈上密信及口供为证! 此信盖有你段府私印,绸缎庄掌柜段贵,以及你府上管家段丽,亦供认受你指使,传递此信。 你作何解释?” 段宏猛地抬头,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地喊道:“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大人! 那私印……那私印定是偽造的! 我段府三年前就更换了新印,旧印早已销毁! 陈辰……陈大人他血口喷人! 我绝无此胆量通敌! 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求大人明察!明察啊!” 他一边喊,一边咚咚咚地磕头,额头瞬间红肿一片。 陈平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他没有看段宏,而是將目光投向主审台上的张谦,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张谦眉头微皱,看向陈平:“陈大人,人犯称私印为偽造,旧印早已销毁。 你对此有何说法? 所呈证物,是否为段府三年前已废弃之旧印?” 陈平缓缓起身,对著三位主审官微微拱手,动作优雅却透著冷意。 他並未直接回答张谦的问题,反而慢悠悠地说道: “张大人问得好。段宏声称旧印销毁,空口无凭。 然,下官手中这枚印信,无论从铜质、磨损、篆刻刀工,皆与刑部存档的段府旧印图谱完全吻合。 至於销毁……哼,销毁记录何在? 销毁人证何在? 销毁残骸又在何处? 段宏,你拿什么证明它被销毁了?” 他最后一句陡然转向段宏,声音如同冰锥,刺得段宏浑身发抖。 “我……我……” 段宏语塞,销毁旧印这种府中杂务,他堂堂侍郎岂会亲自过问? 更遑论留下详细记录! 再说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怎么可能亲自关注? 陈平不再看他,转向张谦,语气转为公事公办:“张大人,段贵口供清晰,指认段宏无疑。 段府管家段丽更是段宏心腹。 如此紧要之事,段宏身为家主、朝廷命官,一句『不知情』就想推脱乾净? 岂非视国法如儿戏?”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带著一种无形的压力,“三位大人,当务之急,应速速提审段丽、段贵等一干人证,与段宏当堂对质! 真相如何,一问便知!” 此言一出,堂內气氛骤然绷紧! 荀壹瞳孔微缩。 陈平这是要穷追猛打,把段宏彻底钉死! 一旦段丽和段贵被押上来,在陈平的手段下,谁敢保证他们不会“指认”段宏? 尤其是这种情况下,为了保命,什么做不出来? 他必须立刻反击! “且慢!” 荀壹上前一步,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对著三位主审官拱手,朗声道:“三位大人!陈大人所言,看似有理,实则大谬!” 陈平阴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荀壹,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荀壹毫不退缩,迎著陈平的目光,继续道:“陈大人仅凭一枚不知来源的旧印和一纸商贾口供,便欲定朝廷四品大员满门抄斩之罪! 程序何在? 法度何在? 段宏是否知情,岂能仅凭臆测? 而昨日我倒是收到一些证物,仅凭藉段丽,段贵等人供词真偽未辨,如何能作为定论? 更遑论……” 荀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为民请命的悲愤,目光扫过堂上三位主审和堂下所有官员: “更遑论,陈大人办案手段,朝野早有非议! 以『卷宗』定罪,以『口供』杀人! 若此风蔓延,今日段宏可因『旧印』、『管家获罪,明日朝堂诸公,谁人府中无旧物? 谁人府中无僕役? 岂非人人皆可因莫须有之牵连而身陷囹圄? 此非审案,实乃构陷! 是欲借三司之名,行清洗之实! 我恳请三位大人明鑑,此案必须详查,证据必须確凿,程序必须公正! 否则,律法崩坏,朝堂倾颓,国將不国!” 第86章 被蹂虐的李大宝 荀壹的话,字字如刀,直指陈平办案的核心弊病。 “黑箱操作”与“有罪推定”! 更將此事拔高到了动摇国本、危及所有朝臣的高度! “哗——” 堂下吏部、刑部的一些官员,甚至部分大理寺的官员,虽然不敢出声,但眼神交流间,都流露出强烈的共鸣和一丝恐惧。 荀壹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话! 陈平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 他盯著荀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令人心悸的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寒意: “荀尚书……好一番慷慨激昂! 句句不离法度,字字指向构陷。 你口口声声说我构陷段宏,那么请问……” 陈平猛地踏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荀壹:“你如此不遗余力为逆党开脱,质疑铁证,阻挠提审关键人证,又是何居心? 莫非……你与那段宏,与那西北叛军,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牵连不成?!” 轰——! 如同惊雷在正堂炸响! 所有人都被陈平这石破天惊的反咬惊得目瞪口呆! 他竟然直接指控当朝吏部尚书、现在旧派领袖,秦王殿下的心腹之一荀壹……通敌?! 这已不仅仅是质疑,这是赤裸裸的、你死我活的宣战! 荀壹鬚髮皆张,怒目圆睁,指著陈平,气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你血口喷人!陈平!你……你放肆!” 张谦脸色剧变,猛地一拍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岂容无端攻訐!” 然而,陈平与荀壹的目光已在空中死死绞杀在一起,空气中瀰漫著浓烈的硝烟味。 正堂之內,剑拔弩张,杀机四溢!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报——!!!” 一声急促、高亢、带著铁血气息的稟报声,如同利剑般穿透了紧闭的堂门! 紧接著,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隨著甲叶鏗鏘的剧烈碰撞声! “砰!” 大理寺正堂那两扇厚重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从外面撞开!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堂內眾人惊愕、紧张、疑惑的脸庞。 门口,逆光而立著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全身玄甲,杀气腾腾,正是奉命查抄段府的將军——李大宝! 他提著一个沉甸甸、同样沾著泥土和可疑暗渍的樟木小箱。 李大宝的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堂上主审官,声音如同滚雷,在死寂的正堂中炸开: “启稟三位大人! 末將李大宝,奉秦王殿下諭令,查抄段府,起获通敌铁证! 现已擒获段府管家段福、旁系子弟段壬等一干人犯!物证在此,请大人查验!”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段宏,掠过眼神阴鷙的陈平,最后在脸色铁青的荀壹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大步流星踏入堂中。 “咚!” 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被他重重地顿在堂下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如同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正堂之內,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陈平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著那个箱子。 而荀壹则是微微一笑,脸上勾勒出一丝笑意 段宏更是嚇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几乎晕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个突然闯入的傢伙。 而很快一些人便注意到了不对劲 —— 自他闯入后,眼神便直勾勾地盯著荀壹。 归属於陈平一脉的官员,眼神则泛起別样的神色。 这明晃晃的,是在告诉他们: “这傢伙明显是投靠了荀壹,才会在这时候出现。” 真是一场好策划! 陈平此时眼神幽幽的看著李大宝,“平东將军,你確定需要此时站出来?” 此时的李大宝心中有些堵的慌,要不是秦王殿下的暗示,他是真的不想掺和这种破事。 “我,我......” 李大宝说这话时候有些颤抖。 作为跟著秦昊一路走来的將领,他自然是知道眼前这个傢伙是多么狠辣的。 现在自己打脸这个傢伙,自己以后的日子可就难咯。 李大宝喉结滚了滚,他深吸一口气,抬眼时,方才的颤抖已被一层硬邦邦的戾气盖过: “陈大人这话问得怪。 末將是军人,只认王命。 秦王殿下有令,查抄段府所得,无论何时何地,须即刻呈於三司案前。” 他刻意加重 “秦王殿下” 四字,目光扫过主审台时,在张谦脸上顿了顿。 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不是他李大宝的主意,是上头压下来的。 陈平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著,嘴角噙著笑,眼底却没半分暖意: “哦?秦王有令? 倒是巧了,方才段宏还说旧印已毁,李將军这箱子里,莫非就藏著那枚『已毁』的旧印?” 李大宝喉头哽著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眼角飞快地朝荀壹瞟去,那眼神里满是乞援,像是溺水者抓著最后一根浮木。 荀大人,救救我! 我今日闯这龙潭虎穴,全是为了你啊! 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偷眼瞥著陈平,那人脸上还掛著笑,可李大宝认识陈平也有好几年了,最懂他的这种笑。 他心里明镜似的:自己此刻但凡多说一个字,日后定要被这傢伙拆了骨头揉碎了餵狗。 第87章 『段宏案』结束 就在李大宝心情七上八下时,荀壹开了口。 “陈大人,李將军也是实话实说,何必迁怒於他呢?” “哼!” 陈平一声轻哼,他不再看台下的两人,转向主审台上的张谦: “张大人! 李大宝身为查抄主官,擅闯三司会审重地,已是僭越! 其所呈之物,来源不明,时机诡异,更兼行为鬼祟,目光闪烁! 此等证物,岂能轻信? 在下请大人下令,先行羈押李大宝,严查其擅闯之罪! 待查清其背后是否受人指使,再议此箱中之物真偽不迟!” “你!” 李大宝气得脸色发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又不敢发作。 陈平这招太毒了! 这是要直接把他打成“受人指使”的捣乱者,不仅证据无效,连他这个人也要一併摁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 他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荀壹。 荀壹岂能让陈平得逞? 他上前一步,带著不容置疑的语气: “陈大人此言差矣! 李大宝將军乃奉王命行事,何来僭越? 既是奉王命查获之物,便是公器! 王命在上,岂容你一句『来源不明』便轻易否定? 至於李大宝將军是否受人指使……” 荀壹冷笑一声,目光如电扫过陈平,“陈大人如此急於羈押查办送证之人,阻挠铁证呈堂,莫非是……心虚了? 怕这箱中之物,揭开某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荀壹!” 陈平厉喝一声,脸上那点虚偽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刻骨的阴寒,“你一而再,再而三阻挠审案,包庇逆党,如今更是污衊本官!其心可诛!” “够了!” 惊堂木再次被重重拍下,震得堂上灰尘簌簌而落。 张谦脸色铁青,额头青筋隱隱跳动。 他身为大理寺卿,名义上的主审,此刻局面已濒临失控。 陈平与荀壹的爭斗,如同两条巨龙在小小的公堂之上角力,几乎要將这象徵著帝国法度的庄严之地撕碎! “公堂之上,咆哮攻訐,成何体统!”张谦目光如炬,扫视著针锋相对的两人。 “李大宝!” “末將在!” 李大宝精神一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既奉王命呈送证物,可有秦王手諭或令牌为凭?” “有! 有秦王殿下亲赐令牌在此!” 李大宝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沉沉的玄铁令牌,高高举起。 令牌中央,一个铁画银鉤的“秦”字在透过门缝的阳光下泛著幽光。 张谦看了一眼顾之江和刘默。 刘默眼观鼻鼻观心,顾之江则是微微点头。 张谦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是奉王命,呈证物便不算僭越。 李大宝,將你所呈证物,当堂开启! 由本官与顾尚书、刘侍郎共同验看!” “末將遵命!” 李大宝如蒙大赦,立刻蹲下身,双手有些颤抖地摸向那个沉甸甸的樟木箱上的铜锁。 他掏出一把钥匙,插了进去。 “咔嚓”一声轻响,锁开了。 堂上堂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个箱子。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大宝猛地掀开了箱盖! 箱子里,没有预想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堆积如山的信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摺叠得整整齐齐、顏色陈旧的靛蓝色粗布。 粗布下面,似乎压著几件硬物。 李大宝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块粗布,一层层展开。 当布完全展开时,堂上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那赫然是一面残破的军旗! 旗面撕裂,边角焦黑,但旗上那个狰狞的狼头图案依旧清晰可辨。 正是西北叛军“苍狼军”的旗帜! 紧接著,李大宝从粗布下,又捧出几件东西: 几封书信,信封泛黄,封口处的火漆印纹赫然是苍狼军独有的狼头印记! 最后,李大宝从箱子最底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物件。 他一层层揭开油布! 一枚黄铜私印出现在眾人眼前! 印纽是一只臥虎,印身布满磨损的痕跡,印面篆刻著“段宏私印”四个阳文古篆! “大人!” 李大宝声音带著一丝激动和如释重负的颤抖,他將那枚旧印高高举起,“此印,便是在段副房间內起获! 与刑部陈大人所呈之印信,经末將初步比对,形制、大小、磨损、篆文,分毫不差! 確为段府旧印无疑!”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段宏看到那枚旧印的瞬间,心中狂喜。 这印章一出,那就代表著,自己確实不知情。 有罪的便是段福,段贵,还有自己的族兄段壬等人。 不管最后段府的结果怎么样,至少自己的妻子,不用跟著他们一起陪葬。 他小心翼翼的闞泽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陈平,心中竟不自觉的七上八下起来。 荀壹的脸上,那抹镇定自若的微笑终於完全舒展开来,带著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他转向主审台,说道: “张大人,顾大人,刘大人! 铁证如山! 段福等人私藏叛军信物,污衊段宏等人,更有通敌书信在此! 其通敌叛国之罪,已是昭然若揭! 人证、物证、俱在! 其罪当诛九族,不容宽贷!” 他顿了顿,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脸色平静的陈平,声音陡然转冷: “而某些人,此前仅凭一纸来源存疑的密信和管家口供,便急不可耐地构陷忠良。 妄图以『卷宗』定罪,以『口供』杀人! 其心险恶,其行卑劣! 更於公堂之上,咆哮主审人,污衊当朝重臣! 此等行径,置国法於何地? 置朝纲於何地?!” 荀壹对著主审台深深一揖,声音斩钉截铁: “在下请求三位主审官: 依律严惩叛国逆贼段府等人,抄家、夷族。 但考虑到,这份证据由段宏嫡子段墩提供,且段宏等人实为被污衊, 故赦免段家嫡系一脉,驱逐回老家,三代之內永不录用! 同时,彻查刑部尚书陈平办案程序之弊! 追究其构陷同僚、扰乱三司之罪!以正视听,以儆效尤!还朝堂以朗朗青天!” 荀壹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书,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堂內死寂一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主审台上那三位掌握著最终裁决权的人身上。 同时眼神若有若无的瞥向那平静著的陈平。 但所有人都知道,更大的惊涛骇浪,即將隨著主审官的最终宣判,席捲整个朝堂! 第88章 派系之爭!!! “这……” 张谦此时心中也有些不知所措。 对他而言,段宏案件怎么判都无所谓,谁贏了,便跟著贏者走便是。 可现在,矛头直指陈平,这倒让他不知如何回答了。 那可是陈平啊! 自己这样的小身板,有资格挤入这种爭斗中,那还是真的太看的上自己了。 他眼神瞥向一旁安静待著的顾之江,希望这个傢伙能站出来解解围。 顾之江见状,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隨即把目光投向这场案件的『胜利者』: “荀大人,正如您所言,段家一眾死不足惜。 只是您提及的陈大人的罪行,却不知从何说起? 大理寺与刑部的调查结果显示,各项证据皆確凿无疑。 您敢说,府中最信任的管家、乃至族人背著您行事,您就一定不知晓吗? 这不过是合理推断而已。 谁又能篤定,段宏大人当真全不知情? 您能保证吗?” 顾之江的突然发难,让在场眾人丝毫不觉得意外。 毕竟整件事情都是这两人联手搞出来的,他不动起来,倒是显得奇怪了。 他极其尖锐的反问,直接將矛头从陈平身上巧妙地引开,重新指向了段宏本身,更是在质疑荀壹刚刚的判断。 堂內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起来。 原本以为尘埃落定,只等宣判的眾人,心又悬了起来。 陈平那平静无波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李大宝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冷汗再次浸透了內衫。 他感觉这公堂上的风向,比漠北的沙暴还要难以捉摸。 张谦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顾之江这番话,正好给了他一个暂时避开直接裁定陈平罪责的台阶。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顾大人所言,確有其理! 段宏,你口口声声说不知情,但管家段丽、族人段福、段壬皆在你府中多年,身居要职! 私藏叛军信物、隱匿旧印於你府邸之內,你身为家主、朝廷命官,一句『不知情』就想撇清所有干係? 岂非太过儿戏?” 他转向荀壹,语气带著一丝官腔的为难: “荀尚书,你为段宏陈情,其情可悯。 然,律法森严,容不得丝毫含糊。 段宏纵使未直接参与通敌,但其驭下无方,治家不严,致使叛军信物藏匿府中多年而不觉,此乃失察瀆职之重罪! 岂能仅凭其子段墩举报之功,便赦免其满门? 这……於法不合啊!” 张谦的话,等於部分否定了荀壹“赦免段宏一脉”的请求,將段宏的罪责钉在了“失察瀆职”上,但確实是比通敌叛国轻了许多。 且结合段家其他人所犯的罪行,抄家、流放甚至本人被处死的可能性依旧存在。 同时,他对荀壹关於陈平的指控,则巧妙地避而不谈,只是强调“段宏本身並非完全无辜”。 而一旁端坐的刘默心中顿时有些恼怒起来。 本来好好的局面,顾之江一搅局,张谦这个滑头又出来凑热闹。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下方的荀壹倒是发出一声冷笑: “呵......以你们此言,我们拿出的证据是假的? 你们在这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 確確实实的证据摆在这里,你们又不信,那请问你们还信什么? 按照你们所想,你们是要彻底的整死段氏一族才肯彻底罢休?” 此话一出,让在场所有人都开始沉默起来。 这完全是不隱藏了啊! 直接赤裸裸的说了出来,这让在场一眾官员心中有些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被荀壹这毫不掩饰的锋芒震慑住了。 这位一向以规矩著称的吏部尚书、现任旧派领袖. 此刻竟如出鞘利剑,寒光四射,杀气腾腾! 这不再是朝堂上的机锋暗斗,这是图穷匕见,是毫不退让的宣战了! 张谦脸色瞬间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没想到荀壹竟敢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 李大宝更是嚇得魂飞魄散,腿肚子都在打颤。 完了完了!荀大人这是要掀桌子啊! 陈平大人……您可要顶住啊! “放肆!”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御史大夫傅然。 一位白髮苍苍的老者。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身前案几,霍然起身。 指著荀壹,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荀尚书!你……你竟敢咆哮公堂,威胁主审官! 此乃藐视国法,藐视三司! 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傅然的爆发如同点燃了引信。 属於陈平一系的官员,尤其是刑部那些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鼓譟起来: “是啊!荀尚书,你太过分了!” “证据真偽自有公断,岂容你如此妄加揣测,污衊主审?” “此等行径,与那市井泼皮何异?简直有辱官体!” “请张大人治荀尚书咆哮公堂、扰乱会审之罪!” ...... 一时间,堂下群情汹汹,矛头直指荀壹。 陈平派系的人像是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要將荀壹这突如其来的“失仪”钉死在耻辱柱上。 而归属於荀壹一脉的旧派官员自然也是不甘示弱,激烈的回击著。 张谦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弄得手足无措,惊堂木拿起又放下,整个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够了!!!” 顾之江突然大喝一声,嘈杂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在这里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秦王殿下命我们主持三司会审,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你们这是在审案子吗? 互相攻訐,彼此敌对! 这般行径,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吗?” 在场眾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嚇了一跳,激烈的爭吵也猛地停了下来。 还没等堂中眾人回过神,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 “秦王殿下到 ——” 第89章 两尚书公堂对峙 “秦王殿下到 ——!” 通传声刺破大堂喧囂,连杀气都散了几分。 满堂所有官员皆是一震,表情僵住,跟著全懵了。 秦王竟来了? 这三司会审乱成这样,他亲临? 是有人暗中稟报?还是对他们审案不满? 堂中所有大臣纷纷起身躬身相迎。 新派旧派那些刚才吵得凶的,这会儿也都屏息躬身,脚下麻利,在堂中让出宽道,全朝门口望去,安静的甚至能听见心跳声。 先进来的是秦王亲卫,黑甲长刀,脸冷得像铁。 分两边站定,眼如鹰隼扫全场,压得堂里更肃杀。 跟著,出现在门口立著个高挺身影。 他缓步进来,步子沉稳,威压像水银漫开,吵嚷的公堂瞬间死寂。 正是大乾亲王 —— 秦昊! “臣等(末將)叩见秦王殿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张谦为首,满堂官员,连同李大宝、段宏以及堂下的衙役、无不撩袍跪倒,额头触地,高声呼喊。 秦昊的目光並未在任何一人身上停留,他先是淡淡扫过跪伏在地的眾人,隨后视线便落在了公堂中央那个敞开的樟木箱上。 箱中那面焦黑撕裂、狼头狰狞的军旗,显得格外刺目。 “起来吧。” 秦昊的声音响起,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传入每个人耳中。 “谢殿下!” 眾人战战兢兢地起身,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喘。 张谦、顾之江、刘默三人站在最前方,额头冷汗涔涔。 方才的爭执、推諉、甚至荀壹那番掀桌子般的宣言,此刻都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殿下究竟听到了多少,又作何想? 秦昊並未走向主审台,反而径直走向了那口樟木箱。 他走到箱前,微微俯身,目光掠过那面残破的军旗等物。 “此物,便是今日搅动这三司会审的关键?” 秦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並未触碰任何证物,只是虚点了一下那枚旧印。 “回…回殿下!” 李大宝离得最近,嚇得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声音带著颤抖: “正…正是! 此乃末將奉殿下之命查抄段府时,在…在段福房中起获的段府旧印! 与…与刑部所呈之新印,分毫不差! 足以证明段宏大人印信曾被他人盗用,构陷於他! 箱中还有叛军信物、通敌书信,铁证如山!” 李大宝一口气说完,额头紧紧贴著冰冷的地面,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秦昊没有看李大宝,目光缓缓抬起。 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眼神中带著祈求的段宏,扫过神情凝重、腰杆却挺得笔直的荀壹。 最后,落在了陈平那张恢復平静、却更显深沉的脸上。 “陈平。” 秦昊的声音依旧平淡。 “臣在。” 陈平立刻躬身出列,姿態恭敬无比。 “方才本王在堂外,似乎听到有人质疑李大宝所呈证物来源不明,时机诡异?” 秦昊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还听到有人慾请主审官下令,先行羈押李大宝,查其擅闯之罪,究其背后指使?” 堂下诸臣的心猛地一沉,秦王果然听到了! 而且一字不落! 陈平面上却不敢有丝毫异样,再次躬身,语气沉稳:“回稟殿下,臣身为刑部尚书,执掌律法,职责所在。 李大宝將军持殿下令牌而来,其身份自然毋庸置疑。 然则,证物本身,尤其涉及通敌叛国、刺杀殿下之重罪。 其发现之地点、时机、过程,皆需详查无误,方可取信於天下,成铁案之基。 臣方才所言,意在提请主审大人依律谨慎核查,绝无质疑殿下令牌之意,更无揣测李大宝將军背后另有指使之心。 若有言辞失当,衝撞了殿下,臣万死难辞其咎,请殿下责罚!” 他姿態放得极低,言语间却將自己定位为『依法办事』、『谨慎核查』,將可能的冒犯轻描淡写地带过。 “哦?谨慎核查?” 秦昊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目光看向另外一人: “本王也听到了另一番慷慨陈词。 荀尚书!” “臣在!” 荀壹踏前一步,声音洪亮,毫无惧色。 “你指斥有人『仅凭一纸来源存疑的密信和管家口供,便急不可耐地构陷忠良』,『妄图以卷宗定罪,以口供杀人』,更是『咆哮主审人,污衊当朝重臣』?” 秦昊复述著荀壹那锋芒毕露的控诉,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陈平身上,“本王倒想问问,这『有人』,指的是谁?这『当朝重臣』,又是哪位?” 轰! 秦王此言一出,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了巨石! 所有人的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近乎赤裸裸的质问了! 秦王殿下,这是要在这三司会审的公堂之上,直接为这场滔天巨浪定下风向吗? 荀壹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刻再无退路,秦王既然亲自问出,便是给了他最大的倚仗。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利剑,直刺陈平: “回稟殿下!臣所指,正是刑部尚书——陈平!” “陈大人以段府管家段丽等人供词为基,以来源不明、笔跡存疑之『通敌密信』为刃。 在段宏印信遗失、人证物证没有考察之际,便急不可耐地將通敌叛国这诛九族之罪强加其身! 更於三司会审公堂之上,顛倒黑白,混淆视听。 对殿下亲命查获之铁证百般阻挠,甚至妄图羈押人证,其行径,与构陷忠良何异? 与扰乱法度何异?” 荀壹的话语每一个字都砸在陈平的脸上,也砸在所有在场官员的心头! 旧派官员精神大振,眼中燃起希望。 陈平派系则人人色变,惊恐地看著秦王那深不可测的侧脸。 陈平迎著荀壹的目光,也迎著秦王那冰冷审视的视线,大声怒斥著荀壹: “荀尚书!你血口喷人! 本官办案,一切皆依律法程序! 段丽等人供词画押清晰,密信笔跡经多位老吏比对,確与段宏平日批文相符! 至於段府印信遗失,此乃意外,本官亦曾痛心! 然法不容情,岂能因意外而废法度? 李大宝將军所呈证物,本官从未否认其存在,只是提请核查其来源细节,確保无懈可击,此乃刑部职责所在! 荀尚书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对本官横加污衊,咆哮公堂,甚至不惜在殿下面前构陷同僚,究竟是何居心? 莫非真以为殿下会被你一面之词所蒙蔽吗?” 公堂之上,两位帝国重臣,一位吏部尚书,一位刑部尚书,如同两只被逼到绝境的猛虎,在秦王冰冷的注视下,进行著最后的、你死我活的撕咬! 气氛紧绷欲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90章 被抄家的段氏一族 秦昊的目光,缓缓地从陈平脸上移开,再次落回那木箱上。 他沉默著,那沉默比任何雷霆风暴都更令人窒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王要拿起军旗细看时,他却收回了手。 目光抬起,这一次,他没有看荀壹,也没有看陈平,而是直接看向了主审台上的三位主审官。 “张谦。” 秦昊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臣…臣在!” 张谦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身为大理寺卿,主审此案。” 秦昊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不安起来,“方才堂上爭执,荀壹指陈平构陷,陈平斥荀壹污衊。 你,听清楚了?” “听…听清楚了!臣听清楚了!” 张谦冷汗如瀑。 “那么,” 秦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刺得张谦几乎无法呼吸,“依你之见,他们二人,谁在咆哮公堂? 谁在扰乱法度? 谁……在欺瞒本王?” 张谦此时额头上冷汗直流,心中同时想狠狠抽当时自己几个巴掌。 如果自己不过来不就没这么多的屁事? 现在一个个的看著自己,自己怎么回答? 不管怎么回,自己必然要得罪死一大批官员,自己以后还怎么混? 但不管心中如何想,嘴上还是毕恭毕敬的回道: “一个言辞过激,有失朝官体面。 一个…… 一个或许是办案过急,失了些周全。” 张谦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要卡在喉咙里,手心里全是汗。 他这话就是各打五十大板,说了跟没说一般。 秦昊盯著他,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臣、臣......”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秦昊便打断了他的话: “之江,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顾之江见秦昊提及自己,丝滑起身,大声对著堂下所有官员呵斥道: “你们这些朝堂重臣,一个个的把这次的三司会审当什么了? 当成自己打击、报復政敌的战场了吗?” 顾之江的话中带著一种痛心疾首的愤怒,瞬间压过了堂中所有窃窃私语和紧张喘息。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指著堂下诸臣。 “看看!都看看!” 顾之江的声音拔得更高,带著一种近乎悲愤的控诉: “三司会审!国之重器! 殿下將此重任交付我等,是让我等在此处如同市井泼妇般互相攻訐、撕咬的吗? 是让你们借这庄严肃穆之地,行党同伐异之实的吗?!” 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荀尚书!你身为吏部天官,掌百官考绩升降,理应为百官之表率! 然则你今日所为,咆哮公堂,言语无状,直斥同僚构陷! 此乃何等失仪?何等僭越? 置朝廷法度於何地?!置殿下天威於何地?!” 荀壹脸色微微一变,嘴唇动了动,但在顾之江那毫不留情的斥责和秦昊那冰冷目光的双重压力下,终究没有立刻反驳。 顾之江的矛头瞬间转向陈平,同样锐利逼人: “陈尚书!你执掌刑部,號称明镜高悬! 然则你今日行径,確令人齿冷! 李大宝將军奉殿下王命,持令牌呈送关键证物,你身为刑部主官,不思即刻协同勘验,反以『谨慎核查』为名,百般刁难,甚至妄图羈押人证! 此等行径,究竟是谨慎,还是心虚? 是维护法度,还是刻意阻挠? 陈平的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强行压下反驳的衝动。 顾之江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气得不轻,他环视全场,语气中带著一抹失望: “张大人!刘大人!还有在座诸位同僚! 你们捫心自问!今日这三司会审,审的是什么? 是段宏通敌叛国,刺杀殿下的真相? 还是你们派系倾轧、爭权夺利的丑態? 段府管家段丽等人供词如何取得? 那所谓『通敌密信』如何得来? 李大宝將军所呈军旗、书信、旧印,又是否经得起推敲? 这些关乎人命、关乎国法、关乎朝纲的根本问题,你们有谁真正沉下心来,依照律法程序,一条条、一件件去查证、去质证?”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转为一种近乎悲凉的质问: “没有!你们只看到了攻击对手的机会! 只听到了扳倒政敌的號角! 段宏是生是死,段府上下百口人命是存是亡,在你们眼中,恐怕还不如打击对方阵营重要! 此等行径,与那借法杀人的酷吏何异? 与那构陷忠良的奸佞何异?” 顾之江这番言辞,站在了『维护法度尊严』、『痛斥党爭误国』的道德制高点上,將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痛心疾首、忧国忧法的孤臣形象! 堂內死寂得可怕。 所有人表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心中却是无语至极。 要不是你顾某人突然插话,这个三司会审早已结束。 眼见顾之江还要絮叨下去,秦昊只觉头有些痛,忍不住说道: “既然诸位拿不出主意,那让我来吧,诸位没有意见吧?” “臣等无异议!全凭殿下圣断!” 堂內诸臣,齐刷刷的回应震得大堂梁木微响,没人敢抬头看秦王的脸色。 而顾之江此时也有些尷尬,毕竟自己刚才可是说了一堆废话。 秦昊此时没在意顾之江的想法,看著堂下诸臣,开口道: “段氏一族,除段宏、段墩两家外,主谋者立斩,余者全族流放三千里。 由殿前司即刻抄家,给予段宏等人一百两遣散银。 此判诸位可有异议?”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段宏立即高呼: “谢殿下开恩,殿下千岁!” 第91章 死士擅闯大理寺 “谢殿下开恩,殿下千岁!” 段宏叩首高呼,声音里还带著未散的颤音。 堂下眾臣望著他,神色各异,眼底却都翻涌著复杂的情绪。 谁能料到,不过几日功夫,这位昔日秦王麾下意气风发的『红人』,竟会为了在抄家之祸中捡回一条性命,激动得几乎失態? 可此刻的段宏,哪里顾得上旁人的目光。 他只感觉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方才还紧绷的身子微微发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拳。 这几日的煎熬,旁人哪里知晓? 每日睁眼,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摸脖颈,確认那颗头颅是否还安稳地搁在肩上。 每夜闭眼,梦里都是冰冷的枷锁和刑场的血腥。 如今尘埃落定,竟比他能想到的最好结局,还要好上数倍。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在胸腔升起,先前的恐惧渐被熨平。 他再次深深叩首,额头贴地的瞬间,嘴角竟悄悄牵起一丝带著泪光的笑意。 “既然诸位没有任何意见,那此案件便到此为止吧!” 秦昊的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出一阵阵喊杀声。 堂中诸人听到这声音,心头都有些慌乱。 大理寺內,竟有人如此猖狂? “秦宇,你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 秦昊对身侧的秦宇吩咐道,又想了想,对下方的李大宝补充道:“你也去看看!” 两人不敢怠慢,当即带著一队亲卫,急匆匆从大堂內走了出去。 “诸位,不妨猜猜是哪方的人马,竟有如此大胆,竟然在敢如此庄重的地方擅闯。 致朝廷的法度何在?致朝廷的威严何在?” 群臣被秦昊冰冷的目光扫过,个个如芒在背,全身都透著寒意。 这喊杀声来得太蹊蹺,偏在三司会审定案的节骨眼上,还敢闯大理寺这等司法重地,说是巧合谁信? “殿…… 殿下息怒!” 张谦颤巍巍出列,额角青筋直跳,“大理寺防卫森严,定是宵小之辈狗急跳墙,绝不敢与朝廷法度公然抗衡!” 他此时只觉心里头正苦著呢。 他不站出来不行啊! 一来自己是这次三司会审的主审官,二来这审判之地本就是他的大理寺。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无能” 二字怕是要缠上他一辈子了。 而其他官员则是默默的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思考怎么在这『荒唐』的三司会审后捞上一笔。 不过片刻时间,外面的喊杀声突然乱了阵脚。 夹杂著几声悽厉的惨叫,隨即竟渐渐平息下去。 群臣正惊疑不定,就见秦宇和李大宝一前一后冲了进来,两人甲冑上都沾了血,脸上却带著几分厉色。 “殿下!” 秦宇单膝跪地,沉声道,“是一群蒙面死士,约莫三十余人,想闯后堂劫走段府等人! 被属下和亲卫拦下,属下无能,没有抓住活口!” 李大宝跟著跪下,补充道:“末將在为首那人身上搜出这个!” 他双手捧上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刻著个 “陈” 字,边缘还沾著暗红的血跡。 “陈?” 有人低呼出声,目光齐刷刷射向站在人群中的陈平。 陈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踉蹌著出列,回道:“殿下!此乃诬陷!臣绝无此事!这令牌是偽造的,是有人想栽赃陷害!” 他声音发飘,眼神却死死盯著那枚令牌,像是见了鬼一般。 秦昊没看他,只对秦宇道:“可还有其他证据?” “回殿下,” 秦宇摇头,“这群人皆是死士,除了这个令牌之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秦昊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陈平的身影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陈大人,此事便交给你来处理吧。” “臣…… 臣遵旨!” 陈平定了定神,躬身领命时,语气中带著令人不寒而慄的语气。 堂下眾官心头髮紧,瞅著秦昊这架势,暗道这傢伙怕是真要动真格了! 秦昊指尖轻叩案几,目光扫过眾人: “诸位若无他事,段宏一案就此了结。 剩下的交由张谦处置,之江,隨我走走。” 话音落下,他已起身拂袖,率先迈步出了大堂。 秦宇朝亲卫们打了个手势,甲冑碰撞著发出哗啦脆响,快步跟上秦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这本就是定好的章程,加上方才大理寺这齣闹剧,眾人哪敢多言? 纷纷垂首侍立,直到秦昊走远才敢抬头。 顾之江忙不迭躬身应是,提著官袍下摆小跑著追了上去。 “诸位,事已了结,恕不远送!” 张谦咬著牙挤出这句话,脸色黑得不像样子。 今儿这桩桩件件,不过让某些官员看了场戏,於他张谦却是实打实的劫难 。 『无能』的帽子被扣得死死的,还平白得罪了一堆同僚。 最要命的是,他压根猜不透秦王此刻对他是何心思! 秦王既已拍板,眾官哪还有留在此地的道理。 荀壹朝陈平投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便走,身后一群旧派官员立刻跟紧,脚步踩得地砖咚咚响。 这波人一走,大堂顿时空了大半,瞬间空了一大片。 “张大人,今日叨扰,我们改日再聚。” 陈平踱到张谦身边,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隨即也扬长而去。 连几位大佬都走了,其他非大理寺的官员更是如蒙大赦,匆匆作揖告辞,脚步飞快,生怕晚一步被这位怒火中烧的大理寺卿迁怒。 “大人,现在可如何是好?” 剩下的大理寺属官面面相覷,声音都带著颤。 “先將段府上下全部收监,加派重兵看守,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下毒灭口!” 张谦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丟下这句话便转身往后堂走去,背影透著一股说不出的颓败。 第92章 重开科举 大理寺门外,一辆马车停靠在一旁,周围一群身穿黑甲的禁卫死死地守著。 顾之江掀开车帘,隨即钻进秦昊的马车,不等坐稳便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段宏一案既了,是时候大刀阔斧改一改了!” “您瞧瞧现在 —— 財政帐册糊涂得像团乱麻,政务文书传得比驴车还慢,就连军营里的军械粮草都各归各管,连个统一章程都没有!” 他往前探了探身,指尖不自觉叩著车厢板: “这般乱象不除,別说挥师南下平叛、清剿西北反贼,將来这天下一统的大业,凭什么能成?” 秦昊闻言,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回答,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而顾之江则是继续在那里叭叭著,似乎要把现在的整个大乾痛斥一顿: “殿下!臣说句大不敬的,这大乾朝的架子,看似还行,实则內里早已被蛀空了!” 他手指几乎要点到秦昊的鼻尖,又猛地意识到失礼,强压著收了回来: “地方官吏盘剥成性,中饱私囊。 中枢各部推諉扯皮,效率低下! 吏治不清,则政令难行。 政令不行,则民心不稳! 长此以往,不必等南边的叛军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先从根子上烂掉了!” 他喘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著秦昊那张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沉静的脸:“ 殿下!您明察秋毫,这些弊病难道您看不见吗? 段宏一案,不过是掀开了冰山一角,露出了这沉疴顽疾的一丝脓疮! 如今案子结了,正是拨乱反正、涤盪乾坤的大好时机啊! 若再不动手,待这朽木彻底烂透,纵有通天之內,也难挽倾覆之危啊!” 秦昊闻言,不禁不满的回道: “藉此机会,大肆清洗中下层一波官员? 那你想想,没有他们,一个国家能运转起来? 还是说以什么样的標准清洗,给上官送礼? 还是说知情不报,官官相护?” 他语气顿了顿,语气中竟有一丝疲惫: “我们自从进入京城后,杀了多少勛贵,砍了多少人的脑袋,你看这些傢伙收敛了吗? 你看看这次的『段宏』一案,有多少人是真正为了这个国家的? 別说是原有的旧系官员,就连跟著我们一起打天下的兄弟,现在一个个的不也开始慢慢的膨胀了不是?” 顾之江被秦昊这番沉甸甸的反问噎得一滯,他张了张嘴,想辩驳,但却发现不知道从何入手。 “殿下……” 顾之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乾涩: “臣……臣並非不知其中艰难。 只是,只是眼见这沉疴日渐严重,心中如焚! 若不现在下猛药,以后要是治理的话,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隨著这话一出,马车內有些安静下来,一直等马车外响起秦宇的声音。 “殿下,是否要直接回皇宫? 还是继续逛一逛这京城?” 秦昊指尖在膝头轻轻敲了两下,车窗外的日光透过布帘缝隙斜斜切进来。 “先不回皇宫。” 他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定数,“去贡院看看。” 顾之江一愣:“贡院?那里现在这么荒凉,有什么好看的?” 大乾自乾熹宗(刘子然之父)执政后期,到刘子然登基后,贡院这处地方便已弃置不用。 原本的科举选官制度,也已演变为举荐制。 而正是这一转变,让大乾王朝愈发衰败,再加上近些年天灾人祸接连不断,王朝才彻底地崩盘。 “带你去看个地方。” 秦昊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车壁暗绣的云纹上,“等看完了,你心里该有答案了。” 说完便闭口不言。 顾之江心中涌起一阵好奇,见秦昊这副模样,也只能按捺住性子,安静地等待著。 马车缓缓行驶,穿过热闹的街市,慢慢来到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 “殿下,到地方了!” 没等顾之江耐心等待多久,秦宇的声音適时的响起。 “下去看看吧,礼部尚书大人?” 顾之江也没有理会秦昊的打趣,急匆匆便从马车上跳了出去。 顾之江双脚刚踏上坚实的地面,一股热浪气息便扑面而来。 他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怔在原地。 方才车厢內关於吏治、清洗、人心险恶等等想法瞬间消失。 这里,是贡院? 记忆中,自从刘子然继位以后,贡院这个本应是庄严肃穆、士子云集、承载著无数寒窗梦想与帝国选材重任的圣地, 便早已经破旧不堪,已然有数十年没有人打理了。 可眼前…… 破旧不堪早已经是过去了,虽然还是有点破旧,但周围確实有著数不清光著膀子的壮汉正在修缮著什么,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秦王殿下,顾尚书,您们这次怎么过来了?” 早在他们的马车抵在贡院门口时,便早有人进入稟报了。 一个样貌有些清秀的青年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身边还跟著几名工部的官员。 “折姚將军,重建贡院的任务看来是秦王殿下交给你了啊!” 折姚脸上还沾著些灰浆,闻言忙拱手笑道: “正是殿下的意思。 前段时间殿下特意召下官去,说这贡院不能就这么荒著,得重新拾掇起来,让天下士子有个去处。” 他侧身引著两人往里走,脚下的青石板刚被冲刷过,泛著潮气。 顾之江目光扫过四周,只见断墙处搭著脚手架,工匠们正哼著號子抬梁木, “您瞧这边!” 折姚指著西侧一片空地,那里堆著新伐的木料,几位工部官员正围著图纸爭论: “原本院里的號舍塌了近半,殿下说不用全按旧制修,得敞亮些,通风好,还特意让人在墙角留了排水的暗沟。” 顾之江喉头动了动,他此时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位秦王殿下要做些什么。 “殿下……” 他刚要开口,就见秦昊弯腰拾起一块碎瓷片,那瓷片边缘还留著青纹,想必是当年考生用的笔洗。 “之江还记得吗?” 秦昊指尖摩挲著瓷片上的裂痕,“当年我们第一次相识时,你便感慨科举的停摆,现在我们是时候让它重新运转了。” 顾之江一怔。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他以为秦昊早忘了。 “顾尚书,咱们往里面走走。 我相信要不了一个月,这座荒废已久的贡院,必然能重新启用。 到时候,它定会重新成为天下学子心中的圣地!” 折姚说这话时,眼里满是希冀的光彩。 第93章 新规矩、新制度、新盼头 “嗯,那还请你继续加油努力,我也相信一个月后,这里会重新焕发生机!” 顾之江看著眼前少年的眼神焦躁的情绪一下子便消散许多。 “折姚將军辛苦了。” 秦昊的眼神看著工地的嘈杂,微笑著对摺姚说道: “进度比孤预想的要快。” 折姚脸上泛著兴奋的红光,他用力一抱拳:“回稟殿下!工部诸位大人调度有方,徵募的工匠也多是熟手,再加上我本部的士卒,大家都卯足了劲! 殿下放心,下官定按期完工,绝不敢耽误殿下重启科举、为国选材的大事!” 他特意强调了『重启科举』四个字,目光炯炯地看向顾之江。 顾之江只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他之前的慷慨激昂,痛斥吏治腐败、机构臃肿、效率低下……此刻在这片重建的废墟前。 在秦王无声的行动面前,竟显得有些……浮於表面? 甚至……有些急功近利? 秦昊似乎察觉到了顾之江的沉默与震动。 秦昊没注意到顾之江的沉默和惊讶,自己往前走。 “之江!” “你看这些木头,刚从山里砍的,还是比较粗糙,甚至还有点歪。 但匠人去坏的留好的,打磨一下,就能当顶用的柱子。” 他顿了顿,把木板递给旁边工部的官,让他们继续干活,才慢慢转过来,眼神直盯著顾之江。 “朝廷里的官,地方上的吏,不也一样? 有坏的,就有好的。 有害群之马,也有忠心的人。 那些吸国家血的毒根,那些明知故犯、该杀的蛀虫。 这没错,该杀,必须杀!” 秦昊语气突然变狠,带著战场上的铁血味儿,顾之江心里一紧。 “但你说要大张旗鼓清中下层官? 凭啥? 送礼? 知情不报? 官官相护?” 他眼神跟刀似的,“这些罪名真要较真,你信不信,十个官里九个能定罪? 剩下的一个,犯的罪更是罪大恶极! 大乾太平久了,官场早有套自保的『规矩』。 猛地打破,跟抽骨头似的,朝廷立马就瘫了! 地方政令下不去,税收不上来,冤案一堆,强盗到处跑…… 这就是你要的『拨乱反正』?” 顾之江被问得说不出话,秦昊说的瘫痪景象,比叛军还嚇人。 “至於跟著咱打天下的兄弟……” 秦昊声音里又透出疲惫,还有点说不出的疼惜,“他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现在身居高位。 有权了,面对世界、奉承话、顺手就能拿到的钱,膨胀了,懒了,甚至伸手了…… 让人痛心,但这就是人性。 我能因为他们膨胀,就把当年一起拼命的兄弟也清了? 那不跟砍自己手脚一般? 更何况......” 秦昊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一旁的顾之江心中自然是明白的。 现在的大乾还没有完成大一统,而完成一统之后,便是对整个清算之时。 秦昊见顾之江理解自己的意思,隨后看向挥汗的工匠,语气缓了些: “所以光靠杀不行。 光换批人上来,没新规矩、新约束、新盼头,没多久,新人也会变成现在咱们恨的旧人! 吏治的毛病,根在选官没章法、升官没规矩、监督没力度,更在…… 没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没有让寒门子弟能看到希望的路!” 他指著正在修的、象徵公平竞爭的號舍: “重新开启科举,选人才! 这才是从根上解决问题的法子!” 打破门第、举荐那套,让天下有才的,不管出身高低,只看本事! 让那些占著位置不干活的旧官知道,他们的位子不是铁打的,后面一堆人盯著,一堆更年轻、更有本事、更想干事的人等著替他们! 让老兄弟们也明白,躺功劳簿上吃老本、搞特权,迟早被后来的人比下去!” 秦昊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顾之江心上,也飘在喧闹的贡院工地上。 连干活的工匠都好像感觉到肃穆,动作不自觉轻了点。 “新血进来,新规矩立起来,新希望点燃…… 天下英才都靠科举往上走,用真本事报效国家。 那些盘剥、推諉、中饱私囊的老毛病,自然会像这贡院的烂木头,慢慢被换掉、清掉! 这才是治本的法子,是长治久安的根!” 他再看向顾之江,用教导似的语气说道:“之江,我知道你急。 但治大国跟煎小鱼似的,不能瞎翻。 猛药能治大病,也能伤根本。 我们要的是刮骨疗毒后长新肉,不是喝砒霜,跟江山一起完蛋! 这贡院,就是新肉的开始。” 顾之江站著,半天没说话。 工地的吵声好像远了,只剩秦王沉稳有力的话在耳边响。 “臣…… 明白了。是臣目光短浅,想不周到。 殿下深谋远虑,重修贡院、重开科举,培养新人,立新规,这是…… 固本培元,利在千秋的法子! 臣心服口服!愿为殿下这事拼命!” 折姚在旁边听得满脸通红,攥紧了拳头。 秦宇按著刀柄,眼神利落地扫著周围,像在说:殿下想做的,就是我们要乾的! 秦昊看著顾之江舒展的眉头和眼里重新燃起的、不一样的光,微微点头。 “走!” 他转身,稳稳走向马车: “回宫。礼部该动起来了。 这头一场恩科,必须办得让天下人都看著!” 马车軲轆軲轆离开贡院,留下那片象徵新生的喧闹工地,在夕阳的照耀下耀眼无比。 第94章 恩科公布天下 京东路,临漳县,见岭村。 村子坐落在崤山脚下,依山傍水而建。 早几年被起义军收復后,这地方便没了往日的苛政。 这几年临漳县的百姓,总算没因为苛捐杂税和无休止的兵役落得十户九空的境地。 如今在临漳县新县令的主持下,这座古老县城也慢慢有了些生气。 嗒嗒嗒~ 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乡村的寧静! 嗒嗒嗒~ 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乡村的寧静! 正在田中劳作的张大牛,见此场景,赶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大声道: “诸位官爷,你们来此是做甚的?” 为首的县胥勒住马,靴底在马鐙上磕了两下,带著几分官腔开口: “奉县令大人令,来贴告示的。” 他身后两个胥吏麻利地翻身下马,从褡褳里取出一卷黄纸,又摸出浆糊和刷子,径直走向村口那棵老槐树。 村里唯一能贴告示的地方。 张大牛搓著手上的泥,凑过去看。 田埂上其他农人也停了活计,三三两两围过来,窃窃私语: “这新县令刚让日子鬆快些,又有啥新章程?” “莫不是要征粮?” ...... 那为首的县胥听见,回头瞪了一眼:“瞎猜啥?是好事!” 说话间,黄纸已贴稳当。 一个老童生往前挪了挪,眯著眼念起来: “…… 大乾重启恩科,凡身家清白、年十六以上者,皆可赴府应试…… 临漳县设报名点,三日后截止……” “恩科?” 有人咂摸这词,“是考功名?” “可不是!” 为首的县胥抱臂站著,语气缓和了些,“秦王殿下有令,不拘出身,只要有真本事,考中了就能当官! 咱县太爷说了,村里若有念书的后生,赶紧叫回家准备,这可是天大的机会!” 张大牛心里 “咯噔” 一下。 他家老三自小爱蹲在学堂窗根下听,识得不少字,前阵子还说想找个帐房活计。 他猛地往家跑,边跑边喊:“三儿!三儿!快回家!有大好事啊......” 老槐树下,村民们炸开了锅。 有拍大腿的,有拉著童生问报名规矩的,还有人往家飞跑,想叫回在外学徒的娃。 那几个县胥看在眼里,收拾好东西上马。 马蹄声再次响起,却不像来时那般让人发慌。 “老大,您说,县令大人为啥让咱们每个村子都跑一遍? 像这种村庄,哪能有人考得上,这不纯浪费时间嘛!” 一个年轻些的县胥,忍不住对著为首的县胥小声抱怨。 “你废什么话? 这点路就抱怨? 下个村子更偏僻,你还打算撂挑子不成? 不想干趁早滚蛋!要不是看在你舅舅的面子,我早抽你了。” 为首的县胥语气不耐烦地瞪著他。 年轻的县胥也是没有想到平时和蔼的老大,此时眼神是那么凶。 最终只能闭上自己的臭嘴,默默的驱赶著马匹赶路。 而就在几位县胥离开之时,老槐树下的喧闹还没散。 老村长已攥著衣角往村西头走,身后跟著一串脚步匆匆的村民。 “去族学问问卢先生!” 有人喊了一嗓子,立马引来一片附和。 这村里谁都知道,卢先生是有大本事的人,恩科的事,他准能说个明白。 族学在村西头的青砖小院里,篱笆半掩著,院里偶尔飘出几声孩童的念书声,是村里少数能闻见墨香的地方。 这青砖小院是周围几个村庄里唯一的私塾,附近稍有些见识的人家,都会把孩子送到这儿来读几年书。 在这个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的年代,只要会算数、识字,就可能在县城谋份体面差事,不用像他们这样,一辈子守著家里的土地过日子。 这些年卢先生收著十几个娃娃教书,没收过多少束脩,村民们都敬他几分,却也少有人敢隨便叨扰。 到了院门前,老村长上前。 『篤篤篤......』的声响在午后的安静里格外清透。 片刻后,木门 “吱呀” 一声开了道缝。 村民们都踮著脚往前凑,原以为会看见卢先生清瘦的身影,却见门后站著个年轻女郎。 她穿一身青布襦裙,素釵綰著乌髮,额前碎发被风拂得微动。 眉眼清亮,像崤山溪涧里的溪水一般。 见了满院的人也不慌,只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脆生生的: “诸位叔伯婶子找家父?” 而周围的村民哪见过这般漂亮的女郎,顿时都有些紧张。 毕竟村里的姑娘多是面黄肌瘦的,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位带著书卷气的姑娘,实在扎眼。 张大牛挠了挠头,刚跑回家没找到老三,又跟著来了,此刻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是…… 卢先生的闺女?” 老村长回过神,连忙拱手:“婉儿莫怪,我们是来请教卢先生的。 县里贴了告示,说秦王殿下要开恩科,我们想问问,这考试…… 咱村里的娃能去不?” 女郎眼波动了动,嘴角弯出个浅淡的笑意: “家父正在里头给学生讲题,诸位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说罢,她轻轻合上门。 院里很快传来几句低语,再开门时,便见卢先生站在廊下,长衫洗得发白,却依旧挺直了腰杆。 “诸位进来吧。” 他声音温和,目光扫过眾人焦灼的脸,“恩科的事,我刚也听小女说了。” 村民们这才涌进院子,看著那位女郎端来粗瓷碗倒水解渴,想著自家的姑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在卢婉给眾人倒水解渴之际,卢靖也已经把黄纸快速的看了一遍。 “这恩科,是真机会。” 卢靖指尖轻轻点了点黄纸,目光落在几个常来私塾的孩子父亲身上: “告示上写得明白,『不拘出身,身家清白、年十六以上即可』。 咱村的娃,只要识得字、读得书,就有资格去考。” 人群里顿时起了阵骚动,有人忍不住问: “卢先生,那考啥呀? 咱娃就认得几个字,能成吗?” 卢靖笑了笑,声音缓下来:“初场考经义,就是讲讲圣贤道理。 二场考策论,说说治家理民的想法。 “不用怕底子薄,一年不行,就考两年。 秦王殿下不限年龄,尽可一直考下去。 你们看,这上面写『为国选材』,里头要的是真才实学,不是门第出身。” 在场的人听完,心里都动了心,纷纷告辞离去。 自从科考停摆后,哪里还有多少人肯送自家娃来念书? 尤其是偏僻乡下,大多家境不宽裕的人家,明知道將来就算书读得再好,也换不来多少实在好处,自然不肯让娃去念书。 可现在不一样了,科考重开了。 再添上这几年日子慢慢缓过来,不少人心里头都生出了盼头。 等所有人都渐渐离去后,老村长这才抬起浑浊的双眼看著卢靖: “卢先生,您是不是要离开这里了?” 卢靖微微一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看著愣神的卢靖,老村长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卢先生,我知道这里留不住您,您该去更广阔的地方。只盼日后您能多照拂照拂村子。” 说完,他转身拄著拐杖走了。 第95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父亲,我们当真要走了吗?” 卢婉见父亲望著老村长的背影出神,迟迟没有回应,忍不住小声问道。 “再说,再说吧......” 卢靖回过神,敷衍地应了一句,便转身从院子回到了教学的小课堂。 “哼......” 见父亲如此敷衍,卢婉气恼地一跺脚,小声嘟囔了一句。 卢靖穿过厅堂,走进里间的教室。 此刻屋里只有十几个童子,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才五六岁模样。 “卢直!还趴在窗边看什么? 《大学》都学透了? 《中庸》又能理解多少? 还不快坐好!” 他刚进门,就见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抻著脖子使劲往外瞧。 学生们闻声一凛,慌忙坐正了身子。 被点到名字的学生心里暗暗叫苦,却不敢反驳。 若是换了別人,他何曾见过父亲这般严厉? 可偏偏轮到自己…… 就算挨了打,也没人护著。 谁让他是父亲的小儿子呢? 现在卢家唯一的男童呢? 等这间小小的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后,卢靖才重新站到讲台前,准备开始刚刚被打断的讲课。 刚站定,他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或懵懂或好奇的小脸,顿了顿,才沉声开口: “方才县衙来人张贴了告示,秦王殿下开了恩科。” 话音落下,原本绷紧的空气“嗡”地一下散了。 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抑制不住地交头接耳起来。 连带著几个不明所以的小童也跟著兴奋地扭动身子。 “肃静!” 卢靖高呼一声,带著惯常的威严。 骚动很快便平息下去,只余下一双双灼灼望过来的眼睛。 他继续道:“告示言明,凡年满十六,身家清白者,皆可赴府应试。 考经义,考策论,为国选材,不拘出身。” “哇!” 这次是压抑不住的惊呼,像一群被惊起的雀鸟。 这意味著什么,连那些懵懂的小儿也隱约感觉到了。 一条他们从前不敢想的路,似乎被凿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光。 “先生!我们也能考吗?” 一个十二三岁的学生激动得脸都红了,忍不住站起来问。 卢靖看著那一双双骤然被点燃希望的眼睛,心中百味杂陈。 他放缓了语气:“能考。但並非一朝一夕之功。 经义需通晓,策论需见识。 你们当中年长者......” 他的目光在几个十三四岁的学生身上停留,“若勤学不輟,將来或有应试之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整个课堂: “至於年幼者,更需脚踏实地。 打好根基,熟读经史,明理知义,方是根本。 莫要好高騖远,亦不必妄自菲薄。 机会留给有准备之人,而非空有热切之心者。” 底下的学生个个心潮澎湃,小脸涨得通红。 读书明智,科举重开的意义,对於还是幼小的他们都明白这意味著什么。 “好了,所有人先安静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大学》:“今日,我们接著讲……” 孩子们强抑著翻腾的心绪,努力將注意力拽回眼前泛黄的书页上。 时光在朗朗书声中悄然溜走。 日影西斜,终於听得卢靖一声: “散学!” “先生再见!” 孩子们如蒙大赦,匆忙行礼后便如一群出笼的雀鸟,你推我搡地涌出门去。 嘰嘰喳喳的议论声,伴隨著碰撞声,一路洒向院外,直至渐渐远去。 喧囂过后,小小的学堂骤然安静下来。 此刻,这间斗室之內,唯余卢靖与卢直父子二人相对。 “父亲!” 他声音不大,却带著一丝坚定:“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座位: “那……他们怎么办呢?” 卢直年纪虽小,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他清楚得知道,自己和这些日日相伴的同窗,走的终究不是一条路。 他们读书,图的是识文断字,將来能在县城寻个帐房、伙计的体面营生,早早担起养家餬口的担子。 而他呢? 他要啃的,不光要啃书本上的学问,还要习武,以及学家里传下来的兵书。 他是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有时候他也会在心中抱怨,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么多,又没什么用。 卢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有些复杂的看著门外。 直儿,你可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別说是这小小的见岭村,便是的浩荡乾坤的万里河山……终有一日,都会成为过客眼中的风景。 成为记忆中的回忆。 聚散离合,本就是世间常態!” 卢直似懂非懂,只觉得父亲此刻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至於他们……” 卢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座位,那些尚带著孩童稚气的脸庞仿佛还在眼前,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为父已与县中一位老友商定。 他学问扎实,为人方正,只是年岁已高,不愿再离乡奔波。 待我们离去后,他会来此接掌此处,继续教导这些孩子们。”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起来: “卢家的路,终究不同。 你的未来,不在这一方小小的山村。 收拾好你的书卷兵策,我们……该启程了。” 第96章 旧识相逢不识君 科举重开的消息一经传开,大乾北方率先彻底沸腾。 就连西北、剑南乃至南方各地,也陆陆续续有人收拾行装,朝著北方赶去。 身为大乾中枢的京城,此刻更是热闹非凡。 最直观的便是,城內外的往来人口明显多了起来。 无数身著儒衫的读书人背著行囊,眼里带著对未来的期盼,正源源不断涌入这座城。 东直门下。 一位身著儒衫的中年男子,望著城门的轮廓,声音微颤地对身旁的同伴道: “王兄……终於回来了!” 一旁的男子同样神情激动,眼中有光闪动,却比儒衫男子显得克制几分。 “是啊!” 他深吸一口气,感慨万千,“自天启十三年一別,算来已近数十载寒暑。 真想不到,此生竟还有重返故地之日……” 而周围进进出出的百姓也丝毫不见怪,实在是这段时间里,这种场景见得太多了。 刚开始还会驻足片刻,凑个热闹,如今自然是习以为常了。 这次科考,秦昊没有其他限制。 只要是大乾子民,没干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年龄达標的,就能参加这次恩科。 至於能不能考上,那就是凭藉自己的本事了。 “倒是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礼部的官。 真是操蛋的人生!” 江成侯程墨此刻心里也是哭笑不得。 他当初率先投降,本是为了保命,没承想秦王殿下竟如此宽厚。 如今满朝文武大多未有封爵,他一个率先投诚的,反倒还升了爵。 从江成伯晋为江成侯。 前几日,经礼部尚书顾之江举荐,他又得了个礼部从六品员外郎的差事,眼下正负责在此接纳来京赶考的学子。 他自己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个『前朝』顶级二代,竟然在『新朝』混的风生水起。 “这他娘的……谁说投降没前途? 老子这不是混得……呃,颇为『风生水起』么?” 程墨端起手边的粗瓷茶碗,灌了一口茶水。 將那句更粗鄙的感慨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正了正自己身上那套崭新的六品官官服,试图找回一点“大人”的威严。 就在这时,那几位刚刚还在东直门下感慨万千的中年儒生,互相交换了一个忐忑中带著决然的眼神。 整理了一下自己洗得发白却儘量保持整洁的儒衫,小心翼翼地拨开人群,来到了程墨这张登记条案前。 为首那位被唤作“王兄”的男子,深吸一口气。 对著条案后正襟危坐的官员,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极低。 他声音带著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诸位大人辛苦。 敢问此处……可是礼部所设,恩科应试报名之处?” 程墨下意识地抬眼看去,目光正好与那位作揖的王姓儒生对上。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程墨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认得这张脸! 虽然岁月在对方脸上刻下了更深的沟壑,鬢角也已发白。 但那眉眼轮廓,尤其是眉宇间那股子清正执拗的神气……错不了! 天启十三年,他还是那个鲜衣怒马、横行京师的顶级紈絝江成伯世子程墨。 而眼前这人,名叫王砚之,时任翰林院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 程墨曾因在国子监纵马惊扰士子,被这王编修当街拦住,引经据典、义正辞严地斥责了一番。 当时程墨仗著家世,根本不屑一顾,只当是只聒噪的苍蝇,事后还派人去翰林院“关照”过他,害他受了不少罪。 谁能想到,数年过去,当年那个被他肆意欺凌的翰林,如今成了寒窗苦读、千里迢迢赶考的老书生。 而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伯府世子,却成了……呃,新朝礼部负责登记考生名册的……从六品员外郎? 还是『降臣』身份!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直衝头顶! 尷尬!太他娘的尷尬了! 简直比被人当眾扒了裤子还难堪! 条案旁,一个年轻的小吏见主官盯著来人没反应,以为程墨没听清。 他挺直腰板,带著『新朝』小吏特有的威严,代为回答,声音拔高了几分: “正是! 尔等可是来报名应试的?户籍文书、保结凭证可都带齐了? 速速呈上,按规矩登记造册!” 小吏的嗓门打破了那瞬间的凝滯,也让王砚之等人更加紧张起来。 他们连忙从怀里掏出小心包裹的文书,双手捧上: “回大人话,文书凭证皆在此,请大人过目。” 王砚之恭敬地將文书递向小吏,目光却忍不住再次瞟向条案后那位沉默的主官。 这位大人……为何眼神如此怪异? 脸色似乎也有些不对? 王砚之心中疑虑,却不敢多想,只道是大人事务繁忙,心情不佳。 程墨猛地回过神来,强行压下心头的万般尷尬。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咳…嗯。 对,此处便是报名点。 文书拿来,本官……亲自查验。” 他几乎是“抢”在小吏之前,伸手接过了王砚之递上的文书。 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感觉对方的手似乎也轻微地抖了一下。 程墨不敢再看王砚之的眼睛,目光死死地钉在文书上那熟悉的“王砚之”三个字上。 “王……砚之?” 程墨的声音有点乾涩,像是在念一个烫嘴的名字,“籍贯……江南道苏州府?” 他明知故问,只为掩饰內心的小尷尬。 “正是学生。” 王砚之垂首应道,姿態依旧恭敬。 程墨飞快地扫了一眼文书內容,確认无误。 他深吸一口气,將文书递给旁边的小吏: “嗯,文书无误。记下吧。下一位!” 他挥了挥手,示意王砚之可以站到一旁等候。 整个过程,他都没敢再与王砚之对视一眼。 他能感觉到,王砚之在退开时,带著疑惑和探究的目光。 程墨如坐针毡,心里疯狂地咆哮: “老天爷!你玩我呢? 怎么偏偏是他? 这京城……真他娘的小啊!” 他端起那碗温吞茶,又狠狠灌了一大口。 再次抬头看著后面排成长龙的士子,程墨只觉得眼前发黑。 明明前几日这活还是非常轻鬆的,现在他只感觉这登记造册的活儿,从未像此刻这般煎熬。 他只能在心底默念: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混过去,赶紧混过去! “砚之,你是不是认识刚刚那位大人?他的目光...... 嗯,如此复杂?” 等几人都登记好,刘诚斟酌一番,看著自己的老友。 “这...... 確实没什么印象!” 王砚之仔细思考一番,发现自己確实没见过此人。 刘诚见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而正在煎熬中的程墨,丝毫不知道,让他社死的那人,对他竟没有丝毫印象。 “大人,我们是否要不要......” 那小吏见自家长官那纠结的模样,凑到他耳边小声的说著什么。 而程墨越听脸色越黑,最终忍不住大声呵斥道: “滚......” 第97章 迅速成长的顾之江 “滚......” 那小吏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程墨沉默了一会,语气缓和了许多,“那边还缺一个人手,你去那边帮忙吧!” 他的手指隨意的指了一个地方,隨即不再看他,忙起手中的工作。 小吏见周围同僚皆是一副嘲讽的眼神看著自己,这让他羞愧不已,脸色难看的离开此地。 程墨忙完手中的动作,给自己的副手打了个招呼,两人交换了下。 他起身来到一处阴凉处歇息一会。 望著那小吏忙碌的样子,心头竟然觉得这傢伙蠢的可爱。 在朝廷如此重视的情况下,这傢伙竟然敢在其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真觉得自家脑袋是金子做的,砍不动? 而进城之后的王砚之等人,很快便遇到了新的问题。 太贵了,现在的京城租房房价实在是太贵了。 贵到让风这几位儒生根本拿不出如此多的银子。 王砚之、刘诚与另外两位同伴此时正站在西市一家牙行门口。 他们捏著牙人递来的薄薄几张赁屋契纸,只觉得那上面的墨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人手心发疼。 “这……这最便宜的,一间斗室,一月也要三两银子?” 刘诚的声音乾涩,带著难以置信的颤抖,“砚之,我们四人一路省吃俭用,盘缠统共也就剩下不到二十两……这……” 牙人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眼皮耷拉著,见惯了这些初来乍到、被京城物价惊得失魂落魄的穷书生。 他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眼皮都没抬:“几位相公,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 秦王殿下开了恩科,四方才俊如过江之鯽涌来,这赁屋的行情,那是一日三涨! 就这价儿,您几位嫌贵? 嘿,再过两日,怕是连这斗室都没了! 城外倒有便宜些的棚户,可离贡院隔著几十里地,每日往返,还考不考试了?” 王砚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头顶。 他环顾几位同伴,皆是面如土色。 一路跋涉,风餐露宿,支撑他们的便是这科举重开的一线希望。 可未曾想,还未踏入贡院的门槛,便被这京城的铜墙铁壁撞得头破血流。 三两银子一月? 他们四人挤在一间,一月便是十二两! 別说考试期间,便是撑到开考之日都难如登天。 “砚之兄……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同伴的声音带著绝望的哭腔,“难道……难道我们千里迢迢而来,竟要困死在这京城屋檐之下?” 王砚之紧抿著唇,下顎绷出坚硬的线条。 他望著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那些鲜衣怒马的士子,那些带著僕从、气定神閒的富家子弟,心中涌起巨大的无力感。 寒窗苦读数十载,本以为熬过最难的时期,也原以为科举是通天梯,未曾想,连第一级台阶都如此冰冷刺骨。 “走!” 他猛地一甩袖,声音低沉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绝,“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再去找!城隍庙、破道观,总能找到个遮风挡雨的角落! 只要不死,这书,就得读下去! 这试,就得去考!” 四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甘和最后一点倔强。 他们收起那昂贵的契纸,像四片被风捲起的枯叶,再次匯入寻找棲身之所的人潮中。 那牙人一脸不屑地看著他们,等他们走远了,这才吐了口唾沫,又不屑地啐道: “切,就你们这群穷酸样,还想拿到什么成绩?做梦去吧!” 说完,便匯入人流之中。 而在无人留意的角落,一辆马车上,正有几道目光望著王砚之等人远去的背影。 “之江,你说下一次,甚至下下一次,我们是不是能做得更好?” 秦昊拉上车帘,语气坚定地说道。 “殿下……” 顾之江的声音传来,带著一丝篤定: “臣相信殿下,这些为寻一棲身之所而狼狈奔波的士子,此刻这般窘迫,只会是第一次,也绝不会再有下次!”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车厢壁的木质纹理: “不过…… 臣想,这次就算不能为他们彻底解决困境,至少能略尽绵薄。”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秦昊,语气有些担忧: “可眼前的困顿,绝非虚言。 京城米贵,居大不易。 恩科消息传开,四方学子蜂拥而至,房价、物价怎会不涨? 像王砚之这般清贫士子,千里跋涉早已耗尽盘缠,如今连间遮风避雨的陋室都负担不起,又如何能安心应试? 若因这『居』之难,折损了英才的应试之志,甚至逼得他们为生计鋌而走险、受人盘剥…… 这,岂不与我等为国求贤的初衷背道而驰?” 顾之江的忧虑,是切切实实的。 他见过太多怀才不遇、被现实压垮的例子。 贡院的號舍可以重建,考试的公平可以重塑,可学子们踏入京城的第一步,就可能被这无形的铜墙铁壁撞得头破血流。 若连基本生存都成了难题,那 “为国选材” 的宏图,根基便不稳了。 毕竟前朝,確有因其他缘故错失绝顶人才,从而给朝廷带来巨大损失的先例。 秦昊静静听著,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顾之江天资聪颖,但此前阅歷尚浅,看待问题难免失之片面。 如今经歷种种磨礪,他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长著。 【滴!检测到数值超过90+人才录入,奖励:1点自由支配点数!】 【姓名:顾之江】 【年龄:22】 【智力:90】 【力量:64】 【速度:69】 【体力:72】 【魅力:80】 【忠诚度:90】 (潜力评估:上限极高。近期实践经验的快速积累,已推动其向顶级人才蜕变!!!) 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响起,秦昊凝视著眼前详尽的面板数据,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与瞭然。 他一直知道顾之江拥有成为栋樑的潜质,所欠缺的,不过是足够的歷练。 而这段时间的风雨淬链,正以惊人的效率弥补著这块短板。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忠诚度。 这份忠诚却高得惊人。 高到哪怕秦昊令他去做必死之事, 他纵然心中感到悲愤,也会一丝不苟地完成的那种。 第98章 收拢人心,士子驛馆! 秦昊静静听著,脸上露出的欣慰之色更深了几分。 顾之江確实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从最初的理想化、略显偏激。 到现在能精准抓住新政推行中迫在眉睫的现实阻碍,这份敏锐和务实,正是秦昊所期望看到的。 “你所考虑的极是。” 秦昊的声音沉稳,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寒门士子未入考场,先被这『居』字难倒,甚至因此折戟沉沙,绝非孤所愿见,更非新政应有之义! 此困,必须解!” 他目光如炬,穿透车厢的昏暗,仿佛已看到无数像王砚之那样在京城街巷中茫然奔走的清瘦身影。 “新政之始,万事维艰。 不能因长远之利,便无视眼前之困。 更不能让天下士子寒了心,未战先怯!” 秦昊看向顾之江,眼神锐利,“礼部立刻著手办两件事。” 顾之江精神一振,腰背挺得笔直:“臣恭聆殿下旨意!” “其一,” 秦昊条理清晰地下令,“即刻会同户部、工部,清查京城內外所有閒置官產! 前朝勛贵被抄没的宅邸、废弃的驛站、仓房。 甚至部分年久失修但主体尚存的寺庙道观附属房舍,凡能遮风挡雨、稍加整飭即可住人者,全部登记造册。 从中选取位置相对便利、条件尚可者,闢为『士子驛馆』!” “『士子驛馆』?” 顾之江眼中精光一闪,瞬间领会了秦昊的深意。 这名字,既点明了用途,又带著朝廷的体恤与尊重,比简单的“收容所”强上百倍。 “不错!” 秦昊肯定道,“此驛馆非为牟利,旨在解士子燃眉之急! 只收取象徵性费用,仅够维持修缮、管理及基本柴炭所需。 优先安置那些有真才实学、经初步查验户籍文书无误却確实困顿不堪者,如王砚之一类。 所需钱粮,不必等户部扯皮,先从孤的內帑拨付,务必以最快速度启用第一批! 记住,乾净、安全、能住人,是第一要务! 体面排场,暂可不顾!” “殿下圣明!” 顾之江激动地几乎要拜下去。 此策一出,如同在寒门士子头顶撑起一片遮风避雨的屋檐. 其意义之重大,难以估量! “臣定当亲自督办,昼夜不息,以最快速度落实!” “其二,” 秦昊继续道,目光转向车窗外东直门的方向: “源头也要疏导。东直门外登记造册之处,是士子踏入京城的第一关。 程墨等人值守辛苦,但礼部不能止步於登记名册。 你亲自去一趟,传孤口諭:自即日起,所有登记官吏,在核验文书无误后,必须多问一句『居所可有著落?』。 若有学子面露难色,或直言困窘者,当场告知『士子驛馆』之事,並明確指引其后续如何前往礼部相关司衙申请办理!” 秦昊的声音带著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登记名册是职责,多问一句是指引,更是朝廷的关怀! 要让每一个踏入京城的读书人,在茫然无措之时,都能听到朝廷的声音,看到一条切实可行的路! 此事关乎朝廷体面,关乎朝廷求贤若渴的诚意! 若有官吏敢藉此生事、暗示索贿、或推諉懈怠者……” 秦昊的语气陡然转冷,带著一丝狠辣的味道:“无论何人,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你顾之江,有临机处置之权!” “臣领旨!” 顾之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著一股凛然之气。】 他知道这“临机处置之权”的分量,更明白秦昊此举是要將朝廷的关怀直接送到最需要的士子手中意味著什么。 “臣必亲往东直门,严令程墨,確保此令畅通无阻,恩泽直达寒士!” 秦昊看著顾之江眼中燃烧的斗志和那份愈发沉稳的气度,心中那份欣慰感更甚。 “很好。” 秦昊微微頷首,拉回车帘,隔绝了窗外喧囂的市井之声,车厢內重归沉静。 “回宫。孤等著你的『士子驛馆』名录和详细章程。 此科恩科,不容有失,这第一步,更要走得稳,走得让人心暖!” “是!” 顾之江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与力量。 马车稳稳启动,驶向皇城。 与此同时,东直门外。 程墨刚在阴凉处灌了几口凉茶,平復了一下早上那场“社死”带来的尷尬余波,正琢磨著怎么熬过下午这难捱的时光。 就看见礼部尚书顾之江,径直的来到他的登记棚前。 “顾……顾尚书?” 程墨心里咯噔一下,刚压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 这位爷怎么过来了? 难道自己以前的那点破事终究没瞒过去? 还是自己手下哪个不开眼的又捅娄子了? 他赶紧小跑著迎上去,姿態放得极低。 顾之江没给他忐忑的时间,目光如电扫过程墨和他身后略显疲惫的登记小吏,开门见山。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程员外郎,殿下有新的旨意,关乎天下寒门士子福祉,需你礼部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程墨心头猛跳,腰弯得更深了: “下官恭聆殿下旨意!万死不辞!” 顾之江將秦昊设立“士子驛馆”以及登记点必须询问、指引住所困难的两条旨意,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传达。 当听完顾之江的传达之后,在场所有人心中都顿时感到一阵紧张。 “下官……下官明白!下官领旨!谢殿下天恩浩荡!” 程墨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郑重: “下官定当严令下属,登记之时必多问一句,指引周全! 绝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有任何盘剥之举!请顾尚书放心监督!” “嗯。” 顾之江这才微微頷首,目光扫过登记队伍中那些风尘僕僕、面带忧色的面孔,语气缓和了一些: “程侯爷,此乃殿下体恤士子、彰显新政仁德之重大举措。 办好此事,便是大功一件。望你好自为之。”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上轿离去。 程墨站在原地,直到轿子走远,才敢直起身。 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后,感觉后背一片冰凉。 他定了定神,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转身大步走回条案后。 正好下一位登记的士子递上文书,是个穿著打补丁长衫、面容憔悴的年轻人。 程墨仔细核验完文书,抬头看向对方紧张不安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这位相公,户籍文书无误。 嗯……敢问相公,在京中居所,可已有著落?” 第99章 大有来头的卢靖 “敢问相公,在京中居所,可已有著落?” “这、这、这……” 年轻书生心中一惊,刚才见这些官员可不是这副模样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是他母亲从小教给他的话,他自己也深以为然。 年轻书生这副模样,让程墨也感到些许无奈。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怎么就不能友善些呢? “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方才秦王殿下下令,凡应试期间暂无住处的学子,我礼部会为你安排住处!” 见那书生和排队的眾人仍面带疑色,程墨当即大声道: “诸位,我乃当今江成侯。 101看书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全手打无错站 亦是秦王殿下亲自册封的礼部官员,诸位日后或与我为同僚。 我若想欺瞒你们中一人不难,但敢在大庭广眾下说这话,若是有假,且不说日后的你们,便是秦王殿下也断不会放过我。” 方才还谨记著母亲教诲的年轻书生,此刻已彻底把母亲的话拋到了脑后。 “大人,您看我行吗? 我暂时还没住处,对了,给我们安排的住处都有哪些?要付钱吗?包吃住吗?” 程墨並未因这书生方才的不信而介怀,仍热情看著他道: “要付钱,但比起您自己在城中租房,价格自然是天差地別。 您若是不信,大可自己进城看看。 至於包吃住,那是不包的。” 年轻书生毫不犹豫,热忱的看著他: “大人,相信的。像我辈读书人,如果连我们都不相信朝廷,那谁还会相信呢?” 程墨瞧自己对面那书生一脸真诚的样子,要不是经歷过刚刚的事,他还差点信了。 不过面对这种人,他不厌恶就对了。 “既然,你有能力来到此处,那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我这边小吏不太够,不知,你可愿意帮上一帮?” 那年轻书生一脸兴奋的看著程墨。 “大人,我、我愿意......” 隨即也不见外,凑到一个小吏旁边,虚心的请教这经验。 程墨看著这一幕,心中无限感慨。 要是以往,他是最瞧不起这种人的。 现在嘛,他......好像也成为了这种人。 爹爹,这位秦王殿下看著倒有几分英明,竟连这些琐事都顾念到了......” 队伍后头,卢婉悄悄侧身,凑近父亲卢靖耳边低语道。 卢靖眉头一拧,眼神带著责备,警告地瞥了她一眼。 稍小的卢直机警地向左右张望片刻,也连忙凑近姐姐卢婉,声音压得极低: “姐!这可是京城地界! 路上没听说『殿前司』的厉害? 传闻他们如今无孔不入,当心方才的话被听了去,惹来无妄之灾!” 卢婉被弟弟一提醒,心头也是一凛,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了抚心口。 她本想认错,可想到自己是姐姐的身份,又觉得失了面子,便只狠狠剜了卢直一眼,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卢直见姐姐这副模样,忍不住小声咕噥了一句:“这般脾性,当真不怕嫁不出去么......” 隨即也闭了口,眼观鼻鼻观心地排著队,不再言语。 自从目睹了那年轻书生的遭遇,排队的眾考生们心中都隱隱激动。 原本盘算著紧巴巴度日的念头,如今能省下一大笔开销,这自然是件值得开怀的大好事啊! 队伍在高效的安排下移动得很快,不多时便轮到了卢靖。 程墨头也没抬,蘸了蘸墨,声音带著连日劳累的沙哑: “姓名,贯籍!” “卢靖,京东路,临漳县。” 清朗沉稳的声音入耳,程墨握著笔桿的手猛地一顿。 这名字……这声音…… 他霍然抬头,目光撞上一张儒雅中带著岁月风霜、眉宇间却依稀可见昔日英气的脸庞。 “卢……卢叔?” 程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难以置信的颤抖,甚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带得身下的条凳“吱呀”一声响: “您……您怎么回来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失態,让周围几个埋头登记的小吏都愕然抬首,排队的士子们也好奇地望过来。 卢靖看著眼前这位身著礼部官服、气度已非昔年稚子的青年,眼中也掠过一丝茫然,似乎在记忆中急速搜寻著模糊的影像。 程墨见卢靖一时未能认出自己,心头一热,语速极快地提示道: “卢叔!是我啊,程墨! 江成伯与长公主家的那个皮猴儿! 小时候您常来府里找父亲议事,还抱过我,带我去西苑骑过马……您被……您离京去幽州之前,我还缠著您要学射箭呢!” “程……墨?” 卢靖的目光在程墨脸上来回观摩著,那些深埋的记忆碎片终於被唤醒,与眼前这张褪去青涩的脸重合在一起。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光芒,有久別重逢的感慨,有物是人非的唏嘘,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嘆息。 很快,他的嘴角牵起一丝温和却带著距离的笑意: “程墨啊! 都长这么大了,已是朝廷命官。 很好,很好,相信九幽之下的江成侯爷一定会感到非常欣慰的!” 程墨本来有些激动的心思,听到这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 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有多大的改变。 但他自己非常清楚的是,自己只是在人生的分岔道路上做了一个非常正確的抉择罢了。 他几步绕过条案,来到卢靖面前,双手激动地想要去握卢靖的手,又似觉不妥,改为深深一揖: “卢叔!真的是您!太好了! 您终於肯……肯回京了!” 他差点脱口而出“肯回来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显然深知当年那段往事的分量。 他直起身,眼中满是关切,声音压得更低: “这些年,您……您和婶婶,还有弟妹们,可都安好? 您这些年都生活在临漳?” 卢靖身后的卢婉和卢直,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卢婉好奇地打量著这位自称“程墨”、显然与父亲关係匪浅的年轻官员。 她只觉得此人虽身著官服,此刻在父亲面前却像个手足无措的大孩子。 卢直则敏锐地捕捉到程墨话中的“江成伯与长公主”、“幽州”等字眼。 他心中更是翻江倒海,对父亲的身份和过往有了更深的猜测。 他一出生便在偏僻的小山村中,一直以为自家老爹一直是一个落魄的世家子弟。 但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家老爹好像大有来头啊! 第100章 卢靖归京,感到惊讶的秦昊 卢靖微微点头,避开了程墨过於热切的目光,只简单回应著: “尚可,有劳掛心。” 他目光转向桌案上的名册,示意道: “公务要紧,先办登记吧。” 程墨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他连忙收敛情绪,但脸上的激动和恭敬却丝毫未减,亲自引著卢靖回到条案后。 他亲自接过卢靖递上的户籍文书,仔细核对,落笔时,笔跡都比往常郑重了几分: “京东路,临漳县,卢靖……卢叔,您这身份文书是齐全的,只是还需您稍候片刻,待小侄为您开具正式的报名凭引,再……再安排住处。” 他本想立刻安排最优越的住所,但想到卢靖的身份和可能的顾虑,话又说得留了余地。 “住处不必特殊。” 卢靖淡淡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小事,“按朝廷新规办理即可。 秦王殿下体恤考生,设立驛馆,甚好。” “是,是,小侄明白。” 程墨连声应著,手下动作飞快。 他一边书写凭引,一边忍不住抬眼再次看向卢靖,心中百感交集。 这位当年可是叱吒风云、深得先帝倚重,却因直言触怒先帝而被远贬幽州的前大乾 “军神”。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解闷好,101????????????.??????超流畅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后来不知因何缘故,他在被贬途中消失了。 当时先帝震怒,发动大批人手寻找这位 “军神”。 可在封建王朝,要寻一个人何等艰难,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此时竟会在秦王重开恩科之时,以一名普通士子的身份悄然回京……这背后,究竟意味著什么? 秦王殿下可知晓? 卢靖则静静站立,目光沉静地望向京城深处巍峨的宫闕方向。 卢婉和卢直站在父亲身后,感受著这突然凝重的气氛,大气也不敢出。 周围的喧囂似乎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程墨落笔的沙沙声和父亲那沉默如山岳般的侧影,清晰地烙印在他们心头。 卢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旁边肃立执勤的禁军军士腰间的佩刀吸引。 那刀鞘在阳光下泛著冷硬的幽光,让人不寒而慄。 让他幼小的心灵里,对这座庞大而威严的京城,第一次生出了某种模糊却又真切的敬畏与悸动。 程墨终於写好了凭引,双手奉上,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恳切: “卢叔,这是您的凭引。 住处……小侄稍后亲自为您安排妥当,绝不会委屈了您和弟弟,妹妹。 待您安顿下来,小侄定当登门拜见!” 他眼中流露出的,是晚辈对久別重逢的长辈的关切与敬重。 同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諂媚。 卢靖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纸。 目光扫过上面端正的字跡,最终落在程墨脸上,微微頷首: “有劳了。” 语气平淡,却让程墨心头一暖。 他知道,卢叔並未拒绝这份亲近。 卢靖收好凭引,带著一双儿女,在程墨复杂而恭敬的目光注视下,匯入了京城涌动的人潮之中,身影渐行渐远。 程墨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直到身后的小吏低声提醒下一位士子上前,他才猛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条案后。 只是,他处理后续登记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心思显然还縈绕在那位悄然归来的故人身上。 “哇,这、这…… 也太繁华了吧?” 刚进东直门,望著绵延不绝的屋宇街巷,卢婉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嘆。 等她转头时,却见父亲和弟弟都痴痴地望著眼前景象。 只是两人的目光大不相同 —— 一个带著久別重逢的怀念,一个满是初见时的震惊。 “走啦,走啦......刚好今天可以好好的逛一逛这京城!” 卢婉的声音清脆雀跃,带著少女初临繁华的迫不及待。 她一手拽住卢靖的衣袖,另一手推著还在发懵的卢直,就要往那喧囂鼎沸的人流深处扎去。 卢靖被女儿这一拽,这才让他回神。 “不要急。” 他的语气也比平常轻鬆许多,却並未拂开女儿的手。 他只是脚步隨著她的牵引,被动地向前挪动: “京城……不是一日能逛尽的。” ...... 皇宫,甘露殿內。 秦昊正伏在案前处理政务,一旁的夏德全始终弓著身子侍立。 “殿下,歇会儿吧? 您已经连轴忙了好几个时辰了!” 待秦昊伸了个懒腰,夏德全才恭敬地开口。 秦昊脸上泛起一丝苦涩。 其实送到他手上的文件,早已被层层过滤过无数遍,大半事务已由陈平、顾之江、荀壹等人分担。 可架不住事务基数太大,落到他手里的依旧不少。 这时他也总算明白,为何封建王朝到了晚期,昏庸的皇帝会那般多。 实在是太累了!!! 前期尚有心气,总觉得熬一熬便过去了。 可真熬上十几年,任谁都会生出倦怠。 现在的秦昊,面对手中的工作量,他是真的不適应。 毕竟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一个衝锋陷阵的猛將,现在成了困在案牘堆里的 『文书官』。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低声嘆道: “打天下易,治天下难啊。” 夏德全端过一盏温热的参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边: “殿下是真龙,既能横刀立马定天下,也能提笔安邦护万民。 只是这身子是根本,还是需要您歇歇的。” 秦昊刚想端起茶盏,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前司首领张扬一路小跑进来,脸上带著一丝欢喜: “殿下!有急报!” 秦昊抬眼,疑惑的看著他: “何事这般慌张?” “有殿前司密使密报!” 张扬將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呈上: “有密使…… 在东直门的考生登记处,碰到一位故人。” 秦昊接过密信,指尖捻开火漆。 当 “卢靖” 二字映入眼帘时,他握著信纸的手指猛地一紧,茶盏在案上轻轻磕出一声脆响。 第101章 卢靖的过往 “卢靖?你能確定,那个人真是卢靖?” 秦昊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满脸震惊地盯著面前两人,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发紧。 夏德全心头一也是感到惊讶。 他侍奉这位秦王殿下也已经有几个月了,还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失態的模样。 “稟殿下,” 张扬忙躬身回话,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当年卢师在起义军时,属下曾上过卢师的课,绝不会错 —— 那人定然是卢师。” 起义军…… 卢师…… 这两个词一出,一旁侍立的夏德全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大气不敢出。 这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是现在的自己能听的吗? 虽说东厂、西厂名义上与殿前司並列为特务机构,可这位秦王殿下从未真正放权给他。 两厂之中早已安插了诸多牵制职位,他这个厂公,实则处处受限。 秦昊听罢,脸上掠过一丝难掩的喜色。 不出数年,朝廷与西北叛军必有一场大战。 殿前司早已在西北布下大量密探,传回的消息显示,那里乱得不像话。 几乎隔一县便有一个自立的反王。 而据密报,西北那几个势力最大的反贼,正默契地吞併周边小股势力,显然在筹谋联合攻朝。 至於南方,那些势力就差远了。 一群苟且之人,不足掛齿。 若非长江天险阻隔,加上气候不適,又顾忌南方诸王联合,秦昊此刻怕是早已派偏师拿下桥头堡,为日后南下铺路了。 不过,他真正的心头大患,始终是辽东的女真与蒙古诸部。 当年他镇守幽州时,蒙古各部还是一盘散沙。 可如今殿前司的密报却说,他们已有合流之势。 这让秦昊心中隱隱升起一丝不安。 毕竟前世的教训犹在眼前。 蒙古一旦归於一统,其铁蹄踏出的悍勇,席捲万里的威势。 早已被血淋淋的史实印证过,那等恐怖,他怎会忘记? “走,你们几个,隨我一起见见卢师!” 秦昊放下手中还沾著墨水的毛笔,哗啦一下站了起来。 刚走到甘露殿大门口,他便回头对夏德全说道: “你去下礼部正堂,找顾尚书,就说旧识到来。 让他即刻將在京城內收拾出一栋豪宅出来。 一应用度,皆按……按亲王的规格准备,不得有丝毫怠慢!” 夏德全心中剧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连忙躬身应道: “奴婢遵命!” 房子按亲王规格准备。 这可是朝中只有那三位大人能获得的殊荣! 这卢靖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殿下如此看重? 他不敢多想,更不敢多问,立刻小跑著退下,亲自赶往礼部传令。 此事关乎秦王,更是殿下亲自吩咐,他可不敢假手他人,万一出了紕漏,他这本就摇摇欲坠的厂公之位怕是立刻就要换人。 秦昊吩咐完,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復了一下激盪的心绪,但眼中的灼热却丝毫未减。 他对张扬一挥手: “前头带路!” “是!” 张扬也是精神振奋,能为殿下找到这位『卢师』,可是大功一件。 他立刻引著秦昊,快步向宫门外走去,几名精锐的殿前司侍卫无声无息地跟上,护卫在左右。 一行人脚步匆匆,穿过重重宫禁。 秦昊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卢靖!竟然真的是他! 当年起义军起事初期,若论谁的功劳最大,恐怕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个名字。 那就是,卢靖。 只可惜后来理念不合,卢靖心灰意冷之下悄然离去,不知所踪。 现在想来,恐怕早在起义初期,这位便已察觉,这次起义根本不是他心中所想的样子,才果断抽身离去的吧。 秦昊当年还只是军中中层头目时,曾有幸听过卢靖几堂课,对其眼界与谋略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万万没想到,时隔这些年,他竟会出现在京城! 更巧的是,偏偏被自己麾下的殿前司寻到。 这简直是天意啊! 秦昊此刻心中一片火热。 原本他预想,这次西北平叛,自己本是要亲自上前线的。 而卢靖的出现,恰好让他心中生起些別的念头。 “阿爹,我总觉得周围好像有人盯著咱们,是我的错觉吗?” 父子三人正歇在一处茶楼里,卢直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凑到卢靖耳边问道。 卢靖慢悠悠地啜著茶水,抬眼看向儿子,眼神里带著几分考较的意味: “哦?说说看,你是怎么观察出来的?” 一旁的卢婉却似浑然不觉,安坐椅上,正心无旁騖地拈著茶点吃。 她时不时被台上说书先生的妙语逗得眉开眼笑,银铃般的欢笑声一阵阵地在茶座间漾开。 卢直被父亲一问,神情更显严肃,目光不著痕跡地扫过茶楼上下,声音压得更低: “从咱们进入京城之后,孩儿就觉著不对劲。 街角那个卖炊饼的,半晌没吆喝,眼神却老往咱们这瞟。 还有靠窗那桌两个喝茶的汉子,拇指食指关节粗大,像是常练弓马或是握刀的,不像寻常茶客。 他们虽极力掩饰,但注意力……似乎从未真正离开过我们这一桌。” 卢靖听著,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讚许,微微頷首: “观察得还算细致。不过,不必过於紧张。” 他顿了顿,看著儿子紧绷的神情,语气依旧从容: “若真是歹人,在城外或者僻静处动手岂不更方便? 何必在这人来人往的茶楼耗费时辰,只是盯著? 看其做派,倒更像是官面上的人。 而且……纪律森严,只是监视,並无恶意。” 卢直听闻,紧绷的身子这才慢慢的放鬆下来。 也学著自己的阿姐一样,乐呵呵的看著手舞足蹈的说书人。 “来了吗?” 在卢直转身的瞬间,卢靖在心中嘀咕了几句。 第102章 秦昊与卢靖的重逢 “诸位客官,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卢靖心里正嘀咕著,台上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结束了今日的表演。 茶楼里顿时响起一片带著遗憾和期待的嘈杂声。 茶客们纷纷起身,铜钱碎银叮噹作响地落入伙计托著的盘子里。 卢婉也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扯著卢靖的袖子: “阿爹,这先生说得真好,明天我们还来听好不好?” 卢靖笑了笑,还没答话,便见茶楼入口处光线一暗。 几位身材壮硕,脸色看起来就比较凶的男子逆著人流走进来,径直朝卢靖等人走来。 卢婉见几个壮汉朝自己这边来,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小手紧紧抓住卢靖的衣角。 卢直刚放鬆的身子再次绷紧,猛地站起,小小的身躯毫不犹豫地挡在父亲和姐姐身前。 秦昊没在意卢婉和卢直此刻的紧张模样。 他的视线越过紧张如临大敌的卢直,落在依旧安坐、面色平静的卢靖身上。 四目相对,秦昊眼中翻涌著难掩的激动,还有种近乎敬畏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这窒息的沉默: “卢师!一別多年,山川阻隔,不曾想苍天垂怜,竟真能让我们在此重逢!” 他竟当著眾人的面,对著卢靖,自然地拱手微揖: “学生秦昊,拜见先生!” 卢直和卢婉紧绷的身子这才放鬆下来。 毕竟这几人看著不像好人,眼神又凶得很,不知目的的话,是谁都会紧张。 两人身后的卢靖也不敢怠慢,来到秦昊身前,连忙回礼: “草野鄙人卢靖,『先生』之称万不敢当,您切莫再提……” 卢靖自然清楚眼前这人的身份,心里不免有些复杂。 毕竟在他看来,当年那个小小的校尉,如今竟成了王朝的统治者,还能如此敬重自己。 这份敬重,让他心中那份不安的心绪,彻底安定了下来。 要知道,他这次出山时,心里可是揣著隨时再跑路的念头的。 秦昊立刻上前,不容拒绝地托住卢靖的双臂: “此处嘈杂简陋,不是敘旧之地,实在委屈先生了。” 他环视了一圈这普通的茶楼,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安排: “我在城中已备好一处住所,万望先生莫要推辞。 也好让晚辈好好向先生诉说这些年的思念,请教当下的困局!” 卢靖看了看身前的儿子,又瞥了眼紧紧抓著自己衣角、一脸好奇的女儿。 他沉默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卢某…… 感怀於心。 如此,便叨扰了。” 秦昊一听,脸上出现一丝喜色。 他隨即便拉著卢靖往茶楼外而去。 秦昊一听,脸上漾开一丝喜色,当即拉著卢靖往茶楼外走去。 走在两人身后的卢直,用手指戳了戳自家阿姐的身子,疑惑地问道: “阿姐,咱们家祖上是不是富过? 不然怎么一来京城,就有这么多人上门送钱送房子?” 卢婉一听,也觉得在理。 先是先前遇到的礼部官员、江成侯。 再是眼前这几位,看老爹的態度,这位的身份定然不低於城门口见到的江成伯,不然老爹断不会是这般模样。 心里虽这么想,卢婉却伸手敲了敲弟弟,端著姐姐的架子: “你这是做什么白日梦呢?” 瞧著阿姐那调侃的表情,卢直有些窘迫。 毕竟自己的小心思可是被她看透了。 刚刚他確实有点不想奋斗了。 自家阿爹瞧著这般厉害,自己还用得著拼吗? 两人正打闹著,张扬忍不住笑出声: “你这小鬼,倒真不像卢师的儿子。 卢师给我的印象,一向是严肃得很。” “卢师?” 卢婉和卢直皆是心中一惊。 这 “卢师” 二字,已是他们第二次听到了。 起初没太在意,此刻再被提及,两人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好奇。 见两人这副默然模样,张扬便知,卢靖压根没跟子女提过往事,自己自然也不好多嘴。 被这好奇心勾著,两人连忙钻进了那被窗帘笼罩的马车內。 刚进入马车內,两人心中皆是被震惊的不成样子。 车厢朱漆鎏金,雕木窗垂云锦帘。 內铺软绒垫,设嵌玉小几,竟比富贵人家的堂屋还阔朗精致。 这哪里是马车? 这分明是一座移动的、浓缩了权力与財富的微型宫殿啊! 它无声却磅礴地诉说著其主人难以想像的尊贵地位和滔天权势。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一丝茫然。 他们那位看似普通的父亲,好像真的可能是一位大人物?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到对方眼神中的震惊。 隨后两人默契地缩到角落,安静地待著,看著交谈的两人。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瞧著父亲那发自內心的笑意,两人心里一阵发酸。 自卢婉懂事起,父亲好像总板著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此刻的他,才像真正的自己。 正和秦昊相谈甚欢的卢靖,这才注意到角落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儿女,忙介绍道: “小婉,小直,这位是为父昔日好友,也是如今的秦王殿下,快过来拜见。” “秦王……” “秦王殿下?” 两人震惊地看著一脸笑呵呵的青年。 这一路来,他们自然知道如今的秦王殿下意味著什么。 原以为这种大人物总该高高在上、贵气逼人,可此刻同乘一车的青年,却和蔼得有些过头。 看著两人这副震惊模样,卢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骄傲之情。 秦昊也是满脸笑意地看著他们: “小婉,小直,我就这么称呼你们俩了。 我曾受教於卢师,论起来,咱们也算同辈呢。” 两人吃惊地望著眼前这位,笑容和煦,语气亲切,甚至带著点兄长般的调侃的秦王殿下。 巨大的身份落差让两人一时手足无措,愣在原地忘了反应。 还是卢婉先回过神,慌忙扯了扯弟弟的衣袖。 两人几乎同手同脚地上前,就要依礼下拜: “草民卢婉(卢直),拜见秦王殿下!” 秦昊见状,连忙虚抬手拦住他们,笑道: “哎,不必多礼。说了,这车里没有秦王,只有你们父亲的旧友。 太过拘谨,反倒生分了。” 卢靖看著秦昊对待自己儿女的真切態度,心中也是露出一副满意的神色。 他笑了笑,对两人道: “殿下既然这么说,你们也不必过於惶恐。 只是礼不可废,心中需存敬畏。” “是,父亲。” 两人连忙应声,身体明显放鬆了不少。 卢婉偷偷抬眼打量著这位传说中的秦王,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好奇。 第103章 车中论策 “哦,小婉,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这般打量我?” 秦昊见卢婉眼珠子滴溜溜转,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这话刚落,卢婉的脸颊顿时红透了。 她瞥见父亲和弟弟脸上都带著笑意望著自己,忍不住低低娇嗔了一声,隨即捂著脸颊缩到了父亲身后。 秦昊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目光在卢直和卢婉身上转了转,带著几分夸讚道: “果然是卢师的儿女,眉宇间自有灵气。” 他转而看向卢靖,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感慨: “先生这些年隱居,竟已儿女双全,时光荏苒啊。 瞧这两个孩子的品貌,先生当真是教导有方。” 卢靖摆了摆手,脸上虽带著谦逊,眼底却藏著一丝难掩的欣慰: “殿下过誉了。 不过是山野里的寻常儿女,平日里难免疏於管教,让殿下见笑了。” “阿爹才不疏於管教呢,管得可严了!” 卢直小声嘟囔了一句,话音刚落就被卢婉悄悄掐了一下。 他立刻闭了嘴,只偷偷拿眼瞧著秦昊。 这小动作自然没逃过秦昊的眼,他非但不介意,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车厢里原本因身份差距带出来的些许拘谨,顿时缓和了不少。 “严师出高徒,卢师的严格,我可是深有体会,受益终身。” 秦昊笑著,亲自执起小几上温著的紫砂壶,为卢靖斟了一杯热气裊裊的清茶。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卢靖连忙双手接过,道:“岂敢劳烦殿下。” “应当的。” 秦昊放下茶壶,神色稍稍正经了些,但语气依旧温和,对卢婉和卢直道: “既然叫你们不必拘礼,那就自在些。 这车里备了些点心果子,若是饿了渴了,自己取用便是,只当是在自家的车里一般。” 他指了指小几下方的暗格。 卢婉和卢直这才注意到,那雕小几设计精巧,暗格內果然摆放著几碟精致的糕点和时令鲜果。 “多谢……殿下。” 卢婉小声道谢,心里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 这位秦王殿下,似乎真的和想像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很不一样。 卢直则是眼睛一亮,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对美食没什么抵抗力,但又不敢真的动手,只是眼巴巴地看著父亲。 卢靖微微頷首。 卢直这才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小巧的荷酥,小口吃了起来,眼睛满足地眯了眯。 秦昊看著这一幕,眼中笑意更深。 他刚想隨即转向卢靖,语气渐渐转入正题。 “先生,一別多年,世事沧桑。 您如今归来,想必对天下大势已有洞察。 晚辈……我如今虽居此位,实则如履薄冰,四境虽暂平,內里却暗流汹涌,诸事繁杂,常感力不从心。 今日得见卢师,实乃天意,还望先生不弃,能如当年那般,为我剖析时局,指点迷津。” 卢靖捧著茶杯,氤氳的热气模糊了他片刻的神情。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吹了吹茶汤,抿了一口,方才缓缓放下茶杯。 车厢內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的规律声响,以及卢直细微的咀嚼声。 卢婉和卢直也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竖起耳朵。 虽然听不懂那些“大势”、“暗流”,但他们能感觉到,父亲和这位秦王殿下要谈论的事情非常重要。 卢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秦昊,那双歷经风霜的眼睛里,闪烁著睿智而沉静的光芒。 “殿下......” 他缓缓开口,语气也变的严肃起来: “靖,本是一介山野閒人,本不该再过问庙堂之事。 然,殿下亲至,以国士相待,推心置腹,卢某若再推脱,便是矫情了。” 他微微一顿,继续道: “离开起义军这些年来,冷眼旁观,確有些浅见。 殿下所谓『暗流』,根源或在……『新法』与『旧利』之爭,功臣与故吏之衡,中枢与藩镇之权, 乃至……王庭之內,是否也逐渐出现问题?” 秦昊瞳孔微缩,握著茶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卢靖却似未察觉他的反应,语气依旧平稳: “这些积弊,非一日之寒。 殿下若想破局,什么都不必求,唯需霹雳手段。 诸如什么西北叛军、南方诸王,或是辽东女真、蒙古诸部。 只要殿下能以势如破竹之势將其击溃,建立无上功勋,一切癥结自会迎刃而解。” 他顿了顿,又道:“殿下须知,在多数人眼中,您的权威尚不足够。 他们嘴上不会说什么,但是他们心中却觉得。 您不过是一个幸运儿罢了,你只不过是在合適时机夺取了顾青的功勋。 他们臣服,不过是因您手握大军罢了。 是以无论朝堂內外,敌手心中实则都瞧不上您。” 见秦昊愈发沉默,卢靖的语气添了几分敬重,恳切说道: “殿下自上位以来,北方多数地方已渐渐恢復生机,昔日十室九空之景渐消。 您重启科举、整顿吏治、革新法度,抄没无数国之蛀虫,这些都是非常不错的。 往后只需再立盖世功勋,完成大一统、驱逐异族,后世评价中,必能称得上千古一帝。” 卢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而秦昊的目光则是有些阴沉,最终一切只能化作一声苦笑。 他迎著卢靖的目光,心中也是一阵感慨:这才是他熟悉的卢师从不轻易表態,一旦开口,必直指核心。 车窗外,京城街市的喧囂隱隱传来,秦昊忽觉一阵恍惚。 自成为这秦王以来,自己似乎真的沉湎於这繁似锦之中了。 或许陈平他们看出了些什么,可依他们的性子,多半是不在意的。 毕竟他们本就一个比一个偏激,只要大事不糊涂,其余旁枝末节自自然是不重要的。 可卢靖不同。 他曾站过巔峰,也跌过谷底,又以局外人的视角,看得自然更为透彻。 秦昊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復了往日的自信光彩: “多谢卢师解惑,卢师一番话,胜过千军万马……” 卢靖慌忙摆手,连称 『不敢』。 一旁的卢婉与卢直,懵懂地成了这场对话的见证者。 他们看看推脱的父亲,又瞧瞧满眼亮彩的秦王,忽然觉得,父亲的身影变得前所未有的高大,又带著几分陌生。 阿爹他,好像真的非常了不起...... 第104章 卢靖归心 “殿下,到地方了。” 马车外,张扬的声音传来。 秦昊回过神,对卢靖等人道: “卢师,这是我在京为你备下的府宅,望你莫要嫌弃。” 说罢,他率先下车。 身后的卢靖等人一时有些发懵,见秦昊已落地,也纷纷跟著下了马车。 刚站稳,再想起秦昊方才的话,卢直顿时瞪大了眼: “我的天,这…… 这是给阿爹您的?” 卢婉虽未像弟弟那般失態,眼神却在父亲与秦昊之间来回徘徊,满是讶异。 “秦王殿下,这……” 卢靖正想开口推辞,耳边忽响起一声清朗问候,打断了他的话。 “卢师,可算把您盼来了!”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年轻公子身著儒袍,面带惊喜地望著自己。 “顾之江?你是当年的顾小子?” 卢靖望著走近的青年,语气里带著几分不確定。 顾之江已走到近前,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卢师,我长大了,早不是当年那野小子啦。” 卢靖见他这模样,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 “確实长大了,瞧著也壮实些了。听说你如今已是一部尚书,出息了。” 顾之江一听,连忙谦道:“不敢当,在卢师面前,我永远是当年那没长大的小子。” 嘴上虽这么说,嘴角却已忍不住勾起笑意。 刚过二十,便已是一朝尚书,位高权重。 且这一切还是全凭自己拼来,要说心里没点骄傲,那是假的。 “哈哈,你倒是会谦虚。” 卢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著几分唏嘘。 当年在自己跟前晃悠的孩童,如今已成了朝廷重臣。 可自己年过四十,却还是个进京赶考的学子,两相比较,难免悵然。 顾之江听出他话音里的低落,忙转了话头: “卢师,这宅子是秦王殿下特意吩咐,我亲自寻的,咱们先进去瞧瞧?” 不等卢靖推辞,他又指著不远处道: “卢师您看那边......” 卢靖顺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处宅院气派不输眼前这处,甚至更显奢华。 “那是秦王殿下赐我的,” 顾之江笑道,“这周围几处宅子,主人也都是当年起义军里的旧部。 您既来了京城,若不给您备下一处,当年听过您课的將军们知道了,怕是要念叨殿下忘了旧人呢。 到时候那就不是一处房子的事情了,恐怕一些人心中,开始担心秦王殿下对旧人不满咯。” 话说到这份上,卢靖倒不好再推了。 再推辞,反倒是显得矫情了。 他既已决定重赴科场,本就不是全然淡泊名利之辈。 面对这样一座气派宅院,心里怎会毫无波澜? 以他这个年纪,便是往后不吃不喝,也未必能在京城置下这样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 凭他的眼光看得出,这『新朝』按眼下势头发展,前百年必定安稳。 届时京城房价只会一年高过一年,便是不为自己,也得为后辈盘算盘算。 他不想等到七老八十,还被儿孙埋怨没能留下些根基。 卢靖望著顾之江眼中的恳切,又瞥了眼身后两个踮脚打量宅院的两人,终是鬆了口: “既如此,那便叨扰了。” 顾之江顿时笑了起来。忙引著眾人往里走。 朱门推开时,门轴发出沉稳的 “吱呀” 声。 迎面是一方青石铺就的天井,中央凿著个半月形的鱼池。 几条金鲤正甩著尾巴游弋,水面映著檐角的飞翘,倒有几分山野间没有的雅致。 顾之江边走边介绍,指著西侧一排厢房,“那边三间是书房,我让人把当年卢师您批註过的兵书、策论都寻来了。 还有您爱用的那方端砚,也给您收著呢。” 卢靖脚步一顿,看向那间书房。 “你倒是费心了。” 卢靖的声音里带著些微哑。 “应该的,” 顾之江挠挠头,“当年要不是卢师您教我排兵布阵,谋划计策,我现在怎么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说话间已到正厅,厅內陈设简洁却不失大气。 卢直早被院里的景致勾了魂,这会儿正扒著迴廊的栏杆,盯著鱼池里的金鲤出神,嘴里还小声嘀咕: “阿姐你看,这鱼比咱家塘里的肥多了!” 卢婉没理他,目光一直盯著安静侧立的秦昊。 自从下了马车后,这位秦王殿下便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卢师您先歇著。” 顾之江道,“厨房备了些家常菜,都是按您当年爱吃的口味做的。 我去前头看看,让下人把您的行李收拾妥当。” 卢靖点头应下,待顾之江走后,才转向两个孩子。 卢直正蹲在鱼池边,伸手想去捞鱼,被卢婉一把拽住: “別胡闹,这是人家的地方。” “可阿爹不是要住这儿了吗?” 卢直不服气地嘟囔,“那以后就是咱家的地方了呀。” 卢靖闻言笑了,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是咱家的,也得守规矩。” 正说著,院外传来脚步声,是顾之江去而復返,他的身后还跟著几个奴僕,手里都提著个食盒。 “之江费心了。” 卢靖道。 “应该的,” 顾之江摆摆手,目光落在卢直身上,见这小子还盯著鱼池,便笑道: “喜欢这鱼? 回头让下人给你捞两条,养在院里的小塘里。” 卢直眼睛一亮,刚想点头,却被卢婉瞪了一眼,顿时把话咽了回去,只挠挠头嘿嘿笑。 秦昊见此,也知道该离去了。 毕竟今天卢靖刚刚到新家,肯定有非常多的事情。 自己想问的,也已经解答,是时候离去了。 他没有说什么受官之类的,相信这位昔日的『军神』也不愿意,以这样的形式进入官场。 “您刚到,先歇著,我们过几再过来。 西北那边的军报,我让之江整理好了,明日给您带来。” 卢靖应下,送秦昊等人到门口时。 待秦昊等人走后,卢直才凑到父亲身边,仰著头问: “阿爹,您当年是不是很厉害? 秦王殿下和顾大人,好像都很尊敬您的样子。” 卢靖望著天边渐沉的暮色,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厉害的不是我,是肯守住本心的人。” 他拉起卢直的小手,“走,吃饭去。往后啊,咱们就在这儿住下了。” 卢靖望著卢直那一蹦一跳的模样,忽然觉得,这次回京,或许真的选对了。 第105章 解开心结,好感度飆升 【滴!恭喜宿主,获数值超 90 的人才效忠,奖励:1 点自由支配点数!】 刚返回自己的宫殿没多久,秦昊脑海中便响起系统提示音,眸底掠过一丝讶异。 【姓名:卢靖】 【年龄:43】 【智力:93】 【力量:74】 【速度:73】 【体力:71】 【魅力:82】 【忠诚度:74】 (评价:大成级的顶级军事人才,既经巔峰亦歷低谷,这般起落让这位老帅更知机会难得,人生不易,但为了心中的梦想,遂决心再度出山。其对宿主好感尚可,还望宿主再加勉力。) 望著面板上的评价,秦昊倒没觉得意外。 毕竟当初起义初期最艰难时,这位卢师可是立下过大功。 若非他在前期顶住朝廷压力,何来后来三十万大军围攻京城的局面? 又何来他秦昊的今日? “殿下,林姑娘亲手做了些糕点,此刻正在大殿外候著,可要召她进来?” 秦昊尚未坐回案前批阅奏摺,夏德全已一路小跑到他跟前,凑在耳边轻声回稟。 “林舒月?” 秦昊望向夏德全,语气里带著几分不確定。 “正是,殿下,是林舒月姑娘。 自您与谢姑娘等人上次相见,已近一月有余。 何况殿下入主皇宫以来,尚未宠幸过一位贵人,朝堂內外…… 难免有些议论。” 夏德全语气委婉地提醒著。 他一个太监也实在想不通,这位主子入主皇宫数月,竟从未召幸过任何人,实在是件异事。 夏德全的话,让秦昊沉默片刻。 说实话,自夺位成功后,他的心神便一直紧绷著。 尤其入主京城后,深知自己的一个决定,便可能让这刚有起色的王朝坠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这让他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自然压力山大。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可不是白说的。 故而他日夜勤勉,过得並不轻鬆,总怕稍有差池,便会被人取而代之。 而经今日卢靖一番开导,他才发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误区。 自己活得这般小心翼翼,或许本就是错的。 只要能让这王朝是欣欣向荣的,持续向上。 在这大势面前,些许细枝末节似乎不必太过掛怀。 毕竟前世所见的任何国度,都难免有这样那样的矛盾,自己如今反倒像是本末倒置,困在了无谓的焦虑里。 一旁静静等候的夏德全见秦王殿下再度陷入沉思,原本挺直的身子微微弓起。 依他对这位殿下的了解,这次多半还是会拒绝。 “让她进来吧,刚好有些饿了。” 秦昊忽然开口,夏德全下意识地应道: “哦,好的,奴婢这就去……” 话到一半,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抬眼看向秦昊。 “去吧,让她进来。” 秦昊摆摆手,语气淡然。 “是,是!奴婢这就去请林姑娘进来!” 夏德全脸上瞬间笑开了,仿佛是自己得了什么天大的恩宠一般,忙不迭地躬身退了出去,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秦昊看著他的背影,失笑地摇了摇头,隨即目光再次落到那虚幻的系统面板上。 片刻之后,殿外传来细微的环佩轻响和脚步声。 夏德全率先躬身入內: “殿下,林姑娘到了。” 紧接著,一道倩影缓缓步入大殿。 来人正是林舒月,她今日穿著一身淡雅的水绿色宫装,並未过分华丽,却更衬得她气质清婉,宛如初夏新荷。 她手中提著一只精致的食盒,螓首微垂,走到殿中合適的位置,盈盈一礼。 “民女林舒月,参见秦王殿下。” 声音清越柔和,如同玉石轻叩。 “不必多礼,平身吧。” 秦昊放下手中的硃笔,语气比平日处理政务时缓和了许多: “听说你亲手做了糕点?” “是。” 林舒月站起身,依旧保持著恭谨的姿態,但目光微微抬起,快速而含蓄地看了秦昊一眼。 她见他面上並无不耐,才继续轻声道: “听闻殿下近日勤於政务,时常废寢忘食。 民女閒来无事,便试著做了些家乡的小点心,不知合不合殿下口味,聊表心意。”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造型別致、香气清甜的点心,看得出了极大的心思。 夏德全极有眼色地上前,接过食盒,將点心一一取出。 他隨后取出一根银针细细插入,见银针没有丝毫变化,这才拿出一块点心小心的品尝了起来。 等確认无事后,这才放在秦昊手边的案几上,又无声地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秦昊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桂糕,尝了一口。 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带著淡淡的桂香气。 “嗯,味道很好。有心了。” 秦昊点了点头,语气中带著一丝真实的讚许。 连续批阅奏摺的疲惫,似乎都被这口清甜缓解了不少。 他看向林舒月,注意到她虽然努力保持镇定,但微微蜷缩的手指和略显紧绷的肩线,还是透露出了她內心的紧张。 联想到夏德全之前的话,以及卢靖的开导,秦昊心中瞭然。 他確实冷落后宫太久了。 这不只是个人情感问题,在世人乃至朝臣眼中,这更关乎国本安定与新朝气象。 林舒月的来访,与其说是爭宠,不如说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也是代表她身后家族乃至整个“潜在”后宫群体的一种无声询问。 “入宫这些久,可还习惯?” 秦昊放下糕点,语气平和地问道,尝试著开启话题,不再局限於简单的谢恩与赏赐。 林舒月似乎没料到秦昊会突然问这个,微微一怔,隨即迅速回道: “回殿下,宫中一切都好,民女並无不习惯。” “不必如此拘谨。” 秦昊摆了摆手,“只是隨意聊聊。朕……我这些时日忙於政务,確实疏忽了。 你在宫中若有什么需要,或觉得烦闷,可让內务府安排,或是……直接来与我说说也无妨。” 这番话,语气虽然算不上多么亲密热络,但其中透露出的些许关怀和开放沟通的態度。 但让林舒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鬆了些。 “谢殿下关怀。” 她再次敛衽一礼,这次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轻快,“民女並无烦闷,只是望殿下能保重龙体,勿要过於劳神。” 【滴!检测到关键人物『林舒月』情感波动,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72(心生好感)】 【滴!宿主首次解开心结,释放积极信號,获得自由支配点+1】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悄然响起。 秦昊心中微动,没想到一点点態度的转变,竟然能同时收穫美人的好感度和系统的奖励,甚至还能影响到所谓的“气运”。 卢师说得对,自己之前確实钻了牛角尖,有些事,顺其自然反而效果更好。 第106章 我就是…… 就是好奇嘛…… 他又与林舒月閒聊了几句家常,问了些她入宫前的趣事,殿內的气氛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而在閒聊时,系统却在滴滴滴个不停,全都是林舒月好感度+1+1+1+1+1...... 约莫一炷香后,林舒月见秦昊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心中有些失望。 但他很快便回过心神,今天一天收穫的实在是太多了,自己不能太过於贪心。 她主动起身,识趣地主动告退: “殿下日理万机,民女不便过多打扰,先行告退。” “好,这点心很不错。夏德全,替朕送送林姑娘。” 秦昊頷首,对著一旁候著的夏德全说道。 “奴婢遵命。” 夏德全连忙应道,笑容满面地引著林舒月出去了。 殿內重新恢復了安静,只残留著淡淡的糕点甜香。 秦昊重新坐回案前,目光扫过那堆叠如山的奏摺,再想到刚才短暂的互动和系统的提示,嘴角不禁勾起一丝释然的弧度。 为君之道,张弛有度。 或许,他是真该调整一下节奏了。 而眼下的一切,似乎正朝著更积极的方向走。 他拿起硃笔,只觉心情比先前轻快了不少,连奏摺上的字跡瞧著都顺眼了些。 【滴!检测到宿主心態转变,获得奖励:智力 + 1。】 系统提示再次响起。 这…… 这几个月系统的滴滴声,怕是都没这几天密集吧? 尤其是方才与林舒月閒聊时,那接连不断的提示音,让他都忍不住怀疑。 她会不会藏著个比自己这破系统更高级的,在暗中干扰? 把心中可笑的玩笑给拋入脑海,整个人重新陷入到忙碌的工作当中。 此时大殿外,林舒月对著夏德全微微一礼:“多谢夏公公代为通传殿下。” 夏德全哪敢怠慢这位有望成为秦王妃的贵人,连忙摆手: “林姑娘这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怎敢受您的礼?” 林舒月並未將这点礼节放在心上,语气谦和: “往后还望夏公公多指点。看殿下似乎还喜欢我做的糕点,往后该多来几趟才是。” 见她这般不骄不躁,夏德全心中暗暗点头。 这皇宫里,若是有人稍得恩宠便目中无人,多半是长不了的。 毕竟这宫闈主宰最不缺的,便是貌美的女子。 他转头对身旁一个清秀小太监吩咐: “小叶子,你跟著林姑娘走一趟吧。往后林姑娘有什么事,都可让他来寻杂家。” 林舒月点头应下,隨后便在小叶子的带领下,缓缓返回自己的住处。 待抵达住处后,小叶子对著林舒月行了一礼,便悄然离去。 站在门前的林舒月,望著对方远去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雀跃。 这几个月来,秦王殿下始终不近女色,对后宫眾人而言,简直如同天塌了一般。 尤其是见他终日与陈平、顾之江二人形影不离,若非这三人权柄极重、威势慑人,还不知会传出怎样不堪的流言。 就连林舒月自己,都曾听过那些甚囂尘上的传言。 说殿下不喜红妆,独爱才俊,言语之凿凿,几乎令人信以为真。 她深吸一口气,终於推门而入。 房间內的谢知微见门被推开,快步地走到林舒月身边,笑著问道: “怎么样? 看你出去这许久,脸上还带著笑意,是有好收穫吧?” 自从上次那场聚会后,她们二人的待遇好了不少,林晚还特意安排了她们同住一处。 林舒月抬手將鬢边一缕碎发掖好,脸上的雀跃悄然敛去,恢復成惯常的清冷。 她侧身將食盒放在桌上,才缓缓转过身,看向谢知微时,唇边已噙著一抹浅淡的笑意。 “殿下尝了糕点,说味道尚可。” 她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还问了些我入宫前的琐事,閒聊了几句。” 谢知微眼睛一亮,追问:“殿下说我了吗?” 见林舒月摇头,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忽然伸手拽了拽林舒月的衣袖,语气里带著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姐姐倒是好福气,殿下竟肯与你閒聊家常。 我前几日亲自去甘露殿送去的杏仁酥,殿外的夏公公进去稟报,我连门都没有入,回来只说『知道了』,连句好坏都没提呢。” 她轻轻跺了下脚,带著点孩子气的懊恼: “看来殿下就是喜欢你这般清雅性子的,像我这样咋咋呼呼的,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林舒月看著她耷拉下来的眉眼,清冷的眸子里漾起一丝暖意。 她伸手拍了拍谢知微的手背,声音放柔了些: “你呀,想什么呢。” “殿下这些时日才刚鬆了些心神,从前眼里只有朝政,对谁都是淡淡的。並非刻意疏远你。” 她顿了顿,想起秦昊的样子,补充道,“何况你的性子鲜活明朗,自有动人之处。 刚刚殿下还夸过你绣的平安符针脚细密呢。” 谢知微愣了愣,隨即脸颊微红: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林舒月浅浅一笑,“殿下心里有数,只是不常表露罢了。 往后日子还长,总有机会的。” 谢知微望著林舒月温和的眼神,心里那点酸涩渐渐化了,嘴角重新扬起清甜的弧度: “还是姐姐会说话。” 她眼珠一转,像只狡黠的小松鼠般凑近了些,声音里带著点雀跃: “那…… 下次我做些新样的点心送去,姐姐可愿与我一同?” 林舒月见她眼尾眉梢又染上往日的灵动,便知她心结已解,笑著点头: “好啊。” 可话音刚落,谢知微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些,忽然变得有些扭捏。 她指尖无意识绞著腰间的玉佩穗子,眼神在林舒月脸上打了个转,又慌忙垂下。 脸颊悄悄爬上一层薄红,像是有话堵在喉咙口,吐不出又咽不下。 林舒月瞧她这副模样,眼底泛起一丝笑意,轻声问: “还有別的心事?” 谢知微被问得一颤,像是被戳中了心思,慌忙抬眼,又飞快低下头,耳根都红透了。 她攥著帕子蹭到林舒月身边,几乎將脸埋进对方肩头,带著点少女特有的、又羞又怯的颤音,凑在林舒月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林舒月起初还静静听著,渐渐的,耳尖先红了,跟著脸颊像被泼了层胭脂,连脖颈都泛著淡淡的粉色。 她猛地直起身,伸手轻轻拧了下谢知微的胳膊,声音里带著点羞恼,又藏著点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你…… 你这小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真是不知羞!” 谢知微被她一打,反而不怕了,仰头望著林舒月泛红的眼角,眼里闪过促狭的笑,隨即小声嘟囔著: “我就是…… 就是好奇嘛……” 第107章 恩科(一) 皇宫,长春宫! 夜幕之下,宫殿內外灯火辉煌,太监与宫女步履轻捷、来往不绝,无声彰显著长春宫在宫中的非凡地位。 与外界的喧闹不同,长春宫內却是一片寧静祥和。 晓梅正抱著小皇帝,轻声哼唱著哄他入睡。 小皇帝已经几个月大,冒出几颗乳牙,咿呀学语间偶尔露出憨態可掬的笑容。 太后林晚则慵懒地倚躺在一旁,神情閒適。 这份寧静並未持续太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內的静謐。 “芍药,何事这样慌张?” 林晚並未起身,只是淡淡开口,语气里透著一丝隨意。 自当上太后以来,她的日子过得愈发舒心。 皇宫內现在算上她,只有两个主子。 秦昊是个忙於政务之人,很少在她面前出现,更极少打扰她的清静。 除了偶尔需携小皇帝临朝之外,她大多时间都在长春宫中过著自在日子。 而其他人在自己面前无一不是討好的模样,这让以前过的委屈巴巴的她哪里享受过这等福气? 无忧无虑,心宽体胖,她甚至觉得自己近来丰腴了几分。 芍药急步走近,压低声音回稟: “娘娘,甘露殿传来密报,说秦王殿下刚刚接见了林舒月姑娘。 她离开时还与夏德全公公有说有笑。 以夏公公那势利的性子,只怕这位林姑娘……真要一步登天了!” 林晚闻言微微坐直身子,眼中掠过一丝兴味: “哦? 秦王召见了林舒月? 他终於打算……放鬆一下了?” 她对秦昊並无恶感。 他虽寡言威重,却从未苛待她,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更许她在这深宫中安然度日。 她甚至已暗自盘算,若能一直如此清閒富贵,就在长春宫养老也不错。 何必如此折腾? 就算后面那傢伙实现了对自己的诺言,往后的日子哪有如今舒坦? “娘娘!您怎还不急?” 芍药忍不住上前一步,语速急切,“若秦王殿下自此开始纳幸宫人,將来这宫中主子一多,难保没有人生出心思,危及您与小皇帝的地位啊!” 林晚却只淡淡一挑眉,顺手拈起案上一块果脯,语气悠然: “急什么? 他勤政至今,身边连个知心人儿都没有,才叫人奇怪。” 她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 “再说了,就算真有那一天……” 她微微一笑,眸光里透出几分洞悉世情的淡然: “这深宫之中,从来都是雨露雷霆俱是君恩。 我们与其在这內耗自己,不如安心的等待著。” 她抬眼看向犹自焦急的芍药,语气温和却篤定: “记住,长春宫的安寧,从来不在別人嘴里,而在我们自己手上。” ...... 初秋的京城,天还未亮透,东方天际只染著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朱雀大街上早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望著前方那座红墙黛瓦的贡院。 贡院朱漆大门早已敞开,两列身著青色劲装的禁军侍卫持刀而立,腰杆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靠近的人影。 门楣上 “为国选材” 四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渐渐透出亮来,那是秦昊亲自题写的匾额。 “让让,让让!借过!” 一个穿著洗得发白儒衫的青年,肩上挎著布包,手里紧紧攥著户籍文书和报名凭引,额角沁著薄汗,在人群里艰难地往前挤。 他是从京东路来的寒门士子黄巢,前几日住进士子驛馆时,还多亏了礼部小吏的指引,才没耽误了报名。 布包里除了笔墨纸砚,就只有两个硬邦邦的麦饼。 那是他省下来的口粮,要撑过三天的考试。 不远处,几个穿著绸缎儒衫的士子正围在一起,手里捧著卷边的《论语》,低声互相考校著经义。 其中一人是江南望族子弟,身后跟著个小廝,手里提著食盒,里面装著精致的点心和温著的参茶。 可即便如此,他眉宇间还是藏著紧张,时不时抬头望向贡院大门,手指无意识地捻著衣角。 “快看,那不是大儒陆存道吗?” 人群里有人低呼了一声。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老者身著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背著一个简单的书箱,缓步走了过来。 路过一处方向时,瞥见几个穿著粗布衣裳的士子正互相整理衣襟,其中一个正是前几日在驛馆里借他《中庸》抄录的少年。 那少年也看见了他,忙躬身行礼,声音带著感激: “陆先生!若不是您借我书,我怕是连经义题都摸不著边!” 陆存道微微頷首,目光温和: “用心考便是,莫慌。” 贡院门口设了三道查验岗。 第一道是户部小吏核对户籍与保结凭证。 第二道是殿前司侍卫搜身,防止夹带小抄。 第三道则由礼部官员发放 “考牌”,凭牌入號。 “解衣!抬手!” 侍卫对著进来的一位学子说道。 他怀里藏著一捲缩印的《孟子》,被搜出来时,脸瞬间白了。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抱著侍卫的腿求饶: “大人饶命!小人只是一时糊涂,小人再也不敢了!” 负责监督的程墨恰好走过来,他如今已褪去了往日的紈絝气,一身六品官服穿得端正。 见此情景,他眉头一皱,却没呵斥,只对侍卫道: “按规矩办,取消本次应试资格,登记在册,三年不得参考。” 说罢,他看向那瘫在地上的士子,语气沉了些:“秦王殿下三令五申,恩科取的是真才实学,不是投机取巧之辈! 你若真有本事,三年后再来,若还是这般心思,便休要再踏进京城!” 那士子闻言,也不敢再求饶,只能红著眼眶被侍卫架走。 周围的士子们见了,都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布包,原本还存著的些许侥倖,瞬间被掐灭在萌芽里。 程墨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人群,心中不由感慨:“殿下力排眾议重开科举,开科取士打破门第之见,要的就是这份清清白白的公平。 他深吸一口气,扬声道: “下一个!” 队伍继续沉默而有序地向前移动。 第108章 恩科(二) 日头渐渐爬高,辰时的钟声漫过朱雀大街时,最后一个士子也拿著考牌走进了贡院大门。 隨著程墨的一声令下,朱漆门板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將外面的喧囂与期待都隔在了门外。 程墨这才鬆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他刚要转身吩咐小吏清点人数,就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从贡院里头走出来。 正是礼部尚书顾之江。 “顾大人,都安排妥当了。” 程墨转头,见顾之江正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著一本名册。 顾之江点点头,目光扫过排队的长龙,语气里带著欣慰: “驛馆来的士子都到齐了,记载在案共三百二十六人,到齐三百二十六人。 “那便好。” 程墨鬆了口气,忽然压低声音,“卢叔…… 卢先生也来了,就在前面。” 说实话,等到自己寻到卢靖时,程墨整个人都懵了。 他本来以为,卢靖这把年纪来京赶考,该是落魄的光景。 正好这时候帮衬一把,既能全份心意,还能悄悄攒点好感。 他心里门儿清,这位叔的本事有多厉害。 这会儿在他跟前多攒点好感,往后真要找他帮忙,也能更顺溜些。 可他万万没料到,这位卢叔的面子,竟大到超出预料。 刚到京城没几日,就有这么多大人物登门拜访。 就连自己新认的大哥李大宝,张口闭口都叫 “卢师”。 这让他越想越恍惚。 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卢叔,当年不是大乾的军神吗? 怎么起义军的將领们,个个称呼他为卢师? 顾之江顺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卢靖在第二道岗接受搜身。 侍卫的手刚碰到他的书箱,卢靖便温和地开口: “里面只有笔墨和几件换洗衣物,大人可仔细查。” 侍卫翻了翻,果然只有一锭墨、一方砚、几刀宣纸,还有一件叠得整齐的粗布短褂。 那是他准备在號舍里穿的,方便写字。 顾之江忍不住走上前,对著卢靖躬身: “卢师,一路还顺?” 卢靖抬眼,见是他,眼中露出一丝暖意: “都好。你公务繁忙,不必为我分心。” “应该的。” 顾之江笑了笑,指了指贡院深处,“號舍都已检修过,您的號在东三排十二號,採光好,也安静。 若有什么不便,隨时让人找我。” 卢靖微微頷首,没再多说,接过侍卫递来的考牌,转身往贡院里走去。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纷纷往路边退去。 马车在贡院门口不远处停下,秦昊掀开车帘走下来。 隨著朱漆大门再次开启,顾之江和程墨忙上前躬身行礼: “参见殿下!” 秦昊摆了摆手,目光越过他们,落在贡院门口的人流上。 士子们大多低著头,不敢直视,只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偷偷抬眼打量这位重开恩科的秦王,眼中满是敬畏与感激。 “都安排妥当了?” 秦昊的声音沉稳,带著一丝关切。 “回殿下,三道查验岗均已到位,號舍、饮食、医疗都已备妥,绝不让士子们受委屈。” 顾之江连忙回话。 秦昊点点头,目光落在一个正被侍卫搀扶著的老童生身上。 那老童生头髮全白了,走路都有些颤巍巍,手里却紧紧攥著考牌,脸上满是激动。 秦昊忍不住问:“这位老先生多大年纪了?” 一旁的礼部小吏连忙查名册:“回殿下,这位是河间府的刘生,今年六十有二,考了一辈子科举。 天启十三年后便断了念想,这次听说恩科重开,连夜从家里赶来的。” 秦昊看著老童生踉蹌著往里走的背影,眼底泛起一丝暖意: “难为他这般执著。告诉里面的人,若有年老或体弱的士子,可多照看些,別让他们累著。” “臣遵旨!” 正说著,贡院里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钟声。 那是辰时的钟声,也是开考的信號。 原本喧闹的贡院瞬间安静下来,士子们排著队,依次走向自己的考试地点。 秦昊站在原地,看著那些或年轻、或苍老,或衣衫破旧、或衣著光鲜的身影,一个个消失在贡院深处,像是看著无数颗种子,正被播撒进大乾的土壤里。 顾之江看著秦昊的侧脸,忽然开口: “殿下,您看这些士子,多像当年起义时,跟著您打天下的弟兄眼里都有光。” 秦昊转过头,笑了笑:“不一样。当年的光,是求生的光。 今日的光,是求志的光。 这贡院,就是他们的战场,笔就是他们的刀。 等他们出来,大乾的新血,就真的续上了。” 远处的朱雀大街上,围观的百姓还没散去,有人踮著脚往贡院里望,有人低声议论著: “听说这次考中了就能当官,不管出身呢!” “我家邻居的小子也来了,要是能中,咱村也算出个官了!” “秦王殿下是好样的,这才是真为咱们百姓著想!” ...... 议论声轻轻飘过来,落在秦昊耳里。 他抬手理了理衣袍,转身往马车走去:“回宫吧。接下来的三天,就等他们交卷了。” 马车軲轆軲轆地驶离,贡院门口的人流渐渐稀疏,只剩下禁军依旧笔直地站著。 而贡院深处,东三排十二號的號舍里,卢靖已铺好宣纸,研好了墨,提起笔,望著卷首。 “经义:论为政以德” 的题目,眼中渐渐泛起光。 那是属於,沉寂多年后重新燃起的光。 程墨正沿著贡院廊道巡视,一路走下来,见了不少神態各异的士子。 有的眉头紧锁咬著笔桿,有的胸有成竹挥毫疾书,连指尖沾了墨都顾不上擦。 他目光扫过那些伏案疾书的身影,忽然按捺不住好奇,凑到身旁的顾之江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的: “顾尚书,您说这届恩科的前三甲,最终会落到谁头上?” 顾之江脚步未停,目光依旧平稳地扫视著两侧號舍,唇角却含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程大人这是要开盘口,赌上一把?” 第109章 开科谣 “程大人这是要开盘口,赌上一把?” 程墨訕笑两声,左右扫了扫,压低声音: “下官岂敢? 只是心下揣测,实在难以自抑。 顾大人您慧眼如炬,总能窥见几分端倪吧?譬如…… 卢师?” 顾之江微微摇头,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卢师之志,岂在一纸状元虚名? 他此番入场,是表態,是坐镇,更是以自身为尺,丈量这新朝取士的诚意与斤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墨讶异的脸,又道:“至於魁首之名…… 科场之上,从无常胜之理。 文章除却功底,更需临场机变、破题角度,乃至契合上意。 101看书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全手打无错站 殿下要的是能治世的『新血』,这『新』字,耐人寻味啊。” 程墨听了这话,顿时没了声。 他总算明白,为何自己只混了个礼部小吏,而对方年纪轻轻已是一部尚书。 这觉悟,他不当礼部尚书都屈才了! 这般一想,程墨立马收了杂念,抱著学习的心態,认真问道: “大人是说…… 殿下更看重经世致用的策论,而非华丽辞藻?” “心照不宣即可。” 顾之江頷首,目光投向远处奋笔疾书的身影,“你我只需確保此番恩科公平无瑕,不负殿下重託,不负天下士子期许。 至於谁能脱颖而出……” 他意味深长地收了话头,“静待阅卷之日,自有公论。” 两人不再多言,继续巡视。 在两人交谈的不远处,寒门士子黄巢紧锁眉头,额上汗水涔涔。 麦饼早已冷硬,他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浸入了那道经义题中。 这是他唯一鱼跃龙门的机会,笔下的每一个字都需反覆斟酌,既要贴合秦王之言,又盼能写出新意,得遇明主赏识。 时间在墨香与焦灼中悄然流逝。 日头西斜,有士子因体力不支或心神耗尽被衙役搀扶出號舍,引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和同情的目光,旋即又復归沉寂。 长春宫內,林晚听著小太监低声回报贡院大门已闭、秦王车驾返宫的消息,只懒懒地“嗯”了一声,拈起一颗葡萄,浑不在意。 倒是一旁的芍药,竖著耳朵听完,脸上忧色更重了几分。 甘露殿內,秦昊並未如往常般立刻埋首奏摺。 他站在窗前,望著贡院的方向,目光悠远。 陈平静立一旁,只听秦王忽然低声问道:“之江,你说,此番能否选出几个真正堪用的大才?” “殿下重启科举,唯才是举,天下英才必感念恩德,踊跃报效。 臣相信,必有栋樑之材脱颖而出。” 陈平恭敬的回道。 秦昊微微一笑:“但愿如此。大乾的將来,就在这一笔一划之间了。” 夜幕降临,贡院之內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 无数士子仍在挑灯夜战,或奋笔疾书,或苦思冥想。 三天的角逐,才刚刚开始。 科考进行到第二天,京城里忽然悄悄传起一首短谣。 没人说得清歌谣的源头,只听坊间热热闹闹地传。 有人在城郊河塘捞起一条金鳞鱼,剖开鱼腹时,竟掉出张裹著油纸的绵纸,纸上就写著这几句词。 消息一传开,像长了翅膀似的,没几日,京城里上至王公官吏,下到贩夫走卒,嘴边都能哼上两句: “秦王开科,天大功德。 寒门有途,士子奔波。 贤才辈出,辅国安邦。 天下归心,重归一统。 民安乐业,岁岁安康。”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会把歌谣编进故事,街边孩童追跑时也唱著玩,连驛站里歇脚的客商,都要学两句再往下传。 又过了些时日,这歌谣顺著运河的商船飘向江南,跟著驛站的快马传到西北,最后连偏远州县的老农,都能掰著手指头念 “秦王开科”,连说 “这是好事,是百姓的盼头”。 不过半月,整首短谣便传遍了大江南北,成了人人皆知的 “开科谣”。 没人再较真鱼腹藏纸是真还是假,可人人都把那股念想揣进了心里。 是对秦王重开科举的认,更是对大乾好日子的盼。这歌谣也跟著这股盼头,越唱越响,越传越远。 扬州城,盐阜码头! 此时的码头上,岸边到处都是停靠的大船。 一个接著一个大船停下,一个个码头工人也是迅速的上前。 而周边则是有些吃食小店,专门给码头工人做些便宜实惠的饭食,赚些辛苦钱。 此刻,一个穿著粗布衣衫的汉子,正坐在一个简陋的摊子前,大口吃著碗里寡淡的阳春麵。 他吃得很快,额角带著汗,目光却不时扫过繁忙的江面,耳朵竖著,捕捉著周围工人们劳作间隙的閒谈。 “……听说了没? 京城那边,秦王殿下开了恩科,天下读书人都跑去考试了!” 一个刚卸完货、满头大汗的汉子在旁边桌子坐下,嚷嚷著让老板也来碗面,一边对同伴说道。 “咋能没听说? 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都在说这个事儿。” 同伴用脖子上的汗巾抹了把脸,声音同样不小,“还说考中了就能当官,不论出身呢!俺们村里那个赵老秀才,都快五十了,也收拾包袱去了,说是搏个前程!” “嘖嘖,真是变了天了……” 先前的汉子感慨,隨即又压低了点声音,“不过啊,我前几日听个京城来的客商说,城里还传起歌谣了!” “歌谣?啥歌谣?” 那汉子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竟低声哼唱起来: “秦王开科,天大功德......民安乐业,岁岁安康……” 他唱得调子不准,词却记得清楚。 旁边几桌的人都被吸引了,纷纷侧耳听著。 吃麵的粗布衣衫汉子动作慢了下来,筷子挑著麵条,仿佛吃得极为认真,每一个字都落入了耳中。 “这歌谣……啥意思?”有人问道。 “啥意思?就是说秦王殿下办这科举办得好! 是老天爷都认可的大功德!让咱们穷人家孩子也有出路了,天下的能人都来帮忙治理国家,天下就太平了,咱们老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那汉子解释道,语气里带著与有荣焉的兴奋。 “这歌谣哪传来的?编得还挺好。” “嘿,神了!说是京城外边河里捞上来的鱼,肚子里剖出来的!是天意!” “天意啊……” 眾人一阵唏嘘,脸上都露出了敬畏和期盼的神情。 粗布衣衫汉子默默吃完最后一口面,將麵汤喝尽,掏出几文铜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他穿过喧囂的码头,走入扬州城內的街巷。 茶楼酒肆、街边巷口,他所经之处,总能隱约听到有人在谈论京城的恩科,甚至有人也在低声传唱著那首“开科谣”。 歌谣的內容大同小异,无一不是称颂秦王功德,描绘贤才辅国、天下安康的盛世图景。 传播者的身份各异,有看似普通的贩夫走卒,有高谈阔论的读书人,也有窃窃私语的妇人。 他们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时是公开议论,有时是神秘低语,但那股深信不疑、殷切期盼的劲头,却如出一辙。 第110章 开科谣起,各方的反应 汉子脚步不停,眼神却越发深邃。 他穿过繁华的街市,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走进一间不起眼的货栈。 货栈里,一个帐房先生模样的人正在拨算盘,见他进来,只抬了抬眼。 汉子走到近前,低声道: “先生,外面的传言听到了吗?关於京城恩科和那首歌谣。” 帐房先生拨算盘的手停下,淡淡道:“满城风雨,想不听到都难。 鱼腹丹书……呵,老掉牙的把戏了。” 汉子眉头微皱:“手法虽老,却有用。 现在码头、街上,人人都在说,都在唱。都说这是天意,是民心所向。 我们原先散播的那些……关於秦王出身不正、得位可疑的言论,几乎没人再提了。 百姓们现在只盼著科举真能选出好官,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帐房先生沉默片刻,缓缓道:“顺势而为,因势利导。 这一手……高明啊。 不仅堵了天下悠悠之口,更是借这『天意民心』,为『新朝』立起了大义名分。 看来,这位秦王殿下倒不是全凭幸运走到现在的。 至少他的身边倒是有高人啊!” 他顿了顿,看向那汉子:“通知下去,白莲教原定计划暂且搁置。 风向变了,眼下咱们的首要目標不是南方这群醉生梦死的傢伙,而是北方的『新朝廷』—— 这才是咱们真正的敌人。” “这事一出,最慌的必定是南方那些藩王。 虽说这帮人个个烂泥扶不上墙,可凭著南方祖祖辈辈攒下的家底,他们倒也能折腾出些动静。” 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咱们先沉住气,看看这恩科最终能选出些什么人,新朝的根基到底有多稳。 再看看江南诸王、西北叛军,到底能折腾到什么地步。 最好这几方,能拼个鱼死网破。” 汉子点头领命,悄然退下。 帐房先生重新拨起算盘,嘴里却无声地默念著那几句歌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精光。 淮王府,大厅內。 刘温此时正在大厅內来回踱步著,以此来缓解心中的焦虑。 他作为淮王府的大管家,对扬州城里的大小事,向来了如指掌。 起初 “开科谣” 刚在扬州传开时,刘温本想压一压 。 他盘算著,让这歌谣先歇一阵子,免得搅乱了城里的心思。 可扬州是座大城,南来北往的客商、街头巷尾的百姓,人流往来密集,没几日,歌谣就从茶坊酒肆冒出来,又顺著漕河边的码头传到寻常巷陌,越传越广。 面对这势头,单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拦不住。 才短短几天时间,歌谣的传播就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连王府里扫地的杂役、烧水的婆子,私下里都能哼上两句 『秦王开科,天大功德,天下一统』。 他迟迟不见淮王刘子鄴到来,心中愈发急促起来。 忽听大厅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还伴著摺扇轻摇的 “哗啦” 声。 刘温心头一喜,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哟,这可真是稀奇,刘大人今天竟亲自出来迎我?” 徐渭摇著摺扇,望著快步走来的刘温,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嘖嘖称奇。 刘温见来的是徐渭,哪里还顾得上应付他的调侃,上前一步就攥住了对方的衣袖: “徐大人!你可知如今不光扬州,连整个南方都在传那『开科谣』?” 他眼神里带著几分急切的期待,紧紧盯著徐渭。 希望这位素来满肚子都是 “鬼主意” 的傢伙,眼下能不能拿出些真本事,可全关乎淮王府接下来的应对了。 徐渭被他扯著袖子,也不挣脱,反而“唰”地一声合上摺扇,用扇骨轻轻点了点刘温紧攥的手,似笑非笑: “刘大人,稍安勿躁。 天,塌不下来。” 他环视了一下这布置奢华的厅堂,自顾自地走到主位旁的一张梨木椅前,瀟洒地一撩衣袍下摆,坐了下来。 “不过是几句不知从哪个阴沟里传出来的歪词俚曲,就值得您这般惊慌失措?” 徐渭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杯桌上早已备好的凉茶,呷了一口,眉头微皱,似是嫌弃茶叶不够新鲜: “百姓嘛,就爱凑个热闹,见风就是雨。 今日能唱『秦王开科』,明日咱们就能让他们改唱『淮王仁德』。 舌头长在他们嘴里,风往哪边吹,他们自然就往哪边倒。” 刘温见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心头火起,却又强压下去,快步走到他身边: “徐大人!绝非几句俚曲那么简单! 如今这歌谣传得邪乎,都说是什么『鱼腹丹书』,是天意! 百姓都信了! 再这样下去,人心可就真的向著北边了!咱们王府甚至整个南方都会完蛋的。” “王府?哪个王府?” 徐渭忽然打断他,嘴角噙著一丝玩味的笑,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主位: “咱们这位淮王殿下,此刻怕是还在哪位红顏知己的画舫上,听著新谱的扬州小调,赏著运河月色呢吧? 主子都不急,你我在这儿操的哪门子心?” 第111章 鱼腹丹书……老槐显圣…… 刘温被这话一噎,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淮王刘子鄴耽於享乐、不问政事,这早已是扬州城內公开的秘密,也是他这位大管家最无力又最焦虑之处。 徐渭將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摺扇在掌心轻轻敲击著,话锋忽然一转: “不过嘛……这『天意』二字,说起来,倒也有趣得紧。”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秦昊能弄出个『鱼腹丹书』,难道我富庶甲天下的江南,就出不了点祥瑞?” 刘温一怔:“徐大人的意思是?” “秦淮河畔,不是有株三百年的老槐树吗? 听说昨夜电闪雷鸣,却毫髮无伤。” 徐渭慢悠悠地说著,仿佛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今日清晨,有樵夫发现,老槐树向阳的枝椏上,竟天然生成了一个酷似『淮』字的纹路,阳光下清晰可见。 嘖嘖,这可是了不得的吉兆啊,寓意淮地得天地护佑,乃真正的王道乐土。” 刘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旋即又布满疑虑:“这……如此明显的安排,百姓能信吗? 那些读书人可不是傻子……” “谁让你去跟读书人较真了?” 徐渭嗤笑一声,“我们要的是大多数愚夫愚妇相信!要的是茶馆酒肆里有新的谈资!要的是把这潭水搅浑!”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立刻去找几个信得过的说书先生,把『老槐显圣』的故事编得活灵活现,就在今天,让它传遍扬州城! 再让府里的人,扮成云游道士和和尚,四处去说,此乃淮地当兴之兆,北方偽朝,不过是曇一现。”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冷冽了些:“至於那些读过几年书、可能蹦出来煞风景的…… 刘大人,王府的护卫和扬州府的衙役,难道都是吃乾饭的吗?非常时期,总得让这些人学会闭嘴。” 刘温闻言,眉头瞬间便紧紧蹙起。 这主意乍听之下倒像是个不错的选择,可稍一细想,却根本站不住脚。 要知道,他们淮王府可没有北方朝廷那般雄厚的实力。 自家淮王府真要是这么做了,南方其余诸王会怎么看? 北方朝廷、西北叛军又会作何反应? 这些势力里,但凡其中一家起兵来犯,后果便不堪设想。 真到了那时候,面对这些接踵而至的危机,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这…… 徐大人,你可曾想过,我们淮王府若是做了此事,会引来何等后果?” “你又何曾考虑过,一旦我们这般做了,北方朝廷会怎么想? 南方诸王会怎么想?西北叛军又会怎么想?” 刘温越说越激动,情绪激动得甚至抬起手,用手指颤颤巍巍地指著他,厉声质问道: “倘若这些势力当真派兵来犯扬州。 这一点,你考虑过吗?” 刘温的指尖微微发颤,声音里带著压抑不住的焦虑。 大厅里一时静寂,只听得见窗外隱约的风声。 徐渭却忽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摺扇,那双总是带著几分戏謔的眼睛里,此刻竟透出一种冰冷的锐利。 “刘大人......” 他的语气异常的平静,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你以为……我们不做,他们就不会来了吗?” 刘温一怔,指著徐渭的手缓缓放下。 “北方朝廷,挟天子以令诸侯,削藩之心,路人皆知。 他们现在不动,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北有边患,西有叛军,一时抽不出手来对付我们这富甲天下的江南。 可一旦他们缓过气来,第一口要咬的,便是我们这块肥肉。” “南方诸王?” 徐渭嗤笑一声,踱步到窗前,望著外面精致的园林,“楚王、越王、湘王……哪个不是拥兵自重,各自打著算盘? 他们巴不得我们淮王府出头,试试北方朝廷的刀锋利不利。 若我们成了,他们自然蜂拥而上,分一杯羹。 若我们败了,他们便是第一批来『弔民伐罪』,瓜分扬州富庶之地的人!”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刘温:“至於西北叛军? 他们若真成了气候,下一个目標便是挥师东进,逐鹿中原! 他会因为我们淮王殿下安分守己、不问政事,就放过这钱粮满仓的扬州城吗?” 徐渭一步步走回刘温面前,声音压得更低,却更迫人:“刘大人,这乱世早已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了! 如今之势,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退,就是万丈深渊,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们製造祥瑞,不是为了立刻扯旗造反,而是为了自保!” 徐渭语气斩钉截铁,“我们要让天下人觉得,淮地受命於天,民心所向! 要让北方朝廷动手时有所忌惮,要让南方诸王不敢轻易窥伺,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东南之地,並非无主!” “这不是惹祸上身......” 他盯著刘温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是在狂澜既倒之前,抢先筑起一道堤坝! 是在告诉所有人,我扬州,不是谁都能来咬一口的肥肉! 我们要的,是一个『名』,一个能让各方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名分』! 即便將来真要谈,要合,手里也得有让人正视的筹码!” 刘温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又慢慢回来。 他怔怔地看著徐渭,后背竟惊出一层冷汗。 他一直以来只想著如何维持现状,如何不让王府惹上麻烦,却从未从这般狠辣决绝的角度去看待这天下棋局。 徐渭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划开了他竭力维持的平静假象,露出了底下残酷的真相。 是啊,这乱世,早就没有安稳的避风港了。 淮王府的富贵,早已是群狼环伺的目標。 他沉默了许久,书房內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最终,他缓缓抬起头,眼神虽然依旧沉重,却多了一丝决断。 “王爷那边……” 他嗓音有些乾涩。 “王爷那边,我自会去说。” 徐渭见他鬆动,语气缓和下来,重新露出那种智珠在握的神情: “只需让王爷知道,这是为了保住他的逍遥日子,是为了让扬州永远是他享乐的『王道乐土』,他自然不会反对。” 刘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扛起了更重的东西。 他重重一点头,声音恢復了往常的沉稳,却带著破釜沉舟的意味: “好!就依徐大人之计。我这就去安排说书先生和……『云游高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王府护卫和扬州衙役那边,我也会亲自去安排,確保万无一失,绝不会让任何『不和谐』的声音,坏了王爷的『祥瑞』。” 徐渭满意地笑了,摺扇“啪”一声再次打开,轻轻摇动。 “甚好。那就有劳刘大人了。 记住,要快,要真,要让整个扬州城,一夜之间,都在谈论老槐树的『天意』。” 刘温沉默了片刻,语气低沉地说道:“希望,我所做的,是正確的。” 说完,他便匆匆离去。 徐渭独自站在厅中,摇著摺扇,听著窗外扬州城隱约传来的市声。 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鱼腹丹书……老槐显圣……” 他低声自语,“这爭天下的戏码,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就看谁编的故事,更能忽悠住这天下人了。” 第112章 被操控的人生 扬州城,盐阜码头! 年轻码头工人石秀,此刻正攥著刚领的几枚铜钱,站在喧囂的码头上,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明明昨天,不,就是今天早上。 一起扛包的张叔、李哥他们,还在歇气时凑在一起,眼神发亮地嘀咕著京城那“鱼腹丹书”的奇事,语气里满是羡慕和嚮往。 “瞧瞧人家秦王,这才是真龙天子啊! 重开科举,不论出身,俺家那小子要是能读得起书,说不定也有奔头!” “是啊,都说北方现在吏治清明,当官的都不敢欺负老百姓了……” “等这趟活儿结了,俺真想攒点路费,去北边看看……” 这些话,石秀听得真真切切,心里也跟著热乎起来。 谁不盼著有个好世道呢? 可这才过了几个时辰? 日头还没偏西呢,码头上的风向就彻底变了! 还是那张叔,刚才卸完一船漕粮,擦著汗走过来,说的话却让石秀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哎,你们听说了没?咱们扬州出祥瑞了!” 张叔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那份莫名的兴奋。 “祥瑞?啥祥瑞?” 旁边立刻有人围了上来。 “就秦淮河边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啊! 听说昨夜雷劈电闪,別的树都遭了殃,就它,毫髮无伤! 今早有个樵夫去看,你猜怎么著?” 张叔卖了个关子,见眾人都竖起了耳朵,才神秘兮兮地说:“那老树朝阳的枝椏上,天然长出了个清清楚楚的『淮』字! 老天爷显灵了! 这是说咱们淮地,才是得了上天庇佑的王道乐土!” “真的假的?”有人惊呼。 “千真万確!东街茶馆的王先生说书都讲了!绘声绘色的!还说有云游的高僧看了,直呼这是『淮地当兴,北偽曇』之兆!” 李哥也在旁边帮腔:“没错没错,我也听说了! 看来咱们淮王殿下才是真命所归啊! 北方那边……哼,说不定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搞了个噱头。” 石秀彻底懵了。 这……这变的也太快了! 昨天还心心念念要去北方寻出路的人,今天怎么就一口一个“淮地当兴”、“北偽曇”了? 那“鱼腹丹书”的天意,就这么轻易被“老槐显圣”给盖过去了? 他忍不住插嘴:“张叔,你……你昨天不还说想去北边看看吗?” 张叔愣了一下,隨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马上又梗著脖子道: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老天爷都显灵指明路了,咱们还能不认? 再说,背井离乡哪有那么容易? 咱们根在扬州,淮王殿下好了,咱们才能真的好!” “就是就是!”周围几人纷纷附和。 “北边好?谁知道是不是吹出来的? 咱们扬州富庶甲天下,日子不比谁舒坦?” “安心干活吧!別想那些有的没的!” 石秀看著张叔他们又散开去找活干,嘴里还在热烈地议论著“老槐树”和“淮”字,仿佛昨天那些对北方的憧憬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站在原地,手里的 铜钱攥得发热,心里却一阵阵发冷。 他年纪轻,但不傻。 他隱约觉得,这“天意”变得也太巧、太快了。 好像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在强行掰著所有人的脑袋,让他们看向另一个方向。 码头上的风依旧带著水汽和汗味,喧闹声也一如既往,但石秀却觉得,这熟悉的扬州城,忽然变得有些陌生和让人不安起来。 “你也別多想,这些事儿本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咱只求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安稳了就行。” 一位瞧著有些颓废的中年汉子,看著那愣在原地的年轻人,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这一辈子啊,糊涂点其实挺好,太精明了反倒不自在!” 中年汉子说完这话,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 可在石秀眼里,他分明看见,这位大叔的眼角竟隱隱泛著泪光。 “这……” 石栓看著中年汉子眼角那点不合时宜的水光,心里的困惑压过了刚才的不安: “大叔,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好像……不太信他们说的?” 那颓废汉子猛地惊醒般,用力抹了一把脸,將那点湿意擦去,脸上又堆起了那种麻木和隨波逐流的笑意: “嗨!沙子迷眼了,这码头上风大,常有的事。” 他避开了石栓的问题,反而重重又拍了拍石栓的肩膀,力道大得让石栓晃了一下:“小兄弟,听大叔一句劝,別琢磨这些没用的。 什么天意民心,什么鱼啊树啊的,那都是上头大老爷们玩的样。 咱们啊,就是这运河里的水,风往哪儿吹,浪就往哪儿涌。 逆著风,吃亏的是自己。” 他指了指远处正在吆喝著指挥卸货的工头,压低了声音:“你看张叔他们,变得快是吧?那不是他们傻,那是他们活明白了! 谁给饭吃,谁就是天! 今天淮王府能让咱们有活干,有口饭吃,那淮王就是天,老槐树就是神树! 明天要是换了北边秦王打过来,发粮賑灾,那鱼肚子里的纸片就是天书! 道理就这么简单......” 第113章 最后一名上榜的黄巢 石秀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 他觉得大叔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又隱隱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真是这样,那人跟河里隨波逐流的水草还有什么分別? 中年汉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嘆了口气,眼神里透出一种石秀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小兄弟,心里有桿秤是好事,但別露出来。 这世道……容不下太明白的人。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热烈討论“祥瑞”的工友,摇了摇头,转身走向码头深处,背影佝僂,很快消失在忙碌的人流和堆积如山的货包后面。 石秀独自站在原地,手里那几枚铜钱已经被汗水浸得湿滑。 风確实很大,吹得漕船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吹得人衣衫翻飞。 他听著四面八方传来的、关於“老槐显圣”和“淮字天成”的议论。 这些声音比早上谈论“鱼腹丹书”时似乎更加热烈,也更加篤定,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的记忆都被刷新了一遍。 那只无形的大手,不仅掰著他们的脑袋转向,似乎连心也要一起攥过去。 石秀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铜钱,那是他今天扛了不知多少包粮袋才换来的。 淮王府发的工钱。 他紧紧攥住铜钱,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然后,他抬起头,像周围的其他人一样,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迈开脚步,朝著工头吆喝的方向走去,准备迎接下一艘需要卸货的漕船。 只是在他心底,某个角落悄然埋下了一颗种子。 一种对“天意”的怀疑,一种对自身隨波逐流状態的微弱不甘。 码头上,风继续吹,浪潮依旧隨著风向改变著方向。 但水下深处的暗流,却未必如表面那般驯服。 京城,贡院。 此时的贡院门口,已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围在门口的人,心中无一不是激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著紧闭的大门,盼著能有官吏早日前来开门,好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 至於一些家境较好的人,早已安排自家下人在此等候。 他们自己则在附近寻了家客栈,慢悠悠地用著糕点,静候下人带来的好消息。但是那微微颤抖的手,能表明自己那紧张的情绪。 黄巢挤在人群中,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 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那长长的名单,只从最前面开始开始,逐行向下搜寻自己的名字。 一个个名字过去,没有他……还是没有他……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几乎绝望之际,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最后一名的位置上——黄巢,京东路! “中了!我中了!最后一名!最后一名!” 黄巢猛地抓住身旁陌生人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夺眶而出。 多年的寒窗苦读,所有的艰辛与期盼,在这一刻终於有了回报。 人群中不断爆发出惊呼、狂喜、嘆息与失落,人生百態,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位江南望族子弟也名列前茅,虽非前三,亦是高等,他鬆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家中小廝早已飞奔回去报喜。 而最令人瞩目的,无疑是高居榜首的会元之名——卢靖! 这个名字对於许多年轻士子而言或许陌生,但落在一些知晓內情或年纪稍长的朝臣、士人耳中,却不啻於一道惊雷。 “卢靖?莫非是当年那位……” “嘘!慎言!既是陛下钦点,必有道理。” “文章必然惊才绝艷,方能折桂啊!” 消息如插了翅膀,迅速飞入皇宫深处。 长春宫內,林晚正逗弄著咿呀学语的小皇帝,芍药步履轻快地进来,脸上带著些许惊奇: “娘娘,贡院放榜了。 会元是位叫卢靖的先生,听说……来歷不凡呢。” 林晚手中的拨浪鼓微微一顿,秀眉轻挑:“卢靖?” 她沉吟片刻,唇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秦王殿下这盘棋,下得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位卢先生中选,可比十个年轻状元来得更有分量。”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慵懒,却多了几分瞭然:“看来,这京城的天,又要因新科进士们而变一变了。 吩咐下去,长春宫这些日子都谨慎些,莫要与前朝之事有任何牵扯。” “是,娘娘。” 芍药恭敬应下,心中对太后的敏锐又添了几分钦佩。 与此同时,甘露殿內。 秦昊看著顾之江呈上的最终排名及前十名的硃卷(誊录后阅卷官批阅的试卷),目光尤其在卢靖和王砚之的文章上停留许久。 卢靖的文章,沉稳大气,引经据典却又不失锐利,对时政的剖析鞭辟入里,提出的策略老辣持重,绝非寻常书生所能及。 而王砚之的策论,则充满了一股破而后立的锐气。 虽略显青涩,但对民间疾苦体察入微,所提建议大胆新颖,恰恰契合了秦昊欲打破陈规、大力革新的心思。 “很好。” 秦昊合上试卷,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即刻擬旨,三日后,於太极殿举行殿试,本王要亲自考较这天下士子。” “臣遵旨。” 顾之江躬身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殿下,卢师那边……” “照常即可。” 秦昊明白他的意思,“殿试之上,唯才学是举。 告诉卢师,让他不必有任何顾虑。” “是。” 第114章 殿试钦元开新篇 三日后,乾元殿。 庄严肃穆的大殿內,通过会试的士子们身著崭新的青色贡士服,垂首恭立。 他们之中,有年过四十的卢靖,有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也有如黄巢般努力抑制激动、面容紧绷的寒门子弟。 御座之上,秦昊目光如炬,缓缓扫过眾人。 他没有问繁琐的经义,而是提出了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当今大乾,百废待兴,汝等认为,何为当务之急?又如何施为?” 士子们依次作答,有的强调吏治清明,有的主张轻徭薄赋,有的建议兴修水利。 轮到王砚之时,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紧张,声音清晰却坚定:“回殿下,学生以为,当务之急在於『均田』与『选贤』! 土地兼併为乱世之源,需强力抑制,使耕者有其田。 选官任人则需彻底打破门第之见,如本次恩科,唯才是举,方能聚天下英才而用之!” 他的回答大胆甚至有些尖锐,让几位保守的阅卷官微微蹙眉,却让秦昊眼中闪过一丝讚赏。 最后是卢靖。 他出列行礼,神態从容不迫,声音沉稳:“殿下,老朽以为,百废待兴,首在『定分』与『开源』。 定分,即明確法度、稳定人心,使民知所趋避。 开源,並非仅指耕种,更在於鼓励工商、畅通漕运、革新技艺。稳中求进,方是长久之道。” 老成谋国之言,与王砚之的锐意进取相辅相成。 秦昊听完所有人的陈述,心中已有决断。 他当场钦点: “卢靖,才识宏博,思虑深远,赐进士及第,状元!” “王砚之,志虑忠纯,切中时弊,赐进士及第,榜眼!” “……,赐进士及第,探!” 其余等人,皆赐进士出身。 金榜题名,皇恩浩荡。 当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寒门士子欢欣鼓舞,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而一些守旧的世家大族则感到了深深的危机。 新科进士们跨马游街,春风得意,京城百姓夹道观看,欢呼雷动。 这一切,都標誌著秦昊主导的新朝,真正开始注入属於自己的新鲜血液,一个全新的时代,拉开了序幕。 游街的喧囂隱约传入深宫。 长春宫內,林晚听著外面的热闹,轻轻拍了拍怀中熟睡的小皇帝,低语道: “听到了吗?这天下,又要不一样了。” 而此刻的秦昊,正站在宫城的高处,俯瞰著这座焕发新生的都城,以及那些满怀憧憬的新科进士们。 他的手中,握著的不再仅仅是刀剑,还有了足以塑造未来的笔桿子。 此时,黄巢正安坐於客栈之中,望著楼下游街的新晋士子,心中毫无妒忌,只剩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今年已三十有九,这已是第四次踏入科场。 前三次应的是文举,最后一次索性转投武举,却无一例外,尽数落榜。 头一回落榜时,他只觉天崩地裂,仿佛人生尽毁。 可次数多了,他渐渐品出了不对劲 —— 这科场,怕不是真容不下他这般出身的人。 后来在家乡浑浑噩噩蹉跎了七八年,总算被妻子点醒,正打算振作起来谋份事业,没等行动,便传来大乾『皇帝』易主的消息。 恰在此时,家乡来了几位有作为的官员,领著乡亲们一步步向好,至少人人都能安稳活下去了。 这般一来,他刚冒头的事业心思,便生生断了。 又浑浑噩噩过了数月,朝廷忽然传来喜讯。 科举重开,凡有志向者皆可应试。 他当即重拾希望,从县试到府试,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考,终至今日金榜题名。 而骑马经过的王砚之,望著二楼处的黄巢,伸手打了个招呼。 作为住在隔壁的两人,虽然不是很熟,但还是有些交际的。 黄巢看到王砚之的招呼,先是一愣,隨即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用力地朝他挥了挥手。 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在这偌大的京城,能有一个算是认识的人分享这份喜悦,足以让他胸膛中的激动更添几分暖意。 他看著王砚之骑著高头大马,身著红袍,作为榜眼风光游街的背影,心中无限感慨。 “真好……” 他喃喃自语,攥紧了拳头,“这世道,真的变了!” 他能中这最后一名,已是祖坟冒青烟。 是秦王殿下打破陈规、唯才是举的明证! 这意味著,像他这样屡试不第、出身寒微的人,真正有了通天之阶! 激动过后,黄巢慢慢冷静下来。 名次已定,喜悦埋在心里即可。 他想起自己那堪堪掛在榜尾的名字,深知这绝非终点,而仅仅是起点。 殿试上陛下钦点的进士,哪怕名次最低,也是天子门生,未来的路还长得很。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楼下的喧囂,转身回到房中那张简陋的书桌前。 桌上还摊开著几本备考时翻阅得卷了边的书籍。 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收好,然后拿出纸笔。 他得赶紧给家里写信报喜。 想到妻子这些年来的不离不弃和默默支持,想到她听到消息时必定会露出的笑容,黄巢的眼眶又有些发热。 笔尖蘸墨,他斟酌著字句,想要將这份金榜题名的荣耀和对未来的期盼,最妥帖地传达给远方的亲人。 与此同时,跨马游街的队伍缓缓行过朱雀大街。 卢靖作为状元,居於队伍最前列。 他面容平静,只是偶尔向道路两旁欢呼的百姓微微頷首致意。 全然不似新科登第的狂喜少年,反倒更像一位荣归故里的长者。 这份超乎常人的镇定,引得围观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多了几分敬畏与猜测。 探章衡紧隨其后,年轻的脸庞上洋溢著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朝气。 他努力保持著仪態,但眼中的光彩和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內心的澎湃。 他感受著四周投来的羡慕、讚赏的目光,胸膛挺得更高了些。 游街的队伍迤邐而行,最终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散去。 新科进士们將被引至特定的官驛居住,等待吏部的銓选和任命。 皇宫大內,秦昊並未沉浸在科举成功的喜悦中太久。 殿试结束,仅仅是个开始。 甘露殿內,他召见了顾之江、陈平,荀壹等人。 “新科进士的安置,需得快,也需得稳。” 秦昊手指轻轻敲著御案,上麵摊开著进士名单,“卢靖,不必按常例待选,直接入军,授参军。本王要时时諮询。” 顾之江躬身:“臣遵旨。卢师之才,確该如此。” “王砚之!” 秦昊的目光落在榜眼的名字上,“锐气十足,可堪打磨。 放他去地方,挑一个知县实缺,要那种积弊已久、难啃的硬骨头,让他去实践他的『均田』之论。” 荀壹略一思索,回道:“河东长寧府下有一新县,此前因水患兼豪强占地,民怨颇深,正需此等锐意革新之干吏。” “准。” 第115章 科考结束,秦昊授官 见眾人无异议,秦昊頷首,隨即目光扫向名单后方: “其余进士,由吏部依其殿试策论所显专长考核,分派至六部观政或外放州县任职。 务求人尽其才,尤其是……” 他手指点向名单最末处,“如黄巢这般寒门出身、年齿稍长,又深知民间疾苦者。 可酌情授予能施展其才的实职,不必拘泥於科考名次。” “臣等明白!” 顾之江、陈平、荀壹三人齐声应道。 旨意很快擬就发出。 另一边,黄巢正在士子驛馆中纠结自己的任职去向,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慌忙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略显陈旧的衣衫,这才快步上前开了房门。 门外站著一名身著皂色吏服、面带谦恭笑容的胥吏,手中捧著一应文书。 “有劳官差了。” 黄巢侧身將人请进,心中不免忐忑。 自己既是 “最后一名”,不知会被派往何处。 胥吏办事利落,一边请黄巢核对姓名、籍贯,一边笑著恭维: “黄老爷真是贵人之相,此番高中进士,前途不可限量。 按制,新科进士需在吏部登记造册,等候銓选。 不过您放心,如今秦王殿下主政,最是器重实干之才,断不会让诸位久等。” 黄巢点头应著,心中稍稍安定。 待手续办毕,胥吏又叮嘱: “近日会有吏部官员召集诸位进士,讲解为官之道与朝廷法度,具体时间、地点,会再行通知。 还请黄老爷这几日暂留客栈,莫要远行。” 送走胥吏,黄巢望著手中的官凭文书,那枚鲜红的官印灼灼其华,真切地提醒著他:命运已然改写!!! 他走回桌前,目光落在信纸角落的墨点上,略一思忖,提笔在空白处续写道: “…… 吏部文书已至,不日便將授官。 夫人勿念,一切安好。 此番得沐皇恩,某必当勤勉任事,不负平生所学,亦不负殿下革新之德政……” 次日早朝,乾元殿內。 秦昊的手指在任职名单上缓缓移动: “卢靖,授参军之职,即刻入军参赞军政。”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赐紫金鱼袋,准其隨时递牌子覲见。” 参军一职品级虽不高,但 “参赞军政” 的权责可大可小。 再加上 “隨时覲见” 的特恩,其地位之超然,殿內诸臣心中顿时瞭然。 这是秦王要让其培养成为新的重臣啊。 “王砚之!” 秦昊的目光移向榜眼之名,“授河东长寧府新县知县,即日赴任。 替本王转告他:新县积弊,本王知晓。 予他一年时间,我要看到『均田』之策初见成效、民有所安。 若有难处,可直奏本王;但若是畏难不前或行事乖张,亦必重惩。” 荀壹躬身应道:“殿下圣明。王砚之正需此等艰难差事加以磨礪。 臣会选派干练佐吏,辅佐其赴任。” 秦昊頷首,又將目光扫过探及其他名列前茅者,作出安排。 或入翰林院观政,或派往六部学习,或外放富庶之地任县令。 皆依其殿试表现与文章风格量才录用。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了名单末尾。 “黄巢……” 秦昊对这个名字印象自然是非常深的。 他的《不第后赋菊》中的那句,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在后世,只要是稍微了解点歷史的人都知道的东西。 当然,在后世还被人调侃,对著族谱砍的男人。 不管两人是不是同一人,秦昊也不想赌,刚好这傢伙也有上榜的资格,便没让这傢伙落榜。 “其殿试策论虽中规中矩,但字里行间透著歷经挫折后的沉韧。 文章质朴,言及地方胥吏之弊与小民生计,颇有些见地。此人似是多次应试?” 顾之江忙回稟:“殿下明鑑。 黄巢乃京东路人氏,今年三十有九,此前曾三次应文举、一次应武举,皆未得中。 此次恩科,他自县试、府试、院试至乡试一路过关,终在会试名列榜尾,殿试亦属丙等。” “屡败屡战,心志可嘉。” 秦昊沉吟片刻,“其既熟知地方庶务,便不授京官了。 让他去个能做事的地方。 京西路蘄春县,县丞一职可还空缺?” 蘄春县虽非穷县,却因水网密布,漕运、农事、治安皆颇为复杂。 县丞佐理政务,正是能接触实际事务的职缺。 荀壹略一思忖,回道:“回殿下,蘄春县丞之位確有空缺。此职正可发挥其所长。” “好。” 秦昊頷首,“即授黄巢蘄春县县丞,令其即刻赴任。 替本王转告他:莫要因名次靠后而气短,本王要看的,是他治理百姓的实绩。” “臣等遵旨!” 任命经由吏部很快正式下达。 当黄巢接到授官文书,看清 “蘄春县县丞” 几字时,心中百感交集 。 县丞虽为佐贰官,品级不高,却是实实在在有职有权的实缺,更能直面民生疾苦。 尤其这是秦王殿下亲定的任命,其中的期待与机会,他如何能不懂? 黄巢紧紧攥著文书,对著皇宫方向深深一揖。 另一边,王砚之接到 “新县知县” 的任命时,眼中瞬间燃起熊熊斗志。 他早听过新县积弊之深,可这正合他意。 若无艰难,何以践行抱负?何以报效殿下知遇之恩? 他几乎立刻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奔赴那处 “积弊已久的硬骨头”。 卢靖的反应则最为平静。 参军之位本在他意料之中,紫金鱼袋与隨时覲见的恩宠虽略出意料,也只让他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 他谢恩后,便安静收拾起简单行囊,安排好儿女后。 当日便搬入军中安排的住所,翻起秦王令人送来的军政卷宗,迅速进入了角色。 新科进士们如同新鲜血液,被迅速注入大乾王朝略显沉滯的肌体。 有人意气风发,有人谨小慎微,亦有人观望忐忑。 但无论心境如何,他们都清楚地感受到。 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时代,正隨他们的赴任,在帝国各处悄然开启。 黄巢离京那日,天刚蒙蒙亮。 他婉拒了王砚之等人相约同行的好意,只雇了一辆寻常骡车,载著几箱书与简单行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喧囂的京城。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轆轆声响在清晨的街巷中格外清晰。 他回头望了眼巍峨的城墙,心中没有多少留恋,只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以及沉甸甸的责任感。 蘄春县,將是他人生真正的起点。 而在他身后,京城的风云並未因科举落幕而平息,反而因这批新官的到来,酝酿著更深层次的变动。 长春宫內,林晚听著芍药匯报新科进士的任职去向,尤其听到卢靖被特许隨时覲见时,她轻轻抚过身旁小皇帝的柔软发顶,唇角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秦王殿下,倒真是求贤若渴。” 她轻声呢喃,目光似穿透殿宇重重帘幕,望向更远的未来: “也好,这潭水越浑,才越有意思。” 第116章 京雪食肆听民声 冬日的京城,裹在一片纯粹的雪白里。 天地间白茫茫的,连飞檐翘角、街边树梢都覆著层绒软的雪,恍惚让人坠入了一场轻软的梦。 一辆车身斑驳的简陋马车,正沿著积雪的街道缓缓行驶。 车轮碾过厚雪,在平整的雪面上轧出两道深辙,还伴著细碎的 “咯吱” 声,慢慢往街深处去。 与车外的清冷落雪截然不同,马车內却是一派融融暖意。 谢知薇脸颊透著薄红,在暖烘烘的车厢里嘰嘰喳喳个不停 。 一会儿讲幼时跟著母亲守著炭炉过冬、烤得手暖脚暖的琐事。 一会儿又笑谈当年入宫时误闯御园、被宫婢打趣的趣事,话头就没断过。 一旁的林舒月也难掩雀跃,脸上漾著明亮的笑意,时不时顺著话茬接下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车厢里的气氛烘得愈发热闹。 秦昊侧坐於马车软垫上,指尖轻搭膝头,安静地听著两人絮语。 他不常插话,只在谢知薇说到幼时烤雪团的趣事、或是林舒月提起宫中专供的暖炉时,偶尔微微点头附和,或是轻声问一句 “后来呢”。 偏偏就是这简单的回应,总让对面两人眼里亮一下,连嘰嘰喳喳的语调都更雀跃几分。 他心底倒难得泛起几分鬆弛。 自上次恩科放榜后,朝政梳理、吏治整改、民生安抚诸事接踵而至,他连轴转了近三个月,连深夜批阅奏摺时,案头的茶都凉得快。 此番好不容易得几日空暇,便想著乘马车逛逛,亲眼看看这京城的变化。 这变化是真真切切的。 方才马车过街巷时,他透过车帘缝隙瞥见,街边百姓的气色亮堂了不少。 往日里常见的蜡黄、菜色少了,连挑著担子卖人的小贩,肩上的担子沉了,脸上也带著些踏实的笑意。 听吏部呈报,自打局势彻底稳了,各坊的新生儿数目竟悄悄涨了近两成。 秦昊望著车外掠过的雪白屋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这才是他想看到的江山模样。 至少不必再让百姓熬不过冬天,就冻死一大片。 明明人还活著,心里却满是绝望。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著,不知过了多久。 车外,响起张扬的声音。 “公子,地方到了!” 车轮 “咯吱” 一声轻顿,终於停了下来。 谢知薇最先按捺不住,伸手撩开车帘一角,冷风裹著雪沫子轻扑进来。 她却没缩手,反而眼睛一亮:“呀,这是西市的街角吧?我从前跟母亲来买过腊梅!” 林舒月也凑过去看,指尖无意识拢了拢领口的暖巾,笑著点头: “可不是? 你看那边那棵老槐树,枝椏上还掛著去年的灯笼架子,覆了雪倒像开了满枝银。” 秦昊隨后起身,也隨后下了马车。 “走吧,既然到了,我们也进去吧......” 两人闻言,也没再嘰嘰喳喳,顺著秦昊的步伐,走进了一家简陋食肆。 若进店的客人够细心,便能发现。 这食肆里的伙计,个个手指粗大、孔武有力,眼神还时不时地扫视著寥寥几位路过食肆的行人。 “哇,这就是食肆吗?我从前连门口都没靠近过呢!” 谢知微眼睛亮晶晶的,凑到林舒月耳边小声惊嘆。 同时指尖还悄悄拽了拽对方的衣袖,满是藏不住的新奇。 林舒月也难掩好奇,目光轻轻扫过食肆里的粗木桌凳、冒著热气的灶台,却比谢知微多了几分留意 。 她本就心细,很快察觉到食肆里的客人透著股不同寻常。 心里最好奇的自然是,堂堂秦王殿下出来散心,为何偏选了这么一间简陋食肆? 而没过多久,食肆的店家带著两个伙计也是快速的来到几人的身边。 这位公子,您几位里边请!外头雪大,快暖和暖和!” 店家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面容憨厚,眼神却透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 他一边热情地招待几人,一边用目光飞快扫过秦昊。 虽不显奢华、却质地精良的衣袍,以及他身后两位戴暖兜、气质不凡的女眷,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热切了几分。 再加上今天那『特殊』的食客,瞬间明白了什么。 两个伙计手脚麻利地端上来三碗热气腾腾的粗茶,又奉上一碟子炸得金黄的豆子。 “小店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这是自家炒的盐豆,您几位尝尝,驱驱寒。” 店家搓著手,略显侷促地笑道。 谢知薇好奇地捏起一颗豆子放入口中,咔嚓一声,眼睛弯了起来:“好吃!” 林舒月也矜持地尝了一颗,微微点头,目光却仍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四周。 秦昊端起粗瓷茶碗,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 茶味苦涩,却別有一股粗獷的暖意,从喉头一直熨帖到胃里。 他看向店家,语气平和地问道:“掌柜的,近来生意可好?” 店家见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主动搭话,受宠若惊,忙道: “托秦王殿下的福,还过得去,还过得去!比前两年可是强多了!” “哦?怎么说?”秦昊顺势问道,像是寻常客人拉家常。 “哎呦,公子您一看就是贵人,不知我们小民百姓的苦。” 店家打开了话匣子,“前些年吶,兵荒马乱的……咳,反正就是不太平,税赋又重,街上人都少,哪有什么生意。 这几个月可不一样了!” 他压低了点声音,脸上却带著光:“京城安稳了,新朝……嗯,那位王爷主事,清退了不少贪官,税也定了新规矩,咱们这小本生意,负担轻多了! 您看这街上,人气是不是旺了些? 赶上下雪天,还能有几个铜板赚个嚼穀,心里踏实啊!” 第117章 左雍、左思父子 秦昊静静听著,指尖摩挲著温热的茶碗边缘。 谢知薇和林舒月也安静下来,听著这市井小民最朴素的感慨。 『心里踏实』,这四个字,重逾千斤。 “那就好。” 秦昊淡淡一笑,“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承您吉言!承您吉言!” 店家连连作揖,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几位想吃点什么? 小店虽没什么山珍海味,但羊肉汤是熬了一早上的,热乎鲜美,切点羊杂,配两个刚出炉的胡饼,管保身子暖和!” “就依掌柜的推荐。”秦昊頷首。 “好嘞!三碗羊杂汤,六个胡饼!” 店家高声朝后厨吆喝著,又对秦昊他们笑道,“您几位稍坐,马上就得!” 很快,三大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羊杂汤並一盘烤得焦香的胡饼就端了上来。 奶白色的汤水翻滚著,里面是煮得软烂的羊杂,撒著翠绿的葱和香菜,令人食慾大动。 见谢知薇和林舒月那拘谨的样子,秦昊隨意的说道: “就当跟家里人吃饭,別绷著。” “家里人” 三个字落进耳里,两人眼尾先悄悄软了些。 谢知薇攥著衣角的手指鬆了松,林舒月也悄悄把挺直的脊背放软了半分。 两人见秦昊已经吃了起来,也不再纠结。 学著秦昊的样子,指尖捏起半块胡饼,轻轻掰成小块放进汤里,等饼吸足了汤汁,才舀起一小块,小口小口地送进嘴里。 汤味醇厚,羊杂处理得乾净,没有腥膻,只有满口的鲜香暖意。 在这风雪天里,確实是无上的美味。 秦昊吃得並不快,他享受著这难得的市井烟火气,耳中听著店家偶尔和熟客的閒聊,內容无外乎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这才是他殫精竭虑、步步为营想要守护的东西。 就在一碗汤快要见底的时候,食肆门口厚厚的帘又被掀开,一股冷风卷著雪沫灌入。 一名穿著普通袍、却难掩精干之气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 他身侧紧紧跟著个小男孩,小脸蛋皱得像晒乾的枣核,眉眼侷促,模样带著点不符合年龄的老態,和大乾人偏爱的清俊模样相差甚远。 男子的目光扫过店內,很快就锁定了秦昊那一桌。 这一桌人的气质根本与食肆內根本格格不入,让他下意识的便看了过去。 他接著对隱在灶台后的一个伙计微微点了点头。 那伙计抬头见了他,手里的铜勺 “噹啷” 撞在锅沿上,脸上瞬间绽开兴奋的笑,连围裙都没来得及擦,小跑著迎过来: “左大哥!这风雪天你怎么来了? 还是老样子,要碗羊杂汤配胡饼?” 语气里满是熟稔的热络。 “嗯,隨便来点就成。” 男子应得简洁,目光却落向身边的左思。 伙计也跟著看向小男孩,手本能地抬起来,想揉一揉他的脑袋。 可指尖刚碰到孩子的发顶,瞥见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又猛地顿住,指尖蜷了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放柔了声音问: “小思,你想添点什么?糕要不要?” 左思像是没听见,眼神发直,呆呆地盯著伙计的衣角,半天没反应。 “小刘,不用问他了,我这份多加点汤就行。” 左雍轻轻嘆了口气,声音里带著点无奈的妥协,“这孩子又走神了。” 伙计连忙点头:“哎好!您坐,我这就去后厨催催!” 说著急匆匆往后厨跑。 待伙计走远,左雍才转向左思,眉头微蹙,声音沉了些,带著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又在想什么?人家跟你说话都听不见?” 他知道儿子不是听不懂,就是反应慢得让人著急,家里人私下里都偷偷担心这孩子是不是脑子不够灵光。 这话总算让左思回了神,他耳朵尖悄悄泛红,眼神飘向角落,不敢看父亲,只敢偷偷用余光往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这抹躲闪的目光,恰好落进了一直留意著这边的秦昊眼里 。 他原本正握著半块胡饼,此刻不由得放缓了动作,目光温和地落在这个透著怯懦的丑小孩身上。 左雍顺著儿子的视线转头望去,才发现邻桌的秦昊正端坐著。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上,左雍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儿子虽然长的不咋地,却非常羡慕长相俊美的人。 他先前听媳妇提过,几个月前京城著名的美男潘安驾车出门时,沿途妇人都往他车里扔水果、掷鲜,热闹得很。 可自家这孩子,竟也学著潘安的样子出门,结果反遭旁人耻笑。 那回之后,左思连著好几天不肯出门。 这次恰逢自己今日休沐,他才特意带儿子出来散散心。 倒是他没料到,在这偏僻食肆里,竟会遇上一位不输潘安的美男。 而这男子身边的女眷,模样也极为绝美,一眼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实在让人想不通,这般贵人竟会来这种小食肆吃饭,关键还吃得挺开心。 “二位,不如同坐一桌如何?” 恰在左雍思忖之际,那男子忽然开口。 这话入耳,左雍心头顿时一惊。 毕竟他不过是个寻常官场小吏,竟能得一位贵公子主动邀同桌,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这……” 左雍心里顿时犯了难。 面对这身份悬殊的邀约,他实在拿不准,这对自己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 秦昊也是瞧出左雍的为难,离开桌子,来到两人的身边。 毫不在意的揉了揉左思的头髮。 秦昊的手掌宽厚温暖,落在左思微凉的头髮上时,带著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左思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却没有躲开,那双原本有些呆滯、躲闪的眼睛微微睁大,愣愣地抬头看向秦昊。 他从未被陌生人,尤其是这样一位……好看的陌生人如此亲近地触碰过。 父亲和熟人的担忧、惋惜、甚至偶尔流露的不耐烦,他懵懂地能感觉到,而此刻这只手,却只有纯粹的温和。 左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止,又硬生生止住。 贵人此举用意不明,他不敢贸然衝撞,只得紧张地看著,手心微微出汗。 “小孩子心思纯净,偶尔走神,天马行空,未必是坏事。 说不定以后这个小傢伙会成为我大乾著名的文学大师,並且形成自己的文学流派呢!” 秦昊收回手,语气隨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他看向左雍,目光平和: “店家这里汤饼味美,人多也热闹些。 兄台若不介意,便一同坐下,这风雪天,热汤凉得快。” 他的態度自然至极,没有丝毫施捨或居高临下的意味,仿佛真的只是碰巧同桌吃饭的食客,发出再寻常不过的邀请。 左雍心下稍安,又瞥了一眼儿子。 只见左思依旧仰头看著秦昊,那皱巴巴的小脸上,竟极少见地没有出现畏缩或呆滯,反而透著一丝极淡的、近乎好奇的光亮。 就冲儿子这片刻的不同……左雍把心一横,拱手道: “公子盛情,左某却之不恭。只是叨扰了。” 他拉著左思,小心地在秦昊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姿態依旧拘谨。 第118章 破坏气氛的张扬 谢知薇和林舒月对视一眼,默契地將自己面前的碗碟稍稍挪动。 给新来的两人腾出更多空间,动作轻缓,並未多言,只是安静地垂眸,继续小口吃著东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店家恰好此时端著左雍点的羊杂汤和胡饼过来,见到这拼桌的一幕,略微一愣,隨即脸上笑开了: “哎呦,几位爷凑一桌好,热闹!暖和!” 他手脚麻利地將吃食摆放在左雍面前,“左大哥,您慢用!汤不够儘管添!” 热汤的香气愈发浓郁地瀰漫在一桌人之间。 秦昊將自己那盘还没动过的胡饼往左家父子那边推了推,自然地问道: “瞧兄台像是公门中人,今日休沐?” 左雍刚拿起胡饼,闻言动作一顿,谨慎答道: “公子好眼力。在下左雍,在京兆府下任一个小小的书办。 今日秦王殿下给所有在职人员休假几天,带犬子……出来走走。” 他语气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京兆府事务繁杂,书办一职责任重大,辛苦了。” 秦昊点了点头,舀起一勺汤,似是不经意地继续问,“近来京中可有什么新鲜事?” 左雍心中那根弦又绷紧了些。 这位贵人打听这个? 他斟酌著词句:“劳公子动问。京中……无非还是那些琐碎事务,秋粮入库,巡查坊市,处理些小纠纷,並无甚特別之事。” 他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敏感的话题。 “嗯。” 秦昊应了一声,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目光转而落到一直偷偷看他的左思身上。 左思像受惊的小动物,立刻低下头,死死盯著自己面前的汤碗,耳朵又红了起来。 对於他而言,今日实在是 秦昊却笑了笑,用自己乾净的勺子,从碗里舀起一块燉得极烂、没有半点肥腻的羊肉,轻轻放到左思的碗里。 “多吃点,长得壮实些。” 左雍看得又是一愣,忙道:“怎敢劳公子……” “无妨。” 秦昊打断他,看著左思,“小傢伙,叫什么名字?” 左思盯著碗里多出来的那块肉,小手捏著衣角,嘴唇嚅动了几下,才发出极细极轻的声音: “……左思。” “左思……” 秦昊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笑意更深了些,“好名字。看来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 左雍面露苦笑:“不敢奢望,只愿他平安顺遂便是。” 左思悄悄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了秦昊一眼,又低下头,然后用很小的动作。 他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將那块肉舀起,送进嘴里,慢慢地嚼著,小脸似乎没有那么皱了。 食肆外风雪依旧,简陋的食肆內,暖意融融,羊肉汤的香气混著胡饼的焦香,氤氳出一片难得的安寧。 一桌身份迥异的人,因著这偶然的相遇,同坐而食,气氛微妙却暂趋缓和。 秦昊不再多问,只是如同寻常食客般,专注地享用著眼前的食物,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隨性而起。 唯有谢知薇和林舒月注意到,秦昊垂眸喝汤时,眼底掠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而就在几人安静吃著时,张扬大步走了进来。 “公子,方才府里派人来,说家中出了急事,得您回去处理!” 张扬说这话时,还小心翼翼地看了谢知微和林舒月一眼。 在他印象里,秦王殿下本是专门陪二位出来的,可如今自己贸然打扰了殿下,万一被二位记恨可怎好? 若是她们在殿下面前吹了枕头风,那可就糟了! 隨著张扬的开口,就连安静吃著的左雍父子也感受到了一些不对劲。 谢知薇和林舒月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停下了动作,看向秦昊。 秦昊站起身,对她们温和道:“有些急事,需回家处理。你们……” 他话未说完,谢知薇立刻放下勺子,抢著道:“我们也吃饱了,正好回去!” 她虽意犹未尽,却分得清轻重。 林舒月也轻轻点头:“是,公子的事要紧。” 秦昊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但很快被决断取代。 他放下一块碎银在桌上,远超这顿简单饭食的价格。 “掌柜的,钱放在桌上了。” 店家一愣,连忙道:“公子,这……这太多了,找不开……” “不必找了,汤很好。” 秦昊说完,看向左雍父子,“两位,希望下次有缘再见了。” 说完,他还揉了揉左思的脑袋,对他鼓励了一番。 隨后也不再多言,率先向门外走去。 谢知薇和林舒月立刻跟上,侍从们早已准备好,簇拥著三人迅速上了马车。 店家拿著那块沉甸甸的银子,看著那辆不起眼的马车迅速驶离,消失在风雪中,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喃喃道: “谢……谢公子赏……” 他隱约觉得,今天来的这几位客人,恐怕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 而一旁的左雍也是一脸感慨的看著远去的几人。 像他这种小吏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像这种,如此平易近人的权贵倒是第一次见。 马车里,暖意依旧,气氛却悄然不同。 秦昊闭目靠在车壁上,手指无意识地轻敲著膝盖,显然在思索刚才得到的消息。 谢知薇和林舒月对视一眼,都安静地没有说话,只是將刚才在市井食肆中沾染的些许轻鬆雀跃小心地收敛起来。 第119章 灾祸来临 马车軲轆碾过积雪,发出 “咯吱” 的闷响,与车內凝滯的气氛相得益彰。 张扬垂手立在角落,额角沁出细汗。 见秦昊睁开眼,连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將急报细节一一稟明: “殿下,幽州来的驛卒是连夜奔袭的,身上带了三道火漆文书,说女真骑兵半月前已破了辽东两座卫所。 眼下正往幽州方向推进,江志將军已率部在蓟州布防,但兵力吃紧,请求朝廷速派援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於河东、河南的官员匯报,不少村落因雪灾冻饿,又染了风寒,有的村子十户有七户闭门。 地方官凑不齐药材,只能烧些薑汤应急,急盼朝廷拨粮、调药,不然开春怕是要出大疫。” 秦昊指尖的敲击声早已停了,他睁开眼时,眼底的温和已全然褪去,只剩沉沉的思虑。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烈了,车帘缝隙里漏进的寒气,让车厢內的暖意都淡了几分。 林舒月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攥紧了。 她虽久居皇宫,却也听过 “女真” 二字。 那可是除了草原上的蒙古诸部,大乾边疆最大的威胁,往年只在边境小打小闹,如今竟敢南下破卫所,可见来势汹汹。 而河东河南的疫病,比兵灾更磨人,雪天里药材难运,百姓怕是要遭大罪。 谢知微也蹙起了眉,她看向秦昊,声音轻却稳: “殿下,乾元殿外的大臣们怕是等急了,援军调动、粮草药材拨付,都需您拿主意。 只是…… 河东河南的疫病,若只靠地方官府,恐怕难控,是否要先让太医院擬定药方,再从京中调些药材过去?” 秦昊頷首,显然早已想到这一层。 他抬手掀开一侧车帘,望著窗外白茫茫的街巷,语速极快地对张扬吩咐: “你先骑马去乾元殿,告诉陈尚书他们,本王片刻就到。 让太医院即刻召集院判,擬风寒疫病的防治药方。 另外传旨给司农寺,清点京中常平仓的存粮,先拨三成运往河东河南,由户部派官押送,务必走最快的驛道。” “是!” 张扬应声,刚要掀帘下车,又被秦昊叫住。 “等等!” 秦昊目光扫过谢知薇和林舒月,语气缓和了些,“我和你一起骑快马赶至乾元殿,你派几人慢慢跟著她们去皇宫。” 谢知薇连忙摇头:“公子不必费心,我们自己回去便是,眼下还是朝堂的事要紧。” 她知道此刻秦昊心思全在军务民政上,哪能再分神顾著她们。 林舒月也附和:“殿下放心,我们二人无碍,您快去乾元殿吧。” 秦昊看著她们眼中的明事理,只点了点头:“好,那你们路上务必小心,有事让人即刻报给本王。” 话音落下,他便掀帘下车。 风雪瞬间裹了上来,侍从连忙递上斗篷,秦昊隨手繫上,大步往不远处等候的快马走去。 马车虽稳,却不如骑马快,乾元殿那边,多等一刻,幽州的將士、河东的百姓就多一分危险。 谢知薇和林舒月趴在车窗边,看著秦昊的身影翻身上马,很快便化作风雪中的一个黑点,朝著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张扬也已策马跟上,只留下几个侍从守在马车旁。 车厢內又静了下来,谢知薇轻轻嘆了口气:“原以为今日能好好逛逛街市,没想到……” 话没说完,却又觉得不妥。 比起边关將士和染病的百姓,自己这点 “意犹未尽” 实在不值一提。 林舒月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世事本就难料,殿下能及时回去处理,已是万幸。 我们回皇宫后,也可让皇宫里人多备些药材、衣,若是朝廷后续要民间捐输,也能早些准备。” 谢知薇眼睛一亮,点头道:“对!我们回去后,立马向太后稟报,让人清点皇宫里的药材,衣也多做些,总能帮上一点忙。” 马车缓缓转向,朝著皇宫的方向驶去。 窗外的风雪依旧,市井间的喧闹似乎也淡了些,唯有食肆里那碗羊杂汤的暖意,还留在两人心头。 只是此刻再想起那碗汤,已没了当初的轻鬆 。 她们终於真切地感受到,秦昊肩上扛著的,从来不是 “富贵閒人” 的安逸,而是整个王朝的风雨飘摇。 而乾元殿外,风雪正紧。 礼部尚书顾之江拢紧了官袍,望著皇宫入口的方向,不住地踱步。 就连陈平也面色凝重,正与几位將军低声商议著幽州的防务。 荀壹则拿著一份名册,上面记著河东河南各州府的官员履歷,显然在斟酌派谁去賑灾最合適。 远远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眾人抬头望去,只见秦昊的身影在风雪中越来越近,玄色斗篷上落满了雪,却丝毫不见狼狈,唯有那双眼睛,亮得让人安心。 “殿下!” 顾之江率先迎上去,递上那份来自幽州的急报,“江將军的文书,您快看看!” 秦昊接过文书,指尖拂过火漆的纹路,快步往乾元殿內走去,声音清晰而坚定: “诸位,隨本王进来,援军、粮草、药材,今日一併议定!” 风雪拍打著乾元殿的朱红大门,殿內烛火摇曳。 而市井间的那间小食肆里,左雍正摸著左思的头,指著窗外渐渐停了些的风雪,轻声道: “思儿,我们是幸运的。 在这寒冷的冬天,我们还能喝著热乎的羊汤。 而外面更多的人则是在这大雪中苦苦求生著。” 左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里还攥著半块胡饼。 那是秦昊揉他脑袋时,塞给他的。 饼上的焦香混著淡淡的暖意,让他想起刚才碗里那块软烂的羊肉,也想起那位公子温和的笑容。 他抬头望著天空,雪好像真的小了些,或许,开春的时候,真的会平安顺遂吧。 第120章 雪夜中的忧与喜 皇宫,乾元殿 此刻的乾元殿內,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殿中诸人皆默不作声,各怀心思地沉在自己的盘算里。 有人悄悄打著如意算盘,目光闪烁间,满是如何从这场灾劫中捞取私利的算计。 有人则攥紧了朝笏,指节泛白,胸中焦灼如焚,恨不能即刻请命领兵,去荡平那些犯境的女真部族。 也有几位老臣闭目沉思,眉头微蹙,在心里细细核算。 国家要渡此难关,需拨付多少粮草药材,动用多少人力运力,才能把灾祸对百姓的伤害、对朝局的衝击降到最小。 秦昊大步走入殿中,隨手解下沾满雪的斗篷递给內侍。 他的目光扫过殿內眾臣,最后定格在那份火漆文书上。 “情况诸位都知道了。” 秦昊的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殿內的寂静,“女真骑兵半月內连破两座卫所,眼下正朝幽州推进。 蓟州虽有江志將军布防,但兵力不足。 河东河南雪灾严重,疫病开始蔓延。” 兵部尚书秦宝率先出列:“殿下,臣已核查过,京畿大营可即刻调拨三万精锐驰援幽州。 只是……” 他顿了顿,“粮草輜重需要时间筹备。” 秦宝是秦昊的老族叔,平日里素来沉稳持重,从不会主动开口置喙朝堂中的事务。 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兵部尚书是怎么来的。 可这次的事態实在太过严重,这大乾江山可是自己等人辛苦打拼才打下的根基,他绝不能眼睁睁看著这千里江山,最终落入旁人之手。 户部尚书和珅紧接著上前:“河东河南的灾情比预想的更严重。 常平仓存粮可解燃眉之急,但药材短缺,特別是治疗风寒的几味主药,各地库存都已告急。” 太医院院判颤巍巍地拱手:“臣等已擬出防治药方,但药材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殿內一时陷入沉默。 风雪拍打著窗欞,仿佛在提醒眾人时间的紧迫。 秦昊指尖轻叩桌面,忽然问道: “女真骑兵往年此时都在休整,为何选择这个季节南下?” 一直沉默的荀壹抬起头:“臣查过近年边贸记录,女真各部去年遭遇白灾,牲畜冻死无数。 此次南下,恐怕是为粮草而来。” 秦昊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既然如此,就不能只守不攻。” 他转向陈平,“援军照派,但要改变策略。 命江志將军不必死守蓟州,可佯装败退,诱敌深入。” 眾臣譁然。 上官仪急道:“殿下,此举太过冒险!万一女真人直逼京城……” “他们不会。” 秦昊展开地图,“女真骑兵擅长野战,不擅攻城。 之所以选择这个季节南下,正是因为冰雪阻碍了他们的机动性。 我们要利用这一点。”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几处关隘:“在这些地方设伏,断其粮道。 女真人不耐严寒,久攻不下必生內乱。 到时不仅可解幽州之围,还能重创其主力。” 这个大胆的计划让殿內鸦雀无声。 几位老將军面面相覷,眼神里满是掩不住的诧异 —— 打仗竟能这么打? 若是搁在当年刘子然当政时,別说主动诱敌深入这种险招,但凡作战策略里沾半点风险,必定会被严令禁止。 那会儿跟起义军对峙,前线將领连按自己的想法排兵布阵都做不到。 监军常年隨军掣肘,事事要插一手。 有时候刘子然更甚,隔著千里传旨,直接远程干涉军中决策。 这般层层钳制下来,大乾本该能战的精锐折损了一茬又一茬,到最后连京城的防线都撑不住,落得个沦丧的惨局。 “至於灾情......” 秦昊转向和珅,“立即从京城调粮。走军道。“ 隨即他又看向太医院院判:“药材不足,就先集中供应重灾区。 將药方抄送各州县,让当地医者就地取材,用替代药材。 太医院派人分赴各地指导。”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確,让原本慌乱的气氛逐渐安定下来。 眾臣领命而去时,脚步都踏实了许多。 秦昊独自站在殿中,望著窗外愈演愈烈的风雪。 “殿下。” 陈平去而復返,低声道,“查到了些蹊蹺事。 女真人这次用的兵器格外精良,不像草原上的工艺。 还有河东那边,几个最先爆发疫情的村子,都靠近官办矿场。” 秦昊眼神一凝:“你的意思是……” “臣不敢妄下结论,但觉得太过巧合。” 陈平递上一份密报,“这是边关细作刚送来的。” 秦昊展开密报,越看脸色越沉。 原来女真各部今冬异常团结,背后似乎有中原人在出谋划策。 而河东矿场早在雪灾前就发生过矿工集体染病的事,却被当地官员压了下来。 “好一个內忧外患。” 秦昊冷笑一声,“陈平,你亲自去查矿场的事。记住,要暗中进行。” 陈平领命离去后,秦昊揉著眉心,感到一阵疲惫。 这时,內侍来报,说太后召集后宫所有人,正在筹备捐赠药材衣物之事,两位刚回宫的姑娘也参与其中。 秦昊心中一暖。 他知道,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至少他不是独自一人面对。 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文件,朝著甘露殿而去。 此时的甘露殿外,林舒月正呆呆地坐在殿门口,望著远方飘飞的雪絮,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直到望见远方那道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神才骤然亮了起来。 全然不顾门外的风雪,她快步走到秦昊身边,轻声道: “殿下,听闻您还没进食,我做了些糕点,给您送来了……” 秦昊看著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那双满是自己的眼眸,忽然觉得刚才的疲惫仿佛都被吹散了。 “快进来,外面冷,別冻著了。” 没等林舒月应声,秦昊便拉著她的小手,径直往大殿里走。 而始终落后两人几步的夏德全,望著不远处的两道身影,脸上露出一丝瞭然的笑意,心里暗忖: “看来,这位秦王殿下今晚要彻夜不眠咯。” 甘露殿的烛火亮了一夜。 当黎明来临,雪终於停了,阳光照在银装素裹的皇城上,美得令人窒息。 而在甘露殿外候著的宫女们,此刻脸上都带著异样的兴奋,目光紧紧盯著那扇紧闭的大门。 回想起昨晚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每个人心底都莫名涌起一阵躁动。 今日她能爬上秦王殿下的床,我为何不能? 一种 “凭什么不是我” 的野心,悄然在心头蔓延。 第121章 秦昊与林舒月 一缕暖洋洋的光从窗台溜进甘露殿,晃得熟睡的秦昊下意识眨了眨眼。 意识刚从混沌里浮上来,便觉出身上压著片温软。 他本能地想挣开,却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嚶嚀。 像羽毛蹭过心尖,动作瞬间收了力道,只剩指尖微微发僵。 秦昊缓缓侧过头,才看清压在身上的人是林舒月。 此时恰好有缕阳光落在她白嫩的小脸上,纤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影,看得秦昊一阵恍惚。 此刻的她,全然没了醒时那份拒人千里的清冷感。 她唇瓣微抿著,眉梢还带著点未散的睡意,连呼吸都轻得像团,浑身浸著股软乎乎的娇憨,倒比殿外的晨光更叫人移不开眼。 而或许是秦昊的眼神过於灼热,睡梦中的林舒月眼睫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看清眼前人的瞬间,她眼底先漫开层软乎乎的笑意唇角也跟著牵起,声音还裹著未散的睡意: “殿下,臣妾伺候您起身更衣。” 说著便要撑著身子坐起,可腰肢刚一用力,一阵尖锐的酸痛就顺著脊椎漫开,让她忍不住蹙了眉。 “咳、咳……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秦昊连忙开口,话里带著点不易察觉的虚浮。 昨夜他分明是半点没留情,如今瞧著她这模样,心虚早浸满了心口。 林舒月哪能没察觉他的异样? 她尾还泛著点刚醒的红,却故意瞪了他一眼,那模样算不上真恼,倒像带了点娇嗔的气。 秦昊没在意这小脾气,自顾自穿好衣袍后,又坐回床边,指尖轻轻蹭过她温热的脸颊,声音放得很柔: “你在这儿好好歇著,我让夏德全把早膳和汤药都送来,不用惦记別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林舒月还是头回见他这般温软的模样,耳尖悄悄红了,连反驳的话都没说,只轻轻点了点头,眼底的羞意混著晨光,软得像团。 夏德全办事素来妥帖,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领著宫女端著早膳与汤药进来。 青瓷碗里盛著温热的燕窝粥,旁边碟子里摆著几样精致的蒸糕,还有一碗冒著热气的当归黄芪汤。 是特意为林舒月燉的,温补又不燥。 “娘娘慢用,殿下吩咐了,这汤药得趁热喝。” 夏德全弓著身,语气恭敬,眼角余光却悄悄扫过床榻边的痕跡,又飞快垂下,半点不敢多瞧。 林舒月看著那碗汤药,耳尖又热了热。 昨夜的记忆零碎又清晰,此刻喝著这特意备下的汤,心口像是被晨光烘著,暖得发沉。 她小口啜著粥,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外甘露殿的庭院里积著薄雪,晨光落在雪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他该是去书房了吧? 这般想著,等喝完汤药,她便让人取了件厚披风裹上。 隨即又亲自去小厨房盯著,把剩下的燕窝粥温在灶上,还切了些蜜渍的梨片,装在白瓷盘里,才轻手轻脚往书房去。 书房的门虚掩著,里面传来说话声,是秦昊与陈平的声音,语气比昨夜在乾元殿时更沉了些。 林舒月脚步顿了顿,没敢贸然进去。 “…… 矿场那边確实有问题,几个病死的矿工,死的时候,衣物上沾著些许粉尘。” 是陈平的声音,带著几分凝重:“还有河东那几个村子,离矿场最近的,最先染的病,倒像是有人故意把染病的衣物丟去村里。” 林舒月的心猛地一紧。 她虽不懂朝堂权谋,却也听出了 “故意” 二字里的凶险 。 这哪里是天灾,分明是人祸。 这时门內传来秦昊的声音,比刚才对她说话时冷了几分: “继续查,把矿场的管事、监工都控制起来,別打草惊蛇。 另外,让细作再探女真那边,看看跟我们这边勾连的人是谁。” “是。” 陈平应了声,脚步声逐渐靠近门口。 林舒月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进刚转身的宫女怀里。 那宫女手里端著空茶盏,见了她,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嫉妒,却又立刻换上恭敬的笑: “娘娘,您怎么在这儿?” 林舒月没在意她的眼神,只轻轻 “嘘” 了一声,等陈平走后,才端著食盘推门进去。 秦昊正坐在案前,指尖捏著一份密报,眉头微蹙,晨光落在他侧脸,把下頜线衬得更锋利了些。 听见动静,他抬眼看来,见是林舒月,紧绷的眉峰瞬间软了些: “怎么过来了?不多歇会儿?” “想著殿下还没吃早膳,便把粥端来了。” 林舒月把食盘放在案上,又將梨片推到他面前,“蜜渍的梨,润润喉。” 秦昊放下密报,伸手拉过她的手。 “外面雪还没化,怎么不叫人送来? 冻著了怎么办?” “我穿著披风呢,不冷。” 林舒月摇摇头,目光落在案上的密报上,那上面的字她认得几个: “是…… 矿场的事还没查清楚吗?” 秦昊指尖顿了顿,没瞒她,却也没说太深: “快了,陈平办事稳妥。你別担心这些,好好养著身子就好。” 说著,他舀了一勺燕窝粥,递到她嘴边,“再吃点?” 林舒月顺从地张口,粥里的甜意混著他掌心的温度,让她忽然想起昨夜他说 『你不是独自一人』的模样。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小声道:“殿下若是累了,便歇片刻吧。哪怕只是喝碗粥的功夫。” 秦昊看著她眼底的关切,心里那点因政务而起的烦躁,像是被温水浇过,渐渐散了。 他点点头,真的放下了密报,陪著她慢慢吃著粥,偶尔夹一筷梨片给她。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积雪从屋檐滑落的 “簌簌” 声,还有两人偶尔的低语。 林舒月没再提政务,只跟他说些宫里的琐事。 比如御园的梅开了,等雪化了可以去赏。 比如太后让人送了些新制的绒,说是给她和谢知微的。 秦昊听得认真,偶尔应一声,目光落在她脸上,带著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可这般安稳没持续多久,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张扬的声音,带著急意: “殿下!边关又来急报,女真骑兵在蓟州外徘徊,似是在试探江將军的防线! 他们似乎存速战速决之心,想劫掠一波便走。 江將军请殿下令我等做好准备。” 秦昊握著粥碗的手猛地一紧,眼底的柔和瞬间褪去,又变回了那个沉稳果决的秦王。 他放下碗,起身时不忘帮林舒月拢了拢披风: “我去处理下,你先回自己宫中,別乱跑。” 林舒月点点头,看著他快步走出书房,玄色衣袍扫过门槛,很快便与张扬的身影一同消失在晨光里。 她站在原地,望著案上还没吃完的梨片,还有那份摊开的密报。 她忽然明白 —— 他的安稳,从来都是偷来的片刻。 这时,刚才撞了她的那个宫女又进来收拾食盘。 她的眼神落在案上的密报上,带著几分不该有的探究,见林舒月看过来,才慌忙低下头,手指却悄悄攥紧了帕子。 林舒月看在眼里,但没说什么,只拢了拢披风,转身往自己和谢知微的宫殿而去。 第122章 作死的辽寧女真 而此时径直前往兵部正堂的秦昊,此时只有一个心思。 那便是等这次开春过后,第一个便摁死所谓的辽寧女真。 这部族实在可恶至极,竟敢在寒冬之际南下犯境,扰得边疆不寧。 可更让他心头冒火的,是朝廷內部竟藏著內奸。 这群人为了扳倒他,竟不惜勾结外族、残害同僚,这般行径,简直是十恶不赦。 “看来是我先前太过仁慈,才让这些人胆子大到敢触碰底线。” 秦昊低声自语,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腰间玉佩。 他心里清楚,这次的事绝非普通官员能牵涉其中,背后定然藏著个背景深不可测的人物。 这一趟,正好將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张扬,你立即派人去各部尚书府宅,再通知李大宝、姚折等將军,让他们去兵部正堂议事。” 秦昊说到这里,语气微微停顿了一会,接著说道:“另外派人去军营,叫卢师一起过来。” “遵命,殿下!” 张扬听到这,当即大声回应。 兵部正堂,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瀰漫在空气中的肃杀与寒意。 各部尚书及李大宝、姚折等將领已悉数到场,人人面色凝重。 秦昊端坐主位,脸色郑重的看著下方的诸人。 他並未立刻开口,只是目光沉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人都齐了?” 秦昊的传入每个人耳中。 “回殿下,卢师正在赶来途中,片刻即到。”张扬低声回稟。 秦昊微微頷首,將手中那份来自蓟州的急报往案上一丟,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却如同重锤敲在眾人心上。 “情况,诸位都知道了。女真欺人太甚,趁我大乾雪灾之际,南下寇边,破我卫所,兵锋直指幽蓟。 河东河南亦民不聊生。 內忧外患,俱在眼前。”他 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今日召诸位前来,只议一事:如何以最快速度,最小的代价,彻底击溃来犯之敌,永绝后患!” 话音刚落,镇北將军李大宝猛地抱拳出列,声如洪钟:“殿下!还有什么可议的! 女真蛮子不过仗著马快弓强,竟敢如此猖狂! 末將请命,率本部精骑即刻出关,直奔蓟州! 定將那女真酋长的脑袋砍下来,给殿下当酒壶!” 他双眼赤红,满是战意。 “李將军勇武可嘉!” 镇西將军侯成也踏前一步,声音倒是没有李大宝的声音凶横,但是却不输一点他的气质: “但女真骑兵来去如风,岂是轻易能逮住的? 末將以为,当以重步兵结阵固守,挫其锐气,再以精锐骑兵侧翼包抄! 末將愿领步军,为大军盾牌!” “侯成!你那乌龟阵太慢!等你的步卒列好阵,女真人都抢完三回了!” 李大宝立刻反驳。 “放屁!没有我这『乌龟阵』顶在前面,你这莽夫早被射成刺蝟了!” 侯成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你说谁是莽夫?!” “说的就是你!怎地?” 眼看两位军中大佬就要在兵部正堂吵起来,甚至有了挽袖子动手的架势,兵部尚书秦宝不得不乾咳一声,出面打圆场: “二位將军息怒,皆是为国效力,何必动气。 殿下在此,自有圣裁。” 他虽是秦昊的族叔,但在这等场合,也只能以官职相称。 秦昊面无表情地看著两人爭吵,並未立刻制止。 他知道这是军中常態,將领们求战心切,各有主张,並非坏事。 这时,户部尚书和珅皱著眉头出列,声音里充满了忧虑: “殿下,二位將军忠勇可嘉,然……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如今国库虽非空虚,但既要应对边关战事,又要賑济河东河南灾民,双线开支,压力巨大。 若即刻发大军征討,粮草、军餉、马料、箭矢损耗……每日皆是天文数字。 且今冬大雪,道路难行,转运耗费更巨,恐难以为继啊。” 他身为户部尚书,自然清楚如今国库的底细 —— 虽说此前抄没了不少官员家產,国库稍显充盈,可眼下开支也极大,此刻也不得不站出来泼句冷水。 江启也紧接著补充著: “和大人所言极是。 军械补充亦需时间,尤其是箭簇、马鞍、拒马枪等消耗之物,工部作坊日夜赶工,亦恐难供应大军长期作战之需。” 他们的担忧立刻引起了其他几位文臣的附和。 堂內开始响起关於钱粮、輜重、民夫的低声议论,与刚才武將们喊打喊杀的气氛截然不同。 “打仗岂能不算计钱粮? 但若因吝嗇钱粮而坐视边疆沦陷,女真铁蹄长驱直入,届时损失的又何止是这些银钱?” 李大宝梗著脖子吼道。 “李將军!非是吝嗇,而是量力而行!若后勤不济,大军深入险地,乃兵家大忌!” 一位老臣颤巍巍地反驳。 正爭论间,门外传来通报: “卢靖参军到!” 只见卢靖风尘僕僕地大步踏入堂內,甲冑上还带著未化的雪屑。 他显然已得知消息,向秦昊行礼后,卢靖率先开口,声音沉稳: “殿下,末將来迟。 方才在门外已听得诸位大人议论。 末將以为,李將军、姚將军所言皆有道理,和大人之忧亦属实情。” 第123章 石门关破女真 卢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蓟州外围: “女真人此次南下,意在劫掠粮草物资,以渡其严冬之困,其势虽凶,但其心不坚,必不愿与我军死战。 我军或可採纳殿下先前之策,诱敌深入,但需更快、更狠! 以一支偏师佯动,示弱诱敌,主力则预先设伏於其归路险要之处。 待其而归之时,士气鬆懈、队形散乱之时,伏兵尽出,断其归路,一举歼灭! 如此,既可速战速决,减少长期对峙之消耗,亦能最大程度杀伤其有生力量,使其数年之內无力南顾!” 一直安静听著的秦昊接口道: “卢师所言极是。 同时,可令幽州、蓟州等地坚壁清野,將城外粮秣物资尽数移入城中,令女真抢无可抢,加剧其困境。 此举虽苦了边境百姓一时,却能更快耗尽其锐气!” 卢靖策略兼具了勇猛与算计,顿时让不少將领点头,连方才爭吵的李大宝和姚折也陷入沉思。 但秦昊却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实在是这招太狠。 虽然有利於整体战局,但是对於边境子民来讲,不异於一场灾难。 见秦昊眼神有异,陈平上前一步,沉声道: “殿下,此等关乎全局的大事,断不可存妇人之仁啊! 何况咱们早已打算,待他们深入之前便坚壁清野、疏散百姓,让乡邻们先行撤离。 事已至此,再容不得半分犹豫了,殿下!” 眾人听他说得恳切,又见秦昊眉宇间满是纠结,也纷纷上前劝解起来。 秦昊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中诸將,最后定格在陈平脸上。 大堂內火把噼啪作响,映得他脸庞愈发明显。 “诸位以为,我是在犹豫?” 他的出声,却让所有人的劝諫声戛然而止。 秦昊站起身,走到卢靖身旁,手指重重敲在蓟州以南的一片区域: “坚壁清野,诱敌深入,断其归路——此计甚好。 但我问诸位,你们可知如今已是深冬。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下,让百姓弃家舍业,提前撤离? 这需要多少时日?又需要多少粮草安置?” 他转身,目光如刀:“女真铁骑来去如风,我们会提前收到烽火,但最多只有三五日时间。 这三五日,够你们把蓟州內围七县数百村的数万百姓、粮草物资全部撤空吗?” 帐中一时寂然。李大宝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话。 “殿下所虑极是。” 卢靖缓缓开口,神色凝重,“是臣思虑不周。若撤离不及,留给女真空村荒田,反倒便宜了他们,而若百姓未及时撤离…” 他话未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血腥意味。 “但若不行此策,正面迎击女真铁骑,胜算不过五五之间,即便胜也是惨胜。” 姚折沉声道,“边境子弟兵,又要填进去多少?” 秦昊的手指从地图上划过,最终停在一条蜿蜒的河流与官道交匯处。 “所以,我们要给百姓爭取至少十日时间。” 眾將愕然。陈平疑惑道:“女真人南下之心如箭在弦,如何能拖得十日?” 秦昊点著那个交匯点:“就在这里,石门关。” 卢靖眼神猛地一亮:“殿下的意思是…” “派出最快的轻骑,持我令符,命蓟州、幽州即刻开始组织百姓撤离,优先老弱妇孺,粮草牲畜一併带走。 同时......” 秦昊的手指重重按在石门关,“我要亲率一支轻骑,前往石门关迎敌。” 堂中顿时譁然! “殿下不可!” 陈平当即跪倒,“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乃三军统帅,岂可亲身犯险?” “更何况殿下,我们才占领京城多久,您一旦离去,京城、朝廷恐怕不稳啊,殿下三思!” “殿下,三思啊!” 堂中诸人见状,纷纷上前劝解。 在他们看来,区区女真不足为惧。 可眼下朝堂未稳,秦王殿下若要亲赴前线,岂不是打他们这些人的脸? 此情此景,若还要一国之主御驾亲征,那留著他们这些人又有何用? 秦昊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所言確实有些不妥。 顾之江见秦昊陷入沉默,便知这位殿下已然意识到自己的失当,朗声道: “石门关地势险要,足以以少抗多。 需一位將军亲率五千精骑,在此阻击女真前锋。 不必死战,只需依託地利,且战且退,步步为营。” 他看向卢靖:“卢师,您方才的策略需稍作调整。 只是,诱敌深入需把握分寸,若让女真太过深入,恐惊扰內地州府,亦损朝廷顏面。 伏击地点的选择、兵力配置、时机把握,需极为精准。 且执行诱敌任务的军队,危险性极大,需一位智勇双全之將方可胜任。” “殿下,陈大人此言有理,无论如何您也不该上战场。若殿下不嫌弃,就让我老李来当这个前锋!” 李大宝上前一步,大声道。 “李將军虽勇,可石门关地势复杂,非单凭蛮力能胜任。” 秦龙踏前一步,甲叶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末將在蓟州戍守三年,熟知关內外每一处隘口,此等重任,当由末將担纲。” “秦將军未免太过霸道!” 斜刺里衝出个年轻將领,正是去年在固安城下斩將立功的赵昂: “末將麾下五千轻骑皆是百战余生,三日之內必能在石门关布下天罗地网,定叫女真前锋有来无回!” “赵將军毛躁,恐误大事!” 老將周泰捋著白鬍鬚,沉声道,“老夫征战时,尔等还在穿开襠裤。 此等诱敌重任,需得沉得住气,老夫愿带本部兵马前往,保准让女真人一步步踏入陷阱。” 堂中顿时炸开了锅,將领们爭得面红耳赤,有的拍著胸脯赌咒发誓,有的搬出过往战绩据理力爭,连方才一直沉默的几位偏將也按捺不住,纷纷上前请命。 秦昊静静地听著所有人的爭论和建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扶手。 堂內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等待著他的最终决策。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 “女真,必须打,而且要打疼、打怕他们!” “但国库艰难,百姓困苦,亦是不爭事实。” 他的声音坚定而果决: “李大宝、姚折!” “末將在!”二將立刻抱拳。 “命你二人即刻点齐本部兵马,加强操练,检查军械,隨时听候调遣!再敢在殿內喧譁爭吵,军法处置!” “是!” 二人凛然应命。 “卢靖!” “末將在!” “你所提策略,甚合我意。详细伏击方案,由你与兵部、及周泰將军详细擬定,明日呈报於我。诱敌之將,由你二人推荐。” “遵命!” “和珅!” “臣在!” “统筹所有钱粮,优先保障军需与灾区。 计算一下,若按卢將军之策,进行一场为期一月至一个半月的针对性战役,需要多少粮草军餉,列出明细,同样明日呈报。 告诉底下的人,谁敢在军需粮餉上动手脚,延误战机,本王抄他的家,灭他的族!” 和珅冷汗涔涔:“臣……遵命!” “江启!” “臣在!” “所有军械作坊,全力运转,优先生產箭矢、甲片、马具。 徵调民间工匠,付足工钱,若有怠慢或以次充好者,严惩不贷!” “是!”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確,雷厉风行,既採纳了武將的锐气,也考虑了文臣的担忧,更赋予了具体的执行方案和责任。 眾人心中凛然,齐声应道: “臣等遵命!” 第124章 战云锁蓟州 秦昊走到堂中,望著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沉声道: “记住,我们面对的,不只是外部的豺狼,还有內部的蠹虫。 仗要打,家也要清理。” “都去准备吧。 我要的不仅是击退女真,更要一场彻彻底底的胜利,让四方宵小,再不敢侵犯我大乾!” “是!” 眾臣將领命,鱼贯而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著凝重与决然。 秦昊独自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目光再次凝注在蓟州、幽州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石门关,最终落在可能成为决战之地的黄崖峪区域。 他知道,策略已定,將领也已派出,但这仅仅是开始。 女真人不是蠢货,內部的隱患更如同暗处的毒蛇。 他转身对一直静立一旁的陈平低声道: “陈平,你亲自去一趟蓟州。 明面上,是督查坚壁清野与百姓撤离事宜,协调地方支援秦龙部。 暗地里,继续查矿场和疫情的事,还有……留意军中、地方官府,是否有异常动向。 特別是与京城某些人可能有联繫的。” 陈平眼神一凛,重重点头:“殿下放心,臣知道轻重。” “去吧,万事小心。” 秦昊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平领命,悄然退下。 等所有人离去后,秦昊也没有在原地多待,快速回到了甘露殿。 刚批了一些奏摺,秦昊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但他知道此刻不能休息。 他走到案前,拿起笔,开始快速书写手令,调拨物资,协调各方,確保前线所需能儘快送达。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色渐暗,雪再次纷纷扬扬地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夏德全轻手轻脚地进来,点亮了烛火,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 “殿下,歇会儿吧,您午膳都没用。” 秦昊这才从繁重的公务中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接过汤碗。 “外面情况如何?” “回殿下,各位大人都已去忙了。 李大宝、姚折將军去了京营点兵操练,卢靖大人和周泰老將军去了兵部值房商议细节. 和珅大人和江启大人也回了衙署调拨钱粮器械。 秦龙、赵昂两位將军……半个时辰前已率军出城了。” 秦昊默默喝了口汤,温热的感觉稍稍驱散了疲惫。 “宫里……可还安静?” 他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夏德全微微躬身:“回殿下,林娘娘午后派人来问过安,见殿下忙於政务,便回去了。 谢姑娘那边也一切如常。 太后娘娘那儿……听说召集了几位老妃子,正在商议组织命妇们捐些衣药材,支援灾区。” 秦昊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此刻,儿女情长只能暂且放在一边。 他快速用完羹汤,正准备继续处理公务,张扬快步走近,呈上一封密信。 “殿下,蓟州加急密报。” 秦昊展开一看,是蓟州守將江志发出的,內容比之前的急报更为详细: 女真前锋约万人,已突破最外围的烽燧,但其主力仍在观望,似乎还在等待什么。 此外,江志在信中特別提到,发现有小股身份不明的人马在边境地带活动,不像是女真人,也不像是普通土匪,行跡诡秘。 “等待……內应吗?” 秦昊冷哼一声,將密信凑近烛火,看著它化为灰烬。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传令给陈平,让他重点关注边境地带那些『身份不明』的人马。 再告诉卢靖和周泰,伏击计划要考虑到可能有『意外』发生,多做几手准备。” “是!” 张扬领命,迅速离去。 秦昊知道,棋盘已经铺开,棋子也已落下。 现在,就看谁的计算更深,谁的耐心更足,谁的刀更快了。 这场发生在凛冬的战爭,不仅关乎边境的安危,更將决定朝堂的格局,乃至整个大乾的未来。 他走到窗边,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和飞舞的雪,眼神坚定如铁。 雪,越下越大了。 秦昊正望著窗外时,林舒月轻步走了进来。 “殿下,天晚了,该歇息了。” 背后传来带著几分娇羞的声音,秦昊转过身来。 望著面若桃的林舒月,他不禁有些好奇。 明明昨夜还羞赧不已,今日胆子竟大了许多? “昨日不还是那般害羞,今日怎么胆子变得这么大了?” 秦昊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殿下......” 林舒月先是双手捂著脸,紧接著却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 秦昊瞧著她眼底的渴求,拉过她的小手,径直走向甘露殿的寢室。 ...... 与此同时,蓟州方向的夜空中,隱隱传来一声苍凉的號角,淹没在风雪里,却又像敲在每个人心上。 大战,一触即发。 第125章 內奸?顾家旧部? 边关,蓟州城东门城墙。 边塞的风总带著刀子似的寒意,此刻更甚。 乌云像浸了墨的絮,沉甸甸压在天际,寒风吹过城垛时卷著哨音,颳得人骨头缝里都发紧。 城墙上的士兵们大多拢著肩膀缩在雉堞后,捧著粗瓷碗喝热汤。 白雾顺著碗沿儿裊裊升起,模糊了他们冻得发红的脸颊。 秦昊拨下的物资充足,不单寻常日子每周能沾著荤腥,逢著节令还能多几块肉,这在苦寒边关已是难得的暖事。 南雯月就站在不远处的箭楼边。 他没了当初率先攻破京城时的锐劲,麵皮被风霜磨得粗糙,原本还算周正的轮廓添了几分钝感,眼角眉梢爬著几道深纹,瞧著竟像老了五六岁。 因那桩破城大功,如今已是个杂牌將军,手底下管著五千兵卒。 这蓟州城东门,正是他眼下守著的地界。 而就在这时,小伢子带著一群侦察兵走了过来。 小伢子快步走到南雯月身旁,脸上还带著奔波的风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压低了声音,语速却很快: “將军,派出去的三个斥候队,只回来了两队。 往北边黑石谷去的老刀那一队……没按时回来接应,我们摸到谷口看了看,有打斗的痕跡,雪地里混著血,人……怕是折了。” 南雯月端著碗的手顿住了,碗里剩下的那点油汤在寒风里迅速凝起一层白的油膜。 他脸上那点因热汤带来的暖意瞬间褪得乾乾净净,只剩下边关风沙磨礪出的冷硬。 “看清是哪路人动的手了吗?” 他问,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混著风沙的粗糲感。 “痕跡很乱,辨不清。” 小伢子摇头,眉头拧得死紧,“但不像女真游骑常乾的活儿,他们抢首级抢东西,现场没那么……乾净。倒像是专门衝著杀人灭口来的。” “乾净?” 南雯月捕捉到这个词,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鹰隼盯住了雪地里的一点异色。 他猛地將手里的粗瓷碗顿在垛墙上,发出“磕噠”一声脆响,引得附近几个士兵下意识望过来。 南雯月没理会,一把扯过小伢子的胳膊,將他拉进箭楼的阴影里,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说清楚,怎么个乾净法?” 小伢子舔了舔冻得发裂的嘴唇,眼里透著后怕和疑惑: “就是……除了打斗和血跡,老刀他们身上的皮甲、靴子、甚至隨身带的乾粮袋、火摺子……但凡值点钱或者能用的东西,一样没少。 女真人穷疯了,不可能不摸走。 除非……” “除非他们不是衝著东西去的,就是衝著人去的。” 南雯月接过了他的话,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是结了冰的河面,底下却涌动著暗流。他鬆开小伢子,转身面向城外。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灰白色山峦,像一群冻僵的巨兽匍匐在天地之间,沉默而压抑。黑石谷就在那片山峦的深处。 老刀是他手底下最好的斥候之一,鼻子比猎狗还灵,身手也利落。 折了他,绝不是什么意外遭遇战。 最关键的是,老刀这个傢伙入伍后便跟著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自己嫡系中的嫡系。 “专门衝著杀人灭口……” 南雯月低声重复了一遍,心底那股从接到坚壁清野和加强戒备命令时就縈绕不散的不安感,此刻骤然清晰、放大。 殿下在京城怕是又揪住了哪条毒蛇的尾巴,而这毒蛇的毒牙,竟然已经伸到了蓟州边关? 甚至能和女真人扯上关係? 內奸。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得他一个激灵。 他猛地回头,看向小伢子,语气急迫:“老刀他们出发前,最后一次確认的任务是什么?除了常规侦察黑石谷方向的敌军动向,还有没有別的?仔细想!”小伢子被南雯月骤变的脸色嚇了一跳,努力回想: “就…就是查看黑石谷有无异常啊……哦对了! 出发前小半个时辰,参军大人特意过来交代了一句,说如果条件允许,留意一下谷里那几处废弃的炭窑最近有没有人活动的痕跡,说是…说是可能和之前一批失踪的军械有关……” 参军大人?赵杞? 南雯月的心猛地一沉。赵杞是蓟州镇守將军江志的心腹,平日里负责军纪文书,偶尔也会传达一些精细指令。 但他怎么会突然对斥候的具体侦察点提出这么明確的要求? 而且偏偏是黑石谷的炭窑? 那批失踪的军械是上月的事,查了一阵没头绪,按理说已经搁下了。 事情透著蹊蹺。 是赵杞自己的意思?还是江將军的意思? 或者……是京城那边通过某种隱秘渠道递过来的指令,连他南雯月这个级別都不够格知道? 但无论如何,老刀队的覆灭,绝对和这个“额外任务”脱不了干係! 有人不想让任何人靠近黑石谷的炭窑,或者,不想让任何人发现炭窑里的秘密。 “將军?” 小伢子见南雯月脸色变幻不定,忍不住唤了一声。 南雯月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慌,更不能乱。 如果內奸的手已经能伸到蓟州军的內部指令,甚至能精准地伏击执行特殊任务的斥候队,那情况就远比想像的要严重。 他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小伢子,” 南雯月的声音恢復了镇定,但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刚才说的这些,尤其是参军特意交代任务和老刀队可能被灭口的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对谁都不要提起!记住,是任何人!” 小伢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重重点头:“明白!將军,那我们现在……” “你现在立刻回去,从你的队里挑几个绝对信得过的、机灵腿脚快的弟兄,不要声张,扮作出城樵採或者收拢柴火的民夫。” 南雯月语速极快,思路清晰,“让他们绕道,远远地盯死黑石谷的所有出入口,特別是那几处炭窑的方向。 什么都不要做,只盯著,看有没有人进出,是什么人,记下来,然后立刻回来报我!” “是!” 小伢子领命,转身就要走。 “等等!” 南雯月又叫住他,从怀里摸出自己的令符塞给他,“拿著这个,万一遇到盘查,就说是我派你们去查看城外预设伏击点地形的。机灵点!” “喏!” 小伢子攥紧令符,猫著腰迅速消失在城墙阶梯的阴影里。南雯月独自留在箭楼旁,寒风卷著雪沫扑打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再次望向黑石谷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那重重山峦和风雪。 江志让他守好这东门,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防备城外的女真铁骑。 这蓟州城,甚至这蓟州军內部,怕是也已经起了风浪。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不管这风浪来自哪里,想在他的地头上掀翻殿下的船,得先问问他南雯月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第126章 混乱的局势 蓟州城,官府大堂。 烛火在高阔的梁下明明灭灭,映得案上那方沙盘泛著冷寂的光。 江志俯身站在沙盘前,指尖悬在標记著黑石谷的小旗上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不知已这样凝立了多久,连廊外的风声都仿佛被他屏在了耳外。 直到廊下传来一串沉实的脚步声,踏碎了大堂的死寂。 他这才微不可察地鬆了松肩背,缓缓直起身。 转脸看向门口时,眼底那层浸了许久的疲惫尚未褪尽,只哑著嗓子问: “回来了?” 赵杞刚迈过门槛,目光先落在江志身上。 鬢角的髮丝沾著些尘灰,军袍领口歪著,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全然没了往日镇守將军的规整模样,倒像是被什么重负压得喘不过气。 “將军,您可得保重身子!若是秦王殿下在此,定然也不希望您这般熬损自己。” 赵杞的话落进耳中,江志动作驀地一顿。 他方才还微微佝僂的脊背,竟在剎那间挺得笔直。 “无妨。先说正事。 你与那些人谈得如何了?” 他喉间滚出一声沉音,目光扫过帐外时陡然一厉:“京里那些腌臢货色,我管不著。 但在这蓟州地面上,谁敢做那卖国求荣的勾当,我定叫他悔不该生在这世上!” 说这话时,他眼底翻涌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连堂內的烛火都似被这股寒意逼得颤了颤。 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赵杞却似浑然未觉。 他只是微微垂首,避开江志锐利的目光,声音平稳地回稟: “將军息怒。 属下倒是已与他们交谈过,並且也已经给了这些傢伙一些好处,但是......他们……很是谨慎。” “谨慎?” 江志冷哼一声,指尖重重敲在沙盘边缘,发出沉闷的“篤”声,“是怕我江志,还是怕殿下顺藤摸瓜?” 赵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非常时期,他们有所顾虑也是常情。 毕竟,消息若是漏了风声,掉的可不是一两个人的脑袋。” 江志盯著沙盘上黑石谷的位置,眼神让人琢磨不定。 烛火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儘量诱导他们,最迟明晚子时,东西必须到位,就放在黑石谷三號炭窑。 过期不候!若是误了我的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著铁石般的冷硬,“蓟州地界上,还没人敢耍我江志!” “是,属下这就去传话。” 赵杞应道,转身欲走。 “等等。” 江志又叫住他,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著审视,“你回来时,可曾留意城防? 东门那边……南雯月可有异动?” 赵杞脚步停住,略一思索,摇头:“並无异动。南將军一如往日,巡防严谨,士卒也还算安稳。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属下回来时,远远瞧见似乎有几个樵夫模样的人从东门附近的小道出城,方向……像是往黑石谷那边去了。 或许是南將军派出的夜不收,或是寻常百姓赶在宵禁前回村?” 赵杞语气平常,像只是隨口一提。 江志的眉头却瞬间拧紧:“樵夫?这个时辰?还往黑石谷方向?”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赵杞,“南雯月知道那批『货』的事?” 赵杞立刻躬身:“绝无可能!此事机密,唯有將军与属下知晓详情。 南將军虽负责东门防务,但从未经手此类事务,属下也未曾向他透露半分。” 江志死死盯著赵杞,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偽。 半晌,江志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却依旧冰冷:“最好如此。赵杞,你跟我不是一天两天了,该知道什么事能碰,什么事沾不得。 南雯月是殿下钦点的人,破城有功,但终究是外来户,根底不清。 有些事,不能让他知道。” “属下明白。”赵杞头垂得更低。 “去吧。把事情办妥。另外……” 江志沉吟片刻,补充道,“加派一队心腹人手,暗中盯著三號炭窑。 若是看到任何不该出现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赵杞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隨即恢復常態,沉声道: “遵命!” 他不再多言,行礼后快步退出了大堂。 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內外。 江志独自站在沙盘前,手指再次按上黑石谷的位置,用力之猛,几乎要將那代表山丘的微小模型按进底板里去。 他的眼神复杂地变幻著,焦虑、狠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殿下……京城……內奸……”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盘棋,到底是谁在执子?” …… 与此同时,东门箭楼。 南雯月看著小伢子的身影消失在阶梯下方,脸上的凝重丝毫未减。 他招手叫来一名亲兵,低声吩咐:“去,告诉今晚值夜的弟兄,眼睛都给我放亮些! 尤其是对从城內来的传令兵和巡逻队,核验手续要格外仔细,稍有可疑,立刻拿下,先稟报我!” “是,將军!” 亲兵领命而去。 南雯月再次將目光投向城外无尽的黑暗。 此时的他心中也开始彻底的乱了起来,他是真的有点分不清楚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了。 第127章 军队改制,十二卫的出现 京城,长春宫內。 晓梅正耐著性子哄著怀里的小皇帝刘睿,那边林晚却舒舒服服蜷在摇椅上,晒著这久违的暖阳。 她眼皮半耷著,时不时抬手接过芍药递来的零嘴,唇角总掛著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这般日子,愜意得让人心头髮暖。 可就在这岁月静好的当口,一名太监正迈著小碎步匆匆赶来,悄无声息地打破了这份寧静。 “太后娘娘,左武卫副统领林大有求见!” 廊下太监的通传声打破了长春宫的静謐。 暖阁內,林晚正捻著一枚蜜饯,闻言眉峰微挑,指尖在描金托盘边缘轻轻一顿: “哦?他寻哀家有何要事?” 窗外的秋阳斜斜淌进殿內,將紫檀木架上的孔雀翎照得透亮。 侍立一旁的芍药连忙上前,为太后续了半盏温热的杏仁茶,低声道: “这林统领自上月调任左武卫,倒是头回进宫求见呢。” 太后没接话,目光落在窗欞外那株半枯的梧桐上。 自秦昊上位后,动作自然是利落的,头一桩大事便是动了京畿的兵权。 想当初隨秦昊打天下的三十万兵马,如今散落在各处。 边疆八万镇守雁门关,南边五万扼守澜沧江,真正屯在京城周边的不过十七万。 眼下朝局未稳,秦昊自然不敢轻言裁兵,反倒想出个整编的法子。 以边关那些跟著他出生入死的旧部为骨,再糅合前朝遗留的十二万禁军,凑成三十万新编大军,分设十二卫,每卫两万五千人。 卫下又分左右厢,厢辖五营,层层相扣,倒比从前的建制清楚了许多。 “这些卫所各司其职,倒也显出些章法。” 林晚呷了口茶,慢悠悠道,“就说那左右驍卫,明著是护卫皇城,实则管著京城九门的启闭、街面巡逻,倒比前朝的京兆尹还管用。” 芍药在一旁听著,忍不住插了句:“听说正统领的位置,陛下全给了自己人呢。 姚折掌著右驍卫,李大宝管著前军卫,还有赵昂、周泰…… 都是跟著陛下从龙兴之地打出来的。” “那是自然。” 林晚轻笑一声,“兵权这等事,不交给自家人,难道要留给旁人惦记?” 她指尖摩挲著茶盏边缘的缠枝纹,“倒是这林大有,从前在禁军做副统领时还算安分,如今调去左武卫做二把手,上头压著的是周泰 。 那可是殿下跟前得力的悍將,他夹在中间,怕是不好受。” 正说著,殿外又传来太监的呼叫声。 林晚抬眼:“让他进来吧。” 其实她心里大致有数,这十二卫的整编看似平稳,底下不知藏著多少暗流。 那些前朝旧將被削了实权,明著给了些四征、四镇將军的虚衔,听著风光,实则连营里的粮草都插不上手。 反观十二卫的统领,握著实实在在的兵权,连带著底下的副將都成了香餑餑 。 林大有此刻找上门,怕是与这些腌臢事脱不了干係。 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 林大有一身緋红官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脚步虽稳,肩头却似压著千斤重担。 他请安时,袍角扫过地砖,带起一阵微尘。 林大有躬身入內,步伐沉稳却难掩眉宇间的凝重。 他行至庭院中央,撩袍跪拜:“臣左武卫副统领林大有,叩见太后娘娘。” 声音在静謐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听见清风扫过枯叶的细微声响。 林晚並未立刻让他起身,只是慢条斯理地將手中的蜜饯放回描金碟中,又接过芍药递来的丝帕,细细擦拭著指尖。 阳光透过窗欞,將她指尖丹蔻映得愈发鲜红,与林大有官袍的緋色遥相呼应,却无端生出几分凛冽的意味。 “林统领难得进宫,” 林晚终於开口,声音温软,却带著不容错辨的疏离,“起来回话吧。芍药,看座。” 林大有谢恩后却並未立刻起身,反而將身子伏得更低: “臣惶恐,今日冒昧求见,实是有要事稟报太后娘娘,事关…京城安危。”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 林晚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眼,目光终於落在林大有身上,带著审视的意味。 这位前朝留下的副统领,面容端正,眼神却藏著不易察觉的焦灼。 她唇角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淡了下去。 “哦?” 她轻轻一个字,尾音上扬,带著询问,也带著压力: “京城安危?林统领,此话…可是重了。 如今京城內外,有十二卫精兵拱卫,殿下坐镇,能有何事危及京城?” 林大有抬起头,额角竟已渗出细密汗珠:“太后明鑑!正因十二卫新立,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实则隱患已生! 臣…臣斗胆,近日左武卫中,周泰將军调度频繁,许多原禁军出身的低阶將官被无故调离要职,甚至…甚至有人因细故被革职查办! 所补缺者,皆是…皆是其从龙旧部!” 他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带著压抑的激动: “如此排除异己,安插亲信,已是操切过甚! 更甚者,周將军近日频频以操练为名,调动麾下兵马,其驻防区域…已隱隱超出左武卫辖制范围。 与右武卫、甚至左驍卫防区都有所重叠! 臣屡次建言,皆被斥回,言说此乃殿下整军之深意,令臣不得妄议!” 林晚静静地听著,面上依旧平静,唯有搭在暖炉上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林大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太后娘娘,臣並非恋栈权位之人! 然则兵者国之大事,如此急於清洗、调动,恐非巩固防务,而是…而是另有所图! 臣人微言轻,上报无门,只能冒死稟告太后!若 臣所言有虚,甘受极刑!只求太后…体察!” 殿內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一些微风吹过。 林晚的目光越过林大有,再次投向窗外那株半枯的梧桐,秋阳在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 秦昊的动作,果然比她预想中还要快。 所谓整编军队不过是幌子,真正目的是彻底掌控京畿兵权。 周泰本就是他的心腹悍將,行事这般肆无忌惮,若说没有秦昊的默许甚至授意,断无可能。 至於林大有,实在说不清他是真的为大乾考虑,还是另有所图。 他分明看透了周泰乃至其背后势力的真正图谋,却偏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 他选在此时来找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太后,约莫是觉得她还能影响秦昊的决策。 他选在此时来找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太后,约莫是觉得她还能影响当今陛下的决策。 他想用兵变来搅乱局势,逼自己乱了方寸,好趁机做些对他们这些被剥夺了核心权力的人有利的事。 这帮人,怕是真想把自己当成没见过风浪的傻子耍了。 今军中清洗与异动频频,极易引发原禁军系统的反弹,甚至可能激起兵变,这话倒也不算虚。 可真会闹出兵变? 林晚心中是一百个不信。 军中怨气定然是有的,却不在底层士卒,而在那些被削了权的军中旧部高层。 这些人权力被夺,心中自然不忿,如今想借著她这个太后的名头,试试能否夺回些权柄。 这便是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无非是觉得她这个太后过得太舒坦,想拉她淌这浑水罢了。 第128章 掌中棋 林晚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林大有身上,他依旧保持著跪伏的姿势,背脊却绷得笔直。 “林统领......” 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可知,你今日这番话,若传了出去,会是何等下场?” 林大有身躯一颤:“臣…知道。” “那你又可知,哀家如今…又能做些什么?” 林晚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著一丝慵懒: “陛下乾纲独断,军国大事,岂是哀家一介深宫妇人能置喙的?” 林大有猛地抬头,眼中恰好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绝望。 却见林晚微微倾身,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过…” 她话锋一转,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精光,“既然林统领忧心国事,一片赤诚,哀家倒也不能全然置之不理。” 她对芍药使了个眼色,芍药会意,悄无声息地退至殿门处,留意著外面的动静。 林晚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如玉石相击,清晰入耳: “周泰將军所为,是否逾矩,自有朝廷法度。然则,防微杜渐,確有必要。 林统领,你在军中多年,旧部想必也不少吧?” 林大有一听,瞬间明白了林晚的意思。 “哀家不要你做那兴风作浪之事......” 林晚看著他,目光深邃,“只需你…眼睛亮些,耳朵长些。 左武卫,乃至其他各卫,但凡有何不同寻常的调动、言论,尤其是原禁军將士之中,有何怨言异动,並且他们需要做些什么......” 她顿了顿,唇角重新勾起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却冷了几分: “隨时,都可来长春宫,与哀家…说说閒话。” 林大有心头一震,忙俯身叩首,声音带著刻意压下的急促: “臣… 臣明白!定当竭尽所能,为太后娘娘、为殿下分忧!” 他嘴上应得恳切,心底却已將这位太后看轻了几分。 自古后宫干政,哪有善终的? 他这般虚与委蛇,倒也谈不上愧疚。 自打那日被她逼著一同將刘子然绑出皇宫,那股子恨意便没散过。 外头人都在猜这位前宫妃、现太后,与秦王究竟是什么关係。 唯有他清楚,两人之间根本毫无牵连。 此番后宫涉政,依他看,这位太后往后怕是要在冷宫里度此残生了。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万一她真能起点作用呢? 若能借著她的手,让秦王松松兵权,於自己而言,反倒成了意外之喜。 这般念头在心底转了几转,林大有伏在地上,叩首的动作愈发恭顺,只是眼底深处,藏著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光。 “很好。” 林晚满意地点点头,恢復了一派慵懒姿態,重新捻起一枚蜜饯: “哀家倦了,你退下吧。 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哀家之耳,天知地知。” “臣谨记!” 林大有再次叩首,起身时,步伐虽依旧沉重,肩头那无形的压力却似乎卸去了一些。 他躬身,一步步退出了殿外。 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內外的世界。 芍药悄步回来,低声问:“太后,此人…可信吗?” 林晚將蜜饯送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微微眯起眼,望著窗外愈发明亮的秋阳。 “可信与否,不重要。” 她轻声道,“重要的是,他有所求,而哀家…恰好能给他一线希望。 这京城的水,已经开始浑了。” 她抬手拢了拢落在掌心的阳光,暖意漫过指尖,却像握不住的流金般虚浮。 “咱们啊,安安稳稳守在这宫里就好,旁的事不必多操心,自有秦王殿下料理呢。” 她指尖轻轻碾过掌心的光斑,语气慢悠悠的: “你现在去甘露殿一趟,找秦王殿下,说我有要事相商。” 芍药听了,刚要起身,却被林晚唤住。 “等等……”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外面飘落的树叶: “罢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许久不见,也该见见他了 。 算算日子,倒有一个多月没碰面了。” 话语间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临时起意,可那停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时,指节却微不可察地蜷了蜷。 而一直低著脑袋的芍药听著自家太后的话,嘴角下意识的扯出一抹笑。 自家这个太后,自小便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傢伙。 林晚起身,任由芍药为她整理衣襟和鬢髮。 镜中的女子云鬢顏,明艷大气的脸上有著难以化开的沉静。 她抬手,指尖掠过一支赤金衔珠凤釵,顿了顿,却最终拈起一支更素雅的碧玉簪。 “走吧。” 她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长春宫到甘露殿不算远,宫道上往来的宫女、太监络绎不绝。 眾人见了林晚的队伍,纷纷头抵著冰冷的地面,以示尊敬。 而林晚则是没有理会,径直的朝著甘露殿而去。 第129章 甘露殿私语 甘露殿外的侍卫显然认得她,並未阻拦,只无声地行礼。 殿內隱隱传来议事的声音,似乎不止秦昊一人。 林晚在殿门外略站了站,理了理袖口,对迎上来的夏德全淡淡道: “烦请通传,哀家有事求见殿下。” 夏德全躬身进去,片刻后,殿门从內打开,几位身著武將袍服的人鱼贯而出。 见到她,俱是一愣,隨即纷纷低头行礼,神色各异,目光中有探究,也有不易察觉的轻慢。 林晚目不斜视,待他们退开,才缓步踏入殿內。 一股混合著墨香、尘囂与隱隱兵戈铁马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甘露殿內不似长春宫暖阁的慵懒馨香,这里更冷峻,更压抑。 巨大的军事舆图悬掛壁上,案几上堆著成摞的文书,一旁还立著一副擦拭得鋥亮的鎧甲。 秦昊就站在那舆图前,背对著她,身姿挺拔如松,玄色常服更衬得他肩宽腰窄。 他似乎在凝神看著地图上的某处,並未立刻转身。 林晚停下脚步,看著他宽阔却透著冷硬气息的背影,一时间,先前准备好的说辞竟有些凝滯。 殿內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的声音。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 一月余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 下頜线条愈发凌厉,眉宇间带著未散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沉邃如寒潭,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细细扫过。 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復得的物品,带著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林晚在他的注视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指尖微微蜷入掌心。 “太后今日怎么得閒,到我这里来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隨口一问。 林晚垂下眼睫,依著礼数微微屈膝: “殿下。” 並未称“哀家”。 秦昊眸色似乎深了一分,他踱步至案后坐下,抬手示意: “坐。” 林晚在他下首的椅子上坐了,脊背依旧挺直,双手交叠置於膝上。 “方才见几位將军出去,可是边疆又有战事?” 她寻了个话头,声音儘量放得平稳。 秦昊拿起一份奏摺,並未看她,只淡淡道:“些许疥癣之疾,不足为虑。 太后此来,不会只是为了关心军国大事吧?” 他这话问得直接,语气平淡的说道。 林晚袖中的手指收紧了些。 她抬起眼,看向他。 他正低头批阅奏章,侧脸线条冷硬,日光透过窗欞,在他挺直的鼻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確实有事。” 她不再迂迴,“方才,左武卫副统领林大有到长春宫求见哀家。” 秦昊笔下未停,甚至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只从喉间溢出一个单音: “哦?” 这般反应,要么是毫不知情,要么是……早已尽在掌握。 林晚心下一沉,继续道:“他向哀家稟报,言及左武卫统领周泰將军近日频繁调动兵马,安插亲信,排挤原禁军將领,其驻防区域甚至屡有逾越…… 他担忧长此以往,恐生变乱,故而冒死入宫,求哀家示下。”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缓慢,目光紧锁著秦昊,不放过他丝毫反应。 然而,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批完了一本奏摺,將其合上,放到一旁,又拿起另一本。 殿內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这种沉默,比疾言厉色的质问更令人心慌。 就在林晚几乎要按捺不住时,他终於放下了笔,抬眼看她。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带著一种洞悉一切的冷然。 “所以......”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太后是信了林大有的话,来向本王问罪了?” “哀家不敢。” 林晚立刻道,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只是觉得,林统领所言若属实,確需殿下留意。 京畿防务,关乎社稷安稳,牵一髮而动全身。 殿下整编军队意在强军固国,若因底下人行事操切,引得军心不稳,岂非与初衷相悖?” 她试图將话说得圆融,既点出问题,又不至於触怒他。 秦昊闻言,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是冷笑,又似是別的什么。 他身体微微后靠,手指轻敲著桌面,目光却依旧锁著她。 “军心不稳?” 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玩味,“依太后之见,该如何处置? 撤了周泰? 还是將那些被调职的旧部,再一个个官復原职?”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带著逼人的气势。 林晚迎著他的目光,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道:“哀家並无干预具体军务之意。 只是想著,殿下或可暗中查证林大有所言虚实。 若周泰確有不妥,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方能彰显陛下赏罚分明、顾全大局。 若林大有是危言耸听,或另有所图,亦当彻查,免得有人藉此生事、离间君臣。 况且哀家已跟林大有说过,他此后一切举动,都可告知哀家。 同时哀家也会第一时间,將所知消息告知殿下。” 她把球又踢了回去,还暗示了林大有可能存有的私心。 同时也点明自己的顺从之心,表明自己和林大有如今的联繫,全是为了套取些许信息。 秦昊静静听著,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著她,看了许久久,久到林晚几乎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忽然,他笑了一下。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带著些许复杂意味的笑。 “林晚......” 他唤了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太后”,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是在担心江山不稳,还是……在担心本王?” 第130章 林大有之死 “你是在担心江山不稳,还是……在担心本王?”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却维持著镇定: “殿下说笑了,殿下江山稳固,英明神武,何需哀家担心。 哀家只是……只是尽本分,將所闻之事稟告殿下罢了。” “本分?” 秦昊重复著这两个字,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根上一扫而过,那抹复杂的笑意更深了些: “你的本分,就是待在长春宫里,晒晒太阳,吃吃零嘴,哄哄孩子。 而不是来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更不是来替本王操心这些。”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责备,语气里却並无多少怒意,反而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纵容的东西。 林晚怔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秦昊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著强烈的压迫感和属於他的独特气息——清冽的,却混合著铁与血的味道。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下頜。 但最终却只是拈起了她鬢边那支碧玉簪,轻轻调整了一下位置,动作看似隨意,却带著不容抗拒的味道。 “林大有此人......” 他收回手,声音恢復了一贯的冷定:“本王知道。有些能力,心思也活络。 自从上次擒获刘子然后,便自认功劳大,得的职位却实在寒磣,因此对本王、对朝廷多有不满。 周泰行事是本王默许的,快刀斩乱麻,难免有阵痛。 但有些钉子不拔乾净,日后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他竟直接承认了! 林晚愕然抬头。 秦昊看著她惊讶的表情,淡淡道:“至於他去找你…… 不过是想借你这『太后』的名头,给自己加些筹码,或是试探本王的態度。 甚至盼著你能在本王这里吹吹『枕边风』?” 他语气里的嘲讽这次清晰可辨。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秦昊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著一种绝对的篤定,“本王后宫里的女人,从来不是別人能轻易利用的。” “本王后宫里的女人”……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虽然只是个大概的范围,却让她心头一阵阵起了波澜。 林晚脸颊瞬间滚烫,心跳如擂鼓,竟不敢再与他对视。 他…… 他怎可如此直言! “回去吧。” 秦昊转过身,重新走向舆图,声音淡漠下来: “这些事,不必再理会。 安安心心做你的太后。 若再有不相干的人去长春宫扰你清净,直接打出去便是。” 这是逐客令了。 林晚站起身,心绪混乱不堪,方才想好的种种后续说辞,在他那句石破天惊的“本王后宫里的女人”。 她屈膝行了一礼,声音不知怎么的有些娇羞: “哀家……告退。” 她转身,快步走向殿门,脚步甚至有些仓促,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直到走出甘露殿,被秋日微凉的风一吹,脸上的热意才稍稍褪去,但心跳依旧紊乱。 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是宣告? 还是……隨口一说? 而殿內,秦昊依旧站在舆图前,听著那略显匆忙的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 他抬手,指尖在地图上京畿的位置重重一点。 眼神锐利如鹰隼。 林大有……周泰…… 他的棋盘上,还轮不到別人来指手画脚。 至於那个女人…… 他眸色深了深,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但很快便被更深的谋算所取代。 让她安安稳稳待在宫里,就好。 外面的风浪,自有他来挡。 只是,这风浪,或许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来得更急,更猛。 林晚回到长春宫时,晓梅正抱著已经睡著的小皇帝,轻轻哼著歌。 阳光依旧暖和,摇椅依旧在那里,碟子里的蜜饯也仿佛未曾动过。 一切似乎都和她离开时一样。 但林晚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走到窗边,看著那株半枯的大树,一片叶子正晃晃悠悠地落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而她这片看似安稳的树叶,又能在这即將到来的狂风骤雨中,悬掛多久? 她轻轻嘆了口气,那嘆息声很快消散在温暖的阳光里,无影无踪。 “娘娘,您小心身子啊,您独自在这儿站了快半个时辰了。” 晓薇见自家娘娘从甘露殿回来后,就一直对著那棵枯树出神,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她刚哄小皇帝睡下,见娘娘仍是这副模样,忍不住上前劝道。 林晚听见这话,转头看向一脸担忧的晓薇,脸上漾开一抹浅笑道: “好了,你这小丫头,倒比我还操心。 刚才望著树,忽然觉得岁月难行,想得便多了些。 走,今日咱们吃顿好的,等芍药回来,让她亲手做几道菜。 你前几日不还念叨著爱吃她做的菜吗?” 晓薇一听,顿时兴奋起来,方才的愁绪一扫而空,立刻摆出副贪吃的样子。 “你呀你。” 瞧著她这副模样,林晚忍不住轻声打趣著。 林晚將心头翻涌所有的疑虑压下,面上露出往日那般不在乎任何事物的笑意。 她携了晓薇的手,柔声道:“光等著吃可不行,走,隨我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新鲜食材,也好给芍药打个下手。” 主僕二人说笑著朝小厨房走去,刻意冲淡了那份无形的沉重。 长春宫的小厨房一向是芍药的地盘,虽比不得御膳房宏大,却收拾得乾净整洁,各色时令菜蔬、肉食摆放有序。 林晚挽起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当真像模像样地挑选起来,偶尔还与晓薇低语几句,討论著哪种做法更美味。 晓薇见她神色如常,也渐渐放宽了心,嘰嘰喳喳地说著话,厨房里很快便充满了暖融融的生活气息。 约莫半个时辰后,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林晚正拈起一颗水灵灵的青菜,闻声动作微微一顿。 “娘娘......” 是芍药的声音,她快步走进小厨房,看到两人动手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她先是规规矩矩行了礼,然后才低声道:“奴婢回来了。” 林晚放下手中的菜,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语气温和: “事情都办妥了?正等著你露一手呢。” 她目光掠过芍药的脸,心中已明了几分。 芍药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娘娘,奴婢方才出去,听到些……风声。” “哦?” 林晚走向一旁净手,水流声淅淅沥沥,掩去了她声线里的细微变化,“什么风声,值得你这般谨慎?” 晓薇也察觉气氛有异,收敛了笑容,乖巧地退开几步,守在了厨房门口。 芍药凑近林晚,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切道: “娘娘,奴婢听说……听说左武卫副统领林大有,在出宫回衙的路上,遇袭身亡了!” 林晚擦手的动作猛地一滯。 水流声依旧,但她指尖却瞬间冰凉。 “……死了?” 第131章 林大有之死的后续 “……死了?”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芍药,眼底是难以置信的惊悸: “何时的事?消息可確切?” “就在半个多时辰前!” 芍药语气肯定,带著后怕,“据说是在离皇城不远的一条巷子里,被人用弩箭一击毙命!现场乾净利落,没留下什么痕跡。 如今消息还没完全传开,但京兆府和左晓卫的人已经赶去了,封锁了那片区域。” 半个多时辰前……那不正是她刚从甘露殿离开不久的时候吗?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脊背,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案几,指尖用力到泛白。 是巧合? 不,这世上哪有如此精准的巧合! 林大有刚向她告密,转头就横死街头。 这分明是……灭口! 是谁动的手? 周泰?为了剷除异己,杀鸡儆猴? 还是……秦昊? 他方才在殿中那般轻描淡写,甚至直言林大有“心思活络”、“打错了算盘”,转头就下了如此狠辣绝伦的命令? 他那句“若再有不相干的人去长春宫扰你清净,直接打出去便是”,言犹在耳。 原来,“打出去”的方式,竟是如此彻底,如此令人胆寒。 他是在用林大有的血警告所有试图接近她、利用她的人。 更甚至隱隱在警告她。 安分守己,不要试图触碰权力边缘的锋刃。 “娘娘,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晓薇担忧地凑过来,扶住她的手臂。 芍药也意识到自己带来的消息过於骇人,连忙噤声,不安地看著林晚。 林晚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惧与寒意。 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復了些许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封。 “我没事......” 她声音有些发涩,轻轻推开晓薇的手: “许是站久了,有些头晕。” 她重新走到水盆边,將已经擦乾的手又浸入微凉的水中,一遍遍地搓洗著,仿佛要洗去某种无形却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芍药!!!” 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哑,“今天的晚膳,做得清淡些吧。” “……是,娘娘。” 芍药低声应下。 “晓薇,陛下该醒了吧?你去看看。” 支开了晓薇,厨房里只剩下林晚和芍药。 水声哗哗,掩盖了主僕二人间沉重的沉默。 林晚看著水中自己微微颤抖的倒影,感觉自己有些可笑。 而她方才竟还因他一句曖昧不明的话语而心绪不寧,实在是可笑又可怜。 林大有的死,像一盆冰水,將她彻底浇醒。 在这宫闈之中,在这权力的棋局上,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復。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水龙头,用布巾慢慢擦乾每一根手指,动作恢復了以往的优雅从容。 只是那双眸子里,再也没了之前的迷茫与微澜,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决绝。 “芍药......” 她轻声吩咐,语气平静无波,“今日听到的任何话,看到的任何事,都烂在肚子里。” “奴婢明白。” “好了。” 林晚转过身,脸上甚至重新浮现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不是说要做几道好菜吗?我来帮你。” 她走向灶台,背影挺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与此同时,甘露殿內。 秦昊负手立於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京畿地区的每一处关隘、卫所。 方才那一点极难察觉的、因林晚到来而泛起的微澜,此刻已彻底沉入他深不见底的眸海之中,只剩下冰冷的权谋与算计。 “进来。” 他並未回头,声音有些低沉。 殿门无声开启,一位穿著文官服饰,两位身著甲冑或武官袍服的男子鱼贯而入。 正是顾之江、周泰、张扬三人。 三人行至殿中,齐齐单膝跪地,甲冑鏗鏘: “臣参见殿下。” “末將参见殿下!” ...... “起来说话。” 秦昊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周泰身上,那目光平静。 却让周泰这等沙场悍將也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 “林大有死了。” 秦昊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周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隨即立刻收敛,沉声道: “末將刚刚得知! 竟有人敢在皇城脚下行凶,刺杀朝廷命官!末將已派人协同京兆府彻查,定要將凶徒……” “是本王的命令。” 秦昊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 周泰的话语戛然而止,他脸上的愤慨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震惊,隨即迅速化为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顾之江和张扬则是眼观鼻,鼻观眼的,似乎早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一般,殿內落针可闻。 周泰一直知道这位殿下手段狠辣,却也没想到会对一位刚刚调任的副统领直接动用如此酷烈的手段。 秦昊踱步上前,走到三人面前,目光逐一扫过。 “林大有,前朝旧臣,心有怨望,不安其位。”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三人心上: “今日竟敢私自入宫,妄图蛊惑太后,离间君臣,其心可诛。此风绝不可长。” 周泰额角渗出细汗,立刻抱拳: “殿下英明!此等宵小,死不足惜! 末將御下不严,竟让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请殿下责罚!” 他此刻才明白,林大有的死,不仅仅是因为他去见了太后,更因为他的行为触碰了殿下绝对的逆鳞。 试图將后宫,尤其是那位太后,牵扯到前朝的权力博弈中来。 而殿下此举,既是剷除隱患,更是对他、乃至前朝所有將领的一次严厉警告。 秦昊看了周泰一眼,那眼神让周泰如坠冰窟。 “你的確该罚。” 秦昊冷冷道,“整编左武卫,手段过於操切,引得怨声载道,才给了林大有这等人口实。 若军中铁板一块,何来今日之事?” 周泰头垂得更低:“末將知罪!末將……末將只是想儘快替殿下掌控左武卫,剔除不安定的因素……” “掌控?” 秦昊冷哼一声,“我要的是如臂使指的强军,不是一群表面臣服、內心怨懟的乌合之眾! 打压、排挤,是最愚蠢的方法! 我要的是他们真心实意地效忠,或者,至少是不得不效忠!” 秦昊走回案后,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 “林大有一死,原禁军系统中那些心怀不满的人,只会更加恐慌,要么彻底蛰伏,要么……狗急跳墙。 周泰。” “末將在!” “左武卫中,哪些人是真心归顺,哪些人是阳奉阴违,哪些人……可能是林大有之流,给你三天时间,摸清楚。 该安抚的安抚,该清除的……不必再留手。” 秦昊的语气森然,“但要做得乾净,做得有理有据。若再留下首尾,让人闹到宫里来……” 周泰浑身一凛,立刻道:“末將遵命!定將左武卫梳理得铁桶一般,绝不再给殿下添乱!” “张扬。” “末將在!” “殿前司要开始动起来了,隨时听候调遣。 记住,你们的刀锋,不仅要对准外面可能的敌人,还有对准內部的叛徒。” “末將遵命!” 秦昊布置完毕,挥了挥手:“你们两个现在都下去吧。 记住,现阶段,本王要的,是绝对的掌控和稳定。 任何可能破坏这份稳定的人和事,都不该存在。” “是!末將告退!” 周泰与张扬躬身行礼,步履沉重地退出了甘露殿。 殿门再次合上。 第132章 权欲蚀人心 秦昊望著两人的离去,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夕阳透过窗欞,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难测。 让她害怕了? 或许吧。 但在这吃人的宫闈和朝堂之中,恐惧有时候比自作聪明更加有用。 他並不想她重新陷入这朝堂的旋涡中。 在他看来,只要踏入这名为 “权力” 的名利场,道德、伦理之类的底线,便会在不知不觉中逐渐丧失。 就像他前世知晓的那位 “钢铁巨人”。 那人晚年时,早已彻底沦为一尊冰冷的 “钢铁”。 可那人並非生来冰冷,而是在权力的浸染中,一步步从炽热走向寒凉。 他困在权力的牢笼里,用权力的利刃清洗异己,也亲手斩断了昔日所有能为他带来一丝暖意的羈绊。 在逐权的路上,那些曾陪他共歷风雨的人,那些他曾拍著肩膀称 “信得过” 的挚友,最终都因 “权力” 二字,分道扬鑣。 “权力” 这东西,从来经不起人性的考验。 古代先贤早已用无数亲身经歷告诫后人——切勿试图用人性去挑战权力。 她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待在他的羽翼之下,享受那份他强行赋予的“岁月静好”便足够了。 哪怕这份静好,需要无数的鲜血和尸骨来奠基。 他抬起眼,望向长春宫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 山雨欲来,这大乾的风,只会越来越冷,越来越急。 “殿下,可是在想边关的事?” 顾之江走到他身边,见他正凝目远望,便好奇问道。 “倒也不是。 边关有卢靖老將军,还有陈平、江志等人在。 料那女真再凶猛,也绝不可能突破他们的防线。” 听他这么说,顾之江反倒更添了几分好奇。 既不是为边关,那殿下此刻这番感慨,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感慨自己这些年的岁月多艰? 还是念起从前那些难捱的日子? 秦昊转头,瞧著顾之江一脸好奇的模样,带著几分没好气说道: “我记得你礼部近来事务该是不少,怎么反倒有空在我这甘露殿閒逛?”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伴你閒,101????????????.?????超贴心 】 他话锋一转,又道:“对了,琼华苑近来如何? 那地方我可是全权託付给你了。 还有,你和苏泠最近…… 怎么样了?” 方才还神色平静的顾之江,一听到 “苏泠” 二字,脸颊腾地红了起来,连耳根都染上了薄红。 “哦?看来你们俩之间,是有什么故事了? 不打算跟我说说?” 秦昊眯眼睨著他,语气里满是戏謔。 他心里倒也盘算著,这小子要是真到了要娶苏泠的地步,自己断不会反对,甚至会备份厚礼。 好歹也是在他跟前成的一对,看著也欢喜。 至於有人会揪著苏泠曾是妓女这点说事? 那可就太可笑了。 往前数几年,如今京里的新贵,一大半都是泥腿子出身,真论起来,又有谁真能瞧不起谁? 顾之江见秦昊那愈发浓厚的好奇心,连忙说明自己这次过来的来意。 “殿下,我还是跟你讲讲礼部的一些事吧,最近我发现跟我们一起打天下,军中的这些傢伙们,最近染上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 秦昊见顾之江那严肃的小表情,也是正经起来。 顾之江见秦昊如此模样,心中下意识的鬆了口气,连忙说道: “……殿下,最近在军中,尤其是中高层將领中,这几个月奢靡之风甚行。 什么包占勾栏瓦舍的姐儿、一掷千金爭抢歌姬、宴饮无度乃至斗富比阔,都已是寻常事。 更有甚者,利用手中职权,强占民田、商铺以充私產,影响极为恶劣!” 顾之江语气沉重,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羞涩,满是忧国忧民的凝重。 秦昊的眉头渐渐锁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发出沉闷的篤篤声。 他打下这江山才多久? 龙椅还没坐热,他倚为肱骨的將领们竟已开始腐化墮落? “都有谁?” 他声音冷了下来。 “几乎……涉及大半。” 顾之江艰难道,“尤其以江志、周泰、李大宝等人麾下的旧部为甚。 他们自恃功高,又手握实权,地方官员不敢管,御史言官……大多也是新晋,或碍於情面,或畏惧其权势,弹劾的奏章也多是避重就轻。” “好,好得很。” 秦昊气极反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著一股森寒: “这才几天安生日子,就忘了自己当初是什么出身? 忘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真以为这天下是拿来给他们享乐的了?!” 顾之江心头一凛,垂首不敢多言。 秦昊在殿內踱了几步,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怒极。 但他很快控制住了情绪,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奢靡享乐,看似是作风问题,实则动摇军心、败坏纲纪、侵蚀统治根基,比一两个林大有这样的跳樑小丑危害更大! 必须扼杀在萌芽之中! 他停下脚步,看向顾之江: “之江,你做得很好。 此事,礼部不必再管,本王自有计较。” “是,殿下。”顾之江鬆了口气,知道殿下已然重视,便不再多言。 “你退下吧。琼华苑和苏泠的事……多用些心。” 秦昊挥挥手,语气缓和了些。 顾之江脸又是一红,忙行礼退了出去。 第133章 保和殿『家宴』 殿內再次恢復寂静。 夕阳已完全沉没,殿內点起了灯烛,將秦昊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明明灭灭。 他沉吟片刻,沉声道: “夏德全。”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老太监立刻悄步上前: “老奴在。” “传本王口諭:令殿前司指挥使张扬,即刻秘密调一队绝对可靠的人手,给本王暗中彻查所有三品以上將领。 尤其是十二卫正副统领、以及边关主要將领的財產、宅邸、日常用度、家眷言行。 记住,要秘密,不得惊动任何人。” “是,殿下。” 夏德全躬身领命,没有多问一个字。 “另外,” 秦昊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冷光,“让內务府擬个章程出来,就以『体恤將士劳苦』为名。 三日后,在保和殿,设一场『家宴』,所有四品以上將领必须到场。 告诉他们,只敘旧情,不论国事,可带家眷。” 夏德全眼中闪过一丝瞭然: “老奴明白,这就去办。” 保和殿家宴……殿下这是要亲自看一看,哪些人已经忘乎所以了。 夏德全悄无声息地退下安排。 秦昊独自立於灯下,目光再次投向舆图,但看的已不再是山川关隘,而是那一个个代表著重兵驻扎的圆点。 权力、財富、美色……这些东西的腐蚀力,远比任何敌人都要可怕。 他需要一把快刀,一把能斩断这些腐朽蔓藤的快刀。 而另一边,长春宫內。 晚膳果然极其清淡,几样小菜,一碗清粥。 林晚吃得慢条斯理,似乎胃口不佳。 晓薇和芍药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都不敢多话。 殿內气氛压抑。 用完膳,林晚哄著小皇帝玩了片刻,待他再次睡熟,便让乳母抱了下去。 她独自一人走到窗边,窗外已是夜色浓重,寒星闪烁。 林大有的死,像一块冰,久久地梗在她的心口。 秦昊的狠辣无情,让她心悸。 而更让她感到无力的是,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但这一切,似乎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从为秦昊献上刘子然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便已交到了他手上。 可一段悠閒时光过去,她竟渐渐以为自己能掌控命运了。 也是这段时间,让她几乎忘了过往的一切。 可如今被秦昊敲打一番,她才重新认清:自己和小皇帝刘睿一样,不过是个 “傀儡”。 方才那番愤怒,不过是对命运的不甘。 她骨子里本就是个不屈服於命运的人。 这种把性命、尊严完全繫於他人一念之间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安分守己或许能换一时安稳,可谁能保证秦昊永远不会厌弃,甚至变得更冷酷? 林大有的今天,未必不是她林晚的明天。 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为能稍微掌控一点自己的命运。 但方才的事让她彻底明白,有些东西是万万碰不得的。 比如秦昊的底线 —— 后宫干政,绝不能碰! 这事的严重性,远超她的预料。 严重到只要有人敢伸手,秦昊必会毫不犹豫地斩断那只手。 即便自己事先和盘托出,想做场钓鱼执法的戏码,他也绝不会容忍。 她篤定,不管是谁敢触碰这条线,他都会毫不迟疑地斩断那伸出的触手。 至於其他方面,秦昊大抵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做得不太过分,这位秦王殿下想必不会在意。 这般想著,她那张明媚大气的脸上,重新漾起往常那般温煦的笑意。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华丽却冰冷的宫殿,最终落在一脸担忧望著自己的芍药与晓薇身上。 “娘娘,芍药姐姐做的这个好吃,您多吃点。” 晓薇见林晚望过来,把自己桌前的菜往前推了推。 林晚莞尔一笑,夹起面前的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著。 “嗯,好吃……” 晓薇见此,脸上露出欢快的笑意。 “那娘娘您多吃点,还有好多呢,不够让芍药姐姐再做。” 芍药见自家娘娘恢復常態,也热情地给她夹菜。 林晚也来者不拒。 在这冰冷的宫殿里,她的心微微热了起来。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名为“求生”和“自主”的欲望,正在恐惧的冰层下悄然萌发。 夜还很长。 长春宫的灯烛,亮到了后半夜。 而甘露殿的灯,也同样一夜未熄。 一场看似奢靡喧闹的“家宴”,正在无声的暗流中,悄然酝酿。 山雨,果然欲来了。 只是这风雨,比预想的更加复杂,更加莫测。 刚刚离去后不久 镇东將军府的书房里,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室內光影斑驳。 一位中年男子正在屋中来回踱著步,脸上满是焦灼,目光频频投向书房门口,显然在急切地等待著什么。 这般坐立不安了许久,心湖总难平歇。 他终是无奈地在椅上坐下,捻起墨锭细细研磨,盼著这单调的动作能让心神安定些。 穿堂风带著院角的桂香溜进来,拂过鬢角时,他紧绷的肩背才稍稍鬆缓。 可门外骤然响起的脚步声像石子投进静水,他猛地站起身,快步抢出门去,一把拉开了门。 看清来人,他脸上的焦灼瞬间烧作怒火: “逆子!谁让你这时候闯来? 我不是吩咐过,这几日谁也不准靠近书房?” 江衡被老爹这声吼嚇得一缩脖子,心里直打鼓。 明明是老娘派他来查岗的啊! 老爷子先前好几次为了躲老娘,总谎称在书房过夜,这次老娘特意让他来验验真假。 偏他今儿倒霉,老爷子竟真在书房待著,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心里正嘀咕著免不了一顿训斥,甚至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老管家却匆匆走了过来。 老管家刚到门口,老爹眼里的怒火竟像被掐灭的烛苗,倏地散了。 他对著江衡连连摆手,眼神里满是催促,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赶紧走! 江衡哪还敢耽搁,知道今晚算是躲过一劫,也顾不上多想,拔腿就往院外窜。 直到自家逆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这才转过身,对著管家沉声道: “进吧!” 第134章 没事的,有我在呢…… “进吧!” 江昭烈沉喝一声,率先跨步迈入房內,老管家江食亦步亦趋地紧隨其后。 两人刚一站定,江昭烈的目光,迅速扫过房外的每一处角落,確认周遭无人后。 反手 “砰” 地一声閂紧了房门,沉闷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快,说说你打探到的消息!” 他转过身,语气里带著压抑不住的急切: “林大有到底是怎么死的?刚出皇宫就遇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稍顿,他又追问:“京兆府和左晓卫那边,查到什么程度了?” 一进房间便连珠炮似的拋出数问,江昭烈眼底的锐利几乎要穿透人心。 江食被这连串逼问砸得一愣,脸上闪过几分茫然,一时竟不知该先答哪句才好。 而江昭烈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不妥,缓和了下情绪后,问道: “先说说你打探到的消息吧,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皇宫脚底下行刺左武卫副统领? 秦王殿下对此事是何看法?” 江食不敢耽误,连忙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说了出来: “老爷,通过我们的密报得知,林大有副统领是被弩箭穿喉而死,现场乾净利落,除了那支特製的军用手弩弩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跡。 京兆府的人看了都心里发毛,说是专业中的好手所为,绝非寻常江湖仇杀。” 他喘了口气,压低声音继续道: “至於秦王殿下那边……反应很是微妙。 殿下得知消息后,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便命周泰將军协同京兆府查办。 但私下里,殿前司的人已经秘密出动,看方向……像是在反查左武卫內部,以及……以及今日所有可能与林副统领有过接触的人。” 江昭烈听到“殿前司”和“反查”几个字,眼皮猛地一跳,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殿前司那可是特务机构,专司缉捕、刺探,他们出手,往往意味著事情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还有呢?” 他声音乾涩地追问,“殿下……殿下没有震怒?没有下令严惩凶徒?” 这不合常理! 一位禁军副统领在皇城脚下被刺杀,这简直是打在朝廷脸上的耳光! 以这位秦王殿下的性格,本该雷霆震怒才对! 江食摇了摇头,脸上也带著困惑: “没有。殿下平静得……让人害怕。 倒是周泰將军,反应极大,当场发誓要揪出凶手碎尸万段,还调派了大量人手,但现在看来,更像是……在做样子给外人看。” 书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江昭烈缓缓坐回椅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敲打著桌面,脸色变幻不定。 殿下的平静,周泰的做戏,殿前司的反向调查……所有这些线索在他脑中飞速旋转,拼接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林大有白天刚私自入宫见了太后,晚上就横死街头。 殿下不仅不怒,反而暗中调查左武卫和接触过林大有的人…… 这哪里是查凶手? 这分明是在查……林大有背后的同党! 是在清除隱患!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江昭烈——下令杀林大有的,很可能就是秦王本人! 这是灭口!更是警告! 警告所有试图窥探、利用后宫力量来影响前朝的人! 江昭烈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头顶灌到脚底,让他手脚冰凉。 他忽然无比庆幸自己今日按捺住了所有的念头,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 否则,此刻被殿前司秘密盯上的,恐怕就不止左武卫的人了! 但无论如何,自己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间接参与的事情可不少。 “老爷……老爷?” 江食见他脸色苍白,额角冒汗,不由担心地唤了两声。 江昭烈猛地回过神,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江食,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江食,听著! 立刻把我们所有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都撤回来! 关於林大有的事,一个字都不准再提,不准再查!就当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吩咐下去,府里所有人,这几日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不许惹事,不许妄议朝政,更不许和左武卫的任何人有什么私下往来! 违令者,家法处置!” 江食虽然不明所以,但见主人神色如此凝重严厉,心知事关重大,连忙躬身应道: “是!老爷!老奴这就去办!绝不留任何首尾!” 江食匆匆退下,书房內再次只剩下江昭烈一人。 他瘫坐在椅子里,只觉得浑身无力,內心充满了后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 就在几个月前,那场席捲朝野的大清洗仍歷歷在目。 多少曾经显赫一时的权贵高门,转眼间便身首异处、家產抄没,连半分犹豫的余地都不曾有。 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新朝初立,若不彻底剷除前朝遗留的痼疾与暗桩,又如何稳固根基、震慑人心? 可如今呢? 他们这些人,却仿佛总是在秦王殿下的底线上下肆意蹦跳,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每一步都踏在生死一线的裂隙之间,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真好……”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肌肤之下,脉搏仍在跳动。 这颗脑袋……还好好地留在脖子上。 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庆幸,驀地涌上心头。 他就这般在椅子上呆坐了片刻,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又过了许久,那根新点的蜡烛终於燃尽了。 他下意识地想起身重新点一根,可刚要起身的动作却顿住了。 先是捻灭了残余的烛芯,隨即紧紧地合上了书房的门。 隨后快步朝正妻的院子走去。 沿途遇到零零散散的夜间护卫,甚至碰到几个打瞌睡的,他都只快步走过。 一路无阻,终於到了院子门口。 此时院內早已熄灯,他上前敲了敲门。 “谁?” 院內传来一个略带嘶哑的女声。 “是我。” “老爷?” 院里人声音里带著几分疑惑,还是应声开了门。 见门开了,他没理会开门的嬤嬤,径直地朝內院娘子的房间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美妇迎了出来。 一见到她,他再也抑制不住,快步上前將她紧紧抱住。 嗅著她身上熟悉的芬香,他声音发哑: “真好,看到你真好……” 美妇虽不解他这是怎么了,却真切感受到他怀里的颤抖与依赖,便也轻轻回抱住他,温声安抚: “没事的,有我在呢……” 第135章 宠妾灭妻 驍骑將军府內。 “家宴?竟设在保和殿?” 右武卫统领张蒙刚送走传旨的太监,独自立於厅中,脑中仍在反覆琢磨方才的旨意。 自秦王率军入京以来,虽也设宴犒劳旧部,却从未如此兴师动眾。 更不寻常的是,此次明令所有在京將领,无论职守何等繁忙,一律不得缺席。 他们倒是没有想过,这次宴会会是怎么针对他们的。 让张蒙这般將领安心的是,他们都坚信秦王绝不会在此时自断臂膀。 天下未定,边境未寧,正是用人之际,秦王怎会做出鸟尽弓藏之事? 这般有恃无恐,也是诸多幽州旧將的共同心態。 京城之中,人皆传言陈平手段狠厉,什么丞相、侯爷、国公、王爷……杀了一茬又一茬,似乎从不忌惮对方身份。 可在他们这些自幽州便追隨秦王的將领眼中,陈平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个顾青余孽罢了。 若非秦王赏识,谁肯正眼瞧他? 陈平再囂张,可曾动过他们这些从龙之臣一根毫毛? 恐怕不过是秦王殿下需要一把快刀整顿朝纲,才容得下这等人物逞凶。 当年秦王决意起兵对抗顾青之时,那陈平怕是还在唯顾青马首是瞻。 他们隨秦王在沙场上浴血奋战、啃土饮血之际,此人尚且不知在何处呢! 如今难道还敢对他们这些老將下手? 莫说他们不答应,就是顾尚书也绝不会坐视不管——顾之江那小子,可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 於他们看来,无论是陈平还是荀壹,都不过是新朝初立、无人可用时的权宜之计。 顾之江,才是秦王真正信任的心腹。 既如此,他们私下那点逾矩之事,秦王又岂会放在心上? 这天下本就是他们一刀一枪拼杀得来的,稍稍享受几分,又何错之有? “哎,怎么偏在这时候设宴?” 张蒙只觉得自己本就不多的头髮,都要被薅禿了。 若是寻常宴请也就罢了,可秦王竟特意点明要带家眷,这可真是要了他的命。 就说他张蒙,刚进京城时还算老实。 可日子一久,身边的糙汉子们一个个都娶了美娇娘,唯独自己,面对的仍是那个皮肤粗糙的黄脸婆,心里哪能不痒? 一次偶然的机会,经朋友介绍,他认识了一个青楼女子。 张蒙的烦恼,正源於此。 他那位新纳的娇妾柳氏,年方二八,身段风流,眉眼含情,尤其是一把小嗓子,娇滴滴唤一声“將军”,能让他骨头都酥了半边。 自打进了门,便使尽浑身解数,將张蒙迷得神魂顛倒。 反观他的髮妻王氏,是当年在幽州老家时父母之命娶的。 多年隨他奔波,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容顏早已憔悴,双手粗糙,性子也因常年劳累而变得沉默寡言。 在张蒙看来,便是“木訥粗俗”,与解语一般的柳氏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別。 柳氏进门后便不断吹枕边风,先是嫌王氏管家严苛,让她受委屈,后又哭诉自己身份尷尬,將来生了孩儿也是庶出,低人一等。 张蒙被哭得心烦意乱,加之柳氏很快有了身孕,更是被她“若不能给孩儿一个正经名分,不如不生”的言语拿捏住了。 昏了头的张蒙,竟真的干出了宠妾灭妻的混帐事。 他寻了个由头,斥责王氏“不贤善妒,不堪为主母”,不顾两个儿子的苦苦哀求,一纸休书將结髮二十年的妻子赶出了將军府,任其孤身一人赁了间陋室居住。 王氏本就积劳成疾,遭此巨变,又气又伤心,不过月余便病重身亡。 消息传来,张蒙的两个嫡子张韜、张略悲痛欲绝,对父亲彻底寒了心,若非碍於孝道和父亲的权势,怕是当场就要与他拼命。 如今虽还同住一府,却形同陌路,看他的眼神冰冷刺骨。 此事在京城新贵圈里也传开了,虽也有人纳妾宠妾,但如张蒙这般直接休弃糟糠之妻致其死地的,却是独一份。 同品阶的將领私下议论起来,也多有不齿。 只是大家碍於情面,且自身屁股也不完全乾净,没人会当面说他什么。 张蒙自己起初也有些心虚,但很快就被柳氏的温言软语和腹中“孩儿”抚平了那点不安,甚至开始盘算著等柳氏生產后,就將她扶正。 直到接到秦王这道必须携家眷赴宴的旨意。 张蒙才猛地惊醒,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秦王殿下……是认识王氏的! 当年在幽州军中,秦王还是一个校尉时,自然常与手下们同饮,有时也会到將领家中。 秦王还曾笑著夸过王氏做的烙饼实在,夸她贤惠,能稳住张蒙的后方。 后来攻打京城前夕,局势艰难,秦王还特意安抚过各位將领的家眷,其中就有王氏。 殿下甚至还记得他两个儿子的乳名! 如今,王氏被他休弃逼死,他却要带著一个出身青楼的宠妾去赴秦王的家宴? 这……这如何使得? 殿下会怎么想? 殿下最重根基,常言“家宅不寧,何以定天下”? 自己这般作为,岂不是公然打殿下的脸? 更何况,那两个逆子如今恨他入骨,若在宴会上被殿下问起家事,他们会不会不管不顾地捅出来? 张蒙越想越怕,仿佛已经看到秦王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落在他和他身边娇滴滴的柳氏身上。 “不行……绝对不行!” 张蒙在厅中焦躁地踱步,“不能带她去!可是……不带家眷又是抗旨……” 他猛地站住,目光扫向內院方向,又扫向儿子们居住的院落,心头一片混乱。 带谁去? 两个儿子肯定不愿与他同行,就算强行带去,也是两个隨时会爆开的火药桶。 柳氏却还不知大祸临头,正欢喜地挑选著赴宴的衣裳首饰,做著成为將军正室夫人、风光覲见秦王殿下的美梦。 张蒙只觉得头皮发麻,那道明黄的绢帛请柬,此刻竟烫手得如同烙铁一般。 他这场“家宴”,怕是赴一场生死未卜的鸿门宴啊! “该死,该死啊…… 怎么偏在这时候要办家宴呢?” 张蒙此时没由来地开始有些埋怨起秦昊来。 第136章 美人迟暮...... “將军~何事如此烦忧? 瞧您这眉头皱的,妾身看著都心疼了。” 一阵香风袭来,柳氏裊裊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见张蒙在厅內来回踱步,面色焦虑,便知与刚到的圣旨有关。 她如今怀著身孕,自觉地位稳固,说话也愈发大胆娇嗔起来。 张蒙正心烦意乱,没好气地挥挥手: “妇道人家懂什么! 殿下设宴,偏偏要带家眷,这……这真是……” 柳氏眼眸一转,心中已猜到大半。 她款款上前,柔软的身子几乎要倚在张蒙身上,纤纤玉手替他抚著胸口顺气,声音愈发甜腻: “哎呦,我当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 不就是赴宴嘛,將军威震四方,是殿下的肱股之臣,带家眷去,那是殿下给將军的体面,是恩宠呀。” “你懂什么!” 张蒙烦躁地拨开她的手,“殿下……殿下是认识她那位的!” 他终究没好意思直接说“亡妻”。 柳氏脸色微微一僵,隨即又堆起更柔媚的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精明与狠厉。 她拉著张蒙的手,引他到椅边坐下,自己则半跪在他脚边,仰著脸,一副全然依赖、全心为他打算的模样: “將军糊涂呀~妾身知道您担心什么。 可您想想,殿下日理万机,操心的是天下大事。 哪里会真的记得后宅里一个妇人的面孔?就算记得,那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 她见张蒙神色略有鬆动,继续低声蛊惑: “再说,如今陪在將军身边、为您开枝散叶的是谁? 是妾身和您未出世的孩儿呀! 殿下若真问起,您便说王氏福薄,因病去了。 难道殿下还会细查不成? 天下刚定,殿下倚重您还来不及呢。” “可是……韜儿和略儿他们……” 张蒙最担心的是两个儿子。 柳氏撇撇嘴,语气带上了几分委屈和挑拨: “將军才是一家之主,两位公子纵然有些小孩子脾气,难道还敢在秦王殿下的御前失仪,不顾全家的体面和前程? 他们若真敢胡言乱语,触怒殿下,损失的可是整个张府。 將军平日里的威严何在? 再说了......” 她声音压得更低,带著诱惑,“您带妾身去,正可让殿下和满朝文武看看,您张將军府上已有新的女主人,家宅和睦,即將添丁进口,这才是兴旺之兆啊。 难不成您要独自赴宴,让別人看咱们府上连个能撑场面的女主子都没有的笑话? 或者……您还想带那两个至今对您横眉冷对的小公子去?” 这番话,半是安慰,半是威胁,更是巧妙地利用了张蒙的爱面子、惧上以及对她和未出生孩子的重视。 张蒙被她绕得头晕,觉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是啊,殿下难道真会为一个死去的妇人追究他这员大將? 带柳氏去,似乎真是目前唯一的选择,至少面子上过得去,显得府內“和谐”。 至於那两个逆子……他確实不敢冒险带去。 看著柳氏娇媚含情的眼波,感受著她腹中自己的骨血,张蒙那颗惶惑不安的心,竟奇异地被安抚了不少,甚至生出一丝“或许没那么糟”的侥倖。 他嘆了口气,拍了拍柳氏的手: “罢了罢了,就依你吧。 快去好生准备,殿前失仪可是大罪。” “將军放心~” 柳氏喜上眉梢,柔柔应了一声,起身时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光芒。 她终於有机会踏入那个至高无上的场合,以將军女人的身份。 而就在两人未曾留意之处,正有一双狠辣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们。 那双眼神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整个人身上都瀰漫著浓重的死气。 “哥,你怎么在这儿?按说这时候,你该在学堂听夫子讲那些之乎者也才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 张韜一听,心里顿时一慌。 他连忙转过身,一把捂住弟弟的嘴,生怕不远处的张蒙发现。 张略虽不明白缘由,但出於对哥哥的信任,还是连忙地闭上了嘴。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张略感觉快喘不上气了,张韜这才鬆开捂在弟弟嘴上的手。 “哥,现在总能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吧?” 张韜闻声,这才认真地看向自己年仅十一岁的弟弟。 少年黝黑的脸上洋溢著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但只有深知內情的张韜明白,弟弟眼底的光亮,早在母亲含恨离世的那一晚就彻底熄灭了。 此刻这般模样,不过是他精心披上的偽装罢了。 他曾记得,弟弟幼时是何等的惊才绝艷。 年仅七岁,在那个连童生都考不上的老人教导下,已然能够熟读《大学》、《中庸》、《论语》等经典。 言辞清晰,见解每每令乡邻惊嘆,被赞为“神童”,是母亲最大的骄傲。 可如今呢? 弟弟终日游手好閒,不是逗鸡撵狗,便是流连於京城的浮华场所,活脱脱一副被富贵迷了眼、自甘墮落的紈絝模样。 思绪及此,张韜的心便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不由得又想起他们那苦命的母亲。 母亲十四岁便嫁给了张蒙那个畜生。 她当年何尝不是邻里交口称讚的娇美姑娘? 可自嫁入张家,何曾有过一天好日子? 当年张蒙一拍脑袋跑去从军,几年音讯全无,所有人都说他已经死在了外面。 整个家的重担,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压在了母亲柔弱的肩上。 即便陷入那样的绝境,母亲也从未动过改嫁的念头。 她里里外外操持,將破败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硬是挤出微薄的收入,坚持送他们兄弟二人去读书认字。 也就是从那时起,岁月和劳碌如同无情的刻刀,將记忆中那个温婉美丽的母亲,一点点磨蚀成了外人眼中“粗鄙、鲁莽”的黄脸婆。 然而谁又能想到,几年后,他们那个“死”在外面的泼皮父亲,竟然活著回来了。 而他归来后,第一处踏足的不是他们母子苦苦支撑的家。 而是那个自幼嫌弃他、未曾给过他半分温情的原生家庭。 他带著大包小包的礼物去孝敬那些“亲人”,却对苦苦等待他多年的妻儿不闻不问。 张韜清晰地记得,那一次,一向以父亲为天的母亲,第一次红了眼眶,与他发生了激烈的爭执。 没有人知道,父亲离家的那些年,母亲独自一人究竟吃了多少苦。 他唯一还算有点良心的时刻,大概是他当上百夫长后,终於骑著高头大马,在全村人羡慕的目光中,风风光光地將他们母子接走。 那一刻,小伙伴眼中纯粹的羡慕,曾是张韜心中仅存的、对父亲的一丝温暖记忆。 第137章 幽州的旧时回忆 跟著那个不靠谱的父亲,张韜的人生彻底变了样。 那时候,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但在秦王殿下的麾下,我们一家竟也过得异常安稳舒心。 在幽州的那个小县城里,那是我和弟弟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那时候,所有的叔叔伯伯都那么亲切,见面时总是笑呵呵地打招呼。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只要父亲是百夫长及以上的將领,子女就能进入他专门设立的私塾读书。 在那里,我认识了风趣的夫子顾之江、严厉的教官李大宝,还有形形色色有趣的人。 直到有一次,我偶然见到了那个改变我们一家命运的男人。 他身姿挺拔、体魄强健,对待每个人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我清楚地记得,弟弟特別喜欢他。 当然,我自己,也一样。 想到那个人,张韜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数年前,在幽州那段虽清贫却充满暖意的时光。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透过窗欞,洒在母亲刚擦洗过的青砖地上。 他和弟弟正围坐在小桌前,听母亲用那带著乡音却无比温柔的语调讲解《论语》,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和马蹄声止歇的动静。 “张蒙兄弟在家否?” 一个清越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响起。 母亲王氏一惊,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裙,快步走去开门。 门开处,只见一位身著寻常军校服饰、却难掩龙章凤姿的年轻男子正含笑立於门外。 他的身后跟著几名亲卫,其中就有当时还颇为青涩的顾之江。 那人目光炯炯,气度沉稳,虽衣著朴素,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威仪。 正是当时已在军中崭露头角、深受士卒爱戴的秦王秦昊。 “將......將军?” 母亲显然认得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便要行礼。 秦昊却抢先一步虚扶了一下,笑容和煦如春阳: “嫂子不必多礼。我与张蒙是战场上的兄弟,今日路过,顺道来看看你们安顿得可好。 这就是韜哥儿和略哥儿吧? 常听张蒙提起,说是两个聪明伶俐的小子。” 他的目光落在张韜和张略身上,没有丝毫居高临下,只有真诚的讚赏和好奇。 那时的张略,还是个活泼胆大的小不点,见秦昊態度亲切,竟一点也不怕生,噔噔噔跑过去,仰著小脸问: “你就是爹爹说的那个很厉害很厉害的秦叔叔吗? 你会舞很大的剑吗?” 秦昊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一把將小张略抱了起来,掂了掂: “好小子,有分量! 舞剑嘛,自然会一点。 不过,我听说略哥儿书读得极好,小小年纪就能背《大学》了,这可比我舞剑厉害多了!” 小张略被夸得小脸放光,咯咯直笑。 秦昊又看向略显拘谨的张韜,温和地问道: “韜哥儿呢?喜欢读书还是习武?” 张韜那时虽已懂事些,却也被这亲切的氛围感染,小声回答: “回將军,都…都喜欢。” “好!文武双全,將来比你爹有出息!” 秦昊笑著鼓励道,眼神里满是真诚。 母亲在一旁看著,原本的侷促渐渐消散,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內心的笑容,连忙张罗著要去烧水沏茶,拿她最拿手的烙饼。 秦昊却摆摆手:“嫂子別忙,我们坐坐就走。 张蒙兄弟在外为国效力,家里全靠你操持,辛苦你了。 若有任何难处,儘管去找之江,或者直接让人给我带个话。” 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照顾袍泽家眷是天经地义之事。 那时,顾之江也在一旁微笑著点头,看向他们一家的目光温和而友善。 父亲张蒙闻讯赶回,见到秦昊,又是激动又是惶恐。 秦昊却只与他话家常,问军中琐事,问家中冷暖,言语间丝毫没有將军的架子,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兄长来访。 那日的阳光格外温暖,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母亲烙的饼,秦昊讚不绝口,当真吃了好几块,还玩笑说以后要常来蹭饭。 父亲憨厚地笑著,母亲脸上洋溢著光彩,弟弟活泼地绕著秦昊打转,自己心里也充满了对这位“秦叔叔”的敬仰和喜爱。 那一刻,张韜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温暖、这样的尊重、这样和乐融融的氛围,会是他们生活的常態。 父亲有功勋,上司仁厚,母亲贤惠,兄弟友爱,未来一片光明。 他怎么会想到,那午后阳光下的温馨一幕,竟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永恆。 那般被秦王殿下真诚关怀、被顾夫子温和以待的日子,早已隨著父亲日渐膨胀的野心和欲望,隨著母亲含恨而逝,彻底粉碎,荡然无存。 回忆的暖意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冰冷刺骨的现实。 张韜的目光从遥远的过去收回,重新聚焦在前方。 那个搂著娇妾、焦虑却又带著一丝侥倖的父亲的背影上。 母亲的病容、临终前不甘的泪水、冰冷的棺槨……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而赋予父亲今日荣华富贵、曾那般关怀他家的秦王殿下,如今却要设宴,父亲竟还想带著逼死母亲的女人去玷污殿下的眼睛? 还有那顾之江……他如今高居尚书之位,可还记得当年幽州小院里那个温婉坚韧的妇人? 他会为他们主持公道吗? 还是会如父亲所想,包庇这些“从龙旧臣”? 一股混合著悲愤、怨恨和决绝的火焰,在张韜心中疯狂燃烧。 不,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母亲不能白死! 这世道,若无人主持公道,便由他自己来討! 这次家宴,或许就是唯一的机会。 在秦王殿下面前,在满朝文武面前,他一定要撕开父亲虚偽的麵皮,將他的丑恶行径公之於眾! 即便赌上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他也要让那负心薄倖、宠妾灭妻之徒,得到应有的惩罚! 要让那倚仗姿色、搬弄是非的毒妇,身败名裂! 张韜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他轻轻拉过弟弟张略,低声道: “略弟,听著,这次宫宴,我们一定要去。为了娘亲。” 张略看著哥哥眼中从未有过的决绝光芒,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点了点头,眼中那份偽装的紈絝褪去,只剩下冰冷的仇恨。 鸿门宴已设,而赴宴之人,各怀心思。 第138章 虚偽且自私的张蒙 对驍骑將军府的下人来说,每日最难熬的时光,莫过於主子们聚在一起用饭的时候。 每到此时,饭厅里总笼罩著一片凝重压抑的气氛。 若是没有两位少爷在场,尚且能勉强维持平静。 可一旦两位少爷同席,那场面便必然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幸好半个月前,驍骑將军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终於撤下了一同用饭的规矩。 谁知今日,將军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竟突然下令,要两位少爷重新回到正堂一同进餐。 不论下人们內心如何揣测、如何忐忑,用饭的时辰终究还是到了。 饭厅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精致的菜餚摆满了红木八仙桌,却丝毫勾不起人的食慾。 张蒙坐在主位,努力想摆出慈父的威严,但眉宇间的焦躁却难以掩饰。 柳氏紧挨著他坐下,一身綾罗绸缎,珠翠环绕,脸上施著精致的妆容,试图以宠妾的身份占据本该属於主母的位子。 她嘴角含著得意的笑,眼神却不时瞟向对面,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挑衅。 张韜、张略两兄弟坐在下首,面无表情。 他们眼神低垂,盯著眼前的碗碟,仿佛那上面刻著无比吸引人的纹。 兄弟二人皆穿著素净的衣袍,与柳氏的艷光四射形成鲜明对比,也更衬得这“家宴”气氛诡异。 “咳......” 张蒙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乾巴巴的: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要事相商。 秦王殿下仁德,设家宴於保和殿,恩泽臣下,特意旨意,需得携家眷同往。”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扫过,见他们毫无反应,只得继续硬著头皮说下去: “此乃天大的荣宠。 届时殿下面前,百官齐聚,我张府上下,需得展现出和睦气象,休得失了体统,让人看了笑话。” 柳氏立刻柔声接话,仿佛真是为了这个家著想: “將军说的是呢。 殿下隆恩,咱们闔府上下都感念在心。 韜哥儿、略哥儿都是懂事知礼的好孩子,定然明白其中轻重,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嗯,失了分寸的。”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夸奖,实则暗含警告。 张韜终於抬起头,目光冷得像冰,直直射向张蒙,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 “父亲放心,『体统』二字,儿子们时刻不敢或忘。 只是不知,父亲此番欲带哪位『家眷』前往? 也好让儿子们提前知晓,免得届时认错了人,那才是真失了『体统』。” 他特意加重了“家眷”和“体统”二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直刺张蒙的心虚处。 张蒙脸色一僵,顿时有些掛不住。 柳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捏著帕子的手微微收紧。 “放肆!” 张蒙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试图用父亲的威严压下儿子的反抗: “如何说话? 为父带谁去,还需向你请示不成? 自然是柳氏陪同前往! 她如今掌家,又怀著你弟弟妹妹,於情於理,都该她去!” “弟弟妹妹?” 张略猛地抬头,少年人的嗓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尖利: “我母亲只生了我和哥哥两个儿子! 哪来的什么弟弟妹妹? 一个勾栏瓦捨出来的玩意儿,也配去殿前玷污圣听? 父亲就不怕殿下问起母亲何在吗?” 这话如同惊雷,劈得张蒙脸色煞白,又迅速转为铁青。 他被儿子直白的顶撞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那句“勾栏瓦捨出来的玩意儿”,更是將他竭力想要掩盖的遮羞布彻底撕开。 “逆子!你说什么???” 张蒙猛地站起身,指著张略,目眥欲裂: “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家法处置你!” 柳氏適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委屈的啜泣,柔弱地靠向张蒙: “將军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略哥儿年纪小,不懂事。 妾身……妾身受些委屈没什么的……” 她以退为进,更是激得张蒙怒火中烧。 张韜拉住几乎要衝出去的弟弟,冷冷地看著父亲暴跳如雷的模样,语气却异常平静: “父亲要动家法,儿子们自然不敢反抗。 只是,若身上带了伤,恐怕更不便出席宫宴。 届时殿下若问起,不知父亲该如何解释? 是说儿子们忤逆不孝,所以父亲动了家法,还是另寻他辞?” 这话点中了张蒙的死穴。 他可以关起门来打儿子,却绝不敢让儿子带著伤出现在秦王面前,那无异於自曝其短。 张蒙胸口剧烈起伏,瞪著两个油盐不进、句句戳他痛处的儿子,一股无力感和更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喘著粗气,慢慢坐回椅子上,脸色变幻不定。 他知道,硬的不行。 若是这两个孽障铁了心要在宫宴上闹起来,他这辈子就完了! 秦王最恨的就是內部不和,尤其是这等宠妾灭妻、家庭不寧的丑事!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张蒙的怒气像被戳破的皮球,慢慢泄去,只剩下恐惧和算计。 他必须稳住他们,无论如何,必须先平安度过这次宫宴。 过了许久,他长长嘆了口气,声音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哀求的疲惫: “韜儿,略儿……为父知道,你们心里怨我,恨我。 有些事……是为父做得不妥。” 柳氏惊讶地看向张蒙,似乎没想到他会服软。 张蒙不看她,只盯著两个儿子,继续艰难地说道: “但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復生。 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次宫宴,关乎为父的前程,也关乎你们兄弟二人的將来! 若是在御前出了紕漏,毁了圣眷,整个张家就都完了! 你们……难道真要眼睁睁看著这个家万劫不復吗?” 他打起了感情牌,试图用家族利益和自身前程来绑架两个儿子。 “你们母亲若在天有灵,也定然希望你们兄弟二人前程似锦,而不是自毁长城啊!” 他又搬出了亡妻,虚偽得令张韜兄弟几欲作呕。 张韜和张略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都看穿了父亲虚偽的表演和软弱的威胁,但也明白,此刻硬顶,父亲可能真的会狗急跳墙,將他们囚禁起来,不让他们出席宫宴。 那样,他们就失去了唯一一个能在秦王面前揭穿他的机会。 隱忍,必须暂时隱忍。 张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的恨意,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的表情,声音也放缓了些,带著刻意营造出的挣扎和妥协: “父亲……言重了。儿子们……不敢拿家族前程玩笑。” 张略也低下头,闷闷地接了一句,声音里还带著一丝不情愿,却又像是被说服了: “……知道了。宫宴上,我们会守规矩的。” 看到儿子们態度软化,虽然明显言不由衷,但张蒙还是大大鬆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只要他们肯暂时低头,肯乖乖去参加宴会不出乱子,就行! 至於以后……以后再说。 他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试图重新营造出父慈子孝的氛围: “好!好!好! 这才是我张蒙的好儿子! 快,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 柳氏也暗自鬆了口气,虽然对两个小崽子的妥协心存疑虑,但眼下能过关总是好的。 她连忙殷勤地给张蒙布菜,娇声说著: “是啊,將军,快用些吧。两位哥儿也多吃些。” 饭桌上终於响起了碗筷的轻微碰撞声。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是各自汹涌的暗流。 张蒙想著如何確保万无一失地度过宫宴,甚至开始幻想日后如何安抚乃至收拾这两个不听话的儿子。 柳氏想著如何在宫宴上惊艷亮相,坐实女主人的位置。 张韜和张略则默默扒著饭,將所有的仇恨和计划深深埋藏,只待保和殿上,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这场虚偽的家宴,在各怀鬼胎的沉寂中,终於“和睦”地结束了。 第139章 宫门夜宴 皇宫门外,夜色渐深,长街上的行人已稀稀落落。 虽值大乾未设夜禁之时,但除了几条繁华街道尚存灯火,京中多数巷弄早已门户紧闭,一片沉寂。 而此时,各条大道上却有一辆辆装饰奢华的马车接连驶过,蹄声清脆、车轮滚滚。 每每有马车从旁经过,百姓皆下意识退避让路,不敢靠近。 谁都清楚,能在这般光景中依旧张扬驰骋的,唯有那些所谓的“新贵”。 自昔日一批又一批权贵接连伏诛,从前那些耀武扬威的公子王孙、世家子弟,如今还有谁敢在京城如此放肆? 而这些华贵的车驾,无一例外,都朝著同一个目的地——皇宫行进。 越接近皇宫,沿途的行人愈发稀疏,道路却越发开阔庄严。 宫墙巍峨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显,静默中自有一种威严。 张蒙一家也驾著马车,隨流而至宫门外。 將近宫门,数名披甲卫士上前將车拦下,示意他们下车步行前往宫门。 马车停稳,几人依言下车,朝皇宫走去。 张蒙方才踏落车辕,一抬眼,正望见一位昔日故交。 他正欲上前寒暄,对方却只淡淡瞥他一眼,略向他身后二子頷首示意,便逕自转身,漠然朝宫中行去。 柳氏见对方竟如此无视自己,顿时有些恼怒,不满的说道: “老爷您瞧,这……这简直太无礼了! 竟敢这般轻视您……” 张蒙此时也面色铁青,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位昔日故交竟丝毫不给他留情面。 不理睬自己也便罢了,居然还向那两个逆子点头示意? 这分明是衝著他来的! 莫非是对我老张有什么不满? 儘管心中怒火翻涌,但在此场合,张蒙也只能硬生生吞下这口闷气。 他转头將一腔火气撒向张韜兄弟二人,厉声喝道: “你们两个磨蹭什么? 若是耽误了殿下的宴会,有你们好果子吃!” 张韜与张略却恍若未闻,仍逕自向前走去。 “你、你们两个逆子……” 眼见两人竟径直越过了自己,张蒙一时破防,忍不住低声怒骂。 “哟,这不是咱们的驍骑將军吗? 怎么在皇宫脚下教训起儿子来了?”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旁传来。 只见秦龙迈步走近,仅存的一只眼中带著毫不掩饰的轻蔑: “该不会是你將军府地方不够大,特地跑来这儿逞威风吧?” 原本怒气冲冲的张蒙,一见到来人,顿时气势全消。 这位可是玄甲轻骑的统领,军中最为驍锐部队的统帅,素以勇武著称。 更关键的是,他与当今秦王殿下同族,乃是实打实的心腹嫡系。 自己岂能与他相比? 若秦王殿下日后登基,除了秦宝那位老帅,秦龙恐怕就是“宗室”第一將了。 拿什么跟他爭? 即便是如今军中第一人的江帅,將来地位孰高孰低,恐怕也犹未可知吧? “秦將军,您这话可真是冤枉卑职了。” 张蒙忙不迭躬身,脸上堆满諂媚的笑容,几乎要將腰弯到地上: “实在是这两个孽子太过顽劣,臣一时没能忍住,才在宫门外训斥了几句。” 夜幕下的宫门广场灯火通明,琉璃瓦在宫灯映照下流转著幽光。 张蒙的额角渗出细汗,在灯火下泛著油光。 他偷偷抬眼打量秦龙的神色,又急忙补充道: “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敢在皇宫近前私下议论秦王殿下,若不严加管教,怎叫他们明白殿下的天威浩荡?” 秦龙独目中闪过一丝讥誚,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这位玄甲轻骑统领身披玄黑大氅,肩头绣著的金线蟠龙在灯火下若隱若现。 他並未立即答话,而是缓缓踱步,军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早就听闻此人宠妾灭妻、行事糊涂,往日还不以为意,今日一见,竟愚不可及至此。 秦龙不禁暗自摇头。 若日后大乾军中儘是这般人物,还谈什么战力?谈什么军纪? 他目光扫过张蒙微微颤抖的手,心中鄙夷更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韜忽然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 “秦教官明鑑,晚辈从未对秦王殿下有半分不敬之词。” 他的声音清朗沉稳,在寂静的宫门前格外清晰:“公道自在人心,无论他人如何诬衊舍弟与晚辈,我们相信秦王殿下与诸位大人,定会还我们一个清白。” 秦龙略带诧异地看向这个少年。 他自然认得这是张韜,只是多年未见,只能从那逐渐长开的眉目间勉强辨认出昔年模样。 记忆中那个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的孩童,如今竟已长成挺拔少年。 他本以为这少年要么畏缩不语,要么激愤失態,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能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地自辩。 更难得的是,一句“教官”巧妙唤起了往日那点微薄的情分。 张韜此举不仅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更暗示了自己曾受秦龙教导,自然不可能对秦王不敬。 “好小子......” 秦龙终於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讚许地拍了拍张韜的肩: “比你那混帐老爹强得多。” 他感受到少年肩背挺拔如松,不由心生感慨: “但愿今晚,你能得偿所愿吧!” 他本欲转身离去,却又脚步一顿。 他回头指向张蒙,声音骤冷:“张蒙,今晚宴席之上,我要见到他们二人。否则……” 话语未尽,但其中的威胁之意让张蒙不禁打了个寒颤。 张蒙虽不明就里,却连忙躬身应下: “卑职遵命,定当带两个逆子……不,带两个犬子赴宴。” 然而多年的经歷,竟让他心中隱隱升起一丝不安起来。 他抬头望向宫门深处,那里灯火辉煌,笙歌隱约可闻,一切是多么的美好。 “希望是我多想了吧!“ 张蒙在心中暗自想到。 秦龙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韜最后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玄甲轻骑统领的身影渐渐融入宫墙的阴影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剩下张蒙一家立在原地,各怀心思地望著巍峨的宫门。 第140章 今晚只聊家事,不聊国事...... 宫门之內,景象豁然开朗,与宫外的肃穆截然不同。 宴会设在保和殿前的巨大广场上,此时已是灯火璀璨,人声隱隱。 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上,无数宫灯高悬,柔和的光线將夜晚映照得如同白昼。 精致的案几按品级次序排列,上面早已摆满了御膳房精心准备的珍饈美饌、琼浆玉液。 宫女太监们步履轻盈,穿梭其间,悄无声息地为贵客们添酒侍宴。 空气中瀰漫著酒香、食物香气以及名贵薰香混合的奢华味道。 远处高台上,乐师们奏著舒缓雅致的宫廷礼乐,丝竹声声,更衬得这场夜宴盛大非凡。 然而,这繁华盛景之下,流动的並非全是和谐之音。 张蒙努力挺直腰板,试图维持一位將军应有的气度,领著柳氏及二子,依照內侍的指引,走向属於他们的位置。 一个相对靠后,几乎淹没在眾多案几中的角落。 这一安排本身,就已无声地宣告了他们在如今京城新贵圈中的地位。 一路行来,张蒙能清晰地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种种目光。 有好奇的打量,有彻底的漠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誚。 尤其当目光落在他身旁精心打扮、珠光宝气的柳氏身上时,那种鄙夷几乎化为了实质。 (请记住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1?1??????.???超好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柳氏起初还因这皇宫夜宴的奢华而有些兴奋,但很快,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些衣著比她更简朴、气质也一般的妇人们,三五成群,低声谈笑。 但每当她试图靠近,或者目光相接时,对方不是立刻收敛笑容,冷淡地移开视线,就是上下扫她一眼。 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弧度,隨即转身与同伴窃窃私语,不时还传来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到的轻笑声。 “瞧见没?那位就是张將军的『新夫人』……” 一个细碎的声音飘来,带著毫不掩饰的恶意。 “嘖,真是好大的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正经誥命夫人呢。” “哼,妾就是妾,穿金戴银也改不了那股子小家子气,竟也敢带到这种场合来,张將军真是……愈发不像话了。” “可不是嘛,你看她那一身,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掛身上,真是俗不可耐。” “听说原配留下的两位公子倒是出息了,可惜了……” “嘘,小声点,人过来了。別污了咱们的眼。” ...... 这些话语如同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柳氏的心上。 她的脸色由最初的兴奋变得苍白,又由苍白涨得通红,手指紧紧绞著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下意识地想向张蒙求助,却见张蒙也是面色尷尬。 对那些明里暗里的指点只能装作不见,甚至刻意地与柳氏拉开了一点距离,试图融入附近几位官员的谈话。 但那几位官员也只是敷衍地拱拱手,便继续他们自己的话题,將他晾在一边。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羞辱感將柳氏紧紧包裹。 她终於明白,在这座象徵著最高权力与荣耀的皇宫里,在这些真正的权贵面前。 她这个依靠男人宠爱上位的妾室,是多么格格不入,多么受人鄙夷。 而那些妇人们的排斥,除了对她出身和地位的不齿,更隱含著一种兔死狐悲般的警惕与厌恶。 在场的大多数夫人都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家中夫君自从来到这京城后,或多或少都有几房妾室。 看到柳氏如此张扬地出现在这种本应属於正室夫人的场合,仿佛是一种挑衅,提醒著她们自家后院里那些倚仗年轻美貌企图上位的鶯鶯燕燕。 打压柳氏,仿佛就是在打压那些可能威胁到自身地位的妾室,维护她们正室夫人的尊严与边界。 张韜与张略將这一切尽收眼底,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冷然。 他们並未感到快意,只觉得这场面既荒唐又可悲。 两人沉默地跟在后面,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与前方那对显得格格不入的男女划清界限。 终於找到位置坐下,张蒙和柳氏都鬆了一口气,仿佛找到了一个暂时的避风港。 然而,这角落的位置本身就如同一个標籤,昭示著他们的不受欢迎。 周围的案几,人们谈笑风生,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將他们这一桌隔绝在外。 柳氏如坐针毡,先前对皇宫盛宴的憧憬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难堪和愤怒。 张蒙亦是闷头喝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先前在宫门外受的气,此刻在宴席上变本加厉地反馈回来,让他无比憋屈。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但於张蒙和柳氏而言,已是煎熬。 而在这片浮华与暗流之上,更高处的主位尚且空悬。 今晚宴会的主角——那位权倾朝野的秦王殿下,尚未来到此地。 所有人都在耐心的等待著,而等待的过程中,许多人的目光却总不自觉的飘向张韜兄弟二人。 那眼神里,多半掺著好奇,几分惋惜,还藏著丝丝看好戏的玩味。 当然,也有几个个別的眼神中,带著一丝期待。 期待秦王殿下究竟会不会因为臣子的私事,而处置张蒙。 当然,也有几道目光中隱隱透出一丝期待——他们想知道,秦王殿下是否会因臣子的私事而处罚张蒙。 在场诸人,並非人人都是道德卫士。若有机会,谁不愿拋开家中的黄脸婆,逍遥自在?只不过,谁也不愿像张蒙那样,做得如此绝情罢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秦昊携林晚、林舒月与谢知薇缓缓走来,衣饰华贵、气度雍容。 除了秦昊依旧是一身常服,他身后的三位女子,却各有风华: 林晚明媚大气,林舒月清冷知性,谢知薇骄纵灵动。 眾人见他们在一眾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步入广场,纷纷自席间起身,远远便躬身行礼。 “姐姐,这……” 谢知薇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一时有些紧张,轻轻拉住林舒月的衣袖。 “放轻鬆,如常便好。” 林舒月侧首在她耳边低声安抚。 二人正低声交谈时,秦昊的声音朗然响起: “诸位放宽心便是,今晚只聊家事,不聊国事......” 第141章 王夫人何在? 诸位放宽心便是,今晚只聊家事,不聊国事……” 秦昊的声音在保和殿广场上响起,让在场大多数人渐渐放鬆下来。 在他们看来,与秦昊相识已有数年,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寻常的家宴,不掺杂其他心思。 毕竟,类似的宴会他们早已参加过许多次。 只不过,隨著时间的流逝,在场的诸人都有些变化罢了。 隨著秦昊入座,整个广场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殿下,俺老李別的不说,先喝几杯给大家助助兴!” 秦昊等人刚一落座,李大宝便第一个站出来高声说道。 “你这不要脸的傢伙,知道的你是要助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自个儿贪杯呢!” 顿时有人大声笑骂。 “就是,大宝你这人也太狡猾了! 你这么一闹,我们这帮老兄弟该怎么办? 你喝了头一杯,我们这些老伙计岂不是得每人陪上十几杯?” 又有人跟著起鬨道。 李大宝非但丝毫没有因此事而气恼,反而放声大笑了几声。 “诸位,诸位——” “你们怎能如此看待我老李?” “侯成,想当年若不是老子带兵替你掩护后撤,你哪还有机会站在这儿? 恐怕早就下去陪阎王爷喝茶了吧!” 他说完这话,语气稍作停顿,隨即指向一个闹得最欢的將领: “老刘,你这傢伙还在这儿嚷嚷? 当年你老婆跑了,要不是我带著弟兄们给你凑钱,你到现在恐怕还是个光棍汉,哪能如今儿女绕膝?” 那將领被李大宝一指,顿时噤了声。 粗獷的脸上罕见地泛起一丝红晕,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此时,在场的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流露出了顾虑。 毕竟谁当年没几件糗事? 若是在自家妻子、儿女面前被抖出来,往后还怎么维持严父的形象? 李大宝手执酒杯,扫视全场,眼中掠过一抹得意。 在这种场合,不爭,怎能显出自己是秦王殿下麾下的爱將? “嘿嘿,既然诸位不爭,那我老李就不客气了。 这第一杯,活该让我拿下!” 他大笑一声,洋洋得意地环顾四周。 正当李大宝志得意满之时,秦龙突然站了出来,高声说道: “诸位,依我看,我们应当共同敬秦王殿下一杯,以示尊崇。 大家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广场上的眾將纷纷高声附和。 而原本端著酒杯、气势十足的李大宝,顿时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这杯酒,放下不是,敬也不是。 “来来来,所有人举杯,共庆此刻!” 秦昊站起身,朗声说道。 李大宝见秦王殿下亲自为自己解围,眼中顿时一亮。 第一杯敬秦王殿下算什么? 有本事,也让秦王殿下亲自给你个台阶下! 这样一想,李大宝不由得得意起来,瞟了秦龙一眼,隨即双手高举酒杯,摆出一副虔诚姿態。 “这傢伙……” 秦龙看著李大宝那故作姿態的模样,忍不住笑骂了一句。 保和殿广场上,丝竹悦耳,觥筹交错,气氛在秦昊亲切的开场和將领们默契的互动中逐渐升温。 秦昊並未一直高居主位,而是与林晚、林舒月、谢知薇一同起身,沿著筵席间的通道,缓步走向眾人,如同寻常人家的主人,向赴宴的宾客们致意。 他们所到之处,將领及其家眷无不受宠若惊,纷纷起身行礼。 秦昊笑容和煦,时而与熟悉的將领拍肩寒暄两句,问问近况。 时而对年长的家眷温言问候,道声“辛苦了”。 林晚则落落大方,与各位夫人小姐交谈,称讚孩童伶俐可爱。 林舒月虽气质清冷,却也頷首回礼,举止得体。 谢知薇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在林舒月的低声提点和现场氛围的感染下,也逐渐放鬆,露出娇俏的笑容。 这一幕君贤臣恭、內外和睦的景象,显得无比温馨自然。 秦王殿下如此平易近人,更是让许多人心中暖融,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然而,这份和谐,隨著秦昊一行人逐渐走向广场中后区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秦昊前进的方向,也注意到了那个方向上的焦点——驍骑將军张蒙那一桌。 窃窃私语声低了下去,许多道目光开始有意无意地瞟向那里,原本分散的注意力迅速聚焦。 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无声的期待在蔓延,夹杂著看好戏的玩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张蒙早已注意到秦王正向这边走来,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心臟怦怦直跳。 他极力挺直腰板,脸上挤出最恭敬的笑容,不时用眼神严厉地示意身旁的柳氏和身后的两个儿子注意仪態。 柳氏更是紧张万分,又是激动又是害怕。 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鬢髮和华美的衣饰。 深吸一口气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端庄得体,试图给秦王和未来的『后宫之主』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张韜和张略则沉默地站著,垂著瞼,兄弟二人的手在袖中不约而同地悄然握紧。 他们能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如同针一样扎在背上。 最重要的时刻,即將来临。 终於,秦昊的脚步在张蒙一家的案几前停了下来。 整个广场似乎也隨之安静了一瞬,连远处的丝竹声都仿佛变得遥远而模糊。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齐刷刷地聚焦於此。 秦昊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张蒙,隨即落在张韜和张略身上,眼神中带著一丝长辈见到故人子弟的感慨与温和。 “张將军。” 秦昊开口,声音平和。 “末將在!” 张蒙连忙躬身,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 “不必多礼。” 秦昊虚扶了一下,语气依旧隨意,“韜儿,略儿,都长这么大了。 上次见你们,还是在幽州,略儿那时还只到朕……还只到我腰这么高呢。” 他语气中带著些许怀念,仿佛只是寻常的敘旧。 然而,就是这看似隨和的话语,却让张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秦王殿下……果然还记得! 而且一开口,问的就是那两个逆子,甚至直接越过了他身边的柳氏! 柳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准备好的所有谦卑得体的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尷尬地保持著屈膝行礼的姿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张韜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恭敬而沉稳地行礼回应: “劳殿下掛念。殿下风采更胜往昔。” 张略也跟著行礼,声音略显低沉但清晰: “谢殿下还记得小子。” 秦昊点了点头,目光这才似乎不经意地掠过紧张得几乎要发抖的张蒙,以及他身旁那位打扮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神色尷尬的柳氏。 他的目光在柳氏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瞬,没有任何表示,既无询问,也无认可,仿佛只是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便自然地移开了。 但这无视,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难堪。 广场上,无数道目光变得愈发玩味和讥誚。 秦昊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依旧用温和的语气对张蒙说道: “张將军为国征战,辛苦。家中的孩子,教导得也不错。” 这话听在张蒙耳中,简直如同钝刀子割肉。他只能硬著头皮,乾巴巴地应道: “殿下谬讚,末將……末將不敢当。” “嗯。” 秦昊淡淡应了一声,似乎並不打算深谈。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王会像对待其他家眷一样,简单寒暄两句便离开时,秦昊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张韜和张略身上,语气依旧温和,却问出了一个让张蒙魂飞魄散的问题: “说起来,怎未见到王夫人? 她当年做的烙饼,本王至今还记得味道。 她身体可还好?” 第142章 率先发难的张蒙 王氏……她身体可还好?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张蒙耳边。 他端著酒杯的手猛地一颤,杯中美酒顿时泼洒出大半,淋湿了他的前襟也浑然不觉。 若不是身后的柳氏眼疾手快,及时伸手扶住他的臂膀,他几乎要腿软得踉蹌倒地。 “殿、殿下……王、王、王氏她……她……” 张蒙面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秦昊的目光原本带著几分故人閒谈的温和,此刻却骤然转冷。 他眉头微挑,声音沉了下来,每个字都像冰珠般砸在张蒙心上: “哦? 如今连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般模样,日后还如何领军作战? 本王又该如何放心,將麾下的將士交到你手上?” 秦昊的声音並不高昂,却清晰地传遍了骤然寂静的广场。 方才的丝竹管弦之声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空气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紧张感,连晚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张蒙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秦王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著他的神魂。 他双腿一软,若非柳氏拼尽全力在旁搀扶,恐怕已当场瘫跪在地。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依旧挤不出一个清晰的词句,只剩下无意义的战慄。 柳氏的脸色也同样苍白如纸,她搀扶著张蒙,自己能感觉到手臂也在微微发抖。 她竭力维持著姿態,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想要代为回话,却在秦昊那冰冷的目光扫过时,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將所有的话都噎了回去。 那目光分明在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就在这死寂与尷尬几乎要凝固的时刻,站在后方一直沉默垂首的张韜,忽然猛地抬起了头。 他眼中之前的挣扎与隱忍已被一种决绝的赤红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踏出一步。 “殿下!” 这一声呼喊,嘶哑却异常清晰,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张韜拉著身边试图上前一步的弟弟张略,径直走到场中,在离秦昊数步远的地方,“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他挺直脊背,仰头看著秦昊,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悲愤: “殿下!请您……请您为家母做主!” 此言一出,满场譁然! 张蒙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地看著儿子的背影,几乎要晕厥过去。 柳氏更是倒吸一口冷气,掩住了嘴。 秦昊深邃的目光从几乎崩溃的张蒙身上,缓缓移到了跪在地上的张韜身上。 他脸上的冰寒之色未褪,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瞭然的微光。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审视著这个突然衝出来的年轻人,整个广场的气氛在这一刻绷紧到了极致。 “哦?” 秦昊再次发出了这个单音节,语调却与方才质问张蒙时截然不同,带著一种沉沉的、引导性的意味: “为你母亲做主? 张韜,你此话……是何意?” 张韜心中一喜,刚准备上前答话,张蒙好像是突然回过神智一般,率先一步跪倒在秦昊的脚下。 殿下,我冤枉啊! 张蒙猛地扑跪在地,声音嘶哑悽厉,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他趁著儿子还未开口,几乎是抢著喊道,试图用巨大的声量和悽惨的姿態先声夺人,搅乱局面。 “殿下明鑑!末將…末將……” 他像是悲痛得难以自持,重重以头叩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头时,竟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混著额头的灰尘和冷汗,显得格外狼狈可怜。 “王氏……我那苦命的髮妻啊!” 他捶打著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她……她確是已因病去了…… 冬日,一场风寒来得凶猛,竟…竟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末將亦是悲痛万分啊!” 他不敢看秦昊的眼睛,目光游移著,语速极快,试图用虚假的悲伤和既成事实来掩盖真相。 “末將与她结髮二十余载,一路从幽州苦寒之地走到今日,情深义重,怎会…怎会不痛心?”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秦昊的脸色,见秦王面无表情,心中更是慌乱,急忙为自己撇清,並试图將话题引向別处。 “末將方才失態,绝非对殿下不敬,实是殿下骤然问起,勾起末將丧妻之痛,一时心神激盪,难以自持……这才御前失仪,恳请殿下恕罪!” 他將自己的慌乱完全归咎於对亡妻的“深情”,试图博取同情。 接著,他话锋一转,声音带上了几分委屈和抱怨,甚至隱隱想將责任推给咄咄逼人的儿子: “末將深知治家不严,致使家门不幸,有些风言风语惊扰了殿下圣听。 定是这两个逆子! 平日对柳氏多有不敬,心中积怨,才会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衝撞殿下! 殿下万不可听信小儿辈一面之词啊!” 他最后几乎是在哭嚎,表演得声情並茂,仿佛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然而,他那闪烁的眼神、过於夸张的表演以及急不可耐地指责儿子的行为。 在明眼人看来,却是破绽百出,更显得心虚欲盖弥彰。 第143章 遗臭万年的姦夫淫妇 “哦,是吗?” 秦昊面色淡漠,注视著眼前哭诉不休的张蒙,眼底如寒潭深不见底,一丝凛冽的杀意无声翻涌。 这种人,他见多了。 虚偽、狡诈,为达目的什么戏都演得出来,甚至连亲骨肉都能当作棋子。 噁心。 简直噁心到骨子里。 若不是如今身在皇宫,身份不同往日,他早就一声令下,叫人把这混帐拖出去斩了。 哪还容得他在此哭天抢地、演戏卖惨? 真是越活越回去,越站得高,越被身份所困。 想到这儿,秦昊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讥誚。 “殿下!我张蒙所言句句属实啊!!! 若有一字虚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怎敢欺瞒殿下呢?” 张蒙三指指天,声嘶力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场上不少不明真相的將领和家眷看得心软,窃窃私语渐起,目光中已带上几分同情。 而一直站在后方、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张韜,彻底愣住了。 他瞪大眼睛,嘴唇微微发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他叫了十几年“父亲”的人。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顏无耻、顛倒黑白之人? 他气得浑身发颤,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整个人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就在他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要败下阵来的那一刻。 一道瘦小却笔直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身旁。 是张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解开自己的上衣,转过身,將整个背部裸露在眾人眼前。 ——剎那间,全场死寂。 那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后背。 新旧伤痕交错纵横,鞭痕、棍印、烫疤……密密麻麻,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有些伤口还泛著血红,明显是近日才留下的。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猛地响起。 “天啊……” 秦昊身边的谢知薇一把捂住嘴,眼中瞬间涌上泪水: “这……这简直是丧尽天良啊!” “略哥儿!这身上……这怎么可能?!” “这分明是被人长期虐待殴打出来的啊!” ...... 惊呼声、怒斥声、议论声轰地炸开,整个广场如同沸腾的水,再也压抑不住愤慨的情绪! 张韜呆呆地看著弟弟的后背,瞳孔剧烈颤抖,仿佛重新看清这个所谓的『家』。 迷茫、震惊、愤怒、悔恨……无数情绪在他胸腔中疯狂衝撞,几乎要撕裂他! 他猛地抬头,双眼血红地盯住张蒙,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 “弟弟……你……你受了这么多苦……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眼中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 “张蒙!!!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他可是你的亲儿子啊!!!”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炸响全场! 张韜整个人如炮弹般衝出,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一拳狠狠砸向张蒙的面门! “砰!” 一声闷响,张蒙根本来不及躲闪,被这一拳砸得踉蹌后退,鼻血瞬间狂飆! “你他妈还是人吗! 啊??? 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张韜彻底疯了,什么礼仪、什么场合、什么后果,他全都不顾了! 他一把揪住张蒙的衣领,右拳如同雨点般疯狂落下,一拳比一拳狠、一拳比一拳重! “畜生!我让你打他! 我让你欺辱他! 我让你演!你再演啊!!” 他一边嘶吼,一边发疯似的拳打脚踢,每一招都朝著人体最痛的地方招呼! 张蒙虽也是武將,但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打懵了,只能双手抱头狼狈躲闪,毫无还手之力,不时发出痛苦的闷哼。 而张蒙身旁那原本看起来一脸华贵、从容不迫的柳氏,此刻早已嚇得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地看著这完全失控的场面。 她想要开口阻止,却发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秦王殿下秦昊那冰冷无波的眼神——都像刀子一样钉在她身上! 她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整个广场上,只剩下张韜暴怒的吼声、拳头到肉的闷响,以及张蒙压抑的哀嚎。 没有人上前阻拦。 每一个人都冷冷地看著,甚至不少人眼中露出了快意之色。 该! 这种毒打亲子的畜生,就该被活活打死! 张韜又是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张蒙腹部! “这一拳,是为我弟弟这些年挨的每一顿打!” 再一记肘击撞向对方后背! “这一下,是为他喊过的每一声疼!” 他一把將瘫软如泥的张蒙摜倒在地,一脚狠狠踹上去! “这一脚,是为你这条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老狗!!” 张蒙像条死狗一样蜷缩在地上,满脸是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张韜喘著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通红的眼中泪水终於混合著汗水和血水,滚滚落下。 他回过头,看向依然安静地站在原地、默默穿上衣服的弟弟。 这一刻,这个年轻的兄长,仿佛一夜之间彻底长大。 “这一巴掌,是替我们死去的母亲打的。 她真是瞎了眼啊!!! 竟会跟你这种人共度二十年!” 张韜猛地揪紧张蒙的头髮,逼他抬起那张狼狈不堪的脸,右手抡圆了狠狠一记耳光抽了下去! “啪——!” 清脆而狠厉的巴掌声炸响在寂静的广场上,听得所有人心头一跳。 不知是不是母亲生前温婉却苍白的容貌突然浮现眼前,张韜那刚刚回笼的理智顷刻崩碎,眼眶彻底红了。 “你这个畜生!母亲跟你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 她为你持家生子、陪你吃苦受辱……你怎能这样对她! 你怎么敢?!!” 他几乎是嘶吼著质问,声音破碎却字字泣血。 一边骂,一边左右开弓,巴掌如同暴雨般落下,毫不留情! “啪!啪!啪!” 一声声脆响不绝於耳,在鸦雀无声的广场上迴荡,每一下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这巴掌,不止打在张蒙脸上。 也打在了某些原本心思浮动、有些小心思的的將领脸上。 几人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看著张蒙被打得面目扭曲、口鼻溅血的惨状,不禁暗自凛然。 今日之事,註定传遍大乾,无人能压。 若秦王不加阻拦,张蒙与柳氏这两个名字,必將遗臭万年,成为后世话本里姦夫淫妇的代名词。 哪怕千年之后,天下人早已不识大乾、不记得今日在场诸人,也绝不会忘记这一对男女! 他们出身寒微,太清楚老百姓最爱听什么。 什么朝政大局、天下趋势,平民百姓根本懒得理会。 可若是这种豪门丑闻、负心汉毒打亲子、原配之子怒斥生父的戏码——嘿,那简直能说上三代! 茶余饭后,谁不爱听? “千古留名”啊…… 一些將领彼此交换眼神,嘴角忍不住勾起讥誚的弧度。 是啊,这名是留下了。 不过,是臭名、是骂名、是后人唾弃千年的恶名! 望著还在被疯狂扇脸的张蒙,许多人心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讥笑。 该! 第144章 秦昊断张家案 秦昊的目光如寒冰利刃,缓缓扫过全场。 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心中凛然。 张韜终於停下手,胸膛剧烈起伏,看著地上不成人形的生父,眼中泪血交织,却再无一丝温情。 他转身,朝著秦昊重重叩首: “殿下! 臣...草民张韜,御前失仪,罪该万死! 但求殿下明察秋毫,还我母亲一个公道,为我弟弟討回公道!”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张略也走上前,跪在兄长身边,声音平静却坚定: “求殿下做主。” 整个保和殿广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昊身上。 秦昊缓缓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向场中。 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张蒙,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抬起头来。 ”秦昊的声音平静却威严。 张韜和张略依言抬头,两双年轻的眼睛里满是决绝与期盼。 “你们可知,御前动武,是何等罪过?”秦昊问道。 “草民知罪,甘愿受罚。” 张韜毫不犹豫。 秦昊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瘫软在地的柳氏: “柳氏,你可有话说?” 柳氏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跪好,声音颤抖: “殿、殿下......妾身、妾身不知情啊! 都是张蒙他、他......” “闭嘴。” 秦昊声音不重,却让柳氏瞬间噤声,浑身发抖。 秦昊缓缓踱步,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迴荡: “本王今日设宴,本意是与诸位敘旧话家常。 却不料,竟亲眼目睹如此人伦惨剧。”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全场文武: “一个为国征战多年的將领,在家中对髮妻不义。 对亲子不慈,甚至纵容继室虐待前妻子嗣。 此等行径,令人髮指!” 几位原本与张蒙交好的將领,此刻都低下了头,不敢作声。 秦昊走到张蒙身边,俯视著这个曾经也算是一员猛將的男人: “张蒙,你辜负的不仅是你的髮妻和儿子,更是本王的信任,是大乾军人的名誉!” 张蒙艰难地抬起头,满脸血污,嘴唇颤抖著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秦昊直起身,声音陡然提高: “传本王令!” 全场顿时肃立,无人敢出声。 “驍骑將军张蒙,品行不端,治家无方,虐待亲子,有负圣恩。 即日起,削去所有官职爵位,交由刑部审查其过往罪行!” “柳氏,心术不正,虐待前妻子嗣,即日起收押候审!” 两名侍卫立即上前,將面如死灰的柳氏拖了下去。 另有人將奄奄一息的张蒙抬走。 秦昊的目光重新回到张韜和张略身上,语气稍缓: “张韜御前动武,本应重罚。 但事出有因,孝心可嘉,罚其在家关禁闭一年,戴罪立功。” 张韜重重叩首:“谢殿下隆恩!” “张略......” 秦昊看向年轻的弟弟:“你受苦了。 即日起,入王府亲卫营,本王亲自为你寻名师指点武艺。” 这分明是要重点培养的意思! 在场眾人无不震惊,看向张略的目光顿时不同起来。 张略眼中泪光闪烁,恭敬叩首: “谢殿下!” 秦昊最后看向全场,声音沉肃: “今日之事,诸位都亲眼所见。 本王希望诸位记住,治国必先齐家。 若连家事都处理不好,如何担当国家重任?” 他目光如电,扫过几个心中有鬼的將领,那几人顿时冷汗涔涔。 “今日宴会就到此为止。诸位回去后,好好想想本王的话。” 秦昊说完,转身走向主位,携林晚、林舒月和谢知薇离去。 广场上眾人恭敬行礼: “恭送殿下!” 待秦昊离去后,保和殿广场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 许多人围到张韜张略兄弟身边,既是安慰也是结交。 谁都能看出,虽然经歷了这般惨事,但这兄弟二人因祸得福,已然进入了秦王的视线。 而不远处,几位將领默默交换著眼神,心中各有所思。 今晚之事,无疑是对所有人的一次警醒—— 在秦王麾下,不仅要有能力,更要有品行。 齐家治国平天下,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想到这段时间自己等人的所作所为,心中不禁一阵紧张。 表面上看,今日秦王殿下只处置了张蒙一人。 但谁也不知道,这场处置的背后究竟藏著怎样的深意。 就拿张蒙来说,他因虐待亲子、逼死正妻而受到秦王殿下的严惩。 那么我们呢? 自己在京城犯下那么多违法违规的事,秦王殿下难道真的会高高举起、轻轻放过吗? 谁也说不准。 但看到张蒙下场如此悽惨,眾人心里都下意识地一紧。 表面上,秦王殿下处事公正严明——面对这样的畜生,难道不该严惩? 难道就因他昔日有功,便能漠视他逼死正妻、虐待亲子的累累罪行吗? 就算有人想为张蒙求情,恐怕也轮不到秦王殿下亲自回应,自然会有大批人主动站出来替殿下解决这些杂音。 朝堂上那些御史大夫可不是摆设,更有不少清流官员,面对这种局面,必然爭先恐后、衝锋在前。 毕竟一旦出手,不仅能博得清名,还可累积政绩。 何乐而不为呢? 月光如水,洒在保和殿广场上,映照出每个人复杂的心事。 这一夜,註定无人安眠。 第145章 斩立决 隨著张蒙、柳氏被押解离去,秦昊一行人的身影也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保和殿广场之外。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广场,此刻如同退潮般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零星几个身影仍站在原处,低声交谈著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人们在离开皇宫时,交头接耳,言语间儘是唏嘘与揣测。 而在这些散乱的议论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几道隱秘的人影,早已隨著张蒙的被带走而悄然离去。 ?? 刑部大牢,深陷於地底,终年不见天日。 张蒙仍穿著那身入宫时的华贵官服,可此时的綾罗绸缎,却再也遮不住他浑身的狼狈与颓唐。 衣物上金线绣成的纹样在昏黄的油灯下黯淡无光,褶皱之中藏著他这一日的惊惶挣扎。 他头髮散乱,冠戴早已不知去向,昔日那双精於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一片死灰。 阴冷的空气裹挟著腐朽的气味將他重重包围,他靠坐在墙角,一动也不动。 华服之下,是一具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 “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小子——好自为之!” 冰冷的话音砸下来,张蒙猛地一颤。 李大宝,他从前的老上司,不知何时已静立在牢门之外,一双眼睛如冻透的寒铁,毫无情绪地看著他。 那一丝残存的期待,像是被一脚踩灭的菸灰,彻底熄了。 张蒙眼底的光迅速溃散,喉咙乾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 后悔吗? 或许有那么一瞬。 但更多的是怕,一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结局而感到恐惧的怕。 李大宝將他那一闪而过的悔恨尽收眼底,嘴角却只扯出一抹冰冷的讥誚。 这种人他见多了。 他们从来不是悔过,只是怕了。 若重头再来,张蒙依旧会走上同一条路。 自私自利、不择手段。 根子烂了,谁也救不了。 而隨著李大宝的离去,大牢內重新陷入到了寂静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有可能是半炷香的时间,也有可能是一个时辰。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从牢外爆炸开来。 “该!真是活该!” 张蒙浑身一抖,看见一张怒目圆睁、恨意滔天的脸。 是他的副將,陈魁。 他几步跨到牢栏前,指节攥得咯咯作响,仿佛要透过栏杆將他生吞活剥。 “原先只觉得你是个钻营小人,自私自利也就罢了! 却没想你连最后一点底线都不要,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事! 我呸!与你同袍,是我陈魁这辈子洗不掉的耻辱!” 陈魁的愤怒不是没有来由。 右武卫將军的职位,原本非他莫属。 他军功够硬,资歷也深,上下皆服。 可张蒙,这个要真本事没真本事、只会搞关係钻营的小人,不知在暗中使了多少绊子,赔了多少笑脸,竟硬生生把那位置从他手里撬走了。 凭什么? 就凭张蒙是秦王殿下从幽州带出来的“老人”? 就凭他在军中熟门熟路,这个叫“大哥”,那个是“旧部”,一张关係网四通八达? 像陈魁这样半路投奔、並非秦王嫡系的將领,哪怕能力再突出,也永远被看作“第二批”,永远隔著一层看不见的墙。 想到这里,陈魁更是怒火中烧。 他指著张蒙的鼻子骂:“你不是能耐大吗? 不是会巴结、会来事吗? 怎么样,如今这死牢的滋味,可还舒坦?!” 张蒙嘴唇哆嗦,想反驳,却一个字也挤不出。 陈魁冷笑连连,语气愈发讥讽: “瞧瞧人家赵昂,也是殿下旧部,人家凭什么升得快? 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是脑子够用、打仗够狠! 你张蒙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人家比? 你除了会抢自己人的功劳、会趴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吸血,你还会什么?!” 牢廊里幽暗潮湿,只有火把偶尔噼啪作响。 其他牢房里也关著一些人影,此刻都沉默地听著。 陈魁的话像一把尖刀,不仅捅穿了张蒙,也戳中了许多人的痛处。 这军中的晋升,何曾真正公平过? 嫡系与非嫡系,从一开始,走的就不是一条路。 “我们这种人,没那从龙起事的运道,就活该被你们压著、踩著?” 陈魁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著一种近乎悲愤的嘶哑: “拼死拼活挣来的机会,你一张嘴、一走动,就变成了你的……张蒙,你落到今天这地步,真是老天开眼!”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狱卒陪著一名文官模样的人走来,那文官面无表情地展开一卷文书,冷冰冰地念道: “罪將张蒙,宠妾灭妻、虐待亲子、贪墨军资、构陷同僚、战时怯敌畏战……数罪併罚! 判——斩立决!” 最后三个字,如同丧钟,在这幽闭的空间里轰然迴荡。 张蒙猛地抬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乾乾净净。 他徒劳地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陈魁死死盯著他最终绝望的模样,缓缓吐出一口憋了太久太久的浊气。 “该。” 他转身,再不多看身后一眼,只有一句冰冷的话留在空气里: “下辈子,学做个好人。” “自作孽吗?” 缩在监狱角落处的张蒙,望著唯一有著亮光的地方喃喃自语著。 他说著说著,一滴眼泪竟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殿下,您说王將军这般行事,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回到甘露殿內,谢知微终究没忍住,將一路的疑惑问出了口。 “您看,他逼死了结髮二十年的妻子,与两个亲生儿子反目成仇,如今连自己都身陷囹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才秦昊一路无言,直至步入殿中,林晚行礼退下,此刻殿內除他之外,便只有林舒月与谢知微二人。 当然,还有一向隱身於角落处的夏得全。 谢知微话音落下,殿內一时安静得能听见灯轻微的噼啪声。 莫说是生性灵动的谢知微,就连向来清冷的林舒月,此时也將目光投向秦昊,眼中带著同样的困惑与探寻,静静等待一个答案。 第146章 最后的癲狂 为了什么? 秦昊也一时间有些回答不上来。 秦昊的目光从跳跃的灯上移开,缓缓扫过林舒月和谢知微写满求知的脸庞,最终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 他轻轻嘆了口气,那嘆息里竟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苍凉。 “若是本王自己……” 秦昊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在空旷的大殿中迴荡: “本王或许会说,他图的,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结果,而是『欲望』本身。” 他微微停顿,组织著语言,试图剖析那扭曲的人心。 “这並非一朝一夕之事。 它像一株毒草,初时只是心底一点微不足道的贪念。 或许是羡慕旁人有一块更好的玉佩,或许是嫉妒同僚立下了一桩小小的功劳。” “若此时能守住心关,將其扼杀,便万事皆休。 可悲的是,张蒙,或者说其他选择贪念之流,他们选择了浇灌它。” “第一次,他或许只是利用职权之便,剋扣了几两银子的军餉,那时他还会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但他发现,无事发生,甚至因此换来了一杯美酒,一件新衣。 那点恐惧便被甜美的滋味冲淡了。” “於是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欲望的胃口被越餵越大。 从银两到军功,从权势到美色。 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每一次的得手,都让他更加坚信自己的『聪明』与『幸运』,也更加依赖这种不劳而获、践踏规则带来的快感。” “至於妻子?” 秦昊嘴角泛起一丝冷嘲,“在他眼中,只怕早已从结髮之人,变成了他享乐路上的绊脚石,见他丑事太多的厌物。 儿子? 或许只是他用以炫耀、光耀门楣的工具,一旦工具不听使唤,便成了仇敌。” “他所图的就是不断满足那日益膨胀、最终吞噬了他自己的欲望。 他沉溺於这种虚幻的强大和控制感中,直至最后。 他甚至可能都忘了自己最初想要的是什么,只是被惯性推著,不断地攫取,不断地掩盖,不断地墮落。” “他並非不晓得道理,也並非不惧怕后果。” 秦昊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只是心存侥倖,总以为自己能是那个例外,总以为手中的权力和编织的关係网能护住他,总能將一切掌控在手心。 他错估了法度的底线,也错估了我的决心。” “所以,他不是『图』什么而走到今天这一步......” 秦昊最终盖棺定论,声音斩钉截铁,“他是『毁』於那永无止境、毫无节制的人心之欲。” “今日之大狱,非天降横祸,乃是他往日种下的每一分恶因,必然结出的恶果。 一切,皆是自作孽,不可活。” 话语落尽,甘露殿內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秦昊冷静却振聋发聵的余音,和那灯噼啪的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舒月眼中闪过明悟与一丝惊悸,谢知微则下意识地收敛了活泼的神情,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帘。 角落里的夏得全,將头埋得更低了些,仿佛要將这番关於人心欲望的剖析,深深地刻进脑子里。 秦昊见三人皆陷入沉思,殿內气氛沉凝,不由轻笑声打破寂静。 “他人之孽,我辈何必縈怀?” 他语气舒缓,带著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 “世间纷扰,本就难有定数。 今日所言,不过是望你二人能守持本心,不为外物所惑。” “而非在此,为无关之人徒增烦忧。” “是,是哦,我们是应该恪守本心,而不是在为未来之事而介怀著。” 林舒月开口著,语气中不似往日的清冷,带著一丝娇憨的味道。 “是啊,是啊,未来之事太过於虚无縹緲了些,我们是应该过好当下,『恪守本心』。” 谢知微说这话时,特意加重了『恪守本心』的调子,目光死死的看著秦昊。 秦昊一时间,也有些受不了林舒月那过於灼热的眼神,目光飘向角落处的夏德全。 “殿下,您需要老奴做些什么?” 见秦昊的眼神看向自己,夏德全立马恭敬的上前一步。 “你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做点菜品过来,刚刚的宴会虽然盛大,但到底是没吃多少......” 夏德全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后,隨即迈著小碎步的消失在了殿中。 夏得全领命而去,殿內又恢復了片刻寧静。 谢知微捻著衣角,秀眉微蹙,似乎还在消化秦昊的话语。 林舒月则眸光微转,落在秦昊略显疲惫的侧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轻移莲步,执起案上温著的茶壶,为他重新斟了一杯热茶。 “殿下所言,振聋发聵。” 林舒月的声音恢復了往常的清冷,但细听之下,却多了一丝温软: “只是……心中难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 欲望之壑,竟真能噬人至此么?” 秦昊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杯壁传来的温热,神色稍缓。 他正欲开口,殿外却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夏得全去而復返,身后並未跟著送膳的內侍,反而是一位身著玄甲、风尘僕僕的禁军军官。 那军官在殿门外停下,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 “启稟殿下,刑部大牢传来消息——罪臣张蒙,於狱中……自尽了。” “什么?” 谢知微惊诧出声。 林舒月斟茶的手亦是微微一滯。 秦昊端著茶盏的动作顿了一瞬,隨即面色沉静地將茶盏轻轻放回案上,发出“噠”的一声轻响。 他眼神深邃,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淡淡道: “何时的事?如何自尽?” “回殿下,就在约莫一炷香前。 用的是……撕碎的囚衣,悬樑。” 军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狱卒发现时,已然气绝。 现场留有……留有血书一封。” 军官说著,从怀中取出一块摺叠整齐、边缘沾染暗红污跡的白色布帛,由夏得全接过,躬身呈递到秦昊面前。 秦昊展开那血书。 布帛上的字跡歪斜扭曲,显是濒死之人以指蘸血勉强书写而成,透著一股绝望和疯狂。 上面的內容並不多,仅有寥寥数字,却触目惊心: “悔不当初,然已晚矣。 唯恨……陈魁误我!” 第147章 处在时代风口的蠢货 “悔不当初,唯恨陈魁误我?” 谢知微凑近了些,念出声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他至死……竟还將过错推諉他人? 竟是想以死污衊陈將军? 这……” 这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真正悔过? 分明是怨毒至极的攀咬! 秦昊看著那血书,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无尽的嘲讽与淡漠。 “看到了吗?” 他声音平静,却像裹著寒冰:“这便是欲望彻底吞噬一个人后,留下的最后模样。 至死,他看到的都不是自身的恶,而是別人的『误』。 若非人『误』他,他或许还能继续他那锦绣前程的美梦。”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將血书隨意掷於案上,仿佛那只是什么骯脏的秽物。 “本王原还对他存有最后一丝怜悯,以为死前或能窥见一丝良知。” 秦昊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 “现在看来,李大宝说得对,根子烂了,无可救药。 这般死法,於他而言,倒是解脱了。 传令下去,按律处置后事,一应罪责,不再累及家眷。” “是!” 军官领命,躬身退下。 经此一事,殿內气氛更加凝滯。 张蒙以这种极端而丑陋的方式落幕,仿佛为秦昊方才那番“欲望之论”做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註脚。 恰在此时,殿外飘来阵阵食物香气。 御膳房的內侍们捧著食盒,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动作轻快地將几样精致小菜並一盅清粥摆放在了侧间的膳桌上。 菜色清淡,显然是夏得全特意吩咐过,顾及了秦昊方才筵席上未饱且心情不佳的状况。 食物的热气稍稍驱散了殿內的阴冷和沉重。 夏得全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 “殿下,二位娘娘,膳食已备好了。” 秦昊起身,拂了拂衣袖,仿佛要將所有阴霾晦气都拂散。 他看向林舒月和谢知微,语气重新变得温和: “走吧,他人之孽,已了。 我辈之人,更当珍惜当下,恪守本心。 这粥,看起来火候不错。”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刚才那个在狱中自尽、留下怨毒血书的人,真的已如尘埃般被拂去。 林舒月和谢知微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和明悟。 她们微微頷首,隨著秦昊走向膳桌。 殿外,夜色更深,万籟俱寂。 而甘露殿內,灯火通明,粥香裊裊,暂时隔绝了外间的所有风雨与阴暗。 另一侧,东大街,偏僻小院。 屋內的四五名中年汉子,皆是隨秦昊起兵、如今在京中颇有地位的新贵。 然而此刻,这些人早已失了平日里的威风,一个个面沉如水,坐立难安。 桌上油灯摇曳,將眾人脸上压抑的惊慌与恐惧照得明灭不定。 “张蒙完了……” 其中一人乾涩地开口,声音嘶哑: “就这么完了……殿下竟半点旧情都不念!” “念旧情?” 另一人冷笑,指尖无意识地敲著桌面,泄露了心中的焦躁: “你还没看明白? 殿下今日杀张蒙,就是在杀给我们看! 宠妾灭妻、虐待亲子……这些罪状,哪一桩不能安到我们头上来?” 屋內顿时一片死寂。 他们谁手上乾净? 侵占田產、纵容家僕欺压百姓、私下放印子钱逼得人家破人亡……甚至,为了谋取更多利益,他们与那些前朝遗留的世家大族暗通款曲。 张蒙的续弦柳氏,便是由他们牵线搭桥,怂恿张蒙娶回来的。 那女人看似温婉,实则手段厉害,一步步诱著张蒙厌弃髮妻,苛待亲子,彻底倒向他们这边,成了他们攫取军中利益的傀儡。 而今年冬天,女真能如此顺利南下,兵锋直指幽州,让蓟州一带压力骤增。 致使朝廷不得不紧急筹措粮草、调兵遣將——其中又何尝没有他们暗中通风报信、甚至故意延误军情的“功劳”? 只为乱中取利,抬高粮价,倒卖军资。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隨即门被推开。 三名身著锦袍、气度雍容的男子缓步而入。 与屋內这些焦躁的军汉不同,他们神色平静,甚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漠,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寻常的聚会。 这三人,正是大乾三大世家的核心子弟: 清河崔氏的崔琰、滎阳郑氏的郑彦、太原王氏的王弘。 “诸位,久等了。” 崔琰淡淡开口,目光扫过屋內眾人,將他们的惶惑尽收眼底。 “崔公子!您可算来了!” 一人急忙起身,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张蒙他……” “张蒙的事,我们已知晓。” 郑彦优雅地拂了拂衣袖,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温和却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 “一步废棋,死了便死了,有何值得惊慌?” “废棋???” 有人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郑公子!殿下今日这般狠厉,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们? 他秦昊能打下这天下,我们也是出了死力的!如今竟一点情面不讲……” “讲情面?” 王弘轻笑一声,嗓音低沉,“诸位,从龙之功,殿下早已赏过了。 如今的荣华富贵,不就是赏赐? 是诸位自己……贪心不足,手伸得太长,踩过了界。”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眾人头上。 是啊,秦昊从不欠他们什么。 相反,是他们仗著从龙之功,越发肆无忌惮。 “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一人颤声问道,脸上已无血色。 崔琰慢条斯理地坐下,指尖蘸了蘸杯中冷茶,在积灰的桌面上缓缓划动著。 “殿下今日此举,意在敲山震虎,整顿內部,为接下来可能的大战做准备。 幽州局势吃紧,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大开杀戒,自断臂膀。”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扫过眾人: “所以,诸位暂时是安全的。” 眾人闻言,刚鬆了一口气。 但崔琰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如坠冰窟。 “但,也仅仅是暂时。” “殿下若要彻查,诸位经得起查吗? 你们与我们的往来,与女真那边的勾连……哪一桩,不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屋內呼吸声陡然粗重起来,恐惧几乎凝为实质。 “那……那我们……” “慌什么。” 郑彦语气依旧平淡,“尾巴扫乾净些。该断的联繫,立刻断掉。 该闭嘴的人,让他永远闭嘴。 帐目、书信,该烧的烧。 从今日起,都夹起尾巴做人,恪尽职守,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王弘接话道,声音带著一丝蛊惑: “別忘了,你们手中还握著兵权,在京中亦有盘根错节的关係。 殿下若要动你们,岂能不掂量掂量? 只要我们几家还在,总能周旋一二。” 这番话,半是警告,半是安抚,像是一剂迷药,暂时稳住了这些惊弓之鸟。 是啊,他们还有兵权,还有势力,殿下总要顾忌几分吧? 何况还有这些树大根深的世家承诺周旋…… 眾人互相交换著眼神,惊惶稍退,侥倖之心又慢慢滋生。 他们却未曾注意到,崔琰、郑彦、王弘三人交换了一个隱晦而冰冷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担忧,只有利用到底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这些蠢蠢欲动、贪婪无度的新贵,不过是他们用来试探秦昊底线、搅乱局势的刀和棋子罢了。 用得顺手时,自然好用。 如今眼看要崩刃,甚至反伤自身,自然要及时捨弃,甚至……亲手摺断,以洗清自身。 屋外,夜风呜咽,寒意彻骨。 屋內的密谋与自我安慰,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可悲。 第148章 反意 “诸位,不知几人还有什么疑惑的地方,都可以问我们,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琰一脸何沐春风的样子看著诸人。 “崔公子、郑公子、王公子......” 一名面色焦黄、身形微胖的將领咽了口唾沫,嗓音乾涩地开口: “您几位见识广,给咱交个底……殿下他,真会看在往日情分和眼下局势的份上,放过我们这一回吗?” 崔琰闻言,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指尖轻轻敲著桌面,並不直接回答,反而看向一旁: “郑兄,你以为呢?” 郑彦慢条斯理地整理著袖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往日情分? 诸位將军,情分这东西,殿下给的时候,是恩典。 殿下若要收回,那便是……催命符。” 他抬眼,目光扫过眾人瞬间苍白的脸: “至於局势? 幽州吃紧不假,但正因为吃紧,殿下才更需要军纪严明、上下齐心。 几颗坏了满锅汤的老鼠屎,您觉得殿下是留,还是不留呢?” 他语气轻柔,却字字如刀,剐得人心头髮凉。 另一名脸上带疤的將领猛地一拍桌子,呼吸粗重: “妈的! 当初要不是我们拼死从龙,他秦昊能有今天? 如今坐了江山,就想鸟尽弓藏? 老子不服!” “不服?” 王弘轻笑一声,带著毫不掩饰的讥誚: “李將军,您的『不服』,是能挡得住殿下亲卫的刀,还是能抵得过刑部大牢的枷锁? 张蒙刚才也不服,现在呢? 尸首都快凉透了。” 这话如同冰水泼头,那李將军张红了脸,胸口剧烈起伏,却再说不出一个字,只剩后怕。 “那……那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微胖的將领声音发颤,“三位公子,您们世家树大根深,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总能……总能有法子周全一二吧? 需要什么,儘管开口! 金银、人手,我们绝无二话!” 屋內其他人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纷纷附和,急切地表明价值。 崔琰与郑彦、王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些武夫,到了绝境,脑子里也只剩下了钱和刀,真是……好利用,也好拋弃。 崔琰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著一种令人安定的蛊惑力: “诸位稍安勿躁。殿下虽有整顿之意,但牵一髮而动全身,岂能不顾忌? 我世家虽有些薄面,但更重要的是……诸位自己。” 他顿了顿,看著眾人疑惑的眼神,继续道: “第一,如方才郑兄所言,立刻扫清所有首尾,特別是与边关、与女真有关的,一点痕跡都不能留。 死人,才是最会保守秘密的。” 他语气里的冰冷杀意让眾人心头一凛。 “第二......” 崔琰指尖蘸著冷茶,在桌上写了一个“稳”字: “握紧你们手中的兵权,安抚好部下。 只要军队不乱,殿下即便要动,也会投鼠忌器。 关键时刻,这才是你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第三!” 他压低了声音,目光变得幽深: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足以转移殿下视线、彰显诸位价值、让殿下暂时无暇深究內部的大胜。” “大胜?” 眾人茫然。 “幽州。” 王弘接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女真不是还在闹吗? 若此时,有一支奇兵能突出重围,击溃女真一部,甚至收復些许失地……这泼天的功劳,难道还抵不过些许『小过』?” 郑彦微笑著补充:“届时,我等在朝中自会为诸位將军奔走请功。 功劳簿上一笔浓墨重彩,过往些许瑕疵,谁还会紧抓不放? 殿下正值用人之际,岂会寒了功臣之心?” 画饼充飢,望梅止渴。 但这张饼,画得足够大,足够诱人,足以让这些濒临绝望的人眼冒精光,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是啊! 如果能立下大功,还有什么过不能抵? 他们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开始窃窃私语,討论起麾下还有哪些能打的精锐,如何能“意外”地取得一场胜利。 看著他们重新燃起斗志,甚至开始主动谋划如何“戴罪立功”,崔琰三人面上带著温和鼓励的笑意,眼底的冰冷和算计却更深了。 让这些註定要死的棋子,在废掉之前再去衝杀一阵,搅乱浑水,最好能消耗些秦昊的实力,还能为他们贏得撇清关係、重新布局的时间。 一石三鸟。 至於这些將军们是成功还是成仁? 成功了,功劳自然有世家运作的份,还能继续掌控这些手上沾满血污的刀。 失败了,也不过是几颗棋子彻底报废,正好让秦昊出口气,说不定还能反咬秦昊一口,说他逼死功臣。 无论如何,他们,总是立於不败之地。 屋內的密谋还在继续,气氛却似乎“热烈”了许多。 只是在这虚假的热烈之下,无人知晓,这场始於恐惧、诱以功名的“豪赌”,最终会將所有人带向怎样的结局。 第149章 夜酿风雨 油灯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短暂地照亮了崔琰温润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看著眼前这些重新被“功名”二字点燃希望的將领,语气愈发恳切真诚: “只是,兵贵神速,亦贵出其不意。 此事须得机密,更要快。 诸位將军回去后,当立即挑选绝对忠诚可靠的锐士,备足粮草军械。 联络方式与进军路线……” 他略作沉吟,与身旁的郑彦、王弘微微頷首,才继续道: “三日后,城西玉清观后山,自会有人接应,告知详情。 切记,此事关乎诸位身家性命与前程,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即便对至亲之人,亦不可提及。” “明白!明白!” 微胖將领连连点头,脸上因激动而泛起油光,“崔公子放心,我等晓得轻重!” 那脸上带疤的李將军也重重抱拳,煞气腾腾: “娘的,就这么干! 老子亲自带队,非得砍几个女真莽子的脑袋,让殿下瞧瞧咱不是孬种!” “如此甚好。” 郑彦优雅地抚掌,“我等便在京中,静候诸位將军的佳音了。 届时,庆功宴上,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话语殷殷,期待切切。 然而,当这些武夫们怀著复杂的心情(混杂著恐惧、侥倖与对功勋的渴望)相继悄然离去后,屋內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方才那点虚假的热烈荡然无存,只剩下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和弥散在空气中的阴谋气息。 王弘走到门边,確认人都走远了,才轻轻合上门,脸上那层温和的面具彻底脱落,换上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冷酷: “一群蠢货,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郑彦嗤笑一声,取出一方雪白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著刚才被那微胖將领碰过的椅背: “若非还需他们最后这点用处,岂容这些粗鄙之徒玷污此地? 正好,让他们去碰碰女真的钉子。 秦昊若因此损兵折將,心疼恼怒,自是好事。 若他们侥倖成功……呵,功劳如何评定,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届时或可藉此再將手伸入军中。” 崔琰负手立於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平淡无波: “秦昊此举雷厉风行,杀张蒙儆猴,意在震慑朝野,收紧权柄。 他下一步,必是清算旧帐,整顿吏治与军务,尤其是幽州方向。 我们需得赶在他动手之前,把这些碍眼的、容易引火烧身的烂肉剜掉。”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著冰冷算计的光芒: “让他们去送死,是最乾净利落的法子。 他们『战死』沙场,总好过被秦昊押赴刑场。至少,还能保全几分可怜的顏面,也不会立刻牵连到我们头上。” “只是……” 王弘微微皱眉,“他们此番行动,若败,自然一了百了。 若胜,难道真为他们请功? 岂非助长了秦昊的声势?” 崔琰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 “胜?他们拿什么胜? 那支所谓的『女真偏师』,实则是兀朮本部精锐的前锋,勇悍无比。 我给他们那条路线,看似迂迴巧妙,实则正撞在兀朮主力的刀口上。 他们若能活著回来,那才是奇蹟。” 郑彦接口道,语气带著一丝嘲弄: “即便真有奇蹟,他们立了功……我们难道不能让他们『被』阵亡吗? 战况混乱,什么意外不可能发生? 死人是无法爭辩的。 而他们『壮烈殉国』的功勋,正好可以拿来为我们所用,比如……安插几个更听话的人上去,接手他们的残余势力。” 三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利用、牺牲、欺骗,这些手段他们早已玩弄得炉火纯青。 那些武夫的价值,就在於他们还能被这样利用,以及死得是否有价值。 “好了,此间事已了。” 崔琰整理了一下衣袍,“我们也该走了。日后,与此处相关的一切,都要彻底抹去。” 三人不再多言,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离去,只剩下空荡荡的屋子和那盏即將油尽灯枯的孤灯,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也从未有过那场决定数人生死的密谋。 而此时的甘露殿侧间,粥已微温。 秦昊吃得不多,但神態已然恢復了平时的沉稳。 林舒月放下玉勺,轻声开口,打破了膳后的寧静: “殿下,张蒙虽死,其背后牵连恐非一二人之事。 他那份血书,虽是无耻怨懟,却也像一根藤,或许能摸出些瓜葛。” 谢知微也点头附和:“舒月姐姐所言极是。 尤其涉及军中、边事,若真有蠹虫勾结外敌,遗祸无穷。” 秦昊接过夏得全奉上的热巾帕,擦了擦手,目光深邃: “放心。 张蒙不过是个开始,也是一块试金石。 他这一死,该跳出来的,总会跳出来。 血书是攀咬,但愤怒和恐惧,往往会让人露出更多马脚。”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 “军中也好,朝堂也罢,有些人仗著从龙之功,忘了初心,忘了刀刃为何而锋利。 是时候该好好磨一磨,去去锈蚀了。” 正说著,殿外传来极轻微的叩门声。 夏得全立刻趋步上前,片刻后带回一名身著玄色劲装、气息內敛的侍卫。 那侍卫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启稟殿下,东大街小院的人散了。 武將们走后,崔琰、郑彦、王弘三人又停留了片刻方才离去。 我们的人无法过於靠近,未能听闻具体谈话,但观那些武將出来时,神色虽仍有不安,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决然与急切。” 秦昊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瞭然的冰寒。 他轻轻挥了挥手: “知道了。 继续盯著,尤其是今日这些人,三日后,凡有接触者,一体监控,勿要打草惊蛇。” “是!” 侍卫领命,悄然退下,如同融入夜色。 林舒月和谢知微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凛。 原来殿下早已洞察一切,甚至可能比她们想像的知道得更多、更早。 秦昊看向她们,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 “看到了吗? 欲望之后,便是愚蠢。 被人卖了,还忙著替人数钱,甚至憧憬著卖命换来的锦绣前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著皇城之外无边的黑夜: “也好。 正好藉此机会,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著多少魑魅魍魎。 一併……清理乾净。” 粥香渐散,但一场更大的风雨,正在这寂静的皇城之夜,悄然酝酿。 第150章 边关危机 蓟州城城墙! 与数月前相比,此时蓟州城城墙气候更加寒冷,天气也更加阴凉了一些。 蓟州镇守將军府,正堂。 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江志眉宇间的凝重寒意。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著硬木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案几上,摊著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 一份是今晨刚从京城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廷寄,措辞严厉,重申边关戒严、彻查內外勾结之令,字里行间透著秦昊那股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 尤其最后一句“凡有玩忽懈怠、勾连纵敌者,无论勛阶,以叛国论处,格杀勿论”,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悬在每一位边关將领的头顶。 另一份,则是半刻前心腹亲兵悄悄送来的密报。 关於东门守將南雯月麾下一支斥候队在黑石谷疑似遭遇灭顶之灾,以及南雯月隨后异常隱秘的调动。 “黑石谷……炭窑……” 江志低声咀嚼著这几个字,眼神晦暗不明。 那批失踪的军械,他私下里从未停止追查,线索几经辗转,似乎总与那片废弃的窑区有著若有若无的联繫。 但他派人暗访过两次,皆无所获,便暂时按下了。 如今,殿下在京中高举屠刀,清洗张蒙,紧跟著就是这封措辞前所未有的廷寄……而现在,他派去黑石谷的人就出了事? 是巧合? 江志缓缓摇头,久经沙场的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巧合。 张蒙的倒台,恐怕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 殿下要清理的,远不止一个贪腐枉法的功臣。这股风暴,正以惊人的速度卷向边关。 而南雯月……这个因破京首功被提拔上来、却因根基不深而被某些人视为“莽夫”的將领,他的反应如此迅速、如此隱秘,是嗅到了危险,想独自抢功? 还是……他本身就与某些势力有牵扯,此刻正在紧急扫尾? 亦或者是怀疑他? 江志的眉头越皱越紧。 南雯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守东门的,看中的就是他那股敢打敢拼的锐气和在底层兵卒中不错的声望。 若他现在也有问题…… 这时,一名身著普通军士服、气息精悍的汉子无声无息地走入堂內,躬身行礼,动作乾净利落,正是殿前司在蓟州的首领,代號“灰梟”。 “將军。” “说。” 江志没有抬头,目光仍落在案上文书。 “南將军派出的那队人,身手利落,偽装成樵夫,分三路远远盯著黑石谷东南两个入口和炭窑区上方的山脊。 看架势,只盯不探,很谨慎。” 灰梟语速平稳,匯报简洁: “另,末將的人发现,除了我们和南將军的人,还有第三批人也盯著黑石谷。” 江志敲击扶手的手指猛然顿住,倏地抬起眼: “什么人?” “手法很老道,像是世家圈养的那种影子护卫,藏得极深,我们的人也是偶然捕捉到一点痕跡,无法確定具体来歷,但绝非军中人,也非女真探子。” 灰梟顿了顿,补充道,“他们似乎也在观察,暂时没有靠近的意图。” 第三批人!世家! 江志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果然!京城的风波已经蔓延过来了! 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他们的手果然伸到了蓟州,伸到了这关係重大的边关军务上! 南雯月是发现了这批人的存在,才如此谨慎? 还是说……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划过江志的脑海:那支被灭口的斥候队,接到的额外任务是参军赵杞下达的。 赵杞是他的心腹,但赵杞的消息来源呢?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通过赵杞,將探查炭窑的命令递出去,目的就是为了引出或者……除掉某些可能察觉到秘密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蓟州镇守將军府,甚至他江志的身边,恐怕也早已不再乾净。 一股寒意从江志的脊椎骨窜起。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旋转的阴谋漩涡边缘,脚下看似稳固的基石,实则已布满裂痕。 “將军,我们下一步……” 灰梟低声请示。 江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此时,越不能乱。 他眼中闪过决断,沉声下令: “第一,加派人手,给我死死盯住黑石谷所有动向,包括南雯月的人,也包括那第三批神秘人。 但记住,绝对不要暴露,更不要发生衝突。 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落脚点和联络方式。” “是!” “第二,” 江志压低了声音,“秘密调查参军赵杞近日所有往来接触,尤其是非公务的、隱秘的接触。 要快,要绝对保密。” 灰梟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明白!” “第三,” 江志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蓟州城灰濛濛的天空: “让我们的人,准备好。、 隨时可能……要动手清理门户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著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 “是!” 灰梟领命,再次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正堂內又只剩下江志一人。 他重新坐回椅中,看著那两份文书,嘴角慢慢扯出一丝冷冽的弧度。 殿下在京城磨刀霍霍,边关的魑魅魍魎也坐不住了。 也好,那就让这场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他倒要看看,在这蓟州地界,在这铁与血的边关,最后是谁清理谁! 他提起笔,略一思忖,在一张空白的兵符令签上快速写下几行字,用上自己的私印和镇守將军官印,然后唤来另一名绝对忠诚的亲兵。 “立刻出发,避开所有常规驛路和关卡,亲手將此令交於北面巡防的吴將军。 告诉他,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喏!” 亲兵將令签贴身藏好,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江志的目光再次投向东方,那是南雯月镇守的东门方向,也是黑石谷所在的方向。 南雯月……你最好只是嗅觉灵敏,而不是身陷泥潭。 否则,这蓟州城的东门,怕是要换一换守將了。 寒风卷过镇守將军府的飞檐,发出呜呜的呼啸声。 第151章 谁將是猎人,谁又將沦为猎物? 蓟州城东门,箭楼。 寒风穿过垛口,发出呜咽般的嘶鸣,捲动著南雯月战袍的下摆。 他按著冰凉的墙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著城外起伏的丘陵与更远处黑沉沉的山影。 那队“骑士”是他麾下最精干的侦骑,偽装得天衣无缝,此刻应当已如同水滴融入沙地,散布在黑石谷周围。 可他心头的不安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沉重。 参军赵杞……那个总是低眉顺眼、办事妥帖的参军。 为何偏偏在殿下严令清查、风声鹤唳的当口,如此“急切”地催促自己去查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废弃炭窑? 甚至“暗示”可以动用非常手段? 这不合常理。 赵杞是江志的心腹,他的意思,很多时候就是江志的意思。 难道江將军也…… 南雯月猛地掐断了这个念头。 江志作为殿下手下第一大將,威名素著,对殿下的忠诚不应有疑。 或许,將军是得到了某些自己不知情的密报? 但即便如此,赵杞传递信息时那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急促,以及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某种东西……让南雯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信不过赵杞。 所以,他派出了人手,却严令只远观,不近察,更不准轻易起衝突。 他要先看清,那黑石谷里到底藏著什么,以及,究竟还有谁在对那里感兴趣。 “將军。” 一名亲兵快步上前,低声稟报: “我们的人发现,炭窑区附近似乎还有別的人马活动的痕跡,极其隱蔽,不像咱们的人,也不像女真探子。” 南雯月心头一凛。 果然! 还有其他人! “能看出路数吗?” “对方很小心,几乎没留下痕跡。 但兄弟里有以前在江湖上混过的,说那藏匿和观望的架势,有点像……有点像某些大族家里豢养的死士或是影子卫。” 世家? 南雯月的瞳孔骤然收缩。 京城的消息虽然传到边关已有些滯后,但他也隱约听闻殿下在京城动了刀,清洗了张蒙,矛头直指某些骄横的勛贵和世家。 难道,他们的手,已经伸到蓟州的军务来了?伸到了这黑石谷? 黑石谷里藏的,绝不是简单的违禁品或私人勾当! 否则绝不会同时引来將军府、神秘世家甚至可能存在的第三方关注! 一股寒意顺著南雯月的脊背爬升。 他感觉自己仿佛无意间踩进了一个巨大旋涡的边缘,水下是无数暗流和狰狞的阴影。 “让我们的人撤远点,绝对不要暴露,更不要和任何一方起衝突。继续观察,我要知道每一方的动向和目的。” 南雯月的声音低沉而果断。 “是!” 亲兵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將军,那……赵参军那边若是问起……” “如实稟报,就说我们的人探查过了,黑石谷確有异动,发现了不明身份者活动,为避免打草惊蛇,正在外围监视,等待进一步指示。” 南雯月冷声道。 他要看看,赵杞,或者说赵杞背后的人,听到这个回报后会是什么反应。 “明白!” 亲兵退下。 南雯月再次望向黑石谷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蓟州城,恐怕要迎来一场比女真叩边更大的风暴了。 他必须万分小心,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復。 …… 镇守將军府內堂。 江志看著灰梟再次呈上的密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南雯月的人只是远远观望? 他还回报发现了第三方不明身份者活动?” “是。南將军的人非常谨慎,没有丝毫靠近炭窑区的意图。 关於第三方,我们的人也確认了,確实存在,极其专业,疑似世家力量。” 灰梟垂首道。 江志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节奏更快,显露出他內心的翻涌。 南雯月的反应,太谨慎了,谨慎得不像一个只需要服从命令的將领。 这不像是因为发现了第三方而採取的战术迴避,更像是一种……自保式的观望和试探。 他在试探什么? 试探我江志的態度?还是试探黑石谷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而赵杞…… 灰梟的调查有了初步结果:赵杞三日前,曾秘密接待过一位从京畿来的“同乡”,此人明面上是行商,但根据有限的信息描述,其举止气度绝非寻常商贾。 两人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之后不久,赵杞就开始对黑石谷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 “京畿来的……同乡……” 江志咀嚼著这几个字,眼中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 殿下在京城清洗,某些人坐不住了,想要把手伸到边关,要么是毁灭证据,要么是……另有所图。 赵杞,他这个多年的心腹,恐怕已经被人撬开了一条缝。 “將军,是否……动赵杞?” 灰梟低声请示,语气里带著杀意。 江志沉默片刻,缓缓摇头:“现在动他,只会打草惊蛇。 既然他们想要黑石谷里的东西,或者想利用那里做文章,那我们就看看,他们到底想怎么演这齣戏。” 他站起身,走到蓟州地区的巨大舆图前,目光落在黑石谷,又缓缓移向东门。 “让我们的人,盯死赵杞,他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另外,暗中控制住那个京畿来的『行商』,但要做得隱秘,绝不能让人察觉。” “是!” “至於南雯月……” 江志顿了顿,眼神复杂,“先不必惊动他。 他既然选择观望,那就让他看著。 或许……他能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他现在谁都不敢完全相信。 南雯月的谨慎,在此时看来,未必全是坏事。 至少,他没有一头撞进別人设好的圈套里。 “通知下去,蓟州军各部,即日起进入一级战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兵马不得擅自调动。 尤其是东门和北门,加双岗,严查所有出入人员。” 江志的声音斩钉截铁。 无论黑石谷里藏著什么,无论京城的风波如何蔓延,他首先要確保蓟州城不能乱,边关不能失! “遵命!” 灰梟感受到將军话语中的决绝,心神一凛,领命而去。 空荡的內堂里,江志独自立於舆图前。 烛火將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一尊沉默而坚毅的雕像。 窗外,寒风呼啸,卷著零星的雪沫,敲打著窗欞。 蓟州城的夜,更冷了。 几方人马如同幽灵般在它的周围游弋、试探、等待。 谁將是猎人,谁又將沦为猎物? 第152章 女真来袭 冬天的辽东地区是寒冷的,就在蓟州城的眾人在互相防备时候,而此时女真们此时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盛京城! 隆冬的盛京城,正被辽东的酷寒紧紧裹住。 铅灰色天幕压著城头,北风如刀刮过夯土城墙,呜呜作响。 八旗旗帜冻得硬挺,猎猎声裹著冰碴。 城门半掩著,守城武士裹著貂裘,哈气成雾,手按弯刀,眼神比风更冷,警惕地扫过城外雪原与城內行人。 城中心贝勒府与衙署前,战马喷著白气刨著冻地。 进出的女真武士腰间弓箭囊鼓鼓的,甲叶霜未拭,步履急促,交谈声压得极低,眼神里藏著躁动。 府內正堂,巨大的火塘中松木噼啪燃烧,映照著一张张或因酒意、或因野心而泛著红光的脸庞。 浓郁的烤羊肉膻味、马奶酒的酸涩气息与皮革、汗液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女真权贵议事的独特背景。 “……还在等什么?” 一个粗獷的声音如同闷雷炸响,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说话的是个满脸虬髯的壮硕汉子,正是以勇猛著称的贝勒阿济格。 他猛地將手中的银制酒杯顿在案上,酒液四溅: “南人的皇帝崽子刚坐稳位置,正在自己窝里挥刀砍人! 蓟州、幽州,现在肯定乱成一团!这正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机会!” 他环视周遭那些或沉思、或兴奋的同族: “秋天的草场不够肥,冬天的风雪又紧,部落里的娃子和老人们都在挨冻受饿! 不去南边抢粮食、抢布匹、抢女人和奴隶,难道要等著饿死冻死在白山黑水之间?” “阿济格说得对!” 立刻有人附和,是个脸上带疤的猛安(千夫长): “南人越乱,对我们越有利! 听说他们的边军现在自己都互相盯著,怕被皇帝砍头,哪还有心思全力守边? 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但也有人持重。 一位年纪稍长、面容精明的贝勒蹙眉开口,他是较为谨慎的代善: “阿济格,你的勇猛无人能及。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但南人城池坚固,尤其是蓟州城,江志不是易与之辈。 冬天用兵,我们的勇士固然无惧风雪,但战马掉膘,后勤艰难。 若是顿兵坚城之下,久攻不克,南人援军一到,或是天气骤变,恐怕……” “恐怕什么?” 阿济格不耐烦地打断他,赤红著眼睛:“代善,你就是太小心了! 南人內斗正酣,哪来的援军? 他们那个新皇帝,正忙著杀自己人立威呢! 江志再厉害,手下人心惶惶,他能发挥出几成力气? 冬天怎么了? 大雪正好掩盖我们的行踪!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站起身,挥舞著粗壮的手臂,声音震得樑上灰尘簌簌落下: “我们不一定要立刻打下蓟州那种坚城! 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绕过重点布防的城池,分成数股,快速突进,专门劫掠他们防御薄弱的村镇、庄园!烧!杀!抢! 让他们知道,就算他们换了皇帝,在我们女真勇士的铁蹄面前,依旧是待宰的羔羊! 抢够过冬的物资,还能削弱南人的实力,让他们越发恐惧!” “对!抢掠一番!” “让南人尝尝我们的厉害!” ...... 主战的声音立刻占据了上风,许多將领眼中都冒出贪婪与嗜血的光芒。 劫掠带来的丰厚回报和征服感,是他们难以抗拒的诱惑。 端坐於主位之上的,正是女真部族当前最具权势的大贝勒——皇太极。 他始终沉默著,手指缓缓摩挲著一柄玉如意,目光深邃,听著麾下眾人的爭论。 他看到了族人的困顿,理解他们对物资的渴望,更清楚扩张和劫掠是维持部族凝聚力和战斗力的重要方式。 南人內乱,確实是天赐良机。 他也听到了代善的顾虑,深知冬季用兵的风险和江志的难缠。 但……阿济格有句话说得对,大雪可以掩盖行踪。 而且,京城里的风波,似乎比想像中更剧烈。 那些暗中与部族有些许“往来”的南人將领和世家,此刻恐怕自身难保,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或许更愿意行险,甚至可能为女真的进攻提供某种……便利或情报? 风险与机遇並存。 皇太极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嘈杂的议事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阿济格的勇气,值得讚赏。 代善的谨慎,亦有道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南人內乱,確是我族的机会。 若一味等待,等到春来雪化,南人內部或许已尘埃落定,重整边备,机会便溜走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但这个冬天,我们不能只满足於小股部队的劫掠。”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怔。 皇太极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 “要打,就打出声势! 要让南人的新皇帝和他那些正在互相猜忌的臣子们知道,无论他们內部如何爭斗,来自北方的刀锋,永远不会迟钝! 我们要兵锋直指蓟州外围,做出威胁幽州的姿態! 即便一时攻不下坚城,也要將他们的边军主力调动出来,在野战中摧毁他们的胆气! 更要让整个南朝的北地,都笼罩在我女真铁骑的阴影之下!” 他猛地一拍桌案:“此战,不仅要抢夺过冬之资,更要扬我国威,试探南朝的虚实与底线! 要让那什么秦昊明白,他的江山,並非那么稳固!” “好!” “大贝勒英明!” 主战派们顿时欢声雷动,兴奋不已。 连代善也微微頷首,不再反对。 既然决定要打,自然要爭取最大的战果。 皇太极看著群情激奋的部下,沉声下令: “阿济格!” “在!” 阿济格兴奋地出列。 “命你为先锋,率本部精锐,並调拨给你两个猛安的兵力,三日后出发! 像一把尖刀,给我插进蓟州防区的软肋! 探明虚实,搅乱他们的部署!” “遵命!” 阿济格捶胸领命,脸上满是嗜战的狂热。 “其余各部,加紧准备粮草、箭矢,检查军械马匹! 十日內,大军必须开拔!” “是!” 眾將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女真人的战爭机器,在寒冷的冬日里,开始隆隆启动。 他们的目標,直指內忧外患交织的蓟州,乃至更深远的中原。 第153章 女真的谋划 隨著大堂內一眾女真將领陆续散去,原本人声嘈杂的厅堂骤然显得空旷冷清。 而皇太极最倚重的几位心腹谋臣与核心將领,此刻尽数敛去了先前的声息,个个变得沉默不语。 堂中火光微微跳跃,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將这些女真权力核心人物的神色衬得愈发沉凝 。 眉宇间拧著的,是比夜色更重的思虑。 谁都清楚,大雪漫天时强行行军,本就是板上钉钉的兵家大忌。 先前在部將面前,他们何尝不是口號喊得震天响? “生擒秦昊”“直捣京城”“活捉大乾小皇帝”,一句句豪言壮语掷地有声。 可这些话,撑死了不过是安抚军心的虚言,顶多骗骗军中那些头脑简单、只知盲从的士卒罢了。 他们这群执掌女真命运的关键人物,若是连自己都信了这套说辞,那女真离覆灭之境,也就真的不远了。 皇太极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铁钳,慢条斯理地拨弄著塘中的炭火,火星噼啪爆开,升腾而起。 “阿济格是猛虎,可以撕开猎物的喉咙。” 皇太极终於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与方才下令时的激昂截然不同: “但要让猎物彻底倒下,光靠猛虎还不够,还需要狐狸的智慧和饿狼的耐心。” 他目光转向一旁一位面容清瘦、眼神却异常明亮的中年文士打扮之人。 此人並非女真族,而是早年投靠的汉人范文程,因其足智多谋、精通大乾典章制度而深受皇太极倚重。 “范先生,大乾人內斗,於我军自是良机。 然则,你以为,仅凭武力硬撼,胜算几何? 当如何以最小代价,获最大战果?” 范文程微微躬身,从容应答: “大贝勒明鑑。 大乾朝新帝初立,根基未稳,疑忌功臣,此確是我天赐良机。 然蓟州镇经略江志,乃沙场老將,治军严谨,即便朝中动盪,其麾下边军亦非易与之辈。 强攻硬取,即便胜,我八旗勇士伤亡必重。” 他略一停顿,见皇太极頷首示意,便继续道: “奴才以为,当双管齐下。 其一,武力震慑,以阿济格贝勒之锐,不断袭扰其防线,使其疲於奔命,惊慌失措,更可令南朝朝野震动,加剧其新帝对边將之猜疑。” “其二!” 范文程眼中闪过精光,“攻心为上。可遣细作,或利用往日渠道,散播谣言。 或言江志拥兵自重,欲借我大军压境之势与朝廷討价还价。 或言其部下某將已暗通我款,待价而沽…… 大乾朝京城此刻风声鹤唳,此类谣言极易生根。 即便不能立时让那秦王自毁长城,也必使其对前线將帅掣肘,令江志用兵之时投鼠忌器,难以全力施为。 若其临阵换將,则我军机会更大。” 皇太极闻言,脸上露出讚许的笑容: “范先生深知我心。 大乾人最爱內斗,我们就给他们再加一把火。” 他看向另一位掌管侦缉、细作的將领: “此事,你即刻去办,要做得隱秘,务必让谣言『自然』地传到该听的人耳中。” “嗻!” 那將领低声领命。 接著,皇太极又看向代善等將领: “大军动员,粮秣、箭矢、衣、伤药,务必充足。 此次非为劫掠一时,而是要打出我大清的威风,让南朝知道,这辽东乃至天下,该由谁做主! 各旗需同心协力,若有怠慢或內部纷爭,休怪我军法无情!” “谨遵大贝勒令!” 眾人肃然应道。 皇太极最后望向门外凛冽的寒风,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殿宇,落在了南方的蓟州城上。 “江志……但愿你是真的忠臣,也好让本王看看,你这位猛將,能撑到几时。”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传令下去,严密监视蒙古诸部动向,许以財帛,务必让他们保持中立。 至少,不能在我南下之时,背后生乱。” “是!” 蓟州城內外,暗流愈发汹涌。 南雯月加派了心腹,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网,將黑石谷外围牢牢罩住。 他严令部下,只记录,不接触,將任何风吹草动,无论多细微,都及时报回。 他发现,那第三批神秘人马,活动似乎也变得更加频繁和隱蔽,像是在等待著什么,又像是在竭力掩盖什么。 这种诡异的平静,反而让他心头的不安感攀升到了顶点。 他再次加固了东门的防务,特別是夜间的岗哨和巡查,仿佛一头绷紧了肌肉的猎豹,隨时准备应对黑暗中扑出的危险。 镇守將军府內,江志面前的舆图上,代表各方势力的標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复杂。 灰梟带来的信息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轮廓: 赵杞与那位“京畿行商”的联络並非一次,且方式极为隱秘。 更令人担忧的是,通过追踪那“行商”,似乎隱约牵扯到蓟州城內某个颇有影响力的世家旁支。 而黑石谷方向,南雯月报回的异常动静和第三方势力的存在,都指向那里绝非简单的私藏军械之所。 “將军,是否先控制赵杞?以免……” 灰梟再次请示,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江志目光锐利如鹰,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再等等。蛇还未完全出洞。 他们费尽心机,目標绝不仅仅是赵杞这样一个参军。 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从黑石谷得到什么,或者想利用黑石谷做什么文章。” 他手指重重敲在蓟州城与黑石谷之间的区域: “让我们的人,向黑石谷缓慢收缩,形成外围监视圈。 一旦谷內有异动,或那几方人马有任何实质性动作,立刻雷霆出击,人赃並获!” “那南將军那边?” “他既然选择了观望,就让他继续守著东门。” 江志语气冰冷,“传令给北面的吴將军,让他抽调一支精锐,秘密向黑石谷西北方向运动,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暴露。 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是!” 第154章 黑石谷的隱藏的秘密(一) 盛京城外,女真大营。 阿济格率领的先锋骑兵已经集结完毕。 人马皆裹著厚厚的毛皮,口鼻喷吐著浓重的白汽,如同躁动的狼群。 阿济格跨坐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望著远方被冰雪覆盖的山峦,眼中闪烁著嗜血与贪婪的光芒。 “儿郎们!” 他举起弯刀,声音在寒风中传开: “长生天赐予我们机会!南人的皇帝正在自相残杀,他们的边关一片混乱! 跟著我,去撕开他们的防线,抢回我们需要的一切!让南人在我们的铁蹄下颤抖!” “嗷呜——!” 野蛮的嚎叫声响彻原野,充满了对杀戮和掠夺的渴望。 阿济格猛地一挥手:“出发!” 铁蹄踏碎冻土,如同黑色的洪流,朝著蓟州防线的方向汹涌而去。 他们並未直扑坚城,而是按照皇太极的方略。 如同灵活的毒蛇,寻找著防线的缝隙和软肋,意图渗透、穿插、製造混乱和恐慌。 几乎在同一时间。 蓟州城內,参军赵杞的私宅。 烛火摇曳,赵杞面色惨白,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对面,坐著那位看似普通的“京畿行商”,此刻却气定神閒,指尖轻轻敲著桌面。 “赵参军,消息已经递出去了。 南雯月的人只是在外面打转,江志似乎也被暂时稳住了。 但……时间不多了。” 行商的声音低沉而带著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 “黑石谷里的东西,必须儘快处理掉。 上面的意思很明確,要么彻底毁掉,绝不能落到江志或者……京城来的那些人手里。 要么,就把它变成插向江志心臟的一把刀。” 赵杞声音有些发颤:“可……可是將军府已经起了疑心,灰梟的人可能就在附近! 现在动手,太危险了!” “危险?” 行商冷笑一声,“等江志查清楚一切,你我,还有你一家老小,就不是危险,而是死路一条了! 別忘了,你收下的东西,足够让你死上十次。 现在动手,我们还能抢占先机,製造混乱,或许还能把祸水引向南雯月或者別人。 这是你唯一將功折罪,甚至……更进一步的机会。” 赵杞浑身一颤,眼中闪过挣扎、恐惧,最终被一丝绝望的疯狂取代。 他咬了咬牙:“……我该怎么做?” 行商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更低,如此这般地交代起来。 窗外的寒风呜咽著,仿佛预示著蓟州城即將到来的腥风血雨。 各方势力都已落子,棋局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冰冷的空气中,火药味渐渐瀰漫开来。 子时刚过,黑石谷的寒风仿佛能冻裂骨头。 废弃的炭窑区死寂一片,只有风声掠过嶙峋怪石发出的呜咽。 突然,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方向悄然潜入谷地,动作迅捷而专业,径直朝著深处几个看似完全坍塌废弃的窑洞摸去。 正是那第三批,疑似世家派出的“死士”。 几乎在他们动作的同时,另一侧山坡上,南雯月派出的精锐侦骑也立刻发现了异常。 “头儿,他们动了! 直奔甲字区和丙字区旧窑!” 一名斥候压低声音,向带队哨官急报。 哨官脸色一凛,南將军严令是监视,但眼下这情形…… “发信號,通知將军!其他人,跟我再抵近些,看清楚他们要干什么,但绝不准暴露!” 哨官咬牙下令,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然而,就在他们试图悄无声息地再次向前移动时,侧翼黑暗中骤然响起机括轻鸣! 咻咻咻——! 数支劲弩短矢破空而来,精准狠辣! “有埋伏!” 惨叫声和惊呼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南雯月的斥候猝不及防,当场有两人被射倒!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些正在试图开启秘密窑洞的影子卫也猛地回头,惊觉自己不仅被跟踪,跟踪者还遭到了攻击! 他们立刻放弃任务,身形暴退,试图隱入黑暗撤离。 场面瞬间大乱! 袭击者人数不多,但个个身手矫健,用的全是军中標配的弩机,配合默契,显然是早有预谋的灭口行动! 他们的目標不光是南雯月的人,似乎也想將那些死士一併留下! “是赵参军的人!” 混战中,一名受伤的南雯月部下看清了袭击者中一人的面容,失声惊叫: “他怎么会……” 消息通过紧急渠道,以最快的速度传回蓟州东门和镇守將军府。 东门箭楼 南雯月接到急报,霍然起身,脸色铁青。 “赵杞的人伏击我们?还试图攻击那些神秘人?” 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局! 赵杞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故意引他去查黑石谷,无论他是派人深入探查还是仅仅外围监视,最终都可能被灭口。 並嫁祸给那些“神秘势力”,或者乾脆做成与“不明势力”火併同归於尽的现场! 好毒辣的计策! “將军!我们的人伤亡惨重,被堵在谷里了!救是不救?”副將急红了眼。 南雯月拳头紧握,骨节发白。 救? 现在带兵出城,直扑黑石谷,就是公然违背江志不得擅动的军令,更是直接捲入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赵杞及其背后之人必定会给他扣上更大的帽子! 不救? 那些都是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而且,对方既然动了杀心,就绝不会留下活口。 之后更可以隨意编造谎言,將黑锅彻底扣在他南雯月头上! 说他勾结外敌,杀人灭口! 一瞬间,南雯月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江志的態度、京城的风波、赵杞的阴谋、兄弟的性命、自身的清白…… 他没有太多时间权衡。 下一刻,南雯月眼中闪过决绝的厉色。 “亲卫队集合!隨我出城!” 他声音嘶哑,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坚定: “其他人,没有我的命令,死守东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若……若我有不测,或镇守將军府有令擒我,尔等不得反抗,一切听从江將军號令!” 他选择了救。 不仅是为了救部下,更是要亲手揭开这黑石谷的秘密,抓住赵杞乃至其背后黑手的证据!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作为將领的责任! 镇守將军府 几乎在南雯月接到消息的同时,江志也收到了灰梟的急报。 “赵杞的人动手了,伏击了南雯月的斥候队和那批『死士』。 南雯月已亲率少量亲兵出东门,直奔黑石谷而去。” 江志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寒。 果然如此!赵杞果然叛了! 而且如此迫不及待地杀人灭口! 南雯月的选择,在他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这位年轻的將领,选择了最直接,也可能是最危险的方式去破局。 第155章 黑石谷的隱藏的秘密(二) “將军,现在怎么办? 南將军此去,恐正中对方下怀!是否立刻派人拦截?” 灰梟急问。 江志沉默片刻,眼中精光暴涨。 “不!” 他斩钉截铁道: “通知吴伏威,他的兵马可以动了! 目標黑石谷,给我將谷內所有人。 无论是赵杞的人、那些世家的走狗、南雯月,还是任何藏著的东西,全部控制起来! 敢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令蓟州四门紧闭,全城戒严!没有我的手令,一只鸽子也不许飞出去!” “另外......” 江志的声音冷酷如冰,“立刻拿下参军赵杞,及其所有亲信党羽! 封锁其府邸、办公之所,搜查一切文书往来! 反抗者,杀!!!” “那……南將军那边?”灰梟確认道。 “……告诉吴伏威,南雯月若是清白的,护他周全。 若是……” 江志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蓟州镇的战爭机器,因黑石谷的这场夜袭,彻底高速运转起来。 江志的抉择同样果断而狠厉,趁机收网! 利用南雯月搅起的混乱,將计就计,以雷霆手段清洗內部,同时夺取黑石谷的秘密! 他赌南雯月的清白,也更赌自己能控制住全局! 黑石谷內 南雯月一马当先,率亲卫队悍然杀入混乱的战团。 他的突然出现,立刻扭转了谷中斥候队被屠杀的局面。 “赵杞叛逆!伏击同袍!罪不容诛!给我杀!” 南雯月长刀所向,直指那些袭击者。 双方顿时绞杀在一起。而那些影子卫见情况完全失控,也不再纠缠,试图趁乱脱身。 就在这时,大地微微震动! 谷外,火把如龙,沉重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如同闷雷般逼近! “镇守將军府麾下,吴伏威在此! 谷內所有人等,弃械跪地!违令者斩!”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从谷口传来。 江志埋伏的后手,到了! 混战的各方顿时一滯。 南雯月收刀,看著汹涌而入、甲冑鲜明的正规军,心情复杂,却暗自鬆了口气。 吴伏威的部队迅速控制场面,分离交战各方,收缴兵器。 很快,一名军官快步走到南雯月面前,行礼: “南將军,奉镇守將军令,请您及部下暂行歇息,待此件事了,將军自有公断。” 这算是软禁了。 南雯月点点头,没有反抗:“黑石谷內必有重大隱秘,请吴將军务必仔细搜查,尤其是甲、丙区那些废弃窑洞。” “多谢南將军提醒,末將奉命行事。”军官公事公办地回答。 与此同时,士兵们已经从几个被死士和赵杞的人试图开启的窑洞中,拖出了数十个沉重的、密封的箱子。 撬开一看,里面並非普通的军械,而是—— 製作精良的、明显超出边军制式规格的鎧甲、劲弩,甚至还有攻城器械的关键部件! 以及……不少箱子里,竟然是打磨好的金银锭和珠宝古玩! 更重要的是,在一个隱秘的暗格里,吴伏威发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铁盒,里面是几封密信和帐册。 粗略一看,內容触目惊心,不仅涉及巨额贪墨、倒卖军资,更隱约指向了与京中某些大人物的秘密输送。 甚至……还有与关外某些部落曖昧不清的往来记录! 铁证如山! 这一切发生的同夜,蓟州城內,赵杞在其府邸被灰梟亲自带队抓获,试图反抗的心腹被当场格杀。 从其住处,同样搜出了大量密信和財物。 黎明时分,镇守將军府。 江志看著眼前摊开的帐册、密信以及查获的违禁军资,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不仅仅是一起贪腐案,更牵扯到了通敌、谋逆! 而南雯月则站在堂下,身上还带著血污和夜战的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 “南雯月,你擅离职守,私自带兵出城,可知罪?” 江志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南雯月单膝跪地:“末將知罪!甘受军法处置! 但请將军明察,末將绝无二心,只为救人並查明真相!” 江志盯著他看了良久,缓缓道:“你的罪,暂且记下。 你所言之事,本將军自会查证。 黑石谷之事,你有功。” 他话锋一转:“但从今日起,东门防务,由吴伏威暂代。 你,留在府中,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 这是要將南雯月暂时控制起来,既是审查,也是保护。 南雯月深吸一口气: “末將遵命!” 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江志选择了相信他,至少是暂时相信。 江志站起身,走到窗前,天色微明,但蓟州城上空却笼罩著更浓重的阴云。 內部的血腥清洗才刚刚开始,赵杞背后还有谁? 京中的大人物到底牵扯多深? 而几乎与此同时,快马疾驰入城,带来了惊人的军情: “报——! 將军!紧急军情! 女真大將阿济格率精骑数千,突破北面防线,绕过坚城,已深入蓟州腹地,正在劫掠村镇,兵锋疑似指向幽州方向!” 內患未平,外敌已至! 江志猛地转身,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来的好快!” 他看了一眼南雯月,又看了一眼北方,做出了最终的抉择。 “南雯月!” “末將在!” “本將军现命你戴罪立功! 著你领本部骑兵,並调拨给你一千精骑,即刻出城,驰援北面,拦截、袭扰阿济格部! 务必拖延其步伐,减轻百姓损失,等待主力合围!” “末將……领命!” 南雯月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江志最终选择在危难之际启用他,这份信任,比任何奖赏都重。 “记住......” 江志沉声道,“此战关乎蓟州存亡,更关乎大乾北疆安危!打出我蓟州军的威风来!” “必不辱命!” 南雯月抱拳,毅然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江志看著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內部清洗必须继续,但强敌压境,他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南雯月是柄利剑,要用在对外杀敌的战场上。 第156章 两副面孔的崔琰 京城附属县,蓝田县! 蓝关街道內,一间胭脂店內。 午后阳光穿精雕木窗,在 “胭脂店” 內投下斑驳光影。 此铺虽处县城,气派却不输京畿商圈。 门面开阔,悬黑底金字匾额,“黛胭阁” 三字遒劲,传为大乾著名大儒所题。 推门而入,馥郁雅致的香气扑面而来,是名贵香料、鲜油脂与蜜粉交融的芬芳。 店內敞亮,分门別类陈满各色胭脂水粉。 而刚刚进入店內的崔琳、崔婉两姐妹,才一跨过门槛,便像是被满目繽纷攫住了心神,忍不住凑在一处嘰嘰喳喳地说笑起来。 “你快看这个胭脂盒,雕的是缠枝牡丹,真精致!” 崔琳挽著妹妹的手,嗓音清亮如出谷黄鶯。 “还有那边,那一排琉璃瓶的口脂,顏色真鲜亮!”崔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伴你读,101????????????.?????超贴心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婉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已將这胭脂殿內的繁华尽收眼底,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新奇与兴奋。 她们出身世家大族,自幼见惯了好东西。 可这“黛胭阁”能於整个京城一带中都赫赫有名,自然有其非凡之处。 各式各样的香粉、口脂、露、黛墨,被精心陈列在紫檀多宝格上,於午后柔光中泛著诱人的光泽,空气里瀰漫著一种复合而矜贵的芬芳,专为吸引她们这般年纪与家世的女儿家。 而作为兄长的崔琰,却只是负手立於店门不远处,眉眼间凝著一丝微不可察的无奈。 他身著一袭墨色暗云纹锦袍,腰束玉带,身形挺拔,气度沉静,与这满室娇软鲜妍的氛围格格不入。作 为崔家这一代默定的继承人,他平日埋首於经籍帐册、家族事务之中,日程冗杂,若非必要,绝不会將时间耗费在陪姊妹閒逛胭脂水粉店这等“琐事”上。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前些时日,宫中有意选秀的消息悄然传出,虽未明发諭旨,但足以在各大世家的深宅大院中掀起暗涌。 消息灵通的他们早已探得,秦昊此时的后宫虚悬,至今唯有两妃,且皆无子息。 这等情形,於力求稳固、渴望与皇权紧密联结的世家而言,无疑是一桩风险极低而潜在回报惊人的买卖。 若能顺利將家中女儿送入宫中,博得圣心,將来若能诞下皇嗣,其所带来的荣宠与保障,足以庇护家族数十年的昌盛安稳。 如此一想,便无人能按捺得住。 各家都暗暗躁动起来,几乎是“彻底地疯狂”了。 崔家自然也不例外。 故此,即便崔琰心中觉得此举颇有攀附之嫌,也不得不暂搁手中事务,陪著两个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妹妹,来到这蓝田县最为有名的“胭脂殿”。 为她们添置些能增色添彩的物件,以期在可能到来的机遇中,拔得头筹。 他远远望著妹妹们雀跃的身影,目光深沉,心中盘算的,却是这场繁华喧囂背后,关乎家族前程的沉重博弈。 “兄长,你怎么又皱起眉了?” 年纪更小的崔婉瞧见兄长独自站在角落一副深沉模样,忍不住俏皮打趣: “祖母可常说,你本就生得老成,再这般蹙眉板脸,怕是更要老气横秋了!” 她话音未落,胭脂殿內几位正在挑选脂粉的千金小姐们,已纷纷以袖掩唇,低低笑了起来。 自他们三人踏入店中起,这一行人的气度与装扮本就惹人注目。 在这馨香温软的女儿家领地,崔琰这般身形挺拔、容貌俊朗的年轻男子,天然就是眾人目光悄悄追隨的焦点。 此刻被妹妹当眾打趣,就连一向自詡沉稳老练、喜怒不形於色的崔琰,也不禁耳根微热,端著的持重姿態霎时露了一丝窘迫。 他略带无奈地望向笑得狡黠的小妹,脸上竟有些掛不住,低声道: “婉儿,休得胡言。” 此话一出,原本只敢压著的细碎笑声,便渐渐漾开了。 先是几人忍不住放大了声,接著满店人都跟著笑起来,连空气里的脂粉香,都浸了几分欢快。 崔琰这回也没再杵在一旁,反倒全程凑在里头,没了方才那股拒人千里的孤僻劲儿,偶尔还接一两句话,惹得旁人又笑。 他没瞧见的是,角落的崔婉与崔琳姐妹俩,正悄悄对视一眼,眼底漫开浅浅的笑意。 她们说不清兄长平日里究竟忙著些什么,只知道自秦王殿下入京后,父亲与家里的长辈们,便总带著愁容,连兄长也常锁著眉。 旁人的愁她们插不上手,可嫡亲兄长这般,她们瞧著心里就堵得慌。 如今见他总算卸下担子,自然不愿他再拘著性子。 回程的马车上,雀跃劲儿还没散。 车厢轻轻晃著,车轮碾过蓝田县平整的青石板路,轔轔声匀匀地盪开。 车內铺著软锦垫,角落小几上摆著从 “黛胭阁” 挑的胭脂水粉,漫出淡淡的甜香,缠在鼻尖不散。 离了满室娇语欢声,车厢里的轻鬆劲儿起初还没散。 崔婉指尖转著新得的珐瑯胭脂盒,在透进纱帘的微光里闪著细亮的光。 她嘴角勾著笑,分明还在回味方才店里兄长那副少见的窘样。 耳根都红了,却还硬撑著没躲开。 “兄长方才的模样,若是让父亲瞧见了,定要惊讶的。” 崔琳用团扇轻轻扇著风,眼波含笑地瞟向正襟危坐的崔琰: “可见兄长也並非总是那般古板无趣。” 崔琰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似是无奈,又似是一丝纵容。 他目光扫过两个妹妹明媚鲜艷的脸庞,她们眼中还盛著未散尽的、属於少女的单纯快乐。这快乐像一层脆弱的琉璃釉,精致却易碎。 他心中那根始终紧绷的弦,不由得又被拨动了一下。 他沉吟片刻,终是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这温馨的假象: “今日之事,虽是为你们添置些喜爱之物,但其中深意,你们二人须得明白。” 他的话音落下,车內的空气似乎凝滯了一瞬。 崔琳摇动的团扇慢了下来,崔婉也放下了手中的胭脂盒,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一同望向兄长。 第157章 身不由己的世家女 崔琰的目光变得沉静而锐利,不再是店內那个略显侷促的兄长,而是崔家未来的掌舵人。 “宫中选秀的风声,並非空穴来风。 秦王殿下入宫不久,后宫虚位以待,此次选秀,关乎国本,更关乎我崔氏一族未来数十年的荣辱兴衰。” 他顿了顿,见两个妹妹神色都郑重起来,才继续道: “京畿之地,世家云集,適龄待选的贵女何止百数? 韦氏、裴氏、卢氏……哪一家不是虎视眈眈,欲將女儿送入宫中,以期圣眷?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爭,比的是家世、才貌、仪態,乃至心计。” 车厢內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重。 先前胭脂水粉带来的欢愉被这赤裸裸的现实衝击得七零八落。 馥郁的香气似乎也变得粘稠起来,缠绕著一种无形的压力。 崔婉年纪稍小,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与不安,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袖。 崔琳则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著镇定,但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內心的波澜。 “家族养育我们多年.......” 崔琳的声音比平时低柔了许多,“自幼习读诗书,修习礼仪,难道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家族尽一份力么?” 她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回应兄长。 “確是如此。” 崔琰頷首,眼神复杂地看著她们: “但宫中非比寻常府邸。那是一座锦绣堆砌的牢笼,一步天堂,一步深渊。 得宠,则家族蒙荫;失意,则可能万劫不復。 即便家族是你们的后盾,深宫之內,许多事也鞭长莫及。” 他语重心长,字字句句都砸在两位少女的心上: “今日为你们购置这些,並非仅仅为了让你们妆扮得更美。 更是让你们以此为契机,学习如何展现最得体的仪容,如何在一顰一笑、一言一行中,皆符合宫廷的规仪与期望。 你们的容貌是资本,但绝非唯一的资本。 洞察人心,谨言慎行,甚至……如何在那云譎波诡之地保全自身,这些,远比一盒鲜亮的胭脂更重要。” 马车微微一顿,似乎是转入了另一条街道。 车外的市井喧囂隱约传来,却更反衬出车內的寂静无声。 先前姐妹俩眼中兴奋的光彩已彻底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著使命感与恐惧的清醒。 她们早已明白,自己当下享受的优渥,皆是未来某日必须偿还给家族的代价。 可当契约兑现的时刻终於降临,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依然在心底悄然蔓延。 崔琰不再多言,將目光投向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之外。 街景流转,繁华人间,但他的心思早已飞向了波诡云譎的京城,那九重宫闕深处。 车厢內,只余下香料的气息与无声的凝重,沉沉地压在三人心头。 “少爷、小姐,就快到家了!” 车夫老刘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洪亮中透著亲切。 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咯噔、咯噔”声。 那是木轮与石板边缘轻轻相碰的节奏。 隨著老刘这一声提醒,车行的速度似乎稍缓,那响声也隨之轻柔了下来。 车厢內,崔琳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闷,便故意用轻快的语调开口: “兄长,家族將我们养育成人,给予我们无忧无虑的前半生。 我们自然心甘情愿为家族尽一份心力。” 她微微一笑,又道:“再说,皇宫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难道还会活活饿死我们姐妹不成? 何况秦王殿下眼界极高,未必就瞧得上我们。 说不定匆匆一面,就此別过呢?” 崔婉也是抿嘴笑接话: “是啊兄长,您就別太多虑了。 要我们说,您才该早些成家呢!” 崔琰被两人这么一说,顿时老脸一红,神情也侷促起来。 正在此时,老刘一声:“少爷、小姐,到了!” 打破了车厢內微妙的氛围。 崔琰如获大赦,匆匆丟下一句: “你们两个……自己凡事当心,我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他已一把推开车门,敏捷地跳下马车,没给她们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而隨著崔琰的离去,马车內陷入久违的寂静。 直到过去许久,马车內才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嘆息声。 马车在崔府侧门稳稳停住。 丫鬟僕妇早已候著,见车停便上前撩起帘子,摆放脚凳。 崔琳和崔婉相继下车,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残留的凝重,但很快便被惯常的端庄神色掩盖。 她们是崔氏女,无论內心如何波澜,仪態风度不能失。 “小姐,老夫人方才还问起呢,说二位小姐回来了便去她屋里坐坐。” 一名管事嬤嬤上前笑著稟报。 “有劳崔嬤嬤了,我们这就去给祖母请安。” 崔琳微微頷首,声音恢復了平日的温婉得体。 姐妹二人穿过抄手游廊,向著祖母所居的寿安堂走去。 夕阳的余暉將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廊下的风灯已然点起,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 而另一边,崔琰並未回自己院子,而是径直去了外书房。 他知道,父亲此刻定然在那里。 敲门进入,果然见崔氏家主崔璞正坐在太师椅上,手中虽拿著本书,目光却有些悠远,显然心思並不在书上。 “父亲。” 崔琰行礼。 “回来了?” 崔璞放下书,看向长子: “如何?黛胭阁的东西可还入得眼? 琳儿和婉儿可还喜欢?” “东西都是极好的,妹妹们也很欢喜。” 崔琰答道,顿了顿,补充道:“回程马车上,儿子也同她们说了些话。” “哦?” 崔璞目光微凝,“她们……反应如何?” “妹妹们是懂事的,明白家族的期望。” 崔琰语气平静,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只是,终究是委屈她们了。” 崔璞沉默片刻,轻轻嘆了口气: “崔家的女儿,生来便比寻常女子承担更多。 这是她们的命,也是她们的运。 宫中之路固然艰难,但若真能……那便是泼天的富贵和尊荣,足以光耀门楣,福泽数代。 比起那些嫁入寻常世家、相夫教子、一生局限於后宅的女子,这条路,未必不是更广阔的天地。 关键在於,她们能否把握得住。” 他看向崔琰:“你身为兄长,日后便是她们的依仗。 有些事,她们现在或许懵懂,但你须得为她们多看、多思、多谋划。” “儿子明白。”崔琰垂首。 “嗯......” 崔璞頷首,“宫中消息,虽未明发,但各方动作已然加快。 韦家、裴家近日皆频频出入宫廷,与太后、乃至陛下身边的近侍走动。 我们也不能落於人后。 明日,你母亲会递牌子入宫,探望在宫中为才人的你姑母。 有些风,也该透一透了。” 第158章 落子与执棋之人 与此同时,京城,礼部正堂。 烛火通明,將宽敞的大堂照得亮如白昼,却也照出了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以及官员们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 顾之江终於批阅完了最后一本文牒,將毛笔搁在青玉笔山上,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嗒”。 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抬起头,这才发现堂內诸多官员竟都还在,无人敢先离去。 一个个虽正襟危坐,但眼神飘忽,显然已是强打精神。 顾之江心中瞭然,不由失笑,声音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诸君辛苦了。时辰不早,都散了吧。” 眾官员如蒙大赦,心中暗暗鬆了口气,纷纷起身,整齐地行礼: “下官告退,大人也请早些歇息。” 官员们鱼贯而出,脚步虽儘量放轻,但匯在一起仍有些窸窣声响。 很快,偌大的正堂便安静下来,只余下顾之江和几名贴身侍候的书吏。 一名老书吏上前,一边熟练地帮顾之江整理桌案上的文书,一边低声道: “大人,今日午后,宫中內侍监派人来问过选秀章程的起草进度……” 顾之江动作一顿,面上不动声色: “你怎么回的话?” “按大人的吩咐,只说礼部正在依祖制並参考前朝旧例加紧擬定,一切还需陛下最终圣裁。” 老书吏恭敬答道。 “嗯。” 顾之江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深邃。 选秀……风波將起啊。 这岂止是为陛下充实后宫那么简单? 这分明是各方势力又一次较量的开端。 各大世家都想將触角伸入那九重宫闕之內,一个入选的秀女背后,都牵扯著盘根错节的利益关係。 他这个礼部尚书,主持此等大典,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章程如何定,標准如何拿捏,分寸稍有差池,便可能同时开罪多方,甚至引来圣心不悦。 “殿下入宫不久,且无子嗣,此次选秀意义非凡。” 顾之江像是在对书吏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既要彰显殿下威仪,体恤臣下,又要平衡朝堂格局……难啊。” 他想起日间听闻的一些风声,诸如京畿几家有適龄女儿的显赫府邸近日都异常活跃,连蓝田县那家有名的“黛胭阁”都生意兴隆了许多。 “崔家……似乎也有所动作了。” 他脑中闪过崔璞那张总是带著温和笑意、却从不让人看透深浅的脸庞。 “罢了!” 顾之江收回目光,站起身:“多想无益。谨守臣子本分,秉公办理便是。 回府吧!” 老书吏连忙称是,取过一旁的斗篷为他披上。 礼部正堂的烛火被逐一吹灭,最后只剩下一片沉寂的黑暗。 眾人谋划的旋涡中心,皇宫甘露殿內。 殿中没有半分紧张气,秦昊正由林舒月近身服侍著,慢条斯理地享用晚餐,仿佛外界的纷扰都与这方殿宇无关。 秦昊並未身著繁复的朝服,只一件玄色常服,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更显得面如冠玉,眸若深潭。 他端坐於膳桌旁,姿態舒展。 林舒月一身淡雅宫装,云鬢轻挽,正立於他身侧,亲自布菜。 她动作嫻雅流畅,指尖如玉,执银箸为他布菜时,衣袖微拂,带起一丝极淡的、与她身上相似的冷梅幽香。 “殿下尝尝这个......” 她的声音温软,如同春水淌过溪石: “这是新进的江瑶柱,用火腿高汤煨了整日,汁水都收进去了。” 秦昊依言尝了,微微頷首:“鲜甜肥嫩,火候正好。舒月有心了。” “殿下喜欢便好。” 林舒月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又舀了一小盏清燉汤品放在他手边,“今日天燥,这汤里放了丝瓜,最是解火。” 秦昊用餐不语,但速度不慢,显是有些饿了。 殿內一时只闻细微的碗箸轻碰之声,以及烛偶尔爆开的噼啪微响。 侍立的宫人们皆垂首敛目,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扰了这份静謐。 用过几筷,秦昊端起茶盏漱了漱口,方才似閒聊般开口,目光並未看谁,只落在眼前那盏清汤里氤氳的热气上: “听闻近日,京里各家走动得频繁。” 林舒月执壶为他续上半杯温水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声音依旧柔和: “是呢。尤其是几位家中有適龄女儿的夫人,往几位太妃宫中请安都勤快了许多。”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 “今日似乎韦家和裴都督家的女眷都递了牌子入宫。” 秦昊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那笑意极淡,未达眼底,反而让他深邃的眸色更沉了几分。 “选秀……” 他轻轻咀嚼著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倒让大家都忙起来了。” 林舒月轻轻放下玉壶,眼波微转,柔声道:“为殿下开枝散叶是大事,臣妾们不敢妄议。 只是见殿下近日操劳国事,清减了些,心中不免……” 她话语適时停住,留下恰到好处的关切与矜持。 “无妨。” 秦昊摆摆手,目光终於从汤盏上移开,落在一旁的多宝格上,那里陈设著几件古玩玉器,在烛光下流转著温润的光泽: “礼部那边,章程擬得如何了?” “顾尚书办事向来稳妥,想必已是胸有成竹了。” 林舒月轻声应道,“只是此事关乎眾多世家贵女,细节繁琐,总要些时日方能周全。” 秦昊不再言语,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著桌面。 那轻微的“篤篤”声,在寂静的殿內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敲在无形的心弦上。 他自然清楚选秀背后牵扯的各方势力与算计。 韦氏、裴氏、卢氏、崔氏……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无不希望能將女儿送入宫中,延续甚至提升家族的荣光。 这后宫,从来就不只是儿女情长的风月场,更是前朝权力博弈的延伸。 他入主时日尚短,根基未稳,此次选秀,於他而言,是充实后宫,更是平衡朝堂、稳固统治的重要手段。 哪些家族需要安抚,哪些势力需要制衡,哪些女子……或许真能入眼,这些念头在他心中电转而过,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波澜不惊的平静。 “说起来......” 林舒月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拿起公筷,为他夹了一箸清爽的时蔬: “臣妾听闻,蓝田崔家的一对姐妹,素有才名,容貌性情也是极好的。” 秦昊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难辨。 林舒月坦然回视,笑容温婉依旧: “只是听闻,未曾得见。 想来京中出色的女子眾多,届时定能让殿下眼前一亮。” 秦昊未置可否,只淡淡道:“用膳吧。” “是。” 林舒月乖巧应声,不再多言,继续专心布菜。 甘露殿內再次恢復了之前的寧静,仿佛方才那几句轻描淡写的对话,只是夫妻间最寻常的閒谈。 秦昊眼底漾著一抹深邃难测的光彩,不见半分波澜。 他心中瞭然:『满座筹谋者,不过是这盘大局里各自落子的弈者。』 而唯有他,才是那握定棋枢、决定最终走向的执棋之人。 第159章 选秀前夜 崔府 崔氏作为大乾顶级世家,其在京城的府邸自然气象非凡,彰显著世族的尊荣与底蕴。 大乾的顶级勛贵宅邸,多集中於朱雀大街以东的北部与中部,形成“东贵西富”的鲜明格局。 位於皇宫南侧的永兴、翊善、来庭三坊,因地近禁中、地位尊崇,自然成为权贵竞相择居的首选之地。 譬如隨秦昊一路征战而崛起的新贵,多聚於永兴坊——卢靖的豪邸便坐落於此。 而像崔氏这样的百年世族,则大多居於来庭坊,门庭深峻、气象肃穆。 能在这三坊之中立足的,无疑皆是大乾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至於朝廷中的上层乃至中上层官员,则多以宣阳坊、平康坊等地为居所。 如此阶层分明的居住格局,也催生了一系列以娱乐与交际为主的坊市。 其中,崇仁坊北街直通皇城景风门,又紧邻尚书省选院,遂成为“一街辐輳,遂倾两市”的商业繁盛之地。 而平康坊则东接东市、北连崇仁,不仅是举子、选人与驻京官吏薈萃之所,更因青楼林立,被誉为权贵的“风流藪泽”。 儘管平康坊以声色闻名,坊中却也不乏勛贵宅邸。 如吏部尚书荀壹、卢部尚书和珅等皆安宅於此。 秦龙、秦宝、秦宇等秦昊宗亲亦聚居此坊,雅俗交织,形成一种別具一格的人文氛围。 此刻的崔府之中,正是一片欢愉景象。 崔璞端坐於主位之上,其正妻崔韦氏陪坐一侧。 下首则依次是崔韦氏所出的两子三女。 其中长子崔琰已开始逐步接手家族事务。若不是秦昊突然崛起掌权,他恐怕早已踏入官场。 凭藉崔家的势力,他本可在仕途上游刃有余,不出十几年,便能成为一方大员。 即便能力平平,至少也能官至一部尚书。 若有些才干,就是拜相封侯也未必不可能。 他的起点已是常人难以企及,他的未来更註定令人仰望。 身为崔家嫡长子,他自出生起,就站在了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处。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崔琰內心自然是极为骄傲的。 尤其这段时间,隨著他逐渐执掌家族权柄,那份骄矜与自满更是达到了顶峰。 在他略施小计之下,就连那些令人忌惮、羡慕的新贵,也都如鼠见猫般被他拿捏。 他的对手,是当今大乾的主宰——秦王殿下。 而与他合作的,无不是其他顶级世家的嫡系,辽寧的女真。 甚至南方的诸王、西北的叛军,也都在或明或暗地拉拢他,渴望得到崔家的支持。 仿佛只要崔家愿意支持,谁就能成为这大乾的新主一般。 在这样的处境之中,他心中的欲望一路急剧膨胀。 虽然表面仍如往日般谦逊守礼,內心却早已目中无人,日渐骄矜倨傲。 漫漫歷史长河之中,这般人物实在屡见不鲜。 一朝权柄在手,有人因此迷失自我、终致覆灭。 也有人能够克制守心,最终青史留名,成为一代贤君良臣。 “琰儿,你阿母叫你,在想些什么……” 崔璞的声音忽然响起,崔琰下意识眉头一蹙,眼中掠过一丝不耐。 可一抬头迎上父亲肃穆的面容,他顿时压下所有情绪,起身向上位的崔璞与崔韦氏恭敬一礼,缓缓开口: “阿亲、阿亲,方才琰儿正在思量两位妹妹的事,一时出神,未曾听见母亲唤我,失礼了。” 还没等崔璞开口,崔韦氏的眼眶便先红了起来。 她略带埋怨地瞥了丈夫一眼,心中满是忧虑。 皇宫那是什么地方?身为崔氏嫡母,她再清楚不过。 皇宫,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之地。 自己的两个女儿虽说有些心机与手腕,可若真进了宫,只怕被人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尤其在这贵妇人的圈子里,谁不知道秦王殿下与那位太后之间有著说不清、道不明的关係。 当年林氏是什么样的人,她至今记忆犹新——那女子,差一点就成了她崔家的儿媳。 更令人胆寒的是,林氏竟做出那样骇人听闻的事。 她亲自押著自己的夫君、一国之君,向入城的叛军投降。 儘管秦昊极力压下这个消息,可数万目击者之前,又怎可能密不透风? 此时的林晚,在眾人眼中,自然已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存在。 而知道两个女儿要入宫的消息,崔韦氏自然是忧心忡忡的。 她生怕自家两个女儿会因为当年那些旧事,被那心狠手辣的女人往死里整治。 虽说崔家確实能为女儿们提供一些依仗,可深宫之中,终究要靠她们自己步步为营。 想到这些,她的眼眶不自觉的红润了起来。 而坐在她身边的崔璞,自然是能感受到崔韦氏的情绪变化。 他虽心中亦有几分不舍,但一想到家族大业、眼下时局,便迅速將这份柔软压了下去。 他没有理会一旁自哀自怨的崔韦氏,目光转向安静用餐的三个女儿,说道: “琳儿、婉儿,还有阿芷......” 崔璞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个女儿,落在崔琳与崔婉身上时,停顿得更久些。 这两位適龄的嫡女,是崔家此次押注的关键: “明日你母亲入宫见你姑母,会顺带將你们近日习练的书法、绘製的团扇带去。 不是为了炫耀,是让宫里人先知晓,我崔家女儿,不止有容貌,更有风骨才学。” 他放下银箸,指尖轻轻摩挲著碗沿,语气比方才对崔琰时柔和了几分,却仍带著不容置疑的郑重: “你们自幼跟著先生学诗书礼仪,跟著你母亲学管家理事,这些不是白费的。 入宫后,言行举止要比在府中更谨慎。 不该问的別问,不该看的別瞧,更別轻易捲入旁人的纷爭。 韦家的女儿性子烈,裴家的女儿心思细,各家有各家的路数,你们只需守好自己的本分,做好崔家的女儿。” 崔韦氏听得鼻尖发酸,忍不住插了句: “老爷,她们年纪还小,宫里那般复杂……” “不小了。” 第160章 稚子不知愁 “不小了。” 崔璞打断她,却没回头看她,目光依旧锁在女儿们身上: “崔家的女儿,从出生那日起,就该明白『责任』二字。 此次选秀,是危机,也是机缘。 若能得殿下青眼,於你们自身是尊荣,於家族是屏障。 即便不能,能在宫中站稳脚跟,看清局势,也是你们的造化。” 他看向崔琳,这位长女向来沉稳,是能扛事的: “琳儿,你是姐姐,要多照拂婉儿。 遇事別慌,先想清楚前因后果,若拿不定主意,便托人给家里递消息。” 崔琳垂首应道:“女儿记下了,定不负父亲所託。” 崔婉攥著衣角,小声问: “父亲,宫里…… 真的像兄长说的那样,一步都不能错吗?” 崔璞看著小女儿眼底的怯意,语气终是软了些: “也没那般可怕。 只是人心隔肚皮,你兄长说的『保全自身』,比什么都重要。 记住,无论何时,崔家都是你们的后盾。 为父与你兄长,会在宫外为你们铺路,可深宫之內,最终能依靠的,还是你们自己。” 他顿了顿,又道:“往后几日,別再去黛胭阁那般热闹的地方了。 在家多练练仪態,熟悉些宫廷的规矩。 你母亲会请宫里出来的嬤嬤来教你们。 妆容不必太张扬,素雅得体最显大家闺秀的气度,殿下素来不喜浮夸。”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 说到 “殿下” 二字,他的眼神暗了暗 。 秦昊此人,心思深沉,不似以前君主那般好拿捏,崔家既要让女儿得宠,又不能让她们成了君主忌惮的 “外戚棋子”,这其中的分寸,需得女儿们自己悟。 “父亲......” 一直没说话的三女崔芷忽然开口,她比崔婉还小两岁,此次无需参选,却也听得心惊: “若…… 若姐姐们不想去,咱们能不能……” “芷儿!” 崔琳连忙喝止她,“休得胡言。” 崔璞倒没动气,只是摇了摇头:“芷儿,你还小,不懂家族的难处。 崔家能有今日的地位,不是靠一辈人挣来的,是靠一代代人守著、拼著、权衡著才得来的。 你姐姐们此番入宫,是为家族,也是为她们自己的未来。”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压下心中那点不易察觉的愧疚 。 谁家父亲不疼女儿? 可在世家兴衰面前,这点疼爱,只能往后放。 “好了,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宴席上的气氛依旧有些沉,但比之前多了几分篤定。 崔琳不再是之前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多了几分坚毅。 崔婉虽仍有怯意,却也悄悄挺直了脊背。 崔芷看著两位姐姐,似懂非懂地低下了头。 崔韦氏偷偷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再看向女儿们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决绝。 明日入宫见姑母,她得好好叮嘱,绝不能让女儿们受委屈。 而坐在主位的崔璞,看著眼前的儿女,心中却在盘算著另一件事。 明日除了让妻子递消息,还得让崔琰去拜访一趟礼部的顾之江。 选秀章程虽未定下,但提前摸清顾尚书的心思,总能多几分胜算。 在各自怀著心事的情况下,这顿晚餐很快便结束了。 结束后崔璞、崔琰两人一起去了书房,而崔琳母女四人则是再一旁说著悄悄话,时不时的还发出一阵阵悦耳的欢笑声。 刚刚七岁的崔禪此时有些不知所措。 饭本来吃得好好的,姐姐和阿父却一直在说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他倒也没太在意——反正不管发生什么,总不能不让他好好吃饭吧? 可刚放下碗,小傢伙就彻底懵了。 怎么才吃完饭,自己就好像被他们丟在一边了? 年纪尚小的他还不能完全明白髮生了什么,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阿姐……” 他刚怯生生地喊出口,就听到崔韦氏一声呵斥: “滚蛋!” 刚刚七岁的崔禪被母亲这一声呵斥嚇得一颤,眼圈顿时就红了。 他瘪著小嘴,眼看金豆子就要掉下来,却强忍著不敢哭出声,只怯生生地望了望面色不愉的母亲,又看向两个姐姐。 崔婉心中不忍,悄悄朝他招了招手。 崔禪犹豫了一下,还是迈著小步子蹭了过去,依偎在二姐身边。 崔婉摸了摸他的头,塞给他一块松子。 崔韦氏见状,嘆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 “禪哥儿,自己去院里玩会儿,阿母和姐姐们有正事要说。” 崔禪乖巧地点点头,攥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正在低声交谈的母亲和姐姐们,小小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一丝被排除在外的委屈。 他隱约明白,家里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而那件事,和他没什么关係。 另一边,书房內。 烛火摇曳,將崔璞和崔琰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凝重。 “父亲,礼部顾尚书那边,儿子明日便去拜会。” 崔琰率先开口,语气沉稳: “只是听闻秦王殿下对此次选秀似有不同想法,我们是否要多做一手准备?” 崔璞指尖轻叩桌面,沉吟道:“顾之江是秦王殿下亲信,一向秦王殿下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他崛起於行伍,心思难测,不喜世家坐大已是明牌。 琳儿和婉儿入宫,明为爭宠,实为立足,为崔家留下这双眼睛和耳朵,至关重要。” 他顿了顿,看向长子: “琰儿,你近日与那些新贵、乃至女真部接触,须更加谨慎。 秦昊非庸主,其鹰犬耳目遍布京城。 借力可以,但切勿授人以柄,留下勾结外邦的口实。 我崔家百年根基,不能毁於急於求成。” “儿子明白。” 崔琰頷首,“一切皆以家族为重。 外部联络,儿子会通过中间人进行,绝不亲自出面。 只是……两位妹妹在宫中,若真遇到难处……” “宫里自有宫里的一套法则。” 崔璞目光深邃,“你姑母虽久居深宫,不甚得势,但终究是长辈,能照拂一二。 再者,韦家、裴家亦有女入选,彼此牵制,短时间內应无大碍。 重要的是让琳儿和婉儿儘快熟悉环境,看清各方势力,尤其是……那位太后的態度。” 提到太后林晚,书房內有一瞬的寂静。 当年旧事,虽无人敢明言,却始终是横在崔家与最高权力之间的一根暗刺。 “儿子省得。” 崔琰郑重应下。 第161章 无声的战场 庭院廊下,崔韦氏拉著两个女儿的手,压低了声音,事无巨细地叮嘱著。 “宫里不比家里,规矩大如天。 明日见了你们姑母,务必恭顺谦卑……赏给宫人的银钱荷包都备足了,莫要小气…… 还有,离那位韦家的远些,她家女儿性子骄纵,易生事端……” 崔琳安静听著,不时点头。 崔婉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寧,目光偶尔飘向窗外,看著在院子里蹲著看蚂蚁的幼弟崔禪。 “婉儿!” 崔韦氏加重了语气,“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母亲。” 崔婉连忙回神,低声应道。 崔韦氏看著小女儿这副模样,心中忧虑更甚,却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嘆: “罢了,今日都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需梳妆打扮。” 夜渐深,崔府各院的灯火次第熄灭。 只有七岁的崔禪,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他小小的脑袋里还在琢磨著晚饭时大人们奇怪的氛围,以及那句凶巴巴的“滚蛋”。 他隱隱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而他自己,好像被隔绝在了那件大事之外。 这种懵懂的认知,让他第一次尝到了一丝名为“失落”的滋味。 次日清晨,天色方才微明,崔氏一族便已早早起身,准备前往皇宫。 崔璞安然立於“崔府”匾额之下,神情悠然,静望眾人忙碌穿梭。 此时崔府上下无人敢怠慢,人人面色紧绷,唯恐因一时疏忽误了主子们的大事。 “老爷,一切均已备妥,隨时可以动身。” 崔府的老管家迈著碎步趋前,低声稟报,语气恭谨。 崔璞略略低头看了老管家一眼,神色淡然,微微頷首。 老管家见崔璞並无他言,便迅速躬身退下。 不久之后,车队整装完毕。 隨著崔琰一声令下,马车缓缓驶离崔府,向著皇宫行去。 崔府的车马仪仗在晨雾中缓缓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穿过重重街坊,巍峨的宫墙逐渐映入眼帘。朱红宫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在晨曦中显得庄严而神秘。 早有內侍在宫门前等候,见崔家车驾到来,连忙上前行礼。 “崔大人,崔夫人,陛下有旨,请诸位先至永寿宫覲见太后娘娘。” 崔璞神色不变,微微頷首:“有劳公公带路。” 一行人跟隨內侍穿过重重宫门,沿著长长的宫道向前走去。 宫墙高耸,隔绝了外界的喧囂,只余下眾人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迴响。 崔婉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崔琳则目不斜视,保持著端庄的仪態,唯有微微收紧的下頜透露出一丝紧张。 长春宫內,薰香裊裊。 太后林晚端坐於上首,一袭暗紫色绣金凤纹宫装,衬得她面容白皙如玉,眉眼间却带著几分不易接近的冷冽。 她手中把玩著一串碧玉念珠,见崔家眾人入內行礼,方才缓缓抬起眼。 “平身吧。” 她的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威严: “许久未见,崔老夫人身体可还康健?” 崔韦氏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回道: “劳太后娘娘掛心,家母一切安好,时常念叨著娘娘。” 林晚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是啊,当年本宫未出阁时,还常去府上叨扰,与崔老夫人品茗对弈,恍如昨日。” 她目光转向垂首立在下方的崔琳和崔婉,停顿片刻: “这两位便是府上的千金?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姐妹二人依言抬头,却仍谨慎地垂著眼眸。 “果然好模样。” 林晚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听说还精通诗书,颇有才名?” 崔璞躬身道:“太后娘娘过誉了。小女不过略识几个字,不敢当才名二字。”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內侍清晰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眾人闻声,连忙伏地跪迎。 晓薇怀抱小皇帝稳步走入殿中。 小皇帝睁著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目光扫过崔家姐妹时忽然停住,口中发出“呜呜呀呀”的稚嫩声响,仿佛对二人產生了兴趣。 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锁定,崔家两姐妹顿时有些无措。 小皇帝这般情態,分明是衝著她们而来。 令她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微微垂首,避开那纯真却令人侷促的视线。 林晚见状,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温声道: “陛下来得正是时候。” 她抬手示意眾人起身,目光掠过面露窘色的崔家眾人,继续从容说道: “方才正说起崔家两位千金的才学之事,没想到陛下就过来了。 看来陛下虽年幼,却也懂得欣赏美人呢。” 崔家一行人仍僵立在原处,神情略显尷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晓薇將小皇帝抱至林晚身前,太后自然伸手接过。 说来也奇,方才还活泼好动的小皇帝一入林晚怀中,顿时安静下来,只睁著一双明澈大眼,乖巧地依偎在太后臂弯里。 恰在此时,殿外又传来內侍的通报声。 林舒月与谢知微一同前来请安。 殿內的气氛霎时变得更加微妙,仿佛有无形的弦轻轻绷紧。 林舒月身著一袭緋色宫装,清冷的面容被华服衬出几分明艷。 她步入殿中,唇角含笑,声音清越: “臣妾来得不巧,竟不知太后娘娘这儿正见客呢。” 目光流转间,她轻轻掠过崔家姐妹,笑意渐深: “这两位妹妹如此標致,莫非就是崔大人家的千金?” 一旁的谢知微则嫻静不语,只默默行了一礼,便退至侧旁。 但她那双沉静的眼眸,亦不著痕跡地端详著崔家两位姑娘。 崔琳与崔婉顿觉道道目光落在身上。 或审视,或比较,亦或藏著若有似无的敌意。 二人唯有愈发谨慎地垂首而立,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自踏入这深宫的第一步起,她们便已置身於无声的战场之中。 第162章 世家贵女入宫记 长春宫內,香雾繚绕,静得能听见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响。 林晚抱著小皇帝,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襁褓,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崔家姐妹身上。 “说起来!” 她声音温和,却让崔家眾人心头一紧: “崔家百年清贵,诗礼传家,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不差的。 陛下您说是不是?” 她低头逗弄著怀中的小皇帝,婴儿发出咿呀之声,仿佛应答。 林舒月轻笑一声,向前一步: “太后娘娘说的是。 臣妾也曾听闻崔家姐妹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目光转向崔婉,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知二位妹妹可曾读过《女诫》、《內训》?” 崔琳轻轻拉住妹妹的衣袖,先行一礼,声音清越却不失恭顺: “回太后殿下,家母自幼便请了女先生教导,这些书都是必读的。” 谢知微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崔婉微微颤抖的指尖。 林晚將一切尽收眼底,却不露声色,只淡淡道: “既然读过,便该知道女子之德,在於柔顺谦卑。 宫中不比外头,规矩多,忌讳也多。”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转冷: “譬如说,最忌讳的便是攀附结党,搬弄是非。” 崔韦氏连忙躬身:“太后娘娘教诲的是,臣妇定当谨记。” 这时,怀中的小皇帝忽然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啼哭之声。 林晚轻轻拍抚,目光却仍停留在崔家姐妹身上: “瞧陛下都听乏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她朝晓薇使了个眼色,晓薇立即上前接过小皇帝。 “三日后正式选秀,你们姐妹也来吧。” 林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也让宫中诸位都见见崔家千金的风采。” 崔家眾人连忙行礼谢恩。 退出长春宫时,崔婉的后背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崔琳轻轻握住她的手,发现妹妹掌心冰凉。 崔琳回首,望向身后巍峨华丽的宫殿,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那朱甍碧瓦、层叠殿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却也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吞噬著无数人的命运。 崔韦氏將两个女儿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亦是一阵抽紧,却只得强自按捺,温声催促道: “琳儿,婉儿,该走了。你们姑母还在宫中等著,莫要让她久等。” 她何尝不心疼自己如珠如玉的女儿即將踏入这深宫重垣? 只是名字既已上了选秀名册,便是皇命难违,崔家纵有百般不舍,也绝不敢行那欺君之事。 事已至此,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为女儿们铺一铺这宫里的路。 那位姑母虽是先帝时期的妃嬪,未必有多大权势。 但终究在宫中经营数年,人脉见识总归比她们深些。 哪怕只能多得一丝半点的照应,或许將来就能成为女儿的护身之符。 而另一边的甘露殿內,依旧是一派肃静。 秦昊如常批阅著奏摺,神情专注,丝毫不为外界纷扰所动。 连日来的选秀事宜,以及诸多世家千金入宫的风波,似乎都未曾扰乱他半分心绪。 殿內寂静,唯有硃笔划过纸页的细微声响。 因此,当夏德全那急促而轻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便显得格外清晰。 秦昊微微抬首,见这位內侍总管一路小跑而至,额间竟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並未催促,只以目光投去一丝询问。 “殿......殿下......” 夏德全气息未匀,便急忙躬身稟报: “崔家、韦家、王家、郑家的人均已入宫。 下一步……是否按原计划行事?” 他说话时,脸上难掩期待之色。 於他这般残缺之身而言,目睹那些生来便享尽富贵的世家子弟跌落尘泥,实是一大快事。 尤其想起昔日刘子然当权时,这些门阀子弟是何等囂张跋扈,对他们这等內侍又是何等轻蔑折辱。 夏德全心中便不禁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连身体都因兴奋而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 秦昊目光如炬,自然没有错过他这番异常的情状。 他並无轻视之意,只沉默片刻,方缓声道: “时机未至。 眼下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姑且……再容他们些时日。” 夏德全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但很快便又收敛起来,恢復成往日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躬身应道: “是,奴才明白了。” 而崔家一行人跟著引路的宫女,沿著僻静的宫道往静云轩去。 相较於长春宫的朱甍碧瓦、香雾繚绕,这一路的宫墙明显斑驳了些,墙角爬著零星青苔,连往来的宫人都少了许多。 只偶尔有提著食盒的小太监匆匆走过,见了他们也只是低眉匆匆行礼,连多余的目光都不敢有。 “前面就是静云轩了。” 宫女停下脚步,侧身让出通路。 崔婉抬眼望去,只见一座小巧的宫殿隱在几株老槐树下,朱漆大门的漆皮已经有些剥落,门楣上 “静云轩” 三个字的鎏金也淡了大半。 连门口守著的宫女都穿著半旧的青碧色宫装,透著一股与这深宫繁华格格不入的清冷。 不等他们上前,殿內便快步走出一个妇人,约莫二十五六上下,穿著石青色绣兰草纹的宫装。 面容依稀与崔韦氏有几分相似 ,正是崔家姐妹的姑母,先帝遗妃。 “嫂嫂,琳儿,婉儿!” 崔妊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崔韦氏的手,声音里带著难掩的激动,眼眶微微泛红: “可算见著你们了。” 崔韦氏也红了眼,握著她的手哽咽道: “妹妹,这些年委屈你了。” 崔妊却很快收敛了情绪,拉著眾人往殿內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殿再说。” 静云轩的殿內陈设简单得有些过分,正中一张八仙桌。 桌面边缘有细微的磕碰痕跡,两旁的椅子套著洗得发白的青布套,唯有案上摆著的一盆兰草长势喜人,透著点生机。 宫女端上茶来,茶盏是普通的白瓷,边缘还沾著一点茶渍。 “姑母,您在这儿……” 崔琳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酸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崔妊苦笑著摇头,亲手给她们续上茶: “先帝走后,我便搬到了这里,远离前头的纷爭,倒也清净。 只是这清净,说到底也是『无用』的代名词罢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姐妹俩身上,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方才在长春宫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 林姑娘问你们《女诫》《內训》,太后又提了攀附结党,你们可知这是在敲打你们?” 崔婉攥著衣角,小声道: “姑母,我们…… 我们只是照实回答,没敢多言。” “没多言就对了。” 第163章 失败者的悲哀 第164章 黑石谷事发 甘露殿內,秦昊刚放下硃笔,夏德全便捧著一份密报走了进来。 “殿下,韦家最近动作频频,韦学士昨日还去了趟吏部尚书家,似乎在商议著什么。” 夏德全躬身稟报,“还有,方才宫道上,韦玥拦著崔家姐妹滋事的事,也查清楚了。” 秦昊接过密报,漫不经心地翻看著,指尖在 “韦学士” 三个字上轻轻划过: “韦家倒是急不可耐,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们想靠女儿上位。” “那要不要……” 夏德全试探著问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秦昊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不必。选秀还没开始,现在动他们,只会打草惊蛇。” 他將密报放在案上,指尖轻轻敲击著桌面:“韦玥骄纵,崔琳沉稳,裴纤背后的裴家又在观望…… 这选秀,倒是成了一块试金石。” “殿下是想借著选秀,看看这些世家的底细?” 夏德全恍然大悟。 “不止。” 秦昊站起身,走到窗边,望著窗外巍峨的宫墙: “本王要让他们知道,在我底下的大乾,终究不是和以往一般,能让她们为所欲为的。 他们想攀附,可以,但必须守本王的规矩。 若是敢越过线……” 他的声音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冽,“那就別怪本王对著这些百年、千年世家的族谱杀人。” 夏德全连忙躬身:“奴才明白。那三日后的选秀,奴才会多派些人盯著,有任何动静,立刻向殿下稟报。” 秦昊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奏摺: “去吧。对了,崔家那边,多留意些。 崔璞看似悠然,可崔家百年根基,没那么简单。” “是。” 夏德全退下后,甘露殿又恢復了寂静。 秦昊拿起案上的密报,缓缓展开,目光落在崔琳的名字上。 长春宫內,小皇帝对崔家姐妹的关注,太后的敲打,林舒月的试探…… 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与此同时,崔府的正厅內,老夫人正坐在上首,听著崔韦氏讲述宫中的经过。 听完后,老夫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琳儿,婉儿,你们姑母说得对,这宫里的路,只能靠你们自己走。 三日后选秀,你们只需记住,守住本心,莫要爭强好胜,也莫要自轻自贱。” 她看向崔琳:“琳儿,你是姐姐,要多照顾婉儿。 凡事三思而后行,別被人当枪使。” 又看向崔婉:“婉儿,你性子软,到了宫里,要学著沉住气。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姐妹俩齐齐点头:“孙儿记下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崔禪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一把抱住崔婉的腿:、 “二姐,你们从宫里回来了! 宫里好玩吗?有吃吗?” 崔婉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眼眶微微泛红: “宫里不好玩,也没有吃。 禪儿乖,姐姐三日后还要去宫里,等姐姐回来,给你带吃,好不好?” 崔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看向崔琳:“大姐,你也要早点回来。” 崔琳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髮: “好,姐姐一定早点回来。” 可她心里清楚,这一去,能否平安回来,能否带著妹妹一起回来,都是未知数。 那座巍峨的宫墙,看似庄严华丽,实则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一旦踏入,便再也身不由己。 而与前院的愁云惨澹截然不同,此刻的崔家书房內,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崔璞与崔琰父子二人相对而坐,面色沉鬱,目光死死地盯著手中那封薄薄的书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像一道惊雷,炸得这百年世家的现任家主与未来继承人方寸微乱,连呼吸都为之急促起来。 那纸上別无他言,只赫然写著: “黑石谷事泄,赵杞已擒。” 崔琰双目圆睁,目光死死钉在那寥寥数字之上,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而崔璞虽面沉如水,看似镇定,但那只紧握茶杯的手。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著。 却泄露了这位崔家家主內心同样的惊涛骇浪。 书房內死寂无声,唯有烛火噼啪作响,將父子二人变幻不定的脸色映照得晦暗不明。 良久,崔璞缓缓鬆开几乎要將茶杯捏碎的手,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乾涩: “消息……核实了吗?” “是安插在镇守將军府最深处的『暗桩』冒死送出的,用的是最高级別的密讯渠道,不会有错。” 崔琰的声音有些发紧,“父亲,黑石谷…那里可是我们与……往来最关键的枢纽! 赵杞更是知道我们不少事!他若开口……” 后果不堪设想。 崔璞何尝不知。 赵杞是他们这几个月努力的最大成果。 他知晓的太多崔家乃至整个世家联盟在蓟州乃至北疆的秘密勾当。 黑石谷更是他们暗中输送物资、传递消息、甚至与关外某些势力进行“特殊贸易”的隱秘据点,里面藏匿的东西,任何一件曝光都足以引来灭顶之灾。 “江志……他怎么会突然对黑石谷动手? 是巧合,还是……” 崔琰思绪纷乱,“而且时机如此刁钻,正好在南雯月那莽夫搅局之时!” “巧合?” 崔璞冷笑一声,眼中再无平日的悠然,只剩下老辣与阴沉: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南雯月不过是恰逢其会,成了一枚搅乱棋局的棋子,甚至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被谁利用了。 江志……怕是早已暗中布局,就等著一个合適的时机收网!”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內踱步:“我们都被他骗了! 都以为他新官上任,忙於整顿军务、应对边患,无暇他顾……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崔琰急切道,“赵杞落入他们手中,万一熬不住刑……” “慌什么!” 崔璞低喝一声,稳住儿子的心神,也稳住自己的阵脚: “赵杞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至少短期內,为了他家人的性命,他也会咬牙扛住。但这非长久之计……”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决断: “立刻启动『断尾』计划! 所有与赵杞的单线联繫,全部切断! 与黑石谷有关联的明暗线路,全部进入静默状態,相关知情人,该送走的立刻送走,该『处理』的……让你手下『影卫』去做,务必乾净利落!” “是!” 崔琰心中一凛,知道这意味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还有......” 崔璞继续下令,语速极快: “立刻通过秘密渠道,通知京中的几位大人,以及……关外的『朋友』。 告诉他们,蓟州有变,计划恐生波折,让他们早做准备,近期非必要,暂停一切往来!” “儿子明白!” “另外......” 崔璞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 “让我们在朝中的人,立刻上书弹劾江志! 罪名……就说他滥用职权、构陷边將、挑起边衅、意图不轨! 把水搅浑,不能让他在蓟州一手遮天!” “是!我立刻去办!” 崔琰领命,转身就要出去安排。 第165章 女真人的袭击 “等等!” 崔璞又叫住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琰儿,记住,从现在起,我崔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復。 对內,要稳住,尤其是宫里的琳儿和婉儿,她们此刻至关重要,绝不能出任何差错,要让她们在宫中站稳,哪怕只是一步,也能为我崔家多爭取一分转圜的余地。 对外……要狠!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所有可能威胁到我崔家的隱患,都必须……彻底清除!” 崔琰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最后一丝犹豫也被狠厉取代: “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著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崔璞缓缓坐回椅中,疲惫地闭上双眼,手指用力揉著眉心。 书房內再次恢復寂静,但空气中却瀰漫著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黑石谷的秘密被揭开了一道口子,江志的刀已经挥出,而他们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 与这位强势的镇守將军,以及与那深宫中莫测高深的年轻秦王殿下之间的斗爭,终於从暗流涌动,彻底摆上了台面。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 而他崔家,已无路可退。 而另一边边关,与杀人不见血的京城不同,此时的边关已然开始真正的搏杀起来。 隨著南雯月领命而出,鎧甲鏗鏘。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儘管一夜未眠且经歷谷中搏杀,但外敌入侵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洗去了所有疲惫,只剩下凛然的战意。 他甚至来不及更换染血的征袍,点齐本部还能作战的骑兵,匯合了江志拨付的一千精骑,如同旋风般衝出刚刚解除戒严的蓟州东门。 寒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知道,此行不仅是戴罪立功,更是关乎无数边民性命和蓟州防线的稳定。 阿济格的名声他早有耳闻,勇猛剽悍,用兵刁钻,极擅长途奔袭和掠袭。 “传令!全军轻装疾进,多派斥候,十里一报! 重点侦查西北方向村镇、河谷要道!” 南雯月的命令简洁有力。 他判断,阿济格既要劫掠物资,又要保持机动,必然避开大军驻守的城池和主干道,专挑防御薄弱、富庶的乡村地带。 与此同时,镇守將军府內,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江志一面命令灰梟继续深挖赵杞一案,揪出城內乃至军中的所有內应,一面迅速调整整个蓟州的防御部署。 “令蓟州以北各堡、寨,坚壁清野! 能撤入城中的百姓立即撤离,粮草物资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地焚毁,绝不给女真人留下一粒米、一根草!” “飞马传令幽州及各沿线重镇,严防死守,没有本將军命令,绝不可擅自出城浪战! 女真人这是想诱我们分兵救援,好在野战中消耗我军主力!” “速派八百里加急,將女真入侵及赵杞通敌之事,星夜奏报京城! 请朝廷速决断,协调援军粮草!” 他的命令一条接一条,沉稳如山,儘可能地將內乱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全力应对外患。 然而,他深知,內部刚刚经歷清洗,人心浮动,军心难免受到影响。 此刻面对女真蓄谋已久的进攻,压力空前。 北风呼啸的荒原上。 阿济格率领的女真精骑,如同脱韁的野马,肆虐在蓟州北部相对平坦的区域。 他们果然如皇太极所谋划和南雯月所预料的那样,化整为零,分成数股,每股数百骑,如同梳子一般扫过乡村里堡。 铁蹄过处,浓烟滚滚,哭喊震天。 简陋的土墙根本挡不住女真骑兵的衝击。 村庄被点燃,仓廩被抢掠一空,来不及逃跑的百姓要么被屠杀,要么被绳索串起,將成为奴隶被驱赶向北方的苦寒之地。 “哈哈哈!南人果然不堪一击!” 阿济格挥舞著沾血的弯刀,狂笑著。 他的先锋部队收穫颇丰,抢到了不少粮食、布匹和牲畜,更是掳掠了数百青壮和妇女。 “贝勒爷,前面发现一个较大的镇子,看起来挺富庶,守军好像不多!” 斥候回报。 “好!儿郎们,跟我冲!抢光烧光!” 阿济格眼中凶光毕露,一夹马腹,率先衝去。 他根本不在乎是否会遇到像样的抵抗,在他看来,內乱中的大乾边军,早已没了胆气。 然而,就在他们即將扑向那个小镇时,侧翼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箭矢破空声! 噗噗噗! 十数名冲在最前面的女真骑兵应声落马! “有埋伏???” 女真骑兵一阵骚动。 只见侧翼的一片枯木林和土坡后,猛地竖起一面“南”字將旗,紧接著,数百骑兵如同幽灵般杀出,为首的將领银甲白袍,正是疾驰而来的南雯月! 他並没有选择正面硬撼阿济格的主力,而是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提前预判了其劫掠路线,在此设下了埋伏! “南人骑兵?找死!” 阿济格先是一惊,隨即大怒,看清对方人数似乎远少於自己后,立刻挥刀嚎叫: “分出一部分人,给我吞掉他们!” 一部分女真骑兵立刻转向,嚎叫著扑向南雯月部。 南雯月面色冷峻,大喝一声:“锋矢阵!冲一阵就走,不可恋战!弓箭掩护!” 他深知己方兵力处於绝对劣势,且长途奔袭而来,马力疲惫,目的並非决战,而是迟滯、骚扰,打乱敌人的节奏。 大乾骑兵如同尖刀,狠狠楔入扑来的女真部队中,瞬间搅起一片腥风血雨。南雯月长枪如龙,精准地挑落一名女真勇士。 但他一击即走,绝不纠缠,率领骑兵利用速度优势,在与女真人接触后迅速脱离,同时后排骑兵不断拋射箭矢,阻碍追击。 “狡猾的南人!” 阿济格气得哇哇大叫。 对方根本不跟他硬拼,一击之后远遁,让他有力无处使。 他若派大军去追,势必影响劫掠进度,也会拖慢向幽州方向施压的步伐。 若不理会,这股南军就会像討厌的苍蝇一样,不断袭扰,让他无法安心抢掠。 “继续抢镇子!派三个谋克(三百人左右)盯著他们,別让他们再靠近!” 阿济格最终还是劫掠的欲望占了上风,做出了分兵的决定。 然而,南雯月的骚扰战术才刚刚开始。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率领的骑兵如同鬼魅般,时而出现在女真人的侧翼,射一阵冷箭。 时而趁著夜色偷袭其营地,点燃几顶帐篷。 时而偽装成溃兵,引诱小股女真追击进入预设的埋伏圈吃掉。 他充分发挥了地头蛇的优势,不断袭扰,让阿济格部不胜其烦。 行军和劫掠的效率大打折扣,更分出了不少兵力用於警戒和追击,先锋的锐气被一点点消磨。 南雯月的名字,也第一次真正进入了女真高层將领的视线。 “南雯月?” 第166章 崔府门口的离別 “南雯月?” 盛京城內,皇太极接到前方战报,微微蹙眉,“江志手下,何时多了这么一號难缠的人物?” 他原本期望阿济格能势如破竹,搅得蓟州天翻地覆,没想到却被一支偏师巧妙地拖延住了。 “告诉阿济格,不必理会这小股敌军纠缠,他的目標是儘快向幽州施加压力,调动江志的主力!” 皇太极下令,但心中那丝不安却隱隱扩大。 南人的抵抗,似乎比预想中要顽强。 而就在南雯月与阿济格先锋纠缠不休之际,江志已迅速整顿好內部,初步稳定了蓟州城形势。 虽然赵杞背后的黑手尚未完全揪出,但主要的叛乱分子已被清除。 他深知南雯月兵力有限,拖延不了多久。 主力大军已然完成集结。 点將台上,江志顶盔贯甲,目光扫过台下肃立的各路將领。 “女真猖狂,侵我疆土,杀我百姓!此仇不共戴天!” “眾將听令!” “隨本將军出城,迎击敌酋皇太极主力!” “喏!” 眾將轰然应诺,声震四野。 蓟州镇的战爭机器,在经歷了短暂的內耗后,终於开始全力对外运转。 江志亲率精锐主力,开出蓟州城,如同巨大的磐石,向北推进,迎向那挟带著冰雪与血火而来的女真洪流。 南雯月的袭扰,为江志爭取了宝贵的时间。 而现在,决定蓟州乃至整个北疆命运的大战,即將在广阔的冰原上展开序幕。 京城,此时的京城之內,所有世家大族皆如一锅沸水,翻腾不休。 自秦昊等人踏入这座千年帝都,並掌握大权以来,往日高高在上的门阀贵胄,竟陷入前所未有的窘迫与惶惑。 他们的日子,比外人所能想像的,还要难熬数倍。 首当其衝的,是一批新兴权贵的崛起。 这些人手握重权,行事凌厉,几乎毫不留情地挤压著旧有势力的生存空间。 土地、商脉、人脉、官位……昔日的资源版图被一再重构。 更令人窒息的是,新朝甫立,便以铁血手段展开了一场席捲全城的大清洗。 那一场杀戮,不分门第,不论渊源。 纵是传承百年的名门、延续千年的世族,亦或身份显赫的王公贵戚,只要被认定为“当诛”。 铁骑便凌晨叩门、破户而入。 刀光血影之间,无数高门大第顷刻崩塌,连哀嚎都来不及传远。 血跡未乾,风波再起。 段宏一案的爆发,如同在未愈的创口上再撒盐巴,京城世族迎来了第二波更为严酷的清查。 此番牵连更广、手段更绝,就连往日看似稳固的联姻纽带、世交情谊,也在生死面前脆弱如纸。 数月以来,恐惧如影隨形。 昔日的宴饮笙歌转为门庭冷落,曾经的权势滔天化作朝夕不保。 他们不得不在夜半低声商议,在暗室里交换眼神,就连家僕走动亦小心翼翼,生怕一言不慎,便招来灭顶之灾。 这几个月,对他们而言,不是改朝换代般的阵痛,而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灾厄。 辉煌百代的世家荣耀,仿佛一夕之间被连根拔起。 曾经的从容与威严,在一次次抄家、下狱、问斩的雷厉风行中,彻底粉碎。 京城还是那座京城,朱门依旧,琉璃瓦仍在日光下流转。 只是门后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无人再敢轻言“世家”二字。 那不再代表尊荣,而成了悬顶之剑,时刻提醒他们。 新时代的规则,已不由旧族书写。 表面看来,京城的世家大族依旧维持著从容的体面,未曾有人公然吐露半分不满,可心底里,他们早已將对这群新贵的怨恨埋得极深。 世家的生存之道,向来建立在妥协与忍耐之上。 纵使时局再艰难、处境再屈辱,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 门楣不能倒,家运不能断,这是他们延续百代的体面与执念。 而这一次皇宫选秀的消息,对於这些正值凛冬的世家而言,不啻为一夜春风、天降甘霖。 他们几乎一致地將这视为秦王殿下所释放的信號。 一种含蓄而明確的姿態,表明朝廷並未彻底將他们拒之门外。 苦难的日子似乎终於透进一线曙光,既然上位者愿意伸手拉一把,他们自然要紧紧抓住这条绳索,不肯放鬆分毫。 於是,一场无声的角逐悄然展开。 各大世家纷纷精挑细选,將族中最才貌出眾、仪態得体的女子送入宫中。 他们押上的不仅是一个女子的命运,更是一家一族的未来与翻身之望。 天色刚亮,崔府大门前笼罩在一片压抑而凝重的气氛中。 一家人默然立於阶前,所有目光都紧紧锁在即將登上马车的崔琳与崔婉身上。 崔韦氏以绢帕掩口,极力抑制哽咽之声。 但眼眶通红,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却终究只是化作几声几不可闻的低泣。 崔璞面色如常,一如往日般肃穆威严,仿佛眼前並非离別之刻。 唯有那藏於宽大袖袍之下紧握成拳的双手,泄露了他此刻汹涌难安的心绪。 崔琰斜倚门框,神情恍惚,目光空茫地追隨著两个妹妹的身影。 仿佛已预见到她们今后身不由己的命运,却无力改变分毫。 向来早睡的崔芷此时也静立人群中,她虽年少,却也隱约明白两位姐姐这一去,人生便將天翻地覆。 她眉眼低垂,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哀戚。 唯有年纪最小的崔禪,仍沉浸在天真无邪的世界中,兴奋地挥舞著小手,脆声喊道: “姐姐们记得回来时给我带吃呀!” 崔琳將家人的百態尽收眼底,心中酸楚如潮水翻涌。 她强自压下,面容沉静如古井无波,只毅然转身,步履坚定地踏入马车。 一旁的崔婉亦快步登车,动作匆忙得近乎仓促。 她唯恐慢了一步,那强忍多时的泪水便会决堤而下,再难掩饰內心的脆弱与不舍。 第167章 选秀结束? 马车驶离崔府,將家人的担忧与期盼隔绝在厚重的门扉之后。 车厢內,崔琳紧握著崔婉冰凉的手,姐妹二人相对无言,只听得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一如她们此刻沉重的心跳。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选秀的准备工作已悄然就绪。 此次选秀虽名义上是为年幼的皇帝遴选未来后妃,但朝野上下心知肚明,真正的决策者,是那位稳坐甘露殿、执掌乾坤的摄政王秦昊。 各世家心照不宣,这更是一场向秦王展示家族价值、寻求在新朝立足之机的博弈。 长春宫侧殿,暂充选秀等候之处。 各家秀女已按品级次序等候,衣香鬢影,环佩叮咚,却掩不住空气中的紧张与审视。 崔琳与崔婉的出现,立刻吸引了眾多目光。 崔家百年清誉,姐妹俩的容貌气度,自是鹤立鸡群。 然而,其中不乏带著嫉妒与算计的视线,尤以韦家女儿韦玥为甚。 她身著华服,眉眼间满是骄纵,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著崔家姐妹,鼻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崔琳感受到那不友善的目光,只微微垂眸,拉著崔婉寻了处相对僻静的位置坐下,低声提醒: “婉儿,谨言慎行,莫要理会无关之人。” 崔婉点头,手心却已沁出细汗。 她想起母亲和姑母的叮嘱,又想到那日长春宫中太后意有所指的话语,以及林、谢二位审视的眼神,只觉如坐针毡。 甘露殿內。 秦昊並未亲临选秀现场,但夏德全早已安排了眼线,將秀女们的一举一动及时稟报。 “殿下,崔家姐妹已到,举止安分。 韦家小姐似有挑衅之意,但崔家小姐並未接招。 其余各家秀女,大多循规蹈矩……”夏德全低声稟报著。 秦昊漫不经心地翻阅著奏章,听到“崔家姐妹”时,笔尖微顿,隨即恢復如常。 “知道了。按计划进行即可。 告诉主持选秀的內廷女官,秉公办理,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奴才明白。” 夏德全躬身退下,心中瞭然。摄政王这是要藉机敲打所有世家,无论旧勛新贵,在他面前,都需恪守本分。 选秀正式开始时,气氛愈发肃穆。 秀女们依次上前,由內廷女官考核仪態、言谈,间或问及诗书女红。 太后林晚端坐上方,神色平淡,偶尔与身旁的晓薇低语两句。 林舒月和谢知微亦在旁观看,谢知微嘴角常含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林舒月则是和平常一般,冷冷清清的看著场上。 轮到崔琳时,她步履沉稳,行礼如仪,应答得体,既不张扬,亦不怯懦,展现出良好的教养和沉稳的心性。 林晚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讚许,但想到些什么,眼神中流露出微不可察的厌恶。 崔婉紧隨其后,虽极力保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嗓音和略显急促的呼吸,仍暴露了她內心的紧张。 好在有姐姐榜样在前,她也勉强应对下来,未出差错。 轮到韦玥时,她刻意展现出过分的自信,言语间甚至隱隱有压过其他秀女一头之势,引得几位老成持重的女官微微蹙眉。 考核间隙,秀女们在御园中小憩。 韦玥果然寻衅而来,带著几位交好的秀女,拦住崔家姐妹的去路。 “哟,这不是崔家两位妹妹吗?方才在殿上,妹妹们应对得可真是『谨慎』啊,莫不是在家中被管教得太严,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了?” 韦玥语带讥讽。 崔琳將崔婉护在身后,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回道: “韦姐姐说笑了。宫廷重地,谨言慎行是本分。 家母常教导,女子之德,在於端庄持重,而非口舌之爭。” 韦玥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掛不住,正欲再言,忽闻內侍通传,称秦王殿下有旨意到。 眾人连忙肃立聆听。 旨意无非是勉励眾秀女恪守宫规、展示贤德之类,但由秦名下发出,其分量自不相同。 韦玥只得悻悻罢休,狠狠瞪了崔琳一眼。 选秀持续了整整一日,方才结束。 最终结果並未当场宣布,需待秦昊自己最终裁定。 秀女们各怀心事,乘坐马车返回各自府邸。 崔府中,眾人早已翘首以盼。 见姐妹俩平安归来,虽面色疲惫但神情尚可,崔韦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连忙询问宫中情形。 崔琳简略说了经过,略去了韦玥挑衅一节,只道一切顺利。 崔璞在一旁默默听著,未发一言,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复杂。 他收到的关於蓟州的黑石谷密报,让他对京中的风云变幻有了更深的忧虑。 女儿们入选与否,或许已不仅仅是家族的荣耀,更可能牵涉到更凶险的朝局博弈。 夜深人静,崔琳独坐窗前,望著窗外朦朧的月色。 今日宫中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中回放。 太后的深沉,林舒月的精明,谢知微的静默,韦玥的骄横,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属於秦王殿下的无形威压。 她深知,即便入选,前方等待她们的,也绝非坦途。 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实则是天下最华丽的牢笼,也是最残酷的战场。 她回头看了眼已然熟睡、眉头却仍微蹙的妹妹崔婉,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定要护妹妹周全。 与此同时,甘露殿灯火通明。 秦昊面前摊开著今日选秀的详细记录和各方眼线的密报。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目光最终落在“崔琳”的名字上。 “沉稳识大体,能护弱妹,应对得体,不惹是非……崔家,倒是教出了个好女儿。”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至於韦家……如此沉不住气,难成大器。” 他沉吟片刻,对侍立一旁的夏德全吩咐道: “初步名单擬好后,先送太后过目。崔家女,可留。 韦家女……暂且留下,以观后效。其余,尔等斟酌。” “是,殿下。” 夏德全心领神会。 秦昊此举,既给了崔家体面,也未將韦家彻底拒之门外,更保留了充分的迴旋余地。 第168章 决战野狐岭 就在,京城內陷入选秀热潮之际,蓟北荒原上的铁血搏杀,已进入白热化。 南雯月的游击战术虽成功迟滯了阿济格的兵锋,但终究兵力悬殊。 在一次试图切断女真后勤线的夜间突袭中,他率领的骑兵陷入了阿济格预先设下的反埋伏圈。 女真人以掳掠的百姓为诱饵,诱使南雯月部深入,继而伏兵四起。 “將军!我们中计了!四面都是韃子!” 亲兵嘶声喊道,臂上已中了一箭。 南雯月浑身浴血,银甲早已被染红,他环顾四周,只见火光中儘是女真骑兵狰狞的面孔,己方人马被分割包围,伤亡惨重。 “聚拢!向我靠拢!杀出一条血路!” 南雯月双目赤红,长枪舞得如同风车,接连挑落数名敌骑。 他知道,此刻若是溃散,必將全军覆没。 一场惨烈的突围战就此展开。 南雯月身先士卒,不顾多处负伤,硬是带著残存的百余骑,从重围中杀出,趁夜色遁入茫茫山林。 然而,经此一役,他这支偏师已基本丧失继续大规模袭扰的能力,只能化整为零,进行小规模的骚扰和侦查。 阿济格虽然解决了这只恼人的“苍蝇”,但南雯月的拼死抵抗,也让他损失了不少人手,更重要的是,耽误了整整两天的宝贵时间。 而这两天,对於江志来说,至关重要。 蓟州主力大军,在江志的亲自统领下,已迅速北进,並非直扑阿济格,而是依据南雯月不断送回的敌情,精准地卡在了一处名为“野狐岭”的战略要地。 此地是通往幽州腹地的咽喉之一,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江志的战略意图很明显:以静制动,逼迫急於求成的阿济格前来攻坚,或者,等待皇太极的主力前来会战。 当阿济格扫清障碍,志得意满地推进到野狐岭下时,看到的是严阵以待、旌旗招展的大乾军阵,以及猎猎风中那面刺眼的“江”字大旗。 “江志?他竟敢出城?” 阿济格又惊又怒。 他原以为江志会固守蓟州,或去救援幽州,没想到对方竟敢主动迎战,还占据了有利地形。 “贝勒爷,怎么办?强攻吗?”部下问道。 阿济格看著岭上森严的防御工事和以逸待劳的敌军,咬了咬牙。 他虽勇悍,但並非无脑之辈,深知仰攻险要之地乃兵家大忌。 “扎营!派人快马稟报大汗!就说江志主力已出,现阻於野狐岭,请大贝勒定夺!” 消息传回盛京,皇太极並未感到意外,反而露出一丝瞭然的神色。 “果然……江志不是易与之辈。 阿济格太急了,怕是已失了先手。” 他走到巨大的地图前,手指点向野狐岭: “也好,既然江志出来了,那就在野狐岭,决一胜负吧。 传令各部,加速进军,合围野狐岭! 我要亲自会会这位大乾的镇守將军!” 一时间,女真各部大军如同数条匯流的铁鞭,向著野狐岭方向滚滚而去。 一场决定北疆命运的战略决战,一触即发。 京城,甘露殿。 关於蓟州战事和黑石谷一案的紧急军报和密奏,几乎同时送到了秦昊的案头。 秦昊先快速瀏览了军报,对江志果断出击、抢占野狐岭的决策微微頷首。 “江志,確是帅才。” 隨即,他拿起了关於黑石谷和赵杞的密奏,看得非常仔细,特別是其中牵涉到的物资流 向、人员往来,以及……某些隱约指向京城世家的线索。 他的目光在几个关键名字上停留片刻,其中包括了“崔”、“王”等大姓,但证据链尚不完整。 “夏德全。” “奴才在。” “蓟州战事吃紧,江志在前方拼命,后方绝不能乱。” 秦昊的声音平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关於黑石谷一案,告诉灰梟,继续深挖,但要讲究方法,没有確凿证据前,不得打草惊蛇。 特別是京城这边,给本王盯紧了,看看谁在这个时候上躥下跳。” “奴才明白。” 夏德全心领神会,这是要外松內紧,稳住大局,暗中收集证据。 秦昊又拿起另一份关於选秀最终结果的奏报,略一沉吟,硃笔批了几个字。 他没有立刻公布结果,显然是要根据前方战事和朝局变化,再行权衡。 崔府內,气氛愈发压抑。 蓟州战事的消息和选秀结果的迟迟未定,都像巨石压在心头。 崔琰派出的“影卫”已经开始行动,几条与黑石谷有关的暗线被悄无声息地切断,个別知晓內情的外围人员“被消失”。 崔璞则在书房中,不断接到来自各方盟友的反馈,有的表示支持,有的则態度曖昧,显然也在观望风色。 “父亲,王家那边似乎也有些不安,他们好像也怕被牵连。”崔琰低声道。 崔璞冷笑:“王家?他们屁股底下也不乾净! 这个时候,谁先乱,谁就先死! 告诉我们在御史台的人,弹劾江志的奏章,可以上了。 但火力要分散,不要只盯著黑石谷,多找些其他由头,比如『穷兵黷武』、『擅启边衅』之类。”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爭,在京城悄然升级。 弹劾江志的奏章开始出现,虽然措辞谨慎,但指责的意味明显。 而支持江志、要求严查通敌行为的呼声也同样存在。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宫中,崔琳和崔婉在忐忑不安中,也感受到了这股无形的压力。 她们被留在了宫中,暂居於一处僻静的宫苑,名为学习礼仪,实为等待最终命运。 姑母崔妊悄悄来看过她们一次,没有多说,只反覆叮嘱“谨言慎行,万事皆空”,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韦玥等其他几位家世显赫的秀女,也留了下来,彼此之间看似和睦,实则暗藏机锋。 崔婉越发沉默,常常对著窗外发呆。 崔琳则强迫自己冷静,她细心观察著宫中的人事,从宫女太监的只言片语中,拼凑著外界的风云变幻。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而皇宫內的气氛却没有经过时间的消逝而改变,反而愈发紧张起来。 第169章 充满野心的韦玥 一处偏僻宫苑的角落里。 几名小太监正凑在一处,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听说了没? 秦王殿下要亲自领兵去前线了! 最要紧的是,那个大魔头陈平,据说也要一同隨行!” “真的? 我怎么听说是荀大人隨驾出征,顾大人和陈大人留守京城? 而且京城十二卫,要调出去七个呢!” 另一名小太监一听,立刻梗著脖子反驳: “是陈大人跟著!” “是顾大人!”先前那位也不甘示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爭得面红耳赤,声音也一声高过一声,谁也不肯退让。 眼见他们光动嘴却不动手,吵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旁边一位年纪稍长的太监被搅得心烦,便阴阳怪气地插话道: “要我说呀,爭这些个有什么意思? 殿下心里最信赖的,终究还是顾大人。 任凭什么荀大人、陈大人,也比不过顾大人在殿下跟前的分量!” 而在几位小太监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正有一道隱秘的眼神注视著他们。 而眼见这几位小太监又开始说些不著调的废话,那人这才收回眼神,消失在原地。 景仁宫景仁宫角落处,有一处名为“景和轩”的僻静小阁。 此刻,韦玥正站在厅中,一双美目毫不掩饰地打量著这方逼仄的天地,姣好的面容上写满了嫌弃与不耐。 对於此次入宫,她心中並无半分寻常女儿离家的悲切。 恰恰相反,这是她自幼便深植於心的野望。 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当她隨著引路的宫人踏入重重宫门,亲眼见到那金碧辉煌、巍峨壮丽的殿宇楼阁时。 一颗心曾激动得怦怦直跳,仿佛那至高的凤座已在云端向她投来模糊的光影。 然而,现实的冷水很快便当头泼下。她被安置在这“景和轩”中。 名號虽雅,实则不过是景仁宫范围內一处狭小简陋的居所。 陈设简单,光线晦暗,与远处望见的那些飞檐斗拱、气象万千的主殿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別。 这巨大的落差,让她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无奈与愤懣。 在宫外,她是韦家金尊玉贵的嫡女,父母宠爱,僕从环绕,谁不让她三分? 纵有些小性子,旁人也多是包容忍耐。 可一入宫门深似海,此地的规矩森严,等级分明。 莫说那些品级高的宫女太监,便是同为暂住此处的选秀女子,彼此间也透著疏离与审视,无人会再顾及她韦家千金的脸面。 这种从云端跌落的失重感,让她倍感屈辱。 种种思绪翻腾间,那一丝不甘和屈辱非但没有消磨她的意志。 反而骤然点燃了她心底压抑已久的、无名野火般的野心。 她暗暗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既然来了,她就绝不能就此沉寂,终老於这般角落。 正当她心潮起伏之际,从家中带进来的贴身丫鬟轻手轻脚地走近。 她压低声音,带著几分神秘与急切道: “小姐,奴婢方才在外头,竟听闻了一桩要紧事……” 韦玥虽素来娇纵,却也深諳后宫危机四伏,心腹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此刻她敛了平日的骄气,並未开口打断听竹的话。 听竹见小姐凝神倾听,便知她动了兴趣,当即压低声音。 將方才听来的细节绘声绘色地稟了上去,连说话人的语气神態都模仿得几分相似。 韦玥听完听竹听到的话,她那双憧憬的明眸,此刻却淬上了一层冰冷的讥誚和不耐 “秦王领兵……荀、陈、顾……” 她低声咀嚼著这几个名字,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弧度: “一群阉奴,懂得什么? 討论来討论去,也不过是井底之蛙妄议云天。” 而听竹见自家小姐说这话,一时间还以为小姐在骂秦王殿下他们。 心中顿时七上八下起来,考虑著自家小姐平日娇纵的样子,也不敢开口劝解。 瞧著听竹那害怕的模样,韦玥也没有开口解释。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景和轩逼仄的庭院,几竿瘦竹在午后微风中摇曳。 望著这偏僻狭小的阁子,对於心比天高的韦玥而言,此地无异於囚笼,时时刻刻提醒著她此刻的卑微。 “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暗自低语,眼神却望向皇宫深处那座最巍峨壮丽的建筑: “真不知我何时才能住进那座宫殿里?” 对她来说,在这皇宫里,能得到帝王的宠幸自然重要。 可美人终究有容顏老去的一天,要想在这皇宫里活得更久,宫外的事情也一样重要。 就说这次秦昊出征吧,他的人事安排 。 尤其是身边带的亲信是谁、留在京城的又是谁,这里面藏的门道,可比小太监们爭论的 “谁更得信任” 深多了。 “荀大人是踏实做事的,至於陈平…… 哼,那个『大魔头』,手段狠得很。 秦王把他带在身边,是想靠他的狠劲快速建功,还是另有牵制他的心思? 顾大人留在京城,手里握著剩下的五卫兵马…… 这京城,恐怕要出事了。” 韦玥脑子转得飞快。 她家里祖祖辈辈都在京城做官,耳濡目染之下,对朝堂上的局势可不是一窍不通。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看似平常的调兵遣將背后,说不定藏著天大的风波。 可风波里,往往也藏著机会。 她韦玥,绝不能只做个干看著局势动盪、等著命运可怜的旁观者。 “殿下心里最信的,终究还是顾大人吧……” 她想起之前小太监在纸条里说的那些话,眼神轻轻一动。 这种看起来像是 “大家都这么想” 的消息,最能麻痹人。 真正的信任,哪是这些下人能猜透的? 但不管怎么说,顾大人留守京城,这事肯定是关键。 要是能…… 要是能想办法,和这样的人物搭上哪怕一点点关係……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心里就猛地一跳,可转眼又被更深的烦躁压了下去。 谈何容易啊! 她现在不过是个没名没份进宫的女子,被困在 “景和轩” 这巴掌大的地方,连景仁宫的管事都没见过,又怎么可能接触到前朝的重臣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宫女恭敬的声音: “韦小姐,內务府派人送来了一些日用物品,请您过目。” 韦玥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所有情绪,恢復成一派骄纵的模样,转身应道: “进来吧。” 她看著宫女將东西摆放整齐,心思却已飘远。 这皇宫,果然如父亲所说,一步一机锋,一言一陷阱。 “不急......” 韦玥在心中对自己说,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既然来了,这天下最尊贵的位子,我韦玥,总要爭上一爭。 眼前的困顿不过是暂时的,待我摸清这宫里的水深水浅……” 第170章 时代的局限性 长春宫 林晚仍如往日般慵懒,斜倚在铺著软锦的榻上。 宫內並非她一人独处,另有两位虽无名分、却具妃嬪之实的女子 。 林舒月与谢知微,正各展风姿。 案前,林舒月素手轻拢琴弦,泠泠琴音漫过殿內。 殿中,谢知微则隨音旋身,广袖轻扬,舞步翩躚。 林晚望著二人一弹一跳的模样,脸上满是愜意。 手边侍女正將颗颗饱满的新鲜葡萄递至唇边,她便不紧不慢地含下,任清甜在舌尖化开。 在这种寧和得几乎停滯的时光里,林晚狭长嫵媚的眼睛愜意地闭上。 那张一贯明媚大气、不容逼视的脸上,此刻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倦怠与柔弱。 她卸下了太后的威仪,像一只收起了羽翼的凤凰,只余下属於女子本身的慵懒与静謐。 殿內沉香裊裊,琴音悠远,舞姿曼妙,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温柔的网络,將她轻轻包裹。 而长春宫外,却是另一番光景。 宫女晓微正垂首静立在宫门一侧,忽见远处一行人影逶迤而来,待看清为首之人的身形样貌,她心中一惊,连忙提起裙摆,碎步小跑著迎了上去。 待到近前,她立刻屈膝行礼,声音带著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恭敬: “秦王殿下金安!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奴婢这就进去通稟太后娘娘。” 话音未落,晓微便欲转身入內。 然而,她身形甫动,秦昊已及时伸出手臂,虚虚一拦,止住了她的动作。 “不必。” 他的声音低沉,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 “你们都留在此处,噤声,毋需惊动旁人。 本王自行进去便可。” 说罢,他侧首向隨行的大太监夏德全递去一个眼神。 夏德全立刻心领神会,微微躬身。 秦昊不再多言,独自一人踏上了长春宫的汉白玉台阶,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那幽深的殿门之內。 宫门外,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凝重。 晓微与一眾隨行的小太监、小宫女皆屏息静立,低眉顺眼,不敢有丝毫动静。 几个年轻的小太监终究耐不住好奇,眼角的余光悄悄瞥向殿门方向。 夏德全將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並未出声呵斥,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心头一凛。 隨即,他抬起眼,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眼神中充满了警示与威慑。 被这目光扫到的人无不悚然,立刻將头埋得更低,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瞬间烟消云散。 对於他们这些身处最底层的宫人而言,秦王殿下虽是云端之上的人物,威权赫赫。 但毕竟遥远,反而不如眼前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夏德全来得真实可怖。 他甚至无需亲自开口吩咐,只需一个眼神,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自然会有无数想要巴结討好他的人。 將那些不懂规矩、不知深浅的奴婢收拾得服服帖帖,在这深宫之中无声无息地消失。 夏德全像一尊沉默的门神,牢牢镇守著长春宫外的方寸之地,確保无人能打扰。 步入殿內的秦昊,对於殿外眾人之间的种种曲折心思,並不十分清楚。 即便知晓,於他而言,恐怕也不过是付之一笑罢了。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或许也曾心怀自由平等之念。 可经歷了一场又一场战爭,亲眼目睹身边之人接连离去。 他早已明白。 在这样的时代高呼自由思想,是何等苍白可笑的事。 而他要做的,便是让这种 “可笑” 的事,在这个年代的变成人人嚮往却敢於迈出的事。 殿內的香气似乎比宫门外更浓些,秦昊放轻了脚步。 他的目光先掠过殿中起舞的谢知微。 那广袖旋起时如落雪,却在瞥见他的瞬间,指尖猛地一颤,舞步险些错乱。 林舒月的琴音也跟著顿了半拍。 殿內的时间,仿佛因他这一步踏入而骤然凝滯。 林舒月抬头望见他,眼底的喜悦如涟漪般漾开,她连忙欲离座见礼。 秦昊却已先一步淡然挥手,截住了她的动作: “无须拘礼,莫让本王扰了雅兴,你们继续。” 林舒月与谢知微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匯,比起片刻前,那眼神里分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悄然流转,又或是一丝温软的会意悄悄漫开。 待这抹笑意轻轻落进彼此眼底,二人便默契地退回方才的位置。 指尖微抬,重新落向乐器。 熟悉的旋律从乐章开篇缓缓奏起,像是要將方才未尽的心意,都融进这从头开始的曲调里。 榻上的林晚也在秦昊到来时便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狭长的眼尾先扫过殿中起舞的谢知微,再落到案前抚琴的林舒月,最后才慢悠悠地转向阴影里的秦昊。 那眼神没什么惊讶,只像见了熟客般。 她眼尾微微弯了弯,连带著唇畔也漾开一点浅淡的笑意。 “倒是会挑时候。” 她声音还带著点刚醒的慵懒: “赶上这好曲子。” 说著,她抬手示意身侧芍药。 芍药会意,捧著茶盏轻步走到秦昊面前,屈膝递上。 秦昊接过,指尖触到盏壁的温凉,目光仍落在林晚身上,声音放得比寻常低了些: “处理完户部的事,想著你这儿该是清净的,便过来了。” 他这话没说的东西其实隨意得很。 林晚听了,低低笑了声,抬手捻起颗葡萄,指尖捏著那层薄皮轻轻一剥,露出里面晶莹的果肉: “看来这天下诸事,连你秦王殿下也有苦恼的时候啊!” 第171章 一个底层太监的逆袭 在秦昊等人说话间,林舒月的琴音恰好转了个调,从清越落到柔婉,像流水绕著青石漫过。 谢知微趁此时机旋身收步,广袖在身侧轻轻一垂,如玉兰落瓣。 隨后便屈膝退到案旁,与林舒月並肩站著,垂著眼不再言语,只留那琴音在殿中缓缓流淌。 秦昊走到榻边的锦凳上坐下,將茶盏放在手边小几上。 他望著林晚剥葡萄的动作 ,陷入了深思。 “听闻你昨日让御膳房做了藕粉糕?” 秦昊忽然开口,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林晚剥葡萄的手顿了顿,有些奇怪的看著他: “你消息倒快。怎么,想吃?” “想看看『太后』的手艺如何。” 秦昊此时难得露出点轻鬆的神色: “御膳房做的,倒是偶然吃下,但太后做的,倒是还没吃过。” 秦昊有些戏謔的看著她。 林晚哼了声,却没拒绝,只將剥好的葡萄递到唇边,含下后才慢悠悠道: “等会儿让侍女给你装一碟。 不过你可得记著, 这糕是甜的,可別拿它当奏摺啃。” 秦昊听了,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是发出了几声笑声。 林舒月的琴音的调子又柔了几分,让秦昊的心境也不自觉的平和了许多。 宫门外的夏德全依旧如门神般立著,闭著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色渐浓,殿宇檐角的轮廓在墨色里愈发沉敛时,秦昊的身影才缓缓出现在殿外。 夏德全远远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忙不迭地快步迎了上去,躬身唤道: “殿下……” “何事?” 秦昊抬眸,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这个时候,夏德全叫自己何事? 而夏德全对上秦昊那双带著莫名意味的眼眸,竟莫名一怔。 这位秦王殿下,今日瞧著竟似有几分不同? 往日里的疏淡里,似少了许多。 秦昊脑中略一滯,隨即反应过来,语气里没有半分遮掩,径直吩咐: “走,去甘露殿。 你即刻传讯,让尚在京城的顾之江、荀壹,大理寺卿张谦、户部尚书和珅等官员。 还有周泰、姚种、赵昂、秦龙等將军,让他们都去殿中议事。” 夏德全脸上的怔忪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肃穆。 他躬身行了一礼,正欲转身离去,却被秦昊叫住。 “等等 ——” 秦昊话音微顿,补充道: “再加上林文渊、崔璞、韦衡、王麟等世家,让他们一同过来。 另外,殿前司指挥使也传召过来,一併议事。” 夏德全闻声止步,没有半分迟疑,腰身弯得更恭谨,高声应道: “卑职遵旨!” 秦昊与身影消失在殿宇转角后,长春宫外那紧张的气氛才消散许多。 廊下的宫人们悄悄鬆了口气,却没一人敢先开口说话,目光反倒齐刷刷黏在那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身上。 那是小叶子,司礼太监夏德全如今最信任的乾儿子。 此刻围在他周遭的小太监们,眼底都藏著藏不住的艷羡。 当初秦王初入宫时,夏德全还是人人避之不及的 “前朝余孽”。 谁都怕沾上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太监,落个 “同党清算” 的下场。 唯有小叶子,天天往夏德全的住处跑,陪他说话解闷,还悄悄讲些前朝的琐碎消息,替他排遣孤寂。 谁都没料到,这位本该被新朝清洗的太监,竟没遭半分折辱,反倒成了秦王的得力助手。 虽说如今夏德全的权柄不如从前,东厂、西厂的实权也落不到他手里,但宫里人都清楚。 秦王秦昊和先帝刘子然,根本不是一回事。 从前,就算夏德全在前朝再威风,那些朝臣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 连刘子然的面子他们都敢驳,又怎会瞧得上一个宫里的太监? 可如今呢? 哪怕夏德全没了往日般的权势。 但如今走在京城里,哪里不是被人恭恭敬敬地请上主位,一口一个 “夏公公” 地奉承? 小叶子攥著袖角,脸上没半分得意。 旁人只看见他如今跟著夏德全沾光,却没人知道,当年他决定向夏德全靠拢时,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秦王入宫前,他不过是皇宫里最末等的小太监。 谁都能捏一把、骂两句,连份热饭都未必抢得到。 那样的日子,他一天都不想再过。 秦王入宫后,他夜里翻来覆去地想,怎么才能改变命运? 最直接的路,自然是向秦王献忠。 可宫里想巴结秦王的人,从殿门能排到宫墙根。 他一个没背景、没门路的底层太监,连秦王的面都见不著,又谈何 “献忠诚”? 就在他走投无路时,他盯上了一个人 。 那个在所有人眼里都註定要沦为阶下囚的夏德全。 赌一把,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不赌,一辈子只能是任人欺辱的小太监。 万幸,他赌对了。 自从之后,他再也不是任人欺辱的小太监,而是司礼太监夏德全如今最信任的乾儿子。 但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標好了价码。 不过月余,小叶子便敏锐地察觉到乾爹態度的微妙转变。 曾经的倾囊相授,如今只剩下了客套的敷衍,一道无形的墙在他们之间悄然筑起。 他想了很多,终日在不安中揣度,却始终摸不到头绪。 直到这几日,一次偶然的事,这才让他醒悟起来。 自己从根子上就错了。 他將所有的希望寄託於夏德全的垂青,这本身便是一种根本性的谬误。 在这吃人的宫闈里,能依靠的,从来只有自己切实掌握的力量。 夜色下的宫道,静得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和衣袂摩擦的窸窣声。 小叶子提著灯笼,几乎是半跑著紧跟在夏德全身侧。 夏德全面无表情,脚步又快又稳。 一串串命令却清晰沉稳地吐出,指派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让他们分头去各处府邸传讯。 “你,去顾尚书府上……” “你,速往周將军营中……” “记著,秦王口諭,即刻入宫,不得延误。” ...... 每一个被点到的太监都神色一凛,躬身领命,旋即转身小跑著消失在不同的宫门方向。 小叶子看著夏德全调度有序、丝毫不乱的侧影,心中那份敬畏又深了一层。 这才是自己要成为的样子,而不是终日缩在他人身后,依靠他人度日。 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 “乾爹......” 见四下暂时无人,小叶子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殿下深夜召集这么多文武大员,连世家和殿前司都叫上了,怕是……有大事要议?” 夏德全脚步未停,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那目光锐利,让小叶子心头一紧。 但夏德全並未斥责,只是淡淡地说: “主子的事,少打听。 把吩咐的差事办妥当,比什么都强。” “是,儿子明白。” 小叶子连忙应声,不敢再多言。 第172章 甘露殿揪通敌世家 甘露殿內,灯火通明。 秦昊端坐於御案之后,手指无意识地轻叩著光滑的紫檀木桌面。 他穿著一身常服,在跳跃的烛火下,面容显得愈发深邃冷峻。 诸臣们陆陆续续赶到,个个官袍整齐,但脸上多少都带著些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惺忪与惊疑。 彼此见面,也只是用眼神略一交流,便按品级肃立於殿中,无人敢交头接耳。 武將们则分立另一侧,甲冑在身,带来一股肃杀之气。 林文渊、崔璞等世家代表最后抵达。 他们神色最为复杂,既藏著几分 “深夜获召、能参与这场小范围密谈” 的隱秘喜悦 —— 这份 “专属感”,让此前鲜少近身权力核心的他们,终於有了踏入其中的契机. 他们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目光扫过在场之人时,暗自在揣摩这场深夜小会的真实用意,也在不动声色地衡量著各方立场。 殿前司指挥使张扬按刀立於殿门內侧,眼神若有若无的看著世家的方位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给力,??????????????????.??????书库广 】 见人已到得差不多,秦昊停止了叩击桌面的动作。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殿內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深更半夜,將诸位从府中请来,实因有要紧国事相商。” “诸位心中大抵已对我深夜召集的缘由有所揣测,只是其中细节,想必诸位尚不知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文武,沉声道: “夏德全,將这道奏摺传下去,让眾人看看,我大乾前线如今究竟是何境况。” 一旁躬身侍立的夏德全闻言,忙上前半步接过秦昊递来的奏摺,而后依旧弓著身子,一步一顿地向殿下文武走去。 最先接过奏摺的,是顾之江等各部尚书。 几人指尖拂过奏摺封皮,匆匆过目后,便立刻递向下一位,神色间已添了几分凝重。 待奏摺传到世家子弟手中,第一位看完的人脸色骤然煞白,指尖微微发颤,几乎是慌忙地將奏摺塞给了下一人。 不多时,所有世家子都已阅毕,殿內的气氛骤然紧绷。 他们个个脸色异样,或是垂眸掩色,或是侧眼瞥向身旁人,眼神里藏著难以掩饰的警惕,仿佛彼此都成了潜在的隱患。 奏摺很快便传到武將一列。 秦龙最先看完,他握著奏摺的指节微微泛白,眸子骤然眯起,目光沉沉地扫过那群神色不自然的世家子,眼底翻涌著冷意。 待所有武將都阅完奏摺,殿內终於压不住怒火。 一名性子素来暴躁的武將猛地站了出去,声如惊雷: “尔等狗贼!竟敢私通女真!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犯下这等通敌叛国的滔天罪行! 若让本將军查出是谁所为,定叫他后悔生在这世间!” 隨著这声怒吼,殿內所有目光,如同实质般的刀剑,死死钉在了世家代表们所在的方位。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起来,烛火噼啪的爆响都显得格外刺耳。 林文渊、崔璞等人脸色愈发难看,在那一道道或愤怒、或审视、或冰冷的目光下,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 他们彼此间下意识地拉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距离。 原本因被召见而生的那点隱秘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慌和自保的念头。 就在这时,秦昊再次开口,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骚动和怒火: “肃静。” 仅仅两个字,让那暴怒的武將也只能强压火气,退回班列,但一双虎目依旧喷火般瞪著世家方向。 秦昊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眾人,最终落在那些面色惨白的世家代表身上,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悸: “奏摺所言,乃是蓟州镇守將军江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初步查证。 黑石谷中起获的军械、金银,以及……那些尚未完全解密的往来密信,桩桩件件,似乎都指向在座的某些人,或者说,你们所代表的家族。” 他略作停顿,给予压力充分发酵的时间,才继续道: “边疆將士在前线浴血奋战,保家卫国。 而有人,却在后方,將刀剑、粮餉,乃至我大乾的边防虚实,源源不断送往敌手? 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与国贼何异?”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世家代表的心上。 有人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然......” 秦昊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 “江將军奏报中也提及,证据仍在深挖,牵连几何,尚未可知。 本王今夜召集诸位,而非直接下令拿人,便是想给一个机会。”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 “一个主动澄清、戴罪立功的机会。” “是谁参与了?参与了多深?背后还有何人? 现在说出来,或许还能保全家族,留有一线生机。 若待江將军將铁证一一查明,或是边关再有类似消息传来……” 秦昊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语中的森冷杀意,让整个甘露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世家代表们低著头,无人敢与秦昊对视,也无人敢在此刻轻易开口。 承认是死,不承认,若被查出来更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秦王是要他们互相揭发,自我清洗! 秦昊並不急於催促,他重新靠回椅背,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他在等待,等待恐惧压垮某些人的心理防线,等待这潭水被他彻底搅浑。 他的目光掠过世家眾人,扫过面露快意的武將,扫过神色凝重的文臣,最后与底下顾之江有一个极短暂的眼神交匯。 顾之江微不可察地轻轻頷首,表示一切安排都已就绪。 第173章 秦昊真正的目的 秦昊话音落下,甘露殿內陷入了更深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滯了。 世家代表们个个低垂著头,目光闪烁,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秦昊的话看似给了机会,实则將他们架在了火上。 他们绝非愚钝之辈,面对通敌这种足以招致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又有谁敢主动认下? 谁敢保证这不是秦王蓄意布下的钓鱼之局? 一旦认下,便是自认罪状了? 甚至连证据都不必找。 秦王只需將今夜的谈话公之於眾,恐怕当晚,他们全族就会被人砍成筛子。 这岂不是亲手把整个家族推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他们只需要咬死不认? 那江志真的能查出什么来? 他们这些人,哪会不清楚通敌之事一旦败露是何等罪名? 往日里与女真联络,本就已是慎之又慎。 自秦昊入京后,他们更是不敢主动挑衅,索性收敛了许多,安生了好一阵子。 这段时日,除了暗中拉拢些心怀不轨的 “新贵”,挑唆他们去做些蠢事,倒也真没再犯什么事。 至於那些所谓的 “证据”,大多是好几年前的旧物。 自打他们知晓边关之事后,便已迅速处理乾净。 这般情形下,他们反倒篤定,秦昊根本查不出什么来。 能踏入这甘露殿的世家子弟,本就没有蠢货。 此刻他们脑中迅速理清这些关节,先前悬著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殿內只能听到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武將们虎视眈眈,文臣们屏息凝神,都在等待著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 秦昊並不著急,他慢条斯理地又呷了一口茶,目光平静地扫视著下方,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等待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终於,他看向站在文官队列前列的顾之江,微微頷首。 顾之江会意,轻咳一声,踏步出班,面向世家眾人,语气显得比秦昊温和许多,带著一种劝诫的口吻: “殿下仁德,念及诸位世家於国朝亦曾有功,且此事牵连甚广,或有被蒙蔽、胁迫者,故愿网开一面。 主动坦白者,虽罪难免,但可酌情宽宥,或可保全家族根基。 若一味顽抗,待证据確凿,按《大乾律》,通敌叛国者,当夷三族。 孰轻孰重,诸位皆是聪明人,当有决断。” 顾之江的话语,像是一剂软化的汤药,试图撬开坚冰。 他目光恳切地望向林文渊、崔璞等人,仿佛在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王麟喉结滚动了一下,额上冷汗涔涔。 他偷偷抬眼,迅速瞥了一眼御座上的秦昊,只见对方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又用余光扫向身旁的崔璞等人,发现对方脸色如常,好似和自己无关一般。 “殿下明鑑!” 林文渊猛地跪伏在地,声音有些颤抖: “我林家世代忠良,对陛下、对殿下忠心可鑑日月! 绝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欲离间殿下与我林家啊!” 有了林文渊带头,其他世家代表也仿佛找到了方向,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殿下,我崔氏亦是如此! 女真蛮夷,与我等有何干係? 断不会自毁长城!” “韦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表!” “王麟一族愿受任何查证,以证清白!” ...... 一时间,殿內儘是喊冤之声,听起来情真意切,仿佛他们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然而,在这片喧囂之下,是更深的心虚与恐惧。 他们赌的就是秦昊此刻没有確凿到足以指认具体某一家族的铁证。 赌的就是法不责眾,赌的就是秦王还需要他们世家的力量来稳定朝局。 与旁人的惴惴不安不同,林文渊心中却是真真切切的冤枉。 毕竟他林家,確实没沾过半点通敌叛国的勾当。 当然,没做过这事的世家,定然还有別家。 那些世家或许知晓些內情,可他们自己,却是半分没沾过。 秦昊看著脚下跪倒一片、口称冤枉的世家代表,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並未动怒,反而轻轻抬手,示意眾人安静。 “哦?都是忠臣?” 秦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锐利如刀,缓缓从每个人头顶扫过: “如此说来,是江志將军查证有误? 还是那黑石谷中的军械、金银,以及那些密信,都是凭空出现,意图构陷诸位?” “这……” 林文渊一时语塞,硬著头皮道: “臣等不敢妄议边將,但……但其中必有蹊蹺! 恳请殿下明察,还我等清白!” “蹊蹺?” 秦昊重复了一句,手指再次轻轻叩击著桌面,篤篤的声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本王也希望只是蹊蹺。 毕竟,边关不稳,於国无益,於民更是一场灾难。”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既然诸位皆言无辜,那本王便信你们一次。 此事,本王会责令有司,连同江志將军,彻查到底。 务必水落石出,绝不冤枉一个忠臣,也绝不放过一个国贼!” “在查清之前,为免瓜田李下之嫌,也为了诸位『清白』著想......” 秦昊的目光变得深沉: “即日起,涉事各家,需紧闭门户,家族核心成员无令不得离京,配合调查。 一应家族產业、往来帐目,需隨时备查。 诸位,可有异议?” 这看似是信任,实则是软禁和监控。 而其中最要害的,莫过於清查他们这些世家的產业。 这对传承百年乃至千年的他们来说,不啻於天塌地陷。 这段时日推行的新政,除了考成法与军队改制稍有成效,其余政策多是毫无建树。 尤其是土地一事,歷经百年积弊,早已糜烂到了极点。 若非秦昊从外部打破这层僵局,恐怕新政终究不过是黄粱一梦。 至於此次,若以结果论,秦王殿下要查的,根本不是什么通敌之罪。 他真正盯上的,是他们手中紧握的土地。 世家代表们心中叫苦不迭,却无人敢说一个“不”字,只能齐声叩首: “臣等遵旨,谢殿下明察!” “好了......” 秦昊似乎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 “今夜就到此为止。都退下吧。 顾尚书、张寺卿、和尚书,你们留一下。” “臣等告退!” 眾人如蒙大赦,纷纷躬身退出甘露殿,尤其是那些世家代表,脚步仓促,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走出殿门,被夜风一吹,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们彼此对视,眼中已无来时的隱秘喜悦,只剩下深深的忌惮和不確定。 秦昊今晚没有杀人,没有抓人,甚至没有厉声斥责。 但这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和隨之而来的限制,比直接的雷霆之怒更让人心悸。 尤其这最后的清查土地、產业一事,於他们而言,简直无异於直击要害的釜底抽薪。 殿內,只剩下秦昊、顾之江、大理寺卿张谦和户部尚书和珅。 秦昊看著他们,脸上的疲惫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断。 “戏,已经做足了。” 秦昊淡淡道,“接下来,该动真格的了。 之江,依计行事。 张寺卿,你大理寺要暗中配合,盯紧他们。 和珅,查抄帐目之事,由你户部牵头,给本王仔细地查,一釐一毫都不得放过!” “臣等明白!” 三人齐齐躬身,神色肃穆。 第174章 承天门外的对持 皇宫,承天门外。 夜色浓稠如墨,宫灯在风中摇曳。 崔璞快步的走出宣武门,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从那快速的脚步,能看出这位崔家族长心中有些不平静, 韦衡紧跟在他身侧,脸色难看至极,但相较於崔璞,他眼中更多了几分真实的冤屈和愤懣。 “崔公......” 韦衡压低声音,语气带著试探的意味: “您看殿下此举……究竟是何意? 我韦家確是清清白白,为何也要受此株连,被圈禁查帐?” 崔璞停下脚步,微微喘了口气,枯瘦的手指紧紧攥著袖口。 他瞥了一眼韦衡,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他心中何尝不惊怒? 清查產业,尤其是土地,这简直是要掘他们世家的根! 但他比韦衡更沉得住气,也更明白秦王的可怕。 “士季啊!” 崔璞的声音沙哑,带著一丝疲惫: “殿下之意,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度的? 他说查通敌,那便查通敌。 至於查帐……或许是例行公事,以示公允吧。”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此刻除了自我安慰和谨慎行事,还能如何? 韦衡却有些激动:“公允?这分明是项庄舞剑! 通敌是假,藉机清查田亩、削我世家之力才是真! 崔公,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任由他抄家似的查个底朝天? 百年基业,岂能……” “慎言!” 崔璞猛地打断他,警惕地环顾四周。 只见其他几家的人也陆续聚拢过来,个个面无人色,如同惊弓之鸟。 王麟等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声音里都带著颤音。 “崔公,韦兄,这该如何是好?” “殿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查帐……我家那些田契、帐目,哪里经得起细查啊! 往年为了避税,多少有些……” “闭嘴!” 王麟还算清醒,低声呵斥了那个口无遮拦的那人: “隔墙有耳!想死別拉著全家!” 眾人顿时噤声,但眼中的恐惧更甚。 他们互相望著,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深深的迷茫。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世家风范,此刻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慌和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以周泰、姚种为首的数名武將,正龙行虎步地从宫门內走出。 赵昂本就性子火爆,方才在殿內已是强压怒火,此刻看到这群平日里眼高於顶、此刻却如丧家之犬般的世家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心中那股邪火再也按捺不住。 他猛地停下脚步,虎目圆睁,衝著世家眾人方向,声如洪钟般地怒骂道: “呸!一群腌臢泼才! 平日里食君之禄,享尽荣华,背地里却干著通敌卖国的勾当! 如今被殿下识破,还在此地惺惺作態,聚眾密谋? 真当老子手中的刀是吃素的不成!” 这一声怒吼,將所有人都震得一愣。 他们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挤作一团,无人敢直视周泰那喷火的目光。 赵昂越骂越气,伸手指著他们: “尔等蠹虫!趴在百姓身上吸血还不够,竟敢把刀枪粮草送给女真蛮子! 边关多少好儿郎就是死在你们送的刀箭之下! 他们的冤魂就在天上看著你们呢! 还敢喊冤? 我呸!殿下仁厚,暂未取尔等狗命,若依老子当年的脾气,早就一刀一个,將你们这群国贼剁了餵狗!” 姚种在一旁拉了拉赵昂的臂甲,低声道: “老赵,殿下自有主张,慎言。” 但看他脸色,显然也对世家厌恶至极,並无真心劝阻之意。 赵昂重重哼了一声,终究没再继续骂下去,但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依旧死死瞪著世家眾人,仿佛要將他们的模样刻在心里。 崔璞脸色铁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韦衡则是又气又怒,胸膛剧烈起伏,他想反驳,想说自己韦家是清白的。 但在赵昂那滔天的气势和“通敌”这顶大帽子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其他世家族长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武將的怒骂,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他们。 秦王或许还会讲些场面上的规矩,但这些手握兵权、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將军,可没那么好说话。 通敌之嫌,已让他们成了这些武將眼中的生死仇敌。 宫门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边是怒髮衝冠、杀气腾腾的武將,一边是脸色难看的世家文臣。 终究是林文渊最先按捺不住,对著崔璞等人微微拱手,隨即神色沉鬱地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其余世家眾人见状,也纷纷拱手告退,连一眼都不愿再看那群武將。 只觉他们的嘴脸满心厌烦,半点不想多瞧。 赵昂看著他们那仓皇逃窜的背影,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迟早收拾乾净!” 第175章 蛇鼠两窝的世家 “慎言!眼下並无实证,徒逞口舌之利,若授人以柄,反会扰了殿下布局。” 眼见著林文渊等人狼狈离去,赵昂犹自愤愤不平,却被周泰一把按住肩膀。 “老赵,够了。” 周泰声音沉稳,带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殿下布局深远,岂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能比的? 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姚种也微微頷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远去的身影,低声道: “周將军所言极是。 殿下要查,便不会空手而归。 让他们先慌著,帐目越乱,马脚露得越快。 我等只需静候殿下號令,届时……” 他冷哼一声,未尽之语中寒意森然。 赵昂深吸几口气,总算將怒火压下,瓮声道: “老子就是见不得这群蛀虫! 罢了,听殿下安排! 若真查实了,哼!” 他重重一抱拳,与其他武將各自散去,但空气中瀰漫的硝烟味却久久未散。 另一边,崔璞、韦衡等一行人匆匆离开承天门范围,直到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宫街,才稍稍放缓脚步。 夜风吹过,不少人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韦衡终於忍不住,低声咆哮,额头青筋暴起: “那赵昂匹夫,安敢如此辱我世家! 还有秦王……这分明是要將我辈往死里逼!” 王麟脸色苍白,接口道: “韦兄,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当务之急是想想如何应对! 查帐……各家那些陈年旧帐,哪经得起细查? 光是隱田、逃税之事,就足以让家族伤筋动骨! 若再被有心人罗织罪名,扣实了『通敌』……那可是万劫不復啊!” 此言一出,眾人皆默然,一股绝望的气息在瀰漫。 他们习惯了在规则內玩弄权术,但当上位者掀翻棋盘,直接以强权碾压时,他们才发现,所谓的百年底蕴,在绝对的武力与法理面前,竟是如此脆弱。 “崔公,您是我们中间最有主意的,您拿个章程吧!” 有人將期待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崔璞。 崔璞停下脚步,昏黄的灯笼光线下,他的脸显得愈发阴沉。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不再是之前的惊怒,而是沉淀下来的一种冰冷的算计。 “章程?” 崔璞的声音低沉沙哑,“秦王此招,阳谋也。他占著大义名分,手握强兵,我们硬抗,无异於以卵击石。” “难道就任他宰割?” 韦衡急道。 “自然不是。” 崔璞眼中寒光一闪,“他查他的,我们做我们的。 第一,立刻派人回家,將所有帐目,特別是田契、商铺往来、与边关有关的贸易记录,能清理的清理,能『补齐』的补齐! 记住,手脚要乾净,绝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曲解为『通敌』的证据! 尤其是你,王麟,你王家与北边生意往来最多,更要万分小心!” 王麟心中一凛,连忙点头。 “第二......” 崔璞继续道,“动用所有在朝在野的关係,尤其是御史台、翰林院中与我们交好的清流言官。 秦王要查,总不能只凭他一人之心证。 我们要在朝堂上造势,强调『法治』、『证据』。 质疑仅凭怀疑就大规模查抄世家產业的合理性。 即便不能阻止查帐,也要儘量將『通敌』的调查范围缩小,將其引导回『经济问题』上。 经济问题,最多是罚银、削爵,尚可周旋. 通敌,则是灭族之祸!” 眾人闻言,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崔璞不愧是老谋深算,瞬间抓住了关键。 將政治问题转化为经济问题,爭取缓衝空间。 “第三......” 崔璞压低了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各家立刻挑选核心子弟,携带部分细软、文书,秘密离京,暂避风头。 若……若真到了最坏的一步,至少要为家族留下血脉和復兴的种子。”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这已经是做最坏的打算了,可见崔璞內心对此次危机的评估之严峻。 “另外……” 崔璞目光扫过眾人,意味深长地道: “或许,我们该让秦王殿下知道,这天下,並非只有他一方势力。 京城的水,浑一点,对大家都好。” 有人立刻领会:“崔公的意思是……联络……” “慎言!” 崔璞立刻打断,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是在暗示,或许可以暗中接触西北叛军,甚至……是远在南方的诸王,製造平衡,让秦王有所顾忌。 计议已定,各家族长不敢再多停留,纷纷拱手,带著沉重的心情和崔璞布置的任务,匆匆消失在夜色中,各自回府安排。 韦衡与崔璞走在最后。 分別前,韦衡忍不住又问:“崔公,您觉得……殿下真的掌握了確凿证据吗? 还是仅仅为了清查土地而借题发挥?” 崔璞望著漆黑的夜空,长长嘆了口气: “是与不是,还重要吗? 他亮出了刀,我们就要做出被砍的准备。 士季,记住,从现在起,一步都不能错。 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 第176章 压上一切的战爭 野狐岭 山峦如巨兽脊樑,在阴沉天幕下绵延横亘,望之令人心生寒意。 山岭之上,防御工事依势而建,密密麻麻,如同给山体披上了一层冰冷的铁甲,又像是累累疮疤,昭示著大战將至的肃杀。 一处隱蔽的指挥所內,江志佇立在军事地图前,眉头紧锁。 虽已成功將女真兵锋阻滯於此,可最新送达的那份情报,却让他眼中的凝重几乎要溢出来,连带著指挥所內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女真大贝勒皇太极亲率大军自盛京启程,不日便將抵达野狐岭,望周知。” 江志的目光死死锁在桌案那一纸情报上,眉心拧成了川字,半晌未动。 “將军,南雯月將军在外求见,可要传唤?”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族侄江川的通报声。 江志恍若未闻,仍沉浸在那份军报所带来的沉重中。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嗓音沙哑地吐出三个字: “让他进来。” 帐帘掀动,南雯月大步走入。 他显然刚经歷一番苦战,左臂被绷带层层捆缚,额角也添了一道新疤,甲冑上血跡未乾,儘是风尘与伤痕。 可那一双眼睛却亮得灼人,不见半分萎靡,反而透著一股从血火中淬链出的锐气。 他抱拳行礼,声如洪钟: “將军,末將幸不辱命!” 江志那张一贯冷硬的脸上,终於牵出一丝极淡的弧度,沉声道: “做得很好。此番阻敌你居功至伟。 待战后回京,我亲自为你向朝廷请功。” 南雯月眼底顿时掠过一抹光亮,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 为將者沙场搏命,所求不外乎功勋晋身、光耀门楣。 若说全为黎民百姓,倒也未必全然真心,沙场之人,终究难逃几分现实。 南雯月眼底那抹光亮稍纵即逝,隨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几分: “將军,末將此次迂迴敌后,观女真各部调动频繁,旌旗遮天,远非阿济格一部之力。 尤其……末將在其大军后方,窥见了黄罗伞盖与织金龙纛。” 帐內烛火猛地一跳。 江志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一直按在地图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將图纸边缘捏出褶皱。 “皇太极……果然来了。” 他声音低沉,仿佛早已预料,却又带著千钧之重。 “是。” 南雯月语气肯定,“据此判断,最迟三日,女真主力必抵岭下。 將军,我军新经內乱,虽据地利,然兵力、士气……恐难久持。 是否应向幽州乃至朝廷再次急报,恳请速发援军?” 江志沉默片刻,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野狐岭的险要地形,眼神锐利如鹰。 “援军? 远水难解近渴。 幽州兵马需防蒙古诸部以及其他关口,朝廷……” 他目光遥望岭外旷野,眼底似有波澜一闪而过,但旋即归於深潭般的平静,转身沉声道: “不必再指望他人。 我军四万,对阵七万之敌,兵力確处下风。” 他话音一顿,手指重重敲在地图野狐岭的险要处,声调陡然扬起: “然我军据守雄关,居高临下,鎧坚刃利,阵严法明! 女真人劳师远征,徒恃蛮勇,论地势、装备、战术,何堪与我百战精锐相较?” 帐中烛火映照著他坚毅的侧脸,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综观全局——优势在我!” 他抬手按住南雯月未伤的右肩,力道沉稳: “此战胜负手,不在援军,而在你我。 野狐岭,即是我辈决死报国之地!” “你拼死带回的情报,已揭敌要害。 女真大军远征千里,粮草接济便是其命脉所在。” 他隨即下令,大声道: “著你即刻遴选麾下最熟悉北地山路的精锐,编入江川所部千骑。 这支尖刀,须如利刺直插敌后,断其粮道,乱其根本!” 南雯月精神一振:“末將明白!袭扰粮道,断其根本!” “不止於此。” 江志手指点向地图上一处山谷:“此地名为『断魂涧』,是女真大军通往岭前的必经之路,地势险峻。 我要你带人潜伏於此,不必死战,只需待其主力通过大半时,以滚木礌石断其归路,製造混乱,延缓其合围之势。 切记,一击即走,保全自身为上!” “末將遵命!” 南雯月抱拳领命,眼中重新燃起战火。 “去吧。” 江志挥了挥手,语气带著不易察觉的嘱託: “活著回来。” 南雯月深深一揖,转身大步离去,甲冑鏗鏘声渐行渐远。 帐內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 江志独自立於巨大的地图前,身影被灯光拉得忽长忽短。 皇太极亲征,意味著女真已倾尽全力。 野狐岭之战,不再是一场边境衝突,而是关乎国运的决战。 他手中的筹码不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江川见南雯月神色凝重地走出大帐,立刻迎了上去。 他那年轻的脸上带著难以抑制的关切和一丝对未知任务的兴奋: “南雯哥,將军有何指令? 可是有仗要打了?” 南雯月看著他那张尚且稚嫩、却已初具军人坚毅轮廓的脸庞,想到即將交付的任务,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揽过江川的肩膀,走向一旁稍僻静处: “走,江川,我们边走边说。” 他压低声音,將將军“断其粮道、扰敌断后”的方略简要说明,尤其强调了“断魂涧”设伏这一关键环节。 他没有隱瞒任务的危险性,但语气儘可能保持平稳,试图淡化那九死一生的意味。 江川起初听得眼睛发亮,摩拳擦掌: “太好了!终於能真刀真枪跟女真韃子干一场了! 南雯哥你放心,我手下儿郎个个都是好样的,定不辱命!” 但当他听到需要率领千骑孤军深入敌后,並在主力交锋时冒险断敌归路,脸上的兴奋渐渐被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取代。 他虽然年轻,並非全然不懂兵凶战危。 南雯月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用力拍了拍他的臂甲,声音沉了下来: “江川,记住,此战非同小可。 將军將此重任交予你,是信任,更是考验。 你不是去逞匹夫之勇,而是要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匕首,关键时刻,一击必中,然后全身而退。 保全自己和你麾下的弟兄,与完成任务同等重要!明白吗?” 他的目光锐利,紧紧盯著江川的眼睛。 江川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尚且单薄的胸膛,所有杂念似乎都被这一眼驱散。 他重重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南雯哥,我明白!定不负將军重託,也不给……不给我江家丟脸!” “好!” 南雯月见他调整过来,心下稍安: “事不宜迟,你即刻去点齐本部人马,我会將我麾下最熟悉北地路径的老斥候调拨给你。 一个时辰后,营地西侧集结,我为你们指明路线和联络方式。” “是!” 江川抱拳领命,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带著年轻人特有的决绝与昂扬。 南雯月望著他远去,心中那沉甸甸的感觉並未减轻。 他知道,將这沉重的担子压在一个少年將军肩上,是何等残酷。 但这就是战场,这就是他们身为军人的宿命。 他抬头望向阴云密布的野狐岭主峰,喃喃自语: “江帅……您这步棋,真是把一切都押上了啊。” 第177章 野狐岭决胜夜 南雯月目送江川离去,直到那年轻的身影消失在营帐拐角。 他这才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带著硝烟和泥土气息的空气。 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营地,开始执行江志的命令,遴选精锐,调配熟悉路径的斥候。 一个时辰后,营地西侧。 江川已点齐本部八百骑兵,再加上南雯月拨付的两百名经验丰富的老兵和斥候,共计一千骑,人马肃立,虽无声,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锐气透出。 这些骑兵大多经歷过谷中搏杀和之前的游击战,眼神中少了新兵的惶恐,多了几分歷经血火后的沉凝。 南雯月將一幅精心绘製的简图交给江川,手指点在上面几个关键节点: “记住这条路线,避开女真大军主力行进的正路,多走山涧河谷。 这里是棘蚀岭,地势最险,也是女真粮草必经之地,同时也是最好的设伏地点。 抵达后,立即勘探地形,准备滚木礌石,隱蔽待机。 看到岭上主阵地升起三股狼烟,便是女真主力开始全力进攻之时,也是你们动手的信號。” “明白!” 江川重重点头,將简图仔细塞入怀中甲冑之內。 南雯月又交代了联络方式、撤退路线以及几种意外情况的应对方案,事无巨细。 最后,他环视了一眼这一千名即將深入虎穴的將士,抱拳沉声道: “诸位,国之安危,繫於此行。 望奋勇,更望珍重! 我等在野狐岭上,等你们捷报!” “必胜!” 千骑低吼,声虽不大,却匯聚成一股坚定的力量。 江川翻身上马,最后看了南雯月一眼,猛地一拉韁绳: “出发!” 千骑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没入苍茫的暮色与山峦之中。 与此同时,野狐岭主阵地,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江志站在岭前最高的一处瞭望台上,极目远眺。 远方地平线上,尘土漫天,如同酝酿中的沙暴,那是女真大军正在逼近的跡象。 斥候如同走马灯般来回飞报。 “报!女真先锋距岭二十里!” “报!发现女真大贝勒皇太极龙纛,中军已至三十里外!” “报!敌骑四出,窥探我岭前地形!”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 江志面色沉静,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传达下去: “弩车、砲位,最后检查! 弓箭手节省箭矢,听令齐射!” “盾阵加固,鹿角拒马前置五十步!” “各营炊事即刻生火造饭,让將士们饱餐战饭!” “督战队就位,临阵退缩者,格杀勿论!” 整个野狐岭如同一台精密而庞大的战爭机器,在江志的指挥下,彻底运转起来。 肃杀之气瀰漫山野,连风声都似乎变得尖锐。 次日,黎明。 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照亮了野狐岭下黑压压一片、无边无际的女真大军。 皇太极的金顶大帐已然立起,位於中军靠前的位置,显示了他亲临前线的决心。 阿济格等一眾贝勒、將领簇拥在侧。 皇太极並未急於进攻,他策马向前,仔细审视著野狐岭的地势。 只见岭上壁垒森严,旌旗密布,在晨光中闪烁著寒光,一股森然之气扑面而来。 “好一个江志,果然名不虚传。” 皇太极微微頷首,眼中闪过一丝讚赏,隨即化为更深的凝重: “依山势而守,阵型严谨,无懈可击。强攻,伤亡必重。” 阿济格急躁道:“大贝勒,管他什么阵势,我女真勇士一个衝锋,必能踏平这野狐岭!” 皇太极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勇士的血,要流在值得的地方。 传令,先派两个猛安试探性进攻,探其虚实强弱。 各部轮番上前,疲敌扰敌,但不许浪战!” 女真人的进攻开始了。 先是零散的骑射骚扰,接著是小股部队的试探性衝锋。 岭上守军则依据险要,用弓弩、滚石檑木沉著应对。 一时间,岭下箭矢如蝗,杀声震天,但双方都未尽全力,战况陷入一种残酷而僵持的消耗状態。 这种消耗,对防守一方而言,压力巨大。 女真兵可以轮番休息,而守军却要时刻精神紧绷。 江志深知此点,但他更知道,皇太极在用这种战术消磨守军的意志和体力,寻找防线的破绽。 他必须沉住气。 一天,两天……战事就在这种看似平淡实则凶险的拉锯中过去。 岭上岭下,尸骸逐渐增多,空气中瀰漫著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 第三天下午,天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乌云低垂,仿佛预示著更大的风暴。 皇太极的中军大帐內,气氛却有些热烈。几天来的试探,虽未攻克阵地,但也摸清了守军的一些布防规律和兵力配置。 更重要的是,通过抓获的少量俘虏和观察,皇太极判断,守军的箭矢、滚石等消耗品已经捉襟见肘,士气也出现了疲態。 “大汗,时机到了!儿郎们早已按捺不住!”阿济格再次请战。 皇太极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落在野狐岭主阵地的一个突出部: “此处,守军轮换频繁,显得急躁。明日拂晓,集中所有精锐,由此处突破! 阿济格,你领正白旗精锐为主攻! 其他各旗策应,一举拿下野狐岭!” “喳!” 帐內眾將轰然应诺,战意高昂。 而岭上,江志也注意到了那个突出部防御的细微鬆动。那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 一个经过精心计算的诱饵。 他深知,面对皇太极这样的对手,寻常的固守终会被耗尽,必须诱使其主力决战,並给予重创。 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又望向断魂涧的方向,心中默念: “南雯月,江川……看你们的了。” “传令!” 江志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按第二套方案,秘密调整部署。 弩车砲位前移,伏兵就位。 明日拂晓,三股狼烟为號!” 岭上岭下,两支大军的主帅,仿佛隔著夜幕达成了某种默契,都將决胜的时刻,定在了下一个黎明。 决战前夜,野狐岭內外,一片死寂,唯有寒风呜咽,吹拂著战旗,也吹拂著无数战士忐忑或决绝的心。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第178章 野狐岭大捷 第四日,拂晓。 天色未明,浓重的黑暗包裹著野狐岭,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岭上岭下摇曳。 然而,在这死寂之下,是数万將士压抑的呼吸和即將爆发的雷霆。 皇太极的中军大帐前,女真精锐已集结完毕,人马衔枚,刀刃皆用黑布包裹,以免反光。 阿济格全身披掛,立於阵前,眼中闪烁著嗜血的光芒。 皇太极亲自为他斟了一碗酒: “此战关乎国运,望弟奋勇,踏平野狐岭!” “大哥放心!不破此岭,我提头来见!” 阿济格仰头饮尽,將碗狠狠摔在地上。 同一时间,野狐岭主阵地上,江志同样站在最前线。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紧张、或坚定、或麻木的面孔,声音穿透黎明的寒意: “將士们! 女真人倾巢而来,欲亡我家国,戮我父母,淫我妻女! 身后即是蓟州,即是中原沃土,我们已无路可退! 今日,唯有以血还血,以命搏命! 让韃子见识见识,何谓大乾男儿的血性!” “死战!死战!死战!” 压抑已久的怒吼终於爆发,声震山野,驱散了部分寒意和恐惧。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牛角號声划破黎明前的寂静,这是女真大军总攻的信號! 如同黑色的潮水决堤,数以万计的女真骑兵和步卒,在阿济格的亲自率领下,向著江志预设的那个“薄弱”突出部,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衝击! 箭雨如同飞蝗般率先覆盖了岭上阵地,紧接著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马蹄声。 “稳住!弩车,放!” “弓箭手,三轮齐射!” “长枪手,顶住!” 江志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一道道命令通过旗號和亲兵传达下去。 守军凭藉工事和地利,顽强地抵抗著。 弩箭呼啸著射穿皮盾,滚石檑木沿著陡坡轰隆隆滚下,將衝锋的女真兵砸得人仰马翻。 第一波进攻被打退了,但女真人悍不畏死,稍作整顿,第二波、第三波攻击接踵而至,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那个突出部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 就在主阵地激战正酣之际—— 野狐岭侧后方的“棘蚀岭”险道上,一支庞大的輜重队伍正在艰难前行,护卫的女真兵警惕地注视著两侧的山崖。 这正是皇太极大军赖以生存的粮草队。 山崖之上,江川和他率领的一千精骑,如同蛰伏的猎豹,屏息凝神。 看著下方蜿蜒如长蛇的队伍,江川的手心全是汗,他紧紧盯著野狐岭主峰的方向。 突然,三股粗大的狼烟在主峰上空笔直升起,在灰暗的天空下格外醒目! “信號!將军动手了!” 江川精神大振,猛地抽出战刀,对身后將士低吼: “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放滚木!点火油罐!” 剎那间,准备好的滚木礌石如同山洪暴发般倾泻而下,夹杂著点燃的火油罐,瞬间將狭窄的谷道变成了地狱火海! 女真輜重队大乱,人喊马嘶,粮车被点燃,浓烟滚滚! “杀!” 江川一马当先,率领骑兵从侧翼猛衝下去,如同猛虎下山,直扑陷入混乱的敌军。 他们並不恋战,以最快的速度穿插、砍杀、放火,目標是最大限度地破坏粮草,製造恐慌。 几乎在同一时间,更靠近主战场的“断魂涧”。 南雯月率领的另一支精锐,也看到了狼烟信號。 他选择的时机更为刁钻,正是在女真后续部队通过山涧一半,前军已投入主战场,后军尚未完全跟上的时刻。 “断其归路!放!” 南雯月一声令下,巨大的石块和点燃的枯木轰然落下,瞬间將狭窄的涧口堵死! 正在通过的女真部队被拦腰截断,后军一片譁然,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挤在险峻的山涧中,成了守军弓弩的活靶子。 “有埋伏!后路被断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女真后军中蔓延。 野狐岭主战场。 阿济格正督军猛攻,眼看就要突破那道摇摇欲坠的防线,突然接到后军急报: 粮道遭袭,断魂涧归路被截! “什么?!” 阿济格又惊又怒,攻势不由得一滯。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江志等待的机会出现了! “时机已到!伏兵尽出! 砲车,覆盖射击那个旗號所在!” 江志长剑所指,正是阿济格的將旗位置! 早已秘密调整到前沿的床弩和拋石机发出了怒吼,特製的火油弹和巨石精准地砸向女真指挥中枢! 与此同时,岭上突然竖起无数旗帜,战鼓擂动,早已养精蓄锐多时的预备队从两翼杀出,反守为攻,如同两把铁钳,狠狠夹向因后路被断而军心浮动的女真主力! “中计了!是诱敌之计!” 阿济格这才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 女真军前锋受挫,中军遭袭,后路被断,军心瞬间崩溃,开始出现溃退的跡象。 皇太极在中军远远望见,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江志如此狠绝,竟以自身为饵,布下如此险局。 更没想到那支看似被消灭的偏师,竟还有能力穿插到如此要害的位置。 “鸣金收兵!令阿济格交替掩护,向断魂涧方向突围! 令后续部队不惜一切代价,打通涧口!” 皇太极果断下令,他知道,今日已无法取胜,必须保住主力。 鸣金声响起,女真军如蒙大赦,开始潮水般后退。 但归路已断,军心已散,撤退变成了溃逃。 江志岂会放过如此良机,挥军全力掩杀,直追出二十余里,斩获无数。 黄昏时分,廝杀渐止。 野狐岭上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残破的旗帜和武器隨处可见,空气中瀰漫著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焦糊味。 江志站在染血的岭头,望著溃退的女真大军方向,脸上並无喜色,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沉重。此战虽胜,却是惨胜,守军伤亡同样巨大。 而且,他知道,皇太极主力仍然能保持一战之力,这只是暂时的退却,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清点伤亡,加固工事,多派斥候,警惕女真捲土重来。” 他的声音沙哑不堪。 “將军,南雯月將军和江川校尉派人匯报,已完成任务,正率部向岭上靠拢!” 一名亲兵前来稟报。 江志眼中终於闪过一丝慰藉,点了点头: “让他们……回来就好。” 第179章 皇太极败走野狐岭 残阳如血,將野狐岭西麓的荒原浸染得一片淒艷。 与这壮烈天象相映的,是一支丟盔弃甲、狼狈不堪的队伍。 皇太极在亲卫营的簇拥下,策马奔逃,耳边是呼啸的北风,更是身后隱约传来的追兵號角与溃兵绝望的哭嚎。 他紧抿著唇,脸色铁青,往日里沉稳如山的气度,此刻已被一种近乎狰狞的难堪与阴沉所取代。 每一次马蹄踏在冰冷的土地上,都仿佛踩在他的心尖上。 从盛京誓师出发时,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几乎集结了整个女真一族能征善战的全部力量,加上弟弟阿济格麾下如狼似虎的先锋,足足七万控弦之士! 旌旗遮天,刀枪耀日,铁蹄踏地之声震动山野,那是足以让任何对手为之胆寒的力量。 他皇太极,携统一女真各部之余威,挥师南下,意在趁大乾內乱初定、边关不稳之际,一举突破蓟州防线,叩开中原门户,建立不世之功业。 可如今呢? 皇太极的目光扫过身边这群惊魂未定、大多带伤的精锐亲卫。 再望向身后稀稀拉拉、建制已散,如同被猎犬驱赶的羊群般的溃兵,一股冰冷的绝望与暴怒交织的情绪,几乎要衝破他的胸膛。 七万大军! 那是女真一族多少年积累下的精锐! 是他在部落联盟中话语权的根本! 即便他后续能尽力收拢这些溃散的败军,能重新凑齐四万人马都已是邀天之倖,而且必然士气低落,装备残缺。 一场野狐岭之战,折损近半! 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惨败,更是对他威望的致命打击。 他的心在滴血,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想像返回盛京后將面临的惊涛骇浪。 那些原本就对他推行改革、集权於汗廷不满的守旧贵族会如何发难? 那些在战场上失去了儿子、丈夫、父亲的部族首领们,还会像从前那样敬畏他、服从他吗? 这次死的,可不单单是底层披甲人那么简单。 隨军的女真贵族,那些固山额真、梅勒章京,乃至更显赫的宗室,在这一战中损失惨重,尸骨都留在了野狐岭的寒山之上。 甚至,他自己的兄弟子侄,也有数人殞命於乱军之中,血染沙场。 这些人在女真內部,皆是地位尊崇的“天潢贵胄”,是建州女真的基石。 他们的死,所带来的政治连锁反应,远比损失数万兵马更为可怕和复杂。 他几乎可以预见,盛京那座並不算宏伟的宫殿里,即將掀起的权力倾轧与阴谋风暴。 死了这么多人,让本就矛盾重重的女真各部,在刚刚实现表面统一后,內部纷爭势必更加尖锐。 建州女真此前能够压制海西女真及部分东海女真,靠的是绝对的实力,迫使这些部落不得不俯首听命。 然而,经此一役,儘管各女真部落都派兵参与了由建州女真主导的这场大战。 但各部落出兵规模不一,损失各异,战后所分得的战利品自然也相差甚远。 眼下,建州女真虽仍具备压制其他各部联手的实力,却再也难以像从前那样,令他们毫无怨言地唯命是从。 按照皇太极的估算,如今建州女真与其他女真各部之间的实力对比,已几乎接近五五之数。 “大贝勒!大贝勒!” 一个急切而带著惶恐的声音將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扯出来。 “大贝勒,此刻绝非沉湎於懊悔与忧虑之时啊!” 范文程的声音因急促而有些尖锐,他几乎是在恳求: “江志用兵老辣,既已得胜,岂会不派精骑趁势追击? 我军新败,士气崩溃,若被其精锐咬住,后果不堪设想! 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收拢尚有战力的部队,组织起有效的断后防线,交替掩护,儘快脱离险境! 然后设法与可能前来接应的偏师匯合,稳住阵脚! 我们……我们得先活下去,才能图谋日后!” 范文程是真的害怕了。 他害怕的不是身后可能出现的追兵,而是害怕眼前这位雄才大略、被他视为能够成就霸业的明主,会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惨败彻底击垮斗志。 他范文程背弃故国,投入女真帐下。 將所有的政治抱负和身家性命都押在了皇太极身上,指望著辅佐他开创一代王朝,自己也能青史留名。 若皇太极就此一蹶不振,或是因此次大败而在內部斗爭中失势,那他的一切梦想,他所有的投资与牺牲,都將化为泡影,甚至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皇太极猛地一震,范文程的话语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驱散了他脑海中那些关於政治后果的纷扰。 是啊,败了,惨败! 但现在还不是清算损失、考虑如何面对內部责难的时候。 若连性命都丟在这荒原之上,或是被江志生擒活捉,那一切就真的完了,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將成为笑谈。 他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双原本因挫败而有些涣散的眸子,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 他环顾四周,迅速判断著形势。 “范先生所言极是!” 皇太极的声音恢復了惯有的沉稳,儘管带著一丝沙哑: “是我一时失態了。” 他立刻对身边的亲信將领下达命令: “莽古尔泰,你带本部人马,立刻就地组织防御,利用地形,阻滯追兵! 不必死战,拖延半个时辰即可撤退!” “嗻!” “阿巴泰,你带人立刻向前,收拢溃兵,凡有建制者,皆由你暂时统辖,向西北方向的黑水河集结!” “嗻!” 命令一条条发出,混乱的溃军开始被注入一丝秩序。 皇太极最后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如同巨兽般横亘在天际、吞噬了他数万大军的野狐岭轮廓。 他的眼中不再是颓丧,而是刻骨的仇恨与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冷静的决意。 “江志……野狐岭……” 他低声自语,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这一仗,还没完。今日之败,他日必百倍奉还!” 说罢,他猛地一夹马腹,在亲卫的护卫下,向著苍茫的暮色深处疾驰而去。 败,也要败得有条不紊。 退,也要退得留有后手。 真正的梟雄,可以承受失败,但绝不会被失败打倒。 眼前的狼狈只是暂时的,如何从这惨败的废墟中重新站起,凝聚力量,捲土重来,才是他皇太极接下来必须面对的,更残酷的战爭。 第180章 南雯月追歼女真溃军 “將军,还追吗?” 小伢子骑著一匹健壮战马,话音未落,已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 马匹吃痛,骤然加速,蹄声激盪,带起一阵尘土。 他借势前冲,几个呼吸间,便追上了行进在队伍最前方的南雯月。 南雯文在脑海中飞速盘算著。 此时,距离女真军在野狐岭大败已过去整整两天。这两天里,他们一路追杀,但凡追上溃兵,皆尽歼灭,从不留活口。 经过两天两夜的追击,成建制的女真残部已被基本清除。 据他估算,即便皇太极后续能重新收拢败军,总人数也绝不会超过四万。 这还是在皇太极身边的嫡系部队未遭重创的前提下。 倘若皇太极本人当时稍有冒进,这一战,恐怕就足以让这位女真所谓的“战神”,永远葬身於野狐岭。 “诸位,” 南雯文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沾染尘土与疲惫的脸庞,声音洪亮地传遍四野: “我等两日追亡逐北,斩获颇丰,已重创女真元气! 皇太极经此一败,锐气尽失,数年內难復旧观!” 他略作停顿,让话语在士卒心中沉淀,隨即话锋一转,语气沉稳而坚定: “然穷寇莫追,归途亦险。 我等连日血战,人马俱疲,若再强行深入,恐反为所乘。 野狐岭之胜,已足以为我军贏得大胜。 此战之功,属於每一位浴血奋战的弟兄!” 他勒转马头,长刀向前一挥,指向来路: “传我將令:全军收兵,即刻回师! 待我等饮马辽河,论功行赏!” 军令既下,原本紧绷的肃杀之气为之一松,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虽疲惫却激昂的欢呼。 南雯月勒马立於高坡,望著零零散散退去的女真残军,又环视周遭一张张混杂著疲惫与亢奋的面孔,缓缓將染血的长刀归入鞘中。 “传令各部,交替掩护,缓缓而退。 多派斥候游骑,警戒后方及两翼,谨防女真狗急跳墙,反扑一击。” “得令!” 身旁的传令兵迅速策马离去。 小伢子驱马靠近,脸上带著意犹未尽,却又难掩倦色: “將军,就这么放皇太极走了?真是便宜他了!” 南雯月目光依旧投向远方那片被血色浸染的荒原,语气平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洞察: “皇太极虽败,其核心亲卫未散,建制尚存。 困兽犹斗,何况是一头受伤的猛虎? 我军鏖战多日,已是强弩之末,若逼得太紧,被他反咬一口,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此战,我们能守住野狐岭,已是侥倖。 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看看我们身边的弟兄,还能站在这里的,又有多少?” 小伢子闻言,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虽然挺直脊樑,却难掩伤痕与疲惫的同袍,沉默了下来。 战场上的欢呼之下,是无数永远沉默的英魂。 “走吧......” 南雯月调转马头,声音恢復了坚毅: “將此间战况,详细稟报江帅。 野狐岭的烽火暂熄,但战爭……远未结束。 我们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整旗鼓。 皇太极,也不会就此罢休。” 小伢子望著南雯月那走到一位士卒面前,和他隨意的交谈著,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快速的追了上去。 野狐岭 烽烟虽已暂歇,空气中仍瀰漫著挥之不去的焦土与血腥气。 蜿蜒的山道上,江志勒马而立,铁青的盔甲上凝结著暗红的血块,披风在渐起的晚风中沉沉摆动。 他身后,十余名高级將领静默佇立,如同山岩铸就的雕塑。 无人交谈,唯有战马偶尔不耐地踏动铁蹄,打破这死寂的沉重。 他们在等! 等那两支穿插敌后、断敌粮道与归路的奇兵,等南雯月和江川的身影从暮色深处归来。 夕阳的光线愈发倾斜,將眾人脸上连日血战刻下的疲惫与坚毅勾勒得愈发深刻。 一位身著青色官袍、面容儒雅的中年文官,自將领队列后方悄然趋步上前。 他是监军文吏,周明远。 他行至江志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江帅,日头將尽,山风转寒。 南將军与江校尉……归期难料。 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大营之內,阵亡將士需统计造册,伤员需安置救治,防务需重新部署,呈报朝廷的八百里加急战报……更是刻不容缓。 诸多要务,皆悬于帅案之上,亟待您回营定夺。” 江志的目光依旧投向远方那条被暮色笼罩的山路尽头,仿佛要將这苍茫的夜色看穿。 他下頜的线条绷得很紧,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周明远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在实处。 身为主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堆积如山的军务是何等紧迫。 清点那些再也无法站起的熟悉面孔,计算这场“惨胜”背后冰冷的数字,构思如何向朝廷陈述这血肉换来的战果与隱忧……每一件,都足以让人心力交瘁。 他脑海中闪过南雯月请令时那双决绝的眼睛,闪过江川年少气盛却坚毅无畏的脸庞。 是他们,在主力於正面血肉相搏、吸引敌军全部注意时,率领孤军深入险地,执行那近乎九死一生的任务,才换来此刻迫使皇太极溃退的战机。 而在如此情况下,他又有何种理由不等他们的英雄呢? “再等等。” 他终於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同被硝烟与风沙磨礪过。 短短三个字,却重若千钧,蕴含著不容置疑的决断,以及一份对袍泽性命的沉重掛牵。 周明远看著江志映著残阳的侧影,那身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中显得异常挺拔而孤独。 他嘴唇动了动,终是將更多劝说的话咽了回去,默默退后半步,一同將目光投向那无尽延伸的、吞噬了光线的道路尽头。 第181章 归来的南雯月与江川 太阳渐渐落下,天空中的残阳也渐渐退去,很快眾人目之所及的地方已经少了许多。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暉即將被地平线吞没时,一阵急促而杂沓的马蹄声,自山谷深处隱隱传来,越来越近,敲击在每一个等候者的心上。 江志身影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骤然锐利起来,紧紧锁住山路拐角处。 尘土扬起,一队骑兵的身影衝破暮靄,疾驰而来。 为首一人,玄甲染尘,征袍破损,脸上带著血与汗凝结的痕跡,正是南雯月。 在他身侧稍后,一个年轻许多的將领紧紧跟隨,同样满身征尘,正是江川。 他们身后的骑兵们,虽然人人面带疲色,不少还带著伤,但眼神中却燃烧著劫后余生与任务达成的炽烈光芒。 “回来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肃立等待的將领群中泛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所有的目光都匯聚过去,带著欣慰、敬佩,以及如释重负。 南雯月与江川率队奔至近前,勒住战马。 战马人立而起,发出疲惫而又兴奋的嘶鸣。 两人翻身下马,动作因疲惫而略显迟缓,但步伐依旧坚定。 他们快步走到江志面前,齐齐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末將南雯月!” “末將江川!” “奉命阻敌归路,焚其粮草,幸不辱命! 特回营缴令!” 南雯月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在寂静的暮色中传开。 江志快步上前,伸出双手,先一把扶起南雯月,用力握了握他的臂膀,沉声道: “雯月,辛苦了!” 他的目光在南雯月脸上停留片刻,那里面有讚许,有关切,更有无需言说的信任。 隨即,江志的目光转向了仍跪在地上的江川。 他没有立刻去扶,而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年轻人的脸庞被硝烟和汗水弄得有些脏污,嘴唇乾裂,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著完成艰巨任务后的亢奋,也带著一丝掩饰不住的后怕。 江志的眼神复杂,有作为主帅对勇將的嘉许,但更多的,是作为兄长看著自家弟弟从鬼门关爬回来时,那种汹涌难言的情感。 他看到了江川甲冑上几处明显的刀箭痕跡,甚至有一处肩甲的破损处还隱隱渗著暗红。 终於,江志俯下身,伸出大手,没有去扶江川的胳膊. 而是……重重地、带著点粗糙意味地拍在了江川的头盔上,发出“哐”一声轻响。 “你这臭小子!” 江志的声音里带著一种刻意压制的哽咽,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责备与宠溺: “让你机灵点,让你机灵点!就知道往前冲! 要是回不来,我看你怎么跟族老交代! 怎么跟你娘交代!” 他一边说著,一边又连著拍了两下,力道不轻。 江川被拍得脑袋晃了晃,却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著疲惫和灿烂的笑容,也不辩解,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这带著亲昵责骂的一幕,冲淡了周围凝重的气氛,几位老將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周明远在一旁看著,也是轻轻捋须,眼中闪过一丝感慨。 江志这才用力將江川拽起来,如同南雯月一样,紧紧握了握他的肩膀,感受到手下年轻身躯传来的坚实力量,心中那块悬了两日一夜的大石,终於彻底落下。 “好!都好!回来就好!” 江志目光扫过南雯月和江川,又看向他们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骑兵们,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力量: “诸位將士浴血奋战,断敌退路,立下奇功! 此战之胜,尔等当居首功!本 帅已命人在大营备下酒肉,为眾勇士接风洗尘!” “谢大帅!” 南雯月、江川及身后骑兵齐声应诺,声震暮野。 江志大手一挥:“回营!” 他率先转身,跨上亲卫牵来的战马。 南雯月、江川等人也纷纷上马,簇拥在江志左右。 一行人马,带著胜利的疲惫与归营的急切,踏著渐浓的夜色,向著远处灯火初起的连绵营寨驰去。 中军大帐早已准备妥当。 虽然军中禁酒,但今日江志特令,以水代酒,犒赏功臣。 大盆的肉食,热腾腾的汤饼被端了上来,慰藉著將士们飢肠轆轆的肠胃和紧绷的神经。 江志坐在主位,看著下方与部將们交谈、虽疲惫却目光湛然的南雯月。 又看看正狼吞虎咽、时不时与同袍兴奋比划著名什么的江川,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正舒心的笑容。 第182章 甘露殿闻大捷,见韦玥 皇宫,甘露殿。 秦昊身著一袭玄色常服,並未如平日般正襟危坐,而是略显烦乱地倚在宽大的御座里。 他修长的手指间,紧紧攥著一封已然被揉出褶皱的密信。 信纸是特製的薄韧桑皮纸,上面的字跡小而密,是秦昊与自己亲信特有的传递方式,来自远在千里之外的李大宝。 信中的內容,他已反覆看了三遍。 李大宝办事谨慎,依照他的严令,每隔几日,必会通过秘密渠道匯报行军进度。 算算时日,他秘密率领前、后军卫以及左羽卫等精锐离京,已悄然过去一月有余。 这支被寄予厚望的奇兵,此刻正如同一条隱入山林的巨蟒,朝著边关方向潜行。 然而,根据最新的行程推算,他们距离烽火连天的蓟州前线,至少还需半月之程。 半个月…… 秦昊的眉头锁得更紧,几乎拧成一个川字。 他抬起眼,目光掠过御案上那盏跳跃著昏黄光晕的宫灯,最终落在了铺展在面前的那张巨大的蓟州地域舆图上。 地图之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標註得极为详尽。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著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 不久前,蓟州总兵江志呈来的那份紧急军报言犹在眼前。 女真大贝勒皇太极亲率七万精锐,兵锋直指蓟州。 而江志手中,满打满算,能战之兵不过四万。 四万对七万。 这兵力悬殊的数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秦昊的心头。 他並非不信任江志,这位他麾下第一大將,久经沙场,用兵沉稳老辣,是他倚重的边关柱石。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蓟州城虽坚,但在七万大军重重围困之下,城內储粮有限,据他估算,至多仅能支撑一月。 如今,时间已悄然流逝,城內的粮秣恐怕已消耗大半。 以秦昊对江志的了解,这位沙场老將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他绝不会甘心困守孤城,眼睁睁看著粮尽粮绝的那一天到来。 那么,江志会如何选择? 秦昊的视线再次聚焦於地图之上,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蓟州城周围的山川地势。 城郭之外,何处可设伏?何处可决战? 何处能以寡击眾,发挥地利之便? 他的脑海中飞速推演著各种可能。 最终,他的指尖停在了一处名为“野狐岭”的地方。 此地距蓟州城约数十里,地势险要,两山夹峙,中有谷道,是设伏阻击的绝佳场所,亦是兵行险著、以图一击制胜的天然战场。 “若我是江志……” 秦昊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必在此处,与女真一决生死!” 侍立在一旁的夏德全,一直屏息静气,不敢打扰皇帝的沉思。 此刻,他顺著秦昊那坚定所指的方向悄悄望去,心头猛地一跳。 那舆图之上,被秦昊指尖重重按压的地方,赫然便是“野狐岭”三个硃砂小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候,被殿外骤然响起的、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打破! “报——!” “八百里加急!蓟州大捷!野狐岭大捷!” 一名风尘僕僕、甲冑上满是尘土泥泞的传信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衝进大殿,扑倒在地。 他的双手高高举起一份封著火漆的军报筒,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剧烈颤抖,却清晰地迴荡在殿宇的每一个角落! “什么?” 秦昊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动作快得带起了一阵风。 他脸上的烦躁和疲惫在这一瞬间被巨大的惊愕与不敢置信所取代,隨即,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侍立一旁的夏德全也是浑身一震,连忙小跑下去,几乎是抢过军报,检查火漆无误后,快步呈送到御案前。 秦昊一把抓过军报筒,用力拧开,取出里面厚厚的一叠战报文书。 他的目光飞速扫过上面熟悉的、属於江志的刚劲字跡。 隨著阅读的深入,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紧绷的下頜线条也柔和了下来,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战报详细记述了野狐岭之战的整个过程:如何示敌以弱,如何诱敌深入,如何以自身为饵。 南雯月、江川如何奇兵突出,断敌粮道,截其归路……最终,以四万之眾,大破皇太极七万精锐,斩敌数万,缴获无算,迫使皇太极狼狈溃逃,女真元气大伤! “……赖殿下洪福,將士用命,血战竟日,终破强虏於野狐岭下…… 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军亦伤亡惨重,亟待休整补充……皇太极虽败,根基未动,仍不可不防……” 战报的最后,是江志沉痛却又坚定的总结。 “好!好!好一个江志!好一个野狐岭大捷!” 秦昊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一下。 他连续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终於绽放出如释重负而又极度兴奋的笑容。 多日来的担忧、焦虑,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狂喜与自豪。 这不仅是一场边境防御战的胜利,更是对他进入京城后,整军经武、任用贤能政策的巨大肯定! 此战,打出了大乾的国威,也彻底稳固了他秦昊的地位! 他拿著战报,在御案后来回踱步,激动之情溢於言表: “江志真乃国之干城! 南雯月、江川,皆虎將也!此战所有有功將士,本王必重重封赏!” 殿內的宦官宫女们见状,也纷纷跪下,齐声高呼: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天佑大乾!” 整个甘露殿的气氛,瞬间从之前的低沉压抑变得热烈激昂。 就在这片欢庆之中,夏德全悄悄挪动脚步,再次凑到秦昊身边。 这一次,他脸上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近乎諂媚的笑容,声音压得极低,却足以让兴奋中的皇帝听清: “陛下,殿外……韦家嫡女,入选秀女韦玥。 听闻殿下日夜操劳,心中掛念。 特意亲手做了些清淡的夜宵点心,正在殿外候著,想……想为殿下分忧解劳,不知殿下……可否愿意一见?” 若是平日,秦昊或许会对这种明显带著攀附意味的举动不甚在意,甚至可能心生反感。 但此刻,他正沉浸在巨大的胜利喜悦之中,心情极佳,看什么都顺眼几分。 他停下脚步,眉梢一挑,带著几分好奇和轻鬆的语气: “哦?韦家嫡女?倒是有心了。” 他略一沉吟,想著前方將士浴血奋战,不就是为了保这后方安寧,享这太平盛世么? 见一见也无妨。 “宣她进来吧。” 秦昊挥了挥手,重新坐回御座,脸上仍带著未褪的兴奋红晕。 “遵旨!” 夏德全心中一喜,连忙躬身退下,亲自到殿外传旨。 甘露殿外,韦玥正紧张地攥著手中的食盒提梁,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穿著一身水蓝色的宫装,显然是精心打扮过。 她在宫中已近一月,除了初选时远远瞥见过秦王,其他时间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秦昊。 住在那偏僻简陋的宫室里,听著其他秀女若有若无的议论和炫耀,她心中的不甘与渴望如同野草般滋长。 她太需要抓住机会了! 而她的家族,也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这个嫡女身上。 皇后之位,母仪天下,那是她从小就被灌输的梦想!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忽然听到殿內传来秦昊兴奋的“好”字与群臣的贺喜声,虽然听不真切,但也猜到必有天大的喜事。 紧接著,便看到夏德全满脸笑容地出来,高呼殿下下宣韦秀女进殿”! 这一刻,韦玥感觉自己的心臟几乎要跳出胸腔! 成了! 第183章 韦玥晋升才人 成了! 她竟然真的成了第一个被陛下单独召见的秀女! 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凤冠霞帔,接受万人朝拜的景象。 看到了自己搬离那陋室,入住雕樑画栋的宫殿。 看到了家族因她而显赫……所有的情绪在她心中激烈衝撞,但她死死地记住了嬤嬤的教导: 在御前,绝不能失仪! 她用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溢於言表的兴奋和激动。 將所有的野心和梦想都深深藏入那双看似清澈无辜的美眸深处。 她微微垂下眼瞼,调整了一下呼吸,確保自己的姿態是完美时候。 这才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食盒,然后,迈著莲步,跟在夏德全身后。 殿內灯火通明,空气中似乎还残留著方才那份激动人心的余韵,以及独属於此殿主人的气运,还有令人不由心生敬畏的威压。 她的心跳疯狂跳动著,但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稳妥,不敢有丝毫差池。 来到御案面前,韦玥依照礼仪,深深下拜,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地面,声音娇柔婉转,带著恰到好处的敬畏与仰慕: “臣女韦玥,叩见殿下。 陛下千岁!” 她双手將那个精致的食盒举过头顶,柔声道: “臣女见殿下为国事操劳,心中难安,特亲手做了些家乡的小点心。 虽粗陋不堪,却也是一片心意,望能为殿下略解疲乏。” 秦昊抬头,目光落在下方那抹窈窕的身影上。 他刚刚经歷大捷的狂喜,心情正是舒畅之时。 看著这精心打扮、容顏姣好的少女,听著她软语温言,確实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耐心和宽容。 “平身吧。” 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放鬆。 “谢殿下。” 韦玥谢恩,缓缓起身,却依旧低垂著头,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姿態谦卑而柔顺。 夏德全机灵地接过食盒,打开检查后,將几样看起来確实颇为清爽精致的点心取出,摆在御案一角。 秦昊隨意瞥了一眼,点心做得小巧玲瓏,香气清淡,倒是费了心思。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韦玥身上,带著几分审视,也带著几分居於上位者的隨意: “抬起头来。” 韦玥依言,慢慢抬起头。 灯光下,她的面容完全展露在秦昊眼前。 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唇瓣点朱,確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尤其那双眼睛,此刻清澈见底。 她带著些许紧张,又蕴含著无限的仰慕之情,小心翼翼地迎上秦昊的视线。 只一瞬,便又受惊般微微垂下,颊边泛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 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更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份美丽。 “嗯......” 秦昊淡淡应了一声,看不出喜怒,“有心了。在宫中可还习惯?” 这只是隨口的客套,韦玥却听得心头一紧,知道机会稍纵即逝。 她再次敛衽一礼,声音愈发柔婉: “回殿下,宫中一切都好。 能得见天顏,沐浴皇恩,已是臣女天大的福分。 只是……只是听闻边关大捷,殿下欣喜,臣女虽身处深宫,亦感同身受,为我大乾国威浩荡而欢欣鼓舞。” 她巧妙地將话题引回了方才的捷报上,既表达了与秦昊同喜的心情,又显得自己並非只关心儿女私情,而是心繫家国。 秦昊闻言,眉梢微动,似乎对她能说出这番话有些意外,也多了丝兴趣。 “哦?你倒有些见识。” 韦玥心中暗喜,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她趁热打铁,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感慨: “臣女不敢妄言朝政。 只是常听家父说起,殿下励精图治,英明神武。 有殿下在,我大乾必能扫清六合,席捲八荒,再现盛世荣光。今日野狐岭大捷,正是印证。 臣女……臣女能为殿下这样雄才大略的君主略尽心意,实乃三生有幸。”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崇拜,將秦昊捧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却又丝毫不显得露骨,仿佛只是发自內心的倾慕。 秦昊听著这悦耳的话语,看著眼前美人那毫不掩饰的崇敬眼神,加之胜利带来的好心情,確实颇为受用。 虽是明知韦玥这番话不过是恭维,此时此刻,秦昊对她却还是生出了几分欣赏。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著御座扶手,目光在韦玥身上停留了片刻。 殿內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韦玥维持著恭敬的姿势,感觉那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能穿透她的衣衫,看进她的內心。 她紧张得手心微微冒汗,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脸上依旧是那副纯然仰慕、带著一丝羞怯的神情。 她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 过了片刻,秦昊终於开口,声音平淡,却带著决定性的力量: “夏德全。” “奴才在。” 夏德全连忙应道。 “韦秀女心灵手巧,深明大义,甚合本王心。” 秦昊顿了顿,似乎在思考: “传本王旨意,晋韦秀女为才人,赐居……景阳宫西配殿。” 才人! 正五品的才人! 並且赐居宫殿,而非与其他低阶秀女混居! 这简直是鲤鱼跃龙门般的一步! 韦玥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衝上头顶,让她几乎晕眩。 她强行稳住心神,立刻跪伏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带著微不可察的颤抖,却更加显得情真意切: “臣妾……谢殿下隆恩!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终於,迈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从此,她不再是待选的秀女韦玥,而是秦王的韦才人!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这辉煌的宫廷之中,终於有了她的一席之地。 她的野心,她的梦想,在此刻,终於照进了一丝现实的曙光。 而御座上的秦昊,看著下方叩谢恩典的美丽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第184章 犁庭扫穴的初步想法 “你先退下吧。 稍后本王需与几位大臣议事,待得了空閒,自会再召你前来。” 秦昊望著犹自心潮起伏的韦玥,语气平静地开口。 韦玥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回过神来,朝秦昊恭敬一礼,便隨著一名小太监悄步退出了甘露殿。 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將內里的天威与筹谋隔绝开来。 韦玥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夜风拂面,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灼热与那份不真实的狂喜。 她知道,从踏入甘露殿、面见天顏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然不同。 而在殿內,韦玥离去后,夏德全悄无声息地行至御案前。 他动作熟练地从袖中取出一根纤细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將桌上那几碟点心逐一试过。 见银针顏色未有变化,这才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气,垂首敛目,安然退至一旁侍立。 秦昊对夏德全这套例行的程序並未投以过多关注,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边关捷报之上。 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斑驳的墨字间缓缓划过,仿佛在触摸那远在千里之外的金戈铁马与赫赫战功。 良久,他方才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锐光一闪,对夏德全吩咐道: “去通知张扬,可以开始著手,预先收集那些不安分世家的部分罪证了。 记住,务必隱秘。”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而决断: “即刻安排,召顾之江、荀壹二人入宫覲见。” 夏德全没有丝毫犹豫,秦昊话音甫落,他便躬身一礼,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外的阴影之中。 殿內重归寂静,秦昊从御案一侧取出新的奏章,重新伏案批阅。 直到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才搁下硃笔,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 一股清晰的滯涩感从四肢百骸传来。 他明显察觉到,短短半载案牘劳形,这具昔日疆场上叱吒风云的躯体,竟已隱隱生出“锈蚀”之感。 於他这般戎马半生的將领而言,这种被困於方寸之地、筋骨不得舒展的滋味,著实比刀剑加身更令人难受。 一念及此,他甚至偶尔会对这大乾的千钧重担生出几分倦怠。 这龙椅之上的日子,实在过於沉重。 整个帝国的兴衰、亿万生民的期许,都沉甸甸地压在他一人肩上。 放眼望去,朝堂之上,派系林立。 宫闈之中,暗流涌动。 天下百姓,亦各有诉求。 所有人,无一不在为自身利益奔走谋划。 自然,他秦昊行事,首要考虑的,亦是自身的根本利益。 然而隨著事態的发展,他也渐渐明白。 他秦昊的利益,未必就等同於整个大乾的利益。 就在秦昊脑子中想著怎么平衡自身与大乾的利益之时,殿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殿下,顾大人与荀大人到了,是否让他们进来?” 夏德全来到秦昊的身边,小声的询问道。 秦昊收敛心神,说道: “让他们进来吧!” 隨即只见夏德全高呼一声后,秦昊收敛心神,將纷杂的思绪暂压心底。 他重新坐直身躯,那股属於天下之主的沉稳与威仪再度回归。 隨著夏德全一声高唱,顾之江与荀壹二人快步走入殿內,躬身行礼: “臣等参见殿下。” “免礼。” 秦昊抬手虚扶,目光扫过两位心腹重臣,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边疆捷报,二位已知晓。 江志不负眾望,野狐岭一战,已重创女真主力,皇太极败退。 北境巨患,短期內已不足为虑。” 他稍作停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继续说道: “更重要的是,李大宝已秘密率领三卫精锐驰援边关,更有卢靖坐镇。 本王之目的,从来非止於击退,而是要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外部威胁既已缓解,如今,便是时候彻底解决內部的顽疾了。” 秦昊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一点,仿佛敲定了最终的策略。 “此前,因外敌当前,诸多新政步履维艰,对世家等一系列官员亦多有容忍。 如今形势已然不同。 改革不能只靠一条腿走路,这些盘根错节的绊脚石,是时候该清理掉了。” 他的目光先看向顾之江: “之江,先前让你准备的,关於清查土地的细则,以及针对各家可能反抗的应对预案,可已完善?” 顾之江立刻上前一步,胸有成竹地回应: “回殿下,细则与预案均已齐备。 只待殿下旨意,便可循序渐进,先从几个根基较浅、劣跡较著的家族入手,以此为突破口,逐步推行。” 秦昊满意地微微頷首,隨即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寡言的荀壹: “荀爱卿,此些改革方略,原是你与陈平共同擬定。 如今除考成法尚见成效外,其余诸项却收效甚微。 此番改革遇阻,若要以最小代价引蛇出洞,要么分化瓦解,你可有具体对策?” 荀壹抬起眼帘,眼中闪烁著冷静睿智的光芒,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 “殿下,臣以为,眼下正是推行『度田令』的最佳时机。” 他向前一步,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绢帛,徐徐展开。 “其一,当借边军大捷之威。 殿下可下明詔,为酬边军將士血战之功,特赐抚恤、增拨军餉。 这笔开支,正当由清丈天下田亩、追缴歷年隱漏赋税而出。 如此,將士感恩,百姓称颂,而世家若加阻拦,便是与为国效命的边军为敌,与天下民心相悖。” “其二,” 荀壹指尖轻点绢帛上一行细密小字: “当行『告緡令』。 鼓励百姓检举揭发田產隱匿之情,一经查实,以没收田產之半充作赏赐。 此法若行,则万千黎民皆为我耳目,令世家防不胜防。” 他微微一顿,看向秦昊,语气愈发沉静: “至於分化瓦解……殿下,世家並非铁板一块。 崔氏与韦氏为爭夺涇水两岸良田,宿怨已深。 京兆杜氏看似超然,实则內部嫡庶之爭日趋激烈。 臣建议,不妨从这些裂隙入手。 对率先配合清丈、主动申报者,可酌情减免其过往隱匿之责,並许其家族子弟参与即將重开的算科取士。” 荀壹的声音在殿中清晰迴荡: “一边是边军锐气与万民怨望,一边是裂土封赏与晋身之阶。 恩威並施,堵疏结合。 愿从者,可得生机。 顽抗者,自有雷霆。 如此,盘根错节之局,或可迎刃而解。” 他言罢,深深一揖,將手中的绢帛呈上: “此乃臣与陈平昔日所擬细则,伏请殿下圣裁。” 第185章 度田令与告緡令 夏德全应声上前,先是从秦昊身侧离开,行至荀壹面前,双手接过他递来的物件,隨后向荀壹郑重行了一礼。 礼毕,他方转身回到秦昊身旁。 他双手將物件高举过顶,静候秦昊接取。 片刻后,秦昊才自他手中接过,垂目细读起来。 一时间,甘露殿內悄然无声,唯有夜风拂过的沙沙细响,在殿中轻轻迴荡。 而夏德全在秦昊展读之际,已默默退至那处昏暗的角落,见並无人留意自己,便悄然隱没於暗影之中。 秦昊的指尖划过绢帛末尾 “陈平” 二字时,指腹无意识地顿了顿。 他抬眼时,眸中已无半分迟疑,將绢帛轻轻置於御案上,指节叩了叩 “告緡令” 那一行: “荀爱卿的法子,既借了边军的势,又牵了民心的线,更能戳中世家的软肋,很好。” 顾之江闻言,略鬆了口气,却仍上前一步补道: “殿下,臣尚有一虑。 涇水两岸的崔、韦两家,虽宿怨深,却也知『唇亡齿寒』。】 若我方贸然清查其田產,恐二人临时联手,反而生乱。 不如先遣人散布消息,说朝廷有意將涇水西岸的荒田划拨给边军家属耕种,让两家先为爭夺这部分田產起了嫌隙,我方再顺势介入。” 秦昊眼底闪过一丝讚许,指尖在御案上轻轻画了个圈: “之江这步『驱虎吞狼』,倒是补得周全。 便依你所言,此事由你安排,切记要做得像『无意泄露』,不可露了朝廷的痕跡。” 荀壹此时又接话:“殿下,关於以后的取士问题,臣还有一议。 以后取士,除了算术、户籍之法,还应加试『地方吏治策论』。 世家子弟多熟稔官场规则,若能让他们在策论中剖析世家与地方的弊害,一来可探其心志。 二来也能为我方提供些世家內部的隱情,更能让愿归顺者『自证清白』。” “善。” 秦昊頷首,抬手捏了捏眉心 。 案牘上的奏章堆叠如山,方才批阅时滯涩的肩颈又隱隱作痛。 他目光扫过殿外,檐角的宫灯被夜风掀得微微晃动,暖黄的光透过窗欞,在御案上投下细碎的斑驳。 “吏部擬章程之事,荀爱卿需多盯著些。 陈平尚不在京城,你便暂代他统筹此事,若遇阻力,可直接来寻本王。” “臣遵旨。” 荀壹躬身应下。 秦昊沉默片刻,忽然提高了些声音,目光落向殿角那片暗影: “夏德全。” 暗影中立刻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夏德全躬著身走出来,垂首敛目: “老奴在。” “即刻去传三道口諭。” 秦昊的声音沉稳如钟,“其一,传户部尚书和珅明日卯时入宫,议度田令的地方督办人选,让他带上户部各司郎官的履歷。 其二,传御史大夫李嵩,命他三日內选出二十名清正刚直的官员,与户部共设勘核司,专司告緡令的核查,不得与世家子弟有私交者混入。 其三,传张扬,让他明日辰时將收集到的世家罪证送来,重点是崔、韦两家在涇水占田的帐目。” “老奴记下了,这便去传。” 夏德全躬身一礼,片刻后,殿外传来他压低的、传旨太监的应答声,渐渐远去。 甘露殿內又静了下来,顾之江与荀壹见秦昊暂无他言,便躬身请辞: “殿下日夜操劳,臣等不敢多扰,先行告退,待明日再稟后续安排。” 秦昊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那捲绢帛上: “去吧。记住,此事非同小可,每一步都要稳,寧可慢些,不可出紕漏。” 二人退去后,殿內只剩下秦昊一人。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著初秋的凉意涌进来,吹得他龙袍的下摆轻轻翻飞。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 —— 咚 ——”。 沉稳的两响,已是二更天。 正思忖间,他忽然想起刚刚韦玥那副心潮起伏的模样 。 韦玥是韦家嫡女,或许能从韦玥身上,撕开韦氏內部一道口子。 秦昊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御案前,拿起硃笔,在一张空白的笺纸上写下 “韦玥” 二字。 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 “韦” 字,笔尖顿了顿,最终在两个字之间画了一道细线。 他將笺纸折好,塞进御案的暗格中,那里还放著张扬送来的、关於杜氏嫡子杜明轩贪墨的初查记录。 “大乾的沉疴,总得一点一点刮掉。” 秦昊低声自语,重新坐回御座,拿起一本关於江南水利的奏章,硃笔落下时,比先前多了几分坚定。 而此刻,掖庭西院的一间小屋里,韦玥正对著铜镜发呆。 听竹拿著一支银镶碧玉簪,小心翼翼地为她插上: “小姐,这支簪子还是去年您过生日时夫人送您的,您怎么突然想带这个簪子呢。” 韦玥看著镜中映出的自己,鬢边的碧玉簪泛著温润的光,眼底的狂喜已渐渐沉淀为冷静。 她想起秦昊那句 “待得了空閒,自会再召你前来”。 想起殿內那份关於世家的筹谋,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韦家若想在此次风波中保全,甚至更进一步,或许,她,能成为关键。 “听竹......” 韦玥轻声开口,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明日你去给母亲递个信,就说我在宫中一切安好,近日或许能得机会,向殿下为韦家求一份恩典。 让她…… 多留意家中几位长老的动向,尤其是大伯与崔家往来的事。” 听竹愣了一下,隨即明白过来,重重点头: “奴婢知道了,明日一早就去。” 韦玥取下簪子,反覆摩挲著簪头的纹路,眸中闪烁著与异样的光。 第186章 两令的实施 京城附属,蓝田县郊外。 此时的蓝田县郊外,到处都是一片春收的景象。 冬天已然过去,初春时节的蓝田县郊外,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繁忙而充满希望的春收景象。 广袤的田野间,金黄的麦浪在微风下起伏。 农人们的身影在其间辛勤地穿梭,他们头戴斗笠,肩搭汗巾,古铜色的脊背在日渐灼热的阳光下微微泛著油光。 偶尔有孩童在田埂上追逐嬉戏,为这繁忙的劳作的场景添上了一抹灵动的生机。 自从秦王秦昊入主京城以来,这京畿之地的气象,確乎是悄然一新了。 別处尚不敢言,但这天子脚下的百姓,日子眼见著是安稳、踏实了许多。 单说这最关乎寻常百姓安危度日的“治安”一项,变化便堪称天翻地覆。 曾几何时,京城內外,聚集了太多簪缨世胄、权贵子弟。 其中自然不乏明理上进之辈,却也滋生了许多仗著家族权势、横行不法的紈絝之徒。 他们鲜衣怒马,招摇过市,或纵马踏坏青苗,或抢夺市井货物,甚至当街斗殴,视律法如无物。 那时的蓝田县,虽处京郊,农人进城售卖些自家出產的瓜果菜蔬,也时常要提心弔胆,唯恐遇上那些“太岁”。 辛苦所得被抢夺了去不说,还可能平白遭受一顿屈辱。 而今,那般景象已大为减少。 朝堂的律令如同出鞘的利剑,森然悬於京城之上。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巡城兵士取代了以往散漫的衙役,他们穿行於大街小巷,目光锐利,法度森严。 几起性质恶劣的权贵子弟扰民案件被雷霆处置,几个昔日不可一世的家族因此受到严惩后,那些喧囂与跋扈便如同被阳光直射的霜露,迅速消敛了下去。 他们或许不懂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但他们能从脚下更加安稳的土地、从进城时不必再过分惶惧的心情中,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这世道,似乎真的在向著好的方向转变了。 这份来之不易的秩序,正是滋生眼前这片勃勃生机的,最深厚的土壤。 王老汉握著磨得鋥亮的镰刀,刀刃划过麦秆时脆响连连,身后的麦捆已码得整整齐齐。 他直起腰捶了捶背,望著自家这两亩地,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 搁在往年,他哪敢这样安心待在地里? 那时京城的权贵子弟常带著家奴来郊野 “游猎”,实则是抢粮占地。 去年他刚割了半亩麦,就被户部侍郎家的公子以 “惊了猎鹰” 为由抢去大半。 他上前理论,反被家奴推搡在地,连镰刀都被踩断了。 “爷,歇会儿喝口水!” 十二岁的小石头提著瓦罐跑过来,罐沿还沾著几片嫩柳叶。 他蹲在田埂上,指著远处官道上的身影喊: “您看,是左晓卫的官爷!” 顺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两名身著青色劲装的兵士正牵著马走在官道旁,腰间的长刀悬得端正,路过田间时还不忘朝劳作的百姓頷首致意。 王老汉放下瓦罐,笑著摇头: “如今这些官爷可是不一样了。 上月张寡妇家的麦垛被雨淋塌,还是这这些小伙子们帮忙搬到晒穀场,连口水都没喝。” “爷,这些官爷好像这次来的和往常不一样,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你看里长,好像在和他们交谈什么。” 小石头见远处和以往有些不一样,有些著急的对著王老汉说道。 王老汉一听连忙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那两名左晓卫的兵士並未如往常般匆匆巡过,而是与匆匆赶来的里长站在田埂边低声交谈著。 里长一边听,一边不时点头,面色先是惊讶,隨即变得凝重,最后又透出几分难以抑制的振奋。 不多时,两名兵士翻身上马,继续沿著官道向前巡去。 里长则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深吸了一口气,隨即转身,快步走向田地中央那片较为平坦的晒穀场。 他站在一个废弃的石碾上,从怀中掏出一个铜锣,用力敲响。 “鐺——鐺——鐺——” 清脆急促的锣声在田野上空迴荡,打破了劳作的节奏。 田里忙碌的农人们纷纷直起腰,停下手中的活计,疑惑地望向晒穀场的方向。 “各位乡亲!都过来一下! 朝廷,秦王殿下有新的旨意下来了!” 里长扯开嗓子,高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有些发颤。 王老汉心里咯噔一下,与小石头对视一眼,连忙放下镰刀,拍了拍身上的麦屑,跟著人流朝晒穀场聚拢过去。 人们低声议论著,脸上大多带著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朝廷的旨意,对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而言,往往意味著赋税、徭役,或是某种他们无法抗拒的变化。 待得人都聚得差不多了,里长环视一圈一张张饱经风霜、带著疑虑的面孔,清了清嗓子,扬了扬手中一张盖著朱红大印的告示: “乡亲们!静一静! 听我说!是天大的好事!”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洪亮而充满底气: “秦王殿下体恤我等小民疾苦,深知天下田亩隱匿甚多,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更有不法世家豪强,仗势欺人,侵吞田產,隱匿赋税,以致国用不足,百姓困苦!” 这话说到了一些人的心坎里,人群中响起几声压抑的附和和嘆息。 王老汉不由得摸了摸胸口,去年被抢麦子的旧伤仿佛又在隱隱作痛。 里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如今,边关大捷,北患已除! 殿下圣明,决心整顿乾坤,革除积弊! 特颁下『度田令』与『告緡令』!” 他顿了顿,仔细解释道:“这『度田令』,便是要重新清丈天下田亩,无论你是世家大户,还是平民百姓,田產几何,皆需如实申报,按律纳税,公平无私!”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 清丈田亩? 这岂不是要动那些老爷们的命根子? 毕竟种的地可不是自己的。 “安静!安静!” 里长用力敲了一下锣,继续喊道:“更重要的,是这『告緡令』! 殿下有旨,鼓励天下百姓,检举揭发任何隱匿田產、逃避赋税之行! 无论是谁,哪怕是皇亲国戚,世家高门,只要查证属实......” 里长刻意拉长了声音,目光扫过眾人,一字一句道: “不仅其所隱匿之田產尽数充公,而且,告发者可得充公田產之半数作为赏赐! 朝廷为你做主,保你平安!” “嗡!!!” 第187章 世家的应对之策 “嗡!!!”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赏赐充公田產的一半?!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以往他们被世家欺压,敢怒不敢言,即便告官,也往往官官相护,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可现在,朝廷竟然明令鼓励告发,还有如此重赏?甚至承诺保护告发者? 王老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衝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想起去年被抢的麦子,想起村里好几户人家被官吏巧取豪夺去的良田,想起那些仗势欺人的家奴嘴脸……难道,这天真的要变了? 小石头紧紧抓住爷爷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隱约明白,里长说的这些话,似乎意味著那些以前他们只能远远躲著、不敢招惹的“大人物”,可能要倒霉了。 “都听明白了吗?” 里长看著下面一张张震惊、激动、犹疑交织的脸,大声道: “殿下给了我们权力! 一把能斩断那些吸血蛀虫的刀! 谁家以前受过委屈,谁家的田地被抢占过。 现在,有机会拿回来了!不仅能拿回来,还能得到赏赐!” 他挥舞著手中的告示:“这告示,待会儿就会贴在村口的公告栏上! 上面盖著秦王殿下的大印,千真万確! 有左晓卫的军爷们监督执行,无人敢打击报復! 各位乡亲,擦亮眼睛,若知晓內情,这便是我们蓝田县百姓,为国除害,也为自家谋一条康庄大道的时候了!” 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人们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同。 恐惧在消退,一种被压抑已久的愤懣和新的希望,如同被春风催发的草芽,在田野间,在每一个农户的心头,悄然滋生、蔓延。 王老汉看著激动的人群,又望向远处崔家那一片连绵的庄园方向,乾裂的嘴唇紧紧抿起,浑浊的眼中,闪过了一道久违的光。 他知道,这蓝田县,乃至整个大乾的天,从今日起,恐怕真的要不一样了。 而他,或许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只是默默忍受了。 王老汉心中的波澜並未隨著人群的散去而平息。 他默默地收拾著农具,小石头在一旁帮忙。 孩子虽然不能完全理解里长话语中的所有深意,但能从爷爷和周围大人凝重的神色中感受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爷......” 小石头小声问,“咱们……要去告发薛家吗? 他们去年抢了咱家的麦子,还打伤了您……” 王老汉手一顿,布满老茧的手掌摩挲著冰凉的镰刀柄。 他抬眼望向西边,夕阳的余暉正洒在崔家那片高墙大院上,镀上一层看似祥和的金光。 那里面的人,动动手指就能让他们这些农户家破人亡。 “再看看......” 王老汉声音沙哑,带著积年累月的谨慎,“再看看……朝廷的话,是不是真能作数。”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证明这“告緡令”不是曇一现,证明秦王殿下真有决心和能力,扳动那些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 与此同时,蓝田县薛家庄园內,气氛却与田野间的躁动截然不同,透著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家主薛顗並未亲自出面,而是在內院书房听著管家的稟报。 “老爷,左晓卫的人確实来了,在田埂上和里长说了好一阵话。 隨后里长就敲锣聚眾,宣读了『度田令』和『告緡令』。” 管家垂首躬身,语速急促: “如今外面那些泥腿子,看我们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薛顗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手中把玩著一对和田玉球,玉球转动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笑意。 “秦昊……这是要掘我们世家的根啊。” 他声音不高,却带著刺骨的寒意:“度田?告緡?哼,想法不错,可惜,太天真了。” “老爷,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要……” 管家做了个手势,意味不言自明。 “慌什么。” 薛顗打断他,“朝廷想查,就让他们查。 我们薛家的田契、帐目,明面上哪一样不是清清楚楚? 至於暗地里的……就凭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胥吏,能查出什么?” 他顿了顿,玉球停止转动: “去,给裴家递个帖子,就说我明日设宴,请兄过府一敘。 唇亡齿寒的道理,裴兄不会不懂。 另外,让我们的人盯紧了,看看是哪些不长眼的东西,敢第一个跳出来。 杀鸡儆猴的道理,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是,老爷。” 管家应声退下。 薛顗走到窗边,望著窗外自家精心打理的园,目光阴鷙。 秦昊想用百姓这把刀来对付世家,却忘了,刀能伤人,亦能伤己。 逼急了,这把火,可是会反噬的。 第188章 赌上一切的先行者 皇宫,景阳宫西配殿! 韦玥的心並未因夜色深沉而平静。 听竹已经睡下,她却毫无睡意,坐在窗边,望著天边那弯残月。 母亲那边已经递了消息出去,想必此刻韦家內部也已得知了“度田令”与“告緡令”的风声。 大伯与各世家往来密切,在此敏感时刻,韦家是选择与各世家同进同退,壮著胆子对抗朝廷,还是……另寻出路? 她反覆摩挲著那支碧玉簪,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这既是机会,也是考验。 她必须在家族和未来的君王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或者说,为韦家,也为她自己,找到一条最有利的路。 提醒母亲留意大伯的动向,只是第一步。 她需要更具体的情报,更需要一个合適的时机,在秦昊面前展现她的价值。 “韦家……” 她低声呢喃,眸中光芒闪烁不定: “绝不能成为殿下新政下的祭品。” …… 甘露殿內。 秦昊並未休息,他面前站著刚刚奉命赶回的夏德全。 “殿下,三道口諭均已传到。 和珅与李嵩皆表示明日准时覲见。 张扬那边也已准备妥当,说明日必会將崔、韦两家的核心帐目送至。” 夏德全低声稟报。 秦昊“嗯”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摊开的地图上,手指在涇水两岸划过。 “两令的事情,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吧?”他忽然问道。 夏德全躬身:“回殿下,按行程计算,左晓卫此刻应当已在京畿各县宣讲完毕。 想必……已激起波澜。” 秦昊嘴角微扬,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控的冷峻弧度。 波澜? 他要的就是波澜。 这潭死水一样的大乾,不搅动起来,如何清除沉渣? “很好。告诉顾之江,他那个『驱虎吞狼』的计策,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把涇西荒田的消息,想办法『漏』给崔家和韦家。” “老奴明白。” 夏德全退下后,秦昊揉了揉眉心,疲惫中带著亢奋。 世家不会坐以待毙,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民间的心思也难以精准掌控。 但他没有退路。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暗格,那里放著写有“韦玥”名字的纸条和杜明轩的罪证。 这些,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秦昊低声自语,眼中燃著足以燎原的野火。 而远在蓝田县郊外的王老汉,在辗转反侧半夜之后,终於在天蒙蒙亮时做出了决定。 他悄悄起身,从炕席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碎银子和一张按著他手印、却被薛家强行作废的旧地契。 他要去县城里,找那位曾在田间帮过忙的左晓卫军爷问问清楚。 这“告緡令”,到底该怎么个告法。 王老汉借著夜色的掩护,没惊动家里半个人。 他脚步放得极轻,悄悄溜进厨房,胡乱抓了两把吃食揣进怀里,转身就上了路。 可他没留意到,就在自己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里屋的老伴早已坐起身。 她没出声,只隔著窗欞默默望著那道佝僂的背影,直到那身影一点点淡去,彻底融进院外的黑夜里,才缓缓垂下眼,收回了目光。 王老汉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踏在这条走了大半辈子的土路上。 脚下的车辙、路边的歪脖子老槐树,闭著眼都能摸清。 可此刻,他浑浊的眼球里却烧著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清楚,自己这回是在赌。 押上的,是身家性命。 赌贏了,或许能扳倒那压了祖祖辈辈的大山,为儿孙挣一份真正的安稳田產。 让儿孙不必和自己一般,战战兢兢的活著,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一个贵人而落得个全家灭门的惨案。 赌输了,轻则他一人头落地。 重则……他猛地一哆嗦,不敢再想那累及全家、甚至牵连乡邻的悽惨景象。 昨夜,他早早躺下,破旧的炕席却像长满了看不见的针,扎得他翻来覆去。 闔上眼,脑子里就像开了闸的洪水。 他想起几十年前,跟著爹娘一路逃荒到此地的光景。 那时他还是个半大少年,饿得两眼发昏,脚下像踩著,可看到这片广袤的荒地时,眼里却燃著灼人的光。 他以为,这里就是传说中能安身立命、开创家业的乐土。 年轻时的自己,骨头里是硬的,血是热的。 总觉得凭著一身力气和不肯认命的倔强,总能在这世上挣出一片天,改变这代代为奴、世世为佃的命。 可几十年啊,风里来雨里去。 汗水流尽了,脊樑弯了,当初那点不甘心的火苗,也被现实一点点踩灭、碾碎。 到头来,他还是那个要看天脸色、更要看贵人脸色的老农,像一头被套惯了犁的老牛,早已忘了挣扎的滋味。 他一遍遍劝自己:忍了吧,一辈子不都这么熬过来了吗? 儿孙虽不成器,总算都在跟前。 日子是苦得像黄连,累得像骡马,可至少……至少还能喘著气,勉强把香火续下去。 忍,才是这世道的保身之道啊! 然而,这“明智”的念头刚冒头,全身竟像瞬间爬满了无数看不见的细虫。 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疯狂地啃噬著他的血肉、他的良知。 又痒又痛,折磨得他几乎要从炕上跳起来。 秦王殿下没来之前,那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那是真真正正地把脑袋拎在手里过日子!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些高门大户里的爷们,哪怕只是轻轻皱下眉头,对他们这些草芥般的农户来说,就是一场躲不过的风暴。 这样的惨事,难道还少吗? 隔壁那个沉默寡言的老猎户,就因为女儿模样生得齐整了些。 被城里来的薛家恶僕瞧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那女儿是个烈性子,不堪受辱,当晚就投了井。 老猎户红著眼去薛家庄园討说法,还没见到正主,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打断了腿,像扔死狗一样丟回村口。 没熬过那个风雪交加的冬天,好好的一户人家,就这么没了。 再说他自己,去年麦收时节,眼看著金黄的麦子就能进仓。 薛家的豪奴骑著高头大马衝进地里,硬说惊扰了他们少爷放养的猎鹰,不由分说就动手抢割。 他不过上前爭辩两句,那冰冷沉重的刀背立刻就架上了他的脖颈,金属特有的腥锈气混著家丁们囂张的狞笑,扑面而来。 那一刻,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 若不是里长闻讯连滚爬跑来,磕头作揖地求情,他这把老骨头,去年就已然烂在那片他流汗流血耕种的土地里了! 忍气吞声的苟活,与豁出去搏一把的念头,像两股汹涌的暗流,在他脑海中疯狂撕扯、撞击,折磨得他五臟六腑都揪紧了。 天边,终於撕开了一丝鱼肚白。 微弱的晨曦像一把冰冷的盐,撒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来路,村庄还沉睡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轮廓模糊。 然后,他猛地转回头,乾裂起皮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浑浊的老眼里,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烧得乾乾净净。 他拉紧了身上那件破旧的夹袄,將怀里那个装著吃食和作废地契的小布包按得更紧了些。 他迈开步子,朝著县城方向,迎著那即將破晓的天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坚定地走去。 他要去县城。 他要去找到那些不一样的“官爷”。 他要去告那蓝田薛氏! 这沉寂了太久的冤屈与愤怒,总要有个地方,说道说道! 第189章 民告贵起头 王老汉早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双腿发沉、脚步虚浮时,天边的初阳已悄悄爬了上来。 王老汉抵达蓝田县城门外时,日头已渐渐升高。 他原以为自己来得算早,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愣住了。 只见那高大的城门尚未开启,城门外黑压压地聚集了不下数百人! 这些人大多和他一样,穿著粗布短打,面色黧黑,手上布满老茧。 有扛著锄头、镰刀的农人,有挑著担子、背著货架的手艺人,有牵著瘦羊、提著鸡鸭的小贩,甚至还有几个腰间別著斧头、面色沉鬱的猎户。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著,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扇紧闭的城门,眼神中交织著紧张、期盼、愤怒,以及一丝豁出去的决绝。 人群中瀰漫著一种压抑而又躁动的气息,仿佛一堆乾燥的柴薪,只等一点火星,便能燃起冲天烈焰。 王老汉心中那点独自前来、害怕被当成出头鸟的不安,在看到这浩大声势的瞬间,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他默默地走到人群外围,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蹲下,將怀里的布包又按紧了些。 他不需要多问,从那些零星的对话中,他便已明白。 “听说了吗?张村那家,前年刚开垦的河滩地,硬被里正的儿子说成是无主荒地,强占了去!” “你那算啥!我娘家兄弟在城里开了个小杂货铺,就因不肯『孝敬』裴家管事的,三天两头被泼皮骚扰,最后只能低价盘给裴家的铺子!” “薛家的庄子去年扩建,把我家祖坟都圈了进去。 我爹去理论,被打断了一条腿,至今还躺著!” “朝廷这次……真能给我们做主?” “谁知道呢? 可里长说了,有左晓卫的军爷看著,告示上盖著秦王殿下的大印!” “豁出去了!这么多年,受够了! 就算不成,也让那些老爷们知道,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牲口!” 这些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冤屈,如同地底奔涌的暗流。 终於在“度田令”和“告緡令”这道裂开的口子中,找到了宣泄而出的可能。 “吱呀——咣当!” 沉重的城门终於在辰时准时开启。 早已等候多时的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但並未一拥而入。 两名按刀而立的左晓卫兵士肃立在城门两侧,目光锐利地扫视著人群。 一名书吏模样的人站在门內,面前摆著一张桌案,高声道: “奉秦王殿下令,受理田亩、赋税诉讼! 欲告状者,依序入城,至县衙前登记,不得喧譁,不得拥挤! 违令者,杖责驱离!” 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人群稍稍安静下来,自发地开始排成长队。 没有人组织,但一种无形的秩序在沉默中形成。 王老汉也站起身,排在了队伍的末尾。 他望著前方蜿蜒的人龙,一颗心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队伍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 穿过城门洞,走过熟悉的街道。 街两旁的店铺刚刚卸下门板,一些掌柜和伙计站在门口,惊愕地看著这支沉默而庞大的队伍,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许多人的眼神中,也带著复杂的情绪。 县衙就在前方。 往日里,普通百姓对这里避之唯恐不及,那高耸的台阶、森严的大门,象徵著官府的威严和不可触及的权力。 但今天,衙门口却摆开了好几张书案,每张书案后都坐著一名书吏,旁边还有左晓卫的兵士持械肃立,维持秩序。 告状的人群被分流到不同的书案前。 轮到王老汉时,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书吏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姓名,住址,所告何人,所诉何事?” 王老汉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解开布包,將那作废的旧地契和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声音因激动而有些结巴: “小……小民王老五,家住城西王家坳……状告……状告蓝田薛家! 去年麦收,薛家公子纵奴抢我麦子,毁我农具,还將小民打伤……这,这是当初的地契,被他们强行作废了!” 他说著,撩起衣袖,露出胳膊上一道尚未完全消退的疤痕。 书吏这才抬起头,仔细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契和伤疤,提笔在册子上飞快记录。 “所述之事,可有人证?” “有!当时里长和许多乡亲都在场!” “嗯。” 书吏记录完毕,將一张盖了戳的纸条递给王老汉: “拿好这个,一旁等候。 待会儿统一带入衙门,由上官审理。” 王老汉紧紧攥著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条,退到一旁指定的区域。 他环顾四周,只见和他一样等待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诉说的对象,几乎都指向了那几个熟悉的名字。 蓝田薛家、裴家,还有一些本地有名的豪强地主。 诉说的內容,无外乎强占田產、欺行霸市、纵奴行凶、强取豪夺…… 这些往日里只能在田间地头、茅屋土炕上私下咒骂的冤屈,如今被一件件、一桩桩地摊开在了官府的案头,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空气中凝聚著一股越来越沉重的力量。 终於,所有登记完毕。 一名左晓卫的队正站上台阶,朗声道: “所有告状人等,隨我入衙! 大人升堂问案!” 人群动了起来,沉默地跟隨著兵士,踏上了那曾经让他们望而生畏的县衙台阶。 王老汉走在人群中,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能感受到旁边人身体的微微颤抖。 但他更多地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来自人数眾多的勇气,来自朝廷法令撑腰的底气,来自內心深处那被压抑太久、终於喷薄而出的、对公平和正义的渴望。 县衙大堂,肃穆森严。 明镜高悬的匾额下,端坐著的不再是往日那个对世家唯唯诺诺的县令,而是一名面容肃杀、身著緋袍的陌生官员,旁边还有一位穿著左晓卫军官服饰的人陪审。 惊堂木拍响! “带原告、传被告!” 一场席捲京畿之地,註定要震动整个大乾王朝的“民告官”、“贱告贵”的风暴,就在这蓝田县衙的大堂之上,拉开了血雨腥风的序幕。 第190章 书本上政策的具象化 京城。 天刚亮,这座都城便如往常一样甦醒过来。 街道逐渐嘈杂,市井的活力开始涌动。 卢直和卢婉姐弟早早出了门,准备好好逛逛京城。 来京数月,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有时间领略这座城市的模样。 父亲在京的这些日子,总是忙得不见人影。 起初是为科考闭门苦读,后来中了进士,授了官,却在任职数日后就被调往军营。 此后更是聚少离多,前些时候边境告急,他隨军出征,至今未归。 父亲离家后,弟弟卢直被送进国子监读书。 监內课业繁重,每日经书策论应接不暇,难得有片刻清閒。 今日正逢国子监休沐,姐弟俩相约出游。 走在渐趋热闹的街巷上,卢婉看著身旁的弟弟,不禁莞尔: “在监中可还习惯?” 卢直揉了揉额角,苦笑:“每日寅时即起,亥时才息。 经义要背,策论要写,连走路都要讲究仪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望向街边卖蒸饼的小贩,语气带著羡慕:“倒不如他们自在。” “又说傻话。” 卢婉轻拍弟弟肩头,“父亲若在,定要训你。” 提到父亲,二人沉默片刻。卢直望向城门外遥远的天际: “不知父亲何时归来。” “总会回来的。” 卢婉將视线转向熙攘的街市,“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看看这座父亲守护的京城吧。” 晨光渐暖,洒在青石板路上。 货郎的吆喝、马蹄声、店铺卸门板的声响交织成一片。 姐弟俩匯入人流,沿著长街慢慢走去。 不知不觉中,两人来到最初的城门口。 卢直和卢婉站在街角,望著城门口那蜿蜒曲折、看不见尽头的队伍,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这並非寻常进城贩卖菜蔬的农人队伍,人群中瀰漫著一种不同寻常的肃穆与紧张。 “阿姐,今日这城门处,为何有这么多人排队? 看他们的衣著,多是四郊的农户。” 卢直踮起脚尖,试图看清队伍的前端。 卢婉也微微蹙眉,她注意到队伍中的人们大多面色凝重,少有交谈,即使说话也压低了声音,不像是赶集时的喧闹。 更引人注目的是,维持秩序的不再是往常的城门守军。 而是几名身著青色劲装、腰佩长刀的殿前司成员,他们神情肃然,目光警惕地扫视著人群。 “確实有些奇怪......” 卢婉低声道,“看那些兵士,是秦王殿下直属特殊机构殿前司。 寻常入城,何需他们亲自在此维持?” 正疑惑间,旁边一个茶摊上,几位老者的议论声隱约传来。 “……都是去县衙递状子的! 蓝田县那边昨日就闹开了,听说人山人海,都是状告薛家、裴家那些大户的!” “嚯!真的动了『度田令』和『告緡令』了? 秦王殿下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可不是嘛! 看见没,那些殿前司的军爷,就是来镇场子,防止有人闹事,也护著这些告状的百姓不受骚扰。” “了不得,了不得……这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听到“度田令”、“告緡令”以及“状告薛家、裴家”等字眼,卢直和卢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虽在深宅和国子监,但也隱约听闻过秦王殿下颁布的新政。 却没想到动作如此之快,声势如此之大,竟能让这么多平素畏官如虎的百姓鼓起勇气,聚集到京城来告状。 “原来……父亲曾经说过的,积弊已久,非猛药不能去疴,指的就是这些吗?” 卢直喃喃道,他望著那些面色黝黑、手掌粗糙的农人,忽然觉得国子监里那些关於民生疾苦的策论题目,有了具体而沉重的分量。 卢婉的目光则落在那些沉默而坚定的殿前司眾人身上,轻声道: “看来,殿下不仅要颁布法令,更派出了亲军以確保法令能通达民间,不被阻隔。 只是……如此大规模『民告官』,前所未有,恐怕会掀起巨大的波澜。” 她心中不禁联想到远在边关的父亲。 父亲此刻是否知晓京中的剧变? 他所效忠的秦王殿下,正在以一种近乎狂风暴雨的方式,清扫著这个王朝根深蒂固的沉疴。 “阿姐,我们还逛吗?” 卢直问道,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逛街的心思淡了不少。 卢婉沉吟片刻,指了指不远处一家看起来还算清静的茶楼道: “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临窗的位置,或许能看得更清楚些。 今日这京城,让我们看到的,恐怕比任何景致都更真实。” 姐弟二人於是走进了茶楼,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 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城门口那片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沉默的潮水,缓慢却坚定地向著城內涌动。 伙计上来沏茶,也忍不住多看了窗外几眼,摇头嘆道: “二位客官见笑了,今日这光景,小的也是头一回见。 听说不光这里,京兆府衙、刑部门前,也都挤满了人吶。” 卢直端起茶杯,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窗外。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书本上的“律法”、“新政”落到实地,竟能激盪起如此巨大的力量。 那些沉默的农夫、匠人,他们怀中揣著的,或许是积压了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冤屈。 而今天,他们选择相信那盖著秦王大印的告示,走上这条曾经让他们畏惧的道路。 茶楼的喧囂与窗外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卢婉静静地喝著茶,心中思绪翻涌。 她明白,眼前这一幕,仅仅是开始。 这股由秦王亲手点燃的火焰,必將以蓝田县和这京城为起点,迅速蔓延开来。 烧向整个大乾的疆域,其所到之处,旧有的秩序和格局,都將面临前所未有的衝击。 她辨不清眼下这条路是对是错,甚至说不准这样走下去是好是坏。 但只要掌舵大乾的人,是那个永远带著一身自信、从不含糊的青年。 她便没了半分犹豫,只剩篤信:『大乾的未来,必定是美好的。』 第191章 艰难的抗爭之路 蓝田县衙大堂,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王老汉和一眾苦主跪在冰凉的石板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身边人因为紧张而粗重的喘息。 他们大多一辈子没进过这等威严之地,头低垂著,不敢直视堂上官员。 只有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著內心的激动与恐惧。 “带被告——蓝田薛氏之人上堂!” 衙役的高喝声在大堂內迴荡。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带著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眾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名锦衣华服、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 在一眾健仆的簇拥下,缓步走入公堂。 他面容俊朗,眉眼间却带著一丝挥之不去的倨傲,正是薛家这一代著力培养的继承人。 薛绍! 薛绍甚至没有下跪,只是对著堂上的緋袍官员和左晓卫军官微微拱手,语气平淡: “蓝田薛氏薛绍,见过诸位大人。 不知大人传唤薛某,所为何事?” 那姿態,不像是来受审的被告,倒像是来此閒庭信步,与友会谈。 主审的蓝田县令眉头微皱,但並未立刻斥责其失礼,只是沉声道: “薛绍,现有王家坳村民王老五等人,联名状告你薛家纵奴行凶、抢夺民女,强抢民財、霸占田產,你可有话说?” 薛绍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跪在地上的王老汉等人。 那眼神,如同在看脚边的螻蚁,带著毫不掩饰的轻蔑。 “哦?竟有此事?” 薛绍故作惊讶,隨即摇头轻笑,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 “大人明鑑,我薛氏诗礼传家,世代忠良,岂会行此等不堪之事? 定是些刁民受人蛊惑,或是想藉此新政之机,讹诈我薛家罢了。” “你……你胡说!” 王老汉猛地抬起头,积压已久的愤怒衝散了部分恐惧,他指著薛绍,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去年麦收! 就是你薛家的恶僕,骑著高头大马衝进我家地里,抢割麦子,打伤了老汉! 里长和眾多乡亲都可作证!这地契,也是被你们强行夺去作废的!” 他颤抖著举起那张泛黄的旧地契。 薛绍看都不看那地契一眼,目光落在王老汉脸上,带著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謔: “老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你说我薛家抢你麦子,打伤於你,证据呢? 就凭你空口白牙,和这张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废纸?”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放缓,却带著更深的寒意: “再者,就算真有家僕行为不端,那也是僕役个人之事,与我薛家何干? 莫非街上一条野狗咬了人,也要怪到主人头上? 我薛家偌大基业,僕役眾多,难免有一两个害群之马,回头我严加管教便是。” 这番偷换概念、推卸责任的话,说得堂而皇之,气得王老汉浑身发抖,却说不出有力的反驳之词。 薛绍见镇住了场面,语气又是一转,竟带上了几分“语重心长”: “王老汉,还有诸位乡亲。” 他环视一圈跪著的百姓,声音提高了些许,確保每个人都能听清: “我知道,大家日子都不容易。 些许误会,何必闹到公堂之上,伤了和气?” “我薛家立足蓝田百年,与乡邻向来是守望相助。 这样吧……” 他故作大方地一挥手: “今日之事,不论真假,我薛家念在大家生活困苦,愿意拿出五十石粮食,分与在场诸位,算是聊表心意,弥补过往或有之疏忽。 此外,王老汉,你家的地,若真有爭议,我亦可做主,再拨给你十亩下田耕种,只需按旧例交租即可。” 威逼之后,便是利诱! 五十石粮食,十亩田地,对於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户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是能救活一家老小的巨大诱惑! 薛绍嘴角含笑,自信地看著眾人。 他深信,这些泥腿子见识短浅,在真金白银和实实在在的土地面前,那点所谓的“冤屈”和“公道”,根本不值一提。 果然,他话音一落,跪著的人群中出现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有人眼神闪烁,有人喉头滚动,有人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同伴,似乎在权衡利弊。 五十石粮,十亩地……这薛家公子,出手当真阔绰! 王老汉也愣住了,心臟狂跳。 十亩地……哪怕只是下田,也够他们一家嚼用许久,能让小石头以后娶媳妇多点底气…… 薛绍將眾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 他趁热打铁,目光再次落在王老汉身上,语气却微妙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如同毒蛇吐信: “王老汉,你可要想清楚了。 是拿著实实在在的好处,大家各自安好,既往不咎……还是非要揪著些莫须有的事情不放?”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却带著更强的压迫感,几乎是一字一顿: “我薛家的粮食和田地,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同样,我薛家的脸面,更不是谁都能踩的。 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总要给自己,给儿孙,留条后路才好,你说是不是?” 最后这句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 一边是触手可及的粮食土地,一边是深不可测的世家报復。 堂上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浑身颤抖、面色惨白、汗出如浆的王老汉身上。 他的一张老脸,此刻已是血色褪尽,唯有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著地面上冰冷的石板缝隙,仿佛要將那里盯穿。 薛绍的话,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一把架在他脖子上,另一把,则抵在了他儿孙的心口! 那“后路”二字,更是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五十石粮食,十亩下田…… 这些东西,他王老五这辈子连做梦都不敢想! 只要他此刻点一下头,或者说一句软话,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就能落袋为安。 小石头能吃饱饭,或许还能念两天私塾,儿子儿媳肩上的担子也能轻省些…… 这诱惑太大了,大得让他头晕目眩,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好”字。 忍了吧…… 几十年不都是这么忍过来的吗? 和薛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斗,能有什么好下场? 就算这次侥倖贏了,往后的日子呢? 薛家能放过他?能放过他的儿孙? 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臟,让他手脚冰凉。 他几乎能想像到,自己若是拒绝,日后薛家会如何报復。 可能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盗匪”光顾,可能是田里的庄稼一夜之间被毁,可能是儿子在城里找的活计莫名其妙丟了。 甚至可能……是像隔壁村那户人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怕啊! 怎么可能不怕...... 第192章 薛绍的诡辩 怎么能不怕?! 可…… 可就在这无边的恐惧和诱惑即將將他吞噬的瞬间,另一幅画面却猛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不是金黄的麦浪,不是想像中的温饱,而是去年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 薛家恶奴那狰狞的嘴脸,那冰冷的刀锋贴在脖颈上的刺痛。 以及……小石头当时嚇得哇哇大哭,扑过来紧紧抱住他腿时,那绝望又无助的眼神! 还有昨夜,里长宣读告示时,那些乡亲们眼中重新燃起的、他以为早已在这片土地上死绝了的光! 那光,和他年轻时,刚来到这片土地上,想要凭力气挣出一片天时眼中的光,何其相似!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世世代代就要像牛马一样被驱策,被欺凌?! 凭什么他们抢了我们的粮食,毁了我们的希望,还要我们感恩戴德地接受他们施捨的、原本就可能是从我们这里夺去的东西?! 一股前所未有的血气,混著积压了数十年的屈辱和愤怒,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从他胸腔里喷薄而出! 那力道是如此之猛,冲得他佝僂的脊樑都挺直了几分! 他猛地抬起头,一双老眼赤红,死死地盯住薛绍,原本颤抖的声音竟奇异地稳定了下来,带著一种豁出一切的嘶哑和鏗鏘: “薛公子!你的粮食,你的田,老汉我……受不起!!” 他一字一顿,如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王老五今天来,不是为了讹诈你薛家!我是要来討一个公道!討一个『理』字!” 他举起那张旧地契,像是举著一面旗帜,面向堂上的官员,嘶声喊道: “大人! 小民不要他的粮!也不要他的田! 小民只要朝廷、要秦王殿下主持公道! 薛家纵奴行凶、强占民田是实!求大人明察! 若是小民有半句虚言,甘受任何惩处!”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书库全,101????????????.??????任你选 】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公堂之上! 跪著的苦主们震惊地看著王老汉,有的眼中的犹豫和贪婪渐渐被一种同仇敌愾的决绝所取代。 有的用一副傻子的眼神看著他,一时间眾生百態。 薛绍脸上的从容笑容瞬间僵住,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眼神变得冰冷而危险。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一脚就能踩死的老农,竟有如此硬骨头! 堂上主审的蓝田县令与左晓卫军官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讚赏。 那蓝田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声如洪钟: “肃静!王老五,你既坚持告发,本官与左晓卫自当依律查办! 人证、物证,一一核验!薛绍,你薛家需全力配合调查,若有阻挠,严惩不贷!” “来人!速传王家坳里长及相关村民前来问话。 另遣人即刻往调薛家名下田契、帐册等物,不得延误!” 惊堂木再响! “咚!” 的一声,仿佛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王老汉喘著粗气,跪得笔直,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 而薛绍袖中的拳头悄然握紧,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很好,你很好...... 本公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敢如此忤逆我的人。 还是一个从田地刨食的老傢伙...... 薛绍望著那因情绪激动、用力辩驳而涨得通红的王老汉,眼中的杀气愈发浓重,几乎要凝成实质。 “薛绍,你还在此愣著做什么?竟还用这等阴鷙眼神盯著王老汉?” 堂上主审的蓝田县令秦成率先开口,语气不咸不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 “怎么,难不成你心里正盘算著报復? 是想杀人灭口,还是要暗中遣山贼洗劫村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薛绍骤然紧绷的脸,继续道: “本令倒记得,京兆周遭早无山贼踪跡 。 自打秦王殿下入京,头一桩事便是清剿了这些顽匪。 往后我辖下若有任何一个村落,因山贼之事遭横祸、家破人亡,我必定將此事原原本本上报秦王殿下。 到时候是大理寺派人查办,还是陈平陈尚书遣人过来,就不是本令能预料的了。” 能坐上京城附属地的县令之位,秦成背后自然有人撑腰。 若论辈分,他还算得上是秦王秦昊的叔辈。 这份底气,让他说起话来毫无顾忌,每一句都精准戳在薛绍的要害上。 堂下的薛绍听罢,脸色骤然一变。 方才的戾气瞬间消散,转瞬便换上一副和蔼模样,满脸堆笑地望著上座的秦成,语气也软了下来: “县令大人何出此言? 我蓝田薛家乃是世代诗礼传家的世家,怎会行此等不堪之事?” 秦成脸色未变,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冷声道: “是吗?但愿如此。” 薛绍面上似毫不在意秦成的冷淡態度,话锋陡然一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开口道: “自然如此。 秦大人既要看我薛家名下的田契、帐册,我这便回去准备。 还望大人仔细调查,早日还我蓝田薛家一个清白公道。”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委屈与鄙夷,话里话外都在撇清关係: “我薛家在蓝田立足多年,素来有仁善美名。 如今却被几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刁民诬告,实在是平白受了冤枉。 薛家偌大的家业,底下管著百十来號人,出一两个刁蛮不懂事的下人,本就是常事,哪里值得小题大做?” “可如今竟因这几个下人作祟,让我蓝田薛氏平白受此奇耻大辱!” 他声调微扬,带著几分刻意的愤懣: “还望秦大人明鑑。 等此事了结,我倒要反过来状告这等刁民,告他们污衊世家、扰乱视听!” 末了,他又似怕秦成驳回般,微微欠身,语气带著几分试探与施压: “大人,我薛绍身为蓝田乡绅,总还保有状告他人的权利吧?” 第193章 准备金蝉脱壳的薛家 “大人,我薛绍身为蓝田乡绅,总还保有状告他人的权利吧?” 秦成眯起双眼,端详著堂下那俊朗的青年,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薛绍,倒是让他对世家子弟的印象有所改观。 在京城为官这些年来,秦成双眼微眯,端详著堂下这位容貌俊朗的年轻乡绅,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诧异。 这薛绍,倒確实让他对所谓世家子弟的观感,有了一丝不同。 在京城为官也这么久了,他也见过太多倚仗门第、实则浮华浅薄的紈絝之辈。 说实在的,秦成对此类人物向来不屑一顾。 然而眼前这个薛绍,面对质问与压力,言语间竟能维持著这般不卑不亢的姿態。 甚至隱隱带著反击的意图,这份沉得住气的功夫,確实让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若不是立场相悖,他倒真想与这位薛公子对饮几杯,好好討教一番,究竟是如何才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冠冕堂皇之言。 这般功力,著实值得琢磨。 “自然。” 秦成面无波澜,语气肃然,声音在大堂內清晰迴荡: “本官身为蓝田父母官,凡我辖內百姓,皆可依法陈情、依律告官。 此乃朝廷法度,亦是秦王殿下新政所倡,无人可予剥夺。” 他略作停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薛绍身上,缓缓补充道: “然,状告他人,亦需证据確凿,合乎律法章程。 若有无端诬告、构陷良善者,律法亦自有公断,绝不姑息。” 薛绍闻言,面上神色不改,依旧是那副恭敬模样,微微躬身道: “有大人此言,薛某便放心了。” 只是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的算计,悄然流转。 惊堂木的余音还在梁间縈绕,衙役已领命而去。 数个时辰后,王家坳的里长、几名被传唤的村民,连同其他状告薛家的民眾证人。 带著一身尘土和紧张,被带上了公堂。 他们何时见过这等阵仗,跪在地上,头几乎要埋进胸口,回答问题的声音也带著颤。 还没等秦成问话,王家坳里长便颤颤巍巍的说道: “回……回大人话......” “王老五家那地,去年麦收时,確实……確实是被薛家的人收了去。 当时好些人都看见了,薛家的管事带著十几个健仆,骑著马,拿著棍棒……” “为何当时不来报官?” 秦成沉声问道。 里长面露苦涩:“大人明鑑……当时……当时薛家势大,咱们小门小户,哪里敢告? 再说,地契也被他们收走了,说是抵了王老五欠的租子,可王老五根本就没欠那么多……” 接著,其他村民也壮著胆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 有说亲眼看见薛家恶僕打伤王老五的。 有说自家也被薛家以类似手段强占过田边地角的。 更有甚者,一个头髮白的老妇人哭著爬前几步,叩头喊道: “青天大老爷!我闺女……我闺女去年在河边洗衣。 就被薛家的恶奴瞧见,硬给抢进府里去了,至今生死不明啊!求老爷做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死了人!这可比强占田產性质更为恶劣! 堂上一片譁然,所有人都议论纷纷起来,看向薛绍的眼神充满了愤怒。 薛绍脸色铁青,但他强自镇定,冷笑道: “荒谬!纯属污衊! 我薛家何等门第,会缺几个粗使丫鬟? 定是这妇人女儿自己行为不端,与人私奔,如今反倒来讹诈我薛家!” “肃静!” 秦成再次拍响惊堂木,目光锐利如刀: “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公断! 薛绍,你薛家田契、帐册,以及涉及此案的管事、僕役,可曾带到?” 就在这时,派去薛家调取文书和带人的衙役回来了,身后跟著几个薛府僕役打扮的人,以及一个捧著木箱的帐房先生。 “回大人,薛家田契帐册已取到部分,相关涉事僕役也已带到十几人。” 衙役回稟。 秦成示意將帐册田契呈上,与王老汉手中的旧地契进行比对。 结果显而易见,在薛家的田產记录中,王老汉家那块地,已然易主,时间恰好就在去年麦收后,手续看似“齐全”。 但转让方画押处,却是一个歪歪扭扭、明显非王老汉笔跡的指模。 “薛绍,这作何解释?” 秦成指著那指模,冷声问道。 薛绍眼皮一跳,正要狡辩,言说那是王老汉自愿画押。 突然,堂下那被带来的薛家僕役中,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疤的汉子猛地往前一扑,跪倒在地,大声喊道: “大人!小的有罪!一切都是小的做的! 与薛家无关!与我家公子无关啊!” 这一下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疤脸汉子磕头如捣蒜,语速极快地说道:“是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 看王老五家麦子长得好,又觉得他家好欺负,就私下纠结了几个人,冒充薛家的名义,抢了他的麦子,打了人,还偽造了地契转让文书! 抢夺民女那事,也是小的手下另一个混帐见色起意所为! 我家公子和薛府上下全然不知情! 所有事情,都是我背著主家乾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旁边几个同样瑟瑟发抖的僕役。 那几人也反应过来,连忙磕头认罪,口径一致,將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害群之马”,连累了主家清誉。 薛绍顿时大怒起来,隨即脸上露出一丝“痛心”的神色,他指著那疤脸汉子,怒斥道: “张奎!竟然是你! 我薛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在外如此败坏我薛家门风! 真是罪该万死!” 他转而面向秦成,拱手道:“大人!如今真相大白! 果然是我薛家管教不严,出了此等恶奴!薛某驭下无方,甘受大人责罚! 至於这几个恶奴,但凭大人依法处置,我薛家绝无二话! 他们方才供认的罪行,所需赔偿,我薛家愿一力承担,加倍补偿苦主,以示悔过之意!” 公堂之上的形势,瞬间逆转! 王老汉和那些苦主们都惊呆了,他们看著那三个磕头认罪的家奴,又看看一脸“正气”的薛绍,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衝头顶。 他们明明知道真相不是这样,可……证据呢? 毕竟薛家自始至终都未曾亲自露面,露面的,从来都只是他家的家僕。 你怎能断定此事就一定是薛家所为?恐怕谁也说不准吧? 家奴自己都认罪了! “不……不是这样的!大人!” 王老汉急得满头大汗,想要分辩,却不知从何说起。 秦成和身旁的左晓卫军官眉头紧锁。 他们心知肚明,这必然是薛家提前串通好的戏码,用几个家奴的性命和薛家的一点赔偿,来保全整个家族。 可眼下,苦主们拿不出更直接的证据证明是薛绍主使,而家奴认罪画押,在法律上几乎就成了铁证! 难道……难道就这么让薛家金蝉脱壳了? 第194章 激起眾怒的薛绍 王老汉看著薛绍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得意,看著那三个“认罪”家奴眼神深处的麻木与恐惧。 再看看堂上官员凝重的面色,一颗心,直往那无底深渊里沉去…… 就在这气氛几乎凝固,薛绍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之际—— “且慢!”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自公堂门口响起。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著青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立於门外。他面容俊朗,眼神锐利,气息沉稳,显然並非寻常百姓。 他无视门口衙役的阻拦,大步走入堂內,对著堂上拱手一礼: “卑职殿前司百户,秦风。 奉秦王殿下令,协查地方讼狱,整飭不法。” 他亮出一面黝黑的铁牌,上有“殿前司·秦”字样,隱隱透著煞气。 秦风和那军官对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隨即目光扫过全场。 在薛绍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王老汉等人茫然的脸上稍作停留,最后落在那三个跪地认罪的家奴身上,语气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本官在外,已听得大概。” 他踱步到那疤脸家奴张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眼神如冰: “你方才说,强抢民女,是你手下另一人所为? 那人现在何处?” 张奎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一懵,下意识答道: “他……他叫李三,半年前就……就因为犯了其他事。 被……被逐出府了,不知所踪……” “逐出府了?不知所踪?” 秦风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真是好巧。” 他不再看张奎,转而面向秦成和那位左晓卫军官,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堂: “秦大人,李校尉。 卑职恰好在来蓝田之前,奉命清剿了一伙盘踞在南山、时常滋扰商旅的溃兵山匪。”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而在被俘的山匪头目之中,恰好有一人,名叫李三。 据他交代,他並非被薛家逐出,而是奉了薛府某位管事之命,故意犯事离开,潜入南山。 名为落草,实则为薛家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其中,就包括去年,奉命『处理』掉一个从王家坳抢来、却寧死不从、试图逃跑的民女!” “那女子的尸骨,我们已在南山乱葬岗,找到了!” “轰!”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在整个公堂炸响! 薛绍心头虽掠过一丝慌张,却旋即定了神,抬眼问道: “敢问这位將军,世上哪有这等凑巧的事? 我们怎知那张三未曾被將军收买? 又怎知他不是受你指使,故意栽赃我薛家? 还说什么他是被我薛家逐出,暗地里替我们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 这话说来,谁会信?”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嘴角竟牵起一丝讥誚的笑意: “一个卑贱女子罢了,凭我薛家的声望,要寻多少来便有多少,何苦做这等蠢事? 难道说,这女子生得美若天仙,竟值得我薛家如此费尽心机? 莫说她只是个卑贱女子,便是比起翠香阁的柳烟姑娘,她又能强出几分去?” “你这个畜生啊......我那苦命的闺女......” 那头髮白的老妇人听闻薛绍竟將自己女儿与青楼女子相比,还如此轻蔑践踏,气得浑身乱颤,悲愤攻心之下,竟猛地一头朝堂上的柱子撞去! “拦住她!” 秦风眼疾手快,低喝一声。 旁边一名衙役反应迅速,一把拉住了老妇人的胳膊,但老妇人的额头还是擦破了皮,渗出血跡,她瘫软在地,放声痛哭,字字泣血: “苍天无眼啊!我女儿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被你们糟蹋了。 死了,还要被你这畜生如此作践! 我不活了!让我死了去陪我那苦命的闺女吧!” 公堂之上一片混乱,眾人激愤,指著薛绍纷纷怒骂。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喧譁!” 秦成猛拍惊堂木,脸色铁青,看向薛绍的目光已带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薛绍!注意你的言辞!再敢口出狂言,藐视公堂,本官先治你个不敬之罪!” 薛绍见状,也知道自己失言,触了眾怒,但他兀自强辩道: “大人,薛某一时激愤,言语有失,还请大人恕罪。 但薛某还是要问,单凭一个落草山匪、朝廷钦犯的一面之词,如何能作为证据? 谁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构陷?” 秦风冷冷地看著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跳樑小丑: “薛公子,莫急。” 他转向秦成,拱手道:“秦大人,那李三並非空口白牙。 他供称,当初奉命处理那女子时,曾拿走女子贴身携带的一枚家传铜钱作为信物。 回来向薛府大管事薛贵復命,薛贵当时还赏了他十两银子。 这枚作为信物的铜钱,以及薛贵支取赏银的帐房记录,李三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 秦风语气加重,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薛绍: “李三还供出,类似这样,由薛贵下令,他们冒充山匪或流寇。 『处理』掉的不听话的佃户、知晓內情的下人,乃至一些『碍事』的平民,並非这一桩! 南山乱葬岗,可不止这一具无名尸骨!” 第195章 公堂对质 “嘶——” 堂上堂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如果之前还只是强占田產、纵奴行凶。 那现在,这就是涉嫌蓄意杀人,而且是多条人命!性质已经完全不同! 薛绍的脸色终於彻底变了,血色瞬间褪去,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慌乱。 他厉声道:“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那李三分明是胡乱攀咬! 薛贵……薛贵他……” 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为薛贵开脱,因为薛贵正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心腹管家,很多事情,根本就是他授意薛贵去办的! “薛贵现在何处?” 秦成立刻抓住关键,沉声问道。 先前去薛家带人的衙役头领连忙回稟: “回大人,薛家大管事薛贵,推说感染风寒,臥床不起,未能带到。” “病了?” 秦风嘴角的冷笑更甚,“是真病,还是做贼心虚,不敢上堂对质?” 他再次对秦成道:“秦大人,卑职请求,立即派人前往薛家,將管事薛贵『请』到公堂! 同时,彻底搜查薛贵住处及薛家帐房,核对其经手银钱往来,寻找李三所说的赏银记录! 並请忤作前往南山,详细勘验其他尸骨!” “准!” 秦成毫不犹豫,立刻下令,“李校尉,著你带左晓卫兵士,亲自前往薛府,拿人,搜查!不得有误!” “遵命!” 那左晓卫军官抱拳领命,眼神锐利,转身便点齐兵士,如虎狼般直奔薛府而去。 薛绍眼睁睁看著左晓卫的人离去,想要阻拦,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衝头顶。 他强作镇定,对秦风道:“秦將军,你口口声声说有证据,那李三何在? 何不將他带上堂来,与我对质!” 他心中还存著一丝侥倖,或许李三已经死了,或者秦风只是在虚张声势。 秦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薛公子想见李三?可以。” 他朝堂外一挥手:“带人犯李三上堂!” 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两名殿前司侍卫押著一个戴著沉重镣銬、衣衫襤褸、面容憔悴但眼神凶狠的汉子走了上来。 那汉子一上堂,目光就死死盯住了薛绍,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恨意和嘲弄的笑容。 “薛公子,別来无恙啊?” 李三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哦,不对,您贵人忘事,可能不记得我这个小人物了。 但您府上的大管事薛贵,薛大爷,他可记得我清清楚楚! 去年腊月二十三,晚上,在薛府后门。 他亲手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把那个从王家坳来的小娘们的尸首处理乾净,还拿走了她身上那枚磨得发亮的『开元通宝』做信物,说是怕我糊弄他。 薛公子,您说,有没有这回事?” “你……你胡说!” 薛绍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强行反驳。 “我胡说?” 李三嘿嘿冷笑,不再看薛绍,转而对著秦成磕了个头: “大人,小的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 但小的不想替某些人背这黑锅! 小的愿意招供所有事情,只求死个痛快! 指使我做那些脏事的,就是薛贵! 而薛贵……”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薛绍: “他每次吩咐我做这种事,都说『是上面的意思』、『公子嫌他们碍眼』。 大人若不信,可以去查薛贵的帐本,他有个私帐,记录了不少见不得光的开销,其中就有给我的赏银,时间、事由,都对得上!” 人证,物证,相互印证,几乎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链条,直指薛家核心! 薛绍身体微微晃动,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没想到李三不仅没死,还知道得这么多,更没想到秦风手段如此雷霆,直接就要去抄查薛贵的老底! 完了……薛贵那个蠢货,如果真的留下了什么私帐……薛绍不敢再想下去。 公堂之上,气氛再次逆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摇摇欲坠的薛绍身上,等待著他最后的挣扎,也等待著左晓卫搜查的结果。 王老汉看著这一切,原本沉下去的心,又一点点提了起来,浑浊的老眼中,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希望之火。 幽州 虽已入春,但幽州却毫无万物復甦的暖意。 这座扼守大乾的重镇,本是连接前线战场与京城中枢的战略枢纽。 可自江志与皇太极在野狐岭那场恶战后,整座城池便彻底褪去了往日的沉稳,始终笼罩在紧绷的戒备之中。 毕竟这座边城要应对的威胁从不单一 。 不仅有东北方向的女真部族,更有东南侧的蒙古诸部。 若要论哪一方的危险更甚,答案无疑是蒙古诸部。 女真部族满打满算,最多能集结十万兵力。 反观蒙古诸部,其战力与动员潜力远非女真可比。 若非蒙古诸部此刻分裂为几大势力,尚未形成统一號令,边关的驻军规模恐怕远不止当前这般。 如今驻守幽州的明面上统帅,是大乾兵部尚书秦宝,亦是当朝秦昊的族叔/ 而暗中统筹整个幽州防务与作战调度的,便是军中素有 “军神” 之称的卢靖。 自从边关战事吃紧的消息传回中枢,秦昊便果断將卢靖调遣至此。 唯有稳住了幽州这道防线,他才能在京城毫无后顾之忧地推进大刀阔斧的改革。 幽州,都督府议事堂。 烛火通明,將悬掛在墙壁上的巨幅北境舆图照得清晰无比。 上面山川河流、关隘城池標註详备,更有数面代表敌我兵力的小旗插在其上,无声地诉说著当前的局势。 卢靖一身常服,负手立於图前。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同样卸去甲冑、换上一身乾净戎袍的江志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带著大战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与完成任务后的昂扬。 “末將江志,参见卢师!” 江志抱拳行礼,语气恭敬。 面对卢靖,即便是他这等桀驁悍將,也心悦诚服。 卢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虚扶一下: “不必多礼。 野狐岭一战,打得好,打得辛苦。 知节,你为我大乾,立下了擎天之功。” 他称呼江志的表字,显得亲近而又不失郑重。 江志直起身,感慨道: “全赖將士用命,上下同心,更有卢帅坐镇中枢,调度有方,稳定后方。 末將方能在前线放手一搏。 只是……代价亦是不小。” 想起战死的同泽,他眼神微微一黯。 第196章 卢靖谋击萨尔滸 卢靖走到桌案旁,提起温著的茶壶,亲自斟了两杯热茶,將一杯推到江志面前: “战爭难免牺牲。他们的血不会白流。坐。” 两人落座,卢靖继续道: “战报我已详细看过。 你临阵决断,以自身为饵,吸引皇太极主力,再遣南雯月、江川奇兵断后,焚其粮草,此计虽险,却正中要害。 皇太极经此一败,女真元气大伤,至少三五年內,无力组织大规模南侵。 北境防线,算是稳住了。” 江志点头,隨即眼中又闪过一丝锐芒: “卢师,皇太极虽败,但其人雄才大略,韧性非凡。 若不趁此良机予以重创,待其舔舐伤口,重整旗鼓,必成我大乾心腹之患。” 卢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语气平静无波: “你的想法,与殿下不谋而合。” 江志精神一振:“殿下已有决断?” “嗯。” 卢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巨大的舆图,手指点向代表幽州的位置: “陛下圣意已决,不仅要击退,更要藉此大胜之威,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中军三卫,由李大宝统领,星夜兼程,不日即將抵达幽州。” “中军三卫!” 江志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虽然他人在边疆,但也知道,这次派来的三卫乃是兵改之后大乾最精锐的部队,直属秦昊,轻易不动用。 殿下將此部队派来,其决心之大,不言而喻。 “不仅如此,” 卢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陛下已將北境全局指挥之权,全权授予我。 此战,目標非是击溃,而是——歼灭女真主力,若能擒杀皇太极,则更善。” 江志只觉得一股热血直衝头顶,霍然起身: “末將愿为先锋!” 卢靖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目光深邃:“仗,有得你打。但如何打,却需仔细筹谋。、 皇太极新败,如惊弓之鸟,必龟缩回盛京一带,凭藉地利和尚存的兵力固守。 若我军贸然深入,战线拉长,补给困难,加之其对地形熟悉,即便能胜,亦恐损失惨重,且未必能竟全功。” 他站起身,再次走到舆图前,手指沿著野狐岭、幽州、盛京一线缓缓移动。 “殿下欲行雷霆一击,我等为將者,便需將此雷霆之力,用在最要害之处,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他的手指最终在盛京偏西北方向,一个位於辽河支流附近的地点重重一点。 “我的计划是……围点打援,逼其决战於野。” 江志凝神望去,顺著卢靖的手指,看到那个被標註出的地名,脑中迅速闪过该地的地形地貌信息,眼神越来越亮。 卢靖的声音继续在议事堂中迴荡,清晰而冷静地阐述著他的战略构想: “第一步,虚张声势,明修栈道。 大军主力集结於蓟州至藤谷一线,大张旗鼓,做出欲从正面,沿传统路线稳步推进,直逼盛京的態势。 此举意在吸引皇太极的注意力,使其將重兵布防於东南方向。” “第二步,暗度陈仓,奇兵突出。 待中军三卫抵达,以其为绝对核心,匯合你部麾下可战之精锐骑兵,组成一支人数不必过多,但务必精锐无比的快速突击力量。 由此处......”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一条迂迴的弧线,避开主要通道,指向盛京侧后方: “秘密潜行,绕过女真主要防线,长途奔袭,直插此地——” 他的指尖再次落回刚才重点標註的那个位置。 “黑水河畔,萨尔滸。” 江志瞳孔微缩:“萨尔滸?那里是……” “不错......” 卢靖頷首,“那里是建州女真起家之地之一,亦是连接其与西北部分蒙古部落、海西女真残部的重要枢纽,更有其部分粮草囤积。 此地若失,皇太极在盛京將如坐针毡,侧翼及后路均受威胁,与盟友的联繫亦可能被切断。 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第三步......” 卢靖的手指在萨尔滸与盛京之间重重一顿,“围点打援,以逸待劳。 我率奇兵猛攻萨尔滸,做出欲断其根本的姿態。 皇太极闻讯,必遣重兵来援。 届时,我军依託萨尔滸附近有利地形,预设战场,以逸待劳,静候其援军钻入我军口袋。” 他看向江志,目光灼灼:“而你,江志。你的任务,便是在正面战场,牢牢吸引住皇太极可能留守盛京的主力。 若他亲率援军出击,你部则需根据情况,或固守营垒,迟滯其行动。 或伺机而动,若其倾巢而出,盛京空虚,你便可挥师直进,兵临城下! 无论哪种情况,主动权,都將掌握在我军手中!” 卢靖最后总结道,声音带著一种金石交击般的鏗鏘之力: “此战关键,在於『快』、『狠』、『准』。 奇兵奔袭要快,打击萨尔滸要狠,预设战场位置要准。 一旦皇太极援军进入伏击圈,便以雷霆万钧之势,联合我奇兵与你可能派出的策应部队,將其彻底歼灭於野外围! 届时,盛京指日可下,女真……可一战而定!” 江志听得心潮澎湃,呼吸都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卢靖此计,环环相扣,將战略欺骗、战术奇袭、围点打援、中心开等多种策略融为一体。 充分利用了己方新胜之锐气、兵力增强之优势以及皇太极新败之惶惑,堪称绝妙!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抱拳沉声道: “卢师算无遗策,末將佩服! 末將必不负卢帅所託,定在正面牢牢钉住敌军,配合卢帅,完成此次犁庭扫穴之壮举!” 卢靖看著江志,眼中闪过一丝讚许,但隨即又化为彻底的冷静与肃然: “计划虽定,然战场瞬息万变。 具体细节,待中军三卫抵达,李大宝到来后,再行推演商定。 江志,此战关乎国运,殿下寄予厚望,我等……不容有失。” “末將明白!” 江志肃然应命。 第197章 陷入內斗的女真 盛京 此时的盛京,气氛无疑是沉重的。 战报传来的那一刻,整座城陷入了不安的寂静。 辽寧的冬天格外寒冷,今年尤甚。 粮食短缺,城外隨处可见冻饿而死的女真族人。 牲畜在严寒中成群倒下,田野荒芜。 正是这样的绝境,迫使女真决定冒险出兵。 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太极带回粮食和希望。 但现实给了他们沉重一击。 皇太极败了。 七万精锐出征,只有三万多人回来。 对人口本就不多的女真来说,这几乎是灭顶之灾。 盛京陷入一片哀慟。 每户人家都在失去亲人,每个帐篷都传来哭声。 五万个青壮年,五万个家庭的支柱,就这样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盛京城墙上,守城的士兵沉默地站在城墙上,望著南方。 这次出兵,他们带回来的不是胜利的荣耀,而是失败的阴影和漫长的寒冬。 活下来的人,不得不面对一个更艰难的问题。 如何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继续生存。 十王亭大殿。 皇太极站在最前方,面容沉静,但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以及压抑的风暴。 他虽已尽力收拾残局,带领三万余残兵败將退回盛京,但失败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著这座新生政权的都城。 殿內,並非只有建州女真的核心贵族。 海西女真乌拉部、辉发部、叶赫部,以及东海女真几个较大部落的首领或使者,也赫然在列。 他们不像往日朝会那般恭顺,眼神中充满了质疑、不满,甚至隱隱的挑衅。 压抑的沉默被打破了。 海西女真乌拉部的首领布占泰率先发难,他声音洪亮,带著草原汉子特有的直率,或者说,毫不掩饰的责难: “大贝勒!” 布占泰行了个简单的礼,目光却直刺皇太极: “我们乌拉部的勇士,跟著大贝勒南下,是相信能带著粮食、布匹和奴隶回来,让我们的族人能熬过这个冬天! 可现在呢? 我的三千勇士,回来的不足五百! 他们没能死在衝锋的路上,却倒在了溃败的荒原,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您告诉我们,拿什么去安抚他们哭泣的父母妻儿? 拿什么去填补他们空出来的帐篷?”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没错!” 叶赫部的代表立刻接口,语气尖刻: “我叶赫部本就人丁不旺,此次出征几乎是倾尽全力,如今十不存三! 大汗,您当初可是向我们保证过,此战必胜! 现在这个结果,您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东海女真的代表虽然言语不通顺,但態度同样强硬,挥舞著手臂,嘰里咕嚕地表达著愤怒,大意无非是: 我们部落的人不能白死,要么给足补偿,要么……这事没完! 皇太极沉默著,手指轻轻敲击腿部,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果然,建州女真內部,一个年轻而充满野性的声音响起了: “三哥,此次南征,决策是否过於仓促? 我军虽眾,但攻坚野狐岭如此险要之地,是否低估了江志和乾军的韧性?” 发言的是多尔袞。 他年纪虽轻,但战功赫赫,聪慧机敏。 在族內拥有一批支持者,尤其是他的同母兄弟多鐸。 他没有像外族那样直接指责,但话语中的质疑意味更浓,直指皇太极的指挥能力和决策失误。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目光毫不避讳地与皇太极对视,其挑战之意,昭然若揭。 支持皇太极的將领,如莽古尔泰、阿巴泰等人立刻出言反驳,指责多尔袞不明军情,妄加评议。 但大殿之上,附和与沉默者,竟也不在少数。 许多建州贵族也在这次大战中损失了亲兵部眾,他们对皇太极的信任,已经產生了裂痕。 布占泰趁势加大压力,他上前一步,几乎是指著皇太极的鼻子: “大贝勒! 我们女真儿的规矩,贏了,大家一起分战利品。 输了,领头的人就要承担责任! 现在各部死了这么多人,家家戴孝,帐篷里都在饿肚子!、 底下的族长、勇士们已经快压不住了! 他们可不管你是大汗的儿子还是贝勒,他们只知道,跟著你出去打仗,人没了,粮食也没带回来! 他们需要活下去!” 他环视一圈,尤其是看了看多尔袞及其支持者的方向,声音更加高昂: “我们必须给底下的族人一个交代! 否则,不用乾军打过来,我们这个联盟自己就要散了! 要么,您,建州女真,拿出足够的粮食、牲畜来分给大家,帮所有部落渡过这个冬天,算是补偿! 要么……”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殿內所有人都明白。 要么,就换一个能带大家找到活路的统治者! “要么怎样?” 皇太极终於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著一股冰冷的威压,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布占泰、叶赫代表、东海使者,最后在多尔袞脸上停留了一瞬。 “你们是在逼宫吗?” 皇太极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没错,此战败了,是我皇太极指挥不力,我认! 但是诸位別忘了,当初决定南下,是各部首领共同商议的结果! 是为了抢夺生存之资,是为了我女真一族的未来! 如今遭遇挫折,便將所有罪责推於一人之身,这就是我们女真勇士的担当吗?”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凌厉: “粮食?我建州同样缺粮!牲畜? 我们的牛羊也在寒风中冻毙!补偿? 我皇太极可以拿出我的那份,分给损失最重的部落! 但我建州儿郎同样尸横遍野,他们的家人谁来补偿?!” 皇太极猛地一拍桌案,巨响震得殿內眾人心头一颤: “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內訌,不是互相指责!是需要团结! 江志还在野狐岭虎视眈眈,大乾朝廷未必不会趁势北伐! 如果我们自己先乱起来,那就是自取灭亡!”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放缓了语气,但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各部损失,我皇太极铭记於心。 我会下令,打开盛京府库最后一批应急存粮,按各部落损失比例,统一调配,优先抚恤战死勇士的家庭。 但是......”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果有人想藉此机会,分裂我女真联盟,或者挑战汗权,那就別怪我皇太极,不讲情面! 女真可以战死,但绝不能內斗而死!” 大殿內一片寂静,只有皇太极的话语在迴荡。 他这番软硬兼施的话,暂时镇住了场面。 布占泰等人虽然依旧不满,但看到皇太极態度强硬,且愿意拿出部分粮食,一时也不好再逼迫过甚。 而多尔袞,则微微垂下了眼帘,掩去了眸中闪烁的光芒.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彻底摊牌的时候。 皇太极稳住了局势,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內部的裂痕已经公开化,粮食危机远未解决。 这个冬天,盛京的每一座帐篷里都瀰漫著悲伤和飢饿,每一双眼睛都在黑暗中注视著他。 他必须儘快找到破局之法,否则,不等外部敌人来袭,来自內部的“獠牙”,就会先將他吞噬。 第198章 强闯薛家,剑拔弩张 蓝田县 左晓卫李云飞率领一队精锐兵士,马蹄踏破蓝田县街面的沉寂,直奔城西的薛府。 沿途百姓见这队甲冑鲜明、杀气腾腾的军士,纷纷避让,窃窃私语。 都预感到薛家这座盘踞蓝田多年的“土皇帝”府邸,今日恐怕要变天了。 薛府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座石狮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森然。 李云飞勒住马韁,手一挥,两名兵士上前,毫不客气地用刀鞘重重敲击门环,发出“砰砰”的闷响。 “开门!左晓卫奉蓝田县令秦大人之命,前来拿人查案!” 兵士高声喝道。 门內一阵骚动,过了好一会儿,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门房探出脑袋,脸上带著倨傲与戒备: “各位军爷,此处乃是薛府,我家老爷正在静养,不见外客。 若有公干,还请递上名帖,容小的通传……” “少废话!” 李云飞声音冷硬:“奉命捉拿要犯薛贵,搜查证物! 速开中门,若有延误,以同党论处!” 那门房脸色一变,正要再说什么,中门却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只见薛府家主薛顗一身锦缎常服,在一眾家丁护院的簇拥下,缓步走了出来。 “这位將军,好大的威风。” 薛顗目光扫过李云飞及其身后的兵士,语气平淡,却带著不容侵犯的架势: “不知我薛家何人犯了王法,竟劳动左晓卫的虎賁之士,如此兴师动眾,强闯民宅?” 李云飞在马上微微抱拳,算是行了礼,但语气依旧强硬: “薛老先生,卑职奉命行事,捉贯薛府大管事薛贵归案,並搜查其住处及相关帐册。 此乃蓝田县正堂秦大人签发的搜查令,还请薛老先生行个方便,莫要阻挠公务!” 说著,示意身旁兵士出示公文。 薛顗看也不看那公文,只是用拐杖轻轻顿地,发出篤篤声响: “薛贵? 他感染风寒,病重在床,无法见客,更无法上堂。 將军请回吧,待他病癒,老夫自会带他前往县衙,向秦大人说明情况。” “病重?” 李云飞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是真病还是假病,需得卑职验看过才知道! 薛老先生,秦大人和殿前司的秦將军还在公堂之上等著,若是带不回人,搜不到该搜的东西,卑职无法交差。 来人!” 他一声令下,身后兵士“唰”地一声,刀半出鞘,一股肃杀之气瀰漫开来。 “给我进府拿人!胆敢阻拦者,一律视为抗法,格杀勿论!” “你敢!” 薛顗身后一名身材魁梧的护院头目猛地踏前一步,怒目圆睁: “薛府也是你们这些丘八能乱闯的?!” 薛府的家丁护院们也纷纷躁动起来,手持棍棒,堵在门口,与左晓卫兵士形成对峙之势,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薛顗脸色阴沉如水,他盯著李云飞,缓缓道: “李將军,我薛家世代簪缨,在蓝田乃至京兆,都尚有几分顏面。 今日你若强行闯入,惊扰了內眷,损了我薛家声誉。 这后果,恐怕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校尉能承担得起的!即便是秦成,乃至他背后的秦王殿下,也要讲个规矩体统!” 他试图用权势和背景进行威嚇。 然而,李云飞作为跟著秦昊打天下的兵,岂会被他嚇住? 他朗声道:“薛老先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今日別说是你薛府,就是王府皇宫,只要有秦王令在手,该进也得进,该拿人也得拿! 左晓卫只听军令,维护的是朝廷法度,守护的是秦王殿下新政之威严! 最后说一次,让开!” 他“鏘”地一声,彻底拔出腰间佩刀,寒光闪烁。 身后兵士们也齐刷刷刀剑出鞘,弓弩上弦,动作整齐划一,冰冷的杀气瞬间压制了薛府家丁的虚张声势。 那些家丁护院虽然平日里在乡里横行惯了,但何曾见过这等真正从战场上廝杀出来的百战精锐所散发出的气势? 一时间都被镇住,不少人面露惧色,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薛顗看著眼前刀锋的寒光,又看看李云飞那毫无转圜余地的眼神,心知今日之事已无法善了。 朝廷,或者说秦王,是铁了心要拿他薛家开刀了! 再强硬阻拦,恐怕立刻就是血溅当场的结局,那薛家就真的万劫不復了。 他脸色变幻数次,最终,眼底闪过一丝狠辣,语气也沉了下来: “诸位要进薛家,自然可以。 但我把话撂在这 ,若是你们翻遍宅院也搜不出半点名堂,届时我將此事原封不动捅到朝廷,可休怪我不留半分情面。” 话落,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名士卒,视线在每个人脸上都刻意顿了顿,隨即一字一顿道: “我会记清在场每个人的脸。但愿各位,都有好运气。” 李云飞听得这话,指尖几不可察地攥了攥,深深看了薛顗一眼。 隨即猛地移开视线,扬声怒吼: “搜!给我仔细搜! 今日之事,若真出了差错,我李云飞一力承担,与诸位无干!” 第199章 断臂求生 薛顗眼神阴鷙地盯著李云飞,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此时的王云飞恐怕早已经被薛顗看杀在此处。 然而李云飞根本不再看他,手按刀柄,大步流星,径直踏入薛府门槛。 身后左晓卫兵士如潮水般涌入院內,迅速分出数队,按照事先部署,直扑薛贵住处、帐房以及可能藏匿证据的其他关键地点。 薛府內顿时鸡飞狗跳,女眷的惊呼声、僕役慌乱的脚步声、兵士沉稳的呵斥与翻查声交织在一起。 华丽的亭台楼阁,幽深的迴廊院落,此刻在兵士们整齐的步伐和锐利的目光下,失去了往日的寧静与威严。 薛顗被两名兵士“礼貌”地隔离在前院。 他拄著拐杖,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看著自己经营多年的府邸被如此践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几次想开口,但看到李云飞那副油盐不进、只认军令的冷硬面孔,又强行忍了下去,只是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时间一点点过去,公堂之上还在等待,而薛府內的搜查也在紧张进行。 “报!校尉,薛贵住处搜遍,未见其人!” “报!帐房初步查验,未发现明显异常帐目!” 一条条回报传来,並未有突破性发现。 李云飞眉头紧锁,薛顗嘴角则难以抑制地泛起一丝冷笑。 就在气氛逐渐凝滯之时,一名负责搜查薛贵臥房內间的年轻兵士快步跑来,手中捧著一个看似普通的紫檀木妆奩。 “校尉! 在床榻暗格內发现此物,內有金银细软若干,还有……这个!” 兵士从妆奩底层抽出一本薄薄的、用油布包裹的册子。 李云飞接过册子,入手微沉。 翻开一看,里面是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的流水,时间、事由、银钱数目,甚至一些隱晦的人名代號,清晰无比!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几行: “某年某月某日,支银十两,赏南山李三,处理王家坳女事。” “某年某月某日,支银二十两,付张麻子,处理西庄佃户刘二『意外』。” “某年某月某日,支银五十两,打点县衙王主簿,平田亩纠纷。” ……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李云飞猛地合上册子,眼中寒光爆射,看向面色瞬间惨白如纸的薛顗,厉声道: “薛老先生,这就是你所说的『搜不出半点名堂』? 这就是薛贵『病重』无法对质的原因? 带走薛贵家眷,封存所有相关物证!回衙復命!” 他扬了扬手中的私帐,声音如同寒铁交击: “有此物证在,看那薛绍还怎么诡辩!” 薛顗踉蹌一步,拐杖“哐当”倒地,他指著李云飞,嘴唇哆嗦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双眼眸,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的灰败。 他知道,薛家……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这本私帐,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將薛家彻底钉死的铁证! 左晓卫兵士押著薛顗等几位薛家底下子弟,带著那本至关重要的私帐和其他辅助证物,迅速撤离薛府。 马蹄声再次响起,却是带著决定性的证据,奔向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公堂。 而在县衙公堂之上,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薛绍还在徒劳地狡辩,试图將一切推给“刁奴背主”。 但当李云飞大步走入,將那份薛贵的私帐重重放在秦成案前时,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秦成缓缓翻开帐册,越看,脸色越是阴沉,最终,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震屋瓦: “薛绍!薛贵私帐在此,记录详实,与你薛家脱不了干係! 人证李三,物证私帐、南山尸骨皆在,铁证如山! 你还有何话说?” 看著那本帐册,薛绍的脸色一寸寸冷了下来,黑得几乎能滴出水。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稳妥的父亲,这次竟会这般疏忽大意,连如此关键的证据都没妥善处置,平白让人在府中翻了出来。 眼下人证物证摆得明明白白,他就算费尽口舌辩解,把道理掰碎了说,也没法抹去薛家犯下的实罪。 这局面,早已是回天乏术。 想到这,他的眼神闪过一丝纠结,但很快,他的眼神便闪过一丝狠辣色。 王老汉看著这一切,老泪纵横,朝著秦成、秦风、李云飞的方向,重重地磕下头去。 秦风站在堂中,目光扫过失魂落魄的薛顗等人,再看向堂外逐渐聚拢、窃窃私语却又带著期盼神情的百姓,心中並无多少轻鬆。 扳倒一个薛家容易,但这蓝田县,这天下,还有多少个“薛家”? 殿前司与秦王殿下推行新政、扫除积弊之路,依然漫长。 但至少今日,在这蓝田县公堂之上,法理,暂时压倒了强权。 “大人,请容我说一句!” 眾人正准备欢庆,薛绍突然开口,打断了气氛。 上位的秦成脸色微变,却还是对著下方冷声道: “薛绍,你还想诡辩? 如今人证物证確凿,你还有什么可辩的? 难道你能把活的说死,把公正扭曲成你薛家的道理?” 说到最后,秦成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声怒吼让薛绍抬了头,脸上带著几分诧异看向他。 他倒是第一次发现,这位蓝田县的父母官,竟这般幼稚。 没错,在他眼里,为民討公正的秦成,就是幼稚。 一个官员,竟会为这种事动怒,实在是不称职。 “大人这话倒有意思。 难道在您心中,我薛绍是那罔顾王法之徒?” 见薛绍一脸正气的模样,底下的秦风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其他人则死死捂著嘴,生怕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薛绍却面不改色,只一字一句道: “大人,我要状告薛顗、薛贵、薛礼、薛寺、薛虎等人,告他们罔顾王法,纵奴行凶、抢夺民女、强抢民財、霸占田產。 甚至…… 薛礼此人竟为满足私慾,长期指使薛贵搜罗女子,肆意虐杀。 包括这位老妇人之女,便是如此。” 第200章 大义灭亲的薛绍 薛绍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进了本就暗流汹涌的公堂。 “轰——!”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彻底的爆发!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把利刃,瞬间聚焦在薛家眾人身后那个面色苍白、体態虚浮的年轻男子。 “是……是他?” 那刚刚被救下、额头还带著血跡的老妇人。 浑浊的眼睛先是茫然,隨即死死盯住薛礼。 她乾裂的嘴唇哆嗦著,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悽厉嚎叫: “是你!是你这个天杀的畜生! 还我闺女命来......” 她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头被夺去幼崽的母兽,状若疯狂地朝著薛礼扑了过去! 枯瘦的手指直取其面门,竟是要生生將他撕碎! “拦住她!” 秦成急喝。 但老妇人速度太快,恨意太浓,衙役一时竟没能拦住。 薛礼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和眼前疯魔般的老妇嚇傻了,他平日里仗著家族势力欺男霸女,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眼见老妇人扑来,他“啊呀”一声怪叫,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却被身后的薛家子弟挡住,一屁股瘫坐在地,裤襠瞬间湿了一片,腥臊之气瀰漫开来。 “不是我!不是我!堂哥!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薛礼瘫在地上,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尖叫著,指向薛绍: “都是你!很多事是你让我做的!是你……” “放肆!” 薛绍厉声打断他,眼神冰冷如刀,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薛礼!事到如今,你还敢攀诬? 你做的那些齷齪事,真当无人知晓吗? 薛贵帐本上,那些『特殊採买』、『处理杂务』的支出,时间、地点,哪一桩对不上你的行踪? 你院里莫名消失的丫鬟,难道都是自己跑了不成?!” 他这话看似在斥责薛礼,实则句句都將罪名坐实,並且精准地引向了帐本证据。 “杀了他!为苦命的闺女报仇!” “打死这个禽兽!” “薛家没一个好东西!” 堂外围观的百姓群情激愤,怒吼声如同海啸,几乎要掀翻县衙的屋顶。 不少人也想往里冲,衙役们拼死组成人墙,才勉强挡住。公堂之內,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肃静!肃静!!” 秦成连拍惊堂木,声音都被淹没了大半。 他脸色铁青,看向秦风和李云飞。 两人会意,殿前司和左晓卫的兵士立刻上前,帮助衙役稳定秩序,將状若疯狂的老妇人勉强拉住,但她依旧朝著薛礼的方向嘶吼哭骂。 混乱中,薛家眾人脸色惨白,有人怒视薛绍,有人惶恐不安,有人如薛礼般瘫软。 薛顗闭著眼睛,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好不容易控制住场面,秦成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射向薛绍,声音带著极力压抑的震怒: “薛绍!你方才所言,指控族亲,可是属实? 若有半句虚言,构陷之罪,你当知晓!” 薛绍面对秦成的逼视,毫无惧色,反而挺直了脊樑,脸上露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沉痛表情: “回大人!薛某所言,句句属实! 人证李三在此,物证帐册在此,皆可印证! 薛某此前一直被蒙在鼓里,直至今日听闻李三供词,查看帐册,方才惊觉我薛家內部竟藏有如此蠹虫,做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 薛某虽心痛如绞,但更不能坐视王法被践踏,正义被蒙蔽! 故而大胆揭发,恳请大人明察秋毫,依法严惩这些败坏门风、触犯律法的族中败类! 薛某……愿大义灭亲,以正视听!” 他这番话,將薛家撇得乾乾净净。 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了薛顗这个家主、薛贵这个执行人以及薛礼等等眾人。 为了薛家能存续下去,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断尾求生,牺牲掉一部分族人,尤其是那个不成器、正好顶罪的堂弟薛礼。 “薛绍!你……你这个畜生!!” 一个被点名的薛家子弟目眥欲裂,想要扑上来,却被兵士死死按住。 薛礼更是瘫在地上,双眼空洞,嘴里只会喃喃: “不是我……是他……是他……”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向倚仗、敬畏的堂哥,会在这关键时刻,將最毒的刀子捅向自己。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不语的薛顗,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原本精光四射的老眼,此刻一片灰败和疲惫。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大义凛然”的儿子薛绍,那眼神复杂难明,有骄傲,有失望,有痛心,或许,还有一丝瞭然的绝望。 他推开搀扶他的家僕,缓缓地,一步步走到公堂中央,对著秦成,撩起衣袍,屈膝跪了下去。 这一跪,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尊严。 “秦大人……” 薛顗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却清晰地传遍寂静下来的公堂: “老夫……薛顗,教子无方,治家不严。 致使族中子弟薛礼、管家薛贵等人,倚仗家势,为非作歹,犯下诸多罪行……老夫,难辞其咎。” 他顿了顿,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所有罪责,老夫……一力承担。 请大人,依法论处。 只求……莫要牵连薛家无辜妇孺。” 他知道,薛绍的“大义灭亲”是眼下唯一可能为薛家保留一丝血脉和元气的方法。 他这个家主,必须站出来,扛下最主要的罪责,將此事彻底了结。 薛顗的认罪,如同最后的定音锤,为这场跌宕起伏的公堂大戏,画上了一个沉重而又清晰的句號。 王老汉和那些苦主们看著跪在地上的薛家家主,看著面无人色的薛家眾人,再看看一脸“正气”的薛绍,心情复杂难言。 仇似乎报了,冤似乎伸了,但过程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秦风与秦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薛绍此人之狠辣决绝,远超他们预估。 秦成深吸一口气,重新坐正,惊堂木再次响起,声音肃穆: “薛顗、薛绍、薛礼、李三,张四等一千人犯,押入大牢,详加审讯,依律定罪!” “退堂!” 声落,衙役应诺。 第201章 秦昊的第一个孩子 甘露殿 “殿下!殿下!大事……大事啊!” 林舒月正跪坐在秦昊身侧,闻声不由抬首向殿门望去。 在她印象中,还是头一回见这位老太监如此惊慌失措。 即便是当初刘子然那个荒唐之辈把持朝纲之时,也未曾见他这般模样。 秦昊缓缓放下手中的硃批御笔,抬眼望向匆匆入內的夏德全,语气平和地问道: “夏公公,何事如此慌张?” “回殿下,谢娘娘……有喜了!” 夏德全急促地回稟道,声音中还带著未平復的喘息。 “有喜?” 秦昊闻言微微一怔,隨即心绪翻涌,百感交集。 这该是他两世为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 虽说他自认在男女之事上颇为节制,但终究有些人天生就是易受孕的体质。 谢知微与林舒月確实是他近来最为宠幸的妃嬪,如今传出喜讯,倒也合乎情理。 而在秦昊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林舒月的脸色出现瞬间的难看,但紧接著便恢復成往常的样子。 她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姐妹竟然先她一步怀孕了。 这就是命吗? 她的脑海中想了很多。 三年前她便入宫了,入宫之后的日子,她是崩溃的。 整天的日子过的都是提心弔胆的,生怕陷入两位娘娘的爭端当中。 而隨著秦王殿下的入宫,一切好像都变的不一样了。 自己的世界里,好像一切都有了光。 自己也不用活的向以往那般活的小心翼翼的。 想到这些,再想起自己和谢知微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的心中竟不自觉的释怀了起来。 “好,很好,今日所有人重重有赏!” 秦昊朗声笑道,喜悦之情溢於言表。 他站起身,在殿內踱了两步,又看向夏德全: “太医可曾瞧过了?何时的事?” 夏德全忙躬身回话:“回殿下,太医院院正亲自诊的脉,说已有一月有余。 谢娘娘身子康健,胎象平稳。” “好,好!” 秦昊连连点头,目光落在林舒月身上时,见她唇角含笑,眼中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 他心中微动,伸手將她扶起: “舒月也替本王高兴吧?” 林舒月温顺地依著他的力道起身,眉眼弯弯: “这是天大的喜事,臣妾自然为知微姐姐高兴,为殿下高兴。” 她声音轻柔,听不出半分勉强,“臣妾这就去准备些贺礼,再去看看妹妹。” 秦昊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柔和: “你有心了。本王与你同去。” …… 谢知微所居的玉宸宫內,已是喜气盈盈。 她正倚在软榻上,手中捧著一卷书,见秦昊与林舒月一同进来,忙要起身行礼。 “快躺著,不必多礼。” 秦昊快步上前,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眼神温暖: “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適?” 谢知微脸颊微红,摇了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却难掩喜悦: “劳殿下掛心,臣妾一切都好。” 她看向林舒月,眼中带著一丝询问与不易察觉的忐忑,“舒月姐姐也来了。” 林舒月走上前,自然地坐在榻边,握住谢知微的手,笑容真挚: “妹妹,这是大喜事。 我听了不知多高兴。” 她语气轻快,带著些许调侃: “往后这宫里,可要更热闹了。 妹妹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儘管跟我说。” 见她神情不似作偽,谢知微心下稍安,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多谢姐姐。” 秦昊看著眼前这对相处融洽的两人,心中慰藉。他吩咐夏德全: “传本王旨意,谢知微为一应用度皆按最高份例。 玉宸宫上下,赏半年俸例。 再命內务府仔细挑选稳妥的嬤嬤和宫人过来伺候。” “奴才遵旨。” 夏德全眉开眼笑地退下传旨。 殿內只剩下三人,林舒月细细问著谢知微的饮食起居,又说起些有趣的宫中见闻,逗得谢知微掩唇轻笑。 秦昊坐在一旁,看著她们言笑晏晏,心中充盈著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这是他的孩子,是他血脉的延续,也是这个帝国未来的希望。 然而,在这份喜悦之下,一丝隱忧也隨之浮现。 皇嗣意味著国本,也意味著……各方势力的目光都將聚焦於此。 他必须確保万无一失。 “知微......” 秦昊开口,语气温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坚定: “从今日起,你安心养胎,所有琐事暂交由舒月打理。 太医院的安胎药和膳食,必须经由本王亲信之人查验。 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外人不得隨意打扰玉宸宫。” 他的安排细致周密,谢知微心中温暖,顺从点头: “臣妾明白,一切听凭殿下安排。” 林舒月也正色道:“殿下放心,臣妾定会协助太医和宫人,照顾好妹妹。” 秦昊頷首应下,又细细嘱託了两人几句,才带著夏德全转身离开玉宸宫,径直返回甘露殿。 此时的甘露殿內,早已聚齐了荀壹、顾之江等其余几位留京的尚书。 自秦昊入京以来,六部便彻底崛起。 因他始终未曾重新任命丞相等职,如今这六部尚书在民间竟有了 “六丞相” 的说法。 这名號背后,恰恰印证了秦昊麾下六部尚书手中的权柄之重。 秦昊大步踏入甘露殿,脸上因玉宸宫喜讯而带来的温和笑意已收敛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往常的平静。 殿內,荀壹、顾之江等几位尚书早已肃立等候,他们显然已经知晓了薛家公堂上的变故,空气中瀰漫著一种凝重而紧张的气氛。 “臣等参见殿下。” 眾人齐声行礼。 “免礼。” 秦昊径直走向御案后坐下,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重臣:“薛家的案子,想必诸位爱卿都已知晓详情了?” 顾之江率先出列,他面色沉鬱,拱手道: “回殿下,臣已接到秦成呈报的初步案情。 薛家之事,骇人听闻,其罪行之恶劣,民愤之沸腾,实属罕见。 薛顗已当堂认罪,薛绍……大义灭亲,证据链亦算完整。” 他话语中提及薛绍时,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荀壹紧接著开口,他更关注此事带来的人事与政局影响: “殿下,薛家盘踞蓝田已逾百年,乃是根基深固的世家望族。 如今度田令、告緡令刚一颁布,此案便恰逢其时地浮出水面。 这份震慑力,足以震动朝野上下。 臣等以为,正可藉此案昭示天下,让世人亲眼见得殿下推行新法的决心。 相信此案一旦尘埃落定,度田、告緡二令必能从京兆之地顺势铺开,最终推及全国,通行无阻。 此外,亦可召薛绍入仕朝廷。 借他『大义灭亲』的名头,给那些守旧世家瞧瞧,令他成为一则表率,也好儆戒旁人。” 和珅听著这些话,只觉有些无趣。 於他而言,这些朝堂筹谋本就没什么干係。 他心里只装著实际利益。 见秦昊三人越聊越热络,竟將他晾在一旁,便寻了个时机开口,好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殿下,薛家累世豪富,其家產必然惊人。 臣建议,应立即查封薛家所有產业、田亩、商铺,登记造册,充入国库。 此举既可弥补其罪孽,亦可充盈府库,以备不时之需。” 秦昊听到这话,手指无意识地轻敲著光滑的御案桌面。 他自然很早便收到殿前司发的密报,这上面记载著详细的蓝田一案。 薛绍是个人才,甚至是个梟雄,能在家族倾覆之际。 如此果断地牺牲部分族人,甚至包括自己的父亲,来换取家族的一线生机,这份狠辣和算计,確实非同一般。 可如今两令在他眼皮子底下推行,尚且闹出这许多紕漏,若真离了京城,后续实施怕是会难上加难。 眼下正好能借薛绍这桩事,给那些心存侥倖、暗地牴触的傢伙,好好敲打敲打。 “薛绍……” 秦昊缓缓开口,声音在殿內迴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此人,能用,但必须慎用,更要严控。 至於抄家......” 第202章 顾之江的两位同僚 “至於抄家之事…… 眼下还需从长计议。” 话音落定,秦昊便不再看和珅 。 他是真怕自己多瞧一眼,便按捺不住应允了和珅的提议。 毕竟先前抄没了几个世家,国库与內帑確实宽裕过一阵,连用钱都少了许多掣肘。 可如今隨著战事与改革双线並行,国库与內帑的银子正像流水般耗去,每每翻开帐本,他心中哪能不焦? 秦昊话锋一转,目光落向荀壹与顾之江: “之江,此案陈平不在,便由你主导,联合大理寺、御史台,进行三司会审。 务必做到证据確凿,铁案如山! 薛顗、薛礼、薛贵等主犯,按律严惩,以儆效尤,给蓝田百姓、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至於薛绍……” 他略一沉吟,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他主动揭发,提供关键证据,於法可减其罪。 待案结之后,詔他入京。 后续推行改革,需借重此人。 至於具体当委以何职、令其司何事务,便由你与荀尚书共商定夺。 你可传本王之意於他,若其肯倾力配合朝廷,朝廷非但赦薛家无罪,更能助薛家躋身如崔氏、林氏般与国同休的世家之列。” “臣,遵旨!” 顾之江躬身叩首,沉声领命。 他心中丝毫未將薛绍之事交託於己而生出半分担忧 。 在外人眼中,薛绍虽以心狠手辣闻名,可在他看来,再狠戾的角色,又怎能及得上自己身旁那两位同僚? 念及此处,他悄悄抬眼瞥了旁侧的荀壹一眼。 只见荀壹此刻面容端肃,一身正气凛然,任谁瞧著,都难想像这般正人君子模样的人,竟能想出那般惨绝人寰的计策。 而似乎见顾之江在看他,荀壹对著顾之江露出一抹笑容。 “荀尚书......” 秦昊看向荀壹:“吏部即刻著手,以薛家案为鑑,整肃官场。 有贪墨劣跡等官员,一律严查,该罢黜的罢黜,该查办的查办。 空出之职缺,尤其是京兆地区及周边紧要职位,优先擢升政绩卓著、背景清白、拥护新法之干员。 务必藉此东风,將度田、告緡二令彻底推行下去! 要让天下人看到,本王推行新法之决心,不容任何侥倖!” “臣省得!必不负殿下所託!” 荀壹的声音里透著异乎寻常的坚定,字字掷地有声,不见半分犹疑。 於他而言,眼前的功名利禄算不得什么,家族的盛衰荣辱也非紧要,就连自己死后留怎样的声名,亦不值一提 。 唯有天下苍生平平安安、顺遂度日,不必受顛沛之苦,不必遭冻馁之难,才是他心中唯一要紧之事。 安排完薛家案的后续,殿內气氛稍微缓和,但依旧严肃。 这时,秦昊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此外,还有一事,告知诸位爱卿。”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玉宸宫谢氏,已证实有孕在身。” 此言一出,殿內几位尚书先是一愣,隨即纷纷露出惊喜之色,连忙躬身道贺: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此乃社稷之福,国家之幸啊!” 皇嗣的诞生,意味著国本將固,对於稳定朝局、凝聚人心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尤其是在对於他们这些跟著秦昊打天下老臣子来讲,这个喜讯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然而,荀壹和顾之江两人都明白,皇嗣带来的不仅是喜悦,更有暗流。 毕竟如今的殿下可是纳了许多世家女子入后宫,如今谢氏先一步有孕,这后宫乃至前朝的格局,恐怕也会隨之產生微妙的变化。 秦昊將眾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抬手虚按,止住了眾人的道贺声,语气变得深沉起来: “正因如此,薛家案的处置,更需快刀斩乱麻,儘快平息风波,稳定朝野。 任何试图动摇国本、扰乱秩序的人和事,都必须被彻底清除。”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断: “薛家,便是榜样。 望诸位爱卿同心协力,助本王整飭吏治,安抚黎民,为即將到来的……新局面,奠定一个稳固的基石。” “臣等必当竭尽全力,效忠殿下,拱卫社稷!” 几位尚书齐声应诺,声音在甘露殿內迴荡。 第203章 出巡 秦昊缓缓点了点头,隨即抬手示意眾人先退下。 眾人不敢多作停留 。 他们自然能体谅秦昊此刻的心境。 第一个孩子初降人世,任谁也看得出,这位素来沉稳的秦王殿下,此刻心神已乱。 “之江,你留步。 我尚有一事与你商议。” 顾之江已率先跨出半步,正欲隨眾人一同离去,闻声脚下驀地一顿。 他没多言语,只是默默收回了步子,面上依旧维持著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方才並未动过离开的念头。 其余人见状,哪里还敢耽搁? 本就轻缓的脚步顿时又快了几分,不过片刻,便悄然退出了殿外。 待殿內眾人尽数退去,一直候在角落阴影里的夏德全才缓步走了出来。 他见秦昊与顾之江似有私语,便只躬身行了一礼,没敢多言,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殿门缓缓闭合,发出一声轻缓的 “咔嗒” 声,偌大的甘露殿內,终於只剩秦昊与顾之江这对君臣。 秦昊放下手中的奏疏册子,从御座上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顾之江身侧,声音里少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多了些寻常人的意趣: “之江,可有閒暇,陪我去逛逛这咱们治下的京城? 说起来,我虽入主京城已有半年,却始终没能好好看看它。 今日正好趁此机会,瞧瞧这京城在你我手中,较往日究竟有了几分不同。” 顾之江闻言,脸上绽开一抹真挚的笑意,躬身回道: “殿下既有此雅兴,臣自当奉陪,断不会扫了殿下的兴致。 只是臣多嘴一句 。 殿下此次出行,还需多留意安全才是。 毕竟上次您出宫,可是遇上了些不大痛快的事。” 提及旧事,顾之江目光扫过秦昊脸上掠过的那丝不易察觉的尷尬,眼底悄悄漾开一抹促狭的笑意。 上次那场刺杀,旁人或许只当是意外,內里的缘由,他又怎会不知? “放心......” 秦昊摆了摆手,语气篤定: “我已吩咐下去,殿前司与禁军会暗中布防,护我们周全。 既如此,之江便隨我走一走吧。” 话音落定,秦昊抬步率先向殿外走去。 顾之江望著他的背影,眼底笑意更深,隨即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待秦昊与顾之江一前一后行至殿外偏道,一辆乌木镶银的马车早已静立在树荫下,悄无声息地等候著。 马车前,先一步退下的夏德全正垂手侍立,见二人到来,忙迈著小碎步上前,躬身行了一礼,低声道: “殿下,顾大人。” 驾车的並非寻常侍从,一身玄色劲装的殿前司指挥使张扬正稳稳握著韁绳,见秦昊目光扫来,亦抬手抱拳致意,神色肃然。 “走吧。” 秦昊望著马车,声音里带著几分对前路的期许: “是时候去看看我们这段时日的成果了,但愿它不会让你我失望。” 顾之江似乎是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的上了车。 夏德全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向秦昊稟报: “殿下,方才臣先行离去时,已將殿下此行的安排告知荀大人。 此刻荀大人正在吏部大厅等候,隨时听候殿下吩咐。” 秦昊闻言微微頷首,未再多言,转身接过张扬递来的扶杆,掀开车帘便稳步登上马车。 待君臣二人坐定,张扬轻喝一声,手中韁绳微抖,马车缓缓启动。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车轮碾过碎石,发出轻微的 “軲轤” 声,一路平稳地驶出了这座象徵著权力宫殿,朝著京城街巷的方向行去。 马车驶出隆宗门,肉眼可见,越远离皇宫,街道上的喧譁声愈发的响亮了起来。 与宫墙內那份庄重到近乎凝滯的寂静不同,京城街市的生命力,如同潮水般透过车帘缝隙涌了进来。 叫卖声、吆喝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軲轆声、孩童的嬉闹声、还有各种食物混杂的香气……构成了一幅鲜活而喧闹的市井画卷。 秦昊轻轻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沉静地向外望去。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往来行人如织,虽大多衣著朴素,但脸上少见菜色,步履也显得从容。 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各安其业。 偶尔有巡逻的京兆府衙役走过,秩序井然。 甚至就连偶尔有华贵马车经过,街道上的眾人眼神中都不再是恐惧,而是好奇等各种复杂情绪 “之江,你看……” 秦昊指著窗外:“半年前,京城刚经歷动盪,市面上何等萧条?人心何等惶惶? 如今虽不敢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这番烟火气,总算回来了几分。 你看,以前的街道哪有如此这般安稳,平常那些权贵可曾和现在一般,这么尊敬守法?” 顾之江也顺著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些许欣慰,但更多的仍是审慎: “殿下励精图治,轻徭薄赋,整顿吏治,百姓是最实在的,谁让他们能安居乐业,他们便认谁。 只是……这京城脚下,繁华背后,未必没有藏污纳垢之处。 薛家之事,便是一例。” 秦昊放下车帘,靠回软垫上,微微頷首:“水至清则无鱼。 本王……我从未奢望能一扫沉疴,只愿能不断涤盪,使浊水渐清。 薛家案,便是投下的一颗石子,要看这涟漪能盪开多远。” 马车不疾不徐地前行,穿过几条主要街市,渐渐驶向一些相对偏僻的坊巷。 在这里,景象又与主干道有所不同。 房屋略显低矮陈旧,行人衣衫襤褸者增多,但也能看到一些新的变化。 一些原本荒废的空地正在平整,似乎有营建的跡象。 墙角张贴著官府的告示,依稀可见“度田”、“均税”等字眼,偶有识字的百姓围拢观看,低声议论。 “殿下推行之新政,如春风化雨,虽缓慢,却在一点点浸润。” 顾之江评论道,“只是触动利益,远比触动灵魂要难。 京畿之地,权贵云集,度田、告緡令在此推行,阻力最大。 薛家这只『鸡』,杀得正是时候。” 正说话间,马车经过一个略显破败的坊门,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爭吵声,其中夹杂著哭喊和官差的呵斥。 第204章 胥吏借政勒索 “停下。” 秦昊眉头微皱,吩咐道。 张扬轻轻一勒韁绳,马车稳稳停在路边树荫下,並未引起太多注意。 秦昊与顾之江对视一眼,再次掀开车帘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间临街的民宅前,围著十几名百姓,几名身著京兆府皂隶服饰的官差,正与一个头髮白、衣衫打满补丁的老者拉扯。 老者身后,一个妇人抱著孩子哭泣,地上还散落著一些简陋的家具。 “……官爷,行行好! 再宽限几日吧!这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就剩这么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地契真的在补办了……” 老者苦苦哀求,老泪纵横。 一个为首的班头模样的官差,面色冷硬: “张大头,不是我们不近人情! 上头有令,限期清理隱匿田產、房產,逾期不报者,重罚! 你这宅子没有地契,按律就要充公! 再敢阻拦,便將你锁去见官!” “可……可小老儿从未隱匿啊!是前些年兵荒马乱,地契遗失了,正在官府补办流程……” “流程? 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拖延!闪开!” 眼看衝突就要升级,周围百姓议论纷纷,多是同情老者,却敢怒不敢言。 秦昊的脸色微不可察的沉了下来。 度田令、清理隱匿资產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打击豪强,但执行到基层,难免会出现矫枉过正、甚至胥吏藉此欺压良善的情况。 顾之江察言观色,低声道: “殿下,新政初行,胥吏素质参差不齐,藉此渔利或急於求成者,恐非个例。 需加强监管,畅通申诉渠道,否则良法也会变成苛政。” 秦昊沉默片刻,对车外的夏德全低声吩咐了几句。 夏德全领命,悄然下车,快步走向那群官差。 他並未亮明身份,只是走到那班头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又出示了一个小小的令牌一角。 那班头脸色瞬间一变,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夏德全,又下意识地望了望秦昊马车方向,虽然看不清车內情形,但气势顿时矮了三分。 他犹豫了一下,对著老者撂下一句: “哼!再给你三天时间,若还拿不出地契或官府受理文书,休怪我等无情!” 说罢,带著手下悻悻离去。 老者一家人如蒙大赦,对著夏德全的方向连连叩首。 夏德全摆了摆手,迅速返回车上。 “殿下,处理好了。 老奴已问明,確是地契遗失,正在补办。 京兆府下面的人,为了完成考核指標,手段是急躁了些。” 夏德全回稟道。 秦昊轻轻“嗯”了一声,脸上並无喜色。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老人的困境,而是新政执行中普遍可能存在的弊端。 “之江,回宫后,以本王名义给京兆府下道指令。 推行新政,需秉持公心,核查清楚,不得枉纵,亦不得滥及无辜。 若有胥吏藉机勒索、欺压百姓者,一经查实,从严惩处。 另,著吏部、御史台加强对地方官吏执行新政的监督考核。 勿以拆毁多少房屋、罚没多少田產为能,当以安民、增收、稳固国本为要。” “臣,记下了。” 顾之江郑重应道。 “走吧,去前头別的地方看看!” 坐在车辕侧的秦昊,对著驾著马车的张扬开口道。 张扬没应声,只沉默了片刻,隨即扬手,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 马匹吃痛,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马车当即缓缓动了起来。 而在马车缓缓离去后,身后还隱隱约约传来恭送声。 马车缓缓驶离了那片纷扰的坊巷,將老者的千恩万谢和街坊们的议论拋在身后。 车厢內一时陷入了沉默,只听得窗外轮声轆轆,以及远处市井隱隱传来的喧囂。 秦昊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但微蹙的眉宇显示他內心並不平静。 顾之江亦不多言,只是目光偶尔扫过窗外,观察著这座城市的脉搏。 马车隨后在京城內隨意穿行。 他们经过了熙熙攘攘的西市,看到了来自天南地北的货物和操著不同口音的商贾。 也路过了几家新开的官营工坊,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机杼声或锤打声,那是秦昊推行鼓励工坊政策后出现的新气象。 他们还特意绕行至国子监外,听到里面隱约传来的琅琅书声,秦昊的脸色这才稍霽。 “看来,文教之事,亦不可鬆懈。” 秦昊轻声说了一句,顾之江在一旁默默点头。 不知不觉,日头已偏西,金色的余暉洒在京城连绵的屋瓦上。 秦昊似乎兴之所至,对张扬吩咐道: “出城看看,不必走远,就在近郊乡野转转。” “是。” 张扬应声,操控著马车转向,朝著最近的城门驶去。 出了高大的城墙,视野豁然开朗。 官道两旁是连绵的田畴,晚稻已收,留下片片稻茬,空气中瀰漫著泥土和秸秆的气息。 与城內的喧囂精致相比,乡野间自有一种寧静朴拙的韵味。 马车放缓了速度,在乡间土路上轻轻顛簸。 “之江,你看这田亩,较之去年我们入京途中所见,荒芜者是否少了许多?” 秦昊指著窗外问道。 顾之江仔细看了看,頷首道:“殿下明鑑。去岁战乱方息,流民未归,田亩荒废者十有三四。 今岁推行度田、轻徭薄赋,召回流民,发放农具种子,荒田已復垦大半。 只要今冬无大灾,明年春耕若能顺利,民生可望进一步恢復。” 秦昊闻言,嘴角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民以食为天。让百姓吃饱穿暖,方是治国之基。” 他们让马车离开官道,隨意沿著一条乡间小路前行,越走越是偏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殿下,天色已晚,是否寻个地方落脚? 若要赶回城中,只怕要宵禁了。” 顾之江提醒道。 秦昊看了看已然擦黑的天色,沉吟道: “罢了,既然出来了,便不必急著回去。看看附近有无村落或寺庙可以借宿一宿。” 张扬领命,驾车又前行了一段路。 终於在暮色中看到前方山脚下,隱隱有一处建筑的轮廓,似乎是一座庙宇。 第205章 西北叛军与南方诸王的暗中勾结 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座荒废的山神庙。 庙墙斑驳,门扉半掩,院中杂草丛生,显然香火断绝已久。 “就在此地將就一晚吧。” 秦昊下了马车,看了看环境,並无嫌弃之意。 他行军打仗什么苦没吃过,今虽位高权重,但並非不能忍受简陋。 夏德全连忙先行进去,简单打扫了一下正殿一角,又从马车上取下备用的毡毯铺好。 张扬则是对著隱藏的暗处做了一个手势。 很快,整个庙宇周围动作便迅速的大了起来,显然是隱藏在暗处的殿前司与亲卫营开始动了起来。 殿內,顾之江捡来一些乾燥的树枝,升起一小堆篝火。 橘红色的火光跳动起来,驱散了庙宇的阴暗和寒意,也映照著斑驳的神像,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夏德全取出隨身携带的乾粮和水囊,君臣三人便围著篝火,简单用了些食物。 就在秦昊以为这將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时,庙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著压低的、带著惊惶的交谈声。 “……快,进去躲躲!” “他们应该追不到这里吧?” “这破庙……好像有人?” “有火光!” 话音未落,庙门“吱呀”一声被彻底推开,几个身影踉蹌著冲了进来,赫然是两男一女。 两个男子孔武有力,不像一般农家汉子。 而被两位保护著的女子容貌更甚,虽神色仓皇,身上还带著泥土和草屑,但身上的气质却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他们乍一见殿內篝火旁气度不凡的秦昊三人。 尤其是看到侍立在一旁、眼神锐利的夏德全和听到动静瞬间出现在殿门口的张扬,顿时紧张起来。 其中年纪稍长的男子顿时紧张起来,抽出腰间的朴刀,神色紧张的看著几人。 就在那两名男子紧握手中兵刃,眼看就要爆发衝突之际。 “且慢!” 那被护在身后的女子忽然开口,声音虽因疲惫恐惧而微带颤抖,却自有一股清越之气。 她推开身前护卫,上前一步,目光越过如临大敌的张扬,直接投向篝火旁神色平静的秦昊与顾之江。 她看得出,这二人才是主事之人。 “小女子江南东路转运使周明绥之女,周清棠,並非歹人! 身后追杀我们的,才是真正的恶徒!” 她语速极快,带著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冀: “我等歷经千辛万苦,冒死前来京城,只为面见秦王殿下,有惊天密报呈上! 关乎朝廷存亡!” 秦昊与顾之江交换了一个眼神。 顾之江微微頷首,示意张扬稍安勿躁。 “哦? 既是这般要紧的差事,你倒轻易宣之於口。 就不怕,我便是你口中那覬覦此事的贼人?” 秦昊目光带著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缓缓扫过对面几人,语气里藏著几分试探的意味。 周清棠垂眸沉默片刻,纤长的指尖悄悄攥紧了袖口。 再抬眼时,先对身侧的夏德全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才压著声线缓缓开口: “臣女从前曾隨母亲入宫赴宴,彼时负责接待我们的,便是如今在殿下身边当差的夏公公。 而他现如今出现在您的身边,您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话音落时,提及 “母亲” 二字时。 她的声音便不自觉地发颤,眼眶也渐渐漫上红意,声音也不自觉的哽咽起来。 庙內的空气骤然沉寂下来,只有周清棠压抑的啜泣声轻轻迴荡。 直到那细微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 秦昊平静无波的声音,才终於缓缓响起,打破了这份凝滯。 “周明绥?” “我记得他。你说你是他女儿,有何凭证? 再者,有何密报,值当你一介女流,如此狼狈,逃亡至此?” 周清棠见对方还记得父亲,心中稍定。 她急忙从怀中贴身衣物內取出一枚小巧的玉佩和一份被油布包裹。 边缘已被汗水与血渍浸染的信函,由夏德全转呈上去。 “此乃家父信物,殿下阅览江南官员图册,当知此佩。 而这封信......” 周清棠深吸一口气,声音带著刻骨的悲愤: “是家父暗中截获,並附上他老人家血书的绝笔! 內容便是关於西北叛军李逆陈逆等人,已与南方扬州淮王、襄阳襄王、昌南鲁王等暗中勾结,缔结盟约!” 此言一出,破庙內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连篝火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秦昊瞳孔微缩,接过夏德全递上的信函,迅速展开。 顾之江也凑近观看,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周清棠继续泣诉,语带哽咽: “家父忠心体国,虽在江南为官,心向朝廷。 得知此惊天阴谋,深知若叛军与诸王南北夹击,朝廷危殆! 他试图联络江南尚有忠义之心的世家,共谋抵制,拖延诸王起事步伐,为朝廷爭取时间……可、可恨那江东谢氏、临川王氏等世家。 早已被诸王收买,或因畏惧殿下新政损其利益,竟將家父之举,密报於襄王知晓!” 她泪水涟涟,几乎站立不稳: “襄王震怒,以『勾结朝廷,图谋不轨』为由。 派兵围了我周家……满门……满门上下百余口,除我侥倖在忠僕护卫下逃脱,皆、皆已罹难!” 她强忍悲痛,指向身后两名伤痕累累的护卫: “我等一路隱姓埋名,东躲西藏,逃亡月余,歷经九死一生,方才踏入京畿之地。 本以为到了天子脚下能得安全,岂料方才在附近村镇欲寻些吃食,竟又遭遇不明身份的杀手截杀! 他们……他们分明是要杀人灭口,不让这消息传到殿下耳中!” 她猛地跪倒在地,向著秦昊重重叩首: “望殿下周知,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叛军与诸王约定,趁女真犯边,朝廷主力被牵制之际,一西一南,同时发难! 家父血书在此,內有他们往来密约的细节抄录! 求殿下明鑑,速做决断,以安天下,也为我周家……討还一个公道!” 破庙內,只剩下周清棠压抑的哭泣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秦昊缓缓合上信笺,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看向顾之江,只见这位素来泰然的谋士,此刻也是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刀。 “之江......” 秦昊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打破了死寂,“看来,我们看到的京城繁华,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 这水面之下,已是暗流汹涌,巨浪將起了。” 顾之江沉声道:“殿下,若周姑娘所言非虚,则局势之危,远超我等预估。 南北勾结,內外交困,此乃倾国之祸。 薛家之事,与之相比,不过疥癣之疾。” 秦昊站起身,走到周清棠面前,虚扶一下: “周姑娘请起。你父忠烈,巾幗不让鬚眉。这份情报,於国於民,功莫大焉。 朝廷,绝不会坐视忠良蒙冤,亦绝不会让逆贼阴谋得逞!” 他转向张扬,语气瞬间变得斩钉截铁,带著凛冽的杀意: “张扬!” “末將在!” “即刻传令!所有人等,最高戒备! 连夜返京!通知殿前司、禁军、京兆府,全城暗中戒严! 另,以最快速度,密召兵部、各大將军、及荀壹等人入宫候旨!” “是!” 张扬抱拳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庙外夜色中。 秦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远方京城的方向灯火依稀。 “回宫。” 第206章 被截杀的周清棠 命令既下,无需多言。 夏德全立刻上前,小心地將因情绪激动而几近虚脱的周清棠扶起。 顾之江迅速熄灭了篝火,確保不留明火隱患。 秦昊率先步出破败的山神庙,夜风拂面,带著山野间的凉意,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聚的肃杀。 庙外,原本隱匿在黑暗中的殿前司精锐,此刻已无需再隱藏。 隨著几声短促低沉的口令,一道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树林、石后、草丛中无声地显现出来,迅速向庙门前集结。 粗略看去,竟有不下五十人! 他们个个身著玄色轻甲,腰佩制式横刀,背负劲弩。 行动间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彼此配合默契,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將秦昊马车和周清棠等人护在中心的防御阵型。 马车被迅速牵出,秦昊正要登车。 “嗖!嗖嗖!” 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数十支弩箭从官道旁的密林中激射而出,目標直指刚刚集结的殿前司队伍以及核心的秦昊等人! “敌袭!护驾!” 张扬的怒吼声瞬间划破夜空。 “盾!” 殿前司队伍中,一名队正反应极快,厉声喝道。 几乎在弩箭袭来的同时,位於外围的殿前司兵士已然条件反射般地举起了隨身携带的圆盾! “哆!哆!哆!” 一阵密集的撞击声,大部分弩箭被坚韧的盾牌挡下,但仍有两名动作稍慢的兵士闷哼一声,中箭倒地。 “结阵!弩手反击!” 张扬已拔出佩刀,站在秦昊身前,目光冰冷地扫视箭矢来源的方向。 殿前司精锐临危不乱,阵型瞬间变换。 持盾者在前结成紧密盾墙,身后的同袍则迅速取下劲弩,几乎无需瞄准,凭藉感觉和训练本能,对著弩箭射来的林间黑影就是精准疾射! “啊!” “呃啊!” 林间立刻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显然对方也出现了伤亡。 就在这时,约莫二三十名身著黑色夜行衣、蒙著脸面的刺客从林中悍然杀出! 他们身手矫健,刀法狠辣,显然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目標明確。 不惜一切代价,杀死被重重保护的周清棠,若有可能,连她身边那气度不凡的男子一併格杀! “杀!一个不留!” 刺客首领厉声高呼,带头冲向殿前司的防线。 “拦住他们!” 殿前司的队正们嘶吼著,率领部下迎了上去。 剎那间,刀光剑影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庙前猛烈碰撞! 金铁交鸣之声、怒吼声、惨叫声不绝於耳。 刺客虽然凶悍,但在如此严密高效的战阵面前,个人武勇被极大压制,不断有人倒下。 然而,刺客人数虽稍处下风,却个个抱有死志,攻势疯狂,一时间竟也僵持不下。 一名刺客头目武功极高,手中长剑如同毒蛇,接连刺倒两名殿前司兵士,竟然被他撕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被夏德全和两名护卫护在身后的周清棠,挺剑便刺! “小姐小心!” 周清棠身旁那年长护卫目眥欲裂,挥刀欲挡,却因身上带伤,动作慢了半分! 千钧一髮之际! “嗡——” 一道剑光掠过! 是秦昊! “咔嚓!”一声脆响,刺客头目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倒地。 秦昊看都没看地上的刺客,目光冷冽地扫过战场,对著身边的张扬下令: “速战速决!留几个活口!” “遵命!” 张扬精神一振,知道秦王已动真怒。 他长刀出鞘,如同一头猛虎冲入战团,刀光过处,必有刺客殞命。 殿前司將士见主帅和指挥使如此神勇,士气大振,攻势更加猛烈。 战局瞬间倾斜。 剩余的刺客在殿前司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下,很快便被分割、包围、歼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战斗结束。 除了三名被特意打晕生擒的刺客,其余来袭者尽数伏诛。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庙前空地上,浓重的血腥气瀰漫在空气中。 殿前司这边亦有数人伤亡,但阵型未乱,活著的兵士已经开始默不作声地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动作熟练而迅速。 周清棠和她两名护卫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一路逃亡,见过廝杀,却从未见过如此高效、冷酷、宛如精密机器般的战斗。 殿前司精锐展现出的实力和秦昊、张扬那深不可测的身手,深深震撼了他们。 秦昊走到一名被押解过来的俘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声音冰冷如铁: “说,谁派你们来的? 襄王,还是京里的某位?” 那刺客咬著牙,眼神凶狠,显然不打算开口。 秦昊却不以为意,只是对张扬淡淡道: “带回宫里,交给东厂。 本王要知道他们知道的一切。” “是!” 张扬躬身领命。 秦昊不再多看那些刺客一眼,转身走向马车,对惊魂未定的周清棠道: “周姑娘,受惊了。 现在,可以安心隨本王回宫了。” 第207章 深夜归京 夜色如墨,车队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 殿前司的士卒们骑行在马车周围,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著道路两旁黑沉沉的田野与树林,方才的袭击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马车內,气氛凝重。 周清棠裹著夏德全找来的乾净斗篷,身体仍在微微发抖。 不知是夜寒所致,还是方才险死还生的经歷与家破人亡的悲痛交织的缘故。 她低垂著头,偶尔露出压抑的啜泣。 说到底,周清棠这般模样,也不过是未满十八岁的姑娘。 放在他前世,这般年纪还只是个在校学生。 她先前不过是强撑著心神,如今紧绷的那根弦一松,整个人便彻底显露出可怜与无助来。 秦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著身旁的矮几,那封沾染血渍的信函和玉佩就放在上面。 顾之江则借著车厢內镶嵌的夜明珠微弱的光芒,再次仔细翻阅那封血书,眉头越皱越紧。 “殿下......” 顾之江放下信笺,声音低沉: “周转运使所获情报,若属实……牵扯太大了。 西南二逆,加起来拥兵不下四十万,尤其是西北叛军,这些叛军里面不乏是能征惯战之辈。 南方几王,扬州淮王富甲天下,私蓄甲士。 襄阳襄王地处要衝,兵精粮足。 昌南鲁王看似庸碌,实则暗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此几方方若真联手,南北呼应,再加上可能的內应……”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这绝非寻常叛乱,而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祸。 秦昊缓缓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冽: “本王执政不过一载,先是边关女真频频叩关,如今西南两地又生异心,看来是都觉得本王年轻,都好欺负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之江,你如何看待周明绥此人? 以及他这女儿所言?” 顾之江沉吟片刻,道:“周明绥,臣略有耳闻,出身江南清流,为官还算清正,並非攀附权贵之辈。 其女周清棠,臣观其言行,虽惊惧交加,但条理清晰,提及家世惨变时悲愤之情不似作偽。 尤其她认出夏公公这一点,增加了其身份的可信度。 只是……此事关係重大,仍需多方印证。 那几名刺客,或能撬开缺口。” 秦昊点了点头:“本王亦作此想。 回宫后,你亲自督办此事,东厂、西厂、殿前司协同。 务必在最短时间內,查明真相,弄清逆党具体的起事时间、兵力部署、联络方式,以及在朝中……究竟还藏著哪些魑魅魍魎!” 最后一句,他语气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臣,领旨。” 顾之江肃然应道。 周清棠眼见两人当自己不存在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 她刚要开口,可瞥见两人神情严肃,最终只是张了张口,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最终只能无能的用小脚踢著一旁的角落,以抗议著自己的不满。 就在这时,马车微微一顿,速度减缓下来。 窗外传来张扬的声音: “殿下,京城到了。” 秦昊掀开车帘一角,只见远处,巍峨的京城城墙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墙头灯火通明,巡逻士兵的身影清晰可见。 城门口,显然已接到命令,增加了数倍守军,戒备森严,但对秦昊的车队,却是迅速无声地放行,並齐齐跪地行礼。 车队直接穿过寂静的御街,驶入皇城,直至宫门深处。 马车停下,秦昊率先下车,对迎上来的夏德全吩咐道: “带周姑娘去蕙兰轩安置,派得力人手护卫,一应用度按贵人之礼,再唤太医令去给她瞧瞧,务必將养好身体。” “老奴遵旨。” 夏德全躬身应道。 周清棠在侍女的搀扶下下车,听到秦昊的安排,盈盈拜倒: “民女……谢殿下隆恩。” “起来吧......” 秦昊语气稍缓,“你父之功,你周家之功,本王记下了。 好生休养,待本王查明一切,自有公断。”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顾之江和张扬使了个眼色,便大步向著灯火通明的宣政殿方向走去。 顾之江和张扬立刻紧隨其后。 第208章 甘露殿商议平南北逆 甘露殿,此刻已是烛火高照。 接到紧急詔令的各部尚书、几位掌握实权的將军(如禁军统领、京畿防卫使、十二卫將军等),早已在此等候。 他们脸上都带著凝重与疑惑,显然知道深夜急召,必有惊天大事。 见到秦昊步入,眾人连忙起身行礼: “参见殿下!” “免礼。” 秦昊径直走到御案后坐下,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重臣,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將那封血书掷於案上: “诸位爱卿,都看看吧。这是江南东路转运使周明绥以性命送来的密报。” 內侍將血书拿起,递给离得最近的周泰。 周泰接过,只看了几行,脸色便瞬间大变,失声低呼: “这……西北逆贼们竟与南方诸王勾结?” 隨著血书在几位重臣手中传阅,殿內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骇然。 “南北夹击……这是要將我大乾置於死地啊!” 一位老將军鬚髮皆张,怒不可遏。 “殿下,此事必须立刻应对! 当务之急,是確认情报真偽,並立刻加强沧澜江一带的及西北一带防卫!” 秦龙急声道。 荀壹在仔细看完血书后,沉声道: “殿下,周明绥此举,当是为国捐躯,其情可悯,其志可嘉。 然,此信內容若泄露,朝野必然震动,恐引发不必要的恐慌,甚至打草惊蛇。 臣以为,当下应外松內紧,暗中调兵遣將,同时以雷霆手段,清查內部。” 秦昊静静听著臣子们的议论,直到眾人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诸卿所言,皆在理。 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他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缓缓扫视全场,沉声道: “第一,兵部即刻擬定方略,以军演为名,秘密调遣前后军卫及左武卫三卫南下。 屯驻荆襄一带,严密防范襄王。 另调部分玄甲轻骑,由秦瑋统制,东进淮西,监视淮王、鲁王。 动作务必迅速,更要严守隱秘!” 说到这里,秦昊的眼神落向老將军周泰,语气郑重: “周將军,此次便由你总领南方一切战事,北境安危,便託付於你了。” 周泰闻言,未有半分犹豫,沉声应道: “臣万死不辞,必不辜负殿下重託!” 秦昊未再多言,目光转向前军卫统领折姚、赵昂二人,上前分別拍了拍他们的肩,语气中多了几分关切: “南境之事,便交予你们。 记住,一切以自身性命为先,务必活著回来。” 折姚、赵昂对视一眼,齐齐抱拳,声线鏗鏘: “必不辜负殿下信任!” 秦昊点头,也没有时间说些其他的话,立马安排其他任务。 “第二,殿前司、左右晓卫,即日起进入战时状態,京城实行宵禁,严查往来人等。 京畿各要隘,增派兵力,许进不许出!” 张扬、秦宇大步向前,大声道: “诺!” “第三,顾之江。” “臣在。” 顾之江上前一步。 “由你总领,联合东厂、刑部,对朝中所有与南方三王、西北逆贼有过往来,或可能与之勾结的官员,进行暗查。 寧可错查,不可放过! 尤其是……几位世家的方向,给本王盯死了!” “第四,荀壹。” “臣在。” “你负责兵部、吏部,统筹各方情报,分析叛军与诸王可能的进攻路线、时间,以及……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矛盾和弱点。 本王要的,不仅是如何防守,更是如何在他们发动之前,或发动之时,给予致命一击!” 最终,秦昊的目光落在了堂兄秦龙身上。 面对这位堂兄,秦昊的心情始终复杂。 当年自己刚入伍时,还只是个无名小卒,秦龙却已身居百夫长之职,族中子弟也大多在他麾下听令。 可一场战事过后,秦龙虽凭战功崭露头角,却偏偏染了病,只能在偏远小县静养。 反倒是自己,借著一场场硬仗,一步步往上走,最终竟成了他的上司。 虽此后秦龙嘴上从不多言,可他本就是心气极高之人,这份身份倒转的落差,让他心里始终憋著一股想证明自己的劲。 这让他面对自己的这位堂兄,心情总是有些复杂的。 此时,秦龙上前一步,声线沉稳: “殿下,秦龙领命! 愿率银翼两卫及麾下玄甲轻骑,驰援玉门、阳关两地。 共计六万兵力,抵御西北叛军。” 秦昊尚未开口,老將周泰已按捺不住,率先起身。 寻常时候倒也罢了,可眼下这局面,他实在不能不发声。 要知道,沧澜江一带本就部署了七万余大军,如今他再带走三卫兵力。 一卫两万五千余人,三卫便是六万多,如此一来,他麾下的兵力將接近十四万。 虽说谁都清楚,南方藩王的实力本就远胜西北叛军。 南方人口比叛军控制区稠密得多,藩王们还坐拥大量水军。 而秦昊刚入主京城不久,根本没来得及筹建朝廷水军。 这般看来,他带更多兵士去南方本是情理之中。 毕竟此行只需防御,且朝廷绝经不起多线开战的损耗。 可寻常百姓哪里懂这些关节? 在他们眼里,秦龙带六万人便能抵御西北叛军,周泰却要率十四万大军才敢应对南方诸王,这不显得他太过无能了吗? “殿下,臣只需带前军卫与麾下左武卫前往即可,后军卫隨秦將军驰援西北便是。 毕竟沧澜江一带本就布有七万大军,加之前后两卫,十二万兵力足以抵御南方诸王。” 周泰说这话时,眼神里带著几分不服气,抬眼扫了秦昊一下。 他既不愿落个 “用兵冗余” 的话柄,也暗里较劲著想证明自己无需重兵便能稳住南方。 秦昊却未立刻接话。 在他眼中,南方藩王眼下绝非该全力收拾的对象。 从密探传回的情报来看,这些人素来不敢跨越沧澜江主动北上袭扰,这次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竟敢贸然动兵。 正好,他也想借这次机会亮一亮朝廷的肌肉,让那些沉溺於醉生梦死的藩王们好好看看。 更要让他们彻底明白,得罪自己的下场究竟是什么。 毕竟日后他若要与蒙古诸部展开大规模军事行动,绝不能让这些南方势力从背后捅刀子。 那才是真正的祸患。 片刻后,秦昊才开口,语气沉稳却带著不容置喙的威严: “周將军,你的任务远不止防御藩王跨过沧澜江这么简单。 本王要的,是狠狠痛打他们一顿,让这些人牢牢记住,得罪朝廷的代价! 多带些甲士终归稳妥。” 他话锋一转,又解释道: “至於秦將军,他只需依託玉门、阳关两地,阻止西北叛军进一步东侵,本就不需要太多兵马。 何况他还统领著近万玄甲轻骑,更无需担忧兵力不足。” 周泰见秦昊態度坚决,且句句透著战略考量,便不敢再爭辩,连忙躬身点头应下: “臣遵殿下旨意。” 秦昊见周泰如此,也知这位老將军拎得清轻重。 他隨即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秦龙,轻声道: “秦將军,我再为你另调黑旗营,望你一路平安。” 秦龙听到 “黑旗营” 三字,心中微微一惊 。 这类带编號的军队,素来是军中王牌,改编时向来保留编制。 而黑旗营从前更是顾青除亲卫营外,最精锐的部队。 “臣多谢殿下!” 秦龙未有半分推辞。 一道道命令从秦昊口中传出,在场眾人皆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诸位……” 秦昊最后站起身,双手撑在御案上,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著麾下臣子: “社稷危难,在此一举。 此战,关乎国运,关乎我等身家性命,更关乎天下苍生! 望诸公摒弃成见,同心协力,助本王扫平妖氛、肃清寰宇!” 眾臣被秦昊话语中的决心与气势感染,齐齐跪倒在地,轰然应诺: “臣等谨遵圣諭!愿为殿下效死,为大乾尽忠!” 第209章 南北合围?不过乌合之眾 秦昊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堂下肃立的眾人。 看著他们脸上毫无退缩的神情,感受到那股凝聚如一的气氛。 在不知不觉中,他心中那缕连自己都未曾深察的紧绷,终於缓缓鬆开了。 刚开始,听到这事时,即便是他也难免心头一紧。 南方诸王与西北叛军结盟的消息,像一块冰投入了他心底。 此刻的大乾正面临双线压力。 北方边境,蒙古各部骑兵虎视眈眈,女真族也在厉兵秣马。 这两大强敌迫使朝廷在此驻扎重兵,仅正规军队就超过十万。 这些北方战士勇猛善战,其战斗力丝毫不逊於他一手带出来的精锐部队。 相比之下,南方边境虽然漫长,但驻军仅有七万。 然而现在,这个原本安稳的后方却掀起了波澜。 南方诸王占据富庶之地,財力雄厚。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西北叛军则是由一群被朝廷逼迫活不下去的的人组成,作战凶悍。 这两方若是真心联手。 一个出钱,一个出人。 对他们这个新生政权將是极大的威胁。 更让他忧虑的是正在推行的內部改革。 整顿吏治、清丈田亩,每一项都触及既得利益。 外有强敌,內有阻力,要说心里完全没有波动,那是不真实的。 但此刻,看著这些追隨自己多年的部下们。 有凭军功晋升的將领,也有足智多谋的文臣,每个人眼中都透著坚定。 这让秦昊感到一种踏实的力量在胸中升起。 他再次审视当前的局势,思路越发清晰。 这两股势力的联合,表面上声势浩大,內里却脆弱不堪。 南方诸王是世代显贵的世家子弟,西北叛军则是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 这两类人从根本立场上就是对立的。 说得直接些,他们之间的矛盾比与他的矛盾还要尖锐。 一方要维护特权,另一方要推翻现有秩序。 他们的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 南方诸王想借叛军之力施压朝廷,叛军则需要南方的资源支援。 这种基於相互利用的同盟,就像沙堆的堡垒,经不起风浪。 或许一点小小的摩擦。 战利品分配不公,或是几句口角。 就足以让这个联盟瓦解。 他们可以为利益暂时合作,但终將因根本立场的对立而反目。 秦昊抬起头,眼中的最后一丝忧虑已经消散。 他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是什么让这两方走到了一起,但他確信,没有共同信念的联合,註定不会长久。 “诸位......”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敌人虽强,但我心安定。 因为我们守护的是天下百姓,是长治久安的希望。而我们的对手......” 他略微停顿,露出一丝瞭然的神情: “终將败给各自的私心。” 场下的其他人一听这话,也是瞬间反应过来。 脸上凝重的神色稍缓,不少人眼中流露出思索和认同。 確实,一个由利益捆绑、內部充满矛盾的联盟,其威胁远不如铁板一块的敌人。 顾之江率先出列,声音洪亮: “殿下明鑑! 如此看来,我方只需稳住阵脚,静待其內部生变,便可寻机破敌。” “正是。” 周泰接口道: “南方诸王养尊处优,其部下虽装备精良,却少经实战。 西北叛军虽悍勇,但缺乏根基和长远谋划。他们合作,互相猜忌定然多於信任。” 殿內的气氛悄然转变,从最初的震惊和压抑,逐渐转为一种审慎的积极。 眾人开始就如何利用敌方矛盾、如何调配现有兵力进行具体的討论。 秦昊听著臣子们的諫言,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彻底散去。 隨后,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確,从甘露殿中发出。 接到命令的官员和將领们纷纷领命而去,脚步匆忙却不见慌乱。 秦昊独自留在殿中,烛火將他的身影拉长,映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锐利。 他清楚地知道,这场危机的爆发是迟早的事。 只要还有点志向的人,必然不会眼睁睁看著自己一步步把这个烂摊子扶起来。 毕竟秦昊的实力本就是天下最强的一方,吞下整个朝廷后,实力更是迎来一次暴涨。 当初最好的时机,本是秦昊刚打入京城时。 那段时间他们若趁机廝杀一番,从秦昊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才是最正確的选择。 因为那时的秦昊,根本没时间、也不敢去处理这些事。 毕竟那个阶段於他而言,最重要的永远是京城地带和自己的幽州之地。 而现在,他们又一次抓住了时机,只是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把握得住。 当然,这对那些贼人而言本是个好的机会。 但对他来说,眼下却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 既是看清谁是朝中真正栋樑的机会,也是藉此整合內部、敲打外部势力的契机。 南方的財富,西北的悍勇,若能分化瓦解,甚至收服,將来未必不能为他所用。 “想联手撼动我?” 秦昊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只怕你们还没这个本事,先把自己折腾散了。” 他转身吹熄御案旁的几盏烛火,殿內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唯有窗欞透入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坚定的轮廓。 第210章 諡號『文正』 蕙兰轩內。 周清棠静坐窗前,一动不动地望著窗外那轮冷月。 月光洒在她肩上,照亮她那沉寂的眼眸。 她的目光仿佛越过宫墙,回到了遥远的故乡。 许在追忆故乡的月色,也许在思念那些逝去的亲人。 至於她的两个护卫,按宫中的规矩,自然是不能隨行入宫,更何况是这般深夜。 此刻的蕙兰轩內外一片寂静,只有风吹竹叶的细响,和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秦昊走进来时,周清棠依然保持著那个姿势,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她整个人像是失了魂,只剩下一个单薄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秦昊的脚步不由得停住。 此时的他,看著这场景,本来有著许多想问更多的南方的事,此刻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望著她,而她始终凝视著窗外,仿佛要在这片寂静中永远凝固。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殿內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响。 良久,周清棠似乎终於从无尽的哀思中被拉回了一丝神智。 她纤弱的肩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头来。 月光映照下,她的脸庞苍白得没有血色。 一双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红肿著,像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霾。 “殿……下。” 她开口,声音沙哑微弱,带著显而易见的疲惫与疏离,挣扎著想要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 秦昊上前一步,虚虚一扶,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缓和: “夜深露重,当心身子。” 他走到她身旁不远处的梨木圆凳上坐下,目光掠过她依旧紧攥著衣角、微微颤抖的手。 “你父亲周明绥的事,本王有些愧疚。”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开场: “他是个忠臣,於国有大功。 若非他捨命送出消息,朝廷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后果不堪设想。” 周清棠闻言,眼眶瞬间又红了,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呜咽声溢出。 秦昊继续道,语气中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周家满门忠烈,为国捐躯,此等功绩,朝廷绝不会忘,天下人也绝不会忘。 本王已决意,追赠周明绥为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諡號『文正』,以一品大员之礼厚葬,並令史馆为其立传,使其忠义之名,流传后世。 你周氏一族,凡殉难者,皆按制追封、抚恤,存活亲族,朝廷亦会妥善安置,荫及子孙。” 这一连串的追封与抚恤,规格极高,足以彰显朝廷对周家的绝对肯定。 当然,其中最关键的,是要让天下人知道。 凡真心忠於朝廷之人,朝廷必当予以厚待。 更要给所有心向朝廷者,一份掷地有声的承诺。 周清棠怔怔地听著,泪水无声滑落,她起身,郑重地跪伏下去: “民女……代家父,代周氏全族,叩谢殿下天恩!” “起来吧。” 秦昊抬手示意,待她重新坐定,他话锋微转,语气更温和了些: “至於你……周清棠。” 他看著她。 “你孤身千里,歷尽艰险,將如此重要的情报送至京城,其智其勇,不逊男儿。 本王特旨,册封你为『清平县主』,享郡主俸禄,赐京城一栋宅子。 从今往后,京城便是你的家,无人再可欺你。” 从罪臣之女(其父毕竟曾受南方势力管辖)到尊贵县主,这无疑是一步登天。 周清棠再次谢恩,但脸上並未显出多少喜色,巨大的悲伤显然不是荣华富贵可以轻易冲淡的。 秦昊似乎也明白这一点,他並未在意,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追忆: “说起来,本王依稀记得,周大人早年曾在幽州为官,大约是十年前的事了。 你那时年纪尚小,可曾隨父亲去过那里?” 他未等周清棠回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沉入了某段久远的记忆里。 “那个地方啊……一年里有近半时光都封冻在冰雪之中。 尤其到了冬天,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一道难熬的关隘。” 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我至今还记得,每逢严冬,村里便常有老人熬不过去。” “冬天一来,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冻结了。 不仅天寒地冻,最难的是物资匱乏,常常食不果腹。”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那时候,真是格外討厌冬天。” 这突如其来的童年往事,让周清棠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她抬起泪眼,有些讶异地看著秦昊,努力在模糊的记忆中搜寻,最终轻轻点头,声音依旧带著哽咽,却少了几分疏离: “殿下……竟还记得。 那时家父也是担忧那里的气候,並未带家人去往,独自一人便去上任了。 让殿下失望了。” “无妨。” 秦昊唇角牵起一丝淡淡的弧度: “时光荏苒,谁能料到,再次听闻周大人的消息,竟然天人永別了。 话落,秦昊亦忍不住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 虽与周明绥素未谋面,他对这般人,心中已由衷生出几分敬佩。 他对周明绥的了解,靠的並非源自亲身记忆 而是朝廷典籍里记载的事跡,方才那些关於周明绥的事,也不过是將这些记载据实复述罢了。 “依稀记得周大人在幽州为官时,可是难得的好官,清官。” 秦昊指尖无意识摩挲著凳沿,目光飘向窗外的月色,像是在打捞更深的往事: “那时幽州刚经女真入侵,百姓逃散,田地荒芜。 周大人到任后,没先修官署,反倒带著吏卒去山里找水源,又领著百姓开渠引水 。 寒冬里冰碴子割手,他也没躲过半步。” 周清棠垂在膝上的手轻轻蜷起,泪水又漫上眼眶,却不再是全然的悲慟。 那是她从未亲见的父亲,是褪去 “父亲” 身份、只作为 “周大人” 的模样。 “家父…… 在家时极少提公务......” 她声音轻得像月光下的絮,却比之前清晰了些: “只偶尔写信回来,说幽州的百姓实诚,给块热饼子都要推让半天。 还说…… 等开春了,要带些幽州的新麦种回来,试种在老家的田里。” 秦昊看在眼里,知道此刻不必急著追问南方的事。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著竹叶的清冽飘进来,吹散了殿內些许沉闷。 “你若愿听,往后我还能跟你说些周大人在幽州的事......” 他转头看向她,语气平和:“比如他教百姓编竹筐换钱,比如他带著学童在田埂上认庄稼。 都是些寻常事,却都是他实实在在做过的。” 周清棠怔怔点头,泪水又落了下来,却轻轻 “嗯” 了一声。 秦昊重新坐下,没再提公务,只隨口说起幽州的一些习俗。 又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抬头,看向秦昊: “殿下…… 南方的事,民女…… 或许能说些有用的。” 秦昊没露出急切的神色,只缓缓点头,声音依旧温和: “不急。 你若想说,便说。 若不想说,便先歇著。 今夜,只说周大人的事,也无妨。” 第211章 第三方势力? 周清棠抬眼看著此时柔和的秦昊,心底此时不自觉的鼓起一阵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袖口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殿下......” 她主动开口,声音虽还带著哭后的沙哑,却清晰了许多: “您深夜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安抚清棠,告之家父身后殊荣。 您是想知道……南方更具体的情形,对吗?” 秦昊看著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意志,心中讚许,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頷首: “不错。 朝廷需要知道更多细节。 把你所知的一切,无论巨细,都告诉本王。” 周清棠望向秦昊。 对方语气虽温和,但她从他眼底看到的,却並非自己的倒影。 反而是一股名为 “绝对” 的威严,正从深处隱隱透出。 她飞快將这莫名升起的念头压下,拋诸脑后,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復了往常的样子: “殿下,关於此事的具体內容,我实在了解得不多。 之前有段时间,家父回来后总把自己锁在书房,还会和江伯伯一起商量事情。 到后来,他像是提前察觉到了危险,赶紧派护卫送我和弟弟各自离开。 如今,我还不知道弟弟的下落如何。” 说到弟弟,周清棠本就压抑的悲伤再度翻涌上来。 秦昊没等她眼底的悲戚完全漫开,便顺势追问,一步步引著她回忆更多细节: “你说你父亲是暗中截获了他们往来的书信?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事? 南方各地,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比如,是否有陌生的、身份特別的人物频繁出入诸王府邸,或与当地世家大族密切往来?” 周清棠凝神思索,努力从悲伤与混乱的记忆中梳理线索: “时间…… 大约是在两个月前。 家父那时因漕运事务,与淮王府长史有过几次公务往来。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淮王府的人正与一伙操西北口音的商队接触,行事格外鬼祟。 家父心生警惕,暗中布置,才设法截获了那封关键信函。” 她顿了顿,似在回忆更早的跡象: “至於不寻常的动静…… 若细想起来,大约从几个月前就开始了。 南方几大藩王封地间的物资调动变得异常频繁,尤其是粮草和军械,多以『修缮王府』『充实地方武库』为名,但规模远超往常。 而且,押运这些物资的往往不是官军,而是些掛著商號旗號、实则护卫精悍的私人队伍。” “关於他们是如何勾结在一起的……” 周清棠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我和弟弟曾在书房外,偷听过他和江伯伯的谈话。 他们推测,此事关键可能藏著另一方势力 —— 这方势力里,有他们双方都信任的人。 家父怀疑,正是这个『中间人』在其中穿针引线,才促成了西北叛军与南方诸王这桩本不可能的合作。” 秦昊目光一凝: “另一方势力? 你父亲可曾提到过这方势力的具体线索? 比如,是南人、北人,甚至外族人?常用的联络方式或地点?” 周清棠摇了摇头,面带愧色: “家父对此也知之甚少,只在留下的只言片语中提及过,还说这伙势力行事滴水不漏,难以追踪。 他只隱约查到,这方势力或许与北方的一些家族有关联。 而且朝廷这边,也有人在暗中帮他们。 不然他们运输物资,绝不会这么顺利。” 说著,周清棠偷偷看了秦昊一眼,见他脸色毫无变化。 她又努力回忆著,补充道: “在家父截获密信前后,我確实听府中老僕提起过,曾有一些装束奇特、不似中原人士的访客出现在扬州。 不知道这些人与此事是否有关。” “外族人、北方家族? 还能和西北逆贼与南方诸王双方都有关联,同时得他们信任……” 秦昊低声重复,將这个细节记在心里。 隨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继续问道:“除了物资调动和神秘访客,民间可有什么异常传闻? 或者各地藩王、世家大族內部,近期可有重要的人员变动、特殊的庆典,甚至看似不合常理的联姻?” 周清棠沉吟片刻:“民间倒有些流言,说淮南等地夜间常有身份不明的队伍快速行进,马蹄裹著布,走得悄无声息。 还有传闻说,鲁王最近格外礼遇一位从西北来的『高僧』,特意在王府里辟了静室供他修行,规格极高。 至於联姻…… 昌南鲁王的一位郡主,不久前突然许配给了襄王的远房侄子。 这桩婚事来得突然,门第也不算完全对等,当时就惹人议论,如今想来,或许並非偶然。” 秦昊静静听著,將这些零散信息在脑中拼凑。 周清棠提供的线索虽琐碎,却与他从其他渠道获得的情报相互印证,渐渐勾勒出一幅暗流汹涌的图景。 南方诸王与西北叛军的勾结並非空穴来风,且背后似乎还藏著更深的势力在推波助澜。 “你提供的这些信息非常重要。” 秦昊看著周清棠,语气肯定: “尤其是关於那股神秘势力的线索,以及你提到的这些琐碎细节,都至关重要。” 秦昊停顿了一下,语气转为深沉: “南、北、西三方勾结,其志定然不小。 他们选在这个时机发难,必然是看准了朝廷北境压力骤增,想趁火打劫。 周姑娘,你和你父亲送来的情报,再加上你刚才的回忆,为朝廷爭取了宝贵的应对时间。这份功劳,朝廷会铭记於心。” 周清棠再度垂首:“民女不敢居功,只求能助朝廷平定叛乱,为家父和枉死的亲人討回公道。” 秦昊站起身: “你暂且在宫中安心住下,休养身心。 若需要你协助,自会有人来寻你。 至於你弟弟的下落,本王也会派人暗中查访。” 说完,秦昊转身离开了蕙兰轩。 第212章 顾青的踪跡 等候在殿外的夏德全,见秦昊推门出来,刚要上前行礼,秦昊却脚步匆匆从他身边掠过。 夏德全见这情形,忙把到了嘴边的 “殿下” 咽了回去,默不作声地快步跟了上去。 秦昊就这般孤身行在昏暗的宫道上,,身后跟著一群举著灯笼的太监与宫女。 他们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都刻意放缓,默默尾隨其后,生怕动静稍大便触怒秦昊,犯下大错。 秦昊他虽然步履看似平稳,脑海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周清棠的话语如同无数碎片,在他心中快速拼凑、重组。 “另一方势力……北方的一些家族……朝廷这边也有人在暗中帮他们……” “外族人……双方都信任……” “鲁王礼遇西北来的『高僧』……” “襄王与鲁王的突然联姻……” 这些线索,与他之前掌握的零星情报,以及对於某些北方世家、乃至朝中某些人曖昧態度的怀疑,隱隱指向了一个有意思可能性。 他脚步猛地一顿,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夏德全和宫人们也瞬间屏住呼吸,停下脚步,垂首侍立,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夏德全。” 秦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冰冷。 “老奴在。” 夏德全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立刻去文华殿传顾之江、荀壹,还有……殿前司指挥使张扬,让他们即刻到甘露殿见驾!要快!” 秦昊的命令简洁而有力,带著不容置疑的紧迫。 “是,老奴遵旨!” 夏德全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对身后一个小太监低声迅速交代了几句,那小太监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跑向了黑暗中。 秦昊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朝著甘露殿的方向走去。 甘露殿內,烛火通明。 顾之江、荀壹和张扬三人几乎是前后脚赶到,他们脸上都带著凝重。 毕竟他们三人可是知道秦昊刚刚去了哪里,而秦昊特意安排他们在文华殿等候。 而现在如此召集的招呼几人过来,明显的知道了什么。 “参见殿下!” “免礼。” 秦昊直接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 “周清棠提供了新的线索,局势比我想像的更有趣一点。” 他言简意賅地將周清棠关於“第三方势力”、北方家族、朝中內应、神秘访客以及联姻等线索复述了一遍。 顾之江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 “能同时取信於西北群狼和南方藩王,此势力绝非寻常。 『北方家族』……范围太广,但若与『外族』有所牵连,其心可诛! 殿下,臣怀疑,这背后可能有……草原某些部落,甚至……北面那个正在崛起的蒙古势力的影子! 他们欲使我大乾內乱,无力北顾,才好趁虚而入!” 荀壹面色沉重地补充:“若真如此,那朝廷內部……恐怕已被渗透得不浅。 漕运、军械、粮草调动,能瞒过朝廷耳目。 其中若无位一些握著实权者遮掩,绝无可能。” 张扬眼中寒光一闪:“殿下,是否即刻动手清查部分官员与世家? 他们的罪证,我殿前司可是一清二楚。” 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冷冽: “尤其是与漕运、边贸相关的部门。 里头有些人胆大包天,总以为自己的勾当无人察觉,殊不知这般行径简直可笑至极!” 秦昊背对著他们,望著舆图上广袤的疆域,沉默片刻。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 他终於转身,眼神已经恢復了绝对的冷静与掌控。 “之江,你的推断很有可能。 这是一盘大棋,我们之前的布置,还不够。” 秦昊的声音低沉而决断: “计划调整。” “第一,给周泰的军令追加一条。 南下途中,严密监控所有通往北方的关隘、河道,尤其是可能与草原、西北私下交易的通道! 发现任何异常,无需请示,立即封锁、扣押!” “第二,荀壹,你立刻协调东厂、刑部,成立暗查司,由你总领。 名单上,重点增加所有与北方大族、边贸、以及可能与外族有间接联繫的官员。 给本王挖地三尺,也要把这『第三方势力』和朝中的內应揪出来! 那些已经確定的官员,给本王盯死了!” “第三,张扬,殿前司的工作重心,向內倾斜。 加强对京畿驻军、各部衙门的监控,尤其是兵部、户部、工部! 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他目光最后落在顾之江身上:“之江,总领全局,协调各方。 同时,擬一道密旨给陈平与卢靖,要他们提高警惕,加强戒备,谨防外族异动。 但动作要隱秘,不可打草惊蛇。” “诸位......” 秦昊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位重臣,语气森然: “我们的敌人,不止在西北和南方,更可能在我们的臥榻之侧,在朝堂之上! 此战,关乎国本,不容有失。 无论是明处的豺狼,还是暗处的毒蛇,都要给本王,连根拔起!” “臣等谨遵殿下諭令!” 顾之江、荀壹、张扬三人肃然躬身。 秦昊微微頷首,不再多言,挥手示意他们即刻去办。 三人再次行礼,迅速退出了大殿。 殿內瞬间安静下来。 秦昊独自立於巨大的舆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西北的荒漠,掠过南方的水网,最终停留在广袤的北方草原边缘。 “北方家族…外族…朝中內应…” 他低声自语,嘴角那丝玩味的笑意再次浮现,却比之前更冷,更锐利: “真是好大的手笔,好深的谋划。 顾青,是你吗? 没想到上次没能要了你的命,现在倒是成熟了很多啊! 想把水搅浑,火中取栗? 那就要看看,你的手,够不够快,够不够硬了。” “传令下去......” 秦昊没有回头,声音平静传入侍立在不远处的夏德全耳中: “即日起,宫中加强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宫禁。 尤其是蕙兰轩周姑娘的住处,加派可靠的人手,务必保证她的安全,不得有任何闪失。” “老奴明白,这就去安排。” 夏德全躬身应道,脚步轻捷地退下传达命令。 “来吧,让本王看看,你这位昔日的战神有什么手段,还有多少底牌。” 第213章 顾青归来,夺回我的一切? 秦昊独自立在甘露殿外的高阶上,夜风捲起他玄色纹袍的袖摆,猎猎作响。 一年了。 整整一年,那个名字像根细如牛毛的刺,深深扎在心口。 平日不觉得,此刻稍一碰触,心口便阵阵发紧。 世人一提到顾青,最先想到的恐怕便是他秦昊。 毕竟,正是他从顾青手中夺走了权力。 他不知道后人会如何评断这段过往,但可以確信的是,史书之外,必然充斥著无数关於那场夺权的阴谋论说。 秦昊本不在意身后之名,可如今,顾青竟再度出现。 一股难以抑制的杀意,自心底翻涌而起。 或许未来的传言里,他、顾青、林晚、夏语嫣这四个名字,会被编织成无数曖昧不清的軼闻,流传於后世。 甚至是刘子然这个傢伙也会参与其中。 一念及此,秦昊眼中仍不禁掠过一片深沉的阴翳。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沉入回忆的泥潭。 一年前,他兵临城下,麾下是號称三十万的虎狼之师。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看似浩大的军威之下,涌动著何等危险的暗流。 那些將领,或阵前投诚,或迫於形势,真正能让他毫无保留信任的,寥寥无几, 底层兵卒更被破城后的犒赏与京城的繁华刺激得双眼发红,他们追隨的不是顾青更不是他秦昊,而是对功名利禄最原始的渴望。 那时他的威望远不如今日。 能驱动这支庞大的军队,与其说靠个人魅力或绝对权威。 不如说上层將领在之前的混战中折损殆尽,而他恰巧站在了权力的真空点上,再加上许给士卒们一个触手可及的、金光闪闪的未来。 京城必须速破。 一旦战事迁延、久攻不下,士卒的狂热会迅速冷却,转化为焦躁和怀疑。 届时,军中潜藏的不满势力极可能趁机发难,甚至调转矛头,將他这个 “临时” 统帅撕得粉碎。 那样的情势下,他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边缘的钢丝上,每一步都战战兢兢。 所以当顾青在乱军之中护著那个女人突围而去时,秦昊虽心中恼怒,却不得不做最理智的选择。 放弃追击,集中所有力量,雷霆万钧砸开京城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 一个 “已死” 的顾青,与唾手可得的大位、亟待稳定的大局相比,分量太轻了。 他必须贏,且要一直贏下去。 只有靠不断的胜利,用实实在在的利益餵饱跟隨他的每一个人,將他们的命运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他的权力才能真正稳固。 到那时,即便顾青真从地狱里爬回来又如何? 难道要让那些已分到田地、財帛、官爵的將领和士卒,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再跟著一个 “亡魂” 冒险? 人心趋利,本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记得,当时南雯月为此自责了许久。 秦昊没有责备,非但未加惩处,反而给南雯月升了职,再將这位渴望建功的年轻將领,派回了动盪的前线。 对初定的天下而言,战爭是隱患。 但对南雯月这种渴望立不世之功的年轻將领来说,平稳的朝堂反是束缚。 攻破京城的功劳,显然填不满他勃勃的野心。 让他去边疆,既是人尽其才,也是一种无形的放逐。 这一年来,秦昊从未真正放下顾青。 明面上,顾青已是 “死人”。 暗地里,他撒出了一张覆盖整个帝国的大网。 无数密探、眼线从繁华帝都布到荒凉边塞,绘有顾青面容的悬赏令贴遍了每一座城镇的城门。 那高得令人咋舌的赏金,足够让任何亡命徒疯狂,也让地方官吏寢食难安,生怕这尊 “杀神” 藏在自己辖地而未察觉。 线索不是没有。 江南水乡曾有书生稟报,见一气质冷峻的男子在画舫独饮。 西北戈壁有商队护卫声称,遇一武力值高的独行客出手解围…… 每一次线报传来,都像在死水中投下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可每一次深入追查,最终都指向错的人。 顾青就像一滴水,彻底蒸发在了人海里。 但秦昊有种近乎偏执的直觉。 顾青一定还活著。 那夜重重围困、箭矢如雨,顾青即便武力再高,要护著一个女人杀出重围,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他必然付出了极惨痛的代价,或许是重伤濒死,或许是落下难以磨灭的隱疾。 而这整整一年的销声匿跡,如今的突然出现,恰恰印证了他的猜测。 那条蛰伏的毒蛇,伤口终於癒合了? 开始小心翼翼探出巢穴,吐著信子,窥视他秦昊掌控的天下? “陛下,夜深了,露重风凉。” 內侍监夏德全苍老而恭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秦昊没有回头,只极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穿透沉沉夜幕。 他几乎能想像到,顾青此刻或许正站在某处阴影里,用同样冰冷、满是恨意的目光,回望这座象徵天下权柄的宫城。 顾青在养精蓄锐,等捲土重来的最佳时机。 而他秦昊要做的,是在那时机到来前,织就一张更大、更密、更牢固的天罗地网。 他会耐心等著,等顾青再次现身的那一天。 到那时,绝不会让这只危险的困兽,第二次从自己手心逃脱。 他会亲手,掐灭这最后一点不该存在的星火。 夜色,愈发浓重了。 第214章 感到厌恶的林晚 “去长春宫吧。” 秦昊对一旁静候的夏德全吩咐道:“太后此时应未安寢,本王忽然想起一事,正好去面见太后与陛下。” 说罢,他转身便朝长春宫方向走去。 夏德全连忙侧身,低声对自己的乾儿子小桂子吩咐了几句。 小桂子会意,立刻转身,匆匆沿另一条路赶去。 显然,他是要抢先一步抵达长春宫,以免秦昊到时宫中尚未准备,灯火未明。 夏德全自己则快步跟上秦昊,趋前引路。 其余太监宫女也纷纷低首隨行,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宫道之中。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小叶子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黯淡。 但那只是一瞬。 他很快收敛心神,默然跟上眾人的脚步。 秦昊踏入长春宫时,宫院內果然已是灯火通明。 林晚披著一件外衫,髮髻微乱地站在殿门前,眉眼间还带著刚被唤醒的惺忪。 她身侧的晓薇怀中,抱著已经快两岁的小皇帝刘睿。 “参见秦王殿下。” 林晚的声音带著一丝疲惫的沙哑,微微屈膝。 晓薇也连忙抱著小皇帝行礼。 小刘睿被这番动静闹醒,却不哭不闹,只是睁著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秦昊。 秦昊的目光在小皇帝身上停留一瞬,唇角微扬: “睿儿又长大了些。” 林晚勉强笑了笑: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正是顽皮的年纪,一刻都閒不住,方才好不容易才哄睡。” 一行人步入殿內。 烛光下,能更清楚地看到林晚脸上未施脂粉的倦容。 她拢了拢衣衫,姿態慵懒地倚著软垫,仿佛隨时会再睡过去。 秦昊逗弄了刘睿片刻。 小傢伙已能在殿中摇摇晃晃地走动,对秦昊腰间玉佩產生了浓厚兴趣,伸著小手想去抓。 “睿儿近来可好?” 秦昊状似隨意地问道。 “劳殿下掛心,一切都好。” 林晚答得谨慎,眼底的睏倦被一丝警惕取代。 閒谈片刻,秦昊忽然挥了挥手: “你们都退下。” 宫人们无声退去,晓薇犹豫地看向林晚,见太后几不可察地点头,才抱著小皇帝离开。 夏德全最后一个退出,细心地將殿门轻轻合拢。 殿內只剩下他们二人,烛火噼啪作响。 秦昊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晚,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顾青和夏语嫣,还活著。” “哐当......” 林晚手中一直把玩的茶盏盖子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她脸上的慵懒睡意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僵硬的震惊。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只发出一点急促的气音。 扶著桌案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节用力到泛白。 过了好几秒,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乾涩而紧绷: “你……说什么?” 殿內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交锋的视线,和那摔碎的瓷片一样,裂开在明亮的光线下。 秦昊仿佛没察觉身侧林晚的震惊,语气平淡地开口: “顾青还活著,夏语嫣也还活著。 他们最近闹出了一桩大事,虽然没有证据,但依我推断,十有八九是他们所为。” 话音刚落,他的声音忽然冷了几分,带著阴森的杀意: “本可苟延残喘活下去,如今竟还敢现身,倒真是不怕死。 难不成,还想夺回曾经的一切?真是可笑。” 林晚本就心绪复杂,听得这话,一时更觉无语。 她还是头一次觉得,秦昊竟这般厚顏无耻。 明明是他抢了顾青的一切,如今却能说出这种话。 换做任何正常人,遭遇这般境遇,怎会甘心? 秦昊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晚的神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想,他们此番现身,必定已经做好充足的把握。 顾青此人,在不碰到夏嫣然之前,他的能力可是令所有人都信服的。“ 他踱步到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 “最近北方不太平。 几个世家大族暗中勾结,边关也时有异动。 而南方诸王,西北叛军也动了起来,所有人都好似同时动了起来。” 秦昊转过身,目光如刀般射向林晚:“这些事,看似毫无关联,但时间点都太巧了。 你说,这背后会不会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 林晚勉强稳住声音: “殿下是说...顾青在暗中策划这一切?”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般能耐? 放眼望去,又有谁有这般能量,能把这些人拧成一股绳? 毕竟顾青从前与西北叛军、南方诸王交情匪浅。 而他的出身,更让他对国家的治理方式,天然更受那些世家大族的认可。 秦昊冷笑一声: “一年前他败在我手上,如今倒是学聪明了,懂得躲在暗处布局。” 他忽然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著林晚: “太后娘娘,您觉得呢?” 林晚被他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逼得后退半步,强自镇定道: “殿下既然已有判断,何必再来问我?” 秦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意味深长地道: “我只是在想,若是顾青真的捲土重来,朝中会有多少人暗中倒向他? 毕竟,他曾经可是......” 他话未说完,但未尽之意让林晚心头一紧。 “殿下多虑了。” 林晚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情绪: “如今朝堂上下,谁不臣服於殿下? 顾青就算活著,也不过是个丧家之犬,掀不起什么风浪。” “是吗?” 秦昊轻轻挑眉,“可我听说,最近有些老臣私下聚会频繁,似乎在议论什么。 就连宫中也有些不安分的动静......” 他若有所指地看著林晚:“太后娘娘久居深宫,可曾听闻什么风声?” 林晚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殿下说笑了。我每日除了照顾睿儿,便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哪里会关注这些朝堂之事?” 秦昊盯著她看了许久,忽然轻笑一声: “那就好。我只是提醒太后,如今朝局初定,容不得半点闪失。 而有些人必然会想到刘睿这个傢伙,毕竟他现在才是大乾的正统,希望太后娘娘往后要多多注意为好......” “殿下放心。” 林晚抬起头,迎上秦昊审视的目光: “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却也懂得大局为重。顾青若真敢回来,那也是自寻死路。” 秦昊似乎满意了这个回答,神色稍缓: “太后能这么想,最好不过。” 他转身走向殿门,在推开门的剎那,忽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 “对了,明日早朝后,我会派人加强整个皇宫的守卫。 如今局势微妙,太后的安危,可不能有丝毫疏忽。” 林晚点头,她现在此时觉得糟糕透了,本来生活趋於稳定的她,最討厌一切不稳定的东西。 第215章 落子 殿门在秦昊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等候的宫人,也仿佛將刚才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暂时封锁。 林晚维持著僵立的姿態,直到秦昊的脚步声消失在宫道尽头。 她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蹌一步,手重重撑在冰冷的桌案上。 指尖触到方才打碎的瓷片,一阵锐痛传来,她却恍若未觉。 “顾青……还活著……夏语嫣也……” 这几个字在她脑中疯狂迴荡,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几年前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无数画面碎片般涌现,交织著这一年来的压抑、猜度,以及那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复杂情愫。 她原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她只需要扮演好太后这个尊贵而脆弱的角色。 在秦昊的阴影下,护著自己,护著自己在意的人,小心翼翼地活下去。 可顾青、夏语嫣的“死而復生”,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必將掀起滔天巨浪。 “娘娘?” 晓薇抱著已经有些不安扭动的刘睿,从侧殿悄声进来,脸上写满担忧。 她看到林晚煞白的脸色和桌上碎裂的瓷盏,嚇了一跳。 林晚猛地回神,迅速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只是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她內心的波澜。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 “无妨,只是失手打翻了茶盏。收拾一下。” 她伸手从晓薇怀中接过刘睿。 小刘睿似乎感受到林晚不同寻常的心绪,乖巧地靠在她肩头,软软的小手无意识地抓著她的衣襟。 这微小的依靠给了林晚一丝力量。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林晚吩咐道,声音带著刻意营造的疲惫。 宫人们依言退下,芍药与晓薇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也默默行礼退出,轻轻带上了门。 寢殿內再次恢復寂静,只剩下烛火跳跃的光芒,將林晚孤寂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她抱著小刘睿走到窗边,窗外是重重宫闕的剪影,在浓重的夜色里如同蛰伏的巨兽。 秦昊的势力如同这无边夜幕,笼罩著一切。 而顾青,就像是夜幕下悄然燃起的一点星火,微弱,却带著足以燎原的危险。 秦昊说他可笑,是丧家之犬。 可林晚自然是了解顾青的,那个男人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会放弃。 毕竟当初,她、崔琰、刘子然,夏语嫣等人可是从小认识,都在这京城长大,对他们之间的品行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 只是这一切,都有个前提 —— 別遇上夏语嫣。 不管是顾青,还是刘子然,仿佛都绕不开这个分寸。 只要碰到她,两人便像失了理智,连往日里的勇武与智慧,都跟著消散了。 他选择此刻现身,必然已有所依仗。 北方的世家,南方的诸王,西北的叛军…… 若真如秦昊所料,是顾青在背后串联…… 林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这將是一场非常凶险的风暴。 而她,以及她怀中的幼帝,正处在风暴眼的中心。 秦昊要她“懂得大局为重”,警告她记住刘睿才是“正统”。 这既是挟持,也是提醒。 她和刘睿的命运,早已与秦昊的权力捆绑在一起。 无论她內心对顾青是恨是怨,还是残留著別的什么,在秦昊看来,她都只能站在他的阵营。 一旦顾青得势,秦昊覆灭。 她这个由秦昊扶立的“太后”,和她这个被秦昊操控的“幼帝”,又会是什么下场? 新帝登基,前朝太后与幼主,从来都是需要被清除的障碍。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林晚的內衫。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怀里这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可是…… 难道就要这样永远活在秦昊的掌控之下,做他稳固权力的傀儡和招牌吗? 看著他用铁腕剷除所有异己? 林晚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理智告诉她,此刻最明智的选择。 就是按照秦昊所期望的那样,安分守己,静观其变,甚至…… 如果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向秦昊提供他想要的“忠诚”,以换取她和刘睿的平安。 但內心深处,却有一丝极微弱的不甘在蠢蠢欲动。 顾青的出现,本身就是对现有秩序最大的挑战。 这潭死水,终於要被搅动了。 这一夜,长春宫的烛火,亮了很久。 而在皇宫的另一端,返回甘露殿的秦昊,並未立刻安寢。 他站在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冷峻地扫过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传令下去。” 声音在空旷的殿內响起,不带丝毫温度,却带著不容置疑的铁律。 “即日起,殿前司与东厂甚至西厂,所有人手,给本王撒出去。 皇宫,京城,乃至整个京畿…… 本王要每一寸土地上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本王的眼睛。” 他略微停顿,侧过半张脸,阴影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本王不希望在这京城之內,还有本王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的事。” 最后一句,轻描淡写,却杀机凛然: “若有……便让他们,都下去陪先帝吧。” 阴影深处,一直如泥雕木塑般侍立的夏德全,微微躬身,声音沙哑的回应著: “老奴,遵旨。” 第216章 襄王与淮王 襄阳,襄王府。 作为南方最富庶之地的象徵,这座府邸歷经数代襄王的经营,其豪奢已到了言语难以尽述的地步。 迴廊下悬著的不是寻常宫灯,而是来自南海的硕大夜明珠。 即便在白日,也氤氳著柔和的光晕。 空气里瀰漫著龙涎香与名贵草木交织的清雅气息,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在吞吐著金银。 此刻,府邸深处,一间极为隱秘的书房內。 当代襄王刘珩,一身暗紫色常服,並未佩戴王爵冠冕。 只以一根玉簪束髮,正斜倚在铺著白虎皮的紫檀木榻上。 他年约四十,面容保养得极好,看不出具体年岁。 唯有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中,时而掠过的精光,显露出久居人上的威仪与深沉的城府。 他面前摆放著一副未完的棋局,黑白双子纠缠,杀机暗藏。 而他手中,正轻轻摩挲著一枚触手温润的黑玉棋子,目光却並未落在棋盘上,而是透过雕的轩窗,望向庭院中一株开得正盛的红枫,若有所思。 “王爷。”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书房角落的阴影处响起,那里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多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 “讲。” 襄王刘珩並未回头,语气平淡,仿佛早已料到。 “北边传来消息,『那位』昨夜调动了殿前司和东厂的所有人手,撒遍了京畿之地。” 阴影中的声音顿了顿,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看架势,像是在找什么人,或者说……是在防备什么人。风声很紧。” 刘珩摩挲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隨即恢復如常。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似笑非笑。 “哦? 能让咱们这位秦王殿下如此兴师动眾,如临大敌……这普天之下,恐怕也没几个人了。” 他轻轻將手中的黑子“啪”一声落在棋盘某处,原本僵持的棋局,因这一子落下,瞬间杀气大盛,白子的一条大龙竟隱隱有了被屠之势。 “看来,还是被发现了啊! 有些人啊,终究是天眷之人啊!” 阴影中的身影沉默著,等待著他的进一步指示。 刘珩缓缓坐直了身体,取过一旁温著的紫砂壶,自斟了一杯香气馥郁的茗茶,动作优雅从容。 “咱们在京城的人,都缩起来,非必要,不得妄动。 这个时候,不要去触他的霉头。” “是。” “另外......” 刘珩轻轻吹开茶汤上的浮叶,眼帘低垂,遮住了眸中闪烁的光芒: “给鲁王、靖海公......以及淮王他们递个话。 就说……秋深了,江上的鱼群躁动,是时候一起看看『潮信』了。” “属下明白。” 阴影中的身影低声应道,隨即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內再次恢復了寂静,只有角落鎏金兽炉中升起的裊裊青烟,以及棋子落盘后余留的肃杀之气。 襄王刘珩独自品著茶,目光重新落回棋盘。 看著那因自己一子而骤然转变的局势,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天下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浑水,才好摸鱼。” 淮王府,议事大厅。 与襄阳那位深藏不露的襄王不同,此间的气氛,焦灼得几乎要点燃空气。 刘温与徐渭並肩立於上首,眉头紧锁。 其下,王府司马、录事参军、典签、舍人……但凡在淮江地界说得上话的属官,几乎尽数到场。 人人脸上都带著难以掩饰的急惶,低声交谈如同蜂鸣,嗡嗡作响,搅得人心更乱。 他们名义上只是藩王臣属,可实际上,整个淮江地区的赋税、刑名、乃至兵权,早已如同蛛网般被他们牢牢掌控。 那些掛著朝廷印信的州府衙门,早在十数年前便被一步步架空,成了摆设。 真正的政令,皆出自这座淮王府的议事大厅。 然而此刻,这些手握实权、平日里沉稳干练的官员们,却像热锅上的蚂蚁。 “徐公,刘公,此事不能再拖了啊!” 掌管漕运的司仓参军擦著额角的冷汗,声音发急: “漕帮的人已经堵了三个码头,说是再不发足工钱,就要撂挑子。 到时候南粮北运的线路一断,我们如何拿钱养活著数百万张嗷嗷待哺的嘴?” “何止漕运!” 负责盐铁的典军接过话头,脸色铁青: “盐场那边昨日闹出了人命,几个灶户联合起来,差点冲了盐课司! 背后明显有人煽风点火,再不下重手整治,只怕要出大乱子!” “还有各州县递上来的文书,赋税徵收较往年少了三成不止,说是天灾,可这『天灾』也未免太巧了些……”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足以动摇淮江根基的麻烦。 它们仿佛约好了一般,在短短数日內接连爆发,形成了一股汹涌的暗流,衝击著淮王府看似稳固的统治。 所有问题的最终决断,都需要一个人的首肯。 淮王,刘子鄴。 可他们这位王爷…… 眾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大厅后方那扇紧闭的、通往內苑的雕门扉,眼神中充满了无奈、焦虑,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內苑,淮王寢殿。 厚重的绣金帐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喧囂。 殿內暖香袭人,混合著酒气与女子身上甜腻的脂粉气息。 地上隨意散落著华美的锦袍和精致的杯盘。 宽大的沉香木床上,当代淮王刘子鄴拥著锦被,鼾声正沉。 他才年仅二十出头,面色却因长期纵情酒色而显得有些虚浮,即使沉睡中,眉宇间也凝著一股挥之不去的惫懒与骄奢之气。 两名仅著轻纱的美婢蜷缩在床脚,不敢惊扰他的好梦。 “王爷……王爷……” 內侍监跪在床榻边,声音压得极低,带著颤抖: “刘长史和徐长史他们还在外面等著,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稟报……” 刘子鄴在睡梦中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滚……天塌下来……也別吵本王……” 內侍监苦著脸,却不敢再劝。 他深知这位爷的脾气,若真惹恼了他,自己这项上人头怕是难保。 外厅的焦急如火,內室的醉生梦死。 仅一门之隔,便是天壤之別。 刘子鄴在软玉温香中咂了咂嘴,仿佛梦到了什么美妙的事物,嘴角勾起一抹满足而混沌的笑意。 他不在乎什么漕帮闹事,不在乎什么盐户暴动,更不在乎赋税收了多少。 他只在乎今春新纳的侧妃是否够美,在乎窖藏的美酒是否够醇,在乎那海外番商进贡的夜明珠,能否將他的寢殿映照得如同白昼。 江山?社稷?百姓? 那是什么?有他此刻的高臥安眠重要吗? 大厅之內,刘温听著內侍监传回的消息,缓缓的闭上双眼。 徐渭亦是面无表情,脸色冷的嚇人。 第217章 乱世的选择 大厅之內,死一般的寂静。 刘温闭著眼,胸膛微微起伏,那平日里总是带著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疲惫。 徐渭站在他身旁,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死死盯著那扇紧闭的门,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將其洞穿。 底下站著的属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嘆息,或摇头,或垂首,一股绝望而颓唐的气氛瀰漫开来。 他们效忠的,就是这样一个不堪扶持的主君吗? 良久,刘温缓缓睁开眼,那双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彷徨,只剩下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静。 他看了徐渭一眼,徐渭也正看向他,两人目光交匯,瞬间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这一刻,这平时素来互相看不上眼的两人,此时心中迅速的明白各自心中在想些什么。 “诸位......” 刘温开口,语气中带著一丝温和,同时鄴带著一丝不可质疑的语气: “今日之事,暂且按下。 漕帮工钱,先从王府內库支取,务必稳住他们,绝不可让漕运断绝。 盐场之事,典军亲自带兵前去弹压,首要擒拿煽动之首恶,其余人等,安抚为上,切莫激起更大民变。 赋税之事,容后再议。” 他一条条指令发出,清晰果断,暂时稳住了惶惶的人心。 属官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领命。 “都下去办事吧。” 刘温挥了挥手。 眾人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后,鱼贯而出,偌大的议事厅很快只剩下刘温与徐渭二人。 直到最后一人离开,徐渭才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一句话: “朽木不可雕也!” 刘温没有反驳,他只是慢慢走到窗前,看著窗外淮王府精心打理、却依旧难掩一丝颓败景象的园林,缓缓道: “徐公,你我……还有选择吗?” 徐渭沉默。 他们早已將身家性命,乃至整个淮江士族集团的未来,都绑在了淮王这条船上。 船若沉了,所有人都將万劫不復。 如今,这船不仅破,连船长都躺在舱底醉生梦死。 “京城的风,已经吹过来了。” 刘温的声音低沉: “襄王那边,『看他送过来』的消息,想必秦王殿下已经知道了。” 徐渭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 “秦王如此大动干戈,足以证明他已然知道,顾青不仅回来了。 其存在本身,已对北方构成了切实的威胁。” 刘温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徐渭: “天下这盘棋,已然要重启。 襄王此番邀我们共观『潮信』,名为试探,实为结盟的序曲。 依我看,他所图非小,是要我等不再止於隔岸观火,而是真正下场。 他是想整合南方诸王之力,进而联合西北叛军,南北夹击,剑指秦昊所在的北方!”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仿佛已看到那不一样之景色: “届时,顾青与西北叛军必在其盟约之中,若再算上关外虎视眈眈的女真、蒙古诸部……整个天下,將被彻底拖入战爭的泥沼,再无一片净土!” 说到此处,刘温的话音微微一顿,隨即拔高,眼中迸发出一簇灼热的火焰: “可乱世,亦是我们最大的机遇! 一旦旧秩序彻底崩塌,你我便有资格成为那辅佐新主、定鼎江山之人! 青史留名,功业流传百世,与古之先贤並列。 徐公,此乃千秋之功业!” “疯了!你当真是疯了!” 徐渭几乎是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压得极低,却因激动而颤抖: “他可是先王血脉,是名正言顺的正统! 先王待你我恩重如山,將你我从微末书生擢升至今日之位! 尤其是你,刘温,你在淮王府十年,深受倚重,如今竟生出这等……这等悖逆之心!” 他看著眼前判若两人的刘温,心底除了震惊,更有一丝寒意悄然蔓延。 平日两人爭执,常因自己行事更为不拘小节而占得上风,此刻他却猛然惊觉,眼前这个看似稳重的同僚,心思深沉如海。 他下意识地警惕起来:此人往日那些退让,莫非是刻意为之? 会不会早已在別处,给自己埋下了意想不到的隱患? 刘温將徐渭那惊疑不定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掠过一丝无奈的喟嘆。 道不同,终究难以为谋。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的路,必须走下去。 “正统?” 刘温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冷笑: “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正统,和一个如日中天、却名不正言不顺的权臣。 再加上一个死而復生、意图復仇的前朝勛贵,还有南方那些虎视眈眈的宗室…… 徐公,乱世將至,活下去,贏下去,才是新的『正统』! 即便我们按兵不动,你当真以为,在这乱世之中,襄王殿下还能保全性命吗? 我等今日所为,不过是为先王留存血脉、延续家族荣耀。 试想,先王若在九泉之下得知,他亲手选定的继承人,在他身故后竟是这般磨样,想必也不会怪罪你我二人。 倘若殿下尚有往日万分之一的风采,哪怕只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我也愿拼尽这把老骨头,全力辅佐他逐鹿天下! 可如今殿下这般光景,在这群雄並起的乱世中,又怎能让天下人信服,让眾人倾心辅佐呢? 他最后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带著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徐渭瞳孔微缩,他听懂了刘温的未尽之言。 扶持淮王,已非唯一,甚至並非上选。 他们需要寻找新的出路,或者在乱局中,为自己,为身后的家族和势力,谋取最大的生存空间,乃至……那至高无上的从龙之功! “那我们……” 徐渭的声音乾涩。 “等。” 刘温重新望向窗外,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庭院,望向北方: “等京城进一步的消息,等顾青下一步的动作,也等……襄王那边更明確的表態。 同时,淮江之地,不能再乱下去了,必须稳住。必要时……”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冷硬如铁: “可以用非常手段,让咱们这位王爷,『安静』一段时间。” 徐渭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这已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但在此刻,却成了他们唯一可能的选择。 忠诚,在绝对的现实和生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內苑寢殿中,刘子鄴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浑然不知。 他所以为牢牢掌控的一切,正在他鼾声之外,悄无声息地发生著致命的偏移。 他更不知道,他倚为臂膀的两位长史,心中那名为“忠诚”的基石,已经裂开了第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第218章 日久见人心 夜色愈发深沉,淮王府內苑的喧囂早已散尽,只余下巡夜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敲打著寂静。 议事厅的烛火也已熄灭,刘温与徐渭各自离去,面上看不出半分异样,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然而,裂痕一旦產生,便再难弥合。 刘温回到自己的书房,並未立刻歇息。 他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昏暗的灯影下,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划动。 徐渭最后那惊疑不定的眼神,反覆在他脑海中闪现。 “道不同……” 他低声咀嚼著这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了解徐渭,此人虽然表面上是个洒脱,对什么都不太在乎,是个浪子。 心中却过於看重“名分”与“恩义”,且疑心甚重。 今日自己一番“肺腑之言”,恐怕非但未能將其拉入同一阵营,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徐渭为了自保,或者为了他心中所谓的“正道”,转头向淮王那边卖了自己,也並非不可能。 “不能再等了。” 刘温深吸一口气。 襄王的“信件”已至,秦王的铁网正在收紧。 顾青这把淬毒的匕首已然出鞘,而他们淮江,却还在为一个醉生梦死的傀儡內耗。 他必须为自己,也为身后依附於他的眾多家族,寻一条真正的生路。 他铺开一张素笺,取过一支狼毫小楷,略一沉吟,便落笔如飞。 信是写给襄阳那位长史的,用的是早已约定好的密语。 信中,他並未直接表露对淮王的背弃,而是以极其隱晦的笔触,表达了淮江之地“主少国疑”、“內忧外患”的困境,以及对襄王的提议“深切赞同”。 他需要襄王一个更明確的承诺,一个足以让他下定决心,拋下眼前这艘破船的承诺。 写完信,他用特製的火漆封好,唤来一名绝对心腹的家將,低声吩咐: “即刻出发,亲手交到扬州『庆余堂』掌柜手中。 若遇盘查,你知道该怎么做。” 家將神色凝重,將信贴身藏好,无声地消失在夜色中。 刘温看著窗外沉沉的夜幕,心中並无轻鬆,反而更加沉重。 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他不由得想起先王临终託孤时的殷切目光,心头掠过一丝刺痛,但隨即被更强烈的生存欲望与权力野心所覆盖。 “先王,莫怪臣……要怪,只怪您留下的,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与此同时,徐渭也並未安寢。 他回到府中,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在庭院中负手踱步。 夜凉如水,却冷却不了他心头的烦乱与寒意。 刘温今日所言,句句如刀,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他何尝不知淮王不堪大任? 何尝不知在这乱世中,固守“正统”可能是一条死路? 但背主求荣,另投他门,这与他自幼所受的教诲,与他心中坚守的某种底线,產生了剧烈的衝突。 更让他不安的是刘温的態度。 那般激进,那般……迫不及待。 他总觉得,刘温背后似乎还隱藏著更多他不知晓的谋划。 此人平日里看似温和持重,关键时刻却如此果决狠辣,甚至不惜对淮王用“非常手段”。 今日他能与自己商议,来日若自己成了他的绊脚石呢? 徐渭打了个寒颤。 他必须有所准备。 无论是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乱局,还是为了防备身边这位突然变得陌生的“同僚”。 他回到书房,同样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却是写给他在京城的一位故交,如今在某个清要衙门任职,消息还算灵通。 信中,他並未提及任何敏感之事,只是以老友问候的口吻,询问京中近况。 尤其提到了“近日京畿风声似乎甚紧,不知有何变故”,並委婉表达了“淮江地僻,信息闭塞,望兄台有以教我”之意。 他希望从侧面印证刘温所说的京城动向,也为自己在中央留下一线若有若无的香火情分。 做完这一切,他依然心绪难平。 忠诚与背叛,生存与道义,如同两头猛兽,在他心中激烈撕咬。 而內苑之中,淮王刘子鄴终於被渴醒。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哑著嗓子唤人送水。 美婢连忙端来温热的蜜水,小心翼翼地服侍他饮下。 喝过水,刘子鄴的睡意去了几分,看著窗外浓重的夜色,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空虚和烦躁。 他挥退了婢女,赤脚走到窗边,望著庭院中在夜风中摇曳的树影。 白日里似乎有人来报过什么事? 好像是漕帮还是盐场出了乱子?刘温他们似乎很著急? 他皱了皱眉,旋即又舒展开。 “有刘长史和徐长史在,能出什么大事?” 他自言自语,语气中带著全然的信赖,或者说,是全然的漠不关心。 “天塌下来,也有他们顶著。” 他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回柔软的被衾中,嗅著残留的暖香,很快便將那点微不足道的烦躁拋诸脑后,再次沉入梦乡。 在他无忧无虑的鼾声之外,淮江的暗流正在加速涌动。 刘温的信使策马狂奔在通往襄阳的官道上。 徐渭的密信隨著清晨的快马奔向京城。 漕帮的码头在连夜发放银钱后暂时恢復了秩序,但人心依旧浮动。 盐场那边,典军的兵马暂时压制了骚动,但空气中仍瀰漫著不安的躁动。 襄阳、京城、淮江、西北……无数双眼睛在暗处观察,无数个心思在暗中计较。 第219章 黑甲禁卫军 皇宫,玉宸宫。 若问皇宫之中,除却甘露殿与长春宫,何处守备最为森严,深宫底层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心中最是清楚。 毕竟这直接关乎他们的身家性命,半点也大意不得。 玉宸宫外,黑甲禁卫军的身影无处不在,肃立值守。 这支军队由秦昊的亲卫营整编而来,后又吸纳其他各卫精锐以及新贵子弟,铸就而成。 如今的他们,不仅战力堪称顶尖,忠诚更是毋庸置疑。 只因他们的一切,早已与秦昊紧紧相连。 他们肃立无声,注视著往来经过的宫女太监,並无意与任何人交谈。 可一旦有人试图靠近玉宸宫,候立的黑甲禁卫便会立刻投来冰冷的目光,隨后是层层查验,方能放行入內。 无人敢有半分鬆懈——无论是值守的禁军,还是途经此处的宫人。 所有人都清楚,这座宫中住著什么人。 那是秦王的第一个孩子。 若为长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未来,他极有可能,成为这帝国未来的主宰。 至於长春宫中的那位小陛下? 深宫中的宫女太监,最懂得如何……看风向。 而在如此寂静的环境下,阵阵脚步声,打破了场中的寂静。 阵阵脚步声,打破了场中的寂静。 那脚步声沉稳有力,由远及近。 守卫宫门的黑甲禁卫闻声便知是谁,齐刷刷地躬身行礼,无声地让开一条通路。 秦昊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处,他並未穿著正式的朝服,仅是一袭玄色常服,却依旧带著不容忽视的威仪。 只是此刻,那威仪中混入了几分属於正常人的温和。 他抬手止住了宫人慾要通报的举动,独自一人缓步走入內殿。 殿內,暖意融融。 谢知微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午后温煦的阳光透过雕木窗,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林舒月则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手中拿著一把小巧的银剪,正仔细地为榻边高几上的一盆兰草修剪枯叶。 二人低声说著什么,眉眼间带著浅淡的笑意,气氛安寧得让人不忍惊扰。 秦昊在珠帘外驻足,静静看了片刻。 还是谢知微先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眸光一转,漾出惊喜,作势便要起身: “殿下?” “说了不必多礼。” 秦昊这才掀帘而入,语气温和。 他的目光先落在谢知微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带著一种新奇而又珍视的审视,隨即才转向她的脸庞: “今日感觉如何?可还有倦怠?” “臣妾很好,劳殿下掛心。” 谢知微微笑著,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柔软的底气。 林舒月也放下银剪,起身盈盈一礼,笑道: “殿下可是忙完了? 正巧,臣妾刚泡了一盏红枣茶,最是温和补气,殿下也尝尝?” 秦昊从善如流地在她方才的位置坐下,接过林舒月递来的茶盏,白瓷盏中茶汤色泽暖红,氤氳著淡淡的甜香。 他呷了一口,甜而不腻,暖意直透心底。 “舒月姐姐心细,这茶里还加了少许桂圆,说是安神。” 谢知微轻声补充道。 秦昊看向林舒月,讚许地点点头: “你有心了。” 林舒月眉眼弯弯:“能照顾妹妹,是臣妾的本分,也是心意。” 一时间,殿內无人再多言语。 秦昊慢慢饮著茶,谢知微隨手翻著书页,林舒月则继续侍弄那盆兰草,动作轻柔。 阳光缓慢移动,將三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只有偶尔书页翻动的轻响,银剪触及枝叶的细微咔嚓声,以及茶盏与托盘触碰的清脆,点缀著这片静謐。 这是一种远离前朝纷爭、卸下权力重担的寻常温馨。 秦昊看著眼前这一幕,心中那片因权势、征战而始终紧绷的角落,似乎也被这午后的阳光熨帖得柔软平和。 他放下茶盏,很自然地握住了谢知微放在锦毯上的手,指尖微凉。 他用掌心包裹著,试图將那点凉意捂热。 “名字……或许可以开始想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柔和了些。 谢知微抬眼,眸中似有星光闪烁,她抿唇一笑,轻轻“嗯”了一声。 林舒月修剪枝的手微微一顿,隨即恢復如常,唇角亦噙著温柔的笑意,仿佛也在为这个即將到来的新生命而由衷期盼。 第220章 破虏弩问世 在玉宸宫用过膳后,殿內烛火温润,几人正閒话家常,一派和乐融融。 內侍夏德全悄步上前,俯身凑近秦昊耳边,低语了几句。 侍坐一旁的林舒月最先察觉异样。 儘管秦昊姿態未变,唇角仍噙著方才的笑意,那眉峰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 这细微的变化落入她眼中,心下当即瞭然。 定是有一桩喜事发生,才会让秦昊表情发生细微的变化。 林舒月察言观色,心知定有要事,便寻了个由头,与谢知微又说了几句体己话,便主动告退,將空间留给了两人。 殿內重归寧静,只剩下秦昊与谢知微二人。 烛火跳跃,映照著秦昊眼中难以掩饰的锐利光芒。 他並未立刻言语,只是指节轻轻敲击著桌面,脑海中已飞速勾勒出一幅铁血疆场图。 “殿下?” 谢知微见他沉吟不语,轻声唤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秦昊回过神,想了想,握住了她那有些冰冷的小说,诉说道: “知微,確是喜事。 军器监不负所望,新造弩床已成。” 他声音低沉,隱隱带著些兴奋的语气: “八牛弩射程,自此可逾千米! 常態亦可稳定於八百步外,洞穿重甲!” 谢知微虽不解其中兵事玄机,却將身子轻轻偎进秦昊怀中,仰面静听他难得高昂的语调。 她其实不懂那些机括射程,更不明白千里之外的沙场风云,但她看得懂他眉宇间的光亮,听得懂他话音里的激盪。 这就够了。 秦昊何尝不知她心思並不在此。 他一句句说下来,更像是在梳理胸中澎湃的浪潮。 而她温顺的依偎,偶尔轻声的应和,恰是这浪潮最好的迴响。 “辽东女真,蒙古诸部,彼辈仗著铁骑来去如风,屡犯边关。 待下次会猎沙场,我军便可在其骑兵衝锋之外,以这雷霆之威,先迎头痛击!” 这不仅是射程的飞跃,更是战法的革新。 对於那些倚仗骑射、缺乏严密军阵与攻城手段的部落而言,此等超远距的精准打击,无异於降维打击。 他心中那个“犁庭扫穴”,彻底肃清边患的构想,终於拥有了最锋利的一把钥匙。 思绪隨之延伸至全局布势。 卢靖、陈平,一文一武,已如两颗钉子楔入幽州。 加上江志所部八万,他亲派的三卫七万五千精锐,以及各处卫军,北境已集结近二十万虎賁之师,足可构筑一道铜墙铁壁。 “西北逆贼,南方诸王……” 秦昊心中冷哼。 他们此刻的蠢蠢欲动,在他看来,不过是疥癣之疾。 他的战略清晰而坚定:先北后南。 必须以雷霆之势稳住乃至彻底解决边关之患,届时,再挟大胜之威,回师扫平这些內部宵小。 这件新式武器的出现,无疑大大加速了这一进程,让他看到了儘快结束北线战事、扭转战略被动局面的曙光。 思及此处,胸中块垒尽消,豪情顿生。 谢知微望著意气风发的秦昊,眼神渐渐迷离。 她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却觉得此刻畅谈兵事的他,格外令人心折。 她的童年本是圆满的。 生於江南富庶之家,父母疼爱有加。 唯有一桩憾事,便是三年前被家族强送入宫。 原以为此生便要在这深宫高墙內寂然凋零,却不料命运流转,让她遇见了眼前这个男人。 “怎么了?” 秦昊注意到怀中人的失神,抬手轻轻抚过她微红的脸颊。 谢知微顺势將脸颊贴在他温热的掌心,唇角漾开一抹浅淡而真切的笑: “妾身只是觉得,能看到殿下这般开怀,真好。”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 “妾身不懂兵戈之事,但知道殿下心繫天下,志在安邦。 如今利器铸成,边患可平,妾身……由衷为殿下高兴。” 烛光下,她仰起的脸庞莹白如玉,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著他的身影,带著全然的信赖与不易察觉的眷恋。 秦昊心中一动,揽著她的手臂不由收紧了几分。 他不再谈论弩箭与战局,只是將她纤细的身躯更深地拥入怀中,下頜轻抵著她柔软的发顶。 良久,他才低声道: “不说这些了。今日感觉如何? 孩子可有闹你?” 谢知微柔顺地摇摇头,將手轻轻覆在小腹上,眉眼间流淌著將为人母的柔和光辉: “他很乖。” 秦昊点头,揉著谢知微的秀髮,轻微自语著: “出生的正好啊......” 这一夜,秦昊留宿在了玉宸宫,却久久不能入眠。 从新弩的形制、量產、战术应用,乃至未来的横扫六合,种种思绪在他脑中盘旋,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 翌日,天光未亮,秦昊便已起身。 他小心未惊扰熟睡中的谢知微,穿戴整齐后,仅在宫人悄无声息的侍奉下用了些早膳,便大步而出。 玉宸宫外的禁卫见殿下如此早便出行,且步履间带著一股迫人的锐气,无不更加挺直了脊背。 “去军器监。” 秦昊登舆,对夏德全简短下令。 车驾起行,迅速穿过尚沉浸在一片黎明前的静謐与昏暗中的宫道,朝著军器监而去。 军器监深处,一片被严格封锁的校场中,寒意远比室外更重。 一架造型更显精悍、通体黝黑的巨弩,如同蛰伏的凶兽,静置於场心。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其存在而凝滯,只余下监正与几位核心大匠屏息侍立。 秦昊没有多余的废话,目光掠过那粗如儿臂的弩箭和紧绷如岩石的弩弦,只简洁地吐出一个字: “试。” 命令下达,训练有素的力士开始绞轴张弦,那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是力量在缓慢累积的宣告。 当机括最终被重重敲下的一瞬。 “嘭!”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炸开,仿佛撼动了周围的空气。 那支巨箭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以远超寻常弩箭的初速,撕裂长空,朝著远方的箭靶呼啸而去。 眾人的视线紧紧追隨著那道轨跡,直至它狠狠钉入远处山壁上特意竖起的、披覆著铁甲的靶心! 不仅完全洞穿,其残余的力量更是將厚重的靶子带得向后猛仰,几乎散架。 “好!” 秦昊眼中精光爆射,脱口赞道。 他亲自走上前,抚摸著那还带著一丝震颤余韵的冰冷弩身,感受著其中蕴含的毁灭性力量。 “射程、威力,確如所报。產能如何?可能儘快装备军队?” 监正激动地跪地回稟:“回殿下,工艺已熟,物料齐备,只需殿下旨意,监內昼夜赶工,月內便可先供给北军前线三百具!” 三百具! 秦昊心潮澎湃。 若在关键隘口、城防要地,合理配置这三百具增强版八牛弩,足以在女真或蒙古骑兵衝锋的路径上,织成数道死亡之网。 他仿佛已经看到,敌军引以为傲的铁骑洪流,尚未接近我军阵前,便在八百步乃至千步之外,被这跨越时代的远程火力成片撕裂、人仰马翻的场景。 “传令!” 秦昊转身,声音斩钉截铁: “即刻起,军器监全力督造此弩,定名为『破虏』! 一应所需,皆予优先。 著兵部与卢靖、陈平协调,擬定接收、布防及操练章程,快马送至边关!” 他顿了顿,脑中战术已渐成形。 “重点配置於骑兵可能衝击的正面及两翼,依託地势,梯次布置。 首要目標,便是摧毁其衝锋势头,打击其重型单位与密集队形。” 离开校场时,晨光已彻底驱散了黑暗。 秦昊登上车驾,內心的激盪却远未平息。 破虏弩的出现,不仅是武器的革新,更將彻底改变北境的攻守態势。 他先前“先北后南”的战略,因这把利器的横空出世,根基更为坚实,步伐亦可迈得更大、更疾。 “回宫。” 他吩咐道,声音中带著一丝大战將至前的冷酷与期待。 第221章 破虏弩带来新的战机 幽州,都督府。 经过一个月半的急行军,李大宝终於率领精锐抵达,风尘僕僕,却士气高昂。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京城的绝密军报,连同厚厚一叠“破虏弩”的详细图样与操典,被以最高级別送到了卢靖的案头。 议事堂內,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而炽热。 巨大的北境舆图前,卢靖、江志、李大宝、秦宝、南雯月等诸位將领以及负责后勤、情报与政令协调的陈平齐聚一堂。 卢靖先將京中的战略定调。 “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再次明確传达。 李大宝听闻由自己带来的中军三卫將担任奇袭主力,黝黑的脸上顿时泛起红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而,当卢靖將“破虏弩”的存在与性能公之於眾时,即便是素来沉稳的他也难掩激动,更遑论本就性如烈火的江志。 “八百步外洞穿重甲?千米之遥亦可伤敌?” 江志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衝到悬掛的图样前,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殿下……殿下竟给了我如此神兵!天佑大乾!哈哈哈!” 他狂喜地看向卢靖:“卢师!有此弩在,何愁女真铁骑? 末將愿立军令状,正面战场,绝不让一个女真骑兵衝过弩阵!” 李大宝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他常年执掌禁军精锐,对军械更为敏感,立刻意识到了这背后代表的战术革命: “卢帅,江將军! 此弩若能量產並配置於险要之处,足以改变战场形態! 我军可於敌骑衝锋之外,先发制人,挫其锐气,毁其阵型! 这……这简直是……” 他一时找不到合適的词语,只能重重一拳砸在掌心,脸上满是兴奋。 一直静坐旁听的陈平,此刻也抚须沉吟,眼中闪烁著精明的光芒。 他考虑的层面更深,毕竟他这次过来可不是单单为了女真一族: “殿下此举,不仅是为北境战事送来利器,更是向我等表明了中枢的决心与支持力度。 粮草、军械、兵员,凡此种种,我等已无后顾之忧。 如今,破虏弩至,更添胜算。 卢帅,我以为,原定战略或可更大胆些。” 卢靖將眾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心中何尝不激动? 只是身为全军统帅,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 他抬手虚按,压下堂內激昂的情绪。 “诸位且稍安勿躁。” 卢靖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代表敌我势力的標识: “破虏弩確乃国之利器,然利器亦需善用。 殿下遣此神器助战,我等更需谨慎谋划,力求將此物之威,发挥至极致,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他指向沙盘上预设的决战地点。 萨尔滸附近区域。 “江志,你部与李大宝带来的部分步卒,负责正面佯动与固守。 届时,你部將优先配发第一批三百具破虏弩。 你需亲自督阵,將其布置於营垒关键之处,构筑多层次远程打击网。 皇太极若敢派兵试探或强攻,便让他尝尝这『破虏』之威!” “末將遵命!” 江志抱拳,声如洪钟,信心前所未有的高涨。 他仿佛已经看到女真骑兵在如蝗箭雨下人仰马翻的场景。 卢靖又看向李大宝:“李將军,你率中军三卫及江志部抽调的精骑,执行奔袭萨尔滸之任。 破虏弩虽利於防守与预设阵地,但因其笨重,不利於长途奔袭。 故而,奇袭部队仍以轻装快马、强弓硬弩为主。 你的任务,是快、是狠,是打出气势,让皇太极感觉老巢將倾,不得不救!” “末將明白!定不负卢帅与殿下重託!” 李大宝肃然领命。 最后,卢靖目光落在陈平身上: “陈大人,后勤补给、军情传递、以及与蒙古诸部方向的警戒、乃至可能的『疏议』(离间、安抚等政治手段),便全权拜託你了。 此战,前线將士用命,后方稳定亦至关重要。 尤其要盯紧东南方向的蒙古诸部,防止他们趁火打劫,或与女真暗中串联。” 陈平郑重点头:“卢帅放心,在下必竭尽全力,確保大军无后顾之忧。 已加派多路细作,深入蒙古诸部与女真境內,一有异动,即刻来报。 同时,针对蒙古各部的『恩威』之策,也已按计划逐步推行。” 卢靖頷首,对陈平的办事能力他极为信任。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沙盘,手指在幽州、萨尔滸、盛京以及更广阔的蒙古草原边缘划过。 “如今,我军新胜,士气正旺。 援军已至,兵精粮足。 更有破虏弩此等神器助阵。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方。”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迴荡在议事堂中: “女真新败,皇太极收缩固守,正是其最虚弱、最彷徨之时。 我军挟大胜之威,行雷霆一击,正当其时!” “至於蒙古诸部……” 卢靖眼中寒光一闪: “彼等此刻必是首鼠两端,坐观成败。 我军若能以泰山压顶之势,迅速歼灭女真主力,擒杀皇太极,则蒙古诸部必为之胆寒。 届时或可传檄而定,至少可保边关数十年太平。 若其冥顽不灵……”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凛冽的杀意,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 若蒙古敢插手,大乾不介意將这新铸的“破虏”锋芒,转向他们。 “诸位......” 卢靖环视眾人:“计划已定,各部依令行事,加紧准备。 待军械粮草齐备,细作匯报无误,便是我们出击之时!” “谨遵卢帅將令!” 江志、李大宝、南雯月等將军齐声应诺,声音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幽州这台庞大的战爭机器,在得到“破虏弩”这颗强劲的“心臟”后。 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杀气,高速运转起来,目標直指东北方向的宿敌,誓要一举犁庭扫穴,奠定边关万世之基。 第222章 南雯月的不安 隨著卢靖一声“解散”令下,南雯月面色凝重地走出都督府。 “南將军,方才在帐中就见你愁眉不展,如今形势一片大好,你怎么反而……” 紧隨其后走出来的江川开口问道。 自上次两人战役过后,他们的关係便突飞猛进,此刻见这位將军神情鬱结,他不由地心生关切。 南雯月驻足阶前,望著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卒,沉默片刻才开口: “江兄,正因形势大好,我才更加忧虑。” 他转过身,目光沉静: “破虏弩確是神兵,殿下决心亦令人振奋。 但正因如此,全军上下难免生出骄矜之气。 你可见方才堂上诸將的神情? 仿佛女真已是囊中之物。” 江川蹙眉:“你是说……轻敌?” “岂止轻敌。” 南雯月压低声音: “皇太极绝非庸主,新败之后必然严防死守。 我军若因得利器而贸然深入,只怕……” 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况且,殿下大乾现在的处境你我心知肚明。 此战若不能胜利,不管是朝堂內部,还是南方诸王以及西北叛军,这些傢伙恐怕也会动起来吧?” 江川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 他望向远处连绵的营帐,良久方道: “你所虑不无道理。 朝廷之事,我们这位在外將领,不管如何也无能为力,我们能做的只有坐好我们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 卢帅用兵向来稳重,方才部署你也听到了,正面佯动,侧翼奇袭,层次分明。” “但愿是我多虑了。” 南雯月轻嘆一声,手不自觉地按上剑柄: “只是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江兄,你部等破虏弩抵达后,就要开拔前往萨尔滸了吧?” “是,先锋营已整装待发。” 江川忽然笑了笑:“说起来,以前心中是有些瞧不上將军您的,现在倒是担心起將军了。” 南雯月终於露出一丝笑意:“哈哈,自然,行伍中人,个个脾气暴躁,互相看不上也是再正常不过。” 他正色道,“此去萨尔滸山高路远,万事小心。我总觉得……皇太极不会坐以待毙。” “放心。” 江川抱拳一礼,“待我凯旋,再与將军把酒言欢。” 二人相视一笑,方才的凝重气氛稍稍缓解。 但南雯月望向东北方向的目光深处,仍藏著一丝难以言说的隱忧。 江志来到两人身边,见他们头凑著头窃窃私语,当即沉声道: “你们俩又在嘰嘰喳喳说什么? 还有几个月就要跟那些杂碎决战了,不趁这时候放鬆休整,反倒在这儿閒聊?” 要知道,每逢大战过后,从火线撤下来的將领们,最要紧的便是卸下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好生休整、养足精神。 而今距离上一场恶战,不过才过去月余。 那场仗打得实在惨烈,若不及早化解淤积在胸的戾气。 久而久之,便容易让为將者心性渐变,滋生暴戾、焦躁诸般杂念,再难持守为將者应有的冷静与清醒。 他浓眉紧蹙,声音里带著惯有的严厉: “南將军,你素来沉稳,怎么也学人背后私语? 江川,你部即將开拔,不去整军备战,在此作甚?” 江川立即挺直腰板: “回稟將军,末將正与南將军商议前线布防之事。” 南雯月不卑不亢地接话:“江將军说的是,此时確该好生休整。 不过正因决战在即,才更需与同袍多作商议,以免疏漏。” 江志目光见二人神情认真,他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 “南將军的谨慎,某素来知晓。 当初正是你的谨慎,发现了城外不寻常之事。”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亮色,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但如今不同了,破虏弩不日就到。 这等神兵,八百步穿重甲,千米內精准伤敌,咱们缺械被动的日子过去了。 我军新胜又得此助力,正当一鼓作气直捣敌巢,不必过分忧虑。” 说罢他拍了拍南雯月的肩甲,力道颇重: “某知你怕轻敌,卢帅早有考量。 当年顾將军犹豫半刻,错过了夜袭良机,让女真主力逃脱,过分谨慎反而误事。” 南雯月望著江志眼中的战意,眉头舒展了些,拱手应道: 將军教诲的是,是末將思虑过甚。 后续定把握好分寸,既不疏於防备,也不耽误战机。” 江志点头,转向江川:“你部担任先锋,担子不轻。 你年纪虽小,但也有自己的智慧,某信得过。 此去萨尔滸,务必打出大乾的威风!” 江川胸中一热,抱拳朗声道: “末將定不辱命!此番出征,必率先锋营扫清前路障碍!” 他顿了顿,又问道:“末將想问,先锋营何时开拔?破虏弩是否能配发一部分给我们?” 江志沉吟道:“等破虏弩抵达后,先锋营三日后开拔,先去萨尔滸外围侦查布阵。 破虏弩笨重,不利於奔袭,第一批先配给正面防线。 你们带足强弓硬弩即可,奇袭讲究速战速决,不必依赖重型器械。” “末將明白!” 江川应声。 南雯月补充道:“江川,你部途经黑松林时需格外小心,那里地势险要,易设伏兵。 上次我军斥候便在那里遇袭,损失了十余人。” 江志点头附和:“南將军说得对,黑松林务必派尖兵探查,不可大意。 若遇敌军小股部队,不必纠缠,以传递情报为先,主力部队隨后就到。” “多谢二位將军提醒,末將记下了。” 江川拱手致谢。 江志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后背,转身大步离去。 那道玄铁甲冑的身影逐渐融入校场人流,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南雯月与江川望著他的背影,相视一眼。南雯月轻声道: “江將军性子虽急,但句句在理。他征战多年的经验,值得我们学。” “是啊......” 江川望向校场,士卒们正演练阵型,长枪如林,箭矢离弦,士气高昂。 他握紧拳头,“我们该信卢帅的谋划,信手中的兵器,更信同生共死的弟兄。” 夕阳西下,將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 战前的幽州城里,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即將到来的大战做著准备。 而此时的都督府內,只剩卢靖,陈平两人。 此时两人目光都紧紧的盯著一张信件上,脑海中迅速的思考著信上的含义。 第223章 陈平的回忆 此时的都督府內,一片深沉的静寂笼罩著每一个角落。 唯有从街道外偶尔传来的细微脚步声,才短暂地打破了这份凝滯的寧静,却又很快消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卢靖站在厅中,身姿挺拔如松。 这位常年征战沙场的將领,此刻眉头紧锁,目光紧盯著手中那份刚刚送达的密信。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仿佛过了许久,卢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终於打破了沉默。 “这......”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殿下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们速战速决,从而一举解决西北逆贼?” 他的声音中带著几分迟疑,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静立在一旁的陈平。 这位以谋略著称的大人,此刻正背对著他,身影在斜阳中拉得很长。 陈平没有立即回应。 他只是微微抬手,修长的手指轻抚著下巴,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那片渐渐暗淡的天空。 这个姿態卢靖再熟悉不过,这是陈平陷入深思时惯有的动作。 见陈平如此,卢靖会意地收声。 作为军中老將,自然谋士思考时最忌打扰。 他不由得在厅外轻声踱步著,鎧甲隨著步伐发出细微的鏗鏘声。 又在脑海中反覆思量片刻后,他终是摇了摇头。 这种需要縝密思考的谋划,实在不是他这个武夫所长。 “罢了。” 卢靖轻嘆一声,自顾自地走向一旁的座椅。 他取过案几上堆积的军务文书,开始批阅起来。 笔尖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更鼓声相互应和。 而此时静立窗边的陈平,微微眯起双眼,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书信。 那张薄薄的信纸,在他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但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信中的內容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 前面的铺垫语焉不详,后面的安排也隱晦不明,整封信读下来,唯一清晰传达的信息只有一个: 顾青还活著。 这个简短的消息,在陈平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作为曾经顾青的首席谋士,陈平自认为对这个男人了如指掌。 顾青此人,实在是个极其复杂而又矛盾的存在。 在起义初期,他確实展现出了一个合格领袖应有的品质。 陈平至今还记得,当年在军营中,顾青总是与士兵同甘共苦。 每当缴获粮草,他必定亲自监督分配,確保每一名士兵都能得到应有的份额。 夜深人静时,他常常独自巡视营帐,为熟睡的士兵掖好被角。 “將士们跟著我们出生入死,我们若不能以诚相待,又如何指望他们誓死相隨?” 顾青当年的话语,至今仍在陈平耳畔迴响。 那时的顾青,赏罚分明,知人善任。 他能在万千士卒中识別人才,也能在纷繁战局中洞察先机。 陈平还记得,有一次大军被困,正是顾青当机立断,採纳了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秦昊的建议,才得以突出重围。 然而,隨著势力日渐壮大,顾青的性格也开始悄然改变。 昔日的谦逊渐渐被自负取代,从善如流变成了独断专行。 陈平清楚地记得那个雨夜,当他就战略部署提出不同意见时,顾青眼中闪过的那一丝不悦。 “先生过虑了。” 当时顾青的语气虽然平和,但其中蕴含的疏离感,让陈平第一次感到了不安。 而隨著那次过后,自己也学会了藏拙。 收敛了往日的锋芒与热忱,不再像从前那样一门心思扑在顾青的大业上,凡事都留了三分余地,只求在乱世中安稳立足。 日子就这般不急不缓地往前淌著,晨起处理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午后泡一壶陈茶晒晒太阳,傍晚看夕阳落尽。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这辈子大抵就是这样浑浑噩噩、不痛不痒地走到头。 毕竟在他心里,顾青的本事摆在那里。 手握重兵,麾下猛將如云,朝堂內外也多有亲信,怎么算都算不出他会输。 就算最后没能一举扫平群雄、一统天下,凭藉现有的根基在北方站稳脚跟、成就一方霸业,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运气好的话,后世子孙里能出个有志向、有才情的继承人,凭著这份基业更进一步,开创一个属於顾家的王朝,成为一朝太祖也並非不可能。 就算运气差些,这基业没能传过二代就败落了。 那个时候的他也早已经入土,身前不管身后事,史书上也必然会有他的深厚一笔。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顾青会栽在京城脚下。 那时候的顾青,威望正盛,正是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巔峰时刻,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丟了兵权。 这事儿说出去,任谁听了都得感嘆一句讽刺。 更让他意外的是,夺走顾青兵权的秦昊,竟不是个只图一时权势的庸人,反倒有著远超常人的格局与远志。 那份识人用人的智慧、统御天下的气度,分明就是天生的帝王胚子。 秦昊从不计较下属的出身背景,不管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书生,哪怕是从前顾青麾下的旧部,只要有真本事,他都愿意重用,真正做到了唯才是举。 就在所有人上下都以为,经此变动后天下会渐渐安定,朝著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时 那个早已被传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男人,竟然活著回来了。 这个消息像块石头投进静水,在他心里掀起千层浪。 陈平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欞上轻叩著,节奏忽快忽慢,原本平和的目光也渐渐沉了下去,多了几分深邃与凝重。 窗外的夕阳早已完全沉入地平线,天边最后一点余暉也渐渐褪去,议事厅里越来越暗。 守在门外的侍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生怕惊扰了他,小心翼翼地点亮了桌案上的烛火。 跳动的火光在陈平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將他的神色衬得愈发难辨。 他的思绪,却早已飘向了遥远的边关方向,飘向了那个让他心绪复杂的男人身上。 第224章 卢靖的生存之道 厅內烛火摇曳,映照著两位文武重臣凝重的面容。 卢靖终究是按捺不住,他將那份来自京城的密信再次拿起,走向窗边的陈平,鎧甲在寂静中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陈大人......” 卢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著武將特有的直率: “这里已无旁人。你我皆知,殿下这封密信...... 信中之言,看似指向西北,但……以你之见,殿下真正的深意为何? 莫非朝廷收到了我们尚不知晓的紧急军情?” 陈平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卢帅,你以为,若我大军在萨尔滸与女真陷入僵持。 甚至……只是进展稍显迟缓,那些蛰伏在西北的『逆贼』和覬覦南方的『逆王』,会作何反应?” 卢靖眉头紧锁,沉吟道: “西北逆贼,自四年前被朝廷大军击溃后,看似分崩离析,化整为零,实则不然。” 陈平目光沉静,言语间却一针见血: “其內部派系林立之弊,反因此役而得以缓解。 昔日他们各怀鬼胎,互相倾轧,故而难以形成合力。 如今分散各地,各自为首,內部掣肘反而少了,心思竟比以往更为齐整。 四年前若非顾青起义军骤然坐大,牵制了朝廷主力,西北这群逆贼早已被一举荡平,何来今日之患? 如今四年已过,其在陇右、河西等地休养生息,根基暗植,究竟恢復了多少元气,又酝酿著何等图谋,犹未可知,此实为我朝西面之心腹大患。” 他稍作停顿,將目光转向南方,语气中带著一丝审慎与轻蔑: “至於南方诸王,坐拥长江天险与水师之利,盘踞鱼米之乡,財力雄厚是不假。 然而,其中多数不过是承袭祖荫的紈絝子弟,安於享乐,苟且偷安,早已失了开疆拓土的锐气与胆魄。 若无非同寻常的外力驱使或巨大利益诱惑,单凭他们自己,未必有胆量与我朝廷天兵正面对抗,更遑论主动掀起战端。”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你的意思是,他们会趁我军主力被牵制在北方之时,有所异动?” “不是异动,是必然会联动!” 陈平的声音斩钉截铁,他走到北境舆图旁,手指却划向了西北和南方: “卢帅,请看。 如今朝廷虽据有北方大半疆域,兵精粮足,號为最强。 然则,强则强矣,却如巨人行於独木,重心稍失,便有倾覆之危。”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剖析,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敲在卢靖心上: “女真,乃疥癣之疾,虽痛痒难忍,却难撼根本。 然西北逆贼,南方诸王,此二者方是心腹大患! 他们任何一方,单打独斗自然不是我朝廷大军的对手。 可若……若他们窥得时机,见我大军深陷辽东泥沼,从而暗中勾结,一西一南,同时发难呢?” 陈平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西北与南方,仿佛能穿透图纸,看到那潜在的联盟。 “届时,我朝廷將面临何等局面? 东北,需重兵应对皇太极的女真铁骑。 西北,要防范逆贼出陇右,寇掠关中,甚至威胁京畿西大门。 东南,则要抵御诸王的水师沿河北上,或自海路窥探津门!三面受敌,战线万里!” 卢靖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他常年征战,自然明白这局势的可怕。 “三面战场……朝廷钱粮、兵马虽眾,也绝难同时支撑三场大战! 纵是太祖太宗在世,面对此等局面,也需慎之又慎。” “正是此理!” 陈平接口道,语气愈发沉重: “战爭如同饕餮巨兽,吞噬钱粮的速度远超想像。 一旦陷入三线作战的泥潭,即便最终能惨胜,也必是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天下元气大伤。 到那时,恐怕就不是简单的战爭这么简单了,內部生变,乃至社稷动摇,亦非危言耸听!” 他看向卢靖,眼中闪烁著谋士特有的冷静与忧虑: “殿下之所以急令我等『速战速决』,其深意正在於此。 殿下需要的,不是在萨尔滸取得一场惨胜,而是要我们以雷霆万钧之势,速破女真,擒杀皇太极,以此赫赫武功,震慑西北与南方! 我们要打的,不仅是一场军事仗,更是一场政治仗! 要让西北逆贼和南方诸王看到,朝廷兵锋之盛,远超他们想像,让他们刚萌生的那点联手念头,直接胎死腹中!” 卢靖彻底明白了,他重重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烛火猛地一跳。 “所以,此战的关键,在於『快』和『狠』!必须快刀斩乱麻,在西北和南方反应过来之前,就奠定东北胜局,提著皇太极的人头,告捷天下!” “然也。” 陈平点头,“因此,破虏弩的到来,不仅是增加了我们破阵的利器,更是给了我们缩短战事时间的可能。 我们必须利用好这个优势,以最小的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內,彻底打垮女真。 唯有如此,才能避免朝廷陷入三面作战的绝境,才能稳住这来之不易的北方大局。”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近微不可闻: “也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有余力,应对那个突然『活著回来』的变数。 真希望你有点长进,不然我会觉得不尽兴的啊……” “活著的变数?” 陈平声音虽轻,却被卢靖听得一清二楚。 他从那语气里,听出了感慨、愤怒、兴奋交织的复杂情绪,更藏著一丝残忍。 “哈哈,卢帅,您听错了,我刚才没说话。” 陈平没提顾青的事,只隨口找了个藉口敷衍。 卢靖见他不愿多说,也没追问。 他並非不想知道,只是在朝堂也待了许久,深知这位同僚的脾性。 自然不愿为这点事,与陈平把关係闹僵。 毕竟这位不仅手握大权,且心狠手辣。 最关键的还是深受秦王殿下信任,他也怕自己因为一点小事而得罪他。 他自己心中也不想赌自己在秦昊心中的分量。 第225章 愈发偏激的韦玥 皇宫,景阳宫,西配殿內。 韦玥刚从正殿返回,正独自坐在窗边的梨木椅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木窗洒入,在她月白色的宫装上投下斑驳光影,却驱不散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鬱。 刚刚在正殿的经歷,让她在心头翻涌。 这情绪让她纤长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將衣襟攥出一道道细碎褶皱。 她从秀女晋封才人,这本该是桩值得庆贺的事。 按大乾后宫规制,皇后之下设皇贵妃、贵妃、妃、嬪,再往下便是才人。 这品阶虽只比最低等的答应、常在高一级,却意味著她终於脱离最底层宫人行列,正式躋身 “主子” 之列。 哪怕只是最末等的主子。 想起那些仍在景仁宫、景和轩苦苦等候的秀女,韦玥唇角勾起一抹得意。 当初正是自己的果断,这才让她从底层的秀女,蜕变成如此的才人。 而与她同批的秀女,她们大多还是答应,少数进了常在。 挤在初入宫时分配的住处里,四五人同住一室,连梳妆镜台都要轮流用。 而她,至少有了这间独立的西配殿。 虽不算宽敞,陈设却精致,还有几个小宫女专门伺候。 在外人看来,她是眾人艷羡的对象,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看似风光的晋升背后,藏著让她满心不安的隱情。 入宫这些时日,除了上个月主动求见那次,她竟再没见过秦王殿下。 这对后宫女子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在后宫立足,靠的从不是外朝背景或身份尊位,而是这皇宫主宰的心意。 可如今殿下虽已入主皇宫,后宫却出奇地冷清。 除了她,便只有两位妃嬪。 这般单薄的阵容,竟让她这个最低品阶的才人,莫名成了后宫里的 “高位者”。 这本该是幸事,韦玥心中却满是苦涩。 偌大的皇宫里美人无数,殿下却只宠幸过两人,其他人连被他多看几眼的机会都没有。 这对她们而言,何其残酷? 殿內薰香裊裊,是上等的沉水香。 这不在才人份例里,想必是內务府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特意添的。 韦玥目光扫过殿內陈设。 紫檀木嵌螺鈿茶几上摆著官窑青瓷茶具,多宝阁里陈著几件精巧玉器,墙角立著一座铜鎏金仙鹤烛台。 这一切都比才人应有的份例精致得多,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只有一个。 成为后宫之主,让自己未来的孩子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她缓缓起身走到妆檯前,菱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的脸,眉眼间却透著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十八岁的年纪,本该明媚鲜活,如今却困在这重重宫墙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小姐......” 听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奉上一盏新沏的茶。 “请用茶。” 韦玥没有回头,只是望著镜中的自己,轻声问道: “殿下今日翻了谁的牌子?” “回小姐,殿下今日仍在甘露殿批阅奏摺,未曾召幸任何人。” 听竹垂首回稟。 韦玥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镜面。 这已是连续第七日了。 殿下不近女色到这份上,实在是令人费解。 她这个所谓的“高位”,在此刻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从未被皇上召幸、甚至连皇上的面都没单独见过几次的妃嬪,算哪门子的“主子”? 这处境本身就已足够讽刺。 方才在正殿外无意中听到的议论声,此刻如同毒蛇般再次钻入耳中,啃噬著她的心。 那几个低阶太监压著嗓子却清晰无比的交谈,字字句句都裹挟著毫不掩饰的蔑视与嘲弄,让她永生难忘。 她清晰地记得其中一个尖细的嗓音是如何嗤笑著说的: “哟,就是里头那位,听说到现在都没被殿下召幸过呢,怎么就爬上才人的位子了? 要我说啊,保不齐是她背后那个韦家,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硬给她塞了个名分吧?” 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立刻諂媚地附和: “就是就是! 您想想,殿下上位以来,处置了多少世家大员? 他们韦家如今在朝堂上的日子怕也不好过。 她这个才人,怕是没几天风光,迟早要受前朝牵连,被擼下来!” 更恶毒的还在后头:“可不是嘛!一天天的,摆著张冷脸给谁看呢? 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瞧瞧真正得宠的林娘娘、谢娘娘,那才是圣恩眷顾,可人家何曾像她这般目中无人? 一个无宠的才人,架子倒比谁都大,我看啊,离被打入冷宫也不远了!” 最后,那句直戳心窝的总结,带著阴森的冷笑,至今让她不寒而慄: “毕竟咱们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可不是刘子然那个昏君,能被美色和几句软语就糊弄过去。 这位韦才人,怕不是打错了算盘,真是一头自作聪明的蠢猪!” 这些恶毒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上。 屈辱、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交织成一股强烈的戾气,在她胸中翻涌、衝撞。 然而,在这极致的难堪与愤怒之后。 那股原本就她心底的、对於权力和地位的渴望。 如同被浇灌了烈油的野火,猛地躥升起来,燃烧得前所未有的炽烈与坚定。 她紧紧攥住掌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传来的刺痛感让她保持著最后的清醒。 她发誓,今日所承受的每一分轻视与折辱,他日,定要让他们百倍偿还。 她要往上爬,必须爬到那无人敢再非议的、真正的高位上去! 而一直在一侧候著的听竹见自家小姐自从入宫后,变的愈发偏激起来,心中闪过一丝无奈。 虽说在韦府时,自家小姐有点刁蛮任性,目中无人,但是心中还是善良的。 但是自从入宫之后,她也不知是环境影响了自家小姐,还是自家小姐本性如此。 她现在如此偏激的小姐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干出什么偏激的事情出来。 在这皇宫內,缺的永远不是聪明人。 你把別人当傻子,那你就成真正的傻子了。 她现在唯一期待的便是,自家小姐能安稳的在这个皇宫內活下去。 一生平平安安的,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毕竟自己的命运可是和自家小姐的命运绑在一起的。 自家小姐倒霉了,她这个奴才能好到哪里去? 而就在这两位主僕各想各的之际,殿外的夕阳也渐沉了下,殿內光线渐渐暗了下去。 第226章 后宫內的爭斗 第二天,天色方亮。 韦玥便精心梳妆,带著听竹前往长春宫给太后林晚请安。 这是宫中的规矩,即便太后如今不大理会琐事,但晨昏定省,位份低的妃嬪丝毫不敢怠慢。 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纷纷避让行礼,表面恭敬,但韦玥能感觉到那些低垂的眼帘下隱藏的审视与揣度。 她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將那份因流言蜚语而生的戾气死死压在心底。 到了长春宫,殿內已有几位低位妃嬪在等候,多是答应、常在。 大多数都是和她同一批进入的秀女,有熟悉的崔琳、崔婉姐妹,还有一些裴家的,郑家的,杜家的等等贵女。 她们这些贵女现在大多都已然是常在。 而一些答应背后,大多数都是背景不怎么深厚的女子。 她们见到韦玥,神色各异,有的露出討好笑容,有的则难掩嫉妒。 韦玥只微微頷首,便在宫人引导下於自己的位置坐下,静静等待。 不多时,谢知微与林舒月相携而来。 林舒月身穿一身蓝衫,整个人显得清冷无比。 谢知微一身浅碧,温婉可人,她与韦玥目光相接时,还温和地笑了笑。 韦玥立刻垂眸,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殿內安静下来,只闻细微的环佩之声。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內殿传来动静。 林晚缓缓走出。 “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金安。” 眾人齐声行礼。 “都起来吧。” 林晚的声音平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目光缓缓扫过眾人,在谢知微和林舒月身上略作停留,最后,落在了韦玥身上。 “这位便是新晋的韦才人?” 林晚开口,听不出喜怒。 韦玥心头一紧,立刻起身,再次敛衽行礼: “回太后娘娘,正是臣妾。” 太后打量了她片刻,淡淡道:“模样倒是周正。起来回话吧。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谢太后娘娘关怀,宫中一切皆好,內务府伺候得也很周到。” 韦玥谨慎地回答,不敢有丝毫逾矩。 “嗯。” 林晚点了点头,不再看她,转而看向林舒月: “殿下近日忙於前朝,后宫之事,你两位要多费心。 玉宸宫那边,更要仔细照应,不容有失。” 林舒月忙躬身应道:“臣妾谨记太后教诲,定当尽心竭力。” 太后又简单问了林舒月几句关於谢知微的近况,林舒月一一柔声回答,言语间满是关怀。 殿內气氛看似融洽,却暗含著只有她们自己才懂的机锋。 韦玥安静地听著,心中却如沸水翻腾。 太后的態度再明显不过,如今后宫关注的焦点,唯有林舒月和怀有皇嗣的谢知微。 她这个新晋才人,在太后眼中,恐怕与那些答应、常在並无太大区別,不过是这后宫眾多点缀之一。 请安时间不长,太后便露出倦色,让眾人退下了。 退出长春宫,韦玥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小姐,太后娘娘似乎对您……” 听竹在一旁小声开口,带著担忧。 “不过例行公事罢了。” 韦玥打断她,语气平静,眼神却愈发幽深: “在这宫里,若想被人真正看在眼里,靠的从来不是別人的垂询。” 她回头望了一眼长春宫。 太后这条路,看似平和,实则壁垒森严,难以轻易攀附。 她必须另寻他法。 “听竹,我记得你说过,御园东南角的梅林,殿下偶尔政务閒暇时会去散步?” 听竹一愣,隨即明白了韦玥的意图,脸色微白: “小姐,您是打算……” “偶遇罢了。” 韦玥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难道御园,只许別人去得吗?” 而另一侧,退出长春宫,谢知微与林舒月並未立刻离开。 几位常在、答应便围了上来,脸上堆著恰到好处的笑容,纷纷行礼问安。 “给林娘娘、谢娘娘请安。” 为首的杜若蘅声音甜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谢知微依旧平坦的小腹。 林舒月神色清冷,只微微頷首。 谢知微则一如既往地温和,浅笑道: “妹妹们不必多礼。” “谢娘娘瞧著气色真好,想来腹中龙嗣定然安泰。” 另一位裴家嫡女裴容与笑著奉承,眼神里带著试探。 谢知微抬手轻轻抚上小腹,笑容温婉,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劳妹妹掛心,一切都好,太医也说脉象平稳。” “那就好,那就好。” 郑家嫡女郑语棠连忙接话,语气带著夸张的庆幸: “这可是殿下的第一位皇嗣,关係重大,娘娘定要万分仔细才是。 说起来,殿下对娘娘真是关怀备至,听说前几日还特意吩咐內务府將新进贡的血燕都送到了玉宸宫呢。” 她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点明谢知微独占恩宠,同时也在观察林舒月的反应。 林舒月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语气平淡无波: “殿下子嗣为重,自然格外上心。 谢妹妹如今身系皇家血脉,一切用度自是顶尖的,我等姐妹也当以妹妹和龙嗣为重。” 她四两拨千斤,肯定了秦昊对谢知微的照顾是理所应当。 为谢知微解了围。 谢知微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意味,她依旧保持著柔和的笑容,看向林舒月: “舒月姐姐言重了,陛下亦是时常念著姐姐的温婉体贴。 前日陛下还同我说起,姐姐打理宫务甚是辛劳,让我多向姐姐学习呢。” 她巧妙地將话题引开,既捧了林舒月,也暗示了秦昊並非只关注她一人。 杜若蘅在一旁看著几人谈话,插话道: “两位娘娘都深得殿下信重,真是令人羡慕。 只是不知陛下近日操劳国事,龙体可还安康? 妾身等心中掛念,却不敢轻易打扰。” 第227章 被『新政』改变人生的马钧 “两位娘娘都深得殿下信重,真是令人羡慕。 只是不知陛下近日操劳国事,龙体可还安康? 妾身等心中掛念,却不敢轻易打扰。” 这话立刻引起了其他几位低位妃嬪的共鸣,她们纷纷附和,眼神中流露出对见到秦昊的渴望。 毕竟,没有宠幸,她们在这后宫便永无出头之日。 林舒月目光扫过眾人,將她们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淡淡道: “殿下龙体康健,只是前朝事务繁杂,难免辛劳。 我等后宫之人,安分守己,殿下打理好后宫,让其无后顾之忧,便是本分。” 她这话如同冷水,浇熄了眾人刚刚燃起的一点小心思。 安分守己? 若无圣宠,再安分也不过是这深宫中的一件摆设。 谢知微也適时地露出些许倦容,轻轻以帕掩唇,低咳了一声。 林舒月立刻关切地看向她:“妹妹可是累了?晨起风凉,还是快些回宫歇著吧,莫要动了胎气。” 她顺势上前,虚扶了谢知微一把,姿態亲昵。 “多谢姐姐关怀。” 谢知微从善如流,借著林舒月的力道站直身子,对著眾位低位妃嬪温言道: “诸位妹妹也早些回去吧。” 眾人只得再次行礼恭送:“恭送林娘娘、谢娘娘。” 看著林舒月与谢知微相携离去的背影,几位低位妃嬪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交换著复杂难言的眼神。 崔琳轻轻嘆了口气,语气带著掩饰不住的酸意和失落: “有了殿下的子嗣,果然是不同的……连太后娘娘都要让她三分。 更何况我们呢?” 裴容与低声道:“只盼著谢娘娘这一胎顺遂,殿下心情愉悦,或许……也能想起我们这些人吧。” 只是这话,连她自己听著都觉得渺茫。 她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各自回到那狭小冷清的居所,继续等待著或许永远不会降临的恩宠。 军器监 身处军器监內的秦昊,浑然不知自己的后宫中正悄然进行著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爭。 此时的他,正隨军器监监正一同欣赏这威名赫赫的破敌神器,破虏弩的生產。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贴心,??????????????????.??????等你寻 全手打无错站 只见马钧在一旁滔滔不绝,讲述军器监的官员与匠人为製造破虏弩,耗费了多少心血与时间。 更夸张的是,一名匠人为儘快完成秦昊交代的任务,甚至到了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地步。 秦昊听著马钧的敘述,脸上並无太大变化,只是默默抚摸著刚刚製成的破虏弩,目光不时扫过那些埋头工作的匠人。 虽只是初夏,军器监作坊內却已热如蒸笼。 破虏弩结构复杂,属於多弩臂组合式重弩。 这种射程极远的弩,自然属於大型弩机。 它以硬木搭建支架,配以铁製齿轮与绞车,部分还会加装“滑轮组”以减省拉力。弓弦採用多股筋腱编织的粗弦。 箭头为铁製三棱形,必须与弩臂的张力精密匹配。 製作过程中,需多名工匠分工协作。 木工负责支架,金工打造齿轮,弩匠则负责组装调试。 製造一具破虏弩,需要多个工种的匠人紧密配合才能完成。 秦昊在一旁静静看著,心中却隱隱有些不满。 见识过流水线式生產模式的他,面对这般传统手工作业,心中自然生出几分不畅。 只可惜他前世所学为文科,对如何提升生產效率虽非一窍不通,却也不敢贸然指挥。 他深知“专业事,专业人做”的道理,若凭自己脑中那点模糊印象指导生產,效率未必能胜过现在。 “马监正,我军器监一日最多只能產出十具破虏弩? 若从民间招募熟练匠人,可否日造二十、甚至三十具?” 秦昊目光炯炯,紧盯马钧,等待一个確切答覆。 马钧闻言,脸上討好的笑容顿时僵住,结结巴巴地回道: “殿下,若招募民间工匠,后续数月產量未必能升,反而极可能比如今更慢。 而殿下要求两月內造出数百具破虏弩,这……臣实在做不到啊!” 说罢,他小心翼翼抬眼观察秦昊神色,见对方面色未显怒意,才继续道: “招募新匠人,不仅要重新教导製作之法,更须防范工艺外泄。 此举不仅耗费人力,也易引起原有匠人不满。 一旦人心浮动,莫说完成任务,怕是现有进度也要延误……” 马钧一口气说完,惴惴不安地抬眼,生怕这番话触怒殿下,招来杀身之祸。 毕竟这位殿下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杀自己一个军器监监正,还不是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他不是没想过顺著殿下的意思去做,但凭他几十年经验,此举绝不可行。 他不知拒绝秦昊会有什么下场,却能肯定。 若答应下来却未能完成,自己乃至全家,必將步上前任后尘。 想起前任监正的下场,他绝不敢重蹈覆辙。 那位前任也是时运不济,习惯了旧朝作风,未能及时適应新朝气象,无意中便成了整顿军器监的第一把火。 而他这个监內技艺最精的匠人,便被眾人推上了这个位置。 初上任时,他整日过的都是提心弔胆的。 毕竟那时正是一个接一个家族被抄没的时期。 当时的京城,每日都有一家世族被查抄,而他们所犯的,无一不是陈年旧事。 在那样的风声鹤唳之中,他日夜惶恐,生怕一步走错,全家性命不保。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新朝,似乎真的与从前大不相同。 从前的朝廷臃肿不堪,行政拖沓,官吏俸禄时常拖欠。 就拿军器监来说,待遇极其微薄。 在京城这地方,若只靠朝廷那点俸禄,全家非饿死不可。 他不得不常在夜里或休沐时接些私活,才能勉强养活一家老小。 若不是身为在编匠籍,他早就一走了之,何苦在此受这窝囊气? 那时的他,在军器监里从不敢想什么晋升,不过是混一天算一天。 没人会以在这里做匠人为荣。 可自新朝来临之后,他发觉,自己似乎……能养活一家人了。 甚至还能攒下些余钱——这还只是他作为普通匠人时的境况。 那些从前动不动就剋扣底层匠人俸禄的官员,一个个也都收敛了许多。 朝廷还不时鼓励匠人创新。 只要能造出新工具,实用有效,就能得到丰厚奖赏,甚至有机会入仕为官。 “当官”。 这对做了一辈子匠人的马钧来说,是个陌生的词。 像他这样的人,也有资格当官吗? 他想,那时候所有匠人心里,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吧。 起初,他们自然是不信的。 可隨著时间推移,马钧发觉,自己在军器监的日子竟过得舒心起来。 再没有隨意剋扣俸禄的官员,没有层出不穷的贪墨,也没有仗势欺人之辈。 仿佛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有一回,他与共事十多年的上司閒谈,对方鼓励他將平日那些小发明整理出来,献给朝廷。 “说不定,还能被朝廷赏个官做。” 他於是战战兢兢地將自己改进的灌钢法呈给了当时的军器监监正。 之后等了几天,毫无音讯。 他心中难免失落——毕竟期待了那么久。 没想到一个月后,那位监正竟被朝廷查抄了家產。 听说罪名是贪墨欺君。 隨后,一位工部侍郎亲至军器监,唤出他的名字,说他完善的灌钢法得到了秦王殿下的大力讚赏。 不仅赏下重金,还赐了京城宅邸一栋,並下令日后炼钢一律採用他的新法。 那一刻的欢喜,难以言表。 既有技艺被认可的欣慰,也有一家老小再不必为房租发愁的踏实。 从那以后,他发觉军器监上下,从匠人到官员,仿佛都变了样。 人人心中都憋著一股劲,专注做事,不再敷衍。 他所改良的灌钢法,炼出的钢材质地优良。 为农具、兵器及各类手工业工具提供了更耐用的原料,间接提升了整体生產效率。 不久,经眾人推举、朝廷核定,他成了新任军器监监正。 第228章 曲辕犁的问世 秦昊望著不远处那忙的热火朝天的场景,听著耳边传来的话,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气。 还是自己贪心了啊! 完蛋了...... 虽然秦昊的嘆息声很轻,但是还是被待在秦昊不远处的马钧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的念头,有自己和妻子结婚时,自己那欢快的笑脸。 有初为人父的紧张感,有自己落魄时的穷酸样,也有自己身为监正时,眾人的奉承。 “既然如此,那便按你的说法办吧。 听说你按照我递给你们军器监的一张似是而非的图纸,製作出了一款新式犁,带我去看看吧!” 马钧听闻这话,先是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夏德全悄咪咪的用手指戳了戳马钧,马钧这才反应了过来。 “殿、殿下......您不砍我头了?” “砍头,我为什么要砍你头,你可是完善了灌钢法、改进破虏弩和新式犁的有功之臣。 我为什么要砍你的头?” 秦昊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马钧一眼,眼神中满是不解, “咳咳咳......马监正,殿下还需要你带著我们去看新式犁呢? 还不快点?” 夏德全见马钧又愣在原地,小声的提醒道。 “对、对、对....... 殿、殿下,我、我,这这这边请......” 马钧也是快速的反应过来,不过此时的他,再次开口时,却有了点口吃的味道。 马钧忙不迭地在前引路,衣袖不经意间擦过额角的细汗。 秦昊跟隨其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沿途的景象所吸引。 不同於破虏弩製造区的紧张有序,这片区域显得格外开阔。 几名工匠正围著一具造型奇特的犁具低声討论,那犁鏵在初夏阳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属光泽。 “殿、殿下,您、您请看......” 马钧开口介绍道,言语不知怎的,还是有些口吃: “这,这就是按照您,您那张图纸改制的新式犁、犁......” 秦昊走近细看,这具新式犁与传统的直辕犁大不相同。 犁辕呈优美的曲线,犁盘可以灵活转动,整个结构显得轻巧而结实。 “此犁最大的改进在於辕曲......” 马钧的眼中渐渐泛起工匠特有的神采,说起专业知识,一点口吃的味道都没有了,语速快速的介绍道: “转弯时不必再將犁头拔出地面,一人一牛便可轻鬆操作。 而且……” 他示意一旁的工匠演示。 只见那工匠扶著犁柄,轻巧地一转,犁头便灵巧地改变了方向,在地上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好!” 秦昊不禁讚嘆。 他前世在农博馆见过的曲辕犁,竟在这个时空被还原了出来。 马钧见殿下展顏,心中一块大石终於落地,话也多了起来: “臣、臣等试验过、过...... 这新式犁比.......比旧式省力近半,一日可多耕三成地。 若是、若是推广开来,今秋的收成必能大、大增......” 秦昊俯身轻抚犁身,木料打磨得光滑温润,铁製的犁鏵锋利坚韧,可见製作之用心。 他忽然问道:“这犁鏵,用的就是你改良的灌钢法所炼之钢?” “正是!” 马钧语气中难掩自豪:“臣,臣特选了中碳钢,既......既保证锋利又,又不失韧性。 这犁鏵即便碰上碎石也不会崩裂,足够一个耕种季使,使用。” 秦昊满意地点头。 他仿佛已经看到,这新式犁在广袤的田野上穿梭,翻起一道道肥沃的泥土。 粮食是立国之本,农具的改进带来的將是实实在在的国力提升。 “马监正,你做得很好。” 秦昊转身,郑重地说道:“这新式犁,等破虏弩任务完成后,要儘快量產。 先满足京畿地区,待秋收后,我要它遍布天下。” 秦昊说到此处,语气微顿,目光落在马钧疲惫却专注的脸上,略一沉吟,温声道: “马监正,你为朝廷立下大功,按律本当厚赏。 只是眼下破虏弩与新式犁皆不宜公开,本王便先许你一个承诺。 待此事过后,必有重赏。 届时,朝廷史册之上,亦会明载:此二物,皆由你马钧所创。” 马钧闻言,浑身一颤,激动得就要伏地叩拜,却被秦昊伸手稳稳扶住。 “不必多礼。” 秦昊语气平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这一切本就是你应得的。 军器监既能铸杀敌之利器,亦能造利民之良器,方是真正为国效力,为民造福。” 待新式犁察看完毕,秦昊又对军器监眾官员嘱咐一番,便欲起身离去。 就在这时,马钧忽然想起什么,急步上前,高声问道: “殿下!这新式犁……尚未赐名!” 秦昊並未回头,只是步履从容,声音隨风清晰传来: “此犁,便命名为『曲辕犁』。” 第229章 盛世明君,在世圣王 “曲辕犁么……” 马钧望著秦昊离去的背影,低声自语,语气里透著一丝轻快。 此刻的他,心情无疑是轻鬆的。 过去对秦王的了解,多是从旁人口中或种种传闻中拼凑而来。 那样的印象,终究是虚幻的。 从別人那里听来的秦昊,总是高高在上,形象遥远而不真实。 而这几日的相处,却让他看清了许多。 秦昊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和他自己一样。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有喜怒哀乐,也有自己的喜好与情感。 是自己將他神化了,也是自己將他置於高不可攀的位置,终日小心翼翼,唯恐一点过错便会招来责罚。 他低头看著自己粗糙的双手,这双曾改进灌钢法、调试破虏弩、如今又制出曲辕犁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殿下识得他的价值,看重他的技艺,给他荣华富贵,让自己能养的起一家老小,有尊严的活著。 並且殿下还承诺自己,將会在朝廷史册之上记载。 此二物,皆由他马钧所创。 这......这......这简直是盛世明君,在世圣王啊! 以后谁敢在他面前编排殿下,编排朝廷,那就是他的生死之敌。 那些曾经的惶恐,在此刻化为了涓涓细流般的知遇之感,流淌过心田。 他转身,望向那具在阳光下泛著乌光的新式犁,胸中豪情渐生。 这“曲辕犁”之名,简洁而贴切,必將隨同翻涌的泥浪,遍行天下,泽被苍生。 而他马钧之名,亦將因这利国利民之器,有幸鐫刻於史册之上。 “监正大人?” 身旁的匠人小声唤道。 马钧回神,脸上露出了这几日来最舒展的笑容,声音洪亮而坚定: “都听见殿下的吩咐了? 破虏弩的工期要紧,但这曲辕犁的样版和工艺规程,也要儘快整理出来! 来,我们接著干!” 得到秦昊的明確肯定与未来承诺,马钧仿佛卸下了心头千斤重担,整个人如获新生,精神焕发。 他指挥起来沉著有序,言语间充满了干劲。 匠人们虽不完全明白髮生了什么,但见监正大人眉宇间的鬱结之气一扫而空,眉目间儘是明朗与篤定,也都不自觉地受到感染。 他们手中动作愈发利落,干劲更胜从前。 军器监外,秦昊刚踏上车輦。 夏德全轻声请示:“殿下,是回宫还是……” “去京郊大营。” 秦昊闭目养神,淡淡道。 破虏弩量產之事虽急不得,但军队的操练却不能有丝毫鬆懈。 他脑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利用现有数量的破虏弩,最大程度地提升边防战力。 车輦缓缓启动,將喧囂的工坊置於身后。 秦昊不知道,他今日在军器监的一番举动。 秦昊不知道,他今日在军器监的一番举动,不仅稳定了一位能工巧匠的心,催生了未来惠及天下的农具革新。 也在不经意间,暂时抚平了后宫因他而起的一丝波澜。 车輦並未驶向宫城,而是依秦昊之意,转向京郊大营。 抵达大营时,已近午时。 阳光下的京郊大营,占地面积极广,辕门高耸,望楼森严,但与前不久大军云集、旌旗蔽日的盛况相比,此刻確实显得空旷了许多。 京城十二卫,精锐已出其八,分別奔赴各处要隘与边境。 如今留守京畿的,仅剩四卫兵马和秦昊的禁卫军。 禁军驻守宫城,不离皇宫。 左右晓卫肩负京畿治安重担,一卫巡守京城內外,一卫分驻京兆各县,真正驻扎於此核心大营的,便只剩下两卫人马,约五万之数。 偌大的营盘,校场虽依旧平整。 但不少营房空置,巡守的队率间隔也显得稀疏,难免透出一种兵力抽空后的寂寥。 此刻驻守京郊大营的两卫统帅,皆是秦昊的绝对心腹。 一位是统帅“右武卫”的秦毅,乃秦昊的堂弟,自幼一同长大且还是第一批跟著秦昊一同离村参军的,自然是值得信任的。 另一位统领的则是林远,是秦昊的表哥,林家唯一跟著秦昊参军的傢伙。 若说卢靖、顾之江等文臣是助他治理天下、开创盛世的股肱。 那么这些以秦、林两家为核心的子弟与旧部。 便是他秦昊统治『大乾』最坚实的根基,是维繫他权柄最直接的力量。 听闻秦昊亲至,秦毅与林远早已一身戎装,率亲兵在辕门外迎候。 “参见殿下!” 二人抱拳行礼,甲冑鏗鏘作响,声音洪亮,带著军旅之人特有的豪迈。 秦昊抬手虚扶:“不必多礼。营中一切可还安好?” “回殿下,一切安好! 將士们日日操练,不敢有丝毫懈怠!” 秦毅气冲冲的回道,他面容与秦昊有几分相似,却更显粗獷。 林远则沉稳接口:“只是营中少了四分之三的兄弟,確实冷清了些。 “新兵的训练已严格依照殿下先前颁布的章程加紧推进,只是要形成可用的战力,尚需时日。” 面对当前局面,招募新兵势在必行。 秦昊心中已有规划,他打算藉此机会將左右晓卫从日常治安中解脱出来,回归主力序列。 同时,他计划遵循大乾旧制,重新设立“五兵营”。 日后京城的巡防、治安等一应事务,都將移交给这个新设的营负责。 第230章 收买人心的秦昊 秦昊点头,目光扫过略显空阔的营区: “边走边说吧。” 一行人步入大营。 所过之处,正在操练的將士们无不精神抖擞,动作愈发卖力,號子声震天响,试图在秦昊面前展现最好的状態。 秦昊不时驻足,观看士兵们演练阵型、习练弓马。 甚至亲自下场,校正了几名新兵持弩的姿势,引得周围军士激动不已。 行至一处校场,正有数百兵士在进行搏击训练,呼喝声、身体碰撞声不绝於耳。 秦昊看了一会儿,对秦毅道:“士气可用,但细节仍待打磨。 尤其是小队之间的配合,还不够默契。 传令下去,即日起,各营增加对抗演练,胜者加餐,败者加练。 我要的不是匹夫之勇,是如臂使指的劲旅。” “末將领命!” 秦毅与林远齐声应道。 隨后,秦昊又视察了营中武库、马厩,仔细查看了军械保养与战马膘情。 他看得仔细,问得也专业,让陪同的將领们不敢有丝毫大意。 最后,他们登上了营中最高的望楼。 极目远眺,整个京郊大营的布局尽收眼底,更远处,是炊烟裊裊的村庄与鬱鬱葱葱的田野。 秦昊手扶栏杆,沉默片刻,忽然问道:“秦毅、林远,若边境有变,以此两卫之兵,依託京城坚城与京畿地利,你们能守多久?” 秦毅毫不犹豫地回答:“殿下,末將不敢夸口,但只要粮草军械充足,依託京城,坚守数月,不成问题!” 林远沉吟道:“殿下,守城固然是底线。但臣以为,京畿之兵,更重在机动与威慑。 一旦有事,当能迅速出击,配合外围大军,剿平祸乱。 如今兵力虽显单薄,但核心骨干尚在,只要调度得当,仍是殿下手中一柄利剑。” 秦昊转过身,看著这两位血脉相连、一同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兄弟,脸上露出了今日难得的、完全放鬆的笑意: “好!有你们在,京城无忧,朕心亦安。” 他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走,去看看今日將士们的伙食。与士卒同食,方能知其甘苦。” 夕阳的余暉为偌大的军营披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薄纱。 秦昊果真未曾折返,而是隨著人流走向炊烟升起之处。 空气中瀰漫著大锅燉煮食物的朴实香气。 他与秦毅、林远隨意寻了一处正在分发饭食的地方,排在了队伍的末尾。 周围士兵们起初惊愕万分,纷纷避让。 在秦昊『今日只有同锅吃饭的弟兄,没有殿下』的坚持下,才忐忑又激动地接受了秦昊与他们一同等候。 他接过与普通士兵一般无二的粗陶大碗,碗里是混杂著粟米与些许醃肉的浓粥,手中拿著两个扎实的麦饼。 他就地坐下,与身旁一个脸上还带著稚气的新兵閒聊起来,问他家乡何处,饭菜可还吃得惯。 那新兵紧张得结结巴巴,秦昊便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自己大口咬下麦饼,吃得十分自然。 这看似平常的举动,却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更能打动人心。 越来越多的士兵围拢过来,虽不敢过於靠近,但眼中的敬畏之外,更多了几分发自內心的亲近与狂热。 不知是哪个角落,一个粗獷的嗓音忽然响起,哼唱起一首苍凉而雄壮的幽州军歌。 此处的大多数士卒都是从边关跟著秦昊来到京城的,唱的自然是幽州的歌曲。 起初只是零星几声,很快,便有如石子投入湖面,涟漪扩散开来。 又一个声音加入,接著是十个,百个……那歌声起初有些杂乱,隨即变得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洪亮,匯成一股撼人心魄的声浪,在空旷的营地上空迴荡。 歌词里唱著故乡的田垄,唱著逝去的战友,也唱著必胜的信念与男儿的血性。 秦昊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地听著,碗中的食物已尽,目光却比篝火更为明亮。 秦毅用刀鞘敲击著盾牌,林远以手指节叩打地面,应和著节拍。 很快,整个京郊大营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歌声点燃了! 更多的人加入合唱,有人用力跺脚,有人敲打著身旁的兵械,熊熊燃起的篝火旁,映照著一张张激动、甚至流淌著热泪的刚毅面孔。 这一刻,严格的等级界限模糊了,所有的彷徨与寂寥都被这震天的歌声驱散。 这不是一场严整的典礼,而是一次情感的奔流,一次士气的彻底迸发。 在这近乎狂欢的氛围中,一种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力量正在凝聚,它比任何刀剑更为锋利,比任何城墙更为坚固。 秦昊置身於这歌的海洋与火的热情中,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夜色,在这片充满了血性与忠诚的喧囂中,悄然降临。 “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是否现在回宫?” 夏德全悄步上前,在秦昊身侧低声询问道,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见场上,发自內心的欢腾自然平息后,凑上前,小声的说道。 秦昊收回望向远处零星火光的目光,脸上那抹鬆弛的笑意缓缓敛去,重新覆上了以往的神色的沉静。 他微微頷首:“回吧。” 车輦在官道上平稳行驶,將仍残留著篝火余温和歌声迴响的大营远远拋在身后。 车厢內,秦昊靠著软垫,闭目养神,方才与士卒同乐的轻鬆神色已悄然褪去,眉宇间转而浮现出思虑的痕跡。 军营的士气可用,令他心安。 但前朝的政务、边境的防务、以及后宫那无声的波澜,终究是悬而未决的现实。 车驾驶入宫门,穿过重重殿宇,最终在甘露殿前停下。 夜已深,宫灯在廊下摇曳,投下长长短短的光影。 “殿下,可要传膳?” 夏德全轻声请示。 “不必。” 秦昊摆手,略一沉吟,又道:“去甘露殿。 另外,召荀壹、顾之江明日一早覲见。” “是。” 夏德全躬身应下,心中明了。 殿下这是要將今日军营所见,转化为具体的朝堂之策了。 而当秦昊的身影没入书房那明亮的灯火之中时。 深宫之中。 崔婉坐在窗边,无意识地绞著手中的帕子,望著窗外四方天空中偶尔飞过的雀鸟,幽幽道: “姐姐,你说……谢娘娘若能顺利诞下子嗣。 殿下大喜之下,会不会……真的能分些许目光给我们?” 崔琳挖宝正对镜卸下一支素银簪子,闻言动作一顿,镜中映出一张难掩落寞的俏脸: “或许吧……只是,纵使殿下想起,这后宫之中,有了子嗣的妃嬪便如同有了根系的乔木,风雨不侵。 而我们……”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不过是无根的浮萍,今日承恩,明日凋零,又能抓住些什么呢?” 殿內陷入一片沉寂,只余窗外更漏声,滴滴答答,敲打著漫长而寂寥的时光。 第231章 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 次日清晨,甘露殿內。 檀香裊裊,驱散了一丝初夏的燥意。 吏部尚书荀壹与礼部尚书顾之江已奉命早早候在殿中。 两人作为秦昊核心班底的重臣,自然知道秦昊不喜虚礼,故而殿內並无太多侍从,气氛肃静而凝练。 秦昊端坐於首位之上,並未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他將昨日视察军器监与京郊大营的所见所感,简明扼要地道出。 从破虏弩的產量瓶颈,到曲辕犁的试验成功,再到京营兵力稍显空虚但士气高昂的现状。 这些东西都一一陈述,清晰明了。 “……情况便是如此。” 秦昊目光扫过二人,“破虏弩,军器监目前日產十具已是极限。 两月內凑足前线所需已属不易,增量几乎无望。 曲辕犁乃意外之喜,可大幅提升耕效,关乎今秋乃至明年的粮秣根基。 京营兵力,现有两卫五万精锐,骨架犹在,然欲应对潜在变局,仍需未雨绸繆。 今日召二位爱卿前来,便是要议一议,这几件事,该如何统筹,如何推行。” 荀壹率先开口,他掌管天下官员銓选与考功,思维縝密,於实务尤为精通: “殿下,破虏弩之事,马监正所虑在理。 工艺复杂,匠人熟练非一日之功,盲目扩產恐適得其反。 臣以为,当务之急非增其量,而是保其质、稳其產。 可令军器监擬定详细赏格,对按期、按质完成任务的匠人班组予以重赏,激励其心,確保现有產能不再出紕漏。 同时,工部需加强对相关铁矿、木材等原料的调配保障,勿使生產因原料短缺而中断。” 他顿了顿,看向秦昊: “至於新兵招募与曲辕犁推广,此二事看似分立,实则关联甚密。 招募新兵,需耗钱粮。 推广新犁,为增钱粮。 若能巧妙衔接,或可事半功倍。” 顾之江捻须沉吟,接口道: “荀尚书所言极是。 殿下,新式犁既已证实利国利民,推广当越快越好。 然其製造亦需工匠、物料。 或可仿效军器监之法,於各地官营匠作坊设立专线。 並酌情准许部分民间信誉良好的大匠户承接部分部件製作,由官府统一验收、组装,以加快產出。 至於名称,『曲辕犁』贴切易懂,利於传播。” 他话锋一转,谈到兵事: “京营新兵之募,臣以为,当以稳妥为上。 殿下根基在北,兵源亦当优先从北方诸州府已安定之郡县中,择其民风彪悍、家世清白者招募。 招募时,除体格外,更需考察其家世背景与对殿下之忠心。 可令地方官与驻军协同办理,严格筛选,寧缺毋滥。 初始规模不宜过大,先补足左右晓卫调离后京畿防卫的空缺。 並初步搭建起『五兵营』的架子,待这批新兵训练有成,再看局势徐徐图之。” 秦昊微微頷首,对两位重臣的见解表示认可。 这正是他需要的小范围、高效率的商討。 有些关乎国本的战略决策,知道的人越少,推行起来阻力越小,效果也越好。 “二位爱卿之见,深合本王心意。” 秦昊手指轻叩御案,“破虏弩,便依荀爱卿所言,以稳產保质量为要,赏格之事,由吏部会同工部、兵部儘快议定章程上报。 曲辕犁……” 他看向顾之江:“礼部即刻著手擬定推广方略,选定首批推广郡县,並筹备相关事宜。 待破虏弩任务一了,军器监主力需立刻转向曲辕犁量產。 可適当吸纳民间匠户参与,具体章程,由顾爱卿牵头,与工部细化。” “臣遵旨。” 顾之江躬身领命。 “至於新兵……” 秦昊目光变得锐利,“便依顾爱卿之策,先从北地可靠的州府募兵两万,用於重建『五兵营』,专司京城及京畿要地巡防戍卫。 此事由荀爱卿总揽,兵部及京兆尹协同,务求兵员精壮,来歷清晰。 原左右晓卫兵马,逐步从繁琐治安中解脱出来,回归京郊大营主力序列,专注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他將几项要务清晰分配,隨即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了几分: “此外,尚有数事,需二位心中有数,暗中筹谋。” 荀壹与顾之江神色一凛,知道这才是今日召对的核心。 “其一,財政。” 秦昊看向荀壹,“未来无论是对外用兵,还是对內推行新政、兴修水利,皆需海量钱粮支撑。 户部那边,你要多看顾一些,开源节流之策,要大胆去想,稳妥去办。 尤其盐、铁、茶、丝等大宗,课税、转运环节,仍有潜力可挖。 此事不急在一时,但要著手布局。” “臣明白。” 荀壹郑重点头,他深知秦昊这是將未来財政改革的重担,提前压在了他的肩上。 “其二,舆论。” 秦昊转向顾之江,“新朝初立,天下未定,人心浮动。 西北逆贼、南方诸王,乃至前朝余孽,不会只在军事上与我们为敌,必然也会在人心上大做文章。 礼部掌管教化、科举、祭祀,要引导舆论,宣扬新朝德政,揭露逆党之恶。 要让天下士民百姓知晓,唯有追隨本王,方能得享太平,重现盛世。 此事关乎根基,不可懈怠。” “臣,定不负殿下所託!” 顾之江肃然应道,他清楚这“引导舆论”四字背后的千钧重量。 “其三,便是这『货架』了。” 秦昊靠回椅背,语气恢復了平淡,却更显深邃: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然支撑这一切的,是钱粮,是吏治,是民心。 破虏弩、曲辕犁、新兵、財政、舆论……皆是我朝『货架』之上的货物。 货物是否充足,是否精良,摆放是否得当,决定了这间『店铺』能否在群狼环伺中生存下去,乃至繁荣壮大。” 他目光扫过两位心腹重臣: “今日所议,便是如何为我们这间新开的『店铺』,备足好货,擦亮招牌。 具体细务,由你二人负责协调各部推进。 遇有难决之事,隨时密奏。 记住,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但求实效,不必过分拘泥常法。” “臣等遵命!” 荀壹与顾之江齐声应道,心中已然明了秦昊的全盘考量。 这场简短却高效的召对,决定了未来一段时间大乾王朝在內政、军事、经济、舆论等多个层面的走向。 没有繁文縟节,没有朝堂爭论。 只有核心决策层基於现实困境与长远战略的精准判断与果断部署。 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 真正关乎国运的货架大事,往往就在这寥寥数人之间,便已定下了基调。 殿外,阳光正好。 而殿內的三人,已然为这新生王朝的巩固与扩张,勾勒出了清晰的行动脉络。 第232章 失落的薛琳 荀壹与顾之江领命而去,甘露殿內重归寂静,只余檀香与墨香交织。 秦昊独坐片刻,將方才议定的事项在脑中又过了一遍,確认並无疏漏,这才起身,信步走向殿外。 阳光洒满庭院,空气中带著初夏草木的清新气息。 他並未直接返回后宫,而是转向了毗邻甘露殿的一处偏殿。 那里是他日常批阅奏章、召见近臣之处。 毕竟甘露殿总归是休息的地方,而自己在也需要一个独立的场所,进行思考。 毕竟有些思绪,还需独自沉淀。 而此刻,后宫深处。 崔婉正倚在窗前,手中虽拿著绣绷,眼神却飘忽不定。 宫女轻步进来,低声道:“娘娘,打听清楚了。 殿下昨夜宿在军营,今晨一早便召了荀尚书和顾尚书在甘露殿议事,此刻刚散。” “又是在议事……” 崔婉轻轻嘆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丝绸缎面: “姐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娘娘,崔常在那边……也只是在宫中静养,並未外出。” 宫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崔婉放下绣绷,走到妆檯前,看著镜中依旧年轻娇艷却难掩落寞的容顏,低声道: “殿下勤於政务,是天下臣民之福。 只是这深宫寂寥,日復一日,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谢姐姐若能一举得男,或许……这宫里的日子,也能多些盼头吧。” 她的话语轻如蚊蚋,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艷羡与无奈。 同样的寂寥,也笼罩在崔琳的宫中。 她比起妹妹更为沉静,只是临摹著一幅字帖,一笔一划,力求专注。 仿佛要將所有的心事都倾注在这笔墨之间。 然而,微微颤抖的笔尖,还是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静。 殿下雄才大略,志在天下。 她们这些后宫女子,所能企盼的,或许真的只有那一点点雨露君恩。 以及……一个能够依靠终身的子嗣。 偏殿之內,秦昊並未立刻处理政务。 他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幽深。 荀壹与顾之江的理解和执行能力,他从不怀疑。 破虏弩、曲辕犁、新兵、財政、舆论……这些“货物”正在按照他的意愿,被一件件摆上“货架”。 但“货架”之外,是虎视眈眈的“顾客”与“竞爭对手”。 西北的逆贼,南方的诸王,关外的女真,乃至朝中可能存在的暗流…… “陈平、卢靖,但愿你们在萨尔滸,真能打出我想要的『速决』……” 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辽东的位置敲了敲。 战爭的胜负,往往能决定政治博弈的走向。 一场乾净利落的大胜,足以震慑四方,为他推行內政、巩固根基贏得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反之,若战事拖延,甚至不利,则必然引发连锁反应。 让他精心布置的“货架”面临倾覆之危。 “看来,对军器监的投入,还需加大。 不仅是破虏弩,日后凡有能提升军力之新器,皆当鼓励。” 秦昊心中暗忖,“马钧此人,技艺精湛,忠心可用。 待曲辕犁推广初见成效,当再行封赏,以激励天下匠人。” 他又想到即將组建的“五兵营”。 这支专司京畿防务的部队,必须牢牢掌握在绝对忠心之人手中。 秦毅和林远固然可信,但具体的人事安排,还需与荀壹细细斟酌。 还有舆论…… 荀壹是老成谋国之士,顾之江是天下少见的智者,但引导天下人心,光靠礼部的官方文书恐怕还不够。 是否需要设置一些特殊的职司,专司舆情探查与引导?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飞速转动,形成了一条条清晰的指令腹稿。 他回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开始书写。 给军器监的勉励手諭,要求他们克服困难。 確保破虏弩质量与工期,並暗示曲辕犁之功,朝廷绝不会忘。 给户部和珅的密札,要求他们提前核算新兵招募、军械製造、农具推广等项所需钱粮,做到心中有数。 给兵部的指令,明確新兵招募的標准、地域以及“五兵营”的初步编练要求。 …… 一封封文书从他笔下流出,通过不同的渠道,迅速发往各相关衙门。 没有大张旗鼓的朝议,没有繁琐的程序。 最高决策层的意志,便已化为具体的政令,开始悄然推行。 这,便是“大事开小会”的效率。 当秦昊终於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时,窗外已是夕阳西斜。 夏德全悄无声息地奉上一盏温茶。 “殿下,忙碌了一天,可要传膳? 或是……回后宫歇息?” 秦昊接过茶盏,啜饮一口,温热的茶水润泽了乾涩的喉咙。 他抬眼望向窗外被晚霞染红的天际,目光似乎穿透了宫墙,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传膳吧,就在此处。”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告知崔琳,今晚本王政务繁忙,就不过去了。 让她不必等候,早些安歇。” “是。” 夏德全躬身应下,悄悄瞥了一眼秦昊沉静的侧脸,心中明了。 殿下心中装的,是万里江山,是黎民百姓,是这新生王朝的稳固与未来。 后宫的红顏,固然重要,但在此时此刻,也只能暂且排在社稷之后了。 夜色,再次降临。 前朝的灯火与后宫的寂寥,仿佛被这深深的宫墙隔成了两个世界。 而一直在自己宫中等待的崔琳听到这话,心中闪过一丝苦涩。 毕竟前一个礼拜,秦昊便已然传话,让自己做好侍寢的准备。 而现在过去了这么久...... 第233章 深宫夜访 秦昊在偏殿简单用了晚膳,隨后又处理了几件紧急的政务奏章。 烛火摇曳,映照著他专注而略显疲惫的面容。 当最后一份批阅好的奏疏被內侍收走,殿內彻底安静下来时,更深露重,万籟俱寂。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微凉的夜风涌入,带著湿润的泥土气息。 仰望夜空,只见浓云蔽月,唯有几颗疏星黯淡地闪烁著。 周围四下一片漆黑,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如同这无边的夜色般,悄然涌上心头。 侍立在一旁的夏德全敏锐地察觉到了秦昊身上散发出的那丝倦怠与寂寥。 他小心翼翼地躬身,轻声提议道:“殿下,夜已深了,明日还有早朝,龙体为重。 不若……移驾后宫歇息?也好鬆快鬆快心神。” 秦昊沉默了片刻,目光从漆黑的夜空收回。 高强度政务后的空虚,以及身居高位那无人可诉的孤独,確实需要一些东西来慰藉。 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也好。” “那……是去崔婉娘娘处,还是……” 夏德全试探著问。 他自然清楚的之前发生的事情,虽然后来因政务耽搁了,但此刻或许是个弥补的时机。 秦昊略一沉吟,脑海中浮现出崔琳那沉静温婉的模样,相较於妹妹崔婉的娇艷明快,那份安静似乎更契合此刻他需要寧定的心境。 “去崔常在那里吧。” 他做出了决定。 “老奴这就命人前去通传,让崔常在准备接驾。” 夏德全立刻说道,转身便要安排小太监先行。 “不必了。” 秦昊抬手制止,“无需兴师动眾,就这么过去吧。” 他不想看到刻意准备下的迎驾场面,此刻,他更倾向於一种不期而至的平静。 夏德全愣了一下,隨即领会,躬身道: “是,老奴明白了。” 他立刻示意仪仗和內侍们做好准备,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偏殿,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朝著崔琳所居的宫殿行去。 夜晚的宫道静謐而漫长,只有脚步声和灯笼摇曳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浮动。 抵达崔琳的宫苑时,果然如秦昊所料。 院门虚掩,院內一片漆黑寂静,只有檐下悬掛的宫灯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洒下昏黄的光圈。 主殿的窗户也是暗的,显然里面的人早已歇下,並未接到任何圣驾將至的消息。 夏德全看向秦昊,用眼神请示是否要出声通报。 秦昊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眾人留在原地,自己则放轻脚步,独自一人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殿內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属於女子闺房的馨香。 借著这模糊的光线,秦昊看到內室的床榻帷幔並未完全放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正面向里侧臥著,似乎已经睡熟,呼吸均匀而绵长。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驻足凝视。 黑暗中,崔琳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柔弱,乌黑的长髮铺散在枕畔,更添几分恬静。 或许是感受到了注视,或许是本就睡得不安稳。 床上的崔琳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带著些许哽咽意味的囈语,隨即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崔琳在转身的瞬间,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床前那个高大挺拔的轮廓黑影。 她先是嚇得浑身一僵,睡意瞬间飞散,待得借著微光看清那熟悉的、刻骨铭心的面容时。 她一双美眸猛地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殿……殿下?” 她的声音带著刚醒时的沙哑和浓浓的困惑,仿佛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她下意识地撑著手臂想要坐起来行礼,动作间带著一丝慌乱。 秦昊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动作。 “是本王。”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温和: “吵醒你了?” 感受到肩膀上那温热有力的手掌,崔琳这才真正意识到並非梦境。 巨大的惊喜瞬间衝垮了之前的落寞与委屈,她的心臟怦怦直跳,脸颊也开始发烫。 她连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臣妾不知殿下驾临,未曾迎驾,臣妾失仪……” “是本王没让人通传。” 秦昊在床沿坐下,目光適应了黑暗后,能更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残留的睡意和那抹惊怯交织的红晕: “这么早就歇了?可是身子不適?” “没……没有不適。” 崔琳连忙摇头,心跳如擂鼓: “只是……只是以为殿下今夜忙於政务,不会过来了,故而……” 她的话语顿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难道要说出自己是因为等待落空而心生寂寥才早早躺下? 那未免显得太过冤枉了。 秦昊看著她这副小心翼翼又难掩欣喜的模样,自然明白其中缘由。 他想起之前的传话和接连几日的冷落,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歉意。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散乱的髮丝。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崔琳身体微微一颤,呼吸都屏住了。 “是本王这些日子疏忽了。” 他低声道。 这句简单的话语,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崔琳的全身。 她抬起眼帘,眸中已隱隱有水光闪烁,连忙摇头: “殿下心繫天下,日理万机,臣妾……臣妾都明白的。 只要能偶尔见到殿下,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她的懂事和隱忍,反而更惹人怜惜。 秦昊凝视著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澈明亮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对他的依恋与全然信任。多日积压的疲惫和孤独,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不再多言,俯身,缓缓靠近。 崔琳感受到他逐渐逼近的灼热呼吸,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抖,放在锦被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 起初只是轻柔的触碰,带著试探的意味。 隨即,在感受到她的生涩回应后…… 第234章 恶念生花 景阳宫,自从秦昊在崔琳那入住几日后,韦玥心中彻底的癲狂了起来。 她日日夜夜的便开始为御园的“偶遇”做准备。 虽然心中癲狂,但是其脑子倒是没有丟。 她很清楚,这看似隨意的碰面,必须精心设计,既要让秦王注意到她,又不能显得刻意做作。 她换上了一身素雅而不失精致的浅青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支通透的玉簪,略施粉黛,力求营造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清丽感。 她反覆练习著届时该如何行礼,如何抬眼,如何措辞,每一个细节都斟酌再三。 接连几日,韦玥都会在秦昊可能出现的时辰前往御园东南角的梅林附近“散步”。 有时是带著一本书在亭中静读,有时是俯身轻嗅初绽的梅,姿態优雅,仿佛完全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然而,几日过去,別说秦昊,连秦昊的衣角都没见到。 反倒是偶遇了几批同样在附近徘徊的低位妃嬪,彼此交换著心照不宣的眼神,空气中瀰漫著无声的竞爭与尷尬。 听竹看著自家小姐每日满怀希望而去,掩不住失望而归,忍不住劝道: “小姐,要不……咱们再想想別的法子?或许殿下近来政务確实繁忙……” “闭嘴!” 韦玥不耐地打断她,眼神淬著冷光:“这才几日?机会是等出来的,更是闯出来的! 我就不信,他能永远避著不见! 你不知道,崔琳那个……” 说到这儿,她的话音骤然顿住,眼底翻涌的戾气险些压不住。 贴身侍女听竹心里门儿清,自家小姐想说的是什么。 见她已然怒到极致,听竹悄悄咽回了到嘴边的话,不敢再多言。 往后的日子里,韦玥一如既往,日日去御园守著。 她的耐心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逐渐消耗,心底的那份焦灼和偏执也愈发深重。 这日午后,韦玥照例在梅林附近徘徊。 天空却忽然阴沉下来,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小姐,下雨了,咱们快回去吧?” 听竹急忙撑开伞。 韦玥看著瞬间变得空寂的园子,心头一阵沮丧。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s??.???超实用 】 她正欲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远处迴廊下出现了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 在一眾內侍的簇拥下,那人身形挺拔,不是秦王秦昊又是谁? 他竟真的来了! 而且,因为这场雨,园中此刻几乎没有旁人! 韦玥的心瞬间狂跳起来,机会终於来了! 她强压下激动,迅速调整状態,並没有立刻迎上去,而是故意朝著与迴廊相反的方向,沿著被雨打湿的青石小径缓缓走去,仿佛並未察觉圣驾来临。 她算准了角度,秦昊若要返回甘露殿,很可能会经过她前方不远处的那座拱桥。 雨丝沾湿了她的发梢和衣衫,勾勒出单薄而窈窕的身影,在迷濛的雨景中,確实別有一番楚楚风致。 果然,迴廊下的秦昊注意到了雨中的那个身影。他脚步微顿,目光扫了过去。 “那是何人?” 他隨口问身旁的內侍。 內侍抬眼仔细看了看,躬身回道: “回陛下,看服饰和方位,像是景阳宫的韦才人。” “韦才人?” 秦昊似乎想了一下,才將封號与人对应起来。 他看著那在雨中看似从容,实则脚步方向略显刻意,与避雨路线相悖的身影,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瞭然。 后宫女子这些爭宠的小心思,他见得多了。 他並未如韦玥期待的那样上前,甚至没有在原地多做停留,只是淡漠地收回了目光,语气平淡无波: “雨势渐大,提醒她一句,早些回宫,莫要沾染了寒气。” 说完,便在內侍的簇拥下,径直朝著另一条通往甘露殿的乾爽宫道走去,甚至没有经过那座拱桥。 一名小內侍快步跑到韦玥身边,尖著嗓子传达: “才人,陛下口諭,雨大了,请您速回宫歇著,洗洗身子。” 韦玥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她缓缓转身,只来得及看到那一行玄色仪仗远去的背影,冷漠而决绝。 秦王甚至没有给她一个正面相对、开口说话的机会!那句看似关怀的“口諭”,实则是毫不留情的驱逐和否定。 他看穿了她的把戏,並且用这种方式明確地表达了无视。 雨水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却远不及她此刻心中的寒意。 周围的景物似乎都在旋转,宫人们低垂著头,但她仿佛能听到他们心底无声的嘲笑。 “小……小姐?” 听竹撑著伞,担忧地看著她瞬间苍白的脸。 韦玥猛地回过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她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臣妾……谢殿下关怀。我们回去。” 回到景阳宫西配殿,韦玥挥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听竹。 门关上的那一刻,她猛地將桌上那套精致的官窑茶具狠狠扫落在地!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殿內格外刺耳。 “他竟如此辱我!”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屈辱、愤怒和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 “他连一句话都不屑与我说!” “小姐,您別这样……” 听竹嚇得跪倒在地,带著哭腔劝道: “这次不成,咱们再想別的办法,您千万彆气坏了身子……” “別的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韦玥猛地看向她,眼神骇人: “太后不重视,殿下不屑一顾,柳贵妃和林舒月稳坐钓鱼台! 还有崔家那个贱人......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像困兽一样在殿內踱步,忽然停下,眼神变得幽深而危险: “既然温和的路走不通……那就別怪我走一些其他路了。 听竹,你过来……” 她压低声音,在听竹耳边吩咐了几句。 听竹越听脸色越是惨白,浑身都发起抖来: “小姐!这……这太危险了! 若是被发现,那可是……可是大罪啊!” “怕什么?” 韦玥冷笑,眼神偏执,“不搏一把,难道真要在这西配殿里老死吗? 按我说的去做!小心些,不会有人知道。” 她看著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水,脸上露出一抹近乎狰狞的决绝。 第235章 蠢蠢欲动的蒙古诸部 就在秦昊为大乾奠定治国基调,幽州都督府敲定 “速战速决” 之策。 全军紧锣密鼓备战正酣之际,西北千里之外的苍茫草原上,几股暗流已悄然涌动。 蒙古科尔沁部,汗帐內。 炭火噼啪作响,映照著部落首领巴特尔阴沉不定的脸。 他手中捏著一封用羊皮卷写的密信,信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却带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来自女真皇太极的亲笔信。 “父汗,皇太极信里说了什么?” 巴特尔的长子,年轻的勇士阿尔斯楞忍不住问道。 巴特尔將羊皮卷丟进炭盆,看著它迅速捲曲、焦黑、化为灰烬,才缓缓开口: “皇太极说,大乾精锐尽集於幽州,意图一举覆灭女真。 他愿以辽东北部三座城池、五千副铁甲、两万头牛羊为酬,请我科尔沁部出兵,袭扰大乾侧翼,截其粮道。” “三座城池!五千铁甲!” 帐內几名万户长顿时呼吸粗重起来,眼中闪烁著贪婪的光芒。 草原各部,最缺的便是固定的城池、精良的铁甲和过冬的粮食。 “父汗,这是个好机会啊!” 阿尔斯楞激动道:“大乾人近年来对我们多有防备,互市时也常压低马价,抬高茶盐价格。 若能趁此机会削弱大乾,又能得到如此厚礼,我科尔沁部必將崛起於草原!” 然而,巴特尔却摇了摇头,目光深邃: “阿尔斯楞,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如今的大乾兵强马壮,新帝更是那个秦昊。 秦昊这个名字,你或许已经淡忘了,但对我们科尔沁部而言,简直是梦魘般的存在。 当年若不是长生天庇佑,哪里还有我科尔沁部今日的存续! 巴特尔说到此处,语气里满是深入骨髓的惧意,沉默了许久,才勉强回过神来。 “皇太极新败,才不得不向我们求援,许下如此重诺。这是想拉我们下水,替他分担压力。” 他站起身,走到帐门边,掀开帘子,望著外面繁星点点的夜空和连绵的营帐: “大乾若胜,以我对他的了解,下一个要收拾的,或许就是我们这些『首鼠两端』的蒙古部落。 皇太极若胜……哼,一头饿狼,会真心把到嘴的肥肉分给我们吗? 他今日许下的,来日必会加倍索回。” “那我们……” 阿尔斯楞有些迷茫。 “等,再看。” 巴特尔沉声道,“派人严密监视幽州方向和女真境內的动向。 同时,回復皇太极,就说我部正在集结兵力,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他先支付一部分『定金』。 看看他的反应,也看看大乾……究竟有多强。” 类似的场景,在漠南蒙古几个较大的部落中,或多或少都在上演。 皇太极的使者带著丰厚的许诺和隱隱的威胁,穿梭於各部落之间。 草原上的风,似乎都带上了一丝躁动不安的气息。 幽州城外,大军营寨连绵十里,旌旗招展,人喊马嘶,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中军大营一角,新兵王栓子正笨拙地擦拭著手中的制式长矛。 他来自河北乡下,原本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户,被徵召入伍还没两个月。 看著周围那些杀气腾腾的老兵,以及营中那些明显是精锐的右羽卫,他心里总是有些发怵。 “嘿,新来的,发什么呆呢!” 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接著一只大手拍在他肩膀上,力道之大,让他一个趔趄。 王栓子回头,看到一个脸上带著刀疤的老兵,正咧著嘴对他笑,露出满口黄牙。 这是他的什长,姓张,大家都叫他张瘸子。 其实腿脚利索得很,据说这外號是因为他每次衝锋都喜欢瞄准敌人的腿砍。 “张……张什长。” 王栓子连忙站直。 “別紧张。” 张瘸子嘿嘿一笑,夺过他手中的长矛,熟练地用麻布和细沙擦拭著矛尖。 “这玩意儿,是你的兄弟,吃饭的傢伙什。 你对它好,关键时候它才能保你的命。 擦亮些,见血的时候才利索。” 王栓子訥訥地点头。 “听说没?” 张瘸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京城送来了新傢伙,叫『破虏弩』,能八百步外射穿铁甲! 乖乖,那得多带劲! 可惜啊,咱们这些衝锋陷阵的糙汉子估计用不上,那是给江將军那边守营垒的宝贝。” 旁边另一个正在磨刀的老兵插嘴道:“得了吧,老张,就你那眼神,给你把神弩,你也射不中百步外的箭靶。 还是咱们这长矛大刀实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痛快!” “放你娘的屁!老子当年也是神射手……” 张瘸子笑骂著反驳,几人顿时笑闹成一团。 王栓子看著他们,心中的紧张感稍稍缓解。 这些老兵虽然粗鲁,但似乎並不难相处。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数名背插红色令旗的斥候飞驰入营,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营中的气氛似乎瞬间凝重了几分。 张瘸子收敛了笑容,眯著眼看向中军方向: “娘的,看来是有消息了。 栓子,抓紧时间熟悉傢伙,搞不好……快开拔了。” 王栓子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傍晚,炊烟裊裊升起。 火头军抬来了一大桶混杂著肉乾和野菜的粟米饭,香气四溢。 士兵们排著队,拿著自己的碗领取食物。 虽然算不上丰盛,但管饱。 王栓子领了自己的一份,蹲在营帐边,狼吞虎咽地吃著。 他旁边坐著一个沉默的年轻士兵,叫李二狗,据说是幽州本地人,家里是军户。 “二狗哥,你说……咱们能打贏吗?” 王栓子忍不住小声问道。 李二狗抬起头,看了看远处校场上那些正在演练阵型、杀气冲天的精锐,又看了看更远处若隱若现的幽州城墙,低声道: “有卢帅,有江將军,有如此多的精锐,还有京城来的援军和神器……能贏。 必须贏。”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王栓子看不懂的坚定,那是对家园的守护,也是对胜利的渴望。 第236章 大战前的欢乐 幽州都督府,卢靖接到了陈平匯总来的各方情报。 “蒙古科尔沁、土默特等部均有异动,小股骑兵出现在我边境百里之外,似在观望。 皇太极的使者確实在草原上活动频繁。” 陈平指著地图上的標记,“不过,暂时未见大规模集结南下的跡象。 巴特尔等人,还在待价而沽。” 卢靖冷哼一声:“墙头之草,隨风而倒。 不必过分理会,但也需加强边境巡哨,示之以威。 命令边境守军,若遇蒙古游骑越界挑衅,不必请示,坚决打击! 但要控制规模,勿使其找到大举南下的藉口。” “明白。” 陈平点头,“另外,我们派往盛京方向的细作传回消息,皇太极正在疯狂徵调各部族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丁,加固盛京城防。 並在萨尔滸地区增设了数座营垒,囤积粮草。 看样子,是打算据险死守,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卢靖眼中寒光一闪,“他拖不起,我们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萨尔滸的位置: “传令江志,其部携带第一批三百具破虏弩,即日开拔,前出至预定位置,构筑防线,做出正面强攻萨尔滸的姿態!” “传令李大宝,中军三卫及抽调的精骑,加快准备,五日后,秘密向侧翼机动!” “传令南雯月,加强幽州至前线驛道的安全,確保粮道畅通,同时派出更多斥候,深入女真境內,尤其是黑松林一带,务必摸清敌军伏兵布置!” “再令......” 卢靖顿了顿,声音带著一丝决绝,“將我军获得『破虏弩』,並即將对女真发动总攻,犁庭扫穴的消息,通过一切渠道,散播出去! 特別是,要让盛京城里的皇太极知道!” 陈平微微一惊:“卢帅,这是要打草惊蛇?” “不错!” 卢靖沉声道,“就是要惊他这条蛇!不仅要惊,还要让他感到窒息的压力! 皇太极收缩防守,是想以空间换时间,等待变数。 我们偏不给他这个机会!我要让他知道,他倚仗的险隘,在破虏弩面前形同虚设! 他期待的草原援兵,在我大乾兵锋之下不敢妄动! 他固守的盛京,已是瓮中之鱉!” “我要逼他,逼他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要么出来与我决战,要么……就在绝望中看著自己的根基被一点点拔除!” 一道道军令从都督府发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 幽州这台战爭机器,终於结束了最后的准备阶段,开始了它的致命进逼。 战爭的阴云,彻底笼罩了辽东大地,並向女真的心臟。 盛京,沉沉压去。 军营中的气氛,在开拔前的最后几日,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鬆弛。 许是上官们也知大战在即,弦绷得太紧易断,除了必要的操练和岗哨,对士兵们的管束宽鬆了许多。 这日傍晚,用过晚饭后,並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催促熄灯休息。 校场一角,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 几个幽州本地出身的士兵扯著嗓子唱起了苍凉的边塞民歌,歌声粗獷,带著对故土和亲人的眷恋。 渐渐地,附和的人多了起来,不同口音的调子混杂在一起,虽不齐整,却別有一番撼人心魄的力量。 王栓子蹲在人群外围,听著那陌生的曲调,心里头沉甸甸的,又有些暖烘烘的。 他想起了老家村头那棵大槐树,想起了爹娘和年幼的弟妹。 “想家了?” 张瘸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挨著他坐下,手里竟拎著个小酒囊,自己灌了一口,又递到王栓子面前: “来一口?驱驱寒气。” 王栓子犹豫了一下,接过酒囊,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顺著喉咙滑下,呛得他直咳嗽,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引得张瘸子哈哈大笑。 “慢点慢点,这可是好东西,幽州城里『十里香』的烧刀子,烈著呢!” 张瘸子夺回酒囊,宝贝似的揣回怀里。 “什长,你……不怕吗?” 王栓子借著酒意,问出了心底一直盘旋的问题。 张瘸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望著远处影影绰绰的城墙和更远处漆黑的夜空,沉默了片刻,才道: “怕,怎么不怕? 第一次上阵,尿了裤子,被伍长好一顿揍。”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 “可怕有啥用? 咱们身后就是幽州,就是河北,再往后,就是你们老家。 咱们退了,怂了,那些女真韃子的铁蹄就要踏过去。 到时候,遭殃的就是咱们的爹娘,婆姨,娃崽。” 他拍了拍王栓子的肩膀,力道依旧很大: “栓子,记住嘍,打仗的时候,別想那么多。 就跟紧我,听鼓声,看令旗,叫你冲就冲,叫你刺就刺。 把你平日里练的都使出来,心里头就想著,乾死一个够本,乾死两个赚一个! 越怕,死得越快!” 王栓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胸口那股气又壮了些。 这时,校场中央忽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闹和喝彩声。 原来是几个身手矫健的士兵在摔跤角力,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叫好声、起鬨声不绝於耳。 一个格外雄壮的身影连续放倒了三个挑战者,正得意地拍著胸脯咆哮,正是右羽卫中有名的力士。 “嘿,这莽夫。” 张瘸子笑骂一句,也伸著脖子看。 忽然,那力士注意到了人群外围的李二狗,指著他喊道: “那个幽州兵,对,就是你! 听说你们幽州军近身搏杀有一套,上来比划比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沉默的李二狗身上。 李二狗皱了皱眉,没有动。 “怎么?怂了?” 那力士激將道。 旁边的同袍也开始起鬨。 李二狗深吸一口气,在眾人的注视下,默默走到场中,脱下了身上的號坎。 他身形不算魁梧,甚至有些精瘦,但动作间却透著一股猎豹般的协调与力量。 两人在场中绕了两圈,猛地撞在一起。 出乎大多数人意料,李二狗並未与对方硬拼力气,而是凭藉灵活的步伐和巧劲,几次躲过对方的扑抱,寻机近身,用肩膀、腰胯发力。 几个回合下来,那雄武力士竟被他一个漂亮的背摔,结结实实地放倒在地! 校场上静了一瞬,隨即爆发出更大的喝彩声! 连张瘸子都瞪大了眼睛,狠狠拍了一下大腿: “好小子!真他娘给咱长脸!” 那力士爬起来,倒也光棍,挠著头嘿嘿笑道: “兄弟好身手!俺服了!” 李二狗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伸手將他拉了起来。 经此一事,军中原本因来源不同而隱隱存在的那点隔阂,似乎也消融了不少。 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甚至有火头军抬来了几大桶热气腾腾的薑汤,给眾人驱寒。 王栓子也分到了一碗,捧著粗糙的陶碗,感受著那滚烫的温度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听著周围喧囂的人声,看著火光映照下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充满生命力的脸庞。 他忽然觉得,这个冰冷的军营,也有了几分“家”的味道。 这战前最后的,短暂而欢快的时光,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中。 他们尽情说笑,比拼力气,分享著或许是从家乡带来的最后一点零嘴,谈论著战后的打算。 他们都知道,这样的轻鬆可能转瞬即逝。 前方的战场,是血肉磨盘,是生死考验。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星空下的营地里。 他们是並肩的兄弟,共享著生命勃发的欢愉,积蓄著面对未知恐惧的勇气。 夜深了,喧闹渐渐平息。 士兵们陆续回到营帐,鼾声次第响起。 王栓子躺在通铺上,听著身旁李二狗均匀的呼吸声和张瘸子那標誌性的、轻微的磨牙声,心中一片奇异的寧静。 他握了握枕边的长矛,闭上了眼睛。 明天,或许就要开拔了。 但此刻,他不再那么害怕。 第237章 女真的初次试探 翌日,天刚蒙蒙亮,低沉而急促的號角声便划破了黎明的寧静。 “集合!全军集合!” 军官们的呼喝声在各营帐间迴荡。 短暂的鬆弛瞬间结束,军营如同沉睡的巨兽骤然甦醒,迅速进入了临战状態。 士兵们快速披甲、持械,奔向各自的集结位置,动作迅捷而有序。 除了脚步声和甲冑兵器的碰撞声,再无多余喧譁。 王栓子跟著张瘸子所在的什队,站在了中军右翼一个方阵中。 他紧紧握著长矛,手心里全是汗,心臟擂鼓般跳动。 他偷偷抬眼望去,只见校场点將台上。 卢靖全身披掛,大氅隨风猎猎作响,面容肃杀,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数万將士。 没有冗长的训话,卢靖的声音通过亲兵传递,清晰地落入每个士兵耳中: “將士们!” “女真背信,屡犯我边,屠我百姓,此仇不共戴天!” “殿下諭: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今日,兵锋所指,直捣黄龙!” “建功立业,正在此时!大乾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数万人齐声怒吼,声浪如同平地惊雷,直衝云霄,震得王栓子耳膜嗡嗡作响,胸中的热血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沸腾起来。 “开拔!” 隨著卢靖一声令下,大军如同决堤的洪流,依次开出营寨,向著东北方向,滚滚而去。 王栓子所在的步军队伍跟在骑兵和车营后面,踏上了坚硬的官道。 队伍沉默而迅速地行进,只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和车轮碾过路面的轆轆声。 沿途经过的村庄,百姓们纷纷站在路边。 有的默默注视著队伍,有的將准备好的乾粮、鸡蛋塞到士兵手里,更有人高声喊著: “祝將军们早日凯旋!” 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在王栓子心头,也压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他们知道,身后是无数期待和牵掛的目光。 行军数日,队伍进入了丘陵地带,离边境越来越近。 气氛也愈发紧张。 斥候往来更加频繁,有时能看到他们押解著被俘的女真游骑匆匆而过,空气中似乎都瀰漫著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张瘸子这样的老兵也变得异常警惕,不时提醒手下士兵注意保持队形,注意四周动静。 “栓子,眼神活泛点!这里已经是两军经常遭遇的地界了,保不齐哪里就藏著女真人的冷箭!” 张瘸子低声道。 王栓子连忙点头,瞪大了眼睛观察著道路两旁的山林,只觉得每一片阴影里都可能潜伏著危险。 这天傍晚,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谷扎营。 营垒刚刚立起柵栏,尚未完全建成,突然,前方便传来了尖锐的警哨声和激烈的喊杀声! “敌袭!前营遇袭!” 警报迅速传遍全营。 “准备战斗!” 张瘸子一把抓起靠在柵栏上的长矛,嘶吼道: “都跟紧我!结成枪阵!” 王栓子心臟几乎跳出嗓子眼,手忙脚乱地按照平日操练,与同什的士兵迅速靠拢,將长矛从柵栏缝隙中探出,组成一道稀疏的枪林。 他看到前方火光闪动,人影憧憧,兵刃相交的鏗鏘声、怒吼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刺激著他的神经。 很快,一小股女真骑兵突破了前营的薄弱环节,如同旋风般朝著他们右翼这个尚未完全稳固的阵地衝来! 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王栓子甚至能看清那些骑兵狰狞的面孔和挥舞的弯刀上反射的寒光。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感觉手脚发软,几乎握不住长矛。 “稳住!別怕!弓弩手!” 一名队正声嘶力竭地喊道。 侧后方的弓弩手射出稀稀拉拉的箭矢,但在高速移动的骑兵面前收效甚微。 “举枪!” 张瘸子的声音在王栓子耳边炸响,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王栓子下意识地跟著同伴们一起,將长矛尾端死死抵在地上,矛尖斜向上指向前方。 这是他练了无数次的动作。 “为了大乾!杀!” 张瘸子咆哮著。 下一刻,骑兵撞上了枪阵! 沉闷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骨骼碎裂声、垂死的哀嚎声骤然爆发!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矛杆上传来,王栓子感觉虎口剧痛,差点脱手,但他死死咬著牙,凭著本能顶住了。 温热的液体溅了他一脸,腥气扑鼻。 他眼睁睁看著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女真骑兵,被几根长矛同时刺穿,巨大的惯性让他几乎撞到柵栏上,那双充满野性和惊愕的眼睛,就定格在王栓子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 生命的气息迅速从那具身体里流逝。 王栓子的大脑一片空白。 “收枪!刺!” 张瘸子的命令再次响起。 王栓子机械地收回长矛,又奋力向前刺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刺中什么。 混乱中,他看到李二狗如同鬼魅般从枪阵缝隙中闪出。 他手中一把短刀精准地划开了一匹战马的前腿,战马哀嚎著倒地,將背上的骑兵甩飞出去,立刻被几根长矛钉死在地上。 他也看到旁边一个同乡的新兵,被女真骑兵的弯刀削掉了半个脑袋,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战斗並没有持续太久。 这股女真骑兵人数不多,更像是试探性的骚扰。 在丟下十几具人马尸体后,他们唿哨一声,迅速撤走,消失在暮色之中。 警报解除。 王栓子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脸上黏糊糊的血跡,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不远处同乡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这一切都在衝击著他的感官。 张瘸子走过来,检查了一下他有没有受伤,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沙哑: “没事了,小子。 第一次见血都这样。 你刚才……没怂,顶住了,是好样的!” 王栓子抬起头,看著张瘸子脸上被溅上的血点,看著周围同样惊魂未定却开始默默收拾战场、救助伤员的同袍,看著李二狗沉默地擦去短刀上的血跡。 他心中的恐惧依旧存在,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活下来了。 而且,他刚才……杀了人。 他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冰冷的长矛矛尖,那上面,还残留著暗红色的痕跡。 战爭的残酷,第一次如此真实、如此血腥地展现在他面前。 他明白了张瘸子的话,在这里,害怕没有用。 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身后那些期盼的目光,唯有握紧手中的矛,刺出去。 他站起身,抹了一把脸,开始帮著收拾同乡的遗体。 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此前未曾有过的坚毅。 这只是大战开始前,一次微不足道的前哨接触。 第238章 铁浮屠 就在卢靖大军稳步向前推进,並经歷初次接战的同时。 江志所率领的先锋部队,已如一支利箭,直插萨尔滸地区。 他们的任务並非立刻强攻,而是构筑坚固的前进基地,吸引女真主力注意,为卢靖主力秘密侧翼机动创造机会。 而李大宝率领的突袭部队则是以精锐骑兵组成,专门盯著女真的各种小部落袭击,从而恐慌盛京城的皇太极。 行军路上,江志治军极严,队伍沉默疾行,斥候放出二十里外,確保大军侧翼与后路安全。 沿途遇到小股女真侦骑,皆被先锋军的精锐游骑驱散或歼灭,行动颇为顺利。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考验在萨尔滸。 那里是通往盛京的门户之一。 山峦叠嶂,地势险要,皇太极在此经营多年,营垒密布,绝非易与之所。 数日后,先锋军抵达萨尔滸外围,选择了一处依山傍水、易守难攻之地,开始连夜抢修营寨、挖掘壕沟、设置拒马。 江志亲自巡视各处,督促布防,尤其是將带来的三百具破虏弩,精心部署在营垒的关键制高点和隘口,构成了交叉火力网。 这些造型奇特、闪烁著冷硬金属光泽的重弩,立刻引起了士兵们的极大好奇和议论。 “这就是破虏弩?看起来就不好惹!” “听说能射八百步?真的假的?那女真人的弓箭还没够到咱们,就得先被射成刺蝟!” 操作破虏弩的,是从各军抽调来的臂力强健、心思沉稳的锐士。 他们正在江志麾下精通弩械的校尉指导下,进行最后的调试和適应。 “都听好了!” 那校尉声音洪亮,“此弩力大,需三人协作,上弦务求稳妥! 瞄准时需算好提前量,风偏! 每具弩配神臂匠特製破甲锥箭二十支,给老子省著点用,关键时刻,一支箭就得要了韃子大將的命!” 紧张备战的气氛,在先锋军营中瀰漫。 与此同时,盛京城內,气氛已压抑到了极点。 皇太极收到了来自南面萨尔滸和西面卢靖主力两个方向的紧急军情。 “大贝勒! 江志所部已抵达萨尔滸,正在构筑坚固营垒,其军中確有一种新型巨弩,威力不明,但观其形制,非同小可!” “卢靖主力前锋已与我游骑发生接触,其军容严整,推进迅速,距我第一道防线已不足百里!” “科尔沁部巴特尔回復,言其部眾集结缓慢,仍需时日,且要求我先支付一半『定金』……” “李大宝又一次突袭了一支女真部落,各大部落首领联合请求贝勒出兵,歼灭这群汉贼。” 一条条不利的消息,让汗王宫內的空气几乎凝固。 皇太极面色阴沉如水,手指紧紧攥著王座的扶手,青筋暴起。 卢靖故意散播的消息,像无形的鞭子,抽打著他和整个女真高层的神经。 “破虏弩……犁庭扫穴……” 他低声咀嚼著这几个字,眼中闪烁著疯狂与决绝的光芒。 “大贝蕾,卢靖此举,意在逼我提前决战啊!” 一名老成的贝勒忧心忡忡道:“我军由於上次大败,族人心生恐慌。 科尔沁等部犹疑不定,此时若出战,恐……” “恐什么?” 皇太极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等他站稳脚跟,等那劳什子破虏弩架到我们头顶上吗? 还是等卢靖的主力绕过险隘,直扑盛京城下?” 他站起身,环视帐內诸王公贝勒:“卢靖想速战速决,我偏不让他如愿! 他想看我惊慌失措,我偏要让他看看,我大金勇士的血性!”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狠狠点在萨尔滸位置:“江志孤军深入,立足未稳,正是破敌良机! 传令下去,集结镶黄、正白两旗精锐,以及所有铁浮屠,由莽古尔泰率领,並且即刻驰援萨尔滸! 我要先敲掉卢靖的这颗门牙,挫其锐气!” “那卢靖主力……” 有人问道。 “卢靖主力由我亲自应对!” 皇太极眼中寒光四射,“他不是散布谣言,说我要在黑松林设伏吗?我就如他所愿! 但不是伏击,是阻击!依託黑松林险要地形,节节抵抗,迟滯其进军速度! 只要能在萨尔滸先败江志,卢靖独木难支,必生变故!” 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自从上回惨败,皇太极承受的压力与日俱增。 那场败仗几乎耗尽了他昔日积累的威望,如今,就连一些过去他根本瞧不上的部族首领,也敢在议事时公然质疑他的决定。 女真各部,向来崇尚强者,信奉实力的法则。 他们敬畏刀锋的寒光,而非仁德的感召。 昔日对皇太极的俯首帖耳,只因建州女真的铁骑足以碾压各部联手。 而今,儘管建州部仍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力量,却已不復往日的绝对压制。 这便让一些人的心思活络起来,开始为自身利益盘算,甚至胆敢挑战他的权威。 內忧外患之下,皇太极选择了將全部筹码押上赌桌。 主动出击。 对於女真这种生於马背、长於征战的族群而言。 野战才是他们最適合的战斗方式。 放弃他们最擅长的野战突袭,转而困守孤城,才是真正的自取灭亡。 军令传出,盛京城內兵马调动,气氛肃杀。 莽古尔泰,接到命令后,立刻现在女真一半以上的精骑一万五千,其中包括了三千重甲铁骑(铁浮屠),浩浩荡荡开出盛京,扑向萨尔滸方向。 大地在铁蹄下震颤,烟尘滚滚,预示著一场血腥大战即將拉开序幕。 第239章 破虏弩与铁浮屠 萨尔滸外围,大乾先锋军营垒。 瞭望塔上的哨兵最先发现了远方的异状。 “烟尘!东北方向有大股烟尘!” 警钟声瞬间响彻营寨! “敌军来袭!准备迎战!” 各级军官的吼声此起彼伏。 士兵们迅速奔向自己的战位,弓弩手上弦,长枪手立盾,营寨內瀰漫著大战前的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兵器碰撞的轻响。 江志顶盔贯甲,大步登上营垒中央最高的指挥台,冷静地眺望著远方那如同乌云般压来的女真大军。 “看旗號,是莽古尔泰。” 身旁的副將沉声道,“带来了铁浮屠。” 江志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来得正好。传令下去,按预定方案防御,没有我的命令,破虏弩不许发射! 告诉弩手们,我要他们第一轮齐射,就打掉女真人的囂张气焰!” “是!” 女真大军在营寨外三里处开始列阵。 莽古尔泰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望著前方那座看似匆忙建起,却隱隱透出森严气象的乾军营垒,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儿郎们!攻破此营,里面的粮食、兵器、还有那些乾人懦夫,都是你们的战利品! 让这些南蛮子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勇士!杀!” “杀!杀!杀!” 女真士兵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震四野。 首先发起衝击的是数千下马步战的重甲步兵。 他们手持巨斧重锤,顶著盾牌,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稳步向前推进。其后,轻骑兵在两翼游弋,寻找破绽。 营垒內,江志冷静下令: “弓弩手,三轮拋射,阻滯其步卒!” 嗡——! 密集的箭雨从营垒中腾空而起,划破天际,落入女真步兵阵中,顿时激起一片惨叫和叮噹作响的金属撞击声。 但女真重甲步兵防护极好,除非被直接命中面门或关节,否则损失有限,推进速度虽缓,却未停止。 莽古尔泰见状,脸上狞笑更甚,下令铁浮屠准备,一旦步卒靠近营垒,打开缺口,铁浮屠就將发起致命衝锋,一举踏平敌营! 女真步兵顶著箭雨,终於衝到了距离营垒百步之內,这个距离,已经是普通强弓的有效杀伤范围,双方箭矢对射更加激烈。 就在这时,江志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挥下令旗: “破虏弩! 目標,敌重甲步卒,前方一百二十步至一百五十步区域,覆盖射击!放!” 早已蓄势待发的破虏弩阵地,终於发出了怒吼! 那不是弓弦的嗡鸣,而是更低沉、更震撼人心的机括撞击和弩臂震动的巨响! “崩!崩!崩!” 数百支特製的破甲锥箭,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撕裂空气,带著悽厉的尖啸,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射向女真重甲步兵最密集的区域!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目睹的女真士兵,包括后方观战的莽古尔泰,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那些他们倚仗的、足以抵挡普通箭矢的重甲,在破虏弩射出的巨箭面前,竟然如同纸糊一般! “噗嗤!噗嗤!咔嚓!” 利刃入肉声、骨骼碎裂声、甲叶破碎声不绝於耳! 冲在最前面的女真重甲步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成片成片地倒下! 一支巨箭甚至能连续穿透两三名士兵,將他们像葫芦一样串在一起!盾牌在巨箭面前也显得脆弱不堪,连人带盾被钉在地上! 仅仅一轮齐射,女真重甲步兵的前排几乎为之一空!残肢断臂和破碎的甲冑四处飞溅,原本严整的进攻阵型,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进攻的势头,为之一滯! 所有女真士兵都惊呆了,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那……那究竟是什么武器?! 莽古尔泰脸上的狞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暴怒。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弩?” 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远程武器! 营垒內,乾军士兵则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破虏弩!是破虏弩!” “威武!” 操作破虏弩的锐士们则顾不上欢呼,在军官的催促下,三人一组,奋力转动绞盘,开始为这可怕的神兵上弦,准备下一次死亡之吻。 江志面无表情地看著战场,再次下令:“弓弩手,自由射击,压制残敌!长枪手戒备,防止敌骑突袭!” 他知道,破虏弩虽然威力巨大,但射速较慢,而且女真人绝不会就此罢休。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莽古尔泰在短暂的震惊后,怒火淹没了理智。 “铁浮屠!给我冲!踏平他们!” 他就不信,那些乾人靠著这种古怪的弩箭,能挡住天下无敌的铁浮屠衝锋! 三千身披双重铁甲,连战马都覆盖著厚重马甲的铁浮屠,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开始缓缓启动,然后加速,再加速! 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著毁灭一切的气势,朝著乾军营垒,发起了决死的衝锋! 第240章 破虏弩对敌铁浮屠 萨尔滸前线,战况瞬间白热化。 铁浮屠,这支由女真一族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重甲骑兵,如同真正的钢铁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乾军营垒。 马蹄践踏大地,发出的轰鸣声甚至掩盖了战场上的所有廝杀与惨叫,仿佛地狱的丧钟被敲响。 面对这毁灭性的衝锋,营垒內的乾军士兵无不面色发白,即便是老兵,握住兵器的手也因那恐怖的威势而微微颤抖。 王栓子所在的后备队虽未在最前沿,但那撼动大地的震动和扑面而来的杀气,已让他几乎窒息。 “稳住!弩手准备!” 江志的声音通过传令兵声嘶力竭地呼喊,依旧保持著惊人的冷静。 他深知,破虏弩是克制铁浮屠的关键,但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铁浮屠衝锋的速度越来越快,距离营垒前的壕沟和拒马越来越近。 女真骑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眼中闪烁著嗜血的光芒,他们坚信,没有任何防线能阻挡铁浮屠的践踏。 “破虏弩!目標,敌铁浮屠前阵,一百步!放!” 江志看准时机,再次挥下令旗。 “崩!崩!崩!” 死亡的机械声再次响起!第二轮破虏弩齐射! 这一次,目標直指那些包裹在层层铁甲中的骑士和战马! 特製的破甲锥箭带著悽厉的尖啸,一头扎进钢铁洪流之中! “噗——嗤——!” “希津津——!” 穿透铁甲、撕裂血肉、战马悲鸣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惨烈的画面! 冲在最前面的铁浮屠人仰马翻!厚重的马甲在破虏弩面前显得如此单薄,骑士的胸甲被轻易洞穿! 巨大的动能甚至將一些骑士直接从马背上撞飞出去! 然而,铁浮屠的衝锋阵型极为厚实,前排的倒下虽然造成了混乱,但后排的骑兵依旧踩著同伴的尸体,疯狂前冲! 他们利用破虏弩上弦的间隙,不顾一切地拉近距离! “弓箭!火箭!瞄准马腿!扔震天雷!” 江志连续下令。 密集的箭雨,尤其是带著火焰的箭矢射向铁浮屠。 虽然难以穿透重甲,但火焰和烟雾能干扰战马和骑士的视线。一些臂力强劲的士兵奋力將原本用於守城的震天雷投向骑兵阵中。 “轰!轰!” 几声爆炸在铁浮屠队伍里响起,虽然直接杀伤有限。 但爆炸的巨响和火光使得一些战马受惊,阵型更加混乱。 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残余的铁浮屠终於衝到了营垒边缘! 他们挥舞著狼牙棒、铁骨朵,狠狠砸向柵栏和盾牌! “长枪手!顶住!” 军官们声嘶力竭。 “杀!” 乾军士兵红著眼睛,用长矛从柵栏缝隙中拼命向外捅刺,用盾牌死死抵住衝击。 一时间,营垒边缘成了血肉磨盘。 不断有女真骑兵被长矛刺下马,也不断有乾军士兵被重兵器砸得骨断筋折,或被战马撞飞。 王栓子所在的预备队也被调了上去,填补缺口。 他机械地跟著张瘸子,听著耳边震耳欲聋的廝杀声,闻著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只知道拼命地將手中的长矛向前刺去。 恐惧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和求生的本能。 李二狗则展现出了他作为幽州军户子弟的悍勇。 他利用灵活的身手,专门攻击铁浮屠战马未被甲冑覆盖的腿部关节,或用短刀从盾牌缝隙中向上捅刺骑士的腋下、脖颈等薄弱处。 战斗陷入了残酷的僵持。 莽古尔泰在后面看得目眥欲裂。 他没想到乾军的抵抗如此顽强,更没想到那“破虏弩”对铁浮屠的克制如此之大。 “吹號!让两翼轻骑压上,牵制他们侧翼!步卒继续给我冲!用人堆也要堆死他们!” 莽古尔泰彻底疯狂。 就在萨尔滸战场血流成河之际…… 卢靖率领的中军主力,並未直扑预想中的黑松林主防线。 而是在一系列精妙的战术佯动后,昼伏夜出,沿著一条隱秘的山间小路,开始了大胆的侧翼迂迴。 中军大营的行军队列中,气氛同样紧张。 虽然还未与敌军主力接战,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肩负著决定战局的关键任务。 “报——!卢帅,江將军急报! 萨尔滸遭遇女真主力猛攻,莽古尔泰亲率铁浮屠衝锋,我军依託营垒与破虏弩苦战,暂时稳住阵脚,但压力巨大!” 卢靖看著地图,面色沉静:“告诉江志,他做得很好。 他的任务就是钉在萨尔滸,吸引並消耗敌军主力。本帅不会让他等太久。” 他转头看向另一名斥候:“李大宝部现在何处?有何消息?” “回大帅,李將军所部精骑昨日成功袭击了女真后方一处大型物资囤积点,焚毁粮草军械无数。 目前正按照预定计划,向盛京西北方向运动,似有继续骚扰、牵制盛京守军之意。” 卢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讚许。 李大宝这支偏师的作用正在显现。 他们像一把游弋在敌人身后的尖刀,让皇太极无法全力应对正面战场,甚至可能迫使盛京分兵防守,进一步削弱其前线力量。 “传令李大宝,放手去做! 动静闹得越大越好!但要掌握好分寸,避免与敌重兵纠缠。” “再令全军,加快速度! 我们必须抢在皇太极反应过来之前,出现在他最意想不到的位置!” 卢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黑松林防线的侧后方。 一个名为“险要隘口”的险要隘口。 一旦突破这里,盛京的最后屏障將洞开,皇太极精心布置的黑松林防线將形同虚设。 而此时的盛京城內,皇太极同时收到了来自萨尔滸和后方的最新战报。 “报——!大贝勒! 莽古尔泰贝勒猛攻乾军营垒,敌军凭藉一种威力巨大的弩箭和坚固营垒顽强抵抗,我军……我军损失惨重,铁浮屠折损近三成,未能突破敌阵!” “报——! 一支乾军精骑出现在我军后方,袭击了浑河粮台,守军全军覆没,所有粮草被焚!”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汗王宫內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诸王公贝勒脸上都露出了惊惶和动摇之色。 皇太极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没想到江志一部竟如此难啃,更没想到卢靖主力动向如此诡秘,还有那支神出鬼没的偏师…… “卢靖……你到底在哪里?” 皇太极死死盯著地图,试图看穿卢靖的意图。 黑松林方向至今没有发现乾军主力大规模行动的跡象,这让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和一个无形的对手博弈,每一步都落在了对方的算计之中。 萨尔滸久攻不下,后方粮草被焚,侧翼……他的目光猛地扫向地图上一些容易被忽略的险僻小路。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立刻加派斥候,重点搜索黑松林以西,所有能通行的山谷隘口,尤其是险要隘口一带!快!” 皇太极厉声下令,声音中带著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仓惶。 然而,或许已经晚了。 卢靖主力经过数日艰难跋涉,已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逼近了鹰嘴涧。 只要突破这里,战场的主动权將彻底掌握在乾军手中。 第241章 鏖战萨尔滸 萨尔滸前线已然化作一台无情的绞肉机。 莽古尔泰在盛怒与焦躁的驱使下,不计代价地发动著一波又一波的猛攻。 铁浮屠的残部在得到补充后,混合著大量步卒,持续衝击著乾军营垒的每一寸防线。 江志指挥的先锋军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压力。 营垒外的壕沟早已被尸体填平,木製的柵栏多处破损,全靠士兵们用血肉之躯和临时抢修的鹿角、车辆堵住缺口。 破虏弩虽然屡建奇功,但弩箭在持续高强度的射击下开始告罄,弩机本身也因过热和磨损出现了故障。 更致命的是,操作破虏弩的锐士伤亡惨重,补充上来的新兵熟练度大减,射击频率和精度都在下降。 王栓子已经记不清自己刺出了多少矛,格挡了多少次攻击。 他的鎧甲上沾满了凝固和未乾的血跡,有敌人的,也有同袍的。 最初的恐惧和噁心早已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麻木取代。 唯一支撑著他的,是身边还在战斗的同伴,以及张瘸子那沙哑却始终不曾停息的吼声。 张瘸子左臂挨了一记擦伤,草草包扎后依旧奋战在第一线。 李二狗则像幽灵一样游走在战线最危险的地方。 他的短刀下又添了几名女真勇士的亡魂,但他自己的肩膀也被狼牙棒的尖刺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卢帅的援军快到了!” 张瘸子嘶吼著,儘管谁也不知道援军何时能到,但这信念是支撑他们不倒下的最后支柱。 夕阳將天空染成一片血红,与大地上的血色相互映照。 萨尔滸的乾军就像惊涛骇浪中的礁石,虽遍体鳞伤,却依然顽强地矗立著,消耗著女真主力的锐气和兵力。 就在萨尔滸血战正酣之际,李大宝率领的五千精骑,正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在女真辽阔的后方腹地灵活穿梭。 袭击浑河粮台只是开始。 李大宝深晓,骑兵的优势在机动而非缠斗。 一旦墮入战事泥潭,这群铁骑必会被拖得精疲力竭、战力尽失,唯有速战速决,方能保住生路。 所以绝不与女真大部队纠缠,专挑防守薄弱的后勤节点、小型屯兵点下手。 他们来去如风,行动诡秘,往往在女真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已远遁,留下熊熊燃烧的粮草垛和一片狼藉。 “將军,前方斥候来报,三十里外发现一支女真运粮队,护卫约千人。”副將低声稟报。 李大宝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狼性的光芒: “干!老规矩,速战速决,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烧光! 记住,我们是来放血的,不是来拼命的!” 短暂的战斗毫无悬念。 护卫的女真兵在如狼似虎的乾军精骑面前不堪一击。 李大宝部迅速收缴了部分易於携带的乾粮和箭矢,然后將剩下的车辆粮草付之一炬,浓烟滚滚,直衝云霄。 这样的袭击接二连三,不仅严重破坏了女真的后勤补给,更在女真后方製造了巨大的恐慌。 谣言四起,盛京周边风声鹤唳,许多小部落开始悄悄向更北方迁移,生怕成为这支“恶魔骑兵”的下一个目標。 李大宝的行动,就像在皇太极的后背插上了一根根毒刺,虽不致命,却让他坐立难安,极大地牵制了盛京可能派出的援军。 皇太极的决断与內部暗流 盛京,皇太极住处。 皇太极面对著萨尔滸久攻不下的战报和后方接连不断的坏消息。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派出的斥候终於带回了可怕的消息,发现了大规模军队经过的痕跡,指向险要隘口! “卢靖!你好大的胆子!” 皇太极一拳砸在地图上,震得案几嗡嗡作响。 他终於明白了卢靖的意图:以江志为饵,牵制莽古尔泰和自己主力,亲率精锐进行致命的大迂迴! 一旦险要隘口被破,盛京门户洞开,黑松林防线將毫无意义。 “必须立刻派兵增援险要隘口! 不,我要亲自率军,与卢靖决一死战!” 皇太极猛地起身,眼中燃烧著决绝的火焰。 他意识到,这已不是一场普通的战役,而是关乎大金国运的决战! 然而,他的决定立刻遭到了以代善、阿敏为首的其他贝勒和部分保守部落首领的强烈反对。 “大贝勒!盛京乃根本之地,岂可轻易出动所有兵马? 若有不测……” “是啊,大贝勒! 那卢靖诡计多端,万一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呢?” “莽古尔泰还在萨尔滸苦战,我们应优先支援萨尔滸,吃掉江志部再说!” “城內兵马若尽数出征,那些墙头草的小部落恐怕……” 七嘴八舌的反对声充斥著大殿,充满了对皇太极激进战略的质疑,以及对自身权力和部落利益的盘算。 有人不愿皇太极藉此战进一步树立权威,有人担心自己的兵力受损,有人则纯粹是畏敌如虎。 皇太极看著眼前这些各怀鬼胎的兄弟和部属,一股暴戾之气直衝顶门。 外有强敌压境,內部却如此掣肘!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寒光一闪,將面前桌角狠狠劈断! “住口!” 皇太极鬚髮皆张,怒吼声响彻大殿,“尔等鼠目寸光,只知苟安! 卢靖大军若至,盛京还能独存吗? 此战若败,我等皆成阶下之囚,还有什么部落、什么权力可言!”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眾人,带著毫不掩饰的杀意:“谁再敢惑乱军心,阻我出兵,犹如此案!” 恐怖的杀气瀰漫开来,大殿內顿时鸦雀无声。 代善、阿敏等人面色难看,却也不敢再公然反对。 他们深知,被逼到绝境的皇太极,真的会杀人立威。 “传令!盛京所有能战之兵,隨我即刻出发,驰援险要隘口! 同时令莽古尔泰,不计代价,三日內必须击破萨尔滸之敌,然后火速回援!” 皇太极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准备压上一切,与卢靖进行一场命运的豪赌。 第242章 准备谋反的叶赫部 皇太极决意亲征险要隘口,並强令莽古尔泰限期攻破萨尔滸,这几乎抽空了盛京及其周边地区的绝大部分精锐兵力。 这一决定,如同在原本就暗潮汹涌的女真各部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野狐岭惨败的阴影並未散去,建州女真实力大损,虽仍是最强一部,却已失去了对其他部落的绝对压制力。 皇太极近年来为了集权,为了推行改革,触动了太多旧贵族的利益。 而上次野狐岭大战,让他的威望尽失。 此刻,他倾力外出,盛京防务相对空虚,在一些人眼中,这无疑是天赐良机。 以海西女真叶赫部首领金台石、乌拉部首领布占泰、哈达部首领孟格布禄、辉发部首领拜音达里为首。 联合了部分对皇太极不满的东海女真首领,以及建州內部早已对皇太极心生怨恨的代善、阿敏等贝勒。 一场旨在推翻皇太极、向大乾求和乃至投降的密谋,在阴影中迅速酝酿。 “皇太极穷兵黷武,刚愎自用,先有野狐岭之败,折损我女真多少好儿郎! 如今又引乾军深入,盛京危在旦夕!他这是要带著我女真全族走向灭亡!” 金台石在密会上慷慨陈词,他所在的叶赫部与爱新觉罗氏素有世仇,此刻更是反皇的急先锋。 “不错!乾军势大。 卢靖用兵如神,更有破虏弩那般利器,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不如……我们……” 布占泰做了个切割的手势,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拿下皇太极的人头,献给卢靖,或可保全我等部落,甚至还能得到乾朝封赏!” 代善和阿敏等人沉默著。 他们与皇太极是兄弟,但权力斗爭早已磨灭了亲情。 皇太极的存在,如同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若能藉此机会…… “盛京城內尚有我叶赫、乌拉勇士千人. 加上各位贝勒府上家兵,凑齐三千精锐不难!” 金台石压低声音: “我已买通宫中部分侍卫,只等皇太极出征离城,兵马调动,城內空虚之际,我们便以『清君侧、议和保全』为名。 突袭汗王宫,控制城门,迎……迎王师!” 他终究没敢直接说“迎乾军”。 “届时,还需两位贝勒在宫中作为內应,打开宫门……” 金台石看向代善和阿敏。 代善与阿敏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野心与挣扎,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盛京的夜,被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笼罩。 皇太极府內內灯火通明,皇太极仍在与几名绝对心腹將领推演沙盘,眉头紧锁。 连日来的军情急报和內部隱约的不安,让他心绪难寧。 与此同时,在城中一处偏僻宅邸的密室內,叛乱的核心成员正在进行最后的密谋。 金台石、布占泰等人脸上带著孤注一掷的兴奋与紧张,他们仔细核对著人手、路线、信號,確认著每一个细节。 代善和阿敏虽未亲自到场,但他们的心腹也隱匿在阴影中,传递著消息。 然而,他们並未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通风孔的缝隙,死死盯著这一切。 这人正是皇太极的隱藏在暗中的心腹。 乌勒木。 乌勒木並非女真贵族,其家族原是海西女真一个小部族的首领,该部族早在努尔哈赤时代便被叶赫部兼併。 父母皆死於战乱,他因勇武被俘后编入八旗,凭藉绝对的忠诚与悍不畏死的拼劲,一步步躋身皇太极身边。 皇太极对他有知遇之恩,甚至帮他寻回了失散多年、已被没入叶赫部为奴的妹妹。 皇太极为了更好地掌控女真各部,並未將他留在身边,反倒令他回归叶赫部。 乌勒木对皇太极的忠诚,既源於感恩,更源於对强大统一的建州女真的认同。 此次金台石暗中密谋,竟邀他一同参与。 他不敢打草惊蛇,只能默默静观其变、默听全程。 他听著金台石恶毒地诅咒大汗,听著布占泰计划献头求降,听著他们如何分配兵力,如何利用代善、阿敏做內应打开宫门…… 每听一句,乌勒木的心就沉一分,怒火与寒意交织。 他知道,必须立刻將消息传递给皇太极,否则一切皆休! 然而,金台石等人也非常谨慎,密会结束后,並未立刻散去,而是分批、隱秘地离开。 乌勒木知道自己若此刻贸然现身前往宫中,很可能被叛党的眼线发现,功亏一簣。 他强压下立刻行动的衝动,如同最耐心的猎豹,等待时机。 直到后半夜,机会才出现。 他利用自己的身份,绕开所有可能的监视,如同鬼魅般潜回皇太极府宅附近。 但就在他即將进入皇太极府宅时,却被一队巡夜的士兵拦住。 这队士兵的带队军官,赫然是已被金台石收买的內应之一! “乌勒木?这么晚了,为何在此?” 那军官眼神闪烁,手按在了刀柄上,他身后的士兵也隱隱呈包围之势。 乌勒木心念电转,知道此刻绝不能露出破绽。 他面色如常,甚至带著一丝疲惫: “前线传来密报,我需要把此事匯报给殿下。 怎么你要拦我?” 他亮出了皇太极之前赐予的、可以夜间通行部分区域的令牌。 那军官將信將疑,凑近似乎想检查令牌。 他眼神却瞟向乌勒木的腰间和袖口,似乎在寻找什么。乌勒木知道,对方是在怀疑他携带了密信。 他確实没有写任何东西,所有的情报都死死记在脑子里。 “怎么?怀疑我?” 乌勒木眼神一厉,属於一族首领的威严瞬间爆发: “耽误了大汗的要事,你有几个脑袋?” 那军官被他的气势所慑,又见確实搜不到什么,只得悻悻放行,但眼神中的疑虑並未完全散去。 乌勒木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暴露,至少引起了怀疑,叛党很可能提前发动! 他必须爭分夺秒! 他几乎是狂奔著冲向皇太极的书房,甚至来不及等內侍通传,直接闯了进去。 在皇太极和几名心腹將领惊愕的目光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因为急速奔跑和紧张,声音嘶哑而颤抖: “大汗!祸事! 第243章 血諫八王殿 “大汗!祸事! 金台石、布占泰、代善贝勒、阿敏贝勒等人密谋作乱,欲在您出征后突袭你府宅,献城投降!” 他语速极快,將自己听到的参与人员、兵力部署、发动时间、內应名单,儘可能清晰、完整地复述出来。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甚至猛地抽出腰间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臂。 用流淌的鲜血在地上简单画出了叛军计划进攻的路线示意图以及写出人员名单! “奴才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他们可能已察觉奴才行踪,恐生变故,请大汗速做决断!” 乌勒木的声音因失血和极度的紧张而嘶哑颤抖,但他的眼神却燃烧著一种近乎疯狂的忠诚。 皇太极脸上的惊愕瞬间消失,隨即化为深不见底的的森寒。 他没有立刻暴怒,甚至没有提高声调,只是那握著腰间刀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快步上前,一把扶起因失血和激动而摇摇欲坠的乌勒木,沉声道,声音稳定得可怕: “乌勒木,你的忠诚,本贝勒记住了。 你的妹妹,本王会派人立刻去救! 你先下去疗伤,今日之事,若有半分泄露,提头来见!” 后一句是对闻声进来的贴身侍卫以及周围將领说的,眼神锐利如鹰。 將领们纷纷对视一眼,隨即肃然领命,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乌勒木,迅速消失在书房外的阴影中。 皇太极独自一人,凝视著地上那逐渐凝固、顏色变得暗红的“地图”和名单。 代善、阿敏、金台石、布占泰…… 这些名字,平日里或在朝堂与他议政。 或在战场与他並肩,此刻却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从最意想不到的方向刺穿了他的信任与布局。 愤怒的火苗在胸中窜起,旋即被更强大的理智冰水浇灭,转化为一种极致冷静的杀意。 他不能乱,一步错,满盘皆输。 他没有声张,甚至没有立刻调动亲信卫队进行抓捕。 他知道,这些叛乱的种子早已深植,势力盘根错节,仓促动手只会打草惊蛇,引起更大的混乱,甚至可能逼反更多尚在观望的部落和將领。 他需要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將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就在眼前。 明日出征前的八王殿誓师大会。 这一夜,盛京城在无形的杀机中辗转难眠。 拂晓刚至,连天边的曙光都仿佛带著一丝血色,皇太极便已端坐於书房。 他略去一切虚礼,紧急传唤的核心智囊与武將。 范文程与图尔格等人,很快便悄无声息地融入这片黎明前的死寂之中。 皇太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將乌勒木用血绘製的信息口述给他们。 眾人闻言,无不色变,既惊且怒。 “大贝勒,当立即拘捕首恶,以正国法!” 图尔格愤然请命。 皇太极抬手制止,目光深邃:“不,让他们跳出来。 八王殿,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他迅速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调动绝对忠诚的两黄旗精锐,由最信任的巴牙喇纛章京统一指挥,秘密控制八王殿周围所有要害位置,埋伏於殿外廊廡、夹墙之后。 令图尔格率部分精锐,乔装打扮,暗中控制叛党首领府邸周边的街道,既监视,也防止其家奴异动。 同时,派出最机敏的哨探,根据乌勒木提供的线索,去进一步核实叛军的內应部署。 一切都在极度隱秘中进行,皇太极要营造的,是一种“一切如常”的假象。 与此同时,在代善的府邸密室中,气氛同样凝重。 参与密谋的几人也在做最后的商议。 金台石显得有些焦躁:“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日我府外似乎多了些生面孔。” 布占泰不以为然:“皇太极明日即將出征,城內兵马调动频繁,有何奇怪?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代善则沉默片刻,他比其他人更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深沉。 “皇太极非易与之辈,我等行事需万分谨慎。 阿敏,你那边確定宫卫內应有几人?” 阿敏拍了拍胸脯:“放心,几个关键门哨都是我们的人,只要信號一发,里应外合,拿下八王殿如探囊取物!” 他们不知道,皇太极早已洞察其奸,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这种“双方都知道对方可能知道,但又无法完全確定”的微妙状態,使得盛京城內的空气仿佛凝固。 皇太极照常接见各部首领,处理出征前的政务。 甚至特意召见代善和阿敏,询问他们对前线战事的看法,语气平和,目光却如古井深潭,让人看不透底细。 代善和阿敏强作镇定,应答如流,背心却已被冷汗浸湿。 第244章 叶赫那拉氏的诅咒 翌日,晨光熹微,八王殿前旌旗招展,甲冑鲜明。 皇太极身著戎装,神情肃穆,按计划举行出征前的誓师大会。 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台下按爵位高低排列的诸王公贝勒、文武大臣。 在金台石、代善等人脸上稍作停留,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心中有鬼的几人不由得心底一寒,仿佛被毒蛇盯上。 “诸位!” 皇太极的声音洪亮,迴荡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中: “大乾人,背信弃义,屡犯我疆! 此战关乎我大金国运! 望诸位同心协力,共御外侮! 待本王凯旋,必与诸位共享太平!” 他的话语充满了力量与感染力,仿佛昨夜的血色警告从未发生。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焚香祷告,杀牲祭旗,一切如常。 叛党们暗中交换著眼神,紧绷的神经稍稍放鬆,只待仪式结束,皇太极离开大殿,他们便可依计行事。 然而,就在仪式即將结束,眾人准备躬身告退之时,异变陡生! 皇太极端起案上的酒碗,似要敬天地,却在举到最高处时,手腕猛地一翻!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动手!” 皇太极的怒吼取代了之前的平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剎那间,殿外埋伏已久的皇太极亲信侍卫。 那些武装到牙齿的两黄旗巴牙喇兵,如同黑色的潮水般蜂拥而入! 沉重的脚步声、甲叶碰撞声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惊愕与疑问。 与此同时,殿內早已得到暗示、忠於皇太极的將领如额亦都、安费扬古等人也同时暴起。 他们纷纷拔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了大殿的所有出口,刀锋直指殿內眾人!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皇太极!你这是何意?!” 金台石又惊又怒,厉声喝道,手已按上了刀柄。 代善、阿敏等人亦是脸色剧变,下意识地靠拢。 皇太极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如同腊月的寒风,逐一扫过脸色煞白的叛乱核心分子。 “何意?”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 “尔等背信弃义,密谋作乱,欲献我人头,献我盛京向大乾人乞降!真当我不知吗?” 他猛地將一份早已准备好的、仿照乌勒木血书內容书写的罪证掷於地上: “证据在此!尔等还有何话说!” 殿內一片譁然! 那些未被捲入密谋的贝勒和首领们惊恐地看著眼前一幕,纷纷后退,生怕被捲入这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 金台石心知事已彻底败露,绝无幸理,求饶已是徒劳。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狂吼道: “皇太极欲剷除异己!跟他拼了!杀出去尚有一线生机!” 叛乱分子们也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求生的本能和狗急跳墙的凶性被激发,纷纷暴起发难,挥舞著兵器试图突围。 代善和阿敏交换了一个绝望的眼神,知道再无转圜余地,也拔出刀,带著各自的家將亲兵,试图直衝御阶之上的皇太极。 “擒贼先擒王”! 然而,皇太极既然早有准备,又岂会给他们机会? 八王殿这座象徵著权力与秩序的殿堂,瞬间变成了血腥残酷的屠宰场。 皇太极的亲卫皆是歷经百战的勇士,配合默契,战力远超叛乱者的家兵和那些少数被收买、此刻已然慌了手脚的宫卫。 刀光剑影纵横交错,怒吼声、兵刃撞击声、临死前的惨叫声不绝於耳。 代善和阿敏武艺高强,在混乱中左衝右突,確实斩杀了几名拦路的侍卫,试图逼近皇太极。 皇太极却稳坐钓鱼台,甚至亲自挽起强弓,搭上利箭,目光冷静地锁定目標。 “嗖!” 一箭破空,精准无比地射中了代善的腿弯! 代善惨叫一声,单膝跪地,瞬间被涌上的侍卫死死按住。 “拿下!生死勿论!” 皇太极冷酷下令,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囂。 战斗並没有持续太久。 在绝对的力量对比和精心策划的陷阱面前,个人的勇武显得如此苍白。 金台石状若疯虎,身中数刀,犹自咆哮不止,最终被乱枪刺死。 布占泰也在混战中被数把腰刀砍中,倒在血泊之中。孟格布禄、拜音达里等人或力战而死,或见大势已去,束手就擒。 当最后一名抵抗者的头颅被砍下,八王殿內瀰漫著浓重的血腥气。 皇太极踩著满地的鲜血和狼藉的尸体,走到被侍卫死死按在地上的代善和面如死灰的阿敏面前。 目光最终落在已然气绝、双目圆睁的金台石尸体上。 金台石似乎死不瞑目,那狰狞的表情凝固著最后的疯狂与怨毒。 皇太极刚走近,一旁被压制的一名叶赫部死士竟挣扎著仰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喊出了金台石或许未能喊完的诅咒,那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寒风: “皇太极!爱新觉罗氏! 你今日杀我贝勒,灭我叶赫,他日必遭报应! 我叶赫部就算只剩下一个女人,也定要向你爱新觉罗索命! 亡你社稷,绝你子孙! 吾子孙虽存一女子,亦必覆满洲!!” 这恶毒至极的诅咒,如同带著魔力的冰锥,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尤其是在场的叶赫部降人和其他部落首领,无不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皇太极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眼中杀机如同实质般迸射出来。 他需要绝对的权威,不容任何挑战,尤其是这种来自失败者的、可能动摇人心的诅咒。 “冥顽不灵!妖言惑眾!” 皇太极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彻骨的命令: “叶赫部,参与叛乱,罪无可赦! 给本王,鸡犬不留!” 盛京城內,隨之展开了一场残酷无情的大清洗。 皇太极的铁腕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叶赫部几乎被连根拔起,其贵族、核心子弟被屠戮殆尽,部眾被强行打散,编入满洲八旗,尤其是皇太极直接掌控的两黄旗。 乌拉、哈达、辉发等参与核心密谋的部落也遭到毁灭性打击,族中掌权阶层被清洗一空。 整个过程中,皇太极表现出惊人的政治手腕,一方面坚决剷除首恶和潜在威胁。 另一方面也对那些未曾参与的部落成员予以安抚和拉拢,分化瓦解,確保最大程度地稳定局面。 代善和阿敏,凭藉其宗室身份和往昔战功。 暂时保住了性命,但被革去贝勒爵位,削除宗籍,圈禁於高墙之內,最终在鬱郁中了结残生。 皇太极藉此机会,以铁血手腕彻底清除了內部最大的反对势力和不稳定因素,將权力前所未有地集中到自己手中。 然而,金台石临死前的那个诅咒,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深深刻在了这场胜利的荣耀与血腥之上。 也刻在了每一个听闻此事的女真人心中,成为了一段挥之不去的集体记忆, 当盛京城內清洗的血腥味尚未完全被秋风吹散。 皇太极甚至来不及仔细安抚內部、犒赏功臣。 前方如同雪片般飞来的紧急军情,再次將他拉回到更严峻的现实。 卢靖所率领的主力大军,行动迅猛果决。 已然突破了几处险要隘口的外围警戒线,兵锋直指盛京。 一旦此隘口失守,乾军將长驱直入,兵临盛京城下! 內患暂平,但外部那更致命、更强大的威胁已迫在眉睫,容不得他半分喘息的机会。 第225章 赌上女真命运的皇太极 萨尔滸,血肉磨盘 萨尔滸前线,战况已然白热化,演变成一场纯粹的消耗战。 莽古尔泰如同陷入泥潭的疯虎,儘管得到了皇太极“三日破敌”的死命令。 但面对江志依託营垒、破虏弩以及高昂士气构筑的防线。 他的一切猛攻都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 乾军营垒之外,尸骸堆积如山,层层叠叠,几乎与破损的柵栏齐平。 土地被鲜血浸染成了暗红色,空气中瀰漫著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和硝烟味。 铁浮屠的残部在经歷了几次惨烈的衝锋后,已无力再组织起有效的集群突击,只能分散开来,作为重甲步兵投入对缺口的爭夺。 王栓子所在的防线刚刚击退了一波女真步卒的亡命衝击。 他靠在残破的盾车上,大口喘息著,手中的长矛矛尖已经弯曲,甲冑上布满了刀箭的划痕和凝固的血痂。 张瘸子在他不远处,正用一块破布死死按住腰间一处新的伤口,鲜血仍不断从指缝渗出,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凶狠地盯著前方。 “瘸……瘸子叔,你的伤……” 王栓子声音沙哑。 “死不了!” 张瘸子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妈的,这群建奴崽子是疯了! 卢帅……卢帅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到?” 这话像是在问王栓子,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祈求渺茫的希望。 李二狗的身影从一堆尸体后敏捷地窜了回来,他左臂的伤口草草包扎著,但右手依旧紧紧握著那柄血跡斑斑的短刀。 “又宰了两个!” 他咧了咧嘴,露出被血污沾染的牙齿,笑容里带著劫后余生的狰狞: “他们也没多少力气了,衝劲儿不如之前了。” 江志站在营垒中央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面容枯槁,眼窝深陷,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破虏弩的弩箭所剩无几,能操作的老兵锐士减员严重,营垒多处破损,全靠士兵们用生命在填补。 他手中的兵力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在不断消融。 但他知道,自己多坚守一刻,就能为卢帅的主力多爭取一分主动,多消耗一分女真的元气。 “告诉兄弟们!” 江志的声音虽然嘶哑,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还能站立的士兵耳中: “我们在这里每多杀一个建奴,卢帅那边就少一分压力! 幽州,就在我们身后!为了家乡父老,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残存的乾军士兵发出了疲惫却坚定的怒吼。 这声音虽然不如女真人的嚎叫响亮,却带著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莽古尔泰在后方看得双目赤红,几欲吐血。 他麾下的精锐正在这无休止的消耗中一点点流干,而乾军的营垒依然如同附骨之蛆,牢牢钉在原地。 皇太极的严令如同催命符。 他再清楚不过,若不能按时破局,即便身为贝勒,也难逃重罚,甚至可能沦为皇太极立威的祭品。 毕竟此刻女真全族已被逼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手中攥著的,是部族仅剩的精锐。 这等规模的兵力,女真再也经不起第二次损耗。 要想再凑出同等数量的士卒,就得耗尽全族青壮。 他们本是马背上的民族,人人皆能上阵。可真要硬凑人数,无论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还是五六十岁的老者,以他对皇太极的了解,对方定然不会心慈手软。 到那时,即便此战侥倖得胜,女真一族也多半与亡国灭种无异。 念及此处,莽古尔泰心头涌起一阵躁怒。 他猛地怒吼出声: “攻!继续攻!不准退!后退者斩!” 莽古尔泰挥舞著战刀,亲自督战,驱赶著已经显出疲態的女真士兵发起又一波绝望的衝锋。 萨尔滸,彻底成了一台吞噬生命的巨大磨盘。 盛京城头,皇太极迎风而立,身上还带著八王殿清洗后未曾散尽的肃杀之气。 他遥望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山峦,落在了那片决定国运的战场上。 范文程静立在他身后,低声匯报著各方情报: “大贝勒,萨尔滸方向,莽古尔泰贝勒依旧未能突破,双方伤亡皆极惨重。 卢靖主力已逼近险要隘口,其兵锋甚锐,守军压力巨大。 另外……李大宝所部游骑依旧在后方活动,袭扰粮道,製造恐慌。” 皇太极沉默著,脸上看不出喜怒。 內部叛乱虽平,但外部局势已恶劣到极致。 萨尔滸久攻不下,意味著他无法迅速集结所有力量应对卢靖。 险要隘口一旦有失,盛京门户洞开……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权衡。 如今,唯一的生机,或许就是以攻代守,在险要隘口乃至其前方的野地,与卢靖进行一场倾尽全力的决战! 趁著莽古尔泰还能在萨尔滸牵制住江志一部,趁著李大宝的偏师尚未造成更大的破坏,集结盛京最后的力量,与卢靖拼死一搏!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传令!” 皇太极的声音极大,在城头迴荡: “盛京所有能战之兵,包括各府家兵,所有库存甲冑兵器,全部启用! 另外通知所有女真部落,十五岁以上,四十五以下的男丁即刻隨本贝勒即刻出征,驰援险要隘口!” “大汗!” 一名老成持重的贝勒忍不住出声: “盛京乃根本,若精锐尽出,万一……” “没有万一!” 皇太极厉声打断,目光如电扫过眾人: “此战若败,盛京不过是一座等待陷落的孤城! 唯有击溃卢靖,我大金才有一线生机!谁敢再言守城,动摇军心,立斩!” 经过血洗过后,皇太极此时的威望达到顶峰,恐怖的威势压下,再无人敢反对。 皇太极转身,走下城头,对身边的图尔格沉声道: “告诉莽古尔泰,我不需要他三日破敌了! 但要他像钉子一样,把江志部给我死死钉在萨尔滸,绝不能让其与卢靖合兵!” “嗻!” 第226章 蒙古诸部落的入局 与此同时,卢靖率领的乾军主力,经过艰苦跋涉,已然抵达险要隘口外围,並迅速展开了战斗队形。 中军大帐內,气氛异常凝重。 卢靖卸下披风,目光如炬,紧盯著巨大的辽东沙盘。 斥候校尉单膝跪地,声音清晰而快速地稟报著最新军情: “稟卢帅!確凿消息! 皇太极已於盛京八王殿当眾镇压叛乱,叶赫贝勒金台石、乌拉贝勒布扬古等核心分子当场伏诛,代善、阿敏等重要贝勒已被革爵圈禁! 皇太极亲统盛京最后留守之精锐,並紧急徵召了女真现存男丁,总计约八万余人。 正昼夜兼程,向我方扑来! 其前锋轻骑,距此已不足三日路程!” 帐內诸將闻言,神色各异。 有人面露喜色,认为女真內乱,天助大乾。 也有人眉头紧锁,意识到一个清除了內部主要反对声音、能够凝聚最后力量的皇太极,將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卢靖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对梟雄手段的讚许,隨即被更深沉的凝重所取代。 “皇太极……壮士断腕,够快,也够狠。”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掂量这个对手最后的重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內部掣肘的敌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被逼到绝境、能够集中所有意志和力量进行最后一搏的梟雄。 “江志所部情况如何?” 卢靖抬起头,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那支孤军深入的先锋,是他整个战略棋盘上最重要的诱饵和支点。 斥候校尉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回大帅,江將军所部伤亡已逾半数,营垒多处被敌军捨命突破,虽经血战夺回,但已残破不堪。 箭矢、震天雷等消耗巨大。 莽古尔泰所部攻势虽依旧凶猛,但其士卒已显疲態,攻势衔接不如初期紧密。” 卢靖沉默片刻,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痛惜。 那些都是大乾的好儿郎啊! 但他迅速压下了情绪,沉声道:“传令江志,他与麾下將士已超额完成使命,为大將军主力爭取了至为宝贵的时间。 现命他,若事不可为,可伺机向主力方向突围,本帅会派精骑前出接应! 我要他活著回来,他的兵,能带回来一个是一个!” “得令!” 卢靖隨即大步走到沙盘前,手指精准地点在险要隘口前方一片地域。 “皇太极想在此地与我一决生死? 好,本帅便如他所愿!” 此地视野相对开阔,利於大军展开,但侧翼又有连绵起伏的丘陵和稀疏林地,可供埋伏和掩护侧翼。 他不再犹豫,一连串清晰明確的命令脱口而出: “传令各军,依甲三號预案,即刻抢占各处制高点与有利地形! 步兵依山势构筑连环营垒,壕沟需深,拒马需密! 所有破虏弩前置,分布於前沿各垒,弩箭配备双份! 弓弩手於步兵阵后梯次配置,形成交叉火力! 两翼骑兵由南雯月和杨成二位將军统领,依託丘陵遮蔽,游弋待机,没有本帅號令,不得妄动!” 他目光扫过帐中诸將,声音斩钉截铁:“我军便要在此地,以逸待劳,倚靠坚阵利械,迎头痛击皇太极! 此战,不仅要胜,更要儘可能歼灭其有生力量,一举打出我大乾边关三十年的太平!” “谨遵大帅將令!” 眾將轰然应诺,战意昂扬。 帐外,乾军这台庞大的战爭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號角连绵,旌旗移动。 无数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如同工蚁般开始挖掘壕沟,设置层层叠叠的拒马、铁蒺藜。 力士们喊著號子,將沉重的破虏弩推上前沿预设阵地,弩手们仔细检查著弩机和如同短矛般的巨箭。 就在卢靖与皇太极调兵遣將,准备进行最终决战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蒙古草原,也因辽东这场足以改变格局的大战而暗流涌动。 察哈尔部,林丹汗的金帐內,牛油火把燃烧噼啪作响,映照著帐內诸位台吉、首领们神色各异的脸庞。 一位刚从东部边境归来的部落首领,正详细稟报著他探知的消息: “……大汗,诸位台吉,消息千真万確! 皇太极在盛京清洗了叶赫、乌拉等部,人头滚滚。 连他自己的兄弟代善、阿敏都下了大狱! 如今他几乎是倾巢而出,要去迎战卢靖。 看这架势,建州女真此番……怕是凶多吉少了。” 林丹汗。 这位黄金家族的后裔,名义上的蒙古共主。 他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快意而冰冷的笑容,他將手中的银碗重重顿在案几上,酒水四溅: “好!皇太极这个奴酋,背信弃义,屡次侵扰我察哈尔草场,掳我部眾,他也有今天! 真是长生天开眼,合该他覆灭!” 他对皇太极和建州女真的崛起充满了嫉恨与恐惧,乐见其陷入绝境。 然而,帐內並非只有一种声音。 一位年纪老迈、经验丰富的台吉抚著白的鬍鬚,忧心忡忡地开口: “大汗,请暂息雷霆之怒,老臣以为,此事还需慎重啊。” 他环视帐內眾人,缓缓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自古皆然。 女真若被乾朝一举荡平,下一个,卢靖的马鞭会指向何方? 乾人歷来视我草原诸部为心腹之患,他们会放任我们自在逍遥吗? 卢靖用兵如此厉害,一旦平定辽东,挟大胜之威,下一步必然剑指草原! 到那时,我等谁能独力抗衡?” 这番话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让金帐內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复杂。 蒙古诸部与女真关係错综复杂,既有世仇,如察哈尔与建州。 也有联姻,如科尔沁部早已与皇太极结盟。 更有对漠南霸权和水草丰美之地的激烈爭夺。 他们固然乐见强大的女真受损,但绝不希望女真被彻底消灭。 一个强大、统一且极具扩张性的中原王朝,对目前尚且分散的蒙古诸部而言,是远比一个崛起的女真更为致命和长远的威胁。 同样的爭论与权衡,几乎同时在科尔沁部、內喀尔喀五部、乃至更遥远的土默特等有影响力的蒙古部落中上演著。 第227章 黄金家族的荣光 林丹汗灼灼的目光在眾人脸上逐一停留,帐內一片沉寂。 “今日在此,我要听真话。” 他声音低沉,却带著无形的千钧重担,“诸位的心中,想必都已有了衡量。” 林丹汗的话音在金帐內落下,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帐內短暂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不住的喧譁与骚动。 诸位台吉、首领们脸上神色变幻,交织著贪婪、恐惧、犹疑与盘算。 “大汗英明!” 一个洪亮的声音率先响起。 只见察哈尔本部的一位年轻台吉,巴特尔,猛地站起身,他脸上带著急於建功立业的兴奋: “皇太极那奴酋屡次羞辱我黄金家族,侵我草场,此仇必报! 如今南蛮子与建州狗咬狗,正是我们长生天子孙重现荣光的大好时机! 趁他病,要他命! 联合皇太极,先击退南乾大军,届时辽东肥沃之地,乃至建州故土,皆可图之! 我部勇士愿为前锋!” 他的话语充满了草原勇士传统的掠夺激情和对女真的世仇愤恨。 “巴特尔台吉说得轻巧!” 一个阴惻惻的声音立刻反驳。 发言的是来自鄂尔多斯部的老台吉乌力吉,他抚著白的鬍鬚,眼神精明: “联合女真?別忘了,皇太极刚刚在盛京城內举起屠刀,连自己的兄弟叔侄都不放过,此等狠戾无情之辈,与他联合,无异於与虎谋皮! 我们出兵帮他,打退了南乾,他回头第一个要对付的,恐怕就是我们这些『盟友』!” 他顿了顿,环视眾人,加重了语气: “更何况,南乾此次主帅卢靖,用兵如神,气势正盛。 我们此时插手,万一……我是说万一,卢靖胜了,那我等岂非凭空为部族招惹来一个更可怕的敌人? 不如坐山观虎斗,待他们两败俱伤,我等再收取渔利,岂不更稳妥?” 这番话代表了保守派的担忧,著眼於规避风险和现实利益。 “乌力吉台吉是老了,胆子也被草原上的老鼠啃光了吗?” 科尔沁部的使者,巴特尔的侄子索诺木冷哼一声开口。 科尔沁与建州女真联姻紧密,利益攸关,他自然是主战派。 “坐观?等到皇太极被灭,卢靖整合了辽东之力,下一个目標会是谁? 难道会是我们『亲切友好』的邻居吗?” 他语带讽刺:“乾人皇帝向来视我草原诸部为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 如今他们倾力北伐,正是要一举解决东北边患! 唇亡齿寒的道理,连草原上的羊羔都懂! 此刻不出兵相助皇太极,难道要等到卢靖的大军开到我们各自的牧场门口,才想起挥舞马刀吗?” 索诺木的立场鲜明,直接点出了最大的潜在威胁。 一个统一强大、再无后顾之忧的乾朝。 “索诺木使者此言差矣。” 內喀尔喀五部的一位首领,诺木图,缓缓开口,他的部族与察哈尔、科尔沁都有摩擦,態度更为中立现实: “帮助皇太极,我们能得到什么? 空口白话的承诺吗? 他如今自身难保,能拿出多少牛羊、铁器、布匹来酬谢我们? 我的勇士们不能白白流血!若要出兵,必须让皇太极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割让草场,开放互市,交出工匠! 否则,我部勇士的马蹄,寧愿留在自家的草场上!” 这是现实派的诉求,强调出兵必须有利可图。 帐內顿时吵作一团。 主战派高喊著“黄金家族的荣耀”、“打击南蛮”、“唇亡齿寒”。 保守派则强调“风险巨大”、“消耗部族力量”、“等待时机”。 现实派则围绕著“代价”和“利益”爭论不休。 有人激动地拍著案几,有人冷笑著反唇相讥,更有人沉默不语,暗中观察著林丹汗的脸色。 金帐之內,烟雾繚绕,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了的弓弦。 林丹汗始终沉默地听著,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从每一张激动或阴沉的脸上扫过。 他看到了巴特尔的热血与野心,乌力吉的谨慎与算计,索诺木的焦虑与坚决,诺木图的现实与贪婪。 他心中明了,这些爭吵的背后,是各部族基於自身利益的盘算,但同样,也隱藏著对南方那个庞然大物共同的、深层次的恐惧。 爭论持续了將近一个时辰,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最高位的林丹汗,等待他的最终裁决。 黄金家族后裔的威严,在此刻显得无比沉重。 林丹汗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並不快,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整个金帐顿时鸦雀无声。 “你们的话,本汗都听到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迴荡在帐內:“巴特尔的勇武,乌力吉的谨慎,索诺木的远见,还有诺木图的精明,都有道理。”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但是,你们要明白一点!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南乾將领。 而是一个意图彻底荡平东北,將整个漠南乃至更广阔的草原都纳入其版图的卢靖! 皇太极若亡,女真这面挡在我们前面的盾牌就碎了! 届时,我蒙古诸部,就是一盘散沙,如何抵挡挟大胜之威、兵精粮足的卢靖大军?” 他走到帐中,手指仿佛要戳破帐壁,指向南方:“你们以为坐观就能保全?错了!卢靖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他若胜了,下一个要整合、要征服的,必然是我们! 草原的生存空间,將被一步步挤压!到那时,我们再想联合,恐怕为时已晚!” 林丹汗的语调升高,带著一种决绝:“所以,此战,我们必须出兵! 不是为了拯救皇太极那个奴酋,而是为了我们自己! 为了长生天子孙未来的草场和生存!” 他最终拍板,做出了那个影响深远的决定:“长生天的子孙,不能坐视猎人清空东面的山林,否则下一个被围猎的就是我们! 传令下去,集结我们的骑兵! 科尔沁部既然如此坚决,就让他们去打头阵! 告诉他们,此战不为拯救女真,而是为了我们草原未来的生存空间! 大军三日后,兵发辽东!” 林丹汗的意志已定,爭论就此平息。 儘管各部心思各异,但在林丹汗点明的共同威胁和黄金家族尚存的权威下,一道无形的涟漪以察哈尔部为中心,向草原扩散。 第228章 成熟的顾之江 京城,甘露殿。 今日的秦昊,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閒。 自这两年,时不时的进行大清洗以及新政顺利推行之后,曾经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的大乾,像是被一针一线仔细缝补过的旧袍。 虽未焕然一新,但至少不再漏风渗雨,只剩下几处显眼的大洞与零星小孔,勉强算是稳住了形貌。 这个本该在动盪中分崩离析的王朝,因秦昊的出现,竟硬生生被从悬崖边拽了回来,隱隱透出几分枯木逢春的跡象。 宫门外,秦昊亲自携著林舒月,踏出了那重重宫墙。 此刻的他,能做的似乎唯有等待。 等卢靖自边关传回捷报,等南方与西北的政情军报如雁群般飞入京城。 若换作是別的继承大统的君主,眼下最令人头疼的,恐怕不是外敌,而是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內患。 可秦昊是谁? 他是从尸山血海的边关一路杀回京城的狠角色。 在绝对兵权面前,那些惯於在朝堂上搅弄风云的世家,在他眼中不过是几缕微风,掀不起什么惊涛骇浪。 全国的兵符,紧握在他一人之手。 军中上下,皆唯他马首是瞻。 从前或许还会因地方官员短缺,而对那些世家子弟稍作隱忍。 可如今……隨著造纸术与印刷术的普及,加上朝廷这两年在基层大力推行教化,世家对知识的垄断,已如阳光下的冰层,悄然消融,变得微乎其微。 当然,这群盘踞百年的地头蛇也不是没有反抗过。 但一次又一次的血腥清洗,可不是闹著玩的。 屠刀之下,人头滚滚,再跳得欢的刺头,如今也得掂量掂量。 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九族的人丁,够不够砍? 想逃? 又能逃到哪里去? 投奔南边那几个自身难保的王爷? 还是去西北那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亦或是,去草原给蛮子当狗? 只怕这念头刚说出口,不用秦昊动手,族里那些惜命的老傢伙们就得先跳起来,亲手把这“祸害”剁成肉泥! 去南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你要让他们放弃祖宗留下的百年基业,背井离乡,去別人的地盘上从头开始,仰人鼻息? 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只要家族还没到顷刻覆灭的地步,只要祖宅和田亩还在,这群世家就绝不会轻易挪窝。 说到底,秦昊手段虽狠,却並未真的刨了他们的根。 对於这些世家而言,金银可以散,权势可以丟,但只要祖传的基业。 那些藏匿的田亩与人口还在,他们就坚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秦昊自然也深諳此道,他没有傻到在此时就强行去动这两块致命的逆鳞。 他的新政,更多是鼓励百姓向官府举报,逐步重建朝廷在民间的威信。 目前真正对土地动手的,也仅限於京兆地区。 而京兆这片土地上,大部分良田,本就姓“刘”——属於前朝宗室。 如今,谁不知道,宗室刘氏的一切,早已被默认为秦昊的战利品? 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整顿自己的財產,旁人哪有置喙的资格? 只要那锋利的刀还没架到自己的脖子上,这些世家便乐於装聋作哑。 只要没被逼到绝路,他们自会寻出千百个理由来自我安慰。 既然如此,又何必拋弃经营百年的祖宗基业,跑去陌生之地,与当地的豪强爭食呢? 这也导致,秦昊的一些新政的实施也是异常的顺利。 现在的他倒是没有以前那么忙了,而人一閒下来便会想东想西,索性他便自己给自己放了一个假期。 没过多久,顾之江便脚步匆匆地赶到宫门前。 目光一扫现场的阵仗,他心里立刻如明镜一般。 他没有依循繁縟官礼,反而像是见了老朋友般,笑呵呵地迎上前去: “公子,今日怎的如此好兴致,要出宫去透透气?” 他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活脱脱像个不諳世事的富家少爷,任谁也看不出,这竟是执掌帝国礼教、文脉与邦交的尚书大人。 秦昊望著眼前这张比几年前更显成熟、也添了几分风霜的面孔,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 当年跟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终究是能独当一面了。 他没有多言,只是抬手重重拍了拍顾之江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隨后,便转身先行回到了马车车厢。 一旁静候的林舒月,也对顾之江微微頷首,隨即跟上。 顾之江脸上依旧掛著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乐呵呵地也钻进了马车。 直到夏德全一声尖细的“起驾”响起,殿前司指挥使才驱动马车,缓缓驶离宫门。 然而,顾之江的屁股刚挨著座位,笑容就瞬间僵了一下。 车厢里除了秦昊与林舒月,竟还有一位身著淡黄长裙的陌生女子。 “周小姐?”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的惊讶不加掩饰,那態度隨意得仿佛眼前的秦昊不是威震天下的秦王,而是可以隨意调侃的故交好友。 周清棠闻声抬头,看向那张陌生面孔,眸中掠过一丝疑惑。 自那晚之后,她深居宫中,再未踏出半步,更无缘得见任何外臣。 此人竟能一眼认出她? “这位是当朝礼部尚书,顾之江。” 秦昊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他曾在宫中见过你一面......” 顾之江很快恢復那副轻鬆模样,在秦昊对面坐下:“公子今日这『透气』,阵仗可不一般啊。” 秦昊闭目养神,並不接话。 顾之江不以为意,目光转向窗外。 马车正驶过京兆最繁华的街市,书肆学堂比往年多了不少。 “如今京兆气象確实不同了。” 顾之江语气认真了几分,“今年开蒙的孩童比去年多了三成。那些世家把持的私塾,门槛没那么高了。” “只是开始。” 秦昊终於开口,“要让他们读得起书,还要读出前程。” “南方那几个世家,最近的信件可酸得很。” 顾之江轻笑,“说什么『斯文扫地』……不过是怕寒门子弟真有一天,能踩著书本爬到他们头上。” 周清棠依旧望著窗外,肩线却微微绷紧。 林舒月適时开口:“推行中可还顺利?” “自然有阻力。” 顾之江说起某个乡里老学究的顽固,某个里长的阳奉阴违,语言简练却生动。 马车穿过喧闹的街市,车厢內的对话在国事与市井间自如转换。 秦昊闭目听著,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 这次出宫,显然不只是透气那么简单。 第229章 寒门岂配读书? 马车驶过喧闹的东市,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停下。 “到了。” 秦昊睁开眼,率先下车。 眾人跟著下来,只见面前是一家不起眼的茶楼,门楣上写著“清源茶舍”四字。 铺面朴素,却隱隱透著一股书卷气。 顾之江眼中闪过一丝瞭然。 这地方他听说过,是京城寒门学子最爱聚集的场所之一。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秦昊一眼,心中已明白今日出巡的深意。 茶楼跑堂见几人气度不凡,连忙迎上来: “几位贵客楼上请,雅间正好还空著。” 二楼雅间清幽雅致,窗外正对著茶楼大堂。 几人刚坐下,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譁。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赵远,就凭你也配议论朝政?” 一个傲慢的声音格外刺耳,“你家连本像样的典籍都买不起,写的这些破烂玩意,也敢自称策论?” 秦昊目光微动,透过竹帘向下望去。 大堂中央,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正围著一个布衣书生。 地上散落著几张写满字的纸。那书生虽衣衫朴素,脊背却挺得笔直。 “新政允许百姓上书言事,我等依律而行,有何不可?” 书生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允许?” 为首的华服公子一脚踩在纸上,冷笑道,“那也得看你写的东西配不配!一个连《论语》都读不全的寒门子弟,也敢妄议教化?” 顾之江眉头微皱,低声道:“这是陈家的三公子陈瑜,其祖父是前太傅。” 秦昊不语,目光落在那书生身上。 只见那书生突然弯腰,竟是直接伸手去拽被踩住的纸张。 陈瑜没料到他会如此,一个踉蹌险些摔倒。 “你竟敢动手?” 陈瑜恼羞成怒。 “陈公子踩住了学生的文稿。” 书生平静道,“学生只是取回自己的东西。”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 陈瑜怒极反笑,“给我教训教训他!” 几个隨从一拥而上。 就在这时,那书生突然一个灵巧的闪身,竟是直接將陈瑜反手制住。 “学生虽出身寒微,却也学过几年拳脚防身。” 书生语气依然平静,“还请陈公子自重。”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 楼上雅间內,周清棠忍不住轻咦一声。 秦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对顾之江使了个眼色。 顾之江会意,起身走到楼梯口,朗声道:“诸位,何必为了一纸文稿伤了和气?” 眾人闻声抬头,见顾之江气度不凡,皆是一怔。 陈瑜挣脱束缚,整了整衣冠,倨傲道:“你是何人?也配管我陈家的事?” 顾之江不答,缓步下楼,拾起地上的文稿扫了一眼,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这篇《劝学新策》,是阁下所写?” 他看向那书生。 书生拱手:“正是在下赵远。” “文中提议在各县设立蒙学,由朝廷提供笔墨纸砚,可是受了新政启发?” 赵远点头:“正是。新政推广造纸、印刷,纸张价格已大不如前。若能藉此良机广设蒙学,必能惠及万民。” 陈瑜在一旁冷笑:“荒谬!寒门子弟也配读书?岂不是乱了纲常?” 顾之江转头看他,语气依然温和:“陈公子以为,何人该读书?” “自然是世家子弟!” 陈瑜傲然道,“百年诗书传承,岂是寒门可比?” “哦?” 顾之江微微一笑,“那陈公子可知道,去年科举,寒门出身者占了三成?今年预计將达四成?” 陈瑜脸色一变:“这...这都是新政坏了规矩!” 这时,秦昊也从楼上缓步而下。 他虽未著朝服,但一身气度让在场眾人都安静下来。 “规矩?” 秦昊淡淡开口,“什么规矩?” 陈瑜被他目光所慑,一时语塞。 秦昊从顾之江手中接过文稿,快速瀏览 。文中不仅提出广设蒙学的具体方案,还算出了所需银两、师资来源,甚至提出了分级教学的构想。 “这篇文章,写得不错。” 秦昊將文稿还给赵远,“不过有个漏洞。” 赵远一愣:“请指教。” “你只算了朝廷支出,却没算收益。” 秦昊道,“若天下寒门皆可读书,十年后,朝廷能多得多少人才?这些人才创造的財富,又值多少?” 赵远眼中闪过明悟之色:“学生受教了!” 陈瑜见几人相谈甚欢,完全无视自己,怒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妄议朝政!” 秦昊终於正眼看他:“你说寒门不配读书,那我问你。 三年前,秦王秦昊出身何处?” 陈瑜一怔:“殿下...出身寒门...” “两年前治理黄河水患的工部侍郎刘明远呢?” “...也是寒门。” “去年研製出新式纺机,让布价降了三成的將作监少监?” “......” 陈瑜额头见汗。 秦昊步步紧逼:“这些寒门出身之人,哪个不是有功於国?哪个不比那些只知道吟风弄月的世家子弟强?” 茶楼內其他客人纷纷点头称是。 不少寒门学子更是激动不已。 陈瑜面红耳赤,强辩道:“那、那只是少数...” “是不是少数,不是你说了算。” 秦昊打断他,“朝廷取士,唯才是举。这是秦王定下的规矩。”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朗:“今日在场的寒门学子,他日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卢靖。” 这番话引得满堂喝彩。 陈瑜见势不妙,带著隨从悻悻离去。 赵远向秦昊深深一揖:“多谢先生仗义执言。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秦昊摆摆手:“萍水相逢,何必留名。你的文章写得很好,不妨多抄录几份,送到礼部。” 顾之江会意,取出一枚私印递给赵远:“拿著这个去礼部,自有人接待你。” 赵远接过私印,连忙大礼参拜。 顾之江扶起他,笑道:“不必多礼。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有这等才学,不该被埋没。” 这时,茶楼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名侍卫匆匆进来,在顾之江耳边低语几句。 顾之江面色微变,回到秦昊身边低声道:“公子,京兆府的人来了,说是接到举报,这里有人聚眾闹事。” 秦昊眉头微皱:“消息传得倒快。” “怕是陈家人去报的信。” 顾之江道,“来的还是京兆府少尹陈瑜,是陈瑜的亲叔叔。” 秦昊冷笑一声:“来得正好。” 片刻后,一个身著官服的中年男子带著一队衙役闯了进来。 “何人敢在京城重地聚眾闹事?” 第230章 希望的曙光 “何人敢在京城重地聚眾闹事?” 陈瑜领著衙役大步闯入,目光如刀般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秦昊一行人身上。 赵远正要上前解释,秦昊却抬手拦住了他。 “陈大人好大的官威。” 秦昊语气平静,“不知我等犯了哪条律法?” 陈瑜仔细打量著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心头掠过一丝迟疑。 但想到侄儿方才哭诉的委屈,还是硬起心肠: “有人举报你们在此煽动寒门,詆毁世家,扰乱民心!” “哦?” 秦昊挑眉,“陈大人连事情经过都不问,就要定罪?” “本官办案,何需你来指手画脚!” 陈瑜一挥手,“来人,把这些人都带回衙门!” 衙役们正要上前,顾之江缓步走出,声音里带著几分戏謔: “陈瑜,你好大的胆子。” 陈瑜闻声转头,待看清说话之人,顿时脸色煞白: “顾、顾......”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顾之江正疯狂地朝他使眼色。 这一下,陈瑜全明白了。 能让礼部尚书如此紧张维护的,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虽说他官职低微,从未上朝覲见过,但对那位的手段可是如雷贯耳。 自那位掌权以来,京中哪一桩大事不是雷霆万钧? “顾、顾公子......” 陈瑜的声音都在发颤,“您怎么在此......” “怎么?” 顾之江冷笑,“本官在哪,还需要向京兆府报备不成?你连事情原委都不查,就要隨意拿人,这就是京兆府的规矩?” 陈瑜额上冷汗涔涔:“下官不知大人在此......” “不知?” 顾之江冷哼一声,意味深长地看向秦昊,“那你可知,这位是谁?” 陈瑜顺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青年负手而立,虽未言语,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势。 他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下、下官参见......” 这一跪,茶楼內眾人顿时明白了什么,顷刻间跪倒一片。 秦昊却看都没看陈瑜一眼,径直对赵远道:“你的《劝学新策》,三日內完善后直接送交礼部。” 隨即转向顾之江,“京兆府少尹的位置,该换个人了。” 说罢转身便走。 经过周清棠身边时,他脚步微顿。 周清棠正望著满堂跪伏的官员与学子,眼中神色复杂难辨。 “现在你觉得......” 秦昊声音低沉,“这天下,是该继续由世家把持,还是该给寒门一个机会?” 周清棠沉默良久,轻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但今日所见,让清棠明白了何为真正的雨露均沾。” 秦昊深深看她一眼,唇角微扬: “走吧,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 林舒月对茶楼里的骚动置若罔闻,迈著轻快的步子跟上秦昊。 对她而言,秦昊便是她的整个世界。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她的目光永远追隨著前方那道挺拔的身影。 当然,若是將来她与秦昊有了孩子,这份心思自然会分出一些。 天下女子皆是如此,一旦为人母,一半的心便系在了孩子身上。 周清棠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跪了满地的眾人,隨即也毫不犹豫地转身跟上。 顾之江倒是不急著离开,他走到赵远身边,眼中满是讚许:“你很不错,想法也很独到。若是想直接入仕,明日可来礼部衙门寻我,保你一个实缺。 但若想走得更远,一年后的科举,务必考出个好名次来!” “多谢大人赏识!” 赵远急忙躬身行礼。 “你该谢的不是我。” 顾之江意味深长地提醒。 赵远当即会意,朝著秦昊离去的方向郑重地拜了三拜。 “大、大人......” 陈瑜跪行到顾之江脚边,声音发颤,“下官......下官该如何是好?” 顾之江本不欲理会,但略作思忖,还是吐出两个字: “切割。” 说完,也不管陈瑜是否领会,便快步离去。 待顾之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茶楼眾人正要对陈瑜冷嘲热讽,却见他突然放声大笑,隨即朝著秦昊离去的方向连拜三拜,高声道: “多谢大人指点!” 在眾人诧异的目光中,陈瑜整了整衣冠,从容离去。 “看来......陈家要变天了啊......” 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 茶舍內先是一阵沉默,隨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唏嘘声,但很快,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在寒门学子间蔓延。 能来这间茶舍的,多是家境贫寒的读书人。 他们原本以为此生无望,毕竟大乾的资源早已被世家大族垄断殆尽。 可现在,他们看到了希望。 一个敢於打破垄断的人,给了他们一条出路。 只要真有才学,即便不能光耀门楣,至少能看到未来的曙光。 有未来,才有希望。 角落里,一个店小二望著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学子,眼中满是羡慕。 他记得从前,这些寒门士子总是借酒消愁,抱怨世道不公。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开始畅谈理想,憧憬未来。 这种变化让他想不明白,短短几年光景,世道怎就变了模样?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这个年纪再读书也读不出什么名堂。 但看著这些年轻士子朝气蓬勃的模样,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儿子送进新式学堂。 不为別的,就为了孩子將来不必像他这样,只能望著別人的背影暗自懊悔。 第231章 再见左思 而另一边,马车內一片安静,只听得见外面喧譁的声音。 直到顾之江掀开车帘,带著一身寒气在秦昊对面坐下,这才打破了沉寂。 “处理完了?” 秦昊依旧闭著眼,声音平静。 “是,公子。” 顾之江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陈家那小子確实不成器,不过他叔叔陈瑜倒是个明白人。稍加点拨,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昊缓缓睁开眼,眸色深沉:“陈家在京兆盘踞多年,根深蒂固。眼下这个节骨眼,確实不宜大动干戈。” “公子明鑑。” 顾之江点头,隨即又恢復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不过经此一事,赵远和他的《劝学新策》怕是要名动京城了。这对寒门学子来说,无疑是剂强心针。” “这正是本王想要的结果。” 秦昊指尖在膝上轻点,“水浑了,才好摸鱼。”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 天色渐沉,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两年前那个风雪天。 “去城西那家食肆。” 一直安静侍立的夏德全微微一怔:“您是说……两年前那家?公子是想去见故人?” “故人?” 秦昊唇角微扬,不置可否,“只是想去尝尝,那碗羊杂汤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顺便看看……那对有趣的父子如今怎么样了。” 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皱著小脸、眼神怯怯却总偷看他的小男孩,还有那个在窘迫中仍努力维持尊严的父亲。 “老奴明白。” 夏德全会意,立即朝外吩咐,“改道,去城西'老张记'食肆。” 马车在热闹的街道上缓缓调转方向。 车厢內,秦昊重新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腰间的玉佩。 顾之江也安静下来,只是偶尔看向秦昊的目光中,带著几分瞭然。 不多时,马车在一家略显陈旧的食肆前停下。 秦昊率先下车,目光掠过那块略显褪色的招牌。 门前被打扫得乾乾净净,倒是比记忆中整洁了许多。 掀开厚重的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店家正在灶台前忙碌,听到动静抬头,待看清来人,手中的铜勺“咣当”一声掉进锅里。 “公、公子!” 店家激动得声音发颤,“您……您又来了!” 秦昊微笑頷首,目光却已越过他,落在角落里那个独自坐著的身影上。 那是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身子比两年前壮实了些,可那张小脸依旧皱巴巴的,像颗风乾的枣核。 他正低著头,手指在桌面上比划著名什么,神情专注。 “左思。” 秦昊轻声唤道。 男孩闻声抬头,呆滯的目光在触及秦昊的瞬间骤然亮起。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怯怯地低下头。 秦昊走到他桌前:“还记得我吗?” 左思轻轻点头,声音细若蚊吟: “记、记得……” “在写什么?”秦昊在他对面坐下。 “在……在默写《千字文》。” 左思將桌上用茶水写下的字跡指给秦昊看,“先生前日教的……” 秦昊仔细看去,茶水写就的字跡虽显稚嫩,却一笔一划极为工整。 他眼中掠过一丝讚许:“写得很好。现在在哪个学堂读书?” “新、新式学堂。” 左思小声回答,“去年开蒙的……” 林舒月在一旁轻笑:“看来咱们的小左思,如今也是个读书人了。” 左思耳根顿时红透了,脑袋垂得更低。 秦昊示意店家上几样小菜,又对左思道:“还没用饭吧?一起。” 左思怯生生地看了秦昊一眼,轻轻点头。 饭菜上桌,秦昊一边吃著,一边听左思断断续续地讲述这两年的生活。 他说学堂里新来的先生如何严厉,说同窗中有人笑话他长相时,先生如何训斥了那些人,还说母亲前些日子给他做了件新衣裳…… 这些琐碎的小事从左思口中说出来,虽磕磕绊绊,却透著难得的鲜活。 林舒月不时插话打趣:“哟,咱们左思如今也会告状了?” “新衣裳?什么顏色的?让姐姐猜猜,定是藏青色的对不对?” 每被她打趣一次,左思就红著脸憋半天,最后才小声反驳: “是、是月白色的……” 秦昊静静听著,唇边始终带著淡淡的笑意。 他看著左思说话时渐渐挺直的脊背,看著那双原本呆滯的眼睛里闪烁的光彩,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公子您不知道......” 左思突然想起什么,语气难得地流畅起来,“前日学堂里考校《论语》,我得了甲等。先生当著全学堂的面夸我,说、说『思虽貌寢,然勤学不輟,他日必成大器』……” 他说这话时,小脸上难得地绽开一丝笑意,那笑容让那张皱巴巴的脸都明亮了几分。 秦昊伸手,像两年前那样揉了揉他的头髮: “你先生说得对。” 秦昊收回手,语气温和却篤定,“读书人最重要的不是相貌,是胸中的才学,是这份不肯认输的劲头。” 左思的小脸更红了,这次却不是羞怯,而是被认可后的激动。 他攥著衣角,声音虽轻却清晰了许多:“学生...学生记住了。” 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顾之江忽然开口: “公子,这孩子倒是让我想起一桩趣事。” 他笑眯眯地凑近些,“前些日子我看到过一份蒙童习作,写的是《雪中求学记》,文笔虽稚嫩,却把寒门学子顶风冒雪去学堂的情形写得活灵活现。、 我当时还感慨,这般年纪能有如此感悟,实在难得。“ 秦昊挑眉:“莫非...“ 顾之江笑著点头:“正是这位小左思的手笔。我当时就让人留意了,没想到今日竟在此遇著本尊。“ 左思惊讶地睁大眼睛,显然没想到自己的习作竟能传到他人手中。 “看来,我们小左思真要成个小才子了。” 林舒月掩口轻笑,眼波流转间带著真诚的讚许。 食肆里暖意融融,羊肉汤的香气裊裊升起。 秦昊看著左思渐渐放鬆的神情,忽然问道:“在学堂里,可有人因你的文章出色而与你交好?” 左思想了想,认真点头:“有的。王大人家的二公子,还有李將军的侄儿,他们都常来找学生討论诗文。” “哦?” 秦昊与顾之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在场几人都听出了深意。 世家子弟主动与寒门学子结交,这在两年前简直不可想像。 “这就对了。” 秦昊唇角微扬,“以才学会友,方是正途。” 左思抬头,他此时的年龄倒是倒是不能理解这话,但是他觉得以后写文章倒是可以把这话给写上去。 第232章 官媒的兴起 而就在这时,食肆的门帘又再次被掀开。 一个身著青衫的中年男子匆匆进来,正是左雍。 他额上带著细汗,显然是听说消息后急忙赶来的。 “爹!” 左思欣喜地唤道。 左雍先是对儿子点点头,隨即目光落在秦昊身上,顿时怔在原地。 他显然没料到会再见这位贵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昊却已笑著招手:“左书办,来得正好。令郎正在与我们讲他学堂里的趣事。“ 左雍这才回过神,连忙上前深深一揖: “不知公子在此,下官失礼了。” “无妨。” 秦昊示意他起身,“你教子有方,左思如今在学堂里很是用功。” 左雍看著儿子在秦昊面前侃侃而谈的模样,这个一向谨小慎微的书办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抑制的骄傲。 他搓著手,语气中带著感激:“都是托秦王殿下的福。若不是新政推行,犬子哪有机会进学堂读书......” 正说著,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譁。 只见几个锦衣少年兴冲冲地跑进来,为首的正是左思刚才提到的王二公子。 “左思!左思!” 王二公子兴奋地喊道,“你快看,你上次写的那篇《雪中求学记》,被我父亲拿去给翰林院的学士们看了,他们都夸写得好呢!“ 左思惊讶地睁大眼睛,小脸因激动而泛红。 王二公子这才注意到店內的情形,待看清秦昊等人,连忙收敛了神色,规规矩矩地行礼。 顾之江在一旁轻笑,对秦昊低声道:“公子,看来咱们小左思的文章,真要传遍京城了。” 秦昊微微頷首,目光扫过这群年纪相仿的少年。 世家子弟与寒门学子站在一起,这般景象,正是他一直以来期盼看到的。 窗外,夕阳的余暉渐渐染红天际。 食肆里,一碗热汤,几句閒谈,却仿佛映照出了一个正在悄然改变的时代。 “时候不早了。” 秦昊起身,对左雍道,“好好栽培令郎,將来必成大器。” 左雍连连称是,拉著左思便要行礼相送。 秦昊摆手制止,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左思一眼,温声道: “记住,以才学立世,方是正道。” 左思重重地点头,將那句话牢牢刻在心里。 马车缓缓驶离食肆,顾之江望著窗外渐远的灯火,忽然笑道:“公子今日这一趟,怕是又要在这京城里掀起不小的波澜了。” 秦昊闭目养神,唇角却带著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些种子,一旦种下,终会破土而出。 而今日所见,正是他期待已久的那抹新绿。 如果他干了这么久的事情,却没有得到一点影响,那么他干了这么多的事情,岂不是白干了? 那么他改革的意义何在?变法图强的意义何在? 马车驶回宫城的路上,秦昊一直闭目不语,指尖轻轻敲击著膝头。 顾之江识趣地没有打扰,只是偶尔透过车窗观察著街景。 就在马车即將驶入宫门时,一阵清脆的童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新报出炉!寒门学子赵远献策《劝学新策》!” “左思《雪中求学记》获翰林院学士盛讚!” “新式学堂学子文章轰动京城!” 秦昊缓缓睁眼,看向顾之江。 “速度这么快?” 作为后世之人,自然是知道舆论的重要性,早在去年秦昊便把要组织官媒的命令交给顾之江。 只见几个十来岁的报童正举著刚印出来的邸报增刊,在宫门外叫卖。不少下朝的官员都驻足购买,脸上带著惊讶之色。 秦昊目光落在那些爭相购买邸报的官员身上。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方才在茶舍见过的赵远。 他站在宫墙角落,望著那些品读他文章的官员,双手微微发颤,眼中闪著泪光。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激动。” 秦昊淡淡道。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將街市的喧囂隔绝在外。 然而刚过金水桥,就听见一阵嘈杂声。只见几个小太监正围著一个小宫女,爭相看著什么。 “真的假的?寒门学子写的文章,连陈老学士都夸好?” “这还有假?我方才去翰林院送点心,亲眼看见几位学士在传阅呢!” 夏德全正要出声呵斥,秦昊却抬手制止。 他悄然下车,走到那群小太监身后。 只见那小宫女手中正拿著一份抄录的《雪中求学记》,字跡工整,显然是从邸报上誊写下来的。 “这左思是谁啊?写得真好。” “听说是个十岁的孩子,长得不太好看,但是特別用功。” 秦昊轻轻咳嗽一声,小太监们嚇得连忙跪地。 那小宫女更是脸色煞白,手中的文稿飘落在地。 “在议论什么?” 秦昊弯腰拾起文稿,语气平和。 一个小太监壮著胆子回道:“启稟殿下,我们在看左思写的《雪中求学记》。这文章写得真好,让人想起小时候求学的日子。” 秦昊扫了一眼文稿,忽然问道:“你们都是什么时候识的字?”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覷,最后那年长些的回道:“奴才们都是新政后才进的学,在宫內学堂识的字。” 第233章 不求身后之名,只求现世万事太平 秦昊目光微动,看向夏德全: “宫內何时办了学堂?” 夏德全急忙解释道:“去年殿下准了內务府的摺子,让太监宫女们每日抽一个时辰读书识字。如今宫內识字的,已有三成之多。” 这时,那小宫女忽然怯生生地开口:“殿下......奴婢、奴婢也能写文章了。” 说著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诗集,封面上工工整整地写著《小窗幽记》。 秦昊接过翻看,里面记录的都是宫中的日常琐事,文笔虽稚嫩,却透著灵气。 其中一首小诗写道:“金瓦映朝霞,书香透窗纱。虽为侍奉人,亦能学大家。” “写得不错。” 秦昊將诗集还给小宫女,“好好学,將来或许能成为一代才女。“ 小宫女激动得连连叩首,眼中闪著泪光。 继续往深宫走去,沿途所见让秦昊颇感意外。 廊下隨处可见捧著书卷低声诵读的宫女,园里有太监在石桌上练习写字,甚至连值守的侍卫腰间都別著书卷。 “看来,这宫里的变化,比宫外还要大。” 秦昊意味深长地说。 夏德全点头附和道:“是啊,连臣都没想到。前日內务府报上来,说光是今年,宫內就用了往常数倍的纸墨。” 行至御园,只见谢知微正带著几个宫女在凉亭里读书。 见秦昊来了,在几个侍女的搀扶下起身相迎。 “殿下回来了。” 她浅笑著递上一本册子,“这是今日各宫报上来的读书笔记,妾身粗略看了,很有几分意思。“ 秦昊隨手翻开,只见里面记录著各式各样的心得。 有御膳房小太监写的《论火候与学问》,將烹飪与治学相比。 有浣衣局宫女作的《洗衣赋》,借洗衣喻修身;甚至连马厩的马夫都写了篇《相马与识人》...... “这些......都是他们自己写的?”秦昊难掩惊讶。 谢知微点头:“开始只是让他们识字,后来发现不少人都很有天赋。如今各宫都在暗中较劲,比谁的文章写得好呢。” 正说著,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殿下,翰林院几位学士求见,说是要推荐几篇佳作入选《大乾文选》。“ 秦昊倒是露出一抹笑意,喃喃自语道: “看来,这波澜比想像中还要大。” “连《大乾文选》都要收录寒门学子的文章了,这可是百年未有啊!” 晚膳时分,秦昊特意让御膳房准备了日间在食肆吃的羊杂汤。 热气腾腾的汤碗前,他对著满桌奏章,忽然轻笑出声。 “殿下因何发笑?” 谢知微好奇地问。 “我只是在想......” 秦昊舀起一勺汤,“若是以往先贤知道,如今连太监宫女都在读书作文,不知会作何感想。” 谢知微抿嘴一笑:“定然会说,这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窗外,明月高悬。 秦昊望向宫墙外依稀可见的万家灯火,忽然觉得,这一整日的见闻,比他批阅的所有奏章都要来得真实。 改革的意义,或许就藏在这寻常巷陌的炊烟里,藏在这深宫小院的读书声中,藏在每一个普通人被点燃的希望里。 而这份希望,正是他改革的初衷。 倘若一场改革到最后,百姓的日子反不如从前,那这样的改革还有什么意义? 他从不信什么“一代人就要解决千百年积弊”的空话。 在这个时代的生產力之下,想要完成那些需要十代人才能建成的伟业,本就是痴人说梦。 时代洪流奔涌向前,天下大势岂能固步自封? 他从不稀罕什么青史留名,也不在意后世如何评说。 他在乎的,是让眼前的寒门子弟能端坐学堂朗声诵读,是让街巷的百姓脸上能绽放真切笑容,是让这沉疴积弊的世道,能往前推进哪怕一寸。 那这一切,就都值得。 谢知微柔声道:“殿下今日似乎格外开怀。” 秦昊转头看她,唇角含笑:“你可知道,今日在宫外,本王见到了最美的风景。” “哦?是什么让殿下如此感慨?” “是希望。” 秦昊目光深远,“是寒门学子眼中重燃的光,是寻常百姓脸上真心的笑,是这死水般的世道,终於泛起了涟漪。” 他放下茶盏,负手而立:“有人总说,改革必须要慢慢的来,劝本王不必急於一时。可他们不明白,百姓等不起,天下等不起。” 窗外忽然传来琅琅书声,是值夜的小太监在背诵《论语》。 清脆的童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为这森严宫闕平添了几分生气。 秦昊静静听了片刻,忽然问道:“你说,百年之后,后人会如何评说我秦昊?” 谢知微浅浅一笑:“妾身不知后人会如何评说。但妾身知道,今夜京城之中,定有无数寒门学子在挑灯苦读,无数寻常百姓在安稳入眠。 这,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吗?” 秦昊闻言,朗声大笑。 第234章 世家的阳谋 天光未亮,京城的街巷尚笼罩在薄雾之中。 赶早集的商贩刚刚卸下门板,郊外的农户已扛著锄头走向田间。 而通往皇城的各条街道上,车马络绎不绝。 今日是秦王许久未召的大朝会。 乾元殿前,百官肃立。 自边关战事吃紧以来,大朝会便改为小范围议政。 今日突然重启大朝会,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昨夜,两个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遍京城。 一是寒门学子赵远的《劝学新策》震动朝野,二是那个貌丑的左思凭一篇《雪中求学记》获翰林院交口称讚。 官员们互相交换著眼神,空气里瀰漫著一种微妙的紧张。 世家出身的官员面色凝重,寒门晋升的臣子则难掩期待。 当晨钟敲响,宫门缓缓开启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宫门缓缓开启,百官依序入殿。 当林晚牵著小皇帝登上龙椅后,整个乾元殿顿时肃静。 顾之江率先出列,手持《劝学新策》朗声宣读。 文中提出在各州县广设官学,由朝廷提供笔墨纸砚,並选派优秀学子入京进修。 同时建议设立“官媒司”,隶属於礼部,负责刊印优秀文章,传播新政理念。 “臣以为,此策利在千秋。” 顾之江声音清越,“如今寒门学子求学若渴,正是大兴教化之时。” 话音刚落,江启立即附和:“臣附议。去岁造纸坊扩建后,纸张价格已降三成,完全可供官学之用。” 倒是户部尚书和珅上前哭著点卖惨道道:“殿下,我们应该一步步来啊,如今国库可不充盈,支撑官学开支真的没银子啊。“ 朝堂上各种声音之声此起彼伏,却始终不见那些世家重臣开口。 以崔璞、韦衡为首的几位世家子弟垂首静立,仿佛置身事外。 秦昊目光扫过这些沉默的世家代表,心知肚明他们的盘算。 自大清洗后,朝中要职多已换上寒门出身的官员。 这些世家如今按兵不动,无非是在等待边关战事的结果。 若朝廷得胜,这些新政自然就是救国良策。 若战事失利,他们便可群起而攻之。 “眾卿既无异议......” 秦昊缓缓开口,“即日起,在京兆地区各州县设立官学,由礼部统筹。官媒司由礼部尚书顾之江兼任总管,刊印《劝学新策》及优秀学子文章,广传天下。“ “臣领旨。” 顾之江躬身应道。 这时,一直沉默的崔璞忽然出列:“老臣有一言。“ 满殿顿时寂静。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以为这位世家领袖终於要发难。 谁知崔璞却道:“老臣愿捐银五千两,资助京兆官学。” 此言一出,满殿譁然。连秦昊都微微挑眉。 韦衡紧隨其后:“臣也愿捐银三千两,並在族中设立奖学金,资助寒门学子。”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不少寒门出身的官员都愣住了。 一时间,朝堂上仿佛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世家官员们纷纷跟进,你二千我三千,不多时认捐的数额就已累积到一个惊人的数字。 而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此刻却个个面色发白。 他们中不少人刚被提拔不久,俸禄微薄,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可若是不捐,岂不是显得对朝廷新政不够热心? 吏部侍郎张谦额角渗出细汗,他出身寒门,如今虽位居四品,可家中老小全靠他一人俸禄过活。 他悄悄攥紧袖中的玉佩,这是妻子唯一的嫁妆,或许能当个几百两…… “诸位爱卿的忠心,本王心领了。” 秦昊忽然开口,打断了这场愈演愈烈的认捐,“不过办学之事,岂能全赖诸位捐输?” 他目光扫过那些面色发白的寒门官员,语气温和:“朝廷既行新政,自有国库支撑。诸位量力而行即可,不必勉强。” 这话一出,不少寒门官员都暗暗鬆了口气。 然而崔璞却微微一笑,再次开口:“殿下体恤臣等,实乃仁君。 不过老臣以为,办学乃千秋大业,朝野上下都该尽一份心力。 不如就由老臣牵头,在朝官员按品级认捐,也好让天下人看到我等推行新政的决心。”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让刚刚放鬆的寒门官员们再次绷紧了心弦。 按品级认捐?那他们这些新晋官员,岂不是要倾家荡產? 秦昊目光渐深。 好一个崔璞,果然老谋深算。 这一招以退为进,表面上是支持新政,实则是在新政刚刚起步之时,就要让寒门官员难堪。 若是强行推行认捐,寒门官员势必怨声载道。 若是拒绝,又显得朝廷不近人情。 这確实是个阳谋。 “崔公所言极是。” 秦昊缓缓开口,“不过本王以为,推行新政,心意更重金银。 不如这样......” 他目光扫过满朝文武:“认捐之事,全凭自愿,不必强求。 但本王要设立一个『助学功德簿』,將今日所有认捐的官员姓名与数额记录在册,將来悬掛 在各地官学之中,让后世学子永记诸位今日的善举。” 这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好狠的一招! 那些认捐巨款的世家官员,名字固然会流芳百世。 可那些认捐不多的寒门官员,甚至是无力认捐的官员,他们的名字同样会被记录在册——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名垂青史”。 崔璞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秦昊却已转向顾之江:“顾爱卿,就由你来主持此事。记住,无论认捐多少,都要如实记录,一个都不能少。” “臣遵旨。” 顾之江躬身领命,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一招反將一军,恰到好处地化解了困局。 那些原本想借认捐打压寒门官员的世家,此刻怕是悔之莫及. 他们捐得越多,就越发衬托出寒门官员的清白; 可若是现在反悔,更是要貽笑天下。 果然,接下来的认捐变得格外微妙。 世家官员们硬著头皮维持著原先的认捐数额,而寒门官员们则根据自身情况量力而行。 那个即將问世的“助学功德簿”,像一面明镜,让朝堂上每个人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无论如何,这次认捐最终的受益者,必將是天下寒门与贫苦学子。 而世家也因此挽回了几分声誉。 毕竟他们確实拿出了真金白银,这正是此计最高明之处。 世家损失了些许钱財,却贏得了天下人的讚誉; 而朝廷既得了实惠,又未损威严。 至於说谁输谁贏,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第235章 將计就计 退朝后,顾之江陪著秦昊在御园中漫步。 初秋的园中丹桂飘香,斜阳將二人的身影拉得修长。 “殿下以为,崔璞他们今日这般作態,究竟意欲何为?” 顾之江小声询问道。 秦昊信步走在青石小径上,隨手拂开探出枝头的桂: “以退为进罢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既不会公然反对,也不会真心拥戴。毕竟,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 顾之江会意点头,却又蹙眉:“可臣不明白,既然他们打定主意要等边关战事的结果,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演这么一出捐资助学的戏码?安心等待岂不更好?” 秦昊闻言,不禁失笑,侧目打量了一眼身旁这位总是“大智若愚”的礼部尚书。 以顾之江的玲瓏心思,岂会看不透这其中关窍? 无非是故意递话,要引著他把这场博弈的玄机说透罢了。 “你啊......” 秦昊摇头轻笑,隨即正色道,“这些世家大族盘踞大乾朝廷块数二百多年了,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如今被新政逼得步步后退,心中岂能没有怨气? 今日这一出,无非是既想给新政添堵,又想在全天下面前搏个美名。” 他顿了顿,语气中竟带著几分讚赏:“本以为他们只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没想到这次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了。这一手阳谋,进退有度,著实漂亮。” “那殿下为何还要顺水推舟,接受他们的捐赠?” 顾之江適时追问。 “为何不接受?” 秦昊唇角微扬,眸光渐深,“他们想藉此让寒门官员难堪,本王便將计就计,用这'功德簿'反將他们一军。 至於这些银子......”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顾之江一眼:“既然送上门来,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正好用来多建几座学堂,多印几本典籍。 待到来日,天下寒门学子捧著用这些银子印成的书本读书明理时,你说他们会记得谁的恩情?” 顾之江恍然大悟,不由抚掌讚嘆:“妙啊!世家以为出了银子就能收买人心,却不知这银子最终却成了埋葬他们特权的铁锹!”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 “至於战后......” 秦昊负手而立,望向天边渐沉的夕阳,“无论边关传来的是捷报还是败讯。 这些已经建起的学堂,这些已经识字的百姓,这些已经看到希望的寒门子弟,都將成为新政最坚固的屏障。到那时,世家再想反扑,为时已晚。” 宫墙外,隱隱传来报童清亮的叫卖声,那是新一期的官媒邸报正在刊发今日朝会的消息。 顾之江望著秦昊在夕阳中挺拔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个王朝正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態悄然蜕变。 而眼前这位年轻的秦王,正以他独特的方式,在不动声色间完成著一场千古未有的变革。 “走吧。” 秦昊转身,衣袂在秋风中轻扬,“让我们去看看,今日的邸报上,又会写下怎样精彩的故事。” 宫墙外,今日的京城格外热闹。 新一期的官媒邸报刚刚发售,报童们清脆的叫卖声传遍大街小巷:“快看快看!朝会最新消息!世家大族捐资助学!” “崔家捐银五千两!韦家三千两!” 茶楼里,几个老秀才围坐一桌,激动地传阅著刚买来的邸报。 “好啊!真是太好了!” 一位白髮老儒热泪盈眶,“这些世家总算做了件好事!” 旁边一个年轻书生却冷笑道:“先生別被蒙蔽了。这些世家平日里把持科举,如今见新政势不可挡,才不得不做做样子。” “无论如何,银子总是实实在在的。” 茶楼掌柜插话道,“听说要在京兆各州县广设官学,这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好事!” 就在眾人议论纷纷时,一个青衫书生突然指著邸报惊叫: “你们快看这里!还要设立'助学功德簿',把所有捐款官员的名字刻在上面,掛在各地官学里!” 顿时,茶楼里炸开了锅。 与此同时,赵远正在租住的小院里收拾行装。 几个同窗匆匆跑来,手里挥舞著邸报:“赵兄!你的《劝学新策》被朝廷採纳了!顾尚书亲自在朝会上宣读!” 赵远的手微微一颤,书箱『砰』地落地。 他接过邸报,目光在那些熟悉的字句上流连,眼眶渐渐湿润。 “不仅如此......” 同窗激动地补充,“朝廷还要设立官媒司,专门刊印优秀文章。赵兄,你的文章必將传遍天下!” 而在城西的食肆里,左雍正带著左思吃午饭。 一个熟客兴冲冲地跑进来:“左书办!您家小公子要名扬天下了!” 左雍一愣,接过对方递来的邸报。 当看到『左思《雪中求学记》获翰林院交口称讚』时,他的手不禁发抖。 “爹......” 左思小声问,“什么是翰林院?” 左雍蹲下身,摸著儿子的头:“翰林院是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待的地方。孩子,他们都在夸你的文章写得好。” 左思那双总是怯懦的眼睛,第一次绽放出明亮的光彩。 这时,食肆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几个锦衣少年跳下马,为首的正是王二公子。 “左思!左思!” 王二公子兴奋地喊道,“我父亲下朝回来说,朝会上都在议论你的文章!连秦王殿下都知道了!“ 左思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躲到了父亲身后。 王二公子却不以为意,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这是我父亲让我送来的徽墨和宣纸,说是给你写字用。” 左雍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使不得。” “左叔就別推辞了。” 王二公子爽朗一笑,“父亲说,以后还要请左思来我们家,指导我弟弟读书呢!” 食肆里的其他食客都看呆了。 世家公子亲自来给一个寒门学子送笔墨,这在他们印象中简直是闻所未闻。 第236章 最终的等待 食肆里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眾人看向左家父子的目光都变了。 左雍只觉得手中的邸报有千斤重,连声道:“王公子言重了,犬子何德何能……” “左叔不必过谦。” 王二公子將木盒塞进左思怀中,压低声音道,“家父让我带句话,崔家这一手捐资助学,看似大度,实则包藏祸心。 秦王殿下这一招『功德簿』,实在是高明。” 左雍心头一震,这才明白王二公子此来,不仅仅是送文房四宝这么简单。 待王二公子一行人离去,食肆里顿时炸开了锅。 “了不得啊左书办!连王府都来示好了!” “看来这新政是真的要成了!” 左雍却无心应对眾人的恭贺,他拉著儿子快步走出食肆,直到拐进一条僻静小巷才停下。 “爹?” 左思仰头看著父亲凝重的神色,小声唤道。 左雍蹲下身,双手按在儿子肩上,声音有些发颤:“孩子,你记住今天。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躲在角落里安静写字的孩子了。 你的名字已经传遍京城,有人会真心为你高兴,也有人会暗中嫉恨。” 他指著巷口喧闹的街道:“这天下正在变,而你,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左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抱住那个精致的木盒。 与此同时,崔府书房內,却是另一番景象。 崔璞负手立在窗前,听著管家匯报外间的动静。 “老爷,现在满京城都在议论捐资助学的事。 茶楼酒肆里,百姓都在称讚世家深明大义……” “深明大义?” 崔璞冷笑一声,“只怕秦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韦衡坐在一旁,眉头紧锁:“崔公,我们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 原本想给寒门官员一个难堪,现在反倒成全了秦王的美名。” “错?” 崔璞转身,烛光映照著他深邃的眉眼,“我们没错,只是低估了这位秦王的魄力。他敢接下所有捐款,还敢立『功德簿』,这是要跟我们明著打擂台了。” “那接下来……” “等。” 崔璞缓缓坐下,端起已经凉透的茶,“边关战报一日不来,这朝堂就一日不会见分晓。不过……”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然秦王要玩这把火,我们不妨再给他添点柴。 传话下去,明日开始,各世家在京城开设义学,免费招收寒门子弟入学。” 韦衡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妙啊!既然要做善事,就把声势做得更大些。 到时候若是新政失败,这些义学反倒能成为我们收拢人心的工具。 崔璞端坐在位,面上看不出喜怒,指节却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椅扶手上轻轻叩击。 他今日所为,与其说是图谋反击,不如说是在下一盘閒棋。 成固然好,不成也无妨。 说到底,不过是给那位年轻的秦王添些堵,让朝廷知道世家虽暂避锋芒,却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真正的博弈,从来不在这些细枝末节。 堂下烛影摇曳,映照著在场诸位族长的面容。 这些传承了百年甚至千年的世家掌舵人,此刻皆沉默不语,宛如一尊尊雕塑。 可那平静的表面下,谁又知道藏著怎样的惊涛骇浪? 或许有人与崔璞不谋而合,打算徐徐图之。 或许有人在重新权衡家族的前路,思索著在这变革的洪流中该如何自处。 更或许……已有人暗自盘算,若是將身边这些“盟友”卖个好价钱,该投向哪一方才能换取最大的利益。 南方诸王许诺的高官厚禄,朝廷给出的新政契机。 在世家千年的生存智慧里,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能歷经朝代更迭而不倒的家族,最懂得何时该进,何时该退,又何时该……改换门庭。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映得满室人影晃动,恰似这暗流涌动的时局。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本帐,而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夜色渐深,秦昊站在宫墙上,远远望著崔府方向亮起的灯火。 顾之江悄步上前:“殿下,崔家刚刚传出消息,要在京城开设义学。” “意料之中。” 秦昊微微一笑,“他们这是要跟本王抢人心了。” “要不要阻止?” “为何要阻止?” 秦昊转身,夜风吹动他的衣袂,“他们开义学,我们开官学。 他们教四书五经,我们教新政实务。正好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心为这江山社稷著想。” 他望向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语气坚定: “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月光洒落在宫墙上,將秦昊的身影拉得很长。 而在他的脚下,这座千年古都正悄然发生著改变。 新开设的官学里亮起读书的灯火,刚刚成立的官媒司正在连夜刊印新的邸报,寒门学子们挑灯夜读,世家大族也在暗中布局。 这一切,都预示著这个陈旧的王朝即將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走向,谁也不知祂的未来如何。 第237章 封侯拜將,就在今朝 辽河平原上,深秋的晨雾尚未散尽,连绵的军营如同蛰伏的巨兽。 中军大帐內,卢靖披衣起身,第一件事便是走到那座精心堆砌的沙盘前。 他的目光在蜿蜒的河道与丘陵间游走,时不时抬头望向墙上那幅绘满了標记的舆图。 这场被天下人瞩目的辽东之役,此刻正处在暴风雨前的寧静。 十万精锐在此集结。 其中不乏百战老兵,铁甲映著晨光,战马嘶鸣声响彻原野。 朝廷的补给车队日夜不息,將粮草与新式的破虏弩源源不断运抵前线。 “这等阵容......” 卢靖轻抚沙盘上代表女真主力的木雕,唇角泛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便是兵神復生,也不过如此了。” 帐帘掀动,副將端著一碗热粥进来,见他已站在沙盘前,不禁笑道:“卢帅又一夜未眠?如今我军势如破竹,何必如此劳神?” 卢靖接过粥碗,目光却未离开沙盘:“我在想的不是胜负,而是该如何贏得漂亮。” 他手中的木杖点在沙盘一角:“记得莽古尔泰的铁浮屠吗?若是当时江志的阵地被衝破,此刻我们怕是还在步步为营。可惜啊...” 可惜女真人最后的豪赌,撞碎在了江志精心构筑的防线上。 那一战不仅折损了女真最精锐的铁浮屠,更打断了这个民族的脊樑。 即便皇太极以铁腕手段清洗了內部,暂时稳住了局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女真已是强弩之末。 “胜了,他们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卢靖將木杖重重按在代表女真王庭的位置上,“败了...” 他没有说完,但帐中所有人都明白那句话的分量。 此战,不仅要胜,更要永绝后患。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浑身浴血的斥候滚鞍下马,手中高举著一封战报: “卢帅!女真主力动了!” 卢靖缓缓放下粥碗,眼中精光乍现。 这场等待已久的大战,终於要开始了。 卢靖目光扫过帐中等候的亲卫,声音陡然拔高: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卢道、张山!” “末將在!” 两名亲卫统领踏步出列,甲冑鏗鏘。 “即刻传令各营......” 卢靖的声音斩钉截铁,“所有校尉以上將领,速来中军议事!告诉他们......”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如电:“封侯拜將,就在今朝!” 这句话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帐中的气氛。 卢道、张山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两人抱拳领命,转身衝出大帐时,连脚步声都带著几分迫不及待的意味。 不多时,帐外便响起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密集如雨点敲打著地面。 將领们鱼贯而入,沉重的甲冑发出鏗鏘的碰撞声,原本宽敞的大帐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卢靖环视帐中诸將,这些將领们,此时个个神情肃穆,眼中却都燃烧著炽热的战意。 那眼神中除了军人天生的血性,更藏著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战若能大胜,不仅辽东可定,更意味著那个他们追隨多年的身影,距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 到时候,从龙之功,裂土封侯,岂在话下? 而当那个身影更进一步之后,那么必然是需要大肆封赏有功之臣了。 在场的诸位將领,哪一个不是跟著那个身影一步一步打下来的? 毕竟,他们现在可没有封爵呢。 只有上面的他更进一步,他们也才能更进一步。 “诸位。” 卢靖的声音將眾人的思绪拉回,“斥候急报,皇太极亲率八万大军,正全速扑来。三日之內,必至阵前!” 帐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有人摩拳擦掌,有人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此战,將定辽东百年格局!” 卢靖手中的木杖重重点在沙盘上,“皇太极这是要倾巢而出,与我军决一死战!”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將领:“我军以逸待劳,占据地利。但切记——困兽犹斗,何况是皇太极这样的梟雄?” “请卢帅下令!” 眾將齐声应和,声震营帐。 卢靖微微頷首,开始调兵遣將: “前锋营赵破虏!” “末將在!” 一个满脸虬髯的將领踏步出列,声若洪钟。 “命你率五千精兵,即刻前往黑松林设伏。待敌军过半,截断其后路!” “得令!” “左翼指挥使李敢!” “末將在!” 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將领应声出列。 “命你率八千铁骑隱蔽於东侧丘陵之后,待號炮响起,直取敌军中军!” “遵命!” “右翼指挥使王坚!” “末將在!” 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將沉声应道,声如闷雷。 “命你率一万步卒死守右翼高地,没有本帅將令,半步不退!” “末將在,高地在!” 一道道军令发出,將领们领命而去。 大帐渐渐空旷,只剩下卢靖和几位核心幕僚。 “卢帅,” 陈平轻声提醒道,“此战若胜,辽东可定。只是......西北和南方那些势力,恐怕不会坐视不理。” “正因为如此......” 卢靖负手而立,目光如炬,“才要速战速决。以雷霆之势击溃皇太极,让那些宵小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陈平见卢靖有自己的打算,隨即不再多言。 他自然是知道,在战事上,自己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毕竟专业的事还需要专业的人来干,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帐外,整个军营已经沸腾。 战马的嘶鸣、兵甲的碰撞、传令兵的呼喝,匯成一曲雄壮的战歌。 卢靖走出大帐,望著眼前这片即將染血的土地。 秋风掠过原野,捲起几片枯叶。 “传令火头军......” 他对亲兵道,“今晚加餐,让將士们吃饱喝足。明日此时......”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声音斩钉截铁: “便是与皇太极决一生死之时!” 第238章 血色黎明前的篝火 夜幕降临,辽河平原上的乾军大营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火头军早已架起数十口大锅,锅里翻滚著浓香的肉汤,白面饃饃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今晚的加餐令全军沸腾。 每人都分到了一碗油汪汪的红烧肉,两个白面饃饃,甚至还有一勺难得的烧刀子。 “他娘的,这比过年还丰盛!” 一个老兵捧著碗,眼睛都笑眯了。 校场中央燃起数堆篝火,火光映照著一张张兴奋的面庞。 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谈笑声、划拳声此起彼伏。 赵破虏端著酒碗,在人群中穿行,不时拍拍这个的肩膀,踹踹那个的屁股:“都给老子吃饱喝足!明天要是谁他娘的腿软了,別怪老子军法伺候!” “將军放心!” 一个年轻士兵抹了把油嘴,“就衝著这碗肉,明天也得砍他三个建奴!” 不远处的王坚却显得格外安静。 他独自坐在营帐前,就著篝火的光亮,用磨石细细打磨著佩剑。剑身在火光映照下泛著幽冷的寒光。 “王將军,不去与將士们同饮一碗?” 李敢端著两碗酒走来,年轻的脸上带著几分胜券在握的傲气。 王坚抬头,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目光却依旧凝重:“我在想,皇太极此刻在做什么。” 李敢在他身旁坐下,不以为然地笑道:“还能做什么?无非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罢了。” “不可轻敌。” 王坚摇头,手中的磨石在剑刃上发出规律的沙沙声,“越是绝境,越要小心。野兽临死前的反扑,往往最是致命。” 李敢嘴角微扬,显然不以为然。 在他心中,这些塞外部族除了骑射尚可,又有哪一点能与大乾精锐相比? 个人勇武在数万人的战场上,不过是沧海一粟。 “王將军过虑了。” 李敢语气中带著年轻人特有的自信,“此战我军占尽天时地利,卢帅运筹帷幄,陈参军谋算无双。二十万大军压境,破虏弩威震沙场,末將实在想不出,我军有何败理。” 他话虽客气,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个半路归降的老將,莫非是对卢帅的指挥心存疑虑? 还是说,他內心深处仍对旧主存著几分不该有的念想? 王坚手中磨石一顿,抬眼深深看了李敢一眼。 那目光如古井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李將军可知,几年前的泰州之战,我军也是这般势如破竹。结果呢?” 他缓缓起身,將佩剑举至眼前,剑身上映出他饱经风霜的面容: “战场上从来没有必贏的仗。越是觉得稳操胜券,越要如履薄冰。” 李敢脸色微变,正要反驳,王坚却已收剑入鞘,声音低沉: “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別忘了,每一个死在你剑下的敌人,在出战前也都觉得自己能活著回去。” 说罢,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留下李敢独自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王坚走出几步,忽又停住,回头望了眼李敢年轻气盛的背影,轻轻嘆了口气。 这声嘆息很轻,很快便消散在夜风中。 就在这时,营中忽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军歌。 起初只是几个人在唱,很快便匯成了千军万马的大合唱: “男儿何不带吴鉤,收取关山五十州......” 歌声震天动地,连远在数里外的巡逻队都能听见。 这歌声中,有对家乡的思念,有对功名的渴望,更有誓死报国的决心。 与此同时,一百里外,女真大营却是另一番景象。 皇太极站在营帐外,望著南方隱约可见的火光,脸色阴沉。 夜风中隱约传来的歌声,让他握紧了拳头。 “他们在庆祝。” 皇太极冷冷道,“庆祝明日將取我首级。” 身后的范文程低声道:“大贝勒,乾军士气正盛,我军......” “我军如何?” 皇太极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我军已无退路!身后就是盛京,就是我们的祖地!” 他大步走向中军大帐,帐內,各部贝勒、將领早已等候多时。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甚至带著几分绝望。 “都听到了?” 皇太极环视眾人,“乾人在为明日的胜利庆功。而我们呢?我们在害怕?” 一个年轻贝勒忍不住道:“大哥,我军连番征战,已是疲敝之师。不如......” “不如什么?” 皇太极打断他,“不如投降?还是不如逃回深山老林,像野人一样活著?” 他猛地一拍桌案:“你们以为卢靖会给我们这个机会吗?此战若败,女真將亡族灭种!” 帐內一片死寂,只有火把噼啪作响。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来:“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们在想家中的妻儿,在想部落的未来。但你们要明白......”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將领:“明日之战,不是为了我皇太极,是为了每一个女真人的生死存亡!卢靖要的,是'永绝后患'!”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慄。 “传令下去。” 皇太极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把最后的口粮都分下去,让战士们吃饱。告诉每一个勇士,明日太阳升起时,要么带著胜利回家,要么就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当夜,女真大营中响起了苍凉的萨满鼓声。 老萨满跳著祭祀的舞蹈,祈求长生天的庇佑。 战士们默默地磨著刀剑,將一支支箭矢擦拭得鋥亮。 在营帐一角,一个年轻的女真战士正在一块布条上写著什么。 “在写家书?” 旁边的老兵问道。 年轻战士摇摇头,苦笑道:“写给未出生的孩子。若是明日我回不去了,至少让他知道,他的父亲是为了族人的生存而战。” 老兵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都会过去的。我们的祖先经歷过比这更艰难的岁月,不也挺过来了?” 而此时,乾军大营中,卢靖正在做最后的部署。 “明日拂晓,按计划行动。” 他对几位心腹將领道,“记住,我要的不是击溃,是全歼!” “大帅放心!” 眾將齐声应道。 当月亮升到中天时,两座大营都渐渐安静下来。 但这不是沉睡的安静,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每一个战士都知道,当黎明来临时,这片土地將被鲜血染红。 第239章 辽原之战(一) 当月光洒满辽河平原,两座大营都陷入了异样的寂静。 但这寂静之下,涌动著截然不同的暗流。 乾军大营中,卢靖独自登上瞭望塔。 夜风猎猎,吹动他猩红的披风。他望著北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土地,目光深邃。 “卢帅......” 亲兵队长卢道悄步上前,“各营都已准备就绪,將士们轮流休息,养精蓄锐。” 卢靖微微頷首,忽然问道:“你说,皇太极此刻在做什么?” 卢道一愣,隨即答道:“想必是在做最后的部署。” “不......” 卢靖摇头,“他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奇蹟。” 卢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等一场大雾,等一场暴雨,等我们的疏忽,等草原上的援军......人在绝境中,总是会期待奇蹟的。” 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冷峻:“可惜,战爭从来不相信奇蹟。” 与此同时,女真大营中,皇太极確实在等待。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实用,101????????????.??????轻鬆看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但他等待的不是奇蹟,而是一个人的到来。 “报——” 斥候疾驰入营,“科尔沁部的使者到了!” 皇太极眼中精光一闪:“快请!” 来的是科尔沁部老首领奥巴的长子吴克善。 他风尘僕僕,一进大帐便单膝跪地:“大贝勒,我父亲让我带话,科尔沁的一万五千铁骑已经集结,但......” “但是什么?” 皇太极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各部首领意见不一......” 吴克善面露难色,“有人主张立即出兵相助,有人主张......再观望观望。” 皇太极沉默了。 他明白,这些草原部落都在权衡利弊。 若是女真贏了,他们自然愿意锦上添。 若是女真败了,他们也不想惹火烧身。 “告诉你父亲,“皇太极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明日太阳升起时,若看见狼烟直衝云霄,便是我们取胜的信號。届时,还请科尔沁的铁骑助我一臂之力。“ 吴克善重重叩首:“我一定把话带到!” 待吴克善离去后,皇太极对身边的范文程苦笑道:“看见了吗?连科尔沁都在犹豫。这一战,我们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范文程低声道:“贝勒,其实还有一计......” “说。” “我们可以派一支奇兵,绕过乾军主力,直扑他们的粮道。只要粮草被断,卢靖必乱!” 皇太极眼中闪过一丝心动,但隨即摇头:“来不及了。卢靖用兵谨慎,粮道必定重兵把守。我们现在分兵,正中他的下怀。” 他走到帐外,望著南方连绵的灯火,忽然问道:“范先生,你说我们若是败了,后人会如何评说?” 范文程沉默片刻,轻声道:“后人只会记得胜利者书写的歷史。” 皇太极仰天长笑:“说得好!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用这场决战,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与此同时,乾军大营中,卢靖也在进行最后的推演。 “皇太极会用骑兵衝击我们的两翼......” 他在沙盘上比划著名,“但他真正的杀招,一定是中军的重甲骑兵。” 陈平点头:“探子来报,皇太极把最后的铁浮屠都集中在了中军。这是要孤注一掷了。” “正好,” 卢靖冷笑,“我们的破虏弩,就是为铁浮屠准备的。” 他转向传令兵:“告诉各营,明日交战,专打他们的重甲部队。我要让皇太极亲眼看著,他最后的倚仗是如何土崩瓦解的!” 夜色渐深,王坚巡视完自己的防区后,意外地发现李敢独自一人在校场上练剑。 剑光如练,在月光下划出森寒的弧线。 “李將军好兴致。”王坚走近说道。 李敢收剑而立,额上带著细汗:“睡不著,活动活动筋骨。” 两人对视一眼,先前的那点不快似乎在这战前的夜晚消散了。 “说实话......” 李敢忽然道,“我虽然自信,但也不是毫无顾虑。” 王坚有些意外: “哦?” “我担心的是......” 李肯压低声音,“万一皇太极狗急跳墙,使出什么我们意想不到的招式......” 王坚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有这个顾虑就好。战场上,最怕的就是觉得胜券在握。” 他拍拍李敢的肩膀:“记住,不管战局如何,保住性命最重要。大乾需要你这样的年轻將领。” 李敢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这种关头,他自然也不会说一些自大的言论。 不管是什么样的战爭,那都是要死人的。 他虽然心中对自己的武艺自信,但是在这种十几万人的大混战,且是平原地区进行大决战,谁敢说自己一定能活下去。 可能就是隨意一小卒射出的一簇箭矢,便能要了他的性命,毕竟这些利器可不能说他是一名將军便绕道而行。 他虽然对这场战斗的胜负有著绝对的自信,但是对自己能否活著享受胜利之后的待遇却没有那么自信了。 每次一场战斗,他们这些人无一不都是抱著必死的决心上的。 而现在在这快要摘取胜利果实的最后一夜,自然是捨不得死去的。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两座大营同时响起了號角声。这號角声穿越黎明,在辽河平原上空迴荡,仿佛两个巨人在相互宣战。 士兵们迅速整装列队,军官们最后一次检查装备。 战马不安地刨著蹄子,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瀰漫的杀气。 卢靖全身披掛,登上指挥高台。他望著远方逐渐清晰的地平线,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全军——准备迎敌!” 与此同时,皇太极也骑上了他的战马。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將士们,这些都是女真最后的精锐。 “勇士们!” 他的声音在晨风中传得很远,“今天,我们要让乾人知道,女真人的骨头有多硬!” 太阳终於跃出了地平线,第一缕阳光洒在战场上,照亮了无数闪亮的刀枪。 第240章 辽原之战(二) 当第一缕曙光照亮辽河平原时,整片战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每一个士兵都在默默擦拭著自己的兵器,指尖反覆抚过冰冷的锋刃。 所有人都明白,当战鼓擂响的那一刻,天地间所有誓言与承诺都將失去意义。 在这生死场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还有手中这把饮血的利器。 要想从这片绞肉机似的战场活著走出去,就必须握紧手中的武器,直到指节发白、虎口崩裂也绝不能鬆手。 因为下一刻,不是敌人的血染红刀刃,就是自己的血浸透这片土地。 乾军阵前,卢靖立马高坡,猩红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他透过千里镜观察著远方缓缓逼近的女真大军,眉头微蹙。 “传令各营!!!” 他的声音冷峻如铁,“按丙字阵型展开,破虏弩前置三百步。” 身旁的传令兵正要动身,卢靖又补了一句:“告诉王坚,他的右翼可以適当示弱。” 陈平闻言挑眉:“卢帅这是要......” “皇太极不是想要突破口吗?” 卢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我们就给他一个突破口。” 与此同时,女真军阵中,皇太极也在观察著乾军的布阵。 当他看到右翼高地飘扬的“王“字將旗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传令济尔哈朗......” 皇太极对身边的传令兵道,“让他集中剩下的所有铁浮屠,主攻右翼高地。” “贝勒!!!” 范文程急忙劝阻,“乾军右翼地势险要,强攻恐怕......” “正因为险要,才是突破口。” 皇太极打断他,“卢靖定以为我们会避实击虚,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转头对多尔袞道:“你率轻骑迂迴到左翼,待右翼战事胶著时,突袭他们的中军。” “喳!” 太阳渐渐升高,战场上的气氛愈发凝重。 两军相距仅剩五百步时,乾军阵中突然响起震天的战鼓声。 “放!” 隨著一声令下,前排的破虏弩同时发射。 粗如儿臂的弩箭带著悽厉的破空声射向女真军阵,瞬间在密集的队列中撕开数道血口。 但女真人似乎对此早有准备。 铁浮屠们举起厚重的盾牌,组成一道移动的城墙,继续向前推进。 “果然......” 卢靖眯起眼睛,“传令,破虏弩后撤,步兵上前。” 就在这时,右翼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济尔哈朗亲率铁浮屠主力,如一把尖刀直插王坚的阵地。 “来了。” 卢靖嘴角微扬,“告诉李敢,可以动了。” 左翼丘陵后,李敢早已等候多时。 听到號令,他翻身上马,长枪直指前方: “弟兄们,隨我杀!” 八千铁骑如决堤洪水般从丘陵后杀出,直扑女真军侧翼。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支女真轻骑突然从另一侧杀出,直取乾军中军。 为首的多尔袞一马当先,手中长刀闪耀著寒光。 “保护大帅!” 亲兵们急忙结阵。 卢靖却丝毫不乱,反而笑道:“皇太极果然留了后手。传令,让赵破虏出击。” 早已埋伏在黑松林中的赵破虏看到信號,立即率部杀出,正好截住多尔袞的后路。 战场顿时陷入混战。 右翼高地上,王坚正面临巨大的压力。 铁浮屠不愧是女真精锐,即便在陡坡上依然勇不可挡。 “將军!左翼阵地失守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校尉跑来报告。 王坚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沉声道:“放弃左翼,收缩防线。告诉弟兄们,再坚持一刻钟!” 他知道,只要再拖住铁浮屠一刻钟,李敢的骑兵就能完成包抄。 与此同时,李敢的骑兵已经突入女真军阵深处。 但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时,突然从侧翼杀出一支生力军。 “是蒙古部落的骑兵!”副將惊叫道。 李敢心中一沉。 他没想到科尔沁人真的参战了。 “不要慌!” 他大声喝道,“结圆阵,且战且退!” 战局瞬间逆转。 高台上,卢靖面色凝重。 他没想到皇太极竟然说动了蒙古人人。 虽然心中有些意外,但是他心中却是没有什么波动。 毕竟早在战爭开始前,他就考虑好了一切。 像蒙古部落的援军,自然是需要考虑到位的,在预料之中的事情,虽然意外,但也並不吃惊。 “卢帅,要不要让虎賁锐骑上?”陈平急问。 卢靖摇头:“还不到时候。” 他望向右翼高地,王坚的部队还在苦苦支撑。 “传令王坚,可以开始执行'断刃'计划了。” 右翼高地上,王坚接到命令,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弟兄们!” 他高举佩剑,“让这些蛮子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大乾军魂!” 残存的乾军士兵发出震天的怒吼,竟然主动向铁浮屠发起了反衝锋。 就在两军即將碰撞的瞬间,异变再起。 高地后方突然射出无数火箭,落在预先埋好的火油上。 顿时,整个右翼化作一片火海。 “这......” 济尔哈朗目瞪口呆。 他没想到王坚竟然如此决绝,不惜与铁浮屠同归於尽。 火海中,王坚浑身浴火,却依然挺立。 他回头望了眼中军方向,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隨即被烈焰吞没。 “王將军!” 远处的李敢目睹这一幕,目眥欲裂。 他猛地调转马头,率部杀向火海:“为王將军报仇!” 这一刻,年轻的將领终於明白了老將临终前的教诲。 战场上,从来没有必贏的仗。 太阳升到中天,辽河平原上的廝杀还在继续。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决战已经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战场上已化作人间炼狱,双方將士都杀红了眼,脑海中只剩下最原始的廝杀本能。 按照常理,冷兵器时代的军队伤亡超过三成便会溃散。 但今日这片战场上,所有人都拋弃了这层认知。 没有人去计算伤亡,没有人顾及生死,每一具倒下的躯体都被后续的人踩踏而过。 鲜血浸透了战靴,残肢断臂铺满了大地。 在这片开阔的平原上,什么战术谋略都已失去意义。 这里没有迂迴包抄,没有诱敌深入,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血肉相搏。 刀剑相交的鏗鏘声、骨骼碎裂的闷响、垂死者的哀嚎,交织成一首死亡的协奏曲。 而当夕阳西下时,这片土地註定將被鲜血染红。 第241章 辽原之战(三) 右翼高地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混合著皮肉焦糊的恶臭,形成一道道黑色的烟柱,直插被映成猩红色的天空。 王坚及其麾下將士的决死火攻,虽未能全歼铁浮屠。 却成功將这支女真最精锐的重骑兵阻滯、烧伤大半,更重要的是,极大地打击了女真军的士气。 然而,战爭的绞肉机一旦开动,便难以停止。 主战场中央的混战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什么阵型、什么战术,在此刻都已失去意义。 双方战线早已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士兵们凭藉著本能和平时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朝著不同服色的敌人挥砍、突刺。 乾军中军高台之下,战斗尤为激烈。 多尔袞的轻骑与赵破虏的伏兵死死缠斗在一起,双方都杀红了眼,试图为各自的主力创造斩將夺旗的机会。 多尔袞勇猛如虎,手中长刀翻飞,接连劈倒数名乾军士卒,但赵破虏稳扎稳打,指挥部队结成紧密的枪阵,一步不退,死死钉住了这支企图突袭中军的利刃。 左翼,李敢的骑兵陷入了苦战。 科尔沁部落骑兵的加入,使得原本势均力敌的侧翼战斗瞬间倾斜。 蒙古骑兵嫻熟的骑射技巧和灵活的战术,给李敢部造成了巨大伤亡。 他们並不与乾军铁骑正面衝撞,而是如同狼群般环绕骚扰,用精准的箭矢一点点放血。 “將军!弟兄们快顶不住了!后撤吧!” 副將头盔被打落,脸上带著一道深可见骨的箭伤,嘶声喊道。 李敢环顾四周,看著身边不断倒下的熟悉面孔,眼中充满血丝。 他想起了葬身火海的王坚,一股悲愤和决绝涌上心头。 “不能退!中军就在身后!王將军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白费!” 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举起卷刃的长枪,声音沙哑却坚定:“全军听令!锋矢阵!目標,蒙古主將苏赫巴鲁!隨我——凿穿他们!” 他知道,这是赌博,是送死。 但唯有置之死地,以决死的衝锋打掉蒙古人的指挥核心,才有可能稳住左翼,为整个战局贏得一线生机。 “为了大乾!为了秦王殿下!杀!” 残余的乾军骑兵爆发出最后的血勇,跟隨著李敢,如同一支燃烧的箭矢,不顾两侧射来的箭雨,笔直地撞向蒙古骑兵阵型中央,那个穿著华丽皮袍的科尔沁將领! 与此同时,中军高台上。 卢靖面沉如水,透过千里镜冷静地观察著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右翼的火海,中央的僵持,左翼李敢决死的衝锋……一切都在他的眼中。 陈平和其他幕僚面色焦急,汗水浸透了衣甲。 “卢帅!左翼危矣!李將军他……”陈平急道。 “李敢在做他该做的事。” 卢靖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波动,但紧握著千里镜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显示了他內心的不平静。他顿了顿,问道: “李大宝部现在到什么位置了?” “半个时辰前最后一次鷂鹰传书,李將军已突破女真后方最后一道警戒线,距此不足二十里! 但……他被一支回援的女真部落兵缠住了,正在激战,无法准时抵达预设攻击位置!” “虎賁锐骑呢?”卢靖再问。 “已准备就绪,隨时可以出击!” 卢靖沉默了。 虎賁锐骑是他手中最后的王牌,也是秦昊亲自为他加强的禁军精锐,必须在最关键的时刻,用在最致命的七寸上。 现在动用,或许能缓解左翼压力,但若皇太极还有后手,或者李大宝无法及时赶到,整个战局仍可能功亏一簣。 战场上的喧囂仿佛在这一刻远去,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卢靖肩上。 他在赌博,用王坚的命、用李敢的命、用数万將士的命在赌一个战机。 突然,他目光锁定在中央战场的某处。 赵破虏的部队在多尔袞的疯狂进攻下,阵线终於出现了一丝鬆动,一个微小的缺口被打开,数名女真巴牙喇正护著多尔袞,试图从这个缺口突入,直扑高台! 就是现在! 卢靖眼中精光爆射,一直沉稳如山的气势骤然变得锐利无比! “传令!” 他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了所有的犹豫,“虎賁锐骑,目標——多尔袞突进部队侧翼,给本帅碾碎他们!” “命令所有战鼓,擂进军鼓!全军——反击!” “喏!!!” 早已等待多时的传令兵嘶声应诺,战旗挥舞,號角连连! “咚!咚!咚!咚!咚!” 比之前更加激昂、更加磅礴的战鼓声,如同九天雷鸣,轰然炸响在战场上空! 这鼓声仿佛带著魔力,瞬间注入每一个浴血奋战的乾军士兵心中! 已经精疲力尽、近乎麻木的王栓子,正机械地抵挡著一个女真步兵的劈砍,虎口早已崩裂,鲜血染红了矛杆。 就在他感觉手臂再也抬不起来的时候,那震天的进军鼓声如同强心剂般涌入耳中! “进军鼓!是卢帅的命令!反击!反击了!” 身旁同样浑身浴血的张瘸子,用嘶哑的嗓子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原本有些佝僂的身躯猛然挺直,一刀劈翻了面前的敌人。 王栓子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胸腔里涌出,疲惫和恐惧被暂时压下,他发出一声自己都陌生的吼叫,挺起长矛,跟著什长的身影,向前衝去! 而在左翼,深陷重围、身负数创的李敢,在听到进军鼓的瞬间,精神大振,手中长枪如同迴光返照般抖出数朵枪,厉声长笑: “哈哈!兄弟们!大帅总攻了!杀光这些韃子!杀!” 与此同时,战场侧后方,烟尘大作! 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支装备极其精良、人马皆披玄甲的重骑兵,如同从地狱中衝出的魔神,出现在了多尔袞部队的侧翼! 正是卢靖雪藏已久的王牌——虎賁锐骑! 他们甚至没有吶喊,沉默著,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狠狠地撞进了多尔袞的队伍! 铁蹄践踏,马槊突刺,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瞬间就將多尔袞好不容易打开的缺口重新堵死,並將其突击部队拦腰斩断! 多尔袞惊骇回头,只见一面巨大的“虎賁”帅旗在玄甲骑兵中迎风招展! “虎賁锐骑??卢靖你……!” 他心中一片冰凉,意识到自己可能成了卢靖诱杀的目標。 战场的平衡,在这一刻,被这最后一支生力军的投入,彻底打破! 第242章 辽原之战(四) 虎賁锐骑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冰水,瞬间激起了毁灭性的连锁反应! 那沉默的玄甲洪流,带著碾碎一切的意志,精准地撞入了多尔袞部队最为脆弱的侧肋。 没有吶喊,只有马槊破甲的沉闷撕裂声、骨骼断裂的脆响、以及垂死者被面甲闷住的短促哀嚎。 这支由秦昊倾尽资源打造、卢靖雪藏至今的帝国重锤,再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现了它恐怖的威力。 多尔袞麾下的白甲巴牙喇,虽是女真百里挑一的勇士,但在全身重甲、武装到牙齿的虎賁锐骑面前,个人的勇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马槊的长度和破甲能力远超他们的弯刀,玄甲的防御让他们绝望。衝锋的阵型被瞬间撕裂、搅碎,如同热刀下的牛油。 “顶住!给我顶住!” 多尔袞目眥欲裂,挥舞长刀试图组织反击,但身边的亲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他亲眼看著一名勇猛的巴牙喇衝锋队长,挥舞铁骨朵砸向一名虎賁骑士,对方却根本不闪不避,骨朵砸在厚重的肩甲上只迸溅出几点火星。 下一秒,那名骑士冰冷的马槊已经如同毒蛇般刺穿了队长的咽喉。 “十四贝勒!快走!退路被赵破虏截断了!我们被包围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戈什哈死死拉住多尔袞的马韁,声音带著哭腔。 多尔袞猛地回头,只见后方赵破虏的“跳荡”死士已经如同楔子般钉入了他的后阵,正在疯狂砍杀试图重新组织防线的女真士兵。 前有虎賁锐骑无可阻挡的碾压,后有赵破虏死士的疯狂截杀,他这支突袭中军的精锐,已然陷入了绝境! “卢靖!你好狠!” 多尔袞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他知道,自己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撕开赵破虏的拦截,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所有人!向我靠拢!向后突围!杀出去!” 他放弃了进攻中军高台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调转马头,率领残存的巴牙喇,如同困兽般扑向赵破虏的防线。 与此同时,左翼战场。 李敢决死的“锋矢”衝锋,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蒙古科尔沁部台吉苏赫巴鲁,根本没料到在兵力占优、形势大好的情况下,乾军这支残兵竟然敢主动发起如此悍不畏死的反衝锋,目標直指自己! 眼看著那面“李”字將旗如同疯魔般直插过来,沿途蒙古骑兵试图阻拦,却被那种同归於尽的气势纷纷冲开,苏赫巴鲁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101看书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全手打无错站 他身边的蒙古贵族们也骚动起来。 “台吉!乾人拼命了!暂避锋芒吧!” “他们的目標是您!” 苏赫巴鲁看著越来越近、浑身浴血如同修罗般的李敢,又瞥了一眼远处中军方向那支突然出现、正在碾压多尔袞的恐怖玄甲骑兵。 以及天边那越来越近的、代表著李大宝偏师的烟尘,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皇太极败局已定!再打下去,科尔沁部的儿郎们就要给女真人陪葬了! “吹號!收兵!向西北方向撤退!快!” 苏赫巴鲁毫不犹豫地下令。 什么皇太极的许诺,什么辽东北部的城池,都没有保存部落实力重要! 苍凉的牛角號声响起,正在围攻李敢部的蒙古骑兵如蒙大赦,迅速脱离战斗,如同退潮般向著战场边缘撤去,丝毫没有恋战。 压力骤减的李敢,看著仓皇退去的蒙古骑兵,又看向中军方向那势不可挡的虎賁锐骑,知道卢帅的决战时刻到了。 他强撑著几乎脱力的身体,举枪高呼:“蒙古人退了!弟兄们!隨我支援中军,活捉皇太极!” “活捉皇太极!” 绝处逢生的乾军骑兵爆发出狂喜的怒吼,跟著李敢,转向朝著已经开始动摇的女真中军主阵侧翼发起了衝击。 女真本阵,黄金大纛之下。 皇太极面如死灰。 他眼睁睁看著多尔袞的精锐陷入重围、左翼蒙古人毫不犹豫地背弃盟约撤退、右翼精锐葬身火海。 而正前方,乾军步兵在进军鼓的激励下,正以决堤之势向前推进! 更要命的是,李大宝那支该死的偏师,终於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在了战场边缘,並且毫不迟疑地从后方发起了对女真溃兵的衝击和分割! 兵败如山倒! 整个女真大军的阵型,从右翼开始,如同雪崩般迅速瓦解。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士兵们不再听从號令,丟盔弃甲,只求能跑得比同伴更快一点。 “大贝勒!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范文程涕泪交加,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抱住皇太极的马腿哀求。 皇太极身边的王公贝勒们也乱作一团,有人已经悄悄带著自己的亲兵开始溜走。 皇太极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晃了晃,几乎坠马。 他死死盯著远处高台上那个依旧挺立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绝望。 “卢靖……秦昊……今日之败,我皇太极……铭记於心!他日……必百倍奉还!” 他用尽最后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誓言,隨即猛地一拉马韁: “走!回盛京!” 说罢,他在最忠心的一批巴牙喇护卫下,撞开混乱的溃兵,向著东北方向疯狂逃窜。 连那代表著他权威的黄金大纛,也顾不上了。 主帅一逃,女真大军彻底崩溃。 追杀!一场更为残酷的狩猎开始了! 卢靖站在高台之上,冷漠地看著如同炸窝蚂蚁般四散溃逃的女真军队,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传令!李敢、赵破虏,配合虎賁锐骑,肃清战场残敌,营救我军伤员!” “命令李大宝!不必理会零星溃兵,给我咬住皇太极的中军卫队! 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儘可能留下皇太极!” “命令各部,有序追击五十里,不得冒进,以防敌狗急跳墙!明日拂晓前,必须回营!” “喏!” 军令传出,乾军各部开始了有条不紊的追击和清扫。 战场一隅,王栓子跟著张瘸子所在的什队,隨著反击的浪潮向前衝杀。 起初,他们还能遇到零星的抵抗,但很快,面对的就是完全丧失斗志、只顾逃命的女真溃兵。 追杀溃兵,远比正面搏杀要简单,也……更加血腥。 王栓子看到一个丟掉了武器、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女真少年兵,被旁边杀红了眼的老兵一刀砍翻了。 他听到张瘸子在一旁嘶哑地吼著:“栓子!別愣著!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想想王將军!想想死去的弟兄!” 王栓子一个激灵,咬紧牙关,挺起长矛,朝著一个背对著他逃跑的女真溃兵后心刺去。那溃兵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王栓子拔出长矛,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他却没有第一次杀人时的剧烈反应,只是麻木地抹了一把,继续向前。 他明白了,在这修罗场上,活著,本身就是一种胜利,而为了活著,就必须变得和敌人一样凶狠。 第243章 辽原之战(五) 李敢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重新集结了麾下还能行动的千余骑兵,匯合了赵破虏的一部分步兵,朝著皇太极逃跑的方向追去。 他们沿途遇到了不少丟弃的輜重、盔甲,甚至还有女真贵族慌乱中遗落的珠宝。 “將军,看!那是皇太极的黄金大纛!” 副將指著远处一面被遗弃、斜插在乱军中的大旗喊道。 李敢眼中寒光一闪:“皇太极跑不远!追!” 他们追上了一股规模较大的女真溃兵,其中似乎有女真贵族的家眷。 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后,溃兵被歼灭或俘虏。 李敢在一个试图抵抗的女真將领身上,搜出了一枚刻著龙纹的黄金印璽。 “是皇太极的副印!” 李敢心中一震,皇太极果然就在前面! 然而,当他们追到一条河边时,却发现桥樑已被破坏,对岸隱约可见皇太极卫队的影子,他们正在毁掉渡船。 “可恶!” 李敢狠狠一拳砸在马鞍上。 没有渡船,骑兵无法过河,只能眼睁睁看著皇太极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对岸。 “將军,我们已经取得大胜,皇太极经此一败,已然不足为患了。”副將安慰道。 李敢望著对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甘: “收兵吧。將此印速速呈送卢帅!我们……贏了!” 当“贏了”这两个字说出口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李敢心头,有胜利的喜悦,有失去战友的悲痛,也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 夜幕降临,辽河平原渐渐沉寂下来。 只有零星的战斗和追杀还在远处进行。 空气中瀰漫著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冲天的火光在一些輜重车和尸体堆上燃烧,映照著这片刚刚吞噬了数万生命的土地,宛如鬼域。 乾军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收拢伤员,辨认战友的遗体。 王栓子拖著疲惫不堪的身体,帮著將一名腿部受伤的同袍背回临时搭起的伤兵营。 他看著营中哀嚎的伤员,看著远处堆积如山的尸体,再想起白日里那地狱般的景象,心中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茫然。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卢靖听著各路將领匯报战果和损失。 “……初步统计,阵斩女真甲士逾两万,俘获近三万人,缴获军械、马匹、粮草无算…… 我军……阵亡將士初步统计约一万三千余人,重伤失去战力者四千余……王坚將军及其麾下右翼高地守军……近乎全员殉国……” 听到王坚部的损失,大帐內一片寂静,所有將领都低下了头,拳头紧握。 卢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復了古井无波: “厚葬王將军及所有阵亡將士,他们的功绩,本帅会亲自上书殿下。抚恤事宜,即刻著手办理,不得有误!” “李將军缴获皇太极副印一方,皇太极本人率少量残部遁走,李大宝將军已尾隨追击……” 卢靖摆了摆手:“告诉李大宝,追出百里,一直追到盛京城下,等我部大军共同伐京。 经此一役,皇太极已不足为虑,现在当务之急是稳定辽东,消化战果。” 他站起身,走到帐外,望著星空下依旧隱约可见燃烧痕跡的右翼高地方向,沉默良久。 这一战,贏了。 贏得惨烈,但也贏得彻底。 大乾北境的威胁,至少可保十年安寧。 秦昊託付的重任,他完成了。 但卢靖心中清楚,战爭的结束,往往意味著新一轮博弈的开始。 朝堂之上的风波,战后利益的分配,蒙古诸部的安抚与震慑,乃至如何处置庞大的女真俘虏和地盘……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不过,那是后话了。 此刻,他需要让这些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將士们,好好休息一晚。 “传令全军,杀牛宰羊,犒赏三军! 除了必要岗哨,今夜……可以饮酒。” 卢靖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听到的亲兵和將领们,眼中瞬间迸发出亮光。 紧绷的神经,终於可以稍微放鬆一下了。 很快,军营中响起了劫后余生的欢呼声,虽然依旧疲惫,却充满了生的喜悦。 肉香和酒香开始瀰漫,暂时驱散了血腥气。 王栓子分到了一碗带著肉块的浓汤和一小杯烈酒。 他蹲在篝火旁,和张瘸子、李二狗,以及什里仅存的另外三个弟兄碰了碰碗。 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喝著酒,吃著肉,看著跳动的火焰。 他们还活著。 这就够了。 至於明天,以及更遥远的未来,谁又知道呢? 但至少今夜,他们可以暂时忘记死亡,只为活著——乾杯。 而在这片战场的边缘,一些侥倖逃脱的女真溃兵,以及那些冷眼旁观的蒙古探马,正將这场决定辽东命运之战的结果,迅速传向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大乾的兵锋,经此一战,必將威震四方而一些蠢蠢欲动的傢伙,听此消息必然会短暂的消停一段时间。 经此一战,秦昊的威望必然达到顶峰。 所有人都明白,在秦昊这如日中天的威望面前,任何轻举妄动都无异於自取灭亡。 此刻,已无人敢阻挡秦昊的脚步。 那已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意志,更是身后数十万刚刚经歷血火洗礼、士气如虹的百战精锐的集体意志,是万千渴望安定、將他视为救星的黎民百姓的民心所向。 谁敢在这个关头站出来,试图用腐朽的规矩或苍白的道理,去触碰將士们用鲜血换来的前程,去忤逆这汹涌的民意,其结果註定是被这滚滚洪流碾得粉身碎骨。 经此辽河一役,旧时代的“大乾”实质上已经落幕。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待卢靖彻底肃清辽东残余,携大胜之威班师回朝之日,便是那紫禁城巔,真正改换新天之时。 下一步,必然是秦昊顺应天命人心,登临九五。 这已是大势所趋,是任何个体力量都无法扭转的洪流。 甚至,就连秦昊自己,此刻恐怕也已无法叫停这辆由他亲手启动,却已被无数人的信念、鲜血和期望所共同驱动的战车。 谁若试图阻挡,谁就是在与整个时代为敌。 其结果,唯有一个死字。 第244章 辽原之战(终) 辽原决战的战果,如同插上了翅膀,以超过八百里加急的速度。 先是席捲了整个幽州,继而如同颶风般扫过北方诸路甚至朝著南方而去,最终重重地撞开了京城巍峨的城门。 “大捷!辽河大捷!卢帅阵斩女真两万,俘获无数!皇太极弃旗遁走,女真主力尽丧!” “女真不日便可消灭。 报捷的骑士背插三面红色翎羽,浑身尘土地在京城的朱雀大街上纵马狂奔,嘶哑的嗓音却蕴含著无比的亢奋,一遍遍重复著这石破天惊的消息。 起初,街上的百姓是愣住的,隨即,巨大的、几乎要將屋顶掀翻的欢呼声,从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 “贏了!我们贏了!” “苍天有眼!女真韃子也有今天!” “卢帅威武!秦王殿下万岁!” 茶楼酒肆,瞬间被狂喜的人群挤满,掌柜的笑著宣布今日酒水全部半价! 说书先生来不及准备醒木,就站在桌子上,口沫横飞地演绎著想像中的辽河血战,讲到王坚將军火海捐躯时,满堂唏嘘。 讲到虎賁锐骑踏破敌阵时,掌声雷动。 消息传入皇宫,深宫之中,那位名义上的皇帝和垂帘听政的太后,是怎样的反应,外人不得而知。 只知道,那道原本还有些拖延的、关於犒赏三军、优抚阵亡將士的圣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擬好、用印、发了出去。 所有程序,一路绿灯。 然而,在这普天同庆的狂热之下,京城某些深宅大院、清雅书房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一些穿著便服、却气度不凡的老者,或独坐品茗,或三两聚首,面上虽也带著应景的笑意,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凝重,甚至是……恐惧。 “一战定辽东……卢靖,不愧是卢靖。”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臣放下手中的捷报副本,长长嘆了口气,指尖有些发凉。 “何止是卢靖?” 他对面一位面色红润的老者压低了声音,“是那位秦王殿下!这才几年的时间,他便整顿京营,推行新政,如今更是借卢靖之手,一举奠定辽寧数十年太平!这手段,这心性……” “更可怕的是军心、民心啊!” 第三人接口,声音带著一丝颤抖,“如今满城百姓,只知秦王,不知大乾! 军中將士,更是將其奉若神明!王坚为何甘愿赴死? 那些士卒为何如此用命?真只是为了大乾? 我看,多半是为了他秦昊!” 书房內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清楚,经此一役,秦昊的威望已经如日中天,达到了一个无法撼动的高度。 他不仅有了碾压一切反对势力的军事力量,更拥有了无可匹敌的民心基础。 “我等……以往或许还有些不该有的心思,如今……” 最先开口的老臣摇了摇头,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大势已成,螳臂当车,唯有粉身碎骨。” “是啊,谁现在敢跳出来阻止,莫说秦昊容不得他,就是那些刚刚立下泼天功劳、等著封赏的骄兵悍將,还有这万千狂热的百姓,就能生生撕了他!” “等卢靖大军回朝,携大胜之威……下一步,就是黄袍加身了。” 红面老者说出了所有人心中那个篤定的答案。 “这是阳谋,无人可破。甚至……” 老臣苦笑一声,“甚至老夫觉得,秦王殿下自己,如今恐怕也阻止不了这股洪流了。他若退,他麾下的文武,他倚仗的军队,他护佑的百姓,都不会答应。” 谁阻,谁死。 这四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每一个还心存侥倖的旧式官僚心头。 他们知道,一个崭新的时代,已经不可避免。 他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如何阻止,而是如何在这场即將到来的权力更迭中,保住身家性命,乃至……谋取一份新的前程。 与此同时,遥远的草原。 科尔沁部汗帐內,巴特尔台吉捏著探马送回的详细战报,手指微微颤抖。 羊皮卷上寥寥数语,却描绘出了一幅让他遍体生寒的画面。 铁浮屠覆灭,多尔袞被围,后突围,但精锐尽丧。 皇太极狼狈逃窜,乾军那种名为“破虏弩”的神兵,以及那支最后出场、决定战局的玄甲重骑…… “父汗,我们……” 阿尔斯楞脸上再无之前的跃跃欲试,只剩下后怕。 “我们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巴特尔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將心中的惊惧都吐出去,“若是当时听了皇太极的蛊惑,今日葬身火海、被追杀千里的,恐怕就有我科尔沁的勇士了。” 他站起身,目光变得锐利:“立刻准备厚礼! 不,我亲自去!带上最好的骏马、皮毛和宝石,去向卢靖……不,是向大乾的秦王殿下道贺!表达我科尔沁部永世臣服、绝不背叛的诚意!” 类似的对话,在土默特、喀尔喀等大小蒙古部落中不断上演。 辽河之战的结果,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们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大乾的兵锋,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挑衅的了。 此刻,爭先恐后地向胜利者表达恭敬,才是生存之道。 而此时的皇宫內,秦昊自然是比任何人先知道这则消息的。 卢靖在刚刚击溃皇太极的那一刻,便立马派人通知他了。 而传到现在这种传到眾人皆知的地步,距离上次的大战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之久。 此时的卢靖恐怕已然兵临盛京城下了,就像三年前的自己率领三十万大军围攻京城一般。 而此时的秦昊与顾之江两人,没有像宫外之人那般狂喜。 秦昊只是缓缓合上军报,指尖在“辽原大捷”四个字上轻轻摩挲了片刻,然后起身,走到了窗边。 “传令下去......” 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按最高规格,抚恤阵亡將士,尤其是王坚將军。待卢靖班师,孤,当亲迎於郊外。” 下一步,就该是盛京的消息,以及,这京城里最后一道程序的启动了。 第245章 害怕的李敢 盛京城下,临时帅帐。 烛火摇曳,映照著卢靖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眸。 他刚將代表兵力部署的小旗插在盛京模型上,帐帘便被无声地掀开。 陈平脸上掛著无可挑剔的笑容,如同一位前来道贺的老友,但说出的言语,却比辽东的寒风更刺骨: “卢帅,京城殿前司急报。朝野上下,如今只热议一事,秦王登基。 可谓万民翘首,眾望所归啊。” 卢靖正准备移动旗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陈平那看似热情,实则眼底不带一丝温度的笑脸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著脊椎爬升,让他心臟骤然收紧。 他清晰地读懂了那笑容背后的意味:此刻自己若敢吐露半个“不”字,这个秦王麾下最癲狂的臣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执行最终方案。 当场夺权,甚至……格杀。 这念头疯狂吗? 但卢靖无比確信,在这改天换地的节骨眼上,任何迟疑都会被视作背叛。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隨手拿起案几上一本册子,状似隨意地翻阅著,藉此平復汹涌的心绪,也让那无形的压力在帐內多瀰漫片刻。 直到陈平的笑容几乎要僵硬时,他才用听不出喜怒的平淡语调开口: “知道了。” “那……卢帅您的意思是?” 陈平向前微倾身体,语气更加谦卑,试探的意味却愈发露骨。 卢靖“啪”地合上册子,终於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陈平: “我们浴血奋战,打垮女真,为的是终结这乱世,还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一位明主。 秦王殿下,便是这天下唯一的选择。” 他走到帐壁悬掛的巨幅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京城的位置,声音陡然提升,带著金铁交鸣般的决绝: “传令全军,休整三天! 而后,本帅要亲自踏破盛京,扫清辽东所有残余! 届时,我將亲率凯旋之师回京——”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战鼓擂响: “亲自护送殿下,坐上那至尊之位!” 帐內一片寂静,唯有火盆中木炭噼啪作响。 陈平脸上的笑容终於由假转真,化为一丝真正的满意,他深深一揖: “卢帅深明大义,属下佩服!” 在低头的那一刻,陈平眼中闪过一抹未消散的冷光。 他心中暗忖:幸好你做了最明智的选择……若刚才你有半分犹豫,此刻帐外埋伏的刀斧手便会一拥而入。 至於军中那些渴望战功、摩拳擦掌的將领们,谁会拒绝一个取而代之、成为从龙功臣的机会呢? 卢帅,您的威望是建立在秦王支持之上的,可千万別想错了。 看著陈平的反应,卢靖面上不动声色,背后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那块千钧巨石悄然落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绝不能再回到过去那种被猜忌、被边缘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日子了。 那种从云端跌落、失去一切的苦涩与绝望,他此生不愿,也绝不能再尝第二次。 与其庸碌苟活,不如在这最后的战场上,为自己,也为新时代,搏一个光芒万丈的结局! 陈平的身影刚消失在帐外,卢靖便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重重跌坐在椅上。 一直紧绷的脸上,终於泄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无奈。 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在这改天换日的洪流面前,任何反对的声音,都会被毫不犹豫地碾碎。 帐外那些摩拳擦掌的將领们如此,若易地而处……他卢靖自己,恐怕也会是其中之一。 毕竟,一颗当朝主帅、北伐英雄的头颅,在“从龙之功”的天大诱惑面前,简直是献给新朝最完美的投名状。 古往今来,多少万户侯,不就是踏著这样的“功勋”上位的么? 他目光怔怔地投向微微掀开的帐门缝隙,望著外面被火把映照得一片猩红的夜空,眼神有些空洞,仿佛能穿透这辽东的寒夜,看到那座摇摇欲坠的京城皇宫。 “恩师……” 他嘴唇无声地翕动,带著无尽的苦涩与愧疚,“学生……终究还是有负所託。这大乾的天,真的要变了……” 帐外,一直焦灼等候的李敢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哪还有半分战场上的杀伐果决,只剩下来自权力顶压的仓皇。 “陈大人,卢帅他……究竟是何意?” 陈平没有立刻回答,只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 李敢心领神会,立刻紧隨其后。 作为秦王殿下最倚重的臣子之一,陈平的营帐规格与守卫森严程度,丝毫不逊于帅帐。 步入帐內,陈平不疾不徐地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温茶,这才抬眼看著紧张的李敢,压低声音: “三日后,卢帅將亲率大军,踏破盛京,扫清女真余孽。 而后……他会亲自班师回朝,护送秦王殿下,登上那至尊之位。” 李敢闻言,心头那块巨石轰然落地,甚至下意识地吁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他实在不愿,背负“阵前弒帅”这等骇人听闻的罪名,哪怕是为了天大的功劳。 但紧接著,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便涌了上来,让他几乎要战慄。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封侯拜將,光耀门楣的那一天! “大人!” 第246章 攻城 “大人!” 李敢猛地抱拳,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三日后的攻城战,末將请为先锋!若不能先登破城,末將愿提头来见!” 陈平没有说话,只是端著茶杯,笑眯眯地打量著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他虽然年纪也不大,但久掌机密,执掌生杀,心態早已如同沉潭古井。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每一人都能成为他压力的一座大山,而他陈平却是掀起沙尘暴的人,心態自然不一样。 他欣赏李敢。 欣赏他的果敢,他的识时务,以及他那毫不掩饰的野心。更重要的是,他从李敢眼中看到了对死亡的敬畏——怕死,才好控制。 “很好。” 陈平终於开口,语气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先锋之职,我会为你爭取。记住,此战不求你拼死,稳扎稳打,拿下你该拿的功劳,站稳你该站的位置。” 李敢大喜过望,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洪亮而坚定: “末將,谢大人栽培!必不负大人厚望!” 陈平微微頷首,目光却已穿透营帐,锐利如隼,直刺京城的方向。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从他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席捲四肢百骸,让他指尖都抑制不住地微微发烫。 “回朝……” 他无声地咀嚼著这两个字,唇角难以自抑地勾起一抹极深、极锐的弧度。 推动时代的车轮,亲手这个旧世界碾碎,再辅佐新君建立起属於自己的秩序。 这,才是他陈平毕生追求的、最极致的功业! 大乾......终究还是要亡在我手,我终究还是成了......” “阿爹,阿娘……” “我陈氏满门三百零二口的血,没有白流……你们的冤魂,且在九天之上看著——” “这腐朽的王朝,很快,就能灭亡了,等那日,我会亲自祭奠你们,望你们在底下安息......” 李敢单膝还未离地,陈平那近乎梦囈般的低语便一字不落地砸进他耳中。 “大乾……亡於我手……” 轰......! 李敢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乾乾净净,连呼吸都窒住了。 这……这是我能听的话?! 这他妈是能让我听见的东西?! 完了!要灭口!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脑袋死死低垂,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瞟向那个方向。 只能在心里疯狂吶喊,祈求陈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注意到帐內还有他这么个大活人。 时间在死寂中煎熬地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刀刮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才传来陈平恢復平静,甚至堪称温和的声音: “李將军,暂且退下吧。方才……是本官失態了。” 李敢如蒙大赦,又惊又惧,猛地抬起头,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声音带著压抑不住的颤抖: “大人!卑职……卑职今晚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见!求大人开恩,留卑职一条贱命,卑职愿为您当牛做马!” 他几乎是五体投地,整个人匍匐在地上,额头紧紧抵著冰冷的地面,不敢有丝毫动弹。 陈平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快步上前,亲手將他搀扶起来,语气带著几分责备,更多的却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李將军这是何意?你我乃是同袍,共同为殿下效命,我岂会因区区妄语加害於你? 快起来,地上寒凉,莫要伤了身体。” 李敢不敢反抗,顺势起身,只觉得被陈平触碰到的手臂寒毛倒竖。 然而,陈平並未立刻让他离开,反而拉著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讲述一些陈年旧事,语气平淡。 李敢听得头皮发麻,背后冷汗涔涔。 如果有得选,他寧愿立刻衝出去。 这哪里是敘旧,这分明是在敲打! 他心中甚至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若非杀了你陈平要赔上全族性命,老子现在就一刀结果了你,也好过在这里受这钝刀子割肉的煎熬! 直到陈平说得口乾舌燥,终於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李敢才如同听到仙音,几乎是弹射起来,行礼告退。 脚步仓促地衝出营帐,直到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他才敢大口喘息,仿佛刚刚从修罗场中捡回一条命。 他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摇曳的营帐,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惧。 此人……过於癲狂,心思也深,太可怕了! 他再不敢多做停留,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融入夜色,步伐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三日光阴,在战鼓的余韵和刀剑的磨礪中倏忽而过。 然而,对於营中近十万將士而言,这短短七十二个时辰,却比三年还要漫长难熬。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近乎实质的焦躁与渴望,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整个大营。 每个人心头都雪亮。 攻破眼前这座孤城,便是为这场北伐画上最辉煌的句號! 而句號之后,等待他们的,將是一场泼天的富贵,一场足以光耀门楣、封妻荫子的从龙之功! “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念头如同野火,在每一个校尉、每一个士卒的心中疯长。 他们无数次擦拭著早已雪亮的兵刃,目光灼灼地望向那座象徵著最后功勋的盛京城,眼神里的炙热几乎要將城墙融化。 踏破此城,便可凯旋! 回到那座即將改天换日的京城,他们便不再是普通的丘八,而是新朝的开国功臣! 什么金银赏赐,什么万户侯爵,那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此刻,军功爵制度仿佛在他们的眼前具象化,每一步晋升,每一次封赏,都清晰可见,激励著每一个人奋勇向前。 所有人都憋著一股劲,一股要在这最后一战中彻底爆发,为自己,也为家族,搏一个锦绣前程的狠劲! “咚——咚——咚!” 三通战鼓如惊雷炸响,震得冻土都在微微颤抖。 李敢一身银甲染著晨霜,提著长枪,勒马立於衝锋阵前,喉头滚动著嘶吼: “弟兄们!攻破此城,封侯拜將就在今日——冲啊!” 话音未落,他已策马跃出,身后五千先锋营將士如潮水般涌向前方。 攻城梯搭上城墙的瞬间,刺耳的金铁交鸣便响彻战场,女真守军的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前排將士接连倒下,却没人敢后退半步。 退一步,便是错失泼天富贵的千古恨。 帅帐高处的瞭望台上,卢靖手按剑柄,目光死死锁定城墙东南角。 那里是盛京最薄弱的地段,也是他和陈平早已商定的主攻方向。 可看著先锋营一次次被打退,他指节却渐渐泛白。 而周围的士卒倒是没有他的担忧,所有人的士气如虹,无不期待,此时在战场上廝杀的是自己,好多建立点功勋。 第247章 城破 “卢帅,为帅者,最忌讳的,便是心慈手软。” 陈平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来到卢靖身侧,语气平淡的说道。 “您看看底下这些將士,他们眼里烧著的,可是封侯拜將、光宗耀祖的慾火! 此时此刻,您若敢下令停止攻城,说什么『怜惜士卒』、『招降纳叛』……” 他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恐怕,这数万把已经出鞘的刀,第一个不答应!” 卢靖仿佛没有听见,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前方血肉横飞的城墙。 盛京城经过努尔哈赤奠基、皇太极苦心经营,虽非天下雄关,但在此刻决死抵抗之下,依旧如同一头狰狞的巨兽,贪婪地吞噬著攻城將士的生命。 而守军的抵抗,更是异常顽强。 这全因攻城乾军喊出的那个恐怖战號: “亡其族,灭其种!” 这六个字,如同魔咒,不仅激得乾军將士血气上涌、悍不畏死,更是彻底断绝了城內守军任何投降的念想。 没有人会相信,在如此口號下,投降能换来宽恕。 除了拼死一战,他们已无路可退。 “这口號,是你教李敢喊的?” 良久,卢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陈平脸上不见丝毫愧色,反而笑意更浓: “卢帅不觉得,这口號……格外响亮,也格外提气么? 您瞧瞧周围这些將军,哪个不是被这口號激得双目赤红,恨不得立刻生撕了皇太极,用他的人头,铺就自己的青云路?” “响亮?提气?” 卢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陈平,那目光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周身散发出的气压让附近的亲兵都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陈平!” 他低吼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碾出来: “你可知,就因为你这句『响亮』的口號,今日要有多少大好儿郎枉死城下?! 你可知,就因为你这句『提气』的魔咒,守城的女真才会爆发出此等绝望的凶性,让我军每进一步,都要用数倍的鲜血来换?! 你这不是在鼓舞士气,你这是在用我大乾將士的尸骨,为你铺路!” 面对卢靖几乎要將他生吞活剥的目光,陈平只是轻轻掸了掸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得令人心寒: “卢帅,一將功成万骨枯。欲成非常之事,岂能有妇人之仁?” 陈平那句“妇人之仁”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卢靖的心口。 他死死攥著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膛剧烈起伏,却终究没有再反驳。 因为他知道,陈平说的是残酷的事实。 在这架已经彻底开动的战爭机器面前,他个人的怜悯与道德挣扎,渺小得可笑,也无力得可悲。 就在这时,战场形势陡然生变! “报......” 一名传令兵浑身浴血,连滚带爬地衝上瞭望台,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 “卢帅!李敢將军他……他亲自带死士攀上东南角楼,打开了缺口! 我军……我军已杀上城头了!” 卢靖瞳孔猛缩,猛地转头望向东南方向。 果然,那一段城墙上,乾军的玄色旗帜已然竖起,正在惨烈的肉搏中艰难地扩大阵地! “好!” 卢靖眼中精光爆射,所有杂念瞬间被拋诸脑后,此刻他只剩下一个身份,三军主帅! 他厉声下令:“传令!第二、第三梯队全部压上,支援李敢,巩固突破口! 弓弩手全力覆盖两侧城墙,阻止敌军反扑!” “诺!” 战鼓声变得更加急促和激昂,更多的乾军如同决堤的洪流,朝著那个鲜血浸染的缺口涌去。 整个盛京防线,由此开始,如同冰面般出现裂痕,並且迅速蔓延。 陈平站在卢靖身侧,看著眼前这幅用鲜血与生命描绘的攻城现状。 看著那些在城头捨生忘死搏杀的將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战爭的齿轮,正沿著他预设的轨道,无情地向前碾压。 城头上的抵抗依旧激烈,女真人在绝望中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然而,缺口一旦打开,士气此消彼长,胜利的天平便开始不可逆转地倾斜。 李敢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左臂挨了一刀,深可见骨,却兀自挥舞著长枪,状若疯虎,嘶吼著带领士兵一步步向內挤压。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破城!功劳!前程! 隨著登城的乾军越来越多,守军的阵线开始崩溃。 先是局部后撤,继而演变成全线溃退。城门方向也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欢呼声。 巨大的攻城锤,终於撞开了盛京那扇象徵著女真最后尊严的城门! “城门破了!杀进去!” “活捉皇太极!” 巨大的声浪席捲了整个战场。 卢靖看著潮水般的军队涌入城內,看著城头上残存的女真旗帜被砍倒、扔下。 他知道,盛京,完了。 女真,完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著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復又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 “走吧。” 他对身旁的陈平说道,声音平静无波,“该去结束这场战爭了,也该……去开启一个新的时代了。” 他走下瞭望台,翻身上马,在一眾亲兵的簇拥下,向著那座洞开的、象徵著最终胜利与无上功勋的城门,缓缓行去。 身后,是燃烧的城池,是震天的喊杀,是无尽的尸山血海。 身前,是即將到手的赫赫战功,是回京后必然的权势巔峰,也是一个崭新王朝的黎明。 陈平看著卢靖的背影,微微一笑,也跟了上去。 他知道,属於新的时代,从这座城池陷落的那一刻起,便已无可阻挡。 而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缔造者与……受益者。 第248章 皇太极之死 沉重的城门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扬起的尘埃仿佛为盛京奏响了最后的輓歌。 皇太极站在城楼之上,望著下方如潮水般涌人的乾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一片死灰。 他伟岸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那被撞开的不是城门,而是他苦苦支撑的信念与骄傲。 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 他眼前不再是喊杀震天的炼狱,而是幼时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追隨著父汗马蹄扬尘的少年。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鼻尖是青草与泥土的芬芳,天地广阔,任他策马奔腾,那是何等的自由与快意! 画面一转,是父汗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统一女真,创立后金时的景象。 篝火映照著族人们狂热而充满希望的脸庞,父汗高举金刀,誓言要带领女真儿郎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那时的他,胸中豪情万丈,坚信脚下的土地只是起点,他们的铁骑终將踏破蓟州关,问鼎中原! 往事如烟,歷歷在目。 他想了许多,想到了父亲的雄才大略,想到了八旗劲旅曾经的所向披靡,想到了自己上位后勤政秣马、志在天下…… 可他独独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在自己的盛京,面对如此绝境!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解闷好,??????????????????.??????超顺畅 】 在他的认知里,甚至就在数年之前,大乾依旧是那个看似庞大却內里虚弱的巨人。 边军怯懦,官场腐败,只要他们的刀锋不过於深入,那些关內的达官显贵们便会选择视而不见,继续沉溺於他们的歌舞昇平! “呵……呵呵……” 一声苦涩至极的轻笑从皇太极喉间溢出,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是谁变了? 是卢靖? 是那个隱於幕后,却让整个天下风云变色的秦王? 还是这世道,终究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世道了? 他错了吗? 他只是想让女真一族,不再受饥寒之苦,能屹立於天下之林啊! 冰冷的现实將他从回忆中狠狠拽回,喊杀声再次清晰地充斥耳膜。 他看著节节败退的守军,看著如狼似虎扑来的乾军,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这辽东的寒冰,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大贝勒!走吧!从密道走!只要您在,女真就还有希望!” 贴身侍卫拽著他的手臂,声音悽厉。 皇太极缓缓摇头,目光扫过这座承载著他半生心血的都城。 街道上,溃败的女真士兵被无情追杀,妇孺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昔日繁华的盛京,已成人间地狱。 “希望?” 他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八旗精锐尽丧於此,盛京已破,哪里还有希望……” 他猛地推开侍卫,踉蹌著走下城楼,走向那座象徵著女真权力巔峰的殿堂。 殿內,一些不愿逃走的女真贵族跪伏在地,哭声一片。 他无视眾人,径直走向那高高在上的汗位,伸出手,轻轻抚摸著冰冷的鎏金扶手,仿佛在触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取……取本......本大汗的鎧甲和佩刀来。” 当皇太极再次出现在眾人面前时,他已换上全套戎装,虽面色苍白,但眼神却恢復了昔日的锐利与威严。 他手握象徵著汗权的金刀,一步步走出大殿,立于丹陛之上,俯瞰著下方汹涌而来的乾军。 “我,大金天聪汗,皇太极!” 他运足中气,声音如同惊雷,竟在瞬间压过了战场喧囂: “可以战死,绝不苟活!” 话音未落,他竟主动挥刀,冲向如潮的敌军! “保护大可汗!” 残余的亲兵和部分將领红了眼眶,爆发出最后的勇气,簇拥著他们的新可汗,发起了绝望而悲壮的反衝锋! 这突如其来的决死衝击,竟让攻势如虹的乾军前锋为之一滯! 高踞马上的卢靖,远远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到了那个在万军之中奋力搏杀的熟悉身影,看到了那身即使在血污中也依旧耀眼的金色盔甲。 他沉默著,缓缓抬起手。 周围的弓弩手立刻会意,无数闪著寒光的箭簇,对准了那个决绝的身影。 陈平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已註定的戏剧高潮。 “放。” 卢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嗖嗖嗖——! 箭雨破空,如同死神的召唤,瞬间覆盖了皇太极所在的那片区域。 奋力挥刀的皇太极,动作猛地一僵。 数支利箭穿透了他的甲冑,巨大的衝击力让他踉蹌后退,他以刀拄地,勉强支撑著没有倒下。 他抬起头,染血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遥遥望向卢靖的方向,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复杂的弧度,似嘲讽,似不甘,又似……解脱。 “呃……” 一口鲜血喷出,这位曾经叱吒风云、让整个大乾边关为之颤抖的一代梟雄,终究缓缓倒了下去,倒在了他誓死守护的都城,倒在了新时代来临的前夜。 隨著他的倒下,盛京城內最后一点有组织的抵抗,也彻底瓦解。 “皇太极……已死,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悲愴的呼喊在残垣断壁间迴荡,为这个荣载著女真希望的城市,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卢靖策马,缓缓来到皇太极的遗体前。 他低头看著这个老对手,心情复杂难言。 有胜利的快意,有对梟雄陨落的唏嘘,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 陈平驱马跟上,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淡淡道: “梟雄末路,不过如此。 卢帅,该准备给殿下报捷了。 这,是最好的贺礼。” 卢靖没有回答,只是勒转马头,望向南方。 是的,盛京已下,皇太极已死。 接下来,就该轮到那座屹立了数百年的京城,迎来它真正的主人了。 第249章 秦昭玥 京城,甘露殿。 辽原决战的捷报,通过速度远超八百里加急的秘密渠道,在第一时间就呈递到了秦昊的案头。 当那封薄薄的信笺被展开时,即便是以秦昊如今的心性与城府,眉宇间那缕微不可察的凝重,也终於消散起来。 无人知晓他这段时日承受著怎样的压力。 表面上,他运筹帷幄,谈笑间视皇太极与数十万女真士卒如土鸡瓦狗。 但內心深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战的凶险与千钧之重。 这不仅仅是一场边境战役,更是决定天下气运走向的国运之战! 他不能流露出丝毫犹豫,更不能显出一星半点的怯懦。 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著他,国內的旧势力、周边的观望者,乃至宫墙內的某些人,都在等著他犯错,等著这艘刚刚起航的巨轮触礁。 他就像一个孤行者,一步都不能错。 此刻,信纸上那寥寥数语。 “盛京已破,皇太极已死,女真主力尽丧。”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碎了他心头最沉重的那块巨石。 但他迅速收敛了心神,將那几乎要衝口而出的长啸压了回去。 越是此时,越需镇定。 他轻轻放下信笺,指节在紫檀木案几上敲击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直侍立在殿外,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的夏德全立刻碎步趋入,垂首听命。 秦昊抬眼,目光穿透殿门,大声道: “夏德全!” “老奴在。” “传孤旨意......” 秦昊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宫中上下,无论品级,全员赏赐半年俸禄! 令尚膳监备宴,孤要与眾卿,共贺此不世之功!” “是!殿下!” 夏德全声音带著激动的颤抖,深深叩首。 他虽然未曾亲眼得见那捷报內容,但秦王殿下此刻这毫不掩饰的畅快与掷地有声的封赏,无一不在昭示著。 北方的战事,已定鼎乾坤! 泼天的功劳,已然握在殿下手中! 他几乎能感觉到,等大军回城之日,那便是秦昊登顶之时。 夏德全领命,躬身退出大殿,立刻便有內侍监的小宦官手脚麻利地將这道洋溢著喜悦的旨意传遍宫闈。 一时间,整个皇宫仿佛被注入了滚烫的活力,压抑许久的气氛一扫而空,各处宫殿都响起了隱约的欢呼和谢恩之声。 宫女太监们脸上都带著与有荣焉的喜气,行走间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然而,在这片看似和谐统一的欢庆之下,某些角落的心思,却如同暗室中的幽兰,悄然滋生,复杂难言。 玉宸宫內,气氛却与外界的欢腾格格不入。 殿內暖香裊裊,陈设华美,却透著一股说不出的沉闷。 才生產完不久的林舒月倚在软榻上,身上盖著锦被,原本娇艷的容顏带著几分產后的虚弱与……一丝难以化开的鬱气。 她听著外面隱约传来的喧闹,嘴角不仅没有笑意,反而抿得更紧了些。目 光偶尔扫过不远处那个被乳母抱著、由谢知微轻声逗弄的女婴时,眼底深处便会掠过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厌弃。 “咯咯……” 女婴似乎被谢知微用拨浪鼓逗笑了,发出清脆稚嫩的笑声。 这笑声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了林舒月一下。 她烦躁地蹙起柳眉,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窗外。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个皇子? 若是个皇子,凭她如今的地位,凭殿下对她的宠爱,她的孩子便是殿下实际上的长子! 在这即將改天换日的当口,一个皇子的分量,何其重也! 可偏偏……是个女儿! 她由此心中怨恨,怨恨老天不公,怨恨这肚子不爭气。 甚至,在看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儿时,她心中都会不可抑制地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与疏离。 这个孩子,打破了她的幻想。 “妹妹快看,昭昭笑了,多可爱啊。” 谢知微温柔的声音响起,她小心地抱著女婴,走到榻边,试图让林舒月看看孩子。 林舒月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目光落在女儿那酷似秦昊的眉眼上,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女儿柔嫩的脸颊,动作却带著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 “是啊,很可爱……” 她低声应和,语气却听不出多少喜悦,反而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和埋怨,“只是……辛苦谢姐姐时常来看顾她了,我这身子,总是不爽利,竟不能亲自好好照料。” 这话里话外,透著对自身“不爭气”身体的埋怨,又何尝不是对这个“不爭气”的女儿的一种隱晦的推拒? 谢知微何等聪慧,岂会听不出其中的意味。 她心中微嘆,面上却依旧温和:“妹妹说的哪里话,安心养好身子最要紧。昭昭乖巧得很,我很喜欢陪她呢。”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內侍清晰而高昂的通传声: “殿下驾到......” 林舒月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注入了光彩,方才的鬱气瞬间被强压下去,她连忙挣扎著想要起身迎驾。 谢知微也赶紧將孩子交还给乳母,整理仪容。 只见秦昊一身常服,龙行虎步地踏入殿內,脸上带著北方大捷带来的愉悦和鬆弛,目光扫过殿內眾人,最终落在榻上的林舒月身上。 “都免礼吧。” 他声音温和,走到榻边,很自然地坐下,握住了林舒月的手。 “你身子还未大好,不必拘礼。今日宫中大喜,你也该高兴些。” 他的目光隨即转向乳母怀中的女婴,脸上露出一抹初为人父的温和笑意: “来,让本王看看昭昭。” 秦昊对於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无疑是爱护的,也不是很在乎她是男是女。 毕竟秦昊给她取的名字便是秦昭玥。 “昭”为日月之光,象徵光明、彰显其高贵地位,在结合秦昊现在如日初升的格局,可想而知秦昊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有多么喜爱了。 秦昊接手,从乳母的手中抱了过来,轻轻的在手中摇晃了几下。 他抱著孩子在榻边坐下,將那小脸转向林舒月,语气肯定地说: “舒月,你瞧,昭昭的鼻子和下巴,活脱脱像你。” 话锋一转,他的语气带著一丝安慰的说道: “你產后休养也有一段时日了,莫要总闷在殿里。 待天气晴好,让宫人陪著,多带著孩子出去透透气。” 第250章 產后抑鬱的谢知微 谢知微闻言,眼圈倏地就红了,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带著哭腔的嗓音里满是压抑已久的委屈: “殿下…您还知道来?” “自从生下昭昭,除了生產那日,您连个人影都不曾见著。 妾身日日盼著,好不容易把您盼来了……” 她越说越伤心,晶莹的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声音哽咽: “可您一来,不说半句宽慰的话,开口便是指责…在您心里,是不是也觉得妾身…一无是处了?” 秦昊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 殿內的其他人立刻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鱼贯退下,偌大的內殿顷刻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没有立刻出声安慰,只是静静看著眼前这个哭得梨带雨的女人。 那不断滑落的泪水,那言语中透露出的敏感与自贬,还有她对待亲生女儿昭昭时那种下意识的疏离…… 种种跡象串联起来,秦昊心中已然明了。 这哪里是简单的闹脾气?分明是產后鬱结於心,再加上…… 秦昊眸光微沉。 他想起林舒月有孕时,宫中上下何等逢迎討好,如今一朝诞下女婴,那些见风使舵之人,背地里还不知传了多少閒言碎语。 后宫这地方,向来是捧高踩低。 从前有多少甜言蜜语,如今便有多少冷嘲热讽。 这般巨大的心理落差,谢知微如何能承受得住? 而他这段时间忙的飞去,哪有时间过问后宫的事? 种种因素叠加,才让她钻了牛角尖,甚至將对处境的不满,隱隱投射到了无辜的孩子身上。 此刻,自己一句看似寻常的关怀,反倒像是一根引信,彻底点燃了她积压已久的委屈与惶恐,让她的心理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秦昊依旧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缓缓起身,走到谢知微榻边坐下,伸出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冰凉指尖。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谢知微的哭声不由得一滯。 “本王若真觉得你一无是处,此刻便不会坐在这里。” 他声音低沉,语气中带著一丝悲伤的味道: “知微,你看到的,是本王未曾踏足玉宸宫。 你看不到的,是辽原之上堆积如山的尸骸,是盛京城下亟待攻破的最后防线,是京城內外无数双盯著本王、也盯著这后宫的眼睛。” 他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目光深邃地望进她带著泪痕的眼睛。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的语气平和,却一针见血: “你在想,为何不是个皇子? 你在怨,怨这肚子不爭气,怨那些势利小人前倨后恭,更怨……本王来得太少,关心得太迟。 甚至,你在看著我们的昭昭时,心里都会忍不住生出几分烦躁,觉得她……不该是个女儿身。” 谢知微猛地睁大眼睛,像是內心最隱秘、最不堪的角落被骤然照亮,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秦昊紧紧地握住。 “你如今这般心思鬱结,敏感多疑,一半是產后气血未復,心境不稳所致。另一半,是这后宫,用流言蜚语生生给你套上的枷锁! 你钻了进去,便看不开了。” “殿下……” 谢知微喃喃道,泪水再次涌出,却不再是委屈的控诉,更像是被说中心事的茫然与无助。 “听著......” 秦昊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揩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眼神却带著属於统治者的决断: “本王今日来,不是来指责你,是来接你走出这困局的。” “昭昭是本王的血脉,是未来大秦的长公主。 她的尊贵,不因性別而定。 而你,谢知微,是本王的妃嬪,是昭昭的生母。你的地位,更不会因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而有丝毫动摇。”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传入谢知微耳中: “把那些无谓的念头都给本王扔掉。 好好將养身子,学著去亲近、去疼爱我们的女儿。 待你身体康健,心境开阔,这后宫……还需要你来帮本王看著。” 最后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谢知微心中炸响。 帮她走出困局……让她看著后宫…… 巨大的衝击让她一时忘记了哭泣,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这个男人。 他依旧是那个威严的秦王,可此刻他的话语,却像一道强光,劈开了她心中连日来的阴霾。 秦昊看著她眼中重新亮起的神采,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鬆开手,站起身。 “好了,眼泪擦乾。 待会儿让乳母把昭昭抱来,你好好看看她。 她是你的女儿,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更是本王予你的……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留给林舒月一个需要独自消化这巨大信息量的空间。 殿门轻轻合上。 谢知微依旧坐在榻上,指尖还残留著秦昊掌心的温度。 她回味著那句“需要你来帮本王看著”,再想到那个她一直不愿多看一眼的女儿…… 一种混杂著希望、羞愧与重新燃起的斗志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剧烈地翻腾起来。 而刚刚走出房间的秦昊,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气。 “殿下,知微也是因为这段时间一些流言蜚语,导致心中难受,这才忍受不住在你面前哭泣的,希望殿下您不要因此而怪罪知微。” 林舒月上前几步来到秦昊的身边,脸上有些担忧的看著秦昊。 秦昊看著来到自己面前的林舒月,伸手在她那光滑细腻的脸颊上轻轻捏了捏,低声道: “本王岂会不知?这宫里的风往哪儿吹,本王心里有数。” 他指尖的温度和亲昵的动作,让林舒月脸颊飞红,尤其是在周遭宫人皆垂首屏息的注视下,更添了几分羞怯。 “殿下……” 她声如蚊蚋,眼波流转间,那份担忧已化作了被特殊对待的隱秘欢喜。 “你能来宽慰,有心了。” 秦昊收回手,语气恢復了平日的沉稳,但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知微性子直,易钻牛角尖,你素来沉稳,平日……多看顾她一些,也多带著昭昭走动。” “臣妾明白。” 林舒月微微福身,姿態温婉柔顺:“殿下放心,臣妾与知微妹妹一同入宫,情分不同旁人,定会常来陪伴开解。昭昭那孩子玉雪可爱,臣妾也喜欢得紧呢。” 秦昊点了点头,对她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隨即不再多言,转身便带著內侍离开了。 直到秦昊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林舒月才缓缓直起身。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对身边的贴身宫女轻声吩咐道: “去小厨房看看,之前吩咐燉的燕窝好了没有,一会儿给谢妃娘娘送进去,就说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让她安神静心。” 第251章 三辞三让 秦昊刚离开后宫区域,脸上的温和便如潮 水般褪去,恢復了惯常的沉静与威严。 他脚步不停,径直朝著甘露殿方向而去。 那里,有远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关乎国运,更关乎他即將踏出的最后一步。 早在收到辽原大捷的最终战报时,他便已密令张扬,急召顾之江与荀壹两位心腹谋士入宫等候。 此刻,他人还未至殿前,一阵洪钟般的嚷嚷声便已穿透宫墙,砸进耳膜。 “哈哈哈!殿下您是没亲眼瞧见,那皇太极最后……” 是牛皋! 秦昊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盛京城破、皇太极伏诛的最终捷报,正是由这个心腹猛將亲自带回。 陈平做事,向来縝密得令人心惊,此番不仅让牛皋口述战况,更附上了一本厚厚的密册。 其中事无巨细,记录了破城经过,乃至……卢靖在帅帐內与陈平那场暗藏机锋的对话,以及陈平如何“敲打”李敢等將领的细节。 “卢帅深明大义,愿亲率大军,护送殿下登上至尊之位……” 看到这一句时,秦昊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才彻底放下。 他太了解军权在握意味著什么,因为他自己便是藉此一步登天。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正因如此,他比任何人都警惕可能出现的下一个“自己”。 陈平这般近乎“监视”的匯报,他非但不疑,反而深以为然——此乃真正的忠臣之道! “殿下!您可算来了,俺老牛等得儿都谢了!” 秦昊刚踏进殿门,一个铁塔般的身影便炮弹似的衝到近前,不是牛皋是谁? 只见他黑脸泛著红光,激动得手足无措,咧著大嘴,那模样不像个將军,倒像个捡了金元宝的庄稼汉。 封侯拜將,青史留名! 这等泼天富贵近在眼前,叫他如何能不兴奋欲狂? 看著他这毫不作偽的狂喜之態,秦昊连日来积压的疲惫仿佛也消散了几分,笑骂道: “你这夯货,嗓门就不能小点?本王在这宫里都听见你在嚷嚷了!” 侍立一旁的荀壹摇著头,用手虚点了点牛皋,语气一丝调侃: “牛將军,殿下面前,当注重仪態。 你这般模样,若让不知情的人瞧见,还以为是哪座山头的寨主劫了皇纲,跑来殿下面前炫耀呢。” 顾之江也抚须莞尔。 牛皋被取笑了也不恼,反而摸著后脑勺,嘿嘿直笑: “俺老牛就是个粗人,立了功,心里高兴! 不像你们读书人,肚子里弯弯绕绕。 殿下,您说是吧?” 秦昊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却已转向荀壹与顾之江,殿內轻鬆的氛围隨之沉淀下来。 他走到主位坐下,沉声道:“说正事。牛皋,將盛京之战的详细经过,尤其是城破之后的情况,再仔细说一遍。” 牛皋神色一正,將他所见所闻,包括皇太极决死衝锋、最终被乱箭射杀的结局,以及陈平密册中记录的诸將反应,都巨细靡遗地稟报了一遍。 听完敘述,秦昊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两位尚书: “辽原、盛京两战,女真主力尽丧,皇太极伏诛。 北方大患已除,卢靖不日即將班师。诸位以为,眼下局势如何?” 荀壹与顾之江对视一眼,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顾之江率先出列,神色肃穆,深深一揖: “殿下,女真既平,天下归心。 如今四海翘首,万民仰望,皆在殿下一人! 臣斗胆进言,大乾气数已尽,国运当革。 为安天下臣民之心,定社稷万世之基,请殿下顺天应人,革故鼎新,正位九五!” 此言一出,殿內落针可闻。 牛皋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秦昊眉头紧锁,断然挥手:“不可!本王起兵,乃为匡扶社稷,扫除奸佞,驱逐外虏,何曾有过半分私心? 此事关乎国体,岂能儿戏?日后休要再提!” “殿下!” 牛皋噗通一声跪下,声音洪亮,带著武人的直率: “这皇帝位子,除了您,还有谁能坐? 俺老牛和弟兄们提著脑袋跟著您,不就是盼著这一天吗? 您要是不当,兄弟们心里不踏实,这天下也没人能坐得稳啊!” “糊涂!” 秦昊面露不悦,语气严厉,“本王之心,日月可鑑,岂是为了一己尊位?” 这时,荀壹缓缓起身,行礼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 “殿下之心,臣等皆知,天下人亦知。 然,殿下容稟:国不可一日无主,亦不可久虚大位。 殿下谦抑,是为美德。 然,若因谦抑而致神器无主,朝纲不稳,四方再生覬覦之心,岂非辜负了殿下扫平天下、再造乾坤的苦心? 卢帅率十数万得胜之师不日回朝,將士们沥血沙场,所求为何? 无非是辅佐明主,开创盛世,博一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若殿下执意推拒,恐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啊!” 这番话,情理兼备,直指要害。 秦昊闻言,面露挣扎与沉思,久久不语。殿內气氛凝重至极。 半晌,他才仿佛历经艰难的思想斗爭,长长嘆了口气,声音带著一丝疲惫与无奈: “……罢了。既然尔等皆如此认为,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不负將士百姓……那便,议一议吧。” 见秦昊终於鬆口,荀壹立刻跟进,语气斩钉截铁: “殿下既允,便需依古礼,行 『三辞三让』 之制! 此非虚文,乃是昭示殿下谦德,堵天下悠悠眾口之必需。 程序需完备,方能名正言顺,使天下归心!” 顾之江也补充道:“荀公所言极是。此外,年號、国史、典仪、宗庙、官制等一应事宜,也需即刻著手筹备。卢靖大军班师之日,便是最佳时机!” 秦昊端坐於上,听著两位心腹谋臣条理清晰地勾勒出改天换地的宏伟蓝图,心中瞭然。 他缓缓起身,双手负於身后,走到殿门前,望向远方。 “既然大势所趋,民心所向……” 他声音平静,却蕴含著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量,“那便依你们所言去办。 记住,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得堂堂正正,让这天下,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