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主母,踩世子,恶女丫鬟上青云》 第1章 猝死危机 “咣当!” 一大盆水泼在身上,將林嫵浇了个从头到脚湿透。 一个鞋拔子脸丫鬟哎呀了一声,面上浮出矫揉造作的惊呼来: “脚滑了一下,嫵儿,你怎么站在这儿?还好我站得稳,要是把我给拐倒了,你担得起吗?” 什么?林嫵瞪大眼睛。 明明是这人突然冒出来,绊了自己一脚,她倒恶人先告状,顛倒黑白? 未等林嫵说话,那丫鬟又牙尖嘴利道: “再说了,让你在入夜前,將院子里的三口缸都装满。这月亮可都在墙头上了,你咋还慢吞吞的?真该拿板子打手心才行了!” 林嫵满头黑线。 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长得跟豆芽菜似的,搬起个盆都费劲,还將三口水缸装满,不得要时间吗? 但那丫鬟却是三角眼一瞪: “怎么,你什么表情,你对世子妃的安排有意见?” 林嫵:“……奴婢不敢。” 不敢,不敢个der! 她恨不得这个世子妃今夜做梦被水淹死!做梦去挖都江堰!做梦去给大禹治水! 更恨的是,她堂堂一个医药双博士,只因为熬夜刻苦,实验做著做著就嘎嘣死了? 好消息,她又嘎嘣活过来了。 坏消息,活过来后是个受尽嗟磨的丫鬟…… 这寧国府的世子妃,才嫁入这寧国府不久,仗著新婚受宠,十分地胡来。 她本来家境一般,没享受过什么好东西,高嫁进这国公府后,便开始大张旗鼓地享受,什么好用什么,什么折腾人做什么。 比如这水缸,便是她听了一个老道胡言,说是水晒过月光后,次日用来沐浴洗漱,是极其养肤的。 而且老道说了,必须得八字特別合適她的,极其旺人的姑娘,方能去抬这个水。 一来二去,就算到这名叫嫵儿的丫鬟头上。 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这嫵儿长得漂亮。 世子妃看她不顺眼,三天一大骂,五天一板子,但碍於刚嫁到国公府,又不能把人给嗟磨得太厉害,最后想来想去,便联合老道,想了这样一个法子。 让嫵儿熬夜晒水,夜夜如此操劳,过上个一年半载,想必一样的容顏,也都残了吧! 再寻点什么由头,让她累死病死,世子妃心里就鬆快了。 而上辈子,嫵儿的命运確实也是如此。 这世子妃八字特別差,都说她克夫,故而一直嫁不出去,是寧家世代武將,血煞气重,方能压住她。 而她也是因为家里头曾经跟寧家有些往来,订了娃娃亲,而寧家又重视承诺,才让她嫁了进来。 可嫁进来后,也不大受重视,她便时常拿丫鬟们撒气。 尤其是这个叫嫵儿的,长得特別好看,世子妃最討厌长得比自己好看的人,於是便恨起来了。 让嫵儿夜夜到院子里晒水,还是轻的,嫵儿装完水后,还得连轴转去伺候世子妃睡觉。 扇扇子能扇一夜,手速慢了便要挨巴掌;炉香一刻钟换一次,浓了淡了,就得打手心;万一世子妃夜里醒来,那必定是给嫵儿吵醒了,二话不说便砸过来一个枕头…… 都说女子熬夜最要不得,会血气亏损,油尽灯枯。 果然,嫵儿被这么折磨了半年,人便瘦得跟张纸似的,走路都打著飘,脑子也有些不够清楚了,变得蠢笨。 这自然是又招来了世子妃一顿打骂。 最后,嫵儿是某个夜里,正是林嫵来到这儿的第十一天,也就是明晚。 嫵儿第88次被夜醒的世子妃指使去拿痰盂时,突然软倒在地。 猝死了。 又是猝死……林嫵人都傻了。 別人的穿越是荣华富贵,暴富爆美,打杀四房。 怎么她穿越后,还是个猝死的打工人? 不行,这水是一天也晒不下去了。 不然明晚,她就要猝死了! 第2章 看著挺乖 如今已是第十日,留给林嫵的时间不多了。左思右想后,她唯唯诺诺对那丫鬟道: “姐姐,嫵儿知错了,嫵儿马上加快速度,抬更多水来。” 那丫鬟才气哼哼地走了。 林嫵定了定心,故意將髮髻扯得松乱一些,又扯下两缕湿发垂在耳边,犹如刚淋了雨的楚楚美人。 再多取一点水,將身上衣衫淋透,顶好是透出底下诱人的肌肤来。 然后端起空盆,抽泣著往井边走去。 平常她去井边,都是打院子里穿过,可这回,她刻意从屋后头绕过。 瞧见黑暗中那点火光时,她还故意抽了一下鼻子,发出两声嚶嚶哭音。 “是谁?” 黑暗的墙角,果然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 林嫵闻言,马上扔了盆子,跪倒地上做出惊慌失措状。 这跪还不是常规的跪,偏偏扭出一个s型的角度,显得人特別纤细娇弱,我见犹怜。 “叶管家!奴婢是世子妃房里的嫵儿,衝撞了叶管家,请恕罪……” “哦?” 墙角里慢慢走出一个高个子来,端著一桿烟吸著,乜眼看林嫵。 “世子妃房里的?那为何不走前院,走这僻静之地作甚?” 当然是因为知道你老是躲在这里抽菸啊。林嫵心想。 可面上仍十分老实惊恐: “奴、奴婢觉著今夜的月色太亮,晃著眼睛,便想著换条僻静的道走……” “呵。”叶管家却冷笑了一下,走上前来,弯腰凑近。 两只深不可测的瞳仁,直勾勾盯著林嫵的眼睛。 “说谎。”他冷声道。 而后伸手捏起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看了那满是泪痕的小脸一眼: “是被人欺负了吧?” 林嫵垂下长长的睫毛,苍白著小脸说出一句没有说服力的话: “没有,叶管家误会了……” 叶管家却丟开她的下巴,又举起烟吸了一口,再吐出一道长长的白烟,在月色下显得尤为朦朧梦幻。 “哼,装什么,爷什么没见过。” “小丫鬟被欺负是常有的事,尤其在这高门大户里头,嗟磨人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然后对林嫵又是一瞥。 而素来对他人视线敏感的林嫵,刻意得微抬下巴,露出柔嫩颈子,和凌乱衣襟之下的大片雪白肌肤。 湿漉漉的衣服又贴著皮肉,曲线毕露,於皎皎月光下显得分外勾人。 气氛很明显地停滯了一下。 林嫵心中暗笑,面上楚楚可怜道: “叶管家,奴婢……这都是奴婢该受的,是奴婢伺候得不好。” 托著烟杆子的男人嘖了一声。 “都如今了还说这话,可见真的蠢。就你这样,如何在后院立足?” “不过……” 他调转烟杆,用杆子尾微微托起林嫵的下巴,再次仔细端详她的脸。 而后轻声道: “看著倒是挺乖的。” “眼睛都哭红了,嘖,真让人心疼。” “要不要,我帮帮你?” 这话可真是正中林嫵下怀,此行目的完成一半了。 “叶管家,可以吗?”她抬起盈盈泪眼,弱弱道:“可是世子妃针对奴婢,夜夜让奴婢晒水,其他丫鬟姐姐也让奴婢很不好过……” “世子妃?”叶管家却嗤笑一声:“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第3章 是抄家吗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膳,叶管家自然不是漫天施捨的大善人。 他帮林嫵,是有条件的。 他虽然仪表堂堂,但是小时候被狗咬了,从此便不再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故而他已经二十来岁,却未曾娶妻。 可他在国公府的相好可不少,大小丫鬟都图他那张脸好看,又是府里头管採买的管家,可劲巴结他。 只是他一直也看不上,总觉得这些丫鬟都长著一副伺候人的样子,一股子狐媚低贱相。 他虽然是个管家,在国公府却不是奴才,而是寧家的族人呢。 算起来,也是个少爷,哪能跟一个贱婢好。 可如今瞧这林嫵,他却觉得心突突了一下。 好美的丫头,尤其哭起来的样子,真让人心肝都疼碎了。 且身材姣好,腰身纤细,声音又好听。 虽然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激动了。 “你先回去吧。”叶管家勾起唇,露出一抹冷笑:“明儿定不叫你晒水了,至於欺负你的那些个丫鬟……我自有处置。” “谢谢叶管家!”林嫵露出夸张的喜色,连忙给他磕头。 他却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揉搓了两下,声音湿湿的: “等事成之后,你便再到这儿来……” 第二日。 外头的天才麻麻亮,林嫵便被一个枕头砸醒了。 “还睡呢!” 世子妃沈月柔披头散髮坐在床上,咬著牙瞪她: “是不是最近没给你巴掌受了,你脸痒痒?主子都醒了,你还在呼呼大睡呢!” 林嫵气得在心里扎小人,她才躺下一刻钟不到,哪里就呼呼大睡了? 明明是这贱人故意要折磨她,变著法子找她的错处。 “世子妃,奴婢知错了。”林嫵不得不低头道。 沈月柔正等著她这句话呢,大耳光便打了过去: “你这贱婢——” “世子妃!”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急急叫声。 沈月柔的手停在半空中,黑著脸不悦道: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 小丫头战战兢兢道: “管家婆子来了,说咱们院子里许多东西不合份例,要都抬了回去,重新入库。” “什么?”沈月柔惊了,也顾不上林嫵,光著脚就从床上跳下来。 “他们凭什么?这是抄家吗,反了他们!我是世子妃,难道还不配使些好东西么?” 按往常,寧国府是没管这么严的,而且她是娃娃亲嫁进来,便是张口要些什么,库房能给也就给了。 她是没留意过还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事。 东西要都要来了,怎么突然地,就说要收回去? 沈月柔沉下脸来: “不成,本世子妃倒要看看,是哪个奴才那么大胆!” 然后她便披衣走了出去,却见外头几个婆子小廝正在搬东西呢,而那清晨的第一缕日光落下,正罩著一桿金菸斗闪闪发亮。 “世子妃。”叶管家恭敬里透著玩世不恭:“你是这府里未来的主母,什么该用什么不该用,应该心里头门儿清,带头守规矩,对吧?” 一句话便把沈月柔的嘴给堵住了。 第4章 禁止晒水 若是说旁的事情,沈月柔还有可能大闹一下。 但说到这一府主母,她就有点忌惮。 因为她一直琢磨著,如何从国公夫人手上接过管家权呢,只是国公夫人总说她尚且年幼,先熟悉了府里的情况,后面再慢慢学。 她自然是不依的,但国公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拿了她好几个错处,比如纵容下人打牌吃酒,算帐目算错几回,见客得罪了几个王妃等,用不懂规矩把他打发了回去。 故而,她一听叶管家的话,便觉得这人要去跟国公夫人告状了。 又给抓著小辫子的话,她几时才能拿到管家权? 没办法,她只好心烦道: “拿走吧,都拿走!” 叶管家经过院子,又对小廝道: “这几口缸也搬走。” 沈月柔崩溃: “缸也不给我留?” 叶管家正色道: “世子妃,你既嫁了进来,就应当好好孝顺公婆。你竟不知道,国公夫人八字忌水,尤其你这屋子在府中东南角,多水则形成水逆之时,直衝主宫位的国公夫人?” “我把水缸拿走,是为了世子妃好。也请世子妃以后少用些水,盆盆罐罐的都装个三分便成了,省得冲了婆母,那可就是你的不孝。” 一口大帽子盖下来,沈月柔眼冒金星。 怎么还有这种事啊? 但她是绝不肯承认自己有错的,转头便骂林嫵: “我早跟你们说了,用多少水就装多少水,本世子妃不是那浪费的人呢。你们还夜夜將水往这缸里装,是不是图省事,嫌跑去井里提新鲜的水麻烦?” “一天天的净会动些歪心思躲懒,总有一天我揭了你们的皮!” 林嫵心里笑得开了,嘴上唯唯诺诺: “世子妃恕罪,奴婢以后再也不敢夜里晒水了。” 沈月柔看著叶管家的脸色鬆快些许,心中的大石也终於落了下来,只不过在心里暗恨,这国公府对她太不道义! 一个小小的管家,也敢对她说教? 虽说这不是普通管家,听说是寧家家族里头极出挑的下一辈,还有进士功名的。 但到底还是个管家,伺候人的奴才。 怎么敢对她堂堂世子妃如此无礼! 终究还是寧国府不够重视她,嫌弃她家道中落、嫁妆少,这可真是个虚偽的高门大户。 沈月柔咬了一下嘴唇,发誓定要快些將掌家权夺过来,然后把一干看不顺眼的人都给发卖了。 经过一通折腾,原本金碧辉煌的瑶光院,变得空荡荡的,稍显寒酸。 沈月柔已经气得气不起来了,回屋倒头就睡。 而叶管家则扫了眾人一眼,锁定在躲在人群背后的林嫵身上,用烟杆子点点她: “你们院子就这规矩?也没人给我倒杯茶来?” 林嫵其实不愿在这时候出头,但看那叶管家的神色,像是故意刁难她,又像是逗她玩儿似的。 但终究是自己有求於人,她只好慢吞吞挪动脚步,去旁边倒了一盏茶来。 叶管家眼含笑意,已经伸手等著了。 林嫵低著头,故意从春草面前走过去,等青香伸手去夺她手中的茶盏时,她故意顺势往地上一倒: “哎呀!” 第5章 是她装的 国公府的奴僕討好叶管家,这是很正常的。 他可是寧家出色的小辈,只是无心仕途,以后指不定要被寧国公指去哪里干大事业的,可见寧国府对他的器重。 故而,在府里,连国公夫人都要高看他三分。 如今他又奉寧国公的命,在府里兼著当採买管家,还管点人事,所有丫鬟小廝出入府都捏在他手里。若是谁入了他的眼,被他拉拔一把,那可真是在国公府混出头了。 因此,闔府上下,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地想找机会討好他。 只可惜,叶管家素来不爱来瑶光院,今个儿好不容易来了,奉茶这种贴身活计,自然轮不到林嫵。 春草本只想抢了林嫵的茶,左右她是瑶光院的大丫鬟,小丫鬟不配侍奉,由她来也是正常的。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就碰了林嫵的手一下,对方就倒在了地上,大伙儿齐刷刷看著她,包括叶管家? “不是我……” 春草气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 “是她自己……” 哗! 整盏茶泼到了她脸上,烫得她大叫一声。 叶管家却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掀起眼皮道: “世子妃的丫鬟,好大威风啊,教训人都教训到我跟前来了?” 春草又羞又恼,还有点害怕,气得瑟瑟发抖。 她怎么著也是世子妃的贴身丫鬟,在这瑶光院是说一不二的,世子妃都纵著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但给她委屈的是叶管家,她又不得不忍著…… “叶管家,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她含著泪水,屈辱道:“奴婢只是怕小丫头不懂事,冒犯了您,才接过茶,没想到……” 她面上露出怨毒,指著林嫵: “我根本没推她!是她装的!这个贱人!” “你们说,是不是!”她转头对著其他丫鬟小廝,张牙舞爪:“你们也看见了吧!我根本没推她!”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此处站著的下人,大多是瑶光院的奴僕,受惯春草的淫威了的,自然不敢说旁的,只一个个捣蒜似的点头道: “对对对,我们看见了,春草姐姐根本没碰到嫵儿!” 春草立马梨带雨: “叶管家,你也听到了,呜呜,奴婢平时连踩一只蚂蚁都不肯,怎可能会推一个姐妹呢,这嫵儿心里头可奸了,小心思特別多,叶管家你可別被她这张脸给骗了。” “你瞧瞧,这不没人看见我推她……” “谁说没人?”叶管家却打断她的话。 春香愣住:“啊?” 叶管家飞起一抹令人冰冻三尺的笑容: “我,看见了……” 春草则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没有推,叶管家怎么说……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惊人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她更加难以相信。 难道,是嫵儿这贱丫头,居然攀上了叶管家? 不,不可能! 叶管家素来清高,勾搭他的人没一个能得手的,这林嫵怎么回事,能得他如此青睞? 可事实显然如此…… 厨娘不禁打了个哆嗦,觉得自个儿有点危险了。 不过叶管家也不搭理她,他还是直勾勾盯著林嫵: “你这丫头也不懂规矩,我的茶,能隨隨便便叫人抢去吗?”他说。 第6章 去学规矩 听起来似在斥责,实际是在给林嫵撑腰。 但凡长个耳朵,都听明白了。 林嫵羞红了脸,低低说一声: “是,叶管家。奴婢下次不敢了。” 叶管家面上才出现一丝暖色,满意地走了。 走之前,还吩咐旁边的小廝: “那丫头叫什么,青草?青枣?猪草?” “无所谓。” “告诉世子妃一声,这丫头规矩没学好,晌午我就叫教养姑姑来领她去学几日规矩。” 小廝喏喏称是。 而春草听到这句话,大脑轰的一声。 谁都知道,寧国府的教养姑姑,先前可是在宫里当差的,极为严格,自家世子妃以前都被管得哇哇哭,以死相逼才熬了过来。 这要是自己落到那个老婆娘手里,还不得去半条命? 听说一直教养不好,姑姑可是有权跟主家提议,將没规矩的丫头送到庄子上去的! 春草一想到自己惨澹的未来,嚇得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並在叶管家出门那一刻,砰地一声晕倒在地。 但素日里追她捧她的下人们,此刻没一个来扶她一把的。 原因很简单: 一个已经有半只脚踏进庄子的贱婢,有什么必要去討好她呢? 大家就若无其事地散了,各自忙各自的去。 林嫵混挤在人群中,走的时候还故意踩了春草的手,將她两只手都踩破皮了。 谁叫她老是接晒水的机会嗟磨自己。 这都是她咎由自取! 林嫵逃回丫鬟房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把这要命的晒水活计,给了结,今晚不会猝死了。估计接下来的日子,世子妃暂时不会让人去晒水,她可以轻鬆些了。 且春草这死丫头也被制裁了,真是活该。 林嫵对这个阶段性成果很满意。 可另一个问题来了,春草不在,她便只能顶上去伺候沈月柔。 因为这瑶光院里,就剩她一个一等丫鬟了。 林嫵是託了国公夫人的福,才占著个一等丫鬟的位子,原先沈月柔是不屑用的。 但瑶光院就三个一等丫鬟,一个春草被教养姑姑领走了,一个芸香因为在世子面前多晃了两眼,被她赶去小厨房。 若要说二等丫鬟,倒是有几个,但沈月柔正是逞世子妃威风的时候,哪里肯用二等丫鬟?没得自降身份。 这么想著,她便不情不愿地用林嫵了。 本来林嫵只用伺候夜里,如今可好,大白天的也要去。 沈月柔今日心情可坏菜了。 且不说一大早就醒了,没睡够,而后又被叶管家一通折腾,损失不少好东西,身心受创。 单就说现在,她草草用了早膳,刚想补个觉,春草就哭著跑进来了。 “世子妃,你可要救救奴婢呀!”她抱著沈月柔的小腿哭。 “那叶管家让奴婢去学规矩,说是晌午教养姑姑就来了,您是知道那老太婆多折磨人的,奴婢可去不得呀……” 沈月柔心烦: “那有什么办法?那姓叶的拿著鸡毛当令箭,也不知怎的查抄起我的屋子来了,他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国公夫人是瞎了吗,也不管管!” 第7章 勾搭家奴 春草哭哭啼啼: “世子妃,求求您了,奴婢不能去学规矩呀,那教养老太婆是把人往死了折磨,无非是找个藉口,要打发人到庄子上去罢了。” “您身边就奴婢这么个得力的,若是奴婢去了庄子,您不就少了一个臂膀了吗?” “再者,奴婢可是您的陪嫁丫鬟,叶掌柜无故惩处奴婢,就是在打您的脸,您可是世子妃,怎能由他这般下去呢?” 沈月柔被她这么一撩拨,心里的气性更大了。 “你说的是没错!这该死姓叶的!”她骂道。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很多东西都还捏在他手里,万一他剋扣瑶光院的月例供给怎么办? 她可没钱去额外置办,到时候说不准要吃苦的。 於是气势又弱了下来: “可我又能如何?要不你先去吧,哪怕是到了庄子上也不打紧,等我接过掌家权,自会將你接回来的。” 啥? 春草的眼睛都突出来了,这世子妃当她傻呢? 这庄子去了还能回来吗?先不说掌家权还被国公夫人牢牢攥在手里,怕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也不鬆手的。 就算鬆手了,到时候沈月柔还记得她? 绝对不行! 春草咬咬唇,想起一计: “世子妃,其实,要奴婢说,这叶管家来得甚是蹊蹺。” “大家都在说,他是为了嫵儿呢……” 林嫵正在躲懒。 如今不用她晒水了,不知省事多少,她也能歇歇了。 但歇了没多久,便有人来传,说是沈月柔要见她。而她匆匆来到了沈月柔跟前,迎接她的却是一盏茶。 “嫵儿,你如今可是心思变大了!” 林嫵闪了一下,好险没让这茶砸在她头上,然后哭著求饶: “世子妃,嫵儿做错什么了?望世子妃明察!” 沈月柔横眉竖目: “你做错什么,还要我来说?” “我就问问你,那叶管家,是不是你勾来瑶光院的!” 林嫵惊恐: “世子妃,这话可怎么说?奴婢从未跟叶管家接触过,怎么可能有那本事,將他勾来呢?” “可他今个儿禁了晒水又逐了春草,可不是为你出头?”沈月柔怒不可遏:“你这贱婢,竟勾搭家奴来刁难主子。” “看我不打死——” “世子妃!” 林嫵高声喊道,跪下来连连磕头。 看著很激烈,实际头不点地,就做个样子。 她泪流满面:“稟世子妃,奴婢是有些仰慕叶管家,但叶管家没有答应,他不一定瞧得上奴婢,怎会特地为了奴婢来瑶光院呢?” “奴婢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像春草姐姐,听说前几日世子爷还夸她腰细,让绣娘给她做尺寸小些儿的腰带呢。” “什么!” 沈月柔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跟寧国公世子寧司寒算青梅竹马,小时候处过一段,从小便將他视为自己的夫君,独占欲非常强。 走在路上有人看寧司寒一眼,她都要吃醋的。 平日里更是防丫头们防得紧,就怕是哪个心里头藏奸的,勾引自家老爷们儿。 前不久才处置了一个芸香,现在春草又这样? 第8章 梦好真实 林嫵赶紧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委屈道: “世子妃还不知道么?咱们院儿里,最出挑的就是春草姐姐。春草姐姐会些诗词,有才华,说话又好听,不然世子爷到院子里,別的不夸,怎单单就夸了她呢?” “按说,还是世子妃会调理人,这春草姐姐出落得跟葱儿似的水灵,保不齐,这叶管家,就是为了春草姐姐来的呢。” “毕竟,世子爷都赞过的好,世子妃就算不信奴婢的话,也该相信世子爷的眼光呀……” 沈月柔气炸了。 好哇,好哇! 难怪春草死活不去庄子,原是怕到了庄子上,就没法勾搭世子爷了。 她再回忆从前,更觉得春草处处可疑。 似乎伺候吃饭时,格外留意世子爷的口味,世子爷来留宿时,她又很殷勤地要值夜……原来!原来都是她心怀不轨。 沈月柔一颗心入浸在冰水里,整个人都发抖了。 叛徒竟在自己身边,春草,好用心险恶一贱婢! 这下沈月柔也无心顾及林嫵与叶管家的緋闻了,满心就是把春草钉死在庄子上,一辈子也不要回来。 “你替我去跟教养姑姑说一句,不必来了。”她阴著脸道。 “这种管不住自己,一心想往老爷们被窝里钻的贱婢,还学什么规矩?去给我把人牙子叫来,我这就把她卖到勾栏院去!” “哎,遵命,世子妃!”林嫵清脆嘹亮地应下。 要说这春草,是遭报应了,上辈子此人就是小人得志,不知道仗著沈月柔的身份,折磨了原身嫵儿多少回。 有一回把嫵儿两只手打烂了,还催她去洗衣裳呢。 而沈月柔忌讳嫵儿的八字这事,也是香草日日不落地从中挑拨,才让沈月柔时时记著要嗟磨嫵儿。 嫵儿的猝死,有香草一份。 让她被卖去勾栏院,也算是给原身出了口气。林嫵简直想拍手称快。 林嫵赶紧喜滋滋地去叫了人牙子来,將哭著喊著的春草拖走了。 她正要美美地钻进丛中,准备偷偷睡个觉。 哎呀,昨夜被沈月柔折磨了一夜,她就是铁打的,也顶不住啊。 才躺下,便觉得双眼沉重,直接昏过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本来有点烈的日头,似被乌云盖住了似的,周身霎时阴凉起来,似乎还有人给她扇风? 一定是做梦吧。 不用晒水了就是好,连做梦都敢想自己被人伺候了! 林嫵睡了个昏天黑地,终於要醒了,眼睛迷迷瞪瞪还未睁开,便觉得身子有股奇异的热。 不是被太阳晒那种热,而是,肌肤相贴那种热…… 还没睡醒? 林嫵一边想,一边闭著眼睛乱抓,扯到长条的布料,好像是腰带? 扔掉。 薄薄软软的,应该是衣襟? 扯开。 有个绳子繫著,盲猜是裤头? 我来量一量…… 林嫵闭著眼睛,不禁感嘆,哇,这个梦好真实啊。 瞧这肉感,瞧这体温,瞧这令耳朵怀孕的闷哼…… 等等。 闷哼?好清晰的人声。 林嫵噌地睁开了眼睛。 第9章 我累得慌 叶管家衣襟大敞,睨了她一眼,语气平静: “摸够了吗?” 林嫵:…… “叶管家,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呢。”她尬笑,赶紧挑起起来。 见叶管家衣衫凌乱,露出结实的胸膛,惨不忍睹。 都是她的杰作。 她只好伸手过去: “奴婢给你……” 却被对方捏住小手,捂在自己胸口: “你確定,要给我?” 林嫵:阅读理解不行啊大兄弟,我是这个意思吗? 再说了,大兄弟你也不行啊。 林嫵想想自己刚才迷迷糊糊中,摸了半天,但对方只喘粗气,別的啥也没有。 果然传言不假,他真的不行。 所以现在是怎样,人菜癮又大? 林嫵甚至有点怜爱他了: “叶管家,你需要奴婢怎么做呢?可是奴婢还要去伺候世子妃呢。”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反正都是出卖色相,一回生两回熟,她能通过叶管家搞倒春草,何不再借借力,让自己不要那么苦呢? 毕竟这位世子妃不好相与,她既然能为了一点事就把春草发卖了,那也很有可能把林嫵也发卖了。 一个疯子,谁知道几时会踩著她的雷点呢? 再者,世子总会到院子来的,万一又惹了世子妃醋劲大发,林嫵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思及此处,林嫵呜咽了两声: “叶管家,奴婢也很想伺候你,但春草走了,世子妃身边就只有奴婢服侍了,白日要徒手剥核桃,晚上要扇一夜的风,实在累得慌。” 叶管家本来就有些情动,看她哭得美人垂泪,心里越发柔软了。 这么嫩的小手,刚才摸得他那么舒服。 居然还得徒手剥核桃? 简直暴殄天物。 他面色闪过一丝慍怒,过了一会儿,才绷著腮帮子道: “行了,你去吧,这事儿我会替你解决的。” 林嫵大喜: “谢谢叶管家!” “只不过……”叶管家话头一转,用水烟狎昵地拨弄她的粉唇,仿佛隔空与她亲热一般。 语气也变得黏腻起来: “等你空下来,我叫你来我房中,你可要隨叫隨到,明白否?” 娘耶。林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也只是敛下睫毛,面上飞起红晕,羞涩而又乖巧道: “奴婢省得。” 叶管事满意地去了。 林嫵想了想,觉得自己光靠叶管事也不行,毕竟沈月柔对她的恨意无法消除,始终要找她麻烦的。 关键还是她长得太好了,惹得沈月柔生了猜忌。 她思索良久,最后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於是,这日晚上。 在都中营当值了好几日,终於得空归家的世子爷寧司寒,出现在瑶光院。 沈月柔不要太高兴,毕竟这夫君可是她从小心心念念,视若囊中之物的男子呀。她闺阁时那些小姐妹,就没有嫁得比她更好的,能与这样的青年才俊相伴,可把別人都嫉妒坏了。 见到寧司寒来,她的脾气也收敛了几分,做出贤惠娇憨的样子,亲自给寧司寒布菜。 而林嫵的身影从门外走来,她的眼神便沉了下来。 “嫵儿,你来做什么?这里有我,不用你伺候了。” 她笑道,声音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且恶狠狠瞪了林嫵一眼。 第10章 不大对劲 林嫵的眼睛却黏在沈月柔身上,流露出丝丝情意: “世子妃,奴婢怕你吃不好。这菜里头有你不喜欢的香菜,没有奴婢给你挑,你误食了怎么办?这鱼又有刺,世子妃你最爱吃,却容易卡鱼刺,奴婢不放心呀。而且,这汤这么烫……” 她突然一把抓住沈月柔的手,在对方手掌心挠了两下: “世子妃的手这么娇嫩,万一被汤烫著怎么办?” “奴婢会心疼死的!” 沈月柔:…… 有点噁心是怎么回事。 “你这丫头今日是吃错药了?”沈月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醋味是一点没有,只剩下反胃了。 “奴婢……”林嫵又摸了一下沈月柔的手背,眼神痴迷:“奴婢只是心繫世子妃罢了。” 沈月柔被林嫵盯得毛毛的,突然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然后又瞪大眼睛观察,发现林嫵根本没有一丝注意力放在寧司寒身上,反而视线胶黏地追著她。 沈月柔:“……你快下去吧。” 林嫵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已经种下一颗种子,接下来,多疑的沈月柔会自己长出参天大树。 而且以她对沈月柔的了解,不会太久。 確实不会太久,因为到了晚上要睡觉时,沈月柔已经对她有些防备了。 不同於先前,防著丫鬟们接触寧司寒。 如今,沈月柔是防著…… “嫵儿,外头不用你伺候,今夜换银月来吧。”沈月柔若无其事道。 林嫵自然是百般不舍,苦苦哀求,最终在沈月柔的坚持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寧司寒稀奇: “你不是素来不要二等丫鬟伺候吗?银月怎配得上。” “配不上也得配。”沈月柔表情复杂:“世子爷,难道你不觉得,嫵儿这丫头,对我有些別样的心思……” 寧司寒自然不觉得,他在军营里待了那么些时日,都闹饥荒了。 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小別胜新婚,久旱逢甘露,眼里就只有沈月柔,哪有心思顾及旁的? 赶紧揽了沈月柔的肩: “不提那些不相干的人了,来,我们安置吧……” 夫妻俩大战三百回合,银月伺候他们擦洗了七次,手都洗脱皮了,累得劈叉。 而林嫵美滋滋地躺在丫鬟房里,难得地睡了个整觉。 第二天,沈月柔累坏了,日上三竿都未起,林嫵不用去伺候。 她便踅摸到小厨房里,找了一个老熟人。 “海棠姐姐。”林嫵笑眯眯的喊。 一个正在添柴火的丫鬟,回过头来。 她长得比较普通,但胜在腰身纤细,身段不错,虽然看著老实,但举手投足之间,又有些狠厉。 从她来到这小厨房,一不用提泔水二不用洗碗洗锅,只需做添柴火这种轻省活计,便能看出来。 这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手段可多著呢。 而她一见林嫵,便露出憨厚的笑容,拘谨地在围裙上擦擦手: “嫵儿,你怎么来了?” 虽然林嫵知道,海棠身材曹营心在汉,必定將沈月柔房中的事情了解得很清楚,但她还是装作不知道,苦恼地说道: “海棠姐姐,世子妃我属实是伺候不好了,求你回来吧。” 第11章 进献方子 海棠自然想回来,想当初,她才是沈月柔的心腹,沈月柔什么都离不得她。 只是春草那贱丫头嫉妒她可以贴身伺候世子妃,利用了世子妃的醋劲,將她给挤下去了。 可是总有一天,她要拿回属於自己的东西! “嫵儿,你在说什么呢,你们如今伺候得好好的,世子妃已经厌弃了我,我自然没脸再去伺候了。”她口是心非道。 林嫵却上前一步,诚恳地握住她的手: “姐姐,世子妃真的离不了你,如今春草姐姐犯事不在了,说句心里话,嫵儿心里怕得很……” 她还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 “嫵儿笨拙,实在伺候不好,世子妃素来厌我,姐姐你也是知道的,还请姐姐帮帮我吧……” 她呜呜哭了一通,气氛到位了,海棠才勉为其难道: “不是我不帮你,嫵儿,你看我都被世子妃打发到小厨房了……” “没事的,姐姐。”林嫵微微一笑:“世子妃最近恐怕不大乐意见到我,如果你去跟叶管家说一说,指不定世子妃就鬆口了……” 当林嫵从小厨房回来时,沈月柔正在大骂银月: “瞧瞧你给我梳的什么头髮?比起海棠真是差远了!比起嫵儿也……” 林嫵的脸从门外探出来,色眯眯盯著沈月柔: “世子妃,我来了……” 沈月柔马上打了个哆嗦。 是了,就是这种感觉,这个嫵儿真的很不对劲! 以前她嫉妒嫵儿长得漂亮,还想留在身边折磨,现在发现对方居然对她心怀不轨,她满脑子都是拒绝。 一点也不觉得对方会勾引世子爷了,一心只怕她会勾引自己! 沈月柔脸皱得像个大苦瓜: “没你的事,你赶紧下去!” 林嫵麻溜地走了。 沈月柔又气又闷,偏偏银月服侍得又不好,她吃了一肚子气。就说二等丫鬟不行吧,太跌份了。 她正烦躁,外头小丫鬟突然捧了一张纸来,说是叶管家那边传来,擬將各处院子的人员重新归置一下。 这种事往常也不是没有,但大多走个流程,毕竟各院的人员都是自个儿定的。 但今日叶管家怎么郑重其事地,將名单拿过来了? 沈月柔抽过来一看,发现上头赫然提出要將林嫵调去小厨房,让海棠回来伺候世子妃。 她咬了咬唇,想想林嫵诡异痴缠的眼神,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於是,当天晚上,海棠便回来了。 而林嫵收拾收拾包袱,准备到小厨房去大展身手。 但一桿烟拦住了她。 金色的菸斗在黑暗中闪著金属光泽,一点火红映出缕缕烟雾。 “我不找你,你就不想著找我?”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暗含了一点威胁。 男人从黑暗中慢慢踱出,月光洒在他脸上,显得冰冷无情。 “说好的伺候我的,嗯?” “你竟然白白地利用我?” 林嫵心里一突突: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过,幸好她早有准备。 “爷……”她甜甜地叫了一声,软软小手抚上对方的手臂,不住摩挲。 “怎么会呢,嫵儿只是……想给爷先取一样东西。” 林嫵给叶管家取来了一个方子。 叶管家捏起来一看,起初是迷惑,而后却是惊怒,面孔都发红了: “你这是在讽刺我……” “叶管家,奴婢並无此意……”林嫵跪下,低著头:“这是奴婢出自南地,旧时家中有个老郎中,治疗男疾方面颇有些手段,这是他留下的一个方子。” “叶管家对奴婢好,奴婢无以为报,故而进献这个方子。” 叶管家仍满脸怒容。 男风不振是他最隱秘的忌讳,他什么都好,却不算一个真正的男子,这是他没能走上仕途的原因。 虽然在宋家亦大有前程,但怎比得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 素日里但凡有人提及此事,他都会心头大怒。 若不是眼前这女子长得好,恐怕他一巴掌就…… “叶管家!”林嫵抬起头,诚恳道:“依您的意思,奴婢讽刺您,有什么好处呢?旁人怕叶管家,故而不敢提。但奴婢是真心希望叶管家好,才冒著触怒您的风险,同您说这些。” “您打死奴婢不要紧,但这方子,且请一试吧。” 娇娇弱弱的小丫鬟,明明颤抖著双肩,脸上却露出顽强且坚定的表情。 倒把叶管家给镇住了。 確实,大家都怕他,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供著他,不敢犯他的禁忌。 而谁又知道,他私底下求医问药,又在夜里长吁短嘆的苦呢? 这个小丫头虽鲁莽些,但看起来,却像是有几分真心。 叶管家坚决不肯承认,主要还是因为林嫵长得好看,说啥他都信。 “既然你有这份真心……”叶管家將那张纸收入怀中:“那我便一试吧。” “不过。” 他锐利的眼神扫过林嫵脸上: “你费这么大劲,应当还別有所图吧?” 林嫵垂头,也不废话: “叶管家是个大有本事之人,奴婢愿尽力助您治好旧疾,从此大展宏图。” “而奴婢,唯有一求……” “奴婢不愿委身於男子,请叶管家成全。” 她的话一出,叶管家的心情又急速跌落。 “你看不上我?”他咬牙切齿。 且不说自己对这丫鬟,也只有一点点情愫,犯不著让她这般避如蛇蝎。 就是他真想强要她,自己的家世地位,有什么配不上她一个贱婢的? 她应当感恩戴德才是! 林嫵又哭起来: “叶管家,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的母亲不得父亲善待,因父亲要卖我鬱鬱而终,奴婢自那时起便立誓,此生绝不嫁人……” 编的,都是她编的。 编得越可怜越好,男子总是有些英雄主义,最易对可怜的女子不设防。 而叶管家听她这么一说,確实面色好了些。 他一贯不爱强人所难,且这丫鬟性格同外表截然不同,竟然有些许坚毅,令他不由得生出几分佩服。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眼下也没这些儿女情长的心思。 他只想赶紧去试试,这药方到底有用没有? “那我姑且信了你的话。”他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急切:“待我试用几日,看看效果再说吧。” “万一没有效果……” 他给了林嫵一个威胁的眼神。 第12章 新的危机 林嫵的方子確实好,叶管家不过使小半个月,便觉得自己变了。 但这毕竟是多年的顽疾,靠一个方子是不可能治癒的,叶管家便同寧国公申请了,要去看顾寧家在南地的產业。 寧国公早年在南地征战,寧家在当地颇有势力,他过去倒也能大展身手。 只是如此一来,京城便不再是他的地盘了。 “嫵儿,此事多得你相助。” 临行前,叶管家找林嫵辞別,言语间很是诚恳。 先前对她有的一点小心思,也消失不见了。 “日后我不在府上了,很多事帮不到你,你独自一人尽可小心。”叶管家道。 而林嫵早有心理准备,点了点头。 叶管家又犹豫了一下,说: “有一件事,我也是风闻……” 寧司寒毕竟是国公府世子,又年纪轻轻在都中营当了骑都尉,这等出息,在京中都找不到几个的,故而他一直是一干高门贵女眼中的香餑餑。 虽然这个香餑餑被沈月柔给摘了头茬,但,这不是还有几个位子吗? “杨大学士家的闺女,据说打小就迷恋世子爷,最近在家里闹,说要嫁过来做如夫人。” 如夫人?林嫵微微皱眉。 这地位可仅次於世子妃了,沈月柔连丫鬟都防著跟什么似的,能同意这么个家世背景强劲的千金小姐,进门来分她的宠吗? 她想到的东西,別人自然也在想。 叶管家道: “世子爷是个重情义的人,倒不会同意,但难保这杨小姐,会不会使什么法子……” 哦,林嫵瞭然了。 如今这世道,让男子负责的法子,可多了去了。 只要杨小姐有心,未必嫁不进来。 不过,这事跟她有什么关係? 叶管家笑笑: “若是杨小姐来了,你愿不愿意去伺候她?” 林嫵在瑶光院的困境,便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她太漂亮了。 別看沈月柔如今打发她去小厨房,似是忘了她。 但她那妒妇的心,院子里放著这么个漂亮姑娘,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安心的。 林嫵迟早有一日,还是要被她揪出来。 尤其是这杨小姐来了,依沈月柔的性子,估计要拿院子里的丫鬟来爭宠,而且一边爭宠一边嫉妒,估计大家都没好下场。 因此,叶管家替她想好了,趁他如今还有点余威在府中,不如活动一番,到时候將林嫵运作到如夫人的院子里。 “她好歹是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想必不会如沈月柔一般亏待你。”叶管家道。 林嫵不以为然。 就是书香世家,那规矩才叫多,那心思才叫深呢。 沈月柔狠是狠些,但人是蠢的。 而这个杨小姐,若是真能在重重困难之中嫁进来,说明是个极有手段的人,林嫵去她那儿,能討到什么好? 叶管家的话反而提醒了她一个危机: 若是真让杨小姐嫁进来,今后折磨她的人,恐怕就从一个变成两个了。 形势比她以为的更危急。 她本只想平平淡淡地活著,却没想到,死亡威胁一波接著一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得支棱起来,不能再满足於丫鬟的身份了! 第13章 受到排挤 叶管家走了。 林嫵虽然对自己的未来发愁,但眼下也还不是行动的时候。 她有更大的挑战: 小厨房的人排挤她。 也不知道这里头的厨娘是怎么一回事,见到林嫵就鼻子不是眼睛的,老是阴阳怪气不收,还总差遣她去干最苦最累最脏的活,比如倒泔水,比如刷锅,跟海棠在这儿时的待遇,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原先林嫵以为,是因为海棠作为沈月柔的贴身丫鬟,大家总觉得她还会回去伺候世子妃,多巴结点没错。 而林嫵本来就被世子妃所厌,大家自然也跟著一起踩。 可这一日林嫵去倒泔水回来,在门外听到里头的几个厨娘在聊天。 “张婶,我瞧那林嫵也挺本分的,不像是那张狂的浪蹄子呀,你怎么老针对人家。”一个厨娘问。 而那张婶,平时看起来很憨厚的,却冷笑道: “哪里是我针对人家,是她得罪了人,我不过是替人行事罢了。” “啊?”厨娘吃惊:“莫不是世子妃……” 张婶嘘了一声: “海棠姑娘特別来嘱咐的……” 然后声音就低了,听不清了。 但林嫵已经能猜出大概。 是不是沈月柔指使的,还不好说。但这里头必定有海棠一份。 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估计是防著林嫵翻身,又將她的位子抢了去? 说起来,海棠虽然长相一般,但其实对世子爷也有些別样的心思,在这方面倒跟沈月柔凑在一块去了—— 最厌恨长得好看的,生怕人家將世子爷勾了去。 哪怕人家根本没那意思。 此刻,林嫵再次深刻意识到,一再地退让隱忍,是没有用的。 你並不是你,而是別人眼中的你。 你只要存在,便是他们的眼中钉。 丫鬟的身份,终究还是太低了,人人都能来作贱,人人都能来踩上一脚。 不行,她要改变。 林嫵想著,当天夜里,便偷偷来到了荷塘边的大树下。 此处靠著荷塘,土壤很是潮湿,加上大树落叶颇多,夜里虫鸣声不断,还有许多小飞虫在飞舞。 林嫵点了一盏油灯,在外头罩上网纱,不多时,里头便有了许多小虫子。 她蹲下来细细辨別: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那个都不是……有了! 一只橘黄色脑袋,腹部黑黄相间,一圈一圈的小虫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隱翅虫! 林嫵如获至宝,赶紧取下网纱,將隱翅虫挑出来放进帕子里,若无其事地回去了。 第二日,小厨房里照例又是热火朝天。 张婶顶著一张老实温良的脸,张嘴却要林嫵用手去掏臭沟子。 “这处常撒了菜渣脏水,味道冲得慌,你去掏一掏,省得主子知道了,嫌咱们小厨房不乾净。” 林嫵自然不愿意,但她心里有別的算计,便慢腾腾地走过去,又半天没下手。 张婶不高兴: “叫你干点活儿,你还不高兴了?一个丫鬟的命,还当自己是副小姐呢?” “现在可不是在世子妃房中伺候的时候了,別想偷懒!” 说完,她怒气冲冲走过来。 第14章 厨房暗斗 张婶连林嫵的衣角都还没碰到,就在湿滑的地面上摔了一跤,差点吃个狗啃屎。 林嫵赶紧扶住她: “哎呀,这里太滑了,婶子还是別过来吧,別等会儿摔著了。” “看嚇出了一头汗……” 她快手拿著帕子给张婶擦了一头一脸。 张婶未料到自己丟了这么一个脸,气呼呼推开她: “还不都是你害的!活不好好干,非得我来指点,真是个灾星!” 话虽是这么说,但再不敢过来了,怕自己摔死。 连林嫵隨便用工具咕捅那水沟几下万事,她也没再说了。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总觉得脸上有些刺刺的,火烧火燎的。 隱翅虫这玩意,长得跟蚂蚁差不多,看著不起眼,实际带有毒液,有“飞行的硫酸”之称,搓在皮肤上,麩皮便会被腐蚀。 一开始张婶没留意,还以为是自己胖,出汗多渍的。 可到了下午,事情就不对劲了。 一个厨娘惊呼道: “张婶,你这是怎的了?” 张婶正烦躁呢,她忙著准备晚膳,脚不点地,脸上还总不舒服。 被厨娘这么一提醒,她唬得去水缸里照了一眼。 这一照,便嚇了一大跳。 她的脸上,出现大片密密麻麻的丘疹、脓包,极其恐怖! “我、我……” 张婶慌张不已,假称自己吃发物催发了,不碍事,强忍著继续做完善。 可这还没完。 没两天,她脸上的水泡开始糜烂,露出泛白的肉…… 张婶遮遮掩掩,没给人说实话。 但林嫵瞅了个空,特地跟另外一个厨娘,刘嫂子閒聊: “嫂子,我看张婶的脸,不是普通的疹子,不会传染人吧?” “那可得小心,若是老爷夫人世子沾到了,整个厨房的人都得掉脑袋的……” 这刘嫂子,跟张婶可是竞爭对手。 两人都是副管事,现在小厨房的管事位子空出来,两人明里暗里较著劲呢。 林嫵这看似不经意的一说,立即將她惊醒了。 刘嫂子转头就把管事厨娘举报了。 大户人家最是忌讳下人带病伺候主子,且还是厨房这等重要的地方。 那厨娘的脸烂成那样,谁看了都发憷。 她副管事的位子,就这么丟了。 刘嫂子白捡一个大便宜,摇身一变掌管整个厨房。 如此一来,林嫵在小厨房也算是有了仪仗,以前跟著张婶欺负她的人,现在都看在刘嫂子的脸上,给她几分好脸。 终於不用天天倒泔水,她也是混上烧柴的轻鬆活了。 解决了眼下的危机,另外一个挑战也隨之而来。 寧国府要办赏会了。 沈月柔嫁过来这么久,还未正式操持过家务,而办宴席正是能体现一个人掌家能力的地方。 她在寧司寒面前撒泼打滚,终於求得寧司寒去国公夫人面前,爭取了一个机会,邀请京中的贵妇贵女,来国公府赏。 一方面,她可以通过办宴席,证明自己的能力,顺理成章从国公夫人手中拿过掌家权。 另一方面,这也是她在圈子里正式亮相的机会。 沈月柔意气风发,大操大办,瑶光院天天兵荒马乱。 终於到了赏会这一日。 这么大的日子,寧司寒自然是留在府中,好给沈月柔长脸。 他被沈月柔领著,在前厅转了一圈后,便准备回他自个儿的松涛苑歇息。 林嫵不想触沈月柔的霉头,故而窝在厨房里,一步也未曾出去。 可偏偏刘嫂子火急火燎,求她帮忙捎个东西给她女儿。 她是府里大厨房的丫鬟,此刻在前厅服侍呢。 林嫵便拿了东西,正要出院门去。 不料忽然在池塘边,看到一个穿水蓝色衣裳的女子,噗通掉进水里。 第15章 小姐落水 林嫵心知这必然是今日来的女客,正想提醒她小心,不料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湖边。 是寧国公世子,寧司寒!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客是谁。 来了来了,她来了。 只要她往这湖一跳,世子爷再下去一救,两人湿噠噠地抱在一起,后来再涌出一大堆见证者…… 这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不行!林嫵瞪大眼睛:我不同意! 有一个沈月柔已经够愁人了,再来一个,她要心力交瘁了。 思及此处,她爆发出无穷腿力,蹭蹭蹭跑得飞快,甚至將已经下水的的寧司寒撞到一边,也噗通掉进水里。 水里的確实是杨小姐,她已经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已经有些晕头转向。 终於有人扶住她时,她欢喜得直接晕过去了。 当她被人拖到岸上,又悠悠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寧司寒俊逸的脸: “小姐,你没事吧?”他温声道。 杨小姐能有什么事,她高兴得都要哭了,她终於成功了! “世子爷……”她娇娇怯怯,泪如雨下:“我的名节该怎么办……” “啊?”寧司寒有些懵逼。 偏偏这时候,围观大部队来了。 沈月柔冲在最前面。 她听说消息时,先是气愤,这叫什么事呀?今日可是她的大日子,第一次操办宴客,眼看著就要在贵妇们面前以世子妃的姿態完美亮相了,谁知小丫头说,有女客掉进池子了? 这不是意味著她安排得不妥当吗,客人都落水了!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呀,腿脚有毛病吗,好好的路不走,急著投湖做水鬼么? 可这还不是最让人生气的,最让她爆炸的是,当她急匆匆来到,映入眼帘的,却是杨小姐扯著寧司寒的袖子,淒淒哀哀,没人垂泪。 那身子湿透了,映出无边诱惑,差些儿就紧紧贴到寧司寒身上。 而寧司寒呢,一脸震惊,迷茫,无语…… “怎么回事!” 沈月柔爆火,衝上去扯开两人,差点就给杨小姐一巴掌。 “你谁呀?为何扯著我的夫君,脸都不要了吗?” 杨小姐却做出受害者的脸,哭著又要往池子里跳: “寧世子从水里头救了小女子,小女子感激不尽,但是名节已毁,只能来世再报……” 自然是被人七手八脚拦下了。 而沈月柔听了,更是火冒三丈,直接对寧司寒摆脸色了: “世子爷,你竟然!” 不由分说,小拳拳疯狂往寧司寒身上打。 寧司寒由於过度震惊,方才一直回不过神来,此时被捶得连连倒退。两个女子一个寻死觅活,一个无能狂怒,他头都大了: “不关我的事啊,人,人都不是我救的!” 啊? 闻讯赶来,本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的一群看客,都愣住了。 最震撼的莫过於杨小姐,她直接尖叫起来: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 “不是世子爷。”湿淋淋如水鬼的林嫵,摇摇晃晃从柱子后面站出来。 她身子过於娇小,拖那么大个人上岸,著实有点脱力了。 此时,应当是她推进下一步的时候了: “奴婢见这位小姐落水,便跳下去救……” 关键信息刚说完,一个字也没多说,林嫵便“晕了”过去! 而且正好倒在寧司寒身上。 寧司寒见那苍白的小脸瞬间失去神采,不知怎的突然心中一痛,仓皇大叫起来: “来人!” 等林嫵醒来时,她正躺在自己丫鬟房里,床边站著的两人,一个竟然是世子身边的管事。 而另一个,便是陪同而来,看著老实沉稳,实际眼底满是嫉恨的海棠。 管事见她醒了,便代替世子宽慰她几句,赞她忠心护主,又將寧司寒赏她的东西拿了出来,然后便走了。 倒也没显得特別热情,不过是上头人表个心意。 可饶是这般,也让海棠嫉妒得牙都咬碎了。 这可是世子赏的东西,竟被这嫵儿得了! 她一边恨恨地心想,自己必定要跟沈月柔添油加醋讲一讲,这嫵儿是多么地心机媚主,一边装出十二万分和善笑容,对林嫵笑道: “嫵儿,可还有哪里不舒坦?” 没等林嫵回答,她又暗含醋意道: “这回你可真是入了主子的眼了,办的大好事一件,看世子爷这般重重赏你。” 林嫵岂不知道她的心思,赶忙装出惶恐状: “姐姐,奴婢不过是怕客人出事,损了世子妃的顏面,与世子爷何干?” “这厚礼,奴婢万万不敢受,姐姐,要不你拿走吧。” 海棠面上一喜,可嘴上还是说: “我怎么好拿呢,世子爷赏你的,你就收著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嫵则直接上手,將东西都揽了,往她怀里塞: “姐姐这话,咱这院子里,还有谁配受世子爷的赏?也就是姐姐了。我们这些小丫鬟能有什么大出息,说破天,也是姐姐教导得好,我们才博得主子几分满意,要赏自然也是赏姐姐。” 好说歹说,说得海棠面子里子都有了,她才做个勉为其难的样,说道: “那我就先替你收著吧。” “你们年纪小,贵人赏赐是福气,压不住反而害了自己的运势。” “那是那是。”林嫵满口说,终於是將海棠哄走了。 听到外头的声音终於平静,林嫵甩著酸痛的胳膊,又重新在床上躺下。 在这院子里头,人人都算计著她,这张美貌的脸,让她什么也没做便会被人记恨。 此刻海棠是满意的走了,但林嫵心里很清楚,对方一转头便会跟沈月柔打小报告,自己的苦还在后头呢。 而叶管家又走了,她失去了靠山。 必须重新再找一个。 寧司寒显然是最好的选择,但也是最坏的选择,因为一旦沈月柔本就对林嫵有极大疑心,若是被她察觉,她一定疯狂对付林嫵。 到时候,林嫵一个小丫鬟,根本没有抵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她必须要暗中进行。 这次救了杨小姐,为寧司寒解围,引起他的注意,便是第一步。 接下来…… 她闭上眼睛,慢慢滑进被子里。 之后的日子,林嫵找机会,偶遇了寧司寒几次。 寧司寒本来不太在意瑶光院的丫鬟,他是个武將,一心只有在军营练兵干仗,要不就是回家跟媳妇在床上干仗,旁的没心思留意。 但自上回见这丫头英勇救人,又为他化解了一个危机,他便留心了几分。 故而,再见林嫵,他便有些好脸色。 第16章 留不得了 但对於林嫵来说,这还不够。 在这些大家公子哥眼中,丫鬟不过就是个玩意儿,寧司寒才不会把她当一回事。 再过些时日,大概也就望在脑后头了。 她必须趁热打铁,好好巩固巩固。 打定主意的林嫵,暗中向刘嫂子请教了寧司寒喜欢的口味。 刘嫂子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在世子小时候还伺候过他一阵,对他的口味很熟悉。说起来,她做的点心,比松涛苑自己小厨房做的还合口味些呢。 在这个口味的基础上,林嫵研发出奶茶、果冻等饮料甜品,然后找个机会拦下松涛苑的管事,让他品尝。 那管事对林嫵印象颇好,毕竟美人谁不爱看呢,且他的口味与世子相近,那些东西倒也吃著舒心。 一来二去,管事吃了几回,颇感惊喜,还在寧司寒面前提了林嫵机会。 而瑶光院里。 “听说……松涛苑给她赏了不少东西呢,管事那人平时对旁人冷冷淡淡的,竟对她和顏悦色。” 海棠一边给沈月柔梳头,一边有意无意说到上次见的事。 沈月柔蹙眉撇嘴: “什么?她连管事都勾搭上了?” 仗著有几分好顏色就勾勾搭搭的浪蹄子,果然是个不安分的。沈月柔心中厌恨。 “那倒未必…”海棠低眉,敛去眼中的精光。 “时管事家中几代服侍国公府,岂是那背主的人?断不敢动世子妃院子里的丫鬟。只怕是……” 砰! 沈月柔怒不可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上次寧司寒因林嫵救人一事,给了她赏赐,沈月柔是知道的。她虽然並不情愿,但是也默许了。因为如果没有林嫵,她恐怕要面临更大的麻烦。 这个该死的杨小姐,简直是一个荡妇,一看她这落水就不简单,定然是奔著世子爷去的! 若是没有林嫵及时出现,让寧司寒救了她,两个湿身男女…… 沈月柔不敢想像,她差点被一个贱人给算计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默许给林嫵赏赐,她一心以为林嫵对她有女女之情,且林嫵为她化解了一次危机。 可经海棠一提醒,她又不可避免地醋海翻腾。 竟被嫵儿这蹄子,入了世子爷的眼? 虽然沈月柔百般试探,没觉得寧司寒对林嫵有什么特別的想法,但是,谁知道嫵儿有没有呢? 沈月柔的疑心病又犯了。 “你给我把嫵儿叫来。”她啪地將簪子拍在桌上,面上山雨欲来。 林嫵听到沈月柔的传唤,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是高兴。 真是赶早不如赶巧,沈月柔叫得太是时候了! 因为最近跟松涛苑管事走得近,林嫵也给对方送了不少吃的,对方偶尔也会提一两句自己的事。 他是寧司寒的贴身管事,他的行程不就是寧司寒的行程么。 故而林嫵就知道了,今日寧司寒会提早下值,大概又同往常一般,直接到瑶光院来。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自然知道她此去,沈月柔定然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但沈月柔罚她罚得越狠越好,这样寧司寒回来时,便会…… 林嫵一来,果然就被沈月柔责骂。 而海棠拿著板子在一旁,正准备抽她呢。 好在是林嫵一边哭著求饶,一边脚下也不停,满院子地跑,是一下也没挨著。 但又在远远瞟到寧司寒的身影在靠近时,故意哎哟了一大声,仿佛被板子狠狠打了一下。 寧司寒看见了,便皱眉: “这是在做什么?” 林嫵倒在地上,哭得柔柔弱弱,仿佛被打了180大板似的,惹得寧司寒有些不忍,当即就骂了海棠: “你这丫鬟也真是,这丫头年纪还小,你这般打她,她还能活吗?” “素日里看你是个老实的,没想到下手这般狠!” 海棠被说得面色訕訕,又悔又气,怎的就被世子爷看见了呢? 好在沈月柔从里头赶出来,见寧司寒为林嫵说话,登时大怒: “世子爷,你怎的为这丫头说话?我就知道这丫头不安分,竟真把世子爷给勾了!” 寧司寒本来兴冲冲的来,一听这话就很不高兴,怎么说得跟他是个色眯眯老头子似的? “柔娘,你在胡扯什么?”他的面色已是不大好,但还是儘量和气:“你以后是要当主母的人,理应宽待下人,以德服人,这般虐打小丫鬟,传出去,对你的名声能有什么好处?” 可沈月柔是一点也听不进,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猜忌与醋意中,此时只觉得寧司寒早已和林嫵勾搭成奸,简直怒火中烧。 “好哇,好哇,你为著一个丫鬟,还斥责起我来了。”沈月柔气得掉眼泪:“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见一个爱一个……” 巴拉巴拉口不择言骂了一大通。 寧司寒烦躁不已,他行得正坐得直,哪里受得了这种污衊? 两个人当下就吵起来了。 吵到最后,是沈月柔佯作旧疾发作,捂著胸口要晕过去,寧司寒才慌了神: “柔娘!你没事吧!” 当下便叫了府医,一顿混乱大抢救,这样一来,两人的不愉快也就散尽了。 林嫵早知道会这样,沈月柔性子跋扈,跟寧司寒没少爭执,每次闹大了,她便会使出这招,然后寧司寒便会羞愧心疼,两人和好如初。 不过林嫵並不在意,毕竟,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有时候男人迟钝,或者没有那个意思的时候,是需要人推一把的。 沈月柔猜忌寧司寒和林嫵有姦情,她以为这样做便能斩断孽缘,殊不知寧司寒本来没有这种心思,但被她一说,岂不是种下了一颗种子? 沈月柔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竟然成了姦情的推手。 林嫵再次对事情如她所愿发展,而感到满意。 不过沈月柔对她的敌意,显然是更重了。 次日,她和寧司寒你儂我儂,將对方送出门后,便舍了装病的样子,怒气冲冲坐到椅子上。 “不行,这嫵儿留不得。”她眼神阴狠道。 “那能怎么办呢?”海棠小心翼翼地说:“如今世子爷已然是护著她,世子妃再动手,难免影响夫妻感情。除非……” 第17章 研究菜色 “除非什么?”沈月柔喘著粗气问。 海棠往前走了几步,低声对她说出一个办法。 “过些天,姑奶奶和姑爷不是回府么?夫人已经安排了,要办家宴。若是嫵儿在家宴上犯了什么错,惹得夫人不快,那不是……” 沈月柔的表情,一下子雨过天晴了。 確实,过几天,她那远嫁边塞的姑子,要隨夫进京面圣。 姑子嫁出去好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回娘家,寧夫人非常高兴,早早吩咐了要办个热闹的家宴。 到时候不仅有姑子夫妻,还有几位位高权重的亲戚。 可以说是寧国府的年度大事了。 如果嫵儿竟然在这种场合犯了错,她再攛掇寧夫人,严加惩治,寧司寒怎么也怪不到她身上。 这招借刀杀人,妙啊! 林嫵不知道自己的死法已经被预定了,她正一边思索,一边朝小厨房走去。 瑶光院是住不得了。她想。 沈月柔阴晴不定,没有的事也被她猜忌,海棠又在一旁煽风点火,指不定要怎么坑害她。 她最近虽然跟寧司寒见过几面,对方对她有点儿印象。 可这点印象,跟感情无关,不过是觉得她有点特別罢了。 想要寧司寒在沈月柔面前护著她,根本不可能。 林嫵想了又想,觉得靠自己,暂时无法打动寧司寒,还是要牵涉到寧司寒的自身利益才行。 正想著,突然远远地,看到刘嫂子坐在门廊底下择菜,有一搭没一搭地揪著菜叶子。 “嫂子,你怎的做这个活?”她诧异道。 刘嫂子现在是厨房管事,平时主要给主子做一些重要的菜色,再就是管管厨房的其他人。 怎么会沦落到做择菜这种杂活? “嫵儿姑娘来了。”刘嫂子勉强笑了一下。 “嗐,张副管事能干,我倒清閒了,择菜打发时间罢了。” 听著是讚美,但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怨懟。 林嫵一下子明白了。 那个张婶,因为当初海棠在小厨房时,极力討好对方,故而得了海棠青睞。 前段时间她因隱翅虫遭灾,被赶回去歇了些时日,然后又借海棠的力回到小厨房,而且一门心思研究沈月柔喜欢的菜式,身份水涨船高,一下又將刘嫂子给压过去了。 “刘嫂子你可得加把劲了。”林嫵凑近了,压低声音:“我听说,过些天府里要办家宴呢,老爷夫人很重视,到时候世子妃肯定要咱们小厨房安排几道菜献上去,表表孝心的。” “啊?”刘嫂子没心情择菜了。 府里办家宴,多好的露脸机会啊,若是菜做得好,主子们吃得开心,厨娘也可以一飞冲天。 这个大好机会,要是被姓张的抢去了…… 她屁股都没坐热的主管事位子,就要没了。 “嫵儿姑娘,你可得帮帮嫂子啊。”刘嫂子身子微弓,满脸恳求。 “没有姑娘,就没有嫂子的今天,嫂子没大本事,以后但凡姑娘有需要嫂子出力的,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 林嫵噯了一声。 “嫂子,你说什么见外的话呢。嫂子待我这般好,我岂有不帮忙的道理。” 她压低声音: “依我说,嫂子最近也赶紧研製一些新菜色,討世子妃欢心。若有一两个被世子妃看中,可不就上府里的桌了。” 这就是刘嫂子发愁的地方了。 “姑娘,这我如何没想过?但是,我又不像那姓张的,有贴身伺候世子妃的海棠,漏点儿世子妃的喜好,嫂子我真是两眼一抹黑,抓瞎呀。” “嫂子莫急。” 林嫵压下自己的嘴角,装作不经意道: “我瞅最近世子妃常吃的,都是重口的,嫂子兴许可以试试,一些辣的菜色?” “辣的菜色?”刘嫂子傻眼。 世子妃从没吃过这种菜,她不敢做,也不会做啊。 “嫂子可以少量放些啦,试一试,左右就是世子妃不爱吃嘛,也没什么。”林嫵说。 可刘嫂子还是愁。 “不成吧?世子妃吃著不好,要生气的。她最近吃肉也吃腻了,又在骂咱们厨房的人呢。” “所以我们才要赶快的,抢先研究一个新鲜味道,要不然,又让张婶走在你前头了……”林嫵劝道。 刘嫂子本不是很想做。 但一提起姓张的,她那五六分的心,就变成七八分了。 “行!我就听姑娘的!只是……辣的能做什么菜呢?” 林嫵正要给她出个主意,忽见一个人影闪过门后,她便故意提高音量: “我听说,现在是小河虾上市的季节。还没小指头粗的河虾,爆了香油,跟辣子炒在一起,又鲜美又下饭。” 刘嫂子听了犹豫: “果真?府里吃过几回大虾,小河虾还是第一次听说。” 林嫵微微一笑: “因为咱是大户人家,小河虾是民间野味,自然少见。但是少见,也就能在主子面前搏个新鲜。” 刘嫂子心动了。 世子妃吃腻了大鱼大肉,可不得来个新鲜的才合心意么。 “姑娘说得对,我这就上街上买去。” 刘嫂子匆匆走了。 林嫵看见,那门后的身影也跟著消失了。 过了两日,寧司寒下值回来,在瑶光院用膳。 沈月柔因著先前惹他不快,吵了一架,这回便使尽浑身解数,要討他欢心,弥补一二。 於是,整个小厨房的人都卯足了功夫,一道道创新菜式被端上桌。 海棠捧著一个白玉盘子,笑盈盈从外头走了进来。 “世子爷、世子妃,厨房新研究了一个辣炒小河虾,鲜香可口,开胃下饭,特请主子尝尝。” 一盘色泽油亮、香气扑鼻的小河虾,摆到两人眼前。 沈月柔口味偏咸偏辣,一看这菜就很喜欢,连寧司寒都忘在脑后了,风云残卷自个儿吃完了,才发现寧司寒一个没吃上。 她顿时有些羞赧: “哎呀,这菜太好吃了,妾身好久未吃够这么下饭的菜,竟忘了给世子爷夹一些。” 寧司寒不在意,他最近上火,口中苦涩,这重口的,吃不吃倒无所谓。 见沈月柔不好意思,他还宽慰道: “这菜做得好,让你吃舒心了,爷也就开心了。” “传爷的话,给小厨房看赏。” 第18章 夫妻吵架 听说世子妃很喜欢辣炒小河虾,小厨房一片喜气洋洋。 “薑还是老的辣,刘管事果然做得一手好菜,能討得世子妃的欢心!”一个厨娘奉承的说。 大家都知道,最近刘嫂子窝囊得很,心里不好受难受。 这会儿终於出了口气,便都纷纷向她道贺。 “世子妃都说了呢,这道菜要好好做,明日家宴,献给老爷夫人尝尝!到时候刘管事可就平步青云了!” 刘管事喜不自胜,嘴上还在谦虚: “大家过奖了,都是分內事……” 正热闹著呢,一个二等丫鬟摇摇摆摆出现在厨房门口。 “今个儿的辣炒小河虾做得好,世子妃用著高兴,赏做菜的厨娘银子一锭!” 哇! 大伙眼神发亮,齐齐羡慕地看著刘嫂子。 刘嫂子春风满面,志得意满地伸手迎上去: “谢谢姑……” “有你什么事?”那丫鬟却倨傲地瞟了她一眼。 然后环视眾人: “张婶呢?快些而来领赏啊!” 张婶? 眾人惊掉下巴。 而张婶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一脸得意,大方地接过丫鬟手中的银锭、 “张氏谢过世子妃,谢过姑娘!” 刘嫂子不可置信地呆立,脸涨得通红。 “这……这不对啊姑娘。”她急急忙忙开口:“姑娘是不是弄错了?那辣炒小河虾,是我做的,还是姑娘亲手拿走的呀。” 丫鬟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 “谁弄错了?我拿走了没错,但是张婶也做了辣炒小河虾,我两盘都拿走了不成吗?是海棠姐姐说,张婶的瞧著更可口一些,不要了你的,关我何事?” 她把身一扭,留下一句话: “技不如人还嘰嘰歪歪,你要说理,自己找海棠姐姐去吧!” 丫鬟走了,留下一厨房的错愕和尷尬。 张副管事笑笑: “原是大家的荣耀,我不能一个人独占了,今日我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顿好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吱声。 沉默了一会儿,刘嫂子突然捂脸,哭著跑了出去! 她走了,余下的人也就没顾忌,开始三三两两与张副管事搭话。 林嫵一直默默坐在角落里。 趁这会儿无人注意,她將一碟甜品,交给来传菜的丫鬟。 而膳桌上,沈月柔和寧司寒还在把酒言欢。 下头突然传上来两碗新式甜汤,散发著浓郁的奶香和茶香,並几个圆圆的东西,有紫色的,有芋色的,有黄色的,宛如汤圆一般,可又比汤圆看著舒心、闻著香多了。 本就口乾得厉害,想喝点甜的的寧司寒,立即来了兴致: “这是什么?” 下头小丫鬟不知事,脆生生道: “稟世子爷,这是小厨房研究出来的饭后点心,叫奶茶和芋圆。” 寧司寒一听大感兴趣,便叫呈上来,尝了一口,完全就是他喜欢的味道,脸都亮了。 “柔娘,你这小厨房的厨娘们,十分有心!”他赞道。 沈月柔受著这咱们,勉强笑了一下,心里却嘀咕: 小厨房怎的想起做甜点来了?往日她不爱吃这些甜的,且什么奶茶芋圆,也未曾听说过呀。 她心里突突的,有些不祥预感。 一股下意识的危机感,让她脱口就问: “这道甜点,谁做的?” 小丫鬟还不知道危险將至呢,笑嘻嘻道: “稟世子妃,是小厨房的嫵儿姑娘。” 沈月柔马上变了脸色。 寧司寒还在美滋滋地捧著碗和奶茶呢,突然一股大力推他的手,奶茶泼了一身。 沈月柔面色狰狞: “还喝?好喝吗?你是不是对那嫵儿有意思?呜呜呜呜!” 寧司寒被这么推了一下,本是震惊,又给奶茶泼了,很是鬱闷,刚要发火却又看到沈月柔哭嚶嚶,顿时头大。 “这是怎的了?”他勉强压下心中不耐烦,好声好气劝道。 “爷不过是喝了一碗奶茶,你又扯到哪里去?” “什么嫵儿,爷见都未见过几回,你在瞎想什么呢?” 沈月柔自然也知道,但她疑心重,又特別敏感,尤其是高嫁给寧司寒,表面上趾高气昂,实际心里特別自卑,生怕哪日寧司寒嫌她这不好那不好,她失宠了。 於是面对寧司寒时,总是很没有安全感,他隨时抚慰她,她就越是作天作地,非要寧司寒使劲浑身解数,捧著她哄著她,她才能够稍稍舒服一点。 因此,此时寧司寒说这话,对她而言刚刚开始。 “你別哄我了!” 她流下泪来,將桌上的奶茶、芋圆都扫在地上,双眼发红。 “那贱丫头狐媚,你们男子又抵挡不住些好顏色,今日没有点什么,谁知日后有没有?” “瞧这奶茶芋圆都端上来了,什么奶又什么圆,听著就膈应人!” “来人呀,替我去將那丫头拖上来,打一顿嘴巴!” 她说完,吧身子一扭扑倒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寧司寒被她这无中生有胡搅蛮缠一通,又羞又气,腾地站了起来: “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爷是那样的人吗?” “你我夫妻一体,你这般无中生有,损了我的名声,亦是毁了你的顏面,也伤了国公府的体面,你这是当世子妃该做的吗?” “站住!”他止住要跑去拿林嫵的海棠:“打了那丫头,不就等於坐实她与爷有阴私?” “爷没做过的事,断断不能承认。谁敢动一下,爷就不客气了!” 海棠眼底闪过怨恨,但到底是立住了脚。 但沈月柔一听这话,马上发疯了。 又是哭又是跺脚,还要一头撞死。 夫妻俩真是闹了好大一场。 虽然到最后,还是寧司寒服了软百般哄劝,沈月柔破涕为笑为结局,可到底伤了夫妻情分。 沈月柔自是不知道,只觉得寧司寒一如既往地爱她,但在寧司寒心中,却已经有一丝疲惫了。 虽说是青梅竹马打小就有的情谊,但沈月柔这般兴风作浪,谁能地久天长地忍耐? 离开瑶光院时,寧司寒觉得身心俱疲。 折腾了这么久,他是滴水未进,哄人哄得声音都嘶哑了,这会子灵魂出窍一般走在园子里,他忽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正当他心灰意冷回到松涛苑时,管事推门进来了。 第19章 小姑归来 “爷,瞧您面色不太对,可是身子不適?” “这儿有一碗汤,您不若用了吧。” 管事递上来一碗虽然卖相不佳,但气味正合寧司寒口味的汤。 寧司寒接过来,一饮而尽,眉头郁色散去些许。 “这是什么汤?入口倒是清爽熨帖。” 管事露出欣慰之色: “爷,这是紫苏汤,可以行气和胃。” “爷果真觉得用著好?那也不费嫵儿姑娘一番歉意了。” 寧司寒愣了一下: “嫵儿?这是嫵儿做的?” 管事小心翼翼: “是……” “嫵儿听说因为她做的点心,惹得爷和世子妃生了嫌隙,心中甚是惶恐,又怕爷没吃好光受气,伤了身子,故托奴才来送些汤和吃食给爷。” 他说著,又將一碟子紫苏饼,放到寧司寒旁边的桌子上去,而后低声道: “她还说了,不要让爷知道是她做的,唯恐传出去,又影响了爷的名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寧司寒听完,面上悵然,不由得长长嘆了一口气。 连丫鬟都懂得为他著想,而柔娘却! 他心中的不快,更甚了。 而瑶光院里,茶碗倒翻,洒了一桌子茶水。 “我当她最近乖觉,原来,竟还在背地里对世子爷勾勾缠缠!” 沈月柔的脸泛起疯狂的红色,胸脯剧烈起伏。 她咬牙怒喝: “这个贱人!她怎么敢!” 海棠低头,隱匿在阴影里的脸,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世子妃,嫵儿看起来不简单,事不宜迟,否则恐要被她先发制人了……” “那就按你说的办!” 沈月柔双目狰狞: “明日家宴,嫵儿必死无疑!” 次日,寧国府早早就热闹起来,人来人往,喜气洋洋。 “哥哥来了,快抱抱你的外甥。” 寧家姑奶奶,寧司师笑道。 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小就被父兄疼爱,跟寧司寒的感情特別好。 “好孩子,都这么大了!让舅舅抱抱。” 寧司寒一手搂一个,仅凭臂力就把两个胖娃娃抱到肩头。 “寒儿在家时常念叨,不知道两个外甥长得如何,如今可算见著了。”寧夫人笑呵呵。 几个族中兄弟姐妹,把寧司寒围在中间,也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 气氛十分热络。 唯有沈月柔,孤立人群之外,显得格格不入。 她满腹委屈,气性又上来了。 寧司寒怎么回事? 这种场合,也不带著她一起! 就不能主动拉上她,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吗? 再说了,寧司师一个外嫁女,已经不算国公府的人了。 那俩小的,更是別人家的孩子。 寧司寒不围著自个妻子转,倒对外人嘘寒问暖! 她越想越鬱闷,又过了半天,还是没人搭理她。 她忍不住了,娇娇地喊了一声: “世子爷!” 那千迴百转,又带点哀怨的语气,让大伙都愣住了。 除了常住府里的人,其他人其实並未真正与沈月柔打过照面。 毕竟沈家官小,女眷挤不进贵妇圈,露不得脸。 国公府大婚那日,新妇又盖著盖头。 以至於到现在,大部分人还不知道,世子妃到底几个鼻子几个眼睛呢。 寧司师自然也没见过,但她不是傻子。 眼珠子一转,就猜出这人是谁了,她娘在来信中,可没少抱怨啊。 “你是谁啊?”寧司师故意问。 “怎么见人也不主动打招呼?好没规矩!” 其他人也面露赞同之色。 这面生女子,穿得倒是华贵,但站在那里不说话,不与人亲近,也不介绍自己,这傲气的姿態,做给谁看? 大家看猴似的眼神,像刺一般扎在沈月柔身上。 沈月柔的眼睛马上就红了。 和以前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哭红,而是气红的。 她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发一言,只是盯著寧司寒,口吐怨言: “爷……” 寧司寒头皮发麻。 他刚才太开心,把沈月柔给忘了,不用想都知道,她肯定又要发脾气。 “咳咳,师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子,柔娘。” “哦,原来是嫂子呀……” 寧司师拉长声调,不咸不淡地看了沈月柔一眼。 “站著也不说话,我还以为是哪个小户人家的娘子,小里小气的呢。” “你!”沈月柔差点失控。 她拼命压抑自己的怒气,才没有破口大骂。 寧司寒头疼不已,赶紧打圆场: “师师,少说两句,你嫂子是极好的人,方才只是害羞。” 可寧司师从小被宠大的,如今看最疼自己的哥哥,竟然开口就说自己。 她立马不高兴了: “我没说错啊!她做嫂子的,不主动跟小姑子打招呼,还要我三拜九叩,跟她请安吗?” 什么? 沈月柔面露不忿。 凭什么要她跟小姑子打招呼? 她可是当嫂子的,又是世子妃,寧司师才应该主动跟她打招呼吧? 两个女人眼神互杀,针尖对麦芒地顶了起来。 直到僕人一声遥喝: “国公爷回来了!” 大家才一鬨而散,纷纷落座,老实得像一个个鵪鶉。 谁敢在国公爷面前吵嚷啊。 一派和谐中,开席了。 沈月柔终於等到大展身手的机会,笑吟吟抢著开腔: “父亲,母亲,今日家宴,儿媳特地让瑶光院小厨房,做了一些新鲜菜式,给您尝尝。” 然后,辣炒小河虾就被端上来了。 寧司寒有心弥补沈月柔刚才的过失,赶忙跟著劝道: “爹,娘,这是眼下最时新的野味小河虾,配上西洋来的辣子,格外鲜香。柔娘费好大功夫,著小厨房研製出来的。” 虽然大家不大喜欢沈月柔,但毕竟是一片孝心,也不好说什么,每人夹了一筷子。 这一夹,倒对沈月柔改观了。 东西是真好吃啊! 大家吃得讚不绝口。 一盘虾不多时便被吃个精光。 寧夫人要做个一府主母的样子,当即重赏瑶光院小厨房。 连寧司师都吃美了。 她在边塞,顿顿都只有大肉浓汤,这般鲜的野味,是许久没吃过了。 姑爷和两个孩子更是,长居塞外,连小河虾都没吃,这一吃便吃了不少。 “嫂子別的不行,倒会吃。”寧司师说。 又把沈月柔气得失去表情管理。 寧夫人虽然因著沈月柔素来跋扈又不知礼,也见不得沈月柔得意,但她估计著寧国公在场,万不能闹得一家不和。 她便转移话题: “这辣炒河虾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咸,吃了口渴。” 沈月柔马上来精神了。 老女人,这都是你自找的哈。 一箭三雕的机会,来了! 第20章 夫妻恩爱 国公夫人的重赏传回小厨房时,眾人一片欢欣鼓舞。 唯有刘嫂子,失魂落魄缩在角落。 哦不,还有另外一个人。 “五儿在哪里?” 上次那丫鬟,一个名叫环秀的二等丫鬟,又来了,依旧是趾高气昂。 埋头苦干的林嫵,从灶台后面走出来。 “姑娘有何吩咐?” 环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很不友好。 “你就是五儿啊?果然一副狐媚子相。” 说得大家面面相覷。 林嫵微微一笑: “论容貌的,当然比不得姑娘朴实安全,走夜路都用不著怕。” 这是说她又土又丑,长得连鬼都害怕? 环秀气得鼻子歪掉。 “好一张伶牙利嘴!五儿,你装什么装,你以为自己还是世子妃跟前的大丫鬟吗?看我不打烂你!”她骂道。 但林嫵根本没在怕。 这要是平时,兴许还真的撕吧一顿。 可今日府宴,这么重要的日子,这丫鬟巴巴地跑来找她,恐怕不是纯粹为了酸她一顿吧? “有本事你打我呀。”林嫵说。 可环秀还真没本事。 她奉海棠的命来,世子妃留著五儿这贱丫头,有大用呢。 她不敢扰了主子的计划。 “今日先放过你!”环秀忍气道:“夫人口渴,世子妃著你送一道爽口解渴的汤到宴席上去,你赶紧的!” 这边说著,那边,张副管事已经端出一盅清鲜的笋汤。 林嫵不动声色: “奴婢是厨房的人,身份低微,送汤不合適吧?” 其他厨娘也心里嘀咕: 对啊,要送也是这位二等丫鬟送过去,让五儿一个粗使丫鬟送,太没规矩了吧?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环秀却拧起眉毛: “说让你送就让你送,你不把主子的话放在眼里?” “快些啊。”她催促:“夫人等著呢!若迟了,仔细你的皮!” 在眾人又是担忧又是同情,兴许还有些看戏的眼神中,林嫵“无奈”地將汤接过来。 “那就麻烦姑娘带路了。” 临出门前,林嫵漫不经心地扫视小厨房。 与刘嫂子短暂对视了一秒。 后者飞快把头低下了。 林嫵和环秀走到一半,哎哟了一声。 “姑娘,你瞅瞅前头那草丛里头,是不是有个荷包?” 那环秀是个爱贪小便宜的,立即左右张望: “哪儿呢?” “小池塘旁边那草丛,看见没有?绣著金线,明晃晃的。” 还绣金线呢! 环秀眼睛都瞪大了,立即一路小跑走过去。 林嫵趁机往旁边挪了几步。 廊柱底下,静静放著一尊小盅。 和林嫵捧著的瓷托盘里那尊,一模一样。 她快手调换过来,又回到原地。 环秀刚好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往回走。 “嘴里没个谱的贱丫头,瞎了你的眼,什么也没有!” “是我看错,对不住姑娘了。”林嫵坦然道。 环秀骂骂咧咧地走了一路。 终於来到饭桌前。 见到林嫵的身影,有两个人的眼睛同时亮了。 一个是寧司寒。 上次厨房探病后,他满怀愧疚,心里说不出的矛盾拉扯,又是几日没见林嫵。 现在一见,他方惊觉,他比自己以为的,更思念她。 他贪婪注视著那个纤柔的身影,仿佛要將她的每一根髮丝,都刻在心里。 另一个双眸大亮的,是沈月柔。 看著寧夫人的大丫鬟,接过林嫵手中的小盅,將小盅放在寧夫人面前。 她心中说不出的快意。 这次,她要让她最討厌的两个人,好好吃一次教训! “咦?” 寧夫人才揭开盅盖,就皱起眉头。 “这什么汤啊?味道怎么这么怪?” “稟夫人,这是紫苏汤,有清热解暑、提神解渴的功效,炎夏饮用,正是相宜。”林嫵款款道。 啊? 沈月柔有些疑惑。 是紫苏汤吗?她怎么记得是笋汤呢? 许是她近日来太忙,听错了。 又安下心来。 但寧夫人就不大高兴。 “这紫苏汤味道怪怪的,不合我口味,另上一道吧。” 沈月柔一颗心又提起来: 啊,不要哇。这是专门为你做的汤,你可千万要喝啊。 海棠给她出了个好主意,说只要在家宴上,著五儿送点加料的东西给寧夫人喝,寧夫人喝伤了,必定震怒,当场打死五儿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一来,彻底除了五儿,世子又怪不到世子妃头上,还能给寧夫人点苦头吃。 一箭三雕! 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寧夫人不想喝。 寧司师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什么紫苏汤啊,听都没听过。你这丫头也是没规矩,这般不入流的东西,就这么端上来?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她这么一说,寧夫人更不愿意喝。 沈月柔急了。 寧司寒比她更急。 嫵儿被主子这么一顿批,回小厨房后,恐怕日子不好过啊。 他便劝起来: “娘,这汤味道虽然怪些,但听那丫头所说,倒是於身体有益,你不如少少用一些。” 然而,他不劝还好。 一劝,寧夫人更抗拒。 儿媳给她做了一碗屎,儿子还要劝她喝下去? 他俩搁这妇唱夫隨的,是要气死她? 寧夫人死活不肯喝。 最后是一个令大家意想不到的人开了口。 “紫苏汤?”寧国公缓缓道。 “当年我南征,军队缺粮,饿了三天,在农户家喝过此汤。” “那特殊的香气,如今甚是想念。” “夫人不喜的话,不若將此汤给我,以全昔年的怀旧之情。” 一桌子人惊呆了。 他们没听错吧? 向来不热衷吃穿的寧国公,难得开了尊口,居然是討要一份粗糙鄙陋的紫苏汤? 他四平八稳往那儿一坐,就有说不出的气势,说不出的嚇人,说不出的距离感。 结果一开口,就说要喝汤? 寧夫人惊慌失措: “夫君,这……妾身怎敢將自己用过的给夫君,还是再上一份新的吧。” 寧国公威严的脸上,面无表情。 “无需讲究这些,也別折腾一个小丫鬟了。” 寧夫人听了,突然心思一动,面上飞起两朵红晕。 “既然如此……”她细声细气道:“不如我和夫君分一碗吧,我也用些,尝尝夫君喜爱的味道。” 然后便叫丫鬟拿小碗来,亲自分了半碗,又亲自送到寧国公跟前。 儼然一副夫妻恩爱的画面。 如果她没有偷偷吐掉嘴巴里的紫苏汤的话。 以沈月柔的角度,当然看不到寧夫人把汤吐了。 她只以为寧夫人端起碗来,是喝了好几口,一颗心终於放下来。 但又马上高高地提上去。 因为,寧国公也喝了。 完了,完了。 沈月柔心跳如鼓。 她这位文武双全、威震朝野的公爹。 要窜稀了。 第21章 毒害主子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沈月柔只能硬著头皮走下去。 很快,寧夫人唉哟叫了起来。 腹痛难忍,来来回回上了三四次茅房。 这么隆重的家宴,一府主母来来回回跑茅房,实在不成体统。 大家都尷尬极了。 寧国公的脸更是黑得让人不敢抬头。 沈月柔窃喜不已,却做出愤怒的样子,腾地站起来: “怎么回事?母亲刚才还好好的,喝了紫苏汤就腹痛了,是不是那汤有什么问题?五儿,你老实交代!” 惊疑未定的眾人,霎时將视线聚集在林嫵身上。 沈月柔言之凿凿,他们也是亲眼见证,不由得信了五六分。 “奴婢冤枉!那汤是好的,国公爷也喝了,但没事呀。”林嫵叫屈。 大家一看,国公爷果然好好的。 沈月柔也不明白,为什么国公爷好好的。 兴许,武將的身体就是这么壮,一勺子的泻药也放不倒? 这就是当年一桿枪单挑南疆的国公爷啊。 实在强悍。 “你还狡辩!”沈月柔再度发难:“所有的菜在上菜之前,都在厨房著人试过的。拿出来的时候无毒,你送上来就有毒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她这脏水泼得颇有技巧。 国公府慎重,给主子吃的东西,必定让下人先试过,一刻钟后无事,方能呈上来。 今日的席面,是由寧夫人一手操办的。 若说不是林嫵的问题,那是寧夫人自己人的问题? 就说是瑶光院小厨房的问题,也不像话。 沈月柔毕竟是世子妃,她也是寧国府的脸面。 左右林嫵是个身份低微的小丫头,只有她最適合背这个锅。 “你这丫头……竟如此歹毒……有这样害主的心?” 寧夫人又跑了两次茅房,整个人汗津津,如同水里捞出来的。 说话已经有气无力了。 她看著林嫵,恨不得当场打死。 寧司寒在一旁干著急。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也並不相信,嫵儿会做这样的事情。 “娘,事情还未查明……” “还查什么?”沈月柔大声说:“来人,拖出去狠狠地打!” 林嫵比她更大声: “奴婢冤枉!奴婢不怕死,但是打死奴婢,只会让真正的下毒之人逍遥法外,请主子三思啊!” 在座各位都久经官场的,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陆续也就有人提议,还是先把人押下,细细查明再说。 可沈月柔深知,此事经不起细查。 必须速战速决,趁乱把林嫵给了结了。 她朝海棠使了个眼色。 很快,寧夫人的大丫鬟,把另一个丫鬟带了进来。 “国公爷、夫人,这个丫鬟说,有重要的事情,稟告主子。” 沈月柔假装惊讶: “环秀?你怎的来这?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莫浑说乱说,衝撞了国公爷和夫人!” 环秀跪在地上,高声道: “国公爷,夫人,奴婢刚才带五儿过来,瞧见她悄悄往汤里撒了东西!” “胡说!”寧司寒率先反驳,声色俱厉。 “你若见到,怎不阻止,或者赶紧报与主子?须知道,你眼看主子受累,也是同罪!” 环秀被他吼得浑身颤抖,本来编排好的话,说的磕磕绊绊: “奴……奴婢也不是看得很真切……只觉得五儿好像……好像往里头放了什么东西……但也说不定……” 沈月柔在一旁找补: “世子爷,五儿才是毒害主子的刁奴,这丫头可是证人,你凶她作甚?” 寧司寒的面色却更加阴沉: “一会儿不真切,一会儿好像,一会儿说不定。这丫头嘴里,没一句確凿的话,焉能成为证人?” 昔日的神仙眷侣,此刻竟互呛起来。 在这中间,寧夫人又去拉了一次回来。 她浑身虚脱,已是耐心全无。 “好了!別吵了!” 她虚弱又愤怒地说: “不论是不是这丫头下的毒,汤都是她端上来的,她逃不脱责任。先拉下去,打个二十大板!” 世子妃说要打,不一定打。 但是国公府主母寧夫人说要打,那定是要打一顿了。 几个婆子上前,正要將林嫵拉了下去。 寧司寒焦急地拦: “娘,这不合適……” “这有什么不合適?”沈月柔尖锐道:“世子爷,母亲受累,你应当为她出气才是,怎的百般袒护一个丫鬟,实在不孝!” 一座不孝的大山压下来,寧司寒难以分辩。 婆子们已经按住林嫵,眼看就要拉下去打了。 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娘,我想拉臭臭。” 大家还在找,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另一个嫩嫩的声音又冒出来: “娘,萍儿肚肚痛。” 眾人这才惊觉,是寧司师一对两岁大的双胎儿女! 寧司师紧张询问: “怎么回事?你们哪里……哎呀!” 她的脸扭曲了: “我的肚子也好痛!” 话音刚落,一个寧国公的庶子,也猛地夹紧双腿,捂住肚子,表情与寧司师如出一辙。 接下来,跟击鼓传似的,一个个喊痛的声音响起。 一桌子的人,竟有大半腹痛难忍,爭著抢著跑茅厕。 国公府的茅厕都不够用了。 沈月柔坐不住了,她心里头慌得厉害。 明明只给寧夫人下了药,怎么大家都腹痛拉稀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好好一场家宴,如今乱成一团。 席上最有威严的人,终於发话了。 “怎么回事?”寧国公沉声道。 “府医还未到么?立即著府医前来!” 幸好方才寧夫人腹痛时,丫鬟就已经去请了府医。 这会儿,府医刚好赶到。 府医一一把脉过后,寧司寒急切地问: “大夫,如何?可是食物中毒了?” 府医却摇摇头: “依我之见,不是中毒。” 不是中毒? 眾人皆愣住。 沈月柔的担忧更是达到顶峰,声音都变了: “怎么可能不是中毒!” 看到大家都诧异地望向自己,她才尷尬地说: “我就是问问大夫,不是中毒还能是什么。” 府医摸著鬍子,面露难色。 “根据脉象,各位贵人肠胃失调,確实很像中毒。但是,脉象中又有一丝奇异,显示另有其因。” “那是什么因?”眾人追问。 第22章 国公血脉 府医惭愧:“我才疏学浅,尚未涉及此处。” 气得寧夫人大骂: “荒唐!你在戏弄我们不成!” 沈月柔则鬆了一口气,假意劝慰寧夫人: “母亲別动怒,想来这府医医术不精,把中毒误诊成其他,也是有的……” 接著话锋一转: “但是堂堂寧国府,岂能容许这等医术不精的大夫,耽误主子性命?” “不如一齐拖下去,同那丫鬟一起打二十大板,逐出府去!” 寧夫人已经拉得晕头转向,无法主事,自然是沈月柔说什么,就做什么。 府医大喊饶命,也免不了被几个大汉拖下去的命运。 二十大板可不是小儿科,打完了,不死也残废。 林嫵可不受这个罪。 “等等!奴婢知道为何腹痛!” 被拖出门的前一刻,她高喊道。 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两个拖人的婆子果然停下来了。 林嫵趁热打铁,掷地有声地说: “是因为,过敏!” 过敏? 一个未曾听过的词。 大家眼中满是怀疑,沈月柔更是大声嚷嚷起来: “你这刁奴,还在狡辩?你不单毒害母亲,还毒害这么多人,死不足惜!” 一股脑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林嫵头上了。 可府医却欣喜若狂: “是了,过敏!我曾在一本医书上,见过此类病症,但现实未见人得过,故而忘了。那脉象,是过敏无疑。” “你胡扯!”沈月柔跳起来大骂:“你凭什么说是过敏?定是你俩为了逃脱责罚的狡辩之词!” 两相爭执,眼看又要闹起来了。 “安静!”国公爷旁边的侍从,突然威声喝道。 万籟俱寂。 “著我的帖子,去请温太医。” “这个丫头,继续说。” 寧国公道。 有了寧国公发话,沈月柔便是不情愿,也只能乖乖闭嘴。 两个婆子鬆开手。 林嫵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说: “其实,各位中毒的贵人,除了夫人之外,都有一个共性。” 大家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什么共性?” 林嫵看著寧国公: “他们,都是国公爷的血脉。” 眾人:…… 寧夫人大怒: “莫要攀扯!这同国公爷有何关係?你提起国公爷是何居心!” “对啊!”沈月柔又冒出来:“母亲,直接打死吧!” 寧司寒一忍再忍,这次终於挡在林嫵面前: “母亲,便是死罪,也得让人说个明白再死吧?” 寧夫人盛怒之中,但寧国公坐在上首,眸色深沉,不知何意。 她不敢妄动。 林嫵得以继续往下说: “奴婢之所以確认是过敏,正是看到中毒的各位,都是国公爷血脉。” “因为,过敏是会遗传的。父母遗传给子女,子女遗传给孙子。” “故而,国公爷和夫人生了姑奶奶,姑奶奶生了小少爷小小姐,大家都过敏。府中几位少爷是国公爷所出,也过敏。” 大家听了,彼此打量,发现果然如此。 “可我们怎么会一起过敏?”眾人疑惑。 林嫵指著桌上的残羹: “因为小河虾。” 一道惊雷劈到眾人头上。 沈月柔脸色苍白。 “不可能!”她尖锐地叫道:“你这贱婢敢胡说,小心我打烂你的嘴!” 她的话刚说完,国公爷的侍从又厉声喝道: “世子妃,慎言!” 沈月柔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 林嫵朝寧国公行了一个礼,继续解释: “小河虾是极易引起过敏的吃食,可能会导致肠胃失调、风疹发作,府医或许听过此类病例。” 府医点点头:“確有听过。” 大家心里便信了四五分。 沈月柔先是极度慌乱,继而想到什么,脸上竟然镇定了: “一个卑贱的丫头,倒会编!你听听你的话,是不是有一个大漏洞?” 她轻蔑地哼笑: “国公爷,根本没有过敏症状!” 她指著林嫵,大声对国公爷道: “父亲!不能再放任这刁奴妖言惑眾了,为著国公府的脸面,赶紧发落了她吧!” 可是,国公爷面沉如水,根本不回她的话。 眾人也是尷尬无声。 你一个小小世子妃,对国之重器大呼小叫什么呢? 林嫵微微一笑,春风化雨,化解了尷尬的局面。 “世子妃有所不知,国公爷之所以没有症状,是因为提前服用了抗过敏的汤药。” “你瞎说!”沈月柔急赤白脸:“什么抗过敏的汤……” 一道闪电,闪过她的脑海。 “汤……”她喃喃,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 “是紫苏汤?” 林嫵点头: “正是。紫苏可以去邪毒,辟恶气,抑制过敏的发生。” “不对啊。”有人发现了:“世子也没有过敏症状。” 沈月柔拼命点头: “对对,世子爷没事啊,什么过敏,什么紫苏抗过敏,都是无稽之谈。” “咳咳。”寧司寒咳了两下。 “我来之前吃了个紫苏饼。” “噢……”大家这下信了七八分。 “怎么可能!”沈月柔几乎是癲狂了:“五儿一个小小丫鬟,懂什么?定是她瞎编乱说的,父亲,母亲,你们可不要被她蛊惑了呀!” “世子妃若信不过奴婢,便等太医来了,再细问。”林嫵说。 沈月柔却根本听不进: “不可能,你妖言惑眾,父亲,母……” “不用问了。”寧国公突然出声。 冷峻的面容下,是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沉。 “我確实有过敏之症。”他淡淡道。 “昔年在南边,也曾因食用河虾腹泻,故而今次我饮了紫苏汤。” 眾人:…… 林嫵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她竟从寧国公严肃的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尷尬。 “我不知道原来过敏会遗传,所以没叫你们喝。” 寧国公又说。 好苍白的解释啊。 寧国公说完就走了,留下大家大眼瞪小眼。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寧司师。 她年轻,尚能勉强支撑。 但两个孩子拉得哇哇哭,甚是可怜。 “沈月柔,你这个毒妇!” 她怒叫著衝上前,给了毫无防备的沈月柔一个大耳光。 “我的两个孩子怎么得罪你了,你连两岁小儿都不放过!” 沈月柔当眾挨了一掌,羞怒难当。 “你……你凭什么打我!” 她哭著抱著寧司寒的手: “世子爷,你看她!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儿知道河虾过敏?说到底,还是怪你们自己遗传了过敏——” 啪! 又是一巴掌。 第23章 再次吵架 立在沈月柔面前的,是寧夫人的陪房,周大娘。 沈月柔捂著通红的面颊,震惊道: “你一个奴才,居然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寧夫人的声音传来。 她方才紧急服用了一些紫苏汤,再配合太医开的汤药,这会子拉得没那么频了。 终於有心力料理罪魁祸首。 “是我让她打的,你有什么意见?”寧夫人狠狠道。 沈月柔失语。 她先是被姑子打,现在又被婆母的陪房打。 谁家世子妃,这么没有尊严? 眼泪簌簌地从脸上滑下来,她哽咽著说: “世子爷……” 寧司寒觉得,这一天比在营里打擂台还累。 打擂台好歹拳头都是一样的。 家里不一样,出其不意的袭击四面八方而来。 乱拳打死老师傅。 “娘。” 他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劝寧夫人冷静: “柔娘不至於毒害家人,她应当不是故意的。” 寧夫人恼怒: “寒儿,以前她骄纵,没有规矩,不敬婆母,你爱宠著她就宠,我都不说了。可如今她办下这样的错事,受累的还不止我一人,你也这么包庇她?” 沈月柔在一旁哭喊: “世子爷,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还有那个丫鬟是怎么回事?紫苏汤明明是抗过敏的,却被说成是下毒,你的丫鬟可不就是你指使的?你这是要陷害谁?” 寧司师站出来说。 沈月柔只是哭: “世子爷,我真的不知道河虾会让人过敏……” 一声声哭诉,著实让人反感。 且不说她害了大家,却死不认错,令人心寒。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单说她的这些话。 婆母问责,她不向婆母解释,请求原谅,反而口口声声只有世子爷。 篤定世子会为她兜底,有了世子,其他人都无所谓唄? 大家对这位世子妃的印象跌至谷底。 寧司寒顶著压力,艰难为沈月柔求饶: “娘,柔娘確实不是故意的,她年轻不知事,有什么惩罚,我替她担著吧。” 沈月柔赶紧跟著说: “是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不能怪我……”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寧夫人充满失望。 “寒儿,你处处为她担著,以后她要当这国公府的主母,你也能为她担著吗?” “罢了,我累了。” 她疲惫地摆摆手,周大娘立即上前,和大丫鬟一左一右扶住她。 “左右你是听不进去我的话了,母子情分不如你们海誓山盟,你们爱怎样就怎样的。” 於是,这场闹剧,以寧司寒和沈月柔被罚三个月的月例,同时沈月柔禁足一个月,落下帷幕。 至於环秀,被悄无声息处理掉了,省得闹出去,世子妃没脸,也就等於国公府没脸。 沈月柔一回到瑶光院,便扯下满头珠翠,都摔了。 “贱人!” 寧司寒半只脚迈进门槛,就听见她歇斯底里骂人,顿时皱眉。 “柔娘,你是世子妃,说话怎可如此粗野?” 然而沈月柔正在气头上,见到他,也不復之前的温柔小意了。 “世子妃世子妃,谁家世子妃连遭两次掌摑?其中一个还是卑贱的下人,我恨不得杀了她全家!” 满腔戾气,压都压不住了。 寧司寒感觉很不適,但还是耐心劝说: “柔娘,你冷静一些好吗?今天的事,你也有不对……” 沈月柔马上瞪起两个眼睛,满脸怨懟: “好哇,你也觉得我是故意的对不对?你们全家没一个好东西!都针对我,污衊我,看不起我!” 寧司寒听完,脸就拉下来了。 “柔娘,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在你心里,我的家人就这么卑劣不堪吗?甚至於我,难道我今日,不是护著你,站在你这边,为你说话吗?” 他这一说,反而勾起沈月柔对今日某些细节的回忆。 “站在我这边?为我说话?世子爷护著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她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两声。 “妾身还有点好奇呢,府里从没人做过劳什子紫苏。爷的紫苏饼,是哪儿来的?” 寧司寒的太阳穴,猛跳了两下。 昨日林嫵送的紫苏饼,寧司寒还挺喜欢的,早起还吃了两个。 按说这也没什么,但沈月柔如此咄咄逼人,倒让他有些不好言说。 而沈月柔一看,彻底发飆了: “爷果然与那五儿那贱人私下勾缠?好一个没有非分之想的丫鬟,我看她想得海了去了!” “来人!” “把那小贱人,给我绑来!” 寧司寒黑脸: “柔娘,你这是干什么,我岂会同一个丫鬟不清不楚?你清醒些,莫要这般发疯!” 可沈月柔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不多时,两个婆子就推著林嫵进来了。 “奴婢见过世子爷、世子妃。” 林嫵规规矩矩地行礼,看不出一点错。 沈月柔恨透了她这副故作清白的样子,当下就衝上去要甩巴掌: “我打烂你这贱人的嘴!我让你会说!” 却在一寸之遥时,被寧司寒扯住臂膀。 “柔娘,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他低吼。 沈月柔的眼睛马上红了。 “你说我无理取闹?” 她的表情仍是愤怒的,但语气里已带上一丝不自觉的委屈。 “世子爷,你忘了,咱俩青梅竹马,你说过会一辈子宠我的!” 寧司寒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柔娘,我没有忘。可一码归一码,嫵儿与我们的事没关係,我自问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 沈月柔打断他的话,脸上儘是控诉。 “你的家人,当著全府下人的面,当著族亲的面,辱骂我!掌摑我!还要关我一个月的禁闭!这就是你说的待我不薄吗?” 她咄咄逼人。 可是说到这些,寧司寒也来气。 “你当我愿意吗?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事?我已经尽力去维护你,甚至让娘失望!娘从没有对我那么冷淡过……” “娘娘娘,你就知道娘!”沈月柔嘶吼:“到底是娘重要,还是我重要!” “还有这个贱人……” 她挣脱寧司寒的束缚,怒目指责: “爷是不是早想带走五儿了?我妨碍你们成双成对了吧?需不需要我把世子妃之位,让给这个贱婢啊!” 寧司寒无奈极了: “我没有这个想法,柔娘,你控制一下情绪……” 可是,沈月柔已经陷入疯狂。 第24章 带走五儿 “贱婢终究是贱婢,我作为世子妃,难道连整治一个奴才的权力也没有吗?” 沈月柔跑到林嫵跟前,伸手去抓林嫵的脸。 “今天我要撕烂这个贱人,让大家看看,没了这张狐媚的脸,她还能勾引到谁!” 林嫵装作受惊的样子,往后连退几步,跌倒在地。 然后故意被沈月柔抓住肩膀,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她没有出声求救。 但是从战斗廝杀中锻链出非凡视力的寧司寒,一眼看出,她的薄唇,无声地呢喃了几个字。 “世子爷……” 即便是痛得忍不住呼救,也不指望回应,不想让寧司寒为难。 林嫵的隱忍,深深地打动了寧司寒。 “柔娘,你別……” 他刚想再次拉住沈月柔,沈月柔却狂暴地把手一甩—— 啪! 清脆的巴掌声,让所有人震惊呆立。 就连沈月柔自己,也呆住了。 房中落针可闻,安静得可怕。 片刻后,寧司寒伸出手,以大拇指按在嘴角,擦去溢出的血痕。 表情冷得嚇人。 “世……世子爷。”沈月柔颤声道。 她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挥出那一巴掌。 失控的情绪像一条毒蛇,缠住她的手臂,控制了她的行动。 寧司寒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冷酷与疏离。 她怕了。 “柔娘,看来是我宠你太过,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寧司寒淡淡道。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想带走他吗?”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走去。 “现在我就告诉你。”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伸到林嫵的眼前。 “是!” 寧司寒领著林嫵,离开了。 他俩瑶光院以后,沈月柔把屋里所有能砸的,都砸了。 “贱婢,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她双目赤红,狂暴如失控的母兽,不仅砸东西,还见人就打。 丫鬟婆子们,能避的全避出去了。 唯有海棠这个贴身大丫头,避无可避,只能待在暴风雨中心,承受沈月柔的怒火。 “世子妃息怒……” “我如何息怒!” 沈月柔出手就是一个小香炉,磕青了海棠的脸颊。 她却置若罔闻,仍兀自发泄: “那个贱丫头,竟敢私下纠缠世子爷,把爷哄得团团转,真將她带进了松涛苑!” 她最忌讳、最担心、最痛恨的,莫过於此。 怎叫她不崩溃愤怒。 “世子妃与世子爷感情深厚,虽然贱婢入了松涛苑,但未必就能得了爷的心……”海棠说道。 不料,她迎来的是一个烛台。 “啊!” 烛台直直砸在海棠的额角,把她磕得鲜血直流,失声惨叫。 沈月柔指著她,眼神带恨: “不成器的奴才,你还敢说!” “要不是你出的这个餿主意,我怎么会惹得一身骚,还招得世子爷不高兴,白白便宜了五儿那贱蹄子!” 海棠捂著伤口,痛泪与鲜血合流。 她像条狗一样,爬到沈月柔脚下,抱住沈月柔的腿。 “奴婢知错!奴婢死不足惜,但奴婢以为,世子妃无需太过担忧,毕竟……” “毕竟什么?” 沈月柔恶狠狠地俯视她,如同在俯视一只蚂蚁。 “毕竟……五儿的卖身契,还在您手里呢。”海棠弱弱地说。 沈月柔愣怔一下,忽而大笑起来。 “是了。她的卖身契捏在我手里呢。” 海棠见她不似先前狂暴,心里也鬆了一口气,赶紧爬起来,卑微地俯首低语。 “五儿自以为去了松涛苑,就能成为世子的人。可实际上,只要世子妃愿意,隨时可以把她打发到勾栏院里去……” 沈月柔的面色渐渐鬆快下来。 “你说的倒是。五儿那贱人再蹦躂,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然而转念一想,心情又不好了。 “可是那贱人进了松涛苑,有世子爷护著,我投鼠忌器,能怎么办?太气人了!” “世子妃莫气。”海棠赔笑道。 “若世子妃想不伤和气地將五儿带出松涛苑,奴婢有一个法子,既能打发她,又能让世子爷彻底绝了对她的心思……” 林嫵搬到松涛苑后,过上了一段安生的日子。 以前在瑶光院,要么给沈月柔梳头,做小伏低;要么在小厨房打转,连摸鱼都是一股子油烟味。 而在松涛苑,寧司寒没有给她安排具体活计,她日日悠閒得很,已经閒得主动给寧司寒遛狗了。 寧司寒养了一条下司犬,经常带它出去打猎,很是疼爱。 林嫵借著遛狗的机会,成日里在松涛苑溜达。 毕竟松涛苑又乾净又雅致,每日逛一逛,也算找点事做。 但这可不是林嫵的终极目標,虽说她成功在沈月柔和寧司寒之间製造了矛盾,趁机逃离瑶光院。但这与逃离沈月柔的控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沈月柔那一哭二闹三上吊手段,她可是领教过的,寧司寒可吃这一套呢。 別看小夫妻俩现在闹得僵,可只要寧司寒心中对沈月柔有情意,两人迟早还会滚到一起的。 到时候,沈月柔枕边风一吹,寧司寒哪里还会护著她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丫鬟。 这可不行啊! 林嫵感到危机重重。 她的卖身契,还在沈月柔手里呢。 那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万一沈月柔哪天疯得彻底,趁夜就让人牙子把她拉走了也说不定。 寧司寒目前对她只能说是好感,欣赏她是个知进退、有眼色的下人罢了,对林嫵来说这远远不够,她要的是在这男子心中占据一个位置,他才肯为她与沈月柔决裂。 最好是对她爱得要死要活,送金送银的。 林嫵心下计定,等待一个契机…… “哟,这不是五儿嘛。在扫地呢?” 熟悉的刻薄声音响起。 林嫵一回头,嚯,果然是沈月柔。 她的身后,以海棠为首,领著一群丫鬟婆子,前呼后拥地进松涛苑来了。 丫鬟婆子们手上琳琅满目,儘是各色吃食。 上次打脸决裂后,寧司寒再没去过瑶光院。 沈月柔日日坐立不安,苦等一段时间后,终於放下身段,自己软著脸,上松涛苑求和来了。 一会儿带个汤,一会儿带个点心,一会儿又进个什么时新的果蔬。 只可惜,寧司寒没有一次见她的。 第25章 感情回温 知道寧司寒这次真的气狠了,沈月柔更加害怕担忧,於是来得更勤了。 自然,她每次来遇上林嫵,免不了要刻薄一顿,出出气。 “五儿,世子爷不是抬举你吗?怎么就让你干养狗这种畜生的活?比在小厨房还不如了。”沈月柔嘲笑道。 她的话音刚落,房中就传来寧司寒冷淡的声音: “嫵儿,给爷添茶。” 林嫵便抿嘴笑,给沈月柔简单行了个礼,就进屋去了。 差点没把沈月柔气死。 不过,她吃过一段时间闭门羹后,脾气有所收敛,不是一点就炸的炮仗了。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林嫵离了瑶光院,再没人给她做加料的养顏茶。 她的暴躁和重欲,有了些许好转。 沈月柔忍下心中不快,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柔柔地说: “爷,最近天热,妾身给爷做了绿豆汤。” “爷不想喝,你拿回去吧。”寧司寒依旧冷酷无情。 沈月柔鼻子酸了一下。 “爷。”她勉强笑道:“爷想吃什么呢?可以告诉妾身,妾身去准备。” “什么都不想吃,你不要再来了。” 渣男简直无情得让人心碎。 沈月柔哇地一声,转身跑出松涛苑。 一大群丫鬟婆子,又风风火火地散了个乾净。 屋內。 “世子爷,不需要去追么?”林嫵轻轻问。 手下依然稳稳地研墨。 “眼泪,爷见得太多了。”寧司寒说。 他依旧在写字,但是落纸的笔锋,明显有些浮躁了。 “其实,世子妃日日来松涛苑,其心之诚,可见是都改了。” 林嫵款款劝道: “世子妃是因为对爷的情深,患得患失,故而走了极端。於世俗之理,她固然有错。但在男女情爱上,她也不过是爱的太深罢了。” 寧司寒运笔的手,顿住了。 “你竟是这样想?”他抬眼看林嫵。 林嫵浅浅笑道: “並非奴婢这样想,而是大家都能看出来。” 寧司寒顿时表情复杂,过了好一会,长嘆一口气。 “她要是有你这般通透,便好了。” “怎么没有呢?人都是慢慢成长的,奴婢瞧世子妃,比之前又不同了。”林嫵说。 “你果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 寧司寒看她的眼神,充满讚赏。 以及,一丝柔情。 他这才发现,五儿比他原先以为的,更加体贴温柔,大方睿智,简直不像个丫鬟应当有的气质。 而且,她居然这么漂亮? 寧司寒突然怦然心动。 林嫵垂下眉眼: “奴婢,只是不想爷不开心而已。” 简直是一击必杀,寧司寒感动了。 这才是温柔小意的红顏知己,沈月柔那日日作天作地的,算什么呀。 想自己一颗真心待她,她却一再污衊自己,难道就仗著自己独宠她吗? 这么一想,寧司寒的逆反心理上来了。 “嫵儿……” 他情难自禁,捧住那张小小的、娇媚的面庞…… “世子爷!” 外头炸起一声慌乱的呼声,硬是把即將开启的吻戏叫停了。 林嫵趁机推开大手,作娇羞状扭身逃到五步之外。 寧司寒重拾欲求不满的鬱闷,粗哑嗓子吼到: “发生什么事了,大呼小叫的!” 时杰这才推门进来: “爷,外头是瑶光院的人来报,说世子妃晕过去了。” “什么?” 寧司寒大吃一惊,也顾不得五儿六儿的了,抬脚就大步往外走。 林嫵独自留在书房里,撇撇嘴。 果然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吶。 她早料到这一切了。 不过,这样也好。 寧司寒已然对她生出情意,男人嘛,一旦情动就会想著那档子事。 若是他一直和沈月柔闹僵,那林嫵岂不是要陪他发泄慾望? 林嫵只是想借一借男人的力,可不想把身子赔上去。 这种体力活,还是让沈月柔来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寧司寒去瑶光院之后,小夫妻的感情迅速回温。 寧司寒连续好几夜宿在瑶光院。整个人看起来,又生龙活虎了。 一个清晨,寧司寒奋战了整夜,早起时仍神采奕奕。 沈月柔面含春情,起来为他更衣。 “柔娘,你累著了,就別起床了。” 寧司寒握住她的手,含情脉脉地说。 沈月柔噙著一抹娇羞的笑: “夫君去办公务,妾身又要有一整天的时间,见不到夫君,当然得抓紧机会,在早上瞧一瞧了。” “那你也別起身,在床上瞧著,更衣这些,就交给丫鬟吧。” 寧司寒哄道。 沈月柔嘟起嘴,把头摇得如拨浪鼓: “不嘛不嘛,妾身就喜欢服侍夫君……” 闹得寧司寒君心大悦。 而端著水盆,被远远打发到角落里站著的海棠,低头垂眸,表情隱匿在阴影中。 浓情蜜意的小两口闹了一小会儿,寧司寒就出门了。 沈月柔左右也是睡不著了,便著人来给她梳洗,准备早点出门,到松涛苑走走。 梳头的时候,她的心情又不好了。 “海棠,你这手艺越发差了,梳的是什么难看的头!” 沈月柔骂道。 “丑得要命,你是不是故意的!” 鬱闷无处发泄,沈月柔伸手抓到什么是什么,把梳子、头油等都砸到海棠身上。 她不单是鬱闷头髮的事。 寧司寒与她旧情復燃,双双坦诚相待后,他开始接受她性格上的一些不美好。 可是,与最初的深情比,还是差了些。 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她心知肚明,寧司寒一颗真心被糟践过后,格局打开了,觉得女子也就那么回事,眼里不再只有她了,兴许还拿她跟別人做比较呢。 这使得她更加患得患失,动不动就要发脾气。 打骂下人也越发厉害了。 “世子妃息怒!” 海棠慌忙跪下来,泪流满面,瑟瑟发抖。 沈月柔看了,心里更膈应。 “行了行了!”她不耐烦道:“本就长得丑,哭起来就更噁心了。” “滚出去吧!” 海棠卑微地躬身后退,一直到门口,才转身直起腰来。 外头的亮光照在她的脸上,一抹怨恨迅速褪去。 沈月柔这边,待遇下降。 林嫵这边,却一路飆升。 她在松涛苑吃好喝好,又不用干活,还没人嗟磨,很快就养得玉肌雪肤,水盈光滑,吹弹可破。 像一块豆腐,谁走过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真嫩啊。 林嫵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开始发挥她的特长。 燉汤。 燉大补的汤。 第26章 跪著服侍 这些补汤,有些是她自己喝的。 说起来,她这具身体,才十五六岁,还小呢。 好好补补之后,她明显感觉,自己又发育了。 身高长了一截,腰更细更软了,胸前也沉甸甸的。 走在美女如云的松涛苑,盯著她的人都变多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补汤,是给寧司寒喝的。 小两口不是小別胜新婚嘛,她就给他们添把火,沈月柔受不住的时候,寧司寒只能憋著,忍著,煎熬著。 渐渐的,便饥渴了。 这不,最近看著林嫵的眼神,带著火星子呢。 林嫵佯装不知。 不自觉的魅惑,最勾人。 不过,寧司寒留在松涛苑的时间还是少。 反而是沈月柔,三天两头往这儿来。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沈月柔坐在桌前,一边嗑瓜子,一边隨手乱指: “都给好好扫乾净了!真不知道你这么埋汰,平时怎么伺候世子爷?” 林嫵拿著一块抹布,被她支使得满屋子跑。 听到沈月柔问话,她赶紧抓住机会停下来歇会儿,老实巴交地说; “奴婢平常只负责养狗,世子爷很少让奴婢伺候,奴婢甚少进房中来。” “哼。”沈月柔满意了几分。 可无意中一瞟,又气上头来。 这贱坯子才来了松涛苑几日,怎么出落得更美了? 瞧那小脸水嫩娇憨,那胸脯鼓鼓的,那小腰细细一把,男人看见了指定挪不开眼。 沈月柔怒火中烧: “世子爷这般是他体恤下人,你是什么卑贱如泥的身份,也敢受了这清閒?” “別在我面前偷奸耍滑,给我把痰盂拿来!” 林嫵把痰盂递到她眼前,她又骂: “伺候人都不会?站这么高,碍主子的眼,给我跪下!” 说完,她像意识到自己想著了一个好法子,便得意笑起来。 “你就这样举著吧,手伸直点,举过头顶!” “嗯,今日这瓜子不错,鸣翠,再给我取些来。” 鸣翠是伺候寧司寒的小丫鬟。 闻言,她担忧地看了林嫵一眼。 世子妃这瓜子,磕起来没完没了,五儿跪著举痰盂,怎么举得过来? 別看这痰盂小小一个,但是长期维持著举过头顶的姿势,饶是个壮实男子也受不住,手臂铁定酸痛得放不下来了。 且五儿还是跪著的呢。 林嫵举著痰盂,心中冷笑。 沈月柔长进了啊,知道使些让人哑巴吃黄连的小招了。 她被罚这么跪一下午,就是废了手,也无处诉苦去。 特別是寧司寒这种久居上位的贵族少爷,他只会觉得,这不是丫鬟的本分么,你连这也要抱怨吗? 沈月柔要的,就是让她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吞。 人是聪明了点,只可惜,只有一点。 林嫵才跪了一会儿,就小脸惨白,气若游丝地说: “求世子妃疼奴婢,允许奴婢放下痰盂歇会儿。奴婢体弱,快受不住了。” 沈月柔心里乐得要死,嘴上却说: “才举一会儿就受不住了?还歇一会儿,你是世子妃还是我是世子妃?我就不配你伺候?” “跪!继续跪!” 然后继续嘎嘣嘎嘣嗑瓜子,瓜子壳也不好好扔痰盂里。 全弹林嫵脸上了。 林嫵乾脆眼一闭,软软地倒在地上。 “五儿!” 鸣翠尖叫。 沈月柔也是嚇一跳。 被寧司寒晾过一次,她现在不如以前那般有底气耍性子了。 五儿这小贱货,她虽然恨得牙痒痒,可不敢明目张胆地把对方怎么样,生怕又惹得寧司寒反感。 “不关我的事啊!我才让她跪了一小会!”沈月柔惊慌道。 海棠安慰她: “世子妃別慌,哪有人跪一下就倒呢,想来是五儿这丫头装的。” “就是!”沈月柔愤愤。 她想起小河虾事件,觉得自己又要被林嫵扮猪吃老虎,给坑了。 海棠出主意: “世子妃,奴婢看还是赶紧把她弄醒,省得世子爷回来她又胡说,编排您嗟磨她呢。” 她低声道: “顶好,是直接泼一盆水,让她不想醒也得醒。” 沈月柔大喜: “这死丫头装昏,来人,拿水来!” 海棠亲自接过满满一盆水,哗啦全倒到林嫵身上。 林嫵果然幽幽转醒,口鼻呛水,咳嗽不止。 “我就说吧!”沈月柔得意洋洋。 “好一个惯会装模作样欺主的丫头!带世子爷回来,我定要跟他说说!” 然后趾高气昂离开了松涛苑。 鸣翠赶紧上前扶起林嫵: “嫵儿,你没事吧!” 林嫵虚弱地说: “我……我没事…咳咳咳咳…” 鸣翠是个善良老实的人,看她这般辛苦,心中很是不平: “世子妃也太不讲理了些……” “鸣翠,別说了。”林嫵打断她,柔声道:“主子是不会有错的,错的都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 “世子爷宽厚,不计较咱们的无心之语,但有些话你还是儘量少说,祸从口出。” 一席话,把天真的小姑娘哄得双目泛泪。 “做奴真命苦,也只有五儿你愿意给我说这些了。” 两人简单收拾完,林嫵就以身体不適为由,回房休息了。 回去之前,她拐到厨房,问厨娘要一包粗盐。 “盐放在铁锅里炒得热热的,再装进布袋子里,用干毛巾包好,给我送来。”她吩咐道。 厨娘应下了。 当天晚上,林嫵就发起烧来。 寧司寒刚回到松涛苑,就得了鸣翠的信,匆匆赶过来。 “怎的病了?” 他一见林嫵小脸通红的样子,便皱眉。 大手轻轻搭在她的额头上,底下热度灼人。 “怎么这般烫!”他表情不虞。 鸣翠在一旁小声抱怨: “今个儿世子妃来了,非要嫵儿跪著举痰盂,嫵儿跪得受不住,恳求世子妃,世子妃也没搭理,然后,五儿就跪晕过去了……” “鸣翠!不得编排主子!”林嫵喝止她。 然后对寧司寒虚弱地笑: “爷,奴婢没事。世子妃是无心的,奴婢其实才跪了一会儿,是奴婢自己身子弱才晕了。” 寧司寒面色黑沉,先挥退了鸣翠,然后坐在林嫵窗前,给她掖被角。 “爷知道你受委屈了,你睡吧,爷在这看著你。” 第27章 舔狗出击 林嫵从被子里露出一张通红小脸,眼睛烧得水汪,更显得可怜见的。 “爷不去陪著世子妃吗?” 因为生病而分外脆弱的声音,挠得人心疼。 “爷看你睡著再走。”寧司寒抚著她的脸,沉声说。 呵。 上鉤了。林嫵嗤笑。 男人啊,总是容易对弱者產生同情。同情著同情著,就会变味了。 沈月柔永远不会懂,示弱的女子最好命。 她故意动动被子下面的手,一个火热的东西滚到床下。 寧司寒捡起来: “这是什么?” 林嫵大窘: “这是……这是暖腹的……” 寧司寒一脸不赞同: “你都发烧了,还暖什么腹?应当以清水擦拭身子,降温纳凉。” 林嫵耳根子都红透了,把被子拉到鼻子下,藏起半张脸: “不是为发烧……是因为……因为……” 一头雾水的寧司寒,突然福至心灵。 某些零碎的知识,以出其不意的方式重回他的脑海。 “你……来月事了?”他尷尬开口。 林嫵害羞地嗯了一声。 然后连忙说: “世子爷千万不要怪世子妃,世子妃不知道奴婢来月事,所以才用水把奴婢泼醒……” “她还用水泼你?”寧司寒难以置信。 “难怪你烧得这般厉害……” 他腾地站起来,在床前焦躁地走来走去。 “她这张狂的性子,竟没有一点收敛!知道你来月事虚弱,还罚你跪著服侍,又用水泼你,好狠毒的心!”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不行,我找她去!” “世子爷!”林嫵挣扎著,要爬到床下。 寧司寒赶紧回头,把她半边身子抱在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身子不爽利,就不要下床来了!” “爷……” 林嫵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眼神楚楚可怜: “奴婢求爷,千万不要去责问世子妃,否则奴婢以后,以后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寧司寒心里憋闷得厉害。 最终,只能嘆息著重复了一次: “嫵儿,你受委屈了。” “今夜爷不走了,爷陪你。” 强壮的手臂收紧,林嫵顺势乖巧地窝进臂弯里。 “嗯。奴婢谢谢爷。” 瑶光院。 “你说什么?爷今夜不来了?” 沈月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海棠唯唯诺诺: “已经打发人去问了两次,爷都说,今夜有事,就在松涛苑睡下了。” “他能有什么事!”沈月柔恼怒:“明明最近,他夜夜都来找我的!” 海棠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道: “兴许,不是世子爷有事,是別人……” “別人?” 沈月柔反覆咀嚼这两个字,脸上闪过狠狞。 “是了,五儿那下贱坯子,可不是有事么。” “听说她发烧了。”海棠凑近,小声说:“哄得世子爷离不了她床前,今夜陪她一整夜呢。” “什么!” 沈月柔勃然大怒。 第28章 个性娘们 二爷寧司昭由国公爷的爱妾所出,仅比寧司寒小一天。 据说当年爱妾与寧夫人爭宠,两人一前一后怀上孩子,並且是爱妾在前。 生產也是爱妾先发动,她的宫口开了四指,寧夫人才开始破水。 爱妾满心以为,自己定能生出长子,压寧夫人一头。 高兴得连生孩子的痛都觉得甜。 谁知,越生越痛,越生越痛…… 生了两天,才把孩子生下来。 而寧夫人,才破水,不到两个时辰超快顺產就生了…… 就这样,寧司寒和寧司昭,从呱呱坠地时起,就开始別苗头了。 说互別苗头有点夸张,其实只有寧司昭自己在暗搓搓地別。 寧司寒作为长嫡子,寧国公世子。 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寧司昭从小羡慕嫉妒恨寧司寒,看见他有什么都覬覦。 比如,眼前这个丫鬟。 他看著白嫩美人一步步朝他靠近,步步生莲婀娜多姿,不自觉地就伸出肥厚的大舌头,舔了舔嘴角。 林嫵:……同样的动作,为什么寧司寒做起来那么色气,寧司昭做起来却好噁心。 像嘴里含著一块生猪肝。 寧司昭浑然不知自己被嫌弃,他的小眼睛已经迷离了。 林嫵把茶递到他面前,他根本没接。 “低一点。”他点点下巴示意。 林嫵以为他手短够不著,便把腰略弯了弯。 “再低一点。”他又说。 林嫵又降低了腰身。 可他还是说: “再低一点。” 林嫵:……小登,敢偷瞄本姑娘的胸? 她乾脆不动了,这茶,寧司昭爱接不接。 反正,她是松涛苑的人。 寧司昭就算要教训奴才,他敢到世子的院子里教训吗? 不料,她这点气性,反而更激起寧司昭的兴致。 好一个有个性的小娘们嗯? 他两片厚嘴唇,咧开了。 林嫵看得一阵作呕。 她百思不得其解,寧国公面容俊美,爱妾她虽然没见过,但能成为爱妾,应该也姿色过人吧? 怎么这个寧司昭这么丑? 寧国公难道没有怀疑过,自己可能喜当爹吗? 她还在胡思乱想,寧司昭已经坐不住了。 “没想到松涛苑有这等绝色,兄长真是好福气啊。” 他色眯眯的说。 十根短胖的手指伸出来,假意要接过茶盏,其实直袭林嫵娇嫩的小手。 林嫵不可能让他如愿。 她小手一抖,哎呀一声,把一盏茶水全洒自己袖子上了。 “奴婢有罪!”她惶恐道:“奴婢污了衣袖,不宜再服侍主子,奴婢找其他丫鬟来,请主子恕罪!” 然后一溜烟跑了。 至於沈月柔她们会不会怪她没规矩? 她不在意! 这里是松涛苑,又不是瑶光院,想告状,就去找寧司寒唄。 抱大腿的人无所畏惧。 林嫵走后,沈月柔暗骂: 好张狂的贱蹄子! 她算什么东西,说走就走,都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 她是不是以为,被寧司寒宠个两天,自己就成世子妃了? 实在可恨! 寧司昭那张纵慾过度的脸上,却是恋恋不捨: “好標致的小妞,腰那么细,屁股却那么肥……” 沈月柔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嫌恶。 这寧二爷也不是个东西,为人淫邪放荡不说,话语也粗俗不堪,简直脏了她的耳朵。 要不是为了五儿这贱人,寧司昭这种卑贱的庶子,根本不值得她堂堂世子妃看一眼。 都怪五儿! 心里是这么想,但沈月柔的脸上,还是堆出笑容来。 “怎么样,二爷,这丫鬟不错吧?” 寧司昭咂嘴回味: “果然如嫂子所言,是个极品,我很喜欢。” “不过……” “不过什么?”沈月柔问。 寧司昭的小眼睛闪过一丝精明: “不过,这是兄长的女人,我不好沾染吧?” 寧司昭不觉得,这位传闻中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世子妃,会那么突然那么好心,给他和美人丫鬟牵线。 他是色,不是傻,可不会蠢蠢地衝上去给別人当枪使。 沈月柔却在心中鄙夷: 说什么不好沾染,瞧瞧你那眼神,刚才都黏在人家的胸上屁股上了吧? “二爷说的是什么话。”沈月柔假笑:“五儿並非世子爷的女人,不过是我见松涛苑的丫头们伺候得不好,故而把她放在世子爷身边伺候罢了。” “哦?”寧司昭来兴趣了。 沈月柔温声引诱: “我当嫂子的,难道还会害二爷不成?我也不是那等妒妇,把世子爷的女人送出去,不然我如何在国公府立足?” 寧司昭將信將疑。 沈月柔使出杀手鐧: “二爷不信的话,待世子爷回来,我替你问问。” “那敢情好。” 寧司昭觉得这主意不错。 若寧司寒说,这丫头不是他的女人,那么自己就可以要过来。 若寧司寒说,这丫头是他的女人,那也没关係。 话是沈月柔说的,不干自己的事。 寧司寒不会知道,自己惦记他的女人。 寧司昭立马眉开眼笑了。 “那就拜託嫂子了。” 寧司寒下值回来,还没到松涛苑,就被瑶光院的人拦住了。 说是沈月柔摆了一桌,请世子爷过去小酌。 经过一天一夜,寧司寒对她的气已经散得差不多,加之也確实有点想念,便欣然前去。 夫妻俩你儂我儂,深情对饮。 小丫鬟突然进来通报,说二爷送了一盒冰片来。 寧司寒诧异: “司昭回来了?” 爱妾宠得太过,寧司昭被纵得无法无天,顶著国公府的名头,成天在外头欺男霸女。 去年,他因为一个妓子,与大理寺卿家的公子大打出手。 国公爷知道后,命人把他绑回来,按在祠堂,用鞭子抽了一天一夜。 然后给发配到西北大营去了。 爱妾为此三天两头地哭,说寧司昭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如何如何受苦。 但寧国公就是不鬆口叫他回来。 因此,寧司寒冷不防听说寧司昭就在外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听说是丁姨娘孕中多思,想二爷想得茶饭不进,父亲就把他召回来了。”沈月柔说。 丁姨娘就是寧国公的爱妾,寧司昭的娘。 两人正说著,寧司昭就大步走进来了。 第29章 给亲弟弟 “兄长果然在嫂子这里。” 寧司昭惯会言巧语,此时张嘴便来: “弟从西北回来,给兄嫂带了些礼物早听闻兄嫂恩爱,时刻黏在一块。弟便想著,兄长公务繁忙,在家时间不定,与其去松涛苑扑空,不如来嫂子这儿守株待兔。果然这就逮到了。” 沈月柔轻轻推了一下寧司寒: “世子爷,他说你是兔儿!” 寧司寒向来没有嫡庶阶级思想,对弟弟妹妹不苛刻,並不在意这些调侃。 他开怀笑道: “司昭去了西北一年,这张嘴长进不少。” 听到西北二字,寧司昭眼中乍现暗色,但很快又嘴上抹油: “哪里及得兄长,去都中营不过三年,已经升任骑都尉,举京皆赞。弟弟还没当面恭喜你呢。” 三人寒暄了一会儿。 沈月柔突然用帕子捂嘴: “爷,说起来有件趣事。” “什么趣事?”寧司寒问。 沈月柔看了看寧司寒,又看了看寧司昭。 “今早我到松涛苑,为世子爷打理院子,恰巧二爷来了,瞧见五儿,你猜他怎么说?” 寧司寒举著的手顿住,不由自主放下酒杯。 “说什么?” 寧司昭赶紧赔罪: “嫂子,莫打趣我了!我就是久未归家,不认识人,浑说乱说了。兄长和嫂子莫怪。” 寧司寒心头一沉: “究竟说什么?” 沈月柔噗嗤一笑: “二爷以为五儿是爷的人,毕恭毕敬地喊嫂嫂呢。” 寧司昭顺著话头,也笑: “说起来怪尷尬,我是见那丫鬟容顏出挑,进退有度,以为是兄长的枕边人,不敢造次。” 沈月柔哎了一声: “说来妾身也想知道呢,爷,到底对五儿这丫头有没有心?若有心,不如给她开了脸,做个通房,也免得別人心里嘀咕。” 她虽然嘴里说著这样的话,但,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 伤心、愤怒、失落,都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 或许再多说一句,泪水就会流下来。 寧司寒太懂她了。 “我的心你还不知道吗?”他打了个哈哈:“府里还有人敢背地里议论世子爷?” 沈月柔没能得到答案,面色微变。 但还是做出温柔知性的模样,款款地依偎在寧司寒身边,为他满斟一杯酒。 “爷,那你是对五儿没有这个心咯?” 她换了个问法。 在她灼灼的目光逼迫下,寧司寒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 “嗯。” 寧司昭在一旁笑起来。 “原来竟是个普通丫鬟。我就说,兄嫂二人情比金坚,这是全京城都津津乐道的佳话,兄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纳了別的女子。” “那可不是。”沈月柔又掩嘴笑道。 “若是这样,我就要斗胆跟兄长討个示下了。”寧司昭说。 寧司寒突然心中一跳。 他眸色微深,一动不动盯著寧司昭。 寧司昭被他的眼神镇住,想好的台词差点说不出来。 还是沈月柔在一旁拼命使脸色,他才鼓起勇气开口: “弟见五儿,心喜得很。既然她不是兄长的女人,兄长能否,將她赐予弟弟?” 啪嚓! 寧司寒捏碎了一个酒杯。 寧司昭嚇得跳了起来。 沈月柔见他如此失態,心中不免有些不痛快。 “世子爷觉得如何?妾身倒觉得是一桩美事。以前是妾身想左了,对待五儿有些欠妥,故而一直想弥补她。” “既然爷无心收她,二爷又有情义,不如把五儿给了二爷,有情人终成眷属。” “五儿给二爷做通房,过几年生儿育女,抬了妾,就是半个主子了,岂不比当个卑贱的丫鬟强?” 她说得句句在理。 可寧司寒听在耳中,每一个字都扎得很。 “这恐怕……” 他想拒绝,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倒不是怕伤兄弟情分,而是他才意识到自己对林嫵有些情意,就这般將人送出去,未免令人寒心。 可拒绝吧,又招得沈月柔不开心。 夫妻俩如今的和睦,来得很不容易。 “世子爷无需顾虑太多。”沈月柔笑吟吟:“何不问问五儿的意思?” “兴许,这丫头早有自己的打算呢?” “嫵儿早有打算?”寧司寒突然有点不爽。 林嫵在他面前,向来是温柔、体贴,顺从,事事以他为先。他享受著这一切,从未想过,林嫵会打算著嫁人生子? 她真的心里只想著让爷开心吗? 寧司寒突然有点不確定了。 沈月柔也是会察言观色了,看出寧司寒的动摇,她趁热打铁: “就是啊,她也十五六岁了,再过几年就是老姑娘,可不得为自己想想?所以妾身以为,这事还是看五儿自己的意思,说不定……” 她故意省略了后面的话。 寧司寒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在沈月柔和寧司昭的双重注视下,他缓缓地说: “看五儿的意思吧。” 说的沈月柔和寧司昭都鬆了一口气。 “谢谢兄长!”寧司昭喜不自胜。 沈月柔同样满心愉悦: “我就说吧,世子爷不是那等小气之人,怎么会连区区一个丫鬟,都不捨得给亲弟弟。” 他俩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热火朝天。 寧司寒却一言不发。 他只是一杯又一杯地闷头喝酒。 沈月柔很有心计,並没有当场叫林嫵来问话,而是嘱咐了寧司昭一番。 而寧司寒,因为喝得酩酊大醉,自然被留在了瑶光院。 次日一大早,林嫵按例去遛狗。 jason很调皮,松涛苑关不住它,它有时候跑快了,就会钻到別处去。 林嫵因此经常得以在国公府到处溜达。 她还没来时,因著其他丫鬟都怕狗,jason是交给侍卫去遛的。 人高马大的黑面侍卫,再加一条精力过剩隨时扑人的狗,府中上下都敬而远之。 但换成林嫵后,jason是一条顏狗,听话了许多。 不少本就对jason好奇的人,终於得以靠近一探究竟了。 借著这个机会,林嫵认识了不少国公府的下人。 渐渐的,大家都知道,世子爷院里,有个漂亮的丫鬟,专门负责养狗。 但是今天比较奇怪。 林嫵在府中行走,大家看她的眼神特別八卦。 有几个认识的丫头小廝,竟然开口就是恭喜。 第30章 抢个通房 “恭喜我?喜从何来?” 林嫵纳闷地问。 他们也不回答,就只是打趣些“以后当主子了,可不要忘记提携奴才”之类的话,然后笑嘻嘻跑开了。 林嫵一头雾水地回到松涛苑,被鸣翠一把拉到角落里。 “哎呦我的好姐姐,你还有心思閒逛呢?二爷到处找你!” “二爷找我?” 林嫵听到这个名字就反感。 她对此人印象不佳。 好色又急色,粗俗又下流。 虽然顶著寧国府二爷的名头,但一无是处。 另外,他长得实在太丑,还一副肾虚的样子,林嫵不想伤害自己的眼睛。 鸣翠见左右无人,便凑到她耳边,低声说: “五儿,你可要小心著二爷些。我听晓风苑的丫鬟说,昨夜二爷在瑶光院,与世子爷、世子妃饮酒呢。他回去之后说了些醉话……” “他说,他跟世子爷,討了个松涛苑的漂亮丫鬟!” 这便是沈月柔的毒计之一看。 不论五儿愿不愿意,事情声张出去了,大家说著说著就成了真,五儿不就赶鸭子上架了么。 即使她寧死不从,她的名声也毁了。 世子爷还能纳个跟自己兄弟有过不清白的女人? 想想都膈应。 沈月柔觉自己这招,绝。 “这事,府里都知道了?”林嫵问。 “那倒也没有,目前是咱们两个府的人在说,但话传得快,到明天就难说了。”鸣翠道。 “我知道了。”林嫵说。 结果到了下午,另一个小道消息传得飞快: “唉,你听说了吗?二爷那事!” “我知道,他要纳一个通房嘛,这有什么稀奇。” “哎呀,不是,你的消息还是落后了。我听说,是二爷跟世子爷抢一个通房!” …… 瑶光院。 沈月柔大发雷霆。 “怎么回事?为什么有这种东西传出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贱奴在乱嚼舌根?” 上次被砸完,还没来得及把东西补齐的房间,又被砸了个满地零落。 这回,盛怒的沈月柔,连窗纸都戳烂了。 海棠在底下战战兢兢: “已经著人去查了,可是传得太快说的人太多……” 意思就是找不到始作俑者。 沈月柔暴怒: “不是散布了寧司昭要纳五儿的消息吗?怎么连个响也没听到,反而传出了这个!” 海棠心中叫苦: “本来是说的二爷和五儿的事,但后来不知怎么的跟世子爷扯上关係,一发不可收拾了。” 两个人的故事,哪有三个人的刺激啊。 自然是兄弟抢女人传得更快更广。 况且其中一人还是世子爷,大家就更爱听爱传这个八卦了。 海棠不敢给沈月柔分析传播学原理,只能拼命安抚: “幸而流言並未说清那通房是谁,有人说是双儿,有人说是柳红,还有人……” 她及时地住了嘴,没敢说还有她自己。 毕竟,昨夜欢聚一堂的,除了三位主子,还有她这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 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若是被沈月柔知道她也在流言中,估计她死得比五儿还快。 还好沈月柔正气昏头,並未注意这个细节。 她破口大骂: “这些贱婢丑八怪,也配和世子爷传流言?我看就是她们想上位想疯了,自个儿传的!把她们叫来,让我打死她们……” 听得海棠背后都湿透了。 这件事最后以寧夫人出手,雷霆处置了一批嚼舌根的下人为终结。 但是消息到底从哪儿传出来的,是死活也查不到。 始作俑者深藏功与名了。 最倒霉的是寧司昭。 本来,他是回府的事是悄悄儿的,丁姨娘千叮嚀万嘱咐,要他先安生、低调一段时间。 结果他一回来就闹了这么一出大的,闔府皆知。 闹的还是跟嫡兄、寧国府世子抢女人。 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他先是被寧夫人叫去斥责了一顿,然后又被寧国公罚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 人都麻了。 其次是沈月柔。 按理说,这个流言没有一个字提到她,但寧夫人也把她叫去,一通教训。 “若不是你专横善妒,容不下人,寒儿怎么会到现在连个通房都没有,还跟兄弟闹出这样的流言?” “如今大家都笑话咱们寧国府眼皮子浅,堂堂世子没见过女人似的,跟庶弟抢一个通房!” “我不能任由你这般任性下去了,寒儿身边多些人伺候是应该的,你作为正妻,需担起责任,赶紧为他物色几个!” 沈月柔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还得领个任务回去。 她银牙都咬碎了。 流言的三位主人公扑了两个,还有一个,寧司寒,却丝毫不知情。 他这几天心不在焉,在军营里不断同人比试,压根没有回过府。 等他回来的时候,流言已经平息了。 林嫵在院子里给jason梳毛,看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寧司寒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世子爷!” 林嫵发现他,轻快地给他行了个礼。 寧司寒摆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 “爷不在这几日,可有人找我?” “没有。”林嫵说。 表情天真得,让人心里麻麻的,说不出是疼惜还是疼痛。 寧司寒沉默了一会儿,终於问出口: “那……可有人找你?” 林嫵眨了眨眼睛。 寧司寒的心跳突然加快。 他既想听到答案,又不想听。 “爷……”林嫵慢慢地开口。 寧司寒心跳如鼓。 “爷是有什么话想说吗?”林嫵却没有回答,把问题拋给他。 寧司寒长长出了一口气。 “五儿,你想嫁人吗?” “奴婢尚未想过婚嫁之事。”林嫵说。 寧司寒又问: “那如果……如果有人想娶你,你愿意吗?” 林嫵抬眼,专注地望著寧司寒,眼神清澈无比。 “爷说的,是谁?” 寧司寒差点脱口而出一个“我”字,但在齿缝间硬是剎住了。 “是寧司昭,他跟我说喜欢你,想討你去做个通房。” 林嫵的表情霎时变得脆弱,双眸流露出淡淡忧伤。 她垂下眼睛。 “那,爷是怎么跟他说的?” “爷说,看你自己的意思。” “爷希望奴婢是什么意思?” “我……” 第31章 死不做妾 寧司寒搞不清自己的想法。 他內心拉扯得厉害。 一边,他被沈月柔冤枉,说他跟丫鬟有私情,觉得很冤屈。他可不是那样的人。 可另一边,他又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嫵儿吸引。 她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时候越来越多,有的时候,他甚至只看得到她,连柔娘都忘了。 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越过那条线。 然而,嘴巴可以骗人,心却不会说谎。 他对她,是有一点点过於在意了。 “我……” 喉头酸涩,寧司寒哑著嗓子说: “我希望,你可以嫁给你想嫁的人。” “奴婢明白了,爷。”林嫵说。 然后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快了。 林嫵心想。 距离寧司寒爱上她,只有一步之遥了。 不知到了那天,沈月柔会怎样心碎呢? 好期待。 不过,当务之急,她要推寧司寒一把。 寧情圣太优柔寡断,但她可没那閒工夫慢慢等他。 林嫵拿出一块碎布,给jason闻闻。 这是上次寧司昭摔跤时,被勾破的。 jason翕动著湿润的粉色鼻头,然后像箭一般衝出去。 寧司昭正在湖边晒太阳。 他被罚跪一天一夜后,腿有些瘸了,不便出去天酒地,只能窝在他住的清风苑,调戏调戏丫鬟婢女。 但他实在是形容猥琐,折腾了几天,上到丫鬟下到婆子,但凡是个女的,都避著他走了。 他只能拄著个拐杖,在湖边坐会儿打发时间。 此刻,他正百无聊赖,看湖上的两只鸭子交尾呢。 嘖嘖嘖,不够带劲。 突然,一个白色的影子迅疾如风,由远及近。 被某种长毛动物支配的恐惧,使他条件反射站起来,转身就想跑。 可惜,三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 jason又把他扑在地上,让他摔了个狗吃屎。 这回,他是真的痛得齜牙咧嘴了。 一只莹白细腻的小手,轻轻扶住他的手臂。 “二爷,您没事吧?” 寧司昭抬头一看,明晃晃的太阳底下,一张明媚绝美的脸。 宛如女神降临。 差点亮瞎他的眼。 “五儿……”他鬼迷心窍地伸出手,要去摸对方的脸。 女神却倏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五儿!”他挣扎著爬起来,看到林嫵已经站在十步之外。 本来在祠堂跪得冷掉的心,又蠢蠢欲动了。 “二爷看起来並无大碍,奴婢就先告退了。” 林嫵微微躬身行个礼,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勾得寧司昭心头荡漾。 “先別!” 寧司昭著急大吼。 “我欲纳你为通房,兄长和嫂子已经同意了,你意下如何?” 他就这么开门见山地喊出来。 林嫵蹙起两弯形状姣好的眉毛,瓷白的小脸浮上一层淡淡的拒绝。 “感谢二爷的抬爱,可是,奴婢寧死不做妾。” 寧司昭没想到,林嫵竟然会说不。 而且还是如此刚烈的拒绝。 他要过的丫鬟婢女不知凡几,他只需勾勾手指头,她们就爭著往他身上扑。 他若是说要娶一个回家,那些低贱的女子,能抢破头。 国公府的妾,可不是普通的妾。 这五儿凭什么这么大口气,不给他一点面子? “寧死不做妾?” 寧司昭阴沉沉地笑。 “那要是兄长要纳你,你也说不吗?” “世子爷当然不一样。”林嫵坦然道。 不是不想做妾,是不想给你做妾。 这理所当然的口吻,激得寧司昭恼怒。 內心深处那点子嫉妒和怨恨,被勾起来了。 “自然是不一样。”他咬著牙,乜嘴哼笑。 “你们这些低贱的奴婢,可不爭著抢著去攀世子这根高枝吗。” 林嫵却笑了一下。 “不攀未来的国公爷,难道攀你这个妾生子吗?”她说。 精准戳中了寧司昭的痛处。 他本来仗著自己的亲娘受宠,就自觉跟寧司寒应该平起平坐,未料想年纪越长,两人的境遇相差越多。他是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只觉得是寧司寒抢了他的长子名头,大家又狗眼看人低。 故而,他对这些分外敏感。 他登时暴怒: “你这个婊子!” 可是林嫵已经牵著狗走了。 他是个瘸子,追也追不上。 气得他用拐杖猛敲地面发泄,把拐杖给敲断了。 “五儿……五儿……好一个五儿……我一定要得到你……然后……” 他一瘸一拐地往瑶光院走去。 瑶光院內。 “事情又没成!” 沈月柔在房中走来走去,恨恨道: “五儿这贱婢怎么运气这么好,每次都被她逃脱了!” 海棠垂手立在一旁,帕子都要绞烂了,担忧地说: “世子妃,五儿实在心机太深,又狡猾,非除不可了,否则,夫人那边……” “我知道!”沈月柔心烦气躁。 她能不知道吗? 上次寧夫人把她叫去骂了一顿,勒令她无论如何要给世子物色一个妾室。 若是被寧夫人知道,世子身边竟然已经有五儿这么个人物。 那老女人肯定直接越过她,把五儿的身份给抬了。 不行,她不能接受! “那你说能这么办,你也是个不中用的!” 沈月柔骂海棠: “出那么多主意,没一个办成的,连区区一个五儿都斗不过,还给我招了一大堆麻烦!” 海棠赶紧跪下来,唯唯诺诺磕头谢罪: “世子妃息怒,是奴婢无能,未能为世子妃分忧……” 可沈月柔哪里需要解释,她需要的是出气。 海棠还在喋喋不休地告罪,沈月柔就一脚踹在她的肩膀上: “废物!留著你有何用!” 她拳打脚踢,把海棠打得满地求饶。 寧司昭的出现,拯救了海棠。 “嫂子!” 他不顾外头小丫鬟的阻拦,大步走进来,面色阴沉。 见到屋內一片狼藉,他阴阳怪气道: “嫂子身子真好,还能这般折腾下人。不像弟弟我,只能拄著拐杖。” 沈月柔对他不恭敬的语气,感到有些不悦。 “二爷这是什么话,为了帮你要五儿那个贱坯子,我也被母亲斥责了。” “嫂子別当我傻。”寧司昭阴惨惨地笑。 “各取所需的事,怎么能叫帮呢?再说了,要不是嫂子出的好主意,我能受这些罪?” 第32章 叔嫂密谋 沈月柔拧起眉毛: “二爷闯进我的院子,就是要说这些胡搅蛮缠的话?” 寧司昭看不惯她自视甚高的態度,但眼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哼了一声。 “好嫂子,我丑也出了,罪也受了,你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沈月柔斜了他一眼,佯装不知。 “什么承诺?二爷莫要乱说。” 寧司昭恼怒: “你承诺过我的,要把五儿给我!” 沈月柔也闹: “现在闹成这样,我怎么给你?跟你交代得好好的,多么完美一个计划,结果你回去连话都不会说,让流言传承那个样子,还牵扯到了世子爷,害我被母亲斥责!就这,你还好意思要兑现!” 噼里啪啦一通骂,把寧司昭骂得头颈粗红,胸脯剧烈起伏。 “那你的意思,这事就这么不管了?我白挨一顿骂,白跪一天一夜的祠堂?” 沈月柔撇嘴: “谁罚的你找谁去,关我何事!” 两人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海棠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怯生生地插话: “世子妃,二爷,请容许奴婢说一句。” 沈月柔正在气头上,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你可別说了,次次倒霉都是因为你!” 海棠低头: “奴婢自知给主子带来麻烦了,现在只想恕罪,为主子分忧。” “分分分。”沈月柔烦躁:“你倒说说看,还能怎么分!” “依奴婢之见,世子妃与二爷的目的,都是一致的,应该联合起来,而不是吵嘴內訌。”海棠说。 结果被沈月柔扔了一个茶盖子: “叫你说些废话!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海棠抹抹额头流下来的血,低声说: “奴婢以为,现如今,二爷想纳五儿为妾,是不可能了。” 听得寧司昭怪叫起来: “叭叭半天你就说这?你这丫头是不是耍爷呢?” 沈月柔也骂她,让她讲话別弯弯绕绕,直接说重点。 海棠便继续说: “所以,奴婢建议主子,乾脆把事做绝,顶好是让五儿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然后把她发发卖了!” 听到此处,沈月柔倒是挺赞同的。 可寧司昭有话说: “不行!把她发卖了,我怎么得到她?” 海棠平凡又流著血的脸上,扯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把她发卖了,二爷不就可以,把她买走了吗?” 把五儿买走? 寧司昭眼中露出些许兴趣。 海棠循循善诱: “经了流言那一事,二爷是断不可能、夫人也不允许二爷再沾松涛苑的人,二爷若是硬要把五儿娶回来做妾,是要与夫人作对吗?” 寧司昭当然是摇头。 他虽然受宠,但也很明白,自己作为一个庶子,今生都要靠嫡母和世子兄长过活。 暗地里嫉恨是一回事,明面上,他得懂事听话。 “所以,等世子妃找个由头,把五儿发卖了,二爷再偷偷买回来,不拘藏在哪里做个外室,是最好的办法。”海棠说。 沈月柔和寧司昭俱是眼前一亮。 “你这丫头,丑是丑了点,但脑瓜子还算灵光嘛。”寧司昭赞道。 沈月柔向来是见不得其他女人被夸的,不管夸的是什么。 因此,对於寧司昭的感嘆,她只是哼了一声。 “贱婢也就这一点,还勉强有用了!” “你快说,能给五儿安排一个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提到这,寧司昭满腹的兴奋,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可不好办。”他磨牙咂嘴。 “松涛苑是兄长的地盘,那臭丫头窝在里面不出来,我们拿她没办法。” 確实,只要林嫵躲在松涛苑不出来,在寧司寒护著她的情况下,她就是很安全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 “奴婢听说,扬州的船要回来了,带回来一个珍稀的古香方子,国公爷很重视,说不得要进献给宫里的。”海棠轻轻道。 “若是五儿弄丟了,或者偷了这个方子,岂不是……” “胡闹!”沈月柔抢先骂了她。 “扬州的產业是世子爷在打理,你往这上头打主意,是想害死世子爷和我吗!” “再说了,五儿一个內宅丫鬟,怎么能接触到香料那么大的买卖?简直瞎出主意!” 寧司昭却被一语惊醒。 他笑起来: “对呀!若是香方出了问题,不但五儿要被问罪,就连兄长……” “你笑什么?”沈月柔瞪了他一眼。 寧司昭方惊觉自己差点失言,赶紧涎著脸找补: “嫂子不要激动,弟弟的意思是,兄长能有什么事呢?咱们又不是真的让五儿把那方子偷去。” “不过是给五儿设个套,等她入套,香方就物归原主了,什么也不耽误。” 沈月柔狐疑: “果真?但是那方子贵重,世子爷必定护得铁桶一般,岂能隨意得手?” 寧司昭见她动摇了,赶紧说: “这个我自有办法,不用嫂子担忧。嫂子只要想办法,让五儿走进套中便可。” “她躲在松涛苑,我能有什么办法。”沈月柔鬱闷。 海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 “不如,世子妃和夫人提一嘴,让五儿……” “跟夫人提?”沈月柔一下子没听明白。 但很快,她回过神来,勃然大怒: “你让我跟夫人推荐五儿,去伺候世子爷打理產业?” 她腾地站起来,给了海棠一个巴掌: “你疯了你!吃里扒外的东西,五儿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到我这儿来为她说嘴?” “夫人正一门心思催我给世子爷张罗纳妾呢,你还让我把五儿往上推,你乾脆直接让世子爷纳了她得了!” 海棠捂著脸,嘴角渗出血丝,赶忙道: “世子妃息怒!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夫人虽推荐了五儿,但也得五儿爭气,才有可能成为世子爷的人……” 她的想法是,先抬举一下五儿也没关係,反正她最终都要犯错,被发卖出去的。 而且这么一来,显得沈月柔大度之余,也算对寧夫人给的任务有所回应。 说不定寧夫人一开心,就让渡部分管家权给沈月柔。 这不皆大欢喜吗? 听了她掰开揉碎解释,沈月柔的怒火才稍稍平息。 “可是我一想到要抬举五儿那贱人,心里就不舒坦……” “世子妃,要为大局著想啊。”海棠劝道:“五儿终究都会是二爷的人,您何须介怀?” “对对对!”寧司昭在一旁露出淫笑。 “嫂子,就这么办吧!” 第33章 很好生养 沈月柔不情不愿地跟寧夫人提了这件事。 寧夫人诧异: “你说你要放个人在寒儿身边服侍?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 “母亲这是何意。” 沈月柔很不高兴,觉得寧夫人装模作样。 “不是母亲耳提面命,让儿媳给世子爷添个人吗?我岂是那等霸道妒妇,其实早已备好了人选,就是这个五儿。” “你这么贤惠?”寧夫人还是不大信。 沈月柔气得脸青: “母亲未免有些侮辱人了!” “扬州的船要回来了,近来世子爷要忙营中的事,又要忙买卖的事,吃也吃不好睡也睡得少。儿媳见他都瘦了,著实心疼,所以才想著,派个丫鬟跟在他身边,好歹照顾他吃穿。” 这话说到寧夫人心坎上了。 寧司寒作为世子,是未来的寧国公,早早就接管了一些家中的买卖,以作歷练。 扬州的香料生意,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寧家祖上从扬州发家,虽然后来走的是武將之路,特別到了寧国公这一代,征战沙场,打下国公府的政治家业。 但对於寧家来说,香料生意是根。 寧氏香料不但出名,还很得当今圣上看重,每年的香贡里头,总有一份出自寧国府。 也就是说,这不仅是买卖,还是脸面。 因著这重要性,寧司寒对待扬州回来的船,是慎之又慎,忙得脚不点地。 寧夫人看他那没空收拾自己的邋遢样子,也是心疼。 “好吧,你也算是有心了。” 寧夫人摆手说。 难得沈月柔鬆了嘴,干点大户人家主母该干的事,寧夫人也不想跟她吵架。 “叫那孩子来瞧瞧吧。” 林嫵便被叫进了寧夫人的天香居。 “奴婢拜见夫人、世子妃。”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来这里。 作为一个养狗的小丫鬟,她能见到国公夫人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而今寧夫人竟然派人传她到自己的院子去,实在令人费解。 可是当看到沈月柔一脸不忿地坐在寧夫人下首,她又似乎知道了什么。 “抬起头来我看看。”寧夫人说。 林嫵抬起头,与寧夫人对视。 后者眼中的审视与探究,让她有了一个猜想。 莫非…… “模样倒是齐整,只是,为何如此眼熟?”寧夫人嘀咕。 立在一旁的周大娘提醒道: “这是上次家宴,进紫苏汤的丫头。” 寧夫人的脸马上绿了。 那实在是一段不大美好的记忆。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天,寧夫人一想起,还是会有一种菊火辣辣的错觉。 “哦,是那丫头啊。”她原本有些高兴的表情,冷下去了。 寧夫人並不喜欢林嫵。 首先,家宴被创是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 虽说这事后来查明,跟林嫵没有关係。 林嫵反而应当算是功臣,因为她的紫苏汤,让国公府的灵魂人物,寧国公倖免於难。 但是! 寧夫人阴差阳错,没能喝成那个汤。 虽然汤是她自己吐的,但是,这丫头难道就没有责任么? 死丫头为什么不把汤做得正常点、好喝点? 主子受了罪,就肯定是下人的错! 寧夫人连带林嫵也怨上了。 其次,当日,向来威严的寧国公,对这小丫头有几分和顏悦色。 寧夫人心里酸得很。 “母亲觉得不好?” 沈月柔观察寧夫人的脸色,竟有些暗暗高兴。 若是老女人不喜欢五儿,那便是五儿自己命里该绝,她就不用再担心寧司寒纳了这臭丫头。 也不用张罗接下来那一摊子冒险的事…… “尚可。”寧夫人语气平平地说。 沈月柔有点失望。 寧夫人又问了林嫵几句话,年岁、家中情况、是否识字等,没发现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就是这顏色,太过娇媚了些,能安分吗? 寧夫人肃著张脸,端起茶杯,缓缓饮了一口茶。 “五儿,你可知道,今日为何叫你来?” 她不疾不徐地问。 林嫵跪在地上,垂手低头,十分乖顺: “五儿不知,请夫人明示。” 寧夫人又喝了一口茶,半天不言语。 林嫵就一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寧夫人才说: “地上凉,起来吧。” 林嫵才起来了。 “如今世子忙碌,身边却无人照料,世子妃识大体,要抬举你去伺候世子,你意下如何?”寧夫人说。 “奴婢本就是寧国府的下人,伺候主子是应该的,自当竭尽全力。”林嫵含糊地说。 倒有些宠辱不惊的意味。 “你这丫头,倒是有一张会说的嘴。”沈月柔酸溜溜地说。 寧夫人却有几分满意。 这丫头,尚且算老实的,不像別的一些骚蹄子,听说可以去老爷少爷身边伺候,马上就喜形於色了。 不过,她还是要敲打一番。 “叫你去伺候世子,不是让你魅惑主子,知道吗?” “你要谨记奴婢的本分,別以为在世子面前得了脸,就恃宠而骄,搬弄心思。” “奴婢知道。”林嫵低眉顺眼地说。 寧夫人又更满意了。 “你懂事便好。好好服侍世子,以后自有你的好处。” 然后她挥挥手: “下去吧。” “谢夫人、世子妃恩典,奴婢告退。” 林嫵双手叠在身前,躬身垂手。 先倒退著走几步,以示对主子的尊敬。 然后才是转身离去。 正当她转了身,预备迈开步子,寧夫人忽然又叫道: “站住。” 林嫵立即停下脚步。 “转几圈。”寧夫人说。 林嫵转了几个圈。 寧夫人这下是彻底满意了。 该有的都有,屁股还大,应当很好生养。 “服侍好世子,早日诞下几个男女,世子妃会抬你做通房的,到时,就都是你的好日子了。”她嘱咐道。 林嫵乖乖应下,然后告退。 呵,好一对婆媳,真是蛇鼠一窝。 说半天要抬举人家,结果连个通房都不给,还得下崽了,才有名分。 就这,还一副给了她天大恩典的样子呢。 全是一群妒妇,小气吧啦! 幸而,她在乎的也不是所谓的名分。 能跟著寧司寒在外面走动,於她而言,是好事一桩。 林嫵一直觉得,自己在国公府的形势,实在太被动了。 第34章 人靠衣装 造成被动的原因,是她一无所有。 只有寧司寒。 再这样下去,她会面临跟沈月柔一样的困境。 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所以她去撩拨寧司昭了。 最初的目的,是刺激对方,让他再爭取一下她。 好让寧司寒有更大的危机感,方便她从他身上,拿到一些实质性的东西。 却没想到,寧司昭和沈月柔,直接让自己一步到位。 次日,寧司寒回来时,面色便有些尷尬。 “母亲同我说,让你今后跟著我行走。”他瓮声瓮气地说。 其实,他最近跟林嫵的关係有点尷尬。 自从说了寧司昭那事,林嫵对他就保持著距离。 这让他心里很是痛苦。 但据他观察,林嫵似乎对寧司昭又没有意思。 她每天就吃饭,睡觉,遛狗…… 看起来孤独又落寞。 “夫人已经嘱咐过奴婢了,奴婢一定伺候好世子爷。”林嫵规规矩矩地说。 没有掺杂一丝个人情感。 看样子,还想早点告退回去遛狗。 寧司寒有些失落。 她不需要爷的陪伴了吗? “你可识字?”他问。 “如果不会,爷可以教……” “识得一些。”林嫵说。 寧司寒半张著嘴,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 “啊。”他拘谨地合上嘴,又说:“那你可会看帐本?” “略懂。”林嫵又说。 回答比先前还要简洁。 寧司寒受伤极了。 嫵儿现在这么牴触他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话题走人? “那……”他还不死心,再问:“你未曾服侍过爷,可熟悉爷的喜好?今日爷有空……” 林嫵垂下长睫毛,打断他的话: “鸣翠已细细为我讲过了,请爷放心。” 这下寧司寒彻底没话讲了。 他开始后悔,自己那天为何提起寧司昭的事,那般做,与將嫵儿拱手让人有何异。 嫵儿一定被伤透了心吧。 寧司寒颓然地坐到椅子上,他再没有脸面,对林嫵说出柔情蜜意的话。 “可是,奴婢没有合適的衣裳。” 林嫵却突然说。 “爷是金尊玉贵的人物,又在外主持事务。奴婢跟著爷行走,必不能再以这番丫鬟的行头露面。” “但是奴婢自知出身卑微,不知何等衣物才是合宜。” “爷是否愿意,陪奴婢去置办一些?” 寧司寒死掉的心,又活过来了。 “愿意,当然愿意!” 国公府是有尚衣处的,主子们穿的衣服,都是家中裁缝、绣娘一针一线缝製,甚少外出採买。 但眼下是来不及了,林嫵只能到外头的成衣铺子去。 大户人家讲究体面规矩,闺阁小姐和主母夫人,是很少在街上行走的。 寧司寒虽然是个已婚男了,但还是第一次同女子走在街上。 两人也不讲究时间,一边走,一边看。 看到什么有趣的,便说上几句。 这种亲密又悠閒的逛法,让寧司寒感到分外新鲜。 街上人来人往,两边店铺林立,京城的繁华映入眼帘。 成衣铺子也不少,个个都是高门立柱,仅从门外看,便觉里头贵气逼人。 两人挑了一间门头华丽的走进去。 “老爷,需要看些什么?” 他们一踏进铺子,年轻的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上来。 他眼睛只看得到寧司寒,完全把背后的林嫵给忽视了。 寧司寒有些不高兴: “这家不好,嫵儿,我们换別家。” 然后提脚要走。 店小二听得都呆了。 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店小二,从他身后越过来,先是瞪了他一眼,然后换上一副笑脸: “贵客请留步!我铺子里有新进的浣溪纱,尤其適合夫人这样的青春绝色。” 这个年长的店小二,倒有点眼色。 他虽然对著寧司寒说话,眼睛却看著林嫵,而且是恭恭敬敬的。 寧司寒果然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立即回答掌柜,而是微微俯身,问林嫵: “嫵儿觉得呢?” 这样一来,年轻的小二方知自己方才犯错了。 原以为这女子衣著简单,髮髻朴素,身上连个釵环项炼也无,想来是这位爷的丫鬟。 没想到,是这位爷的心头肉! “小的眼拙,请贵客恕罪!” 他连连告罪。 林嫵微微一笑: “奴婢走得也累了,就这家吧。” 两人便在店里看起来。 店小二弄清楚了谁是话事人,对林嫵格外殷勤。 “夫人您看,这是现在京中最流行的云织锦,还有上头这纹,是七八个绣娘费时一年,才绣出来的,一眼贵气。”店小二说。 林嫵摸著这些料子,看看绣工,都挺好。 但就是太好了。 “这个太了,顏色也太艷,有没有淡雅、简单一些的?”林嫵道。 寧司寒觉得奇怪: “这套我看挺好,五儿不喜欢吗?” 林嫵抿嘴笑: “我是去伺候爷,又不是去玩的,穿这么光鲜惹人笑话。” 她想要的是,低调些,不能寒酸,但也不能太出挑。 团锦簇那些是不合適的,她现在还没那身份,穿这么扎眼,只会惹人詬病。 沈月柔就是一条疯狗,现在肯定巴巴地盯著她呢。 还是別刺激对方为好。 店小二机灵,马上又拿出几套: “夫人看看这几套,料子也很好,上头还有淡淡的竹叶、兰等纹,是极雅致的。京中许多才女佳人爱著呢。” 林嫵摇摇头: “这又太雅了。” 她就是个丫鬟,跟才女佳人掛不上鉤,穿得那么风雅,反而是东施效顰了。 店小二不气馁,又拿几套中规中矩的。 林嫵还是不满意,人靠衣装,她若穿得普普通通,別人也就不把她当回事。 店小二犯难了。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这位夫人可真挑啊。 还是寧司寒不耐烦了,直接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你们店里都有什么?全拿出来就是了。” 店小二便乐呵呵地到库房拿去了。 不多时,店里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衣裳。 摒弃太华丽的、太有特色的、太朴素的,林嫵选出了几套。 这几套,无一不是是色简单大方,但是绣工好、剪裁好、料子佳。 上身不张扬,但细细看去,会觉得此人非富即贵。 “嫵儿的眼光倒是不错。”寧司寒赞道。 林嫵娇羞一笑,突然指著角落里: “咦,小二,那是什么?” 几人转头过去一看,一片薄如蝉翼的红纱,隱匿在其他衣服底下。 第35章 真有钱啊 店小二的表情瞬间曖昧了。 “夫人,这是……咳……闺房……” 哦。 情趣內衣。 林嫵明白了。 寧司寒的眼神顿时变得火热。 “什么东西?听不懂,拿出来看看。” 店小二屁顛屁顛地把那压箱底的红纱拿出来,捧到二人面前。 好一件清凉的衣服。 只有少得可怜的几片布,堪堪能遮著重点部位,那料子还是半透明的,可以想像底下的风光会如何勾人心弦。 “去试试。”寧司寒低声说。 林嫵的脸变得鲜红欲滴,娇嗔的眼神含怨带羞地瞟了他一眼。 寧司寒骨头都酥了,声调高起来: “小二,你这没有试衣的房间吗?” 小二忙道: “有的有的,爷这边请。” 不愧是京城里一等一的成衣铺子,店面后头,还设了贵客试衣间。 试衣间被屏风和垂帘隔开,一边是更换衣服的地方,另一边则摆有桌椅,一边贵客等待试衣。 林嫵粉面含春,走进屏风后面。 店小二还贴心地问: “夫人,可需要一个丫头来服侍更衣?” 寧司寒抢著回答: “不用,你们退下,没有吩咐莫来打扰。” 店小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赶紧退出去了。 小小的试衣间里安静得,寧司寒能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诱人的画面如在眼前。 “嫵儿,好了吗?”粗哑的声音道。 如小猫般微弱的娇声,怯怯地从屏风后面传来: “爷……奴婢不会穿……” 寧司寒一个大喘气,心差点跳出来。 他捏紧拳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勉强平復心境后,柔声道: “爷来帮你。” 三步並做两步走,高大的身影,急吼吼地出现在屏风后面。 嘶啦。 垂帘倾覆而下,盖住无限风光。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店小二才听到试衣间的门,吱呀一声响了。 精悍威猛的男子,抱著被垂帘从头裹到脚的娇客,迈著大步走出来。 啪! 又一锭金子被甩在柜檯上。 “红纱衣和垂帘。” 寧司寒简洁地说,然后径直出门。 门外,马车已经备好,一位管家模样的年轻男子毕恭毕敬。 两人上了车,扬长而去。 留下店小二在铺子里,捧著两锭金子,咋舌不已: 这位客官,真有钱啊。 真大方啊。 真能干啊…… 回府的路上,寧司寒又把林嫵揉搓了一顿。 突破亲亲抱抱的纯洁底线后,他这回是食髓知味了,恨不得把她摁死在怀里: “真想就这么要了你!” 林嫵浑身软得厉害,穿衣服都手抖。 她媚眼如丝勾了寧司寒一眼: “爷就在这种地方要?未免太糟践奴婢了。” 寧司寒还算有点良心,虽然大火烧身了,但也没在铺子里和马车里做到最后。 对於林嫵,他是保有一丝尊重的。 即便是要,也应该在正式的情境、舒適的居所,不能草草拥有了她。 这才是心头肉该有的待遇。 “爷就是说说,看把你急的。” 寧司寒看林嫵软手软脚地穿衣服,小脸红潮未退,嗔怒撒娇,越看越心动。 长臂一伸將人搂过来,揉著身子,啵地又亲了一大口。 林嫵美目圆瞪: “爷真討厌!人家刚刚收拾好的!” “小傢伙,还学会对爷发脾气了。”寧司寒笑著点点她的鼻头。 这小脾气劲劲的样子,嗯,他超爱。 “你等著。等回到府里,爷就把你给要了……” 骏马一声长嘶,马车停在门前。 “爷,到府了。”时杰在外面,声音很低。 生怕自己打扰了什么好事。 “嗯。”寧司寒沉声道。 半刻钟后,两人才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衣裳头髮勉强齐整,但脸上的神態,嗯…… “爷,咱们先到园里走走吧。” 林嫵害羞地摸著自己的脸: “直接这副样子回去,鸣翠她们,私下里该打趣我了……” 寧司寒又吃又拿,身心俱足,有什么不答应的? 两人便往园走去,散散步,散散心。 散散味。 走到玫瑰园时,林嫵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间拿捏得刚刚好,她想。 每月十五的这个时辰,沈月柔都要来园里走一走。 因为她信了一个道婆子的话,十五是天地合一,万物精华最旺盛的日子,这个时辰来园里,可以吸收的精气,有助於修身养顏。 她正站在丛中,闭眼,深呼吸,在吐纳中感受仙灵气。 一旁的海棠突然说: “世子妃,您看那边,好像是世子爷和五儿吗。” “果真?” 沈月柔马上睁开眼睛,还因为匆忙,踩烂了一丛。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寧司寒和林嫵么。 “不知羞耻的小贱人,她也配跟世子爷游园子?”沈月柔的面孔变得狰狞。 海棠有意无意道: “哎呀,是奴婢眼了么,怎么看到五儿的脖子有那么多红斑……” 沈月柔一看,眼睛都冒火了。 什么红斑,这样式的东西,她在自己身上见得多了。 分明就是寧氏吻痕! “贱婢,婊子,只会勾男人的浪货……” 沈月柔气得浑身发抖,什么脏话臭话都冒出来了,恨不得衝上去撕烂林嫵。 海棠拼命拉住她: “世子妃,不可,您这样衝上去,只会被世子爷厌弃,反而著了五儿的道……” “那我就眼睁睁看著她勾引我的夫君吗!”沈月柔吼道:“这个臭婊子,我是一天也不能忍了!” “世子妃息怒。” 海棠一边安抚,一边凑近沈月柔的耳边,低声道: “咱们的计划,不是在进行中了吗?我听二爷说了,过几天就可以……” 第36章 几口箱子 沈月柔还是消不了气。 “不行,我没办法看著他俩卿卿我我的。” “一想到那个贱婢要与我的夫君同床共枕,我就一刻也等不了!” “海棠,你快去松涛苑,把世子爷请到瑶光院来。” 海棠犹豫: “万一世子爷不肯来……” “他怎么会不肯来!” 沈月柔狂暴地將一枝摔在海棠脸上。 “他若推拒,你就说我病了,我就不信他不来!” 松涛苑。 寧司寒一踏入院子,便如急色鬼上身,拉著林嫵越走越快。 最后,几乎是半拉半抱,將她带进房中。 没有说一句话的閒工夫,林嫵便被他推到床上,强悍的身子压下来。 “嫵儿,今天爷要……”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了。 寧司寒不想理会,兀自扒光了林嫵的衣服,正要一亲芳泽。 “世子爷!”管事时杰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 “瑶光院来人了,说世子妃请您过去一趟!” 寧司寒恼怒。 什么时候请不好,偏偏这时候。 柔娘没点自己的事做吗! “让她自己待著!”他吼道。 然后俯身搂紧雪白的娇躯—— “世子妃病了,请爷过去看看!” 时杰绝望地喊。 林嫵身上一松,极具压迫感的身影,离开了她的身体。 寧司寒一边下床,一边急匆匆披上衣服,打开门便问: “柔娘病了?严不严重?可请府医了?” 时杰不敢答话。 跪在他身后的海棠,急切得抬起脸,与寧司寒对视。 “世子爷,世子妃心口疼得厉害,见不到您,她不愿意看府医……” 寧司寒没心思多看她,回房穿好了衣服就要走。 “世子爷。” 淡淡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寧司寒才想起,床上还有个小人儿在等他。 巨大的愧疚瞬间涌上来。 他大步走到床前,高大的身子弯下来。 “嫵儿,我……” 一根柔嫩的手指,却抵住微启的唇。 娇小美好的身子爬起来,拿过一件衣衫,披在寧司寒身上。 “今夜有雨,天会凉,爷多添件衣裳。” 她垂眉敛目,柔柔地说。 寧司寒的心,骤停了一秒。 他紧紧握著林嫵正要为他系衣服的手,声音沙哑: “嫵儿,等我回来。” 说罢,便站起来,大步走出了房间。 寧司寒走后,林嫵马上打了一个大哈欠,然后扑进柔软的被褥里,立享婴儿般的睡眠。 无惊无险,又苟了一天。 真好。 第二天,寧司寒直接从瑶光院去上值了,没有回来。 但到了中午,时杰给林嫵送来几口箱子。 一箱衣服和料子,一箱胭脂水粉,一箱珠宝首饰。 还有一箱银闪闪的银子,和一箱黄澄澄的金子! 林嫵把玩著一锭金子,感嘆: 难怪沈月柔当初折腾什么上香,挖空心思偶遇寧司寒。 这种撒幣富二代,谁见了都想抓住啊。 再就是,国公府的財力,真是雄厚得可怕。 她从首饰箱子里,挑了一个吊坠。 虽然金贵,但是小小的,戴在身上也不显,倒比那些个翡翠头釵、黄金瓔珞合用得多。 然后去找鸣翠。 “这给我?” 鸣翠惊讶,赶紧推开。 “不成不成,太贵重了,一看就不便宜。这是爷送给你的吧?怎么好送给我呢。” “给你你就拿著。” 林嫵硬塞进她手里,跟隨手塞一个手打络子似的。 “我在松涛苑,多得你的照顾。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鸣翠推却不过,只好收下了。 但仍不忘叮嘱她: “爷赏你这些东西,你还是收好了,別给人瞧见。保不定有哪个眼红的,背后给你使绊子。再者,瑶光院那位……” 懂的都懂。 “我晓得的,你放心吧。”林嫵说。 然后又问起她买地的事。 鸣翠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她爹是寧国公身边的大管家,她娘是府里的採买管事。 两口子都是掌权的奴僕,而且常常出府,对外边的门道比较清楚。 “买地啊?京城寸土寸金,肯定是买不著了,等我得空了,问问我爹娘去。”鸣翠思索了一会儿,说。 “那就麻烦伯父伯母了。”林嫵道。 她不著急。 不过是手里突然有钱了,有些计划可以提上日程了。 告別鸣翠后,林嫵又回去睡了一觉。 昨天太努力了,累啊。 寧司寒这一去,又是三四天没回过松涛苑。 首先是沈月柔正在气头上,绝不肯轻易放他回来。 其次,他最近確实是忙。 三四天后,就连林嫵,也跟著忙起来了。 扬州的船回来了。 这次带回来了许多珍贵的香料,有一些还是漂洋过海从暹罗国等海外之邦传过来的,光是在码头卸货,就卸了两天。 等香料进了库房,又要点货、验货、分派各处。 寧司寒忙得连口饭都吃不上,直接就住在铺子里了。 林嫵自然也得跟著住铺子,毕竟她的作用就是跟著隨身伺候。 除了照顾寧司寒的饮食起居,她还要帮寧司寒处理一些买卖上的杂务,比如接待、传话、记事、整理等。 活脱脱一个生活秘书加工作秘书。 只恨不能领两份月例。 “嫵儿,这是城南香料铺子的银掌柜,你跟她走一趟,到铺子里验数,然后將单子取回来。”寧司寒说。 他把林嫵带在身边,並不光是为了让她伺候自己。 而是希望她能够多走出去看看,学著如何待人接物,管理產业。 她不应该只是一个丫鬟。 “奴婢知道了。” 林嫵应下,和一个看起来气度也不俗的中年女子,一道走了出去。 “这次的香料,既有来自扬州,咱们自家制的香,也有来自海外……” 路上,银掌柜细细跟林嫵讲了许多香料知识,並一些店铺的管理经验。 显然,这也是寧司寒交代的。 这人虽然是个情圣哥,在情感上惯会伤女人的心,但在经济上,还真是不藏私,很捨得。 林嫵难得有机会接触这些,听得很认真。 末了还不忘问: “银掌柜,咱们铺子买卖做那么大,货品进出多,平日里应当有不少边角料剩下吧?” 第37章 黑皮脚夫 银掌柜笑起来。 世子爷身边这丫头,还真是直接呢。 哪有人一上来就问铺子边角料的,那不都是下头人平日里的油水吗? 这是要分一杯羹。 不过,银掌柜看得出来,林嫵很得世子爷的重视,与她坦诚相交,倒也不是坏事。 “按规矩,铺子里即便有些余料、废料,也都是登记在册,有数的。但长期经营,有些损耗在所难免。姑娘若是需要……” 话就说到这里了,点到为止。 不料,林嫵却说: “既是这样,那我就好跟世子爷交代了。世子爷想著边角料囤著也是囤著,不如开一个小铺子,价格实惠些,专门面对平民百姓,一方面造福於百姓,另一方面,也可把余废料消耗掉。” 银掌柜:……早知道不说了。 谈话之间,马车到铺子了。 林嫵验完货,但是单子还未订好,她便坐在铺子后院里等。 后院里太阳毒辣,林嫵坐在架子底下,仍然热得不住地用袖子给自己扇风。 她自己跑来这边坐,没跟人打招呼,因此也没人给她备点茶水。 渴得嗓子都冒烟了。 她只能东张西望,到处乱看打发时间。 只见后院门口停著一辆大车,车上满满的包袋,脚夫来来往往,搬得热火朝天。 这铺子的出货量果然大,香料买卖真赚钱。林嫵心想。 眼馋了。 回去就给寧司寒下套,把那余废料小铺子拿过来。 正美美地筹划著名,突然有一碗水递到跟前。 一个皮肤黝黑,块头很大的脚夫,拘谨地笑著站在她的面前。 “小姐,我见你很渴的样子,这碗水给你喝。” 林嫵看看周边,也有脚夫端著一碗水在喝。 显然这是他们的工作配水。 “谢谢你。”林嫵和顏悦色:“不过,我喝了,你就没有得喝了吧?日头那么多,你还要搬货,你自己喝吧。” 脚夫摇摇头,放下碗,拔腿就跑了。 这个小插曲,林嫵倒也没当回事。 毕竟她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容易被眷顾。 可是才过了一会儿,脚夫队伍里就吵嚷起来了。 林嫵转过头去,看到大块头脚夫愤怒地喊: “不是我!” 其他脚夫则骂他: “偷鸡摸狗的东西!就知道你手脚不乾净,早知道不让你来了,狗改不了吃屎!” 大块头脚夫气得满脸通红。 他面相凶,人又长得块头大,发起怒来,像是会把人一拳打死。 有的脚夫怕了: “你不会又要打人吧?我可告诉你,我们要报官的,把你抓起来。到时候看你那病弱的娘,还怎么救你!” 他不说这个话,大块头还在努力控制自己。 但他一说出口,大块头就忍不住了。 眼看沙包大的拳头已经捏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林嫵走过去道。 大块头的拳头又放下来了。 “他们污衊我偷东西。”大块头垂头,有些委屈地说。 “不是你还能是谁?” 其他脚夫你一句我一句: “刚才大家都在院子里搬货,就你一个人在库房里,松香膏被人挖了一块,肯定就是你了!” “本来就是,你以前不是经常小偷小摸吗,偷东西都是有癮的,我才不相信你改了。” “嘖嘖,小时偷针大了偷金,才十四岁就这般性情,以后定是个祸害!” “我才没有!”大块头低吼,眼睛泛红了。 若不是林嫵在旁边看著,兴许他已经衝上去打人。 “你才十四岁啊?”林嫵有些惊讶。 这大块头看起来那么魁梧,她还以为他得有十八九了呢。 竟然只有十四岁,难怪有些表情那么稚嫩。 显老真惨。 “姑娘,你可別搭理他。” 有的脚夫看到林嫵与大块头说话,便劝道: “这小子性情不好,又是偷东西又是打人,他娘为把你从牢房捞出来,房子都抵掉了。他是改不了了,万一黏上你,你就麻烦了。” 大块头髮怒,挥舞拳头: “我才不是!我才不会!你不要胡说!” “看哪,他要打人了!”脚夫们嚇得散开。 银掌柜从屋里头走出来,见院子里乱作一团,厉声喝道: “怎么回事!” 负责盯卸货的伙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银掌柜不耐烦管这些事,直接说: “大家都看见,那就是他偷的,直接报官抓走得了。吵吵嚷嚷,让我还怎么做买卖!” 大块头一听急了: “掌柜的,你听我说,我没有,不是我……” 可银掌柜瞧他如同瞧一只蚂蚁,谁会听蚂蚁说话? 她摆了一下手,意思让人赶紧把他拖出去。 两个伙计便衝上去,想要按住大块头。 谁知这半大小伙,力气比看起来的还大,轻轻鬆鬆就甩开了两个伙计,还追著银掌柜要理论。 嚇得银掌柜又叫了几个伙计,四五个人衝上去围住他。 饶是这样,也没能彻底摁住他,一群人混战了好一会儿。 “住手!”林嫵喊道。 银掌柜这才注意到她。 “五儿姑娘,你怎么在这?这人多忙碌,小心碰著了你,同我到铺子里坐坐吧。”银掌柜说。 林嫵摆摆手: “先把眼前这糊涂官司解决了吧,我知道小偷是谁。” 大家听了面面相覷。 这姑娘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她一直远远地坐著看,就能知道是谁? “松香膏容易粘黏,难溶於水。那挖走的人,即便擦了手、洗了手,指缝里肯定还有残留的膏。看看大家的手,不就知道了吗。” 林嫵把大家说得一愣一愣的。 还有这样简单的办法呢? 他们怎么没想到? 银掌柜当即让大家把手都伸出来。 大块头第一个伸了,指甲缝里都是黑泥,一点膏体和松香气也没有。 他高兴得对林嫵直摇手。 查到最后,有一个脚夫死活不肯伸手,最后被伙计摁住强行拉手来看。 果然,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里,还有一点淡黄色膏体呢。 “原来是你!” 脚夫们对他怒目而视,伙计们立即將他扭送去报了官。 大块头走到林嫵面前,靦腆地低下头。 “谢谢小姐搭救,我叫陈吉,敢问小姐如何称呼呢?” 第38章 烫手山芋 “我叫五儿。”林嫵说。 “五儿姑娘,谢谢你。”大块头诚恳地说。 “如果今天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定会被送进牢里了。我家只有一个病弱的娘,她知道,会气死的……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林嫵对他摆摆手。 接著,屋里传来银掌柜的叫声: “嫵儿姑娘,单子好了!” “我马上就来。” 林嫵匆匆跟大块头告別,转身往铺子里走去。 大块头看著她的身影,有些恋恋不捨,追了两步,喊道: “五儿姑娘,我住在青石街,你以后若有需要卖力气的活,可以来找我!” 林嫵取了单子,便回寧司寒身边去。 回去后,又是一大堆事。 如此忙了四五天,林嫵和寧司寒都忙得头昏脑涨。 两人也不讲究什么尊卑了,到了夜里,倒到一张床上呼呼大睡。 也没心思干別的了。 有一天,事情忙得差不多,终於稍微空閒下来,林嫵正倚在桌旁小憩,寧司寒突然拿了个包袱进来。 “这个你好生收著。”他的表情很郑重。 林嫵打开一看,包袱里头,是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这是什么?”她翻来覆去打量。 “是一张寧家祖传的古香方。”寧司寒说。 一些回忆片段,突然涌上林嫵的脑海。 上辈子,也有这么一张古香方,价值连城。 但是到扬州不久后,就被偷走了。 偷香方的是一群恶名累累的江湖大盗,他们在各地犯案无数,最近刚到京城来,准备逮住一只京城的肥羊,干一票大的。 他们手段了得,纵使寧司寒严防死守,也被他们把香方偷了去。 莫说国公府,就连开封府也惊动了,全城大张旗鼓搜捕犯人。 但这伙大盗动作极快,一到手便出了城。 最后,在京郊某处由於分赃不均,几个盗贼大打出手,几死几伤,才被追赶而来的捕快捡了漏。 可惜的是,盗贼斗殴时,不慎將香方掉落火中。 寧家世代相传,最有价值的一张古香方,就此告別於世。 为此,寧司寒被寧国公狠狠斥责了一顿,罚跪祠堂那些都是小意思,最重要的,手里的香料买卖也被收走了。 最终,这块大肥肉在寧国公爱妾的哭闹痴缠下,落入寧司昭手中。 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下,林嫵心情很是复杂。 这么重要的东西,寧司寒隨隨便便就交给她了? “世子爷,奴婢无能,怕看不好这么贵重的东西。”林嫵低头说。 寧司寒不以为意: “有什么看不好的,天塌下来我顶著。” 然后转身又走了。 林嫵只得把匣子收起来。 但不论是收在箱笼里,还是压在被子底下,亦或是塞到柜子里,她都无法放心。 一想到江湖大盗很快就大驾光临,她心里就担忧得很。 可恶的寧司寒,怎么给了她一个烫手山芋啊。 思来想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她把香方夹进擦屁股用的草纸里,大喇喇地放在恭桶旁边。 然后自己胡编乱写了一张方子,放在匣子里,再慎之又慎地藏在墙角地砖底下的洞里。 如此一通操作,她的心才勉强安下一些来。 但平日里还是提心弔胆,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路上有条狗她都要多看两眼。 这一多看,就发现问题了。 铺子里有个伙计,老是偷看她。 你偷看我,我就偷看你。 林嫵也瞄了他几回。 然后发现,这人的招风耳,跟寧司昭有点像啊。 这种小事她不好跟寧司寒说,说不好的话,忒像挑拨离间。 於是,她来到青石街。 问了好几户人家,她终於走到一个全街最破烂的小屋前。 门是没有的,她直接探头一看。 大块头窝在一个小板凳上,正在卖力地洗衣服。 “陈吉!”林嫵喊。 陈吉一看是她,很高兴,衣服也不要了,甩著两手的水就跑过来: “五儿姑娘,你来找我了!” “我想请你帮个忙。” 林嫵让陈吉帮她留意那个招风耳伙计,看看他平时都跟谁接触,也打听打听他是哪里人,家里都有谁,平时钱多不多。 陈吉满口答应,这事他可太擅长了。 他以前顽劣,经常跟不三不四的人混,虽说最后混进了牢子,但多少也算有点人脉在手。 打听、跟踪、敲闷棍,这些不入流的事,还得是他们阴沟里的人最合適。 叮嘱完陈吉,林嫵留下1两银子就要走。 陈吉追上来,急得抓耳挠腮: “五儿姑娘,我不能要,我帮你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报恩。” “我知道。”林嫵温和地说:“我给你也不是为了让你帮我,而是因为我们是朋友,要互相帮助,对吗?” 就这么把他打发回去了。 等林嫵回到铺子里,那伙计又在鬼鬼祟祟地窥视她。 她假装没看见,回房间睡觉去了。 瑶光院。 沈月柔焦躁地连口茶都喝不下,在房中转悠。 “二爷,你確定你的人靠谱吗?真能把方子偷出来?” “哎呀,我的好嫂子,你就別转了,转得我眼晕。” 寧司昭往嘴里扔了一颗生,浑不在意地说: “当然能了,不瞒你说,就算他寧司寒护得跟个铁桶似的,也耐不住我在里头有人。” 沈月柔撇撇嘴,口气有些讽刺: “看来二爷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纯良,你平时装得兄友弟恭的,背地里是不是对世子爷有怨气呀?” 寧司昭被她这么说也不恼,呵呵一笑。 “我和嫂子半斤八两,说起来,嫂子还跟兄长夫妻情深呢。” 沈月柔被他堵得没话了,气哼哼地在凳子上坐下。 “寧司昭,我警告你,咱们说好的,香方偷出来是暂时的,等五儿被发卖了,我们就要还回去。” 她锐利的眼神像扎透寧司昭一般: “你可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打那香方的主意!” 寧司昭哎哎叫屈: “嫂子,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这香方对国公府来说有多重要,我能不知道吗?要是被父亲知道我碰香方一个手指头,他能剁了我的手。更別说旁的,我是不敢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沈月柔严肃地说。 第39章 草蛇灰线 林嫵正在铺子里看帐本,突然瞥到门外有一个人在探头探脑。 她不动声色,跟店伙计说: “我瞧见外头有卖酥梨的了,我去买些,等会儿给大家甜甜嘴。” 然后走出铺子,追著那挑担子卖的老人,走进巷子。 巷子里,陈吉正在苍蝇搓手,等得很焦急。 “五儿姑娘,你来了!你真聪明,一眼就看见我了。”他高兴地说。 “你也把自己的大块头藏得很好。”林嫵也赞道。 然后问: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我跟踪了那小子一段时间,发现他每日就是干活、回家,偶尔去赌个小钱,没跟什么人有特別的接触。” “赌钱是去哪里赌的?有没有跟什么人说话?” “去城西的大赌坊里赌的,哪里下注下得少,什么人都有。不过他也不跟別人说话,玩两把,上个茅房,一般就走了。” “上茅房?每次都上?”林嫵问。 陈吉没想到她会问起茅房的时,麵皮有些微红: “是的,这人不知道是不是肠胃不好,次次去都蹲,蹲的时间还不短。” “那下次委屈你些,凑近听听他在茅房里干什么吧。”林嫵说。 陈吉记住了,又说起调查那人身份的事。 “我打听到,那小子是运城人,家里听说都死绝了,他孤身来到京城闯荡。至於钱嘛,因有份人人羡慕的香料铺子活计,日子还算宽裕。” 听起来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別的地方。 但是林嫵一下子就抓住了隱藏信息: “他家里都死绝了,可见人脉单薄。这样的人没有倚靠,怎么能在京城找到一份人人羡慕的活计?” “他在京城,一定有个亲戚或者朋友,且这人有些能耐。”林嫵篤定。 陈吉挠挠头,露出惭愧又钦佩的眼神。 “五儿姑娘,你真厉害。我单会打听消息,怎么没想到这里头有这么多不对劲呢?”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继续加油吧。”林嫵鼓励他。 大块头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林嫵买了些酥梨,回到铺子里,分给大家。 那个伙计也来了。 他叫张青。 “姑娘真是心善,姑娘来铺子这些日子,我们都跟著享福了不少。”他拍马屁道。 林嫵微微笑: “我有什么善心,借献佛罢了,都是世子爷的意思,大家可要踏踏实实努力工作,才能回报主子。” “那是那是。”大家连连附和。 既然话都说到这,肯定不好意思聚在一起閒聊了,大家陆续散了。 唯有那张青,还借各种由头在林嫵身边打转。 一会儿擦擦桌子,一会儿扫扫地。 “哎,五儿姑娘,过两天你去放灯不?”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小河边有放灯活动,整条河都是灯,可漂亮了。听说还有画舫巡游哩。” “灯?我对那个不感兴趣。”林嫵淡淡地说。 张青眼里的光马上黯了。 “但后日我要陪世子爷去会客,晚上会很晚回来。”林嫵又说。 张青的小眼睛精光乍现。 “就说世子爷爱重姑娘呢,去哪儿都带著姑娘。姑娘以后可要多提携小的了。” 张青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不再缠著林嫵说话,乐呵呵跑去別处了。 看著他志在必得的背影,林嫵嗤笑。 不论你背后是谁,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第二天,寧司寒要去和各大铺子的掌柜议事。 这是本轮忙碌的最后一项工作,议完之后,再收尾个两天,这件忙得人仰马翻的大事,就算圆满结束了。 林嫵为寧司寒打理好衣裳鞋袜,自己也装扮了一番,换上一身新买的行头。 那端庄中带著一点娇俏的模样,看得寧司寒心痒痒。 “打扮得这么漂亮,真想把你藏起来,只让我一个人看见。” 他撩著林嫵长长的耳环说。 林嫵捏起粉拳捶他的胸口: “爷净会哄我!” “这就叫哄你了?”寧司寒笑。 “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真哄你呢。” 林嫵瞪大水汪汪的小鹿眼: “爷要说什么?” 寧司寒揉揉她的头顶,脸上儘是温柔。 “这一阵,你跟著我到处忙,也辛苦了。现在忙得差不多,再过几天,等我们回府,我就去找娘,跟她说。” 他忽地凑近她的脸庞,快速亲了一下。 “给你抬个通房的身份。” “啊。”林嫵愣住了。 这是她没想到的。 难怪沈月柔爱得要死要活,这男人確实有点子哄人的本事在身上。 只是,区区一个通房,本姑娘看不上啊。 世子爷,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林嫵在心中嗤笑。 外出议事,倒比在铺子里方便得多。 林嫵趁寧司寒和眾掌柜谈话,偷偷溜到后门。 上次她交代过陈吉,今日她在这儿等他的回信。 这回,陈吉带来了好消息。 “姑娘,我查到了!” 他兴奋得满面红光: “那张青,原来有个远房亲戚在京城,他就是投奔他而来。你道是谁?” 没等林嫵猜,他就急不可耐地自揭谜底: “是张顺!寧二爷身边的小廝,张顺!” “哦……”林嫵明白过来了。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她当初埋下的线,原来在这里等著她。 思及张青鼓动她去参加活动,又在听闻她后日外出时,精神大振。 她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那茅厕那边,探听到什么了吗?”林嫵追问。 陈吉更兴奋了: “姑娘实在太厉害了,简直料事如神!”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在茅厕旁边蹲了半天,看到有个汉子也走了进去。他俩居然一个人蹲一个隔间,在里头说悄悄话!” “他们说,明晚动手!” 明晚,也就是昨日林嫵跟张青说的后日,她迟归的那个晚上。 这个张青,果然有点东西啊。 “那个汉子,你可知道是谁?” 陈吉拍大腿: “熟得很!不就是赖三嘛!当初和我一块偷东西……哦不,不是,我什么也没说,五儿姑娘你別在意。” 他靦腆地绞起双手,像个害羞的大姑娘。 林嫵看了好笑。 其实她並不在意陈吉的过往,他现在是个可用的人就行。 “赖三会偷东西?”林嫵心里有了个猜想。 第40章 青楼会客 “会,可会了,京城一半的小偷都是他的徒弟。” 陈吉差点也成为他的徒弟,只可惜因为长得太大块容易暴露,被淘汰了。 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有没有听他们细说,如何动手?” “我听了个大概。张青说,明晚他会把东西拿出去,让赖三在东北角的墙根候著。” 林嫵思索了一会儿。 “陈吉,明晚你可以帮我办一件事吗?” 林嫵又给了陈吉五两银子。 陈吉还不想要,但是屋里正好传来寻林嫵的声音,林嫵直接將银子扔进他怀里,便回屋了。 回到屋內,寧司寒刚刚从里间出来。 “你跑哪儿去了?真是一刻也坐不住。”他的眼中满是宠溺。 “屋里闷得慌嘛,我出来透透气。想必爷那么疼人,不会怪罪我的。” 林嫵娇笑著往他身上靠。 “你呀。”寧司寒碰碰她小巧的耳垂。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又各自去忙不提。 到了会客这日。 林嫵按寧司寒的要求,盛装打扮。 “別穿那竹青色的,穿粉色的吧。”寧司寒说。 林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可从来不干涉她怎么穿的。 寧司寒轻哂,嘴角勾起邪笑: “今日带你去玩乐玩乐。” 好哇,既然如此,本姑娘展现真正的技术吧。 林嫵换上一套水粉色裙袄,连腰带都绣著桃,將小腰勒得盈盈一握。 衣襟之间,又露出絳红色的抹胸,一朵红梅点缀在若隱若现的深沟前,格外吸睛。 面上的妆容也是精心描绘。 两颊微粉,眼角带红,自有一股天然的风流。 最妙的是那水光粉唇。 她自己琢磨了一套口脂,涂上去显得格外润嫩,水嘟嘟的。 不拘哪个男人见了,都要被钓成翘嘴。 寧司寒亦不例外,当即把她按在榻上,胡闹一番。 “若不是今日有事,爷定办了你!” “等事情了结了,爷今夜就办了你!” 寧司寒气喘吁吁,再次立下flag。 “奴婢等著爷。”林嫵巧笑倩兮。 两人闹完后,时辰已是略迟,赶忙匆匆整理衣衫出门。 马车停在一座雕樑画栋,掛红飘绿的楼前。 还未下车,就闻得竹丝之声、迷人香气扑面而来。 林嫵掀开帘子一看,出入非富即贵,女娘们娇笑相迎。 是青楼啊。 “世子爷真坏,怎么把奴带来这种地方!”林嫵嗔怒,瞪了寧司寒一眼。 寧司寒就好这一口。 果然他的眉毛挑起来了,笑容玩味: “给你这小丫头开开眼,也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 林嫵提著裙角,跟在寧司寒后面进去。 眼见寧司寒带了个女子来,迎客的小二面色也未变一下,而是堆满笑脸,把人迎进雅间。 可见,带女伴並不稀奇。 看来这还不是个普通的青楼,不光供男人淫乐,也接待女客。 应当是聚会休閒一类的场所。 “寧世子,你可终於来了!” 两人还未踏入雅间,內里就传来高亢的声音。 一屋子人出现在林嫵眼前,坐在主位上的,是今日的东道主,大理寺少卿之子周学。 周学见寧司寒,调侃不止: “看兄姍姍来迟,又面带春色,难道是为我们这一小聚,耽误了你的美事?” 眾人闻言鬨笑起来,落在林嫵身上的眼神,十分曖昧。 “莫浑说!”寧司寒喝止,但並不十分生气:“是我来迟了,我自罚三杯。” 然后满斟三杯,一饮而尽。 大家鼓掌叫好。 寧司寒带著林嫵落座,刚坐下来,一个娇娇的声音突然说道: “世子爷豪爽,但寧世子是寧世子,这位姑娘是不是,也该罚一杯呢?” 林嫵抬眼一看,是周学身边的女子,红衣妖艷,满头环釵。 看起来,还有点眼熟。 其他人唯恐没有热闹,纷纷起鬨: “该的该的,小娘子也应自罚一杯。” 寧司寒为难: “这是我家二夫人,不会饮酒,各位兄弟莫为难我了。” 二夫人? 大家原以为,林嫵不过是开了脸的丫头,亦或是寧司寒在外面的相好,故而隨意调侃。 但寧司寒如此隆重地介绍是二夫人,可见是有身份有脸面的正经妾室。 那是不能用荤话调戏人家了。 大家稍稍收敛了些。 唯有那红衣女子,一肚子闷气。 什么二夫人,明明是个连通房都不是的丫鬟! 这种玩意儿,男人玩腻之后,或是打发去做粗活,或是直接发卖了,命比狗还贱。 她见不得林嫵端著个夫人架子,四平八稳坐著。 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爷,来都来了,不若听听曲,看看歌舞吧。”她倚在周学旁边撒娇。 周学正高兴呢,没什么不应的,立即叫了几个舞娘进来跳舞。 这种地方培养出来的舞娘,可不是什么正经货,每个动作都极尽风骚,无时无刻都在勾引男人。 男人们也没把她们当个玩意看,嘴里不乾不净地说著荤话,想就拉过来糅几把。 舞女们还得赔笑撒娇。 周学看上了其中一个胸大腰细的,直接搂到大腿上坐著,让人给他嘴对嘴餵酒。 如此活色生香的画面,惹得大家直叫好。 不少人直勾勾盯著那舞娘看,恨不得用眼神把人的衣服扒了。 正热闹呢,红衣女子突然又说: “哎呀,爷,你瞧这舞妓,眼不眼熟,像不像一个人。” 周学已喝得两眼朦朧,捧过舞妓的脸,左右端详。 看一眼啵一个,极尽淫邪。 “像啊,像我夜夜梦里同欢那个。” 他嘴里说著荤话。 大家哄堂大笑。 红衣女子娇嗔,推了周学一下: “爷可真是的,世子爷的人,你也好意思浑说!” 周学半睁醉眼: “啥?什么世子爷的人?” 红衣女子掩嘴笑: “爷看这舞妓的眉眼,是不是有点像世子爷的二夫人……” 这话过於冒犯,大家都不言语了。 但仍有那耐不住好奇的人,偷偷摸摸往林嫵身上覷。 其实是不像的,但是有人说之后,大家总能找出几处牵强的相似之处。 比如,脸都很小啦,腰都很细啦,胸都很…… 林嫵站了起来。 第41章 房里有贼 啪! 林嫵把一盘菜巴到红衣女子脸上。 “姑娘嘴巴这么閒,有空不如多吃点。”她说。 红衣女子嗷地跳起来: “你!你竟敢!贱婢!你不过是个伺候沈月柔的丫鬟罢了……” 噢。 林嫵想起来了。 她说呢,怎么这人有点眼熟。 原来是沈月柔的“闺蜜”啊。 柳香香和沈月柔是娘家隔了一堵墙的邻居,从小就一块玩,被放在一起比较。 但是她长得不如沈月柔好,脑子也没沈月柔有心计。 虽说也是嫁给了官二代,但却是做妾的。 她打小就暗地里嫉妒沈月柔,如今两人的婚事一个天一个地,她更难受得紧。 沈月柔是寧国府世子妃,她得罪不起。 但林嫵一个卑贱的丫鬟,她还不能拿来出出气吗? 折辱了这贱婢,回头,她还能跟沈月柔卖个好呢。 真是一举两得。 只是她没想到,林嫵如此刚硬,直接在饭局上闹起来了。 “我是世子爷亲口称的二夫人,姑娘口口声声叫我贱婢,这是打我们世子爷的脸吗?”林嫵问。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寧司寒也很生气地站起来: “周学,你这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管管你的小妾?你若无心请我,就不要叫我来,以后咱们二人也不要来往了,告辞!” 拉起林嫵就要走。 周学的酒一下子全醒了。 啪! 他打了红衣女子一个耳光,而后又嫌沾了她脸上的菜汁黏腻,在衣裳上擦了两把。 然后骂道: “没眼力见的贱妇,嘴巴在乱说什么!还不快跟寧世子与二夫人赔罪!” 红衣女子捂著脸,不敢相信。 她才嫁到尚书府不足三个月,恩宠正浓,周学到哪儿都带著她,以至於她以为自己与正头夫人无二了。 没成想,周学竟为区区一个丫鬟,打了她一巴掌! “爷……”她呜呜哭起来,满眼不甘:“妾身又没有说错,她就是个丫鬟呀……” 啪! 啪! 两声脆响,一前一后响起。 前者是周学,反手又给了她一巴掌。 后者是寧司寒,他也操起一盘菜,拍到了女子脸上。 红衣女子脸颊左右两个巴掌印,还有菜汁缓缓滑落,面容十分精彩。 “滚出去!”周学吼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贱人,留你不得了!” 说罢,便叫自己的隨从,找个人牙子把她卖了。 红衣女子哭著闹著,被隨从拖了出去。 之后,周学各种赔不是,但寧司寒始终没有鬆口,一杯酒也没喝,很快带林嫵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寧司寒握著她的手,很是愧疚。 “嫵儿,对不住,本想让你开心开心……”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对嫵儿太差了? 她不应该被公然调笑,不应该被一个妾室看不起。 通房这个身份,能配上她吗? “嫵儿没事,爷不用担心。” 林嫵温柔又隱忍地说。 把寧司寒心疼地一塌糊涂。 因著这一出不愉快,两人提前回到铺子。 快到铺子里的时候,林嫵突然哎呀了一声。 “爷,奴婢有件衣裳做好了,在成衣铺子里忘记去了,能否劳烦爷,帮奴婢走一趟?” “居然支使起爷来了。” 寧司寒揉著她的心口,眼神又深又亮: “这等小事,让时杰去取就好了,爷跟你,还有正经事要办呢……” 今夜,他一定要把这个小女人,彻底吃到嘴里。 一刻也等不了了! 林嫵娇笑著躲开他的手: “爷,討厌……这衣服可不能让时杰去取,因为,这是奴婢特特定製,准备夜里穿给爷一个人看的……” 穿给爷一个人看? 寧司寒立马想起,上次在成衣铺子那套红纱衣。 上次没能做到最后,他憋得哪哪儿都疼。 今夜,他本盘算著,把那衣服再穿一穿,彻底玩个痛快呢。 但没想到,林嫵居然还自己备了一套…… “你比爷还著急,嗯?” 他贴在林嫵的耳边呢喃,温热的鼻息扑到脸上,色气满满。 “爷……”林嫵摇著他的手臂撒娇。 这种闺房情趣衣衫,確实不宜让別人去取。 寧司寒按下汹涌的欲望,不轻不重捏了一把林嫵的小腰。 “到床上脱光躺好,等爷回来!” 寧司寒走了。 林嫵避开人,躡手躡脚,往房中走去。 她和寧司寒的房间,原本紧闭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 林嫵凑过去一听,屋內是翻箱倒柜,还有纸张哗啦啦的声音,依稀可见一个黑影在晃动。 她赶紧侧身躲到廊柱后面,预备著有个万一,她马上大喊捉贼。 不一会儿,窗户被吱呀推开,黑影翻了出来。 透过朦朧的月光,林嫵看到他怀里,揣著一个匣子。 她这才放下心来。 黑影翻窗出来,正欲往东北方向溜走。 一个惊慌的女声突然炸起: “来人啊!世子爷房里有贼啊!抓贼啊!世子爷房里有贼!” 黑影大吃一惊,慌不择路,跌跌撞撞跑走。 经过廊柱,突然有一只雪白的手伸出来。 黑影霎时感到臂膀一阵剧痛。 他下意识地把臂膀一甩,也不知道碰著什么,反正在黑乎乎的视线中,有一个人影倒在地上。 黑影赶紧趁机逃跑,直往东北脚墙根奔去。 墙根之下,有人影在晃动。 黑影气喘吁吁赶到,看到黑魆魆的墙边,有个人影已经爬了一半,正要跃上墙头。 “该死的,不是跟你说东西到手了,我扔过墙去,你等著就好吗!”他低声骂道。 那人愣了一下,一声不吭。 黑影叮嚀: “刚才我差点被抓到了,现在府里乱得慌,你拿了东西赶紧走!” 说完,咻得一下,一个匣子落在那人怀里。 那人按了按匣子,还是有点愣。 黑影又气又急,这人之前看著挺机灵,怎么事到临头呆呆的? “傻趴著干什么?再不走就被人抓了!” 那人才如梦初醒,手一松,滋溜又滑回墙根下面了。 黑影鬆口气,正要走,又退回来低喊: “记住!明日午时城隍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是,墙根后头寂静无声,想来人早就走了。 黑影恨恨不已,但吵嚷声渐近,他也只能抓紧时间离去。 第42章 求娘开恩 是夜,寧国公府,灯火通明。 “寒儿,你这算怎么回事,国公爷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你却办成这样!” 鸿荣堂里,各房话事的人都来了,叔伯兄弟挤挤挨挨,站了一地。 寧夫人坐在上首,脸上是未曾有过的严厉。 寧司寒立在下面,表情也很难看。 “是儿子思虑不周,没能看好……” “一句思虑不周就能打发过去吗!” 寧夫人痛心不已,用力地拍了一下桌面。 “国公爷近日在南州,若是他眼下在此,定会打断你的腿!” “儿子知罪!”寧司寒低下头,懊悔不已。 一位旁支中颇有分量的族老劝: “夫人,眼下不是治罪的时候,且问清楚,香方到底是什么情况?” 寧夫人听了觉得有理,便问: “看管香方那五儿在哪里?” 寧司寒心中一紧,赶忙说: “五儿被盗贼伤了,现在还在昏迷……” “带上来,用水泼醒!”寧夫人喝道。 这下寧司寒站不住了: “母亲,她还伤著……” “寧司寒!” 寧夫人目光如隼,仿佛能將人穿透。 “你以为现在是在你院子里头,议论儿女情长的时候吗?” “快把那丫头拖过来!” 幸好,小廝去拿人的时候,林嫵“恰巧”幽幽转醒了。 她自己走了过来。 “奴婢有罪!奴婢向夫人、世子爷告罪!” 一进鸿荣堂,林嫵就麻利地跪下来,做出惶恐的样子。 沈月柔正立在人群里,见她如此落魄,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不中用的奴才!”寧夫人骂她:“世子爷將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予你,你竟没能看护好,真是罪该万死!” “快快交代,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嫵低头,抬头擦擦不存在的眼泪,哽咽著说: “奴婢今日伴世子会客,归来迟了些,正好看到有个黑影翻窗而出。奴婢想抓住他,可他把奴婢推倒柱子上,奴婢就晕过去了……” 寧夫人听得拍桌嘆息,又气又恨: “好一个不知本分的丫头,我竟看错你了!” “叫你去伺候主子,不是让你去吃喝玩乐,你怎能丟下这比命根子还重要的香方,跟爷出去享受?” 沈月柔趁机火上浇油: “是了,母亲,我素日也见这丫头,面上老实,心里藏奸,一天天净会哄著爷们主子。” “你闭嘴!”寧夫人瞪了她一眼:“这就是你推荐的好人!” 沈月柔訕訕地缩回去了。 寧司寒不忍林嫵挨骂,站出来说: “娘,不管林嫵的事,是我非要带她出去,你要骂就骂我吧。” “你也闭嘴!”寧夫人盛怒,用手指著他。 “你这脑子,还要被多少女人耽误?用一些手段就把你哄得团团转,铸成如此大错!” 沈月柔浑然不知自己也被骂在里头了,又忍不住插嘴: “母亲说得是,世子爷身边可不能留一些狐媚子,我看不如找个人牙子来,把她彻底打发了,省得魅惑主子,淫乱后院。” 她说得如此直白迫切,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寧夫人懒得跟她说话,只是严肃地看了一眼林嫵。 然后道: “这丫头的话不可全信,保不齐就是她里应外合,贼喊捉贼。来人,把她绑到开封府去,让官府收押审问!” “娘,不可!”寧司寒脸色骤变。 嫵儿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还受了伤,若是被押进牢里,还要经受刑审,如何受得? “娘!嫵儿单弱,受不住牢狱和刑罚,请娘让她待在府里,我会细细审问她的!”寧司寒恳求。 可寧夫人的眼神,极其冷酷: “一个丫头的性命,何足掛齿?最重要的是香方的下落。寒儿,你可不要想左了!” 眼看寧夫人说不通,几个小廝上来就要绑林嫵。 情急之下,寧司寒直接跪了下来: “娘!嫵儿是我中意之人,我已决定要將她抬为姨娘。看在我与她情深义重的份上,求娘开恩!” 什么? 世子爷要把五儿抬成姨娘? 沈月柔的双眼,立即射出仇恨的光芒。 这个五儿,非除不可了。 看到寧司寒居然为了一个丫鬟下跪,寧夫人痛心疾首: “寒儿,你糊涂啊!香方失窃,是全族大事,你怎能袒护一个小小的丫鬟,损害国公府的根基呢?” “以往你总是为女人昏了头脑,我当你还年轻。可是这回,我由不得你了。” “你们还愣著做什么!”她对围住林嫵的小廝厉声喝道。 “还不立即把她送去开封府!” 寧司寒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著林嫵被带走。 折腾了小半夜,寧夫人心累至极,一屋子人没再说什么,就散了。 现在,一切都只能指望开封府。 沈月柔回瑶光院的路上,越走越快。 刚踏进院子,就吩咐海棠把院门关了。 进了房间,房门也给关了,外头一个丫鬟都不留。 “没想到,事情竟能这么顺利!” 她坐在桌子旁,一脸的喜气洋洋。 海棠给她倒上一杯茶,语气也很是欣喜: “世子妃福大,没有办不成的事。” “那是。”沈月柔喜滋滋地说。 又想起寧司寒在鸿福堂的话,咬牙切齿: “五儿这贱婢,好在是要打发出去了!才短短几日,竟勾得世子爷要抬她做姨娘!” “什么!”海棠失声惊呼,茶水都洒出来一些。 沈月柔慌忙起身抖水,骂道: “你这死丫头,干什么呀!” 海棠连忙放下茶壶,用帕子给她擦拭身上的水渍,然而神態很是恍惚。 “世子爷竟要抬五儿做姨娘了?” “可不是。”沈月柔说到这个就气:“我千防万防,还是被这贱人给得手了,真是手段了得!” 海棠咬著下唇,表情晦暗不明。 “世子妃说得对,还好是要打发了。”她轻声说。 主僕俩又说了会儿话,然后才收拾睡下。 次日,沈月柔心情大好,不是十五也跑到园里,吸收草精华。 “海棠,你瞧这,今天开得怎么这么艷呢。” 她一边逛,一边激情点评。 “还有这几只蜗牛,一二三四五,哎呀,不小心踩到了。” 她踩死四只蜗牛后,满面春风,又继续往前走去。 草丛后面,突然冒出一张大脸。 第43章 失踪疑云 “嫂子!” 沈月柔嚇了一跳,瞪起眼睛骂: “寧司昭,你躲在这里,是要嚇死我吗!” 说完,她才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形势,赶紧四下张望,確认无人,才低声又骂: “这节骨眼上,你来找我做什么,当心被人看见了,又生事端!” 这个道理,寧司昭岂有不知。 可是他没办法了! 寧司昭冷汗津津,压低声音: “嫂子,那香方,不见了。” 沈月柔不耐烦,谁不知道香方不见了啊,还用得著你来跟我说吗? 寧司昭看她没明白,急得鼻尖都沁出汗来: “嫂子,接了香方那赖三,今日午时没到城隍庙来,我的人到处都找不到他。” “他带著香方,跑了!” 沈月柔犹如五雷轰顶,遍体生凉。 她一把抓住寧司昭的衣袖: “不可能!你不是跟我说,已经安排得好好的,都是靠谱的人吗?” “靠谱,怎么不靠谱,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变了啊。” 寧司昭心里也烦躁。 他费劲三教九流的人脉,找了京城第一偷,负责在墙外接货。 然后第二天,他再让张顺去城隍庙跟对方接头,把东西拿回来。 每个环节都经过精密筹划,人也是挑的最机灵稳妥的人。 但谁知道啊! 他现在心急如焚,明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冒险来找沈月柔。 可沈月柔也没有办法呀。 “你这骗子,之前明明跟我说,极其稳妥,万无一失,结果现在变成这样……” 香方失窃,寧司寒难辞其咎。 她作为世子妃,也免不了受到牵连。 万一惹得国公爷震怒,请示圣上,褫夺了寧司寒的世子封號…… 她现在才惊觉,自己办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看你把我给害了……”她还想再骂寧司昭几句,突然灵光一闪。 她上下打量寧司昭,越看越可疑。 “寧司昭,你该不会,私吞了这香方吧?” 寧司昭眼中闪过心虚。 他確实想过这种事,不,应该说,他本来就是要这样乾的。 让张顺在城隍庙把香方拿到手之后,就將赖三给杀了,然后跟沈月柔说,赖三带著香方跑了。 他再转卖香方,美美地赚上一大笔。 还能坑寧司寒一把,顶好是,將香料买卖给抢过来…… 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被沈月柔一眼识破。 “果然是这样!” 沈月柔大怒,上手就要去掐他: “你给我把香方拿出来!还给我!” “咳咳咳……”寧司昭冷不防被她袭击,挨掐了好几下。 “你这婆娘,怎么突然发疯呢,我没拿!你听我说,我没拿!” 两人在小园里廝打起来。 急得海棠在一旁团团转: “两位主子,別打了!等会儿把人招来,才是大祸上身……” 混乱持续了好一会儿,两个打得衣衫凌乱,髮髻鬆散的人,才勉强停下来。 “沈月柔,你这疯婆子,我都说了我没拿!”寧司昭被抓了脸,脖子还被掐破皮了。 沈月柔也没討到好,眼眶挨了一拳。 可她没心思呼痛,而是呜呜哭起来: “怎么办啊?香方到底到哪儿去了呀?我不管,你赶紧把香方找回来……” 两人不欢而散。 沈月柔回到瑶光院,担惊受怕,茶饭不思。 加上眼眶又青又肿,难受得她躲在瑶光院,好几日没出门。 国公府的香料铺子,也是风雨飘摇。 铺子大门紧闭著,掌柜和伙计都被严加看管审问中。 一个少女,鬼鬼祟祟出现在后院。 “干什么的!”一个高壮的侍卫喝道。 少女嚇得往后弹了三步。 她定了定神,露出笑容: “钟侍卫,是我,松涛苑的鸣翠。” “哦,是鸣翠姑娘。”侍卫认出她了,口气和缓下来:“姑娘来此处做什么?国公夫人有吩咐,这里是案发地,除了开封府的官人,任何人不得入內。” 鸣翠捂著心口,定了定神,说: “世子爷吩咐我,来收拾一些五儿姑娘的东西,送到牢里去。” “这……”侍卫的表情很为难。 鸣翠又道: “钟侍卫,你就让我进去吧,反正这里已经被夫人和开封府翻过不知多少遍,该查的都查了。” “你应该听说了,世子爷很爱重五儿姑娘,已经跟夫人说了要抬她做姨娘。五儿姑娘便算是咱们的半个主子了,怎么能让主子受苦啊。” “我就进去拿点姑娘平时常用的铺盖,別的都不动,很快就出来,行吗?” 侍卫左思右想,最终觉得,五儿万一真成了世子爷的姨娘,那还真是得罪不起。 “那你快快的,別给人看见了。” 鸣翠连忙应下,进去了。 进去后,果然看到凌乱的房间里,恭桶和旁边的一沓草纸完好无损。 鸣翠手抖得厉害,捡了好几次,才成功把草纸捡起来,从里面翻出了那张泛著岁月痕跡的古香方。 “真的在这里……” 她喃喃道。 那一日,林嫵特意回来拜託她,如果有一天自己遇上了麻烦,让她去铺子房间的恭桶旁,从草纸里找香方。 那时候,她还以为林嫵在开玩笑。 等到香方被盗,林嫵下狱,她才惊觉对方说的可能是真的。 天,五儿到底在想什么,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鸣翠当然不认为,林嫵想私吞这个方子。 不然,她干嘛把自己弄到坐牢? 她到底想做什么,鸣翠根本搞不清楚。 但如果鸣翠不帮她,或许她就要冤死狱中了。 国公府不会放过她的。 想想往日的情谊,鸣翠咬咬牙,还是来了。 香方果然在这里。 鸣翠又陷入了天人交战。 她到底应该要直接上交给夫人,还是,按照五儿说的…… 外头暗流涌动,但开封府的一间牢房里,却別样寧静。 这是一间虽然昏暗狭小,但是打扫得乾净的牢房。 地上铺的也是乾草,可瞧著比其他牢房的厚,夏日躺上去,应该不会太凉。 林嫵就坐在乾草上。 “姑娘,有人来探望你。”狱卒走过来,悄声说。 这个姑娘身份不一般,她进来的第一天,就有人来狱中打点了。 故而,狱卒对她十分客气。 “谁来探我?”林嫵问。 一个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 “五儿,世子爷著我给你带一些东西。” 第44章 大盗落网 鸣翠挎著一个小包袱,小跑到牢房边。 “你受苦了。”她扒著栏杆,泪眼汪汪地说。 此时的林嫵,內心是感动的。 她跟鸣翠说那些时,其实没有十分把握。 毕竟,鸣翠生活富足,父母疼爱,还在松涛苑做活,有世子庇护。 她没有任何理由,为了一个丫鬟,去冒这种风险。 可她还是来了。 “我没事。” 林嫵主动握住鸣翠的手: “是你辛苦了。” “我不辛苦。”鸣翠摇摇头,然后压低声音。 “我找到了。” “按照你的吩咐,已经给了那个人。” “那个人告诉我,一切都如你的吩咐,让你不要担心。” 林嫵终於放下心来。 “开封府那边,可有什么进展?”她问。 鸣翠满面愁容: “没什么进展,听说夫人急得头风都发作了。” 林嫵可不关心寧夫人的头,她只在乎,时机到了没有。 虽然有寧司寒暗中照顾,她在牢里没受太大的苦,可毕竟是坐牢,她才不想在此久待。 “你呢,审问怎么样,你有没有受刑?”鸣翠担心地问。 国公府急著寻找香方的下落,寧夫人亲自叮嘱要盯著刑审。 寧司寒可以在牢里稍微操作,但在刑审上,他就插不了手了。 不过,林嫵倒也没受什么苦。 负责审问她的开封府官吏,竟是个怜香惜玉的,虽然审问严格,但未曾对她动刑。 真不枉她挖空心思做美容,勤勤恳恳练身材。 长得美真好呀。 “我这儿没什么事,你快回去吧,省得被人注意到,牵连了你。”林嫵催鸣翠快走。 鸣翠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犹犹豫豫: “五儿,你不问问世子爷怎样吗?” 林嫵:“……世子爷还好吗?” 脸上的关切,一看就是临时挤出来的。 还好鸣翠是个没心眼的傻妞。 “世子爷为了你,在夫人房门外跪了一天……不过夫人没有理他,把他骂了。” 鸣翠同情得很。 林嫵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难道她现在,已经能享受沈月柔当初的待遇了? 不要了吧,她可不想当姨娘。 世子爷,你別太爱了。 后来的日子,鸣翠又来过几次。 寧司昭也来过一次。 他如今看著林嫵,犹如看囊中之物,淫邪的眼神仿佛能化身实体,直接將她就地侵犯。 “小美人即使在牢中,也是如此地楚楚可人,更加让人怜爱呢……” 赖三失踪了,寧司昭是有焦急过几日。 但是几日后,仍旧风平浪静,他的心就松下来了。 至多是损失一个方子,赚不到那一笔横財唄。 其实他也没什么损失。 反而寧司寒挨了训斥,对他来说是个利好。 他正攛掇他娘丁姨娘,给寧国公吹吹枕头风,把香料买卖拿过来呢。 到时候香方一案遍寻不得,指定无疾而终。 沈月柔再找个由头把五儿卖出来,他就心事圆满了。 人財两得。 但寧司昭的美梦,最终在几日后被打破。 一个消息传遍国公府。 闔府震动。 “窃贼抓住了?” 寧夫人从床上蹦起来。 原本她头风发作,已经好几日没下床了。 周大娘的表情却没有那么高兴: “是抓住了……” “快快。”寧夫人喜不自胜:“给我更衣,我要亲自到开封府去看看!” 周大娘欲言又止: “可是……” “可是什么?你还在拖拖拉拉干嘛呢?”寧夫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神色不对。 “怎么了?” 周大娘咬咬牙,艰难地说出实情: “香方,被烧了……” “什么!” 寧夫人感到头一阵剧痛,身子摇晃,轰然摔到床上。 “夫人!” …… 大佛寺。 一间偏僻的厢房內。 “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冒出来一伙香方大盗?香方子怎么落到他们手里了?” 寧司昭来回踱步,鞋底都要磨出火来。 “我还想问你呢,都怪你!”沈月柔哭喊:“这下香方被烧了,彻底没了!” 两人听到从开封府传回来的消息,双双陷入震惊。 经过没日没夜的追踪,开封府竟在城外的破庙,抓住了一伙正在分赃的盗贼。 因为分赃不均,盗贼起了內訌,互相打杀死得差不多了,官兵赶到时,只剩下一个受了轻伤的小嘍囉。 据小嘍囉招供,他们盗取香方蓄谋已久。 那天晚上,他负责在外面望风,二当家在墙外接应,大当家翻墙进去投方子。 事情进展很顺利,甚至比他想像中的还快。 他在外面,一个盹都没打,大当家和二当家就出来了,手里拿的,正是装有香方的匣子。 泼天富贵来得如此容易,大家都很高兴。 躲躲藏藏几日后,终於,在一个破庙里,两个老大急吼吼要分赃。 悲剧就从这里开始。 小嘍囉毕竟只是小嘍囉,只配在外头看门望风。 等到他察觉不对劲,走进破庙一探究竟,两个老大和几位兄弟已经凉透了。 那个匣子被扔在火堆里,烧著了一大半。 至於香方,早就化成灰了。 寧司昭和沈月柔,大傻眼。 “明明是我们偷走了香方,怎么又变成大盗偷走的?”寧司昭百思不得其解。 沈月柔瞪了他一眼: “你別瞎说,什么我们我们的,我可没有偷。” 寧司昭一听这话生气了: “沈月柔,你这婆娘过河拆桥?要不是你们自己提的香方,我会碰这个东西?罪魁祸首就是你!” 眼看著两人又要吵起来。 海棠拉开了他们。 “两位主子息怒,其实,奴婢觉得,这反而是一件好事。” “此话怎讲?” 两人目光如炬盯著她。 海棠的嘴角,勾起一抹与她那张老实本分的脸,丝毫不符的笑容。 “既然有一伙大盗,主动把这宗罪名揽下来,我们又何须追究,香方到底为何到了他们手中?” “他们说是他们偷的,那便是他们偷的。” “什么香方,与我们何干?”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两人恍然大悟,对啊! 管那些大盗是怎么弄到香方的? 只要他们承认是他们偷的,开封府把他们抓起来,一一处死,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他俩片叶不沾身,全身而退,这不好吗? 第45章 二爷被抓 鸣翠把大盗落网的消息带到牢里。 林嫵心情愉悦,站起身,整了整衣裳。 虽然在这环境很差的地方待了数日,但寧司寒打点得好,她没有受罪。 反而因为太久没晒太阳,脸色苍白了些,显出一分脆弱之美。 “请替我稟报崔大人,奴婢有关於窃贼的重要信息要报。” 林嫵又重新坐在审讯房中。 “姑娘,你有何话要对本官说?” 开封府权知府崔大人,温和地说。 但林嫵知道,这只是表面功夫。 这个看起来平易近人的男子,可是本朝赫赫有名的“天子鬣狗”。 外面纯良,实则腹黑,温文尔雅,心狠手辣。 经他手的案件,没有破不了的。 正是有他,官府才能从少得可怜的线索中,追踪到香方大盗的蛛丝马跡,最终缉拿归案。 此人,不好忽悠。 “大人,奴婢先前被窃贼所伤,磕著了头,故而有些事记不清了。” “近来奴婢伤势好转,渐渐恢復记忆,想起关於窃贼的一些事。” 林嫵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很假。 但是那位崔大人表情不变,依然很认真在听,给人一种他真的信你的感觉。 林嫵继续说: “奴婢记得,窃贼逃走时,奴婢用自己的髮簪,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 “哦?”崔大人终於有了反应。 林嫵抿嘴,露出一抹拘谨的笑。 “奴婢还记得,他的脖子上……有一个红色胎记。” 其实,当晚夜色很黑,形势又乱,林嫵根本什么也没看见。 但她之前在张青脖子上见过。 属於是物尽其用了。 “你做得很好。本官会告知国公夫人,酌情对你进行宽大处理的。”崔大人和顏悦色地说。 林嫵便被带回牢里了。 又过了一日,鸣翠面色复杂地出现在她面前。 “五儿,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一个好消息,夫人发了慈悲,你可以出去了。” “还有一个坏消息……” “寧二爷,被抓起来了!” 根据林嫵提供的线索,开封府很快捉住张青,並顺藤摸瓜,扯出了张顺和寧司昭。 寧司昭正坐在家里,做著接手大买卖、宠幸大美女的白日梦呢。 官兵从天而降,把他绑走了。 绑走他时,穿过整个国公府,闔府上下都来看热闹,全都惊呆了。 原来,府里的二爷,竟然联合外贼偷家,致使重要的香方被毁了? 丁姨娘直接哭晕过去,寧夫人摔碎了几个茶盏。 国公府不得不派了快马去南州,请寧国公拿主意。 寧司昭被推进审讯房时,人还是懵的。 什么什么? 说他跟香方大盗是一伙的? 这合理吗! “我警告你!我可是国公府的二爷,你尊敬著点,否则爷让你吃不了兜著走!”他虚张声势骂道。 结果被两旁的衙役,粗暴地按下肩膀,让他一屁股坐到板凳上。 差点把屁股坐裂。 “没有大人允许,不许说话!”衙役喝道。 寧司昭疼得眼角泛泪,抬头一看,案前坐著一个神色漠然的男子,冰冷的眼神犹如利刃,要將人层层剖开。 “寧司昭?”他淡淡地开口:“你招不招?” “我……我招什么?” 寧司昭觉得委屈极了。 他招什么,怎么招,他连那伙大盗都没见过。 怎么就成同伙了呢。 “不招?” 男子抬起形状优美的下頜,点了点下巴。 两旁衙役立即將寧司昭拉起,摁在刑凳上,拽出手掌,上了夹板。 寧司寒双目圆瞪,上下牙都打架了: “你……你敢?你竟敢……嗷!” 不多时,男子离开了审讯房。 在他的身后,衙役捧著一份染血的供词,紧跟而上。 寧国公府。 “母亲,二爷那边怎么样了?” 沈月柔一边给寧夫人餵汤药,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说。 最近,寧夫人因为香方这事,头风发作得厉害。 向来恨不得她死的沈月柔,这次却积极地要来侍疾。 名为侍疾,实则打探消息。 寧夫人也是心中太过鬱闷,实在无人可说了,竟也对她说起了知心话: “唉……別提了,那个孽种,没想到他这样丧心病狂!一桩祸事,竟变成了国公府的丑事……” “啊,二爷已经招认,与盗贼合谋了吗?” 沈月柔小心翼翼地问。 寧夫人摇摇头。 “偷香一事是认了,但是合谋死活不认,开封府把他那个小廝张顺打得半死,也说不是合谋,主僕二人的供词倒是对得上……” 沈月柔的心怦怦跳,汤碗都拿不稳了。 再待下去,恐怕要被人瞧出不对劲。 “母亲,瑶光院还有些事物,儿媳去料理一下,明日再来服侍您。”她挤出一个笑容说。 寧夫人也乏了,摆摆手: “你去吧,我睡会儿。” 沈月柔快步离开天香居,脱韁野马一般衝进瑶光院。 “把门关上!”她厉声道。 声音都微微变了。 门窗紧闭后,她在屋子里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寧司昭供出我怎么办……” “世子爷一定会很生气的……那个老女人会趁机让他休了我吧!怎么办!” “都是你这贱人!” 她隨手抓起什么东西,狠狠砸到海棠身上: “要不是你多嘴提什么香方,我怎么会面临这种境地!” 海棠额头早已青了一块,脖子上、手臂上都是伤口,身上伤痕累累。 这几天,沈月柔对她非打即骂,过得十分煎熬。 若不是因为她是沈月柔仅剩的同谋,对方可能直接就把她打死了。 “请世子妃消消气!奴婢以为,事情还没有到绝境……” “那你说什么才叫绝境!”沈月柔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是要我也坐牢了,才算吗!” 海棠强忍眼泪,颤抖著嘴唇说: “二爷应该不会供出世子妃,否则他就是罪加一等,何必呢?这是其一。” “其二,偷香方这事,放到別人身上,当然是死罪。可若是二爷犯的,那就可大可小,亦可说是家事。只要国公爷不追究,开封府就会把人放出来的。” “第三,咱们其实就出了个主意,全程没有参与盗取香方。就算二爷供出了您,您还可以抵死不认,他有证据说这是咱们合谋吗?” 在她的耐心分析下,沈月柔终於慢慢冷静下来。 “你说的倒也对,只要我不认,他还能编排堂堂世子妃吗。”沈月柔突然来了信心。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世子妃,有人让奴婢把这个交给您。” 第46章 月柔掌家 沈月柔正心烦,也操起东西把小丫鬟砸了一下: “没规矩的贱婢!隨便什么一个人的东西,也拿进来给我!” 小丫鬟被得眼冒泪,正要退出去,却被海棠叫住: “你站住,那是个什么东西?我瞧著是个匣子?” 拿过来一看,果然是个匣子,精美考究,看起来还不便宜。 海棠打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砰地將匣子盖上了。 沈月柔很不耐烦: “你那什么表情?一个破匣子还看,扔掉便是了,你这丫头就是多事。” 海棠却面色紧张,豆大的汗珠渗出额角。 她问小丫鬟: “给你匣子那人呢?” 小丫鬟抽抽噎噎: “他把东西扔给我,就跑了。” “没用的东西!”海棠打了她一巴掌。 向来做老实宽厚模样的海棠,第一次这么发狠打人。 “没眼色的,下次见到这样的人,应当立马绑起来!”她骂道。 小丫鬟又挨了一掌,哭著说知道了。 然后就被海棠挥退了。 沈月柔还觉得海棠耍性子: “你为个破匣子,在我面前又打又骂的,是不是影射我?” 海棠摇摇头,將匣子再度打开,呈到沈月柔面前: “世子妃,您看。” 沈月柔不情愿地瞟了一眼。 这一瞟,脸都白了。 泛黄的纸张,寧氏独有的族徽,以及隱约透出的“xx古法香方”字样…… “这、这!” 沈月柔震惊得口吃: “这不是被烧毁的古香方吗?” “怎么会在这里!” 海棠也是很慌乱,怎么有两份古香方呢。 沈月柔將香方拿起,细细查验。 “没错,这是寧氏的徽章,用的特製墨水也是寧氏的,肯定是失窃的古香方。” “那被烧掉的那张是……” 两人对视,表情很复杂。 “许是哪里搞错了。”沈月柔缓缓地说。 “不过这都不重要。” 她的眼中,亮起狂热的光芒。 “有了这份香方,我的机会来了,真是天助我也!” 林嫵回到国公府后,一直在松涛苑称病不出。 对於香方一事的了解,全来自鸣翠口述。 “……世子妃又派人去那破庙周边搜寻,然后竟然找到了遗落的香方,原来香方並没有被损毁……” “……夫人从来没对世子妃这么好脸色过,当场就把一部分掌家权给她了,还说再过些日子,整个国公府都让她管……” “……二爷被放回来了,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一切都在林嫵的掌握之中。 她故意跟张青说,自己那夜会晚归,是因为上辈子,那正是香方大盗下手的夜晚。 寧司昭安排了张青去偷香方,让赖三在墙根接应。 林嫵则让陈吉偷偷將赖三打晕,本是要陈吉顶替赖三,接了方子,找个机会扔给来偷东西的大盗。 却没想世间竟有如此巧合,陈吉刚打晕赖三,大盗们就来了。 一个大盗刚爬上墙头,张青就朝他扔香方。 外头望风的小嘍囉,自然不知道这些,还以为香方是老大自个儿偷的。 加上后面老大內訌死了,张青稀里糊涂,变成了大盗的同伙。 四捨五入,也就是寧司昭是大盗的同伙。 於是,林嫵提供线索后,寧司昭被开封府抓了。 但这样还不够。 林嫵想在无需自己沾手的情况下,一次性解决两个人。 她又安排陈吉,將真正的香方,送给沈月柔。 沈月柔果然急不可耐地拿著香方去邀功,得了寧夫人的讚赏,拿下掌家权。 於是,好戏来了。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干坏事,他蹲了大狱,你却举报有功。 你让他怎么想? “沈月柔那个贱人!” 寧司昭跪完回到自己的清风苑,气得摔凳子砸桌子。 他在开封府受了刑,本就虚弱不堪,又被寧夫人罚跪三天三夜,人差点没熬过去。 得知沈月柔竟然上交香方,成为本次盗窃风波最大且唯一的受益者。 寧司昭气疯了。 好有心机的女人啊!竟敢算计到他头上。 “她敢拿我做筏子,我就跟她拼个鱼死网破!” 寧司昭恶狠狠地捶桌子。 而沈月柔这边呢? 可谓前所未有的风光得意,风头无两。 她嫁进国公府那么久,受尽挤兑与委屈,终於拿到了掌家权,出了一口恶气! 虽说这个掌家权只是部分,但也够她嘚瑟的了。 其他的,她相信总有一天,也会落到她手中。 “人还没来齐吗?” 沈月柔摊开双手,兴致盎然地欣赏自己新染的丹蔻。 管家婆子在底下小心翼翼地回: “还有松涛苑的两位姑娘。” “哦?”沈月柔立起眉毛,重重地在桌面击了一掌。 “你也迟来,我也迟来,这国公府还像样吗!” 正在这时,两个少女急匆匆地进来了。 “奴婢见过世子妃!” 沈月柔盯著其中一张秀美无双的脸,心中满是怨毒。 “哼,五儿,如今你好大排场啊。世子妃都叫不动你了!” 鸣翠在一旁急急爭辩: “世子妃,不是我们故意迟到,而是传话的姐姐分明说是午时一刻集合——” “放肆!”海棠喝道。 “主子说话,有你抢著说的份吗?来人,掌嘴!” 一个婆子走到鸣翠面前,不由分说就打了五个巴掌。 打得鸣翠泪眼汪汪,两颊红肿,说不出话来。 “鸣翠!” 林嫵被其他丫鬟拦著,救不得鸣翠,生气了。 沈月柔刚刚掌权,就迫不及待地要卖弄。 今日,她派人通知几个院子的奴婢午时集合,说要集体训话。 结果话传到林嫵和鸣翠这里,就变成了午时一刻。 她俩姍姍来迟,正好被沈月柔抓住了辫子。 “世子妃,鸣翠是伺候世子爷的,但凡有什么错处,也该由世子爷责罚。您越俎代庖,置世子的威严於何地?”林嫵说。 沈月柔冷笑: “拿世子爷来压我?瞧你那副样子,真以为自己就成姨娘了吗?一个贱婢,居然还想给另一个贱婢撑腰,可笑!” “如今本世子妃掌家,管你是伺候谁的,不从我的规矩,就得治治!” “不过……” 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狞色来。 “你也不必太担心,毕竟,你很快不是国公府的人了。” 第47章 东窗事发 “奴婢不知世子妃是什么意思。” 林嫵冷静道。 沈月柔哈哈大笑,难的的畅快: “贱坯子,你以为捅出二爷,就算立了功,国公府不会再追究你吗?” “天真!” “如今国公府名声尽毁,都是你罪过,怎么可能还留著你。” 她走上前,用团扇轻轻挑起林嫵的下巴: “嘖嘖嘖,好美一张小脸,只有咱们世子爷欣赏,多可惜呀。” “海棠。”她唤道。 “奴婢在。”海棠嘴角带著若有若无的笑意,状似乖顺地站出来。 “找个人牙子来,今天就把这贱人发卖了!” “顶好是卖到那些脏的的臭的烂的地方,做一回女菩萨,让那些贱民都尝尝美人的滋味!” 海棠应了是,叫了几个婆子进来,要把林嫵拖走。 鸣翠捂著脸说不出一句话,急得掉眼泪: “唔唔唔……不……” 海棠虚虚伸手指了指,立即有个二等丫鬟上来,按住鸣翠。 鸣翠便是连衝去拦人也做不到了。 眼看林嫵就要被推出门外,沈月柔又突然叫停: “站住!” 她端起蒲扇,掩嘴轻笑。 “左右是卖到那些脏臭的地方,给贱民们使,这小脸倒不必太美了。” “海棠!” 她又叫道: “给我掌她的嘴,掌她100个嘴!” “是。” 海棠捏著帕子,一步步朝林嫵走去。 “五儿,这是你勾引男人的下场,世子妃发落你是应该的,你可不要怪我。” 她嘴角噙笑,轻声说道。 然后没拿帕子那只手,突然发狠。 用力朝林嫵扇去! “沈月柔!” 砰的一声,院门被踢烂,高大的男人黑面如修罗,迈著大步走进来。 “世、世子爷?” 沈月柔嚇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世子爷,你怎么来了。” 她提著裙摆,慌张地往外迎去。 寧司寒腿长,比她快多了,须臾间就到了房门口。 “世子爷……”海棠面色涨红,刚想行个礼。 啪! 寧司寒直接一掌,把人打飞。 海棠砸在博古架上,直接昏死过去。 “谁敢打嫵儿?” 寧司寒沉声问道,身上散发一股慑人的杀气。 沈月柔浑身颤抖,这样的世子爷,她从未见过。 太陌生,太可怕了。 他以前明明,连一句重话都捨不得对她说的…… “爷……爷息怒。妾身只是给下人说说规矩……” 沈月柔竭力使自己平静亲和。 但寧司寒的声音,比冬日坚冰还冷: “松涛苑的规矩,用得著你来说吗?” 沈月柔的笑意僵住,心一抽一抽的疼,脸上浮现哀求的神色: “爷……妾身毕竟是世子妃,如今还掌家……” 未尽之言,是想让寧司寒看在夫妻感情上,不要在那么多下人的面前,落她的面子。 可寧司寒的脸,更加冷峻了。 “世子妃?你还记著你是这寧国府的世子妃?” 他的眼神如此憎恶,沈月柔感到莫名惊慌。 一种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 “爷,妾身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寧司寒步步紧逼。 沈月柔从他愤怒的瞳仁里,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脸。 “爹回来了。” “寧司昭在他面前,告发了你。” “我现在是来拿你去鸿荣堂,问罪的!” 沈月柔的身子晃了一下。 “不……” 然后,晕了过去。 鸿荣堂发生的事情,林嫵是后来,听鸣翠说的。 鸣翠的爹是寧国公跟前得脸的大管家,当时也在鸿荣堂伺候,得以欣赏一出大戏。 先是国公爷回来了,刚进府门,就著人去绑了寧司昭来。 然后用大鞭子抽,一路將人抽进了鸿荣堂。 他可是南征北战威声赫赫的镇国將军,谁还经得起他这么一顿抽? 来到鸿荣堂,寧司昭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昏过去之前,寧司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將他与沈月柔的合谋托盘而出。 寧国公大怒,先是把寧司寒也抽了一顿,罚他娶妻不贤之责。 然后勒令他去拿沈月柔。 沈月柔到了鸿荣堂之后,是又哭又闹,虽然死不承认,但寧国公岂是容易糊弄的? 先是把海棠拖到外边院子,一边打一边审,把人打得稀烂。 沈月柔就在一旁看著,看到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打成肉泥,嚇得几乎疯了。 再就是著人去掌沈月柔的嘴。 掌多少? 就掌100个。 中途沈月柔实在支持不住了,但也得把这100个巴掌扇完了,才能招。 看到沈月柔招了,寧司寒的心都凉了。 两人许下独宠的约定,仿佛还是昨日之事,怎么今天,一切都变了? 他违背爹娘的意愿,与所有人对抗,顶著压力娶了一个小官之女。 当初以为是爱得轰轰烈烈。 如今才发现,自己是在给家族、给国公府蒙羞。 他不明白,他的柔娘,怎么会变成这样自私、狠毒、愚蠢的女人。 如果当初他知道她是这样,他甚至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他太失望了。 当沈月柔痛不欲生,向他伸出求助的手: “爷……原谅我……救救我……” 他回应她的,却只有冰冷的三个字: “和离吧。” 和离,是他能够留给她的,最后的体面。 但这句话对於受尽刺激的沈月柔而言,无疑是最后的稻草。 她身子一软,再次晕了过去。 “你猜猜,后来他们和离了没有?” 鸣翠撑著下巴,咕嚕嚕转著眼睛问。 “当然没有。”林嫵哂笑。 她虽然又臥床了几天,没能亲眼看到国公府是如何风云变幻。 但是,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因为,沈月柔,怀孕了。 “啊,你怎么知道!”鸣翠的表情充满崇拜。 她的脸已经消肿了,虽然还有一点红印子,但她是个忘性大的人,心头的阴霾已经扫荡一空,现在又是个快乐人儿。 “那日世子爷说要和离,她便晕了过去。起初还以为她装晕,结果府医来一把脉,竟然说她有喜了。” “既然有喜,那就没办法和离了,也不好对她太苛刻,夫人只好把她送回瑶光院。对外说,是关禁闭呢。” 第48章 升职加薪 “嘖嘖嘖。”鸣翠学他爹,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摇头晃脑。 然后再拋下一句她爹的金句: “人在做,天在看,害人终害己!” 林嫵被她逗得笑起来。 “行啦,整个院子就你最爱嚼舌根,当心老了大舌头。” “我才不怕,当个锯嘴葫芦,难道老了会更开心吗?”鸣翠笑嘻嘻。 “他们敢做,我就敢说,越说越高兴,略略略!”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 “哎呀。”鸣翠突然把脑门一拍:“差点忘了!” 她说起上次林嫵委託她爹帮忙看地的事。 “城郊肯定是没有地了,那都是咱国公府这种经年积累的权贵人家,才有可能在城郊拥有地。当官资歷稍微浅一点的,都得往附近的几个地方去,比如宋城和中都。” “像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就得去更远的地方了。你要不要?” 林嫵无所谓地买在哪里,只要能挣钱就行。 但鸣翠见她没吱声,以为她还是想买近京的地,便说: “若是你非要近京的地,倒是有一块,但是小,还贵。” “最主要的是,怕你嫌晦气。” “哦?”林嫵竖起八卦的小耳朵。 鸣翠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 “这块地,之前是京官所有。后来这个京官家被抄了,地就流出来了……” 还有这种事? 林嫵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增加了。 不过,她对又小又贵的地没有兴趣,投资是要讲究回报率的。 就比如,鸣翠刚才说的自己的庄子,虽然离京城远一些,但是来往还算方便。 一年到头种点粮食,光庄子上的產出,能够一家人吃。 这就省下很大一笔费用了。 若是田地再多,拿去卖也使得,又是一笔收入。 可若是近京的地,太小,种不了多少东西,也做不了猎场,可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投资回报率很低的。 林嫵的心里,已经对这块又小又贵的地打了个大大的叉。 可鸣翠提起这块地,也不光是为了给她介绍。 最主要,还是想聊八卦。 “……哎呀,好可惜的,你知道吗。听说那位京官,青年才俊,才26岁,就在开封府当大官……” “那位京官是开封府的?”林嫵突然抬头:“叫什么名字?” “那我就不知道了。”鸣翠耸耸肩。 林嫵思忖了一会儿,拜託鸣翠: “劳烦伯父帮我打听打听,那位京官叫什么名字,犯的什么罪,具体如何处置了?” “此外,我还想知道,他家的地,需要多少钱。” 鸣翠惊讶: “你认识他吗?你要买他的地?” 林嫵摇摇头: “不好说。” 鸣翠想了想: “我会让我爹儘快打听的,不过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近京的地都是很抢手的,怕是我们还没了解完,地就已经卖出去了。” “没关係,那便是没缘分。”林嫵说。 两人就这样说定了。 正在这时,寧司寒回来了。 鸣翠行了个礼,赶紧退出去。 林嫵其实有好些天没见著寧司寒了。 因为无情铁鞭寧国公,不放过每一个有错的人。 寧司寒虽然是受害者,但也被他往死里打了一顿,心疼得寧夫人直掉泪。 这几日,寧司寒都是在寧夫人院子里养伤,当娘的亲自给儿子换药。 按理说,林嫵可以跟过去服侍的。 但是寧司寒没有叫,她也没有主动去。 “世子爷回来了。”林嫵也起身,行了个礼。 才行到一半,就被寧司寒扶住了。 “你我无需多礼。”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世子爷身子都大好了吗?”林嫵问。 但也只是问,並没有要上去看一看的意思。 寧司寒嗯了一声。 “那我去给爷整理床铺,爷早些儿歇息。”林嫵往床边走去。 寧司寒拦住她。 “不用忙。”他低声说:“我今夜不宿在松涛苑。” 林嫵定定看著他。 他不自然地撇开脸: “月柔……胎像不稳,需要人陪。” “那是应该的。”林嫵点点头。 寧司寒感觉喉间乾涩难忍,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 “嫵儿,我……我会再跟娘说说,给你抬姨娘的事。” “奴婢谢过世子爷。”林嫵轻轻地说。 “不过,还是不要了。” 寧司寒愣怔。 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不,应该说,他其实想过,但是他不能接受,所以不去想。 嫵儿,难道不渴望成为他的女人吗? 但他知道,自己是没资格问的。 “……即便你不是姨娘身份,我也会按姨娘的待遇给你。没人能够欺负你。”寧司寒说。 “奴婢谢世子爷恩典。” 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领著姨娘的福利又不用干姨娘的活,这不是美得很吗。 升职又加薪,事少钱又多,开心。 林嫵掩去唇边一缕欣喜,略带哀愁地给寧司寒行了个礼。 “世子爷若无吩咐,奴婢告退了。” “下去吧。”寧司寒说。 多看一眼她哀愁的面容,他的心就会多痛一次。 不如不看了。 林嫵走轻快地走在路上,月色正好,心情又好,她想去园散散步。 情圣的爱,她是不稀罕的。 虽然她很確定,寧司寒对她有很深的感情,但这人的爱,就像尿道结石,尿频尿急还尿不尽。 他愿意跟谁拉扯跟谁拉扯,她才不要成为他们play中的一环。 反正,她想要的,已经得到得差不多了。 因著沈月柔怀孕,寧司寒对林嫵有著巨大的愧疚,给林嫵又送了不少金银珠宝作为弥补。 姨娘的名分,想来也有几分这个意思。 林嫵不要名分,她要命,要钱,要往上爬的机会。 前两者,她已经基本拥有。 最后一个,她未来可期。 月光朦朧,园里有一种別样的美。 林嫵一边游园一边赏月,颇有意趣。 若是能在草丛里躺一躺,以天为盖,以地为席,还有月亮这个大饼。 该有多浪漫啊。 说干就干,她三下五除二,钻进草丛,美美躺下。 外头突然走过两个小廝,议论著寧司昭的事。 林嫵腾地便立起双耳,想要听个明白。 只听二人悉悉索索说道: “……二爷这回算是完了……” 第49章 二爷结局 原来,毕竟是家务事,国公府到底把二爷捞出来了。 寧国公把他抽得半死后,连看诊的时间也没留,连夜塞进马车,送去西北大营。 勒令他今生不得回京。 “不成器的东西,留著有何用?” “便是我死了,也用不著他回来!” 小廝们重复了一遍寧国公的原话。 林嫵听了:哇,寧国公好酷啊! 不但酷,还冷。 还无情。 两个小廝一边閒聊,一边走远了,並没有发现林嫵。 林嫵这才鬆了口气,拍拍胸口。 好险吶,以后再也不晚上逛园子了,让小廝们看到她半夜躲在草丛里,指不定还传她与人偷情呢。 毕竟她现在名声可不大好,府里都在说,一个小小丫鬟勾得两位少爷都失了心智,连世子妃也给蹬下去了。 但是转念,向来以威武沉稳面目示人,总是高高在上、让人不敢直视的寧国公,原来这么冷酷无情,外面传他专宠丁姨娘,原来也並非如此嘛。 林嫵撇撇嘴,再次看透了男子的嘴脸。 男子的宠爱啊,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 一动不动地趴了半天,身子都有些酸了。 她跳出草丛,活动活动僵硬的身子,金鸡独立做了个高难度的抬腿和弯腰,被衣带勒得细细的小腰显露无疑。 眼看夜也深了,她不敢多玩,赶紧往松涛苑走回去。 根本没注意到,后面的灌木丛中,一双鹰视狼顾般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远去。 沈月柔最近的日子,著实苦不堪言。 首先是怀孕反应太厉害。 她日吐夜吐,站起来就眼冒金星,从诊出怀孕那日开始,大部分时候都在臥床。 府医天天来诊脉,汤药天天都得喝。 饶是这般,也没有舒服一点。 有好几个夜晚,她甚至梦见,孩子血淋淋地躺在眼前。 她嚇坏了,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爷!” 可是床铺空荡荡,深夜的臥房安静得可怕。 寧司寒不在了。 她与寧司寒在一块那么久,第一次独守空房这么久。 他似乎完全忘了她,连一声问候也没有过。 海棠被打废,赶出府了。 她身边伺候的人,也换了。 新来的小丫头贪玩,值夜的时候总溜出去,她想喝口水都找不到人。 这种冷落,令她內心无比惶恐。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更接受不了,寧司寒不爱她了? “不行,不行!” 额头渗出冷汗,她惊惶地扶著床柱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门口。 可是推了推门,推不动。 “来人!”她虚弱地喊。 无人回应。 她使尽力气,將桌上的杯碟都摔了,才听到脚步声匆匆而来。 “世子妃,您还是省省力吧,小心伤了孩子!” 一个婆子站在门口,不耐烦地说。 沈月柔咬紧牙关,口齿间瀰漫出血腥味: “放我出去!” “世子妃,夫人说了,您要好好在房里养胎,莫出来了。”婆子道。 沈月柔心下一片冰凉,哆嗦著嘴唇: “我要见世子爷!” 婆子却冷哼一声: “世子爷忙得很。世子妃,您还是再睡会儿觉吧!” 第50章 娘家探亲 婆子估摸著沈月柔没什么正经事,不再搭理她,甩手走了。 那以后,沈月柔房中,连杯盏都被收了起来。 昔日奢华的世子妃臥房,如今空空如也,堪比冷宫。 沈月柔再次从噩梦中醒来,手掌心掐出了血珠。 不行,她不能这样。 月光从窗口洒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一双疯狂的眸子,亮得惊人。 她咧开嘴,啃咬自己的掌心,滴滴血珠落下,染红了褻裤。 “救……救命……世子爷……我们的孩子……” 寧司寒又来瑶光院了。 他不是天天来,但三四天总会来一次。 来了也不怎么说话,略坐一会儿,关心一下院中事务就走。 偶尔沈月柔夜间噩梦得厉害,胎像不稳,他也会在这里过夜,但並不和沈月柔同房,而是宿在隔壁的小房里。 像完成某种任务。 两人明明是最亲密的夫妻,如今却像隔著一堵高墙。 沈月柔心里痛得厉害。 不过,寧司寒常来终归是有好处的,至少,她的待遇变好了。 臥房的东西又丰富起来,丫鬟婆子也殷勤了许多,沈月柔还能出门走走。 虽然不能离开瑶光院,但至少能透透气。 她偶尔也听说一点林嫵的事。 小丫鬟们正在爱幻想的年纪,对林嫵羡慕得很,总喜欢凑在一块,八卦关於她的事: “世子爷可疼她啦,总是一箱子一箱子地送东西……” “长得又好,命又好,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听说世子爷要抬她做姨娘,她还不肯。哎,你们说,她会不会是想取代那位……” …… 沈月柔面无表情地听完。 她现在,已经不是能够隨意发脾气的世子妃了。 再愤怒、再痛苦、再崩溃,都得忍在心里。 只有在深夜无人时,她才会拿著一把剪刀,把被褥的里面剪得稀碎: “五儿……五儿……该死!” 这一日,寧司寒来时,沈月柔就向他提起,想回娘家看看。 “自从我嫁与爷,便没有回过娘家。如今怀了身子,胎像总是不稳,许是孕中多思的缘故,妾身便想回娘家,同爹娘姐妹敘敘话,散散心。” 沈月柔低声下气地说。 寧司寒看她这恳求的样子,心情有些复杂。 曾几何时,他们琴瑟和鸣,他把她捧在手心里,看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爷?妾身可以吗?” 沈月柔见他不言语,以为他不同意,便更加卑微地乞求道。 寧司寒同意了。 沈月柔坐著马车回家。 与她当初十里红妆出嫁的排场相比,如今仅有一辆马车送归,服侍的人零星几个,贴身丫鬟还是个一团稚气的小丫头。 实在太过寒酸。 沈月柔忍下心中痛处,掀开门帘,自己下了车。 “娘,我回来了。” 一群人早在门口等候。 毕竟是寧国公世子妃归寧,就算是被厌弃的世子妃,这面子功夫也是不能少的。 一个姨娘模样的女子,听见她的声音,就捏著帕子衝上去扶: “柔儿,你怀了身子,怎么可以自己下车呢!” 这一扶,便把沈月柔扶出两行眼泪。 她淒淒哀哀地喊: “娘……” 母女俩正要抱头痛哭,旁边一个婆子嗤笑著说: “世子妃,您这样可不大合规矩。” “许姨娘区区一个姨娘,你怎么能叫她娘呢?咱们沈家的正头夫人,才是你正经的娘呢。” 沈月柔转头一看,是沈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婆子。 当初她刚跟寧司寒確定婚事,沈家一步登天,把她当成菩萨一般哄著供著。 当时这个婆子,天天见了她点头哈腰,不知多殷勤。 如今她在国公府受了冷遇回来,这婆子翻脸比翻书还快,言语间就作贱起她和她娘来了! “你……”沈月柔刚要动怒,她的亲娘许姨娘,却按了一下她的手臂。 然后微微地摇摇头。 “世子妃难得回来,是应该先跟嫡母敘话。夫人正在厅堂等著你呢。”许姨娘柔柔地说。 沈月柔把下唇咬得泛白。 沈家这群贱人,她堂堂世子妃归寧,她们不出来迎接,反而让她自己寻到厅堂去,岂有此理。 若是以前,看她不打断她们的腿,让她们都跪在地上迎接! “世子妃,走吧!”那婆子催促道,语气很不耐烦。 沈月柔正要发作,许姨娘又握住她的手,然后很快放开。 “去吧。”许姨娘轻轻地说。 沈月柔忍下这口气。 她不能发作。 她是世子妃,沈家当然不能把她怎么样,但是她娘呢? 如今形势倒转,沈夫人一点也不怕她了。 若是她惹恼那女人,许姨娘在人后不知又要受多少折磨。 沈月柔咬著后槽牙,终於迈开步子,朝厅堂走去。 和国公府相比,沈家真是小得可怜,沈月柔还没走几步,厅堂就到了。 狭小的厅堂,一共才几张椅子,沈夫人和几个女儿儿媳坐得满满当当。 见到她来,一个少女讥讽地说: “哎呀,这不是咱们的世子妃嘛,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呢。” 沈月柔被激得热血上涌,刚要骂。 最上首的中年女子,便冷冷地开口了: “月柔,你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见到嫡母,怎么不先请安呢?” 放在以前,沈夫人是断不敢这样跟寧国公世子妃说话的。 可现在沈月柔不是失宠嘛。 以前沈月柔得势的时候,沈夫人做小伏低、百般赔笑,心里早就积了一股气。 现在,她觉得,是时候扬一扬嫡母的威风了。 沈月柔被她气得心口疼,手指甲都掐断了一根。 但脸上,只能挤出笑容: “月柔见过母亲。母亲向来身子可好?” “哼。”沈夫人连看也不看沈月柔一眼,兀自掀开茶盖,吹了吹茶沫,喝茶。 沈月柔尷尬地站在下面,连个给她搬凳子的人也没有。 过了小半天,沈夫人觉著,这规矩立得差不多了,才勉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月柔,不是我说你。” “打小我就觉得你这孩子,不是个討人喜欢的。” 第51章 另寻靠山 沈月柔在国公府过得怎么样,沈夫人是不关心的。 她只在乎,沈月柔受了寧司寒的厌弃,连累沈家怎么办呢? “你嫁到国公府,不好好服侍世子,侍奉公婆,得罪他们做什么?” “你想摆世子妃的谱,也得先瞧瞧自身,你配吗?” “如今可好,你受了冷落,还好意思回娘家来,咱家的脸都被你丟尽了!” 沈夫人把站著的沈月柔骂得狗血淋头。 一旁的少女,沈月柔的嫡妹沈月琳,也不高兴地说: “就是,你在国公府遭了厌弃,害得我在胡家也跟著没脸。” 因著沈月柔嫁进国公府,沈家身价水涨船高,沈月琳议亲时,便被刑部郎中之子看上了。 刑部郎中是五品官,比起沈父这个七品的芝麻官,好不知道多少。 高攀上这门亲事,一直让沈月琳颇为得意。 沈月柔受著她们尖酸刻薄的指责,忍气道: “母亲和妹妹不关心我在国公府过得好不好,只在乎我能不能给你们带来荣耀?” 沈夫人却噗嗤笑了出来,眼底儘是轻蔑。 “不然呢?你一个庶女,能为家里做点事,是你的荣幸。” “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母女俩又七嘴八舌地,把沈月柔挤兑了一顿。 沈月柔忍得腮帮子都酸了,才没有跟她们吵起来。 直到日头西斜,沈月柔快要回去了,沈夫人才假惺惺地说: “行了,该嘱咐你的,我都嘱咐了。你回国公府以后,可別不知好歹,须好好伺候著婆家。” “你去瞅一眼你姨娘吧。” 沈月柔才得以离开厅堂。 走得时候,腿差点迈不开。 来了那么长时间,沈家那几个毒妇,竟连坐也没有赐,让她堂堂世子妃,站著挨了那么久的骂。 到了偏房,一直支起耳朵听声响许姨娘,赶紧心疼地上前扶住她。 “怎么样,柔儿,身子没事吧?” 沈月柔脸色惨白,她想说没事,但腹中的疼痛让她说不出来。 许姨娘担忧极了: “都看了那么多大夫,胎还是不稳吗?平日里也这样痛?” 沈月柔强忍著点点头。 许姨娘便嘆起气来。 “我早跟你说过,平日里饮食清淡些,莫要多吃那些重口味的,健康最重要……” 沈月柔听著,心里也后悔得很。 当初她和世子感情好,不知节制,与寧司寒太过频繁,身子虚得厉害。 又为著折磨五儿,常常半夜折腾她,让她各种服侍。 但折腾她何尝不是折腾自己呢,天长日久,便损了肾气。 能怀上这一胎,其实已算是幸运。 “还有,往日你心高气傲,为娘捨不得说你,但既然嫁入国公府,凡事都当忍让些,我听说五儿那丫头……” 许姨娘徐徐劝说。 国公府为了遮丑,將沈月柔联合庶弟偷盗香方、谋害丫鬟的事,牢牢封锁,不许府里的人议论、传播。 故而,外头人只以为,沈月柔是因为別的事,惹恼了国公府。 只是许姨娘和沈月柔的陪嫁下人有一些联繫,模模糊糊知道一些。 沈月柔生气: “娘,就连你也这样说我?五儿这贱婢背叛主母,勾搭主子,本来就罪该万死!” “可是……”许姨娘欲言又止。 她想跟沈月柔说,寧世子不可能一辈子不纳妾的。 但女儿如此憔悴落寞,她实在不忍打击。 “娘,你不知道,我在荣国府,过的是什么日子。”沈月柔哽咽道。 “五儿那贱婢,哄得世子对我绝了情。我现在哪里还是什么世子妃,连下人都能刻薄我一番……” 许姨娘也默默垂泪: “那有什么办法呢?终归还是娘害了你,娘没有能给你一个好的出身,害你没有依傍,任人作贱……” “不,我不会让他们作贱我的。” 沈月柔的眼里,突然亮起坚定的光芒。 “我不再是卑贱的庶女,也不是让人瞧不起的小官之女,我是堂堂寧国府的世子妃!” 许姨娘看她狰狞的模样,有些害怕: “柔儿,你想做什么?” 沈月柔摸著自己的肚子,脸上浮现一丝鬼魅般的笑容。 “娘,你可还记得隔壁柳家的柳媚儿?” “柳媚儿?”许姨娘蹙眉:“不是你在家时,常来同你顽的那个姑娘吗?我听说,她嫁了大理寺少卿周家……” “哼,嫁了周家?”沈月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是去做个贱妾罢了!” 话一出口,许姨娘脸上便闪过一丝受伤。 但沈月柔没注意到。 “她如今被周家卖了,你可知道,她被卖到哪里去了?” 许姨娘木木地说: “我一个常居后院的妾,如何知道这些。” 沈月柔又是一声哼笑。 “她被夏德河买去,又给他当了妾。” “夏……夏德河?”许姨娘震惊:“他,他不是个太监吗?” 太监夏德河,在当今圣上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就陪伴在他身边,歷经腥风血雨,助他登上了天子宝座。 如今,夏德河深得今上信赖,在朝中只手遮天,人称“九千岁”。 这人不贪財,不恋权,只一点: 特別好色。 据闻他在宫外有一栋宅子,豢养娇妻美妾无数,堪比深宫后院。 但这一点,普通百姓就不大知道了,沈月柔也不过是以前听寧司寒提过一嘴。 “太监?太监也幻想著妻妾成群,重振雄风。”沈月柔嘴角勾起冷笑。 “可是这位九千岁,跟我们能有什么关係呢……”许姨娘有些不安。 她总觉得,女儿嫁到国公府后,变了许多。 眼神里那点疯狂和奋不顾身,让她看了很是心惊。 “柔儿,你可不要想左了。你能嫁到国公府,已是天大的福气,纵使现在寧世子对你冷些,但你好好伺候他,便是再冷的心,也会捂热的。” 许姨娘苦口婆心地劝: “那些旁的人,管他多有权势,都不是咱们可以攀附的,咱只要老老实实的……” 可沈月柔却说: “娘,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一辈子只能做个任人欺凌的姨娘。” 许姨娘被她堵得双眼泛红,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沈月柔並没有安慰她,而是继续说: “若是能得九千岁相助,我在国公府,便有底气了。如果能借九千岁的手,將五儿除去,那更是好上加好。” “我今后会常回娘家来。拜託娘你,给我送个信到柳家……” 第52章 妾的悲哀 林嫵发现,沈月柔最近对她的態度很奇怪。 先是常常隔空给她打赏,送些衣服、首饰什么的。 接著又让小厨房给她加菜,汤和点心不断。 起初她是不敢吃的。 可次数多了,她就悄著给寧司寒吃了一些。 也没死。 她便嘀咕,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更夸张的是,有一天晚上,寧司寒从瑶光院回来,脸色十分精彩。 “嫵儿,柔娘说明日是十五,她想在瑶光院给你置一桌席面,请你和我都去同乐。” 天哪,沈月柔要给她过寿? 林嫵忍不住抬头,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寧司寒见她不言语,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 “嫵儿,你心中,可还是怪柔娘?” “其实,柔娘已经改了许多,你见到她便知。”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既然她有心与你好好相处,你也別太计较……” 男人啊! 林嫵在心中翻白眼。 但她不能直接驳了寧司寒的话,因为从他的言语中,她已经能够感受到,他希望的是两个女人和解。 换句话说,他想看到的是,林嫵的谅解。 这个时候,不论以前沈月柔做得多过分,林嫵受了多大的委屈。 只要林嫵不原谅,在寧司寒的眼里,就是她不懂事。 “可是,明日奴婢与鸣翠约好了,要一块休假出去玩儿呢。”林嫵泰然自若道。 没有一点不想应邀的样子,反而流露出些许惋惜。 寧司寒正在解衣带的手,猛地顿住: “你跟鸣翠去玩?” “……也好,你是应该多出去走走。” 他突然记起,自己也和林嫵去玩过。 他们喝了茶,逛了街,买了衣衫。 明明是不久前的事,回想起来,竟然好像上辈子似的。 “嗯,明晚我便宿在大美丽,不回来了。”林嫵说。 大美丽是之前她和银掌柜提过的余废料铺子,后来寧司寒隨手给了她。 “我会跟柔娘说的,等你休完假回来,再议宴请之事吧。”寧司寒有些落寞地说。 他的心情很复杂,但还是打发时杰去支一些碎银,拿给林嫵。 “不够的话,直接记我的帐。” 林嫵笑吟吟地应了。 脱了衣衫又收拾好床铺,两人睡下。 如今他们的相处模式,有点像老夫老妻。 寧司寒不回来时,林嫵回去丫鬟房睡。 他若回来,她就与他同宿在世子房间里,也不干什么,就说说话,睡个觉。 两人都没那种兴致。 林嫵心知,寧司寒对她,是有些愧疚的。 他曾经试图和离,与沈月柔切割,可没成想,沈月柔怀孕了。 一旦有孩子夹在中间,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不论他给林嫵抬什么身份,林嫵都只能活在沈月柔的阴影之下。 如今的他,也意识到了,那样做,对林嫵而言,大约是一种伤害。 他不愿意伤害她。 这就是为什么,林嫵与他同起同宿,却仍旧是个没名分的丫鬟。 “嫵儿,你有没有想过,赎身出府去?” 两人躺著无话,寧司寒突发奇想。 但是话刚说出口,林嫵的眼神就变得黯淡。 寧司寒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林嫵的卖身契,还捏在沈月柔手里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訥訥地说: “我会找个机会,把卖身契给你拿回来的。” 林嫵却靠过来,抱住他的手臂,轻轻將小脑袋放在他的肩头。 “没关係的,爷。”她的声音柔柔的,淡淡的,仿佛无欲无求。 “我能一直在爷的身边服侍,也很好。” 寧司寒的心,骤然痛了。 “嫵儿,是我最近冷落你了。可是柔娘怀了身子,我没办法……” 一只小手轻轻按在他的嘴巴上。 “爷,不用说,嫵儿知道的。” 寧司寒的眼神晦暗不明,在那柔嫩的掌心,轻轻落下一个吻。 沉寂已久的欲望,突然有些復甦的跡象。 “嫵儿……” 两具火热的肉体,久违地又滚到了一起。 但在最后一刻,寧司寒却被抵住胸膛。 “爷……不要。” 寧司寒有些不快,他许久未发泄了,难得欲望勃发,临门一脚却被拒绝。 “怎么?” 林嫵酡红的小脸泫然欲泣: “请爷恕罪,奴婢……奴婢怕怀上孩子……” 说起孩子,虽然寧司寒对沈月柔腹中的胎儿没有任何喜爱之情。 但是如今林嫵说起不想要孩子,他却有些不开心。 “你不想怀上爷的孩子吗?”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婴儿,长得像他,又长得像林嫵。 心中莫名地暖了起来。 “想要你为爷生孩子……” 他抚摸林嫵光滑柔软的小腹,眼神幽深。 然而,林嫵悽然地笑了一下。 “可是,爷,我不想我的孩子……” “……养在世子妃膝下呀。” 犹如冬日里一盆冰冷的水,將火热的曖昧浇得冻透。 寧司寒张了张嘴,但说不出话来。 確实,按大户人家的惯例,妾生子都只能让嫡母来教养。 为妾者,不但不能够抚育自己的孩子,甚至不能亲耳听孩儿喊自己一声“娘”。 因为,所有的庶子,都只有一个母亲。 那就是正妻。 这便是为妾的悲哀。 而林嫵,连妾都算不上,她的孩子,便是私生子。 连妾生子都不如了。 上一刻,寧司寒有多渴望他与林嫵的孩子。 这一刻,他就有多內疚。 “对不起,嫵儿,我……” 寧司寒眼中的痛犹如这深沉的夜,浓重得化不开。 林嫵没有回应,而是翻了个身,背对著他。 一夜无话。 次日,林嫵一如既往睡到自然醒。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房中间的桌子上,又摆了好几个箱子。 换季的秋衣,首饰品新出的样式,银闪闪和黄澄澄的元宝。 还有一张地契。 林嫵拿起来一看,是一间茶楼。 寧世子果然財大气粗,出手大方,真不枉她昨夜那么卖力演出。 还得谢谢沈月柔啊。 林嫵嗤笑。 简单地梳洗过后,林嫵便出门找鸣翠。 既然跟寧司寒那么说了,就得把戏做足。 反正,鸣翠之前也同她说过,要找个时间一块休假出府。 当然,目的不是去玩,而是去看看林嫵新买的地。 她买下了近京那块,又小又贵的地。 第53章 带上苦力 林嫵最近有点小钱。 之前寧司寒给过她的不算,后来,他又给了她许多。 每次寧司寒从瑶光院回来,心里愧疚似的,总要送她点什么。 有时候是一件很珍贵的首饰,有时候是一些金银,有时候甚至是铺子地契。 林嫵的身价水涨船高。 於是,她把近京那块地买下来了。 据鸣翠她爹打探回来的消息,那被吵架的京官,果然是崔大人没错。 林嫵也是没想到,数日前还端坐开封府高堂,说一不二的朝廷重臣,居然转眼就流放岭南了。 真是圣心难测啊。 “据说他得罪了夏德河。”鸣翠神秘兮兮地说。 见林嫵一脸迷茫,並不知道夏德河是谁,鸣翠哎呀了一声。 “你不记得啦?去岁这夏德河强抢一个小官的独女为妻,直接把人家一家三口逼得上吊了,当时还闹得沸沸扬扬呢!” 林嫵这才想起来,原是好色阴毒的九千岁啊。 这些年,也不知道有多少正直之臣,死在夏德河手中,此人是有手段的。 崔大人怎么犯的事,普通人不得而知。 林嫵也不关心。 她只是想起上辈子,这位崔大人成了在朝堂上搅风搅雨的权臣,权倾朝野。 这么牛掰的话,不如投资一下吧! “我劝你还是別买。” 鸣翠仍是有些犹豫: “你是不晓得,那块地上有人家的祖坟呢。” 难怪这块地到现在都没售出,原来是上头有人家的祖坟。 崔家如今人脉单薄,只得崔大人一根独苗,但人家祖上可是歷经三代的世家大族。 掘这种人的祖坟,大部分人还是不敢的。 另外就是觉得太晦气。 “没关係,我也不动他的祖坟,就想在旁边种些瓜果。”林嫵已经计划好了。 可鸣翠理解不了: “你在人家坟前种瓜果啊?那怎么敢吃。” 林嫵不在乎: “你没听说过吗?坟前的野果特別甜!我准备试试……” 鸣翠也是无语了。 买完地,林嫵还问鸣翠,京城有没有宅子出售。 大宅子她是买不起了,小一点的,一进一出便可,顶好是院子里头有口井,这样吃水就不用买了。 京城寸土寸金,小院子里大多是没有井的,吃水都得买,洗衣裳还要到水渠边,这让林嫵感到很不方便。 她是有点子宅在身上的,不想同人打交道。 “有是有,不过宅子这样的东西,你还是得自己去看,方知道合不合眼缘。” 鸣翠建议她,要不寻个休假的日子,两人一块出去看看。 先看看地,再看看宅子。 若是有余的时间,还能逛一逛街呢。 林嫵这才想起来,作为丫鬟,她是可以休假的。 这又显出来做丫鬟比做妾的好处了。 古代的正妻可以隨意出门,但妾却不能,想出去只能求夫人或老爷的恩典。 而丫鬟,尤其是像国公府这样大户人家的丫鬟,福利还是不错的,每个月都有一日的假。 只是林嫵一直很懒,又宅,便没想过这个。 既然鸣翠说了,林嫵就想著,確实可以找个时间出去一趟。 这不,时间这就来了。 林嫵找到鸣翠,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坐上了离府的马车。 “先去一趟青石街。”林嫵说。 鸣翠立即想起那个黑皮大个子。 “五儿,你是要去找那人吗?你难道不怕他吗?”鸣翠心有戚戚道。 林嫵不解: “为什么要怕他?” 鸣翠抱著胳膊,假装起鸡皮疙瘩: “我看他又黑又壮,嚇人得很!” 林嫵忍不住笑出声: “哪里嚇人了?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呢。” 鸣翠啊了一声。 她十五岁,万万没想到,那大个子比她还小! “那这人也太显老了……”鸣翠嘟囔道,看上去是没那么怕了。 在两人閒话之间,马车到了青石街一个破院子前。 “他就住在这种地方啊?” 鸣翠的眼中流露怜悯。 刚才还说人家长得可怕呢,现在又可怜人家了。 林嫵笑著摇摇头,抬脚进了那没门的院子。 “陈吉?” 陈吉像阵风一样从房间里刮出来,热泪盈眶: “五儿姑娘,你可算是来找我了!” 那小表情激动得,好像他的生活就剩下等人一件事。 不过也確实,林嫵给了他不少银子,故而这段时间他没有出去做小工了,天天都在家里蹲。 別人在家是指望天上掉钱,他在家是指望林嫵从天而降,给他派点活乾乾。 他现在已经自封为五儿姑娘的一號狗腿了。 还好林嫵没有辜负他。 “你家里有锄头、铁锹、镰刀那些没有?有的话,带上跟我一起走。”林嫵吩咐道。 她再一次问对了人。 陈吉之前在外面混的时候,偷了点……哦不,是看到有些没人拿的农具,捡了点。 本意是想拿去卖点废铁什么的,赚些小钱。 但一直还没来得及卖。 他又风风火火衝进房间,一阵乒铃乓啷,终於拿著东西出来了。 三人正要离开小院,灶房门突然被撞得砰砰响。 陈吉哎呀了一声: “坏了,我把他给忘了。” 没等林嫵问里头是谁,他自己就叭叭地招了: “姑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同你说,那个,嗯,你之前让我打晕的那个,他现在……” “里头是赖三?”林嫵一猜便知。 陈吉的脸上又亮起“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崇拜表情。 按照林嫵之前的嘱咐,陈吉打晕赖三后,直接把人往那个旮沓扔掉便完事了。 可如今人竟然还藏在陈吉家里,这就有点诡异。 陈吉大吐苦水: “姑娘,不是我想藏著他,是他,他不愿意走啊!” 原来,赖三最初接寧司昭这个活时,也没想那么多。 可香方失窃这事一出,寧国府简直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了,加上开封府那群人,个个都是循著味来的鬣狗豺狼。 赖三怎么敢啊。 他左思右想,跑到陈吉家,就这么赖上他的。 “你咋能不管我呢?你把我打晕了,不得负点责任么。” 一个小小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 “再说了,你还是我半个徒弟呢……” “闭嘴吧你!”陈吉把一个铁锹扔到门上。 砰的一声,灶房里安静了。 “好了,这下我们可以走了。”陈吉若无其事的说。 但林嫵回头看了灶房一眼。 “把他也带上吧。” 第54章 种地野游 林嫵买的地距离京城三四十里,坐马车仅需两个时辰就能到。 以寸土寸金的城郊来说,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位置。 是以,林嫵耗尽身家,连首饰都当了,了三千多两,才不过买了一小块地。 站在地界上,她望著一旁一望无际的良田以及一片山,陷入深深的羡慕: “要是这些也是我的就好了。” 鸣翠笑出声: “你也太敢想了,你可知道这要多少银子?” “十万两?”林嫵斗胆开了一个数。 鸣翠摇摇头,凑过来,笑嘻嘻道: “便是十万两也买不到。” 林嫵立即停止幻想。 欣赏完別人家的地之后,林嫵终於对自己的地动手了。 说是地,其实有一半多是坟地,边上还有个小屋,许是以前守坟人住的。 能让林嫵发挥的地方,剩下更小的一块。 她准备种点瓜果蔬菜自己吃。 说起来,她一直很遗憾,自己为什么穿越到国公府里了。 她应该穿越到某个小山村种地啊。 种田文才是她的最爱。 “嫵儿,你真的要种地啊?” 看到林嫵拿起锄头,鸣翠傻眼。 虽然她是个丫鬟,但她是个城里的丫鬟,一辈子也没拿过这种东西。 可是林嫵麻利地锄了两行地后,她更傻眼了。 “你还真会啊?” 林嫵忽悠她,说自己还没被卖时,家里就是种地的,算是有点底子。 鸣翠信了,但一脸不赞成: “你可別干这些粗活了,咱们是伺候主子的大丫鬟,怎么著也算是个副小姐,弄得手粗了怎么办?失了主子的体面。” 她这话並非拜高踩低,而是丫鬟之间確有三六九等。 主子的贴身丫鬟,比別的丫鬟要尊贵些,这不仅是丫鬟自己的体面,也是主子的体面。 单说这手,若是长了粗茧,轻则勾坏主子柔软的衣衫,重则擦伤主子娇嫩的肌肤,都是失职。 鸣翠是真心实意地在提醒她。 林嫵笑笑,丟了锄头。 她本也不是要干一天的苦力,不过是过个手癮。 “接下来交给你们了。”她对两个男丁说。 陈吉马上转过头: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赖三几乎跳起来: “凭啥是我?” 陈吉道: “那你离开我家。” 赖三就骂骂咧咧地开始挥舞锄头,挥汗如雨。 林嫵看著他小脸雪白,细胳膊细腿的样子,真切感受到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传说中的京城第一偷,就长这样呢? 许是小偷经常昼伏夜出的关係,他的皮肤非常白,且不同於林嫵的瓷白莹润,他带著些许惨白,別有一番脆弱之美。 他的五官不算绝美,但很小巧耐看,若是上了妆,定是倾国倾城。 此外,他的腰身很是纤细,从背后看,宛若少女。 林嫵甚至觉得,给他穿上裙子,自己在他面前会黯然失色。 “赖三,你上来。陈吉,你去锄地。”林嫵安排到。 陈吉愕然,但他是不会违逆林嫵的,只好用哀怨的眼神,看著赖三一蹦三跳欢欢喜喜跳到田边。 “可累死我了。” 他粗鲁地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脸上瞬间多了几道泥痕。 他也浑不在意。 是一点顏值包袱也没有。 “赖三,当小偷辛苦吗?”林嫵笑得很纯良。 但是赖三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不辛苦。” 一个字也不多说,防备心非常强。 “想不想有一份稳定工作?我需要一名小廝。”林嫵又问。 “伺候人的事干不来。”赖三断然拒绝。 伺候人的事干不来,但厚著脸皮赖在別人家倒是熟练得很哈。林嫵心想。 她只好使出杀手鐧: “我是国公府的人,你若不听我的,我就举报你。” 赖三:? 林嫵把玩著手中的一朵野,笑得比还灿烂: “反正我们国公府的能力你是知道的,任你跑到天涯海角,也能將你捉拿归来。” 赖三被迫点头。 林嫵怕他干得不安分,又给他画了一个大饼: “其实,做贼也不是长久之计,人还是有份稳定工作的好。你跟著我,不但可以免於被国公府追杀,以后还有机会到国公府工作。” 编制的诱惑力是巨大的,即便是古代也不例外。 赖三马上就心动了。 他不图钱,也不图啥稳定的工作,但他嚮往国公府,总觉得高人一等,很威风! 他马上进入角色,又给林嫵端水,又给林嫵扇风,还知道采一些荷叶来给林嫵这样。 简直比陈吉贴心多了。 鸣翠同情地看著,正在地里吭哧吭哧锄地的陈吉。 好傢伙还在埋头苦干呢,你一號狗腿的位子都要被人抢了! 等陈吉锄完地,播了种,又浇了水之后,鸣翠提议,去附近的河边走一走。 这儿地价贵,不仅是因为靠近京城,而且因为附近是一片风光秀丽的河道,有十里荷塘和浩渺江景,是京城热门的野游踏青圣地。 林嫵她们过来后,果然见到不少夫人小姐和公子哥在赏景。 “姑娘,这个地方好。” 最擅长踩点的赖三,很快发现了一块风水宝地。 那里三面环著草丛和树,正面却很空旷,能將荷塘与江景尽收眼底,可谓绝佳的观景点。 四人兴冲冲地走过去,铺上一块布,再放些果子、茶点,便开始优哉游哉地晒太阳。 晒著晒著,大家都昏昏欲睡时,草丛后面突然传来窃窃私语: “云溪,你真的要嫁给那个老头子啊?”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里头有些说不清是关心还是嘲讽的意味。 另一个声音,则有些骄横: “烦死了,你还提!都是我爹,非要我嫁……” 娇声女又道: “你爹怎么想的,以你们家现在的身份,喜欢你的公子哥都排著队,他偏偏让你嫁给一个老男人做妾……” 每个字都在挑起骄横女的怒火。 她果然发起脾气来: “就是啊!不就是贪图那点权势,国公府又有什么了不起……” 国公府? 林嫵和鸣翠对视了一眼,瞪大眼睛。 鸣翠没出声,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夏家的。” 林嫵就明白了。 这大概是,寧国公即將要迎进门的,新姨娘呢。 第55章 新的姨娘 林嫵是万万没想到,她都跑到城外来了,也摆脱不了国公府。 且这偷听到的秘辛,还是关於寧国公的。 总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好怕哪一天就被寧国公拧断脖子。 新姨娘的事,在国公府已经传了一段日子了。 说是九千岁夏德河欲与国公府结亲,想把他本家的一个侄女,嫁进来。 这是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寧国公在朝堂上,一直是坚定的保皇党。 他不参与斗爭,不拉帮结派,只听圣上一人吩咐。 这种刚直不阿、忠心耿耿的做派,自然很得圣心,但却碍了其他人的眼。 首当其衝,就是九千岁夏德河。 这是常人惯有的想法: 人人都来巴结我,你不来,你是不是想干掉我? 非我族类,无事亦诛。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不过在那之前,夏德河还是先尝试拉拢寧国公。 这次结亲,便是一个试探。 寧国府目前確实不想与九千岁为敌。 一个姨娘罢了,纳了也就纳了,只是不知道新姨娘来了,丁姨娘会怎样闹呢? 私底下,丫鬟小廝们津津乐道地,不知议论几回。 只是没想到,林嫵居然能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遇上正主。 “寧国府有什么好?”娇声女撇嘴:“我听闻寧国府的男丁,大多是武將,寧世子常在都中营出入,听说那里头都是兵痞子。不敢想像,他们家的男人得多糙啊。” 她这么说,夏氏女心就更难受了。 她本就酷爱风雅,从小就期盼著与一位翩翩才子成双成对。 可如今他爹被权势迷昏头,竟让她委身於一个粗野不堪、毫无才学的武將! 还是一个糟老头子武將! 但凡是寧世子,恐怕都比这好啊。 她眼前浮现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兵痞模样,又想想自己养得这身娇嫩的皮肉,居然要被一个臭脚的糙兵老头压在身下…… 她要吐了。 她本就对这门婚事、对寧国公非常不满,在娇声女的挑拨下,一连说了许多寧国公府的坏话。 尤其將寧国公说得非常不堪,除了长得丑、不洗脚、没文化,还有各种各样容貌及人品上的恶意揣测和攻击。 夏氏女越说越气,便咒骂道: “依我看,寧国公的风光只是一时的,圣心难测,哪天被砍了头也说不定。” “就像那崔家,立过汗马功劳又如何,还不如我夏叔叔一句话,不是说流放就流放了吗?” “到时候,我岂不是被个糟老头子害苦了!” 听到这,林嫵觉得有些忍不住了。 骂寧国公就骂寧国公了,怎么还骂崔大人? 她可是崔大人的天使投资人啊。 不能坐视不理。 哗啦! 一把吃空的瓜子壳被扬到草丛后面,两道惊呼扎了起来。 “谁呀!怎么乱扔东西!” “哎呀,都掛我髮髻上了……” 她们手忙脚乱地整理了半天,才怒气冲冲绕到林嫵面前来。 髮髻都散了,还有不少瓜子壳嵌在里头呢。 “你们干什么!知道我们是谁吗,也敢得罪!”夏氏女怒气冲冲。 第56章 义正词严 林嫵笑笑,声音依然是温柔的: “开封府的崔大人我们知道,寧国府的国公爷我们知道,但是小姐是谁,我们还真不知道。” 明明是心平气和的几句话,却把夏氏女气得火冒三丈。 “你!” 她上下扫视了林嫵和鸣翠一眼,突然冷笑道。 “这么大口气,我还当是那家的千金,原来是两个丫鬟呀。” 在她一旁的娇声女,这才留意到,两个姑娘確实穿著打扮都是丫鬟的制式,本有点害怕得罪人的心,马上就飘起来了。 “就是呀,真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丫鬟,这么没规矩,这么没教养!”娇声女掩嘴笑。 夏氏女也跟著笑了起来。 林嫵不为所动,平静地说: “不拘我们是哪个府的丫鬟,连我们当丫鬟的,都听说过寧国公和崔大人的威名。没有寧国公攘外,我们何以安家?没有崔大人安內,我们何以乐业?” “你们之所以能够在此閒游玩乐,无忧无虑,都是因为有他们在替天下百姓负重前行。” “你们口口声声不以为意的汗马功劳,是他们为国为民的一腔热血。” “名將忠臣,岂容你们侮辱?” 一席话,將夏氏女两人说得顏面尽失。 鸣翠在一旁,早已嚇得要死,衝上来扯林嫵的袖子。 “嫵儿,咱们快走吧。” 几人匆匆收拾了东西,逃离现场,將两个没脸的女子拋在身后。 “下次咱还是別来这种人多的地方了。” 坐在马车上,鸣翠拍拍胸脯,脸上惊魂未定。 林嫵嗯了一声。 鸣翠又巴巴凑过来,语气八卦兮兮: “原来那新姨娘这个样子的,怕不是要成为下一个丁姨娘!” 想当年,丁姨娘没见寧国公时,也是百般嫌弃。 但见了气势非凡的寧国公,直接一个爱住,哭著喊著要给他做妾…… 林嫵咋舌。 难怪寧夫人恨丁姨娘恨得跟个什么似的,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啊。 丁姨娘还沾沾自喜,觉得年轻貌美,得寧国公喜爱,自恃比其他姨娘尊贵几分,还时不时刺寧夫人一下。 殊不知,她这般倒贴寧国公,寧国公又怎会对她有真心? 林嫵回想寧司昭一事,觉得丁姨娘真是识人不清。 所以说,情情爱爱,男人的恩宠,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切勿沉溺其中啊。 “新姨娘瞅著也是个厉害人儿,只是惹恼了国公爷,不知道这亲事还能不能成呢。” 鸣翠眼睛里闪耀著八卦的小星星: “真想看她同丁姨娘打擂台啊。” 林嫵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 “还敢说?小心这话传到国公爷耳中,你猜他会怎么说?” 鸣翠想到国公爷那黑如锅底的脸,马上缩了缩脖子。 “不说了不说了,我不说了。” 陈吉在外头赶马车,赖三戴著草帽捂著脸坐在他旁边。 没多久,陈吉喊道: “姑娘,到了。” 鸣翠急吼吼地掀开帘子: “总算到了,这地方,我早想来了!” 林嫵探头一看,一座极尽风雅、仙乐飘飘的楼宇,立在眼前。 一块镶金牌匾写著: “水仙楼。” 看起来,极似她之前去过的青楼。 不一样的是,这儿枝招展迎客的,居然都是…… 男人。 第57章 大妆大扮 鸣翠这丫头是真的忘性大,完全不记得自己上车时刚说过,再也不来人多的地方了。 此时,她拉著林嫵,兴冲冲地要下车: “嫵儿,我同你说,这地方是极有名极有意思的。里头服侍人的,都是各种男子,他们还可以唱曲跳舞呢,咱们女子也能做一回主子了。只是我娘一直不许我来……” “你娘不许你来,结果你跟我来?” 林嫵觉得,自己大概要被鸣翠娘拉进黑名单了。 鸣翠笑嘻嘻: “我一个人来不敢,两个人又怕对方靠不住,传出去咋办?你沉稳还主意多,我只信得过你。” 她毕竟是国公府的丫鬟,来这种地方,被人知道了,有损国公府顏面。 万不敢隨便找个人就同去的。 只有林嫵这般情谊,鸣翠才叫她知晓这个秘密。 林嫵哭笑不得: “你也知道有损府里的顏面啊?那你还这样大喇喇地进去,就不怕给谁认出来了?” “对哦。”鸣翠傻眼。 伸出车外的一条腿,马上收回去了。 “那可怎么办呢?”鸣翠愁眉苦脸:“难得休一回假,我期待了好久的。” 林嫵不忍见她失望,便给她出主意: “方才我看马车路过了一个成衣铺子,不如我们去置办点寻常姑娘的衣衫,再把脸妆扮一番,叫人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鸣翠眼睛亮了,拍手叫好。 马车便掉了头,退回到铺子那处,几人溜溜达达进去。 比起先前林嫵和寧司寒去过的铺子,这件显然平民许多,衣料和样式都是中规中矩,既不奢华,也不会太便宜。 林嫵给鸣翠挑了一身藏青色的,顏色深些,不那么显眼。 但她皮肤太白,穿深色反而衬托得肌肤胜雪,太过出挑,故而她自己选了菸灰色的,灰扑扑的也不打眼。 两人选完,抬眼看到陈吉和赖三两个东张西望,这摸摸那儿摸摸,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你们两个看啥,都是女孩儿的衣服,难道你们想穿?” 鸣翠打趣道。 陈吉赶紧撒开手,他可是男子汉! 赖三却跃跃欲试: “可以吗?” 鸣翠无语了,她只是隨便说说而已呀。 林嫵挑眉: “当然可以。若有你喜欢的,我送你一套,就让给你的工服了。” 工服不工服的,赖三听不明白。 可是送他一套,他听到了! 他也不客气,把能看上的都试了个遍,最后选了一件十分艷丽的桃红软纱。 鸣翠傻眼。 什么意思啊。 她俩好不容易换了身寻常衣服,要当一日的普通姑娘。 结果赖三穿这么显眼,往前头一站,不又把她俩衬托成丫鬟了吗? 不过林嫵却觉得很好。 “有赖三吸引目光,大约没能看得见我和鸣翠,整好省了被发现的烦恼了。”她笑道。 赖三得意洋洋: “那是自然,老子这么出色,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林嫵纠正他: “穿了女孩儿家的衣衫,可不能老子老子的了,要注意言辞。” 赖三立即捏起兰指抚在脸颊上,含羞带怯地撇过头: “奴家晓得了。” 简直不要入戏太深。 林嫵又去隔壁的胭脂铺子,买了点胭脂水粉、口脂、髮饰,回到车上,三人大妆大扮起来。 鸣翠脸若银盆,丹凤眼圆溜,还有些婴儿肥,宛如初生小犬般可爱。 在以瘦为美的当今,这样的脸,辨识度是有些高的。 林嫵想了想,用画眉石,在她两侧下頜各划了两道黑线。 鸣翠刚涂好脸,照镜惨叫: “嫵儿,我好不容易画好的,你怎给我涂了两道!” “你的脸太好认,我给你修饰些许,显得不那么圆。” 林嫵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將那黑线晕开。 鸣翠將信將疑,又往镜子里瞅,嚇了一跳: “哦呀,我的脸,怎的这么瘦了!” 但见她頜下多出一些阴影,倒显得圆脸小了许多,甚至下巴都尖了。 林嫵笑笑,这还没完呢。 她又取了点糯米粉拌水,用根长针往鸣翠眼皮上一压,压出一个褶来,然后撒点糯米水。 不多时,那眼皮便粘住了。 单眼皮变成了双眼皮! “这糯米水只能粘一阵子,沾水便脱落了,你无须担心。”林嫵说。 鸣翠却捧著自己的脸,很是痴: “我担心什么?我恨不得天天粘著,这可是我从小心心念念的双眼皮呀!” 她对著镜子,不住地孤芳自赏: “哎呀,变得这么美,我娘见了都不一定能认出来呢。” “行了行了,到我了,你起开。”赖三跑过来,把鸣翠从凳子上行挤走。 鸣翠瞪大眼睛: “你一个僕人,怎么敢挤我?” 赖三翻白眼: “我是嫵儿姑娘的僕人,又不是你的僕人。长的什么脸,要画那么久,说到底还是太丑。” 气得鸣翠把他拧得嗷嗷叫。 林嫵笑著分开两人,也给赖三画了一通。 赖三確实有张狂的资本,给他画就简单多了,林嫵只不过扫了扫粉,涂了口脂。 一位风姿绰约、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便出现在大家眼前。 “哇,奴家好米啊。” 赖三在镜子前面扭来扭去。 不但鸣翠看了辣眼睛,陈吉看了,也好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坚决把他打出去! 林嫵仔细端详他妆后的脸,发现,怎么有几分像自己呢? 於是,她又沾了点提气色的脂膏,在他过於有稜角的地方涂了点,显得线条圆润起来。 更像了。 连鸣翠都惊呼: “嫵儿,这简直是大小姐版本的你呀。” 赖三更是对自己这副形象爱得不行,当即决定就要这样出门。 林嫵不会厚此薄彼,也问陈吉: “你要不要?” 陈吉大惊失色,连忙甩头: “我可是男儿郎,岂能做女儿扮相,丟煞人也!” 四人收拾停当,重返那水仙楼。 不过,在进门之时,陈吉被拦下了。 “各位客官,咱们这儿,只接待女客。” 店小二也是个男子,长得还颇有几分英气,他谦虚而不卑微地说道。 这下陈吉也后悔了。 早知道他也扮一扮! 陈吉被留在外头看马车,赖三得意洋洋、娇娇妖妖,领著两个丫鬟进楼去了。 第58章 世子抓姦 林嫵她们被请进楼上一个雅间。 上了茶水点心后,店小二温文有礼地问: “请问小姐,需要点些什么样式的男侍来伺候?” 鸣翠的眼睛闪闪发亮: “都有些什么样式?” 小二答: “有风流才子、斯文俊秀、威武战神、良家妇男……” 良家妇男什么鬼。 林嫵简直没眼看。 但鸣翠很感兴趣,每样都点了一个。 很快,雅间里挤了一群各领风骚的男子。 只见他们或手执羽扇,扮相风雅,或蜂腰猿臂,威风凛凛;或一身红衣,妖冶娇媚…… 然而不管是什么样式的男子,无一不是甜言蜜语,又哄又劝。 鸣翠在他们的环绕下,一杯接著一杯地灌酒,不亦乐乎。 林嫵独自坐在另一边,她不要男人服侍。 倒是这儿的茶水点心不错,她续了好几壶茶。 赖三就更不用了。 他无聊之下,已经跑到隔壁雅间去串门,並成功同那边的夫人小姐们打成一片。 玩了好一会儿,林嫵突然觉得自己茶水喝多了,想去净个手。 见鸣翠玩得正开心,这儿是正规地方,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她便独自走出雅间。 走进净房,她刚蹲下来,就听到隔壁有人在说话。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她从芝兰走进了香雪,我们的人跟过去了,准备將合欢散洒在酒中。” “確定是她?” “確定,跟寧世子妃提供的画像,一模一样。” 寧世子妃。 林嫵的心猛然停跳一秒。 芝兰,不就是她们所在的房间吗? 而香雪,是赖三跑去串门的房间…… 待那两人离开净房,林嫵也赶紧走出去,匆匆赶到香雪。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推开门,赖三正与人执手扶肩,口中姐姐妹妹地亲热著呢。 “小姐,奴婢给您送帕子来了。”林嫵恭谨地说。 赖三先是流露出一丝疑惑,但马上调整了表情,掩嘴道: “难为你这丫头记掛著我,没有帕子在身边,我还真不习惯。” “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拿上来。” 林嫵赶紧走过来,把帕子交到赖三手中,又说: “小姐,你髮丝乱了些儿,奴婢帮你归置归置。” 然后俯身替他梳头,在耳边轻轻说了方才的事。 赖三本在装大家闺秀的模样,捏著兰指以茶碗就口,闻言,手停下了。 “哦呀,想暗中算计我?” 他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自得的笑。 “那可算他倒霉了。” 林嫵又俯在他耳边,同他交代了一番。 赖三微微点头。 林嫵回到芝兰,继续喝茶吃点心,留意著隔壁的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外头骚动起来。 林嫵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就听到一个愤怒的声音乍开: “嫵儿,你!” 是寧司寒! 无数种可能闪过脑海,林嫵捂住鸣翠差点尖叫出声的嘴巴,对她摇摇头。 “你赶紧离开这里,顶好是从后门走,背著人,別给瞧见了。” 她用微弱的气音低声说。 鸣翠著急: “那你……” 林嫵將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如今这事是奔著我来的,我走了反而让人得逞。” 趁外头的人没注意,林嫵一把將鸣翠推出去: “快走!” 鸣翠没办法,只好偷偷溜走了。 林嫵摸摸自己的脸,浓妆艷抹过的脸,亲娘来了都不认识。 嗯,幸好妆容完整。 她假装是看热闹的人,大喇喇挤到隔壁门外。 林嫵仗著自己的个头小,钻到最里面,看到赖三正被一个男子压在身下,衣衫凌乱,香肩半露,头髮也散乱地盖住了脸。 而他们身边,一边站著怒不可遏的寧司寒。 另一边,则是捧著肚子,面色冷冷的沈月柔。 “世子爷,妾身早就说了,这丫头骨子里头就媚,不规矩得很。今日她假借休假出府,与外男媾和,证据確凿!” 寧司寒脸色黑得可怕,拳头紧紧地攥著,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似的: “不可能……她同我说,我和鸣翠去玩了……” “鸣翠也不是个好东西,她们合伙起来骗您呢!” 沈月柔恨恨地说: “事实摆在眼前,世子爷,您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 寧司寒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和痛苦。 他无法直视,心爱女子被另一个男人压住的画面。 “嫵儿,你起来!你起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他胁迫你,对不对!” 可是雌伏在男人身下的五儿,捂著脸,似是羞愧得没脸见人,仅是发出一声呜咽。 那男人却爬了起来: “寧世子,话不可以乱说,我夏威猛岂会胁迫人?分明是你这丫鬟勾引我!” 夏威猛? 林嫵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敏锐地察觉寧司寒的语调变了。 “夏威猛……你是夏公公的乾儿子?” 那人一脸得色得整整衣襟: “正是在下!” 九千岁夏德河的乾儿子,夏威猛,京中出了名的紈絝浪荡子弟。 他和他的义父是一样的荒淫好色,强抢民女不知凡几。 这样的人,寧司寒不信嫵儿会钟情於他。 寧司寒声色俱厉: “夏公子,你自己在外什么名声,你不知道吗?嫵儿一定是被你使了什么诡计……” “世子爷!” 沈月柔突然高声喊道: “爷,难道您为了区区一个丫鬟,要得罪九千岁吗?不论夏公子在外是何名声,这死丫头勾引人家,都是不爭的事实,这些夫人小姐们,乃至店小二可都看见了!” 一个方才还跟赖三互称姐妹的女子,哭哭啼啼地说: “小女子和其他姑娘,正和这位小姐在屋里把酒言欢,小姐突然悄悄与我说,她要私会情郎,让我將其他人带了出去……” 几名店小二也说,夏公子进入香雪房中后,名为五儿的姑娘,在屋里头主动撕扯自己的衣衫。 沈月柔冷笑: “世子爷,夏公子与这位女子,兴许还有串通的可能。可这几位小二呢?那么多人看见,总不能大家都串通好了吧?” 夏威猛也在一旁,又是叫屈又是威胁: “寧世子,你莫玷污我的名誉!分明是国公府的丫鬟,恬不知耻,欲攀高枝……” 两人一唱一和,將寧司寒逼得面如死灰。 第59章 黄雀在后 嫵儿……怎么可能? 寧司寒遍体生凉,连心都寒透了。 “嫵儿,你说句话吧。” 他的口气几乎是哀求了: “只要你说句话,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可是“五儿”並没有说话。 “她”像昏过去了一般,软软地躺在地上,呼吸急促。 虽然髮丝覆在脸上,看不清面容,但裸露的脖子和肩膀,肉眼可见的粉红。 糟糕,赖三一定是中药了。林嫵想。 这傢伙,明明提醒了他,怎还如此粗心大意! 思及刚才那个捏造证词的女子,林嫵心知,赖三一定是被美人计给忽悠了。 虽然是京城第一偷,但归根到底,还是个没开过荤的小男孩啊。 林嫵深深觉得,员工培训迫在眉睫。 听到寧司寒对五儿的哀求,沈月柔的惊又怒,还有一丝心碎: “世子爷!你怎可对一个丫鬟,包庇成这般……” 她恨得將下唇咬出一缕血丝,给一旁的夏威猛使了个眼色。 夏威猛收到信,便大声嚷嚷起来: “寧世子,你这什么意思?莫不是为著一个丫鬟,连我义父,九千岁的脸面也踩到地下!” 他连九千岁都搬出来,这事便显得严重了。 这水仙楼本就是环形结构,他这一喊,整层楼,乃至楼上楼下的客人,都从各个雅间跑出来看热闹。 沈月柔怒不可遏,指使旁边的侍从: “你们还愣著干什么?这丫鬟勾三搭四,坑害主子,现在就將她拉出来打死!” 可寧司寒纵使心都冻成冰块,也不许別人碰五儿一根手指头。 他便以一人之力,与眾多侍卫,甚至夏威猛对抗起来。 屋內混乱不堪。 水仙楼的掌柜在门外,急得团团转: “不可……不可啊……各位请息怒,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今日楼上可有贵人,若是惊动贵人,小老儿便是掉脑袋也不够啊……” 林嫵心道不好。 如今赖三不能及时醒来,澄清身份。 寧司寒又是个傻der,真情呼唤了半天,也没想过上去扒开头髮看一看。 一群热血男儿困在一间房里,一点就炸。 沈月柔还那么疯,她一再刺激寧司寒,就不怕寧司寒打伤夏威猛,得罪夏德河,为国公府招祸吗? 到时,她作为世子妃,能討到什么好? 目前的情形,於林嫵自己,也很不利。 不论里头那个是谁,寧司寒都是为了“五儿”才闹的事。 “罪魁祸首”这个锅,不论怎样都是她背。 到时,別说沈月柔,就是寧夫人,也定然饶不了她。 不行。 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 趁现场一片混乱,林嫵用茶水沾湿帕子,举起衣袖遮著脸,將妆容擦拭乾净。 “世子爷!”她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寧司寒震惊地转过头来。 立在门口的,可不就是那个熟悉的小人儿。 “嫵……嫵儿?” “爷!您怎么在这儿呢?” 林嫵挤开人群,跑到屋子中间,佯装惊讶: “呀,世子妃怎么也在?” 寧司寒还处在巨大的震撼和搞不清楚状况中,坑坑巴巴地说: “……是柔娘说,你在这儿……与人……与人私通……” 林嫵愕然: “世子妃怎知我在此处?又为何如此编排我?” 她双目泛泪,款款地给寧司寒行了个礼: “请爷明察!奴婢只是路过此处,来借个净房净手,怎知被世子妃跟踪……” 这时,赖三终於幽幽转醒了,他坐起来,脸上的髮丝落向两边。 一张妆了几分,与林嫵已经不大相似的小脸露出来。 “怎么回事?我怎么啦?好热……” 他不断地去扒拉自己的衣服。 一屋子的人都看呆了。 最惊讶的还是夏威猛。 他看看林嫵,又看看赖三,差点跳起来: “你你你,你怎么回事?你怎么站在门口?躺在那儿的那个又是谁?你刚才不是喝了合欢散,同我……” 他猛地住嘴。 寧司寒反应过来: “原来你给人下了合欢散?难怪人家对著你撕扯衣服,夏公子,未免太卑鄙无耻了!” 夏威猛被这黑面阎罗一顿吼,嚇得后退了一步。 但他是谁,他可是九千岁的乾儿子! 他很快又挺起胸脯,用愤怒的目光盯著沈月柔: “姓沈的,你耍我?你明明说这丫鬟就在房內……” 沈月柔脸色一片苍白。 寧司寒的脸,更白。 他难以置信地盯著沈月柔: “柔娘,你?” 沈月柔没有说话。 林嫵突然有种很奇怪的第六感,似乎有什么危险在靠近。 她莫名觉得,沈月柔很奇怪。 往常这种时候,她奸计败露,不应该是痛哭流涕,拼命辩解,向寧司寒服软吗? 可现在的沈月柔,只是静静地站著,仿佛在等待什么发生。 她惨白的脸上,甚至有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愉悦。 “柔娘,你……” 寧司寒的愤怒刚要爆发,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娇笑。 “哎呀,爷,奴家就说了,今日合该来这水仙楼吧。” “您要不来,还真错过了一场好戏。” “没想到,堂堂寧国公世子,衝冠一怒为红顏呢!” 一位浓妆艷抹的女子,扭著细细的腰身,摇摇摆摆出现在栏杆边。 林嫵皱眉。 这女子,是她在青楼餵过菜的红衣女子,周学的妾。 林嫵记得当时,周学当场把她发卖了呀。 怎的又在此处遇上了? 瞧对方的装束打扮,越发的富贵逼人,也越发的暴露妖嬈。 显然,她人並没有流露到骯脏贫贱之地,反而有更上一层的跡象。 这时,林嫵的余光,无意瞟到沈月柔。 她惊讶地发现,一抹快意的笑容,爬上了对方的嘴角。 接著,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令所有人震在当场: “寧世子果然性情中人。” “不过,如此绝色,確实惹人衝动。” “便是杂家,也看得心生喜悦!” 杂家…… 人群中有人惊呼了起来: “九千岁!是九千岁夏公公!” 一瞬间,几层楼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 “恭迎夏公公,拜见九千岁!” 然而,对於这些庸碌之辈,夏德河是不可能放在眼里的。 他只是隨意挥了挥手,然后扫了寧司寒一眼,又將视线落在林嫵的脸上: “这位小娘,真乃绝色,不知你是否有意……” “从了杂家?” 第60章 动了胎气 电光石火之间,林嫵突然明白了。 螳螂要捕蝉,黄雀在后头。 原来沈月柔所图谋的,並非让寧司寒目击所谓的私会情郎。 她不过是利用夏威猛与寧司寒的衝突,引蛇出洞,钓出一条大鱼。 夏德河。 沈月柔真的学聪明了。 她不是简单地想让寧司寒对林嫵失望,她是將林嫵献祭给寧司寒完全不可能对抗的人。 从而真正地毁掉两人的牵绊。 同时也毁掉林嫵。 意识到这一点,林嫵惊觉,自己真是轻敌了。 她猜测,应当是这“闺蜜”柳媚儿,不知怎的搭上了夏德河这条大鱼。 沈月柔便故意设计了这么一出。 假装让寧司寒发现林嫵与夏威猛通姦,將事情闹大,勾得夏德河露面,从而注意到了林嫵。 这个风流老太监,是绝不会放过这等美女的。 沈月柔借刀杀人的目的,达成了。 千算万算,居然还是被坑了! 林嫵鬱闷。 当然,最受衝击的,显然还是寧司寒。 他显而易见地慌乱了: “夏公公,这万万不可……” “哎哟,寧世子这么不给九千岁面子啊?” 柳媚儿半遮红唇,似娇还嗔,有意无意地挑起夏德河的愤怒: “不就是个丫鬟么?被九千岁看上,是她的荣幸,寧世子不应这么打咱们爷的脸呀。” “哼!” 一声不满的哼笑。 老太监终於將头探出栏杆,让眾人得以见其真容。 面白皮皱,下頜无须,小眼睛微微眯起。 一看,就是个小肚鸡肠,极其记仇的人。 “一个丫鬟罢了,寧世子是不是看不起杂家?” 他的小眼睛里闪过怨恨。 寧司寒的高大威猛,又英俊瀟洒,在一眾京城子弟中拔尖的那拨,在京城颇负美名。 且听闻他那方面能力惊人,背地里受到无数名门闺秀的追捧。 夏德河身有残疾,最嫉恨这一类的男子,只是寧国府树大根深,不好撼动。 可今日,寧司寒偏偏撞在他手里。 “夏公公冤枉在下了。” 寧司寒勉强镇定下来,朝夏德河抱拳道: “区区丫鬟,不配服侍九千岁,在下可选几个姿容出色的,送予公公……” “不必!” 夏德河的冷哼也是又尖又细: “杂家就爱这一个,难道寧世子,不肯割爱?” 寧司寒狠狠地拧起了眉头。 林嫵的心中,也有些纷乱。 这太监权倾朝野,寧司寒便是顶著寧国公世子的名头,也不宜与他起衝突。 况且她不过是个小丫鬟,若寧司寒为她坚定拒了夏德河,对方便可以趁机发难,於寧国府来说,便是吃亏了。 可若是答应他…… 不行。不可能。 林嫵可不想伺候老太监。 她留意著四周,脑瓜子飞快转起来。 她记得,先前去胭脂铺子里买的香粉,还剩了一些。 当时掌柜的说了,这粉最是美容养顏,里头含有红、麝香…… 沈月柔在一旁,面露得色。 这下,她终於可以彻底將林嫵赶走。 不但如此,那夏德河,听说可是个心理变態的,最喜欢玩一些活儿,不知弄死了多少小姑娘。 林嫵到他手里,还能有命吗? 沈月柔快意极了。 “世子爷,九千岁尊贵,咱们可得罪不得……”她假意要劝。 “你还有脸说!” 寧司寒的眼神冰冷得可怕: “要不是你设计诬陷五儿,她又怎会在此处,招了这样祸?” 沈月柔被那眼中的恨意,嚇得后退了一步。 她咬咬唇,颤抖著声音说: “便是我有错,又怎能全怪我?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狐媚,见一个勾一个。焉知夏公公看上她,不是她自个儿拋了媚眼……” 啪! 寧司寒颈侧青筋暴起,给了沈月柔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力之重,直接將她打得身子一歪,就要往地上倒去。 “世子妃!” 比起沈月柔身边那呆呆的小丫鬟,林嫵的动作更快,她衝上去,在千钧一髮之际扶住她,使她免了摔倒之难。 同时往她脖子上撒了一点粉。 而沈月柔勉强站稳后,愤怒地推开林嫵的手: “滚开!” 林嫵赶紧丝滑地闪到一边,能闪多远闪多远。 沈月柔泪目盈盈,满脸怨懟: “爷,你打我?” 她捂著脸,扶著肚子,脸上皆是震惊,目中皆是心碎。 相知相爱这么久,寧司寒都没对她动过一个手指头。 何况,她如今还怀著他的孩子! 然而,对她的痛苦和控诉,寧司寒不为所动。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冰冷,周身散发肃杀之气。 “打你还是轻的!”他厉声喝道。 “你简直,不配当这世子妃!” 轰! 犹如一道惊雷,投在整栋楼里。 满楼的夫人小姐,全京城最爱听八卦、传八卦的人都在这里。 她们料不到,自己閒来无事听美男唱唱曲,居然还能看这么一出寧国公府的大戏。 寧世子当眾掌摑世子妃,还要现场休妻? “不可能……” 沈月柔虚弱地呻吟,巨大惶恐袭击了她的內心。 “世子爷,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约好了的,独宠一辈子……” “约定作废了。” 寧司寒看著她,眼神充满厌恶: “本世子怎么会独宠一个毒妇?” “不——” 沈月柔悽厉地尖叫,突然感觉下面一股热流。 “世子妃!”小丫鬟尖叫:“世子妃流血了!” 一时间,扶人的,喊大夫的,端水端帕子的…… 乱成一锅粥。 如此一来,夏德河失了兴致。 好端端的,居然见了血,血光之灾,这不是晦气么? 他满脸不悦,抬手便给一旁柳媚儿一巴掌: “都是你,非说要来什么水仙楼?没得坏了杂家的运势!” 柳媚儿刚还在为沈月柔动了胎气,得意洋洋呢。 这会子冷不防被掛了一个大耳光,嚇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抱住夏德河的腿。 “爷饶命!奴也是想让爷散散心!” “爷是九千岁,半龙护体,运势强劲,岂会轻易被坏?” “再说了,美人可化解灾厄,爷今日得了那丫鬟,定能逢凶化吉……” 什么乱七八糟都混在一起说。 旁的倒不算什么,只是有一点,戳中了夏德河。 第61章 把命吊著 美人可化灾厄,夏德河是信的。 他之所以那么热衷於男女之事,一方面是越没有越渴望,另一方面,有高人曾为他算命,说他身上缺的,正是命里缺的。 只要能补上,便可保一世荣华富贵。 於是,他身边美人不断,身上亦是带了血玉等物,采阴补阳。 经柳媚儿这么一说,他本只有五六分想爭林嫵的心,此刻也变成七八分了。 “只是今个儿竟出了这等事,不能直接將她带走,属实麻烦。” 柳媚儿见他神色转圜,如蒙大赦,赶紧蛇一般攀著他乾枯的身子,往他怀里钻。 “爷……这有何麻烦?九千岁开了口,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在老太监怀里又扭又缠,低声劝诱: “爷明儿,打发人去国公府拿人便成了。一个丫鬟,想来寧国府也是识相的!” 老太监听了,摸著无毛的下巴,脸上露出淫笑: “那倒也是……” 沈月柔动了胎气,有滑胎之兆。 好巧不巧,据说今日有医仙云游经过城外,城中大夫一窝蜂涌去一探风采,一时间找不到一个能问诊的。 寧司寒紧急將人带回府里,不料府医也因老娘急病,告假了。 他只好著人快马加鞭赶到城外请人,可沈月柔却等不得。 她的襦裙,已被鲜血浸透。 “怎么办呀,世子爷!” 小丫鬟嚇哭了: “世子妃还在流血,好多好多血呀……” 寧司寒黑面沉沉。 虽然他如今对沈月柔,已是一丝儿感情也无。 但是看到人流血不止,哀苦痛叫,尤其这些都是他造成的,他心中亦有所不忍。 “大夫怎还未到?”他焦躁地说。 时杰不敢抬头: “估摸时间,咱们的人应该刚出了城……” “废物!”寧司寒摔了一个瓶:“另寻一匹快马去接,快点!” “是……”时杰赶紧跑了。 沈月柔的呻吟声渐渐弱下来,人仿佛快不行了。 这时,寧夫人匆匆赶到。 “寒儿,你真是糊涂啊!” 来的路上,她已经听人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差些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自己儿子是个情种她知道,但她没想到,寧司寒能衝动成这样!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便是抓姦,也是关起门来抓。 怎么敞著大门,闹得沸沸扬扬? 再就是,沈月柔纵有什么不是,也回了家来说。 如何就当场打起来了,还说那些话。 现在,外头都在传,寧国府世子,为了一个丫鬟,大闹水仙楼,还要休掉世子妃呢。 国公府的脸都丟尽了。 “便是娘没教好你,素日你所学的礼义教养,都忘了吗!你却为了一些小情小爱,將国公府的脸面,丟到大街上让人看笑话!” 寧夫人气得发抖。 若不是坐在椅子上,又有周大娘在旁搀扶,她能晕过去。 “不但如此,你还招惹了夏德河,给国公府带来多大的麻烦!” 寧司寒跪在地上: “娘的责备,儿子不敢辩驳,是儿子有错。但有一事,儿子恳请娘……” “你闭嘴!”寧夫人尖叫。 但寧司寒深深磕了一个头,还是固执地说了出来: “儿子不能將五儿交予夏德河,恳请娘让儿子迎娶五儿!” “你疯啦!” 寧夫人早已料到,他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话,但亲耳听到,还是衝击很大。 她根本坐不住了,站起来指著寧司寒,手指发颤: “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床上生死不知,还怀著孩子呢。” “你却要,娶一个丫鬟为妻?” 寧司寒却没有辩解,只是一味磕头: “请娘答应!” 寧夫人打他打不得,又很想发作,瞟到一旁的林嫵,便砸过来一个茶碗: “都是你这个浪蹄子狐狸精!平日里看著是个老实的,没想到竟勾著爷们儿宠妾灭妻!” 寧司寒扑上来替林嫵挡住了茶碗: “娘!这不关五儿的事,是我自己……” 见他居然还为丫鬟开脱,寧夫人大怒: “混帐,你真是昏了头了,不知这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她不由分说,指使周大娘: “且把这丫头拖下去,打个半死!” “娘!”寧司寒焦急地恳求。 正在这时,床上响起一声悽厉的嚎叫。 小丫鬟惊慌失措: “不好,世子妃的血流得更多了!” 这样一来,母子俩便没心思吵架了,毕竟人命关天。 寧夫人赶紧走到榻前,见沈月柔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大有一股死相。 “这如何使得?” 她又惊又担忧: “大夫还没到么?这样下去,怕不是伤了我大孙子性命!” 沈月柔的死活,她是不在乎的。 可腹中的胎儿,可是寧国府的嫡长孙啊。 寧司寒成婚本就迟,旁的庶子都儿女成群了,他才有这么一个。 寧夫人这当祖母的,可不得珍惜著吗。 “快快,把我那千年老参拿出来,切片给她含著。”寧夫人吩咐道。 无论如何先把命吊著,熬到大夫来了。 一个丫头急匆匆去了,很快又拿著一杯茶和两片参回来。 给沈月柔餵了点茶,又把参塞进嘴里。 可没成想,沈月柔叫得更惨了。 寧夫人焦灼,帕子都要揉碎了: “怎么回事?人看著竟是越来越不行了……” 林嫵手里捏著一颗丸子,终於等到机会,站了出来: “夫人,不可用参片!” 寧夫人嚇一跳,骂她: “你这丫头,我如今没那閒心料理你,你倒胡说乱说起来!这参是上好的东西,怎么就不能用了?” 说著就要人將她拖出去。 林嫵挣开婆娘手,道: “世子妃如今情志如火,动了胎气,参片提神补气,反而有害。” 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寧夫人也怕了。 “你这丫头懂什么?你要有法子,就说出来,若没有,胡乱插嘴,我也是要打你的嘴的!”她肃声喝道。 林嫵拿出了丸子。 人在后院混,未雨绸繆是很重要的。 她生怕自己哪一天有孕被害,早早就做了准备,配了一颗保胎丸。 “夫人,这是奴婢自配的养身丸,原是奴婢宫寒体弱,大夫给配著偶尔服用的,说是对保胎亦有功效……” 寧夫人大喜过望: “那你快拿来啊!” 第62章 大鞭子抽 林嫵给沈月柔服下了大补丸。 很补,超补,补到她胎大难產。 一颗猛药下去,沈月柔果然呻吟声都小了。 “拿水来,给世子妃擦擦身子!” 林嫵吩咐道。 此时她宛如所有人的主心骨,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小丫鬟把水端过来,林嫵三下五除二,把沈月柔身上的余粉都擦乾净了,衣服也给换了。 寧夫人觉得换下来的衣服血跡斑斑,不吉利,捂著脸嫌弃地说: “什么晦气东西,都拿去烧了!” 小丫鬟应下,匆匆拿出去烧了。 这下所有的犯罪痕跡都没了,林嫵很安心。 沈月柔的出血渐渐止了下来,大夫也正好赶到。 “大夫,我大孙子如何?” 寧夫人焦急地问。 大夫放下沈月柔的手腕,满脸庆幸: “好在是世子妃紧急服用了补药,胎像已渐渐稳了,否则这一胎……” 寧夫人如释重负,捂著心口,连唤阿弥陀佛。 而后又瞟了林嫵一眼: “总算你这丫头做了件好事!” 当下便不提把人拉出去打死的事了。 大夫又开了几服药,让丫鬟拿下去,取药煎药。 一屋子人將將能喘过气来,心还没放回原位,外头就传来一声通传: “国公爷到了!” 眾人皆惊,国公爷怎屈尊紆贵到此? 寧夫人慌张地提裙迎出去,寧司寒也赶紧跟上。 “国公爷……” “爹……” 不料,寧国公魁梧的身子刚出现在门前,就一条大长腿猛踹过来: “逆子!” 寧司寒高大如廝,也被踹得飞起,砰地一声撞在古玩架子上。 各种珍稀玩意儿乒铃乓啷碎了一地。 寧司寒一声闷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寧夫人嚇呆了,口吃起来: “老……老爷……这是……” “混帐东西!”寧国公暴喝,又是一鞭子甩过去:“你如何招惹了九千岁!” 鞭子又狠又重,啪地打在寧司寒身上。 把刚刚爬起来的他,又打得趴在地下。 “爹,我……” 寧司寒吃痛,不知从何说起。 但寧国公也不需要解释。 还解释什么? 夏德河的人,都进府来了,说要跟寧世子拿一个九千岁的爱妾! 寧国公跟夏德河本就不对付,最近还被强塞了一个女人,本就十分不快。 如今见自己的嫡长子如此不爭气,竟也为女人与这没根的老东西纠缠,他不由得大为火光。 “旁的都不说了,你若耽溺於这些东西,京城也別待了,趁早滚西北大营去!” 西北大营,又是西北大营。 西北大营就是寧国公给不孝子孙定製的劳改之地。 寧夫人一听,心都揪紧了。 “老爷,有话好好说呀……这里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她哀哀地恳求。 但寧国公跟她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怜惜是没有了。 当下立即摆出臭脸: “你还好意思说?慈母多败儿,瞧你把他宠成什么样子,一天到晚为女人的事搅得鸡飞狗跳!” 把国公夫人骂得灰头土脸,她也不敢吱声了。 一屋子人安静如鸡,连吞唾沫的声音都能听见。 大家都提心弔胆,生怕成为下一个挨骂的。 唯有林嫵,心头诧异: 咦,原来寧国公也知道自己儿子天天纠结儿女情长啊。 他对后宅的事也挺熟啊。 真看不出来…… 正胡思乱想,寧国公又啪啪给了寧司寒几鞭子。 他的侍从都是侍奉多年的,十分机灵,方才递到他手里的是短的软鞭,即使在这臥室中,也能精准地將人打得皮开肉绽,丝毫不会伤及无辜。 寧司寒很快成了一个血人。 但他强撑著站立,一下一下地挨打,没有倒下去。 他甚至咬著牙开口: “爹想责罚我,做儿子应当承受。但嫵儿没有错,请爹放过她……” 寧国公听了更生气。 正为这个打你呢,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来是打得不够狠! 又是十几鞭下去,寧司寒都成血葫芦了。 寧夫人不敢劝,也不敢去拦,只好咬著帕子呜呜地哭。 而寧司寒,骨头跟脾气一样硬,仍然大声地喊: “请爹不要把嫵儿送予夏德河!嫵儿是儿子心爱的女人,没有她,儿子寧愿死……” “那你就去死吧!” 寧国公一声暴喝,又將寧司寒踹了一下,把他踹倒了桌子底下。 这回他是真的站不起来了,嗷嗷吐血。 可寧国公一身杀气,傲然挺立,一点在乎的意思也没有。 宛如阎罗降世,看著尤其嚇人。 饶是林嫵看了,也有点怕怕的。 这寧国公脾气好差啊。 上辈子她对他的印象很浅,因为大家都怕他,原身也怕得很,远远地看到都要绕路走的那种。 只听说他是个非常严肃、严苛之人,尤其对待儿女,要求极高。 却没想到,苛刻到这种程度…… 寧夫人受不住了,跪了下来,为儿子求饶: “老爷,求求您,饶寒儿一命吧。妾身就这么一个儿子……” 可是寧国公不为所动。 他看起来,像什么也不在乎似的。 寧夫人哭著哭著,突然想到什么,就指著林嫵: “都是她!都是这个丫鬟招了祸!夏德河想要她,便把她给出去便是了,老爷,求您不要再打寒儿了!” 奄奄一息的寧司寒,听到这话,又挣著最后一口气说: “不要……娘……嫵儿刚刚才救了柔娘,才救了你的孙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转头把她……” “你还强辩!”寧夫人转头,想要骂他。 但是看到他半死不活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滴下泪来: “寒儿,你现在还不明白吗?夏德河岂止想要这个丫鬟,他更想要一个对国公府发难的机会。咱们若是不给人,怕是……” “娘……”寧司寒还要苦苦哀求。 沈月柔却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的脸色极白,像一张白纸一般,仿佛隨时都会晕过去。 “父亲、母亲。” 她摇摇欲坠地伏在床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寧夫人嚇得不行: “你才好了些,又坐起来做什么?当心伤了胎!” 沈月柔却惨然一笑: “我在鬼门关走过一回,又有何惧?” “我只有一个请求。” 第63章 生死抉择 这事说起来还是沈月柔捣的鬼,寧夫人对她亦是有气。 但她也被寧司寒所伤,半条命都没了,寧夫人就不好发作了。 此刻见她还提什么请求,寧夫人面色不佳。 “现如今你好好养著身子便是,想那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 寧夫人不悦地皱起眉头: “快些躺回去,珠儿,好好伺候世子妃!” 珠儿便是那小丫头,闻言慌得不得了,伸手就要把沈月柔按在床上。 谁知沈月柔拔下头上的簪子,抵著肚子: “別碰我!” 这一举动,可把大家都嚇住了。 寧夫人手脚都软了: “月柔,你这是做什么?快把簪子放下,当心伤了胎儿!“ 沈月柔却不搭理她。 她知道,寧夫人是个没本事的,同她说没用。 沈月柔直直看著寧国公: “父亲,世子爷对这丫鬟的偏爱,想来您也看在眼里了。並非儿媳太过醋妒,而是宠妾灭妻,不是一个正统人家所为。” “请父亲为儿媳做主!” 寧司寒心凉了一截,失声喊道: “柔娘!” 然而他刚说完,就被寧国公的小廝捂住了嘴。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寧国公面沉似水,深沉的视线,让沈月柔倍感压力,不自觉地抬起头。 “你待如何?”寧国公冷冷地问。 沈月柔很想说,把这个贱丫头给杀了! 但她知道,这不可能。 如果她真的就此杀了林嫵,大概寧司寒会彻底恨上她。 而死掉的林嫵,会成为一抹白月光,永远占据寧司寒心中的位置。 沈月柔不要这样。 她忍痛爬到床头,拉开柜子,拿出一张纸。 “儿媳愿意,归还五儿的卖身契。只求她出府,与世子永不相见!” 这一番话,落到屋里许多人耳中,犹如一枚大钟被敲响。 眾人惊愕。 有的,讶异五儿如此好命,轻轻鬆鬆便拿了契,还了良籍。 有的,心知肚明五儿出了府,没有国公府庇护,定要落到夏德河手中,万分嘆息。 还有的,想到林嫵就此离去,心如刀割…… “不行!”寧司寒急急道。 因为太急,哇地又吐出一口血。 他挣扎著看向寧国公: “爹,求求您,不要把嫵儿放出府去,不能让她落入夏德河手中,我愿娶五儿为妾,不!为妻!” 啪! 又是一鞭子落到他脸上。 寧国公周身黑气,气势逼人。 站在他一旁的侍从,骂给寧司寒捂嘴的小廝: “怎么办事的?” 小廝嚇得一哆嗦,赶紧又把寧司寒的嘴死死捂上了。 沈月柔高呼: “父亲!请为儿媳做主!儿媳这都是为了腹中的嫡孙,为了寧国府!” 寧夫人动容,也在一旁附和: “老爷,月柔说的也是,本就是这个丫鬟该死,在后宅搅风搅雨不说,还恬不知耻勾搭了夏德河。將她放出府,倒是对她的大恩大德了。” “至於她將来如何,那都是命,怨不得人。” 可寧国公一言不发。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父亲……” 沈月柔哀求道,手中的簪子又逼近了一步,戳在肚皮上。 眾人齐齐提起一口气。 除了林嫵。 林嫵眼珠子乱瞟,发现寧国公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哦豁。 有人踩雷了。 林嫵猜测,寧国公大概,十分、非常、极其厌恶別人拿捏他。 丁姨娘那事是如此。 夏氏女那事亦是如此。 而今,夏德河想拿个丫鬟的桃色艷事,胁迫寧司寒,进而敲打寧国府。 沈月柔还傻傻地,想通过腹中胎儿,拿捏寧国公,促成此事。 简直愚不可及,自寻死路。 这样想著,林嫵的表情越发恭顺柔弱起来,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瑟瑟发抖。 寧国公似乎谁也没看,沉声道: “你想放她出府,可知这样只会顺了夏德河的意?” 沈月柔低著头: “对於贱婢而言,承九千岁的宠,说不得还是件好事。” “可国公府的顏面至於何地?”寧国公问。 夏德河要塞人,寧国府就纳。 夏德河要拿人,寧国府就给。 確实不大有排面。 思及此处,大家的脸都不大好看。 沈月柔支吾: “这……与九千岁交好,也不失为……” “荒唐!”寧国公厉喝。 整个屋子,都震了一震。 沈月柔亦是嚇到,手使错劲,不小心扎了自己肚皮一下。 “啊!” 她比谁都著急,立即撒手,簪子掉落在地上。 没了趁手的武器,她有些慌乱。 不过寧国公倒不会就此,改变了对她的態度。 他本就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而给沈月柔说话的机会。 “没有人可以胁迫寧国府。” 寧国公慢声道。 虽然慢,却让人心头髮紧。 “夏德河不可以,你,也不行。” “何况。”他冷冷地瞥了沈月柔一眼,发出冷哼。 “未出生的孩子,一团肉而已。” “呵!” 虽然仅仅是只言片语,但在场眾人,却听得冷汗淋漓,心头狂跳。 尤其是沈月柔。 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浑身发抖,趴在床上,死命扒著床柱。 “父亲,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的声音里,已然流露出恐惧。 虽然,她並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寧国公却面无表情,冷眼看了她一回,又將视线落到林嫵身上。 林嫵感觉皮子一紧。 赶紧將头低得更低,老老实实像个鵪鶉。 “这丫鬟既是救了你和腹中胎儿一命,也算得上你的救命恩人,亦是对国公府有恩。” “如此將她打发出去,欠缺道义。” “不如,给她个选择。留在府中为妾,亦或是拿了卖身契出府,她自由选择。” 寧国公说。 沈月柔听了,方寸大乱。 她如今已是明白,自己无所依仗,寧国公根本一点都不在乎她。 想威胁寧国公,绝无可能。 事到如今,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父亲……” 她缠绵床榻,苦苦哀求: “儿媳,儿媳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若是五儿留在府中,当了……当了……” 吞下一口腥甜的血,沈月柔强忍心中悲痛,咬牙说道: “当了世子爷的妾,儿媳唯余一个请求。” 她勉强撑起身子,在床上一跪: “儿媳请求父亲,遵循礼法,今后这妾所出,皆由儿媳抚养!” 此言一出,四座默然。 国公府向来宽宏,是允许妾抚养自己的孩子的。 可沈月柔作为嫡妻,抚养庶子庶女,亦不为过。 只是,孩子到了她手中,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拿住孩子,自然,也就拿住了五儿,且她手里还捏著五儿的卖身契。 这与被夏德河凌辱,有何异? 於林嫵而言,这就是一个死局。不论怎么选,都没有葬身之地。 “你意下如何?” 寧国公看著林嫵,目光深邃。 “按你的主子所说,继续侍奉世子爷,但严守礼法,嫡母养子。亦或是承了你主子的恩典,拿了卖身契出府去。” “你选吧。”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林嫵身上。 林嫵乖巧温顺地,给寧国公磕了一个头。 “谢谢主子恩典。可是奴婢,一个都不想选。” “奴婢想,留在府里。” “侍奉国公爷。” 第64章 二十仗棍 “你这丫头,在胡说什么!” 寧夫人第一个尖叫出声。 林嫵噗通跪在地上,娇弱不堪地磕头。 “国公爷!奴婢深知出府是死路一条,而留在世子爷身边为妾,伤了世子爷与世子妃的夫妻情分,亦非奴婢所愿。奴婢只能斗胆,请求国公爷的庇护……” 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哭得肝肠寸断。 “荒谬!”寧夫人怒急攻心,浑身发颤。 “好一个贱丫头,你既是侍奉过世子爷,如何又能侍奉国公爷?残败柳之身,竟也口出狂言,恬不知耻!” 林嫵伏地装哭,直接祭出大招: “请国公爷明鑑,奴婢从未与世子爷越过男女防线,尚是完璧之身……” “怎么可能!” 两个女人同时惊呼起来。 沈月柔难以置信: “我不信!你侍奉在世子爷身边那么久,竟然……” 但是寧司寒落寞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寧夫人犹如五雷轰顶,几乎是疯了。 “便是这般又如何!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奢妄高攀国公爷,我打烂你这贱嘴……” 她正欲扑过去廝打林嫵,却被寧国公的侍从拦住。 “夫人,您是一府主母,请顾著些体面!”侍从肃声道。 寧夫人无法,只能任由周大娘搀扶著,恨恨盯了林嫵一眼,又朝寧国公哭诉: “国公爷,是妾身管家不利,竟让这等淫妇贱婢冒犯了您,妾身这就把她打发出去……” 寧国公却没有回应她。 侍从搬来一个椅子,他大马金刀坐下,深沉的表情不怒自威。 眾人凝神屏息,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冷地开口。 “你想侍奉我?” 冰冷语气里,透出淡淡的危险气息,仿佛这不是一句询问,而是一声“斩立决”。 听者无不汗毛倒竖,手脚都软了。 但是,別人都怕的时候,林嫵不能怕。 否则,怎么显示出她的与眾不同来呢? 她不但不能怕,她还要…… 骚起来! “国公爷……” 林嫵低低地把身子伏到地上去,仿佛十分卑微。 养得跟个蜜桃似的嘟嘟臀,却微微地翘起来,与塌下去的纤腰,形成一点诱人的弧度。 此外,她早在给沈月柔擦身子时,往自己身上泼了点水。 这时,她纤薄优美的背部,因著衣裳被洇湿了,透露出令人口乾舌燥的肉色来。 而她又借著要討饶,微微撑起手臂,抬起粉白的小脸。 泪眼,琼鼻,嫩唇,细颈。 再往下,就是不见底的魅惑深沟…… 好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伏地图。 这哪里是求饶? 分明是一只渴望被爱抚的馋猫! 寧国公的威压,更加嚇人了。 林嫵柔弱地抹了两下眼角: “奴婢不敢奢望高攀国公爷,不过是想在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不拘做个洒扫丫鬟,亦或是灶头厨娘,只要能在麒麟苑苟活,奴婢便知足了。” 麒麟苑,是寧国公的住所。 林嫵的话,无疑让许多人鬆了一口气。 尤其是寧夫人。 她方才当真以为这丫鬟心思如此之大,竟敢媚主,差点气晕过去。 但她也不会因此轻饶了林嫵。 “好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便是做个洒扫丫鬟,怎能轮到你?” “若是人人都效仿你,国公爷的院子,岂不是乱了?” 林嫵抖了两抖,望著寧国公,未语泪先流。 娇嫩的双唇,仿佛有千言万语,但只是颤了颤,一言不发。 可那一抹粉色,犹如梅点缀在寒风中,也点进了人的心里,令人心生怜惜。 “你可知,我的院子,不是轻易进得?” 寧国公沉声问。 林嫵低头,露出一段明晃晃的雪颈。 “奴婢明白。” 寧国公面色一冷,哼了一声。 “既是如此,拖出去。” “打二十仗棍!” 这一声暴喝,將其他蠢动了心思的人,都按死了。 二十仗棍,这不得將人打烂了? 国公爷果然还是国公爷。 南蛮子、北韃子听了名字就闻风丧胆的男人,岂容一个小小丫鬟宵想? 林嫵顷刻被拖了下去。 在被拖往院子的路上,一双皂靴大步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一丝停留。 寧国公,走了。 寧司寒有心挣扎要救人,但他怎抵得过寧国公身边的侍从? 他也被几个威猛侍从押著走了。 如无意外,应当是送去刑房加餐了。 至於寧夫人,有些鬆了气,又有些幸灾乐祸,瞥了一眼被拖走的林嫵,嫌弃地说: “自己寻死的丫头,真可笑。” “杖刑凶残,我可看不了那污糟嚇人的场面。” “回天香居吧。” 能站起来的人走得一乾二净,站不起来的沈月柔又躺到床上昏死过去了。 行刑现场,唯余一个负责行刑的小廝,一个按住林嫵的婆娘,和一个国公爷的侍从。 “天凉了,莫要耽误了添衣,早打早结束。”侍从虎著脸说。 然后转头也走了。 小廝將长棍倚胸而立,呸呸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搓搓手,復又拿起棍子。 高高举起,全力打下去。 却被粗壮的婆子拦住。 “蠢东西!”婆子骂道:“你没听见侍从大爷说的?” 小廝一头雾水: “大爷说了,让咱们赶紧打呀。” “蠢蠢蠢!” 婆子不住地摇头。 然后唤来一个大胖丫头,取来一个包裹。 里头是好几件衣。 “入秋了,这天儿不比之前,姑娘可得多穿些。省得二十棍没打完,倒给冻死了。”婆子说。 然后粗暴地给林嫵把衣套上。 套著套著不耐烦了,有一件直接给她塞到裤子底下,垫著屁股。 “好了,打吧。”婆子吩咐道。 小廝心领神会。 棍子高高地举起,又轻轻地放下。 棍棍到肉,啪啪啪的声音响彻院子,听起来令人恐惧。 有几个丫头路过院门外,嚇得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忙不叠跑了。 “松涛苑的五儿,这下怕是死定咯。” 大家纷纷这样说。 鸣翠哭得要死要活,跑去托她爹,求他帮帮忙,不论如何给林嫵裹一块好些的蓆子,出了府莫往乱葬岗上扔,好歹寻个人给她置办一副薄棺材,好好地埋了。 然而,人打完了,裹了锦被,却没有送出府。 而是被几个小廝抬著,送进麒麟苑了。 第65章 爷要沐浴 林嫵被丟到了一个丫鬟房里。 待人走光后,她才揉著屁股,从锦被里钻出来,端详这个房间。 说小不小,比松涛苑那儿还大些,也是单间。 但同明快活泼的松涛苑相比,这儿就多了一丝端庄肃穆,连窗欞上的样都是古朴庄重的。 更夸张的是,窗外连声鸟叫也不闻。 这儿仿佛是一潭死水,谁也不敢泛出一点涟漪,生怕惊扰了贵人。 这就是寧国公的麒麟苑吗? 林嫵摸摸自己还生疼的屁股,顿觉前路迷茫。 寧国公是对她手下留情了,这二十仗棍打得不痒不痛,仿佛儿戏。 可这大张旗鼓的惩罚,又是对她的一记告诫。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小蚂蚱最好不要瞎蹦躂。 否则,君叫臣死,臣不得不屁股烂死。 林嫵长吁一口气。 这条小命来之不易啊。 可是,她除了攀附男人,继续往上爬,又有什么选择呢? 至少,在这国公府里,寧夫人就先容不下她。 方才她被抬进麒麟苑,天香居就已经有人来打探消息了。 当寧夫人知道她挨了一顿打还未死,还进了国公爷院子里,她能有好果子吃吗? 林嫵正默默地想著,没察觉有个姑姑走了进来。 那姑姑年岁与寧夫人相当,约莫35岁,但却无一点娇俏,面色十分严厉。 见林嫵怔怔地发呆,脆弱的娇顏分外惹人怜惜,她眼中掠过一抹不喜。 “五儿?”她开口问。 林嫵这才回神,正要下床行礼,又想起自己这是被打了一顿,按理说应该烂得起不来了。 才迟疑了两秒钟的功夫,对方就冷哼出声。 “哼,好狂妄的丫头,连最基本的礼仪规矩都忘了?” “別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顿打是怎么回事!” 哦,这是个知情的。 林嫵心下瞭然,赶紧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奴婢见过姑姑。方才是奴婢想东西出了神,没注意,失礼了。” “哈。”那姑姑又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 “想什么呢?该不是以为,你费尽心机来了这麒麟苑,就能一步登天了吧?” “我奉劝你!” 声音忽地严厉,姑姑的眼神如刀子一般: “別想那些不该想的,你就是个贱婢,守好自己的本分!” “奴婢省得。”林嫵乖乖低下了头。 姑姑这才有几分满意了。 “我是在国公爷身边伺候的青莲,这麒麟苑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管著。” 她一边说,一边脸上露出些许得色。 然而话锋一转,脸又沉了下来: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老实,犯在我手里,我可没有夫人和世子妃那么好性儿!” 林嫵连忙应下,低眉顺眼,十分听话。 只不过,在心中小声嘀咕: 这青莲姑姑,口气倒挺大,听著也就是个略有些资歷的丫鬟,竟敢自比寧夫人和沈月柔? 看来,也是个不简单的。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听青莲姑姑的吩咐。” 敲打完成后,见林嫵还算知事,青莲的脸色和缓了些。 不过语气仍然是高高在上: “你这几日要避著风头,不宜出去见人。过上十天半个月,你就到水房里当值吧。” 然后也没问林嫵的伤情,扭头走了。 留下林嫵无语。 水房,怎么又是端水,她这辈子跟端水过不去了? 但为奴为婢的,就是身不由己。 时间一晃过了十来日,果然有人来领林嫵去水房了。 水房的活计,算不得繁重,也算不得清閒。 终日就是烧水,没完没了地烧水,確保主子需要时,热水是一直有的。 而主子什么时候需要呢? 这就不方便展开来说了…… 值得林嫵庆幸的是,寧国公没有什么一夜三次的嗜好。 相反,他是个克己復礼的人。 他大部分时间泡在书房里,谁也沾不得他的身。 姨娘们没有他的传召,连麒麟苑都不许进。 就算是被召进来了,他也从来不留她们在院子里过夜,甚至严格规定了侍寢的次数。 一周四次。 可以说是一个好像禁慾,又好像不禁慾的人。 而且,寧国公似乎不太喜欢丫鬟服侍,据说他身边只得青莲一人,其余全由小廝代劳。 至於那啥之后擦身,也是小廝將水送到青莲手中。 在这种情况下,林嫵成日耗在水房里烧柴,舀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提水的小廝,一个人也没见著过。 不过,工作不饱和,就容易滋生閒聊。 她从那提水小廝嘴里,还是知晓了不少麒麟苑的动態。 比如新姨娘被一顶红轿从小门抬进来啦。 进门当夜,丁姨娘就胎动腹痛啦。 寧国公震怒,把两个姨娘都禁足啦。 丁夫人不敢触霉头,派周姨娘和朱姨娘来伺候,结果也被寧国公给斥退啦…… 总之,主子心情很不好,大家得小心。 大家都缩头做人的时候,林嫵却要站出来。 否则,她担心这寧国公,已经把她忘在脑后了。 这一日,青莲居然亲自来了水房。 “国公爷要沐浴,手脚麻利点儿,抬水来!” 她利索地吩咐道。 然而见林嫵俏生生的模样,她又皱起眉头: “不用你伺候,旺儿,你来!” 按理说,主子沐浴,水房得出两个人抬水,方能儘快將大浴桶装满。 但青莲忌惮林嫵,没让她去,反而是自己上手了。 看到青莲今日把腰身勒得特別细,端著水盆的手上还带了一只粉色水头的鐲子,林嫵便知道,有人心思活了。 既然如此,林嫵就送她一程。 林嫵往水里撒了一把特效药,母猪催情粉。 这原是民间用来促进母猪发情,交配產崽的,无色无味,但能让人情动。 然后趁著青莲和旺儿抬水的功夫,林嫵躲在门后边给自己上妆。 最近新研究了一个嘟嘟唇,涂一涂,显得唇色水嫩,诱人採擷。 又用指头沾点儿胭脂,在锁骨上稍微涂涂,以便定点锁住男人的目光。 她能活到今日,蜜桃臀功不可没,她刻意穿了一条不合身的小褻裤,將那处勒出两片山丘。 接下来,便是静候佳音了。 果然,才过了一刻钟,院子里便响起一声呜咽。 似是有谁,掩面哭著冲了出去。 林嫵假装看热闹,探出头来,正好旺儿慌里慌张地往水房赶: “哎呦喂,不得了了。国公爷不知怎的大发脾气,將青莲姑姑打出来了……” “啊?”林嫵故作惊讶:“那咱们可得缩起来,別碍著主子的眼了。” 然而,旺儿脸都绿了,胆战心惊: “我也想啊,但是不成!” “说是浴桶里的洗澡水撒了一半,国公爷还没洗完。” “里头催著咱们,赶快加水呢!” 第66章 洗脚大法 林嫵吭哧吭哧地把水抬到臥房外面。 门半掩著,推开一条缝,便有氤氳水汽扑面而来。 林嫵连忙垂首敛眉,老老实实地把水抬进去。 她还很规矩,不敢径直將水抬到浴桶前,而是放在三步之外,等待旺儿来倒水。 旺儿倒水时,她也不閒著,擦拭地上的水渍,收拾翻倒的水桶,捡起散落的衣衫…… 就这么弯腰起来弯腰起来。 一会儿挺前一会儿挺后,总有一座翻不去的高山横亘在人眼前。 总之就是看起来很老实,但撩人不自知的感觉。 臥房里的气压,很明显地低了。 但林嫵不敢托大,谁知这低气压,是国公爷想压人,还是想杀人呢? 她之前在青莲的水盆里,撒了一点催情粉。 青莲端了一路,便情思荡漾,想必在沐浴时对寧国公伸出咸猪手,惹他生气了。 这会子自己再触他的逆鳞,少不得要挨骂。 点到为止就好了。 故而,她大部分时候,还是在踏踏实实地干活,只是“没留心”,將一块布巾遗落在凳子上。 终於,寧国公洗好澡,侍从服侍他穿上白色的里衣。 林嫵便本分地端著木盆,准备和旺儿一起出去。 临出门,她数了数布巾的数量,哎呀一声。 然后匆匆地折身回屋內。 正好寧国公转身,两人冷不防撞在一起。 林嫵直直衝进他怀里,被他坚硬的胸肌撞得鼻头酸楚。 “呜……” 她小小呜咽一声,两行眼泪登时流了下来。 寧国公大怒: “滚出去!” 林嫵含羞带泪,嘟起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赶紧拿起布巾,跑了出去。 跑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收紧核心,提臀扭腰。 寧国公一股无名火,燥郁难当地坐到椅子上,眼前仿佛还有两片娇艷欲滴的唇在晃。 他的贴身侍从,姜卫,小心翼翼地问: “爷,可需要……” 姜卫心里也很苦。 他真是不明白,今个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这么不稳重? 国公爷的贴身侍女青莲,从小就伺候在国公爷身边的,最是知道他的心性,今日竟然狂性大发,对著他搔首弄姿。 气得国公爷雷霆震怒,当场让自己轰出去打板子。 而这小丫鬟,看著是个老实的,谁知也这般毛手毛脚。 国公爷一再受气,不知会下怎样的狠手? 姜卫不敢抬头,耳朵留神听主子的动静。 可听了半天,寧国公只是拿起了一盏茶。 只是兴许他心中愤慨,手一晃,又不小心在胸前撒了些。 寧国公低头一看。 胸前,竟有一枚艷红的唇印…… 林嫵回到水房,跟旺儿打过招呼后,便端了一盆水回自己房中梳洗。 先是卸了妆,又把过紧的衣裳换下,擦了身子后,换上一身乾爽合身的衣裳。 哇呜,终於是舒坦了。 虽然还是挨了寧国公的骂,但是林嫵想想自己留下的唇印,也不算白忙活这一遭。 不知道今夜,寧国公有没有,穿这香艷的里衣睡觉呢? 只是,这衣衫若是被青莲瞧见,自己恐怕还有一番苦头要吃…… 林嫵想著想著,慢慢睡著了。 然而,第二日,风平浪静。 青莲並没有来找她的麻烦。 林嫵以为,许是她被主子骂了一顿,伤著顏面,最近不想见人? 还是又过了三四天,青莲才重新出现在水房。 她的气色不太好,但气焰依然囂张。 “我不过几日没盯著你们,你们就这样躲懒?” 她一脚踢翻一个水盆,水哗啦溅湿了林嫵的鞋面。 饶是隔著鞋子,林嫵也觉得脚被烫得生痛。 然而,青莲却睁眼说瞎话: “瞧你们怎么做的,主子的洗脚水都是凉的!” 旺儿傻傻地爭辩: “不是呀姑姑,你看地上的水还冒热气呢……” 啪! 青莲给了他一巴掌,直把脸都打歪了。 “活儿没干好,倒学会顶嘴了?” 林嫵在一旁没吱声,她看了也不顺眼,骂道: “你也是,人死了?看见水撒了不会收拾?一个个都是蠢的!” 看她火气如此之大,林嫵琢磨著,应该是在寧国公那里又碰了一鼻子灰。 兴许是经过上次,寧国公有心理阴影,不要她伺候了。 林嫵心下一转,试探地开口: “青莲姑姑,可是国公爷近来太累了,喜欢热一些的水?” “其实,若是太累的话,用些温水更好。加些艾叶、按摩脚底,可疏通经络,缓解疲劳。” 青莲果然面色转好了,只是神色还有些怀疑: “果真?你这丫头怎通此道?” 林嫵笑笑: “以前世子爷常在营中行走,也有身子累乏的时候,奴婢便用此法,让主子舒坦些。” 青莲长长地哦了一声,看著林嫵的眼神有了些別的意味。 难怪说这丫鬟狐媚,哄得世子爷为了她要死要活,还要休妻娶他呢。 原来竟有这些伺候人的手段,真是勾栏院里的也不如。 不过,若是能討主子欢心,倒可一试。 “按摩的手法,你可教我?”青莲的口气,犹有些居高临下。 林嫵毫不在意。 她正等著这句话呢。 “姑姑,你这样,再那样,再这样……” 她用心演示了一套洗脚大法。 没有一个男人,能逃脱洗脚妹的魅力。 “哦……”青莲拉长了声音,严肃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提防。 “那你先给我按按吧。”她说道。 呵。 她可不会轻易相信这个小蹄子,谁知道是不是在坑她呢! 林嫵却浑不在意,上手给她捏了一通。 捏得她筋酥骨软,果然鬆快。 正两眼惺忪之际,林嫵突然按中某个穴位,青莲只觉一股电流从脚窜到头顶,整个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人软了,心热了。 “你按的是什么地方!”她有些羞恼地问。 脚却依依不捨地,半收不收。 林嫵低头: “奴婢正要跟青莲姐姐说呢,若是看到这个穴位,得避开。” “哦?”青莲来了兴致,装作不经意地问:“这个穴位,按著还挺舒服的呀,为何要避开?” 林嫵脸上飞过一抹粉色: “这……这处按著舒服是舒服,但按多了,会,会……” 第67章 离不了您 “……会兴起。”林嫵说。 青莲猛地抽回脚,面色慍怒。 “好下流的按法!这等穴位,你竟敢拿来戏謔我。” 林嫵连忙告饶: “青莲姑姑恕罪,奴婢是怕姑姑误触,惹了爷们儿心头的躁火。” “谁像你似的,有这种骯脏的想法?”青莲骂道。 “你也给我把这些心思收一收,以后这等按摩手法,决不可在主子们面前搬弄!” 林嫵自然连连答应。 青莲这才放了心,穿上鞋袜,面上终於露出一点笑意: “不过,你还算是个有孝心的。日后,你常来房里给我按按吧。” 后来林嫵果然又被青莲叫去房里,给她按了几次脚。 按理说,林嫵是不想去的。 谁愿意给人按脚啊。 但她不去,就出不了水房,更探不到寧国公的消息。 青莲也算是给她一个机会了。 此外,她从青莲日渐转好的脸色上,知道洗脚大法果然有效。 青莲又在寧国公身边贴身伺候了,腰杆重新挺了起来,脸上也容光焕发。 该说不说,人心思活了就是不一样。 她竟一改过去黑沉色系的装扮,衣服都开始鲜艷起来了。 有时候,头上还簪呢。 不过,她对林嫵还是看得很死,决不许林嫵到国公爷跟前伺候。 这很好理解,如今麒麟苑就两个女子,林嫵的存在,本就是对她的威胁。 青莲怎么可能还让林嫵露头呢。 只是林嫵也不在乎这个。 她最擅长的,是等待。 等待之余,再找点乐子。 比如去给青莲捏脚的时候,偷偷把旺儿的布袜,塞进她的鞋子里。 旺儿烧水的时候,总不自觉地蹭脚,还喜欢脱了鞋袜挠。 一来二去,林嫵就注意到了,原来他有脚气。 趁他不注意,林嫵用烧火钳子夹走他一只布袜,“送给”青莲。 你的脚不是会享受吗,我就让你好好享受。 渐渐的,青莲也开始蹭脚了。 “怎么感觉脚痒痒的。”青莲抱怨道。 林嫵垂下眉毛: “是吗?许是天寒了,泡脚容易干痒起皮,久而久之脚就不嫩滑了。” “啊?”青莲大惊失色,可不敢再让林嫵按了。 “往后的日子你先不用来了。反正我也忙,国公爷那里天天需要我呢。” 青莲语气里带著一点小得意。 她最近可谓春风得意,几乎天天都来水房要水,给寧国公洗脚、按摩。 眼看,就要奔亲密接触去了。 “还是青莲姑姑伺候得好,国公爷离不了您。”林嫵赞道。 赞得青莲本已色衰的脸,又飞起了春色。 她赶紧挥退林嫵,自己涂脂抹粉,往国公爷房中赶去了。 正如林嫵所料,她是个耐不住的。 没过几日,林嫵从旺儿嘴里,获得了最新热辣八卦: “国公爷踹了青莲一脚,把她的膀子踹断了!” 啊这,果然是个暴力分子啊。 林嫵赶忙以探伤的名头,跑去青莲房里看热闹。 可是青莲已经被挪出大管事的房间。 据在寧国公屋外伺候的小廝说,她被打发去倒夜香了。 至於为何主子发这么大的火,他们也不知道。 而青莲哭哭啼啼,更不敢说。 小道消息传来传去,最后大家都说,是青莲手脚不乾净,给寧国公传染了脚气。 啥?脚气? 好恶毒的东西! 这下大家更是避她如蛇蝎,她大概是没机会回到主子屋里了。 林嫵很高兴。 她终於把唯一的竞爭对手拉下来了。 接下来,她要卯足劲,朝那个位置蹦上去。 在麒麟苑混了一段时间,林嫵凭著容月貌,跟一院子的男人打得火热。 本来,跟著寧国公,这些男人的性子都很沉闷。 这回来了个活泼俏皮的小娘子,就像树林里来了一只鸟儿,无不向它伸出橄欖枝。 林嫵跟负责尚衣的小廝打听,有没有见过寧国公污糟的里衣。 小廝会错意了,以为她在问別的东西: “污、污糟的里衣?五儿姑娘,你可真是……” 小廝黢黑的脸绷紧,好一个糙汉子面红耳赤起来: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大喇喇討论爷们儿那方面的事呢?” 林嫵:?哪方面? 小廝有些怒其不爭,又有些操心: “你若有这方面的心思,还是趁早歇了吧!” “国公爷最近是没有召唤侍寢,旷了十来日,难免梦里头……梦里头出了那个,脏了褻裤。” “但是!你万万不可起什么妄念!叫国公爷省得了,你就死定了!” 他声色俱厉道。 林嫵非常无语: “我问你他里衣上有没有唇印,谁问你梦里头出的那个?” “啊?”小廝尷尬。 不过,就算是唇印,也不该是一个水房丫鬟问的。 小廝依然语重心长: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怎么可能有唇印,最近姨娘们都挨骂了,谁也不许往麒麟苑来。咱这里头都是男子,哪儿来的唇印?你莫打听那么多,逾越了。” “哦哦哦,好的。”林嫵乖巧应下,告辞走人。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衣衫究竟去哪儿了呢? 她留著还有用呢,可却这么人间蒸发了。 埋下的棋没了,林嫵只好再造一个。 是日,中秋佳节,合家团圆。 国公府里摆了好几处宴席,主子们凑在一起热闹,下仆们也能喝上一杯乐呵乐呵。 主子们有雅兴,还办了一些做对子、猜谜、放灯、拋球的活动,让大伙一起玩个痛快。 温馨团圆的气氛,瀰漫在素日肃穆的府中。 林嫵藉口要守院子,没有去凑热闹。 她早已打听过,寧国公每年中秋退席后,都要在麒麟苑里的碧月池赏一会儿月。 今晚,她特意在此处,搞了一个大的。 大,真的很大。 寧国公进来的时候,身上的肃杀之气迸发。 他身后,躥出数个持刀悍卫,刀刃披光,吼声震天: “有刺客!” 而冲天的火光里,一抹娇弱的身影,巍巍战战回头: “国公爷饶命,奴婢不是刺客!” 姜卫衝上来,將利刃抵在她雪白的颈边,顷刻溢出鲜血,红白映衬甚是娇艷。 “你是水房的五儿?你为何在此,又为何弄出这般火光!”姜卫质问。 在国公爷出现那一刻,池边突然有谁点燃了火把,一条长长的火迅速窜起来,盘在一起,顶部仿佛一个头颅,不可一世地衝著暗夜喷火。 看著尤为霸气,也有些嚇人。 而林嫵站在那火堆前,有些错愕,又有些惧怕。 “国公爷饶命……” 第68章 骑在头上 林嫵娇嫩的粉颊,在火光中十分脆弱。 她惊恐伏地磕头: “秉国公爷,今日是中秋节,奴婢有些儿思念家乡,便做了这火龙,以解思乡之情。” 火龙? 大家仔细一看,果然是条火做的龙。 麻绳为龙筋,榕树枝做龙身,榕树叶成龙鳞,榕树须当龙鬚。 龙尾、龙头、龙角,无一不是榕树。 最妙的当属龙眼,是两个精巧的小灯笼,烛光莹莹,日月生辉。 长长的龙身上,每隔一寸,便放置一盏小油灯,故而有冲天火势。 姜卫个子高,只伸手轻轻一摘,便取下了一个龙眼灯笼来。 没什么机关,就是个普通灯笼。 这丫鬟深夜搞那么大阵仗,又是龙又是火,真就是为了遥寄家乡? 大家心头疑惑,但寧国公一言不发,深沉肃穆。 亦无人敢质问出声。 沉默了一会儿,还得是姜卫打破尷尬。 他正欲將灯笼丟掉,斥责五儿一番。 然而,寧国公却突然抬脚。 走了。 就这么走了? 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有一个侍从积极道: “姜大人,卑职这就拆了这火龙……” 姜卫脸上掠过一抹幽光,倏地將灯笼纳入袖中,板起脸: “主子都没说话,你抢著说什么,显得你有能耐?” 然后也抬脚走了。 眾人错愕,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唯有林嫵款款起身,拍了拍膝盖。 “各位大人。”她细声细气地说:“夜深露重,奴婢体弱不堪,若无旁的事,奴婢先告退了。” 然后施施然,离开了。 一阵冷风吹来,大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果然寒夜微凉。 明明以前大家都很壮实,现在突然感觉麒麟苑別添一份娇弱啊。 林嫵心情愉悦地回到房中。 火龙,相传是南边有战事时,士兵以榕树扎成火龙,夜里舞起火龙,从而嚇退敌军。 寧国公是在南疆打过仗的人,应当对这一风俗颇有印象。 不但有印象,还睹物思旧,被这久违的火龙所触动。 他没有当场让林嫵滚,亦没有让人打板子,便是证明。 林嫵觉得,自己在他的心里,又走近了一步呢。 不过,这不是她的最终目的。 中秋次日,寧国公夜遇火龙的事,就在寧国府传遍了。 “五儿那贱丫头居然没死?” 寧夫人坐在福寿堂,语气隱隱不快。 立在她旁边的周大娘,絮絮说道: “据说是命大,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如今被发配在水房里烧火。” 寧夫人提起的心稍微鬆快了些,冷哼一声。 “烧火这活计轻省,倒便宜她了。” 周大娘从旁提议: “毕竟是麒麟苑的人,夫人管不到那儿去,只能忍耐著些……” 主僕俩你一句我一句,坐在下首的人好奇了。 “夫人,您说的五儿,是谁呀?” “区区一个丫头,还需避其锋芒,忍耐则个?” “夫人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当得也太窝囊了些。” 娇俏的女子说完,举起袖子掩嘴。 又似掩笑,又似不屑。 寧夫人与周大娘无声对视,然后各自撇开头。 周大娘故作忧愁: “夏姨娘,你有所不知,这五儿,是个极其有心计,惯会勾引爷们的婢女……” 她把林嫵与世子夫妻的纠葛,以及自请伺候寧国公的事,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夏姨娘越听,面色越阴沉,手上的帕子都快绞烂了。 难怪国公爷天天不要人侍寢呢,原来是麒麟苑里头有个妖精勾著他。 可怜她嫁过来这么些日子,连国公爷的身也未曾近过。 后院有这种妖艷贱婢,怎么能行? 夏姨娘嚯地站了起来。 “夫人,我可没你这么软性儿,区区一个贱婢,休想骑到我的头上!”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走了。 她带著两个婢女,来到麒麟苑门外,却被门卫拦住。 “没有国公爷召见,不得入內。”门卫冷麵无私。 夏姨娘恼怒: “你们好大的狗胆,可知我是谁?” 门卫却压根不想搭理她: “无召请回!” 夏姨娘气得团团转,但又没有办法。 这时,时刻留意院门口动静的林嫵,已经知道该来的人来了。 她快步回到水房,见旺儿又偷懒,在灶头打瞌睡。 心思一动,她从灶膛里抽出一根柴火,扔在一旁的柴堆上。 没一会儿,水房冒出浓烟。 旺儿被惊醒,刚要提起水桶灭火,然林嫵已经高声叫著奔出去: “走水啦!走水啦!救命啊!” 院门口的门卫,听到响动,立马朝水房奔去。 夏姨娘心中一喜,这可不是天赐良机? 她便带著丫鬟喜红,溜进了麒麟苑,直奔寧国公的臥房。 只可惜,麒麟苑里规矩大,寧国公训人又有一手。 即便院中走水了,他臥房前的侍卫,也岿然不动。 “夏姨娘,此乃国公爷臥房,不得擅入!” 他们冷脸拦下她。 夏姨娘气得跺脚,不识相的狗腿怎这般多? 等她得了宠,这些眼底没有主人的贱仆,她都要一一发落了! “国公爷最近辛苦,近旁也没个知心人伺候,我来给他拾掇拾掇屋子。”夏姨娘挤出笑脸来说。 但她就是热脸贴冷屁股,暖不到侍卫一分一毫。 “无召不得擅入,夏姨娘请回吧!” 夏姨娘正发怒,丫鬟喜红暗暗扯了扯她的衣服。 “姨娘,快看。” 她朝窗口努努嘴。 夏姨娘抬眼一看,窗子开著一条缝,依稀能瞅见里头的桌案上,有一盏小巧的灯笼。 “这灯笼,奴婢在麒麟苑收拾出来的残龙上见过,是龙的眼睛。” 喜红低声说。 夏姨娘顿时妒火冲天。 什么? 这名为五儿的贱婢,不仅弄些奇技淫巧,迷惑国公爷。 还巴巴地往国公爷房中放这种东西,想日日夜夜勾著国公爷吗? “好一个有心眼的丫头。” 夏姨娘冷笑。 “喜红,走!咱们找这丫头去,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主僕两也不和侍卫纠缠了,满心满眼都想整治不规矩的贱婢。 她俩气势汹汹地转身,正要去水房找五儿。 却见林嫵跟另一个小廝,搬著两个麻袋往臥房这边走来。 第69章 来追我呀 “姨娘,这就是五儿!”喜红眼底透出一点愤恨。 她自己长得丑,平日里最討厌好看的丫鬟,尤其是得主子欢心的那些。 都是暗地里使下流手段勾引主子的娼妇! 夏姨娘用不善的眼神打量林嫵,她怎么觉得这丫鬟有些眼熟呢? 林嫵和小廝来到侍卫跟前。 “两位大人,今晨寧国公说屋子里头油腻,让小的来清洗清洗。”小廝说。 寧国公手握兵权,常在都中营、西山营行走。 最近他接到报告,说兵火库研究出了一种新的火药,效力威猛。 他便常往兵火库去。 到了兵火库,身上鞋底难免沾些油污,国公爷如此回家来,臥房的地砖便也变得油腻腻的了。 寧国公寻常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但他的贴身侍从姜卫看在眼里,便叫了下人来清洗。 可这些油污不同寻常污渍,如何清洗得了? 下人奋力擦了两天,擦得苍蝇走在上头都打滑,寧国公归来差点摔了一跤。 这下他发火了,把负责清扫的小廝打了一顿,勒令今日必须解决好。 小廝挨了打,又无从下手,心里正苦呢。 新来的水房丫鬟心善又机灵,给他出了个主意: “听说麵粉可吸附油污,只需洒在地上,稍等一会儿,以刷子和布巾擦拭,便可轻鬆除去。” 小廝听了半信半疑,让丫鬟在灶房试了一回,发现果然有此妙用。 当即大张旗鼓地往寧国公臥室来了。 林嫵作为献计者,自然也跟著来了。 林嫵正准备进门,和夏姨娘擦肩而过。 夏姨娘死死盯著她纤细的腰身和一晃一晃的丰臀,终於想起来了。 “原来是那日在河滩,对我出言不逊的臭丫头!” 她咬牙切齿。 想起当日她与寧国公初见面,就被这不知尊卑的丫头一通训斥。 美好的第一印象,就这么没了。 至今她还怀疑呢,是不是当时寧国公对她印象不好,以至於她都入府那么多天,也没被临幸过? 若寧国公真厌弃了她,这死丫头就是罪魁祸首! 夏姨娘暗恨不已。 “我道是谁,口气那么大,原是媚住了主子,狗仗人势呢。” 她一把抓住林嫵的胳膊,兜头就是一巴掌: “站住!不许走!” 啪! 她狠狠地打到了麵粉袋子上。 林嫵举著麵粉袋子,为自己挡下一巴掌,满脸心有余悸: “夏姨娘,这是何意?” 夏姨娘掌心发麻,抽痛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臭丫头,主子打你,你竟敢躲闪!” 林嫵敛眉,做出乖顺的样子: “姨娘误会了,奴婢是手酸,想將袋子抬到肩上罢了。” “咱们国公府向来宽待下人,就是国公爷,也不隨意打骂下人,奴婢怎会料想到姨娘突然要打我?躲闪就更谈不上了。” 三言两语便给夏姨娘扣了个大帽子。 夏姨娘气结: “你还挺会说?我打你,是你见著我不行礼,好没规矩,须得我教教你!” 其实,按理说,她一个姨娘,地位比丫鬟好不了多少。 而且她也管不到麒麟苑里。 但她就是要拿捏这一点,对林嫵发难。 难不成寧国公还会为了一个丫鬟,发落她吗? 夏姨娘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林嫵故作惶恐,低头行礼。 “姨娘又误会了,奴婢怎会不把姨娘放在眼里?” “只是国公爷有令,这地今日必须洗好,奴婢心里记掛著国公爷的吩咐,一时没看见……” 国公爷国公爷,林嫵张口闭口国公爷,更让夏姨娘咬牙切齿地恨。 怎么著,拿国公爷压她呢? 一个小小的贱婢,仗著一点荣宠,也敢耀武扬威的! “喜红!”夏姨娘胸中翻涌怒火,红著眼道:“给我打烂她的嘴!” 喜红听了,脸上浮出得色来,上前要打林嫵。 林嫵又不是傻子,会站著挨打吗? 赶紧往院子里跑,一边跑还一边说: “夏姨娘,你怎么好在麒麟苑打人呢?叫国公爷知道了,定然会生气的。” 夏姨娘被她挑拨,心头怒火更盛,也跟喜红一块追了起来。 “你这贱婢,难道要去国公爷面前告状吗?就知道你是这样的狐媚子!今天我定要好好调理调理你!” 三个女人在院子里跑起圈来。 打扫小廝看呆了,想劝架又不敢上前,只好在一旁喊: “別闹了別闹了,等会儿国公爷回来见著,咱们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两个守卫倒是敢上前,但是他们不想。 各司其职,这是国公爷从军队带回府里的规矩。 他们连走水都没有擅离岗位,岂会因为几个婆娘吵嘴分神? 於是,硬是没人能阻止夏姨娘。 林嫵看似弱势,被两个女人追著打,但有好几次快被喜红追上,她总能让喜红“不小心”崴脚,挨了好几次狗吃屎。 喜红没能討到好,夏姨娘她也没放过。 林嫵有意无意戳夏姨娘的痛处: “姨娘还是冷静一下,调理奴婢事小,得罪国公爷事大,姨娘已然不受宠了,万一……” “你说谁不受宠!” 夏姨娘尖叫。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 夏姨娘被刺激得失了心智,拔下手中的簪子。 “既是这般没用,还留著做什么?” 然后,她举起簪子,朝林嫵刺去! “啊……”林嫵惊呼,將麵粉袋子抱在身前抵挡。 嘶啦! 袋子被划破一个大口子,麵粉洒出些许。 林嫵也嚇退了两步,身上掉出个火摺子。 別问谁会隨身带火摺子,烧火丫鬟就是这样的设定! 夏姨娘见此,一个绝好的主意就浮上心头。 用簪子划出血,多脏呀,国公爷回来少不得嫌晦气。 若是用火摺子,在脸上烫出一个洞,又能毁容,又不会弄得乱七八糟…… 夏姨娘一个箭步衝上去,捡起火摺子,三两下就弄出一支火来。 “巧言令色,又魅惑主子,我看你这丫鬟,脸皮也是厚。” “这么厚的脸皮,须得烫一烫,才晓得轻重……” 她再度朝林嫵扑过来。 林嫵死死抱著麵粉袋子,往院门口冲。 她已经总结了规律,每日这个时候,寧国公差不多就回来了。 果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林嫵略略放缓脚步,等夏姨娘举著火摺子衝上来,她就把麵粉袋子往水缸里一撒。 然后则往门口的高大身影一扑—— “国公爷,小心!”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麒麟苑。 寧国公面黑如罗剎,单手將昏过去的林嫵拥入怀中,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將大氅一挥,双腿蜻蜓点水,迅速朝身后退去: “来人!敌袭!” 第70章 手残废了 这几天,寧国府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麒麟苑的水缸爆炸了,据说是夏姨娘使了诡计,要蓄意谋害寧国公。 丫鬟喜红被当场炸死,而夏姨娘被开封府拿人投入了大牢。 当然,这牢她坐不坐都无所谓。 反正人已经炸得面目全非,命悬一线了。 而寧国公,因著有一位丫鬟飞身相救,用血肉娇躯挡住爆炸衝击,得以安然无恙。 虽然身体无恙,但是心中震怒。 寧国公不但废了夏姨娘,还提鞭直闯九千岁夏德河在京城的私宅。 “姓夏的,我们寧氏,不是任人欺凌的怂汉软蛋。” “从此我们兵刃相见,你若再將手伸进寧国府,问问我的鞭子同不同意!” 然后,啪! 寧国公一鞭子,打碎了夏德河半个门头。 全城震惊。 夏德河又怒又恼,百口莫辩。 將夏氏女送到寧国府当妾,除了拉拢寧国公,他当然也有几分要埋下一根钉子的想法。 但是他没想到,这根钉子是颗火药,说爆就爆啊? 寧国公一心以为,这场爆炸,是夏德河授意夏姨娘做的。 夏德河自己也以为,这是夏姨娘为討好他,自作主张。 可怜夏姨娘在狱中半死不活,无从辩解。 当然,她也辩解不了。 她哪里知道,半密闭空间里的大量麵粉,加以火星,会导致粉尘爆炸? 总之,这个锅只能她背了。 两家的恩怨彻底摆到明面上,从此便是敌人。 而林嫵,作为寧国公的“救命恩人”,被衝击震晕过去,昏迷不醒,药石罔治。 五日以后,她才悠悠“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姜卫便鬆了口气。 “姑娘终於醒了。” 见到是他,林嫵假装很惊讶,挣扎著要起身行礼: “姜大人,你怎在此处……” 姜卫是寧国公的贴身侍卫,可谓是麒麟苑的二把手,即便在整个寧国府,也是人人敬重的存在。 这样一个大人物,出现在丫鬟的床前,林嫵表现得惊慌失措一些是应该的。 姜卫果然没有起疑,立即阻止她起身的动作: “姑娘莫乱动,你的身子还未大好,还需静养。” 林嫵脸上先是露出一丝茫然,而后如梦初醒似的,慌乱地查看自己的身体: “我……我是怎么了……我的手!姜大人,我的手怎么没有力气了!” 她挤出眼泪。 姜卫也是很惊愕: “你的手?可是有什么並发之症么?之前府医来看过,说你没有皮外伤,只是头部受震,故而昏迷不醒。” 林嫵眨眨眼,泪水哗啦啦地流: “我……我不知道……我的手抬不起来。姜大人,我是不是残废了,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回水房抬水了……” 美人哭得梨带雨,又是因为那样的英勇之举受的伤,姜卫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可怜的姑娘,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著抬水呢。 真令人心疼。 他动了惻隱之心,宽慰道: “姑娘莫急,我去请府医,再给你好好看看,定能將手治好。” “即便是不好了,也无须担心。国公爷感念你的义举,定会丰厚地赏你,我也会给你安排个轻省些的活计。” “真的吗?”林嫵泪眼汪汪。 姜卫郑重地点头。 那我真是谢谢您嘞,林嫵心想。 但脸上还是愁云惨雾,泫然欲泣: “多谢姜大人,奴婢不敢奢望奖赏,只求能服侍好国公爷,便是圆梦了……” 姜卫心中一动。 这姑娘怎么说也是为国公爷出力了,如果水房的活干不了,总得找个地方给她待著。 而国公爷房里,一直缺个会服侍人的。 青莲被赶出去后,余下都是汉子,再怎么也比不得女子细心。 这丫鬟,又老实又勤恳,还能为主子拼命,看著还不错? 但这事他做不了主,还是得国公爷自己中意。 而且,这丫鬟若真废了手,也不合用。 还是再看看。 送走姜卫后,林嫵下了帐子,然后躲在里面伸懒腰,抻胳膊蹬腿儿。 哎,这装晕也是技术活啊。 一连五天一动不动,身子都要僵掉了。 才活动了一会儿,府医徐济就来了。 林嫵赶紧钻进被窝。 “五儿姑娘,听闻你醒了,现在身子可大好了?”徐济问。 这问题颇有些意味。 你是府医,你不把脉,反而问病人觉得自己好不好? 林嫵和徐济交换了个眼神。 “我的头还有些晕,手抬不起来。”林嫵细声细气地说。 “另外,口也格外焦渴。” 她虚弱一笑,看著陪同府医来的小廝: “哥哥,能否劳烦你,帮忙去取些水来?” 林嫵人缘不错,小廝自然是应了,很快出了门去取水。 徐济见四下无閒人了,才低声说: “五儿姑娘,接下来身子如何?” 他的意思,若是身子不好,他就开些越补越虚的药,免得露了马脚。 若是好了,那自然开些不痒不痛的药,再吃两副就不吃了。 “应该是要好了。”林嫵说。 徐济心下瞭然。 “那我给姑娘再开两副药,过几天就药到病除了。” 林嫵点点头,从床头的巷子里,掏出一张药方。 “多谢徐大夫近日来的照顾,这是我有幸寻得的一张古方,我不通黄岐之术,留著也是无用,不如送予徐大夫研究。” 林嫵这人没什么特长,就是记性好,又爱看杂书,曾经无意记下的许多古方。 而徐济,正好是个痴人,沉迷於研究医术。 自上次府宴,他见识林嫵对过敏的了解后,便一厢情愿认为林嫵是个深藏不露的神医。 而林嫵无意中拿出的古方,更是让他陷入疯狂。 有这些方子,他就能一步登天,成为名满天下的神医! 为著神医梦,他对林嫵有求必应。 “多谢姑娘!” 徐济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捧过来,眼底有一丝狂热。 “姑娘以后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儘管吱声。” 林嫵微微一笑: “那是自然。” 有一个大夫做帮手,以后可行的便利就多了。 她觉得,自己跟许大夫的往来,还可以再多一些。 “不过,平日里,徐大夫与我,还是要保持距离。” 林嫵叮嘱道: “儘量莫让人注意到咱们的交情。” 徐济点头称是。 “还有我这手……徐大夫知道应当怎么说吧?”林嫵问。 第71章 霸道催情 徐济心领神会: “姑娘这是脑部受损,神经失调了,手臂无力,需要慢慢调理。长则两三年,短则一年,都不能负重劳累,只能做些端茶倒水、收拾床铺、穿衣束髮的活。” “很好。”林嫵满意了。 “那你等会儿,就这样跟姜侍卫说吧。” 姜卫收到徐济的回话时,刚好在寧国公房外值守。 听完诊断,他若有所思。 房中突然传来低唤: “姜卫。” 姜卫赶紧入內,单膝下跪: “国公爷,有何吩咐?” 寧国公正在案前,凝神聚气执笔挥毫,连头也不抬。 “方才我见人影离去,似是府医?” 姜卫毕恭毕敬: “是的,五儿姑娘醒了,府医前来复诊。” “唔。” 寧国公没再说话。 姜卫默默等了一会儿,正要告退。 一只紫狼毫突然箭一般飞出窗外,將廊上一盆绿玉垂帘心穿透,深深没入一旁的假山石中。 “无精打采,有碍观瞻。”寧国公道。 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情绪。 姜卫心中一凛。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林嫵又在丫鬟房里养了几天,把府医的药都吃完了,终於等到调岗的消息。 旺儿可怜兮兮地给她递上一杯茶: “五儿,你就好咯,为主子护驾有功,这就升成二等丫鬟,到国公爷房外伺候了。” 他又羡慕又諂媚: “以后得了势,可不要忘记水房的滴水之交啊。” 林嫵接过茶,浅浅地笑: “我也只是去给国公爷打理儿罢了,都是奴才,谁比谁高贵呢,自然忘不了咱们旺儿哥。” 旺儿心满意足地走了。 林嫵喝著茶,在心中冷哼。 这老男人,还真不好撩。 果然是冷酷无情。 整一条大火龙,才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点痕跡。 拼了老命,才搏回来一个二等丫鬟,只配在房间外面侍弄草。 想近他的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摧辣手五儿上线了。 林嫵端著一个水盆,手里拎一根银色小勺,在廊上溜溜达达。 看哪盆顺眼,就浇上一勺。 不顺眼,就浇五勺。 很快把寧国公窗外的珍稀名养死了一大半。 原先负责养,现在跟她一块搭伙的小廝,兆儿,汗流浹背: “姑娘,咱们下手还是轻一点儿……” “外头这些,都是素日里国公爷最喜爱的,金贵著呢。” “尤其这盆万紫千红,是圣上从御园赐下的,万万要仔细照料了。” 万紫千红,好俗气的名字。 林嫵撇撇嘴。 寧国公確实是珍视这盆,每日都要欣赏一会儿。 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是睡前,有时候是伏案久了,看一会儿解解眼乏。 说这盆是姨娘都不为过。 看兆儿的表情实在可怜,林嫵只能把水盆放下,坐在廊下发起呆来。 唉,没事干也挺烦恼的。 说起来,她是个清閒命。 在瑶光院的时候就很会躲懒,到了松涛苑又无事可做。 如今来了麒麟苑,成日就是给浇浇水,把搬去晒太阳,更加閒得长毛。 而她的目標人物寧国公,五日里都见不到一次。 寧国公很忙,每天天不亮就要上朝。 林嫵那时候还在被窝里,早起不了一点,根本碰不到面。 晚上,他又很晚回来,林嫵一个养的丫鬟,总不能夜里还在侍弄吧。 也太刻意了些。 一来二去,林嫵在寧国公屋子外头伺候了小半个月,一次也没见过寧国公。 林嫵觉得这样不行。 她找徐济拿了一颗合欢树的种子。 合欢树,树汁、树皮、朵、种子,都含有特殊的物质,具有催情效果。 它的朵,便是市面上知名催情药,合欢香的主要原料。 但朵的效果还不是最强的,最强的,是种子。 合欢树常开雄,雌数量稀少,因而种子十分难得,效果也十分霸道。 怎么个霸道法? 只需在它跟前站一会儿,人就会情思泛滥,春心萌动。 若是本就壮年的热血男儿,就更加衝动了。 这般神奇的种子,徐济是无意中得了一颗,用来跟林嫵换了一张药方。 林嫵偷偷的,將它埋在了万紫千红的盆里。 又过了小一个月。 一个清晨,寧国公上朝后,屋里叫了茶水。 负责伺候礼物的小廝端著热茶,在廊下差点摔一跤,被林嫵扶住了: “小哥,对不住,今早浇,水撒地上了,差点耽误你了。” 林嫵笑靨如,差点將人迷了眼。 小廝赶紧道: “不打紧不打紧,倒是五儿姑娘自己当心些,別磕了碰了。” “嗯。”林嫵抿嘴羞涩一笑。 小廝筋酥骨软,晕陶陶地继续往屋里去了。 没过多久,寧国公的房门打开。 周姨娘千娇百媚,无限风骚地从里头走出来。 走两步就没力气了,还需丫鬟搀扶,按著腰一步步挪。 每走一步,都是春色满园。 兆儿在廊下跟林嫵嘰嘰咕咕: “哎呀,咱们国公爷最近有点儿……” “以前爷从来不留姨娘过夜的,最近留了三回呢。” “听说早上还得闹一阵,精力充沛得不得了,看周姨娘的腿都……” 林嫵用帕子遮住嘴,看似娇羞,其实掩住嘴角的笑意。 “主子的事你也敢嚼舌根,兆儿你不想活了。”她佯怒斥责。 兆儿连忙说些姐姐妹妹饶命之类的话,但表情仍是八卦兮兮的,凑近林嫵,悄声道: “我跟你说,听说最近夫人大发雷霆呢,因为,朱姨娘有孕了,还不到一个月。” “啊?”林嫵吃惊得很真实:“这不是好事么,夫人为何动怒?” 兆儿觉得这五儿姑娘真是天真得惹人怜爱。 他嘖了一声,摇头晃脑起来。 “谁都似五儿你这般心性纯真?夫人一直防著姨娘们呢,听说避子汤是一直没断。也就是丁姨娘那般受宠的,靠著国公爷的庇护,才能生下一儿半女。” 林嫵敛眉: “哦,那朱姨娘怎么还有孕了呢。” “所以夫人才生气呀。”兆儿道:“指定是朱姨娘偷偷倒了避子汤唄。按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夫人罚她一顿就完了。” “怕就怕,有人效仿。” 第72章 旷日持久 “本来丁姨娘就怀著一个了,如今朱姨娘又来一个,可別周姨娘也揣上一个,那夫人就有得发发飆了。” 兆儿想到那个场面,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抱住手臂。 林嫵勾唇,在帕子的遮挡下微微一笑: “谁知道呢?” 没过几日,天香居传出,寧夫人摔烂了一套她最爱的青底釉琅瓷杯。 周姨娘,也怀孕了。 天香居为此骚动了一阵。 虽然寧夫人万般遮掩,但还是被人传出来,她每日挨个叫三个姨娘来她跟前罚跪。 也不多跪,就跪半个时辰。 主打就是让姨娘们死又死不了,跪又跪得难受。 寧夫人一心以为,是姨娘们偷偷倒掉了避子汤,阳奉阴违坑了她。 姨娘们百口莫辩,她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怀上的。 明明避子汤都喝了呀! 天香居和几个姨娘院子里沉闷无比,麒麟院里,气压也很低。 林嫵刚刚把余下的药处理完,回来就看到兆儿垮著脸,有气无力地给拔草。 “怎了的这是?”林嫵问。 口气很是轻快。 姨娘们都怀孕了,她再也不用给她们下坐胎药,不知道多省心。 先前,她找徐济开了一副与避子汤效果对冲的药。 过去一个月,每次姨娘来侍寢,她都要挖空心思,把药下到她们用的茶水里,可谓绞尽脑汁,筋疲力尽。 姨娘们再不怀上,她就要累死了! 见到林嫵回来,兆儿像终於找到诉苦对象,把她拉到角落里大倒苦水。 “……他们挨了国公爷的骂,自己心里不爽利,就拿我出气……” “……一个个,都不把咱养的当个人,在主子跟前服侍就了不起了唄……” “……国公爷再这样下去,咱们整个院子的人都得遭殃……” 抱怨了半天,总结一句话就是—— 国公爷心情很不好! 后果很严重! 本就严苛的寧国公,最近越发眼里容不下沙子,看什么都有错处,在他身边服侍的人,包括姜卫都挨了不少骂。 大奴才挨骂,小奴才也跟著遭殃,成了大奴才的出气筒。 兆儿常在房外伺候,首当其衝,经常被几个屋里头的小廝嗟磨,最近都有点受不住了。 林嫵做出惊嚇的样子,茫然地问: “为什么?国公爷最近公务不顺么?为什么发落了这么多奴僕?” 兆儿嗐了一声。 “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姨娘们都有孕了……” 寧夫人忙著跟姨娘们较劲,丝毫没有注意到,麒麟苑正面临重大危机。 没有人服侍寧国公了。 寧国公虽然克制,但一周四次,向来规律。 以前丁姨娘千娇百媚,他多宠了些,寧夫人插不上手,久而久之就淡忘了这回事。 后来丁姨娘有孕,寧国公转战朱姨娘。 朱姨娘温柔小意不粘人,是个合心的,寧国公也算滋润。 再后来,朱姨娘也有孕了。 周姨娘娇俏风流,且又主动,把寧国公服侍得妥妥帖帖。 可是最后,周姨娘也怀上了…… 寧国公旷了。 旷日持久,未完成次数高达十次了,也没人发现。 更没人替他安排。 而他身为沉稳肃穆的国之重器,不苟言笑的寧国公。 总不能跟人说,我想找女人吧? 从十六岁开荤起,除了在外征战那些年,从未掛过空档的寧国公,有些许空虚了。 若单是空虚,还可克服。 毕竟,他不是那等重欲的人,女人不过是调剂品,可有可无…… 可是! 他每天! 都好痒啊! 说不上是哪里痒,反正就是坐立不安,心里燥燥的,身上热热的,那儿涨涨的…… 偏生这时候,三个姨娘都怀孕了。 寧夫人他又不喜爱。 屋里头还都是侍从小廝,男的。 寧国公每天一睁眼,就有点淡淡的绝望。 接著是无由来的躁火,逮著谁就骂谁,搅得麒麟苑黑云压城。 不过,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问题,於是,抽出更多时间来赏赏,静静心。 这可是圣上赏赐的万紫千红。 据说来自西洋,观之有寧心静气的效果。 就这样寧心静气了小半个月。 寧国公已经发展到要半夜洗冷水澡了! “五儿,你帮帮我,我肚子疼得实在受不住了。”旺儿恳求道。 最近寧国公总在深夜老房子著火,要洗冷水澡,旺儿熬得两眼青黑。 这还不算,今日不知怎的,他有些拉肚子。 眼看就要耽误给国公爷送水。 他不好求助其他小廝,毕竟最近国公爷火气大,伺候他就是上赶著挨骂。 谁也不想帮这个忙。 只有林嫵,旺儿觉得,五儿对国公爷有过飞扑之恩,国公爷好歹会优待她些吧。 “这……”林嫵十分犹豫:“怕是不合规矩。” “没什么不合规矩,怪罪下来都算我的。” 旺儿夹紧菊,面上露出痛苦: “不行了,憋不住了。五儿,国公爷就拜託你了!” 然后他咻地消失在门后。 林嫵收起犹豫的表情,拍拍手。 搞定! 深秋寒夜,冷风吹得树叶呼啦啦地响。 臥房中,气息却燥热不堪。 帷幔中一灯如豆,曖昧的昏黄下,影隨风动。 巨大的木桶里,雄健宽阔的背对著门口,两只手臂肌肉隆起,看似隨意搭在木桶边缘。 水珠从湿发尖端滑落,跌在平直性感的锁骨上,碎成一瓣冰。 水面明明没有一丝热气,却因著滚烫的身体,仿佛也要沸腾起来。 端放在眼前的万紫千红,於明灭光影中,妖冶嫵媚。 寧国公喘著粗气,將肩膀以下没入水中。 他闭上眼睛,英气的下頜暴露在昏暗灯火下,造就一份凌厉的美感。 他试图平復心境,回想今日朝堂之事,回想最近所奔忙的公务,回想那些年南征北战的日子…… 一条烈焰焚身的火龙,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不! 他猛地睁开眼睛,水飞起,一束水箭冲向桌案,將一只小小的灯笼打落。 躁动的心,终於渐渐平静下来。 冰凉的浴水,让他找回些许冷酷和清醒。 长而有力的手指按住桶边,寧国公正欲站起来。 哗啦! 一瓢温热的水,突然撒在他的肩膀上,重燃熄灭的心火。 “国公爷,秋深夜寒,莫洗冷水。” “让奴婢,为您去去火。” 第73章 想要什么 林嫵正端著一盆水,手执水瓢,站在寧国公背后。 她刚要再舀起一瓢水,突然被捏住手腕强势一拽,摔到一具滚烫的肉身上。 另一只大手也抚上她的下巴,狠狠攥住: “谁许你自作主张!” 话语蕴含著慑人的愤怒,冷厉透骨。 林嫵粉唇轻颤,眼底浮起一层雾气。 “国公爷恕罪……” “送水小廝腹痛,奴婢代他加水,竟不知是爷特特要的冷水。” “啊。” 她短促又娇媚地痛哼了一声,手微微抽动。 水盆咣当掉在地上,湿身淋漓。 寧国公眸色深深: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放肆!” 林嫵低下头,囁嚅道: “上回爆炸,奴婢的手留下旧疾,抬不得重物,故摔了水盆……请国公爷恕罪。” 手腕上的劲道,一下子鬆了。 林嫵赶紧行了个礼,然后蹲下身来,老老实实地开始收拾地上的水渍。 不是她勤恳,而是这个姿势,能最突出她的优势。 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她汹涌的波涛和纤细的腰身,越发地朦朧诱人。 空气又灼热起来。 寧国公背著灯火,稜角分明的面孔隱匿在阴影中,越发沉鬱。 但见,粗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嫵擦好地,怯生生地站起来,似是因为害怕,將水盆和帕子紧紧抱在怀里。 这就很自然而然地,將胸部往上挤。 波澜壮阔。 她敛眉盯著脚尖,细声细气道: “国公爷……奴婢有一个降火的土方,若主子不嫌弃,可一试。” 寧国公没说话,下頜紧紧绷著,仍旧是冰冷得嚇人。 过了不知多久,林嫵的脖子和腿都酸了。 她忍无可忍,扭了扭腰。 一道锐利的视线立马扫了过来。 林嫵眼角挤出一颗泪珠,半掉不掉,委屈道: “伤过之后,奴婢的腿脚也还疼著。” 寧国公终於冷哼了一声。 “这也疼那也疼,还敢来房里伺候?” 语气冻得像千年寒冰。 林嫵假装打了寒颤,哭哭道: “奴婢知错了,国公爷是咱们寧国府的顶樑柱,是奴婢们的天和地,故而奴婢听闻爷身子不爽利,心中万分担忧,特来进药方,不是故意要唐突爷的。” 又是沉默了一会儿,一声不轻不重的鼻哼响起。 “你又知爷怎样不爽利?”寧国公问。 林嫵赶紧將身子弯的更低,看似惶恐谦卑,实则让湿透贴身的衣裳,將美好的腰身勾勒得曲线毕露。 肉慾十足。 “奴婢不甚清楚,爷许是为公务烦躁吧。”她含糊地说。 含糊一些,便不那么刻意,否则也太显得这丫鬟心机深重,窥伺主子。 寧国公面色鬆了些。 “什么土方?呈上来。”他的口气依旧冰冷。 林嫵赶紧上前,打开一个小瓷瓶。 一股激爽的冰凉之感,直衝天灵盖。 脑內一下子就清明了。 林嫵小心翼翼地,將瓷瓶中的绿色液体,滴入浴盆中。 寧国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爽。 燥热的皮肤,在这有特殊香气的凉水浸润下,逐渐趋於冷静。 他不得不,对这个丫鬟刮目相看。 “这是何物?” 林嫵滴好液体,本分地后退两步,垂手道: “回国公爷,这是奴婢家乡的土药,可以提神醒脑,镇痛止痒,亦有清凉降噪之功效。” “名为,风油精。” “风油精?”寧国公在舌尖玩味这个新鲜的名字,面色和缓许多。 “你这丫鬟,在医药调理上,倒有些见识。” 先是紫苏汤,又是大补丸,如今还来一个风油精。 都让寧国公有些意外。 “国公爷过誉了,奴婢家乡有那赤脚大夫,奴婢不过是跟著学了点皮毛。” “哦?你家乡在何处?” 身子舒坦了,心情也好了。寧国公隨口问了一句。 林嫵见他不復先前暴躁,便一边回话,一边自然而然地靠近浴桶,一勺一勺往里头加水: “奴婢祖籍是南边阳滨,那儿靠近海,盛產虾蟹。不知国公爷南征时,是否去过?” 其实原身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林嫵之所以编了个阳滨,是她知道寧国公正好去过这个地方。 寧国公果然起了兴致,他眼皮微抬,露出回忆之色。 “唔,阳滨……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养得一方好人。” 说到这儿,按理话题该结束了。 但林嫵不允许! 她继续往寧国公浑厚的肩膀上浇水,柔柔地说: “只可惜我爹娘去得早,我同弟弟到京城投奔亲戚,岂知亲戚也不在了。我无力抚养幼弟,只好將自己卖身为奴……” “你还有个弟弟?”寧国公问。 林嫵嗯了一声。 “先前在水仙楼被世子妃下药迷伤的,便是我的弟弟。他为保护我,穿了女装相伴,谁知阴差阳错,差点被夏威武所害……” 她之所以提起这事,是想帮寧国公好好回忆回忆。 看看你们寧国公府的人,都对我们家做了什么? 赶紧对我態度好一点! 寧国公想起这事,觉得这丫鬟確实受害匪浅。 当然,顺其自然地,他也想起那一日,娇俏可人如虎爪下的白鹿般的林嫵。 她说,她想来伺候自己…… 好不容易平復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 寧国公的面色马上沉了。 “你在国公府吃了亏,却还有孝心进献这风油精,倒是难得。”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嫵垂手敛目,尽显老实: “奴婢每见这风油精,便会想起国公爷。国公爷在营中行走,还要带兵出征,甚是疲乏劳累。有这风油精在旁,倒是一味良药,奴婢也可放心了。” 寧国公却冷冷地笑了。 “一个小小丫鬟,倒是满心惦记主子。” 想起林嫵素日的传闻,寧国公突然感到很不爽。 他最是厌恶自恃美貌,妄图拿捏男子,贪享荣华富贵的女子。 这丫头如此殷勤,也是想攀附他? “你想要什么?” 他粗暴地问,语气满是不悦。 林嫵装作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跪下: “国公爷,我……” 寧国公哗啦从水中站起来,威武的身躯如同山丘一般,深沉阴影將林嫵团团笼住。 “好一个有心计的丫头。” 他伸手钳住林嫵下半张脸,毫无怜香惜玉。 “追著我到麒麟苑来,又追到了我的房中。” “你该不会说,自己没有图谋?” 第74章 成功进房 果然是老谋深算的战神,从不轻信任何一个人。 林嫵心想。 这寧国公戒心太强,又洁身自好,还非常暴躁。 不论是献美,还是献宝,都无法诱惑到他。 实在难以攻略。 她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他不是以为自己贪图他的恩宠吗? 她就明晃晃地让他知道…… “国公爷明鑑,奴婢確实想求个恩典!” 脸颊被掐得生疼,林嫵露出疼痛和惊慌的表情。 “奴婢……奴婢想升一等丫鬟,拿3两银子月例!” 寧国公的表情凝滯了。 林嫵乘胜追击: “顶好是给我弟弟也安排个活计,这样再过个两三年,我俩都攒到钱,他娶上媳妇了,我也能嫁个好人家。” 寧国公:……你还想嫁个好人家?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自作多情了,四平八稳的脸上露出一丝尷尬。 林嫵还在一旁追问: “国公爷,国公爷?可以吗?” 一张淳朴的小脸上,满是对金钱的渴望。 寧国公没眼看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两个字: “允了。”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然后,林嫵就开开心心地端著水盆出去了。 寧国公独留在屋中,心情复杂。 他洗了一个风油精冷水澡,身上是不燥热了。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头…… 火得很! 从水房丫鬟到二等丫鬟,再到在国公爷房里服侍的一等丫鬟,林嫵的晋升速度,简直跟过年放的躥天炮竹差不多。 不止麒麟苑,整个国公府的下人,都羡慕得眼热了。 人眼一热,就爱使坏。 林嫵升职后,明显地比以前累多了。 “五儿,我去提国公爷取些香片,你在这儿好生收拾吧。” 和林嫵一块在房里伺候的另一名小廝,铭儿这样说。 寻常人不知道,寧国公身边的铭儿,是寧夫人陪房,周大娘的乾儿子。 为偷偷打探寧国公的动静,寧夫人一直隱瞒这层关係。 这是她埋在麒麟苑的一颗暗棋。 因著有这靠山,铭儿在麒麟苑颇有些气焰,惯爱偷奸耍滑,又喜使些打压手段。 他还是个心眼小的,见林嫵平步青云,心中很是吃味。 且林嫵有诸多巧思,一会儿给国公爷滴个风油精,一会儿做个万紫千红的香囊,一会儿又做些南边风味的小点心。 寧国公非草木,岂能无情。 渐渐地,他对她和顏悦色起来,竟比对他们这些久在身边伺候的老人们还好了。 如此一来,铭儿就见不得林嫵好。 但凡两人一块做活,他必定將难活、重活、脏活推给她。 有时候,甚至乾脆做个甩手掌柜,让林嫵一力担著,他自己找个藉口脚底抹油,到处躲懒。 “哎呀,巧了。” 林嫵拦住正要往外溜的铭儿,笑吟吟: “香片我早早就取了,铭儿哥还是留在房中,同我一块拾掇吧。” 铭儿一计不成,暗恨,又心生一计。 “五儿,那床啊,柜子啊,桌子啊,底下都积了灰,该好好擦擦了。” “你身子娇小,钻进去正合適,你快擦擦。” 林嫵蹲下来,用鸡毛掸子咕捅两下,就站起来了: “铭儿哥,这鸡毛掸子怎么被勾住了?拿不出来了,你帮我看看。” 铭儿一听急了。 国公爷尊贵,屋里所用一应都是金银宝玉。 就连这鸡毛掸子,也是使的凤鸣山喀鸡麻的毛,加缠金白玉手柄。 国公爷屋里的东西一直都是他在保管,万一弄坏了,他岂不是跟著受过? “你这死丫头,怎么连个鸡毛掸子都用不明白!” 他赶紧蹲下来,朝床底张望。 只见那鸡毛掸子,被孤零零地扔在在床底最深处。 “我用力扯了,扯不出来。”林嫵道:“要不我再拼命扯扯……” “我的姑奶奶,再扯毛全掉了!”铭儿后悔不已。 他就不该叫这死丫头,拿这么金贵的东西。 下次打发她擦桌子墩地得了。 他愤愤地爬进床底,拿住白玉手柄,小心翼翼地往外拉。 正在这时,林嫵尖叫起来: “啊!有蟑螂!” 铭儿最怕蟑螂。 他小的时候,常常在被窝里偷吃飴,然后甜甜地睡去。 结果有一夜,他觉睡著睡著,觉得嘴巴痒痒的。 醒来一看,数十只蟑螂正在聚在他的嘴巴上,已然把嘴唇啃掉了一块…… 到现在,他嘴唇上还有个坑儿印子呢。 林嫵一叫,他就不自觉地浑身冰凉,手忙脚乱。 “哪儿?哪儿!我……” 啪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凤鸣山喀鸡麻缠金白玉手柄,断了。 铭儿愕然,脸上血色尽失。 “不——” 事情最后,以铭儿被扣了一年的月例,並罚出主子房间,到小厨房倒泔水为结局。 与此同时,少了给林嫵穿小鞋的人。 她在寧国公房中的日子,才算是好起来了。 林嫵是高兴了,但有人不高兴。 寧夫人听闻自己的暗棋居然被逐出內房,才惊觉后院失火。 “好哇,是我看走眼了,这贱丫头果然手段了得,居然钻营到国公爷的房中,还把铭儿赶跑了!” 她气得偏头痛发作。 周大娘宽慰她: “夫人原是个慈悲的,哪想到会有这等心里头藏奸的丫鬟。且最近姨娘们都有孕了,寧夫人少不得多看顾些,便忽略了国公爷的院子。” 寧夫人扶额坐下,犹在恼怒: “夏姨娘也是个不中用的,连个丫头都对付不过,还把自己给作没了!” 前几天,夏姨娘在狱中熬死了。 “不成。” 寧夫人嚯地又站起来,沉著脸撕扯手中的帕子。 “这等心思下流,勾缠主子的丫鬟,留著终究是个祸害。” “她已经祸害了寒儿,不能再祸害国公爷了!” 周大娘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 “世子爷如今……还是那样吗?” 寧夫人想起这个,头更痛了。 “唉,別提了。” 自三男一女那场大戏过后,寧司寒就病了。 说不上是被寧国公抽狠了,伤到了。 还是被女人伤透了。 总之,他往床上一躺,就是伤寒高热昏沉。 病去如抽丝,汤药不断地养了一个月后,身子勉强是好了,可素日的精气神也没了。 到都中营去,无需人放倒他,他自己就先摇摇欲坠。 有几次,他恳求国公爷,將林嫵放回来。 第75章 怀疑人生 结果就是,寧司寒又喜提几鞭子。 寧国公斥责他,终日沉溺於儿女情长,非大丈夫所为,亦不堪配寧国府世子之名。 如果还要这般不爭气,他將上书皇帝,褫夺寧司寒的世子名头! 寧夫人一听就嚇哭了。 她夹在中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苦苦哀求国公爷,一边切切劝导寧司寒。 偏头痛便是因此而来。 “寒儿这孩子,一辈子就栽在女人身上了。我怎是这样的命,自己一腔痴情,生个儿子也是情种,吃尽情爱的苦……” 寧夫人思及自己,心酸不已。 周大娘连忙安慰她,给她出了个主意: “夫人何须大动肝火?她到底是个贱婢,夫人是一府主母,拿捏她像拿捏一只蚂蚁。夫人若想调理她,叫她来,她还敢不来么……” 周大娘眼底闪过恨意。 这个五儿,居然敢使些雕虫小技,害她的乾儿子丟了有油水的好位子。 不给她点顏色瞧瞧,她还真以为自己有能耐了! 铭儿被赶出去后,林嫵又清閒起来。 大概是房中一连出了青莲和铭儿两个鬼迷日眼的,姜卫唯恐寧国公不悦,这次很是认真地挑了一番,选出个老实本分的小廝补进来。 虽然都是新员工,但林嫵好歹早来了几日,咖位一下子提上去了。 新来的小廝,名叫王卷,对林嫵百般客气,张口闭口姐姐。 干活也主动,大包大揽。 能自己解决的,绝不惊动林嫵。 林嫵感嘆,他这哪里是王卷,明明是卷王啊。 她又过上事少钱多同事俊的日子了,真是命里带的! 唯一的遗憾是,能见到寧国公的机会还是太少。 虽然成功进了寧国公房內,但这老男人素来克制女色,极少让丫鬟服侍,贴身事务还是由小廝打理。 林嫵根本没有太多机会见到他: 早上给他端水洗脸,晚上给他端水洗脚,偶尔给他端水倒茶…… 主要工作,还是端水。 宇宙的尽头,只有端水。 端水大师林嫵生无可恋。 这一日,林嫵在房中躲懒,有一个天香居来的小丫鬟,喊道: “五儿姑娘,夫人唤你去一趟。” 自进了麒麟苑,林嫵便没有再见过寧夫人。 一是因为麒麟苑规矩严,寧国公又不喜寧夫人,她轻易不会到这儿来。 二则因为,林嫵略施小计让几个姨娘都怀上了,寧夫人整天忙於敲打小妾,根本顾不上一个丫鬟。 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 寧夫人但凡腾出手来,肯定第一时间收拾她。 这不就来了。 “五儿见过夫人。” 林嫵乖巧地行礼,看著十分本分。 寧夫人却深知这乖顺的皮囊下,是满满的算计。 她眼中不由得射出厌恶。 周大娘更是恨在心里,不阴不阳地说: “五儿姑娘去了国公爷院子,越发出息了,来见夫人都不肯行跪礼了。” 寧夫人坐在椅子上,皮笑肉不笑地端起茶盏,要喝不喝。 一屋子人,就等著林嫵跪下呢。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一跪,没有一两个时辰,是起不来了。 谁都盼著看林嫵的笑话。 林嫵心中哂笑,假装用帕子擦汗,在额头抹了一层红胭脂。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大的。 由於速度太快,大家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 只听得好大声音,想想就觉得很疼。 “夫人,奴婢绝无此意!”林嫵高呼。 额头磕了一片红色,格外扎眼。 估计迟些就会变青,没有个四五天是消不掉了。 寧夫人坐不住了。 这丫头跪就跪吧,怎么磕如此重一个头? 她还是在国公爷跟前伺候的,若是爷见她额头青肿,问起来,岂不显得自己这个主母苛待下人? 国公爷本就不喜寧夫人,寧夫人可不敢再给他留下一点坏印象。 “赶紧起来吧,看著就烦!”寧夫人怒斥道。 林嫵麻溜地起来了。 寧夫人稍微平復心境,又用挑剔的眼神,將林嫵周身看了一遍。 巴掌脸,大胸脯,水蛇腰,蜜桃臀。 真是越看越生气! 寧夫人忍不住,又想叫她跪了。 周大娘把她的理智拉回来: “夫人,您不是还有事要吩咐五儿么?” 寧夫人才勉强压下怒火,傲慢地说: “五儿,在国公爷房中伺候,可不同寻常。有些东西,你得学起来了。” “我听说国公爷身边的铭儿出去了,房中奇珍异宝,没人管可不行。这事,就交给你吧。” 林嫵唯唯诺诺: “奴婢自当尽力。” 寧夫人瞧她这装作老实巴交的样子就来气,但也只能忍著,摆了摆手。 丫鬟呈上来一个精美的盒子,里头用层层绒布包著。 是一块玉麒麟。 “这可是寧国府祖传的宝物,为代代家主所有,国公爷尤其珍视。”寧夫人慢条斯理地说。 “先前因祭祖需要,从国公爷房里拿出来了。现在用完又清洗打理过了,才送回来。” 她示意丫鬟把盒子递给林嫵。 “你替我拿回麒麟苑,交给国公爷。” “记住,千万要小心。” “若是磕了碰了,是要掉脑袋的!” 然后,寧夫人看也没再多看她一眼,就打发她走人。 这是林嫵想不到的。 寧夫人竟这么轻易放过她? 怀著一肚子疑惑,林嫵带著盒子回到麒麟苑,亲手交给寧国公。 寧国公頷首,表示知道了。 林嫵便到天香居回话。 “你办得很好,果然是个麻利的,难怪国公爷提拔你。”寧夫人说。 她不但没有为难林嫵,竟还给了赏赐。 顺利得让林嫵怀疑人生。 寧夫人如此醋妒小心眼,竟然对她又夸又赏? 不对劲。 她边思索,边往丫鬟房走,冷不丁跟人碰上了。 “哎哟!” 对方被踩到脚,吃痛跳起来: “敢踩你铭爷爷,瞎了你的眼……” 话音戛然而止。 铭儿见来人是林嫵,满脸的恼怒变成慌张。 “铭儿哥,怎么匆匆忙忙的,出什么事了?”林嫵问。 “没、没什么。”铭儿眼神游移,不自然地撇过脸。 林嫵其实什么也没说,但他却越来越慌张,手足无措,最后跑了。 奇怪的人。 林嫵摇摇头,回房间补觉了。 可她还没睡多久,就被人一巴掌扇了起来: “胆大包天的贱坯子,还睡?” “国公爷的玉麒麟都敢偷,我戳烂你这双爪子!” 第76章 根根拔了 林嫵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子上被扇了一个大巴掌,震得她从梦中惊醒。 一睁开眼,就是周大娘恶狠狠的脸。 旁边,还有王卷並几个麒麟苑的小廝。 王卷的脸色很不好看,看向她的眼神复杂。 “五儿姑娘,夫人有事要问你,同我们走一趟吧。”他说。 这个欲言又止,千夫所指的情景,令林嫵深感不妙。 在去院子的路上,王卷趁过拐角之际,往林嫵身旁走了两步,低声道: “姐姐,铭儿指证见到你偷了麒麟玉。” 林嫵抿了抿嘴。 世界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赏赐,原来福报在这里等著呢。 寧夫人也是会挑时候,今日寧国公与同僚有约,断不会早早回府。 她是想来个先斩后奏,釜底抽薪了。 “娟,姐姐请你帮个忙。” 林嫵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瓶子。 “国公爷近日有些受了风,常用这风油精祛风。但他早上走得匆忙,忘带了。你可否帮我送到西乡楼去?” 王卷是贴身伺候的小廝,是可以隨意出府的。 他也知道今日寧国公在西乡楼会客。 只是,林嫵都到这个境地了,还惦记著国公爷的身子…… 王卷泪目,捏紧了风油精的小瓶子。 “姐姐,你放心吧,我定会送到国公爷手里。” 他刚说完,周大娘就回头,瞪了他一眼。 把王卷瞪得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 周大娘才死死盯著林嫵,说: “不知检点的东西,同奴才也勾勾搭搭的?” “走那么慢做什么,怕不是做了亏心事,在磨工夫?” “还不快跟上!” 林嫵只得走快了两步。 周大娘提起十二分精心,寸步不离盯著她,跟押送犯人一般。 林嫵再也没有机会同王卷讲话了。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寧夫人领了一眾奴僕,正在中间凛然端坐。 底下跪著铭儿,就差林嫵了。 儼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趁著人多,王卷寻了个没人注意的空子,往盆后头一闪,消失在院门背后。 寧夫人坐在下仆搬来的太师椅上,面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她一看到林嫵,就用力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 “背主行窃的刁奴!” “快说,你把麒麟玉藏到哪儿了!” 先声夺人是诬陷的第一步。 林嫵可太懂了。 她露出惊慌的眼神: “夫人,奴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装!”寧夫人恼怒:“麒麟玉才在你手上待过,转头就不见了,不是你偷的还是谁!” “夫人如此篤定,可是有奴婢偷窃的证据?”林嫵说。 周大娘在一旁喝道: “好没规矩的丫头!主子也是你能质疑的吗?主子说是你,必然是你!” 林嫵垂下头: “周大娘这话好没道理,咱们夫人一向公正对待下人,岂容你编排成事实不分、张口定案的霸道主子?” “你!” 周大娘被堵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咬死林嫵。 她转头向寧夫人说: “夫人,这贱蹄子嘴硬得很,与她囉嗦无异。不如给她上点刑,她就招了!” 寧夫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不知死活的丫头。”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那就赏她一些皮肉之苦吧。” 周大娘如愿了,眼中闪烁著狠狞,朝一旁的丫鬟努努嘴。 很快,丫鬟端上来一个铺著绸布的金托盘。 里头,是一把蹭亮的钳子。 周大娘拎起钳子,一摇一晃地慢步过来。 她脸上的沟壑挤到一起,笑容分外得意。 “五儿,你是招也不招?” “周大娘,奴婢没有偷麒麟玉,无话可招。” 林嫵抬起头说。 然后趁机观察左右。 嗯,左边大鱼缸,右边有个廊柱。 都挺適合一头撞过去的。 她决定,如果寧夫人真给她用刑,她就先发制人,触柱鸣冤,顺便装晕。 好歹先把小命苟住。 周大娘不知道林嫵心里的小九九,她现在,只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这个小贱蹄子竟敢占她乾儿子的位子,待她给她点苦头吃吃,再把她从国公爷房中踢出去。 铭儿就可以顺理成章回去伺候了。 “你是自己把手伸出来,还是我让人帮帮你?”周大娘问。 迫不及待似的,她又猛地抓起林嫵的手,细细端详。 柔弱无骨,细白嫩滑。 指尖如青葱挺立,又似桃娇嬈。 用这样的手伺候男人,男人一定为之疯狂吧。 周大娘的眸子顿时染上血色。 “好漂亮的小手。”她勾起一抹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知道,把这指甲一根根拔了,会不会更漂亮?” 她用冰冷坚硬的钳子尖端,轻扣林嫵如粉贝一般的指甲。 林嫵缩起肩膀,状若惊恐。 “不要,夫人,饶命……” “那你可是招了?”寧夫人摆足了高门贵妇的姿態,居高临下地问。 林嫵倔强摇头: “不,夫人,不是我偷的。” 寧夫人几乎破了功,端庄的脸露出狰狞之色,脱口暴喝: “那就给我拔!” 周大娘用力攥住林嫵的手,笑得脸上的沟沟壑壑都舒展开来。 “五儿姑娘,忍著点吧!” 然后便要夹住她的指甲。 林嫵刚要甩开她的手,展现一下自己精湛的演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由远及近。 “慢著!” 姜卫迈著大步,焦急地赶来。 他先是给寧夫人行了个礼,然后道: “夫人,五儿是在房內伺候的,国公爷饮食起居都离不得她,若是无故发落,恐惹国公爷不快。” 姜卫是寧国公的贴身侍卫,在府里颇有几分脸面,就是寧夫人,也不轻易当眾斥责他。 故而,寧夫人只能忍著不开心,说: “怎是无故发落?这丫头偷了麒麟玉,如此贵重的家传宝物,就是国公爷知晓,也要打死她的。” 姜卫又道: “国公爷自然不会轻饶盗玉的人,但也不会冤枉无辜之人。夫人,若是没有证据,就对这丫鬟严刑逼供,国公爷定然不赞同。” “又有什么关係?”寧夫人拧起眉毛:“等国公爷回来,这丫头定然已经招了。她的证词,就是最好的证据。” 第77章 坚持不住 姜卫还要劝: “夫人,还是不妥。即便五儿招了,也有屈打成招的嫌疑……” “够了!”寧夫人忍无可忍,摔了手中的茶盏。 “你的意思,本夫人会故意诬陷他人?” “姜卫,你一直为这贱婢说话,难道,你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姜卫大惊失色,连忙抱拳: “夫人何出此言!属下不过是担心,万一造成冤案,国公爷怪罪下来,夫人也……”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寧夫人微微喘气,起伏的胸脯彰显她此刻的不满。 仿佛姜卫再说一句,下一个茶盏,就会砸到他的脸上。 姜卫十分为难,看了林嫵一眼。 这一眼,更让寧夫人火大。 五儿贱婢,竟魅惑了这样多的人,连国公爷的侍卫也不放过。 简直是个妖孽! “还等什么!”寧夫人横了周大娘一眼:“快拔!” 姜卫失声叫道: “夫人,不可啊!” 然而寧夫人打量了他一眼,忽地笑起来。 “没想到,这丫头竟这么惹人怜爱,连铁面无私的姜侍卫,也如此心疼她。” “既然如此,我也少不得要多疼疼她了。” 她朱唇微启,逸出一抹浅笑。 “来人,將我的手炉拿来!” 此言一出,在场无不惊惧颤慄。 手炉,一只用手帕包起来的精巧小炉子,里头放著上好的银丝炭,是富贵人家凛冬挚爱的暖手小玩意。 但在国公府,尤其寧夫人的院子里,这却是个令人胆寒的酷刑。 寧夫人看谁不顺眼,就让她空手捧手炉。 没有帕子的保护,掌心的肌肤,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被炉子烘烤著。 待人察觉,那手上的肉,已经被烤熟了。 这便是所谓的低温烫伤。 若那人再惹她不悦,刑罚还可以再升级。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寧夫人会打开炉子的盖子,將人的手团个塞进去,美其名曰:暖手。 血肉之手进入滚烫的小炉內部,直接按在通红的碳上,结果可想而知。 与明炉烤鸭无异,这手算是废了。 不过,这个刑罚实在太过残忍,寧夫人顾著自己寧国公夫人的体面,也不是很常用。 只有许久以前,用来给几个姨娘立过规矩。 大家没想到,林嫵区区一个小丫鬟,竟招得寧夫人厌恨至此,连手炉也用上了? 姜卫也震愕不已。 对於林嫵,他是有些好感的。 外头的风言风语,虽然將这丫头说得很不像样。 但他留心观察过,她其实很乖巧本分。 否则,他也不可能放她在国公爷身边伺候。 再就是,他总觉得,国公爷对这个丫鬟的態度,有些不同…… 若是国公爷回来,发现林嫵被处了酷刑,会怎样? 姜卫不敢想像。 指甲被拔虽然痛,但还可再长出来。 但是手被烤熟,可就真的没了。 烧伤还极其危险,若是感染,那便连小命也保不住。 五儿今日,面临的是死局。 “夫人……”姜卫艰涩开口。 但,说不出更多的话。 小丫鬟將手炉呈上来了。 里头炭火正旺,隔著帕子都觉得烫。 周大娘拿起来,冷哼: “五儿,天寒地冻,夫人怕你冷著了,特意赏你的。” “你还不赶快接著?” 林嫵慢慢伸出手,正要捧过炉子。 周大娘却將炉子往旁边一挪。 “五儿,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周大娘瞟了她一眼,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恶意的笑容。 “主子赏赐恩典,你就这么站著接?” 眾人沉寂了。 林嫵垂头,慢慢地屈起膝盖,跪了下去。 双手举过头顶。 一股烫手的热度,立即灼痛她柔嫩的掌心。 这手炉,却比平日里用的,还要更烫。 周大娘在一旁,难掩得意。 显然,这过烫的手炉,就是她的杰作。 寧夫人则舒舒服服往椅背上一靠,手里,又拿了小丫鬟新奉上的一碗茶。 “今个儿天气好,合该在这院子里晒晒日头。”她说。 大有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之势。 “五儿,你可有话说?” 林嫵举著手炉,身子轻颤: “奴婢有。” 果然刑,一罚就招了。寧夫人心想。 面上露出一点欣喜: “说。” “奴婢不想举了。”林嫵真的说。 寧夫人差点被茶呛住。 “咳咳咳咳……” 她慌忙扔了茶盏,用帕子掩嘴,但也难免失態。 周大娘在一旁赶紧骂: “放肆!这是主子的恩赐,容得你不想吗?” 林嫵眼角闪光,可怜兮兮地说: “夫人恕罪,奴婢这手受过伤,不能长久举物,乞求夫人宽容,让奴婢把手炉放下来吧。” 姜卫在一旁,內心焦急,也跟著解释: “夫人,確有此事。先前五儿为救国公爷免於被炸伤,伤了手……” 然而,提起这伤,寧夫人更受刺激了。 怎么的,五儿还要仗著自己对国公爷有救命之恩? 话里话外暗示她可以为了国公爷赴死,显摆自己情深款款唄? 贱人就是话多! 寧夫人的眼色一下子就暗了。 “这有什么?奴才为主子献身,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五儿,你不该邀功,更不能恃恩跋扈。” 林嫵小脸惨白: “可是,夫人,奴婢真的坚持不住了……” “坚持不住也得举!” 周大娘跳出来骂道。 她就是寧夫人的狗,寧夫人的嘴替,时不时要吠一下证明自己。 “不过举了半刻钟,你就受不得了?还当自己是哪家千金大小姐呢?我看正是主子们对你宽容太过,才纵得你这般目无尊卑。” 周大娘拿出她的绣针。 这是她罚底下不听话的小丫头时常用的。 绣针长,针脚尖,能刺得又深又痛,还不留痕跡,非常好用。 “主子们仁慈,但我可不能隨你们底下这群小妖精放肆。” 周大娘咧开嘴笑: “今个儿就让老周来,扳一扳你的性子,省得你心思左了,今后酿成大错。” “我可是为了你好呀,五儿姑娘!” 说著,手中的绣针高高举起。 重重落下。 然而,针还未达,脆弱不堪的林嫵,却先支撑不住了。 她身子一晃,手上失衡。 滚烫的手炉,便自己长眼了一般,咻地飞出去了。 “嗷!” “啊!” 第78章 有证据吗 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那手炉直衝周大娘的脸去了。 手炉盖子中途掉落,故而,手炉与周大娘的脸发生碰撞时,正好是炉嘴狠狠地啵到她。 滚烫的热气和赤红的炭火,如数倒到她脸上。 更糟糕的是,那手炉如同拔罐用的罐子,牢牢吸住她的麵皮。 周大娘的惨叫衝出天际。 更更更糟糕的是,她手忙脚乱隨手一打,把手炉往寧夫人那边甩过去了…… 寧夫人的尖叫,与周大娘相映成趣。 “混帐,混帐!” 寧夫人气得发抖。 手炉砸她髮髻上,烧焦了一边鬢角。 她惊慌地站起来,一只手按著散掉的髮髻,另一只胡乱地摆弄衣服,生怕哪里烧著了。 丫鬟们也乱糟糟地围著她转,你摸摸头髮,我扯扯衣角,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只是不乾的话,生怕寧夫人发怒了找出气筒。 由於她们的无效忙乱,寧夫人更鬱闷了。 “全都闪开!”她怒骂。 眾丫鬟呼啦啦散了,一个个站在后头低头不敢吭声。 寧夫人气冲冲地走到林嫵面前。 周大娘被烫伤了脸,正哎呀哎呀捂著患处颤抖不已。 这条狗是不中用了,寧夫人只能自己上。 “贱丫头,竟敢谋害主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她抬手正欲给林嫵一个巴掌。 林嫵装作体弱瘫倒,堪堪与巴掌擦肩而过。 她举起衣袖淒淒拭泪: “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已经跟您说过,奴婢手有伤,不想举了呀……” 字字句句都是衝著火上浇油去的。 寧夫人果然跳脚: “你还敢狡辩!好囂张的丫头,看来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了。” 她引以为傲的贵妇面容已经完全扭曲,犹如一个街头泼妇,尖酸刻薄。 她只伸出一只手,便有丫鬟往手掌里递了一把软鞭。 这招是跟寧国公学的,但她是妇道人家,举不起太长太重的鞭子。 因此,她让人专门为她定製了一条软鞭。 柔韧如筋,锋利如剑,谁挨上那么一下,犹如被人拿刀剜肉,非死即残。 “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坯子。” 她握紧软鞭,仿佛握紧了林嫵的脖子,无尽的畅快。 “今天就让本夫人,好好管教一下——” “我的人,用得著你管教?” 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寧夫人身上的气焰迅速流失,整个人仿佛冻住了。 她僵硬地转头,看到寧国公手上还按著佩剑,正站在院门口,眼中儘是杀虐之色。 “国、国公爷……” 武將按著佩剑,是急速行进的习惯动作。 寧国公如此,说明来得很匆忙。 林嫵虽然猜到他可能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还挺快。 “颂枝,我是不是对你宽容太过了?你在此大兴酷刑,折磨下人,將我寧国府的良善家风至於何地!”寧国公道。 声音不高,却字字鏗鏘,犹如一把刀子扎进寧夫人的心里。 “国公爷……”她又叫了一声。 仿佛在恳求,又仿佛在哀嘆。 寧国公当著眾人叱骂她,一丝儿面子也不为她留。 为什么? 她可是他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进门的的正妻。 一府主母。 堂堂正正的寧国公夫人。 甚至她出嫁前,也是满京闻名的贵女,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啊。 可眼下,寧国公不在乎她的委屈。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毫无根据的事,你竟也敢屈打成招,欺压一个小小的丫鬟,一府主母的气度何在?”他厉声道。 无情的呵斥,如雪刀片,將寧夫人割得遍体鳞伤。 她头晕目眩,身子晃了两下。 “国公爷,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惨然一笑,笑中闪著泪。 然而,寧国公是冰川上最硬的那块石头,莫说泪,就是烈日,也无法將他融化。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寧夫人一眼。 “有事说事,勿要攀扯!”他说。 哇呜,好酷哦。 林嫵坐在地上看好戏,默默点讚。 但寧夫人却是心碎了。 “好好好。” 她连连应声,笑容更惨白了。 是灰心,更是害怕。 怕寧国公真的跟她撕破脸,她是万万捨不得的。 “既然国公爷认为我是屈打成招,那我便拿出证据来。”寧夫人道。 “只是有了证据,国公爷可莫要再寻其他理由,护著这个贱人!” 她的话,让不少人皱起眉头。 寧夫人真的有证据? 经过短暂的心理平復后,寧夫人恢復了几分傲气。 她朝已经跪了大半天的铭儿,点了点下巴。 铭儿便小鸡啄米似的磕起头来: “没、没错,小的、小的看见了。” “那日,小的瞧见五儿鬼鬼祟祟往丫鬟房里走,心里头觉得奇怪,便跟了上去。” “五儿一回房,便关紧了门。小的透过窗缝一看,她打开了一个盒子,拿出一个玉做的麒麟……” “你说谎,我没有!国公爷明鑑!”林嫵赶紧插话。 喊冤这种事,就得有冤当场喊,否则就被人牵著鼻子走了。 铭儿被打断讲话,心里有些不爽,莫名壮起几分胆子,转头对林嫵恶狠狠道: “臭婊子,你还抵……” “赖”字还没说出口,就啪地一声。 铭儿捂著半张脸,惊嚇地望著眼前彪悍的男子。 姜卫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慢声道: “在国公爷面前污言秽语,该打。” 寧夫人和铭儿的表情,双双开裂了。 寧夫人忍气: “国公爷,难道你认为铭儿在说谎么?都是下人,你信那五儿,却不信铭儿,未免有失偏颇。” “我谁都不信。”国公爷冷冷地说:“我只相信证据。” “你,有吗?” 寧夫人很是难堪。 铭儿的话不足以作为证据,这不是摆明了说,他在说谎? 如此一来,借他发挥的自己,又成了什么? 国公爷果真冷酷无心,不讲一点夫妻情分,將她的顏面扔到地上踩。 “国公爷,你不信铭儿的话,也可。” 寧夫人收拾好失態的表情,缓缓露出一丝微笑。 “铭儿见她在丫鬟房中查看麒麟玉,这东西珍贵,她不会贸然出手或者隨意隱藏,有很大可能,东西还在房中。” “不如,去搜搜她的房间?” 眼下,搜房间確实是证明林嫵清白的唯一方法。 寧夫人提出来,大家都觉得合情合理。 只是,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反对了。 “不行,千万不可以!” “国公爷,求求您,奴婢的房间不能搜!” 林嫵哀求道。 第79章 不堪入目 林嫵本来坐在地上的,这会儿真心诚意跪起来了。 “国公爷,奴婢求求您,不要搜奴婢的屋子。” 寧夫人本对搜屋子只有七八分把握,听她这么一说,立即飆升至十分。 非搜不可了。 “五儿,你这是什么態度?你若是清白的,怎怕人搜。难道……” 寧夫人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一个睥睨眾生,她素日里最爱,自觉无比高贵,带点淡淡疏离的笑容。 但是,她鬢角被烧焦了一块。 头髮又是散的。 这般披头散髮勾唇,倒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 嘴都歪了。 寧国公微皱眉头。 他就不喜欢那些长得丑的。 林嫵心中窃笑不已,面上还是惶恐惊惧: “並非如此,而是奴婢的屋子,有些东西,怕脏了主子们的眼。” 寧夫人冷哼: “你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脏污的东西?我倒要看看。” 林嫵惊呼: “夫人,您可不能亲自去搜啊,奴婢真的是怕……” 寧夫人本意是让丫鬟小廝去一下,但林嫵这般遮掩,尤其怕她亲自去搜的样子,大大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怕什么?”寧夫人朝她扔了个眼刀。 “干了亏心事的才怕。你既不放心,那就由我亲自前去,有我盯著,断不会有人诬陷了你去!” 寧夫人果然带著人,气势汹汹地往丫鬟房里去。 林嫵立即盯著寧国公,泪眼朦朧,粉唇轻启,无声地对口型: 国公爷,救我。 寧国公没有任何反应。 林嫵以为他没看懂,又微动两片樱唇,说: “不要搜,求求了。” 但是,寧国公还是面无表情。 他站在那里,周身冷酷,气势逼人。 不是他不想理会。 而是,他根本注意不到林嫵在说什么。 他的眼睛里,只有两片润嘟嘟,粉嫩嫩,张张合合的娇唇…… “国公爷!” 跟闷骚的人沟通真会急死,林嫵终於忍不住了。 “国公爷饶命,请阻止夫人吧,奴婢的屋子真的搜不得。” “里头,里头有……有跟您有关的东西!” 寧国公深沉的瞳仁,猛地缩了一下。 “姜卫。”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姜卫马上心领神会,扶起林嫵,在前面带路。 寧国公也带著一批人,浩浩荡荡往丫鬟房去。 男子的步伐终究比女子大一些,很快,寧国公追上了寧夫人。 寧国公抵达房门口时,寧夫人正在下令: “给我搜!” 她手下的大丫鬟踹开门,刚要进去。 却忽地凭空伸出来一柄剑。 姜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寧夫人慍怒,回头看寧国公: “国公爷,这是何意?” 寧国公板著脸: “都出去!” 下人们怕他怕得要死,他话音刚落,人就跑光了。 剩寧夫人一个,孤零零站在门口。 又羞又怒: “国公爷,这丫鬟偷了麒麟玉,且有人证。搜她的屋子,也是为了还她清白。” “妾身身为一府主母,难道连这种权利,都没有吗!” 寧国公沉声又唤姜卫。 这是让姜卫去搜的意思了。 可姜卫前脚才跨进去,寧夫人就叫起来: “不可!” 寧国公目无波澜,看了她一眼。 寧夫人面色涨红: “这……这姜卫对五儿颇为偏袒,恐会徇私包庇。妾身以为,他去搜不合適。” 其实,她不是怕姜卫。 而是怕寧国公。 寧夫人现在有些摸不准了,寧国公难道真的对这厚顏的五儿有意思? 她生怕他会偏袒五儿。 寧国公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寧夫人却感受到一丝厌烦。 她忍了忍,决定让步。 “不如,让妾身和姜卫一同搜吧。” 说完,她怕寧国公反对似的,抢先迈进屋子。 只可惜,她先前没有跟铭儿串口供,根本不知道那个麒麟玉藏在哪里了。 她只能拣一些自以为重要的地方乱翻。 比如藤箱,床头柜子,被褥…… 不翻还好,一翻跳脚。 一开始,寧夫人翻找藤箱,寻物心切,没有仔细看。 只是粗暴地將里头的东西一件件扔出来。 渐渐地,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她惊觉,自己手里,正举著一条中间空档的小褻裤呢! “哎呀!” 寧夫人面色爆红,手被咬了似的將东西甩在地上。 这才发现,满地的东西,都不堪入目。 有些是薄软艷色的鸳鸯肚兜,有些是透明网纱紧身抹胸,有些虽然叫不出名儿,但一根绳子串著两片布,一看就懂…… 寧国公站在门口,脸黑黑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卫早已转过身去,唯有红透了的耳朵,泄露些许心事。 寧夫人死的心都有了。 “浪荡坯子!藏的什么淫秽东西!” 寧夫人面红耳赤骂道: “这又是同哪个不知羞耻的男人苟且?合该拖出去打死!” 林嫵委屈屈: “这,这是世子爷买的,还非塞给奴婢,奴婢也不愿意的……” 寧夫人像一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鸡,哑声了。 好气,她又不能骂自己儿子! 只能吞下一肚子脏话,勉强道: “爷们给你的腌臢东西,不过是逗一时乐子,你不赶紧烧了,还留著作甚?” “是。”林嫵可怜巴巴地说。 还不忘补充一句: “世子爷只是买,但没用过,奴婢和爷是清白的,夫人请放心。” 我放心…… 我放心个屁! 寧夫人觉得自己的头,好痛啊。 国公爷则似个黑面罗剎,一言不发。 他看著地上那些东西,仿佛非常厌恶嫌弃。 但林嫵发现,他的眼神偶尔会不自觉往地上瞟耶。 “夫人,您搜也搜过了,奴婢真的没有偷藏麒麟玉。”林嫵带著哭腔说。 主要目的是提醒一下寧夫人,別愣著了,赶紧搜啊。 我还有好东西在床头柜里呢。 寧夫人一听,终於想起来自己的任务,又提起精神来。 污人眼睛的藤箱是不能搜了。 那床头柜还掛著一把小锁,想来是贵重的东西。 “钥匙呢?”寧夫人冷声道。 “夫人……”林嫵放软身段,面露哀求之色。 极大地提升了寧夫人的信心。 “把钥匙拿来!” 她中气十足地喝道。 第80章 可好用了 林嫵被逼无奈,含泪交出钥匙。 寧夫人拿了钥匙,径直往床头冲,塞钥匙时急不可耐,差些儿將钥匙捅坏。 咔。 一声轻响,锁被打开了。 寧夫人兴奋地打开抽屉。 一根粉色玉柱,静静躺在里面,长得好像…… “啊!” 寧夫人叫得惊天动地,手一抖把抽屉打翻。 那粉色玉柱,咕嚕嚕滚到寧国公脚边。 他高大身影笼罩下来,光线稍逊。 昏暗之中,那物更……像了。 “无耻,无耻!” 打小在严苛礼教中长大,时刻端著贵妇架子的寧夫人,从未受过如此赤裸裸的视觉衝击。 她脑门充血,甚至连眼睛都泛上一层血红。 “你这丫头,真的是疯了!” 她浑身战慄,声音抖得要破嗓。 林嫵佯装不知,面上儘是无辜: “夫人,这是怎么了?您没用过这东西么?这东西可好用了……” “住口!” 瞧瞧她在说什么? 好、好用什么? 污人视听,污人视听! 寧夫人觉得自己的心臟要爆炸了。 “你这丫头,性淫作乱,败坏家风,我定要將你……” “夫人,您在说什么呀?”林嫵满脸惊讶。 “您便是没用过水色玛瑙玉滚子,奴婢从大美丽给您买一个就是了,何至於动怒?” 寧夫人僵住。 “玉……玉滚子?” 林嫵一脸老实: “正是。此为大美丽这几日刚出的新品,滚於面部,可使肌肤紧致嫩弹,京中贵妇人们抢疯了呢。” 大美丽就是之前寧司寒送给林嫵的胭脂铺子。 寧夫人不知道这层关係。 但大美丽常出一些奇趣养顏用物,在京中颇受追捧,她亦有所耳闻。 这下尷尬大发了。 寧夫人极其失態,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脸色难堪得要命。 可怕的沉默在持续。 门口黑沉的身影突然微微动了。 咔噠。 皂靴踩碎玉滚子,威严的声音响起: “搜够了吗?” 寧夫人脸上的血色瞬间没了。 哪怕只有几个字,她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不悦,不耐,隱隱烦躁。 “我、我……” 这一瞬间,寧夫人很想说,算了。 但林嫵却抢先她,说出了这两个字。 “算了,国公爷。” “既然夫人认定就是奴婢偷的,那便派人来,仔仔细细地搜吧。” 寧国公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 紧接著,姜卫就出去叫人了。 叫的是寧夫人自己的人,几个丫鬟婆子,一个角落不落地將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自然,那些衣物和玉滚子,早被收拾到一个箱子里,不许人打开。 丫鬟婆子们搜完了。 “稟国公爷、夫人,没发现麒麟玉。”为首的婆子说。 “怎么可能!”寧夫人惊叫。 可没搜到就是没搜到,婆子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回话。 寧夫人慌乱道: “铭儿,铭儿呢?叫他来,仔细些问他,究竟看到这贱丫头藏到何处了!” 铭儿被带了上来,瑟瑟发抖。 “小的,小的看见,五儿將东西藏在床与柜子的夹缝中。” 寧夫人甚至顾不上遮掩了,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么重要的事,你早该说了!” 她骂了铭儿一句。 铭儿赶紧磕头告饶。 寧夫人可没空搭理他,赶紧叫人往夹缝里寻,果然掏出来一个红色绒布包著的东西。 寧夫人眼中精光大亮。 她的精气神,总算回来了。 “哼,麒麟玉果然是你这丫头偷的!” “来人,把这丫头拖下去打死!” 可是大家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寧国公沉著脸,未置一词。 寧夫人有些羞恼: “没听见吗?一个欺上瞒下,窃取宝物的死丫头,还需劳烦国公爷亲自发落吗!” 在她的威嚇下,下人没办法,只好犹犹豫豫地上前。 他们正要按住林嫵,寧国公终於开口了。 “玉既已寻回,便散了吧。” 寧夫人吃惊,满脸不可置信: “国公爷,你要包庇……” “夫人!”姜卫的声音又冒出来了。 “这是麒麟苑的事,国公爷自会发落。请夫人谨言慎行。” 寧夫人的面色难看起来。 不但要她谨言,还要她慎行? 这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诫她,別乱说话,別做多余的事? “国公爷,这,是你的意思吗?” 寧夫人道。 眼中已有了些许水汽。 “爷真的,一丝儿主母的面子,都不给妾身吗?” 寧国公冷冷瞥了她一眼。 “你的面子,长在你的脸上,与我何干?”他口中说出残忍的话。 寧夫人难堪地闭了闭眼睛。 “遑论五儿是个丫鬟,便是个妾,我身为主母,亦有责任教导。” “否则那么多服侍国公爷的人,都效仿,岂不乱了?” “难不成,国公爷身边,一辈子就只五儿?” 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 寧国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未尝不可。” 眾人瞳孔地震。 他们没听错吧,国公爷说了什么? 寧夫人更是晃了一下,面色比死人还惨白。 对此,林嫵只想说: 干得好啊,寧夫人! 不枉自己精心设了这么一个局。 多亏寧夫人神助攻,把这闷骚矜持老男人,心里头那一点隱秘的念想,给逼出来了。 自己是时候隆重登场了。 “国公爷,夫人……” 林嫵弱弱地开口,打破一室的震惊与寂静。 “要不然,先打开那个红布看看呢?”她说。 寧夫人突然感受到强烈的不安。 “什么意思?”她警惕地看著林嫵。 林嫵指了指丫鬟小心翼翼放在托盘里的红绒布。 “这不是麒麟玉呀。” “是我珍藏的小东西罢了。” 寧夫人的双目,陡然睁大。 她不敢相信,衝过去,抖著手把红绒布扒开,又去拧盒子的锁扣。 因为太过慌乱,又很用力,她的手指被锁扣割破,血流滴答,她却浑然不觉得痛。 锁扣终於被拧开了。 没有麒麟玉。 只有一些乾枯的瓣,写坏的字帖,勾丝的腰带,断裂的髮带…… 姜卫只看了一看,马上將头低下了,不敢多看。 夭寿哦,明眼人都知道。 这不是国公爷用过的东西吗! 第81章 她的嘴唇 寧夫人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她后退了一步,倒在一个丫鬟身上。 得亏丫鬟身壮,死死搀扶住她。 但是人前失態,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怎……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 林嫵怯怯地说: “奴婢也不明白,所以铭儿是怎么看到的呢?莫不是编的吧?” 铭儿! 寧夫人被点醒了。 她赶紧扶著丫鬟走过去,站是站不住了,但打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啪! 狠狠一巴掌刮在铭儿脸上。 寧夫人怒斥: “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竟敢胡言乱语编排,欺骗主子!” 铭儿捂著脸,又是错愕,又是乞求地看著寧夫人: “夫人……” 蠢货! 怎么可以这么看著我,生怕別人不知道吗? 寧夫人气结,赶紧说: “愣著干什么?还不赶紧堵了这罪奴的嘴,拖下去打一顿!” 罚林嫵是拖下去打死。 罚铭儿却是拖下去打一顿。 看来寧夫人,还是想替她的陪房周大娘,护住这个乾儿子了。 可是,她护得住吗? 林嫵冷笑。 “国公爷……” 林嫵跪下,仰著倔强的小脸,道: “奴婢遭人诬告,若不能寻回麒麟玉,始终难表清白。” “既然铭儿將麒麟玉的样式形状,都说得清清楚楚,证明他定是见过此玉。” “会不会,玉就在他的房中,他贼喊捉贼呢?” 寧国公听后,不过抬抬手,姜卫便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姜卫急匆匆回来,单膝跪地,奉上盒子,单手打开。 里头,赫然一枚润白剔透、麒麟踏云的汉白玉。 “国公爷,確实在那罪奴房中,发现了麒麟玉!”姜卫说。 寧夫人又晃了一下,死死抓住丫鬟的手。 “还有话要说吗?”寧国公肃声问。 寧夫人面白如纸,勉强挤出半分笑意: “是妾身被蒙蔽了,给国公爷平添烦扰了。” “不是给我。” 寧国公的声音,冷得令寧夫人发抖。 寧夫人忍著耻辱,慢慢转向林嫵。 这下,连半分笑意也挤不出来了。 她咬牙勉强道: “五儿,你这丫头也是委屈了。等会儿我著人取些赏赐来,好好弥补你。” 林嫵行了个礼: “夫人言重了,都是那罪奴的错。” 也不说不必赏赐。 只要寧夫人愿意给,她肯定要啊。 寧夫人带著人,仓皇落魄地走了。 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小房间,如今只余林嫵,寧国公,和姜卫三人。 “谢谢国公爷救奴婢。”林嫵跪下,柔声道。 跪时选点也很有技巧,刚好朝著寧国公的一只脚。 那只脚下,还踏著玉滚子呢。 寧国公的眼神,顿时晦暗不明。 又过了一会儿,寧国公朝那装了他用过之物的盒子,淡淡看了一眼。 “姜卫。” 姜卫知趣地上前,將那盒子拿在手里。 寧国公衣摆飞扬,转身便走。 姜卫捧著盒子,赶紧跟上。 “国公爷……” 林嫵眼巴巴地站在原地,鼻头微红,看著好不可怜。 寧国公的脚步却顿也不顿一下。 直到人快消失在转角了,才传来低低的声音: “还不快跟上伺候?” 林嫵一个激灵,露出如笑靨。 “国公爷,奴婢来了。” 水汽氤氳,今夜的烛火仿佛格外昏暗。 雄健的身躯浸在冒著白烟的水面以下,但隆起的肌肉依然依稀可见。 林嫵將一勺热水,浇到本就滚烫的身体上。 说不清是热得汗湿,还是不小心沾了水汽,她的衣衫,也濡湿些许。 本就曼妙过人的曲线,在烛火中晃动,令人眼晕。 寧国公有些失神了。 他先前在西乡楼饮酒时,未觉出醉。 此刻,倒有些眼餳耳热。 林嫵虽然並未碰到他的身体,可那纤细柔弱的小手,是不是总会搔到他脖子的碎发,耳侧的绒毛,甚至,他的睫毛…… “啊,国公爷!” 林嫵一声惊叫,木勺掉落在地。 寧国公捏住了她的下巴。 “偷藏爷的东西,嗯?” 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呢喃。 低沉之中,有一种不曾为外人所知的磁性。 “爷……” 林嫵羞红了脸。 寧国公的双眸离她如此之近,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 她甚至能从那漆黑瞳仁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说话,嗯?”寧国公的声音,更低了。 捏住下巴的手,不知何时起,变为揉捏。 温热指腹摩挲著小巧的下巴,尾指有意无意地,搔了搔柔嫩的下頜。 林嫵突然惊觉,这位寧国公,似乎,挺喜欢捏自己的下巴? 还是说,他喜欢这个,她柔弱仰著小脸,波涛纤腰一览无余的角度…… “爷,好疼。” 林嫵楚楚可怜地说。 她皮肤太嫩,只这般轻轻一捏,就红了一片。 而那雪白肌肤上突兀的粉色,无端激起人的某种衝动 好想更加用力、更加用力地,揉碎她啊。 粗野的喘气声,更重了。 喷热的唇已经来到林嫵的耳边,几乎要贴著她的耳朵,用力吻下去。 可是,他没有吻。 “你,想要什么?” 寧国公问。 语气是出奇的冷静。 “你留著与司寒欢好时的物件,又私藏我的东西。” “你有什么目的?” 林嫵霍然受惊,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这时,她才发现,男人眼中的沉醉、迷乱已经消失不见。 冷厉、锐利。 他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看透一切的寧国公。 他在怀疑她了。 这个老男人,好难搞! 林嫵蹙眉。 “国公爷,奴婢对世子爷並无奢想。”林嫵柔柔地说。 “不奢想他,奢想我?” 寧国公的声音有些讽刺: “想服侍我,做我的侍妾?” 林嫵悽然: “奴婢只是一个丫鬟,能想什么呢?不过是……” 她咬著嘴唇,斗胆抬起头,透过泪眼望著寧国公: “遥望明月罢了。” 寧国公又走神了。 该死。 她的嘴唇为什么这么丰满? 肉嘟嘟、粉艷艷的。 摸上去,定是湿湿的,软软的。 那微翘的唇珠,若是咬一口…… “奴婢斗胆,请国公爷恩准。” 林嫵的声音如天外来音,猛地將寧国公拉回现实。 他下意识地问: “什么?” 林嫵垂首敛眉: “奴婢,想当国公爷身边的女官。” 第82章 敢覬覦爷 “女官?” 寧国公愣怔。 心里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林嫵感受捏住自己下巴的手,微微用了点力。 而后,她的脸被猛地抬起来。 “不愿做侍妾,倒要做女官?” 寧国公阴冷的视线,仿佛要將人看透。 指腹那点柔嫩,忽地消失了。 林嫵挣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 “是,请国公爷恩准。” 寧国公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面色阴沉。 “你可知,女官是做什么的?” 声音如平时一般冷酷,但林嫵莫名觉得,听起来有点不高兴。 她当然知道女官要做什么。 女官听著好听,但在这个时代,於女子是吃亏的。 因为她们既要伺候主子,干丫鬟的活。 也要满足主子的欲望,干妾室的活。 同时还要为主子打理外部事务,陪同主子在外行走,干管事的活。 干三份活,领一份月例。 还没有身份。 丫鬟得了主子青睞,可以当妾室。 妾室好歹有个姨娘的身份,生儿育女之后就能在高门大户里立住了。 女官有什么? 又要吃苦受累,又要暖床陪睡。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年老色衰后,爷们儿也不爱放在跟前了,就打发出去,不拘嫁给哪个下人。 还不如就在府里,享姨娘的福呢。 故而,这个时代的女官是少之又少。 女子都一门心思往主子的后院钻,没有这般傻愣愣,自己说要当女官的。 可林嫵不这么认为。 “回国公爷,奴婢知晓女官的职责。但,奴婢独爱那一分自由。” 寧国公微微眯起眼睛。 自由? 是了。 丫鬟是主子的奴僕,妾室是主子的女人。 纵使没有拿一张卖身契,她们也是主子的人,身不由己。 女官不一样。 她可以依附主子的荣宠,也可以,看破红尘抽身走人。 主子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女官。 反而是女官,可以选择被主子拥有。 亦或是,走。 她想走? 寧国公的声音又冷又沉: “何必多事。你如今是良籍,想出府,我即刻送你出去。” 吶吶吶。 他急了,他急了。 林嫵心中暗笑,面上却露出惶恐。 “爷,可是奴婢服侍得不好么?奴婢哪里不好,爷说了,奴婢自会改。” “求求爷,不要赶奴婢出府!” 这倒打一耙,直接把寧国公整失语了。 不是她自己想走吗? “爷……” 林嫵自己爬起来,溜到寧国公身后,將双手放在他肩上,轻柔地按摩。 若在平时,被这般抚弄,寧国公定要大发雷霆的。 但此时,他沉著脸,却未置一词。 林嫵赶紧捏捏捏。 一边捏,一边温声软语: “国公爷难道以为,是奴婢不想伺候您么?” “不,正是奴婢太想,太想伺候您了。” 她的小手滑腻、温热,顺著肩头来回滑过,渐渐地侵入锁骨以下,又倏地收回去。 如此反覆。 像在认真的按摩,又像在有意无意地撩拨。 “爷是高山明月,姨娘们是璀璨群星。五儿身为丫鬟,下贱卑微,岂敢与主子们爭辉。” “可若是爷抬举我,成了妾室,五儿便再不能常在房中伺候爷了。” 大户人家规矩严,妾室无召不得隨意出入爷们的院子,更不能出入爷们的书房。 莫说宠幸,平日里,就算见寧国公一面都难。 故而当初,夏姨娘才要硬闯麒麟苑。 实在是,平时根本没机会啊。 “若是五儿当了女官,既可以在府中伺候爷,又能陪爷在外行走。” “时时刻刻服侍在爷的左右,才是奴婢的心愿。” 林嫵真情实意地说。 小手不经意中擦过。 寧国公微不可见地颤慄了一下,呼吸顿住。 是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出声音: “小嘴倒是甜。” 可是很快,又急转直下: “那你倒是说说,如何对世子情深义重,转头又要伺候爷我?” 林嫵:……原来一直在介意这个? 她悵惘地嘆了一口气。 寧国公不是傻子,更不是聋子。 寧国府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林嫵与寧司寒的关係,无需狡辩,无需遮掩,他都一清二楚。 这也是为何,林嫵从不否认与世子的感情。 否则,就显得太心机了。 寧国公明显不喜欢心机的女人。 林嫵相信,父子相承。 寧国公和寧司寒一样,喜欢单纯、痴情一点的。 另外,还要长得美。 还要会主动。 最好,再有一点点…… 骚? 林嫵佯装要重新將布巾沾水,从寧国公的肩头探身出去,浑圆微微擦过他裸露的肩膀。 “大概……” 她的声音又黏又腻: “是国公爷长得俊吧。” 噗通! 巨大的水溅起,林嫵被整个拉进浴桶中。 衣衫沾水迅速湿透,宛如第二层皮肤,牢牢地扒在身上,曲线毕露。 些许额发散落湿了,水淋淋披在脸侧。 沾湿的睫毛扑闪著,如小蝴蝶的翅膀,每次扇动,都在搔人心。 “爷?” 林嫵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又甜又软。 寧国公却再度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似的,反覆揉搓她饱满的红唇。 终於触碰到了,终於狠狠蹂躪。 温热,柔嫩。 果然是这种触感。 他的眼神,带著一种难以言明的意味。 若是旁的女子在此,定会不寒而慄,从头软到脚。 “竟敢覬覦爷的容貌,嗯?”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林嫵娇羞,不言语,但眼神却投向別处。 仿佛在说,我不仅覬覦爷的容貌。 我还覬覦別的。 寧国公读懂了。 呼吸一下子粗重了。 一只大手突然掐住林嫵的小腰,她被一股巨大力量往前拉,扑在寧国公胸前。 他的语气,又诱惑,又危险: “说说,你同世子爷,是怎么用那些衣衫的?” 那些衣衫。 林嫵箱笼里被翻出来的闺房情趣。 若不是现在不合时宜,林嫵简直要笑出来。 果然是闷骚男啊。 表面浑不在意,实际事事都记。 他该不会,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吧? 林嫵双手抵住壮硕的胸肌,装作撞到吃痛,嚶嚀一声。 “爷……” “那都是世子爷强行塞给奴婢的,奴婢未曾敢动。” “但若是爷想,奴婢可以……” 第83章 恃宠而骄 水声渐渐平息。 虽然有点失控,但寧国公並未做到最后。 他还是顾虑寧司寒,有些心理障碍。 可如此对他而言,也能缓解一下近些日子来,房中空虚的乾渴。 他背靠木桶,一只手搭在边缘上。 另一只手,捏著小巧的雪白的面庞。 手指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著红肿的唇珠。 林嫵將头轻轻靠在男人的颈窝里,柔柔地说: “国公爷,我想改个名字。” “嗯?”寧国公似是饜足得有些懒怠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林嫵温声软语: “我如今是国公爷的女官了,还用著丫鬟的名字,不免伤了爷的体面,故而想请爷赐个新名儿。” 这话在理。 国公爷眯著眼睛小憩,隨口问了句: “你的本姓是什么?” “我姓林。”林嫵乖巧地说。 “林……” 寧国公在舌尖把玩著这个字,过了一会儿,徐徐睁开眼睛。 然而才睁开一条缝儿,便有另一条缝儿映入眼帘。 山川峡谷,深不见底。 他眼睛一下子就迷濛了,情不自禁喃喃道: “我观青山甚嫵媚……” “不如,就叫林嫵吧?” 林嫵差点笑出声。 果然,父子相承,父子相承啊。 “谢谢国公爷赐名。”林嫵笑吟吟道。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 最后,寧国公让人给林嫵拿了一套衣服,令她换了再出去。 林嫵穿戴齐整,又伺候寧国公睡下,便低著头走出去了。 刚回到房中,姜卫跟著就来了。 带来了几个大箱子。 “林姑娘,这是国公爷给你的赏赐。”姜卫说。 打开一看,綾罗绸缎不足道,金玉满堂数不完。 身价暴涨。 林嫵开心了: “辛苦姜侍卫。” 她直接拿起一个金锭塞给姜卫,又转身打开床头柜。 姜卫一见她拉那柜子,就哆嗦了一下。 有些儿心理阴影。 好在,她拿出的是一包膏药。 “我见姜侍卫使剑,听闻剑人常有腕处酸痛,这是我特求大夫配的舒痛膏,本是要给国公爷用的。姜侍卫若不嫌弃,也收下一些吧。” 姜卫惊讶於她如此细心。 钱財不算什么,他也不缺,但这份心意,他领会到了。 姜卫走后,林嫵马上清点財產。 点完,双眼发亮。 哇! 她可以买一栋大宅子了! 第二日,寧国公带著她去了钱庄。 钱庄是寧国公的私產,是他比较重视的產业。 马车还未到,钱庄的徐掌柜,就带著人在门口候著了。 “小的见过国公爷。” 徐掌柜,徐凤娇,是个女子。 年岁约在二十七八,梳的还是女郎髮髻,看来尚未成婚。 她身姿挺拔,姿態傲然,只对寧国公浅笑倩兮: “国公爷来得巧,这几日,小的正想將帐目送到府上呢。” 然后,她將寧国公请进內室坐下,又安排小二赶紧上点心上茶。 报帐的时候,按理该清退无关下人。 但徐掌柜抬头一看,国公爷身边那姑娘,怎么还在呢? 她不由得多瞅了两眼。 起先,以为是个丫鬟。 现在细细一看,衣裳不是丫鬟的制式,容貌举止,还有一股风流。 难道,是爷在外面的相好? 她掌柜不由得皱眉。 一个外室,爷们儿谈事,她也不晓得避让些,看来是个恃宠而骄的。 因著女子从商不易,徐掌柜能做到这个位置,更不易。 故而,寧国公向来多礼待她几分。 她同寧国公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国公爷,帐目事关机密,是否先让这位姑娘出去?” 不料,寧国公神色不变,说: “无妨,这是林嫵,我的女官。以后钱庄的事,你同她说,由她报於我即可。” 徐掌柜心头一惊,眼中不免流露出一点怨懟。 国公爷身边,竟有女官了? 他不是最烦后院与公务混淆吗? 想当初,她有些儿那个意思,国公爷却…… “这位姑娘,怕是不大懂钱庄买卖吧?只怕会传达失误……” 徐掌柜眼神闪烁。 林嫵却微微一笑,不等寧国公开口,就笑著说: “钱庄买卖,我虽不精通,但至少,字是认的,也会算数。传达给国公爷,应当不成问题。” “是吗?”徐掌柜哂笑。 这狐媚子女官,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能知道什么? 说是会算数,无非是算算自个儿,每月使多少衣裳首饰、胭脂水粉银子罢了。 也敢在国公爷面前口出狂言。 “那真是极好的。”徐掌柜笑得意味深长。 她故意拿了一本未完全整理好的帐本: “这是下头刚刚呈上来的帐本,林姑娘有大才,想来能指点一二。” 她当著寧国公的面,报了好几个算错的数,刻意问林嫵: “姑娘可有什么意见?” 林嫵心中嗤笑,眼睛却波光流转地凝望寧国公: “国公爷恕罪,嫵儿未曾管过如此大数目的帐本,能有什么意见?” “想来徐掌柜已经整理妥当,没什么大问题吧?” “嫵儿恳请国公爷赐教。” 徐掌柜心中咯噔一下。 寧国公不怒自威,沉声道: “徐掌柜,你连帐都不会看了吗?这种低等错误,也需人给你指出?” 徐掌柜神色慌张,赶紧跪了下来。 “国公爷饶命,是下头人不懂事,拿错了未整理好的帐本,我马上叫人拿新的来。” “哦,原是拿错了?”林嫵掩嘴笑。 “咱们钱庄出入都是钱银,需要格外谨慎,徐掌柜可要劳心多看顾些。这等粗心大意的下人,迟早酿成大错,不如早些辞了吧。” 什么意思,是说她不会管人吗? 徐掌柜暗恨不已。 又见寧国公神色淡淡,不发一言,似有赞同之意。 徐掌柜只得按下对林嫵的怨恨,低头道: “林姑娘说的是,这样的伙计,必须得打发了。” 哼,反正钱庄是她管著。 一个伙计,她有没有辞掉,难道国公爷还会细细追究吗? 先糊弄过去再说吧。 可是,林嫵又岂不知她的心思。 “国公爷。”林嫵甜甜地笑:“还记得之前,嫵儿同您说过,想给弟弟谋一份差事不?” 说我恃宠而骄是吗。 我就骄给你们看看! 第84章 大赚一笔 “国公爷,您跟我说好了的。” 林嫵恳求道,恳求中带著一点撒娇。 经过昨夜的缠绵,她觉得,这种程度的撒娇,应该不成问题。 果然,寧国公没有恼怒。 一个钱庄的小小伙计职位罢了,不值得他费心。 “徐掌柜来安排吧。”他隨意地说。 徐掌柜气得,几乎把帐本的薄页戳破。 好一个女官,好一个林姑娘。 她不好好伺候国公爷,一上来就这么要东要西的? 还把自己的人给挤走了! 真真是魅惑人的下流坯子,贱人! 徐掌柜忍气,转了转脑子,又想出个主意。 “刚好今儿有几笔银贷,需报给国公爷决定,林姑娘不若一块参详参详吧。” 她把最近跟钱庄借钱的几个客户,简单介绍了一下。 “……一个是滇地的珠宝商,据说在滇地有三座玉石山。我同他夫人交际过,確实是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一个是江南的绸缎商,资產还算丰厚,在京中有一栋宅子,运城还有几个庄子……” “还有一个,是来考科举的穷书生,说是老娘病了,需藉资医治。” 林嫵好奇: “老娘病了,左右不过几十上百两诊费药费,这也要上咱们钱庄来?” 徐掌柜撇撇嘴: “说是有三十几个老娘。那穷书生,家乡发洪水,不少青年去抗洪,都给淹死了。” “也就这个书生傻,把这些死人的老娘都接过来养。这都穷死了,还到处借钱给人治病呢。” 哦? 林嫵来兴致了。 “这个书生,可是姓侯,名仁义?” 徐掌柜有些诧异: “確实,林姑娘也听过。” 林嫵笑著点点头,心中激动: 发財的机会来了! 徐掌柜见她別的不问,单单问一个穷书生的私事,显然把买卖当故事听呢。 就这样玩儿似的的心思,能当什么女官? 还想代国公爷管著钱庄,可笑! 徐掌柜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对寧国公道: “国公爷,小的以为,珠宝商给的利息高,家乡又有玉石山,应当是一笔好买卖。” “绸缎商也可,有资產可变卖,还上应当不是问题。” “林姑娘觉得呢?” 她把好话都说完了,才问林嫵的意见。 这样一来,林嫵说好,显得拾人牙慧,倒突出徐掌柜说得对。 说不好,又显得林嫵没有眼光。 在寧国公心中,这女官有几分配位,就得斟酌斟酌了。 林嫵没有马上应她,而是先浅啜了一口茶。 待徐掌柜等得不耐烦了,她才徐徐道: “这些动輒上万两的大买卖,我怎敢在国公爷面前班门弄斧。” “我听爷的。” 她给寧国公送了个娇俏的秋波。 寧国公下意识地唔了一声。 徐掌柜简直要心碎了。 冷酷无情国公爷,她的偶像国公爷。 怎的变这样了! “绸缎商就听徐掌柜的吧。”寧国公开口了。 “至於珠宝商,虽然家產丰厚,但万两银资不是小数目。林嫵,这几日你同徐掌柜一起,再考察看看。” 寧国公算是对林嫵有心了。 想借著这笔买卖,让林嫵好好了解钱庄的运作。 林嫵赶紧向他道谢,又表示自己会好好向徐掌柜学习。 而未得到肯定答案的徐掌柜,心中只有生气: 这个狐媚子,谁想教她? 明明可以马上决定的买卖,就因为她,又要拖一段时间。 谁知道那珠宝商,会不会等不及,去找別的钱庄? 万一到嘴的肥肉飞走,这狐媚子担待得起吗? 徐掌柜真想摇醒寧国公。 聊完两个大客户,徐掌柜准备退下。 林嫵又突然出声: “那位侯书生呢?” 徐掌柜刚抬起的脚,又放下了,嗤笑出声: “这还用说吗?那书生身无一物,听说上京的盘缠都是借的,张嘴就跟钱庄借2000两,他用什么还?” 林嫵天真道: “他不是进京赶考吗?万一考上了呢?” 徐掌柜失笑。 说这狐媚子把买卖当故事,她还真唱起戏来了。 戏文看多了吗,考上就有几千两银子了? 京中那么多贡生,最后不过做个小官,每年俸禄不过百两。 真以为考上了就是通天路,天上会自己掉钱? “姑娘大概在宅子里呆久了,不知道咱们外头的艰难。” 徐掌柜笑眯眯,一副抓住人小辫子的得意相。 “便是上一次殿试的状元,如今正在杂乱的城门巷里住著呢。听说他娘子每日还要浆洗些衣物,才能贴补家计。” “那侯书生,据闻乡试是最后一名,才气不足状元郎的十分之一,难道日子还能过到状元郎前头去?” “林姑娘,咱们这是做买卖,不是做慈善!” 徐掌柜极尽讽刺,为的就是尽力打一打林嫵的脸。 但是,林嫵听完,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声: “哦。” 徐掌柜这一掌,算是打在上了。 她气得胸闷,只得愤愤地转脸看寧国公。 希望国公爷清醒些,看清楚眼前这狐媚子,就是个只会迷惑男人的蠢货! 但是寧国公什么也没说。 林嫵想当女官,他就让她当女官。 至於她会不会看人,懂不懂做买卖,能不能挣钱。 他不在乎。 倒是她开开心心,撒娇蛮缠的小模样,挺令他愉悦。 林嫵对他的眼神了如指掌,马上就缠上来了。 “国公爷……” 她亲手给寧国公端了一杯茶,又趁机用小指头勾他。 “做买卖不是做慈善,嫵儿明白。” “但嫵儿就是心软,就是见不得人受苦,怎么办呢?” “能不能这样……” 她提出,由她出资,以钱庄的名义,贷给侯书生2000两。 利息就按钱庄的算。 当然,收取的利息,归她。 徐掌柜又惊又不屑: “林姑娘,你认真的?须知那书生,绝无可能还钱,你这2000两,是要打水漂的。” 连寧国公都皱眉: “嫵儿,2000两不是小数目,你好好考虑。” 林嫵低头: “爷,他很讲仁义,嫵儿想帮帮他。” 徐掌柜简直笑疯了: “林姑娘,你还真是个大善人!我看满京的乞丐知道这事,都得排著队来找你。到时候,你可別不理人家啊?” 林嫵闻言傻笑,心中却翻了个大白眼。 哈,无知的人类。 你懂什么! 本姑娘很快就要大赚一笔了! 第85章 否能吃苦 即便成了女官,林嫵也並非能时时跟著寧国公。 大部分时候,寧国公都在宫中。 她只能留在府里,或者在外面走走。 这便是做女官的好处了。 不需要伺候寧国公的时候,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今日,她便是去找赖三。 赖三如今是彻底赖上陈吉了,天天窝在陈吉家,靠林嫵定期送出来的银两过日子。 “来活了。” 林嫵对他说。 赖三天天在陈家躲懒,小脸蛋肉眼可见地又白嫩了。 他摩挲著自己的盛世美顏,兴奋道: “这次扮哪个小姐?” “其实美艷魁我也是可以的。” 林嫵眨眨眼。 总觉得经过上次后,这小子往未曾想过的方向发展了呢? “不需要太美艷,你现在有新的身份了。”林嫵道。 赖三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是谁?” 林嫵微笑: “我的弟弟。” 说起来,两人的轮廓还真的有点像,说是姐弟也没人怀疑。 最重要的是,赖三身为一个小偷,他是个黑户。 没身份,等於可以隨意捏造身份。 再者,他声名赫赫,久居官府的通缉榜单上。 故而注重隱蔽,未曾以真面目示人。 若不是盗香那日被陈吉打昏,露出偽装痕跡。 陈吉也不知道,这人原来长这样呢。 这也是赖三赖上他的原因。 童子功遭破了! “我最近升职了,在经手一个钱庄,你到钱庄里去,帮我管管事。”林嫵说。 赖三的表情立马迸发神采。 钱庄? 钱庄好啊。 他以前常去,轻车熟路。 陈吉一听,急了: “姑娘,我呢?” “你还要再等等。”林嫵道。 陈吉的眼里没有光了。 林嫵又补充: “不过不会太久。” 陈吉的眼睛又亮了。 林嫵带著赖三,从头到脚置办得焕然一新,然后带著他到了钱庄。 店里的伙计明明见著她了,却假装没看见。 二人站在空旷的铺子里,无人问津。 林嫵朝赖三使了个眼色。 赖三立即开嚷: “都瞎了吗?林姑娘来了,一个招呼的都没有。万一是尊贵的客人,你们这不是把人得罪了吗?” “嫌工钱太多,日子太滋润了是不是?扣钱,统统扣钱!” 几个小二听了,又是惊惧又是厌恶。 这个林姑娘,上回来了一次,就把阿勇挤走了。 这次又想把谁挤走? 动不动就扣钱,好大的口气啊,傍上国公爷真是了不得了。 他们只好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向林嫵问好。 赖三鼻孔朝天: “你们就这样招待人?茶水呢?点心呢?这么冷的天,炉子也该上一个吧!” 开玩笑,他是谁。 他是偷遍京城的第一盗。 在房樑上,墙根下,窗户后头,柜子里,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钱庄如何招待贵客,他自是知道的。 如此这般怠慢他的主子,简直可恶! 今晚就去把这几个小二的家偷光。 “看来又是一些不尽心的。徐掌柜也真是太过仁慈,底下人要么粗心,要么不尽心。我看,该换一波。”林嫵慢悠悠地说。 小二们顿时有点冒汗了。 有阿勇的前车之鑑,谁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女官,会不会又回去吹枕头风。 他们赶紧茶水的茶水,点心的点心。 殷勤地把所有东西上了一遍。 自然,也偷偷地去通报徐掌柜了。 徐掌柜来时,林嫵正愜意地坐在钱庄最舒服的位置,品茶吃点心。 “林姑娘要来,怎么不先打发个人说一声?徐某有失远迎了。” 徐掌柜假惺惺地说。 把招待不周的锅直接扣到林嫵头上。 谁让你不先打个招呼呀。 林嫵笑笑: “人来还需要知会?这可不是钱庄该有的行事作风,咱们国公爷干事是军队做派,主张未雨绸繆。看来咱们的小二,需要整体提升啊。” “我这就有个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人才。” 林嫵抬抬下巴。 赖三挺胸而出。 “这是我的弟弟,林赖三。以后还请徐掌柜多多指教,他可以替徐掌柜好好规训下头的人。” 徐掌柜愣住,继而露出一分讥讽。 “哦?林姑娘有心了。只是,徐某管一个钱庄绰绰有余,暂时不需要令弟代劳。” “倒是铺子后头倒夜香的,缺了个人,不知道令弟是否能吃苦?” “吃不了一点。”林嫵非常坦率。 直接把徐掌柜整不会了。 按理说,她不是应该谦虚一些,说年轻人就应该多锻炼吗。 这样,自己才能把关係户塞去倒夜香呀。 徐掌柜觉得,林嫵很不懂人情世故。 就这,还当女官呢。 “那……只能做个洒扫小廝了。” 徐掌柜浅笑,徐徐拿起一盏茶,慢慢地饮了一口茶。 “不必那么麻烦。”林嫵道:“上次拿错帐本的下人,不是被辞了吗,顶他的职即可。” 徐掌柜喝茶的动作停住了。 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这个女官,还真敢想! 能接触帐本,並且交给她徐掌柜的,自然都是她的心腹,占著重要的位子。 这位林姑娘张嘴便要给自己的弟弟。 真是心机深重,不可小覷。 徐掌柜假意又喝了一口茶,以茶碗掩去自己嫉恨的嘴脸。 口气佯作轻鬆: “林姑娘想的话,当然可以。只是那位子,相当於半个帐房,得会看帐本,会算银钱。不知令弟,会吗?” 她就不信了,一个女官的弟弟,估摸是连书都没读过。 能懂这些? 不过,她这就是想岔了。 赖三可不是女官的弟弟,而是偷遍京城的大盗。 帐都不会算,还怎么兑钱银? 他不但懂,还懂得很。 林嫵反手,就让赖三表演了一个报帐。 算式准確,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徐掌柜没话说了。 林嫵毕竟是寧国公的女官,还那么会魅惑人,徐掌柜也怕她吹枕头风。 只能忍痛割肉,將那个重要位子让出去了。 再不济,就是空著那所谓的弟弟吧。 不给他安排活,不让他接触钱银,就当白养个人了。 艰难地想开以后,徐掌柜挤出一个笑容: “令弟果然是个人才。” “既是如此,以后钱庄的事务,少不得要麻烦他了。” 第86章 杀出重围 对於徐掌柜的小算盘,林嫵不是不知道。 但,有什么关係呢? 寧国公嚯嚯她一个还不够吗。 她干嘛还把自己的人,给他打工? 事少钱多,还能打探点消息,这是林嫵对赖三最大的期待。 感谢徐掌柜。 为赖三谋了个好位子之后,林嫵就该同徐掌柜一道,去探探上次说的,滇地的珠宝商了。 “林姑娘,刘老板今日设宴,来的可都是达官贵人,京城名流。” 徐掌柜翘起嘴角,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我自己会跟刘老板谈的,你最好莫说话,站远些。当心出了丑,闹得国公爷面上不好看。” 上次初见面后,徐掌柜特地找人打探了林嫵的底细。 这才知道,她原先是个丫鬟。 只是勾搭寧世子后,又飞上了寧国公这个高枝,不择手段攀著男人往上爬。 难怪那么狐媚呢,原就是靠这个安身立命的。 这么一想,徐掌柜对林嫵,更低看了几分。 她想告诫林嫵,京城权贵名流的圈子,不是一个丫鬟能攀附的。 別上赶著出风头。 丟人现眼。 “林姑娘,徐某到底比你年长些,看著你撞墙也不忍心。我就同你交个底。” 徐掌柜虚偽地笑。 如今寧国公不在场,徐掌柜眼中的不屑,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咱们国公爷不好女色,见识得少。故而,小小野,也能勾住了他。” “但这外头,可大不相同。” “越是高贵的男人,口味越是刁钻。什么样的娇野没见过?你就是挖空心思,也不是那些贵妇们的对手。” 话糙理不糙,徐掌柜这话倒是没说错。 林嫵也知道,满京都是狐狸精。 就单她引以为傲的妆容来说,京城贵妇圈已经把將男人研究透了。 出身高门大户的,扮得雍容淡雅。 高嫁躋身名流的,偏爱明媚娇艷。 若是那些个小妾、外室,常常妖嬈风流。 就这三种风格,將满京男人吃得死死的。林嫵再怎么绞尽脑汁,也翻不出这三种去。 想出奇制胜,从这些贵妇手里勾男人。 根本不可能。 “所以说啊,林姑娘。以色侍人,人外有人,何苦来哉?咱们为女子者,要做贤內助,而不是菟丝。” 徐掌柜轻蔑地笑,抬起茶盏,喝了一口。 她是看不起那些为了男人,爭奇夺艷的女子。 她一直认为,以色侍人是可耻的。 应当同她一般,用真本事立起来,获得男人的认可,才是真的认可。 否则,不过是男人床上的玩意儿罢了。 若不是为了买卖,她才懒得同那些只会討好男人的贵妇们交际。 不过,她现在最看不起的是林嫵。 这个贱丫头,竟然蛊惑了她高贵庄重的国公爷! “你要安分一点,有点自知之明,省得自取其辱。”徐掌柜最后道。 这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了。 林嫵报之以微笑。 內心却想: 放屁! 我要男人的认可做什么。 我要利用男人! 虽然今日贵妇环伺,竞爭激烈。 但她是有备而来,可不会轻易被人看低。 徐掌柜因为不喜林嫵,根本没等他,就一个人骑上马车,先往那珠宝商刘老板的宅子去了。 而林嫵留在钱庄,特地装扮了一番。 先是换一身寧国公赏赐的罗衫。 虽然丫鬟没有品味,但寧国公有啊。 她穿这个不会错。 环釵珠链,也都是寧国公和寧司寒所赠,光彩照人。 有几分像贵妇人不说,贵,是肯定的。 此外,她最用心设计的,还是妆容。 绝对、绝对,能够杀出重围。 林嫵妆扮完毕后,也出发。 刘家大宅里。 刘老板正同徐掌柜把酒言欢: “徐掌柜,我同你说的贷银三万两,你们钱庄到底决定没有?若是不成,我就找別家了。” 徐掌柜闻言,心头一紧。 这个刘老板,绝对是一头不可多得的大肥羊。 半年前,他突然出现在京城,以奢靡的作风杀入上流圈,以奢靡得令人咋舌的作风,迅速俘获京城贵人们的青睞,成为大多数人的座上宾。 谁都想与他交好,沾一沾滇地玉石王的光。 毕竟,只要这位玉石王手指缝里漏一点,就是天上下金钱雨了。 白的钱谁不要啊。 刘老板是因为一批玉石出了问题,暂时资金周转不过来,才需要藉资。 要不然,徐掌柜还没这个机会赚他的钱呢。 说起来,刘老板还找了其他几家钱庄,是徐掌柜与刘夫人交好,才挤掉竞爭对手,拿下这笔单子。 若是临门一脚流失了,实在令人心疼。 “刘老板,莫著急。徐某答应你的,难道还能作假吗?只是……” 徐掌柜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若是林嫵惹恼刘老板,害得单子流失,她不就可以去国公爷面前告状了吗? 然后她再通过刘夫人使使劲,把单子拿回来。 国公爷一定对她刮目相看。 真是一举两得。 “唉。刘老板,你是不知道,最近我们钱庄,来了个国公爷的女官。” 徐掌柜假装嘆气。 添油加醋,把林嫵说得愚蠢无知、净会捣乱。 “就是这位林姑娘从中作梗,才耽误了您的银贷。要不然,我早给您放银子了。”徐掌柜说。 刘老板一听,果然生气了。 “什么林姑娘?我在京城这许久,只见过公主、王妃、国公夫人,何曾听说过什么林姑娘?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徐掌柜窃笑,面上却装出难色: “我也同林姑娘说了,刘老板尊贵非凡,不能怠慢。但是林姑娘嘛,年轻人,又是女官,只要她在国公爷耳边……” 她欲言又止,留下无穷想像空间。 从而进一步激怒了刘老板。 “好一个女官,说到底就是个伺候人的,连妾室都不如,她狂什么?” 刘老板咬牙切齿: “也就是今日寧国公被公事绊住了脚,没有来,否则刘某定要当面问问他!” 徐掌柜赶紧煽风点火: “今日虽然国公爷没有来,但林姑娘是来的。她说了,滇池玉石王是个什么东西,她须亲眼看看……” “好!” 刘老板將桌子一拍,神情激愤: “那我就会会她,看看她有几斤几两!” 第87章 当眾掉马 徐掌柜正和刘老板说得兴起,前头的贵妇人群里却爆发一阵骚乱。 “那是谁家的姑娘?打扮得也……” “天哪,看那个妆容……” “本夫人实是看得脸都红了……” 徐掌柜心头一喜。 听这眾口一致的討伐,肯定是有个不安分的蹦躂进来了。 还能有谁,那个丫鬟上位的狐媚子。 林嫵唄。 她定是装扮得俗媚不堪,被贵妇人们比成底下的泥,自取其辱了。 徐掌柜也顾不得刘老板了,赶紧挤到前头去。 想看看被贵妇群起攻之的林嫵,有多难堪。 然而,她好不容易挤到前排,马上就被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一屁股墩开了。 “好美艷颯爽的姑娘!” 那位夫人的声音充满惊喜,硬是將徐掌柜听愣住了。 怎么回事? 这语调听起来不大对呢? 什么“美艷颯爽”?有这样形容女子的吗? 徐掌柜有些心慌,从那夫人背后探头一看,傻眼了。 只见林嫵摒弃或淡雅或娇媚或妖嬈这几种媚男的妆容,將眉眼描得极其英气利落。 一抹大红唇,又平添霸气的美艷。 看起来有几分冷酷,却又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於美丽中,散发著锋芒。 如果徐掌柜有点现代知识,就会知道,这个叫—— 斩女妆。 男人们爱不爱不知道,但是现场的贵夫人们,爱疯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想依偎在姐姐的怀里。” 一位年纪较小,还不能很好控制情绪的小千金,红著脸,陶醉地说。 其他贵妇人、千金小姐虽然没说话,但是她们的表情,也流露出对林嫵的神往。 林嫵微微一笑。 她是来勘察业务的,又不是来找金主。 为何要同贵妇小姐竞爭? 应当是俘获她们,把她们纳入自己的信息网才对。 论打探消息,男人哪有女人会。 林嫵独闢蹊径。 被妆容更吸引而来的贵妇人,將林嫵团团围住,热烈谈论妆容珠宝。 林嫵耍了一点小心机,没有说自己是国公爷的女官。 而说自己现在管著银龙钱庄,手底下还有几间香料铺、胭脂铺。 贵夫人听在耳里,自然而然以为她同徐掌柜一般,是个能力突出的掌事。 不说多尊重,至少不存在对丫鬟或妾室的蔑视了。 这又是当女官的一重好处。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御史夫人,这是大美丽还未出的胭脂,用上格外显得粉肌雪肤,別人都没有的。” 林嫵笑吟吟,將一盒胭脂递给刚才挺身而出那位夫人。 御史夫人面露欣喜: “哦?真那么好用?是你今日脸上用的那个吗?” 林嫵点点头。 御史夫人马上笑纳了。 胭脂本身没什么,但既然是別人都没有的,她就高兴了。 林嫵趁机问: “夫人,您跟刘老板可是熟识?我瞧他这屋子富丽堂皇,在京中算是数一数二的。有这么一座宅子,实属难得。” “听说,还是他半年前新购的?財力真非一般。” 御史夫人同御史一样,是个大嘴巴。 林嫵略微一勾,她就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自然,我同刘夫人十分交好,这栋宅子,当初还是我陪著看的呢!买下来,足足用了十万两银子,刘老板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过,他们家都是这种作风,什么东西都是挑贵的,闭著眼睛买。你是没见著,刘夫人那珠宝首饰,装了一屋子……” 林嫵插话: “一屋子珠宝?您去细细看过吗?” 御史夫人道: “我曾进去看过一眼,细细看倒没有,毕竟都是有身份的体面人家,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哪有一个个拿起来看的。” 她大概猜到林嫵在想什么,笑起来: “不过,我可是细细看过刘夫人最常戴的玉隆翡翠,是真的,从玉阳轩买的,单那一个,就要一万两……” 听起来,这刘家果真是巨富? 林嫵皱眉。 之后她又跟几个夫人小姐聊了一会儿。 每每提到刘家,夫人小姐们都要热情讚美刘家的宅子、刘夫人的珠宝。 口径竟出奇的一致。 林嫵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可又一时想不到什么。 正在这时,徐掌柜领著刘老板过来了。 她人未到,就先高声地说: “林姑娘,你可终於到了!刘老板,来,我为您介绍一下。” “这位,是寧国公身边的女官,林嫵姑娘!” 她这一嗓子之高调,所有的宾客都听到了。 夫人小姐们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在她们的固定思维里,女官是比妾室,甚至比丫鬟还不如的。 眼前这颇有女王气息,令人神往的姑娘。 原来,竟是个女官? 那可真是看走眼了…… 御史夫人是个急性子,直白地问: “什么?林嫵,你是寧国公的女官?” 根本不给林嫵回答的机会,刘老板直接冷笑: “女官?不就是掛羊头卖狗肉,顶著个管事的名头服侍男人而已?连个名分都没有的玩意儿,也敢插手爷们儿的大事!” 徐掌柜哎呀了一声,装作打圆场,实则火上浇油: “刘老板莫这般说,我们国公爷,可是很重视林姑娘的,亲自送她来钱庄呢。” 她这么一说,贵妇小姐的眼神,立马从惊愕、嫌弃,变成了厌恶。 若是妾室,勾著爷们儿,还可说是受宠。 可作为一个女官,身份也没有,这般行事,简直是罔顾尊卑的狐狸精! 自家男人身边有这么个狐媚子,谁都要气疯了的。 贵妇小姐们代入自己,瞬间愤慨不已。 “林嫵,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御史夫人口气十分失望。 她性子直,敢爱敢恨,敢说敢骂,谁让她不痛快,她立马给人难堪。 “贱人从根子上就是贱的。” 她居高临下,用傲慢的眼神看林嫵。 “原来只是一个女官,却还充什么大钱庄的掌事,企图混入我们贵妇的圈子。” “真是心思齷齪,可笑至极!” 啪! 她把那盒胭脂朝林嫵的脸上扔去。 林嫵略微侧头,盒子擦著她的耳边飞去,掉在地上。 原本美丽的粉色,洒落一地。 被玷污得骯脏不堪。 第88章 最吃这套 “御史夫人此言,未免太过冒犯了。” 林嫵微微挺起肩膀,淡然道。 御史夫人哼了一声。 “小小女官,谈何冒犯?再怎么作贱你,都是应该的。”她说。 现场有不少人同意此话,纷纷露出不屑的眼神。 徐掌柜难掩唇边一缕笑容,假意劝道: “林姑娘,你怎么能衝撞御史夫人呢?快些向夫人赔不是。” 明明是御史夫人对林嫵极尽侮辱。 她反倒要林嫵道歉。 且瞧现场不少人的神色,皆觉得理应如此。 林嫵的神色冷了下来。 “我有何不是?反倒是夫人对女官出言不逊,实在是大不敬。” 徐掌柜闻言,脸上的笑容进一步扩大了。 这林姑娘果真被宠昏头,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今日,就让这些贵夫人们,教训教训她吧。 果然,御史夫人彻底怒了。 “我需要敬著你?一个卑贱的女……” “夫人,慎言!” 林嫵喝道。 她已经把姜卫的口头禪学了个十成十。 “慎言”两个字,被她说得鏗鏘有力,將全场所有人震了一震。 而后,她气势凛然,环顾眾人。 “女子本强,何故自贱?女官,又如何?” “古有沈琼莲,官至內阁,三朝元老。又有贞太妃,扶持北王,一统中原。” “便是当今圣上,亦对女官尊重有加。夫人此番言论,难道是对圣上不满?” 林嫵掷地有声,直接把御史夫人的脸说白了。 那些个沈琼莲贞太妃的之流,人死湮灭,不足为道。 可林嫵提到圣上,便是一个阴险的大坑。 今圣並非太后亲生。 而是一位女官,在为先帝铺床时,被宠幸生下了当今圣上。 此乃满朝皆知的秘密。 圣上歷经惨烈的夺嫡之爭,继承大统后,仍然因为生母身份卑微,不能相认。 这便成了圣上的心病。 林嫵说圣上尊重女官,自然是夸大了。 但是圣上听不得人糟践女官,却並非妄言。 御史夫人出自言官之家,自然知道风言风语的厉害。 若是今日之事传到圣上耳中,她家老爷,恐怕朝堂上的日子就难过了。 “卑贱女流,本夫人何曾是那个意思,你莫要攀扯!” 御史夫人拔高嗓门,为自己辩驳。 林嫵冷笑: “我並非攀扯,只不过以杰出先辈,提醒夫人。” “女官纵然卑微低下,但亦是为主、为家、为国奉献己身,何贱之有?” “女子不易,应当守望相助。互相倾轧,只会自轻自贱。” “夫人,请自重!”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御史夫人眼冒金星。 她涨得满脸通红,正欲分辩。 门外却传来一声娇喝: “说得好!” 眾人心惊,举目望去。 一个衣冠华丽,雍容持重的女子,前呼后拥地走进来。 有人忍不住惊呼: “平乐长公主!” 满屋贵妇千金,齐齐陷入心虚和慌乱。 平乐长公主,先帝在时,她同今圣一般,都不受宠爱,过得十分艰难。 但她仍极尽所能扶持今圣,並甘愿远赴边疆,下嫁当时名声不好的秦將军,为今圣拉拢夺嫡的重要助力。 今圣荣登大宝后,深感她的恩情。 不仅封她为长公主,还请她回京长住,荣华富贵赏赐不断。 若说宫中最尊贵的女子是太后与皇后,那么宫外,便是这位圣宠长隆的长公主了。 长公主自然也知圣上的心病。 方才这一出逼辱女官,被她看了听了去,眾人心中只有几个大字: 今番死矣! 平乐长公主素日尊贵威严,此时却对林嫵和顏悦色。 她微微浅笑,说道: “不愧是寧国府调教出来的,见识过人。” 林嫵赶紧跪下,正要谢恩。 长公主却又笑著说: “是不是该赏一赏,寧国公?” 林嫵:…… 为什么每次她骂人,都被寧国公抓包? 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门口,寧国公迈步走了进来。 一进来,便如老鹰盯小鸡一般,看了林嫵一眼。 “大放厥词,该罚。” 林嫵赶紧低下头: “我知错了。” 细声细气,怯怯动人,很怕寧国公似的。 寧国公的脸更黑了。 长公主笑出声: “寧国公,不要总板著脸,太嚇人了。你这小女官,还是个孩子呢。” 长公主和寧国公年岁相近,都是三十五岁上下。 十六岁的林嫵在他们面前,確实跟个小孩儿似的。 可是,寧国公並不想听这种话! 冷脸几乎冻成冰山。 林嫵心塞: 完了完了,回头又得哄这老爷们儿了。 但此刻也只能装可怜,伏地垂首,万分恭谨。 “行了行了,起来吧。瞧这嚇得,可怜见的。”长公主说。 等林嫵站起来,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又捧来一只碧玉环,算是赏赐。 看得一屋子贵妇千金,眼睛都红了。 寒暄完毕,该办正事了。 寧国公扫了眾人一眼。 他是武將出身,又位高权重,这一眼將满屋女眷压得肩颈沉重。 大家不由得垂下了头,万不敢与他对视。 寧国公的声音依旧是冰冷冷的: “谁说,林嫵只是小小女官?” “银龙钱庄,我是要交给她的,不日便去办契。” 哦? 女眷们低著头,互相交换眼神。 银龙钱庄可是京城最大的钱庄,每年进项如雪一般。 是一桩令人眼热的產业。 寧国公的意思,不光是將钱庄交给林嫵打理,甚至於整个铺子,都划入她名下了。 这样一来,林嫵既是掌柜,又是东家。 可比徐掌柜值得高看几分。 女眷们对林嫵的態度,悄然中生变化。 唯有徐掌柜,暗恨不已。 姓林的究竟给国公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让爷把这么一个获利丰厚的钱庄,隨手赠了出去? 狐狸精居然变成她的东家了! 无暇顾及他人复杂的神情,林嫵现在只有开心: “真的吗,爷?” 她毫不掩饰喜悦,宛如一个得到果的天真孩子,脸上儘是惊喜与崇敬。 男人最吃这套了。 寧国公果然春风化雨,脸都没那么黑了。 “唔。”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林嫵笑得阳光灿烂: “谢谢爷!” “唔。” 第89章 如何罚我 寧国公没有多说什么,同长公主告辞后,便带著林嫵走了。 期间,刘老板还追出来。 毕恭毕敬,满脸諂媚,欲谈银贷之事。 但寧国公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 “林老板自己做主吧。” 林老板! 林嫵的眼睛一亮一亮又一亮。 刘老板的脸色则是变了又变。 他先前在屋里,以为徐掌柜是话事的,便没有在意林嫵。 还將她说得那般不堪。 如今真是迴旋鏢打到自己身上了。 “林老板……”他期期艾艾地开口。 林嫵瞟了他一眼。 长得太丑,不想给臭男人钱。 “再议吧,刘老板。” 她轻飘飘扔下一句,然后同寧国公走了。 徒留刘老板在原地,悔得肝肠寸断。 伺候寧国公上了马车,林嫵正准备待他启程,自己也坐自己的马车去。 结果车夫半天没有扬鞭,马儿喷了个响鼻。 “国公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林嫵问。 心里嫌弃这男人事真多。 寧国公却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才沉沉地说: “走吧。” 语气里,似乎,有一丝……不高兴? 马车哐哐地往前驶,林嫵如梦初醒,快走了两步,娇声道: “国公爷~” “嫵儿的马车坏了,斗胆借国公爷的马车,可以么?” 马车停得飞快。 寧国公毫无起伏的声音依旧冰冷: “还不快点?” 林嫵哀嘆打工不易,念叨著新到手的钱庄,爬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立马变脸,甜甜地说: “国公爷,嫵儿来了。” 马车宽敞,铺著厚厚的垫子,中间还放个小茶几,上头一应茶水果品应有尽有,还点著小炉子。 林嫵一上车,就依偎在寧国公身侧,殷勤地捏肩、倒茶、葡萄剥好了送到嘴边。 寧国公脸上的不高兴,才略微好了些。 “国公爷,您怎么会赴刘老板的宴呢?”林嫵问。 虽然刘家也给寧国公递了请帖,但就是做做样子。 妇人同爷们的交际標准,还是不大一样。 刘家富贵,贵府千金们可以去玩玩。 但寧国公什么身份,区区一个商贾之邀,他怎么可能屈尊紆贵去这种场子? 寧国公面无表情: “路过。” 林嫵眨眨眼。 “可是,您今日在朝中当值,刘家宅子並不顺路呢?” 寧国公顿了一会儿,乾乾的说: “长公主前往,我便送她一程。” 那也太殷勤了吧。 不符合寧国公你平时的人设啊。 林嫵暗笑。 不过,对於这个闷骚老爷们儿,稍稍撩拨一下,点到为止就行了。 她还是別真把人招出火来。 “长公主尊贵,怎会亲自到刘宅?”林嫵好奇。 寧国公对谈论別人的事不感兴趣,只提了提,是长公主想买刘家的宅子,故而去看看。 刘家居然要卖宅子? 林嫵心头又有了异样的感觉。 说实话,虽然她方才在刘家,没给刘老板好脸。 但她的原则是,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 她没有打算真拒了这块到嘴的肥肉。 可如今这么多不同寻常之处,让她觉得,这事还是再慎重考虑。 她打算让赖三好好打探打探。 就在她沉浸在思考中时,旁边突然轻轻地咳了一声。 她赶紧把茶盏递过去: “爷,天儿太干,喝点茶润润喉咙。” 寧国公接过茶盏,见她把手脚缩回去,没事人了似的又要放空。 他的嘴角,便抿成了一条直线。 “咳咳。” 又是两声咳嗽。 林嫵的思绪被拉回来,发现男人的脸又沉了。 “爷,可是有哪儿不適?”林嫵问。 寧国公唔了一声: “头有些痛。” 林嫵不得不做出著急的样子: “哎呀,回府马上传府医。” 但寧国公意外地答得很快: “不必。” 然后头很不舒服似的,按了按太阳穴。 林嫵看在眼里,假装不懂。 她在一旁干著急: “那,爷多喝点热水吧……” 寧国公终於恼了,面黑如锅底,声音硬邦邦: “还喝?” “该罚你的,还没罚!” 林嫵无语了。 闷骚老爷们儿,想要就说嘛。 说又不肯说,不说又生闷气,生闷气就翻旧帐。 “爷要如何罚我?”林嫵软软地问。 寧国公板著脸,不说话,不怒自威。 林嫵磨磨蹭蹭地蹭到寧国公身后,將手指搭在他的太阳穴上: “爷,就罚嫵儿,给您按一按吧。” 按了一会儿,寧国公的身子越按越紧绷。 他难耐粗重的呼吸,反手捏住林嫵的手腕,將她一把扯进怀中。 “爷……” 马车咔噠一声,停下了。 林嫵可怜兮兮地举著被捏红的手腕,带著哭腔道: “爷,到府了。” 国公府大门外,断没有半天不下车,胡天胡地的道理。 寧国公憋著一股气,黑著脸下车了。 他是个大忙人,回到家也有无数的事情等著他指示。 故而,他才进门,就被好几个管事给迎走了。 林嫵笑嘻嘻地回了自己屋里。 第二日,她早早地来到钱庄。 钱庄上下都知道,她挤开徐掌柜上位了,这会儿都在观望,气氛十分诡异。 徐掌柜现在已经荣降为二掌柜,一见到林嫵,便阴阳怪气: “林老板来了,阿福,怎么还不上茶?怠慢了贵人,仔细丟了饭碗。” 林嫵一脸坦然: “徐掌柜说得没错,本姑娘一视同仁,不论谁干得不好,都得滚蛋。” 这就是在点徐掌柜了。 徐掌柜心梗一秒。 不论她以前在钱庄多风光,大事小事一把抓。 现在一概都被林嫵夺去了。 甚至二把手的位子,也是虚的,林赖三那狗腿子殷勤得很。 徐掌柜心中有气,对底下人耳提面命: “別看她现在管著钱庄,她有什么?一个狐狸精,命运如浮萍。贵人隨手赏赐她的东西,隨手也能拿走。” “你们看著吧,她风光不了几时,等她弄出个烂摊子,国公爷必定要將钱庄收回去的。” “至於你们,机灵点,別站错了位,省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毕竟在银龙钱庄积威已久,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以往,寧国公也颇看重她。 故而,她这么一说,大伙儿都觉得確实如此。 “徐掌柜,您就放心吧。” “我们保证,让那姓林的,没几日就跟您服软!” 第90章 夫人上火 赖三跟林嫵细细匯报钱庄的情况,林嫵便知万事开头难。 她如今虽说是东家,但根本支使不动人。 那些下人们,表面对林嫵应承,实际只听徐掌柜的。 偏生,他们还吃定林嫵,不会把他们一股脑儿都辞了。 毕竟,钱庄这营生特殊,不是谁来都能做成。 专业人才不好找。 林嫵都辞了,又找不著人顶上,这钱庄还开不开了? “这群老油子,阳奉阴违,滑不留手!”赖三愤愤道。 “这样下去可不行,主子,咱们得想想办法。” 林嫵浅啜一口香茶。 她早就预料到会这样。 至於办法么…… “刘老板那儿,调查得如何了?”林嫵问道。 赖三来精神了。 比起做店掌事,还是这种偷鸡摸狗四处打探的事,最適合他。 仿佛回到舒適区。 “主子,那玉隆翡翠,货真价实,確实不假。” “但是,刘夫人已经將它掛售了。” 掛售? 林嫵心里转了一下。 “可知道售价几何,售给何人?” “这我倒没有细究……”赖三有些愧疚。 自己还是不够称职啊。 “那你再去细究一番。顺便,刘家宅子的出售情况,也了解了解。”林嫵吩咐。 赖三应下了。 林嫵又问他,刘家那满屋子的珠宝如何。 按理说,有这么多財宝,何至於卖掉一个玉隆翡翠? 说起这个,赖三更兴奋了: “主子,我翻进刘宅细细查探,发现,那一屋子的珠宝,只有显眼一些的是真的。” “其余,都是假的!” “而且,真的那些,也不是刘夫人自己的,是刘家同珠宝铺租的……” 有意思。 林嫵笑了。 该说的都说了,赖三斗志昂扬,又出去探听消息。 林嫵端坐喝了一会儿茶,徐掌柜进来了。 “林老板。” 徐掌柜的態度依然倨傲: “方才刘老板又来问,银贷的事情如何了?若是咱们再不决定,他可要寻別家了。” 林嫵捏著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茶沫,头也不抬。 “怎么,我以为刘老板已经另寻別家了呢?原来还在等咱们?” 那是你不知道,我在背后费了多大劲,才留住这块肥肉! 徐掌柜在心中撇撇嘴。 “林老板,不知道你还在考虑些什么?我跟刘老板有些交情,故而他愿意等我们一等。可若是再拖,就不一定了。” 她的口气已经带上不满: “说句不谦虚的,我在这方面,应当比你强得多。你不要因为个人恩怨,公报私仇针对我,就害得钱庄遭受损失!” 撕破脸就撕破脸,反正她是靠本事立住的,不信一个小小女官能拿她怎么办。 徐掌柜恶狠狠地想。 但林嫵比她更狠: “你倒提醒了我,咱们是有点个人恩怨。既然这样,我岂能如你的意?” “这笔单子,我再考虑考虑。” 然后,她抬脚就走了。 徐掌柜万万没想到,林嫵居然真的公然针对她,罔顾钱庄的利益,视买卖如儿戏! 国公爷竟把钱庄送到这样的人手里。 你真是糊涂啊,国公爷! 忙完钱庄的事,林嫵便回府了。 然而,马车才到门口,便见门子在张望。 林嫵是从丫鬟做起来的,她人又和气,和府中的下人们大都处得不错。 这会子门子见了她,立即一路小跑上来。 “林姑娘,卷哥托我提醒你一声,夫人在找你呢。” 声音进一步压低: “听说,很生气!” 上次贼喊捉贼一案过去后,寧夫人安分了一段时间。 一方面,这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惹恼了寧国公,寧夫人著实有些怕了。 不缩起头做人,寧国公怕是要给她苦头吃。 另一方面,她听说了林嫵自请当女官。 这不挺好吗? 臭丫头自甘下贱,丫鬟也不当了,当女官! 女官能討到什么好,也不占著后院的身份,等过段时间国公爷厌倦,隨手就把她扔了。 寧夫人大大地放心了。 谁知,还没听到国公爷厌倦的消息,就听到,他把银龙钱庄送给林嫵。 那可是银龙钱庄! 京城最大的钱庄,寧夫人以前百般暗示,国公爷也没让她沾手的银龙钱庄! 寧夫人当场头风发作,连请了三天府医。 府医徐济也是尽心尽力,把林嫵让他调製的火荣丸,一天三顿地给寧夫人开了七天。 这下可好,寧夫人不但头痛,还上火。 口舌生疮,心烦气躁,半夜难眠。 这可给周大娘抓住了机会。 上次被炉子烫伤脸厚,周大娘养了小一个月,这才勉勉强强地好了。 只是脸是毁了,黑皴皴一个疤十分难看。 大户人家都是讲究体面的,她这样,便不能到寧夫人跟前服侍了。 气得她,做梦都把林嫵恨得牙痒痒。 幸好,寧夫人身子不適,其他人用起来不爽利,便又唤了她进来。 周大娘趁机吹风: “夫人何苦折磨自己?那林嫵如今得势,夫人不便在府中治她。” “可是……” 周大娘凑近寧夫人耳边: “那贱婢,不是自请当女官,在外头也有公干么?” “在府里治不了,在外头,还治不了?” 寧夫人格局打开,心中豁然开朗。 对啊。 自己何苦执著於在后院修理她? 在外头,以自己多年来的经营,拿捏她还不是捏蚂蚁般容易。 且国公爷还没理由说。 寧夫人越想越觉得对路,当即吩咐人,让把林嫵叫来。 林嫵来后,朝著寧夫人,微微福身。 她现在是女官,並非丫鬟,这样便算是给寧夫人行礼。 寧夫人看著肝疼,勉强平復的火气又窜上来了。 周大娘在一旁骂: “没规矩的东西,连给夫人行礼都不会了吗!” 林嫵坦然: “我如今是女官,周大娘可能对女官的礼节不大熟悉,是否需要我请管教娘子为你说说?” 周大娘差点晕过去,这臭丫头还想让人管教她? 寧夫人当然也很生气。 但她记著今日的目的,只好忍了忍,道: “林嫵,听说,国公爷將银龙钱庄送予你了?银龙钱庄可是大买卖,寻常人打理不来。” “我怎么听人讲,你接手后,弄得一团糟,底下人怨声载道?” 周大娘可以呛,但寧夫人毕竟是国公夫人,在她面前,林嫵还是得低头的。 林嫵谦逊道: “林嫵新接手钱庄,新旧交接,磨合期间,一时的忙乱是有的。不过夫人放心,如今已经逐渐上道了。” 寧夫人闻言,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掩去一抹笑意。 “那你倒是同我说说,钱庄如今忙什么大单子?” “我也好为你参谋参谋。” 哦? 林嫵哂笑。 原来,是想抢客户啊。 第91章 绝猜不到 “夫人,我接手钱庄,也不过少许时日,对业务不太清楚。”林嫵含蓄地说。 寧夫人脸色马上不好了。 林嫵又转变话锋: “但是,倒听说有一个大单,银贷三万两呢。” 寧夫人的脸色才和缓了些,並露出兴趣。 “三万两,数额不小。” 她眼底闪过精光,面上却装作不经意地问: “不知是哪家,狮子大开口?” “是京中新贵,巨富刘家。”林嫵微微一笑。 寧夫人听说过这个刘家。 滇地玉石王,进京便狂撒十万两,购置了一栋宅子。 宅內特设聚宝屋,琳琅满目皆是奇珍异宝。 而后又奢华宴请各路名流权贵,一顿饭便是上百上千两。 凭著这些,刘家迅速挤入上流圈,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寧夫人对这传奇一般的刘家,也颇为好奇。 只是寧国公不喜这等行事张扬的人,她不便与之交好。 如今林嫵一提,她有些意动了。 她掐指一算,三万两的银贷,光利息就有一万两。 “这单子已经定下来了?” 寧夫人急不可耐地问。 小心思显露无疑。 林嫵露出愁苦面容: “尚未。钱庄里头的二掌柜,夫人您可认识?姓徐的。这是她牵头的单子,我跟她不对付,不想那么快允了,好借著单子敲打敲打她。” 寧夫人心中失笑。 丫鬟就是丫鬟,哪里会管事? 这么重要的买卖,却被她当成刁难下人的工具,简直轻重不分。 国公爷若知道,一定很后悔將钱庄交到她手中吧。 想著寧国公大鞭子抽林嫵的样子,寧夫人更心动了。 “徐掌柜?我是打过照面。她是个有能力的,將钱庄打理得很好,怎闹得你不痛快了?” 寧夫人假意问。 林嫵面色不快: “我让我弟弟到钱庄干事,跟她某个职位,她竟然推三阻四的!这等不好用的人,等我回过国公爷,就把她打发了。” 寧夫人更快意了。 蠢货,居然还大喇喇地,將自己安插关係户之事道出。 为了这种事,与一位有能力的掌柜交恶。 看来她確实只会狐媚男人,別的一概不知,且新学会了恃宠而骄。 瞧她这自以为正头夫人,欺压下人的嘴脸。 真想好好给她一巴掌! 寧夫人万分期待,林嫵被打脸那一天。 “你想得也没错,还是得用趁手的人才行。” 寧夫人难得地附和林嫵。 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啪啪响。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且徐掌柜如此有能力,还有刘老板这层关係。 寧夫人算了算手头的私房钱,三万两还是有的…… 林嫵走后,周大娘咬牙切齿,在寧夫人面前骂: “姓林的小婊子,当了女官而已,还以为翻身做主子了,张口闭口敲打、打发的,感情拿自己当主母呢。” 寧夫人捏著帕子,不住地揉搓。 脸上浮现笑容: “一朝得势,就忘了自己是谁,这也不是没有。但她终究会明白,爷们儿的恩宠,就是镜水月,说没就没。” 周大娘犹在生气,她实在看不惯林嫵飞上枝头的得意相。 “国公爷怎的就把钱庄给她了呢?她配吗?依老奴说,给也是该给夫人。” 这话是说到寧夫人心巴上了。 她不由得痛了一下。 对啊,应该给她呀,林嫵凭什么? 不过幸好,国公爷很快就会对这无知无能的卑贱丫头,彻底失望了。 “你替我,把那徐掌柜约在松月楼。” 寧夫人吩咐周大娘。 而另一边,林嫵接到了赖三的新消息。 “主子,你绝对猜不到!”赖三瞪大了眼睛,满脸兴奋。 “以后该叫我姐了。”林嫵提醒。 “好的我姐。” 赖三小脸散发光芒,有一种被工作充分滋润过的喜悦。 “你听听我探到了什么?” “那件玉隆翡翠,一万两银子买的,刘家只售七千两!” 这么贵重的玉石,说七折就七折? 林嫵心中的异样感更盛。 但赖三还没讲完。 他把最爆炸性的留在后面: “还有,我姐,你可知刘家宅子,卖多少?” 十万两买的,隨便打个一折,那都是巨亏。 且现在屋价上涨,根本没必要折价。 可听赖三的语气,林嫵知道,定是比七折还低。 难道是六折? 那真的太离谱了…… “五万两!”赖三报了一个惊人的数目。 饶是林嫵有了心理准备,也听得愣怔。 居然折了半价之多? 房屋的折扣居然比收拾还低,令人费解。 超低价格拋售贵重资產,刘家究竟在想什么? 林嫵又想到,刘家打了这么狠的折,必定引起许多人的哄抢。 “是否探到,是哪些人要买玉隆翡翠和宅子?” 赖三的答案是,很多人。 长公主,阁老夫人,工部尚书夫人等等。 有许多大户人家,看中了刘家的东西,且和刘家都谈得很好。 每个人都以为,这好东西铁定是自己的了。 有几家,甚至催著刘家办手续。 “最奇怪的是,这几家的价格,差距都有些大。但是刘家一视同仁,既不说拒绝,不不去办手续。”赖三道。 如果是正经要卖东西的,自然是价高者得。 价格不合適的,定然早早拒了。 可刘家没有。 这就很奇怪。 林嫵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赖三,你再去探一探,看看刘家当初购买这栋宅子,手续是否齐全,钱银是否交割清楚?” 赖三去了。 林嫵再次来到钱庄时,下人还是表面积极,实则摸鱼。 他们把她当成瓶供著,但凡她吩咐点什么,他们总有理由推脱。 林嫵明白,这些小嘍囉,就是仗著有徐掌柜罩著,以为她不敢动他们。 殊不知,她已经准备釜底抽薪。 待徐掌柜走了,他们群龙无首,还怎么蹦躂? 到时候,她再收买人心,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这些都不是她所担心的。 她担心的是,赖三偷偷告诉她: “姐,我前几日偷看帐本,无意中发现,咱们钱庄的存银,正在减少。” “有一部分客人,陆续將存在咱们这儿的钱,提走了。” 林嫵心头一沉。 她所担心的,正是这个。 当日寧国公公然將钱庄转给她,听起来很出风头,实际上,有一个巨大的隱患。 得知钱庄的主人不是寧国公,而变成了一个女官。 那些达官贵人,还会信赖钱庄吗? 林嫵担心,將会有越来越多的客人,从银龙钱庄提走存款。 银龙钱庄很可能,会被一波兑现潮,彻底挤垮。 那就太危险了。 林嫵坐在雅间,陷入沉思。 徐掌柜突然来了。 只见她满面春风,神情傲然。 一进来,便把姿態做得很高,对林嫵说: “林老板,你確定,不要刘老板这个单子了?” “如果你不要,我就不干了。” 第92章 嫵爱娇花 其实,徐掌柜不想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从她被夺了权,降级为二掌柜,她就琢磨著,不能在林嫵手下做活。 屈於一个卑贱的狐媚子之下,她受不了。 她想像著自己瀟洒离开,给林嫵留一个烂摊子。 顶好,离开之后,她还要做成几个大单,乾脆漂亮地给林嫵一个耳光。 让林嫵知道,也让国公爷知道。 银龙钱庄没有她徐掌柜,不行! 再就是,刘老板这个单子,对她来说太重要。 刘老板私底下答应,若能成事,会给她一千两回扣。 这也是为什么,林嫵拖著,她万分焦虑。 断人钱財,如杀人父母。 她恨极了林嫵。 好在,她想的都可以实现。 “怎么突然说不干了呢?钱庄离不开你。”林嫵一脸为难。 徐掌柜当真了,露出得色。 她想著,若是林嫵识相点,把掌事权交出去,做个清閒老板,她倒也不是不能留下。 当然,刘老板的单子也必须同意,且最好给她涨一涨月银。 “姑娘若是答应我的条件,我也可以考虑……” “那便不用了。”林嫵说。 直接將她的话堵在喉咙里,憋得她脸红脖子粗。 “林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徐掌柜问。 语气里隱藏著些许惴惴不安。 毕竟,如果林嫵肯放手,留在银龙钱庄才是徐掌柜最好的选择。 可惜林嫵不肯。 “好聚好散吧,徐掌柜。”林嫵说完,便走了。 徐掌柜目瞪口呆。 明明是她要甩掉林嫵,怎的成林嫵將她辞退了? 一点也不瀟洒,徐掌柜吃了一肚子瘪,还得去討好寧夫人。 “夫人,我已经同银龙钱庄谈妥了,他们愿意让出刘老板这个单子……” 徐掌柜將自己被辞退的事稍加包装,说与寧夫人听。 寧夫人果然很高兴: “我就猜她不是个会做买卖的,蠢材一个,钱送到手边也不会拿。” 周大娘在一旁献殷勤: “夫人英明。想来这林嫵,就是没有那命,贱人福薄。哪里都能像夫人这般,隨手招財呢?” 一通马屁,哄得寧夫人心中大悦。 徐掌柜在一旁,趁机问: “那么,夫人,刘老板的三万两银贷,何时可以交割呢?” 寧夫人这会儿心情正好呢,便说: “就今日吧。如今你是我那钱庄的掌事了,你尽可做主。” 徐掌柜暗喜。 这桩买卖,总算是成了。 “只是……” 寧夫人缓缓放下茶盏。 “徐掌柜,你大约知道,我的钱庄可没银龙钱庄那么大。你过来是好事一桩,但是待遇上……” 徐掌柜讶然,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呢? 先前寧夫人对她態度极好,说什么只要过来,一切待遇从优。 然而寧夫人漫不经心地摸著自己刚染的丹蔻,並不看她。 “待遇自然是钱庄里最好的,但是跟银龙钱庄比……未来可期吧。徐掌柜,你好好干,等把我的钱庄做得如同银龙钱庄那般大,你也可以享有一样的待遇了。” 寧夫人微笑。 徐掌柜又气又恼,感觉备受侮辱,后悔油然而生。 但是,她又能如何? 银龙钱庄已经回不去了。 “是,夫人……” 林嫵终於等来了赖三的调查结果。 “姐,原来刘家的宅子,当初只付了定金一万两,故而还未办手续,约定半年后付齐款项,再办手续。” 半年后,不就是现在吗? 林嫵大概明白了。 “赖三,你帮我到长公主府送个信。” “提醒长公主,不要买刘家的宅子。顶好是,把这个机会,让给御史夫人……” 是夜,林嫵精心画了一个纯欲妆。 她有一双狐狸眼,脸上线条圆润,下巴却小巧精致。 粉唇丰满,唇珠还翘起,仿佛微微噘嘴。 这样的长相,脂粉厚重显得俗媚,不施粉黛又过於清淡质朴。 她特別勾勒了自己的狐狸眼,又加强了嘟嘟唇。 便显出又清纯又诱惑的样子来了。 月亮正圆时,她提了灯笼,在园假山里等著。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林嫵从转角走出来,佯装受惊,扑倒在来人怀里。 “嗯……” 鼻音轻颤,宛如羽毛在轻轻骚动心尖。 灯笼映射下,微微抬起的小脸又是那么地清纯可人。 两片粉唇鲜嫩欲滴。 那翘起的唇珠,待君採擷。 寧国公视线马上被黏住了,心也软下来了。 美人莽撞入怀,都不觉得冒犯了。 寧国公挥退了姜卫等侍从,凝眉看著林嫵: “嫵儿,深夜何故在此?” 林嫵嚶嚀: “国公爷……” 她浑身没骨头似的,倚在寧国公怀里,想自己站稳,又站不起来。 两只手无力地攀住八块腹肌。 “嫵儿突发奇想,想深夜赏,散散心。” “哦?”寧国公轻轻搂住她:“嫵儿也喜欢?” “国公爷喜欢的,嫵儿自然也喜欢。” 林嫵说著,嘟起小嘴: “最近好累哦。” 撒娇的小抱怨,听得人化成一滩水。 “这般累?” 寧国公伸出大掌,抚上她的后脑,略微用力,將她的脸往自己腹间靠一靠。 没办法,他也想拥入胸怀。 但身高差就在这里了。 “嗯。”林嫵委屈地嚶了一声。 寧国公有些心疼。 嫵儿接手钱庄后,有些手忙脚乱,他是知道的。 他还曾提过,是否需要他派个得力的下属,去帮帮她。 但她竟是这般一个倔强人儿,偏说,身为女官,要靠自己。 寧国公只能放手让她去了。 是以,小人儿竟比他还要忙碌,日日往钱庄跑,夜里还要研究帐册。 故而,他已经有数夜独守空屋。 唉。 早知道,不让她当这女官了。 向来决策英明的寧国公,难得地后悔了一回。 “国公爷,嫵儿听说,长公主府上,有全京城最早开的红梅,可是真的?”林嫵问。 她的小手早摸向男人,动手动脚。 寧国公唔了一声。 听得出来,心情很好。 “真好呢,嫵儿就爱那娇……”林嫵呢喃。 腰带已玩弄得散落了,一丝不苟的寧国公,正衣衫大敞。 寧国公闷哼了一声。 林嫵无知无觉,犹在蹙眉: “若能见一次这么美的红梅,定是什么烦恼也忘却了。” 寧国公裸著胸膛,在寒风中挺立。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含沙射影了。 但又好像不是。 第93章 亏个精光 林嫵的手指还在不安分,到处点火。 寧国公心烦意乱,终於捉住她的手,又捏起她的下巴,令她抬头。 两人对视,火热的眼神交缠。 “那有何难?后日长公主设了赏梅宴,你同我去即可。”寧国公道。 林嫵一下子雀跃了: “可真?爷不是在逗我玩吧?” 寧国公又被她这仰慕的眼神取悦了。 “唔,自然是真的。” “谢谢爷!” 林嫵甜甜地笑,捡起腰带环在寧国公腰上,简单粗暴地打了个死结。 “那嫵儿就满心期待地去看帐册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寧国公:? 然而,小妮子对这假山极其熟稔似的,一钻就不见了人影。 寧国公原本要抱住她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 过了一会儿。 不远处,几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事人的侍从,听得一声怒喝: “还不走,愣著做什么!” 时间很快到了后日。 林嫵隆重打扮了一番,陪同寧国公到长公主府上。 长公主设宴,满城名流、各家命妇齐聚於此。 林嫵跟在寧国公身边,十分扎眼。 一来,她十分嫵媚美艷,与素爱端庄优雅的命妇们不同,倒被热烈绽放的红梅衬得更加多娇。 再者,寧国公极少携女眷赴宴,著实令人好奇。 第三,寧国公虽然板著脸,瞧不出对她很体贴,但一直让她跟隨左右,看得很紧的样子…… “寧国公身边那位,是谁呀?看起来颇得寧国公爱重。” 女眷中有人小声议论。 御史夫人也在人群中,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她?一个女官!” 如今,她是不敢乱说话了。 上次背后詆毁女官,被长公主听了去的第二日,她家老爷就在朝上被圣上训斥,官降两级。 今日她覥著脸来,就是想请长公主帮忙求个情的。 谁知,她竟然又在这里,看见了罪魁祸首。 “女官?”眾女眷交换了一个眼神,默然不说话了。 但脸上不约而同,多了一丝轻蔑。 林嫵看著她们,心知自己融不进这个圈子,也不去挨著。 反正她的目標,也不是她们。 她跟在寧国公身后,向长公主问好。 长公主还记得她: “又是这个小丫头?看不出来,寧国公这么疼孩子。” 寧国公沉默了一会儿,憋出一句: “长公主,这是臣的女官。” 女官两个字,似乎刻意加重了些。 长公主笑起来。 她就喜欢揭穿这些闷骚老古板,好玩。 长公主摆了摆手,林嫵便乖乖地走到她跟前。 她品鑑了一番林嫵的脸,又把一双小手仔细看一遍。 最后点点头: “是个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来著?” “民女林嫵,见过长公主。” “名字也好,是个娇养的孩子。”长公主看了寧国公一眼,打趣道:“季雍,你可不能把人家欺负狠了!” 这便是赤裸裸的调笑了。 林嫵麵皮红起来。 寧国公也有略有些尷尬,赶紧跟长公主告辞,带著林嫵大步走了。 他们走后,长公主身边的女官问: “公主今日怎么对一个下人,这般关切起来?” “承了人家的情。”长公主道。 “寧国公这孩子,也不知道是精明还是傻。” “大好的机会不攀附本宫,倒要报復人出口气,实在孩子气。” 说完之后,长公主又確认了一回: “购置刘宅的银子,送过去没?” 女官不明白为何此时突然问起这个,只能回答: “奴婢听回报,御史夫人昨日已经送过去了。” 长公主倏地站起来,脸上隱约有笑意: “甚好。” “马上安排人,把那刘家人抓起来!” 咏梅园中。 “腊月红梅,实在罕见,我们今日也算有眼福了。” “可不是么,这红梅还是宫中了心血才栽培出来的,就这么一株,圣上赏赐给长公主了。” “长公主果然圣宠隆重。看今日这园子挤挤挨挨,怕不是满京贵人,都来了。” 夫人小姐们一边赏梅,一边笑谈。 长公主面子大,满京贵人,能来的都来了,包括寧夫人。 长公主別出心裁,在红梅树下设了桌椅,夫人小姐们可以边赏梅,边交际,倒有一番风雅和乐趣。 寧夫人端著茶盏,怏怏不乐。 偏偏御史夫人在这时踅摸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国公夫人,怎独自在此?我方才见著寧国公,身边跟著个娇俏女官呢。” 寧夫人撇了撇嘴。 她正为此生气呢,寧国公赴宴居然不同她一起,反而是带了林嫵那贱人! 这大嘴巴御史夫人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寧夫人没回应,御史夫人也不尷尬,仍兀自说著: “要我看,那女官妖里妖气,著实不是个好的。夫人,你怎么不管著点?” “哦,是我失言了,竟忘记,夫人是一府主母,管不到女官,更管不到寧国公。” “如今女官有了银龙钱庄,夫人这个正妻主母,怕是也被压了一头吧……” 字字句句,都在扎寧夫人的心。 寧夫人气血上涌。 “谁说我管不到她?” 她气得眼睛发红,立即吩咐身边的丫鬟: “去,把林嫵叫来。我曾经还是她的主子,如今也是国公夫人,她来了,理应跟我行个礼!” 彼时,寧国公被威猛將军请入內室密谈,林嫵不便跟隨,只能门外伺候。 听到丫鬟传话,她皱起眉头。 寧夫人又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次要折腾什么? 然而当来到寧夫人面前,她便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了。 寧夫人一见她,就笑著对眾妇人道: “你们看看,人来了。可不是我浑说瞎说的,银龙钱庄如今换了个女官当家,就是她,名叫林嫵。” “不信,你们问问她自己?” 无数道审视、蔑视的视线,落在林嫵身上。 有人忍不住说了: “果真是一个女官?以前有寧国公做主,尚可安心,可这……” 御史夫人哎哟了一声,用帕子掩住嘴巴: “这位女官,怕是连买卖都不会做吧?会不会將大家在银龙钱庄的存银,亏个精光?” 她这么一说,大家惶恐起来。 毕竟在座各位,有不少都在银龙钱庄存了大笔银子。 这要亏光了,谁还敢存? 第94章 钱庄倒闭 寧夫人趁机火上添油: “没有御史夫人说的这么严重,林老板只是刚接手,还不大熟悉,难免有些做得不足的地方。” “也就是把钱庄里的徐掌柜给辞掉了,又推掉刘老板三万两的银贷单子,转头把钱借给了一个为母治病的穷书生。” “但是大家不必担心,相信等她上手了,一切都会好的。” 什么? 贵妇们听得毛骨悚然。 这女官把钱庄的资深掌柜给辞掉了? 还把三万两的银贷单子给拒了? 三万两的大单不要,反而把钱借给一个穷书生? 完了,完了。 这不但是个不会做买卖的,还是个搅屎棍! 贵夫人们这时真坐不住了。 一个女官当家,搅风搅雨的,谁还敢往银龙钱庄里头存银子啊。 一位夫人是银龙钱庄的老主顾,忍不住担忧: “这如何使得,我万万不敢在银龙钱庄存银子了。只是不知道银子取出来,又该存哪个钱庄?” 这话戳中大部分人的心思了。 有人说鸿禧钱庄,有人说青云钱庄,但始终都没有银龙钱庄原先的背景深厚。 此时,寧夫人脸上,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笑容。 林嫵有银龙钱庄,又如何? 待她把钱掏空,林嫵所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壳! “各位夫人。” 寧夫人笑吟吟,脸上止不住的得意: “不如,存到我的福运钱庄。” 林嫵在心中哂笑。 寧夫人的目的,终於显露出来了。 她正等著呢! “福运钱庄?我倒是听过,是国公夫人的產业?”一位夫人问。 寧夫人笑著点点头。 “因著之前国公爷的银龙钱庄办得很好,一笔写不出两个寧字,我又何苦夫妻打擂台?便没有费心在那福运钱庄上。但纵是不费心,那钱庄也运作得不错,可见根骨是好的。” 一番话说得贵妇们心动了。 国公夫人和寧国公夫妻同体,她所办的钱庄,应是一样的靠谱吧? 见大家面色鬆动,寧夫人再接再厉: “哦,忘了同大家说,原先银龙钱庄的徐掌柜,如今在福运钱庄了。我是得閒了,想著把这钱庄拾起来,以后必定要尽心。徐掌柜也是看好福运钱庄,良禽择木而棲。” 徐掌柜都去了,那岂不是银龙钱庄的原班人马,都在福运钱庄? 眾人一听,更信赖了几分。 寧夫人勾起得意的笑,祭出她的得意之作: “对了,还有一事:刘老板那三万两的单子,已被福运钱庄拿下了。今后,这般优质的银贷投资,福运钱庄还会有许多,大家尽可坐等收益。” 这下算是完全俘获在座各位贵妇了。 又有背景,又有人才。 最主要,有寧夫人那独具慧眼的投资眼光。 福运钱庄,应该就是下一个银龙钱庄吧。 比起现在这个愚蠢女官掌管的,好出不知多少倍,靠谱不知多少倍! “国公夫人,等宴席散了,我就去把银龙钱庄的银资提出来,存到你的福运钱庄去吧。”方才那位夫人焦急地说。 有她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林嫵被孤立在一旁,无人理会,大家爭先恐后地同寧夫人攀谈。 更有甚者,当场叫来心腹,就要去银龙钱庄提资。 “对了。” 寧夫人突然想起什么,以上位者雍容华贵的眼神,笑看林嫵。 “到银龙钱庄提资,需要掌柜的签章吧?” “趁著大家都在这里,不如省点事儿,一步到位。” “林老板,给大家写个字据吧?” 寧夫人这一招,可谓快刀斩断,极其狠辣。 林嫵写了字据,盖了私印,那么,宴席散了之后,大家都可凭藉这个字据,一窝蜂涌向银龙钱庄。 到时,银龙钱庄將需要一次性支付大笔提款。 可是钱庄的钱,有相当一部分,已经借贷出去,现银如何能支撑如此集中、大量的提资? 一旦支付不了,便会引起恐慌。 大家都以为,银龙钱庄没钱了,提不出钱了。 於是,更多不知情的人惶恐地跑来,也要提资。 提资的人越来越多,钱庄的支付缺口越来越大,形成恶性循环。 最终,便会导致钱庄倒闭。 这便是林嫵先前最为担忧的,提资挤兑。 寧夫人这是逼著林嫵,亲手终结掉银龙钱庄。 这个字据,她立了,必定引起挤兑。 她不立,贵夫人们岂不是当场认定,她心里有鬼? 左右都是死。 “林老板,快立啊。” 寧夫人嘴角噙笑,在一旁催促: “迟迟不动,难道是你所管的银龙钱庄,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林嫵笑笑。 “只怕,是夫人您要出问题了。” 寧夫人没料到她会这般说,竟愣了一下,下意识问: “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僕人飞快地跑进来。 恰好长公主刚进了咏梅园,僕人当著眾人的面,在长公主面前噗通跪下。 “公主,不好了!” “那刘老板一家,跑得人去楼空了!” 寧夫人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会儿也顾不上会衝撞长公主了,她急急地问: “什么刘老板?什么人去楼空?你快说,这是什么意思!” 那僕人道: “小的到了那刘宅去寻刘老板,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贵重东西一概收拾了,到处翻桌倒柜。” “小的又四处询问,得知,刘老板昨日赶在关城门的最后一刻,跑出城了!” 寧夫人晃了两下。 “怎么可能……” 她梦囈似的喃喃,然后又如梦初醒: “他、他的珠宝和宅子还在呢!不行,得用他的东西抵我三万两银贷!” 御史夫人第一个尖叫: “不行!那宅子是我的,我已经交了银子,等著办手续了!” 谁知,在她之后,更多人站起来抗议: “才不是你,是我的!我三日前就交了银子了!” “你胡说,是我的!我也给了银资了,手里头还有刘老板给我立的字据!” “你放屁!分明是我的,交割钱银的时候,刘老板亲口承诺给我!” …… 粗略数数,竟有七八个人,同时说自己跟刘老板谈好了买屋子,並且已经交割钱银。 也有说买了那条玉隆翡翠的,人数更多,十几个。 第95章 名声大噪 他们当中,无一例外,都是钱交了,但东西还没拿到手。 问就是: “刘老板说了,付了钱,东西肯定给我,只是需要办手续,缓几天。他这么有钱应当不会害我,我便同意了。” 长公主沉著脸,对一片混乱的贵妇人们道: “姓刘的这是一物多卖,把大家给骗了。” 这话犹如惊天大雷,打在眾人头上,打得大家七荤八素。 有人身子弱些的,直接晕了过去。 剩下勉强支撑的,都嚷嚷著,要去抢房子,抢珠宝。 別人如何被骗我不管,反正我不能被骗,只要东西拿到手了,我就没有被骗。 怀著这样的心理,大家几乎大打出手。 “够了!”长公主怒喝。 这些人真是反了天了,居然在此廝打。 这可是长公主府,不是街头。 “爭什么爭?”长公主冷笑,叫那僕人:“你继续说。” 於是,那僕人说出了最令贵妇人们心碎的话: “玉隆翡翠被姓刘的携带潜逃了。” “宅子里的珠宝房,里头全是假的,一个真的都没有。” “至於那栋宅子,因著半年前只交了定金一万两,如今地契还在原主手中了,刘老板根本没资格售卖。” 听得本就內心淒楚的贵夫人们,更是雪上加霜。 咚咚咚,以御史夫人为首,又晕倒了一批人。 寧夫人也摇摇欲坠。 她亏了三万两不说,刚刚立的慧眼投资人设,也库库倒了。 她可以先想像,没有人再相信她的眼光。 福运钱庄,从今天开始,算是凉透了。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难受的。 最让她难受得是,银龙钱庄的伙计,来长公主府上寻林嫵了。 “公主!外边有人来寻林老板!” “说是侯书生殿试感动圣上,被钦点为状元,並赐黄金千两。” “侯状元感念银龙钱庄藉资救母,今日带著“仁义银龙”的牌匾,上门还钱並致谢呢!” 什、什么? 那个藉资2000两救母,根本不可能还上的穷书生。 得了圣上的赏赐,来钱庄还钱了? 为什么不可能的事,到了林嫵那贱人身上,就实现了? 这样一来,倒显得她眼光卓绝。 慧眼投资人设变成她的了! 眼见著刚刚还热络表示,要在福运钱庄存银的贵夫人们,如今看林嫵的眼神充满讚赏和信赖。 寧夫人又气又酸,要拼命咬紧牙关,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不倒下去。 可许是咬得太紧,太阳穴突然一阵剧烈疼痛。 她身子一软,也昏过去了。 长公主府忙碌了一天,以赏梅开始,以抢救结束了赏梅宴。 寧国公同林嫵在回府的马车上时,颇为意外。 “爷没想到,你竟还有些天赋,一出手便成了这样的单子?”他说道。 语气里竟有些与有荣焉。 林嫵谦虚: “谈不上天赋,侥倖罢了。” 確实是侥倖,若不是她有原主上辈子的记忆,怎么会知道,这个穷得叮噹响的书生,以后会走大运呢? 侯书生在金鑾殿上,因其为抗洪勇士赡养老母之事,感动圣上,获赐黄金千两。 至於之前徐掌柜说的此人学问不精,乡试吊车尾。 这完全就是信息搜集不完整了。 侯书生因家乡洪水,影响了状態,乡试发挥不佳。 等他参加会试与殿试,大展身手,便轻鬆拿下了状元,得与天子对话。 一环扣一环,都是命运使然。 而林嫵,不过是未卜先知,利用了漏洞。 不过,有人夸她是好事。 至少,银龙钱庄的存银保住了。 还因为侯书生赠匾一事,林嫵名声大噪,来银龙钱庄存银的人更多了。 林嫵的事业心高涨,连续半个月,从早到晚泡在钱庄。 一日,她早早洗漱过后,又要出门。 姜卫站在院门口。 “林姑娘,近日又要去钱庄?” “是的,姜侍卫早。” 林嫵行了个礼,隨口问道: “姜侍卫在等人?” 姜卫:“……我只是路过。” “那咱们就各自忙去吧。”林嫵说。 接著微微福身,走了。 姜卫本已经到了喉咙里的话,只得硬生生咽回去。 又一日,林嫵披著夜色归来。 姜卫很难得地,在院子里晃悠。 林嫵诧异: “姜侍卫今日怎得閒了,在游园子?” 姜卫:……我不得閒,我忙得很,我都是迫不得已。 “閒来无事,出来喘气。林姑娘那么忙?小心身体。” 他生硬地劝道: “连朝廷都有休沐日,就在明日,姑娘也应给自己放上一天假,在府里歇息歇息。” “我没事。” 林嫵大喇喇地说: “明儿我还要去铺子里盘帐呢,回见!” 又走了。 向来使命必达的姜侍卫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头痛。 第二日一大早,林嫵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地出了门。 踏上马车,掀开帘子,就哎呀了一声。 低沉的嗓音充满不悦: “怎么,那么不想见到爷?” 表情管理到位的林嫵,迅速切换一抹娇羞: “怎么会呢,国公爷,嫵儿好想你!” 然后扭著水蛇似的腰身,丝滑钻进车里,缠在寧国公身上。 该死,这车没茶水没吃的。 只能以身饲鹰了。 见她乖巧痴缠,寧国公黑漆漆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些。 但口气还是不悦。 毕竟半个月没逮著人了,身体里有一头猛兽在叫囂! “想爷什么?”寧国公问。 他单手揽著林嫵的纤腰,任由女子甜腻的呼吸喷在自己颈项上,身体还紧紧贴著他。 虽然温香软玉在怀,他却依然板著脸。 用最严肃的表情,说出最骚的话: “想爷弄你?” 林嫵大惊失色。 才半个月而已,冷酷无情,沉稳大气的寧国公,就欲求不满成这样了? 寧氏男儿都好脆弱啊。 “爷……”林嫵娇羞地低下头。 “嫵儿才没有想呢……” “可是爷想。”寧国公说。 然后將她整个大翻转,压在地毯上。 “啊……” 林嫵小小地惊呼,眼神里满是羞涩和惶恐。 寧国公却恍若不闻。 他的视线,完全专注地,盯著她微红的耳垂。 第96章 人心黄黄 好白,好嫩,好可爱。 怎会有人嫩白如斯,又羞得连耳朵尖都发红呢? 他的眼神如此深沉灼热,这回林嫵是真的惊了。 娘嘞,他不会是要…… 禁慾真要不得,会把人逼成变太! 林嫵有预感,寧国公这次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赶紧趁寧国公將脸埋下来之际,將头釵拔下,扔到帘子外。 帘子外,是她的私人车夫。 终於端上饭碗的,陈吉。 陈吉一见头釵,是以前林嫵特地给他们培训过的暗號之一。 他便朝门子使了个眼神。 门子心领神会,接过头釵,扭身往府中跑去。 此时,狭小的车厢里,天雷勾动地火,车身剧烈晃动…… 寧国公正要一亲芳泽,车外突然响起声音: “爹,儿子有事与您商议!” 竟是寧司寒。 寧司寒病过那一场后,又被寧国公支到扬州,公干了一段时间。 眼下快要过年了,他才风尘僕僕地回来。 昨夜才到府呢。 听鸣翠说,寧国公此刻正要出门,他赶紧去拦人,將要紧事报一报。 然而,他说完那话,马车內一片沉寂。 甚至周边的氛围,都安静得诡异。 寧司寒心中奇怪,抬起头一看。 爹怎会坐这么小、这么朴素的马车? 完全不似他往常的做派。 寧司寒满心疑惑。 不过,当帘子掀动时,他还是万分恭敬: “爹,儿子……” 声音戛然停止在风中。 浑身血液迅速冷却,天地之间仿佛空明起来。 只剩下自己,和眼前那掀帘而出的人儿。 “嫵儿见过世子爷。” 林嫵微微笑,行了个礼。 寧司寒的眼睛死死黏在她身上,满目痴情: “嫵儿……” “咳咳。”马车內传来熟悉的声音。 又一个身影出现在帘子后面,下车后与林嫵並排而立,仿佛一双璧人。 扎得寧司寒眼睛生疼,酸楚泛滥。 “你有何事?”寧国公问。 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寧司寒不知道过了多久,牙齿都要咬碎了,他才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 “扬州的香料,有些新的变化……” “到屋里谈吧。”寧国公说。 然后转身向府中走去。 侍卫姜卫紧隨其后。 寧司寒踟躕了一会儿,满是酸楚地望了林嫵一眼,才恋恋不捨地转过头,朝寧国公追去。 林嫵鬆了口气,扶一扶自己散乱的髮髻。 一大早天崩开局,可把她累坏了。 还好寧司寒来得及时。 但以后怎么办? 日日这般,闹得人心黄黄的,也不大好。 她得为自己谋划谋划了。 林嫵稍作停顿,又回到车上。 门帘掀动,飞出来一个钱袋子。 “陈吉,赏。” 陈吉接过钱袋子,给了眉开眼笑的门子。 然后挥起鞭子,赶马出发。 天香居里。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夫人,千真万確,那马车就停在小门,地动山摇……” 周大娘一通真情实感的描述,仿佛她当时就在车底。 寧夫人气得站起来,又因为头痛,手按著额头,跌回椅子上。 “夫人!”周大娘上前一步,虚虚地扶了一下。 主要还是为了,更靠近寧夫人的耳边说话: “您不知道,后来,世子爷还去了。光天化日之下,跟那林嫵,眼神缠得跟双心结似的……” “荒唐……荒唐!” 寧夫人简直要晕过去。 堂堂寧国公和寧世子,在寧国公门前,跟一个下贱女官…… “不行!这绝对不行!” 寧夫人按著额头骂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焦虑地来回踱步。 “竟没想到,那小贱人这么会魅惑男人,一个又一个爷们儿都被她够去。” “不成,得想个办法,治一治她。” 可是想想之前,每次想治林嫵,最后都治到自己头上。 寧夫人满腹憋屈。 难道,她真的拿一个女官无可奈何? “夫人……” 周大娘在一旁,低声说道: “这事,其实也不难。一个女官有何惧?贱妾都不如。凭的,不过是国公爷的宠爱。没有了宠爱,夫人想拿捏她,还不是跟捏泥人儿似的?” 寧夫人嘆息,这个道理,难道她不懂吗? 只是,国公爷就是宠那小贱人啊。 甚至连她这正妻的脸面,也不给了。 如今她哪敢轻易招惹。 周大娘见她神態似有赞同,便小心翼翼道: “林嫵受宠,咱们便分她的宠,不就成了?” 寧夫人烦躁: “瞧你说的什么话,你又不是不知道,国公爷对我……”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 然后,她难以置信地望了周大娘一眼: “你是说,为国公爷再纳一个人?” 隨后几乎摔了茶盏: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一个林嫵不够我烦的,还要再来一个,你是不是想我死?” 周大娘赶紧说: “夫人想左了,那林嫵因著不是夫人的人,故而肆意妄为。” “但若是夫人的人,即使服侍了国公爷,也不敢在夫人面前翘起来,反而可以替夫人看著爷,又能挟制林嫵,岂不是一箭三雕?” 寧夫人虽然气得心肺疼,但坐下来仔细一想,確实也是这么回事。 只是,做出这种决定,对她而言不免有些艰难。 “我哪有什么人?国公爷就没看上过我们天香居。”寧夫人烦道。 周大娘见她动摇了,心中狂喜。 “夫人,我娘家有个丫头……” 林嫵又忙了一阵,年底盘了帐,终於閒下来了。 这时候,她才发现,麒麟苑居然多了个新人。 还是个丫鬟! “说是夫人给扬州的老夫人去信,说了最近国公爷身边无人服侍,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顿。故而,夫人选了个丫鬟,来服侍国公爷。因是老夫人发了话,国公爷只得同意了……” 王卷尽职尽责地做个传话筒,將林嫵近来没听的八卦都细说了一遍。 林嫵挑挑眉。 寧夫人脑子被门夹了? 她这么个醋罈子,居然自己往寧国公身边塞人? 正疑惑著,一个胸大腰细屁股圆的丫头,裊裊婷婷地朝她走过来。 “见过林姐姐。” 那丫鬟抿抿嘴,甩了甩帕子,露出一抹笑意: “姐姐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呢。” “国公爷今早说了,今后房里不用姐姐伺候了,姐姐好好歇著。” “今后,一切就交给媚儿吧。” 第97章 我没脸见 嫵儿姐姐不能在国公爷房里伺候了? 最受震动的是王卷,他下意识地,担忧地望了林嫵一眼。 林嫵却不动声色。 那媚儿见她不说话,声调愈发地扬起来: “姐姐以前辛苦了,身为女官,又要伺候爷,又要顾著钱庄。人哪有这么多精力,媚儿是真真心疼姐姐。” “现在就好了,爷房里的事交给我,姐姐就专心忙著钱庄吧。” “咱们姐妹俩一內一外,一起为爷分忧。” 她安排得头头是道。 仿佛自己已经是这院子的女主人。 林嫵笑了起来。 她是有考虑在国公爷身边多放一个人,为自己分担一下慾火。 但这个媚儿,不行。 她想要的是分去工作量,而非分去宠爱。 但凡有一分能入寧国公眼的,都不能放在麒麟苑里。 不然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媚儿,你来了,是极好的,有你伺候国公爷,我自然乐得轻鬆。”林嫵说。 “只是你初来,对国公爷不太了解,我少不得提点你些。” 林嫵好心地,给她说了寧国公的一些喜好。 比如,不要穿黄色衣服,国公爷討厌黄色。 又比如,国公爷喜欢洗冷水澡。 媚儿听了,撇撇嘴。 怎么伺候国公爷,还用得著她教么? 这个林嫵,自己跟她客气客气,她还当真了。 一个女官而已,还不如丫鬟呢,也敢做出一副前辈的样子,指指点点。 “谢谢姐姐。”媚儿笑道,但笑意不达眼底。 “不过,媚儿就喜欢穿黄色衣服,显得纯真娇嫩。” 呵! 当她是傻的么。 她已经细细研究过,国公爷最是喜欢娇嫩清纯的女子,也喜欢黄色。 他房间外头廊下那些儿,大半是黄色的呢。 她就知道这林嫵不安好心,故意说些错的信息害她,生怕她得了国公爷的欢心。 她才不会如那小贱人的意。 媚儿说完,笑盈盈地走了。 林嫵看著她离开,冷笑了一下。 然后,转头去小厨房,往寧国公回来要喝的汤里,下了一包泻药。 寧国公下值回来后,麒麟苑里静悄悄的。 他有些鬱闷。 “姜卫。”他唤了一声。 姜卫马上很有眼色地上前道: “林姑娘在呢,只是……” “只是什么?”寧国公不悦:“她在怎么不来伺候?” 姜卫头大: “爷您忘了,今早您房里来了新丫头,林姑娘便出去了。” 寧国公才想起来这茬事。 平时寧夫人想要往麒麟苑塞人,绝不可能。 但这回是老夫人催促,寧国公是个孝子,只能收了。 但他收了是收了,並没有叫嫵儿出去的意思呀,怎变成了这样? “不成,你去……算了。” 寧国公想到,林嫵最近確实累,不由有些心疼,便歇了心思。 “且让她好好歇歇,鬆快一阵吧。” 寧国公回到房中,桌上摆著一碗他最喜欢的汤,热度刚刚好。 一看,就是林嫵的手笔。 硬汉的心,不由得柔软了几分。 出去了又怎样,小东西还是记掛著他。 寧国公端起来,一饮而尽。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不对劲。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敲响了林嫵的房门。 林嫵开门一看,是姜卫。 “林姑娘……” 姜卫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国公爷有些不舒服,你能不能去照顾著些?” 其实是,寧国公跑了五次茅房后,心情极差,逮著人就骂。 姜卫只好来找林嫵救火。 林嫵自然应承。 可是她来到寧国公房外,却被媚儿拦下了。 “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媚儿穿著一身清新明媚的黄色罗衫,举手投足都是娇俏,此刻的表情却有些厌恨。 “你嘴里说著放手,实际还是往国公爷房里钻,故意挤开我?” 这个林嫵,真是够没眼力见的。媚儿心想。 很明显,国公爷就是厌弃了她,所以才把自己换进来。 她还厚著脸皮往上凑。 真膈应! 林嫵为难地看了姜卫一眼。 姜卫皱眉。 这丫鬟是国公夫人派来的,倒不好斥责太过。 他好声好气道: “媚儿姑娘,国公爷身子不爽利,故而……” “不爽利,更应该叫我呀!” 媚儿挑起眉毛,满脸不高兴: “我是爷的房里人,难道会照顾不好爷吗?” 说著,抢走林嫵特地做的暖胃汤。 “你们都一边儿去,让我来!” 她端著托盘,扭著屁股,一摇一晃地推门入內。 “国公爷……” 寧国公正有些虚地倚在床头。 他满心期待,林嫵很快就到了,抚慰他有些受伤的心灵。 谁知,推门进来的,竟是一个搔首弄姿的丫鬟。 而且,还穿著一身黄。 跟屎汤子一个色。 寧国公被迫回忆起,自己在茅房喷射…… “滚出去!” 屋里炸起一声怒吼。 接著,媚儿捂脸跑出来,胸前都被汤给泼湿了。 唉,我辛辛苦苦做的汤呢。林嫵惋惜。 “林姑娘,你赶紧进去吧。” 寧国公发大火了,姜卫很著急。 可是林嫵突然垂泪: “爷洒了我的汤,是不是嫌我做得不好?是我错了,我没脸见爷。” 然后,也捂著脸跑了。 姜卫目瞪口呆,追都没法追。 无奈,只好硬著头皮进屋回话: “……您把林姑娘的汤洒了,她很伤心,也很自责,决定要去做一碗更好,再来服侍爷……” 於是,寧国公发火之余,陷入深深愧疚。 又过了几日。 媚儿寻思著,国公爷的火散得差不多。 应该不记得那夜之事了。 她的心,便又开始蠢蠢欲动。 上次穿黄色,果然被寧国公骂了,她不得不重视起上次林嫵所说的话。 难道,国公爷真的喜欢洗冷水澡? 媚儿同水房的旺儿打探了一番,听说確有此事,寧国公最近洗了好多次冷水澡。 果然是武將啊,大冬日的,洗冷水澡也无恙。 他的身子,一定很强壮…… 媚儿脸上浮起红晕,眼角不由得泛上一丝情態。 於是,这夜,她精心打扮。 纱衣薄衫,前凸后翘,顾盼生姿。 趁寧国公泡在浴桶里的时候,她提来满满一大桶冰冷的水。 然后,用一个大勺子,舀得满满的。 接著往寧国公脖子上倒: “爷,奴婢来帮您加水……” 第98章 勾人琴音 “什么?国公爷得了风寒?” 寧夫人嚇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周大娘赶紧安慰她: “府医已经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国公爷身体底子好,服用两副驱寒药便好了。” 寧夫人才鬆了口气。 周大娘眼神躲闪,又期期艾艾地开口: “夫人,我娘家孙侄女如今被国公爷逐去倒夜香了,这如何使得,还望夫人开恩……” 寧夫人不高兴: “你还好意思为她求情?这不都是你那娘家孙侄女,干出来的好事吗!哪有大冬天给人洗冷水澡,我没罚她就不错了。我也是倒大霉了,竟会信了你,信了她!” 她真觉得自己运气很背,干什么都不成。 媚儿这事且不说。 单就三万两那事,她现在想来还发头风呢。 姓刘的早就携款逃之夭夭,她和她的福运钱庄,成了贵妇圈里的大笑话。 纵使气得把那徐掌柜送进牢里了,又有何用。 她的三万两啊! 在外头不顺,在府里,也这般糟心。 这日子没法过了,手头的人,一个个都是不成器的蠢货! 寧夫人恨得,砰地拍了一下桌子。 周大娘嚇一跳,赶紧求饶: “夫人,媚儿也是受了那林嫵的欺骗。谁能想到,那小贱人口蜜腹剑,净说瞎话。媚儿这孩子心眼实,信了,才酿成大错。” 寧夫人还是很生气: “连人家的好话赖话都听不出,她岂止是傻,简直蠢笨如猪!” “是是是,夫人说得对。但是……” 周大娘徐徐劝诱: “还是蠢点笨点的,才好控制,对不对?” “媚儿至少姿色不错,国公爷这是还没尝到味儿,所以没上心。” “但凡国公爷宠她一回,定是离不了她,她也就能回报夫人了……” 寧夫人又被说动了。 再者,心里头確实恨林嫵,迫切地想治治她。 於是,寧夫人又找寧国公。 费了一番嘴皮子,说些“好歹是母亲认定的人”“不然母亲也不放心你”“我已让管教婆子重新调理过”之类的话后。 寧国公终於鬆口,让媚儿从倒夜香的位子上出来。 只是,肯定不能回房里服侍了,只能在门外,做个二等丫鬟。 周大娘来找媚儿。 一见面,就被她扑上来,捶著胸口哭: “姑母,你怎么害我!当初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说好让我来当享福的姨娘,结果却做伺候人的丫鬟,现在又变成了二等丫鬟。” “我一天天地干活,累得腰酸背痛,还不如在家时呢。” 周大娘心中也烦闷,好好一个往上爬的机会,她倒给自己挖坑了。 白瞎了自己这么拉扯她。 “媚儿,不是我说你。不经歷风霜,哪得梅香?你得先把那林嫵斗下去,才有好日子过啊。”周大娘说。 媚儿扯扯嘴角: “得了吧,姑母,你看你和夫人都斗不过她呢,净推我去做那挨刀子的。” 周大娘听了心塞。 嗨呀,这贱蹄子,还瞧不起我来了? 只是现在还用得著她,少不得得多忍些气。 “媚儿,难道你对自己没信心?” 周大娘挤著笑,说: “你听姑母一句,你是个好的,只是也要讲究方法。” 媚儿撇嘴,怎么人人都要教她做事? 真討厌。 周大娘也觉察出她的不屑,但只能强忍想发作的心,继续和善地说: “咱们国公爷,是正经男子,咱们不能跟那林嫵一般,学些狐媚子手段。爷最討厌这些了,晓得不?” “你和一个贱坯子比什么,不如露些儿自个儿的优势来,吸引国公爷。” “比如,你不是会舞蹈弹唱吗?” “那林嫵出身低贱,以前就是个伺候人的丫头,不会这些。大老爷们儿就爱吃个新鲜的,你给他露一手,他就想著你了。” 虽说媚儿不喜欢被人说教,但周大娘这话,確实让她心动了。 她家是平民,可也有一些薄產,並不愁吃用。 因著有个在寧国公当管事陪房的姑母,这一家子的心气都很高,立志要培养出个主母来。 顶好是能嫁个当官的。 故而,媚儿先前在家,是被当做小姐娇养的,琴棋书画都有学一些。 一家子期待著,媚儿今后嫁入豪门,不拘多少银子学这些,都能回本的。 媚儿回想自己的媚气舞蹈,勾人琴音。 过往不知迷倒了多少男子。 信心一下子就回来了。 “哼!这回我定要让林嫵见识见识,让她知道她不配!” 媚儿志在必得的说。 林嫵觉得自己忙了一阵,有些疏於身材管理了。 而且,跟寧国公混在一块后,她深深感受到自己是个小矮子。 自己才十六岁,应该还能发育吧? 她琢磨著,做一些运动,挺挺胸,提提臀,最好再拔拔个儿。 但是做什么运动,她还没想好。 咋咋呼呼那些不成,有损她娇柔的形象。 大汗淋漓那些也不成,就是再美的人,汗也是臭的呀。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 突然听闻,麒麟苑里传来悠扬的弦音。 “是媚儿。” 王卷像一个背后灵,从她身后冒出来。 他看著老实巴交,却有一种与人设极为不符的八卦。 “姐姐不知道,她这几日,儿也不浇,枝条也不剪,日日抱著个琵琶,在国公爷屋子外头晃悠呢。” 林嫵走近一看,果然。 这姑娘又变了一种风格了。 鹅黄衣服自然是不再穿了,换了一身粉色纱衣,脸颊也是粉的,好一个粉嫩娇娃。 倒是对寧国公的胃口。 上衣很紧,腰又勒得很细,屁股还大。 看著像个葫芦。 葫芦娃正敛目凝眉,做出愁容。 下巴微抬,略带忧鬱地望著天空,並伸出纤纤玉手,接一片飘落的树叶。 摸一会儿叶子,抚一会儿琴。 愁眉暗结,顾盼生姿。 一看,就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儿,只待一个聆听的有心人。 令人心生怜惜。 林嫵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 觉得人挺美的,琴弹得也不错,可以继续。 她点点头,对王卷说: “告诉姜侍卫,把那棵树拔了。” “再给我寻一根九尺高的圆木,表面须打磨得光滑。” “我要,装一根立柱!” 第99章 新习舞蹈 媚儿煞费苦心,好不容易找了最美的景,最美的角度,结果被姜卫赶到廊下去了。 好好一棵树,还给拔了,换成一根通天柱子。 她简直要气死。 但对方是国公爷身边的侍卫长,她不能表露怨言。 只能暗暗记下,等她以后得了宠…… 哼! 她在廊下坐了半日。 明月高悬时,国公爷才踏著夜色,大步归来。 她精神一振,赶紧整理衣衫,轻蹙细眉,开始抚弄琴弦。 正走入院中的寧国公,突然停下脚步。 面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 “姜卫。”他唤道。 姜卫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 “你听这琴音,如何?”寧国公硬梆梆道。 姜卫有些纠结。 这,这叫他怎么说。 其实听著不大好,没得过名师指点的平民之女,也就如此了。 但,爷想听这个吗? “属下以为……” 姜卫绞尽脑汁,最后含糊地说: “与今夜堪配。” 伸手不见五指,令人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 但寧国公却似乎有些愉悦。 “我亦觉得。” 然后,步子稍显急切地,朝廊下嫵媚的身影走去。 媚儿早就瞧见寧国公了,只是装作不知道。 她一边抚琴,一边留意身后的脚步声,直到那股强大的威压,和令人无法抗拒的男子气息,越来越近…… 当那高大的身影朝她压下来,她欣喜若狂。 一扭身,投入他的怀抱: “爷……” 可是她刚说了一个字,手还没碰著寧国公的衣服,就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脖子。 探后,她像个布袋似的飞起,被扔到廊下的丛里。 寧国公的脸比夜还黑: “怎的是你!” 媚儿摔得人都傻了,一时间没听明白。 不是她还能是谁? “国公爷……” 她淒淒哀哀地爬起来。 因是摔在丛中,只磕著了膝盖,脖子好像破皮了,別的地方伤得不重。 但是她精心装扮的头髮,都散得乱七八糟,衣衫也被掛烂了,精致的妆容还沾上泥巴。 看著尤其丑陋。 “大晚上的,何故喧扰!” 寧国公的声音,如刀子一般冰冷而尖锐。 媚儿嚇得瑟瑟发抖: “奴婢见月色甚好……” “难听死了!”寧国公骂道。 姜卫在一旁,面对寧国公少有的失態和口不择言,忍笑忍得很辛苦。 寧国公这会儿生气,看什么都不顺眼。 偏偏又看到,那该死的奴婢背后,有一根突兀佇立的柱子。 “谁立的柱?不伦不类!”他又骂。 姜卫硬著头皮: “……爷,是林姑娘。” 寧国公马上消音了。 憋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说: “还挺直的。” 许是觉得太过尷尬,他又把怒火发泄到媚儿身上: “还愣著作甚?滚……” 话还没说完,一声清脆的娇音响起。 “等等,国公爷!” 林嫵身著紧身裙装,宛如第二层皮肤贴在身上,將玲瓏身段完全凸显出来。 她披著大红披风,徐徐从阴影中走入月色。 寧国公深沉的瞳仁,猛地缩了一下。 好別致的装束啊。 姜卫赶紧知趣地退下,院子里只剩得三人。 林嫵笑得温柔如水,抱住寧国公的肩膀,摇了一下。 “爷,嫵儿新习得一种舞蹈,以作柔身纤体之用,正缺一个在一旁拨琴伴奏的。” “不如,留下媚儿,帮帮我?” 別的寧国公是听不到了,只听得四个字: “柔身纤体?” 林嫵揭开脖子上的系带,红色披风从肩头滑落,曼妙的身姿显露无余。 “爷若不信,可观之再评。” 然后,她走到立柱旁,对媚儿嫣然一笑: “劳烦媚儿,替我伴奏一曲了。” 媚儿心里头恨吶。 她处心积虑才引得国公爷驻足,怎的最后被这林嫵,给摘了桃子了! 可是国公爷目光如针,她不敢不从。 只好不情不愿地拨动琴弦。 而林嫵,则在月光下,琴声中,像一只踏著朦朧月色而来的狐妖,攀著那根立柱,忽上忽下,极尽抚弄、舞动…… 寧国公沉默不语,但胸脯却一起一伏。 媚儿在一旁看著,暗恨不已。 她白算计了这一切,结果为林嫵做嫁衣? 不可能! 眼中闪过一抹暗光,媚儿抚琴的手,突然加快。 而琴声也隨之,变得紧张激烈。 本来配合著和缓的琴声,林嫵可以翩翩起舞,各种凹造型。 但是琴声加快之后…… 凹得更猛了! 她拿出当年研习钢管舞的全副功夫,那根立柱几乎成了她展现诱人身材的工具,一会儿鼓胸,一会儿翘臀,长腿几乎要戳到寧国公脸上。 双腿夹著立柱旋转飞舞时,她伸手去够寧国公的脸。 在那抿紧的薄唇上,撩了一下。 媚儿气得,双眼射出仇恨,满脑子都想衝上去,扯烂林嫵。 又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她突然笑了,假装不经意,猛地拽断了几根琴弦。 叮—— 尖锐的断弦,对紧张表演中的高空舞者,无疑是致命的。 会使舞者突然乱了节奏,然后失足掉落。 媚儿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但她终究是失望了。 林嫵是谁。 她上辈子,可是钢管舞大赛业余组第一名! 林嫵稳住了身子,瞟了媚儿一眼,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媚儿忽然觉得浑身一颤。 接著,高高掛在杆子上的娇儿,惊叫一声,掉了下来。 “嫵儿!” 寧国公方寸大乱,一贯的沉稳威严消失无踪。 他双足点地纵身一跃,堪堪將林嫵,公主抱入怀中,然后瀟洒落地,转了半圈。 风鼓起林嫵的纱裙,又吹下几片落叶。 两人深情凝视。 “爷……”林嫵眼角带粉,小脸惨白。 “嫵儿的手腕,好疼。” 寧国公的心猛地一紧。 他执起那微红的小手,在受伤的手腕,轻轻搓了一下。 然后鹰一般目光,狠厉地盯住浑身发抖的媚儿。 “满脑子害人心思。” “打十板子,滚出麒麟苑!” 媚儿哭著喊著,被姜卫拖出去了。 寧国公抱著林嫵,踢开门闯进房中。 “爷……” 林嫵怕怕地揪紧他的前襟,眼神充满乞求: “我疼……” 寧国公却板著一张脸,声音又冷又硬: “疼什么,这就摔坏了?” “你在草丛里扭腰摆腿,不是灵活得很吗?” 第100章 我要这个 草丛? 林嫵愣了一下。 她猛地想起,很久以前,她夜游园,在草丛里偷听小廝讲话。 那时候,是觉得很不对劲来者,感觉有人在看她。 “国公爷,你……”林嫵汗顏了。 原来那时候,是寧国公本人? 他又不说! 寧国公却神色淡淡的,將她摔在床上,俯身下去,鼻尖对鼻尖。 “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他说。 林嫵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这个老男人,早就看上她了? 从什么时候? 草丛那会儿,还是……紫苏汤那会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果真是一头撞上来了。 林嫵没有说话,寧国公亦没有动。 他只是仔仔细细地端详她,用手触摸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林嫵感受到他的手劲越来越大。 最后竟是狠狠掐著她纤细的腰,仿佛要將她揉进怀里。 “爷……”她忍不住嚶嚀。 寧国公粗喘了一下。 然后,林嫵身上的一切力道,尽数消失。 寧国公从她身上离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凝视她。 “嫵儿,我欲纳你为妾,你意下如何?” 林嫵窒息了一秒。 “呃,爷……” 寧国公却抬起手。 林嫵噤声,看寧国公脸色板正,抿成直线的双唇,淡淡道: “我的確,比你年长太多了。” “你不乐意也正常。” 林嫵:“……不,爷,嫵儿不是这个意思。” 寧国公没听她的,兀自继续: “但是,不管你乐不乐意。” “我已决定。” 他摔了一下宽大的袍袖,决然转身。 然后略微侧头,於烛光中显出一方侧顏,剑眉英挺,线条凌厉。 “灵城雪灾,圣上派我去督查,最近都不在府里。” “等我回来,就给你抬身份。” “你好好准备吧。”寧国公说。 接著,径直走了。 林嫵忧鬱地躺了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腰。 好疼。 掀开一看,都青了。 男人手劲太大,真的得治。 以后情动起来,岂不是要把人的腰掐断? 她真怀疑,丁姨娘朱姨娘周姨娘,是怎么活下来的。 好不容易踢走媚儿,结果寧国公又要给她抬姨娘,林嫵真心觉得自己太难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寧国公这段时间不在府里。 她总算,可以彻底放飞了。 林嫵先是去找了鸣翠。 “翠儿,去买宅子了。”林嫵说。 鸣翠高兴得很,择日请了个假,蹦蹦跳跳地上了她的马车。 “嫵儿,你如今可真好,都有自己的马车了。”她羡慕道。 “就是这个车夫不大好,可以换一个。” 结果被陈吉呲了一顿。 马车在青石板街道上哐哐哐地行驶。 靠近皇城的地方,是皇亲国戚住的,大多是圣上赏赐下来的,跟她们这些小丫鬟不搭嘎。 再往外,就是官员们住的地方。 官员也分不同等级。 宰相、尚书挨著皇亲后边住,是官员当中头一等的尊贵,宅子大占地广,一个宅子半条街。 寧国公得圣上看重,寧国公府就在这个片区。 再往外一些,便是御史大夫、大理寺卿之类的居所。 这些地方,都不是林嫵买不买得起的问题了。 买了就是僭越,要掉脑袋的。 如此类推,以皇城为中心,向外画环,普通百姓能排到七八环。 林嫵她们光是赶去看房,就坐了半个多月时辰的车。 久居寧国府,她们都对平民住的地方,不大习惯。 光是走在街上,鸣翠就小心翼翼的。 生怕踩著屎。 毕竟马、骡、驴这些畜生遍地走,遍地释放,无人拾掇。 且街上灰特別大,地下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上去,鞋帮陷下去了,著急忙慌提起来,鞋又掉了。 有一段路,林嫵的马车卡在坑里出不来。 还是陈吉了几文钱,找路人帮忙抬出来的。 基於这些经歷,见到人牙子时,林嫵第一个要求就是: “我要四五环的宅子。” 二三环当然更洁净更漂亮,可惜她囊中羞涩。 四五环是小官住的地方,也有一些富商,从综合情况来看,最適合她。 不过,林嫵和鸣翠走在五环的街上,去看房子时,路上经过好几个酩酊大醉的子弟,肆意地打量她俩。 鸣翠是没留意,但林嫵不由得皱了眉头。 回到马车上,林嫵便对鸣翠说: “这儿的宅子,是买不得了。” 鸣翠啊了一声。 “怎么了呢?这儿的房子大,也亮敞,有两间我还挺喜欢呢。” 林嫵摇摇头。 “这儿治安不好。” 作为一个独居女性,安全可是很重要的。 她不希望自己的门前,三天两头有浪荡子来骚扰。 鸣翠懵懵懂懂地点头。 她从小就住在国公府,哪儿哪儿都安全得很,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可是到了四环,价格又贵许多。 林嫵估摸著,买下这儿的宅子,自己的存银都得赔进去,还要当一些首饰。 人牙子带她们看了两个宅子。 一个是紧凑的三进三出,家里头人口多的合適,只是院子比较小。 但胡同外边很是热闹,商铺林立。 买点盐、打个酱油都很方便。 转出胡同,就是这一片有名的吉祥大街,酒楼和茶馆都有,很能消遣时间。 另一个,则是两进两出的小院,里头宽敞,就是房间少些,但院子大,还有一口井。 这个的位置就比较一般,外头胡同清净。 林嫵看完宅子出来时,隔壁正好开门,出来一个官人,带著佩刀。 他与她对视了一眼。 林嫵把头撇开,对人牙子说: “我要这个宅子。” 鸣翠愣住了,不解: “第一个不是更好吗?多方便呀,家里缺什么,出门就能买。” 她觉得,眼下这个太冷清了,且家家关门闭户的,感觉很冷漠。 可林嫵不爱同邻居交际,她就好冷漠这一口。 再就是,那官人带著佩刀,想来是武將。 跟这样的人做邻居,她有安全感。 因著她决定很快,买宅子这事,迅速定下来。 后来又找了时间,交割钱银,办完手续。 她就成了有房子的人。 如今她是女官,不是非要住在府里。 只要主子允许,她就可以住在外面,住在自己的宅子里。 宅子已备好,剩下的,就是主子的允许。 林嫵陷入沉思。 第101章 感到不满 寧国公不在的日子,林嫵过得悠閒自在。 时间也过得飞快。 林嫵抽空去收拾了宅子,又去城外的地里看过一回,收了今年的瓜果。 因著是第一年种,產量不多,味道也酸。 林嫵便只在地头尝了尝。 余下的,发个善心,都摆到坟前当供果。 翻地的时候,还让陈吉顺便,把坟头的草一併除了。 然后,今年的劳作便算是结束了。 她溜溜达达地回到国公府。 国公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人人喜气洋洋。 一是马上要过年了,大家心里头自发地高兴。 二是,旅居扬州的老夫人,要回来过年了。 老夫人是寧国公的母亲,一品誥命夫人,尊贵无比。 她要回来,府中上上下下都被规整了一番,一切都焕然一新。 林嫵天天在外头跑,一开始还没留意。 可是今日回府,便觉出不同了。 先是麒麟苑,她的立柱被拔了,丛里团锦簇,都是新换的植物。 廊下的也被换了一轮,大红大紫五顏六色的媚俗朵,全不见了,一溜淡人最爱的白菊。 最令林嫵眼界大开的,是寧国公的房间。 寧国公是武將,不喜装扮,他的房间向来素净极简。 这一点,林嫵很喜欢。 收拾起来简单多了。 可现下不是这般了,屋里琳琅满目的奇珍摆件,名家字画,蜀锦软被…… 连窗子,掛的都是月影纱。 林嫵替王卷默哀三秒。 “姐姐,这都是表小姐布置的。”王卷凑上来,贴心地传达最新资讯。 “表小姐?”林嫵诧异。 王卷压低声音: “老夫人从扬州,带回来一个表小姐。咱也不知道是哪门子亲戚,反正老夫人爱著呢,走哪儿都带著。” “这不,今个儿来逛了麒麟苑,老夫人嫌这太素,不吉利。表小姐立马揽了活儿,自个儿给安排上了。” 难怪。 林嫵觉得屋里头有几个摆件,颇有些女儿家的情態。 不大像寧国公府这种持重之家的品味。 “这位表小姐如此越俎代庖,夫人也能乐意?”林嫵好奇地问。 王卷嗐了一声。 他也是家生子,爹娘都在府里头服侍,对主子们的事颇为了解。 “老夫人先前在府里,跟夫人还算和乐。但不知怎么的,去了扬州一趟,对夫人有些不满起来。” 王卷说,老夫人这次一回来,就斥责寧夫人没照顾好寧国公。 府里头三个姨娘都有孕了,身为当家主母,竟然也不给老爷再纳一个。 这等醋妒狭隘,真是一点气度也无。 老夫人將寧夫人批得体面全无。 寧夫人只得做小伏低,各种陪笑,强撑著给老夫人接风洗尘。 然而,洗尘宴上,老夫人又各种挑剔。 不是说菜不好,就是说人没规矩。 把寧夫人说得大气都不敢出。 “大伙儿都在说,老夫人这般行事,是在给那表小姐铺路呢。”王卷分析道。 “那表小姐,性子也傲,说是安阳侯家的庶小姐,瞧那吃穿用度就不一般。许是给世子爷张罗的。” 给寧司寒张罗的,结果跑到国公爷房里布置? 林嫵直觉不大对。 不过,她们爱怎么摆怎么摆,她也不是很在意了。 看到她满不在乎,王卷有些欲言又止。 迟疑了半天,他才说: “姐姐,你怕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 “今个儿老夫人来房中,问起了你。我看她的神色……” 王卷没有说下去,但林嫵已经可以意会。 老夫人应当是对自己这个女官,感到不满了。 看来古人诚不欺我,年关难过啊。 第二日,林嫵果然等来了老夫人的召唤。 老夫人住在寿喜堂。 这是一处极有禪意的居所,因著老夫人礼佛,一应木装潢,都透著一股静心之气。 林嫵一来,老夫人的贴身嬤嬤,张嬤嬤,便皮笑肉不笑地说: “姑娘来得不凑巧,老夫人精神不济,在屋里头歇著呢,劳烦姑娘等一等。” “哦?”林嫵微微一笑。 “老夫人派来的人叫得急,我还怕误了老夫人的事呢,没有便好。” 一下戳破了寿喜堂的小伎俩。 张嬤嬤的脸色有点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復了傲气。 是,她们是故意急急叫她来,又让她等著。 但那又如何? 一个女官,叫她等,她就得等。 老夫人身份尊贵,岂是一个卑贱之人,想见就见的? 张嬤嬤鼻孔翕动,哼了一声。 “虽说老夫人在歇著,但姑娘亦不要白白地等,不若抄些金刚经,为老夫人祈福。” 然后,不待林嫵回答,使人拿来一套笔墨纸砚。 林嫵上手一摸,发现那笔极其沉重,不是寻常的徽州笔,倒像是玄铁做的。 张嬤嬤也不遮掩,嘴角噙笑,开诚布公: “这是扬州盛行的金刚笔,女子抄经,用此笔,更显诚心。” 她没有说的是,这种笔,都是给那些被发配到寺庙里,做姑子的罪女用的。 用上此笔,不消一刻钟,手便会酸痛无比,抬都抬不起来。 若是抄完一部经,手腕则疼痛肿起,留下一辈子的毛病。 用这种法子罚人,最是恶毒,真正地不留痕跡。 “姑娘,还等什么?快些坐下来抄呀。” 张嬤嬤笑眯眯: “莫不是,你不想为老夫人祈福,心里头盼著老夫人不好?” “哦对了。” 她又一脸善意地补充道: “抄经是极严肃的事,不可有错字漏字,字跡不可潦草难看,否则,便要重抄。” “姑娘,应该知道吧?” 林嫵点点头: “我知道,谢谢嬤嬤提点,林嫵必定竭尽所能,为老夫人祈福。” “只是,今日不巧,我来葵水了。” “若是老夫人不介意……” 张嬤嬤的脸马上拉下来了。 这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来不好,偏生这个时候来? 老夫人一心向佛,规矩严谨。 来葵水的女子决不可为她抄经,怕损了她自己的福气。 “你且等著,我去看看老夫人醒了没有。” 张嬤嬤心情不佳,硬邦邦地说。 然后进了內室。 內室里,雍容华贵的老夫人,正坐在宽大座椅上。 旁边,有一貌美女子,正在给她念经。 寧夫人在下首,小心翼翼陪著。 第102章 分掌家权 听了张嬤嬤的稟报,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眉毛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一个小小女官,竟也学得滑头。” 她缓缓地说。 寧夫人在下面,纠结得很,不知该如何搭话。 迟疑间,貌美女子轻笑出声。 “姨母,您也太苛刻了些。” “也不是谁,都能如姨母一般会调理人。隨便一个女官,哪能像姑母手下的丫头,个个规矩出息?” 她一番先抑后扬,將老夫人哄得笑起来。 “你伶牙俐齿的,竟编排起我来了。张嬤嬤,你快替我打她的嘴!” 两人嬉笑了一阵。 被冷落在一旁的寧夫人,却听得面色微沉。 夸老夫人会调理人,不就是暗指她这个主母不中用? 要知道,林嫵以前可是府里的丫鬟。 这个姓柳的,著实阴险! 安阳侯小姐柳芙儿,哄了老夫人一会儿,侧脸看了寧夫人一眼。 她虽称老夫人为姨母,但其实,这门亲是认的。 故而,她比寧夫人年轻得多了。 瞧见寧夫人因时常头风发作,眼下青黑,面容还有脂粉掩盖不住的皱纹。 柳芙儿脸上,闪过一丝得色。 “姨母,我听说外头这丫鬟,一女侍奉二主,这是不是不大妥当呢?” “表嫂也是太过心慈,这样的淫荡坯子,怎不赶出府去?” 柳芙儿轻柔地说。 若有若无地,將矛头对准了寧夫人。 寧夫人咬牙切齿地恨,但面上还是得挤出笑容来: “表妹有所不知,这丫头工於心计,又惯会狐媚。国公爷一心宠……” “荒唐!”老夫人不悦,打断了她的话。 “后宅管不好,你不检討自己,倒怪爷们儿太宠?” 她越看寧夫人,越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看走眼。 早些年,还觉得这儿媳妇,端正持重,是个颇知道进退的高门贵女。 如今看著,却觉得无能。 “男人贪恋那些个狐媚子,这不是正常的吗?爷们儿都这样。” “但你既是正妻,是主母,就应该规劝著些、管束著些,而不是听之任之,让一个女官打了堂堂寧国公府的脸面!” 老夫人將寧夫人斥责得麵皮涨红。 寧夫人绞紧手中的帕子,低下头,眼中浮动著暗恨。 “母亲,是儿媳失职了。”她咬著牙道。 老夫人还是不高兴,说: “按我说,这就是你自作自受,自个儿造成的。” “放眼京城,哪个体面点的京官,不是妻妾成群?季雍堂堂一个国公爷,竟只得三个妾室,说出去令人笑话。” “况且,现在那三个妾室都有孕了?老爷们房中没人伺候,怎么行?你这就是给狐狸精机会了!” 她痛心疾首,慈祥的面容也维持不住了,怒目盯著寧夫人。 仿佛要把这个亏待她儿子的女人,盯出两个血洞来。 寧夫人下唇都咬白了,勉强分辩道: “儿媳有安排过一个丫鬟,只是国公爷……” “你瞧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老夫人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她恨铁不成钢,指著寧夫人: “张口闭口就是国公爷?你应当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一个粗鄙的丫头,怎入得了国公爷的眼?” “便是找妾室,也应当是找那家世好的,教养谈吐性情各方面,才配得上季雍。” 老夫人觉得,这儿媳妇这主母当得,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连这也想不到,真是愚不可及。 寧夫人被她训得,头都抬不起来,手心掐破了。 柳芙儿却在一旁掩嘴轻笑: “姨母,何苦为此动怒?国公府毕竟大,表嫂操持这么大一家子,有些顾不过来也是情理之中。她如此劳苦,您应当体谅她些儿才是。” 说得寧夫人的脸,更黑了。 老夫人的语气,却和缓了一些。 “芙儿说的是,你若是忙不过来,那便別一兜子揽著做,省得捡了芝麻丟西瓜的。” “正好,芙儿是安阳侯府的,亦是大户人家,颇有些管家才能。在扬州时,她常来陪我,是个心善的。” “年关府中事多,我看你身子也不好,就由芙儿协理你管家,你好鬆快鬆快吧。” 听了这话,寧夫人心跳停摆一秒。 什么? 这就要分去她的掌家权了? 她几乎扯烂了帕子,艰难道: “母亲,表妹毕竟不是咱府里的,这恐怕不妥。” 老夫人不耐烦地摆手: “有何不妥?你也別说这些见外的话,芙儿和咱们,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被刻意加重。 寧夫人的心凉了半截。 她百般算计,费尽心机地把头先那个媚儿放到寧国公跟前,防的就是这一天。 她怕老夫人归来,见寧国公身边无人,便直接给他指一个。 这样一来,她便平添一个爭宠的。 且老夫人的人,她还不好压制。 只可惜她的计划都落空了,老夫人果然,塞了个柳芙儿过来。 这柳芙儿,还是安阳侯庶女,身份不低。 还不如当初就把林嫵抬了妾呢! 寧夫人简直要心梗了。 柳芙儿是个心野的。 老夫人的话说得如此明白,她连一丝娇羞的样子也未作。 反而是大大方方地,对寧夫人笑: “表嫂勿要担心,我先前在家,还是跟母亲学过一些的,定不叫你多费心。” 然而,寧夫人听得,当下心都要废了。 柳芙儿又向老夫人进言: “姨母,我是新来,对寧国府不大熟悉,管多了不合適,不如,就管管表哥的院子好了。” 表哥,便是寧国公。 那院子,自然就是麒麟苑了。 寧夫人心中酸楚不已,她素日里连沾都不配沾一下的地方,这贱人嘴巴一张一闭,就给拿过去管了? 她希望自己的婆母清醒点,別做这等荒谬的事。 可老夫人如今看好柳芙儿,让她失望了: “芙儿说得在理。正好季雍如今不在府上,恐院子里小人作祟,就劳你多管管吧。” 柳芙儿面上露出一抹浅笑: “芙儿自当尽力。” “那我就,从外头那女官管起吧。” 林嫵等了许久,正百无聊赖。 內室的珠帘突然被掀动,里头走出一个满头珠翠的貌美女子来。 “你是女官,林嫵?”她倨傲地问。 林嫵徐徐起身,行了个礼: “正是。见过姑娘。” 柳芙儿轻笑一声。 “果然好齐整的模样,难怪表哥喜爱。” 第103章 老汉赶车 柳芙儿是安阳侯府出来的,是大家闺秀,行事作风与沈月柔,很不一样。 比如,她是不会明著打骂下人的。 只是会绵里藏针,背后使阴。 她日日来麒麟苑里挑错处,美其名曰,替寧国公修整院子。 然后,给下人挑了一大堆的毛病,让林嫵负起责任来。 “林嫵,你身为女官,也太不称职了,怎容得下头人懒懒散散?” “女官者,有管理下人之责。国公爷不在,你应该替他看著点才是。” “以后他人犯了错,我不找他,就找你。你好好罚他们,把歪风邪气扳过来,明白了吗?” 柳芙儿不疾不徐地说。 这是逼著林嫵树敌。 若林嫵真要用一些鸡毛蒜皮的错处,去惩治人。 恐怕她就把整个院子,都得罪了。 林嫵很是心塞。 原来女官还有这个弊病,大意了。 她寻思著,柳芙儿天天在她和下人之间拉仇恨,也不是个办法。 这一日,柳芙儿令林嫵拿了个名册,逐个人念过去。 她在一旁听,玩著帕子,粉唇紧抿。 林嫵细细介绍: “……陈大,管灶头的,为人谨慎,没甚错处……” “……刘旺,管水房的,爷没说过重话……” “……徐武,徐武……” 林嫵刻意迟疑一下,准备跳过去。 柳芙儿却抬抬眉毛: “怎的?这徐武怎了?细细讲来。” 林嫵露出一张苦脸: “表小姐,这徐武不是一般人,咱们还是莫要搅扰他了。” 柳芙儿立刻来劲了,帕子也不玩了,身子坐直。 “什么人?区区下人,也配用搅扰二字。他是主子我是主子?你快与我说来。” 林嫵只好说,这个徐武,当年是国公爷手底下一名小兵。 因有战功,又上了心肺,再当不成兵,国公爷便留著他在麒麟苑,做个车夫。 平日里丫鬟小廝外出办事,他便帮忙套套车,赶赶马。 只是,他上了年纪后,越发得恃宠耍横。 活是不乾的,还天天喝得酩酊大醉。 谁敢嘟囔他一句,他还能指著人鼻子骂。 气性很大。 “那徐武,虽然嗜酒又懒,但好歹是国公爷看重的,在府里,大家寻常不敢动他。咱们还是避著他些吧。”林嫵为难道。 然而,柳芙儿眼中精光大盛。 气性大? 这可不就是自己要寻的人! 这林嫵不是惯会在麒麟苑做好人,左右逢源吗。 自己就让她去这徐武跟前,碰一鼻子灰。 杀杀她的锐气。 “这又会躲懒,又爱喝酒,十天半个月也赶不上一次马车,哪有这样做事的?” 柳芙儿慢腾腾地说,嘴角含笑。 “咱国公府岂能养閒人?便是他於国公爷有出生入死的情谊,但下人就是下人,他也应当拿出些恪尽职守的態度。” 她將名册丟在桌上,斜眼覷林嫵。 “你得好好说他一顿,再不勤勉些,去倒夜香算了。省得占了个车夫的位子,日日烂醉,谁敢叫他赶车。” 她这算计,极其阴险。 林嫵一旦跟徐武开口,必定激怒对方,惹得一身骚。 柳芙儿便可借他的嘴,好好侮辱她一顿。 顶好,让徐武闹到寧国公跟前去,让林嫵吃一顿排头。 这些,林嫵自然明白。 她假意挣扎一下: “表小姐,徐武仗著对国公爷有恩,口无遮拦的。一时间给他安排活,恐惹恼了他……” 柳芙儿却摇摇头: “身为女官,却恐惹恼一个车夫,你还怎么帮国公爷管人?” “若是这般,你这女官也莫要当了。” 林嫵唯唯诺诺: “表小姐说的是。那我就催促他赶车,等抓住他一点错处,再打发他去倒夜香。” 柳芙儿听了,面上不显,心中却冷哼一声。 这女官虽然有些手段。 但,也不过如此。 那徐武就是个泼皮无赖,管有没有错处,打发他总要挨一顿骂的。 林嫵这番折腾,就是白费劲。 不过,她愿意折腾,就折腾吧。越折腾,那徐武越恼。 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柳芙儿想。 “依你吧。你是国公爷的女官,我可不敢支使你。” 她倨傲地提裙走了。 只是,她没想到,林嫵所说的催促徐武赶车。 是赶她的车! 丫鬟怜玉正扶著柳芙儿上马车,远远地听得叫骂: “小娘皮,敢跟老子逞威风……没有老子捨命救了国公爷,能有你们今天?敢踩老子头上……” 怜玉哎呀一声: “小姐,是徐武的声音。指定是林嫵去跟他说项,被……” 柳芙儿浅笑: “连这点事也办不好,她挨一顿排头是该的。哼!丫鬟就丫鬟,当女官就飞上枝头了?合该比她更贱的人,给她点顏色瞧瞧……” 话还未说完,就见得林嫵快步走出来。 后头跟个老汉,拎著个酒瓶子,满脸醉红,双目儘是血丝,嘴里犹在骂骂咧咧。 林嫵仓皇地喊了一声: “表小姐!” 似在跟柳芙儿求助。 但柳芙儿心中正窃喜呢,恨不得徐武赶上去,给林嫵两个打耳光。 哪里会搭理她? 赶紧跟车夫说: “什么悍奴贱婢,脏了本小姐的眼。快开车!” 那车夫,陈吉,眨著一双无辜的眼睛: “表小姐,我是林姑娘的车夫。您的车夫,在那儿呢。” 柳芙儿一回头,便见徐武已经躥了上来。 隨著他的大动作,那壶酒甚至洒出一些,直接泼到她脸上。 柳芙儿尖叫一声。 但徐武酒壮怂人胆,直接扯起韁绳: “好一个小娘皮,哪里来的小贱货,也敢支使爷给你赶车?” “爷这就给你赶阴曹地府里去!” 然后鞭子直接一抽。 那马吃痛,发狂往前跑去了! “啊!” 柳芙儿在车厢里,被晃得滚来滚去,手和脚都磕破了不少。 最后,还咣地一声。 跟怜玉来了个脑门对脑门。 两人眼冒金星,直接疼晕过去了。 林嫵才让陈吉控制住徐武,假意惊呼: “表小姐,你还好吧?” “我早同你说了,不要让这徐武赶车,唉!” 柳芙儿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单没治到林嫵,自己却摔得鼻青脸肿。 还给寧夫人递了话柄。 第104章 寻个帮手 “哎唷,表妹怎摔成这样了?” 在老夫人跟前,寧夫人笑得格外舒心。 “好好的,怎去招惹了那徐武?此人於国公爷有功,便是不做事,府里养著个閒人,也没什么。” “哎,母亲也不要责怪表妹了,表妹毕竟是庶出的,便是在家时学了些,大概也不全,一时间犯了错了。” 一席话,让柳芙儿面疼,肺管子也疼。 “姨母,你瞧瞧表哥院子里,怎容下这等恶僕,万一以后衝撞了贵人……” 柳芙儿羞恼,还想跟老夫人告徐武的状。 结果,老夫人一脸尷尬: “芙儿,那徐武终究是咱们国公府的恩人,隨他怎么样,你睁只眼闭只眼过去就成了。” 寧夫人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是呀,表妹。你到底年轻,咱们府里有些利害关係,你不知道。” “你便是不乐意跟我学,多听听那林嫵的意见,也是可以的。” “我看,她这次,就处理得蛮好。”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如今,寧夫人看林嫵,倒觉得有几分顺眼了。 恨不得这狐媚子把往日的十二分算计使出来,让柳芙儿吃点苦头。 柳芙儿几乎气炸。 当著一眾奴僕的面,她被一个贱奴骂得狗血淋头,还摔得鼻青脸肿。 却只能忍下这口气,反而给林嫵抬了脸? 好气啊。 她气冲冲回到自己的临水院,越想越不痛快。 丫鬟怜玉给她端来一盏茶。 “小姐,息息怒。依奴婢看,您吃亏就吃亏在,在这国公府孤木难支。” 柳芙儿不悦地瞟了她一眼。 “你这丫头知道什么,也配插嘴我的事!” 过了一会儿,又耐不住: “说下去。” 怜玉才低声道: “如今小姐在国公府里,立足不易。虽说有老夫人傍身,但老夫人不管事。管事的是寧夫人,她又跟小姐不对付。便是那女官林嫵,也笼络了一眾下人,根本不听小姐使唤。” 確实如此。 柳芙儿心里转过几个念头,眼神暗恨。 寧夫人且不说,单就那个林嫵,把下头人拢得死死的,自己根本是个光杆將军。 自己揪住下头人的错,让她去罚人。 她就把浇的换去除草,把除草的换去浇。 如此这般,换来换去,还是各人干各人的。 问起来,她便狡辩: “国公爷的人,我须请示过国公爷,方能打发。只能先换换岗位,略施惩戒。” 柳芙儿生气: “那浇的去除了草,怎的还在浇?” 林嫵便一脸无辜: “岗位交接亦需要些时日,老带新才能把活干得妥帖。” 堵得柳芙儿没话可讲。 简直憋屈! 怜玉赶紧又道: “所以,小姐得在这国公府里,寻一个得力的帮手……” 林嫵在寧国公房中收拾。 眼下就是年,听说雪灾处理妥当,圣上龙心大悦。 寧国公马上要回来了。 她这些时日忙於躲懒,根本没管房中的事,如今得赶紧留下一些工作痕跡。 王卷踅摸进来,老实巴交的小脸上,闪过亮色。 “姐姐,有人瞅见,表小姐往瑶光院去了。” 也不知道有人是有的哪些人。 王卷一天天的不干正事。 “瑶光院?” 这个名字听起来,恍若隔世,林嫵已经许久没想起了。 王卷点点头。 “听说带了不少礼呢,表小姐一进去,就把下人都支出去了,跟世子妃在里头密谈许久。” 一个无权无势的表小姐,和一个失宠受冷的世子妃,能谈些什么? 林嫵心下思忖。 她还没能想出个一二来,怜玉就来找她了。 “林姑娘,老夫人最近身子不爽利,世子妃给老夫人抄了经,老夫人唤你拿了送去。” 沈月柔给老夫人抄经,倒让麒麟苑的女官去拿。 这七拐八拐的,显然有柳芙儿从中出力。 为的,大概就是借老夫人的势,支使林嫵到瑶光院去。 林嫵暗想,柳芙儿这是要跟沈月柔联手,来治她了? 但老夫人德高望重,既是她吩咐,自己万万推辞不得。 林嫵便起身,往瑶光院去。 在她身后,怜玉嘴角勾起一抹窃笑,喜不自胜找柳芙儿回话了。 瑶光院。 一个瘦骨嶙峋,肚子却大得出奇的女子,歪在美人榻上。 只见她面色苍白,头上一根簪子也无,身上的衣裳都是往年旧衣,显得整个人灰扑扑的。 底下坐著的美人榻,不见人处,也积了些灰。 穿堂风一吹,屋內便扬起尘来。 女子不由得咳嗽两声,只觉得鼓起的肚皮发紧。 “人还未来吗?” 她有气无力地问。 原本应该在屋里伺候的小丫鬟,此时在门外躲懒。 听见里头问话,也没进来,只说了一句: “没有呢,世子妃。” 恨得沈月柔咬碎银牙: 下贱坯子臭丫头,问她话呢,竟然连个面也不露。 这桌上的茶水都是早上的,早凉了,她也不晓得换一换。 如此怠慢自己,无非就是因为自己失了宠爱。 瑶光院像个牢笼一般,也没人发现这丫头欺负主子。 自己只能坐在这里,日日煎熬。 真是一天也没法过了! 於是,她又想起,昨日来寻她的安阳侯小姐。 对方倒是珠翠满头,裙袄华丽,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宛若当初的自己。 沈月柔不由得心酸了。 那柳芙儿的话,再次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世子妃,你真就这么算了?害你的人,如今可风光滋润呢……” “……是她將你的一切都抢走了,不但抢走,如今她还不稀罕,扔在脚下,转身又攀附了国公爷……” “……你瞧瞧你自己,一副弃妇的模样,不支棱起来,可知孩子生下来,你会有什么后果?” 柳芙儿残忍地揭破,沈月柔当下最担心的事: “你如今甘愿受冷,可没人记著你的乖顺。待孩子一落地,去母留子便是你的命运!” 沈月柔浑身打了个冷颤。 去母留子。 確实,她常常做噩梦,梦见的,便是孩子生下后,自己被赶出寧国府的画面。 柳芙儿在她耳边劝诱: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踩著那贱人,再往上挣一挣,好歹出了这瑶光院,就能多去老爷夫人面前討个好。” “你放心,如今老夫人回来了,我会替你多美言几句的……” 第105章 回瑶光院 林嫵许久不到瑶光院来了,此番故地重游,只觉得荒凉得可怕。 草木无人打理也就罢了,地也没人扫。 下人零星几个,在院子里头懒懒散散地打牌。 就连服侍沈月柔的小丫鬟,也在廊下逗鸟,学著鸟的叫声,啾啾啾地宛若两个鸟姐妹。 她玩得起劲,根本想不起进屋服侍。。 林嫵慢步走近。 那小丫鬟见了她,慌乱起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林姑娘来了!” 其他人也殷勤地围过来。 现如今,谁不知道,林嫵是国公爷的心尖宠。 先是当了一等丫鬟,后又成了女官,听说在外头都管著钱庄了。 虽然没有抬姨娘,但这般风光,连姨娘也比不上。 他们个个都在想,討好了林嫵,万一有机会调动调动呢? 那便不用守著一个被弃的世子妃了。 “世子妃近日可好?”林嫵问。 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小丫鬟一听,便挑著些沈月柔不痛快的地方,比如腹痛啦,见红啦,噩梦啦,拿出来说。 林嫵皱眉: “你们这么服侍的?让世子妃受了这么些苦!仔细你们的脑袋。” 然后径直走了,只留下一个钱袋子。 几个挨训的下人,捧著一袋碎银,又怕又喜。 林姑娘这是啥意思? 沈月柔精神不济,正昏昏沉沉,突然听得外面吵嚷。 她勉强抬起眼皮一看,一个清秀佳人,徐徐走进来。 刺得她眼睛生疼。 “五儿?” “是我,世子妃。”林嫵微微福身,行了个礼。 “世子妃,我如今改名了,叫林嫵。” 不论是过於简单的行礼,还是改头换面的名字,都让沈月柔心中抽痛。 想当初她是如何高高在上,五儿不过是匍匐在她足下的贱奴。 如今,五儿竟然也有自己的名字。 见著她,还不用跪下了。 反而是她自己,半死不活地倚在这榻上,被林嫵居高临下地看著。 “好……好……”沈月柔惨澹地笑。 “你如今,是真正出息了。” “全仰仗世子妃当初的提携。”林嫵说。 她就客套客套,可不想跟沈月柔废话那么多,只想办完事就走。 “世子妃,我是为老夫人来取您抄的经,不知何在?” 沈月柔冷笑一声,眼底有了几分神采。 “喏。”她朝一旁的小几瞟了一眼。 淡淡的模样,倒有几分从前的孤傲。 “拿去吧。” 林嫵从小几上拿走一叠经纸,行了个礼,告退了。 跨出房门前,她隱约听到,背后有一声冷冷的哼笑。 离了沈月柔那阴惨惨的屋子,外头一片阳光明媚,林嫵顿感心情舒畅很多。 小丫鬟又在廊下逗鸟。 这回,她不学鸟叫了,而是学猫叫,学狗叫,学鹰撕扯小鸟的声音。 嚇得那只鸟到处扑棱。 “你这声音倒有一番意趣。”林嫵赞了一句。 小丫鬟发现是她,惊得赶紧行礼。 然后巴巴地说: “我爹是个口技人,先前在家时,学了些……” 她是国公府从外头买的丫鬟,在国公府算是最次等的,故而被打发来瑶光院。 因著年纪小又不知事,被沈月柔打骂了许多回。 难过的时候,她便逗逗鸟,耍耍口技,缅怀在家时的快乐时光。 林嫵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不禁失笑。 “怕什么?我看说得蛮好,有时间你来麒麟苑,说与我听,逗逗乐。” 说完,林嫵拔下手指的戒指,递给她。 小丫鬟来这么久,还未见过如此丰厚的赏赐。 顿时惊了,慌忙摆手。 “不不不,林姑娘,使不得……” 林嫵硬是抓住她的手,把戒指塞进她的掌心: “收著吧,不值什么,拿来玩。” 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待她来到寿喜堂,老夫人正端坐其上,柳芙儿在一旁念经。 念得老人家昏昏欲睡。 林嫵到时,行了礼,问了好,老夫人犹在小鸡啄米。 柳芙儿不得不在一旁轻唤: “姨母,姨母,抄经拿回来了。” 老夫人陡然从梦中惊醒,嘴角由带有一滴晶莹。 她大著舌头惊慌失措地问: “谁,谁回来了?” 柳芙儿撇撇嘴,这老太太听经都听睡著。 礼佛装露馅了。 “是林嫵。”柳芙儿若无其事:“她把世子妃抄的经拿回来了。” “哦哦。”老夫人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事。 被撞破了听经睡觉,她有些恼怒。 声音不由得带上怒气: “怎的这么迟?定是躲懒去了,別以为你是季雍的女官,我就治不了你!” 辩解是徒劳的,林嫵乾脆地说: “老夫人说的是。” 倒让老夫人的一箩筐教训,哽在喉咙里。 她只能心塞骂一句: “恃宠而骄的狐媚子!” 正要喝退林嫵,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丫鬟: “老夫人,不好了……” “世子妃动了胎气了!” 沈月柔虽然不受宠,但她腹中的胎儿,还是颇受重视,毕竟是嫡长孙。 老夫人年事高了,更是注重天伦之乐,早就盼著重孙子了。 此时一听动了胎气,她霎时惊慌。 “怎么回事?昨个儿芙儿去探,不是还好好的么?” 柳芙儿在一旁,惊讶道: “是呀,昨日我见世子妃身子尚强健,怎的林嫵去了一趟,就动胎气了……” 经她提醒,老夫人立即將矛头对准林嫵: “你这丫头,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惹得月柔动胎气了!” 林嫵解释道: “並未发生什么,世子妃只与我说了几句话。” 老夫人却根本听不进去。 她怒不可遏,隨手將那沓经纸,狠狠摔在林嫵脸上。 “你且给我等著!若月柔有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然后由柳芙儿陪著,匆匆赶往瑶光院了。 此时,瑶光院里,寧夫人和府医都在。 丫鬟下仆站了一地,原先冷清的臥房人满为患。 “徐大夫,我大孙子如何了?”寧夫人忧心地问。 徐济面色犹疑,把沈月柔的手腕把了又把,最后笼统地说: “世子妃这是思虑过重……” “思虑过重?思虑过重会这般惊魂不定,胡话连连吗!” 柳芙儿一个箭步抢进来,声音尖锐地质问。 “府医,你再仔细看看,该不是有別的什么问题?” 老夫人跟在后头,微微颤颤走进来,也满面愁容。 她刚才在路上,都已听丫鬟说了。 说是林嫵走后,沈月柔突然直勾勾盯著房梁,浑身冷汗,又怕黑又怕光,嘴里胡言乱语…… 第106章 道观花魁 徐济心里也纳闷,这世子妃的脉象,跟素日没什么不同。 要说动胎气吧,其实她本身胎就不大稳。 没有哪日是不动胎气的。 就是大动小动的区別罢了。 故而,他只能含糊地应: “现下还需再观察观察,或许还有別的问题。” 柳芙儿显然对这个回答並不满意。 可这个府医,十分圆滑,她拿他没有办法。 只能给老夫人和寧夫人上眼药: “可怜的世子妃,怀著未来的世子爷呢,不知受了什么惊,遭了这番难……” 寧夫人不明就里,皱眉问: “受惊?受什么惊?” 柳芙儿便懊恼道: “昨日我来看她,她还好好的。今日我差林嫵去取她抄的经回来,她就这般了。早知道,我就不取了……” 又过了两日,国公府的风浪大起来。 沈月柔总是不好,白日惊厥,夜半嚇醒,成日里疑神疑鬼,说自己被人害了。 林嫵走在府中,来自四面八方曖昧的视线,投在她身上。 她在寿喜堂没有人脉,但鸣翠悄悄给她递了话。 说是沈月柔病得严重,柳芙儿进言,许是被什么魘住了,要往外请什么梧桐寺的高僧来瞧瞧。 结果被寧司寒极力反对。 越是,沈月柔的胎动得越发厉害了,府医一日三趟进瑶光院。 “我瞧著世子爷该顶不住了。”鸣翠撅起嘴。 “听说世子妃病著的时候病著,好点儿了就给老夫人抄经,还没日没夜敲木鱼,把老夫人感动坏了。” “这几日,老夫人都许了世子妃,每日去小佛堂半个时辰,清心驱邪呢。” 沈月柔竟从瑶光院出来了,林嫵侧目。 看来庶女联盟还是有点手段。 怕只怕,她们的目的不止於此。 外请高僧?梧桐寺? 林嫵又想起一桩旧事。 这个寺庙,同大佛寺不能比,但也颇有些信眾。 尤其在贵妇圈子里。 寺里的主持天弘法师,常常到达官贵人府上,给贵妇千金讲佛法。 据说,他还会为人请子女缘,擅长求子保胎。 只是后来,忽地被开封府查封了…… 她略略思考,再去钱庄时,便叮嘱陈吉和赖三,平日要多警醒些。 自家屋子务必锁牢,日常给人撞了须留心,进出带东西不拘什么,必须开盖彻彻底底查验。 吩咐完后,她便和赖三乔装一番,改头换面。 去了城南的一个道观。 道观冷冷清清,想来香火不旺。 里头有个道婆,看著仙风道骨,身上的道袍却是织锦的缎子,手上的拂尘手柄,还是白玉的。 只是,此时她面色有些怏怏不乐。 “马道长,奴家欲添香,点一盏海灯,观中可方便?”赖三娇滴滴地说。 没错,他如愿以偿。 今日是个风情万种的青楼魁。 马道婆坐在台阶上,早早瞧见两个小娘子了,眼冒精光。 但她还端著修道之人,不染凡尘的样子,举目望天。 直到两人到了跟前,她才將拂尘一甩。 “小姐有心,自然可以。不过……” 她故意顿了一下,又说: “道门洁净,小姐若想被保佑,恐得多费一番功夫。他人点灯,一日四斤便可。” “小姐这般,怕是要一日二十四斤。” “顶好,是四十八斤。” 意思是,你个风尘女子,想洗涤心灵要多费点油。 赖三娇笑: “灯油自然是多多的放好,只要能化解奴家的愁怨,钱不是问题,道长放心。” 马道婆乐的开。 她这小半年財运不佳,进项甚少,已经在坐吃山空。 如今来一头大肥羊,能不欢喜? 管这妓子给几斤油,反正,她一盏灯也不会点的,人家又不会来道观中日日查看。 纯赚。 “不知小姐在愁什么?怨什么?” 马道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只要多多地捐香油钱,救苦无量天尊必定保佑你成事。” 赖三笑而不语。 他旁边装扮成丫鬟模样的林嫵,走上前,往马道婆手里塞了一个钱袋子。 低声道: “我们姐儿,在愁你那姓沈的乾女儿,想请你帮个忙。” 马道婆嚇一跳,钱袋子才接一半,便撒了手。 姓沈的乾女儿? 那不是国公府的世子妃吗? “你们是谁?”马道婆警惕道。 林嫵微微一笑。 这个贪財的假道婆,是沈月柔的乾娘。 沈月柔幼时,体弱多病,她姨娘拿银子,偷偷给她在外头认了个乾娘,以挡些灾殃。 但她也没什么钱,找来找去,便找到了这个靠坑蒙拐骗为生的马道婆。 然而歪打正著,沈月柔的身子真好起来了。 从那以后,这母子俩对马道婆深信不疑。 沈月柔嫁入国公府后,马道婆也常来打秋风,顺便说点言巧语哄人。 比如什么每月十五到园里吸收精华,也都是马道婆编的。 她从沈月柔那儿,捞了不少好处。 只是这小半年,沈月柔失了宠爱,她进不去国公府的门了。 日子便越发艰难起来。 “马道长,你別管我们是谁。你只需要知道,咱们都是一个心。” 林嫵拉过那婆子的手,硬是將钱袋子塞进去: “咱们都盼著世子妃好,不是吗?” 钱袋子鼓鼓的,里头硬硬的。 想来都是银子。 马道婆的心动摇了。 “世子妃要怎生才能好起来?”她问。 林嫵低声劝诱: “过几日,我们姐儿,会帮你爭取一个入府照看世子妃的机会,你记得这般说……” 上辈子,沈月柔就是请了这个马道婆来,说怀孕的原身多子多福,要请她代去祈福。 如今,林嫵把那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稍加修改。 “你就说,世子妃是被一个命中无子、有碍胎神、克老克幼的福薄之人,给影响了身子和腹中胎儿。” “如要化解,须让那人离得远远的。” “若有法事,记著,用这庚帖。” 她又將一张折好的纸,並一张银票,塞进马道婆手中。 马道婆立即收拢手掌,將东西纳入袖中。 “小姐如此诚心,老道自当尽力,为小姐点灯祈福。”她笑容满满道。 赖三朱唇微启,笑得嫵媚风流: “那便,拜託道长了。” 第107章 有伤风化 沈月柔的惊病越发严重了。 寿喜堂里,愁云惨雾。 柳芙儿忧心忡忡: “姨母,不能再拖了,今日我去看月柔,瞧著人跟纸一样白了,显然照顾得不周。如此下去,腹中胎儿怎受得了?” 寧夫人本来也担心,可听她这么一说,就不开心了。 “瞧表妹说的,怎叫照顾不周?我连太医都请了来,她就是不好,有什么法子?” 柳芙儿暗喜,这可是你自己钻进套里来的。 她凝眉,故作委屈: “先前我说了,请大师来看看,表嫂又不乐意……” 寧夫人生气: “是我不乐意吗?咱家是钟鸣鼎食之家,为何要请小寺小庙的法师?你若去请大佛寺的了尘大师来,我也没那么多话。” 寧夫人不是傻子,那什么梧桐寺的天弘大师,是柳芙儿提出来的。 真请过来,忙前忙后的人是她。 万一沈月柔好了,功劳却只会是柳芙儿的。 便是要请,也请大佛寺的,大伙都別沾著好处。 然而,柳芙儿用帕子將脸一捂,扭身哭倒在老太太怀里了。 “呜呜呜……姨母,表嫂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我只是想著,咱家素日也在大佛寺礼佛,该奉的都奉了,月柔还是有了此难,说不得,是求神不对的缘故。” “梧桐寺的天弘大师,据说保胎极其灵验,连荣王庶子妃的胎,也是他保下的。” “哦?”老夫人眼中有了几分亮色。 荣王府子嗣单薄,故庶子妃有孕,闔府小心翼翼。 偏生这庶子妃怀胎极艰难,一时胎动,荣王府嚇得请大师做了七天七夜水陆道场,方堪堪保下了。 原来,那大师便是天弘大师? “说起来,老身倒也听过几个贵妇人,提过这天弘大师。”老夫人慢慢道。 柳芙儿按捺心中喜悦,可怜见地说: “可不,天弘大师道行高深,得许多京中贵妇信奉,尤其是那不孕、胎不稳的,都爱去梧桐寺参拜。” 说到这个份上,老夫人果然不僵持了。 “那便依你吧。” 气得寧夫人撕烂帕子一角。 又被这小贱人得逞了! 林嫵从钱庄回来,怜玉又在麒麟苑候著,唤她去瑶光院侍疾。 因著沈月柔是在林嫵走后发病的,老夫人將她叫去寿喜堂,骂了好几次。 柳芙儿趁机从旁建议,让她將功补过,去给沈月柔侍疾。 “反正她本来就是伺候月柔的丫鬟嘛,这些活计应当熟门熟路。”柳芙儿笑著说。 林嫵理亏在先,推辞不得,只好去了。 去的路上,还在想办法,如何把这一摊子活给甩出去。 可不由得她操心,沈月柔自己甩了。 她每次一靠近沈月柔,对方就会病情加重,十万火急传府医…… 一来二去,瑶光院不敢让她侍疾了。 但不好的是,柳芙儿在老夫人耳边,不经意閒聊说道: “说来也奇怪,有时候我瞧著月柔还好了些,只是林嫵一去,就又反覆加重了……” 三人成虎,说得多了,不但老夫人和寧夫人,就是府中的下人,看林嫵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了。 “姐姐……” 王卷面色犹豫,但最终没说出口,长嘆一声。 “不知国公爷何时才归呢?”他幽幽道。 林嫵正收拾东西,隨口应道: “应当是三日后吧。” 前几天,府中收到寧国公来信,说是已经启程返京。 算算时间,三日后应该到府了。 故而,府中瀰漫著一股异样紧张的气息。 今日一大早,怜玉便匆匆来令她收拾东西,说是请了天弘大师在寺中做法事。 由寧夫人和柳芙儿陪著沈月柔,寧司寒隨行,到寺中斋戒一日一夜。 林嫵因著是罪魁祸首,也得一块去。 柳芙儿在老夫人面前的原话: “这丫头想来心里愧疚得很,她陪在身边,等天弘大师给月柔治好,也能洗脱了她的干係。” 听起来,仿佛在为林嫵著想。 实际上字字都在提醒,这事是林嫵闹的鬼。 於是,国公府內的议论,更加盛了。 林嫵倒不在乎这些。 她將行李收拾妥当后,去了自己的新宅子。 现如今,赖三和陈吉已经搬过来住了,一是方便,二是能看看宅子。 林嫵让赖三和陈吉乔装一番,扮成一对夫妻。 陈吉晴天霹雳: “谁要和他做夫妻?” 赖三翘起兰指,媚眼如丝: “奴家亦不想,他好丑。” 陈吉衝上去,两人菜鸡互啄扭打起来。 林嫵赶紧阻止: “快別打了,还有正经事要忙呢。” 她把赖三拉到一边,塞给他几本画册。 他隨手翻了翻,顿时小脸通红。 “有伤风化!” 陈吉惊异: “你都当小偷了,还嫌春宫图有伤风化?” 他和赖三这种外表风骚无限,內里纯洁保守的人可不同。 他十二岁就想娶媳妇了。 赖三不高兴地將画册合上: “小偷怎么啦,我偷的是东西,又不是偷人!” 林嫵在一旁,不由得失笑: “那你的机会来了,这一次,就是让你去偷人的。” 赖三不情不愿地,被押著研习了画册。 林嫵又亲传几点技艺和心得。 只把一个清纯小美男教得媚骨天成,掩面而泣: “我脏了,我回不去了……” 陈吉巴巴地凑上来: “姑娘,我呢?” 他也想获得姑娘手把手的指点。 结果,林嫵只是丟过来一套贫苦挑夫的衣服。 “你本色演出就成了。” 陈吉大受打击。 第二日,寧国公府的车队从侧门出发。 林嫵上了马车,跟在队伍最后面。 陈吉不能来赶车了,她特地请了徐武来帮忙。 好处费两壶酒。 一开始柳芙儿仗著有沈月柔,想让林嫵过来伺候。 结果怜玉刚靠近她的马车,就差点被徐武挥了一鞭子,嚇得赶紧跑了。 因著有个醉鬼狂暴车夫,一路上再没人找林嫵麻烦。 倒是有人来送过几次点心吃食。 “姑娘,前边送来的青梅。” 徐武把一个精致的纸包扔进来。 林嫵捡起来一看,上面有梦香斋的泥印。 里头酸甜可口的青梅,可缓解晕车之苦,亦是她往日喜欢的零嘴之一。 是寧司寒送来的。 第108章 房中秘事 林嫵默然,把纸包从帘子底下递出去,分给其他小丫头吃了。 柳芙儿在自己车上,吐得昏天黑地。 怜玉手忙脚乱地给她滴青柠汁,酸得她皱成苦瓜脸。 “什么劳什子,我不要喝了!” 她发脾气道。 “去瞧瞧,林嫵那贱人在干什么?这贱人,居然还敢叫那个恶僕来赶车,存心膈应我!” 怜玉不想去,赶紧递上一杯茶,让她消消气: “小姐莫气,那林嫵只能逃得了一时,进了梧桐寺,还不是任您拿捏?” 柳芙儿想想自己的筹划,心里终於舒服了几分。 “那倒是。”她嘴角勾起一抹期待。 马车停在一座绿树成荫的山中。 梧桐寺掩在几棵高大的梧桐之下,殿宇虽只有几座,但香菸裊裊,亦显肃穆庄严。 寺庙的殿宇不大,但禪房倒是很多。 大殿背后,有迴廊式厢房数座,供香客清修之用。 国公府女眷避开香客,从后头上山,径直从后门到了厢房前。 “咱们是来做法事的,没必要同那些个香客混在一块,失了国公府的体面。”柳芙儿说。 倒也在理。 寧夫人虽然心中不快,但也没说什么。 一行人车马劳顿,准备安置。 按照往常惯例,要做法事的事主,须在东厢房居住斋戒。 一应陪同,则在西厢房。 眾人將沈月柔抬进东厢房的一间房中,留了小丫鬟伺候。 因著是施法的房间,与普通房间差距甚大。 入內便是黑洞洞,没有窗,仅得床一张,並放茶水盘子的方桌。 一看就很不舒適。 寧夫人有意整治林嫵,便道: “林嫵同世子妃害病有些关係,按说也应一同受法事。” 她想著,让林嫵在这简陋的屋子住一夜,住得小脸蜡黄也好啊。 出乎意料的是,柳芙儿却第一个跳出来拒绝了。 “这法事是求子保胎的,林嫵去恐怕不太合適。”她意有所指。 寧夫人一听立马放弃。 还求子,给林嫵求出一个野种来怎么办。 她该脑溢血了。 柳芙儿掩嘴笑,將林嫵安排在西厢房最偏僻的房间里。 林嫵不愿意,面色不忿: “表小姐,凭什么不让我住东厢房?我听说梧桐寺求姻缘也甚是灵验,永昌伯家的千金,便是在这儿做了法事之后,嫁进了郑国公府呢。我也想……” 柳芙儿听了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寧夫人先脱口而出: “你想屁吃!” 难得地说了一句粗鄙之言。 但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態,羞恼地说: “叫你去西厢房,你便去西厢房,由得你挑三拣四么。” 林嫵只好气哼哼地走了。 寧夫人鬆口气。 想嫁进国公府?差点又给狐狸精钻空子了。 然而,她转身一看,差点背过气去。 柳芙儿將行囊提进了西厢房! “贱人,一群心思不正的贱人!” 寧夫人一边暗骂,一边生气地走进东厢房。 一切收拾停当了。 林嫵站在屋子中间,环视这一间厢房。 因著经常招待贵妇人,厢房还算乾净,虽然简单,但是古朴大方。 里头的物件也不多,无非就是床和桌椅,看著並不能藏人。 至於,藏物,便不得而知了。 柳芙儿和沈月柔,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只能静观其变。 反正只要不住东厢房,其他都是小问题。 林嫵哂笑。 法事將在夜间子时进行,因为此时,阴气最重。 天弘大师认为,女子孕事不畅,皆因阴气不够丰沛,需在阴气最盛时调和,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求子保胎的事主,须孤身分別进入一间间厢房。 然后再由庙里的大和尚,將每个房门都锁上。 家人不能陪同,更不得靠近。 待大师办完法事,善缘便结出善果了。 但因著这样的分別,有些感情好的小夫妻,在东厢房门口便有些依依不捨。 “相公,我去了。” 一个娇美小娘子扶著门口,泪眼盈盈。 她相公是个高大沉默的糙汉,脸上满是痛苦,痛得让人觉得,他似乎快要窒息了。 “娘子,你去吧,定要怀上个大胖儿子。”他艰难地说。 小娘子依依不捨,用帕子按著眼角,狠狠心把门关上。 她相公则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似是,无限哀愁。 “小两口感情可真好啊。”旁边有人感嘆。 “可不,瞧把那相公心疼得,脸都黑得像锅底了。”又有人说。 不少人站在厢房附近,围观那些进房准备做法事的人。 一时热闹了好一阵,吵吵嚷嚷。 而某间厢房里,正有人发脾气。 “吵死了!什么破地方,贱民居然也配跟我住一块?” 沈月柔对柳芙儿撒气,一点重病的痕跡也无。 “还要锁起来,关我住一个晚上,我是囚犯吗!” 面对她的吵闹,柳芙儿眼中一暗。 面上却温声宽慰: “月柔,一个晚上而已,而且不是破例让丫鬟陪同你吗?你熬一熬便过去了。这都是为了咱们的计划……” “谁跟你咱们!” 沈月柔最近得了老夫人的青睞,脾气也回来几分,根本看不上柳芙儿: “我可是寧国府世子妃,你一个破落的侯门庶女,居然让我吃这种苦。” 柳芙儿咬了一下后槽牙。 是了,她虽然顶著安寧侯千金的名头,但其实,安寧侯已经是个空壳子。 这就是为什么,她厚著麵皮跟到国公府。 实在是,她没有家產,没有家人倚仗,没有更好的选择。 沈月柔再怎么不受宠,如今也是世子妃。 她確实比不得。 “月柔,若是可以,我也想代你吃这份苦。” 柳芙儿挤出一抹笑意: “但这不是为了你么?虽说你吃苦了,但事成之后,老夫人必定更加怜惜你几分。你不但可以报復林嫵,以后你想出瑶光院,也不必顶著去小佛堂的名头了。” “而且,不光是你住这样的房间,我也是呢。” 她柔和的拉著沈月柔的手,轻轻拍两下: “我就想陪著你。” 沈月柔虽然还是恨,但既然不是自己吃苦別人享福,她心里多少好受些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沈月柔,柳芙儿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进门,她就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沈月柔这个贱人,以为自己是谁!一个弃妇罢了!” “等我嫁进国公府,有她好受的!” 被关在一个漆黑的房间里,女子们难免有些难以入睡。 但是到了子时,听见天弘大师在外面做法,大家的心慢慢地鬆懈下来,有一种飘然之感。 柳芙儿亦是如此。 她先是觉得前所未有地放鬆,周身十分舒適,说不出的慵懒倦怠。 这,难道就是佛法无边的妙处? 看来,求姻缘真的会灵验! 柳芙儿倍感喜悦,渐渐闔上眼皮。 然后,做了一场极其激烈香艷的梦。 第109章 老实跪著 子夜。 东厢房外,红台高烛,香柱半燃,昏暗肃穆。 一干信眾,正准备列队下跪,怜玉在发放蒲团。 国公府尊贵,寺里千人跪的蒲团,他们是不用的,只用自己带的。 怜玉把一个蒲团放在林嫵面前,抿嘴一笑。 林嫵留心一看。 她这蒲团,比別人的薄一层? 用鞋尖点了点,里头还有些颗粒感。 又尖又硬。 於是,林嫵趁她往前去发,便用鞋尖一踢,一勾。 把自己的蒲团,跟寧夫人的调换了。 寧夫人等浑然不觉,她们正眼巴巴,看著阔步走进来的天弘大师呢。 这是一个圆头大耳的禿子,身量颇高,身披袈裟。 他口中念念有词,在巨大的香炉前立住。 信眾们赶紧跪下。 怜玉跪在后头,不住地抬眼偷看林嫵,心中窃笑不已。 她那个蒲团,不单抽了一层垫子,还加了不少碎石子。 大冬天的,与直接跪在砂砾地上无异。 若是这般跪到法事结束,不冻伤,也要跪伤了。 果然,刚碰著蒲团,林嫵就啊了一声。 不高不低,刚好引起所有人侧目。 怜玉马上声音带喜,斥责: “林嫵,你叫什么!” “佛祖当前,你这是大不敬。” “凡事都得等到法事结束,你仔细著些儿!” 林嫵面露痛苦,不住地挪著膝盖。 “夫人,我先前救国公爷,伤了膝盖,您是知道的……” 语气里带著哀求。 怜玉抢先骂道: “莫要攀扯!你仗著夫人仁慈,便想免去跪拜?如此心不诚,世子妃怎能好起来!” 说完,她洋洋得意,看向寧夫人。 寧夫人向来厌恶林嫵携恩索取,又看不惯她这个人。 想必,也会狠狠骂她一顿吧。 怜玉眼中流光闪动。 然而,寧夫人一言不发。 她面色惨白,用帕子捂著嘴。 细细看的话,还会发现,她正在颤抖。 腊月寒冬的,额头竟渗出细汗。 林嫵在寧夫人身后,小小声地辩解: “我佛慈悲,怎会责怪病痛之人?心诚心诚,心中有诚意便可,跪拜不过是形式。便是佛祖,也没有强人所难的。” 她的坚持,让怜玉心中愈发高兴。 果然是一个恃宠而骄的女官。 寧夫人还在她前头坐著呢,她居然就敢说这话。 今夜,定给她一个教训吃吃! 这般想著,怜玉赶紧做出愤怒的样子: “叫你给世子妃跪一下,你还推脱,你是不是不想世子妃好?” “什么膝盖旧疾,什么病痛,无非就是躲懒的藉口。” “夫人,您说我说得对吗?” 她脸上洋溢著喜色,充满期待地望向寧夫人。 然而,迎接她的,是劈头盖脸一巴掌。 “不知尊卑的贱婢,主子也是你问得的吗!”寧夫人骂道。 她平时不轻易亲自动手打人。 可这回,是真的受不住了。 她的膝盖,好疼啊! 怜玉冷不防被打了一巴掌,又痛又惊。 “夫人,你为何打我……” 她眼中噙泪,心想,指定是小姐不在这儿,寧夫人趁机打狗骂主人呢。 但寧夫人这头,亦在想,柳芙儿这个贱人! 不单自己抢进去东厢房求姻缘,还在外头留下心思狡诈的恶婢,给她发了这么一个扎膝盖的蒲团。 她与她不共戴天! 林嫵感受到寧夫人身上的森森冷气,差点笑出声来。 啪! 她陡然出手,打了怜玉另一边脸。 “夫人打你便打你,还需要理由吗?”她斥责道。 怜玉万万想不到,自己挨寧夫人打也就算了,居然还挨了林嫵打。 她脸上滚下泪来,嚶嚶哭泣: “你……你欺负人……” 结果又被林嫵打了一巴掌: “佛祖当前,嚎什么,你这是大不敬!” “老实些跪著吧,你是不是心里头盼著世子妃不好?” 说完,她一个箭步抢上去,扶住寧夫人的手臂: “夫人,我看你面色不好,是否夜深露重,受凉了?” “不如在一旁坐著吧,想来我佛慈悲,不会怪罪体弱之人。” 寧夫人疼得满头大汗,赶紧顺坡下驴: “你说得对,扶我去坐吧。” 开玩笑。 她又不喜欢沈月柔,无非是为了大孙子忍耐些。 如今还要她熬夜跪拜,沈月柔配吗? 再者,姓柳的贱人竟耍这种阴招,她可不能如她的愿。 寧夫人任林嫵扶著她的肩臂,徐徐站起来。 在一旁找了张椅子坐下。 而林嫵,自然而然就留在旁边伺候了。 虽然法事庄严,坐著观礼不大合规矩,但寧国府尊贵,和尚们便也没说什么。 法事,正式开始了。 天弘大禿子又是吟诵,又是踱步,神神叨叨了两刻钟。 接著,朝信眾合掌,微微躬身。 “法事已过半,接下来,请眾位潜心跪拜,贫僧去大殿请佛祖旨意,去去就来。” 佛祖旨意,系法事之前,天弘会在正殿的佛祖金身前,放下一张白纸。 待到唱经完毕,仪式过半,再去取来。 上面会有佛祖的旨意,比如年底怀上、可生男胎、嫁入贵门等。 自然,也会有一些捐善款、供油灯的提示。 积福积德嘛。 天弘说完,在眾人敬仰的目光中,施施然离去。 林嫵在一旁,伺候寧夫人茶水。 中间还提醒道,怜玉动来动去的,瞧著不大舒服,是不是蒲团太薄了? 寧夫人怒火中烧,当即命她去拿了自己那个蒲团,换给怜玉。 怜玉这时才知道,林嫵不知何时,把蒲团换给寧夫人了。 好有心计的贱人啊! 怜玉挨了打,又要跪砂砾蒲团,心里越发恨林嫵。 该死的狐狸精,且等著吧。 待天弘法师回来,有得你吃苦头的。 怜玉抽动鼻子,咬著唇想。 过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天弘大师才去而復返。 只见他神態清爽,步伐轻盈,大有在佛前薰陶过之相,愈发令人感到佛法精妙。 他將一张对摺的纸,展示到眾人面前。 “此乃佛祖旨意,念与眾位。” 纸上写了所有法事当事者的机缘,先念了旁人的。 国公府尊贵,便留在最后。 然而,天弘念到最后,慈眉善目变得严肃。 “唔……”他沉吟不语。 寧夫人急了: “大师,何如?” 第110章 谁人行巫 `天弘又是摇头,又是嘆气,將国公府眾人嚇得心惶惶。 最后,他才压低声音,道: “贵府,有歹人施行巫术。” “怎么可能?”寧夫人失声道。 不但她,就连寧司寒,也大为震惊: 寧国公为人端庄持正,最厌恨巫蛊之术,故而府中上下规束甚严。 一经查出,按府规,是主子则打一顿充军,是下人则打死活发卖。 故而,便是有人心中藏奸,也不敢往那上头使。 天弘大师面色凝重: “贵府世子妃频频胎动,已能说明问题。有人暗中对她施术,使得胎神大动,此乃佛祖明示。” 既然是佛祖说的,那便不由得人不信了。 寧夫人亦满脸深沉: “大师,可感受到是何人施术?” 天弘的视线,在一眾女眷身上扫了扫,然后在林嫵身上略略停留。 林嫵正勉强忍住打哈欠的衝动,眼乏得眼角泛出泪来。 见有人凝视自己,她勉强睁了睁眼睛。 半睡半醒的娇憨状態,另有几分艷色。 天弘的眼神微闪,刚要说什么。 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 “大师,出家人不打誑语,你可有证据?” 寧司寒大步走上前,薄唇紧抿,面色如冰山一般。 天弘赶紧阿弥陀佛了一声,庄重的声音里,带有淡淡不悦。 “佛祖旨意,绝无虚假。请勿在佛前妄言,寧施主。” 寧施主? 寧是猪? 林嫵差点笑出声。 但眼下不是时机,她只好低下头,看似惶恐不安地憋著。 寧夫人见大师不悦,赶紧说: “我儿绝无佛前冒犯的意思。只是,大师,兹事体大,国公府不得不慎重处之。” “那便一併搜搜吧。”天弘淡淡地说。 “这……”寧夫人迟疑了。 国公府出来礼佛,结果漏夜搜查,像什么话? 寧司寒亦不赞同。 他和寧国公一般,都觉得巫术都是无稽之谈,见不得有人拿此作祟。 但是,怀恨在心的怜玉,此时大喊出声: “夫人!奴婢今日,见林嫵偷偷往房里藏了东西!” 哦? 林嫵挑挑眉。 寧司寒面色极冷,第一个喝道: “哪里来的野丫头,容得你胡言乱语?” “来人,掌嘴!” 一个婆子上前,左右开弓把怜玉打得两颊高肿。 怜玉是没机会说话了,但,寧夫人心动了。 有人指认林嫵?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 她也顾不得犹豫了,假惺惺道: “既是有人指认,那这事,也不能轻轻放下,总得查明白了。” 寧司寒拧起眉毛: “娘,巫术完全是无稽之谈……” “便是无稽之谈,国公府也不许有人用这做文章。”寧夫人板起脸。 “若府中真有这等心术不正的小人,怎可听之任之?” “那也不关嫵儿……林嫵的事。那丫头胡乱咬人罢了。”寧司寒沉声道。 寧夫人轻笑。 “关与不关,搜搜不就知道了?” “来人,搜林嫵的房!” 寧司寒焦急,还要上前阻止。 寧夫人却在他耳边低声告诫: “寒儿,你疯了?你忘了那林嫵如今是什么人?她是你爹的女官!” “你这般急了慌张为她申辩,叫人看在眼里,该怎么想?” “国公府的顏面,你还要不要了!” 寧司寒的脚缓了下来,欲动不动。 寧夫人趁机软了声音,温和地劝: “你不信任林嫵么?她若没做这等事,搜搜怎么了,搜出来没有,正好可以还她清白。” 如此这般,寧司寒才勉强歇了心思。 他心想,身正不怕影子斜。 搜搜嫵儿也没事。 但接下来,丫鬟捧著一个托盘惊慌跑来,叫他彻底后悔了。 托盘里,赫然躺著一个扎针的娃娃。 娃娃衣服粗糙,但看制式,仍能看出是属於世子妃的款式。 最要紧的,还是那娃娃的肚子,高高隆起。 上面,正扎著一根银针! 如此骇人之物,嚇得寧夫人尖叫一声,后退了两步,倒在丫鬟身上。 寧司寒也失声道: “不可能!” 此时,怜玉好不容易挣脱了婆子,两颊肿得像偷偷往嘴里塞了大馒头。 但她双眼射出恨意,不顾嘴角破裂的疼痛,竭力嘶声喊: “果然是林嫵这贱人!难怪她去找世子妃取经文后,世子妃就犯病了!” “原是她心思歹毒,给世子妃下了巫术!” 她这一嚷嚷,所有的信眾,包括不是寧国公府的人,都听见了。 大家露出惊诧的眼神,纷纷竖起耳朵听寧国府的八卦。 可想而知,明天天一亮,大街小巷的磕牙话题,指定都是这桩丑闻。 这下,寧夫人可找到由头髮作了。 “好一个贱人!本夫人一向宽容待你,不计较你蛊惑主子,恃宠而骄。” “竟纵得你,如此胆大包天,连国公府的子嗣都敢坑害!” “快把这黑心狠辣的捆起来,打一顿,天亮送去开封府问刑!” 寧夫人话音刚落,一群奴僕就上前按住林嫵。 寧司寒面沉似水,急急道: “娘,不可!” 寧夫人转头骂他: “寒儿,你莫糊涂!这么多人看著,你怎能维护一个包藏祸心的毒妇?” “她坑害的,可是你的正妻,你的孩儿!” 寧夫人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 林嫵自己找死,铁证如山,寧国公又不在。 她作为当家主母,完全可以发落一个犯事的女官。 可不能让寧司寒搅黄了。 铁证和礼法如枷锁一般,让寧司寒无法轻举妄动。 林嫵开口了,淒淒楚楚喊道: “夫人,冤枉,这小人不是我的,厢房谁都住得,焉知不是他人放呢。” 怜玉捂著脸,嘴角留下一丝血跡。 她恶狠狠道: “我都看见你藏东西了,指定你是放的。你还狡辩,莫不是诬陷天弘大师的厢房有猫腻?” 天弘在一旁,面色亦不佳: “女施主,大和尚不掺和凡尘俗世,请勿胡言。” 这下可把看客们都激怒了。 大伙儿情绪有些激动: “天弘大师德高望重,那小女子,怎敢攀扯大师?” “明明是她毒计害主,却抵死不认。” “堂堂寧国公府,还有这种人啊,实在有失体面……” 第111章 艷过留痕 眾说纷紜,怜玉肿脸扭曲,狰狞地笑起来。 寧夫人又是羞愤,又是痛快。 “骨头轻贱的丫头,竟做出这等丑事,人神共愤。” 她果断下令: “勿要废话,打!” 寧司寒又急又躁,刚要不管不顾地衝上去阻止。 东厢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尖叫。 “啊!鬼!” 是沈月柔的声音。 接著,她的丫鬟也惨叫起来: “世子妃!世子妃你没事吧!” 寧司寒心头一惊,朝天弘喝道: “马上开门!” 天弘有些惊慌,面上还不大情愿。 但寧司寒身份尊贵,又是武將,威势逼人。 他只好令其他和尚拿了钥匙,打开沈月柔的房门。 提灯將黑洞洞的屋子一照,沈月柔正躺在地上,小丫鬟对著她大哭。 而床头,竟然站著一个长发女鬼。 “啊!” 凑近想看热闹的寧夫人,也被嚇得喊破了嗓子。 而且,那女鬼还张著手臂跑出来: “还我……” “救命啊!”大家尖叫著四处逃窜。 寧司寒冷眸微眯,单手往那鬼的脖子袭去。 那鬼却娇滴滴哭著说: “还我相公!” 寧司寒:……什么玩意儿? 一个高大的黑汉子,从人群中挤进来。 “娘子!”他很不自然地惊呼:“你怎这副样子,又在別人房中?” 女鬼身娇体软地往他身上一扑,哭诉: “我……我本精神头还不错,但突然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刚睡下,突然有个人冒出来,压在我身上……” “我抵死不依,抵抗了会儿,打了他一巴掌,將他给嚇跑了……” 有几个眼尖的好事者,这时惊呼出声: “咦?这不是隔壁房的小娘子吗?” “对对,她今日还跟相公恩恩爱爱,依依不捨来著。” “她怎跑到这个房间了?不应该呀,房中连窗子都无,门口又被咱们盯著,她怎么跑进去的?” 到了这里,大家才觉察出有点不对劲了。 陈吉控制住想把身上那黏皮扯下来的衝动,咬牙切齿地说: “怎回事呀?你又如何到了隔壁房中?” 小娘子抽抽搭搭: “我仔细查看,发现床头有个地洞,便爬下去看看。谁知底下四通八达,我隨意捡了一条道,就跑到这儿来了……” 寧司寒瞳孔猛缩,抢过灯笼,大步走进房中。 一看,床头有块地砖掀起来了,底下果然一个大洞,可容一人穿过。 他本就是聪颖之人,一下子想通了其中关窍。 立即沉声下令: “將厢房围住,一个人都不许走。” “尤其是和尚,都押起来。” “拿我的口信,快马到开封府去,报官!” 天弘极度不快,挺身而出: “寧施主,你这是何意?厢房密闭,恐走水了无法逃生,留些地洞也无可厚非。那位小娘子血口喷人,抹黑佛门,请寧施主莫要信了!” “由不得我信不信。”寧司寒满面无情:“开封府自会调查。” 天弘气恼: “国公府可是仗势欺人?贫僧时常出入贵门讲经,也认得几个朝中之人。寧世子如此行事,不怕言官听说了,参你一本?” 寧司寒却冷笑: “你认识哪个朝中之人?不会是认得他们的夫人吧?夫人们也来你这儿求子了吗?你从地道里钻进房中送子?” 他的话,犹如一颗大石头砸进水里。 霎时哗声一片。 尤其是送了女眷去东厢房求子求姻缘的,个个都白了脸。 不会吧? 不可能吧? 寧世子在胡说什么? 可思及那个小娘子说的,迷迷糊糊中有人压住她的身子…… 每个人心中都拔凉拔凉的。 有那耐不住的,已经去砸门了: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 “女儿,我的女儿呀……” 天弘面带心虚,但仍朗声道: “贫僧不知寧世子为何如此发散,谁知那小娘子是否思春,胡言乱语?贫僧的名声不足惜,但佛门清净不容玷污!” 小娘子一听,却不乐意了,斜著眼覷: “禿驴,你什么意思?谁思春了?” “你看看你的后脑勺,是不是还有我的巴掌印!” 天弘心惊,下意识伸手摸头。 眾人也不由得往他后脑勺一看。 方才做法,人人低头敛眉,加上烛光暗淡,没人发现。 此时细看,那大师的后脑勺,果然一个红色掌印。 小娘子骄傲地晃了晃自己的手掌,亦是红艷艷的。 “我最近不知怎的,手痒脱皮,就涂了些红药水,是仁心医馆制的。” “大家若不信掌印是我打的,尽可將这禿驴扭送到仁心医馆,让大夫查验,看是否是他们的红药水。” 这下,確实是无可辩驳了。 天弘和尚满脸被戳破的惊慌,大家则目瞪口呆。 他们万万没想到,所谓的送子,求姻缘,保胎,竟是在这有密道的厢房里,被迷晕,然后被和尚玷污。 这么说来,今日在东厢房內的女子们…… 有几户人家已经破门而入,见到自家女眷正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一脸情態。 空气中还有些许怪味。 眾人便心下瞭然了。 送了女眷来的人家,不由得当场痛哭,连连咒骂天弘和尚。 正在这时,林嫵假意惊叫: “不好,表小姐还在东厢房里呢。” 怜玉面色煞白,摇摇欲坠。 寧夫人一经提醒,脸都亮了: “快快,把门打开,看看表小姐如何了!” 这时,在外头此起彼伏的哭泣和吵嚷声中,柳芙儿也悠悠醒来了。 一睁开眼,便觉得倦怠得很,腰很酸,身体还有些痛。 我这是怎的了,难不成受寒了? 她纳闷地想。 接著,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將她嚇一跳。 她不由得张口便骂: “谁!这般不知礼,衝撞本小姐你当得起吗!” 结果,提著灯进来的,却是寧夫人。 寧夫人笑得格外亲切: “表妹,睡得可好啊?” 柳芙儿直觉事情不对,蹙眉道: “表嫂怎的这般粗鲁,破门而入?我的丫鬟呢?怜玉!怜玉!” 怜玉顶著两个大馒头,面色青白,从门外怯怯走进来。 柳芙儿一见她的脸,便大怒。 “表嫂,你也太过分了些。竟趁我不在,虐打我的丫鬟?” “不成!”她气冲冲地要下床:“我找姨母……” 然而,脚才落地,她便觉腿一软,跌在地上。 林嫵惊呼: “哎呀,表小姐,你的裙袄有血!” 第112章 不愿强留 林嫵不喊的话,这事兴许还可掩盖。 但她这么一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表小姐,被贼和尚糟蹋了! 大家看著柳芙儿的表情,瞬间曖昧复杂起来,尤其是寧夫人似笑非笑,扎得柳芙儿发疼。 “怎么回事……”柳芙儿慌了。 怜玉覷著寧夫人的脸色,弱弱地走上前,痛哭流涕地,將外头发生的事,尽数道出。 柳芙儿犹如五雷轰顶。 难怪,难怪她感觉身子那么疼。 尤其是见不得人处…… 她本就被弄得身子很虚软,此刻被这一噩耗衝击,人便崩溃了。 “不!” 她悽厉地一声呼喊,彻底晕过去。 怜玉赶紧扑上去扶住她,连连呼喊。 寧夫人在一旁,心中畅快: 哼,晕倒倒是便宜她了。 真应该让她清醒著,受这眾人的眼刀才是。 正乱鬨鬨之际,寧司寒的声音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 “这天弘和尚既是个淫棍骗子,那他的话,便不足以信吧?” 他想著,林嫵可以趁机脱身。 但寧夫人打的,却是一石二鸟的主意。 “他的话不足信,但搜出来的小人,可是铁证。” 寧夫人哂笑: “林嫵房中搜出这等东西,不治她的罪,岂不是纵了这股风气?以后还如何管束府中下人?” 寧司寒急切: “这必定是那大和尚栽赃,只要审问他……” 然而,人群突然爆发一阵骚动。 寧国公的小廝喊道: “不好了!天弘跑了!” 寧司寒心中一凛,赶紧抽身出房,追上去。 可惜为之晚矣。 这次寧国公出来礼佛,所带僕从不过是普通家丁。 围住禪房、看管十数个和尚,已是吃力。 这天弘和尚,居然还暗藏身手,瞅了个寧司寒没留心的空,用炉子烧断绳结,踹倒一名家丁,逃跑了。 寧司寒追了一追,没追上。 因担心寺中的寧夫人,又只得抽身回来。 “审,剩下的和尚,都给我好好审!”他满面戾气。 寧夫人见他失態,颇为不悦。 “寒儿,这是开封府的事,咱们不应……” “寧国府的人遭到诬陷,我审一审有何问题?” 寧司寒语气森冷: “开封府若问起,我自有应答。来人,审!” 他亲自执鞭,十数个和尚被抽皮开肉绽。 可所得供词,不过是暗度陈仓、下药侮辱良家女子,亦或是收受贿赂。 无一招供今夜巫术之事。 想来此事,都是天弘一人所为,其他人不知內情。 寧夫人鬆了口气,道: “寒儿,你不要任性妄为了!他们既说不出来,那便是没有,万不可屈打成招。” 但寧司寒如何甘心? 他不相信林嫵是那种人。 “娘,不论如何,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儿子决不允许对林嫵用刑。”他倔强道。 寧夫人差点没气死。 这个愣头愣脑的呆儿子,怎还被林嫵这狐狸精给蛊惑? 她亦动怒了。 “用刑可免,但亦不能轻饶,否则咱们国公府的规矩何在?” 她严厉地扫了一眼林嫵: “这等心术不正、害人之人,断不能留在府中了!” 寧司寒心惊: “娘,你不能……” “夫人!” 林嫵终於出声了。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乖顺,缓缓上前,行了个礼。 “林嫵行得正,坐得直,並未做过那等害人之事。但夫人的忧虑,我亦能理解。林嫵不愿强留府中,惹得眾人非议。” “在事情查明之前,林嫵不会再踏入府中一步。” 寧司寒震惊: “嫵儿!你不必……” “世子爷。”林嫵却打断他,敛眉低声道:“林嫵知您念在主僕一场,对我宽容。但林嫵不愿让主子们为难。夫人处决公正,我没有半分不满,请世子爷放心。” 她將话说得如此漂亮,倒让寧夫人有了几分好感。 寧夫人愉悦地笑起来: “你这丫头果然是个识大体的,国公府没白栽培你。” 寧司寒却对她的懂事感到万分心疼。 他又走近了一步,想要拉住她: “嫵儿……” 林嫵却不动声色地让了一步。 寧夫人趁机插在他们两个中间,拦住寧司寒: “寒儿,你真是关心则乱。林嫵出府,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且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等还她清白,她自然隨时能回府中来。” 只是这清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了。寧夫人心想。 寧司寒眼里满是不舍。 他不是不知道理,只是,有一种莫名担忧。 总觉得林嫵像一只鸟儿,一旦飞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可眼下容不得他任性。 他毕竟,是寧国府世子,怎能带头坏了府里的规矩。 “既然如此……” 他疲惫地闔上眼睛,脸上满是痛楚。 “那便……” “不行。” 熟悉的低沉肃穆之声响起。 围观人群呼啦啦分开一条道,一个高大黑沉的身影,威严佇立在人群后面。 寧夫人顿时天旋地转,脑中空白。 她失声叫道: “国公爷!” 寧国公迈著方步,面色沉沉走上前来。 寧夫人手心汗湿了,强撑笑顏道: “国公爷,不是后日才到么?怎突然出现在这儿?” 寧国公面色沉沉,没有回她。 倒是一旁的姜卫,简单解释了一番: “国公爷考虑到將近过年,星夜兼程,快马加鞭,抄了小路,於是早到了一些。” “这梧桐寺正好在小路上,府中下人认出国公爷,稟明此事,爷便来看看。” 寧夫人听完,心中暗恨,怎的就这般不凑巧。 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將林嫵赶出去…… “有人用国公爷最厌恶的巫术,毒害月柔腹中胎儿。妾身正在审查呢。” 寧夫人挑著重点说,企图將事情含糊过去。 “国公爷车马劳顿,可先作歇息,等妾身发落明白了,再秉明。” “好。”寧国公说。 乾脆利落,倒让寧夫人愣了一瞬。 她立即大喜: “那么……” 寧国公却径直转身,並看了林嫵一眼: “还不跟上伺候?” 寧夫人大惊: “国公爷!不可,林嫵牵涉其中,不能离开。” 寧国公却淡淡地: “你查你的,我的人,我自有处理。” 第113章 水落石出 语气如往常般冷肃,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情。 寧夫人只觉得浑身血液冷去,声音染上了颤抖。 “国公爷,不可……” 寧国公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冰冷冷,无喜无怒。 寧夫人莫名颤慄,感到腿软。 可是,她不能就此倒下。 她隱约听闻,寧国公准备抬一个姨娘,只能老夫人回来后,走个形式。 虽然她万万不敢相信,寧国公会绕过她,自行此事。 但她还是怕。 她知道,如果寧国公要抬一个姨娘,会是谁。 她甚至在心中祈祷: 是谁都可以,决不能是林嫵那贱坯子! 故而,今夜之事,是她赶走林嫵的唯一机会,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以后,再无如此好的时机。 “国公爷。”寧夫人定了定心神,勉强道:“妾身以为,事实毕竟明朗,旁的交给开封府,倒好说。只是这林嫵,確实有碍府中规矩,不宜再留在府中。” 寧国公却不再看她,仍是那句话: “我自会发落。” 寧夫人咬咬牙,抬眼道: “国公爷,这於礼不合!林嫵如今有嫌疑,不宜再在府中居住,否则如何警示他人?再者,她是女官,常居府外亦不为过,何必……” 寧国公却直截了当地说: “我欲纳她为妾。” 既是妾,那就不能居住府外。 便是犯了弥天大罪,也只能在府中解决。 最紧要的是…… 寧国公真的要纳林嫵为妾! 靴子落地,寧夫人面色惨白,几欲晕倒。 比寧夫人更痛苦的,是寧司寒。 他满脸惊愕,似乎从没想过这个事,不敢相信。 林嫵进了麒麟苑后,他曾经心存幻想,嫵儿只是权宜之计,而他的父亲,不可能对一个小小婢女动心。 可现实给了他一巴掌。 无数人同他说,林嫵在麒麟苑有多么受宠,国公爷甚至可以为她,落寧夫人的面子。 他惊惶不已,本要一探究竟,却又接到下扬州的任务。 一去那么些日子,回来便觉得,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也想过去找林嫵,可是,总鼓不起勇气。 仿佛他一直不去面对,那些流言蜚语,便不是真的。 可是今日,他不得不面对。 他的父亲,寧国公,竟然真的对林嫵有情! “不行,嫵儿……”他下意识道。 寧国公却沉声打断: “不合规矩。该叫,林姨娘。” 寧司寒露出了心碎的表情。 寧夫人將嘴里咬出血,语气中满是哀求: “国公爷,你是一府之主,便是要纳妾,也得是那身家清白的女子。林嫵如今犯了事,如何还能纳她?你这般行事,无异於包庇,以后妾身还如何管束府中之人?” 寧国公却没有鬆口。 他又看了林嫵一眼,眼中的命令,不容拒绝。 林嫵微微哂笑。 她就知道,事情不会这般容易。 但是能阻一阻寧国公纳妾的进程,也很好。 端的看寧夫人和老夫人,使不使劲了。 目前看来,寧夫人的坚持,多少让寧国公有所忌惮。 “国公爷……” 寧夫人还欲再分辩几句。 一个清越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精彩,真是精彩!” 飞鱼服,绣春刀,长发如墨,髮带飘扬。 一个容顏艷丽,身长玉立,挺拔如松的轻佻男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寧国公的脸上,忽然晦暗不明,眼神如隼,盯著来人。 “阁下是……姜指挥使?” 寻常民眾听闻此言,不知其厉害。 但有在京中任职的人家,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姜指挥使? 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 皇帝的走狗,在詔狱中血里来血里去的杀人魔,姜斗植! 如今京中,还流行用恐怖如廝的他,来止小儿啼哭。 见到本尊,好几个女眷直接嚇晕了过去。 寧夫人和寧司寒的双眼,亦惊得微微瞪大了。 但此人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眾人对他的惊惧,而是气定神閒,微挑嘴角: “寧国公。今夜可真是一齣好戏啊。” 寧国公沉默。 这姜指挥使,在朝中树敌无数,將召狱搅成人间地狱。 偏偏圣上又依赖他,故而虽然怨声载道,可他依然屹立不倒。 寧国公与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无意深交。 如今他主动攀谈,是何意? 数个念头略过脑海,寧国公冷声道: “指挥使亦有閒情雅致,深夜来此,难不成也要礼佛?” 姜斗植嗤笑一声。 “在下不来,又怎能看到,堂堂寧国公,竟被这般困扰?” 这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了。 眾人听了后背发汗,生怕寧国公暴起,一鞭子跟此人杀起来。 不过,寧国公虽然面黑如锅底,但还是按下了脾气。 “小小家事,不值得指挥使关心。”他硬邦邦道。 姜斗植却似笑非笑: “寧国公此言差矣,在下看来,何须如此麻烦?” 只轻轻拍手,便又有两个锦衣卫从黑暗中闪出。 砰地一声,扔出一个胖大禿驴。 “天弘大师!”眾人惊呼。 姜斗植明明没说旁的什么,身后那两个锦衣卫,却仿佛暗中得了什么令,直接一脚踩到天弘背上。 肋骨断掉的声音传来,天弘惨叫不止。 “说!” 其中一名锦衣卫厉喝道。 天弘痛哭流涕,赶紧將自己的罪行全部交代了。 其中就包括,与柳芙儿暗中往来,设计偷放小人,编造神旨陷害林嫵。 可怜柳芙儿刚刚清醒过来,又听到天弘招供。 顿时脑子嗡响,激怒攻心。 哇地吐出一口血。 又晕了。 唯有寧司寒,悄悄地鬆了一口气。 嫵儿算是保住了。寧司寒心想。 “多谢姜指挥使仗义相助,来日定当厚谢。”他抱拳道。 那姜斗植却不以为然。 “寧世子言重了,此淫僧在京中搅风搅雨,出入朝廷命官內院,已在北镇抚司的名单之上,並非在下要帮你。” “只是……” 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在寧国府女眷中扫了一遍。 “寧国公府出来的,果然都是伶俐人,竟帮在下省事了。” “什么?”寧司寒听不明白。 姜斗植却无意多说,一声轻笑,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句: “寧世子,勤力些儿吧。父子相爭,有趣!” 第114章 准备纳妾 乱糟糟的一夜,终於理清了。 送了女眷来求子求姻缘的,都哭著,將女眷扶回西厢房。 国公府这边,则將柳芙儿和怜玉捆了,关进柴房。 柳芙儿还要叫屈,正想咬出沈月柔,却被心烦气躁的寧夫人命人堵了嘴。 这还没完。 “寻两副哑药,给她们灌下去。”寧夫人厌恶地吩咐。 纵使知道这事沈月柔定不清白,可寧夫人顾及国公府顏面,还是希望到此为止。 不能让柳芙儿说更多了。 至於沈月柔,她被从床头爬出的人,嚇得结结实实丟了魂,晕过去小半夜也没醒。 倒是那胎,竟然没有受害。 可见之前的病状,都是装的。 不过,这些都不提了。 如此一桩丑闻,寧夫人恨不得在场听眾都聋了哑了。 她在前头髮落眾人,后头西厢房里,林嫵和寧国公相顾无言。 “国公爷,嫵儿给你宽衣吧。”林嫵主动打破僵局。 寧国公没有说话,但是微微张开双臂。 林嫵便上前去,替他解开腰带,除掉外衫。 寧国公看著很冷,但却体贴地坐下了。 不然,林嫵不够高。 两人凑得很近,林嫵替他整理里衣时,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考虑得如何了?”他平静地问。 仿佛並不是想要一个答案,而是走一个流程。 林嫵低下头。 “爷……老夫人恐怕不会同意。” 见她没有直接回答,男人有些许不悦,但他不是穷追不捨的人。 “旁的人,你不用管。” 他摩挲著林嫵娇嫩的手腕,手掌逐渐往下移,搭在她的腰上。 如此纤薄的腰,他只需一掌,就掐住了一半。 黑沉的面色,才稍微和缓了一些。 “你只要管爷就行。”寧国公说。 林嫵哦了一声。 腰上的手掌,微微收紧了。 林嫵痛哼,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看著眼前小山似的男人。 “国公爷,佛门净地,不可……” 还好寧国公也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他只是掐著林嫵的腰,將她提溜到自己腿上坐著,然后狠狠蹂躪了她粉嫩的双唇。 而后,气喘吁吁的两人,便分开了。 “这几日我要进宫面圣,不得空。”寧国公说。 “明日我自会老夫人,年前,便抬你的身份。” 距离过年,还剩十日。 林嫵垂下头。 “嗯。”她乖巧地应了。 两人睡下,一夜无话。 第二日,回到府中,果然掀起巨浪。 老夫人听说柳芙儿失身,先是按著额头差点倒下。 又听说是柳芙儿谋划了这一切,双眼便翻白了。 再听说,寧国公要纳妾…… “不行!不允许!老身不同意!” 老夫人將拐杖拄得咚咚响。 那个该死的狐媚子,若不是她蛊惑主子,霸著寧国公,后宅怎会这般混乱不堪。 这种搅家精,绝对不能留在府中。 更不能留在寧国公身边。 老夫人寻思著,寧国公素来是个大孝子,於女色上也並非多看重。 只要自己强烈反对,他应当会就此作罢。 可是她失策了。 这一回,寧国公意外地坚决。 简直不是稟告她,而是通知她,直接决定两日后,便要办纳妾的节礼了。 “母亲,婚姻大事,儿子尽由父母做主,当年不曾有异议。” 寧国公面色沉静: “但纳妾之事,儿子只想追逐本心,请母亲不要干涉。” 老夫人心乱如麻: “追逐本心?京中这么多贵女钟情於你,要容貌有容貌,要才情有才情,要贤德有贤德,为何偏偏是一个低贱的女官?” “最紧要的是,此女还是个不安分的!” 她痛心疾首地指著寧国公,手指颤抖: “你这是要让寧国府,家宅不寧啊!” 寧国公眼眸幽深: “我会管好她的。” “你!”老夫人气得身子发软,跌回椅子上,拍著大腿。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儿子心意已决。”寧国公说:“就这样吧,母亲。” 然后,行了个礼,告退了。 麒麟苑。 寧国公回来后,直接命人將先前柳芙儿的布置都扔了,被她碰过的东西,一概都不要了。 这几日,他虽然忙於公务,甚少回麒麟苑。 但却把姜卫留下了。 姜卫拿了寧国公的钥匙,打开他的的私库,好东西流水似的被搬出来,將整个院子装扮得焕然一新。 大有迎接新人之意。 王卷看著林嫵,又是羡慕,又是欣喜,还有一些担忧。 “姐姐,恭喜了……”他低声说。 “只是不知道,老夫人那儿,能同意吗?” 林嫵有一搭没一搭地揪著廊上的,把这些都凌虐一番,好膈应寧国公一把。 “不知道呀。”她悠悠地说。 “姐姐,我悄悄告诉你。” 王卷突然凑近,神秘兮兮道: “我还听说了,国公爷,偷偷在外头订了一件喜服,可华丽呢,除了不是大红,其他的跟正头娘子也没差什么了。” 府中尽人皆知,寧国公对这次纳妾,极为重视。 不说给了林嫵多少金银珠宝,房契地契,就是这大张旗鼓地备礼,简直有些逾矩了。 寧夫人气得在天香居摔摔打打,头风难忍,天天请府医。 老夫人也不轻鬆,据说气倒在床,好几日没起来了。 可寧国公铁了心。 一晃五日过去,在姜卫不舍昼夜的操持下,准备了大半。 所有人对林嫵,是又羡慕又嫉妒。 “姐姐你就好了,总算是苦尽甘来。”王卷感嘆道。 “但是瑶光院那位,就……” 寧夫人和老夫人之所以任著麒麟苑张灯结彩,没有来找林嫵的麻烦。 一方面是寧国公的个人威慑。 另一方面,则是,瑶光院已经把她们折腾得筋疲力尽。 沈月柔,是真的病了。 上次在梧桐寺受惊之后,她醒来就大喊大叫。 回到府里后,更是一日比一日疯魔。 抓著人就说,瑶光院有鬼。 她情绪如此激动,自然影响到腹中胎儿,好几次腹痛不止。 府医几次诊断,都摇头嘆息: “夫人、老夫人,世子妃这般下去,恐怕不出几日,这腹中胎儿,便要保不住了。” 第115章 月柔乾娘 寧夫人急得团团转。 她最近是真焦头烂额。 先是老夫人一病不起,她做儿媳的,又要服侍汤药,又要筹备过年的节礼,还被寧国公纳妾的事搅得头风发作。 再是丁姨娘居然一声不闻地,偷偷收下了兰陵侯的聘礼,將她生的五小姐许给了人家。 如今两家人正为退婚的事扯皮,寧国公刚回来还不知道呢。 他若知道,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最后,还有沈月柔。 起先寧夫人以为,沈月柔定是跟柳芙儿串通,装病。 谁知从梧桐寺回来后,那病越发严重,越发蹊蹺。 寧夫人连太医也请来了,但对沈月柔束手无策。 太医说,她这是心疾,药石罔治。 可这胎儿已经养得这般大,再过几个月,便可落地了。 国公府怎么甘心? 寧夫人著急上火,求医问药。 人都累得清减了。 而这一夜,沈月柔又做噩梦了。 小红想了想林嫵暗中对她说的话,咬咬嘴唇,低声说: “世子妃,听说世人久病不愈,认个乾娘,挡挡灾就好了。” “要不,你也认一个?” 沈月柔这才想起来。 是了,乾娘。 她有一个乾娘的,曾经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乾娘,还是个修行高深的道婆。 她一定可以救自己! 距离年还有五日的时候,寧国公终於从宫中回来了。 看到麒麟苑装扮一新,他还算满意。 在他的授意下,姜卫还收拾好了离麒麟苑最近的芙蓉院。 待林嫵被抬成妾,那便是她的居所了。 寧国公隨处走走,將一切安排尽数看过之后,点点头: “她在何处?” 姜卫心道不好。 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姑娘……”姜卫迟疑了一下,硬著头皮,说:“在丁姨娘那儿呢。” 寧国公的脚步停了下来。 虽然姜卫头也不敢抬,但他知道,寧国公必定是皱眉了。 果然,对方语气染上了淡淡的不悦: “丁姨娘为何召她?” 姜卫大气不敢出,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寧姨娘知道爷要纳妾,说是,要提爷给林姑娘教教规矩……” 林嫵到麒麟苑这些日子,几乎没听过丁姨娘的事。 许是被寧国公冷落了,自己又怀了身子,丁姨娘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 林嫵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然而,上个月丁姨娘生了个哥儿,这个月刚刚出月子。 听说寧国公竟然要纳新人,她坐不住了。 她想上麒麟苑找林嫵,但被挡在院门外。 没办法,她便放话出去,如果林嫵不来,她便要將五小姐的聘礼银子,从银龙钱庄取出来。 那可是好大一笔钱。 林嫵就不得不考虑考虑了。 干什么,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目前只有钱最实在了。 故而,明知丁姨娘不安好心,她还是去了。 这下,寧国公是很明显地不高兴了。 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丁姨娘私收聘礼的事,本就震怒。 此刻,听说她居然还用这笔钱,威胁林嫵。 他更加怒不可遏。 “丁姨娘疯了不成?推自家孩子入火坑,我还没找她算帐。” “她倒抖起来了!” 第116章 干嘛扎我 而后寧国公又冷笑: “哼,她倒是挖空心思,给五丫头寻了这么一门好亲。” “以为这便立起来了,还能给人教规矩了?” “痴人说梦!” 姜卫不敢乱说话,只能打哈哈: “妇道人家,总是没想得那么仔细。” 寧国公黑脸: “简直荒唐!” 也不知说的是五小姐的婚事,还是说林嫵的事。 姜卫擦了一把汗。 寧国公转身,大步往丁姨娘的垂杨院走去。 “去把林嫵叫回来!” 此时,林嫵正坐站在丁姨娘面前。 举著一根绣针。 “怎么还不动手啊?” 丁姨娘坐在椅子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抖著林嫵的生辰八字单子看。 “哟,妹妹,你是壬寅年戊申月生人呀?嘖嘖嘖,才十六岁呢,儿一样的年纪。” 说“儿”这个词时,她都有些咬牙切齿了。 她比林嫵,大了十几岁。 气得她將单子一扔。 “我可跟你说,这做人妾室,除了容月貌,那便是针线功夫。你连鞋袜儿都不会缝,怎么能伺候好国公爷呢?” 她翘著脚,把那缀了一颗大珍珠的绣鞋,翘到林嫵面前。 “你瞧瞧,我这鞋头开线了。” “你给我补一补吧,正好是锻炼你手艺的机会。” 林嫵坐远了些许,闻不得那脚臭味。 “丁姨娘,我不会做针线。”她老实地说。 丁姨娘呸得將瓜子壳吐在地上。 “不会就要学呀!有本事勾引男人,没本事做鞋?” “快些给我动手!” 她竖起两条细细的眉毛道。 不得不说,这婆娘能长期受宠,还是有几分顏色的。 林嫵只好说: “那好吧。” 然后直接把绣针往丁姨娘脚上扎去。 丁姨娘一声惨叫,直接跳了起来。 “你干嘛扎我!” 林嫵一脸无辜: “姨娘,我不是故意的,不是说了我不会绣嘛。” 丁姨娘气结,怎么会有人直接在人脚上补鞋子?林嫵就是故意的。 她也顾不上装什么姐妹情了,直接骂: “林嫵,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要嫁给国公爷,得宠了,威风了,便能压过我一头?” “老娘告诉你,你想得美!” 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如今五丫头出息了,连国公爷都得仰仗她几分,你又算的什么?” “还不好好孝敬我,今后,我也能给你几分好脸……” “你有什么脸?”寧国公突然出现在门口。 面色极其阴沉。 “不知羞耻的贱人,还敢要人孝敬!” 寧国公虽然动不动就抽人,但在言语上,向来自重。 这样的字眼,对他而言,是非常重的话了。 丁姨娘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满脸通红: “爷、爷……你怎么这样说我……妾身好歹是五丫头的亲娘,五丫头就要……” “你还敢说!”寧国公疾言厉色。 “这门亲事我绝不同意,你想都別想了,聘礼即刻退回去!” 丁姨娘大惊失色,扑上去抱住寧国公的腿: “爷,不要!五丫头也是为了咱国公府锦上添,你不能……” 寧国公却將腿一蹬,將她甩到一边。 第117章 福薄无子 寧国公面色冷厉: “此事无需多言,你好好反省反省,莫害了孩子。” “还有,以后不准支使林嫵。” “你还不配!” 说完,他扬长而去。 林嫵跟在寧国公后面,一路小跑。 她有点糊涂,事情怎么变这样了? 寧国公看起来好生气的模样,著实有些嚇人。 不过这样也好,临门一脚出了这岔子,寧国公是没心情同她风月雪了。 寧国公一离开垂杨院,便黑著脸召集自己的幕僚,关在书房里不出来。 大概是商討退婚之事。 林嫵鬆了口气。 若是寧国公突然慾火焚身,以她如今的身份,还真无法抵挡。 她也不能临时躲出府去。 因为,还有最后一件大事,正等著她去办。 又过了三日。 寧夫人简直头痛欲裂。 寧国公从宫中回府后,除了他自个儿的纳妾之事顺顺利利,其他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 而寧夫人,就是那个忙前忙后收拾烂摊子的人,痛不欲生。 老夫人病了好些日子,精神越发短了,吃老人参也不见好,让寧夫人心焦。 此外,因著五姑娘的聘礼退回去了,丁姨娘还天天跑来她这儿撒泼。 寧夫人又加了些心累。 还有沈月柔那里,这几日,突然闹著要请什么道婆来做法! “胡闹!” 寧夫人按著额头,坐在椅子上,气得摔了一盏茶。 “世子妃胡言乱语,你们也跟著瞎说瞎传?” “堂堂国公府,岂有请个道婆来做法的道理,要请也是请大佛寺的大师!” 小丫鬟小红在一旁,哆哆嗦嗦,偷偷瞅了周大娘一眼。 她给周大娘塞了银子的。 果然,周大娘好言相劝: “夫人,这也没多大事。听说那道婆是世子妃的乾娘?民间確有其事,说乾娘可为乾儿女挡灾的。” 寧夫人烦躁: “说得容易,万一被人听去,还以为我寧国府不行了,好好的找什么不入流的道婆。” “单是传到老夫人耳中,她大约又要怪我没管好家了。” 周大娘徐徐开解: “这也不怕,咱们悄悄请进来,悄悄送出去,不就得了?左右太医没法子了,若道婆能治好了世子妃,便是意外之喜。” 寧夫人嘆气: “也只好这般了。” 便允了沈月柔请马道婆。 小丫鬟喜不自胜地回去了,把这一好消息告知沈月柔。 沈月柔一听,马上精神了几分。 等也不能等了,立即让人去请马道婆来做法。 “夫人不在?去哪儿了?你该不是哄我吧?” 丁姨娘叉著腰,骂天香居门口的小廝。 小廝很无奈: “丁姨娘,小的怎敢哄你,夫人真的不在。” 丁姨娘狐疑地往院子里瞅,確实静悄悄。 可是,大晚上的,寧夫人能去哪里? 小廝还遮遮掩掩的。 寧夫人指定藏在里头,只是不想露面,不肯给五丫头做主唄。 那女人是一点也见不得她们母女俩好! 因为女儿婚事告吹,著急上火的丁姨娘,这下不管不顾了。 “我就不信她不在,让我去寻她一寻!” 丁姨娘嚷嚷道,卯足了劲,要往里头硬闯。 小廝头大如斗。 不是他拦不下这疯婆娘。 而是,丁姨娘实在心机,手里头居然还抱著出生月余的小少爷。 这谁敢碰啊。 苦拦不住,小廝只好说: “请不要为难小的了,丁姨娘,夫人真不在。” “她到世子妃院子里去了。” 丁姨娘满是怀疑: “大晚上的,到那晦气的院子去做什么?难不成沈月柔死了?” 小廝赶紧呸呸呸了几声: “姨娘,莫要瞎说,省得人家以为是我传的!是世子妃,今夜要做法事。” “你不信,去麒麟苑问问,听说林姑娘也去了。” 丁姨娘一听,哎,两个看不顺眼的人都在瑶光院? 那她必然不能缺席。 於是终於放过那小廝,摇摇摆摆、妖妖嬈嬈地,也往瑶光院去了。 瑶光院里。 烛光摇曳,香火瀰漫。 马道婆念念有词,又是烧符纸,又是喷符水,拿著一把桃木剑跳来跳去。 沈月柔坐在香案前面的椅子上,奄奄一息。 寧夫人在一旁,起初不大相信,但是马道婆表演了一出喷火之后,她信了。 这是个老神仙! 寧夫人开始期待做法结果。 林嫵也在一旁,左脚蹭右脚,换了十八个姿势缓解腿酸。 她想回去睡觉了。 千呼万唤,重头戏终於登场。 马道婆朝天上喷了一口符水,嗖地躥出漫天火。 把她的眉毛烧了一半。 眾人忍不住哇了一声。 马道婆被烧得齜牙咧嘴,但仍故作镇定,说: “贫道悟了。” 寧夫人赶紧问: “道长,悟什么了?” 马道婆先是老眼半眯,右掌微张,五个手指头疯狂搓。 最后呔地一声,怒目圆瞪: “我乾女儿这胎,活不成了!” “什么!” 寧夫人和沈月柔同时惊叫。 丁姨娘刚好赶到院门口,也被这惊人之语嚇得呆了一下。 她赶紧趁大家不注意,躲在下人堆里。 沈月柔肝肠寸断: “乾娘,怎会如此?太医都说我腹中胎儿查不出大碍,怎的就活不成了呢?” 寧夫人也头皮发麻。 毕竟是她第一个大孙子,怎能说没就没。 “是啊,道长,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衝撞了?可否做法事化解?”寧夫人也急道。 马道婆摇摇头。 “无可化解。” 婆媳俩的心凉了一半。 沈月柔坐不住了,挣扎扶著丫鬟的手起来,將大把银票往马道婆手里塞: “乾娘,定有办法的,求求你,救救你的干孙吧。” 寧夫人虽然对“干孙”这个词略有不满,但眼下,她也只能说: “道长,只要能救我的大孙子,你需要什么儘管提。” 马道婆不动声色收了那银票。 然后,將拂尘一扫。 “无可化解,只能避之。” 婆媳愣住。 “避之,如何避?” 马道婆乜了她们一眼,一脸神仙不与凡人语的高傲。 “事关天机,贫道也是冒了遭到反噬的风险,才告知你们的。” “世子妃这一胎,不是肌体有疾,不是被邪物衝撞。” “而是,被福薄无子之人,妨碍了胎神!” 第118章 谁的命格 寧夫人和沈月柔嚇了一跳。 还有这种事? 隨即又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这一胎总是不稳,问遍神医也无可医治。 原来,是府內竟有妨碍胎神之人? 婆媳俩满脸恓惶,马道婆还添油加醋: “此人命格极其凶恶,克老克幼,命中无子,尤其对未出世之胎儿,极为不利。” 婆媳俩都听傻了。 “道长,究竟是谁人,命格如此凶恶?”寧夫人颤抖。 马道婆又闭上眼睛,快速搓动手指。 然后,眼睛一亮。 “有了。” 而后,將苍老如树皮的手,往熊熊燃烧的火盆中一探,捏出来一张小纸片。 “此乃那凶徒的生辰八字。”马道婆微微喘道。 额头已经被烫出细汗。 但她强撑无事,拼命压抑疼得快要扭曲起来的面容。 看起来,倒挺严肃,挺像那么回事的。 寧夫人心中,又信了八九分。 “快!”她沉声吩咐道:“將府中所有人的生辰册子,不论主子奴僕,都拿来!” 丫鬟很快將册子搜集来了,厚厚的几本。 在寧夫人的监督下,几个丫鬟对著纸片,將册子从头翻到尾。 没有。 “可是看漏了?再查一遍。”寧夫人说。 如此再三,好几个丫鬟反反覆覆,翻查了好几遍。 还是没有。 寧夫人面露疑惑: “道长,可是哪里出了问题?国公府中,並没有如此生辰的人。” 马道婆却摇摇头: “不,此人定在寧国公府中。”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可是……”寧夫人虽然面上不显,但对马道婆的信任,却不如先前了。 马道婆心知如此,却不慌,只是呵呵一笑。 “敢问府中,可有婚久不孕的女子?” 事关寧国府的子嗣,亦是脸面之一。 寧夫人听得她如此质疑,便有些不高兴了。 “寧国府向来人丁兴旺,世子妃如今有了身孕,其他几个庶子媳妇也大都有几个孩儿。” “就连咱们国公爷,后院三个姨娘,要么刚生子,要么正怀著。” “绝无道长所说的,婚久不孕,子嗣不旺。” 马道婆又笑: “夫人莫怪,贫道不是那个意思。国公府系有福之家,自然子嗣很旺。” “只是,焉知下人里头,有没有谁,於这上头有些艰难?” 寧夫人皱眉。 虽然不喜,但沈月柔目光殷切恳求,寧夫人还是著人去查了。 然而,丫鬟们呈上来的,府中大小媳妇的生育情况显示,並无此人。 和主子一样,下人们也能生得很。 寧夫人彻底不相信这个马道婆了。 她捏起帕子,掩嘴咳了一声。 “月柔,忙了一晚上,想来你也累了。不如把马道婆送出府去,你也早些歇息吧。” 可是,沈月柔如今对寧国公府信任全无,看谁都觉得是来害她的。 尤其寧夫人与她有齟齬。 她才不信,这个女人会真心为她。 此时赶走乾娘,是不是寧夫人不想她好,故意折磨她? 沈月柔马上道: “不成,母亲,那妨碍胎神的人还未寻得,难道您不希望我和孩儿安好吗?” 寧夫人面色不好了,口气有些冲: “月柔,你这是何意?我若不希望你们好,何苦忙前忙后地张罗,还大半夜守在这儿?” 周大娘也在一旁,肃声道: “世子妃,你这说的什么话?夫人苦苦为你操持,你见不著,反而说出这不孝的话,简直令人寒心。” 可沈月柔如今可不怕她们了。 她被鬼魂折磨得生不如死,又怕腹中胎儿真的没了。 毕竟,那可是她现如今唯一的倚仗。 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它。 “若母亲真为我好,就留下我乾娘,再细细地寻一寻那有碍之人。” 沈月柔语气强硬: “焉知方才那番搜寻,有没有用心呢?” 这便是摆明了说,寧夫人在做表面功夫,並没有让下人仔细查询核对。 气得寧夫人眼晕。 “你这人……真不知好歹!”寧夫人气道。 她猛地抓过那张纸片,扔在沈月柔脸上。 “你既信不过我,那你便自己查吧。” “你好好查一查,仔细查一查,看看是否是我怠慢了你!” 沈月柔被纸片打脸,满心屈辱。 但也只能忍气吞声,捡起纸片,亲自对著那册子,逐一核查。 这一核查,就是一个时辰,看得眼繚乱,眼冒金星。 她身子本就虚弱,这样费神费眼,几乎要晕过去。 翻册子翻到最后,她面色灰白。 果真没有。 “乾娘,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连沈月柔也不得不怀疑了。 寧夫人则冷笑,站起来,拂袖欲去。 “装神弄鬼,貽笑大方!” “本夫人没这閒工夫陪你们瞎闹,先行一步了。” 她转身刚要走,马道婆却高声叫道: “慢著!” 她捡起那纸片,笑容胜券在握: “各位贵人,府中真无此人吗?兴许並非在籍在册,而是常居府中。” 寧夫人已经认定她是个老骗子,此时毫不留情地戳破: “一时说是府中下人,一时又说兴许不在册中,若是再寻不出,是不是偶尔来府上拜访的,也成了你的怀疑对象?” “我看你,是想让我將整个京城翻过来,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被戏耍了,怒气渐盛。 “来人,把这个只会使诈骗人的老婆子,捆起来,赶出府去!” 於是,好几个壮实的小廝,上前將马道婆扭住。 马道婆这下端不住了,惊慌失措。 “夫人,冤枉啊,贫道没骗人。” “世子妃,您给我说句话呀,我可是您的乾娘!” “那福薄无子之人確实就在府中,贵人们若不將其查出赶走,壬寅年戊申月的命格,將带来墮胎之凶!” 听她越说越不吉利,寧夫人彻底生气了,吼道: “还囉嗦什么,赶紧——” “哎呀!”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娇媚的呼叫。 丁姨娘从后头闪出来,帕子也掩不住一脸的欣喜,偏生还做出惊慌失措的口吻。 “壬寅年戊申月?” “那不是,林嫵的生辰吗?” 犹如一道闪电,照亮了大家混沌的头脑。 尤其是沈月柔。 她嚯地站起来: “对!我想起来了!” “大夫说过,五儿宫寒极难怀孕。” “她便是那福薄无子之人!” 第119章 满心期待 惊雷击中脑海,寧夫人突然明白了。 为何那人明明在府中,却遍寻不著? 马道婆说得对,只因此人虽常居府中,却不在名册上。 林嫵成为女官后,再非府中奴僕,亦非在册妾室。 寧国公,连个合契都未曾与她签过。 自然,也就查无此人。 “果真是你……”寧夫人的心情,非常复杂。 沈月柔更是癲狂,恨不得衝上去撕了林嫵。 “你这个贱人!原来是你害得我,我杀了你……” 林嫵后退了两步,满脸惊慌。 “世子妃,我不知道……您挑我做丫鬟时,也没人说这些呀……” 沈月柔气死: “说到底,还怪我自己了?贱人,莫要狡辩!” 她想廝打林嫵,但毕竟身子重,根本够不著人。 只能吵吵嚷嚷,神情疯癲。 最后,她竟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世子妃!”小丫鬟惊呼,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围住她。 寧夫人一边著急,一边还有点小高兴。 林嫵命格那么差,这都危害国公府的子嗣了,寧国公还敢纳她做妾吗? 真是天助我也。 贱人自有天收啊。 不行,这么好的消息,必须让老夫人也知晓。 寧夫人盘算好了,明日一大早,就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 “府医传了吗?快把世子妃扶回去,好好赏。” 寧夫人挤出一丝担忧的表情。 而后又特別叮嘱: “道长辛苦了,今夜已深,道长又劳苦,请千万要在府上住下。” 她叫丫鬟拿了许多金银,赠予马道婆,並安排人住上好的院子。 马道婆自然答应。 捧著一堆金银,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走了。 最后,便是如何处理林嫵的问题。 寧夫人现在甚至有点同情她。 明明熬过今日,明日就要被抬为姨娘了,却出了这样的事,林嫵一定很崩溃吧? 想想就觉得…… 好开心! “林嫵先回麒麟苑歇著吧。明日国公爷回来,自有发落。” 出於同情,寧夫人难得地发了一回善心。 正中林嫵下怀。 林嫵走后,寧夫人打了个哈欠,也回天香居睡觉了。 不是她不想去找寧国公说道说道。 而是,今夜寧国公又没有回府。 他是肱股之臣,被圣上留宿宫中是常有的事。 不过明日是休沐日,他一定会回家。 不知道他回来准备抬妾,却听闻此事,会是什么表情? 寧夫人身心畅快地睡去了。 次日,庄严的宫门打开,高大肃穆的身子,缓缓从中步出。 车马早已备好,车夫虽然守了一夜,却没有丝毫疲惫。 这便是服侍寧国公当有的风范。 “回府。”寧国公说。 这倒是稀奇。 寡言少语的寧国公,平时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只需一个眼神,下人便知他的意思。 今日,他却说了一句废话。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足见他心情之好。 姜卫暗暗窃笑,面上却一本正经。 他故意问: “爷,不去西乡楼喝早茶了?” 往日寧国公休沐,总要去西乡楼喝个茶,他喜欢那儿的雪地红云。 然而今日,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不想去的了。 寧国公瞟了他一眼。 按说,在他身边服侍,还这么没眼色,应当挨一顿骂。 但寧国公却只说了一句: “不去。” 顿了顿,又说: “以后都不去了。” 哦…… 姜卫差点笑死,连以后的休沐日都安排好了,要沉醉温柔乡唄? 雪地红云都不要了,要被翻红浪。 虽然寧国公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气势深沉。 但服侍他多年的姜卫,就是能看出,他眼下,有些迫不及待。 小心肝还不知道,怎么扑通扑通跳呢。 姜卫装作不知,还要说: “哎呀,说起来,今日爷就要给林姑娘抬身份了。” “不知道林姑娘准备好了么?爷特特命人赶製的嫁衣,那叫一个华贵,林姑娘穿上,定如神仙妃子一般吧。” “啊,可不能叫林姑娘了,从今日起,便是林姨娘了,嘻嘻……” 寧国公的脸,更黑了。 姜卫本来好好一个侍卫长,在外谁不说他性子沉稳,堪当大任。 如今怎么这般促狭起来? 居然敢取笑主子。 还……嘻嘻? 寧国公忍无可忍,骂了他一句: “无礼!” 姜卫这才闭嘴了。 但心中怎样疯狂偷笑,寧国公就管不著了。 寧国公比所有人想像中的,还要心情愉悦。 他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罕见的笑容。 以至於他看到退回去的五小姐的聘礼,又被送到寧国公府门口,兰陵侯还追著他喊岳父。 他也没有生气。 只吩咐门子,决不能让聘礼入府。 然后便阔步走进府去。 一路上见到他的所有人,都得了赏钱。 喜气洋洋的程度,堪比娶正头娘子。 因此,他也没留意到,接他赏银的下人们,个个表情精彩。 倒是姜卫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可他还没来得及问,一个丫鬟就来稟报了: “国公爷,老夫人在鸿荣堂等您。” 寧国公本要直奔芙蓉院,想来林嫵已经盛装打扮,正等著他掀开盖头。 丫鬟的话,让他剎住了脚步。 “何事?”他面色不虞。 丫鬟嚇得全身发冷: “奴、奴婢也不知道……” 她的反应很可疑。寧国公想。 不过,他无意跟一个丫鬟纠缠。 反正时辰尚早,吉时未到,去老夫人那儿一趟也赶得及。 寧国公便大步走向鸿荣堂。 然而,一进去,他便皱起眉头。 老夫人,寧夫人,沈月柔,甚至还有林嫵。 居然挤了一屋子。 寧国公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他不乐见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心情瞬间变坏。 “母亲唤儿子来,所为何事?”寧国公面色沉沉。 老夫人本身就病著,此时非常疲累,全凭一股怒气勉强支撑著。 “你还问!” 扶手被重重地拍响了。 “我现在再问问你,你真要……” 老夫人指著林嫵,指尖颤抖: “纳这个女人为妾?” 寧国公的声音,比他的脸还沉: “儿子心意已决,母亲何故又提此事?” 老夫人见高大威武的寧国公,不再是会听命於他的稚儿,两行热泪滚下来。 “好哇,好哇。” “你可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她命格恶毒,福薄无子,即將剋死你未出生的孙子!” 第120章 国公的爱 寧国公不悦: “母亲,你在胡说什么?” 高门大户,十分重视命理风水。 八字不合,不能结亲。 子克父母,子必被遣走他乡。 若是那等被算出有碍家运、族运之人,更是会变成眾矢之的。 故而,说一个人命格不好,是將人彻底摧毁的话。 面对寧国公的质问,老夫人情难自抑,泪水涟涟,根本不说不出话。 寧夫人只好代劳,做出一脸心痛,將昨夜之事一一道出。 寧国公听完,周身气势明显冷了几度。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编排寧国府的人?”他厉声道。 沈月柔忍不住了,不顾自己大肚子,哭著跪到地上: “父亲,求求您心疼儿媳,心疼您的孙子吧!” “算出林嫵此命者,是我的乾娘。乾娘是得道之人,曾数次救我於生死之间,绝不会害我的。” “儿媳不求什么,只求林嫵离开国公府,让孩儿能够顺利诞生罢了!” 她咣咣地磕起头: “父亲,求您了!” 寧国公的脸色十分难看。 一边,是本应当是新嫁娘,此时却脸色苍白,垂头不语的心上人。 另一边,是哭得死去活来的至亲。 他被迫做取捨。 寧夫人也装模作样地擦眼泪: “老爷,请以国公府子嗣为重吧。只要林嫵离了府,一切都会好起来。” “其实,也不是非要纳妾不可,留她在外头做个富贵的外室……” “不行!”寧国公断然拒绝。 当妾,已经是有负於她了。 他怎么可能让她做外室? 老夫人听了,哎哎叫著胸闷要晕。 嚇得大家赶紧扶住她,又是顺气,又是拍背。 寧国公也紧张地,抢过丫鬟手中的茶碗,要给老夫人喝一口顺顺。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然而,老夫人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巴掌將茶碗打落。 “你这般不孝,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然后又呜呜地哭。 寧国公那如寒星一般的眸子,更冷了。 他沉默不语。 在眾人提心弔胆的等待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於开口。 “不行。”他说。 短短两个字,如此冷酷,犹如一把利刃,將几个女人捅得鲜血淋漓。 沈月柔似乎探到了他的想法,不由得悽厉尖叫: “父亲!你不能这样做!我怀的是——” “寧国府的子嗣,多得很。不缺这一个。”寧国公无情地说。 让现场所有人,都听呆了。 老夫人这回是真,一口气没顺上来,昏厥过去。 眾人又是手忙脚乱地抢救。 寧夫人一面做慌张状: “母亲!母亲!” 一面对寧国公悲愤道: “老爷,你就这么狠心么?你不但是要害死寒儿的孩子,还要害死母亲啊!” 老夫人晕过去,寧国公自然也紧张,连忙传了府医。 但对寧夫人的指控,他却没有回应。 心意十分坚定。 然而,老夫人醒来后,大哭大闹: “有你这样不顾子嗣的儿子,是我的罪孽,还不如让我死了!” “寧家百年基业,都要毁在你手中了……” 寧国公是个大孝子,见母亲如此悲痛,心中也不好过。 但他有他的坚持。 沈月柔撕心裂肺尖叫: “我乾娘呢!叫我乾娘来,让她当场算给父亲看。父亲,您看看呀!这是神的指示,您不能让世子爷绝后呀!” 然后,马道婆就被人押上来了。 来之前,她还美滋滋,做著成为国公府座上宾,一生富贵不愁的美梦呢。 结果一进门,便是修罗场。 嚇得话都不会说了。 老夫人老泪纵横: “寧季雍,你就看看,你好好看看!” “神已经明示了你,你还要逆天而行,我倒要问问你,你后半辈子,能不能过得安心!” 寧国公面上,露出了痛苦。 他不是不懂得。 只是…… “儿子此生无所求,请母亲成全吧。”他坚持道。 老夫人气血上涌,又要晕了。 “道长,快,你快算给他看看!”老夫人说。 她一刻也等不得了。 她要逼迫寧国公,面对残忍的事实。 “季雍,你且看看道长算出的结果。若那林嫵真是有碍寧家香火之人,你还要强留她在身边……” 老夫人疲惫地闭上眼睛,两行泪从眼角滴落。 “那你,便不要认我这个母亲了!” 对於孝道至重的寧国公,这无疑是世间最狠厉的惩罚。 骄傲强大如他,第一次垂下了头。 咚! 在战场上被敌军射中膝盖,都死撑著战刀,不曾屈膝的寧国公。 跪下了。 “母亲,若她果真如此,那儿子……” “便请求圣上,將国公爵位传与司寒,今后,由他撑起门楣。” “而我,跪求母亲原谅,儿子不能再侍奉膝下。” 寧国公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我会带著她,走得越远越好!” “什么!”三代婆媳同时尖叫。 寧国公却顾不上她们了,目光如冷刀,盯著马道婆: “还不快算?” 马道婆此生还未见过如此嚇人的眼神,顿时浑身发抖,赶紧咿咿呀呀满口乱念起来。 但寧国公见多识广,可不是会被隨意糊弄之人。 他只微微抬起手,姜卫便衝上去,对马道婆亮了刀。 那刀刃的闪光,嚇得马道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寧夫人赶紧说: “老爷,你这是何意,万不可威胁道长。” 寧国公却冷笑: “我不过是提醒她,好好算,算准些。” 然后,姜卫便收起刀。 马道婆哭丧著脸,爬了起来。 她可太后悔接了这一单,这哪里是赚钱,这是赚命啊。 但是来都来了,只能硬著头皮上。 她將林嫵的八字,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放在香案前。 底下又压了一张黄裱纸。 “贫道会將林姑娘的八字,请示诸神,问清姑娘当前所克之人。” “若克的不是世子妃,国公爷便大可放心。” 寧国公唔了一声,略满意。 马道婆又使出十二分力气,又是跳大神,又是喷火焰。 最后一口烈火喷在案前的八字上,纸张竟然毫髮无伤。 她战战兢兢拿起来: “各位贵人,神的明示,已达。” 寧国公接过黄裱纸。 一看封面批示,大凶,无论远近,重病缠身,必將取命。 他的脸就沉了下来。 老夫人、寧夫人和沈月柔,生怕他隱瞒包庇林嫵,赶紧也凑了上去。 四个脑袋挤在一起,盯著徐徐揭开黄裱纸。 然而,只一眼,四人都愣住了。 寧国公从初时的坚定,到惊愕,再到巨大的慌张。 他失控低吼: “怎么会是……” 林嫵长长嘆了一口气。 天意弄人。 她跟寧国公,永远不可能了。 第121章 恶名累累 寧国公的大脑,从没有这般混乱过。 他的脸色,也从未这么苍白。 他甚至后退了一步。 薄薄的黄裱纸,犹如千斤重,从他的手中跌落。 寧夫人口中喃喃: “难怪……难怪……” 老夫人更是身子瘫软,须得好几个丫鬟扶住她,才没有摔在地上。 她泪流满面,悽然望著寧国公: “那么,季雍,你现在,还要选择那个林嫵吗?” “哪怕,剋死你的母亲?” 落在地上的黄裱纸上,黑字森森。 儼然,是老夫人的生辰八字。 神的明示中,林嫵所克之人,不是沈月柔,不是寧国公未来的子嗣。 而是,寧国公的生母。 寧国府老夫人! 无论远近,重病缠身,必將取命! “难怪母亲从扬州回来后,身子一直不好。”寧夫人害怕地说。 “尤其最近,越发地起不来床了。原来是因为……” 她没再往下说。 因为寧国公的脸上,显露出极度的哀伤。 他那颗无坚不摧的心,仿佛在这一刻,裂开了巨大的缝隙。 他可以不在乎国公爵位,可以不在乎寧氏子嗣。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但是,他不能不在乎母亲的性命。 上苍,给了他最美好的梦想。 又让他,亲手打碎了。 “母亲,我……” 他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一般沙哑艰涩。 只说了几个字,便痛得说不出话了。 满室寂静。 偶有几声啜泣,诉说著当下的心伤。 林嫵又几不可闻地嘆了一声,缓缓地,走了出来。 “国公爷。” “命里有时必然有,命里若无不强求。” 她规规矩矩地,给寧国公行了最后一个礼。 “嫵儿,就此別过。” 混乱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寧国公想拦住人,但双臂沉重。 他眼睁睁地,看著林嫵走了。 林嫵步伐沉重,但是心中一蹦三跳地走了! 真没有辜负她煞费苦心,把老夫人的生辰贴给了马道婆。 她终於,可以名正言顺、毫无阻拦地,离开国公府。 她自由了! 这么想著,半只脚才迈出鸿荣堂,她就要轻盈地飞起来。 结果,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硬得她被弹出一步,流下两行眼泪。 那人本来已经往前走了,但因这两行眼泪,又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他半边脸戴著可怖凶兽铜面具。 另外半边脸,凤眼狭长,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兰陵侯!” 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丁姨娘,发出一声尖叫。 寧国公狠狠拧起眉毛。 他刚才回府的时候,兰陵侯就像鬼一般缠著他叫岳父,他没搭理。 可他走得急,心里又装著事。 没料到这人厚顏无耻,竟跟著一块进府了。 也不知他在门外站了多久。 方才的事,他听了多少? 兰陵侯看他黑沉的面色,嗤笑: “都听见了,我的岳父大人。” 这一声岳父大人,把丁姨娘听得喜笑顏开,但本就心情不佳的寧国公,听了心头暴起。 他本来,还可追上去,同嫵儿告別一两句的。 可被这厚顏无赖兰陵侯一阻,嫵儿早就流泪而去了。 何其可怜,令人心痛! 寧国公刚想骂兰陵侯,但丁姨娘直接跑出来,跪下了。 “国公爷!” 她苦苦哀求: “侯爷既如此不计前嫌,对五丫头情根深种,就允了这门亲事吧。” “爷不能因为我得罪了林嫵,就给五丫头的婚事使绊子呀。” “反正现在林嫵也走了……” 寧国公勃然大怒。 “我给五丫头的婚事使绊子?” “你难道不知这兰陵侯……是什么样的人?” 当著人面,寧国公不便细说。 但满京皆知,兰陵侯恶名累累。 据说,他性情暴虐,因当街屠戮百姓,遭靖王一剑削去半边面容,丑陋无比,故而常年戴著面具。 据说,他身有暗疾,故而嗜虐成性,前头娶了六个正妻,尽皆惨死。 据说,他阴狠毒辣,如同阴冷湿黏的蛇,一旦缠上谁,便甩也甩不脱,直至他露出毒牙。 世人皆称靖王是风光霽月的端方君子。 而这兰陵侯,便是阴沟里的蛇。 邪如恶,扭如曲,阴暗鬼魅爬行。 谁家脑袋被门夹了,或者盼著自己闺女死,才会跟这种人结亲。 可丁姨娘的脑袋,大概被夹尖了,一门心思,想往兰陵侯府钻。 她眼神游移,期期艾艾地说: “侯爷深得圣宠,又一表人才,堪为良配呀。” 这昧著良心的夸讚,谁听了都要晕过去。 寧国公眼神一暗。 “好,既然你心心念念,怨我阻了你和五丫头的青云路。” “那便顺你心意,你后果自负吧。” 丁姨娘喜出望外: “谢谢爷!咱们马上办婚事——” “等等。”刻薄的声音响起。 兰陵侯缓缓地,翘起嘴角。 牵动脸上的肌肉,在凶恶面具的映衬下,显得面容更加可怕。 “本侯想了想,娶个正妻又是死,也没什么趣儿。” “还是,再纳一房小妾吧。” 他大喇喇將正妻之死掛在嘴边,仿佛那些大家闺秀的脖子,就捏在他的手里。 只要他轻轻使劲,便能掐断人的性命。 听得眾人面色苍白。 唯有丁姨娘,惊慌失措: “不行!侯爷,这……我们五丫头,心悦於你呀……” 她咬咬牙,哀求道: “其实,做……做妾,也不是不可以……” 啪! 寧国公直接打了她一巴掌。 將她打飞出去,惨叫著撞在桌角上。 “丁如意,你真是疯了!” 寧国公冷眼黑面,厉喝道: “来人,把丁姨娘带到庄子上去,关起来,什么活最苦,就打发她做。” “好好磨磨她这不知羞耻,亦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此生,都不得离开庄子一步!” 丁姨娘难以置信地瞪大一双美目: “爷,你不能这样作贱我……” 寧国公声音极冷: “做妾就是命贱,你现在知道了?” “这是你应受的。” “带下去!” 丁姨娘哭闹挣扎,但无用。 寧国公的侍从,铁面无私將她拖下去了。 兰陵侯笑吟吟看完一齣戏,兴致也到头了。 “本侯就不叨扰寧国公了,就此告辞。” 但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寧国公。” “方才哭著跑出去那个,是你的妾室?” “长得,可真像……” 第122章 月柔结局 林嫵几乎是离了鸿荣堂,就直奔寧国公小门。 生怕寧国公的良心被爱情战胜,要做那伤母伤孙子的绝情之人,非拉她浪跡天涯。 自然,走的时候戏也是做足的。 哭了一路,几番要晕倒。 踉踉蹌蹌也不影响她跑得飞快。 麒麟苑是不回去了。 连东西都不收拾就夺门离去,更显出她被拋弃的心碎。 反正值钱的,她早倒腾出去了。 剩下一些被褥衣裳,还有以前捡的寧国公的破烂。 留给寧国公,缅怀逝去的初恋吧。 说不定以后用得上他,林嫵还可以享受一点旧情难忘的便利。 完美! 林嫵表情悲痛但心情愉悦地爬上马车。 陈吉早得了她的吩咐,她一上来,他就赶紧扬鞭启程。 转过一条街的街角时,林嫵突然说: “等等。” 寧国公府。 发落了丁姨娘,又让府医看了晕过去的老夫人。 一通乱糟糟后,身心俱疲的寧国公,深沉落寞地回了麒麟苑。 寧夫人一颗心上上下下,也累得回天香居歇息。 马道婆早就溜走了。 而沈月柔,无人问津。 虽然大家似乎是为了她而聚在这里,但从头到尾,都没有关心过她的身子。 还有她腹中,胎动不止的孩子。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沈月柔眼前一片漆黑。 唯有小红,贴心地上前扶住她。 “世子妃,方才道长留了个口信,说送子娘娘能保您母子平安,让您赶紧去送子娘娘庙里上一炷香。” 这话给了沈月柔一丝慰藉。 她仿佛看到了光。 “是了,是了。”她慌不择路地扶著小红,往外走:“还是乾娘心里疼我。” “求人不如求己,快,快备马车。” “我要给送子娘娘上香!” 小红为难道: “世子妃,道长特別吩咐了,如今胎神动怒,您需更心诚,方能成事。” 沈月柔愣住: “如何更心诚?” 小红低下头: “道长说了,顶好,是走著去……” 沈月柔有些不情愿。 她大著肚子,胎又不稳,如何走著去? 况且她堂堂世子妃,挺著肚子走去祈福,多跌面子呀。 小红观察她的面色,轻轻地劝: “世子妃,依奴婢看,也不用全程走著。您先坐一段马车,到了送子娘娘庙前头那条街,您再下车走过去,不算费劲,亦称得上心诚。” 沈月柔还是觉得有失体面。 但如今无人在意她,寧国公甚至连府医也没为她叫。 她和这孩子的地位,已经降至谷底。 若是再没孩子,寧国公府定再无她的立足之地了。 这胎,必须保住。 “好吧。”她咬咬牙。 “我走著去!” 小红先是用马车送了她一段路,然后在一条街上放下。 “世子妃,前头便是送子娘娘庙了,劳您下车,走过去吧。” 沈月柔虚弱地下了马车,一踩到地面,鞋底便湿了。 她拧起眉毛: “怎这街面都是水?好脏!” 小红敛眉,细省道: “许是年关將近,官人冲洗街道了?” “不妨事,世子妃您慢慢走,小心別跌著就成。” 沈月柔心里正烦闷呢,便骂她: “什么乌鸦嘴,等我上完香回来,打烂你这口无遮拦的。” 小红便垂首不语了。 沈月柔挺著肚子,叉著腰,一步步慢慢向前走去。 这一日,是个阴天。 日头躲在乌云后面,迟迟不露面。 阴沉的天空,潮湿的街道,压抑的气息。 沈月柔走著走著,越走越心慌。 地面真的很湿滑,她的肚子又重,每走一步,肚皮都在发紧发痛。 不知怎的,她突然眩晕起来。 送子娘娘,真的可以保佑她和孩子吗? 忽地,云飘日动,一束光芒从乌云中射了出来。 直直照著沈月柔的眼睛,令她情不自禁合上眼皮。 黑暗骤然降临。 黑暗之中,又有些陌生的奇特的片段,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她的脑海。 大雨淅淅沥沥,也是这条街道,也是同样水淋淋的路面。 也是一个大肚子的女娘。 那女娘走著走著,车軲轆疾驰的声音突然响起。 “啊!” 沈月柔猛地睁开眼睛。 而街道的另一头,咕嚕作响,真的疾驰而来一辆马车! “不——” 沈月柔悽厉呼喊,往前奔去。 但街面如此湿滑,她一失足,便摔倒在地,並飞了出去。 一肚子撞在街旁的石墩子上。 她眼中一片血红,猛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浮现一个乾枯病弱的女子。 是五儿! 沈月柔瞪大眼睛,身上的生命力迅速流失。 她竭尽全力,发出最后一声嘶喊: “五儿!” 然后,世界瞬间黑沉。 从此,长夜不醒。 而街角,一辆静静佇立许久的马车上,帘子被放了下来。 “走吧。” 林嫵淡淡地说。 道路宽广,骏马扬蹄。 旧人落幕,新的人生,开启了。 马车一路疾驰,往芙蓉巷的宅子里去。 而那宅子,今日一大早,便掛好了门匾。 上书两个大字: “林府” 看了就让人心情激动。 从今日起,她便有了独立的身份。 而不是世子妃的丫鬟、世子爷的通房、国公爷的女官…… 她是她自己,林嫵。 一个华服丽人,风情万种地从院子里摇出来,扶著门框娇滴滴喊: “姐姐,回来啦!” 陈吉痛苦地闭上眼睛。 而林嫵,也揉了揉太阳穴。 “赖三,在自己家,就不必如此了吧?” 赖三跳出来,提著裙边,站了一圈: “怎的了嘛,姐姐,难道奴家不美么?” “美。”林嫵说。 “美得我怕过不了两日,便有人上门提亲。” “到时候,阁下又將如何应对?” 赖三嘟嘟嘴: “一群凡夫俗子,屋里头没镜子,难道还没尿吗?山鸡哪里能配上凤凰呢,他们想屁吃。” 陈吉实在忍无可忍了,一鞭子挥过去。 “正常点吧你!” 赖三机灵地闪开,並朝他做了个鬼脸。 “好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子,最不能嫁的就是你这种。” “本小姐不想同粗人说话,哼!” 然后提著裙子,扭著屁股,又跑回去了。 气得趁机把鞭子甩得啪啪响。 林嫵摇摇头,也跟著进院子了。 当夜,三人很是盛大地庆祝了一番。 林嫵难得地喝了一些酒,醇香入梦,一夜好眠。 第二日,睁开眼睛一看。 昂? 这是什么地方? 第123章 玩这么大 层层叠叠的帷幔,鸳鸯戏水的蜀锦被面,精工巧做的拔步床。 这不是她敘利亚风的林府。 林嫵猛地坐起来。 “终於醒了?” 一道戏謔的声音响起。 林嫵扭头一看,戴半边面具的男子,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双手隨意地搭在扶手上。 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你是……兰陵侯。” 林嫵心头微沉。 昨日,她在鸿荣堂门口,与此人撞了个满怀。 但她走得匆忙,没有细看对方。 只隱约听得身后,有人在喊“兰陵侯”。 这就是,被寧国公一再拒绝,也阴魂不散缠上来的兰陵侯? 想想他在京中的恶名,林嫵有些不祥预感。 似是欣赏她变色的表情,男子嘴角微勾。 但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別的不怎么样,记性倒挺好。”他说。 林嫵立即感受到汹涌的恶意。 这个男人,对她不喜。 “敢问侯爷,这是何处?我为何在这里?”林嫵问。 兰陵侯却不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地开口: “你应当学会一件事情。” “主子没说话,你就闭嘴。” “可是侯爷,我不是谁的奴婢,我没有主子。”林嫵皱眉道。 兰陵侯却轻轻一笑。 “这不重要。本侯说你是,你便是。” 这世间的道理便是如此。 你以为你是自由身,其实,不过是权贵一句话的事情。 林嫵咬咬唇。 並且,这男人看起来对她没兴趣。 虽说,被兰陵侯看上的女子,非死即伤,都没有好下场。 但她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也就意味留著无用。 难道她要死了? 她正飞快思考对策,兰陵侯突然说: “把衣服脱了。” 林嫵:? 一上来就玩这么大么! 然而,不容她迟疑。 这兰陵侯翻脸比翻书还快。 方才仍有一丝笑意,现下,细长凤眼眯起,仿佛山雨欲来。 声音也变得阴沉无比了。 “没听见本侯说话么?” “站起来,脱光!” 暴虐之名果然不虚,林嫵觉得,自己再慢上半秒,这人就要將自己掐死了。 她赶紧爬下床,三两下將自己扒个精光。 凹凸有致,该软的软,该紧的紧,林嫵精心雕琢的曼妙身材,展露无遗。 兰陵侯薄唇紧抿,凤眼凌厉,死死盯著她。 “像,果真是像。”他梦囈似的呢喃。 他似乎透过她,在看著另外一个人。 但眼神里,却不是情爱。 林嫵只觉得毛骨悚然。 “过来,本侯摸摸。”他又说。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林嫵又语塞了,只得走过去。 兰陵侯不是武將,十指修长洁润,可见养尊处优。 他一寸一寸地,探索林嫵的肌肤。 眼神里没有一点色气,反而是凌厉如刀子。 仿佛林嫵在他眼中,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他只需轻轻用力,便能將她捏死。 “莹白嫩滑,尚可。”他说。 林嫵鬆了口气,她又多活了一秒。 不过,兰陵侯接下来的话,又令她眼前一黑。 “叫来听听。” 林嫵:“……叫什么?” 不是吧不是吧。 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兰陵侯好歹是个侯爷,不会那么公然放荡…… “叫床啊。” 兰陵侯理所当然道。 林嫵的三观遭到无情碾压。 她对人性的认知,还是太浅,太浅了。 “我……我不会……”她无语道。 喜怒无常的兰陵侯,立即戾气爆发。 “装什么?你不是被寧季雍父子,都玩过了吗?” 这话说得。 林嫵有些不高兴了。 兰陵侯感受到她的不爽,却仿佛被取悦,竟然又露出笑意。 他懒懒地往椅背一靠,兴味盎然道: “本侯倒有点好奇了,你是有什么本事,让寧季雍也为你痴迷?” “来,跟本侯说说。” “你跟寧季雍,是怎么做的?” 做……做什么? 林嫵瞳孔地震。 兰陵侯竟有这等特殊癖好,喜欢听人家的床笫之事? 似是怕她理解不到位,兰陵侯还特特叮嘱: “细细地讲,你如何伺候他……” “都说与本侯听听。” 淡然自若的语气,仿佛在听人匯报帐册。 林嫵大为震撼。 她虽然有了两任经验,也自詡颇通些媚人之术。 但这一款,她真没见过。 口味这么重,她也媚不动啊。 可兰陵侯又突然暴怒,用手钳住她的下巴,將她拖过来。 蛇盯兔子一般,阴狠地盯著她: “怎么?不愿意说?” 仿佛林嫵只要说一声“不愿意”,他便直接一拧。 將她的脑袋拧下来。 林嫵把心一横。 是你自己上赶著要听的,那就別怪我读的书多啊。 “……我……” (省略人心黄黄的描述5000字) 说到关键处,林嫵猛然住嘴。 因为,兰陵侯突然使劲,她的下頜,快要被捏碎了。 这男子的眼神,如同蛇的信子一般,在她脸上舔了一遍。 又厌恶,又想拆吃入腹。 “太骚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 然后把林嫵往旁边一扔,阴阴地说: “长得不知人事般清纯,骨子里却如此浪荡,难怪寧国公父子俩,对你欲罢不能。” “可是,本侯最厌骚货!” 那万分嫌弃的眼神,仿佛林嫵是骯脏的东西。 林嫵抚摸著红肿的下巴,心里把兰陵侯诅咒了一万遍。 阴暗鬼,死变態,嘴硬男,暴力狂! 你最厌骚货,那怎么听著听著,人都坐直了? “我知道了,以后定然身心如一,纯如白纸。” 林嫵垂头,可怜兮兮地说。 兰陵侯的话风又变了。 “那倒不必。” 他將手伸过来,掐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带。 他虽然不是武將,但是身材亦很高大,肌肉恰到好处的结实,搂著林嫵像揉一只柔软的小白兔。而那面具底下露出一个精巧白皙的下巴,看起来倒有几分养眼。 如果他嘴巴没有说著难听话的话: “面上可以清纯些,如那人般,扮起白莲最为拿手,傻子都肯为她痴狂。” “但是人后……” 他嘴角微翘,露出一个邪气的笑。 “浪荡、骚气一些,反而更好。” “毕竟,男人么。” “这样,等我把你送到他面前……” “你才能当个好替身!” 第124章 碍眼死了 林嫵费了牛鼻子劲,才搞清楚。 她样貌相仿的那位贵女,是靖王的白月光。 而靖王跟兰陵侯,又因这白月光结了仇,互使绊子,势同水火。 兰陵侯的脸,便是被靖王所伤。 他恨靖王恨入骨,可又一直被对方以微弱的优势,占了上风。 故而,他第一眼看到林嫵,就冒出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他要让林嫵成为那白月光的替身,去魅惑靖王。 去毁掉靖王。 “你最好是努力一些。” 兰陵侯眼里满是轻蔑,仿佛在看一只螻蚁。 “若是让本侯觉得你不堪重任……” 他轻轻笑了,仿佛在谈论一件愉快的事。 “你可知,本侯的后院,每隔几个月,就会死一个姬妾?” 说完,他变脸似的,脸上的笑容说收就收。 半边面孔扭曲起来,阴鷙乖戾: “对付不了靖王,就都是废物。” “废物都得死!” 林嫵听完,心情很鬱闷。 为何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如此悽惨? 不是奴婢,就是妻妾,亦或是,权色较量的砝码。 她以为离开寧国府,便是逃出生天。 谁知,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入到另一个牢笼。 女子真的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吗? 还是……站得不够高? 与兰陵侯的通天手段相比,她从寧国府所获得的的那些。 不论是钱財,还是自由,都显得轻如鸿毛。 想要在外头过自在日子,她还是太天真了。 她应该,她只能,不断往上爬。 然而,眼下,她连在兰陵侯手中活下来,都很难。 此人看起来,不仅暴虐,视人命如草芥,还阴晴不定,心理变態。 林嫵想了想,更加乖顺地低头。 声音里带上一点惊恐: “侯爷恕罪,我定当努力吸引靖王,为侯爷分忧。” 兰陵侯哼了一声。 他扔下茶碗站起来,高高在上地俯视林嫵。 然后,用摺扇挑起林嫵的下巴。 一与她看似清纯懵懂,却自有一股风流的双眸对视,他便毫不掩饰地嫌恶。 “就凭现在的你?” “皮肉虽像,但身段太媚,俗不可耐。” “靖王看也不会看你一眼。” 他毫不怜香惜玉,直接用扇子狠狠戳了林嫵的下巴。 仿佛靠得太近,脏了他的眼睛。 口里还说著刻薄的话: “没想到,寧国公的品味如此之差,竟会迷上这种玩意!” 林嫵被戳得,后仰了些许,勉强才没有摔倒。 她的五官,是清纯中惹人怜欲的类型。 没想到这犯了兰陵侯的大忌。 只后悔昨夜为何酒醉。 早知道兰陵侯要来掳她,她就画个白开水妆等著了。 化成大病初癒的样子,看他还有话说吗? 兰陵侯戳了几下,很快失去了兴致。 这女子的皮太嫩,戳哪儿哪儿红,在雪白肌肤上犹如红梅绽放,更显媚气十足。 他是越看越不如意。 这种骨子里都透著勾人气息的,怎么可能入得了靖王的眼? 靖王的眼且放一边。 他自己的眼睛先烧起来了。 他最厌骚货! 兰陵王阴沉著脸,击了一下掌。 一个严肃板正的嬤嬤,垂手低头走进来请安。 “这是侯府上的教养嬤嬤,你跟她好好学习,去一去身上的媚俗。” 兰陵侯看林嫵战战兢兢,像被虎爪摁住的兔子。 他倒露出了一点拨弄猎物的快意。 他端起茶盏,浅浅吹了吹茶沫,饮了一口。 虽然嘴角含笑,但那笑是冰冰的,湿黏的,让人很不舒服。 然后,他摆了摆手。 一个丫鬟垂首望地,一双手臂高高举著一盏茶,走上前。 “本侯听闻,若想贵女举手投足不轻浮,可在头上放一盏茶。” “茶水不溅,则为端庄。” “若是茶水溅出些儿……” 那张邪气的脸上,笑容进一步扩大: “嬤嬤,该赏该罚,你自知。” 那嬤嬤本就一脸严肃,听了兰陵侯的话,更是头皮一紧。 “老奴省得,侯爷放心。” 嬤嬤领了命,对林嫵格外严苛。 她將茶盏放在林嫵头顶,未教先训: “美人在骨不在皮,贵门千金,一顰一笑皆有度,似你这般娇娇妖妖,最是显得下贱。老奴无论如何,也得给你扳过来。” 接著,她拿出了戒尺。 然后要求林嫵走淑女步,行礼,倒水,端茶……各种服侍人的活,都来一遍。 期间,头上的茶水一点也不能溅。 否则就是戒尺伺候。 这仿佛是兰陵侯格外感兴趣的环节,他唇角扬起。 对他而言,看別人受折磨,似乎是种乐趣。 可惜的是,他的期待落空了。 林嫵竟然很稳,一整套做下来,一滴茶也没撒。 兰陵侯很不悦。 “走那么慢作甚?难道伺候起来,还要主子等你?” 他故意说道。 就是要看林嫵快中出错,挨上几尺子。 只能说,他还是不了解林嫵。 林嫵可是个瑜伽高手,又学过一段时间模特步。 只见她挺胸提臀快跑,屁股都扭出残影了,上半身也岿然不动。 那茶碗里头,连一丝波浪也无。 只是她为了假装认真投入,不得不瞪大眼睛。 瞪得乏了,不由得眨眨眼。 酸涩的眼眶立即湿了。 兰陵侯在一旁,端著茶碗,笑容渐渐消失。 这女子怎么回事? 学规矩而已,两只眼怎还水汪汪的? 嬤嬤又不是男人,有必要拋媚眼吗? 还嘟著两片红润的唇瓣。 那翘起的唇珠,碍眼死了。 就没见过这样骚的,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浑身不悦! 兰陵侯越看心情越差,觉得自己这招棋要走错了。 靖王就好那些冰清玉洁的高岭之,可这一个,媚气都要溢出来了。 连靖王的身都近不得。 还魅惑个屁! 他口气恶劣地命令: “少搔首弄姿的,跪著学!” 林嫵立马挤出了两滴眼泪,欲坠不坠地悬在眼角。 贝齿微微咬住一点唇,垂下羽毛般的长睫毛,缓缓地跪下去。 看得兰陵侯心里更烦躁。 感觉距离魅惑靖王的大计又更远了些。 看见这张脸就烦。 “背对本侯跪!”他怒说。 然而,背面一转过来。 屁股好翘! 兰陵侯的呼吸都乱了。 他阴阴地笑起来。 第125章 就该杀了 “你便是这样勾引寧国公和寧世子的?” “看到父子俩为你神魂顛倒,很得意吧?” 他微微凑近林嫵,笑顏春风和煦。 接著,掐住她的脖子。 “你不会,也想这般迷倒我?” 笑容里充满恶意和嗜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慄。 “该死!” 他冰冷的说道。 另一只手也覆上来。 本要捏她的下巴,却又因为她面孔小巧,变成覆住她的口鼻,狠狠钳住下半张脸。 如同抓住一只猫咪的面頜,轻而易举。 林嫵疼得难受。 这疯子般的兰陵侯,没有一丝留情。 他是真的想掐死她。 林嫵被迫,微微地张开水润的唇瓣。 见白嫩的皮肤已然被掐得緋红,兰陵侯心中畅快。 他正欲捏碎她的脸骨。 突然,感觉手心被什么柔软而潮湿的东西,轻轻搔过。 一股酥麻,从尾椎骨直衝天灵盖。 兰陵侯的脸色马上变了。 他触电般收回自己的手,脸上除了惊怒,还有不敢置信: “你舔我!” 林嫵逃过一劫,捂著自己的脖子咳嗽了好几声。 然后柔弱地说: “听闻被勒颈之人,死前会吐舌。我是差些儿,要被侯爷掐死了。” 兰陵侯盯著那两片莹润的唇瓣张张合合,粉色小舌若隱若现。 觉得荒唐极了。 感情,这还怪他了? 掌心那点潮湿的触感挥之不去,仍在提醒他,方才那股流通四肢百骸的麻痒,有多令人酥软。 骚。太骚了。 他无端生起一股恼怒。 眼前的女子,雪白面孔上泛起片片被施虐过的红色,艷丽非常。 便连眼尾,也洇出殷红。 看得兰陵王,面露残暴,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但不知怎的。 手像是被舔软了,舔坏了,使不上力气。 下不去杀手。 “好,好。”他突兀地笑起来。 两个嘴角往下压,眼睛没有一丝笑意,显得面容极其诡异。 “果然浪荡骚气,连本侯都敢勾引。” “想来,靖王那偽君子,亦是逃脱不得的。” 声音突然变得轻快了,仿佛他真心为此高兴起来。 脸色也春风化雨,竟显出几分俊美。 “就留你一条小命,给你五日时间,本侯再来审阅。” “若还是这般不中用……” 他含笑不语。 然后,看也不再看林嫵一眼,风一般刮出门去。 因著林嫵的脸受了伤,教养嬤嬤倒不敢如何苛待她了,马上传了府医,又让她好好休息。 林嫵给自己上药,疼得一直嘶嘶。 她自打来到这儿,除了在沈月柔院子里,受过些许窝囊气,还没吃过这般苦。 那兰陵侯,比外界传的,还要凶残十倍、百倍。 他是真的动不动就要人死。 她能绝处逢生,实属不易。 以后,可怎么办? 一个丫鬟推门进来: “姑娘,这是侯爷赏你的祛痕膏。” 她將精巧的小盒子,放到林嫵面前。 兰陵侯还要利用她成大事,自然不会轻易让她坏了脸。 这膏药散淤祛疤,有著奇效。 林嫵毫不客气地收下。 这侯府看著就奢靡,用的,必定是好东西。 她打算自己用一半,另一半送到大美丽,研究研究。 改一个治疗妊娠纹的膏方出来。 一定大卖。 绝望的生活里有了一点盼头,林嫵重新整理思绪,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走。 首先,一定的顏值是必须的。 从兰陵侯的只言片语中,靖王的白月光,应该有非常出色的样貌。 美貌欠缺,不如杀了。 其次,一定要够守规矩。 靖王保不保守不知道,这位兰陵王,倒意外地注重风纪。 寧国公府那套行不通了,他嘴上说著最厌风骚,一点点便能招致他的翻脸和杀意。 比如今日,她本无心,却差点死了。 最后,完全的高洁端庄? 又不行。 用兰陵侯苛刻的话语来说,就两个字: “寡淡。” 纯粹的大家闺秀,毫无魅力。 毫无魅力等於没有价值,就该杀了。 总之,这侯府里,因著有兰陵侯这样的变態。 连墙缝里头,都密密麻麻地,写著一个个“杀”字! 太窒息了。 林嫵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如同行走在刀尖上,左右都是死。 唯有忍痛往前走。 即使,尽头名为靖王之处,是深渊还是救赎,还未可知。 短短五日,如何能让兰陵侯承认自己的价值,又不会因厌恶杀掉自己? 林嫵於冷静之中,慢慢思量出一个章程。 “玉儿。”林嫵轻唤。 一个妆容清淡,衣著素雅的丫鬟,恭恭谨谨地走上前。 这是个不安分的。林嫵心想。 不论是衣裳,还是妆容,亦或是態度,都挑不出错。 是兰陵侯中意的高雅。 但她手上,偏偏掐了一方艷红的帕子。 掩在嘴角,更显得肤白如玉,美艷动人。 莫说他人,就是兰陵侯,也要多看一眼的。 这样的丫鬟被安排来伺候她,倒对她有几分助力。 林嫵笑了笑: “我才到府里,不知这后院的规矩,你可为我说上一二?” 玉儿便细细说来。 “……咱们侯爷还未娶继室,故而后院没有主母,一概由萧姨娘代管。萧姨娘是当朝大学士庶女,最是知书达理,姑娘只要听话些,她没有为难人的……” 虽然言辞里不乏规劝,似要提醒林嫵,万事谨慎,明哲保身。 一副老好人的面孔。 但话锋一转,便开始有意无意挑拨了: “只是有个云姨娘……” “虽然只是个县令之女,但颇懂一些民间上不得台面的媚术,霸著侯爷宠爱。她素来不喜好顏色的姬妾,姑娘最好敬著些。” 哦? 林嫵心思动了动。 这要真是个恃宠而骄还善妒的,便是老天爷送给她的又几分助力。 “不知这云姨娘,常去何处呢?”林嫵问。 玉儿眼中闪过水光,低头道: “云姨娘常去万鲤池赏鱼,几乎每日午后都要去的。姑娘,可千万要避开。” “我知道了。”林嫵笑道。 赏了玉儿一根簪子,便让她退下了。 然后便准备出府去。 兰陵侯就这一点好,虽然为人凶残,但並不使奴使婢的,谁想出府便自去。 但是找人时,必须要回来。 他也不担心人跑了,毕竟,能跑到哪儿去? 惹恼他,他能当街把人给撕了。 想当年,不就是因为当街屠戮,被靖王一剑划烂了脸。 林嫵往自己的林府去。 第126章 艷丽的蛇 陈吉和赖三见到她,差点哭了。 一觉醒来,姑娘没了。 多嚇人呀。 他俩急得团团转,差点要去报官。 还好林嫵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就是脸颊有些青肿破皮。 眼皮也肿,醉酒醉的。 俩小子还没来得及细问,林嫵便吩咐道: “有无好的札工?替我寻一个。” 札工,就是刺青师父。 这种人,在大户人家难寻,只有混跡街巷的三教九流,才有可能结交。 这就显出陈吉的好处了。 混子的经歷,真是他的加分项。 他很快为林嫵寻来了一个札工,听说还是手艺极好的,京城有一半的青龙和白虎出自他手。 “姑娘亦要纹龙虎?”札工十分惊异。 女儿家玩这个,还真没见过。 且是这般有门有户的人家。 “我不纹龙虎。”林嫵道:“我想要一条蛇。” 林嫵没让札工用针札,而是选了一种染料,可以维持七日不褪色。 札工先画了草图,林嫵点头后,再为她绘製上身。 如此一来一去,几日便过去了。 待她绘完大蛇,正是一个雪后的晴日。 兰陵侯府,一个精美奢华的院子里。 “你说她,新人进了院子,竟不来拜见我,却日日往外头跑?” 头上戴了璀璨宝石步摇的女子,一脸怒容。 丫鬟柳绿捧著她的玉手,轻点脂膏,慢慢按摩,轻声道: “姨娘息怒。那女子算个什么玩意儿呢,侯爷连个名分也未给她,不值得您置气。” 云姨娘想想也是。 这侯府的后院,人来人去,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 但侯爷,还是独宠她一个。 连萧姨娘在她跟前,也得低一头。 她有什么怕的?哼。 “莫擦了,该去看看鱼儿了。”云姨娘低头欣赏自己的新裙子。 她特地命人新作的衣裳,洁白无瑕,与这冰天雪地十分搭,显得格外清纯仙气。 “迟了,可就错过侯爷回来的时间了。” 她本身不爱鱼,但兰陵侯每日这个时辰回来,都爱去池边喂喂鱼。 如此良机,她能不去偶遇一下么。 “侯爷回来了?”林嫵问玉儿。 自从发现这丫鬟有点小心思,她便觉得这人很好用。 无需她吩咐,玉儿自会留心兰陵侯的一切。 简直无所不知。 “回来了。”玉儿雀跃道。 “马上要过万鲤池了,只是……” 她面上闪过一丝幽怨: “云姨娘也往那边去了,怕不是又要霸著……” 意识到自己失言,她赶紧住了嘴,面上有些微红。 林嫵装作没看见,说: “噢?云姐姐原来在那儿?我倒有一事请教,择日不如撞日。” 她便拿出一套自己精心挑选的软溪纱,打扮得如出水芙蓉一般,又披上一件红艷艷的大披风,整个人光彩无比。 然后吩咐玉儿: “我先去拜见云姐姐,你且替我给侯爷传个话,就说我在登仙阁等他。” 玉儿一听,还有这种好事? 果然这林姑娘是个心思大的,不枉自己一再挑唆她去对付云姨娘。 这不,她上头了,要跟人家干起来, 白给自己一个同侯爷接触的机会。 玉儿喜不自胜,赶紧应下,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嫵微微一笑,也往万鲤池走去。 远远瞅见兰陵侯的身影,云姨娘娇羞不已,正要上前去。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云姐姐!” 谁敢在关键时刻叫住她? 云姨娘满心不悦,回头一看,竟是一个极娇嫩姝丽的少女。 那清纯的面容,比之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可恨的是,她竟然披著红艷艷的披风。 她知道侯爷最喜红色! 云姨娘眼神一暗,大约知道此人是谁了。 “你是何人?好没规矩,竟敢阻著姨娘!”柳红斥责道。 林嫵也不行礼,只是抿嘴一笑: “我叫林嫵。” 如此简单敷衍的回话,挑动云姨娘敏感的神经。 果然,她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只是她端著清雅闺秀的架子,不便逞凶。 柳红便很有眼色地,骂了起来: “好一个妖里妖气的,竟敢在侯府这般撒野,见了姨娘,还不跪下请安?” 林嫵瞟见兰陵侯已经离了万鲤池,走进登仙阁。 便不装了。 她风骚无限地將胸脯一挺,小腰一扭。 形状美好的臀,轻轻往边上一撅。 惹火的曲线毕露。 “妖里妖气,也好过一马平川。”她轻轻嗤笑。 云姨娘淡雅的面具,一下子裂开了。 她生来清新淡雅,便是身材,也是仙人之姿。 哪个仙人,丰胸翘臀的? 门板似的身材足够纤薄,配上她的清纯面孔,让她博得了侯爷的青睞。 但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清楚。 到了床上,男人都是一样的…… 故而,她最厌恨人提及此事。 这林嫵,居然好死不死,戳中了她心中的痛处。 左右侯爷已经走了,云姨娘心思一转,哎呀了一声。 將脖子上的珠链扯断。 颗颗莹白的珠子,纷纷落入雪地中,隱没不见。 “这可是侯爷送我的南海珍珠呢,若是不见了一颗半颗,可怎了得。” 她佯装焦急: “林妹妹,你可帮我找一找吧。” 这积雪深厚,人踩著厚厚的鞋底,尚觉得冰凉透骨。 若是赤手扒雪,定会冻得十指麻木。 且这珠子与雪同色,又四下散落,寻起来所费时日不短。 待到都找齐了,手,恐怕也冻得要截肢。 在场眾人心知肚明。 林嫵自然不肯: “凭什么让我找?你只是一个姨娘,后院又不归你管,等你当了侯门主母,再吩咐我做事吧。” 这又戳到了云姨娘的痛处。 虽说她宠冠后院,但仍然还是个妾。 且管著后院的,还不是她,而是那个不受宠的萧姨娘! 两番三次被一个无名贱女挑衅,云姨娘也懒得扮纯洁玉女,当即原形毕露。 “好骄横的女子,这么不懂规矩,以后惹了侯爷可怎么办。” “柳红,林姑娘怕是眼神不好,看不清珠子。” 她嘴角勾起一丝纯真笑容: “你手把手地,你替她指一指。” 柳红立即走上来,抓住林嫵的手,就要往雪地里按。 林嫵佯装挣扎,抬头看那高高的登仙阁。 直到一抹英挺的身影,出现在栏杆上。 她心中哂笑,手上终於使了力,故意扯著柳红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推。 嘶啦! 脆弱的软溪纱被扯裂,林嫵顺势转了半圈,跌在雪地中。 薄纱褪下肩头,雪白的脊背,艷丽的蛇吐著细舌,伏於火红丛。 在冰天雪地中,异常妖媚! 第127章 残花败柳 兰陵侯漫不经心往楼下一瞥,只见雪地之上,妖蛇蜿蜒,红梅绽放。 呼吸猛地一窒。 他单知道,这女人骨子里都是媚的。 没想到,竟妖冶成这样? 明明穿上衣服时,那般纯白洁净。 可一旦动起来,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有无限风情。 兰陵侯向来喜乐无常的脸,绷紧了。 “传她上来。”他冷冷道。 待林嫵穿好衣服,规规矩矩站在他面前,他又换了一张面孔。 “你可真叫本侯看了一齣好戏。” 他笑得人畜无害,兴味盎然: “画的这一身好皮,特意给本侯看?” 这是个阴险的提问。 別看现下兰陵侯似乎心情很好,但招致他的厌弃,隨之翻脸,也不过瞬间的事。 若是林嫵刻意卖弄风骚,定会惹得他勃然大怒。 她不能承认。 “侯爷误会了。” 林嫵敛眉垂首,不卑不亢。 “我来自南边,族人依赖水运,多供奉蛇神,以求保佑。故而,每年腊月,我们都要祭祀蛇身。” “此蛇像,则是小女子身在异乡,为族人祈福罢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兰陵侯真的厌恨风骚吗? 林嫵撇撇嘴。 她以为,他要的,是骚而不自知的清纯。 只要她不主动展现自己的嫵媚,而是藉助他人外力,不经意间流露。 如同一朵微微颤颤在寒风中抖动的小白。 唯有被欺负得流出红色的血来,才艷丽夺目。 这样,兰陵侯便觉得,是清纯中的极品。 虚偽的男人。 呵。 果然,兰陵侯听了这解释,浮於表面的笑容,收了几分。 他真诚起来时,倒是挺严肃的。 “哦?那真是难为你有这一份心。” “来人,將太后所赐的七彩金貂拿来。” 丫鬟將华丽且温暖的金貂取来,为林嫵披上。 林嫵鬆了口气。 好在这兰陵侯是信了。 否则,他能让她光身站在外头,活活冻死。 五日的考验,应当是险险通过了。 兰陵侯显然对她有几分认可。 “很好,楚楚可怜,清纯动人,正是靖王所爱的。” 他愉悦地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翘起腿。 丹凤眼锐利又俊美。 “你总算还有点指望,接下来,就该学点能勾魂的。” 他轻哂一声,看著林嫵的眼神,充满玩味: “伺候男人,会吗?” 林嫵脸颊飞红,怯怯含羞: “那要看,如何伺候了。” 兰陵侯哼笑,眼神有些复杂,说不上厌恶还是什么。 “是本侯多虑了,想来,你周旋於寧国公父子之间,必定精通此道。” 而后他点点头,走进来一个涂脂抹粉的老婆子。 “老奴见过侯爷。” 婆子的声音又尖又细,一听就是从某些特殊场所出来的。 “你给她验验身子。” 兰陵侯隨意地说,拿著摺扇,一下一下敲在自己的掌心上。 “可別有什么不乾不净的,碍了贵人的眼。” 婆子毕竟是勾栏院里混的,一听便知。 首先是检查女子身上,有无疤痕、胎记,这些都会惹得贵人不喜。 唯有洁净如一块无瑕美玉,才是上品。 其次,则是探查女子是否有些隱疾。 轻则狐臭、脚臭,重则一些妇科疾病。 但凡有这些,便是再美,也无甚用处,结局只有一个死。 对於进侯府的女子而言,检查是常规流程了。 便是出身良好的姨娘们,在娘家金尊玉贵,想进侯府,也得来这么屈辱的一遭。 没法子,这兰陵侯不单变態,还苛刻得很,颇有些心理洁癖。 什么心理洁癖。林嫵撇嘴。 就是龟毛! 而且此人也是癖好特殊,老鴇给女子检查身体,他完全不避讳。 就在一旁,喝一口茶,看几眼。 玩玩扇子,看几眼。 仿佛女子不是人,是一个什么物件,他看个乐子。 不过,待林嫵衣衫褪尽,他就乐不起来了。 因他喜好清纯,后院的女子,皆是平板身材,没有那丰胸翘臀的俗媚女子。 而林嫵,虽然一张脸如出水白莲。 但是身段十分爆炸。 丰满的身材弹出来时,兰陵侯就冷不防被一口茶呛到,咳了好几下。 “有碍观瞻,实在有碍观瞻!” 他厉声批判。 林嫵赶紧为自己辩解: “侯爷,靖王既喜那清纯之相,想必后院皆是纤薄美人,不若丰满玲瓏一些,反而能脱颖而出。” 靖王怎么样,她自然不知道。 她说这话,都是基於对兰陵侯的猜测,比著他说的。 与其討好那不知身在何方的靖王,不如迎合眼前的兰陵侯,先把小命保下来吧。 事实证明,她的策略是正確的。 兰陵侯虽然嫌恶,但不似头先那般喊打喊杀了。 只是丹凤眼眯起来,嘴角带著一丝冷笑。 “你倒有些心机,与你这不知人事的外表,很不相称嘛。” 完了,又踩著他另一个雷点了。林嫵心想。 既是清纯女,自然不能太有心机。 且在他这种阴险狡诈之人面前,耍心眼岂不是自己找死? 林嫵快速转动大脑,最后懵懂含羞道: “侯爷可是嫌弃我,於人事上太过欠缺?” “小女子確实不懂,回回都是国公爷欺身压上来,然后……” 兰陵侯脑海里有画面了。 兰陵侯不开心了。 “谁要听你的活春宫?” 他的表情顿时充满戾气: “若不是还留著有用,你这般脏污之人,就应该被丟进外头的雪地里!” 说完,他又骂那老鴇: “还愣著做什么?事都不会办了?脏了本侯的眼,还不快带下去,验明正身!” 老鴇心中叫苦不迭。 我的爷,不是您说的,当著您的面验就可以吗? 这会子又成老婆子不会做事了。 “是、是,是老奴不够周全,现在老奴立即將人带下去。” 老鴇敢怒不敢言,连忙將林嫵带走。 在等候过程中,兰陵侯面色阴晴不定。 他从未这样过。 一而再再而三,被一个女子,牵动情绪。 女子者,不就是个物件,任人拿捏吗? 眼前这一个,却未免有些不受控,反而牵制主子了。 不行,不能这样。 过了一会儿,他自顾自冷笑道: “本侯也是想左了。一个残败柳,靖王岂会中意?” “就是到了本侯眼里,也是糟污。” “留著无用。” 第128章 侯爷忘我 兰陵侯刚想吩咐下去,人不用带上来了,隨便找个由头处理掉。 老鴇却匆匆地跑进来,战战兢兢道: “侯、侯爷!” “这位姑娘,她……她……” “尚是纯洁之身!” 兰陵侯的瞳仁,无法控制地扩大,身子瞬间坐直了。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除了愕然,还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老鴇也觉得不可思议: “千真万確,老奴再三查看,林姑娘確实……仍是处子。” 兰陵侯摔回到椅子中,陷在厚厚的毛绒垫子里,神色莫辨。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脸上才重新露出玩味。 “有意思,是个妙人儿。” “不必叫她上来了,送到椒兰院,好好养著吧。” 椒兰院是侯府的內院,从外院挪进內院,林嫵才算是在侯府有名分了。 否则,她之前只能算是兰陵侯临时起意,带回家玩乐的流鶯。 林嫵站在精美奢华的房间里,长舒一口气。 她算是明白了。 兰陵侯此人,浑身是雷,自己指不定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惹著他了。 他一见她,不论她怎么说怎么做,他都能提供一百种死法。 她今日险象环生,几番死里逃生,便是明证。 难,太难了。 再来个几回,她就心力交瘁了。 林嫵细细琢磨,觉得侯府的存活法则,只一条: 被兰陵侯遗忘。 只要兰陵侯不来找她,她万事安全。 可偏偏,她大约是兰陵侯近来最上心的诱饵,免不了被他找。 而且,这该死的椒兰院,居然就在回芒星轩的路上。 芒星轩是兰陵侯的住所。 那岂不是,每日兰陵侯归来,都会想起她,然后顺便拐进来折磨她? 那可不行。 “玉儿,离椒兰院最近的,是哪个姨娘的院子?” “回姑娘,是萧姨娘的丽人院。”玉儿道。 然后又特別强调了一句: “不过,萧姨娘不得宠的,姑娘无须担心。” 林嫵不由得看了玉儿一眼。 玉儿低下头。 林嫵也不追问,便笑笑: “玉儿,我初来乍到,是不是该给萧姨娘请个安?” 玉儿低头撇嘴: “按理说是要,但是,那萧姨娘虽管著后院,但侯爷甚少临幸她,姑娘不必太客气。” 她的言下之意,没必要去。 林嫵微微一笑: “按理说要,那就还是去为好。” 这下玉儿急了,不装了。 上次她挑拨林嫵和云姨娘,为的是杀杀云姨娘的威风。 而云姨娘果然被侯爷禁足了,真是大快人心。 玉儿尝到甜头,自然希望林嫵行事更张扬些,成为她手里的一把刀。 这样,当林嫵把那些得主子青睞的姨娘都打下去。 她作为侯府最美艷的丫鬟,自然有出路。 可如今林嫵竟那么知礼,还要去给萧姨娘请安? 这就是玉儿不乐见的了。 “姑娘,还是莫要去吧。那萧姨娘仗著自个儿是镇边將军之女,向来耀武扬威的。姑娘去了,恐怕討不到好。” 然后,又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低声道: “听说,院子里有好几位姨娘,是被她罚得,没法子伺候主子了呢。” 哦?林嫵来兴致了。 这么凶残,想必很不得兰陵侯喜爱吧。 “不知萧姨娘,对侯爷如何?”林嫵装作不经意地问。 说到这个,玉儿更不屑了。 “萧姨娘性子骄傲,侯爷厌恶得紧,偏偏她一厢情愿,爱著侯爷。” “当初若不是贵妃需要助力,侯爷才不娶这镇边將军之女呢,大手大脚的,粗俗不堪!” 兰陵侯的姐姐,是宫中贵妃。 贵妃能在后宫立足,不能光靠天子的宠爱,前朝的助力亦是很重要的。 兰陵侯作为娘家人,少不得要谋划一番。 萧姨娘就抓住这一点,以镇边將军的支持为交易,嫁进侯府。 只可惜,兰陵侯为人桀驁,不好驯服。 最后虚晃一枪,竟让她当了个妾。 萧姨娘忍辱负重,一心以为,日久天长,坚冰亦能融化。 谁知那兰陵侯,岂止是坚冰。 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此乃林嫵的解读。 “萧姨娘那么迷恋侯爷啊……” 林嫵勾起一抹微笑。 丽人院。 “那个新来的,真挪进椒兰院了?” 一个美艷无双,眉眼中透著一股凌厉的女子,捏一根金火簪儿,有一下没一下,拨著手炉內的灰。 站在下首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出: “是的,姨娘。” “哦……”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无悲无喜。 可暴怒也是瞬间的。 她姣好的面孔登时扭曲,將金火簪儿砸到丫鬟脸上: “又来一个贱人!” 丫鬟的脸被划破了,眼中冒泪,也一动不动。 生怕招致更严厉的惩罚。 “怎么一个二个这么不知羞,离不了男人么,只会攀龙附凤!”女子骂道。 以前这话,是她拿来骂云姨娘的。 云姨娘这出身低贱的县令之女,也敢与她一个將军爱女爭宠。 兰陵侯还偏宠云姨娘。 萧姨娘简直恨到骨子里了。 刚刚听闻,云姨娘遭了兰陵侯的厌弃,被禁足。 萧姨娘还开心不到一刻钟,便收到坏消息: 兰陵侯又迎了一个新人,还给放在椒兰院了。 那可是椒兰院,地理位置绝佳。 以前她和云姨娘抢破头,侯爷都没有应允的。 萧姨娘正在盛怒中,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来报: “姨娘,椒兰院的林姑娘来了。” 萧姨娘飞起两枚眼刀,嘴角露出狠笑: “好哇,她倒自己找上门来。那好,我便调理调理她吧。” 她连起身都未起,而是斜臥在美人榻上,慵懒娇美,十足的贵气,也十分地傲气。 只见一个不施粉黛、穿得拙朴的女子,缓缓走进来。 “小女子林嫵,见过萧姨娘。” 萧姨娘一看,面色不由得愉悦起来: “长得也不如何嘛。” 林嫵低眉顺眼,老实恳切道: “林嫵自知粗鄙,不敢伺候侯爷,恐丟了性命,故而求萧姨娘发慈悲,救救我。” “噢?”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萧姨娘从美人榻上坐起来了。 挑著眉毛: “你待要我如何救你?” 林嫵温声软语: “林嫵有一妆面,愿教与姨娘,助姨娘成事。” 第129章 有一媚术 兰陵侯打马游街,直入侯府大门。 韁绳一扯,马儿掀啼长嘶,急急停在院前。 他长腿横扫,鲜衣飞扬,从马上一跃而下,便有无数丫鬟小廝涌上来伺候。 拿擦手帕子的拿帕子,端茶的端茶,除衣的除衣。 “府中如何?” 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手,將帕子一扔,隨口问。 管家十分殷切: “府中无事,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办了。新来那林姑娘,也挪进了椒兰院……” 兰陵侯脚步一顿。 他在宫中忙了几日未归,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既然忙完,是该找点乐子了。 顺便看看,隔了些时日,她是否有长进? 若还是够不著靖王的標准,趁早淘汰了。 侯府不养无用之人。 兰陵侯微哂,抬脚正欲往椒兰院走去。 忽闻一旁园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他抬眼望去,那被绢装点得团锦簇的树尖,竟然飘起一张笑靨如的脸。 而后又倏地退去。 风吹动绢,娇顏在其中时隱时现,伴隨著清脆的啼笑,颇有一番天真烂漫。 一生只爱清纯,少女心的兰陵侯,马上被吸引住了。 “谁在那里?本侯怎不记得,府中有如此清丽之人。” 管家看了一眼,有些心惊胆战: “回侯爷,那是……萧姨娘。” 兰陵侯马上失去了兴趣。 脸上的神色都变淡了,掉头就要进椒兰院。 然而,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竟是那鞦韆的绳索断了,萧姨娘顺势飞出来,直直往兰陵侯身上扑去! 但兰陵侯岂是那怜香惜玉的,一个蜻蜓点水,便闪到一旁。 管家捏了一把汗,这下,萧姨娘准得摔死了。 出人意料的是,萧姨娘竟然一个翻转,然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只是衣衫被树枝掛烂些许,露出底下若隱若现的诱人肌肤。 兰陵侯不由得停下脚步,淡淡道: “萧姨娘,好身手。” 萧姨娘闻得兰陵侯难得与她说话,內心都在尖叫。 但还记得林嫵的嘱咐,勉强保持平静说: “妾年少时在塞外,曾与父亲学了些拳脚,又时常与丫鬟赏盪鞦韆,今日忽思当年,不料竟惊扰了侯爷。” 然后,她微微抬起脸,连角度都是定好的。 露出最好看的下頜线。 脸上妆容,一改先前的浓妆艷抹,竟然清纯如少女。 兰陵侯眼中有些兴味。 是什么,让一个蛮横美艷的武將千金,变成如此清水佳人? 萧姨娘见他终於將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心中的小人已经疯狂扭扭了。 她依林嫵所言,娇羞地低下头,说: “妾今日,刚好开了一壶父亲所赠的塞外好酒,侯爷若不嫌弃,到丽人院小酌一杯?” 兰陵侯轻笑: “好啊。” 足尖一转,离了椒兰院,往丽人院去了。 林嫵站在门后,偷瞧半天,一颗心终於是放了下来。 等兰陵侯从丽人院出来,再回芒星轩,就不会经过她的椒兰院了。 又活了一天。 玉儿气呼呼地从外头回来,看到林嫵无所事事,口气便冲了: “姑娘,你还在这閒站著呢?” “方才侯爷明明是要到咱们院里来的,生生被萧姨娘截胡了!” 她脸上露出愤愤之色: “哼,也不知萧姨娘从哪儿学的,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扮十几岁的小姑娘,真不害臊。” 林嫵听了她的话,实在汗顏。 说这丫鬟心思大吧,她的伎俩又很浅显,还口无遮拦的。 这种人放在后院,简直是炮灰。 “玉儿,慎言。” 林嫵还用得著她,便提醒了一句。 “把上回我从府外带回来的玉女香拿出来,我去见见云姨娘。” 玉儿一听,更鬱闷了。 这林姑娘,是不是脑子有包啊? 谁失宠她挨著谁? 云姨娘因为上次那事,遭了侯爷的厌弃,心里头肯定恨著椒兰院呢。 她还上赶著巴结人家。 玉儿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子是投错了。 不会爭宠也就罢了,见天儿沾晦气。 她该想想別的路子了。 因此,把玉女香拿出来后,玉儿藉口要上茅房,也没陪著林嫵一道去。 正合林嫵心意。 她这番找云姨娘,是密谈。 云裳院。 云姨娘披头散髮,清汤素麵,扑在桌上呜呜地哭。 “柳红,这可如何是好,侯爷好几日没来找我了,定是厌弃我了。” 柳红心里也难受,只能往好了劝: “姨娘放宽心,侯爷宠爱你时日不短,怎会说断就断?” “再说了,咱们这后院,要么同萧姨娘那般,娇蛮过艷;要么像钟姨娘,老实木訥;要么像楚姨娘,不擅妆扮……” “谁能像姨娘,又清新可人,又会打点自己,长在侯爷的心坎上?” 她说的也不是虚话。 这兰陵侯的后院,看似美女如云,实则都是为了获取政治势力而娶的。 比如萧姨娘,是將军千金。 而钟姨娘,是大学士的表妹。 只有云姨娘,以县令之女的低贱身份,被迎娶进来,说是真爱亦不为过。 她確確实实,是兰陵侯喜欢的样子。 清纯秀丽,无可替代。 想到这里,云姨娘的心中终於好受些了。 但还是忧心忡忡: “可侯爷如今,听说最中意的,是那新来的林嫵……” 她一想到林嫵那同样清纯的脸,却拥有大胸大屁股,就气得心口疼。 这下柳红没法子劝了。 容貌上,云姨娘確实与林嫵平分秋色。 但身段上,很明显后者占上风。 主僕两人正愁苦呢,院子里突然响起她们最不想听的声音: “云姐姐,嫵儿来探望你了。” 她还敢来? 主僕俩对视了一眼。 云姨娘血气上涌,提裙子便骂出去: “好你个小贱人,莫不是来奚落我的,老娘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林嫵却站在院子里,笑吟吟: “姐姐为何动气?” “姐姐真是受宠太久,连后院的手段都忘记了。” “一心巴巴地与我作对,与你有什么好处?你在这儿关著禁闭,可侯爷,已经去萧姨娘院子了。” 云姨娘心头一惊。 什么?侯爷竟去姓萧的那儿了? 那可不行,姓萧的本来容貌就不差,还有好的家世,说起来是个强劲对手。 自己往常不过是仗著容貌对侯爷的口味,压她一头。 若是如今侯爷也看上了她…… 她正心头大乱,林嫵又微微一笑。 温声劝诱道: “姐姐莫慌,嫵儿有一媚术,可助姐姐復宠……” 第130章 实在太香 兰陵侯觉得挺有意思。 以前他不喜这萧氏,觉得她太艷色,脂粉不要钱似的往脸上堆,身子骨又大,不够温柔清秀。 她的院子,他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次。 可如今一看,她竟改了不少。 妆淡了,显出几分娇憨。 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跟换了人似的会哄会撒娇。 身子骨还是大,但经得起折腾啊。 於是,他一连在丽人院宿了好几日。 今日他又从宫里回来,鲜衣怒马,惹得街上无数侧目。 一进门,管家便殷勤上前: “侯爷回来了,老奴立即著丽人院摆膳……” 兰陵侯摆手: “不必。” 再好的东西,吃一段时间,也腻了。 “回芒星……” “侯爷。”娇滴滴的声音,伴著一道香风传来。 那香气,如同深夜玉兰,闻之清新,却在夜色间暗香浮动,挑动心弦。 管家见到来人,头皮发麻: “云姨娘,你不是在禁足中么?怎么乱跑?” 唉,这回侯爷定又要怪他管理不力了。 管家心中有些埋怨。 云姨娘却抬起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两行珠泪划过,犹如雨后滴露的苞,娇嫩动人。 “侯爷,妾身病了,难以自抑,只想再见爷一面。” 兰陵侯素来喜爱她这副扮相,便给了几分面子,问: “你哪里不舒服?” 不料,云姨娘前所未有地大胆,竟抓著他的手,往自己胸脯上按: “妾心口疼,爷摸摸看,是不是跳得很快?”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兰陵侯刚想说,一个门板有什么快不快的。 但双手竟意外地,触到一方隆起。 嗯? 这是什么? 兰陵侯眼神一闪。 云姨娘捕捉到了他的异色,心中大喜。 那林嫵,果然有几分媚人功夫,所制的內衣,竟十分神奇。 平地救星! 云姨娘趁热打铁,轻轻抱住兰陵侯的手臂,口中不住娇娇地轻唤: “妾疼得紧,身子都软了,侯爷送我回云裳院,好不好?” 兰陵侯眼中满是深意,嗤笑一声: “有何不可?” 於是,又在云裳院宿了几日。 自然就没功夫来折磨林嫵了。 不过,林嫵也没閒著。 她找完云姨娘,找钟姨娘。 找完钟姨娘,找楚姨娘。 凡是太美艷的,她就教人清纯;太清纯的,她就让人嫵媚;嫵媚但木訥的,她妆成禁慾人妻;太人妻丝毫不会打扮的,她爆改清冷寡妇…… 总之,主打一个百齐放,型號齐全。 各有各的清纯,又各有各的勾人。 兰陵侯有得忙了。 把杀人狂魔安排得明明白白之后,她便余出时间,思索自己的去路。 既然自己是作为忽悠靖王的替身,而具有价值。 那么,想活下去,这便是关键。 兰陵侯不是傻子,迎合他只能是眼下之计,如果不能有助於他,很快也会被他捨弃。 思及那些死在后院的姬妾,被兰陵侯捨弃是什么后果,不需多言了。 於是,林嫵更加勤勉地跟教养嬤嬤学习。 除此之外,她还大价钱,点了几回京城最大妓院,扶腰楼的头牌。 精进自己的手艺。 当然,这钱不能自己掏,哪能自费打工? 她將椒兰院里几件昂贵的摆件,拿到黑市上卖了。 卖著卖著,觉得这样来钱,比自己做买卖快多了? 於是又多卖了几件。 至於空出来的地方,就拿几个贗品凑合。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反正,財气养人,有了大笔银子,她內外兼修,整个人焕然一新。 因著她倾囊相授,还不爭不抢,后院的眾姨娘,对她大为改观。 不但真心实意地与她以姐妹相称,还隱隱有些以她马首是瞻之势。 就连向来霸道的萧姨娘,没事也跑来椒兰院串门。 “今个儿侯爷又去云裳院了,那个贱人,用什么玉女香,勾得侯爷闻著味儿就去了,好气!” 萧姨娘骂道。 云姨娘不仅在自己身上用玉女香,还买通了浣衣局的掌事,將这香用在兰陵侯衣服上。 这样一来,兰陵侯穿起衣服,便会想到她。 去云裳院的次数,自然也就多了。 萧姨娘受了几日空房,很是生气,忍不住来找林嫵蛐蛐。 林嫵宽慰她: “气什么?她用玉女香,你难道不能用情思枕?” 古人云,每日发情思睡头昏昏。 情爱使人思眠,情思枕,便是林嫵手底下香料铺子,用余料做成的一款催眠枕头。 自然,副作用是有一些的。 枕著情思入睡,可不得做春梦么。 故而,这是一件闺房情趣小物件儿。 萧姨娘一点就通,双颊浮起红晕: “是了,还是妹妹聪慧。我对侯爷既然情深,送他一个情思枕,让他夜夜想著我,便会召我了。” 性急如萧姨娘,赶紧麻溜地去买枕头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钟姨娘和楚姨娘也陆续上门。 无一不是感嘆,兰陵侯昨个儿没来,今个儿又没来,怎样才能让他多来? 林嫵趁机,大肆推销大美丽胭脂铺和香料铺的新品。 小赚了一笔。 一时间,兰陵侯身上穿的,嘴里喝的,睡觉枕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香气。 有效是有效,他去姨娘们院子的次数,明显多了。 但好景不长。 兰陵侯得鼻炎了。 “啊……啊秋!” 兰陵侯打了个大喷嚏,捂著帕子,脸上没了笑意。 府医战战兢兢: “侯爷,您这是中了风邪。虚邪贼风、避之有时,若是有那香气浓郁之处,还是少去为好。” 兰陵侯凝眉沉默了一会儿,冷笑起来。 他最近的日子,可谓眼繚乱。 今天这个穿了件西施同款,明日那个跳了支飞燕舞曲。 鼻子也没空过。 一会儿西洋秘香,一会儿古法脂膏。 他回侯府转一圈,身上能有七八种香味。 每一种都呼唤著他去后院。 他自从娶妻纳妾以来,还没这么忙碌过。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在点卯上值。 日日没个完。 他终於厌烦了这个游戏。 是时候,去找找始作俑者了。 毕竟,她这么挖空心思经营他的后院,他应该好好感谢她。 不是吗? 椒兰院进新人那么久,兰陵侯终於踏入了这方天地。 第131章 疼也忍著 林嫵正在屋里盘帐。 最近她给几个姨娘,分別推销了不一样的东西。 她们爱得紧,不单自己买,还推荐別人买。 小妾也有小妾的圈子。 虽说世人总看不起妾,但妾的交际,可比正头夫人广阔多了。 大户人家里只得一个主母,但小妾少则两三个,多则七八个。 这交际起来,不比主母的人脉广? 一传十十传百,大美丽的名声传遍京中后院,成为各大权贵妻妾的心头挚爱。 故而,林嫵最近进项颇丰。 旁的东西都不靠谱,只有银子,才是终身的倚仗。 林嫵开心极了。 兰陵侯进来时,她正嘰嘰咕咕地口算。 “三百两……五百两……八百两……” “哇,一千两!” 那见钱眼开的样子,让兰陵侯直接嗤笑: “怎么,寧国公如此小气,连一千两也不给你?” 林嫵一见他来,马上收了笑容,规规矩矩地行礼。 “见过侯爷。” 兰陵侯突然就不高兴了。 刚不还笑嘻嘻地么,一见他来,就变了脸?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他心中有气,將摺扇往桌子上一扔,雄赳赳地坐下。 微微抬起高傲的下巴: “最近,过得很自在吧?” 林嫵早料到他会来,这种时候只能装老实。 “稟侯爷,很是劳苦。上午跟嬤嬤学习,下午跟魁学习,中间抽空打理自己的铺子。” 兰陵侯自动忽略了那些不感兴趣的,凤眼微眯: “跟魁学习?” 林嫵唯唯诺诺: “林嫵以为,光靠皮相吸引靖王,远远不足。只有內里的魅力,才能使其神魂顛倒。” 兰陵侯冷笑: “你还想让靖王神魂顛倒?” “看来,你糊弄我还不够,还想糊弄靖王,野心很大啊。” 他果然知道了。 林嫵略略敛眉,细声细气道: “我未曾见过靖王,自然不知如何取悦他。但侯爷比之靖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我能討得侯爷欢喜,等同於拿下靖王。” “这么说,本侯还是你的试验品了?” 兰陵侯摩挲著摺扇,神情莫测。 他懒散地往椅背一靠,双臂鬆鬆地搭在扶手上,神情似笑非笑。 “那便,让本侯来试一试,你是否学得精湛了?” “若是学得不好……” 语气里满含威胁。 又是一个死亡预告。 “请允许林嫵,来为侯爷松松骨吧。” 林嫵定了定心,上前道。 她为兰陵侯按摩肩颈。 说起这按摩,兰陵侯並不陌生。 他后院那些姬妾,为了討好他,莫说按摩肩颈,按摩更不可描述的地方,都曾有过。 林嫵这一手,露得並不高明。 他有点没耐心了。 直到,耳垂突然被碰了一下。 “你干什么!” 兰陵侯浑身僵直,恼怒地回头。 林嫵十分无辜: “侯爷,怎么了?《黄帝內经》说,耳,宗脉所聚。嫵儿这是为你通经活络,健脑明目。” 兰陵侯只觉得非常酥麻,被捏一下浑身酸软。 但他堂堂侯爷,骑马射艺,性情凛然,怎么可以跟別人说自己软? 有苦说不出。 只得咬牙切齿,道: “不舒服,你別碰我的耳朵。” “好吧。”林嫵深表遗憾。 而后手往下移,从背后,轻轻掐住兰陵侯的腰: “《黄帝內经》也说过,衡络脉,使腰痛。林嫵为侯爷疏通疏通,便可补阳强肾……” 兰陵侯的腰,先是绷直,又被按得酥软。 温热的手指轻抚时,又引起一片颤慄。 他忍无可忍,反手捉住她: “你有完没……” 气势汹汹的手指,却陷在一片软肉里,话音戛然而止。 兰陵侯不懂了。 这女子,看起来纤瘦,怎么手一摸上去,满把的肉? 那肉滑腻软和,都从指缝中挤出来了。 向来只有门板经验的兰陵侯,大受震撼。 是了,就是这种感觉。 云姨娘那是冒牌货。 脱了衣裳,便啥没有了。 他虽不肯承认自己那点暗戳戳的小失落。 但是心不会骗人! 好想体验满手的感觉…… 这不就来了。 兰陵侯的眸色暗了些许。 林嫵挤出两滴眼泪,痛呼出声: “侯爷,我的脚疼。” 兰陵侯眼神像刀: “本侯碰的你的腰,你说你脚疼?你嘴里可有一句实话?” 林嫵却只是含泪咬唇,连鼻头都是红的。 “我这几日,没日没夜地练习嬤嬤教授的步伐,脚都肿了。” 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兰陵侯的手背上。 那一点湿润,令人心生惻隱。 兰陵侯的凤眼眯起来,眉心紧蹙。 然后,他突然抱起林嫵,掀开裙角,露出两条纤细的腿。 鞋袜褪去,玉足果然红肿。 他那素日总是邪笑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似乎很不高兴。 “肿成这般,也不知道歇……也不知道,自己资质太差,须循序渐进?” 兰陵侯说著刻薄的话,眉宇间儘是嫌弃。 林嫵佯作害怕,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他一眼,弱弱道: “林嫵知错了,是我资质太差,未能使侯爷满意……” “行了行了。” 兰陵侯心情有些差,不耐烦道: “做出这副可怜的样子,给谁看?” “来人,把舒痛膏拿上来。” 丫鬟拿药的功夫,他还不住抱怨: “哭,哭什么啊。” “痛就不要练啊,把这腿练残了,靖王就爱你了吗。” “时而机灵时而又蠢笨,也不知这脑子什么做的,到底怎么在寧国公父子俩间周旋……” “侯爷。”林嫵忍不住打断他:“我没有周旋。” “我是见一个爱一个。” 兰陵侯:…… 黑著脸把她扔到椅子上。 然后接过丫鬟递来的舒痛膏,挖了一大坨,胡乱抹到林嫵脚底。 林嫵大惊失色,微微挣扎: “侯爷!” 兰陵侯握住她纤细的腿,目露凶相。 “动什么?” 林嫵为难: “侯爷,让我自己来吧……你按得太疼了。” 兰陵侯生气。 这是按得太疼的问题吗? 本侯亲自给你涂药,你看不见吗? 收回方才说的机灵,这女子蠢笨到底了! “疼也忍著!” 他恶声恶气道。 硬是把林嫵两只脚,涂得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 厚厚敷一层。 一罐膏药去了大半。 第132章 烦腻透了 兰陵侯应该是第一次干这种伺候人的活。 涂到最后,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对了。 面色更差,直接將药罐子,往林嫵怀里一扔。 “自己涂吧!” 他烦闷道。 林嫵捧著所剩无几的药罐子,再看看自己脚。 被涂得跟抹了泥巴,即將进窑子烤的鸡一样。 一点再发挥的余地也没有了。 她默然了。 兰陵侯突然觉得很不快,这地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口气里掩盖不住的恶劣: “既然你小有所成,过两日,便与我去试那靖王一试吧。” “若靖王真对你有意,我自然会赏你。” “可若他也嫌你是个俗物……” 话未尽,他人先走了。 徒留林嫵在屋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娘耶,又死里逃生一回。 虽说铡刀高悬,项上人头隨时不保。 但是能多活两日,也算两日。 苟住啊。 林嫵心有戚戚。 兰陵侯还是快走到自己的芒星轩时,才想起来: 嗯? 自己不是去兴师问罪的吗? 怎么什么也没问出来,就走了? 他有些许懊恼。 不禁怀疑,这林嫵是不是扮猪吃虎? 每次他要拿她治罪,总会被这样或那样的事情岔开话题。 偏生这些事,不是林嫵自己闹出来的。 他还不能拿她问责。 果然好狡猾的一个女子,实在可恶。 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吧,兰陵侯薄唇紧抿。 若是她没办法引起靖王的兴趣,自己也该解决她了。 为了与靖王的初次会面,林嫵颇费一番心机。 她特地问兰陵侯,拿了那白月光的画像。 身材確实很像,说明,靖王吃得挺好。 但脸其实只有六七分像。 林嫵的脸更小,又更肉一些。 眉眼还顾盼生姿,多了几分风流嫵媚。 白月光,是个五官清冷的淡系美人。 不过,这不妨事。 只要妆画好,换脸没烦恼。 林嫵精心描绘自己的脸,连耳朵尖也扑了粉,不羞自红。 又换上靖王最喜爱的嫩绿色衣裳,头上还簪著靖王府中常见的牡丹。 活脱脱是另一个白月光。 兰陵侯见到她时,先是一愣。 而后,不知怎的,眉心狠狠蹙起来。 “你倒是,挺了解他的。”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別样刻薄。 仿佛很不满林嫵的扮相似的。 这人心思难测,阴晴不定。 林嫵已经习惯了。 她忽略兰陵侯的不友善,径直道: “侯爷,靖王应当快到望仙楼了,咱们再不出发,就迟了。” 兰陵侯不由得磨了磨后槽牙。 然后,阴阴一笑。 “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那就出发吧。” 两人出府,上了不同的马车,分头而去。 远远的,望仙楼位於山巔,佇立在江边,高耸入云,见证浩渺大江东去,颇有登楼成仙之势。 这是京中最清贵的去处之一,为多数王公贵族所爱。 最难能可贵的是,望仙楼脚下,还有一处美不胜收的桃林,是全京城,最早桃盛开之地。 如今,已有不少清丽佳人,漫步其中,掛香囊,求姻缘。 林嫵亦在其中。 但她不赏,不掛香囊。 而是担著精巧的锄,掛上质朴的囊,提一把小帚。 准备葬。 別误会,她不是那精细人。 精细的,是靖王的白月光。 这里,是靖王与白月光初见之地。 正是因为见到对方葬,靖王深感独特,又觉得她飘然出尘,故而心生恋慕。 林嫵准备,唤醒他內心深处的记忆。 做戏要做足。 趁靖王没来,她扫了好些瓣,装到绢袋囊里。 又吭哧吭哧,埋冢。 对,別人挖冢她埋冢。 埋一个还不够,埋好几个,埋出一条安全通道来。 在她忙碌时,望仙楼最高处,一个俊俏邪魅的男子,正摇扇远目。 似乎沉浸於观大江奔腾,无暇顾及底下芸芸眾生。 唯有在林嫵累得靠在树上歇息时,他薄薄的双唇,才吐出四个字: “愚不可及!” 可不是愚蠢吗。 旁的女子想引起靖王注意,无不精心打扮,香风云鬢,娇柔以待。 她倒好,老老实实干了半日脏活。 身上都汗臭了吧。 他很怀疑,林嫵这般尊荣出现在靖王面前,不会犯了衝撞之罪,被拖下去打吗? 唉,人太蠢了就是麻烦。 若真到那时候,也只得他亲自出手,救救她了…… 林嫵正在树下歇息,忽闻得眾位佳人们娇羞惊呼,她便知,靖王来了。 靖王此人,风神俊秀,风光霽月,名动京城。 是名门闺秀心神嚮往的对象。 虽说,他早已扬言自己心有所属,但还是挡不住,佳人们乌央乌央往上扑。 故而,靖王一进林子,隱约看到前方有个拎著锄头的清纯女子。 他便皱起眉头。 又来了。 他在望仙楼桃林,与人一见钟情之事,在京城早传为美谈。 因此,每到桃盛开时,林中到处是葬人。 谁都想效仿先人,博得靖王情爱。 靖王,烦腻透了! 一个破瓣,还立冢。 你也来挖,我也来挖。 有那使不完的劲,怎么不去挖皇陵? 整得桃林底下全是洞。 害得他,稍不留神就踩坑。 一年总要崴几次脚! 心有余悸的靖王,面上四平八稳,脚下小心翼翼。 然而,饶是这样,他也差点重蹈覆辙。 “王爷,小心!” 一声清脆的娇啼,让他硬生生剎住要往下踩的脚。 清风拂过,瓣纷纷飘落。 一张熟悉的脸,宛如神女一般,从瓣中徐徐走出。 林嫵来到靖王面前,低下头,只露出两个微红的耳朵尖。 “王爷,此处底下都是冢,万不可走。” “小女子已清理了一条踏实的小道,请王爷,隨我来吧。” 然后,她微微抬起脸来,露出精心雕琢的鼻子,那是她与白月光最相似的视角。 靖王神情恍惚,脱口而出: “琅儿……” 他一个箭步衝上去,將人,紧紧地搂入怀中! 望仙楼上,戴面具的男子噌地站起来。 薄唇紧抿,目光如炬。 牙齿咬得紧紧的,似乎难以置信,又像无法接受。 这就,成功了么? ……该死…… 第133章 桃仙茶会 靖王看似激情搂住林嫵,实际借了个位。 把林嫵的手腕,都捏红了: “谁派你来的?” 林嫵忍痛,毫无隱瞒: “兰陵侯。” 靖王眸子一沉: “又是他。这廝向来手段下作,本王竟没想到,他还能把心思动到这上头。” 然后对林嫵疾言厉色: “你竟为兰陵侯,如此算计本王,可知是有去无回?”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別无选择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林嫵心中狂啸。 然而面上,只能淒淒楚楚: “兰陵侯暴虐,我若违抗他,恐今日都活不到。” “在王爷面前耍大刀,虽亦是断头路,但险境之中,仍有一线生机。” 听得靖王面色淡淡: “何来生机?你莫不是也听了京中传闻,以为是本王什么端方君子,宽宏雅量吧?” 他微微使劲,林嫵顿觉骨头碎了一般地痛,忍不住闷哼。 靖王才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本王只是懒得计较,但不是不会杀人!” 完了完了,怎么到哪儿都是一个杀。 林嫵觉得自己好难。 “王爷,请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女子只是觉得,杀了我,又如何?侯爷的算计不会停,就算我死了,还有下一个。” 她这个说法,显然很符合靖王对兰陵侯的了解。 他的眉头立即打结了。 一想到兰陵侯还要往他身边各种塞女人,他就恼怒又憋屈。 若不是那小子背后是贵妃,靖王顾及朝堂形势。 他定要与这兰陵侯决一死战。 林嫵见他面色鬆动,赶紧加大火力劝说: “与其让兰陵侯没完没了地噁心您,王爷不若,留著我。” “一来,有了我,兰陵侯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想別的昏招。” “二来,我愿意为王爷效忠,王爷可將计就计,让我作为埋伏在兰陵侯身边的棋子。” 她这番言论,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靖王不由得换了神色,手上的劲也鬆了些。 “你倒有些心机。”他说。 语气毫无波澜,看不出赞成与否。 “小女子唯求活命而已。”林嫵诚恳道。 然后,又微微抬起下巴,双目莹润,眼角微红,惹人怜惜。 顶著一张如此相像的脸,靖王也实难狠心。 况且,手下的身子,好软…… 至今未娶妻纳妾的童男子,靖王,面上有些热了。 两人既已谈妥,便做出相谈甚欢之势,一前一后进瞭望仙楼。 兰陵侯本是站在桌前,后又变成凭栏观望,继而探身凝视。 最终,把摺扇狠狠砸到楼下。 “好一个痴情男儿,原也是徒有虚名!” 他就不明白了,靖王如此见色移情,对得起白月光吗? 对得起那京中美谈吗? 好虚偽的男子! “余歌,他们进哪个雅间了?” 兰陵侯復在椅子上坐下,然而凤眼微挑,显示心中的极度不悦。 余歌是他的长隨,亦是府中管家的儿子,是个机灵人。 他早就安排人去探查了。 “稟侯爷,他们进了秋水间。” 还是秋水间。 望仙楼最好的雅间之一。 兰陵侯都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了,胸中无端生出满腔闷气。 总觉得自己成功了,又好像没成。 反正,这心,刺挠得慌。 “可探听到他们在做什么?”他阴沉沉地问。 余歌一脸为难。 侯爷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靖王。 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护著,怎么探听? “侯爷,这,咱们的人也近不得身……” “罢了罢了。”兰陵侯烦躁地摆手。 他也知不可能。 可心里就是很不爽。 为何明明一切进展顺利,他却一点也不开心? 把茶盏一扔,他觉得燥得很。 只想散一散,让自己静静。 可手到处摸不到: “我扇子呢?” 余歌欲哭无泪: “爷……扇子,被您扔下楼了。” 兰陵侯的手顿住。 心情,更鬱闷了。 林嫵以为,与靖王初次会面后,兰陵侯定会找她要结果。 然而並没有。 他完全將她丟在望仙楼,自己先走了不说。 回到侯府,他也无影无踪。 是有那么几次,林嫵在椒兰院,听说侯爷回府了。 但他一次也没来过椒兰院。 之前喊打喊杀,逼著她去接近靖王的,是他。 如今拋诸脑后,不闻不问的,也是他。 矛盾的人。林嫵心想。 不过,他没来找她是好事。 生命线又延长了一点点。 就这一点,够她再赚好多钱。 因为,最近,她在京城名声大噪。 京城贵女口口相传,有一神秘女子,在望仙楼桃林精心描绘,盛装打扮,穷尽各种各样的手段,最终成功搭上了靖王。 堪称桃林起意第一人。 於是,无数曾经失败、失败了但仍跃跃欲试、跃跃欲试但又无从下手的大家闺秀,纷纷在打探。 那位神秘女子,究竟是何人? 她是擦的什么胭脂水粉、用的什么扑鼻香料、穿的什么霓虹衣裳,勾得靖王对她留了神? 人人都想听成功者分享经验。 林嫵趁热打铁,以大美丽的名头,举办了一场“桃仙茶会”。 地点,自然是望仙楼桃林。 一方面,借借靖王的风流韵事,毕竟噱头是传授俘获靖王之道。 另一方面,也不能使劲薅靖王。 毕竟她跟靖王根本没关係,靖王对她的第一印象还有点差。 如果这么明目张胆扯他的虎皮,恐惹他不快。 故而,设在桃林里,不但吸引贵女前来,也吸引风流公子。 一二来去,就变成大型相看活动了。 靖王能拿她咋滴? 因著有这两重吸引,茶会当日,桃林人山人海。 “各位大小姐,大美丽在前头扯纱围了一块地,里头设了桌椅,咱们入內坐去,岂不清净,又不怕人看了去。”萧姨娘笑吟吟道。 之前,萧姨娘在林嫵的指点下,形象大变。 不仅获得兰陵侯青睞,还因著清丽脱俗的新颖风格,受到不少贵妇千金的瞩目。 因此,她对林嫵越发信服,儼然以闺蜜自居。 林嫵要举办茶会,她必然帮忙张罗。 她本是威武將军嫡女,原先在家,便时常出入贵女圈子。 故而,她身后跟著的,都是京中颇有家世的待婚少女。 大家都对这雅致周到的安排,讚誉有加。 有那眼尖的,瞧见前头一物,更是惊奇: “咦,那是什么?” 第134章 走了大半 萧姨娘顺著她的眼神一看,笑道: “哎呀,那是大美丽特製的仕女模子,仕女们脸上画的,则是大美丽最新研创的妆容。” 贵女们放眼看去,只见一个个仕女石雕,身穿华丽裙袄。 但是石雕的头部,却是陶瓷烧制的。 上头的妆容,或清新,或美艷,或端庄,或魅惑。 形形色色,总有一款入人心房。 “大美丽每个季度,都会推出应季妆容,画诸泥坯之上,再烧製成陶瓷人首,替换到模子上即可。”萧姨娘徐徐介绍道。 如此新鲜的做法,竟然是自个闺蜜所创,萧姨娘与有荣焉。 说起话来,便带了几分自得。 贵女们也大感惊奇,还有这般展示妆容的? 再就是,这些妆容,確实美丽无双,实在打动了她们。 “这大美丽的东家,竟如此有本事,难怪能入靖王的眼。” 贵女们从一开始的敌视,到如今有三分佩服。 “就不知道,她究竟何方神人?萧姐姐,你能否为引荐?” 有那大胆主动的,直接问起萧姨娘。 萧姨娘自然乐得牵线。 林嫵早在一旁等候,萧姨娘一个眼神,她便落落大方地站在眾人面前: “欢迎各位小姐,我是林嫵。” 为著今日的盛会,林嫵精心打扮一番,化了独创的桃妆,看上去粉面桃腮,清纯又勾人。 不仅勾男人,也勾女人。 贵族小姐们宛如见到仙子降临,心神都荡漾了。 “林姑娘好美啊!” 有那心直口快的贵女,情不自禁道。 林嫵笑得嫵媚动人: “论样貌,林嫵远不及各位小姐,不过是擅长些妆容罢了。” “小姐们若感兴趣,我愿教与大家。” “真的吗?”贵女们马上兴奋了。 美美的妆,谁不爱啊。 平时她们化妆,只能靠瞎琢磨,总也画不好,也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若有这般擅长妆容的高人从旁指点,她们岂不是更上一层? 林嫵这一承诺,无疑贏得了眾位贵女的欢心。 萧姨娘也在一旁,为林嫵说话: “自然是真的。林老板是我的姐妹,素日最是心善……” “什么林老板!”一个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 头上戴满釵环,走起路来叮咣作响的贵气女子,摇曳生姿地走上前来。 “表姐,没想到你自甘下贱,做了小妾后,越发小家子气了!” 萧姨娘当眾被人戳痛处,不由得涨红脸: “姝慧,你在胡说什么?” 来人,是萧姨娘的表妹,大理寺少卿家的嫡小姐,冯姝慧。 她俩年纪相仿,萧姨娘还未出嫁时,两人就常被放在一起比较。 那时,是萧姨娘胜过一头。 但萧姨娘成了兰陵侯妾室之后,一切便反过来了。 这冯姝慧终於得了势,在人前人后,简直要將萧姨娘踩进泥里。 尤其,她最近也在议亲,正与户部尚书家的嫡二子接触。 如此一来,她更是鼻孔翘上天。 对著萧姨娘,是一点脸面也不留了。 “表姐,难道我有说错吗?” 冯姝慧瞟了一眼那妆容冶艷的仕女,面上很是轻蔑。 “你以前好歹也是將军嫡女,如今倒好,跟一个以色侍人的女官,称起姐妹来了。” “果然小妾作风,骨头都变轻贱了!” 这一席话,把萧姨娘和其他贵女,都听懵了。 “什么女官?林嫵是大美丽的老板,亦是银龙钱庄的……”萧姨娘还欲辩护。 却惹得冯姝慧捏起帕子,掩嘴笑得难以自抑。 “哈哈哈……” “原来你们都不知道呀?这林嫵,林老板,以前可是寧国公的女官呢。” “要不是靠色相哄住男人,就凭她一个女子,能有这么大一间胭脂铺子和钱庄吗?” 她这么一提,马上有贵女想起来了: “我是听母亲说过,银龙钱庄以前是寧国公的產业……” “哎呀,说起来,我以前也在长公主府上,远远地听了一嘴,说寧国公身旁的女官,姓林……” 原本大家对林嫵充满好奇,还有几分钦佩。 可以上言论一出,大家的態度马上曖昧起来。 毕竟,一个女官,连妾都不如。 她们一个个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能跟如此低贱的人结交? “林老板,这是真的吗?” 方才那个心直口快的贵女,御史中丞的嫡女马德爽,直勾勾盯著林嫵问道。 林嫵神色不变,微笑著点点头。 “確实如此。” “林嫵,此前曾是寧国公的女官,蒙受寧国公恩情颇多,永生难忘。” 眾人的神情马上变了。 冯姝慧见此,立即得意洋洋起来: “呵,就这么一个低贱之人,想必是用的什么不入流的勾栏院手段,哄住靖王吧?” “简直脏死了!” 如果说,方才的话让贵女们心生迟疑,那么冯姝慧此言,便是让她们彻底剎住脚步。 毕竟,与勾栏院沾上,那可是有损名节的。 她们来此,不但想见识让靖王破例的神秘女子,更重要的,还是觅得良缘。 可不能本末倒置了。 “额……萧姐姐……” 人群里开始有一些退却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家中有事,不能参与茶会了,咱们下次再一块喝茶吧……” 不过一会儿功夫,萧姨娘带来的这一波贵女,就走了一大半。 萧姨娘气得跺脚: “没眼力见的东西!以前做过女官怎么了?林嫵堂堂正正,又不是杀人放火了,瞧她们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其实以前,她也有些贵贱思想。 可是当了妾以后,她愈发感受到,这些东西有多压迫人。 尤其今日,她明明是想要给好姐妹长长脸。 没成想,反倒招来一群人打林嫵的脸。 她气死了。 但林嫵看得很开。 她神態自若,甚至还劝萧姨娘: “观念不同,不必强融。” 她徐徐环视剩余的人: “还有哪位小姐,想要离开的么?林嫵,自当欢送。” 说著,又有几个离开了。 唯有冯姝慧和马德爽还在。 冯姝慧是想留下来,进一步揭林嫵的丑,打萧姨娘的脸。 但马德爽也没走,她就有些奇怪了。 “马小姐,你怎的不走?难道你不怕,被这等卑贱放荡之人,玷污了闺誉?”冯姝慧提醒道。 没想到,马德爽瞟了她一眼。 然后说: “关你屁事!” 第135章 与你道贺 冯姝慧冷不丁被呛到脸上,狼狈不堪。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冯姝慧恼怒:“我只是好心提醒你!” 马德爽翻白眼: “谁要你好心?別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想把本小姐当枪使,做梦!” 冯姝慧气得头晕。 是了,差点忘了,这人是御史中丞的女儿。 御史中丞是个大喷子。 她就是个小喷子! 因著老爹天天在朝堂上满嘴喷粪,京中到处都是他的敌人,马德爽的闺誉,其实早就毁得差不多了。 所以,她也不在乎多添一笔。 她方才之所以问林嫵,是因为,娘嘞,这励志的奋斗史,不跟她爹一样吗? 她爹当年,穷得快饿死了。 就是靠一副好皮相和好口才,哄得她娘心怒放,宽衣解带,自掏腰包。 才有钱上京赶考。 如今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御史中丞。 她要不是起点太高,她也想奋斗这么一遭。 靠脸吃饭不丟人。 故而,看到林嫵这么走过来,马德爽只觉得佩服。 特別是,林嫵在言语中,从未因自己的出身而羞惭,而且大大方方地感激寧国府的恩情。 马德爽更认定,这是个大气的女子。 比起那些小肚鸡肠的贵女,值得结交多了。 而且,这女子还那么会妆扮! “林姑娘!” 马德爽上前握住林嫵的手,目光灼灼: “请你教我最美、最勾人的化妆之术,好吗?” “要不然,我真议不到亲事了。” 林嫵哭笑不得。 原来,因为马家御史中丞树敌太多,根本没人与他们家议亲。 马德爽到了適婚年龄,却无人问津。 只能主动出击,把自己妆扮得美一些,力求勾回来几个对象。 “林姑娘!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马德爽握紧林嫵的手,眼神真挚地说。 林嫵只能点头: “可以是可以,不过……” 她只微微侧目示意,陈吉便领著几个壮汉,上前来。 “先把入口关起来吧。” “白纱围起来的地方,再不许人入內。” “省得等会儿……” 林嫵轻轻一笑: “贵人来了,衝撞了。” 刚才离开的贵女们,正在入口处,还未走远。 闻言,均愣住了。 贵人? 区区一个女官,能请到什么贵人? 冯姝慧更是直接噗嗤笑出声: “哎哟喂,瞧这人多会说大话。什么贵人,不会是谁家的婢女,或是谁家的小妾……” 她还没说完,桃林外,便响起浑厚的叫唱: “长公主,驾到——” 冯姝慧:? 入口处的贵女:??? 僕从如云,端整肃穆,长公主庄严威赫,徐徐走来。 场內场外,呼啦啦地一大片人行礼。 “参见长公主!” 但长公主並没有在意他们,只是隨便摆了摆手。 她威严慢步,走到林嫵跟前。 如同看一个小辈,慈爱地说: “早听闻你离了寧国府,单独开府了,还未来得及与你道贺。” 然后,她仅是手指轻动,便有丫鬟从后头,捧了个雕金盘上来。 上头,放著一只璀璨夺目的瓔珞。 长公主亲手取了,替林嫵戴上。 凑近林嫵的耳边时,她轻轻说: “如今,季雍不便与你相见了。” “他托我,多照看你些。” 林嫵恍然,忽觉得心中发沉。 不知,是这悬於颈项的瓔珞,过於贵重。 还是那被她封箱的回忆,过於沉重。 长公主今日前来,自然是受她相邀,为了还刘老板那事的人情。 上次,经林嫵的提醒,长公主不但没有给刘老板买宅子的银资,逃过一劫。 还及时地拦截了刘老板,暗中处理掉他,私吞了一大笔赃银。 可谓收穫颇丰。 故而,林嫵邀请她来茶会,她欣然答应。 只是,林嫵没想到,她还带了这么重的礼,当眾给自己撑腰。 这便不是为林嫵的人情了。 是为了寧国公的嘱託。 指尖轻轻摩挲那瓔珞上硕大的宝石,林嫵垂下长长的睫毛。 “林嫵,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的到来,无疑让茶会跃升了好几个层次。 在场贵女们欣喜不已: 这林老板,果然非寻常之辈,连长公主都与她交情甚篤。 今日便是结不到好情缘,但能在长公主面前露个脸,也是赚了。 此次参会,来得值啊。 而那些堪堪走出入口的贵女,则目瞪口呆: 不是说,那林嫵是一个卑贱女官而已吗? 怎的,连长公主都来为她镇场? 她们究竟痛失了一个怎样的机会! “不成,我得回去……”有人喃喃道。 一呼百应,大家立即转身,要回到会场中去。 结果,被陈吉拦下了。 黑皮铁面无情: “各位小姐,入口已关闭,请速速离开。” 贵女们急了: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才从里面出来的……” “是林老板的命令,閒杂人等不得入內,小姐请自重!”陈吉厉声喝道。 他人高马大脸又黑,登时將一群娇小姐嚇住了。 她们只好踮起脚尖,对远远尚见一抹身影的萧姨娘,激情呼唤: “萧姐姐!萧姐姐!” “萧姐姐,我还在这儿呢,你跟林老板说说,放我进去呀!” “萧姐姐,咱们不是玩得最好么?这么好的茶会,你不能不带我呀,让我进去!” 然而,萧姨娘回过头来,呸了一声: “谁跟你们玩得好?这次茶会没你们的份,以后也不必一块喝茶了!” 然后,雄赳赳气昂昂,扭著屁股,跟在前呼后拥的长公主后面,走了。 贵女们又是眼热,又是后悔。 捶胸顿足不已。 不知是谁,气得骂了一句: “都怪冯姝慧!” 大家如梦初醒,將怨恨的视线,投射在还呆呆站在场內的冯姝慧身上。 “这个小贱人,哄著我们出来了,她倒留在里头?” “好心机的女人,她骗了我们!” “凭什么她能好好地参加茶会,在长公主跟前露面?” “大家不要放过她,砸烂她的装扮!” 一时间,群情激奋,石子土块呼啸而至。 冯姝慧逃避不及,被砸了好几下,身上青肿不说,髮髻也乱了,衣衫也脏了。 她一边逃,一边暗恨不已。 都是林嫵害的! 居然使她落到这个境地,简直不可饶恕。 今天的茶会,她一定要林嫵,付出代价! 第136章 这个不行 长公主身份贵重,又已婚嫁,对这种为未婚女子所办的茶话会,自然兴趣不大。 她来,不过是为林嫵撑撑场面。 故而,她只坐了片刻,欣赏几回大美丽新出的妆面,又买上几大盒子的脂粉。 便前呼后拥地离开了。 虽然她来的时间不长,但也足以,为林嫵镀上一层光环。 贵女们看林嫵的眼神,便不再是看一个勾住了靖王的狐媚子,亦非单看成一个买卖人。 而是多了几分审慎。 虽谈不上敬重,但也不似先前那般看轻了。 於是,林嫵眾人教授妆容时,她们摒去成见,看得很认真。 看下来,意外发现,这林老板,还真有一手。 “这是大美丽的新品,名曰:修容膏。” 林嫵展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褐色深沉的膏体。 贵女皱起眉头。 女子爱美,涂脂抹粉莫不求白求粉嫩。 这么深色的东西,涂在脸上,不成脏兮兮的乞儿了吗? 林嫵轻轻招手,一个简单涂了脂粉的大脸女娘,便在她跟前坐下。 “大家莫小看了这一盘褐色膏体,它可具有,挺鼻瘦脸的功效。”林嫵道。 说完,便用指尖蘸取一点,在女娘脸上点开。 贵女们交头接耳,觉得这林老板,看著挺鲜亮一人,说话却扯谎不打草稿。 这什么膏,涂在脸上,分明就黑魆魆两道。 若让公子们看见,不笑死了? 然而,隨著林嫵的手法,那褐色痕跡被匀得越来越薄。 贵女们惊奇地发现,女娘的脸,果然瘦了一圈。 “真的有效!”她们立马心痒痒了。 一个接一个地涌上去,向林嫵请教细致的上妆手法。 林嫵则笑道: “各位小姐,无需著急。大美丽有专门的妆娘,免费为客人传授上妆手法。” “今后眾位来买胭脂,让丫鬟顺便跟著学便是。” 贵女们一听,又觉得林嫵是个极妥帖的人。 她们当中许多人,平时都是由丫鬟伺候的,哪里很会上妆? 一时半会,定是学也学不会。 后续能派丫头到铺子里细细研习,倒是更方便些。 看到大家满意的神色,林嫵心中也很快意。 大美丽今后的客流,是不用愁了。 在林嫵的带动下,大美丽別出心裁陈列在桃树下的诸多產品,被贵女们抢购一空。 林嫵还特別推出预定。 凡有抢不到,又想买的,可在胭脂铺子登名,不日有货了,再送到府去。 如此这般当然甚好,於是贵女们又订了许多。 林嫵粗略一算,今日少说也赚了二千两。 发財了! 该看的景看了,该买东西买了。 接下来是重头戏。 “各位小姐,今日大美丽特地请了手艺极好的卖婆,为每一位贵客剪了一张小像。” 林嫵笑道: “大家可將小像放置香囊中,掛在桃树上,如此一来,便有桃仙眷顾。” “哎呀,还有这等巧思呢?”贵女们无不惊喜。 卖婆,也就是会用纸剪样的匠人。 大家习惯於卖婆剪些团锦簇,但剪成自己的小像,还是头一回见。 故而,人人拿到手时,都极喜爱地捻起来看。 把小像装到香囊里,不仅显得別致,而且,若是被心仪的公子摘去了,也另有一份情意。 这个主意可太好了。 “林老板真有一颗七巧玲瓏心,难怪能入靖王的眼。”有小姐忍不住赞道。 大家对林嫵的看法,逐渐改观。 唯有冯姝慧,双目射出恨意来,只想把那一张小像扯碎。 可她眼神一瞟,看到白纱之外,有一群翩翩公子,正游至湖边。 其中,就包括户部尚书的嫡次子,褚二。 冯姝慧眼前一亮。 小像也捨不得撕了,赶紧塞进香囊里。 想了想,又掏出来,悬在香囊外面。 她的香囊,还绣了一个小小的“冯”字,一看便知,是冯家女的东西。 冯家和褚家正在议亲,想必褚令颂对她也有所耳闻。 若他见了这香囊,又瞧见她美丽的小像。 这桩婚事,约莫就有八九分靠谱了…… 这一边,冯姝慧美滋滋。 另一边,马德爽正让林嫵给她描眉画眼。 “哎呀,林姐姐,我就是嘴巴旁边两股子肉太多,人家都说我这是河东狮吼之相。”马德爽抱怨道。 林嫵心想,人家这也没说错。 话说得多,经常骂人,咬肌发达,腮帮子自然就鼓了唄。 但面上自然是和声和气: “马小姐,不妨事,这修容膏修饰脸型是极好的,可以將你微丰的脸颊遮一遮。” 马德爽听了很欢喜: “那就拜託姐姐了。姐姐也无需客气,叫我小爽就好了。” 完了又发愁: “姐姐,你有让卖婆,把我的小像剪得好看些吗?我真怕那些公子哥一看是我,就把香囊扔水里头了。” 她今日可是带著军令状来的。 若是没个好消息,回府指定被母亲念。 “怎么会?”林嫵的声音似有魔力,令人听了不由得放鬆。 她柔声劝道: “小爽你性情直率,落落大方,颇有些女侠气概。这在贵女中,很不常见,別有一番魅力。” “真的吗?”马德爽又信了。 “自然真。”林嫵笑道:“不知道小爽看上哪家公子哥?如不嫌弃,我可为你参详参详。” 马德爽立即掰著手指头数起来: “翰林家的庶子不错,可他们家清贵,恐嫌我粗俗。” “锦衣卫的周家子,身材可好了,但看不上我的样貌。” “郴州知府去岁上京,我见过他的嫡子,木訥是木訥些,但我娘说老实人挺好……” 林嫵见她数来数去,不是些品阶比低的官,就是庶子。 不由得有些嘆息,说: “小爽贵为御史中丞千金,何须妄自菲薄?上头那些人,莫说看不上你,其实都配不上你。” 马德爽撇撇嘴。 她也不想啊,可她爹把有资格上金鑾殿的官员,都得罪了个遍。 她根本没选择好嘛。 偏偏林嫵还问: “听闻,户部尚书的嫡次子也在相看,小爽觉得他如何?” 马德爽嚇得脸上的粉都掉了: “不行不行,这个確实不行。” “我爹跟他爹,有些……有些不大融洽。” 岂止不大融洽。 其实是在朝堂上,互吐唾沫的关係。 水火不容啊。 第137章 湿身湿面 林嫵却不这么认为。 “我倒觉得,小爽大胆率真,褚二公子文秀內敛,性子互补,十分登对呢。” “至於长辈的恩怨,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对手,只有永远的利益。” 当你们是敌人时,你对他恨之入骨。 但当你们结成亲家,他不就成你的最强输出了吗? 林嫵以为,若是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褚家。 但反过来,若是马家与其他人结了亲。 比如跟褚家的对手。 那么褚家,就是雪上加霜了。 毕竟,御史可是天子的耳目喉舌,这样的喷子出现在敌对阵营,动不动就弹劾,谁受得了? 但凡户部尚书通透一些,都不会轻易拒绝这样一门亲事。 马德爽投入地听林嫵分析。 越听,眼睛越亮。 “姐姐所言极是,这样说来,褚二公子,岂不是非我不可?” “只是,这件事……他自个儿知道吗?” 林嫵微笑: “他很快就知道了。” 眾位贵女的小像掛好之后,林嫵便命人撤去白纱,以便小姐们可以往別处去赏。 与此同时,贵公子们也可以到这儿来,欣赏各式各样的香囊。 这便是牵手环节了。 千金小姐们你一处我一处地扎堆,假装在赏。 实际上,两只眼都在盯著自个儿的香囊呢。 散落在各处的公子哥,聚拢了过来。 冯姝慧眼巴巴地盯著褚二,看他离自己的香囊越来越近,心跳如鼓。 谁知,他刚要往那香囊的方向看,却被一旁的公子哥扯住。 公子哥嬉笑道: “褚兄正觅良配,看得比我仔细,是否见到这树上,可有林老板的香囊?” “我方才远远见那林老板,果然犹如桃仙下凡,喜人得紧,我很想结交。” 褚二其实才十七八岁,还是麵皮很薄的年纪。 被取笑,脸马上红了: “谁正觅良配?我不过隨意扫一眼罢了。” 然后,再不肯看树上一眼。 倒是旁的人,笑著回敬那公子哥: “人家早已被靖王看上,哪里还会掛香囊?你可收了你的心吧……” 其实,树上也有林嫵的香囊。 虽然林嫵对招桃没什么兴趣,但陈吉非说,如今她是自由身,值得一段好姻缘。 於是,他自己缝了一个香囊。 还別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什么都会一点。 这香囊丑归丑,好歹没开线嘞。 上头的“嫵”字歪歪扭扭,胜在特別大。 显眼。 只是林嫵坚决不同意放入自己的小像,他只能草草將香囊掛上。 不过,这香囊粗製滥造,贵公子们懒得看,便忽略了。 冯姝慧见褚二明明马上就看到自己的香囊,却因为林嫵,功亏一簣。 气得掐红手心。 这个不要脸的下贱坯子,怎么到哪儿都会勾男人,坏了自己的好事! 冯姝慧越想越气,决心不再耽搁。 必须整治一下林嫵。 瞧见不远处那个巨大湖泊,在水草丰盛的角落里,有那人跡罕至的去处。 她心思一动。 林嫵刚给马德爽画完一个美美的妆面,正给她头上簪一朵桃。 一个眼生的丫鬟突然匆匆跑来: “林老板,我家小姐想约你到湖的那头,有点事想跟你谈谈。” 她指了一个方向。 那儿水草又高又密,还有灌木荫庇,是个极为隱蔽的场所。 林嫵疑惑: “敢问,你家小姐是哪位?” 丫鬟低下头: “是通政使司副使千金。” 林嫵挑挑眉。 她记性极好,方才见到那千金,身边的丫鬟,可不是这一个呀? 再者,谁家好姑娘,往那躲躲藏藏的地方去。 万一冒出来个登徒子,有理说不清的。 她暗暗思索,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林嫵还有些事情未交代,请小姐稍等片刻,林嫵稍后就去。” 那丫鬟面上闪过一丝喜色。 等她走后,林嫵吩咐了陈吉几句,然后带著马德爽,徐徐往湖边去。 冯姝慧蹲在草丛里,等著林嫵到来。 因著草丛里虫子多,她还被蛰得浑身痒痒,脸颊也起了一排水泡,与毁容无异。 可把她后悔死了。 然而到了这个地步,容不得她退缩。 否则这些苦,她不是白吃了? “怎的还不来,这女人手脚真慢!” 她一边挠痒痒,一边抱怨。 终於,听到草丛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可把你盼来了! 她心中大喜,猛地躥出去,將人往水里一推。 噗通! 一个蓝色身影落入水中。 冯姝慧有一丝愣怔,林嫵今日,穿的不是白色衣裳吗? 接著,那扑进水里的人,终於把头拔出来,仓皇惊呼: “救命!在下不会水!” 冯姝慧才傻了。 怎、怎么会是—— 褚二? 偏偏她也不通水性,此处又偏僻,一时半会也来不了人。 眼看褚二毫无章法地扑腾,喝了几大口水。 渐渐沉下去了。 冯姝慧急得团团转,正想逃跑。 这时,林嫵携马德爽到了。 她故作惊讶,超级大声地喊: “冯小姐,你怎的在这儿?” 又对湖中惊呼: “啊,褚公子落水了!” 然后,又把马德爽一推: “小爽,你不是说自己水性颇佳吗?快去救一救褚公子吧!” 马德爽还有点犹豫。 男女授受不亲,她一个黄大闺女,湿身湿面地下水捞一个男子,像话吗。 但林嫵根本不给她时间多想,直接伸手一推。 把她,也推进湖里。 马德爽没法子了。 来都来了。 她像条鱼一样,把几近溺水的褚二扶住,咕涌咕涌游到岸边。 林嫵手上,又很巧地有一件披风。 她立即给马德爽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丝身形也没透出来。 而此时,陈吉以“湖边有长天水色美景可赏”为名,也带著一群公子哥,匆匆赶到。 许多双眼睛,共同见证褚二在岸边奄奄一息。 而救命女神披著披风,虽冻得瑟瑟发抖,却犹如出水芙蓉,清丽且令人怜惜。 竟是御史中丞嫡女。 林嫵在一旁焦急解释: “小女子同马小姐游览至此,不知怎的,见冯小姐呆立一旁,面有恨恨之色。” “而褚公子却在水里,狂呼救命……” 冯姝慧终於从慌乱中回过神,立即尖叫: “谁面有恨恨之色?我只是路过,你莫要血口喷人……” 然而,褚二刚好醒了过来,艰难坐起。 一边咳嗽,一边指著冯姝慧: “是你!是你推的我!” 第138章 小鹿乱撞 冯姝慧没想到,褚二当场戳穿她,一时间脸上又青又白。 林嫵还在一旁,佯作惊奇: “褚公子,你是不是看错了?冯小姐与你无冤无仇,怎会推你?” 然后自己抢著哦了一声,自问自答: “听闻冯府想跟褚尚书攀亲,莫不是被拒了,冯小姐一时想不开,故而衝动犯了错?” 她这么一说,现场的公子哥们个个面露惊惧。 天哪,这是什么蛇蝎心肠的女子? 结亲本就是双向选择,別人没看上,她便要害人家? 这样的女子,谁敢跟她议亲啊? 大家无不在心里想著,回到家中,定要稟报母亲,今后可要远著冯家一些。 冯家所有女子,尤其是冯姝慧,万万不能议亲。 否则一旦沾上,命都没了。 冯姝慧见到公子哥们嫌恶和避之不及的眼神,便能想像,过了今天,自己在京中是什么声誉。 以后大约议不到什么好亲事了。 她恨林嫵恨得要死,便不管不顾地,衝上去要打她嘴巴。 可马德爽救人救上癮了,一个闪身挡在林嫵面前,抢先给了冯姝慧一个大耳刮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害完褚公子还不够,还想害林老板?” “你这个害人精!” 她这巴掌和一番言论,大快了两个人的心。 一个是林嫵。 一个,是褚二。 褚二心中其实很鬱闷。 好端端的,有个小廝跑过来说,湖边有人等他。 结果他来了,却被一把推入湖中。 几乎溺死不说,平日里苦心经营的翩翩公子形象,都变狼狈落汤鸡了。 只是好男不与女斗,他为人又斯文秀气,有气也发不出。 眼前这位小姐,鼓著两个腮帮子,帮他把该打的打了,该说的都说了。 更重要的是,她还救了他的命呢。 褚二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一丝热切。 就是不知道,京中哪家官员,姓马? 褚二在这小鹿乱撞,冯姝慧却被伤透了自尊。 她哇地一声,大哭。 然后扭身跑了。 林嫵见事情接近尾声了,赶紧替马德爽裹紧披风的前襟,假意要带她走。 只是,脚步是慢之又慢。 褚二只是一愣,便赶了上去: “小姐请慢!” 林嫵和马德爽站住了。 褚二略有些羞怯,轻声道: “敢问,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今我蒙受小姐救命之恩,亦……亦损了小姐清誉。” “令颂,理应承担责任。” 令颂是他的名字。 马德爽见他连自己的名字也告知了,不由得脸上飞红,难得满面含羞,低下头来。 声音也学著娇滴滴起来: “我家……我的父亲,在御前侍奉。” 褚二眼睛一亮。 御前侍奉,说明是圣上亲信,那是很好的家世啊。 同他可太配了。 父亲母亲得知,一定很高兴。 “原来如此,不知是哪位大人?兴许还是家父的友人……” 褚二殷切说道。 马德爽,把头低得更低了: “是……御史中丞,马斯倪。” 褚二:…… 虽然,互亮家底后,褚二有一丝丝崩溃。 但他终究还是个有担当的男子。 他承诺,会回家请褚夫人到马家提亲,並很负责地送马德爽回府。 马德爽乐疯了。 走之前,她紧紧握住林嫵的手,悄声向她道谢。 林嫵轻拍她的手,浑不在意地笑: “你与褚公子天赐良缘,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第139章 真这么乖 林嫵一听就发愁了。 这哪成啊。 她跟靖王的交情,不说很深,根本就是没有。 那一日两人虽然达成一致,但靖王也就隨口那么一说,岂会放在心上。 进瞭望仙楼后,他也是把她晾在一旁,自己同人欢饮去了。 她白当了一日看门的。 当然,话不能这么跟兰陵侯说。 “侯爷……我与靖王才接触不久,就问他要如此贵重之物,不会惹他怀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兰陵侯冷笑。 两根修长的手指,比那白玉扇柄还白还莹润。 懒洋洋地,將扇子转来转去。 “不能问他要,你就不会,让他主动送你?” 他嘴角要笑不笑,睨了林嫵一眼。 “你上次,不是勾著他密会了一日吗?” “你们都在秋水间做了什么,还不足以让他神魂顛倒?” 林嫵不说话了,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不是羞的,是紧张的。 他们啥也没做,该怎么回? 然而,兰陵侯见她久久不回话,神態可疑,就会错意了。 “什么?你们真的做了什么?” 他啪嚓捏断了扇骨: “这才第一次!你们就!” 林嫵简直服了他这喜怒无常的性子,真是说怒便怒,毫无理由。 “侯爷,你到底在说什么?”她蹙眉。 为表示自己的不快,她还特地走近两步,愈发逼近兰陵侯: “我与靖王还未熟悉,不过是聊些閒话,品一品茶罢了。” “侯爷。” 她微微倾身,与他对视: “你说,我们还能做什么?” 兰陵侯不说话了。 他戴著半副面具,凤眼狭长凌厉,唇形又薄而平直。 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非常不好惹。 仿佛对眼前的一切,不屑一顾似的。 谁能猜到,他的心里,其实在想: 完了! 好粉的唇,怎么看起来…… 很好亲的样子? 他明明阅人无数,什么风情万种的女子都品过。 可眼前这个,只是唇瓣动一动,睫毛颤一颤,他就觉得…… 好色。 “靖王真的没有亲你吗?”他突然问。 林嫵傻眼。 这问的什么问题? 他堂堂一个侯爷,不关心她有没有打探到死对头的消息,就记得问有没有亲嘴? 难道是指望她把靖王亲死? 见她又不回答,兰陵王的心情像是一落千丈,眼神都狠狞起来: “怎么不说话,有那么难回答吗?” 看似普通的询问,语气里却蕴含著一场风暴。 林嫵只好说: “没有。” 凤眼微微眯起,显得艷丽又危险: “没有亲过,还是没有难回答?” 林嫵都脱力了。 这人有完没完啊? “没有亲过。”林嫵说。 语气里有淡淡的无语。 兰陵侯啪地將扇子打在自己手心上。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他板著脸,一本正经地说。 “一定是你技术学不到家,没能拿下他。” “侯爷,你说的技术是……” 林嫵还在发懵。 兰陵侯已经很理所当然地接了下去: “不会亲嘴,怎能征服男人呢?” “为成大事,本侯勉为其难,可以指点你一二。” 林嫵:? 她乾笑了两声: “侯爷说笑了,我会亲嘴,很会。” 兰陵侯有点不高兴: “哦?跟谁练出来的?寧国公?寧世子?” 他的表情又有逐渐走向险恶的趋势: “不知检点!” 像是越说越气,他又想去捏林嫵的下巴。 但是,最终还是没能下手。 这女子的皮太嫩了,轻轻碰一下就会红,稍微用力点就肿。 嘖,麻烦。 他改为抓住她的肩膀,將她往自己的腿上带。 “我不信,你亲给我看看。” 他绷著脸,有些赌气地说。 手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揉著她的腰。 林嫵都无话可说了。 她改了一个策略,软下身段来,双眼泛红: “侯爷,你干嘛对我这么坏?” 兰陵侯的手,顿住了。 林嫵继续控诉,声音里染上一丝颤抖: “我怎么做你都不满意,总是骂我,掐我。我都难过死了。” “每次一见到你,我就好怕。” 兰陵侯的唇,抿得更紧了。 刚才只是不愉快。 现在简直是,心情恶劣。 “怕我干什么?” 他低声道,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 “我除了嘴巴上欺负一下你,什么时候对你坏过……” 林嫵乘胜追击,流下一串金豆豆。 低泣声甜腻勾人: “你逼著我去勾引靖王,我去了;你让我去拿翡翠,我也可以去。” “我什么都听你的,为什么你还不满意?” 兰陵王忽略其他,只听到一句: 我什么都听你的。 面色突然开朗起来。 “你要是真这么乖,就好了。” 他用指腹摩挲林嫵腰间的肉,悠悠地说。 林嫵瘪嘴。 “我怎么不乖?明明是咱俩一块做的事,全我一个人努力了。” “侯爷,你就不能帮一帮我吗。” “咱俩”二字,又极大地取悦了兰陵侯。 他的脸开始出现笑意了。 “哦,你要本侯如何帮你?” 林嫵扑闪著长睫毛大眼睛: “我想给贵妃娘娘,孝敬点时新的胭脂水粉。” 兰陵侯没想到她会提这个,倒愣了一下。 “怎么扯上贵妃了?”他微微皱眉。 林嫵羞涩一笑。 “其实……最近我的胭脂铺子,正在爭取在户部掛名,拿下官商的头衔。” “我已找著了一些门路,但宫中的贵人,毕竟没用过我的东西,恐户部难以决策。” “所以,我想让娘娘帮帮忙。” “这跟靖王又有何关係?”兰陵侯问。 此时的他,已经鬆开对林嫵的腰的钳制,甚至將她放下来了。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没有任何旖旎之情。 林嫵低下头,作做出老实的样子: “其实……上回跟靖王见面,我虽用极其相似的面容,吸引了他的注意。” “但是当他得知,我不过是个做小买卖的,结交之心便淡了些。” “想来,要走近他,也得讲究一些门户才行。” 兰陵侯若有所思。 “你想成为官商,给自己抬抬身价?” 林嫵点头: “正是。” 然后又拍兰陵侯的马屁: “这种事,也只有侯爷这般贵妃娘娘的亲信,才能办成。” “嫵儿,全仰仗侯爷了。” 第140章 坑死对手 兰陵侯虽然为人阴狠又乖戾,但他既然能成为贵妃在前朝的助力,便不是等閒之辈。 牵扯到宫中,他立马收起吊儿郎当的態度,变得谨慎起来。 曖昧的氛围一扫而空。 “也不是不可以……” 他將扇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桌面。 “可本侯怎么感觉,你在利用我呢?” 林嫵眼观鼻鼻观心: “怎么会呢,嫵儿只是为了更好地接近靖王,好回报侯爷。” 兰陵侯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这会子,他又怎么看林嫵,怎么不顺眼了。 这女子,狡猾得要命。 说她听话吧,偶尔又有点小脾气。 说她不听话吧,时不时又哭嗒嗒,被欺负得很惨似的。 像条滑不溜丟的鱼,根本拿不住。 从私事谈到公事,兰陵侯本来那点莫名的情愫,消失得差不多。 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就依你的吧。”他兴致缺缺地说。 “你把要送的东西交给余歌,本侯会安排的。” “倒是你,太后寿辰不远了,你要抓紧。” 最后给林嫵的眼神,威慑十足。 林嫵赶紧称是,目送他走了。 然后开始新一轮的绞尽脑汁。 那劳什子翡翠,到底该怎么办呢? 想了想,她又把自己的脸化成白月光的样子。 她篤定,靖王不会拒绝这张脸。 果然,当她在街上“偶遇”靖王时,对方欣然答应了她的邀约。 只不过,他也看透了她的来意。 “又是兰陵侯叫你来的?” 他的语气里又是厌烦,又是厌恶。 林嫵可怜兮兮地低下头: “救命啊,王爷。” 靖王却像一块石头,不为所动: “这话,你应当对兰陵侯说去。” “他简直是恶魔!”林嫵控诉道。 然后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红痕斑驳的手臂: “他逼我学贵族女子的礼节,稍有不对,便打我。” 又唰地拉开自己的衣领: “他还用烧红的烙铁烫我,用针扎我……” 她白嫩的胸脯上,果然有两个狰狞的疤痕。 那都是她用特殊的妆料,做出来的。 靖王看得脸色骤变。 併吞了一口口水: “他怎能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他还称得上是个人吗?” 林嫵泪水涟涟: “他逼我来欺骗王爷,窃取机密,我不从,他便打我,骂我。” “林嫵性命卑贱,宛如螻蚁,他根本不在意。” 这造假的伤口,略略展示便好,再细看就要露馅了。 林嫵赶紧把衣服拉回来。 但是又不完全拉好,堪堪露出深沟。 她边魏巍颤颤地抖动,便哭泣: “王爷,救救我……” 靖王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光风霽月,善心仁义。 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些怒意。 “这次,他又想让你做什么?” 林嫵掩面哭泣,从手指缝里偷看靖王: “他……他叫我从王爷身边,拿走玉庐山的观音翡翠。” “他倒是敢想!” 靖王抑制不住內心的愤怒,低吼出声。 林嫵嚇得抖了一下。 他才意识到自己过激了,压低声音。 “绝无可能,我已经承诺了云妃,要將翡翠交予她,作为太后寿礼。” 这就涉及后宫的爭斗了。 贵妃是赵氏族人,身后有世家作为靠山,地位稳固。 但云妃是圣上的宠妃,是圣上亲手扶持起来,对付贵妃的一股势力。 两个女人在宫中斗得你死我活。 在前朝,亦有各自的助力。 故而,谁能爭取到太后的喜爱,谁便多了一分胜算。 毕竟,皇后之位,还空悬呢。 靖王是坚定的圣上派,圣上要捧云妃,他自然跟著使劲。 这也意味著,这个观音翡翠,是非给云妃不可。 否则,靖王不成违抗圣命了? 林嫵没想到,兰陵侯竟然给了她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简直是大坑! 糟老小子坏得很。 她快速思考,过了一会儿,劝靖王说: “王爷,小女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小女子以为,与其討好他人,不如坑死对手。”林嫵慢慢道。 靖王来了点兴趣。 “此话怎样?” 林嫵笑了笑: “给太后送了心头好物,虽然博得一笑,但天家薄情,这份愉悦,又能保云妃多久呢?” “今儿你送了玉,明儿侯爷又送了旁的,轮番討太后欢心,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如,借著这次机会,把贵妃拉下马来。” 靖王沉思,琢磨出点意思。 他抬了抬下巴: “继续说。” 林嫵又往下说: “既然侯爷那么想要这块玉,不如给他。他定欣喜若狂,以为胜了你一局,然后献与太后。” “献与太后,然后让太后欢喜,重赏了贵妃?”靖王问。 眼神阴晴不定。 林嫵又笑,意味深长。 “若是这玉太后爱得紧,那当然是重赏。” “但如果,太后不爱了呢?” “再进一步,若是太后反而还厌恶的话……” 靖王猛然被点醒了。 “太后厌恶这玉?” “那贵妃,可就犯大忌讳了。” 林嫵对他的表情很满意: “正是。故而,王爷,你只要想想法子,让太后厌恶了这玉。” “剩下的,便是兰陵侯和赵贵妃,自作自受。” 靖王思路打开,眼睛越来越亮。 最后,落在林嫵身上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有了那么一丝讚赏: “没想到,你竟还工於心计。兰陵侯真是身边养了一头狼,而不自知啊。” 林嫵又变回那羞涩的样子,老实地低下头: “王爷过誉了,林嫵,只求保命。” 林嫵揣著那观音翡翠,高高兴兴地回到兰陵侯府。 一进椒兰院,就洗漱沐浴。 从头到尾,將为靖王而准备的妆扮除去。 然后又重新化了个妆。 这一次,是情態繾綣,带些慵懒疲惫,还略显苍白柔弱的妆。 化完之后,她又狠狠心,在自己身上,拧出一块块红痕。 总觉得,这还不够激烈。 又用粗绳子,在手腕上勒了好一会儿。 总算是,得出一副被疯狂蹂躪过的样子了。 林嫵揽镜自照,觉得有几分满意。 然后吩咐玉儿: “玉儿,我今日身子疼得厉害,舒痛膏没有了,你去问问余总管,看他那儿还有不?” 玉儿一听,又有机会去接近侯爷? 马上急吼吼地去了。 不多时,椒兰院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第141章 太后寿诞 兰陵侯进来时,脸上的阴鷙残暴,浓重得能滴下来。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张口便问。 可林嫵呆呆地坐在床上,不发一言。 她的脸色是如此地苍白,仿佛受了凌虐,看上去不堪一击。 兰陵侯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接著,迎面飞来一个东西。 兰陵侯利落伸手,握在掌心。 那一点温润的触感,令他为之一愣。 “这是……” 五指缓缓张开。 一尊晶莹剔透,慈悲庄严的玉观音,赫然躺在手心。 兰陵侯的心,如同突然被针扎了。 竟痛了一下。 “他真……把这给你了?”他无意识喃喃道。 林嫵垂头不语,但是泛红的眼角,和紧抿且有点破溃的粉唇,配上她微颤的双肩。 事实昭然若揭。 兰陵侯面色倏地沉下来,一个箭步衝上去,握住她的双肩: “他到底把你怎么……” 嘶啦。 薄薄的里衣被扯开,白皙肌肤之上,点点褚红色的痕跡,刺痛兰陵侯的双眼。 他不自觉地鬆开手,然后后退了一步。 林嫵抬起头。 眼中含著一泡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侯爷还问什么?” “你不是,早该想到吗?” 短短数字,犹如大锤,轰然砸在兰陵侯的脑门上。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好用,??????????????????.??????等你读 全手打无错站 而林嫵手腕上,被捆出来的红痕,也让他哑然。 是的,他早该想到的。 只是,他一直没有去想…… 他沉默了许久,才勉强吐出几个字: “你……” “你放心,这事你有功,我和贵妃,都会好好赏你的。” 说完了,似觉得有些悲凉,又胡乱找了话说: “那脂粉,我也送进宫去了,贵妃也说很好……” 林嫵却不听他的,別过脸去。 泪水,从脸颊滑落,流进脖子里。 兰陵侯捏紧了手中的翡翠。 突然觉得空气都是如此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且等著。”他说。 “不会亏待你的。” 然后,决绝地转过身,迈著大步,夺门而出。 玉儿在院子里,还在对镜整理髮髻,等著兰陵侯出来献献媚呢。 谁知,兰陵侯跑得如此之快。 那风,都把她的铜镜给刮掉地上了。 “哎哟喂,林姑娘,侯爷这就走了?”她埋怨道。 “侯爷难得来一回,你怎么不留著些?” 林嫵的嘴角,却浮起一丝微笑。 “许是看我太累,没有兴致吧。” “玉儿,给我端水来,我要卸妆歇息了。” 林嫵收拾完毕,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 那之后,兰陵侯没再来过椒兰院。 但是赏赐给林嫵的东西,却如流水般不断。 惹得姨娘们都羡慕了: “林妹妹,还是你有本事,侯爷怎样都记著你。” 说这话时,她们的表情有些唏嘘。 兰陵侯可许久未召人侍寢了。 不过,她们如今,也不在意这事。 林嫵来了以后,她们可有事忙活了。 “林妹妹,你瞧瞧我这妆容,怎么样?” 云姨娘拿著小镜子,左右照个不停,面色十分喜悦。 “昨儿我去赴宴,就画得这个大美丽新出的妆,大家可羡慕坏了,都问我怎么化的。” 大美丽定期推出新的妆面,但茶会却不能时时举办。 林嫵便把心思,动到侯府这几位姨娘身上。 她邀请几位姨娘,为最新的妆面试妆,然后隨著她们,到各自的圈子里散播。 这样一来,越来越多人对大美丽趋之若鶩。 姨娘们一旦沉迷於爱美,就不大顾得上爱侯爷了。 故而,她们最近只围著林嫵转。 “云姨娘这妆確实好看,不过我的也不错。回娘家的时候,不知羡煞多少千金小姐。”萧姨娘也笑吟吟。 不爭宠后,几个姨娘的感情都变好了,天天聚在一起分享妆面。 “林妹妹,听说你最近还在户部掛名,成了官商了?”萧姨娘问。 林嫵点点头。 有了赵贵妃在宫中提名,褚二又鼓动他爹户部尚书暗中运作,大美丽胭脂铺很快掛上了名。 这样一来,做达官贵人的买卖,就更方便了。 林嫵最近盘帐,发现铺子的进项,都增长了许多。 “这可太好了。”萧姨娘很高兴:“贵妇千金们,到底尊贵,寻常铺子她们是不大看得上的。” “如今林妹妹成了官商,她们买起来,可就没心理负担了。” 她没说的是,林嫵成了官商,地位水涨船高。 大家也更乐意同她结交。 总而言之,这是一件大喜事。 一时间,大家都欢喜非常。 这段又清静,又发財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很快,太后的寿辰就到了。 当日,兰陵侯回来后,发了好大雷霆,连书房都砸烂了。 府里跟玉有关的,被砸个七七八八。 连名字带玉的人,都被打发出去了。 玉儿被拖出府之前,还哭得要死要活呢。 宫中发生何事,林嫵也只是从康姨娘那儿,听了一嘴。 说是寿诞前几日,太后夜里撞了邪,长著观音面孔,却身如恶鬼。 嚇得她把慈寧宫的观音摆件、字画,全都撤了。 饶是这般,还是睡不安稳,常做噩梦。 於是,她便恶了观音,下令谁也不许提这两个字。 可好死不死,赵贵妃献给她的寿辰礼,居然就是一尊观音…… 太后当场嚇得晕过去。 圣上雷霆震怒: “赵贵妃,你这是献的什么妖物?邪气如此之重,连太后的尊贵凤体,都压制不住!” “你连一份得体的寿礼,也拿不出,还伤著了太后。” “这个贵妃,你也不必当了!” 赵贵妃挨了皇上训斥,连贵妃的封號都被夺了,如今只是赵妃。 虽说献观音这事,是赵妃自己的主意。 但观音毕竟是兰陵侯寻来的。 因此赵妃转头斥责兰陵侯,毫不留情: “你是不是傻?你瞧瞧人靖王,都有心计成那样了,就你还如此蠢笨,人家挖好的坑,你喜滋滋往里跳!” 兰陵侯铁青著脸,没有说话。 “你呀,可长点心吧。当狠则狠,你不取別人性命,別人就要来取你项上人头了!”赵妃恨恨道。 赵妃恨其不爭,但毕竟姐弟情深,狠话也没有说太多。 可赵家终究是受了创,给云妃踩了一头。 最令兰陵侯鬱闷的,莫过於此。 故而,他打落门牙和血吞,回到府中,便大发雷霆。 对此,林嫵缩在椒兰院,装作不知。 但她到底不能置身事外。 终於有一天,余歌来了: “林姑娘。” “我们侯爷,在芒星轩等你呢。” 第142章 准备嫁妆 这是林嫵第一次来星芒轩。 与兰陵侯张狂的性子不同,他的住处,倒是中规中矩。 林嫵一开始还以为,里头指不定的有些刑具、尸坑、处刑台什么的,方便他隨时施虐。 但她步入其中才发现,其中小桥流水,假山木,都一板一眼。 兰陵侯房门口,还贴著过年的福字。 居然是稚童款的,画了一条憨態可掬的蛇。 今年是蛇年。 走到里间,书案上,摆了五六只陶瓷小蛇。 物主还十分有心的,把它们都摆成一排,放在太阳晒得到的地方。 林嫵嘖嘖称奇。 这人看著很残暴又乖戾,私底下,却像个乖宝宝一样啊。 兰陵侯坐在椅子上,难得地端正挺拔。 他本就是高大昳丽之人,正襟危坐时,別有一分凌厉的美感。 此时,他凤眼锐利,目光沉沉。 赵妃的话,在他耳边迴荡: “你先前,明明很积极续弦,还去了寧国公府上的,怎的现在却没消息了?” “我如今跌了下来,需要新的助力,你结一门亲正好。” “为什么不?那我们日后如何图谋?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说什么?你有办法对付靖王……”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 余歌微微俯身,小声道: “侯爷,林姑娘来了。” 余歌退下后,下首就站著林嫵一人。 她低头问了个好。 兰陵侯没有回答。 他沉沉看著她,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林嫵觉得站得脚乏,微微提了提脚跟。 兰陵才跟著动了。 “观音翡翠的事,你是否知情?”他问。 语气十分平静。 但林嫵知道,平静之下,正在酝酿风暴。 那当然是不能承认了。 “侯爷指的,是什么?”她做出小心翼翼的样子。 兰陵侯没说。 他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道: “算了。” 他歪著头,一只手支在扶手上,撑著露出来的半张脸。 仿佛恢復了从前的乖戾不羈。 “你这次,拿回翡翠,实属不易,应记大功。”他说。 林嫵低头: “事情未能如愿,嫵儿不敢居功。” 兰陵侯轻笑。 但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那与你有何干係,你该做的,都做好了就行。” “嫵儿谢过侯爷。”林嫵行了个礼。 兰陵侯又笑了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桌上的扇子,仿佛很不经意似的,说: “按说,你现在也算是靖王的枕边人了吧?” “怎么过了这么多日,也不见他问起你?” 林嫵愈加诚恳惶恐,怯怯道: “靖王乃皎皎明月,嫵儿不过是地上的草芥。明月照拂万物,偶然临幸一株小草罢了,又怎么会独独记得我呢。” 兰陵侯的下頜收紧了,鼻孔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冷哼。 “不见得吧?” “素闻靖王洁身自好,身边从无红顏知己。” “你同他能到那一步,他应当不会负你才对。” “若他真的负你……” 他慢慢探过身来,骨干分明、根根如玉的手指,捏住林嫵的下巴。 將她的脸抬起,露出掩藏在长睫之下的双眸。 他如同猛狮,死死盯著她的双眸,不让她迴避半分。 嘴角,露出一丝残酷而玩味的笑: “那本侯定不能轻饶了他。” “高低,得找他要个说法吧。” 坏了。林嫵心想。 这不是个乖宝宝,这是条满肚子坏水的毒蛇。 不能让他们俩见面吧? 万一对峙起来,她不就穿帮了? “那便不劳侯爷了,情之一字,在於日久而生。”林嫵说。 她更加乖顺谦卑: “靖王也並非完全对嫵儿无情,只是,还需徐徐图之。” “哦……”兰陵侯似笑非笑。 “既然如此,那让他纳你进府,应当是指日可待了吧?” 林嫵:…… 她终於发现,兰陵侯这人,是不能惯的。 他提出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你拼了命去完成,以为他会知足。 结果,他只是提出更加不可能的任务。 这种男人,內心真是冰冷无情得可怕,要將人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压榨乾净。 她决定,化被动为主动。 “侯爷所言极是,林嫵一定向这个目標努力。” 林嫵诚恳地说: “只是,我家底太薄,跟天潢贵胄的靖王,难免有些不配。” “侯爷,是否能为我准备一点嫁妆?” 兰陵侯本来冷漠倨傲。 但是“嫁妆”二字一出,他跟被针扎了屁股似的,身子倏地僵直。 连嫁妆都想到了? 再过几天,是不是还要他,给他俩的孩子取名字了! 他再笑不出来,语气阴沉: “你想要什么?” “珠宝?银票?还是铺子?” 口气里满满的恶劣: “说起来,大美丽是寧世子给你的,银龙钱庄是寧国公给你的。他们可真宠你啊。” “来我这儿,你受委屈了吧。” “但是他们没给我地皮。”林嫵垂下睫毛,羞涩地说。 “侯爷,听说,你在城郊有百亩地……” “你在做什么白日梦?”兰陵侯又惊又怒。 城郊,那可是城郊。 一亩地就价值万两,若非赵家百年大族,也积不下百亩之多。 她居然敢张口就要! “……嫵儿的意思,侯爷连寸土寸金的城郊,都能拥有地百亩,那肯定是巨富了。” 林嫵狡黠地笑: “听闻那百亩地里,还有一座休罗山,美不胜收。” “林嫵不敢图谋这山,只求侯爷租与我,做个样子,假装是我的產业,如何?” 休罗山? 兰陵侯再次被她跳脱的思路,弄懵了。 好好的票子铺子不要,要什么休罗山的租约? 那山说是美,其实不过是一座杂木丛生的小山,因山上火掌遍布,也做不得猎场。 便是他自己,也很少去那里。 自然,他人也不知道,那是他的產业。 不过,若是做做样子,作为嫁妆的话…… 京郊的一座山,倒是显得很有面子。 只是这般,林嫵自己就亏了。 “你真不要其他的,只要租一座山?”兰陵侯再次確认。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难道,她就是靠这样傻缺的脑子,吸引靖王的? 也不失为一个新赛道。 第143章 演几齣戏 林嫵別的不要,只要租约。 倒不是她不图兰陵侯的財。 椒兰院的古玩字画,都被她倒腾光了,怎么可能不图財? 只是,她觉得,不能明著图。 兰陵侯这人,是妥妥的资本家。 你今日从他兜里掏一分钱,明日就得用命来抵。 她要让他,心甘情愿地给。 火急火燎地硬塞。 这都是后话了。 当下,她觉得,一座山的租约,就蛮好。 毕竟兰陵侯也不需要出什么。 而林嫵,却可以得到她想要的。 “谢谢侯爷。” 此时,她脸上的笑容,真诚得没有一点虚假。 “嫵儿明日,就约靖王去爬山!” 兰陵侯:? “你真的很会惹我生气。”他阴惻惻地说。 林嫵缩了缩脖子,笑得又甜又软。 “那都是为了,不辜负王爷的期待。” 兰陵侯心塞。 总觉得,迴旋鏢打到自己身上了。 本想追究,林嫵在翡翠这事上,是不是跟靖王一块,给他下套? 可说著说著,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她了。 看见她就生气! “走吧走吧。” 他心烦地摆手: “你最好是给我,带一个靖王的好消息回来。” “否则……” 他的声调陡然拉长,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就好好收拾你!” 林嫵唯唯诺诺,赶紧一溜烟跑了。 回到椒兰院,果然给靖王递了帖子。 当然,不是说要约他去爬山,而是告知他,有要事相商,偷偷在休罗山见面。 靖王因这翡翠一事,狠狠地削了赵妃一派,心情大好。 接到帖子,便也给了林嫵这个面子。 第二日,城门才打开,一辆驴车载著四五个人,有老的有年轻的,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没过多久,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也跟了出去。 说来很巧。 兰陵侯的百亩良田,正好挨著林嫵买的那一小块地。 而休罗山,正是林嫵之前覬覦过的山。 她之前,还偷著上山游玩过,並发现了一个惊喜。 “瞧见没有?上头可有白色细粉?” 林嫵戴著帷帽,问前方的小伙子。 小伙子们,正在与一丛一丛的火掌奋战。 火掌,即仙人掌。 林嫵让他们在仙人掌上,找一种黑乎乎的小虫子。 这种小虫子,往往被白色的粉末包裹,如同一个个白色小点,附著在仙人掌上。 “找到了!”一个小伙子惊喜地喊。 林嫵赶紧提起裙角,小心翼翼绕过多刺的仙人掌,来到那人旁边。 他前面的那株仙人掌,果然有一些白点。 只是不太多。 可林嫵已经很满意了。 “农何在?” 她將农叫上来,细细嘱咐他,如何將这些小虫子,分散移植到不同仙人掌植株上,而后又如何促进它们快速繁殖。 如无意外,一个月后,便可以繁殖出许多虫子。 林嫵对这事,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她不仅重金找来这农,其他的小伙子,也是她聘来,给这农打下手的。 大美丽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就看这回了。 这边,她正干得热火朝天。 那边,一辆低调华丽的马车,出现在乡道上。 陈吉赶紧来报: “姑娘,人来了。” 林嫵赶紧收拾了一番,將脸上的些许汗拭去,重新补了妆。 然后溜到自己那一小块地里,装模作样地,挥一把小锄头。 靖王下车,第一句便是: “原来,你是真的爱锄大地。” 第一次见,她就拎著锄头。 如今再见,她还是拎著锄头。 好特別的爱好。 林嫵觉得这个误会有点深,但好在不影响大局。 她抿嘴一笑。 “京中富贵迷人眼,偶尔回归田园,洗涤心灵,蛮好的。” “林姑娘真是通透之人。”靖王嘴上说。 虽然他的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 他如今,万不会轻易小看这个女子的心机。 “不知道姑娘约本王至此,是有何要事相商?” 他不欲多客套,开门见山了。 “林嫵想请王爷,配合我演几齣戏,假装我俩有些情意。” 靖王温润俊秀的面孔,不为所动。 “本王为何要配合你?” 林嫵笑笑: “王爷与我来往密切,才会对我说一些机密,不是吗?” “你想给兰陵侯传假消息?”靖王面色略松。 这个女子,果然鬼点子很多。 林嫵低下头,做一副老实相: “怎么能算假消息呢?我不过是,把王爷说与我的,一字不漏说给侯爷罢了。” “反正,侯爷也是这么要求我的呀。” “有点意思。”靖王勾起一抹笑容。 他这么说,意思便是同意了。 可他料不到的是,自己话音刚落,林嫵整个人就贴了上来! “王爷,你真好!” 林嫵搂住他的腰,用脸使劲蹭那大胸肌: “嫵儿甚喜你!” 靖王冷不防,被一种奇异的柔软,给嚇了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 毫无经验的大龄处男,面红耳赤。 “別……別……” 他坑坑巴巴。 林嫵却更用力地,把他的腰搂得更紧。 能不紧么。 这附近,必定埋伏了兰陵侯的人。 她不把戏做得真一些,他怎会相信,她和靖王情投意合? 只苦了靖王。 林嫵盯著那么一张,跟白月光极其相似的脸。 身材又如此惹火。 两只手还蛇一般缠著他不放。 靖王大脑空白,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推开她吧,伸手便碰到一团柔软。 拉开她吧,手刚碰到她的背,她就一声嚶嚀。 听得人骨头软了,別处硬了。 好为难。 好在林嫵也没有长久长在他身上的意思,估摸著差不多后,便放开了他。 “王爷,辛苦你了。”她不好意思地笑道。 “暂时演完了。” 倒把靖王说得愣了一下。 原来,方才,是在演戏? 向来温善亲和的面孔,瞬间有些不悦了。 林嫵没有留意到。 她正在,一心一意地安排接下来的演出行程: “王爷,为了让侯爷更相信些,接下来我们最好是多见面。” “我建议,明儿我们去宝音楼,听听小曲,让侯爷以为咱们浓情相约。” “后日,王爷再陪我去大美丽,委屈王爷为我描描眉,侯爷更以为,咱们要举案齐眉了。” “大后日,正好是侯爷去骑马的日子,咱们可以……” “侯爷侯爷!”靖王突然粗暴地打断她。 “你的眼里,只有侯爷吗?” 第144章 给他洗脚 林嫵有些不理解。 不是说,这靖王,最是君子谦谦,端方有礼吗? 怎么突然就发小脾气了? 许是她的惊讶,惊醒了靖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了。 便尷尬地转过脸去,不自然地描补道: “本王的意思是,我堂堂一个王爷,难道要被他兰陵侯牵著走?” “我看你张口闭口,侯爷侯爷的。” “你倒是,很在乎他啊?” 林嫵简直要扶额。 完了完了,这人怎么,染上跟兰陵侯一样的毛病了? 要哄的人又多了一个。 真烦。 “林嫵受制於人,自然在乎侯爷的想法。”林嫵假笑:“毕竟,他捏著我的小命呢。” 靖王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区区兰陵侯罢了,你就这么怕他?让他这般任意拿捏揉搓你。” 林嫵心中冷笑一下。 好一个不食肉糜的王爷,说什么屁话呢。 你们这些权贵斗法,把我一个小可怜夹在其中。 脑袋別在裤袋上的是我,委曲求全的是我,吃苦受累的是我。 你还有脸,说我不够硬气? “那是林嫵没福气,没早遇到王爷这般真性情的侠士。” 林嫵柔媚一笑: “但现在也不迟,王爷要救我於水火之中吗?” 靖王立马不说话了。 不是说不行。 而是,如今后宫与朝堂,形势都紧张。 他与兰陵侯的背后,都各有势力,牵一髮而动全身…… 林嫵拿起帕子,捂嘴浅笑: “王爷,该不是当真了吧?林嫵只是说笑罢了。” 靖王的神色才鬆了下来。 “他日机会合適,本王定会帮你。”他脸上有了几分诚恳。 林嫵也笑得真心: “那小女子,便先谢过王爷了。” 两人再次相谈甚欢,友善道別。 靖王对林嫵的印象,愈发地好了。 “到此为止,不必相送了。”靖王说。 他嘴角含笑,轻轻地扫了林嫵一眼。 然后,挥一挥衣袖,一边走一边思绪飘飘。 这个女子,虽然出身卑微,但落落大方,且颇有些心机。 最难得的是,知情知趣。 以她这个性情,又兼那张脸,暂时拿来替一替,也不是不可…… “哎哟!” 靖王一个趔趄,差点双膝跪地。 还好他颇有些身手,勉强支撑住了身子。 可是,脚底下,传来一股上头的味道…… “哎呀……”林嫵佯装吃惊,小跑过来。 “王爷,你怎的,踩中我的粪肥坑了?” 靖王的脸宛如被劈过: “你、你说什么?什么、什么肥坑?” 林嫵扑闪著大眼睛,一脸无辜: “天暖了,我准备在地里种新一茬的果蔬呢。特意带了点粪,肥肥地。因著怕人偷,又挖了个坑……” “谁会偷你的粪啊!”美男惨叫。 京中人人称颂的端方君子,温润有礼的靖王,破防了。 “王爷,莫要生气。” 林嫵赶紧温馨提示: “兰陵侯的人,在看著呢。” 靖王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足足半刻钟,才勉强冷静下来。 “伺候爷换鞋。” 他磨著牙说。 然后又暴怒: “不,换鞋还不够,爷要洗脚!” 於是,向来注重形象,恪守皇家风范的靖王,脱了鞋袜,挽了裤腿,在那水流潺潺的小溪边,搓了半天的脚。 小溪下游,还有几个出来春游的人,远远地抱怨起来: “什么人啊,怎么在溪里洗脚,真埋汰。” “这到处都是闺女,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遮一遮,好没品。” “快走快走,脚脏的人,心也是脏的……” 靖王受了一肚子气,头也不回,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林嫵则笑嘻嘻: 哈,这坑没白挖。 靖王专供,该掉的坑,还得掉。 隨著靖王马车的离去,春游的人群里,有一个身影,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兰陵侯府。 “你说什么?他们真的抱在一起?” 兰陵侯一掌拍在扶手上。 扶手裂了一条缝。 “他还摸她的……摸她的……” “胸。”底下的探子好心地接话。 结果喜提一柄扇子,砸在他的脑门上。 “胸你个屁!” 兰陵侯如同一只暴怒的狮子,怒不可遏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明明是他催著人去的。 可为什么,想到那些画面,他那么闹心呢? 探子以为自己办事不力,被主子训斥了。 赶紧小嘴叭叭,把更多有的没的细节拿出来说: “最后,林姑娘还给靖王脱鞋袜,在溪里给他洗脚……” “什!么!” 兰陵侯瞬间化身疯狗,跳起来摔了三个茶碗。 “靖王他是疯了吗?” “他还要不要脸了?” “光天化日!朗朗晴空!大庭广眾!眾目睽睽!” “他竟然,他竟然,强迫一个弱女子,给他洗臭脚!” 探子瑟瑟发抖,说道: “其实,属下看林姑娘,还挺乐意——哎哟!” 一个大茶壶砸在他嘴巴上,烫得他齜牙咧嘴。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兰陵侯的口气,比阴间还阴间。 眼神也跟索命阎王似的。 探子后知后觉,终於意识到,自己的马屁,全拍狮子屁股上了。 於是嘴巴紧闭,再不敢多说一句。 兰陵侯满屋子乱转,脚底都踩出风火轮来了。 越转越火大。 “不行。” 他阴著脸,突然冒出两个字。 然后传召余歌。 “去给我把林嫵叫过来!” 余歌赶紧抡起两条腿,不要命地往椒兰院赶。 结果,只带回来一个不幸的消息: “侯爷,林姑娘她……今夜不回来了。” 兰陵侯本在喝茶,想降降火。 闻言,啪嚓捏碎了茶碗。 “你再说一遍?” 他牙都要磨碎了: “她,为何不回来?” 余歌心里苦。 也不知道这林姑娘,咋这么大本事,回回弄得爷暴跳如雷。 他夹在中间,铁汉也夹成核桃碎了。 “林姑娘传话回来说……” 余歌抹了一把汗: “说……她今晚,在靖王府过夜……” 咣当! 兰陵侯直接,把桌子给掀了! “凭什么!”他狂怒咆哮。 “那靖王给她灌迷魂汤了?这就上赶著给人做姨娘了?说进府就进府了?” “她该不会,以为有靖王傍身,就急不可耐地,想摆脱我吧?” 怒火在褐色的瞳仁中燃烧。 他捏紧了拳头。 “不成……” “我找她去!” 第145章 那么急色 去靖王府,其实是林嫵一时兴起。 她看著靖王的马车远去,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兰陵侯千方百计把她往靖王府送,是不是说明,靖王府守卫森严,他难以插手? 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她进了靖王府。 兰陵侯害能咋滴? 思路豁然开朗。 於是,林嫵匆匆交代人,看好休罗山后,就匆匆跳上马车,追靖王去了。 她给的理由是: “王爷,林嫵害你扭伤脚,实难心安。我愿承担起责任,照顾你直至痊癒。” 靖王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他的脚是扭了没错,但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好歹有些身手,扭伤脚也不影响行动。 用得著她照顾么? 他靖王府又不是没有人了。 “其实不必……” “王爷!”林嫵突然很大声:“侯爷的人在看著呢。” 这句话,简直將靖王克得死死的。 他只能同意了。 於是,当晚,林嫵就住进了靖王府待客的小院。 爽啊。 刚开始,她还想意思意思,假装关心靖王。 不料,她打探下人的口风,发现他们对靖王的事三缄其口。 便是她让他们传个话,他们也客客气气地说: “姑娘且等等,王爷眼下不得空。” 那就是,一边待著去的意思? 林嫵便心安理得地度起假来。 正好,靖王大概怕牵扯太深,落人口实。 给她安排的这个院子,在王府的西北角,是上一任家主,泡汤池之地。 可靖王不喜欢泡汤,故而传到他这里,这处便荒废了。 属於王府里,比较偏僻清冷的地方。 林嫵倒很喜欢。 自在先不说,还可以泡汤耶。 天知道,在古代,冬天洗澡有多愁人。 若非寧国公那般强健的体魄,绝无天天洗澡的习惯。 就连林嫵自己,也耐不住冷,洗澡的频率变低了。 如今看到这暖融融、热腾腾的汤池,她只想立马跳进去,把身上的泥搓一搓。 啊,不如在大美丽推出一个嫩肤磨砂膏,和一个搓澡巾吧。 在这个春季,定能大卖! 林嫵越想越兴奋。 正当她张罗著,要带什么东西去泡汤时,一阵阴风突然把窗子吹得啪啪响。 “啊,忘记关窗了。” 她喃喃自语,快步走过去,伸手去够窗。 结果,一只细长劲痩的手掌,捏住她的手腕。 “这就是你说的,靖王对你有情?” 凤眸凛然,唇勾冷笑。 兰陵侯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窗边。 半面面具之外,那张邪气的脸,在月光下令人悚然。 林嫵也惊悚得起鸡皮疙瘩了。 “你怎么在这里!” 兰陵侯摔开她的手,眼中闪过些许睥睨。 “怎么,你很不希望本手出现在这里?” 然后环视了四周,面露哂笑,又道: “也是,被靖王赶到这种地方,怎敢叫我撞见?” 他背著手,一步一步走进房中来,笑容渗人。 然后,用摺扇抬起林嫵的下巴。 “教本侯知道,原来靖王对你的情意浅薄至此……” 摺扇忽而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触林嫵殷红丰润的双唇。 “你这张小嘴,还怎么骗人?” 大意了。 林嫵有些懊恼。 原来兰陵侯的探子,確实进不来靖王府。 但他本人,却是来去自如。 你不行啊,靖王! 错信於人的林嫵,现在只能疯狂转动脑子,试图描补。 “侯爷,你误会嫵儿了。” 她垂下两片密而翘的睫毛,一片小小的阴影投射在精巧面孔上,显得她格外乖顺。 “王爷只是慰劳我今日过分酸痛,故而赐了这片汤池,让我鬆快鬆快。” “过分酸痛?” 兰陵侯一开始,还不明白。 但很快,他的笑容一点点褪去,下頜渐渐绷紧。 他不得不深呼吸,告诉自己: 不能捏扇子。 这是最近第18把了。 倒不是买不起扇子。 而是有损他邪狞阴狠的气质。 “真没想到。” 他一张嘴,那股味就特別冲: “你们就坐个马车的功夫,也能玩这么?” 今日,林嫵是和靖王共乘一车回来的。 此事自然也被事无巨细的探子,稟报兰陵侯。 当时兰陵侯还没放在心上。 此时的他,只想大骂靖王: “他要不要那么急色?不是瘸了吗!” 林嫵双耳粉红,羞惭地低下头: “那儿又没瘸……” 兰陵侯:…… 一是后悔为什么不让探子掀了马车。 二是后悔今夜,自己为何这么想不开,要来这里,听这些? 兰陵侯面若寒霜,抱著手臂,先是沉寂了一会儿。 而后,又哼笑出声来。 “既是乾柴烈火,在车上都等不及,怎的回到府里,他却没动静了?” “我看了你这半天,也没见靖王派个人来问问你。” 他薄唇微张,绽出一丝恶劣的笑。 “如此无良,不如,还是本侯替你去找他要个说法吧。” 说到底,还是对林嫵与靖王的关係,有所怀疑。 林嫵心知肚明。 她只能,含羞带怯,用帕子拭泪: “侯爷,千万別。” “王爷神勇过人,折腾得嫵儿,路都走不动了。是嫵儿苦苦哀求,他才肯让嫵儿养上几日。” “请侯爷,千万別再將王爷招来了……” 兰陵侯:!!! 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为什么! 为什么刚才管不住嘴,说那老些话! 这林嫵也真是的。 小嘴长得那么甜,说出来的话,没一句中听的。 兰陵侯越想越不是滋味。 一个激动,声调高了起来: “王爷王爷,王爷是你的天吗,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林嫵立即挤出两行泪: “侯爷,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嫵儿自知卑贱,在侯爷眼中,如尘埃污泥,不值一提。” “但再怎么说,嫵儿也是为了侯爷办事,才伤了身子。” “侯爷,你难道,没有心吗!” “呜~” 如泣如诉,淒哀婉转。 听得兰陵侯,说不清是心塞还是心痛。 胸中十八股气大乱斗。 “本侯晚膳也没用,风尘僕僕赶来。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他不高兴,又不敢再高声。 只能小小抱怨: “本侯还是翻墙进来的!” “我自五岁以后,便没再做过这样的事了!” 第146章 別动了情 牺牲大发了。 兰陵侯都替自己觉得委屈。 他连侯爷的身段都放下了,这女子却一点也不感动,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她面对靖王,面对寧国公父子俩,也是这样的吗? 这种冷得令人髮指的待遇,是人人都有,还是单只他兰陵侯一个? 简直不能深思。 兰陵侯萎了。 其实,若是林嫵能听到兰陵侯的心声。 她一定会的大呼冤枉。 不是她不感动。 索命阎王追你都追到王府来了。 大晚上的,一张大脸,出现在你的窗外。 这谁敢动啊。 她恨不得直接躺下装死。 兰陵侯此人,脑迴路实在有些清奇。 林嫵左右思量,觉得还是不要把人逼得太过,免得他恼羞成怒,直接把她嘎了。 “侯爷,我们就事论事。” 她软下声音来,用帕子擦了擦泪。 主要是一滴泪也挤不出了。 赶紧做个样子停止哭泣。 “如今我与靖王,可谓进展喜人。这不就是侯爷想看的吗?” 林嫵款款劝道。 兰陵侯听了,並不高兴。 “喜从何来?哼,男人若將你放在心上,必定什么都为你捧了来。” “而你跟他一场,他如此受用,却什么都不曾给过你。” “你不过是免费送上门的——” 他及时剎住了嘴,面色有些懊恼。 快速瞥了林嫵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他心里不知怎么的,酸涩得厉害。 但也只能强撑桀驁,不阴不阳地往下说: “总之,他对你並非真心。” “我奉劝你一句,办事就办事,你可別动了情。” 这个道理,林嫵当然知道。 干这一行,最忌爱上客人。 但是,这种话由兰陵侯说出来…… 他怎么有脸啊。 “侯爷,若非是你,我恐怕一辈子都与靖王扯不上关係。”林嫵淡淡道。 兰陵侯又被刺了。 他嘴巴张了张,没说出什么。 哎呀,你倒是快说啊。林嫵著急。 平时那嘴叭叭的,关键时刻,倒不吱声了,真是急死人。林嫵心想。 她只好浅浅提醒一下: “侯爷,其实王爷也说要送我东西,但我没收。” “我就是觉得这不太好。侯爷送我东西,我可以收,但是王爷,不行。” “毕竟,我与他的感情,还没到那份上!” 说得兰陵侯,喉咙自作主张,挤出了一声噢。 眉头也舒展开了。 “你能这般想,是极好的。” 他愉悦起来,面色不似方才那般恐怖了。 “確实,他的东西有什么好收的?他什么东西,是本侯没有的?” “就说那休罗山吧,他有吗?” “他没有!” “本侯送给你了!” 林嫵捂嘴,佯装惊讶,挤出激动的眼泪: “侯爷,这这,太贵重了。” 绝口不提不能收。 主打做个样子。 兰陵侯正在兴头上,倒也没留意她这言语中的心机,沉浸在贏过靖王的舒心中。 “给你,你就拿著吧,就当是本侯对你的补偿。”他隨口道。 总算说了句人话。林嫵暗忖。 然后低下头,受宠若惊地说: “那林嫵,便却之不恭了。” 正说著,外头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兰陵侯將表情一收,跃出窗去。 他刚刚离开,一名丫鬟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原来是送洗漱水盆来了。 林嫵接下,又送走丫鬟后,往窗外一探。 月光安静,夜色沉沉。 再无人的踪跡。 兰陵侯走了。 第二日,林嫵来到大美丽。 掌柜的將休罗山的情况,一一稟报。 “……已移植了一批胭脂虫,预计下个月,便可大量採收。但眼下,只能有一小批,仅做试验之用。” “试验的口脂,过几日,便能做出来了。” 胭脂虫,即上次在休罗山,寄生在火掌上的黑色小虫。 虽然其貌不扬,但这小虫,却是红色染料之王。 顾名思义,也就是胭脂的重要原料。 林嫵曾研究过现下贵妇们的胭脂水粉,发现,如今盛行的,还是矿物胭脂。 故而,当她在休罗山发现胭脂虫,便知道,自己的財路又打开了。 胭脂虫富含红色素。 不仅色泽如红宝石,艷丽无比,且不易褪色。 还安全无毒。 比起於身体有害的硃砂、铅粉,这种胭脂虫製成的胭脂水粉,定然更受欢迎。 林嫵已將用胭脂虫做胭脂的方子,交给大美丽的老师傅。 如今,她只需要期待成果。 “准备一下。”她吩咐掌柜:“一旦研製成功,我们立即召开新品拍卖会。” 这事是目前林嫵的重心了。 故而,接下来几日,她也频频往大美丽去。 甚至抽了一天空,到休罗山,看胭脂虫的养育情况。 一切都如她的计划进行著。 唯一的例外是—— “侯爷,你怎么又来了?” 看到那高挑的身影,轻车熟路,翻过墙来。 林嫵不禁怀疑,这人,还记得他是堂堂侯爷吗? 自从第一天当了那入夜贼,兰陵侯仿佛食髓知味。 而后,天天都翻墙跃窗。 仿佛每日不来跟她嘮一会儿,晚上睡不著似的。 昨夜,林嫵好不容易听他说,他今日恐要留宿宫中,她大喜过望。 终於可以泡汤了。 这廝天天晚上来她这儿,闹得她的泡汤计划差些儿泡汤。 今夜,趁他不在,林嫵大脱特脱。 选了最隱蔽的小池子,舒舒服服地嘆温泉。 怎料,他又来了。 “你居然背著我泡汤!” 兰陵侯不悦。 林嫵已经无力哄他,把身子都缩在水底下,露著个头道: “不是侯爷说,今夜要留宿宫中吗?” 兰陵侯薄唇紧抿: “那又怎样?怎么,你不想见到本侯?” 林嫵坦言: “不是,是你我这样,好像在偷情。” “偷情?”这两个字,在兰陵侯舌尖打了个转。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蹭地亮了。 “有意思。” 他翘起嘴角,笑得恣意邪气: “不如本侯也同你泡一泡,给靖王戴戴绿帽。” 林嫵万万料不到,事情是这么个发展。 她赶紧用布巾,遮住自己的身子: “侯爷,这不合適!” 兰陵侯本只是开个玩笑,但见她如此反应,笑顏咣当掉地上了。 脸上只剩阴森: “怕什么?” “靖王泡得,本侯泡不得?” “你身上哪一处,本侯没见过?” 第147章 仙女出浴 林嫵简直服了兰陵侯对靖王的执著。 这两人,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若不是曾见过,兰陵侯提起靖王,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样子。 她还真以为,这人以恨之名,实际深爱靖王呢。 太缠人了。 而且他到靖王府跟来自己家一般,这么熟,说没点感情,谁信? 林嫵甚至觉得,说不定,兰陵侯还经常半夜翻墙到靖王府。 偷跑到靖王床头,死死盯著他呢。 偏执狂无疑了。 “侯爷,你对靖王积怨如此之深,只为了朝堂之爭吗?”林嫵转移话题。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书荒,101????????????.??????超实用 全手打无错站 若是旁的,或许兰陵侯不会如她的愿。 但是这个问题,精准地踩到了雷点上。 兰陵侯马上沉下脸,看她的眼神,似是隱忍得很辛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力地、长长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又是鬱闷又是无奈: “本侯发现,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不是瞅准了,故意让本侯不开心?” 林嫵赶紧低头: “嫵儿没有,嫵儿就是隨便问问。” 问你就答呀!支支吾吾的。 她在心中翻白眼。 而兰陵侯,又长嘆了一口气。 “罢了,本侯,就与你说一说吧。” “本侯年幼时,其实与靖王,情同手足……” 好一个相爱相杀的故事。 林嫵听得都傻了。 原来,兰陵侯与靖王,小时候感情极好,常常相伴骑射,一块读书。 这靖王府,那时候,兰陵侯也是常来的。 只是,兰陵侯的姐姐入宫后,一切就变了。 他俩被划分到不同的阵营,针锋相对。 一开始,还可以互相体谅,有一丝兄弟情尚存。 但当云妃授意靖王,开始往兰陵侯院子里塞人后…… “你那六个正妻,原来是他们派来的细作?”林嫵惊讶。 兰陵侯瞥了她一眼,轻哼: “还不算太笨。” “难怪你把她们都杀了。”林嫵喃喃。 “哪里是我杀的?”兰陵侯淡淡道。 “她们,都是自戕的。” 林嫵愣住。 “可是,外头都说……” “就是她们死了,外头才可以说啊。她们不死,外头还怎么说我残暴嗜杀?”兰陵侯说。 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林嫵瞬间明白了。 原来,细作只是表面上的目的。 这六个正妻嫁入侯府的真正用处,是为了败坏兰陵侯的名声。 靖王,云妃,或者说圣上,做到了。 当初,兰陵侯因为此事,还被圣上派人到府上申斥。 当时的赵贵妃,被夺了掌管后宫之权。 “这也是你跟靖王当街闹起来,被他划伤的原因?”林嫵又问。 这下,兰陵侯终於动容了。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心痛,虽然时隔已久,但他依然想起,那一刀凌厉地挥过来时,破风的声音。 不仅他的脸被划伤了。 幼年珍贵的情谊,也被斩断了。 “我赵家绝非站著挨打之辈,当年亦是同先祖皇帝,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的。” “錚錚傲骨,怎能容他们肆意践踏污衊?” “我將那第六个自戕的正妻,拖到街上,就为了让他们知道。” “从今日起,我赵竞之,与他们不共戴天!” 林嫵嘆了口气。 她算是发现了,兰陵侯这人,吃亏就吃亏在他这个性格上。 整个人阴惻惻的,看起来像会暗地里咬人一口的毒蛇。 实际上,只是个在太阳底下露肚皮的,蛇宝宝摆件! 明明他是苦主,他这么一闹,倒成就了靖王衝冠一怒为百姓的名声。 还给人划了一刀。 亏惨了。 而且他嘴巴还贱,一天到晚杀来杀去的。 你不暴虐谁暴虐啊。 “侯爷,你今后顶好是都改了吧。”林嫵头一回对他这么真诚。 兰陵侯却把脖子一拧: “凭什么要我改?” “难不成,你觉著我不好……你更喜欢靖王!” 林嫵:……怎么又扯到这上头了? 她真是头大如鼓。 刚想再忽悠他两句,突然传来丫鬟的声音: “王爷,林姑娘,正在里头泡汤呢。” 然后,模模糊糊听得靖王说了什么。 接著,一个男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转到这个小汤池了。 “靖王来了!”林嫵赶紧低声道,想让兰陵侯快走。 可举目四望,怎么走? 围墙在靖王走来的那边,断不能再去了。 而这小汤池的四周,既无亭台,也无大树,只有几棵不算高大的山茶,將汤池围了一半,投下一片阴影。 兰陵侯蹙眉,心想,大不了,今晚就跟靖王鱼死网破吧。 然而,一只细嫩的小手,抚上他的手臂。 紧接著,噗通! “什么声音!”靖王大喝,快步走近了。 却只见茶树影森森处,波光瀲灩中,一个仅著片缕的女子,惊诧而坐。 “啊,王爷!” 林嫵失声惊叫,赶紧扯来白纱遮挡。 当然,主要目的,还是把白纱铺在水面上,遮一遮水底下的人。 不过,她算是多虑了。 靖王的眼睛根本无暇他顾。 他的瞳仁里,只见得到,一个白得发光的人儿,娇痴柔媚,宛如仙女出浴。 粗大的喉结,忍不住,滚了一下。 “王爷……寻到此处,有何事?”林嫵怯怯道。 靖王根本听不见。 他的视觉,听觉,嗅觉,完全被那完美的酮体吸引。 脑瓜子,嗡嗡的…… “王爷?” 林嫵加重语气,终於將靖王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本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 “我就是忙了几日,未能顾得上姑娘,心中有愧,特来探望。” 好牵强的说辞。 便是忙,怎么也不打发人来问一声呢。 林嫵撇撇嘴。 但是兰陵侯还藏在水底下,她还得跟靖王装亲密,不能露馅了。 “王爷公务繁忙,无暇他顾,是应当的。” 她情意绵绵地说: “嫵儿没有大碍,只是泡汤泡得久了,身子有些倦了。” 意思是,本姑娘要起身了,王爷,你让让啊。 可平时端方持重,最是知礼的靖王,今日跟换了芯子似的。 不但没听出林嫵的言外之意,还低声说: “倦了?” “不若,本王扶一扶你。” 沙哑含情的话音,刚刚落下。 林嫵就感觉,自己浸在水下的屁股…… 被狠狠拧了一把! 第148章 换个姿势 林嫵面上的娇羞差点没维持住。 僵了一瞬。 靖王理解成她不愿意,语气便有些淡淡了。 “怎么,不愿意?” “不是你说的,兰陵侯的……” “王爷!”林嫵赶紧打断他。 兰陵侯的人在看著? 当事人在此,这话可不兴说啊。 “兰陵侯的性子虽张扬,但亦教与小女子一些礼仪,林嫵不敢忘了尊卑,劳动王爷大驾。” 林嫵说得真情实意。 靖王有一点相信。 但是不多。 “看来,你心里还是向著他。”他的口气,多几分疏离。 林嫵立即感觉,周遭瞬间冷了几度。 这可不成,现如今她还得跟靖王维持友好关係,否则遭了厌弃,她在兰陵侯面前也没有价值了。 还是得哄。 她张了张嘴,刚要缓和一下气氛。 温暖的水底,那只手,却轻轻地……搔了两下。 跟猫咪愉悦,用肉垫挠人似的。 林嫵:…… 前有雄狮嗷嗷待哺。 后有猛虎舞爪张牙。 真是左右为难,男上加男啊。 “王爷……” 林嫵几经斟酌,谨慎地开口: “话不能这么说,王爷是王爷,侯爷是侯爷,南辕北辙。” “再者,必定是如今夜这般,极纯极美的白月光,才能映入王爷心间。” “林嫵不过一粒尘埃,怎敢,拿王爷比较呢。” 潜台词: 王爷,可別忘了,你还有个白月光啊! 林嫵试图唤醒靖王的理智。 可惜,靖王今夜大约是吃错醋。 整个人醃得都入味了。 “这还需要比?” 端方君子的脸上,出现与气质不符的恼意。 “兰陵侯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敬著他,连句重话也不肯说?” “他气性狭小,残暴嗜杀,阴暗狠毒……” 娘嘞。 林嫵明显感觉到汤池愈发滚烫。 有什么要爆发了。 她赶紧小手轻挪,摁住水底下那人。 与寧国公和寧司寒这种武將不同,兰陵侯毕竟算是半个文官,肌肉並不壮硕,而是薄肌身材。 那恰到好处的胸肌,紧实精悍。 林嫵蹭了两下。 水温又降了下来。 “王爷,还是別说侯爷了……” 林嫵打断靖王的话。 靖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他平素虽不喜兰陵侯的为人,但从不这般尖酸刻薄,实在有违他一贯的作风。 不待林嫵再开口,他便又说道: “说的是,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本王为何一直要提起別人,辜负了这夜色春宵?” 似是要化解方才的尷尬,他居然,迈开脚步: “来,本王……” “王爷留步!”林嫵急急叫道。 靖王的半只脚,停留在半空中。 脸上,是真的不悦了。 “林嫵,不要拒绝本王。” 不容置喙的低语,掷地有声。 林嫵赶紧敛眉垂首,做出万分柔顺的样子,怯怯道: “林嫵不敢,只是我近日身子不適,不能服侍王爷。” 靖王眸色略沉: “你有什么不適?前些日子在城郊,还锄了一垄地……” 脑海中,突然浮现之前见过的,林嫵伤痕累累的画面。 他面色微变: “是兰陵侯找你了?” 他又惊又怒: “他是不是迁怒於你?他这次又把你怎么了?” 看到林嫵莹白的身子,不若上次般,瘀痕遍生,靖王的表情,却更难看了。 他难以控制內心的暴戾,脱口而出: “难道他竟然……” “混蛋!” 一时气愤,他竟然一脚,踢翻了一个半人高的大盆。 “赵竞之!”他咬牙切齿。 “他真不知道,浪荡二字,怎么写吗?” “瞧瞧他后院,妻妾成群,他还不知足吗,竟然还染指你!” “卑鄙!无耻!下作!” “若是他在我眼前,本王定要——” 哗啦! 小汤池里掀起巨大的浪。 沉浸在愤怒中的靖王,猛然被拉回神。 “怎么回事?”他愕然。 只见水落下,身段美好的女子,半伏在水中,水珠滚滚而落。 光裸的背脊,在腰部微微下陷,弯出一点弧度。 在月光下极致诱人。 “……无事。”林嫵说。 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冷不防被掀翻的兰陵侯,本还要挣扎爬起来打靖王一顿。 这个偽君子,果然在背后说他的坏话,还是在林嫵面前说,简直卑鄙无耻。 不能忍! 但他刚要奋起,却被林嫵一按。 压得他动弹不得。 也不是动弹不得,她其实就那么点重量。 他是,自己莫名骨软了…… 依稀能看到什么,在水中轻微晃动…… 可恶。 明明没穿衣裳的样子都见过。 怎么这会子模模糊糊的,他反而心跳那么快? 他又不是靖王那大龄处男,怎么可能被一个女子,勾得身心酥软了! 兰陵侯陷入天人交战。 人迷糊了。 林嫵的心里,亦是狂暴。 这里是靖王府,兰陵侯要是不管不顾跳出来了,靖王定会勃然大怒。 他俩干仗事小,谁死都好。 就怕他们背后的势力藉机发作,又在朝堂搅风搅雨。 大王打架,愣是逼死小鬼。 闹到最后,他们俩当然不会有什么事,但她这个小嘍囉,可就落不到好了。 说不定还要被推出来,盖一个红顏祸水两头骗的帽子。 直接菜市口斩了。 她不想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於是,更用力地,把兰陵侯按在水里…… 水波渐渐平静。 靖王虽然觉得不大对劲,但眼前的景色太过美丽,將他晃了一下。 他也迷糊了。 林嫵趁机,大喊了一声: “明月!” 明月是打理这齣汤池的丫鬟。 她本守在门外,听到林嫵的声音,赶紧走了进来。 “明月,此处风冷湿重,恐伤了王爷的身子,快快带王爷到隔间坐下,备下薑汤,我马上就来。”她吩咐道。 明月不明就里,以为是两人的情趣,便马上请靖王移步隔间。 外人当前,靖王也只得君子起来,甩手去了。 林嫵徐徐地,舒了一口长气。 还没舒完。 便被一双大掌掐住了。 哗啦! 兰陵侯一个翻身,反制了她,凤眼细眸极亮,慢慢地凑近。 鼻尖对著鼻尖。 “本侯金尊玉贵,你也敢……” “不要命了你。” “嗯哼?” 第149章 圣上赐婚 林嫵生怕他闹出动静,又把人招来了。 赶紧低声道: “侯爷,这是靖王府!” 兰陵侯眯起眼睛,很不开心: “那又如何?” “方才若不是你……你硬要骑我,本侯便要跃起来,给他吃个教训。” 林嫵无语。 行行好吧你们这些权贵,要打也找个我不在的地方打。 別把我给害了啊。 “侯爷。”她好言相劝:“你便是不顾著自己的安危,也该想想,若是靖王藉机参你一本,赵妃在后宫,该如何自处?” 一句话让兰陵侯清醒了。 他皱皱眉,意识到自己確实衝动了。 可是,攥著林嫵小腰的手,仍死死地不肯放开。 “侯爷……”林嫵又低唤。 兰陵侯满脸郁色,鼻尖擦过她的面颊。 竟轻轻地將脑袋,蹭在她的颈侧。 “本侯,后悔了。” 他闷闷地说。 未及细说,外头又传来莲步轻移的声音。 应当是丫鬟明月,拿著衣裳要来伺候林嫵出汤了。 兰陵侯便譁然起身,如月光下的夜鹰一般,倏地消失在墙头。 明月一进门,只觉得面上一阵冷风颳过。 “哎呀,姑娘,可是有什么飞过去了?”她惊慌失措。 林嫵云淡风轻: “大概,是一只乌鸦吧。” 拭乾身子,换上衣衫,林嫵不施粉黛,来到了隔间。 那里,靖王稍作片刻后,心头躁火已然去得一乾二净,是半点旖旎心思也无了。 林嫵一来,他便与她议起了正事。 “林姑娘,上回观音翡翠之事,多得你的帮助,本王还未好好地谢你。” 靖王放下茶盏道。 “王爷客气了,都是林嫵该做的。”林嫵浅笑。 內心却在翻白眼: 呵,这些男人,都是一样的抠门。 谢人就会谢张嘴。 见林嫵如此乖顺识大体,靖王颇为满意。 “林姑娘是个有大才之人,不应受兰陵侯如此欺压。” 靖王慢慢转动手指上的扳指,温声低语: “本王有一个法子,可助姑娘脱离苦海。” “哦?”林嫵假装好奇:“真有这等法子?” “林嫵苦侯爷已久,王爷若能助我脱身,便是我的再生父母。” 看她神色欢喜,靖王微微一笑。 他执起茶盏,浅酌一口。 “你可知道,圣上有意,为兰陵侯赐婚?” 林嫵不知道这事。 实际上,她完全不关心兰陵侯的感情生活。 但她想起来,与兰陵侯的初见,似乎就是…… 他死皮赖脸,上寧国公府求娶五小姐? 靖王一声嗤笑。 “兰陵侯残暴不仁,害死那么多任正妻,那是多少官宦人家的清贵小姐。” “圣上早已容不下他,正打算,赐他一个得罪不得的,好將他镇住呢。” 林嫵不动声色地看了靖王一眼。 按兰陵侯所说,那六任前妻,都是云妃和靖王设计的。 可靖王如今看起来,毫不知情? 还是,装的? 靖王並未察觉她神色有异,兀自往下说: “正是为这,赵妃急了,催著兰陵侯赶紧续弦呢。故而前阵子,他们一直在物色好控制的官家小姐,想赶在圣上赐婚之前,把这位子占了。” 这下林嫵明白了。 为什么兰陵侯当初,门不当户不对的,非要娶寧五小姐。 原来是缺个软弱可欺的挡箭牌。 “可是林嫵在侯府这些日子,並未听闻侯爷向哪家小姐提亲。”林嫵说。 这便是靖王略感奇怪的地方了。 之前赵家火急火燎的,最近却突然没声息了。 他倾向於认为,他们偷偷物色了个大的。 这可不成。 “圣上决定將德隆公主,指给兰陵侯。”靖王直接摊牌。 林嫵愣住。 德隆公主? 那不是传说中,任性跋扈,醋妒成性,治死了三任駙马的公主吗? 其中有一个駙马,还是被她当街用烈马拖死的。 但由於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先帝遗詔,要求当今圣上必定要照顾好她。 故而,圣上一直对她宽大处理。 可圣上,居然要把她,指给兰陵侯做续弦。 这是要直接剋死兰陵侯。 毕竟,公主身份贵重,她有个好歹,赵家都要被问责。 还得是大罪。 可若说捧著宠著公主吧,就兰陵侯那样…… 林嫵可以想像,那是怎样一个修罗场。 靖王的面色却十分轻鬆。 “若是德隆公主,定能管束兰陵侯,他便不会似先前那般暴虐蛮霸。” “也就不能勉强你,做些你不愿意的事了。” 听起来十分美好。 但林嫵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德隆公主既然善妒,怎会轻易放过跟兰陵侯有牵扯的女人? 侯府后院的几个姨娘,必定是小命难保。 而她,也不好说。 靖王的话,还是有所保留了。 林嫵再次认识到,此人的风光霽月,都是表面功夫。 兰陵侯虽然性子乖张,嘴巴不討喜,但他的恶劣是摆在明面上的。 靖王此人,却是白切黑。 只能说,他將他的形象,经营得太好了。 许是看出林嫵的顾虑,靖王又道: “林姑娘,可是怕,德隆公主与侯府结亲,会对你赶尽杀绝?” “那你大可放心。你若是为本王办成了一些事,本王,自当护著你。” 林嫵的表情动了动。 “王爷的意思,是想要林嫵……” “我需要你,拖一拖他。” 皇帝虽然手握大权,但也不是说赐婚就赐婚的。 赵家毕竟是世家大族,在前朝后宫都有势力,手上还有丹书铁券。 想给兰陵侯硬塞亲事,逼急了,恐朝廷动盪。 靖王,或者说圣上,还在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会是什么呢?林嫵暗忖。 不过,眼下,她没有选择。 靖王表面客气,说是为她著想,提供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实际上,他是来通知她的。 权贵弹弹指尖的一粒灰,落在寻常世人身上,便是一座大山。 无处可逃。 “我明白了。”林嫵低头说。 靖王满意一笑。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他一刻也不多留。 復又露出端方王爷的模样,落落起身,温润有礼道: “那本王,便不打扰姑娘歇息了。” “说起来,姑娘来靖王府上,已有几日,久待终究不便。” “明日,你还是回侯府去吧。” 第150章 吸一大口 翊坤宫中。 一个美服华冠、粉光脂艷的妃子,正襟危坐。 她的表情,有些愤怒。 “竞之,你糊涂!” 赵妃看著下首的弟弟,痛心不已。 “如今我们赵家,四面楚歌,你怎还如此吊儿郎当?” “同你说了多少遍,赶紧娶个续弦,你就是不放在心上!” “长姐,这事急不得。”兰陵侯懒洋洋。 他今日心情颇佳,並不在乎赵妃的指控。 和其他入宫便战战兢兢,端正守礼的皇妃亲眷不同,他即便在翊坤宫,也自在得如同在自己家。 称呼赵妃,亦是以旧时在家的长姐相称。 是满京难得的一个不羈性子。 不过,赵妃见他这样,只会气不打一处来。 “你呀!” 赵妃恨不得用长长的护甲,戳他的脑门。 “这事如何不急?我可听闻了,圣上,有意將德隆公主指给你!” 兰陵侯这才收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认真了几分: “什么?那个泼妇?” 听得赵妃皱眉,赶紧四下张望,没有旁的人。 她才鬆了口气。 “什么泼妇,这是宫中,你可管管你的嘴吧。” 兰陵侯没有与她纠缠这个,而是问道: “我已毁了脸,那德隆公主最喜清俊小生,这样也愿意?” 赵妃撇撇嘴: “她如何不愿意?圣上许诺,给她陪嫁一块封地。” 那圣上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兰陵侯冷笑。 “天家果真无情,昔日咱们赵氏举全族之力,流血搏杀替太祖皇帝打下的江山,如今,被用来对待我们赵氏自己人。” 赵妃这回真戳了他的头: “闭嘴!这话万不可说!” 兰陵侯这才抿了嘴,只是,表情仍然阴翳。 赵妃嘆气: “你是赵家嫡子,他们把主意打到你头上,这是要毁了赵家的根基。” “我让你赶紧续弦,也是为了你好。自己选的,总归比別人塞给你的强。” “再者,你尚了公主,便不能入仕。赵家,便断送在你手上了!” 道理谁都懂,兰陵侯面色沉沉。 赵妃便问他,有没有中意的人。 一个肤白如凝脂的娇人儿,闪过他的脑海。 赵妃立马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 “真有了?”她略感欢喜,连忙追问:“是谁家的千金?” 兰陵侯:“……无父无母,一个孤女。” 赵妃的脸色就不大好了。 虽说侯府现在要寻一个好拿捏的,但无父无母,意味著这门亲毫无助力。 这也不是个好事。 不过,若是名门之后,有些声望,倒还可用得。 “是哪个大族?祖上可有些荣光?”赵妃追问。 兰陵侯眼神有点飘了: “没什么大族,祖上……” 祖上大概也是奴才。 他就不细说了,免得气死长姐。 果然,即便他不说,赵妃也意会了,当下就板了脸。 “难道,是你在外头认识的什么狐媚子?” 她动起气来: “赵竞之,你真的是疯了!” “你眼里,还有没有赵家,还有没有我这个长姐?” “我在宫中,举步维艰,苦心经营,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谁?” “你身为赵家掌门人,不但不为大局著想,反而沉溺於与市井女子的小情小爱,你这是要毁我们赵家啊!” 说著,她捂著心口,跌坐到椅子上。 兰陵侯没法淡然处之了,赶紧上前去扶她: “长姐!” 赵妃的贴身宫女,茯苓,闻声赶紧从门外跑进来,取了些丹药,用茶水伺候赵妃服下。 几人手忙脚乱地照顾了好一会儿,赵妃才缓了过来。 兰陵侯一阵纠心: “长姐,你的心疾,竟已如此严重了?还不快传太医……” “不用。”赵妃虽然还很虚弱,但拒绝得很果断。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你少气我,我便好了。” 兰陵侯默然。 赵妃幽幽少坐片刻,又嘆气: “竞之,我知你受了不少委屈,婚姻本应是两情相悦的美事,侯府那些妻妾,没一个是你想要的。” “但,谁又不是这般呢?” “世家子弟,一生都为家族荣光,飞蛾扑火。” “你我,都不能免俗啊。” 兰陵侯先是不语,过了一会儿,才低低道: “弟弟,知晓了。” 赵妃已是疲乏了,摆摆手: “行了你回去吧。” “但是那个市井女子,是万万不能再接触,你赶紧同人家断了。” “此外,我会为你留意几个好的官家小姐,到时候,你就多与她们亲近亲近吧。” 兰陵侯应下,退出翊坤宫。 他大步走出宫外,面色沉鬱得可怕。 天大地大,他却觉得,这里的气氛,令人窒息。 坐上回府的马车,他依然很不痛快。 於是,掏出一个做工粗糙的香囊,不断摩挲。 市井女子就是市井女子,连绣活,都做得这般差,简直粗俗不堪。 里头的香,也是便宜劣质的那种,毫无品味。 可是为什么,他却,捨不得放下呢? 这香囊虽粗糙,却如她那人一般,让他爱不释手,白天夜里,醒著梦中,都是她滑腻的肌肤和香香的味道。 兰陵侯將香囊放在鼻子底下,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浑身舒畅。 方才的不快,终於统统散去了。 兰陵侯珍之又重地,將那香囊,小心翼翼放进怀里。 然后,烈马长嘶。 到侯府了。 兰陵侯神清气爽,跳下马车。 管家立即迎上来: “侯爷,您可回来了,林姑娘等您多时了。” “哦?” 真是喜从天降,兰陵侯的嘴角又勾起笑容了。 “她等我做什么?” 兰陵侯一边问,一边走。 走得比跑得还快。 可怜管家一双小短腿,奔出火星子了,才勉强赶上他。 气喘吁吁道: “林姑娘没有说。但奴才看她的样子,光彩照人,笑意盈盈,想来十分期待侯爷的归来。” 薑还是老的辣,管家已经將兰陵侯的喜好拿捏得死死的。 短短几句言之无物的话,將他哄得喜笑顏开。 身轻如燕。 跑得更快了。 一路火带闪电,兰陵侯赶到了椒兰院。 而林嫵,脱了外衫,露著雪白诱惑的腰身,正在自摸。 见到兰陵侯,她便招呼道: “侯爷,快来。” “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第151章 心爱之人 兰陵侯的心荡漾了一下。 而后板起脸。 “你这是什么样子?竟……竟这般邀请本侯。” “实在放荡!” 林嫵:“……何必介怀?不是侯爷自己说的,我什么样你都见过吗?” “我以为,侯爷应当不以为意了才是。” 兰陵侯语塞。 他有些羞恼地別过脸: “不要你以为,要本侯以为!” 林嫵:哦。好油腻的发言。 “侯爷,还是不说这些旁的了,林嫵確有正经事同你说。” 她说著,指了指自己的腰。 “瞅见没?” 兰陵侯忍不住以手扶额,眼睛不知道放哪里好: “你可真是……” 林嫵眨眨眼。 这兰陵侯,装什么呀。 他把她掳来第一日,就叫她脱光衣服,看了个精光。 他知道“非礼勿视”四个字怎么写吗? 就在这儿装纯情。 暗暗地撇嘴,林嫵挤出笑容: “侯爷,是让你看我腰上这道疤。” 兰陵侯这才看到,她腰上,確有一道浅浅的痕跡。 几乎看不出来。 “怎么伤的?”他蹙起眉头。 “这不重要。”林嫵道,拿出一个圆形的小盒子:“关键是,我涂了这个,一段时间后,疤便淡了。” 兰陵侯却没多少心思听。 “所以呢。”他梦囈似的喃喃。 压根没在听林嫵说什么。 一双眼睛,完全被那处白皙紧致的小腰吸引。 就连那道淡痕,臥在雪白的腰上,也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让人魔怔了似的,想舔一口…… “侯爷?” 林嫵疑惑地问,快手抓住他往她腰上探的手指。 可恶,就差一点。 兰陵侯的眸色暗了,不甘心地把手收回来。 “疤淡又如何?本侯又不介意你有这个。” 他挑起眉毛,眼中满是戏謔。 “不是……” 林嫵又举了举那个盒子: “侯爷,若是你也用这淡痕霜,被靖王刺伤留下的疤,也可淡了。” “到时候……” 她的双眼闪闪发亮,如同暗夜中最亮的明星: “侯爷就不必再戴这面具了,可以堂堂正正以真面目示人。” 兰陵侯眼中的戏謔,忽而生变。 有些震愕,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心动。 这面具,他已不记得自己戴了多久。 耻於上面的疤痕,他从不示於人,也不许人提。 渐渐地,眾人生怕触怒了他,三缄其口,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淡痕之事。 唯有眼前这人,才听说了他被刺的隱情,就傻傻地捧来一盒膏药。 生怕,他因这疤痕自卑,自我耽误? 看到兰陵侯沉默,林嫵心知,这招走对了。 之前她是被兰陵侯明逼去色诱靖王。 如今被靖王暗诱去色诱兰陵侯。 臥底真是一个轮迴。 兰陵侯可比靖王戒备多了,还好汤池交心一场,让她窥见了突破口。 在他的疤上下功夫,说不定能走进他的心。 果然如此。 还有一个好处: 兰陵侯被靖王刺伤面孔,因厌恶留疤,故而常年用面具遮丑。 这是满京皆知的事。 若是他用这个淡痕胶,成功淡了那疤痕。 他岂不是,成大美丽的活招牌了…… 林嫵更卖力地劝道: “嫵儿见侯爷仪表不俗,风度翩翩,何苦被一道伤疤所累,终日以面具遮掩?不如揭了这面具……” “揭了这面具?”兰陵侯脸色,又变了。 欲言又止,还有些似笑非笑。 “你可知,揭掉本侯的面具,意味著什么?” 口气有些轻佻,他的唇角勾起一丝玩味。 林嫵敏锐地感觉到危险: “……意味著,挨打?” 兰陵侯却粲然一笑,如蛇半吐信子,微微舔了舔边唇。 “確实要挨打,只不过……不是那种打。” 他的表情,意味深长。 林嫵:? 看到她满脸无语,兰陵侯仿佛恶作剧成功,很快意似的,微微侧脸,对著空气笑了。 “本王曾经发誓,只有我的心爱之人,方可揭开这方面具。” 林嫵大惊失色: “我马上去叫云姨娘!” 兰陵侯:…… “你可少气气我吧!”他忍不住低声吼。 林嫵缩了缩脖子,有些委屈。 该死的兰陵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脾气真是太差了。 兰陵侯见她还一动不动,更鬱闷了。 不由得发起气来,自己扯下面具: “涂涂涂,隨便你涂吧。” 於是,林嫵第一次,见到了兰陵侯完整的脸。 啊这。 好。 好帅啊…… 不同於她以前见过的,或英气或威武的面容。 兰陵侯凤眼狭长,下頜又窄,鼻子还特別挺,整张脸別有一种凌厉的美感。 是一个极其標致標准的,淡顏系小脸美人。 有这么一张脸,大概说什么难听的话,都会被人原谅吧。 好羡慕啊。 林嫵眼中浮起强烈的渴望。 能不能来大美丽里头,当试妆娘啊。 兰陵侯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若知道的话,大概会当场掐死她吧。 而此时,他也只是不自然地撇过头: “看什么看?有这么一道疤,很丑吧?” 林嫵有些无言以对。 其实,她觉得,这道疤已经不明显了。 而且在眉骨上,不但不影响他的顏值,反而平添了一分邪气。 据她估计,就算不用淡痕胶,估计再熬个一两年,这疤也会自行消失。 这说明什么。 说明,赶紧用淡痕胶啊。 再不用就来不及了! “王爷,说不上丑,但確实影响了你的完美。” 林嫵一脸真诚: “相信我,用这淡痕胶,不出一个月,便可消掉了。” “届时,侯爷定能成为京中最亮眼的男子。” 她想了想,觉得还不够有说服力。 於是又加上一句: “艷压靖王。” 哦? 兰陵侯的眼里有了光。 在林嫵给他涂淡痕胶的功夫,兰陵侯隨口问: “你家里头,还有两个弟弟?” 林嫵嗯了一声,老老实实交代: “一个亲弟弟,如今帮我管著铺子和钱庄。一个乾弟弟,就是常跟在我身边的陈吉。” “你的亲弟弟,是商籍?”兰陵侯问。 林嫵手顿了一下,怯怯道: “並非……其实,他是黑户。” “我们小时候,是从南边逃荒来的,我为了不让弟弟饿死,把自个儿买进国公府为奴。” “弟弟虽活下来了,但,一直也没个正经身份……” 第152章 亲手做的 “这好办。”兰陵侯浑不在意:“赶明儿我给他办个良籍。” 林嫵掩嘴: “那可得多谢侯爷。” 兰陵侯又说: “既然办了良籍,再从商,未免有些不合適。要不,本侯推举他到军中歷练歷练?” 林嫵顿时警醒。 赖三那傢伙天天翘著个兰指,在林府偷著穿女装。 就这样儿的,怎么去军中歷练? 马儿撅撅蹄子,就能把他的小身板给踢死了。 问题是,他干嘛要去军中歷练? “侯爷怎关心起我弟弟来了?”林嫵微笑婉拒:“他身子娇弱,怕是吃不得军中的苦。” 兰陵侯不肯放弃: “去做个文书呢?他能管铺子,必定认字,脑子也灵活。” “在军中歷练一段,万一捡了个功劳,你们家就出息了。” 然后,又不自然地咳嗽两声: “当然,若得本侯襄助,功劳自是想有便有。” 林嫵越看他越觉得可疑。 怎么好好的,要让赖三去挣军功? “要辜负侯爷美意了,我弟眼里只有钱。”林嫵直白地说。 兰陵侯简直痛心疾首。 他们姓林的怎么都这样! 钱钱钱,就知道钱,钱有什么好的。 想要钱,问他要啊。 但是他又不能如此直白地跟林嫵说。 只能憋气,满脸不悦: “那你乾弟弟呢?我看他就是个车夫,总不能也是为了钱吧?” “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要不要,去九门提督手下?” 林嫵一听,又是一道送命题。 九门提督,掌管九门步兵巡捕五营,是驻京的武官。 此人性格暴烈,治下甚严。 陈吉这衝动的性子,去一天,就该给人用枪叉在比武场上了。 还不如赶车呢。 “侯爷今日怎的,如此关心起我的家人?” 林嫵避而不答,笑道: “嫵儿真是受宠若惊。” 兰陵侯瞥了她一眼。 低声嘟囔: “宠是真的宠,但只有你惊別人的,谁还能惊了你?” 林嫵没听清: “侯爷,你在说什么?” 兰陵侯烦躁摆手: “算了,一时间也难以找到合適他们的位子,本侯再细细留意吧。” 就这么草草將这个话题揭过了。 而此时,林嫵也上完了药。 两人又难得地一起用了晚膳,便各自回去歇息。 之后几日,林嫵迎来久违的和平时光。 这兰陵侯转性了似的,自从她回来,他也不喊打喊杀了。 还常常跑来椒兰院,同她聊一聊,用用膳。 每次来,还给林嫵带些价值不菲的小礼物。 什么南海珍珠,凤头金釵,白玉手鐲。 一开始,还有不少宫里赐下的东西。 林嫵连连推却: “侯爷,这使不得。如此贵重的东西,还是宫里赐下的,林嫵卑微草芥,不敢逾制。” 开玩笑,这东西戴又戴不了,卖还有罪。 她留著干嘛。 赶紧麻溜给本姑娘换点实在的。 兰陵侯见她坚决不收,只得作罢。 之后,果然都送了她能用的,並且投其所好,又金又银。 这下林嫵舒服了。 真好。 是熟悉的感觉。 但兰陵侯可不是个人傻钱多的。 他很快提出异议: “都说礼尚往来,你就没点要送我的?” 不提还好,一提,他越发觉得悲凉。 瞧瞧自己乾的都是啥事。 每日挖空心思地给她送好东西,揣摩这个她喜不喜欢,那个她想不想要。 结果呢。 人家啥也没从给他。 他浑身上下,就一个破香囊。 气得他每夜回了星芒轩,把那香囊拿出来,是又揉又搓又嗅。 没几日,就把它整开线了…… 这辈子没用过这么劣质的东西,兰陵侯心里酸涩得厉害。 但又能如何呢。 只好悄摸摸地找绣娘,给它补上。 还不敢找府里的绣娘,怕让人给传出去了,有损他堂堂侯爷高贵凛然的气质。 巴巴地跑到外头,找人补的。 林嫵被他这么一控诉,顿时也有点心虚。 回头就跟陈吉说: “上回你买那香囊,还有没有?再来一个,要不同色的。” “若有络子、头绳、帕子什么的,也来一个吧。” “哦不,还是批发,每样都多拿一些吧。” 她给靖王也送送。 感情需要维护嘛。 於是,兰陵侯再次来到椒兰院,亮出一个巧夺天工的双鱼戏珠玉雕转心佩。 凤眼碎闪如星,充满期待。 林嫵慢吞吞地,掏出一个,也可以让他佩戴的东西。 一个同心结。 一个与那香囊有异曲同工之妙,妙在粗製滥造的同心结。 兰陵侯:…… 他只能安慰自己,就是这个味儿。 若是真给了个精巧无比的玩意,他倒要怀疑,是不是她亲手做的呢。 这么一想,又振作起来了。 是她亲手做的! 兰陵侯心头喜悦,觉得锦衣夜行终究不是个事。 於是,次日,他兴高采烈地將那同心结系在腰上,大摇大摆地上朝去了。 还特意,在靖王面前来回走了两次。 靖王平日里看见他,恨不得扭头就走。 可今日,却神情复杂地盯了又盯。 兰陵侯目光狂妄: “王爷,听本侯一句劝。” “如何使得女子用情至深,你还得多研究研究。” 靖王却冷冷一笑,哗地掀开外裙。 里头,赫然一排五个—— 同心结! “这句话,本王奉还给你。”靖王淡淡道。 然后,大步离去。 而兰陵侯的笑脸,咣当,掉在地上。 兰陵侯府,再次迎来纵马狂奔的暴烈蹄声。 不待马儿停下,兰陵侯便飞身下马,一脸阴鷙,直入院中。 “林嫵呢?” 他黑著面问,气压极低。 管家脸都苦成苦瓜了。 这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吶,又这样了。 他战战兢兢道: “林姑娘不在府中,说是看铺子去了……” 兰陵侯立马杀了个回马枪。 那桀驁不驯的马儿,在他手里跟忠犬似的,他只飞身过去,单手一撑,便又上了马。 飞驰而去。 大美丽胭脂铺里,气氛却分外紧张。 “没想到,那么大一家胭脂铺子,背地里净干些损阴德的勾当!” “在外头吹得多好多少,这淡痕胶效果极佳,实际呢?” “我才略使了两次,面颊便红肿不堪,还破皮流水儿,大夫说,必是往脸上用了坏东西,涂烂了!” 第153章 关门大吉 一个年轻秀丽的女子,带著一帮亲眷,堵在大美丽门口。 她的面颊红肿得可怕,还有些化脓。 让一群围观的百姓,看得心惊胆战。 而她则越发起了劲: “大家评评理,这大美丽的淡痕胶,往外说都是好话,结果用了就是这种后果。” “大夫都说了,铁定是淡痕胶的问题,我的脸全毁了。” “大家可千万別再买大美丽的东西了!” 她这么一嚷嚷,再结合那张脸,可把围观的夫人小姐,都嚇著了。 “天哪,那脸烂成什么样了。”有个姑娘在一旁呼道。 她虽在路人当中,却频频看那女事主的脸色。 然后假意惊恐: “这淡痕胶竟是个害人东西。” “就不知道,大美丽的其他东西,是不是也会烂脸呢?” 人群中,亦有人附和她: “是啊,若是黑心铺子,怎会可著一样东西使坏。其他脂粉,定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难怪呢,我最近用著大美丽的东西,总感觉麵皮发痒。” “哎呀,那谁还敢用大美丽的东西呀……” 经这些人的挑拨,恐慌情绪迅速蔓延。 纵有那用著大美丽,一直觉得还不错的,被这么一嚇,便也觉得哪里不舒服起来。 大美丽的掌柜姓朱。 朱掌柜见场面失控,急得团团转。 这淡痕胶,铺子里才刚开始售卖呢,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他可如何跟林老板交代呀。 更重要的是,此事进一步发散,儼然已经影响到其他產品和大美丽的声誉。 大美丽苦心经营的口碑,即將毁於一旦。 林嫵从里间走出来: “发生何事?” 朱掌柜额头冒出细汗,边擦边诉苦,將事情说了个大概。 而那女事主,显然认得林嫵。 一见林嫵现身,她便直直扑过去骂: “你这个害人精!为赚那点黑心钱,置满京贵女的尊贵面容,都不顾了!” 还好陈吉在一旁,及时拦下了她: “好好说话,切勿动手!” 那女子嚷嚷起来: “打人了!打人了!大美丽的林老板,以劣质脂粉膏药,毁我面容,还使人打我!” 她这么一嚷,更多人聚集到大美丽门口。 许多不明就里的人,跟著对林嫵议论纷纷: “没想到,林老板居然是这种人?” “还以为大美丽的东西好用,却没想到,还会烂脸,再不敢用了。” “財帛动人心,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还是不用为好……” 转瞬之间,大美丽的绝好口碑,便发生了大翻转。 而那女子,还不依不饶地要上去挠林嫵。 陈吉想拦,又不好拦。 林嫵便朝人群使了个眼色。 陈吉是她的人,不好公然跟女事主起衝突。 但若是正义路人,上来给她两个耳光,那不就一时激动而已嘛。 一个娇俏风骚的女子,扭著水蛇腰,挤开人群冲了上来。 啪!啪!啪! 左右开弓,给了女事主五六个大耳光。 女事主毫无防备,吃了这五六掌,又是眩晕又是惊愕。 嘴角还开裂,渗出血丝: “你……你是谁,为何打我!” 只见那娇女把腰一叉,瞪起两个眼睛: “奴家是大美丽的客人,今生用过最好用的脂粉,就是大美丽的,不允许你这般污衊它!” 然后,她转向人群,挤出两行清泪: “各位看官,奴家以前,麵皮粗糙,眼乾唇涩,憔悴沧桑。” “用了大美丽的脂粉,这才容光焕发。” “不信,你们瞅瞅。” 她扭腰摆臀地,沿著人群走了一圈,还把自己的脸,往人脸上懟: “你们说说,若林老板真是害人精,大美丽的东西不好用,我能这么美吗?昂?” 该说不说,她的面庞真是细嫩光滑,吹弹可破。 妆面亦是精致服帖,迷倒眾人。 直將大家的理智,都拉回了些许。 便有那清醒的人说了: “有道理,若是东西真不好,怎会有那么多贵门小姐抢著用?” “人家可是有权有势的,但凡有一点不好,她们一根手指头压下来,大美丽就关门大吉了。” 眾人听了,深以为然。 於是,舆论的口风又变了。 女事主见此,有些著急,时不时人群外头瞧。 林嫵看在眼里,心里便冷笑了。 果然是这样。 她之所以敢让赖三去打人巴掌,瞅准的,就是这女事主没什么身份。 谁家名门千金,大庭广眾下吵吵嚷嚷? 只这一点,就让林嫵知道,这不过是別人派来的马前卒。 打她一百个耳光,她也报復不到赖三身上。 最重要的是,拿下小兵,才能逼出后头做局的人。 不出她所料,很快,人群中响起一声威喝: “魏阁老千金在此,莫要挡路!” 一听是阁老千金,人群宛如分海,迅速让出了一条道。 带著帷帽的千金小姐,腰背挺直,在眾多丫鬟婆子的拥护下,缓缓走来。 在她一旁的丫鬟,穿戴也不同一般奴才,华丽晃眼得很。 表情,亦是十分高高在上。 “你便是大美丽胭脂铺的林老板?” 那丫鬟,睨了林嫵一眼。 满脸不屑: “巧言令色,死不认错!” “你可知你这铺子所售的胭脂,害得我们姑娘长了桃腮!” 桃腮,即两颊皮肤皸裂,如桃般赤红。 这是伤著脸了。 丫鬟的话,无疑又將形势翻了个个儿。 大伙儿方说了,爱用的贵女们都没说话,证明大美丽的东西没问题。 谁知,现在贵女就说话了。 还是阁老千金。 那可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这一番言论,足以从根子上,彻底摧毁大美丽。 於是,眾人投向林嫵的目光,又充满了怀疑和惊惧。 林嫵却是一贯的冷静: “魏小姐,大美丽亦有些镇静肌肤、修补底质的膏方,若真是使用大美丽的脂粉,招致桃腮,可隨我们妆娘到里间稍加治疗,定会舒服许多。” 可那丫鬟,却只是横了一眼,言语更加轻蔑: “你毁了我们小姐的脸,谁还敢给你治疗?大美丽的东西,我们是一丁点儿也不会用了。” “而且,你这大美丽,害人不浅,也不必再开了!” 第154章 打砸铺子 林嫵却不卑不亢: “可若不治疗,怎知就是脂粉引起的桃腮?须知误服些不合脾胃之物,或者碰了什么儿,也可能引起桃腮。” “为了小姐的顏面,还是確定了病因,再对症下药的好。” 然而,那丫鬟瞪起眼睛: “你的意思,我们小姐在污衊你?” “岂有此理,我们堂堂阁老府,怎会污衊你一个小小商人。” “你居然敢张口挑衅我家小姐,这官商的帽子,你还要不要了?” 林嫵挑了挑眉。 哦,原来是为了她的官商帽子而来。 大美丽是碍著谁的眼了? 她快速思索,锁定了红妆斋。 大美丽起势前,京城里风头最盛的胭脂铺子,是红妆斋。 起初,林嫵还经常去那里买头油呢。 可大美丽渐渐有名气后,红妆斋便不再是京城名流的首选了。 而红妆斋,不正是魏阁老的產业吗? 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姐,是魏阁老哪个女儿。 想明白后,林嫵便心里有底了。 “林嫵只知官商的资格,由户部审定。竟不知,原来,魏阁老一句话,便能摘我的帽子?” 林嫵笑道: “若是如此,户部还是魏阁老的天下了,林嫵,怕得很。” 她这么一说,大家的脸色就比较精彩了。 虽说官官相护,只手遮天,在官场上很常见。 但这般大喇喇地揭出来,也有点难堪。 那丫鬟顿时噎住,气不打一处来。 “你胡说什么啊?同我们老爷有何干?明明是你为商不仁,用劣质的东西坑害客人。”她气急败坏道。 林嫵举起纤纤细手,作掩嘴状轻笑: “哎呀,你急什么?林嫵就是想不明白,若是小姐真的肌肤受损,应急著治疗才是。你却推三阻四,实在令人生疑。” “再说了……” 她露出曖昧的眼神: “魏阁老名下,不也有一间胭脂铺,红妆斋么?” “怎就知桃腮是大美丽引起的,而不是……” 她的欲言又止,令人浮想联翩。 对呀。 魏家也有一间胭脂铺子呢,且不说到底是谁家的脂粉坏了脸。 就说魏小姐这一闹,难道没有私心么?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大家心中就免不了嘀咕了。 看著魏家人的眼神,也意味深长。 如此压力之下,那魏家小姐,再也端不住了,徐徐出声道: “林老板莫要攀扯,还污我名誉,顛倒黑白,蛊惑人心。” “既是如此,我少不得要为魏家爭一爭脸面,免得满京以为,我魏家仁善可欺!” 说完,她把手一抬。 数个壮实家僕便涌出,眼看著就要衝进铺子打砸。 林嫵却淡然一笑,轻点下巴。 於是,女娘赖三突然尖叫起来: “啊!耗子!有耗子!” 大美丽的客人,皆是京中大户。 故而在此围观的人家,非富即贵,尤其那些妇人小姐,在家中养得娇贵。 耗子这玩意,对她们而言,简直是恐怖之物。 现场马上就骚动起来了。 无数人跳脚惊叫: “耗子!” “耗子在哪儿!” “不要啊,好噁心……” 那魏家小姐,也嚇得后退了两步。 她的丫鬟惊慌之下,亦未能扶住她。 这时,一双纤细的手臂,险险拖住她: “小姐,小心摔著了。” 声音很温柔,还有点熟悉。 魏家小姐鬆口气,回过头刚要道谢。 结果,那手臂一挑。 將她的帷帽,给摘了! “哎呀!”赖三故作惊讶:“小姐,对不住,不小心碰掉了你的帽子……咦?” 他捂住嘴,声调进一步拔高: “小姐面滑如玉,並没有桃腮呀?” 这下,眾人將目光,全投射在魏家小姐脸上了。 魏家小姐,登时脸色涨红。 “我……我是已经好了……” 林嫵一声嗤笑: “魏小姐的话,真是前后矛盾。方才你的丫鬟说,你桃腮严重。现在你又说,已经是治好了。” “堂堂阁老千金,究竟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仅凭你一句莫须有的话,便让家僕来打砸我的铺子,天理何在?” 那魏家小姐,本是家中庶女,想著打压了大美丽,可以在阁老父亲面前爭一点脸面,故而闹出今日这遭。 谁知,到头来却被林嫵问到脸上。 她不由得恼羞成怒: “怎就莫须有了?本小姐说有就是有,难不成阁老千金还会冤枉你?” “此事,温太医可作证!” 她连温太医都抬出来了,事情又有了几分可信度。 看客们的脑子都成浆糊了,一时间,不知道谁说的才对。 林嫵挑挑眉: “不对吧?” “林嫵虽然只是小小商人,但亦知晓本朝律法。” “没有圣上下旨,太医怎会胡乱给臣子看病呢?再者魏小姐还算不上臣子,桃腮也非什么重病,竟能劳动温太医?” “除非……” 她故意拉长声音,显得意味深长: “阁老果然深得圣宠,连皇家的太医,都能隨叫隨到呢。” 她这么一说,魏家小姐的嘴,便张也张不开了。 承认温太医给自己看病吧,那是逾制。 不承认吧,岂不是自打脸面? 左右为难之下,这位蛮横而高傲的小姐,决定…… 还是打林嫵的嘴吧。 打肿了,她就不会乱说话了! “好一张惯会言巧语的嘴。”魏小姐冷笑道:“但便是说破了天,也改不了大美丽的东西毁人脸面这一事实。” 她横了家僕一眼: “你们还等什么?这种骯脏的铺子,多留一日都是祸害!” 於是,家僕们又涌上来。 陈吉赶紧护住林嫵,大声叫铺子的伙计,马上关门。 但是十几个悍仆扑进来,伙计还未碰著门板,便被一脚踢飞了。 更可恨的是,这些人,目的很明確。 一部分砸铺子,一部分,则直直衝著林嫵来。 显然是要在大庭广眾之下,好好地侮辱她一番。 如此一来,今后,林嫵再无脸面出现在贵妇圈中。 大美丽,就彻底站不起来了。 陈吉护著林嫵,且打且退,非常吃力。 林嫵一看,这场面,势必不能善了了。 那不如,拼个鱼死网破吧。 “快,將铺子的新品拿出来!”她喊道:“狠狠地给他们来一下子!” 铺子的掌柜和伙计们,如梦初醒。 对呀,他们不是有那个么? 第155章 砸红妆斋 於是人手一个小小的囊袋,在眾悍仆还一脸懵逼,瞪大眼睛之际。 朝他们眼中一挤—— biu! 红色的辣椒水,直直喷向他们的大眼睛。 本来逞凶斗狠的悍仆,一个个捂眼惨叫,在地上滚来滚去。 林嫵的人趁乱反杀,將他们统统踢出门去。 顺便还不忘宣传: “各位夫人,各位小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此乃我们大美丽的新品。” “防狼女侠水!” “若您担忧有人图谋不轨,亦或是想给某些登徒子一点顏色,可试试这防狼女侠水,定叫对方滚地求饶,痛苦铭心,再不敢造次。” 新颖的介绍和生动的场景,竟还真叫不少妇人心动了。 有人心动,便有人暴怒。 魏家小姐气得脸都紫了。 “好哇,姓林的,你本事大得很!” 她此时,连贵族小姐的样子都不装了,满目狰狞,有如夜叉。 “你竟敢伤阁老府上的家僕,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待我告到开封府去,定要让你以命相抵……” “以谁的命相抵啊。”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明明是平静温和的腔调,却让人莫名品出其中的不悦之色。 眾人回头,惊愕不已。 眉目俊朗,姿態端方,锦衣华服,谦谦君子。 竟然,是靖王! 他甫一出现,便让眾人眩晕了一秒。 那翩翩风度,果然是满京独一份,华彩照人,无处不雅致,无处不矜贵。 除了腰上那…… 五个同心结。 啥玩意? 眾人,又傻眼一秒。 靖王温和俊朗,但又不失威严,只看了魏家小姐一眼,便让后者白了脸。 “魏家好大口气啊,说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 “开封府,是你家开的?” 靖王淡淡问。 魏家小姐咬咬唇: “王爷,我不是……” “不单开封府,太医院也是她家开的。”林嫵抢著插嘴:“魏小姐一个桃腮,温太医便赶著去诊治呢。” 直把魏家小姐的脸,又说白了几分。 靖王笑意微妙: “哦?那本王倒要问问温太医了。” 魏家小姐当即嚇出一身冷汗。 她哪里想得到,靖王今日会出现在此处? 不,应该是说: 林嫵区区一个商人,竟有靖王撑腰? 她明明记得,林嫵只是国公府的丫鬟出身,如今是个毫无倚仗的平民呀。 看来这女子,果然左右逢源,很不简单。 魏家小姐咬咬牙。 “王爷,这都是误会。温太医並没有为我诊治,不过是我同温家小姐交好,她替我问了一句罢了。”她忍著耻辱道。 靖王笑笑。 “连面也未见,便断言魏小姐是脂粉引起的桃腮?” “温太医真乃神医,下次本王进宫,必定提议圣上加以重用,省得埋没了人才。” 魏小姐听得,心都慌了。 只能支支吾吾: “这……这……其实也没有那么神,温太医只是说,可能是脂粉引起的桃腮……” “好嘛,又变成可能了。”林嫵略带讥讽。 “未经证实的事,魏小姐便带著人上铺子来,喊打喊杀的?” 靖王在一旁,亦是面带深意。 魏小姐后悔极了,早知今日,她就不亲自来了。 打发丫鬟来闹闹事多好。 都怪她自己贪图这个大功劳,想显得自己更能一些,好在父亲面前长长脸。 没想到,脸没长成,却给一个小小商人打肿了。 “是我怕京中其他贵女遭害,一时情急,衝动了。” 魏小姐低下头,暗地里抿了抿嘴。 眼中闪过怨恨。 “我愿意赔偿林老板损失。” 对她而言,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林嫵不过是贱民一个,打了便打了,砸了便砸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她作为阁老千金,如此尊贵。 愿意认错赔偿,已经是天大的恩惠。 魏小姐若有若无地瞟了林嫵一眼,心里想著,希望这个女人识相。 结果林嫵说: “赔偿就不必了,铺子的事情,就在铺子里解决。” “我也去把红妆斋砸了吧。” 什么? 魏小姐先是震惊,然后大怒: “你什么意思?別给脸不要脸,你要与阁老家作对吗?” 砸红妆斋,可不是砸一个铺子那么简单。 那是把魏家的脸面,狠狠地扔到地上踩。 魏小姐可以想像,自己回到家后,定会被父亲问责。 今后她在魏家,可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可林嫵根本不搭理她,只是看了靖王一眼: “王爷,难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吗?” 靖王一脸公正: “一报还一报,亦算公正。” 於是,陈吉听令而动,马上带著一帮伙计衝出去了。 红妆斋与大美丽,仅有一街之隔。 很快,满街都是跑来跑去看热闹的人,说是,红妆斋被人砸了! 魏小姐差点气死! 这个该死的姓林的,她竟敢,她竟然真的敢…… 可是靖王这般偏袒她,魏小姐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 这会儿,魏小姐不得不深思。 靖王为何如此维护,一个小小商人? 便是两人有姦情,可靖王最重名声,怎会为露水姻缘,就在大庭广眾之下与一女子纠缠? 兴许,靖王目的不在此? 他不是单纯要为林嫵贱民撑腰,而是在谋划別的事情,藉机发作。 比如,云妃一派,听到某些风声,想给爹使绊子? 是了,靖王定是知道了。 赵妃,最近在跟她爹接触…… 这么一想,魏小姐倒看淡靖王的威慑了。 怕什么? 她背后不但有阁老,还有赵妃。 她可即將要成为…… “王爷,这般实在欺人太甚!” 魏小姐的脸上,又恢復了自信和傲慢。 小脸微仰,格外愤怒。 “温太医確实没有面诊,但我魏家府医,也確確实实说了我的桃腮,是脂粉所致。” “我方才认错,是顾虑皇家威严,不忍令百姓觉得,王爷在公然偏袒林老板。” “可林老板恃宠而骄,不知见好就收,竟砸了红妆斋。” “王爷被美色所迷,听之任之,纵容她欺侮朝廷重臣之女。” “难道就不怕,明日朝堂之上,被言官参一本吗!” 她疾言厉色,已然与靖王撕破脸了。 第156章 你说谁丑 “而你。” 魏小姐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了林嫵一眼。 像看一只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螻蚁。 既怜悯,又厌恨。 “你真以为,自己找了好靠山?” “小心成为別人手中的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说完这些,靖王的眸色,便深了几许。 平直的嘴角,不悦的意味更重了。 魏阁老果然是个老狐狸,生的女儿,也是个小狐狸。 这就被她看出底细了。 他如此明火执仗地为林嫵撑腰,其实是想给魏家一点顏色看看。 谁叫,魏家最近竟想著,同赵家联姻? 这魏家的庶小姐,若是顺利,不日便要成为兰陵侯夫人了。 他可不能让它顺利。 只是,没想到这魏小姐竟然直接撕破脸。 看来,是更坚定要与赵家站一条线了? 如此一来,倒是麻烦。 魏阁老的好几个学生都在御史台,靖王一想明日早朝,便觉得有些头疼。 靖王面色不虞,而林嫵,只微微一笑。 靖王只是面上君子,实际满腹算计。 她何尝不知道呢? 她早就明白了。 別人拿捏住她,逼她成为刀,这是身不由己的事。 但一把真正的好刀,既然能捅了別人,难道捅不到自己? 握刀容易,控刀难得。 靖王想利用她? 须知一切好处,背后早已標明代价。 “王爷……”她委屈地看向靖王,眼底浮起一层雾。 靖王顿时有些尷尬。 明明是他跳出来要帮人家,结果现在言官威胁一出,他就得收著了。 脸打得啪啪响。 非但没帮上忙,还给人添麻烦了? 王爷的尊严荡然无存。 “咳。” 靖王轻咳一声,说: “所谓美色所迷,完全是魏小姐误读。” “本王之所以对大美丽上心,並非为了林老板,而是,本王亦在这铺子里入了股。” 什么? 大美丽有靖王的股? 不但魏小姐,围观眾人皆惊愕。 正如红妆斋能迅速壮大,是在魏阁老入了內阁之后。 大美丽若真有靖王的股,今后必定被满京权贵追逐。 毕竟,它已不是一个简单的脂粉铺子。 这下,靖王是真实打实为大美丽站台了。 林嫵看了他一眼,发自內心地欣喜。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魏小姐很快反应过来后,虽有些投鼠忌器,但仍保持怀疑態度: “王爷入了大美丽的股,怎没听说过?是入了多少银子?该不是说出来唬人的吧?” 靖王又咳了两声,只好说: “入了一万两。” 一万两。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了,確实可以称为入股。 大家看林嫵的眼神,都变了。 林嫵自己的眼神,也变了。 一万两! 靖王自己说了要入一万两,必定不是虚言,应该会真的將银子送到她手上。 而至於入不入股,她想个法子,推了唄。 反正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一万两! 脸上的欢喜控制不住。 林嫵喜笑顏开。 魏小姐听了这个数,也无话可说了。 看来,靖王是铁了心,要把这林老板拉到自己的船上。 也不知道林老板究竟有什么魅力,把他勾得头都昏了? 魏小姐有些嫉妒。 越是嫉妒,越发觉得,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靖王非要抬举林嫵是吧。 那刚好。 魏小姐露出一抹狠笑: “便是王爷入了股,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的桃腮且先不说,但就那淡痕胶之事,这民女的烂脸,可是大家都看著的。大美丽,还有什么可辩驳?” “王爷,该不会偏袒自己的铺子,罔顾事实吧?” 接著,那位烂脸女子,被重新推了出来。 红肿流水的面孔,又將大家嚇了一嚇。 眾人不免交头接耳起来。 “是啊,便是大美丽其他脂粉没问题,但这淡痕胶,定是不妥的。” “瞧人家姑娘的脸,都烂成啥样了?一辈子都毁了。” “这么可怕的东西,大美丽也敢卖给人使,看了都怕……” 眾人的惊惶,给了魏小姐底气。 她冷冷一笑: “王爷,林老板,你们,是不是该给这位可怜的女子,给我们大家,一个交代?” 靖王默然了。 这事棘手。 方才桃腮之事,他固然可以抽丝剥茧,破除魏家小姐的谎言。 但这淡痕胶,又另有事主,且面正烂著。 如他还为大美丽辩护,便是以权势压人了。 尤其,他才说了,自己在大美丽有股。 此时,只能避嫌。 “这……” 靖王正在迟疑。 人群之外,突然响起一个狂妄而桀驁的声音: “哈!没用的东西!” 然后,鞭子破风的声音。 马儿吃痛,仰天长嘶,冲入人群之中! 只见一个束著高马尾的贵公子,跨著一匹红鬃白马,威风洒洒。 额头一根描金抹额,衬得他凤眼鎏光,面容邪狞。 红色锦缎加身,更显他张狂恣意,令人胆寒。 连人带马,都显出一分与眾不同的矜贵来。 如果他不刻意显摆腰的话。 他的腰上,怎也有一个,辣眼睛的…… 同心结! 人群被冲入的马屁嚇破胆,你推我挤地往外跑。 而那魏家小姐同她的丫鬟,直接腿软坐到地上,眼见马蹄高高抬起,同她们的脸近在咫尺。 完了,要丧命於马蹄之下了。 还是被踩烂脸的死法。 主僕俩嚇得屁滚尿流,仪態全失。 幸而,骑马人忽地拉紧韁绳。 狂躁的马儿,竟乖乖地停下了。 魏家小姐本受了惊嚇,想要骂人。 可抬头一看,这戴了半个面具,鲜衣怒马的,不正是她未来的夫君。 兰陵侯吗? 她顿时委屈起来,嚶嚶哭了。 “侯爷,你可算来了……” “那林老板,不单侮辱我们魏家,还欺压百姓。” “她不就是仗著王爷宠她吗?她巴巴地往王爷身上凑,对王爷极尽魅惑,狂施媚术,赚取同情……” 兰陵侯越听,脸越黑。 娘的,靖王背著他,吃这么好? 这不公平! 可魏家小姐观其脸色,窃喜不已。 她一心以为,这是他心疼她了。 於是,她赶紧继续絮叨,越往严重了说: “明明她那淡痕胶,人人用了都烂脸,她还敢售卖,真是黑了心肝了。” “用了就红肿破皮流水,谁敢用啊。” “用过的人,必定变得极丑……” “哦?”兰陵侯的语气,冷淡无比。 他半合眼皮,略微垂首。 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漠然俯视魏家小姐。 然后,修长劲痩的手,慢慢抬起。 徐徐揭下面具: “你说谁丑?” 第157章 关我何事 兰陵侯已有多年,未以完整的脸示人。 故而,大家有一瞬间的愣怔。 不是,这,这谁啊? 明明戴著面具的时候,看著凶神恶煞的。 怎么面具一摘下来,整张脸变得风华绝代了,眯著的凤眼充满邪气,勾人得嘞。 其实想想也正常,赵妃可是后宫第一美人。 兰陵侯是她亲弟弟,那容貌,能差吗? 魏家小姐差点流哈喇子了。 想当初,觉得兰陵侯恶名在外,她还不大乐意这门婚事。 如今,真是庆幸坏了。 多么俊俏的一个少年郎君啊! “侯爷……”魏小姐双目痴缠,都快拉丝了。 声音,也愈发娇滴甜腻。 “你的脸,怎的好了?” 她娇羞地问。 这也是围观眾人想知道的。 兰陵侯不是因耻於面上的疤,才一直戴著面具吗。 怎如今麵皮光洁,毫无旧伤痕跡? 靖王亦是惊了: “赵竞之,你的脸……” “哈。”兰陵侯狂妄地轻笑一声,凤眼飞眸。 “怎么,第一日知道,本侯爷如此英俊吗?” “是不是伤著你的自尊了?” 靖王:……还是那么討人厌。 兰陵侯跃下马,马尾飞扬,衣带飘飘,端的恣意瀟洒。 他看也不看那魏小姐一眼,而是在烂脸女子面前站定。 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说,你用淡痕胶烂了脸?” “那可真是巧了,本侯也用了淡痕胶。” “怎本侯的伤疤消失了,脸却没有烂呢?” 语惊四座。 兰陵侯的脸,原来是涂淡痕胶涂好的? 这下没人管那女子是如何烂脸的,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也要买! 魏小姐急了: “侯爷,你怎能这般说,这,这姓林的,可是把红妆斋砸了呀。” 兰陵侯斜眼: “关我何事?” 魏小姐面色涨红: “侯爷难道不知道吗,最近赵娘娘有意为你续弦……” 兰陵侯打断她,语气一如既往地冰冷: “关你何事?” 魏小姐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 声音甚至尖了起来: “侯爷!赵娘娘已经同我爹……” 没想到,兰陵侯直接一鞭子啪地甩过来。 魏小姐一声惨叫。 她的假髮髻和满头环釵,咻地飞了出去。 而她,顶著一个光溜溜的头顶,惊骇地往后倒,摔了一个大屁股墩子。 “赵娘娘乃宫妃,你张口闭口將她与外男並提,是找死吗?” 凤眼闪著锐利的光芒,兰陵侯言语薄情。 魏小姐说不出是惊嚇更甚,还是委屈更甚,呆了一瞬,然后捂住自己禿禿的发顶,哇地大哭了。 兰陵侯连多一个眼神,都吝嗇给予, 只丟下四个大字: 莫名其妙! 便进铺子里去了。 而后,人群中挤出几个开封府的官差: “是谁在闹事?” 原来,方才察觉苗头不对,林嫵已经让人拿著兰陵侯送她的东西,去开封府报案。 开封府素日是不管这些屁事的。 但是他们一看,咦,这不是宫里赐下的东西吗? 赶紧火急火燎跑来了。 到场一看,嚯,又是靖王,又是兰陵侯。 两尊惹不起的大佛在此。 赶紧拿出雷厉风行的手段,当场將那烂脸女子拖走。 谁知那烂脸女子,实在上不得台面。 官差才抓住她的臂膀,她便嚇得疯喊: “魏小姐!魏小姐救救我!我都是按你说的做的……” 魏小姐大悲后又大惊,赶紧骂她: “我呸,你这个无赖,別胡乱咬人,干我何事……” “看来,这事跟魏家脱不了干係。”兰陵侯似笑非笑。 “你们开封府,可要好好查查啊。” 有了他这句话,官差更起劲了。 魏小姐虽然又哭又闹,但也被客客气气请走了。 虽说真相已经大白,该拿的人也拿了。 但是大美丽胭脂铺外,依然人山人海。 一是爭著看兰陵侯的盛世美顏。 二是,他跟靖王,又要打起来了…… “堂堂王爷,竟任由红顏知己遭人欺辱,这么没用?” 兰陵侯一张嘴,就是火药味。 靖王也不遑多让: “是啊,人家在此横行霸道,顶的还是未来兰陵侯夫人的名头呢。”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噼里啪啦闪著火。 林嫵在一旁,唯恐天上不掉钱: “侯爷,王爷也不好出面。他毕竟在大美丽有股,投了一万两呢。” 兰陵侯马上被激起来了: “什么,一万两?” “不但没用,还没钱,一万两也好意思说?” 马上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 “喏,两万两拿去,本侯还不用你出股,白送你的!” 林嫵:哇…… 要是兰陵侯以后和王爷多多碰面就好了。 靖王被兰陵侯比下去了,也不恼。 有什么可恼的。 兰陵侯的钱比他多。 他的同心结还比兰陵侯多呢。 钱银买不来无价的偏爱! 他看也不看兰陵侯一眼,而是露出一贯的温文尔雅,对林嫵道: “今日林姑娘受惊了,若不嫌弃,本王请你到望仙楼,漫步桃林,重温旧情如何?” 说完,颇有深意地望了林嫵一眼。 这是在提醒她,当日的合作还是她自己提的,別不给面子。 显然,靖王是懂怎么气兰陵侯的。 兰陵侯马上不高兴了。 什么漫步桃林,他最討厌的就是桃。 “她可没有时间,她今日要陪同本王去纵马。”他硬邦邦地说。 也瞪了林嫵一眼。 意思是,识相点,別拒绝本侯。 本侯要闹的嗷。 林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感觉自己,快被夹成桃馅夹心饼子了。 两道灼热的视线,逼著她抉择。 她只好说: “啊,王爷说得对,桃开得正好,不去赏,倒显得我等不解风情。” 靖王顿时舒展了笑顏,翩翩公子眉目飞扬。 而兰陵侯,昳丽的小脸,黑得像锅底。 眼看就要发飆了。 林嫵又轻飘飘地开口: “但春日纵马,亦是人生一大快事,不宜错过。” 靖王咻地收了笑脸,面无表情。 兰陵侯的嘴角翘起来了,凤眼里鎏光闪烁,高马尾盪啊盪: “嗯?” 林嫵微微一笑: “那要不……” “咱们仨一块去桃林里,纵马赏吧!” 靖王:…… 兰陵侯:…… 第158章 爭奇斗艳 兰陵侯做梦也没想到。 自己人生头一回,请女娘骑马,还得附带一男的。 堂堂靖王,竟甘於做个拖油瓶。 哼! 靖王也很鬱闷,他向来洁身自好,与贵女们都保持著君子距离。 难得主动与佳人相约赏景,就要三人行? 太重口味了。 第三人还是兰陵侯。 太嚇人了。 两人还没出门,就差点大打出手。 “嫵儿必须跟我同骑!”兰陵侯怒目而视。 他艷丽的五官发起狠来,颇为凌厉。 靖王也不甘示弱: “你那马儿顽劣难驯,万一摔著林姑娘,反倒不美。本王的汗血宝马乃御赐,与之堪配。” 素日端整的面容,眼神坚定,不容置喙,更显魄力。 两人针尖对麦芒,只觉得多说一句都是浪费。 还是打吧! 林嫵赶紧阻止他们: “住手!” “其实我会骑马。” 虽然两位大神不大情愿,但最后,还是以三人三马的阵容,高调出发。 確实高调。 因为,三匹马並排在街上走,一下就把街给堵住了。 林嫵扶额: “咱们不能一个接一个地走吗?” 靖王接话很丝滑: “当然可以,林姑娘可跟在本王身后,本王为你开路。” 兰陵侯直接骂靖王想屁吃: “嫵儿用得著你开路?本侯要嫵儿跟在我后面,本侯自会带她。” 靖王笑得温和,却不达眼底: “兰陵侯这般自信,看来有了一院子妻妾,就是轻车熟路。” 兰陵侯目光邪狞,冷哼一下: “谁都似你?表里不一,包藏祸心,无人敢沾你的身。” 两人打著机锋,又爭个不可开交。 林嫵举起手: “停!” “不如我来开路吧,你们俩並排跟在我后面。” 这下好了。 林嫵走在最前面,眼不见为净。 至於后面那两人怎么一边走,一边掐……她都不管了。 好歹到瞭望仙楼桃林。 望仙楼老板是个机灵的,早早得了信,在桃林里备下一桌薄酒。 还有佳人抚琴,美人轻舞。 配上落英繽纷,真真是无上的享受。 那老板也有一颗七巧玲瓏心,三张桌子一字排开,林嫵中间坐。 谁也別爭。 完美! 但到底还是爭起来了。 兰陵侯看林嫵似是很愉快,瞥了一眼靖王,面上浮起一丝狡诈。 “女娘跳舞,有什么意趣?” “本侯听闻靖王喜爱胡舞,跳得极好,那才是眼福。” “就不知,王爷是否赏脸,给我们嫵儿来一只?” 兰陵侯眼底满是恶劣,就等著靖王翻脸。 这样,便能在林嫵面前,撕下他偽君子的面具。 谁知,靖王竟是微微一笑。 “有何不可?” 君子敞开了,显得格外洒脱。 他仰天大笑: “今日本王便让你们见识见识,拿剑来!” 然后,他竟在如梦如幻,仙气飘飘的桃林里,舞起剑来。 刚柔並济,柔中见刚,又美又颯。 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没想到,温润如玉的靖王,还有这般洒脱不羈。 惹得望仙楼上的看客,喝彩不断。 而林嫵,也看得目不转睛。 王爷给你跳舞啊。 好不好看另说,看到就是赚到。 “王爷,跳得太好了!”林嫵喊道。 激动地朝他扔了个同心结。 算是打赏。 兰陵侯:? 气得肝疼! 他就说这靖王心机太深吧,寻常男子谁会在大庭广眾之下起舞? 又不是水仙楼的男娘! 可偏偏,靖王舞得一点都不娘,还有些武將的气势在,舞出了气吞山河。 白白让他在林嫵面前,出了一迴风头。 还赚了一个同心结! 兰陵侯后悔死了。 不成,他不能让靖王一个人,把好处都吃了。 兰陵侯当机立断: “其实,本侯也颇通些乐理,会弹几首曲子。” 林嫵瞪大眼睛: “侯爷可真是武艺双全,那么?” 兰陵侯嘴角含笑,自信满满。 挤走那抚琴的女娘,坐到了古琴旁。 然后,修长如白玉的手指,轻轻拨弦,高山流水一般的仙乐,缓缓流出—— 这只是前菜。 他不可能让靖王好过! 於是,琴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声调忽高忽低,忽急忽缓。 靖王也只能配合他,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费了牛鼻子力气,才能勉强跟上节奏。 不得不说,兰陵侯的琴技,確实不俗。 靖王的舞技,也十分高超。 两人爭奇斗艳,累得半死,全靠林嫵的打赏强撑。 林嫵一会儿夸:王爷舞得好! 扔一个同心结。 一会儿赞:侯爷弹得棒! 扔一个香囊。 接著就是络子、髮带、帕子…… 靖王很想停下,他的同心结和香囊已经很多了,腰都掛不下了。 最主要是累啊。 谁家好人舞剑舞大半个时辰? 可是他不想输给兰陵侯。 兰陵侯其实也想停下,可是,娘的,凭啥靖王比他多得一个络子? 老子不服! 干他丫的! 两人又热火朝天地拼起来了。 直把望仙楼上,看得挤满了人,老板赚得钵满盆满,喜笑顏开。 直到最后,林嫵觉得自己有点亏了。 陈吉批发的存货,都快发完了。 王爷和侯爷表演得再好,也不能这样嚯嚯她的钱呀。 算了算了,赶紧叫停吧。 消费不起了都。 “两位爷辛苦了!”她佯装著急喊道:“快,快扶两位爷歇歇。” 靖王和兰陵侯如获释重,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脚步虚浮地回到座位上。 闷头喝茶吃菜不讲话。 过了足足一刻钟,才感觉稍微恢復过来了。 又有精神爭一爭了。 兰陵侯嫌弃望仙楼的酒不够好,带了自己珍藏的佳酿。 “嫵儿,你尝尝这酒,醇厚丝滑,满口生香。” “是本侯十六岁时,爹娘从大漠难得寻来的一瓶,当今独一份。” 殷勤地捧著杯子,献宝似的。 直把靖王看得心头冷笑。 没想到昔日懟天懟地的兰陵侯,如今也会討好人。 连自己成年礼的酒,都挖出来了? 吃相难看! 靖王便骤然出手,抢过兰陵侯手中的杯子。 兰陵侯暴怒: “你做什么?” 靖王笑道: “酒確实是好酒,但这杯子,是不是太差了些?” “本王有一套上好的夜光玉女杯,满斟则清波荡漾,正如林姑娘清纯动人。” 然后,他將那杯酒隨意地放在一边。 第159章 坠马危机 靖王的隨从,则用一只精美的玉女杯,重新装了另一种酒上来。 “这套杯子,就送予林姑娘了。” 靖王浅笑道。 林嫵:哇,天上又掉钱了。 她的脸色很好,可兰陵侯的脸色可不好。 他就这样被截胡了,胸中儘是怒气。 但又不好在林嫵面前发作。 他不想扫了她的兴致。 於是,他也拍拍手。 下人送上一个世间罕见的白玉酒瓶来。 “今日既是高兴,小杯浅酌有何意趣?不如学那狂放诗人,直接以瓶对饮。” 林嫵:“有道理!” 赶紧把玉女杯收起来,接过了白玉瓶。 靖王一看,不痛快了。 兰陵侯非要跟他打擂台是吧? 他堂堂一个王爷,別的不多,就是奇珍异宝多! 於是,两人爭相把自家好货拿上来。 你有一个孤品酒碗? 我有一个先代酒缸。 你有一根西洋金勺? 我有一把珍珠小叉…… 两人一直斗到夕阳西斜,林嫵成最大贏家。 她满脸笑意招呼下人,为她整理整理酒案。 东西多得,快堆不下了都。 “待会儿还要骑马,林嫵先下去梳洗梳洗。两位爷请稍等片刻。”林嫵说。 然后笑嘻嘻走了,去数钱去了。 只剩两位煞神,你瞪我,我瞪你。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兰陵侯刻薄的本性毕露: “究竟是哪些俗人,讚誉这不堪入目的桃?” “才子佳人在下私相授受,那是无媒苟合,简直貽笑大方。” “正蠢材!” 这便是,赤裸裸讽刺靖王最初那段风流佳话。 靖王面色便不好了。 与白月光的相遇,可是他心中最美好的记忆。 虽然他最近已不如先时那般,时时想起她。 但这段感情,还是不容玷污。 “怎敢和侯爷相比,如此冷清冷意,连清纯无辜的佳人,都能送到对手榻上。” 靖王一针见血。 兰陵侯的气焰,瞬时出现了裂缝。 將林嫵送给靖王,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事。 “你又好到哪里去?” 他目露凶光,嘴角笑意阴狠: “不过当人是个替身,装什么情深义重?巴巴地跟过来,可別忘了,这还是你同人私定终身的桃林!” 靖王的端方君子面具,也维持不住了。 他面带厉色,再无温和之相: “侯爷有何顏面说本王?难道,侯爷就情深至此,可以將林姑娘迎做侯府夫人吗?” 他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 “若是侯爷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大概,那六位正妻,也就不必枉死了!” 兰陵侯目光沉下。 “你又知道,本侯不能?” “倒是你,心里装著別人,怕是给个妾室的身份,都吝嗇吧。” “呵,偽君子!” 心底那点阴暗被挑破,靖王眼里也有了火: “你懂什么,真小人!” 气氛陡然变冷。 两人虽没有动手,但视线在空中交锋。 各自动了杀意。 正在这时,前方的林嫵,正在下人的照看下,重新上了马。 然后,突然尖叫了一声。 她底下的小马,本是很温顺的。 但这杂草中,似是有什么刺激马儿的植物。 小马顿时发起狂来,冲了出去! “嫵儿!” “林姑娘!” 两人刚要衝出去,却见各自的下人匆匆上来拦。 “王爷,喀什部落来信了——” “侯爷,赵妃娘娘急召您入宫——” 咴—— 正扬蹄欲疾驰的马长嘶,被急急拽住韁绳。 靖王在千钧一髮之际,停下了。 兰陵侯,却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侯爷!” 余歌大骇,朝著兰陵侯大喊: “赵妃娘娘急召,宣您必须马上入宫!” 然而,兰陵侯纵马狂奔,追著林嫵远去,只將他的呼唤,扔在了风中。 靖王停在原地,面无表情,嘴唇紧抿。 心情,似乎比方才还差。 “王爷……”王府下人心惊胆战地小声提醒。 片刻之后,靖王才冷冷道: “回府。” 狠狠一鞭子抽下,仿佛在发泄什么。 汗血宝马吃痛,背对著兰陵侯远去的方向,也拔足狂奔。 兰陵侯追上林嫵时,她刚正死死趴在小马背上,被甩得几乎坐不住。 眼看就要被甩下马来。 兰陵侯面色一凛,疾呼: “放开韁绳!” 这马已然疯了,正试图將背上的人甩下来。 林嫵没有能力將它驯服,那么紧抓韁绳不放,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坠马后,被马拖行。 可是放开韁绳,便会直接坠马。 简直是生死抉择。 兰陵侯夹紧马背,伏下身子,面容坚毅: “相信我!放开韁绳!” 林嫵虽然命在旦夕,但其实,內心十分冷静。 左右不过是死。 她闭上眼睛,鬆开韁绳。 然后,果然被马一个起身,將她高高拋起。 她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兰陵侯与他的快马,也风驰电掣般疾驰。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眼看,林嫵就要重重砸到一块大石头上。 兰陵侯面色极冷,肌肉都绷紧了。 凤眼如同那蛇目,萤光闪闪。 而他手中的长鞭,也蛇一般,甩尾而去! 长鞭破风而至,缠上林嫵的腰。 兰陵侯咬紧牙关,使劲往后头一扯。 林嫵险险与大石头擦肩而过,然后,稳稳地撞进了兰陵侯的怀里。 两人还未来得及鬆口气。 兰陵侯的马,却悽厉地长嘶了一声。 然后,彻底失去平衡。 马因为跑得过快,直接衝下了一个山坡,连人带马,都摔下去了。 兰陵侯目光微闪,將林嫵搂进怀里护著。 两人紧紧相拥,滚下陡峭的山坡。 在兰陵侯的保护下,林嫵只听到了穿过各种灌木荆棘,唰唰的声音。 以及与地上的石子摩擦的声音。 她感觉得到,兰陵侯抵住她头顶的下頜,咬得紧紧的。 在昏迷之前,她只听得兰陵侯闷哼一声。 他穠丽的小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然后,世界便黑暗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是在一个荒凉的山洞中。 一堆篝火,正暖融融地烧著。 她躺在厚厚的草堆上,底下铺著一件不属於她的里衣。 而她身上,自然也盖著並非她的外衫。 她感觉脚踝钻心地疼,挣扎著坐起来。 外衫从肩头滑落。 在火光的映衬下,她愕然发现。 娘嘞。 她怎么光溜溜的! 第160章 就你娇气 林嫵把盖在身上的外衣,拿起来一看。 好吧,是兰陵侯的。 说明这廝没死。 她赶紧用那衣裳把自己裹起来。 只不过,男子的衣裳,对她来说毕竟太长,穿起来这里掉那里掉的。 没穿里衣,掛空档的感觉,也好不舒服…… 她正七手八脚地穿衣服呢,一个高大的的身影,出现在洞外。 “你醒了?”兰陵侯说。 他似乎刚从水里爬出来,甩了甩马尾,几滴水珠子四下飞溅。 水珠滑过薄而精悍的肌体,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那身子又白得耀眼。 倒三角,直角肩,寸寸窄腰,没入松松的外裤,却更显得他身姿挺拔,腿长腰细。 他略微侧头,避过稍微低矮的洞口,迈进洞来。 嗖地往林嫵身上扔了一包东西。 “喏,给你吃的。” 林嫵堪堪接住,但免不了后退两步,衣裳都从肩头滑落了。 兰陵侯的眸色马上深了。 “把衣服穿上。”他撇开脸,说道。 林嫵很无语: “不是你给我脱的衣服吗?” 兰陵侯语气有些生硬: “那是你的衣服脏了,我怕你不舒服,给给你脱了。跟你自个儿宽衣解带,能一样吗?” 林嫵不想跟他纠缠,便提了提肩上的衣服,问道: “侯爷,我的衣服,哪儿去了?” “反正没丟。” 仿佛不乐意多提这个似的,兰陵侯径直避开她的眼神,走到篝火边。 他带回来几条鱼。 看来他擅骑射,不是架子,至少野外狩猎的经验是有的。 那鱼被处理得乾乾净净,被他熟练地架在火上烤。 且他竟然还会掌控火候,不断翻鱼。 “侯爷真棒。”林嫵衷心地赞了一句。 兰陵侯斜眼看她: “你还有香囊?” 林嫵:“……没有了。” 兰陵侯短促地笑了一声,又动手去翻那鱼。 声音轻得像气音: “先欠著。” 林嫵哦了一声,想找个地方坐下。 她脚踝有点疼,站著好累。 兰陵侯见她蹦来蹦去,看不下去了: “怎么那么多事?” 话音刚落,大手就按上了她的腰,將她凌空抱起。 “地上那么多虫子,你也敢坐?” “不要命了你!” 他虎著脸,將她抱到一块大石头旁边。 林嫵低头看了看,有点嫌弃: “好硬。” 她没穿里衣里裤,硌得慌啊。 兰陵侯不明就里,皱著眉瞪过来: “就你娇气!” 而后长腿一勾,地上的稻草连同里衣,都飞了起来。 被他快手接住,铺在石头上。 “这下行了吧!”他没好气地说。 將林嫵轻轻放在石头上。 然后,又捏起那细白的嫩足来看。 “应该没伤著骨头,但有点肿了,可恶……” 看到可爱的小脚变成这样,他的心情似乎不大愉快。 一边说,一边跟自己生气似的。 越看越不爽,恨不得抬到眼前,再仔仔细细看个遍。 “別……” 林嫵的阻止来的太迟。 电光石火之间,兰陵侯已经…… 嗐,抬得太高了。 俊男愣住。 林嫵无语地挣扎了一下,把腿收回来,顺便整理衣服下摆,遮住下头的无限风光。 万物皆可刻薄的兰陵侯,宛如一个红烧鵪鶉。 连耳朵尖都红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转身快步朝篝火走去: “鱼该烤糊了……” 新鲜的深潭肥鱼,被烤得两面金黄,滋滋冒油。 虽然没有佐料,但滋味仍鲜美无比。 兰陵侯寻了几片大叶子,三两下將鱼腹都拆出来,装给林嫵。 还给配了一双树枝削成的小筷子。 而他自己,就没那么讲究了。 拿起串著鱼的竹枝就啃。 林嫵有些意外: “没想到,侯爷如此豪放。” 兰陵侯却露出讥誚的表情: “怎么,以为我是同靖王那般,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他咬下一块鱼肉,细细咀嚼吃掉后,才淡淡说道: “我与他,从根子上就是不同的。” “我赵家靠军功起家,什么苦没吃过,便是这几代在京城荣养的得久了,但赵家子弟,没有一个废物。” 说完,他又吃起来。 虽然他说自己不是那骄矜公子,但举手投足,还是透露出一股优雅的仪態。 就连吃鱼,也是慢条斯理,咽下去了,才说话。 林嫵默默看著,实在无法想像,他真正过苦日子时,会怎样。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鱼。 吃完后,兰陵侯很自觉地抱起她,带她去河边洗漱。 这时候,林嫵才发现,她的衣衫,正在河边的树枝上掛著呢。 走近了一看,上头还挺乾净的。 就是有些撕裂的地方,看起来不像是被掛烂的,倒像是被搓破的。 “嗐,你说你穿的什么衣衫,怎么那么脆弱?” 兰陵侯有点尷尬,瓮声瓮气道。 “我轻轻一扯,就破了。” 林嫵有点难以置信: “侯爷,你给我洗衣裳?” 耳朵尖尖又更红了一点,兰陵侯低吼: “你在想什么?本侯什么尊贵的身份,岂会做这种服侍人的事?” “是风把你的衣裳刮进水里,本侯捡起来罢了。” “哦,风把衣裳从我身上刮下去,又刮进水里。”林嫵说。 “这什么妖风啊。” 兰陵侯恼羞成怒: “你到底洗不洗脸了?” “洗洗洗。”林嫵赶紧说。 不仅洗了脸和手,还把自己的衣服换回来,总算舒坦些了。 兰陵侯也不用再光身子了。 他正要穿上衣服,然而伸臂展腰时,林嫵无意中瞟到,他的腰腹,似有什么东西若隱若现。 “侯爷!”她声调拔高:“你身上有虫!” 兰陵侯赶紧低头看自己。 “在你身上!”林嫵继续尖叫:“啊!衣服盖住了!” 兰陵侯:…… 他也说不出是气,还是好笑,亦或是无语。 嚯地站起来,气势汹汹站到林嫵眼前。 林嫵此时坐在一块石头上,视线刚好到他的腰腹。 “虫子?”他哼笑。 意味深长。 “你是说,它吗?” 林嫵定睛一看,他竟纹身了。 这,这不是当初…… 她当初画在身上那条吗?。 林嫵顿时感觉眼睛火辣辣的。 第161章 凡心大动 “侯爷,你怎么纹了这个啊。”林嫵心情有点复杂。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 古代人是很注重自己的皮肤头髮的。 故而刺青之人,皆为不入流。 尤其在贵族眼中,纹身更是要不得。 什么人才会在身上盖印子? 有罪之人,才会受这黥刑。 因此,兰陵侯敢於纹身,实在令人震惊。 而且纹的还是这个图案。 兰陵侯心情愉悦,把外衫穿起来,扎好腰带。 一张俊美的小脸上,神采飞扬。 “本侯想纹什么就纹什么,你有意见?” 林嫵:“倒不是有意见,而是,这图案是我设计的。” “你这也没给设计费啊。” 兰陵侯:“……你还能再財迷一点吗?” 然后很烦躁地摆手: “行行行,等回去了,再给你些银票,成了吧!” 说著,又抱怨起来: “你说说你,能有点长性吗?本侯一心以为你那图案是刺的,结果呢?竟是画的。哄得本侯去刺完了,你洗洗就没了。” 本以为弄个情侣印记。 没想到剩自个儿孤寡一个。 兰陵侯想想也是很鬱闷。 林嫵默然不语了。 谁能想到,兰陵侯这么纯情,这么少女心啊。 还纹同一个纹身。 不过,还是別谈这个了。 这样的兰陵侯,她有点应付不来。 別闹到最后,要娶她做姨娘,这谁受得了。 “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她转开话题。 兰陵侯心知她不想谈感情,心塞了一瞬。 语气里不免有些淡淡不悦了。 “余歌应该已经在找了,但是咱们滚落的这处,正好是一处隱秘的山谷,想来没那么快。” 林嫵有点失望: “按说,你们这些世家子弟,身上不该有点信號弹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吗?” 兰陵侯嗤笑: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你在说什么傻话?能有什么不时之需?” “谁没事会带那玩意儿。” 林嫵哦了一声,觉得也在理。 以前,寧国公和寧司寒身上,是隨时带的。 兴许因为他们是武將? 兰陵侯虽然有些身手,但跟武將的作风差远了,走的还是精致贵公子的路数。 “那我们只能等吗?”林嫵想想就愁。 说来真是罪恶,她当了一段老板娘后,已经不適应苦日子了。 这种餐风露宿的生活,过不了一点。 相比之下,兰陵侯似乎还比她自在鬆快一点。 “山上有兔子,我可以去打猎,晚上我们就可以吃烤兔子了。” “河的上游,有一颗果子特別甜,等会儿我摘给你吃。” “我出去找吃的,砍柴火,你就在山洞等我。” 他兴致勃勃地计划。 素日里阴翳的双眸闪闪发亮,似乎非常期待接下来的日子。 林嫵提醒他: “侯爷不用麻烦,简单对付过去就好了。” “兴许,余总管明日就寻到这儿来了呢?” 兰陵侯的笑容,变淡了一点: “怎么,你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吗?” “哪里好?”林嫵问。 兰陵侯有点不高兴: “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负责去找吃的,你负责照看家里,这不好吗?” 完了完了。 林嫵心中马上拉起姨娘警报。 兰陵侯浑然不觉。 他越想越觉得美好,甚至兴高采烈地,要去摘果子。 “我去摘些许橘子。你就在此,勿要走动。” 然后就纵身跃走了。 林嫵坐在湖边等他,有些无语。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又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上,越不舒服起来。 身上沾了很多泥土,头髮上也有不少草屑。 不知道沾到什么植物的绒毛了,身上很痒。 想洗澡。 估摸著兰陵侯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她便脱了衣服,痛痛快快地,下河洗澡去了。 一入水,她便知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好舒服啊。 她倚在石头边,正好岸上有一棵老桃树,此时开满了桃。 玩心大起,她忍不住勾了一根桃枝,轻轻一摇。 无数粉色繽纷落下,如梦如幻如大雪飞扬。 而佳人玉肌雪肤,佇立其中,宛如天女池浴。 不知勾得哪个凡人,动了劫心。 林嫵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刚爬上岸,正要穿衣裳。 岸上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好一幅天女撒出浴图啊。” 林嫵身子一震,赶紧披上里衣,穿好衣裳。 回头一看。 竟是一张,有几分眼熟,但又想不起来的面孔。 “你是……”她蹙眉道。 那人腰悬长剑,锦带上玉佩生辉,动起来鏗然作响。 他的眉眼不算出色,却仿佛一柄浴血锤链的利刃,目光灼灼慑人。 见林嫵面有迷惘,他更笑得毫无温度。 宛如一个笑面虎。 “姑娘不记得鄙人,鄙人可却记得姑娘。” “没想到,萍水相逢不过数月,姑娘竟又长进了许多,令鄙人感嘆不已。” “父子相爭还不算,如今竟是,王侯互抢?” 他一口一个鄙人,一口一个姑娘,语气里却毫无恭敬之意。 这戏謔轻蔑的语气,和耳熟的话语。 让林嫵突然想起什么: “你是那个……” “鄙人姓姜。” 他笑得和风细雨。 “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 林嫵对此人印象不大好。 一是他作为皇帝的走狗,掌管詔狱,身上的血腥味很重。 二是他確实很得圣宠,寧国公都要同他客气一番的程度,故而他眼高於顶。 三是,他讲话总让人感觉绵里藏针,很不舒服。 “姜大人如何到此?”林嫵语气有些淡。 姜斗植好像完全不会看人脸色,对別人的冷言冷语甘之如飴: “那不是,因为你有本事么?” “靖王得知你失踪了,特特託了我来,欠我好大的人情啊。” “你倒好,哄得兰陵侯与你在这儿一道,隱居山林,风月无边呢。” 林嫵皱眉: “我哄侯爷?” 姜斗植呵呵一笑: “你装什么,兰陵侯祖上是开国武將,他身上,能没有信號弹吗?” “他却没有用,让大家白白寻了一日。” “不是你的原因,难道是他傻了?” 哦,原来如此。 少女心害人不浅,兰陵侯那该死的恋爱脑! 林嫵有点无奈。 不过,即便是如此,这位姜指挥使,凭什么指责她? “姜大人,小女子有一事不太明白。” 林嫵微微笑道: “我同姜大人,有什么旧怨吗?” “怎觉得姜大人,对我特別有意见似的?” 第162章 整治后院 姜斗植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呵呵笑了两声。 “姑娘真是开玩笑,鄙人日日为圣命奔波,何来的閒心?” “再说了……” 他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 “姑娘该不会,觉得全天下人,都是寧家父子,靖王侯爷之流,通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吧?” 这就是明摆著,嘲笑林嫵自作多情了。 林嫵面色微冷。 “是吗?” “那么以后,请姜大人莫要同我说话了。” “对女子评头论足而不敢承认,既无君子风度,又无男子气概。” “真令人討厌!” 对於老爱打官腔的人,简单粗暴的臭骂最为致命。 林嫵也不顾姜斗植变了脸色,径直走回山洞。 不多时,兰陵侯也回来了。 他的脸上,不復去时的欢欣雀跃。 “锦衣卫来了。”他沉沉地说。 凤眼闪过一丝狠厉,连语气也是阴惻惻的。 “靖王这个狗东西,居然连皇家侍卫也敢劳动,他还真下血本了!” 说完,他似无处发泄心中愤怒,猛地踹了一脚仍有余烬的火堆。 赤红的炭火,瞬间飞落在各处。 林嫵和兰陵侯走到洞外,好几个锦衣卫等著他们上路,但姜斗植已经不在了。 两人消失了一日一夜,终於又重回繁华盛世之中。 他们刚回到侯府,几个姨娘,就统统跑进椒兰院,问候林嫵。 萧姨娘心疼得不得了: “哎哟,瞧你这脚踝都肿了,听说是滚下山坡?老天保佑,还好没有受什么重伤。” 云姨娘难得地连妆都没化: “你在外头受苦了吧,看你这小脸都……都……” “怎么搞的。”她有点纳闷:“咋你遭了这一通罪,皮肤更好了呢?” 钟姨娘和楚姨娘也嘖嘖称奇。 怎么会有人从山坡滚下去,回来时依旧光彩照人啊? 只能认为,是天生丽质,耐磨? 林嫵被她们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 “各位姐姐,你们都见过侯爷了吗?” 姨娘们这才想起来。 天嘍,完全把侯爷给忘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於是,她们又爭先恐后地要去芒星轩,省得落侯爷的埋怨。 好在,兰陵侯已经不在侯府了。 他前脚刚踏进侯府,宫里的人后脚就来了。 赵妃紧急传唤兰陵侯。 他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立马进宫去了。 还好还好。姨娘们嚇得连拍胸口。 这可就怪不得她们嘍。 於是又一窝蜂涌回椒兰院。 一如不见,如隔三秋。 如今她们才真正明白了这种感觉。 好想念林妹妹啊。 侯府一派祥和,翊坤宫就狂风暴雨了。 赵妃摔碎了一盏茶: “竞之,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 “同魏阁老家千金的婚事,明明已经谈到七七八八了,你直接把人家给送到开封府去了。” “听说,还是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商女?” “还是跟靖王当街抢人!” “你好哇,你这赵家嫡长子兰陵侯,做得可真好哇!” 说到最后,赵妃又按著额头坐下来。 丫鬟茯苓赶紧打开一个精巧的小盒子,放到她鼻子底下。 她嗅了几下,才又缓过来。 她骂也骂了,气也气了,但是,兰陵侯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赵妃实在因忍不住,留下两行清泪。 “竞之,我知道你怨我。” “但是,我们还有得选吗?我们已经无路可退。” “你可知道?圣上,要將德隆公主,指婚给你!” 兰陵侯先是震惊,但很快,又释然了。 “他倒是挖空心思做了一门好姻缘。”兰陵侯冷笑,眼底满是阴鷙。 “一个死过六任正妻,一个剋死三个駙马,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真是辛苦他这么费心了。” 赵妃用帕子拭泪,斥责道: “不要在这儿,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如今,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再不快些娶妻,等圣上指婚,你这一生,就完了。” 说到这里,她又埋怨: “本来,我已经为你选好了魏家小姐,家世又好,人也算得端正。” “你倒好,把人彻底得罪,如今魏阁老恨死我们了。” “且你闹了这一出,谁还敢跟你结亲?” 这就是赵妃最为忧心的地方,眼看圣上快抑制不住,风声已经放出去,指婚怕是近在眼前。 可自家蠢弟弟如此顽劣,又有恶名在先。 再没谁家,敢將女儿许配给他了。 “怎么会没有?” 兰陵侯突然邪狞一笑: “姐姐,你忘了吗?那个小商女……” 赵妃差点没气死,尖叫出声: “你还敢提!你还敢惦记著那商女?” “原来就是她这个狐媚子,勾得你连世家嫡长子的重任都忘了,你却还厚著麵皮,跟我提她?” “我不赐死她,已经是对你够客气了!” 兰陵侯闻言,面色倏地一变: “姐姐,我必须正式同你说清楚。” “你千万,绝对,一定,不能动她。” 赵妃的头风又要发作了,扶著额摇摇欲坠。 茯苓只能又把嗅盒拿上来。 赵妃一把推开: “不用了!用了又能如何,天天被人气,还不如一死了之!” 茯苓为难地看了兰陵侯一眼。 兰陵侯无奈,只好哄著赵妃,千哄万哄,才让她把药给用了。 可这终究不是解决之道。 圣上的指婚,如一把隨时可能掉落的刀,悬在每个人的头上。 更令他们预料不到的是,侯府,迎来了一位出其不意的客人。 这日,林嫵从大美丽忙完回来。 才进侯府,就发现到处一片慌乱。 竟然还有人用破草蓆,裹著个人往小门走去。 淅淅沥沥地,滴了一地的血。 “怎么回事?”林嫵惊讶:“管家呢?” 余歌的父亲,余管家,一直都十分老练精干,侯府在他的手下,从没有那么混乱过。 然而,一个丫鬟满面惊恐,哆哆嗦嗦地说: “管、管家,在后院里跪著呢。” “他、他,被打断了腿!” “什么?”林嫵惊叫出声。 “他为什么在后院跪著,又怎的断了腿?” 丫鬟受惊过度的心,这才一下子宣泄出来,呜得哭了: “呜呜呜,德隆公主来了!” “她带了好多人,都配著刀的,说是,要给我们侯爷……” “整治后院!” 第163章 好好装扮 兰陵侯府。 后院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余管家冷汗涔涔,跪在地上。 浑打著细颤,双腿软得像麵条,全然靠一双手,在勉强支撑。 一旁还有个带刀侍卫。 那刀,都已抽出来两寸了,仿佛只等余管家支持不住倒下。 竟敢在公主失仪? 给你一刀。 而那德隆公主呢? 她竟是坐著轿輦,长驱直入兰陵侯府。 直到了后院,才缓缓停下。 左右侍从肃穆威严,丫鬟垂手屏息。 贴身侍女挑起朱红门帘,里头的华服丽人,才徐徐现身。 她一出现,就把大家亮瞎了。 仿佛这世间最奢华的綾罗绸缎,最珍贵的金玉珠宝,都堆在她身上了。 彩绣辉煌,琳琅作响,耀眼得令人睁不开眼。 光环之下,未见其面,先见下巴。 高颧骨,尖长脸,两条细柳眉飞耸入云,高傲的下巴翘上了天。 一看,就很不好惹。 而她確实也气派非凡,才被侍女扶著下了轿子,马上有人搬来宽大的贵妃榻。 她便堂而皇之地,在园子里倚榻而臥。 娇贵无比。 仿佛那跪了一地的侯府下人,以及几位在京中也小有体面的姨娘。 都是足下螻蚁。 她苛刻而怨毒的眼神,在一群姨娘脸上扫过。 而后,尖酸地说: “这就是赵竞之后院的女人?” “一个个枝招展,擦脂抹粉的,好一副狐媚子相。” “来人!” 她將一盏茶,直直砸到云姨娘额头上: “把她们那张狐媚的脸,都给擦乾净了!” 可怜云姨娘,额头磕破了,鲜血直流,却连吱声都不敢。 虽说是卸妆,侍女却连水盆都不用,也没使帕子。 竟然直接取了擦桌子的布巾来,揪著姨娘的髮髻,一个个粗暴地擦过去。 嚓得姨娘们娇嫩的面庞,红肿破皮,渗出丝丝血跡。 柔弱如云姨娘和钟姨娘,没忍住,流下泪来。 这可又触了德隆公主的逆鳞了。 “怎么哭了,是是对本公主有意见?” 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侍女立即会意: “竟敢在公主面前鬼哭狼嚎,晦气!” “罚掌嘴100下!” 接著便有几个宫里的老嬤嬤上前,个个都臂膀结实,手掌粗大。 上来不由分说,便开始打人耳光。 不消几下,便將两个姨娘打得惨叫不已。 萧姨娘毕竟管著后院,又是將军之女,终於是忍不住了: “公主,手下留情!” 德隆面都未动一下,只是微微斜了眼。 侍女立即喝道: “公主也是你叫得的吗?出言无状,莫不是也想吃巴掌!” 萧姨娘赶紧往前跪了两步,伏地行了个大礼: “妾身是威武將军之女,小名晴云,年少时还与公主在宴会上见过面的,兴许公主不记得了。” 德隆却像是听不到。 她描得精致的眉眼半闔,小憩一般。 侍女则在一旁训斥: “什么下贱的妾,丟人现眼的玩意儿,也敢来攀扯公主?” 几句话宛如火热的巴掌,打得萧姨娘脸上热辣辣。 她强忍耻辱,垂头道: “妾身不敢,不过是恳请公主看在侯爷和我父亲的面上,饶过姐妹几个。” 德隆仍旧没说话。 她手上拿了一只装了浓郁蜜调成水的小玉瓶,悠然自得地往自己身上,这里洒洒,那里洒洒。 將自己洒得,浑身上下香喷喷的。 与院子里此起彼伏的巴掌声和惨叫声交织,显得格外讽刺。 德隆越是不说话,越是让人感到害怕。 令人陷入,死亡不知何时到来的恐惧。 压抑的气氛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人人心头沉痛。 “公主……” 萧姨娘苦苦哀求,身子伏得更卑微了。 过了一会儿,德隆才慢慢支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哦,萧家女啊。” 她不咸不淡地嗤笑一声。 “想当初,还是个明艷傲气的美人呢。如今怎这般了?” 虽然话很难听,但萧姨娘还是鬆了口气。 因为,这位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想要人命的时候,都不开口的。 她愿意讥讽你,说明,还要留著你好好折辱。 说到底,德隆公主,还是忌惮兰陵侯和威武將军,不好做得太过。 不然,两位在朝中有权势的人闹起来,她也会被圣上训斥。 圣上许诺的那些东西,又不知要削减多少了。 德隆吃了这暗暗的威胁,先是愤怒。 而后,突然又露出笑容来。 “萧家妹妹落魄何曾这样,实在令人心酸。” 她嘴角似笑非笑,吩咐道: “本宫身为侯夫人,自然要多看顾你些。来人,用篦子刮她的脸!” 用篦子刮脸?那岂不是毁容了! 萧姨娘惊恐大叫,但根本拦不住几个侍卫按住她,然后侍女上前来,用尖尖的篦子刮她的脸。 很快,她脸上流下道道血痕,惨叫声不绝。 而德隆还嫌她吵,竟然又命人拿沾了盐水的帕子来,將她的嘴巴捂上。自然,连满是伤口的脸也一块捂了。 萧姨娘痛得拼命挣扎,几乎要晕过去。 可偏偏,德隆还支起下巴,很感兴趣地,欣赏她痛苦的表情和血淋淋的脸。 仿佛,在赏玩小动物濒死挣扎的惨状。 而后,她蹙起眉头: “贱人就是贱人。” “脏兮兮的,一点大户人家的体面也无,没得辱没兰陵侯府。” “简直污本公主的眼。” 她的面上,勾起一抹令人生寒的笑容: “既是没规矩,那就好好罚一罚吧。” 萧姨娘还来不及细想,这笑容意味著什么。 那侍女便拿上一块红色的布来。 是浸了辣椒水的布! 这下,萧姨娘再也忍不住了,痛叫出声,泪水泉涌。 第164章 招蜂引蝶 林嫵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副悲惨景象。 当然,她没有托大,直愣愣地闯进去。 而是寻了个隱蔽的地方,偷偷看。 这一看,后院几个姐妹,没一个好的。 坚持到最后的楚姨娘,现在也要领巴掌了。 林嫵赶紧吩咐下人: “前些日子不是说,春天开得正好,侯爷想吃些自酿的蜜?” “快去后山果园里,將那蜂箱取来。” “並將养蜂人也叫来!” 蜂箱被裹得严严实实地送来了,养蜂人也赶到。 他是个干粗活的,见到这么尊贵鲜亮的小姐,不免有些畏惧和侷促。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林嫵看了他一眼,看起来是个经验老道的。 “你可会取蜂王?”她问。 养蜂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满口应承。 林嫵点点头,然后命人拿来一个小小的金丝笼球。 这种金丝笼球只得手指圈起来那么大,有个极小的盖子,平素是拿来放香丸,掛在腰上的,十分精巧。 养蜂人取出蜂王后,林嫵便让他放入金丝笼球中。 然后,她將金丝笼球,按到弹弓上,拉开。 咻! 一颗小东西,无声无息地落在贵妃榻下面。 正正,滚到德隆公主繁复的裙袄里。 “好了,可以放开蜂箱了。”林嫵说。 眾多蜂箱打开,焦急的蜜蜂们蜂拥而出,集结成一团黑云。 然后,朝著院子中心,嗡嗡嗡飞去找蜂王。 “什么声音?” 德隆欣赏著一地的惨叫和惊恐,还在给自己喷香水。 突然间,听到某种令人十分不適的声音。 她立即板起脸,要发怒了。 然而,她的侍女转过身,尖叫: “公、公主!” “大呼小叫什么?”德隆怒斥。 將小玉瓶砸到侍女脸上: “不想活了是不是!” 侍女被香水流了一脸,也顾不上擦,惊恐道: “公主,您的头上……” “你这贱婢,还叫……”德隆嚯地坐直了,刚要骂人。 结果,一大团黑云,突然將她团团包裹住了! “啊!” 里三层外三层,被蜂蜜裹得严严实实的德隆,发出悽厉惨叫。 不知道谁,趁乱喊了一声: “蜜蜂蜇人了!快跑!” 现场顿时混乱起来,下人们满地乱跑。 几位姨娘,则被有心人悄声不闻,乱中扶走了。 留下德隆和她的一大堆僕从,在蜂蜜的围攻中跳脚。 “什么鬼东西啊!”德隆痛叫著,满地疯跑。 “救命!救救我!快!赶走这些鬼东西!唔唔唔……” 她正在哭嚎,突然哭也哭不出来了。 因为,张大的嘴巴,也飞进了一团蜜蜂…… “快,快救公主!” 那侍女被扎了满脸,还不忘叫侍卫救人。 可侍卫又能如何呢? 刀又不能砍蜂团。 就算能,他们也不敢吶。 德隆公主还裹在里头呢。 於是,她的僕从一边被蛰,一边狂呼,一边跳脚,拿著大扫把或者衣衫,扑打德隆身上的蜜蜂。 可根本没用。 那一层黑黑的虫子,仿佛长在她身上了似的,厚厚的一层。 於是,德隆从站著疯跑,到在地翻滚。 中间还被扫把殴打,被泼一盆盆的冷水。 直到一动不动。 蜂蜜还是没有完全掉下来。 僕从们无计可施了。 最后,还是兰陵侯赶回来,见状沉著脸道: “点火!” 余歌赶忙命人拿上来几个大火把。 此时,那侍女已然被蛰成猪头了,还在嚷嚷: “侯爷不可!你敢伤著公主,小心圣上——” “走开!” 余歌头一个举著火把衝上去,將侍女踹倒一边。 他可从下人口中知道了,就是这侍女,命人按著自己老父亲,跪碎了膝盖。 侍女被狠狠一踹,飞出去,撞在大盆上,直接晕倒了。 紧接著,几个大汉拿火把,不断地在安静如鸡的德隆身上,拂来拂去。 终於將蜜蜂,赶得七七八八了。 而德隆,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 “马上请大夫。”兰陵侯脸阴沉得可怕。 话刚说出口,他又改变了主意。 “不,送回公主府,然后进宫请太医!” 非要把这个女人塞给她,是吗? 那他就要好好让世人看看。 他兰陵侯的府邸,走著进来,只能横著出去! 完了又叮嘱余歌: “便是姨娘们要吃蜂蜜,也不能由著她们在后院养蜂,你们这管家鬆懈了不成?” “还不赶紧將蜂和箱子都毁了,以后可不许再养了。” 余歌连连称是。 至於蜂箱到底在后山还是后院,蜜蜂到底怎么到了这里来。 从此以后,便无人知晓了。 大家只知道,姨娘们爱吃蜂蜜,在院子里养了蜂。 谁知德隆公主给自己洒得喷香,活生生把蜂蜜招来,倒了大霉。 打这以后,京中议论纷纷,都在说: 做人不能太德隆啊,堂堂一个公主,珠光宝气,香脂俗粉,招蜂引蝶的。 遭报应了吧。 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兰陵侯毁灭了蜂箱,把养蜂人远远送走,又假惺惺地派人去公主府送补品送药。 还得在朝堂上跟言官骂仗,在宫里跟赵妃扯皮,並应付圣上的藉机刁难。 很是兵荒马乱了几日。 一切处置停当后,他才传召了林嫵。 “你胆子挺大,啊?” 他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地把玩摺扇。 人看著清瘦了一些,眉眼间儘是疲惫,但凤眼依然很亮,看著林嫵,仿佛星光闪烁。 语气虽有点凶狠,但也不完全是问责。 而是无可奈何,甚至啼笑皆非。 有点宠溺。 林嫵赶紧做小伏低,低眉顺眼,老实巴交: “公主自称马上要做侯府夫人,但咱也没听侯爷说呀。” “既然如此,她在这耀武扬威,就是打侯府的脸。” “咱们姐妹可不能任她折辱侯爷。” 兰陵侯乜眼看她,狭长的凤眼微挑,有些邪里邪气。 “哦?这么护著本侯?” “被蜜蜂蛰可不是小事,如今德隆公主性命垂危,侯府夫人要没了。” “你怎么赔我?” 林嫵望著鞋尖,用黑麻麻的头顶,回应兰陵侯灼热的视线: “赔不起,要不侯爷把我赶出府去吧。” 兰陵侯直接气笑了: “你倒是想得美!” 第165章 铁树开花 然后,將摺扇丟到她身上。 “为收拾这烂摊子,这几日都燥起火来了。” “来,给爷扇扇风。” 林嫵赶紧狗腿地接扇子,凑上去了。 一边扇,一边八卦: “侯爷,公主到底怎么著了?圣上……会不会怪罪你啊?” “现在才想起来关心你侯爷?” 兰陵侯半抬眼皮,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然后,又嗤了一声。 “老妖婆,死不了的,顶多是毁了脸罢了。” “至於圣上……” 他眼中闪过恨意,唇也抿紧了。 “他指的好妹妹,闯入侯府,肆意打杀人。” “他便是有脸怪我,也要看看,我们赵家给不给他这个脸!” 林嫵:…… 这人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侯爷,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是慎言。祸从口出啊。” 林嫵真诚地劝。 “这儿又没別人。”兰陵侯烦躁地摆手。 然后,瞥了她一眼。 面上浮起淡淡的粉色,嘟囔道: “你还管起本侯来了……” 其实,虽然兰陵侯说得云淡风轻。 但事情,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藏书多,?0?????????????.??????任你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赵妃的斥责且先不说,朝堂上言官的攻击,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大约也是圣意所向,那些个御史台的,揪著他治家不严,损害公主贵体这点,对他大肆討伐。 却丝毫不提,德隆公主擅闯侯府,杀了一个下人,又肆意殴打后院女眷。 金鑾殿上那人,偏心已经偏到天边了。 兰陵侯想想便觉得可笑。 並且,因著抓住了兰陵侯的错处,圣上顺其自然地,为他和德隆公主指了婚。 理由甚是厚顏: “公主既进了你的內院,清誉已损,爱卿不负起责任来,焉为男子?” 不过,兰陵侯也没有完全吃亏。 德隆公主伤得严重,一时半会是好不起来了。 这婚是指了,但成婚还得拖。 谁也没討到好。 想起这个,兰陵侯的眼神就有点幽怨。 “早跟你说了,不拘你哪个弟弟,去歷练歷练,抬抬家世。” 他不悦地横了林嫵一眼: “你偏不听!” 林嫵头皮都麻了,也不敢问关我啥事。 只一味装傻。 看得兰陵侯,心头更火了。 他一把抢过扇子,自己猛扇猛扇: “你就是来克我的!” “气死本侯了!” 被按头配了婚约,说不鬱闷是假的。 一开始,兰陵侯还可以开解自己,反正德隆半死不活的,这婚约有与没有一样。 可解了又解,想了又想,他觉得…… 不如还是整死德隆吧! 可终究只能是想想。 最近,赵妃在宫中的日子,已经非常不好过了。 他不能再给姐姐添堵。 兰陵侯烦心不已,但有个人,却很是舒心。 靖王再次约林嫵到望仙楼。 “多日不见了,林姑娘还好吗?” 靖王望著她娇媚依旧的脸,温和地问道。 林嫵頷首: “谢谢王爷关心,我很好。” 靖王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端起茶碗,浅浅喝了一口。 才说: “兰陵侯府发生那么大的事,姑娘竟能独善其身,真是不简单。” 林嫵敛眉,打哈哈道: “都是仰仗侯爷。” 听得靖王,在无法装淡定了。 叮铃一声,茶盏被放在桌上。 “林姑娘,难道不考虑,离开侯府吗?” 他观察这林嫵的表情,斟酌语气: “若是你想寻个终身依靠……这话由我来说,或许不大好。但我还是要同姑娘交一句心。” “兰陵侯,並非良配。” 林嫵垂头半晌,做出失落的样子。 然后幽幽说道: “林嫵卑微草芥,怎敢奢望侯爷的真心?不过是走一日,看一日罢了。” 直把靖王说得,面上浮起了疼惜。 不过,更多是的气闷。 兰陵侯什么玩意,也值得她用情至深? 这林嫵什么都好,就是眼神不好,看不到眼前的本王,倒惦记兰陵侯那歪瓜裂枣。 靖王不悦,语气便重了: “圣上已经指婚,德隆势必要成为兰陵侯夫人。她那个人,你是知道的。” “今后,姑娘在侯府的日子,恐怕很难。” 这些,林嫵当然懂。 她悽然一笑: “王爷说笑了。离开与否,又岂是我能决定的?” 靖王皱眉: “赵竞之还是不肯放你?他向来偏执,只是没想到,他利用完你,还要锁著你,任你被德隆嗟磨?” 而后,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 “若是你无处可去,其实,留在靖王府,也未尝不可……” “这恐怕不妥。”林嫵淡淡道:“王爷尚未婚配,府中有年轻女子,对你我都不好。” 靖王眼神黯了一下。 在兰陵侯府,她未觉不妥。 到靖王府,她就觉得不妥了? “林嫵……”靖王嘆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怨我赏当日,没有纵马去救你?” 他喉头有些酸涩,声音也变低了: “当时,我有些急事。且赵竞之已经去了,我想他骑术不错,应当……” 应当没有闪失,他本想这么说。 应当。 可事实却是,他自以为的稳妥,最后是兰陵侯与林嫵一同滚下山坡了。 当时,他听到这个消息,根本坐不住。 喀什部落的信件也不看了,扔了便去找人—— 论能人异士,还是锦衣卫里最多。 他同姜斗植有几分交情,只能託了对方帮忙。 对方当时还好生诧异: “靖王铁树开了?不知是哪家姑娘,这么有能耐?” 得知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商女,姜斗植的眼神,还很复杂呢。 这些,靖王都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面对林嫵言语中淡淡的拒绝,他的心,又悔又痛。 那些理由,在脑中演练过无数遍。 到了嘴边,却根本说不出来。 不过,林嫵也並不需要他的理由。 “王爷真是太客气了,你金尊玉贵,若是真为救林嫵涉了险,林嫵真是罪大恶极。” 她笑得很坦然: “况且,王爷不是託了锦衣卫,来寻人吗?” “若无锦衣卫,我们还不知,要在山中煎熬几时呢。” 我们。 靖王被这两个字,蛰得痛了一下。 不过,他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兰陵侯纵使把人霸著,也霸不了多久了。 再等上些许时日,兰陵侯便会,亲手將林嫵送出来。 到时候,他身为王爷。 兰陵侯能做到的,难道,他做不到吗? 他只要耐心等待一下。 再等待一下。 第166章 这么护著 时间一晃,便到了端午。 端午节,亦是女儿节,素有归寧的习俗。 从先皇时起,便大开圣恩,允许后宫妃子在端午回家省亲。 赵氏是大族,家中又出了皇妃。 每逢端午,自然是大操大办。 兰陵侯府早早就准备起来,热火朝天地张罗了几个月。 终於,在端午这日,赵妃回府了。 她一回来,不似往常那般,大宴亲友、广施恩泽,而是很低调地进了芳华院。 那是她未出嫁前的闺房。 她入宫后,便扩建成了省亲別院。 才在椅子上坐定,她便把隋准后院的姨娘,全都叫了来。 “这府里没有主母,多亏你们,把侯爷服侍得很厚,本宫心中知晓,时常念著你们。”她温婉大方地笑说。 赵妃素来严厉,甚少与对低贱的妾室攀谈。 今日竟还如此和顏悦色,著实令几位姨娘惶恐不已。 “娘娘谬讚了,承蒙侯爷不嫌弃,这些都是妾身的本分。” 她们纷纷惊慌行礼。 赵妃满意地点点头,看了兰陵侯一眼。 “好了,女眷说话,你站在一旁,亦是无聊,还害得我们不能敞开了亲热亲热。” “你先下去吧,让我们几个女眷,说一会儿热乎话。” 反正平时见赵妃的机会不少,兰陵侯也不是非要爭著今日说话。 便应承著,退下了。 他才走,赵妃的脸色就变了。 “林嫵何在?”她沉声问。 几个姨娘你看我,我看你,无人吱声。 赵妃便厉声道: “怎么一声不吭?如今侯府的后院没规矩成这样了?到底有还是没有,人在哪里,这都说不出来吗?” 萧姨娘只好站出来,硬著头皮回话: “林妹……林姑娘,这会子可能不在府上,出去办差了……” 她本意是想,赵妃突然发难,看起来不像有好事。 不管林嫵在不在,都说不在。 好歹糊弄过去,等赵妃到时辰回宫,便好说了。 可她没料到,这番话,反而引起了赵妃的反感。 “不在?” 赵妃语气骤冷: “明明知道今日本宫归寧,却不在府上,这是不敬我这个皇妃?” 萧姨娘噗通跪下: “娘娘息怒!林姑娘绝无这个意思,她只是出去办差……” “呵。”赵妃眼底儘是轻蔑:“一个商女,钻进钱眼里了,已经巴上竞之,还不收敛著些,日日拋头露面,简直有失体面!” 这斥责如此严厉,嚇得另外几位姨娘也齐齐跪下,请赵妃息怒。 赵妃却只是满目寒冰: “看来,这商女颇有几分手段,连你们都一水儿地为她说话?” “是本宫小看她了。” 姨娘们瑟瑟发抖,不敢回话。 只能打发了人,去椒兰院看看,林姑娘到底回来没有。 林嫵当然不是那狂妄之人,在这种日子出去。 她只是在椒兰院不出门,既不失仪,也不逾矩罢了。 下人来传话时,她还有些惊讶。 她与赵妃一个天一个地,素未谋面,为何特特地点名要见她? 然而一到芳华院,见了赵妃,她便知道了。 那提防和嫌弃的眼神,显然是把她当成勾引弟弟的坏女人了嘛。 林嫵在心中撇撇嘴。 赵妃见她虽然样貌出挑,但並非艷妆华服,反而很素淡。 心里暗道,这是个段位高的,装清纯可人呢。 果然把竞之的喜好,捏得死死的。 赵妃便心里不喜。 “你就是林嫵?” 赵妃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將茶盏放在桌上,才淡淡地说。 “回娘娘,是。”林嫵低头道。 规规矩矩,挑不出一点毛病。 赵妃更加不高兴了。 “听闻你经商,独自立了个女户。可因是没有长辈教导,故而不知道规矩?” 赵妃轻蔑地笑: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別人府里头,也不怕人议论?” 林嫵马上做出惭愧的表情,乖顺道: “娘娘说的是,林嫵会跟侯爷秉明,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住在一个鰥夫家里头,实在不妥。” 赵妃:?什么鰥夫? 她才二十啷噹意气风华的弟弟,能跟鰥夫这种词联繫上吗? 理不糙但话实在太难听。 “还挺牙尖嘴利。”赵妃几乎是怒极而笑了:“你是不是以为,竞之离不开你,你就可以恃宠而骄?” 哇,兰陵侯离不开我吗? 听了一点也不开心。 挺嚇人的。 林嫵直想搓一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面上只能干笑道: “那倒没有。其实,林嫵很想跟娘娘求个恩典,允许我出府……” 她话还没说完,兰陵侯就急匆匆地闯进来了。 脸色很不好看。 “姐姐,你为难她做什么?” 一张嘴就要气死赵妃。 赵妃本只有几分不悦,他这么一说,她立马怒火滔天。 “我为难她?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你便受不住了?就这么护著她?” 她气得,美艷的面庞都扭曲了。 “若不是因为她,你早就续弦了,又何苦跟那德隆公主绑在一起?” “你这一辈子的婚事,都毁了,我是心疼你!” 兰陵侯表情很是复杂,对赵妃说不出重话。 但语气,仍然是坚定不移: “姐姐,我早已同你说过,一切都是我的决定,与她没有关係。” “赵家的事情,不应牵扯到她,她是无辜的。” “请你不要伤害她。” “你……”赵妃头釵都要气掉了。 兰陵侯却昂首挺立,面色坚决,毫不让步。 屋里气氛十分沉重,人人凝神屏息,生怕被搅进姐弟大战中。 还好,一声通报打破了僵局: “娘娘,老爷夫人们都到齐了,可开席了?” 皇妃省亲,兰陵侯府大摆家宴,除了赵氏族人,不少同赵家沾亲带故,想攀附侯府的人,也来討个好。 故而,现在外头已经来了不少宾客,都等著皇妃入席呢。 此事关乎全族的脸面,赵妃只得狠狠瞪了兰陵侯一眼。 然后收拾表情,整理妆发。 扶著丫鬟的手缓缓走出去。 燕喜堂里,一屋子人垂手而立,正等著赵妃来呢。 赵妃和气地招呼大家入座,他们才战战兢兢坐了。 一大桌子人,和和乐乐地敘了几句。 门外便传来尖利的笑声: “是我来迟了!” 第167章 起来受死 因著兰陵侯私心,想让林嫵在全族面前露脸。 故而,她也跟著来了,和姨娘们一起站在一旁伺候。 对於这声放诞无礼的叫喊,林嫵颇感惊奇。 素日里,侯府的规矩大,少有人大呼小叫, 何况今日赵妃在此,竟有人这么大胆? 不止她,其他人也满腹惊疑。 往门口一看,一个穿金戴银,綾罗满身的贵妇人,妖妖嬈嬈地走进来。 赵妃的脸色马上不好看了。 其他人的表情,也曖昧起来。 “哎呀,娘娘,请恕我来迟了。” 那贵妇人,不大真诚地道歉: “不过,我是因为给徐贵人准备节礼,娘娘应该可以体谅吧?” “毕竟……” 她捻起帕子,装模作样掩嘴角。 却什么也没掩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来。 “徐贵人,怀了龙胎呢。” 这明里暗里的讽刺意味,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来。 眼前这妇人,其实是赵妃的姨母,兰陵侯老夫人的庶妹。 因著是庶出的,嫁的郎君姓徐,家世平平,不过是五品小官。 京城城墙掉块石头,底下能砸死四五个这样的小官。 故而,兰陵侯老夫人还在时,这姨母常来打秋风,靠著侯府,不知占了多少便宜。 待赵妃入宫后,她来得更勤,对赵家亲热得不得了。 故而,赵妃在后宫举目无援,想找个帮忙固宠的人时,便想到了徐夫人的女儿,她的表妹。 徐夫人大喜。 自己拼命巴结赵家,为的不就是托举自己的女儿么? 於是,徐表妹欢天喜地地进宫了。 这表妹,確有几分顏色。 最重要的是,她靠暗地里给赵妃使绊子,贏得了圣上的欢心,获封徐贵人。 赵家万万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送进后宫的帮衬,居然反过来,成了圣上对付赵妃的一把刀。 徐家一朝得宠,马上就抖起来了。 先时只是不大往侯府来献殷勤,可等徐贵人怀了孕,他们竟敢明著踩侯府和赵妃了。 因为,赵妃虽然入宫那么多年,可一直未曾怀孕。 在他们看来,以后,赵家还得指望徐贵人,攀附徐家呢。 於是,在各种场合,徐夫人仿佛要报当年做小伏低巴结侯府的仇,竟大肆挑衅起赵家来。 今日,她便是打定主意,要好好给赵妃个没脸。 在座各位都是人精,她这小心思,岂会看不出来。 大家便低头喝茶,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唯有,赵妃脸色铁青了。 这是故意来拆她的台呢? 兰陵侯首先就不能忍: “莫要扯什么你们家的我们家的,这儿是侯府,只有我赵家。” “不守赵家的规矩,就请出去!” 一顿直白的呛声,直接將那贵妇人的麵皮,撕下来扔到地上了。 徐夫人没想到,赵妃都被夺了贵妃的位份,兰陵侯还能这么囂张,倒是愣了一下。 然后,倍加愤怒: “侯爷,再怎么说我也是徐贵人的母亲,你对我不敬,便是对徐贵人不敬,就不怕惹得圣上不快?” “徐贵人肚子里,可还怀著龙种呢。” 兰陵侯可不惯著她,当即要让人將她赶出去。 还是赵妃咬咬牙,拦下了。 “徐贵人身子重,姨母为她操持,是应该的。” 她假笑道: “本宫这儿也没什么事,姨母若是忙著给徐贵人送东西,便自去吧,不必到本宫这儿来见礼了。” 可这徐夫人专门来给赵妃找难堪的,岂会那么轻易走。 她不等人请,便笑嘻嘻地自行入座: “那不成,难得见娘娘一面,我岂能错过机会。” “再说了。” 她刻意地顿了两下,抿唇翘嘴,要笑不笑: “我那苦命的姐姐姐夫去得早,娘娘是我看著长大的,如今也算是娘娘的长辈了,少不得,要来劝娘娘几句。” 这话说得,大家都傻了。 这徐夫人还真敢讲啊? 赵妃既然入了宫,甭管她什么位份,她就是圣上的人。 便是赵家的族老,也不敢在她面前以长辈自居。 这徐夫人充什么大头,一个姨母,还大言不惭要来劝赵妃? 赵妃也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姨母要劝本宫什么?” 徐夫人听她这么顺从,气势越发高涨,嘴里便滔滔不绝起来: “首先,你这身子,得好好养养。听说你还不吃牛肉羊肉?姨母告诉你,那都是好东西,必须吃,否则身子养不下胎来。” “再者,你没有子女缘,得找好的道长,给好好算算,破一破。否则怀不上龙种不说,兴许还越来越晦气,惹得圣上不高兴,给全族招祸。” “还有……” 她桩桩件件,字字句句,都在提醒赵妃是个不能生的。 並且暗示,她底子差、没缘法。 纯纯就是个晦气人。 饶是赵妃这般忍耐了,听著也怒火中烧。 可是她如果在此发作起来,徐贵人定是又在圣上面前吹枕头风,不单她不好过,竞之在前朝也会遭到责难。 只能忍…… “哎呀!” 林嫵端著一盅热汤,经过徐夫人旁边,“正好”被手舞足蹈的她打到手。 热汤兜头淋下。 徐夫人嗷地一声,跳了起来。 她被烫出一脸燎泡,痛得嗷嗷叫: “你这死丫头怎么回事!合该拉出去打死!痛死我了!” 林嫵惊慌失措,连忙跪下: “娘娘恕罪!侯爷恕罪!夫人恕罪!是奴婢不好,没能及时避开夫人突然伸出来的手……” 兰陵侯噗嗤笑了。 余歌得了兰陵侯的示意,伸手去扶林嫵。 “林姑娘,快起……” 结果林嫵一个假动作,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看著兰陵侯,演得情真意切: “侯爷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別把奴婢拉下去打死!” 余歌临危受命要演绎恶毒管家,差点没入戏。 “快起来受死吧!”他生硬地接话。 然后拉著林嫵,气势汹汹地跑出去了。 林嫵还不忘演戏演到底,一路呼喊: “奴婢知错了,侯爷饶命……” 兰陵侯用拳头抵著嘴巴,假装在咳嗽。 其实已经笑得要憋不住了。 赵妃不愧是宫斗经验丰富的女人,表情就控制得好多了。 她关切万分地说: “姨母看著伤得很重啊?” “来人,快把姨母送回徐府去,找个大夫瞧瞧,可別耽误了。” 第168章 你教教我 就这么著,纵使徐夫人百般不情愿,也被打发出去了。 侯府终於可以热热闹闹地开席了。 兰陵侯担心林嫵,中途还找藉口出去看了一次。 结果林嫵和余歌在后头开小灶。 兰陵侯:“……余歌,你都被带坏了。” 余歌手中的鸡腿,吧嗒掉在地上。 赶紧站起来低头认错: “侯爷,奴才以后不敢了。” 林嫵则浑不在意: “侯爷,你也坐呀,席上没吃饱吧?” 这种宴席,大概就吃个样子,谁还真的奔著吃饱了去? 兰陵侯还是主人,要左右招待,更是吃不到什么了。 这样的细微之处,她竟也注意到了。 兰陵侯的心动了一动。 “本侯忙得很,哪有空同你们玩?” 他板起脸: “倒是你,那么閒,也不晓得给爷做些长命缕什么的。” 长命缕,即用青、赤、黄、白、黑五色彩线编成的绳子,系在手臂上,可驱除瘟病、避邪止恶,是民间喜爱的端午饰物。 他这么一提,林嫵心想,坏了。 陈吉也没买啊。 看著兰陵侯热切的眼神,和装满银票的胸怀。 林嫵觉得,自己还是得努力一下。 “长命缕这种人人都有的东西,配不上侯爷。” 她一边说,一边取出自己的帕子。 蹭蹭蹭在兰陵侯的手腕上,绕了一圈,然后打个大大的蝴蝶结。 “手有乾坤圈,心有千千结,方是侯爷气质。” “这个叫,乾坤结,在遥远的南方,我的家乡,都是这样赠予他人端午祝福的。” “侯爷,嫵儿祝你,端午安康。”林嫵说。 闭上眼睛就是编。 哄得兰陵侯心怒放,笑意荡漾。 来自家乡的祝福什么的,也太美好了吧? 他心情大好,於是在怀里摸了摸,开始散发银票。 就连余歌,也沾了光,拿到几百两。 散了財就是通体舒坦,兰陵侯准备回去了,一屋子人还等著他呢。 才走了两步,林嫵却跟了上来,低声道: “侯爷,你最好提醒娘娘,娘娘宫里头,是不是用了什么不该用的香料?” 兰陵侯的脚步停下来了: “什么意思?” 林嫵伸出五根手指。 兰陵侯气得要死,黑著脸,给她数了五张银票。 林嫵才说: “我闻著娘娘身上的香,不对劲。” “像是,一种来自西域的,避子香。” 兰陵侯脸色骤冷: “你可有把握?” 林嫵点点头: “没有十分,也有八九分。” “娘娘宫里的炉子薰香,香囊掛件,甚至胭脂香粉。哦,还有尚衣局的熏衣服的,都儘可能查查。” 听到这里,兰陵侯待不住了。 丟下一句“待查明了自会赏你”,便大步走了。 之后,燕喜堂眾人如何,林嫵是不关心的。 她吃饱喝足,就回椒兰院睡了个觉。 谁知,一睁开眼睛,竟然是漫天星空。 “啊……” 她仓皇地坐起来,身下一阵摇晃,还有水声不断。 “轻点!” 兰陵侯不悦地说: “船都被你弄翻了。” 林嫵简直服气,这人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大晚上的,把她劫到这船上? 兰陵侯大概是看出她眼中的无语,分辩道: “今日过节么……” “白日娘娘在,事情太多,侯爷没能带你去看划龙舟。” “幸好端午还剩半个时辰,现在也不迟。” “虽然没有龙舟,但是……” 他嘴角含著笑,昳丽的容顏,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我们一同泛舟,也算是龙凤相隨吧。” 什么龙凤相隨。 分明是臥龙凤雏,一对憨憨啊。 林嫵撑著左右摇晃的小船,內心格外悲凉。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船底似乎碰到东西了,船身剧烈摇晃。 林嫵差点摔到水里去。 还好兰陵侯手快,直接两手掐著她的腰,將她往上一提。 稳稳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额,侯爷……” 林嫵觉得这个姿势,不大对哦。 “別动!”兰陵侯闷声说。 声音很古怪。 林嫵冤死了,爭辩道: “我没动,是船在动。” 兰陵侯都气坏了,艷波流传的凤眼,恶狠狠瞪著她: “你蹭什么蹭?” 林嫵:? “要么你还是把我放开吧。”她有气无力地说。 此时,小船正好行至一棵树下,皓月和星光尽皆消失。 黑暗中,只能听到难耐的粗喘,和巨大的心跳声。 林嫵看不清兰陵侯的表情,只觉得身下的人动了动。 她觉得姿势有点不舒服,便挣扎了一下。 “侯爷,我到那边坐著好了。”她一边说,一边往船的中间溜。 可是她刚转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便插到她眼前来。 握住她的肩膀,往身后一扳。 黑暗之中,她只感觉到有气势强大的什么,朝她压过来。 然后,精准地吻上了她的唇。 温热,潮湿。 似乎一点也不熟练,但又十分急切和狂热。 廝磨、碰撞、交缠。 林嫵被死死桎梏在一个滚烫的怀里,不知过了多久,小船隨波逐流,终於飘出树影的笼罩。 月光和星辉,顿时洒满江面。 小船上亮堂如白昼。 两人终於分开了,嘴唇轻轻擦过,一点银光转瞬即逝。 拉丝了。 空气突然地安静。 林嫵其实没什么,姐们经验很丰富了。 但令她意外的是,兰陵侯好像不大会,难道…… “咳咳。” 兰陵侯尷尬地咳了两声。 “本侯不喜他人津液,故而从未有过……” “哦。”林嫵说。 兰陵侯忽地恼怒了: “哦什么,本侯很差吗?” 確实该练练,吻技太差了。林嫵心想。 但这会儿还是不要刺激他了。 “我没有哪个意思。”林嫵乾巴巴地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兰陵侯来了兴致,还穷追不捨起来了。 “难不成,你很会?” “可恶,是谁教你的?” “本侯输了……”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通。 林嫵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不行啊,这人现在,好像很上头的样子。 他该不会,直接在船上,把她给办了? “侯爷,天色已晚,不如咱们回府吧。”她试图劝道。 谁知,兰陵侯扭头看她,邪邪地笑了。 “不行。” “本侯不能输。要不……” “你来教教我吧。” 第169章 靖王可以 兰陵侯眼睛里头全是邪火。 不容林嫵多想,兰陵侯已经恶狼一般扑上来。 想想也不奇怪,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找后院几个姨娘了。 他又有点洁癖,不让外头的女子近身的。 故而,眼下简直是大火烧身,眼珠子都是红的。 林嫵被猛地扑到船板上,兰陵侯欺身上来,疯狂蹂躪她的双唇。 “……侯爷。” 林嫵腮帮子都酸了,好不容易喘口气,赶紧说: “我来月事了。” 兰陵侯:…… 他后退了半臂的距离,目光幽深。 细长骨干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在粉嫩的双唇上,狠狠揉了两下。 “不用你说。”他还微微喘著粗气。 “爷现在也不会要你的。” 林嫵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兰陵侯短促地笑了一下,精致小脸笑起来是很美的。 但他的表情,却笼罩著一层说不清的情绪。 “爷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跟我。” 他勉强平息了喘息,淡声道。 林嫵垂眸: “侯爷,林嫵不做妾。” 这句话在这个时代,从一个低贱的商女口中说出,对面的人还是侯爷。 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甚至不识抬举。 但兰陵侯的面色,却十分平静。 “我知道。”他说。 手指游移到她的面颊,轻轻地搓了两下。 “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拒绝了寧国公和寧世子?” 他淡淡地问。 想当初,他提起著这对父子,言语中都是讽刺。 一是轻视,堂堂寧国府,父子两人,都被一个女人迷得团团转? 二是觉得可笑,情爱是什么鬼东西? 也值得罔顾尊卑,俯身屈就! 可现在,他只觉得。 自己好像也有点理解他们俩了…… 对於兰陵侯的问题,林嫵很难回答。 且不说,她尚无委身於人的打算。 单就是说,她这副身子,还没有成年呢? 过早那个,对身子可不好啊。 伤了自个儿,爽了男人,然后喜提一个妾室的身份? 她又不是神经病。 林嫵沉默不语。 兰陵侯以为,她这便是默认了。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道: “如果说,爷让你……” 岸上,突然传来俊朗清亮的声音: “船上,可是兰陵侯和林姑娘?” “两位,好雅兴啊。” 兰陵侯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討厌的人来了! 靖王笑吟吟地,从树干后面转出来,在月光下显得分外儒雅清俊,风度翩翩。 “本王见这端午佳节,清风皓月,良辰美景,便出来转转。” “没想到,跟两位想到一块去了。” 兰陵侯的眸色,都黑成墨了。 凤眼眯得想要发射眼刀。 “呵。”他不阴不阳地冷哼了一声。 “此地偏僻,距离靖王府更是遥远,王爷转转能转到这儿来?” 怕不是闻著味儿来的吧,狗东西! 兰陵侯在心里,將靖王反覆鞭尸。 靖王却全然无视他话语中的讥誚,趁船徐徐靠了岸,他便自然而然地,对著林嫵伸出手: “夜深露重了,姑娘小心伤了风,不如早些上岸吧。” 兰陵侯当然不会给他机会。 一扇子打过去。 要不是靖王收得快,怎么著也得折了手掌。 “我的人,用得著你扶么?”兰陵侯冷冷道。 反正被不识相的横插一槓子,这船也游不成了。 他索性自己扶了林嫵,上岸去。 余歌很適时地冒出来,还带了一辆马车。 林嫵连跟靖王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就被囫圇塞进车里。 靖王拦在车前,也不装那光风霽月了。 沉声道: “赵竞之,你都尚公主了,还霸著林嫵不放做什么?” 兰陵侯横了他一眼: “与你何干!” 靖王冷笑: “你是不是想著,德隆如今半死不活,能拖一天是一天?” “呵,你太天真了。” 他这篤定的语气,大有深意。 让兰陵侯不由得警惕起来。 “你什么意思?” 靖王轻哂: “你很快就知道了。本王也是为了林姑娘好,提醒你早为她做打算。” “否则,你让她以后如何自处?” “你一个尚公主的人,连个身份也给不了她……” “谁说本侯给不了?”兰陵侯打断他的话。 嘴角勾起一抹阴毒: “倒是你,张口闭口就是为了她好。” “说本侯不能给她身份,可你,又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难道……” 他嗤笑一声: “你靖王可以?” 靖王的面色闪了一瞬。 林嫵在帘子后头偷看,以为,话题到这儿准要结束了。 靖王是最爱惜自己羽毛的,且心里头有人。 在府上留个人还可以,但是纳个人…… 怕是和駙马纳妾差不多难度了。 对于靖王的不语,兰陵侯早就猜到,连冷嘲热讽都懒怠。 转身就要上马车。 然而,靖王却突然出声了。 “本王可以。” 兰陵侯的眼睛,微微睁大。 本已转过去的肩膀,嚯地转了回来。 蹙起眉毛: “靖王,这不好笑。你自己清楚,你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还能先纳个妾?莫要因为林嫵是个商女,你便隨口戏耍。” “再者。” 他很不高兴地瞥了靖王一眼: “或许在你心里,让林嫵做个侍妾,是天大的荣宠。” “但是,林嫵不稀罕。” “本侯也不许!” 靖王却直视他锐利的凤眸,丝毫不退步: “赵竞之,你又凭什么替林嫵拿主意?” “而且,本王並非要让林嫵做侍妾。” “本王可以,让她做侧妃!” 侧妃? 不论是车里的人,还是车外的人,都愣住了。 满京皆知,痴情出了名的靖王,居然,开口要娶侧妃了? “不可能!” 兰陵侯面露讥讽: “王爷真是说笑了,前些日子,不是,还收到喀什部落来信吗?你的心上人都想回来了,你捨得她一回来,就听说……” “这就不用侯爷操心了。”靖王面无表情。 “本王自会处理好,不会让她多想的。” 兰陵侯看著他,像看个白痴。 “你是不是有毛病,谁管她多不多想?” “本侯在乎的,是林嫵委不委屈。” 说著,他刻薄地笑起来: “你倒是想享齐人之福啊?一边迎娶心尖上的白月光,一边纳娇媚侧妃。” “看来,王爷这心,就是个凤梨。” “每个尖尖上,都站著了人啊。” 第170章 会一会她 兰陵侯铁了心不让靖王接触林嫵。 最后,靖王只能拂袖而去。 兰陵侯跃上马车。 虽说挤兑了靖王一顿,但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靖王的话,並非对他毫无触动。 至少,德隆公主,確实是个大问题。 靖王是坚定的圣上派,他今天如此胸有成竹地来呛声,甚至打算好了迎娶林嫵为侧妃。 难道,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兰陵侯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顾虑。 林嫵的担忧,比他更甚。 她始终觉得,圣上既然处心积虑要用德隆公主这把刀,就不可能任由兰陵侯这么逍遥。 回到椒兰院后,她便对兰陵侯说: “侯爷,最近休罗山上的火掌种植,出现了些问题。我怕农处理不好,影响了铺子的买卖,故而,最近要常往那边走走,兴许还要小住几日。” 林嫵在休罗山的营生,虽然是个秘密,但瞒不过兰陵侯。 毕竟,环绕著休罗山的百亩土地,都是赵家的。 兰陵侯虽知林嫵很重视大美丽,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这点事,还用得著你去坐镇?这个老板,怎么当得那么累?” “农若是不堪大用,就別留著了。过些日子,本侯给你拨几个好的。” 林嫵只能解释,不是农的问题,是自己放不下心来。 好说歹说,兰陵侯勉强同意了。 “那你就去吧,权当散散心。”他道。 “但你一个弱女子,常居野外,本侯不放心。” 他拍了拍手。 黑暗中,竟凭空出现几个黑衣人,齐刷刷跪在两人面前。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影卫。” “且让他们护著你吧。” 林嫵自是欣然接受。 她有不好的预感,正怕有人找她麻烦呢。 过了两日,她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本来病得奄奄一息的德隆公主,竟然好了起来。 据说,都下床走动了。 圣上龙顏大悦,催促兰陵侯赶紧完婚,好为公主冲冲喜,去去晦气。 这可把赵家打了个措手不及。 林嫵远在休罗山,都听到八卦了: “你们可听说了?那公主先前还病歪歪的呢,如今容光焕发,都出入水仙楼宴客了。” “嘖嘖嘖,皇家人果然运势够旺,命不该绝啊。” “就是不知道兰陵侯,还坐不坐得住……” 兰陵侯当然坐不住。 圣上一连几日,派了內侍官来,督促他赶紧筹备婚事。 定要在这个月內完婚。 因怕他阳奉阴违,圣上甚至拨了几个太监嬤嬤,直接送到兰陵侯府。 美其名曰,怕婚事紧急,失了礼数,让几个得力的宫人,帮忙筹备筹备。 兰陵侯面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些皇上赐下来的人,赶又赶不走,打又打不得。 留著,又一天天插手侯府的事。 连门口的红灯笼,都被他们掛起来了。 兰陵侯气笑了。 “好哇,非要逼本侯是不是?” “那我就好好准备,往最隆重、最体面的婚事准备!” 他当然没用那几个宫人,打发他们去庄子上张灯结彩了。 反正主子大婚,庄子同庆嘛。 哪哪儿的礼数都不能失。 而他自己在侯府,竟也认真地张罗起来。 又是安排凤冠霞帔一应等物,又是装扮置席。 林嫵偶尔回来一次,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 “连我的房门也要贴囍字?” 她略微诧异。 伺候她的丫鬟,是玉儿被赶出府后,兰陵侯特地安排过来的老实人。 老实人道: “可不是,侯爷特別吩咐了,这次定要大办特办,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这倒跟他先前的態度不大一样。 简直让人以为,他有多乐见这桩婚事。 林嫵正想不通呢,丫鬟又带了个尚衣处的婆子来。 “姑娘,绣娘来给您量身了。”丫鬟说。 林嫵狐疑: “不年不节的,又不做衣服,量身做什么?” 丫鬟老实道: “也是侯爷吩咐的,说他成婚是大喜事,咱们府里人人都要穿新衣裳。” 听得林嫵越发不明白了。 要娶德隆,兰陵侯这么高兴的吗? 量完身,林嫵又取了自己要拿的东西,刚想出门到休罗山去。 德隆公主,竟然来了。 还是前呼后拥的排场,与上次不同的是,她如今来,侯府的人对她毕恭毕敬,有求必应。 仿佛,她已经是侯府主母了似的。 “侯爷吩咐的,让大家都好好招待公主,没什么重要的事,都顺著她来。。”丫鬟小声道。 “如今,公主可把侯府当自个儿家了。” “才几日功夫,已经来三回了呢。” 林嫵更惊讶了。 兰陵侯这是,换了个芯子吗。 怎么对这桩婚事,对德隆,態度大变? 她满腹狐疑,准备等德隆走了,再出门。 可德隆那贴身侍女,秋桑,却眼尖地发现了,椒兰院竟然开门了。 “公主,椒兰院那人,回来了!” “什么?” 德隆侧过脸,死死盯著院门半闔的椒兰院。 她上次在兰陵侯后院,吃了大亏。 思来想去,觉得,定是后院这群贱人心思狡诈,设计害她。 只是苦於无证据,只能先按下不快。 等她与兰陵侯成婚了,再一个个捏死她们。 於是,她学乖了,先將侯府的情况,探了个遍。 这才发现,威胁最大的,根本不是那群小贱人。 而是,一个名为林嫵的商女? 听说兰陵侯为了她,將魏阁老的女儿送进开封府,搅黄了两家人的婚事。 甚至,还跟靖王在街头大打出手。 於是,德隆心中浮起巨大的醋意和危机感。 这种女子,怎能留在自己夫君身旁。 但德隆来了几次侯府,椒兰院都没人。 这次,终於让她逮著了。 德隆不由得露出一抹狞笑: “走,且让本公主,去会一会她。” 林嫵没想到,自己没等到德隆离去,反而被人打上门来。 “民女见过公主殿下。” 她领了院子里的下人,给德隆行礼。 德隆冷笑: “你就是林嫵?” “把脸,抬起来。” 林嫵便抬起脸,与她对视。 这一对视,她便暗暗地心惊了。 眼前的尊贵女子,因著被蜜蜂蛰太多,毁了面容,如今戴著面纱。 但裸露出来的额头和眼睛,都不正常地泛红。 青天白日的,呼吸声亦很重。 这哪里是康健的样子? 分明是…… 第171章 公主心动 “你就是兰陵侯最宠的林嫵?” 德隆缓缓开口问。 虽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林嫵听著,都觉得很热。 没错,就是热。 德隆喘出的每一口气,似乎都是灼热的。 让人也跟著焦躁起来。 林嫵心下不语,面上乖顺道: “公主误会了,我与侯爷只是朋友之交。” “朋友?” 德隆听了,眼神更加轻蔑。 “你这种低贱的身份,也配跟駙马爷做朋友吗?” 林嫵面色不变: “配不配,自然是侯爷说了算。” “你!”德隆的面庞,更红了。 林嫵又发现,她似乎,比寻常人更容易动怒。 明明上次来,她还很端著的。 不过,德隆虽然怒,可並不敢如之前那般,在侯府喊打喊杀。 归根究底,她是有点怵兰陵侯的。 便是来侯府搅风搅雨,她亦是挑了他不在的时候来。 若要在这里发落这个小妖精,恐怕要惹得兰陵侯发飆。 思及此处,德隆勉强按下不快。 “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 她按下不快,皮笑肉不笑道。 “本公主很中意你这性子,倒也想同你做个朋友了。” “不如,咱们相约,明日到水仙楼坐坐,权当认识认识,交个心?” 这可是就是明晃晃的鸿门宴了。 林嫵心知如此,但无法拒绝。 还好兰陵侯给她留了影卫,应该问题不大。 只是…… 怎的是水仙楼? 思及德隆面红耳赤喘粗气的样子,某些念头,在林嫵的心中飞快掠过。 德隆走后,她立即吩咐陈吉: “你去找十来个个身量高大壮实的男子,领来给我看看。” “另外,我这有几套衣样图纸,你拿到外头的裁缝铺子,不拘要多少银子,务必明日做了出来。” 陈吉领命而去。 当天晚上,便给林嫵招来一群肌肉壮汉。 林嫵一一看过去。 这个面容不俊,不成。 那个穿衣显瘦,不成。 这个那话儿不够突出,不成。 …… 最后,她留下了五个汉子。 並了一夜时间,给他们做了加急培训。 次日晌午,裁缝铺子將紧急赶製好的衣裳,送来了。 林嫵令五个汉子穿上,点点头。 “不错。” “不过,还可以再抹点油。” 一切收拾停当,她便出发,去赴德隆公主的约。 而德隆公主,早已在水仙楼,布下天罗地网。 誓要將她绞杀其中。 “林嫵见过公主。” 林嫵规规矩矩地行礼。 因著不在侯府里,德隆也不必忍气吞声了,看著林嫵行礼,根本不屑搭理她。 將林嫵晾在一旁好半天,她才悠悠抬眼: “还傻站著干什么?你素日就是这般,伺候兰陵侯的?” “林嫵不敢打扰公主。”林嫵低眉垂手道。 然而,德隆只是冷哼一声。 接著,便將手里的茶碗砸在脚下。 “你不敢?我看你倒是敢得很!” 她拧起眉头,面部之狰狞,即便隔著面巾,看起来也触目惊心。 “兰陵侯马上就是駙马,你一个攀附权贵的商女,还死赖在侯府不出去?” “这是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 说著,就让林嫵跪下谢罪。 林嫵早已做足准备,两个膝盖垫得厚厚的,面上露出悽苦与惶恐,噗通跪下去。 德隆脸上才舒爽了几分。 接过侍女重新递过来的一盏茶,慢慢喝了一口。 才又说: “哼,为你这卑贱之人,倒让本公主在这坐了半日,腿都酸了。” 她的侍女秋桑立即心领,尖著嗓子斥责林嫵: “张狂得没边的小娼妇,你还真以为得了侯爷几分宠爱,就能在公主面前装相?” “公主是你未来的主母,还快学著,伺候著些?” “快去给公主捶腿!” 林嫵应了,正要站起来走过去。 秋桑却按住她的肩膀: “你也配在公主面前站著?” “跪著过去!” “而且……” 她瞟著公主脚底下,那故意没打扫的碎瓷片。 脸上露出快意来: “可得好好跪,跪稳了。” “免得手重了,伤著公主,那你这手,就不用要了。” 妥妥的死亡预告。 林嫵知道,自己的手不管重不重,大约都要被砍了。 且这样跪在瓷片上,膝盖也该废了。 “是。” 她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掛在腰上的装饰铃鐺,因著动作过大,发出脆响。 “赶紧的,別让公主等了。” 秋桑不耐烦地催促。 德隆亦舒展了身姿,满面傲色,等著看林嫵吃苦头。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 一个穿著纱衣,一身肌肉若隱若现的高壮男子,出现在门口。 “客人,您点的赤精舞,可以开始了吗?” 秋桑不悦,张口便骂: “什么东西?你们怎么敢擅闯公主的雅间,不要命了?” 林嫵赶紧说: “林嫵感谢公主邀约,思及公主身份贵重,什么都不缺,不敢送其他俗物,污了公主的眼。” “恰好这水仙楼,新出了一支舞曲,听闻颇有些勇猛之力。” “故而我点了来,让公主瞧个新鲜。” 秋桑很是看不上。 商女就是商女,净知道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上不得台面,貽笑大方。 这不是要惹得公主不高兴么? 她面色黑沉,斥责道: “公主岂会看著这等东西?赶紧滚下去!” 林嫵满脸惊恐,只好请罪: “请公主恕罪!” 谁知,她这一喊。 那个男子身后,又出现了四个男子。 个个肌肉僨张,张力惊人,浑身的腱子肉散发著一股诱人的油光。 令人见了,喉头为之乾渴。 “请公主恕罪!” 他们齐齐单膝跪下,跟林嫵一道,向德隆请罪。 他们当中许多本是干苦力的,很有一种糙汉之感,身材又精悍。 一个个宽肩窄腰,一览无余。 那手撑在地上,肩头暴起好雄壮一块肌肉! 秋桑不耐烦: “还囉嗦什么,赶紧……” “等等。”德隆公主突然道。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面巾都遮不住通红的面颊。 喘息声,也愈发粗了。 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神,像看见了猎物,满是垂涎和贪婪。 “什么赤精舞,听著倒有些意趣。”她说道。 连声音都有些黏腻了。 “来,跳与本公主瞧瞧。” 第172章 渐入佳境 男子跳起舞来,丝毫不输女子。 德隆有些不亦乐乎了。 侍女秋桑一旁,又是心惊又是担忧。 公主以前也不好男色,对駙马还颇为苛刻,怎的如今性情大变? 那可不成。 若是放过这林嫵,以后,岂不会坏了自己的大事? 秋桑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对於德隆公主这桩婚事,她有自己的打算。 如今她年纪大了,也该踅摸一门婚事。 但德隆公主是个自私自利的,且十分高傲,打心眼里就瞧不起婢女,可不会在这上头为她考虑。 秋桑自个儿又没有门路,哪能结识什么好的? 一来二去,从德隆几次失败的婚姻中,她咂摸出一点路子来了。 反正,公主跟駙马的感情总是不好。 駙马到底是男人,是男人就不可能持久地旷著,总要紓解紓解的。 为著駙马偷腥,公主不知发过几回火了。 前头几个駙马,都是因此而死的。 可这回,若是跟駙马暗通曲款的,是自己呢? 秋桑眼中,情意流转。 对鲜衣怒马的兰陵侯,她可是倾心已久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她有自信,瞒过公主,把兰陵侯伺候好。 公主的弱点,她都一清二楚。 后续襄助兰陵侯,將公主弄成废人一个,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她再生个儿子,就可以取而代之…… 公主好解决,就是这林嫵,有些太碍眼了。 居然敢占据兰陵侯的心! 秋桑眼中射出仇恨来。 “公主,公主。” 她拉拉德隆的衣袖,低声提醒。 “莫忘了咱们今日的目的。” 德隆才从情迷意乱中勉强清醒过来。 “啊?哦……” 她还有几分迷糊,眼睛死死黏在那几个猛男身上。 嘴里隨口应付道: “行,那你就办吧。” 秋桑心下一喜,对仍旧跪在地上的林嫵,挤出一个笑脸: “念在你还算有孝心,哄得公主很是欢喜。” “公主发了慈悲,给你赐酒一杯。” 紧接著,命人呈上来一杯酒。 秋桑眼底的恶意,已经完全不遮掩了。 这酒里,必定有鬼。 “怎么?”秋桑面上显出厉色:“公主的赏赐,你敢不接?” 即便知道酒里有毒,林嫵也不能不接。 她淡然一笑: “林嫵谢过公主。” 然后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秋桑死死盯著她,看到没有一滴酒洒出来,確实是饮尽了。 她才露出笑来。 “识相点好,还算个听话的。” 又假装不经意问: “公主赏的酒,如何?” 不如何。我服过解毒丸了。林嫵心想。 但还是配合地按住额头,晃了两下。 “十分甘美,但林嫵不胜酒力……” 秋桑马上现出喜色: “醉了就好好歇著吧。来人,把林姑娘扶到隔壁房间。” 此时,林嫵已经两眼迷瞪,软做一团。 任人又扶又扯,给送到隔壁。 隔壁门一打开。 果不其然,里头好几个破烂骯脏,头上长疮,脸上流脓,口里流涎的乞丐。 秋桑掩嘴笑: “这位娇客,可是蜚声京城的林老板。人家身娇肉嫩,你们可要好生伺候著。” 说完,將林嫵往里一推。 在几个乞丐淫邪的眼神中,砰地將门关上,从外头锁住了。 这下,这臭娘们指定脏了身子。 再不能霸著駙马爷了。 秋桑心中得意。 想想兰陵侯那风流俊秀的气派,她的脸上,浮起粉色来。 看著紧闭的房门,更加痛快了。 占了心,又如何? 自己可是精心选了京城里最不堪的几个臭汉,那林嫵被这么一糟蹋,看侯爷还不噁心她吗。 这么想著,她便一扭一扭地,离开那房门。 准备找个地方,好好装扮一番。 今日,公主定是没有余力,再去侯府兴风作浪了。 但她可有空得很。 作为贴身侍女,她替公主去打理打理,亦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说不定,还能碰上兰陵侯…… 雅间里。 德隆公主已然毫无皇家仪態,外衣除尽,只余一件松垮垮的纱衣,半掉不掉地掛在肩上。 正渐入佳境呢,房门突然砰地被踹开了。 德隆猛地抬起头,怒道: “谁!谁敢打搅本公主!” “德隆,你还记著自己是个公主?”一声厉喝。 德隆哆嗦了一下,眼神放清明些。 赶紧从猛男身上滚下来,抓著地上的衣裳將自己裹住。 心虚道: “五哥……” 靖王负手立在门口,脸上一贯的温和没有了。 皇天贵胄的气势,不怒自威。 “瞧瞧你什么样子?” 靖王恨铁不成钢: “你都快成婚的人,还不好好约束自身,如此放诞失仪,叫世人如何看你,兰陵侯如何看你?” 德隆撇嘴。 世人不过足底的烂泥,可隨意践踏的螻蚁。 她堂堂公主,干嘛要在乎螻蚁的看法? 便是兰陵侯…… “赵竞之他本来就不喜欢我,我和他各玩各的,怎么了。”她理直气壮道。 果不其然,又挨了靖王一顿训斥。 德隆只得使眼色,让侍卫先把那几个人带下去。 然后穿好衣服,冷笑道: “五哥,你也別装得那么清白高洁,在这儿训斥我。” “你比我,又好到哪儿去?” “別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是为何而来!” 靖王面色一僵,而后,又鬆开。 说开了也好。 他沉沉道: “你把林嫵藏到哪儿去了?” 德隆玩得开心,在靖王面前也不装了。 她倒在椅子上,情態慵懒。 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松松的衣带。 待到靖王脸上显出怒色了,她才悠悠开口: “怎叫我藏她呢?五哥,你嘴上说著喜欢,怎么实际一点也不了解人家呀。” 她噗嗤一笑: “都来这水仙楼了,难不成还真听曲看舞不成?” “你那小心肝,指不定在哪儿,比我还享受呢。” “你!”靖王动了气。 眼中除了著急,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明明是天潢贵胄,年纪又轻,可眼下的德隆,却眼底青黑,眼神直飘,走路都打晃。 足见身子亏损之重。 本来,她病得就重,应当好好养著,然而突然好了起来,这里头…… “德隆,你身子都这样了,可自保重些吧。” 靖王大有深意地说。 第173章 勾勾搭搭 靖王意有所指。 但德隆哪里听得进去,只是挑衅: “五哥与其关心我的身子,不如关心那林嫵的身子,受不受得住吧。” “我可听说,她在隔壁房间,很是……呢。” 什么? 靖王脸色骤变。 此时便顾不上德隆了,赶紧大步朝隔壁走去。 根本来不及让人开锁,直接用脚一踹,门板砰地掉在地上。 德隆追出来,讥笑道: “五哥,別生气呀,这么多人看著呢,你的风度不要了么?” 接著又哎呀一声,转头对涌来看热闹的人说道: “大家还不知道吧?” “这屋里头,可是大名鼎鼎的,大美丽的林老板呢。”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昔日兰陵侯和靖王,衝冠一怒为红顏,可这红顏,如今竟在屋中……。” 看到屋中,榻上有个女子横臥其中,秽乱不堪。 德隆笑得越发恣意了: “如此不守妇道,淫乱起来呢?” “真辜负了两位伟岸男子的,一腔痴情啊。” 水仙楼挤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林老板同时与兰陵侯和靖王纠缠,还背地里同他人勾勾搭搭? 简直是爆炸性消息。 大家恨不得都挤到门前来,看看那林老板有多不堪。 瞅著靖王的眼神,也变成嘲笑和怜悯了。 靖王则握紧拳头,悔恨不已。 他终究还是来迟了! “林嫵……” 他怒极攻心,双目烧得赤红,衝到榻前,將人打了一顿,然后统统扔到门外看热闹的人群里。 “都滚开!”他大喝。 人群被他嚇得,后退了几步。 但很快又挤上来,甚至在德隆的带领下,挤进房里。 德隆娇笑不已: “五哥,何苦生那么大的气,不过是一个低贱的……” “嗯……”榻上赤裸的女子,突然呻吟著转过身来。 这一转,把大家都看呆了。 这哪里是林老板,不是德隆公主的侍女。 秋桑吗? 只见她满眼放荡,面色痴缠,大红嘴唇像吃了孩子。 还在嚶嚶娇啼: “人呢?人呢?弄得我好舒服。” “我还要……” 眾人瞳孔地震。 德隆公主尖叫起来: “秋桑,你如何在这里!林嫵呢!” 林嫵却从后头,佯装惊讶走过来: “哎呀,这是怎的了?公主莫见怪,我妆了,去补了一补,秋桑姑娘呢?” 德隆糊涂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 她这是打雁被雁啄眼。 反过来,中了人家的套了! “好你个心思狡诈的小贱人……” 她衝上去,要给林嫵一耳光。 结果被靖王紧紧掐住手腕。 疼得她惨叫了一声。 “德隆,別胡闹了,看看你这不成器的样子!”他吼道。 然后將那手腕一扔。 力度之大,德隆公主直接被甩到一旁,摔在地上。 “送公主回府!”靖王喝道。 纵使德隆大嚷大叫,也被靖王府侍卫押走了。 至於秋桑。 靖王眸色一暗。 “放荡无耻的贱人,令主子蒙羞。带下去处置了吧。” 被林嫵下了迷情药,尚撕扯胸脯,叫嚷著要男人的秋桑,就这么被拖下去,终结了性命。 靖王俊顏黑沉,看热闹的人赶紧散了。 林嫵给靖王行了个礼,正准备溜走。 却被抓住了臂膀: “你还要回侯府去?” 他的脸色,很是不悦。 林嫵低下头来: “侯爷並未放我自由……” “你还提他!”靖王难得地发了怒。 满京贵女爱慕的君子风度,此时依然褪得一乾二净。 “他要是能护你,怎会让你今日面临险境?若非你侥倖……” “侯爷给我留了影卫。” 林嫵觉得,还是得给兰陵侯澄清一下。 但她的维护,显然让靖王心中失衡。 “你还为他说话。” 靖王语气酸涩: “本王知道,你不信任我。但那兰陵侯,岂又是个能信的?” “这次你侥倖逃脱了,下次呢?” “德隆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没有德隆,也会有下一个……” 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便猛地住了嘴。 可林嫵上心了。 没有德隆? 她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进一步证实。 不过,脸上还是装作没留意,为难道: “王爷,林嫵身不由己。” 靖王神色复杂: “本王上次说的,侧妃一事,不是玩笑。” “你,好好考虑吧。” 林嫵垂下头: “王爷……再说吧。” 靖王面上掩不住的失落。 在她心中,他终究,还是比不上兰陵侯的分量吗? 他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当初就对她好一些,而非一直是算计。 亦不会任她,被疯马带走。 靖王心痛难忍,但也只能转身离去。 林嫵鬆了口气。 天嘍,她这是捅了什么小妾窝吗。 怎么谁都想纳她做妾。 林嫵甩甩头,把这些糟心事都甩出去。 然后叫来陈吉: “那几个壮汉,可安排好了?” 陈吉点点头: “明日,会安排他们偶遇德隆公主……” 林嫵点点头,赶紧回兰陵侯府。 一回去,就难得地问: “侯爷回来了吗?” 余管家一听,面上的褶子都刷展开了。 小短腿飞快地抡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姑娘快来。” 林嫵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到芒星轩,差点没赶上。 她不禁感嘆,这侯府真是人才济济。 就说这余管家吧,当初被德隆公主为难,搁那儿惨兮兮地跪著。 大家以为,他这腿指定断了。 谁知公主一走,他咕嚕翻身站起来,腿脚比谁都利索, 原来,他偷偷垫了护膝…… 难怪素日里,在兰陵侯面前,噗通噗通跪得那么乾脆呢。 大家还以为他是敬重主子。 原来是有心机。 林嫵对这又有眼色又有手段的小老头,佩服不已。 “姑娘,侯爷就在里头,你去吧,奴才就不进去了。”余管家殷勤地说。 把人带到,他便是立功了。 可不能去碍著侯爷的眼,省得被呲一顿。 林嫵点点头,推门进去。 兰陵侯正好在看绣娘送来的礼服,见她进来,凤眼微微亮了。 脸颊也诡异地,浮起一层粉红来。 语气还有点靦腆: “你来了?” “可巧,这嫁衣做好了,本侯觉著不错。” “你来试试,如何?” 第174章 同你求亲 林嫵不解,这德隆公主的嫁衣,让她来试什么? “这恐怕於礼不合。” “且我与公主身量不同,尺寸应当也不合。”她婉拒道。 “有什么不合的。”兰陵侯一点也不在意:“叫你穿你就穿。” 可林嫵坚决拒绝。 公主的嫁衣她先穿,这是咒公主婚事不顺呢? 若传出去,她要倒大霉的。 这兰陵侯真是个傻的。 林嫵不肯穿,兰陵侯只好作罢,悻悻道: “那便日后再看吧。” 反正机会有的是。 他失了兴致,坐在椅子上了,懒懒地望向林嫵。 “你来找本侯,有事?” 林嫵开门见山: “侯爷,可是给公主下了药?” 兰陵侯倏地坐直了。 眼神不复方才的懒散,而是如蛇盯著猎物: “你如何知道?” 林嫵垂眸: “侯爷,你做得太明显了,会遭人反过来利用的。” 兰陵侯眸色沉了沉。 “你都知道些什么?” 林嫵缓缓道: “林嫵不通医理,但也从杂书上看过,凡人久病不愈,用之猛药,便有急速振奋之功效。” “但是,如此一来,后患无穷。” “振奋不过迴光返照,只会加速肌体的衰落。” 她没说的是,这种猛药,往往调动全身兴奋,至於那方面,亦是如此。 因此,德隆显得格外饥渴,大白天也脸红脖子粗的。 见到男人就挪不开眼。 她在水仙楼,已经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兰陵侯没有否认。 他冷哼一声: “圣上为了害赵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连自己亲妹妹的性命,也罔顾。” “他都下了狠手,本侯岂能不遂他的意?” “我不过是,助他一臂之力罢了。” 兰陵侯心意已决。 他是不可能娶德隆公主的。 圣上如此狠心,给德隆下了猛药,只为让她站起来,能早办婚事。 於是,兰陵侯便顺水推舟,在圣上的基础上,再添了药的分量,使得药效猛上加猛。 故而,近来的德隆公主,竟恢復地与常人无异。 唯有知情者,方知道,她的底子已经完全空了。 隨时有可能会殞命。 “我要让德隆死在婚礼前,让上头那人知道,不是什么都能被他捏在手里!” 兰陵侯恶狠狠道。 林嫵一声嘆息。 “可是,侯爷,万一圣上早已知道你下药这事,反过来挟制你呢?” “公主一死,岂不是变成你的过错了?” 兰陵侯的面色一僵。 他不是没想过这事,因为,圣上完全做得出来。 可他怎么能甘心,就这么娶了德隆? “侯爷,住手吧。”林嫵温声道:“公主作恶多端,已经是自取灭亡了。” “不行,本侯寧死……” 兰陵侯仍在激愤,一只温热的手,却捂住了他的嘴巴。 “侯爷,你不能死。” 林嫵定定地看著他。 “你死了,你的財產就要没入国库,归圣上所有了。” 兰陵侯:……竟无法反驳。 一点也不想死了。 他有点苦闷地握住林嫵的手,刚想抒发一下自己的不爽。 突然觉得,咦,好滑哦? 拇指忍不住用力,往那嫩滑的掌心,挠了两下。 面上立即云销雨霽,笑容灿烂: “你不单管本侯,还管起本侯的钱来了?” 林嫵嘴角抽了两下。 不是,我只是觉得,钱多的话其实可以给我。 没必要给国库啊。 “你怎么不管管,爷准备聘礼,这儿一堆那儿一堆的,有多累?” “看得眼睛都了。”兰陵侯抱怨道。 哦?有多? 提到钱,林嫵就来兴趣了。 兰陵侯把她的小表情看在眼里,嘴角勾起玩味。 “哎呀,这婚事太伤心了就是不好,聘礼单子都这么长,本侯都乏了。” “你来,给本侯念一念?”他说。 “要的要的。”林嫵满口答应。 赵家就是一座宝库,她正想见识一下,都有哪些好东西呢。 於是,便伸手去接那礼单。 不料兰陵侯反手一捉,將她拉得足下失衡。 仓皇跌进他的怀中,趴在他身上。 手里,还死死攥著礼单呢。 “就这样看。”兰陵侯漫不经心地说。 一边手,松松搭在她纤细的腰上。 另一边手,卷著她的髮丝。 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 林嫵只好艰难地往下看。 一看,心里冒出酸水了。 这么多东西! 多的是她没见过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林嫵盘算著,自己要奋斗多少年,才能拥有这些东西。 怕是到死,都不能吧。 她有点儿唏嘘。 兰陵侯覷著她的神色,嗤笑。 “怎么,你想要?” “想要就拿走。” 他很隨意地说。 林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侯爷,你在说什么呢,这可是聘礼,我怎么能拿。” 兰陵侯嘴角微翘,勾起指节,轻触她柔软的耳垂。 “嫁给我,不就是你的了么。” 林嫵:…… 嚇得从兰陵侯膝盖上滑了下来。 “侯爷莫开玩笑了。”她低头道。 兰陵侯有些鬱闷: “你以为爷在开玩笑?” “哎,你这女子可真是。” 他像一头髮怒的狮子,坐不住了,站起来走来走去,面色很是狂躁。 然后忍不住,站在林嫵面前。 又是愤怒又是委屈: “本侯在同你求亲誒!” “你什么反应!” 林嫵:“……侯爷,你忘了,德隆公主……” “所以本侯才给她下药啊。” 兰陵侯烦得不行: “她不死,我怎么娶你呢?” “嫁衣和礼单都是为你准备的。” 哇! 林嫵的眼睛亮了。 她自动省略了嫁衣两个字,脑海里闪过那长长的礼单。 都是给我的? 兰陵侯还在发牢骚: “要不,我还是给德隆下药吧……” 还好,林嫵没有被金钱冲昏头脑。 她及时拦住他: “不行,侯爷。” “你別再下药了。反正,过不了几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什么?”兰陵侯望了她一眼:“何出此言?” 林嫵眨眨眼: “天机不可泄露。” 又过了数日。 公主婚事筹备得如火如荼,连兰陵侯府都掛红了,到处喜气洋洋。 为此,圣上颇为欢喜,赏了兰陵侯不少东西。 直到婚礼前一日,公主府里一声惊恐的嚎叫,传遍京城: “公主——” “公主,薨了!” 龙庭大怒,圣上正要下旨,捉拿兰陵侯审问。 翊坤宫却来了宫人,圣上的御前太监,夏公公匆忙来报: “圣上!” “赵妃她……” 第175章 迎娶夫人 赵妃有孕了。 圣上本因德隆公主之死,雷霆震怒,要將兰陵侯问罪。 但因赵妃有孕,不得不撒手了。 金碧辉煌的寢殿里,一名娇媚华贵的女子,攥紧帕子。 “就不能,如先前计划那般,治兰陵侯一个谋害之罪么。” 底下太监垂手: “不能了,娘娘。之前尚未能抓住把柄,而这几日,兰陵侯没再给公主下药。” “公主又是马上风死的,若是大张旗鼓地查,皇家体面就没了。” “而且,还有可能牵出咱们下药之事……” “混帐!”女子咬牙切齿。 面部之狰狞,倒不像个金尊玉贵的妃子,而是吃人魔女。 “德隆也太不爭气了!色慾薰心,身子都亏成那样了,还有心思,同时和五个面首玩乐!” 太监低下头,难以启齿: “这……据说……咱们的药,也有些助兴效果……” “……”女子无言以对。 默然了一会儿,恼羞成怒道: “赵家好手段,先是哄得圣上鬆懈了,去过几回翊坤宫。赵妃这贱人,竟然就怀上了。” 她越想越狠,猛地站了起来: “不是说,给她下了避子香,怀不上么?” 太监也很迷惑: “尚衣局是用那香,日日给赵妃熏著的,过往那么多年,也没见她怀上,可最近不知怎的,就有了。” 女子掐著帕子,护甲都快被掐掉了。 她嫉恨不已: “定是哪里出紕漏了,真是百密一疏,坏了咱们整个大计,以后可如何是好。” 那太监,却並未很担忧,而是呵呵一笑。 “娘娘急什么?圣上都不急。此事虽未成,但咱们,不是还有那位……么。” 女子闻言,面色松下来,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你说的是,是本宫自乱阵脚了。” “夏公公。”她忽地笑靨如,春风满面。 “圣上近日定是劳苦了,本宫做了些苔米乌子羹,苔米放得多,能清心去燥。劳烦夏公公,帮忙带回去吧。” 夏德河心领神会: “最心疼陛下的,果然是娘娘。奴才一定带到。” 兰陵侯府,一片欢腾喜悦。 “宫中有孕,美人在怀,恭喜侯爷,双喜临门!”余管家狂拍马屁。 兰陵侯与德隆公主大婚在即,结果公主薨了。 但兰陵侯府,却不肯为未过门的公主掛孝,而是依旧披红结彩,愈发喜庆。 这事,已经在京城传得风言风语。 大家都在猜测,莫不是兰陵侯,要趁机纳个小妾? 那可真是打了皇家的脸了。 外头怎么传,侯府的人不在意,他们高兴的是,林姑娘要正式入府了。 那爷不得天天高兴死啊。 下头的人有好日子过了,马屁不要钱似的连环拍。 兰陵侯浑身舒畅,乜了他一眼: “你个老小子,敢打趣本侯?” 余管家赶忙低头: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看到有心人终成大事,有情人终成眷属,由內而外地欣喜。” 兰陵侯哈哈大笑。 那素来让人胆寒的阴鷙面庞,都眉飞色舞,光彩照人了。 “只是置办席面的话……”余管家话锋一转,面露难色。 他可不是纯拍马屁来了。 確有难事,要请兰陵侯定夺,但又怕惹了这尊大佛不高兴,便绕了一大圈。 眼下兰陵侯心情好,他便也敢问了: “侯爷,还需要派发宴客请柬吗?” “奴才不是说林姑娘不好,只是恐招人议论,伤了姑娘的体面。” 一般人家纳妾,是不会大宴宾客的。 林嫵还是个低贱的商女身份,如此大张旗鼓,只会惹人笑话。 余管家拿不定主意。 然而,兰陵侯听了,笑容淡了。 他没有回答余管家的问题,而是漫不经心地问: “聘礼可都送去了?” 余管家恭谨道: “都送去了。” 被兰陵侯精挑细选出来,列了长长一条的聘礼单子,最终如他所愿,送到了林府。 他犹觉得不大满足。 那林府的宅子,太小了,又太远了。 摺扇一下一下地打在掌心,他蹙眉想了一会儿: “荣兴大街那座宅子,规整规整,寻个日子过给她吧。” 別的奇珍异宝倒还可,但这宅子,著实令余管家惊讶了。 他连忙压低声音: “侯爷,这……宅子不是老夫人的遗物么。” 兰陵侯垂眼把玩羽扇,长而密的睫毛,敛去满眼流光。 过了一会儿,他才浅笑道: “婆母传给儿媳妇,不是应当的么。” 余管家心下一震。 他这才终於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纠结的,都是想岔了! “奴才之罪,奴才马上去办!” 他惶恐不已,马上退下去。 一方面赶紧把宅子收拾了,另一方面,宴客也得抓紧。 他家侯爷,可不是要纳什么妾。 是要迎娶兰陵侯夫人了! 请柬如雪般飞出去,本就因为最近朝中多事,而动盪不已的京城。 瞬间沸腾起来。 德隆公主尸骨未寒,兰陵侯竟然要迎娶正妻了? 那正妻,还是个出身低微的商女。 是京中大名鼎鼎的女老板,林嫵!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是议论: “你可听说了?那兰陵侯,竟然不娶高门贵女,而是娶一个商女!” “我怎么没听说,告诉你吧,兰陵侯连母族陪嫁的大宅子,他母亲,赵老夫人未出阁前住的宅子,都送给那商女了?” “啊?这这这……那商女竟有这通天的本事,把兰陵侯迷成什么样到了呀。” “嗐,你还不知道啊?不是普通的商女,是大美丽的林老板,连靖王都……” 赵林大婚的消息,不单传遍京城,在朝堂上,亦掀起惊涛骇浪。 圣上的腿毛们跳出来,斥责兰陵侯狼心狗肺,不顾公主死后哀荣。 但赵家的拥躉,也不是吃素的。 先前兰陵侯被逼婚,他们已经隱忍得够了! 於是,朝堂上撕得腥风血雨。 连御史台都分了两派。 御史大夫向来是圣上的嘴,自然將兰陵侯喷得体无完肤。 意外的是,御史中丞马大人,居然站到兰陵侯那头去了,跟自己的上峰对著干。 御史大夫惨遭背刺,毫无准备,被骂得要死要活。 两个老傢伙差点当堂打起来。 第176章 添妆堵路 圣上烦心不已,把两人都给骂了,然后目色沉沉,问台下诸官: “各位爱卿,可还有话要说?” 意思是,赶紧出来个人帮帮朕,给兰陵侯找点不痛快。 魏阁老手执笏板,昂然出列: “老臣以为,兰陵侯此举,影响甚为恶劣。先是有损天子顏面,再者,兰陵侯后宅混乱,治家不严,怎能在朝中担当大任?实在令人难以信服,恐惹得世人非议纷纷。” 圣上满意地点点头。 魏阁老虽然是个老糊涂,但好歹占了內阁一席之地。 若想给兰陵侯治罪,他的话,可有些分量。 不过,若是再能来个手握实权的重臣,说几句,那就更好了。 圣上將充满希冀的视线,转到一旁。 “爱卿,你觉得如何?” 被他盯住那人,高大威严,面目深沉。 那气势,压得其他人,都说不出话来。 只见他抿紧双唇,合拳道: “圣上,臣以为……” “婚嫁私事,无可置喙。” 此言一出,百官譁然,圣上亦是惊愕不已。 怎么搞的。 连寧国公,也站到兰陵侯那头去了! 圣上围剿兰陵侯失败,只得愤然退朝。 这些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林嫵自是不知道的。 任外头如何沸反盈天,她都只把自己关在林府里。 数钱。 兰陵侯真的太豪气了。 起初看那聘礼单子,只觉得数量震撼。 如今东西真都摆到跟前,堆满房间和院子了,隨便打开哪个,都金灿灿光闪闪的,让人睁不开眼。 林嫵才对“累世之富”四个字有了实感。 人怎么可以这么有钱…… 至於那赵老夫人的宅子,也让她嚇了一跳。 她兢兢业业,呕心沥血,风雨无阻,努力奋斗,大搞事业,疯狂挣钱。 终於,靠自己的一分努力。 和兰陵侯的九分慷慨。 拿下京城二环的宅子了? 她正喜悦呢,外头的小丫鬟跑进来,说: “姑娘,褚二夫人来了。” 也不等人通报完,马德爽便笑嘻嘻地,挺著个肚子,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著几个丫鬟婆子,手上拿了不少匣子和布匹。 “嫵儿,我给你添妆来了。” 林嫵赶忙上去迎: “多谢你,心里还想著我。” “只是你有了身子,打发个婆子来,不就好了?別把你累著了。” 马德爽听得直摆手: “哎哟,你可別来这一套,我成日在家听褚二念叨,耳朵都长茧了。好不容易寻著个由头,躲到你这儿来。” 褚家和马家的联姻,一开始听著不靠谱,婚事磕磕绊绊的。 属於是双方互看不上,但又不得已而为之。 可马德爽嫁过去之后。 欸~ 直爽敢骂的她,跟內敛斯文的褚二,竟然意外地合適。 户部尚书一家都如褚二一般,都是极斯文,要脸面的人物,有时候不免吃点暗亏。 但这马德爽,她不吃亏,她吃人! 婆母带她出去一回,她大杀四方,把窝囊气全给別人吃了。 渐渐地,她凭实力,贏得了褚家的喜爱。 两口子又浓情蜜意,很快揣上了宝宝。 如今,马德爽是全家捧在手心里的人了。 褚二化身鸡婆,天天怕她饿了渴了,冷了热了,摔了磕了。 把她烦得不行。 得知林嫵居然要嫁给兰陵侯,她喜上心头,急急忙忙挑了些好东西,赶来给林嫵添妆了。 顺便躲躲清净。 两人敘了一会儿话,小丫头,又急急忙忙跑进来了。 “姑……姑娘,外头又有人来了。” 林嫵有些意外,还有谁记著她? “谁啊?”她问。 “是……是一位公公!”小丫头哆嗦著说。 天啦,宫里来人了。 姑娘好大的面子啊。 林嫵赶忙出去迎,只见一位面白无须的公公,笑得慈眉善目。 “林姑娘,杂家奉了赵妃娘娘之命,送些新奇好玩的物件与姑娘,权作添妆。” 林嫵恭敬地收了,又送了些银子请公公吃茶,才將他送走了。 马德爽扶腰在屋里头偷看,欣喜道: “嫵儿,连娘娘都为你添妆,那便是认可你了。” 林嫵要当兰陵侯夫人,可非易事。 京城嘲笑她的人,不知凡几。 有赵妃的首肯,想来,也能让一些人闭嘴。 林嫵笑笑。 赵妃自怀了身子,对她有些感恩之心,赏赐的东西也不少了。 想来她也想通了,赵家在刀尖上行走,一家人须齐心。 与其找个祸害,不如找个老实的,兰陵侯还喜欢。 只不过,她约莫没料到。 其实,林嫵並不想…… “收起来吧。”林嫵吩咐小丫头,面上並无太多喜色。 马德爽觉得纳闷,但也不好再问了。 接下来,又有人陆续上门。 也是给林嫵添妆的。 包括长公主,也派了人来,添了一副价值不菲的头面。 林嫵一一收下,都谢过了。 马德爽陪著看了半日的嫁妆,又在林府用过晚饭,午睡小憩。 终於恋恋不捨地,要回自己家了。 “唉,若是你是我亲妹妹就好了,我便能在你家住几日。” 她拉著林嫵的手,长吁短嘆。 看上去真的很不想回家。 林嫵笑著拍拍她的手: “褚家关心你,褚二黏著你,这不是好事吗?別人家姑娘,求都求不来的,你莫將福气往外推。” “我知道啦。”马德爽摆摆手,上了马车。 “那么,嫵儿,我就先走了,过几日我再来。” 她从小窗里,露出半张脸,悵惘告別。 林嫵对她挥挥手。 可是,马车才走出一小段,便动弹不得了。 “怎么回事呀?” 马德爽不耐烦地问车夫,掀起帘子欲看个究竟。 这一看,人都傻了。 前头一车车、一箱箱、披红戴,满目玲琅。 红妆厚礼,將整条巷子,都堵住了! 马德爽张大嘴巴: “这……这怎么回事?” 她的丫鬟上前打探情况,一路小跑回来,说: “小姐,听说,是给林姑娘添妆的。” 马德爽惊得,下巴直接掉地上: “添、添妆?” “这么大排场,都赶上高门小姐的陪嫁了,你跟我说,是添妆?” “嫵儿这是认识哪个大方的土財主了……” 林嫵听到前方骚动,也往前走了两步。 添妆队伍领头的马上,翻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姑娘,许久不见。” 第177章 边关逃兵 林嫵微微睁大眼睛: “姜侍卫……” 姜卫抱拳,朝她行了个礼。 “国公爷命我前来,为姑娘添妆。” “这……”林嫵悵然。 她有点想拒绝,毕竟都是前夫哥了。 可是好多钱! “请姜侍卫替嫵儿,谢过国公爷。”林嫵低头道。 钱出去了才是钱。 与其让这些东西在寧国府库房吃灰,不如让它们在自己这里发光发热吧。 林嫵释然了。 而后吩咐小丫鬟,拿些金银来给姜卫喝茶。 不料,这次姜卫拒绝了。 “姑娘將要大喜,在下不能与国公爷爭辉,但亦有自己的一份心意,望姑娘不要嫌弃。” 说完,他递过来一个精美的匣子。 林嫵看得出来,这是玉阳轩出品,甭管里头是什么,价格都不会低。 姜卫有心了。 林嫵亲手接过那匣子: “谢谢姜侍卫。” 一切情义与感恩,尽在不言中。 前有赵妃、长公主添妆,后有寧国公府的礼车堵了巷子,关於林嫵的风言风语,终於变了个风向。 这女子,虽然出身低微,但得贵人青睞啊。 多少人挖空心思都攀附不到的尊贵人物,爭著给她添妆。 这就是门面,这就是本事。 京中权贵们,不由得对林嫵另眼相待。 再不敢看轻这位,未来的兰陵侯夫人了。 兰陵侯却不大高兴: “我娶妻,有他寧国公什么事?” “就他显眼包!” 这是添妆,还是添堵啊? 真气人。 赵妃放下手中的安胎汤,骂他: “你嘴上消停点吧,別得了便宜还卖乖!” 朝堂上的风,早传到她耳朵里了。 她知道,若不是有寧国公开了金口,打得圣上措手不及,兰陵侯还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这臭小子,也是靠上媳妇了。 “林嫵倒是个不错的,是我以前小看她了。”赵妃说。 兰陵侯还是开心不起来。 叫他如何开心? 这一个两个的,都在覬覦他的妻子。 好希望快点到日子,把林嫵娶进门,尘埃落地,醋不死他们。 赵妃取笑他: “竞之,你也不是头一回娶妻了,怎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先前几回,也没看你这么急了慌张。” 兰陵侯面色微红,凤眼里闪过羞涩。 “这不一样。”他硬邦邦地说。 然后拂袖起身,直接跑走了。 赵妃在后头,不由失笑。 她这弟弟,少年当家,过於阴鷙,少了些青年人的活泼。 这般毛头小子的样子,真別有一番趣味呢。 兰陵侯刚回到侯府,余管家就迎上来。 “侯爷,边关来人了。” 兰陵侯脚步一顿: “边关?谁?” 余管家压低声音: “是孟参將……” 兰陵侯面上一凝,立即吩咐备马出府。 在一处隱蔽的宅子里,他见到了那个风尘僕僕,落魄不堪的男人。 “小侯爷!”对方眼含热泪,直接朝兰陵侯跪下。 “末將终於能活著,见到小侯爷了!” 兰陵侯凝眉,让人將他扶起来。 “孟叔,我是晚辈,当不得你这个大礼。” “但你如何回了京城来?私离军营,可是大罪。” 然而,孟虎听了,却狠狠擦了一把眼泪。 “小侯爷,你有所不知,自从老侯爷去世后,咱们侯家军……” “孟叔!”兰陵侯陡然出声,目光锐利:“军士百万,莫不皇兵。谁家也没有军,切勿胡说。” “哦哦,是,是我失言了。”孟虎赶忙道。 继而,又露出悲愴的神色。 “咱们的人,现在太惨了。圣上不单要回兵权,还卸磨杀驴。” “小侯爷在京城,不知边关疾苦。如今,咱们的人,被赶尽杀绝,十不存一。” “小侯爷,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兰陵侯闻言,眉头紧锁。 “孟叔,你这是什么话?这天下有主,你我都得听命行事。” “且我听闻,如今边关守將是殷將军,他是个有能之人,绝不会滥杀下士。你们跟著他,不比跟著我父亲差。” 赵家当年同先祖皇帝打天下,备受器重。 但天家无情,忌惮是常有的事。 故而从兰陵侯的父亲这一辈起,於军事上就越来越平庸。 老侯爷不过当一名守成之將,领著不多不少的兵马,为本朝护了几年边关。 他死后,虎符彻底交还圣上,赵家再不沾兵权了。 兰陵侯安安稳稳,当起了文臣。 听了他的话,孟虎眼神不免黯然。 这些在京城长大,享尽荣华富贵的公子哥,跟他们在边关搏命的泥腿子兵,想法就是不一样。 人家的富贵,是命里带的。 “话虽如此,但小侯爷,殷將军有他自己的心腹,岂会重用我们这些旧人?” 孟虎还想劝: “如今,我们有不少老兵,受不了那个气,都在呼吁小侯爷归来。” “你是老侯爷的嫡子,若能重掌兵权,难道,不比殷將军做得好?” “不如,小侯爷同娘娘说说,劝劝圣上……” “孟叔。”兰陵侯打断他的话。 面色淡了几分。 “赵家不可能再掌兵了,请边关的各位叔伯,死了这个心吧。” “我相信殷將军,不会厚此薄彼,或许眼下当务之急,是各位多与殷將军接触,摒弃成见。” “至於孟叔……” 他漫不经心地,转了一下手中的扇子。 “你还是儘快返回边关吧,省得叫人发现你私自离营,治了罪。” 孟虎低头,掩去脸上闪过的恼怒。 “小侯爷所言亦有道理。既是如此,我回去后,会好好劝兄弟们。” “只不过,我听闻小侯爷要大婚,身为长辈,总还要见过你的喜事,才能安下心来。” “毕竟,小侯爷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垂头说,语气十分诚恳。 兰陵侯抿紧嘴角,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那便再耽搁几日吧。” “只是,你务必低调行事,莫教人留意了你。” “否则,便是侯爷我,也无法保你周全。” 孟虎答应了。 兰陵侯又寒暄了几句,兀自离去。 谁知,第二日,到了朝堂上。 他就被人参了一本。 有大臣举报,兰陵侯私藏边关逃兵。 圣上听了震怒,当堂责令兰陵侯禁足,並要求开封府彻查。 很快,孟虎被捉拿归案。 他招供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直指赵妃。 第178章 晋为贵妃 对於孟虎的事,兰陵侯没放在心上。 不过是边关逃兵而已,有多大事。 禁足也说明,圣上並无意惩治他,不过做个样子。 再说了,开封府权知府的秦大人,是兰陵侯的人。 虽说,权知府上头还有府尹。 但开封府尹职位特殊,歷任多由储君担任,极少数是圣上心腹。 今圣年轻,尚未立储,府尹一位跟著空悬。 权知府便掌握了所有实权。 孟虎被捏在秦大人手里,兰陵侯也不怕他乱说话。 而且,禁足不一定是坏事。 兰陵侯早就厌烦了政事,这会子不用上朝,清閒了。 不正好在府里准备婚事? 否则林嫵这小东西,趁他不在,一天天地往外头跑。 他都快抓不住她了。 兰陵留在府里,亲自过问婚事筹备,事无巨细,吹毛求疵。 余管家汗流浹背。 林嫵也不容易,兰陵侯在家,她就不好在林府待著了。 这人黏人得紧。 故而,赵妃的消息传来时,他俩正在试新嫁衣。 秦大人匆匆赶来,將信一报,兰陵侯手中的嫁衣都掉了。 “你说什么?” 话语中怒气隱隱。 “这种事,孟虎当时,怎未告诉我?” 秦大人亦觉得事出突然: “他说,因见侯爷无意於边关兵事,恐让您知道了心中有压力,便没说。” “那如今为何又说了?”兰陵侯沉沉道。 “他听闻娘娘有孕,便觉得兹事体大,必须奏明圣上,还娘娘一个公道。”秦大人说。 兰陵侯还是不悦,他皱著眉: “命数之说,都是无稽之谈,以此爭宠,何来长久?” 秦大人却不这么认为。 如今圣上打压赵家,赵家虽看著鼎盛,但其实岌岌可危。 只有掌握民心,赵家才有更多筹码,与圣心对抗。 “侯爷,这亦是好事一桩。”秦大人劝道。 “孟虎招供,边关出现异象,五星匯於西方,空中飘来娘娘的画像。使得不少军民认为,娘娘乃天赐福星,庇佑边关。如今,这说法已经传遍京城。” “因此,近来京中声浪渐高,皆说娘娘福泽天下,腹中所怀紫微星。” “这几日,朝中吵嚷不休,已经有人在提封后之事。” 这样说的话,对赵家確实大为有利。 尤其是之前圣上步步紧逼,夺了赵妃的贵妃位份。 又利用朝中大臣,对兰陵侯围追堵截。 不论是朝堂还是后宫,赵家都寸步难行。 这福星之说,倒给了赵家转机。 可兰陵侯凤眸微敛,神色莫辨。 看得秦大人这个久居官场的油滑之人,亦有些忐忑。 这位从未去过边关,却在边关一呼百应,不得圣心,却於朝堂屹立不稳的赵家小侯爷。 他內心究竟在想什么,让人难以揣测。 “管好孟虎的嘴,再不让他吐出半个字。”兰陵侯冷著脸说。 秦大人背后微汗,下去了。 没过几日,宫中就传来消息: “赵妃因有福星之兆,庇佑边关,又身怀龙种,晋为贵妃!” 赵贵妃,又回来了。 圣上这回是真的龙心大悦,不但给赵贵妃晋了位份,还给了赵家不少赏赐。 虽然並未解除兰陵侯的禁足,但又给他兼了一个兵部的职。 专管边关兵马。 明眼人都能看出,罚是虚的,赏是实的。 圣上如今,对赵家很是看重。 於是,原本因赵妃跌落,而备受冷落的兰陵侯府,又热闹起来。 前来攀关係的人络绎不绝。 就连林嫵这个先前不被看好的准兰陵侯夫人,此时也成了香餑餑。 大家都想著,甭管人家身份显不显贵。 等赵贵妃当上皇后,林嫵出身再低微,人家也是国舅夫人。 巴结要趁早。 此时不抢先討几分情面,更待何时? 因此,恭王府举办赏荷宴,林嫵竟也收到了请帖。 要说这恭王,平素没什么本事,在朝中也並未担任要职。 但他最爱设宴,动不动就把满京显贵聚过来。 而大家,也很给他面子。 没別的原因,只一点: 他是圣上的狗腿。 京中有点什么动静,转头就能吹进圣上耳朵里,全仰仗恭王的大嘴巴。 而他的消息来源,自然就是通过宴会搜罗了。 若是別的宴请,林嫵还可推了。 但这次却万万不能。 因为恭王还邀了赵贵妃和云妃。 林嫵算是赵贵妃半个娘家人了,自然不好缺席。 於是,这一日,她特地將自己的眉眼,往冷淡高傲了妆扮。 罗衫亦是选些素雅低调的。 打扮完一瞧,保证跟京城那些高门贵女,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马车亦换过了,是兰陵侯新给她置办的。 乌木华盖,珠帘玉枕,一眼富贵。 到了恭王府,她从车上下来时,大家都愣住了。 还以为,这是那个大官家的嫡千金。 这股子气质,太尊贵高雅了。 “这位可是……”恭王侧妃走上来,笑容满面:“林小姐吧?” 林嫵给她行了个礼,落落大方道: “见过侧妃,小女子是林嫵没错。” 侧妃的表情瞬间亮了,拉著她的手,好似两人早已相熟似的。 “我一看,这謫仙一般的容貌和品格,便猜著了。” “快进来,有不少夫人小姐,想结识你呢。” 亲亲热热地將林嫵迎了进去。 留下一地的女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位准兰陵侯夫人?不是说她是个市井商女吗?可看著长得好,通身气派也不俗,竟活脱脱一位高门贵女。” “对呀,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来,难怪能入了兰陵侯的眼,真真好手段。” “你可別酸了,人家以后,还要当国舅夫人呢……” 一时间,羡慕嫉妒恨,各色眼神交织,追著林嫵的身影跑。 而林嫵呢,被侧妃带著,介绍给了京城最尊贵的一波贵妇。 “这位是平阳公夫人,这位是驃骑將军夫人,这位是……” 个个身上都是带誥命的。 林嫵站在她们当中,卑微得像一粒尘埃。 不过好在,她长得很美。 美得即使被一群目光睥睨、神情高傲的贵妇环绕,气势也不输半分。 “林嫵见过各位夫人。”她简单地行了个礼。 贵妇们有给她回礼的,有嗤之以鼻的,也有按兵不动、暗中观察的。 但总归都给了未来的国舅夫人面子。 不会因为她的出身,就给她难堪。 除了一人。 “哦?这就是兰陵侯要娶的女子?” “也不怎么样嘛。” 第179章 逗逗鸟好 一位珠光逼人,遍身罗綺的少女,在几位小姐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容。 “原是福珍郡主。” 侧妃瞧出气氛不对劲,想打圆场: “王妃正在玉清池设宴呢,还有水上歌姬唱曲舞蹈,郡主怎不在那儿欣赏,反而往门口逛来了。” 那福珍郡主,冷哼了一声。 “一群搔首弄姿的贱女,在湖上大跳艷舞,有什么可欣赏的?” “竟还敢以高洁的荷做衬,简直污了美景。” 侧妃毕竟也算今日宴会的半个主子。 这一席话,犹如给了她一耳光。 她立即有些面色訕訕了。 “各入各眼,郡主说得也有道理。不如移步养雀笼,王爷听说郡主最喜观鸟听啼,新寻来了易疲倦好的珍鸟,特邀在今日请郡主鑑赏。” 高门宴客,对於重要客人,都是特別招待。 不仅设了专人伺候,还提前了解过对方的情况,比如兴趣喜好、饮食习惯、身体状况、家庭情况等。 务必避开雷区,投其所好。 一来显得重视。 二来,省得哪里没做好,得罪人家,请客成了结仇。 而福珍郡主,就是今日宴客的重要人物。 按理说,恭王是王爷,无需对郡主一个小辈百般迎合。 但谁让福珍郡主,是后宫第一宠妃,云妃的亲妹子呢。 就这郡主封號,还是圣上特封的。 圣上还许了她,隨时出入皇宫。 可谓是十分看重。 跟枕头风相比,恭王那点皇家血脉,就不够看了。 “算你们识相。”福珍郡主哼道。 她就喜欢这种被人捧著的感觉。 “不过……” 她话锋一转,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林嫵: “鸟嘛,是要逗著才好玩。我一个人去,没甚好看的,不如带个逗趣的人吧。” “我看著林小姐,就很適合。” 这话说得,不知是指林嫵为鸟,还是指鸟为林嫵。 话里话外,都在嘲笑,林嫵不过是给人玩弄的玩意。 今日恭王府宴客,满京显贵都来了,眼下四周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 稍有爭执,就会招致瞩目,变成一桩丑闻。 尤其是,爭执的双方,一个眾人熟知的云妃亲妹,福珍郡主。 另一个,是眼下京中话题最盛的女子,未来的兰陵侯夫人。 福珍郡主往林嫵眼前站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偷偷关注这边的动静。 眼看林嫵被刁难,大家神情复杂。 有同情,有嘲笑,也有看好戏。 侧妃则尷尬得不得了: “这……” 林嫵却微微一笑。 “去自然是可以去,但林嫵不会逗鸟,而郡主定是这方面的高手,期待你大展身手。”她说。 意思是,论逗趣,谁比得过你啊。 玩你自己去吧。 郡主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脸马上拉得老长。 但阴阳人的话,是她先起的头。 现在倒不好对林嫵发脾气了。 只能甩手,气呼呼地往养雀笼走: “想让本郡主逗给你看?你也配!” 她的丫鬟在后头,横了林嫵一眼: “还不快跟上?莫让郡主等你!” 林嫵笑容不变,才抬脚要跟上去。 侧妃欲言又止: “林小姐,与郡主同行,恐怕……” “没事。”林嫵无所谓地说。 郡主想玩,她就与她好好玩一玩。 否则,什么人都可以指著她骂,这兰陵侯夫人,当著还有啥意思? 她也去逗逗鸟好了。 一行人心事各异,来到了养雀笼。 说是“笼”,其实是一段通向园的游廊。 只不过恭王颇爱鸟,家中豢养珍禽无数,特地將这处游廊,做成了观鸟长廊。 不仅廊下掛满笼子,廊的两旁,亦做了不少大笼子和树屋。 数千只各色各样的鸟养在其中,令人大饱眼福。 福珍郡主赏玩了几只,余光扫过也在看鸟的林嫵,眼中闪过一丝狡诈。 “站得本郡主腿都酸了。”她故意嘆道:“拿椅子来。” 下人赶紧搬了一张宽大舒適的椅子,放在廊上。 郡主將帕子一甩,扭身坐下。 “就这样吧,把笼子逐个取下来,拿到跟前,等我细看。” 下人赶紧应了,正要爬到廊柱上取笼子。 有些笼子掛得高,有些掛得矮,还有些掛在外头的树上、架子上。 不容易取下来。 但是他的脚还没抬呢,就被郡主叫停了。 “不要你。” 郡主扬起嘴角,对林嫵抬了抬下巴。 “你,去给本郡主取。” 那下人是恭王府的,闻言先是愣,然后惊慌道: “郡主,使不得,攀高危险,亦不雅,误伤了小姐的千金之躯……” “什么千金之躯?” 郡主瞪起两个眼睛,面颊微微抽动,轻蔑显露无疑。 “一个商女罢了,別说还没嫁进兰陵侯府,就是嫁进去了,骨子里也是贱的。” “给她机会服侍本郡主,是抬举她!” 她的话音刚落,心腹丫鬟就给左右使脸色: “怎么话都听不明白呢?郡主叫你爬,你就爬,別搅了郡主的雅兴。” “来呀,扶林小姐一把,別让她摔著了!” 两个婆子得了信,立马便走上来,一人一边。 说是扶,其实是硬要將林嫵,架到那游廊上。 林嫵不愿意,她们竟上手,要去撕扯林嫵的衣裳。 这可就是赤裸裸的侮辱了。 大庭广眾之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同人拉扯,衣衫凌乱,她的名声就毁了。 同时,也是將兰陵侯府的脸面,扔到地上踩。 在一旁看热闹的女眷们,无不掩嘴偷笑,要看这商女的丑態。 “等一下!” 在两个婆子的手,马上要碰到自己的衣裳之前,林嫵开口了。 “不就是取个笼子么?郡主莫著急,林嫵愿意去。” “只是,这些俗鸟,如何入得了郡主的眼?” 林嫵微抬下巴,笑容坦然: “只有那神话中的青鸟,王母娘娘座下的报喜鸟,才值得郡主一看。” “哦?”福珍郡主眼眸微动,被吸引住了。 她是听说过这青鸟,极为神秘尊贵。 但那不是传说吗,如何看得? 林嫵笑道: “其实,青鸟,便是红嘴蓝鹊。林嫵方才游览,见树上有一窝。” 她指了指树上。 第180章 不能穿了 那树上,果然有一个被笼子罩起来的鸟巢。 里头露出一只,尾巴长长、羽毛华丽的鸟儿。 果然和画本上绘的青鸟,一模一样! 郡主顿时兴奋了。 “快快,將那笼子取下来!” 林嫵为难: “郡主,这笼子取不得,你看看,它是特特跟树做在一起的,为了罩住那鸟窝。” “那你就去给本郡主,把鸟捉下来!”郡主骂道。 林嫵闻言,面上绽出喜悦来: “郡主,真的吗?” “郡主雅量,那我便不客气了。” “听闻第一个摸青鸟的人,手气最好……” 郡主马上改变了主意。 青鸟那么难得的东西,怎能让一个低贱的商女碰触? “走开!你也配得好手气?这鸟,只有本郡主摸得。” 她赶紧让下人抬了箱子来,自己站上去,勉强够那鸟笼子。 好不容易將笼子打开,她喜滋滋道: “好运青鸟,赐我福泽……”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红嘴蓝鹊在育雏之时,格外敏感,攻击性极强。 会袭击路过巢穴附近的人。 她这般將手伸进红嘴蓝鹊的巢穴,结果只有一个—— 那鸟狂啸著衝出笼子,两个爪子如铁鉤般。 抓住了郡主的头皮,狠狠一扯! “啊!” 郡主一声惨叫,髮髻乱了不说,竟连头皮都被抓走了一块。 还失足没站稳,从箱子上跌下来。 跌了个四脚朝天,底裤全露! “郡主!” 丫鬟大惊失色,赶紧扶住她。 围观的女眷们,先是惊呆,而后,稀稀拉拉地偷笑起来。 福珍郡主这回,可是脸都丟尽了。 看她以后还如何装傲? 郡主疼且羞耻,怒骂林嫵: “好哇,你竟敢害本郡主,是你让本郡主去摸这青鸟的……” “郡主好没道理。”林嫵悠悠道:“我几时让郡主去摸青鸟了?明明是郡主说我不配摸,只有你才配。” 郡主的脸又红又绿。 她著了这个贱人的道了! “好啊,你……”郡主浑身发抖,显然要失控了。 她的丫鬟在一旁,赶紧低声提醒: “郡主,还是以后再同她计较吧,咱们今夜还有要事,眼下闹大了不好。” 郡主才想起来,她今日来,可是有任务的。 只要咬碎银牙,压下一腔怒火。 瞧著自己弄脏的衣裳,她转念一想,又有了別的主意。 心里总算舒坦些了。 “今日是恭王府的赏荷宴,本郡主不欲坏了恭王美事。” “你哄骗本郡主的事,后续再议。” “但是……” 她用帕子按著头上的伤口,缓缓朝林嫵走过去。 面上闪过恨意。 然后,將染血的帕子,往林嫵身上一摔: “你记住了,这事没完!” 此时,恭王妃听了下人的稟报,也匆匆赶到。 一见福珍郡主伤著了,她慌得不行,等会儿可如何跟云妃交代? 看林嫵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埋怨。 而后赶紧將郡主领到內室,请大夫来看。 始作俑者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 林嫵正欲走,侧妃突然喊了一声: “哎呀,林小姐,你的衣裳……” 林嫵低头一看,哦,不。 该死的福珍郡主,到底给她添了堵。 那血帕子落在她身上,把胸前弄得血污一片。 这可就失礼了。 尤其是等会儿两位娘娘也要来,不能在皇妃面前失仪,这可是要治罪的。 而且,还会伤了赵贵妃的顏面。 侧妃是皇亲,更深知其中道理,马上对林嫵道: “林小姐,如不嫌弃,我这儿有一套给女儿新作的衣衫,你换了去吧。” 林嫵自是感激不尽,跟著侧妃来到一间房中。 侧妃命人取来衣裳,便走了。 林嫵將衣裳拿在手上,正要换,突然发现,咦? 不对劲。 她瞧这衣衫的制式,不普通。 怎觉得,是皇妃穿的? 本要换衣服的手,立马停下了。 侧妃应当没有皇妃的衣服,但是,郡主是云妃亲妹妹,有没有就难说了。 难怪她临走时,非要扔块帕子给自己。 原来是在这儿等著呢。 这衣裳,绝对穿不得。 但自己的衣裳,沾了血污,也必定不能穿了。 如何是好? 林嫵还在思索,外头传来赖三的声音: “姐姐,不好,云妃已经到了,说要同你见一见。” “她的侍女正往这边来,要请你过去!” 林嫵的心,咯噔一下。 节奏把握得这么好,果然是福珍郡主干的好事。 就等著她穿一套脏衣服,或者一套逾制的皇服出去,被云妃治个大罪呢。 眼下根本没有选择。 但远远地已经听见,王府丫鬟给侍女引路的声音了。 林嫵只能打开一条门缝: “赖三,你来。” 不消片刻,云妃的侍女,就来到了房门口。 “林嫵何在?云妃娘娘要召见她。” 侍女板著脸,以宫人特有的高傲,强硬命令道。 门口小廝嚇得不敢抬头: “小姐身子不適,说要去净手,还未归来呢。” 侍女皱眉: “怎的就那么巧?” 她探头往里看,衣架上有一套脏衣服。 至於別的眼熟的衣服,是没有的。 她便放心了。 “等她回来,务必让她到云妃跟前去,知道吗?”侍女吩咐道。 小廝唯唯诺诺: “小的明白。” 侍女满意了。 反正那套皇服不见了,定是已经穿在那林嫵身上。 只要她穿了,这罪名就洗不掉。 等会儿让恭王妃满府里找找,就不信她还能跑掉。 等治她个大罪,郡主心里就好受多了。 侍女心下盘算,正准备回去云妃跟前復命。 她旁边的恭王府丫鬟,却突然道: “你是谁?” “方才我见林小姐身边,可没有你这样的小廝!” 侍女立即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那小廝。 只见那小廝长得肤白脸小,五官精致,气质上佳。 虽然穿著次等的衣衫,但確实不大像小廝。 “怎么回事?”她皱起眉。 “今日有两位娘娘蒞临,身份贵重,不容闪失。” “若恭王府管理混乱,混进外人,伤著娘娘,那可是杀头大罪!” 丫鬟本只是隨口一提,听她这么说,才惊觉事情严重。 看著小廝的眼神,更加警惕和惊恐了: “你到底是谁?” “来人,来人吶!有歹人混入——” 第181章 艷压群芳 “不是的!”小廝打断丫鬟的呼救。 他低眉顺眼道: “我不是歹人,我是林小姐的弟弟,林赖三。” “不信你们瞅瞅,我跟林小姐,长得像不像?” 那丫鬟是见过林嫵的,定睛一看,果然有几分相像。 但她还是有些怀疑: “林小姐的弟弟,怎是个小廝?” 小廝笑了一下,面庞清秀又文雅: “姐姐误会了,我不是小廝,是银龙钱庄的掌柜。” “因著有事要找我林姐姐,又怕搅扰了一屋子贵人,故而低调地扮个小廝。” 然后,他竖起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粉唇微动: “嘘……” “请两位人美心善的姐姐,替小生保密呀。” 说完,给那丫鬟塞了一个钱袋子。 又给云妃侍女,塞一个鎏金盒子。 侍女马上面颊微粉。 这东西贵重倒是其次,主要是,贴身用的东西送人家,那不是,那不是…… 定情信物么…… 她佯装慍怒,刚想推开不要。 结果,他温热的手指,居然在她的掌心,不轻不重地颳了两下。 侍女的手顿时不自觉收紧,握住了那个盒子。 林老板的弟弟,银龙钱庄的掌柜,长得还如此俊秀风流,一表人才。 说话又好听。 而且那么会来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两个婢女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又別开脸。 不约而同地,將这事揭过了。 “那你拿了东西,赶紧走吧,省得衝撞了贵人。皇妃怪罪下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恭王府丫鬟红著脸道。 小廝连连称是。 两人便转身走了。 同小廝擦肩而过时,侍女假装摆手,还若有若无地撩了一下。 一张粉红色的戏水鸳鸯帕子,不经意地飘落。 两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渐渐远去了。 小廝俯身,捡起帕子。 一个小脑袋,突然从廊檐上探出来。 “男女通吃啊,我的姐。” 赖三幽幽道。 林嫵穿著小廝的衣服,丝毫不在意他的打趣。 她就是这么优秀呀。 “你先去给我寻一套衣衫吧。”她吩咐道。 前京城第一名贼丝滑地融入檐廊中,消失在视线里。 林嫵打算找个人少的角落躲一躲,免得等会又被人抓包。 虽说她匆忙之下,把自己的脸涂了涂。 跟赖三確实有七八分像了。 但若真有那跟赖三熟识的夫人小姐,言谈之下,难免会被人出来。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两位皇妃都是来参加夜宴的,据说,赵贵妃也到府了。 一位是贵妃,一位是宠妃。 谁都得罪不得。 她们一到恭王府,整个王府便忙碌起来,尤其是园。 恭王別出心裁,要在园摆宴,让贵人们欣赏月下荷塘,別有一番风味。 林嫵自然不会往园里凑。 她躲在园后面的一个小过道中,从鏤空砖观察园里的动静。 只见月移灯走,一阵香风袭过,数不尽的侍女小廝奔走在园里,井然有序地站作几排。 而后,两个穿戴辉煌,艷光四色,神仙妃子一般的女子,缓缓出现了。 这便是赵贵妃和云妃。 她俩落座主位后,恭王妃和几位京中颇有名望的老夫人,在一旁作陪。 “贵妃娘娘怀了身子,看著越发神采奕奕,貌若仙子。”恭王妃笑著说。 一个老夫人附和道: “贵妃娘娘身怀龙子,又得上天福泽,与我们普通女子自是不一样。” 其中一位年轻些的夫人,掩嘴轻笑: “可不是吗,娘娘可是天赐福星,府中怀著……” “各位过誉了。”赵贵妃打断话头。 她容顏娇美,雍容华贵。 怀了身子后,更显得沉稳大气。 这一张口,便震得四下鸦雀无声。 “不论哪位姐妹,怀了圣上的亲子,都是天赐龙子,自然有福泽庇佑。” “本宫,也没什么特別的。” 她缓缓说道。 恭王妃和几位夫人,对视了一眼。 云妃作势喝茶,掩去嘴角的不快。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送上来一些鲜嫩欲滴的朵。 本朝有簪的习俗,既是赏的宴会,自然也少不了要挑些奇异草来佩戴。 各位夫人小姐,有喜欢清新的荷,有喜欢高洁的山茶,有喜欢优雅的紫藤,还有喜欢馥郁的桂。 反正富贵人家的园子里,是什么都能培育出来的。 一时间,席间爭奇斗艳。 云妃在这种场合中,自然要大出风头。 她早跟恭王妃说好了,等会儿给她呈上的,是在这个季节极为罕见的,万丈秋水粉色垂帘王母寿菊。 此菊团大如拳头,因著层层叠叠,如粉色瀑布而得名。 按理说,只在秋季得见。 如今能云妃能用上,是她费尽心机,討了圣上的赏赐,才得这么一朵。 故而,这不仅是好看,也是顏面。 定能艷压群芳。 云妃想想就得意不已,若有若无地瞟了赵贵妃一眼。 “不知贵妃娘娘,带的是什么?等会儿,可让我们见识见识呀。”她娇笑道。 赵贵妃本来准备了一朵珍贵的西洋玫瑰。 但在来的路上,不知怎的,下人崴了一脚,那摔烂了。 因而此时,下人正到处给她找顶替的儿呢。 “还未寻到吗?”赵贵妃低声问茯苓。 茯苓掩下一脸焦虑: “娘娘,还没有……” “赶紧的!”赵贵妃蹙眉,很是不快。 接著,她说了几句玩笑话,暂时將云妃打发过去了。 而茯苓,则趁大家不注意,悄悄退了下去。 林嫵正在过道里瞧热闹呢,突然转角有脚步声传来。 她赶紧闪进一旁的空屋子中。 那屋子,许是放些园杂物的,有不少摞起来的盆,林嫵躲在了盆后面。 一个小廝怀里抱著个盒子,鬼头鬼脑走进来。 他在屋子里躲著,往外头过道张望,仿佛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过道果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居然,还是熟人。 云妃的侍女。 “可都准备好了?”侍女低声问。 那小廝点点头: “全按姑娘吩咐,我託了恭王府的丫鬟,將赵贵妃那侍从徐寻来的,给换了。” 侍女打开盒子,在月光下,一朵硕大浅红的朵,雍容庄严。 林嫵眼皮一跳。 这,不是洛神牡丹吗? 第182章 用力过猛 牡丹是本朝国,寻常妇人通常不会戴,容易被人抓了错处,以一个逾矩之罪处置。 赵妃作为贵妃,自然是戴得。 只是,若这是正红的,又不好了。 因为,正红色的洛神牡丹,只有皇后可以戴。 普通宫妃,连戴正红色,都是逾制的。 “会不会被赵贵妃发现?”侍女不放心地问。 小廝嘿嘿一笑: “姑姑不必担心,方才我以那侍从之名,將赵妃身旁的茯苓叫出去,將她迷晕了。” “等会儿,我会托那恭王府的丫鬟,將这洛神牡丹藏在其他里。” “簪时,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赵妃戴上……” 侍女终於满意了,露出讚许的眼神: “这事办得好,娘娘过后必定重赏你。” 然后將另一个盒子,交给小廝: “这是咱们娘娘要用的王母寿菊,你也一併交给那丫鬟。” 小廝赶忙点头。 侍女又吩咐道: “这寿菊单插不好看,得多许多旁的插满头,簇拥其中,才不显寒酸寥落。” “这些,咱们娘娘也自备了,不需恭王府提供。” “你记著跟那丫鬟提一提,莫多加了。” 小廝自然是答应。 侍女这才离开了。 不过前后脚功夫,一个丫鬟偷偷摸摸地,出现在过道中。 “姐姐可来了!”小廝欣喜道。 首先递过去的,就是一锭金子,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丫鬟不语,接过金子和盒子。 悄无声息地走了。 等那小廝也离开,林嫵才从盆后头走出来。 这是,云妃要害赵贵妃?她蹙起眉头。 按下心中疑虑,她跟在丫鬟的后面,躡手躡脚进了房。 房里,到处都是奇异草。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那丫鬟將两个盒子放在一旁,便去採去了。 来赴宴的贵人们,虽然大多会自带,但通常只带主。 若是还需要些旁的配,便由东道主提供了。 趁丫鬟不注意,林嫵打开赵贵妃的盒子,拿出那朵仔细端详。 果然是正红色的洛神牡丹。 林嫵张望四周,心思一动,將那牡丹收入怀中,然后从附近的枝上,扯了一朵放进去。 然后,她仔细观察这座房。 恭王果然深得圣上喜爱,他这房,比之皇家园林,大约也差不多了。 不单有各种名贵种,还有温室,里头盛开著一年四季的。 林嫵猫著腰,在丛中流连了一会儿。 有了一个惊喜发现。 这株…… 林嫵的眼睛亮起来,她的小脑袋飞转,將整株薅禿。 然后回到盒子旁边,打开云妃的盒子,將里头的配全扔了,换上自己刚采的。 刚做完这些,合上盒子,那丫鬟就挎著个篮回来了。 林嫵赶紧又藏起来。 丫鬟带著走了。 林嫵溜回房中,正好,赖三来了,给她带了新的衣裳。 她换上后,又补了妆,混进夜宴中。 正好,娘娘们开始簪了。 云妃见著自己的王母寿菊,是十二万分的满意。 戴好之后,她对著镜子左右瞧,更是喜不自胜。 恭王妃在一旁拍马屁: “圣上御赐的,果然艷色无双,也只有娘娘这般得宠,才配戴了。” 云妃浅笑不已,轻抚头上的,娇声道: “圣上的固然好,但恭王府的也不错,倒衬得这王母寿菊,越发美艷大气了。” 底下人纷纷称是,捧得云妃欣喜不已。 而赵贵妃这边,正因为茯苓不知所踪,暗自生气。 “这死丫头,到底去哪儿了?” 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她只得让王府的丫鬟,给她簪。 然而,往镜子里一瞅,她就忍不住发脾气: “儿也寻得不好,都是些庸俗,本宫岂不是要输给云妃了?” 而艷光四射的云妃,此刻正留意著她呢。 见她面色黑沉,云妃便笑道: “哎呀,贵妃娘娘精心准备的,就是这些?” “也太俗气了些,难道娘娘那儿,没有好的吗?” “都是贵妃了,可不能如此磕磣。圣上倒是赏了我许多,不如回宫后,我给娘娘送几盆吧。” 说得赵贵妃面上无光,有气发不出。 正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柔柔的声音。 “大俗即大雅,贵妃娘娘挑的这些儿,虽然看著平平无奇,但真正的美人,仅以点缀,而非靠爭艷。” 林嫵漫步而出,给两位皇妃行了个礼。 “民女林嫵,斗胆揣测娘娘之意,不知说得可对?” 赵贵妃的脸色,一下子舒展了。 她光明正大地看了一眼,头顶名的云妃,嘴角噙笑: “说的正是,只要人够娇艷,靠什么来装扮呢。” 云妃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 林嫵又道: “贵妃娘娘人比娇,反倒让这平凡的,多了几分艷色。” “民女正好习得一门簪手艺,不知娘娘能否给个机会,让林嫵为贵人簪?” 赵贵妃正嫌弃那恭王府的丫鬟笨手笨脚呢。 把好几朵插在后脑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给背后灵看? 林嫵再怎么说,也是未来的弟妹。 是自己人。 她这么一提,赵贵妃眼睛一亮,马上应允了: “那自然是甚好,你妆容出色,想来簪手艺应当不错,且来与本宫试试吧。” 林嫵便上前,接过匣子,为赵妃簪。 和云妃那种,净往最大最艷的儿选,將髮髻插满的的手法不一样。 林嫵仅挑了几朵和赵贵妃今日妆容相称,清淡雅致的。 只三两枝点睛,便衬托得赵贵妃更加唇红齿白,貌若天仙。 倒显得现场那些华丽的女眷,有些用力过猛了。 “贵妃娘娘果然天生丽质,人比娇。” 有夫人忍不住称讚道。 其他女眷亦是心服口服,交口称讚。 有些还偷偷地將自己头上儿,扯下来几朵,免得簪得太多,流於艷俗。 这可把云妃的脸都气歪了。 因为一眾宾客中,头上簪最多的,是她! 这姓林的什么意思? 居然敢一再驳她的面子,真以为傍上兰陵侯,蹄子就撅起来了? 云妃恶狠狠地瞪了林嫵一眼。 又瞟见赵贵妃髮髻后头,那若隱若现的瓣。 她忽然笑了: “贵妃娘娘准备的儿,果然用心良苦,大有深意。” “这林小姐的簪手艺,也十分不俗。” “只是……” 第183章 这是找死 她往旁边使了使眼色。 便有一个捧著烛台的丫鬟,刻意地往赵贵妃身后站了站。 將贵妃那簪雅致的髮髻,照得清清楚楚,细节毕露。 “有朵格外漂亮大气的,怎的不簪在前头,而是插在后脑勺呢?” “未免锦衣夜行,暴殄天物了!” 云妃勾起一抹满含算计的笑容,大声道。 让在座的女眷,都听得明明白白。 大家不约而同地,將视线集中在赵贵妃的后脑勺。 而后,惊呆了。 那的形状,大红的顏色,这不是…… “洛神牡丹!”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如一道惊雷,劈在所有人心上。 恭亲王妃甚至嚇得,起身时带翻了酒杯。 啪嚓一声。 脆弱的酒杯,连同先前欢乐的氛围,都碎裂了。 赵贵妃先是一愣,而后想到了什么,面色惨白。 她赶紧用手摸髮髻后面,那朵又大又娇嫩,令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正要不管不顾地抽出来,手却被林嫵握住了。 “娘娘莫急,会把髮髻弄散的。” 林嫵轻声说,温柔的嗓音,仿佛蕴含神奇魔力,抚平躁动的心。 “让林嫵,来替您取下来吧。”她说。 她平静的嗓音,和沉稳的面容,莫名给了赵贵妃力量。 赵贵妃定了定心,嗯了一声。 林嫵小心翼翼地將那朵取下来。 包括赵贵妃在內,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果然是洛神牡丹。 而且,还是正红色的! 座下不免响起了,悉悉索索交头接耳的声音。 大家都震愕不已: 赵贵妃这是,视皇后之位,如囊中之物了么? 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逞皇后的威风了! “这,这怎么回事?”赵贵妃有点慌乱。 茯苓办事不可能这么不靠谱,怎会拿这种逾制的给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呵呵……” 云妃两声娇笑,打破了现场混乱的局面。 “贵妃娘娘这就,用上正红色的洛阳牡丹了?” “也是应该的,娘娘是天赐福星嘛,论理,这后位,就该是你的。” “不若,明日咱们一块稟了圣上,早点將此事定下来?” 她这么一说,更多人的心思开始活了。 之前一直听闻,赵贵妃无意於后位,故而大家找不到钻营的机会。 如今看来,赵贵妃自己也有那个意思? 虽然她今日逾制了,张狂了些。 但她到底身怀龙子,京中的福星之说又甚囂尘上,圣上也不能重罚了她。 反倒是赵家的人,可以趁机向圣上再提立后一事。 多方施压,圣上或许就…… “云妃娘娘说的,不无道理。” 有几位夫人开始表忠心。 也不知是真要拥护赵贵妃,还是跟著云妃煽风点火。 总之,她们一唱一和地,把赵贵妃高高架起: “还有谁能比娘娘,配用这大红牡丹?娘娘簪这,再適合不过,更显母仪天下。” “听闻圣上已在考虑立后一事,娘娘乃天选之人,命之所归。这,不过是早戴晚戴的问题罢了。” “是也,虽说宫妃不得戴正红色,但贵妃娘娘不一样……” 赵贵妃越听,脸色越白。 別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圣上对她的感情吗。 既依赖赵家,又忌惮赵家,还对赵家无可奈何。 他怎么可能让她做皇后? 今夜她簪了这大红牡丹,传到他耳朵里,必定成了是她恃宠而骄。 明日这些夫人们的男人,再在朝堂上一使劲。 就成赵家逼迫圣上立后了。 立后能不能成且另说,圣上最恨受制於人,必定深怨她和赵家…… “贵妃娘娘!” 云妃突然站起来,上来便要拉扯赵贵妃: “娘娘今夜如此美艷不可方物,不若咱们这就回宫面圣。” “我替娘娘跪求圣上,册封你为皇后吧!” 说完,一手拿起那大红牡丹,一手就要拉住赵贵妃。 赵贵妃血色褪尽: “不可……” “娘娘何必谦虚?这大红牡丹都簪了,想来你也对后位有意。妹妹我,定要助你一臂之力。”云妃笑道。 她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宫人一同上来请。 看著,是要强行將赵贵妃送回宫去。 可赵贵妃带了僕从,怎会容许云妃用强,赶紧上来护著。 云妃却娇娇弱弱地退了一步,面色淒淒: “贵妃,你要让人打我?虽说这皇后你当定了,可是也不能这样隨意打骂宫妃吧……” 事情又升级成赵贵妃自恃稳坐后位,当眾命人殴打皇帝宠妃了。 赵贵妃又惊又怒: “你在胡说什么?本宫没有!那,也不是本宫准备的!” 云妃却满脸得色,將摇了摇,展示在眾人面前。 而后嘴里含笑道: “贵妃还狡辩什么?你头上那朵大红色的洛阳牡丹,正在我手里……” 话还没说完,手上的,却被人一把夺去了。 “云妃娘娘此言差矣。”林嫵笑道:“素闻娘娘颇会识,怎的连这都看不出来?” “看来娘娘的识之名,不过沽名钓誉罢了。” 云妃正得意呢,冷不防被人夺了,还被刺一顿。 脸马上沉下来: “林嫵,你这是找死!居然敢誹谤皇妃?” “贵妃簪大红牡丹逾矩可不罚,但你作为簪之人,可免不了重罪,你还敢在此譁眾取宠?” 这话正是底下眾人的心声。 贵妇人们见林嫵突然开腔,不由得面面相覷。 商女果然是商女,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她还不明白自己是犯下了杀头大罪。 居然还敢跟云妃呛声。 所以说,结亲还是得门当户对。 这妻子还未过门呢,兰陵侯就得为著她,吃一壶了! 惊讶、嘲笑、同情…… 各色眼神从四面八方,投射到林嫵身上。 赵贵妃亦皱了眉头: “林嫵,慎言,这不关你的事……” 林嫵却只是淡然一笑,举起手中的: “眾位女眷在下头,兴许看得不太清楚。但云妃娘娘就在跟前,也不认得这?” “这並非洛神牡丹,而是……” “大王芍药!” 一语惊醒梦中人。 经常打理园的恭王妃,第一个跳起来,也顾不得尊卑了,上来抢过林嫵手中的一看。 失声叫道: “果然……是大王芍药!” 芍药的形態与顏色,与牡丹极其相似,故而经常被人混淆。 如今是夜晚,光线本就昏暗,又因云妃早在女眷中安插了有心人,为洛神牡丹起鬨。 大家就真以为,这是洛神牡丹了。 可此时仔细看去,这红虽红,但没有洛神牡丹的大气雍容,品相其实差得很远。 从头到尾只顾著拉赵贵妃下水,其实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这的云妃,此时也认出来了。 但她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明明……” 她及时止住话头,面上发红,有些恨恨之色。 而后,不甘心的她,又咬著牙道: “即便那不是洛神牡丹,亦是正红色的。宫妃怎能用正红色?” “赵贵妃的司马昭之心,大家都看得明明白——” “云妃娘娘!”林嫵突然惊呼。 “你的头上……” 第184章 暴力拔花 林嫵浮夸地捂住嘴: “娘娘,你的头上,怎么也?” 大家本一心盯著赵贵妃那朵呢,被林嫵这么一提,便不由自主转移了视线。 往云妃头上一看。 全愣住了。 云妃娘娘的髮髻上,除了那朵王母寿菊。 其他挤挤挨挨密密麻麻的配…… 全都是正红色的! 云妃的侍女率先喊出来: “娘娘,您头上的,怎的变红色了?” 云妃目瞪口呆,赶紧拿起铜镜来看。 可不是么,原先顏色浅淡,衬得那朵王母寿菊富贵无双的配,如今,齐刷刷变成了正红色。 “怎么回事!”云妃尖叫。 因为眼拙误判过一次大王芍药的恭王府,莫名心中一凛。 不会吧? 两位皇妃坐在上首,她一直也没有盯著看。 最主要是,她对兴趣缺缺,不是太懂。 不过看一眼,赞一赞,便罢了。 所以方才,她才没看出来,这贵妃头上戴的假牡丹,怎么跟自家房培育的大王芍药一模一样。 如今有了前车之鑑,她听闻有问题,心口便咚咚跳。 顏色浅淡,却又突然变红的,那不是…… 定睛细看,差点没晕过去。 果然。 是她家房里的,五彩异色素馨! 这素馨,寻常是红色的,但恭王使了大力气,从南边挖来一株宝,竟能开出五彩的。 更神奇的是,这些採下两刻钟后,便会变成原来的红色。 可谓极其珍稀的品种了。 恭王本预著,要送进宫,討圣上欢心呢。 这下…… “难怪云妃娘娘一口咬定,贵妃娘娘戴了红,是对后位有意。” 林嫵举起帕子掩嘴,眼神清亮: “原来,是云妃娘娘也戴了红,以己度人呀。” “我没有!”云妃气急败坏。 她怎么也没想到,本来设在赵贵妃身上的局,兜兜转转,这口大锅落在她头上了? “娘娘莫自谦,您深得圣宠,簪个大红怎么了?”林嫵笑吟吟。 “论理,这后位,就该是您的。” “娘娘连红都簪了,想来也对后位有意,两厢情愿的事,簪红不过早晚的问题罢了。” 她把方才云妃强加在赵贵妃身上的话,一一奉还了。 说得云妃面色涨紫,难以反驳。 而恭王妃嚇得像个鵪鶉,闭口不言。 云妃自然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 轮到她百口莫辩了。 吭哧吭哧半天,她才挤出来一句屁话: “本宫……本宫亦不知怎会如此?这明明方才,並非红色,大家也都看见了的!” 看见是看见了,可谁知道是不是你云妃故弄心机? 大家在心中默默地想。 且最重要的是,不论这到底是不是云妃成心要簪的,都改变不了她簪红了这件事。 若要非议贵妃,她云妃的屁股也不乾净。 这俩现在是,被绑在同一朵红上的蚂蚱了。 圣上要么就罚两个,要么就都糊弄带过。 想来,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赵贵妃面上不显,但暗地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林嫵的眼神,更是倍加讚赏了。 “后位空悬,圣上自有定夺,岂容隨意议论?本宫自知资歷不足,绝无奢望之心。想来,云妃妹妹亦是如此吧?”她沉稳开口。 云妃暗恨,也只得应和: “姐姐说的是极。” 赵贵妃扫了一眼眾人,威严无比: “至於这,想来是下人们弄错了,稍迟必定重罚。本宫和云妃有失察之责,自会向圣上请罪。小小插曲,勿要影响了欢喜的宴会。” “是吧,云妃妹妹?” 云妃低头,敛去满眼怨毒: “都依姐姐的。” “那便好,本宫就擅权一回,替恭王妃做主了。”赵贵妃笑了笑。 “把这些都撤了,宴席继续吧。” 然后,她很自然而然地吩咐林嫵: “去吧,给云妃娘娘,把头上的红给拔了,省得落人口实。” 確实,赵贵妃的红芍药早就拿下来了。 可云妃的,还带了一头呢。 林嫵笑眯眯,走上前: “娘娘,让林嫵为您取下红吧。” “哎呀,怎扎得这般紧,娘娘少不得要忍耐些了,林嫵会小心的。” 然后,用力地將拔了出来。 云妃疼得眼泪直打转,慑於赵贵妃威压,又不好吱声。 只能由林嫵暴力拔,不但扯得她头皮生疼,还弄得髮髻乱七八糟。 看著可磕磣了。 赵贵妃笑而不语,只让眾人继续玩乐。 女眷们迟疑了一下,最后想,贵妃带头给台阶,他们还不顺坡下驴? 不然怎样。 闹出去,让圣上的宠妃也喝一壶? 既然云妃也深陷泥潭,大家便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这事,只能揭过了。 宴会如常进行。 云妃,则气得掐破掌心。 可恨,她穷尽心思下了那么一大盘棋,结果,棋子全崩她脸上了? 头上只剩一朵光禿禿的菊,无比寒酸也就算了。 她精心梳的贵气髮髻,还被林嫵那小贱人,给弄得又散又乱。 饶是侍女拼命梳,也弥补不回来。 她成了这宴会上,最丟脸的人。 气死了! 幸好,她还有一计。 云妃面上浮现怨色,悄悄地瞥了赵贵妃一眼。 哼,今晚定让这姓赵的…… 宴会又恢復了热闹。 且因为赵贵妃掌握主动权,压得原先时不时蹦一下的云妃党,不敢动弹。 故而,席上形势大变,赵贵妃成了女眷的焦点,大出风头。 林嫵默默退到人群中,深藏功与名。 她到底身份低,赵贵妃落难时,她出言维护,是虽身为下贱,但不惜以下犯上的大义。 可此时赵妃占尽上风,她再高调,不免有些挟恩弄权的嫌疑。 她可不想做出头鸟。 这一整日,啥也没干,光奔来跑去地伺候人了。 林嫵早就饿得飢肠轆轆。 这会子,趁大家都在交际,她赶紧坐下来,垫吧两口。 终於是吃得肚皮滚圆,宴席也接近尾声了。 赵贵妃徐徐起身,要离席回宫。 恭王妃赶紧离席相送,一眾女眷紧隨其后,眼看著就要走出园。 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 “啊呀,天上飞的,是什么呀!” 第185章 彩云追月 眾人下意识地抬起头,往天上看。 只见园右边,正缓缓升起一盏一盏孔明灯,朝园上方散去。 而那灯上,还写著字? “哎呀,这边几个灯,写著『母』字。” “那边那几个,是不是写著『后』?” “还有前面这个,似是『天』。” “后头还有呢!还在往上飞,是『仪』吗?” 隨著大家的议论猜测,还有明灯不断往上飞升。 赵贵妃蹙眉,无端飞灯,总觉得不吉利。 恭王妃这个年纪,见识无数了,此时只在心中捏了把汗。 今日这席,真真是修罗场。 早知她就不办了。 独独云妃,面色又明媚起来,眼神若有若无地瞟,轻笑道。 “哪来儿的灯?写的都是写什么字,看著,大有深意。” “该不是,神明的指示吧?” 此言一出,大家的心突突了两下。 神明的指示? 大家不由得想起,最近宫中的流言。 林嫵走在人群后头,敏锐地感觉事情不对。 母后天仪?母仪天后? 还有灯在往上飘,想来这几个也不是全部的字。 等灯飘完了,会得到怎样的指示呢…… 林嫵在心中迅速排列组合,完形填空了一下,而后,面色一凝。 此时,已有人將她猜想的答案说出来: “哎,你们看看,是不是母仪天下,后位归……” 归什么,还差一个字。 后头的灯,尚未飞上来。 101看书 读好书选 101 看书网,??????????????????.??????超讚 全手打无错站 赵贵妃很快反应过来了,厉声喝道: “什么人在捣鬼?来人!立即將这些灯捅下来!” “恭王妃,快快安排人在府中排查,到底谁人装神弄鬼,赶快捉了!” 恭王妃赶忙应声。 但应了也是白应,那灯飘得高,如何能捅下来? 这时候去寻弓箭手,也是来不及。 怕是等弓箭手到位,那最后一个字,已经飘上来了。 赵贵妃眸色微暗。 她终究,还是著了別人的道。 “林嫵呢?”茯苓不在身旁,左右无缘的赵贵妃,下意识地寻找唯一靠谱的人。 可是,林嫵早不知何时,悄悄地消失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寂静无声的养雀笼。 入夜,鸟儿们大多睡了,长廊十分沉寂。 林嫵穿过园时,扯了一路的纱。 这恭王府阔气,不但珍异草地摆著,奇香馥郁。 还在树上掛了绢,擬作开满园,处处富贵。 又用各色薄纱,缠在树上,拿灯一照。 更显得仙气飘飘,如王母后院。 林嫵扯下那些彩纱,来到一个大铁笼前。 这个铁笼,跟其他铁笼不大一样。 首先是大,宛如一座小房子,里头甚至有山水树木,自成一处。 其次,里头密密麻麻,全都是同一种鸟。 紫翅椋鸟。 椋鸟喜欢聚群而飞,能在空中盘旋半个时辰以上,甚至做出复杂的队形。 因此,许多大户人家豢养椋鸟,在重大日子中,用以表演。 恭王好设宴,总爱挖空心思编排些节目。 他的养雀笼里,就养了上万只椋鸟。 门锁著,林嫵拔下头上的簪子,用极细处,在锁眼里鼓捣了两下。 锁就开了。 她走进去,先是把门掩紧,挑了一些比较大的椋鸟,把白纱绑到它们的脚上。 此时,园里已经乱作一团,惊叫声甚至传到养雀笼来。 “还有一个字!我看见了!” “是什么?看不太清楚。” “好像是,走……” 千钧一髮之际,林嫵跃出鸟笼,敞开大门。 而后,数万只椋鸟扑腾著翅膀。 涌向天空! 园里,大家正凝神看著天空中冉冉升起的灯笼。 母仪天下,后位归…… 赵贵妃鬢角都汗湿了,几乎捏破帕子。 而云妃则喜上眉梢,对於没有眼力见的眾人,深感焦急。 她忍不住喊道: “这都看不出来吗?分明是个——” 那个字说出来了。 可惜,淹没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嘈杂鸟叫声中。 天边,猛然腾起一片黑云。 万只鸟儿像密密麻麻的蜂群,瞬间笼罩住那些孔明灯。 许是被鸟啄了碰了,才升到半空中的灯,摇了几下,便开始纷纷掉落。 云妃志在必得的眼神,瞬间变成惊愕。 而后失声尖叫: “怎么会!” 赵贵妃忍不住,用帕子按了按濡湿的鬢角。 好险啊,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可是一直盯著云妃的。 虽然因为鸟叫声太大,没能听清云妃的声音,但是对方的口型,她看得清清楚楚。 云妃说的,分明,就是“赵”字。 母仪天下,后位归赵! 这是要害她呀! 先有假牡丹,后有孔明灯,这一场鸿门宴,赵贵妃数次站在生死关头。 如今,才觉得万分后怕。 正在这时,又有人疑惑地说: “那鸟是怎么回事?怎有些的东西在飘。” 大家被引著细看。 果然,在月下盘旋的鸟儿中,缠绕五顏六色的东西,朦朦朧朧,仿佛薄云朵朵,朝著皓月飘去。 “哎呀。”林嫵又从人群里冒出来了。 云妃一听她的声音,不知怎的,就有点头皮发麻。 她悚然地望著林嫵,不自觉咬紧腮帮: “你瞎叫唤什么?惊到本宫了,还不快闭嘴!” 神经。林嫵心中翻白眼。 好戏才开始上演,我才不闭嘴呢。 她装作怯懦地样子,声音娇弱但大声疾呼: “对不起,云妃娘娘,林嫵只是觉得,黄天在上,后土在下,这彩云追月,很有福泽万民之相啊。” 大伙儿一看,咦,天上彩纱飘飘,確实如云一般。 鸟儿又在月下盘旋,可不就是彩云追月么。 又是黄天又是后土,还彩云追月,福泽万民。 这不明摆著说,后位在云嘛? 在林嫵的巧妙引导下,再加上方才的红事件,各位女眷,不由得再次將目光,集中在云妃身上。 她们不约而同想: 难道,又是云妃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 这也太赤裸裸了。 想当皇后的心,不要太迫切呀。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流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看著眾人心领神会的表情,云妃有苦说不出。 她几欲跳脚。 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呀,不是她乾的! 她明明是要给赵贵妃戴高帽,好让对方高处不胜寒…… 然而,大家只是打眼神官司,没说出来。 她又不好自个儿跳出来辩解,这不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真真是黄泥巴掉裤子里。 不是屎,也得是屎了! 第186章 一胎三个 云妃挎著个批脸,丧家犬一般地走了。 赵贵妃死里逃生,神清气爽: “林嫵,今夜你做得很好。” “过几日你就要跟竞之大婚,咱们姑嫂一场,还未来得及亲近亲近。” “明日你到宫中来,本宫同你,好好敘一敘吧。” 然后赏赐了林嫵不少东西,也走了。 林嫵將恭王府搅得一团糟,自然不敢久留,趁乱告辞,匆匆上了马车。 这才鬆了一口气。 跑来跑去一晚上,真累得慌。 豪门贵妇不易做啊。 刚要靠著软垫歇一歇,她无意中摸摸自己的髮髻,突然精神一振。 坏了,髮簪不见了。 她蹙眉回忆,自己开了锁之后是將簪子好好戴上了。 按理说,不可能掉的。 怎就不见了? 她立即叫了赖三,到恭王府去寻一寻。 尤其到养雀笼。 赖三去了,然后给她带来一个坏消息: 没找到。 林嫵心沉了沉。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办法。 只能明日进宫,跟赵贵妃稟明此事,有她兜底,应该问题不大吧? “能有什么问题?” 兰陵侯浑不在意,剥了一颗生。 一粒扔到自己嘴里。 一粒,递到林嫵嘴边。 “便是没有姐姐撑腰,你是兰陵侯夫人,谁敢把你怎的?” 他昳丽无双的小脸,闪过一丝狠狞。 “这些人,真是越来越张狂,都敢直接踩我赵家头上了?” “你给他们点教训怎么了,料他们不敢来找你。” “否则,本侯倒要与他们好好算算帐!” 说起別人时,他面容阴鷙,唇勾冷笑。 但转头看林嫵,又春风化雨了。 “原来你在外头,这么护著赵家?” “还没进我赵家的门,倒记得是赵家的人了。” 他嘴里含笑,嘴角微微翘起。 唇红齿白的样子,儼然一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君。 林嫵低下头。 这不是你给得实在太多么。 那丰厚的聘礼,让林嫵觉得,自己多少得干点,意思意思吧。 钱难挣,屎难吃啊。 不过面上,还是含糊过去: “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兰陵侯又笑了。 他还有几日就要当新郎官,现在看什么都顺眼,听什么都高兴。 “明日你去到宫里见姐姐?正好,將这个带去吧。” 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被隨意扔进林嫵怀里。 林嫵拿起来,隨口问: “这是什么?” “丹书铁券。”兰陵侯说。 林嫵:…… 如此贵重之物,就这么隨手扔进別人怀里? 这合適吗。 兰陵侯的自信与张狂,真不是说说而已,简直体现在方方面面。 “这么重要的东西,让我带去,不大好吧?万一丟了……”林嫵委婉道。 万一丟了,那不得是她的责任啊。 兰陵侯不以为意: “怕什么,我的便是你的,丟了就丟了。” “侯爷何不待过些日子,禁足接触了,再自己送予娘娘呢。”林嫵问。 兰陵侯的眸色深了些。 他摩挲著扇柄,若有所思。 “最近呼吁圣上立后的声音,越来越多。姐姐如今风头太盛,难免成为出头鸟。” “再者,我不在这段时间,听闻朝堂动盪,就连开封府,也要来新的府尹,硬是將秦大人给压下去了。” “后宫又是吃人的地方,我担心姐姐孤立无援,有这丹书铁券傍身,我亦能放心些。” 他都这么说了,林嫵只得收下。 第二日,到了翊坤宫后,呈给赵贵妃。 赵贵妃一见此物,眼睛便湿润了。 “竞之为了赵家,牺牲太多了。” 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微涩。 “他是赵家数代以来,最杰出之人。父亲在时,曾说,此子最肖先祖。” “他有鸿鵠之志,明明可以在边关建功立业的,但为了赵家基业,免致圣心猜疑,便一直囿於京城,做个锦绣堆里的富家子弟。” “如今,他还將这赵家家主世代相传的保命之物,送给了我。” “他是真的,从未为自己考虑过啊……” 姐弟情深完了,她又让茯苓,拿上来不少金银珠宝,宫绸缎。 “以前是我识人不清,看走眼了,以为你不是个好的。” “竟没想到,你如此聪慧有胆识。” 將避子香和赏荷宴的事一起说,赵贵妃將林嫵赞了又赞。 连接赏了她不少好东西。 最后,自然是劝她好好与兰陵侯过日子,爭取三年抱俩,一胎三个,开枝散叶。 林嫵听得嘴角都抽抽了。 一胎三个,疯了吧! 兰陵侯说得没错,这后宫果然是吃人的地方,谈起生孩子都这么癲狂。 老母居戴胸罩,一套完了又一套。 好不容易熬到赵贵妃累了,她怀了身子受不了累,该歇著。 林嫵才解脱了。 “茯苓,你送林姑娘出宫去吧。”赵贵妃吩咐道。 茯苓应了,便带著林嫵往外走。 刚行出翊坤宫,茯苓突然被个小太监叫住。 两人谈了几句,茯苓便满脸歉意,对林嫵说: “林姑娘,奴婢不巧有点事,能否劳烦姑娘等一会儿?” 林嫵自是答应。 她刚好也想品一品这传说中的皇宫,否则来这一趟,不纯纯给赵贵妃陪聊来了? 茯苓暂时离开,林嫵虽不能乱走,但也可以原地张望。 她来时匆匆,未能好好欣赏。 如今驻足细看,便觉得这深宫確实雕樑画栋,富丽堂皇,美不胜收。 正沉浸式赏味呢,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轻佻的,戏謔的。 漫不经心里又带著几分讥誚。 林嫵顿时后退了一步,转头正要看去,却忽然来了一阵大风。 吹得那墙头落纷纷,飘了林嫵一头一脸。 林嫵不得不以袖遮面。 指缝之间,只见得茂密的绿叶下,露出一点红色织金曳撒下摆。 稍许之后,风止树静。 那个穿著鲜红如火飞鱼服的人,才露了出来。 他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支起一条腿,手鬆松地落在膝盖上。 黑金长剑並未掛在腰间,而是搭在身前,靠在肩头。 隨行浪荡,宛如一个游侠。 “姜指挥使?” 林嫵面色微冷,语气也很平。 她对此人印象不好。 姜斗植的狐狸眼仿佛时刻在笑,但那笑像在血中浸过,总是令人极不舒服。 “姑娘真是好本事,都舞进宫里来了。”他说。 林嫵无言。 这人张嘴就是这么討厌。 “与姜大人无关。”她淡淡地说,转身欲走。 树上却一阵轻微响动,高大剽悍的身影落在林嫵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但这个,可与姑娘有关。” 一根精致的簪子,出现在林嫵面前。 第187章 多了不起 这不是自己在恭王府遗失的簪子吗? 怎到了他手里。 林嫵心中微沉,伸手正要去取。 姜斗植却轻巧地將那簪子一拈,又收回去了。 “想要?” 林嫵蹙眉,缓缓將手放回身前,眼神波澜不惊。 “姜指挥使,你到底想怎样?” 姜斗植笑了两下。 他长得不算特別俊俏,五官乍一看没什么出彩。 但他一旦笑起来,狐狸眼微微往上挑时,就有一种格外危险的美感。 “在下只是好奇。” 姜斗植把玩那根簪子,目光似乎被那一点珠光牢牢吸住,而后高挺的鼻子翕动。 似乎无声地,又笑了一下。 “姑娘区区丫鬟出身,先媚住了寧家父子,又哄得靖王团团转,且竟能让兰陵侯纳你为正妻。昨夜又以一己之力,在恭王府搅风搅雨。” “还勾得……对你念念不忘。” “什么?”林嫵皱眉反问。 他的声音又轻又飘,她后面没能听清。 姜斗植却没再延续这个话题。 “圣上对昨夜恭王府之事颇为上心。眼下两位皇妃虽未受罚,但已在天子心头掛了帐。” 姜斗植面带深意,舔著牙根,慢慢咧开嘴: “若是查出来,有个跳樑小丑在中间蹦躂……” “姑娘,如何应对?” 林嫵不动声色地后退而一步,抬起头: 101看书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全手打无错站 “姜指挥使,在威胁我?” 姜斗植却將佩剑扛上肩头,把那簪子往空中拋了又接。 很是悠閒自在。 “谈何威胁?不过是好奇,姑娘如此这般长袖善舞,在圣上眼皮底下,还能逃出生天吗?” “还是说,姑娘害怕?” 林嫵翻白眼。 她自认跟这位姜指挥使没有任何过节。 甚至都没怎么见过他。 他却次次夹枪带棒,极尽讽刺。 这是什么狗性子? “那姜指挥使就想太多了。”林嫵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 “锦衣卫就是圣上的鹰犬,犬儿捡了东西,衔回去给主子,是理所应当的,我怕什么?” 我什么都不怕,我还要骂你是条狗! 林嫵心想。 不过,想来骂锦衣卫是狗的人也不少,姜斗植面色都没变一下。 “看来能在这么多男人之间周旋,姑娘果然胆色过人。” 姜斗植的狐狸眼,又往上扬。 嘴角微微弯起: “既然姑娘浑不在意,那我少不得,要像狗儿一般急切,向圣上邀功去了。” 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林嫵甚至觉得,这种人,骂他反而会把他骂爽。 只能冷淡地回: “请便!” 林嫵並不担心。 圣上知道,又如何? 赏荷宴上针对赵贵妃的连番为难,未必就没有圣上的手笔。 不然,以云妃这般家中没有根基,全凭圣宠立足的人,也敢明著给赵贵妃使绊子? 既然圣上就是幕后主使,那么赵家的反击,他也应当心知肚明。 最糟糕不过是,她这个小嘍囉,被推到前台罢了。 而圣上,又怎么会留她这么个低微之人。 林嫵想著,恶从胆边生。 忍也不忍了,瞪起眼睛: “隨你去告状,向上位者摇尾乞怜吧。” “总有一天,我家侯爷,会打爆你的狗头!” 想了想,觉得杀伤力还不够。 人多力量大。 她又虎虎加上几句: “靖王亦是,同你割袍断义!” “寧国公天天弹劾你!” “世子爷一个撂倒你八个!” 姜斗植:…… 男人多了不起? 这个女子,一女多男脚踏那么多条船,不引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 实在令人髮指! 姜斗植的笑容,倏地一收。 他果然没看错。 这女子能哄得那么多位高权重者为她痴迷,果然有些手段和心性,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怎能因为小小举动,就以为她,跟其他人不一样? 也只有那纯情得发傻的,才会被蛊惑…… 身为皇帝鹰犬,常年在御前服侍,姜斗植见过心机狡诈的女子不知凡几。 如林嫵这般野心勃勃,凭色相勾著男人往上爬的,他深知其恶。 早已厌倦透了这种女人。 “无趣得紧。”姜斗植轻抬眼皮。 狐狸眼还是笑的。 但那笑,却毫无笑意,似乎只是对世人的应付,和淡淡的轻蔑。 “还给你。” 叮铃。 金釵掉在林嫵的鞋尖前,轻击石板地面,撞落了几粒镶嵌的玉石。 “就当,两清了吧。”姜斗植说。 然后,跃上树枝,飘然而去。 林嫵错愕不已: 什么两清,他俩很熟吗? 而且,为什么把她的簪子摔碎了! 她价值一千两的簪子! 要不是去赴恭王府的宴,她还捨不得戴的! 林財迷心痛得无法呼吸。 直到茯苓回来了,將她送出宫门外,她都还是蔫蔫的。 回到兰陵侯府,也长吁短嘆,心情低落。 兰陵侯被禁足一段时间,已经彻底爱上居家生活,林嫵一日不在,他饭都吃不香。 此时见她归来,他迈著大步,不用余管家接,自己迎到门口: “回来了?如何……怎这副表情?” “无事。”林嫵有气无力道。 兰陵侯有些爱吃醋,关於其他男子的事,如无必要,她並不想同他说。 见她不想提,兰陵侯便也没追问。 两人过几日便要大婚,实在不应因为一些小事,坏了兴致。 拉她在桌旁坐下,兰陵侯叫人拿上来一沓產契地契。 “这些,是我在各地的產业和置办的土地,以后都由你收著吧。” 意思是,他的小金库,都过到林嫵名下了。 林嫵有些吃惊: “侯爷,这不大合適。”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高门大户,夫妻俩有各自的私產,都是分开打理的。 有钱银傍身方有底气,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故而,好夫妻明算帐,都晓得要看紧自个儿的钱袋子。 若是妻子拿嫁妆补贴丈夫,只会被人笑痴傻。 自然,也极少有丈夫,將自己的私產交给妻子。 兰陵侯自幼浸淫富贵圈中,难道不知此理? 兰陵侯却不以为意,閒閒拨弄林嫵的耳坠。 最近,他很喜欢把玩林嫵身上的小东西。 比如捏捏柔弱无骨的小手,以十指探索她纤瘦的美背,拨一拨乌黑油亮的髮丝,亦或者给她扶一扶歪掉的金釵。 宛如新得一个大宝贝,怎么看都看不够,总忍不住上手摸一摸。 第188章 侯爷有人 此时,他正饶有兴致地拨弄耳坠,偶尔不经意碰一下林嫵小巧的耳垂: “大丈夫主外,贤內助管钱,这不是正常的么?” 他隨口说道。 “你我夫妻一体,你想要什么,本侯都可以给你。” 他用最隨意的口气,说著最豪气的话。 林嫵不知该如何回应,只一味点头。 她终於彻底理解了那句话: 跟对团队,赚钱像呼吸一样简单! 兰陵侯见她面色好起来了,心中亦是欣喜。 金钱大法好啊,这一招果然有效。 “既然开心了,那就同本侯一道,出去走走吧。”兰陵侯笑道。 林嫵心领神会: “这次,去望仙楼吗?” 赵家虽然心里头並不想往上走,但是形势推著他们走。 兰陵侯亦有了心理准备。 赵妃,或许真是要当皇后的。 既是如此,在来往礼制上,比先又不一样了。 他还好,但林嫵毕竟是草微出身。 钟鸣鼎食之家,皇亲国戚望族,有许多的规矩和人情,是耳濡目染才能体会到的。 故而,最近他常改换身份,带著林嫵出去一些富贵人家常去之地。 尤其是酒楼茶楼。 之前把松月楼等,达官贵人爱去的茶楼都逛过了。 林嫵便想著,是不是该去一些年轻公子小姐爱去的地方? 不料,兰陵侯脸上浮起不快。 “什么望仙楼,徒有虚名的人才去那儿,本侯不去!” 林嫵:……还记著跟靖王的仇呢? 真的很小心眼。 “去西乡楼吧。”兰陵侯道。 比之松月楼和望仙楼这等閒情雅致之地,西乡楼更正式些,常常被朝中重臣选为私下谈事之所。 林嫵到这里,也更能体会到官宦相交的氛围。 不过,林嫵有些担心: “侯爷,西乡楼出入皆侯爷的同僚,难免有將你认出来的,会不会太冒险了?” 兰陵侯嗤之以鼻。 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藐视万物: “冒什么险?便是认出来,他敢去告发本侯?谁把我认出来,该担心的是他才对。” 林嫵转念一想,倒也是。 为著藏匿边关逃兵一事,圣上仅仅禁足了兰陵侯,明显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但兰陵侯又被禁足如此之久,实在令人生疑。 不知道圣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此一来,赵家与天家暗中较劲,激流汹涌,谁搅进来都是要倒大霉的。 於是,林嫵拿出脂粉匣子,给兰陵侯稍微装扮一番。 又將自己的五官改了个型。 然后两人都带上纱帽,便出门去了。 西乡楼常有官人密谈,这副装扮,也不会引人注目。 林嫵和兰陵侯进入西乡楼时,小二很知趣地,將他们领到一间隱蔽,但是能瞧见楼下大堂的雅间。 別人在明我在暗,要密谈的客人,都喜欢这种地方。 两人就坐在窗边,一边吃些茶点,一边观看进出西乡楼的人。 “那位是礼部侍郎刘承恩,他旁边是翰林院编修徐沐,两人一个拜在张阁老门下,一个拜在魏阁老门下。两个弟子私下见面,许是两位阁老朝堂上的竞爭形势,要有变化了……” “穿朱红衣衫的是光禄寺署正周令,他旁边是通司政参议冯天一。按说冯天一是五品官,不该对一个六品署正这么卑躬屈膝,应当是因为姓冯的最近犯了事,考评要出问题,而周令是户部尚书的女婿……” 兰陵侯细细地给林嫵介绍每一位官员,讲清他的背景和关係。 虽然对於一个后宅女眷,这有些过於超出了。 但他还是事无巨细,讲得很认真。 这就是兰陵侯的优点之一。 许是他年少失去了双亲,与赵贵妃相依为命。 他对女子还算尊重,並无那些不与女子论长短的思想。 从他很支持林嫵做买卖就能看出来。 一般官宦女眷,买卖都是让人代为打理的,自己甚少拋头露面。 如林嫵这般自己亲自把持,属於商女作风。 有些令人不齿。 但兰陵侯从未说过什么,若有人提及,还会挨他一个阴鷙的斜眼: “同你有什么关係?” “我赵竞之的妻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看不顺眼就闭上眼,实在不行,本侯给你挖了!” 因此,给林嫵介绍京中人脉网络,兰陵侯亦是毫无保留,不遗余力。 他从不把林嫵当成一个后宅妇人看待。 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通政使司副使童槐,他的夫人你今后可以多结交。据说也是个南方来的女子,在风俗习性方面,或许与你有些相似。”兰陵侯道。 说完,又觉得有些懊恼。 “说起来,你都未曾与本侯好好说过你的事。” “你的家乡如何,家中有哪些人口,儿时有些什么故事。” “本侯对你坦诚相待,你却对我束紧腰带!” 凤眼灿若碎星,嘴角逐渐压不住了。 兰陵侯长臂一捞,將林嫵抱到自己的大腿上。 掐住她被束得细细的小腰,细长手指在腰带上撩拨。 “后日便要大婚,本侯先预支一些……” “亦可?” 林嫵:? 话题怎么突变成这样的? 刚才还在一本正经地谈政治经呢。 “侯爷,不可不可……”林嫵可不想在这种地方。 但是兰陵侯已经入了脑,眼神都变了。 骨节分明的长指,从腰往上探索,而后按住细白修长的脖子,逼得林嫵微微仰起头。 而后,温热的唇压下来。 妻妾成群的兰陵侯,也是素太久了。 此时他竟像刚开荤的毛头小子,急不可耐得令人发笑。 林嫵的推却,也只撩拨得他欲色更甚。 不容拒绝的大手,揉搓著她后颈的嫩皮,如同爱抚一只猫咪。 唇边的柔软,令他想索取更多。 隨著吻的深入,喘息变得又重又欲。 林嫵差点透不过气来。 太久没有表演,技艺生疏了都! 她忍不住嚶嚀了一声。 明明很轻,但她却感觉,楼下有一道视线,扫了上来。 “侯爷,有人!”林嫵连忙说。 兰陵侯正上头呢,才不搭理她,揽腰的手臂肌肉鼓起,越发搂得紧了。 “是靖王!”林嫵喊道。 第189章 有些肿了 兰陵侯才停下来。 “別提那晦气的名字!”他面色不悦。 瞧著林嫵唇珠上那点水光,心里挠得慌。 感觉都等不到后日了。 “真是靖王。”林嫵稍微侧了侧身。 她跟人在这搂搂抱抱的,被人看见可不大好。 兰陵侯不耐烦地低头一看。 楼下背手而立,温雅端方的,可不就是靖王。 他也昂著头,目光锐利盯著这个雅座的窗子,与兰陵侯瞧了个对眼。 不论是兰陵侯,还是林嫵,都有些时日,未曾听过靖王的消息。 按以往他碍眼的频率,这其实不大寻常。 不过,既然遇见了,便是火星四射。 很明显,靖王认出他们了。 兰陵侯毫无惧色,放下林嫵后,大步走到门口。 门一打开,便是靖王的脸。 看来,他亦来得很急。 “你竟敢违抗圣命,私自离府!”靖王低吼。 兰陵侯嗤笑: “那又如何?你尽可稟报圣上,或者在早朝时弹劾本侯,隨你高兴。” “反正,背地里使阴,不正是你擅长的么?” “你!”靖王的端方面孔,出现了裂痕。 “赵竞之,撇去你我的恩怨不谈,你若真心待林姑娘,就不该同她成婚。”靖王冷冷道。 “难道你不自知吗?每一任兰陵侯夫人,都没有好下场。” “你这是在害林姑娘!” 闻言,兰陵侯收了笑顏,阴沉沉的面容,闪过厌恨。 “靖王,你可真是厚顏。” 他从喉咙里,挤出滔天怒火: “若不是拜你们所赐,我会死六个正妻吗?” “但你们別太得意,我不会再任由你们欺凌,嫵儿,我定会保护好的。” 靖王却直接一声冷笑。 “別太自大,你能护得住谁?你靠什么护住?” “靠你这全凭恩宠的侯爵,还是靠所谓的福星赵贵妃,亦或是……丹书铁券?” 向来惯会扮做温润如玉贵公子的靖王,难得如此尖酸刻薄,咄咄逼人。 他逼近了一步,与兰陵侯针锋相对: “丹书铁券再有用,也只能护住一人。” “赵家如履薄,你还不明白吗,赵竞之!” 他的声调如此之大,林嫵听得头大。 这俩在这里吵架,该把其他人给招过来了。 她只好打圆场: “王爷,有话不如进来好好说。” 谁知,靖王只是深深看了林嫵一眼。 虽然终究將怒气压下去了,但说出的话更让人炸裂: “林姑娘,你真考虑好了,要与赵竞之成婚?赵家並非良配……” “谢星河,你疯了?”兰陵侯怒目似火,拳风凌厉。 “竟敢当面挑拨本侯夫妻感情,当我赵竞之是死的!” 两人顿时你一拳我一拳的打起来。 林嫵头都大了。 这不好吧,等会儿把大家招来,就该发现是兰陵侯抗旨离府了。 虽说兰陵侯没在怕的,可闹大了终究是个麻烦。 林嫵想来想去,最后决定—— 把门关上。 这下好了,让他们俩在里头打吧。 林嫵鬆了口气,正欲自己寻个地方,继续喝茶吃点心坐等。 不料才一转身,就碰上一堵高大的肉墙。 这结实的触感,这八块依次而列的形状…… 深沉威压铺天盖地而来。 抬头一看。 果然,撞进了深黑默然的冷眸。 林嫵后退了两步,垂下头: “国公爷……” 寧国公沉默不语,只是盯著她,目光饱含隱忍。 林嫵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先前得国公爷添妆,嫵儿还未曾好好向爷道谢。” “谢谢爷,如今还惦记著嫵儿。” 她温顺地低著头,只露出一段洁白后颈。 寧国公望著那单薄的双肩,和纤秀的腰身。 以及娇嫩的颈子上,那粉色的指痕。 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嫵儿……”寧国公终於开口,声音有些喑哑。 “你过得可好?” 林嫵柔声道: “多谢爷的关心,嫵儿很好。” 寧国公又默然无话了。 今时今日,他再不能如日思夜想那般,再去触碰她,確认她好不好。 甚至说句话,也只能道些最用场的问候。 且站得那么远。 他都看不到她的脸了。 不知她是否还像从前那样,时常装作乖顺,实则低头噘嘴闹脾气? 世俗礼教如同一条天河,將他们隔得如此之远…… 无言半晌,林嫵觉得这样干站著也不好。 而且她是即將大婚之人,寧国公又位高权重,被人瞧见对面而立,难免风言风语。 “国公爷,若无吩咐,嫵儿就先告——” “退”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她便觉得残影闪过眼前。 而后,她被拥入滚烫的胸膛。 一同摔进隔壁无人的雅间里。 寧国公搂紧美人,黑眸中闪过厉色。 去他的世俗礼教! “国公爷……”林嫵有些慌张。 但寧国公单手抱著她,將她的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肌中。 她动弹不得。 隨后,带著薄茧的粗长手指,捏起她小巧的下巴。 丰润娇嫩的粉唇,都有些肿了。 可见之前在经歷什么。 寧国公板著脸,黑沉的面色之下,是狂虐的风暴。 “就应该把你锁起来,等上十年,二十年……” 他一字一字地说。 每个字都令人胆寒,一如他用鞭子抽人时的冷酷和残忍。 “爷,別说了。”林嫵挤出两滴眼泪。 “爷是国之重器,是征战沙场的英雄,嫵儿不愿爷为了我,成为那等不孝不义之人,受万民唾骂。” 她用手抵著寧国公的胸膛,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垂下长而密的睫毛,粉唇微颤。 “爷的情义,嫵儿唯有来生再报。” 说完就挣扎著要下来。 可寧国公那可单手举大石的强壮手臂,岂是她能挣脱的。 他反而搂得更紧了,仿佛要將她揉进骨肉里。 “失之今日,来生无用。”寧国公沙哑道。 他在战场上浸染出来的凌厉五官,慢慢地朝林嫵压下来。 “国公……” “林姑娘!”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呼唤。 而后,是靖王焦急地低声喊: “林姑娘,你在何处?” 结果被兰陵侯骂了: “有你什么事?走开!” 一阵推搡的声音之后。 砰砰砰! 房门被拍响: “嫵儿,你在里面吗?” 第190章 没有章子 林嫵:!!! 这两人真是的。 打得不是时候,停得也不是时候。 再细看这个房间,即无屏风,也无柜子,没有藏身之处。 窗外是熙攘的大街。 就算她有通天的本领,可以掛在窗外不摔死。 但也会引起路人围观吧? 最重要的是…… 寧国公超大力钳著她,根本不放手! “我后悔了。” 寧国公突然沉声道。 “以前爷总觉得,前路无尽,过往不追。” “可这半年来,我时常后悔。” “后悔早早来世,后悔迟迟见你,后悔为什么放你走,后悔亲手挑了每一样嫁妆……” “我,根本不愿你嫁与別人。” 在刀山血海中拼杀过的男子,从骨头到皮肉都是强硬的。 但说出这话后,身上便有了软肋。 无人来戳,他自己便疼痛万分。 铁錚錚的战將寧国公,兴许这一生,都未曾说过如此软弱的话。 林嫵不免生了些惻隱之心。 但现在不是表白的时候啊,我的国公爷。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人数……更不对。 林嫵怯怯道: “国公爷,要不你从窗外跳下去……” 砰砰砰。 兰陵侯又在外面拍门了。 他也算半个武將,虽然不任武职,但日日在家练功未曾落下。 估计再拍,这门就该呜呼哀哉了。 林嫵也想呜呼哀哉,赶紧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寧国公。 “国公爷,侯爷年轻气盛,还是莫要……” 不料,冷酷无情寧国公,黑著脸,硬邦邦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年纪大,就该让著毛头小子?” “爷不爭,只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並非不会吃味!” 好吧,还不能为兰陵侯说话了? 林嫵觉得自己好惨,都不算个夹心饼了,她是个三角粽。 眼看兰陵侯越拍越起劲,那门摇摇欲坠。 “国公爷……” 林嫵嗷嗷挠了寧国公腹肌几下。 寧国公眸色幽深,捉住她的手。 “你真是……” 黑沉面容,不怒自威。 但最终,还是长长地嘆了口气。 “跳窗,非大丈夫之举,决不可为。” “我倒要看看,他配不配娶你?” 砰! 房门发出最后的哀鸣,终於砰然掉地。 兰陵侯急切的面庞,在见到门后那高大威严的身影时,阴沉了下来。 “寧国公?” 这三个字在他舌尖转了一转,吐出来时,仿佛淬了毒。 阴鷙乖张,满城惊惧的嗜血暴徒,又回来了。 “林嫵在哪里?”兰陵侯开门见山。 与他第一次登门拜访寧国公时,故作亲热地喊“岳父大人”截然不同。 此时的他,眼含警惕,满腔戾气。 可是曾临千军万马而不惧的寧国公,怎会轻易动容? 他光是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让人只能止步仰望。 一道漠然的视线扫过去。 “毛头小子吗,不知死活!”他冷冷道。 镇国將军的威压还是强大,兰陵侯纵使满心不忿,也不能真的衝进去指著他的鼻子骂。 何况,雅间內一览无余。 没有林嫵。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寧国公那么不顺眼呢? 兰陵侯磨了磨后槽牙。 “寧国公,本侯且警告你,林嫵离了寧国府,便与尔等毫无瓜葛。” “她需要嫁妆,自有本侯来添。” “她需要爱护,自有本侯来护。” “既是你当初舍了不要的,今日,你也別想回头!” 他掷地有声地警告。 其实,他很想大骂糟老头子臭不要脸,一把年纪了还覬覦堪为女儿的少女。 但寧国公实在太帅了。 岁月丝毫没有折损他的容貌气度,反而让他多出沉稳与威严。 兰陵侯到底年轻。 在这种年长的魅力之下,他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很难攻击对方的年龄和品貌。 甚至有点担心他要同自己抢女人。 不过,寧国公,只是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浮躁轻狂,难当大任。” 剑拔弩张的对峙,持续了片刻。 兰陵侯无理可占,还是先退让了,愤然拂袖离去。 靖王也走了。 门关上之后,林嫵才从寧国公背后走出来。 人长得娇小就这点好处。 如寧国公这般,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庞然大物,隨隨便便就能將她挡住了。 这也是林嫵最怵寧国公的原因之一。 他太大了…… “嫵儿谢过国公爷。” 林嫵退开几步,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这是要告辞。 寧国公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伸出去。 在袖子里微微蜷起十指,掌心潮热。 “莫要签婚书。”国公爷说。 然后迈著大步走了。 林嫵料不到,他最后留下的是这句话,有些愣怔。 什么意思? 她百思不得其解,一整日都有点不在状態。 即便兰陵侯见她回来后,各种胡搅蛮缠,明里暗里说寧国公坏话。 她也很敷衍地回应。 兰陵侯自然察觉她的不对劲,也不撒娇卖痴了。 “你怎么了?”他蹙眉道。 林嫵想了想,问: “我们后日大婚,婚书是什么时候签呢?” 兰陵侯本来有些阴沉沉的脸,突然雨过天晴,喜笑顏开了。 “原来你竟惦记这个?” 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弯。 “婚书自然是拜堂之前签,但如果你著急的话,今日也不是不可以。” 林嫵:“……我不著急。” 兰陵侯却像没听到似的,眼睛越来越明亮: “对呀,本侯为什么还要等?早早签了婚书不就好了吗?” 户部下设专门的户籍署。 成亲双方需签署婚书,在户籍署登记,亲事方可生效。 兰陵侯说干就干,著人去户籍署请人。 林嫵冷汗都滴下来了,她是不是不该提这事? 不过,兰陵侯的运气还是差了点。 下人回报: “侯爷,户籍署今日办不了婚书了,说是章子丟了。” 兰陵侯火气噌地救上来了: “章子这样也能丟?” 下人瑟瑟发抖: “听闻户籍署人手紧缺,公务繁忙,丟个章子不稀奇,去年也是丟过的。” 兰陵侯很不高兴,管他稀不稀奇。 这不是触他的霉头么? “明日再派人去请。” 他声音里透著狠厉: “若再不成,本侯可要找户部尚书聊一聊了。” 可是,到了第二日。 章子依然没找到。 第191章 投怀送抱 兰陵侯大发雷霆,若不是他还在禁足中,他就要衝去户部尚书府上找麻烦了。 林嫵劝他: “侯爷,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不差这一日,何苦再生事端?” 兰陵侯心里恨不痛快: “若明日章子还找不到,又待如何?” 林嫵安抚炸毛小狗: “礼成之后,亦可视为成婚,登记不过时间问题罢了。” 兰陵侯还是很不高兴。 但也只能打发人,去户籍署催。 毕竟,他今日非常忙碌,也没那閒工夫暴打户部尚书。 “宴席可备下了?节礼是否安排妥了?” 他亲力亲为,同余管家对应流程。 余管家一一应了。 “娘娘那边,如何出行,是否也对过?”兰陵侯问。 亲弟弟大婚,赵贵妃特地请了圣恩,是要出来证婚的。 余管家点点头: “咱府上已託了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族亲,並一眾婆子丫鬟,侍卫小廝,车马仪仗,在宫门迎接。” 兰陵侯皱眉,觉得还是不够妥当。 上次赏荷宴事件后,他对赵贵妃身旁的人,失去信任。 一到紧要关头就掉链子,如何使得? 赵贵妃出宫可是大事,他琢磨著,找个靠谱的人,从头到尾贴身护著方妥。 可是找谁呢? 兰陵侯不是没有人,但只怕太扎眼。 眼下,福星之说甚囂尘上,边关对赵家的拥护又日渐高涨。 朝堂上呼吁立赵贵妃为后的声音,已经快得胜了。 故而,现如今赵贵妃在宫中的地位,很微妙。 总不能还没当上皇后,就摆了皇后的谱吧。 林嫵看他如此犯难,便道: “我有一个朋友。” “机敏灵活,善於打探,还会点拳脚功夫。” “不如让她去?” 於是,赖三喜提新角色—— 入宫伺候的小丫鬟。 这可把他乐坏了。 谁能想到,昔日的京城第一盗,过尽千帆,舞宫里头去了呢? 他兴高采烈地收拾了一番,就去了。 次日,便是热闹非凡,轰动京城的兰陵侯大婚。 因著林嫵已经独立女户开了府,故而,她只能从林府出阁。 兰陵侯守在侯府,心急如焚,一秒也站不住,像地砖烫脚似的,踱来踱去。 一遍一遍地问,离吉时还有多久? “侯爷,还久著呢。”余管家小心翼翼地说。 兰陵侯有点失望。 余管家又在一旁问: “侯爷,除了秦大人等几位,宾客大都到齐了,是否开席了?” 兰陵侯哪有心思管这些,他恨不得自己去迎亲呢: “开开开,让他们吃完赶紧走。” “闹洞房是绝对不许的。” “倒是迎亲队伍,好好催催,我怎么觉得吉时差不多了,是不是你看错时辰了?” 余管家只好表示,自己马上去对对时间,再催一催。 然后擦著汗赶紧溜走了。 兰陵侯走来走去,羽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他虽然当过六次新郎官,但没有哪一次,像今次般春风得意,期待不已。 由於他颇有权势,又是侯爵。 今日来道贺的宾客如云,他其实不得閒。 光是招呼那些达官显贵,就忙得脚不点地,脚底冒烟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一边迎客笑谈,觥筹交错。 一边在心里惦记,那小妻子正在干嘛呢? 梳妆了吗?凤冠霞帔穿戴了吗?红盖头盖上了吗? 不知她是否,也惦记著他。 同他一般,焦急难耐…… 对於此时的兰陵侯来说,喜是肯定的。 但不爽也有。 因为,靖王居然不请自来,还上了厚礼—— 以林嫵亲友的名义! 他算个屁亲友啊? 若非今日是兰陵侯自己的大喜之日,新郎官不想发火。 他高低得衝上去,將靖王撕吧一顿。 不过,气著气著,也习惯了。 毕竟,后面还有不少林嫵的亲友,来送了贺礼。 比如寧国公。 比如姜卫……这谁啊? 兰陵侯气得鼻子都歪了。 这小妻子,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男人? 很有危机感的新郎官,立即揽镜自照,整理起仪容来。 还好,风流倜儻,俊秀无双。 与之堪配。 终於,迎亲队伍回来了。 送嫁的十里红妆,隆重堪比京中任何一位管家小姐,惹得满京侧目。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至侯府,在正门停下。 朱红色的庄严大门,早已敞开。 只有当家主母,方能从正门进入。 进入这道门,便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了。 兰陵侯早早立在门口。 见到轿时,他已经急不可耐,差点迈出去。 还好余管家眼疾手快,拦下了。 战战兢兢道: “侯爷,万万不可。您还在禁足中呢,断不能跨过这道门槛。” 兰陵侯已经抬起来的腿,不情不愿地放下来。 满脸不快: “真麻烦……” 好在喜婆是个机灵人,说了几句吉利话,便要去挑那轿的帘子。 兰陵侯却突然出声: “等等!” 侯府大喜,连大门上的铜环,都掛了喜庆的红绸。 红绸的一头,还扎了一大团绸。 真是又好看,又喜气。 兰陵侯勾唇一笑,扯下一条长长的红绸。 “我的新娘子,只能由我来迎进门。” 然后,他隨手將绸一掷。 绸便带著长长的红绸,如一条红色飞龙,朝前飞去。 倏地没入轿帘深处。 “抓紧了!”兰陵侯说。 那愉悦的嗓音中,满含少年意气,一如他恣意张扬,纵马飞奔时的模样。 而林嫵这边呢,就没那么美好了。 那绸跟小炮弹一般,若不是她手快,怕是凤冠都给砸掉。 真是的,这兰陵侯,只顾自己爽。 林嫵无语了一秒。 而后,只能抓紧绸。 兰陵侯从高高的门槛上一拽。 林嫵来不及惊呼,便被他从轿子中拽出,红色的裙摆在空中飞舞,如同一只艷丽的飞鸟。 直接对兰陵侯来了个投怀送抱! 凤眼眯起,兰陵侯露出大大的笑容,俏脸灿烂无比。 一把將林嫵抱了个满怀后,两人顺势原地转了一圈。 飞扬的裙摆和恣意的笑容,將各位宾客亮瞎。 先前並不看好这门亲事的眾人,不约而同浮起一个念头: 这俩,好像,还挺登对的哈? 兰陵侯抱得美人归,喜气洋洋地转身,轻鬆越过那火盆,迈著大步往里走。 走嘍,拜堂去了! 第192章 丹书铁券 林嫵因盖著盖头,又被兰陵侯抱在怀里,只能看到看到他裹在喜服下,依然显得结实的胸膛。 因此,接下来的流程,她完全是被人推著走的。 先是燃烛焚香,爆竹轰鸣,而后喜乐奏响,热闹非凡。 兰陵侯抱著她,一顛一顛的,终於来到兰陵侯府的高堂前。 被轻轻放下时,林嫵才有了实感: 自己要成婚了? “一拜天地!” 唱礼的礼生声音洪亮,嗓音中包含喜意。 林嫵不是很懂规矩,只能由著喜婆,扶她行礼。 “二拜高堂!” 林嫵毕竟娇小,凤冠又太重,她一个踉蹌,差点扑了高堂。 一双乾燥温热的手,將她轻轻扶住。 “当心些,娘子。” 兰陵侯含笑道。 “夫妻……” “侯爷!” 余管家小跑进来,硬是打断了最后一拜。 他双唇发白,冷汗淋漓。 “侯爷,秦大人派人来了。” 兰陵侯兴冲冲地要成最后一礼,突然生了事端,本应该不快。 但他在某些方面,有野兽般敏锐的直觉。 他没有责怪余管家,也没有问为何秦大人派了个人过来。 而是一针见血: “秦大人怎么了?” 余管家哆嗦著嘴唇,说: “来人未细说,只说要见侯爷,一刻都耽误不得……” 好好的拜堂,行到最后一步,停下了。 现场宾客无不惊诧。 按理说,最后一拜不过须臾功夫,这场亲事就尘埃落地了。 再怎么著急,也不缺这一点时间。 但兰陵侯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撒开了维繫著两人的绸。 “等我。”兰陵侯说。 虽然盖头遮著,林嫵看不见,但仍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视线。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迈著大步走了。 电光石火之间,林嫵突然想到了寧国公说过的话。 莫要签婚书。 寧国公早就知道,这场婚事必定生变? 他让她不要签,是为了保全她自己,不至於搅到即將发生的事情中去。 而即將发生的事,將会对赵家…… 林嫵浑身一凛。 她猛地扯下红色龙凤头盖。 喜婆急得直跺脚: “哎哟,新娘子,可不能自己揭了头盖,须等新郎官……” 可林嫵已经一阵风般,追著兰陵侯跑了出去。 芒星轩书房內。 “秦大人被软禁了?”兰陵侯面色严峻。 跪在地上的探子,神情焦灼: “是的,今日府尹突然携圣上口諭到任,直接將秦大人关在衙內,至今对外还是说,秦大人忙於公务,离不得开封府呢。” “还是秦大人冒著赴死的风险,给属下传了口信,属下才快马加鞭来稟报侯爷。” “他让你传什么口信?”兰陵侯眉头皱得厉害。 他的心中,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而地上的探子,则是浑身僵了一下,而后沉痛道: “孟虎招供,赵贵妃与边关私下通信,散布福星谣言,收买人心,招兵买马……” “他说,赵家要谋反!” 砰! 兰陵侯怒不可遏,一巴掌拍裂椅子扶手。 “血口喷人!” “自我父亲死后,赵家人未曾去过边关,何来的私下通信?” “便是他孟虎,我们亦是十多年没有联繫了。” “圣上就算要清洗赵家,亦不能这般,听信谗言,毫无根据,冤枉忠臣!” “侯爷,並非如此简单。”那探子长跪不起,不敢抬头。 “那新上任的开封府尹,便是从边关討了证据回来,不论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之……” 他浑身颤慄,艰难地说: “贵妃娘娘,已经被圣上送进了慎刑司!” “什么!”兰陵侯满面震惊,站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声音中带著颤抖。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探子道。 兰陵侯满目森寒。 他终於是明白了,圣上下的,好大一盘棋啊。 为什么京中突然传了赵贵妃的福星流言,为什么朝堂上一再有人提议立后,为什么赏荷宴上,云妃两度陷害赵贵妃…… 种种不对劲,原来,都是为了边关造势。 赵贵妃做皇后的心越迫切,边关起兵的动机就越强。 她先前的名声越好,成为谋反乱党后,就更会招致万人唾骂。 圣上,在借刀杀人。 甚至兰陵侯自己,被不合常理地长期禁足,亦是这盘棋中的一步。 圣上怕他跟赵贵妃谈起来,琢磨出一星半点真相。 “好得很……”兰陵侯咬紧牙关:“姓谢的,真是狼心狗肺,偽善阴毒!” “姐姐好歹是贵妃,还怀著他的亲骨肉,事情尚未查明,他竟如此迫不及待,直接將人送进慎刑司。” “他也不怕,我赵家祖上五代,梦里寻他!” “侯爷!”林嫵走了进来。 她穿著大红嫁衣,本应当娇媚无比,却因此时面色凝重,显得杀伐决断。 “圣上为何雷霆手段,直接將娘娘关进慎刑司,你还不明白么?” “为的,是丹书铁券!” 兰陵侯浑身一震。 是了,太祖所赐的丹书铁券,是赵家代代相传的护身符。 圣上十分忌惮,回收之心存之已久。 毕竟,要摧毁赵家,必先使赵家失去丹书铁券的庇佑。 “对娘娘施以极刑,只有一个目的。” 林嫵一字一句道: “就是逼著娘娘,用了这枚丹书铁券。” “从此以后,赵家,尤其是你,这个赵家唯一的嫡系。” 她沉静地望了兰陵侯一眼: “便可任杀任剐了。” 这就是当今心机深沉、阴险毒辣的圣上,最终的目的。 让赵贵妃用掉丹书铁券,让兰陵侯手无寸铁。 然后,屠戮隨心。 赵家大患,从此,便可彻底消散了。 圣上果真,好算计啊。 兰陵侯捏紧拳头,喉咙乾涩得厉害: “只要姐姐能活……” “姑娘!”一个浑身是血的丫鬟,从窗口滚入。 “谁!” 侍卫拔剑衝进来,刚要拿下。 林嫵抢先上前扶住他: “赖三,你怎么了!” 赖三受了多处刀伤,气息微薄。 他面前举起一个帕子包起来的东西: “贵妃娘娘让我……一定要送回来……” 兰陵侯面色沉得可怕,他一个箭步上前,夺走那东西。 帕子飘然掉落。 古老的纹和熟悉的文字,映入眼帘。 是丹书铁券。 “娘娘呢?”兰陵侯犹如一头即將失控的狂兽,在进行最后的询问。 赖三脸上,露出一丝痛苦。 “娘娘……自戕了。” 第193章 大厦倾颓 兰陵侯脸上血色褪尽。 他本来薄薄的唇抿得平而直,长睫敛去凤眼中沉眸,令人探不出他的心事。 只见他紧紧握住丹书铁券的手,骨骼泛白。 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它捏碎。 “侯爷,林妹妹,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姨娘匆匆赶来。 官场的消息最是灵通。 兰陵侯能知道的事,其他达官贵人,又怎会不知? 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的问题。 故而,两个新人双双离席后,紧接著有不少路子广的权贵,亦听到了风声。 那可就留不得了。 先是有一两个,假称家中有急事,匆匆走了。 而后又有好几个,百般找託词,散了去。 最后,大家甚至都不找藉口了,连一声“告辞”都不曾,直接离开了侯府。 她本是有头有脸的將军嫡女,故而今日宾客中,来了不少她的旧识,包括她的爹娘,威武將军夫妇。 府上乱成一团,她少不得要和余总管一道,勉强操持。 但是又被爹娘拉住。 他们试探地问她,某个惊天消息,是否为真。 萧姨娘如五雷轰顶。 也顾不上府中事务了,直接闯进芒星轩来,一探究竟。 一见兰陵侯和林嫵的脸色,她心中猛沉。 那个可怕的事情,便真了七八分。 “侯爷,我听我爹娘说……” 萧姨娘迟疑道: “宫中……” “娘娘薨了。”兰陵侯直接说道。 萧姨娘,瞪了大眼睛。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怎会……” “你將后院女子都叫来。”兰陵侯吩咐。 萧姨娘愣了一下。 府上都乱成一团了,这个时候,叫什么姨娘? 兰陵侯平静得有点不寻常了。 既无愤怒,也无哀痛。 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他的面色,都平静得,如同千年寒冰之下的湖面。 没有一丝波澜,冷酷坚不可摧。 萧姨娘不知所措,无意识中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林嫵。 林嫵心中嘆了口气。 她知道,兰陵侯性子急躁暴虐。 但就是这样的人,越是面如平湖,则心中越是狂澜万丈,海啸欲来。 “听侯爷的吩咐吧。”她说。 萧姨娘才惊魂未定地去叫人。 不过片刻,芒星轩院子里,便站著几位神色惊疑的姨娘。 人人心中都七上八下,有极其不祥的预感。 尤其是兰陵侯面无表情,从书房走出来时,这种恐惧达到顶峰。 “爷……”云姨娘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从前,她最得兰陵侯的喜爱,比之其他姨娘,她对他的依赖更甚。 虽然这半年来,这情意淡了不少。 但在这种危急时刻,她还是下意识地,想寻求他的庇佑。 然而,兰陵侯並没有看她。 而是,对余歌微点下巴。 余歌亦是面色冷肃,拿出了几个盒子,分发给各位姨娘。 姨娘们心中越发慌了。 打开一看,竟是名贵珠宝,丰厚银票,田產地契。 还有,文书一张。 白纸黑字,灼人眼眸。 她们无不惊愕愣怔: 这是…… “你们,都各自归家去吧。”兰陵侯道。 盒子里的纸,是一张,休妾书。 “其实,早就该放你们归家的,只是本侯不愿喜前生悲,故而预著婚后再办。” “只是如今,不得不办了。” 云姨娘第一个尖叫出声: “不!” 她泪流满面,不顾容失色,髻散釵乱,跌跌撞撞扑过来: “侯爷,妾身不走……” 萧姨娘比她庄重些,但也上前走了两步,满眼泪水。 “妾身也不走,侯爷在哪儿,妾身就在哪儿。” 虽说爱意消退,可她还记得,自己为何从將军嫡女跌落云端,到了这兰陵侯府自甘做妾。 为的,是眼前这个俊秀邪狞,气势森然的男子。 当初,自己多么爱他呀! 钟姨娘和楚姨娘也哭了。 “哭什么?”兰陵侯淡淡道:“本侯也並未对你们多好,如今侯府大祸临头,你们早些抽身,还可保全自己。” “今后,须睁大眼了,再寻个良人,好好过日子吧。” 几个姨娘当然不肯走,可兰陵侯主意已定。 他让余管家给她们各人安排了马车,连东西也未曾收拾,直接塞上车,从侯府西北边小门,悄声不闻地送出去了。 隨后,兰陵侯让余管家和余歌,去遣散府中下人。 余歌震惊: “侯爷,何至於此?圣上尚未怪罪下来,且丹书铁券在您的手里……” 可兰陵侯的心里,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姐姐寧可死,也不用这丹书铁券。 只说明一个问题。 谢家天子,如今是狠了心,要將赵家摁在地上,斩草除根。 只要赵贵妃將丹书铁券用掉,接下来等待兰陵侯的,大概就是谋反斩首。 可圣上没想到,赵贵妃能捨弃一切,只为保全赵家血脉。 赵贵妃自戕了。 但一张丹书铁券,救不了一个兰陵侯府。 圣上绝对不会放过他赵竞之。 他即便死不了,也会面临抄家,下狱,刑审…… 钝刀子割肉,生不如死。 到大厦倾颓之时,他还能护住什么? 不如早早散了去,到底全了赵家与眾人的一场情意。 这是他身为赵家家主,应有的决断和气度。 “去吧。”兰陵侯道。 未再细说。 余歌红著眼,退下去了。 至於他们自己,兰陵侯直接归还了卖身契。 余歌走后,余管家还在院子里。 兰陵侯没什么表情,语气平平吩咐道: “余歌管著本侯的事务,卖身契在哪儿,他都知道的。” “你们全家领了自由身,也出府去吧。” 余管家老泪纵横,噗通跪在地上: “侯爷,其他的人便算了,可老奴家中几代,都是侯府家生子。” “让老奴留下来,伺候侯爷吧!” “没必要。”兰陵侯冷硬道:“能伺候多久?铡刀悬颈之人,也不需要什么伺候。” “你们家当了几辈子奴才,也该当够了。” “若是有心……”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说不清的神色,而后,又快速没入到无情的面容中。 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若是有心,便给我的父母和赵贵妃,烧一炷香吧。” 余管家心如刀绞,伏地大哭不止。 兰陵侯不再言语。 芒星轩张灯结彩,红色喜庆。 他屹立其中,身姿挺拔,宛如一棵崖畔青松,傲然挺立。 可是,那桀驁不屈的背影。 看起来,却那么地孤独和寥落。 第194章 侯爷託孤 他转过身来,身穿奢华嫁衣、妆容格外美丽林嫵,撞入他的眸中。 方才还冷酷果断的兰陵侯,此刻,神情复杂。 有心痛,有怨恨,有愧疚…… “还好並未签婚书。”他沙哑地说。 “侯爷……”林嫵的心情,亦是复杂。 她万万没想到,寧国公的提示,意味著赵家整个覆灭。 方才,这府中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还在庆贺一场大喜事呢。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人去屋空,跌落污泥。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人生在世,如此残忍,命不由己。 “林姑娘!” 熟悉的声音传来。 急促脚步声之后,靖王的脸,出现在林嫵面前。 他竟还未走?林嫵有些诧异。 而见到林嫵与兰陵侯相顾无言,靖王沉重的面色,带有一丝慍怒。 “林姑娘,快快隨本王走吧。” “赵家面临灭顶之灾,兰陵侯且自身难保,你一个单弱女子,无法自处。” “赵竞之,事到如今了,难道,你还绑著林姑娘不放?” 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样,凌迟兰陵侯。 若放在平时,被他如此挑拨,兰陵侯早就怒极,跟他打起来了。 便是不打,也要臭骂几句。 林嫵可不敢应声。 她夹在中间,万一成了炮灰呢? 然而,兰陵侯面无表情,沉默须臾后,突然说: “跟他走吧。” “侯爷?”林嫵微惊。 今日之前,以兰陵侯的脾性,绝对说不出让自己的女人,跟別的男人走这种话。 而別的男人,还是靖王。 他怎会心甘情愿,將自己所爱,推到敌人身边去? 兰陵侯面上闪过痛楚。 “虽然你我並未签下婚书,赵家入罪牵连不到你。” “可我俩的婚事满京皆知,若是赵家败了,你难在京中立足。” 兰陵侯下頜绷紧,极不情愿,又不得不在爱人与仇敌面前,诉说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字一句,仿佛是从胸腔中挤出来的。 “靖王。” “你要好好待她,莫让她受了委屈。” 高高的马尾,顺著垂下的头颅,撒了下来。 天不怕地不怕,傲骨錚錚的少年郎君,赵家家主,兰陵侯。 第一次,对自己的仇敌低头了。 “赵竞之……”靖王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这人,曾经与他亲如兄弟。 但成人后,因著政见不同,又成了对立。 他对他的感情,可以说是复杂中带点纯粹。 总的来说就是: 既希望他死,又不想他活。 赶紧麻利地滚吧,林姑娘是本王的! “这便用不著你操心了,本王自会好好照顾她。”靖王畅快地说。 兰陵侯心里又酸又痛。 他很想跟从前一样,衝上去咬死靖王。 但如今的他,又只能仰仗靖王。 谁叫从龙功高盖主,天家翻面无情呢? 他如今,甚至还要庆幸。 庆幸林嫵被那么多人所爱,即使没有了他,也有人能够好好护著她。 被醋浸过的心,酸得都要碎掉了。 也要强撑著捧出来,真心实意地,將心爱之人託付与人: “谢星河。” “算本侯求你了。” 靖王默然了。 便是猛兽相斗,一方將死之时,另一方除了快意,也会惺惺相惜。 对手,与知己一样难得。 与兰陵侯缠斗这数年,对方终於轰然倒下,他心中也不胜唏嘘。 “你放心吧。”靖王说。 然后转头去请林嫵: “林姑娘……” 林嫵安静不语,只看著兰陵侯。 兰陵侯心中绞痛,別开脸。 “嫵儿,你走吧。” 林嫵心中悵然。 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 但从未想过,是在这种情境下听到。 靖王见她不动,有些著急: “林姑娘,莫再迟疑,圣上已经派人来拿赵竞之,侯府很快便会被围起来。” “再不快些,兵临府外,恐生事端。” 想著许是林嫵对兰陵侯有情,不愿意独去,靖王喉头颇为酸涩。 只能劝道: “赵竞之有丹书铁券傍身?你有什么?” “若是抄起家来,凡在兰陵侯府,连无辜之人都要带走,你又何苦沾这牢狱之灾呢?” 他说得很有道理。 在天子的绝对权力面前,便是高官贵族,也可覆手为螻蚁。 而林嫵一个小小商女,本就是螻蚁。 能挡住什么洪流? 兰陵侯纵使万分不舍,也板起脸,强做狠厉冷酷之色: “快走吧。” “你留在此处,只会成为累赘。” 林嫵嘆了口气。 她郑重地给兰陵侯行了个礼: “侯爷,嫵儿,先避一避。” 兰陵侯眼角微红,转过身,不欲再看她。 林嫵跟在靖王身后,刚要走出芒星轩。 外头突然炸起一声暴喝: “拿下兰陵侯!” “仔仔细细搜,一条狗都不要放过!” 继而,一群官兵破门而入。 为首的小將提刀闯进,见到兰陵侯,先是周身一凛。 再见林嫵,则是面上一喜。 “骑都尉大人!反贼赵竞之在此,且有他刚过门的夫人,可一併拿之!”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个盆破风杀来。 兰陵侯面带杀意: “你敢动她?” 那小將料不到,兰陵侯只是隨脚一勾,便踢出千钧之力。 虽说他仓皇躲闪,但到底被树枝划破了脸。 可以说是又丟人又悽惨。 “你!”他气得握紧手中的刀:“赵竞之,你当你还是不可一世的兰陵侯?” “你现在,不过是个反贼罢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可兰陵侯只是抬起下巴,冷笑道: “有胆,你自来拿本侯。” 小將没胆。 他怎么敢轻易靠近兰陵侯呢? 虽然兰陵侯是半个文官,身手如何,大家见得少。 但赵家祖上到底是开国之將。 谁知道他背地里有没有偷摸练点什么? 就方才那一腿,已让小將心有余悸。 既忌惮兰陵侯,又深恨他给自己丟了面子,小將把视线落在林嫵身上。 嘴角翘起冷笑。 “赵竞之,你死到临头了,还逞强?” “来人,先把这罪妇拿下!” “听闻兰陵侯疼她疼得紧,有她在手,不怕赵竞之不从。” 兰陵侯闻言暴起,但数名武將与他纠缠,他一时脱身不得。 小將心中大喜,刚要亲手去捉林嫵。 却被一脚踹在胸口。 靖王怒气森然: “不许碰她!” 第195章 把她拿下 靖王面沉得厉害,全然无平时的君子风度。 他厉声道道: “她与赵竞之一未成礼,二没有婚书,不算得赵家人。” “你莫要伤及无辜。” 小將被当眾踹了,身上疼不说,更重要的是面上无光。 他含恨爬起来: “王爷,都中营乃圣上亲兵,本將奉圣上吩咐而来,你若阻拦,便是抗旨不遵。” 都中营確实直属於圣上,谁来都不好使。 所以区区一个小將,也敢跟靖王说这样的话。 “末將低微,王爷可以折辱我。” 小將眼中闪过怨毒: “但是骑都尉大人在此,王爷也要欺压將士吗!” 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口缓缓走进来。 靖王皱起眉头。 骑都尉官职不小,还是圣上亲兵,他確实难以用王侯身份压人。 更重要的是,这位骑都尉,性子率直,不好对付。 他走上前,刚想跟对方打打太极。 不料,在他身后。 林嫵水灵灵地喊了一声: “世子爷……” 靖王:…… 兰陵侯:…… 小將:…… 寧司寒仍旧是高大威猛,英姿颯爽,仿佛一只永远不知疲倦的狼崽,眼中自带燎原的星火。 他默默看著靖王身后的女子,眼神幽深。 唯有了解他的人,才能从那一点黑眸里,觉察出浓浓的眷恋。 “放她走。”他沉声道。 小將大惊。 向来冷心冷麵、不徇私情的骑都尉大人,也会被美色迷惑,办这昏头之事? “大人,不可啊!”他急急劝道。 “赵竞之骨头硬,又有丹书铁券护身,想是不论如何严刑逼供,他也不会招。” “如今赵贵妃已死,唯有这新过门的兰陵侯夫人,是他心中软肋,可为我们所用。” “我们只要拿下她,对她用刑,赵竞之一定什么都招了……” 不料,寧司寒黑了脸,从齿间挤出三个字: “放她走!” 小將惊且怒。 到嘴的功劳,就这么飞走了? 骑都尉大人真是疯了! 可上峰发了话,他纵使万般不情愿,但也只能退下。 靖王舒了口气,带著林嫵,走出芒星轩。 跨出那道门时,他只觉得如芒在背,似乎有灼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们身上。 可回头去看,只有那位年轻的骑都尉。 据说是寧国公嫡长子,寧国府未来的继承人,十五岁就进了都中营,如今是圣上青睞的武將。 他为什么这般看著他们呢? 靖王想不通。 不过,也没时间去想。 眼下最重要的是,马上离开兰陵侯府。 靖王收了收纷乱的思绪,正要带林嫵从角门出去。 一顶华丽的马车,却拦住了出路。 车帘后头,有人尖著嗓门笑: “靖王爷,这急匆匆是,是去哪儿呢?” “若是有好宴要赴,可不能独享,也邀一邀,杂家同去?” 门帘掀起,一张狡诈阴森的脸,露了出来。 靖王站住了。 他想过这一路会不太顺利,可能被哪些人拦下。 但出现在眼前这人,是他从未想过的。 令他不由得有些悚然。 “夏公公?” 靖王斟酌著字眼,镇定道: “此地混乱,刀枪无眼,公公不在御前服侍,跑这儿来做什么?” 夏德河笑得虚偽: “抄家捉拿赵家人,是圣上的意思。杂家既是服侍圣上的人,少不得来替主子多留意留意,省得放跑了一两个贼子。” “哦?”靖王面不改色,语气平缓,但底下寒流涌动。 “夏公公的意思,不放心都中营?” 夏德河做作地哎哟了一声。 “王爷,可不敢这么说,都中营有寧世子,那可是寧国公亲子,杂家有什么不放心的。” 但是话锋又一转: “不过,杂家怎么瞅著,这小娘子这么眼熟呢?” “好像是兰陵侯的新婚夫人,又好像,是寧世子的一位旧相识?” 他呵呵笑起来: “该不是,寧世子徇了私,把这么重要的案犯,给放走了吧。” “王爷,你可要深思,莫趟了浑水呀。” 靖王不知道夏德河怎的缠上来了。 他不清楚这几人当中的缘故。 夏德河说话又故作隱晦,扯东扯西,听得他眉头紧皱,只好回头看林嫵。 而林嫵,以手扶额。 好不容易得寧司寒高抬贵手,出门又遇见了夏德河。 新爱旧仇一起来,今个儿什么大日子啊。 都怪兰陵侯,找人算的什么黄道吉日,简直是皇悼祭日。 “这老色批曾想染指我。” 林嫵只挑了重点,轻声告诉靖王。 靖王一听,面色便不好了。 好你个夏德河,趁火打劫来了? “夏公公,旁的本王不知,但这位姑娘,可不是兰陵侯夫人。此二人既未签婚书,又未成礼,亲事已经作废。”靖王压下怒火,试图讲道理。 毕竟,这阉人是圣上身边的人。 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姓夏的天天伺候在圣上跟前,可比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得圣心。 他不好与对方撕破脸。 然而,夏德河却没想著给他留情面。 “作废?”夏德河眯起眼睛,纵慾过度的松垮麵皮,微微颤抖。 “王爷,这可不是你说了算,亦非他们说了算。” “还是给杂家带回去,由圣上定夺吧。” 靖王心下一沉。 这阉人,铁了心要带走林嫵,连面上的客气都不讲了。 於是,他素来温润俊秀的脸,也透出厉色。 “夏公公,赵家一事,按理应交由开封府,与你有何干係?” “你若有圣上手諭,便拿出来。拿不出来,则是假借天威,欺压百姓。” “本王,绝不容许!” 夏德河却冷笑: “王爷说笑了,岂由得你不容?” “兴许,王爷觉得自己深得圣上信赖,出格些也无妨?” “却不知……” 他做作地用帕子沾了沾嘴,笑面阴森: “开封府尹已到任,那才是圣上真正的心腹。” “开封府掌了这个案子,才真叫一个死!” 靖王闻言,心中大震。 夏德河提醒了他。 旁的他还无暇细思,但有一点,是顶顶重要的—— 他必须要赶在开封府尹来拿人之前,將林嫵带出去。 否则,以开封府的狠辣手段。 便是飞过侯府的一只鸟,也会被扒了皮…… “靖王,你干什么!” 眼看靖王暴起,夏德河嚇得尖叫。 “你竟敢携带反贼潜逃,靖王,你找死!” “来人,拦住他!” 靖王搂著林嫵,单手以剑搏杀。 正欲跃上墙头之际,忽然几道银光,令他愕然止步。 只见那墙头之上,不知何时,已然站满了弓箭手。 当然,並非夏公公的人。 瞧那衣服的制式,应该是—— “王爷,好久不见?” 温文尔雅,面容纯良的男子,含著笑,从大门迈进来。 夕阳的金光,正落在朱红铜门上,越发衬得他凤表龙姿,温润如玉。 “在下开封府尹,崔逖。” 第196章 天子鬣狗 看见那张脸时,林嫵有一瞬间的恍惚。 虽然不过一年前的事,但她总感觉,似是过了很久很久。 久得,她甚至要记不起这人的面容。 他是谁来著? 外表纯良,腹中暗黑,温文尔雅,手起刀落。 没有他破不了的案,没有他杀不掉的人,纵使文臣的手只会执笔。 他依然能以笔为刃。 见神杀神。 这不曾经本朝名犬,天子鬣狗—— 崔大人吗? 皇帝的狗真多,怪不得他那么狗。林嫵暗忖。 不过,崔大人不是被流放了吗?这才一年,又捲土重来,还当上开封府尹了? 这个位子可不简单。 能当上开封府尹,不是未来储君,就是心腹重臣。 他一个流放犯,两极反转这么猛吗? 且看他面容白皙,皮肤润泽,倒不像是吃过苦的样子…… 正在偷摸打量的林嫵,冷不防跟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对上。 噢。 林嫵马上把视线移开了。 靖王一见来人,表情更难看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被这恶犬咬上,不捨得一身剐,是甩不脱的。 “崔大人,此女未能与赵竞之结亲,亦与谋反无关,本王要带她走。”靖王没好气地说。 崔逖却笑了一下。 他长得俊美,又很有文人独有的文质彬彬,喜穿浅白锦服。 笑起来的时候,好一个郎艷独绝,世无其二。 如清风皓月,令人心驰神往。 让人绝想不到,这人就是顶著这张纯良面孔,一身洁白,出入血溅三尺的刑房。 “不过一年未见,王爷倒变了许多。连王爷都懂得怜香惜玉了,本官又怎能棒打鸳鸯?”崔逖说。 他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不论面对怎样的恶意,总有办法把话说得中听。 靖王面色稍霽。 夏德河却不高兴了: “崔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家谋反一案,圣上极为重视。你就这样放过一个极有干係之人……” “夏公公。”崔逖唤了一声。 他连声音里都带著笑意,但听起来却莫名地给人以压力。 夏德河的麵皮,甚至抖了一下。 “圣上若问起,王爷自有对答。兄弟之间的事,我们外人何苦掺和呢。” “对吧,崔公公。” 崔逖似笑非笑地说。 夏德河彻底萎了,他是真怕这个笑容。 谁不知道这是个笑面判官,你真信他在笑,你就完了。 转念一想,也罢。 没了兰陵侯的庇护,一个低贱的商女,还不是任人拿捏? 以后有的是时候。 夏德河这般安慰自己,然后铁青著脸,摔了帘子。 “回宫!” 夏德河气极走了。 靖王和崔逖无声对峙。 林嫵躲在靖王身后,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最终还是崔逖主动开了口。 “王爷,走吧?”他仍是在笑。 靖王无端有一种,被人笑著算计的感觉。 仿佛他再往前一步,就会掉坑里。 可崔逖有什么理由坑他呢? 同为坚定的皇帝派,虽然两人谈不上有交情,但亦非敌对。 靖王也深知,此人能忍常人之所不能。 他故意设了一个流放的局,在边关臥薪尝胆,寻了赵家谋反的证据回来,可不是为了为难一个王爷。 靖王想不出任何,崔逖要为难他的理由。 於是,他压下心中疑虑,生硬地应了一声: “崔大人,告辞!” 然后也带著林嫵走了。 崔逖竟真的没有后手,不设埋伏。 他甚至温文有礼地站在一旁,笑面垂手,目送他们出去。 该说不说,靖王的手心都有些潮湿了。 仿佛从鬼门关走出来了似的。 可不是鬼门关么,那崔逖就是个地府判官啊。 马车已经驶出很长一段路,他胸中的一团鬱气,才徐徐地嘆了出来。 林嫵有些惊奇: “王爷,那崔逖,有那么嚇人吗?” 靖王才惊觉,自己好像有点丟脸。 崔逖什么也没做,就让自己戒备成这样? 他的麵皮不由得红了些许,勉强道: “此人手段非常,又是个极难缠的,本王是怕他对姑娘起了心思,脱身就不易了。” 这话也没说错。 若是靖王自个儿,倒用不著太在意崔逖。 但加一个林嫵,若对方真要计较,靖王就该头大了。 “哦……”林嫵理解了。 车到了靖王府,管家立即上前来,要迎林嫵到暂住的院子。 靖王却摆了摆手。 “本王亲自带她过去。” 接著就將林嫵领到一个极豪华气派的院子,收拾得很是乾净雅致。 林嫵略微惊讶: “王爷,这院子未免太好了些。” 靖王笑笑: “与你住,自然是好些才行。” 林嫵虽然也想住好的,如今的她可是一点苦都吃不得。 但这院子,一看就是给什么重要人物准备的。 她这么住进去,未免太招人耳目。 “王爷,还是让我住上回那个小院子吧。”她坚持道。 靖王面上不显,但心里是不乐意的。 先前让林嫵住那里,是两人不熟,他怕被她黏上了。 但如今他既知了自己的情意,又怎么能委屈她,住那又偏又小的院子? 但林嫵一再坚持,靖王无法,最终只得同意。 林嫵谢过他之后,又麻烦他,打探赵竞之的消息。 如今,不能再叫他兰陵侯了。 林嫵的心中,不免有些惆悵。 听她提及赵竞之,靖王更不悦了。 不过,既是她的请求,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於是,几日后,靖王费尽心思,从开封府带回来少得可怜的消息。 “他……过得不是很好。”靖王斟酌著用词,小心地说。 看到林嫵的表情尚算稳定,他才继续道: “崔逖这人,你应该也听过。在他手下的人……” 靖王就是不说,林嫵也明白。 天子鬣狗,鬼门判官。 落到他手里,赵竞之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是有丹书铁券么?”林嫵问。 丹书铁券? 靖王几乎是冷笑了。 他亦是皇家人,最知道这种东西,能起到什么作用。 天子肯认,则所向无敌。 但天子若不肯认,他有一万种不认的法子。 “圣上自然会留他一命。”靖王迟疑了一下,说:“但是什么样的命,就不好说了。” 他没告诉林嫵的是,即便能活著离开开封府,赵竞之也未必能活下去。 丹书铁券可免他死於刑罚。 但之后他是怎么死的,谁又管得著呢? 第197章 物归原主 “不过,他留了一样东西给你。”靖王说。 递过来一张透著大红印子的纸。 林嫵心中猛地一跳,有些预感。 她见过似曾相识的东西。 这是…… “真没想到,他居然肯。”靖王亦有些佩服了,口气中流露出敬重。 “他竟然,將京郊百亩祖產,都赠予你了。” 靖王確实吃惊。 虽然他也自詡重情,但自问做不到赵竞之这个程度。 祖產是整个家族的命根,代代相传。 自古有些东西就是传男不传女,更遑论交给妻子。 再恩爱的夫妻,財產也是分开打理的。 而赵竞之,竟早早地做了这样惊世骇俗的打算。 林嫵绞紧了手中的文书。 这是,兰陵侯將百亩祖產,登记在她名下的新地契。 他本预著,新婚之夜作为礼物拿出来的。 但是他没有机会了。 林嫵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太深情了啊,侯爷。 “王爷,我能再拜託你一件事吗?” 靖王微愣: “何事?” 林嫵敛眉,掩去眼中神色。 “我想,见一见崔大人。” 几日后,在西乡楼,林嫵见到了崔逖。 他还是文质彬彬,斯文俊秀的模样。 温和坦然的模样,令人心生好感。 “姑娘,久未见了。”他笑道。 不知他来了多久,桌上的茶已是冷了。 他唤小二重新拿了一壶来,並不假借人手,而是亲自给林嫵斟了一杯。 林嫵心想,这人真是太厉害了。 他妥帖到,让人忘记他的手段和无情狠辣。 好似在他眼前,你是特殊的一个,被轻柔对待,让你不由自主沉溺在他的温润知礼当中。 就连那对谁都和气的笑,也给人以极大的真诚感。 因为他不是在假笑,他是真的在笑。 仿佛就算泰山崩於眼前,他也能一笑了之。 女子最吃这套。 但凡意志有一丝儿不坚定,都会被他哄了去。 不过,林嫵仅是微微地抿了一下嘴。 “崔大人,我是来物归原主的。” 林嫵將一张地契放在桌上,轻轻朝崔逖推了过去。 崔逖似乎早知她的来意。 “既是姑娘买下的,那便是姑娘的了。”他温和说道。 林嫵摇摇头。 “不妥,这上头还有你们崔家的祖坟,还是归还大人吧。” 谁知这崔逖笑是笑,言语中却丝毫不让步。 温柔地说著坚定的话: “那希望崔家祖先地下有知,多多庇佑姑娘,也算是感激姑娘的守护之恩了。” 所谓守护之恩,並非夸大。 昔日他与圣上做局,假装受到夏德河的迫害,顺理成章离了京城。 但留下的產业,有点麻烦。 他本是假託人先买下,带他回京再议。 谁知出了点岔子,那块有祖坟的地,竟然流出去,还被人抢在他之前,买下了。 幸好是林嫵,若是旁的人,说不定早把崔家祖坟刨了。 虽说是一场阴差阳错,即便没有林嫵,崔逖也能將这块地护住。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承了林嫵的恩。 听他一席话,林嫵眼神闪了闪。 “庇佑倒不用,我只想跟大人探听一点消息。”她说。 崔逖很知趣: “是问兰陵侯?” 兰陵侯。 这三个字在林嫵心尖转了一下。 如今,恐怕也只有崔逖会称呼赵竞之为兰陵侯了。 竟然是崔逖? 林嫵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敢问崔大人。”林嫵压低声音:“赵家在边关,真的起兵吗?” 虽然赵竞之並未与她提过此事,但是林嫵从他平时的只言片语中,认定他不是那样的人。 赵家臣服百年,在皇权的围剿中小心行事,艰难求生。 不但主动交出兵权,还將最有老祖风范的赵竞之,困在京城。 诚意很明显了。 赵家根本不图那个位置。 而赵竞之本人,对金钱权势,最是不屑一顾。 他怎肯谋反? 来自边关的证据,必定有鬼。 果然,崔逖沉默了一瞬。 而后,他又浅浅笑了一下。 温和有余,热意不足。 “姑娘,果真与兰陵侯情深义重,羡煞旁人。”他说。 林嫵皱起眉头。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种耳熟的討厌感呢? 不过,崔逖似是感觉到了不妥,马上又恢復斯文君子的模样。 “一切如姑娘所想。”崔逖並未直接回答林嫵的问题。 但是一句话也已经说明问题。 证据果然是假的,赵家被冤枉了。 所以崔逖还愿意称呼赵竞之为兰陵侯,正是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圣上为赵家设的局。 而他自己,亦是局中的一颗棋子。 “姑娘是否觉得,在下助紂为虐,残害忠良?”崔逖笑道。 这笑又与先前的各种笑,不大相同。 里头竟有几分认真。 林嫵面色平静: “不是大人,也会是別人。” “况且,小女子斗胆猜测,边关之事埋伏已久,早有人在那边造势。” “崔大人此去,不过是做个样子,好让主子藉机发挥吧?” 崔逖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讚赏。 “正是。” 边关之事,他参与的確实不多。 只因为圣上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人,去“揭发”此事,故而崔逖成了刽子手。 若说崔逖有罪,他的罪责便是,带回了那份早就准备好的证据。 “侯爷会死吗?”林嫵突然问。 崔逖难得得愣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问题会突然跳到这里。 而且林嫵的表情,镇定非常,著实不像那些悲中生乱的人。 不过,这也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死与不死,都是圣意。 既是圣意,即便你早已得知,亦不能泄露出去。 但崔逖到底还是坦诚回答了: “会。” 林嫵纵使早有准备,心中也猛地一沉。 她抿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望崔逖: “大人方才说,感激我的守护之恩?” “是。”崔逖笑容款款:“姑娘所求,凡崔某能做到,无有不应。” “但是,保兰陵侯活,这不行。” 他说得很直接,將林嫵没能问出口的话,扼杀在喉咙中。 似乎是怕林嫵失望,他又贴心地解释: “在下只管开封府,便是兰陵侯能活著出去,等著他的死招,还多著。” “崔某便是有心,也护不到那么多。” 第198章 將死之人 他这是实话。 单单是让兰陵侯活著从开封府出来,就已经很费心力。 毕竟,圣上紧盯著这事呢。 在这,圣上是个多疑的人,用人亦不会专信。 他的身边,总有许许多多个谋臣,他会把一件重要的事交给你,但不会只交给你。 眾多的谋臣,不仅是他对外的利刃。 亦是他辖制內部的眼睛和罗网。 便是崔逖这样的心腹,也被无数人盯著。 想要在圣上眼皮底下搞小动作,很难。 更不要说背叛他。 林嫵不死心: “若是只保他在开封府平安呢?” “只?”崔逖又笑了一下。 这回不是那种面具式的笑容了,居然让林嫵品出一丝无奈。 还有淡淡的纯笑话。 林嫵脸颊微微红了: “做不到吗?” 好像是有点难哈。 保平安和保命,可是两回事。 保命只要有一口气就成,但保平安,那不得四肢全乎? 现在多少双眼睛盯著开封府,想让赵竞之多喘两口气都难,何况平安。 崔逖本该拒绝的。 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林嫵的时候。 昏暗的,血腥的,令人绝望的刑房,忽然走进一束光芒。 “在下试试吧。”崔逖听见自己说。 林嫵终於露出一点笑意了。 她將那纸又推了推: “谢谢崔大人的大恩大德,林嫵別无他物,唯有这张地契,请大人收下。” 崔逖却不以为意。 “还是放姑娘这儿吧。” “伴君如伴虎,兰陵侯尚且身陷囹圄,焉知下一个会不会是在下?” “但愿崔某面临绝境之时,也有痴心人为我四处奔波。” 而后,他不再多言,微笑著与林嫵道別后,离开了西乡楼。 靖王就在隔壁。 一听到崔逖离开的动静,他马上进来了。 “如何?”他急切地问。 据他所知,赵竞之在开封府,已经跟死差不多了。 別看是圣上將谋反的名头安到赵家头上,但真正审问时,倒不急著让赵竞之认罪了。 毕竟,不认罪,才能上刑,慢慢折磨,不是么? 根本没人要赵竞之的口供。 他甚至不能开口。 至于丹书铁券? 根本没有拿出来的机会。 不过,过了这么些日子,圣上也厌倦了。 最近,靖王观圣上的意思,有意要让崔逖给赵竞之致命一击。 然后留一口气,扔出去。 天大地大,自有他的死法。 若真如此,那么现在崔逖手里捏著的,就是赵竞之最后的生机。 林嫵点点头: “他说试试。” 靖王鬆了一口气。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气。 大概是气赵竞之竟然捨得给出租田,又狠狠碾压了他一回! 不行,赵竞之不能死。 否则他就要成为林嫵心中的白月光,一辈子都无法打败的敌人。 这不是要噁心人吗。 白月光长期持有者靖王,可太懂了。 “既是如此,我们也该准备起来了。”靖王说。 不出他们的意料,五日以后,赵竞之在狱中,拿出了丹书铁券。 圣上赐下圣恩,以丹书铁券,赦他一条性命。 並且,即刻流放边地。 被囚禁数日,命悬一线的兰陵侯,终於要离开开封府了。 这一日,靖王在养心殿面圣时,感觉眼皮跳得厉害。 今日是赵竞之赴边地的日子,难不成,要出什么岔子? 他早从探子口中得知,赵竞之因为重刑加身,伤得很重,如今全靠汤药吊著一口气。 兴许,刚离开京城,这口气就没了。 “靖王,你意下如何?”威严的声音突然问道。 靖王刚从不安中回神,不免有些迷茫,只能含糊地问: “圣上,您的意思是?” 上头金尊玉贵的人,突然笑了。 “五哥,你这都听不明白?如今你也太小心了,是不是不把朕当弟弟了。” 靖王赶紧单膝跪下: “圣上何出此言,臣为圣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赶紧起来吧。”景隆帝说。 夏德河马上过去,將靖王扶起来了。 景隆帝才又道: “朕不是要赶尽杀绝,只是,赵家人的能耐,靖王应当也是清楚的。” “若被赵竞之活下来,哪怕他是残了,废了,恐怕也是隱患。” “不如,靖王替朕走一趟,把这个大患,彻底除了吧。” 靖王心跳如鼓。 原来,是让他去取了赵竞之的性命? “臣……” “嗯?”景隆帝微笑:“五哥,有何问题?” “臣,遵旨。”靖王回道。 景隆帝才满意了,摆摆手。 “朕乏了,靖王且先下去吧。” 夏德河將靖王送到养心殿外,復又折回,只听到景隆帝吩咐: “去吧。” 然后便见另一个內侍,將一小卷手諭,塞进袖內,匆匆离去。 夏德河心中咯噔一下。 回到殿內,更加敛息静气,不敢出声。 景隆帝却似乎很有谈兴,竟主动问起话来: “夏德河,你觉得,靖王能將此事办好吗?” 夏德河垂头敛手: “靖王身手了得,对付一个將死之人,应当不成问题。” 好有圆滑的回答。 景隆帝自然是听出来了,但他一点也不生气。 避而不答,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不是么? 他默了一会儿,才哼笑一声。 “且等著吧。” “朕,等得起。” 赵竞之被押出城的时候,林嫵远远看见他了。 他被关在囚车中,两只手臂被吊起。 並非是怕他逃跑,而是,他根本站不起来了。 只能这般吊著他,才能让他露出脸来。 这张脸,景隆帝留著还有用。 他有意侮辱赵竞之,让囚车从京中最热闹的地方穿过。 那是从前,赵竞之最爱打马而过的地方。 所有人都看到,昔日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侯爷,如今沦於囚车,血肉模糊,落魄不堪。 他甚至是跪著的。 被吊起来的他,双腿似是被打折了,只能耷拉著跪在地上。 为了让他能醒著受辱,一旁的衙役,还会每隔一会儿,就用盐水泼他。 活生生將他疼醒。 林嫵纵是铁石心肠,看到这样的赵竞之,也掐破掌心。 还好崔逖早早与她通过气,告诉她,这些做给景隆帝看的皮外伤,都是必要的。 最重要的心肺和骨头,都未受损。 只要赵竞之能活著离开京城,今后,就能重新把身子养起来,好好活下去。 但是,如何活著离开京城,就是最大的问题。 林嫵和陈吉坐上一辆马车,追了出去。 第199章 险象环生 崔逖不愧是天子鬣狗,懂得如何撕咬对手,也知道如何糊弄主子。 他做得很乾净利落,没人发现,赵竞之还有生机。 只是,崔逖出了城门,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正如他同林嫵所说,等著赵竞之的死招,还多著呢。 “姑娘把先前侯爷指给你的暗卫,都派去护著侯爷了,那两个押送官差应当下不杀手,姑娘放心吧。”陈吉安慰道。 可林嫵却没有那么乐观。 “此地距离城门已经很远了,可以追上官差了。”她说。 刚出城门的时候,官差不敢鬆懈,自然要做个严苛的模样。 但是离了城门,天苍苍野茫茫,无人盯著,他们便鬆懈了。 脚步也慢了下来。 一来,押送是个苦力活,犯人长途跋涉是活该,但官差跟著受累,可不得自己照顾著自己点儿。 二来,官差暗地里存了一点小心思。 走得慢性一些,兴许犯人的家属赶上来,给些金银吃用呢? 押送的油水,可就都从这上头来了。 故而,两个官差放慢脚步,左右张望。 “兄弟,依我看,还是別指望了。”其中一个官差鬱闷地说。 “这姓赵的,听说全家都死光了,只得他一个,能有谁给他送银子?” “咱们这趟算是白走,呸,真倒霉!” 另一个官差,年长一些,却不那么认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赵家昔日鼎盛,便是这一支死光了,说不得旁支还能剩下一两个?” “再不济,朝中友人,亦或是受过他恩惠的,总有一些。” “还是有些盼头的。” 他说得没错。 这话音刚落,后头远远的拐弯处,就出现了一辆马车。 “我就说吧!”官差面露喜色:“寻常人见到咱押送犯人,都嫌晦气避著走。” “这马车竟直直衝著咱们来,必定就是为了姓赵的。” 果不其然,那马车一赶上来,上头的车夫就对两位官差嘘寒问暖,沉甸甸的钱袋子直往人怀里塞。 两个官差喜笑顏开,又吃又拿,话语间透露出些许袒护。 陈吉便顺坡下路,说道: “官爷,我家主子慈悲,见这囚犯伤得重,恐他死在这京城重地,伤了两位官爷的名声。” “不如,让这囚犯上车来,上些药,可好?” 两个官差早知他来的目的,就等著这句呢,岂有不依? 笑嘻嘻地便去把赵竞之从囚车上解开,换了木枷。 反正人死得差不多,他们也不怕他跑了。 於是,血葫芦一般的赵竞之,被拖到车上。 林嫵见了,说不难受是假的,可眼下並非感性之时。 时间太宝贵了。 “徐大夫,接下来拜託你了。”她沉声道。 徐大夫,也就是寧国公府当初的府医,徐济。 他是个医痴,为著林嫵的古医方,有求必应。 连隨同犯人流放,给死囚医治这种事,他都答应了。 徐济赶紧上前把脉,而后又打开隨身的医箱,各种清创、缝合、上药、包扎。 “姑娘放心吧,侯爷伤得虽重,但未及心肺和骨头,只要能熬过发热,便是无事了。”徐济道。 但林嫵亦知,发热才是最难熬的。 战场上有多少將士死於一个小小的伤口,原因就是发热。 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一场炎症,便能夺走人的性命。 何况赵竞之伤得如此之重。 如今,让他醒来都是个问题。 林嫵拿出一个小瓶子,里头装著的,是她最近土法提炼的青霉素。 每个环节,提炼手法原始得不得了。 故而,她不敢保证,自己是否真的提取到了青霉素。 又或者,这东西里头还含有青霉菌,分泌物足以直接將兰陵侯创死。 但眼下已经无法可想。 横竖是死,不如孤注一掷。 “徐大夫,你先往他伤口上涂一点儿试试。”林嫵说。 为防止过敏,使用青霉素需做皮试。 按理说应该注射的,但如今没那技术,只能外涂了。 徐济挑了个小些的伤处,给赵竞之涂上。 然后几人便提心弔胆地,等著看他的反应。 正苦苦等待呢,前头的马突然一声长嘶,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只听见外头官差大喝: “来者何人!” 接著便响起刀光剑影的声音。 林嫵掀开帘子一看,居然是几个黑衣人,正跟暗卫缠斗在一起。 狗皇帝果然不会轻易放人。 这些黑衣人看起来训练有素,武力高强,跟赵竞之精心豢养的暗卫,也能打成平手。 现场陷入胶著。 但是一名身形矫健高大黑衣人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他一上场,就快刀斩瓜似的,结果了两名暗卫。 形势瞬间变化,赵竞之的人寡不敌眾,节节败退。 有个黑衣人,已经要摸到马车上来了。 “妈呀我的天。”陈吉惊叫。 他那三脚猫功夫,只够当个肉盾。 但他也死死拦在门口,不肯离开。 眼看黑衣人的长刀,就要刺进他的胸膛。 他突然感觉肩膀一重。 一支小巧的弩,架在他的肩膀上。 然后,咻地一声。 啪! 红色液体在黑衣人脸上开了。 黑衣人惨叫起来,刀都拿不住了,颤抖著手去搓脸,却搓得惨叫更甚。 一股刺激的味道瀰漫开来。 陈吉:…… 绝了我的姐,这都不是辣椒水了,是辣酱? “閒来无事研究的辣椒弹。”林嫵云淡风轻:“辣不死他!” 干掉一个黑衣人后,林嫵躲在马车里,举著弩到处咻咻。 专挑那些正打得高下难分的,往黑衣人脸上打。 黑衣人分不出神来,竟也被她打中几次。 缠斗很快又变成了势均力敌。 但这种小把戏,终究会被看破的。 黑衣人怒喊: “先把马车里那个小娘们给砍了!” 於是,明显是首领的那个高大黑衣人,抢上前来,一刀搠入马车。 陈吉被这狠厉的刀法嚇得滚到车內。 他刚要拦在林嫵身前,可那黑衣人已经半身探入帘中。 “別动!”黑衣人说。 是熟悉的声音。 林嫵的眼睛微微睁大: “王爷……” “用那辣椒射我的眼睛。”靖王简短地说:“快!” 第200章 你能给我 林嫵有点迟疑。 这辣椒弹浓度极高,进了眼睛,可是要瞎的。 但是形势紧急,断不能让人看出,靖王是护著他们来的。 林嫵大脑飞快转动,而后拿出一支大美丽的辣椒水,往靖王眼周了喷少许。 靖王立即掉下泪来。 她又快速將辣椒弹挤破,涂在他的太阳穴上。 靖王当即惨叫一声,捂著脸退出车外。 外头的黑衣人大惊: “不好,主子受伤了!”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又有几名黑衣人,被暗卫结果了。 只剩下一名黑衣人,扶著靖王,且战且退。 不得已,他们只能逃走了。 而林嫵这边,折了几名暗卫。 她探头一看,两个官差也受了伤,歪在一旁。 “陈吉,去他们身上找找,將木枷的钥匙取来。” 陈吉应下,去拿了钥匙来,给兰陵侯取了木枷。 林嫵吩咐徐济: “试敏的时间已经过去,侯爷没有问题。麻烦徐大夫將这青汁给他涂上。” “若是明日侯爷无事,可復涂。如此再三,直至侯爷退热。” 徐济捧著那个小瓶子,跟捧神水一般。 他也是个奇人,方才刀都要扎在他头上了,他还优哉游哉地缠白纱。 如今外头遍地死尸,一股子血腥味,他却因为眼前这小瓶子,双眼闪闪发亮。 他小心翼翼接过,如获至宝,声音有点颤抖: “哦呀,哦呀呀,这么好的东西,真的给我吗。” 话虽这么说,但他死攥著瓶子的模样,怕是林嫵说不给,他也不会撒手。 还好,林嫵点了点头。 徐济哈喇子都要掉下来了,眼里全是小心思: “这东西如何製成的,不知道姑娘……” 林嫵很直接拒绝了他: “徐大夫,不是我不愿分享这方子,实在是我与你说不明白,这青汁甚是危险,我亦不得其法。” “哦。”徐济懂了。 有点小遗憾,但也没事。 做研究最要紧是经得起挫败,得之我幸,不得那是我命。 林嫵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我也不確定它是否有用,別无他法,只能一试。” “接下来就劳烦徐大夫了。” “嗐!”徐济不以为意地摆手。 “没用也无妨,死了便死了嘛。没有死人,医方如何进步!” 林嫵:……你在患者家属面前说这些,真的好吗? 她总算明白徐济一直当个小小府医,混不出头的原因了。 真是一点眼色也没有。 徐济拿了药,兴奋地將赵竞之当成试验品,大涂特涂。 而林嫵,该下车了。 “你们今后就跟著侯爷吧,好好照顾他。”林嫵说。 她將一个装满匣子的贵重珠宝,还有万两银票,递给其中一个暗卫。 那都是从前赵竞之送给她的。 银票则是跟靖王別苗头,入股大美丽那回,他拿出的私银。 而后,她又分別给每个暗卫,装了一袋碎银子,好方便在路上使用。 “马车上装了不少吃用,你们带著侯爷,往小路上走。”她吩咐道。 至於她,就只能跟到这里。 皇权至上,角力之中,她一个小小商女,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她刚要目送马车远去,一阵风吹过。 轻佻的声音隨之传来: “真是情深义重,啊?” 四五个矫健的身影落下,个个飞鱼服,绣春刀,两鬢垂著束以丝带的辫子,被描金织锦腰带环著的腰,看著劲痩有力。 蜂腰猿背,一看就是某个群体的標配。 锦衣卫。 林嫵后退了一步,心情极差。 果然,一个即便在模子如云的锦衣卫队伍里,也依然显得格外宽肩窄腰,长腿剽悍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次不穿红色锦衣了,紫色曳撒上描丹,看著华丽又风流。 简直是只开屏孔雀。 林嫵蹙眉: “指挥使大人,这是何意?” 姜斗植往前走了几步,似笑非笑看著林嫵。 “当然是来送兰陵侯上路了。”他说。 这人真够烦人的。林嫵皱眉。 不过,眼下最麻烦的是,他要取赵竞之的性命,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不论如何,都不能自乱阵脚。 林嫵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冷静道: “流放犯人,自有专人押送。这两位官爷可还在呢,大人就公然插手,不怕被官爷告了去,参你一本?” 她说的是两位受了点伤,但还不致死的官差。 “哦?”姜斗植笑了一下。 “说得有道理。”他摸著下巴说。 然后,手指勾了勾。 一名锦衣卫便手起刀落,直接割掉了两个官差的人头! 颈部热血喷涌而出,这突如其来的血腥画面,嚇得陈吉脸都白了。 还好林嫵的脸本来就白,倒没有泄露半点心事。 姜斗植似觉得很有趣似的,又笑了。 “果然是个胆色过人的,有意思。” 接著,他缓缓抽出绣春刀。 “就是不知……” “若是这热血是从赵竞之身上喷出来,你还能不能,这般冷静?” 林嫵垂下如一片黑羽的长睫毛,在脸上洒下一片阴影。 她不信,姜斗植说那么多,都是废话。 不然,直接一刀砍死赵竞之便是了,何必同她拉扯这些? 他们之间又不熟。 他一定有所图。 “你想要什么?”她直白地问。 姜斗植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直接,还是勾了勾唇。 “应当是在下问姑娘,你能给我什么?” 他笑得很轻佻。 林嫵回以一个嗤笑。 “呵。” “大人是圣上身边的红人,要什么没有,林嫵可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求得大人手下留情。” 其实林嫵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大,她总觉得,在与姜斗植少有的几次会面中,此人都对她有种若有若无的留心。 但是看起来,並非有情,反而,有些审视和探寻。 甚至有些敌意。 她始终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姜斗植並不在意她的阴阳怪气,他似乎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只捡想听的话听。 “想要我手下留情?” 他举起绣春刀,看著泛著寒光的刀刃,如同在欣赏一个心爱女子,甚至忍不住以指腹轻拭。 而后,皮笑肉不笑: “那容易,姑娘答应我一个要求即可。” 第201章 弄脏了刀 “什么条件?”林嫵肯定就要问了。 然而,姜斗植只是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露出一抹轻笑。 “在下还未想好,以后再说吧。” 林嫵瞬间无语。 嗶嗶叭叭这半天,感情在说笑? 好贱一男的。 她的眼神不免冷了几分: “大人,生死攸关之时,这般戏弄人有意思吗?要杀要剐隨你便吧,反正圣上面前的一条狗,能拿什么主子的主意!” 她算是看出来了,姜斗植根本没有放人的意思, 无非是想逗弄兔子一般,逗逗她罢了。 可姜斗植真的很爱笑。 这会子又笑了。 他一笑,那张平淡如白开水的脸,马上变得艷丽起来,狐狸眼中波光流转。 “你倒是敢说。”他赞道:“就不怕在下,一刀捅死兰陵侯?” “哈。”林嫵冷笑:“难道你会放过他吗?” 姜斗植不置可否。 不过,他的手下已经动起来,向那马车亮剑。 林嫵的心抽紧了。 虽然嘴巴上说著,赵竞之死了好过被人侮辱。 但真见著他死,她还是不忍。 可是眼下,区区几名暗卫,根本不是这些锦衣卫的对手。 何况还有姜斗植。 林嫵从未见过他动手,但此人能当上指挥使,武功定然不差。 说不定他一个就能秒了所有。 眼看一名锦衣卫已经刺向帘子,林嫵闭上眼睛。 鏘! 一支利箭飞来,射在那锦衣卫背后。 他立马从马车上滚落了。 本来好整以暇站在林嫵面前的姜斗植,轻抬眼皮,面上兴味盎然。 又一群黑衣人,从林子里跳了出来。 只是这一次,他们不是来杀赵竞之的,而是挡在了锦衣卫面前。 这下好玩了。姜斗植眼睛都亮了。 將绣春刀扛在肩上,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似的,他只看著自己的属下,与那几名黑衣人杀得昏天黑地。 锦衣卫固然武艺高强,但那些黑衣人不是吃素的。 双方打得难捨难分,最后还是锦衣卫因为人数悬殊,落了下风。 眼看五个锦衣卫,一下被杀了仨。 姜斗植终於动了。 他像一条飞鱼跃出平湖,以果断的杀伐之气,掠过缠斗的人群。 噗嗤。 皮肉被破开的声音,听得人腿软。 好几名黑衣人倒下了。 姜斗植以一敌五,毫不吃力,刀光剑影之中,嘴角竟然还悬著一缕笑。 林嫵看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正在这时,醉心研究的徐济,突然掀开帘子。 一张大脸露出来,满是喜悦: “侯爷醒了——” “哎?” 他愣住了。 这外头,怎么又死啊死的了? 沉迷於鼓捣青霉素的他,根本没察觉,外头杀得天昏地暗。 此时贸贸然喊出声,又伸了个头出来,差点被锦衣卫一刀削了脑袋。 他一声惨叫,赶紧缩回脖子。 林嫵当机立断,和陈吉一块跳上马车: “驾!” 陈吉一鞭子打得马拔足狂奔,將杀戮现场拋在身后。 林嫵在车里,看到赵竞之微微睁开眼睛。 “侯爷……”林嫵上前握住他微微弹动的手。 赵竞之两片乾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他实在太虚弱了,发不出什么声音。 但林嫵还是读懂了。 他在说: 叫我的名字。 “竞之。”林嫵眼底微涩,勉强平静地说。 赵竞之半睁的凤眼,闪出一点水光。 “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 林嫵握紧他的手,忍住心中悲痛,坚定地说。 “你忘了吗?你不是很想到边关,搏杀一番自己的事业吗?” “现在你自由了,你不是侯爷,不是赵家家主,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弟弟、谁的继承人。” “你是你自己,赵竞之。” 赵家覆灭了。 可赵竞之还在,边关的狼只要回到原野,他自己就是赵家。 “不要气馁,不要放弃,你是血性堪比先祖的赵家后人,你是赵竞之!” 林嫵斩钉截铁地说。 回应她的,是微微收紧的手指,握住了她纤细的手。 赵竞之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眼: “我……我会……回来的……” “你可以的。”林嫵坚定道:“我相信——” 噗嗤。 熟悉的声音。 是刀尖刺在皮肉上,犹如锦缎裂开般的声音。 林嫵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一柄绣春刀,直接穿透马车顶部,扎在赵竞之的胸口。 “不——” 数道痛呼声炸起,有徐济的,有陈吉的,还有暗卫的…… 而马车顶上,一个紫色风流的身影,飘然跃下。 狐狸眼微微眯起。 阴湿鬼魅的脸上,有些遗憾。 “刀脏了。” “不要了吧。” 他淡淡地说,嘴角的笑容,渗人得慌。 隨著他的离去,剩下两名负伤的锦衣卫,也消失在丛林中。 当天夜里。 养心殿。 “靖王,你既伤著了,怎不好好养著?何苦急急忙忙进宫来,难不成,朕还会为难你?”景隆帝笑道。 有一下没一下,转著手上的扳指。 靖王眼睛敷著药泥,脸上亦缠著纱布,半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臣办事不力,心中不安,恳请圣上恕罪。” “哦?”景隆帝停下了手,给了他一个深意无限的眼神。 “小事罢了,不成便不成,靖王不安什么?” “圣上將那反贼交给臣,臣却……” 靖王还欲请罪,景隆帝却笑了笑。 “五哥,你也太怕朕了。” 靖王心下一凛,赶紧沉声道: “圣上天子龙威,臣子莫不惶恐。” 景隆帝却失了兴致似的,懒得与他再费口舌。 “靖王且回去歇著吧。” “这回你伤得重,手头的职务,暂且交予他人,你好好养养吧。” 这便是变相停职了。 靖王深知,景隆帝生性多疑,自己必定已经招致他的怀疑与不快。 这些都是在所难免的,他早有心理准备。 於是谢了隆恩,退下了。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殿外,景隆帝便沉下脸。 “姜斗植呢?传他来!” 姜斗植入殿后,一个乾净利落的单膝跪,將事情和盘托出。 景隆帝听闻那半路杀出来的黑衣人,面色阴寒。 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哼道: “呵,靖王!” 之后,姜斗植报说,自己亲手搠死赵竞之,景隆帝的面色才转圜。 他心情大好,又抚弄起扳指,隨口问: “朕听闻,赵竞之都这般境地了,竟还有人给他送行。” “还是个女子。” “你可知,那是何人?” 【帅哥是不会死的,大家放心好吗~到嘴的老婆飞了,小侯爷一脚踢烂鬼门关:死谁也不能死本侯!】 第202章 事后残局 “是赵竞之未能过门的妻子,说是颇受非议,日子艰难,如今只能躲在靖王府。”姜斗植说。 不假思索,清晰利落。 景隆帝就喜欢他这种毫无感情的復命。 在他眼里,姜斗植已经不算得人了,而是一柄没有生命、没有感情,只会杀戮的剑。 你永远可以相信一柄剑。 “哦?看起来还是个颇重情义的女子。”景隆帝说。 “倒是跟他们赵家挺配,都是一门子死心眼。”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是在说赵贵妃呢。 即便人都死透了,提起来,景隆帝眼底还是有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姜斗植不说话了。 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执行者,对这些情啊爱啊,家国讎恨的,没有兴趣。 这也是景隆帝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一条听话的狗,还冷情冷血,甚是好用。 不过,景隆帝始终无法彻底相信一个人。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无聊,101????????????.??????超实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听说,你带去的五个锦衣卫,死了三个?”景隆帝缓缓啜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问。 听起来真的很隨意。 姜斗植回答得也很隨意: “没用的东西,死了便死了。” 景隆帝笑起来: “你啊,还是这般冷酷无情,这样如何御下?” “朕时常劝你宽於待下,他们才会死心塌地地跟你,谁知,你啊你……” 他似是很无奈,笑著摇了摇头。 “这样吧,既是死了三人,朕从自己的暗卫里,再挑三人与你,如何?” “这回可要护著点,別又折了,都要掏空朕的暗卫了。” 姜斗植无可无不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似的,直接叩谢: “臣,谢主隆恩。” 之后便退下了。 景隆帝坐在堂案后,眸色沉沉。 夏德河轻手轻脚走上来,欲为他换一盏热茶。 景隆帝突然出声: “夏德河,姜斗植如何?” 夏德河心中,又咯噔一下。 伴君如伴虎,不是说说而已,单是这个心,日日都要咯噔个十下八下。 老夏觉得自己心臟都要出毛病了。 他微微掐了自己的虎口,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恭顺地说: “姜指挥使武艺高强,使命必达,是个能人。” 景隆帝嗤笑一声。 “你这个老油子,问你什么,那是白问。” 意思是,他知道夏德河在装傻。 但是明知装傻,他又不发怒,说明他也不觉得这是个事。 只不过是,从他人身上,为自己的猜想寻求佐证罢了。 “他这般身手,去五个锦衣卫,还死了三个。” “偏偏这三个,都是朕赐下的暗卫。” 景隆帝转著扳指,眸中情绪难辨。 “亦不怪朕多想啊……” 夏德河在一旁,垂手而立,装聋作哑。 这些都不是他该听的。 景隆帝亲信不多,最得力的就这几个。 便是圣上再有疑心,又能如何? 就像靖王,圣上明显已对他心生不满,亦不过是禁足罢了。 现如今,不是卸磨杀驴的时候。 搅进圣上与他们的角力中,只会让人夹缝难行,粉身碎骨。 夏德河决定还是老实做个太监。 端端茶得了。 还好景隆帝也不图他出谋献策,自己默默思索了会儿,说: “吩咐下去,让姜斗植,到东傀谷去一趟吧。” 东傀谷,一个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这是大历朝的黑暗地带,滋生了几大教派,在这个国家无孔不入。 大历朝歷代皇帝,都想剿灭黑暗教派,剷除东傀谷。 但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派去那儿的人,非死即伤。 但是到了景隆帝这一代,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更加热血雄心。 他要討伐东傀谷的想法,存之已久了。 “让姜斗植去探探路,能好好的回来,自然少不了他的大功劳。” “但若是伤著回来……” 景隆帝的嘴角,又浮现一贯的哂笑: “亦算是敲打敲打他了。” 一条狗,在外面不论怎样疯跑,回到家里,都得被主人当头棒喝。 叫你敢不听话。 而林嫵这边。 她回到靖王府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恢復不过来。 毕竟这么血腥的场面,她是第一次见。 也是第一次,离刀刃那么近。 看著那刀插进赵竞之胸口时,她的心嚇得差点爆炸。 还好,她很快发现,那刀只是错了个位,並没有插进胸口,而是插在了腋下。 顶多,是削掉一层皮,又把赵竞之给震晕罢了。 不过也已经够嚇人。 別说外头的锦衣卫,便是在车上的徐济和陈吉,也以为赵竞之被捅死了。 正是大家的悲愴,令锦衣卫深信不疑。 他们就这么撤走了。 黑衣人也退走后,陈吉扶著林嫵,从车上下来。 这回,是真的要同赵竞之道別了。 希望他到了边地,一切都好吧。林嫵默默地想。 目送马车离去后,她回到靖王府。 不回不行,现在外头,到处都是嘲笑她甚至攻击她的人。 大美丽根本做不下去了。 铺子里,每日都来好几拨挑事的客人,光是打发他们,掌柜和伙计就已经心力交瘁。 且贵妇小姐们,也不敢再买大美丽的东西。 毕竟赵竞之犯了事,谁敢跟他沾上一点? 万一入了圣上的眼,一棒子打成同党,那就完蛋了。 银龙钱庄还好一点。 在其他人蠢蠢欲动,要將自家存银提出来时,寧国公大手一挥,存了白银百万两。 据说连圣上听闻这一軼事,都为之咋舌: “寧国公的小金库,如此丰厚?” 若非景隆帝年少时曾颇受寧国公恩惠,深知他是个不偏不倚、极其正派、忠肝铁胆之人,恐怕也会犯疑心病,觉得寧国公有贪腐敛財的嫌疑。 有寧国公携资坐镇,京中权贵,又嗅到一丝风向。 那些本想提资的人,把这事放一边了。 反正,赵竞之倒了,还有寧国公嘛。 投资林老板,不亏。 最惨的还是靖王。 大家也想不明白,靖王明明是铁桿的皇帝派,怎的赵家被打下去了,他也跟著失宠? 靖王被禁足后,靖王府可谓门庭冷落。 这也是为什么大美丽有著靖王的股,还被人挑事的原因。 靖王为著林嫵,两度护住赵竞之这件事,已经惹恼了景隆帝。 失了圣心,声威自然滑落。 他得蛰伏一段时间了。 第203章 成为內人 不过,大美丽关门一阵,林嫵早有心理准备。 这样也好,当前的她,不宜拋头露面。 毕竟她是谋反案的倖存者,虽然得了几个大人物的维护,侥倖逃脱。 但有心人捅到皇帝耳边去的话,引起他的注意,就不好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得低调。 靖王府的偏僻院子里,一个药味浓郁呛鼻的房间里,数人围在床边。 床上,是个单薄的身影,气息微弱。 “神医,他如何了?”林嫵问。 从宫中死里逃生回来,赖三伤势颇重,连徐济都得摇头。 最后,是林嫵使了不计其数的珠宝银子,打动一位路过京城的游医,才把赖三的小命给抢了回来。 只是,想要痊癒如常,还很遥远。 “刀剑这些还是皮外伤,他的经脉受损太严重,应该是遇上行家高手,奔著让他死去的。” 游医捋著鬍子,一边磕水烟,一边满不在乎道。 “我能治好他的外伤,但是他的內伤不治,今后怕是同废人无异。”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这游医果然神,单是摸摸脉,便知赖三不是寻常人,有些特殊本领。 故而,他特意说了这话。 陈吉跟赖三亲如兄弟,听了心里便很难受。 “神医,难道他不能翻墙了吗?”他垮著脸问。 游医吹鬍子瞪眼: “想什么呢?都这样了,还要偷东西呢?” “他能好好走路,就不错了。” 能走,能坐,对於普通人来说,足矣。 但对於一个身怀异能的人,只能走坐,相当於废人了。 陈吉面露悲戚。 林嫵看著昏迷的赖三,心中亦是不忍。 她还是想看赖三飞檐走壁,自信张扬的样子。 “神医,真的没办法了吗?钱不是问题,请你救救他。” 101看书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超给力 全手打无错站 游医摇摇头,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反正是不为金钱动心的。 林嫵好说歹说,他才鬆了口: “我这儿,是治不了的,但是送去东傀谷,兴许还有机会。” 东傀谷集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也不乏身怀绝技的真神医,跟他这种游医可不一样。 若是赖三有幸遇得,兴许还能有救。 只是,东傀谷那个地方…… 林嫵对这些诡秘之处的了解不多,但一个地方能流传在眾人口中,必定本身就縈绕著神秘式的恐怖,令人听而生畏。 陈吉光听见这三个字,就起鸡皮疙瘩了。 “那种地方,去不得吧?” 游医亦不大想去,所以方才才没有点头。 但林嫵一再恳求,情真意切,最后他还是被打动了,才道出实情。 “其实,我不愿去东傀谷,不单是不想冒险。”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我此次来京,是为了解救一位故人之子。” “他身患顽疾,须由我按穴医治,故而,我不能离开京城。” 林嫵蹙眉: “若是按穴,传授与他人,让人代劳可否?” 游医连连摆手: “这可是我祖传的手法,不能为外人道也。” 这就难办了,林嫵有些为难。 总不能为了一个人的康健,取另一个人的性命。 不过,游医话锋一转: “虽不能为外人道,但若是成为內人,亦可习之。” 哈? 林嫵傻眼。 连这老头子也想娶自己? 人太美太受欢迎,真的有点麻烦。 还好游医解释得快: “若是你成了我的乾女儿,那便是我族內之人,传给你,也不算违背祖制了。” 林嫵鬆了口气,幸好这世界还没有太顛。 可是她也並没有很想当乾女儿。 谁想多个爹啊。 “乾儿子行不行?黑皮大高个儿那种。” “以后你老了,他把你往背上一甩,一刻钟就能跑出二里地,不耽误你继续做游医。” 陈吉挺著大胸肌,站了出来。 相比赖三已经成为林嫵的臂膀,他却一直只能当个车夫。 实在著急。 失败固然可怕,但朋友的成功更让人揪心。 他决心儘快习得一门技艺,一跃成为林嫵的另一边臂膀。 想法是好的。 但游医没看上他。 “太黑不要!我那故人之子,可是真正的世家公子,进退有度,风度翩翩,弄些粗人去,没得按断他的肋骨。” 林嫵:……好像有道理哦。 陈吉光是挥鞭赶车,都打烂三匹马的屁股了。 的確干不了按摩的活。 “旁的女娘不行吗?我可以挑个身家清白的丫鬟送过去。”林嫵又问。 老爷子不开心了,眼白都翻出来: “你什么意思?感情我们家的人,就是丫鬟命唄?” 林嫵无语: “其实我先前也是丫鬟。” 老爷子捶手心: “丫鬟逆袭成侯夫人?那也太有出息了吧。” “好了就是你了。” 林嫵左右推却不过,怀著对赖三的愧疚,只好答应下来。 游医看她老大不情愿,还嘟嘟囔囔地抱怨呢。 “……你有啥不情愿的?要不是……这么好的家世,能落到你头上?想我们太医世家……” “你不是游医吗?”林嫵忍不住道:“什么太医世家。” 游医白了他一眼: “是啊,我姓游,简称游医,不行吗?” 真行。 林嫵恨不得给他比个大拇指。 既然决定了认乾亲,那便要双方深入了解一番。 林嫵自己是没什么可了解的,南边人家,流亡进京,被卖为奴,然后就是京城人尽皆知的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故事。 但这游医的背景,却令她吃了一惊。 他竟然,真的是太医世家,他的亲儿子,正是如今的太医院院判! 林嫵有些无言了。 “老爷子,你既然有儿子,让他给那位公子按穴不就得了?” 游医嗤之以鼻: “那小子,能干啥!也就在太医院混混日子,別出来丟人现眼了。” 太医院院判丟人现眼? 林嫵对太医世家的严苛標准感到隱隱担忧。 深怕重锤总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 两人互通身份,又举行了个简单的认亲礼之后,写了契书。 然后,便开始学习按穴之法。 林嫵也算是略懂按摩,很快便上手了。 不知道是她悟性太高,还是大道至简,她总觉得,这套手法也不是很难呢? 总之,游医三下五除二,將祖传手法和救人大任,都甩给了林嫵。 然后,屁顛屁顛带著赖三,奔赴东傀谷。 那火急火燎火烧屁股的劲,让林嫵不禁觉得,他好像…… 很迫不及待? 第204章 公子按穴 游医走后,林嫵收拾收拾,就跟靖王说,她要去熟人在城郊的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 熟人? 靖王有些吃惊。 经了侯府被抄那一夜后,他认认真真地,去了解了一番林嫵的生平。 才发现,自己居然有那么多情敌。 因此,如今一听“熟人”二字,他便有些头皮发麻。 “如今你身份尷尬,外出会不会有些不妥?”他试探地问。 林嫵並不在意,据实以告: “无事,其实是我义父的庄子,应当没有问题。” “你义父?”靖王更加吃惊了。 天呢,他是被禁足,又不是失忆了,怎么林嫵突然冒出来个义父? 她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林嫵读懂了他的困惑,解释道: “是这两日刚认的,为感激他捨身救治赖三,所以我认了他为义父。” 靖王心头大石才放了下来。 赖三的伤情,他知道。 他亦明白,当初是林嫵让赖三进宫迎赵贵妃,故而她一直对其心怀愧疚。 林嫵为了救赖三,定是倾尽所有,无所不应。 给人大夫当个义女,也没什么。 大概这老大夫膝下无子无女,老年孤苦无依,便想有个过身后给上坟烧纸的人吧。 不过分。 “乾亲亦是缘分。不知你这位义父家在何处?本王可派人去替他打理一番,省得他老年孤独。”靖王殷切地说。 虽然游医说过自家地址,但林嫵记不清了。 只记得,好像在三环? 三环?靖王又愣了一下。 住三环那种地方,皆为达官贵人,不能是什么孤苦老人吧? “敢问这位义父的名讳是……” “游有方。”林嫵说。 靖王:“……其实,你可以一开始就告诉本王,你认了现任太医院院判的父亲、前任太医院院判为义父。” 林嫵:“啊?他是前任太医院院判吗?” 靖王:…… 既然是知根知底的人,那便不需要太担忧了。 靖王虽然不捨得,但还是尊重林嫵。 毕竟,当初她的风头过剩,今番从云端跌落,反扑的劲头有点令人头疼。 而一直闷在靖王府里,对她不算好的选择。 能去城郊走走,反而能让她舒服些。 靖王为她准备好行礼,又配了几个暗卫,然后用马车,趁天微亮,將她送出城去了。 这个山庄,虽说也在城郊,但是在京城边缘了,路途不算短。 据说再过去十几里,便是皇帝的行宫。 因此,林嫵紧赶慢赶,也坐了整日的马车。 到那庄子时,她觉得自己屁股和腰都坐痛了。 庄子里的人,似乎早就知道她要来,已经安排了人来迎接。 马车直接入內,过了好几道门,才终於停了下来。 林嫵掀帘子一看,不觉惊诧。 这人是……汤泉? 只见眼前雾气氤氳,大大小小的池子,热气蒸腾。 连院子都隱没在白雾中,宛如人间仙境。 “我就住这儿?”林嫵问。 说真的,不大乐意。 谁会住在温泉旁边,空气湿度那么高,会得风湿的好吗! 幸好那管家模样的人摇摇头: “姑娘的居所,另有他处。这儿,是公子疗愈的地方。” “姑娘初来乍到,便將你请到此处,確实唐突。” “可公子又犯病了,请姑娘发发慈悲,赶紧为公子按穴吧!” 啊? 人命关天,林嫵赶紧下车,隨著那管家,走近汤泉深处。 在大大小小的汤泉里头,藏著一座小型的瀑布,底下又是一个小池,修了藤爬成的拱顶,在月光下散发一种朦朧的美。 如果里头没躺著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的话。 远远看著,此人虽然肤白如玉,但已透出淡淡的可疑青色,两臂也软软地搭在池子的石壁上。 虽然身上盖著白纱,但依然能看出,整个人毫无生气。 显然,掌柜的所言非虚,这人要不行了。 林嫵虽然不觉得游医那一套有多厉害,但死马当活马医,按吧! 顾不上其他,跳进池子里,从脚往上开始一通按。 说来也怪,她按著按著,感觉原本软趴趴的皮肉,似乎重新有了筋骨似的,开始慢慢变得结实、有弹性。 尤其是她按到大腿时,內侧猛地一跳。 林嫵还来不及反应,自己的肩膀,就被人牢牢钳住了: “谁?” 一个隱忍痛苦、又充满暴戾的严厉声音。 林嫵本来正海底捞,在水里辛勤劳动呢,被这么一掐,嚇得抬起头来。 惊愕的小脸,撞入对方阴冷的棕色瞳仁中。 而那本来盖住面孔的白纱,隨著他的低头,也掉落下来。 “崔……崔大人?” 林嫵脱口而出。 而崔逖,很明显地也愣了一下。 本来冷漠而残暴的表情,像来不及隱藏似的,尷尬地卡在脸上。 与林嫵大眼瞪小眼。 林嫵:好凶啊,原来温和又爱笑的崔大人,凶起来是这样的吗? “……失礼了。”崔逖缓缓开口。 “確实比较凶,没嚇到你吧?” 林嫵:“……我以为我那是心声?” 崔逖嘴角轻翘,凶恶之相即刻化开,又是温和有礼的美男子一枚了。 “你说出来了。” 他似乎觉得她很可爱,声音都放轻了些许: “难道你自己听不到吗?” 林嫵:“……可能崔大人就是有一些,让人不自觉说出心里话的特殊本领吧。” 这回崔逖是真觉得有趣了,笑容如春风拂面,足以將粉颊吹红。 “不知这算不算夸讚,崔某先谢过姑娘吧。” “不过……” 他垂眼看了看水底。 林嫵的双手,正按在不可名状的地方。 “姑娘是不是,先將崔某放开?” 林嫵脸色一僵。 可恶,这平平无奇的按穴手法,原来效果这么好。 才按了一半,人就醒了。 显得,她像个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其实,我在给你按穴,晓得不?”林嫵解释道。 “按大腿內侧的穴?”崔逖笑笑。 林嫵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但回想游医的手法,没错啊。 是这么按的。 前任太医院院判,能有错吗? 她专业而自信地说: “这你就不懂了吧。大腿內侧有个血海穴,祛瘀血、生新血,治疗月事不……” 声音猛地顿住。 月、月事不调? 她猛地瞪圆了眼睛。 该死,被那糟老头子给坑了! 第205章 挖別的坑 林嫵不得不长篇大论,讲述了自己跟游医相识、认亲、学艺的始末,从而证明,自己的按摩手法,真的是他传授的。 只是不知为何,那老东西夹带私货,添了几个莫名其妙的穴位。 崔逖全程微笑听完,然后问了她一句: “你真成了游家的义女?” 林嫵点点头。 崔逖的面色,顿时有点忍笑。 林嫵心中又有了其他不祥预感,难不成,老头子还挖了別的坑,等著她? 確实挖了。 崔逖慢悠悠地说: “游家,同我们崔家,定了娃娃亲。” 林嫵:…… “当初两家交好,夫人又同时怀了身子,故而定了亲。” “不料两家都生了儿子,故而游伯父说,等以后谁家再得一个女儿,便可成亲。” “只可惜,我们崔家一共就两个儿子。” 崔逖笑意绵绵: “未曾想到,游伯父这么大年纪了,白捡一个闺女……” “咳咳咳咳!”林嫵疯狂咳嗽。 她徐徐从水中站起来。 方才急著救人,没留心,现在一看,崔逖完全是裸著的,就只几块白纱欲遮还羞,实在是…… “既然大人醒了,还是早些上岸歇著吧。免得著了风,反而不美。” “林嫵湿了衣裳,也要去收拾收拾了。” 她说著就往外走,也不管在背后,崔逖的眼神如何变得幽深晦暗。 管家將林嫵安置在一个离温泉比较远,精致错落的小院中。 “山中艰苦些,有不周到的地方,请姑娘海涵了。”管家笑著说。 他姓韩,是个敦实的矮胖子,看起来非常面善。 大概是素日里主子对下人宽和,他对上也不会过分谦卑,而是不卑不亢。 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韩叔客气了。”林嫵笑了笑。 韩管家一听,立马哎呦一声,对她就有了七八分好感。 “公子亦是称我为韩叔,显得亲切,我特別喜欢。”他笑眯眯地说。 林嫵不由得汗了一下。 绕不开这崔大人了是吗? 心里嘀咕著,她推开自己的房门。 然后,差点被亮瞎了。 这,这叫艰苦? 只见里头金碧辉煌,目之所及全是奇珍异宝,桌上、架子上、甚至墙上,都满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暴富之气显露无疑。 林嫵看得,两只眼睛都变成两个元宝了。 “这屋子真是给我住吗?” 她不由得想起那被整个掉包的椒兰院。 有种要犯职业病的感觉。 韩管家点点头: “这间屋子虽久无人居住,但却是时时打扫的,勉强可以住人,望姑娘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林嫵笑得脸上都开了。 就算不能偷,这么贵的东西,天天看著,睡觉也香啊。 她很满意。 等他收拾停当,崔逖已经离了山庄。 说是连夜回京了。 看起来,他真的很得圣上宠信,公务特別多。 林嫵不由得想起,上一世,此人成了权倾朝野的权臣。 她当下有些想不明白,崔逖是怎么做到的? 以她最近所见,景隆帝多疑且善变,並非那么容易被操控。 他有足够多的手段,將手下的能臣压得死死的,还能瓦解如赵家这样的世家大族。 而崔家,延绵数代,到了崔逖这里,只得他一人了。 他是怎么做到,翻手覆雨,权势滔天的? 这人,还真是个迷。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要操心的。 目前来说,崔逖不在,山中悠閒,她只需放鬆身心,好好享受便是了。 故而,崔逖再次上山时,看到她正在…… 游泳。 【抱歉啦宝子们,今日请假了,更新很少~明日会恢復正常的,请补药拋弃我t_t】 第206章 好闷骚啊 林嫵早就想游泳了。 天气热起来,古代又没个空调,天天靠那几盆冰,浑身不爽利。 但是在京城里,再热也只能泡泡澡盆子。 在这山上就不一样了。 此处有清流急湍,又有碧水瀑布,底下一个清澈见底的池子,连游鱼都条条分明。 最关键的是,这里是私人山庄,不会游著游著,给人看了去。 因此,林嫵才来几日,便养成了晨泳的习惯。 山庄里没有绣娘,但韩管家安排伺候林嫵的丫鬟抱琴,却是个方方面面都极周到的,女红也很不错。 在林嫵的指导下,她做出了一件三点式泳衣。 “哎呀,姑娘,这真是要穿的?” 抱琴羞红了脸。 如此小片的衣物,连块肚兜都不如,如何能上身呀。 莫说是穿著去鳧水,便是穿在里头,以层层外衣裹著,也羞人得很。 林嫵拎起那细细的绑带看,却十分满意。 “反正庄子里又没有其他人,怕什么?你替我好好看著外头,便可了。” 韩管家虽然和善,但是管著这个庄子,却规矩严明。 下头人都十分本分守礼,各司其职。 林嫵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游著游著,会闯进来一个下人。 而这池子的地理位置,也甚是优越。 上头是千尺险仞,瀑布高悬。 陡峭石壁环抱中间一汪池子,唯一的开口处又被庄子主人別具匠心,造了围墙同大门。 几乎相当於,將这瀑布与池子圈起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林嫵很放心地在里面游来游去。 如今她比之先前,长高许多了,四肢十分修长,在水中宛如一条曼妙的鱼。 不如让抱琴再做一条美人鱼尾巴?她心想。 结果正想著呢,猛抬头一看,门口居然站著一个白色的身影。 崔逖面色不变,温和地点了点头: “失礼了。” 然后转身出去了。 林嫵穿著三点式,在水里僵硬了,立即望向一旁的抱琴。 抱琴面色为难: 是公子让她不要出声呀…… 林嫵是后来才明白,原来这庄子,名义上是游医的,但实际上是崔家的產业。 世家大族来往错综复杂,时常会为人代持一些產业,用以避祸。 这处庄子,便是这种情况。 因此,崔逖才是山庄真正的主人,韩管家等一种奴僕,也是他调理出来的下人。 正如他这人一贯的作风,果然面上君子,下手狠辣。 下人们个个俯首帖耳。 故而,抱琴不敢吱声,也是正常。 林嫵只好上岸来,抱琴赶紧为她披上一块裹身的帕子,將身上擦乾,然后又披上衣衫。 待她收拾妥当,崔逖已经在茶室,等候许久了。 因著是在山野之中,林嫵未施粉黛,穿著十分素雅,仅简单在背后束了发,头上连跟簪子也无。 但因她五官本就媚气,一张素色小脸,反而透出无边风月来。 不过,崔逖是真君子,坐怀不乱。 即便美色在前,他的神情也未曾乱了半分,而是平静地为林嫵斟上一杯茶。 当他斟好茶,略略推过来时。 林嫵发现,他竟然带了一个硕大的鹰首戒。 上头的宝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 流光溢彩的,一看就是好东西。 林嫵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崔逖注意到了,笑笑,很自然地將手放回桌下。 看不著鹰首戒了。 林嫵略显遗憾。 “听说姑娘是南边来的?难怪鳧水技艺如此精湛。”崔逖温和地问。 林嫵还在回味那颗极品钻石,隨口答道: “不算精通,玩玩罢了。” 想了想,又道: “崔大人,既然我受义父所託,为你按穴,也当充分了解崔大人的病情,方能斟酌进行。” “不如,我为大人诊一诊脉?” 崔逖眼中闪过笑意,嘴角微微上扬: “哦?姑娘还颇通医理。” 林嫵敛眉: “仅知一二,大人见笑了。” 崔逖哂笑,终究是缓缓將手再次放到桌面,那硕大的鹰首戒,无疑又闪瞎人眼。 林嫵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酸,真酸。 她装模作样地把了半天,说: “崔大人,林嫵观你的筋脉,並不適合泡汤,省得外热內虚。反而是多鳧水,可强健体魄,或许更有利於保养身子。” 崔逖本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不料竟说出一番正经话,有些许意外。 “原来姑娘真懂些岐黄之术。” 林嫵微笑: “略懂皮毛。” 嗐,还不是游医自个儿说的,此人中了血毒。 有血液病的人可不兴泡温泉,这都是现代医学验证过的。 她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然而,崔逖话锋一转: “那么,姑娘可能看出,崔某是得的什么病?” 林嫵:……这就超出我的知识范畴了。 我只是想多看一眼戒指而已。 “恕林嫵学艺不精,看不出来。”她坦荡荡地说。 听得崔逖又笑了一下。 而后,嘴角噙上一抹淡然: “是圣上给我下了毒。” 林嫵正將一盏茶抬至嘴边,闻言顿了一下,將茶盏放下。 果然如她所料。 景隆帝不可能彻底相信任何一个人。 他要將每个人的把柄,都捏在手中,才能够安下心来。 而崔逖的把柄,就是这奇怪的顽症? “既然你知道兰陵侯为何惨败,那崔某也不瞒著你了。”崔逖面色淡淡。 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淡漠。 犹如数九寒天,洁白的雪瓣,形同利刃,须臾取命。 “圣上粉碎世族之心已久,如赵家,崔家等百年大族,迟早被清算。” “崔家算机灵的,早早做了天子的狗。”崔逖道。 他提起这些,仿佛在说別人似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就连亲口骂自己是狗,也毫无波澜。 反而是眼神清明,语气平静: “但赵家不识相,兰陵侯比旁的人又傲,始终不肯低头。” “故而,他的命运,早就註定好了。” 林嫵听了默然。 意思是,赵竞之本来也有身中顽疾,苟延残喘的机会。 但是他狂妄不羈,不但没有接受圣上的招揽。 还一脚踢翻了这盆狗粮。 成功触了天子的逆鳞,所以被围剿了。 可是真顺从了天子,如崔逖这般,以命相抵,痛苦地耗著,意义又在哪里? 林嫵有些看不懂。 第207章 崔某可以 崔逖似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笑笑: “人各有志。姑娘兴许看不上我们这般苟且偷生之人,但,有时候是別无选择。” 话题一下子走向高深了。 林嫵有些听不懂,並开始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 “抱歉。” 林嫵眼角泛出泪,酸涩得不得了。 昨夜没睡好。 “大人公务繁忙,林嫵赶紧给你按穴吧,以免耽误你的时间。” 她只想赶紧按完,然后回屋睡觉。 崔逖不置可否,但隨之站了起来,进入里间。 里间垂帷重重,因著光线不佳,还点了些烛火,更显得光影浮动。 铜炉里又燃著香,满室都是令人沉醉的气息。 崔逖步入其中,仿佛融入縹緲仙境, 气氛莫名地曖昧。 林嫵本想唤丫鬟进来,为他宽衣。 可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之快,她还未来得及出声,他已经轻解外衫。 背对著林嫵,洁白长袍褪下肩头。 林嫵的眼睛差点被闪瞎了。 这这这这这。 这是什么呀。 白皙得晃眼的后背,覆盖著一层恰到好处的薄肌,在隱隱约约的垂纱之间,在曖昧灯火之下,显得格外地欲。 跟崔逖素日斯文纤瘦的书生形象,大相逕庭。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如雪肌肤之上,竟然点缀著一串如星辰般闪烁光芒的链子。 衬得那修长美背,精悍薄肌,既优雅,又狂野。 且强悍有力的手臂,还圈著一个缀著宝石的臂环,將微微隆起的肌肉,挤微微鼓起来。 无比禁慾和色气。 林嫵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崔大人,好傢伙。 平日看起来,诗书君子,高洁文雅,不染凡俗,白衣素净。 原来,脱了衣裳,全是珠宝…… 好闷骚啊。 林嫵暗暗的想。 闷骚且有钱。 “哦,在下忘了。”崔逖不以为意,兀自取了链子,放在一旁的锦盒中。 “此乃崔家祖传之物,在下每月的这一日,便要佩戴抄经,以祭先人。” “没嚇到姑娘吧?” 没嚇到我,嚇到我的眼睛了。林嫵心想。 没见过如此珠光宝气的男子! 崔逖脱得只剩一条里裤,泰然自若躺到了榻上。 这是准备好了。 林嫵顿时觉得,自己再忸怩,就有点矫情。 那句话怎么说来著。 在医者的眼中,没有男女,只有肉块。 她也算是看过几个男子裸体的人了,这种小场面,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如大大方方地欣赏,理直气壮地捏捏。 这么想著,她便收拾好表情。 怀著一腔正气,粉面端庄肃穆,两眼平静无波。 迈著小碎步走上前了。 按穴的过程倒是很顺利。 崔逖坐著的时候,看著人好好的。 但是一躺下来,就不太行了,整个人都萎靡不堪,显然已经强撑许久。 林嫵一边按,一边为他的经脉受损,感到心惊。 难以想像,他竟然能以这样的孱弱之躯,在京城大杀四方。 谁也看不出他是久病之人。 但是说来也怪,他居然还有肌肉嘞。 妥妥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大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锻链?”林嫵问。 据她所知,崔逖是纯正的文人书生,没有任何武艺在身。 她依稀记得,当年在开封府的刑审房里,他亦十分单薄,不像是个壮实的。 虽说如今也只是薄肌,可较之从前,精壮许多。 她曾为此好奇,还问过韩管家。 韩管家回答是: “公子自小喜静不喜动,只一味地念书公干,不爱活动。” “但不知为何缘故,去岁突然起了心思,日日搬些铁块重物,还请了师傅来指点……” 啊? 崔逖在健身? 运动虽然是好的,但他毕竟体弱,林嫵怕他矫枉过正,故而隨口问了一下。 不过,崔逖似乎不大乐意谈及此事。 “未曾锻链。”他说。 林嫵不由得瞪大眼睛。 清风明月,朗朗君子,也会说谎吗? 然而,崔逖已经侧过头,將脸埋进臂弯里,不欲再多言。 他黑顺如绸缎的长髮倾斜而下,髮带中有珠光闪烁。 娘嘞,连扎头髮,也用的南海大珍珠? 林嫵真是服气了。 许是太虚弱,亦或是林嫵按得很舒服,崔逖渐渐睡过去了。 趁他睡著,林嫵还摸了两下髮带上的珍珠。 大小约有一寸,且光彩照人,定是大品。 珠有九品,尺寸五分以上,为大品。 有金色光彩,如明月夜光者,为璫珠。 比璫珠次些,则是走珠,形状圆,古诗中常见的珍珠就是它。 此外还有一些品级较次的珍珠,常为民间所用。 林嫵在京城时,就见过不少。 甚至小富之家的夫人,也戴得起珍珠项链。 可见在今时,珍珠產量很大,並不是什么稀罕物。 故而,品级次的珍珠,卖不上价。 但卖不上价是一回事,能不能拿到手又是另一回事。 珍珠多產自沿海和大湖,对京城人而言,只能远观,不能奢望。 尤其是大品、璫珠、走珠这些高品级。 崔逖这一颗,实在太难得了。 他居然就这么隨便地,拿来束髮…… “怎么,喜欢这珍珠?”柔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崔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充满笑意的声音里,带著点愉悦: “若是姑娘喜欢,崔某可以……” “可以为我引荐吗?”林嫵欣喜地问。 崔逖本要取下髮带的手,打住了。 语气有点复杂: “……引荐?” 林嫵点点头。 “如此高品级的珍珠,没有路子,绝无可能取得。大人难不成,认识沿海侍弄珍珠的大户?” “如能为林嫵引荐,那林嫵感激不尽。” 她寻思著,这么贵重的珍珠,別人都放在臥房里,珍而重之地摆起来欣赏。 而崔逖却隨意地拿来束髮。 说明,这东西对他而言,並不难的? 林嫵的心思又转起来了。 若是能有稳定的供货渠道,这珍珠,是大有可为的…… 崔逖似是暗暗地嘆了口气,而后又恢復温和笑意。 “姑娘问这珍珠,可是有什么谋划?” “我也不过是突发灵感……”林嫵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京中的大美丽,暂时是不能营业了。 可她也不想一直这么閒著。 既然,胭脂铺开不下去,那么药材铺呢? 第208章 横行霸道 林嫵记得,自己的產业里,有一个药材铺,就在运城。 这个山庄在京城边缘,刚好挨著运城。 若是在运城做买卖,她往来还算方便。 最重要的是,药材铺与胭脂铺,有共通之处。 若是有了珍珠,珍珠既可安神定惊、明目去翳,又能解毒生肌、美肌嫩皮。 她便可研製些治疗和养肤两用的药物,以此为特色,將药材铺子做起来。 崔逖望著她的眼神,充满讚赏。 “姑娘还是同当初那般,身处险境而临危不乱,於绝处寻求生机。” 他说的,是寧国府香方失窃那会儿,林嫵坐牢却心態很稳。 说起这个,林嫵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那哪里是稳。 是肚子里藏著坏水,正等著泼沈月柔和寧司昭呢。 “没想到,大人还记得这事。”她略带羞耻。 崔逖却看了她一眼。 “如何不记得?姑娘如此佳人,如神仙妃子飘然而至,便是阴森牢狱,也皓月生辉,著实令人难忘。” 林嫵哈哈了两声: “崔大人过誉了。” “向来开封府狱中也没少过犯事的女眷,难不成个个都神仙妃子?” “林嫵不过平平之姿,是崔大人记性太好了。” 崔逖听了,只是笑了一下。 “那可不一定。”他说。 但是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正好按穴完毕,他撑著薄肌分明的手臂,从榻上坐起来。 “我去叫丫鬟进来伺候。”林嫵说。 可她喊了几声,没有人应。 到门口一看,居然一个人影也无。 在规矩森严的庄子上,实属罕见,今天大家是怎么了? 林嫵正纳闷,又听得崔逖在房中说: “不用伺候了,姑娘如方便,帮崔某系一系这链子,便可。” 怕林嫵不愿意似的,他轻笑了一下,长睫毛微敛。 “按了这穴,有些恍惚。我自己解下的,竟系不上了。” 林嫵只得退回去,接过链子,为他披上。 这链子的扣法实复杂,她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把后背的扣好了,还给他好好整理了一下。 又听见他低声说: “前面还有。” 林嫵只得绕过来,又细细研究胸前的链子。 崔逖倒是很贴心。 他身量高大,林嫵却矮,故而他特地俯下身子,將矜贵的脑袋,落在林嫵的头顶。 刚好够那悬在肩上的帘子,垂在林嫵眼前。 林嫵不察有异,捧起那帘子,专心致志地翻找扣结。 找了一会,某个扯著链子扣扣子的瞬间,她突然惊觉: 咦? 崔逖滚动的喉结,为什么离她这么近? 而且,怎么感觉,眼前这个画面,如同崔逖屈尊折腰,引颈就戮。 而她,用链子拴著他。 像牵一条狗。 正在搞强制爱似的…… 哗啦。 链子从小手中落下。 林嫵后退了一步,面色平静: “系好了,大人。” “哦……”崔逖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反正带点不尽兴的意思。 林嫵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两人正相顾无言,门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 “大人,宫里来人了。” 崔逖接了宫里的信,又匆匆离开了庄子。 不过好在,他还记得给林嫵引荐的事,为她留下了一封手信。 收信之人,正是在运城的珠宝商,郑夫人。 这郑夫人来头颇大。 据说她来自南地的富庶之家,家中有数十条大渔船,还掌握了南地的鱼获產出。 故而,北地的珍珠供应,大多经过她之手。 林嫵刚好要去运城看铺子,便提前给郑夫人递了帖子,附上崔逖的手信。 很快,她收到了郑夫人的回帖,而后便动身去运城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 因著紧挨京城,运城亦是一片繁华,在风貌上,竟与京城相差不远。 林嫵坐在马车上,挑起窗帘子,窥视一路风光。 只见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櫛比,小贩满地吆喝,行客人来人往。 但看这人流量,是个做买卖的好地方。 林嫵先是到了自己的药材铺里。 这铺子自接手后,她没怎么过问过。 一来顾不上。 二来,这铺子收益平平,无功无过,她亦不想费心思打理。 毕竟隔行如隔山,脂粉她懂,药材她就不通了。 可如今,她红火的营生都被断了財路,实在没办法,只能捡起这半死不活的药材铺。 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缓缓下了马车,没有声张,信步走进铺子中。 柜檯后头,一个伙计正拿著鸡毛掸子,无精打采地挥来挥去。 同一个地方,他竟打扫了有半刻钟,还没挪地方。 而且根本没有发现,林嫵进来了。 林嫵不由得皱起眉头。 正在这时,又来了另一个客人,是个神情焦急的妇人。 “小二,铺子里头可有天冬?请给我来点儿。”妇人说。 谁知,那伙计勉强半抬眼皮,然后不耐烦道: “天冬?没有没有,你到隔壁家去吧。” 隔壁家,恰好就是另外一个药材铺。 妇人闻言,直接掉头出去了。 而小二,明明瞅见了林嫵,可因为林嫵不吱声,他竟假装没看到,又低下头去。 继续摆弄鸡毛掸子,消磨时间呢。 陈吉跟在林嫵后头,很不高兴,上前几步敲了敲柜檯。 “喂,有人吗!” 这可把那小二惹火了。 “这么大个人在这儿,你看不见啊。”他口气很冲。 陈吉呵呵地笑了两声。 “又不迎客又不吱声,我以为你死了呢。” “你才死了!”小二怒目圆瞪,扔了鸡毛掸子,抄起扫帚。 “怎的,是来闹事的?也不打听打听,这铺子的主人,是谁!” 林嫵和陈吉对视了一眼。 谁的铺子? 如今她林嫵这么出名? 说出她的名號都能打骨折了? 小二看到他们俩非但不好奇,还一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的表情。 更怒了。 在运城横行霸道这么日子,何曾受过这种冷眼啊。 不能给自家主子丟脸了。 於是,他扯著嗓子喊道: “这铺子的主人,可是,运城最最有威望,大名鼎鼎,吉星高照,霸道一方的……” “江老爷!” “人称,大吉霸!” 噗—— 林嫵和陈吉双双喷了出来。 第209章 还要玩命 什么姓江的大吉霸老爷,不认识啊。 林嫵咳嗽两声,用帕子沾沾嘴角,望著陈吉。 陈吉也摸不著头脑。 做买卖的事,他不大通。 他和赖三这种偷金银如流水,对钱財敏感的人不一样。 自小家庭贫困,他没见过什么大钱,做买卖就更没那脑子了。 故而,林嫵的这些產业,他是一点都插不上手。 至於赵家倒了,赖三伤重,这些东西怎么一团糟,他也不知道。 不过,他的强项是…… 啪! 赶车的鞭子直接甩在柜檯上,把小二看呆了。 “我看你们才是瞎了眼,竟然不认得,眼前这个是……” 啪! 又是一声巨响。 陈吉懵逼,他没打呀。 回头一看,竟是数十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簇拥个下巴翘上天的女子。 呃?林嫵顿时想掩面。 这不是老冤家,福珍郡主吗…… 福珍郡主来得气势汹汹,倒没注意到一旁的林嫵。 她一进门,便厉喝: “姓江的何在?別以为你们能霸著这个铺子,侯家倒了,一切財產,都要尽数充公的!” 林嫵支起两个小耳朵。 什么,她的財產,为什么要充公? 躲在角落里暗戳戳地,看福珍郡主那不可一世的神色,林嫵突然明白了。 这是有人借著侯府倒台之机,搜刮她的私產呢。 普通人想守住自己的財富,实为不易。 上位者只需动动嘴皮,便能拿走。 林嫵感觉很鬱闷。 “前几回先礼后兵,你们不识相,竟將本郡主的人给打回去。” 福珍郡主冷笑。 “这回本郡主亲自来了,死了人都算我的,看你们还敢逞能?” “赶紧將铺契交出来,否则本郡主会让你们知道,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我这刀子硬!” 刀子一亮出来,陈吉浑身一震,態度大变。 没出事前: 眼前这个是铺子真正的老板,林姑娘! 出事后: 有事找江老板吧,我只是路过的我先走了。 他就这么偷偷摸摸踅进角落里,跟林嫵一起做阴沟里的老鼠看热闹。 “咋听起来,他们以为,姑娘把地契给江老爷了呢?”陈吉低声问,满眼疑惑。 林嫵也疑惑,她听都没听说过这个江老板。 “先不理他,反正有人替我们顶著,反而是好事。” 她这话没说错。 只见那店小二面临数十柄刀刃,丝毫不怵。 他不过轻叩一下柜面,便有十几人从里间抢了出来,亦是个个精悍利落,手持刀剑。 气势上,一点不输福珍郡主。 甚至嚇得她后退了一步。 她算是明白了,为何探子匯报时,支支吾吾说,这个运城的铺子,实在收不上来。 起初,她以为是底下人出工不出力,糊弄她。 现在亲自来了,才发现,本地恶霸確实可怕…… “你们敢!”福珍色厉內荏,强装跋扈:“此地离京城如此之近,亦可谓天子眼前,你们敢逞凶霸道,当心朝廷来围剿……” 鏘! 柜檯直接被劈了一半。 小二缓缓地,將大刀从桌面上抽出来,扛在肩上。 “来啊。”他露出狞笑。 林嫵和陈吉不约而同傻眼了。 感情这小二,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那江老爷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集齐这群凶神恶煞之士,来霸占她一个小小的药材铺? 实在令人费解。 福珍郡主很明显被这一刀给嚇到了。 她只是想来借著收铺子的名义,来运城玩玩,谁知道还要玩命? 身边这些人,不过是普通的侍卫和家僕,跟眼前这十几个一言不合就砍的狂徒相比,宛如温顺的小羊。 她可不想把自己折进去了。 “你们给本郡主等著!” 她喊出了一句经典台词,然后,一群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林嫵和陈吉刚想跟著溜,小二却叫住了他们。 “你们到底是谁?” 陈吉捏了一把冷汗: “我们就是路过的……” “不可能。”那小二眼神锐利:“路过的人,见到方才那阵仗,早就跑了。” “你们还在一旁看,可见不是寻常之辈。兴许,同这铺子还有些干係?” 林嫵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这观察力,这武力值。 可不是个普通小二。 这种人,怎也会来爭她的铺子? 不,从方才他们的表现来看,更像是……在守护这个铺子? 林嫵转念一想,答道: “我们是靖王府的,王爷吩咐我们,来看看林姑娘的產业。” 那小二本咄咄逼人,一听这话,竟然面色和缓了。 不过,面上仍有疑色。 他上下打量林嫵和陈吉,觉得確实有些大户人家的气质。 想了想,冷声道: “林姑娘的產业,自有我们江老爷打理,不需要靖王插手了。” “若是林姑娘有意见,可自行来寻我们江老爷。” 林嫵不动声色,方才的念头,更强烈了。 “京城路远,林姑娘眼下不便拋头露面,如何来得?” “不若让我们先见见江老板,有什么话,刚好可以带回去给林姑娘。” 小二迟疑了,同其他汉子交流眼神。 然后才说: “此事由不得你们,我须得先请示老爷。” 林嫵同意了。 那江老爷行踪不定,一时半会也不能马上寻到他,林嫵便先去拜访郑夫人。 这位郑夫人,据说家资百万,是个来自南地的寡妇,又无子无女,孤身在运城做著倒运珍珠的买卖。 算得上是运城的风云人物之一。 只不过她行踪隱秘,极少露面,虽说生意场上一直流传著她的姓名,但见过她的人却没有几个。 因著崔逖的手信,她才接见了林嫵。 初入郑夫人宅邸时,林嫵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別。 但是一入到內堂,她便被满屋奢华震慑了。 各式各样品级极高的珍珠及珍珠饰品且不说,还有数不清的水晶、珊瑚、宝石…… 林嫵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 走到別人的库房去了。 林嫵顿时觉得自己穷得可怜。 先前手握著万两银子,又有车又有地,她觉得自己算家资丰厚。 但看到別人不经意间炫的奇珍异宝,她又觉得,嗯,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在朝她招手…… 只是,这么多贵重物件儿摆出来,这郑夫人,还真不怕被偷? 赖三还是金盆洗手太早了。 林嫵有些遗憾。 第210章 两个要求 在珠光四射的內堂深处,一名周身贵气的妇人,徐徐走来。 “你便是林嫵?”她问道。 与娇滴滴的女娘不同,那声音有些低,还有些沙哑。 林嫵不由得,深看了郑夫人一眼。 好清雅端庄的贵妇人。 虽说內堂布置得里胡哨,奢靡不堪,但郑夫人本人,却意外地素净。 衣裳是文雅的缎月白,上头的纹都是暗绣,低调典雅。 她身上和头上,也並未有太多首饰。 也不需要太多首饰,毕竟,仅那支血珊瑚头釵,就价值不菲了。 好一个低调炫富的真贵妇。 林嫵眼馋了1秒。 “正是林嫵,第一次见妇人,唐突冒昧。略备薄礼,望夫人不要怪罪。” 她站了起来,点头致意,权做问好。 陈吉在一旁,適时地往前走了两步,垂头抬手,手中一个礼盒。 郑夫人略微頷首。 “林姑娘见外了。” 立在一旁的丫鬟,便款款上前,收下礼盒。 接著,两人坐定,开始上茶。 林嫵又將来意,细细道明。 那郑夫人不疾不徐,一边听一边刮著茶沫,又执起茶杯缓缓啜了一口。 但听说林嫵不要上等珍珠,却要大量收购那些不入流的“幼珠”“常珠”,她的神色明显淡了。 劣等珍珠不值钱,养珠户那儿多得很,根本卖不上价。 林嫵费那么大劲,將东西弄来运城,是费时费力又费银子。 郑夫人不觉得这是一门好生意。 林嫵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的真正图谋,只是说,这种东西有多少她收多少。 “虽说劣等珍珠卖不上价,但能卖一点是一点,尤其是劣等珍珠產量大,加起来也是一笔进项。” “郑夫人亦是做买卖的,应当知道,积少成多的道理吧?”林嫵说。 但郑夫人还是兴趣缺缺。 “林姑娘说得有道理,但我们郑家不愿出售劣等珍珠,亦有其他考虑。”郑夫人道。 確实,她娘家在南地养殖珍珠,每年都有不少劣等珍珠產出。 其中只有少量,能够供应给药铺,其余的,都库藏了。 原因无他,不想让珍珠流落到平民中去,拉低珍珠的价值。 哪怕是劣等珍珠。 “郑夫人放心,我採购劣等珍珠,绝非为了出售珠子,亦非做首饰。” 林嫵解释道: “其实,我是研发一些养顏药方之用。” “养顏药方?”郑夫人来了点兴趣:“这是怎么说?” “珍珠有许多效用,可使女子皮肤白皙细腻,光彩照人。”林嫵笑道。 “我已著名医研发了一些养顏膏方,比起如今流行的养顏茶,效果好出数倍。” “夫人若不信,可看看我这张脸。” 她將自己的脸凑了过去,以便让郑夫人看得更清楚。 “我最近,便是用了珍珠粉牛乳面膜……” 她的脸实在生得漂亮,虽然今日特地没有涂脂抹粉,可依然很显嫵媚风情。 突然这么凑过来,美貌在眼皮底下猛地放大,倒让郑夫人愣了一下。 连放到唇边的茶,都忘了喝。 “夫人?” 林嫵疑惑地抬头,一双清澈水灵的眼睛,撞入郑夫人眸中。 郑夫人不自觉地咳了一声。 “嗯,不错。”她哑声说。 也不知是说皮肤不错,还是说长得不错。 林嫵敏锐地发现,对方的耳根,居然有一点淡淡的粉色。 不是吧? 小美人心中大骇。 她男女通吃了她! 赶紧咻地退回自己的位子上,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那么,夫人觉得,是否能合作?”林嫵问。 可不敢拉扯旁的了,也不能再做什么小动作。 虽说她眼下不爱男。 但是也不爱女啊。 救命。 好在,郑夫人方才的失態只是一瞬,立马又恢復了颇有距离感的端庄之相。 “合作倒是可以,不过,我有两个要求。”郑夫人说。 “我是个谨慎之人,这么多珍珠,可不能一次给全了林姑娘。” “只能十日供一次货,一批一批地给,確认都用於製药,方能取下一批。” “这不是问题。”林嫵满口答应:“另一个要求呢?” “另一个……”郑夫人的食指,摩挲著茶碗上的松林云海图,缓缓道:“每批珍珠,都须姑娘亲自来验货。” 这倒是出乎林嫵的意料。 这也算要求? 她沉思了一会儿,保守地回答: “目前来说,由我来验货,自然可以。但今后,若我离运城远了,就难以履行。” “夫人,能否再通融些?” 没想到,这会子郑夫人倒是挺好说话的。 “你我初次合作,这段时间不得不如此。若是建立了信任,以后定当別论。” 林嫵放心了。 两人敲定合作,郑夫人又留她用膳。 林嫵意外发现,桌上摆了许多菜,竟然有不少,是她素日爱吃的。 “看来,我与夫人性气相投,连口味都如此相似。”林嫵笑道。 郑夫人笑而不语,只让丫鬟给她殷勤布菜。 这一餐,林嫵吃得很痛快。 吃完,甚至有点晕碳。 犯困了。 她和郑夫人坐在小亭子中,本要饮茶消食,再敘些生意经。 然而说著说著,她竟双眼迷离起来,靠著软垫,昏昏欲睡了。 眼皮彻底闔上之前,她感到身上微微一暖。 奋力透过最后一丝光线,只看到郑夫人轻轻地,將一方小被,掖在她身下。 还亲手为她取了头上的环釵,好让她睡得舒服些。 指腹擦过面颊时,林嫵竟觉得,那手指特別莹润修长。 这一睡便睡到了午后。 等林嫵醒来,日头已经西斜了。 林嫵掀开身上的薄被,便有一个丫鬟来扶她起身,一个丫鬟则將茶奉上。 浅浅喝一口,温度正好。 也不知是冲了几次,才在她醒来时刚好入口。 这郑府的规矩,著实是严。林嫵心想。 “姑娘身上可有什么不舒坦,要不要奴婢给您捏一捏?”丫鬟问。 这又能显出,郑府是何等的周到了。 林嫵真心觉得,这郑夫人,来头不简单。 “不用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夫人可还在?” 林嫵想同郑夫人道別。 但丫鬟回说,夫人有要事,已经不在府上了。 林嫵只能留下口信,与陈吉上了马车,往药材铺子赶去。 刚到铺子门口,就看到小二在踮脚张望。 “哎呦,姑娘,你可算来了!” 第212章 姐姐好香 林嫵算幸运的,今日江老爷正好在运城。 別看江老爷是当地一霸,运城风云人物之二,但他交游甚广,据闻在京城也有宅子,並不长居运城。 若是林嫵今日没来,往后再等十日八日,都不定能等到他。 林嫵在小二的带领下,往后院走去。 这小二,对著旁人,囂张得紧。 可这江老爷一来,他似乎变乖顺了,热情不说,还特別兴奋,只差没摇尾巴了。 林嫵不得不惊讶,这江老爷是有什么魅力,將底下人收得这么服帖? 然而,一见到江老爷,她傻眼了。 这是个老爷吗。 这是个老弟呀。 林嫵看他,居然面嫩得很,虽然身量高大,可脸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 看到林嫵来,他甚至靦腆地抿了一下嘴,说: “姐姐,你来了?” “姐姐,快坐。” “姐姐,喝茶!” 林嫵心情很复杂,坐下后,把他看了又看,只觉得他除了脸色太过苍白之外,倒没什么可疑的。 “江……江小爷。”林嫵艰难地开口:“我们林姑娘的铺子……” 没想到,对方直接笑嘻嘻地打断她的话: “姐姐,我知道你就是林姑娘。” 林嫵愣了一下。 看来,对方只是长得嫩,行事手段可不嫩。 林嫵立即端正了表情,认认真真地望著江小爷的眼睛。 “江小爷果然有些手段。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江小爷轻笑: “这不难。首先,姐姐容色惊艷,令人见之难忘,刻骨铭心,辗转难眠……” 林嫵:“讲重点。” 江小爷又笑了两声: “江某名声在外,寻常人不敢孤身来见我。” “姐姐竟敢这么走进这后院来,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在看不见的地方,定然有许多暗卫吧?” “能带这么多暗卫,且身手这么高,想必姐姐身份不俗。” “从靖王府出来,如此绝色又身份不俗,不是大名鼎鼎的林姑娘,又能是谁呢?” “不愧是运城一霸。”林嫵由衷地赞道。 “只不过,江小爷手段通天,相比经手都是大买卖,为何又沾我这小小的铺子呢?” “林嫵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不是要霸占这个不赚钱的营生,而只是,想帮林嫵守著铺子?” 江小爷闻言,放下手中茶盏,哂笑。 “姐姐果然聪慧,一猜便中了。” “友人所託罢了。” 至於是什么友人,看他的神色,是不会说的了。 他也知道林嫵的来意,大约是想拿回铺子。 可是,他建议林嫵莫要如此。 “姐姐如今身份尷尬,今日福珍郡主上门,可见不利於姐姐的风声,已经传到了运城。” “若是这买卖由姐姐出面,怕是做不下去。” “不如,就掛著我的虚名,由姐姐幕后坐镇,岂不是更便利些。” 確实是这么个理。 林嫵也想过了,目前来说,自己拋头露面是不行的。 旁的人且不说,万一引起圣上注意,恐生枝节。 她有打算找个人来充名头。 但,江小爷? 江小爷看出她的不信任,便殷勤热络地走上前来,居然亲手为她斟了一杯茶。 “姐姐信不过我?” “正如姐姐所说,这个小小的药材铺子,在我这儿,有与没有是一样的。” “姐姐无需担心,我起了贪念。这点东西,还打动不了我。” “我一心只是……” 林嫵盯著他的手,有些出神。 这是一双修长的手,根根手指如白玉一般,甚是好看,也甚是…… “姐姐!” 突如其来的叫声,將她从沉思中唤醒。 江小爷狠狠地嗅了一下空气,面上有一瞬的恍神。 “姐姐身上,好香啊。” “不知姐姐平时用的,是什么香?” 林嫵被他这跳跃的话题,弄得无语了。 “我不爱用香,兴许是下人熏衣服用的吧。”她淡淡道。 一边说,一边不露痕跡地,往旁边挪了一点。 还好江小爷也不是那得寸进尺的,主动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放下茶壶,抖了抖袖子,大大方方坐下。 “我的提议,姐姐可以慎重考虑。我还可以为姐姐张罗一些管理铺子的熟手。” 说到这里,他面色变得不快: “姐姐以前的铺子,儘是些庸才蠢货,难怪经营得那么差。” 你还真心实意地给我规划起来了。林嫵心想。 不由得瞄了江小爷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这会儿,又觉得对方不像十五六岁了。 脸依然是嫩的,但身上有一股气息,似是歷尽千帆锤链出来的,纯熟与老练。 不过这气息,也是稍纵即逝。 江小爷很快又笑得率真无比,宛如一条殷勤小狗,在疯狂地摇尾巴。 “姐姐,好吗?” 林嫵看人,还是挺凭感觉的。 有些人她虽然不熟悉,但从心底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善意,她便会付出信任,与之交往。 如今对於江小爷,便是这种感觉。 虽然,这人看起来,说不出哪里的怪。 但林嫵还是觉得,可以一试。 “好吧。”她说。 殷勤小狗马上喜笑顏开,又衝上来给林嫵倒茶了。 “那真是太好了。如此一来,姐姐也无需那么劳累,只要保证每五日,来巡铺子即可……” 每五日巡铺子,林嫵盘算了一下,確实不算太累。 江小爷倒是为她规划得挺好的。 那就这样办吧。 林嫵又轻鬆愉快地达成了一项合作。 谈完合作,天已擦黑,江小爷邀请林嫵在城中住下。 “天色已晚,姐姐出城不方便。住客栈,又不够舒心。” “我在运城有一处閒置宅子,姐姐不嫌弃的话,不如作为来运城的下榻之处,岂不乾净便利。” 在他的热情邀请下,本著创业阶段,能省则省的原则,林嫵住进了那座宅子。 然而一进去,就后悔了。 这是閒置的宅子吗? 这不藏宝阁吗? 林嫵才踏进门,便被金雕的窗欞、玉做的地砖、满屋子珍稀古玩……给镇住了。 她甚至想拔腿就跑。 这么多贵重的东西,要是掉了哪一样,不得叫她赔呀? 怎么回事,她总觉得,自从离了京城,她好像掉进了什么富贵窝。 不论走到哪儿,都是满眼富贵。 这个財运可以说是很旺了,可惜旺的是別人。 林嫵战战兢兢地在豪华大床房住下,可是转头一看。 青葱玉立,眼若流星的少年,正倚在门口。 “姐姐,同我去个好地方吗?” 第213章 冤家路窄 大晚上的,若是江小爷说去看旁的什么,林嫵定然不会同意。 但是去鬼市,那就,必须去呀。 京城实行严格的宵禁,鬼市这玩意儿,是没有的。 但运城就不一样了。 运城因著离京城近,有眾多达官贵人、巨贾富绅在此买地置屋,无事便来小住一番,挥金如土。 故而,运城繁华奢靡,应有尽有。 就连鬼市这种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亦在此盛行。 前去一掷千金的,还有不少朝廷命官呢。 人性本就如此。 越是身居高位,越渴望禁忌的快乐。 况且,这夜市不单纸醉金迷,还有许多寻常难见的奇珍异宝,比如林嫵想要的特殊药品、药材和矿石。 林嫵已经想好了,这回她要做些美白护肤品。 这样一来,光有珍珠可不行,一些罕见的矿石和药材,是必须的。 林嫵正愁没人给她领路呢,江小爷这个提议,正中下怀。 江小爷让人给她送来一套竹青色男装。 这还是林嫵第一次女扮男装。 只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她捯飭捯飭,居然也是一枚美男子。 简直要爱上自己了。 看到她在等人高的西洋镜面前,左扭右扭,江小爷不禁失笑。 他已经穿好一身紫色夜行衣,以黑巾罩面。 “姐姐……哦不,嫵哥儿,可以走了吗?”他笑问。 林嫵戴上面纱,意犹未尽地走出来: “要上马车了吗?” “马车?”这两个字在江小爷舌尖转了一下,他復笑道:“去那种地方,谁人还坐马车?” “自然是……” 林嫵突然感觉小腰被人一握,而后天旋地转。 江小爷竟將她抱了起来,眉眼弯弯: “美人在怀,御风而行了。” 接著,他轻点足尖,跃上墙头,在高墙、檐顶如履平地。 如同一只飞燕衔著幼鸟,迅速融入到夜色中去。 来到鬼市中,正是五更时分。 五更,相当於现代的三点至五点,正是万籟寂静,黎明前最暗黑的时刻。 只见这鬼市,篝灯交错,笼火森森,风摇月影,人醉散襟。 既有那漏夜乍现的秦楼楚馆,销金赌坊,也有列於两旁,插標而立,无人看顾的奇珍物品。 卖家只躲在不见人的黑暗中,绝不以真身示人。 往来披帽掩面的行客,若是看中了什么,直接按標所书价格,丟下银子来,取走物品便可。 待到人去无声,那些黑暗中的蛇鼠,才会悄然无声摸出来,取走银子。 又悄然无声地退去。 江小爷进了夜市地界后,便將林嫵放了下来。 他也不觉得尷尬,言笑晏晏: “姐姐且看著,有什么中意的?我为你取了来。” 林嫵很感兴趣地逛了起来。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比如提灯不照人,先来后到,买定离手,看破不说破等。 林嫵亲眼见著一个年轻公子,买下一块玉后,发现是假的,但也只能自认倒霉,不能回头討说法。 自然,也有那第一次来,见著別人在挑东西,多嘴提醒说是假货。 结果被人当街套上麻袋,痛打了一顿。 於是,林嫵更加小心谨慎,看中了才过去,一手扔钱一手拿走,绝不拖泥带水。 这样一来,倒省了不少麻烦。 唯一不快的是,既然她是男子之身,又身在鬼市之中。 江小爷就不能离她太远。 甚至可以说是贴身保护,时不时还將胳膊虚虚地在她肩膀上搭一下,好隔开四面八方衝撞过来的人流。 林嫵都不好说,他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但他確实很细心地为林嫵免去不少麻烦。 比如,眼下。 “这么一小块沉香,就要一万两?” 林嫵再次直面自己的贫穷。 因著香料铺子往日比较低调,如今还能在京城苟延残喘。 只是做买卖的人消息灵通,与铺子合作的人,比如供货商,难免知道铺子背后的大老板就是林嫵。 这样一来,肯给铺子供货的人就少了。 特別是沉香这种垄断型的东西,只能跟固定几个扬州大户支取,他们一朝断了合作,铺子便空了许久。 林嫵鼻子灵,一下子就嗅到,这必定是块精品。 只是,价格也没有辜负它的品质。 太贵了。 林嫵没带那么多钱。 “喜欢?喜欢就去拿。” 两根手指夹著一张银票,出现在林嫵的面前。 林嫵不由得侧眼,看到江小爷神色泰若,宛如给出的不是一万两,而是隨便一张纸。 她咬了咬唇。 这么好的沉香实在难得,她不想错过,至於银子,她后面再慢慢还他吧。 於是,她终於伸出手,抽走那银票。 空气隱隱浮动,仿佛有谁鬆了一口气。 林嫵往前走了两步,刚將银票压在沉香旁边的石块下,正要拿起沉香。 突然一道鞭子飞来: “別碰!” 林嫵心惊,正要鬆手,身边却鼓起一阵风。 江小爷不知何以,速度竟如此之快,须臾间已经挡在她身前,竟空手吃了一鞭,並顺手一扯。 那执鞭人冷不防,便朝他们飞了过来。 然后被江小爷往心口上一踹,几乎能听到胸骨碎裂的声音,而后,他便直直飞出去。 是一声也不曾吭气,直接晕死过去了。 林嫵赶紧把沉香揣进怀里。 接著就听见后头有人怒喝: “真是反了天了,连本郡主的人,也敢打!” 林嫵:……冤家路窄。 青铜往往以王者的方式出现。 福珍郡主戴著帷帽,前呼后拥走上前来,一下便占了半条道。 “混帐东西,你可知本郡……小姐是什么人?竟然抢我的东西,还打我的人?” “小心让你吃不了,兜著走!” 她声音尖利,趾高气昂。 而她旁边的小廝,向来是有些见识的,已然汗流浹背: “郡……小姐,低声些儿……此处不比別处,莫要惹人注意了……” “什么此处別处,普天之下皆是王土,难道这儿便是法外之地?” 福珍郡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本小姐愿意到此赏玩,是给你们运城人脸面。若是我玩得不痛快,亦或是有了什么差池……” “信不信我的姐姐,把这劳什子鬼市,夷成平地?” 此言一出,不少在鬼市流连的人,都停下脚步。 无数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第214章 祖传法子 林嫵从未见过,有这么蠢的人。 福珍真是被宠坏了。 黑市之中,皆是三教九流,还有不少朝中势力在此暗中往来。 这確实就是法外之地,便是福珍在此被打死,云妃也无处追究。 大概,圣上也不会让她追究。 而福珍在此瞎嚷嚷,不过为云妃徒增麻烦罢了。 林嫵嗤笑,与江小爷冷眼看福珍闹笑话。 好在,云妃不是个全然没有脑子的,派了几个得力的人跟著福珍。 那苦苦相劝的小廝,便是其中一个。 他好说歹说,终於將福珍劝下了。 福珍怨懟地瞪了林嫵一眼: “旁的便算了,可那沉香,必须要拿下。” “只要你肯交出来,本小姐便宽宏大量,不计较你们的冒犯,否则……” “否则爷就把你打死。”江小爷说。 口气很戏謔,语言很残暴。 说白了就一句话: “什么跳樑小丑,也想染指爷的东西?做梦。” 直接把福珍听愣了,而后暴怒: “你什么意思?你这目无王法,不知尊卑的法外狂徒!” “打伤我的人不算,居然还敢出言不逊,本小姐决不能轻饶了你。” 她怒极攻心,娇叱: “你们给我將他拿下,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尊卑和律法!” 小廝刚刚擦乾净的额头,又瀑布汗了。 “我的千金大小姐……” 他几乎是哀鸣了,低声说: “咱们还是莫要惹事了,能到这鬼市来的,都有些背景,一块沉香罢了。” “你懂什么?”福珍心烦道。 “这么好的沉香,我寻之已久,如能拿到手,姐姐便……” “总之,不论如何,这沉香我是要定了。” 那小廝一听,两眼一黑。 为自己接了这门苦差事,感到悲催。 “可是,小姐……” 小廝还要劝,可福珍已经耐心全无。 这人嘰嘰歪歪的,烦死了。 反正她带了一批护卫,个个武力高强,怕什么? 这恶霸不过只身一人,便是一个护卫打不过,十数个一起上,总能降住他吧? 福珍信心满满。 在她的命令下,护卫们倾巢而出,直奔江小爷来。 江小爷简直厌倦极了,一手抱著林嫵,一手挽著剑,三两下便把那些护卫打得落流水。 福珍都傻了。 江小爷眸色微冷,他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 正一剑袭来,要连同福珍给了解了。 巷道的深处,突然响起吱呀一声。 尖利矫揉的声音响起: “哦呀,这,不是福珍郡主嘛。” 林嫵心头一凛。 谁来不好,怎的,偏偏是这个人? 夏德河! 听说,夏德河正满京城地找她,只差没攻进靖王府去了。 他还不知道,她来了崔逖的庄子上,还在这运城出没。 虽说她现在乔装成了男子,可难保夏德河认不出来。 因为这阉货,馋她馋得不行,天天把她的画像掛在床头赏玩,已然將她的身形骨相,都研究透了。 想到这里,林嫵按在江小爷肩上的手,稍微用力了些。 她正要叫江小爷遁走,他比她更先一步,轻移莲步,隱匿到半片树影之中。 而夏德河,坐在撵椅上,被四个人抬著,一摇一晃走近了。 面白无须的脸上,闪过一丝奸诈。 “郡主怎也在此?” “杂家瞧这情形,可是有人不知死活,衝撞了郡主?” “不如让咱家……” 探究的视线,在江小爷和林嫵身上巡睃了一遍。 “杂家怎觉得,有些儿眼熟?”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十数个黑衣人冒出来,將几人团团围住。 林嫵的心猛跳了一下。 这些人,跟福珍那几个三脚猫功夫的护卫,可大不一样。 其中说不定还有圣上亲卫,身手了得。 她恐怕要暴露身份了。 而抱著他的江小爷,浑身肌肉绷紧,似乎也十分戒备。 福珍郡主一见援兵到了,大喜过望: “夏公公,你来得可正好!” 林嫵明显感觉到,搭在自己头上的下頜,绷紧了。 衣衫微动,江小爷明显握紧了剑。 他要大开杀戒,强行闯关了。 “不要!” 林嫵按住他的剑,低声道。 虽然以江小爷的身手,或许可以奋力一搏,逃出生天。 可她的身份,也定然暴露。 被夏德河知道,她就在运城,以后她还如何在此做买卖? 难道,她这辈子,只能龟缩在深宅后院? 可江小爷声音冷厉: “不行,不能叫他发现……” 这句话有点古怪。 林嫵无暇细思,只当江小爷不想夏德河发现她的身份。 她赶忙说: “我有办法……” 而后用气音,对福珍悄声道: “郡主,你不是,想要一些特殊香料么?” 福珍本兴高采烈的脸,瞬间变色了。 他怎么知道? 她面色惊悚地回望林嫵。 林嫵面色平静,继续说道: “若被夏德河得知,你在四处搜罗上好沉香,你猜,他会不会顺藤摸瓜,探到你们的计划?” “用沉香试错,未免迂迴。在下倒是有一祖传的法子,若郡主敢於一试……” 夏德河高坐輦椅之上,听不清底下的声响,只觉得那几人勾头私语的样子,很令人不爽。 “怎的了,郡主?可是要杂家帮帮你?” “论理,杂家服侍天家,在外头多看顾郡主一些,是应该的……” “那倒不用。”福珍的语气突然变了。 “这两人是我的旧相识,方才我们不过玩笑罢了。” “哦?”夏德河看了看满地伤员,神色莫辨:“玩这么大?” 福珍尷尬地笑: “这朋友对我有些误会……” 既然她如此坚持,夏德河也不能非把人抓起来。 只能跟福珍道了別,再度启程。 路过林嫵两人身边时,还特意瞥了一眼。 嗯…… 虽然带著面纱,但眼含秋水,肤若凝脂,眼见著不错。 只可惜了,是个小公子。 倒是他身后那男子…… 也不认识。 夏德河闔起眼皮,尖声道: “走吧。” 撵椅远去后,在场几人,才稍稍地舒了一口气。 这黑市定是无心再逛了。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运城一座低调的宅院里,便亮起了灯。 林嫵和福珍,相对而坐。 “你快说,你有什么法子?”福珍急切地问。 第215章 做个面首 林嫵料得不错。 赵家倒了以后,云妃立即失宠了。 在此之前,世人皆以为,云妃与圣上恩深情重,没了赵贵妃这个拦路石,她定能扶摇直上。 登上后位,也不是不可能。 云妃亦是如此认为。 她正喜滋滋地等著皇恩垂怜,谁知,圣上竟是迅速冷淡了下来。 甚至连她的宫中,都少去了。 云妃惶惶,以为自己哪儿惹了圣上厌烦,最近正挖空心思,想要復宠呢。 各种御园偶遇、养心殿送点心、夜半装心口疼,她都试过了,结果圣心岿然不动。 云妃彻底慌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她本就不是个聪明的,这会子病急乱投医,便想著,用点药试试? 作为亲妹妹和心腹的福珍郡主,就这么背上了寻药的重任。 效果太差的不行,痕跡太明显的不行,会伤著女体的不行,会留下后遗症的不行…… 福珍头都大了。 好不容易从一个归隱山林的神医处,觅得一个迷情方子。 就差一味上好的沉香。 故而,今夜她与人衝突,也是不得已。 云妃急用啊。 “你若能拿出好东西来,本郡主自然重重地赏。可你若是譁眾取宠……” 福珍郡主压低声音: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家破人亡!” 林嫵却笑得云淡风清。 “郡主无需过虑,在下既然说得出,便做得到。” “方才听郡主说那方子,在下浅浅懂一些岐黄之术,觉得效果並不大,没得浪费了沉香这么好的东西。” “但是在下家中倒是有一味秘药,可助郡主一臂之力。” 她没有提云妃。 毕竟这种宫闈秘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这份知情知趣,亦让福珍颇为满意,她可不想被人知道,云妃正满世界寻药下给皇帝。 “哦?那你快拿上来。”福珍急切地问。 於是,林嫵拿出了独门秘药。 母猪催情粉…… 好久不见,这位老伙计的效果依然霸道。 福珍透过窗子,看到房中,她的小廝和丫鬟饥渴地互撕衣衫,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总算你干了件孝顺的事。” 她抬起高傲的下巴,覷著林嫵: “这东西,你还有多少?” 林嫵:“不多,但是在下认为,一个法子不能频繁用,省得被看出破绽。” “我这里,还有一些特殊香料和小玩意……” 她將以前用在寧国公身上的东西,尽数教予福珍。 福珍起初不以为然,后来眼睛越瞪越大: “还能这样呢?” 林嫵掩嘴笑: “要博君一笑,自然得使尽浑身解数,无所不能。男子用了这些东西,女子又常常服些汤药,便可好事成双。” 那就是,既可以復宠,又能怀上龙种? 福珍喜得脸上都自得起来。 不过,还是有点担忧: “这些东西,会不会太霸道,给太……太懂医术的人,看出来?” 林嫵笑笑: “无需担忧,事后多饮些汤水,便是神医,也看不出痕跡来。” 福珍还有顾虑: “那……会不会伤了身子,害了性命?” 她姐只是想復宠,不是想屠龙。 可不能阴差阳错,把圣上给嘎嘣了。 林嫵还是那张让人无端心生信赖的温和笑脸: “郡主放心,此药温和,不会致命。” 只会让人焦躁易怒、心神不寧、发胖脱髮而已! 用多了还会羊尾。 嘻嘻。 福珍郡主信了。 说起復宠这事,她比云妃还要迫切。 毕竟云妃失宠后,她在京中的待遇也一落千丈,不少贵妇人宴客,都不给她递帖子了。 如此跌落云端,她可受不了,正急需把姐姐重新推上宠妃之位。 故而,这药,她比谁都想用。 “既然如此,那我便试一试吧。” 福珍收下了那些药,又命人拿上不少財物来: “今夜我们所谈之事,但凡有一个字传出去……你可知了?” 她望著林嫵,试图用眼神威嚇。 然而,看著看著,竟觉得…… “在下自然知道,请郡主放心。”林嫵说。 说完,莫名觉得,福珍的眼神不大对劲。 有点过於……热切了? “郡主?”林嫵轻唤一声。 此时她虽然只露著两个眼睛,但这眼中波光流转,极其勾人。 福珍看得,都直愣愣的了。 “你,可曾娶亲?”福珍突然问。 林嫵:…… 完了。 男女通吃实锤了。 林嫵面露无奈: “郡主,在下还未……” 她本想说,未曾考虑过男女之事。 然而被蛊惑了的福珍,一只手已经探了过来: “公子顏色极好,何苦汲汲营营地做些累人的买卖?” “不如来我府上,做个面首……哎呀!” 她吃痛地收回手臂,泪眼汪汪,怒视林嫵身后。 “你敢打本郡主!” 江小爷面沉似水: “我还敢砍了你,试试吗?” 福珍可是见识过此人的暴虐,此时她身边又没有好的护卫,可不敢跟此人硬碰硬。 只好含著泪,悻悻地说: “咱们走著瞧!” 然后拂袖而去。 林嫵暗暗鬆了一口气,可算是走了…… “还真是有魅力啊,姐姐?” 江小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虽说是笑著,但隱隱的,竟有些阴阳怪气。 和他先前的嘴甜,大相逕庭。 林嫵挑了挑眉毛,回以淡淡一笑。 “谈何魅力,不过是言语相交,淡如流水罢了。” 江小爷却像被戳中了什么,眼神闪了一下。 他笑吟吟在林嫵身边坐下,表情虽是鬆快的,言语却有些不依不饶。 “哦?那京中流传那些个,与姐姐私交甚篤的男子,也是淡如流水么?” “我倒是好奇得很。” 他把玩著茶盖,笑容如同一张面具,罩在脸上。 “今夜只你我二人,姐姐不妨同我说说,你的真心,究竟在何人身上?” “是寧国公父子,还是兰陵侯,亦或是靖王,还有……” “哦?”林嫵脸色如常。 她端起桌上的茶盏,浅酌一口。 而后抬起眼,似笑非笑,看著眼前的少年。 “京中流传?我可不记得,自己的事,流传得如此之广。” “怎么身在运城,也对我的八卦,知道得如此清楚么,江小爷?” “还是说,我应该叫你另外的名字,郑夫人?” “亦或是……” “姜指挥使?” 第215章 你的真心 江小爷天真无邪的笑顏,立马如凛冬忽至,水墮坚冰,凝在了脸上。 林嫵好整以暇,悠悠道: “姜指挥使,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喜好。” “有点变態了,你知道么?” 江小爷不说话了,缓缓將手覆在脸上,居然撕下一张麵皮来。 邪狞的狐狸眼,再度露了出来。 “林姑娘果然有一颗七巧玲瓏心。” “请容在下一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难得地露出吃瘪的表情,面上微微不爽。 而林嫵呢,脑海里转过无数可疑的片段,但还是捡了最通俗易懂的那个来说: “大概,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喜爱紫色吧。” 姜斗植满头黑线,紫色怎么了就? 林嫵直言不讳:“有点不大符合你的身份。” 姜斗植:“……怎么可能,紫色为尊,紫色为贵——” “好个风骚的锦衣卫。”林嫵一时嘴瓢。 姜斗植:…… 他突然怀疑,那些男人是有什么癖好,怎么会喜欢这种气人的女子? “好啦。”林嫵见他表情確实不快。 大有她再懟一句,他就要拔剑把她砍了的样子。 她只得解释: “一开始只是有些怀疑,是看到夏德河才確定的。” “你对夏德河的態度,太过谨慎了,似乎很不想被他发现。” 身手过人,却又忌惮皇帝身边的太监。 那岂不就是老太监熟识的,不能被他发现的人? 林嫵將皇帝身边的人过了一遍,就只剩下姜斗植了。 只是没想到…… “姜指挥使,你若想与我相交,何不真诚以待,怎地做三副面孔,將人蒙在鼓里?”林嫵问。 却没想到,姜斗植哂笑,眼底满是玩味。 “谁说在下想同你相交?” “论一人千面,在下可远不及姑娘善变,否则,能拿捏住那么多男子呢?” 他来了他来了,他又来了。 林嫵翻白眼。 这个人真的不会好好说话,非揪著这一点不放。 “姜指挥使谦虚了,谁能有你善变,连女子都当得。”林嫵没好气道。 姜斗植却很坦荡,似乎这也没什么可耻的。 “这有什么?锦衣卫常常要执行隱秘任务,多些技能亦不奇怪。” “可你不是被圣上外派了么?”林嫵又问。 她是听靖王说的。 景隆帝多疑且心窄,他底下的人,总是免不了一次又一次的忠诚考验。 连锦衣卫这没有感情的杀戮木偶,也无法免俗。 然而,姜斗植听了,不过鼻孔哼气。 那表情,是不以为意,是不屑一顾,似乎,还有一点淡淡的厌世。 “他想折腾就折腾,但配不配合,权看在下的心情。” 皇帝的近卫,自然服从圣命,“锦衣卫指挥使”確实去出生入死了。 但是姜斗植没去。 林嫵的眼神便变得意味深长了。 看来,狗也不总是听话的。 驱使恶犬需谨慎,兴许哪天,就被反咬一口。 “那林嫵就不明白了。” 林嫵看著姜斗植的眼睛: “姜指挥使在其位,不思其政,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同我这小小商女纠缠不休,是出於什么心情?” “你?” 姜斗植翘唇轻笑。 既然真面孔已经被揭破,他也就不装甜心弟弟了。 也不正经坐椅子,而是衣摆一甩,跳上窗子,支起单膝,靠著窗框。 仿佛一只束缚不住的鸟儿,隨时要破笼飞去。 “什么心情啊……让在下想想。” 他望著微微泛白的天边,晨曦落在他那双狐媚的眼睛上,显出几分迷惘。 “应该是惊奇?” “惊是惊,竟有女子如此浪荡又蛊人,將那么些个不俗的男子,迷得团团转……” 看到林嫵眼神变得凶恶,他又面露歉意。 “抱歉,在下说话太直。” 林嫵亮出一个手掌: “我的巴掌也很直。” 姜斗植:“在下自小入了锦衣卫,没什么同人谈天的技巧,姑娘请见谅吧。” 表情理直气壮。 明摆著说,对不起,我说话太难听了。 下次还这样。 林嫵突然恨自己,这些日子光顾著赚钱了,怎也不学点功夫呢? 降龙十八掌什么的就挺好。 姜斗植又继续往下说: “奇是奇,你还要勾搭几个男子?你有什么不满足的?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 “又回到方才的问题了。” 他勾起戏謔的笑,望著林嫵的眼睛: “你的真心,究竟在何人身上?” “寧国公,寧世子,兰陵侯,靖王,或者……” “崔逖?” 他的语气非常冒犯,令林嫵很不舒服。 这人討厌就討厌在这点上,虽然帮人的事没少干,可狗嘴里总吐不出象牙来。 “姜指挥使,这不关你的事吧?” 她抿了抿嘴,语气也变得很淡: “感情是私事,我有什么必要同你交代?” “而且,请你莫要胡乱攀扯,崔大人与我有何干係,请勿造谣。” “哦?是在下造谣吗?”姜斗植眼中的兴致,又浓了几分:“你们都裸裎相对了,还狡辩呢?” 林嫵气死: “谁说我们裸裎相对了?” 姜斗植眼神暗了一瞬: “他光著身子泡汤,你光著身子鳧水,这难道不是……” 林嫵一整个大无语: “大兄弟,你讲讲道理好吗?” “他泡汤的时候,我穿戴整齐。我鳧水的时候,他包得严严实实。这算什么裸裎相对?对哪儿了?对你的小心眼儿上了?” “而且,你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她狐疑地打量姜斗植,觉得这人越来越过分,越来越变態了。 “你居然跟踪我?” 姜斗植谦虚: “身为锦衣卫的小小技能,不足掛齿。” 林嫵:…… 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一拳打在上。 真是你说城门楼子,他说胯骨轴子。 这条疯狗。 “以前的就算了,但是从今日开始,姜指挥使,请你莫要再偷看我了。”林嫵口气略重。 姜斗植面露遗憾,哦了一声。 不过很快又展露笑顏: “也用不著偷看,反正你逢五逢十,都得主动来找在下嘛。” “我光明正大地看。” 林嫵:……忘了还有这茬子事。 诡计多端的男人! 林嫵的心情,不由得有点坏。 第216章 倒反天罡 “姜指挥使,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林嫵面色微冷:“我不想跟你合作。” 但姜斗植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不但没有不悦,反而咧嘴而笑。 “那不成,你我不是都谈好了么?” “我不想看见你。”林嫵直言:“反正我们也没有签订契约。” “哦……”姜斗植拉长声音,而后,噗嗤一笑。 “可是,在下想同姑娘合作,怎么办呢?” “毕竟,別人没有姑娘香。” 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简直令林嫵想给他几个大巴掌。 可是给不了。 对方武力值太高了。 嗨呀,好气。 林嫵鬱闷不已,略略思索后,眉眼闪动。 她故意饶有兴致地,把姜斗植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说起来,林嫵也很奇怪。” “姜指挥使总说,自己是受人所託。” “但即便是靖王,同你的关係也不过尔尔,不至於让你如此阴魂不散吧?” “小女子不得不怀疑……” 她秋波流转,粉唇微勾,露出一抹媚笑。 “姜大人难道,对我有意?” 虽然邪魅的笑,仿佛焊在姜斗植的脸上。 但林嫵还是捕捉到,一丝快速闪过的慍怒。 连气息都凌乱些许。 “我对你有意?” 他本松松靠在窗边的背,微微挺直了。 “林姑娘,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在下不过是……” 他又及时地打住了话头。 这遮遮掩掩的样子,令林嫵觉得,他好像还隱藏了什么东西。 回想起与此人数次交谈,他都显得话里有话。 好鬼祟一男的。 虽然林嫵方才用言语激他,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姜斗植对她確实没有情意。 他的举动,更多是出於探究,对她这个人很好奇。 好奇之下,兴许还有些不满,或者看不上。 不过,这些都不是林嫵在乎的。 “没有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姜大人。”林嫵说。 “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 姜斗植眼神又闪动几许。 “姑娘可真爱玩笑。”语气不如先前戏謔了。 “那可不。”林嫵神色淡然:“所以,跟姜指挥使这般开不起玩笑的,合作不来。” “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財,你我既然合不来,就別互阻財路了吧。” “死缠烂打,未免有失体面。” 谁知,姜斗植又扬起脸。 狐狸眼中精光狡诈: “不成,这是姑娘欠在下的。” “姑娘別是忘了吧,你答应了在下一个条件,还未兑现呢。” 林嫵:…… 是赵竞之启程流放那一日,姜斗植说的。 “想要我手下留情?” “那容易,姑娘答应我一个要求即可。” …… 行吧,反正也没有旁的人可以利用了。 林嫵这样告诉自己。 姜斗植有多重身份,倒方便在运城周旋,让她得以躲在幕后,闷声发財。 再说了,这人进是锦衣卫,退是土恶霸,往远了说,在南边还有所谓的娘家势力。 著实能量不小,不失为一座靠山。 如能真诚合作,可比她单打独斗,要稳当得多。 林嫵只能劝自己,放下成见,立地发財,有钱可破万难啊。 “姜指挥使既然如此执著,那林嫵便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姑娘请说。”姜斗植笑得像偷吃成功的狐狸。 林嫵忍住往他脸上邦邦来两拳的衝动,淡声道: “我想请姜指挥使,襄助云妃些许。” “倒不是要如何助她,只是若她濒临事发,多少为她遮掩一些,且再留一留她的性命。” 听了这话,姜斗植一贯的嬉皮笑脸,终於露出一点认真。 他笑得时候,容顏灿烂,艷色无比。 可不笑的时候,就显得五官平平,面无表情,宛如一尊容色淡淡的瓷器人偶。 难怪能成为景隆帝的刀。 “提起这个,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姜斗植从窗上跳下来,一步步走近,俯下身子,直视林嫵的眼睛。 “赵贵妃自戕,赵家覆灭,亦有云妃的功劳。你不是兰陵侯未过门的妻子吗?却为何要给那郡主支招,助云妃復宠?” “你不是应该,恨之入骨,杀之而后快吗?” 林嫵笑了一下。 “我为何要杀她?” 没有云妃,赵贵妃就不会死,赵家就不会倒了吗? 云妃曾將赵家逼至维谷,但反过来想想,她有这通天手段,让林嫵东山再起,岂不是轻轻鬆鬆? 既然她甘为棋子,就別怨林嫵,將她利用到底。 “如今我避走运城,姜指挥使不便出面,靖王又须蛰伏些许时日,京城已然对我关上大门。” “但是,若有云妃从中使力,又不一样了。”林嫵徐徐道。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林嫵决定借,云妃的势,重新將买卖做回京城,而且,国库的钱,她还要继续赚。 与此同时,还能让云妃和她的亲亲圣上,相爱相杀。 一箭双鵰,不好么? 这个想法,无疑是倒反天罡。 姜斗植先是片刻错愕,而后,眼中精光大盛: “你要搭上云妃?你可真是……” 確实出乎他的意料。 本以为四面楚歌,没想到,她要向敌人倒戈。 不,不是倒戈。 应该说,是策反? 云妃那点脑子,只瞧得见眼前的利益,还敢在外头找来路不明的药,下到皇帝身上。 怕是被人哄著当了青云梯,都不知道。 有这种蠢而不自知的人在前头顶著,便是事败了,也没什么。 反正死的也是云妃。 毕竟林嫵深藏不露,是云妃自己心思不正,走些旁门左道,妨害龙体。 真追究起来,是云妃要被诛九族。 而林嫵呢,有福同享,有难別人当,她美美地隱身了。 百利而无一害啊。 这个女子,心机太可怕了。 姜斗植的嘴角,扬起一点弧度。 “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眼前的女子,双眸如星,唇珠丰润,满脸嫵媚,又透露出坚毅之色。 初初看去,一朵到处留情、肆意风流、攀龙附凤的菟丝。 但进一步接触,却发现,这不是菟丝。 是兔子。 会张嘴咬人的兔子。 极其警惕,界限分明,不仅自己不越雷池,也坚定拒绝他人的侵犯。 好生矛盾啊。 姜斗植心中微动,莫名地手比心快,竟探了出去,抬起林嫵的下巴。 眼底的探究,更深了: “情深义重?冷酷无情?唯利是图?胆小如鼠?” “林嫵,到底哪个才是你?” “每当在下觉得看透你了,你却又露出另外的面孔。” 笑意褪去,嗓音喑哑。 男子凑过唇来,轻呵林嫵耳间的绒毛,低声道: “真叫人……” “欲罢不能。” 第217章 爱得要死 哗! 林嫵直接泼了一盏茶。 饶是姜斗植闪得快,也沾上了些许。 狼狈不已。 姜斗植的笑容凝固了。 语气罕见地咬牙切齿: “你这个……” 正好小二推门进来添茶。 他看店时是小二,不看店时,是江小爷的贴身小廝。 正因为贴身,故而看到姜斗植逼近林嫵。 他欣慰了。 爷素日里虽然不近女色,但好在没有那方面的问题。 小二的眼神热切了。 姜斗植:“……滚出去。” 小二兴高采烈地走了,將门关上时,还贴心地透过门缝说: “爷,你继续……” “林姑娘,好样的! 姜斗植:“……好个屁!” 他怒不可遏,暴起一脚,將一个凳子踢得朝门飞去。 可惜门已关了,只听得砰地一声。 小二溜之大吉。 林嫵:哈哈哈。 叫你平时那么装,嬉皮笑脸地让人生气。 笑不出来了吧。 哈哈哈。 姜斗植破功了,怒不可遏,直接甩袖而去。 林嫵先是笑了一回,然后终於能够卸妆洗漱,好好歇下。 毕竟忙了一夜,真累得慌。 这一觉便睡到了下午。 而后,便是去药材铺,准备大展身手。 姜斗植果然给她寻了一批新人来,其中包括丹药师。 林嫵將美白丸的方子同他细讲后,便由他来研製。 毕竟,方子是方子,只讲清了药材和计量,至於如何研磨、如何熬製、添加顺序,都需要不断尝试,以达到最佳效果。 林嫵负责理论,丹药师负责实操。 分配得刚刚好。 之后一个月,便是在不断地失败,又不断地重新尝试中度过。 一开始林嫵还回庄子上,但到后来,几乎日日泡在运城。 一是因为美白丸的研製不太顺利,她同丹药师须时时交流,方能对工艺进行微调。 再者,福珍郡主也会时不时来找她。 如今她对云妃这条线,是很上心的,故而,福珍每次来,她不免要配合配合,让福珍满足一下。 满足什么? 满足福珍小鹿乱撞的心唄。 真是任谁也想不到,刁蛮任性的福珍郡主,居然针对一个小小商贾动了心。 从京城来运城,只需一日马车,福珍隔三差五来一次。 不为別的,就为了劝嫁。 “我可以给你这个……给你那个……你要什么给什么……” “小五,你真的不考虑吗?” 福珍瞪著两个桃心,眼巴巴地问。 小五是林嫵的新名字。 她既然要在运城混,就不得不造个新身份。 还好对於狡兔三窟的锦衣卫指挥使来说,无中生有不难。 於是,林嫵就变成了江老爷的小老弟。 江五爷。 此时,江五爷略施小计,便让堂堂郡主爱得要死要活。 “男儿不立业,何以成家。我还未將大哥的铺子做起来,无顏面对江家父老。” 林嫵一脸淒哀,敛眉做忧鬱状: “在下此时无心儿女情长,让郡主失望了。” 福珍不能理解: “不就是钱吗?本郡主有啊,这么小的铺子你要做到何时,只要你肯入赘我的府上,便可少奋斗三十年。” 林嫵摇摇头,表情凛然: “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在女子身前,为她遮风挡雨,怎能吃软饭,躲在女子身后?” “郡主,你莫要再说了,在下不是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也配不上郡主!” 啊!福珍的內心尖叫: 好有男子气概! 她的双眼都变得迷离了。 连林嫵又矮又瘦都看不见了,此时只觉得小五气场一米八。 长得还那么俊。 呜呜呜。 “小五,是我错了,我不该玷污你的鸿鵠之志。” 福珍满脸痴迷,捧著林嫵的手: “我等你,你自去拼搏,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儘管同我说!” “那怎么好意思呢。”林嫵矜持道:“上次买沉香的一万两是借的。” 福珍立马豪情万丈: “好小五,咱不借!” “来人,把银票拿上来。” 林嫵笑容满面,將福珍手里的银票拿过来,又递到姜斗植跟前。 “大哥,这钱可还你了。” 姜斗植:…… 福珍还在一旁,鼻子不是眼睛: “呸,就这,还当人大哥呢。一万两都要明算帐……” 福珍撒幣完了,心满意足,又说起宫里的事。 “你那药粉是有效,圣上本来都不去云霓宫了,姐姐在御园偶遇了几次,圣上来得又勤了。” “只是还是未曾有孕,姐姐让我问问你,可有好的法子没有?” 因著有赵贵妃的前车之鑑,林嫵马上有了想法。 难道,景隆帝不独给赵贵妃一个人下绝子药,而是给每个妃子? 可她记得赵贵妃有个表妹徐贵人,先前是有孕了的。 “后宫可有其他妃子有孕?”林嫵问。 福珍却是摇摇头。 “其实,圣上去后宫去得很少,先前太后催得紧,倒也有几个妃子有孕,可全都夭折了。” “我姐姐虽然频频承宠,但却是一次也没怀过。” “为此,不知叫了多少回太医,方子吃过不少,都不见有效。” 林嫵又明白了。 看来,问题还是出现在景隆帝身上。 世人皆以为他独宠云妃一个,殊不知,云妃只是他的挡箭牌? 正是因为不爱,所以根本不想让她怀上龙嗣。 至於这个心机深沉的少年帝王,到底爱著谁,还真不好说。 深宫重闈,尔虞我诈,又哪能有什么爱呢。 都是权衡之术罢了。 “说起助孕,在下倒也有一个方子……” 福珍满载而归。 林嫵送走福珍后,回过身来,却见姜斗植倚在廊柱上,手里拿著什么东西,正啾啾啾地逗掛在廊下的鸟。 走近一看,居然是那张万两银票。 已经被鸟儿啄得烂了边角。 林嫵內心:我恨有钱人。 表面上: “姜指挥使,我有个一万两的合作计划,你要听吗?” 姜斗植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笑容璀璨: “哦?说来听听。” 两人正细说著,美白丸研製出来后,如何推广开来。 小二突然匆匆走进来。 “爷,五爷。” “外头来了个老登,非要见林姑娘。” 林嫵和姜斗植对视了一眼。 她到这儿的行踪是保密的,谁会知道她在这儿? 一个身影闪过林嫵的眼前。 “快,请进来。” 她的话音刚落,韩管家便跌跌撞撞跑进来了。 “姑娘!公子他……” 第218章 水中妖女 崔逖又发病了。 等林嫵匆匆回到山庄,他已经通身惨白,寂静无声地臥於床榻之上。 明明是暑热天气,屋中还燃著炭火。 而他却手脚冰凉,脉搏微弱。 林嫵才看了一眼,就不自觉地闭上眼睛。 咱就是说,发病就发病了。 咋还穿戴那么华丽呢? 这回是没戴背链了,可胸前那琥珀十八籽压襟,著实令林嫵挪不开眼。 林嫵心中激盪,立即衝上去又揉又搓。 好歹是把崔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这么重的琥珀,压著不便透气,我给大人取下来把。” 林嫵殷切地將那足有两个手臂长的压襟取下来。 而后坐在一旁,摸来摸去,同时指挥小丫鬟,给崔逖擦面餵药。 崔逖这回发作得比寻常还重,说句不好听的,林嫵但凡回来得迟些,就赶上吃席了。 “崔大人,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难道此毒无解么?” 林嫵一边爱抚珍贵的琥珀,一边问。 崔逖气息还未平稳,却仍能笑出声来,如春风拂面。 “毒罢了,解了又能如何?” “人生在世,多的是难解的苦衷。” 林嫵想想也是,就狗皇帝那个小性儿,解了毒,指不定还有別的法子折腾人。 那还不如就这么毒下去。 好歹抢救熟练啊。 说来也奇怪,崔逖这毒虽说来得猛烈,但去了之后,好得也快。 他的面色,迅速地红润起来,身上也有些力气了。 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他缓缓坐起来,被丫鬟解开的衣襟大敞,露出平直的锁骨,和优美的肩膀。 “与其操心解毒,不如操心如何在毒发时,让自己舒坦些。” 他笑若春,对林嫵温柔开口: “在下倒有一事,要拜託姑娘。” “大人请讲。”林嫵心不在焉道。 她一门心思,都在这个珍贵的琥珀上。 琥珀不仅是珍贵的宝石,还是一味难得的药材。 许多大药材铺,都以有稀有的药材作为镇店之宝而出名。 比如平安堂有千年血参,仁善堂有深山黄精,回春堂有生骨玄草。 只要进货的路子通,其实药材铺都是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那些药。 但是有一个镇店之宝,便不一样了。 这是实力的展现。 如果自家的药材铺能放上一块这样的琥珀…… 林嫵正在神游天外,忽闻崔逖说: “姑娘,可否愿意?” 林嫵懵逼:“啊?” 崔逖敛眉笑了一声。 真是斯文又俊秀,丝毫没有因为林嫵心不在焉而有慍色。 “在下是说,能否请林姑娘,教授鳧水之技呢?”崔逖轻笑道。 林嫵直觉不大合適。 虽说这儿是深山老林,无人山庄,光身子裸奔也不会被人看了去。 但再怎么说,这是男女有壁的古代。 她如今行医女之责,看看他的裸体也就算了。 还要看他光溜溜地在水里扑腾? “大人,林嫵鳧水技艺不精,恐怕教不了你,你还是寻庄子上的鳧水能手来吧。”林嫵道。 崔逖否决了: “在下庄子上的人,都是旱鸭子,无通水性者。” 林嫵又建议: “要么,从外头找一个来?” 崔逖微微皱眉,似乎真的发愁: “可是这处庄子隱秘,在下不想为个鳧水者,泄露了藏身之处。” 倒也有几番道理。林嫵心想。 可这关她啥事啊。 “男女授受不亲,崔大人,这恐怕不太合適。”林嫵再三推却。 崔逖点点头: “那串琥珀十八子,便是在下的拜师礼。” 林嫵:!!! “不知道大人,適合什么样的姿势呢?仰式?蛙式?蝶泳式?还是自由式?” 她的双眼,迸发出好为人师的光芒。 崔逖欣然浅笑: “都依老师的教导。” “包在我身上。”林嫵拍拍胸脯。 不久后,瀑布潭边。 “头露在水面,用四肢捣水……对对对,就这样……哎呀,你这身子都没浮起来!” 林嫵恨铁不成钢,手里头的小木棍,都要折断了。 “崔大人,瞧你手长脚长的,是个全乎人儿,怎么四肢这么不协调呢?”她无语道。 崔逖扒著池边的石头不放,即使水顺著髮丝落下,显得特別狼狈。 脸上的笑容,也不曾折损半分: “是姑娘教授的姿势,过於考验。” “不知这是那什么仰式,蛙式,还是蝶式?” 林嫵心虚一秒,然后理直气壮: “是对强健身躯、塑造身段最为有利的,自由式。” 狗刨也算自由式吧,她可没撒谎啊。 崔逖笑笑,依然保持著翩翩风度: “姑娘费心了。” 林嫵长嘆不已。 能不费心吗,这崔大人连个狗刨都学不会,若不是为了那串琥珀,这活谁能干吶。 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自己少不得得示范一二了。 林嫵穿上了泳衣。 崔逖万年不变的笑脸,有一瞬的愣怔。 “这……” 不是上次那身呢? 林嫵低头看自己的新泳衣,紧身型,从脖子包到脚。 虽说啥也没露,但毕竟凸显了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在这个古代,还是过火了。 这崔大人看著就是个极保守古板的,该不会觉得污了他的眼吧? “崔大人,实在没法子了,我就两身鳧水的衣裳。” 林嫵解释道: “上一套你也见过,比较露骨,有辱斯文。” “那便只有这套了,请大人稍作忍耐吧。” 崔逖不置可否,只是笑容未免淡了些。 不过,看到林嫵下水后,那湿透的布料,紧紧地贴在曼妙的身子上。 他的表情,又复杂起来。 偏偏林嫵还一边手托起他的腿,另一边手,竟按在,竟按在…… “崔大人,这臀万不可撅起,身子需要放鬆,你的肌肉太紧绷了。”林嫵耐心道。 “来,你看看我。” 她像一条鱼儿一般,在崔逖面前游来游去。 这瀑布潭的水,本就清澈见底,她潜在水底,可谓毫髮毕现。 那纤细的腰身,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实在诱人。 崔逖抱著手臂,在一旁看了许久。 他常以笑意示人,往往让人觉得,他分外和善可亲。 实是翩翩君子一枚。 但此时,林嫵看不见的时候,他面无表情,连唇都抿得平直。 就这么看著林嫵如水中妖女,既见清纯,又十足嫵媚。 在水中勾魂摄魄。 “来人。”他突然低声喝道。 “给爷披衣。” 第219章 颇有好感 崔逖披上衣服就走了。 林嫵从水里出来时,只来得及看他消失的背影。 “你们大人怎么了?”林嫵莫名其妙。 抱琴低头:“奴婢不知。” “他还没学会呢……”林嫵在抱琴的搀扶下,正要上岸。 突然又窥见,抱琴的脸红得要滴血。 “你怎么了?身子不適?” 林嫵有些惊讶,这看起来要发高烧了呀。 “没有没有……”抱琴连忙否认,七手八脚地给林嫵盖上乾爽的布巾,而后躲在她身后,给她擦乾。 “若是身子不適,可得说。”林嫵吩咐。 抱琴应了。 林嫵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才终於又见到崔逖。 他应该是沐浴过了,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衣裳也换了一身。 两人相对而坐,在一方邻水茶室中,品茗閒谈。 “鳧水其实不难,大人多试个几次,定能上手了。”林嫵鼓励道。 但崔逖只是笑,面色如常。 言语却不如先前迫切了: “姑娘说的是,不过万事不可一蹴而就,在下閒暇时,会多加练习。” “哦。”林嫵懂了。 这就是学游泳,从入门到放弃的意思。 反正琥珀已经到手,別的她无所谓。 倒是崔逖换了话题,问起她的生意: “听韩管家说,姑娘近来常住运城,可是买卖上,有什么进展?” 林嫵把药铺的事,一一说给了他。 但是对於郑夫人就是姜斗植这事,她有点拿不准。 崔逖知道吗? 思忖少许,林嫵决定试探试探: “药铺短时日內,能有如此进展,多亏大人帮忙牵了线。郑夫人对我,是极大方的,想来有大人几分面子的缘故。” “哦?”崔逖眼底有几道微不可见的波澜。 “那人可不轻易给人好顏色,既然对你大方,说明十分中意你。” 他微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这倒是难得。” 林嫵揣摩他的语气,觉得大有深意。 感觉这两人很熟似的。 於是又试探: “郑夫人如此厚待我,我也得备上几分回礼,以全情谊才好。” “只是我同她不熟,大人可知,郑夫人喜欢些什么?” “譬如绸缎布匹,可有她偏爱的色呢?” 照常理,给一个女子买些女娘的东西,却问一个男子建议,是极不合適的。 但崔逖听了,竟一点没介意。 他一贯温和的笑顏上,甚至显出几分认真: “样倒不讲究,但顏色嘛……” “姜斗植喜欢紫色。” “啊……”虽然林嫵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略微吃惊。 崔逖太坦然了。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著要把答案说出来。 对她没有丝毫隱瞒。 “看来,大人与姜指挥使,私交颇深。”林嫵道。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经过以往坎坷,她也大概知道了,景隆帝是个怎样的人。 他如此多疑,心机深重,大概不会乐见,底下的人私交太甚。 不然,总得怀疑他们串通一气,矇骗他。 故而,不论是靖王跟姜斗植,还是靖王跟夏德河,以及姜斗植跟夏德河,私交都比较淡。 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免去圣心猜忌。 而崔逖竟如此了解姜斗植。 林嫵又想起,自己在山庄的种种,都传到姜斗植耳中。 可见,两人来往还很密切。 然而,崔逖却摇摇头: “有些交情,但並无来往。” 啊? 林嫵就不太明白了。 崔逖笑意淡了不少: “他性子乖张孤傲,同谁都处不到一块去,尤其同我。他大概,极为討厌不择手段的人吧。” 林嫵:……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 突然这么自我剖白,都把她给整不会了。 “额,大人不能这么说……” 崔逖给的实在太多,林嫵不免有了些服务精神,好言宽慰道: “大人是为国为民,一切手段都是必须的。” 崔逖听了,嘴角弯起。 他的上唇很薄,容易显得薄情,大部分时候,他都笑得很和煦。 可偶尔,也会抿著笑,也让人品出几分桃虽美,春恩易逝的意味来。 仿佛每个笑容背后,都是无情无义。 而此时的他,就是这般令人心惊肉跳的笑。 “为国为民?” 他轻呵一声: “假公济私,为成全自己罢了。” 叮! 林嫵心中又拉起警报。 反骨仔警告啊。 这景隆帝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养了一群杀伐征战的恶犬。 可细细一看,没有一头真正听他话的。 帝王权术都白玩了。 “不过……”崔逖话锋一转:“我观姑娘,似乎跟姜斗植处得不错?” 林嫵:“……你从哪里观出来的。” 崔逖笑笑: “或许是在下多心了。毕竟姑娘和善,对谁都是温柔可亲。” “不过,至少姜斗植那边,应当对姑娘颇有好感。” 林嫵顿时汗流浹背了。 不要啊。 她最不缺的就是男人的好感。 尤其是姜斗植的。 被疯狗缠上,还能好吗。 崔逖见她不语,还以为是默认,翘起的嘴角,微微平了一些。 但仍是笑: “虽然並无往来,不过崔某还是要为姜大人说一句。” “他性子是古怪了些,但性子其实单纯,只是不擅与人相处,且不大会共情他人,难免有得罪姑娘的时候。” “若是他说了做了什么不妥当的,姑娘莫恼,权当他小孩子气,莫同他置气便是了。” 好傢伙。 他都这样说了,林嫵还能说什么? 只能跟著屎里淘金,绞尽脑汁想些姜斗植的好处,附和一番: “大人所言极是,我自然不是那好斗气的人,且姜大人除了心直口快些,也没什么不好嘛。” “他人很大方,又武艺高强,虽然看著很凶残,但並不爱生气,亦不隨便打人。” “他还颇为细心,挺会照顾人的呢。吃饭都点我喜欢的菜,还给我盖被子……” “盖被子?”崔逖突然出声。 “你们竟……睡一块了?” 他连声音都变了。 温和笑顏也消失不见,脸冷得可怕。 林嫵:“……是我睡著了,他给我盖被子。” “你睡著了,他还在你身边?”崔逖面沉如水,翩翩的风度也没有。 林嫵奋力解释: “当时,他是郑夫人,我误以为是女子……” 没想到,崔逖更生气。 他甚至咣当一声,將茶盏重重放下。 “可是,他知道他不是女子!” 第220章 江爷病了 在林嫵看来,崔逖的怒火简直毫无理由。 而且,经常笑脸迎人的人,突然板起面孔,发起火来,真的蛮嚇人。 林嫵觉得自己简直遭受无妄之灾。 但好在,崔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態。 经过片刻尷尬后,他重新执起茶碗,喝了一口。 “今后姜斗植若做了什么令你不快的事情,你尽可喝止他。” “如他为难你,你也可……告知我。” 他柔和的说。 这下也不为姜斗植说好话了,恨不得劝林嫵离他远点。 林嫵点点头。 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吧啊。 如她所愿,崔逖开始谈別的事情了。 他看起来,似乎真的对她丝毫不设防,甚至同她谈起宫里的事。 “最近云妃娘娘看似復了宠,但圣上心情不佳,不见得有多宠爱她。” “圣上甚至在后宫发了几次脾气,这股风波,都瀰漫到前朝来了。” “在下听闻福珍郡主常往运城来,此中,可有你的干係?” 不愧是开封府府尹,帝王鬣狗。 崔逖的嗅觉,绝非常人可比。 一般人光听上面几件事,绝对串不到一起。 但崔逖不光串到一起,还马上联繫到林嫵身上了。 林嫵想著,反正姜斗植也知道了,不缺崔逖一个,便很乾脆地同他说了自己的计划。 而崔逖也跟姜斗植一般,又嘆又摇头。 “你果然是个胆大心细之人,每每做出惊人之举,实令在下佩服。” 林嫵谦虚: “大人过奖了,林嫵不过挣扎求生罢了。” 崔逖嘆过一阵,又肃面严词道: “但你这番作为,与火中取栗无异,极容易被反噬。” “便是姜斗植能与你遮掩,可纸又怎能包得住火?” “云妃迟早要死的,你用些虎狼药,搭上她这条线还可。但后续,万万不能做有损龙体之事了。” 崔逖说的,林嫵之前也考虑过。 以景隆帝谨慎的性子,应该很快就会对云妃起疑心。 她也想好了,再不给福珍那催情粉,而是换个路子,教云妃一些媚人之术。 如此一来,云妃还会依赖她,但又不会招致景隆帝的厌恶。 却没想到,最先兴趣打发的,居然是崔逖。 只见他含笑盈盈: “哦?媚人之术?” “没想到林姑娘,竟如此深諳此道。” 林嫵:……你真是小瞧我了。 不过,她並不想跟崔逖多谈这个东西。 跟一个男子,大谈自己如何勾引人,多奇怪啊。 她又不是姜斗植那种变態。 “我识得京中几个魁,都身怀绝技……”林嫵简单几句带过。 崔逖面上,竟闪过几丝遗憾。 林嫵不想提的东西,他偏偏还要提。 “林姑娘莫见怪。”他轻咳两声:“在下虽然年已二十七,但尚未婚配,房中也未曾有过人,於这些事情上,不甚了解。” 嚄。 林嫵突然觉得,自己最近的交际圈,处男含量偏高。 怎么这一个两个,又有钱又有权的,都是童子身? 这不大好。 丰富的经验告诉她,这种男子静若处子,一旦动心,动若疯子。 她都有点不敢再跟崔逖聊下去了。 “既然大人已经无事,林嫵就先告退了。” 然后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溜到自己房中,还觉得不保险。 於是,收拾收拾包袱,连夜下山,去运城了。 她才到运城地界,江家宅子里早收到风声,府中一阵兵荒马乱。 林嫵来的时候,小二正在门口抹泪。 林嫵:……不能够吧,前几天不还在药铺门口耍大刀吗。 说好的硬汉流血不流泪呢。 小二抽抽噎噎: “姐,你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 “怎么了?”林嫵心中一紧:“我的药铺被人端了?” 小二面色一僵,眼泪差点没挤出来。 赶紧手搓了两下,又滚出几滴: “不是,是爷他,他,他病了呜呜呜呜……” 他哭得实在太悽惨,让林嫵有些心惊。 自己才走了几天,姜斗植就要病死了? 不行啊,药铺还没开始挣钱呢,把本儿挣回来再死啊。 哎呀怎么古代的男子都这么脆。 林嫵一边嘀咕,一边快步往屋里走。 只听得姜斗植在床榻上,咳了两声,纱幔后头透出他烧红的面色来。 “是有点发热。”林嫵皱眉:“怎么回事?你底子应当是不错的,如何无由来就得了热病?” 姜斗植直挺挺的。 可笑的是,他即使在床上躺著,居然也双手叉胸,做出轻佻冷笑的样子。 “林姑娘还关心在下呢?” “不是听到崔大人的信儿,就头也不回急急忙忙地走了吗?” 林嫵听这阴阳怪气的腔调,转头就想走。 姜斗植又怪叫两声: “怎么,生气啦?” “亦无甚好气的吧,崔大人多么光风霽月、文雅高洁的人,能同他情意相通,姑娘当高兴才是。” “我为姑娘贺喜,姑娘怎还不领情呢。” 林嫵背著身,冷声道: “姜指挥使,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一次两次的,非要把我同崔大人扯在一起?” “退一万步讲,我跟谁有情,同你又有什么关係?” “我用不著你贺喜,也不想听你说些刺耳的话!” 说完,她抬脚欲走。 身后的声音,却眼见著低了下去: “我就知道……我怎么可能比得过他?” “他十三岁就中了状元,二十岁就在当了开封府权知府,如今又当了府尹,才华横溢,公子如玉。” “你喜欢他,亦是正常。” “可是……” 声音忽地,又变得恶狠狠: “凭什么?” “凭什么他是世家公子,我就是杀人走狗。” “凭什么他是清风皓月,人人称颂,而我是阴沟里的老鼠,只能躲在晦暗之处,舔舐伤口!” “就连你……” 这爆烈的情感,令林嫵愕然。 崔逖提起姜斗植时,只是神色淡淡。 他甚至还为他说过几句话。 故而,林嫵完全没想到,姜斗植对崔逖,竟是这般的厌恶。 不,或许不是厌恶? 而是…… 林嫵转过身来,只见床幔之间,一双血瞳明亮刺目,发出灼人的光芒。 “就连你,亦觉得,他更好。” “是吗?” 第221章 黄花很瘦 完了完了,这一个两个,都魔怔了。 林嫵感到万分纠结。 这样的话,姜斗植这儿,她亦是待不下去了。 “姜指挥使,林嫵不知,你与崔大人恩怨如此之深。林嫵不过受人所託,与崔大人並无私交,亦想不到,会招致如此误会。” “如若这般,林嫵倒不便叨扰姜指挥使了。” 林嫵行了个礼: “这宅子,我还是归还姜大人吧。” 说完,头也不回走出去了。 姜斗植大概没想到,自己一通牢骚,竟將林嫵逼走了。 当下有些著急,但他毕竟病著,追不出去。 这病颇重,是他故意折腾,要给景隆帝看的。 因为算算时间,“身负重伤”的姜指挥使,该回去復命了。 他若全须全尾的,容易被看出破绽。 因此有了这么一出重疾。 此时只能眼睁睁,看著林嫵离去,懊恼自己的失言。 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林嫵离开宅子后,在客栈住了几日。 虽说也有在铺子忙碌,但姜斗植没有再出现,听小二的口风,似是又四处交游,不在运城了。 林嫵猜测,他应当是回去当了他的锦衣卫。 这倒让她鬆了一口气。 趁这个机会,她也紧锣密鼓地寻一个合適的宅子安置。 毕竟,崔逖那里,也不好常住了。 唉,怎么她身边的男子,一个个都怪怪的。 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运城毕竟是京城的后园,多少权贵巨贾在此置业,当做散心冶游之地,故而这里的租价,也不比京城便宜多少。 林嫵又要顾及自身安危,不能租太杂乱的地段,顶好是跟运城的大户人家住一条巷子。 按这个標准,宅子的价格就低不了了。 林嫵咬咬牙,使了大钱,租下一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子,距离运城府衙颇近,往来都是官宦人家。 可是当她收拾好行囊,大包小包地正准备搬进去,屋主却搓著手来了。 “哎呀,小公子,这真是极不好意思。” 他虽说满脸歉意,但也挡不住的喜意。 “这房我不能租给你了,已经赁给了別人。” 陈吉在一旁,听了火气直往上躥: “你什么意思?前儿不还说得好好的吗,价格合適,租契当场就签了,如今你要毁约?” 屋主无奈: “毁约就毁约,该怎么赔,咱们都按租契来。我也是没办法了,唉,是官家来人了,非要租我这院子,三五倍价格都肯租。” “不独我,整条巷子,都给官府租下来了。我小胳膊哪拧得过官府的大腿?” “公子,你就体谅些吧。” 官府出面,三五倍的租价,整条院子都租了。 林嫵颇为诧异。 “看来,是有什么大人物,要在咱们这巷子住著?”她试探地问。 屋主確实也有些愧疚之心,便压低了声音: “公子,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便是我能租给你,你也没法住。” “听说呀,江南王宋家的女儿要进京选秀,那可是太后的亲侄女,都说是奔著后位来的。” “一行人如今就在咱们运城,住这巷子里头最好的那座宅子呢。” 听屋主的意思,江南王的女儿矜贵,不肯跟平民百姓住一条巷子,一来怕不安全,二来怕搅扰。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生怕贱民呼的气,玷污了她的尊贵气质呢。 於是,便有了赶人腾巷这一出。 林嫵听完,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没办法,只能另外再寻一个宅子。 等匆匆落定,终於安置好后,福珍郡主找上门来了。 缘起一张请帖。 “好烦,那宋家女,还未进宫呢,就隱隱有些压过云妃姐姐的风头了。” 福珍噘著嘴: “如今她的妹子,还特来邀我,可不得是一场鸿门宴么?” “我在运城没有熟识。小五,你帮帮我,陪我去吧。”她恳求道。 “那些贱人指定等著为难我,我谁都信不过,我只信你。” 云妃荣宠不再,福珍也学会低头了。 明知这是宋家的鸿门宴,她也只能捏著鼻子,上赶著去被人立规矩。 林嫵本不想蹚浑水。 可转念一想,美白丸是好不容易研製出来了,是时候,想想如何给铺子造造声势。 眼下这宋家宴会,可不就是机会吗? 她欣然答应。 只是,男儿身终究不便,林嫵便又扮作女子。 福珍一见,眼中痴迷更甚: “我单知道小五容色卓绝,文秀清雅。竟不知,扮了女子,竟如此媚色生香,艷丽逼人。” “只不过,看起来,怎这么眼熟呢?” 林嫵哈哈了两声: “在下是大眾脸。” 可她这一张明艷动人的脸,明显很小眾罕见。 福珍一边嘀咕,一边和林嫵出发,朝那宋氏下榻的宅邸去。 马车才到门前,还未停稳,便听得外头一声尖利的嗤笑: “哎呀,常闻京中如何富贵荣华,女子个个光彩照人。” “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如此。” “一个个,都好粗糙哦。” 福珍一听那个声音,便气息不稳了。 “那便是宋家二女儿,宋素雅。” 福珍咬牙切齿: “据说是比肩李清照的才女,素雅高洁,有黄之姿,故而取了这名儿呢。” 林嫵哦了一声: “那也应该叫宋黄,怎的叫了宋素雅?”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传出马车。 外头不知哪几位官家小姐,听完噗嗤一声笑了。 福珍在车里,亦是捧腹大笑: “小五,没想到你还有此机灵之才!” 那位宋素雅,显然也听到了林嫵的话,方才尖利的女声,带上一丝恼怒: “谁如此张狂?竟当面议人是非,实在下作!” 跟车的小廝便报,是福珍郡主的座驾。 宋素雅的脸,立马沉了。 她以为,这是福珍郡主故意打她的脸呢。 “没想到堂堂郡主,竟是如此出口无状之人,欠缺礼教!”宋素雅冷笑道。 然而帘子掀了,最显露出来的,却是一张精致嫵媚的小脸。 “非郡主之过,是我失言了。” 林嫵上下打量了肥嘟嘟的宋素雅,浅笑道: “拿黄比宋二小姐,確实不妥。” “毕竟,黄很瘦。” “你太肥了。” 第222章 不如丫鬟 江南女子以纤瘦为美,宋素雅长得胖,本来就很在意。 听林嫵这样说,她几乎发脾气了。 但想想这还是在大门口,吵起来,终究是宋家面上不好看。 只好忍了忍,哼地一声,招呼也不打,扭身进门。 福珍怒骂: “这宋家女,真是囂张得很,怕不是以为自己稳坐后位了?” 说完,她又有点不服,辩解道: “京中女子比不得她们江南女子光滑细腻。这是不假。但皆因两地气候不同,京中风沙大了些,怎就见得京中不富贵了?” “呵,姓宋的不过仗著江南富贵,江南王又几代勋爵,不知敛了多少財。” “民脂民膏往脸上堆,还好意思炫耀!” 话虽如此,但她和一眾运城千金,以及不少来自京中的贵女,面上都有些难堪。 到了正经入席时,大家就更尷尬了。 京中女子固然富贵,个个珠釵云鬢,锦衣华服。 但犹不及江南这几位小姐,因为她们不光穿得华丽,而且肌肤胜雪,细腻动人,足见江南水土养娇儿。 就连丫鬟,都莹白光滑,娇媚可人。 向来注重端庄大方、高雅贵气的京中女子,同她们相比,显得柔媚不足,肤质稍欠。 竟就这样落了下风。 而宋素雅,自然是愈发得意洋洋。 她心里记恨著福珍,第一个朝她发难。 “哎呀,郡主,你这肌肤怎这般黑?” “明明咱俩一般年岁,你看起来,倒像大我三四岁的长姐似的。” 宋素雅拿眼瞅福珍,掩嘴笑: “咱们女子,最重要的是脸和一身雪肤,怎能这般埋汰呢?” “郡主,你听我一句劝,还是得多保养保养。否则议亲的时候,比男子都显老,多羞人呀。” 福珍本来就跋扈,被刻意挑拨,看起来要当场发疯了。 林嫵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 而后款款笑道: “宋二小姐初来京城,可能有所不知。” “圣上常说,为女子者,当修德,雍容大气。京中女子深受天子垂训,更在意端庄內秀,而非浅薄地注重皮相,耽溺於为己悦者容。” “故而,京中女子才艺双绝,並不儘是那净会描眉画眼的闺阁小姐。” “如我们郡主,便是脂粉堆里的英雄,时常纵马射猎,才有这般康健的铜色肌肤。” 说到这里,林嫵也捏起帕子,学著掩嘴笑: “江南路远,宋二小姐不知天子圣言,亦可理解。不过,既然来了这京城,还是入乡隨俗,莫做那娇儿姿態,倒显得小门小户,小气了。” 她刚说完,不少京中贵女就笑出声,附和者甚多。 本趾高气昂的宋素雅,脸色清白。 可是林嫵连圣上都端出来了,她又不好反驳。 只能咬著牙,眼神掠过林嫵与福珍的脸,忽而又笑道: “要我说,圣上之命不可违,但好好保养著些,亦是保全家国顏面,毕竟列位可是天下第一等的尊贵小姐。” “便是京中不如江南富庶,诸位再节省,好歹也用些脂膏啊。” 她如此赤裸裸地讽刺京中人家徒有架子,缺少財力,著实惹恼了眾人。 福珍忍不住道: “谁说我们节省了?养顏堂的最贵脂膏,都是市场用……” “噫。”宋素雅不待她说完,便撇了撇嘴。 “养顏堂啊,听说也是京中最好的养肤药铺了,但日前有人给我捎了几样,我用著……” 她皱著鼻头,很是嫌弃的样子: “跟我们江南的脂膏差远了,难怪京中女子皮肤那么差。” “就那样的药铺,也值得你们吹捧,唉,要我说呀,你们就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便是我们丫鬟日常用的,都比他们家好多呢。” 这明摆著就是在说,京中贵女,连江南的丫鬟都不如? 眾位宾客,脸上顿时露出訕訕之色。 偏偏宋素雅还装作无知,拈著帕子轻笑: “既然各位千金小姐们没用过好的,那我少不得为大家添补添补。” “正巧我从家来时,带了一批,本预著给丫鬟们使的。” “可姐妹们急用,定是要先匀给眾位了。” 听得贵女们黑面。 宋素雅把她们与丫鬟相提並论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拿丫鬟的东西赏她们,这是真把它们当丫鬟了? 可那宋素雅,居然还让真下人,將脂膏一盒一盒地发给各位小姐。 仿佛,在给乞儿放饭似的。 若不是顾及著宋家背后,太后的面子,以及忌惮有可能当上皇后的宋家大女儿。 现场有不少贵女,兴许就直接將脂膏砸了。 宋素雅还笑嘻嘻: “各位,我这江南的养肌膏,养肤嫩白,只需用上一段时间,便可肌肤白皙,润滑透亮。” “今后,你们也不必担心,脸上又黑又糙,难觅夫君了。” 说完,宋家的丫鬟婆子笑作一团,儼然將京中女子,都当成笑话了。 福珍忍无可忍,刚要砸了那盒脂膏。 林嫵却早已打开盖子,细嗅过后,突然说了一句: “咦?” “这莫不是……胡粉吧?” 胡粉? 富贵人家只会使用,哪知道里头有些什么。 就是“胡粉”这个词,听起来有点耳熟,但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倒是宋素雅,听得林嫵说话,眉头打成死结。 “怎么又是你?你到底是谁家小姐,此地哪有你说话的份?” 福珍赶忙道: “这是我请来的女伴,粉黛轩的江五掌柜。” 粉黛轩? 这个新鲜的名字,一下子吸引了眾位小姐的注意。 而宋素雅更加生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社,听著就不入流。区区掌柜,也敢在本小姐的宴上插嘴?” “果然是放诞无礼的商户,专会譁眾取宠!” 林嫵也不恼,气定神閒地劝: “宋二小姐,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 宋素雅:…… 林嫵继续道: “所谓粉黛轩,其实亦是药铺,不过专研女子养顏之方,以眾家之长集结成社,故曰粉黛轩。” “因此,我颇认得些方子和用料。” “如宋二小姐这个脂膏,用了胡粉,非但不能美白嫩肤。” “反而,会毁了女子的脸!” 第223章 毒害太后 “什么?” 宋素雅犹如被人扎了一下,猛跳起来: “你胡说些什么?这可是我们江南大药铺,首屈一指的制丹师研製出来的,多少人用了都说好,在江南一盒难求。” “你一个不入流的,又懂什么,莫胡沁!” 林嫵呀了一声,故作惊讶: “不好,难道你们江南人不知道,这胡粉有毒?” 现场皆愣住了。 胡粉有毒?没听说过呀,胡粉敷面还很流行呢,可显得肌肤分外白嫩…… 宋素雅本来慍怒,但听了林嫵这话,反而笑了: “我就说你不知,你还装懂。” “现如今的美白方子,哪个不用胡粉?这胡粉还是极难得的东西,不是你想用就能有呢。” “便是宫中的太后,也甚爱我手中这盒脂膏,我们宋家每年都要进贡不少呢。” 她眼含轻蔑,瞟了林嫵一眼: “难不成,你觉得太后不识货?” 你用圣上压人,我便用太后镇你,谁怕谁?宋素雅得意地想。 然而,林嫵却是惊叫一声。 “宋二小姐,那你们可犯下杀头大罪了!” 一句话把大家嚇得人心惶惶,她才有继续解释道: “胡粉,即是铅粉。《本草纲目》说了,铅粉能够鑠人肌骨,性燥烈。可见对人体之害。” “且我们粉黛轩的制丹师,经过数年研究,发现这胡粉敷面,虽能显一时之白。但用得多了,便会侵入肌体,加速肌肤衰老,暗黄髮沉。” “严重者,还会致死。”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最后,林嫵的声音陡然拔高: “宋二小姐,你们这是在谋害太后啊!” 这一口大锅盖下来,宋素雅脑子嗡嗡的,眼前一片漆黑。 而其他人,本对那盒脂膏还有点兴趣的。 经林嫵这么一说,她们立即觉得烫手无比,有好几个人甚至拿不住,盒子吧嗒掉在地上。 剩下还勉强端著的,面上亦是惊疑未定,看著宋素雅,仿佛在看一个毒妇了。 宋素雅终於反应过来后,气得浑身发抖: “你这不入流的商女,妖言惑眾,岂容你隨意编排,诅咒太后?” “来人,把她给我——” “谁说是编排?” 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位雍容华美、贵气十足的夫人,缓缓走了进来。 她虽打扮素雅,耳上一对莹润浑圆的极品珍珠,足见其富贵。 运城千金见了,纷纷低声惊呼: “郑夫人!” 林嫵此时见那端庄不可方物的脸,便觉得辣眼睛得很,立即低下头。 而郑夫人扫了眾人一眼,视线不过在林嫵脸上略略停留,便挪开了。 宋素雅初见郑夫人,还有些惊愕。 她初来运城,要在此设宴,必然得邀请本地权贵名流,而郑夫人就居此眾之首。 在运城知府夫人的牵线下,她確实邀请了郑夫人。 只是对方似乎无意前来。 对此,宋素雅还大大鬆了一口气。 毕竟如此霸道的人物列席,很不利於她发挥。 谁知,郑夫人竟然还是来了。 並且,来者不善! “本夫人娘家在南边,时常出海贸易,结识不少外邦医者。” 郑夫人不带感情地看了宋素雅一眼。 那冰冷的眼神,令后者不由得颤慄。 她才又缓缓说道: “据他们所述,铅粉在他们那儿,已被列为毒物,寻常人不得滥用。” “昔年,南边亦曾流行以铅粉敷面,后来有不少人,或因铅粉毁了面容,或因铅粉直接殞命。” “可见此事,並非胡乱捏造,空穴来风。” 宋素雅恨得要死,但强龙不压地头蛇,面上只能含糊过去: “用过胡粉的人那么多,若是真有毒,岂不是个个都死了?虽说有神医著篇,又有郑夫人家乡见证,但也不见得確实是胡粉有害。” “此事还需细细追究,过后再议。今日是我宴请诸位的好日子,仅做欢乐宴饮,眾位还是莫要因为这等小事,坏了兴致。” 就这样把话题扯开了。 只是贵女们都惜命,心里有了一层隱忧,谁还用这江南的脂膏啊。 一时间,宋宅的草丛里,多了不少未曾开封的盒子。 宋素雅走在园中,还不慎被一个盒子绊倒了。 气得要死! “好好的宴会,都给那什么江五掌柜,给搅坏了!”她跟丫鬟发牢骚道。 “你们是没看见京城那群贵女的嘴脸,先前还逢迎我呢,背地里就將这脂膏给扔了,气煞我也!” 宋素雅自恃有太后撑腰,姐姐又即將入宫,后位在握,此次来京心高气傲。 本要给一眾贵女来个下马威。 谁知,吃了瘪。 她赶紧以更衣的名义,出来喘口气,否则难保不当场发疯。 丫鬟在一旁,亦有些气不过: “那江五掌柜,確实张狂了些,不独搅乱小姐的宴会,眼下,还反客为主,正推销她的美白丸呢……” 林嫵確实如蛟龙入水,左右逢源。 京中贵女苦宋素雅已久,但碍於后宫威压,又不好驳斥她。 林嫵的迎头痛击,无疑贏得了她们的好感。 尤其她谈起养肤之方,头头是道,大家对她的粉黛轩兴趣高涨。 自然,对她拿出来的美白丸,亦是十分好奇。 偏偏林嫵还限购: “此丸炼製极为不易,当前仅有一百丸。” “以每五日一丸,连服一个月来看,仅够十六人使用。” “手快者得吧。” 於是,各位夫人小姐,面红耳赤地爭了起来。 那遗憾没抢到的,只能等一个月后,粉黛轩正式开业了,再到铺子里购买。 “江五掌柜,到时候你可记得,定要给我留一份。” 有贵女殷殷叮嘱。 林嫵自然是点头,且说: “蒙眾位喜爱,开业那日,若有今日列席者前去捧场,江某再另送美白面膜一份,敷之可使肌肤更加细嫩,光滑水润。” 美白面膜? 又是一个新鲜玩意,简直听得人心潮澎湃。 大家更加期待粉黛轩的开业了。 同时,也对林嫵万分佩服: “江五掌柜小小年纪,便对药理如此有见识,实在令人佩服。” “是呀,且得郑夫人襄助,可见人品不俗。” 甚至有人对郑夫人笑道: “这么知情知趣的好孩子,可不多见了,是吧,郑夫人?” 向来不苟言笑的郑夫人,居然勾了勾唇,露出一丝笑意。 “是啊。” “如此知情知趣,怎还不坐到我旁边来。” “为我奉一杯酒?” 第224章 被割两次 林嫵只好苦著脸,走到郑夫人旁边,为他递酒。 郑夫人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 薄唇微抿,接了过来。 只见不小心触碰到她滑腻的手指,须臾又分开。 下人早已备好座,让林嫵挨著郑夫人坐下。 “你重病未愈,还喝酒?”林嫵低声道。 郑夫人一杯又一杯,冷笑: “死了便死了,有何不可?” 顿了一下,又说: “若是我死了,那一宅子的珠宝,都留给你。” “別捧著个破琥珀,当宝贝了。” 林嫵:…… 倒也不必。 你没死也可以给啊。 她腹誹道。 而后叫人撤走桌上的酒壶: “换一盅热汤来。如果有养胃的粥,烦请也上一碗。” 下人应下,转身安排去了。 姜斗植愣怔,继而又嗤笑。 “倒是体贴,想来也是这般伺候崔大人的?难怪他对你念念不忘。” 林嫵白了他一眼: “我怎么觉得,是你对崔大人念念不忘呢?” 姜斗植立即板了脸,缄口不言了。 “你们到底什么关係?”林嫵低声问。 姜斗植把脸扭开。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林嫵气得想把热粥盖在他头上。 “你爱听不听,只一个,赶紧將药铺的许可办下来吧!”林嫵按下心中不快,郑重道。 本朝对行医、製药、售药规定颇为严苛,开设药铺,须经过衙门许可。 林嫵的铺子,先前是有售药许可的,但如今新添了製药,便要补充登记。 这一项,原先是交给了姜斗植去操心。 可是,林嫵搬走后,两人的关係有些闹僵了,事情竟一直拖著没办。 眼看就要开业,林嫵不得不提醒他。 然而,姜斗植似笑非笑,狐狸眼往上一挑: “本夫人病了,须得人伺候汤药,才能好。” 林嫵:“……汤药没有,稀粥一碗,吃不死你。” 然后往他嘴巴懟了一勺。 姜斗植张嘴不防,狠狠地呛咳了好几下。 面色涨红: “你这人……” 正在这时,宋清雅收拾好了妆容,又孤芳自傲,步步生莲地走回来了。 “今日幸得诸位赏脸,高朋满座,小女子不胜感激。” 她突然態度大变,和气了不少。 “其实,宴请诸位,不单是玩乐。” “想必眾位听说了。我家长姐,最是慈善宽宏,悲天悯人。如今她来了运城,见此处有眾多弃婴,便起了善念,预备筹备育婴堂一座。” “今日召诸位来,便是共同商议捐建大事,共同为今圣分忧。” 她的话音刚落,底下便有人高声喝道: “宋大小姐真乃善人也,无愧圣上谓女之修德!本夫人愿捐银八千两,共襄义举。” 说话的是运城知府夫人,宋家在此落脚,多得她操持。 故而,她亦算是搭上了宋家这条大船,成为宋党之一了。 她之后,又有几位夫人小姐,纷纷响应。 比运城知府官大的,捐一万,比他官小的,捐七千。 总之,做出反响热烈的样子来。 其他列席的贵妇千金,尤其是京城来客,都懵了。 说好的来吃席,怎的变捐钱了? 宋家的背后是太后,她这般提出来,又是义举,大家少不得要表表心意。按说,出点银子,意思意思便算了。 可这知府夫人,却一张嘴就是八千两。 在座官位比她家高的不知凡几,大家不就得出个一万两万的么? 捐建育婴堂,听著好听,可宋家作为发起人,大家捐了银子出了力,最后功劳全到他家去了。 好阴险哪。 当即有人不乐意了,拐弯抹角道: “捐建育婴堂,自然是大大的善事,宋大小姐有心了。只是,此时是否稟过礼部,得了圣上首肯?” 一位颇有威望的老夫人,装作不经意说: “毕竟义举牵涉甚广,此等搏美名之事,难免有拉拢的嫌疑。” 薑还是老的辣,她这一席话,点出了关键问题。 你要行善建育婴堂,经过圣上同意了吗? 圣上没同意,你便是私下收买人心。 宋大小姐还没当上皇后呢,就如此野心勃勃,宋家好算计啊。 却没想到,宋清雅嫣然一笑: “昨日太后特地下了懿旨,想来,圣上也是知悉了。” 眾人瞬间无语。 好嘛,又是这一招。 太后先斩后奏,以母威压制圣上,早见怪不怪了。 原来这一场宴席,是特特等著他们这些肥羊进来,好割肉放血呢。 只不过,他们这些官宦,能出的毕竟有限。 宋家所图,估计还是那些巨贾富豪。 大家不约而同地,將视线落在运城四大风云人物身上。 哦不,只能说是三大,江老爷没来。 此四人虽为商户,但背景深厚,盘踞运城多年,家资少说也有数百万。 比起清贵的官宦人家,显然更好榨出油水来。 而且没有那层官皮守护,还好对付。 宋家这一步棋,不得不让人感嘆,实在高。 眼见著,三位风云人物里的吴老爷和朱老爷,脸色都变了。 郑夫人看著倒是四平八稳。 实际心中呕血: 特喵的他一个人要被割两次! 林嫵在一旁,差点笑死了。 叫你人前人后几副面孔,渣男,不割你割谁。 眾位官家女眷纷纷捐了银子后,终於轮到运城富商。 吴老爷和朱老爷顶著巨大的压力,分別捐了八万两和六万两。 这笔数目可不小,顶得不少官宦之家的捐银总和了。 宋清雅真心实意地喜笑起来。 如今姐姐要进宫选秀,虽有太后姑妈在背后出力,想给她封一个妃位。 但圣上前些年亲政后,越发地独断专行,难以把控,恐见不得太后提拔外戚。 於是,太后与宋家商议了,为宋大小姐搏个美名出来,封妃便名正言顺了。 这事儿落到她头上,若是她办好了,兴许以后也能入宫…… 宋清雅越想越美,看著郑夫人的眼神,也殷切起来: “郑夫人,你意下如何?” “听闻整个京城及周边多地的珍珠生意,尽皆郑夫人所掌,相信以你的胸襟大气,捐银定比十万两还多。” 宋清雅勾唇浅笑道,眼神里满是拿捏。 姜斗植面色黑了。 第225章 还生气呢 按姜斗植的性子,这时候直接一个“滚”字便完了。 但偏偏,宋家身份微妙。 如今他们仗了太后的势,若是富商出得少了,少不得被抓住小辫子,好趁机针对。 姜斗植自然不怕被针对,但若是宋家深入去查,他这层身份,就有些危险。 確实是被拿捏了。 姜斗植的心情坏得不能在怀。 林嫵感觉出了一口恶气,面上刚要浮出喜色来,忽然又听宋清雅道: “听闻江五掌柜的粉黛轩,便是江老爷的產业,那江老爷那一份捐银,便由你来代劳吧。 “想必,也不会低於十万两?” 林嫵:…… 姜斗植: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冤家,顿时变成了难兄难弟。 看到林嫵的表情,宋清雅心下大爽。 如今她是借了太后的名头,召集大家捐建育婴堂。 这江五掌柜若敢不应,她第一个拿她开刀,前仇旧恨一起清算。 “江五掌柜,怎么说?” 宋清雅咄咄逼人。 姜斗植皱眉头,刚要开口替她转圜几句。 林嫵却自己应声了: “宋二小姐所言极是,捐建育婴堂是义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等当竭尽全力。” 宋清雅一听,面上便露出十分笑意来。 这丫头还算识相。 若是她真能拿出十万两,自己也不是不能原谅她先前的冒—— “可是。” 林嫵巧笑倩兮,打断宋清雅美滋滋的幻想: “既然是捐建,自然是有捐有建。” “眾位都出了银子,我们江家不敢爭功,只能在建上出力了。” “我代表江老爷承诺,今后育婴堂所有婴童,直至十四岁,將笄弱冠之年,一应求医问药,皆由粉黛轩供应。” “我们粉黛轩作为一个药铺,定然为育婴堂,为大好江山未来的人才,建立康健屏障!” 宋清雅:…… 姜斗植:…… 其他宾客:…… 林嫵:哼,谁也別想从我口袋里掏走一分钱。 宋清雅直接无语了,心中又气又恨。 这江五掌柜,够狡猾的! 倒不是说江家这个承诺不值钱,毕竟人家也没说供应几年,虽说只是一座育婴堂,但数十年如一日,细水长流,一眾婴童的诊疗费,也是不少钱。 关键是,宋家可没打算做这长久善事。 不过是造个噱头,开个好头,等宋大小姐登上后位,便找个由头把这事给推了。 別看眼下这些人捐银捐得热闹,过了几年,这些银子流入谁的口袋,都未可而知。 如此一来,便显得这江五掌柜,极为滑头。 婴童又不会时时生病,粉黛轩本身就是药铺,药材直接拿,费不了几个钱。 几年下来,薅不到江家多少。 若是几年后这桩事停了,江家更是分毫都不必出了。 好成算! 宋清雅的面色难看无比。 不独她想到这些,姜斗植也反应过来了,啼笑皆非。 郑夫人頷首浅笑,眼中深意昂然: “言之有理,可谓雏凤清於老凤声,本夫人便效仿你,也建些功业吧。” “我愿为育婴堂提供食宿,並聘请夫子进行教导,让他们明理知事,今后报效天恩。” 宋清雅:…… 林嫵在一旁鼓掌: “饭食饱腹,诗书铸心,境界实在高,这才是真的建。” “果然是郑夫人,好建,会建!” 姜斗植:…… 现场哗声一片,又是佩服又是嘆息。 尤其吴老爷和朱老爷,肉痛不已,八万两和六万两捐早了! 恨自己那么积极,上赶著捐银子干嘛,若是能等一等,等到江五掌柜之后,就算不能东施效顰,用些旁的东西充数。 好歹也能抵一抵,少捐几万两吧? 悔啊! 宋清雅脸都青了,气得磨牙,但也说不出一个错处。 毕竟,那两人付出的也不少,只是並非眼下能兑现的。 她若真计较,搏命和图財的嘴脸,就太明显了。 没办法,只能捏著鼻子,认了。 好在这两位是现场最后两个捐建的,损失是有,但宋家已捞了不少。 宋清雅勉强挤出一丝笑脸: “两位考虑周全,深谋远虑。那么,便……” “慢著。”林嫵又打断她。 笑得极其灿烂: “江某以为,育婴堂的建立非一蹴而就,但婴童救助刻不容缓。我们江家,愿身先士卒,即刻起为急需诊疗的婴童,提供帮助。” “只是,粉黛轩虽说药材和医才都不缺,但如今要掛牌诊疗,还需再办个许可。” “听闻宋家有子弟在医政署,这方面,便拜託你们了。” 宋清雅:……什么也没捞著她的,居然还得为她办事? 而且还没法拒绝。 憋了一肚子气,宋清雅气得匆匆宣布散席,扭身走了。 一场鸿门宴,就这么有惊无险地结束。 出门时,眾宾客无財一身轻,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生怕跑慢了,衣衫都要被宋家薅走。 林嫵告別了福珍,刚想上马车,一辆红漆华盖的镶金大马车,便停在她眼前。 大红窗帘微微挑起一条缝: “上来。” 是郑夫人端庄微哑的声音。 林嫵本不想上去的,但今日人人见得她与郑夫人交好,还承了郑夫人的恩情。 她也不能拒绝得太明显,免得露了马脚。 只得上车去。 还未来得及掀开门帘,里头便伸出一截劲痩的手腕,擒住她的臂膀,一整个拉了进去。 林嫵直接撞进一个肌肉结实的胸膛里。 姜斗植已经换上他的常服,面上是一贯的轻佻戏謔,頷首含笑。 “怎么,还生气呢?” 林嫵只觉得手被抓得好疼,抬头瞪了他一眼。 “放开!” 可是一只指腹温热,骨节有力的手,从宽敞的袖子中,摸上了她的手臂。 林嫵:!!! 一股透骨冰凉贴到肌肤上,林嫵下意识要將手臂抽回。 姜斗植却低喝一声: “別动!” 咔噠一声,什么东西扣住了胳膊。 林嫵猛地一惊,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个极为罕见的血珊瑚臂环。 “啊这……”林嫵突然觉得自己身价暴涨。 怕是走夜路都得掂量掂量了。 “姜指挥使,你这是干什么?”她有点恼怒:“这么贵重的东西,怎能强扣在我的臂上?” 应该装进盒子里,以便她珍藏到库房才是。 姜斗植浑然不觉,翘唇笑了一下。 指腹摩挲著那臂环,连带那一小片肌肤都搓热了。 “不听话,就锁起来……” 第226章 初次太快 林嫵:……脑子烧坏啦? “姜指挥使,你可別再这样笑了,我害怕。” 林嫵直言不讳: “你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你绝对不会对我有意。” 然而,姜斗植不过病了一段时间,却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心態豁达了。 笑容也更加混不吝: “那有什么关係?” “你对在下有意不就得了。” 林嫵简直无言以对。 她不明白,姜斗植一直纠缠著她,到底是为什么? 未等她想明白,狐狸眼又闪烁著某种思绪,那张因为展露笑顏,而显得无比华丽的脸,慢慢凑近了。 “在下想了想,与其惊讶和好奇,不如亲自寻找答案。” “不管崔逖为何迷恋你,总之……” 声音忽地变冷了: “他什么也得不到。” 林嫵顿时觉得手臂上价值不菲的臂环,滚烫起来。 她有一种错觉,自己在一对怨偶中,充当了炮灰? “你……”她小心翼翼又艰难地开口:“该不会是……” “有龙阳之好吧?” 小手啪地搭到劲痩精悍的肩膀上,林嫵语重心长: “建议还是不要,主要还是为了你的身体著想,听说老了会……” 姜斗植满头黑线。 这个女子,怎么时而精明时而脱线? “有没有,你可以亲自来验。”他咬紧后槽牙,逼近林嫵的眼睛。 “你想试试?” 林嫵几乎笑出声。 明明一副没经验的样子,怎么敢关公门前耍大刀啊。 她隨便拿点出来,他恐怕要从脸红到屁股。 一生要强的男儿郎啊。 “我不想。”她笑得分外嫵媚:“不喜欢童男子。” 姜斗植:…… 这种又气又憋又恨又心痛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你真的是……” 姜斗植磨牙赫赫,十分想证明一下自己了。 但是又不大知道怎么办。 从小就在锦衣卫长大,跟坐牢出来有什么区別。 他不懂啊。 倒是有在皇帝的寢殿外面站过岗,可皇帝嫌吵,从来不让侍寢的妃嬪乱叫乱动。 他是连个响儿都没听过。 或许,应该,大概,首先,得亲一下? 姜斗植盯著那一点丰润的唇珠,忽觉喉头紧绷,不由得滚了一下喉结。 林嫵察觉形势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 姜斗植猛地闭上眼睛,以慷慨就义的表情,粗鲁地朝林嫵的嘴凑过去。 “唔……” “林姑娘!” 嘴巴里刚涌进腥甜的味道时,车外炸起一声熟悉的呼喊。 姜斗植狼狈退回去,捂住嘴。 林嫵尷尬地举起帕子,擦了擦沾在唇上的一点血跡。 “真是抱歉,我的犬牙有点尖,最好不要突然这样亲上来……” 姜斗植捂著嘴,手指不小心碰到破溃的唇,一颗心满是鬱卒。 去过青楼的同僚,都说女子的娇唇,是这世间,最好吃的东西。 他怎么觉得,被吃的……是自己? 嘶。 疼。 內心的衝击尚未平復,外头又喊起来了: “姑娘,事情紧急,请快下车。” “公子他,又犯病了!” 声声焦急,老泪纵横,显然,又是韩管家。 肿著半片唇的姜斗植,心情极其恶劣,再也笑不出来了。 沉沉吼道: “嚷什么?又不是死了,能不能別总来这套!” 嗓音中的恶意过於明显,足將韩管家嚇了一跳,声音也低了好几度,卑微恳求: “林姑娘,求求你,公子真的耽搁不得……” “哼。”姜斗植却冷哼一声。 以他放纵不羈爱贱笑的性格,这种赤裸裸的冷眼,是很难得的。 足见他现在有多厌烦崔逖。 “三番五次將自己往绝路上逼,崔大人,是个狠人吶。” 韩管家低头装傻: “这位公子,你在说什么,老奴听不懂。” 而后又是哀声大哭: “林姑娘,快救救公子吧……” 林嫵真是头都大了,突然有点后悔答应了游医的要求。 那个老骗子。 不过,终究是人命关天,她既然答应了,亦不能眼睁睁看著崔逖去死。 可是刚要下车,手又被拉住了。 姜斗植面无表情,声音阴冷: “不许去。” “难道,一个血珊瑚臂环还不够吗。”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林嫵的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这是她想要什么的问题吗。 她想要世间的男子都自觉地將財產交给她,然后抢著去死。 而不是眼下这般,抢著把她当私人財產。 “姜大人,你別闹了!” 她重重甩开姜斗植的手,正要掀开帘子。 姜斗植的脸,却瞬间阴沉下来。 他一手揽住林嫵的腰,將她往自己身上带,而后砰地一声,一个扭身,將她压在垫子上。 “我说不许去,你听不到吗?” 林嫵又气又急,刚要骂他。 马车的壁板上,却突然被咚咚咚敲了三下。 而后,一个沉稳坚定的声音响起: “林姑娘,你可安好?” “需要崔某相助吗?” 是崔逖! 姜斗植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不等林嫵开口,他便低吼: “不许回他!” “看著我,听我的,不要想旁的人!” 林嫵狂翻白眼。 没经验的童男子就是麻烦,这都快把她压窒息了,还光顾著放狠话呢。 回什么回,话都说不出了,她怎么回? “好重,快起来,我透不过气来了……”林嫵艰难道。 姜斗植这才意识到不对,赶紧撑起手臂,抬了抬身子。 大量新鲜空气涌入喉咙,林嫵不由得咳了两声。 姜斗植终於有点愧疚了。 又突然觉得,咦,她脸红扑扑,眼里满是水光的样子,比平时还勾人呢? 嘴巴还有点疼。 但是,那种温热软嫩的感觉,挥之不去。 兴许,是初次太快,还品不出味道? 他喃喃自语,眼睛亮了起来,面上跃跃欲试: “若再来一次,必定……” 咚咚咚。 壁板又被敲响了。 这一次,崔逖的声音如冰泉般冷冽。 “林姑娘,出来。” “再不出来,崔某就……” 林嫵赶紧推开姜斗植,她可不想被別人看到,自己被人压住的样子。 姜斗植却直接握住她的手,將她挟制住,进一步欺身上来: “急什么……” 哐当! 凌厉的剑锋呼啸而至,直接,將门帘迎头斩断。 红色的软布骤然飘落时,姜斗植微微僵直的背,也缓缓转了过来。 狭长眼尾微微上翘,狐狸眼中精光点点。 艷色无比的脸上,探出一截舌尖。 舔了一下,唇边的破口。 “急什么。” “在下不过是……” “同嫂子打个招呼而已呀。” 第227章 將人气走 嫂子? 林嫵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她应该没记错吧? 姜斗植姜斗植姜斗植姜斗植姜斗植崔斗植。 崔逖崔逖崔逖崔逖崔逖姜逖。 啊,头好痒。 好像要长脑子了。 “姜斗植,放开她。”崔逖慢声道。 虽然声音很慢,可冰冷无比。 林嫵这才发现,这两人笑得时候,千差万別。 一个斯文秀雅,一个艷丽张扬。 可是,他们一旦收了笑容,眼睛和嘴角失去笑意时。 鼻挺唇薄,眼神淡漠。 看起来,居然真的有点像! 面对崔逖的冷麵,姜斗植嗤笑了一下,幽幽道: “放不开呢。” 他的声音里带著笑,但脸上可一丝笑容也无,狐狸眼微微眯起。 本就薄的上唇抿起,显得更加薄情。 “哥哥喜欢的,我也喜欢。” “怎么办。” 崔逖如寒潭秋水般的眼眸,轻轻地扫了他一眼,最后落在被他压著的林嫵身上。 淡色的唇微微拉扯。 看起来像是不动声色,但熟知他的人晓得,他这是,动怒了。 “姜斗植。” 他又唤了一次这个名字,一字一句。 “你想从我这儿拿什么东西,尽可来拿。但,莫要牵扯无辜。” “林姑娘既不是物件,亦不是我的。” “你对我有怨,不该染指她!” 然而,姜斗植闻言,只是轻呵两声,极尽讽刺。 “我对你有怨不假,但是,你以为我在报復你?” 狐狸眼那褐色的瞳仁,慢慢收缩成一条线。 锐利的冷光乍现。 “崔逖,你还是这般自大。” 短短数语,无疑触了崔逖的逆鳞。 可他顾及著林嫵,还是按下心中怒火,冷声道: “你又何尝不是执拗!当初將你送走,才能保住你,怎料你如此左性,竟生了怨气……” “是我左性吗!”崔斗植吼。 他瞪著变得血红的眼睛,声音恨恨: “没人问过我的意见,便给我安排了富贵閒余的人生,让我看著你们去死,倒显得我贪生怕死。” 崔逖皱眉,按了按额角: “同你说过多少次了,那是为了你……” “什么为了我!”姜斗植打断他的话:“你们明明,是为了自己。” “保住我?呵。你们不过是想,保住崔家血脉罢了。” “只是,你们万万料不到,我竟然自投罗网,去当了锦衣卫。” 姜斗植咧嘴,笑容邪狞。 “就是要让你们知道,你们拼命守护的血脉,根本不值一提……” “姜斗植!”崔逖厉声。 他看著愤怒如狂兽的姜斗植,眼中既有愤恨,也有无奈,迷茫。 “不要作践自己,否则……” “否则什么?你能拿我怎样?”姜斗植却挑了挑眉。 “崔逖,你凭什么要求我,就凭你身后,那几个不入流的护卫吗?” 大內第一高手,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睥睨车下的弱质文人和一眾护卫,笑意森森。 崔逖下頜紧绷,面容严肃: “你……” “我说,两位。” 姜斗植身下,传来冰冰冷冷的声音。 林嫵面无表情,眼皮半闔,粉唇绷直。 “敘旧可以回家吗?” “要打可以直接开打吗?” “实在不行,都滚一边去,让我先起来,可以吗?” 姜斗植的身子僵了一下,转过身来: “你且……” 林嫵却迎面撒了一把粉末。 姜斗植以为是辣椒麵,赶紧提了袖子来挡。 因他身手利落,粉末大多落在垫子上,只有些许沾到了他的面颈。 一点不辣。 他攥住林嫵的手,顿时更使劲了。 “你想嚇我?”语气不大妙。 林嫵推了推他: “姜指挥使,你礼貌吗?” “谁家好人將一个姑娘压在身下,我不要面子的吗?” “你起开!” 姜斗植不动: “我不……” 哎? 脖子怎么痒痒的? 姜斗植强忍著,想把话说完: “……不放,你別想和崔……” 但终究是忍耐不住。 “怎么这么痒!”他跳起来,狂挠脖子。 林嫵趁机从一旁钻出去。 姜斗植想伸手抓她,可这痒痒跟控制了他的手似的,根本无法挪开半分。 “你方才撒了什么东西!”他狼狈吼道。 林嫵皮笑肉不笑: “药铺新研製的痒痒粉,第一次使,有劳姜指挥使试药了。” 而后,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崔逖赶上前来: “林姑娘……” “崔大人,告辞。”林嫵乾脆地说。 然后跳上自己的马车,陈吉一直赶著隨行呢。 崔逖俊秀的面上闪过一丝失落,还是跟了两步,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但车上,只传来林嫵冷淡的声音: “崔大人,想必顽疾已经痊癒了?” “刚好林嫵有些忙,今后,按穴就免了吧。” 接著,不待崔逖应声,马车便扬长而去了。 姜斗植抓耳挠腮,狼狈不堪从被砍坏的马车里探出来: “你能有点用吗!就这样让她走了!” 崔逖却连一个正眼都吝嗇,斜了他一眼,语气淡淡: “你有用,生生將人气走了。” 而后把袖子一甩,也上了马车,快马加鞭驶离。 徒留姜斗植顶著一张抓红的脸,满目猩红: “混帐……” 之后的日子,林嫵很是清静了一段。 姜斗植回京去了。 他是皇帝的心腹,没有圣命时,大多时候留在宫中。 且最近不知怎的,景隆帝尤其重视他,时不时要传召,他是分不开身到运城来了。 而崔逖那边,林嫵同他说开后,他也没了找她的藉口。 林嫵难得地享受个人时光。 人一旦专心,事情就办得快,转眼粉黛轩就开张了。 这个时间,是她特特算计好的。 就等著过了一个月,上次宋家宴席中,拿了美白丸回去试的夫人小姐们,品出效果呢。 当时,林嫵还特意挑了些在京中和运城,交际最广的几位。 这样,她们便可替她到处散播这美白丸。 尤其是美白效果渐渐显露后,她们就是行走的活招牌。 果不其然,这一个月里,那十六位夫人小姐,是日渐一日地白皙透亮。 她们也万分欣喜地將美白丸的妙处,四处宣扬。 於是,粉黛轩开业这一日,门外人山人海,都是各家打发来抢美白丸的丫鬟小廝。 第228章 高价垄断 毕竟大家有经验了,这玩意儿限购,须得上手抢。 谁能抢到,不但是变白变美,作为首批用上美白丸的人,还特有面子。 这飢饿营销,算是被林嫵玩明白了。 美白丸就这么,从运城一路火到京城,而后又火到了宫里。 福珍郡主巴巴地跑来了。 “小五哥,美白丸还有没有?不能匀一些给我姐姐吗?” 说起来,云妃跟福珍是姐妹,福珍既黑,云妃也白不到哪里去。 林嫵依稀记得,恭王府赏荷宴那次,云妃面上的粉尤其厚。 想来就是为了涂个白脸闹的。 这样一想,景隆帝的喜好也比较特別哈。 “那宋妃入宫后,仗著自个儿是南边人,肌肤细腻光滑,一下將圣上给勾过去了。” 福珍满脸愁苦,长吁短嘆: “圣上已经多日未曾去过云霓宫了。” 要是从前,云妃还能上点添加剂。 可如今她是万万不敢的。 毕竟宋妃一入宫,就死死盯著她呢。 这时候,若是被抓住一点小把柄,宋妃还不趁机弄死她。 如此一来,云妃便十分被动了,天天如热锅上的蚂蚁,急但是没什么用。 “那宋妃年轻,又得宠,指不定就怀上了。那云妃姐姐可怎么办?”福珍嘆息道。 只能指望美白丸,让自家姐姐容貌回春,再勾一回圣上的心。 但这美白丸实在太难抢,又是限量又是限购的。 听说不少贵妇人,安排了几十家人来排队,但也不过堪堪抢得一个月的量。 云妃无法,便差遣妹妹来,走个后门。 可走后门也没货啊。 林嫵很无奈。 这些日子,她都接待了多少批走后门的了。 即便是后门有个大仓库,也该被掏空了。 “美白丸是没有的,只能等下个月,我为娘娘留出一些。”林嫵说。 “娘娘若急用,我这儿有些自留的美白面膜,虽说效果不如美白丸,但亦能使得肌肤莹润透亮,且见效快。” “娘娘可在面圣之前,先敷了面膜,再上妆,妆效更佳。” 福珍一听,大喜过望。 美白面膜这东西,她亦是听其他夫人提起过,听闻效果即刻,虽不持久,但长久地敷,亦能改善肤质。 只是林嫵目前没有量產,故而未对外销售。 “面膜也不错,那就拜託你了。小五,你真好!”福珍眼中爱慕外溢。 林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以忙为藉口,开溜了。 不过,她还是从福珍那里,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夏德河竟然被景隆帝赶到北边去当监军使了,理由是触怒龙顏? 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只让人觉得,这个皇帝翻面无情。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夏德河离了京城,林嫵不就解放了? 之前这老太监到处搜寻林嫵的踪跡,让她只能藏身运城,易容出面。 如今他不在了,她便是还不能回京做买卖,但回去走一走,倒也使得了。 林嫵心中欢喜,琢磨著,什么时候回家一趟。 然而,还未等到成行,先等来了一个坏消息。 “五爷,不好了。” 小二匆匆跑来,愁眉不展: “今日好几家药材商上门,说是白芷、白朮、白芍等几种製作美白丸的药材,都已没了货。” “至少三个月內,都供应不上了。” 林嫵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几种不过是常见药材,为何突然没货?” 小二挠头,一脸苦相: “说是京城有个芙蓉斋,出了好高的价钱,將这几样药材都给买了。还跟药材商订了契,接下来三个月,药材必定得卖给他们的。” 芙蓉斋? 林嫵心思一转,想起来了。 当日宋清雅將那什么脂膏拿出来时,不是提过一嘴,说这脂膏来自江南有名的铺子,芙蓉斋么。 难怪她那么刻意地同京中贵女推销,原来,这芙蓉斋都开到京城来了。 想必,就是宋家自个儿的產业呢。 只是宴席上,好好的美白脂膏,被林嫵道破了含毒。 这芙蓉斋开业后,便不温不火的。 可把宋清雅气死了。 偏偏此时,粉黛轩又开业了,並且开业即爆火,看得宋清雅眼睛都红了。 “芙蓉斋又用不上这几样药材,还出那么大的价格收购。想来,是想將这药材垄断了,好让粉黛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林嫵分析道。 “果然是宋清雅这毒妇,能想出来的昏招。” 小二听了,面色更加愁苦了 “那可怎么办?如今美白丸卖得好,甭说运城和京城,就连隔了江的怀城、琿城,以及大老远的辽城,都听到信儿了。” “不少药铺子赶来我们这儿,一批一批地订呢。” 若是三个月没美白丸可卖,那得少赚多少银子呀?小二想想就心痛。 林嫵沉吟,面色有些严肃: “银子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三个月供不上货,就给了芙蓉斋壮大的时机。毕竟江南富饶,那儿的人惯会享受,这一类护肤美肌的东西,定然不少。” “粉黛轩三个月不开张,他们正好推出一些產品,替代美白丸,那咱们先前用美白丸打下的声势,便是为人做嫁衣了。” “啊?”小二没想到,势態比自己以为的还严峻,当下傻眼了。 “那要不……咱们出更高的价,给它抢过来?” 反正江老爷有钱,小二觉得,点钱也不是不行。 可林嫵摇了摇头。 想坑她的钱?不可能! “那要不,咱们到远一些的地方去收购?”小二挠头:“怀城、琿城、辽城等地,虽然来往成本高些,但好歹能供上。” 林嫵觉得还是不行。 明明一两银子能办到的事,她为何要三四两? 尤其是宋家人脉颇广,就算她可以到其他地方去收购,宋清雅闻著味儿,指不定也跟著去弄个高价垄断。 这样便太被动了。 竞爭买卖,最忌被动。 林嫵想了想,问: “如今库房里头的药材,还能支撑多久?” 小二算了算: “约莫一个月。” 林嫵估摸了一下,心里有几分成算了。 “甚好。” “你不是说,怀城、琿城、辽城的药铺,都来咱们这儿订购美白丸吗?” “等会儿你就拜託他们,回去之后,帮忙散播一个消息。” “就说运城这儿,宋家出十倍高价,收购药材。” 第229章 要我命来 啊? 小二糊涂了。 “五爷,小的不明白。既要高价收购药材,何不我们自己去了,辛苦是辛苦,至少省点成本。” 他是个练家子,做买卖的头脑有限,怎么想怎么觉得,林嫵这是往亏本上赶。 再说了: “便是他们来了,宋家又哄抬价格,怎生是好?” “这药材,又要被他们拦截了。” 林嫵却嫣然一笑: “他们拦截了,那才好呢。” “这几地的药材,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小二听得稀里糊涂,只能按她说的,下去跟合作的药铺通了气。 后面几天,又来了瀏阳、梅庄、荀阳城等几地的药铺,都是慕名而来,要取美白丸的。 小二依林嫵的意思,將供货时间推后了一些,又依样要求他们,將运城宋家高价收购药材的消息,传出去。 一来二去,半个月过去了。 粉黛轩发出通告,因为原材料不足,美白丸减量供应。 运城和京城两地的贵妇人、千金小姐慌了,这些日子吃得都挺好的,正是见效果的时候,怎的就减量了? 本来抢得就不容易,还减量。 大家心里头不由得有些不满,觉得粉黛轩过度拿捏她们了。 混跡在她们当中的宋党,开始若有若无地挑起话头。 “这粉黛轩,是不是太把自己个儿当回事了?先前限量限购,便也算了,如今还直接减量,把咱们当猴子耍呢。” “就是,不就一颗丸子吗,大家买是给他们面子,他们倒好,拿著鸡毛当令箭,反过来拿捏贵妇千金?” “嗐,还是咱们太给脸了,说到底,不就是个美白嫩肤的么。这天下那么多药铺,我就不信没有同它一般有效的。” “哎,说到这儿,我最近在芙蓉斋,买了一个玉肌膏,十分显白……” 就这样,芙蓉斋踩著粉黛轩扶摇直上,甚至隱隱有些要盖过粉黛轩的风头。 正值此时,宋清雅,再次出现在林嫵面前。 “你们江五掌柜呢?” 她一进门,便口气不善。 林嫵顶著张男儿脸,愁苦道: “掌柜的最近都不在,忙著收购药材呢。” 这话可说到宋清雅心坎上了,她不不由得露出得志的笑容。 “哼,这人吶,若没本事,就只能瞎忙活。” 然后,又上下打量了林嫵一眼。 眼中有些审视: “你又是谁,怎同那江五,还有些肖似。” 林嫵泰然自若: “在下同江五掌柜是龙凤胎,自然长得像些。” “在下亦是粉黛轩的二掌柜,不知这位小姐,到此所为何事?” 宋清雅听说他不过是二掌柜,面上便显出不屑来。 不过,这也算是个能拿事的了。 她只好忍下眼中的轻蔑,兀自在椅子上坐下,轻抬眼皮: “来人。” 后头的僕从里,便走出来一个捧包袱的丫鬟,径直將包袱放到林嫵面前。 丫鬟打开包袱,里头,竟是数张银票。 林嫵肉眼验过去,便知,大约是三四万两。 “小姐,这是?”她装作疑惑,问道。 宋清雅瞟了他一眼,又嫌掉份儿似的,赶紧將脸转开。 只用一个侧脸,对林嫵说: “四万两,买你们那美白丸的方子。” 正如林嫵所想。 原来是趁我病,要我命来了。 宋家不但要击垮粉黛轩,还要夺了粉黛轩的安身立命之本,美白丸。 真是要將粉黛轩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啊。 林嫵自然是拒绝了。 宋清雅勃然大怒: “四万两不少了,我劝你识相!” “本小姐就摆明了跟你说吧,別让那江五东奔西跑,四处求人了,赶紧拿了钱滚蛋,才是正经事。” “否则,別说药材断三个月。” 她嘴角露出恶意的笑: “惹恼了本小姐,就是断三年,三十年,也有可能!” “我就问你……” 她拿起那几张银票,捻了几下。 然后,摔到林嫵脸上: “收,还是不收!” 还好林嫵灵巧地躲开了,银票落空,纷纷掉在地上。 小二见状,虎著脸衝上来,要挡在她前面。 但被林嫵一只手支开。 她面上仍是平静,一脚踩在那银票上: “不收。” 然后转身走了。 气得宋清雅在铺子里大骂。 可任她怎么骂,林嫵也不出来了,小二反而拿著个大扫把,到处扫。 “让让啊让让啊,铺子尘大,小心沾到身上,贵人娇嫩,难免皮痒哈。” 也不知乾净整洁的铺子,哪儿来的这么大尘,一阵一阵地往宋清雅和僕从身上飞。 宋清雅咳了两声,居然真觉得浑身瘙痒起来。 “怎么这么痒!” 好歹是千金大小姐,断不能当街抓挠的,她只能强忍著,面容都扭曲了。 小二咳了两声: “小的听闻,粉尘会招致过敏之症,症状即为咳嗽皮痒。” “小姐娇贵,会不会就是过敏呀?” “哎哟,那您可快走吧。” 宋清雅听了,说不出哪里不对,想骂人但又找不著由头。 而且,也太痒了! 她只好赶紧跑出去,上了自己的马车: “回府,快!太痒了!” 小二探著头,看马车消失在街角后,才轻哼一声,將身子收了回来。 然后吩咐其他小二: “好了,赶紧洒水用抹布擦擦,把痒痒粉都给拾掇乾净,省得,后边来的客人被嚯嚯嘍。” 虽说,將宋清雅赶走,出了一口气。 但粉黛轩的危机,却是一日比一日地重了。 到了这几日,每日甚至只能供应一百颗丸子。 城里不少客人,都已经失望透顶,转投芙蓉斋了。 宋清雅得知后,是又爽又痛。 爽是看到粉黛轩吃瘪。 痛是,上次那个过敏症,她生生將自己的皮肤抓烂了! 她一边让人给她敷药,一边发狠: “哼,粉黛轩坚持不了多久了,我看再过两天,姓江的,骨头还那么硬吗!” 不过,痛归痛,她还是很自得於自己的算计,充满期待: “现如今,运城那几味药材,应当收得差不多了。” “虽说了几倍的价格,但宋家也负担得起,想想今后到手的方子,这些都不算得什么了。” 她漫不经心的问底下的管家: “怎样,了多少银子?” 管家额头冒出细汗,战战兢兢道: “五万两……” 宋清雅双目暴凸,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什么!” 第230章 欺诈之罪 管家亦是糊涂。 本来运城和京城的药材市场,就这么点,他已经收购尽了。 可不知为什么,最近又涌出来许多,他只能越收越多。 又是溢价收的,耗资自然一路飆升。 等他发现耗资过大,已经停不下来了。 “不知为何,许多外地药材商涌进运城来,卖的都是这几种药材,一日比一日多。老奴还想请示小姐呢,这,咱还是需要继续收吗?”管家期期艾艾道。 宋清雅脸色难看极了。 钱了那么多,库房也已经满了,最重要的是这些药材,她们芙蓉斋也用不上。 粉黛轩还死倔著不肯交出美白丸的方子。 外地的供应商又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宋家钱如流水的,何时是个头? “如今粉黛轩美白丸的供应,如何了?”宋清雅沉著脸问。 管家刚要回答,突然啊秋一声。 打了个又大又响亮的喷嚏。 宋清雅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黑如锅底。 “你怎么回事,病了还不避著点,是要將病气过给本小姐吗!”她怒骂。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管家苦不堪言,赶紧用袖子遮住口鼻,卑微道: “是老奴思虑不周……” “烦死了,怎么这一个两个的,如此不中用。”宋清雅气得摔东西。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贵妇人,运城知府夫人,只好劝道: “宋二小姐莫要动怒,保重身子为要。还是叫这奴才下去吧,听闻近来京中风寒盛行,小姐若是染上,就不好了。” 可宋清雅一听,更烦躁了。 立即叫管家滚下去,换了另一个管事的人上来匯报。 新管家战战兢兢: “那粉黛轩的美白丸,前些日子一日一百丸地供应著,但从昨儿开始,就变成了什么,预售?” “说是半个月以后有货,这半个月,就暂不供应了。谁想要的,都来登记。” “登记的人倒是挺多的……” 宋清雅一听,脸色又亮了。 “哈哈,这粉黛轩,是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赶呢。” “拖半个月又如何?只要咱们把药材牢牢把住,他们半个月后,也拿不出货来。” “到时候,贵人们的怒火,可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她简直是喜不自胜了。 方才还在纠结,这流水般地將银子往坑里投,该不该继续。 现在信心又坚定了。 半个月而已,粉黛轩不过垂死挣扎。 只要再坚持半个月,粉黛轩拿不出美白丸,信用破產,宋家再施加压力。 便江家的嘴再硬,也硬不过贵人滔天的討伐。 宋家再出来搭个梯子,可轻鬆拿下方子。 “收!继续收!” 宋清雅恶狠狠道: “咱们已经了那么多银子,若是这时半途而废,粉黛轩的药材供应,岂不是又轻鬆续上了。” 运城知府夫人在一旁,欲言又止。 宋清雅瞥了她一眼。 一个知府夫人,窝窝囊囊,拖泥带水的,让人看了就不爽利。 偏生自己远道而来,暂时还得借她的势。 宋清雅在心里翻白眼,面上便没了好气: “怎的,夫人有意见?” 知府夫人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 “二小姐,这收购的量,是不是有些太大了?倒不是说钱的问题,就怕市面缺口过大,万一被哪个有心的拿来做文章,参一本,说咱们哄抬物价,囤积居奇……” 宋清雅听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更加看不上这知府夫人了。 这点子算什么罪名? 莫说如今她姐姐是宋妃,风头正盛。 便是先前还没做皇妃的时候,她父亲是江南王,谁敢拿这点事呱噪他。 知府夫人就是知府夫人,芝麻大点的官,没见过世面。 宋清雅这么想著,冷笑道: “何需担心,告到府衙,不也是知府大人管么?便是闹到京中,宋妃如今正得宠,这点事还怕搞不定?” 而后轻蔑地瞟了知府夫人一眼,终究是忍不住: “夫人也太小心了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知府夫人又羞又恼,一时间无话可说了。 而宋清雅,越想越觉得对路,眸子都闪著精光: “是也,正是这么回事,有知府坐镇,还拿捏不了一个商户?” “咱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她把知府夫人当一条狗似的,隨口吩咐道: “你且回去同知府大人说,半个月后,派一支官兵,將那粉黛轩围起来。” “一旦他们拿不出美白丸,便整个铺子端了。” “处以欺诈之罪!” 粉黛轩。 林嫵坐在里间,面色平静,正在看帐本。 “宋家还在收药材吧?”她问。 小二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只能回: “在收。他们这回算是架上了,各处的药材商,都在往运城跑,光昨日在洵水码头登船的,就有上千斤。” “这么多药材,他们只能硬著头皮吃下去。这会子,仓库都不够使了。” “昨儿,我听说他们正在选新的仓库……” “那正好。”林嫵露出一点淡笑:“陈吉呢?” 小二挠挠头,欲言又止: “他这几日,早出晚归……” 终究是忍不住,靠近林嫵身边,低声道: “五爷,陈吉是你身边的老人儿,按理说我不该多嘴。” “但是,小的怀疑,陈吉他……是不是……另投他主了?” 小二没忍心说,其实,他看到陈吉悄摸摸的,在找工作呢。 林嫵却浑不在意的样子: “隨他吧。” 於是,林府大管家、飆马老车夫陈吉,重操旧业。 一袋沉重的药材,压在肩膀上时,他不由得咬紧牙关,心想: 这叫什么。 老子出走半生,归来仍在搬货。 不忘初心! 他怏怏地把药材搬进库房,扔在地上时,脸垮得像死了三个爹。 “哎,那个大个子!”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过来。 看到陈吉的脸那么黑,他心下就不喜。 “怎的一脸晦气?”管家满眼嫌恶:“要不是看你个儿高力气大,我都不惜得用你。” 陈吉把额头挤出三条皱纹: “管家老爷,小的家里急用钱,实在没法子了,请掌柜的大仁有大量,千万別赶我走。” “便是工钱减半,一个人干三份活,也可以。” “求求掌柜的!” 第231章 捉拿归案 那管家,本就是隨口说说,谁知他主动说工期减半,还一个顶仨,不由得心下大喜。 这小子身子壮实,若是工钱少些,不光搬货,其他杂活也做得。 “唔……我这人就是心善,见不得人穷苦受罪。” 掌柜又是摇头又是嘆息,做出为难的样子: “那行吧,搬完这趟货,你也別走了,留在库房做个苦力吧。” 陈吉黑黑的面庞绽出喜悦: “谢谢掌柜的!” 又过了两日,小二发现粉黛轩库房里,竟多出了好几包药材。 “啊这,五爷,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这些日子,为了药材的事,他到处奔波,急得都上火了。 也没能买到一包两包。 五爷轻轻鬆鬆地,就弄到了这么多? “得不少银子吧?”小二问。 林嫵微笑: “没钱。” 小二大喜过望: “还是五爷有本事!这是哪儿找的门路?怎么做到的……” “偷的。”林嫵说。 小二:…… 听林嫵细细讲了真相后,小二傻眼了,咂嘴不止: “五爷,你们咋这么大胆呢?那可是宋家,不是旁的人。万一被发现了,陈吉还有活路吗?” 林嫵却很有信心: “不会发现的。因为过不了几天,宋家就该拋售药材了。” “反正如今陈吉管著宋家新仓库的药材出货,到时咱们她匿个名去买,陈吉少搬几袋,帐就平了。” 小二:真是一对奇葩主僕。 不对。 他瞪大眼睛: “宋家怎要拋售?” 林嫵抿嘴一笑: “留著烫手,自然要拋售了。” “啊?”小二还是听不明白。 林嫵没有往这方面细说,而是低声吩咐了小二几句: “你今日就进京,找福珍郡主……” 说完,又拿出一个她让绣娘缝製的布罩子,递给他: “最近京中风寒盛行,你行走须戴好这口罩,省得染上了。” 口罩? 小二接过,翻来覆去的看,倍感新鲜。 “倒比捂面的帕子轻巧,別人会不会以为我是强盗?” 林嫵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小二立即露出受伤的眼神: “好吧,我亦知自个儿又矮又小,做强盗有些勉强了哈。” 而后懨懨地拿起口罩,灰溜溜进京去了。 再说粉黛轩。 靠著这几包药材,美白丸產量大增。 但对外,粉黛轩还是说缺货,只能预售。 贵妇千金们,到底对美白丸还是有一点念想。 虽说不少人转投芙蓉斋了,可又忍不住,在粉黛轩也买上一些。 大家都想著,万一有呢? 就是没有,这钱也能拿回来,而且,还要教训粉黛轩一顿。 出一口窝囊气! 时间一转,半个月过去了。 这日,粉黛轩外头,早早聚集了不少家奴,都是来等著拿美白丸的。 不同於先前几次的兴奋期待,这回,他们脸上多了几分凶恶。 毕竟,贵人们的忍耐度,已经到达极限。 粉黛轩再拿不出丸子,就是將他们当猴子耍得团团转。 他们要將粉黛轩,给砸了! 宋清雅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看著那汹涌的人潮。 面上不自觉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你去。”她打发管家:“问问那姓江的,肯出方子没?” “我们宋家在运城也算颇有些势力,若是他们肯乖乖交出来,今日,宋家还能出面保他们一下……” 她想得很美好。 可管家回来时,泪流满面: “他们不同意,还用辣椒水喷老奴……” “什么?”宋清雅气疯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我看他们是想死!” 宋清雅眼神狠厉: “知府派来的兵都到齐了吧?” “等会让,若是粉黛轩拿不出丸子,就直接衝进去,把人给拿了。” “就告他们一个……啊秋!” 她打了一个大喷嚏,赶紧拿帕子捂住嘴,泪眼汪汪: “告他们,夸大行骗,鯨吞贵人钱財!” 於是,到了粉黛轩该开门的前一刻,铺子被官兵团团围住,刀闪银光,杀气腾腾。 宋清雅站在最前头,眼含得意,嘴角…… 嘴角翘不起来了,捂著帕子,正擦鼻涕呢。 她也得了风寒。 铺子的门,徐徐打开。 林嫵穿著天青色袍子,眉清目秀,玉树临风。 “各位客人,来的好早。”她淡淡笑道。 宋清雅傲然站立,抬起下巴: “还早?再晚点怕你跑了。” “五日之期可到了,若你拿不出美白丸子,便是欺诈。” “我就问问你,你拿得出吗?” 林嫵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仿佛给了宋清雅答案。 宋清雅几乎把快意,都掛在脸上了,声音中也含著畅快: “拿不出来吧?呵!来人——” 官兵一拥而上。 但是,刚到门口,就被小二拦下了。 林嫵气定神閒,笑得分外妖嬈: “谁说我拿不出来?” 宋清雅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死到临头了,还装呢? 她冷笑: “我劝你识相,早些儿认错,说不定到了府衙,还能少受点罪……” 啪啪。 林嫵却拍了拍手。 几个伙计,从后院抬出来几口大箱子。 林嫵对著人群,镇定自若道: “先前有哪些客人买了预售?请凭粉黛轩盖印的条子,来取吧。” 此言一出,底下本来不抱希望的人群,疯了。 大家你爭我抢的,要来兑美白丸。 而伙计打开箱子,拿出来的,確实是一包包,包好的美白丸…… 宋清雅傻眼了,这怎么回事? 粉黛轩哪儿来的药材? 这不可能! “这美白丸是假的!”宋清雅突然大喊,眼中满是愤恨:“粉黛轩根本没有药材,怎么可能做出美白丸来?他们用假货,欺骗我们!” 她这一喊,很多人便停下来了。 毕竟美白丸是入口的东西,若是假的,岂不伤身体? “不能够吧?”有个因为心急,亦亲自来抢购的贵妇人,犹犹豫豫道:“粉黛轩怎么敢?这儿都是达官贵人,他们怎么敢……” “所以说!”宋清雅超大声。 她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 没跑了,肯定是造假。 粉黛轩这回死定了! “来人,將他们押回府衙,细细审问!”宋清雅眉飞色舞:“特別是那个掌柜,居然敢以假充真,危害朝廷命官亲眷?定要大刑伺候。” 一群官兵耀武扬威,刚要上去抓人。 外头突然呼啦啦地,又来了一群带刀官人。 且看那衣裳的样式,不是运城本地。 倒像是…… 第232章 开封审案 宋清雅被捉拿进京一事,迅速传入后宫。 彼时,宋妃刚伺候景隆帝用完午膳,送天子出门,转头就得了这个消息。 美目中顿时寒光乍现: “怎么回事?开封府还有人这么不长眼?” 伺候她的侍女亦觉得惊奇。 以宋家今时今日的荣光,还有那不长眼的,往刀子上撞? “按说,二小姐不过是多收购了些药材,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就算得上是罪。闹到开封府,是不是有点过分?”侍女不解。 宋妃垂眸,摩挲自己长而精美的护甲。 “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能以囤积之罪拿了宋家的人,背后,定有旁人的手笔。” 宋妃的眼前,立即浮现云妃那娇媚的模样。 这就麻烦了。侍女拧起眉毛。 “娘娘,需要打点打点吗?” 宋妃很想好好思量一番,但事態紧急。 这事来得太突然,若是还没进开封府,宋家还有周旋之地。 但进了开封府,府尹崔逖是出了名的佛口蛇心,笑面无情,不好相与。 妹妹在他手下,定然要吃苦头的。 “让小厨房准备一盅清火益气的百合汤,我去养心殿探望圣上。” 福珍郡主终於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看到宋家奴才被捆在地下,宋清雅脸色如吃了屎一般,可真畅快呀! “崔大人,此事就麻烦你了,定要惩治这些囤积坏市的恶人。” 福珍勾唇浅笑,显出几分从前的跋扈来了。 还得是小五啊,他实在太聪明了,竟给自己递了个这么好的把柄。 这次,她定要宋清雅吃个教训! 而高堂之上。 崔逖正襟危坐,阔袖长身,文质閒雅,但又油然一股气度,令人倍感压力。 听了福珍的话,他不过略略低头,扫了台下一眼。 在林嫵脸上停留少许,而后转开了。 “本府自当秉公处理。”他说。 语气平平,跟往常与林嫵交谈的样子,倒是大不相同。 林嫵不由得微微抬起眼皮,瞅了一眼。 刚好跟他深邃的双眼对上! 好傢伙不愧是两兄弟,都喜欢偷窥。 林嫵暗想。 当下就有点坐立不安了,因为崔逖老是看她。 即便是审问別人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也在她身上。 旁人或许察觉不到,可林嫵对別人的目光,太敏感了。 那眼神,如同久飢的狼,忽而见到了念念不忘的小白兔,欣喜,渴望,自製,但又情不自禁…… 在福珍呱唧呱唧的声声控诉中,堂內挤挤攘攘一屋子的人。 最重要的那两个,却心不在焉。 一个居高堂之上,深眸幽远。 一个立纠纷之中,直打哈欠。 崔逖一边倾听没完没了令人厌烦的诉讼。 一边瞧见台下那双眼睛里,挤出的一点水光。 衬得双瞳含娇带泪,娇媚无比。 泛红眼角的那一点水珠,更是让人…… 想舔。 向来清风皓月,白衣胜雪的斯文公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可耻地滚了滚喉结。 “好了,本官知晓了。”他沉声道。 清冷疏离的面容仍是静水无波,但声音有些微变了。 那微妙的嘶哑,击中台下的千金闺秀,让她们的心,如同被极细的小针,扎了一下。 福珍和宋清雅同时抬起头,才发现,台上那人如此清俊雅逸。 两人同时脸红了。 唯有林嫵,挎著个批脸: 究竟什么时候结束? 克己復礼禁慾到二十七岁的童男子,发起情来那眼神,真的难顶! 於是,台下三个女子心思各异,神游到九霄云外。 直到听到台上敲锤: “宋氏女哄抬价格,囤积居奇,扰乱市场,罪证確凿!” 啊? 宋清雅猛然从神游中醒来,急急叫道: “慢著!” 这下也顾不上欣赏盛世美顏了,面色赤红: “大人,是否错判了?明明是我状告那粉黛轩,还有这姓江的。” 她指著林嫵,目光仇恨: “他们欺瞒贵人,大肆敛財,还造假丸子,危害夫人康健。” “大人应该重判的是他们,怎倒反过来判我?” 林嫵抬起无辜的小脸,又跟崔逖深邃的眼睛对上了。 不过,这次她不能挪开。 不但不能挪开,她还要…… 眨眨眼,送了个秋波。 又提臀扭腰,以最佳角度,展露勾人身段。 迷不死你个童男子! “大人……”她挤出两滴眼泪。 分量刚刚好,可以悬在脸颊而不滑落,楚楚可怜的那种。 “我,我,我是无辜的……” 啪! 惊堂木又是一拍。 崔逖疾言厉色: “对!她是无辜的!” “宋氏女,你再浑说乱说,我再治个你扰乱公堂之罪!” 宋清雅:?你审都没审就? 绝世美男滤镜破碎。 宋清雅咬牙切齿: “崔大人请三思,我的父亲可是江南王,宋妃是我……” 然而,等待她的,又是一声惊堂木。 崔逖薄唇平直,眼神锐利,面上没有一丝人气。 声音亦是冷的: “你的父亲家人,同本案有何干係?” “公堂之上,公正严明,本官岂是那徇私之人。” “来人——” “不!”宋清雅这下是彻底慌了。 她在运城时日尚短,对天子鬣狗的恶名所知不多。 被押来的路上,她还很放鬆,觉得不过是再见一个跪舔宋家的官吏,走个流程也便罢了。 怎知这崔逖,竟问也不问她的家世,便要將她定罪? “崔大人,你不能这样,否则我的父亲,我的姐姐不会放过你……” 眼看衙役要上来拿人,宋清雅语无伦次,步步后退。 这狼狈的样子,让福珍心中大快。 “哎呀,宋二小姐不是自詡江南名秀,最是懂诗书礼仪吗?” “怎的如今这般失態,像个疯婆子。” 福珍笑道。 那么大的帕子,也掩不住她咧开的笑容。 宋清雅恨不得衝上去,撕烂她的嘴。 “你这个贱人……” 可公堂哪容得她污言秽语,两个公人衝上去,一左一右,將她按住了。 可怜宋家二小姐,金尊玉贵地长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丟人,当即尖叫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找死!我们宋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崔逖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厌烦: “还不快押下去?” 那两个公人,便拖著挣扎叫闹不休的宋清雅,往外走。 正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圣上口諭到!” “开封府尹崔逖,接旨!” 第233章 说打就打 “……移交……主审……二司会审,开封府尹崔逖协办,限三日內完结此案!” 宣口諭的太监说完,受了崔逖的礼,便走了。 本以为尘埃落定的案子,又陡生变故。 最畅快的是宋清雅,她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甩开左右两边公人的桎梏,恨恨道: “哼,早同你们说了,谨慎行事!” “居然对本小姐无礼,你们给我记著,这事没完!” 说完,又转身向福珍,嘴角冷冷地勾起。 “就凭这点罪名,也想治我?好个福珍郡主,你既告我,那告我的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早在太监宣旨时,福珍便已察觉大事不妙。 给宋家一点教训这事,她同云妃商议过,云妃受了宋妃的气,自然举手赞成。 宋妃入宫后,云妃吃了不少暗亏。 因为赵贵妃死后,六宫交由云妃管理。 可宋妃一来便直接封妃,竟又哄得圣上,让她协理六宫。 说是协力,这宋妃看著清秀文雅,实际上步步进攻,不过些许时日,便將云妃的权力架空了大半。 云妃怒不可遏,可又想不出好的办法。 这次得了林嫵的消息,她立即知道,宋家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是个可乘之机。 本想著,罪证確凿,怎么也能让宋清雅吃点苦头。 就当是敲打宋家了。 没想到圣上直接掺和了进来? 定是宋妃那个狐媚子…… 福珍咬唇,不吱声了。 宋清雅重新抖起来了,如同一只刚下蛋的母鸡,昂首阔步,在开封府公堂上踱来踱去。 先是对著崔逖,声含恨意: “既是两堂会审,那崔大人,你说的便不算了。” “如今我可是自由身,你敢罗唣我一句,便是无故辱骂朝廷命官之女,我让你吃不了兜著走!” “还有你……” 她转身,在林嫵面前站定。 面目更加狠狞: “是你同福珍联合起来,想拖我下水,对不对?想得美!” “简直是不知好歹的东西,须得教教你们规矩……” 福珍听不下去了,衝上前,推了宋清雅一把。 “用得著你这个南蛮子教?你娘没教过你,別用手指著人家吗?” 宋清雅被这么一推,髮釵都鬆了,掉下几缕髮丝来,够难看的。 气得她也去推福珍: “你这婊子……” 两个女子,在公堂之上打起架来。 你扯我的髮髻,我揪你的领子。 四只脚在底下忙活半天,谁也踢不著谁。 林嫵近距离观战,觉得很像行为艺术。 但左瞟右瞟,发现那些当差的,看得津津有味。 果然免费的瓜就是好吃。 她刚想寻个安全些的位置,免得被波及。 不料砰地一声,福珍已经被宋清雅推到地下去了。 磕出好大声音,听著都疼。 但福珍也是头铁啊。 明明眼冒金星了,还不忘一个螳螂退,去勾那宋清雅,居然又把人给勾倒了。 宋清雅慌乱之中,四处找扶手。 仓皇之下,抓中了林嫵的手,几乎把林嫵带倒。 林嫵:! “小心!”堂上急急喝道。 崔逖几乎是第一时间,站了起来,甚至带翻了桌上的纸笔,可见仓促。 而后,直接拿起一支笔,噌地朝宋清雅脸掷去! 宋清雅一时不防,哎呀一声,面部中招。 鬆了手,软了腿,砰地也摔倒地上。 疼不说,脸上,还被涂上了一大团黑墨…… “你!”宋清雅羞愤捂面,刚要破口大骂。 崔逖直接甩开袖子,抿紧薄唇,大步走下堂来。 “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无礼?”他声如寒冰,冻透人心:“来人,打十大板,以儆效尤!” “什么?”宋清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福珍公然打我,你偏罚我一人?” “且圣上都下旨了……” 但开封府在崔逖的带领下,个个训练有素,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按在地上。 果真有人举著板子上前来了。 宋清雅奋力挣扎,色厉內荏: “崔逖!你敢抗旨不遵,你就不怕……” “呵。”崔逖面上再度展露笑意,然而並不温和,而是冰冷得可怕。 “本官怕什么?” “圣上只是说了,囤积之罪待查。” “但本官治你扰乱公堂之罪,有何不可?” “打!” 公人听命,果然噼噼啪啪打起来了。 就连福珍,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得目瞪口呆。 宋清雅的惨叫,更是直接让她嚇白了脸。 这便是天子鬣狗,鬼门判官的狠厉之处么? 江南王的女儿、皇妃的妹妹,他说打就打,一打打十大板。 好嚇人吶。 她突然觉得,自己趴在地上,多少有些冒犯了。 赶紧站了起来,垂首挺胸,规规矩矩,目不斜视。 免得也被治一个扰乱公堂之罪。 崔逖转过身,凛然迈步走过来。 一边走,一边问: “没受伤吧?” 福珍打了个寒噤,忙不迭道: “没——” 结果,崔逖擦肩而过,看也没看她一下。 而后走到林嫵面前,站定。 微微弯下腰,声音无比温柔: “可有哪里疼吗?” 福珍:…… 摔倒的人,不是她吗。 他问小五是几个意思? 偏偏林嫵蹙著细细的眉,伸出手来。 藏在袖子下面雪白的手腕,赫然一圈粉红。 崔逖眸色都冷了几度。 这皮子太嫩,抓一下,就这么红了。 嘖。 “来人,先將一干人等押下去……” 崔提满脸不悦,刚开口吩咐。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慢著,崔大人。” “说好的二司会审,你怎么,独断专行呢?” 见到来人,刚被打完十大板的宋清雅,奄奄一息抬起头来,泪如泉涌: “大人,你可来了!” “你是奉圣上旨意,来为我伸张正义地对不对?” “快,把这昏庸酷吏给抓起来,还有打我的跋扈郡主,以及……” 她恶狠狠盯著,正被崔逖温柔以待的林嫵。 经了这一系列,她算是明白了。 好嘛,那崔逖,就是公然对这江小五,大开方便之门。 还这般温柔小意,极尽呵护,简直是变了一个人。 傻子都该看出来了。 “这该死的江小五,戴罪之人,又身为男子,竟在公堂之上卖弄风骚,勾引朝廷命官。” “定要重重地罚他,姜指挥使!” 第234章 偷偷爬床 “哦?卖弄风骚?” 姜斗植的眼睛亮了。 继而瞟到崔逖的脸,眸色又暗下来。 竟被这老小子得了好处去。 可恶。 “怎么个风骚法?卖弄来看看。” 姜斗植正气凛然: “是风骚还是什么,在下自有分辨。” 林嫵头大如斗。 原来二司会审,是这个二司。 开封府和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是锦衣卫下属部门,直接向皇帝负责,专司缉事和詔狱。 景隆帝既越过开封府,插手囤积案,那便只有调动北镇抚司。 前来的,自然就是帝王鹰犬、皇权特许的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 林嫵心情很复杂。 不知道是该同情自己,还是该同情起宋清雅。 宋清雅知道,宋妃为她辛苦求来的,是另一个死对头么? 真想告诉她。 因著姜斗植的加入,堂审被延后了。 双方当事人被暂时羈押。 虽说圣上给了三日之期,但两位大人不慌不忙,反而为案犯该羈押在哪个部门,爭执不休。 “圣上有令,自然应该关押在北镇抚司了。” 姜斗植斜斜坐在椅子上,双手各搭在两边扶手,曳撒分开,露出底下翘起的大长腿。 对於他理所当然的態度,崔逖面容平静,端起茶盏,颳了刮茶沫。 相比玩世不恭的姜斗植,崔逖正襟危坐,脊背挺直,板正清高如崖边青松。 他刮开茶沫后,慢慢地啜了一口。 茶碗微微抬开,纤长的睫毛半敛,仿佛在细细品味。 而后,又举过茶碗,啜了一口。 如此再三。 姜斗植几乎要拔刀了,最厌恨此人装模做样的样子! 偏又赶在他最终爆发之前,崔逖终於出了声: “各为其主。你既奉皇命而来,那皇命为谁,你自带了谁去。” “其余的,想都不要想。” 姜斗植直接冷笑了: “呵呵,说得跟你不是奉皇命似的。” “大家都是狗,分什么你我?难不成,你以为你可以保下林嫵?” “別开玩笑了,那人既绕过了你,你该想想为什么!” 但崔逖波澜不惊,斯文而书卷气的面庞,笑意浅浅。 “用不著想。”他温和一笑:“至少崔某没被差去东傀谷。” “你!”姜斗植鬱卒。 心里憋著一口气,恨不得想把刀拔出来嘎嘎乱杀。 读书人真的太討厌啦。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脸上又转阴为晴。 “可在下亦未去过边地,幸好如此,否则,不知该错失林嫵的多少时光呢。” “如今的我,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用什么,名下有哪些產业,身边有几个男……不是,身边有几条癩皮狗。” “哼。”姜斗植冷笑。 “你呢?孔雀开屏秀了半天,巴巴地送出一串琥珀,人还拿去当药材了。” “可怜!” 噼里啪啦一顿输出,直接把崔逖干破防了。 这人再也维持不住斯文公子的面具,倏地敛去笑意,露出鬣狗的犬牙来。 “莫提这些不相干的。只说你那北镇抚司,詔狱里儘是冤魂,她一个娇弱女娘,如何耐得住血气森森?” “便是你,也该离人远些,免得將一身的杀业,过给了她。” 姜斗植直接嗤笑: “崔大人,你这开封府,比之又好到哪里去,何苦装作白莲?” “再说了,到了北镇抚司,在下能让她住召狱么?自然是住指挥使大人高帐红烛,软被玉枕的……” “你做梦!”崔逖目如寒星,疾言喝止。 两人又掐了起来。 林嫵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想到福珍和宋清雅已经被押进牢里,说不得都开始躺平了。 居然有点羡慕。 “你们……”她不得不开口。 但刚说了两个字,四道灼热的目光,便死死落在她的脸上。 “你我说了不算,不如让林嫵自己决定。”崔逖冷冷地说。 姜斗植咬牙:“正是!” 压力就这么来到了林嫵身上。 左边是琥珀,右边血珊瑚。一个大地主,一个合伙人。 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林嫵默默想了一会儿,说: “不如,咱们仨,一起住在北镇抚司软被玉枕的房间里吧。” 姜斗植:……有点惊喜但是不多。 崔逖:……有点噁心但也不是不行。 感受到崔逖淡淡的失落,林嫵心虚地眨了眨眼。 大兄弟,不是姐不待见你。 实在是当年开封府牢房几日游后,对你们这儿的艰苦朴素,有了惨痛的认识。 如今姐的意志力,已经被锦衣玉食瓦解了。 吃不了一点苦。 於是,在说不上是皆大欢喜,还是三输的氛围中,一行人浩浩荡荡赶赴北镇抚司。 果不其然,北镇抚司的条件,实在比开封府好上太多。 不,应该说是指挥使的条件,比开封府尹好上太多。 这房间金碧辉煌,焚香燃烛,高床软枕。 甚至有不少珍稀摆件,加以点缀,正是姜斗植的风格。 比之他在运城的臥房,差不了多少。 皇权特许就是香啊。 连素来克制文雅的崔逖,都难得地说了酸话: “墙角渗血,怨灵哭嚎,姜大人居然还能有此閒情逸致,布置这等奢华內房,心志之坚硬,实在令人佩服。” 姜斗植笑笑,表情轻佻: “也不光为自己,这不是,等著有一日接待美人么?” 崔逖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但进房之后,又为著如何分配,闹了起来。 “凭什么我要睡外头?”姜斗植瞪大眼睛。 这可是他的房间! 崔逖面色坦然: “你睡觉磨牙。” “我才没有!”姜斗植居然有些面红了,情绪甚是激烈:“那都是儿时的事了,你少编排我。” “你才居心叵测呢。”他嫌恶地望了崔逖一眼。 “可別忘了,你小时候,不还喜爱抱著布偶睡吗?谁知道你睡里间地下,会不会偷偷爬床。” “我绝不允许!” 两人又没完没了地吵起来。 林嫵压根顾不上他们了,她困得上眼皮粘下眼皮,直接走到床上躺下了。 可是刚要沉入梦乡,便听得有人疾步而来。 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指挥使大人,不好了!” “先前押回来那宋氏女,发热得厉害!” 第235章 衝击詔狱 若是旁的人,爱死死,姜斗植才懒得管。 且夜正浓,粉正香,春宵一刻,他好不容易能和美人同房。 虽然不是那个同房。 而且还有煞风景的狗一条。 但是,机会还是难得! “请个大夫不就得了,这种事也来问我吗!”他怒吼道。 崔逖张白净斯文的脸上,又露出那种令人討厌的,洞悉一切的笑意。 “姜大人,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人是你带回来的,若有个万一,圣上可要追究的。” 他的话音刚落,外头又战战兢兢道: “宋氏女说了,在开封府时,便已经烧了起来!” 崔逖:…… 姜斗植哈哈大笑,面上不免露出得色: “崔大人想独善其身?可別忘了,你给人家打了板子,说不得就是为这烧。”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要死,大家一块死。” “倒也没那么容易死。”崔逖不笑了,板著脸拂袖子。 “走吧,姜大人!” 发热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医治不及时,確实会要人命的。 且宋清雅身份不一般,若是这样死了,后面就麻烦了。 两位大人物虽然贪恋美人在榻,可也只得去看看情况。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宋清雅,居然已经烧昏迷了。 大夫早已在旁边诊脉,眉头紧锁。 “如何?是被打伤烧的吗?”姜斗植问。 口气急迫。 崔逖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但大夫却摇摇头: “非也,这位姑娘之所以发热,是染了时疫。” “什么?” 姜斗植和崔逖同时变了脸色。 早在数个月前,京中就有些散发的风寒案例。 当时医治得宜,並未引起重视。 但不知为何,最近一个月,染病患者突然猛增,这几日朝中均有大臣上奏,风寒在京中已呈时疫之势。 圣上深感忧虑,才指了户部尚书去处理此事。 没想到,宋二小姐竟然染上了? “快,將人移至癘所,整个牢房燃稻熏驱,喷洒石灰水。”姜斗植沉声吩咐道。 然后与崔逖一道,迅速远离关押宋清雅的牢房。 当看到被嚇得不轻的大夫,正被狱卒领出去时,他不自觉喊了一声: “站住!” 两人站住,狱卒回身垂手,恭恭敬敬问: “指挥使大人,有何吩咐?” 话到了喉咙里,但又被咽下去了。 姜斗植摆摆手: “无事,走吧。” 然后才吩咐一旁的锦衣卫,再另寻一个大夫。 先前那个,恐被宋清雅过了病气,倒不敢用了。 新大夫很快到位,姜斗植径直將人领到自己房中。 “她这一日昏昏沉沉,总是嗜睡,是否也染了时疫?”他问道。 声音里有一丝担忧。 不怪他多想,就说现在,老大夫將林嫵的手翻来覆去,她也没有醒。 大夫是个很有资歷的老大夫,便是来到血气浓重的詔狱,面对杀气腾腾的姜斗植,也泰然自若。 待细细给林嫵把完脉后,他才摸了摸鬍子,说: “就是困了。” 姜斗植:…… “最近没少熬夜操劳吧?”老大夫问。 姜斗植:……是有听说为了美白丸的事,日夜赶工。 崔逖不高兴了。 “你们便是这般合股做买卖的?你把她当什么了?” “就是拉磨的驴,也没有累成这样的!” 姜斗植面色发青,无可辩驳,只能握紧拳头,任青筋凸起。 崔逖训了他一顿后,又给林嫵掖被子。 还嫌房中的香太呛人,叫姜斗植换一个安神的来。 姜斗植很想上前將他掀翻,骂他安排个屁! 但林嫵累成这样,他觉得终究有自己照顾不周的过错,只好捏著鼻子,乖乖去著人换香了。 连带被褥枕头,也换了更绵软的来。 两人顾不上爭谁睡里头,谁睡外头了。 都坐在林嫵床前,守了一夜。 第二日,林嫵从甜香睡梦中,精神饱满地醒来。 一睁开眼,面对的便是炸开锅的北镇抚司。 宋妃带了大批人马,直接闯进詔狱来: “本宫的妹子何在?还不快將她交出来!” 姜斗植上朝未归,北镇抚司只能苦拦: “娘娘,二小姐目前还是戴罪之身,不可……” “你好大的胆子!” 宋妃直接指著那上前拦的人,长长的护甲,几乎戳到人家的鼻头。 粉面厉色,美目含怒: “清雅被你们冤枉进了牢狱,挨了板子不说,还染上时疫,都是你们害的!” “如今本宫没空同你们计较,先救清雅一命。” “今后,定不饶你们!” 说完,就要带人冲关。 按理说,宋妃带来的,不过几个太监,和宋家的一些侍卫。 对身手不凡的锦衣卫来说,不值一提。 但她圣宠正隆,宋家又是朝廷重臣,不好把场面闹得太僵。 故而锦衣卫半拦不拦,被攻进了些许。 千钧一髮之际,姜斗植终於回来了。 后头,还跟著开封府尹,崔逖。 “娘娘,你可知衝击詔狱,是重罪?”姜斗植面色阴沉。 宋妃却嗤之以鼻。 “姜斗植,你好大口气啊,是不是今日早朝,被圣上斥责得还不够?” 宋家得知宋清雅被押进京后,竟在开封府被打了板子,还在詔狱诊出时疫,勃然大怒。 他们连夜召集党羽,商议如何大参姜斗植和崔逖一本。 而景隆帝本就因为京中时疫,烦心不已。 一听手下的狗闹出这种乱子,顿时龙顏大怒,早朝上便將两人骂得狗血淋头。 最后勒令他们,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两人悒悒不乐地下了朝,又听说宋家打上门了。 生怕睡在北镇抚司的林嫵受害,朝服也没换,他们急急忙忙地就赶了来。 结果又被宋妃当头棒喝。 姜斗植面如锅底: “下官失职,圣上自然可以斥责,但娘娘怎能干政?请速离开,否则,別怪下官不客气。” 可宋妃来此之前,早在景隆帝面前哭闹过,得了默许。 “本宫可不是干政,而是要救助染病的妹妹,不令她枉死酷吏手中。” 说著,她又冷笑,轻蔑地看了姜崔二人。 “你们还当自个儿是圣上的宠臣呢?如此神气。” “本宫就给你们透个底吧,圣上如今烦心,正愁一个为时疫担责的。” “你们闯出大祸,正是你们命该绝了!” 说完,便喝道: “你们还藏著作甚?” “还不快快现身,將两个时疫盛行的罪魁祸首,捉拿问罪!” 隨著她的声音落下,周遭竟冒出数十人,身姿敏捷,刀如寒星。 是大內侍卫! 姜斗植心下一沉。 皇帝这是,真心要对他们动手了? 他自己无妨,可是林嫵,还在北镇抚司…… 他咬紧牙关,手按在绣春刀上,正欲奋死一搏。 冷寂之中,却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慢著!” “时疫罢了,我有办法!” 第236章 圣上太奸 一个清秀小公子,在狱卒的押送下,走了出来。 他面若春,眉目温柔,声音又清脆悦耳,令人观之心生好感。 宋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何人?” “在下粉黛轩二掌柜,江小五。”林嫵道。 “因执掌药铺,颇通些医理,故而对时疫有些浅薄见解。” 一说到粉黛轩,宋妃眼神就不好了。 宋清雅要拿下美白丸,本就是她属意的,现下怎可能还让粉黛轩出头? 可姜斗植不愧是常在御前混的,马上差锦衣卫去给景隆帝报信。 等圣旨下来,林嫵已经將防疫法子,说得明明白白。 “首先要根据病情分区管理。” 林嫵立於案前,被一群位高权重的能臣或皇妃环绕,却丝毫不显惧意。 她拿起笔,画出一个四分图: “重疾者分在一处管理,此类患者往往伴有其他病症,须大夫隨时候诊。” “中度者又分在一处,此类患者风寒较重,但尚无其他病症,只需猛力以风寒汤药灌之。” “轻度者,即將將出现风寒症状之人,分在一处,风寒药量酌情,甚至无需给药,亦能自行痊癒。” “另有一处分区,將与上述四种患者密切接触之人,集中管理。” 她刚说完,宋妃就冷笑了。 “瞧你这一区那一区的,净折腾人。京中本就有癘所,对疫病向来隔离处置,何须你多言,又何须如此费劲?” “你不过一个小小药铺的掌柜,倒指挥起朝中如此能人神医来?” 林嫵摇摇头: “娘娘,此一时彼一时。” “全都集中至癘所,更会加大传染风险,增加重疾、中度的数量,届时,有个问题会十分突出……在下还是別多说了。省得娘娘有心。” 她曖昧地笑了一下。 宋妃心中莫名觉得不安,可林嫵一介草民,居然也学著在她的面前拿捏强调,著实令她恼怒。 “你这贱民,居然敢在本宫面前遮遮掩掩,来人,给他掌嘴!” 然而林嫵有左右护法,宋妃那几个小太监刚站出去,就被刀刃闪出的银光嚇退了。 宋妃羞愤欲炸。 “好哇,姜斗植,崔逖,你们……” “圣上口諭!”远远传来宫中大太监尖利的嗓子,宋妃的一鼓作气,又被打断了。 眾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口諭很短: 一炷香之內,案犯江小五,必须给出解决时疫的良策,否则斩立决。 听得两位朝中肱骨,擦了一把汗。 要知道,从这儿到宫中,正是一炷香的时间。 这意味著,林嫵根本无暇细想。 还好,林嫵早有对策。 她傲然挺立,手执狼毫,犹如执刀而立的阵前大將,俏丽小脸满是杀伐决断,冷静开口: “为本公子,另起一纸。” 一旁的狱卒,都被她的气势所感染到,很狗腿地主动上前,为她铺开新纸。 林嫵立即蘸墨狂书,不一会儿,就写好了满满一页纸。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了,请呈至御前吧。” 姜斗植將信將疑,满怀忧虑地拿过来,正要亲自送去。 林嫵又叫住他: “慢著!”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块布: “將此物戴上,与时疫方子配合使用,更加见效。” 姜斗植满头雾水,但时不待人,只能接了,飞身而去。 宋妃气极反笑: “好哇好,那本宫便坐等看看,你那狂妄之言,如何惹了圣怒。本宫无需费半丝力气,便能將你挫骨扬灰。” 不过,她终究是失望了。 从宫中传回来的,居然是赦免江小五的君令。 “……命江小五为时疫大总裁……崔逖、姜斗植为左右副手……须在一个月之內,遏制时疫势头……事若不成,三人皆斩……钦此。” 林嫵听完都傻了。 她在古代当上总裁了! 崔逖好歹是少年状元出身,又心思细密,当即看出她心中疑惑,在一旁低声解释道: “所谓总裁,总领裁定,常见於编纂之职,亦或是科举主考。” “圣上用在此处,是命你统管时疫。” “哦……”林嫵心死了。 原来是免费徵用劳动力。 这圣上,太奸。 不过,他也算大胆的,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屁民,不过是隨口提了个法子,他竟敢就这么將整个时疫的管理,交给她? 要知道,这可是关乎满京性命的大事。 换了別人,那不得上十个八个太医,哪个大臣谁最能就派谁去,恨不得妥妥帖帖,万无一失。 看来,这位景隆帝,骨子里很是疯狂。 是个好赌的狂徒啊。 不说林嫵,其他人虽对景隆帝的狂妄有一定的认识,但心中还是一惊。 “怎会……”宋妃失声惊叫,不由得站起来。 “如此重大的事情,百姓性命攸关,圣上怎会交予一个贱民……” “娘娘!”姜斗植高声,面若寒冰:“此乃圣旨,娘娘难道要抗旨不成?” 宋妃十个护甲搓得死紧,面上露出不甘来。 只得微微低头: “本宫知晓了。” 好在,隨著圣旨而来的,还有皇上的另一个口諭: 將两位妃子的家眷,都先送出去调养。 禁足府中,不得外出。 相关案子,容后再议。 这便是,就此打住的意思了。 云妃不能以囤积之名,咬著宋家不放。 宋家亦不能,为女儿受苦伸张正义。 看著是两败俱伤,但说到底,还是宋家吃亏了。 宋妃掩去眼底的一抹恨意,朱唇轻启: “你们这群刁奴,还等什么?连服侍人都不会了吗?” “还不赶紧的,去將二小姐接出来!” 而后,摔摔打打地先离了北镇抚司。 毕竟,她可是尊贵的皇妃,哪怕是自己妹妹受伤了,也不能冒著被传染时疫的风险,去看上一眼。 接著便是大张旗鼓的处理时疫。 林嫵累得,瘦了好几斤。 纤腰更加盈盈一握,令她常在忙碌到深夜时,被姜斗植一只手臂圈过去,揽上墙头。 “劳累成这样,你不要命了?” “若是为自个儿挣银子也罢,给別人挣功劳,你还上癮了!” 而后,抱著她,跃入夜色中。 朝著一条熟悉的巷子奔去。 第237章 宋家宵小 林嫵本已经上眼皮粘下眼皮,但当那梦中情门越来越近时,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是……” 姜斗植挑了挑眉。 “你自己家,认出来了?” 两道身影掠过林府,却落在一墙之隔。 林嫵怔然: “原来这是你的院子?” 她在自家宅子度过的时日不多,单知道邻居是个神出鬼没的官兵,但从未正式碰面。 不过仔细想想,就算碰面,也认不出是姜斗植吧。 此人太会偽装。 “原来姜指挥使还住这种寒酸的小院子,果真狡兔三窟,令人难以料到。” 林嫵下地后,走了两步,讥誚道。 这该死的姓姜的,隱瞒她太多了。 但姜斗植只轻挑狐狸眼,笑容狂狷。 “怎会寒酸?美人在侧,简直蓬蓽生辉。” “是啊。”林嫵瞥了他一眼:“我屋里那么多嫁妆和聘礼,哪一样不是金辉灿烂,给你沾著光了吧?” 姜斗植的脸马上绿了。 这时候想起林嫵背后的男人来,呕心。 “你就不能少招惹点?”他忍不住道,往前跟了两步:“这都第几个了?崔逖你也看得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四个了,你该知足了!” 林嫵捶捶肩膀,又累又困,没好气道: “哪里知足了?古人云,三妻四妾,人间美事。好歹要集齐七个,这不还差三个吗。” 姜斗植气得说不出话,鬢边两条编发一翘一翘的。 憋了半天,瓮声道: “三妻是谁?” 不能是寧世子、寧国公、赵竞之吧? 这种事,不能讲究先来后到! 毕竟有的人又爭又抢的,难道不能后来居上吗? 好男人誓死不当妾的。 林嫵:……我不过隨口一说,你还认真上了?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有一扇门吱呀开了。 一袭白衣屹立月下。 居然,是崔逖。 “林姑娘回来了?”他温和且殷切:“热水已经备好,加了太医新出的防疫草药,姑娘先泡一泡,洗一洗身上的病气吧?” “崔某今日还新习得一松骨按摩的法子,念及姑娘劳苦,可为姑娘按一按……” 姜斗植瞪得眼珠子都裂开了。 好卑鄙好无耻好不讲武德! 这姓崔的怎么那么舔? 可恶,他大意了…… 林嫵走进房內,余光瞧见姜斗植手脚僵硬地站在院子里,心中嗤笑: 哈,你不做妾? 有的是上赶著做的人。 她顿时觉得心情大好,迈著轻快的步伐,洗澡去。 崔逖果然置办得很周到,浴汤、热茶、小食一应俱全。 替换的衣裳,还是新做好的,是林嫵喜欢的料子和款式。 自然,也免不了璀璨夺目的珠宝装饰。 可见崔逖在研究她的喜好上,下了大功夫。 林嫵最终婉拒按摩,沐浴完后,便歇息去了。 第二日起床,又是马不停蹄地治疫。 晚上自然还是宿在姜斗植的院子里,毕竟那儿隱蔽,免得泄露了她的女儿身。 那院子虽然俭朴些,但什么也不缺,倒也舒適。 林嫵偶尔还能到自己家串串门。 非说有哪里不好的话,那便是崔逖一而再再而三上门蹭住,兄弟俩大打出手了不知多少回。 若问为何姜斗植武力高强,怎么打不死崔逖一个弱质书生? 那就要怪那该死的武德了。 幸好,两人掐了几日后,大约是累了。 又或是林嫵太累,他们不忍再让她徒增烦恼。 反正,三人竟意外和谐地共处了一段时间。 时间很快过了半个月。 隔离所的议事房內,林嫵坐在上首,左右两列皆治疫的大夫、军卫,正在匯报情况。 “……重疾人数已达三千,中度更甚,轻度甚至破万,治疫人手已远远不足……”一名治疫总管面带愁苦地说。 林嫵沉吟: “京中大夫不够用的话,有些药铺里头,熟知药性的掌柜、小二,亦可徵调来。左右不需要他们诊脉,只配药、观测病人即可。” “只一点,定要戴好口罩,常以草药洗手,做好防护。” 然而,治疫总管低下头: “总裁,这怕是不能……” 林嫵皱眉: “怎的了?朝廷徵用民兵,合情合理,有什么问题?” 治疫总管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 “虽说合情合理,但易生事端。先前徵用京中大夫,多有人怕死不敢,姜指挥使便强制了来,谁知那人才到隔离所,便自縊了。” “宋家趁机生事,在早朝上参了姜大人一本,听说圣上发好大龙威呢。” 林嫵震惊: “还有这等事?怎不报於我?” 治疫总管愁苦: “姜指挥使怕姑娘劳心,便命我等不要告知你。” “故而,在下觉得,姑娘若再征些百姓治疫,宋家恐又藉机发作。姜大人那儿,不大好过。” 他话音刚落,彪腹狼腰的高大男子,便掀帘子进来了。 “有甚不好过?” 姜斗植往座位上一坐,放荡恣意,嘴角噙笑。 “宋家宵小,还能剐了在下?” “他们若有这本事,也不用这般费心,耍些不入流的手脚了。” 说完,他狐狸眼微闪,似笑非笑看了林嫵一眼。 “在我这儿,总裁大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嫵很无语地回了他一眼。 而后对治疫总管道: “既是这样麻烦,便罢了。” “百姓不征也罢,我自有办法。” 几日后,翊坤宫中。 “听说那时疫,是越来越厉害。感染人数暴增,原先划定的四个分区,都不够用了,如今要另外选址扩建呢。” 侍女一边给宋妃梳头,一边低声道,嘴角上扬: “娘娘,尽可放心了。” 宋妃一直关注时疫的进展,亦知道形势越来越严峻。 但听了侍女的话,还是忍不住浮起笑意。 “那是自然,一个小小的药铺掌柜,都充起神医来了,能不乱套么?” 侍女喜滋滋,更加卖力地奉承: “还是娘娘高见,让老爷在前朝针对崔姜二人,惹得圣上恼了他们,痛斥他们办事不力,戕害百姓。” “奴婢可听说了,如今隔离所人手缺得厉害呢,老爷还派人叮嘱了几个大药铺,但凡有来征人的,当场便闹著自戕,保准把这事闹大。” “这样一来,便是他们有通天的本领,也投鼠忌器。” 第238章 加倍爆发 宋妃闻言,面上更加喜悦了。 这可是她最近乾的,最为舒心的一件事。 且不说江小五的法子有没有用,就算有用,人力不足,施展不开,他能怎样? 只等著人手不足,导致隔离所治疗不及时,死亡人数暴增。 那三人,便都人头落地了。 想到这里,宋妃嗔道: “圣上也真是的,便是心血来潮,也没有拿那么多人命开玩笑的。” 侍女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左右看四下无人,便低声说: “娘娘,奴婢先前同老爷通气时,老爷无意中提到,圣上此举,大有深意。” “许是,衝著崔姜二人去的。” 哦…… 宋妃也算心思剔透,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难怪。 她亦听说了,景隆帝虽狂悖无道,但心性极深,一言一行背后,均有其目的。 而且,往往一击必中。 看来,帝心已不在崔姜? 宋妃心思一转,面上显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叫他们张狂,本宫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想著,她便摇摇曳曳得,带著一盅汤,往养心殿去。 一如往常,身为宠妃,她经通报后,便轻巧进去了。 “圣……” 声音陡然卡在喉咙里。 威严的龙案前面,赫然半跪著一身寒气的姜斗植。 莫不是,领罪来了? 宋妃心中一喜,面上笑意更甚。 “哎呀,这不是姜指挥使么?听闻时疫吃紧,染病者数万呢,姜指挥使不去救治,怎在此跪著?” 而后,扭著身子往前走了两步,眼含秋水: “圣上,他这算不算瀆职——” “与你何关?”景隆帝瞟了她一眼:“后宫不得干政。” 宋妃话语一噎。 立即面色涨红,惊慌地跪下来: “臣妾知罪,臣妾不过是担忧那染病的百姓。” “听说,染病人数剧增,那隔离所的人又惫懒,连配药的人都无,实在蹉跎性命,臣妾心痛不已。” “治疫不力,百姓受苦,请圣上定要严惩相关人等,为民做主啊……” 宋妃嚶嚶哭起来,举著帕子,不住地擦拭眼角。 看起来,怜爱苍生,令人动容。 “宋妃果然人美心善。”景隆帝缓了神色,步出龙案,俯身探手。 宋妃马上收了眼泪,转嗔为喜。 圣上还是宠她的嘛…… 娇嫩的手刚碰到景隆帝的手掌心,却又听见上头,声音沉沉: “不过,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看来,爱妃同前朝,来往颇密啊。” 宋妃立马方寸大乱,这下也不敢拉景隆帝的手了,赶紧磕头: “圣上!臣妾,臣妾没有……” 但景隆帝只是嗤笑一声。 “宋妃,不必如此害怕吧?” “朕只是想提醒你,消息莫要乱打听,万一听错了,岂不造成误会了。” 说完,他笑得很是平和,又道: “姜斗植,把你方才说的,跟宋妃再陈述一遍吧。” 姜斗植面无表情: “日前,太医院游院判,率太医院眾医及族中子弟,进入隔离所,已经救治工作梳理得井井有条……” “什么!”宋妃失声惊叫。 叫完才发现,自己御前失仪了。 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但藏不住內心的惊讶与愤恨: “太医院须保障宫中安康,姜大人,你怎能將他们调动去,此举置圣上安危於何地?” 姜斗植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她,冷静而又冷漠道: “与臣无关,是太医院眾位自行请命,为百姓赴汤蹈火再死不辞。” 这怎么可能?宋妃差点尖叫。 谁不知道,太医院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油子,怎可能会突然深明大义…… “是朕允了的。”景隆帝道。 笑容浅淡,满含深意。 “看来,眾位太医言行合一,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啊。”他说。 那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宋妃身上,令她如坐针毡。 可恨,告状不成,竟惹火烧身。 宋妃暗地里掐紧手心,不动声色地瞪了姜斗植一眼。 崔逖和姜斗植,也太好运了。 她恨恨地想。 再不敢留在景隆帝跟前,匆忙找了个藉口,落荒而逃。 回到翊坤宫后,她气得把底下人骂了一顿。 “瞧瞧你们,怎么办事的?” “太医院率眾支持治疫,你们竟一丝消息也无,一群废物!” 侍女和太监跪了一地,欲哭无泪: “娘娘,老爷也是才传来消息报告了这事,说是,那太医院的院判,是崔逖的大舅子……” 宋妃一听,更是暴怒。 “胡扯!游院判只得几个儿子,哪里来的女儿?” 侍女战战兢兢: “听说是认的义女,刚跟崔逖结了亲,还未完婚……” “莫要狡辩!”宋妃摔烂了茶盏:“重点是完没完婚吗?” “父亲成日在外头,到底忙活些什么,连这等人际关係,都没探到!” 她感到深深的无力。 崔逖是什么人,圣上眼前的红人,京中风云人物,多少眼前盯著他。 如今他结了亲,姻亲还是游院判,宋家居然一无所知? 真不知该说宋家太轻敌。 还是崔逖太有心计。 这样不行。 宋妃狠狞道,美目一敛: “你替本宫给父亲送个信。” “就说本宫要送那三人,一份大礼……” 当天夜里,林嫵刚刚睡下,便听到敲门声。 姜斗植的声音绷得紧紧的,不復往日的轻佻: “林姑娘!” 林嫵心中一沉。 如不是特別重大的事情,这么晚了,姜斗植不会来叫她的。 果然,姜斗植沉声道: “隔离所的库房,起火了!” 待眾人赶到库房时,火刚刚被扑灭。 这火说大不大,虽然未造成人员伤亡,但治疫的官员们,无不心情沉重。 这场大火,刚好够烧光隔离所的库房。 在患病人数达到高峰时,隔离所的药材储存,却付之一炬了。 没有药物,时疫正是吃紧之时,往后还怎么控制? 定要肆无忌惮,加倍爆发了! “总裁,这可怎生是好……”眾人惶惶地望著林嫵。 经过这段时间,林嫵展现出非凡的治疫和御人才华,足叫眾人嘆服。 在此绝望时刻,大家不自觉地依赖她。 而林嫵,面容冷峻,粉唇抿成一条直线。 而后,厉声道: “无耻小人,草菅人命。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走,咱们,告御状!” 第239章 是个顏狗 若是之前,姜斗植和崔逖没被圣上斥责,本不用那么复杂。 两人直接在早朝时,狠狠参宋家一本就完了。 但宋家实在毒辣,一直步步为营。 先是在圣上面前进了谗言,惹得龙顏不悦,恶了两人。 而后又借著姜斗植逼征,害得百姓自戕的名头,让景隆帝狠狠批了两人一顿。 今夜这场大火,宋家更是马不停蹄,进宫报了圣上。 圣上大怒,直接禁了两人的早朝。 只待早朝上与重臣商议,指派了负责此案的大臣,兴许两人就要被抓起来了。 到那时,林嫵將束手无策。 故而,她必须抢在圣上部署好之前,將冤情呈诸御前。 但,说是告御状,其实也没那么简单。 首先得找一个皮糙肉厚的。 她自己是不能上的。 因为告御状,不问所告是否属实,首先得挨一百廷仗。 这廷仗可不简单,由御前侍卫行刑,身子弱一点的,挨上二三十仗,便一命呜呼了。 更毋论一百仗。 听起来虽然很荒谬,但每个制度的存在,都有其道理。 要不然,岂不是个个都告御状。 圣上都变怨妇了。 林嫵话音刚落,眾人的目光,就齐刷刷落在姜斗植身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姜斗植:“……看我干嘛?” 崔逖温声微笑: “姜指挥使武艺不凡,身强体健,定能……” “不能。”姜斗植断然拒绝。 开玩笑,他精心练得如此完美精悍的体魄,是为了给人打个稀巴烂的吗? 最可怕的是,林嫵居然面带赞同之色。 “其实也不是不行,毕竟御前侍卫,不都是你的属下?下手应当会轻一些吧。”她越想越对味。 姜斗植汗毛倒竖。 哪里行了? 让日日被我呼来喝去的下属,来打我的屁股? 这是以下犯上,以下犯上! 究竟在想什么啊。 “不可能。”姜斗植別开脸,笑对崔逖:“倒是崔大人,文质书生,想必御前侍卫定会手下留情。” 没想到,崔逖欣然答应: “好啊。” 姜斗植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事已至此,只能这般。 直到林嫵连夜指挥绣娘,给崔逖缝软垫时,他才恍然大悟,这廝又暗戳戳地耍心计了。 左右有自己这个指挥使打点,御前侍卫不可能把崔逖打死。 那么受了伤的崔逖,不就可以光明正大,享受林嫵的照顾了么? 阴险小人! 姜斗植扼腕不已。 “光软垫可不行。”林嫵思忖。 虽说御前侍卫都是姜斗植的人,但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说不定还有宋家的人从中作梗,计划真可以那么顺利进行吗? “姜斗植,你去寻一张皮子来。你那么会易容,应当有吧?” 林嫵吩咐道: “不要脸那么小的,要大张……” 她细细吩咐了一会儿,听得姜斗植眉头紧皱。 这东西可不好找,还要大张? 他苦苦沉思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昔年在东傀谷,是有见过几张……” 安排好崔逖后,林嫵想了想,又给马德爽去了信。 大型撕掰现场,不能没有御史吧。 紧接著,她从治疫队伍中,选了几个长相最清秀,风度翩翩的。 特地命他们好生梳洗,亲自给他们上了点脂粉。 治疫主管眉头紧锁: “总裁,你这是何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涂脂抹粉。我等又非女子……” “坐好了!”林嫵用胭脂盒子,敲了一下他的头。 一脸正色。 “你们最近太过劳苦,瞧这一个个,一脸菜色的。若这般形状去面君,指定还未张口,就给斩了。” 治疫主管不解: “看著劳苦,岂不是更好?到时圣上便是不念咱们的功劳,也该念念咱们的苦劳吧。” 林嫵却摇摇头。 虽然对景隆帝知之甚少,但她根据有限的信息,推断出一点: 这人,是个顏狗。 瞧他身边这几个心腹大臣,哪一个不是容貌出色,身姿过人? 靖王、崔逖、姜斗植…… 就连肾虚脸垮的老太监夏德河,亦能看出来,年轻时必定样貌不错。 而且当年,他还给寧国公赐。 起初,林嫵以为,这是因为寧国公爱,他投其所好。 后来才听说,是因为某日,景隆帝在御园面见征战归来的寧国公,被其磨礪沙场,却未曾折损半分的英武俊逸,所震撼。 甚至脱口讚嘆: “寒冬歷风雪,犹屹一枝。” 故而,寧国公在朝中还有一个別称:国公。 林嫵每每想起,都觉得,朝堂真乱…… 这么想著,林嫵到底將几位半老徐郎收拾妥当了,一眼看去,玉面生疲,不损风采。 直叫人心疼不已。 “嗯,不错!”她点点头,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接著就该捯飭她自己了。 她把几位徐郎往俊俏了拾掇,但是轮到她自己,却儘量低调。 力求五官一般清秀,看过去不打眼,也不辣眼,便好了。 君心难测,她可不想惹了景隆帝注意。 景隆帝若是男女不忌,就看上那几位城北徐公吧。 她在心中,为治疫主管点了一炷香。 一切准备就绪,也差不多要到上朝的时间了。 崔逖早早捧了诉状在宫门外,麻衣素服衬得一身傲骨,决绝的表情,更显得飘然出尘。 江南王宋时下马车时,一眼望见了他,不由得讥笑: “崔大人,这是何为?” “该不是自个儿办坏了差事,博取圣上同情?” “本王劝你还是省省,如今你连宫门都入不得,还是等圣上的发落吧!” 说完,他得意洋洋地入了宫门去。 宋氏同党簇拥著他,有人不免担忧: “这崔逖,不会闹出什么么蛾子吧?” 另一人嗤笑: “能怎么闹?他又见不著圣上的面,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的。” 说完又奉承江南王: “还是王爷高招,如此將崔姜二人拒之门外,他们便再也蹦躂不起来了。” 江南王笑呵呵,心里美得很。 “那是,本王早就想好了,他二人素来不就仗著自个儿是天子近臣,常常蒙蔽圣听么?如今他俩近不了了,看他们怎么办。”他乐道。 “他们只能眼睁睁等著,本王领了圣命,將他们午门斩首!” 第240章 一百廷仗 其他人自是奉承不迭: “王爷所言极是,宫门一关,他们只能等著被咱们大参特参,难逃一死。” “除非他们能千里传音,亦或是有哪个不怕死的相助,方可上达天听嘍。” “哈哈,谁还敢助他们?避都来不及。你们也瞧见了,那崔逖无人问津,可怜地立於闻登鼓前……” 好几个人突然愣住,同时脸色一白。 唯有江南王还在兀自得意: “说的没错,就让他孤身一人站著吧,就在闻登鼓……” “闻登鼓……” “鼓……” 江南王的老眼,倏地瞪大了。 闻登鼓,自前朝数代早已有的敢諫之鼓,凡有直言进諫或是身怀冤屈者,皆可击鼓鸣冤。 那崔逖別的地方不站,偏偏站在闻登鼓前。 是几个意思? 不会吧! 江南王声音颤抖了: “不可能,他怎敢击闻登鼓?他是不要命了吗!” 闻登鼓虽能为天下人鸣冤,但从先祖皇帝时开始,击鼓者寥寥。 因为本朝规定,只有关乎军国大事,或是大贪大恶,或是奇冤异惨,方可使用此鼓。 否则,申冤不成,反而会被治以重罪。 便是击了鼓,等在前方的,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百仗考验。 这就是一道送命题。 因此,闻登鼓已经沉寂了百年。 江南王的同党面面相覷,个个都心惊胆战。 其中一人为难道: “王爷,这可就难说了,那崔逖虽看著文弱,但骨子里却是个硬茬。” 江南王悔得想拍大腿,早知刚才不管不顾,先把人控制住了。 “眼下是谁在值守闻登鼓?快,命令他们,决不可让崔逖……” “王爷。”又有一人,绝望地打断江南王的话。 “是锦衣卫……” 江南王后退了两步,不住地哎呀跺脚。 闻登鼓由锦衣卫值守,他怎么忘了!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绵延不断的鼓声,声声沉重,直入大殿之中。 也敲在了江南王的心巴上。 令他踉蹌两下,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陷入惊慌。 还好一旁的官员扶住他,急急道: “快,王爷,快找六科给事中,传您的话,无论如何也要压下这份诉状,等早朝后再上报……” 锦衣卫负责值守闻登鼓,而內外传递,则由六科给事中负责。 六科给事中,行諫言、监察之职。 也就是,言官…… 传话的人满头大汗地跑回来: “王爷,不好了,六科给事中不接咱们的话,只说诉状一递上来,便被御史中丞拿了去……” “什么?”江南王晴天霹雳。 怎的御史中丞又搅和进去了? 江南王与御史中丞马斯倪来往不多,只听说过对方的些许传闻,大约是会叫的狗不咬人,马斯倪则又会叫又咬人之类的。 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被马斯倪咬上的一天? “混帐,混帐……” 江南王挤得汗流浹背,本来刚顺过来的气,又有点喘不上了。 一个小官向他进言: “王爷勿要自乱阵脚,尚未到御前呢,不是还有一百廷仗么?” 江南王眼前一亮。 对呀,他急什么,崔逖便是入了宫,又如何? 那一百廷仗就是鬼门关,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能挺过去,熬到殿前? 焦急的心一下子舒爽了。 不过…… “本王记得,负责执行廷仗的御前侍卫,与姜斗植交好?” 江南王脸色一沉: “他们会不会弄些手脚?” 那小官一门心思要在江南王面前搏出头,便欠身笑道: “王爷大可放心,小的跟御前公公是老乡……” 奉天门前,一望无际。 往日,崔逖便是穿越这古朴而广阔的广场,抵达金鑾殿,躋身百官之中,为天下立心,为万民立命。 可如今,他站在这里,却是等待刑罚。 两名御前侍卫,一左一右站到他旁边。 而他的眼前,赫然是一张板凳。 “崔大人,请。”侍卫道。 倒是挺客气。 崔逖面色如常,趴了下去。 左右啪啪地往下打,崔逖忍不住,闷哼了几声。 这廷仗,果然非同凡响,真是棍棍到肉,感觉骨头都要断了…… 打到八十棍时,崔逖面色惨白,趴在长凳上,奄奄一息。 一个笑眯眯的太监出现了。 “公公。”在一旁的侍卫长,客气地问候了一声。 他是姜斗植的亲信,在这儿不但是监督廷仗,亦是把握放水。 眼看就要打完了,居然冒出来一个內侍,他心下感到不妙。 “公公为何而来?” 不慌不忙,又笑嘻嘻的,一看就不是奉圣旨而来。侍卫长心想。 心头不祥的预感更甚了。 果然,那太监將拂尘一扫,皮笑肉不笑道: “听闻有人告御状?百年未见了,实在是新鲜事,杂家特地来看看。” 而后瞟了崔逖一眼,佯装惊讶: “怎的穿著外衣?杂家可记得,行廷仗,必须褫夺外衣,裸身受刑。” “是杂家记错了吗?” 侍卫长的脸色立即变了。 果真是来找茬的! 因著姜斗植吩咐过,所以明知崔逖定是做了准备,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没有剥去外衣,而是直接行刑。 只是没想到,临到结束,这太监居然来了。 侍卫长的眸色深了几分: “公公,虽说廷仗要求裸身,但崔大人毕竟是二品朝廷要员,若是金鑾殿外裸身,岂不殿前失仪?” 那太监仍是笑,油盐不进: “侍卫长言之有理,可天子犯法,上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一个二品官员?越是圣上跟前,越要循规蹈矩,否则岂不是为天下人做了违矩的示范?” “不可助长如此风气啊。”太监摇头嘆气,儼然一身正气。 侍卫长还要拒绝,但这太监实在老奸巨猾。 他居然直接迈著碎步衝上去,便要扯崔逖的裤子: “杂家瞧著崔大人的臀,怎的有些异状……” “公公!”侍卫长不由得汗湿了后背,高声阻止。 但可恨他名不正言不顺,不能直接扯开那太监,竟被对方,將崔逖的衣衫掀开了。 在场诸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衣衫之下,虽然还剩一层薄薄的外裤,但亦能看出,底下透出顏色,分明是货真价实的皮肉。 而且,均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第241章 午门斩首 侍卫长嚯地上前,快手將衣衫盖好,黑面厉色: “公公,这下没问题了吧!” 那太监,嚇得手掌心都汗了。 他以为,受廷仗者,多少会穿得厚一些,总有把柄会被他拿住。 谁知这崔逖骨头竟这样硬,全凭肉身受刑? 这一百廷仗下去,人都烂了! “没、没问题,有侍卫长盯著,能有什么问题?” 太监訕笑,慢慢地后退了。 “杂家想起,朝上还有些事要忙,先走一步了。” 便迈著更快的碎步,逃离现场。 一边逃,一边想: 这崔逖看著文质彬彬,怎么那么勇呢? 明明不算剽悍,骨头怎生得恁硬? 还有……一个单薄的男子……屁股竟……那般翘…… 胡思乱想的太监,火速消失在宫墙之后。 侍卫长冷哼一声,喝道: “继续打,快快的!” 於是,两名行刑侍卫以更快的手速噼里啪啦,终於在早朝开始时,打完了。 龙庭之上,百官位列,呼声震天。 天子端坐龙椅,面容阴晴难定,仅仅漫不经心的扫视坐下,便令百官战战兢兢。 “诸位爱卿,今日天儿不错。”他开口道。 百官心中鬆了口气,看来圣上今日心情很好? “如此晴空朗日……” 景隆帝微微一笑,抬手放在龙座扶手上,好整以暇: “殿外为何喧譁?” “禁军统领失职,推出去午门斩了!” 啊? 百官大惊失色。 说杀就杀,听得他们肉小的心灵都要爆炸了。 还是当御史的心臟足够强大,最喜欢挑衅暴怒的天子。 御史中丞马斯倪持笏出列: “圣上请息怒!非禁军失职,而是开封府尹崔逖,击闻登鼓,告御状,才刚在殿外,受了一百廷仗!” 宫门外。 一眾治疫小吏,正在焦急等待。 治疫主管瑟瑟发抖: “林总裁,確定可行么?这还没消息,该不是崔大人被打死了吧?” 林嫵心里也没底。 倒不是怕崔逖被打死,而是怕他露馅了。 虽说,她了一个通宵,特地给崔逖做了个皮面的假屁股,穿上裤子足以以假乱真。 但万一,就说万一,真有那不怕长针眼,或者垂涎崔美人玉臀的,非要脱他的裤子细看呢? 唉,怪就怪崔逖自己长得太好,又斯文儒秀。 被人眼馋也不奇怪。 林嫵的心亦是七上八下的。 直到御前侍卫悄悄来报: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崔大人精神可嘉,坚持到了殿上,递了诉状。 坏消息,崔大人肉体太脆,刚递了诉状,就晕死过去了…… “一百廷仗可不是闹著玩的,那假臀都稀烂了,崔大人难免挨了几棍。”侍卫嘆息。 多俊秀的一名皓月君子啊。 打成这样真不忍心。 “不过,江南王抵死不认,反口称崔大人血口喷人。幸有御史中丞马大人在旁死諫,圣上並未表態,应该很快便会宣你们进殿了。”侍卫说。 林嫵赶紧谢了他,他又悄悄地回宫去。 之后不久,果然有內侍来宣了。 林嫵低头垂手,穿过那道厚重庄严的宫墙石门。 说不紧张是假的。 面君不是闹著玩,难保说错一句话,就掉脑袋了。 何况,她今日的任务是,保住好几个人的脑袋。 亚歷山大。 不单她自己,她用余光瞟到,隨行的其他小吏,抖得像个筛子…… 好吧,至少她面上还是镇定自若的。 虽然心里慌得一批。 並且隨著逐渐深入宫中,走过长长的宫道,跨越空荡的广场,翻上大气的拱桥…… 她的心情,也从强装镇定,变成惊慌外泄,再变成满脸恐惧,再变成痛苦面具……好远,好累,走得好痛苦。 差些儿要停下来捶腿。 好不容易走到金鑾殿,她这个平时出行全靠马车的娇弱人儿,已经面如金纸了。 最近疏於锻链了,惭愧。 她心虚地低下头,顺便从藏在袖子里的镜子,观察自己的妆有没有。 还好还好,普男妆健在。 “宣治疫大总裁江小五、治疫主管徐安康……覲见!”殿前內侍总管尖声宣道。 一行人赶紧垂头入內,跪地埋头,大气不敢出一下。 “台下何人,所告何状?”內室总管又道。 声音虽尖,但庄严无比。 几个从未踏足过金鑾殿的小吏,嚇得人都软了。 林嫵一颗心亦是怦怦跳,只觉得有无数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如同针扎一般。 但也只得定了定心: “草民江小五,蒙圣上恩典,任治疫大总裁。今日则状告江南王宋家……” “你胡说什么!”江南王跳起来,怒目圆瞪:“区区贱民,居然敢编排本王?尔有什么资格,状告本王,都是一派胡言!” “圣上英明,一定要严惩此等乱嚼舌根,无视法纪,扰乱龙庭之人……” “你放屁!”马斯倪跳出来。 御史的官服宽袍大袖,甩起来虎虎生风,隔著一丈都能打到人脸上。 “何为贱民?什么叫乱嚼舌根?万民是国家之本,百姓的诉求是天子百官职责所在。” “江南王的意思,国家本贱,我等的职责,等同於听人嚼舌根?” “那吾等这官,不做也罢。江南王这王,不要更好!” 嘴炮开轰,谁与爭锋。 江南王立即脸红脖子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拉著一张老脸,对龙座上那高高在上的尊者,哭天抹泪: “圣上,臣绝无此意……” “臣只是嘴笨,哪里经得起这些个文臣笔吏的文字游戏,可是臣的一颗清白之心,日月可鑑。” “圣上定要为臣做主啊,那崔逖所言,都是污衊。臣绝没有怂恿医者抗征,更没有纵火烧药材库房。这一切,定是崔逖和姜斗植,因治疫失败,恐圣上怪罪,故而自己闹出来,推倒臣的身上,祸水东引……” 他嚯地扭过身,一张老脸射出愤恨: “圣上可重刑审问这江小五,他与崔姜二人是一伙的,定然知道实情!” 江南王呱唧呱唧一顿说。 林嫵在侧,伏地不能抬头,只觉得听得声音嗡嗡的,宛如雨后蟾蜍在轰鸣。 脑瓜子都震麻了。 而后,又高又远之处,传来沉沉的声音: “既然如此,江小五,你可还要状告江南王,火烧库房?” 无数道目光,似乎变得更重了,沉沉压在林嫵弯曲的脊背上。 她不由得,將身子伏得更低: “稟圣上,草民,不告。” 什么? 满殿譁然。 崔逖挨了一百廷仗,拼死来到御前,百官还等著,看一出多人血书鸣冤的好戏呢? 这个所谓的治疫大总裁,就这么轻易地,不告了? 而龙庭之上的天子,却反觉得有了些意趣,身子都微微坐直了。 “哦?” “那你可知,殿前反口,只能……” “午门斩首?” 第242章 罪魁祸首 现场最开心的莫过於江南王。 他差点要老泪纵横了: 圣上终归还是偏著他们赵家呀。 斩吧,赶紧的,把这不知死活的贱民切吧切吧,事情就结束了。 他犹心存幻想,却听得林嫵清凌凌道: “秉圣上,草民死不足惜,但时疫严峻,治疫未成,草民不敢死。” 尊贵天子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声音又冷又轻: “你这是在要挟朕?” 林嫵的头更低了: “草民不敢,不过是为了万民著想,亦是为了宫中安危。” 景隆帝显然很不受威胁,声音里虽然带著笑,但犹如蜜中裹著砒霜,光闻那味儿,就是死亡之气。 “话倒说得挺好听。”他正了正身子,目光锐利。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时疫到如今,却未有进展?” “你已经瀆职了,还敢以此邀功?” 这话虽笑,却听得底下一群小吏,瑟瑟发抖。 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林总裁,你可千万要稳住啊。 还好林嫵语气尚算冷静: “草民並非邀功,而是时疫治理之道,便是如此。” “染病人数增加不可避免,但只要达到峰值,之后便会下跌。” “治疫的重点,便在於如何儘早地达到峰值,过峰之后,便能將时疫控制住了。” “如此?”景隆帝笑了一下。 “治疫主管何在?倒是说说,这时疫控制住了吗?” 他说这话时,胸有成竹,面带哂笑。 似乎並非如他人所说,將时疫全权交予下官治理,自己也颇了解进展,知道存在什么问题似的。 果然,治疫主管低头髮抖: “回、回稟圣上,没有……” “哦?”景隆帝微笑:“那朕不理解了。管也管了,人也有了,怎的还未见效?” “难不成,你们说的,都是在糊弄朕?” 这句话说出来,简直与“推出午门斩首”无异。 治疫主管立即软了腿,砰砰地磕起头来: “圣上饶命!非我等不尽心,实在是用药不足,患病人数太多,治疗所用的桂枝汤短缺……” 景隆帝又笑: “可库房烧也烧了,数万患者无药可医,你们待如何?” “难不成,以你们的活血入药?” 他的嘴角,噙著一抹残忍笑意。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双目擒著林嫵不放,仿佛已將人剥皮抽血。 林嫵只能冷静道: “所缺之药,可从旁的几座城进贡,虽费上几日功夫,但也不是不能。” 然而,她说这话,反应最大的,是一旁的治疫主管。 他一开始是低头斜眼,给林嫵使眼色。 到了后面,甚至忍不住要去扯林嫵的袖子。 “总裁,这万万不可,你明知……” “肃静!”总管公公又尖声喊道。 视线如利剑一般,只是扫了治疫主管一眼,便令他哑了声。 圣上却饶有兴致: “在旁的是谁?倒像是有话要说。” 治疫主管:……早知道不动了。 天子龙威压得他冷汗津津,只得爬出来两步,颤声道: “没、没有……” “胡闹!”总管公公厉喝:“圣上跟前,岂容你遮遮掩掩?还不快说,否则以欺君处置!” 治疫主管当场嚇哭了。 泪眼朦朧瞥了林嫵一眼,仿佛在说: 总裁,不是我要出卖你,实在是…… 林嫵却想: 哭得好。 如玉面容惨白疲惫,如今又流泪,更显脆弱。 印象分应当不错。 她偷偷瞟了一眼龙庭上那人,虽然看不清楚脸,但治疫主管没有继续被斥责,就说明…… 媚主可耻但有用啊。 治疫主管城北徐公无声呜咽了几嗓子后,终於说出话来了: “稟圣上,从別城徵调药材,听著可行,但其实,存在一个极大的问题。” “旁的药材倒还好,但有一味,已经断缺已久,旁的几座城也没有……” 砰! 景隆帝重重地拍了一下龙座扶手,微笑的表情陡然严厉。 “说了这半日,竟是与朕虚以逶迤!” “既是根本无药,又怎能……” “圣上!”林嫵突然喊道,抬起头来:“草民知道,哪里有药。” “就在江南王宋家位於运城的库房里!” 江南王:? 他立即跳了起来: “你这毛头小子,乱叫什么?天子跟前,怎可狂言……” “草民没有乱叫。”林嫵平静道:“王爷,你忘了吗?宋二小姐之前被拿进开封府,是因为囤积药材。” 啊这?江南王莫名感到汗毛倒竖。 怎么又扯到囤积案了,那不是经圣上宽宥,已经过去了么。 “你小子,莫要胡乱攀扯……” “王爷!”林嫵突然厉声,目光坚定,慑人心神。 “你还不明白吗?” “正是因为宋二小姐为敛財,囤积药材,得了风寒的百姓买不到药,才导致时疫爆发!” 江南王惊得额上冒出细汗,后退了一步。 “你,你胡扯……” “谁胡扯了?”林嫵高声威严:“宋家垄断的药材,白芍。” “正是时疫药方桂枝汤中,不可或缺的一味!” 她就差没站起来,指著江南王的鼻子了: “你们宋家为了一己私慾,早早地买断了京城以及周边数城的白芍,致使本只是零星散发的风寒之症,因得不到桂枝汤对症下药,迅速传染扩大。” “如今时疫如此之重,王爷,你们宋家,是罪魁祸首!” 一道惊雷,劈得整个朝堂目瞪口呆。 唯有高高在上那人,轻抚白玉龙座的扶手,將一系列事情串联起来后,眼神幽謐。 原来如此? 有意思,真有意思。 “江南王,你可还有话说?”景隆帝兴味盎然地问。 手里盘著一串檀香珠,竟越盘越兴奋。 如此关乎人命的大事,震惊朝野的惨案,他却如同看戏一般。 彼时江南王不过是他的掌中珠,亦像是笼中斗败的小鼠,被他来回拨弄。 江南王绝望了,噗通跪下,不住磕头: “圣、圣上,臣真的不知,这都是那孽女自行犯下的错,臣教女无方,教女无方啊……” “行了。”景隆帝摆摆手。 “姜斗植人呢?藏在哪里看戏呢?还不回来干活?” “將江南王押入詔狱,好好地审!” 第243章 险中求赏 闹得轰轰烈烈的时疫案,最终以江南王被褫夺封號、宋二小姐被斩首告终。 与此同时,宋家同党被发落一大半,几乎是清洗了一遍。 宋家可谓元气大伤。 听起来,刑罚有些过重。 但宋妃在后宫,却又全然不受影响,位份、宠爱都还在。 这么一看,又见帝心仁慈。 便是太后为娘家哀痛,也找不到发作的由头。 而姜斗植和崔逖这边,自然是官復原职,仍为天子宠臣。 但想想他们之前受的罪,依然还是亏了。 算来算去,朝堂上的两股势力竟两败俱伤,而景隆帝是最大贏家。 既削弱了外戚势力,又好好敲打了两条不听话的狗。 还顺道解决了时疫。 没错,在江南王案件落定那日,时疫已经接近尾声,京中人心渐渐安定了。 而除了景隆帝外,还有个小小不起眼的贏家。 林嫵。 时疫彻底结束那日,龙心大悦,景隆帝特地召见了几位治理要员。 姜斗植和崔逖自不用说,大棒加甜枣,功过相抵。 而问及其他小吏,治疫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一眾小吏颤抖了。 圣上看起来口是心非的,谁敢想啊。 大家纷纷表示: “臣惶恐,先前办事不力,多得圣恩垂怜才没有问罪,如今哪敢討赏,都是龙气庇佑,方能成事,万不敢……” 叭叭一顿吹,就是不肯领赏,怕死。 他们就好了,当官可以说是为民请命,但江小五一介草民,硬著头皮被推上英雄台。 景隆帝笑得十分宽厚仁慈: “你呢,想要什么?” 林嫵低头不语。 但凡多谈几个男人都知道,若是男子问你想要什么,多半是不想给。 那真心想给的,不问就塞你怀里了。 林嫵很乐意要,辛辛苦苦奔波了这一遭,人都累瘦好几斤,不能白做工呀。 况且还是为这狗皇帝。 但她不能说想。 皇帝虽狗,但是捏著大家的项上人头呢。 於是,她左思右想,说: “圣上,草民不敢……” 景隆帝笑了: “这一个个,他也不敢领,我也不敢领,怎么,朕的赏赐烫手?” 大家瀑布汗了。 林嫵更是无语,別人说不敢,你没说话。 我说不敢,你就揪著我怪罪? 思及此处,林嫵咬了咬牙。 富贵险中求,拼了! “稟圣上,草民並非此意。”林嫵清了清嗓子:“只不过是,治疫方子並非草民所出,我不敢冒功。” “若有赏,恳请圣上,赐予方子的主人吧!” 她万分诚恳道。 这番不贪功的姿態,终於让景隆帝愉悦了点,唔了一声,问: “那是何人?” 林嫵声音清脆: “是太医院游院判的义妹,京城林氏!” 就这么著,在治疫小分队全员无赏的情况下,林嫵为自己,捞到了一个无恙乡主的封號…… 县主本应为诸侯之女的封號,但先祖皇帝感念一位重臣的功德,將对方女儿封为乡主后,便开了先例。 便不是侯女,只要劳苦功高,亦可封乡主。 虽无俸禄食邑,但可免课税等,享乡主之礼,拥有无上荣光。 林嫵觉得,已经十分足够了。 如今的她,最需要的不是钱,恰恰就是这份尊贵。 她终於,可以回京城了。 不过,回去之前,还得慰问一下受伤的崔逖。 驱车来到山庄,远远地,便看到韩管家翘首以盼。 那个阵势,怕不是每天都在充当望嫵石。 “姑娘,你可来了!”韩管家老泪纵横:“终於把你盼来了。” 我这把老骨头总算可以歇息歇息,不用早出晚归地守望了。韩管家心想。 然后迈著站酸了的老寒腿,一瘸一拐被人领进去。 “崔大人可好些了?”林嫵问。 之前,她的便宜兄长游院判来过几次,说是崔逖幸而没伤著骨头,將养上一个月,便好了。 如今一晃过去一个月,她估摸著,应当无碍了吧? 谁知,韩管家一脸愁苦: “本是该好了,但公子要强,起来走了两步,又將腰给扭了。” 林嫵:…… 她再次见到崔逖,他正臥在榻上,慵懒地翻阅一本书。 这次就隨意多了,黑亮的长髮没有束,穿著月牙白的薄衫,衬得人愈发肌肤如玉。 也衬得扎在头髮上那只价值不菲的如意簪,更加璀璨夺目。 林嫵:“……不论何时见到大人,都这般的光彩照人。” 崔逖略略带起下巴,双目含笑: “是吗?” “在下抱恙,不能起身,姿態不佳,请姑娘见谅。” 意思就是,他要以这般美人臥榻,身段撩人的姿態,招待林嫵了。 林嫵不置可否,捡了个位子坐下。 哼,不就是美男身材嘛。 她见得多了。 倒是那簪子不常见,据说是前朝遗物,故而她多看了两眼。 就这两眼,也足够让崔逖心满意足了。 他笑容和煦: “喜闻姑娘获封乡主,崔某还未当面道喜,恭喜无恙乡主了。” 林嫵谦让: “虚名罢了,哪里及大人实至名归。大人如今大好了,想必不久便归京还职了?” 崔逖却说不急。 他虽面带痛色,但神情却是愜意的。 看起来,一点也不想返回官场。 “圣上都不急,在下急什么?” 他悠悠道,又拿起那本书,隨意地翻阅。 “崔某自少时入了官场,十数年来未曾有歇息之时,常年伴在君侧,如立於虎口,未曾放鬆,如今已是心累矣。” “难得圣上恩赐,许我怠工养伤,我为何不安心再歇歇?” 林嫵明白他的想法。 景隆帝心机深重,把所有人都给算计了,崔逖与他斗智斗勇多年,一朝落败,怎能服气? 姜斗植只能捏著鼻子继续上值,但他却可以借伤推脱。 亦算是对天子的无声抗议了。 崔大人,你这可真像冷脸洗那啥啊。林嫵心想。 明白但不理解。 崔逖看穿她心中所想,笑道: “姑娘是否觉得,崔某很没骨气?” 他长长嘆了口气: “那是你不知道,圣上此人多心机狡诈,伴君如履薄冰。” “他亲政才三年有余,已经剷除了多少公侯世家?幸而我父亲有先见之明,將姜斗植送了出去,否则,我兄弟二人……” “必定只能存一。” 第245章 好能装啊 景隆帝的阴狠疯劲,林嫵虽然远离庙堂,但亦有所听闻。 此人原不过是宫女之子,一个平平无奇,甚至备受冷落欺凌的皇子,连太监都能欺负他。 在深深宫闈的角落里,如一株小草,无人照拂挣扎生长。 最后因足够弱小,被太后选中,一朝登了龙位。 谁知这不是一株小草,而是但逢一点阳光雨露,便疯狂生长的参天大树。 他逐渐生出根系,渗透朝堂,而后逼迫太后让步,於三年前亲政。 之后,更加露出真实嘴脸,成为最深沉难测、赶尽杀绝的帝王。 从他將后宫女子作为工具,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太后等人戏弄於鼓掌中,便可窥之。 他登位初期,为了对付与太后一系的皇后,迎了赵家女进宫。 而后赵家壮大,他又纳了更容易掌控的云妃,与赵贵妃打擂台。 如今赵家倒了,太后贼心不死,把宋妃塞进来。 他乾脆釜底抽薪,將江南王给剐了下来。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帝王权术在他手中,可谓出神入化,使得无比精湛。 这种疯批帝王,哪能硬碰? 因此,崔逖避其锋芒,也在情理之中。 “崔大人多虑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崔大人身为世家血脉,能长伴君侧,已是难得,林嫵佩服不已。” 林嫵劝道: “大人还是好好將养,莫要勉强,否则伤了己身,往日隱忍皆白费了。” 这真诚实意的关怀,让崔逖心头暖了一下。 “多谢姑娘关心,崔某的事不足掛齿,倒是姑娘即將应召进宫,可有准备了?” 林嫵在治疫中展露出过人的医术,受封无恙乡主,又是游院判的家人,景隆帝特许她在太医院行走,专为后宫妃子诊疗。 本来这个活,林嫵是可去可不去的。 可宋妃心里对崔逖怀恨,听说无恙乡主是崔逖的未婚妻,立马就给召进宫。 更糟糕的是,云妃这个傻大姐,一听是林嫵。 噢哟,这不老仇人吗? 当日她恭王府簪受辱,多亏了此人火上浇油呢。 於是,云妃也来劲了,也召林嫵进宫…… 林嫵硬是拖了几日,终於拖不下去,得迎接挑战了。 崔逖沉吟: “云妃身后无人,心思较钝,不足为惧。” 林嫵:好傢伙,不愧是当过状元的人,什么心思较钝,不就是说人家蠢吗? 倒也適合云妃。 “只不过……”崔逖继续说道:“宋妃就难对付了。” “尤其她身后,还有太后。” 林嫵也愁啊。 她亦深知,宋妃寻她的麻烦,虽然有为宋家出气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太后的授意。 小皇帝通过时疫一事,狠狠削了宋家。 让太后栽了个大跟头,还有口难言。 太后岂能甘心? 自然要从林嫵这个小人物拿捏起,噁心噁心景隆帝。 母子俩斗法,林嫵夹在中间灰飞烟灭。 屁民真是可怜得很。 “不过姑娘勿要过於担忧。”崔逖又道:“崔某在宫中,有一位故人。姑娘若是遇到难处,他会襄助你些许。” 然后,他將头上的如意簪拔下来,递给林嫵: “姑娘戴著这个,以此为凭证,必能逢凶化吉。” 林嫵將信將疑。 她怎么觉得,崔逖在找藉口送东西呢? 这么个价值不菲的髮簪,她一个低微的医女,堂而皇之戴著出入皇宫,是要气死云妃,还是气死宋妃? 要知道,皇妃虽有不少御赐的宝物,但都不是她们自个儿的。 一旦死了,或者失了位份,东西都要被收走。 她虽然只是个医女,但穿戴之物,都是她自己的。 如此张扬高调,用度还超过皇妃,只会惹得贵人不快。 崔逖见林嫵不接,便眨了眨眼睛。 然后,隨手一甩,竟將髮簪,biu地射到了林嫵的髮髻上。 林嫵:…… 崔大人,你这样对吗? 饶是见识过崔逖用笔射宋清雅,百发百中的功夫,但林嫵亲眼见著一个东西朝自己飞来,正中髮髻,还是雷得外焦里嫩。 这便是古代直男的送礼方式吗? 可崔逖左右欣赏,居然还很满意: “姑娘戴上,甚是好看。” 林嫵: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崔大人,有贵人襄助自然好,但有些时候,还是得靠自己。”林嫵平静下来后,缓缓开口。 “不如,大人將这一手百发百中的射艺,交给我?” 崔逖欣然答应。 “先这样,再这样,再这样……” 崔逖的腰伤神奇般地好了,不但能站起来,还能贴身指导射艺。 令林嫵不由得困惑: 这还是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崔大人吗? 更不要说,他温热的胸膛贴在林嫵身后,修长洁白的手指,握著她的小手,教她把握方向。 有好几次,林嫵觉得有什么拂过自己的头顶、脖子、耳侧…… 可当她回头,对方又如君子一般,离她有二个拳头的距离。 所以,是错觉? 又练习了好一会儿后,林嫵无奈道: “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射艺並不通过亲吻传播?” “即便你不偷亲我的耳朵,我也能学会。” 崔逖面色平静,斯文地后退了半步,坦然道: “姑娘误会了吧?崔某只是教导心切,或许哪里碰到了。” 林嫵指了指正前方: “大人,你屋子里立了个西洋镜,你自己不知道吗?” 崔逖:“噢。” 又长又翘的睫毛垂下了。 “就是看姑娘的耳朵小巧美丽,甚是喜爱。”他诚实地说。 若不是眼角那点微红,此时的他看起来,跟平时在刑审房中,给犯人上夹棍时的神態无二。 好能装啊。 林嫵实在是惹不起了,赶忙说: “大人身子还未大好,教导这么些定然是累了,请快歇著吧。林嫵自会联繫的。” 然后借著要让韩管家进来伺候的藉口,快步走了出去。 一边走,一边想,这地方以后还是少来吧啊。 既已有了防身的射艺,又有故人暗中相助,林嫵总算放心些许,进宫去了。 宋妃差了一个侍女带她进宫,两人正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前方忽然来了一位满身生辉,裙袄华丽的妃子。 林嫵不懂宫中规矩,只能跟著侍女一块行礼,听那侍女道: “见过德妃娘娘。” 而那德妃,瞟了侍女一眼,眼神都带著刺: “这是谁?宋妃怎么回事,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召进宫!” 想来是宋妃在后宫权势颇盛的缘故,侍女虽说礼节到位,但声音却不甚恭敬: “回德妃娘娘,这位是新受封的无恙乡主,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我们娘娘最近身子不爽利,圣上特地吩咐,找个好的大夫看看,故而传了乡主来。” 德妃一听搬出了圣上的名头,心里有气,但又无可奈何。 只得哼了一声: “就你们事多!” 然后扭著身子,就要走。 林嫵本来好好地,弯腰垂头,正等这尊过去。 谁知一股大力突然袭击她的侧腰,让她踉蹌了一步,竟朝德妃身上摔过去! 第246章 你没事吧 大意了! 林嫵倒下去时,后悔不已。 她单知道这次进宫,宋妃心怀不轨,必定是步步惊心。 谁知道,第一步就这么惊了。 这侍女居然这样子害她! 迫不得已,林嫵在自己撞上德妃之前,伸手扼住了德妃的手腕,然后抢先喊道: “娘娘,你脉象有异,是中毒之相!” 宫女:…… 德妃本轻扬小脸,高傲地走在前头呢,突然被人拽住了手,脚脖子一崴,差点没扭伤。 本要大怒,却被林嫵一嗓子震了耳膜。 不由得愣住: “你说什么?” 林嫵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恭恭敬敬道: “臣女自小研习香料,对气味十分敏感。方才娘娘从身边走过,臣女闻得一缕异香。仓促之下,冒犯娘娘,给您把了脉。这才確定……” “娘娘,您这是中了绝子的香料。” 德妃的脸色马上变了。 本来是暴怒的,此时则是又惊又惧怕。 “你这丫头,可敢为你的话负责?”她厉声问道。 林嫵道:“娘娘若不信,可带上精通香料之人,到您宫中搜查一番。” 其实,林嫵並没有闻到什么香料。 她又不是狗鼻子。 她只是从赵贵妃和云妃的经验来推测,那个狗皇帝,应该是给宫中所有女子都下了药。 那德妃宫中,自然也是有的,不然何以迟迟无孕? 而德妃这边,虽然觉得一个低贱的乡主,话未必可信。但又思及自己承宠多年未曾有孕,难不成真有猫腻? 她按捺不住了,咬牙瞪了林嫵一眼。 “好!那本宫先查著,若是没有此事,定要唯你是问!” 说完,她怒气冲冲,带著一群宫女回宫。 林嫵鬆了口气。 一旁翊坤宫的侍女,则面色不虞,假笑道: “乡主,奴婢方才崴了一下,不慎推了你,请见谅。” 硬邦邦的一句话,简直是连面子功夫也不做了。 分明在说,给你个台阶你就赶紧下吧。 林嫵翻了翻白眼: “姑姑出来迎我,一路辛苦,腿脚不適也是有的,倒是我的不对的。” “咱们还是快走吧,到了娘娘宫里,姑姑也好歇歇。” 说的那侍女一喜。 这空有虚名的劳什子乡主,还算有点眼色? 虽说对方是乡主,可没有封邑又不食俸禄,在她们这些大宫女跟前,还得低头討好。 因此,这侍女並不怎么看得起林嫵。 便是故意推了林嫵,又能如何。 还不是自个儿咽了,还得反过来討好她。 侍女唇边逸出笑意,抬起下巴,挺著胸脯走在跟前。 可是,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撞了一下。 本来还不至於摔倒的,可后头那林嫵,居然挨著她的背往地上摔,生生,將她当了肉垫! “哎哟!好疼!” 侍女趴在地上,顿时泪眼汪汪。 林嫵也泪眼汪汪,摸著脚踝: “定是刚才撞德妃娘娘那一下,脚扭了,走路都不稳,这才撞了姑姑。姑姑,你没事吧?” 侍女脚踝钻心地痛,但又哑口无言。 谁叫方才,是自己撞人家扭了一下?她算是被自己的藉口,给反噬了。 当下便面黑不已,碍於对方的乡主身份,又不可能直接骂人。 只好忍气爬起来,一言不发,负气离去。 林嫵一脸无辜,跟了上去。 终於到了翊坤宫。 那侍女一瘸一拐地,先进去稟了宋妃。 出来时,便是眉飞色舞,那一脸苦相都不见了。 想来,已经在宋妃面前,告过状。 有大苦头等著林嫵吃呢。 兵来將挡,水来土掩,林嫵这么告诉自己,定了定神,走进去。 这是林嫵第二次见宋妃。 对方美艷依旧,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纵使荣宠无双,看起来神气无比。 但宋妃自己知道,失了母族助力的她,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必须比以前更强势,更威风,否则,在这惯会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后宫,谁都能来踩她一脚。 今日,她便要拿这无恙乡主,开第一刀。 “臣女见过宋妃娘娘。”林嫵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来此之前,崔逖特地为她寻了宫里的教养嬤嬤,这礼揪不出一点错处。 宋妃水盈盈的美目,暗了一瞬。 她也不叫林嫵起来,而是挥挥手,数个宫女捧著银盘入內,上头大大小小数个小盒子。 一股杂乱的香味袭来,林嫵皱了皱眉头。 宋妃覷著她的脸色,笑起来。 “看来,无恙乡主果然精通香料?这鼻子,比狗还灵,怪不得能为德妃分忧呢。”她缓声道。 一边拉长声音,一边慢慢地眯起眼睛。 仿佛,能用眼皮夹死人似的。 林嫵好想告诉她,娘娘,別一边眯眼睛,一边哼气啦。 显得鼻孔好大啊。 她不得不低下头来,免得自己一直盯著两个黑魆魆的鼻孔,太失礼。 “娘娘谬讚了。”林嫵乖巧道:“其实,香料刺鼻,狗不宜闻。狗儿最擅长的还是听,但凡有点响动,虽远必知。” 宋妃:……怎么感觉把自己骂进去了呢? “哼!”她恼怒地將帕子一甩,不耐烦道:“本宫不同你说那些没用的,且问你,给本宫管著香料的人不在了,旁人都识不得哪个香料是什么名儿。” “你既那么懂香,不如给本宫辨一辨,认认名?” “只是……” 她摸了摸自己镶钻的护甲,眼角微眯,唇勾冷笑: “若是弄错了,那便是蓄意害本宫。本宫,可不能轻饶你。” “臣女明白。”林嫵頷首。 然后將盒子一个个拿起来,先是隔著盖子嗅一嗅,再打开盖子细细確定。 有些有把握的,甚至不用打开盖子,便能说出名字。 “合欢香、罗意香、醒脑丸、安神散……” 她一边说,旁边的宫女一边记,並给宋妃偷偷递眼色。 暗暗表示: 这无恙乡主,都说对了。 算她有几分本事!宋妃轻咬贝齿,面上闪过一丝不忿。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宋妃的神色又鬆了下来,眼看林嫵已经看过大部分盒子,正预备將最后几个拿起来。 她的眼中,浮现些许快意。 你不是能吗,那本宫就让你…… 第247章 宫房调香 林嫵认完一个盒子后,放到一旁,顺手拿起下一个。 还未凑近鼻子,便眉头一皱。 这个味道…… “五步香。”林嫵打都没打开,便淡淡道。 宋妃的脸一下子沉了。 五步香,一种极烈性的毒香,点燃后只需走五步,便会中毒身亡。 即使不点燃,这么一大盒凑近了闻,必定也会染上一些毒性,损坏体质。 宋妃拿出这香来,就是想让林嫵在不经意间受害。 只是她没料到,林嫵居然那么懂。 算计落空了。 “乡主果然颇精通香料,帮了本宫的大忙了。”宋妃噙著怨懟的笑,阴阳怪气道。 林嫵谦虚低下头: “不敢称精通,略懂皮毛罢了。” 宋妃哼笑: “那我还要考考你,我这屋里熏的香,你可认得?” 这可是南洋来的奇香,知者甚少,宫里独她一个人有,还是千方百计让人寻来的。 她还捨不得点一整日,只是每日点上一个时辰,薰陶薰陶罢了。 如此珍贵之物,宋妃不信林嫵一个小家之女,能认得。 她掐著手心,已经准备好了,等会儿林嫵答不出时,如何嘲笑…… “这是暹罗香,娘娘。”林嫵笑道。 宋妃差点气死了,怎么她又知道! 林嫵看她鼻孔大张,一副要喷火的样子,不由得心生怜悯。 便火上添油道: “我的家乡,有不少人出海,来往於我朝和南洋,这种香十分常见。” “此香浓烈,和雄黄並用,有些毒性。本是暹罗人体味重,爱用此香遮掩身上的味道,故而我们那儿的人,是不爱在室內烧的,只用来熏浴房……” 什么? 宋妃差点呕出来,原来这个香是这么用的? 她真是丟人丟大发了! “混帐东西!”她骂一旁的宫女:“素日那香不是好好的么,怎的今日点了这个?可是拿错了?” “你们这些贱婢,连服侍人都不会,迟早將你们打发到浣衣局去!” 宫女心里苦,只能含泪背锅: “是奴婢拿错了,奴婢有罪,现在马上拿到浴房中……” “什么浴房!”宋妃满面通红。 “你又记错了,这等低贱之物,本宫只在宫房中用,还不快拿去宫房里头摆著!” 宫房,也就是茅房。 宋妃硬是將这珍贵的暹罗香塞到宫房里去,只为挽回最后一点尊严。 你家乡的人用来熏浴房是吧,瞧把你们稀罕的。 本宫用来熏宫房! 宫女哭著將那暹罗香抬下去了。 宋妃愣是顺了半天的气,喝了好几回茶,才勉强將失態掩去些许。 看著林嫵,越发不顺眼了。 “乡主,还真是有大才。本宫合该赏一赏你。”宋妃冷笑。 “只是,赏你一些金玉珠宝,太过庸俗,倒是辱没你了。” “不若,就將这一盒五步香,赠予你吧。” 她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厉色: “望乡主今后,步步小心,切勿行差踏错,省得枉送了性命。” 说完,这个烫手的盒子,便到了林嫵眼前。 林嫵不得不收下: “谢谢娘娘。” 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著,想宋妃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此人颇有些心计,忽然给她送这般毒辣的东西,绝不是藉机敲打那么简单。 而此时,宋妃经过几番折腾,已是身心俱疲,便打发道: “行了,本宫疲了,不能与你敘话了。” “正好,宫房里头的香,甚是让人不喜。” “不如,乡主到宫房研究研究,为本宫配置一副,去去浊气吧。” 她说完这话,一旁的宫女太监,忍不住露出戏笑。 宫房,即如厕之地。 堂堂一个乡主,去宫房里研究薰香,传出去,她还有什么脸面在京中立足? 林嫵心知这是宋妃故意折辱,但她身份在这儿,不得不为权贵低头。 只能跟著宫女,到了宫房。 “乡主,接下来就拜託你了。”宫女將那一盒盒子的香,都塞到林嫵手里。 她故意捏著鼻子,一脸揶揄: “我们娘娘敏感,对香的要求极高。请乡主万要仔细,不可仓促乱配了。” 说完,就嬉笑出去了。 林嫵捧著托盘,环顾这个宫房。 果然是圣上宠妃,这间宫房,十分华丽,四周墙壁都是檀香木製成的,散发淡淡檀香。 里头养著儿,墙上掛著香囊,桌上摆一只小铜炉,白烟裊裊,芬芳无比。 看来宋妃所谓的味道不喜,果真就是一个藉口。 侮辱人罢了。 林嫵笑了笑,將托盘放在桌上,认真地调起香来。 外头守著的两个宫女,看了不禁掩嘴笑。 “她还真给宫房调香了!还乡主呢,笑死人了!” “嗐,她算哪门子乡主,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两人讥笑了一会儿,声音全传到林嫵耳中。 林嫵不以为意,专注调香。 过了一会儿,两人笑得差不多,也觉得无聊了,便不紧盯著林嫵,凑在一块聊起別的。 终於等到了。林嫵哂笑。 她把那一盒五步香,全倒进恭桶里,兑了水。 又从其他香料盒子里,倒了些进原先的五步香盒子中去。 然后用几样香料,隨便搭配一下,倒进香炉里。 最后取下自己腰上的香囊,捏著鼻子又打开一个盒子,往香囊里添加些许。 齐活了。 她便掂著香囊,出了门。 “两位,香已经调好了。”她温和地对外头两个宫女说道。 那两宫女本正聊得欢,被她打搅了,还有些不悦呢。 “那么快?”其中一个没好气道:“你可別是不把我们娘娘放在心上,隨手打发的吧?” “自然不是。”林嫵笑道,举起香囊:“我还给两位也配了个香囊,近日多雨潮湿,虫子出没,你们带著这个驱虫,出入行走便不怕了。” 见她说得恳切,宫女勉为其难收下了,刚想讽刺两句,却被另个用胳膊肘捅了捅。 她才回过神来,眼珠子一转,哎呀一声。 “忘记同你说了,方才德妃打发人来了,说要你过去拜见她呢。” 说完,这宫女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嫵,面色不忿: “才第一回进宫,这么快就得了贵人青眼,乡主真是好本事啊。” 第248章 鸿门赏花 林嫵笑笑没说话,同她们道了別。 她转身走后,听得后面的人故意用不大不小的语气说道: “果然是个虚名头的乡主,赏人也不知道送点儿值钱的,一个破香囊,磕磣谁呢。谁要这玩意儿,只配掛在宫房里……” 林嫵就当听不到,兀自跟著德妃宫里的人,出了翊坤宫,往永寿宫去。 为以防万一,她一直紧攥著那个香盒子。 就怕给人偷了去,扔在哪个案发现场,那她岂不是有理说不清? 而她来到永寿宫后,德妃见到她,面色亲切了许多。 林嫵便知道,这是真搜出东西了。 “你不错。”德妃叫人拿了些珠宝来,赏赐给她。 “本宫承宠多年未孕,一直以为是自个儿的身子不好,竟没料到,是有人往本宫常用的香囊里头添了绝子香。” 她说起这个就愤愤: “不知是哪个贱人?本宫一定要稟告圣上,让贱人不得好死!” “娘娘千万別。”林嫵赶紧阻止。 开玩笑,这是狗皇帝自己下的毒,报给狗皇帝听,那不是给她拉仇恨吗? 被狗皇帝惦记上,她可就惨了。 “如今娘娘在明,那人在暗。圣上能查出来还好,可若是查不出来呢?” “那人必定还要再下杀手,且手段更加隱秘,娘娘岂不是还会受苦?” 林嫵循循善诱。 德妃皱眉: “什么意思?本宫吃了这么大的亏,难道你让本宫忍著?” “娘娘,您换个角度想想。”林嫵劝道。 “您若不声张,谁知晓您已经发现並毁了这香?对方肯定也以为,您肯定怀不上孩子。” “如此一来,您此刻怀上了,肚里的孩子就安全的。” “娘娘,先怀上龙胎、生下龙子,才是最重要的啊。旁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再议。” 这也有几分道理。 德妃对林嫵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可摸摸自己的肚子,她面上显出忧鬱。 “可是本宫闻了那毒香许久,会不会已经损了身子,怀不上了?” “乡主,听闻你医术高明,能不能给本宫想想办法?” 办法? 本姑娘有的是! 林嫵立即把当初给过云妃的药丸,又给了德妃几颗,並叮嘱德妃,务必要偷偷的,莫让人发现了这个方子。 否则,便是打草惊蛇了。 德妃点点头,眼中重燃起希望。 而林嫵,眼中亦燃起斗志。 多子多福保孕丸卖起来,打胎队队长狗皇帝越卖力,她赚得越多! 两人虽然初见不快,但是二见如故,很是亲热地聊了许久。 转眼就过了一个时辰。 德妃留林嫵用过饭后,又盛情邀请她去赏。 底下一个宫女笑道: “正巧呢,娘娘,近日永寧湖旁边的蓝色妖姬开了,不如趁今儿日头好,过去赏一赏?” 德妃先是大喜: “哎呀,那开了?那本宫得……哦,不行。” 她又坐下了,面色犹豫: “永寧湖旁边是翊坤宫呢,我跟那姓宋的不合,万一去了瞧见她,触霉头咋办。” 宫女又笑: “娘娘无须担心,刚才我去取东西,打翊坤宫旁边过,听说今日宋妃娘娘倦得很,在床上歪著起不来呢。看她的身子,想是起来了,也懒怠出来。” 德妃一听,又放心了。 她是个爱之人,听说那西洋来的开了,心就痒痒。 反正终究是要看的,不如趁今日宋妃起不来? 於是,她兴致勃勃地拉著林嫵就要去。 宫女却说: “娘娘,今日是神日,您这一身恐犯了忌,须得换一身。不如奴婢先领了乡主过去?” 德妃既爱,也信神,当即同意了。 她去內房更衣,林嫵便隨著宫女,先行来到永寧湖。 那是一座精工雕琢,波光粼粼的大湖,湖畔有一亭子,被一丛蓝色奇围住,十分美丽。 但林嫵一入內,首先注意到的,却是一鼎香炉。 皇室果真讲究,在户外赏,也要焚香。 她留了个心眼,细细分辨,发现是普通的香,才放下心来。 小坐片刻后,果然见德妃远远地来了。 林嫵站起来迎接她,可德妃快要走到亭子时,忽闻一声娇俏的笑声。 “哎呀,竟是德妃娘娘,你也来赏吗?” 宋妃的身影,出现在丛后面。 德妃只得停下脚步,与宋妃问好。 林嫵旁边的宫女,亦提醒道: “乡主,你须得去同宋妃娘娘行个礼。” 林嫵只好也走了过去,给宋妃行礼。 而这宋妃,不知怎的,转了性子一般,变得格外热情和嘮叨。 竟拉著德妃和林嫵,说了好几句热乎话。 然后,就走了? 这莫名其妙的操作,將德妃和林嫵都看愣了。 这女人究竟干嘛来的? “不理她。”德妃撇撇嘴:“不能为她坏了咱们看的兴致。” 说完,又急不可耐地,往亭子走去: “哎呀呀,本宫方才远远地就见著了,这太美了……” 林嫵才走了两步,却敏感闻到一缕不同寻常的香味。 啊,这不是…… 她赶紧往身上一摸,不好,五步香的盒子不见了! “娘娘!”她赶紧叫住德妃。 一个箭步衝上去: “娘娘,你怎么了,可是头晕吗?” 德妃:?我头晕? 可是在侍女衝过来之前,林嫵快速地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德妃马上按著额头: “啊,本宫的头好晕,剪春,快扶本宫到宋妃娘娘宫里坐坐。” 剪春,也就是方才一直领著林嫵那宫女,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又欣喜。 立马上来挤开林嫵,扶著德妃,急切道: “娘娘,您坚持住!” “快,快来扶住娘娘,送到翊坤宫去。” “还有,快叫太医!” 彼时,翊坤宫中,宋妃正喝下一盏醒神茶,准备精神百倍地,等外头传来好消息。 可外头没传来好消息,只衝进来一大堆人。 惊得她差点喷了一地。 “怎么回事!”她尷尬地用帕子拭嘴,骂道:“怎么这么没规矩!” 剪春嚎叫起来: “宋妃娘娘,我们娘娘,我们娘娘她——” “德妃死了?”宋妃叫出声。 而后又觉得,这把声好像有些过於惊喜哈? 於是压低了两个调,沉痛道: “德妃死了?谁干的!” 剪春:“……没有,只是头晕……” 宋妃:…… 第249章 罪行坐实 宋妃咬了咬唇,眼中满是恼怒: “德妃头晕了,还不抬进来?傻愣愣地说那没用的做什么!” 剪春被噎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此时,林嫵正扶了德妃,站在门口。 “宋妃娘娘,臣女观德妃娘娘形状,许是被香冲了头,倒不宜进房中歇息。” “还是劳烦娘娘让人搬个凳子在门边,通风些,让德妃娘娘稍坐一会儿,风一吹,等那股劲散了便好。” 宋妃本就没有救德妃的心,一听要把人扔在门边吹风,多受一份罪,愈加欣喜。 “乡主精通医术,本宫也不好多加干涉,那便依你的吧。” “只是……” 她走了两步,斜眼看虚弱的德妃,以及垂头不语的林嫵。 嘴角含著意味不明的笑。 “那么多人去赏,也不见有谁被香冲了头,怎偏偏德妃就中了。莫不是,其中有什么隱情?” “来人!” 她拉下来脸,喝道: “细细去周边搜搜,尤其是那亭子,看是否有甚可疑之物!” 林嫵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去看剪春的脸。 正好,將对方脸上闪过的一丝笑容,抓个正著。 剪春立马將表情一收,垂头看鞋尖。 林嫵心中的怀疑,愈发浓重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宫女从外头匆匆跑回来: “娘娘,奴婢在丛中,发现了这个!” 她打开掌心,眾人一看,无不惊愕。 这,这不是今日宋妃送给无恙乡主的,那个五步香盒子吗? 宫女掂量盒子,面露惊惧: “娘娘,盒子轻了许多,怕是已用一半了。” 宋妃佯装惊讶,赶紧用帕子捂住鼻子: “难道……” “哎呀。”剪春也跟著惊讶,眼睛咕嚕嚕地转,看了林嫵一眼,怯怯地低下头。 “方才,亭子里焚香呢,乡主自己在里头坐了许久……” 然后又猛摇头: “奴婢没有怀疑乡主的意思!奴婢只是奇怪……” “原来如此!”宋妃甩了一下帕子:“此事事关重大,来人,快请御药房的人来辨一辨,看看那香炉里头的渣究竟是什么!” “还有……”她缓慢抬眼,不动声色看了林嫵一眼。 而后微不可见地笑了。 “乡主,这事与你有些干係,请到掖庭狱略略一等吧。” 什么? 这就要关进掖庭狱? 德妃第一个坐不住,眼睛睁开了一半,想要起来。 但林嫵放在她肩上的手掌微微使劲,又將她压下去了。 “娘娘,事情还未查明,就將人关进掖廷狱,是否有些过了?” “臣女再怎么说,也是乡主,岂能糊涂治罪,此事,应交开封府处理吧?” 林嫵不卑不亢,惹得宋妃眸色深了一分。 自己猜的不错,这林嫵能从圣上的雷霆手段中,博得一个乡主封號,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方才那些乖顺卑微,竟都是装的。 自己小看她了。 “开封府?据闻开封府府尹崔逖是你的未婚夫,送你去那儿,岂不是便宜了你?” “哼!”宋妃轻哼一声。 她真的很爱轻哼,难怪鼻孔那么大。林嫵想。 “娘娘误会了,我与崔大人並无婚约,都是外界谣传。再者,崔大人办案如何,自有圣上裁断,岂是我等说如何便如何呢。”林嫵说。 两人正爭执,御药房和太医匆匆来了。 宋妃瞟了剪春一眼,慢声厉色: “你这奴婢,真不知好歹,不知道操心自家主子?还不快盯著去!” 德妃没死,剪春心中本来就乱。 宋妃给她递了这个机会,她赶紧到跑到德妃面前献殷勤,吩咐御药房的人: “你们快验一验,这里头,是不是五步香?” 御药房的人唯唯诺诺,开始各种查验。 剪春伸长脖子,恨不得將脑袋凑到香炉旁去,没一会就问: “如何,验出来了么?” 问到第五次,验药人才答: “没验出来。” 剪春:“……怎么可能!是不是搞错了!” 她这一吼,验药人的眼刀子就甩过来了。 “姑姑是不信任下官?”声音满是不悦。 剪春才意识到,自己过於情急,得罪人了。 人御药房可都是有实权的,自己这般呵斥人家…… “大、大人,奴婢是太担心娘娘,一时情急失口了,请大人莫要见怪。” 她面色通红,泫然欲泣。 验药人直接给了她一个白眼,然后才对宋妃道: “娘娘,是这样的,这五步香和其他香料不同,烧完后灰飞烟灭,是验不出来的。” 什么? 剪春在一旁,差点跳起来。 林嫵眼见著,她的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之前,剪春嫌德妃不够得帝心,偷偷向宋妃示好,想到宋妃身边服侍。 宋妃一时半会没答应,可今日见了林嫵,她灵机一动。 有剪春这蠢丫头帮忙,岂不是可以一箭双鵰? 借林嫵的手,除去德妃,又借问罪的名头,杀了林嫵…… 剪春自然乐得接下这个任务,准备以此作为投名状。 谁知出这岔子。 不过,还好还有半盒五步香。 再加上大夫的诊断,也能將林嫵的罪行给坐实了。 剪春的心又踏实了几分。 “虽、虽是没验出来,但娘娘身子不適,必定有问题。” 剪春的眼神,落到太医身上。 恰逢此时,给德妃诊脉完的太医,满脸惊疑,摇了摇头。 剪春便急急问: “如何,娘娘中毒深不深?” 那口气,倒像是迫不及地,让德妃毒身身亡似的。 德妃从迷濛的眼缝中,射出两把眼刀。 剪春心虚地后退了两步,用帕子掩嘴,眼神飘忽: “哎呀,奴婢也是情急,怕娘娘贵体有恙。” 林嫵笑笑: “这位姑姑真是聪慧过人,太医还没说是中毒呢,姑姑未卜先知了。” 剪春面都白了,只得咳了一声,以帕子沾了沾嘴角: “奴婢不过见娘娘形状可疑,胡乱猜测罢了。” 她赶紧转移话题,问: “太医,如何?” 太医恭敬道: “回宋妃娘娘,德妃娘娘,確实是中毒了。” “只不过,中毒很轻微,想来是离毒物颇远的缘故。” 噢哟! 剪春的脸马上亮了。 第249章 再生波澜 可不就是这样么。 她方才还想不通,既然焚了五步香,怎的德妃未死,只是头晕? 太医这么一说,她便想通了。 定是那香炉放在亭子里,德妃还未入到里头去,便身子不適,被扶到翊坤宫来。 故而中毒不深。 哼,德妃倒是命大! 剪春眼中闪过怨毒。 都怪这无恙乡主,临门一脚居然將德妃拉住了,坏了她的好事。 事情办得不完美,也不知道宋妃娘娘会不会怪罪…… 好在,既然德妃真的中毒了,林嫵便难辞其咎。 能搞掉一个是一个。 剪春心想,偷偷用余光看宋妃。 宋妃端坐上手,满色不虞,嘴角冷笑。 “果然如此!”她狠狠地拍了桌子,对林嫵怒目而视。 “罪证確凿,就是你这个毒妇害了德妃!” 林嫵冷静道: “臣女不明白,何以见得?” “你还死不认罪!”宋妃又拍了一下桌子。 “本宫赐予你的五步香,如何掉落在亭子里,又少了一半?” “偏偏此时,德妃中了毒,不是你还能是谁?” “可笑你方才还巧言令色,不肯去掖廷狱,如今看来,倒是你做贼心虚。” “本宫协理后宫,可容不得你这般撒野!” 说完,她又勒令宫人: “还愣著做什么?即刻將她押下去,好好审一审。” “本宫就不信,她嘴巴那么硬,撬不出真话来!” 几个宫人听令,便上来要按住林嫵。 林嫵却挣开了,对著满面得意的宋妃,嗤笑道: “娘娘,怎见得,娘娘赐予臣女的,就是五步香?” 宋妃目光顿了顿: “本宫当面……” “娘娘。”林嫵语气平静:“臣女不小心碰洒了那盒香,恐娘娘怪罪,故而放了些別的香进去。” “故而,那盒子里的,根本不是五步香,不信,娘娘可以验验。” 宋妃的目光沉了下来。 她没看错,这个林嫵,实在心机深重。 此时,德妃恰逢其时悠悠转醒: “哎呀,这么混乱啊?御药房的,你们倒是把那半盒子香验一验,看是不是五步香?” 有她给林嫵撑腰,御药房的人岂敢不应,赶紧验了起来。 在宋妃越来越黑沉的面色中,验药人战战兢兢道: “確实非五步香,而是一味常用的罗意香。” 德妃一下子笑出声了: “宋妃好大阵仗,好大气场,原是闹了个乌龙?” “既然盒子里都不是五步香,那香炉里的,如何会是五步香?” “宋妃,做事怎能如此想当然,你便是这般协理后宫的?未免太儿戏了!” 说得宋妃面色一黑到底,难看得犹如锅底。 德妃才呵了一声,瞟著在一旁,抖如筛子的剪春: “真多亏无恙乡主把香给撒了,不然,本宫还不知道,自个儿身边蹦躂了这么些个小鬼呢?” 说著,她面色骤然变狠厉: “待本宫回了宫,再好好收拾你!” 剪春噗通跪下来: “娘娘饶命,其实是……啊!” 站在她身边的翊坤宫小太监,竟冷不防地,给了她一个大巴掌。 直接,將她的牙都打掉了! 剪春满口鲜血,捂嘴呜呜不能言语,样子十分可怖。 德妃直接惊呆了,望著宋妃。 宋妃却轻笑: “姐姐,本宫看这丫头服侍得不好,想来是姐姐素日里治下太过心慈手软的缘故。” “本宫不忍见姐姐被刁奴欺负,便衝动越俎代庖,略微惩戒。” “姐姐不会怪我吧?” 德妃是又惊又气。 这个宋妃,真是仗著自己受宠,连別人的狗都当面打? 但她心中亦知,剪春是咎由自取。 宋妃这么做,无非就是给剪春一个警告,好让她不要乱说话罢了。 哈,这个女人,简直张狂至极。 德妃心中冷笑。 本想借这个机会,好好让宋妃栽个跟头。 却没想到,此人脸皮如此之厚,且张狂至此,丝毫不以为耻。 德妃愤怒地拂袖而起: “既然已经查明了,那宋妃娘娘,是否应该跟无恙乡主道个歉?” “方才,你可是口口声声把人当下毒者,还要关到掖廷狱去呢。” “圣上亲封的乡主,岂容你隨意侮辱!” 可她没料到的是,宋妃算盘落空了,面上竟无一丝羞愤之色。 反而,有点得意洋洋? 德妃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还未待她想通到底为何,宋妃却鏘地一声,將茶盏放回桌上。 而后,抚弄精美华丽的护甲,微微抬起眼皮。 望著前方的德妃和林嫵,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哈。”她轻笑了一声。 “谁说查明了?” 德妃皱眉: “你又胡搅蛮缠什么……” “姐姐。”宋妃两手轻轻往扶手上一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德妃门口。 看看德妃,又看看林嫵。 而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德妃姐姐可是忘了太医说的,你確实是中毒了。” “若是香炉里並非毒香,你又何来的毒可以中?” 德妃愣怔了一瞬。 对呀,她怎么中毒了? 宋妃冷笑: “本宫觉得此事甚是蹊蹺,方才又遣了人,去细细搜寻一番。” 而后,她抬抬下巴,外头便跑进来一个小太监。 “可有什么新发现?”宋妃问。 小太监言简意賅: “稟娘娘,奴才在亭子的石桌上,原先放香炉的地方,提取到少量粉末。” 宋妃微微一笑,示意御药房的人: “快,去验一验。” 德妃本以为尘埃落定,谁知突然又被横插了一槓子,顿时心里突突的。 再说那宋妃,表情如此冷静篤定。 仿佛,她早知道那些是什么,甚至早知道那儿会有东西似的。 德妃感觉,有一张大网,正朝著她们落下来。 不,不是朝著她们。 是朝著她。 德妃不由得,望了林嫵一眼。 令人惊异的是,林嫵亦是十分冷静。 即便验药人面对新拿出来的香料粉末,皱起眉头,大惊失色,闪得远远的。 她也没有变过一丝表情。 她盯著那验药人,如同看戏一般,脸上波澜不起。 哪怕那验药人,颤声道: “娘娘,桌上的粉末……” 他猛地吞了一口口水,眼中充满惊惧: “是五步香!” 第250章 栽赃陷害 德妃脑子如浆糊一般了。 怎的桌上有五步香?那岂不是意味著,香炉里有五步香。 可是林嫵明明说,盒子里的五步香都撒了…… “无恙乡主。”宋妃突然出声。 声音里满含快意,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 “你告诉本宫,桌上怎会有五步香呢?” “或者,你老实交代,你真的,將整盒五步香,都撒了吗?” “难倒不是撒了一半,留了一半……” “宋妃!”德妃惊怒,高声道:“你这是妄加揣测,没有证据!” “香炉里根本验不出五步香,凭什么说,桌上的是林嫵带来的?” “本宫还怀疑,是不是你派去搜查的人,故意撒的呢。” 宋妃却一脸无辜: “姐姐,我这是在为你伸张正义,你怎能不识好人心呢?” “再说了,若是香炉里没有五步香,你怎会中毒?” “桌上的余香和姐姐身上的毒,以及掉落在亭子里的盒子,已经足以证明。” 她冷笑了一下: “分明是林嫵挖了一半的五步香,替换成罗意香作为幌子,而后將剩下的香投入香炉內,试图毒害宫妃!” 说完这话,她像出了一口恶气一般,浑身上下都是畅快。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个林嫵,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她宋妃的手段,可比这小丫鬟出身的乡主,狠辣上百倍。 不论做什么事,她都要百分之百的把握。 故而,哪怕剪春已经偷偷地將那盒香,挖了半勺到香炉里去。 宋妃还是另外派人,再添了些许真正的五步香。 就是防著林嫵动手脚。 果然,这不就防住了? 宋妃对自己的先见之明,可太满意了。 而德妃听了这一席话,面色惊疑: “你胡说,她有什么理由这这样做?” “本宫与她毫无利益纠葛,今日又是第一次见面……” “那本宫可就不知道了。”宋妃若有若无地,在德妃脸上扫了几眼。 “也许,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想想也有些令人费解,姐姐说你俩是第一次见面,就如此一见如故,能约著赏了?” “赏便罢了,你我素来不合,你中毒了,却到我宫里歇著。” “好在是宫人发现了盒子,否则,姐姐中毒,岂不是我之过了?” “总觉得……” 眼看德妃的脸立即黑了几分,宋妃又哎哟了一声,甩甩帕子,浅笑道: “是我多想了,姐姐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姐姐放心,妹妹绝不会误会,以为姐姐是故意要栽赃陷害我呢。” 德妃差点气死。 宋妃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话里话外的,再说她和林嫵里应外合,要给宋妃泼脏水唄? “宋妃!本宫何曾有那些心思?无恙乡主也绝非那样的人,你要查便仔细查,总之,人本宫是铁定要带走的。” “林嫵,咱们走!” 德妃怒气冲冲地,就要领著林嫵往外走。 然而,刚迈出房门。 外头突然传来高亢的尖叫: “圣上驾到!” 德妃的心凉了一下,圣上怎么来了? 一屋子的人著急忙慌,赶紧跪下。 气氛瞬间压抑,大家都將头低得极低,莫名感觉战战兢兢。 唯有宋妃,翘起了嘴角。 圣上,亦是她叫来的。 这回,她不但要除了林嫵,还要给德妃一顿排头吃。 眾人凝神屏息中,一双软靴出现在低矮的视线里。 跟上次隔著宽阔的大殿不同,这回,林嫵近距离感受到了天子威压。 虽然她没有抬头,看不到对方的容顏。 但光是那没有半分迟疑的阔步,就让人领略到什么是天潢贵胄,气度非凡。 用林嫵的话来说就是: 透露出一股,被钱滋养得很好的感觉。 噢,財气养人吶。 她突然觉得跪得好累。 似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总是跪来跪去没个完,何时是个头? 不知上头那高高在上的人,有没有跪下来的一天…… “这点事,也值得劳师动眾?”略带厌烦的清冷声音,在林嫵不远处响起。 景隆帝略微抬手,宋妃就赶紧从丫鬟那儿接过茶盏,递到他的手上。 他放到嘴边,也不知喝了没喝,然后丟回宋妃手上了。 “直接拉下去打一顿,该招的也就招了。” 宋妃大喜: “圣上所言极是!” 转头恨铁不成钢地吩咐宫人: “你们聋了吗?圣上叫拉下去打,一个个呆泥人似的,和底下那个一样污了圣目!” 底下那个,自然说的是林嫵。 景隆帝一坐下就要打人,够狠的。 德妃焦急道: “……圣上,这恐不妥,无恙乡主並没有……” 然而,景隆帝显然已经忘了什么无恙乡主。 反正是他当初隨口一提的封赏,此时,他只以为是哪里来打秋风的落魄遗族。 “德妃,我看你真是糊涂了。” 景隆帝一边把玩手上的文珠,一边漫不经心道: “那亭子里头,不是这女子,就是你。” “难不成,是你下的毒?” “这……”德妃不敢说话了。 圣上这话大有深意。 他真信了宋妃所说,以为她联合外人,给宋妃使绊子? 如此一来,让林嫵担著,倒是对她网开一面了。 思及此处,德妃不禁打了个寒颤。 圣上在后宫,有四不喜。 一不喜女子玩弄心计。 二不喜女子不听话。 三不喜女子太蠢。 四不喜…… 德妃不敢多言了。 宋妃大喜特喜,喜上加喜,忍不住媚笑起来: “德妃姐姐素来心善,容易被人蒙了眼睛。” 她瞟了德妃一眼,嘴角压也压不住: “这什么乡主一来,臣妾便觉得她心思歹毒,不欲深交,打发了出去。” “哪知姐姐那么单纯,还同她一块赏,真是人善被人欺吶。” 一口一个心善,一口一个单纯。 分明在给景隆帝上眼药,说德妃是个傻子。 气得德妃要绞烂手中的帕子。 景隆帝也的確皱起眉头来,面露不悦。 他討厌蠢人。 林嫵一直跪在地上,不能抬头,自然不知道几位上位者的眼神官司。 她只敏感地感觉到,有人朝她逼近了。 两个宫人擒住她的肩膀: “快走!” 德妃想要拦下,但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了,抿了抿唇。 她不能触了圣上的霉头呀。 宋妃更是笑得枝乱颤,得意非凡: “合该如此,竟敢毒害宫妃,幸得圣上英明……” “等等,冤枉啊。”林嫵大声打断她的话。 “圣上明鑑,德妃娘娘她,並没有中五步香!” 【最近不敢看评论,玻璃心怕挨骂……要是有错別字,请大家担待些,鞠躬~】 第251章 呕了一下 林嫵说完,朝太医使了眼色。 宋妃真是百密一疏,她显然忘了,太医院都是林嫵的天下。 有个义兄院判就是好。 如今,那太医得了林嫵的眼神提示,精神大振,赶紧挺身而出: “稟圣上,德妃娘娘所中之毒,確实不是五步香。” 这回轮到宋妃傻眼了。 怎么可能? 她费了心思命人在香炉里加的,不是五步香,能是什么? 似乎有什么,脱离的她的掌控。 她的眼神不由得慌乱起来。 倒是景隆帝,百无聊赖的眼神,微微聚焦到太医身上。 而后又望向底下这个女子。 “雕虫小技。”他哼笑道。 虽然很轻,却听得太医浑身一颤,跪在地上,头更低了,不敢吱声。 直到景隆帝厌烦地开口: “还愣著作甚,快说,还须朕请你?” 太医才又磕了一个头,道: “五步香中毒,便是毒相轻微,亦会引起脉象混乱,有心衰之相。” “但德妃娘娘脉象平稳,安好无虞,可见並非此毒。” 宋妃心中咯噔五六七八下。 还真不是五步香? 难道林嫵拉得太及时,所以德妃尚未吸入? 不对啊,那她怎的又中了毒? 毒从何来? 事情发展越来越离奇…… 感受到景隆帝若有若无的目光,宋妃心跳如鼓,表情僵住了。 既然德妃没有中五步香,那便不能充分说明,香炉里的香是五步香。 可桌上又出现了些许余香。 不是明摆著,可能有人要陷害林嫵吗? 谁最有动机…… 宋妃后背都湿了。 “陛下,臣妾……” “爱妃急什么?”景隆帝面色无异状,浑不在意:“太医还没说完呢?” 他还是把玩串珠,似笑非笑。 “来,继续说。” 宋妃的一颗心,便坠进了深潭里。 而太医,又磕一个头,继续道: “德妃娘娘所中之毒,並不常见。当前毒相轻微,故而没有症状,若是再重些,可能会出现疲累,气短,心慌……” “呕!”宋妃突然呕了一下。 这可把满屋子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啊这!”德妃大惊失色。 “娘娘!”宋妃的宫女大喜过望。 景隆帝:不能够吧? 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他搁在桌上的手,明显地收紧了。 宋妃自己也是又惊又喜,她期待这一声呕,期待了那么久,没想到会出现在这用场合。 真是天助我也! 她顿时变得娇羞无比,含情脉脉地望了景隆帝一眼,娇滴滴道: “圣上……” 林嫵:哈哈哈,圣上心里恨不得弄死你呢。 表错情了。 果然,景隆帝没有一点开心,面无表情宣太医: “给宋妃诊诊脉。” 太医忙不迭地上前来。 宋妃还未察觉到异样,只是一味地欣喜: “难怪最近总觉得身子重,没胃口,今个儿直接睡得起不来,原来是……” “是中毒了。”太医说。 宋妃:? “你在胡说什么!”她的声音拔尖,充满不可置信:“怎会是中毒?本宫明明是有孕了!” 太医垂首,声音更加恭谨: “臣並未摸到孕脉,只摸到中毒了,而且还中得颇深,故而娘娘疲累,气短,心慌,嗜睡,反胃……” “宋妃娘娘,您这是中了跟德妃娘娘一样的毒!” 语惊四座。 宋妃直接站起来,嗓门尖得都破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有人要害我和德妃么,这怎么可能,定是你诊错了,我不信,我不信我没有身孕……” “宋妃。”一旁响起景隆帝冷冷的声音。 声音不大,但威慑力已足。 宋妃噤声了。 她满脸惊慌失措,只得又坐下,死死绞著手里的帕子。 德妃吃瓜吃得飞起,第一次中毒还那么开心,连嘴角的笑意也不掩了,甩著帕子道: “哎呀,这是怎的回事呀,说起来,本宫在永寿宫好好的,来到这儿,就中毒了。” “宋妃自己也中了毒,莫非,毒源在这翊坤宫中?” 宋妃几乎晕死过去。 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栽赃栽到自个儿头上了? “不可能……”她呻吟道。 好死不死,正在这时,服侍她的一眾宫女和太监,也纷纷呕了起来。 宋妃惊得桌上的茶盏都扫落了: “怎么回事!” 服侍她的宫女一边呕,一边道: “娘娘,其实今个儿奴婢也觉得累得慌,身子不適。” 其他人亦七嘴八舌: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啊……” 德妃笑得合不拢嘴: “天哪,难道这毒不单在翊坤宫,而且正在此殿?” “那咱们这里头的人,岂不都——” 话音戛然而止。 兴致盎然看好戏的脸,猛然僵住了。 因为,景隆帝面无表情看著她。 他也感觉有点累。 “快!快请圣上移步院子,勿要在此处停留!” 现场兵荒马乱,人人无头苍蝇似的你踩我我踩你,夹杂著呕声一片。 宋妃已经软了腿,被扶出去的路上,还挨人踩了几脚。 而御前大太监亦护著景隆帝,惊惧地往外送。 一伙人得乱了有半盏茶,才稍稍止息。 唯有林嫵和德妃本来坐在门口,正好一脚就迈出来了,在一团忙乱中独善其身。 此刻,景隆帝坐在大日头底下,脸色臭得要命。 太医正在给他诊脉,片刻后,面色凝重道: “圣上,確实也中了此毒。” 眾人皆默然。 完了,果然,这毒源就在此处? 连圣上都中毒了,他们莫不是都要被杀头!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宫女太监噗通噗通跪了一地,悽惨地磕头求饶。 景隆帝本来就心烦,看到这一个个以头抢地的,更加恼火。 “都闭嘴!喧譁者拖出去打!” 大太监厉声吼道。 现场终於稍稍安静下来了。 可景隆帝的面色,依然黑得可怕。 还好,太医说: “圣上中毒轻微,想来是在殿中停留不久的缘故,坐在此处待风吹一吹,毒性也就散了。” “臣再开几副清肝解毒的药,喝一喝,便康健如常了。” 大家这才鬆了一口气。 可景隆帝难解心头之恨,十分不悦地瞪了宋妃一眼。 直把后者瞪得汗如雨下。 他才冷声道: “这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52章 激发毒性 太医为难了。 和御药房的药师勾头研究了好一会儿,他才擦擦额头上的汗,颤声道: “陛下,臣等以为,殿內之毒,应当是香料之流引发的,故而受害者甚广,入內则中。” 香料,又是香料。 景隆帝微微眯眼。 他可是经歷过宫斗和夺嫡的,这些伎俩早已见怪不怪。 但这次,他还是栽了! 可恨…… “圣上,臣妾冤枉啊!” 宋妃回过神来,赶紧大哭,跪著爬过来抱住景隆帝的腿: “臣妾今日殿中根本未有燃香,连素日最爱的暹罗香,都在今晨挪到隔壁宫房——” “暹罗香?”药师无意识吟出这个名字。 而后面色紧张: “娘娘所说的,可是来自南洋暹罗国,其香深厚微辣的香料?” 宋妃赶紧点头: “是的,没错。本宫近来不爱旁的香,日日只点这个,也未曾见出过何事……” “那是娘娘有所不知。”药师沉声道:“这暹罗香香气霸道,能香传百步之外。即便放在隔壁,亦能盈满整个大殿。” “这还是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抬眼看了一下景隆帝,又低下头: “娘娘,宫房內可放了雄黄?” 宋妃被问得懵了。 宫房?跟宫房又有什么关係? 雄黄,怎么觉得今日在哪里听谁提过雄黄…… “暹罗香若单著放,没有问题。可若与雄黄並用,则会激发出毒性。”药师解释道。 一道闪电劈过宋妃的脑海。 她终於想起来了。 “是你!”她霍然起身,指著林嫵,声音尖利:“定是你故意害的我!” “你故意让我將暹罗香搬到宫房中,而后又到宫房调香。想来,是你趁机在宫房放了雄黄吧?” “你这个贱人!” 她这么一说,眾人皆惊恐地望向林嫵。 这无恙乡主,心机好深啊,第一次入宫,就这般算计宋妃娘娘? 德妃亦是六神无主了,茫然看著林嫵: “乡主,这……” 林嫵仍跪在地上,没有抬头,但声音平静: “娘娘可是记错了?臣女並未让娘娘將暹罗香搬走,而是娘娘自己命人搬的。” “且宫人提议搬至浴房,但娘娘非要搬至宫房。” “在此期间,臣女未曾给过任何建议。” 宋妃被说得无法反驳,脸上青红交加。 支吾了一会儿,才羞恼道: “便是本宫命人搬的,可雄黄呢?本宫可不记得宫房中放了雄黄,定是你调香时,刻意放的。” “贱人,竟敢害本宫!来人,拖下去……” “等等!”德妃喝止。 她覷著林嫵的表情,觉得十分冷静,那么,其中是有隱情? 她便肃声道: “有没有雄黄,让药师验一验,不就成了?” 宋妃此刻早已认定是林嫵搞的鬼,就算不是,也必须是啊,不然她如何跟景隆帝交代? 於是恨声道: “验!快快地验!” “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小鬼,敢在我宫中兴风作浪!” 药师捂著鼻子去了。 一屋子人在院子里,跪的跪,站的站,唯有景隆帝自己坐著。 坐著也不开心,他被茅房的香给熏著了! 奇耻大辱! 故而,他周身黑气环绕,如同將身边的人架在火上烤。 宋妃简直不敢看他的脸色了,只一味在心中祈祷,老天爷保佑,可一定要是林嫵放的雄黄啊…… “稟圣上。”药师回来了:“宫房中確有雄黄。” 宋妃的小眼睛噌得亮了。 “本宫就知道是你这个贱人!”她立即恢復了神气,犹如得胜的大公鸡,那叫一个得意,髮髻上的头釵直晃。 “圣上,是这个无恙乡主,往宫房的香炉里加了雄黄,请圣上为臣妾做主,把这个……” “娘娘。”这回轮到药师,打断宋妃的话。 宋妃莫名觉得脖子一凉。 她如同受惊过度的兔子,但凡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汗毛倒竖。 何况,从药师嘴里说出的话是: “雄黄不是在香炉里发现的,而是,在墙上的香囊里。” 然后,他拿出了两个香囊。 宋妃听了上半句,本心头凉凉的,但一见这香囊,又尖叫起来。 “这根本不是宫中的香囊,是谁,是谁放在宫房的?” “是不是你!” 她对林嫵怒目而视。 所有目光,霎时全集中在了林嫵身上。 林嫵落落大方地承认: “確实是臣女的香囊。” 宋妃刚鬆了半口气,林嫵又道: “但,不是臣女掛在宫房的。因为臣女已將这两个香囊,赠予了娘娘身边的宫女。” “什么?”宋妃的心情大起大落大起又大落落落落,胸口都疼了。 她捂住胸前,回头厉色看向一眾宫人: “是谁?” 早前那两个宫女,亦是一脸懵逼,哭著跪爬出来: “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就是觉著这香囊不好,故而隨手掛在了宫房……” “是臣女的错。”林嫵弱弱地插话:“请娘娘,不要责怪两位姑姑。” 她捏起帕子,揩了揩不存在的眼泪: “臣女出身卑微,幸得圣上大恩,封了乡主。今日是臣女第一次进宫,心中颇为不安,幸得两位姑姑教引,感激之至。” “又见近来多雨潮湿,翊坤宫草木繁茂,想来姑姑们常为虫子所苦,故而送了这加了雄黄,可以驱虫的香囊。” “但臣女没想到……” 她抽噎了两下,万分可怜: “原来这样的东西是不合宜的,也难怪姑姑们厌弃,丟在宫房中。” “臣女知错了,娘娘若要责罚,就责罚臣女吧。” 说完以帕顏面,无声滴泪。 宋妃绷不住了,差些把自己的帕子扔到林嫵头上: 她怎么这么能装啊! 偏偏德妃在一旁冷笑: “宋妃,你这宫里的人,也太没大没小了吧?” “虽说乡主封號低些,但好歹是圣上亲封的,再怎么也比这些个宫女尊贵。乡主好意赐下点东西,她们不谢恩也罢,还嫌弃上了?” “可见她们素日,是如何地趾高气昂,奴大欺主。宋妃,你该想想,是不是自个儿治下太过仁慈,给蒙蔽嘍。” 这一番话,相当於將宋妃之前下的眼药,如数都泼回了她自己脸上。 宋妃脸色难看极了。 更难看的,是景隆帝的脸色。 第253章 是好儿媳 “宋妃。”他的口气听起来很是平静,只多了几分沉稳。 可歷过事的人都知道,越是平静的水面,越是酝酿著汹涌的浪潮。 宋妃嘴唇都白了。 “圣上……” “既然你连翊坤宫都管不好,也不必协理六宫了吧。”景隆帝道。 “圣上!”宋妃软倒在地,失声痛哭:“是臣妾失察,但太后……” “你还好意思提太后?” 景隆帝淡淡看了她一眼,別开脸: “太后如此器重你,特向朕討了这协理六宫的恩典,交予你。如今你自己宫中,闹出这样的乱子,太后的脸往哪儿搁?” “这两个宫女,拖出去乱棍打死。而你,禁足半个月,好好反省吧。” 说完,他也没耐心留在这乌烟瘴气的宫中了。 站起来,又瞥了药师一眼,语气严厉: “御药房亦有管理不严之罪,五步香如此恶毒的香料,如何能留在宫妃宫中?” 药师咣咣磕头: “臣知罪,五步香混了其他香,可以驱虫,之前娘娘说……” “莫要狡辩!”景隆帝眼底晦暗。 厌蠢症简直要犯了,口气都恶劣起来: “还不知自己错处为何。御药房每人打二十打板,而后好好反省,三日递上个管理的新章程上来,给朕审阅!” 而后,捻著珠子,要离开翊坤宫。 余光扫到林嫵时,步子又顿了一顿。 “乡主今日受委屈了。你叫……叫什么来者?” 他是真忘记册封的事了。 只觉得垂头露出来这段后颈,白腻美丽,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令人挪不开眼。 林嫵低头小声道: “臣女名叫林嫵。” “林五?”景隆帝皱了一下眉头。 好难听。 圣上四不喜,第四,不喜女子丑。 丑的人,丑的装扮,丑的名字,都是污染圣目圣听。 “抬起头来我看看。” 林嫵缓缓抬起头。 如雪一般的肌肤,粉嫩如樱的唇瓣,精致的琼鼻美目…… 景隆帝的面色渐渐转圜了,美人总是赏心悦—— 不好,悦不起来了。 林嫵转过另一边脸来,上头赫然一颗,媒婆痣! 景隆帝的心如红炭覆冰,一下子冷得透透的。 圣上四不喜,不喜丑的。 眼睛和身子同时中毒,今日受创大发了。 “把头低下!” 他喝道,而后冷著脸,迈大步离开了翊坤宫。 林嫵嚶嚶了两声,假装惊慌,小声啜泣问一旁的德妃: “娘娘,臣女得罪圣上了吗?臣女好怕。” 德妃:“……妹妹,今后入宫,还是把脸上的痣遮一遮吧。” 林嫵恍然大悟,用帕子擦了擦脸: “这是画的。” 德妃:…… 我的好妹妹,你这是什么恶趣味啊? 林嫵低头含羞: “其实,在我的家乡,许多人以痣为美,比如颊边痣,眼角泪痣,都被称为美人痣呢。” “故而女子上妆时,还会特意用笔点一两颗痣,更显嫵媚诱人。” “只是臣女喜欢大的,故而画得大了些。” 德妃听了,將信將疑。 痣还能有好看的? 身在后宫,她的审美早就被景隆帝给主导了,必须面白光滑,毫无瑕疵,必须肤色莹润,没有杂色,必须五官齐整,不偏不倚…… “美人痣,也会美吗?”德妃好奇问道。 皇帝的墙角,出现了裂缝。 林嫵微笑: “各有各的美,娘娘若感兴趣,可试一试……” 两个女子谈笑风生,欢欢喜喜地离开了翊坤宫。 徒留宋妃形容落魄,满脸恨意,啪地打了宫人一耳光: “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连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 “快,替我给太后送个信……” 林嫵又陪了德妃半日,日落西山,该出宫了。 德妃顶著一个麻子脸,依依不捨: “过两日你再来,你这妆画得,本宫甚是喜爱。” 林嫵自然应承,几番推却,领了一大堆赏,终於离开永寿宫。 陈吉在宫门外踱了一天,地砖都磨平了。 一见林嫵出来,泪溅三尺: “姑娘,你终於出来了!” 仔细打量,见林嫵毫髮无伤,才拍拍胸脯: “你把我嚇死啦。” 林嫵笑笑: “这样就嚇到了?你的胆儿该练一练。” 然后上了车,光明正大,衣锦还乡,回林府了! 还是自己家好。 林嫵一进门,便感受到了久违的愜意。 如果没有那个翘著二郎腿,坐在堂屋里吃果果的锦衣卫的话。 “姜指挥使,你擅闯民宅,不大合適吧?” 这都累了一天了,回到家里还要见到宫里的人。 林嫵有一种加班的感觉。 姜斗植还穿著锦衣卫的衣衫,显得格外神气,眉眼飞扬的。 手里拿著个梨子,扔给了林嫵。 “在下特特给姑娘送果子,怎叫擅闯呢?” 林嫵接住那石头一般,又小又硬的果子,再看看桌上,那盘歪瓜裂枣。 真是一言难尽。 “大人官復原职后待遇这么差了,连像样点的礼物都买不起?这送人的是果子,还是磕牙杀器呢?”林嫵阴阳怪气。 姜斗植却眯眼一笑,格外风流艷丽。 “这可不能怪在下,要怪,就怪崔家祖坟,风水不好吧。” 啊? 林嫵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是她地里的果子了? “你去那儿干嘛?”她脱口而出。 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就多余问。 崔家的祖坟,不就是姜斗植的祖坟吗? 所以,姜斗植是扫墓去了…… 她突然想起一些片段,瞪大了眼睛: “你以前也去过吗?” “当然。”姜斗植眼角微挑,瞟了林嫵一眼:“不然,怎么能看到你给祖先上供呢。” “果然是我们家的好儿媳。” 天啊。 林嫵觉得姜斗植比她想像中的还变態。 “你从那个时候起,就在偷窥我?” “嗯哼。”姜斗植笑笑,往嘴里扔了一颗小果子,嚼吧嚼吧。 “一开始是想给崔逖使点绊子,把那块地买过来。” “没想到,被一个冤大头捷足先登了。” “仔细一瞧,不是冤大头,是个小丫头?” “那会儿在下就觉得,有点意思。”姜斗植道。 他单手支在桌上,撑起下巴,一双狐狸眼又明又亮,闪著点儿奸诈。 “而且,还是崔逖念念不忘的人呢。” “可真太有意思了。” 第254章 还不如我 林嫵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弄清楚: “崔大人真对我念念不忘吗?” 虽然自己很美是没错,但是一见钟情听起来也太刺激了。 这么迷人可如何是好啊。 男人太多不好上桌吃饭的。 姜斗植瞥了她一眼,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他就喜欢又纯又欲的,你不知道吗?” “外表正人君子,內里风骚无比。装模作样,他最会了,哼。” 他看起来,真对崔逖的作风深恶痛绝。 大概是为此吃不过不少亏吧?林嫵心想。 果然,姜斗植接著说: “他就是这般会装,害我从小挨打。东西坏了我乾的,先生罚人罚的我,女娘找我递香囊……” “好可怜。”林嫵不由得同情了:“我这有香囊,你要吗?” 她拿出因赵家变故而滯销了的香囊: “一个不够的话还有俩。” 姜斗植鄙夷: “又不是你做的。” “你连这都知道?”林嫵都说不清,自己是该愤怒还是该服气的好。 姜斗植天天藏在她床底下吗? “你根本不会女红。”姜斗植嗤了一声:“治疫时,口罩破了你都央徐大人给你缝。” 徐大人—— 无所不能的治疫主管。 “城北徐公还是太全面了。”林嫵感慨。 姜斗植突然警惕起来: “你不会……你够了……这不行!” 林嫵:?你说清楚! 姜斗植痛心疾首,看著她的表情,如同看一个渣女: “徐大人已经年逾四十,都有孙子了。” 林嫵震惊: “他才四十?” “这么看来,国公爷保养得可真好……” 姜斗植气死,他就多余提这些! 他本来只是想说,崔逖外表纯良內里腹黑,不是良配,让她远著点。 没想到她能这么远,连寧国公都想起来了? 是他轻敌了。 寧国公这个美中年,在她的心中,分量不轻? “听说寧国府老夫人最近病重了,寧国公夫人领著一眾妾室,在朧月庵吃斋祈福,已去了有月余了。” 姜斗植话里话外充满试探: “这里头,该不会有寧国公的什么小心思吧?” 寧老夫人病了? 林嫵先是有些惊讶,但是想想又很正常。 去岁她还在寧国府时,老夫人的身子骨就不大好了,只是没想到,才一年功夫,就恶化成这般。 只是,寧国公能有什么小心思? “你別乱说,国公爷英武不凡,再孝义正直不过。”林嫵道。 说著,又叫了丫鬟进来,吩咐她最近到大佛寺去,为老夫人点几盏求康健平安的海灯,但要谨慎保密,莫被人知晓了去。 丫鬟应下,退了出去。 姜斗植小小不悦。 果然如此,旧情难忘。 都猴年马月的事了,还给人说好话呢? 为兰陵侯到处求生路,又为寧国公给老登点海灯,还为死皮赖脸装病的崔逖按穴。 这死女子,怎么那么博爱呢? 可是反过来想想,若林嫵不是这样的人,或许也就不会买他家的地、供他家的祖坟了。 只能恨明月高悬,不独独照我。 “有些后悔將髮簪还给你了。”姜斗植长吁。 “若是不还,那祖坟之恩,是不是就可以一直欠著了?” 没头没尾的话,让林嫵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姜斗植说的是恭王府赏荷宴那次,她丟了髮簪,是他给送回来了。 当时他怎么说来著? “还给你。” “就当,两清了吧。” 当时听了只觉得怪,这人说话只说一半。 如今终於明白了。 原来是清了她为崔家守护祖坟的恩情? 林嫵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姜斗植却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脸上懊恼不已。 想想寧国公费尽心思,想给个名分都被拒收,只能放人出府,还眼巴巴地给人添了一条街的妆。 赵竞之更夸张,送了林嫵半副身家,连祖產都给出去了,也不过是摸摸小手。 这些朝堂上数一数二的男子,不但为爱俯首称臣,还如此挥金如土,挖空心思,百般討好。 相比之下,自己给出那万两银票、珊瑚臂环,倒是小儿科了。 人比人,气死人。 姜斗植突然觉得,自己缺乏一点竞爭优势。 “其实,仔细想想,一根髮簪而已,如何能还那么大的人情呢?” “在下还是欠你的吧?” 他绞尽脑汁,寻到了一些慰藉。 乍看平淡的五官,终於又勾起笑容,无比狐媚冶艷起来。 “兰陵侯、寧国公之流,根本不足为惧。” 他不屑轻哼,嘴角越来越翘: “为你钱算什么?还不如我。” “让你为我钱!” 钱买了祖坟! 林嫵:…… “男子的胜负欲,不要那么强。”她眨了眨眼,双眼涩得慌:“再者,那不是崔家的祖坟吗?” 她没忍心说,自己是衝著崔逖买的。 但姜斗植岂会不知?眼神立马阴冷下来。 心里翻江倒海,醋味老冲了。 自己刻意不去想这个事,她却时时掛在心头? 她那么在乎姜斗植吗? 想也是吧。 大约她每次想起那块地,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崔逖。 崔逖的祖坟。 她一定,一次也没想过他的名字。 无人在意的角落,他姜斗植,其实本来也姓崔啊。 “你不会真要嫁给崔逖吧。”姜斗植目光沉沉。 “什么可笑的娃娃亲,你又不是游家亲闺女,好意思代人家履约吗?” 就算要嫁,凭什么就得是崔逖? 净欺负他不姓崔了唄? 姜大人暗暗生气。 林嫵已经有点迷迷瞪瞪了,打了个哈欠: “想什么呢,我看起来有那么恨嫁吗?我可从没想过跟崔大人有什么。” 姜斗植眼睛亮了一瞬,而后用视线牢牢攫住她: “那你想跟谁?你到底喜欢谁?” 已知四人,实到六人,济济一堂。 这个死女子到底喜欢谁。 到底喜!欢!谁! “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姜斗植突然开口。 但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因为,林嫵双手撑著下巴,虽然看起来似乎在听。 但其实,已经睡著了。 她在宫中步步为营,死里逃生,足足累了一日,终于坚持不住了。 姜斗植默然。 这女子,真的是…… 寂静的小巷宅院里,纱窗之內,烛火摇曳。 有咬牙切齿的轻声逸出: “没良心的死女子!” “……算了,你开心就行……” 第255章 本宫福星 次日,林嫵在自己的臥房中醒来,被子掖得好好的,帐子也放下来了。 外头裊裊的燃著什么香,闻之令人鬆散慵懒,很適合安眠用。 小丫鬟听得里头有动静,便端了茶和水盆进来。 “姑娘醒了,且洗漱一番吧。” 递过来的茶,香味清新提神,很是熟悉。 “这茶叶子是姜大人拿过来的。”小丫鬟笑嘻嘻:“大人说了,姑娘在运城用惯这些,都让人给带回来了。” 他倒是一如既往地细致。林嫵心想。 漱了口,洗了脸,又喝一盏茶,便觉得神清气爽。 新的一日开始了。 好几个掌柜已经在厅房候著,正等林嫵来议事呢。 她回京这些日子,將原先在京城的產业,重新梳理了一番,该重拾的重拾,该调整的调整。 那些韜光养晦了好一段日子的掌柜,终於拨开云雾见光明,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首先,大美丽是要重新做起来的。 京中的客户群体仍在,只是碍於赵家风波,不便再与林嫵来往。 可如今林嫵是圣上亲封的乡主,情形又不同了。 只要林嫵能在一个正式的场合,以乡主的身份正式亮相,便可顺势带出大美丽。 那都是她玩熟的套路了。 在此之前,她只需让掌柜们做好准备,等待东风到来。 此外,她又指了几个人,去掌管粉黛轩。 如今她不在运城了,江小五身份也敏感,应该逐渐淡出,省得后患无穷。 这个些人,便是替代江小五的。 林嫵对他们的要求,只有一个: 仪仗云妃,杀进京城,做大做强! 那掌柜姓刘,听了林嫵的宏图大志,有些担心: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当家的,京城既已有了大美丽,为何还要粉黛轩?这两个铺子虽各有拳头產品,但亦有许多相似產品,如养肤嫩肌之物,看起来,岂不互相竞爭?” “要的就是看起来互相竞爭。”林嫵道。 看似竞爭对手,实际双管齐下,你爭我抢地,把整个市场吃尽。 採用多品牌发展策略,才能避免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风险。 这是林嫵从上一次的挫折教训中,琢磨出来的。 上一次,大美丽倒了之后,客户全涌进了红妆斋,林嫵损失惨重。 可下一次呢? 林嫵打算,將粉黛轩和大美丽,发展成京城数一数二,斗得你死我活的竞爭对手。 如此一来,万一大美丽再次倒了,客户便会自然而然流落到竞爭对手中。 也就是粉黛轩。 左手倒右手,钱还是在自己口袋里。 姜斗植的狡兔三窟,她算是学到了。 定下粉黛轩的发展策略,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为大美丽创造东风了。 林嫵略略沉思,挑了几样此前风靡京城的產品,以及即將隆重推出的雪肤霜,进献到宫中,送予德妃。 没过几日,她就被德妃急召进宫。 “嫵儿,这雪肤霜,实在太妙了!”德妃一见到她,便拉著她的手不放。 “那云妃,仗著自个儿比本宫年轻个几岁,近来又常服美白丸,总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拿本宫做陪衬。” “如今可好,本宫也不输她,还艷压过几回!” 德妃笑得合不拢嘴。 宋妃那协理六宫之权被夺后,落到了她头上,近来她便常与云妃做一处。 但云妃极善保养装扮,人又年轻,把她衬得,如同一个黄脸婆。 德妃暗地里,不知为此发脾气了几回。 林嫵这雪肤霜,可真真送到心坎上了。 “本宫如今也这个年纪了,日日浓妆艷抹的受不住,可用这雪肤霜上了妆,看起来人素麵朝天又雪肌玉肤的,倒显得天生丽质,圣上还夸了呢。”德妃掩嘴笑。 雪肤霜,可以简单理解为素顏霜,是林嫵专门研发出来,为女子日常轻薄妆容所用的。 正如德妃所说,大家又不是日日赴宴去,谁在自个儿家里,还浓妆艷抹的呢。 但要说一点妆都不上,也不好。 毕竟后宫这地方,时不时要迎接圣驾,亦或是被其他宫妃见了,岂不没面子。 这雪肤霜就刚刚好,粉质轻盈,涂之无痕,又显肌肤白嫩透亮,宛如一个素顏美人,减龄之余,很是楚楚动人。 更重要的是,侍寢的时候,涂上这个,不显得妆重令人反感,又不会因素顏不够娇嫩…… 景隆帝龙心大悦,翻了好几次德妃的牌子。 德妃乐不可支。 没想到,爭宠来得如此容易。 “嫵儿,你就是本宫的福星!”德妃两眼放光。 林嫵莞尔: “能为娘娘分忧,是林嫵的福气。说到这雪肤霜,臣女还有一事要请娘娘帮忙。” “你儘管说。”德妃大气道。 “臣女听闻,宫中不日將举办芳林宴……” 眼下又是年关,百官进京述职的时节了。 每年此时,圣上必定会大摆宴席,犒赏群臣,联络感情。 后宫自然也摆了芳林宴,与百官內眷、列位誥命夫人一聚,夫人亦有夫人政治嘛。 林嫵想请德妃帮忙,要一张请帖。 “林嫵此前有些故事,娘娘想必也知道,身份实在尷尬,论理,是拿不到请帖的。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很想看看……” 她做出崇敬嚮往的样子,看得德妃心中可怜。 能不可怜么。 德妃深居宫中,先前还不知道,这林嫵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兰陵侯未过门的妻子。 后来知道了,只觉得林嫵淒凉。 毕竟,在这个时代,婚事是女子一生中的头等大事。 林嫵竟沾上了这么一门亲事,又成满京笑柄,直让人嘆命运弄人。 而她可怜又有才,让德妃不由得生出几分扶弱之心。 “你放心,哪有什么尷尬?你如今可是圣上亲封的无恙乡主,治理时疫那么大的功劳,京中哪个女子能比得过你?” “那芳林宴的请帖,本就该有你一份。” “你且等著吧!” 芳林宴由后宫操办,德妃眼下协理六宫,有一定的话事权,安排个人参宴,自然不在话下。 於是,半个月后的一日,林嫵打扮得低调奢华有內涵。 拎起一盒大美丽的產品,朝著皇宫。 出发! 第256章 开局割肉 芳林宴,说是皇帝的女人们,跟臣子的女人们,好好坐下来喝一杯。 实际上,是前者给后者,一个下马威。 后宫与前朝紧密相连,夫人们参加完这次宴会,便知道如今形势如何,该怎么站队。 而站队的方式之一,便是…… 联姻。 故而,芳林宴,又名大型官方相看大会。 来赴宴的官夫人,无不携了家中適龄未婚小姐同来,个个妆饰华美、国色天香。 后宫设宴与圣上设宴,不过一墙之隔。 条件合宜的公子小姐,便可光明正大地,在游廊相见。 一桩天作之合,由此落定。 本来,这跟林嫵都没关係。 可是当魏家小姐水灵灵地出现在她面前,她便知道,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没想到宋妃损失了个妹妹后,又迅速给自己配了个妹妹。 那便是魏阁老家的庶女,魏小姐。 林嫵的旧仇人。 毕竟,魏小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有林嫵一份功劳的。 她先是进了开封府,后又被兰陵侯无情拒婚,成了京城一大笑话。 本来还有几个人张罗著要跟她议亲,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便问者寥寥了。 如今,魏小姐又虚长了一岁,更加无人问津。 还好她足够机灵,討了宋家的欢心,攀上宋妃。 来这芳林宴,是要最后一搏。 她最近看上了一位如意郎君,今日便要在这宴上,让她的阁老父亲拉线保媒。 怎料到,如意郎君还没见著,先遇上死对头? “丧家之犬,你还好意思出现在眾人面前?”魏小姐站在林嫵跟前,趾高气昂。 宋妃款款出现: “香茹,怎能这样说话呢?这可是圣上亲封的无恙乡主,功劳不浅呢。” 说完,她歪嘴笑了一下,十分地风情万种。 看得出来,刚结束禁足的她,今日打算大放异彩,不仅穿戴十分华贵,容妆亦是精致非常。 本来,宋妃有太后撑腰,又是宠妃,是眾多內眷巴结的对象。 再加上她如此隆重亮相,贵妇人和千金们,更是使劲地追捧她,好为她挣回面子。 此时,她这么阴阳怪气一说,大家自然而然地,便將灼人视线,落在林嫵身上。 “哎呀,这就是无恙乡主啊?” 有个贵妇人抿嘴笑: “这气质打扮,也太……臣妇竟没看出来。” 另一个夫人,则与她一唱一和,讥笑道: “看不出来是正常的,听说乡主跟咱们不一样。以前是个商女,还当过丫鬟?吃了不少苦吧,瞧这可怜见的。” 说完,还跟宋妃请示: “娘娘,要不今日宴上有多的点心吃食,都赏给乡主带回去吧。” “想来她没尝过什么好东西,娘娘肯给她机会见见世面,倒是对她终身有益了。” “乡主啊。” 她转过身,做出谆谆告诫的样子: “你可得谢谢娘娘。若非娘娘心善,你这样的身份,这辈子都见识不到那么些好东西呀。” 说得大家都捂嘴笑起来。 还是这位夫人高明,仅用了一点的点心,就把那什么无恙乡主给羞辱了。 大家都幸灾乐祸地等著看,林嫵到底接还是不接? 接吧,那不成贪嘴的了,显得多粗俗卑贱呀,没吃过好东西似的,便是有乡主的封號,也惹人看低。 不接吧,这是公然打宋妃娘娘的脸? 她不要命了。 然而林嫵只是嫣然一笑。 “娘娘赐下,林嫵不敢不受。只是娘娘恩泽四海,林嫵不能独占这份慈爱。” “听闻娘娘主张修建育婴堂,今已有数名婴童在救助中。林嫵愿借献佛,將这点心散与可怜的婴童们,让他们明白,生在我朝,便是命运寥落,亦有贵人馈赠,提供见世面的机会。” “此外……” 她笑盈盈地看著眾位內眷,尤其刚才说话那两位。 把大家看得后背一僵,心头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林嫵说道: “林嫵还要號召各位,向宋妃娘娘学习!” “娘娘赠,咱也赠!这两位夫人,慈眉善目,一看就紧隨娘娘脚步,敢问两位,你们要赠多少?” 两位夫人:…… 宋妃完全没想到,话题会发展成这样。 明明是她要藉机羞辱林嫵,怎的变成林嫵借著她的名头逼捐? 关键是,这逼捐的理由冠冕堂皇,眾人根本推却不得,而且还不能捐少了,否则就是不给她宋妃面子…… 宋妃打脸半生,归来把自己打肿了。 难受。 最后,每位內眷都捐了几千两,宋妃自己也不可能只出几盘破点心,只好也自掏腰包,拿出了一万两。 真是腥风血雨的宴会啊。 开局就割肉。 宋妃气得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只能狂给魏小姐使脸色。 新晋座下神兽魏小姐,张嘴咬人了: “林小姐既得了圣上亲封无恙乡主,医术一定十分了得吧?” “那你定能诊出,我最近有哪里不適咯?” 这又是一个陷阱。 毕竟她身子有什么不適,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全凭一张嘴。 不论林嫵怎么诊,她都可以说错了。 轻而易举,就能將林嫵打成一个沽名钓誉的大草包。 这样一来,那新鲜热乎的乡主封號,便一文不值了。 林嫵自然知道魏小姐的险恶用心,便说: “同宫中太医相比,林嫵是班门弄斧,粗懂岐黄之术罢了。” “但承蒙眾位看得起,我便略诊一诊。” 两人便在桌子旁边坐下,魏小姐面露得意之相,伸出手腕。 林嫵脸色平静,摸了好一会,然后说: “贵脉有贱兆,易怒易躁,容易垂泪,甚至昏厥。” 魏小姐一听“贱”字,就受不了了: “你说什么——” 还好宋妃眼神给得快,她赶紧压下了怒火,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你说什么呀,我素来性情温和,怎会易怒易躁呢?” “再说垂泪,我日日欢喜得很,哪里来的泪可垂?” “就说今日,我娘要为我议了一门好亲呢,你们若是知道那人是谁,定也会为我开心,只觉得林乡主荒谬无比!” “哦?”林嫵问道:“是谁?” 魏小姐面露喜色,正要说话。 游廊上突然响起夫人的声音: “香茹,快来!” 隨后,一道光风霽月、白衣飘飘的身影,出现在眾人面前。 第257章 真乃神医 魏小姐一看,喜上眉梢。 嫡母身边领著的,可不就是她心仪的对象,开封府尹,崔大人么。 她赶紧提起裙角跑过去,娇滴滴地喊一声: “母亲。” 又娇羞无限望了崔逖一眼,低下头去: “见过崔大人。” 崔逖不动声色。 之前魏阁老曾试图打探他的婚事,被他三言两语支过去了,他以为对方就此作罢。 方才,魏夫人突然招呼他,说有事相谈。 碍於对方阁老夫人的面子,他不好退却,便一同行了过来。 可看如今这架势…… “天哪,魏小姐的议亲对象,竟然是崔大人?” 女眷当中,有人低声惊呼。 这可把大伙的心声,都给道出来了。 本来大家还又惊又疑的,被人挑破后,不少人立即露出艷羡的表情。 那是谁。 那可是天子宠臣,朝中炙手可热,手握实权的崔逖啊。 十三岁便中了状元,如今又是开封府尹。 前途不可限量啊。 再就是,他长得如高洁皓月,文雅翩翩,宛若謫仙…… 姓魏的死丫头,怎么那么好命! 艷羡的目光,又迅速变成了嫉恨。 魏小姐享受著这些目光,心中得意极了。 她的荣光,终於又要回来了! 宋妃却欲言又止,她依稀记得,崔逖不是跟林嫵结亲吗。 虽然林嫵上次否认了。 “崔大人,此地人多嘴杂,咱们不妨寻个清净之地吧。”魏小姐含羞道。 魏夫人也笑呵呵: “是了,年轻人就应该一块处处,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竟是要走。 这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令人误以为,是崔逖主动来找魏小姐。 看来,这门亲事不是空穴来风? 如此一来,崔逖便吃了个哑巴亏,因为大家先入为主认为,他和魏小姐已经看对眼了。 他若否认,便有失君子风度,伤了人家姑娘的体面。 这便是魏小姐和魏夫人处心积虑设的局。 “崔大人,咱们走吧。”魏小姐含情脉脉地说。 竟是伸出手,要去拉崔逖。 看起来可真是亲密极了。 崔逖自然是后退了一步,露出一个和善笑容: “魏小姐,崔某与你未曾谋面,这般行事於礼不合。” 魏小姐早料到他会这么一说,便做出愕然的样子,两眼盈泪: “崔大人,你这是何意?我们……” 话停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我们”二字,又引人遐想。 果然成功激起了眾人对两人关係的猜测,不少人对崔逖投以怀疑和谴责的目光。 怎么,这崔逖跟人谈了婚事,又翻脸不认了? 唯有林嫵,敏锐地感觉到大事不妙,正要闪开,可是来不及了。 崔逖悠悠道: “崔某怕是不便与魏小姐细聊,毕竟,未婚妻在此,误会了可怎生是好呢。” “未婚妻?”魏小姐失声尖叫。 不,不单是她,在场好多人也脱口而出。 崔逖,定亲了? 林嫵四肢僵硬,默默地举起团扇,遮住口鼻。 崔逖也是没放过她,直接笑吟吟道: “林小姐,走吧?” “此地人多嘴杂,我们寻个清净之地。” 魏小姐:…… 眾女眷:……原来所谓议亲都是魏小姐一厢情愿,崔逖早有未婚期,还是这位无恙乡主? 霎时间,无数嘲讽的眼神,落在魏小姐身上。 魏小姐头脑发懵,麵皮火辣辣地痛。 同样脸痛的还有宋妃。 她是没料到,魏小姐居然看上崔逖,要不然,她怎么也得打消魏小姐的念头。 看中谁不好,看中崔逖,这不是自討没趣吗? 废物! 她恶狠狠瞪了魏小姐一眼。 此时,后者又惊又羞又怒,眼睛都通红了: “怎么可能,她怎配……” “魏小姐。”林嫵自知逃不过,只能主动出击:“你怎么生气了呢?我方才就说吧,你易躁易怒,还真没诊错。” 魏小姐万没想到,东床快婿被林嫵抢了,自己还中了她的圈套。 虽然很想压抑怒气,但本性如此,怎能压得住? 她直接暴怒起来,尖声道: “你是什么身份,怎敢高攀崔大人?崔大人,你一定是被她矇骗……” “魏小姐。”崔逖仍是微笑,但是笑里头没有一丝感情。 甚至令魏小姐莫名打了个寒颤。 “不论林小姐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她是我崔逖的未婚妻。” “今后,她还会是崔家的主母。” 崔逖走近了一步,高高在上,垂下眼皮,直视魏小姐的眼睛。 “你,可以放客气点吗?” 他微笑著说。 那笑里满是冰渣子,將魏小姐扎得透心凉,让她动弹不得。 “我……” 她想说点什么,但从开封府刑审房中浸染出来的威压与杀气,令她从心底恐惧。 才开口,眼底便涌出两行泪来。 “別哭啊。”崔逖还笑著往人心上插刀:“方才魏小姐对崔某未婚妻说的话,未免有些过分了。” “哭之前,应当先道个歉吧?” 魏小姐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本想算计崔逖,没想到崔逖直接將她的顏面扔到地上踩。 还要逼著她,给林嫵道歉? 奇耻大辱! 不行,她才不要,她绝对不要! 这么想著,大脑混乱的她,在危急时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啊,我的头好晕。” 直接装晕了! 可惜她刚晕过去,就听到旁人情不自禁道: “啊,看来无恙乡主诊脉是真的准!” “魏小姐不单哭了,还晕了,果真是容易垂泪,甚至昏厥。” “无恙乡主果然名不虚传。” 魏小姐:…… 这不是她想要的效果! 大大的失策了,本只是不想给林嫵道歉,却没想到,反过来成就了林嫵的好名声。 魏小姐悔之不迭,赶紧睁开眼睛。 结果,入目便是林嫵的俏脸。 对方正一根手指掐在她的人中上。 “你干嘛!”魏小姐感到一阵剧痛,人中大抵是破皮了,气得她跳起来:“干嘛掐我!” 却没料到,周遭又爆发一阵惊呼: “掐一下就醒了,乡主的医术真是了得啊。” “乡主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神医,神医啊!” 於是,身心受创,人中又破了一块,看起来格外滑稽的魏小姐,怒火冲顶,大脑充血。 呼哧呼哧粗喘了几声。 终於,真的晕过去了。 第258章 日日都想 魏小姐再次晕过去后,糟心无比的宋妃,自然不会再为林嫵的医术贴金,赶紧叫了太医来。 林嫵自然趁乱逃走了。 再跟这几个满肚子坏水的女子待下去,还不晓得对方要动什么歪脑筋呢。 只不过,再怎么逃,也摆脱不了崔逖这个无尾熊。 “崔大人。” 林嫵简直是服了: “你为何要说那一番话?惹得眾人误会。” 亏她上次还跟宋妃说,自己跟崔逖没有关係。 崔逖敛下长长的眉毛,神情似乎有点落寞: “是在下唐突了,在下不忍见姑娘被人看低,一时间没想周全。” “姑娘若是介意,崔某不日便告知眾人,婚事解除……” 神经,那不就更多人知道有这桩婚事的存在了吗。 林嫵无语问苍天。 她算是明白这个崔逖了,好茶啊。 但是想想,此人挨了一百廷仗,也不容易,她也不好太过苛责他。 “崔大人,身子这就好了么?这就出来赴宴了。”她转开话题。 没想到,崔逖神色更委屈了。 “若不出来,怎能见得姑娘呢。” “姑娘近些日子,都不来看崔某了。” 林嫵:…… 崔大人,不要用这么一张高岭之的美人脸,说这种撒娇的话,好吗。 让人感觉但凡对他说话重一点,都是犯罪。 林嫵嘆了口气: “我最近太忙了,且听闻大人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便好,我就不去打扰了。” 崔逖也嘆了一口气。 “並非没有大碍,不过强撑罢了,不信,姑娘看看我的脉象。” 他主动地伸出手来。 林嫵不得已,给他摸了一下。 不摸还好,一摸嚇一跳。 怎么这么虚? 林嫵难以置信,又摸了好几会,才终於確定: “你……你平时都干什么了?” 崔逖谦谦君子的脸,纯洁如白瓷: “静养。” 林嫵忍了又忍,还是道: “静养就静养,怎么……” 跟一个男子说这些,还是太超过了吧。她心想。 只能含糊道: “崔大人,伤筋动骨一百日,何况你受了廷仗。静养不仅要身静,还要心静,万不可……” “泄太多元阳,否则於康復不利。” “啊……”崔逖徐徐嘆了口气,眼神寥落。 “可是在下能怎么办呢。” 林嫵:……大哥,你长得这么正人君子,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男。 结果私底下欲望这么重,自瀆得人都虚了。 这对吗。 崔逖又很迷惘似的,自顾自道: “其实,以前在下也不好此道,公务忙碌,甚至数月都未曾思及此事。” “但最近……” “日日都想……” “行了行了。”林嫵听不下去了。 好可怕,童男子好可怕。 “崔大人,你要不娶个妻呢?”林嫵真诚建议。 “那魏小姐是不行的,心眼太多。但今日宫宴上,温婉秀丽的千金甚多,大人可留意一二。” 崔逖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 而后別开脸: “等姜斗植有了再说吧。” 林嫵:好傢伙,兄弟俩搞上军备竞赛啦。 別人的事她不好多管了,只能藉口要净手,赶紧溜走。 还好,崔逖只是想跟她说上几句话,並不是要死皮赖脸纠缠她。 等林嫵回到宴上,他已经重回百官队列中,又恢復开封府尹高深莫测的笑脸。 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人夜夜在被窝里自摸。 啊,有画面了,不要啊。 林嫵甩了甩头,將太过割裂的想像甩出脑海。 德妃一见到她,便欣喜不已,亲亲热热地將她拉过来。 “这位便是我同你们说的,林嫵。” 她热情地给围在一旁的贵妇人介绍: “本宫今日的妆容,便是林嫵所画,实在深得本宫的心!” 虽然景隆帝不爱脸上有瑕疵,但德妃还是坚持让林嫵点一颗。 於是,林嫵別出心裁,在她眼下点了一粒红色的泪痣,显得分外嫵媚,楚楚动人。 就这么一小颗,在席上捲起了新的容妆风潮。 眾位贵妇人,谁不是钻研妆面的好手,审美绝对是本朝顶尖的那拨。 但都从未想过,妆还能这么画? 那一颗小痣,听著不可理喻,但是真正见到,竟觉得是画龙点睛之笔,有一种別样的风情,分外勾人。 大家不由得心动了。 然而,一听到,这个妆面居然出自林嫵之手。 大家不免有些退却。 毕竟,林嫵可是反贼赵竞之的未婚妻,人人避之如蛇蝎。 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这等独领风潮的妆面,也只有大美丽的林老板,才能研究出! 往日的崇敬之情,又一点一滴地被唤醒了。 但终究还是畏葸不前,不愿主动与林嫵搭话。 显得场面清冷尷尬。 倒是有那不怀好意的,故意道: “林嫵,那不是赵……” “照理说。”德妃笑起来,笑容坚定:“如今再叫林嫵,是不大合適了,毕竟,她可是圣上亲封的无恙乡主。” “这是乡主受封后,第一次公开露面,大家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 这便是要为林嫵撑腰了。 虽说圣上封了一个无恙乡主的事,在京中已经传遍了。 但大多数人只知道,对方是游家义女,却不知道,那人竟就是林嫵。 如今听下来,林嫵已然摆脱商女和罪妇身份,不但成了官家女子,而且,还有了封爵? 她们不由得露出惊羡之色: “原来是乡主?我等失礼了,竟没有与乡主见礼。” 於是,她们纷纷上前,与林嫵互通家门。 一来二去,京中的官眷,都顺坡下驴,与林嫵重修旧好。 便有那蠢蠢欲动的,大胆求助了: “乡主为娘娘画的这一泪痣,可谓神来一笔,使得妆面熠熠生辉。” “不知臣妇是否有幸,也让乡主赐痣一颗?” 林嫵自然是欣然同意,然后拿出自己的胭脂盒子,拿出一只细细的笔: “各位夫人小姐,这是我们大美丽的新品,眼线笔。” “除了点痣,亦可以画眼线。较之黛笔或墨汁,著色更佳,不易晕开……” 林嫵一口气介绍了好几种產品,又將大美丽过往的忠实客户,勾出来了。 “乡主,大美丽这是要重新开门了吗?”有人忍不住问。 第259章 崔逖迷妹 声音中满是欣喜。 毕竟,现在的林嫵不是当日的林嫵,既然圣上已经封她为乡主,等同於天家都不计较她过去的事了。 那她们还执著个什么劲? 没有什么比变美更重要! 林嫵頷首微笑: “確实如此,年底大美丽將重新开业,届时欢迎大家大驾光临,老客户可享受提前预定新品的特权。” “真的吗?”越是尊贵的人,越爱听“特权”二字。 东西好不好用再说,先订上了。 林嫵被一群贵妇人围得水泄不通,现场顿时火热起来。 大美丽重新开业的消息,算是成功打了出去。 林嫵好不容易忙完,刚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正准备喘口气。 突然感觉自己背上,有一道冰冷的目光。 她赶紧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宫装少女,不加掩饰地,憎恨地盯著她。 宋妃站在一旁,轻哼一声: “大胆,见了慧慈公主,还不下跪!” 慧慈公主? 林嫵对宫中所知甚少,哪里听过这个公主那个公主的,只能赶紧跪下行礼。 膝盖还未碰到地上,宋妃却又道: “公主在此处,你远远地跪著,是避公主如蛇蝎吗?” “还不上前来跪!” 这是宋妃藉机发作了。 因为刚下过雨不久,她们所站的地方,前面正好是一洼积水。 林嫵这一跪下去,裙袄定是脏透了。 等会儿,还怎么在宴上见人? 林嫵只能慢吞吞,慢吞吞地往前挪。 一边走,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琥珀。 这是她隨身携带,以备遇到什么需要装有钱人的场合,拿来充面子的。 到了两人面前,她微微站定。 慧慈公主虽然占了个“慈”字,面容却算不上仁慈,反而是带著阴狠。此时正目光如刀一般,剜在林嫵身上。 而宋妃呢,则是遮掩不住的笑意,款款扶著宫女的手,就等著林嫵上来行大礼。 林嫵微微屈膝,正要跪下去。 趁两人都专注盯著她的膝盖,她手腕微动,琥珀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飞出,击中了一旁的树枝。 哗啦! 积了一树的雨水,纷纷从树叶上滑落,把站在树下的人浇了个透。 “啊!”宋妃率先尖叫起来。 她的脸上有数道水痕流过,髮髻湿了一半,攒的瓣都被打落,衣衫也湿湿地黏在身上。 別提多狼狈了。 宋妃差点晕过去,她为今夜的復出之宴,可谓是费尽心机,盛装出席。 可是这兜头一阵雨水,將她的一些,就是比如说她的妆容,她的衣著,还有端庄的姿態,美好的气质,甚至是灵魂,都毁了! “娘娘!” “公主!” 两旁宫人嚇得两眼一黑,赶紧扑上来为她们擦拭。 可那雨水之多,已然將两人的髮髻和衣衫浇透,擦能有什么用? “没用的东西!”宋妃怒甩了一个宫女巴掌:“还擦什么擦,赶紧扶本宫去更衣!” 她在宫人的簇拥下,匆匆走了。 而这一切慌乱发生时,慧慈公主却一动不动,傲然站立,仿佛湿身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 甚至宫人小心翼翼上前,提议她也去更衣。 她还冷哼了一声。 没有理会宫人,反而是看了在一旁佯装侷促惊慌的林嫵一眼。 “你,就是崔逖的未婚妻?” 眼中的嫉恨,一览无余。 林嫵顿时恨死崔逖了。 都怪他,到处乱说她是他的未婚妻,可把她害死了。 眼前这个,一看就是崔逖的迷妹。 自己要无辜受过了。 该死的男人,下次擼死在床上吧! 林嫵一边暗暗诅咒,一边露出惶恐的表情: “公主何出此言?臣女与崔大人绝无婚约。” “可是,崔逖不是在眾人面前,承认你是他的未婚妻吗?”慧慈冷冷道。 林嫵:“……那是他一厢情愿。” “什么?”慧慈竟更恼火了:“你有什么资格看不上崔逖?” 林嫵:…… 这个公主脑子有包啊,她到底想怎么样? 她的沉默不语,让慧慈好受了一点。 “本公主告诉你,离崔逖远一点。”慧慈狠狠瞪了林嫵:“我已经求了皇兄,待明年我年岁到了,便为我和崔逖指婚!” 可林嫵只想说,赶紧的啊,別等明年了,就现在,好吗? 真是钱难挣而屎难吃,今天的宴会她不该来的。 含崔量过高。 “公主殿下的提点,臣女都知晓了。”林嫵低头敛眉:“万望公主保重身子,莫要受了风寒,还是早些去更衣吧。” 慧慈身旁的宫人,早就急得团团转了。 可不是么,这位公主可是圣上最宠爱的妹子,万一病了,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得死。 见林嫵一提,他们也赶紧跟著劝: “是呀,公主殿下,还是先去更衣吧。” “反正有您的命令,乡主也不敢走。” “哦?”慧慈眼珠子一转:“也是。那么,你便伺候我去更衣吧。” “反正,你从前就是个丫鬟,应该很会伺候更衣吧?” 君命难违,林嫵只得跟著,往后殿去。 慧慈將她带入一间房中。 里头光线晦暗,只见得帷幔重重,炉香裊裊,字画珍玩一应俱全,十分华丽。 有几个?楎和桁,上头披著衣裳,看不出款式,但质地上佳。 又有大大小小的西洋镜数块,皆燃烛照映,奢华非常。 “本公主突然想净手,你便在此处,略等一等吧。”慧慈突然说。 然后便带著一眾宫人离去了。 林嫵孤身站在更衣房中,感觉十分不安。 虽然慧慈命令她不要走动,但她觉得,继续在这个房间待著,恐怕比违抗命令更凶险。 於是她赶紧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可是,还未到门口,两个身影,便出现在他面前。 一人穿著蓝灰色绸缎,乾净利落,但面白无须,很显然,是一个太监。 而另外一人,被他扶著,垂首看不出脸面,只能从背光的曖昧光线中,勉强分辨出…… 明黄色龙袍! 林嫵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还愣著干什么!” 那太监急地眼睛都是红的,低声吼道: “还不快过来,伺候圣上!” 第260章 朕的眼睛 林嫵一看景隆帝那菜汤子一样的脸色,便知他中毒了。 难怪那么爱给人下毒,原来他自己就是毒王? 她故意装作笨手笨脚地去扶他,太监心急如焚,顾不得计较这许多,只吩咐林嫵和她一同,將人搬到榻上。 景隆帝身量不矮,方才凭著最后一丝清醒,勉强来到了这里。 眼下,已经是彻底昏迷过去。 单凭太监一人,根本搬不动他,只能让林嫵帮忙。 林嫵倒是帮了,可是转头,景隆帝的脑袋往榻的扶手上磕。 太监大惊失色,心疼不已: “废物点心,没长眼睛吗?” 林嫵泪水盈盈: “对不起,公公我力气太小了……” 太监烦心不已,好在人已经躺在榻上了,便烦心地摆手: “快去倒一碗茶来!” 林嫵磕磕绊绊地去倒了,餵茶时,又餵了景隆帝一脖子。 太监气到没脾气,瞪了她一眼,只能先按下不快来,给景隆帝餵药丸。 “给圣上按按身子,疏通血脉。”太监命令道。 虽说林嫵的穿著打扮,一看就不是宫女,显然是今日赴宴的女眷。 但这太监在宫中伺候久了,很会以衣观人。 这女子,大约是个家世一般,没有品级的小姐,兴许还是庶出。 他作为中宫內侍,又是为著龙体,便是呼喝一个身份低的小姐,也是应当的。 因此,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客气,只有威胁。 林嫵乖巧地按了。 一边按,一边探景隆帝的身子,发现他所中的,是陈年旧毒,多年来一直未能清乾净。 他也算命大,如此霸道的毒,寻常人大约早亡了,而他竟然顽强活著。 胸肌还那么大。 林嫵想了想,给他加按了几个穴位。 过了没一会儿,景隆帝醒了。 醒来一睁眼,便是一片漆黑。 景隆帝: “……朕的眼睛?” 太监抖了一下: “圣上?您的眼睛?” “看不见了。”景隆帝缓缓说。 林嫵的嘴巴差点咧到脑后,还好,她及时低下头。 美其名曰,不敢窥视圣顏。 最惊慌的还是太监: “难道,毒素积累过多,终究累及五官?不应当啊,圣上一直积极清毒,怎么说也该比从前好了……” “无妨,等太医来了再说吧。”景隆帝倒是镇定得很。 想来,他经歷过比这绝望的事情,多了去了,这样的变故,已经不足以让他心慌。 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屋里有陌生的气息。 “还有谁在此处?”口吻变得危险了。 太监赶紧跪下: “圣上,方才形势危急,老奴一人力有所不能,故而请了在旁一位小姐帮忙……” “更衣室內为何有外臣內眷?”景隆帝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沉声道。 林嫵只好跪下来,夹著嗓子,假装很害怕: “圣上饶命,臣女一时误入……” “你是谁家千金?”景隆帝缓缓从榻上支起身子。 太监立马上前扶他坐起来。 虽然看著虚弱,但无损一身贵胄之气,压迫感十足。 林嫵略略迟疑,然后坚定道: “臣女……是魏竇的庶女,魏香茹。” “魏阁老的庶女?”景隆帝面无表情。 他对这种小卡拉米没有兴趣。 “你救了朕,亦算是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嗓音里听不出喜怒,但林嫵立马绷紧了皮。 又来了不是。 他敢给,你敢要吗? 这狗皇帝又开始欲擒故纵,钓鱼执法了。 “臣女不敢,此乃臣女的本分,亦是臣女的荣幸。”她继续夹嗓子。 娇滴滴的腔调,倒有那么几分像魏小姐。 把景隆帝都听噁心了。 而他的回答,也暴露出他的真实想法: “既然你执意不肯要,那朕便不强求了。” 林嫵低头翻白眼,乖乖地说: “是。” 景隆帝便略略抬手,意思是让她走。 林嫵鬆了口气,行了个大礼后,便疾步出门去。 太监略略往前倾身子。 虽然明知对方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毕恭毕敬,窥视眼前的神色: “圣上……” “找个没人的地方,手脚乾净点。”景隆帝冷冷道。 太监瞬间领会。 “奴才明白。” 而后,便退下了。 林嫵走得很快,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始终追逐著她,让她想儘快回到人群中。 但事与愿违。 当她行至一个角落时,一只乾枯但有力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灰蓝色的衣角,闪现在林嫵面前。 “魏小姐,得罪了。”太监的声音尖细而淡乏。 就在他正要拧断手中细嫩的脖子时,突然手臂一阵剧痛。 他万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柔弱无比的女子,居然在须臾之间,將一只髮簪,扎入了他的手臂。 “你!”太监面上露出一丝狠狞:“居然……” 话音顿住。 他眼神复杂,盯著那根如意簪。 “你是……崔逖的人?” 林嫵愣了一下,试探地回答: “是?” 太监立刻敛去狠厉的表情,单手捂住腹部: “你速速离开吧。从此以后,將此事烂在肚子里!” 林嫵仅望了他一眼,没有半分迟疑,立刻拔出簪子,转身离去。 原来这就是崔逖所说的,宫中旧交? 她寻了个机会,找到崔逖,將此事告知他。 崔逖面色有些严肃,但还是温声宽慰道: “无妨,禧公公自会周全。” 林嫵还以为,所谓的周全是什么精妙之法。 结果还没坐一会儿,便听到前头一阵骚乱,说是魏阁老家的小姐,落水了? 据说人救上来时,深度昏迷,生死未卜。 好好的宫宴,竟出了这样的事,只能草草了结。 魏阁老还怕得要死,自家闺女尚且生死不知,他却连忙进宫请罪去了。 可见景隆帝淫威之重。 林嫵回想起自己的遭遇,只觉得如同与死神擦肩,不寒而慄。 还好她按了他的视海穴,让他短暂失明。 否则,被他瞧见自己的脸,自己还有活路吗? 以前赵竞之也常常对她动杀心,但那是上位者,对於螻蚁的任意拿捏。 景隆帝截然不同。 他平等地对所有人保有恶意,唯有血祭,才能让他感到快意。 这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第262章 卸磨杀驴 经过惊心动魄的宫宴后,林嫵彻底低调,便是大美丽重新开业,她也没有露面。 就这么蛰伏了些许时日,要过年了。 林嫵为准备过年的人情礼,很是忙碌了一阵,终於送得七七八八时,她带著人,出了城。 许久、许久,没有来伽罗山。 她在这里,为赵贵妃和她的孩子,立了一座衣冠冢。 命人除了杂草,又摆上几叠供品,她蹲下来,给母子俩烧纸。 全程默默无言。 只有在灰飞烟灭,站起来那一刻,她不由得思绪飞扬: 赵竞之,还活著吗? 想也知道,能活著离开京城,不代表能活著到达边地。 这路途,长著呢。 纵使有暗卫保护,可他伤得那么重…… “他还活著。”有个声音这么告诉林嫵。 她噢了一声,现在脑海都会自动生成对话了? 然后突然回过神来,猛回头: “王爷!” 靖王穿著一袭黑色金边云纹蟒袍,与他过往的端方君子模样,大不相同。 温润之相生出了稜角,无端让人感觉锋利起来。 “许久不见了,王爷。” 林嫵走过去,正欲行礼,却被靖王一个箭步上前,拖住了手臂。 又猛然惊觉这样的触碰很不妥,他倏地收回手来。 “確实是久不见了。”他说。 剑眉星目颇为柔和,看著林嫵的眼神,虽然竭力掩藏,但还是透露出一丝久旱的渴望。 仿佛要將这个阔別已久的娇小身影,刻在瞳仁匯中。 “听闻你受封无恙乡主,实是功德无量,实至名归,本王能与你相识,与有荣焉。”他微笑道。 他以旧友的姿態,与林嫵对话。 也以旧友的心態,为林嫵能从泥泞中走出来,感到高兴。 如果忽略掉眼底那一点藏不住的眷恋,他实在是一位值得足以成为一辈子莫逆之交的人。 “林嫵谢谢王爷。”林嫵抿嘴笑:“王爷的禁足,已经解除了?” “见王爷康健,又风姿依旧,我就放心了。” 她说这话时,靖王眼中闪过一抹痛楚。 放心什么呀。 你是放心了,可本王扎心了。 这才离了靖王府多久,又混得风生水起,连未婚夫都有了。 靖王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无用,原来,林嫵不靠他,不靠赵竞之,也可以过得这么好。 而且奇奇怪怪的男子又增多了。 “赵竞之也就算了,崔逖是怎么回事?”靖王忍不住问。 “林姑娘,请恕本王多嘴,此人实非良配……” 同为天子近臣,靖王对崔逖的斑斑劣跡和腹黑心性,可谓十分了解。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林嫵怎么净找些险恶的男子? “崔逖此人……” 靖王还欲再说些什么,突然被草丛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崔逖笑容晏晏: “崔某如何?” “没想到,王爷对崔某,还颇为留心呢。” 议论他人被抓包,靖王訕了一秒。 不过,马上又恢復正气的表情,一对明眸清亮无波。 “王爷,你我同朝为官,又常在圣上跟前伺候,定然对彼此有些了解了,大可不必装模作样。” 崔逖却还是笑: “王爷多虑了,崔某向来专司己职,可从未窥探揣摩过王爷。” 那面具似的,文质彬彬的笑容,真令人恨不得把他的麵皮扯下。 现场气氛有些僵持。 林嫵只能扯开话题: “崔大人,你也是来扫墓的?” 崔逖笑眯眯: “正是,在下还给姑娘翻了地。” 先不说林嫵反应如何,靖王第一个眯起了眼睛。 这个崔逖,果然不是善类。 看著公子如玉,彬彬有礼。 私底下,竟然锄地挑粪都来得? 又爭又抢的,难怪能在那么短时间內,把林姑娘给骗了! 靖王捏紧拳头,为自己禁足那么长时间,竟没有学点种地的把式,而感到后悔。 “其实……” 他飞快转动脑子,终於从细枝末节中,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本王近日见了南地总督,他进献了一些南地的瓜果种子,本王特地为姑娘留著。” “真的吗?”林嫵马上来劲了。 她早就想种一些南方的瓜果,苦於没有种子。 靖王这么一说,她马上將百亩地的五年计划都订好了。 靖王笑笑,瞥了崔逖一眼,頷首道: “自然是真的,本王知晓姑娘古朴自然,喜爱田耕,故拜託了南地总督,才有这么一小包珍贵的种子。” 好嘛,方才还说南地总督进献给他的。 现在就成他拜託南地总督带的? 崔逖笑容不变,內心却阴暗了。 “没想到,王爷同南地总督有如此深厚的私交。”崔逖笑得磊落:“但王爷不日却要启程去西北封地,从此天南地北,真是可惜了。” 他的话,戳中靖王痛处,令对方不由得面色一黑。 林嫵惊诧: “西北?封地?王爷,你要就藩了?” 靖王面带郁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林嫵不由得,对景隆帝的心胸和手段,认识更进了一层。 靖王作为今圣的得力拥护者,又有从龙之功,还是皇亲,按理说,是不用就藩,而当留京重用的。 但景隆帝如今地位稳固,竟又將靖王打发出去。 足见其忌惮之深。 真是卸磨杀驴,莫说功劳苦劳,就是最基本的血脉亲情,也弃之不顾了。 林嫵不由得看了靖王一眼。 如青松屹立,如皓月高悬,他通身是在京城熏养出来的贵胄气派。 一想到这样的人,要到那荒凉贫瘠的西北去,林嫵就觉得忍不住。 忍不住想给他找点事做。 “敢问王爷,是西北何处?”她不动声色问。 靖王心情不快,沉著脸说: “还未定下。” 就是因为还没定下,所以他在烦躁之余,更添了一层焦虑。 按说,圣上应当给他富庶一些的封地,但景隆帝为赵竞之一事恼了他,很难说,会不会伺机报復。 西北的好地方可不多,靖王最属意的是平醴。 但最近朝中传出风声,圣上似乎,想將他派去黑岭。 而黑岭,无疑是最偏僻险恶之地…… “黑岭?” 林嫵娇俏的小脸,却忽地亮起来了。 “黑岭好啊!” 第263章 既要又要 死去的记忆又袭击了林嫵。 她记得,原主的上辈子,本朝与外族喀什部落交战,受限於武器不足,差些落败。 最后还是因缘巧合,在西北某处发现了铁矿,才补足短板,守住山河。 而那西北某处,原主在病重时,听下人閒聊提过。 正是黑岭! 如今,盐铁都是官营,作为重要战略物资,决定国家的兴衰成败。 上辈子喀什之所以能把大魏朝咬得那么紧,就是因为他们铁矿丰富,大魏朝的家底属实薄了点。 连英勇如寧国公,都在对抗喀什当中,吃了不少苦头。 若是今生提前发现了黑岭,还能被喀什按著打? 不过,林嫵可不想那么轻易地,將矿山的消息透露出去。 干嘛要便宜那个狗皇帝呢? 好东西得先自己搂起来,然后细细思考如何变现。 如此一想,她就万分渴望,靖王能够替她爭家產,拿下黑岭。 虽说这样有点对不起娇生惯养的靖王。 “王爷……”林嫵略略思考,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其实,黑岭未尝不可。” “平醴富饶,昌平有驻军,流沙是三国交界之地,十分混乱。” “王爷觉得,你去哪一个,能让圣上放心?” 靖王眼神一凛。 其实,他一直在逃避一个问题,那就是,圣上为何將他外放? 根本原因就是,圣上不再信任他了。 纵使他为了圣上登位和亲政,立下汗马功劳,几乎以死明志,但到头来,还是免不了圣心猜忌。 叔侄一场,至纯血亲,莫逆之交。 在皇权面前,什么都不是。 这又牵扯出另外一个问题: 他就藩以后,矛盾就能解决了吗? 任何一个在天家浸染过的人,都明白,怀疑一旦开始,就只能以一种方式结束。 那便是死。 “你去的地方越好,圣上的心就越不安。反而黑岭,荒山野岭,人烟稀少,圣上既不用担心你敛財,也不用担心你起兵,还不用担心你串通外族。” “看到你过得穷困潦倒,风餐露宿,他心里就好受了,不是吗?”林嫵一脸真诚。 她说得不无道理。 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是臣他娘的也不想死啊,娇妻还没娶上呢怎么死? 靖王的內心纠结极了。 一方面,他知道景隆帝对他起了杀心,另一方面,他却尚不想同对方翻脸。 毕竟,对方是正统天子,他一旦反抗,变成了反贼。 对於忠臣而言,这是最大的痛苦。 崔逖在一旁,也深为赞同: “林姑娘所言极是,示弱方是苟活之理。没想到姑娘如此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政治见识,真令崔某佩服。” 靖王:……又舔上了啦? 这崔逖怎么什么都能舔啊,这就是十三岁中状元的绝对实力吗? “王爷不相信崔某?”崔逖微笑。 “那倒不是……”靖王面色难看。 虽说他看崔逖不顺眼,但也不得不承认,景隆帝登位后,除了崔家之外,八大世家死的死,散的散,在朝堂上无跡可寻。 崔逖能以一己之身,保存崔家在朝中的实力,可谓手段非常。 至少,对於心思难测的景隆帝,他把握得最到位。 他的话是值得一听的。 “可这也不是本王能决定的。”靖王道。 若是他能决定,他都不想离开京城。 其实,林嫵也不太愿意靖王离开京城,毕竟皇权和官权还是不一样。 有一个王爷就地罩著她,更全面些。 再说了,黑岭確实苦。 身娇体贵的靖王,千里迢迢跑到鸟不拉屎的黑岭去,替她守铁矿。 那不成黑奴了。 林嫵左思右想,难以取捨,竟该死地渣女起来,既要又要: “其实,王爷,有没有可能,你又能拿下黑岭,不招圣心猜忌;又能拿下平醴,不让肥肉旁落;又继续留在京城,坐享荣华富贵……” 靖王:……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感情方才的討论,都是逗他玩呢? 也只有崔逖还舔得起来: “姑娘果然志向不俗!无能之人才论取捨,成大事者什么都要。就应当放开胆子想,伟业始於雄心……” 滔滔不绝的讚誉张口就来,没有一个字是重复的。 状元光环再次污染视听。 靖王深度无语了,只能感慨: 禁足果然危害深远,自己还是落后太多了。 想当初,他同赵竞之还能正当竞爭。 如今这崔逖,简直是邪教…… 但林嫵越想越觉得,就应该这样。 “其实,王爷,也不是没有办法。接下来,你便与云妃走进一些……” 休罗山上密谋热火朝天,慈寧宫里却愁云惨雾。 “你怎的还没有消息?” 最终是太后先沉不住气,不满道。 手里攥著的佛珠,都要捏碎一般。 宋妃坐在下首,心里难受得紧,但也不敢露出半分在面上,只能低头愧疚: “太后,最近圣上都不大往臣妾这边来……” “那还不是怪你自己?”太后將佛珠往桌上一掷。 “之前对德妃耍什么小心思?漏洞百出,莫说皇帝,就是哀家看了,也要对你这猪脑子失去兴致!” “早跟你说了,旁的事万不要管,最重要的是早日得了龙嗣,后位必定是你的。你却自作主张,莫不是以为,得了皇帝的宠爱,就能压过哀家去?” “哼!你要明白,若不是有哀家在后头撑著,皇帝可不是罚你禁足那么简单了!” 太后怒不可遏。 她挑这一个娘家侄女,本意是巩固权势,不想这小丫头片子,竟生了旁的心思。 真是恨得串珠都要扯断。 宋妃心知触了太后的逆鳞了,赶紧跪下,泪水涟涟,哀声道: “姑母,清照深知自个儿,是因著姑母的面子,才能得圣上的另眼相看,清照万不敢忘。” “德妃那事,清照莽撞了,不过怕她分宠,万一先得了子嗣……” “你糊涂!”太后恨铁不成钢。 “她怎么可能得子嗣?你是不知道皇帝的手段!” “啊?”宋妃听不明白。 太后也不欲同她多说,如今她看这个蠢笨侄女,只觉得多说多错。 只盼她能按著自己的吩咐去做,就是阿弥陀佛了。 “总之,德妃那儿你不用费心。”太后板著脸道。 “你要留心的是,云妃……” 第264章 云妃急召 云妃悠悠地从睡梦中醒来,方睁开眼睛,一旁守著的宫女,便赶紧挥手,示意外头的人端水端茶进来。 “娘娘醒了。”那宫女轻声说,生怕太大声,嚇著了正在半梦半醒中的人儿。 而云妃,確实也是睡眼朦朧,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宫女將她扶起来。 她只觉得眼皮滯重,浑身酸软。 “绿珠,怎的回事,本宫已经睡了那么久,怎醒了也如此睏倦。”她一张口,发现声音也是娇慵懒散的。 心里头更奇怪了: “本宫该不是病了吧?最近总觉得精神短,身子乏得很。” 那宫女,绿珠,眼神闪了闪,然后低声道: “娘娘,是不是您的月事要来了?来之前酸痛嗜睡,也是常有的,或者请个太医来看看。” 云妃的月事不大好,来得不规律,未出阁时,就为著看过不少大夫。 进宫后,太医也没少看,灌过一段时间的药,但不管用。 云妃也就撒开手不管了。 不来才好呢,来那玩意儿累死个人。 “不请。”她一口拒绝:“还嫌后宫里哪些个女人,在背后嚼不够舌根呢?” 后宫定期有太医来诊脉,脉案也不是什么保密的东西。 大家都知道,云妃宫寒,月事不顺。 因此都在背后嘲笑她,是光承宠不下蛋的母鸡。 “还是给我把那药方子煎一煎吧。”云妃吩咐道。 说的,是江小五进献的助孕方子。 绿珠只好低头敛眉,掩去眼中的不甘,道: “好的,娘娘。” 然后拎著药包,到小厨房中去了。 “绿珠姐姐,又给娘娘煎药啊?”小宫女殷勤地奉承:“姐姐真辛苦,娘娘日日服药,姐姐都亲力亲为,在尽心服侍这一点上,无人可及。” 绿珠吝嗇地挤出一抹笑: “別油嘴滑舌了,还是同往常一般,你们烧好炉子,先出去吧。” 小厨房的其他人应下,张罗完炉火后,都退出去了。 绿珠独留在房中,慢悠悠地倒药材、装水、烧火…… 药快煎好时,她快速地四下张望,確认无人,便洒进了一包粉末。 而后,倒出药汁来,取帕子包了药渣,又刷好药炉子。 然后端著药碗,摇摇摆摆地回去伺候云妃了。 这一日,林嫵正准备梳洗,进宫见德妃。 德妃约了她好几次,只是她太忙,推了几回,这次实在是推不过去了。 他刚洗好脸,正准备梳妆,小丫鬟突然匆匆从外头跑进来。 “姑娘,粉黛轩运城总铺子,来人了。” 哦? 林嫵微微疑惑。 自从她恢復林嫵的身份后,与粉黛轩进行了明面上的切割。 一般来说,粉黛轩的人是不会直接上门找她的,何况还是运城总铺的。 “叫他到前厅。” 待林嫵到了前厅,定睛一看,这不是小二么。 噢,忘了说。 运城总铺那小二,姜斗植的打手,真名就叫江小二。 不单他叫小二,店里还有小三、小四以及林嫵这个小五。 主打一个简单粗暴,方便报数。 由此可见,姜斗植的文化水平,跟他哥真的是差太多了,连取名都那么废。 “小二,你怎会来?出了什么事?”林嫵问。 江小二办事还算靠谱,一般不会那么鲁莽地上门。 “五……嫵姑娘。”小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是福珍郡主来信了,说云妃有事,召五爷入宫。” 林嫵顿时头大。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两个皇妃都召见她,是要把她劈成两半吗。 “可是我今日有事,恐不能去了,云妃能否等明日?”林嫵试图爭取时间。 可小二很为难。 他跟著江老爷出出入入,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一般邀约都要提前些,哪有火急火燎叫人马上去的呢? 可福珍郡主急得不行了,说必须马上立刻去,他再怎么解释,对方也不肯听。 如今粉黛轩靠著云妃的路子,成了皇商,还是不能把人得罪得太狠的。 他只好冒险来问林嫵。 “小的瞧著,郡主的焦急不似作假,云妃恐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姑娘,你看……” 林嫵也是没办法了。 拿人钱財,替人消灾,今天的她,就是猫咪寄居两个家庭九年未被发现的古代版! “来吧!”她大义凛然:“拿我的行头来!” 因著后宫不能隨意传外男入內,於是,云妃特地安排江小五,打扮成个女子模样。 这倒是方便了林嫵。 她精心给自己两颊涂了点高光,涂得跟猪刚鬣一样闪闪发亮,显得像发了腮,脸生生胖一圈。 她计划好了,先去云妃那儿,速战速决。 然后用阴影把两坨高光给遮严实,瘦了脸,再去德妃那儿。 想法是挺好的。 但她才到云霓宫,云妃就瞪大了眼睛: “你就是江小五……的姐姐?怎么跟福珍说的不大一样呢?” 福珍也上下打量: “五……姐姐,你之前好像不长这样?” 她是见过江小五扮女子的,当时可不是这样的呀。 林嫵咳了两声: “入冬吃得多了些,人胖了。” “哦……”听声音確实是江小五,福珍信了。 云妃便不再纠结於此,径直挥退了下人,喜形於色: “五姑娘,本宫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林嫵看她一脸喜色,觉得诧异。 本以为,云妃是遇著什么大危机了,故而急急传召她来。 可看她春风满面的样子,又不像有难? “娘娘请说。”她谨慎地回道。 云妃不再压抑自己的嘴角了,直接笑得合不拢嘴: “本宫,想问问你,有没有一些保胎的好方子?” 林嫵愣了一下: “娘娘,你有孕了?” 云妃半是欣喜半是炫耀,笑吟吟地嗯了一声。 “本宫这些日子,总觉得身子不爽利,疲倦嗜睡,原是不当一回事的,但今个儿吐了,便瞧著找了太医来……” 一开始,云妃確实不当回事。 吐的时候,她也以为是自己精神不济,肠胃不调了。 说丝毫不怀疑有孕,那是是假的,可经过上回宋妃自作多情误以为怀孕的笑话传开后,如今后宫的姐妹,谁也不敢轻易传太医诊孕脉了。 万一不是,那多丟人啊。 可绿珠担心得很,说是不放心她的身子,非要请太医来看看。 第265章 温太医说 绿珠还说自己在太医院有位同乡,可请他遮掩一番,万一不是孕脉,就说云妃最近夜里不得安眠,请大夫来开个安神汤罢了。 於是,云妃被说动了。 结果那温太医来了一摸脉,便说,她这是有喜了! 云妃兴奋地手足无措,还是绿珠记得,给温太医塞了多多的银子,千恩万谢將人送走了。 “本宫想著,本宫极寒之体,能怀上孩子,全仰仗你们的养身方子。” “如今这孩子月份还小,本宫生怕自个儿身子骨不够壮实,稳不住胎,便想问问你们,可有些保胎的方子没有?” 林嫵一听便警觉,谨慎道: “娘娘,我们药铺其实主攻养顏,养身就只得那一个方子,养胎就更没有了。” “宫中太医眾多,定有那些妇科圣手,精於此道。娘娘何不让他们来,对症下药?” 云妃听她拒绝得那么乾脆,面上有些失落。 她摇了摇头: “你是不知道,圣上子嗣艰难,本宫此次有孕,定是成为后宫的眼中钉了。而其他妃嬪家世显赫,尤其是宋妃势大,宋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焉知太医院有无被渗透?” “本宫跟你说句交心的,本宫无甚家世背景,斗不过她们,只能躲著点。” “太医之流,诊诊脉便罢了。他们开的方子,本宫是不敢乱服的。” 你不敢乱服,可我也不敢乱开啊。林嫵心想。 万一把胎给吃没了,不成我的问题了吗。 她刚要拒绝,一个宫女推门走了进来: “娘娘……” 云妃不大高兴: “绿珠,怎么回事,外头的人没跟你说,本宫正在招待客人,不许进来吗。” 外头的小宫女跟在后面,万分委屈: “娘娘,我同绿珠姐姐说过了……” “娘娘,是绿珠心急。”那绿珠赶紧认错:“今日的药正巧煎好了,奴婢怕凉了药性不佳,故而搅扰了您。” 那倒也算是个正当理由。 这一胎来得,全靠这药,云妃是很重视服药的,当即说: “那还不快端上来。” 绿珠小心翼翼端著托盘,走上前。 她经过林嫵身边时,浓郁的药味散在空气中,林嫵莫名觉得,这药有些不同寻常。 这方子是她自己开的,她熟悉得很。 这股怪味,是怎么回事? 有一点觉得怪的话,便什么都可疑了起来。 眼下,林嫵觉得这宫女,也令人生疑。 云妃刚端起药碗要灌,却被叫住了: “娘娘!” 林嫵毕恭毕敬: “这个方子,无孕之人服了,可以助孕。但有孕之后,便还要再加一点药材,方可继续服用。” 云妃立马停下来: “哦?什么药?你赶紧呈上来,我命奴才加去。” 林嫵笑笑: “此乃江家祖传秘药,不可示於外人,娘娘金玉之体,自然无碍,但其他人就不合宜了。” “恳请娘娘,先屏退宫人吧。” 绿珠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 但福珍郡主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直接喊她出去,自己也跟著出去了。 门吱呀关上,室內只得云妃和林嫵二人。 云妃还满心雀跃: “什么秘药?江掌柜,请快拿出来吧。” 林嫵先是端起那碗药,闻了闻,眉头皱得死紧。 然后跟云妃说: “娘娘,请恕草民唐突。能否让草民,为你诊一诊脉?” 云妃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伸出手去。 林嫵才摸了一会儿,便面色凝重。 “娘娘,你没有怀孕。” 云妃惊得站起来了: “怎么可能!温太医明明说……” “温太医此人,確信可靠吗?”林嫵问,看了那药碗一眼。 “这碗药中,除了我给娘娘的方子,还多了一味药。” “是令人月事推迟,睏倦呕吐,有假孕之症的药。” “什么……”云妃脸色惨白。 “可是,温太医,他是绿珠的同乡……” 话语猛地顿住,云妃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难道,绿珠……” “娘娘,这就需要你自己留心判断了。”林嫵说。 云妃好歹是在后宫混了许久的人,还管著六宫,坚定的心性是有的,很快冷静下来。 她掐紧帕子,面带怒容: “这个贱人,居然害本宫!还好本宫吩咐了那姓温的太医,切勿声张。究竟是谁在背后算计本宫,难道是宋妃?” “哼,不管是谁,等会儿我就把绿珠这贱蹄子……” “不,娘娘。”林嫵打断她,露出狡黠的笑容。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么?” 云妃愣怔: “什么意思?” 林嫵笑笑: “故意下药让娘娘误以为怀孕,目的不过一个,令娘娘享尽有孕的风光,然后从高处跌落,还落下一个欺君之罪。” “因此,背后那人,定会让娘娘这假孕,怀得顺顺利利,直到该跌落的那天。” “可若是,娘娘真怀了呢?” 云妃还不算太笨,眼睛一亮: “那本宫便可安稳度过数月,不用担心有人算计我的孩子!” 不过,神色很快又黯淡下来了: “但本宫上哪儿去真怀一个,我已经努力了许久,可未见消息。” 林嫵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下猛药: “娘娘,我再给你开一副药,你连服三日,且三日之內,务必要和圣上……” 其实,林嫵也没有十足把握。 这种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端的看云妃运气好不好吧。 终於同云妃议定后,林嫵才惊觉,哎呀,这么晚了! 德妃还被晾著呢。 她赶紧起身告辞,可云妃好不容易盼得她进宫来,哪里捨得放手? 死也不同意她就这么出宫去。 好在是,突然来了几个老嬤嬤,要回稟一些后宫的事。 云妃千叮嚀万嘱咐,要林嫵等她回来,便老大不情愿地走了。 正好福珍又遇上旁的事,也走了。 林嫵长舒一口气,这是上天助我啊。 她赶紧出了云霓宫,躲在草丛后面,拉扯自己的衣衫。 没错,这是她別出心裁,特製的变装裙袄,只要將最外层脱下来,掛在腰带上,便成了另一件顏色和款式都截然不同的衣衫。 然后再掏出化妆盒子,把两颊打上阴影。 出发! 幸而永寿宫离得不是太远,林嫵鬼鬼祟祟,终於来到了。 刚要往那门口旋进去,就跟个金灿灿的胸膛撞上。 景隆帝! 而景隆帝低头一看,脸直接垮了: 哪来的黑面丑八怪? 第265章 好好洗洗 眾所周知,景隆帝厌丑。 他最近有点心烦。 本来到后宫的次数就少,这几次翻牌,还发现,后宫居然捲起了什么美人痣妆面风。 好端端一张白净的脸,非要添个黑麻麻的点。 点一个还不够,还点两个。 眼角一个,脸颊一个,如同苍蝇在上头拉了屎。 这像话吗? 他气得当场叫奴才把人用铺盖卷一卷,怎么送来的,就怎么送回去。 但老素著也不是那么回事。 他后来寻思,要不找德妃吧。 德妃是宫中老人了,年纪还比他大七八岁,应当稳重些。 谁承想啊。 来到永寿宫一看,德妃脸上点了五个! 景隆帝气得拂袖而去。 结果才出门,就给个不长眼的撞上了。 低头一看,他又深觉,不长眼的竟是朕自己。 这女子两颊涂得黢黑,丑得惨绝人寰,生生將他的眼睛辣没了。 “怎么回事!”景隆帝怒吼:“德妃,你就是这般协理六宫的吗,为何什么人都能到处乱走?” “这等无盐之女,若被旁的人见了,天家顏面还要不要了!” 德妃本欢欢喜喜迎接帝驾,结果受了景隆帝的冷眼,方才正慌里慌张地追出来呢。 结果又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人都傻了。 伸头一看,居然是林嫵,她赶紧跪下来: “圣上息怒,这位是您亲封的无恙乡主呀,您特许她在宫中行走的……” 景隆帝:……是那个脸上长大痣的? 他是没有心情再看一回的,但方才惊鸿一瞥,似乎没有长痣。 可是,还不如长痣呢。 “你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景隆帝十分不快:“可是故意做那噁心形状,污人视听?” 林嫵跪著,惊慌失措: “圣上饶命,臣女只是画了个京中时新的妆面,名曰,瘦脸妆。” 然后,微抬小脸,从359度死角中,精选出唯一能看的那个角度: “您看,是不是瘦了许多?” 景隆帝:……瘦,瘦得很,瘦像个蛇精锥子脸。 他忽然觉得这什么无恙乡主,很有一些特殊的本事,令他在区区两次短暂会面中,就动了两次心。 一次噁心,一次杀心。 疑心帝本就阴湿男鬼的脸,被这么一丑,愈加鬼火簇蔟,嚇得一地的人安静如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跪在后面的德妃,两眼晶亮: 瘦脸妆?本宫亦甚喜欢! 可是圣上周身气息阴沉得可怕,眾人不得不低下头,不敢流露半分神情。 “不堪入目。”他冰冷冷道,从齿缝挤出几个字:“来人,端水来,给她好好洗洗!” 僖公公当即给两个小太监使了脸色。 小太监匆匆下去了。 没一会儿,一个端了盆水上来,一个搬了张椅子出来。 景隆帝冷酷中带著一丝疯劲,甩开衣摆坐下。 看样子,还要围观卸妆? 林嫵的心不由得突突了,她对自己的美貌程度有点担忧…… “还愣著干什么?”景隆帝沉声道:“朕倒要看看,长什么样子,须得次次如此费心?” “若是污了朕的眼……” 他面上的杀意,更甚了。 跪在后头的德妃,不由得为林嫵捏了一把冷汗。 林嫵有点为难,但也只能用帕子沾水,一点一点,慢腾腾地擦拭。 景隆帝没耐心了。 “奉僖!”他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唇。 僖公公得令,轻轻摆了摆手,便有一个小太监上前来。 他抢过林嫵手中的帕子,粗暴地往她脸上擦去。 一下就擦了一小半。 白净的肌肤露出来,面頜线条流畅,眉眼被擦红了些许,显出几分媚意。 景隆帝本漫不经心地端著茶碗,正要小啜一口。 但不经意间扫过那一小半雪白的面颊,被那微红的眼角一勾,手顿住了。 半闔的眼皮微挑,死死盯著小太监再度抬起来的手。 帕子再度凑近面颊。 这一次,小太监尤其用力,定能擦个大半—— “圣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是德妃。 二是…… “靖王?你怎的来了。” 景隆帝看著跪在眼前的靖王,微微眯起眼睛。 靖王镇定自若: “圣上,西北来报,喀山部落进攻昌平,宋將军紧急求援。” 景隆帝黑眸一敛: “年中不是给他们赠了一次兵了吗,怎的又要求援?” 靖王道:“宋將军称,军队壮大,军餉不足,请求朝廷拨款拨粮……” “混帐!”景隆帝喝道,双眸如金虎瞳仁,金光慑人。 “昌平年年打仗,不见拿下喀山部落,他还好意思张口?” 靖王一本正经,八方不动,附和道: “正是如此,但如今,西北只能仰仗宋家军,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爭执不休,亟待圣上定夺。” “圣上不若,移步养心殿共议国事?” 西北战事是先皇遗留下来的顽疾了,景隆帝亲政三年,亦总为之烦扰。 如今听说宋家军又狮子大张口,他心中气恼不已。 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气腾腾地迈步走了了。 靖王亦跟著离开,只是在转身之时,状若不经意地瞟了林嫵一眼。 林嫵垂头不语,只一味地庆幸好险。 德妃赶紧迎上来: “妹妹啊,不是本宫说你,你素日的妆容,还是稳妥些为好。” “本宫知道你在这方面,有些超人的见识,甚有想法,本宫亦十分中意。” “但圣上他……” 唉,也不好在人后说皇帝坏话了,德妃点到即止。 然后叫宫女把林嫵扶进永寿宫,叫人仔细著点,给她卸去被擦得乱七八糟的妆面。 “哎呀,你看你的脸,都被擦红了。”德妃心痛道。 林嫵肤色细腻娇嫩,如上好的瓷器,莹白髮光,观之赏心悦目。 德妃一直羡慕得紧,如今见糟蹋成这样,心里头甚至对景隆帝生出一点埋怨。 往日不怜惜后宫嬪妃也就罢了,怎对待这样的小美人,还如此粗暴呵。 “帕子给我。” 她拿过宫女手中的帕子,轻轻地擦拭林嫵的脸。 林嫵连忙要夺: “怎敢劳动娘娘,林嫵自己来吧。” 但德妃坚持要上手,直到將林嫵的面上的妆擦乾净,又是清纯可人的小美人一枚,她心里才好受了点。 “幸好没伤著你,否则,本宫定后悔今日非要召你来。”她心有余悸道。 林嫵这才想起: “娘娘,你让林嫵来,究竟所为何事?” 第266章 我同靖王 没想到,德妃粉面含羞,朝左右使眼色。 宫女太监们,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关紧房门。 林嫵的心咯噔一二三四五六下。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本宫,有孕了。”德妃拈起帕子遮唇,但遮不住满脸喜意。 林嫵是真服了。 果然还是德妃底子好啊,一旦停了那绝子药,又服了她的多子方子,这才多久,就怀上了? “圣上如今也不爱来我宫里,就上回来过一次,没想到一次就……” 啊,年轻就是龙精虎猛啊。林嫵又想。 景隆帝多少岁来著? 一直以来她就没机会仔细看对方的脸,方才在鬼门关冒死看了一眼,只觉得是一张厌世脸,有点少年天子那味。 具体年纪几何,倒看不出来。 “那娘娘叫我来的意思,是?”林嫵虽然心中有些猜想,但还是没有点名。 有些事情,得德妃自己说。 德妃现在是很信任林嫵的,便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 “若是先前还没发现绝子药的时候,本宫还没把后宫的伎俩当回事。毕竟本宫的哥哥有军功,被圣上委以重任,谁也不敢轻慢了我去。” “可既然发现了那药,又出了剪春那档子事,本宫不敢托大了,这孩儿来得不容易……” 她摸了摸肚皮,脸上闪耀著母性的光辉。 “本宫想问问你,有无办法,可以遮掩一二?” 德妃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 后宫一直有著这样一句话: 怀上不算本事,能生下来,才是真正的本事。 此前后宫也有过两三个漏网之鱼,但无一例外,都流掉了。 敌人在暗她在明,德妃可不敢冒险。 顶好是无人知晓她有孕,遮遮掩掩藏到要临盆,才是上上策。 “可是娘娘,太医定期来號脉,臣女如何能左右他们?”林嫵说。 德妃不比云妃。 云妃有温太医这个假粉丝,真孕脉也能给她说成假的。 但德妃早已想好了: “这个暂且不用担心,太医来时,我便装不適臥床,让宫女假扮成我诊脉即可。” “但有一事,却是逃不过去的。” 敬事房对妃嬪的月事,管理十分严格,每月都有专门的嬤嬤来查验。 就是怕妃嬪私藏龙嗣,或是私通他人珠胎暗结。 “蒙过太医,尚可辩称是太医医术不精。但若是偽造月事,而后若是生了,那便是欺君之罪。” 虽说这欺君之罪,可大可小,但德妃不敢赌。 毕竟圣上就是那么个冷血无情之人,而去母留子的事,不是没有。 林嫵想了想,低声道: “娘娘,臣女明白你的顾虑,但我医术尚浅,恐无法……” “妹妹!”德妃也顾不得尊卑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林嫵面前,握住她的手。 “本宫亦知,此事干係重大,但本宫没有办法。” 后宫女子,越是家世显赫,越是步步惊心。 赵贵妃就是前车之鑑。 德妃心里清楚,圣上之所以不动她,一是她还算乖顺,不爭不抢,二是她的兄长归德將军,对大魏朝还有用。 她从不肯恃宠而骄,因为跟圣上一路走来,她深知其疑心之重。 在后宫,甚至在前朝,偷偷安插自己的人脉,是大忌。 故而,她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孤立无援。 她想保住这个孩子,但是她没有帮手。 “妹妹,你放心,此事我绝不对任何人说起,来日若是事发,只当是我兄长从边地寻回来的。” 德妃握紧林嫵的手,眼眶湿润: “本宫一定会报答你,你想要什么,本宫能做到的,都会帮你。” “如何?” 噢。 林嫵在心里偷偷笑了一下。 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娘娘言重了,林嫵倒真有一事,求於娘娘。” “你快说。”德妃急急道。 林嫵低声: “我同靖王……有些干係,娘娘可知?” 德妃:啊? “本宫单知道,你先前是兰陵侯的未婚妻,如今跟崔逖有些来往,並不知道你跟靖王……也有?”德妃面色惊疑,仿佛听到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这也太多了吧。 林嫵害羞: “侯爷的事就不说了,但我跟崔逖的亲事,实是烟雾弹罢了。” “倒是我跟靖王,交情匪浅……” 她故意把话说得很含糊: “听闻靖王要就藩了,就定在黑岭那不毛之地,我於心不忍。” 德妃更惊疑了,那她能帮上什么忙? 刚刚自己的口气有多大,现在打脸就有多疼。 德妃不由得面红了。 “额,妹妹,旁的倒还好说,但这事,本宫总是有心也是无力,后宫不得干政呀。”她訕訕道。 但林嫵只是微笑了一下。 “娘娘,无需你使大力,只要有那么一日,圣上对宋家军索要平醴时,让归德將军挺身而出,自荐赴西北掌军即可。” 德妃不大懂边关战事,听了只觉得担忧: “这会不会不妥?兄长本就是为了避免圣心猜忌,才从边关回来,这才过了多久,又自请去西北。” “惹圣上厌恶事小,万一真去了西北……” 捫心而论,德妃是不大乐意兄长上战场的。 人家宋妃能那么狠心把一家子男丁往西北送,那是因为宋大將军是她叔叔,不是亲爹。 可德妃这兄长,可是亲的。 兄妹俩相依为命,她寧可兄长少些功劳,自己少些圣宠,也不想拿家人的命去换死后哀荣。 “娘娘放心吧。”林嫵表情篤定,眼神闪著黠光:“圣上既猜忌归德將军,就绝不会让他再赴西北。” “至於恶了圣上……” 她浅浅翘唇: “有人在前面顶著,圣怒根本落不到归德將军身上……” 两人又嘰嘰咕咕了好一会儿,终於达成一致后,林嫵才告诉德妃: “昔日,我曾从一本古籍上看过,有些女子怀胎十月,仍月月定期流血,如来月事般。” “想来也有些药物,可催发流血的同时,又不伤胎儿。” “但林嫵医术確实不足,得出宫寻些名师神医,好好研究一番。” 德妃听了,如同看到一线光明,没有不应的。 於是,林嫵借著要赶紧出宫寻医的藉口,离开了永寿宫。 然后,又要去云妃那边,赶场了。 第267章 药不能停 林嫵又躲在树丛后面,把衣衫穿起来,高光打起来。 馒头脸又闪亮登场。 她匆匆赶到云霓宫时,云妃正在里头来回踱步,懊恼得紧呢。 看到那高光四射的脸,她甚至失了仪態,大喊一声: “你可回来了!” “本宫如今事儿太多,劳你等了许久,一看你不在了,还以为你走了。” 林嫵一脸平静: “草民甚少进宫,倍觉稀奇,不过在云霓宫外头望望罢了。” 云妃是个憨的,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別,上手就拉著林嫵往里走: “你来,咱们今日的事还没聊完呢。” 云妃的意思,如何在三日內承宠,还是一个大难题,没有江小五帮忙不行。 “可有一些妙药没有?”云妃小脸殷勤。 林嫵顿时哭笑不得。 她方才也给了德妃一些药,不过不是为了承宠,是为了让景隆帝一闻那个味道就作呕,以后少来永寿宫,省得滋扰孕妇。 却没想到,云妃也要她开药。 林嫵不由得同情景隆帝一秒。 这过的什么日子啊,当娘的太后给他下药,老实的德妃给他下药,最宠的云妃,也给他下药。 他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实际终生都在试药。 为帝不易,药不能停啊。 林嫵同情並伸出小手: “我有。” 云妃欢欢喜喜,正要拿过来,林嫵却又说了一句: “娘娘,且慢。” “草民有一事相求。” 云妃正眼巴巴等著拿神药,创神跡呢,哪里在乎她有什么要求。 隨口道: “你且说。” 林嫵便请求,让云妃的父亲,严查西北宋家军的军费军需开支。 云妃没料到,会从林嫵口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 一时间有些愣怔: “本宫的父亲?可他……” 云妃家世不显,她的父亲周大人,原是工部营缮所的一名九品小所正,蒙著云妃的圣宠,才升成了虞衡司的员外郎。 官从五品。 这么点大官职的人,在京城多如牛毛,周大人可谓是朝中的小透明。 而如今,江小五將让他和宋家军对著干? 云妃毛骨悚然。 “小五,本宫知道你受了宋家不少委屈,可跟宋家对著干,是万万不可的。”云妃道。 她一心以为,江小五是为了药铺断药和时疫的事,恨上了宋妃,一门心思要报仇。 因此,她是万分不赞同的,那不等於以卵击石吗? “宋家势大,本宫父亲一个五品小官,怎敢同他们硬碰硬?”云妃嘆息。 林嫵不以为然。 “娘娘,其实,宋家也並非坚不可摧。” “粉黛轩经常来些达官贵人,故而草民亦有些门道,听说,最近圣上对西北的宋家军,意见正大呢。怕不是,要找机会给他们吃些教训。” “周大人一直是个员外郎,没法往上升,娘娘面上也无光。但若是周大人在靖王的助力下,將这事办好了,办到圣上的心坎上,那周大人,岂不就可以动一动了?” 云妃闻言,有点心动。 但江小五不过是个做买卖的小掌柜,这种朝堂大事,她哪能听他的? 终究是摇头拒绝。 “小五,不是本宫不愿意帮你,其实本宫也很乐意给宋妃那囂张跋扈的,一点顏色看看。” “可是,本宫的父亲官职低,朝中又无势力,查出来能如何?” “不过是蚍蜉撼树,徒损了我父亲一人罢了。” 可林嫵又笑: “周大人怎会没有势力?娘娘的势力,不就是周大人的势力么?” 云妃糊涂了: “本宫哪有什么势力……” 林嫵摇摇头: “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连靖王这么一尊大佛,都给忘了?” 云妃啊了一声。 靖王是坚定的皇帝派,前些时候圣上要对付赵家,自己確实多得靖王襄助。 但那也是承圣上的面子,她自己何德何能,敢將圣上的亲哥哥,列为自己的势力? 就算她想,靖王也不同意呀。 面对云妃的迷惘,林嫵又点拨道: “娘娘,你可曾问过靖王么?兴许靖王的想法,同娘娘不一样。” “娘娘毕竟是圣上心爱的女子,靖王怎么可能,不愿意与娘娘结交呢,” 两人悉悉索索地谈了小半日。 谈兴正浓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 云妃烦躁: “怎么又擅自入来?” “本宫不是说了,没有吩咐,谁都不要进来吗?” “惊了我的贵客……” “有什么贵客?”低沉散漫的声音问道。 云妃先是愣了一瞬,然后面色潮红,赶紧提裙下跪: “臣妾见过圣上!” 林嫵:?又来?! 不得不也跟著一块下跪。 转眼功夫,一双织锦黑靴,出现在两人面前。 景隆帝是刚在养心殿骂完人过来的。 宋大將军居功自傲,长手想伸到平醴去,偏偏兵部那群老油子,还为他说话。 景隆帝一听这些老生常谈,烦腻得不行,直接点了几个人,滚外头吃廷仗去。 就这么將政事草草了结。 然后想著,凡事需有头有尾,还得来后宫走走。 不如还是找云妃吧,温柔小意,也不爱折腾些点痣啊瘦脸啊啥的。 不料,他这一进来,便觉眼冒金星,被照得睁不开眼皮。 仔细一辨,是个两颊反光的丑东西! ……今日是什么丑日子啊? 景隆帝又动了一次心。 动了想死的心。 云妃覷他的脸色,再看林嫵面上银光闪闪,便知大事不好。 这位天子对容貌严格到了苛刻的地步,厌丑之深,甚至可能將人拉出去砍头的。 “圣上!这是臣妾远方的表妹,臣妾最近身子骨不爽利,心里头闷,便想找娘家人来说说话,解解乏。请圣上恕罪。” 既然是爱妃的娘家人,景隆帝就不好发疯了,虽然面色还是很难看,但也只能说: “那便退下吧。” 林嫵赶紧低头谢恩,一路小跑出去。 云妃大大地舒了口气,殷勤地转身去给景隆帝倒茶。 在她转身看不见的时候,景隆帝勾了勾手。 奉僖凑上来。 “伤眼睛的丑东西,摁进湖里,给她洗洗。” “洗到什么程度?” 景隆帝抬起蹭亮的串珠,反射出他眼底的疯狂: “她害得朕,至少倒一个时辰的胃口。” “就摁一个时辰吧。” 第268章 偷听墙角 林嫵正加快脚步奔逃,但以常人之力,如何敌过大內高手? 很快,她被奉僖拎起来,拎到一片小湖边。 心狠手辣的大太监正要摁进水里。 林嫵:“僖公公,是我呀!” 奉僖无情:“莫跟杂家攀亲戚。” 完了又要摁。 林嫵死命掏出簪子:“你看这簪子!” 奉僖瞳孔震惊:“又……是?” 而后皱眉:“崔大人如此没有定性,朝三暮四,一物两赠?真看不出来,他竟是这般的男子。” 林嫵:“……不是,僖公公,我就是更衣房那人……”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奉僖这下才是真的惊了,对林嫵上下打量,嘖嘖称奇。 虽然时隔多日,他犹记得,那应当是个貌美小娘。 如今成这样了? 见过变丑的,没见过变得这么丑的。 “小娘子何故妆成这般?”奉僖好言相劝:“圣上最厌丑女,你还需好生打扮些,省得招来杀身之祸。” 林嫵含羞捂脸: “我已经好生打扮了呀。” “此乃京中最时新的妆面,少女颊。” 怕奉僖不信,还添了一句: “显得两颊嘭嘭如豆蔻少女,不仅京中女子喜爱,男子也趋之若鶩呢。” 奉僖眉头都皱成疙瘩了,微微后仰,与那一张鋥光瓦亮的脸拉开距离,神情复杂。 果然是太监做久了,他既不懂女子,也不懂男子? 欣赏不来。 既然是熟人,那少不得又要遮掩一番了。 奉僖收起杀意,嘱咐道: “姑娘,杂家能冒著风险放你这一次,但你这张脸,绝不可再被圣上瞧见。” “你还是换个妆面,然后赶紧出宫去吧。” 林嫵连连答应。 奉僖走后,她认真想了想。 若是化成陌生的面孔,在宫中行走也不妥,定会被侍卫抓起来的。 不如还是画瘦脸妆吧,好歹是个熟面孔。 而且景隆帝进了云霓宫,一时半会应该出不来? 林嫵镇定自若地变了装,然后苦哈哈地徒步出宫,走得腿肚子抽筋。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想不开,削尖了脑袋想进宫啊,这里头连骑个马、坐个轿,都得御赐,天天就靠两条腿跑来跑去。 小腿都跑粗了吧。 希望各位贵人免开尊口,以后別再召她入宫了。林嫵鬱闷地想。 好不容易走了一半,她已经开始扶墙了。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大美人,能穿平底鞋徒步几公里。 没有! 在公眾行走必须注意仪態,故而即便累得要死了,也不能显出瘫软之態。 林嫵只能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歇一会儿。 才喘了两口气,便听得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赶紧躲到盆后面。 “大人,圣上近来对宋大將军愈发不满,你为何还为宋大將军说话?”一个声音忧心忡忡。 另一个声音,则不以为然: “圣上不满,又能如何?如今朝中无人,西北须得依靠宋大將军,否则太后何以地位如此稳固?依圣上有仇必报,无仇也报的性子,早就……” 然而这番话,並未让那忧心的宽慰些许,反而令他更焦虑了。 “可是,因靖王就藩一事,圣上本就心情不佳,宋大將军此时提出要平醴,岂不是触怒龙顏?”他问。 回答者则是呵呵一笑: “正是因为靖王要就藩,宋大將军才要占平醴。否则,圣上又有什么正当的藉口,非將亲哥哥赶到穷山恶水之地呢?” “这天家,就是亲缘浅薄,兄弟鬩墙不是正常的么……” 林嫵屏住呼吸听墙角,暗自猜测: 能在景隆帝面前说上话的,应该是不小的官? 且又在议论军事,还能支持宋大將军,要么就是户部尚书,要么就是兵部尚书,或者是老不死的阁老。 这几个人,应当是不久前才被景隆帝骂过吧? 居然胆大至此,直接在皇宫里蛐蛐起圣上来了,也不怕隔墙有耳…… “可今日圣上都发怒了,直接廷仗好几人,可见极其厌恶宋大將军染指平醴,咱们再坚持,能有什么好下场?”那谨慎的又问。 另一人则成竹在胸: “你且等著吧,宋大將军拿捏了朝廷那么些年,要钱要粮,哪次不成?手段多得很。” “依老夫之见,恐没几日,西北就要吃个败仗,倒时你看圣上,肯定答应得比谁都——” “谁在那里!” 他突然大喝。 严厉的呵斥中带著显而易见的惊惧。 林嫵头皮麻了一下,被发现了! “出来!”那人又叫道,同时快步走过来。 林嫵绷紧了身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 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是朕。” 钟大人:…… 钟大人的狗腿子:…… 林嫵:……圣上,你方才不是还在云霓宫吗,男子太快可不行啊…… 两个臣子软了腿,噗通跪在地上。 “圣上饶命!” 虽然林嫵看不见,但是已然听到两人鼻涕喷出来的声音。 可见哭得很惨。 但景隆帝不为所动,声音带著笑意: “哦?为何饶命?两位肱骨大臣,何以怕朕怕成这般,倒是朕的不是了。” 他的口气如此温和,让两人愣了一下。 难道,圣上並未听到他们的话? 钟大人心喜,擦了一把鼻涕眼泪,刚要说话。 又听景隆帝云淡风轻道: “就是说朕被宋大將军拿捏,那也是事实嘛,有什么不能说的?” 钟大人:…… 他的狗腿子则直接嚎了出来: “圣上!是微臣该死!微臣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钟大人口出狂言……” 钟大人:? 此刻狗腿子发生了转移,移到景隆帝跟前捧臭脚了。 钟大人独自承受背后蛐蛐天子的后果,乾脆把心一横,啪啪啪打起自己的嘴巴。 一边打,一边老泪纵横: “圣上恕罪!是老臣糊涂!那宋大將军拥兵自重,恃宠而骄,威胁老臣,老臣受了蒙蔽,一时糊涂,才妄议天子……那些话都是宋大將军亲口说的,老陈只是复述……” “那好啊。”景隆帝仍是笑。 仿佛不是在评议罪行,而是同两位近臣谈笑风生。 “既不关你们的事,那你们指认了该当罪的人,便也罢了。” “毕竟,那詔狱,可不是你二人待得住的地方。” “对吧?” 两人磕头如捣蒜,应之不迭。 很快,似有什么人將他们带了下去,声音渐渐地远了。 周遭寂静无声。 林嫵站得身子都僵直了,不敢动弹。 却听得含笑一声: “还不出来,在等什么?” 第269章 与朕瞧瞧 此时日头西斜,以钟大人二人的站位,瞧不出角落里藏了人。 但景隆帝的位置,却正好可以看到,一道影子投在墙上。 可谓是凹凸有致,纤腰细细。 於那金灿的夕阳光影之中,显得分外梦幻,勾得人不住地留意。 许是最近素太久了,也可能黑痣妆伤他太深。 对后宫厌倦至极的景隆帝,竟然觉得,或许宠幸个宫女,尝个新鲜,是个不错的选择? “怎么,是要朕请你?”他的声音透出一丝寒意。 林嫵:……臣女心里苦啊。 是我不想出来吗。 我是怕你不想我出来啊。 “臣女面容丑陋,恐污了圣目,不敢露面,请圣上恕罪。” 林嫵跪下了,诚惶诚恐道。 然而,她不跪还好,这一跪下,从树梢间隙穿来的夕阳金光,正正往她翘臀上一打。 墙上的魅影,更显得塌腰丰臀,好不诱人! 景隆帝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手痒的感觉,久违了…… 他眸色微暗,声音也喑哑了: “朕都不怕,你怕什么?” “出来,与朕瞧瞧。” 林嫵心里那个绝望啊,今日诸事不宜,她就不该进宫。 但事已至此,只能慢吞吞地,低头走出去。 景隆帝对不在意的人,记性很一般,起初並未认出是无恙乡主,只觉得眼前一亮。 这女子果然如他所想,身段过人,观之销魂。 有这等媚人酮体,想必容顏亦是—— 一张银亮膨胀如银角大王的面庞,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 “圣上。”林嫵抬脸假笑:“臣女无恙乡主,见过圣上。” 景隆帝:…… 愣是等林嫵又把头低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平復心境。 不,应当说是,受害的双眼,才重新恢復聚焦。 他赶紧把头扭开了,胸脯剧烈起伏: “怎么又……” 他想说,怎么又是你。 但又觉得,此话有些怨妇之气,有损龙顏。 只好咬牙切齿,硬生生转了话锋: “怎么又是这黑黢黢的瘦脸妆?不是叫你卸了吗?你敢违抗圣旨!” 林嫵惶恐: “圣上明鑑,臣女这不是瘦脸妆,是方脸妆,不单显脸瘦,还显得脸方,方方正正,大吃四方,颇有国泰民安之相,不信您细看……” 朕细看个屁! 景隆帝差些爆出粗俗之语。 什么瘦脸方脸,都是两边涂得黑漆漆的脸,別提有多丑了,还国泰民安? 若是本朝要靠这种脸才能国泰民安,他寧可自戳双目。 小白脸爱好者景隆帝被伤透了。 想骂这什么无恙乡主吧,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骂她又怕便宜她了。 且这女子的封號是他自己封的,骂了是给自己没脸。 景隆帝心中憋得难受,思来想去,只能骂: “钦天监干什么吃的,今日诸事不宜,出门遇煞,他们也不来提醒著朕些?” “便是他们不来说,你们这些服侍的,不能主动去问吗?” “一个个都是废物!” 把身旁的太监和无辜的钦天监痛斥一通。 林嫵跪在地上,因著底盘低,倒能离风暴中心远一些,只顾闷头乱想: 古人诚不欺我,皇帝发怒果然雷霆一般,那是又雷人又霆击…… 等她抬起头来,景隆帝已经走远了。 但是根据她的经验,此时如果鬆口气,那是大错特—— 一只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 然后从背后將她一提,往深宫掠去。 林嫵:!!! 我好不容易走出来的! 巨大的绝望笼罩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劫走她的,是老熟人…… 奉僖落在一个院子里,踢开一间房门,將人推进去。 这里头十分清冷,透出一股蚀骨的寒凉,而林嫵刚抬起头,便见著一排刑具列在眼前。 这狗皇帝还整上私刑房了呢?林嫵皮子一紧。 奉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乡主,得罪了。” “贵人嫌你妆丑,既然洗一次不够,那就来个彻底的吧。” 说著,从旁边拿起一张桑皮纸,就要往林嫵脸上罩。 林嫵心跳一顿。 这是,比凌迟还残忍的刑罚,纸刑! 桑皮纸柔嫩,弹力够,吸水力强,可以完美贴合人脸,故而在刑罚中,常用桑皮纸盖在犯人脸上,逐步喷洒水。 纸张会隨著一次一次的湿水,越来越紧附於犯人脸上,使人逐渐呼吸困难。 待桑皮纸干透,犯人已经一动不动,这便是窒息身亡了。 此时,將桑皮纸揭下,可得明显凹凸如人脸的形状,极其可怖。 林嫵没想到,景隆帝比传说中的还要暴虐,竟然真为一张脸,將人处死? 奉僖看出了她的震惊,语气平平解释道: “乡主放心,圣上不过想给你净一净面,虽然有可能会窒息,但杂家会儘量把握……” 儘量什么啊,什么叫儘量! 林嫵赶紧大叫起来: “僖公公,慢著!” “慢不了。”奉僖说:“再过一会儿,圣上该派旁的人来查验了。” 林嫵一边咒骂,一边往袖子里掏: “僖公公,请看……” 一只眼熟的簪子,华丽丽出现在奉僖眼前。 大太监大惊失色: “崔大人如此多情?” 隨后又自己否决: “不可能,这如意簪是崔家祖传之物,只传主母,已然出现在那位姑娘手里,怎么还会在你手中,定是假的……” 啊?只传主母吗? 林嫵突然觉得更烫手了。 但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得赶紧终结大太监的混乱: “僖公公,你误会了,这簪子不是假的。” “而是,我就是云妃的远房表妹啊。” “今个儿你还放了我一回,你忘啦?” 素来风雨不动的大太监,难得地失去了表情管理,瞪大眼睛,脑子卡住了一般: “什么?” 林嫵羞涩一笑: “无恙乡主是我,云妃表妹也是我,更衣房里的,也是我……” 奉僖:…… 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所以是,同一个人在同一天里,气了景隆帝三次? 加上更衣房那次,可不止三次。 难怪,奉僖正纳闷呢,圣上最近怎的特別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连接为几个女子发火。 谜底原来就在这谜面上。 不是几个女子,是同一个…… 第270章 亲自观刑 奉僖开后门开得都累了。 “姑娘,你放过杂家吧。”他苦口婆心:“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杂家老在圣上眼皮底下放人,也不是那么回事呀。” “圣上的性子,你是不知道,事不过三,他定会怀疑……” 话还没说完,他的耳尖便动了动。 有人正朝这里走来! “不好!”奉僖声音一沉:“定是圣上派来查验的人,圣上多心,恐怕也对杂家起疑了。” “啊?那咋办?”林嫵赶忙找地方躲。 但是来人如风雷之势,闯进门来,奉僖只来得及將林嫵挡在身后。 然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僖公公,你怎的手脚变如此之慢了,还未行刑完毕呢?” 奉僖沉声:“杂家自会处理,大人请在外头等候!” “那可不行。”鏘地一声,那人应该是带了刀,然后抱起手臂:“在下对刑罚亦有些研究,不如,帮公公一把?” 奉僖面色不佳: “不劳大人了,请即刻出去,莫耽误杂家行刑……” “公公是怕在下耽误你行刑,还是……”那人轻哂:“怕耽误了你放水?” 说完,凌厉的刀锋便横扫而来。 奉僖赶紧以拂尘一挡: “快走!” “住手!” 奉僖:…… 姜斗植:…… 奉僖扭头:“方才是你喊住手?” 姜斗植跳脚:“才多久未见,又加了一个太监?” “你也太不挑了!” 奉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很气: “太监怎么了,姜大人,人身攻击同僚,不是君子所为!” 姜斗植轻蔑: “跟崔逖一路的人,能是什么君子?还好意思说旁的人,再没有比你们会骗的了。” 然后转头跟林嫵诉苦: “林姑娘,你千万莫要因为这太监救了你,就以为他是个好人。” “其实,就算他不救,在下也会想办法为你解围的。” “在下一直暗中保护你,只是每次都被他们抢了先,可恶……” 奉僖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姜斗植认识林嫵? 不但认识,似乎,还有些情义? 那不就是崔大人的情敌吗? 曾受过崔逖的救命之恩,是天子鬣狗洗地粉的奉僖,对姜斗植的恶感更上一层,立马对林嫵道: “姑娘,你竟认识这凶徒?他跟崔大人比起来,可差远了。” 姜斗植的笑脸裂开了: “我是凶徒没错,但那崔逖亦是酷吏,大差不差,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但有一点,他永远不及我。” “我比他年轻多了!” 奉僖:……简直无法反驳。 只想用眼神杀死眼前这不要脸的锦衣卫! 眼看气氛逐渐怪异,大战一触即发。 林嫵真是佩服姜斗植那引战的功夫,不管他去哪里,跟谁对线,总能拉低对方的素质,变成小孩子吵架。 “好了好了,莫要吵了啊。”她紧抓重点:“重点是救救我啊。” 这才打破了僵局。 两个男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凝重的表情。 “这事不太好吧。”姜斗植道。 他才从景隆帝身边过来,最知对方的心思。 “按说,处理个把小人物,圣上根本不放在眼里,给下头人办去就是了。” “但偏偏……” 他瞟了奉僖一眼: “僖公公,你做事不够乾净,惹了圣心猜疑啊。” 景隆帝不在乎林嫵怎么样,他在乎的是,奉僖到底有没有依他的命令办事? 多疑者,最忌讳底下人阳奉阴违。 景隆帝这一次,要亲自来观看行刑。 “此时,怕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姜斗植肃声道。 气氛顿时又凝重了。 过了一会儿,林嫵瞟了奉僖一回,眨眨眼: “其实,我有一个办法……” 景隆帝果然来观刑了。 他的身后,还跟著两个哆哆嗦嗦的官员。 兵部尚书钟大人和他的墙头草狗腿。 一行人才进院子,便见得那无恙乡主坐在行刑椅上,双手被反绑在椅背上,背对门口,但被迫仰面朝天,长长的头髮披在椅背上。 见景隆帝到来,里头的人正要行礼,却被他抬手止住。 於是,小太监从里头搬了张椅子出来,让他在院子里坐著。 行刑之处多有血煞之气,龙体尊贵,是不能靠太近的。 “莫要麻烦了,继续行刑吧。”景隆帝漫声道。 小太监只好退到一旁。 而姜斗植得了令,將一张桑皮纸,覆在女子面上。 然后,他嘴角带著嗜虐的浅笑,宛如回到自己的詔狱中,眼中闪烁著血红的狂意。 手执一根柳枝,捧著水碗,正准备亲自洒水。 洒一层,湿一层,再贴一层纸。 又洒一层,再湿一层,继续贴一层纸。 渐渐的,柔软的纸张完全覆盖住女子的口鼻,並且隨著一层层叠加,纸张越来越厚,呼吸越来越困难。 最终,她会在极致的窒息恐惧中,走向死亡…… 景隆帝看得津津有味。 本朝的酷刑他有所耳闻,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他面上笑意浅淡,兴趣盎然。 而他身后的两位大臣,浑身颤慄,几乎要站不稳。 “啊,两位重臣年纪大了,站那么远,怕是看不清吧?” 景隆帝笑得仁善: “快,扶两位大人往前头站站,定要將那人的形状,看得清清楚楚。” “毕竟,詔狱进不得,只能过过眼癮了。” 就这样,两位大人被迫站到前面,那女子背对门口,从肩膀之上,只露出两只肩膀和一张脸。 他们眼睁睁看著,那脸原先已经盖上一层纸,而后又盖上第二层纸,洒水,又盖上第三层纸,洒水,再盖上第四层…… 女子本来还剧烈挣扎,可那椅子是扎在地砖里的,轻易不能撼动。她又被椅背捆得严严实实,只能徒劳无望地扭动。 在两位重臣眼中,便是一头乌黑乱发在抖,抖得他们呼吸急促,抖得他们心慌心紧。 渐渐的,女子的动静越来越小了。 直到姜斗植把第五层纸,盖在那脸上,再度拿起柳枝时。 “行了。”景隆帝说道。 他懒洋洋地站起身: “就这样……” 咦? 他脚步一顿。 那个给他搬椅子的小太监,脸好小啊。 虽然小太监站得很远,但立於红墙绿瓦之下,那脸竟只有巴掌大,格外地细腻雪白。 比起自己身边的一群黄黑皮,这小太监,真是赏心悦目多了。 “你,到朕的身边来伺候。”景隆帝说。 第271章 还什么阳 林嫵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天生丽质,难以被弃。 什么叫是仙子迟早会发光的。 她明明已经画了最不起眼的妆容,还低著头,还站得那大老远。 还扮成了太监。 可景隆帝那双眼睛啊,不仅有厌丑之症,还有验美雷达。 她藏得这么深,也被他发现了。 恨! 不独她,其他人也恨。 姜斗植恨不得,用视线在景隆帝背上烧出两个洞来。 而奉僖瘫在行刑椅上,黑髮覆面,大口大口呼吸,內心一片冰凉: 罪都白受了…… 不过也並非全无收穫。 景隆帝善於一根大棒一个甜枣,况且今日这一出行刑,是做给两个大臣看的。 好让兵部尚书那姓钟的老匹夫知道,立场要清晰,站队要坚定。 否则他这个皇帝发起疯来,可不论官职,不论功过,想打便打,想剐便剐。 但是,如果他们乖乖的…… 景隆帝给出了参考: 无恙乡主虽然因丑陋这点事,就被狠狠地上刑。 可上完刑,景隆帝又大开圣恩,破格晋她为无恙县主,虽然没有封地,但是,可享县主俸禄。 跟原先的乡主虚名可不一样,这回,林嫵是真正地成了王公贵族! 如此泼天皇恩,直叫两位大臣瞠目结舌。 君恩如雷霆雨露,他们算是领会得刻骨铭心了,原本想要与宋家结党的那一点子小心思,也彻底湮灭了。 本次闹剧,以林嫵成最大贏家告终。 很值得开心,如果不是她功亏一簣,被景隆帝一眼看上的话。 林嫵心中懊恼得很,但肇事者却毫无察觉。 景隆帝其实没什么想法,他纯粹是觉得,自己身边需要些新鲜面孔了。 一些新鲜且洁白无瑕的面孔。 他一个皇帝,若去跟后宫计较什么妆面的事,实在掉价。 但委屈自己的眼睛,亦不是他本性。 因此,他决定,重新淘几个好看的来养养眼? 他就这么一边漫无边际地发散,一边隨口问: “你叫什么名字?” 林嫵硬著头皮,低声諂媚道: “回稟圣上,奴才叫小吴。” “小吴?”景隆帝声音不悦,丑名字也会触他的霉头。 “吴地嫵芳槛,山峡满荒陂,从此以后,你就叫……” 林嫵心中突突了一下。 不会吧? 这些男人仿佛冥冥中註定了似的,都对她的名字…… “就叫小芳吧。”景隆帝说。 一双散漫中暗藏锐利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了她一眼: “怎么,不喜欢?” “难不成,你想叫小嫵?” 林嫵:……疯子的心思果然难以捉摸。 “奴才喜爱得紧,谢谢圣上赐名。”她佯装欢喜道。 景隆帝轻哼一声,又问: “你先前在哪里当差?” 坏了。 林嫵终於等到这个问题了,苦苦思索: “奴才……” “圣上!”奉僖及时地赶到了,面色有些苍白:“这是直殿间的小太监,奴才见他伶俐,便收了做徒弟,正要教他一些旁的活呢。” 他的出现转移了景隆帝的注意力,后者很自然而然地问: “奉僖,方才可不是你在行刑,朕將事情交予你,你却到哪里躲懒去了?” 话语虽似谈笑似的轻鬆,却让奉僖背后冒出了一层细汗。 他深深躬下身子: “是奴才不中用,方才突然闹肚子,便央了姜大人代劳……” 景隆帝嗤笑一声。 他也不是很在乎奉僖的回答,他要的,不过是对方的畏惧。 “眼下既是无事了,你便好好地把差事担起来吧。” “这个小芳,朕瞧著还有几分舒心,你安排安排,这几日都在朕跟前服侍吧。” 林嫵弯腰垂头不语,奉僖只能鞠躬: “奴才明白。” 景隆帝满意地点点头。 他这一日骂这个治那个的,还跑了两趟后宫虚晃两枪,演得实在是累了。 是时候回到养心殿,好好地歇一歇。 但事与愿违,他才踏进养心殿的门槛,慈寧宫的掌事嬤嬤便来了。 因著是太后跟前的知心人,奉僖亲自去迎,而林嫵站在角落里,假装自己是个人形雕塑。 那嬤嬤一进来,便笑得慈爱恭谨,行了个礼: “老奴见过圣上。” “容嬤嬤快请起。”景隆帝说。 口气是很客气的,但並没有让人去扶的意思。 容嬤嬤暗地里咬咬牙,只好自己立了起来,挤出一脸褶子笑道: “太后知晓圣上最近为政事繁忙,恐圣上累坏了龙体,故令老奴带一盅肉蓯蓉锁阳鸽子汤。” 林嫵:……光听著就要流鼻血了。 又是肉蓯蓉又是鸽子汤,还锁阳,这司马昭之心也太明显了吧! 果然,景隆帝只是淡淡道: “母后费心了,烦请容嬤嬤替朕向母后请安,谢过母后慈爱。” 然后就不说话了。 晾著站在地上的人,显得特別尷尬。 容嬤嬤又只能堆起厚厚的麵皮,强撑笑顏道: “圣上可尝一尝,这是太后特地命人从荒漠之地寻来的肉蓯蓉,听说补身子是极好的,圣上为国操劳,宜应用上一些,固本还阳。” 结果,景隆帝很不给面子,直接道: “还什么阳,朕又不是死了。” 容嬤嬤:…… 还好景隆帝也没有要跟太后撕破脸,让人下不来台的意思,最终,还是给旁边使了个眼色。 旁边,便是林嫵。 他的意思,看看这个新收编的小太监,机不机灵,会不会来事,够不够格伺候他…… 林嫵:冲啊!给皇帝吃的东西,她还没见过呢! 真如传说中一般,全都是冷食吗? 她记得以前曾看过杂谈,说皇帝的饮食其实很差,尤其是羹啊汤啊这些,都只给冷的,免得將皇帝惯坏了,为一口热食老是折腾底下人…… 然而疾步上前接过来,只一碰,她就面无表情了。 热腾腾。 杂谈都是骗人的。 林嫵捧著托盘,冷漠地退回原位。 景隆帝看了,却有几分满意。 他没看错这个小太监,人是小了点,但还算会看形势,还懂得替主子给人脸色看呢。 容嬤嬤自然也以为,这小太监是得了圣上的意思,给她难堪。 便只能忍气,復又挤出一个笑容: “圣上,太后还有一句话,让老奴转告。” 第272章 宋妃糊涂 “太后说了,圣上是国家的根本,政事虽繁忙,但万不可废寢忘食。” “食方面,太后还可照料一二。但寢方面,还需圣上自个儿记著些,多多歇息,劳逸结合。” 容嬤嬤垂著头说。 明里暗里,就是在告诫景隆帝,不要冷落了后宫,抽点时间去睡一睡该睡的人。 这太后,手长得都管到皇帝床上了。 景隆帝负手站在书案前,重重灯火在他面上打下一片阴影,喜怒不明。 殿內的气氛逐渐凝重,容嬤嬤初时还只是低头,到最后,肩膀都压弯了。 终於,景隆帝冷声道: “朕知道了,你去吧。” 她才如释重负。 圣上这意思,是再次向太后妥协了。 毕竟是母后皇太后,当初力排眾议,將低贱的宫女之子,扶上帝位。 虽说圣上亲政后,对太后不如先前那般言听计从了,令太后颇为懊恼,但他终究,还是摆不脱母子桎梏吧? 容嬤嬤心知,今夜宋妃应当有戏了,心下大大地鬆了口气。 终於可以回慈寧宫復命了。 她踉蹌著,离开了养心殿。 而此时,林嫵已经移步至门边良久,在寒风中顽强佇立。 101看书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超讚 全手打无错站 直至景隆帝蔑笑一声,唤道: “把汤拿过来。” 她才恭恭敬敬地走到御前,將汤呈上。 景隆帝端过碗,缓缓闭上眼睛。 面色不甘而狠狞。 这,哪里是一碗汤? 这是他的来时路,是他的投名状,亦是他的枷锁。 世人只知帝位繁著锦,却不知龙座以荆棘织就。 每一次指点江山,都是在疼痛与鲜血中抬手。 他厌恶宋妃,但又不得不亲近宋妃,只因太后,宋家军,朝中那些老东西,无数双手掐著他的脖子,按著他的头…… 不。 双眼猛地睁开,鹰视狼顾一般的瞳仁,射出灼热光芒。 不,没有人可以按著他! 他定会…… 端著汤碗的手,骤然收紧。 景隆帝目光锐利,利落地举起碗来,灌了一大口。 而后,双目暴凸: “怎的这么冰!” 林嫵哎呀了一声,满脸疑惑: “慈寧宫的下人也太怠惰了些,太后的吩咐,送来与圣上吃的东西,他们也这般不用心,怎么把冰冷的汤给送来了?” 景隆帝闻言,心中怒火更盛。 “摆驾翊坤宫!”他咬牙厉喝道。 帝驾浩浩荡荡地前往翊坤宫。 而宋妃早已做好了准备,红泥小火炉,虎鞭、鹿血加酒十壶。 林嫵一到门口,便觉得里头一股燥热扑出来,顿时想,皇帝也挺不容易的。 什么身体素质呀,遭得住这些? 她深呼吸了一口,才提起勇气迈进去。 可脚还没落地,就被人猛地扯了一下。 回头一看,是个乌鸡眼的宫女。 这不是上回领她进宫,那个给她使绊子的宫女吗? 只见她天生神力,直接將林嫵拽了出去,在殿外头骂道: “没眼色的东西,里头是你该去的地方吗?圣上有娘娘服侍,用得著你吗?” 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戳,几乎要戳到林嫵脑门上。 林嫵立马后退了一步: “这位姑姑,奴才的本分是伺候好圣上。娘娘怎么做,怎么说,那是你们宫里人该仔细听的。” “你!”乌鸡眼气得鼻孔掀起来。 往常若是奉僖来,她绝不敢这般拉扯,但今日奉僖要圆闹肚子的谎,三五不时便要跑去茅房消磨时间。 这会子,他恰巧不在。 宫女一看隨行是个面生的小太监,便没有放在眼里。 寻思著,是新人的话,正好可以杀一杀威风。 如能威逼利诱一番,拉入娘娘的阵营,就更好了……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都是刺头。 这小太监张嘴就懟,比那半天闷不出一个屁来的奉僖,还要惹人生厌! 宫女算是气著了。 她刚要发作,殿內却传来杯盏砸在地上的声音。 宫女面色一变,快速朝门口跑去。 林嫵生怕少吃任何一口瓜,跑得比谁都快。 两人挤在门口,只见里头地上,鹿血羹、虎鞭汤撒了一地,还有一个杯子碎裂在地。 而景隆帝面色淡淡,宋妃却是呆坐一旁,容失色。 “圣上,这酒明明是热的……”她迷茫又仓惶地说。 甚至无措地望了门口的两个下人一眼,仿佛想让他们印证她的话。 毕竟,那酒壶一直在炉上热著的,倒出来的酒,怎么会凉呢? 然而,景隆帝嘴角悬著笑容,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宋妃,你糊涂了。”他慢慢道。 “怎么连冷热,都不知道了?” “圣上……”宋妃满脸惧意,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方才两人把酒言欢,吃得好好的,怎的圣上突然说这也是凉的那也是冰的,发起怒来,將东西都掀了? 明明那些东西,一点都…… 正在这时,奉僖来了。 不愧是贴身伺候景隆帝的大太监,他一见此情此景,马上骂一旁的宫女: “你们怎么回事?竟敢给主子上冷酒冷炙!想来素日里便是这般苛待娘娘的?竟欺负娘娘仁善,如今还怠慢到了圣上头上!” “来人,拖下去!” 数个大內侍卫衝进来,便將包括乌鸡眼在內的几个宫女太监,都按住拉出去。 宋妃愕然惊叫: “圣上!” 可景隆帝根本不搭腔。 没一会儿,殿外响起此起彼伏的杖打和惨叫声。 作为被打过板子的人,林嫵对欣赏处刑可没什么兴趣,她一心观察宋妃的反应。 宋妃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愕,到慌张,再到咬唇。 最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她往角落里使了个眼色。 林嫵注意到,有个宫女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外。 她猜想,大概是宋妃贼心不死,还有后手? 宋妃如此迫切地想承宠,大约是要搏一搏,一发即中。 那可不行。林嫵心想。 宋妃同自己本就有齟齬,宋清雅嘶吼,她更是恨自己入骨。 如今是碍於乡主的封號,她不好动手。 若是被她登了高位,自己就算有十个八个分身,有乡主县主的封號,也不够她杀的。 这么想著,林嫵躡手躡脚地,跟了出去。 才跟到拐弯处,便看到那小丫鬟,端著一碗白玉汤,手正往袖子里掏呢。 第273章 快传太医 林嫵:好傢伙,专业对口了。 这活她熟啊。 她赶紧加快脚步,衝上去,假装不经意撞了那小宫女一下,长袖舞动。 “哎呀!” 对方惊慌失措,双手死死护住白玉汤。 林嫵佯装懺悔: “真对不住,奴才急著去茅房,没伤著你吧?” 这小宫女跟乌鸡眼也是一个德性,鸡眼长到眼睛里了,瞪著林嫵,眼珠子往外凸: “你没长眼睛呀?差些碰坏了我们娘娘特地为圣上熬的汤!” 林嫵连连致歉,对方正好也赶时间,无暇与她纠缠。 只得用鸡眼杀了林嫵一回后,气呼呼地捧著汤走了。 林嫵望著她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 至於后来,小宫女如何又找了个无人处,如何从袖子里摸出纸包的药粉来,如何下到汤里。 她就不管了。 反正,她的目的,只是不想让宋妃得到龙种。 至於龙本身怎么样…… 无人在意,哈哈。 林嫵又溜溜达达地回到殿外。 里头,宋妃正在美人垂泪,跪在地上献汤: “圣上,这是妾身亲自为您熬製的白玉汤,妾身保证,这回绝对温度合口,不信你看……” 她先分了半碗给自己,一口饮下。 林嫵大为震撼。 天啊,这宋妃也太拼了,下起药来连自己都喝。 今晚是要缠死景隆帝吗? 反观景隆帝,不知情的男人最幸福,此刻还面带微笑呢。 酒洒也洒了,人打也打了,相当於给了宋妃和太后一记响亮的耳光。 此刻宋妃又如此卑微,景隆帝终於找回些许快意。 101看书 追书就去 101 看书网,?0?????????????.??????超方便 全手打无错站 女子只要不丑,他倒不会太过苛责。 那就,勉为其难,给她点面子吧。 他端起汤碗,正准备一饮而尽。 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啊怎么,门口那小太监的眼神,比宋妃还炽热,还期待,还兴奋难耐? 那就有点麻烦了。 虽说小太监著实清秀可人,但是,他可不好南风。 这要是换了旁的人,景隆帝可能早已勃然大怒,命人拖出去斩了。 可这小太监长得小脸细白,仔细一瞧,腰也很细,只可惜了是个男身。 不过,即便是男身,也让人不忍斩杀。 罢了罢了。 景隆帝將汤碗举至唇边,双眸幽深,冷光乍现: 爱朕的人,太多了。 这很廉价。 明日,就调他去別处吧…… 俊秀的眼皮慢慢闔下,半碗暖汤,一口饮尽。 无数人为这一口,长长舒气。 尤其是宋妃,她的心,终於落回去了。 先前的惊慌、耻辱一扫而空,她又恢復柔情蜜意,嗓子甜腻,娇声道: “圣上,夜已深了,不如撤了这酒席……” “哦?月上树梢,还不算晚吧。”景隆帝正欲起身。 但宋妃竟扑了上来,如狼似虎: “圣上,妾身……妾身痒……” 宋妃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素日里还算持重的,景隆帝料不到,她会这般狂浪。 他一时没防备,竟被扑倒在地。 宋妃还恬不知耻地,將软倒的身子紧紧缠在在他身上,痴痴扯住他的衣襟: “圣上,好痒……” 景隆帝:…… 他想骂她来著,可他骂不出口。 因为,他也好痒! 別说推开宋妃,他根本就坐不住了,动手动脚起来。 奉僖在一旁,心头一惊。 甚少见自家主子如此急色失態,当著眾人,便情痒难耐。 但他毕竟是御前大太监,最懂圣心的人,即便惊讶,也迅速反应过来: “所有人,出去!” 他下了一个自认正確无比的指令。 还以大內高手的腿速,疾步到门外,贴心地,要亲自將门合上。 直到景隆帝气恼大喊: “站住!” “快来扶朕,传太医!” 啊? 不独奉僖,此时殿外所有的人,闻言都愣住了。 守护皇帝施宠那么多年,没见过这样式的呀。 帝心如此坚决,不肯碰宋妃吗,还叫上御医了? 奉僖一时难以相信,透过门缝,往里瞟了一眼。 这一瞟,便大吃一惊。 什么乾柴烈火,活色生香,统统没有。 宋妃滚在地上,一边说痒,一边把自己的脸、脖子、手臂都抓得道道红痕。 景隆帝虽然顾及帝王威严,没有胡抓乱抓,但是坐姿已经有些维持不住,手脚失控。 这便是方才动手动脚的进阶版。 所以,御前大太监,最懂圣心的僖公公,判断失误了。 景隆帝和宋妃,不单是情热心痒。 他们是,真的痒。 浑身上下,都好痒! “太医!快传太医!”奉僖脸都白了,大吼道。 甚至根本等不到小太监去传唤,两个大內侍卫直接飞檐走壁,闯进太医署,一左一右將正在值夜的太医夹住,直接拎著他腾空飞起。 一路火光带著闪电,朝著翊坤宫袭去。 动静之大,惊动了整个皇宫! 虽然在大內侍卫的带飞下,太医来的很快,但宋妃还是抓破了脸,而景隆帝也忍不住,把一些藏在衣衫底下,不示於人的地方,抓了个通红。 更惨不忍睹的是,宋妃一边扭,还一边粗喘,面色潮红,身体很明显起了某些反应。 景隆帝好一些,毕竟他是个药人,如今终於迎来福报。 虽然身子里也欲望勃发,但他还是以强大的毅力忍住了,没有露出狂態。 只是那身上的痒痒,奇得很,根本忍不住。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有一个发情的妃子在一旁,任谁看了,都知道,圣上定是也中了什么脏毒…… 帝王威严,彻底碎成片片了。 虽然多数宫人被屏退道殿外,但是殿內还是免不了,要留下数人伺候。 主要是伺候宋妃,將她按住。 她体面全无,以一种极其狼狈,有损皇家顏面的方式,出现在太医,以及匆匆赶来的太后面前。 “这是怎的回事!”太后惊怒尖叫道。 实在太匪夷所思,太伤风败俗了,一个妃子,竟把自己抓得面目全非,在地上扭来扭去,还面露情態…… “太医,帝妃究竟得了什么病?”太后厉声问。 太医表情复杂,跪了下来,期期艾艾道: “回稟太后,圣上和娘娘这是,中了催情药。” “还有一种,能引起周身瘙痒的奇毒……” 第274章 最得圣心 太医表示,这是一种很新的毒,暂时查不出来是什么,无法对症下药,只能用常规手段缓解。 太后生气:“那何时才能好?” 太医很想说不知道,但又怕掉脑袋,左思右想,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只好含糊地说: “该好的时候,自然就好了。” 太后:“……庸医,拖出去打一顿!” 太医:……大家都是太,阿太何苦为难阿太? “圣上,饶命!”太医惊恐地看著景隆帝。 此时,忍耐能力惊人的药人景隆帝,用了一些药后,明显恢復了龙章凤姿,面容威严。 只是比起平日来,威严得有些近乎面目狰狞了。 大约还是有点痒,忍得辛苦。 “民间奇杂毒药,太医没见过亦是正常。”景隆帝声音嘶哑。 他不是傻子,在翊坤宫闹这么一出,还是中了催情药,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中对太后和宋妃的厌恨,更深了。 此时,他並非觉得太医有多无辜,不过是此消彼长,给太后製造一点不痛快罢了。 “太医还要为宋妃诊治呢,太后莫在此时添乱吧。”他不容置喙道。 太后面色发青,手指攥得护甲都要断了。 但也只能恶狠狠瞪那太医: “宋妃病情如何?你须尽心治疗,否则,本宫第一个拿你问责!” 太医夹在母子两个中间,左右为难。 但太医嘛,主打一个圆滑,谁也不迎合,谁也不得罪,谁也治不好。 他噌噌噌写了个静心养身的方子,属於是吃不死的太医院神药,然后恭恭敬敬道: “女子娇嫩,娘娘对催情药和痒痒药比较敏感,一时半会儿难以见效。只能徐徐图之,增强自身体质,自然不治而愈……” 说了跟没说一样。 潜台词是,你就痒吧你。 本书首发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任你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太后听了,有苦说不出,宋妃这算是废了。 景隆帝虽然还痒痒得很,但此时竟觉得,也不是那么糟糕了。 如果今夜他被宋妃用药强上,甚至让对方怀上龙胎,那才是真正的噁心之至,与这个相比,他寧可痒一痒。 顺便把这女子蹬下去,拔掉太后一根牙。 “来人。”他沉声吩咐:“宋妃如此形態,未免不雅,有失皇家体面。” “寻一条锦被来,將她捆了,送到翠华宫。” 太后大惊:“圣上!” 翠华宫可是冷宫啊。 可景隆帝再度摩挲起手上的串珠,此时的他,看起来,已经一点中药的痕跡也无了。 天子威压显露无余。 “太医。”他慢悠悠道:“宋妃此状,怕是天,凶险无比。为避免宫中染疫病,须好好隔离治疗。你看,是也是?” 帝后的夹心饼、宫中的润滑剂,太医,立马意会了,表情坚定道: “圣上明见,臣以为,確实要以宫中安危为重!”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就將宋妃打成个不得不进冷宫的传染病人了。 至於隔离到什么时候,怎么个治疗法? 六字箴言: 不知道,再说吧。 太后敢怒不敢言,毕竟,宋妃闯出如此大祸,丟尽天家顏面,用一个“天”遮掩过去,已经是最好的法子。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宫人用被將宋妃裹成一长条,死死捆住,省得她不停扭动,丟人现眼。 宋妃已是彻底疯魔了,此时大哭大叫,又是求饶又是喊冤,还喊痒。 景隆帝皱眉,给奉僖使了个眼色。 奉僖立即上前: “奴才听闻,唾沫飞溅,亦可传播疫病。娘娘,得罪了。” 然后,用一块宫人用来擦地的布条,卷吧卷吧塞进了宋妃嘴里。 全世界都清净了。 太后明知这是景隆帝对她的反击,但无可奈何。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最后被宋妃弄成这样。 真是蠢货不可与谋! 最后,她只能铁青著脸,摆驾离去。 景隆帝还哂笑: “母后,回去之后宜保重凤体,多多歇息。莫要废寢忘食,漏夜来操这后宫的心才是。” 这才把气鼓鼓的太后送走了。 凤驾才消失在院门口,景隆帝便沉下脸来: “奉僖。” 大太监利落上前。 “查!”景隆帝道,声音沉得要滴出水来。 此后,短短几日內,翊坤宫所有宫人,如何受尽酷刑又被处死,就不提了。 那个负责端汤的宫女,倒是在慎刑司熬了几天,她对下药供认不讳,但始终不明白,怎么就混进了痒痒药? 自然,她承认也是她的,不承认,也得是她的。 最后被诛了九族。 这些后续,都是林嫵在太监房里,听太监们说了一嘴。 她一边捶著酸软的腰腿,一边蜷在四人间的太监房,心中悲凉: 咋又住上集体宿舍了呢? 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哇。 虽说她那日,借撞到小宫女之机,往白玉汤里下了痒痒药,彻底断了宋妃承宠的可能,但也给自己造成了麻烦。 景隆帝因著身子痒痒,心情很差,天天骂人。 养心殿里那些个长得虽美但不够出类拔萃的,都被他骂了出去。 而林嫵因为长得最合他的口味,服侍到了最后。 本来林嫵是最末流的御前小太监,只需要做个背景板就好。 可如今其他人出去了,她只能站到最前头,天天在景隆帝眼皮子底下杵著。 她也问过奉僖,该如何脱身是好? 奉僖为难: “若是从前,圣上不定性,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倒没什么。可如今圣上心绪不佳,也就你最得圣心,能够服侍,故而……” 林嫵:……好吧,临时工干成铁饭碗,还无可替代了。 她在当奴为婢这条路上,真是一骑绝尘。 正绝望地感嘆呢,养心殿小太监,又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了。 一见到林嫵,他便諂媚起来: “小芳公公,圣上叫你呢。” 林嫵深深无语。 她突然觉得,一个县主的封號,配她的辛苦付出,是不是有点低了? 虽然一路上故意拖拖拉拉,但终究还是走到了养心殿。 在里头,景隆帝四平八稳坐著,面色阴沉,浑身戾气,似在怒批阅奏摺。 实际上,他正在书案底下,偷偷翘起一只脚,给另一只脚挠痒痒。 一边挠,一边烦躁: “人怎的还没来?” “如此怠惰的小太监,朕定要……” 第275章 龙顏大羞 林嫵垂头,一路小跑走进去: “圣上,奴才知错了,即便圣上要罚奴才到浣衣局,奴才也毫无怨言!” 景隆帝:…… 刚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 阴惻惻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 “朕定要,罚你给朕挠三个时辰的痒痒。” 林嫵不是很愿意。 给皇帝挠痒痒,等同於给老虎抓屁股,力道轻了重了,人家转头就能把你给吞了。 可景隆帝已经盘腿坐到了榻上,手肘撑著膝盖,支著脸,翻著金漆三足凭几上的奏摺。很明显,就等著她来服侍。 林嫵只好慢腾腾走过去,拿起一柄雕瓷云龙纹如意。 是的,现代人大肆吹捧的玉如意,在古代是拿来挠痒痒的工具。 暴殄天物的古代人。 林嫵一边挠,一边偷看景隆帝批看奏摺。 这人懒得很,对不感兴趣的奏摺,直接用硃笔打个勾,表示“朕已阅”。 对於连续五个月上请安摺子的,他直接扔进奏摺堆里,看都不看。 但如果对方在请安里头,掺杂了一些时事,他倒是会点评两句,比如: “你在摺子里一边说当地死了个十九岁的少年才子,一边给朕请安?” “居心叵测,下次不要请了!” 正好也十九岁的少年天子,怒叫奉僖传话给户部,这个官员年底考核打个最低分。 还有些摺子,长篇大论,式向景隆帝表白,比如: “……梨开又落,思君不见君。圣上,臣想念你了。” 景隆帝烦不胜烦,大手一挥,回道: “考核零分,勿念。” 总之,国土大了,什么神经病都有,景隆帝的阅卷心情无从得知,但林嫵看得津津有味,连挠痒痒的动作都变慢了。 直到景隆帝忍无可忍,问: “尔一直將玉如意按在朕胸前,是想表达什么?” 林嫵:“哎呀。奴才知罪。” 玉如意撤走的时候,又不小心颳了一下。 娇嫩的皇帝马上闷哼了。 龙顏大羞。 “你这个小太监,人小鬼大,野心不小。”景隆帝咬著后槽牙道。 林嫵心里冤枉,只能跪下来: “奴才知罪……” “滚滚滚。”景隆帝烦躁透了。 本来只是身子痒,现在被该死的小太监搔一下,心也痒了。 明明是惩罚对方,怎么觉得被罚的是自己? 景隆帝心里鬱闷,连那放在一旁的玉如意,也看不顺眼了,抄起来就往林嫵头上砸: “把这脏东西一併带下去,再不要出现在朕面前!” 对好东西有著敏锐嗅觉的林嫵,咻地抓住飞来的玉如意: “好嘞!”她声音清亮。 尔后又觉得有点不妥,乾巴巴地补充了两句: “奴才一定谨记圣训,努力提高太监的基本素养,力求將主子服侍得妥妥帖帖。” “现在,奴才就去跟僖公公请教一二!” 然后抱著玉如意滴溜溜地跑了。 从这一日起,林嫵意外地发现了一条財路。 原来,景隆帝一生气,就爱扔东西。 而且,扔了就不要了,主打一个有钱任性。 掌握致富密码的的林嫵,开始日日积极上工,天天守株待兔似的等著景隆帝发怒。 尤其是景隆帝会见群臣时,那简直是大型撒幣现场。 景隆帝一刻钟能扔三次镇纸。 御书房本来有十二生肖镇纸的,不出三日功夫,全都到了林嫵手里。 景隆帝一开始还没注意,后来便琢磨出不对劲了。 这小太监原先笨手笨脚的,干活总躲懒,在御前伺候时又爱发呆。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一刻也不错眼地盯著自己?且那眼神,灼热,兴奋,渴盼…… 景隆帝顿感被爱警告。 难不成,这小太监是真的迷恋自己? 景隆帝被气笑了。 一个小太监罢了,他还真敢想! 原先忘却了的,要將对方调到別处的念头,再次浮出脑海。 若不是自己身子痒,只能此人服侍得好,他早就…… 不过,虽然当下还不能將人调走,景隆帝还是觉得,很有必要让这个小太监知道知道,自己是他永远得不到的男人! “咣当!”一声锐响,將林嫵从发呆中惊醒。 是的,她又发呆了。 景隆帝的日常,除了吃喝睡之外,只有面见群臣和批阅奏摺的时候最生气,最赚钱。 如现在正在看书写字,他心如止水,林嫵就毫无油水。 故而这种时候,她往往会发发呆,发发梦。 而那一声锐响,让她思绪回笼,也让她眼神大亮。 噢哟,那东西,看起来很贵啊! 景隆帝本来就不满,故意將笔扔进笔洗,板起脸来,等那神游天外的小太监慌张认错。 结果,人根本没理他,眼睛闪闪发亮地,盯著…… 笔洗? “朕让你伺候笔墨,你就傻站在一旁?”他咳了两声,威严尽显:“奉僖没教你?” “噢噢。”林嫵低眉顺眼並满口奴才知罪。 面对龟毛上峰的终极之道,敢於认菜,滑跪要快,林嫵已经充分掌握了。 此刻,她满脑子只想著,怎么才能搞到这只笔洗呢? 是不是再给御史中丞马斯倪修书一封,让他履行御史的职责,找点有的没的鸡毛蒜皮,来骂一骂皇帝。 等景隆帝被激怒了,她在顺势把笔洗往对方的手边一推。 那狗皇帝,指定顺手拿起来就扔。 哎呀,哎呀,哎呀呀…… 林嫵越想越兴奋,抓著磨条就疯狂炫,砚都要给她磨穿了。 她激情研墨,但景隆帝的心中,却很是鬱结。 小太监明明乖顺如小白兔,已经在勤勤恳恳伺候,为什么,他感觉更憋闷了? 他心烦气躁地又写了几个大字,一个比一个烂。 最后在数次偷瞄之后,確定了自己为什么如此不爽。 因为,这小太监虽然是来自己身边伺候了,但他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还一直盯著那笔洗! 骄傲的皇帝气得七窍冒烟。 他本想找机会点一点林嫵,眼下又自我怀疑起来。 这小太监时而对他热情似火,饥渴难耐,时而又冷淡疏远,拒之门外。 到底对他有没有意思? 龙顏大惑。 直到夜里入睡,他还在想这个问题。 第二日,眼底青黑的天子,从床帐里探出头: “抬水进来。” 第276章 移情別恋 今日,景隆帝一点也不想见林嫵。 但真把人赶到殿外伺候,他又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一股子烦躁。 最后,还是把人叫进来,指了个他瞧不见的地方待著。 这才开始听眾位臣子吵架了。 “圣上!”感受到命运的召唤,御史中丞马斯倪果然开喷了。 “如今抚州三省大旱,民不聊生,朝廷力有所不逮,致使群情激奋。圣上!您可知?近日来,陆续有学子在长安街聚集,抗议朝廷不作为。” “今日更是有一代贤师,已经古稀之年的杨太傅,领三千学子高念檄文,请求圣上大开国库賑灾。” “圣上,请务必引起重视啊!” 一连四个圣上,句句不离圣上,把景隆帝的脸都叫黑了。 “学子不得议政,看来你们是忘了。杨太傅还领三千学子,是要逼宫吗?” 景隆帝又厌又怒,眼底闪现冷光: “既然如此,就把太傅斩了!” 什么?群臣愕然。 太傅负责教化宗室子弟,颇有声望,圣上为这么一点事就要斩他? 当中有太傅的弟子,赶紧出列下跪,苦苦求情: “圣上,太傅为一代贤师,此番肯出头为三千学子作榜样,亦是心繫灾民,赤子之心天地可鑑,万不可一斩了之啊。” 马斯倪更是双目蹭亮。 好机会,触柱身亡的大好机会啊,作为一个言官,他要名留青史了! “圣上!”他悽厉喊道:“万万不可啊圣上!” 他一边说,一边物色殿中最结实最坚硬最尖锐的东西。 一眼看上了景隆帝书案的桌角,然后拔足狂奔: “圣上若是罔顾黎民百姓,隨意处死忠臣,臣,也只能死諫……” 结果才跑到一半,眼疾手快的景隆帝,就抄起手边的笔洗,咻地精准砸到马斯倪膝盖上。 马斯倪哎呦一声,翻倒在地,然后被闻声而来的大內侍卫给按住了。 身为御史,不但要有一张好嘴,还得有一双好腿。 御史中丞大人因膝盖受伤跑得不够快,痛失死諫良机,名留青史失败,被侍卫拖去看太医了。 景隆帝面色阴鬱,缓缓扫视眾人: “还有谁有意见?有的便……”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长腿一伸,將个兽首笔洗轻轻一踢,踢至林嫵脚下。 林嫵迅速捞起来,笑得像个大马猴子。 (请记住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而在御前素来冷麵如冰的姜斗植,居然,也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一道闪电陡然袭击了景隆帝的天灵盖。 他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满脑子都是: 不会吧! 这小太监怎么是这种人,有没有一点定性了,见一个爱一个? 就算移情別恋,也挑著点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迷恋过本朝最高贵的男子,他眼里还能容下別人吗? 再说了,姜斗植这种冷血无情之人,怎么会对他…… 不对。 景隆帝的眼睛微微眯起: 姜斗植確实无情,从未对任何女子心动过,但这是不是说明…… 正在殿中七嘴八舌涕泪俱下软硬话说尽的各位大臣,见圣上面色骤变,心中齐齐鬆了一口气。 好嘞,终於是將这位手段毒辣的天子,给说动了。 可把大家累得半死。 杨太傅不用死了吧? 然而,手段毒辣的天子,一开口便是: “靖王,站著许久累了吧。” “小芳,赐座。” 心潮澎湃的群臣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靖王亦是愕然和不解: 他又不是第一次站著面君,一站就是一日一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圣上什么时候关心过他累不累? 这破天荒的赐座,著实令人深思。 不独他,群臣互相交流眼色,都在嘀咕,圣上此举,是在表达什么? 难道是警告他们,再嗶嗶,就让他们连坐,一起杀头? 亦或是,取谐音“做”,明面上不支持打开国库,实际上让他们使劲做,使劲开? 又或者,重点不在赐座,而在“站著久了”,圣上这是在暗示他们,该好好审视自己的站位,是不是屁股歪了! 一时间,群臣惶然,鸦雀无声,个个嚇得像铡刀下的鵪鶉。 而景隆帝呢,却在心中暗爽: 没良心的小太监,叫你跟姜斗植暗通曲款,今个儿就让你尝尝棒打鸳鸯。 哈哈,靖王可是出了名的痴情男子,一颗心都系在白月光身上。 朕看你这情,还移得动…… ……动心了! 景隆帝眯著的眼,倏地瞪大,眼睁睁看著一生一世痴恋一人的靖王,面对將椅子抬过来,巧笑倩兮的小太监。 脸红了! 该死的,他竟然,脸红了! 且那两人对视那一眼,眼神交缠,宛若拉丝…… 不管事实到底如何,此时在景隆帝眼中,一切都显得很可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俩中间燃起了火。 靖王是坐下了。 可景隆帝坐不住了。 不行,不能让小太监站在靖王旁边,再站下去,大火岂不是要烧养心殿了? 景隆帝唇绷得像一根弦,显示心中的极度不悦。 眾臣愈发战战兢兢,而后,听到皇帝冷冷道: “文臣体弱,滴水未进倒显得天家苛待了。” “小芳,给崔大人奉茶。” 殿內至少三分之二的文臣:…… 惨遭开除文籍。 又是赐座又是奉茶,恐慌进一步扩散,大家越来越看不懂景隆帝的意思了。 有那么几个胆小的,甚至软了腿。 早知今日休病假了呀! 就说聚眾看热闹不好吧,他们一听说今日有人要在御前搞事,本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都屁顛屁顛跑来瞧好戏了。 谁知好戏竟是他们自己。 呜呼。 比起群臣的心如死灰,景隆帝心中倒是仍存一线希望。 混帐小太监就算再滥情,也不能一下三个吧。 这崔逖是出了名的笑面虎、白切黑、空心人,鬣狗之名令人闻风丧胆,没良心的程度让人胆寒,爱上真狗也不能爱他呀—— 呀! 景隆帝差点尖锐爆鸣。 这崔逖是要死,怎么趁著接茶,碰了一下小太监的手指? 崔逖!朕看错你了! 还有那傻乎乎的小太监,竟还甜甜地对崔逖笑了一下。 蠢太监,你这是被笑面虎的外皮给骗了。 哎呀!景隆帝悔死了。 他就不该把小太监送到崔逖跟前去! 眼下可怎么办呢? 此时把小太监打发到殿外,未免太刻意太生硬了,显得自己很留意、很在乎他似的。 景隆帝胸中憋著一股怒火,焦躁不已。 突然,余光瞟到一个高大沉稳的身影。 宛如一线曙光,照亮了他暗黑的心。 “殿中炉火太旺,过於燥热。” “小芳,给寧国公除了外衣吧。” 第277章 糟糠之夫 景隆帝的想法很简单: 寧国公是国之重器,威严持重,恪守礼法,又有家有室,不可能染上龙阳之癖吧。 再说了,寧国公比小太监成熟那么多,他儿子寧世子,都比小太监大呢,总不能也老牛吃嫩草。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寧国公身上。 然而林嫵: 芜湖~我嫵汉三又又又杀回来了! 伺候狗皇帝不行,但是伺候老东家脱件衣服,林嫵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寧国公起先没留意这个小太监,只觉得景隆帝今日颇为浮躁。 虽然景隆帝素日亦是喜怒无常,在谈笑间拿捏生杀予夺,但实际上,他的每句狂妄之言,每个荒唐举动,都隱藏著深不可测的原因。 他总能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哪怕自毁,亦能达到目的。 可是他今日所为,寧国公是琢磨了又琢磨,怎么觉得,大道至简。 圣上似乎,只是单纯要折腾那个小太监?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这似曾相识的纤腰翘臀,无需上尺子,他只要比一比手,就能精准描述出那熟悉的身量。 最要紧的是,那不点自红的樱唇,娇嫩欲滴的唇珠…… 寧国公呼吸一滯。 当那双柔软细白的小手,落到他的双肩上,为他脱去外衣时,他恍惚觉得,一切好似大梦一场。 他没有站在帝王面前,没有身处汹涌官场中,亦没有在这冰冷空旷的皇宫大殿之內,听著群臣呱噪,感受山河动摇。 他还是站在自家鲜簇蔟的小院里,那个总是机灵古怪的小丫头,轻轻地替她更衣。 香淡雅,心如止水,仿佛今后皆是岁月静好。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如今再被她伺候,寧国公只觉得,如同隔了世一般。 他差些儿控制不住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捉住那双柔弱无骨的手。 还好,一声高亢突兀的咳嗽,让他及时回了神。 景隆帝满脸不悦: “姜斗植,在朕的面前,你何故失仪?” 姜斗植板著脸,心里早就把他骂了个百八十遍。 让小嫵去伺候谁不好,偏偏去伺候寧国公,皇帝可真是好样的! “臣有罪。”他硬邦邦道:“臣只是觉得冷。” 景隆帝:……朕才说殿中燥热,你转头就冷? 就说你是不是看上了小太监,心里对朕有怨气吧。 景隆帝刚想骂你个姜斗植是不是疯了,余光一扫却发现,发疯的还有二人。 是他的错觉吗。 怎么靖王和崔逖的眼睛也绿幽幽的? 他突然觉得脊背发冷: 好了,完了,满朝文武,都是断袖? 幸好寧国公是个正常的。 景隆帝正庆幸著,忽闻寧国公沉声道: “圣上,臣突然身子不適,恳请圣上恩准,让这位小公公,扶臣下去缓一缓。” 群臣听了,无不兔死狐悲,面上露出哀戚来: 咱就说今日面君是折寿吧,连顶天立地、铁一般的寧国公,都顶不住了。 同时万分羡慕: 还得是寧国公啊,那么得圣心,说走就走。吾辈亦想走,但是吾辈不敢说,呜呜。 至於景隆帝,他总觉得殿內虎视眈眈,早就想把林嫵给挪出去了。 此时,他只觉得寧国公果然是自己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深得龙心,为朕分忧…… “准了!”他豪气干云道。 寧国公便迈著大步,沉稳如山地走了出去,都不说是让林嫵扶著,简直是提溜著林嫵疾步消失了。 姜斗植、崔逖和靖王同时双目暴突: 搞什么! 皇帝是怎么了,在一大堆的选择里,选了最不该的那个! 要知道,糟糠之夫最难捨弃,林嫵与寧国公相识於微时,还得受过寧国公不少恩惠,两人这一去,这一去…… 景隆帝心中嗤笑,觉得自己出奇制胜,不免有些洋洋自得。 “怎么,朕观几位大臣如丧考妣,可是有什么心事?”天子往龙座椅背上一靠,冷笑著问。 姜斗植:你说呢。 三位重臣垮著脸,什么话也不想说。 养心殿內暗潮汹涌,令人窒息的议政,又沉闷地继续了。 而另一边。 寧国公与林嫵正在前往一处偏殿。 为了避人耳目,林嫵特地选择了一条人跡罕至的小道。 “国公爷,许久未见了。” 两人来到一处隱蔽的假山后时,林嫵停下来了,规规矩矩地行礼。 寧国公一如既往地威压沉沉,犹如山一般。 虽然深眸沉静,但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气息已然乱了。 他只不经意地一眼扫过,便將林嫵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发现人没有瘦也没有憔悴,气息才稳了一半。 但还是心生疑虑,问道: “嫵儿,你不是受封无恙县主了么?怎的在御前伺候,还这副打扮?” 面对寧国公,林嫵没什么可隱瞒的,呱唧呱唧把三出三进的狗血故事敘了一遍。 寧国公才听到一半,眉头便皱成疙瘩了,直到林嫵说完,他才沉声道: “胡闹。” “后宫是什么地方,你与皇妃来往,便是为了前程,也无异於火中取栗,虎口夺食,怎可冒如此大的险?” “须知你的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你若是缺钱……” “爷,嫵儿不缺钱。”林嫵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先前爷为嫵儿添了那么些嫁妆,已经足够丰厚。” “此外,之前爷在银龙钱庄存了百万两,解了钱庄的燃眉之急,嫵儿还未当面谢过爷……” 寧国公听她这般说,眉头皱得更紧。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嫵儿,你无需与我客气。那本就是给你的。” “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原是我的过错。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你便不要推辞了。” 林嫵怔然。 “可是,国公爷,你的私產,理应留予府中的小姐公子们,嫵儿不过是个外人……” “嫵儿。”寧国公打断她的话:“他们自有他们的安排。钱银不足惜,只希望你勿再说这样的话。” “我……亦是会心痛的。” 林嫵不语,寧国公別开脸,又道: “这银子你若不要,便放在银龙钱庄吧,就当是你替我管著。” “毕竟,年后,我便要重回南地了。” 第278章 是老情人 林嫵吃惊: “国公爷,南边又要打仗了?” 而后又想起来,確实,上辈子这个时候,寧国公该去镇压外族曷胡了。 寧国公亦点点头,面色凝重: “如今战事四起,边关无寧日,曷胡春草復生,又屡屡进犯南地十城,圣上震怒,今次,非彻底拔除他们不可。” 他突然深深地看了林嫵一眼: “若是我回不来了……” “呸呸呸!”林嫵大声呸道,口水都差点喷出来了。 按理说,有更文雅的避讖方式,比如女子伸手去捂住男子的嘴,两人视线缠绵,此时无声胜有声,尽显交浅情深。 但林嫵做不到啊。 她太矮了,跳起来才能打著寧国公的嘴巴子。 只能呸呸呸了。 呸完后,她矜持地用帕子沾了沾嘴巴: “爷,这丧气话可不兴说啊。” 然后真诚地看著寧国公的眼睛: “嫵儿相信国公爷战神重临,定能旗开得胜,大胜而归。” 寧国公被她的天真烂漫逗笑了。 那笑容一闪即逝,但也为这个铁血冷硬的男子,平添了几分生而为人的柔情。 “希望如此。”他说。 而后又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道: “老夫人如今病重,按理说,我身为人子,不当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但爷还是想问……” “嗯?”林嫵望著他,眼中宛如有一汪清泉,澄澈无比。 寧国公最终没有说出口。 冷酷威严的面容下,是令人无法参透的深沉。 最后,他缓缓將手伸进衣襟里,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块繫著红绳,无比小巧精致的玉佩。 然后,郑重戴在林嫵的脖子上。 “若是我回不……” 他还想说那丧气话,却被林嫵瞪了一眼。 成熟稳重,不苟言笑的国公爷,难得地露出一抹笑意。 “那就让它替我护你周全。”他说。 然后,以弯曲的指背,拂过林嫵的脸,像是怕將她碰碎,又像是怕自己太过沉醉。 动作特別特別地轻。 林嫵甚至以为,是一根羽毛搔过自己的面颊。 “你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要將它摘下来。”他威严道,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林嫵下意识握住那块玉佩,带点寧国公的体温,掌心微热。 “嗯。”她回答道。 毕竟是在皇宫里,寧国公为林嫵的安危著想,即便心潮澎湃,也竭力维持面上的稳重守礼。 两人从假山出来后,径直到了偏殿中,相顾无言,饮了一盏茶。 而后,寧国公便回养心殿去了。 林嫵又在偏殿略略坐了会儿,主要是评估一下,这玉佩能值几个钱? 寧国公应该是日日戴著此物,玉佩看起来有一种长期与肌肤接触的温润透亮,上头还有一丝寧国公惯爱的香。 但是,仅论玉本身,只能说是平平无奇,应当值不了几个钱。 这种品级的玉,出现在寧国公手里,似乎显得有点寒酸。 该不会…… 林嫵颤抖了一下。 该不会也是什么“祖传之物,只传主母”? 她算是怕了。 从今往后,別人两袖清风空荡,她两袖满满当当,左边藏一个祖传的簪子,右边藏一个祖传的玉佩。 一左一右,个个都是只传主母,个个都那么烫手。 垂手时,能把她两个腰子烫熟。 林嫵长吁短嘆,站了起来,准备回去当差。 结果刚要迈出门,就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姜斗植抱著手臂,两条紫色彩絛编织的小辫子,从鬢角垂下来,垂在胸口的大红蟒衣上。 这一身出挑打扮,与他艷丽的面容,相得益彰。 “总算是敘完旧了?”姜斗植勾起唇,嗓音戏謔,看起来浑不在意。 可是多说两句,就像个怨妇: “看把你高兴的,见到寧国公就那么开心?” 林嫵眨了眨眼: “能不开心吗,毕竟是老情人呀。” 姜斗植一秒破防,笑不出来了: “他都是过去式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 “你看看他,在殿上,他都没能认出你来,可我看个后脑勺就知道是你了!” 姜斗植是亲眼见证过林嫵与寧国公那段过去的人,故而,比起崔逖和靖王,他能更深刻地感受到这位位高权重国公爷的威胁。 他是真怕两人旧情復燃。 然而,林嫵只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不太客观: “你能认出我,不是因为,你早知道我扮了小太监嘛。” “说起来,还是靖王和崔大人比较厉害,居然一下子就认出我了耶。” 她仔细思量,越说越觉得自己很公正。 姜斗植气得要死。 他冒著触怒龙顏的风险,跟皇帝斗智斗勇,好不容易脱身,巴心巴肝跑到这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听她把其他人一顿夸,独独落下他? “你这样不公平!”他红著眼说。 要什么公平,我又不是称斤论两买猪肉的。林嫵心想。 嘴上不大有诚意的安抚道: “好了好了,你也很厉害啦。谢谢你把笔洗踢过来哦。” 说到点子上,姜斗植的心情又美丽了。 “一句谢谢就完了?”他乜著眼,视线在粉色的唇瓣上流连。 “其实,我这些日子,有好好地练了练……” 上次初试芳泽,他缺乏经验,亲了满嘴血。 一次尝试换来终身嘲笑。 於是,他痛定思痛,放下身段,跟同僚请教了些许,然后每天晚上抱著玉枕勤学苦练。 终於,学有所成。 前些日子是没机会,眼下四周无人,他觉得,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林嫵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你干嘛?你不要过来啊。” 可以姜斗植的身手,没一会儿,他修长的手指一挑,便从她脖子里,捞出一个玉佩来。 林嫵:……对不起了国公爷,我没有要把它摘下来,是姜斗植摘的…… 姜斗植把玩了一下这枚玉佩,眼底透出几分兴味。 林嫵不肯就范,那么,他便挑逗一下她。 於是,他缓缓地,將玉佩举起来。 亲了一下。 林嫵:…… 姜斗植勾唇笑,狐狸眼魅惑丛生: “这上头,还有你的体香呢。” 林嫵:…… 对不起了大兄弟,这玩意戴在我脖子上都不到半刻钟。 你闻到的,是,寧国公的体香…… 第279章 趁早收心 好在是,姜斗植是景隆帝严防死守的对象,不能离岗太久。 因此,他只是逗弄了林嫵一回,便將玉佩还给她。 然后长臂一捞,將人圈进怀里,结结实实地在林嫵的脑门上,响亮地叭了一声。 “今日诸事不宜,不能委屈了你。” “下次万事俱备,再给你一个美好回忆吧。”他翘唇笑道,宛如一个情场老手。 而林嫵想的却是: 瞧你都练什么了。 果然是童男子,少女心满满的,打个啵还要俱备什么呀,点红烛燃香薰唱江南何採莲,然后再亲嘴盖章吗。 真纯情…… 童男子不知实情,只一味地满面春风,脚下生风走了。 林嫵默默无语了一会儿,戴好玉佩,回去当差。 养心殿里,形势依然紧绷。 一个官员战战兢兢道: “圣上,前去賑灾的李大人,弹劾抚州总督贪污腐败,说是賑灾钱款到灾民手中只剩十之七八,賑灾粮里头还掺了陈米和沙子……” “这点小事,也要来烦朕?”景隆帝神色不耐:“蝇头小事,莫要计较!” 说得底下人面面相覷。 一代贤师不过是为民请命,便遭了杀身之祸。灾区地方父母官贪腐賑灾钱粮,却轻拿轻放? 那官员支支吾吾: “可是,圣上,賑灾钱粮本就紧促,还被贪去些许,致使抚州旱灾不止,大批流民北上,如今已骚扰周边五郡。” 这是在给景隆帝出难题了。 喊打喊杀谁不会,唯有解决问题,才能真正服眾。 一个当皇帝的,只是一味制裁底下人,如何理政,如何治国,又如何稳坐龙庭? 见景隆帝毫不动容,那官员心一横,颤声道: “尤其是昌林郡受到衝击,驪山寺香火不足……” 虽然景隆帝一副百无聊赖的做派,但林嫵还是敏锐捕捉到,官员说出“昌林郡”三个字时,天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可观下头眾位重臣,个个睁眼瞎似的,若无其事。 林嫵琢磨著,这应该是个特別的地方。 昌林郡,驪山…… 她猛然想起,咦,这不是圣上生母的故乡吗? 景隆帝亲政后,力排眾议,不,根本没有排,他是直接无视了眾议,將那位宫女生母追封为贤太妃,並在她的家乡修建驪山寺,为亡母祈福。 如今官员特別提起驪山,看来是有所预谋,逼著景隆帝做决定。 要么朝廷增拨賑灾物资,解决流民安置问题,要么,就让驪山寺被流民摧毁吧。 果然,那官员话音刚落,马上有人別有用心道: “想必太妃在天有灵,也有慈悲之心。为了將更多官中费用,用以安置流民,不如將驪山寺……” 他言尽於此,而后垂下头去。 但人人都听出他的未尽之言,不过是,想將驪山寺关闭罢了。 这无疑是在试探景隆帝的底线。 一般来说,亡故太妃的祈福寺庙,哪能说关闭就关闭。 官员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不把皇帝生母当太妃看待。 大家屏气凝神,等著看,景隆帝是要做大义灭母的贤者,还是做置灾民於不顾的暴君? 然而,景隆帝只是眼皮微掀。 他既不是贤者,也不是昏君。 而是疯子。 “不如將驪山寺,扩建一番,建成驪山別宫吧。”他淡声道。 眾臣顿时,又炸开了锅! 賑灾钱款吃紧,圣上不但不节流,还大兴土木,这可真是…… 在景隆帝的霸道专制下,混乱的一日结束了。 各位大臣身心俱疲,迈著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养心殿。 而景隆帝,掷下最后一支珍贵的徽山金狼毫: “一群老匹夫!” 林嫵一个箭步衝上去,若无其事地將金狼毫收进袖子里,然后掸掸衣摆,谨小慎微地问: “圣上,可要传膳了?” 景隆帝:……小太监,你可真行! 若是换了旁的奴才,见他在盛怒之中,定是缩头不语。她倒好,还惦记著吃的。 林嫵露出老实巴交的表情: “圣上议了一日的国事,奴才是怕饿坏龙体,伤我朝根本。” 她自然不会说,其实是她饿了。 皇帝不吃饭,他们奴才也没饭吃,这万恶的古代社会。 也不知道,景隆帝是不是信了她的胡诌,总之,他下令摆膳了。 苦命的林嫵身兼多职,又要伺候他用膳,殷勤布菜。 “圣上,你尝尝这酸黄瓜。” “圣上,你尝尝这炒大蒜。” “圣上,你尝尝这香菜……” 景隆帝心生疑竇: “你老给朕夹开胃小菜和配菜乾什么?” 因为主菜我要留著撤席后自己吃啊。林嫵心想。 但话是万万不可这么说的,她只能挤出弱小可怜又委屈的表情: “圣上明鑑!” “这一桌子大鱼大肉,都是难克化之物。圣上日日动气,胸中鬱结,此时又有痒疾,怎好吃这些呢?” “奴才挑的,都是有益於圣上的菜。” “酸黄瓜爽口下火,炒大蒜暖胃健脾,香菜舒缓麻疹……” “行了行了!”景隆帝烦躁,胃口全无,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睨了林嫵一眼。 “怎么,你觉得朕火气很旺,脾气很大?” 林嫵:那可不,你还手痒,动不动就杀人! 她垂下头,惶恐道: “奴才不敢妄议圣上……” “呵。”景隆帝轻笑一声,眼底有许多不明情绪,如烛光摇曳闪烁。 “你有什么不敢的?”他眉毛轻挑,颇有些咬牙切齿:“眾目睽睽之下,你都敢跟朝臣眉来眼去,还不止一个。” 林嫵:“……圣上明鑑,奴才只是按照圣上的吩咐行事而已呀。” 景隆帝啪地拍桌子: “朕还要怎样明鑑?” “朕已经够鉴了!” “朕坐在上头,鉴得一清二楚!” “按照朕的吩咐行事,朕吩咐你对人家笑了吗?” 林嫵:…… 景隆帝看她不说话,更生气了: “小芳,我警告你。” “能进得养心殿的,都是朕的肱股之臣,不是隨便一个奴才能高攀妄想的。” “莫做那扰乱朝纲的佞宦,趁早,收了你那不安分的心!” 林嫵:啊? 这狗皇帝到底在说什么呀。 他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怎么连成句之后,就听著不像人话了呢? 怒不可遏的景隆帝,对林嫵下了死令: “你看上谁,朕没有兴趣过问。” “但记住一点,染指朕的臣子,不行!” “记住了吗?” 林嫵懵懵懂懂地点头应承,那乖顺听话的模样,让景隆帝终於放下心头大石。 然后,第二天眼一睁,心头大石直接爆炸。 小芳公公,確实没有染指臣子了。 他开始,搞对食! 对食对象还是…… 第280章 你倒会养 林嫵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她敏感地感觉到,总有人有意无意地盯著她。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敛財过度,入了贼眼,顿时大惊失色。 她走在赶往养心殿的路上,一边啃梆硬的馒头,一边琢磨,不论怎么样,得赶紧叫姜斗植帮忙,把值钱的宝贝先带出去才好…… “小芳公公。”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嫵扭头一看,居然是个娇俏清丽的宫女,手里提著个食盒,满脸娇羞。 “小芳公公,早上怎好只吃馒头呢,该送些热粥小菜才是。”她满怀希冀地提起食盒,要往林嫵手里塞。 林嫵正嫌这馒头难吃呢,心想这宫里头还是有真情的呀,正要接过来,突然想到什么。 闪电般缩手。 “这位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太確定。 但对方很快就让她確定了。 宫女盘著食盒的提手,忸怩道: “奴婢对小芳公公,一见倾心……” 林嫵:…… “啊!圣上快要传人了,我得赶紧去伺候!”林嫵说。 然后脚底抹油,忙不迭跑了。 一路上,竟还有其他人,想要给她塞东西,不明所以的林嫵头皮发麻,只好往见不得人的地方走,猫著腰一直摸往养心殿。 走到一个亭子外面时,里头突然传出两个太监閒聊的声音。 林嫵模糊听到,似乎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赶紧往丛里一躲。 “……最近新来的小芳公公,也太得势了些,养心殿都成他的天下了!”其中一个太监酸溜溜道。 另一个嘆气: “可不是么,圣上如今就爱用他,是一刻也离不了,真是一朝登天。” 酸太监不服: “凭什么!规矩也不懂,又爱躲懒,无非就是仗著自个儿麵皮好些……” “你可別说。”另一个太监噗嗤笑了:“人家就靠那张脸呢。最近看上他的可不少,连最远的芙蓉轩的宫女,都巴巴地跑来,跟我打探他。” 这可戳到酸太监的痛处了。 他中意的小宫女,最近张嘴闭嘴就是小芳公公。 “一个小白脸,也敢搅风搅雨的,弄得这宫中人心浮躁,我迟早去告发了他……”酸太监恶狠狠地道。 可他的搭子,又嘆了一声。 “你还敢告发他呢?你可知他在跟谁对食?” 一句话惊了两个人。 林嫵和酸太监同时雷电击心: 跟谁? 另外那太监欲言又止,贼眉鼠眼四下张望,確认確实无人,才低声道: “僖公公……” “什么!” 尖叫声响彻云霄。 不对。 酸太监愕然回首,丛里怎么也有人尖叫? 丛里,林嫵心虚张望,她怎的听到大树后面有人在喊呢。 大树后面,老实憨厚的大太监,遍体生凉: 这个声音是…… 一句话炸出四道声,亭子侧边,赫然转出一席明黄色袞龙袍。 “你们两个,竟然!” 景隆帝脸黑得像锅底,一会儿瞪丛里的林嫵,一会儿瞪大树后面的奉僖。 咬牙切齿。 “这糟心的小太监朕都不想说了,可是,奉僖,你!” 自詡火眼金睛、慧眼如炬、看透一切的景隆帝,感觉自己遇上了从业以来最大的骗局。 什么姜斗植,什么靖王,什么崔逖。 原来,都是障眼法,都是烟雾弹。 这小太监面上装著傻乎乎的,实际上,藏得那么深。 他居然,他居然,跟奉僖…… 搞对食! “奉僖,你太让朕失望了!”景隆帝痛心疾首:“小芳年纪小不知事也就罢了,你是御前掌事大太监,怎可如此行事呢?” “目无法纪,伤风败俗,寒了主子的心!” 奉僖瞠目结舌,他只是清晨练练拳脚,活动活动身子,怎的就伤风败俗了?寒了主子哪门心? 啊不是,他什么时候跟小芳搞对食了? 他跟谁对食,也不跟小芳啊。 小芳吃得多又净捡好的吃,跟这种人吃饭要饿肚子的。 不善言辞的大太监脑中一片混乱,奴才奴才地吭哧了半天,最后只挤出一句: “奴才……百口莫辩!” “还辩什么,人证俱在!”景隆帝心烦地甩一甩手:“从今日起你先歇著,不用来上值了!” 奉僖好歹也是他的贴身太监,罚得太过了也不好。 景隆帝憋闷地慌,只好將锐利的目光,落在亭子里的小太监身上。 直接把两人嚇尿了。 “互相掌嘴一百下,然后打二十廷仗,发配到香房!”景隆帝怒喝。 香房,即是处理夜香,刷桶子的地方。 这两个太监一听,挨打的小事,可大好的前程也中断了,当即喷出泪水。 可君令如山,哪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两人只好一边哭,一边呼扇巴掌,还有侍卫在一旁虎视眈眈,正等他们扇完了,再打个二十廷仗。 “而你……” 景隆帝磨牙赫赫,终於要料理林嫵了。 林嫵低著头,眼观鼻鼻观心。 她也不是想承认,而是,那个,被认成是跟奉僖,也比认成跟姜斗植等其他人好啊。 景隆帝防贼似的,防著她跟大臣接触,不利於她转移財產。 这狗皇帝,完美避开一堆正確选项,最后选了个错的。 干得好! 她这副默认的样子,令景隆帝七窍冒烟。 “是朕纵得你太閒了是吧?”皇帝的声音冷得能冒出寒气来。 仔细想想,他確实对这小太监过於宽容了。 原先只是觉得,他人小脸也小,那些个累人的活就不用他,在御前站站,养养眼便罢了。 谁知,他倒会养,养了一个又一个。 又是大臣,又是宫女,这会子,连奉僖也…… 景隆帝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显得他御下无方,治人不严,有损帝威。 “正好,奉僖最近不来,你便顶了他的差,学著怎么好好贴身伺候朕吧!”景隆帝板著脸道。 “哦。”林嫵乖巧。 她人娇小,垂著头,两只手侷促地拧在一起,显得分外可爱。 景隆帝心中的气消散了些。 “哼!”明黄色龙袍袖子一甩,少年帝王迈著大步,雄赳赳地离开了。 林嫵做顺从状,亦步亦趋地跟上。 徒留从天而降无妄之灾的奉僖,御前大太监、最得圣心的僖公公,在打板子的惨叫声中,呆若木鸡。 出养心殿的时候,还好好的。 怎么,回不去了? 第281章 与朕对食 因著一大早就动了气,景隆帝也没让大臣们好过。 上朝时,他高坐龙庭,脸阴得像个男鬼: “是谁要为杨太傅求情?张尚书,是不是你?” 张尚书懵逼,他没说话呀。 不是,他给自己的死对头求情干什么? “稟圣上。”他赶紧申辩:“老臣……” 啪! “没有”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景隆帝一手串掷过来,打在他的嘴上。 “果然是你!”景隆帝厉声道:“朕已经说过,谁为杨太傅求情,谁就与他共罪。” “很好,既然你同杨太傅情比金坚,那朕就成全你。” “杨太傅死一半,你死一半,你俩一起去领廷仗吧!” 啊? 张尚书捂著血流如注的嘴巴,很想喊冤但又说不出来。 圣上,英明神武的好圣上,老臣从未想过为杨太傅求情好吗,我们俩是死对头啊,我恨不得他快些被斩了…… 可侍卫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立即將人拖下去了。 又打了一个! 眾臣面冷齿寒,惊惧不已。 景隆帝缓缓地扫视下方,眸光灿灿。 “还有谁,想要共罪?” 杨太傅的大儿子,杨大学士,本来已经迈出去一半的腿,立即收起来了。 “臣等不敢妄议圣命!”他高声道,狗腿姿態尽显:“臣等谨言慎行,將功补过,定会將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学子,劝解驱散,免惊圣驾……” 开玩笑,有人替他爹分去了一半的罪,他开心还来不及,没得触圣上的霉头做什么? 虽说廷仗也狠吧,但打点打点,还能捡回来一条命。 可比午门斩首好太多了。 只是想不到,杨太傅跟张尚书斗了一辈子,临到头了,对方还能为他共罪求情。 果然最大的敌人,就是最好的朋友,惺惺相惜啊。 就是辛苦张尚书的屁股了,杨大学士心想。 面上露出感激之情,一点点,不多。 有张尚书珠玉在前,后面景隆帝再议修建驪山別宫的事,群臣安静如鸡,没有一个敢反对的。 要说御史也该说点什么,但御史台最大的刺头马斯倪,因为膝盖碰乌青了指甲大那么一块,被景隆帝勒令在家休养。 而马斯倪的上峰御史大夫,则怕自己再被叉出去,御史台没人了,於是缩头不说话。 於是,今日的早朝,虽然始於一顿打屁股,但之后儘是和风细雨,难得地和谐喜人。 景隆帝把该骂的骂了,该办的办了,神清气爽,直接退朝了。 林嫵一路小跑跟著回了养心殿。 景隆帝心情很好,翻阅了一会儿奏摺,又听得外头的太监来报,说两位大臣挨完了廷仗,前来谢恩。 听得林嫵都要长抬头纹了。 这什么吃人的古代社会噢,屁股都要打烂了,还得来谢谢被打之恩。 看来官当得再大,也身不由己。 人总以为越往上走,越能大权在握,隨心所欲。 殊不知苍穹之外,更是深渊。 景隆帝却是习以为常了,无所谓地摆摆手: “不用了,让他们回去,好好养著吧。” 完了心情很好,便叫传膳,还叫林嫵坐下来一起吃。 林嫵面色惊慌: “多谢圣上,奴才不敢!” 且不说,一个太监与皇帝同席而坐,传出去,明日早朝她就是百官口诛笔伐的对象。 再就是,两人面对面坐了,她怎么好给皇帝夹菜,给自己夹肉? 跟领导一起吃饭要消化不良的。 “奴才卑贱,岂能与圣上面对面同席而食,请圣上饶过奴才吧。”她假装战战兢兢。 可景隆帝看她拒绝得坚决,心情就坏了一点,眼中闪著险恶的光芒。 “怎么,你不愿与朕对食?” 林嫵:…… 不是对食,说完整点,是“面对面同席而食”,好吗? 怎么觉得景隆帝说出这两个字,別有深意?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哦不奴才是这个意思……不对奴才没有这个意思……” 林嫵绞尽脑汁想,到底要怎么说,才不会惹景隆帝生气呢? 纵使她有八百个心眼,也抵不过对方身上有八百个雷点。 很难评。 果然,景隆帝的面色迅速沉下来,一片阴翳。 “朕叫你坐,你就坐。”他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林嫵只能坐下了。 可景隆帝还是不开心,兀自发了一会儿闷,扔下筷子。 “你当真就觉得,朕这么可怕?” 林嫵赶紧拍马屁: “那不是,圣上英明神武,杀伐果断……” “杀伐果断?”景隆帝短促地冷笑了一下,勾起唇来,眉眼轻蔑。 “是觉得朕昏庸无情,滥杀无辜吧。” “方才宫人来报二位大臣杖毕谢恩,你不是还皱眉头了吗。” 林嫵:哦豁,你在偷看我。 面上却只能更加恭谨: “圣上误会了,奴才怎么会那么想呢?” 景隆帝嗤笑: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是在想,杨太傅罪有应得,还是张尚书无辜受累?” “答得好,朕自有重赏。可若是答不好……” 凌厉的眸子里,闪过狠狞。 “来人,取戒尺来。” 宫人迅速呈上来一把两尺长的白玉戒尺。 景隆帝拎了过来,在手掌心轻轻地拍,眼中兴味盎然。 “朕看来,你这目无圣上的小太监……” “也该打打屁股了。” 林嫵屁股一凉。 在景隆帝镭射光般的注视中,她艰难地开口: “哦,其实,奴才在想……” “嗯?”景隆帝微微翘唇:“说。” 话虽如此,可他的表情,却是盼著林嫵直接求饶。 你倒是求求朕啊。 骨头太硬的话,朕可是要打你十下板子的哦。 哀求得当,朕就…… 只打你三下。 林嫵:“……奴才在想,圣上,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景隆帝愣了一下。 “奴才以为,圣上本来就不想杀杨太傅,不过是不满学生作乱,想借著杨太傅,以儆效尤罢了。” “故而,今日张尚书这廷仗,是不是无辜,他都得挨。” 景隆帝唇边的笑意止住,眼神变得深邃。 他的眼皮微微掀动,掩去一抹流光: “哦?那照你的想法,挨打那人,又为何是偏偏是张尚书呢?” 第282章 金蝉脱壳 林嫵覷著景隆帝的神色,觉得对方不似生气,便又继续道: “因为张尚书提议了將驪山寺关闭……” 昨日在养心殿,顺著那匯报灾情的官员往下说,提议关闭驪山寺,將更多官中费用用以安置灾民的,就是张尚书。 当时,景隆帝没有直接打他一顿,现在看来是很不同寻常的。 原来,就等著今日补上呢。 在织网设局这一块,景隆帝是信手拈来,一言一行都別有用意。 他自己说了要斩杨太傅,圣命难收,但有了张尚书“捨身求情”搭台阶,天子便可顺坡下驴,既小惩大诫了杨太傅,又可以光明正大给张尚书一顿排头吃。 叫你敢胁迫当朝天子! 景隆帝冷哼一声: “这群老匹夫,不时时敲打他们,他们便忘了迎头棒击是如何疼痛,总要找机会试探朕的底线。” “那为何抚州总督贪腐,圣上却不要计较?”林嫵问。 对杨太傅严加斥责,却对抚州总督放任不管,这是最令群臣费解的点之一。 景隆帝不以为意: “水至清则无鱼,这世间,清官几何,贪官几何?贪官,杀一个来两个,杀两个来一群,若是真真正正地全都斩了,那我这个皇帝,也不过是光身將军罢了。” “没有人,谁来办事?” “抚州总督是贪了,但十之七八,亦有七八的賑灾款到了灾民手中。要是换一个,没准连七八都没有呢?” “眼下灾民可是一日都等不得,抚州总督贪掉的,他得用自己的才干做抵。” “否则,有的是秋后算帐的时候。” 圣言掷地有声,林嫵若有所思。 她想起了大贪官和珅说过的一句话: 只有餵饱大大小小的官,他们才肯为自己去卖命,否则即便是军机大臣,如果没有千千万万的官撑著,也就是个屁。 景隆帝正是深諳此道,故而选择轻拿轻放。 “修建驪山別宫,也是计划目的之一吗?”林嫵又问:“圣上对贤太妃……” “呵。”景隆帝面色很淡,喝了一口茶,才语气平平道:“人死灯灭,折腾这些给谁看?不过是以工代賑,化解流民之患罢了。” 果然如此。林嫵心下清明。 政事她不精通,但是论做买卖,她还是有些敏锐度。 北宋时期,杭州一带曾爆发饥荒,流民四散,饿殍遍地。时任杭州知府的范仲淹,提出震惊朝野的“荒政三策”,其一便是大兴土木,修建寺院,以工代賑。 灾民有活干,有饭吃,便不会四处乱窜,变成流民生事。 景隆帝不是不愿意为百姓出钱,而是不愿意被那些心怀叵测的官员,按头出钱。 因为,他觉得他们,只会用一些蠢法子解决问题。 为人父母官,当了天子臣,却一点脑子也不动,只会张口闭口问国库要钱,大事小事都是钱字诀。 而即便是发了钱,钱不能流动起来的话,经济便不会发展,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饥荒。 这些愚蠢的大臣,他迟早要將他们一个个屁股打烂! 景隆帝沉著脸,阴鷙地想。 林嫵见他眼神不善,想来又有人要遭殃了,赶紧破天荒给他夹了一块肉,顺势又將戒尺放到桌子底下,软声劝道: “圣上,用膳就莫操心那么多了,多吃些吧。” 看在这块肉的份上,下一个遭殃的可千万別是我啊。 林嫵在心中烧香拜佛。 景隆帝瞥了她一眼,把肉夹过来送进嘴里。 然后,露出痛苦面具: “这是姜。” 林嫵:……对不住,不是故意的,这姜混在肉里,长得跟肉太像了。 一顿酸甜苦辣的饭总算吃完了,景隆帝的习惯,用完午膳是要小憩一会儿的。 如今景隆帝的痒疾算是好得差不多了,睡得也比较沉。 因此,服侍他睡下后,林嫵便偷偷地溜了出去。 如今她也算是发財升官了,景隆帝对满宫疑神疑鬼,不但让她顶了奉僖的位子,还给她拨了一间单独的房间,不让她跟其他小太监挤著,离养心殿还近。 毫不夸张地说,她觉得自己活脱脱演了一出太监妃升职记。 眼下,她,太监妃本人,正要回去拾掇自己的財產,让姜指挥使帮忙带出去。 姜斗植今日打扮得也是十分风流倜儻,还特地穿了紫色的大披风。 这样一来,便可將包袱掩盖起来。 他將包袱缠在腰上,一边嫌弃粗俗之物玷污了他的蜂腰,一边埋怨林嫵日子过得好好的,来受这个罪: “我已经收了一箱最好的珠宝,送到林府了,你赶紧回去吧,在这顶风作案,图这点东西作甚?” 林嫵不以为然: “那不一样,你送的是我的,我挣的也是我的。” “总之一个不落都是我的。” 姜斗植简直无语,这是钻钱眼里了。 “那你究竟怎么打算的,如何脱身?”他问道。 “这事不大好办,得及早,圣上如今很是常態,连奉僖都丟开不要了,就要你一个小太监伺候。” 姜斗植皱眉: “有古怪。” 林嫵表示赞同。 两人在有限的时间里,激情討论了一下,什么金蝉脱壳的法子最好使。 “你重新打扮成无恙县主,大大方方走出去不就得了?”姜斗植道。 林嫵摇头: “我突然消失,若是圣上不在意,那还不打紧,就怕他计较起来,將前事尽皆翻出,恐怕僖公公都要受我牵连。” 姜斗植蹙眉: “那不然,你找几个机会出宫,在宫外被歹人劫了?” 林嫵连忙拒绝: “圣上最近很,额,需要我,恐怕他不同意。” 不同意还好,就怕他同意了,然后要跟著一块出宫去,那真是没事给自个儿找事干了。 姜斗植大约也是想到此处,脸垮了下来。 “圣上究竟怎么回事?在下怎觉得他居心不良呢?你一个小太监,他那么黏著你做什么?”他酸溜溜道。 林嫵也是觉得很倒霉,很晦气。 “我也不明白啊。” 她鬱闷道: “烦死了!” 於是,景隆帝一个午觉醒来,晴天霹雳: 小芳公公,死了! 第283章 迴光返照 景隆帝匆匆披了衣服,疾步赶往太监房。 一路上心跳如鼓,手心攥出细汗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只觉得心头鼓胀,要爆炸似的难受,脚止不住地加快,连隨行太监都甩在了后面。 因他迅疾,很多太监宫女还来不及发现他,他便一阵风似的掠过去了。 故而,他也听到了许多风言风语: “哎,听说没有,新来的小芳公公死了。” “听说了,是噎死的。” “什么,小芳公公含怨而死?” “僖公公已经被遣出宫,小芳公公一时想不开,就自戕了……” 景隆帝听了,心里又急又气又悔又泛酸。 急是来报的宫人稀里糊涂,只会说死了死了,怎么死的,死没死透都说不清楚。 岂是自己不过眯了午觉的功夫,人就没了? 还是为奉僖没的? 这小太监素日里滑不留手的,皮得很,看不出来还是个痴情人,这棒打鸳鸯才过去小半日,他就想不开了。 悔是,早知道不打了…… 泛酸则是,他堂堂景隆帝又差在哪儿了! 脑中千头万绪,胸中千般滋味,终於是赶到了林嫵的小房间。 景隆帝才踏进去,就听到太医院院判游鸿生摇头嘆息: “不中用了。” 景隆帝:!!! 他一个箭步衝上来:“这是怎的回事!” 说著就要掀开床帷。 游太医不愧是能当院判的人,临危不乱,甚至还借著行礼的功夫,轻巧地侧身挡了一下,没让皇帝够著床帷。 “圣上,小芳公公系误吞了大量椒,喉头麻痹,窒息而……” “而死?”景隆帝接过话头。 声音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游太医:“……还未死。” 景隆帝被攥紧的心,终於鬆开些许,刚要呼一口气。 游太医又道:“不过,跟死差不多了。” 景隆帝的心又掉下来,摔成八瓣。 游太医火上浇油: “小芳公公身子弱,兴许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圣上,还是避著些,免得过了丧气。” 这几日的事? 景隆帝面色阴沉,切齿道: “不成,务必要救回他的性命,什么金贵的方子,人参丹药,都不成问题,一定要治好了。” “圣上,不是老臣不肯,而是老臣医术不精……”游太医装出为难之相。 结果,景隆帝怒目圆瞪: “治不好,尔就去陪葬!” 游太医:!!! 躺在帐子里的林嫵:!!! 她刚服了一颗龟息丸,吃了就能像千年老王八一样,看著死了,其实还活著,虽说还活著,但像是快死了。 虽说假死药更好,但那玩意不存在呀。 只能拿一颗修道之人辟穀爱用的龟息丸吃吃,吐纳减半,肉身静止,说白了,就是还剩一口气。 这会子,她正在帐子里气息薄弱,静观其变呢。 谁知听到景隆帝的虎狼之词。 她没想到,景隆帝竟如此重视她,气急败坏到这种地步? 游太医也没想到,自己帮便宜妹妹一个忙,要把命搭上? 赶紧痛哭流涕: “圣上!是臣无能,小芳公公真是回天乏术了,请圣上恕罪……” “朕不恕!”景隆帝怒吼,眼眶发红:“无论如何,你们都得给我把人救回来。” “你不行,就让旁的人来!” “你们太医院不是还有个,医术颇为诡奇的,那什么吗,立马把人叫来!” 游太医懵逼: “那什么?谁?” 太医院哪一號人他不清楚,怎没听过还有个诡奇的? 景隆帝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无恙县主!” 游太医:……圣上,本尊就在里头躺著呢…… 林嫵:……狗皇帝,我谢谢你…… 景隆帝继续吼到: “快,把她叫来!治不好,朕也让她陪葬!” 游太医咋舌。 且不说人现就在里头装死,就算没在,听您说这话,谁还敢来啊? 好在是他能从小小太医混成院判,早已有过十数次陪葬经验,小场面,不慌。 他刚想怎么糊弄过去,把活儿给拒了。 景隆帝又怒道: “若是治好了,朕封她为郡主!” 啊这! 满屋子人都惊了,万万没想到,皇帝如此重视小芳公公? 竟然为了救他,给出一个郡主的封號。 游太医也心惊,他原以为应当无人在意一个小太监的死活,皇帝过问一声也就罢了,可看如今这架势,竟是真上心了? 那可不妙。 游太医赶紧道: “圣上,可是那无恙县主……” 他刚想找个林嫵不在京中的理由,支应过去,但是帐子后头,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 “太医……扶我起来……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奄奄一息的声音努力道。 郡主,那可是郡主啊! 有了这个封號,她都不需要一个亲王当爹,她自己就是爹。 林嫵疯狂心动。 景隆帝听见她的声音,激动地要衝上去,再次被游太医一屁股懟开了。 游太医探头入帐: “可是迴光返照了?小芳公公,万万不可,你坚持住哇!” 他还一心以为,林嫵要逃出生天。 却没想到,林嫵的心態已经发生了变化。 此时的她,眼冒金光: 富贵险中求,拼了! 在一顿眼神暗示下,游太医心惊肉跳地缩回脖子,对景隆帝訥訥道: “小芳公公似还有一线生机,臣马上派人去寻无恙县主……” “很好。”景隆帝面色阴沉:“记住朕的话,仔细你们的脑袋!” 游太医走了。 景隆帝本还要等无恙县主来,但他好歹是个皇帝,在太监房耽搁太久,惹人非议。 旁的人倒不要紧,可若是被太后知道了,恐又生出麻烦来。 正好太监来报,西北来了急报,景隆帝只得匆匆离去。 离去之前,吩咐其他太监,务必要好生照看小芳: “等县主来了,第一时间报与朕!” 太监们应声不迭,景隆帝不大情愿地也走了。 过了一会儿,在房內伺候的小太监被人叫了出去,而窗口一阵风袭过,跳进来个修长高挑的身影。 姜斗植咬牙切齿: “在下算是明白了,原来,皇帝看上了你!” 第284章 你受苦了 其实,从景隆帝说出“陪葬”两个字,林嫵就隱约有些感觉了。 先前她以为,景隆帝不过是觉得她好容貌,比对旁人多了些容忍之心。 可景隆帝竟如此真情实感地为她的死活著急,不但要太医院陪葬,还要封郡主。 那就有点太过明显了。 如果她是林嫵本尊,那是灭顶之灾。 但如果她是小芳公公……天大的好事! 临走前还能捞一笔大的! 她无暇顾及姜斗植酸气冲天的语气,赶紧接过他手中的衣服,就要换上。 姜斗植忽见她宽衣解带,面色有些不自然,扭过头去: “虽说在下也不是没见过,但好歹矜持些……” “到床上去。”林嫵命令。 姜斗植:? 这速度太快了! 他面色爆红,手足无措,素日轻佻的狐狸眼,这会子圆溜溜湿漉漉的: “这不好吧……才亲过一次……”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林嫵无语,这人在忸怩什么? “你躺在床上,假扮成我。”她说。 姜斗植微醺的红脸立即冻住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是自己想太多了。 也不敢相信林嫵能想那么少: 他长得如此高大,要扮成个小个子,这像话吗? 林嫵皱眉: “你不是挺会妆扮成女子?” 姜斗植扶额,此一时彼一时,且郑夫人和林嫵能一样吗。 “你放心吧。”林嫵宽慰他:“我自有办法,让圣上不入帐中去。” 等景隆帝匆匆赶来,作女子打扮,脸上罩著面纱的林嫵,正从帐中退出来。 景隆帝是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上去就要掀帐子。 “圣上请慢!”林嫵出声阻止。 景隆帝这才看了她一眼,面色不虞: “怎的,情况如何了?” 林嫵低头: “回稟圣上,小芳公公误食椒,引起喉头髮麻窒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应当是对椒过敏,故而引发周身急症。” 景隆帝又惊又怒,这小太监,自己不就是让他陪吃了一顿饭吗,把他饿成这样,对椒过敏还吃? 林嫵又继续道: “此过敏之症甚为凶险,如今浑身肿胀发疹,再受不得一点气味刺激。圣上身上有些焚香气味,还是莫要靠近的好。” 她这一说,景隆帝的脸就黑了一层。 怎的偏生如此? 他日日上朝,金鑾殿里少不了焚香,便是更衣沐浴也去不掉,也就意味著,在小芳转好之前,他是近身不得了。 虽然很鬱闷,但也只得忍耐。 景隆帝將怒火转移到林嫵身上,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无恙县主,面黑心丑,嘴巴也坏,才能说出如此人性泯灭的话来。 好在是她有自知之明,以面纱遮丑,否则他定要先给她一顿廷仗。 “他的病,你可有把握?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提著脑袋来见朕!”景隆帝冷脸道。 林嫵撇撇嘴,眼神不咋的,嘴巴倒是硬呢。 面上却是装得更恭顺: “此症虽凶险,但若能熬过七日,也便能渐渐治癒了。” “就是这七日,须得尽一切珍稀名贵之物吊著,方可保住小命。” 也就是说,砸钱,砸银子,砸一切好东西。 林嫵已经准备好了另外一个大包袱,来多少都装得下。 她的话中深意,景隆帝是一点也没品到,反而觉得是应当的,当即下令: “不惜代价,定要把他治好!” 有他这句话,林嫵就安心了。 然后装模作样地给帐子里的“小芳公公”放血、扎针、灌药……忙得不亦乐乎。 一趟趟往太医院和御药房跑,名贵药材一包包地搂过来,连千年人参都是手臂粗的,喜得林嫵眉开眼笑。 挑些温补的药材,刮下些屑沫来,一天三顿煎给姜斗植喝。 喝得锦衣卫指挥使都流鼻血了。 “这不成。”姜斗植捂著鼻子,第一次认输了:“要不叫靖王来替替我吧。” “便是崔逖也成啊,总之不能净薅著在下补。” 开玩笑,他可是纯阳之体,又是童男子,本来就不大受补。 这人参鹿茸虎鞭地喝下去,不到月圆之日,就要化身狼人了好吗。 林嫵思忖,確实也是那么回事。 於是,太监队伍又增加了,一天三班倒,正好可以解决姜斗植不便长期缺岗的问题。 景隆帝没觉察出异常。 毕竟他身上带香,每日只能隔著帐子,站在一米之外,望一望里头隱约有人躺著,被子里鼓起一个大包。 心中酸楚疼痛: 果然是肿胀发疹,看这肿成啥样了,那么娇小的人儿躺在床上,跟被子里裹了一头猪似的。 小芳,你受苦了。 因著这般,他愈发后悔起棒打鸳鸯来,早知该徐徐图之,让他二人心生嫌隙便好了,而今却闹成这样。 但也正是因为小芳病危,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有点不对劲。 以前只是对这小太监过於关注。 可现在…… 景隆帝深深地嘆了口气。 “你快些好起来吧,朕再不强求你对食了。”他说。 姜斗植咻地睁开眼睛。 什么对?什么食? 好你个皇帝,你果然对小嫵起了那种心思! 锦衣卫指挥使差点一刀搠出去。 景隆帝又道: “是朕没想通自己的心意,过分了些。” “你放心吧,朕已將奉僖復职。” 姜斗植闻言,心中警铃大作: 什么心意?这里头怎么还有奉僖的事? 难道是替刑事发…… “可奉僖是不解风情之人!”景隆帝突然拔高声调,犹如一记大锤,敲在姜斗植心上:“你莫再恋著他了,朕不愿意见到你受伤害!” 姜斗植如遭雷击,瞠目结舌。 奉僖怎么也上桌了! 景隆帝见床上的人迟迟不回话,以为林嫵还在生气,心中便有些闷闷不乐。 小芳真这么怨他? 他只得迈著沉重的步伐,落寞离开。 下午再来,便带了一个箱子。 景隆帝素日金尊玉贵的,一盏茶都有人替他端著,亲手搬一个箱子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 一路上把太监宫女都惊呆了。 他目不斜视,进了林嫵的房间,將箱子放在桌上,然后打开。 金碧辉煌。 景隆帝若无其事道: “你不是想要镇纸和笔洗吗?朕让人把国库里好的都捡出来了。” “以后,你就用不著满地乱捡了。” 闻言,帐子里的文质公子,缓缓坐了起来。 第285章 赐你廷杖 哦,原来给佳人送礼,还可以这般简单粗暴啊。 是他太迂迴了,难怪总没进展呢。 送个琥珀都要先演一演,不如姜斗植直接將珊瑚臂环扣人胳膊上了。 听说姜斗植都亲上了,而自己…… 崔逖伸出手,看了看自己雪白修长的十指。 就碰了个手指头。 眼馋。 如今还又多了一个劲敌。 嘖。 景隆帝看到帐中人影晃动,心下暗喜,送礼大法果然好! 他早就发现了,这小芳是个財迷。 不是没注意到对方捡他扔的东西,而是觉得,对方偷偷摸摸往袖子里塞,如同一只小松鼠,万分可爱。 有时候,景隆帝根本不生气,却还是故意板起脸,找个东西扔一扔。 就是为了看小太监,喜笑顏开地奔来跑去。 虽然小芳还是不肯说话,想来还在生气,可人动了,心就动了。 还不肯搭理自己,想来是给的还不够? 今晚再来一箱大的! 景隆帝心中燃起希望,雄赳赳地出了门,直奔国库。 到了晚上,靖王来轮班时,心里颇不寧静。 他可是个坚定的皇帝派,平时虚偽,那都是对著外人的,对皇帝,他是纯纯的赤胆忠心。 让他假扮林嫵臥床,欺骗圣上,他的良心怎么过得去呢? 等圣上来了,自己是让他端茶好,还是唱曲好,还是低声下气百般哄劝的好? 自己这个弟弟啊,作为帝王什么都好,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男子,在那男女之事上,属实有些愣。 別看后宫妃子好几个,若是没有帝王光环,就他这天天要算计人的样,没人能喜欢他。 他得打一辈子光棍。 靖王一边想,一边觉得,既然这愣弟弟终於开了情竇,自己当哥的,还是点拨点拨他吧。 靖王这么跟林嫵说的时候,林嫵差点笑出声。 大哥不说二哥,靖王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还好意思说景隆帝? 要林嫵说,是老谢家基因有问题。 別人好歹是个恋爱脑,他兄弟俩,恋爱脑残。 谁也別嫌弃谁了。 夜黑风高,乌云蔽月,宫中鸦声不闻。 景隆帝踏著夜色闯进屋来,身后跟著几个太监,吭哧吭哧抬一口巨大的箱子。 进屋之后,景隆帝摆摆手,太监们就知趣地退了。 靖王在帐子里头盘腿而坐,精神抖擞,双目矍鑠。 直到景隆帝说: “这箱是本来先帝留给靖王的,反正他也不知道。” “送给你吧。” 靖王:…… 林嫵正好端药进来:哈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討好了小太监,本来有许多话要说,但却被林嫵打断,景隆帝面色黢黑。 “怎的这么晚才服药?这么晚服药效果能好吗?都几日了人还不会说话,是不是你的疗方有问题?你別同朕嬉皮笑脸的,再不好朕就砍了你的头!” 景隆帝连珠炮似的骂道。 林嫵唯唯诺诺: “是臣女无能……” 是臣女还没有赚够啊,圣上。林嫵两眼发光看著那口箱子。 景隆帝莫名顿了一下。 他怎么觉得这个眼神特別熟悉? 林嫵將药递入帐中,景隆帝就在外头虎视眈眈盯著。当林嫵探身去接空的碗,妒火攻心的景隆帝,猛的攥住她的手腕,用力將她拉出来,摔了个屁股墩: “谁准你靠那么近的!” 林嫵:??? 靖王目眥俱裂,差点跳起来揪景隆帝的衣襟: 谁准你摔她的! 房中气温陡然上升,景隆帝还毫无察觉,越看林嫵越不顺眼,摔了个茶盏,斥责道: “喝了那么苦的药,也不晓得送盏茶漱漱口?” “这屋子跟冰窟似的,你要把他冻死?还不快將炭盆移过来!” “都什么时辰了点这么亮的烛火,让人怎么歇息?朕看你这庸医就是不盼著他好!” 就这么著,將林嫵批得狗血淋头,把她支使得满屋子团团转。 然后,景隆帝心疼地对著帐子道: “如今就这庸医能近你的身,你受委屈了,且忍耐些吧。” “若是觉得她有哪里不好,告诉朕,朕赐她廷杖!” 靖王:……本王还想赐你廷杖呢! 你知道你骂的人是谁吗? 还把人奴役得满地转悠,那么娇气一个姑娘,给本王递个药,本王都得双手去接。 你倒好,让人干这干那的,等会儿累著了,本王要心碎。 靖王气得躺下,用被子蒙头。 愚蠢的弟弟,本王不管了,你孤寡一辈子去吧! 就这样,景隆帝心疼靖王,靖王心疼林嫵,林嫵心疼方才被景隆帝摔碎的茶盏。 这茶盏也很贵啊。 三人心思各异折腾了小半宿。 转眼到了小芳该病好的那一日。 装病虽然赚钱,但也不能贪得无厌,否则景隆帝该起疑了。 到时候,“小芳”虽然活著,但无恙县主可是要死的。 林嫵见好就收,准备在明日病癒。 故而,今夜是缠绵病榻的最后一夜。 靖王一来,就傻眼了: “你怎的还未走?” 崔逖坐在床头,稳如泰山: “在下深觉王爷太过辛苦,愿为王爷分忧,王爷可自去歇息。” 靖王不吃这套: “按理说该轮到本王了,凭什么叫本王走?” “还有你。”靖王转了个方向。 床尾,姜斗植老僧坐定,跟床长在一起了似的: “你是早班的吧!早就过了,还赖在这儿做什么!” 姜斗植勾唇笑得风流: “王爷来得正好,在下见这崔逖厚顏不肯离去,深为不齿,故而留下来监督他。” “既然王爷来了,不如一起將他赶走?”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靖王的笑容比外头的寒天冻地还冷: “哈,別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还不是想跟林姑娘多些相处?” “想的美,无耻!” 这是三人小组成立后,他们意外发现的大好处。 以往,想要与林嫵长时间相处,碍於礼法,是很难的。 可开始假扮小芳公公之后,他们惊喜地发现,可以一整天跟林嫵待在一起耶! 每次到要换班的时候,他们总有些意犹未尽。 如今是最后一夜了,他们更是恋恋不捨。 如此这般,三人便在床上扭打起来。 林嫵端著药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然后,耳边响起愤怒的斥责: “你又傻站著做什么?” “是不是想挨廷杖!” 第286章 宋大將军 景隆帝的突然出现,让房中热战降至冰点。 三人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又哥俩好地挤在一块,躺成一排。 景隆帝一进来,便觉得气息不对。 “明日就是七日了,怎的还没消肿呢?反而觉得比早上还差了些。”他问。 林嫵面不改色: “没有吧?多盖了一层被罢了。” 景隆帝半信半疑,瞥了林嫵一眼: “你的命能不能保住,可就看明日了,多上点心。” “臣女自当尽力。”林嫵恭谦道。 景隆帝想了想,面色不大好: “明日他好些了,朕会將他挪进养心殿养著,到时候你也要尽心。” 啊? 林嫵有点懵。 她一个小太监,怎么好去养心殿住著养病? 最重要的是,到了养心殿,她容易露馅啊。 “圣上,这会不会不合礼法……”林嫵迟疑道。 景隆帝又瞟了她一眼,他算是发现了,这什么无恙县主,跟那小太监还有点像。 不单身形像,就这看起来似乎很软和,但实际上一身反骨的性子,也有点像。 “朕的话,你听了照做便是,囉嗦什么?”他不耐烦道。 林嫵只能应下。 景隆帝又待了一会儿,才走了。 他一走,三个老袋就迫不及待地从帐子里挤出来,个个都抢著先下床。 还是姜斗植武艺最高强,直接单手撑著床板,一跃而出,稳稳落到林嫵面前。 “要不还是直接跟在下出了宫去吧!”他肃面道:“大不了就是奉僖一死。” 林嫵:……这不能够。 玉白修长的手指缓缓挑起帐幃,斯文公子优雅踏下床来,不经意似的看了姜斗植一眼。 温和包容。 宛如在看一个智障。 “风平浪静时,这皇宫如同一个筛子。可一旦帝王震怒,一一鸟都能成为天罗地网,谁能逃得过?” 他的话並非毫无道理。 以姜斗植的身手,自然可以来去自如,但要做到毫无痕跡,那就太小瞧皇宫守卫了。 何况,他还要带著林嫵一起。 “崔大人所言极是。”靖王也下来了。 他从小在宫中长大,知道这里有多凶险,远走高飞的人自然无碍,但留下来的人就不免会被清算。 简化成一句话就是: 你姜斗植是跑了,但留下来的本王可是要掉脑袋的。 想屁吃呢。 “强行出宫,牵涉到的人太多,实为下下举。”靖王道。 林嫵也不同意。 她即將到手的郡主封號,无论如何都不能捨弃! 从前身为商女时,买卖虽然也做得很大,可一切犹如无根之萍,隨便来个稍微有点权势的,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乡主和县主,听著好听,但在这贵人多如牛毛的京中,分量还是差了点。 宋清雅一个异姓王之女,魏小姐一个阁老庶女,就能隨意拿捏她。 便是要光明正大夺她的东西,她也无门可告。 赚钱容易,守財难。 身怀巨富又能力不足,財不配位,犹如捧著金子夜行,那是等著人家来抢。 因此,她需要一个尊贵的身份,自己做自己的靠山。而今,景隆帝正好给了她这个机会。 林嫵深呼吸了一口气: “各位大人,林嫵此前曾听闻,年底宋大將军將归京面圣,可知是几时到京?” 靖王微微蹙眉。 “本来早该到了,但听闻他旧疾发作,如今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驻军,说是疼得走不动。” 说是这么说,但长眼睛的都明白,宋大將军这是故意拖延。 到了天子脚下,就拖拖拉拉地不肯去请安,这是他作为戍边大將军的特权。 再就是,宋大將军之前提出要进军平醴,结果被景隆帝晾著,他窝了一肚子火,而后又得知宋妃死在冷宫,他坐不住了,在军营里直接拍裂了桌子。 这次回来,无论如何也得让皇帝知道知道,他们宋家在西北流血流汗,可不是为了给他个小皇帝当狗奴役嗟磨的! “你怎的突然问起宋大將军?”靖王问,面上有些担忧。 毕竟她与宋家有些过节,最好別跟宋大將军撞上。 而林嫵心想: 跟宋家有嫌隙的是林嫵,跟我小芳有什么关係? 小芳太监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几位大人,林嫵想托你们,给宋大將军带个消息,就说圣上在宫里有了新的相好……” 第二日,景隆帝下了早朝,就迈著大步往太监房来,一边走,一边嘱咐隨行太监要好好收拾养心殿。 见到小芳太监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虽然只是数日不见,但差点天人两隔。 景隆帝唏嘘不已,便倍加珍惜起来,连脚步都变轻了。躡手躡脚走到她旁边,放缓声音道: “你已经大好了?” 其实,林嫵本来就留意著他的行踪呢,但此时却装出茫然受惊的样子来,踉踉蹌蹌就要跪下行礼: “奴才参见……” 景隆帝第一时间扶住了他,连膝盖都未让她往地上磕一下。 “你才病好,无需多礼。”他沉声道,喉头有些酸涩。 他记得,之前这小太监,即便在御前,似乎也不怎么怕自己这个皇帝,是很活泼跳脱的,此时却如惊弓之鸟…… 终究还是伤著他的心了。景隆帝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都將奉僖调回来了,他还想怎样? 不过,日久天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自己会慢慢教他的。景隆帝心想。 面色便柔和许多了: “如今你也好了,这小房间住著不大舒坦,也不方便伺候,朕已经让人安排了,今日你便搬到养心殿偏阁去吧。” 林嫵哦了一声,然后慢腾腾地去拿自己的东西。 景隆帝不耐烦等待,便命令一旁的太监: “去,给小芳公公帮把手,別让他累著。”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收拾好了,景隆帝龙心大悦,春风满面地正要出门,一个太监却匆匆来报: “圣上,宋大將军进宫了……” 景隆帝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而后语气平平道: “他进宫便进宫,难道还要朕前去迎接他不成?” 那太监冷汗淋漓,立马跪了下来,声音颤抖: “圣上,宋大將军他是……” “骑马进了神武门……” 第287章 纵马进宫 “骑马”二字一出,景隆帝便面如寒霜。 其他太监更是嚇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纵马进宫? 这得是多张狂的人物,简直藐视皇权! 本朝例法,宫中禁地,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但凡进了宫门,没有皇权特许,均须去兵器,卸鎧甲,步行面君。 可这宋大將军,居然什么也不做,直接骑马硬闯神武门,长驱直入宫中。 且不说明日早朝,弹劾的奏摺必定如雪一般。 就说眼下,景隆帝面上已经是狂风骤雨。 眾人瑟瑟发抖,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了圣怒,成为刀下亡魂。 不过,景隆帝经过最初的暴怒后,竟然慢慢地平息下来,面无表情。 “搬到养心殿一事,先暂缓吧。”他冷声道。 姓宋的仗著军功,手伸得长,万一知道小芳一个小太监竟在养心殿与皇帝同起同居,他定要藉机生事。 景隆帝不在意宋大將军使绊子,但他不想林嫵受委屈。 深宫后院,想为难一个小太监,太容易了。 於是,景隆帝便板著脸,大步往养心殿走去。 林嫵跟在后面,暗自庆幸。 还好宋大將军回来得及时,要是再迟一点,她已经被迫搬到养心殿,两个仇人,哦不,三个仇人,景隆帝跟宋大將军也是在別苗头。 三个仇人,大约要杀红眼了。 养心殿。 宋大將军打马进宫,惊动了紫禁城,但他一脸坦然,仿佛这般再正常不过。 直入养心殿附近,才翻身下马,连装甲兵器也未卸,阔步走向养心殿。 “圣上可在?”他问殿外的太监。 两个太监悄悄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便恭敬回道: “待奴才入內看看去。” 然后,便一去不回了。 宋大將军在外头站了有半刻钟之久,不耐烦: “怎的还没消息?你们这些阉奴,就知道拖拖拉拉,这等作风到了军中,本將军定要让你们人头落地!” 他嗓门大又狂妄,直將另一个太监嚇得颤抖如筛子,赶紧道: “许是圣上有什么要事耽搁了,让奴才问问去。” 然后,一溜烟也跑了。 又过了一刻钟,宋大將军的铁甲被外头凛冽寒风吹得冰凉,冰凉透骨,他才咂摸出不对劲来。 他娘的,小皇帝这是又故意晾著他呢! 寒冬腊月的,宋大將军为了威武,穿得单薄。虽然他身子骨壮实,但几十斤重的鎧甲掛在身上,小风一吹,那叫一个透心凉,又站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住了。 这时,一个面孔雪白小巧的小太监,从里头迎出来,笑容不卑不亢,不出一丝错: “哎哟,大將军,怎这般站在寒风中?伺候您的人也太不懂事了,也不晓得给主子带件大氅来。” 说完,便给底下的太监使眼色。 那太监手里捧著大氅,正等著呢。 林嫵口里说著: “將军,让奴才们为您添衣,圣上眼下不得空,要劳將军等一等。若是他知道將军如此受冻,定会心疼的。不过……” 她佯作恭谨地低下头: “穿甲佩剑不便,奴才就先为您除了去吧?” 根本不容商量,她的话音刚落,几个小太监上去便要扒衣。 宋大將军自然恼怒,刚要抬手扔人,一只手却搭在了他臂上。 虽然只是轻轻一攥,但浑厚的內力,却让他心惊不已。 一张风流艷丽的面庞,笑语晏晏: “大將军,別来无恙?” 宋大將军眼神暗了暗,有几分切齿: “姜斗植?” 景隆帝的走狗,就是化成灰,宋大將军也记得。 当年他还是摄政王呢,跟太后一同把持朝政,以为可以拿捏那个宫女所出的贱种一辈子。 谁知人家竟悄无声息地,培养了几条忠犬,自己一招不慎,被他掀翻了。 从此风云变色,改换朝纲。 宋大將军牢牢记著这几人的脸,姜斗植,就是其中之一! 面对他吃人一般的目光,姜斗植毫无惧色,而是勾唇笑了笑,鬆开手。 与他的手同时离开的,还有宋大將军的鎧甲和佩剑。 太监们收拾好东西下去后,姜斗植才悠悠道: “大將军好记性,还记得在下呢?倒是在下不及你,方才见一人骑马入宫,一时没认出,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反贼。” 你才是反贼,你全家都是反贼!宋大將军刚要骂。 林嫵却拍拍胸口,抢过了话头: “可把奴才给嚇死了,要说,如今大內侍卫也是怠惰了,幸好骑马的是大將军,万一是什么反贼呢?” “大內侍卫来得这般迟,只来得及將马斩了,顶什么用……” “什么!”宋大將军的脸裂开了:“谁敢斩老夫的马!” “啊……”林嫵眨了眨眼睛:“大將军请勿怪罪大內侍卫,他们也不知道是您呀。按照本朝律法,无圣命骑马入宫者当斩,宫中又无圣上特许大將军骑马的备案,他们不过履行职责罢了。” 然后又抬起迷茫的小脸: “说起来,大將军怎么没有先请示过圣上呢?” 宋大將军听说爱马被斩,本就气得眼睛爆血丝了,又被那小太监一阵噼里啪啦,是有气也发不出,便失控大吼道: “没有老夫在西北金戈铁马,哪来你们这些小杂种锦衣玉食?別说老子骑个马进宫,便是进金鑾殿也使得!” “宋摧!你在胡说什么!”一声尖利的吼叫传来。 眾人回首一看,背著手似笑非笑的景隆帝,和面色通红羞怒不已的太后,还有跟在后面的靖王,正在不远处看著他们呢。 太后喘著粗气,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今日景隆帝不知怎的,同靖王两个一起,突然孝心大发,请了她来养心殿,欣赏最近的墨宝。 太后难得可以逞一逞圣母皇太后的威风,欢欢喜喜就来了。 一路上,居然有太监来报,说有官员在宫中打马。 太后插手政务惯了,这一二年被景隆帝压著插不成,手正痒呢。 当即厉色对景隆帝道: “圣上,你如今治下也太宽鬆了些,竟还有人敢纵马入宫了,你如此怎为一国之君?” 景隆帝难得地虚心受教,骂那来报的太监: “何人如此张狂?” 小太监支支吾吾: “奴才也是听门卫来报,听说,那人好像姓什么,崔……” 太后的眼睛噌地亮了。 太好了,是崔逖! 第288章 四国来朝 作为当年助力景隆帝亲政的核心人物之一,崔逖,是太后的眼中钉。 尤其是时疫那事,崔逖敲了闻登鼓,硬是告了御状,把江南王拉下马,相当於將太后的鎧甲剐掉一层。 太后心里头怨死了。 事到如今,她还觉得那是崔逖受景隆帝指使,故意给宋家下的套呢。 每每想起此事,太后都恨得牙痒痒。 景隆帝她是暂时不能动,但是崔逖…… 这不撞进她手心里了么? 太后眼中闪著恶毒的快意,掷地有声道: “对此罔顾律法,纵马入宫之人,合该廷杖打死!” 结果,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吼: “別说老子骑个马进宫,便是进金鑾殿也使得!” 太后:…… 原来崔不是姓崔,是宋摧。 太后恨不得用眼神剐了那个来报消息也不说清楚的太监,更想给宋大將军几耳光: 打马入宫便算了,怎的还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就说了,偏偏挑她刚大放豪言之后…… 呜呜,太后怎么想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自己好像掉坑了似的。 景隆帝笑得云淡风轻: “哦?宋大將军纵马入宫?虽说是死罪,但大將军劳苦功高,廷杖打死也太狠了吧,母后?” 太后捏了把汗,真想回到刚才打自己的嘴: “是是是,律法虽然无情,但还是要讲究將功赎罪的,万不能打死……” 话还没说完,就被景隆帝笑著截胡: “到底是母后宽宏大量,那就廷杖一百下,意思意思吧。” 嘎? 太后和宋大將军傻眼了。 他怎么还要打一百廷杖呢? 屁股打烂事小,宋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宋大將军威震朝野,在西北辛辛苦苦打了仗回来,结果一面圣就挨了廷杖! “圣上,这使不得。”太后急急道:“宋大將军是西北的镇山石,若是打坏了,岂不是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母后,放心吧,打不坏。”景隆帝笑吟吟,转脸看宋大將军,一脸关切:“宋大將军还记得崔逖吗?他不过文人一个,挨了一百廷杖,如今还活蹦乱跳呢。” “大將军乃顶天立地的武將,定是比一个文弱书生能扛,是吧?” 宋大將军满脸苦涩: “臣……” “再说了。”景隆帝又打断他的话,笑容淡淡:“这还是太后宽宏大量,体恤重臣,才从死罪变成一百廷杖的。” “大將军,还不快向太后谢恩?” 这下连太后的表情也苦涩起来。 她能说什么,人最要命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於是乎,养心殿外传来一声声棍到皮肉的声响,太后在殿內,是想看又不敢看,坐立不安。 偏偏景隆帝还没眼色,捧著他写的几个破字过来,非要太后欣赏: “母后瞧瞧,朕的功课可有进益了?” 谁管你有没有进益啊,叫你好好孝顺你的舅舅,你倒是进进脑子啊。太后在心里头暗骂。 面色却还得应付,扯出笑脸来: “如今朝中事多,圣上还需將心思放在朝政上,莫为怡情小事耽误了大事。” 意思是你还有心思练字? 哀家看你是朝政不饱和,你这皇帝当得,指定有点问题! 景隆帝却不在意她话里有刺,无声地笑了一下,命人將纸张收走。 没过多久,一百廷杖算是打完了。 宋大將军果然是猛將,人都打烂了,也坚持要进来议事。 大概是骨子里的四字美德在作祟: 来都来了。 太后心疼得要命,赶紧名人抬了榻来,让宋大將军臥在上面。 宋大將军面如金纸,声音也降低了好几个度,带点儿颤抖: “臣实是有要事请教陛下,四国使节马上来朝,大军药库採购一事,圣上待如何?” 哦,原来是这事。景隆帝面色面上浮起冷笑。 “接待外邦使节,素来由鸿臚寺负责,就不劳宋爱卿费心了。” 宋大將军一边忍著剧痛,一边强撑做出威严状: “这如何能够?圣上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那外邦的狡猾奸诈,且此次四国来使,是为了商议药库採购一事,鸿臚寺那就是一帮伺候人的玩意,只知道点头哈腰和传话,哪里懂得买卖上的事?” 鸿臚寺负责接待外邦使臣和出使异国,在宋大將军眼里,就是一群打杂的。 他从心眼里看不上他们。 景隆帝居然让这群外行,来促成药库採购这一笔大买卖,更让他从心底看轻这位少年帝王。 一个毛头小子,哼! 景隆帝自然捕捉到了宋大將军面上不加掩饰的轻视,面色又冷了几分。 “宋爱卿无需操心,买卖的事自有户部与鸿臚寺合力操持,出不了一点紕漏。” 可宋大將军又摇摇头。 “圣上终究是久坐龙庭,太过天真,户部管管本朝的商业勉强可以,这外邦通商,可是完全不同的逻辑,户部那群老古板,只会弄巧成拙。” “再说了,药库採购不比其他,得专营懂行之人,方知道其中门道。否则,人家外邦夷族,想骗我们还不容易?” “这回可是近百万两的药材採购,还是供给大军的,关乎战事成败,国家安危。圣上,万不可靠那对药材一窍不通的户部啊。” 他这振振有词的一通说,乍一听,无懈可击。 且有太后在一旁赞同: “圣上,哀家听宋大將军所言极是……” “太后。”景隆帝口中含笑,语气却魄力十足:“后宫不得干政,来人,將太后送回慈寧宫。” 一个动作利索的太监,上前便做请的姿態。 太后气得蹦起来,拂袖走了。 景隆帝才又问宋大將军: “依宋爱卿所见,应当如何?” 宋大將军立马振奋起来,腰也不疼了屁股也不痛了,侃侃而谈: “依臣之见,不如取具有售药行医资质的官商,在商言商,更好与四国使臣交涉……” 哦,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景隆帝笑了。 谁不知道,宋家在南边有大大小小药铺,这一年还开到京城来了呢? 宋家掌握著兵力也就算了,现在还將手伸进国库? “这恐怕不妥……”景隆帝沉声道。 可宋大將军带著必定拿下的心情来的,岂会那么容易被他否决?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起太极来。 靖王在一旁听得无聊,正准备偷看一下小姑娘在做什么。 结果看到,对方正在对他无声说话? 看那口型,似乎在说…… “上、我。” 靖王:!!! 第289章 完美选项 靖王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这,这也太刺激了吧?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微动的唇瓣上,丰润饱满,粉色慾滴。 猛然想起,许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在水汽氤氳的汤泉里,他曾看见白皙无瑕的酮体…… 他曾无数次,在难眠的夜里后悔。 如果当时,他坚定对她伸出双手,会不会一切就不一样了? 不,应当要追溯到更早之前。 那一日在桃林,他如果没有因为白月光的书信,弃她而去…… 靖王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目不转睛盯著林嫵。 然后,看到她的表情逐渐焦急,最后才勉强又分辨出几个字: “加上我!” “加上我的药铺!” 靖王迅速別开脸,反省了自己两秒。 终於心平气和后,他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同她打起眼神官司: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是外邦贸易,水很深,你何苦来趟这浑水。” “浑水才好摸鱼,粉黛轩在京中做不大,这是个好机会。” “谁都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宋摧也知道,你能爭得过他?反而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怕什么,反正有王爷罩著我嘛。”林嫵眨眨眼。 靖王:…… 虽然知道她在哄自己,但还是可耻地开心了。 可恶! 其实,事情倒没有靖王以为的那么严重,林嫵很清楚,成为宋家的眼中钉又如何? 而今,宋家可是景隆帝的眼中钉。 这个皇帝,最喜欢顺水推舟,如果此时林嫵与宋家对上,那么,林嫵便成了那枚“舟”。 靖王以为,以林嫵的权势地位,遇上宋家定是不堪一击。 却忽略了,潜伏在背后的,天子的助力。 经过与宋清雅、宋妃的几次缠斗,林嫵已经品出来了,景隆帝藏在幕后,把他的目的藏得很深,只有在最终清算时,人们才惊觉,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次四国贸易,想必也一样。 不论过程如何,结果必定是宋家被吃干抹净,景隆帝成最大受益者,林嫵若是跟在他后面,还能喝点汤。 这正是林嫵目前想要的。 京城很大,也很小,粉黛轩和大美丽再怎么红火,收益也是有上限的。 皇商这名头虽好,但年年都要重审资质,户部说踢人便踢人,多少巨贾在找门路挤进去,令林嫵有些朝不保夕的危机感。 她需要更多筹码,更多的不可替代性。 关於自己的產业,她早就思考良多,只是还未找到合適的法子。 今天宋摧的小算盘,歪打正著,打到她的心坎上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 看到她两只眼睛亮晶晶,靖王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不过,她有一句话说对了: 怕什么,反正有王爷呢。 靖王心头鼓胀,油然而起一种被依赖的满足感。 此时,宋摧正与景隆帝僵持不下,气氛都有些尷尬了。 景隆帝说:“我朝要兴盛,外邦通商迟早得做大,此时不锻链鸿臚寺和户部那些人,更待何时?” “他们亦是经过层层科举选拔出的人中龙凤,想必很快能上手,宋爱卿不必担心。” 宋摧差点被气晕过去,这人怎么说不通呢? 他面目狰狞,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屁股疼的: “臣如何不担心?百万之资的大单子,怎能拿来给他们练手!圣上,莫要意气用事,引入皇商,是最佳办法。” “臣受先帝託孤,又曾是摄政王,绝不能坐视圣上做糊涂事。想来满朝文武,也会力諫。” “圣上,慎重啊!” 这就是明里暗里地告诉景隆帝,如果你不听我的,就等著从明日开始,早朝上没完没了的劝諫吧。 可景隆帝才不吃他这套,不鬆口就是不鬆口。 於是,靖王就遭殃了。 “靖王,你意下如何?”景隆帝问。 这是在转移炮火了。 宋摧立即將谴责的目光,投到靖王身上: “王爷,你可要以大局为重!” 靖王顶著两方压力,默然一会儿,然后说: “宋大將军所言极是。” 宋摧的眼睛立即迸发光芒。 都说靖王是皇帝派,看来也不尽然嘛! 他连屁股上的痛都忘了,喜滋滋道: “王爷果真有大格局,你也觉得,应当引入皇商……” “没错!”靖王高声道:“所以,此时交予太医院,再合適不过!” 宋摧傻眼了,跟太医院又有什么关係? 景隆帝也微微眯起眼睛。 靖王继续道: “圣上,你可记得,太医院还有个无恙郡主?” “她奉圣命,既在太医院行走,原先在外头,又是经营药铺的,早前还入了皇商名册。” “说起来……” 他笑著看了宋摧一眼: “这皇商的名头,还有宋家出的一份力呢。当初那铺子的行医资格,是宋家帮忙办下来的。” “由此看来,將药库採购一事交给无恙郡主,宋大將军应该没有意见吧?” 宋大將军万万料想不到,自己费劲吧啦跟景隆帝爭取了半日,结果半路杀出来这么个程咬金? 偏生,这人简直对號入座似的。 宋摧想要皇商的行商经验,和药铺的专业支撑,无恙郡主符合。 景隆帝不想被宋家沾染外邦通商,想让自己人经手这个单子,而无恙郡主是他亲封的,又是太医院的人,自然,也符合要求。 如此完美的选项,令宋摧心碎。 “这……”宋摧一下子被打懵了,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景隆帝却是心情大好,笑了起来: “还是靖王灵活,朕竟忘了,朝中还有如此如此全面之人。宋爱卿,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宋爱卿並不满意,但景隆帝根本也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定了由无恙郡主的药铺负责合作细节,並迅速配好了本次四国来朝,接待和谈判的人员班子: 伽罗国,由户部尚书接洽。 乌有国,由鸿臚寺卿接洽。 竺猷部落,由无恙郡主接洽。 青原部落,由…… 景隆帝正要说下去,发现左边眼角的余光中,有什么在疯狂闪烁。 微微侧头一看,是小太监在眨眼呢。 想想这小太监財迷的样子,景隆帝一下子,就领会到对方的意思。 第290章 坐地起价 “咳。” 景隆帝清咳了一声,假装不明白: “小芳,可是身子还未大好?朕看你眼睛有些抽抽。” “不行还是歇歇去吧,朕身边不用你伺候了。” 林嫵:“……圣上,奴才身子好得很,还可以为圣上分更多的忧。” 景隆帝笑笑: “那你便去户部……” 林嫵眼睛一亮。 然后听到景隆帝说: “给朕把户部尚书叫来。” 林嫵:…… 她极度失望的小表情,极大地取悦景隆帝。 方才別姓宋老匹夫所气出来的鬱闷,都散尽了。 他终於身心愉悦地笑起来: “青原部落,由靖王接洽。” “再由小芳公公,监督著些吧。” 哇! 林嫵的表情又亮起来了,毫不吝嗇地,给了景隆帝一个大大的笑脸。 帝王心满意足: 果然要这样,才能討她欢喜。 把林嫵安排去接洽外邦使节,他有一定的考量。 一方面,是顺著小太监的心意,免得经歷了前头那些波折,小太监对他有心结。 再就是,棒打鸳鸯行不通了,他又见不到小太监和奉僖旧情復燃,乾柴烈火,火烧皇宫…… 索性,打发人忙別的去,別成日地在养心殿晃悠。 如此一来,那些个小情小爱,想必就淡了。 景隆帝觉得此计甚好。 林嫵也觉得很好,不然,小太监被困在宫里,无恙郡主怎出得去大杀四方呢。 有了这么一桩好事,她神采奕奕,先是把骂骂咧咧的宋大將军送走了,又尽心尽力给景隆帝顺了一天的毛,把人哄得服服帖帖,討到一块出宫的令牌。 次日,她便兴高采烈地出宫去,走马上任了。 不过,事情还是跟想像的有一点不一样。 伽罗国使者来的前一日,户部尚书突发恶疾,告病在家。 於是,那日早朝上,群臣力諫由宋大將军顶上。 毕竟,宋家家族巨贾遍地,都是久浸商界的人,不容易吃亏。且宋家经营药铺,知晓药材的弯弯绕绕,不会被蒙蔽。 最重要的是,宋大將军是领兵之將。 这次四国外邦通商的主要目的是什么?为大军採购药材! 还有谁,能比宋大將军,更清楚军队的需求吗? 以上桩桩件件,都由一个个朝臣,或是慷慨激愤,或是苦口婆心,抑或是涕泪俱下地,一遍遍说与景隆帝听。 景隆帝手握盘串,高坐龙庭,面无表情。 他早知道,宋摧不会轻易放弃。 宋家向来如此,只要闻著一点血腥味,便呲著獠牙,张开血盆大口咬上来。 不咬下一块肉,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能插了三队自己人进去,景隆帝觉得,自己的目的已达到。 总有一日,他会彻底將宋家赶出去…… 吵成一片的早朝,最终以宋摧替了户部尚书,成为接洽使臣告终。 不过,宋党也並未完全大胜,因为他们当中,有好几个人被景隆帝抓住其他小辫子,直接赐了廷杖。 可以说,宋摧为了此次药库採购,付出不小的代价,但结果却不尽人意。 居然还要与另外几队人爭功,哼! 在家中养屁股的宋摧,听得心腹来报了朝堂上的好消息后,面上並非欣喜,而是加倍怨恨。 “哼!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这么点心眼,也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他恨恨骂道。 然后又嘶了一声。 屁股疼。 “將军,明明都该咱们吃下,却被人横插一脚,实在是可惜。”他的心腹遗憾道。 宋摧几乎咬碎了牙齿,不过还是勉强冷静下来,面上显出残忍: “横插一脚?就凭他们?” “哼,伽罗国是本次贸易中,最合適的合作对象,其他两个,都是陪跑罢了,他们能忙活出什么来?” 心腹诧异: “將军何出此言?据闻那竺献部落,產量最多,万一那什么无恙郡主同他们谈好了……” “让她谈去。”宋摧道。 他的脸上,毫无一丝忧色,只有森森寒意: “他们若是谈下竺献,倒是正合老夫的意,有的是旁的人,替老夫让他们吃个教训。” “小兔崽子永远学不会一点:在老夫面前,他再怎么折腾,不过是跳樑小丑罢了!” 他早將景隆帝,看得透透的了。 既然小子想玩,他这个当舅舅的,就陪他玩一玩。 顺便,给他上一课。 至於那什么无恙郡主和靖王…… 宋摧眼中儘是肃杀之气: 让老夫,给他们点顏色看看。 让他们知道,眼神不好,看不清形势,站错队的后果,就一个字。 死! 而在另一边,靖王与林嫵面对面坐著,气氛有些沉重。 主要是靖王沉重。 “伽罗国对价格咬的很死,定要那一个天价。宋摧非说自己已经尽力了,油盐不进。伽罗使者甚至对本王避而不见,很难推进。” 真可谓百密一疏,林嫵他们连夜研究了许多相关资料后,才发现宋摧此人真是老谋深算。 他为什么不搞別人,而挑中户部尚书,把人给挤走,是有原因的。 只因为,这次採购中,有一味重要药材,葛地麻,最好的止血生肌药材,在伽罗国產出的品质最好。 宋摧接洽伽罗国,无疑是將本次採购的命脉,捏在手里。 “这可如何是好?”靖王鬱闷道:“圣上所给的两百万两预算,看著很多,实际上远远够不上他们开的价格。毕竟物以稀为贵,我们的大军急需,伽罗国坐地起价,我们无可奈何。” “再者,宋摧这个混帐东西真是……” 靖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本次採购只有一个订单,但来了四国使节,原本景隆帝的意思,是择优合作。 可伽罗国直接开了个天价,毫无诚意。 林嫵想了想,道: “待我先去接触接触青原部落吧。” 靖王不理解: “为何是青原?按理说,也应当是你接洽的竺献优选吧?” 他的疑虑很正常,因为这四国之中,葛地麻品质最好的是伽罗,產量最高的是竺献。 而青原,只有与伽罗接壤的那座城有种植,產量低。 林嫵笑笑: “王爷,你可曾听说过,二桃杀三士么?” “议价光靠我们自己的嘴皮子,是无用的。得他们自己斗起来,自己杀自己的价,那才是真实惠。” 第291章 以次充好 接著,林嫵又拜託光禄寺卿卢大人,好好探探乌有国。 卢大人本来都做好坐冷板凳的准备了,突然被点名,还是让他去打探乌有国,不免有些惊讶。 因为,乌有国,国如其名,葛地麻的存在基本等於子虚乌有,只因为他们曾派人去伽罗偷了些分株来培育。 虽说也种出来,同样叫做葛地麻,可效果差之甚远。 此次我朝本没有邀它来的意思,是它们硬要贴上来。 跟他们能探出来什么?卢大人纳闷。 林嫵压低声音: “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技术入股……” 把计划定好后,林嫵便和靖王一道,向青原使节递了拜帖。 然而,那时节居然称病不出。 他们只能双管齐下,再度邀约伽罗使者。 结果还是闭门羹。 並且被正好跟伽罗使者相谈甚欢,结束宴请的宋摧撞见。 宋摧眯著朦朧醉眼,上下打量蒙面的林嫵。 他早已打探过对手的底细,自然知道眼前就是无恙郡主。 可他却装作不认识,用戏謔轻慢的目光,缓缓扫过二人。 而后取笑道: “靖王好雅兴,都什么节骨眼了,还美人在怀呢?” 然后故意狎昵地看了林嫵一眼: “好娇媚的小娘子,怎还犹抱琵琶半遮面,是哪家的青楼女子,这般尊贵?” 这是大庭广眾之下,故意给林嫵没脸了。 周遭有那些个认得林嫵的,闻言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可以想像,“无恙郡主形同青楼女子”这一流言,今日便会传遍京城。 可林嫵若追究起来,宋摧只需將自己的三分醉意夸张成纠纷,以一句酒后失言敷衍过去,便不了了之。 谁叫,他是手握兵权,连圣上都要迁就几分的大將军呢? 其心之恶毒,可见一斑。 靖王立即变了怒容: “你……” 啪! 林嫵的巴掌,却比他快多了。 电光石火之间,宋摧脸上出现了一个鲜明的巴掌印,直接將他的三分醉意打没了。 一旁看热闹的眾人,无不目瞪口呆: 手握兵权、圣宠隆重的宋大將军,居然,被女子甩了一耳光? 不得了,现在马上立刻,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宋摧自己也不敢相信,他捂著脸,双目暴瞪: “你居然敢打我?你可知我是……” 啪! 林嫵反手又是一耳光: “本郡主是圣上亲封的无恙郡主,你这登徒子是何人,居然敢污衊与我?” “我打你还算轻的,听闻宋大將军在此,他最拥护爱戴圣上,若被他知道你对圣上亲封的郡主出言不逊,小心他割了你的嘴巴!” 宋摧:…… 刚硬了的拳头,又举不起来了。 他突然有点后悔没有先自报家门,现在人家也装作不认识他,打了便打了,他还得看在那拍到大腿的马屁上,不跟人计较。 好气啊! 倒是靖王,忍笑道: “这实是天大的误会,郡主,这位便是宋大將军。宋大將军,这是圣上亲封的无恙郡主。” “真是大水衝进龙王庙,一家人倒不认识咱一家人,一家人莫要计较一家人,对吧?” “哈哈哈!” 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只有最后三个哈真情实感。 宋摧咬得口腔里泛起血腥味。 只得粗著嗓子道: “原是无恙郡主?难怪老夫认不出来,老夫哪里知道,二位这么清閒呢。” “要老夫说,还是年轻人心態好,连接被伽罗和青原,两国使者拒见,还有这閒逛的功夫。” “要不要,老夫帮帮忙?” 林嫵皮笑肉不笑: “大將军在伽罗面前也说不上话,议价都议不下来,想来大將军在他们面前也难过,我们怎好为难你呢。” 又把宋摧气得仰倒。 於是彻底撕破脸,不装了,恶狠狠瞪著林嫵: “好好好,你一个丫头片子,也敢这么跟老夫说话。” “老夫话就放在这里了,你们不可能把伽罗谈下来!” “早些跪下来求老夫,老夫还愿意给你们个体面,否则,这一单子黄了,圣上也保不住你们!” 说完怒气冲冲,想要拂袖离去,但因为打烂的屁股还没好全,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去。 不是很瀟洒。 因著这个小插曲,林嫵改变了主意。 “先把竺献和青原冷几天吧,明日,我们在西乡楼宴请乌有国。把消息传出去,传得越夸张越好。” 第二日,林嫵果然在西乡楼见了乌有国的人。 不得不说,弱国没有外交,乌有国表现得相当諂媚,积极推销他们培训培育出来的残次品。 “郡主,你看这药材,嗯,品相是差了点,但是价格也便宜……” 呜啦呜啦说了一大堆。 林嫵拾起来看,又让御药房的人去鑑定。 果然,就还是个残次品。 但是,身为一个奸商,她的本事就是刮尽最后一层油,连渣滓都能变出钱来。 这些残次品,跟伽罗的优质品当然不能比,可只要有一定的药性,对林嫵而言就有利可图。 於是,才过了半日,京中就风言风语: “我听你说,无恙郡主和靖王,在西乡楼和乌有国密谈了一日,定下一个大单子!” “不可能吧?听说乌有国的药材品质不行,无恙郡主这不是以次充好吗?” “我叔是宫里头的公公,他悄悄告诉我的,说是西乡楼一谈完,靖王马上进宫,圣上都同意了!” “啊?这是真的吗……” “怎会如此!”宋府內,宋大將军砸烂了一把椅子。 他的心腹嚇得直打摆子,战战兢兢道: “听闻,无恙郡主同向圣上提议採购分级,止血药可根据不同效果,分批採购。比如治疗轻伤,用些药效普通的即可,重伤再用品质好的葛地麻。” “这样一来,乌有国的低品质葛地麻,便能以轻伤药,列入最低级別的採购。” “不但价格实惠,还量大……” “妖言惑眾!”宋大將军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恨不得將林嫵千刀万剐:“居然用如此低劣的药材,耽误我边关战士性命!” “老子杀了她!” 心腹见情况失控,赶紧跪下,苦苦劝道: “將军息怒!眼下可不是討伐无恙郡主的时候。竺献和青原两国的时节,都坐不住……” “已经主动登郡主的门了!” 第292章 价格大战 林嫵早就预料到,竺献和青原会来。 但她没料到,伽罗也会来。 看来,伽罗也不似宋摧说的,那般高不可攀? 不过,他们虽然找上门了,也依然是趾高气昂的。 下人来报说,竺献要求马上要面见大魏朝的主事,否则今后免谈,他们把持著最大產量的葛地麻,等著跟他们交易的国家多得是,没必要跟大魏朝浪费时间。 青原稍微客气点,但姿態亦摆得比较高。 最高傲的是伽罗,直接质问,你们大魏朝到底有没有诚意合作?千里迢迢把他们伽罗人叫来,又跟乌有谈定了,简直是戏弄人! “先晾著伽罗和青原吧。”林嫵说。 她先见了竺献。 竺献使节来的时候,得意洋洋,觉得魏朝主事先见了他们,是不是意味著,更加中意他们? 哼,他就料到会是如此。 毕竟竺献出產的葛地麻,品质虽然不是最好,但是也不差。最主要的是,量大管饱。 故而,不考虑乌有国那个冒牌货,竺献的报价,是四国中最低的。 价格优势使他叉腰。 结果,林嫵把竺献的情况打探了个遍,连他们一斗米多少钱,饭桌上吃什么菜,都聊过了。 就是不谈药材的事。 硬生生尬聊了一日后,林嫵命人恭恭敬敬,將他们请了出去。 竺献使节傻了,这是什么意思? 临走前,还扶著门框,有些恋恋不捨: “郡主,我们的价格,是四国里最实惠的……” “那確实。”林嫵真心诚意道:“你们是很实惠的,本郡主知晓了。” 然后同他们说了拜拜。 竺献使节都出了门,还没回过神来。 不是,等等,其实还可以再让利的,郡主你怎么也不给我们一点机会! 竺献使节前脚刚出门,无恙郡主与竺献密谈一整日的消息,便传进了伽罗和青原的耳朵里。 两国使节心里嘀咕了,竺献品质次些,价格本就低,產量又大,更有压价空间。 难道,大魏朝將价格谈下去了,锁定了竺献? 那可不成。 两国使者果然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再来约见林嫵,就学会说人话了。 伽罗使节操著一口怪腔怪调的大魏话,態度还是有些傲慢: “郡主,我们的品质是最好的,一分钱一分货,这个道理你们该懂吧?” 林嫵:“懂,但是你们看看竺献。” 伽罗使节以为是自己的大魏话不標准,又特地加重了语气: “我们的產量也不低,放眼这些国家,你们再找不到像伽罗一样,品质和產量双贏的了,一份钱满足两个需求,明白吗?” 林嫵:“明白,但是你们看看竺献。” 伽罗使节一口老痰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鬱闷得慌。 “其实……”他还想再挣扎一下:“郡主若是有诚意,我们也可以稍微让点利,就让……半成?好不好?” 林嫵微笑: “挺好,但是你们看看竺献。” 伽罗使节:…… 竺献,这个扰乱市场的搅屎棍! 林嫵也不透露竺献的价格,只一味地以洞悉一切的沉稳笑容,让伽罗使节自行想像,以为竺献定然给出了超级低的价格。 是让利一成吗? 不可能是一成半吧? 难道,是二成? 伽罗使节痛心疾首: 竺献,这个拉低价格的叛徒! 促使伽罗挥刀自宫后,林嫵並未吐露自己的底价,而是又见了青原。 青原毕竟產量低,报了个不高不低的价格,但与景隆帝给的预算目標相比,还是高出来不少。 但林嫵一上来,便先声夺人: “使节大人,你们的產量太低,其实本不在我们的採购之列。” 青原使节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任凭大魏朝的主事说破嘴皮子,他们青原也绝不轻易让利。 顶多让个半成,够给面子了吧。 因为,他知道,论葛地麻的品质,伽罗第一,第二便是他们青原。 而伽罗的报价,只会比青原更高。 青原的价格虽然也高,但只不过比竺献高一些,但又比伽罗低。 大魏朝想选物美价廉的,可不就是他们? 故而,青原使者信心满满。 完全没料到,大魏朝的一上来就说,他们原是不配? 开局吃瘪,青原使节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林嫵接下来又说: “但是我朝如今实行分级採购,对高品质葛地麻的需求量减少了些,青原勉强亦算能供上,故而还是邀请了你们来。” 青原使节马上舒了口气,信心略微恢復: 就说嘛,他们的葛地麻品质那么好,怎么可能没有竞爭力呢。 张了张嘴要说话,又被林嫵抢了先: “可如果你们坚持这么高的价格,我们只能找竺献了,毕竟他们量大管饱还便宜。” “至於药效嘛,在价格面前,差不多就行了。” 青原使节刚吐出去那口气,又被吸溜了回来。 这么上上下下,他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心態便已经崩了。 原想著让个半成,已经够给大魏朝面子了。 没想到,林嫵一脸理所当然: “你们看看伽罗。” 青原使节浑身一凛,伽罗,竟然也舍了身段,將价格打下来了? 且看无恙郡主这个胜券在握的样子,想来不是让利一成半成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是两成…… 他的脸,一下子白了。 林嫵將想像空间留给青原使者,摇身一变,又站在了竺献使节面前。 说辞也摇身一变,变成了: “你们看看青原。” 竺献使节菊一紧。 诚然,伽罗是最强大的竞爭对手,几乎无懈可击。 但对於竺献而言,青原才是劲敌。 因为伽罗虽然完美,但价格劝退。 而竺献与青原,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价格始终,更容易被放在一起衡量取捨。 听到林嫵这意味深长的话,竺献使者不禁浮想联翩。 难道,青原竟然放弃了价格底线…… 在三国中点燃价格战的导火索后,林嫵终於可以歇一歇了。 她正在房中歇息,靖王高兴地走了进来。 “方才青原使节来找本王,说是愿意让利,你猜多少?” “足足三成!” 第293章 二桃三士 三成让利,还是青原的高品质葛地麻,这个数字说出去,必然惊动朝野。 因为,这是一个史上从未有过、大家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占据生產资料的一方,总是强势的,话语权在他们手里,议价权也在他们手里。 你嫌贵,可以不要,但是你想要,就得按我定的规矩来。 大魏朝在这样的霸王条约下,购买了数年的葛地麻。 地主家的傻儿子,被割肉割得都麻了。 如今这个价格一出,定然举朝欢庆。 “我们终於可以交差了!”靖王鬆了口气,疼惜地望著林嫵道。 这些日子,他看著林嫵东奔西跑,一直都挺心疼的。 但是自己不善经商,根本帮不上忙,又不是以前可以撒银子出力的时候,他常常觉得自己十分无用。 只能看著林嫵殫精竭虑,以一挑四。 他都有些后悔向景隆帝举荐她了。 不过,林嫵的快乐,他是不会懂的。 她挑了挑眉毛: “三成?” “你可知竺献找过我,要让利几成?” 靖王愣了一下: “几成?难道,也是三成?” 林嫵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然后,缓缓张开手掌。 “四成。” 四成!靖王惊呆了。 这个价格,他不是在做梦吧? 但林嫵只觉得寻常,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春秋时期,齐相晏婴想除去三个勇武骄横的臣子,便將他们一齐叫来,拿出两个桃子。人多桃少,只能论功行赏。” “於是,三个臣子互相比拼功德,越比越严苛,终至自我了断。” “这便是二桃杀三士。” “商战,亦是这个道理。” 看她侃侃而谈,闪烁著自信的面庞,靖王不自觉地被吸引,好像自己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那后悔引荐林嫵的念头,是多么地狭隘和齷齪。 她虽然柔,却不弱,更不是后院里的菟丝。 她就应该站在这样的舞台上,用自己的方式,绽放光芒,大杀四方。 “你实在令人佩服。”靖王由衷道。 林嫵笑笑: “王爷过奖了,这才到哪儿?后头还有硬仗要打呢。” 靖王愣了一下: “硬仗?这是为何?” 在他看来,既然竺献给了前所未有的低价,那么,合作应该可以敲定了。 还是说,林嫵有把握,让青原也把价格降下来? 甚至是,让伽罗也…… “伽罗很难再降价。”林嫵篤定地说。 靖王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林嫵翘起粉色的薄唇: “这,就要问问咱们的宋大將军了。” 她早就探明了,原来宋摧那么积极地要插手药库採购,不但是因为宋家有药铺,想分一杯羹。 更重要的原因是,宋摧与伽罗国在暗中往来,若由宋摧促成了与伽罗国的合作,他將捞到不少油水。 而且,还可以进一步拿捏大魏朝的安全命脉。 宋摧的设想很美好,但却被林嫵插足,计划乱了套。 如今,他只能私底下劝伽罗稍安勿躁,一定不要被林嫵给说动,只有与他合作,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伽罗咬死让利二成的底线,坚决不肯鬆口,就是因为有宋摧在暗中托底。 靖王才知道,居然还有这些內情,不由得皱起眉头。 “宋摧真是昏了头了,居然为一己私慾,损害国家利益。” “还好林姑娘手段通天,谈定了竺献。” “应该要快些签定合契吧?”靖王问。 林嫵又摇摇头,表情有些凝重: “事情没那么简单。” 又有什么么蛾子? 靖王以前觉得自己还算聪慧机敏,能力过人,但与林嫵共事这短短几日,他常觉得自己如同低龄学童。 只会眼巴巴地望著夫子问: 为何?为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林夫子浅酌一口清茶,去了一身疲乏,浅笑道: “自然是因为,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著我们啊。” 林嫵一边让靖王初步答应青原,有签订合约的意向;一边自己吊著竺献,態度模糊不清。 又过了两日,终於来到决战。 这是与四国,哦不,准確来说,是三国,最后一次谈判了。 因著是最终谈判,靖王起得比平时早,特意將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温润如玉,贵气逼人。 但是他刚要去会见青原使节时,却被林嫵叫住。 “王爷,请留步。” “青原那儿,你不用去见了,便是他们来寻你,你也闭门不见。”林嫵说。 靖王一头雾水,正在系香囊的手,都顿住了: “这又是为何?” 林嫵神秘一笑,凑近他,耳语了几句。 而在伽罗的议事厅,靖王正在舌战伽罗使节。 他因为要避著青原使节,便躲到这里来了,想著宋摧既然不靠谱,不如他来顶一顶,能出一份力是一份力嘛。 但其实说舌战,也不太准確。 因为靖王並不太会谈判,只会用俊顏压制,露出温和而死皮赖脸的笑容,问伽罗使节: “再便宜点?” 伽罗使节烦死了: “王爷,我们早和你们说过了,就二成,多的没有。” 然后又拿出本国產的葛地麻,一边展示,一边给靖王介绍: “你看这色泽,这粗细,这纹理……” 靖王拿起来,频频点头,十分满意。 然后问: “再便宜点?” 伽罗使节:……似曾相识的画面。 大魏朝都是鸚鵡精,只会重复一句话吗? 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了一上午,说得口乾舌燥。 伽罗使节实在受不了了。 他发现,原来,在谈判桌上,精明人最难对付,因为他们诡计百出。 蠢人最难应付,因为他们问题层出不穷。 但是这两种人,都不及装傻的人,令人如鯁在喉,生不如死。 这个靖王,是得了那什么无恙郡主的真传了。 伽罗使节头痛欲裂,不得不说: “王爷你看,不如在下先去净手?” 靖王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说: “再便宜点?” 伽罗使节:…… 是多呆一秒种都会发疯的程度。 他赶紧逃了出去,並在偏房里私会宋摧。 “宋大將军!你的承诺,还作效吧?我等天长水远地来,可不能无功而返!”他激动说道。 第294章 踢出採购 宋摧其实也有点心烦,最近无恙郡主那疯婆娘,搅风搅雨,弄得人心惶惶,他本来有十分把握,如今也情不自禁有些忐忑。 但他前前后后经营了那么久,自信还是有的。 此时便安慰伽罗使节: “使节大人,你急什么?你有好的葛地麻,那是战场上少不了的神药,我们大魏朝还能不买么?只有我们求你的份,哪儿用得著你这般坐立不安呢。” “你且快坐下吧。” 宋摧亲自將伽罗使节按在椅子上,又使了眼色,叫人奉茶。 这外邦人也不讲究,那么小巧精致的茶碗,拿起来一口闷,还嫌不够喝,要换大缸。 宋摧心中鄙夷,粗人就是粗人,若不是为了银子,他才不屑同这种人来往。 但面上还是很周到客气,吩咐人端了个大海碗来。 数九寒冬的,伽罗使节硬是灌了三大碗凉茶,才勉强压下心头躁火。 “宋大將军,我可有言在先。”伽罗使节冷声道:“给你们那郡主,我说的是二成。我可以给你二成半,但这是最终底线了,而且,你必须履行承诺,將单子给我们伽罗!” “那是自然。”宋摧满口答应。 他布下天罗地网,等的就是这一日,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不著调的小丫头片子,就改变呢? 过了一会儿,伽罗使节不得不重新回到议事厅中,跟靖王大眼瞪小眼。 他不说话了,靖王还有点不习惯。 毕竟,他不说,自己还怎么议价? 他只能主动开口: “使节大人,你看能不能再……” 伽罗使节痛苦地捂住耳朵: “不能!不能!说了不能就是不能!” 他的话音刚落,议事厅的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林嫵头戴红宝石郡王冠,身穿捻金线翟鸟纹朝服,浑然一股尊贵气质,宛如王女降临。 这一股威压,生生將全场人给镇住了。 “不能?”她缓缓道:“恐怕,不能也得能了。” 然后,一个人影,从她身后闪了出来。 奉僖面白素容,声音端整: “圣上有旨!” 眾人赶紧跪了下来,心中突突不止。 尤其是宋大將军,他不明白,都这个节骨眼上了,景隆帝还要折腾什么? 直到那句话闯入耳中,他犹如雷轰,不可置信。 “奉圣上口諭……因军费缩减,本次药库採购,仅有一百万两银资,各处以此为准……” 奉僖的声音鏗鏘落地,將所有人的心理预设,击得粉碎。 一百万两。 预算锐减五成。 也就是说,那什么让利二成,三成,四成,都是个屁。 即便谈下来了,也过不了景隆帝那一关。 因为这个精於计算的皇帝,只会得寸进尺,你能谈下四成,他就奔著腰斩去! 靖王猛然想起那日,林嫵说,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著我们…… 一股深沉的冷意,让他从头凉到脚。 伽罗使节则是直接尖叫出来: “一百万两?那岂不是要让我们让利五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嫵虽然也是刚得知这个消息,但她的表情如此镇定,仿佛早就料到似的。 她看了几欲失控的伽罗使者一眼,平静道: “使节大人,冷静一下,难道伽罗也想同青原一般吗?” 青原? 伽罗使节愣住: “青原怎么了?” 林嫵缓缓道: “青原由於报价过高,已经被踢出本次採购。” 什么? 伽罗使节不敢相信,青原那么好的药材品质,听说给的报价还很低,说踢出就踢出了? “情况呢,就是这般情况。”林嫵说。 她慢步上前,身旁的小廝训练有素,立即搬来一张椅子。 仪態万方地坐下后,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锐利,直视伽罗使节: “使节大人,你们所提出的价格,还需再商议。” 伽罗使节气炸了: “不用再商议了,这个价格,无需再谈。大魏朝有句古话:人若无信,万事难成。你们根本没有诚意,將我们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 可林嫵面对狂暴的他,毫无惧色,淡淡道: “通商大事,无非利益之爭,谁会意气用事,更无耍人之说。” “我朝也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本郡主真心劝使节大人,好好考虑。” 就这么你来我往,又是谈判了大半日。 说得伽罗使节脑壳冒烟,喉头刺痛,大海碗的茶也解救不了他。 这个时候,他无比怀念起只会一句话的鸚鵡精靖王,跟眼前这个说上几个时辰都不带重复的劳什子郡主相比,靖王多么地言简意賅,单纯可人啊。 他在与林嫵的唇枪舌战中,节节败退,差点没守住。 还是宋摧在一旁,故意咳了好几声,使眼色使得都快成斗鸡眼了,伽罗使节才顶住摇摇欲坠的心墙,最后一搏: “不行,我伽罗接受不了这个价格!” “士可杀不可辱,若是大魏朝非要以这么一个价格,折辱我伽罗国,那这笔买卖……” 他砰地拍了一下桌子,怒目圆瞪: “不做也罢!” 而林嫵,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直接抓著茶盖,將整个茶碗往桌上一拍。 嗙啷! 茶碗尽碎。 林嫵站了起来,面色倨傲,居高临下望了伽罗使节一眼: “很好。” “那么,谈判,到此结束吧。” 她行急如风,宽大的裙角在风中飞起,宛若开战的旗帜。 靖王紧隨其后,犹如护使者,又似护主忠犬。 除了宋摧,大魏朝的人,竟在须臾之间,撤了个乾净。 偌大个议事厅,只剩下宋摧和伽罗使节二人。 伽罗使节现在就开始后悔了: “宋大將军,你確定没有问题吧?郡主真的会回来吗?” “她不会,转头就去找竺献了吧?” “竺献那个穷傢伙,產量还大,为了拿下这笔买卖,將价格压到五成也不是不可能……” 宋摧却勾起一抹狞笑: “竺献?” “老夫正等著她去找竺献呢。她找完竺献,定会回来找伽罗的。” “而且,是跪著回来!” 伽罗使节惴惴不安: “那我们现在是……” “等。”宋摧吐出一个字。 他们並没有等太久。 很快,探子传回来消息: “將军,无恙郡主已经將合契送进宫,呈至御前,只待盖上大印了。” “什么!”伽罗使节直接跳起来,满脸怨懟:“宋大將军,你害我!这笔买卖,已经给竺献抢去了!” 然而,宋摧毫无沮丧之色,却是精神大振。 他面带喜色,站了起来: “时机刚刚好。” “走,我们也进宫去。” “当面揭发无恙郡主的罪行!” 第295章 收受贿赂 养心殿。 “如何,见著他了吗?”景隆帝捻著珠子问,听起来很是漫不经心。 奉僖却知道,这是一道送命题。 最近小芳公公以忙採购为藉口,三天两头不在宫里,景隆帝虽然情绪不露,但奉僖作为贴身大太监,很敏锐感觉到,他连字都少练了。 这一次圣上命他去宣口諭,说是通报圣意。 但奉僖心里明白,是要他去窥视。 他该怎么回好呢? 说看见了? 景隆帝大概会凉凉地来一句:可把你心里美坏了吧。 说没看见? 那么珠子就该砸到他头上了: 叫你办点事也办不好! 奉僖觉著自个儿真是夹缝求生,每个月领那点窝囊废,都不够添补他千疮百孔的心。 他左思右想,老实巴交道: “稟圣上,见到了,小芳公公很得靖王照顾,好著呢。” “靖王?”景隆帝停下搓珠子的手,装佛失败。 “哼。”他冷笑著微眯眼睛:“他倒是端方君子,温和有礼,广得人心。” 奉僖:噢,一连用了三个成语,看来大事不妙。 对不住了,王爷。 主僕俩正默然无声,外头的太监通报: “圣上,靖王、无恙郡主求见。” 景隆帝精神一振: “小芳呢?” 太监面色为难: “小芳公公……不在。” 景隆帝的眉毛都垂下去了,面上没有一点喜色。 他完全有理由怀疑,小芳这是把心玩野了,完全把主子给忘了。 七天。 他已经七天没见到小太监。 这该死的小太监,他知道自己这七天,是怎么过的吗! 好不容易这事该了解,景隆帝以为,小太监该来了吧? 结果,情头没来,情敌来了。 外头只有靖王和一个碍眼的丑八怪。 景隆帝臭著脸道: “来得正好。” “看来,朕出的题,还是不够难?” “那么,朕就给他们稍微加点难度吧。” 林嫵和靖王,在外面等了一刻钟。 等得手都冻僵了。 鸿臚寺卿卢大人有些傻眼,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已经谈下让利五成,只需一百万两,就能买到原先计划的药材,圣上应该很高兴,迫不及待召见他们才对呀? 怎么將他们晾在这儿,风萧萧鼻涕寒? 他懵懵地望了林嫵一眼,希望这位聪慧的郡主,能为他指点迷津。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充分领略到林嫵在洞察人心方面神乎其技,竟有点下意识依赖了。 靖王也不由得低声问: “这是怎的回事?” 怎的回事? 林嫵心中冷笑,狗皇帝觉得自己亏了唄。 谈成本应该是好事,但他们来得这样快,只会让景隆帝觉得,谈到五成並不难? 他定会后悔,应该再减一减费用的。 狗皇帝此时,大概在鬱闷,觉得自己失策了呢。 可不得把气撒在他们头上,让他们等一等。 “王爷。”林嫵往靖王身边靠了靠,悄声道:“你派个靠谱的人,去报个信……” 景隆帝终於在小芳公公缺席的衝击中,缓过劲来,加上其他相关官员也到了。 养心殿內,终於传唤人了。 靖王和林嫵在冻成风寒之前,踏进了温暖的室內。 景隆帝也不跟他们废话: “將合契呈上来。” 奉僖从林嫵手中取过合契,递递上来。 景隆帝接过,正要细看。 一声大喝由外至內,惊动整个养心殿: “圣上,且慢!” 两个高大武將,分左右夹著宋摧,到了。 其实本应该早一点的,但宋摧因为屁股没好,又不如先前张狂,敢在宫中纵马了,只能徒步过来。 这一路走得齜牙咧嘴,饶是有左右护法,也走得很慢。 好在是,林嫵她们被景隆帝一晾,合约还未来得及盖章。 宋摧大喜,立即鬆开扶著他的武將,一瘸一拐赶到御前跪下,表情激愤: “圣上,臣有本要奏!” “臣要告发,无恙郡主私通!” 瞧这话说得。 整个殿的人都惊呆了。 靖王最先爆发出怒吼: “宋大將军,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他几乎要衝出去,提起宋摧的衣襟骂,舌头不想要就割了! 而景隆帝,起先是被冒犯而恼怒,但渐渐的,带上了玩味。 他看了看宋摧,又看了看愤怒不似作假的靖王,然后,將视线落在一直宛如透明人的无恙郡主身上。 哈。 有趣。 这两人难道…… “宋爱卿,何出此言?”景隆帝不鬱闷了,嘴角带著笑意,慢条斯理问。 不等宋摧张嘴,靖王抢先道: “圣上,请莫要听这廝胡说。无恙郡主身正清白,克己復礼,进退有度,一心为公,绝不存在……” “甚少见靖王如此盛讚一位女子。”景隆帝龙心微悦:“朕竟不知,五哥还会维护佳人呢?” 话题跑得这样偏,靖王都愣了一下。 圣上这態度也变得太快了…… 宋摧一看离题千里,赶紧把话题拉回来了: “圣上!臣要举报无恙郡主私通竺献,收受贿赂,从而极力促成与竺献的合作!” 原来是这个私通。 群臣鬆了口气,青天白日的,在皇帝跟前听闻桃色事件,也太刺激了些。 而后,眼睛又瞪大了: 娘呀,是那个私通! 私自通敌! 还不如桃色事件呢……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安静。 宋摧兀自激情控诉: “圣上,臣自知大逆不道,但有些话,不得不说。” “五成之数,根本不可能谈成,如果那承诺能给的,必定另有隱情,比如,这竺献!” 然后,他转向林嫵,冷笑了一下: “无恙郡主,你敢说,你与竺献敲定的这份合契,没有猫腻吗?” 数道目光聚集道林嫵脸上,有惊疑,有错愕,有提防,还有愤恨。 可林嫵不为所动,平静道: “宋大將军,本郡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景隆帝端坐上首,虽然形容威严,眼中却透著观看笼中兽廝杀的恶趣味。 “究竟怎的回事?”他语带兴味:“宋爱卿,凡事讲究证据,莫要网织罪名,诬陷他人。” “证据?”宋摧冷冷地说:“无需证据。” “竺献为何愿意割肉五成,非要拿下这门买卖?” “因为,竺献的葛地麻,根本达不到我们的品质要求!” 第296章 演技挺好 鸿臚寺卿第一个尖叫出声: “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时,他们拿出的葛地麻,御药房还验过……” “哈哈!”宋摧如愿大笑。 他等待许久的这一刻,终於到了。 “你们装什么?大家都知道,竺献……”他露出一个恶意的表情:“今年遭了虫害,他们所產葛地麻……” “全部都是劣质品!” 群臣譁然,责难的目光,落到林嫵脸上。 收受贿赂,这可是杀头大罪,何况还是关乎大军安危的药库採购。 若是林嫵真的明知故犯,昧著良心用百万巨资,购买竺献那些没有药效的劣质品,那她就是將数十万士兵的性命,亲手送给敌人。 说她是卖国贼,亦不为过。 “圣上!” 宋摧跪下了: “此事,不同於寻常的贪污受贿案件。” “採购劣药,形同通敌卖国,必须严惩,方能彰显我大魏朝天威。” 他低著的脸上,勾起一抹诡异狞笑: “圣上,请直接將主谋斩首,以震外邦!” 直接斩首? 靖王立即出列,容色严肃: “无恙郡主尽忠职守,勤恳有加,怎会收受贿赂?事情尚未查明,便直接斩首,公道何在!” 宋摧却轻蔑地望了他一眼: “王爷,你同郡主共事,此事你亦有干係,死罪有你一份,你还忙著为他人狡辩?” “圣上!” 宋摧藉机道: “无恙郡主与竺献私通,险些坏了採购大事,著实可恶,必须马上问斩。” “但亦可侧面看出,五折的价格根本不可能,竺献是药材劣质,才肯接受这个让利。我们再坚持这个数,只会掉入他人陷阱。” “老臣这些日子与伽罗百般周旋,终於谈下一个不错价格,伽罗愿意让利三成……” 林嫵听得都笑了。 原来,这就是宋摧的大计划呀。 他明知道竺献不行,却瞒著不告诉她,纵著她去跟竺献谈。 一方面,失败的合作,能让圣上幡然醒悟,提高费用。 另一方面,她这边崩盘后,他不就可以用自己跟伽罗谈好的合作,顶上了吗? 林嫵冷著脸,看宋摧艰难地站起来又跪下,显得格外诚恳。 “圣上,伽罗品质第一,是我们的最优选。三成之数,已经是极大地利好我们了。”宋摧道。 宋党適时出动,一个个假装理中客: “宋大將军所言极是,五折实在太过勉强,只有竺献这种劣质品才会答应。若想得到真正的好东西,果然还得合理的价格呀。” “伽罗能给出三成,已经是闻所未闻的超低价了,还得是宋大將军,这样都能谈下来。” “宋大將军毕竟对大军最熟悉,他做这些事,最合宜……” “圣上!”天选狗腿子站了出来,慷慨激昂:“臣提议,斩了无恙郡主后,药库採购一事,由宋大將军负责。” 其他狗腿子一拥而上: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安静!”奉僖突然高声喝道,面容板正:“御前不得喧譁!” 眾臣才齐齐闭了嘴,息声敛气,盯著上首神情莫测的皇帝。 景隆帝的表情很微妙,令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无恙郡主,你可知晓,竺献虫害、药材劣质一事?”他沉声问道。 林嫵上前了一步。 群臣以为,她多少会狡辩几句,然而,她坦白道: “回稟圣上,臣女知道。” 大家的眼睛,顿时瞪得圆溜溜。 宋摧高兴得,不用扶也能自己从地爬起来了,指著林嫵,纵声大笑: “老夫就知道你心思狡诈,敛財无道,蓄意卖国!圣上,请马上將她斩——” “可是。”林嫵截断他的话头,平静道:“我没有收受贿赂。” 宋摧呸了一声: “你还狡辩?你既知道那药材品质不好,还跟竺献合作,没有收受贿赂,谁信?” “那份合契,便是如山铁证!” “噢。”林嫵的眼睛,弯了弯,闪过一丝狡黠。 她竟然,在笑? 宋摧大怒,还要再骂,却听得林嫵道: “可是,宋大將军,本郡主並没有跟竺献合作呀。” “烦请圣上,打开那份合契看看。” “上头的署名,是谁?” 昂? 宋摧志在必得的表情,凝在了脸上。 他有些无法处理耳朵收到的信息,脑子像卡住了一般,只会木然地转头,望向景隆帝。 而景隆帝,终於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 是时候,收网了。 他啪地一声,將合约掷在了宋摧脸上。 “宋爱卿,你自己看看吧。” 宋摧已经心慌得,东西都拿不住了。合契在他手上,薄薄几张纸掉了两次,才被颤抖的手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朱红色大字: “吾国大魏,与彼国青原……” 啊! 宋摧的大脑如同被人砍了一刀,瞬间空白,他哆嗦著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怎、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青原呢? 而到了这时,靖王终於吐出了一口恶气。 他半是抱怨,半是佩服,对林嫵低声道: “林姑娘,演技挺好,差些儿將本王也给嚇住了!”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林嫵和靖王还坐在议事厅,跟伽罗较劲时,青原使节正满世界找她们。 但哪儿也没有她,青原使节根本找不到人,也不明所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最后,还是从一个小廝口中,套出了话: “使节大人,別忙活了,你们已经被踢出採购名单了!” “这是为何!”青原使节大惊失色。 前些日子不是谈得好好的么,靖王还说了,合作已经定下来了,就差签个合契! “小公子,这是怎的一回事?明明我们的报价已经足够低……” 青原使节心全乱了,大把给那小廝塞银子,打探缘由。 而那小廝收下后,才偷偷道: “大人,你们的报价还低?小的就告诉你吧,被踢出去,自然是因为你们的报价太高了!” “方才,当今圣上已经传了口令,本次採购费用,减了一半。” “也就是说,你们想合作,至少得让利五成!” 五成? 青原使节整个惊住,五成,也太离谱了吧?他们不可能同意的。 可他马上又回过味来: 容得他们不同意吗? 大魏根本没有和他们再谈的意思,反而直接转头找了另外两国,这说明什么? 都说差点拥有的时候,失去才最痛。 青原此刻的心情,就是这般。 无数个念头闪过脑海后,青原使者把心一横,做了一个决定。 五成,也不是不可以。 正在这时,头顶金冠,宽袍大袖的林嫵,从议事厅走了出来…… 第297章 朕如何选 完了。 宋摧再想不到別的,脑海中只有这两个大字。 他谋划了那么久,费了那么多心思,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捞著。 哦不,捞著了一个烂屁股。 好,真是好极了。 他颓然地跪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与之相对的,是景隆帝身心畅快,眉眼飞扬。 他第一次正眼看了林嫵,突然发现,这个丑八怪,好像也不是那么丑哈? 难怪靖王眼光这么高的人,居然为她出头,还跟她眉来眼去,公然咬耳朵,极尽亲密。 仔细看看的话,她声音柔媚,脖子纤细,皮肤很白,身材……身材…… 那可真是太好了。 鼻子有股可疑的热流,景隆帝赶紧用力吸了吸。 血流出来就太损天子威严啦。 然后继续看,又发现,她戴了面纱,那脸看起来超级小的哟。 小白脸爱好者狂喜。 总的来说,除了妆太丑,其他尚可入眼。 跟小太监勉强有得一比! 景隆帝心道。 噢,又想起他的小太监了,没良心的小太监。 眾目睽睽之下,少年帝王的面色变了又变,群臣看得战战兢兢,缩起脖子做人。 “既然事已澄清,那便这样吧。”景隆帝道。 思念使他失去耐心,看到杵在底下这群男子,像一根根光溜溜的棍。 晦气。 “將合契送到户部,你们都下——” “太后驾到!” 外头突然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 景隆帝微微皱眉,太后怎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上次景隆帝体贴地赐宋摧一百廷杖后,太后哑巴吃黄连,跟他闹了许久彆扭。 为何今日,突然上了门? “外头冷得很,母后怎的来了?”景隆帝换上一副孝顺面孔:“有什么要吩咐朕,打发宫人来便是了。” “哼。”太后从鼻孔里发出了宋氏哼哼。 “圣上,哀家来是有一事问你。” “你是不是要逼死你舅舅,逼死西北数十万大军!” 哦…… 景隆帝孝顺也不装了,缓缓位子坐回上,嘴角噙笑。 “太后,你又忘了,后宫不得干政。” “哀家不是干政!”太后猛拍桌子,护甲都拍飞了一只,露出又短又胖的中指。 “你可知道,群臣百官都求到哀家这儿来了,都求哀家劝劝圣上,莫要亏待在西北浴血奋战的宋大將军,寒了忠臣的心。” 景隆帝却是漫不经心地,又哦了一声。 “都是哪些群臣,哪些百官?母后说与朕,朕传他们来谈谈心。” 然后扫了底下眾人一眼。 眾人齐齐后退一步,盯著自己的鞋面,假装自己不存在。 太后气得胸脯起伏不止,厉声道: “你总是如此,不听諫言,一意孤行,这般为君,如何使得?” “使不使得,朕也是皇帝。”景隆帝淡然道:“太后若无事,还是回宫养著吧,没事多睡会儿,少操没用的心。” “你!”太后眼前黑了一瞬,紧紧握著椅子扶手,才恢復过来。 她绷紧了心,想了想宋摧的布局,又想了想靖王给她传的话。 早前,景隆帝拒绝將让宋家军进驻平醴,致使宋家一直对太后略有微词,觉得她没在皇帝面前,为自家人极力爭取。 故而太后,才透露了药库採购这个消息,作为弥补,让宋摧提前布局。 她满心以为这块大肥肉,必定是宋摧的了。 可方才却突然收到靖王密信,说,皇帝突然砍了一半的费用? 太后深知宋摧跟伽罗谈的底价,如果只有一百万两,伽罗定然不会同意。 可宋家拿不到平醴,还要失去採购的油水? 她立马著急了,最后决定,来给景隆帝上点猛药。 “好,好得很,你如今是皇帝,哀家奈何不了你了。”太后咬牙道。 “哀家只说一件事。” 她揪紧帕子,从牙齿里把话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 “如今宋大將军也有年纪了,又挨了廷仗,军中物资缺乏,又没有充足的药物,怕是难熬。” “要么將大军药库採购的事情,全权交予宋家。” “要么……就把平醴给了宋大將军。” 说到这里,她面上露出倨傲,仿佛为自己拿捏住景隆帝,很自得似的: “否则,宋摧这身子,怕是带不了兵,去不了西北了!” 哎呀。 现场诸臣恨不得將脑袋塞进鞋子里,这是他们不脑袋就能听的嘛。 这母子俩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谁也不想成为他们拉扯中的一环,轻则掉乌纱帽,重则掉脑袋。 “圣上,臣突然想起来,还有点紧急政务未处理,恳请先行退下!” 一个老臣说。 一拖二,二拖三,三个消消乐。 不过一会儿功夫,该走的都走了,就剩皇帝、太后、靖王、林嫵和悲伤过度,仍瘫在地上的宋大將军。 太后不可一世: “皇帝,如何?採购和平醴,你来选吧。” 景隆帝翘起嘴角,眸色闪过晦暗,笑道: “宋家懂事了不少,竟学会二选一,而不是一口鯨吞了。” 群臣不在,太后便懒怠做样子了,直接轻蔑道: “圣上毕竟不是正统皇子出身,不懂这些帝王之术,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如何能招揽人心,为你卖命?” 这是直接戳景隆帝的痛处了。 他不是正统皇子,只是个宫女生的杂种,连太学也未上过,更遑论有帝师教导帝王之术。 正因为他不是,正因为他没有,他才被有心人扶上了帝位。 即便他登位后展现出惊人的治世之才和雄心,即便他通过自己的谋划弹压宋家並亲政了,即便他大刀阔斧推进改革,完成了先帝削藩除世家的遗愿。 还是会有人,用上述的出身言论,明里暗里地刺他。 特別是太后。 太后,你真是永远都学不会聪明啊。景隆帝冷笑道。 他满腔的怒火,在不经意间瞥见,那无恙郡主的目光后,猛地烟消云散。 因为,林嫵正直直盯著,太后头上光辉灿烂的凤头釵。 景隆帝疑心自己太想小太监,眼睛出毛病了。 他怎觉得,那眼神,很有芳之神韵呢? “无恙郡主。” 景隆帝突然出声,將林嫵从神游中唤回来: “你倒是说说,採购和平醴……” “朕该如何选?” 第298章 令朕惊喜 林嫵以前没觉得,自己有那么爱財。 在外头,她是人淡如菊的人设。 可当了小芳公公才发现,不爱,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財不够多? 她也不想那么財迷,但宫里的好东西太多了,都是外头见不到的。 一时间便有些情难自抑。 被景隆帝这么一问,她知道,坏了,差点串號。 赶紧低下头来,恭敬本分道: “回稟圣上,臣女愚昧,不敢妄做选择。” 景隆帝还未来得及说话,太后却先瞥了她一眼: “这便是无恙郡主?” 无恙郡主的名头,她可从宋摧耳中听过多次了。 都是说,这女子心机甚重,且说话狂妄,仗著芝麻粒大一点权势,耀武扬威。 此刻一看,居然还是个身段妖嬈的,一股子狐媚,怕不是迷了景隆帝的眼,才拿下这些差事。 太后面上便有些不喜。 於是翻白眼,又看向景隆帝。 “圣上,莫怪哀家说你,用人不贤,亦是君王无德。” “药库採购关乎军机大事,岂是一个小小女子可以掌握的?简直荒唐。” 景隆帝眸色微冷,哂笑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找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 “太后,无恙郡主可是促成了青原让利五成,功不可没。” 青原让利五成? 太后心头一跳。她来得晚,並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这无恙郡主,竟还真有点本事? 只可惜,雕虫小技罢了,在宋家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 “无恙郡主。” 太后轻唤一声,然后缓缓端起一盏茶。 用茶盖颳了刮茶沫,啜一口。 一切都是慢慢的。 非要让人等上那么一等,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你莫要以为,和青原谈了个让利五折,便沾沾自喜,须知这等牵一髮而动全身的要事,最重要的是目光放长远!” “同青原合作,眼下看虽然得了价格的便宜,但哪里比得上伽罗,品质好產量又稳定?外邦通商是长久之计,不在於一次二次,不能光计较眼下得失。” “不过……”她轻蔑地笑了笑。 “你还年轻,想不周全,亦是正常。” 然后又转头看景隆帝,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圣上,女子短视,哪里懂的外邦通商的弯弯绕绕?宋家掌军又从商,才最稳妥。” “治国不易,守疆更难,圣上,你可別糊涂。” 可景隆帝只是意味不明地笑笑: “太后急什么?还是你教朕的,兼听则明,要肯听諫嘛。且听听她怎么说吧。” 轻飘飘就將太后的劝诫反弹了。 气得太后哼哼,又回身坐到了椅子上。 林嫵则面色平静,不卑不亢地说: “稟圣上,首先,臣女认同太后的说法,伽罗確实是我们的最优选择,尤其是为了长久合作考虑。” 太后一听,马上將茶盏放下,露出自恃聪明的得意来: “哼,你还算有点脑子!” 可林嫵微微一笑,又道: “所以,臣女以为,非青原即伽罗的人,才是短视。” “我们大魏视界之远,格局之大,为何,不能两个都要呢?” 两个都要? 太后直接嗤笑出声: “你当伽罗是傻的?圣上狠心削减军费,剋扣將士,谁人不知。如今仅有区区一百万两,还两个都要?” “哀家就说你一个女子不懂通商吧,净知道异想天开!” 然而,林嫵只是福了福身子。 “太后此言差矣。圣上仁慈,怎会剋扣將士?” “臣女斗胆揣测,圣上减资,不过是以退为进,意在创收。” “用一百万两,就能做成两百万两的事,以此再推,便可用两百万两,做成四百万两的事。” “圣上,臣女说得可对?”她坦然道。 景隆帝闻言,不由得停下了盘珠子的手。 再一次,正视这个给他初印象並不好的女子。 此时,她站在那里,脊背挺立,眼神通透,表情镇定,景隆帝几乎可以想像出,她是如何与那些外邦使节谈判的。 很会揣度人心啊。 有点意思。 “唔。”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但已经足以验证,林嫵此前的猜想。 景隆帝的目的,是往底下人屁股上踢一脚,逼他们思考,令他们奋进,莫要同以往那般,当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这也意味著,两百万的费用,不是不能有,只要能出四百万的成绩。 “圣上,只要將费用增加到两百万两,臣女就有办法,让青原和伽罗,都让利五成。” “也就是说,以原定的费用,买到两倍的药材,而且品质都是最好的。” “圣上以为如何?” 太后直接听呆了,青原和伽罗都让利五折,这怎么可能? 景隆帝却是龙顏大悦,拍了扶手喝道: “好!” “朕要的,便是这样敢想敢干的臣子。” “无恙郡主,若是你能谈下五成让利,两百万两不成问题,且药库採购一事,今后全权由你负责!” “圣上!”太后失声惊叫。 宋家就这么失去採购一事了?且还是输给一个小丫头片子? 不可能,不会的,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成什么事,还五成,宋摧都谈不下的,她凭什么…… 可林嫵只是命人將户部盖好大印的青原合契,拿去给伽罗使节看了一下。 伽罗使节就同意了。 “怎会这样?”太后和宋摧同时惊呼。 林嫵笑了笑,將最新拿到的伽罗合契,呈了上来。 景隆帝打开一看,果然是五成让利。 “攻心之术,出神入化啊。”他难得地感嘆道。 再看林嫵,已是十分讚赏的表情。 如果没有青原这份合契,伽罗篤定自己是大魏最佳的选择,心里预设太高,绝对不可能让这么大的利。 然而,现实给了他们一记耳光。 当青原的合契摆到眼前时,他们也站在了青原原先的位置上,品尝到触手可及却又临阵痛失的锥心悔恨。 於是,他们也跟青原一样,心態崩了,底线便也跟著崩了。 早知道,五成也可以呀! 反正又不是没得赚,之前究竟在纠结什么呀? 此时,林嫵又对他们拋出橄欖枝,合作费用还是一百万两,他们非但不觉得五成让利苛刻,还因为失而復得,对林嫵感恩戴德。 景隆帝心里,突然浮现两个字: 知己。 第299章 各退一步 太后见大势已去,合契已经签订,绝无可能落宋家了,便咬著牙道: “所以,圣上,你已经做了决定?” “那么,明日早朝,就颁发一道令宋家军进驻平醴的圣旨吧。” 她忍气道。 这是他们最大的让步了。 景隆帝再次面临辖制,面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去。 “太后,宋爱卿,你们非要这么逼迫朕吗?”他淡淡道。 声音波澜不惊,却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太后抿紧殷红的唇,十指揪皱了膝上的帕子。 “圣上,你亲政这几年,性子真是越来越偏执了。” 她努力放软声音,要做个慈母的样子出来,温和道: “你总是疑心宋家的忠诚,著实令哀家伤心。你也不想想,你是宋家一手扶上帝位的,也是宋家今后的依靠,宋家怎么会害你呢?” “平醴地產丰饶,在西北无异於一块大肥肉,不知被多少外邦异族虎视眈眈,垂涎不已。” “先前哀家还期望,若是你將平醴指给了靖王,也算有个指望,这孩子能力不俗,必定能守住。” 靖王闻言,马上跪下来: “圣上许臣黑岭,已是天大恩赐,臣別无他想,请圣上和太后明鑑!” 太后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是个识相的。 而景隆帝则面色沉沉,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书海量,??????????????????.??????任你挑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太后又道: “靖王要赴黑岭,那么平醴无將才盯守,如何使得?哀家可听说,外族蠢蠢欲动,说不得年后便要进宫了。” “宋家想要平醴,並非出於私心,是想为我们大魏守江山吶。” “哀家就不废话了,总之,谁守西北,谁要平醴。圣上,你便说句公道话吧。” 一来二去,把软话硬话,都说尽了。 太后还心中暗爽,觉得自己將景隆帝逼进了夹缝,这下指定…… “稟皇上,归德將军在殿外求见。”太监突然来报。 归德將军?谁? 太后和宋摧一时没反应过来。 景隆帝却瞳仁微张,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 “宣。”他沉声道。 一个年约四十,举止豪爽的汉子,虎虎生威走进来,行云流水地单膝跪地: “臣归德將军,周池,见过圣上,见过太后!” 周……周池? 太后和宋摧对视了一眼,绞尽脑汁,终於恍然大悟。 这,这不是,早已交出兵权,在京中任了个閒职的,德妃的兄长吗? 两人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果然,归德將军高声朗朗: “臣此次面圣,是听闻西北战事吃紧,宋家军吃了几次败仗,异族实在气焰囂张。” “又闻宋大將军此次回京,身体抱恙。臣食大魏俸禄,实不敢尸位素餐,更不忍见西北孤立无援。” “故而,臣恳请皇上,许臣赴西北领兵,好令宋大將军在京中养伤!” 什么? 这回,宋摧也捂著屁股跳起来了。 这周池算个什么东西,八百年前封的归德將军,跟老子能比吗,居然恬不知耻,想取而代之? 太后亦是目瞪口呆,没想到哇,他们一会儿图谋採购,一会儿扒拉平醴,啥也没落著也就算了。 回头一看,家被偷了? “胡闹!”太后满脸怒气,用护甲指著归德將军。 “就凭你,也配领西北大军?” 可归德將军,不愧和德妃一家人,兄妹俩性子都很直: “怎么不能呢?臣又没有被打屁股。” 太后:…… 宋摧:…… 景隆帝微抬眼皮,勾起嘴角: “今日眾位爱卿甚是积极,又是谈定採购,又是请战西北。有臣如此,朕深感欣慰。” “还有太后为朕操劳国事,朕著实轻鬆不少。谁守西北,谁要平醴?真是个极好的提议,朕允了。” 他笑得愉悦: “既然周爱卿有这份心,朕就……” “等等!”太后急急叫道。 “圣上,何须让旁的人到西北?宋摧还能打!” 景隆帝似笑非笑,瞟了站不稳的宋摧一眼: “太后不是说,宋爱卿身体不適,无法到西北领兵了吗?周爱卿的提议很好,宋爱卿还是在京中好好歇息吧,其他的交给周爱卿。” 那怎么行?太后五雷轰顶。 归德將军的加入,让本倾向太后那头的天平,又缓缓沉向景隆帝,然后趋於平衡。 谁也不让谁。 偏偏景隆帝又来劲了,问林嫵: “派谁去西北,无恙郡主有何高见?” 太后正焦灼烦闷呢,却见景隆帝还有心思问不相关的人,简直气得发昏。 她刚要酸他几句,却被林嫵的话给定住了。 林嫵徐徐道: “稟圣上,两位將军踊跃上阵杀敌,护我大魏的赤诚之心,实令人感动。” “臣女认为,两位都是猛將,谁去都可以,且年后靖王亦去了西北就藩,名將贤士齐聚西北,何愁不杀退外邦?” 靖王! 太后猛地被点醒。 她终於,想起了靖王给她传的话。 除了告知採购的最新消息,靖王还擬了又臭又长的请安辞: “儿臣將赴黑岭,不能在母后膝下尽孝,深感不安……臣知宋舅舅亦在西北,今后若舅舅有所求,儿臣无所不应。只可惜臣不在平醴,而在黑岭,否则,儿臣私底下,必將平醴拱手相让……” 当时,太后听了只是撇撇嘴,觉得靖王倒是有几分孝心,只可惜不得圣心。 什么无所不应,拱手相让,他又没有,应什么,让什么呀。 可身处眼下这个僵局,她才惊觉,靖王这番话大有深意。 她突然灵光一闪,想通了。 “圣上为了弹压宋家,寧可不让宋摧去西北,也不愿交出平醴,是吗?”太后突然冷笑。 “你是不是忘了,殊当年先祖皇帝扶起宋家,正是为了弹压当时得势的周家!” 她猛地一拍桌子,满脸愤慨: “你这个皇帝,真是越当越回去了!” “太后,朕是皇上,你慎言!”景隆帝亦厉声道。 母子俩眼神廝杀,大战一触即发。 最后,还是太后先败下阵来,咬牙道: “哀家不想同你爭了,不如,各退一步吧。” “平醴,宋家不要了,但,亦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就请皇上將平醴,赐予靖王!” 第300章 他听到了 你不是喜欢以退为进吗,那哀家也同你来一招,以退为进!太后心想。 虽然归德將军是有一定的威胁,但太后也没有傻到,真以为宋家军盘踞西北多年,会那么轻易地被人取代。 她相信,景隆帝迟早还是需要宋摧上战场的。 可究竟迟是多迟,就有点烦人。 迟则生变,她不想等。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曲线行事……她篤定,靖王是个敦厚孝顺的好孩子。 脸长得那么好看,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太后信心满满,支持靖王得平醴,就等於给宋摧爭取平醴,靖王一定会暗中將平醴交给宋摧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可太聪明了。 “靖王好歹是天家的孩子,又忠孝两全。既然圣上不相信自个儿的舅舅,那倒不如给了靖王,一家人用著总放心些吧。”太后道。 而景隆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面色古怪: “靖王?” 他自然能看出太后打的什么算盘,但是,他也必须承认,他目前確实还需要宋家。 既然太后肯先退一步,那么他也服个—— 服软是不可能服软的!尤其是对宋家! 景隆帝眼中,狠厉乍现。 “靖王?靖王好啊。” 他嘴角噙著冷若冰霜的笑,確实,靖王是最好的选择。 否则,平醴一日无主,宋家就一日不安分。 今日的闹剧,来日还会上演,让他烦不胜烦。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顺宋家的心? “那么,朕便將平醴,交予靖王吧。” 景隆帝的双眼突然冰雪消融,露出温和仁厚的表情,仿佛方才的针锋相对不曾存在。 然后,看著太后面上不加掩饰的喜色,他嗤笑道: “但是,思及靖王忠孝,就这么將他驱至西北就藩,使太后失去天伦之乐,未免有些无情了。” 太后愣住,这什么意思? 而靖王,紧张得十指蜷起,手心潮湿…… “朕宣布,靖王暂留京城。”景隆帝慢慢道。 嘴角,扬起残忍的笑。 “等侍奉太后百年,再就藩吧!” 成了!靖王捏紧拳头。 林姑娘诚不欺我,圣上竟然真的入套了。而他,既得了黑岭和平醴,又可以留在京城! 靖王激动得甚至有些面色发红,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多爱太后,为自己能承欢膝下高兴得要哭了。 但太后,却是真的哭了。 这叫什么?百密一疏!平醴是给靖王了没错,但是靖王不就藩,就没法暗中操作,让宋摧进驻平醴。 她费心筹划了大半日,全给靖王做了嫁衣。 好恨啊。 太后一时接受不了,白眼一翻。 “太后!” “太后!” “快传太医!” …… 林嫵在心中为晕倒的太后喝彩,她可以趁乱悄咪咪地先行遁了。 一把年纪还为人著想,果然是太后啊,太厚道了。 这一日过得实在兵荒马乱,一日解决了两桩大事,还將太后气得旧疾发作。 按理说,景隆帝应该开心。 但不知为何,他满心不快。 尤其是平醴这事,太过诡异。感觉有人贏了,但细细一寻思,全是输家。 宋家是没得逞,但他的算盘也被打乱了,而靖王呢,虽说得了意外之喜,但又不能就藩,有约等於无。 究竟谁贏了? 而且,他有点恍惚,明明在谋划药库採购,怎的跟平醴扯上了关係? 无形中似乎有一只手,推著他们往既定的方向走。 景隆帝心中鬱闷,直到大殿的人走光了,他才想起来: “小芳呢?” 奉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塞进墙缝里: “额,圣上,小芳公公还在宫外……” “他真是把心玩野了!”景隆帝生气,举起镇纸就要摔。 但是想想,捡的人不在。 又放回去了。 “传令下去。”他沉著脸道:“著人立即去找小芳!” 那么,小芳公公在哪儿呢? 自然是在望仙楼,举办庆功宴呢。 最近这段时间,虽说为自己的铺子牟利,再辛苦的值得,但林嫵著实是累狠了。 好不容易毕了一事,她满脑子只想著鬆快鬆快。 而靖王交际甚广,最会享受,当即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包下整个望仙楼,专程只伺候她一人。 “王爷大气。”林嫵笑眯眯:“林嫵真是沾了你的光了。” 靖王笑笑: “怎这般说?能招待林姑娘,是本王的福气。” “不过……” 他左右各一瞟,对那两个左右护法般,死死黏在林嫵旁边的男子,拉下脸来: “你们来干什么?晦气!” 姜斗植不悦: “靖王,好歹朋友一场,吃你一顿饭就这般小气?” 崔逖就更加诡辩: “林姑娘的朋友就是在下的朋友,王爷,你我之间无需客气。” 靖王:…… 简直想掐自己的人中。 以前分开处的时候没发现,最近凑三人小组的次数多了,靖王怎么觉得,他俩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呢? 连气人,都是一个路子的。 碍於今日是庆功的好日子,靖王不想闹得不愉快,扫了林嫵的兴。 故而,不情不愿勉强接纳了两个不速之客。 “林姑娘,本王恭喜你,办了一件大事。”靖王举起酒杯:“也谢谢你,为本王解决了一件大事。” “本王先干为敬,你隨意。” 然后,一饮而尽。 林嫵如今是不轻易喝酒了,因此以茶代酒,回敬了他一回。 姜斗植和崔逖见状,不甘落后,倒茶的倒茶,夹菜的夹菜,抢著同她说话。 林嫵被全方位照顾得很周到,吃吃喝喝。 很快,就想上厕所了。 她只好离了雅间,往净房走去。 经过楼梯口时,有一个人正好上楼来。 林嫵不经意瞥了一眼,情不自禁喊出声: “僖公公,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奉僖的脸,唰地白了。 然后,底下响起蹬蹬蹬疾步踏楼梯的声音,有人急急道: “小芳,是你?” 林嫵:!!! 狗皇帝怎么来了! 她今日没有乔装,但是,却用了小太监的声音说话,被他给听到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这水仙楼是一个圆形迴廊,只要上了楼梯来,整层楼一目了然,她根本无处可逃。 而景隆帝的脚步声渐近,马上就要露出头来了。 正在这时,姜斗植开门出来: “你……” 第301章 很难拒绝 景隆帝懊恼,自己方才拿什么乔,要在楼下等小芳来认错。 结果一听他的声音,便按捺不住,直接往楼上冲。 恨不得第一时间揪住他,问他还记得自己是御前小太监吗? 庆什么功,应当先来御前领赏好吧! 奉僖识相地给景隆帝让出道,景隆帝探头一看。 迴廊上空无一人。 景隆帝生气:就这样还敢跑?这小太监,不料理料理他,是不行了。 “他跑哪儿去了?”他面沉似水:“奉僖,去把他抓回来!” 奉僖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武功: “这……”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景隆帝刚想骂他,囉嗦什么? 迴廊一个转角里,突然响起啾啾啾,黏糊糊的,可疑的水嘖声。 一片紫色的衣角露了出来。 在那里! 景隆帝眸色一深,大步生风走了过去: “小——” 结果,只看到一个身穿紫色描金云纹大氅的男子,將一个娇小女子,按在角落里…… 交颈狂亲? 景隆帝:…… “姜斗植,你在此作甚?”景隆帝黑面:“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在这种地方行事,就不能找个房间……哦?” 他无意中瞟了一眼,那被姜斗植拥在怀里的女子。 虽说被姜斗植挡住脸,看不清,但那雪白的脖颈,那妖嬈的身段,还有腰上的香囊…… 翊坤宫香毒那日,他第一次见她,她便是戴著这个香囊。 “无恙郡主?” 景隆帝三观震碎。 她,她,她不是跟靖王眉目传情吗? 怎的,又和姜斗植偷偷亲嘴…… 姜斗植立即用大氅,兜头將林嫵罩住,將一张小脸盖在大帽子下,然后才拥著她跪下。 双双喊道: “见过圣上!” “圣上恕罪,属下情不自禁,故而……”姜斗植分辩道,暗中扯了扯袖子,掩去自己的手背。 景隆帝简直没眼看,按著眉毛道: “姜斗植,你身为朝廷重臣,怎能伤风败俗?” “还有无恙郡主,顶著郡主的名头,代表的是天家顏面,好歹避著人些!” 姜斗植老老实实: “属下知罪。” 林嫵细声细气: “臣女惭愧。” 景隆帝只觉得无比刺耳: 混帐,还给他们押上了? 就他俩情投意合,天生一对,夫唱妇隨唄? 凭什么他们能在这里亲嘴,朕却要满世界抓小太监,啊? “罢了罢了!” 景隆帝心浮气躁: “见著小芳公公没有?方才他就在楼梯口,如今跑哪里去了?” 姜斗植指著一个房间,一脸忠诚: “往里头去了,这小房有道后门,想来是……” 景隆帝话都没听完,就一阵风往那边卷了过去。 奉僖连忙跟上,擦肩而过时,抽空给了地上那俩人,一个复杂的眼神。 姜斗植勾起一抹笑: 呵呵。 林嫵爬起来,將大氅还给他,心有余悸: “看来此地不能久留,我得先行离开了,劳烦姜大人代我同靖王和崔大人说一声。” “多谢姜大人相助,小女子感激……” “怎么感激?”姜斗植那双狐狸眼,微微往上挑,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了起来。 “喏,都红了。”他说。 手背上红梅点点,都是被吮出来的痕跡。 林嫵:……这不是你自己嗦红的吗? 明明借个位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啾啾啾亲得那么逼真? 姜斗植十分坦然: “人只有在尷尬的时候,才会想著快些离开。” “在下是想快些支开圣上罢了。” 林嫵汗顏:说得好有道理。 不得不说,姜斗植能从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公子,一步步往上爬,变成多疑帝王身边的首席打手,学习能力和自我驱动力都很强。 这些日子,眼看林嫵被靖王霸著,他没有气馁。 而是勤学苦练,精进了某方面的知识。 这不,眼下就派上用场了。 一个手背而已,亲得跟真的似的,想必家里的玉枕都嗦尖了吧。林嫵暗暗地想。 只不过,她真的觉得,並不是很有必要! “来,这是谢礼。” 她扔给他一盒东西: “姜大人,身子一碰就淤红,那是阳虚湿气重。” “这盒祛湿膏一日三次,用水化开服用。另外,平时少想些有的没的,锁阳扛湿,啊。” 然后转身跑了。 这些日子,她实在太忙了,確实没去养心殿刷存在感。 本以为自己一个宠物似的小卡拉米,景隆帝长久不见,应当就给忘了吧。 怎料到,对方直接杀出宫来找。 林嫵不由得头皮发麻,我这该死的魅力,变成太监了也挥之不去…… 一直跑到马车旁,她才鬆了口气。 赶紧回宫去吧……誒? 一只玉白光滑的手,伸到她的眼前。 崔逖笑吟吟: “姑娘,上车吧?” “崔大人为何在此?”林嫵问,並没有立即伸出手去。 崔逖眉眼坦然: “崔某正好要到宫中去,能否借姑娘的马车同行?” 不借你也已经坐在里头了呀。林嫵无语。 许是在开封府审案审多了的缘故,崔逖总有或柔或刚的法子,让人就范。 比如眼下,他没有坐自己的马车,来邀林嫵同坐。 而是早早蹲在她的马车里,发出求带申请。 这就很难拒绝。 林嫵只好搭了他的手,上车去。 吃席时没有留意,林嫵现在才发现,崔逖今日又是用心装扮了一番。 白色锦衣看著不打眼,实际绣的鱼水图,精致繁复而寓意曖昧,腰间环佩琳琅,更显公子如宝如玉。 他又著银冠玉带,以一支仙人乘凤簪固定著,衬得唇红齿白。 此时,他正歪歪地靠在一方锦枕上,身子慵懒又不失矜贵雅正,透出一股撩人男色来。 见林嫵坐定后,他用细白的手指,捏起方桌上的茶壶,为她倒茶。 “林姑娘,这是南边新来的裕南毛尖,尝尝吧。”崔逖温文尔雅笑道。 林嫵端起杯子,香气扑鼻,果然是好茶。 “多谢崔大人,我有口福了。”她笑道,正要浅酌。 结果,杯子刚送到唇边,就听得外头马儿长嘶,马车哐的一声,猛地停下来了。 “啊。”林嫵低声惊呼。 因著骤停,她整个人难以自控地往后倒! 崔逖本是盘腿而坐,见状立即改为跪姿,好拉住她把人往前一带,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腰。 但还是出了点岔子,那杯茶往前一泼,泼在崔逖的下巴上。 “崔……”林嫵刚要用帕子给他擦擦。 门帘却被掀起来了。 “崔——” 第302章 变心太快 不是,这。 景隆帝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这是什么情况? 他最信赖的重臣之一,传言中不近女色、冷心无情的天子鬣狗,鬼门判官,文质公子,正以臣服的姿势,跪在一个女子跟前。 腰背挺直,双膝岔开,下巴抬起微妙角度,宛如乞求上位者的怜爱。 嘴角,还有可疑的水渍。 景隆帝:…… 更要命的是,他俩衣衫都有些凌乱,车內杯子、点心滚了一地,毯子也皱了。 可见,战况激烈! 他不由得视线飘移,看看是怎样一个如狼似虎的女子,勾得冷麵权臣放浪形骸…… 等一下。 景隆帝倏地瞪大眼睛。 是自己找人找得,了眼吗?不確定,再看—— 看什么看,还有什么必要看。 那背影,那腰身,那香囊,就是她。 又是她! “无恙郡主?!”景隆帝人脱口而出。 脸色不知道有多难看。 这女子先是跟靖王眉来眼去,后又跟姜斗植热情狂吻,现在还跟崔逖车內激战。 自己就这三个臂膀,全被她玩弄於股掌? 世间竟有如此淫乱之事,竟有如此放荡之人,令人不齿,令人不齿! 景隆帝难以置信,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奉僖拉著个脸站在后面。 他老崩溃了。 他当年就不该入宫。 他就是穷死,饿死,也不应该当太监! “崔……崔大人。”奉僖深呼吸了一大口,终於勉强平稳气息:“圣上寻你有急事。” 崔逖脸皮可厚,面色是一点也没变,只在林嫵身上披了一件外袍,好遮一遮她湿了一丁点的衣襟。 然后,施施然下车来,落落大方行礼: “臣见过圣上。” 林嫵也滋溜滋溜下来了,用袖子遮面,怕露破绽,不敢抬头: “臣女见……” “別见了,见什么见!”景隆帝烦道。 他是发现了,这女子有点说不出的诡异,她一旦露面,从不会只出现一次。 而且次次伴隨视觉衝击,精神污染。 景隆帝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克朕! “崔逖,你赶紧调动开封府的人手,追查小芳公公的下落。”景隆帝黑脸道,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朕今日见不到他,唯你是问!” 崔逖微笑:“臣,定当竭力。” 然后,目送景隆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皇家马车上。 速度前所未有地快。 “走吧,林姑娘?”崔逖笑意淡了些:“本想同姑娘饮茶言欢,探討人生。” “不过,圣命难违啊。” 於是,林嫵的马车,也朝著皇宫一路疾驰而去。 鬼鬼祟祟靠进宫门时,林嫵已然是小太监的打扮。 她还未拿出令牌,守门侍卫就用饱含感情的嗓音,激动地喊了一声: “小芳公公!” 林嫵:“……这位爷,认识我?” 七八个侍卫齐刷刷看过来,先前那位热泪盈眶: “能不认识吗?圣上每日都派了人来叮嘱,公公若是回来,必须立即上报。” 並且因为林嫵一直没回来,一直没有好消息上报,侍卫们已经被景隆帝迁怒,找藉口骂好几顿了。 此时看到林嫵,他们只觉得如同救星从天而降。 林嫵听完,有种不祥预感。 原以为见面次数减少,景隆帝会淡忘了他,谁知,竟是距离產生美? 她有点读懂他的性子了: 极致的偏执。 他的眼不是眼,而是天罗地网,一旦进入其中,便会被圈地標记。 绝对的掌控欲和占有欲,让他稳坐龙庭。 也让他,只会一味地紧抓在手中。 他未必是多喜爱林嫵,可是,林嫵主动想要离开他的领地,绝无可能。 这就有点麻烦了。林嫵心想。 还是得想想办法,让他厌倦了才行。 但是兴高采烈的侍卫,已经第一时间將小芳公公回宫的消息,递到了景隆帝跟前。 林嫵还没来得及回自己的太监房放下行李,就被奉僖差人,將她一路挟持到了养心殿。 景隆帝坐在书案后面,面容阴沉。 “你还知道回来?” 林嫵小步快走进殿,行云流水地跪下: “奴才知错了。” “错在哪里?”景隆帝冷声道。 林嫵低眉顺眼: “错在太爱工作,沉迷办差,乐不思蜀。” 景隆帝气笑了,最近气笑的频率不要太高: “你热爱工作?你就说说这段日子,你在宫里拢共能待几个时辰?你还记得皇宫里头的朕吗?” 林嫵乖巧谦卑: “圣上,奴才明白,这个月的月钱不敢领了。” 景隆帝:……这是月钱的问题吗! 跟这种眼里净是钱的人,简直说不明白。 林嫵见他脸色还是臭得很,心想这人真是难伺候,她都不要钱了,他还想怎样? 唉,还是得上绝技:哄。 “圣上,其实这些日子,奴才因为在外头办差,疏忽了宫里的事,但奴才是一刻也没忘记过您。” “奴才还日日抄写药王经,为圣上祈福呢。” 说著就从胸口往外掏东西。 她確实抄了药王经,当然不是为景隆帝,而是太医院年底都要考试。 而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读书学习这方面,有点渣。 只能临时抱佛脚,一边忙著跟四国拉扯,一边还要熬夜苦读,药王经都抄了一沓。 今日收拾东西时,她顺手揣进怀里,准备回到宫里再偷著背点儿。 谁知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果真?” 景隆帝脸色缓和了些,一脸希冀地盯著她怀里掏。 然后,看到一个香囊,吧嗒掉在地上。 景隆帝:? 这不是无恙郡主那个香囊吗? 林嫵:! 怎么把这个给带出来了! 主僕俩大眼瞪小眼。 林嫵的脑子飞快转动,她到底该怎么解释为好…… 而景隆帝,脸色先是惨白,继而铁青,最后,绿油油的。 “你……”他艰难而沉重地开了口:“不爱奉僖了?” 嘎?林嫵愣住。 景隆帝看她一脸迷茫,心里头更是悲凉: “你变心也太快了,这才几日?” “不喜欢奉僖也就算了,怎的,连男子也不喜欢了呢?” 林嫵简直傻了,景隆帝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如何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然而,对方无视她诧异的表情,只是一味地绝望嘶吼: “你还不如喜欢奉僖呢!” “那无恙郡主,她,她不是个好东西!” 林嫵:…… 第303章 做了夫妻 林嫵觉得,景隆帝此人,在政事上有著天生的帝王触觉,洞若观火,多智近妖。 但是,在別的地方,他好像缺根弦。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见证他离题万里了。 他总能在一堆显而易见的正確答案中,自创一个谬以千里的选项。 並且深信不疑。 “小芳,这回真不是朕要棒打鸳鸯。”景隆帝语重心长道:“你莫要因为与那无恙郡主共事了一阵,便被她所迷惑。” 想想也正常,那郡主除了长得不好,其他方面可圈可点,连他这个皇帝,都要欣赏几分。 何况小芳这纯情如一张白纸的小太监。 可是,无恙郡主连撩他三员大將,还要將他中意的小太监勾走,这合理吗? 景隆帝想著想著便生气了: “你可知她是个怎样的人?她……” 他想说,此人滥情,放荡,玩弄男子。 但在背后用这般恶毒的话议论一个女子,实在有失帝王风范,亦非他的行事作风。 他的行事作风是: 恨一个人,就把他打发得远远的。 “要不朕给她一块封地,特许她到封地去吧。”景隆帝道。 林嫵差点没控制住闪闪发亮的双眼,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封地可以有,但是现在的她,可不能被赶出京城。 她还有偌大家业要操持呢。 只能把封地这事放在心里,当做一个小目標,面上只做委屈状: “圣上,您误会了。” “奴才一个太监,只盼著能把圣上伺候好,哪儿来的空閒起那些个心思?且郡主是如此的尊贵、睿智、美丽又正直,奴才不会妄想。” 她说得斩钉截铁。 可景隆帝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 看你夸这一大堆,你究竟是不会,还是不敢,亦或是不能? 听来听去,还是有点不爽。 不过,景隆帝自詡早已看透林嫵。 他觉得,这小太监不是个长情的,只要自己把他看住了,不许他再见无恙郡主,这段情八成也是要淡的。 接下来,便將他放在身边,好好看一阵吧。景隆帝心想。 於是,林嫵过了好一段风平浪静,端茶倒水,捡金捡玉的日子。 景隆帝倒也不是个难伺候的,虽然他翻脸无情,脾气难以捉摸,但是不大折腾下人,又因为中意林嫵,给了她不少优待。 林嫵又过上了滋润的小日子。 不过,好事不长。 太后在养心殿被气那一回,病了有一段时间,最近终於是恢復康健了。 她心里有气,故而身子一好,便开始蹦躂。 虽然不好骂景隆帝,但她却能以孝心为名头,折腾他。 比如三五不时说自己这儿疼那儿疼,打发人来请景隆帝,景隆帝若不去,她便哀嘆自己作孽,辛苦扶上帝位的孩子,如今连请个安都不来。 景隆帝一开始,还真去了两三回。 害得林嫵好几个晚上,都准备睡觉了,还得爬起来陪他去慈寧宫请安。 后来,景隆帝厌了,不想去了,但太后又通过宋家,鼓动朝臣劝諫景隆帝要仁孝,对景隆帝形成了左右夹击。 这可苦了林嫵。 她要大晚上的陪景隆帝去请安,太后不好骂皇帝,就只能拿她这种小太监出气。 想来想去,便想出了个主意,向景隆帝请示。 景隆帝听了,笑得伸手去擼了一把她的头顶: “你这小太监,脑子里头都是鬼点子!” 於是,接下来一连七日,才到四更天,正是夜里睡得最沉的时候,酣睡正香的太后,突然被嬤嬤叫醒: “太后娘娘,圣上,来向您请安了……” 自然,景隆帝是没有亲自来的,而是林嫵捧了翰林院给代笔的请安辞,每日更新一份,在太后寢殿外头高声朗读。 言辞恳切,感天动地,听得太后眼冒泪,哈欠连连。 她即便不想起床,这么一通无感情的朗读,吵也被吵醒了。 如此这般,不过几日,本来就睡眠浅的太后,老年斑都多了几块,脸颊垂得像哭了三个大夜的丧。 这一夜,林嫵来到太后寢宫外,还要再念。 太后气冲冲地走出来,指著她骂道: “別念了!” “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林嫵赶紧低头,恭恭敬敬地说: “回太后娘娘,圣上听了朝中諫言,深感孝道有亏,愧对太后,每每想起此事,便也不能寐,定要狂书请安辞一份,来向太后请安,方能全了这个孝心……” “混帐!”太后捧著脑袋,要疯了:“別来了,以后都別给哀家请安了!” 林嫵佯作惊慌: “这怎么可以?太后每日召见圣上,可见思子心切。圣上唯恐自个儿的孝心不足,寒了您的心……” “行了行了。”太后暴躁道:“以后哀家不召他来请安了,行了吧!” 然后,气冲冲地回屋去了。 林嫵恭恭敬敬,高声地喊了一声: “谨遵懿旨!” 然后袖子一甩,事了拂衣去。 终於可以睡个整觉了! 不过,也因为这事,她引起了太后的注意。 这一日,太后坐在凤椅上闭目养神,前段日子总是被半夜吵醒,她元气大伤,如今还恢復不过来。 容嬤嬤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请了个安。 太后才微微掀开眼皮: “如何?外头传的,可是真的?” 容嬤嬤先是哎哟了一声,然后露出嫌恶的表情: “太后娘娘,说出来真怕污了您的尊耳,但依老奴所见,此言不虚……” 太后立即来了精神,目光灼灼,咬牙道: “景隆帝真是疯了,德不配位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养著那么个以色媚主的佞宦。” “我大魏天下,在他手里,尽毁矣!” 容嬤嬤连声附和: “可不是么,太后娘娘,您是没见著,圣上对那小芳太监看得紧,一日也离不了身。” “同出同入,同席同食,如做夫妻那般……” 砰! 太后拍了一下桌子,立起两个眼睛,怒道: “荒唐!” “圣上迟迟不立皇后,后宫又凋零,致使登位至今尚无半个子嗣,却又染上这龙阳之好,被区区一个佞宦所迷惑。今后,如何治国平天下?” 但容嬤嬤的眼神却闪动了一下: “太后娘娘,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第304章 小芳跟去 容嬤嬤低声劝道: “太后娘娘,圣上迷恋宦官,对咱们来说,实是好事一桩。” “至少,他不亲近女子,没有那些个狐媚子能受宠出头,这后宫,仍以太后为尊不是?” “而且,还不用担心生下旁的子嗣。毕竟,咱们只要抢先谋得一个子嗣,那么圣上的血脉,是越少越好……” 太后听著,眸色渐渐沉了。 確实如此。 景隆帝本只是一个女官所出的,不受待见的皇子,十岁前一直被扔在行宫,如同那骯脏的流浪猫,野蛮生长。 她当初选择他,看中的就是他低贱,没有任何根基,以后好操控。 谁知,野生的可能是野猫,也可能是猛虎。 景隆帝即位后,竟渐渐地露出了獠牙,而今,连她也不能拿他如何。 简直是倒反天罡。 故而,太后不是没有想过,把景隆帝给废了,再扶持一个好控制的幼帝。 可是野猫已然成长为猛虎,岂是那么容易斩杀? 太后为皇帝的不受控,日渐心烦。 最近又因宋家屡屡受创,乱了阵脚,失了心智。竟连如此浅显的道理,还要一个奴才来提醒。 “容芝,得亏你替哀家看著。” 太后瞟了容嬤嬤一眼: “这不枉当年,哀家选了你陪嫁进宫。” 容嬤嬤赶紧跪地磕头: “奴才受娘娘大恩大德,万不敢忘,只恨不能以死相报。” “哼。”太后冷哼一声:“什么死不死的,你们这些下人的命,值个什么东西?” “还是好好地为哀家做些谋划,才算是派上点用场。” 容嬤嬤诺诺称是。 太后又道: “只是,圣上的血脉难得,如今他连侍寢都不宣了,如何能得到他的子嗣?” 景隆帝心眼子多得很,早有提防。 即位九年,他一个子嗣也没有,甚至连位公主都没有。 太后本对宋妃寄予厚望,谁知她不中用,宫斗都斗不明白,旁的人还毫髮无伤,她先把自己斗下去了。 且去冷宫没几日,就死了。 “废物!”太后想起这个就气,忍不住骂道。 容嬤嬤小心翼翼道: “娘娘,老奴以为,宋妃是宋家嫡女,自然清贵高雅,端庄大方,顏色无双。” “但圣上,未必喜欢这一款……” 太后眼中精光一敛: “怎么说?” 容嬤嬤道: “娘娘仔细想想,圣上都宠过谁?德妃不算,那是当初为了笼络周家,朝堂手段罢了。咱们宋妃,更是如此。认真计较起来,圣上唯宠二人。” “云妃,和这个叫小芳的太监。” 太后越听,脸色越沉,最后自己总结出来了: “他就偏爱那些个没根基的,当个宠物图开心的玩意儿。” “哼,別的不会,这招拿捏人的功夫,倒是被他学了个十成十!”太后怨恨道。 容嬤嬤赶紧赔笑宽慰: “圣上再怎么学,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哪能及太后一二呢?” “倒是方便了咱们,洞知他的那点小心思。” “所以呀,咱们再提拔多少高门贵女进宫,无非就是惹得他厌烦。若想成事,还是得寻摸那些个低贱的狐媚子。” “而且,圣上提防著女子有孕,那不如……” 於是,才过了大寒,太后便向景隆帝提议,去行宫避寒。 “……哀家最近身子不好,想是深宫寒凉难耐,且昨夜又梦见先帝……” 太后坐在养心殿,捏起帕子,沾那乾巴巴的眼角。 “昔日你父皇在时,每年冬季,都要去行宫泡汤,宫妃和皇子公主都能同去,不知多逍遥自在。” “咱们天家父子,也能如寻常百姓一般,享一享天伦之乐。” 她露出慈爱的表情,回忆道。 企图激起景隆帝的温情。 但景隆帝面色淡淡,不疾不徐地在纸上行书: “是吗?那朕倒不知道。” “毕竟,朕一直在別宫里住著,哪有机会去行宫呢。” 太后:……忘了,景隆帝只是个野生皇子。 死去的回忆又把景隆帝杀了一次。 太后尷尬得不得了,赶忙说: “总之,既是先帝入梦,为了孝心,圣上也应当同去才是。” 景隆帝嗯了一声,没说去还是不去。 太后恨死他这爱搭不理的样子,但如今景隆帝反骨甚重,翅膀又硬了,他不孝起来,谁进諫就赐廷仗,主打一个残暴混不吝。 她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皇帝,你以为如何?”太后又问。 语气竟有些许卑微。 景隆帝却好似没听见似的,狂书了一会儿,提笔在半空,看了看写好的字。 说不好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神情高深莫测。 然后鏘地一声,狼毫笔被投进笔洗里。 “去吧。”他漫不经心道。 林嫵在一旁,赶紧递上一块温热的帕子。 景隆帝接过来,擦了擦手,才正眼看了憋气坐在一旁的太后。 “先帝如此惦记太后,当儿子的怎能不表孝心呢?来人,给云妃传个话,让她安排安排吧。” 终於是將太后说得欢喜了。 太后达到目的,便也不演母慈子孝,高高兴兴地离了养心殿。 奉僖作为御前大太监,办事是极稳妥利索的,当即上前请示: “圣上,眼下快要过年,若要在年前回宫,去行宫一事,这两日须得启程了。” “除了都中营隨行护驾外,奴才初擬隨行名单,圣上以为如何?” 然后念了几个名字,都是寻常跟在景隆帝身边的。 按照往常,这点小事,交给奉僖没什么不放心的,景隆帝会直接点头。 可这次,他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沉思了好一会儿。 然后看了林嫵一眼,才说: “你留在宫里,让小芳跟著去吧。” 景隆帝用人很挑,身边伺候的就那么几个,自己算是服侍惯了的,景隆帝少有撇下他的时候。 去行宫那么大的事,景隆帝竟不带他? 林嫵亦是心头一惊。 奉僖可是心腹中的保父,衣食住行一概管理妥帖,景隆帝这次竟不要他,而让她去? 可她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太监,並且因为养尊处优了一年,伺候人的业务水平已经下降了。 景隆帝这不是给他自己找不痛快吗。 到时候可別怪我啊。林嫵在心中双手合十。 第305章 太后翻车 “外围防戍是都中营,中段是护城军,近卫则是锦衣卫,朝臣则每日往返匯报……”奉僖又细细往下说初定的安排。 景隆帝突然打断他: “年关將至,京中安危甚是要紧,护城军离不得。还是让开封府隨行吧。” 奉僖愣了一下,低下头去,应了。 林嫵心里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什么,只得看著景隆帝一一吩咐完,然后替他收拾东西去。 很快到了出发去行宫那一日。 林嫵一大早就爬起来了,各种准备,早已是累得半死。 然后出了宫门,又发现,救命啊! 骑马坐车,那都是贵人的待遇,他们这些下人,只能走路! 林嫵眼前一黑。 那行宫虽说就在城郊,但也要走一日的功夫。她这么娇嫩,按这样走,不得把后脚跟给磨没了? 再就是,说是走,速度还不能慢。 否则主子的马车跑出二里地了,你还在后面晃晃悠悠,成何体统? 又要走得快,又要走得远,她不要命啦? 再次咒骂这吃人的古代社会。 林嫵蔫蔫地一路小跑,跟在景隆帝的马车旁边,只觉得自己的脚已经肿了。 正在这时,容嬤嬤的大脸突然出现在她旁边: “小芳公公,太后有事寻你。” 嗯? 林嫵心中拉起警报,太后没事找她干嘛?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太后。 (请记住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主子叫你去,你就得去。 林嫵又一路小跑跟在容嬤嬤后面,並感嘆宫里的老人就是不一样,走路那么快,脚底的茧得有两尺宽吧。 她不行,她脚疼得已经开始东倒西歪了。 好不容易到了太后的马车前,也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车旁,挨著车壁上的小窗子,听主子在里头吩咐。 窗帘被挑起些许,太后的面庞藏在阴影中,但挡不住锐利的眼神。 她才上下打量了林嫵几眼,林嫵便觉得自己犹如待宰的猪,那眼神能把猪毛颳了个个乾净。 “太后吉祥。”林嫵乖顺道。 太后过了一会,才冷哼道: “你原是个白净脸庞,琼鼻小嘴的,之前哀家没细看,竟不知还有你这等狐媚顏色伴在皇帝身旁。” 这话说得就重了,仿佛林嫵已经妖顏媚主了似的。 林嫵赶紧点头哈腰,惊恐道: “奴才惶恐!奴才向来只收拾养心殿的笔墨,不配伺候圣上的饮食起居,算不得伴在圣上身旁,实在惭愧。” 太后听了,从帘子缝里看了她一眼,心想,哼,还算是个会看形势的,倒没有恃宠而骄。 可是想想一个太监,竟勾得皇帝心旌神盪的,著实噁心。 “你不配伺候,你就一点也不上心?叫你收拾笔墨,你便单单收拾笔墨,须得踢你一下,你才动一下?” 太后训斥道: “伺候圣上的奴才,哪一个不是优中选优,有颗七巧玲瓏心,会十八般武艺。” “似你这般只围著一亩三分地转的愚笨之人,怎能伺候好圣上?” 总之就是找由头,將林嫵批了一顿。 林嫵还能怎样,只能低头认错。 但有些人,就是你越乖顺,她越过分。尤其是太后在景隆帝那里吃了好几次排头,如今正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景隆帝不是喜爱这个小太监吗? 她治不了他,还治不了一个小太监? 他让宋家受害,让她这个太后难堪,那么,她也要给他一点不痛快。 “光嘴上认错有什么用?”太后悠悠道。 林嫵一时间还未领会她的意思,容嬤嬤就猛地推了她一把。 “蠢东西!既是错了,你还敢站著认?”容嬤嬤骂道。 “赶紧跪下,方是认错的诚心!” 林嫵心中大呼后悔,她没料到外面的世界如此险恶,护膝忘带了。 再者,她跪下了,还怎么一路小跑跟车? 容嬤嬤显然经验丰富,嘴角扬起狞笑: “你还磨蹭什么?” “昔日福元大太监伺候魏高祖,打碎了一只茶盏,心中有愧,膝行十里伴驾,那才是真忠奴。” “一样是太监,你可得学著点啊。” 林嫵听得都懵了,什么,膝行十里? 她这小膝盖,跪下就够呛了,还膝行,这一路砂砾石子,不是闹著玩的,不出一里,她就能残废。 太后可真会折磨人。 可容嬤嬤那狠狞的眼神,恨不得化作两只手,將她按下去。 林嫵自然是不乐意,可容嬤嬤不愧是上一届宫斗冠军的得力助手,歘地掏出了一根长针。 “你还不跪,是否目无太后?实在狂妄。”容嬤嬤说。 “这针刑正好治一治你!” “我跪,我跪!”林嫵哀声求饶道,然后吸著鼻子垂头跪下去。 马车上的太后显然是看爽了,甚至將帘子掀得更开一些,伸出半个头来,要看跪在底下的,林嫵的惨状。 而林嫵,这一跪可谓惊天动地,动作之大,踢飞了好几颗石子。 这其中,她趁乱捏了一颗,朝容嬤嬤的脚踝射去。 容嬤嬤正諂媚地给太后使眼神呢,冷不防感觉脚踝一痛,加上正在疾步赶车,便直接摔倒了。 一个老宫女摔倒,本也不打紧。 可她好死不死,摔到马屁股上。 而她的手里,又正好拿著长针…… 景隆帝本在马车中,听臣子匯报急事,突然闻得后头马儿惨烈地长嘶,然后一阵尖叫与嘈杂。 “发生了何事?”他皱眉道。 一个太监来报: “圣上,是太后的马儿受惊,马车,翻进沟里了!” 景隆帝的眉头皱得更紧: “怎么是你,小芳呢?” 太监低头: “小芳公公,在太后那儿……” “什么!”景隆帝本来四平八稳坐著,听他这么一说,马上探身出了马车。 “姜斗植何在!”他喝道。 姜斗植在前面开路,红衣紫带,策马奔腾。 听到圣上有令,便急急折回来。 听到景隆帝说是去救小芳公公,哦不,救太后,他便神色一凛,疾驰而去。 景隆帝亦抢了隨行侍卫的马匹,翻身上去,夹腿驱马,风一般地跟上了。 不过须臾,两人双双抵达水沟边。 只见华丽的鑾驾,摔在满是淤泥的沟里,太后被人搀扶著,正狼狈地从里头爬出来。 可景隆帝完全顾不上看她,他只担心地盯著,摔在水草中,那浑身湿透的人。 大约是被水草勾破衣裳,肩膀都露了一半。 而柔嫩的长腿,也在日光下,闪著白光。 “小——” 他刚要说话,姜斗植却噌地拔出了绣春刀: “你是谁!” 第306章 伺候圣上 景隆帝才发现,那从水草中慢慢挣扎著起身的人,虽然有著一张乍看上很熟悉的脸,肤白脸小,身段软和,但却未穿著太监的衣裳。 他不是小芳。 那问题可就严重了,不但姜斗植护在景隆帝身前,其他锦衣卫也迅速將景隆帝围了起来。 那人见状,受到极大惊嚇似的,又跌回水中去。 这下,连另一边的衣衫,也滑落了,两个白嫩的玉肩露出来,饶是个男子,也令人口乾舌燥。 尤其是他有意无意地,將湿发拨开,露出那张雪白小脸。 大家面面相覷: 真的很像小芳公公啊。 唯有姜斗植在心中翻白眼: 一点也不像,腰不够细,胸不够大,嘴唇也不够软,长得还丑多了…… 姜斗植冷酷无情地就要去拿人,结果被湿淋淋的太后骂道: “干什么,没眼色的东西,这是哀家的救命恩人!” 嗯? 姜斗植闻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看景隆帝。 景隆帝从初时的略带惊慌,到而后的愕然,眼下,已经是玩味十足。 “救命恩人?这是怎的回事?”他问道。 语气相当温和。 他话音刚落,太后便一脸怒容: “皇帝,你素日怎么管教奴才的?你身边那个小太监,叫什么小芳的,哀家不过是管教他一二,他便要顶撞哀家的大嬤嬤,惹出这般乱子!” “下一回,他是不是该对哀家动手了?” “今日你不严惩那没规矩的小芳,哀家绝会善罢甘休!” 小芳? 景隆帝沉默,看了看眼前情景: 湿身的太后,裹泥的奴才,主僕合计八人,个个都落水狗一般,悽惨无比。 小芳这么猛,一个打八个? 嘖。 景隆帝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小太监的了解还是太少。 正在这时,一旁的人很有眼色地,將把容嬤嬤怎样用针惩罚小芳公公,又失足摔倒扎了马屁股。马如何发狂带翻了车子,车子摔进沟里,然后这位小公子从水中將太后抢救出来…… 说得明明白白。 景隆帝听得心情大落大起,最后差点笑出声。 只能板著脸,咳了一声,问: “小芳呢?” 林嫵才瑟瑟发抖地,从人群外挤了进来。 哎呀,得亏是她反应快,那马发狂的时候,她两眼一闭,跪著往前冲。 眾人只觉得有个矮矮的影子,抡著两个膝盖飞快掠过,瞬间將他们甩开。 而他们自己,则因为紧跟太后,全被马车带到沟里了。 好险吶。林嫵心想。 她一边心里庆幸,一边淒淒哀哀地跪下: “圣上恕罪,太后娘娘恕罪!” 她抬起一张泪脸:“奴才万不敢忤逆太后,大约是容嬤嬤年纪大了站不稳,才……” 容嬤嬤在一旁,急了。 虽说马屁股確实是她扎的,但她能承认吗?承认了那就是蓄意谋害太后,这锅必须甩出去。 “哪里是老奴站不稳,明明是你故意做出大动静,嚇著了老奴!” 容嬤嬤辩解道: “若非你蓄意,怎的大家都摔沟里了,你却没事?” “你早知马车会翻,故意跑得远远的!” 林嫵却啊了一声,委屈道: “容嬤嬤你忘了吗,是你叫奴才快点。奴才生怕跟不上车,故而使出吃奶的力气,一不小心跪行太快,跑过头了。” 然后,又故意侧了侧身,露出膝盖处残破的布料: “为著这般,奴才的膝盖,都跪烂了……” 景隆帝一看,面色便不大好了,厉声道: “跪行如酷刑,残害下奴。福元大太监昔日跪行,那是高祖皇帝功德深厚,形同半神。太后,你欲自比高祖皇帝吗?” 这顶帽子盖下来,就太大了。太后噤声。 景隆帝又冷眼扫过容嬤嬤: “嬤嬤是宫中老人了,应当知道以德服人,而非用这残忍手段,还害得太后翻车,足见你德不配位。” “既是如此,夺了你的品级,去浣衣局吧。” 容嬤嬤闻言大惊: “圣上饶命!” 然后又给太后使眼色求助。 可太后压根不理她,她只能哭著被拖下去了。 事已至此,景隆帝吩咐道: “来人,赶紧给太后更衣擦乾,这数九寒冬的,冻坏凤体怎生是好?” “也赶紧给太后收拾另外一辆马车,生好炉子,送上薑汤来。” 然后便打算,拎起林嫵走人。 可又被太后叫住了: “圣上且慢!” “此人救了哀家的性命,无论如何得好好谢他,不可损了天家的气度。” 太后裹紧身上的大氅,往那小公子身上瞟了一眼。 小公子很懂事的,往前走了两步,抬起头来看了景隆帝一眼,又娇羞无限地低下头去。 林嫵方才没注意到此人,此时一看,惊呆了。 她单知道太后会往景隆帝身边塞女人,没想到,男人也塞? 难道是自己的存在,给了太后,皇帝有龙阳之好的错觉? 林嫵满头黑线,不由得用余光观察景隆帝的反应。 而景隆帝,眼中竟包含兴趣: “哦?你想要什么谢礼?”他问那人。 那人咬咬唇,竟跪下了,眼角发红,怯怯道: “小人……小人別无所求,愿伺候圣上左右!” 景隆帝挑了挑眉毛。 身为皇帝,他不是没遇上过主动献身的,但是主动献身的男子,还是头一回。 真不知该说太后是学聪明了,还是更蠢了? 他本想直接拒绝,但扫过那张与林嫵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后,又改变了主意。 “小芳,带他去换身衣裳,然后带到朕跟前来。”他说。 那人闻言,脸上闪过喜色。 太后虽然极力控制著,可表情也明显变敞亮了。 景隆帝嗤笑,並不拆穿,又翻身上马疾驰回车。 林嫵领了活,带那小公子去更衣。 原先那人从水中出来,湿发凌乱,衣衫不整,美色还不大显。 但梳好头髮,穿上新衣后,便显出明艷姿容来。 即使是最朴素的常服,穿在他身上,亦显得清水出芙蓉。 “很好。”林嫵点点头:“不过,我须提醒你,最好多用右脸面君。” “公公此话怎样?”那人倒还算有礼貌,客气地问。 林嫵笑了笑: “公子的右脸,很好看。” “是吗?”那人整整衣襟,笑了一下。 “可是,我觉得我的左脸更美呢。” 第307章 太便宜了 终於到了行宫。 那小公子收拾停当后,神采奕奕地,同林嫵伺候景隆帝了。 景隆帝正盘腿坐在榻上,本在拈棋,对一盘千古死局。 见两人到来,便很隨意地將黑子扔在桌上,双手放在膝头,笑了一下。 “不错。”他说道。 不知是赞小公子不错,还是赞林嫵给人打扮得不错。 小公子自然以为是夸自己,连忙跪下: “小人无双,见过圣上。” 景隆帝点点头,但视线並不放在他身上,而是看著林嫵: “可教规矩了?” 林嫵低头道: “待圣上见过后,奴才便將他带下去教。” “不必了。”景隆帝摸著串珠,露出一点笑意:“就在这儿教吧。” “朕看著你教。” “记住。”那点笑容进一步扩大:“定要教会他,如何好好地服侍朕。” 林嫵:……有点为难人了兄弟。这活咱也不会啊。 难道教他捡东西吗。 没办法,她只能慢吞吞地朝柳无双走去,绞尽脑汁想半天,最终引用了一句至理名言: “其实,就是十五个字。” “件件须回应,事事须著落,凡事须交代。” 景隆帝一听,心里满意了几分。 这小芳看起来不靠谱,但心里头还是门儿清,想来也是將他这个主子放在心上了,不然何以说出如此精闢的话? 单只这一点,就能原谅他素日的躲懒爱財。 景隆帝这样想著,嘴角的笑意翘得更高,情不自禁道: “展开说说。” 林嫵:“没有了。” 景隆帝转眼没了笑容: “你伺候了朕那么久,学了那么多规矩,就只说出来短短十五个字?” 他的口气变得恶劣。 林嫵赶紧道: “圣上,话不能这么说。奴才这十五个字虽短少,却字字精华,再细致周到的活计,再体贴入微的伺候,想干好,都离不开这十五个字。” “再者,古人云,说不如做。便是说得天乱坠,也要看是否落实到位。伺候主子不是插科打諢,要紧的是勤动脑,多做事。少说多做,这是奴才一贯理念。” “圣上,你说奴才说得对吗?” 她诚恳地抬眼看景隆帝。 对此,景隆帝只想说: 如果你將这长篇大论狡辩的功夫,用在哄朕上,朕现在不知得有多开心。 “罢了!”景隆帝失去耐心。 这个小芳,真是不调理不行了,景隆帝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纵容。 思索过后,他吩咐: “你站一边去,让无双来伺候。” 底下二人齐齐心头暗喜。 林嫵藏得深一些,面上仍是露出愧色,退到一旁。 无双道行就浅多了,笑盈盈地上了前。 他果然很会伺候人。 景隆帝要喝茶,手才抬起来,茶盏就到手上了;景隆帝碰掉一颗棋子,还没落地,就被他接起来放桌上了;景隆帝嫌地龙太热,还没开口,胸前盘扣上就多出两只细白的手…… 景隆帝皱眉,很想喝退这不知轻重的奴才。 但,他又想看看林嫵的反应。 林嫵没有反应。 景隆帝:…… 阴沉的帝王终於厌倦了下独棋,將上好和田玉做的棋子,往无双怀里一掷。 冷冷道: “赏你了!” 柳无双喜得直接跪下: “谢圣上赏赐!” 而林嫵,也终於有了反应,眼珠子轻微地往柳无双怀里瞟。 噫,一颗棋子。 太便宜了,不要。 她又把视线转开了。 景隆帝经过一段时间的研习,已经能读懂她的部分表情,当下便气得手串都要捏裂了。 好死不死,那无双得了赏,以为龙心在己,心想自己的左脸果然魅力大,好险没有给那妒夫小芳骗了去! 竟又往前凑了凑: “圣上,奴才替您除衣……” “放肆!”景隆帝直接沉下脸来。 又见无双的这边脸,跟林嫵也不大像,心中更不悦。 “把脸转过去!”他厉声道。 无双满心欢喜被晾在空气中,只觉得自己漂亮的左脸火辣辣的,屈辱使他眼中冒出一点晶莹。 景隆帝厌蠢,看他这副垂泪的样子,非但不觉得美,还更烦躁了。 “听不懂朕的话吗?” 无双抿抿嘴,垂下睫毛来,用右脸面君。 这样还勉强可看。 景隆帝的面色好了些。 正在这时,外头宫人来报: “圣上,汤池已经备好,可要去泡一泡,解解乏?” 景隆帝覷了林嫵一眼,又看看那无双,眼中闪过一抹微光。 “走吧。”他说。 那声音听起来,还有点愉悦。 帝驾浩浩荡荡到了汤池。 景隆帝不喜被人围观,故而侍卫和宫人都留在园子外头,只林嫵和无双二人伺候他入內。 只见池子里水汽氤氳,热气驱散冬夜的寒冷,令人毛孔都舒展开来,愜意非常。 走在其间,莫说肉体,连绷紧的神经,都不由得鬆懈下来。 无双本还战战兢兢,以为自己惹了圣怒。 但到了池子旁,景隆帝却看了他一眼。 这意思,是叫他服侍? 无双心里头又燃起希望,圣上还是属意他的! 於是,规规矩矩上前,轻手轻脚为景隆帝除去衣裳。 林嫵在一旁负责欣赏。 不得不说,年轻的肉体就是好。 大概跟帝王常习骑射有关係,景隆帝穿著衣袍的时候,看起来有几分少年单薄。 可袍子从肩头滑落,线条流畅的肌肉露出来时,林嫵便知道自己草率了。 別的不说,那隨著动作张弛的背肌,那腹部如雕刻般的鯊鱼肌,那结实修长的大腿,就不是光在政事和后宫打转的帝王,该有的样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啊。 太具有张力了。 林嫵嘖嘖讚嘆,才多看了两眼,便对上一双矍鑠的眸子。 “好看吗?”景隆帝道。 林嫵低眉顺眼: “无双公子果然很会伺候,奴才看得心悦诚服。” “很好。”景隆帝点点头:“你是该学学了。” “哦。”林嫵乖巧应下。 景隆帝这才进了池子。 柳无双欢喜得不得了,先前的惊惧担忧一扫而空,更加卖力地服侍起景隆帝来。 捏肩、按脚、揉腿……统统来了一遍。 景隆帝靠在池子边,闭目养神,面上看不出表情。 无双寻思著,应该差不多了,便给林嫵送去个得意的眼神,暗示她快点出去。 第308章 朕的心上 林嫵接收到他的眼神,然后,闭起了眼睛。 无双气得仰倒。 想了想,算了,他也不怕被围观的。 反正等会儿圣上生气,骂的也是这没眼色的死太监。 这么想著,无双便更加十二万分地投入到揉腿中,手逐渐往上移…… “圣上……啊!” 手腕剧痛,令他失声惨叫。 景隆帝甩开他的手,连眼睛都未睁开,只两片薄唇微微掀动: “滚出去。” 无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泪水满溢。 他颤抖著身子,想要再哀求几句,可是周遭威压如无形大手掐住他的喉咙,让他根本无法发声。 “不要让朕再说一次。” 魔鬼般的声音又响起,比方才更冷厉,更刺耳。 这次,无双如同被鬼追,无暇流泪,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园子里只剩下林嫵和景隆帝二人。 林嫵忽然觉得情况不妙。 她刚想找个什么法子遁走,就听见景隆帝说: “还不过来伺候?” 她才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目光沉沉地盯著她呢。 一个手长脚长肌肉流畅的白皮男帝,浸在池子里,披著的长髮湿了一半,垂在隆起的肩头,一双星眸在昏暗的灯火中熠熠发光。 “方才无双做的,都看仔细了?”景隆帝慢声道。 “你就按著他做的,来一遍吧。” 林嫵:……那不得累死她啊? 该死的无双,最討厌这种过度卖力的人了。 可景隆帝盯著她,像盯一只在股掌之中的兔子,她若敢说一个不字,他就会对她亮出利爪。 当然,亮出利爪后要怎样,还不好说。 林嫵觉得,还是得主动点,把形势把握在自己手中。 “圣上,奴才以为不妥。” 她既諂媚又诚恳地说道: “无双公子的手法,自然是好的。但奴才听人说过,按摩之流,可一不可二,短时间內再重复,只会適得其反,伤了身子。” “奴才倒另有一个鬆快身子的法子,不如,圣上试一试?” 景隆帝半闔的眼皮底下,透出一点兴味。 “你既有心,那朕不妨一试。” 林嫵便让宫人准备了一堆用具,然后她东奔西跑的,又去点香炉,又去置鲜,又去熏纱幔。 將景隆帝熬得眼神惺忪,神情迷离,她就知道火候到了。 “圣上,奴才来为您鬆快鬆快。” 她捧著一个盘子,来到景隆帝身后,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景隆帝欣赏了她来来去去的曼妙身影,又被这热池子一泡,且林嫵故意点了一些安神香,故而,景隆帝人本来就有点鬆懈了,此时又听得耳边柔音啼转,更觉得些微筋酥骨软。 於是,当一张帕子盖在他的眼睛上,並在后脑勺打了个结时,他竟不觉得冒犯和恼怒。 反而,品出几分意趣。 心里头鼓譟得慌,身子都热了起来。 林嫵从盘子里,拿出一个小木锤。 “圣上,这叫舒体锤,力道比手更轻柔些,可使皮肉渐渐放鬆,以便循序渐进,让身子更好接受。” 说著,便不轻不重地,一下一下捶著景隆帝的肩膀。 每一下,都好似敲在景隆帝心上似的。 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他竟觉得,更加的麻痒撩人。 隨后,林嫵又拿起一个玉滚子似的东西。 “这是筋膜棒,有助於舒展肌肉,梳理脉络,用在手臂和大腿小腿,可缓解四肢紧绷。” 一个带著凸起圆点的木棒,滚过景隆帝的四肢。 方才无双亲手给他揉腿,他毫无感觉,可这木棒明明不如人手软和,他却觉得…… 隱匿在黑髮阴影中的喉结,滚了一下。 林嫵装作没看见,继续拿起一个布缝製的大手套,套在手上,握住景隆帝的脚。 景隆帝立即觉得,热流窜过四肢百骸,天灵盖都要被掀飞了。 “这是热敷手套。里头加了炒热的粗盐,促进血脉通畅,活血化瘀,保暖散寒。” “圣上的身子,看著有些沉疴,虽然现下年轻,但若不注意保养,今后恐损龙体。” “常用热敷手套按一按,便於排毒养身。”林嫵柔声道。 景隆帝已经完全沉醉其中。 这一套精湛的手法下来,本来就能让人舒服不已,而他的双目又被遮住,黑暗中,一切感官都被放大,更令他十分敏感。 林嫵明明从头到尾没有触碰他,但那些东西每一次落到他身上,都叫他颤慄。 爽飞了。 他不由得,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 “嗯……” 成了!林嫵眼中闪过狡黠。 然后,朝一旁的大树勾了勾手。 担任今夜贴身侍卫的,锦衣卫指挥使姜大人,从树上悄无声息跳了下来。 以绝顶高手的內力,轻手轻脚,屏息凝神,走过去。 然后,接过林嫵手中的工具。 “拜託你了。”林嫵用口型对他说道。 姜斗植简直无语,但还是不得不拎起那堆稀奇古怪的玩意,有样学样地在景隆帝身上鼓捣。 他也不想的,但是,他捨不得林嫵累啊。 怪就怪这个皇帝,大晚上不睡觉,泡什么汤? 泡汤也就算了,还要人敲这里敲那里的,看他不把他的骨头敲碎! 姜斗植这么想著,心里起了邪念,下手就重了。 景隆帝嘶了一声。 林嫵本来在一旁躲懒歇息,赶紧道: “循序渐进,循序渐进!圣上,这就是该进的时候了,力道会比方才重,您忍一忍。” “习惯了,也就不疼了哈。” 然后给了姜斗植一个眼神: 大哥,你不要命了哇。 姜斗植撇嘴,狐狸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不过手到底是放轻了一些。 捶完肩膀,该滚大腿了。 姜斗植到底是初哥,不懂得慢为何物,一滚上去歘地飞快。 景隆帝差点弹起来。 “你这是要揭掉朕的皮!” 他痛叫道。 痛中还有点点不理解,方才明明不是这样的呀,这是不是进得有点太过了? 林嫵连忙又找补: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按摩亦是如此。” “圣上,忍住!” 景隆帝有方才的舒爽记忆支撑,勉强躺了回去: “龙体贵重,你还是適度些。”他说。 林嫵和姜斗植对视了一眼,背后微汗。 这下姜指挥使学乖了,万一景隆帝吃不住痛,扯了遮眼睛的帕子,他和林嫵都得玩完。 接下来还是谨慎行事吧。 这样想著,姜斗植戴上热敷手套后,动作就特別轻柔。 轻柔到,景隆帝又轻哼一声: “嗯,这回不错。” 然后,突然抬手,抓住那热敷手套: “捏到了,朕的心上。” 第309章 子承父业 林嫵心塞极了,看著姜斗植的眼神,有些哀怨。 大兄弟,活干太好了。 你这样跟那无双,有什么区別? 姜指挥使,你记住,对领导努力,就是对自己不仁不义! 姜指挥使心里也很难受: 他被人拉了手! 他被一个男子拉了手! 他都还没跟林嫵拉过手呢,就…… 万恶的景隆帝。 虽然隔著手套,但姜斗植觉得自己不够纯洁了。 可眼下怎么办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犯难。 而景隆帝,说完那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勇气似的,顿了顿,才又道: “今后,你可愿日日为朕,捏一捏?” 然后,手上还使劲,隔著手套,捏了捏姜斗植的掌心。 他向他发出了互捏邀请! 姜斗植的表情,变得万筒还精彩,但终归匯成三个字: 不愿意。 死开啊啊啊啊啊! 林嫵觉得他快要失控了,赶紧按住他的手臂,对他摇摇头。 而后將自己的手,覆在景隆帝手上,以微妙的力度,按了按。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景隆帝果然微微鬆开了手,而林嫵趁机与他十指交缠。 姜斗植自由了。 可他的心在滴血: 他都没跟林嫵十指交缠呢,这可恶的皇帝…… “快走。”林嫵用口型催促他。 姜斗植即便心中不忿,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在林嫵的再三催促下,一步三回头,跃到树上。 可此时,景隆帝正要互诉衷肠呢,已经全然清醒,听到些微响动,便警醒道: “什么声音?” 林嫵立马说:“圣上,是猫。” 却没想到,这话竟然刺激到景隆帝,他惊得直接哗啦站起来,扯下了遮掩的帕子! 他直勾勾望著大树时,饶是向来心態超稳的林嫵,也忍不住心头狂跳。 “喵。” 两只祖母绿的大眼睛,出现在枝叶中。 一只三色猫,探了出来。 哎呀,好险,老天保佑!林嫵心想。 可是下一秒,景隆帝就疯狂地打起喷嚏来。 “快,快將它赶走。”景隆帝捂住口鼻,狼狈不堪:“朕受不了猫毛……” 林嫵这才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景隆帝。 怕猫。 他对猫毛过敏。 这下是什么旖旎心思也没有了,景隆帝喷嚏连天,连外头的宫人都惊动了。 林嫵赶紧让人將那猫捉了,又传太医来。 景隆帝回到寢殿时,还觉得很鬱闷。 他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这么好的氛围,这么好的时机,怎么就! 景隆帝打了一夜的喷嚏,內心又烦闷,第二日接见群臣时,便有些臭脸。 “……近来发现严家余孽在活动,开封府如今正全力追查……” 崔逖一边上奏,一边用余光瞟站在角落里的林嫵。 林嫵双眼迷瞪,站得东倒西歪。 昨夜景隆帝没睡好,折腾得她也进进出出地忙碌,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拨碳炉,硬是熬了个通宵。 只能说,伴君这活挣钱是很挣钱,但辛苦也实在是辛苦。 眼下她都快睡过去了。 因此,崔逖匯报完之后,退下时,没有站回原位,而是往旁边站了一站,將林嫵给挡住。 景隆帝虽也是熬了一夜,但他精力无穷,此时还是跟没事人似的,目光锐利。 “严党?”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其他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自乱了。 一位年轻的官员率先站出来: “当年贪污舞弊,囤田欺民一案,严家被诛九族,说是已经尽数清剿,如今竟还有余孽,当日是谁经手此案?” “如今圣上在行宫,又有这严党余孽,岂不是置圣上於危险之中!” 景隆帝没有说话,附和那官员的大臣不少,纷纷提出责难。 而崔逖纹丝不动,面不改色: “各位大人,当时,是时任开封府权知府的家父。” 他这么一说,大臣又缩回去了。 当年景隆帝敲山震虎,用世家打败世家,崔家选择了当他的狗,才能从世阀清算中苟活。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一届的臣子还是太年轻了。 那率先发话的朝臣,脸上一阵尷尬。 “爱卿怎么不说了?”景隆帝目无波澜,嘴角却慢慢翘起没有感情的笑容。 “也不是没有道理。按说,这案子办得不利索,主事官应当被追责。” “但既然崔大人不在了,子承父业,崔逖,这回你可要好好办了,知道吗?” 景隆帝一颗一颗地捻著珠子,沉腔慢调说道。 这种时候的他,威压天成,沉稳持重,一点也看不出来才十九岁。 群臣都替崔逖捏了一把汗。 伴君如伴虎,做皇帝的狗也不容易啊。 崔逖却泰然自若,鞠了个躬: “臣,谨遵圣命。” 眾臣议完事,退出去后,崔逖留在殿中,面若平湖,接受景隆帝的审视。 “崔逖,你可怨朕?”景隆帝放下手中茶盏时,突然说道。 一般皇帝说这种话,就是在钓鱼执法。 你说怨,那就是不识抬举。 你说不怨,皇帝又不信,定会问:为什么不怨? 面对疑心帝王时不时的忠诚考验,崔逖笑而处之: “正如圣上所言,子承父业。家父的选择,便是臣的选择,身为人子,岂有质疑父亲之理?臣此生,不过隨君隨父,尽忠尽孝罢了。” 当年,崔氏身为百年世族,急流勇退,崔父以己为刀,替景隆帝屠了其他世家后,转头就检举了自家,全族被诛。 他自己自然是慷慨赴死,唯余崔逖这个嫡长子,接过父亲的使命,成为天子鬣狗。 崔家別无选择,他也別无选择。 唯有依附帝王,才是出路。 景隆帝听了,勾起一抹笑意,原本缺乏表情的面庞,有了几分真假难辨的暖意。 “有你这样的臣子,朕也就放心了。” “那么严党一事,就看你的了。”他说。 崔逖微笑: “臣自当尽力,死而后已。” 林嫵本就想睡觉,看这君臣二人,提起旧事含含糊糊,含沙射影,犹如打哑谜一般。 听也听不懂,入耳还挺催眠。 更犯困了。 她正要偷偷溜出去,借换茶的机会放放风。 结果听到景隆帝跟崔逖说: “那么,你跟那无恙郡主,是怎的一回事?” 第310章 快走了喵 林嫵的脚步硬生生剎住了。 然后听到崔逖道: “臣与她……有过一段婚约,但儿郎有意,神女无心,是臣一厢情愿罢了。” 景隆帝挑了挑眉。 疑心病总是伴有併发症:八卦。 他面上不显,但心中已千迴百转,故作不经意道: “原来如此,那倒有些麻烦。朕是听闻,她与姜斗植倒是走得颇近,想来若是郎情妾意,不妨为姜斗植做一桩好媒。可崔爱卿这样说的话……” 崔逖敛下黑如鸦羽的长睫毛。 景隆帝话语中的试探很明显,他若回得不好,便是与姜斗植私下往来,暗中勾结,平白惹了猜忌。 可要他直接尊重祝福……怎么可能啊。 崔逖不愧是能在景隆帝手下混的演技派,不单没被景隆帝套话,反而惊诧道: “什么,她,她如今属意姜大人?” “臣一直以为,她的相好是靖王,毕竟药库採购时,他们出双入对……” 他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和悲伤,看著景隆帝的眼神,竟还有些期盼。 “圣上,下次若还有这种活,可否也安排臣一道?” 景隆帝立马感觉棘手了。 他本想探一探,这三人都喜欢同一个女子,甚是可疑,是不是一种障眼法? 兴许他们三个私下勾结,无恙郡主只是传声筒? 可如今看崔逖的样子,好傢伙,还传声筒,简直掌中宝,三人都要抢起来了。 景隆帝的疑虑打消得七七八八。 “崔爱卿辛苦了,万事自有缘法,静候佳音吧。”他的声音明显轻快了。 正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殿外小步走进来。 “圣上,太后娘娘在万林设了宴,邀您去赏。”无双垂著头,嗓音甜腻道。 景隆帝一见是他,便皱了眉头。 林嫵心中也挺佩服这无双的,真是头铁,昨日刚被景隆帝斥责了,今日还若无其事地凑上来。 他有这心性,干什么不成呀,非要跟一个直男搅和。 林嫵觉得甚是可惜。 许是没得到回应,心急了,无双又道: “圣上,太后娘娘说了,今日特特从梅树下挖出一罐好酒来,还是先帝在时埋下的,请您务必去,一同品鑑。” 这倒是个极好的理由。 这处別宫位於半山腰上,挨著一处林子,名叫万林,其间设了温室,育有奇异草无数,在这万物凋零的冬季,算是一处散心的好去处。 故而,这儿亦是先帝当年最喜爱的地方,每每来別宫,都要赏游一番。 太后特特选了此处设宴,又挖出了昔年的酒,大有缅怀先帝之意,景隆帝倒不好拒绝。 “既然太后有此雅兴,朕也不能拂了美意。” 景隆帝脸上虽是笑著,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 “崔逖,同朕一块走走吧。” 虽然母子设宴带上外臣,有些奇怪,但景隆帝奇怪的地方也不止这一点两点。 因此,崔逖还是谨慎地躬身道: “臣,遵命。” 景隆帝想起什么,又吩咐道: “既是严党余孽猖狂,朕不得不当心些,让姜斗植也隨行吧。” 然后,君臣三人在无双的带领下,又有林嫵这个小太监伴在左右,轻简出行,往万林走去。 宫中那小小的御园不算,这是林嫵第一次进入皇家园林,眼界大开,深刻认识到金钱的力量。 只见寒天冻地,里头却四季如春,各色各样的爭奇斗艳,还有许多寻常见不到的草木。 林嫵甚至见到了许多西洋品种,有些她在上一世亲眼见过,有些则是在书上见过,型十分眼熟。 特別是眼前这一丛絳红色的,总觉得…… “小芳公公,你怎的这么慢?”无双微笑的脸出现在林嫵的余光中。 差点没把林嫵嚇一跳。 “噢,我不过瞧著这稀奇,多看两眼罢了。”林嫵说。 无双低下头: “小芳公公真是爱之人,不过,伴驾还需谨慎,圣上已经进了房,也请公公快跟上吧。” 昨个儿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今日態度倒是不错。林嫵心想。 她觉得无双被景隆帝呲了一顿后,似乎变圆滑了。 就连姿態,都谦卑了许多。 林嫵不由得,看了眼那个昨日一直挺直腰背,如今却垂首躬身,显得无比乖顺的身影。 然后,发现对方的耳朵上,有个什么东西…… “小芳,还不来伺候朕茶水?” 景隆帝终於发现林嫵掉队,心想这小太监,怎么在哪里都能躲懒,便冷声喊了她。 这下林嫵不敢磨蹭了,赶紧一路小跑进了房。 玻璃房中,更是温暖宜人,香四溢,在奇异草的环绕下,还设了亭台楼阁,奢华暖阁。 暖阁里,还用屏风隔出了一间小憩的臥榻。如此一来,在冬日暖阳中,伴著香入梦,倒不是梦想了。 林嫵一暖阁,就感觉头重脚轻。 没办法,房空间小,又多,外头的许多,包括她方才仔细端详的那一株,在这儿都有。 宫人还特地剪了些来,插在瓶中,簇簇拥拥一大瓶放在桌上,熏得林嫵两眼直愣愣的,就要晕过去了。 景隆帝很快意识到她的不对劲: “你是怎的了,身子不舒服?” 林嫵按著太阳穴: “圣上恕罪,奴才可能对香有些过敏,颇感头晕。” 景隆帝眉头皱得更紧了。 经过上一次椒过敏,他听到“过敏”二字,就过敏。 “那你先出去吧,朕等太后来了,略略一坐。”他吩咐道。 於是,林嫵在三个男子暗戳戳的担忧目送中,晕乎乎地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还有些疑惑。 她可是研究香料的,却对香过敏,真是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呢…… 絳红色丛中,突然有个白色的东西,滚动了一下。 林嫵定睛一看,咦,这不是昨晚那只小猫么。 昨夜她没让宫人將猫打死,而是偷偷放了。 却没想到,这小傢伙跟景隆帝那么有缘,竟跑到这里来。 林嫵想到景隆帝打了一夜的喷嚏,若是再见到这猫,说不定当场把猫给屠了,顺带把她也给屠了…… “喵喵,快跟我走。” 她勉强忍下头部不適,半蹲下来,对那猫伸出手。 第311章 非闯不可 然而,昨夜那看起来无比乖巧粘人的猫咪,此刻却目露凶光,亮出獠牙,对著林嫵伸出的手扑咬。 还好林嫵闪得快,不然指定受伤了。 但这还没完。 那猫竟把林嫵当老鼠似的,不依不饶追了起来。 林嫵捧著脑袋奔出房,又在万林中跑了一会儿,才见著一个打理木的老奴。 老奴一见猫在追人,便脱口而出: “啊呀,又有猫发疯了!” 嗯? 林嫵顿了一下。 此时,她出了房,给外头的冷风一吹,脑子已是清醒许多。 而那猫似乎也缓过来了,把身子一扭,钻进草丛,消失无踪。 那老奴还在碎碎念: “房不是锁好了吗,怎的又让猫儿进去了?那么邪门的地方,猫儿进去全都疯了……” 林嫵愣了一下,无数片段在脑海中闪过。 “老公公,你方才说什么?”林嫵靠近那老奴,温和亲切地问:“你说,猫儿进房会发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老奴似是年纪大,糊涂了,要不也不会被打发来做这培土扫落叶的活计。 他一听有人问,便毫无心计地答: “就前几日,新进了一批西洋的,猫儿就不对劲了,简直疯得很,还未到春天哩,就开始发春……” “老公公!”林嫵感觉喉头髮紧,情不自禁拔高声调:“新进的,可是有一株絳红色的?” 老奴懵懵懂懂地点头: “絳红色的,嫩绿色的,鹅黄色的,什么都有哩……” 林嫵的心沉了下去。 她顾不得自己的头还在发痛,在园子中疾步,想寻一两个护驾的侍卫。 按理说,圣上到此,至少该有三层防护: 最外层是都中营,將士林立;中间一层是开封府的能人异士;最里层,自然就是姜斗植这样的大內高手。 可如今,姜斗植跟著进了房,可都中营和开封府的人,却不知所踪。 林嫵眼前浮现两个字: 太后! 原来,赏之宴,是对景隆帝布下的天罗地网。 那误入网中姜斗植和崔逖…… 林嫵只觉得浑身发冷,更加快了脚步,来到房外时,她掏出了一个口罩,取一旁浇水桶中的水浸湿了,然后覆住口鼻。 有了口罩的遮挡,又有水稀释,再次进入房,林嫵觉得没有先前那么头晕了。 这时,她才留意到,房外絳红色的格外多,且都是盆栽的。 这意味著,隨时可以搬走,不留痕跡。 她又联想到,暖阁中,桌子上那一大瓶,也以絳红色最多。 问题就出在这上。 林嫵奔跑起来,气喘吁吁到了暖阁门口,一眼目击姜斗植將崔逖重重地摁在墙上,咔嚓一声。 折断了他的手臂! “姜斗植!”林嫵捂嘴轻声喊道。 可姜斗植双目涣散,看著她,像看一株没有生命的,眼中只有冷意。 而他伸过来的手,直袭她的脖子。 林嫵后退一步,正要跑,崔逖却比她更快。 这个昔日看起来文弱知礼的男子,此刻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在折了一只手的情况下,竟还抱住了姜斗植的腿。 全然不顾,这个大內高手回身一踹,就可以將他胸骨踹裂,当场身亡。 好在是,姜斗植到这个地步,其实武力值已经大减,被突然绊住脚,便摔了一跤。 崔逖此时再无笑脸,只是冷声狠狠道: “姜斗植,你醒醒!你看看眼前是谁!” 本要愤起暴打崔逖的姜斗植,先是迷茫了一瞬,而后眼神渐渐聚焦,这时,眼底才映出了林嫵的样子。 “嫵儿……”他喃喃道。 崔逖又厉声道: “你若不想伤害她,现在,马上,解决好你自己!” 姜斗植闻言,喘了两声粗气。 他似乎在回忆方才到底发生什么,又似乎,苦恼於该怎么办。 但这一切,不过须臾之间的事。 因为他的眼神,又逐渐开始涣散了。 在眼神彻底失焦之前,他掀起风流的狐狸眼,深深地又看了林嫵一眼。 然后抬起自己的左手。 咔嚓! 他將自己的右臂,折断了。 林嫵倍感震惊,她没想到,这酱红的药效如此霸道,连姜斗植这般內力深厚的高手,都只能通过自残来阻止自己发狂。 而崔逖,好就好在他被景隆帝下过猛药,算是练成了药人之身,面对强劲的葯,不过浑身虚软,倒没有失了心智。 林嫵万分庆幸,还好自己来了。 否则姜斗植髮起疯来,將亲哥哥给杀了,那將是一出怎样的悲剧。 不过,眼下还不是感嘆的时候。 “圣上呢?”林嫵问。 现场最清醒的崔逖,看了屏风后面一眼。 “圣上与那小公子,已经……” 林嫵越过他们,大步朝里面走去。 崔逖惊骇: “小芳公公,不可!” “你可知此处有何奇毒?”他一面面色微红,一面气恼道:“能够使人產生幻觉,並且,並且生了淫性!” 所以,景隆帝和无双在屏风后面,定是滚作一团,乾柴烈火。 崔逖一点也不希望林嫵进去,因为景隆帝此时,必定需要一个为他解药的人,他寧愿是无双,而不是林嫵。 可林嫵的面色如此坚定,她非闯这暖阁不可。 “事情紧急,我们必须要去救驾!”林嫵字字严肃,掷地有声。 救驾? 兄弟俩愣住了,这至多是一场风流罢了,有什么可救的? 但林嫵眼神里,却露出担忧来。 “我们都被骗了。”她咬牙道:“今日来的,不是无双。” “是一个长得跟无双一模一样的……” “女子!” 什么! 崔逖和姜斗植立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里头的人是个女子,那么她就很可能受孕,景隆帝有了子嗣,被太后拿捏在手里,大魏江山將会风起云涌…… “所以,我必须去。”林嫵说。 “不单是因为江山动盪不得,而且……” 林嫵低声道: “崔大人、姜指挥使。” “你们需要一个救驾的机会,这將对你们今后大有裨益。” “等会若是那无双被赶出来,你们记著,一定要把人控制住,知道吗?” 即便崔逖和姜斗植万般不情愿,但他们中毒不浅,根本拦不住林嫵。 林嫵越过他们,掐紧手中的辣椒水,坚定地走进去。 而屏风后面,景隆帝胸膛半露,双唇嫣红,眼神犹如恶狼一般凶狠。 正將一个纤细柔弱的人儿,往床上压去…… 第312章 你是朕的 景隆帝虽然也是药人,但他好歹是皇帝,素日后宫眾人对他下手还是轻了点。 免得他直接嗝屁了,或者那啥起不来了,得不偿失。 所以他的耐药性,比崔逖稍逊。 因此,当幻觉出现时,他很自然地將眼前那个千娇百媚,巧笑倩兮的人,当成了小太监。 对方將他扶到榻上时,他感觉身体是一片焦土,又热又渴,亟待一场甘霖。 说实话,先前他待这小太监有几分不同,但是慾念,还真未有过。 可眼下这人这么乖巧听话,又娇媚可人,他竟觉得,男子,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哦不,別的男子不能接受。 只有眼前这个。 景隆帝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 他任凭对方为他宽衣解带,髮簪、项圈、玉佩……丁零噹啷掉落在地。 一双柔软嫩滑的小手,落在他光裸的胸前。 然后,被他狠狠攥住手腕。 夸嚓。 掰断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你看到玉佩都不捡。” 景隆帝喘著粗气,眼神时而迷濛时而清亮,奋力维持著清醒。 “你不是小芳,你是谁!” 那人:…… 强忍著手腕的疼痛,给景隆帝撒了一把粉。 这下景隆帝魔化了,眼前的小芳,一个变成三。 这谁顶得住啊。 两人软倒在床上,景隆帝急切地抚摸著,但又因为神情恍惚,摸不到位,以至於到处乱摸。 还是身下的人知趣主动,將美好的身子贴了上来。 並搂著景隆帝的脖子,往下压。 而景隆帝,双目泛著水光,犹如猛兽窥伺爪子底下的猎物,蓄势待发。 林嫵一拐进去,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她甚至觉得,景隆帝的眸子如著火一般,闪著妖异的光芒。 他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意味纷繁复杂,暗色浓重得化不开。 “你来了。”他沙哑道。 而后,噗嗤一声。 是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榻上的女子胸怀袒露,皮肉雪白,理应是十分活色生香的画面。 可眼下,她诱人的胸脯上,却插著一把匕首,深插见柄。 几道鲜血顺著白皮流下,与她瞪得大的,充满不可置信的眼睛,互相映衬,显得恐怖无比。 而景隆帝,缓缓直起身来。 他徐徐抬起手臂,充满力量感的修长五指,轻轻覆住额头,插入黑髮之中,顺著微微后仰的姿势,將额发尽数捋至脑后。 露出那张凌厉威严,又因年少而秀气俊美的面庞。 眼神虽然还有些疯狂,但面色冷得可怕。 “朕,永远不会有孩子。”他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声音如同一把浸过冰水的刀子,割得人耳膜疼而寒颤。 接著,他面无表情將匕首拔出来,无视那满眼惊惧,死了也不闭眼的女子,逕自走下床来。 衣襟大敞,长髮披肩,薄情的单眼皮半眯不眯,从狭长眸子里透出光来。 但不论步伐如何移动,双眸始终死死盯著林嫵。 如同猛兽,迈向早已锁定的猎物。 直到行至林嫵跟前,他微微收了下頜,居高临下地盯著眼前的人。 接著,捏起她的下巴。 “你还敢来,嗯?” 我怎么不敢,我有辣椒水,还有痒痒粉。林嫵心想。 我让你慾火焚身,欲罢不能,欲仙欲死,欲哭无泪。 “朕不需要孩子。”景隆帝忽地又说:“你这个小太监,倒是合適。” 林嫵:……不合適,我一胎八个。 景隆帝冷笑道: “太后真是好算计,贼心怎么也不死,竟给朕找了个双胎来,为了朕的子嗣,还真是费尽心思。” “只可惜……”他从齿缝里挤出笑来。 “子嗣?” “软弱,无能,终其一生都是傀儡。” “朕,不需要这种东西。” 然后,捏住下巴的手,改为轻抚,一遍又一遍地,用指尖描摹林嫵的脸。 “朕要一个完全属於朕,眼里只能看到朕,耳朵只能听到朕,全心全意信赖朕的人。” “你是吗?” 林嫵:…… 她的沉默於这血腥恐怖中带点旖旎的气氛,有点不合时宜。 景隆帝浅浅地破防了: “拋开朕的龙座,朕的国库,朕的脸,你把朕当成什么?” 林嫵脸上,明明白白写著三个字: 拋不开。 景隆帝:…… 一股腥甜的血涌上喉头,他的瞳孔微微睁大,开始有些扩散。 那把粉的药效,还是太强了。 “你可真是……” 他捏著林嫵的小半张脸,直接將人推倒墙上,目如寒星。 “看著朕。” 声音艰涩沙哑。 “是你自己选择走进来的,容不得你后悔了。”他低声道。 然后,高大的身子缓缓压下来,压迫铺天盖地。 “你是朕的……” 汤泉那夜的未尽之言,终於说了出来。 从这里开始,一切,要变了。 激变偶不变,行动看下限。林嫵默念。 景隆帝的下限很高,他身娇肉贵,容易过敏,只要给一点痒痒粉,他就会痒得浑然忘我,之后她再將一切推到死者身上…… 然而,当那张凌厉的少年脸无限接近时,她还未来得及动作,鼻头便触到一点温热。 景隆帝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之后迅速起身。 一切压迫和颤慄消失无踪。 唯有淅淅沥沥的鲜血,滴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串印记。 景隆帝以手握刀,利刃割入掌心,深可见骨。 这是他维持最后一线清明的原因。 林嫵有些惊讶,两只手又揣回袖子里: “圣上……” “朕不会在这里碰你。”景隆帝喘著粗气道,表情隱忍。 既隱忍著欲望,又隱忍手中的疼痛,似乎还有一些从脑海深处翻涌出来,折磨人的旧日回忆。 “朕可不会像康成帝那个废物一样,被药物驱使,被他人驱使,被欲望驱使。” “帝王无用,欺侮僕役,可耻可笑。” “没有什么可以驱使朕。” “朕寧死,不为傀儡!” 说完,景隆帝毅然举起匕首,给自己的手臂来了一下。 然后,抬起阴惨惨的的笑脸: “你记住,朕的这条胳膊,为你而废。” “还有人会为你,真心至此吗?” “你得给朕负责。” 林嫵:…… 怎么没有,外头还有俩呢。 三个男人都用断胳膊讹她,唉,愁人! 第313章 严党余孽 林嫵觉得还是別废话了,赶紧找太医吧。 但是有句老话怎么说来著,反派死於话多。 景隆帝叭叭一通后,林嫵正要把他扶出去时,外头却响起交战的声音。 没过多久,姜斗植和崔逖逃窜进来了。 林嫵方才给他们留了两个浸水的口罩,此刻他们看起来比原先清醒,却又比原先狼狈。 “有刺客!”姜斗植沉著脸道。 林嫵和景隆帝俱是心头一沉。 紧接著,一个令他们意想不到的身影,衝杀进来。 “狗皇帝,你可算是落到我手里了!”无双狰狞脸道,丝毫看不出先前的娇媚。 他之后,又有许多个黑衣人提刀而入,將四人围了起来。 其中一个到榻前查看,声音沉痛: “少爷,小姐……死了。” 但无双只是冷哼一声: “死了便死了,都到狗皇帝床上了,还被反杀,不成器的东西!” 然后,他握紧手中的刀,愤恨地盯著景隆帝: “狗皇帝,你害死我严家上下三百余口人命,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 无双眼中恨意滔天。 他和双胞胎姐姐,是严家唯一的后人,含恨蛰伏这么多年,终於等到机会混进太后手下,靠著献计,入了太后的法眼。 他向太后提议,既然景隆帝牴触子嗣,对女子十分警惕,且最近又染上龙阳之好。 不如,他以男儿之身接近景隆帝,令对方放鬆警惕。 再让双胞胎姐姐扮成他的样子,诱景隆帝入了幻情的迷局,趁对方意乱情迷之际,取得恩泽雨露…… 太后一听这法子,拍案叫绝,欣喜不已,直接同意了。 於是,无双姐弟俩不仅顺利混到景隆帝身边,还哄得太后,调走万林的侍卫。 一切本在算计之中,进行得好好的。 无双以为,姐姐定能借景隆帝情迷之际,把人杀掉。 谁知她这么不中用。 “你们是严党余孽?”景隆帝一只手臂血流如注,面上便有些惨白。 但声音还是是冷静威严,颇令人肝颤。 无双在他跟前伺候了几回,其实也对这浑然天成的天子气概,有些骨子里的恐惧。 不由得便后退了一步。 然后,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林嫵。 他立即转移怒火。 这场谋杀中,最大的变数,竟这个他未曾放在眼里的小芳公公。 “没想到,你这小太监还有几分能耐。”他恨声道。 林嫵平静中带著谦虚: “不敢当。” 她也只是凑巧,从发狂的猫咪中,推出来房可能有致幻的东西。 又想起来,她先前觉得无双怪怪的,耳朵上有个…… 黑点? 细细去想,那应该是一个耳洞。 前后联繫起来,无双的性別,就很可疑了。 林嫵迅速推断出真相,而后阴差阳错地,破坏了无双的计谋。 因此,也不怪瞪著她,眼中杀意乍现。 一个没根的贱奴,竟敢坏他的好事! 无双冷笑: “你既然对这狗皇帝那么忠诚。” “那么,便让你们一块,去阴曹地府再做主僕吧。” 这……林嫵深感风评被害。 她没有忠诚,她完全是被同款狗皇帝给拖后腿了呀。 景隆帝,好好反省一下吧,你话太密了。 方才若是少囉嗦两句,咱早就逃出去了! 看看眼下,她们这边虽有男子三个,但都是独臂大侠,还都中了幻情的毒,崔逖又不会武功。 一看站位猛如虎,战力结算二百五。 林嫵都要垂泪了。 而她自己,更是手无缚鸡之力。 这不是给严党余孽送菜吗? 林嫵左看右看,迅速盘算了一下我方阵容。 王者姜斗植,虽说武艺超群,但如今是个折翼天使,左臂作废,战损一半。杀五六个还行,杀十几个,有点强人所难。 大帝景隆帝,有些拳脚功底,本也能上阵杀敌,但右臂作废,道心破碎,大约只能周旋一两个了。 青铜崔逖嘛,虽说不会武功,但也不是个纸糊的,至少用笔桿子射人百发百中。 就是不知道,他身上带了几根笔呢? 至於她…… 林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只希望等会儿大家打起来的时候,胳膊肘別咕捅到她了。 “圣上,奴才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她眨巴眼睛,先拍了一通马屁: “作为这儿唯二拥有战斗力的人,您的勇猛,大家有目共睹。如今形势一触即发,您就是咱们的主心骨。” “不如这样……” 她微微侧身挡在姜斗植身前,以防他听了跳起来。 然后温声软语,对景隆帝道: “圣上左臂可用,姜大人右臂可用,不如……” “您和姜大人结成道侣……不是,结成同盟,互为臂膀,守望相助?” 什么? 姜斗植果然脸都绿了,互相捏捏还不行。 还要互为臂膀,生死同盟? 他感觉自己与皇帝的关係,正朝著一个可怕的深渊滑落! 景隆帝也不是很情愿,他最近总觉得姜斗植怪怪的。 不,应该说他身边的人都怪怪的。 他疑神疑鬼地觉得,宫里有一个邪恶的黑影,在窥伺如白纸一般的小芳,但他揪不出来是谁。 因此,他现在看谁都草木皆兵。 姜斗植长得风流又轻佻,虽然冷心冷麵,但冷心冷麵的人还会在酒楼同人热吻呢。 他不得不防。 於是,在不情愿之下,一个帝卫组合诞生了。 景隆帝和姜斗植背对背,两个一米八窄腰长腿大高个,因为臭脸,更显得气势凛然,威嚇十足,自带主角光环,浑然一股天命在我,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风范。 简称,隆姜主角范。 严党余孽马上腿软了一半。 另一半,腿软嘴硬: “怕什么?他们已经中了毒,我们服过解药,十几个打他们两个轻轻鬆鬆!” 无双心里也很气。 严氏全族都被景隆帝残害了,他还得巴巴地去献媚伺候景隆帝,结果,这次又是中毒又是中刀,血呼啦呲的,明明已经落魄至此,却仍旧那么高高在上。 那副於污糟中睥睨眾生的狂傲,著实可恨! 他一声令下,十几个人便扑了上去,与隆姜主角范打了起来。 不得不说,林嫵这招强行捆绑,虽然泯灭人性但有效。 姜斗植和景隆帝两个残疾人,竟与十几个人打得不相上下,甚至隱隱有压倒之势。 无双见此,磨碎后槽牙,下了狠心。 第314章 极致逃亡 “大內侍卫很快就会回来的,莫要与他们痴缠。” 无双语气冰冷: “直接撒粉,然后,一刀结果他们!” 哎呀,怎么又撒粉,这不是作弊吗。 林嫵觉得这严党余孽真是烦透了,从头到尾一股子阴沟老鼠味。 就凭他们这十几个人,打不一定能打过隆姜主角范,加上粉,形势就逆转过来了。 我方虽然戴了口罩,但也抵挡不住迎面而来的毒药。 但凡吸入一点,战力都会大大下降。 万一不小心死了哪一个,都不好。 何况最可能先死掉的是自己啊。林嫵心惊胆战地想。 於是,赶紧给三人使眼色,朝半掩的窗户瞟了瞟。 口型就一个字: 逃! 三个负伤男子,暗中交换了眼神。 然而,形势不等人,十几个严党余孽下了必死的决心,撒挥刀—— 哐当! 窗户被撞飞了半扇,四道人影掠出窗外。 无双追了两步,怒意横生,厉声下令: “追!” 四人踉踉蹌蹌地穿梭在林子里,景隆帝和姜斗植各带一个,且战且逃。 由於两个战力是独臂侠,完好的那只手臂要用以御敌。 因此,两个被带的累赘,只能……猴子似的掛在他们身上。 姜斗植就倒霉了。 他全程45°角仰望天空,哪怕敌人袭击下三路,他也绝不低头。 不然,他就会,与一双优雅的眼睛对上…… “能別搂那么紧吗?”姜斗植忍无可忍道。 他瞳仁中火光熊熊,恨不得烧死这个臭不要脸拿他当树干的人,更想烧死旁边那个堂而皇之搂著林嫵的人! 崔逖也很无奈。 说实话这个姿势有些辣眼睛,即便是亲兄弟,也有些过了。 但是,为了活命啊。 而且他顺路折些树枝作笔,也给姜斗植射退了不少敌人,好吧? 林嫵看他们兄弟俩相看两相厌,忍不住道: “要不你们试试看,背在背上呢?” 姜斗植:…… 崔逖:…… 方才见林嫵直接跳到景隆帝怀里,他们也依葫芦画瓢。 根本没有时间细思,其实还有另一种携带方式…… 听完林嫵的话,兄弟俩迅速更换了姿势,怨念满满地继续前进。 见他俩不再吵嘴了,林嫵的心刚放下一半,就听得头顶有个声音幽幽道: “你还挺操心呢。” 景隆帝装作不经意,抬起整只袖子染得血红的手臂: “朕的手疼死了,也不见你过问一声?” 林嫵立马低头敛眉: “圣上单刀赴敌,拒之浅浅几招,实在神勇,奴才无可操心。” 虽然这马屁拍得痕跡过重,但景隆帝还是勉强接受了。 这时,一个黑衣人將刀劈了过来。 景隆帝敛去玩笑之色,肃声道: “抱紧了!” 然后单手舞刀,与对方拼杀起来。 林嫵说不紧张是假的,景隆帝的身手跟姜斗植比起来差远了,刺客可別一刀往他怀里搠,直接將自己扎穿了。 好在是,虽然景隆帝身手一般,但对方的身手,也就那样。 两人打了个难捨难分,最后被景隆帝抓住一个破绽,一刀刺死了。 林嫵长舒一口气,嚇得人都下滑了一寸。 景隆帝赶紧空出手来,托住她的屁股: “你……” 他刚想说,你怎么不好好抱著! 但是弹性柔软的手感,突如其来地袭击了他。 他有些目瞪口呆。 一个男子,一个太监,也能……这么弹这么软吗? 少年帝王心事重重地边杀边逃。 因著各自负重前行,隆姜主角范短暂地组合后又散伙了,战斗力自然也隨之下降。 在严党余孽的穷追不捨下,四人的逃生之路困难重重。 尤其是景隆帝,他有好几次差点被砍死。 还因为真有一刀直入怀中,欲刺林嫵,他情急之下,虽然险险闪开,但还是將自己的后背暴露给敌人,被划了一刀。 他一声闷哼,林嫵赶紧问: “圣上,你没事吧。” “……没事。”景隆帝咬著牙说。 反正林嫵在她怀里,也看不到他背后血流如注。 幸好他平时即便忙於政事,骑射武艺也一样不落,体格还算好的。 不然这一刀又一刀的,他还真挨不过。 更別说护著怀里的人了。 只是,这样的保护也很是勉强,眼看,他们就要被十几名黑衣人围起来团灭了。 正在此时,天空突然响起了信號弹。 “是都中营!”姜斗植大喜。 这信號弹如此之近,说明,都中营已经来到了附近。 他们有救了。 四人信心大增,竟更加勇猛,反扑了严党余孽,一连杀掉好几人。 “少爷,怎么办。”一名黑衣人退到无双身旁,焦急道:“这几人太强悍,我们一时抵不过,他们的援军又要到了……” 无双咬了咬嘴唇。 再不赶紧杀掉他们,就来不及了! “別追了。”他突然道,眼中闪过阴鷙:“直接,放火烧山!” 此时正逢冬季,这林子挨著山,全都是枯枝落叶,若来一场大火,会烧成何等惨状可想而知。 到那时,景隆帝再强悍又如何? 只能成为一具乾尸。 面上露出一抹狞笑,无双轻轻摆手,丟下一个燃烧的火摺子。 姜斗植他们看到追兵突然停下时,一开始是鬆了口气,但当红色的火舌出现在大地上,便是素日冷静如崔逖,也瞬间面无血色,吼叫脱口而出: “火!他们要烧山!” “快,到有水的地方去!” 冬日的山林,大火烧起来確实非常快,四人差点慌不择路。 还是崔逖恢復冷静后,趴在姜斗植背上,犹如一个军师,指挥逃亡路线。 万幸的是,他们真在前方,看到了一道急流。 “跳进水里去!”崔逖焦急道。 因为,他们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背后热浪腾腾,大火即將烧到身上。 四人噗通噗通跳到水里。 景隆帝血都快流干了,此时摇摇欲坠,却还记得將林嫵往身上搂紧: “你抱紧我的腰……” “圣上!”崔逖突然大叫:“小心!” 景隆帝骤然抬头,才见一支利箭,穿越赤红如魔鬼的大火,朝著他奔袭而来。 已至眼前。 他下意识要將怀中的人推开,却不料,林嫵直接站了起来,挡在他的身前。 “不——” 少年俊秀的面庞瞬间变得扭曲,绝望的嘶吼破喉而出。 他爆发出超越身体极限的速度,用手抓住了箭身。 可是,太晚了。 噗嗤。 尖利的箭头扎破了什么,林嫵从景隆帝怀里,摔落到水中去。 她的胸前,血红一片。 第315章 生还可能 景隆帝目眥具裂: “小——” 哗啦! 一股激流猛地扑过来。 这里本来就是一处水流湍急之处,想来前方有断流瀑布,故而水速汹涌,成年男子站稳尚且吃力,何况一个掉到水里的小女子。 林嫵直接被衝出数丈之外。 景隆帝此刻什么也想不到,下意识踉蹌地涉过去追她。 而姜斗植在不可置信中回过头来,瞳孔猛然放大,一颗心简直要爆炸。他直接將背上的崔逖扔进水里,也往那边扑去。 可他本就折了一只胳膊,使不上劲,一次又一次被激浪衝倒,又一次次爬起来,即使像溺水的狗,也挣扎著用那只完好的手,去够林嫵。 还没够著,便听见崔逖撕心裂肺地喊: “趴下!” 数支利箭,朝著他们飞过来。 姜斗植充耳不闻。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景隆帝在仓皇之中,听到耳边一声闷哼。 然后,姜斗植將他扑倒,顺势握住了林嫵的手。 鲜血染红了一片水流。 当景隆帝艰难地从急流中露出头来,中箭的姜斗植和林嫵,已经被冲得不知所踪了。 有那么一瞬间,景隆帝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溺死在洪流当中。 都中营姍姍来迟,押著几名弓箭手。 “属下救驾来迟!” 都中营军司马嚇得满头大汗,连滚带爬涉过水去,亲自將景隆帝救了上来。 崔逖亦被士兵扶上岸,上岸第一件事,便是焦急催促: “快,调派所有人手,到下游去搜,一定要將人找到!” 景隆帝两眼血红: “马上调取都中营和开封府,全都去搜山!” 搜山持续了一天一夜。 “圣上,您歇会儿吧。”奉僖捧上一碗药,小心翼翼地说。 他才几天没在皇帝身边,皇帝就出岔子了。 真应了他早对景隆帝的劝告:放下美顏情结,尊重他人面相,用人不能老挑些长得好看的,偶尔也挑一挑他这样的。 景隆帝硬是不听。 看吧,唉! 僖公公一边嘆气,一边马不停蹄从宫中赶来,照料痛失小芳的景隆帝。 一来,便在心中嘆息: 他从来没见过景隆帝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圣上,您还发著热,太医说了,须得好好服药,好好歇息。” 见景隆帝不为所动,奉僖低声道。 景隆帝的手臂和背上,都有些刀伤,虽然不算特別重,但因浸了水,目前已有感染跡象,亦可能引发凶险。 太医顶著巨大的压力,劝他以龙体为重,可惜景隆帝根本没有休养的心思。 从事发到现在,他甚至没有合过眼。 因为,他一闭上眼睛,眼前便出现那个挡在自己面前,小小的身影。 以及胸前那片惨红的血色…… 啪嚓! 药碗一时没端稳,掉在地上,碎成两片。 奉僖面色微变,赶紧查看景隆帝有无伤到自己,確认没有,才让人上来收拾。 “圣上,您且宽宽心。”奉僖又低声宽慰:“都中营三万兵马都出动了,从京城到运城沿江搜索,另有猎犬百余只,小芳又是个有福气的,想来很快便有消息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这行宫位於万仞山,山有万仞,激流入江,一日千里。 这都过去一日一夜了,人被江流衝到何处,还未可而知。 就算是找到了,在水中翻腾这么久,人还能活著么? 皇帝的脸色,比方才更加深沉可怕。 连再次端到眼前的药碗,也无心去拿了。 “圣上……” 奉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劝道: “小芳公公生死未卜,圣上您若是倒下了,还有谁能救他?” “圣上,您可千千万万要保重好自个儿。” 景隆帝听了,痛藏於心,沉默不语。 大殿中一片寂静,所有宫人都垂头敛息,不敢吭气,室內落针可闻。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乾涩喑哑的声音才响起。 “奉僖,朕真后悔。” 他颓然坐在龙椅上,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嘆出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为何那一日,朕不令他上车来同坐,而让他自己走呢?”他喃喃道。 “他的衣衫,都跪破了。”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 觉得小太监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想杀一杀他的锐气,等他累了,自己再伸出援手,岂不是更得人心…… 回看自己的桩桩件件,每一次都充满算计。 明明想要对他好一些,但又总是恼羞成怒,试图规训,百般试探。 如果自己能早点坦然面对內心,將他当做一个意中人,好好对待,他就不会一直是奴才,被呼来喝去,一夜未睡,也得强撑著跟来万林,伺候一对包藏祸心的母子,上演母慈子孝。 最后,他將自己小命,都交出去了。 “这是上天在惩罚朕吗?” 景隆帝突然觉得內心剧痛无比,忍不住单手撑住胸腔。 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眼中只有算计的无情帝王,註定只能孤独一生。 这是他的选择,亦是他的报应。 “圣上!” 外头匆匆有人来报: “都中营发现瀑布之下,有残布一片,上头染著血跡……” “可真!”景隆帝嚯地站起来,脸上的颓靡散尽。 探子道: “骑都尉大人已经循著血跡追去,发现下游匯入一个山洞,人极有可能在洞中被截下……” 这意味著,不用千里寻人,人或许还在此处。 早些寻到的话,尚有一定的生还可能性。 景隆帝眼中锐光大盛,迈步疾呼: “来人,备马!” 奉僖大惊: “圣上,太医说了,您的身子不能——” 可景隆帝已经风一般,卷了出去。 奉僖心中哀嘆,只能赶快跟上,可刚走出两步,便被一道身影拦住。 “僖公公。” 崔逖因为当初姜斗植髮狂那一击,肩膀的骨头伤著了,还受了些內伤,此时亦是面色苍白。 “崔大人,你也伤得重,何不去好好歇著?”奉僖问。 崔逖忍痛,仍然露出微笑: “崔某自知不会武功,去了只会添乱,故而特来恳请僖公公,到时,万要替崔某,好好照顾一二。” 这个照顾,显然不是寻常的照顾。奉僖心领神会,不由得嘆气。 小芳,你究竟有几个靠山啊。 “崔大人无需客气,杂家自当尽力。”奉僖真诚道。 然后,崔逖將一包东西,递给了他。 第316章 你先救谁 树木蓊鬱的山谷里,林嫵费尽吃奶的力气,才將姜斗植扶到岸上来。 之前那一箭,並没有將她射死。 因为她被太后罚跪行之后,痛定思痛,再也不敢无防护出行。 这些日子,她不仅带好了护膝,还戴了护心软甲和护臀垫,免得太后想起来,要用鞭子抽她,要用板子打她。 没想到万事俱备,等来的是一支歪七扭八的箭。 还正好一箭射在她的辣椒酱和辣椒水上。 於是,她便火辣辣地装死了。 姜斗植因为不知情,撕心裂肺地抢来救她,在激流將她冲走的最后一刻,將她拉入怀中,死死护著她,如此这般一直漂流到一个山洞中。 而后,顺著山洞,来到了这个山谷。 姜斗植中了箭,且又把她护在怀里,自己数次被激流拍在岩石上,受了许多伤。 此时,他双眼紧闭,依然是昏了过去。 而她这个“死人”,却活蹦乱跳的。 “姜斗植,坚持住,你不要死。” 林嫵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小瓶子,揭开密封取出一颗丹药,欲给他服下。 可晕倒之人牙关紧闭,根本餵不进。 林嫵犯愁了。 难道要像话本子里写的那般,以口哺药吗?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看到姜斗植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林嫵咬咬牙。 捡起一根树枝,撬开他的嘴巴。 姜斗植:…… 呛咳著醒过来了。 “你可算是醒了。”林嫵鬆了口气,然后一巴掌把药拍进他嘴里:“快吃!” 姜斗植猝不及防,人没被淹死,但差点被噎死。 “你给崔逖治疗时那般温柔,对我就用树杈子?”他不服气。 林嫵觉得他很不讲道理: “树杈子怎么不温柔了?我以前常给不听话的猫儿餵药,动作很轻很熟练的。” 姜斗植顿时拉下脸: 他怎么不听话了? 这小女子真没良心,和那些旁的舔狗相比,他哪次不是第一个响应她的话? 他可是嫡长狗,最听话了好吗。 他只不过是…… 鬱结於心的锦衣卫指挥使,抬头看四周。 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深潭旁边,汩汩清泉从山洞中流出,注入这深潭里,又不知流向何处去。 他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点熟悉,不由得勾起唇来。 “你仔细瞧瞧。”他面带笑意:“这方潭水,又只有你我二人。” “像不像,你同我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第二次见面? 林嫵愣了一下,费劲巴拉想半天,才想起来,应该是她和赵竞之滚下山去的时候。 姜斗植喜滋滋: “同样是救命之恩,在下对你之心,不比赵竞之差吧?” “既是这样,你可以嫁给他,那是不是也可以……” “你在想什么啊?”林嫵无语地打断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中箭了,中箭了知道不?” “命都快没了,还想这些?” 姜斗植听了便不大高兴,狐狸眼有些耷拉下来了,睨著她: “是啊,我都为你中箭了,还比不上赵竞之吗?” “说起来,我还比他先遇见你呢。” “可恶……” 林嫵相当无奈,刚想劝说他,不如还是先把伤口包扎一下吧。 姜斗植却嘆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 “其实,在水里漂流的时候,有几个瞬间,在下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是你还在我的怀里,我死了,你可怎么办呢。” “於是横了心,又从鬼门关挣了回来。” 他这么说,林嫵便有些默然。 姜斗植对她的付出,確实十分多了,她非草木,岂会感受不到。 她正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回应这沉重的爱。 姜斗植突然话锋一转: “为何你的身边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人?寧国公,赵竞之,靖王,崔逖,如今,连圣上都为你著迷。” “在下是冷清没错,但並非无心之人。” “我也是会难受的。” 他支起身体,勉强用那只完好的手,握住林嫵的小半张脸,摩挲了两下。 “你的心中,究竟属意谁?” “换个说法……” 姜斗植突然凑近了,双眸深沉地,细细端详她唇上那一点水光。 “如果我和他们一起掉到水里,你先救谁?” 林嫵真是万万想不到,这个千古难题会出现在这种场景。 还是出现在姜斗植嘴巴里。 小姜啊小姜,你不要忘了,你可是冷麵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啊。 这个问题不適合你,快撤回! 看到林嫵震愕中带著一点为难,姜斗植突然觉得有点生气。 就这,还需要思考么? 寧国公有家有室,赵竞之远走边关,而靖王心里有人,崔逖又虚偽狡诈。 景隆帝,就更不用说了,狗见了都摇头。 他以为答案很明显! 心灵脆弱的锦衣卫指挥使,瞬间怒了。 “我就多余问你!” 伤了一只手,没法双手叉胸了,但他还是努力地將那只能动的手,插到另一边腋下。 输人不输阵。 “既然赵竞之说娶你便娶你,那在下,也不客气了。” 他冷笑道,轻佻的笑容显出无情来: “我总归是为皇帝挡了一箭,到时候,我便求个恩典,让他给你我赐婚。” 哈? 林嫵简直服了他。 但她知道,姜斗植是真干得出来。 他这人看著轻佻风流,实际非常一板一眼,恪守著某种程序和礼仪。 比如,虽然他早就见过她裸身沐浴的样子,但是,他从未对她的身子有过一丝邪念。 別人都在迷恋覬覦她的迷人身段,他眼里却看不到这些,只致力於最浅层的亲嘴研究,在夜里抱枕狂嗦。 林嫵甚至怀疑,这人应该连春梦都没做过吧。 纯爱战士啊。 又回想起来,他除了一开始嘴贱了点,但在语言和行为上,对她甚少冒犯。 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林嫵真觉得自己是弄巧成拙: “姜大人,我让你去护驾挣一分功劳,不是为了这个……” “对在下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姜斗植道,眉眼终於透出一点暖意。 “而且,从今日起你无需对我这般客气,叫我斗植便好。” 林嫵:“太难听了,叫植子可以吗。” 姜斗植:“……不如还是叫姜斗植吧。” 两人为无意义的问题,纠缠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山洞里传来声响。 第317章 不期而遇 “不好!”姜斗植的面色迅速冷下来。 “皇帝必定是调动了整个都中营,大抵是地毯式搜山了,定然也会搜到这里来。” 林嫵死遁不易,若是错过此次,今后再难有良机。 再者,姜斗植也不愿意林嫵再回到景隆帝身边去,那不是羊入虎口嘛。 而且他打定主意要请赐婚了,总不能让自己的女子,晚上当姜夫人,白天当小太监吧。 可林嫵一个娇弱女子,光是在这荒郊野岭行走,就已经很不容易。 更不要说,还要逃脱大军搜捕。 这根本不可能。 姜斗植一时间有些恨自己,为何伤得这么重,不能带林嫵远走高飞。 没用,还是太没用了。 他在兀自懊恼,林嫵却已经寻思起办法。 受到体力和地形限制,“小芳”不可逃掉。 但是,他可以消失。 “若是此时,我能恢復女儿身便好了。”她想了一会儿,说道。 问题是,她现在全然是小太监的打扮,总不能鬆了髮髻,脱了衣裳,泡在这潭子里,假装自己在冬泳吧。 如此不符合常理,景隆帝本来不怀疑她的,都会开始细细追究。 两人正苦苦思索,山洞中已经走出来一支队伍。 “大人,底下是一个山谷!”有人喊道。 果然是都中营。 林嫵和姜斗植双双心下一沉。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万仞山脚下,溪流匯进一处隱蔽的山洞,那杂草丛生的洞口,已被重重兵马围住。 一名士兵牵著一条猎犬,从洞口爬出来。 上岸便跪拜: “大人,洞中石块上確有不少淋漓血跡,看不出是何许人,亦看不出有几人。” “属下只走了一半,里头艰难险阻,属下力所不逮,只能撤出。” 都中营军司马脸色难看。 这山洞里头有什么危险未可而知,若要个高手进去,折了怎么办?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解闷好,??????????????????.??????超顺畅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也不知圣上怎么想的,为著一个太监,如此劳师动眾。 圣上还是太年轻了,意气用事…… 噠噠噠! 急促马蹄忽然传来。 眾將士回头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景隆帝满脸杀伐,纵马而至。 一干人等唬得齐齐俯身下拜: “圣上万岁!” 景隆帝哪里顾得上这些,下马窥视那山洞,急问道: “如何,可寻到人了?” 军司马將那小兵的话复述了一遍,特別强调了艰难险阻,以期劝退景隆帝。 毕竟,一个太监而已。 然而,景隆帝急不可耐,竟一把夺过火摺子: “让朕进去!” 军司马万料不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嚇都嚇死了,赶紧磕头高呼: “圣上,万万不可啊!” “圣上安危关乎社稷,臣等万不能让您以身涉险……啊!” 景隆帝一脚把他踹翻了。 “一群没用的东西!”他怒不可遏:“你们进不了,朕自进去,谁再囉嗦,就地斩杀!” 说完,他便跃下溪水。 军司马胸口痛心也痛,大感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前途暗淡。 皇帝这也太衝动了吧,他跳下去容易,可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都中营岂不是要陪葬? “大人!” 忽有一人出列: “属下请命前往,保护圣上!” 军司马一看是骑都尉,都中营名列前茅的猛將,不由得心下大定。 他方才也想到这人来著,但对方身份贵重,他可不敢轻易指使,若是人折在里面,他不好交代。 可对方自愿请命,那就不一样了。 “如此甚好!”军司马大悦:“切记,千万要护住圣上周全!” 於是,两个高大男子猫著腰,在又几名將士的围护下,进入了黑暗潮湿的山洞。 他们举著火摺子,骑都尉走在前面,顺血跡一路探寻。 初入时狭窄,但过了关隘后,愈见宽阔,最后终於在远处看到一处天光。 圆圆的亮光,似是一个洞口。 几名士兵先去探路,他们很快惊喜地回报,原来底下竟是一个山谷,有茂林深潭。 景隆帝不由得精神大振: 如此一来,小芳滯留在此的可能性极大! 他急不可耐地衝出去,便要做那第一人。 奉僖赶紧將他拦下了,苦口婆心: “圣上慎重!” “既有都中营诸位在此,何须圣上奔劳?万一里头藏著歹徒,伤了龙体,世人恐以此怪罪小芳,反倒不美。” “不如让將士先去查探,再速速报来。” 奉僖说得不无道理。 景隆帝此刻虽有些痛恨这帝位的桎梏,但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你们快去,给朕细细地探来。”他沉声道。 一群训练有素的兵將,便如猢猻般轻巧地跃在大石上,四处搜寻起来。 林嫵和姜斗植正好躲在一颗大岩石后面,但此地並非十分隱蔽,他们总会被搜到。 而且,姜斗植伤得颇重,林嫵也不可能让他一直藏著,得不到救治。 “让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姜斗植失血过多,颤抖著泛白的嘴唇说: “你趁机找个地方另外躲起来。” 可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这个山谷十分狭小,都中营那七八个人,足以將此地翻个底朝天。 可试试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林嫵对姜斗植点点头,猫著腰,正要溜到一个石缝中去。 一双靴子,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人像是发现了猎物,很明显能够感受到,他周身的空气都兴奋起来。 他正要大喊: “在——” 却在与那双清纯中带点媚气的眼睛不期而遇时,戛然锁喉。 林嫵仰著下巴,与寧司寒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寧司寒愕然: 嫵儿怎会在此处,还穿著太监的衣裳,旁边还躺著姜斗植…… 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正巧附近的士兵听到他那一个字,回头来问: “骑都尉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寧司寒的喉咙,像缠了一尺白綾还打了死结般难受。 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 “没有。” “不过踩中一块尖锐的石子。” “噢噢。”那人毫无知觉:“这儿是挺多石子的,大人须小心些。” 然后又回过头去,一边搜索,一边走远了。 三个人同时鬆了口气。 寧司寒按下心中万般愁绪和担忧,低声道: “你且自行当心吧。” 然后转身便要走。 可是还未走出一步,便撞上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骑都尉大人,你看见了什么?” 第318章 发现他了 寧司寒的心弦,立即紧绷起来。 他本就是高大威猛的武將,瞬间进入备战状態,只让人觉得肌肉僨张,气势慑人。 然而,对面的人也是寸步不让。 “骑都尉大人,怎么不说话?” 对方步步逼近。 寧司寒握紧腰间的刀,脑海闪过无数个想法,他猛然觉得自己又站到了熟悉的位置上,需要面临艰难的抉择…… 脑中千迴百转,现实不过一瞬之间。 一阵微风吹起额前髮丝,寧司寒惊觉人已经行至眼前,武將的动作比脑子还快,他瞬间拔刀,与对方来了个硬碰硬。 鏘…… 金玉击石之声,一柄拂尘四两拨千斤,格开了气势如虹的斩刀。 “骑都尉大人这是何意?”奉僖冷声:“有什么是杂家不能看的?” 寧司寒后背洇出一点冷汗。 他几乎是想也未想,就拦下了御前大太监,但不知道嫵儿逃走没有? 若是被奉僖瞧见…… 而另一边,奉僖的心中也在悲鸣。 不会吧,不会真给寧司寒瞧见了吧?寧国公一家可是铁桿的皇帝派,若被他找著了,这事决计遮掩不过去的。 小芳啊小芳,不是杂家不救你,是天要亡你。 回来做太监吧。奉僖凉凉地想。 他与寧司寒陷入眼神交战,谁也不让著谁。 一个小脑袋从石头后面露出了: “你们別打了!” “大水冲翻龙王庙,其实都是自己人。”林嫵尷尬地笑:“再打,该把其他人招来了。” 自己人? 方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位,先是怔然,迷茫,不理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確认耳朵没问题后又不相信这个世界。 最后,双双瞳孔地震。 寧司寒就算了,他对林嫵的人脉还一无所知。 但奉僖就有点,嗯,接受不能。 “小芳,这什么时候的事……”他看著林嫵,心情复杂:“你差不多得了吧?” 林嫵也很冤枉,这位不是新增,是初代姘头啊。 姜斗植虽残废但拽,很不爽道: “两位不若先进来吧,把其他人招来难道很好吗?” 於是,本就不大的石头背后,又挤进两个一脸懵逼的男子。 “眼下可怎么办?”林嫵眼巴巴望著两位友军,希望他们能为自己创造一线生机。 寧司寒虽然出不了啥主意,但会出难题: “圣上挺著急的,估摸捱不了一会儿就要下来自己查了。” “且此处不大,也难保其他人不会走过来看。” 姜斗植白了他一眼。 林嫵的黑歷史,姜斗植可是了解得比谁都清楚,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是占过最大便宜的人。 想想都觉得可恨,他凭什么? 他走流程了吗就跟人这啊那的? 不讲男德的渣滓。 风流无匹的锦衣卫指挥使眸色暗了一瞬。 “寧世子,不要净说些大家都知道的废话。”他不客气道:“都中营在此大肆搜捕,你作为头儿,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就差把“废物”两个字从鼻孔里喷出来了。 这毫不掩饰的恶意,让寧司寒怔了一瞬。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惹著这位詔狱的看门狗了?难不成,最近圣上有心要对付寧家? 按理说应该不会啊。 两个男子之间暗流涌动,一声咳嗽打破了僵局。 “咳。小芳。”奉僖说:“其实,杂家来之前,崔大人让杂家带了个包袱给你。” “里头,是一些女子衣衫首饰。” 林嫵的双眼噌地亮起来。 还得是崔大人啊,靠谱! “那包袱呢?”她迫不及待:“快拿出来给我。” 奉僖:“拿著太明显,所以扔了。” 林嫵:…… 姜斗植一手扶额。 奉僖是不是伺候皇帝伺候傻了?果然跟著崔逖的能是什么好人。 锦衣卫指挥使心情恶劣地,將锅一股脑扣到开封府尹身上。 却见御前大太监猛地挺起胸脯,嚯一下,扒开衣襟,胸怀大敞: “然后,把衣衫都穿在了身上。” 姜斗植:…… 林嫵哭笑不得地,看奉僖把身上的罗衫裙袄脱下来。 还好是冬季,穿得鼓囊点也不算啥,奉僖把一身女装脱乾净后,视觉减重了一圈。 “僖公公费心了。”林嫵心情复杂地说。 奉僖点点头,表情欣慰: “无事,你以后离皇宫远些,便是对杂家的大恩大德了。” 林嫵手脚麻利地將衣裳换上。 刚刚系好腰带,便有个小兵爬到了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眼尖地望见这处石缝中有人。 “发现了!” 他喜悦地大声疾呼。 並且因为一眼瞅到寧司寒和奉僖都在,他想著这功劳得为头儿爭下,便高声道: “骑都尉大人发现了——” 景隆帝跑得飞快,迈著大步飞奔而至。 但奉僖和寧司寒自觉地分开两边后,他看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姜斗植,和一个乱发遮面的女子。 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失落。 但他不死心,还是一个进步衝上去,揪住姜斗植的衣襟: “小芳呢?你不是护著小芳去吗?他在何处!” 姜斗植垂眸看了一眼揪住自己的手,面无表情: “圣上恕罪,臣保护不力……” “不可能!”景隆帝如遭雷击,不自觉鬆开手,后退了一步。 “你是说他……” “小芳公公被急流冲走,不知所踪,臣却被拦在这山谷之中,有幸被救……”姜斗植说得跟真的似的。 景隆帝眸色深沉,下頜绷得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沉开口吩咐: “继续搜。” “增派人手往下游去,给朕死命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寧司寒只得跪下: “下官遵命!” 然后便喝令一眾將士,继续往前搜索。 他即將跟上队伍时,回头看了一眼,景隆帝正居高临下,审视跪在地上的林嫵。 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髮,脸上还沾了许多泥巴的女子。 厌丑的景隆帝,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何况那女子身上,散著某种,颇为熟悉的不祥之气。 “你是……” 景隆帝只一眼,就仿佛要將林嫵的衣衫剥净,將她整个人看透。 林嫵几乎把头扎进地下: “见过圣上!” “臣女是,无恙郡主……” 第319章 炮灰罢了 景隆帝眉头挑了两下,嘴角抽动。 果然,又是这样。 他就说他怎会这般倒霉,到行宫来还被行刺,本来想找钦天监问问,可眼下一看,用不著费那事。 分明是因为,克他的人来了! “无端端的,你怎在此处?”景隆帝火气上涌。 林嫵怯生生: “臣女、臣女上山来採药……” “满口谎言!”景隆帝痛斥:“天寒地冻,你采什么药?难不成,你是刺客的同党?” “来人,给朕拿下去,好好审——” “圣上!”数道惊惧的声音一齐响起。 景隆帝微微侧头,轻挑眉梢。 姜斗植叫也就罢了,寧司寒和奉僖为何也叫? 不,还有另外一人。 景隆帝回头一看,崔逖脖子上吊著根手臂,正被人扶下来呢。 “这么多人为你说话?你倒是有些手段,哄得这么些人在你身旁团团转。”景隆帝蹙眉冷笑。 林嫵赶紧弱弱辩解: “圣上明鑑,这绝对是个巧合。” “是这样的。昨夜,臣女心慌气短,辗转反侧,掐指一算,原是药王诞辰將至,须得上山采几味草药,以做堂前供奉,方为诚心。故而,臣女今日便到山里来,采採药,顺便静静心。” “不成想,臣女体弱,失足跌落山谷,一应竹筐草药都丟失了,自己也流落到此地来,竟歪打正著,救了姜指挥使。” “真可谓冥冥中各有天意,上苍怜爱我等有情人,千里姻缘吶一线牵,良辰美景啊奈何天……” “行了行了!”刚刚痛失良缘的景隆帝,此刻正听不得这种话。 他满眼哀怨,瞪著底下那蓬头女子。 仿佛连头顶那两个圆圆的发旋,都在嘲笑他似的。 “眼下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他厉声道:“朕看你甚是可疑,根本不存在什么药王寿诞——” “圣上!”林嫵高喊一声,而后又缩回去,弱弱道:“有无此事,不妨问问太医院便知。” 景隆帝这才注意到,扶著崔逖的人,不是太医院院判,又是谁? 游院判临危受命,但一点不怵。 毕竟当太医,医术是否高明不重要,最打紧的是要有泰山崩於前而不倒的心理素质,以及见招拆招的油滑手段。 他一脸老实: “圣上,確有此事。行医者,採药即为修行,一步三叩首,以表对药王的诚心。最近太医院诸位都准备上山呢,郡主最为心诚,真令人动容。” 景隆帝被堵得没话讲了。 其实,他也不是真心认为,姜斗植和无恙郡主通敌。 只是自己与小芳天人永隔,这俩却双向奔赴,未免太刺眼了吧。 尤其是这无恙郡主,好一副痴情的样子,晚上竟然想男人想得睡不著觉,大冬天的都追到山谷里来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景隆帝眸子微眯,一个主意闪过脑海。 “好哇。”他忽地翘起嘴角,轻悬一点笑意。 “既然你俩如此互相牵掛,缘分天成,那朕便赐你们……” 姜斗植眼中光芒大盛,来了! 崔逖的笑脸怎僵在脸上,原来竟不是嫂子而是弟妹吗…… 寧司寒虽然听不懂,但武將天然对危机有敏锐的直觉,不自觉地便捏起拳头。 而后,听得景隆帝道: “赐你们,义结金兰!” 姜斗植:…… “怎么,你们不想领受天恩?”景隆帝冷笑著瞟了姜斗植和林嫵一眼。 尤其是姜斗植。 景隆帝漫不经心,勾起一个冷笑。 “姜斗植,你还是识相些。若不是你为朕挡了那一箭,你以为,你还能跪在此处?” “你救驾有功是没错,但你確定,要將这功劳,用在儿女情长上?” 这话就说得有点没头没脑了。 其他人或许不明就里,但是姜斗植和崔逖同时心中一沉。 崔逖最先出声: “圣上……” 景隆帝却面色冷峻,打断他的话。 “崔逖,朕对你颇为信赖,未曾想过你竟在此事上欺瞒朕。” “朕就问你:你和姜斗植,究竟是什么关係!” 旁的人不知道,但林嫵长嘆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景隆帝去万林,让崔逖隨行,她就直觉不对。 而后又叫姜斗植,她便意识到这个疑心帝,怕是又要搞事情了。 让姜斗植去挣个功劳,也是未雨绸繆。 没想到,刚好踩点。 姜斗植和崔逖震惊之余,自然是困惑,景隆帝是怎么开始怀疑的? 景隆帝嗤笑一声。 “是朕这些年来糊涂了。被清剿的严党竟然还有余孽,崔家百年世家,又怎会轻易覆灭?” 他漫不经心地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眼底露出精光。 “你们俩性子天差地別,又都冷血无情,却突然情迷同一个女子。” “你们以为,朕会相信?” 这话把大伙都说愣了。 崔逖和姜斗植原先觉得,完了,给皇帝发现了。 可听著听著,又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感觉皇帝以为的和他们以为的,不是同一回事呢? 但景隆帝只將他们的错愕迷惑,当成被拆穿的惊恐慌张,他享受著这种掌控他人的快乐,心中无比快意。 並且,满怀恶意地看了林嫵一眼,非常期待她知道真相后的痛苦。 “无恙郡主,你可知道这二人是什么关係?” 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这二人,可是亲兄弟啊。” “而你,不过是他们私下往来的桥樑罢了。” “你所以为的一往情深,实则,是他们兄弟情深!” 林嫵:…… 姜斗植:…… 崔逖:…… 连奉僖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无语凝噎。 但景隆帝自己,越说越觉得对味,就是那么回事。 他起先还不大確定,可是今日发生一系列的事情,让他確认了自己的猜想。 “怎么,你不相信?” 看到林嫵沉默的样子,景隆帝觉得自己扳回一城。 叫你秀恩爱,秀恩爱只会死得快! 朕无需出手,事实就会將你鞭挞。他心下一片舒畅。 连本来阴鬱的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你若是不信,不妨问问崔逖,落水之后,他是不是心急如焚?” “就连这荒山空谷,他一介书生,都跟了来。” “不是因为兄弟情深,又是为了什么?” “你……” 他轻蔑地看了林嫵一眼: “炮灰罢了!” 第320章 爭得过我 炮灰林嫵听到最后,觉得这个逻辑简直逆天。 而崔家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四个大字: 娘的智障。 要不人家能当皇帝呢。 虽然推导过程一塌糊涂,谬以千里,但是,还是能得出他俩是兄弟的正確结论耶。 这就是天选之子的金手指吗? 眾人默然不说话了。 景隆帝对这个干翻全场的效果很满意。 “姜斗植,朕便不与你废话了。”他冷声道:“朕念你昔日办差还算牢靠,看不出反心,且昨日又护驾有功。” “崔家这一次瞒天过海的欺君之罪,朕就格外开恩了。” “但你若再以此邀功,想些旁的什么……” 他的语气沉下来: “那么,便要做好崔家被追究的准备!” 姜斗植捏紧拳头,说不出话来。 他很不想面对,但又必须承认,景隆帝確实格外开恩了。 这么多年来,他的身世一直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不知何时会落下。 景隆帝愿意不追究,极为难得。 只不过,代价是,他居然要跟林嫵义结金兰? 虽然但是,哥哥妹妹什么的,想想又有点刺激呢…… 姜斗植还在神游天外,崔逖却已经大步走上前来,按住他的脑袋: “臣,谢主隆恩!” 景隆帝不由得又露出了万事在握的微笑,瞟了林嫵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嘲笑: 朕就说了吧,他兄弟俩眼中只有彼此,你这个炮灰! 可林嫵想的是: 已知姜斗植是崔家嫡次子,她跟姜斗植义结金兰,四捨五入不就等於她是崔家义女? 个人光环又增加了! 景隆帝人还怪好的咧。 她脸上的笑容根本忍不住,只能举起手来捂脸,呜呜了两声。 景隆帝看了,更是龙心大悦。 叫你晒恩爱,哭死你吧就! 就这样,呱呱发泄一通后,他终於身心健康了,又能打起精神来继续寻找小芳。 哼地一声,甩著袖子离开了。 奉僖走上前来,也不知该说节哀还是恭喜,只能丟下一句: “各位好自为之吧!” 就追著景隆帝去了。 而寧司寒,可以说是一脸懵逼地来,一脸懵逼地去。 最后剩兄弟俩对著新出炉的义妹,想入非非。 “林姑娘,马车已在外头备下了,不如我们走吧?”崔逖虽然吊著一只胳膊,但仍然玉树临风。 “既然圣上赐了你与舍弟义结金兰,那姑娘便是我们崔家的人了,崔家当有你的一份,不如回家中小住。”他笑顏款款道。 那几日垂帘听政,目睹过景隆帝一掷千金之后,他深刻反思了自己往日的做法。 过於委婉,需要改改。 如今,他是懂如何激起林嫵的兴趣的。 效果很明显,林嫵的眼睛马上亮了。 耶?崔家的財產她也有份吗?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想想就好兴奋呀。 而姜斗植则是脸都绿了。 舍弟,什么舍弟? 素日里一见面,眼神就掐来掐去,张口闭口直呼他的名字姜斗植,一点兄弟情谊也无。 如今哄著小嫵去家里住,就叫他舍弟啦? 崔逖,你別太不要脸! 姜斗植气得,两眼冒火地追上去。 游太医跟在后头,眼睛也绿了: “姜指挥使,请留步!” “你身上的箭,还没拔呢……” 几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崔府。 林嫵一下马车,便觉得这宅门还挺低调,不似其他世家大族那般,高门朱户,奢华张扬。 然而,她一入內,便觉得自己格局小了。 比之从前的寧国公府和兰陵侯府,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嫵想了想自己那座小小的林宅,感觉自己的目標又增加了。 她应该,努力挣一座更大的宅子才是。 崔逖是个人精,自然看穿的了她的心事,笑道: “姑娘如今是崔家小姐了,府中应当有你的院子才是。恰好在下一直收拾著蘅芜苑,清雅幽静,馥郁生香,与姑娘倒堪配。” “不如,姑娘一同去看看?” 林嫵一心以为,这蘅芜苑是什么待客的院子,可进去一看,富丽堂皇不说,且一尘不染,洁净无比。 想来,是天天有人在收拾,时刻预备著人来住的。 她还没想明白,强撑跟进来的姜斗植,先气歪了鼻孔。 这规格,这布置,一看就是当家主母的院子好吧。 好你个崔逖,好狡猾的心机。 “真是个好地方,这么大。”姜斗植板著脸道:“想来多住一个人也使得。” “小嫵,在下为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不会弃我於不顾吧?” 说完就按住额头: “游太医,我的头好痛,是不是箭伤发作了?小嫵,快扶我去那榻上躺躺。” 林嫵:……箭是射在你肩膀上,又不是射在你头上。 好做作的演技。 但她还是很善良地將他扶到了榻上,又让游太医给他看看,伤口是否裂开了。 很是忙活了一通。 崔逖不愧是个干大事的,即便如此,面上的笑容也没有损耗半分。 “未婚男女共住一室,便是兄妹,也不妥当。”他含笑道:“姜斗植,不如你住隔壁,虽是个杂物间,但收拾收拾,亦可住人,如何?” 姜斗植想了想,確实也是那么回事,不好损了小嫵的清誉。 只要能领先崔逖一头就成,住哪里无所谓的。 他勉强同意了。 结果,到了晚上,他手痛得睡不著起来放风,猛然撞见,崔逖居然从另一边的隔壁开门出来。 从门缝里能看到,里头精致华丽,儼然是个极好的臥房。 娘的,这廝让他睡杂物房,自己睡这么好的大房间? 姜斗植火大得直接拔刀。 崔逖则直接抽出袖子里的狼毫笔,笔筒如箭: “姜大人,冷静些,这样的距离,崔某的笔可比你的刀快。” “难道在下怕你!”姜斗植直接呛到。 他早该明白此人白切黑,只恨自己怎又轻信於人,又让他给耍了。 虽然只有一边手得用,但对於姜指挥使,足矣。 “呵。”姜斗植轻呵一声。 光亮的刀刃反射出他扎在高马尾上的紫色髮带,显出一抹华丽的杀气。 “崔逖,你爭得过我吗?”他冷笑道。 “谁知道呢。”崔逖嘴角噙笑,漫不经心地用两根手指,拈著铜色的笔桿。 大战一触即发。 但几步之隔的门內,却突然响起轻微响动。 是拨水的声音。 第321章 受到邀请 林嫵也不想跑到人家家里洗澡,实在是忍不住了。 毕竟在皇帝身边当小太监,她得谨慎行事,哪里敢洗澡,擦擦身子都得偷偷摸摸的。 到了行宫,一切就更不便了,这两日还在水里泡了那么久。 她恨不得在澡堂里住几日。 要说大户人家就是好,热水是整日整夜不断的,她便趁夜深人静时,让下人將浴桶置在房中,好好搓一搓。 当她正忘我地洗刷刷时,两个高大頎长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窗边。 姜斗植其实也並非想看林嫵的身子,他又不是没看过。 他开窍得晚,並不重欲。 可崔逖就不一样了,表面愈是清冷高洁,无欲无求,私底下愈是什么都来…… “我警告你,莫要起什么邪念,听听声儿就得了。”姜斗植警告。 崔逖笑了一下。 世人皆道年轻好,可成熟男子的魅力,这些愣头青又怎会知道。 姜斗植啊姜斗植,你就是个弟弟! 兄弟俩猥琐地,从窗台露出半个头。 只见里头烛光摇曳,水汽腾腾,浴桶里波光粼粼,雪白的顏色,从水里透出来…… 崔逖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虽然面上风光霽月,喉间却乾渴无比。 姜斗植狂皱眉头: “怎沉到水下去了呢?该不是睡著了吧?这怎么成,会淹死的。” 说完顾不得男女大防了,便翻窗入內。 崔逖没有这样好的身手,但是,他有钥匙啊。 优雅地打开侧门,抖抖自己半透明的月牙白纱寢衣,顶著若隱若现的白皮胸肌,施施然走了进去。 姜斗植刚好奔到桶边: “小嫵……” 却突然有个白色身影躥起来,喵的一声,给了姜斗植一爪子! 姜斗植本就千疮百孔的手臂,当即多了三道血痕。 他人都傻了: “这什么玩意啊!” 崔逖刚想笑,没想到那受惊的猫儿,竟直奔他而来,也给他舞了一爪子。 虽说他躲闪及时,没被抓出血痕。 但那身充满魅惑的纱衣,被抓破了好几个洞,抽丝一大片,色诱装秒变乞丐装。 崔逖也难得地黑脸了。 林嫵温声从里间赶出来,穿得整整齐齐,面上露出惊讶。 “姜指挥使,崔大人,你们怎的在此?” 姜斗植差点说了实话,还是崔逖这个笑面虎,坦然抢了先机: “我们听到你房中有异响,怕是那严党余孽来报復,便进了来看。” “却没想到,原来是猫呀。” “这样吗?”林嫵狐疑地看了他俩一眼,而后用一张毯子,將湿漉漉的猫儿裹起来,抱在怀里。 “这猫原是养在行宫里的,我喜欢得紧,便托僖公公帮忙带回来了。” “因怕它身上有跳蚤,便给他洗了个澡。” “崔大人,你不介意吧?” 穿著乞丐装的崔大人很介意,但,话不能这么说。 “崔家便是姑娘家,自然是姑娘说了算。”他温声带笑。 姜斗植面上却不好看: “这猫性子野得很,会不会將你给抓了?” 林嫵这才注意到,姜斗植手臂上几道红印子,已然渗出血珠。 “哎呀,你受伤了。” 她有点愧疚,赶紧去取了药箱来,给姜斗植包扎。 姜斗植还嫌弃: “本就吊著个手臂了,胳膊还得缠成粽子,难看死了。” 林嫵过意不去,毕竟猫是她带回来的,也不知道有狂犬病没有呢。 没关係,姜指挥使,你便是要死,我也让你死得漂漂亮亮的。 林嫵拿出一根紫色带子: “来,我跟你打个蝴蝶结,就不难看啦。” 最后,手上扎著一个惹眼紫色蝴蝶结的姜斗植,高高兴兴地从林嫵房间出去了。 而崔逖面带微笑,也满怀嫉妒地走了。 林嫵命人撤了水桶,关好门窗。 终於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次日,兄弟俩顶著两个黑眼圈去上早朝。 本以为满朝文武没有比他俩更磕磣的了,结果还在金鑾殿外,就遇见了另一个眼底青黑掉手臂的。 寧司寒吭哧吭哧搜寻了几日几夜后,回过味来了。 他干嘛给自己的情敌,找自己的意中人呢? 原来嫵儿出府后的日子,也没有那么美好,被这么多男子强取豪夺呢? 反正都是豪,別人可以,他为什么不行。 鰥夫幡然醒悟,痛改前非。 咵地一下,也把自己的手摔折了。 一方面,他可不想给情敌找人,因公负伤,退居二线算了。 另一方面,万一可以凭著这摔断的胳膊,在嫵儿面前討到点怜惜呢? 他多少从崔家兄弟身上学到了点儿。 於是乎,今日朝堂之上,一字排开三个独臂大臣。 就连端坐龙椅上那位,也吊著手臂。 其余大臣面带惊慌,心生疑竇,交流眼神,暗潮汹涌。 有人暗地里捅了靖王一胳膊肘,低声道: “王爷,你也没受到邀请吗?” “什么?”听说林嫵竟住在崔府,心急如焚的靖王,被咕捅回过神来。 那人面露一点惋惜: “素日看圣上对王爷颇为看重,还以为把你视作皇党了呢,原来竟不过尔尔?” “连这么重要的门会,也没有你的一席之地。” 靖王听得云里雾里。 圣上近来是没有那么信任他了,但也不至於有什么大事,不让他知道: “什么重要的门会?” 那人不由得多了几分无语: “王爷啊王爷,要在下说你什么好,便是如今圣上少差遣你了,你也应当积极留心才是。” “瞅见没有?崔府尹,姜指挥使,寧世子,哪个不是御前宠臣,哪个手臂上没有白纱?就连圣上自己,也带头以纱缠臂。” 靖王更加不解了: “不是在行宫遇刺吗?低调些,这莫非光彩吗。” “哎呀!”那人恨铁不成钢,看靖王如同看扶不起的阿斗。 “这你也信啊,我的王爷!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君臣四人都伤著了手臂?” “这分明是圣上的暗示,唯有最得圣心的人,才有幸白纱缠臂。” “这,是经过圣上亲自认定的,最铁桿的皇党组织。” “纱臂门!” 靖王:…… 於是,明明是崔逖他们受了伤,大家却在同情靖王。 不过纱臂门也不在意就是了。 他们正垂著头,被景隆帝骂得狗血淋头。 第322章 死守昌平 “都中营三万將士,开封府九千能人,锦衣卫数百精英,连区区一个落水的人,都找不到?”景隆帝沉声道。 寧司寒人最多压力最大,硬著头皮道: “回稟圣上,都中营已经沿途搜索,但如今是枯水期,到了下游,许是被淤泥掩埋。” “我等將士搜索尚可,但隔泥识物,还需能人异士。” 意思是,找我干嘛,找开封府去啊。 一下將锅甩到崔逖头上了。 景隆帝目光如炬,立即將崔逖身上烧出两个窟窿。 崔逖面若春,不紧不慢道: “都中营既有猎犬,断没有无法隔泥识物之说,怕是骑都尉大人,想岔了,没能好好物尽其用?” “不过,开封府亦尽己所能,遣了大量能人四处打探。”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还没有消息,大约是人已经不在河道中,说不得,是被谁捡了去?” “如此这般,便需要专司刺探之人,暗中访查了。” 他不动声色地,又將责任推到姜斗植身上。 毕竟锦衣卫,专长情报搜集嘛,连这点小事也探不来,不该挨骂吗? 说到底,还是记恨今晨,姜斗植非要林嫵给他手臂打蝴蝶结一事。 崔逖微笑低头,敛去眼中微光。 景隆帝阴沉的目光,又转移到姜斗植身上。 这才发现,这人手上居然有个紫色蝴蝶结。 都什么时候了,小芳生死未卜,他不但不戴孝,还这么爱俏。 这是对皇帝赤裸裸的挑衅! 景隆帝龙顏大不悦: “姜斗植,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 姜斗植还能说什么,只能说: “臣,自当尽力……” 景隆帝真是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下不去也上不来,只觉得朝廷简直养了一群酒囊饭袋。 “再寻不到下落,你们自去领廷仗!”他怒吼道。 正欲將手里的东西掷出去,可手才抬起来,又想起什么,微微抿嘴,將手放下来了。 本预备著被手串砸头的纱臂门,这才猛然发现,景隆帝不盘串了? 他手里头有个长长的,尖尖的东西,顶部温润如玉,是个…… 寧司寒一脸懵逼:这他娘的是个簪子? 姜斗植两眼发直:这不是他娘的如意簪子吗? 崔逖三魂出窍:他娘的,这是我的簪子! 奉僖伺候在君侧,平静中带点绝望: 自从景隆帝从小芳昔日住的太监房,搜出这玩意,並如珠如宝地待在身旁。 他就已经从震愕,到慢慢接受。 无所谓,心很累。 爱谁的娘,作为一个无欲无求六根清净的太监,他已经承受了太多…… 终於拉扯完寻找太监妃的事,开始谈论正经国事了。 兵部尚书战战兢兢出列: “圣上,臣有本要奏。” “喀什部落又进攻西北,宋家军节节败退,昌平恐要失守。” 饶是为小芳心烦意乱,景隆帝听到军情紧急,也敛了神色。 “宋摧怎的回事?” “年前小败说是军费不足,如今已给他增发了过去,竟败得更厉害了?” 他眸色沉沉,很难不认为,这又是宋家的胁迫手段。 毕竟经过行宫遇刺后,他狠狠发落了太后,將她软禁在慈寧宫中,宋家此刻大约都急坏了。 用边关军情来威胁景隆帝,是他们的惯用手段。 思及此处,景隆帝面上闪过晦色。 兵部尚书不断地用袖子擦拭额头,冷汗淋漓: “宋大將军来报,是因为喀什王最近病重,几位王子夺位夺得你死我活,其中,最得势的喀什三王子不满先王的缓兵之计,对我朝边境发起猛攻……” “喀什三王子?”景隆帝慢慢眯起眼睛:“这名字甚为耳熟。” 底下百官则齐刷刷地望向靖王。 靖王头皮发麻: “额,圣上可是忘了,这喀什三王子,正是五年前永寧公主和亲的对象。” 哦。 景隆帝想起来了,意味不明地瞟了靖王一眼。 当时他自己还在摄政王宋摧,以及垂帘干政太后的掌控之下,曾因为喀什大举进犯西北,大魏不得已,送了一位公主去和亲。 本来指的是贤德太妃之女,可太妃怎捨得爱女远赴异国受苦,便指了一位清流文臣的庶女为养女,抬了公主身份,將人送去喀什了。 而那位养女,正是靖王的白月光。 这便是靖王暗中支持景隆帝亲政的契机之一。 景隆帝亲政后,还曾发书喀什,要討还这位永寧公主,可喀什三王子只称两人情比金坚,不欲放归。 这事便耽搁下来了。 竟没想到,时隔多年,喀什这狡诈凶残的部族愈发壮大,竟要跟大威朝彻底宣战? 兵部尚书颤抖了: “圣上,昌平绝不可失啊,喀什攻破昌平,便能一路南下,直抵京城。” “我大威朝,危矣!” 他话音刚落,殿中便吵嚷起来,听闻喀什南下,谁人不惊惧? 喀什人生性残忍,吃肉喝血,敲骨吸髓,还有攻一城屠一城的传统,令人闻风丧胆。 数代以来,大魏朝为抗击西北喀什的侵犯,付出无数鲜血。 饶是这般,亦被侵吞了不少国土,因为马背上的游族,实在太强悍了。 和亲,亦是最幸运不过的解决方式。 若是喀什不接受和亲,非要扬蹄南下,大魏江山皮之焉存? 故而,大臣中开始有人慌乱,提出: “圣上,要不然,咱们再跟喀什提一提,送一位公主去和亲……” “荒唐!”景隆帝面容狠厉。 “我大魏朝的文武百官,泱泱將士,都如此不中用了吗?要靠一个女子,忍辱换取和平?” “再说了。”他放在扶手上的五指,微微蜷起,青筋毕露。 “低头乞怜何时了,我们的步步退让,只会等来喀什的寸寸侵犯。” “他们侵占我大魏国土,屠戮我大魏子民,还要我们跪著求和?” “做梦!” 景隆帝一通痛斥,直接將主张和亲的一眾官员,说得哑口无言,恨不得將头塞进地缝里。 然而,他的想法是好的,可眼下能怎么办呢? 连宋大將军都抵挡不住了。 景隆帝沉著脸,望向底下沉默不语的群臣。 此刻的他,感觉孤高而寒冷。 “归德將军赴南地镇守,即刻起调任镇国將军前往西北。” “务必,死守昌平!” 第323章 人肉战车 时间一晃过去两个月,小芳公公落水时还是寒天冻地,如今已然开春了。 景隆帝不得不接受为他挡箭后,尸骨无存的现实。 听说,他很是消沉了一阵。 而林嫵在崔府住了两日,清点过府中財產后,又趁夜回到林宅,龟缩不出。 就这么等到纱臂门门徒的手全好了,纱臂解散后,她估摸著景隆帝应该走出来了,终於才又开始活动。 首先是去粉黛轩盘帐。 这一盘,差点叫破喉咙。 “怎么亏损这么多?” 她拿著帐本的手,忍不住颤抖了。 她的摇钱树,她的聚宝盆啊,经过药库採购那时候,她私底下搭上了四国这条线,对粉黛轩寄予厚望。 这才多久的功夫,竟然將过去所得都亏掉了?跟她预想的出入太大了。 掌柜汗流浹背: “青原那边的商路,马匪多了许多,我们的商队连续几次被劫了……” “西北商道这么不太平?”林嫵觉得奇怪:“原先不是好好的么?我们初时也小赚了几笔。” 掌柜摇头嘆息: “主子,此一时彼一时了。” “如今西北战乱厉害,护国军守边尚且不易,哪里还顾得上商道?” “喀什人又凶残不仁,打仗大军带头去劫商道,毫无礼义廉耻可言,如今西北商道已近乎断了。” 林嫵听了,头痛不已。 她本预备在西北开设分铺,不但从四国採购药材,还將制好的药品返销回去,甚至沿著商道,远销到更遥远的大秦、拂菻、红毛夷等国。 也就是后世的欧亚国家。 这条西北商道,便是丝绸之路的雏形。 闭关锁国是无法成为强国的,通商不仅是打通经济命脉,亦是促进文化、技术交流融合。 景隆帝和先代帝王不同地方是,他很早就意识到西北商道的重要性,故而不遗余力地推动外族商贸,而且坚决要守住西北国土。 按林嫵脑海中,原身的前世记忆,景隆帝的能力还是很强的,西北商道很有可能在未来创造经济奇蹟。 她要赶紧先去占个位置,否则以后喝汤都轮不到她。 只是,看如今的形势,西北今后恐怕不太平? 林嫵真为自己亏的银子心疼,西北分铺的创设,也要再斟酌斟酌了。 她决定,找机会跟鸿臚寺卿周大人打探一下內幕。 却没想到,她还没找周大人,周大人先找上门了。 “哎呀,郡主救命,这回只有你能为老夫分忧了。”周大人苦著脸道。 明明是阳春三月,乍暖还寒,他却汗湿了后背。 “这两个月喀什与我朝战况激烈,主战和主和派拉锯许久,是寧国公在西北大胜几回后,喀什口气才鬆了,派了使臣过来,覲见我朝天子。” 周大人越说越心虚,生怕將林嫵嚇跑了: “但是这几位喀什来使,嗯,怎么说,性格比较特別,不好沟通。鸿臚寺眾多同仁,都给他们骂跑了。” “老夫曾见郡主收服四国的手段,能力过人,兴许也能与喀什谈上一二?” “郡主,拜託了……” 林嫵无语:“周大人,这不好吧?本郡主怎好插手你们鸿臚寺的事呢?” 有钱吗,没给钱你就搁这乱派活。林嫵撇了撇嘴。 周大人表情殷切: “郡主这是什么话,上次四国来朝差事办得好,老夫在圣上面前盛讚郡主是个强人,圣上已经许了,让郡主参与本次接待喀什来使的事儿呢。” 姜还是老的啦,周大人来之前,早到景隆帝面前討他示下了。 林嫵瞪大眼睛,好你个周大人,原以为你是个老实人。 原来,实在是个老奸巨猾的人。 真是背叛了我们在採购中立下的友谊! 还好周大人算识相,摆出来一个包袱: “郡主,帮帮忙啦……” 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喀什那群人,非常人所能对付也。 马背上的民族,跟他们这种中原长大的斯文君子可不一样,就是声音,都能把人耳朵震聋。 更不要说那身量,那雄壮的肌肉,那瞪得跟铜铃一般大的牛眼…… 周大人是怕了,其他人也怕了。 想来想去,只有郡主人美心善说话又好听,兴许能支应过去。 林嫵本不想趟这个浑水,可周大人给的实在太多了。 她又想想自己被喀什人劫走的银子,真的好气啊。 不能白吃这个闷亏,她也得看看究竟是何方恶犬。 她便答应了周大人。 於是,时隔两个月,她终於又踏上了皇宫的地界。 因著要参加宴会,景隆帝定会到场,因此她很认真地装扮了一番,又以纱巾覆面。 就这样,溜溜达达走到礼部。 在到紫光殿赴宴之前,外族来使都在礼部等候,林嫵这便是要去会一会这些不好说话的蛮族。 可是她刚靠近礼部门口,便见到有人粗声粗气高声喊: “你们大魏朝便是这么接待使臣的?” “毫无诚意,毫无尊重!” “明知道我们部族崇尚神牛,还在这屋中悬掛牛角,你们是故意的!” 一听就是很严重的衝突,林嫵赶紧小跑过去。 此时,五六个身量都有一米八的壮汉,正围著身量不足一米七的礼部官员,如铁桶罩著鸡仔一般,一个个嗡嗡叫。 那官员抱著个牛角,嚇得都哆嗦了。 这牛角是另外一个部族进贡来的,圣上赏给礼部做个装饰,谁承想今日触了喀什的霉头? 听说这喀什部族,可是个食人族,最喜將人破腹吃內臟,甚是可怕。 他被派来招待他们,真是倒了血霉了。 故而,一见到林嫵的身影,他如见救星,大声疾呼: “郡主,郡主来了!” 林嫵一看,娘嘞,早知道不来了。 她比那官员还矮呢。 若被这几个壮汉团团围住,她怕是连气都透不过来吧。 可惜她便是想跑,也已经晚了。 五六个壮汉齐刷刷看著她: “郡主?” “什么意思,派个小娘们儿来招待我们?” “大魏朝也太过分了,莫不是侮辱我们草原上最勇猛的喀什勇士!” 他们肩上的肌肉隆隆地鼓起来,像要爆炸了一般。 简直人肉战车。 林嫵在心中痛骂周大人一万字,对手是这种情况也不早说! 第324章 老子一拳 早春二月,芳草萋萋。 盛放的丛背后,人影闪动。 “如何,都办妥了吗?”一个女声低低道。 另有一个男子,卑微道: “早早安排好了,奴才特特將那牛角放在最显眼处,又引了喀什人过去,想来郡主到的时候,正闹得厉害呢。公主可放一万个心……” 慧慈公主满是烦躁的面孔,这才露出一点笑意。 “你办得好。”虽说满意了,但她仍是一脸高傲,用鼻孔看底下那人。 甚至对方磕头时,她都生怕他碰到自己的鞋面。 一个卑贱的洒扫奴才罢了。 “莲香,给这奴才看赏。”慧慈说道。 便有一个眼底透著轻蔑的宫女上前,给了那奴才一个荷包。 奴才喜不自胜收下后,千恩万谢走了。 宫女喜笑盈盈,奉承道: “还是公主好算计,这下那无恙郡主,定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听说那喀什人,一个个像小山似的呢,拳头比沙包还大,动不动便要打打杀杀。” “叫那郡主惯会魅惑人,今番定让喀什人,將她的妖精脸打烂。” “哼。”慧慈眼闪微光,撇了撇嘴:“谁叫她这么不识规矩,居然住到崔府去了,真真是不要脸!” 慧慈最近心焦得很,她对景隆帝各种明示暗示,但对方好似瞎了似的,就是不给她和崔逖指婚。 再加上西北军情紧张,朝中都在风传,要派公主去和亲。 但景隆帝自己一个子嗣都没有,要外派公主,可不就得她这先帝的女儿去吗? 慧慈的心,跟被放在火上烤似的,煎熬得不得了。 偏偏最近又听闻,无恙郡主跟崔家次子结了金兰,时常往崔府去,她更恨得牙痒痒。 该死的无恙,真是好手段啊,劳什子义结金兰,不过是藉机接近崔逖罢了。 哥哥妹妹什么的,最噁心了! 慧慈心里头一股怒火无处发泄,又思及自己岌岌可危的未来,只觉得自己没能嫁给崔逖,大抵是林嫵从中作梗。 无恙凭什么,不过是占著一个娃娃亲的名头罢了,还对外说什么这亲事不算数,可实际上呢? 她竟恬不知耻地吊著崔家二子。 原来不是不算数,是想两头占便宜呢,就没见过这般寡廉鲜耻的荡妇! 可恨的是,如今这无恙在朝中亦算是小有经营,护著她的人还不少,慧慈寻了几次机会,都没能害著她半分。 更將慧慈气得夜里睡不著觉,嘴角长了好几个大泡。 喀什人来之后,她的焦虑更是达到顶峰: 不会是来求亲来了吧? 急得她直接买通了一个礼部的洒扫奴才,天天打听喀什人的动向。 然而,来干嘛的没探到,倒是三天两头听说喀什人如何野蛮,如何凶残,如何殴打宫女…… 慧慈心焦之余,又听闻周大人找林嫵紧急救火,她便突发奇想: 若是叫喀什人把无恙打坏了,断了崔逖的念想,自己不就可以趁虚而入了吗? “莲香,走。” “咱们到礼部瞧瞧去,万一,无恙郡主需要咱们帮忙呢?”她愉快地说。 都说喀什人粗野,无恙那狐媚子又爱使些勾搭人的把式,万一给他们看上了,自己可不得,推她一把么…… 慧慈的嘴角,翘起恶毒的笑意。 正行至礼部外面时,却见一个气悠质美的金玉公子,面如皎月,色如春,淡淡的眸色仿佛一直含著笑意,挺拔的身姿如青松白鹤一般。 慧慈看呆了,心跳如鼓,失口喊了一声: “崔大人!” 崔逖缓缓转过身来,笑容不变: “慧慈公主?公主怎在此处。” 慧慈面上飞过红晕,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眼含情意,微抿朱唇: “我,我听说无恙在此,我们先前有些交情,我来寻她说说话……” 崔逖来得正好!慧慈心喜。 若是被他看到无恙受辱的样子,大约就爱不起来了吧。 慧慈满怀期待地,跟在崔逖后面进了礼部。 才迈进大门,便听得里头打雷一般震吼: “混蛋,怎会如此!” 哎呀,我的天哪。慧慈心跳得快从喉咙扑出来了。 一是这么大嗓门著实嚇人,二是,这么大嗓门,该不是要把无恙给吃了吧? 崔逖,你快睁大眼睛看吶! 慧慈喜得一步並做两步走,跟崔逖一同进了大堂。 一进去,便见五六个人肉战车挤在一起,肌肉抖动,面红眼赤,那沙包大的拳头已经扬起来了。 在一双双粗壮大腿的围困当中,隱约可见一片裙角。 慧慈兴奋得小脸通红。 “哎呀,那不是无恙么……” 崔逖则笑容尽失,快步上前厉喝: “你们要做什么!” 站在最外头的喀什人转过身来,面色不善: “你是谁,敢对我们喀什勇士大呼小叫?” 喀什人个个壮实如牛,本就看不上相比起来,頎长薄肌的大魏人。 更何况,崔逖文质彬彬,看著是个一根手指能戳倒的小白脸。 跟这样的人对话,喀什勇者甚至觉得自己受到侮辱。 故而,那人脸上先流露出了轻视。 但崔逖不过微微闪动长睫毛,略掀眼皮,將他看了一眼。 而后,他冷声道: “本官开封府尹崔逖,乃大魏二品大臣,应是诸位要自省,为何对本官大呼小叫,以下犯上才是。” “再者,大魏朝向来讲究礼尚往来,今將尔等奉为座上宾,可不是让你们自矜尊贵,来嗟磨我大魏臣民的!” 崔逖本如温润雅玉,似乎对谁都是笑意盈盈,令人望之亲切爱慕。 可他不笑的时候,那雅玉便如遭了雪打霜冻,冷厉成刀。 那喀什人不由得愣住,想起家乡的一句话: 末流勇士用刀枪,次等勇士恃拳脚,神武勇士,仅凭杀气可震敌。 可堂堂喀什勇士,怎能被一个小白脸,压过头去? 他心头越发恼怒,拳头紧紧捏了起来: “什么二品三品的,只有无能之辈,才靠这虚无的头衔。” “我们喀什,只靠拳脚说话。” “你这个小白脸,能耐得住老子一拳吗!” 说著,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拳头,破风朝崔逖袭去。 慧慈嚇得直接尖叫起来: “啊!打——” 第325章 这是有病 尖叫迴荡在大堂中。 青筋暴起的拳头,堪堪停在距鼻尖毫釐之处。 崔逖眼睛也不眨一下,眸色冷淡,面如平湖,仿佛方才破风而来的並非一只厉拳,而不过是一片轻飘掉落的飞叶。 谁会在意一片飞叶呢。 这份从容淡定,令本只想嚇嚇他的喀什勇士鬱闷不已。 高手过招,只在一念之念,赌的就是谁先顶不住,乱了心神。 他没能一拳打下去,是他输了。 而崔逖自始至终不曾动摇半分,可见心性强大。 毕竟,面对来势汹汹的拳头,即使最勇猛的喀什勇士,也会下意识躲闪防御。 连眼神也不动一下,这绝非寻常人所能为。 喀什勇士不由得对眼前的玉面公子,刮目相看了。 “你小子的倒是个人物。” 他的语气,既是心有不甘,也是对强者的佩服。 崔逖无悲无喜,抬起手,执一只狼毫笔,只轻轻一拨,就將与鼻尖近在咫尺的拳头,拨开了。 而后淡声道: “可以让开了吗?” 被崔逖迷得七荤八素的慧慈,终於想起正事,赶忙道: “你们把无恙郡主怎么了?那么多男子围著她一个弱女子,难道、难道……” 她捂住嘴巴,声音喜悦得颤抖起来: “你们竟將她非礼了吗?” “可怜的无恙!好好一个清白女子,竟遭这群莽汉……” “崔大人。”她伸手想拉住崔逖的袖子:“不如我们且避了出去,想必无恙不想被看见……” 崔逖却轻巧抬手,让她摸了个空。 他仿若无事地收回手臂,眉目森寒,又上前了一步。 面对一座座人肉高山毫无惧色,冷声高喝: “让开!” 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却是人肉包围圈里,爆发出一声兴奋的娇嘆: “成了!” 一群喀什肉墩墩立马將什么玉面公子拋至脑后,数个大脑袋挤在一起: “真的吗?真的成了?” “哎呀,是成了!还是郡主大人厉害呀!” “狗娘养的朱古力,要不是你方才砸了锅,现在咱们就能成两锅了!” 他们又笑又骂地把那个方才跟崔逖对话,名叫朱古力的勇士,揍了一顿。 然后,垂下高贵的头颅和雄壮的肩膀,弯腰对底下小巧的女子搓手手: “郡主大人,这药可够我们分呀?” “若是不够就先给我吧,旁的人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过去你个屁!好傢伙凭什么你先喝,你想得倒挺美!” 几个大汉差点掐起来。 这时候,隱藏在大腿包围圈中的衣裳,才真正露了出来。 林嫵全身上下完完整整,正一眼不错地,盯著一个药炉子呢。 这可把围观的人都看傻了,尤其慧慈公主,她满心欢喜等著看被揍烂的林嫵,可眼前这情景,什么情况? 这些人肉战车,不但没有暴揍无恙,还对她很是推崇的样子! 不独她惊愕,笑面虎黑心狗崔大人的脸上,也难得地又出现了一个新表情: 无语。 “郡主,这是怎么回事?”他微笑著问。 林嫵头也不回: “啊,这些喀什大兄弟,一个个都病著呢,嘴巴都烂了,这几日吃不下饭心头燥得很。” “我给他们熬点滋阴降火的凉茶。” 一说到凉茶,喀什勇士便忘却与崔逖的不愉快了。朱古力面上居然还有点高兴,主动解释道: “凉茶,好喝的!” “以前兄弟们总是烂嘴烂眼,吃了不少苦头,硬是不知道咋回事。” “还得是郡主大人医术高明,一看便知咱们兄弟的隱疾,我方喝了一碗那凉茶,嘴巴子就不疼了。” “大魏还是有厉害的人嘛,无恙郡主,棒棒的!” 慧慈公主气得掐破手心。 怎么回事,喀什人这么不靠谱的吗,空长了那么大块的肌肉不打人,却把一个弱女子夸上天? 而崔逖,则是在面具一般的微笑背后,终於把心慢慢放下。 他不是神人,也是会担心的。 只不过…… 包含意味的星光在他瞳仁深处闪动,將复杂情绪掩藏於心底。 这个女子,总是给人惊喜。 他含笑看著她: “郡主真乃神医,救死扶伤业已惠及外族。真是心济天下,福泽万民。” “今后两国交好,当有郡主一份功劳。” 总之就是夸,抓住一切机会夸。 林嫵汗顏,不敢居功。其实,她也不过是运气罢了。 当那一群人肉战车齐刷刷转过脸来,眼睛瞪得像牛眼一般看著她时,她便觉得不对劲。 “喀什大兄弟,老是眼红別人可不好哇。”她关切道。 结果那喀什勇士,朱古力张口便骂: “你胡扯——” “哎呀。”林嫵又惊讶地说:“空口白牙的,大兄弟,你这是病,得治!” 直接以矮冬瓜之躯,气得一米八几的人肉战车仰倒。 “你这小娘们儿……”朱古力磨牙赫赫,大拳头都举起来了:“老子看你是討打——” 拳头挥过去,柔软指腹却落在他的手腕上。 林嫵把著脉,一脸认真: “大兄弟,我不是嚇你,你定是时常口疮咽痛、五心烦热,且目痛流泪,身长红斑吧?” 大拳头直接停住了,朱古力颇为震惊: “你怎知道?” “你偷看老子洗澡!” 林嫵:“……不是,我是怀疑,你得了狐惑病。” 目赤如鳩眼,那是眼睛发炎。 嘴巴里头牙肉上白星点点,口腔溃疡没跑了。 林嫵在前世了解过,在丝绸之路国家,白塞病发病率高,具体体现为口腔溃疡、眼睛发炎等。 在古代中医里,这叫做狐惑病。 喀什正好在古丝绸之路沿线,结合目诊,她便初步推断,他们是得狐惑病了。 朱古力半信半疑: “什么狐惑病,没听说过,你是不是又在胡扯?” 林嫵笑笑: “本郡主是医者,无中生有,对我有何好处?能药到病除,才方显吾辈本事。” 说著,便开了个方子,命人去煎一碗药来。 起先,喀什勇士们面面相覷,还不敢喝。 是林嫵自己喝了几口,他们才推举朱古力出来试药。 结果朱古力一喝,便享福了。 已经发作七八日还没转好的烂嘴巴,马上就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清爽! 第326章 提鞋跑路 於是,喀什勇士强烈要求林嫵再支两口锅子,当面把药煎出来,大家都喝一喝。 至於为什么要在大堂里煎,主要是,他们还有点怕狡猾的大魏人下毒。 得知前因后果的崔逖,对林嫵愈加欣赏,眼睛一直黏在她身上,笑意也更加繾綣。 气得慧慈公主几乎掉下泪来,咬破嘴唇,把脚一跺,跑了。 林嫵还不明就里: “她来干什么来了?” 崔逖可不乐见她眼里还有別人,就是女的也不行,便笑笑道: “谁知道呢,许是閒的。” 就这般,一场本要发生的闹剧,就在喀什勇士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悄然流產了。 正在大家都高兴的时候,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门后面。 “几位勇士,三王子召见。” 虽然同样高大,但是肌肉单薄很多,一看就地位低下的马奴,毕恭毕敬地说。 喀什勇士们神情一凛。 虽然那三王子並不在跟前,但他们那马上敛了欢喜,又恢復肃穆阴沉的气势。 惹得林嫵忍不住嘀咕,这三王子,有多嚇人啊。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她和崔逖去赴宴的路上,正好撞见了那个身高將近两米,比人肉战车还要魁梧的三王子。 他正拿著鞭子,抽那相比之下,单薄好几倍的马奴。 “卑贱的东西!” “不是同你说了吗,长得这么娘们儿兮兮,连个男子都不算,给本王提提鞋也便罢了,跟本王同走,你配吗?” “狗就应当有狗的觉悟,还不快跪下,爬著到宴上去!” 一番打骂,听得林嫵和崔逖同时皱起眉头。 喀什三王子这是,含沙射影地骂谁呢? 眾所周知,与喀什部族相比,大魏朝的子民,身量较为单薄,纵使长期习武之人,也不过有一身漂亮但不夸张的肌肉。 犹如草原上的狮虎一般,矫健灵敏。 喀什却不一样,他们可是骑在马背上,徒手撕敌人的悍族,个个体型巨大,肌肉壮硕。 大魏人在他们眼前,跟一只只白斩鸡似的。 故而,喀什人一直瞧不起大魏人,觉得他们根本没有男子气概,简直是一群男儿娘。 西北边境一直被骚扰,便是有这个缘故在。 在喀什人眼里,大魏国土广阔,物资富饶,凭什么要被一群男儿娘霸占? 明明该他们这样的强者享用才是。 自然,这话在这里,是不能说出口的。 但三王子却虐打辱骂与大魏人身形相似的马奴,从而表明他的態度。 这是在给大魏朝,一个下马威。 那马奴极为卑微顺从,正要跪下,却被一只飞来的狼毫,击中了膝窝。 “三王子。”崔逖的声音虽温和,却不容置喙:“此乃我大魏朝皇宫,赏罚皆凭天恩做主,便是你自己的奴僕,在此也由不得你打骂。” 三王子被打断,十分不悦,斜了眼看崔逖。 他也不全然是个傻的,显然对大魏朝有一定的了解,看出了崔逖身上官服的制式。 “原是个小官罢了,也配同本王说话?” 他抬著下巴,脸上满是桀驁和轻蔑,仿佛崔逖不过脚底下的泥,不配他垂眸看上一眼。 话虽气人,但却没有毛病。 因为他大小是个王,崔逖到底低人一头。 三皇子刚要再踩崔逖几句,却有一个水灵灵的声音响起: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说什么配不配的。” 林嫵从崔逖身后露了出来,哂笑: “三王子可还记得,当年魏太祖打天下,喀什还是大魏的附属国呢。” 一句话把喀什的黑歷史翻出来了。 三王子面色便有些不好,瞪著林嫵像是要吃了她: “你又是谁?爷们儿说话,有你一个女子插嘴的份吗!” 这话崔逖就不爱听了,当即冷了脸: “这位是圣上亲封的无恙郡主。三王子,你不待见崔某无所谓,但郡主可是皇室宗亲,按理,你须见个礼。” 三王子的面色更不好的,因为,郡主確实有资格同他说话。 他不情不愿地,给林嫵行了个礼。 林嫵浅笑著,给他回了个礼,並温馨提示道: “三王子若是不想与人同行,不妨走旁边的阔道。” “那是每逢庆典,行帝王的象主座驾用的,给三王子这般男门儿哈哈,提鞋跑路之人,正相宜。” 象主,也就是大象。 为彰显大魏天威,大型庆典之时,帝王会乘坐大象承载的座驾,检阅仪仗。 林嫵的意思,三王子你长这么壮,顶多就是一头大象。 还不是臣服人下? 听得三王子脸上的横肉都颤抖了。 可眼前的人是郡主,大魏朝的皇室宗亲,不是他卑贱的马奴,岂能硬碰硬。 方才,他虽然以惩戒奴才为藉口,大放厥词,但这不过是在大魏忍耐的边缘线试探。 如今试探失败,三王子怒气难忍,只得踹了马奴一脚。 “哼!你倒是好命,还有人为你求情。” “还不快起来,隨本王入席!” 然后气汹汹地走开了。 马奴背上还渗著血,垂头快步跟上。 看得林嫵眉头直接拧成疙瘩。 原先看那几个喀什勇士,她还觉得他们挺单纯好哄的。 如今一看,她又觉得,是她自己太单纯了。 他们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打啊。 她不禁庆幸,还好自己是周大人临时请的援兵,只需在偏殿候著就行,不用陪同吃席。 否则,她怕是胃溃疡都吃出来了。 “崔大人,请吧。”她满怀同情地看著崔逖:“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崔逖微笑頷首,挺直腰背,文人风骨翩然,迈著大步走了进去。 林嫵退到偏殿,坐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听到里头的丝竹管弦之声,愈发觉得无聊。 这半日她也是忙活得够够的,又给喀什勇士煎凉茶,又在殿外站岗。 周大人先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他只给了一份钱! 满腹怨念的林嫵,瞅了个空子,溜了出去。 作为前太监妃,到哪里偷鸡不会被发现,她可熟得很。 於是,她偷偷往湖边的假山去,打算往石头缝里藏一藏,眯一会儿。 谁承想,石头缝里蹦出了个黑猴子! 第327章 都是糙汉 林嫵嚇得差点尖叫,手里的绿豆饼都掉了好几个。 那蜜色皮肤、脸上还涂著图腾的马奴,半举著血淋淋、湿漉漉的胳膊,一脸侷促: “我、我……” “你怎在此?”林嫵真觉得这喀什人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 马奴不知所措,缩著肩膀垂著头,几乎將高大身躯蜷成一团: “我……王子厌弃我流血脏了手,我来洗一洗……” 林嫵皱起眉头: “你就用池子里的水洗?” 马奴老实地点点头。 林嫵咋舌。 难怪说西北民族彪悍呢,搁大魏朝,用脏不垃圾的池水洗伤口,过两日就该高热发炎躺板板了。 旁的不说,喀什人的身体素质真是逆天,妥妥的战斗民族。 面对这样的强敌,宋摧连连败退也不奇怪了。 更显得寧国公真是天生战神,所率的镇国军很不容易。 想到这里,林嫵真想给这马奴下点什么传染病菌,痢疾啥的,让他和三王子都死翘翘。 不过,也只能想想。 三王子若在大魏朝出事,两国这摇摇欲坠的和平,估计直接碎掉了。 林嫵不情不愿地掏出一个小瓶子。 “用点伤药吧,否则得了七日风,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那马奴有些诧异,似是没想到,会有大魏人搭理他,还是这位尊贵的郡主。 一时间便有些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林嫵催促:“快接呀,这药是越早用越好,你別耽误了。” 马奴才回过神来,眼底流露感激,弯著腰,恭恭敬敬伸过双手来接。 还不敢碰到林嫵的手,只將手掌放在那瓶子底下,鼓起勇气抬头,对林嫵笑了一下。 林嫵:牙齿还挺白。 鬆开手,瓶子便掉下去了。 之后马奴捧著瓶子,如获至宝,结结巴巴道谢。但他大魏话说得不太好,林嫵只听懂一半,失去了耐心。 “行了行了,本郡主要走了,你也赶紧去伺候吧。” 她没了摸鱼的兴致,又溜溜达达往回走。 回到殿外,才发现自己回来太早。 正好,与净手回来的景隆帝,撞了个对眼。 景隆帝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好不容易从痛失小芳的悒悒不乐中走出来,一看到林嫵,恍惚觉得身形有些相似,犹如故人入梦来。 就是胸太大了。 他眼神暗了一下,颇为不快。 “不是说不用你进殿么,你乱跑什么?”他斥责道。 当初鸿臚寺卿说要请无恙郡主帮忙,景隆帝还挣扎了一下,他不想跟林嫵挨得太近,免得又被克了。 是周大人拍胸脯保证,说郡主只在偏殿帮忙,不会露面。 景隆帝信了。 眼下看著林嫵,他只觉得好晦气,又觉得天热了,该让周氏破產了。 “还不快下去!”他不等林嫵回答,心烦气躁道。 林嫵千恩万谢,赶紧一扭身跑了。 这一扭身,又將景隆帝的眼睛闪了一下。 那玉臀,也很大…… 少年帝王阴沉著脸,没滋没味地回到大殿。 殿中的形势气氛,已然是又换了一轮。 三王子那雷鸣一般的嗓门,在大殿迴荡: “古文有云,楚王好细腰。却没想到,咱们大魏的帝王,也有此雅兴?” “本王观殿中诸位,都是弱柳扶风的男子,如此美姿娇顏,真令我们这些只知道骑马打猎的粗野汉子,自愧不如,哈哈哈!” 一句话把文武百官的脸都给打了,大家面面相覷,敢怒不敢言。 確实,比起餐风露宿,茹毛饮血的喀什部落,大魏人的身长肤白,五官精致许多。且大魏文风浓郁,注重礼仪教化,於服饰装扮、举止气度上,都具有君子之相。 不像喀什,都是糙汉。 可长得好看,在绝对武力面前,便不算得什么了,反而容易成为被攻击的弱点。 三王子便是抓住这点,明嘲暗讽大魏。 奉僖立在君侧,不动声色瞟了景隆帝一眼,又垂下眸去。 叫你宠臣那么挑脸,遭报应了吧。 三王子將大魏百官当成青楼妓子,品头论足,兴奋得手舞足蹈。 却在不经意看到大殿外那个逆光的身影时,哑了声。 这位大魏皇帝,亦是龙章凤姿,容顏姝丽,那宽肩窄腰,別有一番力量之美…… “哐当!” 三王子眼前突然白光一闪,然后猛地將身子往后一倾,才险险与一根什么东西擦鼻而过。 而后,那根东西深深插进他身前的小桌,直接穿透了桌面。 白色长毛散在洒了一桌的酒水里,显得一地鸡毛。 是一柄脆弱不堪,看著一折就断的竹木拂尘。 奉僖微微欠身: “奴才手滑,衝撞了贵人,请圣上责罚。” 景隆帝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看三王子一眼: “不中用的奴才,还不快去跟三王子道歉?” 奉僖便迈著不紧不慢的步子,来到三王子跟前。 將近两米的三王子,即使坐下来,也如同山一般高,一个人便要占两个位子。 奉僖身量不算高,且身为太监,总是微弓身子。 可他站在三王子面前,却一点也不显得卑躬屈膝,而是於那点脊背弧度中,显出不屈不挠的錚錚傲骨。 “三王子,是奴才得罪了。”淡漠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奉僖递过一杯酒来。 三王子明知这是景隆帝纵奴给他一个下马威,但又不能发作,只能忍气捏了杯子,想顺手泼到奉僖身上,回敬他一回。 谁知,一个杯子,两个人,四根手指,竟被捏得纹丝不动。 奉僖面色平静,仍是那点挤出来的笑容: “三王子,请吧?” 三王子恼怒得面色发红。 万没料到一个看起来单弱的太监,一个没根的男子,竟有如此身手,仅凭两根手指就將自己制住。 他心头大恨,便使出了徒手撕敌的力气,手上使劲,要夺那杯子。 却没想到,奉僖不跟他较劲了,突然鬆了手。 三王子那股捏著杯子的劲头,便猛地往自己脸上去。 泼了自己一脸。 “哎呀,三王子怎的如此猴急,没人抢你的。”奉僖说。 这回是真诚地笑了,嘴角微微翘起。 “我大魏朝酒水管够,三王子若在喀什缺得狠了,跟我们圣上討些便是,这么著急,不值当。”他笑吟吟道。 第328章 帝造修罗 三王子先前的威风,都被他自己一杯酒,灭得乾乾净净。 他憋著一股气,接过马奴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脸,一边恶狠狠盯著奉僖抽身的背影。 那架势,像要將奉僖大卸八块一般。 是马奴在他耳边劝了几句,他才勉强忍下怒气,將桌上一杯酒一饮而尽,以解怒气。 自此以后,他再不敢將调侃的视线,落在景隆帝身上半毫。 “竖子有勇无谋,无主国之姿。”靖王在一旁,冷眼看著三皇子从猖狂到落拓,嗤笑道。 他的左后方是寧司寒,面色黑沉,有几分寧国公的威严气势。 寧司寒在都中营,曾多次从西北大军的来信中得知喀什的凶残,但这还是第一次直面,只觉得跟想像的不一样。 “如此莽汉,倒不足为惧,想来西北战事尚有希望。”他沉声道。 靖王的左边,空了一个位子,再过去则是崔逖。 听到寧司寒的话,他不以为然。 他虽然是个文人,但却並非对军事一无所知,否则何以成为权臣? “就怕是这三王子故意为之。”崔逖略略思考后,缓缓道:“久闻喀什以大王子、五王子为首,这三王子此前极为低调,全无沾染权势之相,却在喀什王病重这一年,迅速上位掌权,可见並非泛泛之辈。” “此番在我朝莽撞行事,怕是迷惑人罢了。” 他这么一说,另外二人觉得有几分道理,便警惕起来。 此时,又听三王子说道: “圣上,方才是本王唐突了大魏眾臣,我们喀什人是直肠子,请诸位见谅。” “为表歉意,请允许喀什进献一支舞蹈。” “此舞由喀什第一美人,香香公主所跳,愿助大魏繁荣昌盛,两国友谊长存。” 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诚心道歉。 景隆帝点点头,便闻得一阵香风进来,一位薄纱裹身,性感嫵媚的女子,旋转跳跃闭著眼舞了进来。 隨著她入內,还有一些五彩翩躚的东西,飞进了大殿。 “是蝴蝶!”有人忍不住惊呼道。 只见一群蝴蝶绕著那女子,伴著阵阵香风,隨著她的舞动而飞舞…… 坏了。 林嫵在殿外偷看到此情此景,心中暗道不好。 如今正是春季,百齐放,粉尘飞扬,而景隆帝自上次中了幻情后,就有点…… “阿嚏!” 一个巨大的喷嚏响彻大殿。 眾臣诧异,向来注重帝王威仪的景隆帝,居然如此失態,不由得齐齐转头,看向高座上,衣袖覆面的男子。 不覆不行,景隆帝藏在袖子下的眼睛,被刺激得泪汪汪的。 奉僖的心都揪紧了: “赶紧宣太医!” 最后宣来的,是倒霉的林嫵。 谁让她就站在殿外呢,比起还要从太医院出发,徒步穿越半个皇宫过来的太医,她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景隆帝泪眼朦朧地看著他的克星,心想,果然还是逃不掉。 很想发脾气,但只打出了一个大喷嚏。 “圣上这是粉过敏了。”林嫵一边命人去把那些蝴蝶给捕了,一边拿出自製的舒敏膏。 这是粉黛轩最近出的新品。 京中富庶,每到春季繁盛开,柳絮飘飘,亦有不少人有过敏之症。 林嫵便提前让药师研製了舒敏膏,正等著好机会,一举推出去呢。 景隆帝真是个捨己为人的好皇帝。 林嫵想著明日起,就能给这舒敏膏贴上“圣上亲用”四个大字,心情就很好,搅动勺子的力道都大了起来,將一碗化膏的药水搅得飞起,有那么一两滴直飆到景隆帝脸上。 景隆帝:…… “你就不能轻一些?”他压抑怒气道。 按他的性子,应该命人將林嫵拖出去,吃一顿廷仗才是。 但他方才觉得林嫵的身段和小芳颇像,尤其是那屁股……他就打不下手了。 只要她別转过身来就成。 景隆帝这样安慰自己,对林嫵便格外地宽容起来。 “这般粗手粗脚的,难以想像你还是个医者。若是在煎药,你岂不是让火炭蹦朕一脸?”他粗声粗气道。 “臣女知罪。”林嫵赶紧把药递给宫女,然后作势要退下:“臣女告……” “去去去,那边坐著去。”景隆帝不耐烦道,隨手指了个位置。 人倒霉到一定地步,就会破罐子破摔。 景隆帝已经想开了。 克都克了,不如將这克星留下,看看那肖似小芳的背影,聊以慰藉。 於是,他一桿子將林嫵支到靖王旁边坐。 右边是靖王,左边是崔逖,让这个心性淫荡的女子,尝尝脚踏两条船,结果被两船夹击的感觉。 且后头又有他的忠实拥躉寧司寒,彻底断绝她的退路。 景隆帝对自己亲手打造的修罗场,感到很满意。 而林嫵,顶著三道殷切的目光,徐徐落座,內心不由得感嘆,景隆帝真是稳定发挥。 又给情敌助攻了一次。 景隆帝虽然满心欢喜,但他期待的画面並没有出现。 本以为友谊的小船总得翻一翻,却没想到,好傢伙,三角形定性最稳! 靖王负责端茶倒水,崔逖负责夹菜送汤,倒把一个无恙郡主,伺候得比皇帝还妥帖。 这两个没骨气的,爭相討好一个女子,是大丈夫所为吗? 景隆帝痛心不已,破產名单上又狠狠地记上了两个。 没办法了,只能给自己的得力武將使个眼色,让他从中搅和搅和,別让这三个没羞没臊的,將一场帝王盛宴变成舔狗团建。 景隆帝將最后希望寄托在寧司寒身上,看了对方一眼。 只一眼,眼角便抽筋了。 因为寧司寒眼巴巴地,正盯著林嫵的后脑勺。虽然挤不进去,但他见缝插针地给人递帕子、递炉子、递痰盂…… 不是,寧司寒为什么这么殷勤? 景隆帝顿感天崩。 这无恙郡主不仅克他,还架空他。 她出现以后,自己这个帝王,身后竟空无一人! 景隆帝的无语达到顶峰,刚想骂一骂林嫵,好好一个宴会光顾著吃,成何体统。 三王子却举起了酒杯。 害了景隆帝一回后,虽然承蒙景隆帝不计较,他没吃大魏特產,廷仗。 但也终於狂不起来了,起身诚恳致歉。 第329章 別当郡主 “圣上恕罪,本王不知圣上对这粉不耐,弄巧成拙,险些铸成大错。” “香香一心献艺,却出了这种岔子,心中亦是十分不安。” “能否肯定圣上,允她再舞一支,將功补过?” 三王子诚恳道。 景隆帝对舞蹈一点兴趣也没有,但也不好驳三王子的面子,便答应了。 於是,几个喀什汉子走了进来,个个身涂油彩,壮硕无比。 香香公主被他们拥在其中,翻身而上,在汉子的肩头、手掌游走,竟生生地,跳了一出传说中的掌中美人舞。 这可將满朝文武看得目瞪口呆。 便是不热衷此道的景隆帝,也目不转睛,大有讚赏之意。 三王子见状,面露欣喜。 趁香香公主一曲舞毕,三王子上前道: “圣上,我们喀什素闻大魏讲究礼仪,礼尚往来。既然喀什公主为诸位献艺,能否也请大魏公主舞上一曲,让我们喀什开开眼界?” 这话可把大家都说愣了。 一方面,大魏公主当眾跳舞,成何体统?喀什愿意让自己的公主献艺,那是他们的事,兴许游牧民族不讲究这些。 但换成大魏,万万不能。 莫说是公主,就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也干不出这等拋头露脸,献艺卖笑之事。 这都是教司坊那些下等女子做的。 另一方面,三王子这一提议,有何深意? 虽然此前喀什试探性地提出和亲时,景隆帝没有表態,但也许他们认为还有可能,故而提及公主,藉机正式地提出此事? 眾臣面色惊疑,慧慈公主更是脸色苍白。 她早想到了,今日就是个鸿门宴! 眼下怎么办? 她可不能跳这舞,万一把三王子的魂勾走,这和亲就更逃不掉了。 慧慈心中一片慌乱,病急乱投医,一个主意突然闪过脑海。 “圣上!”她好不容易想出这个法子,激动得声音都带上了欣喜:“我朝与喀什修好,礼尚往来是应当的,而且礼仪要更加隆重,方能显出我朝气派。” “有香香公主珠玉在前,不若从宗亲中,寻一个舞艺奇绝的,强如选个资质平平的公主,损了天家顏面。” 她扬起笑脸,看著林嫵: “本宫听闻无恙郡主才艺双绝,更习得什么杆子舞,犹如仙女飞天,堪称一绝,想来不比香香公主的掌中舞差。” “哦?”三王子果然被勾起了兴趣,转头看林嫵。 “本王只知郡主口才极佳,没想到,舞艺也是一绝?那確实该领教一番。” 这是还记恨著,在殿外被林嫵懟了的事呢。 有了三王子的赞同,慧慈心头暗喜,笑眯眯转脸看景隆帝: “就让无恙跳一跳吧,圣——” “闭嘴!”景隆帝厉喝,冷著脸打断她的话。 他一点情面也不留,直接將茶盏拍在桌上,冷声呵斥慧慈: “朕与外族使者谈话,岂有你插嘴的余地?你真是忘了尊卑,该叫教养嬤嬤好好管一管了!” 无情的模样,嚇得慧慈眼泪直在眼珠子里打转。 不过,倒让好几个人鬆了口气。 尤其是林嫵,她可不想当眾跳什么舞—— “无恙。”景隆帝突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他真的很爱打断。 不是打断人的思绪话头,就是打断人的屁股。 该不是个棒子转世吧。林嫵阴暗地想。 她嘴上谦卑应道: “圣上,臣女在。” 景隆帝一脸坦然: “那你就去跳一跳吧。” 林嫵:?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景隆帝却觉得自己没毛病。 慧慈確实该好好管管了,身为公主,她竟然覥著脸让郡主去给外族跳舞,真是自降身份,实在可耻。 但退一万步讲,让无恙出出丑,又有何不可呢? 景隆帝看林嫵那左右逢源的样子,觉得万分刺眼,琢磨著要给她个教训。 反正她也不算得真正的皇室宗亲,跳便跳吧。 就当是跳给皇帝看,算她功劳一件了。 景隆帝这么想著,脸上露出一丝兴味。 “好好跳,可別在喀什客人面前,丟了咱们大魏朝的脸。” 他翘了翘嘴角: “若是跳不好……” “你这郡主,也別当了。” 几句话,把林嫵说得头顶凉颼颼的。 郡主封號还没戴多久呢,说摘就摘了,还是为了一支舞? 本姑娘决定重新赐予你狗皇帝的称號! 林嫵生气地想。 她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全场目光都投在她的身上。 有同情,有好奇,还有幸灾乐祸。 这个女子从一个小小丫鬟,在一年多时间里,扶摇直上变身皇商、县主、乡主,而后又成为郡主的故事,在京中已成传奇。 人们有多羡慕她,就有多期待她从云端跌落。 今日这个局,一看就是送命题,毕竟一个丫鬟出身的人,舞跳得再好,能比得过天生喜爱舞蹈的游牧民族么? 人家那儿的女子,可是从小就把舞蹈当路走。 再者,看圣上的意思,或许醉翁之意不在於舞,而是早就看林嫵不顺眼,想找机会把这郡主的封號给褫夺了。 这么看的话,接下来林嫵的表演,就更令人期待了。 人人都等著看她跌落成地里的泥。 景隆帝亦是神情微妙,兴致盎然看著林嫵上前,行了个礼。 “圣上,杆子舞需要动土木,今日不宜。不如让臣女跳一出《霸王別姬》,为在座诸公,助助兴吧。” 霸王別姬? 景隆帝眼底闪过诧异,他没想到,林嫵竟真是个懂舞的,选的曲目也颇有品味。 只是这支舞可不好跳,既讲究柔情之深,亦道出气势之刚。便是教司坊最出色的舞伎,也不一定能演绎好那份悲壮。 她能行吗? 不过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跳得不好,正合自己的心意。 褫夺了她的郡主封號,以后便不会再见到她,省得被克了。景隆帝心道。 “朕允了。”他大方答应。 林嫵微笑福身,又提出一个请求: “既然香香公主有诸多男舞为伴,声势浩大,臣女亦不好独舞,免得形单气弱。” “恳请圣上,允许臣女选三名男舞,更显气势。” 景隆帝想,这算什么请求? 舞伴罢了,不影响。 “自是可以。”他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微微探身,好整以暇看著林嫵。 “你要选谁?” 第330章 姬有姬位 林嫵左右后三面,眼睛都亮了。 靖王不动声色地將有点脱线的同心结放到桌上,企图唤醒林嫵昔日桃林舞剑的回忆,提醒她自己有一定的工作经验。 崔逖则假装要扶簪发小冠,抬了抬手,宽袖带起风来,愈显仙男之姿。 长袖善舞怎么不算舞呢。 他觉得自己也可以。 而武將寧司寒,虽一无所有但胜在脸大,左脸写著“选”,右脸写著“我”。 主打一个块头大显眼。 林嫵环视全场,开始虞姬大点兵。 靖王会舞剑,具有一定的观赏性,赐项羽。 寧司寒够威猛,足以震慑喀什人肉战车,赐刘邦。 最后一个…… 崔逖微笑以待。 林嫵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他——旁边的鸿臚寺卿身上。 “周大人,就你了!”她扼腕道。 周大人本来在啃一个红烧狮子头,闻言狮子头吧嗒掉碗里了。 他怀著激动的心,举起颤抖的手,指著自己油乎乎的嘴: “我?” 林嫵点点头: “你不是会吹塤吗?此器发声浑然悲壮,与此曲正相宜,故而我想请你帮忙助乐。” 周大人满脸写著拒绝: “但是老夫不会跳舞……” “不妨事。”林嫵十分宽容大度:“你只顾忘我旋转,不被剑砍到就好。” 她已经想好了,有弱者之弱,方能衬托强者之强,舞剑拼杀交给靖王和寧司寒。 而周大人,赐炮灰士兵。 专门负责四处逃窜,以彰显战斗之宏大、混乱、惊心动魄。 崔逖微笑: “周大人惯会周旋,深諳夹缝求生之道,此编排甚好,非常適合你。” 周大人:……崔大人,可以不要笑了吗,老夫也不想的。 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老者,被两个英俊瀟洒威猛的男子夹在中间,还有来自侧方的崔氏死亡微笑。 早知当官这么苦,不如回村种红薯。 老周眼含热泪举起塤,呜呜呜地吹了起来。 在悲愴的乐声中,林嫵身披大氅,羽睫半敛,提著长剑,扭腰摆臀,步步生,婀娜地走到大殿中间。 眾人不由得凝神屏息,倒吸了一口气。 这无恙郡主,身段倒是蛮好的,颇有虞姬风姿,不知道舞动起来时,是多么地勾人心魄? 景隆帝亦是深眸微闪: 看著倒挺像样的,就是不知道这般挺胸翘臀的,是不是在故弄风骚?不確定,要再看看。 然后,就看到林嫵举起剑。 满脸凝重,美目垂泪,神情到位,接著,嘎地一下。 引颈自戮,倒在地上了。 两名俊逸无匹的男舞一跃而出,项羽为爱发狂,刘邦势不可挡,两人刀光剑影地,舞出败北,舞出伤悲,舞出景隆帝唇边闷酒一杯又一杯。 果然是霸王別姬,姬一开场就別了,剩两个大王霸纯打斗,打了足足一刻钟。 而林嫵,姬有姬位,除了刚开始扭那两步,全程都躺在地上。 还严严实实盖著大氅,连个屁股也没得看。 看似美人惨死,实则蒙被安眠。 气得景隆帝额角直跳,几乎要捏碎酒杯! 好你个无恙郡主,好一出霸王別姬,好得很,这帝王盛宴算是被你玩明白了,又吃又拿的,还美美睡了一觉。 但偏偏,他还不能说她。 因为这舞,跳得確实好。 靖王本就备受京中女子喜爱,这一出私藏的舞剑,配上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美姿,撩得全场女眷心中小鹿乱撞,倾慕一浪更比一浪高。 而寧司寒表现亦不俗,凭著超强武力值和与寧国公一脉相承的杀伐气势,仿佛只要给他一桿枪,他便能撂倒全场。 这份勇猛无双,一下打动了喀什人。 他们怀著强者之间惺惺相惜的心態,喝彩声不断。 而剩下那拨人,是在朝中兢兢业业,在席上坐立不安的百官文臣,他们从周大人的悲惨境遇中,看到了自己。 於是,很难不被周大人不屈不挠,艰难求生的精神所感染。 谁会给一个努力的小老头差评呢。 况且这小老头还是同僚。 眾位大臣兔死狐悲,感慨为官不易,呱唧呱唧为周大人鼓起掌来。 这便是林嫵不选崔逖,而选周大人的原因了。 崔逖自十三岁中状元入仕以来,深得圣心,一路高升,人还长得好看,一直是其他朝臣心中的刺。 男子的嫉妒心,也是很强的。 若是让他出场,指不定招来多少酸溜溜的恶评。 林嫵便选了年老体弱还备受嗟磨的周大人,以弱激起大家的怜悯,赚一点同情分。 事实证明,非常有效。 只是可惜了崔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败在太强上。 看来,该调整一下策略了。崔逖微笑如常,眼底掠过阴暗。 轰轰烈烈的一曲舞毕,霸王別姬博得满堂彩。 靖王拿下女眷,寧司寒情动喀什,周大人被同僚怜爱。 就连林嫵,躺得挺好,一脚都没被踩过。 眾人纷纷表示这舞真棒。 景隆帝纵使心中鬱闷得要喷火,也不得不抿嘴嗯了一声,勉强挤出几个字: “跳得尚可。” 林嫵巧笑嫣然,低下头来: “是三位大人舞得好,臣女不敢冒功。圣上若要赏,便赏三位大人吧。” 景隆帝:……谁说要赏你们了? 他直接气笑了。 奉僖在一旁,老怀安慰。 果然还是无恙郡主有办法呀。 自从小芳死后,景隆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气笑过了。 但气又如何,景隆帝虽然本来没有一丝丝看赏的想法,但林嫵这么一说,他就骑虎难下了。 只好给奉僖下令,赏了四人。 林嫵见好就收,怀著感恩的心退下。 此时,喀什人见气氛正好,估摸著大魏皇帝心情不错,终於暴露了真实目的。 “圣上。” 三王子上前一步,抱拳道: “喀什有意与大魏永修秦晋之好,故而今番进献香香公主与圣上。” “在下亦代表喀什,在此向圣上求娶大魏公主,实现两国联姻之情!” 哦,该来的还是来了。 眾人面面相覷。 先前喀什不是没有透过风,想要求娶大魏公主,但被景隆帝拒绝了。 大家以为,他们该死了这条心。 没想到他们竟捨得,將自己的公主送出来换婚,也算是有些诚意。 如此一来,以大局为重,景隆帝倒不好拒绝了。 慧慈公主听闻此话,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第331章 云妃炸毛 景隆帝没有说话。 但那身段妖嬈,香气馥郁的香香公主,噗通跪了下来,眉眼低垂: “香香愿为奴为婢,侍奉圣上左右,万请圣上不要嫌弃。” 因著此宴隆重,妃位以上的妃嬪亦在陪坐之列,德妃倒没什么,可云妃面色可就不太好了。 先前她听了江小五的话,积极勾搭景隆帝,以为可以揣个龙子。 结果景隆帝跟萎了似的,居然再未来过后宫。 后来又听闻他迷上了一个小太监? 云妃煎熬数月,好不容易把小太监耗死了,现在可好,又来一个香香公主。 还是敌对的强国派来的,圣上肯定不好委屈人家,一个妃位少不了了。 云妃顿感大难临头,针扎屁股似的坐不住了。 幸好,景隆帝说: “三王子,此事恐怕不妥。你已娶了我大魏的永寧公主,我大魏可没有姐妹共侍一夫的习俗。” 三王子却咧开嘴,笑得很曖昧: “这个嘛,圣上大可放心。” “永寧公主如今是我大王兄的大妃,已不算得本王的妻了。” 什么? 满屋子人听得脸都皱起来。 是有听说过,有些外族有共妻的习俗,还有父死子承的传统,但没想到,喀什亦是如此? 更没想到的是,堂堂大魏公主,竟然也被这般折辱。 景隆帝的脸马上沉了。 这时,三王子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连忙解释: “这可不是本王强迫的,是公主的选择……” 周大人身为鸿臚寺卿,对这些事有所风闻,生怕被三王子说出来,损了顏面,於是他赶紧制止三王子,又低声给奉僖传了话,景隆帝才知道事情原委。 当初大魏巴巴地送公主去和亲,喀什根本瞧不上永寧公主,隨手指给了边缘人一般的三王子。 可三王子既然无权无势,他的妻妾便也成了其他王子的玩物。 很快,大王子便將永寧公主抢了去。 好好的大魏公主,便从一国公主,沦为失势王子妃,最后,竟至大王子的妾。 简直是將大魏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而慧慈偷听到后,更是从头凉到脚,难道她以后也要跟永寧一般,任人作践吗? 这么一想,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绝不能和亲的想法。 但景隆帝没有答应喀什的请求,他的態度很曖昧,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而是几句话打发了三王子。 而后,宴席便在一种极其沉闷和忐忑的氛围中结束了。 林嫵在舞伴的簇拥下退场,正好与那三王子擦肩而过。 哦不,这样说不大准確。 只能算是林嫵擦著人家的肚脐眼过去了。 三王子本来就高壮,喀什人还爱穿厚底的靴子,简直如同巨人一般。 他对寧司寒很客气,甚至称讚了几句。 但是对林嫵,就没有好脸色了,用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居高临下俯视,仿佛要將她暴风吸入。 “郡主好本事,竟是能將这么多好男儿玩弄於掌中,哼。” 正巧慧慈满腹心事地经过,三王子又说: “本王看来,郡主当向公主好好学著些,端正自持,方是皇家风范!” 慧慈:…… 林嫵笑得一脸灿烂: “三王子所言极是,我怎能跟公主比呢,公主天潢贵胄,尊贵雍容,三王子更看好公主,是应当的。” 慧慈:……本宫不需要人肉战车看好,求放过! 她嚇得不行,脚后跟冒烟地跑了。 三王子自觉被慧慈公主落了面子,也板著脸走了,半途还踹马奴一脚,疑似泄愤。 倒是跟在他身后的香香公眾,温柔有礼,和鲁莽粗俗的喀什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浅笑著向林嫵行了个礼,然后优雅跟上三王子的步伐。 林嫵鬆了口气。 这煎熬的一天,终於过去了。 而后几日风平浪静,喀什人还要在大魏逗留一段日子,在他们的缠磨下,出於两国友谊的考虑,景隆帝將香香公主安置在后宫,给了个香妃的位份,也不去看她,就当供个富贵閒人。 但云妃却坐不住了。 如此一个异国风情的美人,她看了都要心动,景隆帝迟早也要临幸对方的。 听说喀什人的生育能力还很强,万一怀上了,到时候她可怎么办? 后宫之中,无背景又无宠,还无子的人最可怜了。 她几乎可以预见,今后自己的日子有多淒凉,要被香妃的宫女打烂嘴,要在冷宫吃发霉的饭菜,要在景隆帝死后陪葬…… “娘娘,娘娘!”宫女声声呼唤,將她从幻想中惊醒。 “死丫头,叫唤什么?”她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把宫女骂了一顿。 宫女委屈地缩了缩肩膀,小声道: “娘娘,是香妃娘娘,约你去逛园子呢。” 她来干什么?云妃有些吃惊。 才封妃没多久,她就那么迫不及待上门打压了?这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云妃方才还心惊胆战,这会儿却起了一股斗志。 “本宫还管著后宫呢,她这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来人,给本宫梳头,让本宫去会一会她!” 云妃让宫女慢慢地给她装扮,故意晾了那香妃半个时辰之久。 本想著对方该恼怒离去,可没想到,她竟有耐心得很。 云妃出现时,她还若无其事,温良大方地,跟云妃打了个招呼。 “姐姐安好。香香初进宫不知规矩,早想来拜见姐姐,又怕唐突了,拖至今日才来,请姐姐勿要怪罪。” 这话说得极熨帖。 明明她的年纪比云妃还长些,位份也不差,却称云妃为姐姐,面上没有一点不甘,十分谦卑和尊敬。 云妃心里头的炸毛,登时被顺了一半。 “你倒是知礼。”她高傲地往前走两步,直到香妃跟前,才瞟对方一眼。 身量倒不似喀什男人那般高大粗壮,但五官著实浓艷。 嫉妒心又增加了一点点。 不过,香妃接下来的话,又將她的不快打消了。 “香香在宫中无所依,唯有求姐姐今后多照顾一些。这是香香赠予姐姐的见面礼,乃我喀什王室女眷爱用之物,望姐姐不要嫌弃。” 然后,香妃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瓶子。 第332章 本王喜欢 “此物名曰巫山鸞凤香。娘娘每日在茶水中滴一滴,可使容顏焕发,肌肤如玉。”香妃说。 云妃大喜,她正想著,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长不够娇嫩,所以才失了帝宠呢。 “真这么神?”她按下心中激动,故作冷淡道。 香妃抿嘴轻笑: “此鸞凤香乃从巫山最娇嫩的女神上,提取蜜製成,一年仅得一瓶,便是在喀什,也是万金难求之物。香香有幸得这一瓶,太过珍贵,我不配使,献给姐姐方是物尽其用。” “姐姐如若担心,尽可让宫女们先试一试,便知奏不奏效。” 哎呀,那谁捨得给宫女试啊。 云妃的疑心全打消了,赶忙伸手,恨不得接过来就往嘴里炫。 香妃又说: “不过……姐姐可要记著,这药只能你用,切莫给男子用。” “男女毕竟不同,有些东西对女子有內调奇效,但对男子而言,可能会引发阴阳相吸,这巫山鸞凤香便是如此。” “它无色无味,男子若不小心喝了,初时只当是水,但很快便会感觉慾火焚身,渴望顛鸞倒凤……” 香妃面颊泛起粉色: “到时候,怕是会给姐姐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哦? 云妃的双眼更明亮了。 还有这等奇效? 那她给景隆帝的茶水里滴一滴,岂不是查不出来,还能…… 云妃更想要这个香了。 告別香妃后,云妃美滋滋地端详这个瓶子,草丛里突然躥出一个白色的东西,嚇得她手脚失衡,瓶子掉在地上,咕嚕嚕滚进草丛。 “这是什么啊!”她尖叫。 待发现竟然是一只猫,更是怒吼: “猫,竟然是猫。圣上最厌猫毛,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养猫,给本宫揪出来掌嘴!” 宫女战战兢兢: “额……娘娘,您忘了,这是圣上自己要养的……” 宛如被一盆冰水倒扣在头上,云妃猛然惊醒。 景隆帝从行宫回来后,性情大变,是养了一只猫。 据说是因为那嗝屁的小太监,喜爱行宫的某只猫,景隆帝本来要那猫从行宫带回来,可怎么也找不到了,只能让奉僖从民间找了一只差不多的。 即便每次见到这猫都打喷嚏,他也要三天两头来一次,捂著鼻子过过眼癮。 云妃这些日子萎靡不振,倒把这事给忘了。 “原来是圣上的猫。”云妃汗顏,尷尬道:“难怪动作这么利索,真健壮哈。” 完了就当无事发生,叫宫女把那瓶子捡起来。 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几日后,在招待外族使者的河班荆馆外,三王子酒气衝天,与一名雍容华贵的女子道別。 “没……没想到,公主竟……如此平易近人,实令本王惊喜。” 三王子有些大舌头,眼神幽深盯著慧慈公主。 “今日能有幸与公主同饮,本王……心中甚是欢喜,公主可明白?” 慧慈的脸都快僵硬了,勉强扯出一个笑意: “三王子说笑了,你醉得不轻,还是快回荆馆歇息吧。” “有什么事……等三王子清醒了,咱们再议。” 三王子比面盆还大,肌肉横生的脸,含情脉脉: “果真?那待明日,公主记得定要与本王,好好议议。” 慧慈强忍住拔足狂奔逃走的心,颤抖声音道: “那是自然,快去歇息吧,三王子。” “別伤了身子,本宫……会心疼的。” 呕。 她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半张脸,假装在哭泣,实际遮掩欲吐的表情。 好不容易送走了三王子,慧慈终於忍不住,在墙根吐了起来。 一边吐一边强撑问宫女: “可都安排好了?” 宫女给她拍著背,肯定地说: “公主放心,都安排好了。您这边给三王子动手脚,侍卫那边就把人迷倒,放进他屋里了。” “待他回去,刚好可以……” 慧慈擦了擦嘴巴,嫌恶地將帕子扔在地上,露出阴冷的眼神: “那真是太好了,咱们快跟上,將一对姦夫淫妇抓个正著,如此一来,和亲一事便是板上钉钉了。” 宫女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儿,问道: “公主……那三王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万一他不认,闹起来说是有人害他,追究到咱们头上怎么办?” 慧慈却露出一抹得意的冷笑: “怎么会追究到咱们头上呢?” “这巫山鸞凤香是哪儿来的?他们喀什自己人的,追究也是追究到他们头上,他敢追究么?” “至於她……” 原本娇美的面容扭曲起来,形同厉鬼: “区区一个贱人,谁会在意她?” “便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河班荆馆,三王子的寢室內。 啊……头好痛…… 林嫵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四肢酸软,连手都很难抬起来。 眼睛咕嚕转了一圈,震惊地发现: 她怎么是裸著的! 连条自製的小裤裤也没穿,光溜溜躺在一个陌生的被窝里! 更恐怖的是,门吱呀打开,一座山缓慢移动过来。 “哦……怎的有个娇滴滴的小美人……” 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喘息是不正常的急促。 林嫵拼命回忆,自己只是在铺子外头晃了一下,便被人捂住嘴巴,失去了意识,然后出现在这里。 而这个声音听起来好耳熟,似乎是…… 三王子赤目面红的大脸,出现在她眼前。 林嫵:!!!怎么会这样! 眼看三王子高大的身躯渐渐压下来,林嫵拼了命,抬起手。 “啊!” 三王子后退了一步,胳膊上出现一个血洞。 林嫵拔下头上的簪子,使出毕生力气,扎了他一下。 可到底是螳臂当车。 喀什人本就钢筋铁骨,这点小伤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小野猫的抓挠,不失为情调。 三王子带著仿佛要吞吃她的表情,眼中精光闪烁。 “好野的女子,本王喜欢。”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不知道到了床上,是不是也有这股劲儿呢?” 说完,他便扑了上来,抓住林嫵的被子,急欲扯开。 林嫵咬紧牙关,正要按下髮簪的小机关。 这是崔逖送给她的,一支开封府內部使用的信號弹。 可还未等她按下,便听得砰地一声。 本笼罩在她上方的,三王子那张大脸,圆目暴凸,双眸失焦。 而后,將近两米的他被提了起来。 顺带连林嫵的被子,也给扯走了。 玉体横陈。 第333章 腰围草裙 马奴瞠目结舌。 作为喀什的下等侍奴,他脸上总是涂著顏料,且皮肤被晒成蜜色。 可饶是这般,也能看出,他的脸肉眼可见地迅速变红。 大红特红,黑红黑红。 林嫵:“……劳烦把被子还给我。” 马奴迅速別开脸,连耳根子也红得透透的。 他虽然肌肉量比不上三王子,但好歹也是喀什人,身量並不比三王子差多少。且干惯了粗活的人似有天生神力,提起比自己壮一倍的三王子,跟提一只鸡似的。 只见他轻巧地將三王子往旁边一扔,然后將被子捡起来,拘谨地给林嫵递过去。 林嫵:“……我动不了……” 这下马奴连指尖都红了,猛地深呼吸好几下,才鼓起勇气似的,抓著被子往林嫵身上乱盖。 眼神则慌张地四处乱瞟,生怕一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 正当两人尷尬时,外面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三王子可安好?”慧慈的声音有些急切:“方才我们一同饮酒,他落下了一个东西,本宫必须亲手交还与他。” 另有一个怪腔怪调,满口散装大魏话的人道: “王子还在屋中歇息,待我领公主前去……” 看来是三王子的喀什勇士,且听轰隆隆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 屋中两人双双面色一变。 林嫵立即將前因后果串了起来,推出一个大概: 她被人算计了。 算计她的人,大概率就是慧慈。目的是让她跟三王子被抓姦在床,然后顺理成章地,推她去和亲。 眼下她虽然没有被三王子碰过,可这赤身裸体的样子,被他们瞧见,便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 再者,马奴为了救她,打晕三王子,恐要被追究。 形势倒比被捉姦还危急了。林嫵面色严肃起来。 马奴更是不知所措,先是惊慌了一阵,听到脚步声已经逼近门口,他闭上眼睛,把心一横。 “郡主,得罪了。” 林嫵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他从被窝里掏出来,径直从窗口跃了出去。 因著他太高壮,竟还砰地一声,把窗户都给撞裂了。 惊得刚刚到门口的一群人喊起来: “有刺客!” 可他们奔到破烂不堪的窗边,只来得及听到噗通一声。 这河岸荆馆,正如其名,凭河而建。 而三王子所住这间寢室,正是荆馆中最豪华的江景房。 林嫵被马奴抱著撞出窗户后,便掉入滔滔河水中,沉到河底。 按说,喀什人居於西北,是典型的內陆地区,水性应该比较一般。但这马奴却不然,他竟有著出奇高的鳧水技术,即便抱著一个人,也能如一条箭鱼一般,在水中快速衝刺。 故而,当大魏的士兵涉水追捕而来,一时也赶不上他的速度。 比较麻烦的是林嫵。 她本就中了药,有些迷迷糊糊的,到了水下更难呼吸。 正当她要窒息时,双眼半闭半睁之际,逐渐变得清澈的水底,突然有一顶挺翘的鼻子,凑了过来。 林嫵第一反应: 咦,这人脸上乱七八糟的顏料被冲了之后,那小半张脸看起来,五官深邃,还挺勾—— “人”字还没浮出脑海,她便觉得嘴唇猛地一痛。 双唇被人用力衔住了。 马奴一手搂著她盈盈一握的裸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无情地碾压她粉嫩的唇,以口给她渡气…… 等林嫵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她躺在一个河滩上,头顶支起树枝搭的棚子,身下还垫著厚厚的草。 外头燃著熊熊篝火,好在是三月了,天没有那么冷。 不过她光裸著身子躺在这漏风的地方,多少也有点……欸? 不但不冷,还热烘烘的? 这种皮肉滚烫的感觉是…… 林嫵从男人的怀抱里蹦起来,差点掀翻树枝棚子。 “你干嘛光溜溜地搂著我?” 高大剽悍的男子,赤裸蜜色身躯,两条纹满神秘图腾的臂维持著拥抱的姿势,愣在半空。 “我……我……” 马奴脸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红,手足无措,吭哧吭哧好一会儿,嘰里呱啦说了一通喀什话夹大魏话。 林嫵费劲听半天,才大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抱著她,顺著河流甩掉追兵,逃到这里才上了岸。他的衣服也湿透了,生怕林嫵光著身子受凉,只好一边烘衣服,一边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不过郡主放心,马奴在自己腰间围了草裙,绝不敢玷污郡主半分。”他羞赧道。 林嫵听了只觉得无语。 好傢伙,难怪屁股刺挠得慌,原来是被草扎的。 事已至此,纠缠无用,林嫵只好说: “如今衣裳该烤乾了吧?快给我拿来。” 马奴赶紧跑出去,满背的妖异纹身,又將林嫵晃了一眼。 他很快將架在火边烤的衣裳拿了过来。 那是他的衣裳,里衣是干了,但外衣有些厚重,仍是半干不乾的。 林嫵便捡了里衣穿上,好歹不用赤条条了。 而马奴因为没有衣裳,只能继续光身,仅在腰间围了一条草裙,从双臂延伸至精壮胸肌的鲜艷纹身十分招摇,又有排列整齐的八块腹肌和两条结实的蜜色超长腿,在火光映衬下,比烤鸡还诱人。 想吃烤鸡了。林嫵吞了吞口水。 她这一日就没吃过东西,此时肚子饿得咕嚕咕嚕叫。 马奴听见声响,翘唇笑了一下,又很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去,奔到火堆前,取回一个树叶包著的东西,献宝似的捧到林嫵跟前。 那小味儿,立即衝击了林嫵的大脑。 是烤鸡! 林嫵顾不上其他,猛猛吃了起来。 马奴在一旁,又是撕鸡腿,又是递水,伺候得十分周到。 林嫵吃了个七八分饱后,才有空认真端详起马奴。 “你怎的又把脸给涂了?”她问:“为什么三王子脸上又没有?” 马奴低头,恭恭敬敬道: “回公主,此乃喀什的信仰,名为神眷。马奴是卑贱的低等奴,面上涂色,以表诚心,方能受神的眷顾。王子大人是高等皇室,生来自带神眷,自然不需要日夜乞求。” 林嫵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你身上这么多纹身,也因为你是低等奴?” 马奴点点头。 林嫵咋舌,还是大魏好,喀什这也太变態了吧。 但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既是如此,那你將三王子打了,岂不是……” 第334章 慧慈下场 马奴看起来有些担忧,但还是强撑著笑容: “我一时情急,也没想那么多……待回去跟三王子好好请罪,兴许他会原谅我吧……” 林嫵並不觉得三王子会那么宽容,但喀什人看起来很忠诚,马奴亦是如此。 她想劝他別回去了,但也知根本说不用他。 沉默了一会儿,她只能说: “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 然后拔下自己的髮簪。 马奴眼中闪过警醒: “这是……” “这是开封府的信號弹。”林嫵解释道:“只要发出去,便会有人来救我。” 马奴一听便皱起鼻子,迟疑道: “开封府,不是大魏的缉凶部门么?万一他们是来抓你的……” “不会。”林嫵满脸篤定:“这是自己人。” 她果断打开发簪,將信號弹发了出去。 人很快就来了,且不是旁的人,而是崔逖本人。 他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天子鬣狗,地狱判官,冷清无心的刽子手,不单京城人人闻之变色,就连来京不久的喀什人,亦有所耳闻。 马奴一见是他,立即戒备起来,挡在林嫵前面。 崔逖本来很急切,见状放缓了脚步,面上笑容淡了些许: “郡主,这是……三王子身边的人?” 林嫵看了他带来的人一眼。 崔逖道:“无妨,都是在下的人。” 林嫵才將自己如何被劫持到三王子房中,又蒙马奴相救,流落至此的事情讲了个大概。 而崔逖越听,面色越凝重。 “这事可不好办。”他沉声说:“郡主,三王子死了。” 什么? 林嫵大吃一惊。而马奴,则是直接沉下了脸。 “这是怎的回事?马奴並没有打得很重……”林嫵急道。 崔逖的视线不动神色扫过马奴的脸,斟酌再三,才说: “三王子並非死於殴打,而是被毒杀了。” 慧慈他们进屋时,三王子还活著,但很快便气绝了。开封府到后验了尸,发现他五內俱黑,是明显的中毒之状。 御药房將他腹中食物丟与老鼠,老鼠吃了便死了。 “如今喀什人已经闹开了,要求大魏必须交出真凶,给他们一个交代,否则喀什不再顾及两国脸面,必將出兵踏平西北。”崔逖语气沉重。 林嫵心中亦是猛地一沉。 她只以为是慧慈公主自导自演的一出捉姦记,却没想到,背后似乎还大有阴谋? 三王子这一死,影响可太大了。 两国关係本就岌岌可危,这事若是处理不好,便是派十个公主去和亲,只怕也阻挡不住狼烟四起。 不知又有多少边关將士和无辜百姓,要命丧血海。 未来可预见的一片灰暗,三人皆默然不语了。 最后还是林嫵下了决定: “我先回林宅吧,静观其变。” “至於马奴……” 回城的路上,有些兵荒马乱。 林嫵许久不出城了,竟没想到外头多了许多衣衫襤褸的流民,他们的身形还挺高大,与京城周边人士肉眼可见的不同。 崔逖的马车经过一丛丛的流民,差些被哄抢掀了车。 好在他带的衙役够多,防卫严实,才从流民中衝出一条路来。 林嫵皱眉: “哪里来的这么多流民?” 崔逖的笑面收敛了几分: “北方灾情严重,大批北民南下,搅扰一路城镇。京城还算好的,不过数千人,据说辽城已经聚集了数万。” “圣上为此震怒,日前已经遣了都中营,两万兵將紧急发兵前去辽城。” “数万这么多?”林嫵有些吃惊,又掀起帘子看外头的流民。 北方人身材高大,便是一路饥荒,看著也比京城人雄健,若是真闹起来,麻烦可不小。 只是…… “他们为何聚集在此?”林嫵不理解:“京城以西有大佛寺,按说应该去那里,討些粥水才是。” 她这么一说,崔逖才惊觉,是有些奇怪。 林嫵想了想,低声道: “崔大人,请你替我向寧世子递个话……” 马车噠噠进了城。 姜斗植因为中了箭伤,休养时间比几位情敌要长一些。 他閒了这些日子,人都要长毛了,便把脑筋动到墙上。 既然他跟林嫵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要进一家门,何苦还留著一道碍眼的墙呢? 说干就干,林嫵回到家时,他刚指挥人在墙上装好一道暗门。平时看著不显眼,但是只要找对地方,往下一按,欸—— 暗门徐徐打开,林嫵和一个高大结实的男子,肩並肩出现在眼前。 姜斗植:!!! “这又是谁!”他满脸震惊。 林嫵眨眨眼: “刚刚好,不用翻墙了。” 同时还拍了拍那男子的手臂,很熟络似的。 “介绍一下,这是你往后几日的房东,跟他打个招呼吧。” 马奴拘谨且羞涩,乌拉乌拉说了一大堆让人听不懂的喀什语。 姜斗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就成房东了?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他抱著手臂,一双狐狸眼死死锁定林嫵,语气酸涩。 林嫵不辞辛苦,把来龙去脉又讲了一遍。 姜斗植听到一半就不想听了: “你说他抱著你,在水下游了数里?” “既然你被丟到三王子房中,根据在下对穷凶恶极之徒的了解,他们应当不会给你留衣裳吧?” “所以你俩……” 他好恨,自己为何要休养,他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这也是没办法的。”林嫵乾巴巴道。 谁想被人抱著在水里上演浪里白条呀,不都是厄运使然吗。 受害者有罪论是不对的。 不过姜斗植还算有良心,虽然看这个大个子马奴左右不顺眼,可想到他毕竟救了林嫵,还是让开了身子: “还愣著干什么?进来!” 他百般挑剔的表情,著实有些凶恶,马奴被嚇得不敢动。 还是林嫵率先走了进去,他才束手束脚地跟进来。 姜斗植吩咐下人给林嫵准备沐浴和吃食,又在堂屋坐了许久,才等来一个洗白白、香喷喷的小美人。 他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大口,心想,这才是我娘子的味道。 方才那乱七八糟的水藻味青草味和烤鸡味,都是什么鬼啊。 “我觉得三王子的死,得从慧慈公主身上入手。” 林嫵一坐下来便道。 第335章 病情凶险 “我被人迷晕放进三王子房里,慧慈那么巧就约了三王子喝酒,又折返到他房中送东西?没有那么巧的事。”林嫵道。 姜斗植有些不满她刚刚死里逃生,不曾歇歇,就满脑子想事。 但他素来不爱干涉她的,只能顺著她的话往下说: “可慧慈公主没有理由给三王子下毒,明明已经设计了你,何必再多此一举,惹得一身骚?” “况且,这毒药如此邪性,连御药房都验不出来是何药,她又是从哪里得来。” 这些疑点,林嫵自然也想过。 但她觉得,癥结还是在慧慈身上。 “只要找到慧慈……” “找不到了。”崔逖推门而入,向来笑如春风的脸,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慧慈公主死了。” “她意图毒杀圣上,幸被香妃撞见,用烛台刺死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解书荒,??????????????????.??????超靠谱 】 几句话犹如天石如水,炸起水无数,林嫵和姜斗植都愣怔了。 这事发生得很突然。 香妃因为三王子惨死而悲痛昏厥,景隆帝不得不前去探望,而慧慈不知怎的也来到香妃殿中,竟还背著景隆帝,偷偷往茶水里下毒。 好在被香妃抓了个正著,两人扭打之下,香妃用烛台误杀了慧慈。 林嫵听了有些惊讶: “这就判定是慧慈在下毒?圣上看见了么?” “圣上虽然没看见……”崔逖面色凝重:“但是那杯茶水里,確实有毒。而且,跟三皇子体內残存的毒一样。” “不对,慧慈为什么会给圣上下毒?”林嫵想不通。 可崔逖说,这不重要。 因为两种毒一样,便说明三王子確实是慧慈害死的,大魏可以给喀什交差了。 至于慧慈为什么给圣上下毒,她这个毒到底从哪里来,不重要。 她出现得刚刚好,景隆帝顺水推舟。 林嫵明白了。 “圣上果然没有什么手足之情。”她再次清晰地认识到了帝王本性。 姜斗植冷哼: “什么手足之情?他能坐上那个位置,靠得就是足够无情,否则,早已被人拉了下来,尸骨无存。” 林嫵默然。 天家对手足尚且如此,那他们这些臣子,在帝王心中,又有几分重量? 所谓为家为国,君臣父子,不过是臣的一厢情愿罢了。 君是君,臣则是尘埃。 凭你曾立什么从龙之功,曾有几分君心深情,到了帝王那里,不过是翻手为恩,覆手为罚。 走狗而已,可以是你,也可以不是你。 尘埃一旦落下去,便泯然无踪,多的是人能取代你的位置。 帝王不在乎。 林嫵正觉得遍体寒冷,崔逖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心中哇凉哇凉: “圣上中毒极深,性命垂危,药石罔治,太医院束手无策。” “如今特命姜斗植,前去东傀谷寻解毒药。” “此外……” 他转头看林嫵,眸色深深: “无恙郡主速速进宫,为帝吊命。” 果真是为臣不易。 林嫵长嘆一口气,乔装停当,连夜进了宫。 太医们这回是真汗流浹背了。 以前的陪葬警告只是警告,可这回景隆帝毒得厉害,他们该回家收拾寿衣,去皇陵抢个好位子了。 林嫵从他们生无可恋的注视中,走了过去。 奉僖在殿前等候,面容前所未有的严峻。 “圣上已等候多时了,无恙郡主,请吧。”他沉声道。 林嫵隨他迈入门槛。 大殿里静悄悄的,唯有烛火芯子爆开,偶尔啪地一声,更显得里头空落落的渗人。 直到景隆帝床前,才见得几个人影。 有前来侍疾,各怀心事的妃子,有提心弔胆,不敢作声的宫女。 还有太后派来的,佯装焦急,眼底却透著探究的嬤嬤。 大家都在等这位传说中的民间神医无恙郡主,来做最后的判断。 哭得最惨的是云妃,她挤在最前面,握著景隆帝的手不断拭泪。见林嫵来了,她早已忘却先前自己与对方的那点不快,急急恳求道: “无恙郡主,你快来救救圣上!” 林嫵给眾人行了礼,然后走到床前,给景隆帝把脉。 一边把,一边翻看过往脉案。 只一会儿,便將手从景隆帝的腕子上拿开了。 云妃依旧是那个最著急的: “郡主,圣上如何?” 林嫵摩挲著那脉案本子,略略迟疑了一会儿,露出悲痛的神情: “圣上……只能凭神药吊一吊,但……” 她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云妃的脸都灰了,一滴泪悬在眼角,怔怔地滑下来。 德妃在她旁边,无意识地抬手碰了一下肚子,面色亦不好看。 而站在她们后面的香妃,脸隱匿在阴影中,看不到表情。 倒是太后差遣来的嬤嬤,面色复杂,又喜又悲,扭曲且忍耐。 林嫵又道: “圣上病情凶险,室內人多气浊,恐会加重。还请各位先行回去歇息,圣上这儿由僖公公照顾,太医勤加诊断便可。” 方才游太医是这么说,如今这无恙郡主也是这么说。 眾人无法了,尤其是云妃,只得恋恋不捨地离开了。 她们一走,林嫵便开了方子,与原先游太医开的大同小异,只是多加了一味极苦又无伤大雅的药,让奉僖捧出去,给人煎药。 偌大的寢殿內,便只剩下她和躺在床上的景隆帝二人。 侍疾是很苦的,尤其是林嫵这种臣子。 宫妃伺候完皇帝尚可坐著,可是臣子忙得腰酸背痛,也只能站著。 林嫵才站了一会儿,便觉得躺在床上的景隆帝尤其可恶。 於是她让人把养心殿的五个炭盆子,都移到景隆帝床前。 三月的天,已经用不著地龙了,偶有寒凉的时候,宫中便点个炭盆子熏著。 一个还好,五个就有点…… 景隆帝猛烈咳嗽起来。 外头的太医们精神大振,全都挤在门口往里瞧: 无恙郡主果然是神医,圣上他咳嗽了!他有劲了!他还活著! 恰好奉僖捧了药进来,林嫵赶紧端过来往景隆帝嘴里灌。 苦得景隆帝哇地一声,睁开了眼睛。 太医们:!!! 景隆帝气若游丝,半睁的眼睛射出怨色: “滚出去!” 太医们满心欢喜地跑了。 林嫵脚下生风,也要开溜,结果被一个胸膛给挡住。 奉僖轻咳,尷尬道: “郡主,圣上那儿,还须你伺候呢。” 【盘一盘目前上桌的】 1、寧世子-寧司寒,21岁(刚出场20岁) 2、寧国公-寧季雍,37岁(刚出场36岁) 3、兰陵侯-赵竞之,23岁 4、靖王-谢星河,25岁 5、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25岁 6、开封府尹-崔逖,27岁 7、景隆帝-19岁 (皇帝为什么没有名字,因为当前进度他还不配) 女主出场时16岁,现在17岁了。 第336章 日日思念 林嫵眼神哀怨:僖公公,你变节了。 奉僖满脸无奈:小芳,杂家只是想保住这份工。 景隆帝缓缓从床上坐起,嘴角还淌著一缕可疑的墨绿色药汁。 “你找死?”他恶狠狠道。 林嫵缓缓转过身,低头道: “圣上,良药苦口。” 景隆帝气息不稳,左右手边拿不到东西,只好將那玉枕往外一掷,冷笑道: “朕又没说苦,你不打自招,可不是心里有鬼?” 林嫵的心思已然跟那玉枕飞走,嘴上巴巴地应付道: “臣女怎会心里有鬼,不过是顺应圣上的意思,下点猛药,力挽狂澜,取信於他人罢了。”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说到这里,景隆帝的面色才好了些。 这女子总归有点脑子,不是个蠢的,否则他招个又丑又蠢的帮手,一下犯了两个大忌,可不得呕死。 “你知道朕在想些什么?”他的声音仍是冷:“会错意,可是要领廷仗的。” 林嫵確认玉枕滚到无人角落里后,才收了心,一脸诚恳: “臣女愚昧,不过见圣上素日有些旧疾,脉象理应有所体现,但歷史脉案却一派祥和,可见太医院一贯的诊断有圣上手笔在。” “臣女便斗胆猜想,此次病危之言,兴许也是圣上授意……” “倒有几分伶俐。”景隆帝面上乍现一点笑意,但马上又倏地一收,山雨欲来。 “你竟敢揣测圣意?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 林嫵:…… 狗皇帝,你还是把我处死吧,就你这般既要又要的,神仙难救。 她默不作声,直接摆烂了。 反正她篤定了,景隆帝暂时不会拿她怎样。因为他摒弃太医院,刻意启用她这个素日被他所恶,不可能与他共谋的野生医女,就是为了借她的口让外人相信,他確实病重了。 至於景隆帝为什么对她莫名信赖,觉得她不会泄露自己的计划,大约因为…… 她和小芳一样,看著乖顺,实际很有主见。不会轻易被感情挟持,也不会因为利益让渡人性。 小芳肯挺身而出,为自己挡那一箭,便是出於此。 皇帝在他眼里,不仅仅是个撒幣的冤大头。 景隆帝又想起小芳了。 “你可真是……”景隆帝怒不能言,又咳嗽了几声。 那样子看起来,真有几分虚弱。 这也太会装了,林嫵心想。 也不知是病的,还是追忆故人害的,景隆帝有些颓然。 於是慢慢滑进了被窝,露出一张悵惘的脸。 “把朕的簪子拿来。”他说。 林嫵还在想又是什么值得入手的名贵簪子,就见奉僖一个箭步衝上去,掏出一个老朋友。 林嫵:……哇呜,这不是崔大人祖传的簪子吗。 已知崔大人將其视为定情信物。 而今景隆帝又封为心爱之物。 四捨五入等於…… 她又默默地把头转开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有点脆弱的,景隆帝罕见地发了一会儿呆。 不过等靖王进来时,他已经恢復如常,在装晕了。 “圣上还未醒么?”靖王面色凝重。 林嫵看他的样子,似乎並不知道景隆帝的实情,便含糊道: “方才醒过一瞬,但又晕了过去,此时尚未脱离危险。” 靖王惊愕:“莫不是回光……” 他及时住了嘴,又悵然道: “如此一来,本王便不得不担当重任了。” 有些话不便在病人榻前搅扰,靖王便和林嫵走出殿外来,將事情简单说了说。 原来,因著景隆帝病重,靖王作为天家仅剩的血脉,担起了监国重任。 林嫵微微皱眉: “王爷,这恐怕於你不利。” 景隆帝本性多疑,且手足情薄,对靖王本就很忌惮,否则何以动过將他打发到黑岭就藩的念头。 如今勉强留靖王在京城,不过是无奈之举,可靖王却趁景隆帝病重,监了国,这不是在景隆帝的疑心上递刀子吗? 但靖王没有办法: “如今宋党贼心未死,太后又虎视眈眈,万一这监国之权旁落,圣上更加被动。本王为大魏血脉,便是被圣心猜忌,也不得不担起重任。” “兴许,这就是出生在帝王家的宿命吧。” 他长嘆了一口气。 林嫵想到景隆帝装病危,靖王又形势所迫登上高位,这里头处处都是算计。 似乎在他们无所察觉的时候,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已经悄无声息笼罩在所有人头上。 而这网何时落下,落下后將发生什么,背后的操持者是谁。 无从得知。 林嫵心事重重,即將送別靖王时,才想起来。 玉枕还没拿呢! 趁靖王在,叫他帮忙带出去,也不失她为景隆帝遮掩的封口费了。 於是她赶忙让靖王等一等,自己一溜烟跑向养心殿。 待她抱著包袱吭哧吭哧回来时,靖王已经移步隱蔽的树下,正与一位艷色丽人面谈,表情十分复杂。 林嫵赶紧藏起来,定睛一看。 居然是香妃。 “上回在宴上一见,靖王爷武艺超群,浑然贵气,瀟洒过人,果然名不虚传。”香妃微笑道。 嗯? 林嫵听出味儿来了,名不虚传,香妃一个喀什人,哪里听来靖王的名? 总不能是靖王的美色衝出国门,也在喀什收割芳心了吧。 靖王亦是微微诧异: “娘娘知道本王?” 香妃浅笑:“听得永寧公主提过几回。” 靖王便愣住了。 前尘往事如洪水一般涌来,又从他心头不留痕跡地淌过去。 当初刻骨铭心的感情,如今回忆起来,恍如隔世。 他试图回想永寧的样子,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林嫵的脸。 “咳。” 他尷尬地轻咳一声: “多谢公主掛念,公主为两国交好远赴喀什,我大魏亦铭记於心。” 那香妃却蹙起眉毛: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你莫不是忘了当初与永寧的情谊,她如今可日日思念著你……” 靖王神色惘然: “是本王辜负了她。可当初,本王愿捨去王位,换取她不做那公主,她却拒绝了。” “那是她不愿你为她牺牲!”香妃温声道。 “王爷,你可知道,永寧在喀什过著什么日子?她被几个王子肆意玩弄,比妓子还低贱。” “如今,她唯一的念想,是等你救她出去。” 靖王皱眉: “如何救?” 第337章 令人失望 好歹是少年时有过一段情的人,靖王说不心痛是假的。 可家国大事,岂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香妃柔声劝诱: “王爷,你久居於人下,也太小瞧自己了。” “作为大魏皇室现存唯二的血脉,难道,你还救不出个和亲的公主?” 靖王面色微沉: “娘娘,本王不明白你的意思。” 香妃却忽地一笑: “王爷,你心里明白得很!” “都是龙子龙孙,谁又比谁尊贵?不过是时也运也,而王爷天潢贵胄,应当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见靖王不说话,又逼近了一步,低声道: “王爷,如今圣上病重,你已监国,且你又是大魏皇室唯二的正统血脉。” “若是圣上突然……” “放肆!”靖王喝道,一脸怒容打断香妃的话:“娘娘,这是宫中,注意你的言辞!” “圣上洪福齐天,自有上苍保佑,怎容得我等乱加揣测?” 劈头盖脸一通斥责,说的香妃面色僵硬。 她忽而一笑,面如霜雪: “王爷,这儿只有你我二人,何苦再做这道貌岸然之相?王爷对大魏確实忠诚,对圣上亦是一片丹心,可圣上对王爷呢?” “卸磨杀驴,翻脸无情,百般戒备,贬至黑岭,王爷难道一点不寒心?” 靖王面无表情: “帝王之术,岂能以斗民之见衡量?君令如山,由不得臣子置喙。” “倒是娘娘。” 他冷冷地扫视她,只把她看得面色苍白: “你同本王说这些,狼子野心不小,就不怕本王向圣上告发?” 香妃掐著朱红色的指甲,眼底流露出怨懟,咬牙隱忍了一会儿,才轻笑道: “王爷真是自欺欺人,谁人不知,圣上,並不信你?无非是惹得圣上疑心你,私下勾搭喀什罢了。” “王爷,你敢说吗?” 靖王沉默了。 香妃得了势,面上愈发漾出明媚的笑容来,粉唇微抿。 “再者……王爷,永寧还等著你去救她呢。” “莫忘了桃之约呀,王爷。” 桃之约。 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在靖王想起那是什么之前,拳头已经抢先微微蜷起。 他曾为国捨弃过小家情怀,放了心爱的人西去。 如今,年少时的约定再度出现,那人,那山,那馥郁的桃,如在眼前。 他又该如何抉择? 香妃似乎很没有耐心,靖王仅是迟疑,便惹怒了她。 “靖王,你可真是令人失望!” 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本以为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永寧真是错信了你。” “罢了,本宫早就料到了。” 她虽然身量不及靖王,此时高傲的神情,却仿若在俯视对方。 “大魏空有其表,內里糟烂,已是强弩之末。” “大魏人,终將被大魏人所杀!” 说完,她抬起傲气的下巴,凌然离去。 靖王佇立在原地,於日光中投下一道长长的黑影,显得分外寂寥。 林嫵抱著玉枕,鬼鬼祟祟探出头来。 突然听到靖王问了一句: “嫵儿,本王是不是很差劲?” 啊? 林嫵一时摸不透靖王为何问她。 难道因为,她是五六个人心中的白月光,她会更懂白月光吗? 王爷,那你可就想错了。林嫵撇撇嘴。 不过靖王並非真想要她的回答,他兀自陷入回忆: “想当年,本王確实对她情根深种,差些放弃了王位。本王甚至以为,今生便是如此孤独度过了。” “可是你出现了,本王才发现……我……” 他面上露出悵然之色。 林嫵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拍拍他的手臂,宽慰道: “王爷,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吧。” 你不想顺也不行啊,这不是还得排队吗。她暗暗想。 关键是还有更重要的正经事: “王爷,你不觉得,香妃那句话,很奇怪吗?” 送走靖王后,林嫵又回到殿中。 景隆帝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靠在床头上。 凌厉的脸因著病气,显出几分专属少年人的脆弱,一头乌黑长髮披在肩上,影影绰绰中竟有种病娇美人之感。 林嫵一入內,便听到奉僖苦口婆心地劝: “圣上,您还是多多歇息吧,这些奏摺不如交给靖王……” 景隆帝本待要说什么,但见林嫵走进来,便住了口,改换话风: “去送送人而已,要送那么久?你们把这皇宫当成什么了?” “还不快来伺候朕笔墨!” 林嫵如五雷轰顶。 她是一个医女呀,怎么就要伺候笔墨了? 可景隆帝也不知是臥病心情不好,还是被靖王监国心情不好,亦或是看靖王和林嫵成双成对心情不好。 总之,林嫵被迫增加工作量。 景隆帝一会儿叫她整理文书,一会儿叫她念奏摺,一会儿叮嘱她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时不时还要说一句: “朕考考你……” 林嫵只想翻白眼。 幸好景隆帝早早就疲了,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总之脸上確实有些倦色。 熬了一日一夜,林嫵终於被允许出宫回一趟家。 手软脚软地回到林宅,刚推开门,她就闭上了眼睛。 她如今墮落的很,因为姜斗植总是安排得妥妥的,她只要一进门,就连路都不用走,自有人抬著她去洗漱,接著按到桌前吃饭,最后搬到床上。 省得她累著了。 可今天她闭上眼睛一倒,却发现情况不太一样。 不是素日来扶她的小廝,而是一排坚硬的……腹肌? 林嫵倏地瞪大眼睛,弹开了。 马奴蜜色的脸泛红,低头看林嫵,眼眸如碎星闪烁。 “郡主,你回来了。”他羞涩道。 林嫵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撞得有点痛,这腹肌怎么跟铁板似的? “你不是在姜斗植院子里吗,为何跑到这儿来?” 马奴似乎將她的询问当成责问,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满脸愧疚: “我……我是看郡主一日一夜未归,生怕出什么事……” 那慌张像做错事的样子,真让林嫵不忍心,只好摆了摆手。 “无事,隨口问问罢了。” “浴汤可备下了?我要沐浴。” 马奴立即又高兴起来,脸上浮起红云,殷勤地跟著林嫵入內: “早已备下了。郡主,我看你脚步虚浮,似是久站所累。喀什人骑马废腿,专有一套按摩之法,郡主如不嫌弃……” 第338章 我捏捏捏 林嫵沐浴完后,穿了一身竹青色长衫,鬆鬆地在腰间扎了个结,披著半湿的长髮,在炭火前一张摇摇椅上躺著。 在她的眼前,一个將近两米的頎长男子半跪,蜜色肌肤在火光下呈现诱人色泽,艷丽纹身从薄衫里透出来,和僨张的肌肉一同起伏。 让人不自觉地想起,荒原之上,埋伏在暗处蓄紧力量,正欲亮爪扑杀的野兽。 但眼下这头野兽,可不是要亮爪扑杀。 而是用自己强劲有力的大手,小心翼翼捧著……一双雪白的脚丫。 我捏,我捏,我捏捏捏。 马·捏脚师傅·奴使尽浑身解数,捏得林嫵筋酥骨软,舒坦得瘫在椅子上。 “郡主……似乎很是疲惫。”马奴眼底流露著心疼:“大魏圣上,果真如此危急了么?” 林嫵被按得太舒服,睡眼惺忪,懒懒地没有说话。 马奴盯著她酡红的的小脸和粉嫩欲滴的双唇,颈部不自觉绷紧了,双唇抿得如同一根弦。 而那被火光所映的双眼,闪烁著奇异色彩。 “亚芘艾,普鲁喏。” 他突然轻声呢喃。 林嫵正好被捏到某个穴位,浑身酸爽,舒服得睁开眼睛: “你在说什么?” “神啊,请佑好梦。”他抿嘴,羞涩地笑了一下:“这是喀什语,在我们那儿,母亲都是这样哄小孩儿睡觉的。” “哦……”林嫵又缓缓地闭上眼睛。 確实,这样按催眠得很。 林嫵一边享受,一边突发奇想,问道: “马奴,你恨三王子吗?” “恨?”马奴脸上浮现迷惘,仿佛他人生中从未有过这个词。 “马奴不知道什么时恨。马奴是下等奴,被怎样对待都是应该的。三王子高贵,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吃人的喀什等级制度。林嫵心想,不免有点同情。 “他这么打你骂你,侮辱你,你还说他是对的?喀什人都这么作践人吗?” 马奴迟疑了一下: “其他喀什人不会这样的。是马奴本来就贱,所以才惹了三王子生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些难言的艰涩: “马奴是军奴所生,人神共厌。” “军奴,就是打仗时,被劫掠来的女俘虏……” 天哪。 林嫵更加深刻感受到战爭的残酷。 谁说战事发於远方,与自己无关? 眼下这个男子,这个男子的母亲,他们的悲惨遭遇,將是战乱年代中,所有人的未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林嫵想到乱糟糟的西北,还有没完没了的南地,只觉得胸中有一口闷气,咽不下,呼不出。 过了一会儿,只能长嘆一口气。 “人的出身虽然无法选择,但人人都轻贱你时,你更不能轻贱自己。” “他打骂人还有理了?”林嫵摇摇头:“我们大魏可不这样。” 马奴有点惊讶:“你们大魏贵族不打骂人吗?” 林嫵很老实:“也打也骂。” “但我们会在背后诅咒他们脱髮踩狗屎,出门就被撞死。” 马奴:…… 林嫵语重心长: “一时低位不要紧,但不能就此认命。王侯將相寧有种乎?” “面对强权,腰可以弯,但血性和心气一定要有。” “万一梦想实现了呢?” 马奴似懂非懂: “所以马奴也有可能和郡主……” 林嫵:…… 马奴脸色爆红,惊慌失措地低下头: “马奴该死!马奴竟敢妄想……” 哗啦。 林嫵把脚抬了起来,自己用布擦拭,无语道: “行了,感情我都同你白说了。就这样吧,我先去睡了。” 然后趿著软鞋回房,中途还伸了个懒腰。 那腰本就被腰带勒得盈盈一握,再那么一抻,更显得衣裳底下身姿曼妙。 两道如火烈炽追隨著她,直到那飘然裙角消失在拐角,眸光才渐渐暗了,垂下来,落在自己宽大的掌心上。 然后,缓缓抬起手掌。 一点猩红舌尖,在掌心舔舐而过。 如同饥渴的野兽,在膜拜他甘美的猎物。 啪。 最后一点红色赤炭爆开,火光骤灭,陷入一室黑暗。 次日,林嫵又精神萎靡地到养心殿点卯。 景隆帝这戏做得够足的,即便殿中只有她和他二人,他也严格遵守病人的作息,大部分时间在睡觉。 可但凡他醒来,就会加倍折腾林嫵。 有一次,他甚至让林嫵背诵官员名单? 这是人干的事吗? 林嫵气得给他加了三倍的苦药。 但景隆帝也不是傻的,喝过一回后,就把游太医抓来重新开药了。 这样悽苦的日子过了几日后,喀什人终於要离京了。 他们虽然心有不甘,嚷嚷著要报復回来,但也只能勉强接受慧慈这个杀人凶手,在群龙无首之下,总算决定离京。 香妃跟景隆帝求了恩典,要去给族人送行。 在三王子这件事上,大魏毕竟有亏,靖王如今代理监国,便同去送行。 林嫵身兼多职,没法去凑热闹,只能在宫中当苦力。 但在此之前,她还是找机会,偷偷跑去看了朱古力一回。 上次给朱古力治好了狐惑病,两人还算有些私交,这次她假装道別,实际打探一下,喀什人如今对马奴是什么態度。 “马奴?” 朱古力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这个贱种!三王子出事那日,他便再没回来过,他定是跟你们那个恶毒的公主里应外合,才把三王子给害了。” “军奴生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哼!这是我们急著回去没时间,否则抓到他,定要碎尸万段!” 哦,意思是现在就不抓了。 林嫵心下瞭然。 然后又问: “话说回来,你们三王子这么尊贵的人物,你们怎也不跟紧一些?他身旁就留个不中用的马奴,这不是给人可趁之机吗?” “哎呀!”朱古力拍起大腿来,说起这个就愤慨。 “是我们不想跟吗,是三王子他……哎,郡主,你是不知道!” 別的喀什人不知道,但是朱古力头脑挺简单的,直接对著林嫵哇哇吐苦水: “三王子他这人,很怪!” “以前吶,他甚少出府,大多数人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许是因为在王室里没有分量,容易被其他王子……你懂的。”他朝林嫵眨眨眼。 林嫵很捧场地瞪大眼睛嗯嗯嗯,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朱古力便心满意足地往下讲: “所以兄弟们也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一个不通情理的主子,压根不要我们伺候,想来是不信任我们?” “如今倒好,他自己受了害,倒连累我们回到喀什,得吃一个重罪了!” 朱古力越想越觉得前途黑暗,酒是一碗一碗的灌。 林嫵费了好大的劲,劝他想开点,才把他送走了。 转眼就到了喀什人离京那一日。 林嫵一大早,便觉得心神不寧,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景隆帝脸色也不好。 他最近装病技术精进了,看起来越来越像,爱睡觉不说,有时候奴役林嫵处理政事,还应景地咳嗽几声。 眼下,林嫵正苦哈哈地给景隆帝整理奏摺,奉僖突然大步走了进来。 向来沉著冷静的他,此时步履忙乱,面色亦有些惊慌。 跟在他后面的,竟是去送行的香妃。 “圣上!” 香妃一见景隆帝,便扑倒在地,头釵都鬆了出来,掉在地上摔成两段。 “请圣上恕罪!” 她砰地往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下,额头渗血,与她的泪眼相衬,越发淒哀绝望。 “靖王……” “被喀什人抓走了!” 第339章 你是狗王 林嫵本想找个机会,提醒景隆帝警惕香妃。 现在可好,彻底说不出口了。 若是景隆帝得知,香妃曾对靖王发出过篡位邀请,那么以景隆帝多疑的性子,靖王是被抓走的,还是跟喀什人合谋走的? 可不论他是怎么走的,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靖王的处境只会更加尷尬。 这將直接影响到景隆帝接下来的营救决策。 香妃砰砰磕头,泪流满面: “圣上,都是臣妾母族生了妄心,害了王爷,臣妾该死!” 景隆帝虚弱地咳几声,声音嘶哑,看了林嫵一眼。 林嫵与他相处这些时日,多少了解了他的思维,便代为问道: “靖王身手尚可,警惕性强,身旁又有大军护著,怎会著了喀什人的道?” 香妃满脸愧色,啜泣道: “都怨臣妾,臣妾自知不得圣宠,后宫又无人愿意搭理我这个外族,我便只好向王爷请教些大魏礼节。” “谁知我等在树下交谈时,那儿竟埋伏了喀什勇士,王爷寡不敌眾……” 若不是林嫵听过香妃野心勃勃的话,她就差点信了。 不过不信也没办法,她不能向景隆帝拆穿香妃,只能暗暗观察景隆帝反应。 景隆帝没有反应。 他面如白纸,半闔眼皮,半晌不说话,甚至让人忍不住以为,他是不是睡著了? 奉僖在榻前,面露忧色。 “圣上,没想到喀什人竟包藏如此祸心,靖王此去十分凶险,须赶紧派精兵营救才是。” 虽然话是如此,但景隆帝闔眼不语。 奉僖知他心中所忧,欲言又止。而香妃垂头啜泣,神情难辨。 林嫵默默观察殿中各人,只觉得他们的神情都大有深意。 “你意下如何?”床帐中突然传来低声。 林嫵愣了一会儿,才发现景隆帝在问自己。 她谨慎道; “按说,都中营是皇城护卫军,追索犯人不妥,此时交予开封府更適宜。但开封府尹崔逖追查三王子谋杀案,率人去了怀城,如今唯有都中营可差遣,只是……” 她不说,景隆帝也自晓得。 眼下,京城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京城的防卫,主要靠驻扎在京郊的都中营,共有精兵良將三万人。 有著三万人戍守,京城可谓滴水不漏。 但坏就坏在,今年因北方大旱,流民大举南迁,竟渐渐侵入京城附近,近京的几座城池都有不少流民,远一些的辽城,甚至聚集数万,险些暴动。 故而,早前景隆帝已经遣了都中营两万將士,前去辽城支援。 而今京中只剩一万兵马,对偌大一个国都而言,已经很侷促,再分出人手去营救靖王,京中风险就大了。 形势两头为难,端的看,在景隆帝心中,靖王这枚棋子还有没有价值。 但景隆帝迟迟不语,似乎已经给出答案。 香妃垂下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然后淒淒哀哀哭道: “圣上,求圣上一定要救救靖王,都是臣妾害了他,臣妾愿以死谢罪……” 说著就要触柱。 但有奉僖这个大內高手在侧,当然是没触成。 景隆帝很疲累似的,终於慢慢睁开眼睛,沙哑道: “都中营拨三千兵马,奉僖,你同去营救靖王。” 香妃大喜,正欲再拜: “谢主隆恩……” 林嫵却一把扶住她的手臂: “娘娘过虑了,圣上宅心仁厚,又与靖王手足情深,且如今王爷还监国,岂有不救之理?大魏以德治国,便是一个普通百姓,被凶残的外族掠走,我朝亦会倾军相救,佑我臣民。” 直把香妃说得面色訕訕,连连为自己的失言告罪,也抹著眼泪去了。 林嫵看景隆帝装病也挺费劲的,赶紧端过一盏茶来。 景隆帝喘了口气,缓缓接过,斜眼覷她。 “你还真会伺候人。” 林嫵撇撇嘴,如今也只有你这个狗皇帝,敢叫本姑娘伺候了。 她挤眉弄眼的小表情,被景隆帝收在眼底。 他不但没生气,竟笑了一下。 “他在时,也如你这般。”他不经意地说。 林嫵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这个“他”是谁。 哎呦喂,江湖虽然已经没了小芳,但还流传著他的传说…… “你过来。”景隆帝突然又道:“將京城的防布图拿过来。” 林嫵打杂了这么些日子,很快把防布图拿了出来,在景隆帝面前打开。 她以为,景隆帝是想重新规划京中防布,谁知他指著那防布图: “你背下来。” 林嫵:…… 好好好,有一点不痛快都要发泄在她身上是吧! 景隆帝又睡了,林嫵苦巴巴地熬夜背书。 梦回学生时代,学渣心力交瘁。 这一夜,景隆帝睡得不大安稳,醒来了好几次,有一次他迷迷糊糊地,就叫奉僖。 林嫵双眼熬得通红: “圣上,僖公公出宫去救靖王了。” 景隆帝失忆了似的,初听见她的声音,还微微愣怔,但很快回过神来。 “床头第三个暗格里有个瓶子,你拿给我。”他嗓门喑哑。 林嫵放下防布图,头重脚轻地把瓶子取了来。 景隆帝接过,摩挲两下瓶身,突然道: “你倒挺会说话的,宅心仁厚?手足情深?” “该说你太了解朕,还是太不了解朕?” 林嫵暗暗握拳,狗皇帝又要闹啦。 场面话听不懂吗,这也要挑刺? 她终於意识到,以前小芳的待遇有多好了。 “臣女有罪,是臣女妄议圣上了。”林嫵直接认错。 只要我跪得够快,四十米大刀就舞不到我头上。 但她这丝滑认怂的小样儿,显然又勾起了景隆帝某些回忆。 他冷哼一声。 “朕便是冷血无情,残害手足,又如何?” “任你们如何纷说,后世如何评议,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他慢慢捏紧瓶子,嘴角紧绷,眼中露出狠戾。 “朕,才是皇帝。” “为帝王者,必须无情无心,无偏无私,唯有贯彻利益交换,才能维持冰冷的秩序。” “君臣,手足,又算得了什么?” “你们之言於朕,不过败犬吠声罢了!” 林嫵:……是是是,我们都是败犬,你贏了,你是狗王! 景隆帝见她不作声,很是乖顺,终於满意了几分。 他又咳了两声,说道: “接下来朕要说的,你可听仔细了。” 第340章 玩得太野 奉僖虽然领了兵马去,但一连几日都没有消息。 因著宫中少了奉僖伺候,林嫵留在养心殿的时间更长了,又因靖王不在,她要协助景隆帝处理的事务更多。 景隆帝见她对一些政事颇有见解,还挺诧异的: “你倒比朕想像的中用些。” 林嫵太了解他这人了,生怕他觉得自己好用,然后给更多工作,於是连忙谦虚道: “臣女哪里懂这些,不过是记性好一点,把素日里圣上和诸位大臣所言,落到实处罢了。” 景隆帝不以为意地冷笑: “落到实处?这便是最难的。” “这些个老奸巨猾的朝臣,別看在朝堂上一个个心怀天下、口若悬河,可一旦让他们干点实事,一个个不是臣无能,就是臣不敢。” “运城又有流民暴乱,他们一个个哑了似的,要不要派兵就一句话,愣是没人敢说。” 景隆帝一想起这个就恨。 继辽城流民暴乱后,运城竟也小规模地起了事,虽然只是小几千流民作乱,但也让京中风声鹤唳。 平时为鸡毛蒜皮的屁事,在朝堂上打嘴仗的大臣们,连声都不敢吭。 景隆帝不得不让寧司寒领了五千兵马,急赴运城。 再看那些个装死的官员,心憋得要爆炸。 “无事时上躥下跳,但凡出点什么大事,他们第一个缩起来,一门心思就知道往朕身上使,逼著朕下什么罪己詔!”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景隆帝说著说著,脸都发红了,气得咳嗽了好几声。 这说的是,最近京中流言四起,称景隆帝为帝失德,才惹得北方大旱,流民作乱。 於是便有大臣上奏,请求景隆帝下罪己詔,顶好是亲自前往太神山祭坛宣读,以求神明宽恕。 景隆帝听完,直接遣了个太监到那大臣府上,当面將奏摺摔到他脸上,並传圣上的口諭: “朕有什么罪?朕最大的罪,就是养了你们这群尸位素餐的蠹虫。” “让你们吃饱了閒的!” 然后又给一群人赐了国宴——廷杖,下罪己詔的声音才小了。 林嫵不由得感嘆,当皇帝也挺不容易的。 臣子不想背的锅最后都甩到皇帝头上,什么都屁倒灶的事,大旱啦,洪水啦,雪灾啦,天上打雷啦,太庙掉下块瓦片啦,都赖皇帝失德。 有的皇帝一年要下十几次罪己詔,真是有苦说不出。 也就是景隆帝头铁,亲政以来大脸一张就是朕没错,三年了一次罪己詔也没下过。 倒是打了不少人廷杖。 林嫵也是没想到,就这样,如今还有人敢提呢。 看来君臣真是相爱相杀,一个想打一个想挨。 好不容易等景隆帝气顺一些,林嫵才终於找到空子回到家。 一进门,迎面便是马奴发红的眼角。 “郡主,是厌弃马奴了吗?” 他以为,是上次沐浴,自己的表现太赤裸,冒犯了林嫵,所以她才数日不回。 將近两米的大个子垂下头来,如同一只垂头丧气的狼崽,面上儘是懊恼和隱忍。 “郡主,马奴再也不敢了,请不要厌了马奴……” 林嫵无语,喀什人块头那么大,心灵倒挺脆弱哈? “不干你的事,你莫要胡思乱想。”她说。 在宫里安抚敏感多疑帝已经够累了,她可不想回到家来,还要照顾人。 马奴仍是委屈,但是委屈又不敢说,吭哧吭哧跑前跑后,给她安排洗漱吃食去了。 林嫵舒舒服服泡了会儿澡,刚踏出浴桶,正准备擦拭身子。 忽闻外面雷声大作,闪电从窗户劈进来,整个房间霎时亮如白昼。 正当她惊呆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破门而入,紧紧將她拥入怀中。 “郡主,不要怕!”马奴瑟瑟发抖道。 林嫵:? 快別抖了,我看是你比较怕吧! 她被马奴团在胸前,肌肉健美的手臂,一直將她往胸前挤,她觉得自己都快肉碎了。 “你……放开我。”她艰难道。 马奴这才惊觉她没穿衣服,一股血色从胸膛一路躥到脖子,眼睛不知该放在哪里好,吭哧吭哧道: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马奴只是怕神明降罚郡主……” 喀什地区很少下雨,这般雷鸣闪电更是少见,喀什人一律视为触犯神明,要遭受神罚。 因此,马奴害怕是正常的。 他害怕还敢闯进来,护著林嫵,这才不正常。 在喀什,这形同与神明对抗,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林嫵:“……无妨,但是,能不能先放下我?” 这个马奴真是有意思哈,脸红归脸红,道歉归道歉,手却一点也没松呢。 林嫵被抱得太紧,感觉呼吸困难,不得不用手推了推他的胸膛。 可这一推不得了,她才发现…… 那啥,胸前那处,有点冰冷而坚硬的质感。 再摩挲一下,好像,是两个环…… 外族人民玩得也太野了吧啊! 林嫵顿时瀑布汗,觉得后背都是凉的,冷汗一会儿排成s,一会儿排成m。 还好马奴及时地放开了她,幽深的眼睛里是惊慌和懊恼,继而眉眼低垂,朝著林嫵乞怜: “马奴又冒犯郡主了……郡主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生气了?马奴知罪,马奴乞求君主的责罚……” 说著匍匐到林嫵脚边,虔诚地亲吻她的…… 我的娘嘞!林嫵一蹦三尺高。 这浴房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林嫵赶紧穿了衣服跑出来。 说起来还丟脸,她一个撩男无数的风月老手,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可是面对这种荷尔蒙爆棚而不自知,纯情又处处透著色气的选手,她发现,男人骚起来,就没有女人什么事了! 这孩子到底在喀什经歷了什么? 喀什的国民教育出问题了,出大问题了! 林嫵三步並做两步走,进了大厅,正好院门被砰砰敲响了。 倾盆大雨之下,声音都透著一股淅淅沥沥的水声: “郡主,不好了。” “京中的仁德碑,被雷劈断了!” 林嫵心头一惊。 仁德碑是先祖皇帝在京中最繁华热闹的大街上立下的,上书先祖皇帝对子孙后代的训诫,告诫后代皇帝需要以仁待民,以德治国。 如今这碑无端遭了雷击,无形中在告诉人们,当今皇帝无德? 想到最近京中广传的景隆帝失德论,林嫵觉得大事不妙。 她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走,到仁德碑去看看!” 她走得匆忙,下人急得大喊: “郡主,莫要淋雨——” 哗啦。 一顶朱红色的打伞,出现在林嫵头顶,堪堪挡住正要滴到她头上的雨水。 林嫵回头一看,马奴抿嘴漾出一个羞涩的笑顏。 “郡主,当心湿了身子,受了风寒。” 他的话音刚落,林嫵便凌空而起。惊得她双手扑腾,下意识勾住眼前的脖子。 “郡主,搂紧了。”马奴说道。 然后一手持伞柄,一手抱林嫵,迈著大步,衝进漫天大雨中。 第341章 登坛祭天 雨中的街道清清冷冷,一尊缺角的石碑高高佇立,更显寂寞寥落。 林嫵欲扶梯子,自己登上碑顶去查看。 但马奴一见此情此景,眼眸一暗。 郡主娇弱,爬上爬下的,又下雨湿滑,万一失足如何是好? 就算不失足,那石碑粗礪,岂不是要磨坏郡主的嫩手? 於是他又自作主张,一把掐住林嫵的小腰,嚯地將人举到自己脖子上。 林嫵:…… 行吧,两米人形肉梯不能浪费啊。 她骑在马奴的脖子上,仔仔细细搜查了石碑顶部,最后发现一个指头大的小洞。她取了树枝来测量,发现竟有半米之长。 一个模糊的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成型。 “进宫!”她斩钉截铁。 马奴正將她放下来了,本欲鬆开的手,闻言又反手捏紧她的掌心。 他抬起卑微又恳切的脸,哀求似的道: “郡主……不去,不行吗?” 林嫵皱眉: “怎能不去?有人故意设计掀动舆论,陷圣上於口诛之中,须得及时制止!” 马奴垂眼看她,一半是心疼一半是不解: “可是那皇帝对你一点也不好……” 林嫵坚决道: “无关圣上对我好或不好。这是一个阴谋,为的就是扰乱民心,毁我大魏稳定,我岂能坐视不理?” “大厦倾颓,无人生还。今日我不站出来,他日朝纲动盪,民不聊生,我又何以立足?” 她无心与马奴细说。 作为游牧民族的喀什,从骨子里就跟大魏不一样。 渴望和平在他们看来,是心灵太过软弱。 强者的眼中只有侵略,进攻,掠夺,不是打服別人,就是被別人打服。 她试图甩开了马奴的手,但他紧抓不放,黑亮的瞳孔猛缩: “……和我一块走,不行吗?” “和我一块走,郡主对马奴有恩,马奴无以为报,一定会好好保护你,让你过上好日子。” “郡主……” 但林嫵毅然决然,甩开他的手,並捡起地上的伞。 “我意已决。马奴,回去吧。” 回去吧。这三个字意味深长。 回去林宅,或者……回去喀什,尽在马奴自己。 马奴耷拉著肩膀,把头垂得很低。雨水冲刷他的面庞,顏料早已消失,却又因为瓢泼大雨,看不清他此刻的面容。 林嫵直到转身那一刻,才听到他低声呢喃: “乌喏,亚普鲁诺。” 林嫵脚步一顿。 马奴微微抬起头来,依稀可见他在笑。 “我祈求神明:郡主,心想事成。”他哑声说道。 林嫵头也不回,朝著皇宫的方向走去。 中途换了一辆马车,林嫵连夜进宫。 景隆帝被她从被窝里挖出来,有气无力地瞪眼: “你是不是以为,朕不敢杀你?” 我的活爹,你都要被流言所杀了,还惦记著杀別人呢? 林嫵腹誹,摆出严肃的面孔: “圣上,仁德碑被劈裂了。” 景隆帝愣了一瞬。 因为他在外头传自己病得重,外头不敢大晚上的把消息传给他,故而他还不知道此事。 现在听了,不免皱起眉头: “仁德碑百年来歷经风雨无事,怎的就被劈裂了?” 他刚说完,便意识到这背后隱藏的风暴: “这是……在暗示朕无仁无德?” 林嫵把自己的发现,同他细讲了一遍。 “……臣女以为,这石碑上应当是插了铁针,故而招来了大雷。” 景隆帝沉吟: “地方志確有记载,衢州一在建庙宇,因立了缠旗的铁条,故而被雷劈成灰烬。原来,铁竟是引雷针?” 而后他的面容亦严峻起来: “便是懂得其原理,但百姓心中,此为天降异象,是不由分辨的。” “是了。”林嫵点点头:“谋划者的便在於此。纵使我们通报天下,铁针会引雷,百姓也不会相信,他们只会觉得,是圣上似的引得天罚。” 景隆帝冷笑: “喀什人可真是煞费苦心了,连神明也要借用。” “这是想干什么,想让朕迫於舆论,自动退位?” “天真!” 他的双眸中闪烁著疯狂: “朕可是从泥地里一步步爬上来的,岂会在乎这些流言蜚语?想从朕手中拿走东西,除非真刀真枪来抢!” 林嫵看他要发疯了,赶紧道: “圣上息怒,臣女以为,策划者的目的大约是……罪己詔?” “要那没用的东西做什么?”景隆帝皱眉:“靠钱靠人都办不成的事,靠皇帝一张嘴就行了?” “皇帝可不是他们无能的遮羞布!” “不。”林嫵摇摇头:“应当是说,他们的目的,是让圣上您,到太神山宣读罪己詔。” 哦? 景隆帝病懨懨的脸上,久违地出现一丝兴味。 “有趣。”他半眯眼睛,唇勾冷笑:“既然他们孜孜以求,朕不如为他们圆梦一回。” “反正,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就让朕做个诱饵,看看能诱出几头狼来?” 次日,文武百官跪在养心殿外面听候圣宣,罪己詔党尤其激动,大有今日景隆帝不答应发布罪己詔,他们就要一齐撞死在台阶前的意思。 不过,他们终究是白激动了。 景隆帝直接宣布: 三日后,圣驾至太神山,景隆帝亲自登坛祭天,宣读罪己詔。 百官面面相覷,圣上怎么突然想通了? 那问题又来了: 如今京中防御人手可不太多,圣上病重又没有自保能力,这一路岂不是险象环生? 三日后,这个担忧不攻自破。 一辆四四方方、铜墙铁壁的马车,出现在目瞪口呆的百官面前。 有人忍不住惊呼: “九龙凌日帝王輦!” 啥,九龙凌日帝王輦? 无人不睁大眼睛,眼珠子都要滚到地上。 这可是传说中,百年不曾启用,刀枪不入的神级防御马车,九龙凌日帝王輦啊。 这帝王輦由四面铜墙铁壁组成,上有九龙凌日图案,车前设了千机锁。 千机锁,则是古代的密码锁,极为罕见,由最优秀的皇家工匠研製出。 此锁以文字组合成密码,只有將锁头转轮转到正確的文字串,一般是一句诗,方可开启。 对於不通大魏文化的喀什人,从一个锁中参透一句诗,根本不可能。 故而,这锁他们是绝对开不了的。 景隆帝在里头,坐著蹲著躺著都行,绝对安全。 当这马车从皇宫中驶出时,隨行的香妃,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终於等到最后时刻了。 第342章 薛丁格帝 祭天很顺利,景隆帝脸色苍白地走上去,脸色苍白地走下来,短短一则罪己詔,大喘气了三次才读完。 极尽孱弱,足见坚强,看得百官大为感动,哇哇流泪。 林嫵热情积极地挤上前扶他,又亦步亦趋地送上九龙凌日帝王輦,十分諂媚十分狗腿,看得其他人都皱起眉头。 这无恙郡主,也太会拍马屁了吧? 是一点机会也不留给他们啊。 在眾臣嫉妒的目光中,林嫵把景隆帝送进铜墙铁壁的帝王輦,然后哐嘰一声,上了锁。 哎嘿,等的就是这一刻。 帝王輦听起来威风,造价也惊人,但是,看起来……太像笼子了吧? 有一种把景隆帝关进监狱的凌辱感。 小爽小爽。 其实,这大铁箱子那么严实,说是神级防御,换个角度想想,难道不是无处可逃的密室? 甚至可以当他是死了,反正只要不开门,谁知道他是死是活? 101看书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超流畅 全手打无错站 薛丁格的景隆帝。 林嫵拍拍手,回到属於苦逼臣子的队伍中。 而香妃嘴边一直掛著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知在谋划著名什么。 帝王仪仗在回城图中,经过一处山谷,虽然有护卫军开路,但亦能见到许多衣衫襤褸、蓬头垢面的乞丐,这里一丛那里一丛,看得人触目惊心。 “最近的流民怎的越来越多了。”有大臣嘟囔:“都中营干什么吃的,也不赶远一些?” “这还是咱有侍卫护著,若是哪一日一家人几个,岂不是被这些刁民给抢了……” 他们正嘰嘰咕咕地说小话,最前头的开路马突然长嘶一声。 仪仗停下了。 御前侍卫高喝: “什么人,竟敢衝撞帝王仪仗,来人,拿下!” 原来是一个流民不知怎的,从山坡上滚下来,竟直接滚到马儿旁边,惊了马匹。 侍卫恼怒,提刀便砍。 看起来是一个小意外,但林嫵却心头猛跳。 帝王侍卫森严,一个意外翻滚,便能避过重重护卫,直抵马儿脚下,这难道不奇怪吗? 果然,这个念头才闪过脑海,她便听得鏘的一声。 是那流民从怀中拔出了刀,与那砍下来的侍卫以刃抵刃,面上寒光乍现! 而这一声,也仿佛衝锋的號角。 不过须臾之间,两侧零零散散的流民都站起来了,破烂衣衫之下,一个个彪悍健壮。 虽然身量和面孔和大魏人差不多,但那股肌肉虬结的样子,可太眼熟了…… 是喀什人。 流民当中,竟然混进了这么多喀什人,而且,长得和大魏人颇像! 林嫵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她的直觉果然很准。 从第一次见到这些流民,她便觉得很奇怪。 流民理应是饿得要死,哪里有点吃的就蜂拥而去,但他们却不去大佛寺,而是围著京城脚下不去,一看便有鬼。 原来,他们压根不是流民。 而是喀什人暗中培养的,大魏化到一定程度,足以混淆视听的喀什刺客? 文武百官简直骇破胆了,满地滴溜溜地跑。还好护卫队训练有素,与这一支冒出来喀什刺客拼杀起来。 林嫵一个弱女子,在这种刀光剑影的场合,实在太危险了。 还好她够矮,在廝杀双方的脚下钻来钻去,勉强苟了一阵。 但好运不长,眼前忽现一点寒光。 是一柄刀,朝她刺了过来! 林嫵刚要蹲下,眼前却一片黑暗,温热的胸膛將她环住,高大男子闷哼一声,似是被刺中了哪里。 然后他敏捷地往旁边翻滚,逃出生天。 “你怎的来了!”林嫵又惊又忧。 马奴强忍著疼痛,扯出一抹小心翼翼的笑: “郡主,你没事吧?” “马奴……还可以陪在你身边吗?” 林嫵看他的手臂被划破,露出光裸的蜜色肌肤,上头一道热血流过,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 但也只能喝道: “后头有人,小心!” 刺客的刀尖又袭来,马奴抱著林嫵,左右奔跑。 他没什么武功,但足够高大结实,凭著一身蛮力和腿力,在拼杀中左衝右突,虽然也受了点小伤,但堪堪护住林嫵周全。 而林嫵在危急之下,仍旧关注著香妃的一举一动。 一切看起来很正常,喀什人杀疯了,连香妃也砍,双方不像是暗中串通的样子。 可当一个喀什人被砍倒在香妃面前,正好露出一大片纹身时,林嫵敏锐地发现,香妃眼中闪过厌恶。 她为什么厌恶纹身? 按理说,作为一个喀什人,纹身是他们的信仰…… 丝丝缕缕的线索掠过林嫵的脑海,匯集成线。 正在这时,香妃躲闪著,登上了帝王輦。 一道灵光在林嫵脑中炸开,她捏紧马奴的手臂: “到帝王輦那边去!” 马奴不解: “那处刺客最多,郡主,危险。” 大內侍卫长是姜斗植的亲信,自然也护著嫂子,在一旁吼到: “郡主勿去,帝王輦有千机锁锁著,喀什人不会开的,圣上很安全……” “不行!”林嫵眼睁睁看著香妃摸上那锁,声音都变得急促:“阻止她!” “香妃不是喀什人,她是——” “永寧公主!” 什么? 听到这话的人,齐齐惊讶地回头。 也是在这时候,咔嚓一声,香妃,哦不,应该说是永寧公主,打开了千机锁。 她本就是清流文官之女,从小饱读诗书,这对他人而言万夫莫开的千机锁,她不过片刻便参透了诗句密码。 然后举起一把短刀,衝进车內。 “圣上!” 护卫队和文武百官,爆发出惊恐的吼叫。 马奴抱著林嫵,与侍卫长同时衝到帝王輦旁边,里头黑洞洞静悄悄的,孱弱的帝王不知死活。 震愕的侍卫长,甚至有一丝退却,不敢探头入內。 仿佛只要他没看到,悲剧就没有发生。 这回,真是薛丁格的景隆帝了。林嫵心想。 也不知装病装了那么久的景隆帝,身子骨还行不行,能不能雄起,打得过永寧公主吗? 正在大家惊惶错乱时,永寧猛地退出门外。 不,不能算是她推了出来。 而是,她被一只手掐著脖子提起来,硬生生推出门外。 帝冠龙袍,长发如墨,衣带飞扬。 九龙凌日辉映下,少年帝王双眸凛冽容顏如雪,抿唇跨出车门,立於輦上,君临天下。 而娇柔女子被他掐脖高举,双脚离地,如同濒死的白兔,凸目涨红,蹬腿挣扎。 第343章 大军围城 “肯以真面目示人了?”景隆帝目如寒冰,轻扫眼前这满眼愤恨的女子。 “装喀什人,很有趣吧?” 香妃面容扭曲,挣扎著扯下自己的人皮面具,果然就是永寧公主。 只是,比之五年前如似玉的女子,已然沧桑了不少。 “狗……皇帝!”她嘶哑著,挤出几个破碎的字。 “大、大魏……该死!” 永寧公主憎恨大魏。 她出身清流,心比天高,但又是庶女,命比纸薄。曾经靖王的真心交付,让她从默默无闻,一跃成为京中贵女艷羡的人。 可惜,只可惜那时候的靖王,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閒王,又被太后所不喜,隨时会被指到山高水远之地做藩王。 当贤德太妃对她表示喜爱,有收她为义女的意向时,她毫不犹豫捨弃靖王,同意了。 可是,大魏终究辜负了她。 她成为公主没多久,便听闻大魏要与喀什和亲,而被送去和亲的女子,赫然就是她这个半路公主。 她疯了似的要找靖王,可圣旨已下,駟马难追。 这些年,她在喀什生不如死,日復一日的后悔,逐渐变成憎恨,憎恨喀什人,憎恨大魏,憎恨景隆帝,甚至……憎恨靖王。 面对她仇恨得近乎疯狂的眼神,景隆帝嗤之以鼻。 贪婪、愚蠢、无能、软弱。 这样的人,居然还劳得他又是忍又是演,真是违背他的作风。 如果不是为了引出她的背后之人,將阴谋揭开,他早就单手拧断她的颈子了。 而他不屑一顾的眼神,显然刺激了永寧。 “狗……皇帝。”她艰难地笑了两声,目露凶光:“你是不是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哈哈哈……咳咳!” 她欲狂笑,却又因脖子被卡而狼狈地咳嗽,最后,从凌乱髮丝中抬起脸,神色癲狂。 与此同时,咆哮声从山谷两侧传来。 有人仓皇大吼: “喀什人!是喀什人!” 无数高大雄壮,肌肉虬结的巨汉,从山峰冒头,那一个个特徵明显的体格,显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喀什大军。 真正的喀什人。 护卫军的首领和大內侍卫长匆匆而来,在帝王輦前跪下,面色凝重: “圣上,我们被喀什军包围了,人数略估有四五千人,可我们……” 我们都中营的护卫军,只有两千人。 景隆帝满脸黑沉,手下不由得使力,甚至能听到脖子的咔滋声。 永寧已经在翻白眼了,但仍凭藉最后一丝清明,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 “狗皇帝,你的每一步,都被精心设计了。你亲口下令向外派遣都中营时,有没有想过,自己正一步步走入圈套?” 三王子被杀,景隆帝中毒,辽城、运城流民先后暴动,桩桩件件,都在不知不觉瓦解京城的防备力量。 “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派了三千兵马去追靖王?” 永寧笑得狰狞: “你明明如此忌惮靖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却偏偏要做出个兄弟情深的样子,给他派了救援兵马。” “只可惜……” 她嘴角掛著恶意,双眼闪动快意: “你知道,靖王为何那么轻易被喀什掳走吗?” “因为,我跟他说……到大树下来,我有永寧公主的信物要交给他。” “他就来了!哈哈哈哈!” 永寧又哭又笑,边呛咳边顛三倒四地说话,宛如疯子。 “他来了,只要永寧的一句话,他就来了!” “他心里还有我,哈哈哈!” “靖王天资过人,凭什么要伏在你的脚边?喀什给了他机会,他为著我,定会反咬你一口。” “你那三千兵马,就当送他登基的仪仗了!” 她癲狂大笑起来。 这一番石破天惊,大逆不道的话,將一眾大魏人都听得呆了。 素日之流传在角落里的天家阴私,就这么被明晃晃地喊了出来。 尤其是那些深諳中庸之道的滑头大臣,恨不得自己有一对没听过的耳朵。 而景隆帝,却面无表情,甚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真这么了解靖王。”他淡淡道。 “那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徒有其表,外热內冷之人?” 永寧愣了一下,下意识问: “你在胡说什么?” 景隆帝慢慢收紧五指,听著手底下皮肉骨骼被挤压得嘎吱嘎吱响,面上浮起一丝残忍的微笑。 “朕在说……” 他提著永寧的脖子,凑近些许,欣赏她的面色越来越紫,挣扎的四肢动作渐渐微弱。 “你从头到尾,都看错了靖王。” “他若心中有你,你怎至於此?” “他若有心皇位,又何须等到今日?” 冰冷的话音刚落,轰隆隆的马蹄由远及近。 青天苍穹之下,一抹红袍锦衣的身影,衝破落英繽纷的桃林,拽紧韁绳,伏在马背上,率领大批兵马疾驰而来。 令无数京城女子魂牵梦縈的端方君子,从马上飞身而下,单膝跪地: “圣上,臣谢星河,救驾来迟!” 梦中多情而温柔的身影,与眼前这个凌冽如风、杀气悍然的男子重叠起来。 永寧瞳孔骤大,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嗬嗬嘶吼。 景隆帝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咔噠一声,拧断了她的脖子。 然后,如同丟一个破布娃娃,扔到车下。 “靖王听令!” 他静佇九龙凌日帝王輦上,猎猎西风吹起龙袍一角,更显得帝王孤独,顶天立地。 “绞杀喀什军,护朕回宫!” 有了靖王带回来的三千兵马加入,护卫军与喀什军打了个平手,最后以景隆帝顺利回城,喀什残部四散,结束了这一战。 但这不是终局。 景隆帝重回龙座了,听朝臣在底下匯报,才得知原来他捨身揭破的这个阴谋,比他想像中的还大。 京城被喀什大军围住了,不是五千人,而是源源不断从各个潜伏之处冒出来的,至少五万人。 五万个喀什人! 文武百官惊呆了。 当前,留守京城的除了原有的两千护卫军,还有靖王突破喀什囚禁,带回来的三千援兵。 不过五千人。 以一挡十,可能吗? 答案很明显。 第344章 皇帝配屎 眾臣不由得慌乱起来,七嘴八舌。 有痛骂西北的寧国公怎么回事,喀什人混过边境了都不知道。有指责沿途城郭,对待流民不认真仔细,居然轻而易举被喀什人骗过,让他们一路南下。还有暗戳戳讽刺景隆帝,早点勤下罪己詔不就好啦…… 朝堂上乱成一锅粥。 景隆帝本来脸色是白的,被他们吵得发青,直到赐廷仗打烂好几个人的屁股,才稍稍控制住场面。 林嫵看了都觉得尷尬。 但是要说尷尬,最尷尬的无疑是她。 她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一个医女,在早朝的金鑾殿里站著干啥! 回想起奉僖的话: “还是郡主本事大,伺候得比奴才妥帖,圣上说不让奴才伺候了,再辛苦郡主几日……” 林嫵:…… 不知是二度失业的僖公公心酸,还是被迫再就业的太监妃心酸。 而罪魁祸首端坐龙庭,轻巧地扫了一眼过来: “无恙郡主,你怎么看?” 小芳,你怎么看?林嫵脑海中无端冒出这句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群臣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本来,她站在这里已经够惹眼了,只是有大事要议,故而这些大声公顾不上她。 此时景隆帝点了她的名,他们自然心生鄙视。 一个女流之辈,头髮长见识短,在朝堂上已是不妥,还能说出什么来? 林嫵不以为意,谨慎道: “圣上,臣女以为,当务之急是两条路。” “第一,在辽城镇压流民的两万都中营兵马,必须立即召回,方可为国都坚实后盾。” “但是辽城距离京城,快马还需五日,来回便是十日,喀什五万兵马攻城,我们区区五千人,怕是顶不了那么久。” “因此,另一条路也得並行起来。” “骑都尉寧司寒率兵五千在运城镇压流民,运城距离京城仅有一日路程,若是能召回,集合一万之数,京城或许还能抵挡些时日。” 一通分析下来,景隆帝面色阴沉,看不出內心想法。 倒是大臣们直接嘲笑: “如今喀什將京城围得滴水不漏,这信如何送出去?” 女人家就是眼界狭窄,光会天马行空地想,不切实际。 要在无坚不摧的喀什勇士中杀出重围,非一般人能做到的,目前京中有此能力者寥寥,谁能胜任? 大臣们不由得面露讥讽。 最后,景隆帝面容沉沉,冷声发话: “让靖王去辽城。” 啊…… 眾人默默低下头。 真应了永寧公主那句话,景隆帝忌惮靖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山谷里刚上演过忠臣护驾的戏码,手足情深犹言在耳,但冷心无情的皇帝,已然使出借刀杀人的戏码。 看来,靖王一颗赤诚护主的心,终究是错付了。 靖王的脸色复杂,有些不甘,有些屈辱,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跪下,沉声说: “臣,领命。” 靖王去了辽城。 那么,派谁去运城,又是一个问题。 奉僖自告奋勇,但被景隆帝否定了,如今京中缺人,他作为帝王是主心骨,不容有失,必须有高手在旁护驾。 林嫵提议: “不如……在民间寻些能人异士?” 喀什对京城的情况摸得很清楚,必然也知道运城那五千兵马,会是大魏朝廷求救的首选。 因此从京城到运城,必然比到辽城更加艰险。 林嫵认为,最好多派几个人,而且所挑之人,在能力和身份上要各有所长。 眾臣面面相覷,这郡主怎么话那么多啊? 他们还想辩驳,景隆帝却直接点了头。 “此事,就交由无恙郡主去安排吧。” 好歹落定了一件大事,侍卫却匆匆来报: “圣上,不好了!” “喀什大军,攻城了!” 喀什大军攻城,早已在眾人意料之中,毕竟时日长了,援兵必定四面而来。喀什必须速战速决,拿下京城,斩杀大魏皇帝,才是不虚此行。 可是大家没想到,攻城来得这么快。 景隆帝立即罢了朝,骑上快马,驰骋出宫,往城墙上去。 文武百官也呼啦啦地跟著跑。 林嫵才堪堪靠近城墙,便知形势不对。 不是以一敌十的比例太过嚇人,也不是外头山呼海啸的喀什吼声太过震撼,而是我方的精神状態,很明显未战先颓。 將士们,太恐慌了。 这也不奇怪,毕竟都中营常年负责戍守国都,大多数人其实根本没有上过战场,而喀什人却是从尸山血海中浴血而来的,他们又长得极其高大雄壮,满身肃杀之气,足以震慑没见识的都中营將士。 仅从气势上,大魏就被喀什给碾压在地了。 连林嫵都能看出来,景隆帝当然也能,他紧抿嘴唇,面色黑得可怕,迈上城墙的每一步,都非常沉重。 而真正到了城墙上,俯瞰外头密密麻麻、巨人般的喀什勇士,又是另一种视觉衝击。 真不怪都中营被压垮,那种族压迫感,力量悬殊引发的生理性恐惧,根本超出了人的承受能力。 而且喀什人又极其囂张,竟遣了一名大將,率百名小兵,拍马至城门之外,污言秽语辱骂大魏。 “大魏人,你喀什爷爷来了,孙子们还不快快开门迎接?” “眼下若是跪下来,叫我一声爷爷,好酒好菜好女人伺候著,兴许爷爷还能疼疼你,叫你们少受些苦。” “否则等我们攻了进去……” 那大將往旁边两米高的石碑只轻轻一掌,石碑便轰然倒下,碎了一地。 如此神力,將城墙上的守卫唬得后退了一步。 景隆帝目色一凛,用眼神阻止守卫示弱,但他早已被喀什弓箭手瞄准,啪地一下—— 奉僖的拂尘为他拦下一击,可又没有完全拦下。 黏糊糊的东西,沾满了拂尘,星星点点沾到景隆帝的龙袍上,深浅不一,臭骚难闻。 这是,一包屎尿粪便。 在旁眾人,无不面色如土,有那承受不住的,直接脚软跪到了地上。 唯有城墙底下的喀什將士,哈哈大笑。 “皇帝配屎,名留青史!哈哈哈哈!” 景隆帝面如寒冰,吼道: “拿长枪来!” 啊? 从城墙上瑟瑟发抖的那一小股將士,到底下如热锅蚂蚁一般的百官,都嚇呆了。 圣上,要拿枪,做什么? 奉僖最先反应过来: “圣上,不可!” 景隆帝的神情却如此坚定,毫无惧色,仿佛他面临的不是来自喀什的压倒性力量,而是他登上帝位那年,对天地许下的承诺。 “天子守国门,如今兵临城下,朕岂能缩在城中?” “將士畏缩,是龙威不振,是朕之过!” 城门徐徐打开,少年单枪匹马,手执魏朝大旗,如同一支利箭,穿透叫囂的喀什小队。 “辱我大魏者,不论远近,朕必诛杀!” 龙纛猎猎招展,帝王声动天地。 前一刻还在叫囂的喀什大將,转眼之间,被刺死落於马下。 这一刻,满城將士,以及喀什大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古唯有拼死护驾,可如今驾来护你,又当如何? 天子猛亲征,龙纛直衝阵。 大魏朝最尊贵的人,將自己的臣子,將自己的江山,护在身后! 城中將士臣子,无不热泪盈眶,挺直腰板。 但林嫵,却微微皱起眉头。 景隆帝的身手,有这么好么?这爆发性的力量,像变了个人似的。 而且,他虽说没有中毒,但底子毕竟是亏的,怎么会突然如此悍勇…… 喀什大军没想到城中有如此猛將,竟还是皇帝本人,一下子乱了阵脚。 尤其是那百人小队,在大將被斩杀后,已经彻底被景隆帝的气势压倒,屁滚尿流撤回去了。 景隆帝凭藉一己之身,给了喀什一记响亮耳光,並唤醒护卫军的斗志。 圣上犹且如此,他们身为臣子,又怎能自甘懦弱! 故而,城中士气大振。 景隆帝回来时,已是全然不同的光景,將士臣子夹道欢迎,个个愤慨激昂,隨时要为家国与喀什大军血战。 他的目的,达到了。 一群老臣涌上来,疯狂拍马屁: “圣上果然是真龙天子,大有先祖皇帝七进七出敌营的气势……” 景隆帝却连半个眼神也未分给他们,而是亮眸梭巡,锁定在一旁装模作样的林嫵。 接著长臂一捞,將人提到身边。 “还不快来伺候?”他沉声道。 林嫵有点不情愿,怎么心情不好是她,心情好也是她…… 然而,景隆帝垂下头来,苍白的唇几乎贴近她的耳朵。 然后,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扶住朕。” 第345章 这小老帝 景隆帝依然面容凌冽,威严持重。 但林嫵的心,却猛地一跳。 她忽然有了不祥预感。 而扶上他的手臂时,她不小心碰了他的手腕,只觉得脉象如沸腾的油锅,又如漫天的乱麻。 其繁杂纷乱程度,让她不由得紧皱眉头。 景隆帝这是怎么了? 他的脉象,怎忽然变得如此之差,仿佛马上就要…… 高大的身子果然踉蹌了一下。 幸好他早跟林嫵打过招呼,林嫵假装护驾,暗中扶了他一把。 在其他人看来,皇帝仍如神明天降一般,勇猛庄严,振奋人心,引得他们热血沸腾。 直到景隆帝回到宫中,群臣止步在养心殿外,林嫵挥退殿中內侍。 几乎是他们刚迈出门外那一刻,景隆帝就坚持不住了。 高大的身躯轰然往前倒去。 娇小的林嫵难以支撑,被他带著往前跑了一步,差些儿扑街。 好在景隆帝龙威仍在。 天子顶天立地,非死不能倒下。 即使已经透支力竭,他仍然凭藉惊人支撑住了,不过单膝跪地。 然后,吐出一大口血。 接著,是两口,三口,四口…… 景隆帝不断地吐血,很快染红前襟,衣摆,地毯…… 奉僖及时赶到,面色苍白,上前扶住景隆帝,肝胆俱裂: “圣上!” 他迅速地给景隆帝输了一些內力,然后对林嫵急声道: “快,取床头第三个暗格的药来!” 林嫵初听这话,觉得很耳熟。 但当下无暇细思,直到她拉开那个暗格,她才想起来了。 是景隆帝让她取过的小瓶子。 原来,这是一瓶药? 思及景隆帝日渐一日的嗜睡,越发苍白的面孔,和突然暴增的力量,莫名健壮的体质,以及眼下混乱不堪的脉象,没完没了的吐血…… 林嫵终於明白了。 她早该明白的。 景隆帝是药人,不是铁人,他也是会死的。 当初香妃栽赃给慧慈的毒,景隆帝的的確確中毒很深,濒临死亡。 他可以装病,但不能真病。 因为他早已觉察到,有一股强大的秘密力量,在暗处潜伏,正等著大魏这个庞然大物出现一丝破绽,然后一举击溃。 帝王倒下之日,便是大厦倾颓之时。 他不能成为这个破绽。 因此,他一直在服用这个药,遮掩脉象,骗过所有人,包括她,从而支撑到现在,逼出隱藏的喀什大军。 果然男人不行的时候,就会偷偷吃药。林嫵心想。 又见奉僖正要餵景隆帝服下红色药丸,她赶紧问: “这是什么药?” 奉僖的表情很淡,但是淡淡之中,有莫名伤感。 他轻声答: “是骨血丹。” 骨血丹,林嫵从姜斗植那里听过,是东傀谷流传的一种禁药,以自己的骨血为祭,强行催动肌体回春,形同於与黑白无常在鬼门关抢命。 这药极为罕见,虽然有著奇效,但对身子损害极大,等於以寿换命。 服一颗,短一寿,且每次服完,药效皆会加倍反噬,痛苦万分。 且能不能换回命,还另说。 难怪景隆帝忽然力量暴增,竟能与山一样的喀什大將一战。 他定是又服了骨血丹,燃烧自己最后一搏,为五千大魏將士点燃了斗志。 “等等!” 林嫵猛地上前,拦下奉僖的手。 “他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半辈子就废了!他可是大魏的皇帝!”她將眉头皱得死紧。 奉僖却红了眼,低吼道: “杂家何曾不知!” “可若不吃,圣上眼下就要废了!” 吃了骨血丹,不久就会死。 可不吃骨血丹,现在马上就会死。 景隆帝已经昏迷过去,他的选择无人能知,但奉僖以为,至少先保住性命。 至於痛苦……景隆帝不怕痛苦。 他这一生,从备受欺凌的野种皇子,到艰难求生的傀儡帝王,再费尽心思亲政,主掌大权,而后眾叛亲离。 他早就对痛苦麻木了。 奉僖又要將那药丸往他口中塞。 林嫵却抓住他的手臂,摇摇头: “僖公公,还有別的办法。” “请允许我传我的义兄,游太医来,他的嘴巴很紧,绝对不会將圣上病危之事传出去。” 几人忙活了大半日,终於將景隆帝从鬼门关拉回来。 但虽鼻息尚存,可並未脱离危险。 林嫵这回是真得用神药吊他的命了。 外臣不知皇帝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奏摺和情报仍流水一般送进养心殿。 林嫵这才意识到,景隆帝早已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他手把手教会她处理公务,让她通晓官员的名字,逼她熟悉京中的防布图……为的就是这一日。 景隆帝果然还是景隆帝,走一步看十步,將所有人算计在他的天罗地网中。 即便他此刻就死了,大魏也得按照他的想法,走下去。 殫精竭虑,人穷短寿啊。 这皇帝当得真是不容易呢,林嫵感慨。 既然这小老帝如此信赖她,给她留下这么大个烂摊子,她好歹做点什么回报他。 於是,她將那瓶骨血丹揣兜里,又寻几条粗绳,將景隆帝绑在床上。 游太医大惊失色: “大妹子,这不好吧,要诛九族的,好歹替为兄考虑考虑。” 奉僖也很为难: “杂家上有老下有狗……” “你们就如实说,是我乾的。”林嫵道:“我拿著刀子逼你们,不许你们解开。” 两人顿时有点无语。 景隆帝是中毒了,不是中风了,他能听进去吗? 但林嫵只是站起来,拍拍手。 “接下来,就请两位好好看著圣上吧。別让他一时逞强,把自己给作死了,大魏江山可就完了。” 说完,她在两双眼睛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拍了拍景隆帝的脸颊。 “好你个小老帝,还真把我当牲口使呢?” “把事情交给我,你就闹心吧!” 然后,挥挥手走了。 探子兵分两路出了城,能否成功还未可而知。 便是成功了,按运城到京城的距离,援军再快也得明早方能抵达。 而根据喀什人的性子,今日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们定然不会忍气吞声,恐怕会突袭攻城,討回场子。 今夜,还有一场硬战啊。 林嫵迈出养心殿,眺望暮色四合的天空,一缕残红如血,映得大半个皇宫宛如日薄西山。 事已至此,她决定…… 先回家洗个澡吧! 第346章 文明大魏 虽说大军压城,事有轻重缓急。 但林嫵觉得,自己短短一日历了那么多事,裙袄上全是腥臭的血跡,沐浴就是最重要最紧急的事。 她刚回到林宅,本因受伤躺在床上的马奴,便双眼发亮跳了起来。 “郡主,你回来了!”他脸上的喜悦,狠狠地绽放了。 林嫵:…… 一个將近两米,蜂腰猿臂大长腿的蜜色骚肌,顶著张里胡哨的脸对你齜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林嫵默默按住额角,闪进了沐浴房。 当她神清气爽地出来,恰逢大內侍卫长来了。 托她当年没钱的福,林宅这房子买在中不溜偏下的地段,比起皇宫,离城门可就近多了。 故而她都懒得去皇宫了,让人有事就到府上来报,从这儿到城门了解敌情也方便。 侍卫长此次来,便是同她商量往运城送信的情况。 “……外头喀什大军虽然人多,但他们对京城的地形不够熟悉,探子已从暗沟爬了出去……” “……按照预计,今夜探子应当抵达运城了,明早援兵就会抵达京城了……” “……就是不知,运城不过五千兵马,能撼动喀什五万人几分……”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林嫵打断他。 她正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因为过度劳累,显得人有些慵懒,显出几分娇憨姿態。 不过粉唇里吐出的话,可一点也不含糊: “眼下最重要的是,探子都靠谱吗?” 侍卫长放低声音: “一共派了六个人,三个是大內侍卫中的佼佼者,身手不凡。还有三个是民间高手,乔装潜伏在市井之中,身份倒是隱蔽,但是……” 他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复杂。 林嫵正喝著茶,见状也不停下动作,吹了一口茶汤上的浮叶,慢慢儿地啜。 “说。” 侍卫长才支支吾吾道: “我们將重点放在结婶身上,会不会太……” 门外突然轻微响了一声。 林嫵立即抬手,示意他停嘴。 一只大猫摇摇摆摆地走进来,用大脑袋蹭林嫵的脚,喵喵叫个不休。 林嫵用脚轻轻推它,它又不肯走,而是撒娇似的轻啃她的脚踝,拉扯她的裤腿,仿佛要带著她往外走。 林嫵无奈,只能问侍卫长,可还有其他事要报? 侍卫长摇摇头。 於是,林嫵便让他回去,自己则又是好笑又是无语,被那小猫领著走出门,穿过墙门,来到姜斗植院子里。 姜斗植的院子,比起她的林宅,可就大多了。 便是庭院之中,亦设了假山流水,颇有园林之美,非常符合姜斗植浮夸爱俏的奢华作风。 可如今这诗情画意的小院之中,紫色魅惑的主子不在,假山下面,只有一个垂头丧气的狼犬在舔舐伤口。 “怎不让下人给你换药?”林嫵走近了问。 马奴听见她的声音,先是狂喜,双眼亮晶晶,但很快又低下头: “马奴只是个下等奴,怎好劳烦大人们……” 得,被喀什等级制度教育荼毒得太深。林嫵有些无语。 “把药给我吧。”她说。 马奴初时还不肯,但林嫵眼神不耐,他又缩著肩膀赶紧双手奉上。 林嫵先是拆了他肩上的纱布,皱起眉头。 “你这明明伤得不重,但却愈发地烂了,怎么回事?是不是没有好好换药?” “便是你们喀什人恢復能力超群,也不能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万一感染高热,可不是闹著玩的。” 她一本正经。 马奴嗯嗯啊啊。 两只眼黏在她身上,恨不得冒出粉色泡泡来,显然左耳进右耳出了。 裸露的肩头肌又鼓鼓的,蜜汁油亮,秀色可餐。 林嫵:…… 將瓶子递迴去,正欲让他自己重新找块纱布缠上。 却被他趁机连瓶带手握住。 宽大的掌心热热的,烫得林嫵娇嫩的手要著火。 “郡主……” 带点异域风情的金色瞳仁,如同大猫的眼睛,可怜中带点恳求: “这里还没涂呢。” 他低声道,视线顺著结实的鯊鱼肌往下移,蜜色的耳朵红透了。 林嫵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双目淬了辣椒。 喀什人咋这样呢! 在他们国家裸身穿皮草也就罢了,怎的到了这儿,也掛空挡? 我们这是文明大魏,礼仪之邦,矜持的国度! 话又说回来,原来大树掛辣椒都是谣言…… 咳咳咳。 林嫵又按住了额角。 而马奴一点要放过她的意思都没有,眼神羞涩而坚定,手劲不大但很紧,高大的身子还慢慢笼罩过来…… “郡主!” 一个丫鬟匆匆跑过来,面色惊慌: “都中营来人了,说是喀什大军在攻城……” 战事当前,那点子旖旎立马跑光了,林嫵头也不回地离开。 马奴先是愣了一瞬,也连忙跟上。 赶往城门的路上,人人皆惊慌逃窜,偶有几队士兵奔走,亦是神色严肃,如临大敌。 而越靠近城门,那恐怖吼叫声和刀剑声,越发清晰。 胆子稍微小一点的人,怕是承受不住这黑云压城的气氛,会直接嚇尿了。 而林嫵直抵城下,便冷著脸拾级而上。 外头苍茫的黑夜里,果然闪动著无数火把,照亮一张张杀气腾腾的面孔。 都中营五千將士虽然在景隆帝的带动下,士气大振,但在如此悬殊的数量压制下,仍然显得很不自量力。 尤其是,眼下喀什人已经野兽化,黑暗中的眼睛充满渴望,仿佛要將大魏將士撕碎吞噬。 “兄弟们,我们风餐露宿一路来到大魏国都,忍受饥寒,和一群臭烘烘的流民为伍,为的是什么!” 一名大將吼道,激发喀什大军心中的慾念。 “杀进京城去,我们再不用睡荒野,吃树皮,那些大官的豪宅美妾,大大魏皇帝的金银国库,皇宫里的锦衣玉食,都是我们的,享用不尽!” “兄弟们,拧断这些大魏狗奴的脖子,一起去抢回属於我们的东西,冲啊!” 林嫵刚登上城门,便听得惊天动地“咚”的一声,脚底下的城墙都在震动。 数百个喀什勇士正抬著圆木,衝击城门。 喀什人本就力大无穷,数百个集合在一起,简直势不可挡。 京城的大门不堪重负,发出惨烈的吱呀声。 林嫵抿紧粉唇,正欲往下走,却被马奴拦住。 第347章 为国奋斗 “郡主,太危险了。” 马奴欲言又止,似乎不敢阻拦林嫵,但眼底又透露著深深的担忧。 他向来羞怯卑微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严肃。 “大魏人……打不过喀什勇士的。” “喀什勇士个个都是大力士,能在莽原上徒手搏虎,大魏根本是以卵击石……” 虽然这话听著刺耳,但確实是事实。 且不说五千之数与五万力量悬殊,便是一对一,大魏人也难顶喀什人奋力一击。 种族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不论是身量,还是体力,亦或是抗打击程度,喀什人都全面碾压大魏人。 何况林嫵这种娇柔女子。 马奴很担心。 但林嫵只是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马奴,我们两国文化不同,你或许不会明白,两国交战,不止在於实力。” “有一种东西,凌驾於兵马、武器、物资之上,能够绝地反杀,以少胜多。那便是,家国情怀,不屈的意志。” “大魏,永不服输。” “大魏人,永不为奴!” 说完,她便迈著大步,来到城下,站上高台,夺过士兵手中的火把高举: “眾人听令!” “接下来几个时辰,都中营五千將士,必须死守城门,不论如何,都不能被喀什人攻破!” “而其余臣子,不论官职大小,都编入后勤军,为守城將士搜罗防御物资!” 闻得此言,都中营还好,都认得林嫵,嫂子嘛。 但其他官员就不乐意了,一个个歪眉斜眼的,从鼻孔里哼气。 有人忍不住讥讽: “郡主,你一个妇道人家,身娇体贵的,还是回深宅后院待著去吧,省得刀箭无眼,伤了卿卿性命。” 然而话音刚落,就给一个袖子甩到了脸上,狠狠打了嘴。 御史中丞,哦不,如今是御史大夫了。 御史台的一把手,大魏第一喷,御史大夫马斯倪,泰然自若地整了整衣袖。 “对不住,胳膊酸了,略略一抬。” 可把气得头晕,但又不敢和他呛声,只好忍气闭了嘴。 另一拨更有权势和资歷的老登,如魏阁老等,也开口了。以温和但是又更尖锐的方式,对林嫵表示轻蔑: “臣知郡主心繫大魏,颇有巾幗英雄气概,但眼下危急存亡之际,还是以高瞻远瞩的朝臣之见为主,省得添了大乱。” 言下之意,我们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家嗶嗶什么,净会添乱。 林嫵自然听出来了,微微一笑: “说得好!” “侍卫长,用城墙梯把魏阁老放下去,高瞻远瞩如他,定能舌战群雄,说退喀什!” 魏阁老马上退回人群,不吭气了。 林嫵冷笑一下,命令侍卫长为总长,將百官分成几个小组,每组负责一个区域,挨家挨户敲门,搜集……金汁。 没错,金汁。又名,粪水。 人的畜的全都要,然后熬成一大锅味道极其上头的汤,一锅锅架在城墙上。 这些大臣素日里娇生惯养的,哪里做过这种脏臭重活,光是挨家挨户搜,都感觉自己被醃入味了。 不干还不行,大內侍卫按著刀在一旁,说是保驾护航,实际似虎如狼。 谁动作慢一点,谁收集的金汁少了,他们就要记在本本上,直接交给景隆帝打小报告。 这可把一群贪生怕死的大臣嚇坏了,抡起袖子加油干。 干到最后,一个个丧眉耷眼,鼻子臭心里苦,可怜巴巴看林嫵。 魏阁老年纪大,直接熏晕过去了。 还有一些先前对林嫵嘴硬的,现在也硬不起来了,弯下腰张嘴哇哇地吐。 林嫵戴著口罩,对那一锅锅味道上头的金汁,感到十分满意。 接下来,就是投餵时刻。 底下的喀什人不知道即將发生什么,还金刚怒吼衝撞城门呢,却见头上倾盆大屎,无数甘霖从天而降,又臭又烫—— “嗷嗷嗷嗷嗷!” 喀什大军炸开了。 金汁这物,可不是臭那么简单,其中富含的细菌是致命的,尤其是对破伤风束手无策的古代,这可是杀伤性生物武器。 滚烫的金汁会把人烫破皮,人又会因为烫破皮浸了金汁而引发感染,然后染上难以治疗的破伤风…… 作为游牧民族的喀什,自然知道粪水的厉害,一见这金汁,他们便四下溃逃。本来气势汹汹的攻城,顿时土崩瓦解。 原先还在心里画圈圈诅咒林嫵的大臣们,见到喀什大军后退,不由得胸中激盪。 啊呀,他们击退敌军了! 文臣也有大杀四方的一日,为守护大魏而粪斗! 於是,全城沸腾起来了。 大家更加粪不顾身,卖力地生產大粪,搜罗大粪,烹煮大粪,挥洒大粪…… 喀什人万万没想到,他们白天给景隆帝送了一包屎,夜里大魏人就回了他们漫天粪便。 大魏人也惊呆了,重新树立自己对战爭的认知。 传说中的打仗:金戈铁马,浴血奋战。 实际上的打仗:互扔粪便。 不过,不管怎么说,又让大魏苟了一夜。 黎明时分,喀什人彻底退去。 粪斗了一夜的文武百官,一个个挺著骄傲的小胸脯,甩著酸痛的胳膊,回家沐浴去了。 侍卫长面带喜色,跑过来对著林嫵抱拳: “嫂子,真是女中豪杰!史无前例!彪炳史册!名垂青史!” 林嫵:“……不要叫嫂子。” “还有,现在我不想再听见任何一个史字……” 侍卫长喜滋滋: “这下可好了,再等一会儿,运城的援军也该来到,我们多少可以鬆口气了……” “未必。”林嫵说。 侍卫长愣住:“什么?” 林嫵並没有因为刚取得的胜利而放鬆,反而更加面色严峻,仿佛雷暴將至。 她望著远方灰白的天空,神情惘然。 不知是否幻觉,似乎有噠噠马蹄声传来。 “挑战才刚刚开始。”她喃喃道。 而后,在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匹马,马上坐著一个人。 瞭望塔上的士兵最先大叫出声: “探子!” “是我们派往运城的探子回来了!” “果真?”侍卫长大喜,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即飞身爬上瞭望塔,俯身张望。 確实是他们派出的探子,正端坐在马上,慢悠悠地往城门走来。 “我们成功了!”侍卫长喜悦大喊。 城墙上的士兵,城墙下的官员和百姓,闻言热泪喷涌,齐齐欢呼: “我们成功了!我们有救了!援军要回来了!” 然而,满城雀跃中,一个淡淡的声音,突兀又冷静: “未必。” 林嫵一只手放在城墙粗礪的砖面上,微微蜷起,眼中儘是寒意。 “你们没发现么,他……” 颤颤悠悠的马儿,终於走到了城门底下,眾人激动难耐,正要迎接这位凯旋的英雄。 然而,打开城门,看到的却是—— 探子直直端坐,双目圆瞪。 他死了。 第348章 彻底绝望 从云端到深渊,不过一念之间。 极致的狂喜还掛在脸上,但是瞳孔分明又映出那恐怖的死相。 所有人都呆住了。 呆住之后,便是信念的溃败与崩坏: “啊——” 有那心理脆弱的,直接崩溃尖叫,便是见识过风浪的武將,也被眼前这凶残的一幕骇到。 探子回来了,但也死了。 有人捂脸痛哭,有人抱头癲笑,极端的恐惧和绝望,笼罩在京城上方。 侍卫长见势不对,立即高声喝道: “怕什么!勿要自乱阵脚!” “这一个探子没了,还有其他的呢!他们个个皆是朝廷精挑细选的勇士,定能將消息带到。” “很快,运城的援军便会……” 话还没说完,城墙外,又擂战鼓,声动大地,动摇著每个大魏人的心。 高高的城墙之上,一个士兵惊慌俯身,满面绝望大喊: “又来了!喀什大军,又来了!” 满京人民刚熬了一夜没睡,正满心期盼援军到来,万万没想到,来的却是反扑的喀什。 四五个喀什士兵为先锋,拽韁疾驰,狂吼而来。 侍卫长心中一惊。 按理说,喀什刚刚受挫,这时候不应当再来一次呀,可这四五个喀什人杀气腾腾,志在必得的样子,又不太寻常。 正在眾人惊惧疑惑之时,喀什士兵已来到城下,勒马转了一圈,然后拿出射弩! “快!快!防御——” 侍卫长仓皇大叫。 但四五支箭弩,各悬著一个什么东西,已经急速朝墙头飞来。 城墙上的士兵本欲避开,可无意中瞥了一眼,却齐齐愕然张嘴,目眥俱裂,双腿如灌了铅似的,再也抬动不得。 那箭弩之上,赫然,掛著一颗圆圆的—— 人头。 是探子的人头。 一,二,三,四,五。 五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加上骑马回来那个,大魏暗中派到运城的六个探子,全部遇害。 侍卫长终於明白了。 喀什不是要再次发起武力进攻,而是打算用心理战术,彻底压垮大魏。 显然,他们成功了。 本就崩溃的大魏子民,此刻心如死灰,斗志雪崩。 “怎么办,怎么办……” 无数人哭著,软倒在地: “我们完了,大魏完了……” 而骑马在城墙下盘旋的喀什士兵,则纵情大笑,志得意满: “哈哈哈,大魏人,你们不是自詡聪明过人,狡诈无比吗?” “在天神保佑的喀什勇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你们仔细看看那一个女子的头颅,是不是很眼熟?” 顺著他的话头,大家將目光聚焦在那个包著头巾的女子头颅上。 这是城郊那卖货郎的妻子,时常与她相公一起,在运城与京城之间往返卖货的。 因著她为人蛮横,一天到晚同人结仇,故而人称,结婶。 她是朝廷埋在郊外的一颗暗棋,被寄予厚望。 但也被杀了。 至此,连尚存一线希望的大魏官员,包括坚强的大內侍卫长,也彻底绝望。 “郡主,这可如何是好?”侍卫长喃喃。 探子被杀了,援军到不了,而以喀什的恢復能力,最多能消停一日。 今夜,敌人必定会发起更猛烈的攻击。 而城內人心涣散,大家已然失了斗志,如何能抵挡住五万喀什勇士? 而林嫵,仿佛早已预料到事情不会顺利,面上虽然冷肃,却也並不慌乱。 “为今之计……” 她面无波澜,冷静地吐出一个字: “撤。” “国都建成之时,便留了逃生的地道。数百年来未曾启用过。” “而今,正是全城百姓最后的生机。” 这话可让文武百官为难了。 逃生地道这事他们有所耳闻,但眼下这种情况,外头全是喀什勇士,便是从地道出了城,难道就能顺利逃跑? 指不定是把人头从城里挪到城外,主动给敌人送菜罢了。 真是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 眾人陷入两难。 原先因金汁战术,对林嫵交口称讚的人,这会子又对她心生埋怨。 当初在朝堂上他们就说了吧,女子成不了事,圣上还偏问她的意见。 现在可好,可不是將事情搞砸了么。 六个探子,没一个能把消息送出去的,这无恙郡主是怎么安排的,真是罔顾全城百姓的性命,把大家都给害了! 尤其是宋党,终於找到机会蹦躂,当即跳了出来。 “无恙郡主,你还有脸指手画脚?”一个宋党率先发难。 “探子被杀,救援断绝,你难辞其咎,竟还敢继续瞎指挥,你莫不是要將全城百姓都捧到喀什面前,任他们屠杀才满意?” 其他宋党也纷纷抗议: “为什么要出城,目前尚能守住,出去必死无疑,何苦急著赴死?” “守城大事,理应由圣上裁夺。便是圣上忙碌,也该由朝中有带兵经验的武將主持,郡主怎好大权独揽?” “名不正言不顺不说,又铸下如此大错,你可知罪!” 他们你一嘴我一嘴的,目的很明確: 將林嫵拉下马。 原先景隆帝大权在握,宋党被敲打过后,做了一段时间的缩头乌龟。 可如今天下大乱,可不正是夺权的好时机? 有太后作为后盾,宋党的心思又活络了,更加看林嫵这个景隆帝新提拔起来的狗腿子不顺眼。 凭什么啊,一个徒有虚名的郡主,一个女子,居然把持朝政,谁能服气? 借著这股不服,宋党刻意挑动朝中情绪,如今便要拉下林嫵。 可事情也並非那么容易。 他们想吵架,大魏第一喷子马斯倪就站出来了。 他们想动手,大內侍卫就拔剑了。 他们想直接越过她夺取城门守卫权,都中营一下来了数百人將他们围住: “找我们嫂子有事吗?” 宋党:…… 双方正僵持不下,尖利的声音从乌央乌央的人群外围响起: “圣旨到——” 宋党屁股一凉,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廷仗警告,膝盖不由得就软了,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林嫵也赶紧跪下来,心里纳闷,男人真就这么不老实? 明明都绑起来了,就差掛在墙上,还能作妖呢。 在眾人满腹狐疑,战战兢兢中,奉僖从马上翻下,面无表情扫视了眾人一眼。 然后打开明黄色的捲轴,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就昨夜守城大胜夸了林嫵一通后,点出最后关键: “今册封林嫵为护国公主,统领守城抗敌一事,钦此!” 第349章 抱一下你 景隆帝的圣旨一到,方才说林嫵名不正言不顺的声音,都哑声了。 宋党没料到景隆帝竟这么看重林嫵,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公主的名头不算得什么,但护国公主可不一般,林嫵已然不是能被他们隨意拿捏的人物。 便是要吵两句,他们也得掂量掂量。 如此一来,方才那股心气全散了,他们又把头缩了回去。 林嫵心中冷笑,面上平静道: “承蒙圣上厚爱,那么接下来便按方才说的做,先保护圣上撤退,而后再到京中臣民。” 决定一旦做出,全城便动起来了。 景隆帝作为一国之君,重中之重,逃亡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奉僖回宫准备了,只等天黑,便带领一支小队,护送景隆帝出城去。 林嫵也没有閒著,她到了兵部,让兵部尚书將与喀什相关的过往军情案牘,都呈上来。 兵部尚书钟大人,之前被景隆帝用纸刑敲打过一次后,再不敢做墙头草,凡事以景隆帝马首是瞻,便是对林嫵这个圣上钦点的护国公主,也殷勤得很。 “公主请看,歷年所有都在此了。只是喀什王室十分谨慎,边关出战的来回就是那几个大將,对於旁的王族,我们所知甚少。” 林嫵慢慢翻看了几页,问: “不知永寧公主在喀什时,与三王子感情如何?” 钟大人料不到她会问这个,倒是愣了一下,然后皱起鼻子: “这方面,我们的消息就更少了,谁会特意去探听一个王子的內幃?” “倒是有流言说,喀什王室一脉相承,父子叔伯皆爱那纤细秀美的女子,日常劫掠此类丽人,纳入宫中狎昵。” “正是这癖好,喀什王才宠妾灭妻,许妾室先诞下大王子、二王子,生生让三王子这正妃所出的嫡子,排了第三。” “如此想来,三王子大约也继承了那癖好,应当对永寧公主颇为喜爱吧。” 林嫵听了却有些不解: “既是喜爱,怎的又將永寧进献给圣上?这岂不是將心爱之人推给他人……” 钟大人却举起袖子遮口,曖昧得笑起来。 “公主还年轻不知事,不晓得这男子啊,有多深情,便有多薄情。” “永寧领投他人怀抱,虽说是被迫的,但在男子心中,便是从那红唇上的胭脂,变成纱帐里的蚊子血,平惹厌弃。” “何况三王子不得喀什王喜爱,本就含恨蛰伏多年,永寧这般形同於背叛,他怎可能还对她有情?自然是能利用几分,便利用几分了。” 那这三王子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林嫵心想。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狠心无情,才能暗中积蓄力量,在喀什王病后,一出山便与其他几位王子平起平坐。 翻了许久的卷宗,林嫵回到林宅时,已是二更天。 夜再深一些,护驾小队就该出发了。 林嫵站在林宅门口,没有叫门子开门,而是独立月光之下,望著黑洞洞的夜空,胸中思绪万千。 当她把门推开时,见到的却是坐在台阶底下的蜜色异族。 高大拘谨的身影,长手长脚委委屈屈蜷在一起,宽大手掌小心翼翼握著一个小瓷瓶,目光专注而眷恋。 “那药应当已经用完了吧?”林嫵说道:“你还没把这瓶子扔了?” “郡主!” 马奴见是她回来了,手忙脚乱地站起来,面色微红,將瓶子往身后藏了藏。 “马奴……马奴捨不得扔,这是郡主给我的东西。” 林嫵无语了一瞬。 而后见他不似往常的欢欣激动,显得格外落寞,便又问: “怎么了这是?瞧著不太开心。” 她的笑容如此温柔亲切,马奴先是被这份柔媚晃了晃眼睛,但很快又清醒过来,羞愧无比: “郡主,我……我听说了,喀什勇士残杀大魏探子的事。” 他努力地把头低得很低: “马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奴隶,但,郡主,我愿向神明请罪……” 说著,他便跪了下来。 又因著他高大,跪下之后,却正好与站在台阶上的林嫵面对面,目光交缠。 “郡主。” 他的眼角微红,水光盈盈盯著林嫵。素日总是羞涩微笑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喀什对大魏做了不可饶恕的事,现在外头对喀什人恨之入骨。” “马奴害怕。” “害怕什么?”林嫵很平静:“你怕他们把你杀死?” 马奴摇摇头,抬眼看了她一眼,眸中是难以言明的复杂感情,而后又低下头来。 “马奴不怕死。” “马奴只怕……郡主,你也恨马奴吗?” 林嫵张口欲答,他却又像害怕听到答案似的,猛地抬起头,抢著说道: “如果郡主也想杀死马奴,只需要告诉马奴一声。” “马奴……会处理好自己,绝不脏了郡主的手。” 他的目光如此真挚,里头甚至掺杂著一丝痛苦,令人望之生怜。 林嫵站在台阶上,嘆息,纤纤细指头轻扫,拂开他散落在颊边的一缕髮丝: “天子杀戮,与草民何干?这也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马奴却伸出宽大手掌,握住她的小手,將那柔嫩的掌心,按在自己面颊上。 而后,双膝一步一步跪上台阶,直至林嫵脚下。 那虔诚而嚮往的跪姿,带点恳求意味的下巴,欲说还休的双眼,仿佛在乞怜。 乞求她怜爱,给予他更多的抚摸。 “真的吗……”他呢喃道。 面颊緋红。 “那,马奴可以抱一下你吗?” 林嫵:?这么跳跃的吗? 马奴慌乱地低下头,蜜色的耳根子变成红色。 “是马奴妄想了,可是在我们的家乡,如果宽恕一个人,便会给他一个拥抱……” 林嫵:“好的,明日我便安排京中百姓每人来抱一下你。” 马奴:…… “好啦,別难过了。”林嫵毫不留恋地抽回自己的手。 “若是真想恕罪,不如去烧一锅热水,让我沐浴吧。” “今晚我还有事呢。” 马奴闻言,虽然眼底还是有些哀愁,但也只得去了。 林嫵快速洗了个澡,又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便要出门去。 马奴吃惊: “郡主,都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哪儿去?难道是喀什又在攻城了?” 第350章 生死逃亡 林嫵头也没回: “不是喀什,是我进宫有急事。” 可马奴总觉得心中噗通乱跳,一股潜意识里的不安,让他不经思索,便拉住了林嫵的手: “郡主……你是不是,不要马奴了?” 林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 “如果你愿意听我一句话,就好好在府里等著。自有人来安排你。” 说完,她便登了车去。 马车扬长而去,林宅门前那个高大落寞的背影,渐渐缩得很小很小,而后消失不见。 林嫵赶到宫中,正好奉僖已经准备好了。 他俩之间无需多言,不过相视一眼,点点头,便分头离去。 奉僖要护送景隆帝出城,而林嫵在他们离去半个时辰之后,隨同第一批要逃亡的重臣,一起挤进了逃生地道。 地道废弃多年未用,空气甚是污浊,逃亡队伍点著火把步行其中,影影绰绰,又颇为恐怖。 这些位高权重的老臣,大多娇生惯养,且有一定的年纪了,难免有些受不住,抱怨了几声。 便被大內侍卫喝止: “安静!” 大家便委委屈屈低下头,改为窃窃私语: “这些侍卫真是反了天了,一个个不过五六品的小官,也敢对我们这些肱股之臣大呼小叫。” “就是啊,他们那么有劲,怎不提前把这地道清扫一番呢?瞧这满地烂泥,臭不可闻,可把老夫折磨死了。” “哎呦喂,还是魏阁老好,给一锅金汁熏病了,这会子人事不知的让他儿子背著,真幸福。” “呵呵,你们都羡慕错人了,依我看,谁也不如咱们护国公主待遇好……” 一群大男人挤眉弄眼,酸气冲天地挤兑林嫵。 但林嫵无所谓。 她身娇体弱的,安排几个人背她怎么了,反正他们自己乐意。 於是一路上,老臣就眼睁睁看著林嫵在不同人的背上轮转,大內侍卫背完了都中营背,都中营背完了她义兄游太医背…… 大內侍卫跟都中营还抢起来了呢—— 大內侍卫:“这是我们嫂子,我们自己来背。” 都中营:“什么你们嫂子,明明是我们嫂子,快撒手!” 大內侍卫:“我们锦衣卫指挥使的未婚妻好吧,再抢就不客气了啊!” 都中营:“哈哈,我们骑都尉跟公主好的时候,你们小姜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谁怕谁!” 双方正要打起来,只见一个劲痩的身影,將林嫵往背上一甩,一溜烟跑出一里地。 游太医黄雀在后,把人给劫走了! 一群猛男你追我赶地,爭著要奉献出自己的后背,可把一群酸男看得,眼睛都红了。 “这不算公器私用,滥用职权么?”有人忍不住道:“咱们都得自个儿走,凭啥她能给自己安排十几个人来背她?” 但抱怨和嫉妒有什么用呢,一点用也没有,只能招来侍卫的一顿白眼: “快走!还拖拖拉拉的做什么,生怕喀什没发现你们吗?” 昔日威风八面老臣们,此时一个个如落水狗一般,只能被人驱使,艰难地在通道里挪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於见得前方一丝亮光。 终於到了!大家心中一喜。 大內侍卫先行爬出去探查情况,才叫老臣慢慢爬出来。 终於,大家都站在了地面上。 “太好了……”一位老臣衷心地感嘆道:“这是自由的味——” “道”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却有一直利箭破风而来,直直往他心头射去! 还好大內侍卫眼疾手快,一箭挡了下来。 但那老臣,以及其他老臣,却目瞪口呆,直接嚇尿了。 不知是谁,控制不住情绪,悽厉地喊了一声: “有埋伏!” 顺著他的尖叫,眼前黑茫茫的草丛中,亮起无数火把。 他们被喀什大军半包围了! 喀什人吃瘪吃多了,此时见大魏人恨不得挖心剖腹,是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挥刀冲了上来。 老臣们嗷嗷叫抱头鼠窜。 大约是体位相同,互相吸引吧,林嫵在游太医背上,和背著魏阁老的魏家儿子撞在了一起。 大家一起蹲下起立蹲下起立,躲避乱舞的飞箭。 幸好林嫵的人肉座驾来了十几个,大內侍卫和都中营迅速將所有大魏人围在一个圈中,奋力拼杀。 可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林嫵只觉得耳边轻微风动,一道寒光刺破她的耳尖—— 然后,在面颊前堪堪停住。 一双蜜色的手,紧紧抓住那刀刃,硬是阻止了刀往前刺。 再叮地一声,將那刀折断了。 林嫵失声叫道: “马奴……” 马奴一把推倒游太医,抢过林嫵,心疼至极地看著她耳朵尖上冒出的一颗血珠: “你受伤了,该死……” 林嫵被他紧紧抱著,快透不过气,艰难地问: “你怎么来了?” 马奴垂头,紧张侷促,像是很怕被她责骂: “马奴生怕你出事,偷偷跟在你后面……” 林嫵表情严肃: “我有侍卫跟著,他们都是武功高强之人,若是他们护不住我,那便是我的命。” “你一个没有武功的人,跟著来又能改变什么?” “枉送性命怎么办!” 马奴却羞涩抿嘴,笑了一下: “能与郡主死在一块,马奴此生足矣。” 神经!林嫵瞪了他一眼。 接著对大內侍卫和都中营喝道: “退回地道去!地道口有机关,退回去后便可启动引发坍塌,损毁地道口,他们再进不来了……” 老臣们闻言,一个个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跑得比兔子还快,滋溜滋溜跑到地道口钻了回去。 而大內侍卫和都中营且战且退,勉勉强强抵挡攻击。 魏家儿子因为背著个人,走得最慢,几乎是跟侍卫一块踏进地道。 进来就安全了。 眾人齐齐鬆了口气。 魏家儿子更是腿软,一下支持不住,差点將魏阁老摔到地上。 还好马奴足够强壮,一手抱著林嫵,一手还能扶住滑落下来的魏阁老。 “没事吧?”他操著一口生硬的大魏话问。 魏家儿子喉头髮紧: “还好还好,赶紧启动那机关,便好——” 噗嗤。 轻微的,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魏家儿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直愣愣看著自己面前的魏阁老,胸前冒出一点寒光。 是短刀的尖刃。 立在跟前那高大拘谨的男子,隱匿在一头捲髮之下的嘴角,微微翘起。 微红的舌尖露出来,缓缓舔掉溅在唇边血珠。 “真好呢。”他愉快地笑道。 “景隆帝扮老头子,还挺像的嘛。” 可是很快,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而后,眼珠子慢慢转动,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结实坚硬的胸膛上,正正心口处,扎著另外一把短刀。 而他怀里那个娇弱、乖巧、美丽的小女子,淡淡道: “扮够了吗?” “喀什大王子。” 第351章 马奴身世 马奴被刺一刀,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鬆开手。 但他没有直接摔下林嫵,而是皱著眉头,慢慢將她放在地上,然后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撑住墙壁,勉强站立。 与他这略带孱弱姿態形成反差的,是骤然亮起的双眸。 和素日的拘谨、羞涩、卑微不同,此刻他脸上,自带慑人的光芒,不论是闪烁的瞳仁,还是翘起的嘴角,都彰显著一种异样癲狂。 “真捨得。” 他微微笑,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痛,甚至还举起沾满鲜血的手,舔了一下。 而后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露出忍耐又饜足的表情。 “真好,郡主又送了我一样东西。” “送到了心尖上。” 他慢慢睁开眼睛,带著点儿沉醉,唇角翘得更高了。 “只是……” “原来郡主,竟是真的不在意我,明明在我怀里这么多次,却没发现呢。” “马奴的心臟,长在右边。” 说完他露了一点雪白的牙齿,手臂紧绷。 林嫵顿感不妙,急急喊道: “保护机关——”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喀什人天生神力,便是这大王子体型没有那么巨大,力量也非同小可。 只见他將那嵌在墙上的石块,径直扳了下来,而后用力掷到数米之外,砸在位於另一面墙上的机关上。 那力道过於强大和迅猛,轰然巨响,直直將机关砸了个稀巴烂。 满地道的人都惊呆了。 这不是將他们防御的路子,彻底断绝了么? 而且这个地道,还会成为喀什进攻京城的入口……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大臣们屁滚尿流地往地道深处逃,大內侍卫和都中营则紧紧护住林嫵,带著必死的决心,要成为京城最后一道屏障。 可惜,这与即將涌进地道的喀什大军相比,简直是蚍蜉撼树。 大王子摇摇晃晃站在地道门口。 那喀什人特有的高大身躯,几乎將地道口挡了一半,投下黑黢黢的影子来,笼罩在每个大魏人心上。 在他身后,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喀什勇士。 一个大將紧张地要上前扶他,却因他略略一抬手,便停下了脚步。 他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让五万大军止步不前,鸦雀无声。 “那么……” 他咧开嘴,笑得危险又邪狞: “亲爱的郡主,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对本王起了疑心?” 林嫵只带了十几名护卫的,按与数万喀什勇士对峙,却分毫不动容,不过平平地看了大王子一眼,淡声道: “从一开始。” “一开始?”大王子微微歪头。 当他还是马奴时,做这个动作老实憨厚,但此时脱去那层外皮,配上他锐利的眼神和邪气的嘴角,只让人觉得轻佻不羈,危险无比。 “那一日我在给朱古力煎药,而你走了进来。”林嫵平静敘述:“明明是一个奴隶罢了,勇士们为何都肃然起敬呢?” “而喀什勇士离京之前,我与朱古力私下见面,他却对你甚是轻视。那不就显太过刻意了吗?” “哦……”大王子拖著长长的尾音,星眸微眯:“郡主真是心细如髮,不过这么点东西,也能被你看出破绽呢。” 但实际上,当然不仅因为这一点细枝末节。 林嫵猜测马奴身份非同一般,可一直未能確定是谁。 且三王子遇害这事,如同蒙著一层迷雾,始终显得疑点重重。 这一盘从三王子进献香妃开始,以喀什大军兵临城下为目的大棋,似乎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无一不献祭出自己。 三王子死了,永寧死了,看似是主谋的人一一死亡,喀什的铁蹄却未曾停下,仿佛冥冥中自有指挥他们的人。 那么,究竟谁在受益? 此时回过头去看,最不可能的人,便是真正的答案。 “不过,最终確定你的身份,还是因为永寧的一句话。”林嫵说。 “喀什王室钟爱纤细美人,尤其是大魏、楚丹等国的女子,故而喀什王的正妃,三王子之母,一个正统的喀什贵族女子,並不受宠。” “倒让你一个妾生子,压过了身为嫡子的三王子。” “嗯?”大王子嘴角的弧度小了一些。 他看起来確实军威甚强,只是隨意地抬起手,便立即有人心领神会,为他递上一块布来。 於是,他一边慢条斯理,擦拭沾满鲜血的手,一边漫不经心道: “那又如何,跟此事有何关係呢。” “怎么没有关係呢?”林嫵轻声道:“永寧曾说过一句话,你大概没听她提起吧。” “她说……大魏人,终將被大魏人所杀。” “而你,大王子!” 林嫵的脸上终於露出了笑容,於娇美的粉唇,现出一分狡黠。 “你那个曾为军奴的母妃,是个被喀什人俘虏的大魏人吧!” 一锤定音,满室沉寂。 大王子逐渐放平的嘴角,终於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不曾对人提起的隱秘心事,百般藏匿的出身,就这么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一举揭破。 “你果然天资聪慧。”他一字一字冷声道。 这回,是一口纯正无比的大魏话。 大王子敛去旖旎心思,面色阴狠,鹰隼一般的视线牢牢攫住林嫵。 絳色红唇之下,露出一点点尖而雪白的犬牙,仿佛猛兽舐唇,正待她撕碎,吞吃入腹。 “只是,又能怎样?” 他慢慢勾起笑来,犬牙更加明显,连眼角都闪著危险的光芒: “景隆帝已死,你们在此,正好可以为他殉葬……” “哎呀。”林嫵打断他的话,一脸遗憾:“魏阁老身为阁老,果然心怀家国大义,此番为国捐躯,必將名垂青史。” 她回头吩咐魏家儿子: “魏家义薄云天,我定会稟报圣上,重重地奖赏你们。” 魏家儿子心中百味杂陈。 对於他老爹投靠宋党一事,他是坚决不同意的,但是苦劝不得,本以为要眼睁睁看著整个魏氏被景隆帝所恶,终將等来抄家处斩那一日。 但林嫵今夜上门,为他们魏氏提供了一个將功赎罪的机会。 他思考良久,为保住整个家族,决定牺牲魏阁老。 是他这做儿子的不孝啊…… 魏家儿子眼底沁出眼泪,赶紧跪下: “谢主隆恩……” 大王子的脸却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旁边的喀什勇士极为知趣,只用腿一踢,地上的尸体便翻了个面。 那皱巴巴的脸,不是魏阁老,又能是谁? 第352章 粗鄙之言 “好一颗七巧玲瓏心。”大王子声音里虽然带著笑,听著却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原来说到底,竟是给本王下套呢?” 大王子刻意没有去追奉僖那支小队。 別人总以为奉僖必定跟在景隆帝身边,但以他对林嫵的了解,这个看似柔弱却有几分脑子的大魏女子,不会走寻常路。 故而,他盯上了官员小队里,唯一一个不露脸,被人背著的魏阁老。 旁人或许看不出,但他一眼断定,孤身斩杀喀什大將后的景隆帝,已经油尽灯枯。 被人背著走,正適合现在的景隆帝。 可他確实没想到,就连这个也是假的。 想来,真正的景隆帝,应该还在宫里? 所谓地道逃亡,不过是为他量身定製的局。 向来自詡老谋深算、工於心计的邪魅异族,未曾料到给人下套的自己,亦是套子里的人。 不由得长嘆: “故弄玄虚的地道逃亡,真真假假的魏阁老,装作抢嫂子实际准备赴死的护卫队。” “一切都是为了引蛇出洞,而后一击必杀。” “若不是本王天生一颗异位心臟,就要被你给得手了。” 大王子哂笑,眼眸黑沉: “郡主好本事。” “这么说来,今番本王定是不能留你了?” 林嫵却回以他一声轻笑: “论本事,哪能及大王子?” “发现永寧仇恨大魏,一拍即合,设计了这一出刺杀大戏。天真的三王子只怕到死都还以为,你这个庶兄真会在灭了大魏之后,將王位拱手与他吧? “他万没想到,自己就是你的青云梯,你借慧慈的手除掉他,栽赃给大魏,从而让刺杀景隆帝师出有名,发兵顺理成章,真是一石二鸟。” “现在想想,你还挨了三王子几鞭子呢。”林嫵满口佩服:“大王子真是干大事的,能屈能伸,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该说不说,大王子扮起奴隶来,可谓本色演出。” “又是做小伏低,又是深情款款,还要捨身相救,別说七窍玲瓏心,便是有十窍,亦难免沉沦。” “哦?”大王子眼角上挑,眼波流转:“郡主沉沦了吗?” 林嫵巧笑嫣然: “我当然是……” “没有。” 她举起帕子,轻掩要笑不笑的嘴角: “男人而已,我见得多了。” “就那么回事。” 大內侍卫:…… 都中营:…… 后两者对视一眼,原先的针锋相对,如今全是同病相怜。 瞧嫂子这话说得。 哎呀,哎呀呀,真的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可怜的姜老大,可怜的寧世子。 难兄难弟。 但大王子闻言,只抿了抿嘴。 而后,勾起更加肆意放荡的笑容。 经过最初的意外后,他很快恢復了应有的精神状態,面对狡猾而冷情的对手,仿佛更兴奋了,热血都沸腾起来。 野兽般的瞳仁里,影射出跃跃欲试。 “衣哦,弗洛朵姆。”他舔舔自己的虎牙,迷醉呢喃。 这是林嫵第三次听见他说喀什语,总觉得哪里不对,正好鸿臚寺卿周大人龟缩在一旁,便顺口问: “周大人,他在说什么?” 周大人一脸为难:“……粗鄙之言,不宜深究。” 林嫵蹙眉:“你直说。” 周大人:“……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然后清了清嗓子,掐著嗓子道: “带劲,本王喜欢!” 林嫵:…… 忽感大事不妙,又问: “那,乌喏,亚普鲁诺?” 这是雷击仁德碑那日,马奴送她走时说的。 那会儿他满脸悲伤,怎么说来著? “我祈求神明:郡主,心想事成。” 可眼下看周大人的表情,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果然,周大人支支吾吾,老脸臊得通红: “真要听啊?” 接著不等林嫵回答,便迫不及待道: “那老臣就说啦!” “妖~精,迟早弄你!” 林嫵:…… 她很想就此闭嘴,但不能够。 因为她才將马奴带回家不久,对方惊慌失措,给她捏脚那一回,也说过一次喀什语。 那时候他叫一个卑微羞涩啊,明明自己坐立不安,还说要请神明哄林嫵睡觉。 简直楚楚可怜。 可如今细想……林嫵不敢细想。 “亚芘艾,普鲁喏。”她闭上眼睛,不敢看周大人了:“是好梦的意思吗?” “哎呀!”周大人直接把腿一拍,兴奋得两颊通红:“那怎么可能?明明是……” 他高亢的声音在地道里迴荡: “真骚,想c!” 林嫵:…… 学好一门外语是多么地重要啊,朋友们! 看她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该死的马奴。 该死的喀什大王子! 她差点吐血,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 “真想彻彻底底折服你一次。”磁性的嗓音嘆息著,眼神有些迷濛:“想看你雌伏在本王身下的样子……” 鏘! 一把长剑射出,直击他的面门。 大內侍卫和都中营怒目而视: 嫂子侮辱男人可以,男人想玷污嫂子,不能! 只不过,那长剑还未来得及碰著大王子半根毫毛,便被喀什大將拦下来了。 眼见剑刃深深没入一旁的地上,大王子眼皮都没动一下。 一个胸前插了一把刀,又差点被剑创到脸,但是仍然纹丝不动的狠人。 他甚至还笑: “生气了?” 那眼神极其露骨,如同化作一条无形的舌头,顺著林嫵的脸一寸寸舔舐。 嘴里还梦囈似的呢喃: “这就生气了,以后被本王欺负的时候,可怎么办啊。” “岂不是轻轻碰一下,就气哭了吗。” 大內侍卫:…… 都中营:…… 文明大魏,礼仪之邦,矜持的大魏人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如此不知廉耻,淫词艷曲,公然调戏,污言秽语之人。 还是对他们的嫂子! 然而相比激愤的小弟们,林嫵却已经冷静。 她现在算是看透了,这大王子原来这么疯批,先前在她面前装得那么纯良羞涩,真是难为他。 他是不是神经分裂啊。 喀什王室的基因堪忧哦。 “大王子真是说笑了。”林嫵道:“你胸口上的血都要流干了,你站都站不稳了,而你背后的大將军,都要哭了吧?”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第353章 快乐小狗 她可没说错。 这大王子也不知是有什么痛感失调之类的毛病,被捅了一刀摇摇欲坠,脸色还跟没事人一样。 可他背后那群喀什勇士,已经急得抓耳挠腮,生怕主子笑著笑著,嘎嘣一下死了。 被林嫵一句话戳破,那群大老粗们脸都红了。 但大王子却扬起眉毛,又发现什么趣事似的,兴致勃勃道: “郡主要欺负本王吗?” “唔,疼痛倒不失为一种快感,由你来主导,也別有一番滋味……” 总之就是三句话不离调情,每个字都在意淫。 大魏人瞠目结舌,大魏人直呼礼崩乐坏,大魏人都要气炸了。 除了林嫵。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林嫵倒还有点心情,与他打嘴仗: “若是大王子愿意被吊起来,我倒也愿意赏你几鞭子,只不过大王子如今看起来不乖,便入不了我的眼了。” 大王子的眼神立马变得幽深,里头有无名的火星子在闪。 “你倒是敢想。”他嘴角噙笑,眼皮微眯,十足邪性。 “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大亮: “郡主,你在拖延时间?” 噢,终於被他发现了。林嫵心道。 她绞尽脑汁跟这廝开黄腔,也就爭取了这么一点点时间,疯批王子不好骗啊。 大王子看她的神色,立马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这人,发疯归发疯,做起正事来可一点不含糊。 甚至可以一边与人调情,一边拧断人的脖子。 此时,他眼中正闪烁著癲狂,嗤笑不已。 “还在算计本王?” “你这可爱的小脑袋里,还有点什么呢?” 磁性嗓音带著兴奋的颤慄,他仿佛一个刽子手,正欣赏在自己屠刀下的挣扎的兔子。 “本王真想亲手打开,好好欣赏一番呀。” 用最轻快的语气,说出最恐怖的话,他愉悦地笑起来。 这平静的癲狂,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更不要说,紧接著,他掏出一个眼熟的瓷瓶,在修长手指中把玩,连最普通的摩挲,都透著一股难以言喻的色情意味。 “不如……本王给你两个选择。”他哑声道。 “要么,跟本王走,做本王的女奴。” “要么……” “待本王屠城后,在满城鲜血的助兴下,本王与你……” 他又舔了舔虎牙,邪魅的脸上陷入狂想: “在大魏皇宫里淫——” 轰隆隆隆隆。 地面震颤打断了他的沉浸式白日梦。 他敏锐感觉到空气异动,迅速往后一退。 但胸口所受的重伤,此时就体现出影响力来了,他退了又没能完全退成功,被一桿长枪擦面而过,半边脸顿时血流如注。 继而,是来自身后的震天怒吼: “离她远点,喀什杂种!” 都中营撂撂囉,用一桿枪单挑所有的新生代悍將,寧国公世子,寧司寒。 他骑著汗血宝马,迎著猎猎夜风,高举蹭亮长枪,一路血光带人头,硬是將喀什大军的封锁撕开一道口子,浴血而来。 须臾之间,便置大王子眼前,直接刺枪向首,直取人头。 这突如其来的猛袭,简直如同阎王从天而降,把一眾喀什勇士惊得无法回神。 倒是大王子对生死有著足够敏锐的嗅觉,几乎是条件反射便抽出近旁大將的腰间大刀,回身便是一挡。 两个利刃相击,发出震慑心肺的声响。 光是用耳朵听,便知道是两股何等浑厚的力量在较劲。 最后还是受伤的大王子略输一筹,抵不住寧司寒开山劈石的单刀之力,轰然半跪。 喀什勇士们才纷纷回过神来,赶紧一拥而上,解救自己的主子。 但寧司寒也不是吃素的主。 寧家嫡系这一支,本就身材高大,寧国公的身量堪比喀什人。 而到了寧司寒这人,虽然因为年轻未歷事,比不得父亲雄壮,但在大魏人当中,亦是体格惊人,有资本与喀什人硬碰硬。 最难得的,还是他与生俱来的杀伐之气,宛如战神蒞临,横扫千军。 本来胜在人多的几位喀什大將,与他对战,竟然都拿不下。 而寧司寒勒紧韁绳,拍马纵身一跃,手持长枪发狠一刺,直將一个喀什勇士刺得飞起,顶在半空。 然后威声吼到: “但使大魏飞將在,不教喀什踏河山!” “都中营,誓死卫国!” 在他一声令下,喀什大军后方,火光冲天,打杀声此起彼伏。 寧司寒率来的五千兵马,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喀什军中。 大战,已然爆发。 喀什大军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一边打,一边懵逼,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打起来了? 本来一个打劫的小任务,不是分分钟拿捏吗? 那什么逃生小队,不是只有十几个护卫吗? 给运城兵马送消息的探子,不是被杀了吗? …… “噗——” 大王子在一名喀什大將的搀扶下,吐出一口血。 其实他被刺了一刀,本来就伤得很重,只是一直在强撑。 可又被寧司寒猛地一击,身体已经抵达极限。 “王子殿下!”大將急急劝道:“请您还是快些撤退吧!您伤得太重了,必须马上医治。” “而且……” 大將难以启齿,但还是不得不说出口: “这支大魏兵马虽然人数不多,但实在神勇无比,我们一时没防备,恐要吃大亏。” “还是先避一避啊,殿下!” 可即使已经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大王子那股疯劲,依然不灭。 他死死盯著林嫵,眼底闪耀著异样的兴奋。 “你又做到了。”他仿佛在自言自语。 越说越兴奋,竟至於浑身战慄起来。 摩挲著那只瓶子,宛如在摩挲林嫵的脸颊,身子,脚…… “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明明探子都被杀死了!” 而林嫵,在十几名护卫的重重守护下,轻声道: “想知道吗?” 大王子两眼闪闪发亮: “想。” 林嫵面无表情: “不告诉你。” 大王子几乎马上就疯了,那种棋逢对手的刺激和兴奋,让他四肢百骸都躥过一股热流,全身上下毛孔张开,叫囂著他终於寻到了梦中情敌。 看著林嫵的眼神,除了探究、欣赏、期待,甚至还有点迷恋。 “我会知道的。”他又勾起一抹邪性的笑容。 將那瓶子举到唇边,用下流的眼光扫过林嫵脸上,又慢慢探出一点舌尖。 “总有一天,你会是我——” 沙沙! 草丛里突然扑出一个身影来。 又一次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大王子和喀什大將下意识阻挡。 但是阻挡落空。 因为,袭击他们的,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狗。 “汪!” 矫健的下司犬完美一跃,狠狠咬了大王子的手一口,並衔走瓷瓶。 林嫵的脸上,终於露出笑容。 一抹非常欢快,俏皮,可可爱爱的笑容。 “我怎么可能会是你的?你那么蠢。” 她眨了眨眼。 “还是我大发善心告诉你吧,为什么探子被你杀了,消息还能送到?” “因为……” 林嫵弯下腰,下司犬摇著尾巴跑回来,乖巧地把下巴放在她的手掌心。 她挠挠它的下巴,快乐小狗发出亲昵的呜呜声。 美丽小女子弯了弯眼睛,笑眯眯道: “名叫结婶的探子,可不是人呀。” “它是……” “一条狗。” “我可爱的jason哦。” 第354章 本王等你 “……狗?”大王子那金色瞳仁迷茫了一瞬,而后像迎敌的猛兽,慢慢收缩起来。 “有趣。”他的脸亮了起来。 纵使被两个人扶著,唇色已经泛白,他依然还是那股桀驁邪狞的性子,挣扎著露出一抹笑来。 “所以,那六个探子,也是给本王设的局嘍?” 故意大张旗鼓地找探子往运城送信,故意让侍卫长在林宅提起结婶的名字,故意在城郊安插了一个卖货郎的婆娘…… 喀什大军满心以为另外五个探子是障眼法,抓住结婶那婆娘便是破了局。 殊不知,那婆娘才是局? “没错。”林嫵印证了他的想法。 “若不是jason的脚程,比起人来得多上一日功夫,我们又怎会选择此时逃亡,好將你钓出来?” 林嫵已经算准了,jason作为一条狗,虽然跑得快,但是体力不足,到运城的时间必然比人类探子要晚。如此一来,大约隔日凌晨,方能等来援军。 而她在jason脖子上掛了香囊,里头便是同寧司寒约定,在这个地道出口相见。 如此一来,正好將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喀什大军和大王子,打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她和寧司寒还是有点默契的。 寧司寒来得太及时了,一切都刚刚好,再晚上那么一点,林嫵將功败垂成。 而与之相对的是,大王子输得很彻底。 可他不但没有恼怒,反而打了鸡血,如同寂寞强者终於找到高明的对手,一股原始的衝动和快感,直衝脑门。 周身为之震颤,从头到脚都舒坦了。 “有趣,真有趣。” 他先是翘起一点嘴角,接著咧开絳红色的唇,露出雪白虎牙,最后竟哈哈大笑。 “实在太有趣了!” “郡主,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 “本王喜欢,本王喜欢你!” 而他一旁的喀什大將,显然已经习惯了主子时不时就过度美丽的精神状態,正心无旁騖、手忙脚乱地,给他捂住胸口那因激动又涌出鲜血的伤口。 “殿下,悠著点,悠著点。”喀什大將操碎了心。 可大王子置若罔闻,仍沉浸在一股莫名的狂喜中,金灿灿的双眸里只看得到林嫵,恨不得现在就將她抓起来,圈在怀里,狠狠折服…… 但林嫵对他的疯劲,不为所动。 她举起jason夺回来的瓷瓶,冷笑了一下。 “喜欢我?”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而你,什么也得不到!” 说完,她手指一松,让那个当初马奴视若珍宝的瓷瓶,掉落在地。 啪嚓一声,碎成几片。 大王子癲狂的脸,立即蒙上一层冰霜。 对於他而言,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也是撕破脸的战书。 “呵。”他轻笑一声。 然后猛地推开左右搀扶的人,摇摇晃晃地站立,身量高大,阴森渗人。 “那,就来打个赌吧。” 他微微咧嘴,两个虎牙尖尖从两片絳唇中露出来,邪气又狂妄。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主动来找本王……” “殿下!”一个喀什勇士被寧司寒叉出几十米,正好滚倒在大王子面前。 他狼狈不堪地抬起头: “这支大魏军奇袭得太突然,兄弟们被打乱阵脚,伤亡惨重。” “咱们,还是快撤吧……” 另一个大將也退到大王子身边,满身是血,神情焦急: “殿下,快撤吧!我们折损太多勇士了……” 好几名大將同时恳求道: “殿下!” “撤退吧殿下!” 耳畔不断响起“撤退”二字,大王子终有所回应。 那张恣意癲狂的脸,敛了疯狂之色,他將轻歪的头颅微微摆正,目无表情,深深地看了林嫵一眼。 “郡主,本王等著你。”他说。 林嫵神色淡淡,回了一句: “大王子,你怕是等不到了。” “因为,我不是郡主。” “我是大魏皇帝亲封的,护国公主!” 这次惨烈的大战,最后以大魏奇袭,喀什大败告终。 护国公主智取喀什,寧国公世子神兵天降,仅凭藉区区五千兵力,迎击喀什五万將士,最终斩杀將近两万敌军,逼得他们后退十里,守住了大魏都城。 这一次战役被载入史册,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以少胜多典范,人称“护国之战”。 林嫵和寧司寒凯旋而归时,城中一片欣喜欢腾。 除了那一小拨被蒙在鼓里,差点命丧地道的老臣。 即便已经逃出生天,他们当中有些人,还是忍不住嘴贱: “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交个底,就这么把咱们一群眾臣蒙在鼓里,骗去做饵?” “万一死了一个两个,那都是大魏江山的重大损失。” “她负得起责任吗!” 话刚说完,就被人白了一眼。 “死了?” 这位触柱爱好者,终其一生都在追求文死諫的御史大夫,冷冷一笑。 “死了好啊,死了不比你们现在不上不下的好?” “看看人家魏家,那才叫一个好命,一人赴死,鸡犬升天,魏家全族都因祸得福了。” 一想到魏阁老之死,马斯倪就捶胸顿足,嘆自己死不逢时。 多好的机会,白白落到一个老登头上,暴殄天物。 早知有这种好事,他就杀去护国公主家里,竞聘上岗了! 一时间,满朝文武真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不过总体还是鬆了口气,毕竟喀什大军撤退十里,又因为上次突袭过后元气大伤,且喀什大王子重伤,他们一连五日没有动静。 按照林嫵的测算,靖王此去辽城搬救兵,最快是十日回京。 如今,已经来到第八日。 对仅余三万人的喀什大军而言,这两日是最后的机会。否则等辽城的两万魏兵赶到,与京中的近万护卫队匯合,则双方旗鼓相当,必定陷入鏖战。 喀什远道而来,战线过长,时日长久必败无疑。 因此,眼下的喀什大军,必將速战速决。 而对京中的大魏臣民来说,此时,则是黎明前的黑暗。 整座城都陷入异样平静,大家心知肚明,喀什即將发动最后一次猛攻。 喀什吃过一次轻敌的亏,这次定然全力以赴。但眼下京中兵马不足万人,与喀什剩余的三万大军相比,终究力量悬殊。 故而,满京都在默默等待,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 是创造奇蹟,还是国破家亡? 第355章 扰乱军心 林嫵坐在议事殿,听下头的人匯报防布情况。 好在之前景隆帝逼著她背防布图,又熟悉了宫中各个机构,如今她听起这些来,倒不太费力。 只是听进去是一回事,解决问题又是另一回事。 显然后者才是最令人头大的地方。 “只要我们能再坚持三日,靖王就会带著援军来了。”林嫵將茶盏放回桌上,镇定道。 可其他人没法镇定。 谁都知道,大军压城,喀什隨时可能发动猛攻。 “可探到喀什大王子伤情如何?”林嫵问。 底下齐齐摇头。 不得不说,没有大王子的喀什大军,和有大王子的喀什大军,完全是两个样子。 前者尚有隙可乘,连哄带骗也能打退些许。 但后者却仿佛有了定心丹,整体智商突然飞升,不但进攻策略迅猛,防卫也滴水不漏。 “这大王子非比寻常。” 兵部尚书摸著下巴,忧愁道: “喀什王如此重视他,可不单出於宠妃的缘故。根据以往西北传来的战报,喀什王重病以前,三王子蛰伏不出,大多是这大王子领兵。” “其战术诡奇,偏爱兵行险招,十分疯狂和大胆,是个难以揣摩和应对的敌手。故而他屡战屡胜,在西北诸国当中,有鬼將之称。” “他若真死了还好,若是未死,只怕但凡有一丝神志,都会给我们带来毁灭性打击……” 林嫵闻言,皱起眉头,略略沉思后,说道: “喀什大王子固然难以攻破,但喀什並非人人都是大王子。” “此时的喀什大军,几度战败,还差些儿损了大王子这个首领,又风餐露宿多日,一直未进得城来。此外,还要分心地方援兵忽至,发起突袭。” “他们的心弦,定然绷得很紧,已经濒临忍耐边缘。” 於是,她让寧司寒安排京中民兵和妇人,在城外数里之地,烧锅做饭,主打喀什风味。 “今夜刮东风,正好乘这东风,將吃食的香气吹到喀什大军中去,把他们给香迷糊了。”她说道。 接著又要求召集一批探子,让他们学一些喀什的童谣,好到城外表演。 听得眾臣匪夷所思。 这又是烧饭又是歌舞,是给喀什犒赏三军去了? 林嫵笑笑: “不是犒赏他们,而是扰乱军心。” “慾念、思念,最易使人心动摇。喀什大军离开家乡北下,而今又频频受挫,心灵已然脆弱,这时飘起家乡味、响起家乡音,饶是铁打的汉子,也会变得柔软。” “人心软了,还有什么衝劲?这便大大有利於我们了。” 林嫵这么说完,大家恍然大悟,又赞起她来。 不过,问题又来了: 谁带队呢? 大家交头接耳,纷纷道: “得须是个懂音律,又通喀什语,还善於逃命之人……” 周大人背贴著墙,已经摸到门边。 结果魔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周大人这么主动地站了出来?真是心怀天下,捨己为人!”林嫵笑吟吟。 周大人:……我没有站出来,我是想站出去…… 但林嫵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周大人有这个心,本宫也不能拂了你的美意。” “就成全你吧。” 周大人如遭雷击,连连拒绝: “不可不可,微臣一不会武功二年纪大,人还怂,哪儿能带兵?” “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我被杀了如何是好?” 林嫵却拍拍他的肩膀: “周大人,自信点,论一边表演一边逃命,无人是你的对手啊。” “如果你真英勇殉国了,陛下定会重重地赏你!” 什么?殉什么国,国什么殉? 听闻这两个字,周大人感觉自己已经出现尸体化症状了。 他死都死了,还赏什么! 可林嫵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眾臣猛地回忆起《霸王別姬》中,周大人的英姿,便一站到底,不单纷纷点头称是,还对这个小老头致以崇高的敬意: “周大人,没想到你有如此家国胸怀,以前是在下看错你了!” 周大人哭丧著脸: 什么狗屁玩意儿,老子能有什么家国胸怀。 哦不,你们这群老东西,以前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然而大势已定,周大人无可奈何,只好揣上他的塤,出发了。 於是,这一日的黄昏,喀什大军正笼罩在紧张气氛中,有些死气沉沉,却突然见到四面八方升起冉冉炊烟,而后,一阵熟悉的家乡香气传来。 好些本来正在团座的士兵,直接站了起来,哈喇子流一脖子。 “这是什么味儿!感觉是烤羊肉!” “啊,这不是我昨夜梦见的味道,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完了完了,本来就馋得慌,这下更受不了了,想回家……” 这还没完,他们的馋虫被勾出来后,又有一阵悠扬、苍茫、悲愴的乐声传来,四面响起慈母呼唤游子归家的喀什歌谣。 初听时惊愕,再听时怀念,復又听一回,一个个人高马大、小山一般的喀什勇士,都低下了头。 泪流满面。 想家,真想回家呀。 果然如林嫵所料,压抑许久的喀什人,心理防线逐渐崩塌。 正在这时,营地中最大的那顶帐篷,门帘掀动。 一个裸著上身,腰间不过裹一块白布的高大男子,微微侧头迈了出来。 他絳红色的唇微微抿起,眼如寒刀淬冰: “想回家?全斩了!” “大战未启先生退意,这种不战而败之兵,不配回到喀什土地上!” 然后,竟真斩了好几名士兵,其中还包括一个小將。 如此不留情面,血腥残酷,直接將將士们嚇住,好歹避免大军变成一盘散沙。 可人心覆水难收,至少今夜,喀什大军是没有进攻的状態了。 大王子佇立半晌,慢慢挤出一丝诡笑。 “你还真是有手段。” 他望著漫无边际的远方,微笑道。 明明隔得那么远,他的语气却很狎昵,仿佛那媚气的女子,正站在他的眼前。 “本王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这可如何是好?” 听著如情人一般的囈语,可大王子的表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他的脸上,只有兴奋、渴望,和要將人狠狠碾压凌辱的狂劲。 强大的对手,宛如这世间最难得、最高级的食物,须得一刀刀凌迟,一寸寸炙烤,方能品出美味。 第356章 换你和亲 喀什大將比那老母亲还操心,小心翼翼道: “殿下,您的伤口又渗血了,不如还是上点药,包扎起来吧?” 唉。 这位主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邪了,胸口被人扎了一刀,还老不肯上药,天天揭开那纱布,自个儿欣赏个没完呢。 “上药?” 果然,那混世魔王一听这俩字,便嗤笑了。 “怎么能上药,万一伤口好了怎么办?” “这可是她留给本王的……啊,真是想起来就怦然心动呢。” 强劲有力的指尖摁在伤口上,如此直接的刺激,令痛觉不敏感的他,也不由得“嘶”了一声。 然后,下巴微抬,眯起眼睛,仿佛沉浸其中。 “好痛,好爽。”絳色红唇这么说道。 对於主子的非人行为,喀什大將选择將两只眼睛都闭起来,瓮声瓮气道: “那么,殿下,咱们的作战计划是不是得改一改?” “原定今夜的进攻,要推后——” “不。”大王子勾唇邪笑:“计划照旧。” 啊? 喀什大將有些焦急: “可是,殿下,士兵们都已经……” “我已经五日没见她了。”大王子眼中敛著一汪水光,水波瀲灩的艷色动人:“不出战,本王怎见得到她?” “五日不见……”猩红的舌尖顶了顶犬牙:“想念得紧呢。” “想给她捏脚了。” 喀什大將:…… 他不应该闭眼,他应该闭气,直接憋死自己,从这个变態的世上消失! 还好大王子总算记得自己是个统帅,发完疯,把犬牙舔得雪白髮光后,终於肯说一句正事。 “用不著那些废物士兵。” “一个个心性如此脆弱,真是白长了个头,隨隨便便被大魏人耍得团团转。” 他冷笑道: “今夜本王自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大魏,让废物们好好看一场好戏吧。” 京城。皇宫议事殿。 周大人凯旋归来,除了跑掉一只鞋子以外,什么也没少。 他一来復命,便捂著心口哎哟哎哟地叫唤,声称自己被嚇得心疾犯了,起码得有五日起不来床。 林嫵岂会看不出他这点小心思,但思及他確实劳苦功高,便允了他回去歇息两日。 周大人被人扶了下去,可另一个人又匆匆上前来,面色很是慌张。 “公主,不好了……” “喀什大军又来到城外了,这回,他们带来了一个人……” 林嫵匆匆赶到城墙上时,喀什勇士们已经排列整齐,一个个高大威猛,金戈铁马,气势如虹。 最显眼的是,他们的正前方,立著一根杆子,上头,竟高高吊著一个人。 娇小的面孔,雪白的肌肤,熟悉的…… 太监服。 “是小芳公公!”有人忍不住大喊出声。 参加过小芳河底捞的都中营,不由得激动起来: “圣上说过,要不计一切代价寻回小芳公公,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公主,你一定要將小芳公公救回来!” 林嫵:…… 寧司寒:…… “这……这也不好救啊。”林嫵艰难道:“万一他已经死了呢?” 都中营一脸坚决: “圣上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嫵:…… 寧司寒低下头来,用气音道: “他们上哪儿找个这么像你的人来?” “唔……”林嫵隔得远看不真切,但正因为不真切,故而五六分像,也能变作八九分。 “我猜,这是永寧的遗体。”林嫵道。 寧司寒恍然大悟。 看来这喀什人果真將大魏的底子摸得很透,连小芳的事情都掌握了,並且还知道,小芳跟永寧长得很像。 只是他们百密一疏,一门心思以为小芳是个男子。 竟没料到,真正的小芳,就站在他们面前呢。 “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寧司寒低声嘟囔。 说目的,目的就到。 规整严密的喀什大军,如摩西分海一般,从正中间自动分出一条道来。 金光灿灿的男子骑著匈奴雄马,缓缓从人群深处走上前来。 真的是金灿灿。 闪瞎人眼的金灿灿。 林嫵万万没想到,这大王子不但脸上涂了顏料,原来,头上也涂了。 他本尊,是一个金髮及腰的黄毛! 且那面孔,彻底洗去顏料后,既有喀什人立体的五官,鼻樑高挺、双眼皮深刻、金色大深瞳,丰润的唇瓣微微翘 又有大魏人精致的面孔,面部比例恰到好处,线条极其优美。 两个小巧的耳垂下面,掛著镶了金边的红宝石大耳环,又缀以一排金珠子,长长地落在平直诱人的锁骨上。 再加上宽大的织金长袍大敞,那健壮又不过分硕大的蜜色胸膛展露无遗,两个环之间,金链闪著细细的光。 而结实修长的大腿,从松垮垮的下摆里穿出来,金镶玉腿环若隱若现。 脚踝上,还掛著用金丝串起的七彩宝石脚链。 人谁见了都要高呼一声: 好傢伙,亚芘艾! 知道异族喜欢穿金戴银暴露狂,但没想到竟然夸张到这种地步,又好看到这种地步。 城墙上的將士看得浑然忘我,目不暇接。 但大王子的眼中,根本看不到別人。 他从最开始,就目不转睛盯著林嫵,而后漫不经心地,抬手撩起前额的长髮。 对,撩起头髮那只手,手指上也是金指环和宝石。 戴得满满的。 “我的公主,本王说过,会让你主动来找本王的。”他扬起嘴角。 “用这个太监,换你来和亲。” “然后两国停战,如何?” 大魏眾人断断料想不到,他大费周章杀到城下,就说这。 只要和亲,就能停战,还送一个小芳公公? 赚大发了! 大家的心立即活络起来,有那藏不住心事的,直接斜眼覷林嫵的表情。 唯有寧司寒怒火衝天: “喀什杂种,注意你嘴,我们大魏公主岂容你隨口玷污!” 大王子没能等到林嫵的回答,却被一个俊眉修眼的青年將领给骂了,心下不快。 侧著的头略略摆正,嘴角也没了笑容。 “那便把这个太监杀了吧。”他面无表情道。 那你就杀啊!寧司寒正欲这样吼。 几个老臣却抢先一步,衝到林嫵旁边: “公主,三思啊!” “小芳公公便罢了,但这两国交战,可是关乎国运,关於无数百姓生死存亡的大事,莫要逞一时之气。” “毕竟,你可是……护国公主!” 他们言辞恳切,將林嫵架上了那道德高台,不容她拒绝半分。 “若是圣上在此,必定也会……” “会什么?” 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第357章 天下表率 景隆帝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脸色极其难看。 得知小芳音讯的他,垂死病中惊坐起,以惊人的毅力和突破常人的生命力,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此刻,他看著远处那高悬在吊杆上的人,神色复杂。 他一直不愿接受,小芳或许死了这件事。 小芳会回来。 或者说,就算小芳永远不回来了,对景隆帝而言,那也是好的。 因为没回来就等於没有死。 他还可以活在他的自欺欺人里。 养心殿的书案上,攒给太监妃的小玩意已经堆成小山。 可这一切,在他见到那吊著的人时,被击成粉碎。 一个老臣期期艾艾跑上来: “圣上……” 他把大王子的要求复述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偷窥景隆帝的神色: “接下来该当如何?请圣上明示。” 护国公主是景隆帝自己封的,小芳公公是景隆帝自己爱的,大魏江山是景隆帝自己家的。 前者是临危受命的忠臣,中者是交付身心的知己,后者是祖传的无上王权。 景隆帝会怎么选择? 无数目光,聚集在这位苍白的少年帝王身上。 而景隆帝自己,则抿紧薄唇,眸色深沉似水,不透露出一丝心事。 大王子对於景隆帝的出现,並不意外。 果然被自己给赌贏了,大魏皇帝对那什么小芳公公,看得极重。即便性命垂危了,听到声儿还是拼死赶来。 邪魅的脸上勾起笑意: “大魏皇帝,本王提供给你的,可是条件极为优渥的选择了。” “两国停战,加一个小太监,换一国公主,不算过分吧?” “如若不然……” 他抬起两根手指,松鬆散散地微勾一下。 天际线处忽然响起尖锐的啸叫,一个黑影飞速而来,朝吊著的人扑去。 而后,它衔著什么,在城门上空盘旋。 眾臣正在疑惑,它忽然鬆了口,衔著的东西便掉了下来。 虽然一眾侍卫衝上去保护景隆帝,但齐齐在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瞪大眼睛,呆立当场。 任凭那东西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是一根手指。 眾人大受震动,好些人直接尖叫出声。 而景隆帝的面色马上就变了。 “喀什竖子,欺人太甚!”他双目赤红,凛声厉喝。 可这样的激愤,无疑让大王子更愉悦。 他最喜欢看自己网织的牢笼慢慢收紧,而困兽猛然惊觉后,在其间徒劳地怒吼。 久闻大魏皇帝颇有些手段,然而,也不过如此? 看来儿女情长就是毁人。 金光璀璨的瞳仁慢慢缩起,红舌微露,磨了磨宛如恶魔犬牙的牙尖。 “可別拖太久呀,大魏皇帝。”他悠然地说。 “我们喀什人性子急,我们喀什的鹰也閒不住,万一等会儿再撕个耳朵,撕个腿,就不好了。” “他如今可还活著,虽然说不出话来,但是,应该很痛吧?” 他笑吟吟道,仿佛在閒聊一般轻鬆。 可把所有大魏人听得都有画面了,仿佛被鹰撕扯的是自己,人人都不由自主摩挲起手指来。 他们本来只想著,和亲停战能省不少事,何乐而不为。 可小芳公公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被鹰分尸,令他们不由得联想到,若是被喀什攻破城池,自己未来的命运,或许便是被如此虐打残杀。 他们便骇破胆,觉得这亲非和不可了。 “圣上,以国为重啊!” 宋党们第一个扑在地上,做出为民请命的大义凛然姿態。 而其他大臣也纷纷下跪,高呼“圣上深思”。 压力来到景隆帝这边。 寧司寒和奉僖欲言又止,很想告诉景隆帝真相,但又无从开口。 而景隆帝默然无语,威仪沉沉,令人参不透他在想什么。 大王子见状,只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便將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著林嫵: “我亲爱的公主,是你自己走过来,还是本王……” “去把你抱过来?” 两眼迷濛,似陷入回忆那般,声音都带点甜蜜: “就如同先前那般,我环著你的腰,你搂著我的颈……” 咻! 一支箭急速而来,並在大王子跟前,被喀什大將用刀打落。 那鏘的一声,將大王子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有些不理解似的,眉头稍稍蹙起,看看那大魏弓箭手,又看看抬手下令的景隆帝,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林嫵。 “嗯?不能抱吗?” “那,骑本王脖子上也可以……” 景隆帝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了,自然,也痛彻心扉。 “拿弓来。”他沉声道。 眾人皆是一愣。 大魏天子景隆帝,先帝醉酒误宠宫女生出的野生皇子,因为从小被弃在別宫,不曾正统习过武艺。 但却有一手极好的射艺。 因为小时候被太监宫女苛待,食不果腹,他便自製了弓箭,射鼠射鸟射一切。 等他登位,便將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存封,从此再未碰过弓箭。 如今,他竟亲口说,要拿弓拈箭? 弓箭手脚下发飘,恭恭敬敬地將弓呈至御前。 景隆帝在满城惊愕中,伸手取了过来。 彼时忽起一阵大风,织锦龙袍的长袖在风中翻飞,少年帝王视线落在护城河的水面上,风萧萧兮易水寒。 惨白得血管透明的手,举起泛著金属光泽的长弓。 而远处的喀什大军,已然摆出防御的姿势,纷纷排兵列阵守在大王子跟前,那叫一个防卫严实。 大王子似笑非笑,盯著景隆帝。 他倒想看看,这个大魏皇帝,有没有本事把他杀死…… 咻! 利箭破风而出,以刺破苍穹之势,朝著喀什大军射去。 大王子先是看戏般的悠然,而后微微挺直腰板,最后,翘起的嘴角也直了。 金色双眸精光乍现,有惊讶,有恼怒,更有高手对决的微微战慄感。 “好,好得很。”他轻声道。 高高的吊杆上,那具真假难辨的尸体,已然被利箭穿透了心臟。 便是濒死时刻,也不愿接受小芳已死的景隆帝,亲手把“他”射杀了。 整个大魏都城,为之惊颤。 “毋寧死,不屈敌。” 景隆帝白得像死人的两片薄唇里,吐出冰冷的话。 “朕为天子,是天下表率,若为一人则卸甲投降,將我大魏女儿双手奉上。” “那么,边关百万战士的鲜血,为何而流?” 他屹立城墙之上,背影高大,身形寥落,纵然姿態傲然,亦透出一股莫名的孤独和悲壮。 仿佛这灰色苍茫的天底下,他独立於眾人,苦苦支撑。 他一字一字道,字字泣血: “朕,寧可他死。” 这椎心泣血的一箭,射死了“小芳”,也射死了景隆帝自己。 而后,他面无表情地,举起那弓箭: “朕,谢亭渊,大魏天子,號景隆。” “率军亲征!” “血战喀什,护我大魏!” 第358章 梨花树下 帝王的决绝和肝胆,激起大魏將士的血性。 只听城中一呼百应,眾人斗志昂扬,爆发出空前绝后的力量。 而后,城门打开,杀气腾腾的都中营倾巢而出,势如破竹地冲向喀什大军! “哎呀娘老子嘞!”喀什大將的家乡话都冒出来了:“不是说他们不敢打吗,咋就打过来了!” “撤,殿下,咱们快撤吧!”他焦头烂额道。 “为什么要撤!”大王子眼中闪著狂色:“终於可以尽兴地打一场了,给本王下令,衝进大魏国都!” 这一战可谓轰轰烈烈,从黑夜战到天明。 本应是喀什对大魏发起最后一次猛攻,但竟是由大魏主动出击,又一次在喀什缺少心理防备时,展开了激烈战斗。 但有大王子坐镇的喀什大军,毕竟不一样。 双方拼尽全力,打了个昏天黑地。 最后,大魏兵力几乎穷尽,但喀什也没好到哪里去,被杀得元气大伤,又因为大王子重伤未愈,不得不放缓了进攻。 双方暂时停歇,等待入夜再战。 林嫵虽然不上前线,但在后方支持,亦是疲惫不堪。 她本欲回林宅歇一歇,但是想了想,还是进了宫。 才进宫门,她便被风吹了满头满脸的瓣,这才意识到,已然是春末了。洁白梨开了满树,从前觉得清新可人,但此时再见,不免有几分离別的悵然。 奉僖离那梨树远远的站著,表情很是疲惫,身上衣衫多有脏污之处,是昨夜奋战的痕跡。 两人之间已不需要寒暄,林嫵直接低声问: “僖公公,圣上如何了?” 奉僖摇摇头,视线落在梨树下,那个提笔写字的人身上。 景隆帝看起来虽然孱弱了些,但並无异状。 梨树下设了桌案,他如往常一般,运笔如龙,挥斥方遒。 从那稳健字跡,便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他竟如此平静,平静得异常。 城墙上那个孤独的身影,射弈那一秒脸上的痛楚,仿佛只是大家的错觉。 林嫵走近了。 她没说话,景隆帝不说话。 后者继续运笔游龙,又是瀟洒遒劲一笔后,终於停了下来。 林嫵这才看到,他在纸上写的是: 吴地嫵芳槛,山峡满荒陂。 当初他给小芳命名时,所吟的那句诗。 “你说,当初朕要是不將他留在身边,是不是就好了?”景隆帝突然说。 美丽的儿生在栏杆之中,看著赏心悦目。 但它在荒凉山坡上,亦能蓬勃生长。 本不该强迫他的。 景隆帝侧头,半张脸隱匿在如墨长发之下,神色莫辨。 林嫵有点为难。 不把她留在身边啊? 也不是很好,那她得少赚多少。 可思及“小芳”的命运,在直殿间做个洒扫小太监,或许是更好的归宿。 不过,景隆帝也並非想要她的答案。 因为这是他与小芳之间的事,何须徵求他人的看法? 再者,他有自己的答案。 “或许……”他长长地嘆了口气:“还是怪朕自己。” “原来,为帝王者,所要失去的,比朕想像的还多得多。” 林嫵闻言,不由怔然。 她犹记得,景隆帝在谈论起那位死去的宫女母亲时,不过淡淡地说了“人死灯灭”四个字。 此时为了小芳,他却有些深沉,仿佛在战场上的意气风发都是假的,此时梨树下这个落寞痛苦的少年,才是真的。 “其实,朕有同他表白过。”景隆帝突然又说:“只是他好像不太明白。” 林嫵:?表白?什么时候! 景隆帝有些恍惚,继续道: “朕將大魏皇室的祖传护身符,夹在许多东西里,给了他……” “现在想想,很是后悔,应当亲口同他表明心意的。” 他面色平淡,仿佛在回忆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语气里却有说不出的哀伤。 林嫵却一整个凌乱了。 她拿的东西太多了,根本没有一点印象…… “终究是朕对不起他。”景隆帝低声说道。 一阵微风吹来,头上的梨枝摇曳,白色瓣纷纷飘落下来,如下了一场梦幻的春雪。 林嫵不知该怎么接话,又见景隆帝头上有白光,便道: “圣上,你头上落了梨瓣。” 说著便要替他拂去。 可凑近一看,她怔住了。 这哪里是梨的瓣。 而是,景隆帝,已经长出了些许白髮。 林嫵说不出话了。 景隆帝似是知道她戛然而止的原因,不以为意,只是將笔掷到案上,淡淡道: “他入黄泉泥销骨,我於人间雪满头,生死又有什么区別?” 然后转了话题: “熬过今夜,明日,辽城的援兵会到吗?” 林嫵从失神中抽回,谨慎道: “十日路程,应当差不多。” 景隆帝却瞥了她一眼,眼中是说不出的意味: “你倒是有信心,万一,靖王死了呢?” “臣女只是对圣上有信心。”林嫵低头:“圣上既然派了靖王,说明他能当大任,臣女又何须忧心?” 景隆帝嗤笑。 “旁人皆腹誹,朕藉机排除异己。你却觉得,朕是相信靖王?” “该说你蠢,还是说你聪慧好呢?” 林嫵敛眉: “臣女听天子號令,食大魏俸禄,自然以圣上之言为准。蠢或者聪慧,又有何干?” “再者,圣上与靖王手足情深,在此危急时刻定然守望相助。” “那等腹誹之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景隆帝又瞟了她一眼:“不论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至少这话说得,十分漂亮。” 林嫵听得翻白眼。 这皇帝还真是,好好夸她一句会死吗?说得她阳奉阴违、口蜜腹剑似的。 她是那样的人吗。 她是。 一肚子弯弯绕绕的护国公主,諂媚地低下头: “臣女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不敢欺君。” “行啦。”景隆帝早习惯了她滑不留手的性子,话锋又一转:“不过,你跟靖王倒是交心啊?” 啊这…… 林嫵刚想打两句哈哈,结果又听景隆帝道: “你这一颗心交三个人,够用吗?” 林嫵:……小登,你一根还交后宫五六个人呢。 你够用吗? “承蒙诸位自觉,略有盈余。”她谦虚道。 人淡如菊了大半日的景隆帝,终於露出一点啼笑皆非的表情。 第359章 存了死志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其实景隆帝想说厚顏无耻,但又思及这位好歹是功臣,留著还有大用,撕破脸就不好了。 林嫵显然接受,並表示自信是一种美德。 直把景隆帝听得闷笑,胸中生痛,不由得咳嗽了好几声。 “圣上,你没事吧!”林嫵大惊失色。 死哪里也不能死她面前啊,她不想打仗中场休息还得给皇帝看病,这不纯纯牛马吗? 还好景隆帝坚强地撑住了,用拳头抵住嘴,又轻咳了几声,才说: “无事。” 然后稍稍正色: “朕听奉僖说了,你这段日子做得不错,不枉朕煞费苦心教导你,好歹是派上了一些用场。” 林嫵一听这话,眼睛便亮了。 是要赏我的意思吗? 谁知景隆帝接下来的话是: “那朕便放心將更多政事交予你了。” 林嫵:…… 太过能干是职场大忌啊。 要不大魏还是灭国吧! 看她的眉眼明显垮下来,景隆帝不禁失笑。 “放心,很快便有人来替你分担了。”他一边咳一边说,身子晃了一下,但还是勉强立住。 “你去养心殿左边的大方柜子,下头第二格,给朕把药瓶拿来吧。”他漫不经心道。 “若是找不著,便问问奉僖。” 林嫵鬆了口气,头大如斗赶紧跑了。 再待下去,景隆帝怕是要给她派更多活。 天杀的狗皇帝。 可是在养心殿翻箱倒柜了大半天,愣是没见到什么药瓶,她只好让小太监把奉僖叫了来。 奉僖皱著眉头,实在不明白林嫵也是当过太监的人,咋还这么半桶水? 养心殿的柜子都是装机密文件的,景隆帝能把药放这儿么? “指定是你听错了。”奉僖道:“应当是床头柜吧?” “那不可能……”林嫵刚说完,突然一道闪电闪过脑海。 然后噗通噗通,心剧烈地跳起来。 她猛地拉开刚合上的柜子,在下方第二格,看到一个方才被她多次忽略,朴实方正的盒子。 “僖公公……”她的声音有些不稳:“这个盒子,是你放的吗?” 景隆帝的贴身事务都是奉僖在打理,这机密柜子也是。 奉僖將盒子拿出来,面带疑惑: “这是什么?回来时明明没有的……” 林嫵却抢了过去,径直打开。 奉僖赶忙阻止: “使不得,这可不能乱……” “动”字正在嘴边,却在见到里头的东西时,哑然无声了。 一卷明黄的圣旨,赫然躺在里面。 还有,传国玉璽。 方才还沉著冷静的奉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变得比林嫵还要急切。他颤抖著手將圣旨直接拿出来,打开一看—— 是景隆帝的,禪位詔书。 他將皇位传给靖王,並指名由护国公主辅政。 电光石火之间,林嫵终於想通了。 为何景隆帝不选旁的人,偏偏选了她,一步步引导她走上朝堂? 最初她以为,这是他身子孱弱,不得已的暂行之计。 今日她终於恍然大悟,景隆帝心知自己命不久矣,早就打算好了皇位传给靖王。 当初让靖王监国,他是真心的。 后来让靖王去搬救兵,亦是为了保住靖王。 万一国都真的被攻破,至少,还有靖王这一支大魏皇室血脉留存。 人人都道天家无情,帝心多疑,景隆帝心狠手辣。 但在最后时刻,他仍然惦记手足之情。 他对靖王,並非完全没有心。 而提拔林嫵上位,是因为林嫵与靖王关係匪浅,心性又坚定正气,可以成为靖王的臂膀。 这是他唯一能留给靖王的助力了。 景隆帝自己,早已存了死志。 吧嗒。 圣旨从手中脱落,奉僖双手颤抖,不自觉嘶声喊道: “来人!来人!” “快快去寻,圣上何在!” 然而,景隆帝仿佛人间蒸发,突然地就没了踪跡。 “圣上能去哪儿呢?这外头这么乱,圣上的身子骨又不不行……” 奉僖这辈子还没这么慌乱过,几乎失了理智,要满城乱窜。 还好林嫵及时阻止他: “僖公公,冷静些!我大约知道圣上会往哪里走。” 逃亡地道。 当初林嫵为大王子设局时,亦好好研究了那地道,知道它不止一个出口。 虽然后来护国之战,有个出口被损毁了,无法通人,但还有另一个隱秘的出口,直通城外。 “我想……”林嫵低声道:“圣上应当是,去收尸了。” 收尸? 奉僖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景隆帝是去给“小芳”收尸了。 原来,射杀“小芳”,景隆帝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心痛,只是他不得不如此。 为了不负天下,只能选择负小芳一人。 眼下援军將至,景隆帝安排好身后事,决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说自己对不起小芳。 如今,他终於不是皇帝,可以追隨小芳而去了。 奉僖想完前因后果,表情比吃了屎还难看。 他偏过头来,默默地看了林嫵一眼,眼神中全是谴责。 林嫵:……咱也是没想到…… 奉僖风风火火地要去追景隆帝,林嫵想了想,拉住他。 “僖公公,今夜喀什人必定还將反扑,以我们的兵力,恐难抵挡。不如这样……” “什么?”本来蔫蔫躺在兽皮椅上的大王子,猛地坐了起来。 並因为动作太猛,胸前白纱霎时染上鲜血。 喀什大將立即心痛一秒。 大王子自己却一点也不痛,而是兴奋得四肢百骸都火热起来: “你说,大魏皇帝要来抢尸体,已经出了城?” “而且,护国公主一路跟隨?” 他是一刻也坐不住了,立即从兽皮上起身。 “快,將本王的双刀拿来!” “集结兵力,匯集在城郊西南!” 城郊西南。 月光之下,大魏国都的护城河蜿蜒而来,如同一条玉带平铺在荒野之上。 河面在皓月照耀下,闪著银色光芒。 波光粼粼中,一条小船挨著水草慢慢靠岸。 一个黑影爬上岸来,走近堆积起来的尸山,吃力搬动一个个尸体,似在寻找。 不知翻了多久,他终於停了下来,凝视著眼前一张满是血污的脸,缓缓伸出手,轻抚那肿胀的脸庞。 “都快认不出你了。” 景隆帝说。 而后,风起云涌,树摇影动。 草丛深处,响起尖锐的哨声! 第360章 痴情捡尸 景隆帝身子发虚,拼著最后一丝力气,抱著那肿胀发泡不成人样的尸体,奔向河边。 可剎那间,本应空无一人的荒野火把四起,將黑夜都照亮了。 他心头一凛,踉踉蹌蹌,脚步愈发快起来。 哪怕人终是一死,他也不愿让小芳葬身在这荒郊野外,最后被恶狗分尸抢食。 他们可以顺著河流往下,漂到哪里,就葬在哪里…… 可是他过於孱弱,抱著尸体已然勉强,何况还要奔逃。脚步跟不上急切的心,竟一个趔趄要扑倒,手中的尸体也几乎飞出去。 他咬紧牙关,选择抱紧尸体,而后双膝承受不住衝劲,噗通跪在一地碎石上。 膝盖钻心疼痛,他的大脑懵了片刻。 而后,又挣扎著站了起来。 但他似乎总是不被命运眷顾,刚摇摇晃晃地立住,便听得一个欣喜的声音: “找到了!人在这里!” 景隆帝抿紧泛白的双唇,快速往河边奔去。 但四面八方的草丛里,瞬间杀出五六个士兵,从各个方向將他围住。 大魏皇帝毕竟是大魏皇帝,自带气场。 纵使现在孤身一人,又身患重疾,但在这几个普通士兵眼中,还是颇具威慑力。 不知是谁壮起胆子,吼了一声: “怕他作甚!一个病秧子,带著一个死人,哥们一人一刀便能解决了!” 此话多少打碎了一点天子滤镜,其他士兵想想確实如此。 此时若是放下尸体,以景隆帝之力,尚且难敌五六个喀什人,何况他还带著这个累赘。 士兵们心里有谱了,便一个个地握紧刀柄,步步试探。 包围圈逐渐缩小。 景隆帝揽紧手臂,眯起眼睛,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放下尸体。 他终於肯拋弃这个累赘了?士兵们眼眸闪动。 然而,景隆帝放下尸体后,又缓缓地脱下外衣,而后,將尸体紧紧绑在背上。 他这是以死相搏,无论如何,都要带著尸体共存亡! 肃杀之气激起士兵心中的恐惧,求生欲使得他们不自觉大吼一声,齐齐冲了上去。 景隆帝生长於深宫后院,这辈子还未曾有过如此血肉拼杀的经验,身上多了许多伤口,可他无暇顾及。 眼神高度专注,意识却逐渐飘忽。 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是生是死,如在一场半睡半醒的梦中,只麻木又无止境地挥刀,砍杀,向前。 早已被镇麻的手臂颤抖著,沾满血的刀柄滑得几乎要握不住,一股温热从额头流下来,视线变得血红。 景隆帝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杀出去!杀出去! 你已经眼睁睁看他死过两次,一次在河里,一次在城门之外。 那种软弱不堪,无能为力,难道,还要再经歷一次吗? 辜负,已经够多了。 星眸微眯,景隆帝扯下髮带,一头咬在雪白的齿间,一头被扯著,將刀柄和手掌紧紧缠在一起。 不成功,便成仁。他抱著必死的决心,衝杀出去! 这样无惧生死的气势,生生將那几个喀什人给震住了,竟被景隆帝从包围圈中杀出血路,朝河边直奔而去。 直到他入水激起水声一片,喀什勇士才如梦初醒,大吼: “拦住他!” 景隆帝赤目凌厉,肉体已然超脱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眼看船就在眼前。 一阵他无比熟悉的破风声,从身后传来。 他想也未想,便转过身来,为背后的尸体,挡下了这一箭。 受创的肩膀耷拉下来,缠著刀的手再也举不起来,甚至景隆帝整个人扑进水里,扑腾几下,没能站起来。 “射死他!”岸上的声音狂喜:“大王子说了,生死不论,拿下大魏皇帝可直接封侯!” 无数箭矢飞射而来。 景隆帝却充耳不闻,即便站不起来了,他也死死盯著那条船,拼命地爬过去。 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终於碰到了! 景隆帝死死抓著船边,鬆了口气。 可正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落在船上,大幅晃荡之后,一只脚踩上的景隆帝的手背。 “好狼狈啊,圣上。” 高大的身影弯下腰来,欣赏著月光之下,景隆帝湿漉漉又苍白的脸。 一个高高在上,睥睨眾生。 一个浸在水中,悽惨落魄。 与喀什覲见大魏那一日的情形相比,令人何等唏嘘。 “大王子。”景隆帝忍著手被踩著碾的疼痛,声音阴冷无比:“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大王子翘唇笑: “可是堂堂大魏皇帝这个样子,跟阴魂也没什么差別吧?” “真是够痴情的,人都死了,还要把尸体捡回去啊。” “那不如,本王帮你一把……” 他缓缓抬起手,双刀在月色下反射著渗人银光。 景隆帝眼眸一沉,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兑现自己对小芳的承诺…… 哗啦! 鏘! 双刀砍在一把长剑上,力大无穷的大王子压下去两尺,便再也近不得半分。 金色瞳仁微微收缩,邪狞的笑容停在脸上。 “奉、僖。”他一字字道。 即使面对敌人,也微微躬身,显得谦卑无害的御前大太监,面上没有一点戾气,甚至很客气地打招呼: “又见面了,大王子。” 而后突然发力,长剑將双刀猛地往上顶。 大王子明知他接下来会发难,硬是吃下这一招,然后才发现。 吃不下。 他连人带船后退三尺,比方才自己出招,还多了一尺。 大王子眼眸微冷: “僖公公,好身手啊。” 奉僖从水中站起来,丝毫不以自己水淋淋的样子为意,一手扶著景隆帝,一手將剑挽起,泰然自若道: “不过是为我大魏天子,回敬殿下罢了。” “呵。”大王子嗤笑:“大魏的狗就是不一样,可真够忠心的,鼻子也灵,闻著味儿就来了。” “素闻大魏每一任皇帝,都有特製的信號弹,难道是那个,把你这大內总管招来了?” 奉僖面无表情: “无可奉告。” 大王子又哈哈大笑起来: “別装啦,你们大魏人可真爱装腔作势。” “本王的探子还算是得力的,早就知道,你们这痴情皇帝,已经把那信號弹,送给那位叫小芳的太监了。” “所以,奉僖,纵使你身手过人,又如何?没有援兵,就凭你,根本带不走景隆帝这个半死的人。” “你们俩,都得死在我们喀什勇士手里!” 说完,他便飞身向前,朝奉僖杀过去。 奉僖面色冷厉,奋力抵挡。 虽然他武艺高强,对付一个伤员颇有胜算,但他还要护著景隆帝,便处处受制了。 一个不小心,便被大王子径直朝著门面,一刀袭来。 奉僖下意识双手抬剑去挡,可就在千钧一髮之际,他身边一空。 原来大王子不过来了一招声东击西,趁他挡刀之际,直接掐住景隆帝的臂膀,往水深处一甩! “下水拿人!”他吼道。笑意森森。 喀什依著母亲河萨什江而建,喀什男儿一个个都是鳧水的好手,从水里捉人,比在岸上还要轻而易举。 因此,大王子身心舒畅。 这次,定能拿下景隆帝,有这泼天的功劳,他登上喀什王座便是板上钉钉了…… “殿下!”一个喀什勇士甩著头,从水底探出来,声音仓惶。 “不好了,皇帝被劫走了!” “什么!”大王子面色瞬间冷掉。 连打奉僖也顾不上了,衝到那人面前,揪住他的脖子: “怎的一回事!” 那人哭丧著脸: “水底潜伏著一个水性极佳的大魏人,抱著几条射水鱼朝我们射,把好几个兄弟的眼睛都射伤了。然后,他便拖著皇帝跑了……” 大王子:…… 而景隆帝,被甩到水里时,便听得耳边有人魔鬼似的囈语: “圣上,这可是救驾大恩,你记得赏我啊……” 然后他便咕嚕嚕喝了好几口水。 他又是病又是伤,本来就非常虚弱了,这会子猛然浸了水,脑子立即发昏起来。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在水底最后一丝月光的照耀下,他迷糊之中,好像看到了小芳的脸…… 第361章 怕嚇到你 景隆帝醒过来时,正躺在河滩上,敷著草药的肩膀剧痛无比。 他奋力支撑起身子,才见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挥舞锄头。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闭上眼睛又睁开。 没错。 “林……嫵?”他低声道。声音如被沙子磨过一般粗礪。 林嫵有气无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圣上,你醒了。” 景隆帝想说什么,但是喘不上气,一阵剧烈咳嗽后,才沉沉道: “我已非皇帝,不用这般称呼我了。” 然后又问: “你在做什么?” 林嫵累得小脸煞白,瞟了他一眼。 “圣……公子,我在堆坟。” 景隆帝愣了一瞬,声音轻得近乎无: “你……把他埋了。” 林嫵嗯了一声。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尸体,她才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来救景隆帝。 她始终觉得,永寧在某些方面,与自己有些相似。 只是永寧失败了,而她成功了。 若是她没有成功,大概,也跟永寧一个下场吧。 不知那个时候,有没有人来给自己收尸呢…… “多谢你。”景隆帝说。 他艰难地站起来,走到坟前,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接过林嫵手中的锄头,为那坟添上最后几掊土。 虽然他伤得很重,不宜大幅动作,但林嫵没有阻止他。 就这么默默地看他埋完土,然后听见他问: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书库广,??????????????????.??????任你选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你哪儿来的锄头?” 林嫵:……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呢? “因为別的武器不会用。”林嫵理直气壮道。 出发前,奉僖让她选一把武器好自卫,她挑来挑去,挑鞭子吧怕甩中自己,挑刀子吧怕情急拔不出来。 还是她最熟悉的锄头,用起来最顺手。 於是她在奉僖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把农扔在丛边的锄头,別在了腰间。 奉僖竖起大拇指: 护国公主,锄大地的女人! 景隆帝听完也是无话可说,只觉得这无厘头的性子,有些熟悉? 他又想起昨夜,水底下那个梦一般的侧脸…… “昨夜是你在水里救的我?”他突兀地说。 林嫵表情变都没变: “没错,没想到吧,我还有这等神力,居然可以一拖二。” 景隆帝闻言有些失落,但还是勉强笑了一下。 “你又帮了我一回。” “不用客气,反正也不是免费的。”林嫵乜著眼看他:“圣……公子,你该不是忘了吧?昨夜我在水下说的,这么大的救驾之功,好歹给我些赏赐!” 景隆帝万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些,哀伤的气氛都被破坏掉了。 不禁有些无语: “你想要什么赏赐?可我如今已经不是皇帝了!” “没关係的。”林嫵信誓旦旦:“在靖王上位之前,你的话还作数,赶紧大大的赏,应赏尽赏。” 景隆帝:“你想要我赏什么?” 林嫵神神秘秘地靠近: “我……想要一块封地。” 景隆帝下意识想拒绝。 要知道,对於每一任皇帝而言,削藩收回封地,都是极难的使命。 如今大魏国土归一的格局,是歷代皇帝努力的成果。 他不能轻易破坏。 可林嫵接下来的话,让他很吃惊: “我想要……桑林。” “桑林?”景隆帝有些意外,眼底透露著怀疑:“你为何想要桑林?” 他以为,林嫵会提一些富庶之地,却没想到是处於北地,荒凉贫瘠又频频遭外族骚扰的桑林。 桑林与黑岭、昌平以及平醴,几乎形成一条直线,是大魏国土的边界。 只不过,桑林比起那三个地方,又更加艰苦许多。 因此自古以来,桑林便是许多重犯的流放地。 林嫵微微一笑: “因为,桑林挨著黑岭,唇齿相依。” “我想和靖王密不可分!” 景隆帝:……能不要这么不分场合地秀恩爱吗? 他可还在心爱之人的坟前啊! “行吧。”景隆帝心烦:“我便再行最后一次帝王之责,准了。” 也不是为了成全他俩,而是林嫵为国立了那么大的功,又巴巴地给小芳立坟,若是今后自己走了,她只有一个护国公主的名头,怕是在朝中站不住脚。 有个封地,腰杆子也能硬一些。 “那你可別死在这儿了。”林嫵很高兴:“你还得回宫里,给我的册封詔书盖玉璽。” 景隆帝:……对,就是这个地方,非常熟悉。 很像,小芳…… 景隆帝暗中嘆了口气,侧过头去,怔怔地望著那新鲜的坟。 又看到林嫵扔下锄头,兴高采烈地要去洗手。 洗到一半,脸上的面纱要掉不掉,她还第一时间空出手来別好。 景隆帝忍不住: “其实,你不戴面纱也可以。” “朕……我如今,也不似从前那般厌丑了。” 林嫵听了真是服他那张嘴,这话里话外不还是说她丑吗?他以为她听了会高兴吗? “还是不了。”她客气地说道:“我怕伤了公子的眼。” 景隆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不妥,试图挽回: “不,我的意思是……其实我觉得,你也没那么丑。” “某些角度看,还有些像小芳。” “但这样比好像对小芳不太礼貌,故而我一直没说。” 林嫵:……所以跟我比是拉低小芳档次了唄? 我丑怪我嘍? 好小子,要不你还是老老实实当皇帝吧。 要不就你这张气人的嘴,做平民的第一天就被人砍成肉泥。 林嫵在心中翻了八百个白眼,面上勉强挤出笑来: “倒不是怕丑到公子,而是……” “怕嚇到你呢。” 景隆帝不解,真有那么丑吗? 记忆中,他只见过林嫵几回,是长什么样子来著? 面有大痣,黑漆麻乎…… 他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行,还是厌丑,厌得很。 “那隨你吧。”他若无其事道:“面纱掛在耳边容易掉的话,其实亦可以绑在脑后。” 林嫵又翻了几个白眼,乖巧道: “好的,公子。” 该醒的醒了,该埋的埋了,得琢磨著,怎么回宫了。 根据林嫵的预估,昨夜她安排了许多人冒充景隆帝,在城外乱窜,估计喀什大军忙得不可开交,没有閒工夫攻城。 这样一来,京城定当是又有惊无险地熬过一晚。 眼下这个时间,辽城的援军应该已经赶到,正跟喀什打得热火朝天了。 林嫵相信大魏的將士们,定能打败喀什。 故而,此时他俩,只需要找个显眼的地方坐著,等待救援便好。 “公子,方才我已经探查过,穿过那个山洞,便是一处宽阔之地,可通山上大路。” “不如我们到大路上去,更容易被魏军发现。” 第362章 壮烈离別 按照常理,林嫵的提议是很正確的。 关键是有些人他就不按常理。 比如喀什大王子。 林嫵扶著景隆帝进洞走了几步,便听到一个耳熟的轻笑声。 “好黑呀。” “公主你怕不怕,本王背你吧?” 林嫵:…… 旁人都以为,喀什远道而来,又损了这么多兵马,必定会与辽城援兵决一死战,才不虚此行。 但大王子却在援兵抵达的前一刻,下令撤兵。 他的想法很简单粗暴: “已经损失了那么多人,为何还要硬碰硬?大魏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与其跟魏军鏖战,不如心思搜索景隆帝的去向。” “若是能抓住她,这战势,又该改天换地了。” 大王子这人確实脑迴路清奇,行兵打仗的路数与他人截然不同。 这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数万喀什勇士的积极搜索下,林嫵她俩很快被找到了。 真是不得不说,大王子脑子有病但有用…… 林嫵赶紧拽著景隆帝往山洞深处跑。 大路是去不得了,定然都是喀什勇士。后退更要不得,那岂不是瓮中捉鱉? 两个美弱病残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地逃亡。 大王子在后头,像猫捉老鼠似的,溜溜达达,还时不时嘘寒问暖。 有好几次,他甚至故意放走林嫵和景隆帝,然后再追上去,嚇一嚇他们。 追到最后,景隆帝都怒了。 “朕不逃了!”说话的习惯也回来了,拽得二五八万:“大不了就战死在此地,也不能让他们这群喀什人耍著玩!” 手动不了,就用腿。 景隆帝长腿一扫,一颗石头便直击大王子的面门。 大王子本松鬆散散地站在不远处,絳唇微勾,见那石头袭来,也不逃,而是略略歪头。 石头便唰地一下,擦著他的鬢角飞过去了。 “果然是大魏最强射手,连腿力也这么有准头。”大王子笑了一下:“若是打断你的腿,你又如何呢?” “朕会咬断你喉咙。”景隆帝冷冷道。 两个国家最尊贵的人,隔著一道深沟,肃然对峙。 景隆帝伤了胳膊又病著,大王子胸膛上有个大洞,两人倒是旗鼓相当。 但再看看大王子身后数不清的喀什勇士,和景隆帝身边矮冬瓜似的林嫵…… 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形势对我方大大不利啊。林嫵心想。 “圣上,咱们还是逃吧!” 林嫵拽起景隆帝就跑。该怂还是得认。 猫抓老鼠的游戏又持续了一会儿,林嫵二人往洞里走得越来越深,脚下也越来越湿滑,似乎来到了地下河。 林嫵敏锐感觉到,空气中有些奇怪的味道。 她心中微微一动。 適逢大王子又带著追兵遛过来了,林嫵便低声对景隆帝道: “圣上,你且听我说……” 大王子一转出来,便见他俩头挨著头嘰嘰咕咕,不知怎的心里很不痛快,连邪笑也笑不出来了。 他冷著脸道: “你俩倒是知己,都这个时候了,还卿卿我我呢?” 然后又很不是滋味地瞪著林嫵: “公主,你未免太伤本王的心了,本王诚心邀你结亲,你却和一个对你不好的人,一同对付本王?” “你可別忘了,这人还是心有所属的。” “他心里只有那个死太监!” 死太监…… 林嫵听得人都傻了,怎么感觉自己被人骂了呢。 景隆帝也很不高兴,什么叫死太监?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喀什人的嘴真臭! 看他俩如出一辙的鬱闷神色,好似一对很有默契的搭子,本该高兴的大王子,莫名有点不爽。 顿时失了兴致,不想玩了。 “好了。” 他面色阴沉,颊畔晃动的金色耳环,在火光中折射著妖异的光芒: “本王可不耐烦看你们君臣相亲相爱,猫抓老鼠的游戏,本王腻了。” 而后,他抬起手来,两指微微一弹。 喀什勇士猛地冲了上来! 大王子就是大王子,他可不讲究什么王对王的武德,只要能將景隆帝狠狠地碾压在地,用什么方法,他是无所谓的。 林嫵还想拉著景隆帝跑,却摸了个空。 景隆帝早已侧过身去,还推了她一把,声音清冷: “你走。” 林嫵愣了一下。 景隆帝又低吼: “快走!” “朕在此为你挡著些,能走多远就多远,魏军会来救你的,你快走!” “圣上……”林嫵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景隆帝却背对她,那只唯一完好的手,拿著称不上是武器的农具,锄头。 “走吧。” 空旷的地洞中,他的声音亦显得有些空洞,仿佛一声轻嘆。 “朕登位十载,护住的人很多,护不住的人,也很多。” “至少今日,朕还能护住最后一个。” “这个天子,做到这般,也该够了。” 他握紧锄头,决绝吼道: “走!” 林嫵咬咬牙,转身往黑暗处跑。 就在她转身那一瞬间,喀什勇士也扑了上来。 那个清瘦、孱弱、孤独佇立的少年帝王,被一群人肉战车,给淹没了。 高石之上,大王子看著底下壮烈的离別,露出玩味的笑意。 真是一齣好戏啊。 他怎能让这么悽美的好戏,那么快结束? “留他一条性命!”他愉悦道。 然后一步步走下来,看著景隆帝犹如一只骯脏的老鼠般被按在地上,发出愜意的笑声。 “你真的捨得走吗?”他对著黑暗处道:“若是不出来,你们这宝贝小皇帝,可就要吃苦了。” 洞內寂静无声。 景隆帝虽然被踩著脸,满脸满口污泥,但还是冷笑出声。 “朕死都不怕,吃苦有何惧?” “朕活不了多久,她不会回来了。想用朕来威胁大魏,喀什的狗杂种,你们算盘落空了!” 但他的话,只换来更无情的碾压。 甚至让他感觉,自己的麵皮已经血肉模糊,或许连骨头,也生了裂缝…… “好硬的嘴。”大王子轻巧地笑道,观赏著他的惨状。 兴致盎然的眼神,忽地一冷: “就是不知道,你的骨头,是不是也跟这嘴一样硬?” “来人!”他面无表情喝道。 “用刀柄,杵断他的手指!” “你不是射艺很强吗,本王倒要看看……” “今后,你还如何拿得起弓!” 第363章 爆炸威胁 可是刀柄终究没能杵下去。 喀什勇士举起刀时,一个小小的身影爬到地下河对面的大石头上: “放开他!” 林嫵喊道,手里拿著一根簪子。 “大王子,你应该还记得这是什么吧?” 所有人的动作停下了,大王子慢慢眯起眼睛,语气变得很危险: “嗯?信號弹……” “没错。”林嫵微微一笑:“如果我在这將它点起来,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这深洞里,信號弹又飞不出去,点起来有什么用? 大王子刚想嗤笑,一旁的喀什勇士却紧张起来。 “殿下,万万不可!” 那勇士之前在铁矿山服役,对气味有些许了解。洞中这奇妙的味道,以及林嫵意味深长的话,让他有了不详的猜想。 “殿下,这气味,属下曾在矿山嗅到过,只需有些许火星,便极有可能引起爆炸!”他低声惊恐道。 大王子望著那只曾经救过他和林嫵,如今却被林嫵用来威胁他的簪子,心中徐徐升起一股恼怒。 “你对这皇帝还真是死心塌地。”他的声音冷下来:“点燃这信號弹,你亦免不了一死,值得吗?” 林嫵面色泰然,仿佛直面的不是生死,而是道义: “当然值得。” “反正还有一个喀什储君陪葬。喀什王命不久矣,杀了你,喀什將后继无人,我大魏灭了喀什易如反掌,我有什么不值得的?” 然而大王子听了,却身心愉悦起来,语气都轻快起来: “原来还是为了本王?公主真是费心了……” “少废话!”林嫵喝道。 她实在不耐烦听这个疯子嘴上不著调地乱扯,又把那簪子举得更高了一些: “放开圣上,你们全都后退,退到洞外去!” 喀什士兵已经慌了神,毕竟爆炸不是小事,谁也不想交代在这里。 “殿下,我们撤吧……”喀什大將哀求道。 大王子的笑容越翘越高,两颗虎牙在昏暗中格外白,眼眸隱隱有些疯狂。仿佛这个死亡威胁,將他周身的兴奋因子,都激发出来了似的。 “后退。”他將虎牙轻轻在絳唇上磨了磨,用难以抑制兴奋的声音道。 喀什勇士没想到主子这回这么听劝,又是开心,又是担忧。 一边后退一边想,丫的不是暗戳戳要搞一个大的吧? 以大王子的邪性,真的很有可能…… 因此喀什大將一直黏在大王子身边,准备见势不对就把他搂紧。 但大王子真的乖乖原路退了回去,一边退,一边掛著奇异的笑容,愈发令人心惊胆战。 当喀什大军终於退回原先那个高台之上,他们才鬆了口气,因为此处开阔许多,距离出口近,便是爆炸,也不会太波及此处。 看著立在最高处,歪头俯瞰的大王子,他们不禁感嘆: 殿下总算听了次人话…… “哈。” 大王子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打破了他们庆幸的想像。 “真是君臣情深,感天动地。”他戏謔道。 从这个高台之上,顺著他的视线往下看,可以见到两个身影互相扶持,往洞的更深处走去。 那是方才林嫵和景隆帝一唱一和,爭取时间探查到的地方。 空气中的异味更浓重,证明二氧化硫浓度更高,与之相伴的甲烷浓度也会更高。 在方才那个地方点燃信號弹,或许只会小爆,但在此处,很可能会引起坍塌。 故而,对喀什大军而言,这是更具有威胁性的地方。 反过来,便是对林嫵二人更安全的地方。 又被林嫵给算计到了。 大王子眸色骤地一沉。 “喀什灭不灭,同本王有什么关係?” 他突然绷紧全身肌肉,忽然凝重的气氛,让喀什勇士们颇感不妙。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大王子竟纵身一跃,从高台上跳了下去,狂妄的声音在洞中迴荡: “本王要的是贏!” 大魏的情报工作,终究还是没做到位。与喀什交战多年,竟无人得知,喀什大王子除了战术诡奇和绝命双刀,还有一项无人能望其项背的技能。 他身量高达两米,却灵活得堪比猿猴。 不,应当说是野山羊。 竟在那高石峭壁上行走,攀爬跳跃,如履平地。 等林嫵和景隆帝从淙淙水声中分辨出来人方向,大王子已经摁著景隆帝的头,狠狠撞到石壁上。 “圣上!” 林嫵瞪大眼睛,正欲伸手去救,却被扼住手腕。 “公主,这么急著对本王投怀送抱?”大王子含笑道。 而后闷一声,將林嫵的手臂折脱臼了。 那根簪子掉落,被他轻轻一踢,飞到石壁上断成两截。 爆炸威胁,失效了。 大王子露出两颗雪白的小犬牙,笑得如沐春风: “公主,你为什么这么不乖呢?” “若是听话地跟本王走该多好?两国不用打仗,你们的小皇帝,也不需要受这些苦了。” “唉……”他很是惋惜似的,嘆起气来。 “你还把见证我俩亲密关係的信號弹,用在他身上。” “本王生气了。” “后果很严重。” “不如……”他紧紧拥著林嫵的腰,手指一寸寸地探索:“让本王就在他的面前,好好惩治一下你……” 咚! 身后又飞过来一个东西,大王子抱著林嫵及时转身,堪堪躲过。 然后,便见到那如破布娃娃般的景隆帝,顽强扶著石壁慢慢站起来。 “放开她。”他喘著粗气道。 那气从他残破不堪的身子呼出,如同一个老旧漏风的拉风箱,每一下听著都充满疼痛。 林嫵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圣上……” 大王子却露出一抹讚赏之色: “啊。可真难杀呀。” 但是更多的,是极致的暴虐与疯狂。 “看来……”他舔了舔嘴角:“本王不下死手是不行了。” “这回,就砸烂你的头颅吧。” 大王子再次掐住景隆帝的肩膀,凭藉一身神力,狠狠地將人往石壁上甩去! 这一次他用尽全力,景隆帝必定肝胆俱裂而死—— “呃……” 他闷哼了一声,手上的力量减半,景隆帝没飞到石壁上,而是摔进了地下河中,沉浸水底。 “圣上!”扔完锄头的林嫵,不顾一切地朝地下河跑去。 大王子被天外来锄打了一下后脑勺,有些许脑震盪,扶著脑袋满脸迷茫。 第364章 我是小芳 喀什勇士们连拍大腿,果然又吃亏了吧! 我的王,你还不明白吗,那劳什子公主克你!长点心吧! 喀什勇士赶紧一路狂奔,一拥而上,將大王子围住,痛心道: “殿下,没事吧!” 大王子皱了一下眉,又甩了一下头,摸著后脑勺,慢吞吞道: “……没事。” 然后抬眼看林嫵拼命在水中扑腾,要去救呛水几乎昏迷的景隆帝。 两人湿淋淋地在水挣扎,如同一对苦命鸳鸯,挑动了大王子某一条神经。 他絳红色微翘的唇,倏地抿紧了。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惹得本王不高兴。”他冷冷地说。 看著林嫵艰难地涉水,一心朝景隆帝跑过去,他越看越不开心。 “跟本王走有什么不好?”他瞪著林嫵。 “什么都不好。”林嫵吃力地扶起景隆帝,露出厌烦的表情。 “殿下,你死缠著我,又是为何?就因为我曾烂好心,递给你一瓶药吗?” “还是因为我多次打乱你的计划,刺痛了你的自尊心?” “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仿佛你对我就很好似的,在你心里,不也將我当成玩物而已吗?” 玩物? 这两个字在大王子舌尖转了一下,而后变成一句轻蔑的话: “你可知,有多少人爭著当本王的玩物吗?” 他生来尊贵,要什么有什么,荣华富贵早已令他厌烦。故而,他终其一生都在追逐刺激,寻找更强大的对手,將其打败、折辱、再无情拋弃。 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一点存活的意义。 而不够强大的人,根本不配当他的玩物。 林嫵还是因为有些手段,又狡猾如兔,堪称一个强劲的对手,才令他感受到了一点久违的乐趣。 难得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他还想玩久一点。 “你若不想当女奴……”大王子放缓了声调。 “本王可封你为大妃。只不过,大妃就不能隨本王出征了,本王不太喜欢。” “此外,你若是还想著大魏,可以和本王一同將大魏攻下,届时……” “不用了。”林嫵毫不留情拒绝道。 大王子的脸立即冷了下来。 “你不慎重考虑一下?”他语气里还带著笑意,但眼神中却是毫无掩藏的狂暴。 “跟著这个小皇帝,可不是个明智之举。” “你们为了他拼死拼活,他却为了一个小太监甘愿赴死。这种脑子不清楚的蠢货,也配跟本王比?” 林嫵却笑了一下: “殿下,你大概是冷心冷情,胜负至上久了,不知情之一字吧?” “我们大魏,跟你们喀什可不一样。” “追隨一代明主,不但是为了利,为了家国,亦是认准他这个人,为了君臣情义。” “你说他哪里配跟你比?” 她轻呵一声: “单在小芳公公这件事上,便能看出你和他的高下。” “小芳公公为他挡了一箭,他要以命相还,这就是情,这就是义。我愿意追隨他这样有情有义的人主。” “而你呢?” “我好歹对你也有一药之恩,你却对我恩將仇报,还想让我信你?” 她正说著,突然被抓住手。 景隆帝在她怀中,眼睛已经无法全部睁开了,仅余一点亮光。 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 “別……管我了,你快走……” 大王子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 “现到如今,还装什么为人著想呢?” “你將那信號弹送予那小太监时,可曾想过自己会有那么一天?” “哦。”他將视线落在林嫵身上,满是嘲讽:“你还不知道吧?” “若不是你们这痴情皇帝,被没用的儿女情长冲昏头脑,你们现在,或许还是有救的。” “因为,他將一枚大魏皇室祖传的信號弹,送给了——” “我知道。”林嫵打断他的话。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她说。 表情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以及令人不解的欣喜。 “原来,那是信號弹呀?”她眨了眨眼睛,说。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阵阴风,拂起她半边面纱,露出她欢快的表情: “啊,可太好啦。” 嗯?大王子和景隆帝双双发愣。 前者歪著头,以为她是临死前放纵一把。 后者却迷迷糊糊地想:这个脸,真的好像小芳啊…… 大王子彻底失去耐心,大步往河边走,嘴角悬著残忍嗜血的笑意。 “公主觉得好,那就好。” “但愿九泉之下,他和那小太监一起,身边没有你的一席之地时,你不要哭著后悔。” “那倒不会。”林嫵笑吟吟道。 接著,景隆帝在半昏半醒之际,看到她举起一个东西。 一个他曾经日日把玩,从不假手於人的东西。 然后,听到她说: “因为,我就是小芳哦。”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山洞。 若干年后,景隆帝再次回忆那时的情景,感觉如同梦一般。 河水淹没了一切知觉,恍惚中他只觉得自己宛如一片叶子,在汪洋大海中被风暴席捲,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忽远忽近,无数东西从天而降,掉落水中的声响足以让人暂时失聪。 一切光线从他半闔的眼中迅速退去,在失去意识之前,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又坚定地说: “圣上,不要死。” “你还没给我的册封圣旨盖章呢。” 谁也没想到,素日景隆帝从不离身,日日盘在手上把玩的串珠,原来就是大魏皇室祖传的护身符—— 皇家信號弹。 而房遇刺那一日,他中了幻情的毒,曾短暂地將那女子认成林嫵,宽衣解带之时,將那串珠跟其他宝物一同扔在地上,作为定情信物。 虽然当时林嫵並未意识到,只是当寻常敛財收了起来。 多亏宇宙第三定律:反派往往死於话多。 林嫵在最后一刻,从大王子口中知道了串珠的用法。 於是,她將串珠启动后,往喀什大军砸去,自己第一时间抱著景隆帝潜入水中,顺著地下河的流向,拼命往下游。 河流的尽头,往往就是洞的出口。 林嫵猜对了。 她奋力將生死不明的景隆帝带出山洞时,里头轰然巨响,不知坍塌了几何。 这回,喀什大军没死在魏军手里,到要被魏家老祖宗,好好教训一番了。 林嫵终於鬆了一口气。 然后,她也彻底晕了过去。 第365章 吃上软饭 等林嫵再次醒来,已经是躺在林宅的床上。 一睁开眼睛,正上方起码有五张大脸。 “你醒了!” 一个家属和四个编外人员喜极而泣齐声吼道。 林嫵本就被重创的小脑袋,又遭受了二次伤害。 她痛苦得捂住头: “好吵,耳朵疼……” 游太医气得不行,也顾不上太医院不得罪人的优良传统了,噼里啪啦把挤在床边的男子打了一顿。 “起开起开!” “病人需要好好休养,你们给人围了一圈,浊气伤人,知不知道!” 四个编外人员悻悻地后退了两步。 姜斗植抱剑叉胸,狐狸眼气得要喷火,转头就骂: “在下才几日没在城中?她就伤成了这样!所谓的开封府信號弹呢?儘是无用摆设!在下早该知道,不能指望你能护住人!” 崔逖素日笑意和煦的脸,此刻也冷若冰霜。 他冷声道: “据崔某所知,那喀什大王子,先前还是住在姜大人府上的?姜大人,你可真是独具慧眼,热情好客啊。” 姜斗植:“……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你也说不出个一二来,怪我咯?” 兄弟俩眼神互杀,看著又要打起来。 靖王赶忙劝: “人没事是万幸,我们內部先不要起鬨……” “你还说!”两兄弟异口同声道。 “我二人都因公离了京城,余你在城中照看著点,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照看的!”姜斗植厉声斥责。 崔逖更是寻衅滋事: “明明是三个人的小组,王爷这就摆出小组长的款来了?该不是当上摄政王,就觉得占了上风吧?” “话又说回来,这摄政王,还是託了公主的福才当上的,很难不让人想歪……” 靖王气得跳起来: “你们在胡说什么!本王绝无异心,你们简直是……” 三人在吵吵嚷嚷时,早有一人恬不知耻地跟在一条狗后面,挤到床边: “游太医,不是末將想过来,是这狗非要来。” “往日公主极其喜爱它的,兴许见了他会开心……” 寧世子也学坏了。 这是林嫵看到jason那张狗头时,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不过,看到jason她確实是开心的,人都变得精神了不少。 摸了摸那张毛茸茸的头,感觉心里都变柔软了。 姜斗植不快: “这狗是怎么回事?” “不对,在下还想问呢,寧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另外二人眼神里也有些气愤。 明明说好三人行,怎的有人插队! 就这样,林嫵先是看四个男人大眼瞪小眼,火光带闪电。 然后,这些闪电一齐落在了她的身上。 仿佛在说: 你倒是解释解释! 林嫵:…… 咳了一声,她尷尬道: “我自觉得好了许多,不如摆膳,用个饭吧?” 这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才消散了。 吃饭的时候,林嫵方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昏睡了三天两夜。 难怪肚子饿得要死。 她其实没受什么大伤,脱臼的手早已被游太医接好,就是因为先前一直做苦力,体力透支过度,故而睡了个昏天黑地。 现在吃饱喝足,他便觉得自己又是一条好汉。 於是关心起时事来: “王爷,你怎的变成摄政王了?” 靖王第一个被提问,左右立即射来灼人的目光。 他面色微红,忍不住露出些许飘飘然之相,傲声道: “本王自知能力不足,担不起天子重担,便退领摄政王之职,暂时代理政务,以待圣上从梧桐山归来。” “梧桐山?”林嫵微微诧异:“圣上去了梧桐山?” 梧桐山是大魏最知名的修仙之山,据闻位於蓬瀛岛上,系先祖皇帝修行坐化之地。 那处不单有道法超然的高人,亦有超脱生死的道医,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术。 “圣上伤得极重,恐性命难保。”靖王嘆气:“虽说送去了梧桐山,但……” 气氛顿时变得沉重压抑了。 而且,他们四人一直看著林嫵,眼神很是复杂,令她头皮发麻。 不得不开口问道: “那……圣上有说什么吗?”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摄政王小组长开口道: “圣上……说了。” 林嫵缩缩脖子: “说了什么?” 该不是留下遗言,给她一百廷杖吧? 她这小身板可受不住啊! 到时候就让崔逖代劳,他有经验。林嫵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 不料,靖王嘆了口气,低声道: “圣上说……” “把玉璽拿来,他要给你的册封詔书,盖章。” 此言一出,一屋子五人一狗,都沉默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林嫵才低声道: “啊,他记得啊。” “那就好。” 护国公主被正式册封,並享有包括桑林在內的北地三城作为封地一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以太后为首的宋党坚决反对,但是林嫵有景隆帝亲书的詔书,又盖了玉璽,如今把持朝政的还是靖王,他们闹过一阵后,以失败告终。 平民女子一跃成为大魏最尊贵公主的传奇,在大魏迅速传开。 北地。 天高地阔,苍山远野。 一匹棕红色的烈马迅速掠过草原,带起一阵疾风,如同在绿色汪洋上,掀起一片波浪。 马儿被扯住韁绳,骤然停下,扬起两蹄对天长嘶。 几乎同一时间,红色锦带束起的墨发马尾在空中甩动,桀驁不羈的青年长腿一扫,翻身下马。 “又有何事?”他凤眼微眯,咬著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道。 单膝跪地的小將,恭恭敬敬呈上一张纸: “將军,城主来信,说是桑林已被划入公主的封地,咱们以后行动恐怕不便了。” “公主?”青年皱眉,夺过纸张打开:“什么玩意……” 而后,凤眼倏地瞪大,狗尾巴草掉了下来。 小將疑惑: “將军,怎么……” “传令下去!”青年突然抬起头:“大摆宴席,本將军要大肆庆祝!” “哈?”小將傻了:“庆祝什么?” “庆祝什么?”青年慢慢咧开嘴,笑容越来越明亮。 倒比那高悬的日头,还要炫目: “庆祝本將军……” “吃上媳妇的软饭了!” 第366章 朝中气氛 喀什围城轰轰烈烈持续了大半个月,终於以地洞炸塌,喀什大军所剩无几告终。 据说,喀什大王子死活不知,被最后一支喀什小队拥著,狼狈逃回西北。 短暂动盪的大魏,终於稳定下来。 但是朝堂上却吵起来了。 首先是窝囊已久的太后,终於把景隆帝给熬走了,不同意靖王当摄政王不说,还天天试图垂帘听政,將后宫搅得鸡飞狗跳。 其次是之前因宋大將军连连败仗,缩著脖子做人的宋党,这会子跳出来,要求对喀什居然不知不觉混进来的原因,深入追究。 他们表示,宋大將军驻守西北那么多年,从没出过这样的事,怎的寧国公一去,喀什就把边关渗透成筛子了? 寧国公嫌疑很大,指不定就是他通敌卖国! 纵使寧国公在大魏积威甚重,颇受爱戴,宋党提出这逆天言论,遭了无数人唾骂。 但无奈宋党在朝中人多,日日弹劾寧国公,一来二去,竟也成了气候。 一时间,朝中气氛紧张,西北局势更加尷尬。 林嫵也免不了受到波及,別有用心的宋党连她当丫鬟的旧事都翻出来了,大肆歪曲道: “喀什大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进来,焉知是不是从朝堂到西北,都有內鬼里应外合?” “至於內鬼是谁嘛,听说护国公主与寧国公关係匪浅,护国公主又在此次战事中受益巨大,谁心里有鬼谁知道。” “就是,听说护国公主跟那喀什大王子,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呢。此次兵围京城,公主难道没有纵敌之责吗?” “依下官看来,便是没有纵敌之责,亦有失察之罪。前些日子不是说了,北地起义军闹得厉害,公主自己的封地,也不管管……哎哟!” 最后说这话的人,被马斯倪没拿稳,脱手飞出的玉牌打了头。 “对不住啊,手滑。”马斯倪理直气壮道。 “但是这位大人,你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北地才划入公主名下多久,那起义军闹事能怪到她头上吗?” “要怪,老臣认为,还得怪宋家军。西北守不住,那就主动去守守北地唄,天天窝在寧国公羽翼下吃乾饭,怎么好意思哦。北地起义军作乱,都是因为他们不作为!” 御史大夫一张嘴,满朝文武都后悔。 怎的又惹了这个刺头! 宋党更是难受,本来要討伐寧国公和护国公主的,怎么兜兜转转,迴旋鏢打到自己身上? 其中一个颇有权势的,硬著头皮开口到: “凭什么让宋家军去北地?宋家军在西北经营多年,颇有建树,宋大將军劳苦功高,朝廷怎能做这过河拆桥之事。” “要去也应当是寧国公去,瞧他抗击喀什,將人都抗击到国都来了,可见西北他守得不好,不如去北地……” 哦。 站寧国公的大臣们心下瞭然,原来宋党嘰嘰歪歪这一大堆,目的在此呀。 现在可不是喀什来势汹汹的时候了,当初西北告急,宋大將军吃了败仗,急吼吼让寧国公来救火。 可如今形势倒转,主战的喀什三王子死了,大王子又折了三万兵马逃回去,喀什內部一片混乱,在西北战事上便鬆懈了。 於是,宋党开始眼馋西北的战果,想赶走寧国公,让宋大將军夺回地位。 这算盘打得,眾人在京城都听见了。 可偏偏宋家手握兵权,又有太后在宫中诚邀,黑的都能被他们说成白的。 靖王坐在主位,看著两旁涇渭分明的两派,面色不虞。 他可不是景隆帝,不能隨便赐人廷仗,可是这些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傢伙,实在面目可憎。 还好如今御史台都是他们的人,今日宋党参林嫵几本,明日御史们就能从祖宗十八代开始列举他们上百条罪状,从早朝一直骂到他们下值乘车逃进家门。 可这终究不是解决办法。 而且北地的起义军,也確实是个大问题。 那处曾是赵家歷代驻守之地,赵家所率的烽狼骑抗击外族几十年,终於將对方灭族,巩固了大魏边界。但由於多年战乱,这里也变得贫瘠,常常十里见不到人烟,只留了一些赵家当年的残部,在此驻守。 故而,这么个不毛之地,突然在一年前冒出一支起义军,在悄无声息中,以燎原之势迅速壮大。 根据最新来报,起义军隱隱有控制北地的失態,儼然已经成为大魏毒瘤。 可到底派谁去? 能让宋家军去吃点苦头,自是最好,但他们绝对不肯。 让寧国公去,又有些寒了忠臣的心。 派旁的人去…… 靖王看著两旁爭吵不休的臣子,陷入沉思。 朝堂上吵得厉害,林嫵的林宅里,也爭执不休。 “所以,这是你不著寸缕,躺在良家女子家里的理由吗?” 刚刚沐浴过的锦衣卫指挥使,穿著一件松松的风信紫外袍,全靠宽肩猿臂撑起慵懒的效果,腰带隨意扎住蜂腰,一头长髮不似平常那般束起,而是披在肩上。 好一个出浴美男,活色生香。 如果他没有抱著手臂,臭著脸的话。 而在他的面前,一张美人榻上,肌肤胜雪的文雅公子,正閒適地趴著,衣衫褪到腰,大片裸露的肌肤如雪一般。 崔逖悠悠嘆了一句: “唉……公主,崔某感觉心头髮紧,是不是中毒太深,受不得刺激?” “或者让无关人等先出去吧。” 无关人等? 姜斗植的拳头都硬了。 姓崔的最近天天往林宅跑,一会儿心口疼,一会儿透不过气,不知道还以为他病入膏肓了。 偏偏嫵儿是个极善心的,为他把了把脉,说余毒未消,可定期来祛毒。 每期诊金三百两。 这可把姓崔的乐坏了,三天两头往林宅跑,气得姜斗植无心在宫中当值,总觉得有人在挖他的墙角。 而今夜,这廝竟恬不知耻地,还要嫵儿给他针灸? 正逢林嫵端著放有银针的盘子走进来,姜斗植狐眼微微上挑,邪魅狂狷一笑: “穴位而已,在下也颇通一些。” “不如,在下替嫵儿吧。” 第367章 人脸识別 崔逖眸色一深,刚想要爬起来,无奈京城第一高手迅疾如风,须臾间便来到榻前,只轻轻一按,便让他动弹不得。 但身为手下怨灵无数、世间仇家不少的天子鬣狗,崔大人对反刺杀有著丰富的经验,將手指上的扳指一弹,便將垂帘带到一旁的烛火旁,熊熊燃烧后又盪回来。 姜指挥使闪得很快,但无奈秀髮飘逸,被烧卷了好几根。 紫色长袍上多出一个洞来。 悔得姜斗植想咆哮: 早知刚才那一掌,就该把他的肩胛骨拍碎! 可惜他没有机会再来一招,隔壁自家院子的下人便匆匆来报: “大人,北镇抚司来人了……” 姜斗植气得头髮都竖起来了。 日也当值夜也当值,他姜指挥使是铁打的吗?那么多人前月下就不能多他一个吗?光棍就该被这么使劲嚯嚯吗? 他甚至开始反省自己: 这锦衣卫是非当不可吗? 但纵有千般念头,也只得摔了袖子,悻悻走了。 不走不行,如今的他得努力。林嫵都当上护国公主了,他区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好像有点不够格。 景隆帝还是太脆了,他才几日没在京城,这人就不中用了。 否则,他高低用绣春刀逼对方给自己升个官。 满面不快地走了两步,姜斗植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用手指点点崔逖,露出冰冷的表情。 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下看著你呢,你注意著点! 林嫵站在外面擼猫,本想等两兄弟打完了再进去,却见姜斗植阴鬱地走出来。 风灌进他的袍子,显得整个人气鼓鼓的。 有点凶又有点可爱。 偏偏在这时,大猫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 林嫵赶紧拍拍猫的小脑袋,让它別叫了,因为姜斗植被这猫抓过以后,单方面同它结了仇,每次见面都要用水滋它。 要是又把他叫恼了,指不定这男人心里多记仇呢。 但令她意外的是,姜斗植这次却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 然后道: “它都这样了,你还搂著它作甚?” 林嫵一头雾水:“它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搂它?” 姜斗植曖昧地翘起嘴角,眼中波光瀲灩: “你不知道?它发情了,正要出去找情郎呢……” 林嫵:…… 她刚要把猫放在地上,身前突然被一片黑暗笼罩,薄薄的紫色料子底下,隱约透出精悍的腰身。 姜斗植一把掐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带: “你应该搂著在下。”些许热气在林嫵耳边熏蒸:“我也发情了。” 林嫵:!!! 所以你不是去东傀谷找解药,你是去进修了啊? 怎么感觉段位完全不同了呢? 有点油腻。 她的嫌弃溢於言表。 姜斗植说完自己也僵了了一下,看到林嫵那吃不下的表情,心中更加难堪。 他了几百两银子跟青楼魁学的啊。 学过的都说好,不能是他的问题吧? 姜指挥使不信邪,又使出学成的第二招,两只手按在林嫵的两边脸颊上,往中间挤。 然后凑过去,直接—— 啾啾啾啾啾。 像小鸡啄米。 又略略略略略,把林嫵两瓣粉唇舔得像涂了猪油。 林嫵什么反应,姜指挥使没细看,自己先脸红了,心满意足地想,这钱没白。 好甜的嘴啊。 伸舌头果然更上头,魁诚不欺我。 而林嫵呢,五官被他两个大掌挤得都要堆一块了,眼睛一酸,差点淌下泪来。 老哥,你这样对吗。 我嘴巴都没张,你这舌头伸了是给我做唇部护理吗? 姜斗植压根没理解她的意思,只顾美滋滋: 哎嘿,都给亲哭了。眼睛水汪汪的,真好看。 爷真厉害! 最后还是林嫵掐了他的腰一把,他才鬆开手。 林嫵刚要挣脱他的桎梏,他却双手环住他的要,弓下身来,將脑袋迈进她的颈窝,长嘆了一口气: “別说话,抱一会儿。” 声音里满是惆悵和悔恨,还有点不甘。 “我才不在了这么点日子,你就差点没了。若是你真有什么万一,我……” “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到底意义何在呢?”他轻声说。 说是说给林嫵听,但又像是在问自己。 在月光照耀下,他如同一条没有安全感的大狗,迷茫地將脑袋放在主人的肩膀上。 唯有主人的抱抱,才能让他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林嫵摸了摸他那头长髮,像在给大猫顺毛。 “我没事的,这不是好好的吗。”她温声说道。 “不好。”姜斗植闷声道:“之前隨隨便便就给什么狗屁慧慈公主劫走了,而后又在战场上跑来跑去,说不定以后,坐在家里也被人劫了呢?” 林嫵信心满满地摇摇头: “不会的。” “现在进林宅可不容易,需要人脸识別。” 人脸识別? 姜斗植皱起眉头,听起来怪新鲜的,又怪不靠谱的。 林嫵兴致勃勃指著门口,正好一个官差模样的人朝林宅门口跑过来。 然后,响起汪汪狂吠! “哎哟喂!”那官差被猛地一扑,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而林嫵院子里的僕人赶紧跑过来,大声喊道: “是什么人?狗都没见过的人,不许敢擅闯林宅!” 而jason从黑暗中跑出来,到林嫵面前欢快地摇尾巴,喜获一条肉乾。 姜斗植无语了: 原来,是通过狗识別人脸啊? 林嫵摸摸狗头: “jason可是镇国军培育的战斗犬,警惕性强,攻击力和爆发力超群,而且非常通人性,可比暗卫好用多啦。” 姜斗植想想也是,但思及这是寧司寒送来的,又感觉是对方爭宠的手段。 还是有些心塞。 得找机会,也把这狗滋几顿才是! 他还要藉机再痴缠林嫵几句,却被门外的官差打断了。那人大喊起来: “护国公主!” “公主,小的是开封府的人吶!” 林嫵定睛一看,才认出来,確实是常常同崔逖行走的人。 她的心不由得噗通一下。 今日是什么意思,怎么北镇抚司和开封府接连来人? 果然,那人入得门来,便是一脸焦急: “我们大人何在?开封府才接到急报,出了大案。” “宋威侯被人劫走了!” “而劫持者,同公主,还有些关係……” 第368章 迷之逮捕 从宫中当值完回来后,宋威侯先是到酒楼里,听熟识的歌伎唱唱小曲。大魏明令禁止官员狎妓,他便只能如此解解馋。 正好今日他在朝堂上被御史大夫骂了一通,心情甚是不悦,於是待得晚了一些。待月上中天,酒酣耳热之后,他才带著几分醉意,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他晕晕乎乎地,在马车上闔眼歇息。 作为一名朝廷重臣,他的马车周围跟著好些武艺高强的侍卫,故而此时鬆懈些,也没什么。 正昏昏欲睡之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害得正在瞌睡的他,一脑袋磕到车壁上。 他掀开帘子,勃然大怒: “怎么回事?” 然而放眼一看,却愣住了。 外头一列精悍的兵马,手里还持著锦衣卫的逮捕令。 “宋大人,你涉嫌通敌,请跟我们走吧。” 宋威侯大吃一惊,来人那身皮,確实是锦衣卫的装扮。最重要的是,上头的逮捕令做不得假。 他又惊又怒: “你们在胡说什么!本侯怎可能会通敌?锦衣卫简直欺人太甚,是不是姜斗植——” “大人!”那打头的锦衣卫,语气十分冰冷:“与姜指挥使无关,此令,来自宫中。” 说完,就將人提走了。 虽然宋威侯挣扎不已,但锦衣卫奉皇命办事,谁敢阻拦? 数名侍卫眼睁睁看著锦衣卫的人马远去,半晌才有人如梦初醒: “快,快去府里报信!” 而这个信一传到宋府,无疑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宋威侯夫人直接拍了桌子,她可是先帝封的公主,名曰惠阳,嫁与太后的亲侄子宋威侯,亲上加亲,权柄煊赫。 此时她发起火来,怕是小半个京城都得心惊胆战: “锦衣卫好大的胆子,姜斗植他不要命了吗?如今圣上不在,朝中是我宋家说了算,他还敢在老虎脸上把鬍子?” 底下的侍卫大气不敢出,硬著头皮道: “夫人,属下听那人说,逮捕令来自宫中。” “宫中?”宋威侯夫人蹙起眉头:“难道是靖王?不可能,靖王便是当了摄政王,亦指使不了锦衣卫,锦衣卫只听命於圣上。可前些日子还听说圣上甚是凶险,性命难保,这就回京了?说不通……” “夫人。”那侍卫又小心翼翼道:“其实还有一人,可以指使锦衣卫。” “夫人忘了吗?圣上临走时,给护国公主赐了一尊尚方宝剑。” 啊。宋威侯夫人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尚方宝剑,见此剑犹如面君,可斩杀一切逆臣贼子,调动大魏所有朝廷势力。 当初太后还因为景隆帝將此剑赐予护国公主,气得大病几日。 可谁也没想到,这护国公主拿了这剑,还真为所欲为? 宋威侯夫人立即怒容满面。 “这个便宜公主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居然连我们侯爷都敢抓,这不是相当於指著本宫和太后的脸,说我们是乱臣贼子吗?” “来人,备轿!”她双目射出恨意,吩咐道:“本宫要连夜进宫,秉明太后!” 於是,本该万籟寂静的街道,突然被火把灯笼照得亮如白昼,大量人马涌进大街小巷,连皇宫都被整个惊醒了。 太后如何反应不得而知,但此时,林宅的院子里,林嫵满脸惊诧。 “我?” “我为什么要拿宋威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而崔逖在开头听了个囫圇,好不容易穿完了衣服,从里面赶出来,沉声道: “宋威侯,宋党在京的话事人。” “每回攻击你,说话最大声的就是他。” 这也是大家怀疑林嫵的原因之一。 最近宋党总是有意无意地將林嫵与寧国公扯在一起,准备在喀什围京的追责中,把这两人一同拖下水,一举两得。 而宋威侯作为宋党之首,往往身先士卒,站得最前,骂得最欢。 虽然林嫵自己不知道,但整个朝堂已经默认她和宋威侯成了死敌,路上遇见都会互捅刀子那种。 因此,这回林嫵下令锦衣卫去逮捕宋威侯,他们一点都不奇怪。 可关键是,林嫵大感冤枉: 她没有哇! “这事太蹊蹺了。”崔逖面色沉沉。 姜斗植和他一样,都是办案老手了,不用细想便抓住其中不同寻常之处,也变了脸色。 “看来北镇抚司派人来寻我,应当也是为了此事。”姜斗植口气不善。 果然,將人从隔壁院子召过来一问,正是为了此事。 因著宋威侯地位不低,宋家在朝中又权势滔天,且宋威侯夫人连夜进宫寻了太后,太后几乎要掀翻半个皇宫,当即下了懿旨,让锦衣卫速速来请罪。 而开封府则负责將相关人等都拿下,拿不下的,就上都中营! 可以说將整个京城都搅得人仰马翻,就为了宋威侯这事。 要不是京城三大办案执法机关:北镇抚司、开封府、都中营,都不在宋党的掌控之中,兴许林嫵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 林嫵:……还好刚才劝住了小姜想裸辞的心。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但话又说回来: “姜大人,那张逮捕令可是真的?锦衣卫最近有签发逮捕令吗?” 姜斗植皱眉: “锦衣卫负责的事务,有许多是时间跨度极长的,虽说圣上去了蓬瀛岛,但仍不妨碍这些事务继续推进,故而日常签发逮捕令是有的。” “只是逮捕令上,定然有被逮捕之人的名字,以及北镇抚司的官印。” “官印在我这里,而锦衣卫最近绝对没签发过针对宋威侯的逮捕令,在下实在不知,这张又是何来?” 这就是开封府尹崔大人的绝对领域了。 他立即进入了状態,陷入思考时不再笑意融融,而是冰冷得如同判官现世。 “有可能是假的,亦有可能……官印是否被人盗用?” 姜斗植表情坚决: “绝不可能,在下成为指挥使这些年,从未有过一刻掉以轻心。” “那……”眾人皆陷入沉思。 但思考显然不能持续太久,因为两个部门的差人,都急得脑门冒烟了。 坐在宫里的太后,正大发雷霆,等著两位大人呢。 当然,还有“罪魁祸首”—— 护国公主。 第369章 三堂会审 林嫵坐在前往宫中的马车上,心里有些沉重。 这个时代的街道虽然是青石板路,但亦算不得非常平整,走起来仍有些顛簸。 而林嫵的心也隨著这车轮子,上上下下。 不过嘛,仔细想想,太后又能拿她怎样呢? 关她进詔狱吗?那可真是回家了。 关她进开封府吗?开封府披红掛绿。 关她进都中营吗?其实她在那里还有一串小弟。 再说了,关不关,也不是太后说了算,这不是还有霸道靖王,可以一堂言吗? 想到这,林嫵又安心下来,马车咔噠一声,到宫门了。 林嫵还未伸手,先是一条紫色锦带飘入帘来,然后镶了五瓣铜套的刀柄,將帘子掀起。 面上看不出一丝心事,秒变无情杀手的姜指挥使,冷声道: “下来。” 林嫵心想小样儿还挺能装,於是慢吞吞地走出来,正准备踏下车去。 姜斗植却两手插著她的腋下,直接將她提了下来。 林嫵:…… 果然姜斗植还是那个姜斗植,没变。 可是,你礼貌吗? 名动京城的护国公主,气咻咻地朝宫门走去。 锦衣卫指挥使跟在身后,按著绣春刀阔步向前。 开封府尹则玉树临风,笑意浅浅,一边在心里恨自己不会功夫,被小崽子抢了一头,一边宛如没事人似的,跟一通进宫的其他官员打招呼: “几位大人,又见面了。” 偏偏他这人不挑,那几个官员都是宋党! 他们看见崔逖,便义愤填膺: “崔大人,你身为开封府尹,上辨忠奸,下斩歹人。如今京中发生如此恶劣之事,连皇亲国戚都被以莫须有罪名逮捕,律法何在?” “臣等心知你与护国公主交好,但在其位谋其政,凡事要问问自己为官的初心,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崔逖闻言也不恼,依然笑如春风。 他本身就长得好,满身书卷气,一袭白锦衣,显得高洁如皎月,正直如寒松,乍一看令人心生信赖。 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为什么穿白衣,因为心黑啊。 宋党还是老样子,眼神不好还忘性大,这不又押错宝了,跟个白切黑谈良心。 “各位大人所言极是,崔某自当尽力。”崔逖笑吟吟。 宋党马上满意了几分。 崔逖便仙气飘飘地舞著衣袖走了。 而当大家都坐在殿中,太后位於上首,炮火集中朝著林嫵就攻来了。 “你这毒妇!还有脸站著,还不快跪下请罪!”太后骂道。 林嫵不卑不亢: “臣女困惑,臣女何罪之有?” 太后直接摔了个茶盖过来: “你还敢狡辩!” 她气得胸脯一阵欺负,银牙都要咬碎了: “你仗著皇帝赐你尚方宝剑,竟敢滥用职权,诬陷朝廷命官,捉拿皇亲国戚。” “也不看看你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你配吗!” 这话一说,显然是对人不对事,藉机人身攻击了。 姜斗植皱著眉头站出来: “太后,此事並未查明……” 哐当! 茶碗也飞过来了。 太后现在看著林嫵和姜斗植两个人,像看一对狼狈为奸的姦夫淫妇。 “姜斗植,你还有脸说话?” “锦衣卫將宋威侯捉走,关在了何处?还不快快放出来!” “早些放出来,你们的罪过也能轻一些,否则哀家定要你们掉脑袋!” 虽然她怒气冲冲,但姜斗植並不接招。他依然面色冰冷,毫无表情。 声音也未有一丝起伏: “稟太后,锦衣卫今夜无人出值,劫走宋威侯的並非锦衣卫的人,故而臣无法將宋威侯放出来。” “怎么可能!”太后怒目圆瞪,长长的护甲掐著椅子扶手,几乎要断裂。 “你以为这等可笑的狡辩之词,哀家会信吗?” “再不交出来,你这个指挥使也不用当了!” 有太后打头阵,宋党纷纷附和: “就是啊,明明是护国公主让锦衣卫公报私仇,抓走宋威侯,怎的还在此狡辩?” “连堂堂指挥使都不分黑白,助紂为虐,北镇抚司已然是烂透了……” 眼看宋党人多,又有太后坐镇,舆论越来越盛。 林嫵徐徐走了两步,给太后行了个礼。 “太后,臣女有一事始终不明,想请教太后及诸位大人。” “诸位为何认定,是臣女指使锦衣卫抓捕呢?” 她刚说完,便有个宋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这还用说吗?因为宋大人近来日日在朝堂上攻訐你,你必定怀恨在心!” “且除了圣上,唯有尚方宝剑指使得动锦衣卫,不是你还能是谁?” 林嫵一脸困惑: “臣女与宋大人素不相识,宋大人却主动攻訐我,还日日攻訐我,怎么看,都是宋大人比较恨我吧?” “再者,诸位亲眼看到臣女把尚方宝剑放到锦衣卫脖子上,要求他们签发逮捕令了吗?如果没有,凭什么说此事系臣女所为呢?” 她刚说完,判案权威,开封府尹崔大人,便重重地击了两下掌,慢条斯理道: “是这么个道理。” 那些宋党瞪大眼睛,立马感觉自己被背刺了。 这崔逖方才不是还说得好好的么! “可是……”有人底气不足,心虚说到:“不是护国公主下令,还有谁可以指挥锦衣卫?要么便是姜指挥使私自下令,毕竟锦衣卫的官印可是由他亲自保管的!” “那好。”林嫵对他们跟著自己的思路走很满意:“话又说回来,诸位亲眼看见那印了吗?凭什么说那就是锦衣卫的官印?” “宋府的侍卫看见了!”宋党喊道。 林嫵笑笑: “是吗?那么请在座各位告诉本官,锦衣卫的官印是什么样的?” “笔画增减了何处?字圆方如何?上头有什么图案?” 殿內鸦雀无声。没人答得上来。 林嫵又走了一圈,直往刚才说话最积极、最大声的几个人脸上懟: “这几位大人,说说看?” 那几人万万料想不到,自己会有一日,被一个小姑娘逼得大汗淋漓。 有一个也曾与锦衣卫打过交道的,顶不住压力便仓皇道: “有……有飞鱼纹。” “说得好。”林嫵脸上舒展笑顏,朝姜斗植挥了挥手。 姜斗植掏出大印一看: 根本没有图案。 第370章 有个漏洞 “那好。”林嫵露出浅浅笑意:“既然连这位与锦衣卫打过交道的大人,都不曾记得锦衣卫的官印是何样,那么未曾见过锦衣卫的宋府侍卫,又从何辨认呢?” “本宫甚至怀疑,他们根本不曾细看那逮捕令,只因劫匪这般说了,他们便信以为真。”林嫵道。 林嫵三连问,层层深入,將诸位大臣诱入套子,又通过逻辑剖析,让他们的指控漏洞百出。 大臣们哑然无声。 倒是太后,羞恼得一拍椅子: “巧言令色,事关重大岂容得你妄做推测……” “太后娘娘。”清越谦和的声音响起。 崔逖笑意和煦: “不巧,方才开封府来报,说是询问了那几名侍卫,他们確实並未细看那逮捕令,也认不得锦衣卫的官印,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直接把太后堵得脸都红了。 最后只能坑坑巴巴来一句: “你开封府的话,难道就公正?谁不知道你跟这护国公主有些不清不楚……” “太后娘娘。”崔逖一点不恼,仍是笑得俊秀非凡:“若是您不信下官的话,自然也可交予都中营审问,毕竟都中营监管巡城和兵马,亦有办案经验。” 太后:……谁不知道都中营如今是寧司寒做主,寧司寒又是林嫵的姘头? 可恶,朝廷之大,竟无她一国太后可用之人。 她越发觉得林嫵著实碍眼。 以前还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想,林嫵的姘头简直遍布朝廷,把持重要岗位,她手上还有尚方宝剑。 根本是一头蛰伏的母老虎,留不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可在没有確凿证据的情况下,想动一动林嫵还真不容易,太后正烦躁之际,本藏在屏风后面的宋威侯夫人,昂然走了出来。 用丹蔻涂得血红的指甲,指著林嫵: “人在做,天在看,便是你言巧语逃脱,本夫人定然深入追究,將你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你等著瞧吧!” 一场三堂会审,就这样不欢而散。 林嫵满腹心事地回到林宅。 两条大尾巴狼如影隨形。 姜斗植才不管宋威侯的生死,他只为那劫匪竟敢冒锦衣卫的名头,以及林嫵被折腾了这一通感到不快。 “叫在下查出来,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他双臂抱著绣春刀,眼神阴鷙道。 林嫵没说话。 倒是崔逖,挥手让人奉上一盏安神茶来: “你今夜劳苦了,喝盏茶,定定心吧。”他温声道。 林嫵喝是喝了,但是心不在焉。 姜斗植这会儿也觉察出不对了,把剑往桌上一扔,扯了扯她的髮髻: “想什么呢这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心事。” 林嫵拨开他那把玩她髮髻的手,没好气道: “想你很快该下大狱了。” 结果狐狸眼神气一笑: “下大狱?对爷来说,那不是回自个儿家吗。” 林嫵:…… “我是认真的。”她正色道:“这里头有个漏洞,难道你们还没发现吗?” 姜斗植愣了一下。 崔逖先是惊诧,然而只略略一思索,面色就沉了。 “宋威侯。”他吐出三个字。 姜斗植也想到什么,面色骤变。 林嫵嘆气: “旁的人不认识官印,很正常。宋威侯自己能不认识吗?” “圣上尚未亲政前,这北镇抚司,可是掌握在宋家手里呀!” 姜斗植的脸色极其难看。 这段歷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当年他还只是锦衣卫的一名小嘍囉,凭著卓越的天赋和狠辣手段,得到景隆帝赏识,成为他暗中势力后,才慢慢地开始往上爬。 彼时的锦衣卫,大半是宋家的人。 而那时候的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的顶头上司,人人皆以为他是草根出身,得了宋家赏识,故而攀上高位。 实际上,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是宋威侯的私生子。 父子俩关係十分亲密,宋威侯怎么会不知道,锦衣卫官印长什么样呢? 他既然没有指出逮捕令有问题,那说明—— 逮捕令没有问题。 上头確確实实,就是锦衣卫的官印。 围桌而坐的三人,齐齐感到背后发凉,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不知不觉时,已经笼罩住他们。 “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够盗走我的官印。”姜斗植抿嘴道。 他心里有一团火,憋著一股气。 他想不明白,自己日日戴在身上的官印,怎么会出现在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逮捕令上面? 而崔逖则坐得板板正正,羽睫半敛,掩住锐利的眼眸,两根白玉般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敲。 “官印在你手中,从不离眼吗?”他突然道。 “你再想想。” “当然!”姜斗植恼怒地脱口而出:“在下自东傀谷回来后,便未曾签发过逮捕令,哪里用得上它?便是沐浴,也都一直看著。” 他已经可以想像,这点若是被其他人想到了,他们会怎么看待他? 倒是,他便是不被打成劫匪,亦有官印保管不严的失察之罪。 太憋屈了。 而林嫵拿起那个官印,仔仔细细地看。 姜斗植把它保管得很好,不单装在盒子里,而且用极好的丝绸包裹了起来。 林嫵一打开丝绸,一枚光滑蹭亮的白玉印,便出现在她眼前。 看起来就很值钱。 她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一下,突然顿住了。 姜斗植以为她不好意思,本来很烦躁的心情,突然被她的財迷逗笑了。 “你喜欢?”他勾起唇来:“一整块和田玉做的,確实价值不菲,最主要是这玉乃供品,又是宫中老师傅的手艺,质地水润光滑润手,十分难得。” “若是你喜欢,在下改日……” “不。”林嫵突然出声打断他。 “你们看,这是什么?”她著迷似的盯著那玉,轻声道。 兄弟俩便凑了过来,一个贴著林嫵的左脸,一个贴著林嫵的右脸,心怀不轨地端详那官印。 只见果然是好一块和田玉,水头极好,温润透亮,光滑趁手。 可再一细看,发现上头有一点点脏污。 “给那玩意针灸时,在下手上沾了药膏。”姜斗植皱眉道:“拿印时便將手指印上去了。” “那玩意”自然指的就是崔逖。 而崔逖挑了挑眉,浅笑道: “哦,原来你沾了药膏亦未洗手,那你还抱著公主上上下下,岂不是都擦公主身上去了?” “真是太失礼了。” 两兄弟差点又要掐起来。 但林嫵压根没心思管他们,而是將桌上等挪近了: “不是,你们再看看。” 第371章 官印谜云 两兄弟再看时,吃了一惊。 明亮的灯火照耀下,那白玉官印上,有好几个手指印。 姜斗植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在下每次用完官印,必定以锦帕擦拭乾净,方收起来,不可能留有指印。” “方才在太后跟前,我也只是拈了一回,何以这么多指印?” “果然有人曾偷用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方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一直隨身携带官印,可转脸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眼前,犹如给了他两个耳光。 林嫵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唤来小丫鬟。 “拿我的脂粉盒子,並一块黑布来。” 大美丽出的脂粉,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细腻,林嫵打开盒子后,只对著官印轻吹一口气,便腾起一阵轻雾来。 而后她再小心翼翼將黑布覆上去,再取下来。 黑布之上,便赫然出现四枚指纹。 其中两枚自然是姜斗植的。而另外两枚…… 也是姜斗植的。 崔逖轻笑出声: “看来姜指挥使年纪轻轻的,记性就不好使了。” “崔某方才明明听你说,你自东傀谷回来后,未曾签发过逮捕令。” “可这官印上,確有你四枚指印呢。” “那么崔某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所称的从未离身,大概也不是那么地准確?” 这便是属於鬼门判官的刑侦能力了,一句话说得姜斗植无从辩解,头冒白烟。 “……这官印自落到在下手里,確实从未离眼,在下敢以命担保。”他硬邦邦道。 两兄弟眼神对峙著,有无声的火在空中交战。 林嫵嘆气: “两位大人,此时可不是內訌的时候。毕竟有人能在姜大人的眼皮底下使用官印,说明,他若想陷害姜大人,易如反掌。” “我们现在很被动,知道吗?” 姜斗植和崔逖齐齐沉默了。 確实如此,这张逮捕令犹如一柄看不见的剑,一直悬在姜斗植的头上,不知何时会落下。 “那些人到底图什么?难道是在下的仇家?” 姜斗植抱起手臂,微闔的眼皮底下,狐狸眼闪过冷光。 崔逖却比他想得更深: “或许,项庄舞剑,其实意在……” 沛公是没有的,公主倒有一个。 林嫵甚至有点鬱闷,这个公主的名头好似没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呀? 为这名头,不单要给景隆帝打黑工,做苦力,末了还惹得太后嫌弃,被当成眼中钉。 现在可好,又被什么绑匪给盯上了。 为什么別人当公主都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她这牢饭都快吃上了? “只能静观其变了。”她喝了一口茶,恢復平静:“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发愁无用。” “时间会让他们暴露出真正目的的,我们拭目以待吧。” “只不过……” 林嫵看了看姜斗植: “姜大人,你最近恐怕要做好隨时跑路的准备。” 姜斗植心中一凛。 林嫵建议得没错。 若是那张逮捕令再度现世,查出如假包换確实是锦衣卫官印。 那么他先前无比坚定,发誓称不可能有人从他手里盗用印的话,將会变成利刃插向他自己。 大家会觉得,是他监守自盗。 逮捕令,定然就是他自己签发的。 这可比被盗严重多了。 “如今宋威侯下落不明,太后和宋党必定竭尽全力寻找,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爆发时就会越猛烈。暗处的敌人,或许就在等待这么个时机。”林嫵的语气有些发沉。 “姜大人,你必须要做好准备。准备……” “隨时逃亡。” 这混乱的一夜过去后,事態果然如林嫵的预期发展。 宋党不单將整个京城翻过来,甚至连运城、辽城等近京之地,也搅得翻天覆地。 可始终没能找到宋威侯。 劫匪也如人间蒸发一般,毫无痕跡。 但对於林嫵他们来说,越是安静,就越是意味著暴风雨的靠近。 而姜斗植应林嫵的要求,日日窝在府里。 “哎,对对对,就是这样走路,不错不错。” 林嫵手里拿著一根鸡毛掸子,对一个用一根南海珍珠簪子,简单將长发挽起的美人,指指点点。 “步子迈得太大了!”她不满,声调拔高了些。 然后用鸡毛掸子嘭嘭拍了两下对方的屁股: “屁股扭起来!” “一个良家女子,必须站有站相,走有走样,淑女步不能忘,懂不?” 大美人姜斗植:……不懂,想把那根鸡毛掸子给折了。 可那掸子在林嫵手里,不但不能折,姜斗植还得忍受它在自己胸口那两团东西,一点一点的。 “歪了,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好好戴?”林嫵说。 “你长那么大个个子,手脚也大,便是长著美人脸,看起来也有破绽。得有这么个特別凸显女子特徵的东西,方能骗过人眼,晓得不?” 姜斗植都不想说话了,生无可恋地用手捏住胸前两个糰子,往上託了托。 一个腰细腿长,脸美胸大的美人,现在眼前。 林嫵满意地点点头: “唔,不错。” “就是这淑女步还差点儿,多练练吧。” “记住了啊,挺胸扭臀!” 姜斗植:……想死。 “当年我当郑夫人时,也没那么多要求。”他爭辩道。 林嫵瞟了他一眼: “那时候是没人仔细去查你,若是真查,你还能不露馅?” “尤其是你这嗓门。” “来。”她清了清嗓子:“来跟我学夹子音吧。” 姜斗植:……他为什么还不死! 崔逖在一旁,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明媚灿烂: “公主可真是聪慧过人呢,这法子真是绝妙了。” 又夸姜斗植: “江小姐的容貌亦是不俗,堪为京城第一美人了。” 姜斗植:……我要死也要拉姓崔的垫背。 可崔逖无视他难看的脸色,还在火上浇油: “想必江小姐亮相京城,定有无数多情公子为之疯狂吧。” “呵呵,真期待呢。” 他笑得十分欠揍,姜斗植几乎要拔刀了。 结果林嫵一句话把两人都镇住了: “期待吧?崔大人。”她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这位江小姐,可是你的未婚妻呢。” 崔逖:??? 姜斗植:!!! 震如惊,崩如溃。 两人还未来得及提出异议,姜府的大门便被砰砰敲响了。 一道厉喝传来: “姜斗植何在?” “在下奉命捉拿劫走宫妃的劫匪,姜斗植快束手就擒!” 第372章 进京勤王 眾所周知,景隆帝去蓬瀛岛后,德妃便一病不起,心灰意冷之下,连宫门都紧闭了。听说还打发了好几个宫人,只留两个贴身伺候。 满京听闻此事都惊嘆,只以为云妃对景隆帝情深义重,原来德妃才是最重情之人,竟然伤心至此。 因著她闭门不出,宫中关於她的消息便也就越来越少。 唯有太医按照常规,前去诊治。 而这一日,太医数次敲门,都无人答应。初时他以为是永寿宫宫人少,许是都在里屋伺候娘娘,故而没听见外头门响。 可是反覆敲了几回,他觉得不对劲了。 叫来巡逻的大內侍卫,硬闯进去一看,里头竟是一地鲜血,两个宫女都被杀死了。 而德妃,已经不知所踪。 “现场遗落了一张锦衣卫的逮捕令。”靖王沉著脸道:“正是宋威侯的逮捕令。” 林嫵的心也猛地一沉。 此时,她和女版姜斗植,正坐在靖王府里,相顾无言。 崔逖没有来。 正如林嫵所料,那张逮捕令上的官印是真的,姜斗植理所当然被认定为绑走宋威侯和德妃,以及杀害宫女的凶手。 而崔逖作为开封府尹,自然要深度介入此案,忙得脚不点地。 幸好官兵上门时,姜斗植已经换上女装,否则眼下他不仅会蹲大狱,大概还会遭受极刑。 因为宋摧率著宋家军居然无召入京,目前已经將京城控制起来了,姜斗植一旦被抓,便会落入他们手中。 “说是无召,但他们辩称是听闻京中被喀什所围,进京勤王。”靖王的面色十分阴沉。 “很明显,他们故意当做没听到喀什已经兵败一事,藉机返京,好在圣上性命垂危之时,伺机夺权。” “而宋威侯和德妃被抓,正好也给了他们一个留京的正当理由。他们声称,京中还有喀什余孽作乱,宋家军有责任守护京城安安危。”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很可笑。 京城有都中营守护,用得著你宋家军吗? 三十万兵马围城,这是守护,还是逼宫? 宋家军之心,路人皆知。 可兵权在谁手里,话语权就在谁手里。 现如今靖王虽然是景隆帝亲授的摄政王,可是对上三十万兵马,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兴许绑架就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靖王脸色难看:“不然宋摧何以留京?有了这个理由,他们便可光明正大在京郊驻军,甚至在京中大兴风浪,剷除异己。” “显然,姜指挥使便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標。” “而他们的第二个目標……” 不需要他点名,大家便心下瞭然。 崔逖。 京中两大执法机构,北镇抚司和开封府。两位掌门人都是天子近臣,故而一直以来,景隆帝將监察、审判百官之权,牢牢抓在手中。 再加上都中营城防兵权在手,铁三角固若金汤,即便景隆帝不在京城,他的皇权亦牢不可破。 可若是这三板斧缺了一个角,另外两个便会土崩瓦解。 “他们是想著各个击破了。”姜斗植冷声道,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出十分不悦。 什么东西,居然敢算计到他的头上! 向来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指挥使,血色狐狸眼中掠过狠厉。 林嫵默然不语。 她觉得还是哪里不对劲,而最大的不对劲莫过於—— “他们究竟如何取得那张带有官印的逮捕令?” 栽赃姜斗植这一招,確实很高明。 可以姜斗植的身手,林嫵確信没人能够从他身边,不知不觉盗走官印。 “亦有一个可能。”林嫵沉吟:“这张逮捕令,有没有可能是很久以前就盖好空白纸,只是后来往上头添了逮捕文字?” 姜斗植严肃起来,面色更加凝重: “那倒是有可能。” 他能肯定这段时间,官印从未离眼,但是天长日久,数年来都不曾离眼,任谁也没法保证。 难道,目前他们所面临的的这道天罗地网,在很早以前早就设下了? “宋党竟如此深谋远虑。”靖王眉头紧锁。 这潜伏已久的阴谋味,让人心中甚是沉重。 “如今形势十分不明朗,两起绑架案迷雾重重,京中人心惶惶。”靖王嘆息:“公主还是在靖王府住著吧,好歹本王有护卫队,不是他人能轻易进犯的。” 理是这个理,但林嫵拒绝了: “多谢王爷的好意,但人人皆知我与姜斗植交好,此时必定各方都在盯著,王爷若与我来往太过密切,今后亦为难。” “我还是回崔府吧。” 靖王身为摄政王,统领朝纲,定然是承受著来自宋党的最大压力。 如果此时还跟林嫵来往,难保不会被抓把柄。 而崔府就不一样,反正如今宋党要插手绑架案,以崔逖为代表的开封府,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还怕什么把柄不把柄? “再说了,若我真有危险,意味著以我为鉺,便可以引蛇出洞,將暗处的敌人勾出来。”林嫵道。 按这么说的话,守卫严密的靖王府,就不太合適了。 还不如崔府,疏中有密,以便请君入瓮。 姜斗植也同意。 他可不想让林嫵住在靖王府上,这儿处处都是林嫵和靖王的回忆,万一触景生情咋办? 崔府虽然好歹是他旧时的家,他寧可林嫵住那里。 靖王拗不过,只好將两人送回去。 林嫵和姜斗植坐著马车,穿过大街时,只见大街上已经贴了姜斗植的通缉画像。 昔日令人闻风丧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竟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任谁看了,內心不免唏嘘几分。 林嫵不由得转头去看身旁那张脸。 只见一个美人穿著华丽的裙袄,釵环耳鐺叮噹作响,愈发衬得容顏娇艷无双。 而那娇红欲滴的薄唇微抿,波光双眸紧盯窗外: “停车。” 那声音又冷又硬,让林嫵不得不提醒他几句。 第一句:“別衝动,你现如今不是姜斗植了,是江小姐。” 第二句:“声音夹著点……” 姜斗植瞥了她一眼,而后下车了。 林嫵怕他真去將那通缉令给撕了,还把围著通缉令嘰嘰歪歪的百姓给打了,於是赶紧跟上。 谁知他正要走到通缉令跟前时,却转了个脚,站在一个卖绿豆饼的武大郎前,然后缓缓伸出一个手掌。 做生意的人脑瓜子就是活,武大郎笑得褶子都舒展了: “大小姐,是要五个绿豆饼?” 姜斗植点点头。 武大郎喜得赶紧包了五个,恭恭敬敬递给姜斗植,而姜斗植前脚才接过来,后脚就递给林嫵了。 狐狸眼还微微勾起,宛如给她拋了个眉眼。 “喏,吃吧。”他用眼神在说。 林嫵这才意识到,自己自公人上门抓捕姜斗植开始,他们到靖王府了解情况,自己水米未进,亦是饿了大半日。 “素日里你少吃点都会抓心挠肝,今日连午膳都未用,饿狠了吧?”姜斗植用只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低声道。 他是杀手,为埋伏一人,整日整夜不吃不喝也有过,自然不饿。 自己都被贴墙上遭万人唾骂了,他却还惦记著,林嫵有没有挨饿。 林嫵接过绿豆饼,两眼两眼弯弯笑了一下。 “我们回到车上,一起吃吧。” 姜斗植微哂,伸出手去,牵住她的手臂。 扮女子就是这点好,大庭广眾之下搂抱牵手,亦不算失礼。这闺中友谊,反而令人生羡。 这样一想,做江小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姜斗植的臭脸终於明媚起来。 “这还是你我第一次牵手呢。”他低声道,耳尖有些发红:“惟愿执子之手,能够与子偕老。” 林嫵却表情复杂,低头看他那只刚拿过绿豆饼的手: “你把油蹭我手上了……” 两人甩著油汪汪的手往车上走。 林嫵先上了车,姜斗植登车前一刻,忽然又道: “等我一下。” 然后裙角飞扬,消失在林嫵的视线中。 林嫵根本来不及叫,只能从室內挑了车窗帘子,看到姜斗植朝一个衣衫破烂的小贩走去。 那小贩佝僂的背上,有一只大箩筐,里头是奼紫嫣红的。 姜斗植带回一捧紫风铃。 “春来时我不在,虽然此时已经晚了,但还是想送一抹春色与你。”他说。 脸上笑容亮晶晶的。 林嫵:哇,美艷大姐姐送我耶。 不论如何,收到总是快乐的,她抱了过来,然后两人开开心心地分吃绿豆饼。 马车终於来到崔府。 崔逖虽然还未回来,但他在林嫵上次来时便吩咐过下人,林嫵是崔府小姐,必须以自家主子的礼仪相待。 故而林嫵一下车,管家便迎上来了。 “小姐,你回来了!”他这热络的样子,仿佛林嫵一直住在这儿似的。 林嫵倒是有点惊喜: “韩管家?” 当初山庄一別,她已有许久未见这位慈爱的老先生,未料到他也下山了。 韩管家笑眯眯: “公子同老母说,小姐如今也是崔家人,恐你哪日归家来住,怕下人们不知道小姐的习惯,服侍不好,因此让老奴下山来了。” 按他这么说,崔逖竟是从林嫵来过一次后,便一直为她再来而做准备。 即使,她直到现在才来。 “包藏祸心!”姜斗植双手叉胸,冷哼道。 那万分不屑的表情出现在他艷丽的脸上,不但不显得刻薄,反而美得盛气凌人。 果然美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啊。 韩管家自然认得姜斗植,崔逖的人也跟崔逖一般,喜怒都是一张笑脸,丝毫不在意姜斗植的挑衅,乐呵呵將两人迎了进去。 他把林嫵带到上次住的院子,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屋里甚至准备好了可以立即上身的洁净衣裳,都是当季的。 桌子上瓶里的儿也娇艷无比,绿叶脆嫩,看得出是今日剪下来的。 显然,这屋子日日都有人重新收拾,仿佛里头真的住了人似的。 这份体贴和耐心,著实令人动容。 至少姜斗植是动了。 他把那放在榻上的换洗衣物拎起来,眼眸骤沉: “连尺寸都是合身的?!” 一想到崔逖如何得知林嫵的尺寸,姜斗植的手指头就动了,捏成拳头咯吱咯吱响。 这人的双目就是尺,能把上上下下尺寸都摸清了,说明至少看过裸体…… 嘶啦! 好好的一套衣裳变成两半。 “哎呀。”姜斗植拍拍手,睁著眼睛说瞎话:“在下还没习惯做个柔弱女子,一时手劲过大了。” 韩管家笑得慈祥: “无妨,公子准备了上百套呢,老奴这就去取。” 姜斗植:…… 他目送韩管家离去,把瓶里的鲜拔起来,將自己买的那束紫风铃暴力地插进去,左看右看,这才满意了。 “蓬蓽生辉。”他赞道。 林嫵哭笑不得。 崔逖给她安排的这个院子,大约是按著最高规格来布置的,不说金碧辉煌,起码也是满目珍奇,贵气逼人,怎么也算不上蓬蓽吧? 不过她不欲同姜斗植爭执,小事而已。 况且女装的姜斗植髮起小脾气来,还別有一番风情呢。 韩管家果然又拿了一套衣裳来。 林嫵沐浴完,穿上新衣裳,將长发鬆松地扎在脑后,走出来时,姜斗植正冰冷机敏地望著窗外,抱著手臂,岔开腿。 威风凛凛,如同一头隨时准备出击的狼狗。 如果他没有穿著裙子,胸前还鼓鼓囊囊的话。 林嫵“……把腿並起来,你如今是个大小姐。” 姜斗植:“哦。” 按照林嫵上次教的,將两条腿紧紧地挨在一起,才挨了一秒钟,便脱口而出: “挤得慌。” 也不知说的是什么挤。 而后又抱怨: “胸前这两坨真碍事,抱著手臂时很是不便,到底应该把手放在上面,还是放在下面呢?” 放在上面时,由於双手被顶得太高,总觉得像个二愣子。 可若是放在下面,不就把这俩高高地推起来吗,是不是有些过於汹涌了? 跟人打起来的时候,岂不是会干扰对手? 姜指挥使从不愿胜之不武。 “要不……”苦恼的江小姐瞟了林嫵一眼,视线轻飘飘落在同款大胸脯上。 嘴角含了一点笑意: “你给在下示范示范吧。” 第373章 儿时的姜 林嫵表示人不用抱手臂也可以活著,拒绝示范。 “在屋里你要如何便如何吧,但是到外头去,便老老实实把手放在腰两旁。”她说。 姜斗植便有些遗憾。 但眼下不重要,二人收拾完,便要出去散步。 按照他们的计划,想要诱敌现身,窝在房间里可不行,便是在崔府,也得往僻静,避著人些儿的地方走。 比如凝翠园。 崔府宅大地广,定然有那少人的去处,用来养养果以供府內赏玩的凝翠园便是如此。 两人从蘅芜苑出来的路上,还时不时遇见一个行礼的下人,但越靠近凝翠园,就愈发地冷清了。 两人进院子逛了一会儿,愣是一个人也没看到。 眼下正是五月初,小荷露尖角,枝间泄日光,两人走走停停,因著风景美丽,竟忘了几分来时的目的,用心地赏玩起来。 这对姜斗植而言是很新奇的。 身为锦衣卫之首,景隆帝身边会咬人的狗,他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去杀人的路上。 总是行色匆匆、暗中潜伏,鲜少有在明媚风光之中,与人閒庭信步,且走且停的时候。 仿佛心都放空了,满眼只有身边这个人。 这几乎是姜斗植记事以来,最快意的一天。 美好得他都有些怀疑了。 “小时候,我也来过这儿。”他突然说。 恰在此时,天上突然一道惊雷,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幸亏姜斗植身手好,立即將林嫵笼在怀中,用自己淋湿的脊背,护她不被雨淋。 然后,他的狐狸眼里充满笑意,对林嫵勾起唇来: “带你去个特別的地方。” 接著便抱著她,往一处灌木里钻。 “哎呀……”林嫵不得不小心翼翼护著自己的髮髻,生怕被荆条將髮丝勾出来,也怕自己昂贵的髮簪配饰掉到地上,那岂不是亏大了? 可姜斗植兴致勃勃,他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在灌木底下钻来钻去。 初极狭,將將通人,可弯腰穿行数十步后,豁然开朗。 是一处清爽开阔的山洞。 洞中有微光射入,清风浮动,还能听见流水淙淙,鸟儿啁啾。 林嫵被放下时,身上不过湿了一点袖子裙摆,但姜斗植身上的女装已然湿透,显出几分雨中美人的诱惑来。 可是这诱惑,在看到他湿透贴身的下裙时,都破碎了。 哪个美人这么大啊。 怪不得他说挤得慌。 太辣眼睛了。 林嫵赶紧把眼睛转开,然后便看到洞壁上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刻痕,以及一些稚嫩画作,石板上还保留有一些长短不一、形状却统一笔直的棍子,奇形怪状的石头,泥巴捏成的小人,一些早已积灰的孩童玩具。 姜斗植一一看过去,低沉嗓音里透著说不出的意味: “这儿,是我儿时的秘密天地。” “我小的时候……不太得父亲和母亲待见。” 他的声音很平静,有一种歷尽沧桑归来后的无所谓,但又莫名令人觉得心中一窒。 “他们不让我待在府中,一年只让我回来一次。我从记事起,便是在一处很远的山谷里长大,那儿可比这里漂亮多了,虽然没有奇异草,但是遍地都是蓬勃的生命力,不受任何限制地向上生长。” “在那儿,我最喜欢紫风铃,因为紫风铃开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府了。” 他拿起那玩具,毫不在意上头的灰尘沾了满手,似在细细端详,又像是透过它们在看过往的自己。 “不过,回来又如何呢?” “若是你也有个天才神童哥哥,你便会明白,永远活在別人的影子下面是什么滋味。” 儿时的姜斗植,与如今大不一样。 他从小养在深山老林中,没有生身父母照顾,又自小练武,从有记忆起便是在吃苦,童年时期十分瘦小,穿过那灌木小道甚至不用弯腰。 每年一次回府见爹娘,他既渴盼,又害怕。 因为他性子越发孤僻残忍,外形又不出色,在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中显得格格不入,尤其是与天章神姿、俊秀雅致的兄长相比,他简直是误入繁华京都的野猴子。 不但相形见絀,还显得品性低劣。 当他承受不住爹娘客气的招待、下人猎奇的目光,以及来自完美兄长的衬托时,他便会躲到这无人的地方来。 “在这里,我既可以保持內心的一寸天地,又可以与爹娘近在咫尺。”姜斗植道。 如今他说这话,如同在说一些平常的往事。 但对於当年那个瘦弱的稚童,不知是怎样的心酸和无助。 林嫵没想到爱美骄傲的狐狸姜背后,还有这种狗血故事,一时有点哽住。 她不大擅长安慰人的。 只能眨眨眼,说一些大实话: “那你很厉害啊。” “你现在又高又帅又有钱,小时候的你若是知道自己长大后便变成这样,一定会很高兴吧。” 姜斗植愣了一下。 虽然他並不需要,但他知道林嫵大概会说一些同情安慰的话,可是: “这种话,有必要留到这种场合才说吗?” 他板起脸,方才略带伤感的气氛消散无踪: “在下京城数一数二的风流俊美男儿郎,不用同情也值得夸好不好?” “想听你说句实话怎么那么难!” 林嫵:……很好,继续保持你的臭屁与活力。 姜斗植气哼哼地继续往里走。 凝翠园本就是依山而建,这处山洞九曲通幽,里头还大有乾坤。 只不过…… “这是什么!” 姜斗植瞳孔地震,集齐惊愕、愤怒、羞赧的表情都要碎掉了。 只见更深处一处洞府里,竟然布置得如同寻常贵人家的起居室一般,雕床锦帐,屏风桌椅,琴棋书画,应有尽有。 儼然是个金屋藏娇之地。 最最要命的是,那墙上掛的画作,密密麻麻都是…… 林嫵的裸体! 有她光洁如美人鱼,在瀑布下游弋的;有她不著寸缕,趴在浴池边慵懒闔眼的,有她披著透明轻纱,在灯下拈针拾药的…… 姜斗植:…… 林嫵:…… “崔逖!”姜斗植的怒吼震天动地。 “我一刀捅死你!” 第374章 遇到良师 十三岁便连中三元的神童,崔家不世出的天才崔逖,自然也有一手神乎其技的画技。 只是,他一直对外声称不擅画人,只画鸟山色,抒胸写意。 原来不是不擅画人,只是没遇到想画的人。 也不是只画鸟山色,而是想色色。 至於抒胸写意……胸都画的那么大了,还不够写意吗? 怕是对著这些画,来了不少发吧。 怪不得他那么虚。 林嫵大为震撼,这兄弟俩真是绝了,一个跟踪狂,一个偷拍狂—— 在古代,画画就算偷拍了吧? 崔家的基因不行啊,两个嫡子都是变態! 一想到他们变態的对象是自己,林嫵就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 但心性强大如她,这点小小的压力还是可以应付的,不至於崩溃。 崩溃的另有其人。 姜家小弟弟、崔逖未婚妻。 姜斗植怒髮衝冠,两边脸颊都气红了,眼中更是大火掠过一般。 他直接衝上去,將所有画作都撕了个粉碎。 那狂暴劲,怕是把这山洞拆了也是有可能。 林嫵直觉有些不妙,往旁边站了站,但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姜斗植赤红的双目。 “你跟他……亲密到什么程度了?”他声音略微嘶哑。 他以为自己对林嫵的一切掌握得很好,可那些赤裸的画面,有许多甚至是他未曾见过的。 崔逖背著他,到底对林嫵做了什么! 林嫵简直冤枉。 她跟崔逖能到什么程度?她甚至没在崔逖面前脱光过,那些都是他自己脑补的呀。 说不定有些还是他做梦梦到的,这也能怪她吗? 来质问她,不如去找崔逖,割以永治? “你冷静点,我跟崔逖什么也没有哇。”林嫵又往一旁站了站。 眼下的姜斗植,状態不太妙。 果然,姜斗植跟听不见她的话似的,一双兽性的黑眸锁定他,咬著牙一步步走近。 嚯地將她按在了墙上。 本来艷丽大气的面庞,此时妖异无比,眼底暗潮汹涌,勾人摄魄: “什么也没有,嗯?” 他的脸逐渐靠近,林嫵可以清楚看见他瞳孔中的自己,並听见他粗重急促的喘息。 “那,跟我呢?” 他的双唇贴著她脸上的绒毛,在唇角、面颊、耳朵游走,要亲不亲,只把温热的气息,搅乱她的正常呼吸。 “我不想学了。” “我不想等了。” “那么多人对你虎视眈眈,他们,他们……” 他的手微微用了点力,似是很想就此將林嫵揉碎,又怕看见她痛,只能手上轻著来,嘴里狠狠说重话: “我不要你被他们夺走,与其让他们来,不如我先……” “姜——”林嫵刚想说什么,嘴巴却被用力堵住了。 姜斗植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学了那么多技巧,最终一个都没用上,而是凭著最原始的衝动和直觉,疯狂品尝终於纳入掌中的猎物。 林嫵一开始觉得嘴巴疼,而后又觉得透不过气,终於在她自救式引导后,姜斗植一点就通,渐入佳境。 锦衣卫指挥使不是白当的。 他不是学不会,只是没有遇到良师。 师父领进门,修行那就是脚踩风火轮,猪突猛进亲死个人。 天资过人的徒弟,按著经验老到的师父,吻了个天昏地暗,山洞內响起曖昧得令人面红的口舌嘖嘖、黏腻水声。 少说也有一刻钟之后,姜斗植才微微鬆开了林嫵的红肿的嘴。 但他愈来愈急促的喘息,和已经绷得紧紧的脊背,预示著更大的危机。 那双只握过绣春刀的手,如今握著林嫵的纤腰,將她禁錮在男子胸膛和墙壁围成的牢笼中,五指逐渐探索。 “嫵儿……”低哑的嗓音一声喟嘆。 “姜……”林嫵喘了口气。 然后,拿起一个小东西,朝姜斗植脸上来了一下! “啊!” 姜斗植痛叫一声,捂著半边脸后退了。 虽然林嫵很小心得把握分寸,但辣椒水的威力毕竟巨大,姜斗植光是沾上些许,便条件反射地后退。 接著便听到林嫵的厉喝: “控制一下自己,你中迷情药了!” 她的话犹如一道闪电劈过姜斗植混沌的脑海,他从极致疯狂中寻回一丝清明。 这才发现,自己浑身燥热得很,脑子也混乱不堪,显然是中药了! 他当即冷了脸,四下搜寻,发现另一个偏洞中,有储备用水的水缸。於是纵身一跃,噗通浸入其中。 冰凉的水从毛孔侵入全身,扑灭汹涌慾火,理智才慢慢回归。 他方惊愕地发现,自己方才对林嫵做了什么! “嫵儿……”姜指挥使的天塌了。 林嫵擦擦嘴巴,定是肿成香肠了吧,真是想想都悲伤。 但孩子都快哭了,她也只能选择原谅: “无事,我知道那不是你。” “你素日绝不会这般衝动急色,如此情形实在奇怪,因此我猜测你须是中药了。” 可这隱蔽的山洞中,还是在崔府里,哪来的药? 两人心中一凛,还未来得及细思,便听得有人哈哈大笑。 “这两个小娘们,真刺激啊。”一个猥琐的声音道,似乎还在舔嘴。 另一个声音则暗喜: “原来护国公主道貌岸然,实际上同个女子行那磨镜之事,如此苟且阴私,若是主子们知道了,我们可就得赏了。” 而那猥琐男子听了这话,却更加地淫荡起来: “两个磨镜的尊贵女子,一起吃,定然別有一番滋味吧……” 两道黑色的影子,逆著天光,慢慢走进这个洞来。 姜斗植中了药,还在水缸里喘息,林嫵则趁两个歹徒还未靠近,迅速跑到水缸背后。 这两人都蒙了面,看不出是什么人,但听他们的话,似乎对方才林嫵两人的话只听了一半,故而不知道江小姐其实是姜斗植。 正因为如此,如今他们只觉得眼前是两个毫无反抗的弱女子,言行上便飘飘然起来。 那猥琐男更矮小精悍些,黑巾也遮不住他脸上的色慾,一见到林嫵奔跑的样子,他舔了舔嘴角: “跑什么?公主,我的心肝宝贝。將爷伺候好了,有你的好处。” 他的话音刚落,迎接他的便是姜斗植甩来的一个水瓢。 另一个高个男一把抓住了。 显然,他喜欢江小姐这种美艷大气型的,一见美人在水缸里,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小脸那么勾魂,皮肤那么白,胸脯那么大…… 他就荡漾了。 情不自禁跟著淫词乱语起来,手直直地往那胸脯摸去: “美人真大,让爷摸一摸……” 第375章 疯狗打架 那迷情药霸道得厉害,姜斗植除了情动,还有些神志不清。所以那高个男走过来时,他只来得及从水缸里站起来。 於是,那人摸到了,但又没摸到。 確实大,但又不是那种大。 高个男秒变化石,並且寸寸开裂,三观尽碎: “你怎么——” “滚!”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响彻整个山洞。 高个男连拔剑的时间都不曾有,直接被姜斗植折断手臂,拧断了脖子。 那猥琐男见势不对,拿著剑衝上来。 姜斗植飞身出了水缸,与他一路打斗到床前,將他逼得进退不得。 那人眼中再无猥褻之色,露出刺客本性,发了狠將剑往姜斗植胸前挥舞。 而姜斗植两只眼睛血红,捏住剑刃,让他动弹不得。 林嫵心下不妙: “留个活——” “口”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姜斗植已经卯足力气,將那剑刃往前一送。 猥琐男毫无抵抗之力,拿著剑,亲手给自己割了喉,然后歪倒在床上。 两个刺客都死了,林嫵的话自然也吞了回去。 姜斗植甩了甩有些湿淋淋的头髮,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將人提起来细看,发现已然断气了。只能扔在一旁,有些懊恼: “一时衝动都杀了,应该留个活口的……” “那也没办法,这药太厉害了。”林嫵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可以理解。 比起他们是谁派来的,现在的林嫵更关心,这到底什么药? 比她以往用的牛逼太多了! 可她去他们身上搜了,又在山洞里找了半天,最后是爬到床上,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搜到一个已经烧尽的小烟笼。 但从里头的灰烬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只能从最后一缕青烟中,猜出大概就是此物。 “无色无味,药效却如此霸道。”林嫵沉吟:“可是为什么?我没有中药呢?难道只对男子起效?可他们並不知道你是男子……” 然后又问姜斗植: “你时常出入东傀谷,对奇药应当略有耳闻,是否听说过这类迷情药?” 姜斗植经常奉命到东傀谷执行任务,见识很广,且也经常为景隆帝搜寻一些罕见丹药,比如骨血丹就是他找回来的。 在一些奇药上,他可比林嫵懂得多。 但姜斗植此时正火大呢。 他一想到自己居然中招了,还做出那等事,就心烦气躁。扯碎身上湿噠噠的女子裙袄后,他才轻身跃上床,就著林嫵的手,细细端详那瓶子。 而后皱眉: “未曾听过有这等迷情药……” 疑点实在太多,两人还未想出头绪,外头便传来匆匆脚步声。 崔逖一进洞內,视线便被牢牢锁定在一处,笑容冻在脸上—— 他潜心绘製的画作,碎了一地不说,自己梦寐以求的画中人,居然和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双双倒在床上! 其实说双双倒在床上也不准確,林嫵和姜斗植明明是盘腿坐在桌上,而姜斗植因著要看瓶子,几乎將头垂在林嫵肩上,两人挨得有些曖昧罢了。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脑补帝崔大人已经自行理解了一出激情大戏! 向来把笑容焊在脸上的崔逖,此时表情狰狞,又在看到床上那一抹砚色时,肝肠寸断: “姜斗植,你竟敢……” 他大步走过来。 林嫵和姜斗植以为他要开始嘲讽攻击了,毕竟崔逖向来君子动口不动手,而且也没那能力动手。 谁知这文质公子行至床前,竟然粗暴地挥出一拳,猝不及防把姜斗植给打了! 姜斗植:??? 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京城第一高手! 被一个连剑都未曾提过的书呆子,给打了?给打了!打了!了! 林嫵也很吃惊,崔逖那清风皓月文雅读书人的人设,可以说是焊在他身上,怕是天塌了,他也不会失一丝风度。 可眼前这个跟姜斗植扭打在一起的他,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 纯纯两条疯狗在打架…… “你们別打啦。”林嫵有气无力地喊。 按说崔逖不可能打得过姜斗植,但姜斗植到底顾忌著要为崔家留个后,没用上真功夫。 但崔逖可就往死里整了,虽然没有路数,但是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啊。 他咬牙切齿,语气里是说不出的痛楚和愤恨: “你竟敢夺去她的初次……” 林嫵:? 崔大人,你大白天也做梦呢? 要不以后还是少擼点,看把你虚得,脑子都不正常了。 姜斗植则一头雾水: 谁的初次? 我的初次吗?那確实,在下的初吻被嫵儿夺去了。 但这关你崔逖什么事,当哥的还要管弟弟的初吻给谁吗? 可崔逖那小表情悲伤得呀,像死了全家似的,一边殴打姜斗植,一边还顶著床上那一抹顏色不放: “你要了也就要了,还这般粗暴,流这么多血,嫵儿该有多疼……” 姜斗植:…… 林嫵:…… “崔大人!”林嫵真的是服了,忍不住將一个软枕,砸在崔逖头上:“那不是我的血,你能不能往地上看看?” 崔逖懵了一下,而后缓缓转头。 这才看到,床脚阴影处,赫然躺著一个流了一地血的死人。 床上的鲜血,是方才姜斗植杀人的时候,从死者身上滴落下来的。 崔逖:…… 而平白无故被殴打的姜斗植,面无表情將崔逖一脚踹开。 “崔大人。”他的语气冷得足以冻死人:“在下可没你那么下作,在这种见不得人的污浊之地,如禽兽一般发疯!” 崔逖:做?做什么?果然是做了?到底做没做? 林嫵:“……崔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她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崔逖很明显鬆了一大口气,看姜斗植的眼神,也不似先前那般凶狠了,但依旧有些笑里藏刀: “所以,姜大人,你还是以嘴侵犯了林姑娘?” “此禽兽行为,极不可取!” 姜斗植忍不住捂眼,看看这一地的裸体画残片,到底是谁禽兽啊。 嫉妒、不满、挑衅,在两兄弟之间涌动。 林嫵不得不再次调节气氛: “旁的事且先放到一边,两位不如看看,这两个刺客究竟从何而来,目的为何?” “我总觉得,他们带著这香,甚是奇怪。” 第376章 雨夜兆示 但那两个刺客身上並无可以追踪身份的东西,三人研究了小半日,也未能寻到线索。 最后,只能让崔逖叫人送到开封府去,待后续细细追查。 经过这么一阵搅和,姜斗植也没有重温儿时秘密的兴致了,径直带著林嫵回到院子里。 一进院子,崔逖的表情又深邃了。 “林姑娘,你和这登徒子睡一个屋子?” 哈哈。姜斗植终於笑起来,找回场子了。 “什么登徒子,在下如今是江小姐。”那女装虽然湿漉漉,歪七扭八地掛在他身上,但他笑容灿若云霞,便是再落魄亦难掩姿色。 “我同五儿情同姐妹,自然要同住一屋,崔大人,你管不著吧?” 姜斗植脸上显出洋洋得意来。 扮女子果然好,他都后悔扮得迟了。 崔逖无法,笑意阴森: “那是自然。不过如今形势特殊,林姑娘以自己为饵,崔某实在放心不下,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 “不如,崔某也在蘅芜苑住下吧。” 就这样,兄弟俩光明正大地在赖在林嫵屋中。 一个住林嫵睡房的臥榻,一个住在旁边的暖阁。 夜里雨大寒凉,两人还爭著给林嫵盖被子,吵得林嫵睡不著觉。 “要不。”她实在忍不住了,提议道:“你们俩一块睡暖阁吧。” “反正你俩是未婚夫妻,谁也说不出閒话来!” 兄弟俩哑然,嫌弃地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 “谁要跟他睡一个床啊!” 不过,龙虎斗终究没有持续太久,后半夜的时候,崔府大门就被人敲响了。 工部来人了。 “崔大人,不好了。” 那来报信的,纵然穿著笠帽蓑衣,身上亦是湿淋淋的,面容透著急切。 (请记住 读好书选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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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照目前的雨势,若是不及时清好沟渠,排水仍旧不顺畅,那么四环被淹是迟早的事。 林嫵一到门口,便急不可耐冲了进去。 里头果然来了崔逖的人,正和林府下人一块搬东西呢,大伙一见林嫵来了,仿佛找著老母鸡的小鸡崽,一个个围上来主子主子地叫个不停。 林嫵快速指点了几个藏宝之处,安排人去搬了,回过头却发现,姜斗植不在身后。 他去哪儿了? 她快步走到门口,正见著一个提著箩筐的佝僂老者,正背身离去,匯入那一丛丛面色不清的灾民中。 而姜斗植,撑著伞从大雨中大步走过来。 一束沾著雨露,仍不失轻灵娇艷的紫风铃,出现在林嫵眼皮底下。 “卖的老爹家里都被水冲走了,只余这一箩筐,我买下了。” “这一束送给你。” 林嫵接过,对姜斗植的观感很复杂。 最初遇见他时,她真觉得此人很討厌,话里有话,阴阳怪气,阴魂不散,又惯爱偷窥尾隨。 但后来慢慢发现,他的內心,好像有个长不大的孩子? 对別人冷麵无情,对她却坦率真诚。 一个看淡生死,无动於衷的人,又常常在无意识间,做一些戳中人柔软內心的事。 “杀人不眨眼的姜指挥使,也会做善事了。”她抬起头嫣然一笑。 这个笑容如春风暖阳,照亮了这瓢泼雨夜。 姜斗植嗯哼了一声,也勾起唇来: “这也算善事?” “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在下不在乎。” “若是真上天有德……” 他轻声道: “就將这束的善果,结在你身上吧。” 【要5月1日才可以恢復每日三更啦】 关於姜斗植的顏值,大家可能会有些困惑,其实是这样的: 他不笑的时候,五官很淡不起眼,这也是他身为锦衣卫的优势之一(长得太好看容易被认出来做不了情报工作当不了杀手)。 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完全变了一个人,单眼皮的狐狸眼非常魅惑,使得整个五官都艷丽起来,所以笑起来是大美人噢! 第377章 巨大误会 慈寧宫。 啪! 太后一巴掌打在桌面上,硬是將一盏茶水拍得翻倒了。 她引以为傲的护甲,也飞了一根。 但她无暇顾及这些,一门心思都集中在底下几个面色复杂的人身上,恨铁不成钢: “瞧你们这办的什么事?哀家不过病了几日,你们就闹得这般大。明明一件简单的事,却节外生枝,如何收场?” “现如今可好,水患又淹了小半个京城,你们是真怕別人抓不住自己的错处!” 宋威侯夫人低头: “太后,这怎能怪我们呢,工部的事,不是大伙儿默认的么,怎的出了事,就一股脑儿推到我们侯爷身上。” “再说了,太后不也暗中办了一些事,也没知会我们,倒让我们好生著急……” “放肆!”太后大怒:“哀家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慌鸡脚似的漏了馅,要不然就宋毅那个大傻子,能成什么事?” 宋毅也就是宋威侯,太后这么一说,宋威侯夫人就不大乐意了。 她本来就很不高兴,太后跟宋摧合谋,为宋家军进京铺路,竟然一声不吭就把宋威侯给抓了,急得宋家上躥下跳。太后如今还说什么,是因为宋威侯蠢所以不告诉他们? 宋摧还在底下,鼻子不是眼睛的: “太后所言极是,本將军在西北奋力拼杀,无所企盼,只求二弟在京中能守住家业,不使我宋家失势。” “可如今二弟办的什么事?圣上去蓬瀛岛了生死未知,为兄我先前在时京还能担任摄政王之位,如今二弟竟拱手让给了靖王?” 宋摧摇摇头,很是怒其不爭的样子: “今番之事,不告诉二弟,也是为了他好。否则依他这左顾右盼,胆小怕事的样子,万一一个心软,將事情泄露出去,我三十万宋家军该当何为?” 宋摧和太后一唱一和,將宋威侯夫人说得脸上又白又红。 明明是宋摧自己不爭气,连西北都被寧国公抢了,宋家在朝中才日渐式微的呀。她不甘地咬牙暗想。 但面上不能与这这二人翻脸,宋威侯夫人只能忍气吞声,低声下气道: “太后,那眼下如何?侯爷被抓去那么久,也该让我们去探望探望。他身子原就不好,我这心里焦急得不得了了……” 太后瞥了瞥她,眼中不免带上一丝鄙视。 这宋威侯夫妇都一个德性,指望不上,一点小事就忙忙慌慌的。 “你这是什么话,哀家叫人带走的宋毅,难不成还会亏待他?自然是吃好的住好的,用不著你操这份心。” “倒是刺客那事,你多此一举干什么?险些坏了我们的大计!” 宋威侯夫人一听,更不开心了。 怎么算她多此一举呢?她以为宋威侯是林嫵派人抓走的,找人去刺探一下情况怎么了?虽说失败了,可那两人是她请的江湖刺客,又不会泄露幕后人的身份,碍著太后什么大计了? 说到底,还是太后的错,明知道她著急,却一点儿风声也不透露,显然没把她宋威侯府放在心上,眼里就只有那个大伯,宋大將军。 难道宋家只靠他宋摧一个人,就能撑起吗?这些年宋毅在京城多方维护,方有如今的宋家天下,太后竟然一点儿也不放在眼里! 宋威侯夫人面上流露出一点怨懟,说话便冲了: “太后这话好不公道,侯爷被绑那么大的事,你们既不告诉我,我凭自个儿的能力,到护国公主那儿打探怎么了?” 太后气血上涌,又拍了一下桌子: “谁跟你说护国公主了?哀家说刺客绑走德妃那事,你们没本事就別揽活儿!” 这些日子,太后一直为这事对宋威侯两口子不满呢。原来他们手里有盖了章的逮捕令,怎么不早说? 若是她知道有这个好东西,当初绑走宋威侯,就该当场扔下,直接就能將姜斗植拉下马了。 虽说宋威侯夫人后面又把德妃绑了,遗落逮捕令,看起来也是达到了目的。但宫妃在宫中被绑,跟勋爵在大街上被绑,性质能一样么? 现如今大內侍卫和锦衣卫显然把皇宫看守得更滴水不漏,宋家军连条缝都找不到,还怎么渗透进来。 这两个蠢货! 然而,宋威侯夫人也气了,大声起来: “谁没本事了?谁揽活了?侯爷没下落,德妃又被绑了,我寻思著许是同一伙人,跟著一块追踪怎么了!” “你!”太后已经气得听不进去她的话,一口气没顺上来,几乎晕过去。 倒是宋摧,皱了一下眉头: “弟媳,你说什么?” “德妃难道不是你们绑的?” 宋威侯夫人尖利地笑了一声: “我们无缘无故绑德妃干什么?大伯,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要瞒著我们呢?德妃不是你们绑的么?” 三个人六目相望,僵持片刻后,突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误会: 太后一直以为,是宋威侯夫人把德妃绑走了。 宋威侯夫人却以为,是太后把德妃绑走了。 他们一直按兵不动,便是因为互相以为德妃是对方绑走的,还扔了一张逮捕令,把姜斗植拉下马。 然而並不是。 那么,德妃是谁绑走的? 三人突然毛骨悚然,如同一直沾沾自喜自己编织了个好牢笼的人,猛然惊觉自己居然也在笼子里。 宋威侯夫人第一个惊醒了,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颤抖著声音道: “太后,侯爷真的是您安排的人抓走的吗?” “他究竟在何处?算我求求您了,快,快去確认一下他的安全!” 太后起初有一瞬的不情愿,但冷静下来,这事確实透著诡异,她也不確定起来了,於是便叫人去了解宋毅的情况。 然而,那人带回来的,却是一个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消息: 宋毅不见了。 不单他不见,连那群负责假装绑架並保护宋毅,由宋摧豢养的杀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家三人登时陷入前所未有的惊慌。 而此时,林嫵和姜斗植刚刚回到崔府,正逢崔逖忙碌完。 三人各自洗漱一番,正欲坐下来聊聊这场水患。 一个披著蓑衣將全身裹起的人,激烈地敲响了崔家大门。 第378章 你退步了 来人进了內堂,脱下笠帽,三人都大吃一惊。 居然是云妃。 她眼底沁出眼泪,衬得她如娇顏如同一朵被雨水打湿的,愈发显得脆弱可怜。 將座上三人都扫过一眼后,未等崔逖发话,她便上前两步,径直在林嫵面前跪了下来: “护国公主,请救救我的父亲!” 林嫵又吃了一惊,赶紧上前去扶: “娘娘这是做什么?你是妃子,臣女万万受不起!” 然而云妃抬起头来,透过朦朧的眼泪看她,只觉得这人世间风云斗转,宛如一个巨大的笑话。 曾经,她还是那个风光无两的宠妃时,林嫵不过是匍匐在赵贵妃足下的一只螻蚁。 谁知如今命运倒转,赵贵妃香消玉殞,她失宠落魄。 而林嫵,却成了坐拥封地、全民爱戴的护国公主。 但形势如此,她无暇哀怜自己,而是泪水涌出: “护国公主,从前之事是我鼠目寸光,心胸狭隘,请公主莫要同我计较。如今我父亲要被工部推出去顶罪,请公主救救他吧!” 林嫵一愣,云妃的父亲? 她想起来了,是工部营缮所那位周所正,虽然有个九品小官的名头,实际上不过是一名工匠。 区区一名工匠,怎能为水患负责? 云妃哭道: “我父亲年年负责修缮护城河,他是个心细如髮之人,发现了护城河底下的沟渠年久失修,多次跟上峰反应此事,但未得回应。” “如今出了水患之事,那些进言的帖子,到变成了他知而不为的罪证,工部尚书是宋家的人,为了自保,將罪名层层压下来,最后压到我父亲头上……” 听完云妃的哭诉,林嫵甚是悵然。 谁能想到,事发之前,一名小官孜孜不倦反应一个不属於自己管辖的问题;事发之后,数万都中营將士日夜不分抢修沟渠,奋不顾死。 而作为罪魁祸首,尸位素餐的眾位工部大臣,却在想著如何给自己脱罪? 他们没有一刻反省过自己,却在日思夜想,如何甩锅给別人。 林嫵突然想起,自己还在景隆帝身边学习处理政务时,他隨口说过的一段话: “成为帝王的第一步,就是削弱甚至消灭藩王和世家,將权力集中到自己手中。否则,那些分散的权力,终將成为刺向龙座的一柄利剑,不论当下他们曾经如何忠诚於你。” 想当初,宋家以从龙之功发家时,必定是忠君护主的。 谁能想到几代以后,宋家成为左右朝政,覬覦帝位的狼? 权力可以腐蚀一个家族。 如果权力不行,那就加上时间。 林嫵从前看不懂崔家的做法,不理解崔逖看著族人赴死,自己苟活有设什么意义。 而今却猛然意识到,崔家能够急流勇退,独余一支等待发出新芽,长成一棵全新的参天大树,实在是深谋远虑的明智之举。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可以襄助天子成事,但你不能一直襄助天子成事。 不然,帝王总会疑心,你能助朕,岂非也能助他人? 就算你没有这个心思,但你又如何保证你的族人,族中的后代,是否会坚持你的意志。 景隆帝確实是个优秀的帝王,他的多疑暴虐之下,是对王权的清醒认知。 崔家也是对荣宠看得很透的世家,泼天富贵到头了,有些付出就是必须的。 而看不透的,如之前无双的严家,如今的宋家,都是在徒劳挣扎,迟早被清算。 只是,人真会那么认命吗? 而成为帝王,便能理所当然的,使一个家族灭亡? 林嫵莫名觉得费劲,自己仿佛在迷雾之中,虽然努力拨开一层又一层,仍然觉得混沌一片。 崔逖打破了僵局,他笑意不达眼底,声音还有些冷: “娘娘这话,好生奇怪。” “公主如今並不管事,你便是要求,也应当去求靖王,怎么求到公主头上,这不是为难公主么?” 云妃红了脸: “我素闻公主是极正义极体恤百姓之人,且如今有尚方宝剑,定能为无辜百姓出头……” 尚方宝剑是其一。其二是,云妃早就听说了,靖王跟护国公主之间有点那啥,凡事都跟著公主的步伐走。 若是护国公主肯帮她,那靖王岂不就是赠品? 云妃也是聪明了一回。 林嫵其实没那么想淌这个浑水,毕竟这里头有几股势力在对峙,她不想当靶子。 可是云妃的接下来的话,引起了她的兴趣: “而且,我爹怀疑这场水患,不单是天灾,还是人祸。” “我爹曾偷偷告诉我,工部有人在偷梁换柱,將一部分修缮城墙孔洞所用的防水木料,更换成普通木料,致使孔洞坍塌,堵了排水沟渠。” “而那些防水木料,据我爹偷偷调查,被偷运到东傀谷,提炼成一种无色无味,只对男子起效的迷情药……” 什么! 林嫵的耳朵,噌地就立起来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姜斗植中的药,始自先祖皇帝时期的下水道! 而姜斗植的脸色,別提多难看了,白里透红,红得发青,青得发紫,若不是在眾人面前,他恐怕要呕起来。 尊贵的紫嘖,无法接受自己曾为下水道的烂木头疯狂。 为著这药,林嫵立即答应了云妃的请求,並且让崔逖派人去將周大人保护起来,顺便了解情况。 与此同时,她还对姜斗植投以责备的目光: “姜指挥使,你最近退步了!” “连周大人都能打探到的药,你这个经常出入东傀谷的人,居然一无所知?” 姜斗植心情差得很,他一个处男,为什么要关心迷情药啊? 也只能口气恶劣地应道: “是在下疏忽了,在下这就安排人去了解一二。” 林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姜指挥使的情报网络还是强大的,发话不过两个时辰,马上有关於此药的消息呈上来了。 此药的药效,確实同云妃所说,以及姜斗植所中的一样,基本认定是同一种。 而它当中的重要成分,確实也来自京城下水道的防水木料。因为这些有特殊功效的木料,由於防水耐腐蚀,数百年来一直被当成桥樑和沟渠建造材料,被砍伐得所剩无几,近年来近乎绝跡。 更关键的信息是,这个药,是被一个极其特殊的人所创造。 东傀谷圣子。 第379章 解决水患 这个又是谁? 林嫵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是太少了。 但崔逖和姜斗植却双双变了脸色。尤其姜斗植,他经常出入东傀谷,自然知道这个名字意味著什么。 “居然是他……”他的眉间蹙起深沟。 东傀谷作为独立於大威朝廷管辖之外的暗黑地带,一直是大魏的毒疮暗疾,歷代皇帝为剷除东傀谷付出无尽努力,但收效甚微。 而东傀谷圣子,就是东傀谷的统治者。 “跟圣子扯上关係,那可不是单纯的交易了。”姜斗植沉声道。 按说,寻常人到东傀谷买卖一些市面上没有的东西,並不稀奇,姜斗植亦经常奉命前往东傀谷找人找物。 但若说是东傀谷圣子独有的东西,还挪用了大魏京都护城墙的木料,这就很可疑。 而且,所谓圣子,听著又神秘又强大,就算要研製什么奇药,也应该是蛊毒之类的东西吧,费劲巴拉半天鼓捣出来一个迷情药,这是什么鬼? 林嫵越想越觉得里头大有乾坤。 “还是得找到周大人问问,方能顺藤摸瓜,弄清真相。”她说。 说干就干,崔逖忙於治水无法陪同,只能安排人带了林嫵和江小姐到开封府天牢里,提审周耀祖。 林嫵:……这个名字…… 虽说耀祖听起来很紈絝,但周大人本人其实是个憨憨,身陷囹圄泰然处之,还跟狱卒閒聊,大谈牢房的设计与改造……不愧是云妃的爹啊。 “周耀祖,有人要见你。”狱卒道。 周耀祖闻言转过身来,林嫵对上那张脸: ……你永远可以相信景隆帝的审美。 这是个美中年。 “这位是护国公主。”崔逖安排的衙役介绍道。 周耀祖赶紧下跪,一面给林嫵请安,一面感激林嫵出手相救。他早已从云妃递信中,得知她求助护国公主一事。这天牢是开封府最严密之地,非崔逖之令不得入,亦是绝佳保命之地,他能来到此处,定然是护国公主出了力。 林嫵让他免礼,问起了迷情药的事。 周耀祖先是说了那个倒卖木料的小官的名字,绞尽脑汁將所有相关的信息都回忆一遍,尽数说与林嫵。 然后偷偷望著林嫵的脸,欲言又止。 林嫵:“周大人还有何话要说?” 周耀祖神神秘秘地左顾右盼后,低声道: “公主,其实下官会一点卜卦。下官掐指一算,公主有水逆之相,与水者相衝,必遭殃灾,最好积德免灾。” 林嫵:……可不是吗,光掉河里就不知道掉几次了。 现如今连家都被淹了。 “这不是眾所周知的事吗,还有算?”她有点无语:“周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耀祖嘿嘿一笑: “公主实在聪慧,其实,下官有一事想恳求公主。” “下官之所以得知木料之事,是因为下官有一位故交,系平寧郡太守,颇通水利,昔日我二人在书信中交流此事,经他点拨,下官方知这木料猫腻。” “只是,这位太守如今被人告到工部,说是大兴土木修建堤坝,从中贪污牟利,如今已经押解到京,即將问罪后斩首。” 周耀祖跪下来: “按说,揭发检举木料之事,是为人臣子之责。但下官最是知道,平寧太守为官清廉,绝不可能贪污。” “因此,下官斗胆借木料邀功,能否请公主殿下,为平寧太守平反?” “平寧太守確实是冤枉的,平寧当地无有不赞他是青天大老爷。若是公主能为他发声,便是大大的功德一件……” 他把头磕得砰砰响,十足地诚恳。 林嫵赶紧让旁边的衙役阻止他,面色有些为难: “周大人,本宫其实並不参与朝政,此时恐……” “公主!”周耀祖抬起头来,双眼熠熠发亮:“据说您与靖王……” 林嫵:…… 好傢伙,果然父女同心,用的招数都是一样的。 再就是,她在京城的名声怎么变这样了? 大家怎么说得,靖王是她的走狗似的…… 姜斗植也很不高兴,为何大家张口闭口就是林嫵和靖王? 他锦衣卫指挥使也经常跟林嫵出出入入,怎么就没人提他俩? 好没道理。 两人都心情复杂地离开了天牢。 先是派人去寻那位小官,然后去找靖王提了平寧太守之事。 靖王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物。 “平寧太守?”他想了好一会儿,才从浩瀚如海的奏摺中,翻出一封旧奏。 那是南越知州上的奏,其中一笔带过平寧郡堤坝案。 “平寧郡毗邻甬江,那江在史上虽勉强算广阔,但三十年来未曾有过大水,近年来还有逐渐乾涸之势,已经被两岸百姓填河造田。 “可近年来,这平寧太守却倾尽人力物力,以修建护城堤坝之名,行贪污牟利之实,被南越知州知晓后,已经派人叫停工程,將人押解进京。” 靖王陷入沉思: “这平寧郡是个小城,区区一个太守,倒无人留意。只是这南越知州,却是宋党之一。” 文武百官都知道,南地是寧国公的天下,寧家势力在当地独大。 但唯有南越,是宋党借太后之名,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安插了一个人进去,那便是南越知州。 “竟还有这等干係?”林嫵沉吟半晌,谨慎道:“如是这般,恐怕堤坝一案另有隱情,说不定是宋党蚕食南地,腾笼换鸟的手段。” 一语惊醒梦中人,靖王也觉得大有可能。 而林嫵思路打开之后,眼睛一亮。 “若平寧太守是被冤枉的,那么,甬江三十年未发过大洪水,岂不是可以证明,他治水有方?” “如今京城水患严重,工部都水司人人都怕担责,没一个敢出头的,这群人久居閒置,也无真本事。” 林嫵微微一笑: “王爷,不如让这平寧太守一试?” 靖王茅塞顿开。 他最近正为这头疼呢。 所谓朝政,真是不管不知道,一管想上吊。 京中官员不论品级高低,有没有本事,都只会做一件事:装傻。 无事时舌灿莲,有事则装聋作哑,踢一下动一下,致使这治水毫无头绪,如今数万百姓沦落街头,还得提防著瘟疫爆发。 工部尚书又一副“老臣该死”“老臣无能”的样子,动不动就要乞骸骨,倒弄得去帮忙的崔逖成了主心骨。 但崔逖又不懂治水,光治人去了,亦是治標不治本。 这些日子,靖王都心力交瘁了。 林嫵这么一说,靖王便觉著抓到了一点希望。 “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能用则用。”他狠下心,拍案道:“就依公主说的。” “启用平寧太守何秀,十日之內,必须解决京城水患!” 两人密谋半日,越说越兴奋,脸上熠熠生辉。 而在他们旁边,一个艷丽女子双手抱胸,狐狸眼眯起来,像一把刀。 “差不多得了吧!”姜斗植不爽低吼道。 “该回家吃饭了!” 第380章 尚方宝剑 出宫的路上,姜斗植大步流星,举著伞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嫵叫他,他就回过头来,从伞下面露出一个雪白的下巴,红唇翕动,小发雷霆: “明知自己水逆,还为治水操什么心?那些都是朝中大臣该做的,他们一个个光领俸禄不干活,倒要你一个公主风里来雨里去?” “靖王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居然还让你出头,就这,大家还传你们是一对?” “依在下所见,他就是你最大的水逆,就是他冲的你,他的名字还叫谢星河呢!” 林嫵也是没话说了,这样都行? “別生气了,姜姐姐。”她用哄骗小孩的语气道:“你不冲,你不水,你最好了,乾巴巴的,行不行?” 姜斗植:…… 听著也不是很高兴。 趁著天还没黑,林嫵又去自己便宜兄长家里转了转。 游府,游太医好不容易从灾区脱身,正瘫倒在椅子上喘口气,下人便来通报,说小姐来了。 “兄长,如今百姓情况可好?”林嫵有些担忧:“听闻都中营好些人病了……” “唉,別提了。”游太医嘆气。 本来,发生水患,他们最担心的是灾民爆发疫病。 谁知灾民屁事没有,倒是都中营那些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去挖了两天沟,居然发起热来。 “说来也奇怪,这热病长眼睛了似的,只传当官的,不传百姓,你说奇怪不?”游太医心烦道。 要知道,都中营里多数是官宦子弟,个个都是有来头的,如今倒下那么多人,太医署光是应付上门闹的家属,便已经筋疲力尽。 “你若是方便,就去看一看吧。”游太医把希望寄托在林嫵身上:“你是有治疫经验的,兴许你认得那病,有解决方子呢?” “便是不认得,都中营那些人,视你为嫂子,也不容易闹……” 原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林嫵无语。 姜斗植的脸,更是咣当掉地上。 两人不尷不尬地离了游府,继续往疫区去。 如今五环以外已是淹了,他们只能站在四环边上,看无数將士挥舞铲子,扛沙袋,搬木头…… “怎的全是都中营的人?”林嫵皱眉:“宋家军呢?” 当初宋摧带兵回京,说得好听,是为了保护京城。 如今水患严重,是宋党在工部捅出的篓子,论理也该他们宋家出力。 结果一眼望去,竟只有都中营在卖命? 也不是没有宋家军的,但人数极少,还是个不上不下的官,专门来管事的,净会躲在棚子里指手画脚。 “哎哎哎,你们这几个贱民是怎么回事?不是跟你们说了,往四环去吗?这可是灾区,你们来了就是添乱!”一个宋家小將喝道。 在他跟前,一群落魄困窘的百姓互相搀扶,大的抱著小的,老的拄著拐杖,黑压压地站了一地。 为首的是个背著竹筐的老爷爷,麵皮皱得跟树皮一般,魏巍颤颤道: “官爷,我们没水喝了,可不可以给我们……”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啪地一声。 那小將一鞭子,搭在了老爷爷苍老的脸上! 对方惨叫一声,跌进污水里,他后头的人群则爆发哄叫,惊恐不已。 小將语气恨恨: “水什么水,大爷我在这儿坐一天了,也没喝上水,你们啥事不干,凭什么喝?” “再说了,如今小半座城淹了,乾净的水最是稀缺,都得紧著贵人们使,你们配喝吗?” “滚滚滚滚滚!” 说著,他带领好几个宋家军的兵,扬起鞭子驱赶人。 嚇得那人群尖叫著往后退,好些人跌倒之后,又被窜逃的人给踩了。 有个妇人跪在地上,拼命弓著背,被人踩被人踢也不敢倒下,哭喊道: “別……別……我怀里的孩子才三个月大……” 但小將却將眼睛一瞪: “什么孩子,为著你们这些贱民,倒让爷挨饿受累泡在这脏水里,不如……死了算了!” 然后,一鞭子凌厉地劈过来! 妇人尖叫一声,可腿软的她根本无法动弹,正绝望闭眼,等待鞭子落在自己身上时,一只十指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鞭子明明来势汹汹,仿佛能劈山斩虎,但碰到那白皙的手掌,却仿佛化作一条柔软的蛇,温顺地缠在结实的手臂上,然后被那手顺势一扯—— 噗通! 小將重重跌进水里,滚了好几圈,直滚到积水中,激起巨大的水。 他秒变狰狞的表情显示,膝盖大抵是磕裂了。 当他眼含泪抬起头来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袭洁白的裙袄。 虽然不过站在一块小小木板上,却如毫无重量一般,一点也不吃水,鞋面都未曾沾湿半分。 娇美却冰冷的女子,掖了掖髮髻上的紫风铃,嘴角翘起毫无温度的笑容。 而她身后,一个娇小佳人走到抱婴妇人面前,將她扶起,挡在身后。 “诸神缺位,小鬼当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林嫵道。 然后缓缓抬起手,微微屈指。 姜斗植便捏著鞭子,隨意一挥。 啪! 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小將,被一鞭子直击面门,又狼狈跌回水里。 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大哥!”另外几名小兵看了,赶紧衝上来扶,对林嫵和姜斗植吼到: “你们是谁!居然敢对我们宋家军……” 啪啪啪! 又是几鞭子,精准搭在他们嘴巴上,一个个肿起香肠嘴。 “我是谁?”林嫵冷哼了一下:“你们还不配问。” “叫宋摧出来,再迟一秒,我一剑割了他的头!” 说著,举起一把古朴但大气浩然的剑。 尚方宝剑! 宋摧听了下属报信,起先不肯来。 区区一个护国公主,不过是仗著小皇帝宠爱,给了个虚名,怎能跟他这样常年在西北作战,真正有护国战绩的大將军相提並论? 她叫他来,他就来,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宋摧绝不向女人低头—— “大將军!”属下快马急报:“公主斩了我们三个士兵!说是再不来,一刻钟斩一个!” 宋摧:…… “大將军!”属下又来了:“公主把我们祖庙的牌位都搜走了,说再不来,一刻钟往水里扔一个!” 宋摧:??? “大將军!”属下哭了:“公主把夫人和公子小姐们都抓走了,让她们去扛沙袋……” 宋摧:!!! 第381章 我去餵猫 宋摧不得不出面了,否则不但祖上十八代,就连下一代,也给淹水里了。 “护国公主,你这是何意?”他压著怒火问:“不要以为有尚方宝剑,便可以为所欲为!” “本將军要联合百官参你,滥杀无辜,欺侮朝廷命官!” “哦?”林嫵浑不在意地笑笑。 她正坐在姜斗植搬来的一张椅子上,姿势很是慵懒,语气却十分锐利: “怎么是滥杀无辜,欺侮朝廷命官呢?” “这几名小將玩忽职守,不好好挖沟不说,还虐打百姓,在这诸位都是见证人,本宫为民除害,怎么了?” “至於宋大將军的祖先和家眷……为国奉献,这难道不是宋家的祖训吗?现在机会来了。” “何况,宋大將军无召回京,不就是为了守护京城吗?既然宋家军不肯来抗洪,那便只有祖辈后代顶上,否则外人议论起来,多不好啊。” 宋摧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他是武將,本就不善言辞,而这护国公主的嘴皮子又好生厉害,还手持尚方宝剑,他实在是无话可说,只能摸著鼻子认了。 “放了我的祖宗牌位和家眷。”他粗声粗气道:“宋家军自当尽力!” 林嫵笑眯眯: “那样甚好,不过,宋家军前些日子未曾参与,怕是一下子做不好,这样吧,让都中营的兄弟教教你们,可好?” 教就教,有什么的。宋摧没想那么多,便满口答应了。 谁知接下来,都中营是彻底撒手不干了,一个个都站在岸上,叉著腰指挥宋家军。若有谁问起来,他们便瞪著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委屈道: “我这是教你们呀,你们怎么不识好人心?要不我们到公主跟前讲理去。” 一句话就把宋家军打趴下了。 那个公主杀人跟切菜似的,谁敢往她跟前凑啊,罢了罢了,反正人多力量大,早点干早点完事吧。 宋家军老实了。 而这时,新的治水主事,平寧太守也到位了。 京城的水患治理,终於一日比一日的好起来。 崔府。 “百姓都安排好了吧?可还有缺吃少喝,露宿街头之事?”林嫵问。 靖王道: “上次尚方宝剑一出,户部尚书便著急忙慌来请罪了,如今人都住进了庙宇、空屋,且粥水都供应著,还有各家各户捐赠的衣裳被褥,再没有那些问题了。” 林嫵点点头,又问寧司寒: “都中营的热病可有好转?” 上次她到再去,也去看了患病的將士,但那病確实奇怪,虽然不害命,却使人酸软无力,臥床不起,丧失行动力。她也试图开方诊治,但疗效不佳,只能寄希望於太医院群策群力。 寧司寒摇摇头: “太医院没有好办法,害病的將士越来越多。好在最近治水以宋家军为主,倒下的都是他们的人。” 那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林嫵自我安慰道。 而后问崔逖: “审问那名小官后,可有追查到什么?” 崔逖的表情不大好看,显然情况不理想。 “那人在家中自縊了。”他抿唇道:“在下派人搜了他全家,並无线索,如今还在追查与他相关的人事物。” 就自縊了?林嫵深感诧异,难道是走漏了风声? 可从他们得知消息到抓捕小官,中间根本没有任何停顿时间,竟然有人比他们还快一步。 一切越来越迷幻了。林嫵心想。 想著想著,突然感觉麵皮一阵灼热,有一束堪比太阳光的滚烫视线,直直瞪著她。 一个邪魅的大美人,抱胸翘著二郎腿,大喇喇倚靠在美人榻上,看似毫无仪態,却又落拓不羈的嫵媚来。 “终於想起在下了?”姜斗植板著脸说。 作为屋里唯一没有参与实务,无所事事的边缘人,他感觉真的很不適应。 还很不爽。 林嫵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瞟到桌上的紫风铃,试探地问: “今天也买啦?卖的老伯还好吗?” 好歹是被她想出一个问题来了,我们江小姐也是有任务的,不是个閒人。 可是姜斗植看著,怎么不太开心呢? “算了。”姜斗植硬邦邦道。 以前觉得锦衣卫这活,一份工作嘛,不要也罢。 现在想想,那还是工作吧…… 美人倏地从榻上站起来,细长的手指习惯性拨动颈侧的髮带,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编小辫子了,只摸到了长长的耳环,流苏从手上滑过,格外冰冷。 “呵。”他轻笑,意味不明:“我去餵猫了。” 几乎是一瞬间,紫色薄裙便消失在门后。 只留下如梦如幻的淡紫色残影,以及一阵虚无的风。 林嫵站在楼阁之上,俯视底下的假山庭池。 一个妖艷却不羈的美人正吊儿郎当坐在栏杆上,毫无形象地竖起一条腿,手里拿著一根吊著羽毛的细杆子,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一只大猫。 只见那大猫身子滚圆,对著羽毛又抓又跳,有时候明明快要碰到了,坏心眼的大美人却猛地將细杆子一挑,羽毛咻地飞到了高不可及之处,气得那猫喵喵叫。 隱约之中,还能听到那人在嫌弃: “好笨!”“愚蠢的长毛。”“太肥了……” “他最近心情不太好。”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林嫵身后,將她笼罩住。 而后,月牙白的锦衣占满林嫵的视线。 崔逖精致得如同精密测量后捏造出来的眉眼,若有若无地往楼下瞟了一眼,微笑道: “一年中,他最討厌这个时候了,这个幼稚鬼,请公主见谅了。” 姜斗植最近確实很彆扭,但林嫵並没有生气,她甚至敏锐地发现,这对兄弟对彼此的认知有点问题。 “他心情不好?”她望向崔逖:“可是,他说过,他最喜欢紫风铃。因为紫风铃开的时候,他就可以回家了。” “那么,现在的他,应该是开心的才对?” 崔逖愣了一下。 “他是这么说的吗?”他喃喃道。 林嫵点点头。 崔逖不说话了。 两人默然好一会儿,他才又笑起来。 “真是的。”他轻声道:“和小时候那个死样子一样。” “一点儿也没变。” 第382章 纷纷解囊 林嫵早上起床时,兄弟俩早就没了踪影,只见府上进进出出的,人人面色严肃,偶见几人还抬著十分大型的纸扎,看起来有些渗人。 “这是做什么呢?”林嫵问韩管家。 韩管家依旧慈祥和煦: “老爷夫人的忌日马上到了,这都是祭祀用品。” 噢,难怪姜斗植最近心情不好。 原来紫风铃开的归家之时,亦是父母亡日? 林嫵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於是再见到他坐在窗帘前时,態度便格外温柔亲切。 “今个儿日头好,你怎拉著帘子?” “好不容易出太阳,你多晒晒。” 她语气殷切,从他背后一路小跑过去,积极地要为他服务。 姜斗植根本来不及阻止,她便唰啦一下,將帘子拉开了。 而后跟窗外一个穿著飞鱼服的男子,四目相对。 林嫵:……这谁啊? 那人却无暇看她,而是瞪大眼睛看著林嫵背后的姜斗植,方才还冰冷桀驁、说一不二、气势逼人的锦衣卫指挥使。 眼中满是心惊、心碎、欣赏…… “大人,你怎扮得这般美?”他惊艷中带点痴迷道。 姜斗植崩溃地按住额角,他就说这帘子不能拉开吧…… 林嫵:哎呀,我的娘嘞,姜指挥使冷面杀手的形象都掉地上了。 现在把帘子拉回去还来得及吗? 冷酷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美娇娘版),竭力装作无事发生,恶声恶气对那人道: “行了,该说的说得差不多了,下去吧。” 那人便一步三回头,看也看不完似的,恋恋不捨得走了。 期间姜斗植数次深呼吸,才勉强控制自己没跟上去,拔刀把对方砍了。 林嫵好心变坏事,態度更殷勤了,乾笑两声: “呃,这是你你的同僚,知道你在这儿没关係吗?” 姜斗植的声音硬邦邦: “无事,他是自己人,锦衣卫同知,我的心腹,亦是我的教习,来往很是密切。” 林嫵消化了好一会热,才领会到“教习”是什么意思。 感情姜斗植散装的亲嘴技巧都是跟这人学的。 可这人看起来就不懂啊。 真是boss傻傻一窝,外头人看著狠辣无比的锦衣卫,其实也情商堪忧。 大概也是觉得很丟脸,姜斗植撑不下去了,匆匆丟下一句: “最近忙祭祀,我甚少在府上,你若有事便同韩管家说。” 然后就一阵风似的跑了。 林嫵:?明明是我比较尷尬,为什么他先跑了? 原来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姜斗植要忙祭祀,崔逖自然也不閒著,兄弟俩天天不著家,林嫵閒得无聊,只能时不时往灾区跑,观测热病治疗情况,打发时间。 这日,她刚从灾区出来,正要上马车,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 “公主殿下!” 一个妇人背著几个月大的婴儿,急匆匆跑到林嫵跟前,跪了下来。 “上次多谢公主殿下搭救,民妇未曾跪谢公主,心中惶恐不安,在此谢谢公主的大恩大德……” 原来是林嫵探灾区、鞭打宋家小將那回,救下的妇人。 些许时日不见,她背上的婴儿又大了一圈,比之上次蔫巴巴的,如今小胳膊小腿乱挣,很有劲呢。 可见如今灾民安排確实妥当,大伙儿都能吃饱穿暖了。 林嫵稍稍放心,赶忙让人扶起她,又关心了她几句。 那妇人受宠若惊: “公主果真体恤百姓,请公主放心,如今朝廷照顾周到,我和孩儿都有饭吃有地方住。托公主的福,我家汉子也挖沟去了,还能挣些铜板,一家子没什么难的。” 她这说的,是徵用民夫参与治水一事。 那平寧太守是戴罪之身,又不过是区区地方小官,到了灾区根本指挥不动宋家军,於是又求到了林嫵头上,说是林嫵的名头好使,恳请她让靖王在朝中骂一骂宋摧,或者让都中营在灾区折磨折磨宋家军。 再不济,尚方宝剑拿出来呀,再砍几个人不就完了? 林嫵听得汗顏,她成什么人了都? 外界对她的误解很大! 最后勉为其难给他出了个法子: 因著水患影响,百废待兴,灾民无家可归,又无工可做,总靠著朝廷发米发钱,朝堂上那群老不死又嘰嘰歪歪。 不如从民间徵调民夫治水,以工代賑,既解决了宋家军治水不积极的问题,又能解决灾民无事可做,惶恐不安的问题。 至於徵调的工钱从哪里来…… 林嫵终於顺从民意了一回,指使靖王在朝堂上拍桌子: “如今京中百姓受灾,在座各位皆是父母官,於心何忍?听闻如今治水推进不畅,本王倒不疑心宋家军办事不力,大约还是人手不足吧。” “不如这样,在座诸位都一起挖沟渠,人手定然足足的!” 啥? 文武百官都傻了。 宋家军三十万人马,一人一瓢都能把水舀干了,人手怎么可能不够? 还是该死的宋摧拿腔作势,真是害人精啊。 大家怒不敢言,座下一片安静。 难得上一回朝的林嫵,第一个站出来: “王爷的初衷是好的,但本宫以为,此事不妥。在座各位都是朝中重臣,且文人居多,怎好去做些苦力活呢?实在大材小用。” 百官的脸立即亮起来了,从没觉得这野生公主这么顺眼过。 对啊对啊,他们可不想去挖臭水沟,听说里头还有屎呢,他们对屎已经受得够够的了…… “不如……”林嫵笑吟吟:“號召诸位为灾民捐献银两,以作徵调资费。” “本宫虽出身不显,家资微薄,但亦愿意做个表率,捐一万两。各位大人,看著办吧!” 各位大人:…… 崔逖亦在一旁笑眯眯道: “公主仁善!下官亦要跟隨公主脚步,为大魏做贡献,也捐一万两。” 而后轻飘飘地扫了眾臣一眼: “各位同僚隨意,隨意啊。” 座下群臣无语,这还怎么隨意?你们三角恋一台戏,分明就是逼捐! 靖王说得冠冕堂皇,护国公主带头捐款,崔逖跟在屁股后面给他们抬轿,大家根本无从,只能纷纷解囊。 而那些在京中握有实权,积累丰厚的大臣,如宋党等,以宋大將军为代表,捐款的压力就更大了。 毕竟他们总是自詡比护国公主高贵,总不能捐的比护国公主还少吧? 谁少捐一点,就会被靖王和崔逖左右夹击,冷嘲热讽。 实在有那脸皮厚,假装听不懂暗戳戳嘲讽的,御史大夫马斯倪就会跳出来,指著鼻子光明正大的骂! 这谁顶得住,赶紧哭丧著脸都捐了,还捐不少。 宋摧被架上道德高台,甚至捐了五万两,靖王笑得脸都要烂了,林嫵也一改之前对宋家的针锋相对,好话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往外说。 听得宋摧飘飘然,以为自己终於拿下这几个刺头。 然而散朝之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味儿,怎么那么熟悉呢? 直到太后骂他,他才想起来: 哎呀娘呀,这不是当初宋清雅在运城逼捐,用的套路吗…… 迴旋鏢打到自己身上,肉疼! 第383章 真有神明 “你们日子过得好就成了。”林嫵欣慰道。 又想到什么,问那妇人: “生活方面没问题,一家人身子也还好吧?如今疫区流行热病,可得多注意。” “不妨事的!”那妇人靦腆一笑:“我们有神水……” “芸娘!”高亢的声音打断她的话,一个上身赤裸,沾满污泥的男子跑了过来。 妇人这才惊觉自己失言,赶紧闭上嘴巴,两眼不安地左右游移。 她家男人跑上来,拉了拉她的手,而后也朝林嫵下跪: “感谢公主救我妻儿……” “莫要如此,这都是本宫职责所在。”林嫵不动声色,假装没听到妇人方才的失言,也让人將那男子扶起来了。 她又宽慰了夫妻俩几句,才在对方感激的视线中,上了马车。 “神水……”她在车上琢磨著这两个字,心想,这或许是灾民无一患上热病的关键? 她趁那家男人不在时,派人去接触那妇人,终於挖出实情: 原来水患爆发初期,灾民惶恐不安,彼时一个地下教派悄悄蔓延,不单为百姓提供了精神慰藉,而且为百姓提供了消除百病的神水。 “夜半时分,將放到神杯里,放到船上,船会自己飘向河中央,在月光下获得神子赐福。第二日,將神杯取回,服下那中露水,便不会得热病了……” 这是探子传回来的,妇人关於神水的言论。 探子还说,妇人说起这些时,面上虔诚无比,甚至伏地祷告,可见信仰之深。 林嫵不由得心惊。 有如此洗脑的教派渗透京城至此,朝廷竟一无所知?要知道,宗教可是比集权,更能掌控人心。 崔家兄弟都不在,她只能匆匆找到靖王: “王爷,你可听过……神钟教?” 靖王从一大堆奏摺中,生无可恋地抬起头: “神钟教?没听说过,神烦教倒是有,本王现在就烦得很。” 林嫵:…… 她把妇人所说之事,以及自己的猜想,都和靖王说了一遍。 靖王手中的奏摺吧嗒掉下来。 “果真有此事?”他的表情都变严肃了。 当前热病確实严重,起先是都中营感染得厉害,而后宋家军负责治水,也感染了许多。好在是林嫵出了徵用民夫治水的主意,这才停下了传播势头。 但两军里的病患,依然没有好的治疗法子,只能苦熬。 靖王为此焦头烂额许久了。 “今夜本王便去探探!”靖王等不及,站了起来。 是夜,月明星稀,鸟雀不闻。 在河岸上,却有一支挤挤挨挨的队伍,如深夜行进的蚂蚁,黑压压往前挪动,安静得诡异。 林嫵和靖王乔装混在队伍中,踩別人的后脚跟,又被人踩后脚跟。 鞋子都被人踩掉了。 尊贵的摄政王黑著脸,光脚在满是碎石子和枯树枝的路上走,娇嫩足底火辣辣。 林嫵倒还好,要说人矮也是有好处的,底盘低看得清,只要我踩人的速度够快,別人就踩不著我。 两人跟著队伍,来到了一处缓流边。 那儿已经停好一艘小木舟,船里整齐排列著许多小杯子,如同一个个开口朝上的钟。船的旁边有许多个卖人,每人上一文钱,便能买到一支,然后双唇蠕动默念著什么,再跪拜,虔诚地將放进钟杯里。 林嫵和靖王不知道要念什么,只能依葫芦画瓢,装模作样地念念叨叨。 林嫵念了一段药王经,靖王更绝,念了一段奏摺。 终於糊弄完毕,两人也將放在杯中,然后看著小船隨流水飘飘荡荡,最终停在河中央。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地神秘,仿佛冥冥中,真的有神在召唤。 “神神叨叨。”靖王不屑:“不知何人装神弄鬼?让本王抓到了,定然治他的罪!” “倒是这挺香的,用来做香囊不错。”他顺手又跟卖人买了几朵。 这时候,祈福队伍慢慢地往回走了。 直到第二日清晨,天光要亮不亮时,百姓才再次出动,就著第一抹晨曦,取回杯中的。 此时中已经盛了一些晨露,这便是神水了。他们如同捧著宝物,小心翼翼地带回家。 有那心急的,当场直接就喝了,还把也嚼吧嚼吧吃进肚子里。 林嫵干不来这事,便和靖王一同带著到了都中营,选两个患热病的士兵服下。 当日便得了两个消息: 第一,喝下神水的士兵,果真奇蹟般好转了。 第二,靖王派去,埋伏在河两岸的探子显示,从昨夜到今夜,並未有人靠近那条船。 那条船就这样安静无波地,晒了一整夜的月光。 这两个消息,著实为这事又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林嫵和靖王百思不得其解,一朵放在船里,盛了一晚上露水,怎么就能治病了? 如此说来,岂非两岸草木上掛的露水,都能有奇效? 但试验证明,草木露水一点效果也没有,只有那船上晒过月光的,能够治癒热病。 竟真如百姓们所言,钟杯里的受到神子赐福,为他们消灾治病。 “这怎么可能?” 靖王皱眉,暗地里有些动摇了,自己啪啪打脸: 难不成,真有神明? 靖王毕竟是古人,但林嫵是受过现代科学教育的无神主义者,绝不相信这等荒谬言论。 她认为其中一定有诈,只是他们没留意到。 可靖王派去的伏兵使尽浑身解数,甚至潜伏在水下,都未曾见到有人靠近那船。 它的的確確独立在河的中央,无人靠近,更无人触碰过。 如此神奇,难怪百姓们奉若神明。 这下,靖王几乎是相信了,甚至想入教,万一神子能解救他於奏摺汪洋中呢…… 可林嫵还是不信。 “今夜,我也去埋伏。”她对靖王说道。 靖王自然不能让她自己去,便捨命陪公主,两人一起在草丛里爬了一个晚上。 皮娇肉嫩的王爷被草的绒毛弄得浑身痒痒,挠了半天后,忍不住道: “怎的赵竞之跟你泛舟湖上,本王跟你就是趴在草丛里?” 该说不说,这待遇也差太多! 林嫵心里却在想: 赵竞之跟我还得鼻炎了呢,你要吗? 真是莫看人前富贵,怎知人后受罪。 她正胡思乱想著,靖王又在挠挠起来了,一边挠还一边小声抱怨: “这草也太刺挠了吧,別等会儿把本王给刺肿了……” 林嫵无意中瞟了一眼,神色骤变: “王爷,不用等会儿。” “你的腿,现在已经肿了……” 夏衫轻薄,贴著肌肤看得也轻,靖王那先前被薄裤裹得很显结实修长的大腿,如今肿成两倍大! 他差点跳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嘘!”林嫵突然打断他。 “王爷,你看,那是什么?” 第384章 黑夜追凶 两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两三只小蜜蜂摇摇晃晃地,朝著靖王的大腿飞来。 然后,停留在他掛在腰间,贴著大腿的香囊上。 靖王此刻是崩溃的: 他一心以为自己是被草刺得生疼,原来不是,是他被蜜蜂扎了! “这什么鬼……” 他崩溃地想拍死那些蜜蜂,但却被林嫵叫住: “王爷且慢!” “或许,这就是神水的秘密……” 林嫵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將蜜蜂包起,又让靖王去吩咐伏兵几句,便匆匆走了,进宫找御药房。 御药房的办事效率还是高的,很快得出结论: 正如林嫵所想,那蜜蜂的肚子上,沾了一些粉末,正好可以治疗热病。 而靖王的人也回来了。 “你说得没错,那船虽然无人靠近,但是每夜都有来源不明的蜜蜂,到船上吸食蜜。”靖王沉著脸道。 一切都真相大白。 有人用某种特定的来驯养蜂蜜,然后夜半驱使沾著药粉的蜜蜂,到河中央的船上采蜜,沾满露水的儿,会將蜜蜂肚子上的药粉沾走。 融化了药粉的露水,自然也就成了神水。 好傢伙,靖王直呼好傢伙。 他就说神神叨叨不靠谱吧,等他把幕后主使抓出来,定要治他的罪! 接下来的晚上,靖王亲自带兵,埋伏在河岸十里范围內,势必要抓住装神弄鬼之人。 林嫵本来是不想去的,但细细寻思,这些人既然会用药粉,保不齐是会下毒的,她还是在远一点的地方,充当医疗队吧。 然而,周耀祖说得没错。 她都特地挑了个不起眼的沟沟蹲著了,结果有一个人放蜂人被靖王追得抱头鼠窜,一窜就窜到沟里,直接把林嫵拎出来做人质了。 水逆,如假包换的水逆! 林嫵真是服气了,还好靖王带来的人不是吃乾饭的,八手对双拳以量取胜,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手一松,林嫵就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靖王面色一凛,立即飞身上来抱住林嫵。 为了护著她,靖王的大手一直罩著林嫵的后脑勺,按在自己的颈侧,两人一路翻滚,最后哐嘰停在一堵墙根下。 林嫵正正趴在靖王身上,然后,啵了一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林嫵:…… 靖王:…… 空气从这里开始停滯。 靖王脸色爆红,浑身僵硬得像死了,一点要鬆手的样子也没有。 林嫵眨了眨眼,心想,要不她先把两个嘴分开? 可是,周耀祖又说对了。 她是水逆,而且是洪荒之逆。 当她刚要把自己的嘴,从靖王的嘴上拔起来时,头顶吱呀一声。 墙上的窗子,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怒吼惊天动地: “不是,你们在干什么!” 姜斗植面如罗剎,即便在夜里,也能看出他的脸比锅底还黑。 林嫵:…… 靖王:…… “你听我解释……”林嫵这时候觉得话语很苍白。 姜斗植別开脸低吼: “我不听!” 想想又气不过,他纵身暴起,一脚把窗子踹得摇摇欲坠,整个人跃了出来。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他绝望道。 林嫵巴巴地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结果姜斗植越听越皱眉,最后脸全黑了,似乎很想把林嫵批一顿,但又说不出重话。 只能转头骂靖王: “谢星河,一个弱女子该不该牵涉到如此危险的案件中,你心里没点数吗?” “让她去祈什么福也就算了,如今要逮捕歹徒,你居然也敢让她来?” “她要干什么,就由著她去?你没有一点自己的判断力吗!” 他越说越崩溃,不可置信的心,也终於碎了: “就算是去,也应当是同在下去啊!” 靖王其实也有些懊恼,但姜斗植凭什么指著他的鼻子骂? 他梗著脖子道: “本王会以死护著公主……” “要死你自己死!”姜斗植忍无可忍,吼到:“別拉著嫵——” 哗啦! 树梢突然爆发出一声刀剑相击的锐响,靖王的侍卫摔下来,已然昏迷,而一个黑衣人踏枝腾起,正要逃逸。 靖王顾不得旁的了,因为另外一个黑衣人被擒住后,已经割喉自杀。这个若是再逃了,线索又要中断。 他反手一掷,將手中的佩剑扔给姜斗植: “快追!” 飞来的剑在姜斗植眼里,简直跟慢动作一般。他只隨便把手一伸,那剑便长了眼睛似的,分毫不差落在了他的手掌心。 而后狐狸眼闪过厉色,他凌空踏步施展轻功,飞身追了上去。 那黑衣人身手不俗,若不是姜斗植正好在,恐怕他就逃之夭夭了。 “勿让他自杀!”林嫵大喊。 姜斗植面色微沉,一脚踹断人的胳膊后,翻身用剑抵住那人喉咙后,从半空直推往地面来,轰地一声,扬起尘土无数。 接著,他高大的身子慢慢站起来,气氛冷得可怕。 “死了。”他沉声道,语气里满是不爽。 “服了毒。” 林嫵微怔。 靖王更是懊恼,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身上还藏了毒! 功亏一簣的感觉真不好受。 三人正相顾无言,院门突然打开了。 清冷中带著淡淡不悦的声音响起: “你又在闹什么?” “还不快……” 声音愕然止住,而后生出一点欢喜: “公主,你怎的在此?深更半夜的一人独游多不好,不若让崔某来陪你……” 靖王:好小子,本王这么大个人,你愣是看不见啊。 姜斗植:老小子想屁吃,滚! 两道谴责的视线左右搏击崔逖的脸。 崔逖泰然自若,轻瞟二人: “啊,王爷也在啊。” “姜斗植,里头等著你上香呢,你还愣著做什么?” “毛头小子就是不靠谱。” 靖王&姜斗植:…… 林嫵微讶:“上香?” 崔逖微笑:“是也,此处是崔家家庙。” 啊…… 林嫵顿时愧疚,她岂不是打扰了人家祭祀?实在是对逝者不敬。 “打扰了打扰了。”她扯出一个笑容,连连后退:“我这就……” 崔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笑意盎然: “什么?你说要去上炷香,以示歉意?” “太见外了,公主何必如此客气。” “不过如今你是崔家义女,上柱香也不是不可以。” 说著,就把林嫵生生拉进门去了! 第385章 蔫了吧唧 崔逖这一招可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另外两个男子都傻了。 姜斗植最先反应过来,跟著冲了进去。 靖王也想效仿,结果门砰地一下,被姜斗植从里头拴上了…… 这个庙不大,林嫵一脸懵逼,和崔逖一同进了庙里。 里头垂帷重重,各色彩幡轻轻晃动,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令人透骨生寒。 林嫵顺著崔逖的视线望去,供台香案的背后,有两个巴掌大的罐子,分別与两个牌位排列而立。 牌位上,依稀可辨认出“显考”“显妣”二字。 是崔逖和姜斗植的父母。 林嫵有些诧异,那罐子,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崔逖似乎看穿她的想法,笑了笑: “那是我父母的骨殖。” 林嫵:…… 而此时,从外头踏进来的姜斗植,已经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热帕子,擦过手整过衣,准备开始上香。 这还是林嫵第一次见他如此郑重。 狐狸眼微挑的眼角,此时垂了下来,而那总是轻佻笑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堂內气氛很是沉重肃穆,唯有衣料摩擦,以及跪地参拜的声音在响。 姜斗植把香插到香炉中那一刻,林嫵低声问崔逖: “为何是姜斗植先拜,一般不是嫡长子吗?” 崔逖的表情半隱匿在黑暗中,嘴角似乎翘了一下。 “因为爹娘最疼他呀。” 林嫵无语了一秒,还想再说什么,但轮到崔逖了。 姜斗植离开供台前,马上变了脸,臭屁哄哄走过来: “刚才跟那老小子耳语什么呢?” “贴那么近,在我爹娘面前,不觉得失礼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就知道你们要背著我搞事情……” 一直碎碎念到崔逖上完香。 林嫵迫不及待地走到供桌前: “该我了吧?该到了我是吧?请一定要让我上一炷香致歉!” 姜斗植身边,她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於是,崔逖无视姜斗植淬了毒的火热视线,將一炷香递到林嫵手中,手把手教她如何参拜。 林嫵躬身一拜,抬头时,因这回离得近,终於看清楚了牌位上的字: 京城崔氏第十六代族长显考崔公之灵 京城崔氏族妇显妣林氏之灵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崔氏第十七代族长不孝子崔…… “爹、娘。”崔逖的声音突然在林嫵耳边,清凌凌地响起:“这是咱家儿媳妇……” 林嫵:??? 姜斗植大怒,参拜就参拜,你怎么夹带私货? 好虚偽一男的,肚子里都是算计! 最后,这乱糟糟的一夜,以姜斗植径直將林嫵拽走告终。 次日,护国小分队坐在一起,復盘此事时,脸色都有些凝重。 首先是好不容易抓到的两个歹人,都自杀身亡。 不过也不算白忙活一场,至少大家得知了神钟教和神子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取得蜜蜂身上的药粉,御药房拿去分析后,已经研製出相同功效的药物,有效遏制热病蔓延。 只是,从中又发现了另一个灾难。 “什么?”林嫵皱眉:“这药粉里头,有……防腐木料?” 谁也没想到,防腐木料这个老演员,不经意间出现在大魏的方方面面。 不仅可以用来防水筑沟,还能入药治病? 林嫵灵光一闪: “王爷,不如拿这粉末,去焚烧试试……” 烧完粉末的靖王,满脸通红从內室走出来,语无伦次: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甚是污秽,甚是污秽!” “这神钟教的神子究竟是什么人,研究的什么莫名其妙之药?” “待本王將他抓出来,定要治他的罪!” 靖王夹著腿跑了。 林嫵若有所思: 原来她苦寻没有线索的迷情药,竟然就是这治疗热病的特效药。这药焚烧时可以让男子血脉僨张,用水冲服却是治病良药。 绝,真的太绝了。 这神子到底有多变態,才能琢磨出这等奇葩的药? 再就是,迷情药是东傀谷圣子所制,热病药是神钟教神子所制,所以…… “王爷!”林嫵拍案而起,追著靖王去:“大事不妙!” “……综上所述。”林嫵啪地合上奏摺。 “西南一带近年来逐渐发展壮大,並隱隱有暴动之事的神秘流派,便是神钟教。而这神钟教神子,与东傀谷圣子为同一人。” “东傀谷势力以神钟教之名,已经在西南秘密发展人数眾多的教眾,如今正要渗透进京。” “这很严重,王爷!” 而靖王,面无表情地浸在水里,头上顶著一块帕子。 “是很严重。”他慢慢说道:“但是,非得现在说吗?” 他还在泡冷水浴呢。 林嫵抱著一大堆奏摺就踢门进来了,他脸上的緋红都没来得及退,底下也精神抖擞的,这样合適吗? 回答我! 靖王目光灼灼地盯著林嫵,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点良心。 实在没有,找到一点身为女子的羞涩也行。 可林嫵目光澄澈,只一味地把海量奏摺懟到靖王脸上: “王爷,你看呀!” 靖王:爱太沉重,心好累,很疲惫,景隆小老帝,你什么时候回来? 千万千万要爭气,可別轻易就嗝屁。 这摄政王本王是一日也干不下去了! 靖王被迫一边洗冷水浴,一边看奏摺,虽说过程是曲折离奇並悲情了一点,但好在是结果都一样。 工作使人萎靡。 几本奏摺下来,靖王很快雄风不振,清心寡欲,蔫了吧唧。 两人千辛万苦,终於理清了一些思路。 东傀谷这些年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已经暗中將魔爪伸向西南,因为西南是宋家的势力范围,宋家自恃兵权,圈地自重,不肯將西南的真实状况报与景隆帝,也就给了神钟教猥琐发育的机会。 如今西南隱隱暴动,宋家纸包不住火,有几个小官冒死向朝中上奏,这股邪风才透了出来。 “西南恐怕要不受控制了。”靖王面色紧绷:“宋家真是个毒瘤!” 林嫵百思不得其解: “西南距离此处可不近,东傀谷如何做到一路渗透进京?” 靖王嘆息: “水道。” 万龙河是大魏朝的母亲河,从西南发源,一路蜿蜒经过京城,而后匯入大海。 神钟教每年七月十四都要为神子迎亲,嫁船顺著万龙河,为两岸百姓传教布施,就这么悄声不闻一路传进来了。 “神子迎亲?”林嫵心里闪过一个主意。 “不如我们反渗透回去……” 第386章 少男的心 靖王送林嫵回到崔府时,崔家兄弟俩各坐一边。 江小姐自是光明正大的眼神不善,而崔逖嘛,笑里藏刀,大家懂的。 他俩素日感情不咋地,这会子倒是一致对外。 眼神都在控诉: 明明是三人轮流的小组,你独占一整日是什么意思? 有些人当了摄政王,就开始破坏规则了。 可恨! 若不是底下还坐著两个人,他俩恐怕要当场拔刀討伐靖王。 好在是底下那两人及时出声: “公主,你可回来了。” 林嫵定睛一看,一个是周耀祖,另一个则很面生: “你是……” 那人面庞黝黑,身材精瘦,张嘴便是一口夹著方言的大魏话: “下官韦友麟……” 哦。林嫵一听就听出来了。 那个倒霉的平寧太守。 韦友麟毕竟是小地方来的,眼前又是公主,又是摄政王的,弄得他很紧张,两只手都要搓出火来。 “感谢公主大恩大德,许下官將功补过……” 林嫵启用韦友麟,算是无意中走对了一步棋。此人果然颇有治水才干,满朝文武挠破头也没能攻下来的水患,到他手里,没多久就收拾得服服帖帖。 如今,灾区都在重建家园了,一切井然有序,都是他的功劳。 林嫵之前还让靖王同步调查所谓的堤坝案,果然又查出来,他是被冤枉的,於是如今平反也提上了日程。 韦友麟深知这都是公主愿意拉他一把,於是便来谢恩了。 “下官不日將返回平寧,特来同公主辞行,並谢谢公主搭救之恩。” 说著,他跪了下来。 林嫵赶紧上前去扶: “不可不可。如今平反正在走流程,王爷已经向户部提议,让你官復原职。届时你仍是平寧太守,只应跪拜天子,本宫实不能受。”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韦友麟欲言又止,大有不舍离去之意。 那小眼神,那小表情,跟周耀祖如出一辙。 而周耀祖在一旁,与林嫵狐疑的视线对上后,心虚低下头。 林嫵突然眼皮跳动,有不祥的预感。 偏偏靖王嘴快,林嫵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韦大人,你没旁的事了吧?”靖王问。 韦友麟的脸马上亮了起来,满眼写著: 你终於问到我了! 慢一秒都怕失去机会,他迫不及待道: “其实,下官还有一事相求……” 然后叭叭一通说,核心思想是,他还是想修大坝。 林嫵扶额。 修个嘰坝啊修,命都差点没了,大伙儿给你脱罪容易吗? 靖王也跟变脸似的,马上不嘻嘻了,虎著脸挤出两个字: “没钱。” 韦友麟搓手涎著脸: “其实,治水这事眼光要放长远,功在当代,立在千秋,王爷和公主定然知晓这个道理……” 叭叭叭就是长篇大论。 周耀祖缩在一旁吃点心不说话,仿佛事不关己,完全无视靖王杀人般的眼神。 终究是林嫵受不了了: “韦大人,你说得都对,这堤坝咱是必须要修的。但国库確实紧张,如今西北、南地战事又吃紧,恐怕拨不出款来。” “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既然国库没钱,那就不走国库,你向有德的官员徵集善款,比如周大人这样的……” 周耀祖一口绿豆饼渣喷出来。 怎么扯上他了? 他可以捨命去为平寧太守求情,也可以无视三人小组的眼刀,把人带到崔府,但是若要他给钱……有点难度。 人情压力尚能勉强支撑,经济压力承受不了一点。 他不是手指散漫的人,一个九品小官,很难的! 可双拳终究难敌八手,周耀祖最后不得不屈服,哭丧著脸捐了七万两。 “周大人这不是挺有钱的嘛?”靖王皮笑肉不笑:“看来云妃娘娘受宠这些年,捞了不少。” 周耀祖:…… 除了周耀祖之外,其他人在林嫵的號召下,也慷慨解囊。 靖王出了十万两,崔逖也出了十万两。 林嫵刚想附和,被姜斗植阻止了。 “你有几个钱?”那双艷丽的狐狸眼微挑,乜了她一眼:“朝堂上捐那一万两还不够呢?剩下那几个铜板,留著自己傍身吧。” 说完,他豪气地甩出了二十万零一两。十万两算他的,十万零一两是他代林嫵出的。 若问为什么有个一两零头,他振振有词: “在下不屑与尔等相爭,但是你们这些居心不良的杂碎,休想压嫵儿一头。” 包括林嫵在內的三人,听完都无语了。 只韦友麟竖起大拇指: “这位小姐真有钱,有钱就多给点!” 巧的是,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寧司寒也牵著狗来了,表面上说是匯报都中营热病情况,实际上是来偷看林嫵。 这一下就误入销金窟,他也出了十万两。 姜斗植心情恶劣: “跟风狗!” 寧司寒打哈哈: “嫵儿就是爱狗,是吧,jason。” jason不语,只是一味地狂摇尾巴。 韦友麟无疑是现场最大贏家,笑得头都掉了,当场拍周耀祖的肩膀: 护国公主果然是个摇钱树,好兄弟,你出妙计啊! 周耀祖心头血都要被拍出来了,难过得要死: 好兄弟,你好吗,我不好。 明明说是去摇护国公主,结果摇钱摇到自己头上。 我的七万两啊。 两个老友各怀心事,四个情敌怒目而视。 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眼刀和火在空中交战,霹雳啪啪战火熊熊。 而一无所知的林嫵,看大家都捐了,自己一毛不拔,有点不像样,想了想,便道: “我確实没什么钱,比不得眾位。不过在银龙钱庄,还是有一笔银子的,我也从中拿出十万两来,就当……” “是国公爷出的资吧。” 姜斗植:…… 崔逖:…… 靖王:…… 寧司寒:…… 四颗少男心,瞬间被秒成渣渣。 最难受的还是寧司寒,手上的狗链子都掉了。 对手强大如斯,拼尽全力仍无法战胜。 他们都输了! 悲痛的气息笼罩大地,气氛正诡异时,韩管家突然满脸严肃地跑了进来。 “主子,不好了。” 他的声音里有著不易察觉的紧张: “开封府来报,有渔民打捞到一具尸体,是……” “宋威侯!” “眼下宋大將军带著宋家军,將咱们崔府包围起来了,说要捉拿涉嫌绑架杀人的……” “护国公主!” 第387章 在下爱妾 找不到宋威侯,德妃也毫无下落这段日子,宋党急得如同站在一口热锅上,没有一日是不跳脚的。 嫌疑最大的自然是“消失”的姜斗植,但在太后和宋摧眼中,林嫵的嫌疑也不小。 只是林嫵有靖王和崔逖护著,水患又火烧眉毛,宋党一时间还不敢惹林嫵,免得那俩凶神恶煞撂挑子不干了,宋家军都得去挖沟子。 眼下水患解决了,他们本就蠢蠢欲动,正要找林嫵的麻烦呢。 就是那么巧,又惊现宋威侯的尸体。 太后震怒,当即下了懿旨,让宋摧领兵捉拿护国公主。 於是,宋家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將崔府围了起来。 听到韩管家来报,一屋子人脸色都不好看了。 最不好看的是林嫵: 又是水逆? 该死的宋威侯,哦不,已经死了,居然还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她不由得哀怨得瞟了周耀祖一眼。 人怎么可以闯那么大的祸,周大人!手指不会用就切掉,別有事没事掐指一算…… 浑然不觉自己给人带来麻烦了的周耀祖,还在莫名其妙: 公主没事看我干嘛呢? 哦,不单公主看,那几个牛高马大气势嚇人的高官贵族也看。 好害怕哟,这就不是我一个九品小官该来的地方。 他的双腿开始打摆子了。 还好情况紧急,大家也没空深究他的责任。 崔逖不再笑了,阴沉著脸: “他们的动作可真够快的。” 消息才到开封府,宋家军的大军就上门了,连个集结时间都不用,可见预谋已久。 太后他们不见得有多在乎宋威侯,但是很在乎,宋威侯之死创造的这个机会。 如果能给林嫵定罪,那尚方宝剑,便能理所当然地褫夺。 然后他们在拋出一个勾连之罪,靖王和崔逖也得跟著连坐,眼下这朝堂,就该换天了。 靖王也想到了这些,面沉似水: “不行,林嫵必须马上离开京城。” 而寧司寒负责城防,立马意识到关键问题所在: “趁现在宋家军將重点放在崔府,兴许未能顾上关闭城门,须赶紧出府离城才是。” “万一宋党连城门也关了,那真是瓮中的鱉,插翅难飞了。” 说的人人都紧张起来。 崔逖蹙眉:“府中有一条密道,通府外,可是……” 可是,谁负责护送? 眾人的视线落在姜斗植身上,毕竟现在最閒的就是他。 按理说,姜斗植此刻应该当仁不让甚至高兴得跳起来。 但他並没有。 他面无表情地望了崔逖一眼: “又想把我送出去?” 別的人或许不明白这话中深意,但林嫵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她记得,当初这兄弟俩爭执,崔逖曾经说过: “……当初將你送走,才能保住你……” 那时候,姜斗植很生气。 他像一头不甘心的野兽,虽然已经变大变强,却仍然带著某个未曾痊癒的溃烂伤口,用憎恨的话语为自己舔舐疼痛。 “……没人问过我的意见,便给我安排了富贵閒余的人生……”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而此刻他的表情,与当时如出一辙。 而崔逖也没有否认。 確实,让姜斗植去护送,首先肯定是因为只有他有能力。 其次,崔逖確实想让他离开漩涡中心。 接下来的京城必將动盪不堪,他且自身难保,不想让姜斗植在此冒险。 最重要的是…… “姜斗植,不要作贱自己。”崔逖再次重复这句话。 姜斗植却轻佻一笑,眼中闪动著刀刃一般冰冷的金属色泽。 “竟然肯放手让我和嫵儿成双成对,崔逖,你变大方了。”他嗤笑道。 崔逖不再说话,表情亦是很冷。 林嫵见场面如此尷尬,便插嘴提议: “两位別吵了,不如这样……” 一辆马车疾驰在大街上,距离城门越来越近。 守城士兵本来百无聊赖,麻木地检查出入的人,见到这辆马车豪华,非富即贵,心里便有底了。 再加上车夫暗中给他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他更轻车熟路,不过粗略地扫了一眼,连帘子也未曾掀起,就把车放过去了。 马车缓缓地,刚驶出城门,马夫正欲扬鞭。 “站住!” 一声暴喝自身后起,寒光闪过,马鞭被削成两段,马夫挥了个空。 马儿似是意识到危险,长嘶一声,马车咔噠停下了。 一队士兵赶上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將士,一看就是宋家军的。 因为目前京城里就两拨大军,都中营大多名流子弟出身,长得都不差。 这几个却满脸凶相,一看就是宋家军了。 那大將骑在马上,直接用刀指著马夫: “车上何人,速速下来!” 而这车夫,乍一眼看上去是个普通的憨厚奴役,但此刻刀都要架在脖子上了,他却面不改色。 “这位官爷,我家大人此时不便,不能下车。”他客气又不失强硬地拒绝了。 那將士立马就怒了,眼睛一瞪: “不能?爷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不便法!” 而后长刀突然往前一刺,挑开了门帘。 里头正在叠叠乐的两个人,猛然抬起头来,两双情意盎然,粉红旖旎的眼睛,齐齐看向帘外。 將士和那队士兵齐齐傻眼。 光天化日,人心不古,白日宣淫,风尘僕僕。怎么会有人在车上做这种事啊。 女子双肩裸露,凹凸有致的身段只有一个肚兜半掛不掛的,一条雪白的腿还露著,此时羞得满脸通红,往男子怀中躲了躲。 而那男子脸上的欲望未完全褪去,冷著脸沉下眸,薄唇紧绷成弦: “尔等何人?滚!” 將士一听那威慑十足的腔调,又思及这车奢华,当即知道此人身份不凡,恐怕是碰上硬茬了。 可他上头有宋大將军和太后顶著,他怕…… 还是有点怕的。 只是也不得不硬著头皮上: “这位老爷,我等乃宋家军,奉太后之命,搜捕杀害宋威侯的女犯人,出城女子姐要接受盘查,请老爷配合。” 男子利眼如刀: “在下的爱妾,怎会是杀人犯?尔等这般污衊良家女子,可知有何下场?” 將士吞了吞口水: “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老爷,得罪了……” 而后手一挥,一个笑得諂媚的太监,走上前来。 第388章 脆弱植子 是以前林嫵住宫中代理朝政时,常在她跟前伺候的小太监,原来早被太后收买了,这会子来指认呢。 小太监探了一下头,看看车內女子的半张脸,摇摇头: “不是公主……” 將士有点失望,但小太监马上又道: “但是……” “但是什么?”將士急切地问。 车里头这男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若是真查不出东西,指定把他惹恼了,自己怕是要喝一壶。 將士心里头甚是著急,恨不得將小太监倒过来抖两下,有话你倒是一次性说完呀。 小太监眼中闪过精光: “小的素闻公主擅化妆,尤其是什么瘦脸妆,方脸妆,可以改变脸型。故而这脸虽然瞧著不像,可说不定是画的呢?” 將士一下子明白了,脸上升起希望: “拿水来!” 小兵便递过来一个行军水袋,將士扔给小太监: “你去,把她的脸给擦了!” 小太监连连躬身点头,拿著水袋,激动地往车上走去。 他在宫里的年头可不少了,但一直升不上去,若是此次真的抓著公主,他岂不是…… 他刚要探头进马车,原本闷不吭声的车夫,突然將只有半截的马鞭一扬,打在那水袋上。 水袋啪地飞到小太监脸上,拍得他鼻头酸疼,两道鼻血飞流直下。 且那一袋子水哗啦全倒了泼在了他一脸。 小太监是又疼又狼狈,手忙脚乱地擦脸,屈辱无比。 车里头传来冰冷无比的声音: “在下的爱妾,是尔等能隨便碰触的吗?” 他掏出一张帕子,沾了桌上的茶水,亲自捧著那张绝美的脸轻轻擦拭,擦了半天,乜眼看那小太监: “可看清楚了,是化妆遮面了吗?” 小太监心中惨叫,还真没化妆,是娘生脸的惊天大美人。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没化妆,確实不是公主。” 他涎著脸后退: “是小的看错……啊!” 万万料想不到,车中飞出来一个什么东西,扎在他的眼睛上! 小太监惨叫一声,捂著脸,倒下车去。 只见他的一只眼球,赫然被笔戳爆,血流了满脸。 “看错的狗眼就別要了。”冰冷刺骨的厉喝响起:“拿著鸡毛当令箭,我崔逖,可没工夫跟你们这些小鬼囉唣!” 崔逖,开封府尹崔逖! 京中谁人没听过天子鬣狗的狠辣,笑面阎王可不是开玩笑的,將士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但是遇上硬茬,根本是踢到铁板了。 他马上抬手,勒令士兵们后退一步: “原来是崔大人,这可真是一场误会……” “呵。”崔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门帘放下。 车夫面不改色,拿了条新马鞭一扬,马车冲了出去! 马车里。 玉体横陈,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缓缓坐起来,將手伸进胸口。 掏出两大团。 “在下的爱妾?”声音是又冷又刀,和那两团一起,砸到崔逖脸上。 “崔大人,你还真敢说!” 崔逖及时將肩膀一偏,躲过攻击,皮笑肉不笑道: “確实不敢,谁敢娶这等悍妾呢?” 两人正要扭打起来,车顶传来气若游丝的呼声: “你们倒是先把我放下来呀……” 林嫵张开两手两脚,撑在车壁两端,如同一只大蜘蛛般贴著车顶,苦苦支撑。 因著她人瘦,贴著车顶倒是不显存在感,尤其是底下的车震场景过於抓人眼球,宋家军和小太监,更没那心思往车顶看了。 就这么逃过一劫。 “快把我放下来,我坚持不住了!”林嫵悲鸣。 即便她是钢管舞高手,也不能掛这么久啊,再说了,这也不是累不累的问题,而是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姜斗植赶紧把她抱下来,兄弟俩也不吵架了,一齐给林嫵揉胳膊。 马车走了大半日路程,抵达崔逖的山庄。 “且在此处稍作歇息吧。”崔逖道:“这之后,崔某便不能同行了。” 林嫵久违地再次踏入这个山庄。 这一次,姜斗植不用偷偷摸摸了,他光明正大地走进去,並嚷嚷著要沐浴更衣: “再不想扮女子了!” 先前和林嫵亲密贴贴,他觉得还好。 可今日被崔逖贴过之后,他觉得自己脏了。 要不是林嫵出的主意,他恐怕早已將崔逖砍了。 姜斗植去洗澡了,崔逖又对林嫵笑: “他的脾气就是这般,儿时父母管教得少了,请公主见谅。” 说到这里,林嫵就有些好奇。 “他说,他小时候经常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就因为怕皇帝对付他,所以一直隱藏著这个嫡次子么?” 崔逖沉默了一瞬: “家父家母对他的期待,是不一样的……” “期待他做个富贵閒人?”林嫵又问。 她是不大爱管閒事,但那一日在山洞中,姜斗植的表情真的很委屈。 想当初他也只是个小孩子,被父母送走,一年难得回来一次,跟家里人又不亲近,该有多大的心理创伤呢? 崔逖说崔家父母最疼爱姜斗植,听起来真的很矛盾。 崔逖却长嘆一口气: “公主,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小孩子並不能完全理解父母的苦心。有很长一段时间,姜斗植觉得自己不被父母喜爱,而十三岁便连中三元的兄长,才是家族的骄傲。 尤其是被送到深山中,接受与兄长截然不同的教养,与父母长久別离时,他会想,自己是不是很差劲? 父母对自己很失望吧。 直到崔父以身作刀,替皇帝灭了许多世家,然后带领全族赴死,而崔逖又接过他染血的权柄,成为景隆帝的下一把刀,姜斗植才明白,也许疏远,才是最深沉的爱意。 可已经太迟了。 崔家父母亲手覆灭家族,自知罪孽深重但不可不为,送走族人后,他们俩纵火自焚,並留下遗书,声称罪人不能入祖坟,且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生生世世受苦,方能洗清自己的罪孽。 於是,崔逖將二人骨殖放在罐子里,存於家庙。以期虔诚的香火供奉,能让他们灵魂安息。 姜斗植第一次见到这罐子时,心里是痛苦,悔恨,不甘……乃至感觉被背叛。 为什么又是他? 为什么牺牲了所有人,独独留下他…… 第389章 兄弟二人 “他一直憎恨我,又在意我,是一个很彆扭的人。” 崔逖露出一抹苦笑: “但我没想到,只因我一见钟情,便让他也留意上了你……” 等等。 林嫵傻眼。 什么一见钟情,崔大人,请你不要若无其事地说出一些惊天言论好吗。 “不过。”崔逖又笑笑:“他爱憎是很分明的,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只是有些时候表达得不对,或许有些失礼。” “还请公主莫要怪罪了。” 林嫵还能说什么? 只能说当然是不怪啦。她刚要客气几句,崔逖突然话锋一转: “所以,公主,我兄弟二人共侍一妇,你也可以接受是吧?” 林嫵三观震碎。 不是,崔大人! 话题怎么就转到这儿来了? 这不是我接不接受的问题,而是,你怎么接受得如此丝滑? 崔大人的变態程度还在上升…… “话不是那么说……”林嫵乾笑道,想逃跑的心在崔逖含笑的透视眼下无所遁形。 还好丫鬟解救了她。 一个丫鬟就走进来: “参见公主、公子,东西都已经备好了,眼下可要用了?” 崔逖嘴角瘪了一瞬,復又扬起来: “自公主去后,山庄重新修缮了一番,尤其是那瀑布池子,鳧水冬暖夏凉,公主可要一试?” 林嫵一听便来了兴趣。 如今天也热了,京中也没有什么游泳的好地方,她正技痒呢。 而崔逖又很贴心,不但將池子修得焕然一新,设了石凳石桌石榻,还叫人摆上掺了冰块的果子,以及酸爽可口的酸梅汤。 此外,还有数套泳衣! 林嫵一看,这些泳衣与她穿过的第一套差不多,暴露是暴露了些,但是十分精美,可见是出自大家之手,让人忍不住想上身试试。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高高兴兴进园子游泳去了。 崔逖倒也有风度,没跟进去,而是坐在院子外头新修的茶室,浅斟低酌。 没过多久,掛著白色薄衫,仅以腰带松松扎住,胸膛半敞的男子,出现在拐角。 他应当是来得匆忙,墨发还未曾擦乾,半湿地披在身上。 “嫵儿呢?”他口气不善问道。 崔逖並不正脸看他,而是侧头望著墙壁髮带,嘴巴里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句: “在里头鳧水呢,你可別进去了。” 姜斗植嗤笑,长衫一摆,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懒懒散散地往椅背上一靠,精光闪过瞳仁: “你倒提醒起我来了,谁似你一般急色?” 崔逖不置可否: “对自己的意中人那叫什么急色?那叫人之常情。” 成大事者,缺大德而守小节,他觉得这没什么。 可姜斗植就是看不惯他外表高风亮节,斯文俊秀,內里一肚子淫邪思想的样子,一听这话狐狸眼就眯起来了。 “厚顏无耻也该有个度吧……” 他探身过去,刚想揪住崔逖的脖子,结果发现,咦? 崔逖一直侧脸盯著的墙上,为什么有个洞? “你他娘的居然偷看!” 怒不可遏的姜指挥使,一拳砸到了猥琐男脸上。 还好崔逖闪得快,他便轰隆隆砸穿了一面墙。 正在水里扑腾的林嫵惊呆了,这是怎的一回事?她游得好好的,墙突然炸了! 並且由於惊慌,她一时不慎,呛了好几口水。 这下姜斗植慌了,赶紧跃过去,跳进水里將人搂起来: “你没事吧?” 林嫵咳水: “我……我没事。但是你要把我的腰掐断了……” 姜斗植下意识低头一看—— 哦。 这穿的什么呀。 要说姜斗植也不是没看过,他以前还见过林嫵在池子里洗澡呢,但他这人有些性冷淡,肉慾近乎无,可谓是一块石头。 但自从上次在山洞里中了药,被师傅领进门一通唇舌交缠后,怎么说呢,嗯,体內好像有什么东西觉醒了。 此时再看那凹凸有致,白得耀眼的腰身,他就…… “姜斗植!”林嫵尖叫起来。 “你流鼻血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向来强壮如牛的姜指挥使,头晕脑胀地躺在床上,鼻子塞著两团纸。 地上还有一大堆。 所以也別说小姜外强中乾身子虚了,谁叫人家年轻气盛容易爆血呢,就被撩拨了这么一下下,鼻血流了半缸。 若不是林嫵懂些医术,他怕是要血流成河,交代在这里了。 看来人还是不要太压抑自己,崔逖摸著下巴想。要不然像姜斗植一样,积蓄多年一点就薄,多危险呀。 他时不时给自己紓解紓解,实在是太明智了。 可怜的姜斗植,嘖。 而姜斗植呢,心里头一直有一团火。 也不是生气那种火,就是燥,就是坐不住,躺不平,总觉得身子痒痒,手脚不听使唤。 眼睛更不听使唤,老追著林嫵看。 鼻子也出毛病了,总觉得,林嫵身上好香啊。 他想亲嘴。 “崔逖,你赖在我房中做什么,快出去。”他硬邦邦道。 可崔逖都是老手了,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开窍了,正发春呢,怎么可能轻易为他让出二人空间? “公主金枝玉叶的,怎好劳烦她照顾你,不如为兄来吧。”崔逖贴心道。 姜斗植的眼睛都要喷火了: “用得著你吗?你滚远点,我恐怕还好得快些。” 於是便要推崔逖走。 可崔逖的屁股跟石磨盘子似的,往床边一坐就挪不动了。 姜斗植气得直接上手: “赶紧滚……你怎么这么烫?” 拽住崔逖肩膀的姜斗植,愣住了。 崔逖皱眉: “崔某好好的,是你烫吧。” “我看你烫得脸都烧红了,情动得这般厉害吗?” 两双通红的眼睛对视。 林嫵正好端著药走过来: “该喝药……你们怎么了?” 本来在对视的两人,齐唰唰转头,眼含秋水、双目炽热地盯著她! “我俩……”姜斗植艰难地张嘴,有些说不出口。 崔逖虽然保持一贯的笑容,但很明显笑容已经扭曲了,气息开始不稳,勉强接过话头: “……中药了。” 林嫵:!!! 她第一反应是丟下盘子要跑,可是这两人手长脚长,立即將她拖住,直接压到了床上。 “跑这般快,伤了公主的嫩足,可怎么办。”崔逖在她耳旁吹气,声音低哑,笑意浅浅。 姜斗植就直接多了: “嫵儿,我想亲嘴……” 第390章 好好学习 救命…… 这个奇葩的药怎么还跑到崔大人山庄里来了,不是说这儿很隱蔽吗? 林嫵心中直呼上当,但眼下这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兄弟俩抢著要香她。 “我先。”崔逖一本正经:“你已经亲过了,不在乎这一次。” 姜斗植虽然上头但不忘炸毛: “谁说我不在乎?” “不对,你有什么资格亲嫵儿?她可是弟媳,你这个臭不要脸的!” 崔逖目光微闪: “不能吧,你先前还叫她嫂子呢。” 说的是当初运城崔逖拦马车,姜斗植初吻磕破嘴那一回。 那时候为了气崔逖,姜斗植確实叫了嫂子。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超流畅 】 如今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脸也是青的: “此一时彼一时,男未婚女未嫁,算什么嫂子。但我跟嫵儿可是一吻定情了,你当大伯的有点羞耻心吧。” 崔逖却笑得云淡风轻: “什么大伯小叔的,公主都愿意兼祧两房,你不乐意可以退出……” 林嫵:“等一下!我什么时候愿意了!” 可没人听她的。 兄弟俩还在投入地为谁先亲而吵架。 最后倒霉的林嫵被他们一人按住一边肩膀,谁也没快一秒,谁也没慢一秒,对著林嫵的脸颊,异口同啵。 然后问题又来了。 该进行下一步了。 姜斗植左思右想,有点为难,这魁也没教呀。 之前在青楼钱没够,只学了个亲嘴,早知道这么快就要进行到下一步,他当时就充值到位了。 眼下无从入手,又怕被崔逖抢先得手,只能抢先执子之手,然后疯狂嗦手。 把十根手指mua得水光鋥亮后,姜斗植抬头一看,鼻子都气歪了: “你手放哪儿呢?” “三十而立的人了,自重些!” 而崔逖拿出平时练就的手速,歘歘歘歘歘,面不改色: “过奖,二十七岁確实有些年纪了,讲究一步到位。” 別误会,他没把林嫵怎么样,就是在人家腰上搭了一爪子,粗喘一声,然后使劲歘自己。 跟望画止渴时一模一样了。 林嫵都大感惊奇,我以为你这个色情狂指定要这样那样了,结果你整这死出? 也许她不应该躺在床上,她应该掛在墙上。 但最后她还是受不住了,因为崔逖搭在她腰上的爪子…… “崔大人,如果不会的话,不妨先停一停?” 林嫵抖著双肩,强忍某种生理反应: “你挠得我好痒,好想笑……” 崔逖:…… 姜斗植听了很是得意,仿佛自己已经占了上风,可林嫵也没放过他: “还有,姜斗植,手指头都给你嗦皱嗦脱皮了,可以了吗?” 兄弟俩大受打击。 两人尷尬地收回手,不敢看林嫵,默默交流了一个眼神,而后互相埋怨起来。 姜斗植:“你不是天天练吗?看你都练了些什么,光练手速了?” 崔逖:“你不是钱去学了吗?就学个亲嘴?有嘴就会。” 姜斗植:“人不在时你对著画像这啊那的,现在人就在你眼前,你倒是展示啊。” 崔逖:“一吻定情的时候独占欲那么强,现在你倒是占一个我看看呀。” 两个憋得面色通红的男子,僵硬地支棱著身子,在床上半坐不坐,一边掩饰身体的尷尬和最原始的衝动,一边爭执不休。 林嫵躺在中间,从慌乱到担忧,从担忧到震惊,从震惊到惊奇,又从惊奇到奇人共赏。 现在甚至想翘起腿来嗑瓜子。 这样的菜鸡互啄,她可以看一晚上不带歇息。 两兄弟如狼似虎,一看操作二百五。 没一个会的。哈哈。 最后是姜斗植两只眼水光盈盈,带著恳求和委屈望著林嫵: “嫵儿,教教我……” 林嫵:……完了,这是教过一次,食髓知味,缠上了。 崔逖更过分,黏糊糊攀上来,声音湿湿的: “什么?公主,你为何独教他不教崔某……”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林嫵左右为男,不得不大喊: “停!” “你们冷静一下,让我教你们。” “来,听我指挥……” 两个男子整整齐齐靠在床头,半躺著。 一个狐狸眼尾部上挑,风流色气,偏薄的上唇仿佛在强装无情,实际喉结滑动,如同只要猎物稍微靠近半分,他便要扑上去,亮出兽性的獠牙,將对方撕咬入腹。 一个则面白清冷,皎若明月,观之如高岭青松不可褻瀆,但喘息泄露了他的情动难耐,愈是看起来禁慾的男子,愈是被欲望裹挟。何况,他还不禁呢? 但无一例外,他俩的眼睛,都绿幽幽看著眼前的女子。 林嫵不自觉低笑一声。 “乖。” 轻得近乎无声的一个字,愣是將两个大男人,听得筋酥骨软,颤慄不已。 原来耳膜也会兴奋,只听见声音,便能欲仙欲死。 林嫵的手率先落在崔逖耳畔。 这是兄弟俩都没想到的,尤其崔逖,大脑一道白光,素日的冷静、泰然、张弛有度,全都失效了。 那张清冷斯文的如玉面容上,瞳孔微微放大,情难自抑地流露出失控来。 “崔大人,偷欢可以一个人。”她轻笑道。 柔嫩的手掌,在崔逖脸上滑动,最后落在下巴那一片薄薄的皮肤上,轻轻揉搓。 而后微微抬起那下巴,林嫵居高临下,哂笑著俯视他。 “但接吻,就得两个人……”她说。 然后,给毫无经验的崔大人,上了生动的一课。 直將一个心狠手辣的权臣,吻得血液逆流,失去理智,恨不得將命交到她手里。 这边好好学习,那边怒火滔天。 姜斗植不高兴了。 凭啥,凭啥先教崔逖?还有没有天理了? 是崔逖先认识嫵儿的没错,但先亲过的人可是他呀,难道嫵儿就喜欢那些个没经验的,嫌弃他是个没初吻了的残败柳? 姜指挥使有点伤心了。 他刚想跳起来抗议,可是一只手伸过来……他跳不起来了。 他和崔逖正好相反。 崔逖没有接吻经验,他有。 而崔逖有的经验,他没有…… 过了不知道多久,药效渐渐褪去,两位男子终於稍稍寻回一些理智。 嘴皮子大师和手工艺人林嫵,累得都要抽筋了。 好为人师要不得啊,朋友们。 要不得! 第391章 有点煎熬 “到此为止。”她有气无力:“如果你们要强迫我,从今以后我们恩断义绝。” 两人虽然尚有不足,但是有又已经很满足,比起望梅止渴,至少进一步了不是? 啪! 姜斗植睁大眼睛,抚著半边脸,语气骤冷: “做什么打我?” 崔逖闭上眼睛,小声喘息: “打一巴掌,能清醒些,免得冒犯了公主。” 姜斗植:“?那你打你自己啊!” 崔逖:“在下不经打,听个响就行了。且你这般粗鲁,万一失控用武力强迫了公主,可如何是好。” 好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 两兄弟还是不可避免地打了起来。 而林嫵已经把香炉倒腾乾净了,又叫来房里伺候的小丫鬟: “这香从何而来?” 小丫鬟惶恐: “回稟公主,这是奴婢从香盒子里拿的,一直都用这个呀,奴婢不知道……” 林嫵让她把香盒子拿来,发现里头的香都是普通的香罢了,而非迷情药。 “上回是谁在住这个房间?”林嫵又问。 崔逖缓缓坐起: “是在下。” “此处离池子最近,崔某偶尔思念公主,便会在此……” “停!”林嫵很有风险意识地打断了他。 谁知道这人接下来,又会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啊,不听也罢。 崔逖好歹是满足了一回,也不坚持撩骚了,切入正题: “这山庄自我崔家曾祖在时便有,年年增加防护,所用之人亦是世代家奴,绝无渗透之机,不知歹人如何渗透了进来,又是何意?” 姜斗植面色还有点微红,但气息已经恢復正常: “能尽情使用此药者,莫不是东傀谷的人。” 东傀谷。 林嫵脑中灵光一闪。 “崔大人,你有没有关注过,池子旁边那瀑布,发源何处?” 崔逖还真没留意过,叫来下人一问,面色变不好看了: “是万龙河的支流……” 说曹操,曹操到。 侍卫匆忙来报: “公子,瀑布上头跳下来诸多黑衣人,个个轻功不凡,身手过人……” 崔逖神色一凛: “公主,跟我……” 可是姜斗植凭藉武者敏锐的直觉,早已抱起林嫵冲了出去。 他的反应如此之快,崔逖大喊了一声: “姜斗植——” 林嫵还未来得及听他后面说了什么,便被抱著衝进外头的冲天火光中。 到处都是刀光剑影。 姜斗植施展轻功,逃离山庄,抱著林嫵在山中穿梭。可那些黑衣人紧隨其后,显然就是在追林嫵的。 他们为什么要追我?林嫵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他们的轻功,竟然把姜斗植紧紧咬住,虽然也有姜斗植抱著人的关係,但以京城第一高手的身手,他们这也算是不一般了。 林嫵猜都不用猜,便知这些人都是东傀谷的刺客。而东傀谷的刺客竟也有这般能力,可见东傀谷的实力。她不由得有些担忧。 只好在姜斗植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实至名归,抱著个人足足逃了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显露疲惫之色,体力惊人。 不过身后那群刺客跟苍蝇似的,也甩不脱就是了。 好在他们行至林间,一群身穿飞鱼服的人跃了出来。 “大人!”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们由兄弟们来对付,大人快走!” 林嫵认出来了,是之前来过崔府的那个锦衣卫同知。 姜斗植的心腹。 姜斗植眸色一沉: “孟彧……” 十来个锦衣卫,与那群黑衣人杀在一起,孟彧大喊: “大人,快走!” 姜斗植敛下长睫,抱著林嫵的手收紧了,又纵身一跃,向丛林深处逃去。 又是没完没了地奔逃。 两人本就逃了一天一夜,飢肠轆轆,更要紧的是,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 最终,他们躲进一处破庙。 姜斗植皱著眉,用身上的衣服擦拭,將掛满蛛网尘土的神座擦出一块乾净地方,才將林嫵轻轻放下来。 可身上的衣服都湿了,火摺子也失了效,虽说是五月天,但山中夏夜还是凉得很,林嫵打了个喷嚏。 姜斗植如临大敌: “你冷吗?” 在这种伤风感冒都会死人的古代,又在逃亡中,林嫵不敢逞强,老老实实道: “冷。” 先前几次落水,且都在冬日,林嫵虽说捡回来一条小命,但到底落了些病根,特別怕冷,容易受寒。 此刻她只觉得上下牙齿都在打架,不知道是不是要病了。 姜斗植从未见过她这样,担忧得嗓子都发紧,唰地將自己身上的湿衣服都扒了。 “到我怀里来。”他说。 林嫵哆哆嗦嗦靠过去。 姜斗植摸了摸她的衣服,先是皱眉头,而后三下五除二,把她的衣服也脱了。 这还是不大好吧!林嫵心想,刚要挣扎,头上却传来低沉的声音: “別动。” 姜斗植给她留了个內衣內裤。 还別说,还是现代人的东西好用,至少在这种时候,不会那么尷尬。 到底是习武之人火力壮,姜斗植的怀抱像个大火炉。他让林嫵坐在前面,自己从背后整个覆上去,將她团进怀中,用身体温暖她冰冷的背。 很快,林嫵的身子暖起来,终於不打喷嚏了。 但怎么说呢,她是挺好的,姜斗植就有点煎熬,毕竟这个姿势……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屁股,和林嫵留出一点空间。 林嫵啊秋又是一个打喷嚏,惨叫道: “別走!风灌进来了!” 姜斗植头皮都发麻了,肌肉也鼓了起来,浑身僵硬。 “哦。”他艰难地又往前坐了坐。 两人继续贴在一起,林嫵觉得后背愈发火热了,姜斗植简直不像恆温动物,越来越滚烫,巴適得板! “嗯……”她情不自禁有点犯困。 毕竟这一路逃亡,根本没有休息时间,她已经到达极限了。 小脑袋一点一点,然后一整个往前栽去。 “你——”姜斗植快手將她捞住,刚要叮嘱几句,声音却堵在喉咙里了。 两人前后坐著的姿势,她往前倒,他伸手去捞,只会…… 哎呀。 小姜赶紧鬆开手,热度从掌心开始烧起,全身都跟著了火似的。 林嫵还摇摇晃晃,迷迷瞪瞪地,侧头用困出眼泪的眼角,睨了他一眼: “嗯?” 嗯? 嗯? 嗯? 姜斗植喉头一紧,心中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不要发出这种声音啊…… 第392章 东傀野心 “我们来聊会儿天吧。”姜斗植生硬道。 林嫵迷迷糊糊: “好啊,聊什么。” “聊……就聊……”姜斗植绞尽脑汁,四处张望,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知这座是什么庙呢?” 林嫵打著哈欠,看了周边一眼。 这不是很明显吗? “这是月老祠。” 姜斗植皮子一紧,难道这是上天的旨意? 但是默默想了会儿,又自顾自笑出声。 “其实你也拜见过我的父母,讲道理……”他低声轻笑:“接下来,是不是该成亲了?” “啊?不行哦……”林嫵隨口说道。 她困得很,几乎是神志不清了,因此也没留意到,背后姜斗植的神情。 不是恼怒,不是生气,也不是难过,仿佛早已接受了这个答案。 姜斗植面色很平静,只是说了一句: “这样啊。” 他无意识中將林嫵搂紧,喃喃道: “你穿起嫁衣来,是什么样子呢?” 然后,將下巴放在林嫵头上,幽幽地嘆了口气。 “真的好想同你成亲啊……” 林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藏书广,101????????????.??????超实用 】 等她迷糊醒过来,身子底下垫了张兽皮,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像是跟猎户换的。身上盖著已经干透的衣物,地下则篝火熊熊。 篝火旁边还扔著全新的火摺子,看来在她睡著时,姜斗植出去过了,兴许是遇上了猎户,跟人换了点东西。 林嫵裹紧衣物走出去。 此时深夜了,外头已经停雨,夜里很安静,门口放著一个空酒壶,而院子里,一个身影在恣意醉舞。 他左手拿著一壶酒,右手以竹为剑,放浪形骸,摇摇摆摆。 忽而凌厉空翻,竹亦能挽出剑气来,將那屋檐雨滴斩作漫天碎珠;忽而仰面倒地颓然自弃,却又横扫长腿,捲起落叶无数。 醉得厉害,往后退了几步要栽倒时,突然拔地而起,劈风斩月,刺破苍穹。 与天对峙完,似惊觉宇宙之大,己身渺小,不由勾唇自嘲。 而后举起手中酒,一醉解千愁。 林嫵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点伤感。 这风,这月,这雨后寥落的夜,仿佛能將人隱藏在心中的某种思绪,猝不及防地勾出来。 “只知姜大人刀使得好,没想到剑术也这般出色。” 见他终於停下来,林嫵轻声道。 而姜斗植已经恢復往常自负的样子,將那竹子隨意一扔。 “哼。”薄唇勾起轻佻的角度:“小小展示罢了。” 然后对林嫵勾勾手: “今天想跟我成亲了吗?” 林嫵:…… 不过姜斗植也並未纠结於此事,他笑了笑,招呼林嫵去用饭。 他果然是遇上了猎物,不但换了皮子和酒,还换了不少吃的。 林嫵已经饿极了,一顿狼吞虎咽。 吃了个八九分饱时,一个血淋淋的人跑进来。 “大人!” 那人勉强喊了一声,然后栽在地上。 “孟彧!” 姜斗植神色冷厉,赶紧起身去看,而林嫵检查过后,鬆了口气: “虽然刀剑伤多,但都是皮外伤,性命无忧,晕倒怕是追赶疲劳过度,力竭了。” 姜斗植闻言也放鬆下来。 两人又是敷药,又是餵水,孟彧才渐渐甦醒。 他醒过来,对姜斗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大人,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林嫵所担心的事情,一一发生。 先是京中神钟教的教眾日益增多,而宋家军又堂而皇之以皇家君自居,在京中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结果某次虐打的百姓,正好是教眾之一。 於是,神钟教一呼百应,在京中反杀了上百名宋家军士兵,而杀人者在多个教眾家中藏匿,根本寻不到踪跡。 与此同时,万龙河两岸的百姓都揭竿而起,多城暴动,最近的甚至是运城,严重威胁京都安危。 最糟糕的是,正在此时,失踪已久的德妃出现了。 並且,是以大腹便便,怀胎八月的形象出现的。 “东傀谷的野心太大了!” 孟彧激动得要坐起来,又因为疼痛倒下去,但仍挣扎著怒道: “他们大肆宣扬圣上已死之事,挟德妃腹中胎儿以令诸侯,要扶那胎儿继承大统!” 什么? 林嫵和姜斗植闻言,双双皱起眉头来。 他们怎么知道,德妃怀了身孕? 因为有林嫵那月月出血的方子相助,德妃的孕事,连对宫中了如指掌的景隆帝,都不曾知道。 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如今景隆帝却是生死未卜,只要他一日不离开蓬瀛岛,谁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薛丁格的小老帝无疑了。 东傀谷抓著这点大做文章,实在是高。 从神钟教的渗透,到挟持德妃腹中胎儿,再到百姓暴动,东傀谷这盘棋,可谓埋伏已久。 他们是真奔著谋取天下而去的。 “如今……”孟彧看了看姜斗植和林嫵,欲言又止:“朝中都在议,尤其是宋党,主张是大人和公主串通东傀谷,里应外合,才使得东傀谷悄声不闻给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哈!”姜斗植一声讥誚,听得孟彧缩起脖子,不敢说话了。 姜斗植抱著手臂,轻佻的笑容满是嘲讽。 “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只顾著剷除异己,爭权夺势,真可笑。” 林嫵也觉得宋党真是脑袋被门夹了。 不过,现在她最在意的是: 东傀谷为什么追她? 本来,姜斗植带著一个林嫵,还绰绰有余。 但是再加一个伤员孟彧,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孟彧只想著来报信,此时咬咬牙: “大人,不要管属下了,你们快逃吧。据说,宋大將军派出十万兵马,已经往这边追来了,就是为了將你和公主逮捕回去。” “我和兄弟们提前得了信,这才抢先了一步出来……” 然而报这个信,將锦衣卫大半兄弟,都折进去了。 那群锦衣卫里,只剩下孟彧一个逃了出来,因为他的身手仅次於姜斗植,面对那一群身手过人的东傀谷刺客,尚有抵御之力。 “其他兄弟都……”姜斗植话说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三人之间,气氛很是沉默。 “既然孟大人能追到这里,宋家军亦能。”最后还是林嫵打破僵局:“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 变化总比计划快。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道: “將军,在这里!” 第393章 你的死期 孟彧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一脸急切: “大人,还不快走?属下留下来为你断后!” 姜斗植眸色深沉: “你一人如何抵挡十万兵马?且你还受了伤。” 孟彧却长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姜斗植一眼: “当年若无大人救我於街头,又赏识我,让我当了同知,属下怕是早已不知死在何处。属下如今受了伤,只会拖累大人,就让属下为大人做最后一件事吧……” “如属下还能活著,以后定去南边,再度追隨大人……” 姜斗植计划带著林嫵去南边,郑夫人在那边有些势力,宋家军鞭长莫及。 他本来想著,若是安顿好,锦衣卫里的兄弟有要跟隨他的,便一起去。 可如今…… 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伤感,影影幢幢的黑影已经出现在丛林深处。 孟彧面色骤变: “大人,快走吧!” 姜斗植下頜紧绷,一手抱起林嫵,一手拖住孟彧: “在下绝不可能丟下兄弟!” 三人跌跌撞撞地在丛林里穿梭,宋家军穷追不捨。 幸运的是,他们很快穿出丛林,到了闹市。 人多的地方,逃跑就方便多了。 孟彧也渐渐恢復体力,可以自己行走,姜斗植只需抱著林嫵,三人的速度提高不少。 林嫵突然想起什么,一摸脖子上,空荡荡的。 “我的玉佩!”她惊叫道。 “我的玉佩不见了……” “什么?”姜斗植皱眉:“什么玉佩,日后我再给你买,眼下不可能回去找……” “可是……”林嫵还想说什么,孟彧勘察完敌情回来了。 “大人。”他压低声音:“追兵太多了,恐怕要大搜查,咱们必须得找个地方躲躲。” “前方那宅子好像是空的,我们赶紧去避一避吧。”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官人的吵嚷声。 果然是追兵来了。 不容三人多想,他们拔起腿就往前方跑。 锦衣卫里都是奇人异事,多少会点小本事,开锁正是孟彧的特长之一。 他一边倾听追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边紧张地用一根银针撬开大门的铜锁,紧张得满头大汗。 “快,那边也去搜一下!”追兵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豆粒大的汗珠滑过孟彧的面孔,他咬紧牙关。 咔噠。 锁终於打开了。 追兵的脚步声已经在墙边,眼看著就要转角过来。 孟彧喜极而泣,狂奔入內,一边跑一边低声催促: “大人,快来!” 姜斗植搂紧怀中人,正要入內。 林嫵却按住他的胸膛。 “不要。”她低声道。 “我们路过了三间空宅子,他为何偏偏选择最远这一座?” “宋家军几次要追上我们,为什么总是慢了一步?” 姜斗植闻言,停下脚步。 而此时,孟彧已经回头奔过来,像是要去拉姜斗植。 “大人,你怎么……” 姜斗植沉下眸子,脚尖点地施展轻功,正急速后退。 可孟彧的脚步也陡然加快,伸出的手竟然出现一把刀子,直直朝姜斗植刺去! 正在这时,追兵也出现在墙角。 不,不止墙角。 那宅子的屋顶、墙上,密密麻麻都是士兵,赫然將那宅子围成了铁桶! 姜斗植面色骤冷,一个转身抱著林嫵与刀子险险擦过。 但孟彧也不是吃素的,当即伸出另一只套了铁爪的手,直取姜斗植的喉咙。 可京城第一高手毕竟是第一,姜斗植的腿比手还快,直接一个窝心脚,將他踹出几丈外。 落地后还滑了一段,最后是凭著铁爪硬剎,孟彧才狼狈不堪地半跪著停住,並且呕出一口血。 “大人,果然好身手。”孟彧抬起头,嘴角仍有几道血痕。 “人人皆道我不如大人,曾经我还不信,如今才是心服口服了。” 他勉强站起来,有些摇晃,但抵不住態度桀驁猖狂。 仿佛姜斗植已经是他的笼中猎物,可从这一刻开始撩拨施虐。 “但是,那又怎样?”他露出一个狠狞的笑容:“属下就算打不过你,这不是,还有其他人么?” 其他人,挤满大街小巷,连墙上屋顶都站满了的宋家军。 孟彧早已跟宋家勾搭成奸,这一路之所以有宋家军穷追不捨,也是他故意留的线索。 他的目的,就是將姜斗植骗进包围圈,然后困死其中。 眼下,便是一个人海牢笼。 而姜斗植环视了四周一眼,眼神冷得可怕。 “是你。”他吐出两个没有感情的字。 “原来那逮捕令,是你?” 孟彧顿了一下,露出一个微笑,正要说什么,可姜斗植的动作,简直比剑还快! 须臾之间,他便觉眼前黑影一晃,虽然拼尽全力躲闪,但还是被姜斗植卸掉了一边胳膊。 “你打不过我?”姜斗植看著滚在地上的他,冷笑。 “你根本不配跟我打。” 孟彧再度从地上爬起来,眼中满是屈辱和仇恨。 他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为何姜斗植总是那么高不可攀,像一座大山,一直压在他的前面,压得他抬不起头…… 只恨没能把姜斗植给骗进宅子里去,因为那宅子里头设了机关,姜斗植入內必定有进无出,身首异处。 眼下,只能多费些功夫了。 孟彧眼神一暗。 他可是能屈能伸的人,才不会跟姜斗植硬碰硬,这里有这么多士兵打手,哪里用得著他拼命? 他不过是向宋摧投诚,引诱姜斗植进入包围圈,就已经功德无量了。只要弄死姜斗植,他自然就成了京城第一高手。 “姜斗植,你也就嘴硬了。”孟彧一边后退,一边厉笑。 “你再强,能敌过这十万大军?”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说完,目光发狠,下了一个进攻的指令。 无数士兵如潮水一般,向姜斗植和林嫵涌过来! 林嫵心头一震,抱著姜斗植脖子的手,不由得抓紧了。 但姜斗植只是微微低头,紫色髮带从肩膀上滑落,垂在面颊两边,平添几分不羈与狂妄。 然后按住腰间的刀柄,將绣春刀缓缓地抽出来,刀刃亮光闪过平静又近乎妖异的面颊,反射出他嘴角一抹嗜血的笑容。 握刀之人,託身白刃。 挡我路者,扬幡招魂。 他反手握刀,一寸寸掠过眼前,勾起薄唇微微一笑: “那就,试试吧。” 第394章 我来保护 帝王走狗,锦衣卫指挥使,京城第一高手姜斗植,久负盛名。 但真正见识过他全盛身手的人,並不多。 毕竟,要与高手巔峰对决,你本身也得是个高手。可能及姜斗植者寥寥,谁又能与之全力一战? 打得过他的人还没出现,打不过他的人都死了。 他的真正实力,只存在於传说中。 直到姜斗植一拖二杀进人群里,绣春刀在自己眼前刀起刀落,浓稠的鲜血模糊了视线,林嫵才意识到,高手的世界,普人根本无法想像。 那些张牙舞爪挥刀扑过来的士兵,在姜斗植眼里,仿佛一个个扎在泥地里,一动不动等著被收割的白萝卜,他不过用绣春刀隨意一抹,他们就接连倒地了。 乖得像一群群演。 如果不是鲜血喷到脸上,林嫵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空气中的血腥味,视线里那半张绷紧的下頜,以及那微翘的嘴角,无一不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姜斗植如杀疯了的狂魔,一路杀进人潮里,人未到刀先至,尸体先倒下一大片,如同有厉鬼为他开路。 宋家军都被这血腥暴虐的场面嚇傻了。 大家都是上过战场的,但谁又见过这种地府公开招人的杀法? 战场上那也是一刀一个,这条疯狗一刀八个。 再这么砍下去,这条街从头到尾被他杀穿了。 士兵们心生退意,而躲在角落里的孟彧急得大喊: “一起上!十几二十个一起上,用枪,拉开距离,刺死他!!” 只能说姜斗植用人的眼光还是不错,这孟彧阴险是阴险了点,但脑子確实不错,很符合锦衣卫应有的智商。 他看出来了,对於刀法出神入化的姜斗植,近身作战必死无疑,拉开距离团战,才有胜算。 听到指令的士兵,又重新燃起希望,数十个手持长枪的士兵围成包围圈,將尖利的枪头,朝著姜斗植刺去! 即便在战场上,这也是最凶残的杀敌手法之一,因为围成圈的长枪让敌人无处可逃,最后被齐齐扎中,如同一只被捕鼠夹拦腰夹住的老鼠,死相悽惨。 有些人,甚至被扎得太密,直接被扎断成两截。 此时姜斗植面临的,便是这最可怕的情形。 林嫵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只听到姜斗植轻声说了一句: “闭上眼睛。”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然后,她就飞起来了! 娘耶,她被姜斗植扔到天上了! 这@¥……¥#@……¥#&*%……%&@%@%#& 林嫵把毕生的脏话都在心里骂完了,忽闻底下炸开惊恐的尖叫,如浪潮一般,从她所在的核心区,朝外头蔓延。 她在落下时,透过眼缝看到,有无数个圆碌碌的东西,在半空中飞舞…… 然后,她便稳稳落入一个怀抱里。 一只大手罩住她的后脑勺,將她的脸按进结实的胸膛,把她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 “別看。” 姜斗植低声道,声音略带沙哑。 那数十个手持长枪的士兵,不过转瞬之间,已经尽皆被斩首。 “杀戮与罪孽都是在下,与你无关。”姜斗植挡著林嫵的眼睛,淡淡道。 在阴暗角落里扭曲探头的孟彧,显然已经疯了。 一半嚇疯,一半气疯。 “弓箭手!”他歇斯底里道:“弓箭手围住他!射死他,射死他!” 姜斗植狐狸眼慢慢眯起,黑沉的眸子射出亮光。 孟彧,还真是恨他至深啊。 无数弓箭手站满屋顶墙头,飞箭漫天射来,姜斗植施展轻功,绣春刀舞出残影,在箭雨中飞掠而去。 林嫵抓住姜斗植的手臂: “放下我吧。” “便是他们抓了我,回到京中,亦有靖王他们护著,不会有大碍。” “可你若是死在这里……” “不行。”姜斗植冷冷地拒绝了她。 林嫵顺著硬邦邦的胸膛往上看,眼前这人,从锁骨到脖子,从脖子到下頜,都是紧绷的。 看著很不高兴。 她暗暗地嘆了一口气。 “我对他们还有用,他们一时间不会杀我的,你放心……” “是我不放心吗?”姜斗植出奇的平静:“是你不放心我。” “你不相信我可以保护你吗?” “诚然,你们都不相信,在所有人眼中,我是那脆弱的瓷娃娃,倒要所有人牺牲自己,来保护我。” “可我不是。” 他薄情的唇抿得紧紧的,双眼虽凌厉,但还是情难自抑,泄露了心底的怒气。 还有,一点点不甘与委屈。 他单手执刀,抵御那满天飞箭,明明应该是左右难支的狼狈相,他却杀出气干云霄,如同在大肆发泄,与天爭命。 “反正我,再也不想被拋弃。”他冷声道,不容置喙。 “这次,我来保护。” 而后,只剩刀光箭影,再无只言片语。 无情的杀戮,在压抑与沉默中进行。 宋家军的心態又崩了。 这也不行啊,好小子把刀抡成了风火轮,那箭是一点近不得他的身,反倒他打回来时,射伤不少兄弟。 孟彧高亢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他终於想起来了,姜斗植有一个巨大的弱点。 “前后夹击,射他怀里的公主!他要护著她,就顾不上后背了!”孟彧嘶吼道,面上是扭曲的狂喜,嗓子兴奋得微微发颤。 即便是没有武功的人,也知道这一招,实在太恶毒。 宋家军又找到了方向。 林嫵最担忧的一幕,出现了。 当箭齐齐射向姜斗植时,他无心旁騖,以死有何惧的决心,施展密不透风的刀法。 但林嫵成为攻击目標时,形势就变了。 他的重心偏移,一心一意护著林嫵,自然放鬆了对自己的防护。 林嫵即便看不到,也能从宋家军雀跃的呼声中,感受到气氛的变化。 他们果真是抓住了弱点。 这个看似无比强大,滴水不漏的高手,也有自己的命门! “射死他!射死他!” 震天亢奋的呼吼,从四面八方传来。 虽然姜斗植依然平静镇定,泰然自若,但林嫵还是胆战心惊,她已经明显意识到,两人从一往无前的一路拼杀,渐渐变成躲闪逃让。 她终究还是拖了姜斗植的后腿。 两人逃至桥上时,林嫵猛然抓住男人的手臂,嗓门微涩: “姜斗植,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稀鬆平常: “无事。” “你抓紧些。” 他略略收了收圈住林嫵的手,但並未使力。 林嫵主动抓紧了他的手臂,將面庞贴近他的胸膛,嗯了一声。 眼底涌出泪水。 怎么可能无事啊。她已经从河水的倒影中,看到了。 他微弓的背脊,如同刺蝟一般。 已然插满了箭。 第395章 小船翻了 林嫵掉进了河里。 是姜斗植在竭尽全力,再也无法前进半步时,半跪著咬紧牙关,將她推到了桥边。 他比谁都相信林嫵的水逆之说,但在最后时刻,他选择再给水一次机会。 林嫵曾数次因水受灾,又因水获救。 也许这一次,也可以…… “抱歉,原来我真的护不了任何人。”这是他在林嫵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 轰然炸起的水拍击林嫵的耳膜,將本就疲累的她拍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听到岸边震天呼喊,刀剑声渐渐远去,她晕晕沉沉地隨波逐流,最后被一股巨大的水流,带到断崖边…… 砰! 她落在一个什么东西上面,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她睁开眼睛时,嚇了个半死: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天菩萨,她是死了还是活著?若说是活著,可江上孤船摇摇晃晃,房內阴森可怖,毫无生气。 可若说是死了,这也不是白的,而是红锦被,红纱帐,红蜡烛,还有一身红嫁衣…… 林嫵一身血液都冻住了。 更恐怖了啊喂! 虽然她是无神论者,但是她很怕鬼的! 林嫵刚要尖叫,余光瞟到窗子,居然有一张惨白的脸如慢镜头一般,慢慢慢慢慢慢慢地探出来,声音空洞: “你~醒~啦~” 林嫵:…… 是拼命掐了自己的大腿,才没有嚇晕过去。 白面鬼飘进来: “刚刚好,今夜便到了,可以跟神子交代了。” “神子?”林嫵要从床上蹦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又倒了回去。 白面鬼捂牙吃吃笑: “是呀,哎呀,本来没找到合適的新娘子,还以为这趟嫁船要跑空,回去定要挨骂了嘞。不曾想竟有神女从天而降,真是天赐良缘~” 林嫵:…… 从白面鬼顛三倒四的自言自语中,她勉强理清了自己的境遇: 她从瀑布上掉下来,好死不死掉到人家的嫁船上,天选之女毫髮无伤,唯一的不良后果是,迎亲的小鬼认定她就是命中注定神子的新娘。 现在整条船正乐陶陶地,要把新娘子送回东傀谷给神子挑选呢。 “挑选?”林嫵在震惊之余,抓住了重点:“意思还是淘汰制?” 这神子,搁这儿选妃呢? 看著一点神性也没有,倒像是有点神经。 “这回有多少个幸运新娘参与挑选?”林嫵问。 白面鬼竖起手指头数: “一二三四五,大概五十五。” “会留下几个?”林嫵又问。 “这就说不定了。”白面鬼眨巴著眼睛:“神子喜欢的话,五十五个都留下来也行,是这些女子的荣幸。” 林嫵:好傢伙,这神子也不怕肾亏。 “不过……”白面鬼大喘了一口气:“至今还没留下过呢。” 原来,神子虽然每年都迎娶新娘,但大多数时候,被献祭的新娘子只是到东傀谷转一圈,接受神子的赐福后,便被送回来了,理由是神子不喜欢。 这也导致教眾们愈发挖空心思,去给神子挑选更美丽、更嫻熟。更多才艺的新娘,稍微差一点的,都不配坐到嫁船上。 神子在东傀谷是如神明般的存在,如果寻不到好新娘,整条船的人回去都会被嘲笑的。 白面鬼这条船,就是因为苦寻不到合適的,正心灰意冷准备无功而返呢。 谁知林嫵从天而降,可把他们高兴死了。 林嫵:……我不高兴。 白面鬼一点也没关注她的表情,自顾自双手合十,憧憬地望著虚空中某处: “不敢期待被神子留下,至少能去东傀谷转一圈,那也是无上的荣幸。” “要知道,我们能走到这儿,已经是运气,听说好几条船已经被遣返了呢。神子偶尔也会出来转一圈的,哪个新娘子不合他的眼缘,直接就把人给打发回去了。” “也不知道神子见著咱们这条船没,不过,我们对你很有信心……” 他絮絮叨叨了半天,中心思想就一个: 你跑都別想跑,你现在是俺们全村的希望。 林嫵听得都萎了,默默躺下,拉起被子盖住下巴。 要怎么逃跑好呢? 还有,姜斗植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之后,林嫵假装乖顺,实际暗中观察,伺机逃跑。 研究了好几日,她得出一个绝望的结论: 根本跑不掉。 这万龙河河宽水急,来往船只本来就不多,而嫁船又鬼气森森的,旁的船只也不敢靠近,林嫵是真真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 且那白面鬼和几个信徒模样的人,看她看得非常紧,连上厕所都有人守著。 靠自己一个弱女子的力量,实在太难了。林嫵心想。 就这样,船行了五六日,他们遇上了另一艘嫁船。 是逆行而来的。 白面鬼一见那船头的方向,便得意洋洋: “哎呀,定是遇上神子,被遣返了!真倒霉呀!” 然后又跳到船头去,幸灾乐祸地探头,想要窥视人家的新娘,好满足一番他的虚荣心。 瞧他多厉害呀,他这船的新娘可是天选之女…… 人真的不能太嘚瑟。 两条船才靠近,天上就捲起了狂风,友谊的小船,翻了。 林嫵一看,好机会啊! 她哐哐在水底扒拉,凭感觉已经游出一段距离,离成功不远了。 结果,脚被什么缠住了,然后,呛水了。 等她再度睁开眼睛。 天杀的,又在嫁船上了! 这是不是原先白面鬼那条,而是被遣返那条。 白面鬼还在苦苦哀求人家: “行行好吧,我们的船翻了,但是我们得去东傀谷呀,不瞒你们说,我们这次的新娘特別好,说不准能留下哩……” 林嫵生无可恋地听了半天,算是听明白了。 白面鬼原先那条船翻了,现在只能厚著脸皮,跟人家被遣返的人借船。这意味著人家不但要承担被遣返的痛苦,还要陪跑一趟,受二次伤害? 林嫵嗤笑,这哪个大傻子会乐意…… “行吧。”对方乾脆利落地说。 林嫵傻眼了。 “你们船的新娘,救了我们的新娘,救命之恩,借一条船亦是应该的。”对方客气道。 林嫵听完都想呕血了,原来在水底下抓住她的脚的,是那条船的的新娘。 她真是给对方害惨了! 两船商定后,所有人都挤到一条船上来了。 因著房间不够,林嫵只能跟另外那位新娘子一间房。 此时天色已晚,船上的火摺子都被水浸湿了,点不起燃灯烛火,只能靠朦朧月光勉强识物。 林嫵在信徒的带领下,慢慢摸向她往后几日的房间。 结果半只脚才踏进去,人就哽住了。 这……这是什么场景啊? 对方端端正正坐在床上,面上覆著红纱,衣裳也是红色的,虽说没有嫁衣盖头,但是看起来……好像在等新郎来睏觉的新娘子。 林嫵差点把那半只脚收回去了。 但白面鬼已经很困,揉著眼睛,將她推了进去。 “你快去呀,別折腾了,老子都困了。” 接著啪地一下,把门关好,然后上了锁。 以往也是这般,晚间將林嫵留在房中,必定將门窗上了锁,以防她逃跑。 这次不一样的是,房中不止林嫵,还有一个超级大美人。 虽然光线昏暗,对方又戴著面纱,但那正襟危坐的姿態,和隱藏在黑暗中的明眸,足见她的容顏典雅清丽。 林嫵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打了个大喷嚏。 “对不住……” 她捂著自己的鼻子,愈发觉得身上湿噠噠的衣衫很是冰冷。 而对方倒是体贴,轻声道: “桌上放了些我的衣衫,若是不嫌弃,便先换上吧。” 林嫵当然不嫌弃,她觉得自己又落了一次水,怕是要著凉了,赶紧七手八脚地扒身上的衣服。 “等等!”对方的声音有些发紧了:“你就……在这里换?” 林嫵奇怪:“我不在这儿换,在哪儿换?门都锁了。” 对方愣了一下,似是为自己忽略这点感到懊恼,然后默默別开了脸。 林嫵一边换,一边留了个心眼,观察这位所谓的新娘,觉得很难理解。 她长得如此出色,通身的气质高贵不可侵犯,一看就非凡俗女子,这样的都会被神子遣返,那龟毛神子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 难道…… 林嫵狐疑地上下打量,心想,是因为这位新娘太……高大了吗? 不得不说,这女子美虽美,可身量也太高了些。 虽然从肩胛骨能看出单薄纤瘦,可他便是坐著,竟然也与林嫵差不多高。 若是站起来,得有一米八往上吧? 那神子確实很难受了。 古代人的身量普遍不高,神子说不定只是个一米六的矬子,迎娶这么一位一米八几的新娘,確实有点压力。 也是因为对方的身量高,林嫵穿上那裙子,跟小孩子穿大人衣裳似的。 多少有点侮辱人了。 她想了想,认命地褪下裙袄,只穿里衣里裤,便往床边走。 对方惊得往床上缩了缩: “你做什么?” 林嫵莫名其妙: “睡觉啊。” 对方面色羞赧: “你怎么不穿衣裳……” 林嫵更无语了,她不是穿著里衣里裤吗?谁睡觉还要穿得整整齐齐?再说了,那些衣裳她也穿不上,就这里衣里裤,还是挽了好几圈的呢。 等明日自己的衣裳晒乾了,再换上吧。 女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大惊小怪,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躺到里面,小声道: “那你睡外边吧……” 两人都躺下后,气氛莫名有些尷尬,过了好一会儿后,林嫵率先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她掉到水里折腾了这一日,属实是累了。 黑暗中,似乎有一对明亮的眸子注视她良久,而后…… 一双不安分的爪子,搭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抓了两下。 女子:!!! “唔……国公爷……你的大胸肌怎么变平了……”林嫵说著梦话。 女子尷尬得不行,又使劲往里缩了缩,刚想逃离魔爪的桎梏,谁知林嫵翻了个身,直接將手放在她腹部。 “咦,侯爷,你的腹肌呢!”林嫵闭著眼睛,不满叫道。 她的手热得发烫,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弄得女子很想直接拽开她的手,但又不大忍心。 就在犹豫之间,那手往其他地方去了。 “姜斗植,我看看你比格不比格……” 女子大骇,想要拦住林嫵,但已经来不及了。 还好林嫵只是梦游,很快又摸到大腿去了,並且抱怨崔逖的大腿不够结实,除了白长直一无是处。 就这样,她嘰嘰歪歪得,把女子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摸得人浑身僵硬,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而后自己翻了个身,吭哧一声,睡熟了。 女子:……你倒是睡著了,可我呢……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辗转了一夜的女子,才勉勉强强睡著了。 她呼吸平稳后,林嫵才睁开了眼睛。 是女子之躯没错。虽然看著身材高大,身形纤细,没有硕大的肌肉。更重要的是,没有那个。 对於这个可疑的女子,林嫵不是没怀疑过她兴许是个男子,但昨夜一通试探下来,基本可以认定,那是无鸡之谈。 原来古代也有这么高大的女子。 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矮冬瓜林嫵扼腕流泪。 於是,当女子醒来,看到的就是林嫵友善的脸。 “昨夜打搅了。”林嫵羞涩微笑:“我叫五儿,小姐如何称呼?” 女子看著她明媚的笑容,出神了几秒,才温吞吞答道: “你就叫我葵吧。” 葵? 林嫵皱眉,还有人叫这种名字呢,跟她的气质真不符,一看就是瞎想出来的名字。 跟五儿也算是塑料姐妹了。 两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而后门锁响起,白面鬼从外面打开门: “来用饭了!” 林嫵便跟在葵身后,一道走了出去。 这一路上,林嫵经过观察,更觉得自己昨夜的猜想实在是有些离谱。 撇去身量不论,这位葵小姐的言行举止,是十足十的女气,十分大家闺秀,断非一个大男子能够扮出来的。 她心头的大石终於是放下来了。 要知道,她昨夜看似与人亲近,实际处处提防,晚上睡觉时,两人中间隔著一条银河呢,可把她累坏了。 葵浑然不觉她的心事,平常地过了这一日,她神閒气定在窗边看书,林嫵则勾著白面鬼閒聊说话。 可到了晚上,她这气就定不下来了。 因为,林嫵连里衣里裤也不穿了,只著两片窄窄的布料,便咕涌咕涌往床上爬! 第396章 几番试探 葵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这是什么衣服? 上头一片布,堪堪托住;下头一片布,勉强包住。 那胳膊腿,小腹,白的都露在外面。 有失体统,简直是有失体统。 有失体统但好美…… “这叫內衣內裤。”林嫵好心解释道:“天热了,里衣还是长袖长裤,穿著睡多难受呀,这样穿又清凉又舒適,解放自我。” “我可以给你做一套,你要不?” “真的?”葵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又红了耳根子。 “不了不了。” 她若无其事將视线转开。 林嫵却自来熟地上手,去摸她的胸: “別客气,来让我量一量你的尺寸,我的手掌就是尺,一摸一个准……” 可她刚摸到那平平的胸脯,对方就弹到了床尾,一脸震惊: “你怎么摸我……” “你该不是不好意思吧?”林嫵笑得人畜无害:“咱们都是女子,便是裸裎相对,也没什么的,何况摸一摸呢。” “昔日我同小姐妹在家里,还互相把玩,多摸一摸,能长更大一些呢。” 葵的眼睛都瞪圆了。 把……把玩?把玩什么? 大……大什么大! 小小的姥子受到了巨大的衝击。 更要命的是,林嫵还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按: “不信你看看,我就是这样……” 葵猝不及防,摸到了。 嚄…… 灵活的身子变得迟钝,双手也变得沉重,抬不起来,收不回来,甚至无法控制地捏了两下。 “很不错吧?”林嫵观察著她的神色:“你年纪还小,多按一按,也会这么大的。” “啊,啊。”葵嘴里含混地应了几声。 然后软绵绵地倒在床上,背对林嫵,如同鸵鸟將脑袋埋进沙漠。 这反应,有点大啊。林嫵暗忖。 虽说昨晚假装做梦,把葵从头到脚摸了一通,看似確定是女儿身了,可林嫵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大对劲。 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也不一定是性別问题。 这葵不单是身子比较纤细娇软,性格其实也很女人味,走路婀娜多姿,十足的风情万种。 但林嫵还是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而且她对林嫵的態度也很奇怪。 她愿意跟林嫵分享妆容和衣裳,颇有小女儿的姿態,白日里对林嫵十分亲热,情同姐妹。 可再进一步,她便会十分拘谨。 比如这袭胸,若是旁的女子,並不会当一回事。 但葵真的会跳起来! 她好像生怕自己褻瀆了林嫵,虽然不介意碰触,却点到为止,很有界限感。 晚上两人睡觉时,她恨不得在自己和林嫵之间,掖一条厚被子搁著。 这就很奇怪。林嫵暗想。 林嫵的第六感向来很准的,如此这般,警惕性便怎么也消不下去了。 还是得再试一试才好。 因为葵坚决不肯量身做內衣裤,林嫵表示有点遗憾。 “要不是怕冒犯了你,我还想裸睡呢。”她状似隨口道。 葵背脊硬住,一整个石化了。 裸裸裸裸裸睡? 僵硬的小脑瓜子还没转过来,林嫵突然从背后贴上来,抱住了她的手臂: “对不起……” “什……什么?”葵颤声问。 该不是就要裸了吧? 救命,不要贴那么近,背好烫…… 林嫵眨眨眼: “我晚上喜欢抱著东西睡觉,不然睡不著,你不介意吧?” 然后,一条雪白的长腿,便勾住了葵的小腿。 葵浑身都打摆子了: “姐……姐……这不合適……” “没事!”林嫵一把捞住她的面颊,扳过来两人鼻尖对鼻尖:“你竟比我还小么?那姐可得多照顾你了,姐晚上会给你盖被子的,啊。” 可这五月天,也用不著盖被子啊。葵的小心肝一抽一抽的。 只觉得自己被搂住那只手臂,触感特別柔软,热度惊人。 噢,这就是波涛汹涌的感觉吗? 该说不说,吞口水了。 偏偏林嫵还要跟她聊天: “妹妹,你见过神子,是吧?他是不是很龟毛?” 葵惊呆: 龟……龟毛? 何等大胆污秽放荡惹人心潮澎湃之词,是什么样齷齪的心思,才能想到这种字眼? 林嫵抬起头: “在我们那儿,乌龟身上长毛,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意思这人特別吹毛求疵,惹人討厌。” 葵:哦是这种龟毛。 小扇子般的长睫毛敛下,掩去复杂心事。 林嫵微哂,翻了个身,趴在褥子上,双手托起下巴,眼睛亮晶晶看著葵: “如何,神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葵被她这灼灼的视线,逼得眼神无处躲闪。 往前看吧,就林嫵这趴著的姿势,蜜桃臀更翘了,平地起山峰,这不漩涡吸睛吗。 往旁边看吧,林嫵是怎么做到的,爷爷的爱人存在感如此之强,明明已经支起手臂,人和床板之间却一点缝隙也没有。 要不往帐子顶看吧。 可林嫵的手径直往她脖子上摸: “葵,你的脖子好细好白好诱人……” “姐!姐!”葵一米八的身板弓成虾米:“別!別!” “哦。”林嫵遗憾地收回手。 喉结不明显,难以判断究竟是男是女。林嫵心想。 这个葵,实在太诡异了,他如果真是个男子,那么一定是个十分擅长假扮女子的男子。 怕是摸摸肌肉,摸摸胸,摸摸喉结,都无法確定的。 还是得確认关键部位才行。 不过这事急不来,得徐徐图之,眼下就先打探点神子的事吧。 “神子?”葵皱了皱眉,秀丽嫵媚的眼睛里,难得地流露出不屑来。 “是个品味、素质、性情……都极差的变態!” 林嫵:哦?怎么听起来好像有仇? “展开说说。”林嫵循循善诱。 葵张嘴想说,但不知为何,又咽了下去。 “不好说,不大好说。”她垂眸道。 然后咕噥一声,推说自己困了,便不吱声了。 那谨慎的样子,仿佛神子就在隔壁,能將她的话给听了去似的。 林嫵不由得留了个心眼,房间外头有谁? 不外乎是白面鬼这傢伙…… 林嫵一边思索,一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397章 月下狠人 次日,天气晴朗。 船行至一处人跡罕至之地,宽阔的河流之中,竟然有个水上小洲。 白面鬼很熟练地指挥人,將船停在了小洲旁边。 这儿应该是他们往来固定的停歇点,上头有木屋,有清澈的水潭,甚至有一些备用的粮食。 白面鬼很高兴,船上其他人是疍家人,祖祖辈辈住在船上的,行半个月的船也没什么。但他可是土生土长的陆地人,这段船居的旅途,可把他熬坏了。 此时他兴高采烈地,招呼眾人下船休整。 时隔数日,林嫵终於又踩到了土地上。 她四下张望后,心中一转,若无其事道: “妹妹,这小洲上有个水潭,看著水可清,我想去沐浴,你去不?” 葵自然是拒绝了。 她昨夜被林嫵拉扯,睡得晚,露在面纱上面的两只眼睛有些青黑,这会子正奋力补妆。 补完还对著镜子各种张望,欣赏自己的美貌。 “啊,真好看。”她羞红了脸道。 林嫵在一旁看著,心情复杂。 跟这位看似高贵嫻雅的小姐度过几日后,她才发现,这人根本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 她十分以自己的美貌为傲,而且极爱大妆大扮,儘管是在船上,但她每日的衣裳都是不重样的,每日都会精心描绘妆容。 可以说是非常爱美了。 因此,林嫵时常情不自禁陷入自我怀疑,她是不是水逆久了,脑子进水? 否则,怎么会怀疑葵是男子…… 可葵一听林嫵邀她一块沐浴,条件反射便是拒绝: “不用不用,我不爱洗澡。” 那么爱美爱乾净的人,却不爱洗澡? 在確信和怀疑之间来回拉锯,林嫵微微一笑: “这船也行了半个月了,身上黏糊得紧,你难道不洗一洗吗?” “女子身上脏脏臭臭,可是很损害美貌的……” “啊?”葵果然心动了。 她面上有些挣扎,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过,林嫵也没勉强她,自顾自去洗了个痛快。 然后,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嫵装睡装了半天,果然听到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而后身旁的床铺一空。 葵下床了。 林嫵又一动不动装了好一会儿,直到確认对方已经走远,才悄悄下了床。 因著这儿是孤岛,便是逃也逃不掉,故而白面鬼没有锁房门,林嫵得以走出去,而后循著月光一直摸到白天洗澡的水潭边。 森森树木背后,有拨动清水的声音。 真是风水轮流转。林嫵心想。 她也有偷看人洗澡的一天! 这是一个月圆之夜。 明月洒下银色的光芒,照得夜晚的水潭波光粼粼。 而那月华之中,一方雪白的皮肉分外耀眼,宛如洛神降临,掀起银色水无数。 林嫵猥琐地蹲在树干后,悄悄探头,只能看到雌雄莫辨的美背,和一头如墨长发,用髮带隨意扎了,湿淋淋地搭在颈侧。 那肩颈也是美得惊人,线条柔美,肤若凝脂。 顺著那美好的背部,视线往下移,腰也是极窄的……然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林嫵有点懊恼。 水怎么刚刚好在葵的腰部?这啥也看不到呀。 而且人背对著她,实在不好判断。 这么想著,林嫵又悄悄往前方绕,结果看了一眼就有点晕。 这胸属实是平,肩膀还宽阔,胸廓也大。 什么女子能长这样的胸。 林嫵本来因为葵的仪態,確信了几分的心,又开始怀疑。她稍稍思索过后,捡起一块石子往水里投。 锐利的目光果然立即追过去。 “谁在那儿?” 林嫵以为,对方定然会起身仓皇而逃,她便可以一探究竟。 结果对方举起手来,手里是一把石子。 然后朝各个方向无差別打击。 林嫵被敲了个满头包。 被敲满头包还不敢吱声,蹲在草丛里欲哭无泪,这葵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出手也又快又狠又准。 她真是没想到,之前看著这么温柔小意的女子,合著到水里,晒了晒月光变狼人,不,变狠人了? 好在她的隱忍是有价值的,对方扫射过后,发现没有什么动静,便又鬆懈下来。 万籟重回寂静。 唯余貌美女子不疾不徐地,继续撩起水来的声音。 朦朧的月光之下,可以看到她慢吞吞地,漫不经心地,任凭水珠滚过自己完美的肌肤。 林嫵有点发愁,这可如何是好? 而且今夜的月色不算特別好,眼看乌云朝著明月慢慢拢去,很快便將月亮遮住。 葵若在那时站起来,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i想到这里,林嫵咬了咬牙。 舍不著孩子套不住狼! 於是她唰唰脱掉衣裳,只穿著內衣內裤,悄悄潜到了水里…… 林嫵的水性是极好的,要不也不能在那么多次水逆中,苟活下来。 她在水底潜游,如同一条美人鱼,无声地靠近。 葵没有发现。 林嫵拼了老命,想看看草丛里有什么,但是晚上光线不佳,她只能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然后…… 她感觉胸前突然空荡。 低头一看,那片自製的內衣招招摇摇,飘飘荡荡。 飘走了! 啊这。林嫵大惊失色。 她因为手艺一般,这內衣跟绣娘做的相比,可谓粗製滥造。而她图省事,便设计成后背绑带式,打了个结完事。 谁知这结在水下就这么鬆了…… 不对。 她白日里下水洗澡,怕给人看去不便,也是穿著內衣下去的,那会儿也没松。 怎的现在就鬆了呢? 是有人把它扯开了…… 她头皮一麻,下意识要后退,可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探到她的脖子上。 不是,等等,別按!她的眼前,可是…… 这也太那啥了吧……这个葵,表面看著很纯洁,实际好欧盆啊…… 只能趁机赶紧看清楚了,林嫵绝望地想。 她刚要细看,葵却哗啦站了起来。 然后,径直將林嫵往水潭底按去! 林嫵这才惊觉,周身毫无任何旖旎气息,而是澎湃的杀意。 她剧烈挣扎起来,但那只手居然有著与纤瘦身躯完全不符的霸道力量,將她按在水潭底的鹅卵石上,如同按一只青蛙一般轻鬆。 而林嫵也如一只被压住肚子的青蛙,无助地挣扎著。 只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透过清澈的水面,她模模糊糊看到那背著月光的高大身影,深沉暗黑看不清表情的脸上,有什么,在发出幽幽的蓝光…… 第398章 新娘修习 林嫵醒过来时,葵正跪在床前,面纱上头两只眼睛红肿如核桃一般,哭得梨带雨。 见林嫵睁开眼睛,她先是一喜,而后抹著眼泪: “嫵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嫵咳嗽了好几声,感觉脖子痛得像是要断掉。 葵泪眼盈盈,赶紧將茶盏递过来,扶起林嫵给她餵水。 而林嫵偏生从那茶水倒影中,看到自己的脖子好大一个血手印,甚至淤青破皮了,难怪那么疼。 於是,在水底的恐怖记忆又回来了,林嫵嚇得把葵一推,茶水撒了一大片。 葵愣了一下,悲伤心头,用帕子按住眼睛: “对不起,嫵儿,是我伤了你,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什么坏人……” “是吗?”林嫵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怀疑。 她摸著自己的脖子,眉头微皱。 她十分確信,葵当时是真的想让她死。 要么掐死,要么在水底淹死。 可她到底没死,眼前这个哭得淒悽惨惨的女子,看起来也很诚恳,似乎为此十分愧疚。 这前后反差,都要把林嫵搞糊涂了。 葵见林嫵根本不信,面上立即露出难受的表情: “嫵儿,要怎样你才会原谅我?” 林嫵默不作声。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好用,??????????????????.??????等你读 全手打无错站 葵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肉眼可见的慌张了。 “要不……” 她绞著手,既愧疚又不安,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低声道:“你不是想知道神子的事吗?” “我告诉你,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然后不等回答,她就呱呱说了起来。 “神子,其实也就是东傀谷圣子,是世世代代养在东傀谷里,从上一任圣子中接过神职的人。” “他是东傀谷的主人,是至高无上的神明,拥有代代相传的还阳金丹,具有起死回生的神力。” “不过,这一代的神子,有点特別……” “等等。”林嫵打断他的话:“你刚才说,还阳金丹,起死回生?” “啊。”葵没想到,自己无意中说的话,引起林嫵的注意。 她有点懊恼自己说多了,但又怕林嫵不开心,只能硬著头皮说下去: “这个,其实是骨血丹的进阶版,世间仅有一颗……” 原来,稀世罕药骨血丹,在东傀谷不过是个失败的仿製品。 被东傀谷奉若仙丹的,是圣子持有的,东傀谷瑰宝—— 还阳金丹。 比起骨血丹蚀骨涸血,还阳金丹真正能够力挽狂澜,使濒死之人復生,並且不以损耗寿元为代价。 如此神药,开天闢地仅有一颗,是东傀谷圣子代代传承,以性命守护的圣物。 “使濒死之人復生……”林嫵口中琢磨著这几个字,陷入沉思。 姜斗植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还活著吗? 他伤得如此之重,便是还活著,怕也命不久矣。 可若是有这个还阳金丹…… 还在懊悔垂泪的大美人,猛地被抓住手: “葵。” 林嫵的脸坚毅又真诚: “你告诉我,神子,哦不,圣子喜欢什么。” “我想……成为他的新娘。” 葵:…… “哈???!!!” 安静的小岛上,尖叫声震耳欲聋。 船桨拨动河水,船只摇摇晃晃。神子的嫁船,再度出发了。 新嫁娘的房间里,两个女子对面而坐,气氛颇为凝重。 葵美丽的面庞,表情难看极了,抿了半天的嘴,才勉为其难道: “你真要嫁给圣子啊?” 似乎很怕听到肯定答案,她马上又追著道: “你可要想清楚了!” 而林嫵回答她的,是郑重的点头。 葵的表情很复杂,有些纠结,有些鬱闷,有些发愁,甚至,还有些……犯难? “非嫁不可吗?”她愁苦道:“其实你看起来很討人喜欢,应该有其他选……” “我就选圣子。”林嫵握紧拳头,慷慨就义:“我超爱的!” 葵:…… 她飞快地看了林嫵一眼,有点犯难,最后咬咬牙,下定决心。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也露出慷慨就义的表情:“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实现的!” 林嫵感动了一秒。 这人虽然奇奇怪怪,但说话还蛮好听嘛。 接下来便是研究如何攻克圣子。 葵颇为忸怩: “圣子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別啦,就是特別美,特別迷人,特別有品位……” 林嫵:…… “说点人话。”她言简意賅道。 “我要怎样,他才会喜欢我?” 葵为自己不能吹嘘圣子感到有点失落,但还是如她自己所说,林嫵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我想,他喜欢妖嬈嫵媚的。” “顶好是性感一点。” “如果还能积极主动,就更好了……” 之后的日子,林嫵每天都在葵的指导下,修炼自身,向圣子的理想型靠齐,也没心思琢磨葵到底是男是女了。 她是什么都好,只要能帮林嫵拿下圣子,拿到还阳金丹就行。 不过林嫵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完全对她放鬆警惕。 毕竟自己可是差点被她掐死在水里的人。 可后续这些日子,葵仿佛就真只是个娇媚爱俏的女子,別说凶性大发了,她甚至对待林嫵很小心翼翼,是女子才有的轻柔,一点也看不出身怀巨力。 並且在林嫵立誓要嫁给圣子后,她莫名突破了某种障碍似的,突然对林嫵毫无隔阂,搂搂抱抱摸摸捏捏都不在意了。 晚上甚至主动要求抱著林嫵睡。 跟之前被碰一下,就往床角缩的那个大家闺秀,简直判若两人。 闹得林嫵很是头大,她可不想被人抱著睡,也不想给人摸摸捏捏,之前那样是为了辨別葵的性別而已,万万没想到如今却被缠上了。 她还不好拒绝。 真是自食恶果…… 就这样,船又行了小半个月。 白面鬼终於喜滋滋地宣布: “过了今晚,明日便能抵达东傀谷了!” 这可把林嫵激动坏了。 天天窝在船上,人都窝傻了,她真的很想很想在陆地上狂跑一圈。 於是这最后的夜晚,对於葵的纠缠,她也宽容了许多。 葵非要从背后抱她,將下巴放在她的颈窝里,蹭著睡,说是这样更有安全感,睡得香。 她也勉强容忍了。 就当是交学费吧。林嫵麻木地想。 到了后半夜,她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对方在她上方支起身子,似乎要下床时,她还体贴地將外衣往人身上披: “夜里凉,你起夜多披件衣——” 熟悉的冰凉触感,再次出现在她脖子上。 接著,是骨头几乎被掐断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你找死?” 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冷冷道。 第399章 討好圣子 林嫵被掐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房间里又暗,根本看不清对方。 只又见到一点蓝色闪动,可她瞪大眼睛要细看时,那奇异蓝光又消失不见了。 而对方一点要鬆开她的意思也没有,是铁了心要掐死她。 这可真是…… “呃……”葵闷哼一声,鬆开了手。 她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两只眼睛瞬间水汪汪,捂著流血的手,又是惊慌又是懊恼。 “嫵儿……”她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 丝毫顾不上自己被林嫵用髮簪扎破的手,慌慌张张靠过来: “你没事吧……” 林嫵却举起簪子,厉声道: “別过来!” 葵浑身僵住了,垂下头,万分失落,但还倔强地跪在林嫵身前不肯走: “对不起,嫵儿……”她吸了吸鼻子。 林嫵不为所动: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就是葵呀。”葵心虚地左瞟右瞟,又举起帕子擦眼泪,以做掩饰。 “刚才我做噩梦,把你当坏人了而已。” 林嫵才不信她的鬼话。 “让白面鬼开门,你出去,隨便找个什么地方过半宿,我不要跟你一屋。”林嫵冷冷说道,说著说著还咳了两声。 葵本来不愿意的,但听她嘶哑地咳嗽,心疼坏了,也后悔极了。 那小表情,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似的。 “姐姐……”她眼里含著泪,下了床,一步三回头:“桌上有药,你记得涂。” 林嫵没有应。 她难过而又不得已,拍门让白面鬼放她出去。 白面鬼虽然很不高兴,但葵和林嫵不同,他倒也没必要看紧她,便骂骂咧咧开门放人了。 林嫵摸著脖子,看那道门在自己眼前关上,终於鬆了一口气。 实在太可怕了。 只差一点点,她就要死於葵的魔爪之下。 这人素日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是那力量爆发起来,她根本无法撼动一分一毫,若不是头上刚好还有个簪子…… 林嫵心有余悸。 这葵处处透著诡异,不论如何,都不能再与之来往,免得圣子还没套路到,先把小命给送了。 还好再过几个时辰就天亮,用不上这船,两人也该分道扬鑣了。 林嫵胡乱抹了点药后,只觉得又痛又困,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船靠岸了。 而葵,已经没有踪影。 “她走啦。”白面鬼上躥下跳,主要表达自个儿的思乡之情:“说是对不起你,这条船就送你了。” “真好吶,这条船可比我那条豪华不少,大浪都不翻,一看就是贵价货……” 白面鬼稀里哗啦流口水。 林嫵微微愣神,她没想到葵出手如此大方,这船少说也得一万两,要不当初白面鬼见到它被遣返时,也不会那么触动了。 整这么里胡哨又费钱的,有什么用,还不是没被神子看上,哼!当时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价值万两的东西,说送就送,如今他也是瞠目结舌。 “你果然是天选之女,我没看走眼。”白面鬼笑得露出两排牙齦:“瞧著就是福气相,这次选亲,稳了!” 选亲。 林嫵默念这两个字。 这是她接下来的挑战了,她要努力拿下圣子,拿到那颗金丹。 虽说之前跟葵学了不少,但她心里还是没底,毕竟葵语焉不详,有时候还前后矛盾,一会儿说圣子喜欢性感,活脱脱在形容一个色狼,一会儿又说圣子连脖子都要包起来。 这到底是好色还是不好色? 再加上葵两度要掐死林嫵,林嫵现在对她的话只信一半。 至於圣子到底喜欢什么…… 她决定还是问白面鬼: “你们每年都给圣子送亲,大概对圣子的喜好有些了解吧?有没有一点经验总结什么的?” 白面鬼脸上一亮,倏地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有啊!” 册子封面赫然写著: 《討好圣子的一百零八式(含房事)》 林嫵:…… 白面鬼沾沾自喜: “你可算是问了,看你这么自信的样子,天选之女果然不一样,我还以为自己当初白买了呢?” “这册子每年都出新,卖得特別火,谁家有好闺女的都要买回去细细研究,可有用了。” “十两银子一本,把我心疼得嘞。” 他看起来是真肉疼,只嘬牙子,摇头晃脑。 “还有还有。”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若你想提高中选率,这东傀谷里还有专门为新娘矫正仪態、梳妆打扮的,听说都是从伺候圣子的神婆身上套出来的消息,对圣子的喜好,拿捏得可准呢。” “你要不要试试?” 林嫵听得都无语了,这神子迎亲,还迎出產业链条来了? “我还是先自己研究研究吧。”林嫵把册子翻得哗啦啦,毅然决然道。 作为一个生意人,每分钱都得在刀刃上。 她可不想当冤大头。 白面鬼惨遭拒绝,遗憾地退下了。 而林嫵熬了一个通宵,看完册子。 最大的感想是,这神钟教的教眾够疯狂的,屁大点事也能出一本书,將圣子一个隨意的动作、眼神、甚至意味不明一声轻哼,都能解读出十个版本。 更不要说圣子在谁身上多看了一眼,撰书人便恨不得將那新娘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研究一遍,最终追溯到“此女的祖先种过圣子喜爱的”这种无厘头的原因。 教眾们还真信了,纷纷埋怨自己的祖先不够爭气,没能给自己留下一星半点与圣子契合的气质。 还有一些,是过往参与选亲的新娘们,分享各自的见闻和心得。 这一部分就更炸裂了。 有些新娘把圣子描述得天上有地下无,明明隔著帘子,远远的连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楚,她们还是斩钉截铁地说,圣子是个大美人,並用洋洋洒洒好几页的內容,表达自己的倾慕之情。 最后又哭诉自己没选上是理所应当的,酸鸡哪能配神凤呢,圣子如神明一般,卑微尘埃无法高攀,blablablabla…… 林嫵总算知道,这册子为什么这般厚。 哪里是討好圣子的一百零八式哦,是討好圣子失败的一百零八式好吧。 失败的经验没有任何参考意义,林嫵几经思索,决定还是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 骚。 第400章 备战选亲 也许葵说得不无道理。 世人皆以为,圣子嘛,神圣高洁,必定喜欢那些个纯真脱俗,如謫仙一般的女子。 但一群仙女涌到你跟前,还不是那个嫵媚勾人的俗物最显眼? 想要脱颖而出,首先得与眾不同。 在白面鬼诚挚建议往清纯路线走时,林嫵毅然选择了妖媚。 接下来,她便让白面鬼採购了一些原料,自製面膜敷脸,调配美容茶水饮用,又用上好的牛乳加瓣泡澡…… 不过几日功夫,便出落得更加水嫩光滑,魅惑生香。 她还自己设计样式,托绣娘做了几件魔力挺、提臀裤,生生將本就前凸后翘的身材,捯飭得更加波澜壮阔。 白面鬼看了都流哈喇子: “其实当不成新娘也没关係,你考不考虑去当魁……” 林嫵白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向他提出,自己要出去逛逛,再亲自挑选几副行头。 毕竟好马还得配上好鞍,她需要漂亮的衣裳和头面。 到了东傀谷,白面鬼就一点也不怕她逃走了,因为逃也逃不掉,这个地方连条狗都是登记在册的,一找一个准。且进出都需要放行令牌,林嫵根本跑不出去。 因此,林嫵一个人去外头逛,白面鬼也不担心。 只有一点: “你务必要戴好这只珠,那么大家都知道你是来参加选亲的,必然不会为难你,行走安全得很。”白面鬼说。 按照常理,在东傀谷这种地方,三教九流齐聚、亡命之徒遍地,一个弱女子行走是羊入虎口。 但圣子的新娘就不一样了。 谁敢在圣子的地界上,动圣子的人?不但不敢动,还要供起来,毕竟圣子在东傀谷民眾心中,与神明无异,侍奉神明的女子,他们还是另眼相待的。 这只珠,便是新娘们在东傀谷通行的信物。 林嫵接了过来,细细端详。 “这是什么啊?有点……”她很委婉地没有说出口。 说是真是抬举了,这珠髮簪上头的,掛著五六个茄子状的小玩意儿,虽说手工艺十分精致,但观感实在说不上好。 林嫵插在髮髻上,感觉自己应当挎个篮子,去地里劳作,摘茄子拔生什么的。 “你那什么表情?”白面鬼有点不高兴:“这可是东傀谷的圣,只不过如今还是苞。” “莫看这珠如今瞧著古怪,你若是被圣子选中了,他点一点簪子,发发神威,这便会绽放,可美了!”他一脸嚮往,仿佛亲眼见过似的。 可依他过往所述,圣子这十年来根本没有选中过任何一个新娘,也就是说这圣压根没开过。 也不知道他陶醉个什么劲。 林嫵听得满头黑线,总觉得这跟封建迷信,古早的骗人把戏差不多。 她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装神弄鬼跳大神的神棍模样。 这个圣子,听著玄乎啊。 不过既然这珠可以护身,她就勉为其难戴著,丑点就丑点吧。 当一只脚踏出门的时候,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林嫵发现,她的钱光了…… “你去帮我踅摸踅摸,看看有没有人买那条船吧。”林嫵无奈拜託白面鬼。 眼下取得金丹才是要事,这船,不要也罢了。她肉痛地想。 东傀谷是暗黑交易的极佳之地,想来买卖也是极快的,不用等太久就可以將船出手了。 林嫵满怀希望地坐等。 结果,等来的是白面鬼被抓起来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听到消息的林嫵大吃一惊,急急忙忙跟著人来到那卖船的地方。 负责居间交易的人牙子,是东傀谷的一名地头蛇,身上纹了八只小龙虾。他本来趾高气昂的,抓白面鬼跟抓个蟑螂一样隨意。 但见到林嫵头戴珠,態度便好了一点,虽然不多。 “你叫林嫵?”小龙虾背著手,乜眼绕著她走了一圈:“这名字听著,就不像是能被选上的。” 林嫵:“……这是怎么听出来的?” 小龙虾嗤笑一声,看著林嫵的目光中充满不屑: “太俗了,俗不可耐,你懂不?” “圣子那是什么人?神一般的人物,唯有飘然出尘的仙女,方能入他的眼。” “至於你……” 小龙虾粗粗打量了林嫵一眼,忍不住揉揉鼻头。 “胸太大,屁股太翘,脸太媚气。” “俗,污了圣目!” 然后把脸转开了。 天老子,这小娘们怎么跟以往来的新娘不是一个路数,身段也太惹祸了些。 东傀谷中虽然也不乏秦楼楚馆,里头的魁什么款式都有,但眼前这女子嫵媚中显出几分清纯,清纯里又不动声色地勾人,媚眼如丝,丝丝入扣,扣人心弦。 小妖精,骚!小龙虾暗骂了一句。 然后板起脸来: “这是你的船?哪儿来的?” “別人送的。”林嫵老实交代。 小龙虾却瞪起两个凸起的眼睛: “別人送的?” “谁会送你这种东西?你知不知道,这船可是登记在册的,上头有標誌,是……” “当家的!”外头跑进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嘍囉。 “方才兄弟们去打听过消息了,这船,確实已经更了名,正是今早登岸更的……” 怎么可能? 小龙虾如遭晴天霹雳,面色都青了。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回过神来后,又急切问道: “更了谁的名?” 小嘍囉眨巴眼睛: “林……嫵。” 小龙虾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甚至踉蹌著后退了几步,然后不可置信地,盯著镇定自若的林嫵。 更令他颤抖的是,小嘍囉凑上来,在他耳边哆哆嗦嗦道: “而且,当家的。” “那位船的主人,亲自来了……” 林嫵只觉得这小龙虾,翻脸比翻书还快。 方才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说话尖酸刻薄,可才几句话的功夫,他就諂媚得好像舔狗上身。 “小姐,这是一场误会,天大的误会……” 他紧张地搓著手,一边把底下人骂得狗血淋头,让他们赶紧把那个白脸细条水鬼一般的人放出来,一边亲自將林嫵迎到里间。 “此地实在太简陋,委屈了小姐,请小姐隨我来。” 第401章 爱的小船 林嫵满腹怀疑,跟著小龙虾来到一间华丽的房间。 里头金碧辉煌,帷幔重重,还有许多珍稀之物,件件都是大家孤品,又是掛又是摆,琳琅满目。 唯独一面墙边略显空荡,除了一幅画什么也没有。 小龙虾引著林嫵,在中间的座椅坐下,又急了慌张招呼人上茶上点心,恭恭敬敬奉到林嫵跟前: “小姐,这是上好的老君眉,你尝尝。” 这態度的转变实在突兀,林嫵想不出原因,只能静观其变。 她喝了两口茶,便听到对方试探地说: “小姐,这艘船……如此的好,听说还是今早刚刚到你手里的,如何就想著转卖了呢?” 林嫵简短地回了两个字: “缺钱。” 啊? 这简单粗暴的原因,把小龙虾听呆了,他不安地往那面空荡的墙瞟了一眼。 而那面墙背后,一个带著面纱的貌美女子,蹙起姣好的柳眉: 啥玩意儿,为了那点钱,就把爱的小船给卖了? 呜呜,你无情你无义你无理取闹。 “就不能想办法给她塞点钱吗?”女子低声对伺候在一旁的僕人道:“光给一条船,是能吃还是能喝?” “她那么爱钱,这也太委屈她了,瞧你们办的什么事!” 僕人无辜挨骂,很是委屈: “您之前也没说呀……” 主僕俩正交头接耳,隔壁又传来林嫵略带清冷的声音: “如今选亲在即,我少不得要准备些行头,无奈囊中羞涩,只能变卖了这船,望当家的行个方便。” 哦。 貌美女子鬱鬱寡欢的脸,又亮起来了。 原来是为了准备选亲? 好有心,好有情,好有爱。 她心里有我。 女子心情大好,低声叮嘱了僕人几句。 而房间里,听了林嫵的话正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小龙虾,在一个小弟匆匆进来耳语几句后,重新露出笑顏。 “原来小姐有这样的苦衷,那在下自然得帮忙。”他的口气十分殷勤:“不知道小姐想卖个什么价?” 林嫵寻思著,敌不动我不动,出价这种事,还是对方先来的好。 於是面上四平八稳,淡声道: “当家的以为呢?” 小龙虾伸出三根手指。 林嫵忍不住沉下脸来,这也太黑了吧? 少说也值一万两的船,卖价就三千两?她瞧那船明明还很新,这一下就打三折了,真是无奸不商。 见林嫵脸色不好看,小龙虾马上慌了: “小姐,可是觉得这个价不妥?但这已经比世面价高出许多了,你再去別家,可找不到这么好的价……” 最重要的是,你去別家,小老弟我的脑袋就要掉啦。小龙虾心酸地想。 可林嫵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面色沉沉,看起来威慑力十足。 更要命的是,隔壁突然啪嚓一声。 响起茶盏摔碎的声音! 小龙虾嚇得一颗肉小的心灵怦怦跳,只能咬咬牙。 又伸出五根手指。 “小姐,真的不能再多了。”他痛心道。 林嫵眯起眼睛。 五千两? 黑,还是黑。 她的不满写在脸上,虽然不发一言,但更让人胆战心惊。 小龙虾那颗心七上八下,都想泪奔著衝出去,360°旋转跳河死掉算逑,好歹能留个全尸呀。 “小姐……”他抖动著身上的八只小龙虾,一脸哀求:“给老弟我一条活路吧,这真真是市面上绝无仅有的价格了,我干这行这么久,还从未做过这样的亏本生意呢。” 然而林嫵不为所动,看他的样子像在看阶级敌人。 小龙虾再度瞟了那面墙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那边的空气比自己这边凝重许多,几乎要冒出森森冷气来。 冻得他透骨寒冷,像死了几百年,还被盗墓者扒光衣服,白骨裸露被扔到地下河那种冷。 而就在他迟疑这片刻,隔壁突然咻咻,咻咻咻咻咻! 娘嘞!小龙虾浑身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这不是传说中的剑气吗? 隔壁已经在试手感了吗…… 好好的小龙虾,活活听成了死龙虾,从头到脚红温,拼了老命抓住椅子扶手,才没有滑到地上。 然后,巍巍战战,举起一根手指。 这下林嫵终於满意了,这心理价位来得不容易啊。 她刚要点头同意,就听到对方绝望的嘶吼: “十万两,可以了吧,小姐?” “再不成,在下真跳河死掉算了!” 林嫵:…… “真十万两?”林嫵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小龙虾是冤大头吗,价值一万两的船,开价十万两? 不是说这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暗黑地界,到处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吗。 看来东傀谷也不过如此嘛…… 在林嫵狐疑的眼神中,小龙虾心痛到无法呼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真,比我的命还真。” “小姐,如无问题,咱们赶紧签订合契吧,然后您就……” 就快点走吧,大神,灾星,索命鬼!小龙虾內心一片冰凉,悲伤逆流成河。 而林嫵定了合契,拿了银票,领著一脸懵逼的白面鬼,春风满面离开了。 小龙虾的后背湿透了,鬆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正在这时,一抹倩影快速闪过门口,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紧隨其后的僕人,倒是驻足瞟了他一眼。 “还算识相。”对方冷哼,只一个眼神,就把小龙虾给冻住了。 “但右为尊,你进门却先迈左脚,是不是看不起小姐?” “贵人很不高兴!” 啊? 小龙虾听傻了。 紧接著听到僕人吐出残酷的话语: “今夜惩罚將降临於你,等著吧!” 然后无视应声倒地的小龙虾,僕人面无表情抖抖袖子,飘然而去了。 而林嫵拿到钱后,到街上大肆扫货,都照著头牌魁的標准买,什么勾人买什么,什么露骨买什么,什么淫荡买什么…… 白面鬼的腰上、手上、肩膀上、脖子上、头上……都掛满了东西。 待林嫵终於心满意足,觉得差不多,正要往回走的时候。 一个身段妖嬈、媚眼如丝的老鴇,突然叫住了她。 “小姐,要不要试试媚体按摩?” “我们这儿有顶好的师父,能將你筋骨按得更加柔软,举手投足都勾人……” 哦? 林嫵心思动了一下。 她確实需要再进修一番,以便不露脸也能勾人,这在外头可是学不到的,还是东傀谷什么都有啊。 反正有珠护身,出不了什么事。 这么想著,她便同老鴇入了內室。 里头香气裊裊,连空气都泛著甜味,令人心旌神盪。 林嫵换好方便按摩的薄软衣裳后,躺到美人榻上上,一块包了决明子的温热的帕子,盖住她的双目。说是这样可以散去眼周青黑,明目透亮。 明不明目不知道,林嫵只觉得,这帕子一盖上来,人就舒服得想睡觉了。 她刚调整好睡姿,一双滑腻的手,便摸上了她的胸前。 “小姐,奴家来为你按按。”那人夹著嗓子说。 第402章 別委屈她 林嫵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她刚要扯下眼上的帕子,便被抓住了手腕。 “小姐莫动。”对方轻柔道。 “须闔眼,静静感受,方能使周身血脉流动,一通百通。” 而后便嫻熟地为林嫵按了起来。 不得不说,手法挺好的,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乱摸。 一开始还老老实实捏肩膀,后来开始摸腰,接著又…… 林嫵实在忍无可忍了,抓住对方的手: “差不多得了,葵!你到底想怎样?” 那人僵住一秒,而后反手捧住林嫵的手,感激涕零: “嫵儿,你还肯叫我的名字,不怪我啦?” 林嫵:…… 一边奋力把手抽回来,一边將眼睛上的帕子扔到一边,视线重现光明。 貌美娇嬈的女子楚楚可怜坐在她旁边,可不就是葵。 林嫵服了: “你该不会要告诉我,把船送给我后,自己穷得饭都吃不起,要来这种地方做活吧?” “那倒不是。”葵自恋地自摸脸庞:“奴家要去也是去青楼,怎会来这种铺子做粗活?” 林嫵:“?这话不爱听,哪里粗了,我粗?” 葵赶紧呸呸呸,猝不及防往林嫵脸上摸了好几下: “哎呀,姐姐不粗,姐姐最细嫩了,我就爱摸。” 林嫵:…… 葵甩了甩袖子,细声细气道: “其实,这家铺子,是我的產业啦。” “我认识在圣子身边伺候的人,从他们嘴里套点儿圣子的喜好,给新娘们开开小灶。哦对了,我还出版了一本《討好圣子的一百零八式(含房事)》,你要吗?” 林嫵的沉默震耳欲聋。 葵见状,以为她不捨得钱,赶紧道: “不要钱,我送你的。哎呀,说起来这个(含房事)也不是那么准確,都是我瞎写的,反正他们也看不出来。” “若是嫵儿有兴趣,我有內部渠道,可以手把手教你……” “大可不必!”林嫵拒绝了。 她是没想到,这葵这么有门路不说,还这么有生意头脑。 原来別人做新娘,是奔著侍奉圣子来的。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轻鬆读 全手打无错站 她做新娘,是想赚其他新娘的钱? 这该死的契合感。林嫵突然觉得跟葵有点投缘。 若不是这人有点古怪,时不时就爆出死亡威胁,林嫵指定要跟她亲密交往,大做特做……生意。 葵被林嫵拒绝惯了,也不以为意,哦了一声,然后体贴道: “那我就给你寻常按一按,疏通筋脉吧。” “我还想问你呢,你这身子是怎么了?寒气特別重,摸著脉都是堵的,是经歷了什么?” “这般长久下去可不成,身体底子都毁了。” “奴家不吹嘘,按我这手艺,怎么著也算头牌技师,让我来替你疏通疏通……” 而后,確实正儿八经地给她按了起来。 林嫵起初觉得疼,嗷嗷叫了几声,甚至怀疑葵是不是又要趁她不注意,把她给弄死。 但渐渐的,全身上下酸爽起来,確实感觉比之前轻盈了。 葵这铺子也没白开嘛,林嫵眯著眼睛想。 手活儿不错。 困意又泛上来,林嫵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慢慢进入了黑甜梦乡…… 轻柔按压的手,也终於停下来了。 老鴇撩起帷帐走进来: “贵……” 不过隨意抬起的一个手势,便让她噤了声。 葵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流光,轻手轻脚为林嫵盖上薄被后,大步走出房间。 “谁也不许进来。”她淡淡道,声音很是不悦。 老鴇感觉到她心情不好,一颗心都揪紧了,赶忙战战兢兢应下。 葵又蹙起姣好的眉毛: “派人去查查,她这身子是怎么一回事,尤其那个白脸的傢伙,好好审一审,这个新娘怎么来的。” 而后略略停顿,又道: “黄帝何在?他若是回来了,即刻传他来见我。” 不苟言笑的僕人如幽灵一般出现在老鴇背后,言简意賅: “是。” 葵的面色还是不大好。 这按摩的房间是內室,外头还有个外间,桌椅茶水一应俱全。女子施施然走到主位上,裙摆一扬,翘著两条大长腿坐了下来,柳眉微蹙,手肘撑在桌子上,微抬下巴。 无限烦扰的样子。 “將所有铺子的產品名录拿来,我亲自挑几样东西予她。”她朱唇轻启道。 幽灵僕人飘著来,又飘著走,又飘著来。 好几本厚厚的册子,呈至葵眼前。 白嫩如葱的修长指甲上,指甲娇粉如贝,翻阅雪白的纸张,仅这一幕就令人心旷神怡。 葵撑著面颊,一边手有一下没一下翻著册子,一边手百无聊赖地转著狼毫笔,时不时在上头勾一下。 一不留神,就勾了密密麻麻一大堆。 老鴇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 “这么多东西,那位小姐想来是住客栈的,怕是放不下?且太惹眼了些,怕是会给她招麻烦。” 但貌美女子不过轻抬眼皮,厌烦地瞟了她一眼。 那眼神,分明在说,哪儿来的猪在叫? 倒是半幽灵状態的僕人,顶著那张微死又没死透的死人脸,冷冰冰呵斥道: “贵人的事,要你多嘴?” “放不下不能买个新宅子吗?你囉嗦了!” 老鴇顿时冷汗全发,腋下都湿透了,赶紧跪下来磕头: “贵人恕罪!” 葵这才哼了一声,將册子合上,笔掷在桌上。 “且先这样吧。”她慢悠悠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袄,媚眼微抬:“记得置办好之后,安排稳妥些,別让她心里头不舒服。” “顶好是敲打敲打那小白脸,让他仔细著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机灵著点。若是短了什么,让他来找你,你转呈予我。” “最要紧的是……” 她笑了一下:“伺候好小姐,別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是,是。”老鴇唯唯诺诺。 过了一会儿,葵才又想起什么似的,面色有些凝重。 “还有……” “给我寻个札工来。” 昏暗室內,亮起一盏灯火,轻轻摇曳著,將投射在墙上的人影变换来去。 高大而媚气的女子,轻解罗衫,將衣裳褪下肩头。 “在这里。”她轻点下巴,示意札工看自己的前胸。 “给我札几个字……” 第403章 圣子选中 林嫵睡了一个很长、很舒服的觉。 甚至可以追溯到她还是小芳公公时,在行宫落水那时起,她大约就有些身子受损了,不曾睡得如此香甜过。 这葵果然有两把刷子,等有机会了,自己得把她这一手学过来才行。 林嫵迷迷糊糊地想。 她微微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后头响起不满的咕噥声,居然有一只手紧紧圈著自己的腰,因著这轻微的动静,更用力地將她圈紧了了,往怀里带。 她猛地睁开眼睛。 咦…… 葵为什么把她圈在怀里,还用下巴抵著她的颅顶,將她当成大抱枕似的抱著睡? 这似曾相识的睡姿…… 某种睡到半夜,被人掐住脖子差点死掉的回忆,再度袭击了林嫵。 林嫵惊得猛烈挣扎,终於脱身出来。 而葵也被这动静给闹醒了,大美人揉了揉眼睛,差些將面纱给扯掉,但她警惕性非常强,又快速戴好了。 而后捂著胸口,委屈道: “嫵儿,你干嘛用手肘捅我?好痛……” 林嫵怀疑: “我不过是轻轻推了一下,怎么会那么痛?你少来讹我。” 葵两条眉毛耷拉下来,不说话了。 那隱忍的小表情,似乎真是很痛的样子。 这人做小伏低真是有一手,林嫵都不忍心对她冷言冷语了,只能放柔声音: “谢谢你给我按摩,我觉得身子好了许多。不过我出来也久了,该回去了。” “哦……”葵虽然有点依依不捨,但也没挽留:“正好我等会儿有点事,不能送你了,下次我再去找你,给你按摩好吗?” 林嫵不置可否,同她道別后,快步走了出去。 再见到白面鬼时,大吃一惊: “小白,怎么这么多东西?” 足足十辆马车,都装满了! 且看上头的东西,珠宝首饰布匹什么都有,一看就值不少钱。 白面鬼支支吾吾: “哎呀,这,我,我刚去赌场,贏了好大一笔钱……” 林嫵不信: “你若能有这等財运,何至於今日这般落魄?你別骗我。” 白面鬼抓耳挠腮,看著十分可疑,但就是不说实话。 林嫵只能跟著他上了一辆新马车,跟他回到一栋大宅子前面。 “这又是什么?”林嫵彻底不信了:“你该不会说,这宅子也是你贏回来的吧?” 白面鬼吭哧吭哧:“是我的好友借给我的。” 林嫵狐疑:“你一个孤寡,能有什么好友?” 白面鬼:……扎心了。 十辆马车陆续卸货,林嫵和小白先进了院子。只见里头装饰一新,样样齐全不说,还有好几个供使唤的下人,真真是比著自己家来配置了。 见林嫵充满怀疑的眼神又扫过来,小白硬著头皮: “额,我这好友人傻钱多……” 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林嫵倒也没深究,毕竟她如今吃不了苦了,还是喜欢奢靡的舒適生活,总比跟小白在客栈住最便宜的下等房好。 两人收拾了好一会儿,墙外突然喧譁起来,似是很多人在外头跑,嘴里还嚷著“大河寺”“赐福”什么的。 让林嫵猛然想起来,过几日便要选亲了,新娘们须提前纳吉。 作为纳吉,是古人成婚六礼之一。男方须就成亲一事,到家庙中卜问吉凶,得了吉兆,方能订立婚约。 到了圣子迎亲这儿,便是新娘需到东傀谷寺庙中求卜,占卜结果为吉,方有资格参与选亲。 林嫵登岸那一日,便有专门的人来向她解释过后续的流程了,只是她这些日子忙於修炼自身,还未来得及去办这纳吉之事,差些给忘了。 “哎呀,说起来我还未去大河寺纳吉。”林嫵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得赶紧去,別一来二去忘了。” “啊?”小白愣住,赶紧拉住她:“別……” 林嫵觉得他不对劲,先前不是对选亲的事挺积极的吗,还是他催著她去买东西的呢。 小白顾左右而言他: “今日新搬了宅子,我掐指一算,不宜占卜……” 林嫵:……你可別掐指一算了,我现在一听这四个字就害怕。 不过,小白越是不让她去,她越是觉得其中有鬼。 偏要去。 於是趁著白面鬼不注意,林嫵悄悄溜了出去。 外头果然是万人涌动,热闹非凡,跟林嫵前几日见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情景。 且他们个个神情激动,眼神憧憬,如同一群被召唤的工蜂,不约而同朝同一个地方涌去。 林嫵好不容易抓住一个人: “请问,大河寺怎么走?” 那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急吼吼跟著人潮走: “大河寺?我们都是去大河寺的!” 这么巧?林嫵心思一转。 就这么著,她跟著人潮,挤到了大河寺。 大河寺已经被信眾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起来,以林嫵这个身量,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以及遥远的高塔之上,纱幔纷飞,隱隱约约似乎有个人影。 然后,一声沉重的钟声响起。 林嫵不爱凑热闹的,左右突围,正要逆著人潮往占卜的地方走去,却被一个冰冷冷的声音闯入耳膜: “大道海海,苍生蜉蝣。” “我与我,周旋久,寧做我……” 这个声音……林嫵慢慢地蹙起眉,脚步便慢了下来。 她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呢…… 还未等她想出个一二,脑瓜子突然被狠狠砸了一下,顿时头晕目眩。 与之一同炸开的,是周遭人爆发式的欢呼: “好幸运的姑娘,竟然被圣子选中了!” “能够得到圣子灌顶赐福,真是三生有幸,好羡慕啊!” “可恶,只差一点点,福球就落到我身上了,怎偏生到了她头上……” 各种羡慕嫉妒恨,说什么的都有。林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簇拥著推上了高台。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一个又像倒过来的钟,又像的莲台面前。 而那以圣洁白玉铸就的宝座之上,重重纱幔之后,儼然是一个高大沉寂的身影。 沉寂得,甚至有些不同寻常。 足足沉寂了一刻钟! 林嫵没见过世面,以为所谓神秘宗教仪式,大抵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吧。 直到一个神使,一脸尷尬地上前: “圣子大人,是不是该赐福了?” 第404章 真学不乖 又是长达一刻钟的沉寂。 沉得那神使都怀疑,圣子是不是在里头偷偷圆寂了。 不然明明伸一爪子就能做完的事,圣子何以迟迟不肯动手呢?甚至连面都没露。 不同寻常。不同寻常。 难道圣子生气了…… 不独神使,左右侍奉的眾位高阶信徒,以及台下乌央乌央的信眾,心里都不可避免地慌张起来。 圣子不满意,圣子不高兴,圣子要下达惩戒了! 为什么? 眾人將惶恐不安的眼神,集中在台上那个娇小的人影身上,仿佛要將人身上烧出一个洞。 明明她上台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她一上台,圣子就不肯赐福,甚至不发一言了。 妖孽,这一定是个妖孽! 现场的气氛瞬间变了,台下眾人且不说,台上那几位忠心耿耿护著圣子的信徒,都捏紧了手中的法器。 尤其是前来提醒那位,圣子的死忠粉,姓孙,显然是信徒中的小头目,以守护清纯的圣子不被玷污为己任,高举他他的法器—— 一根纯金做的棒子。 此时,他双目喷火,露出嫉恶如仇的表情,对著林嫵,跳起来就要打: “孽障,吃俺老孙……” 话还没说完,纱幔里就猛烈地咳了一阵。 “咳咳咳咳!” 果然把圣子的死忠粉嚇得什么都忘了,金棒子掉在地上都顾不上,朝著莲台跑过去,一边跑连声大喊: “给圣子奉茶,快,给圣子奉茶!” 然后他虔诚道: “圣子大人,可是被污浊妖孽衝撞了,身子不適?我这就……” 结果,看到圣子隨手拿起供桌上的大碗。 老孙瞳孔猛缩: “圣子,不可!那个是——” 但说话哪有动作快,他眼睁睁看著,圣子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就是灌。 “……是高浓度的纯酒啊……”老孙无力地呻吟道。 因著对神明至高无上的崇敬,东傀谷供奉神明时,什么都要最好的、最纯的、最洁净的,茶水要用大雪那日树枝尖尖上积的雪所化,糕点吃食要经不经人事的处子所做,酒水要用最纯正最浓烈的纯酿。 別的且不提了,单就这酒,就不是寻常人能喝的。 太纯,烧嗓子。 老孙心惊胆战,圣子竟气得理智全无,连这有害身子的纯酒,也一口闷了? 果然,当圣子开口时,就是一把乾涩的公鸭嗓: “本座並未被衝撞,不过见此女神性灼灼,颇具慧根,多感触了一会儿。” 哦,原来是这样啊。大家对待林嫵的態度马上180°大转弯。 而林嫵呢,站著低下头,俯首帖耳道: “民女谢过圣子谬讚。” 老孙看了颇为不满,怎么不下跪呢?这就是欠打……哎?我棒子呢? 棒子在林嫵袖子里。 她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圣子身上时,赶紧把那金棒子收到袖子里,又因著袖子藏了这玩意直挺挺的下跪不便,索性不下跪了。 此刻正大逆不道地站著,心想大不了这小气圣子不给她灌顶,把她赶了下去。 她也不稀罕这些虚的东西,呵。 老孙正眼珠子乱瞟找自己的棒子时,圣子又沙哑地开口了: “来。” 这是叫林嫵上前,要给她灌顶了。 还不算太小气。林嫵心想。 其实若是圣子对她有意见,把她赶下去,虽然她自己不在乎灌顶,但其他人必定对她有微词,少不得要承受一些为难。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圣子大度些,林嫵正好省事了。 她对灌顶了解不多,只依稀听说过,是在头顶摸一摸,再撒一点圣水什么的,讲究的就是个仪式感。 林嫵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轻快地走了几步,踏上那莲台,穿过重重纱幔后,在宝座前堪堪站住。 宝座之前还有一层垂下来的珠帘,透过珠帘,林嫵只能模糊感觉到,对方很是高大,穿著雪白的圣服,头戴巨大的银色冠,端坐宝座之上,果然如天神一般。 只是,他周身的气息很是微妙。 除了林嫵所以为的神圣高洁,端庄肃穆,似乎,还有一丝……拘谨? 惊慌? 故作……镇定? 林嫵开始怀疑自己的第六感出问题了。 自从来到东傀谷,她一次又一次觉得,自己的感觉有点离谱。 可眼前这个被人奉为圣子,仅用一个眼神,或者一声咳嗽,就能使数以万计的人恐慌或者迷茫的男子,此时,从珠帘后头伸出手来时,声音確实有些怪异。 “地上凉,无需跪著。”他沙哑道,嗓音难听但很是轻柔。 “再靠近些吧。”他说。 林嫵依言又走近了几步,终於清晰看到那只手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一只雪白、细长、圆润优美的手,戴著层层叠叠璀璨的手链,指头上也满是扳指和硕大的戒指,又有指链串起来,仿佛单这只手,便是名贵无比的艺术品,值得用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去装扮它。 圣子就用这样的手为我灌顶。林嫵心想。 这灌的是珠光宝气啊。 钱来钱来钱来! 林嫵眉眼低垂,感受到那只金光闪闪的手,轻轻落在自己的头顶,像摸小猫小狗似的,亲昵地蹭了一下。 “神祝福你。”他低低地说。 然后,又用那只价值连城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来了来了。林嫵有点紧张。 撒圣水环节到了,可別把她的妆冲了啊?免得辣了神明的眼睛,等会儿问卜问不到吉卦。 她忐忑地闭上眼睛。 正静静等待天降甘露时,突然感觉嘴唇一凉。 而后便是两片唇压上来,一股冰凉甘甜水流,被哺到了她的嘴里…… 娘嘞! 这劳什子神钟教,居然用圣子的嘴巴来给人餵水灌顶。 淫教,这是淫教! 林嫵猛然睁开眼睛,与那张虽然蒙著面纱,却眉眼弯弯、笑意昂然的脸,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她正惊得要往后弹开,眼前那张温柔的笑脸,突然瞳孔微闪。 而后,令她怀疑自己眼睛的事情发生了。 她眼睁睁看著对方的右边眼瞳,从寻常的棕褐色,陡然骤变,成了晶莹剔透如宝石的蓝色。 天生异瞳。 未等她惊呼出声,这圣子口中还含著她的粉唇呢,正捏住她下巴的那只手,却突然用上了扼颈的狠劲: “又是你。”阴森的语气,全然不同方才般轻柔。 冰冷的唇骤然离开林嫵的口舌,蓝色异瞳傲然疏离,睥睨足下柔弱的白兔,嘴角哂笑: “真是学不乖。” “哈。” 第405章 好好宠著 方才还温情款款的气氛,都变成冰冷的杀戮。 那熟悉的疼痛和濒死感,唤醒林嫵的记忆,她想要说出那两个字,却因为下巴被捏得合不上,无法说话。 突然变脸的男子,还在冷笑: “就这么不怕死?” “自然,能够侍奉在圣子身旁,便是死也无妨。” “只可怜那个傻子,还像饥渴的狗一般,围著你团团转,摇尾乞怜呢。” 他嘴角虽然掛著冰冷的笑,笑意不达眼底,但说到此处,甚至连那一抹虚假的笑也收了了,眼中寒光毕露。 “可是……” 那只尊贵的手,忽地换了位置,扼住林嫵的脖子,逼迫她仰起头来: “本座可不会容忍,被心机之女如此戏弄!” 莲台上帷幕一层又一层,外头无从得知里面的情景,老孙听了动静,紧张问道: “圣子,可是有何不妥?” 圣子的手没有一丝丝卸力,还是死死掐著林嫵的脖子,表情残忍无情。 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是变得慈悲温情: “无事,不过见此女资质甚佳,多教导些罢了。” 啊哦。 一眾信徒又很很羡慕了。 真正摇尾乞怜而不得的老孙含泪退下。 “好命”的林嫵也哭了,她快透不过气了…… 极力反抗之下,一不留神小拳拳捶到了圣子的胸口。 本来冷麵厉色的男子,竟痛哼了一声,那雪白圣服,透出新鲜的血色来! 林嫵:? 她什么时候练就铁砂掌了? 你有这高速运转的无敌猫猫拳进入神钟教…… “混帐!”一声低吼打断了林嫵纷乱的思绪。 她回神一看,眼前纯洁无瑕的圣子,竟然当著她的面,撕开衣襟! 林嫵:!!! 太禿然了吧我的圣子? 你这么神圣又禁慾,高高在上又凡尘不染,怎么好在一个猝不及防的小女孩面前,兽性大发,敞开胸怀? 简直是道德的沦丧,神性的缺失……誒? 雪白的胸膛上,八个红艷艷的大字,映入林嫵的眼帘。 虽然冒著血珠子,有点影响阅读,但她还是凭藉阅人无数锻链出来的眼力,分辨出来那是: 你敢伤她,我就自杀! 林嫵:…… 圣子:…… 林嫵一整个凌乱了。 怎么会有人把这种字,刺在身上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圣子则是咬牙切齿: 好,好,好,非要这么玩是吧。 连留个纸条他绝不会看都算到了,刻在身上逼著他看,用自戕威胁他是吧。 这是什么惊天大傻子! 他这辈子犯天条了,要跟这种人共用身体! 圣子那张原本清冷高贵的脸,是变了又变,白里透青,红柳绿,黑得五彩斑斕,让林嫵眼繚乱。 最后,他怒极反笑,听声儿都能听出来在磨后槽牙: “行,有种。” “本座怎么会伤你的人呢……” 他再度掐住林嫵的下巴,一双妖异璀璨的异瞳,与林嫵恶狠狠对视: “本座会宠著,好好地宠著……” “来人!” 他沉声道: “此女根骨清奇,本座有心深入点拨一番,將她带到钟楼!” 哇! 台下爆发譁然惊叫,广大信徒羡慕嫉妒恨,眼红得都要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子这么好命! 眾人哭著看林嫵被带走了。 唯有林嫵自己,头皮发麻,感觉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 这圣子跟她想像的不太一样,难搞哦…… 钟楼,东傀谷圣地,是矗立於山谷峭壁之上的一座塔楼,寻常人无法行走攀爬上去,只能由武者使轻功飞跃而上。 因塔楼顶部有大钟一枚,故而被称为钟楼。 这儿是圣子居住的地方,因著地势高而险,常年云雾繚绕,確有些神仙福地之相。 因著之前常被姜斗植抱著飞来飞去,林嫵也算是有点高空作业的经验,被武者抱上塔楼时面不改色,倒让圣子有些意外。 “果真有几分胆量。”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难怪敢一再挑逗本座。” 林嫵真是冤枉极了,谁挑逗你了? 你这种双重人格,搁现代就是神经病,谁要挑逗神经病? 心里一点数也没有。她暗地里翻了个大白眼。 嘴巴上倒是乖顺: “圣子误会了,是民女唐突,无心之举罢了。” “无心之举?”圣子嗤笑。 他已经进入了大殿,转身张臂落座,两边手搭在宽大神座左右,无形中气势压人。 此时,他微微垂头,看著林嫵如神明俯瞰足下螻蚁,表情是上位者俯视下位者时,独有的高傲,与微妙的悲悯。 “不自量力。”他淡淡说道。 这时候,有医者上前来为他处理胸口的刺伤,看他的意思,似是要让这皮肉彻底癒合好,绝对不能留下什么痕跡来。 毕竟这样几个字在圣子身上,一来损害神体,二来损害神威。 可是医者小心翼翼拨开圣子的衣衫时,意外又发生了。 “啊这,啊这,啊这这这……” 年迈的医者双手发抖,老脸通红,噗通跪下疯狂磕头: “弟子有罪!弟子竟直视神顏,玷污圣体……” 圣子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到自己所谓的圣体上,穿著一件…… 內衣。 哇。林嫵的嘴巴呈o型。 葵真是好样的,嘴巴说不要,转头就给自己做了一身。 哦不,说不定,不止一身? 再就是,正经绣娘做的手工就是好,跟林嫵自己用针线乱缝的不能比,瞧这娇艷的大红牡丹,瞧这香艷的鸳鸯戏水,瞧这性感的薄透网纱…… 林嫵还在嘖嘖欣赏,圣子浑身血液却冻住了。 人在这种时候,很难不疑神疑鬼,比如他现在就觉得,屁股底下有点不对劲,保不齐也穿了一件惊世骇俗的內裤…… “下去!” 他顶著一张黑得五彩斑斕的脸,对医者怒吼道。 年迈的医者屁滚尿流走了,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哀叫默念: 我怎么还不退休,我怎么还不死,我怎么这把年纪还刀口舔血给圣子看柰子…… 隨著最后一声噠噠噠脚步声隨风消散,空荡荡的大殿里,独余林嫵和圣子二人。 其中,高居神座上那位,还胸怀大敞,红艷艷的吊带內衣配著雪肌玉肤。 分外惹眼。 第406章 纯洁道心 圣子顶著一张死人脸,到內室换衣裳了。 林嫵本不想跟著一块去的,但对方即便蒙著面纱,也能看出来脸色难看得要命,將怒火转移到她身上来了: “他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捨不得累著,倒使劲地折腾自己去伺候你?” “没骨气的东西。” 圣子一想到,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葵居然用这副身子当舔狗,心中就怒不可遏。 越看林嫵越觉得不顺眼了。 他眼神一凛: “就凭你,也配让圣子伺候?” “还不快跟上来,伺候本座更衣!” 林嫵只好跟了上去。 幸好这也不算坏事,她可以好好观察这所谓的钟楼,认个路,为以后偷金丹做点准备。 只是…… “他怎的又置办了这样多的女子衣裳?” 圣子一进更衣房,便发火了。 只见里头满满当当,目之所及都是各色各样的罗衫裙袄,还有数不清的头釵首饰,胭脂水粉。 光是三点式內衣裤,就有十几套,大喇喇放在最显眼处。 直男圣子都要长针眼了。 一想到这些玩意,还是穿在自己身上的…… “徐暝!”他无能狂怒:“全清出去,烧了!” 应声的还是那个幽灵般的僕人。 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景,反正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演一次,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甚至在圣子开口之前,他就吩咐人在门口准备好了火盆。 圣子一发话,他就挥挥手,下人们鱼贯而入,捡衣裳的捡衣裳,收首饰的收收拾,出门就能烧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一秒钟是浪费的。 这还不算什么。 这头衣裳还在烧呢,那头僕人已经传来负责採买的管事,让他赶紧再买一批新的,以便葵圣子归来时,能无缝续上。 葵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衣裳被人烧过! 可以说是一位高质量的幽灵执事了。 林嫵第一次眼馋起別人的人,眼巴巴地看著那僕人不放。 心中鬱闷的圣子看在眼里,挑眉冷笑: “你呆立作甚?还当自己的被伺候的那个呢?快些来给本座更衣!” 林嫵只能上前去,慢吞吞给他宽衣解带。 脱掉袍子,脱掉里衫,脱掉內衣…… 圣子有点不耐烦,怎么笨手笨脚的? 他厌倦地凝眉低头,正要挑剔一番,落入眼中却是一段莹白滑腻的颈子。並且因为被他掐过,呈现出皮下淤痕,红斑点点的痕跡如同梅在雪地绽放。 清心寡欲的圣子,太阳穴猛地突突跳了几下。 林嫵一颗七巧玲瓏心,自然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脑中千迴百转,计上心头。 她记得,葵的腰是很敏感的…… 要鬆开下裤子时,温热柔嫩的指腹,状似无意地擦过那片紧致的肌肤。 圣子果然微不可见地颤慄了一下,原本松松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无意识地屈起十指。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眉间儘是恼怒之色,伸手欲推林嫵: “你在乱碰什——” 话还未说完,林嫵就啊~~~一声,要往地上摔。 圣子都愣住了,他碰到她了吗,她就? 可糟糕的是他的反应。 芯子虽然换人了,但身体记忆还在。 他的手比他的脑子还快,在他还发愣时已经火速伸出去,揽住眼前人的细腰,往自己身上带的同时,四目相对转了半圈。 啊。 圣子的脑子有点发木。 可能是手中那把腰太软,可能是眼前那张脸太小,也可能是对方碎星般闪亮的媚眼明眸里,倒映出的,他的身影太过清晰。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有点理解葵。 哪个少男不怀春啊。 倒也不是说好色,只是那开得正艷,若是不看,倒显得自己不解风情了。 可是…… 不行。 修行者,色是大戒。 怎么可以让红尘淫乐,毁了神圣纯洁的道心! 圣子眸子一沉,鬆开手,冷声道: “不用你伺候了。” 他本就嘶哑的声音,更加粗糙,足见心情不是很好。 但林嫵心情很好,又不用干活啦。 她乖乖地退到一边,低声道: “圣子大人胸口这伤,还渗著血,是否需要我去取些药粉来敷上?” 一点小伤,圣子本来不欲理会的,但林嫵接著又说: “若不这般,怕是伤口癒合不好,万一留了疤,这字就定型了……” 圣子马上鬆口,吩咐她去拿药。 林嫵低头敛眉,掩去面上窃喜,赶紧退出室外。 而幽灵僕从早就等著了。 他是伺候惯了葵的,仆隨主心,他知道林嫵在葵心中的分量,对她自然比对其他人不同,虽说不卑不亢,但也不失敬重。 不但亲自引林嫵去药库,而且去的路上,还时不时介绍沿途景致: “这儿是揽镜阁,圣子喜在此孤芳自赏。” “这儿是诵经房,圣子常在此补觉。” “这儿是禁闭室,圣子最討厌的地方……” 听了一路,林嫵只觉得汗顏,就葵这样,是怎么当上圣子的? 拾级而上,不知转了几层塔,终於来到一个异香浮动的地方。 “圣子喜收集各式各样的奇药,药库应有尽有,姑娘尽可找寻。”僕人道。 然后也不听林嫵回答,自顾自幽灵般退下了。 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 林嫵大白天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完全打消自己想要一个同款僕人的念头,拍拍脑袋进了药房。 里头有个负责看管的小廝,又是一枚圣子的无脑粉,听林嫵说圣子伤著了,赶紧去找最好的伤药,止血生肌不留疤。 趁他转身之际,林嫵留神观察起这座药库来。 正如僕人所说,应有尽有,奇大无比。 仅是那一整面到顶的药柜墙,就够林嫵眼的。 在小廝回来之前,林嫵只来得及匆匆看了几个柜子,很明显不可能是金丹所在处。 还是得找个机会,好好细细搜寻一番才是。林嫵暗暗地想。 她捧著伤药回到內室时,圣子早已不在了,只通过下人,给她留了几句话。 “什么?”林嫵目瞪口呆:“罚我去禁闭室?” “为什么!” 她什么也没干啊喂。 下人面色尷尬,圣子那些话实在令人难以启齿呀。 他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林嫵才听明白了。 圣子是说: “此女心性淫,乱人心,应自省……” 第407章 原来靠脸 真是的,这该死的圣子,自己心性不定,淫者见淫,怪到她头上? 林嫵气得半死。 可在这钟楼里,不,应该说是整个东傀谷,圣子的一句话就是天命,天命不可违。 林嫵不得不被关进小黑屋,坐在地板上抱膝盖,一抱就是大半日。 该死,那圣子不会把她给忘了吧? 若是忘了,她岂不是要在这小黑屋待好多日? 且不说她还没问卜,就说这几日后要选亲,她人不在,岂不是自动除名了? 若无侍神女的身份,她恐怕很难在这钟楼自由穿行,更不要说进药库重地找东西,寻得金丹的希望便灭绝了。 这可不行。 好在是,她在小黑屋度过一晚后,美艷俏丽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 “嫵儿……”葵磕磕巴巴道,表情复杂。 他又回来了。 林嫵一看那华丽的女装,那精心描绘的眉眼,那娇媚淒哀的神情,便知道来者何人。 “葵,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她淡淡道。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语气越淡事情越大。 葵有点慌了,垂头道: “是我错了,我不该瞒著你……” 她,不,现在应该说是他了。 他先將林嫵请到了揽镜阁,那是一处四面通透,以西洋镜和琉璃窗替代了传统纸窗的高处,可一览眾山小,风景绝佳。 僕人在阁中设了茶水雅座,林嫵和葵相对而坐。 葵期期艾艾,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他確实是男子,而且,他也確实是圣子,另外,他確实是双重人格。 当异瞳出现时,人格便会切换。 但不知道异瞳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时候会消失。 “我很担心,担心他会伤了你,尤其是这一次,他竟將你直接带上钟楼,还关了小黑屋!” 葵的表情先是愤愤,而后又低落下去: “其实我想了想,让你留在东傀谷,其实是最危险的……” 他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所以,这个新娘是非做不可吗?” “嫵儿,你能不能不要参加选亲了?” 他突然握住林嫵的手,表情有些激动,但眼神十足诚恳。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不,你给不了。林嫵在心中默念。 金丹是东傀谷圣子代代相传的圣物,绝无可能轻易让出去。 想要拿到,只有靠智取。林嫵已经有了充分的认知。 而且,她还是觉得葵这人很古怪,她跟他不过是同乘了一条船,为何他对她感情至深的样子? 这很不合理。 此人疑点重重,林嫵不可能將那么重要的事情坦白告诉他。 “我还是想参加选亲。”林嫵说。 葵的眼神黯了一瞬,气氛马上冷了下来。 果然圣子还是圣子,哪怕他是个自恋的女装大佬,正经起来时,那通身气质也是与眾不同的。 確实很有威慑力。 “那就没办法了。”他慢慢说道,而后唤了一声:“徐暝。” 幽灵僕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前。 “把小姐带下去吧。”葵说。 林嫵一开始以为,他是让僕人把她带下钟楼。 可当僕人將她带到一个满是灵牌的地方,林嫵才惊觉自己错了,葵不是要放她走,是要將她关起来! “此乃歷代圣子圆寂之地,圣子平素不会来的。”徐暝解释道。 虽然听起来没头没尾,但林嫵理解了,他的意思是,葵不会来,异瞳圣子也不会来,她在这儿很安全。 徐暝丟下那句话就飘走了。 林嫵独自面对整面墙的灵位,很是无语,她该怎么办? 而且她还有点怕鬼耶! 这会子顾不上想逃走的事了,林嫵在心中默念社会主义强心价值观,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甚至开始观察这个房间。 中间是一个莲台蒲团,想来就是圣子们坐化之地。灵台几乎占了一面墙,有一个一个的格子,不单摆了灵牌,灵牌后头还有画像,林嫵本来很害怕的,但是一看那画像,害怕不起来了。 这是第一代圣子,叫元稹,是个貌美的男子。 这是第二代圣子,叫藏於,也是个貌美的男子。 这是第三代圣子,叫无影,还是个貌美的男子…… 林嫵算是明白,葵是怎么当上圣子的。 原来是靠脸。 这东傀谷的圣子,个个都是美男子。 还有他们身上穿的锦袍,应当是圣子在重大场合穿的吉服,虽说代代不一样,但都极尽华丽,而且上头的色如初一致,又像钟又像,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 林嫵刚凑近了要细看,突然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记得去大河寺时,听教眾们说过,这一代圣子是第十四代。 那么这儿应当有十三个亡灵,十三个牌位才是。 可为什么,灵台上只有十二个? 但她方才进来时,明明…… 林嫵想不太起来了,只觉得后背凉得厉害,正巧不知道哪里吹来一股阴风,吹得她心跳都要停止。 偏偏又在此刻,不知道从哪里发出东西掉落的声音,十足阴森。 无神但有鬼论者林嫵彻底站不稳了。 这鬼地方待不得,得赶紧跑。 可是门口落了锁,林嫵只能往里间逃,这一逃更是四肢僵硬,只见里间焚香裊裊,地上落了无数黄裱纸,被风吹得纷纷扬扬。 这种场景,跟闹鬼有什么区別? 她刚想翻窗出去,一张纸飘到她的面前,惊鸿乍现的几个字,將她的脚定住了。 这是一封密令。 一封关於进攻大魏皇都的密令。 林嫵下意识地抓住那张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字便映入眼帘,哪几个城开始起义,什么时候进攻皇都,用什么路线攻进京城…… 一个不得了的秘密。林嫵呼吸一窒。 大魏歷代皇帝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將东傀谷连根拔起,不是没有理由的,这儿独立自治,又臥虎藏龙,信仰坚定,確实是心腹大患。 而眼下也证明了这一点。 在世人丝毫未察觉的时候,东傀谷居然已经积蓄了如此强大的力量,有了这么成熟的布局,即將一举攻下京城,倾覆大魏江山! 林嫵揪紧纸张,心中五味杂陈,无以言表。 正在这时,一墙之隔的某个房间,传来激烈的爭执。 “为何不马上动手!” “皇嗣在我们手上,那个女人死又何妨!” 第408章 故人重逢 林嫵心头一沉。 那个声音持续发难,说了许多责怪的话,但对面不知何许人也,声音十分低沉,也甚少回復,不过在关键处嗯哦几声。 根本就听不清。 林嫵凝神听了好一会儿,又传来细微的开合声,似是人都离去了。 那是不是意味著,当中还有密道可离去? 林嫵又等了一阵子,確定里面没人了,才悄悄地探进去。里头居然是个起居室,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居住的,最重要的是,有一个侧门。 她赶紧从侧门闪出去,出门之前不知为何,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仿佛有人在不知名处盯著她。 而后面的事情,顺利得出奇。 林嫵刚出了门,就遇到一个急吼吼的下人,看到她头上的珠,便大惊失色: “你是怎么上来的?选亲须得靠自身实力,怎能行此偷偷潜入之事?你赶紧下去!” 然后便把她带到地面,催著她离开。 显然,是將她当成圣子的私生饭,忙不迭要赶人走了。 赶走也不敢走正道,免得被巡查的人知晓了,下人亦有连带责任。 他便带著林嫵走了个偏道,两人如老鼠攀岩一般,在峭壁上鬼鬼祟祟地走。 冷不丁前方出现一个身影,把两人都嚇了一跳。 那下人走在前头,刚要尖叫,却被对方猛地一推,掉下悬崖去! 林嫵惊住:“娘娘……” 没错,眼前这位表情慌张,捧著肚子的,儼然就是失踪已久的德妃。 而德妃看见她,显然比她更惊讶。 “林嫵,你如何在此处?”她扶著岩壁,有些喘气:“那个恶僕是不是要伤你?他们都是邪教之人,要危害我大魏江山!” 林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德妃这么想没有错,但就事实来讲,那僕人並没对她做什么,反而是好心地要带她下山。 放在之前,她绝对想不到,德妃一个怀胎九月的尊贵女子,竟然反应这样机敏,突然爆发出狠劲,猛然將一个男僕推下山去。 而干了这样的事后,德妃显然受惊不小,捂著肚子有些面色痛苦。 林嫵赶紧上前扶住她: “娘娘,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躲起来再议。” 德妃这才反应过来: “是也,你快扶我走一走,我知道有个藏身之地……” 待两人终於找到隱蔽角落,林嫵扶德妃坐下来后,两人简单交换了经歷。 林嫵没细说葵的事,只说自己惹了圣子不快,被他带到钟楼来,如今正想著该如何脱身。 而德妃,则是当初被带出皇宫后,便被径直送到东傀谷,关在这钟楼里养胎,数次逃跑没有成功,而今日又是一次尝试出逃,却没想到遇到了林嫵。 林嫵默默地听了好一会儿,而后嘆息: “娘娘,你平安就好。那该死的孟彧將你劫走后,我们都要担心坏了。” “孟彧?”德妃愣了一瞬。 “娘娘还不知道吗?”林嫵又道:“那孟彧是锦衣卫里的叛徒,正是他里应外合,才使得你被劫走,还在现场遗落了宋威侯的逮捕令。” 德妃皱起眉头: “竟是他?本宫素来对锦衣卫不甚留意,虽然见过几面,但却未曾与之深交,他竟是邪教的人?” 林嫵摇摇头: “不,他如今投了宋家军。” 德妃的眼神更错愕了,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林嫵见此,便不再提了,问起德妃打算怎么下去。 德妃面色苍白,低声道: “选亲在即,钟楼今日要送一批祭祀品下山,我本欲藏身其中,混出去,不曾想半路出了这岔子。” 林嫵见她额角冒出一点冷汗,看起来状况不太好,给她把了把脉,心头有些发沉。 “娘娘的胎有些不稳,怕是经不起如此顛簸。”她轻声道。 德妃当即露出淒哀之色。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勉强笑起来: “不妨事,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失败了。倒是你,圣子既对你不喜,这钟楼恐容不下你,你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下山之事我早已安排妥当,既然我去不得,不如你去,能逃走一个算一个。” “只可怜了腹中孩儿,要与我在此受到挟制……” 一行泪珠从她面颊滑落。 林嫵默然无声。 在德妃的带领下,两人摸到一个房间外,里头摆著不少布匹箱子和各色供品,陆续有人来抬走。 “快,趁他们不注意,你躲到箱子里去。”德妃说道。 此时她忍著腹痛,面色已经全白了。 “娘娘……”林嫵有些不忍,正要说什么。德妃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急声道:“快!” 林嫵只好把心一横,躲进一个箱子里,然后关上盖子。 而趁著脚步声还未进来,德妃也赶紧躲了出去。 然后,一个侍女便走了进来。 “真是的。”她嘴里嘟囔著:“叫人来帮忙,自己却迟迟不到,可不是欺负我这个新人吗?” “唉,若是能到主塔伺候圣子便好了,偏偏得在清冷的药库当个侍女,谁都能来支使一下。” 听得出来,这原是个药库的侍女,因著是块地位低下的砖,哪里有需要便往哪里搬。 今日便是被支使来收拾祭品了。 侍女很是不高兴,一边抱怨,一边四下张望,想挑捡个最轻便的拿著,突然发现帷幔后头,有一个巨大的纸扎九层塔。 “哎呀,这个又大又轻便,刚刚好……”她喜滋滋地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几个侍女並几个小廝也来了。 因著要送祭品的缘故,侍女小廝们都穿得颇为正式,要说这东傀谷確实审美不俗,钟楼上的人都是纤细秀丽,飘然出尘的,穿衣制式亦有飘飘似仙之感,说是仙女下凡亦不为过了。 此时他们见那外调过来的药库侍女,手里捧了个能把自个儿整个遮个大半的九层塔,不由得撇了撇嘴。 “梦瑶,你可真会偷懒的!”为首的侍女讥笑:“巴巴地先跑来,好挑一个最轻省的,不知道还以为来帮了多大忙呢。” 其他侍女亦七嘴八舌,都在数落那药库侍女。 而药库侍女势单力薄,便没有回嘴,只是死死抓著九层塔,旁的东西一概不碰。 第409章 混进药库 侍女们见她是铁了心要偷懒,无可奈何,只能阴阳一顿算了。 而后大家抬箱子的抬箱子,拿供品的拿供品,井然有序地走了出去。 药库侍女被排挤,只能跟在最后面,还因此被那些侍女小廝耻笑: “不是把,梦瑶?一个纸扎的九层塔,就能把你重死啦?这般慢吞吞,药库的人就是娇贵呀。” 他们一边阴阳怪气,一边穿山走道,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最后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 这儿虽然也算钟楼的一部分,但比起人造的亭台楼阁,此处显然更加天然,不过是多了许多白幡红布,地上还有黄裱纸在飞舞。 那药库侍女梦瑶刚来钟楼不久,並不识得此处,只以为那是下山的石梯,还要往前走,冷不防却撞上一个后背。 原来,前头的人早就停了下来。 並且因为被撞了一下,回过头来骂: “不长眼睛啊!还走,是不是赶著去投胎?” 又有人掩嘴笑起来: “可不是赶著去投胎么,她愿意往前走,就让她继续走唄,说不定她就是那扫地僧,遗落药库的天生慧根,往前嘚一下,就羽化登仙了呢。” 其他人听了,更是连装也不装,明目张胆地取笑了起来。 梦瑶起先只以为,是他们藉故嘲笑她。 但又往前走了两步,便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哪里有什么下山石梯。 眼前分明是一处断崖,探出头去,便是万丈深渊! 便是离那断口还有一段距离,梦瑶也嚇得后退了几步,更惹得那些人奚落: “走啊,怎么不走了?” “要我说,你若是能下去,还是你的福气哩,毕竟这下头可都是神仙福地。” “咱们巴巴地往里头那么多祭品,可不就是为了沾点福气么!” “什么?”梦瑶愣了一下,声音都变了:“这祭品……是要扔到这底下去?” 眾人听她那惊骇的腔调,觉得很好笑似的: “怎么,你不知道?药库的果然是药库的,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说完,他们便纷纷將手里的东西往下扔。 供品、布匹、一个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匣子箱子…… “你还愣著做什么?”一个侍女撇撇嘴:“快把九层塔也扔下去呀,拖拖拉拉的,就差你了!” 在他们嫌弃的目光中,梦瑶一步步靠近悬崖边缘,最后,將九层塔扔了下去。 “早这样不就好了……”眾人埋怨著,根本不等她一起,便自顾自离去了。 梦瑶还是孤零零落在后面,垂头缩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要拐弯离开那个地方时,她状似不经意地,往后面瞟了一眼。 日光正投那骇人的悬崖边上,有一个小腹高高隆起的人影,如鬼魅般落在满地飞舞的黄裱纸上。 林嫵心情复杂地走在前往药库的路上。 虽然是她对德妃起的疑心,但当这疑心被证实,给人的感觉还是很不好受。 灵堂內室里那个声音十分耳熟,当时她就觉得是认识的人。 而当无意中遇上德妃,更让她怀疑起,那个声音便是德妃。 毕竟,电光石火之间便能將人推下山崖,这般果决狠辣的作风,跟林嫵所认识的德妃,太割裂了。 曾经充满善意、雍容华贵的宫妃,怎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她说自己要逃下山,怕被那僕人给坏了计划,但林嫵不得不心生另一种猜想,也许,她是怕僕人下意识道出真相…… 德妃,恐怕是东傀谷的人了。 只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嫵觉得万分心惊。 她无从得知德妃到底经歷了什么,但是她很清楚,两人已无法再像从前那般相处。 德妃竟想杀了她。 还好林嫵早有预感,在德妃避出去后,便从箱子里跳了出来,藏在九层塔后面。 又正好这新来的梦瑶,是个身形跟她差不多的小姑娘,於是她將人打晕之后,用逛街时新买的脂粉画了个差不多的妆,加上有九层塔遮掩,李代桃僵矇混过去。 若非如此,她恐怕就要跟那些箱子一起,葬身深渊了。 林嫵想想便不寒而慄。 她心情沉重地来到药库门前。 眼下,葵是铁了心不让她参加选亲,而圣子和德妃又绝不会放过她,她在这东傀谷,可谓是步步惊险。再加上那无意中得知的密令,外头必定已经变天了,林嫵不能继续在这儿耗著。 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金丹,然后离开。 真正的梦瑶侍女被她绑起来堵住嘴,藏在了桌子底下,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人发现。 她要趁这个机会,混进药库了。 “你终於回来了?”药库的小廝眯著眼走出来。 他是这儿的小药师,师尊不在时,负责看管药物,活计颇为繁重,最近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打下手的,谁知是娇滴滴的关係户,还总爱往外跑。 故而他心情不大好,见到这小侍女站在门口呆呆的,便来气。 “你还傻站著干什么?”他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简直成了一条线:“还不快进来,给我找找高柜上的药材!” 这就是为什么林嫵敢明目张胆来药库了。 这个小药师,是个超级大近视! 三步之外人畜不分,他压根不清楚梦瑶长什么样,反正別的狮女也不屑来药库,那么来的女子就只能是梦瑶。 一种很离谱又很有效的辨別方式。 “知道了。”林嫵轻声说,快步走了进去。 小药师觉得这关係户变了,具体怎么个变法,也说不上来。 以前吧,药库这块冷清,是个清水部门,很多活儿他爱干不干,每日不过来装装样子,拾掇两味药材,假装努力过便罢了。 但这个梦瑶回来后,一个下午就改变了整个药库的工作氛围。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活儿要干! “小师哥,我觉著仓库里的药丸存放不够合理,也容易坏,最好还是重新整理一次。”刚整完外头药柜的小侍女,笑眯眯地提出要整仓库。 小药师腿都软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增的工作量,还是因为那甜甜的“小师哥”三个字。 咱就是说,小师妹啊,这仓库里是东傀谷百年来的存药。 你这是整仓库吗。 你这是整我啊。 第410章 露两手吧 卷不动的小师哥,忙活到半夜时,佯装累了,跑到外间去打瞌睡。 林嫵独自留在药库里,更加自由猖狂,大翻特翻,大找特找。 金丹还未找到,但是有几颗丹药也不错,她想著不白来,便揣兜里了。 反正库存这种东西嘛,不到用的时候,谁会知道已经没了? 她偷得很安心。 找金丹找得累的时候,她便也到外间,在桌案旁歇一歇,又拿起密藏的药书来看。 在製药救人方面,东傀谷还是有些野路子,挺值得学习的,林嫵一连看了好几本,有些入迷。 然后摸到一本黄帝內经。 她想著,黄帝內经,那么有名的东西,学点儿应该没错吧。 然后便精神抖擞地翻开来。 由於阅读的速度过快,当她意识到哪里黄哪里內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老天奶,这怎么是一本淫书? 里头桩桩件件,都是在传授媚术,比如按摩哪些穴位,可以使男子振奋啦,如何深入探討,才能水乳交融啦。 更要命的是,这书都翻烂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学的,日夜攻读,破了万卷? 林嫵只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啊!”她惊呼了一声,书从手中掉落。 而方才还在小鸡啄米点头的小药师,额头上装了雷达似的,居然第一时间扑过来,伸长双手去接那书,堪堪避免了书落地。 “你在干什么呀!”他全然没了方才的倦意,满是慍怒:“小心点好不好?这可是师尊的大作!” 哈? 师尊又是什么玩意?而且,师尊为什么要写这种书? 林嫵的疑问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看得小药师痛心疾首,又觉得这关係户很没眼色了。 “师尊你都不知道,你还当什么东傀谷的人?”他嘖嘖摇头:“师尊可是东傀谷最受尊敬的长者,资歷丰富,医术高明,见地高深,是圣子最为看重的人之一。”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师尊的黄岐之术,尤其是內调这一块,在东傀谷可谓一枝独秀。为此,圣子特別看重他嘞,每次他回来,圣子必定到访寒暄……” 林嫵可以说是很无语了。 意思是,圣子喜欢研製迷情药,师尊喜欢撰写小黄书,他俩还是莫逆之交,是吗? 东傀谷的兄弟们,你们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眯眯眼小药师確实没觉得哪里不对,並且对师尊充满崇拜: “你如今在药库做活,旁的便也就算了了,第一件便是尊敬师尊,伺候师尊,將一切奉献给师尊。” “明白吗?” 这话虽然听著很离谱,但从眯眯眼嘴巴里说出来,似乎又很合理。 东傀谷,尤其是这钟楼,就是这么个神神的地方。 林嫵已经充分领教过了,乖乖低头: “明白了。” 她赶紧丟了这盗版黄帝內经,重新找起金丹来。 但就这么折腾了一夜,还是没找到。 这下就麻烦了,真正的梦瑶,总会回来的,到时候林嫵东西没找到,又无处可逃,可如何是好? 且她之前被关在灵堂,葵总要过问的,一旦发现她不在了,说不得要將这钟楼翻过来。 到时候她这个冒牌梦瑶,就装不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她没死的消息传到德妃耳中,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目前尚且不明白,德妃在这东傀谷,是一个怎样的身份。 我在明敌在暗,太被动了。 林嫵越想越觉得,自己在这钟楼真是独木难支,举步维艰。 靠自己实在太难了,尤其她在东傀穀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能有些助力,说不定还能寻到一线生机。 这样想著,林嫵又把眯眯眼摇醒了: “小师哥!” 眯眯眼两只眼睛肿得像泡发过的,布满血丝,饱含对命运的控诉和对內卷的痛恨。 “我不行了……”他呻吟道:“小师妹,吾突然有预感吾今日会腹痛,须得请假回家方能好……” “回家?”林嫵眨眨眼:“你家在哪里?” 小药师奋力从粘合的眯眯眼,睁开一条细缝: “在山下啊。” 林嫵小脸一亮: “那你……可不可以带我下山?” 但眯眯眼却瞟了她一眼,眯著的眼中精光乍现: “你想私逃下山?不可能,这可是重罪,会被圣子降罚的!” 他是圣子的死忠粉,一提到圣子,便万事不可商量了。林嫵对这圣子的洗脑功力感到十分佩服,同时也十分无奈,只好道: “小师哥,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请你帮忙找个人。” 她叭叭说了一通。 眯眯眼皱起眉头: “你让我找一个老不死?难搞哦,东傀谷到处都是老不死。” 林嫵纠正他: “不是老不死,是老游医。” 眯眯眼不以为然: “什么游医不游医,乔装来东傀谷的人十个有八个说自己的游医,结果戳穿后不是什么门派高人就是朝廷臥底,这点谁还不知道了?” “在这儿找人那可是大海捞针,你诚心找就说得清楚点,藏著掖著是找不著人的。” 林嫵只好把游医的样子细细描绘了一遍,眯眯眼一听就皱眉: “听起来不仅是个老不死,还是个落魄的糟老头子,这种人在东傀谷活不到七日,一个死人你找他做什么?” 这眯眯眼有点双重標准啊。 提起师尊是“尊敬的长者”,说道旁的老人家,就是“老不死”“糟老头子”“一个死人”? 林嫵无语到想笑,只能道: “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最近我才进了钟楼,不便下山,只能托你帮我寻一寻。如果找不到他的话,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又把赖三的样子说了一遍。 小药师听完更不屑了: “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矮子?又是死人。” 林嫵:…… 知道的知道是说赖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她呢。 她鬱郁地將眯眯眼送走了。 彼时天还没有大亮,小药师一溜烟跑了没影,看到他一阵风般消失,林嫵鬆了口气。 小药师在,她找东西到底不便,走了倒是好的。 更重要的是,他走了…… 她不就可以假扮成他了吗? 林嫵信心满满地大装打扮,又穿上那小药师的衣裳。 虽说身型不是十分像,但面庞能有个七八分,只要她苟在药柜后头不出来,也可以唬唬人了。 她刚刚乔装完毕,外头就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神卫队搜查!” 一个威风凛凛,握著长剑的男子走进来,目光锐利地扫了林嫵一眼: “尔是库房主事?” “出来回话!” 林嫵索性在药柜后头跪下了,缩著肩膀低头: “大人,这是怎么了?” 那人语气威严: “你们药库的侍女在礼堂中被人发现,捆著手脚堵著嘴,说是被人打晕捆了一夜,如今我们正缉拿凶手。而你……” 他目光略有些深沉,打量哆哆嗦嗦的林嫵: “药库的人一直不归,你就没一点想法?” 林嫵声音里带著惶恐: “啊?梦瑶被人打了?我不知道……她是新来的,药库的活她不会干也不爱干,经常跟其他房里的人出去,一会儿给人送个东西,一会儿给人搬搬抬抬,本来就不常在药库。” “我只以为,她又是应了谁的话,去帮忙去了呢……” 这话跟梦瑶交代的,倒也对得上。神卫队队长的怀疑打消了一些。 又看地下这人畏手畏脚的,看著就胆小怕事,他更不放在心上了。 “罢了罢了,跟你这种人也说不清楚。” 他不耐烦地隨口问: “那你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林嫵摇摇头。那队长便当这事完了,不再搭理她,只让下属將药库搜寻了一通。 果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队长正要下令撤,他旁边的小兵突然叫了一声。 “哎?我想起来了。” 他疑惑地望了林嫵一眼: “凌晨的时候,你不是出山门去了吗,说是这几日告假回家,怎的又出现在了这里?” 他这么一说,队长那探究的视线,马上又扫了回来。 林嫵掌心微湿: 怎的那么巧,原来神卫队也负责驻守山门。 而且,居然还留意到了小药师。 林嫵定了定神,面上不显一分慌乱,镇定道: “我是本来要告假归家,但突然想起师尊还有一要事未交代,故而去而復返。” 可这神卫队的队长不是好糊弄的,一旦起了疑心,便像咬中猎物的狗,不轻易鬆口。 “有要事?”他沉下眼皮,抱著剑走了半圈,似在细细打量林嫵。 而后从鼻孔里哼气: “是什么要事?师尊虽然不在钟楼,但在下脚程快,不介意下山与他確认一番。” 林嫵:…… 確认肯定是不能確认的,一確认就出问题了。 这队长真是尽职尽责烦人,林嫵顶著他灼灼的目光,头皮发麻。 “就是……”她露出一个羞涩笑容:“最近圣子不是选亲吗。” “圣子毕竟年少,又常年修行,於某些俗男俗女之事上,怕是不大通。” 队长对这没头没尾的一番话感到一头雾水,刚要呵斥林嫵莫要扯些有的没的,却见对方噌地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破破烂烂到,封面都缺失了一些,能见到底下露出的小人摔跤图。 “所以啊……”林嫵拉长声音:“师尊让我好好教导圣子,省得万一选中了侍神女,圣子不知人事,闹笑话呢。” 队长:…… 他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乃圣子的內幃之事,哪里是他能打听窥探的?他都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穷追不捨了。 偏偏林嫵不放过他,还殷切叮嘱: “这些本不应该宣扬,是大人问起,我才斗胆说的,还请大人不要对外说道才是,省得毁了圣子的清誉……” 队长听了更难受,甚至想打自己一巴掌。 他真该死啊! 他到底为什么要问! “那你先忙、你先忙。”队长的態度大转弯,拘谨中带著点懊恼,懊恼中带著点避之不及,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林嫵笑眯眯看著一群人仓皇退出去,站起来拍了拍膝盖: “大人们,好走啊。” “圣子的事,记得保——” 记得保密。 她想这么说的。 但是又发现好像没什么必要。 因为,门口突然出现了熟悉的高大身影,蓝色异瞳如同有魔力一般,要將人吸住: “圣子什么事?”他沉声道。 “本座可不记得,师尊如此关心我的房內之事。” “而且……”他不动声色看了林嫵一眼:“本座怎觉得,你看起来十分眼熟?” 林嫵低头。 该死,上次来的时候,那幽灵僕人徐暝,不是说药库少有人来吗?圣子怎么说来就来了,而且还是这个圣子。 但是想想,徐暝也说过灵堂少有人来。 一句话总结:这人就是看著靠谱,实际一个字都不能信! 林嫵深呼吸一口,用气音道: “小人常在药库出入,也曾为师尊送药,圣子见过小人亦不奇怪。” 她语气十分镇定,听著倒没什么可疑,但圣子眸色一沉: “你一个送药的,师尊为何让你教导本座男女之事,难不成,你除了看管药库,还有些旁的异能?” 林嫵只能硬著头皮: “啊哈哈,被圣子说中了。” “小的正好有些特殊的闺房技巧,不然怎会被师尊看中,选到这库房做活呢。” 她这副很了解师尊的样子,多少打动了圣子。 他唔了一声,看似信了。 但是转身往椅子上一坐,便对林嫵似笑非笑。 “你这小药师,倒挺有趣的,看著年纪不大,竟於那上头如此有造诣?那本座可要考考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似的,指尖在桌面轻叩。 叩著叩著,就叩到了那本摊开的黄帝內经上。 “既是如此……”他含笑道:“本座倒要看看你,够不够教导本座?” “过来,给本座露两手吧。” 哦……林嫵面色不显,拘谨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在他身前站定。 圣子冷眉修目,坐得板板正正,仿佛他不是在叫人来给他搞黄色,而是给人灌顶赐福那般庄重。 呵。林嫵在心中冷笑。 这可是你自找的。 昨夜她无聊时惊鸿一瞥,那黄帝內经上,正好有一招,是她非常熟悉的。 “圣子大人,请恕小的无礼了。”林嫵柔声羞涩道。 而后,把柔弱无骨的双手,搭在了他的胸前。 第411章 为他作证 圣子其实並不想为难林嫵。 他是什么身份,一个小药师罢了,有什么值得他刁难的。 可不知怎的,这个小药师莫名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而这种熟悉,偏偏又令人十分不安。 仿佛这不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低等奴僕,而是什么蛰伏的毒蛇一般。 圣子凭藉敏锐的直觉,觉得对方充满危险。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放下心来。 所以当林嫵把手放在他身上时,他想,按摩而已,他是修行之人,肉体早已脱离凡尘,没什么所谓…… 噢。 好麻。 他突然感觉一股电流躥过脊背,在尾椎骨那块炸开,激得他差点打了个寒噤。 饶是他乃修行之人,也不由得绷紧肌肉,否则定然失態了。 那本来散漫半闔的眼皮,倏地睁开,又正好对上林嫵瞪得圆溜溜,温润柔和的眼睛: “圣子大人,可是有哪儿不舒服吗?” 涨得不舒服。圣子很想说。 但这也太有损神威了,他只能黑著脸,忍了好一会,才唔了一声。 “无事。”声音冷硬,跟寒冬腊月扔在外头冻了一晚上的铁似的。 旁的人是没听出古怪,只觉得,啊,圣子果然是圣子啊。 风雨不动,心如磐石,至纯至洁的圣人! 信徒们又崇拜了。 唯有林嫵,在心中嘿嘿一笑。 別的地方硬不硬不知道,但圣子这嘴,可真硬啊,都这样了还强撑? 要知道当初,她在浴池给崔逖用这招按穴,可是一下就把人按起立了。 要不说修行之人能忍呢。 林嫵一边想,一边更下了狠手,把那些昔日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招数,全都在圣子身上施展了一遍。 硬是把似铁郎心按得体温飆升好几度。 人都给整红温了。 一旁的神卫队早就没眼看,在队长的眼神示意下,悄无声息地扯了出去。 屋中只得林嫵和圣子二人,而后者嘴唇抿得死紧,脸色黑得可怕。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林嫵摩拳擦掌,还要大做特做。 终於等来了圣子的紧急叫停。 一方面是林嫵確实手法不错,让他打消了一些怀疑。 另一方面,就算不打消,他也吃不消了…… “行了行了。” 圣子抖了抖肩膀,硬是將林嫵的手抖开,心里还在埋怨师尊: 这师尊也是够够的,一天到晚研究这些个奇技淫巧。 自己研究还不够,还让手下人也熟通此道,更过分的是,打算拉他这个圣子下水? 真是的,把东傀谷当什么了! 圣子面如锅底,此时看林嫵,心里头憋著一股气。 就这么个小药师,弄得他道心大乱,实在有点伤自尊了。 不堪,实在不堪! 他冷冰冰地瞪了林嫵一眼: “还不快下去?” 林嫵鬆了一口气。 可算是把这尊大佛给忽悠瘸了,差点没露馅。 可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会塞牙缝的。 林嫵刚要避出去,门外突然响起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圣子大人,你如何在此处?” 德妃,出现在了门口。 跟正要出门的林嫵,撞了个脸对脸。 双方都瞪大了眼睛。 林嫵心惊,是因为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而德妃心惊,自然是因为,这个小药师给她一种熟悉感。 再跟今早钟楼传出有外来闯入者,袭击药库侍女一事联繫起来,她如今看什么都觉得可疑。 她早审问过那个侍女,对方明白地说了,根本没去送祭品。 那么,她看到抬九层塔那个人,究竟是谁? 德妃捧著肚子,慢慢咬起红唇,她终究还是低估林嫵了。 一个能从婢女爬到公主之位的女人,哪里会那么头脑简单,容易对付呢。 臥薪尝胆之人到底有多可怕,她自己深有体会。 故而,德妃匆匆赶到药库来,为的就是查清此事。最好能抢先神卫队,將林嫵捏在手里,神不知鬼不觉杀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圣子。 还遇见这么一个,令她莫名觉得心中不安的人。 “你是何人?”德妃警惕道。 “小的是药库的药师。”林嫵压低声音,垂头道。 “抬起头来!”德妃厉喝。 林嫵慢慢抬起头。 德妃的眼睛黏在她脸上似的,一眼不错的地盯著她转了两圈,忽然道: “你的眉毛,太细了。” 古代男子的眉毛都是野蛮生长,粗狂杂乱,但女子,尤其是贵族女子,注重容貌,往往剃了眉毛重新画眉。 林嫵眉毛长得好,素日里不过是修剪一番,也不怎么打理。但跟男子的乱眉比起来,儼然还是太秀气了。 可这不是最重要的。 林嫵明白,最重要的是,德妃之所以提起眉毛,是因为记得,林嫵很会化妆。 她在怀疑,眼前这个药师,有可能是乔装打扮的。 林嫵心中一沉。 果然,不等林嫵想出对策,德妃便冷笑道: “来人,给我端一盆水来。” 圣子在一旁,刚刚平復了心中躁火,闻言蹙起眉来: “德妃,你这是何意?” 德妃。 林嫵留意到,圣子居然是以旧称称呼德妃,显然很是敬重对方。 而且,看起来交情匪浅? 德妃在东傀谷的地位,竟到了这等地步。 林嫵想起那封密令,心中更加担忧。 不过,眼下她最担忧的还是自己。 因为德妃的眼神如刀子般,似要將她一层麵皮刮掉,露出底下真顏来。 “圣子大人,你是男子,不晓得一些涂脂抹粉的事。”她轻笑道,语气里却有几分篤定。 “你知道吗,先前本宫在宫中,识得一位极擅长化妆打扮的故人,她化起妆来,真是鬼也要被骗过三分。” 圣子脑海中浮现一张脸,有些不理解: “怎么好端端的提起……” “大人!”德妃猛地打断他的话:“你想错了。我说的这人,可是大魏的护国公主。” 圣子的面色立即凝重了: “你说她?你怀疑眼前这个小药师是她?这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洗一把脸便知。”德妃冷声道,给左右使了眼色。 跟著她来的几个护卫,便拿著帕子,走上前来。 林嫵后退了一步,大脑飞速运作: “圣子大人,娘娘,小的是师尊的人,这般为难我,岂不是伤了与师尊的情分?” 德妃却哼了一声: “本宫这是为了还师尊清白,否则若药库藏匿奸人,师尊岂不是也受累?” “如今无人能替你验明正身,洗个脸,也算给你个自证的好机会!” 她话音一落,那帕子便往林嫵脸上来了。 正要落在肌肤上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炸起: “谁说无人?” “老头儿可以为他作证!” 【別看这是两章,但其实字数是三章的量噢】 第412章 同一个人 林嫵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 而她也深刻体会到,男人若说自己身高一米八,实则一般一七二。 而他们说自己的有点看不清时,实际大概是个睁眼瞎。 没错,这话说的就是药师小师哥,该死的眯眯眼。 说什么师尊是最值得尊敬的长者,林嫵要找的游医是个老不死,事实上呢? 林嫵无语地看著那张虽然许久不见,但因为被坑过所以印象深刻的脸,唰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特么的,这师尊的和游医,是同一个人啊! 游医就是师尊,师尊就是游医,而游医是她林嫵的义父! 便宜义父通过医者独有的技能——闻香识女人,猛然发现小药师变成了自己的好大女,立马父爱爆棚,给弥天大谎补窟窿来了。 而他的话显然很有分量,他这么一说,圣子和德妃都愣了一下。 尤其是圣子。 林嫵总算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来药库了,因为,游医今日回来了。 眯眯眼说过的,圣子很重视师尊,大概就是听说他回来,所以迫不及待来迎接了。 林嫵不动声色地瞟了游医一眼: 干得好哇我的好乾爹,真是退休返聘再就业,还能在岗位上发光发热,连圣子都拿捏? 而游医咳了两声,转头对德妃道: “娘娘,我这弟子跟我一般,只懂得埋头钻研医术,不懂那些个凡俗礼教,可是哪里衝撞了娘娘?” “如是这般,小老儿代他,跟娘娘赔个不是。” 德妃料不到杀出个程咬金,而且师尊德高望重,她不好再质疑他,只得白著脸后退两步,勉强道: “是本宫想岔了,师尊莫要见怪。” “不怪不怪。”游医笑眯眯:“倒是娘娘有孕在身,为了母子平安,还是莫要多思为好。” 德妃勉强应下,匆匆走了。 这下,林嫵才是真正地鬆了一口气。 “乾爹,你搞什么?”她悄声对游医道:“你怎么变成师尊了?” 游医抖著小鬍子,也压低声音: “哎呀,这东傀谷条件好,钱多药多还没人管我。细想起来,先前在太医院那些年,才是走了弯路了。” 林嫵:“……那你写什么不好,写些淫书干什么?还取名黄帝內经,害我以为是什么正经东西,差些儿把眼睛看瞎了。” 游医觉得很冤枉: “我就叫黄帝,我写的书不叫黄帝內经叫什么?” 林嫵:……咱就是说你一个太医世家出来的,取名游黄帝是什么意思?先帝没把你们诛九族那真是爱得深沉了。 她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认这乾爹,不会哪天算总帐的时候,她也在砍头名单上吧! 父女俩勾头嘰嘰咕咕了好一会儿,被一声咳嗽给惊醒了。 圣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心中是十分敬重游医的,甚至將其视为再生父母,故而见师尊果真很看重这个小药师,难得地有点后悔之前那般怀疑林嫵。 因此,跟师尊寒暄过后,他郑重对林嫵道: “你到主塔来,先前你说那事,本座允了。” 林嫵:?那事?什么事?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跟人家说,师尊派她去给圣子传授闺房之事…… 这圣子还当真了,当真也就算了,还郑重其事准备特事特办? 林嫵赶紧给游医使眼色,但游医不明所以,乐呵呵道: “应该的应该的,好女儿,你快去吧……” 林嫵百口莫辩,就这样被圣子拖走了。 第413章 脱敏治疗 林嫵好不容易遇见个自己人,以为绝处逢生,游医给自己擦屁股来了。 没想到,游医给自己拉了一坨大的! 跟圣子到主塔的路上,她飞快转动脑筋,游医为什么在这里? 他们来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游医孤身进了钟楼? 而且看他的样子,不像知道东傀谷密谋之事。 老头子从太医院退休得早,德妃不认得他正常,可他既然知道德妃是大魏皇妃,为何不为她出现在此处感到奇怪? 林嫵还有很多很多疑问,但游医一如既往地不靠谱,两人才一见面,他便將自己一桿子支到主塔去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相见。 之前林嫵想避著葵,但此时,她万分希望葵出现。 总比眼前这个禁慾系的圣子好说话些。 可在万龙河行船时,明明基本都是葵出现,可来到东傀谷后,林嫵发现,圣子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难道是回到大本营,葵人格会慢慢消失? 不要啊,上苍保佑,阿弥陀佛…… 林嫵就这么默默的双手合十,求神拜佛,走到主塔了也没发现,突然一个不留神,撞到了。 她的身量,大家懂的。 鼻子碰到人家背上不说,两只合在一起的手,十分精准地,戳到了弹软的屁屁上。 圣子:…… 林嫵:…… 果然是被神选中的男人,连屁股都这么翘哈。 如果转过头来那张脸,没有露出吃人目光的话,就更好了。 “圣子大人!”林嫵赶紧道:“小的见你的秩边穴按压不易,堵得厉害,恐之前是有过旧疾吧?下焦失调,若不好好疏通,怕是要影响子嗣……” 圣子本来脸色难看,但看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又想到师尊,还是把难听的话咽下去了。 “本座不需要子嗣。”他冷冰冰道:“倒是那闺房之事……你尽可说一说。” 说是可以说一说,但回到主塔后,圣子可就太忙了。 要沐浴,要焚香,要诵经。 干这些的时候,还嫌林嫵污秽,赶她到外头守著,不可用些男女俗事,玷污了圣地。 林嫵从一开始的提心弔胆,到谨小慎微,而后浑水摸鱼,最后光明正大偷懒。 甚至觉得圣子有点可怜。 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经过严格规定的,一丝儿错也不能出,而且诵经的时候,在蒲团上跪坐就是大半日。 直至月亮掛在塔尖时,他才站了起来,松松月白色的宽袍大袖。 然后迈著大步走出来,夜风吹得他的袖子鼓起,在满地银辉中,真如謫仙一般。 林嫵属实是有点发愁了。 怎么办,他看起来真的好纯洁,自己要教他那种事吗? 而且,他才十七岁,比自己还小半年呢。 好像邪恶大姐姐带坏不知人事的小弟弟啊。 林嫵正想著,不如隨便给他按摩几下,糊弄过去算了。 结果人一进房,便在主位上正襟危坐,用跟诵经时一样正经的表情道: “开始吧。” “其实本座最近经常做些不堪入目的梦,早上还会……实在有碍修行。” “有没有办法,可以减少次数,甚至断绝?” 林嫵:哈? 这,这是少年圣子之烦恼吗? 圣子无视她惊呆的眼神,继续一板一眼说: “说起来,都怪那个该死的……总之,本座实在受不了了,你既懂的闺房之事,应当也知晓这方面吧?” “若是能给本座出个好主意,本座自会重重赏你。” 听起来是真的很烦恼。 林嫵是没想到了,她以为自己是来教人圈圈叉叉的,原来是来助力羊尾的诞生? 好说啊,这一块她经验丰富还有奇药! 只是…… 林嫵一想到葵,就觉得有点为难了,这一萎不就萎两个了吗?她是很有医德的,必须徵得双方都同意才行。 不过现在看来,双方根本不可能同意。 而且圣子最大的烦恼,大概还是葵创造的。 葵许是最近少男心萌动了,夜有所念又精力旺盛,给纯洁无瑕的圣子,造成了不少修行上的阻碍。 而且圣子还视男女之事如洪水猛兽,结果天天早上起来都发现自己…… 想想也是可怜,比跪著诵经更可怜了。 但是,不要可怜男人。 林嫵掏出了一大叠春宫图: “圣子大人,你这种情况,適合以毒攻毒,脱敏治疗。” “一样东西再好,吃多了也会腻,腻了还要吃,便发展为厌恶,再摆到你面前,你也不会为之动情了。” 林嫵打算得很好,这些图,够这小子看一晚上的了。趁他埋头苦学,自己便溜出去,看看有没有办法找到游医,让他把自己给救出去,顶好是给京城送个消息。 而圣子看到春宫图封面上的小人打架时,表情虽然是拒绝的,可並没有向林嫵开口叫停。 面纱之上那双眼睛,露出明显的嫌恶,足可见他平时的修行其实很到位。 他对这些图不但不感兴趣,而且连碰都懒得碰,只是碍於师尊的高徒这么说必定是有道理的,他只能厌烦地瞟了一眼,而后淡淡吩咐: “那好,你来给本座翻页吧。” 扔下春宫图正要开溜的林嫵,浑身僵硬了。 怎么有人看小黄图,还要陪读啊。 林嫵心里叫苦,低头过去翻了起来。 翻得太慢不行,圣子掀起眼皮就问: “好看吗?” 翻得太快也不行,圣子轻飘飘哼一声: “你这么快?” 到最后圣子甚至懒得看了,也可能是觉得辣眼睛不想看,便对林嫵道: “你读与本座听。” 林嫵:?这是画,画!怎么读? 她真是小看这圣子了,虽然圣心如铁,但活不少。 咬咬牙,清清嗓,只能给人读了。 这一读不得了。 圣子本来还一脸正气,不为所动,但是那声音丝丝钻入脑壳里,那些亲眼看都厌烦的画面,却突然活了。 难道真是年纪到了,该娶媳妇了? 他的脸黑极了。 林嫵还在声情並茂地看图说话,圣子却轻抬手腕: “可以了。”他沉声道。 “此处不是地方。”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往外走出去。 “抱上画册,跟上。”淡淡的声音消失在门后。 林嫵不明所以,抱著画册,追著他飞扬的衣摆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越走越觉得毛骨悚然。 这,这不是,去扔祭品那条路吗? 当那个黄裱纸纷飞的断崖出现在面前,林嫵心都要死了,確实就是! 圣子什么意思? 难道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林嫵不由得停下来,面露警惕。 而此时,圣子已经站在断崖边。 不愧是高高在上惯了的男人,是一点恐高症也没有,鞋尖已经探出悬崖外,仍面不改色: “过来。” 林嫵:…… 这是要把她扔下去,毁尸灭跡? 深夜的断崖跟白日里相比,更显清冷孤寂,尤其那白惨惨的月光洒进来,照得黄裱纸上血色的符更加诡异,又要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可谓恐怖加倍。 林嫵是一点也不想动。 “大人,小的不敢……” 可得不到回应的圣子,微微转过脸来,满是不悦: “由得你说敢不敢?还不快些。” “你囉嗦了!” 林嫵只得走过去,並搂紧了画册,预备如果圣子要把她扔下去,她就用这画册杆子,捅他的腰子! 不过,圣子並没有扔她。 见林嫵慢吞吞走过来啊,他只是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缠上她的腰。 而后,纵身一跃! 林嫵根本叫不出声,因为那深渊的颶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她只要敢张嘴,一辈子的西北风就管够。 甚至有可能把她腮帮子吹变形。 於是,她丝毫顾不上尊卑,只能死死揪紧圣子的衣服,掐紧他的肩膀,甚至连对方闷哼一声,起了某些变化,她也顾不上…… 圣子竟然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轻功,是她想不到的。 其实钟楼上轻功好的人不在少数,但那些毕竟都还是人,可圣子竟然能抱著一个人在悬崖上来去自如,简直已经超脱人类范畴。 这个轻功水平,恐怕只有姜斗植能与之一较高下。 不过体力就差多了。 两人终於落地时,他人都软了。 林嫵假装什么也没发现,抱著画册后退了两步: “圣子大人,这是何处?” 圣子勉强平復了心境,淡声道: “这是我们圣子的修行之处。” 所谓圣子,一出生便被选定了,然后送到这儿来修行,他便是在此处长大的。故而他每次感到心中不寧静,道心不够坚定时,便会回到此处。 林嫵跟著圣子,走过曲径通幽的小道,渐渐入到深处。 虽说神钟教、东傀谷之流,在林嫵心中是玄学,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此处看上去茂林修竹,水草丰茂,又有各色奇异草、烟雾繚绕,显得灵气十足。 说是仙境也不为过。 但在这之中,最常见的却是一种有著绿色尖叶子的植物,形状普通又不开,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圣子虽然在前面走著,后脑勺却跟长了眼睛似的: “那是东傀谷的圣,只是如今不是期。” 哦? 林嫵马上想起那掛了一串小茄子的珠来了。 那时白面鬼怎么说来著? 圣子只要洒洒水,茄子就会开…… 第414章 道心破碎 林嫵虽然很心动,但是还是没有开口请圣子表演。 毕竟她现在可是小药师,属於圣子新娘的珠髮簪,得死死捂著才行。不然被对方看到,一准要怀疑。 而且,现在对方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圣子的心情確实很不好。 他看到那些春宫图时,其实是鬆了口气的,因为毫无感觉。可是那小药师绘声绘色读出来的时候,他的精神又紧绷了。 多年的修行仿佛崩塌於一时。 不应该啊…… 他很难相信,也不肯相信,自己居然会被挑起情慾。 修道之人,不该如此。 耽於男女之事,是极大的墮落,不可饶恕! 因此,即便从未带人来过这个幼年的清修境地,他也带著小药师来了。 他要证明,自己还是那个经过无数次心志考验,遍歷苦修,终於成为了圣子的人。 “你便在此处,继续说那图与本座听。” 他带了林嫵到一处瀑布凉亭中,坐下来后,冷声道。 林嫵左顾右盼,这也没个坐的地方,就让她站著读?可恶的古代贵族。 她噌地打开画册,更加慷慨激昂地读了起来。 原先在主塔,她不过是拿出小学作文水平,把场景简单描绘一下。 用她自己的体验感来说,有点乾巴。 可如今越看这个圣子,越觉得可恶,她便耗尽毕生所学,甚至凭空捏造了不少对话和背景描写,愣是將一幅简单粗暴的春宫图,绘声绘色说成了一部禁片。 圣子一开始还如坐莲台,神圣不可侵犯,但听了没一会儿,嘴角微不可见地绷直了。 又过一会儿,那能看一个下午经书不带动弹的脊背,偷偷地挺了挺。 再听一会儿,他忍不住换了一个姿势。 继续往下听…… “等等。”面无表情中透出一丝僵硬:“本座换个地方听。” 然后用他那白得近乎透明的纤纤玉指,將长袍从肩头退下,裸著雪白的上半身,跃入瀑布中! 他在瀑布中盘腿坐下,任由那从天而降的湍急水流,砸在自己的头上、肩上、身上,宛如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的苦行僧,又像於山林中坐化的神明。 “念,继续念!”沉沉的声音道。 他就不信了,都这样了,这淫乱的身子,还能动情? 圣子坚定的眼神中,透出必死的决心。 然而,他还是失望了。 林嫵使尽浑身解数,甚至连图都不看了,闭上眼睛就是编,不管黑的白的,出口都是黄的。 听得圣子道心破碎。 此刻的他,全身燥热得慌,冰冷的山水落在他滚烫的身上,立即变得火热起来,让本就敏感的他,更觉得肌肤颤慄。 人是热的,心却是凉的,哇凉哇凉的。 圣子绝望地想,他完啦! 他这么多年的修行,他身为圣子的神威,他纯正圣洁的心,都完啦。 斜眼一看,罪魁祸首还在激情演绎: “……芳草萋萋,玉兔跃跃,嫦娥和王刚互诉衷肠,便胡天胡地起来……” 圣子:…… “不用念了。”他瓮声瓮气:“拐出去有一座宅子,你且去那儿等著本座。” 林嫵心满意足收起画卷,可算是收工了。 这圣子,定性也不咋地嘛。 她装模作样给对方行了个礼,然后退出去,按照他所说的,寻到了那处宅子。 那儿收拾得很乾净,可见时常有人打扫,而屋中布置十分朴素,除了经书和一些练武用的器具,別无他物,很是符合修道者的身份。 只是半敞的抽屉里,倒有一些杂物,林嫵瞟了一眼,很像小孩子玩的东西,有木棍、石子、泥捏的小人、乱画的草纸、小小的竹笛、桃木做的刀剑、一个小铃鐺…… 可以说是一个爱好十分广泛的小孩子了。 林嫵很难想像,圣子看著凛然不可侵犯,小时候也玩棍子呢? 她看来看去,只觉得那个小铃鐺勉强像是他会玩的东西。 毕竟他可以一边摇铃鐺,一边给人赐福嘛。 林嫵没去碰那抽屉,又转头看起墙上掛的字画。 那些字画都没有落款,但能看出是不同人所作,且有些稚嫩有些成熟,可见是不同阶段的画作。 画的內容也五八门,有画方才圣子打坐那道瀑布的,有画山中飞鸟的,也有画草草。 其中有一幅,看叶子的形状,大约就是所谓的圣,但是那上头开的…… “你又在东张西望什么?” 泡了足足两刻钟冷水的圣子,终於回来了。 但是一见林嫵,心头那股躁火又躥了起来: “你这下仆,也太没规矩了些,不会伺候人不说,还总是逾矩,师尊难道没教过你?” “就凭你这样,是如何上了钟楼来?” 面对他的不满,林嫵唯唯诺诺: “师尊醉心医理,確实少管教了些,不是师尊的错,是小的不知好歹……” 圣子长吁了一口气,心中的鬱闷还是没消。 这骂人也不管用啊。 此时他只觉得疲惫极了。 他诵了一日的经,处理了不少失误,晚上又研习春宫图到半夜,还抱著一个大活人飞上飞下,然后裸身冲瀑布。 实在是累了。 “罢了,伺候本座更衣吧。”他站到了林嫵的面前,张开双臂。 林嫵只能去找了水盆和帕子来,为他除去湿透的內衫,擦洗乾净上身,但在要解开裤头时,被抓住了手。 “脸都还未擦洗呢,你这么迫不及待吗?”他眯起眼睛,慢声道。 眼底有些令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林嫵:?这不是因为你带著面纱吗。 我还以为你们圣子这面纱,是铁一样焊在脸上,不能动的呢。 “那请圣子大人略等一等,小的去换一盆水来。”林嫵道。 但圣子只是看了她一眼: “该说你什么好呢?伺候人不到位,往外跑倒是很积极。” “真是师尊没调理到位么?” 林嫵突然升起一股危机感: “圣子大人,小的不明白你的意思……” 然而,圣子接下来拿出的东西,却让她哑声了。 一根掛著几个紫色小茄子的髮簪,在她眼皮底下晃荡。 “还不明白吗?小药师。” “还是应该叫你,本座的,小新娘?” 第415章 嫵的反击 这话听起来,似是调笑。但圣子如冰刀一般的眼神,可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甚至是用凌迟的语气,说出的这两句话。 林嫵的心都揪紧了。 她明明將那珠藏得很好,包了好几层,紧紧扎在衣服里头,怎的那么轻巧,便到了圣子手里? 她还不信,伸手去摸藏珠的地方。 果然,空了。 圣子嗤笑一声,一字一句道: “还挺冷静。若是旁的人,此时恐怕已经跪下来向本座求饶了,你都是有几分胆子,还在质疑本座。” “真不知你是哪处进献的新娘,敢骗到本座头上?” 说完,他根本不想听林嫵的解释,径直掐住林嫵的脖子,將那珠簪子抵了上去! “不过,这不重要,本座不感兴趣。” 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慢慢靠近林嫵的脸: “你死在这里,也算是为圣子献身了。” “这是你的荣幸。” 林嫵脖子猛然刺痛,簪子毫不留情地正要往下扎。 “咳!”圣子猛地咳了一声,鬆开手。 因为,林嫵突然將一颗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 “咳咳咳……”圣子掐著自己的脖子疯狂咳嗽,但只吐出了半粒药丸。 另外半粒,已经融化在他嘴里,顺著津液吞入腹中了。 气得圣子,头髮倒竖! “你给本座吃了什么!”他怒吼道。 林嫵摸了摸自己虽然有个小坑,但是勉强还没破皮的脖子,心有余悸。 动不动就要打杀人,这哪里是圣子,是邪教大魔头吧。 给你吃了什么,给你吃了药库的库存—— 软身丸。 自產自销,你就知足吧! 林嫵真心感激自己昨夜的大肆搜刮,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而被准备的圣子就不大好过了,他本来气势汹汹的,可这会儿手软腿也软,不得不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若是身怀武艺的人,这软身丸倒不算得什么。 但圣子只是轻功绝佳,武艺却不怎么样,这会儿再也提不起劲打杀林嫵了。 反倒被林嫵一个箭步衝上来,抢走了那簪子。 好歹是玉石玛瑙做的呢,还能洒水开,就当做精神损失费了。林嫵心想。 而圣子看著她,眼神如寒冰: “你好大的胆子。本座的新娘,居然敢对本座下药?真是倒反天罡!” 林嫵淡淡一笑: “圣子大人,说话还是客气些,眼下这情形,我就是杀了你,只怕也能成。” 听得圣子黑脸,这女子还真是敢想。 “你敢杀本座,那你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而且……”他冷冷地直视林嫵:“本座若死了,那人也活不了,你肯下手吗?” “若是你真能下手……”他嗤笑道:“那本座,就真能好好笑话那人了。” “一颗真心,都餵了狗吃啊。” 这確实是个问题。 没有圣子那一等一的轻功身手,断不能上下这悬崖,圣子死不足惜,但林嫵可不想跟他一块死在这儿。 他又与葵同体,真是碰也碰不得。 可是他说话,真的好难听,林嫵觉得,自己还是得给对方一个教训。 至於是什么教训…… 林嫵隨手从抽屉里选了一根棍子,挑起圣子的下巴: “圣子大人,我自然不会杀你,但是,我可以……” “讲春宫图给你听啊。” 林嫵搬了张椅子,坐著给圣子讲了半夜的春宫图。 中间嫌坐椅子累,又移步到榻上,以美人臥姿,一边躺一边讲。 圣子本就容易上火,这会子没有冷水可冲,还要看著林嫵那妖嬈的臥姿,可谓心火怒烧,从脚底板到头顶都是红的,说不上是气红的还是怎么红,但体內有一头巨兽在嘶吼,真想把眼前这人给撕碎了! 可这软身丸的药效有六个时辰,他如今只能任人摆布。 “你这淫妇……”他刚要痛斥林嫵,结果对方duang的一下。 往他嘴里塞了一团帕子。 没错,就是林嫵给他擦身子用的那团,湿噠噠,脏兮兮,还有点味道。 “嘘……” 林嫵將柔嫩细白的食指,竖在自己粉嫩的唇边,对火辣辣的纯情圣子眨了眨眼。 “圣子大人,听课须专心,莫要说话。” “不然……” 她用棍子啪啪在他身上抽了两下。 “女先生可是要打人的哦!” 一根小木棍自然不会把人打出什么来,但这侮辱性太强了,圣子羞愤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更不要说,林嫵接下来继续大讲特讲,讲到激情处,还用棍子戳弄他…… 林嫵的逃生办法很简单粗暴: 管圣子愿不愿意带人,他总要变回葵的,她只要等,把圣子耗成葵,不就可以上去了吗? 而且不管她现在如何逗弄圣子,葵也不会怪她的。 多好呀。 想想自己被掐过好几次的脖子,林嫵的眼睛闪过微光。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圣子大人…… 天终於微微亮时,圣子的素来神圣高洁的面庞,都恍惚了。 连初升的太阳,在他眼里都是黄黄的。 彼时林嫵又站起来,手执木棍步步走近。 圣子眼中甚至有一丝惊慌: “不要了……” 但林嫵只是哈哈了两声。 “放心啦,圣子大人,小的只是突然想起,药效马上要过了,我还是先把你绑起来稳妥呢。” 更是气得圣子翻白眼。 林嫵拿著绳子凑过去,怕他窒息,先是扯了他口中的湿布,然后刚要將人绑起来,突然,他那白眼翻过来。 蓝色瞳仁消失了! 有些雌雄莫辩的娇声,带著疑惑响起: “我是怎么了,身子好软。” 林嫵心中大喜,但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急著同他互认。毕竟经歷了这几日,她已经充分认识到,在这东傀谷遇见的人是敌是友,都不能轻易下论断。 “圣子大人,您还好吧?”她低声问。 葵显然不太好。 他只觉得手软脚软,脑子沉重,身子虚得厉害。 “这是怎的回事!”他大惊失色。 林嫵赶紧做出惶恐的样子,低头颤声道: “圣子大人,小的也不知道哇!” “是您问小的拿了一沓春宫图,说要研习一整夜,方才小的见天亮了,端水进来给您梳洗。” “谁知您竟是这副模样……” 葵:!!! 天杀的那傢伙,平素看不起他是凡尘俗物,老装得神圣高洁,六根清净,清心寡欲。 原来竟偷看一整夜的春宫图,生生把自己看虚了! 第416章 选亲大会 葵和圣子不一样,他是不要人伺候的,嘟著嘴便把林嫵赶出去了。 “去外头等著,大美人的金贵身子,岂是你们这种臭男人看得的。”他不耐烦道。 林嫵无语了一瞬,然后乖乖退出去了。 本以为他要折腾很久,但没过多久,门吱呀打开,他走出来了。 既没化妆,也没穿华丽的衣裳,倒是穿上了圣服,头髮也隨意扎了一下。 “发冠放在主塔了,先上去了再差人去拿吧。”他有点不高兴:“死傢伙倒挺会甩锅,把我挤开好几天,等到来活的时候,好傢伙,他跑了!” 林嫵听这话,一开始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葵叨逼叨继续发牢骚,她突然明白过来: 是了,今日是个大日子。 圣子该选亲了。 看来对两位圣子来说,这都是个倒霉活,谁也不想沾著。 结果还是圣子更胜一筹,成功甩给葵了。 难怪葵这么鬱闷,自己的身子被糟蹋了一夜,醒来还得去干苦力!这谁受得了。 看他的样子,如果不是手脚绵软无力,估计得梆梆给自己两拳。 葵心情不好,也没搭理林嫵,走在前头气势汹汹的样子,让林嫵很怀疑他会不会丟下她自己跑了。 好消息是,不会,他確实带上她了。 坏消息,他连揽腰都懒得,直接抓住林嫵后颈的衣衫,像提溜一只猫,把她提上去…… 林嫵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好小子还有两副面孔呢,对待男子比冬天还冷酷。 若不是假扮成小药师,林嫵真不知道,他成日笑嘻嘻的,还有这么冷酷无情的时候呢。 上了崖之后,葵也没给她好脸色,直接把她扔到一边。 只是他如今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又要赶去选亲,只能面前叫上林嫵: “还愣著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然后又提溜著林嫵,一路腾跃到了山下。 这儿已经处於钟楼与外界的交界地带,林嫵她们来到的是一个小厅,布置得犹如小戏院一般,有一个看台和台下坐席,新娘们则被隔在另一个房间,等著上台接受评判。 此时万事俱备,神使们则狂擦冷汗,都这个时辰了,圣子大人去哪儿了? 好在葵在最后一刻出现,他们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圣子大人,你可算是来了……” 他们千恩万谢地,簇拥著葵走了。 林嫵眼瞅著没人理她了,正要出门去,却见门口来了一队人,看那脸,不就是昨日德妃带到药库来抓她的人? 林嫵心道不好,这门是出不去了,赶紧去找葵吧—— “既是如此,便將她抓起来吧。” 林嫵刚跑到到圣子的坐席旁,就听到屏风后面,葵淡淡道。 “在钟楼兴风作浪,不论是谁,都不能轻饶了!” 林嫵:……糟糕。 她再次庆幸自己没有对葵表明身份,圣子到底是圣子,自己一个与他相识不过月余的外来人,如何能与东傀谷的威势相比? 如今他亲口要捉拿林嫵,林嫵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这钟楼,是一日也待不得了。 要怎么混出去才好呢? 林嫵正鬼鬼祟祟地往外走,却有一个女子猛地衝出来,跟她撞了个满怀。 而那女子撞了人,也不过泪眼朦朧看了林嫵一眼,什么也没说,便捂著脸哇地一声,又哭著跑了。 而在她后头,一个穿著钟楼僕人服侍的男子,很是不悦跟上去: “小地方来的,就是没规矩!这是你能乱跑的地方么?” “你也不瞧瞧你自己,大胸大屁股的媚俗样儿,跟圣子有哪点沾边?还这般不知规矩,就你这样的,还想当侍神女,万一惹恼圣子,大伙儿都吃不了兜著走。” “咱们这会子把你刷下来,是为了你好……” 这人说话的功夫,屋里还有数道视线射出来,有不屑,有同情,有幸灾乐祸。 林嫵就明白了,这是一个被淘汰的新娘。 她突然灵光一闪。 咦,既然新娘可以直接出去,那么她…… 乔装达人再次上线。 林嫵特地挑了个身形跟自己相似的,用从药库黑来的的软身丸放倒了,然后捆起来藏在角落里。 自己则扒了人家的衣裳换上,又描眉画脸一番。 怎么媚俗怎么画,爭取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去。 要说扮新娘也有好处,因为按照选亲的流程,首先是身段考察,其次是才学考察,最后一步才是看脸。故而在当前这一步,新娘们都戴著面纱,刚好可以免去林嫵被质疑的麻烦。 林嫵装扮齐整后,镇定自若地回到了新娘屋中去。 那里头,已经满满当当地站著数十位新娘,正等著厅里来信,好上台比拼呢。 虽然隔著面纱,但能仍能看出来,她们个个神采奕奕,充满期待,比入宫选秀还要嚮往,尤其是有些人惊鸿一瞥,见过圣子的身影,更被他迷得神魂顛倒,恨不得自己立马就能成事。 “哎,你听说没有,这一代的圣子,跟先前的可不大一样。” 有的新娘按捺不住,说起小话来。 “以前圣子那叫一个不近女色,在钟楼十年,一个侍神女都没有纳过,待选新娘年年都是无功而返。” “但如今可不同了,这一位,听说甚是怜爱女子的,钟楼时常购买裙袄和胭脂水粉呢,不是备著给侍神女,又是给谁?我太奶都说了,今年希望极大!” 这话可把所有新娘都吸引过来了。 毕竟,揣摩圣子也是成事的关键之一,谁不想著摸准圣子的脾性,一朝飞上高枝,成为尊贵的侍神女呢? “那圣子喜欢什么样的,你们可有打听到?我是听了外头那媚体按摩的老鴇,说圣子喜欢高岭之,优雅纯洁,仙气飘飘的,偏生我长得有点丰满,唉!” “我又何尝不是,近来连饭都不敢多吃,生怕身段不够纤薄轻盈,惹了圣子嫌恶。” “哎呀,你们好歹穿衣打扮,看上去都是神仙妃子的雅致模样,可恨我家里给准备的这些,大红大紫,不知有多艷俗!今番死也……”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笑,屋中气氛十分复杂。 林嫵默默听著,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她还未来得及细思,便被人撞了一下。 第417章 站了C位 一个身段纤细,薄如纸张,举手投足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轻飘飘看了林嫵一眼。 她旁边的侍女紧接著便斥责道: “怎么这般不长眼睛!你可知道眼前这是谁?我们小姐,是鹤山閔氏!” 鹤山閔氏? 林嫵最近恶补了一通选亲的基础知识,鹤山閔氏可是鼎鼎有名。 虽说近十年来,圣子並未选中过任何一个新娘,但在许多年前,鹤山閔氏可是出过一任侍神女的。 因此閔氏都极有信心,觉得自己还能被选中,再出一任侍神女。 尤其是这一次,閔氏进献的是鹤山数十年来最美丽卓绝、高洁典雅的女子,且此女从小就学著如何侍奉神明,可谓从身到心都做好了准备,是本次选亲的热门人选,人称“小閔氏”。 也难怪这些人那么囂张了,那侍女甚至叉起腰来: “如此娇贵,你也敢撞,万一碰坏了一点,你负责得起吗?” “还不快磕头认错!” 这就有点欺人太甚。 且不说磕头认错是不是过分了,明明是她撞的林嫵,倒怪起林嫵来? 可林嫵观左右眼神,大家对这跋扈的说辞,没有一点义愤,反而纷纷缩回头去,一副明哲保身的姿態。 林嫵还在琢磨著,该怎么低调地解决此事,身后却突然一股大力,將她推了出去,差些儿又撞到那女子身上! 这回用不著侍女出头了,尊贵女子直接尖叫起来: “杨氏!你什么意思!” 只见人群分开,慢慢走出来那人,却是个身段丰腴,颇有杨贵妃之相的貌美女子。 瀏河杨氏。 杨氏族中能人辈出,在东傀谷根基深厚,尤其是黑色產业眾多,可谓是东傀谷的一脉贵族。因而这杨氏从小享尽荣华富贵,养得珠圆玉润。 要说几年前,没人会想著把她跟圣子新娘扯上关係。 可如今,这不是换了一代圣子么,杨氏在钟楼有內部消息,知道这回的圣子,口味跟以前可不一样…… 一来二去,这位小杨氏,便成香餑餑了。 族中长老还语重心长劝慰她: “好孩子,別听外头的人乱说,如今圣子就喜欢那些个肥的,丰满的,妖艷的,你可劲吃,可劲露,圣子大人那是酒肉穿肠过,正道心中留……” 於是,小杨氏备战半年,更显膨胀了。 信心也暴增,见著这小閔氏,都不放在眼里了。 两人先前就不对付,別了好几次苗头,这下临阵碰面,自然是竞爭对手相见,分外眼红。 两人分別站在林嫵左右,你推我搡起来: “我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你真好意思,我瞧著可真有意思!” 林嫵:“不好意思,你们这样推我就没意思了……” 真是的,你们俩打架,推的是我搡的是我,天理何在啊! 可她这么一说,两个尊贵的大小姐都瞪住她: “你算个什么东西?挺胸撅屁股地勾引谁呢,这可是圣殿,你这俗媚玩意儿,打你是给你面子!”小閔氏说。 这就是指桑骂槐了。 虽然林嫵確实也挺也翘,但小閔氏嘴巴说著林嫵,眼睛却看著小杨氏。 小杨氏一听就听出来了,猛地又推了林嫵一下,狠狠瞪著小閔氏: “就是啊,腰身跟纸片似的一掐就断,这样弱不禁风的丫头片子一看就福薄,还想伺候圣子,我呸!” 林嫵:…… 小閔氏听了当然也不乐意,两人把林嫵当成夹心饼,几乎要廝打起来。 还好,就在这时,神使来传唤了。 “安静!” 居然是林嫵见过一次的孙使者,这次他拿了一根金镶玉的法器,看起来,也很贵。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你们可都是要侍奉圣子的人!”他厉声道。 小杨氏和小閔氏面上不忿,但也只能低了头,各自退去。 林嫵揉著胳膊,也默默藏在人群中。 孙使者威严地扫了眾人一眼: “第一轮是身段查验,你们且记著,不许说话,不许乱动,听得台上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可知道了?” 新娘们老老实实应下。 所谓身段查验,先是由一个婆子,仔细检查每位新娘身上是否有瑕疵。虽然入选之前,已经查过一遍,但是进入选亲环节,还需再核实,可见十分隆重谨慎。 婆子看完后,便是圣子看了。 圣子自然不如婆子那般仔细,不过是看看皮肉色泽,胸臀大小,腰身软硬等等。婆子检查完之后,新娘们便穿著肚兜和小短裤,准备上台了。 听说这肚兜和小短裤,还是圣子最近提出来的,以前新娘们都得全裸…… 林嫵想到自己给葵介绍內衣的往事,总觉得自己又救了自己一回。 一群新娘羞羞答答地往隔壁大厅走。 而台上,已经拉起了数道红绸,新娘走到红绸后,堪堪被从头到脚遮住。待台上號令,说要看胸,便撤去胸前的红绸,说要看腿,便撤去腿部红绸,十分专注而方便。 林嫵和其他新娘刚刚站定,便听得台上有人高喊: 眾人稍稍鬆了口气,又听得台上的人高呼: “转身,审验肌肤!” 转身,那便是看背。眾新娘身穿肚兜,背部裸露,肌肤状態一目了然。 小閔氏抢先褪下罗衫时,许多人忍不住侧目。 她確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那冰肌玉骨,令人挪不开视线。 但小杨氏也不甘示弱,噌地扯开胸口,一大片白嫩胜雪,能把人的眼睛亮瞎。 所以说胖还是有胖的好处,她这一颤一颤的肌体,整个人就是一块嫩豆腐,待君採擷。 而林嫵夹在中间,难熬了。 若问她为什么站在中间?说起来又是一桩惨案。 小閔氏觉得,自己是大热门,理应站在台上正中央,方能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但小杨氏也觉得,自己拿捏了圣子的喜好,正中央的位子合该自己来站呀! 两人又差点撕起来,孙使者不耐烦了,最后决定: 让林嫵站中间,她们各站一边。 就问你俩公不公平吧! 小閔氏和小杨氏气得,暂时统一阵线,把林嫵骂了一顿。 林嫵:? 就这样,她莫名其妙站了c位,被两位种子选手杀人般的眼神,左右搏击。 以至於別人都已经脱了,她还在慢吞吞將外衫扯下肩头。 而台下,只有圣子一位贵宾。 他正百无聊赖地看著台上的人轻解罗衫,满脸兴趣缺缺。 第418章 圣子开张 负责操办选亲的婆子急切地问: “圣子大人,如何?” 葵没说话,並差点打了个大哈欠。 一晚上没睡做手工,他好睏呀,又见这台上一个个,跟萝卜似的,眼睛更乏了。 偏偏那婆子將圣子的终身大事视为己任,十分热衷: “大人请看,中间左边那个是鹤山閔氏,其人最是清丽脱俗,且饱读经书,心性澄净。您瞧瞧她这身肌肤,如堆雪一般,由內而外的纯洁……” 不料葵瞟了一眼,从鼻子里哼气: “白吗?” 然后伸出自己的胳膊,把袖子往上一捞,瓷器般发光的冷白皮便现了出来。 “还没我白呢?” 台上的小閔氏听了,立即青了脸,羞耻得冒出两泡眼泪。 看得小杨氏抿嘴偷笑。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而台下的婆子也很为难:……我的圣子,谁还能跟你比? 忍了忍,她只能干笑著道: “那要不,你再看看那中间右边那个,是瀏河杨氏,此女是杨贵妃再世,姿容最是嫵媚,如神女下凡。您瞅瞅那肌肤,就如同在仙女池里沐浴出来的,嫩滑无比……” “啊?滑吗?”葵又蹙眉了,两根手指在自己脸上搓了两下。 “跟我的脸差远了。” 婆子:…… 这下小杨氏也笑不出来了,红著眼睛,银牙都要咬碎。 但葵这话一点毛病也没有。 他今日是圣子打扮,不施粉黛,素顏的肌肤仍然是全盛状態,吹弹可破。 与他一比,小杨氏就差点意思了。 葵顿时胃口全失,他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不如回去睡觉,多做两个春……不行。 不能再做了。 真的是一点也没有了。 他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变糟糕,眼看就要叫停选亲,把台上的人全都淘汰了。 这样一来,这一年的选亲又白费。 婆子心头一紧,赶紧解释道: “大人,不能这样比。” “您是神明派来的圣子,她们不过是普通凡人,岂能与您相提並论?不过是取个差不多的,勉强能服侍您也就罢了。” “若要跟您比,莫说这台上,怕是全天下,也没人能跟您——” 她刚想说,谁能和你一样呀? 但话还未说完,台上便响起了惊呼。 婆子当下就垮了脸: 怎么回事?圣子还在下头坐著呢,就大呼小叫的,太失礼了! 她满脸不快地扭头去看台上,正要呵斥,却呆愣住了。 有圣子珠玉在前,小閔氏和小杨氏自然是黯然失色,可她们俩人中间,却有一副美背,肌肤莹白髮亮,细腻无暇,牢牢吸引住了所有目光。 就连葵,也不自觉地收起几分无聊,面色端正了几许。 “嗯?这个倒尚能勉强与我配。”他说。 林嫵:……失策,她前几日又是牛奶浴又是媚体按摩,用力过猛,肌肤状態太好了! 本想第一轮就淘汰走人,结果,她凭一己之力,保住了所有人? 嫵姐此刻心情有点复杂。 另一个心情复杂的人,是婆子。 婆子心中大喜大悲。 喜的是圣子终於要开张了? 悲的是,中间这人谁啊,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哇…… “唔。”葵终於是来了点兴趣,叫停的心暂退了:“瞧著还有点意思。” “继续吧。” 婆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差点喜极而泣,赶紧给台上发號施令的人使眼色。 眾新娘便又听到: “转身,审验胸姿!” 那高度在胸部的红绸,便被鬆开了。 虽然被红绸挡住视线看不到台下,但林嫵依然可以想像,从台下看来,必定是数道红绸中间,露出了一排胸。 大厅中气氛十分安静,落针可闻,只有紧张的心跳声,和若干紊乱的呼吸。 “左转!”“右转!”台上不断地响起指令。 新娘们依著指令转动,各个角度展示自己的傲人胸姿。 啊不,其实也不大傲人。 来参选的新娘,纤薄瘦弱的居多。 因为太肥美便有失轻盈,凡尘俗味太重了,怎配得圣子这个神一般的人物? 想到这里,那些纤瘦的新娘便挺直身板,信心满满。 尤其是小閔氏,她觉得自己又行了! 方才林嫵惊艷全场,给了她猝不及防一榔头,她是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粗野丫头,居然硬生生把她比下去了,实在可恨。 这一回…… 小閔氏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林嫵尺寸傲人的上半身,露出一抹冷笑。 这种俗媚的身材,还敢奢望伺候无欲无求的圣子。 简直自取其辱! 小閔氏充满自信,而林嫵,也期待满满: 方才那个新娘,就是因为丰满了些,被嫌弃太俗赶出去了。而要论丰满,她可不会输给任何人,指不定一下就给淘汰了。 很好! 然而,她和她们都失望了。 葵不过瞟了一眼台上,便漫不经心说道: “那些个乾瘪的,都不要。” 什么? 至少三分之二的新娘都傻了。 一直以来,她们听到的都是,圣子爱那等轻盈脱俗的身段,所以提前了半年一年,节食纤体,吃了不少苦,才养出纤薄的身段。 如今圣子却说,乾瘪不行? 苦心锤链身段的新娘们,如遭五雷轰顶。 而圆润的新娘们,则喜笑顏开。 原来,圣子喜欢肥美的,这一趟她们来对了! 尤其是小杨氏,得意洋洋目送满眼怨懟的小閔氏被赶下台,脸上只能用眉飞色舞、胜券在握形容。 毕竟,她可是有內部消息,特別定製化修炼了这个身材,哪哪儿都大,哪哪儿都颤悠悠,保证圣子一眼爱上! 至於林嫵…… 在肌肤那事上,不单小閔氏,小杨氏亦对林嫵颇有嫉恨。 只不过此女竟然也有傲人的资本,没能跟小閔氏那贱人一样滚蛋,实在太遗憾了。 不过没关係。小杨氏得意地想。 圣子独爱肥美,这小丫头虽然胸和屁股都有点看头,但跟肥美还是差远了,自己定能…… “腰比我粗的,也不要。”葵说。 一句话把小杨氏的美梦干得稀碎。 圣子肩宽腿长腰还细,那腰身比寻常女子还精瘦些,而女子既肥美,腰定然会粗,谁能跟那些乾瘪女子一样细? 见过以己度人的,没见过以己腰度人腰的。 圣子,你不要太过分! 小杨氏哭著跑走了,跑之前,还推了林嫵一下。 “不要脸的东西,你还赖在这台上干什么?你也不过是胸大屁股大的肥——” “婆”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林嫵遗憾道: “噢,我的腰刚好够他两手掐一圈。” “太细了。” “真烦!” 第419章 女侠饶命 又要胸大又要腰细,最后台上只剩得寥寥四人。 再这样下去,就要到揭开面纱的环节了,到时候,林嫵就是自投罗网。 这可不行。 如此考虑,林嫵决定下一关的才学考验,稍微降低个人素质。 但她没想到的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没有最蠢,只有更蠢。 虽然她一再降低底线,但是剩下的三个人,比她还要低! 这也不能怪人家了,毕竟那些家世好、受过新娘培训的,都被淘汰出去了,剩下的都是些有些外在天赋,但內里难免欠缺的女子。 於是在最后一道题,林嫵痛定思痛,这回一定要选个最离谱的。 此时,台上台下紧张如一根弦。 圣子面无表情,弄得婆子心中也十分忐忑。 毕竟以过往的经验,越到后面越作妖,因为圣子无心成婚,总是想方设法地把所有人淘汰出去。 而最后一道关是看脸,能来选亲的长相都不会出错,这关容易。 因此这倒数第二关,往往是圣子最经常发难的时候。 婆子心里头不安极了,可是打开最后一道题,她又鬆了一口气。 这,是一道送分题。 几位新娘们也不由得染上了喜色: 看来圣子是真的想娶媳妇了,这种题,答案不是明摆著么? 而林嫵,看著纸条上那一行字—— 请选出圣子的最爱: 一,经书。 二,打坐。 三,葵。 四,魁。 婆子悄悄给四个新娘传了话: “除了魁,选什么都可以,但必须每人选一个,到底是谁中,就看命了。” 为此,剩下三位新娘差点打起来,因为有两个人同时想选经书。 而那位想选葵的新娘,则是听闻圣子有葵的別名,决定搏一搏。 至於林嫵,她早已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魁,必须是魁! 新娘们交上去的答案,婆子逐个念出来。前两个一个选经书,一个选打坐,葵听了嗤笑。 “葵。”婆子渴望地念出第三个答案。 葵面无表情,只是举起手,做了一个看似隨意的手势。 林嫵脑內拉起警报。 別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她,曾经见过这个手势。 这是葵在对那位幽灵僕人徐暝表示,可以给他备车马了。 他要走了。 难道……林嫵心中一凛。 而葵撑在座椅扶手上的双臂,也因为听到婆子最后念出的两个字,僵住了。 “魁。”婆子道。 那双精致中带著魅色的眼睛,瞳孔微微瞪大,很明显是吃惊。 之后,將视线转向台上。 此时,正好所有的红绸落下来了,四个蒙面美人,完完整整露出来。 葵瞬间失神。 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忘记这个,他曾经拥在怀里的身形。 自己用手丈量过的三围,他怎么会认错呢! 同样吃惊的,还有林嫵。 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她说不清此时的心情,只想衝到他旁边大骂一顿: “你这个……” 砰! 林嫵刚衝到葵面前,小厅的门却突然被踢开。 德妃冷著脸衝进来: “圣子大人,本宫方才查明了,这儿有个新娘是假扮的,实为这几日扰乱钟楼的刺客!” 这简直是最糟糕的情况,林嫵眸色一沉。 因著没能及时淘汰离场,果然还是被德妃给发现了! 眼下这种情况,便是葵愿意救她,可他作为圣子,一举一动都受规矩限制,断不能拿钟楼的安危当儿戏,直接跟德妃起衝突。 那么便只有…… 林嫵拔下头上的珠簪子,掐住葵的脖子,厉声道: “都別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 哈? 满室皆惊。 居然有人胆敢刺杀圣子,哦不,拿圣子做人质? 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弱女子,她真当圣子是盘菜啊—— “哦,女侠饶命,不要杀我。”葵绝望嘶吼:“你们可別过来啊,她会扎我的哦,她真的会扎我的哦。” 新娘们:…… 婆子:…… 德妃:…… 就连林嫵也听不下去了,低声道: “也不需要这么浮夸,你还是个圣子啊,闭上嘴巴就好了!” “哦。”葵意犹未尽地抿嘴。 “后退!都闪开!”林嫵冷声道。 表面上是她挟持圣子,实际上是圣子努力弯腰,把脖子送到她的跟前。 所以说人矮不要当刺客,有点为难人。 两人以一种很新的奇怪姿势,彆扭地走出门外。 德妃气得胎动都异常了,亦步亦趋跟著走出来,她的侍从亦对林嫵形成了包围圈。 “林嫵!”德妃声音狠厉:“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来这儿,为什么你要破坏我的大计!” “我破坏你什么大计了?”林嫵莫名其妙:“娘娘,我还以为我们算得上有交情,竟不知你如此憎恨我。” “恨你?”德妃敛下眉毛,声音里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不,我不恨你。曾经……我確实也將你当成朋友。” “可我不能有朋友,尤其是你。” “护国公主。” “若不是你……”德妃语气恨恨:“我们早就跟喀什联手,將大魏捅成筛子了!” 林嫵愕然。 朝中眾臣一直对喀什如何悄无声息地一路混到京城,感到费解,原来竟是德妃在暗中操作? 往深里想,王家祖籍就在西北到京城的沿途,想必前后都有旧部,便於放水。 而德妃深居宫中,对景隆帝的情况,连看带猜,也掌握了七八分。 本以为景隆帝不中用了,拿下京城轻而易举。 谁知林嫵半路杀了出来,不但力挽狂澜,联合都中营击退喀什,而且还踩著这军功,当上了护国公主? 德妃怎能不恨! 但林嫵还是不能理解: “娘娘,你身为大魏人,为何通敌卖国?你可知若是喀什攻下京城,大魏老百姓將面临怎样的命运?你身为一个宫妃,兄长还是戍守边疆的归德將军,如何做出这种叛国之事来?” 然而德妃只是冷笑。 “呵,叛国?” “明明是大魏国背叛了我!” 她眼睛瞪得极大,布满血丝,每个字都如同在恨意中浸泡出来的,泛著苦涩和杀意: “我们王家,为建国立下如此汗马功劳,但大魏皇帝是怎么对我们的?” “姓谢的打压我们,残杀我们,圈禁我们。” “狡兔死,走狗烹。” “我们为大魏流干了血,姓谢的却当我们是狗!” 第420章 开始躺平 德妃,不,可以说是整个王家,甚至曾经为建国拋头颅洒热血的世家,都对大魏已经失望透了。 打江山立下的汗马功劳,最后都变成帝王挥刀的缘由。 功高盖主,唯有一死。 功不够高,则一直被驱使在边疆,不断见证生死,直至自己身死。 不论是天才还是庸才,一旦侍奉帝王,最终都是耗材。 凭什么?凭什么! 大魏欠他们世家太多了! 德妃从小,便被灌输了这样的仇恨,她还未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便已经接过家族的刀。 她在深宫中这数年,一直將这充满使命和恨意的刀,藏得很好,直到遇上良机…… “说起来,其实本宫也有该谢谢你的地方。” 德妃笑起来,只是眼神万分凶恶,跟翘起的嘴角很是割裂,犹如狞鬼。 “要是没有你,本宫怎会有这个龙种?” “有了这团肉,行事起来,可真是方便太多了。” 她呵呵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慄: “本宫该怎么谢你好呢?林嫵?” “其实圣子想放你一条生路,但本宫觉得,一个能诱惑这么多位高权重男子的女人,实在太危险了。” “不如你乖乖受死,等本宫当了太后,再封你一个风风光光的諡號,怎么样?” 圣子? 林嫵看了葵一眼。 葵疯狂眨眼,眨得眼角都抽筋了,以此强调: 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参与,我不知道! 那么,这是另一个圣子所为?林嫵默默思量。 没想到德妃一个边缘的落魄世族,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一边在京城布置天罗地网,一边在东傀谷笼络势力…… 吱吱。 一阵弓弦被拉紧的声音,打断林嫵的思绪。 她举目四望,发现无数弓箭手高低错落站立,已然將她和葵包围起来。 德妃的笑容更恣意了。 “你的胆子倒是大,连圣子都敢挟持,不愧是能从区区贱婢,一路爬上护国公主之位的女人。” 她冷笑著,脸上没有一丝温度: “只是,我这百发百中的弓箭手,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想射中谁,就射中谁,想射中哪个部位,就射中哪个部位。” “你信吗,公主?” 可林嫵的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声音甚至很平静: “那就要看看,是娘娘的箭快,还是我的手快了。” 意思是,死也要拉圣子做个垫背的。 德妃顿时面色铁青。 “林嫵……”她咬牙切齿:“你不要不识抬举……” 林嫵刚想再回她,却突然感觉自己耳边的髮丝浮动。 然后,一只大手摁住她的脑袋,在她鼻尖撞上葵的胸膛之际,一支利箭凌厉地穿过她的髮髻,鏘地射在一旁的黑金木廊柱上,没入三寸! 莫说林嫵,便是一旁的丫鬟小廝,见状都倒吸冷气。 东傀谷训练出来的死侍射手,果然名不虚传。 林嫵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但她也是经歷过大风大浪的人,仍能保持平静,到让德妃刮目相看。 “真是好命。”德妃本在冷笑的唇,渐渐抿平了:“怎么,圣子,连你也……” 林嫵正要抬头,脖子却突然传来熟悉的疼痛。 她的脖子,再一次,被扼住了。 高大俊美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异色瞳仁如宝石流光溢彩,冰冷无比。 “怎么可能?”葵,哦不,此时应该说是圣子了。 圣子的声音极淡,说出的话却极其残忍: “本座总算是,又抓住她了。” “此女极能蛊惑人心,本座不在的时日,不知她又哄著人做下多少蠢事,实在可恶。” “这回,就不是关小黑屋那么简单了……” 德妃满意了: “那就好,圣子果然是圣子,一眼就看穿了这妖孽的本性。” “既是这样,那也不能怪本宫了。” 她突然心情大好似的,抬手夺过侍卫的刀,一步步走向林嫵: “连圣子也容不下你呢,你就乾脆地去死吧,免得受些不必要的苦,林嫵……” “什么?”本来无动於衷的圣子,突然鬆了手,灵巧地將林嫵换到另一边。 德妃的刀尖便扑了个空。 她皱起眉来: “怎么了?” 圣子脸色微沉: “她就是林嫵?” “德妃,你之前没有告诉我!” 德妃面上闪过一丝懊恼,但她收起刀的姿势,仍然十分傲气。 “这重要吗?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杀了便也杀了。圣子,你可別告诉我,你也被她蛊惑了!” 可圣子已经铁了心,他不过抬手,弓箭手便全都退了下去,而神卫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乌央乌央將他护了起来。 “她重不重要,不是你说了算。东傀谷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德妃?” 圣子冷冷道: “別忘了,我们不过是合作关係!” 一席话说得德妃面色惨白,咬著下唇不再言语。 而圣子则长袍一掠,將林嫵推倒神卫队队长身上: “带下去!用你们的项上人头担保,看紧了!” “同时……” “筹备三日后的婚礼!” 啥米? 林嫵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怎么画风突变,猛地就要跟她成亲了?跟玩儿似的! 可是圣子根本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倒是德妃,用不甘心和愤恨的眼神,目送她被神卫队押走。 然后,她就开始躺平了。 没错,就是字面意思,她被圣子下了药。 下了两人都很熟悉的,软身丸。 所以,如今她只能平平地躺在床上,哪儿都去不了…… “请公主莫要生气,圣子大人也是为了您好,安心在这儿等著成亲吧。免得您又去了哪儿,装扮成谁人,白费那些个力气,对您对大家都不好。”徐暝面无表情地说。 徐暝,就是那个幽灵一般的僕人。 他行为举止像幽灵,说话也像,那么长一个句子,他说起来语气平平,没有任何起伏,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复述一些在心里打过草稿的话似的。 给人感觉,他不是在关心和劝诫林嫵,而是机械地完成程序。 若不是林嫵心理素质强大,这么个幽灵一般的人在你床头说一些鬼话,怕是嚇也嚇死了。 “不行,我生气。”林嫵也面无表情道:“叫你们圣子来见我。” 徐暝像没听见似的,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请公主莫要生气,圣子大人也是为了您好,安心在这儿等著成亲吧……” 林嫵:……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吗嘍瘫子! 嫵姐生气了,嫵姐中气十足,纵使全身上下只有嘴能动了,也身残志坚地嘴別人。 她大声喊道: “各位!你们的圣子道心动摇了!他不纯洁了!他脏了!” “他不敢来见我,因为我亲眼看到,他前晚那个了七次!” “你们不信的话,我还可以报出他的尺寸……” 圣子黑著脸站在门口,对闭目塞听的神卫队大发脾气: “怎么回事,你们连堵嘴都不会了吗!” 第421章 婚礼之前 圣子气咻咻地进了屋,著人摆了一张宽椅在林嫵床前,板著脸坐下,整个房间的气压瞬间降低。 徐暝很有眼色地飘出去了。 “你找本座所为何事?”他的声音充满厌烦。 “该不是,还想耍什么招逃出去吧?那本座劝你还是省省。” 他嗤笑了一声: “你可知道,外头如今是什么情形?” “德妃的事,你是知道的,她绝不肯轻易放过你。是本座说与她,你还有些利用价值,可以调用南边的兵马,她才勉强同意留你一命。” “所以……” 他眼皮微垂,高高在上俯视躺平的林嫵: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想活著,就把驃骑军的虎符交出来。” 驃骑军的虎符? 林嫵表示听都没听过。这几个字分开她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是那么的陌生。 “你前几天流的不是那个,是脑浆吗?”她毫不客气道:“什么驃骑军,什么虎符,我不知道!” 圣子一下子端不住了。 这个淫妇,怎么什么都能往那上头扯? 正经事谈得好好的,好好的! “你莫要说些有的没的。”他深呼吸,冷著脸道:“驃骑军是镇国军最精锐的一支,如今在南地潜伏。我们有可靠的探子,知道这虎符不在寧国公身上,定是给了旁人代持。” “而你是寧国公的心上人……” “哎!哎!”林嫵扯著脖子叫唤:“这话可不兴说啊。国公爷是国之重器,你真能空口白牙毁人清誉?” “再就是,国公爷可不是那等为些小情小爱误了大事之人,虎符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给我一个小女子?你们的探子不准了,杀了换一个吧。” 圣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这探子身份贵重,杀不……不是。”他皱起眉头:“你倒对本座的事指指点点起来了?” 林嫵从鼻子里哼气: “我就是觉得,你们要找也该找寧世子,怎么找著我了,是不是脑子有坑?” 脑子有坑的圣子心情败坏,抱起手臂来: “看来你一心求死。” “真是拎不清,如今这虎符可是你活命的护身符,你倒嚷嚷著没有,那本座便让德妃带著刀来听一听!” 林嫵:…… 超快认怂:“那倒不必。多谢圣子费心,哈哈,哈哈哈。” 圣子冷鼻子冷眼: “先別忙著谢,谁知道你脑子里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本座就跟你明说了,逃跑是不可能的,你所在这个地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万仞塔,独立於钟楼之外,悬崖峭壁便是本座的绝佳轻功,亦无法攀爬,只能通过万仞塔与千丘峰之间的绳索来回。” “你若真能到千丘峰,还得开了那峰中石门,方能回到钟楼。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是此意。” “如果你还奢望著,那人能来救你……” 他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十分地有针对性,一看就知道在说葵。 “那你还是別做梦了。”他冷冷道。 “我和他思绪並不相通,从今日起我不再到这儿来,他便不知道你被关在万仞塔。” “再者……” 他笑了一下,看著林嫵,仿佛在看不自量力的螻蚁。 “千丘峰石门的钥匙,在这七七四十九层的万仞塔顶,由德妃亲自保管。” “德妃身边有稀世绝顶高手,我也好,他也好,都不可能敌得过。也就是说,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取得钥匙,明白吗?” 圣子虽然很不耐烦,但还是把话讲完了,然后横了林嫵一眼: “所以,你就安分点,等成婚后再说吧。” “也不知道他怎的如此鬼迷心窍,就认定了你……” 林嫵:……在说葵吗?嗐,这事说起来她也挺后悔的。 真后悔当初在船上乱试探啊。 人小男孩本来对她没意思,一下下给她撩得情竇初开了。 造孽哟。 她怀著抱歉的心情,对圣子道: “圣子大人,能不能劳你帮我给葵带封信?你若帮我这个帮,我保证再也不乱说话了。” 圣子听见“乱说话”三个字就眼皮一跳。 “你该不是要本座给你带什么淫言淫语吧?” 林嫵有点无语。 她觉得这位圣子真的有点淫者见淫,不然何以一直把她想得很黄呢? “圣子大人请放心,我不过是要修书一封,让他以为我离了这东傀谷,好安他的心罢了。”林嫵道。 圣子將信將疑,但还是取了笔和纸,將林嫵的话记了下来。 林嫵说—— 我的: 现在我已经回去了。 你千万別想我,我是你得不到的女人。 凤立百仞之高,岂容山鸡奢想? 嫵位於神塔之顶,不是尔能高攀。 再见! 圣子:……好肉麻,好噁心,耳朵脏了,执笔的手也脏了。 他感觉这污浊的房间,自己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赶紧把写得鬼画符一般的纸叠吧叠吧塞进袖子里,逃难似的衝出房间。 林嫵长长嘆了一口气。 唉,也不知道葵什么时候出现,若是能在婚礼前回来,就好了。 不过,她终究还是想多了。 林嫵眼看著这阴森森的万仞塔开始张灯结彩,僕人在她的房中出出入入,掛红绸的掛红绸,贴喜字的贴喜字,一副真要成婚的架势。 连嫁衣,竟然都是备好的,华丽无比,做工精致。 而且,正是林嫵的尺寸! 真是细思恐极,一件好的喜服,多则一年,少则三个月,再怎么快手的绣娘,也不可能在三日绣成如此精美的衣裳,东傀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林嫵觉得,这个地方,乃至这个圣子,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只恨她没有机会跟葵独处,否则,这眾多谜团定然能解开些许。 而说到葵,不知拜堂的时候,来的人是圣子,还是他呢? 林嫵將所有的希望,放在今夜。 东傀谷一贯的作风,娶新娘跟冥婚似的,不仅在夜黑风高时候进行,烛火也极为昏暗。林嫵穿好喜服,盖好大红鸳鸯盖头,低头时甚至看不清红色绣鞋上硕大的珍珠。 徐暝扶著她走进礼堂时,她只觉得阴风阵阵,四周安静得嚇人。 似乎除了她俩,一个人也没有。 过了不知多久,林嫵独自站在堂前,脚都麻了,桌上的红烛啪地爆了一声,嚇得林嫵掀起头盖想个究竟时,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不知何时,她面前,已经站了一个高大的男子。 第422章 冥婚拜堂 林嫵的盖头刚掀起来,还未来得及抬头,便被对方抓住手。 盖头重新落下去之前,因著对方身量高,她只来得及望见对方的修长的腿和精瘦的腰,没见到脸,无法確认到底是葵还是圣子。 这阴阴沉沉的气氛,不像是葵的作风。 可也不能完全断定是圣子,因为这毕竟是婚礼,谁知道有哪些人在呢? 葵得了她的信,必定是小心行事,不可能太张扬。 这么想著,林嫵一颗心,真是上上下下下下下下下…… 尤其这拜堂的风格还很阴间。 林嫵被圣子抱在怀里,只觉得对方全身上下都冷得可怕,哪怕穿著喜服,也透出一股冰凉来。 而对方抱著她过火盆时,林嫵佯装惊慌,扶了一下对方的胸膛。 结果他一声闷哼。 林嫵趁热打铁,又按了好几个地方,对方明显肌肉紧绷了。 所以,这是葵? 林嫵心中燃起一点希望,低声道: “老弟,是你吗?” 对方没有回答。 是圣子。 林嫵的心又沉了下去。 在之后,对方將她放下来,牵著她的手时,又很温柔地用大手將她的小手整个包起来。 然后,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用修长的五指,摩挲她的柔嫩的手背,纤细的指节,圆润的手指头…… 林嫵被那股冰凉,激得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但还是免不了猜想,这上下其手的样子,看起来,又像是葵? 可这人也太阴间了,一点活人味也没有。 林嫵被他牵著一直到高堂前,饶是盖著红盖头,她也能看到台上烛光抖动,一派阴惨。 偏偏此时,徐暝毫无生气的声音,又平平地响起: “行——礼!” “一拜——天地!” 冰凉的手掌轻轻按在林嫵的背上,仿佛有魔力一般,让林嫵不由自主地便弯下了腰。 环佩叮咚作响,她便是不看,也知道身旁的人同她一样,正在拜拜。 还挺像样的。林嫵心想。 她毕竟是经歷过一次婚礼的人了,对步骤铭记於心。 本以为,东傀谷是个行事作风与外界迥异的地方,这婚礼又只筹备了三日,定然十分草率隨意。 可留心看来,婚礼虽然鬼气森森,但却是標准的大魏贵族婚礼仪式,每个步骤都严苛规范,简直不像个异族所为,丝毫没有委屈林嫵。 拜完天地,要转身向高堂时,新郎还轻轻扶了一下林嫵的手臂。 虽然只是一触即离,但足见体贴和克制。 林嫵更难分辨,到底是葵还是圣子。 但她也无暇细思,因为徐暝毫无平仄的声音,又鬼一般响起来了: “二拜——高堂!” 这次没被按著背,林嫵也主动弯下腰去,並假装发冠太重,抬手扶了一扶。 这一扶,便將盖头掀起来些许,而透过那点缝隙惊鸿一瞥,林嫵大为吃惊。 天哪。 这真的是个冥婚现场啊。 整个礼堂里,一盏灯都没有,唯一的光亮,就是台上两只高高的红烛,淌著红色血泪,用摇曳昏暗的烛光,勉强照亮台前一片天地。 而屋里又是铺天盖地的红,红绸,红纱,红桌布,红色箱子,血红的杯碟碗筷,地上猩红刺眼的毯子。 这下林嫵也没心思琢磨身边的人,到底是葵还是圣子了。 她觉得是鬼! 手一哆嗦,盖头又落回去了。 正在这时,冰冷的手臂按上她的双肩,以虽然沉默但不容置喙的態度,將她转了过来。 两人面对面,林嫵垂眼,便能看到对方的鞋尖。 好是好在,他確实是脚踏实地,踩在地上的,而不是飘著。 坏就坏在,娘嘞,这鞋子也是红色的,好生嚇人啊…… 林嫵快患上婚礼ptsd了。 此时还没晕过去,只能算她求生意志强大。 “夫妻——”徐暝拉长了声音。 说来也怪,他的每一个每句话,都是林嫵以前听过的,节奏一模一样。 可用这种毫无生气的腔调说出来,就感觉十分渗人。 林嫵战战兢兢,听他说出最后两个字: “——对拜!” 她咬咬牙,闭上眼睛,跟对面的人拜了一拜。 实在不敢正眼,毕竟在恐怖电影里,这会子盖头应该从头上滑落了,恰逢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腐烂的死人脸…… 还好,电影只是电影。 林嫵站直后,確认了一下,盖头还在,才心惊胆战睁开眼睛。 一切安好,除了眼前多出一份婚书。 这是她上次婚礼没来的及经歷的,因而眼下还是头一次见。 婚书上头写了若干祝福之词,什么永结鸞儔,白头偕老之类的,虽然没有大魏的官印,但是有一朵小小的,如吊钟一般,在微弱的烛火下看不太清。 想来这就是东傀谷的印子。 奇怪的是,婚书上头只有林嫵自己的名字,新郎的名字却是空著的。 徐暝的鬼魅声音响起: “夫人,按手印吧。” “按完,便算是礼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旁边的男子不知做了什么,片刻后,徐暝將一张纸递到林嫵眼皮底下。 “夫人,还有一份缔结婚姻的誓词,劳烦你对著天地,表明心志吧。” 林嫵只能接过来,逐字逐句地念: “日月共睹,天地为证,小女林嫵,今为人妇,从今往后,如珠如宝,备受珍重,生死契阔,捧於心间……” 林嫵越念越觉得不对劲,这就是东傀谷特色吗? 这谈的全是权力,没有义务,对女性太友好了吧? 没有十年的恋爱脑血栓,写不出这种誓词来。 不过,如果圣子也读这么一份,那就相当於林嫵也要同等地待他如珠宝,珍重视之,不论生死离別,都把他捧在心上。 那好像也没占到便宜。 林嫵乾巴巴地念完誓词,將纸张还给徐暝,然后等著轮到圣子念。 可是,並没有。 徐暝接过纸张后,便让林嫵在婚书上按了手印,然后拉长声音: “礼——成!” “等一下!”林嫵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他……不用宣誓吗?” 圣子沉默不语。 如果不是大堂足够安静,能够听到他的呼吸,林嫵甚至以为自己在和空气完成婚礼。 而徐暝听到这话,难得地愣了一瞬。 然后,低声道: “不,他不需要。” “夫人,圣子大人只希望,你幸福就好。” 第423章 洞房之夜 拜堂的时候,好歹还有徐暝在场。 但送入洞房后,只剩下林嫵和圣子二人,再加上屋里竟然连喜烛也无,全然黑暗,唯有透过窗纸照进来的一点朦朧月光,把红色的装扮映得更阴森。 林嫵勉强定下心神,告诉自己,这是人,不要怕,不要怕…… 可是她刚给自己洗脑完,圣子就悄无声息地靠近,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不是,等等! 林嫵瞪大眼睛,盖头也从头上滑落了,虽然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只能通过呼吸声,感受到对方些许心绪。 一点点激动,一点点欣喜,一点点悵惘,甚至……痛苦? “圣子,是你吗?”林嫵试探地问。 对方嗯了一声。 林嫵鬆了口气,好歹不是鬼。 但问题又来了,她可不想跟他发生什么关係,她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八岁啊,放在现代还是个高中生呢,这也太凶残了。 她赶紧七手八脚,一边摸自己的髮髻,一边推著对方的胸: “圣子大人,其实你还在修行,色慾之事毁你根基,还是莫要……” 话还没说完,她便唔唔了两声。 嘴巴被堵住了! 这圣子,这圣子,一声招呼也不打,就亲了上来? 林嫵简直难以相信这是圣子,这是葵吧,是葵那廝吧,还装模作样的…… 灼热的嘴唇疯狂碾压林嫵,香甜的气息渡到她的嘴里,她几乎有些透不过气,贝齿被撬开时,一个甜甜的东西滚入她口中。 当浆外衣融化,熟悉的苦味传来时,林嫵的心跳几乎停摆。 软身丸。 圣子居然给她餵了一颗,软身丸? 而对方因为给她餵了药,稍稍鬆懈了些,连揽住腰的手,也鬆开了。 而后,低低地哼了一声。 一根簪子划破他的左胸,血淅淅沥沥淌下来。 被桎梏住,又吃了软身丸的林嫵,拼尽全力拔下头上的簪子,给了他一个血的教训。 簪子噹啷掉在地上,正好在那月光照耀之处。 是那支茄子珠。 如今,它上头斑斑点点,沾上了鲜血。 林嫵软倒在圣子怀里。 虽是被划了一道,但圣子宛如无知觉似的,除了最初那声低声,再无其他反应。 生气,恼怒,疼痛,全都没有。 他冰冷得如同死人,但动作却十分小心轻柔,將林嫵抱起后,轻轻放在了红纱帐里。 然后,他开始將林嫵的嫁衣,一件件剥去。 林嫵:……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她想大骂一通,但圣子这次好像学乖了,软身丸里不知道加了什么成分,她说不出话来! 好你个圣子,我真是看错你了! 还是说,葵? 可恶,早知今日,当初她就应该叫官府…… 男子修长而冰凉的手停下了。 他没有脱光林嫵的衣服,在林嫵身上还剩一层里衣时,他微微直起身来,脱去自己的喜服,而后躺在林嫵身侧,一只手环著她的肩膀,一只手搂著她的要。 如同对待一个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將她小小的脑袋,圈进自己怀里。 之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嘆。 似是满足,又好像,有一点点悲伤。 而林嫵,在自己柔嫩的面颊,碰到胸前那粗糙不堪的皮肤时,愣了一下。 接著,她就失去意识了。 当林嫵再次睁开眼睛时,除了脑子有点昏沉,什么后遗症也没有。 可见这软身丸是经过再次精心调配的,虽然能使人哑声、昏迷,但药效过后,没有副作用。 她赶紧跳下床,活动活动身子骨,发现自己也没什么那方面的疼痛。 一切都是好好的。 但她的心情依然很沉重。 她反覆回想著自己来到东傀谷后,曾经从眼前闪过,被自己无意识忽略的那些细节。 还有…… 那根珠簪子,还静静地躺在地上。 圣子没有捡走它,任由它浸在血泊中,开出了艷丽的。 林嫵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 砰! 门被推开了,一只缀满珠宝的绣鞋,踩在那簪子上。 “新婚大喜啊,公主?” 德妃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你该不会真以为,本宫会放任你吧?” “那驃骑军固然难得,但你也別想用这个,牵制本宫。只要你到了本宫手里,还怕你不肯招吗?” 她抬起手,只轻轻一挥,几名侍从便持刀进了屋。 林嫵被逼至窗前,只略略侧头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惊。 “看见了吗。”德妃勾起红唇:“底下是万丈深渊,你逃得掉吗?” “便是你能逃得出这个屋子,你还能,逃出这万仞塔吗?” 她跟变脸似的,倏地收起笑容,而后,从侍从手里接过长剑。 “上次被你逃过,算你幸运。”德妃將剑抬到眼前,看也不看林嫵,兀自欣赏著剑刃的寒光:“这一次……” “本宫劝你识相!”长剑刺出,直指林嫵。 “林嫵,你可想好了?” “主动交代虎符的下落,本宫还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 “如若不然……你可知道,这东傀谷有多少折磨人的手段?” 长剑又往前指了指,將林嫵逼得后退几步,直到整个人倚靠在窗前,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德妃的剑尖,才堪堪在林嫵的鼻子前停下。 她的声音无情且狠狞: “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剑尖距离鼻子仅毫釐之差,身下又是万丈深渊,林嫵虽然被窗子咯得身子生疼,但仍然镇定自若。 尤其是看到门口露出一角白袍之后。 “娘娘,你未免太自信了。”林嫵笑了笑:“东傀谷虽然可怕,但你难道忘了吗,这儿,可由不得你做主。” 这简直是扎德妃的心窝子,她怒极攻心,手中的剑,几乎是下意识就狠狠刺过去! 林嫵条件反射,又往后头一仰。 可她本来就险险地坠在窗边了,此时再往后仰,只会翻下窗去,坠入无边深渊。 这,也是德妃所乐见的。 她还不愿意与圣子起衝突,如果林嫵能自己坠楼身亡,是最好的…… 眼看林嫵即將掉到窗外,德妃勾起满意的笑,冷不防却有一股寒意从身后袭来。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人影掠过身旁,凌厉的风声,让德妃只觉得脸颊如被刀刃刮过。 冰冷,刺痛,不寒而慄。 而后,一只莹白如玉手臂伸出,只轻轻往林嫵的肩头一带,便將整个人捞入怀中。 第424章 组成玉匙 “圣子!” 德妃情难自抑地尖叫起来: “你难道真的要跟我作对吗?她可是大魏公主,是我们的敌人!” 圣子把林嫵的脸按在自己怀里,侧头淡淡地看了德妃一眼。 “你如何能与她相比?”他轻飘飘道。 一句话让德妃噎住了,气得满脸通红,强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復平静,但声音里还是不免有些恨恨: “圣子,你冷静些,勿要被美色迷惑了。” “退一万步讲,便是你眼下带她出了这个屋子,又如何?” “没有玉匙,你进得去塔尖吗?” 为了使万仞塔成为孤塔,建造者可谓苦心孤诣。虽然在万仞塔与千丘峰之间牵起了通山的绳索,但又將绳索锁在塔尖上,唯有將四十九块玉璧组合成一块,方能打开通向塔尖的机关,使用绳索。 一旦缺少其中一块,人就永远无法离开万仞塔。 德妃冷笑: “且不说四十九块玉璧均被严密看管,单就说最后一块,你知道在谁手里的,不论是谁,都不可能从他手中,將玉璧抢走……” “不,你错了。”一个小脑袋,从圣子的肩膀上面探出来。 林嫵露出多日来,唯一一个全然愉快的笑容。 “娘娘,你说得很对,玉璧在绝世高手的手中,自然是抢也抢不走。” “但如果,我们並不抢呢?” 德妃迷茫了一瞬,不抢? 那要如何…… 但圣子,不,葵,並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 他抱著林嫵,如同一只轻盈的飞鸟,蹬出了窗外! 德妃怒极,吼道: “追!快给本宫追!” 侍从呼啦啦又从房中退了出去。 德妃气冲冲地也要往外跑,但她身子重,不过走了两步,便扶著门停下来。 贴身侍卫担心她的安危,抚慰道: “娘娘莫要著急,正如娘娘方才所说,便是圣子將人劫走,又如何?” “这塔有七七四十九层,每一层有一块玉璧,集齐四十九块玉璧,才能打开塔尖机关,使用通山绳索,不然决计到不了千丘峰。” “如今这四十九块玉璧,都捏在咱们自己人手里,圣子便是武功高强,也双拳难敌四手……” 德妃慢慢冷静下来,抬起怀孕后虽然圆润些许,但依然可见武將之女锐利的眉眼。 “说得也是。”她哼笑道。 “本宫真是昏了头了,圣子又不会武功,仅凭轻功,如何敌得过持有玉璧的守门侍卫?他怕是连这第一层,离不开……” “娘娘!”话音未落,一个人就急匆匆地狂奔而至。 德妃定睛一看,居然是负责保管第一层玉璧的持璧人。 持璧人大汗淋漓,声音缩瑟: “娘娘,不好了,第一层的玉璧,没了……” 德妃刚沾到凳子上的屁股,嚯地又抬了起来。 “什么?” “怎么可能会没,是圣子抢走了?”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圣子一个没有武艺在身的人,你们都防不住?” “该死,该死!” 她怒不可遏,直接將手上的鐲子脱下来,狠狠砸向那持璧人。 直把那人的眉骨,都砸青了。 对方又痛又委屈,战战兢兢地伏地磕头: “娘娘息怒,不是圣子……” “不是圣子?”德妃皱起眉头,厉喝:“不是圣子还能是谁?你自己无能,莫要狡辩……” “娘娘!”持璧人砰地磕了个响头,嘶声为自己辩解:“真不是圣子!” “属下、属下,根本没见到人。” “那钥匙,明明一直捏在我手里的,但是一转身,就没有了!” 德妃大怒: “你在说什么鬼话,怎么可能突然就没有了,哪有人神不知鬼不觉从別人手里掏走东西的,事到如今你还在扯谎……” 话还没说完,第二、第三、第四……一大群持璧人都来了。 他们一个个像雨后的青蛙,爭先呱呱: “娘娘,第二层的玉璧不见了……” “娘娘,第三层玉璧我藏在鞋底的,脱鞋挠个脚就不见了……” “娘娘,第四层的玉璧我哪也没藏,我就夹在咯吱窝底下,跟人打个招呼就没了……” “娘娘,真不怪我!我单知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谁知道第五层的玉璧打狗也被狗叼走了……” 德妃的脑子,嗡嗡,嗡嗡,嗡嗡嗡。 听到最后,她摇摇欲坠,还是贴身侍卫及时扶住她,才免於跌倒在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掐紧侍卫的肩膀: “你们的意思是……” “一至二十层的钥匙,都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 她几乎尖叫。 “圣子只有轻功,而林嫵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他们怎么可能拿到玉璧?” “若是真被他们逃出去,本宫让你们一个个都偿命!” 她说著说著,胎气都动了,捂著肚子面色惨白。 贴身侍卫一边紧张地叫人去传大夫,一边尽力劝: “娘娘莫要惊慌,便是他们拿到些玉璧又如何,只要缺了一块,他们便不可能组成玉匙,就无法打开塔尖机关,用不了铜山绳索。” “旁的玉璧且不说,第四十九层的玉璧,是不可能落到他们手里的,不是吗?” “娘娘尽可放心……” 他的话再次安慰到了德妃。 確实,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第四十九层的玉璧,谁也不可能抢走。 可是,为什么她心跳得如此之快呢? “快,扶本宫上去。” 德妃不顾侍卫让她留下来看大夫的哀求,毅然决然踏上了向上的阶梯。 而每往上一层,她的心就往下沉一次。 不祥预感,笼罩她的心头。 此时,在倒数第十层,一个白色的身影,怀中搂著一团红色,如闪电般在塔中疾驰。 两个侍从打廊上走过时,忽然觉得眼前一,一股阴风擦身而过。 “哎呀,今日的风真大。”其中一个侍从搓著胳膊道:“凉颼颼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另一个侍从则竖起手指: “嘘,別乱说话,昨日才大婚,你就说这不吉利的,是要討死么?” “要知道,圣子大人可十分重视这次婚礼的……” 两人渐行渐远,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已经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他们自然也没发现,本来放在袖中的玉璧,已经消失无踪了。 第425章 你最棒了 高挑修长的男子,沉静的双目中,微褐色的瞳仁专注而篤定,將怀中的女子微微搂紧后,一跃而上最后一层楼。 此时,德妃在几名侍从的飞身护送下,抵达倒数第三层。 从那突出的瞭望台上,她看到两人竟然已至第四十九层。 “混蛋……”她捂著肚子,气得发抖。 然后,不管不顾地吼起来: “来人!把他拦下,他只是轻功好罢了,不会武功,绝对不能让他到塔尖去!” “否则,本宫砍了你们!” 因著这塔是专门清出来,给德妃等人居住的,故而塔中多是她的人,听到她的话,虽然眾人犹豫了一下子,但最终还是选择忠主,对圣子出手。 於是在最后一层楼,葵和林嫵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狙击堵截。 葵不会武功的劣势,立即暴露出来了。 有好几次,他差点没躲过攻击,被人给砍了,还是对方犹豫了一下,不敢伤害圣子,才躲过一劫。 但德妃在看到如此情形,急得大喊: “把圣子打晕!只要不伤及性命,本宫自会解释。” “打晕他!” 这下可坏了,得了令的侍从们,没有了顾忌,一拥而上。 而葵只能从开始的一路突击,转变为左右躲闪,艰难地往机关那边走。 好死不死,正好有一个侍卫从天而降,要用刀柄敲他的头: “圣子,得罪——” 啪! 刀掉到了地上。 侍从也嗷了一声,弓著身子翻滚在地。 葵的纤薄但不瘦弱的肩膀上,再次慢慢露出一个小脑袋来。 “真不好意思。”林嫵谦虚地笑了笑:“其实我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然后伸出手,十个指缝里都夹了圆碌碌的东西。 “我特別会射击。” “这是药库里掏来的好东西,口感梆硬但是壮阳效果极好,送你们了!” biubiubiubiubiu! 十弹齐发。 打蛇打七寸,打男打三寸。 侍从们个个都捂著下面,翻滚嚎叫。 葵:……嘶。 光是看就觉得好疼。 “你什么时候学了这样一手?”他低声问。 “你不在的时候。”林嫵答了跟没答一样。 葵气得捏了一下她的屁股。 林嫵:…… 两人一边吵嘴,一边赶到第四十九层。 葵的脚步很明显放慢了。 “这儿不太好办。”他皱起眉头:“守在这里的,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连你也没有把握?”林嫵觉得稀奇。 可葵点了点头。 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德妃的追兵紧隨其后,已然能听到她的吼叫: “圣子,都是自己人,你確定要倒戈相向吗?我们还有大业未成!” “放下林嫵吧,你不可能拿得到最后一块玉璧,除非……” 没有时间了。 葵无心听德妃再说什么,而是用力撞开了第四十九层密室的大门。 他是圣子,他当然知道,最后的持璧人,就在这里。 而塔尖的机关,也在这里。 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便是死,也要將林嫵送出去…… 可是,一片寂静。 密室里空无一人,通往塔尖的机关在昏暗光线中,发出金属色的亮光。在那用以承载玉匙的的凹槽里,早已放好了一块玉璧。 正是最后一块玉璧,第四十九层的玉璧。 葵和林嫵双双愣了一下,隨即立刻反应过来: “快把其他玉璧放上去!”林嫵急急道。 两人紧张而又冷静地,將一兜子玉璧,跟拼拼图似的往上放。 於此同时,德妃带著人匆匆赶到。 在他们杀入密室的最后一刻,四十九块玉璧归位。 七星玉璧机关,缓缓地启动。 大门,打开了。 林嫵一眼看到远处那在天堑两段晃荡的绳索,当机立断抱住葵的脖子,而葵也在同一时间,默契地捧住她的屁股—— 冲啊! 虽然追兵如潮水般涌上来,但是比起轻功,谁也不是葵的对手。 侍卫只能自我安慰: “无事,等他绑防护绳的功夫,我们便赶到了……” “不是啊。”另一个侍卫双目呆滯,惊恐地望著前方:“兄弟,你快看,他们根本没绑防护绳……” 眾侍卫聚焦一看,瞠目结舌。 只见圣子抱著林嫵,很轻鬆地就到了绳索边上,然后如同一只轻盈的飞鸟,跃了上去。 平素有人要用通山绳索,都是用吊环滑过去的,还得用绳子扎好腰,免得手滑掉下去,小命就没了。 可圣子竟如此悍勇,把绳索当成平地,大喇喇就在上面走动。 这可是两座大山间,晃荡不止的一条绳索! 而且,他怀里,还抱了一个人! 这简直是…… “神啊。”有个侍卫忍不住发声。 他们本不是东傀谷的人,而是德妃培养的外来死士,但此时齐齐对这位所谓的圣子,肃然起敬。 这世间真有如此神明,行走於天地之间,將生死踩在脚下! 眾侍卫惊掉下巴,德妃则恨得牙痒痒,不要命似的嘶吼: “快!上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他人呢?他人去哪里了!” “混蛋,混蛋!” 侍卫们你我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为难。 他们不过是普通人而已,在地上打打杀杀还行,但这可是天上。 而且,对方是神。 神,能打得过吗? 德妃气得要发疯: “你们一个个都傻了?切断那根绳子,切断!” 啊…… 眾人又惊呆了。 切掉绳子?那人岂不是径直落入深渊,然后粉身碎骨? 虽说都是德妃豢养的死士,但此时望著这个女子癲狂的面容,他们竟有些毛骨悚然。 可终究还是按了她的意思去做。 绳索被切断那一刻,侍卫们不约而同闭上眼睛,不忍看那两个身影如断线的风箏坠落: 神啊,请宽恕我…… 可他们在闭眼的黑暗之中,听见的却是德妃歇斯底里的尖叫: “怎么会这样!” 数十双眼睛霍然睁开,然后,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拽著那绳索,竟如盪鞦韆一般,被高高甩向天空后,选了一个最佳的点,鬆手—— 然后,向一只翱翔的飞鹰,向千丘峰俯衝而去! 对於旁的人来说,高空坠落便是一死。 但对轻功绝佳的人来说,却不过是小菜一碟。 即將落地时,葵来了好几个翻腾跳跃,而后,稳稳地落在石门前。 “啊!” 德妃已然是疯了。 她抓住自己的头髮,一股红色的痕跡,濡湿了她的裙子。 贴身侍卫大惊: “娘娘,千万以您的身子为重,不要动气啊!” “便是他们到了千丘峰又如何,石门的钥匙在您身上呢,他们不过是白忙活一场罢了!” “对!”德妃的眼睛猛然迸发出光亮,有一种濒临失控的狂喜:“钥匙在我身上呢,我怎么忘了?” “呵呵,哈哈哈哈,他们费尽心思,不过是被困在石门之外,被我们瓮中捉鱉罢了!” “只要这钥匙还在我身上,我就可以……” 她又哭又笑地摸著自己的身子,去找那把小小的钥匙: “就可以……” “就……” 狰狞扭曲的脸冻住了。 本来还颤抖抽搐如疯子的德妃,此时宛如一个木偶,连眼泪都停在脸上。 “我的钥匙,去哪儿了?”她呆呆地问。 贴身侍卫莫名其妙: “娘娘,不是一直在您身上的吗?您包了又包,贴身绑在身上的……” “不见了。”德妃的脸渐渐拧起来,瞳孔放大:“不见了……” “石门的钥匙,不见了!” “啊!” 悽厉的尖叫声,在山谷中不断迴荡。 而另一头,千丘峰石门,一把小巧的钥匙正被插进锁芯里。 咔噠一声,石门缓缓打开。 俊美秀丽的男子歪头翘起嘴角,两眼闪闪发亮,弯下腰来,对后头的女子灿烂一笑。 “姐姐,打开啦。” “干得好!”林嫵踮起脚尖,拍拍他凑过来的脸颊。 “你最棒了,赖三!” 第426章 该算帐了 出了千丘峰,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 圣子想在钟楼出入,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两人一边掠风下山,很快出了山门。 门口,一辆马车已经在静静等候。 小老头从门帘后探出头来: “快来快来,药已经熬好了,快来尝一口!” 赖三抱著林嫵一跃而入,抱怨道: “老爷子,试药可以找別的人吗?上次你那药我才吃三天,脸上便长了三个疮!” 天知道,这张脸对美人而言有多重要,他那几天生不如死,天天敷味道难闻的药草,好不容易將疮给平下去了。 最可恨的是,疮好的那天,瞳孔唰地一下。 变色了。 换人了。 劳动果实被人窃取了! 苦哈哈的只有赖三自己,好处都被圣子占了,他现在想起来就憋屈。 游医老爷子不以为意,摆摆手: “哎呀,为医理献身是你的荣幸。你这孩子咋一点大爱也妹有呢?” “再说了,你如今十七岁,正是青春气盛的时候,脸上长疮能怪我吗?少年人不都这样吗?要怪就怪你心火太旺,实在不行青楼走一遭,找个魁发泄发泄。” 说到这个,赖三就更气了。 “別再跟我提这两个字,想当年我高低也是个魁,都怪你趁我不能动弹的时候,灌了我那么多骨头汤,生生將魁整成了魁梧,连裙袄都得定製,老鴇见我来了,还以为是来收保护费……” 游医摊手: “这又怪到我头上啦?不是为著你天天喊骨头疼吗?” “人孩子都是十四五岁长身量,你倒好,十六岁才长,本来多软萌可爱的矮冬瓜,嘭地一下长成村东头铁柱,嚇也被你嚇死,还以为鬼上身了呢。” 赖三听得七窍冒烟,嚷嚷起来: “那还不是你老是给我吃什么大补丸?补来补去,身也不娇了,体也不软了,骨头梆硬,狗洞都钻不进去了,別说当魁,贼都要做不成了!” 游医也咣当放下药碗,怒髮衝冠: “啥!老爷子那是为了救你,救你还救出仇来了?” “当初你伤得就剩一层皮,若非这东傀谷奇药无数,老爷子费尽心思给你搜罗来了,你如今更硬,尸体僵硬!” “唉,你这娃子真不懂事,要老头子说,还是圣子知恩图报,有礼有貌……” 这话更是踩到赖三痛脚上,最令他难受的一点来了: “你还说,若不是你把我带回东傀谷,又吃了那些特效药,那傢伙怎会跑出来,明明在京城时好好的……” 游医真是奇了怪了,嗤笑道: “好什么好?你本来就是一体两魂,在京城时就要死了,若不是他那个魂撑著你回到东傀谷,慢慢养起来了,你能活到现在?” “你也是,好好的圣子不做,去当什么偷子,那一身轻功都白学了,人家用来飞天赐福的,你飞檐走壁去偷肚兜……” “我没有偷肚兜!”赖三崩溃道:“那是前朝艷后的金缕玉衣!” 游医一副“安啦,大家都懂”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难过,现在也挺好的,小时偷兜,大了盗国,我才听说,东傀谷要进攻京都了,你作为圣子是督军大將呢!” “真是有出息啊。” 赖三更无语了,扶额呻吟道: “这些我不知道,都是那傢伙掺和的,我真是被他害惨了……” 游医长吁短嘆: “老爷子何尝又不是呢,如今我是药库的师尊,圣子还指名让我去隨军当军医嘞。” “铁饭碗粘身上了,甩都甩不掉,真烦。” “也不知道这事传到京城,我儿子会不会被太医院除名啊。” “我也要被京城偷子圈除名啦。”赖三含泪:“长太高了。” 两人从一开始的互相指责,到针锋相对,再到同病相怜,眼下几乎要抱头痛哭了。 直到身旁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你俩敘完了吗。” “轮到我了没有啊。” “我还有一笔旧帐,要跟你俩算算哦。” 林嫵盘腿坐在车里,举著冒著热气的烧火钳子笑眯眯: “尤其是你,赖三。” 车厢內的温度瞬间下降,气氛尷尬又紧张。 游医若无其事地捧起煎药炉子: “在车里头煎药呛得慌,我去外头煎。” 然后便如脱韁的野狗般,九头牛也拉不回似的躥出去了。 车內只剩下林嫵和赖三二人。 赖三只觉得头皮如同被针扎,人都麻了,麻溜地跪坐在林嫵跟前,諂媚道: “姐姐~” “放肆!”林嫵把那火钳子咚地一敲,面无表情:“叫我大小姐!” 赖三挺直的身板马上塌了下去,跪行两步,在林嫵的脚边蹭蹭: “大小姐……” 可林嫵心硬如铁,这个小偷瞒了她那么久,把她骗得团团转,若不是选亲的最后时刻对上暗號,她如今还蒙在鼓里呢。 “你自己交代吧。”林嫵冷声道。 “呜。”哈巴狗呜咽了一声。 “我错啦,大小姐。”赖三语气可怜巴巴:“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如今身份敏感,那傢伙又时不时跑出来,在万龙河撞船时,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就没和你相认。”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说?”林嫵利眼如刀。 一个月,他们在河上行船走了整整一个月啊。 该死的赖三日日和她同床共枕,却什么都不说。林嫵回忆起来,就想用烧火钳子夹他的脑子。 赖三低头吸鼻子: “我想说的,但是你突然摸我……” 噢。 这回轮到林嫵头皮发麻了。 他这说的,是嫁船上那会儿,林嫵为了试探他的性別,干了一些出格的事。 “长这么大,还没人这般摸过我。”赖三委屈上了:“虽说我下头穿了个猪皮做的假东西吧,但还是被摸得好苦。” “你还穿成那样,过来挤我,还让我摸你。” “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热……” “停,停停停!”林嫵听不下去了,尷尬地打断他的话。 “人要向前看,赖三,那些事你就忘了吧。” “怎么能忘呢?”赖三眨巴著眼睛,媚眼水水的,波光流转。 “大小姐,那是我的第一次……” 第427章 塔尖奇人 林嫵也想抱头痛哭了。 啊。 看她都做了什么啊,她把人撩出火,现在甩都甩不掉了! “其实呢,赖三,咱们做姐弟就挺好的……”她挣扎著说道。 但赖三仰著小脸,脆生生道: “不好。” “以前在京城,是我没开窍,天天伺候在大小姐身边,都不晓得近水楼台先得月。” “前些日子大小姐对我那般……我才知道,姐姐真香!” “要是早点醒悟就好了!白白便宜了那些个臭男人……” 他真情实感地懊恼起来。 而林嫵,不单懊恼,还悔恨,悔得肠子都青了。 “额,赖三,说实在的,你我並不合適……” “哪里不合適?”赖三不同意了:“我觉得很合適啊。” “虽说我张开了些,面孔不如先前纤细柔美了,但五官轮廓到底还在,我们可是夫妻相誒。” 他越想越美: “而且,你还认出了我!” “大小姐好厉害呀,我这么努力地隱藏自己,还是被你看穿了。”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林嫵大大地嘆了一口气。 说起这个,她就想敲自己的脑壳。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其实,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並且非常明显,只是她一直都没放在心上。 喜爱扮女装,经常欣赏自己的美貌,对她又无缘无故的亲近…… “最开始不理解,是在药库的时候,游医毫不犹豫就让我跟圣子走了。”林嫵鬱闷道。 那时候死老头子说什么来著? “你们是应该好好处处。” 这话听著就很怪。 按理说,游医虽然很离谱,但关键时刻还是可靠的,既然他能在德妃面前救下林嫵,又怎会转头让她陷入险境? 可林嫵没来得及问他个明白,就被圣子提溜走了。 而后,在主塔给圣子更衣时,她那严严实实包了好几层,藏在衣服里的珠,突然出现在圣子手中。 这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她敏锐的直觉,捕捉到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只不过,那感觉转瞬即逝,她没有细想。 “最终確定,还是因为那无聊的选亲。”林嫵气得把烧火钳夹得啪啪响。 “什么你最爱的东西,居然是魁……”她吐槽道:“这世上除了你,还有哪个男的想当魁?” “当初你就念叨著要当美艷魁,后来去道观见马道婆,你死活都要妆成魁。” “魁两个字,简直刻在你的脑门上,必然是你!” 林嫵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自己把自己说无语了: “我当葵是个什么別出心裁的名字,原来,不过是魁倒过来念而已。” “这么有执念,不是你还能是谁?” 说到这儿,终於是忍无可忍了,林嫵举起烧火钳,梆梆揍了赖三几下: “嗨呀,好气呀!” 赖三很配合地做出很痛的样子,闷哼了几声。 “小姐真的好聪明哦。”他眨眨亮晶晶的眼睛:“不愧是我的姐。” 林嫵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到上,更鬱闷了。 不过,其实也不能全怪她。 也要怪赖三这个死傢伙,当初明明都是一米五几的矮冬瓜身材,怎么她不忘初心,他却猥琐发育? 跟泡发了似的,这窄腰长腿宽肩膀,至少都是一米八好吗? 差距也太大了,谁看了,会想到是同一个人? 林嫵真觉得自己眼瞎得冤枉。 而且,作为同龄人,她回想起自己当时努力喝下去的那些汤汤水水,西湖的水都要化成眼角的泪了。 这是什么基因差距,人间惨剧啊。 赖三隨隨便便发育一下,就躥到了一米八。而她在寧国府努力进补,结果,只长了胸!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恨。但友人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林嫵自暴自弃了: “罢了,罢了。这事放在一边吧,先不提了。” “我且问你,东傀谷要造反的事,你知道多少?” 谈到正事,赖三的表情终於正经了几分,他皱眉道: “这事我真不知道。” “我懒怠打理那些事务,都交给那傢伙了,德妃到这儿来,原先只说是腹中胎儿有问题,到此求医问药。她与东傀谷合作之事,我完全不知。” “而且她素日多居於万仞塔,甚少到钟楼来,我也不过是见过她几次。” 说到万仞塔,林嫵又想起今日之事,很多事情都太不同寻常了。 听赖三的意思,且之前圣子亦说过,德妃与东傀谷不过是合作,那为何她在万仞塔竟有如此权势,整座塔都是她的人,还口出狂言要杀了圣子? “这我也不清楚。”赖三又皱眉了:“我从来不去万仞塔,万仞塔有个危险的人,我很不喜欢。” “是塔尖那个人吗?”林嫵问。 赖三点了点头,脸色不大好。 “小时候在崖底,他经常逼我念经,又让我去冲瀑布,脸冷得像个死人,那傢伙就是太听他的话,所以才长歪了……” 那傢伙,指的是圣子。 虽然赖三说圣子长歪了,但其实长歪的,是他自己。 那一个魂魄,一直被当成圣子来培养,行事作风规矩,自我要求苛刻,是完美的神明之子人选。 但谁也没想到,这具肉身里,还藏了另一个人格。 赖三懒散叛逆混不吝,跟高洁克制的圣子相比,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为此,他从小吃了不少苦头。 “他自己孤僻残忍,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冰人,还想把我也驯化成那个样子。”赖三哼哼:“他就想吧!” “我把轻功学好之后,就逃跑了。” “跑去做贼才发现,这才是真正的自在如风啊。” 他回味的表情,甚至有些陶醉。 林嫵听得都无语了。 所以,这是一个师父太严苛,嚇跑徒弟的故事? 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谁。 不过,德妃既然能与那人同住万仞塔,还把钥匙交给他保管,说明二人交情匪浅? 可他竟然主动將第四十九层的玉璧留给他们,这和德妃的意愿相违背,又不见得两人关係很好…… 林嫵陷入沉思。 大脑仿佛有一团灰色的雾,朦朧中有什么在逐渐成型。 她试图抓住,但不大確定。 第428章 跟我走吧 而赖三,经过起初的心惊胆战,见林嫵面色逐渐和缓下来后,心思又活络了。 一会儿给林嫵扇风,一会儿给她捏肩,一会儿又问茶甜不甜,他特地加了蜂蜜……说到。 林嫵转头看了他一眼。 赖三菊一紧: 大小姐又想起有什么帐要算? 可是紧接著,他就心怒放了。 因为,林嫵说: “赖三,把衣裳脱了。” 赖三先是大惊,而后大喜,紧接著大脱特脱…… “你干嘛?”林嫵按下他要扯裤头的手:“我是想看看你的胸口,你忙活什么?” 赖三:“……確定吗?” “其实我的腰也很好看,腿又直又长又白……” 林嫵懒得听了,直接上手去扯他的前襟: “我只要看……” 一片雪白。 纤细但不瘦弱的胸膛上,覆著一层不算结实也不算单薄的肌肉。 最要紧是,肌肤胜雪,滑嫩无瑕。 如同一匹上好的白绸锦缎,泛著光泽,诱人上手去摸。 赖三只低头看了一眼,便又被自己给迷住了。 啊,我这该死的美貌…… 他陶醉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林嫵怔怔地抓著他的衣襟,以这个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 那眼中纷繁复杂的情绪,令他不由得心里抽痛一下。 “小姐,怎么了?”他小心翼翼问。 林嫵敛下长长的睫毛,敛去眼中思绪: “没什么。” 而后又突然问道: “赖三,你小的时候,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赖三托腮,雌雄莫辩的神顏上,流露一丝悵惘: “也不能说是很辛苦……就是,孤独。” 他自己都记不起,是几岁的时候被送到崖底。似乎记事以来,他就是在崖底度过的。 崖底的日子清苦,因为身为神之子,保持心明澄净,方有资格替神施泽。而苦修,便是净心的方式之一。 在那儿,年幼的赖三没有玩伴,最常陪伴在身边的,是一个聋哑的老僕。 而他每日的功课又很重,规矩那么多,什么都要学。师父会不定时来检查,不合格便打手心。 “师父都是要求很严苛的,日日都要诵经打坐,还要学习如何侍奉神明。” “我不能有口欲,贪玩,赖床。小时候的我,连玩具都没有,折了鲜插在头上,都会被扔掉。” “唯一快乐的时候,是端午前后。” 端午,是东傀谷的重大节日,百姓往往乘船出谷,顺著万龙河沿途直下,进行一年一度的游船活动。 这是一年之中,赖三唯一可以离开崖底的时候。 “唯有这个时候,我才被允许去玩乐,我可以住在外头,不用回崖底。后来,我就是趁这个时候,跑掉了。”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那时候,还挺佩服那傢伙的。他最喜欢的玩具,居然是经书耶。” “他可以轻轻鬆鬆地打坐一整日,还能去冲瀑布修炼。” “这是什么疯子啊。” 他感嘆完,才发现林嫵愈发沉默了,仿佛在出神。 “小姐?”他轻轻唤了一声。 林嫵嗯了一声,然后问: “赖三,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否答应?” “我想……让你跟我一起走。” 赖三愣住了。 “这……”他有些踟躕。 林嫵明白他的顾虑。 他从小被作为圣子培养,不论喜不喜欢,责任感是刻在骨子里的,之前也就算了,如今他已经正式成为圣子,让他拋下整个东傀谷,实在过於为难了。 “你放心,东傀谷不会因为你不在而乱套的。”林嫵安慰他:“可是若你留在东傀谷,日后我会很为难。” 赖三明白。 林嫵已经成为护国公主了,那么东傀谷进宫京都,他与她便站到了对立面。 如果他临阵消失,东傀谷失去大將,便会止步不前。京都不说危机解除,至少,能有更充裕的时间准备应对。 可这便意味著,东傀谷的谋划,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赖三迟迟可无法决定。 正在这时,马车突然咔噠停下了。 门帘被猛地掀起,游医向来老顽童表情的脸,难得地露出焦急: “快,下车!” “神卫队追上来了,怕是,为了赖三来的!” 赖三和林嫵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 他们能想到的,別人也能想到,东傀谷怎么可能让让赖三跟著林嫵走? “不行,马车速度太慢,坐不得了。” 赖三不容细说,直接將林嫵抱在怀里: “我直接带你到渡口去,那儿已经准备好了船……” “快!”游医又叫起来:“他们要追上来了!” 林嫵只觉得身子突然腾起,赖三施展轻功,飞快地掠过鳞次櫛比的屋顶。 而在他身后地方,已然冒出神卫队特有的服饰。 但他们的水平,与赖三相比差太多了,赖三不过跑了好一会儿,就將他们远远甩开。 “圣子大人!” 是神卫队队长的声音。 他因为急速奔跑,语气有些喘,但更多的是焦急。 “大人,莫要行糊涂事!” “您若是离开了,东傀谷该怎么办?我们不能没有您,百姓不能没有您!” “大家如此虔诚地崇拜您,您不能丟下我们啊!” 林嫵明显感觉到,抱著自己的手收紧了,速度似乎也稍稍放慢了一些。 这时,风的流向似乎被扰动了。 林嫵也说不清,似是错觉,又可能是她想太多,毕竟赖三抱著她跑,风一直在吹,她一个没有武功的人,能感受到什么? 但她的神经,就是敏锐地跳了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她也感觉到,赖三浑身都绷紧了,眼神也变得高度紧张和警惕。 “不好。”他低声道:“他来了。” 他? 林嫵根本来不及反应,赖三就咬紧下頜,以几乎突破人类身体极限的速度,继续往前冲。 终於,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宽阔的水域。 是码头。 但赖三没有任何鬆懈的意思,反而,肉眼可见地更紧张了。 林嫵在急速飞奔中,被风颳得脸颊生痛。 有那么几秒钟,她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怎么有残影。可是眨了眨后发现,不是。 一个高大森冷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他们身前。 然后,一脚將赖三…… 踹了下去! 第429章 码头激战 这一脚来得又狠又突然,林嫵甚至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赖三虽然咬紧牙关,但仍不免闷哼,林嫵抬头,只来得及看他嘴角逸出一缕鲜血。 然后,她的头就被赖三严严实实护在怀里,接著极速坠落。 模模糊糊中,她听到来人吐出两个字: “废物。” 冰冷残忍,令人打心底震颤。 她拼命地想挣开赖三的桎梏,好把那人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一些,但那人已经不再说话。 赖三尚有余力使用轻功,能够安然抵达船上。 但他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那人总是一再考察他,如果不满意,便会施以惩罚。 果不其然,那道黑影,又出现在他身侧。 那人的速度如此之快,明明是青天白日,赖三却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能在鹰一般的爪子扼住自己的肩膀时,才能深刻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赖三被卸了一条胳膊,而后,被重重地甩到地面。 无力的手臂再不能抱住林嫵,林嫵以为自己也会自由落体,然后砸成肉饼。 可没等她闭眼,视线就陷入了血红。 一张鸳鸯盖头,罩住了她的脸,冰冷透骨的手攀上她的腰,而后她被揽著,往不知何处飞去。 当她双脚落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猛地扯下盖头时,身旁已无人影。 而这时,神卫队才呼哧哈赤地露头,並对她已经站在船上这事表示惊异: “糟糕,那女子要逃了!” “圣子大人呢,圣子大人呢!” “快快,拦住那条船……” 神卫队像无头苍蝇,而林嫵也在专注寻找。赖三,现在在哪里? 但船已经开始离岸,幽灵般的声音在林嫵身后响起: “夫人,小心坠船。” 林嫵:“……徐暝,看到你家主子掉哪儿了吗?” 徐暝:“没有。” 林嫵顿时有点绝望。 徐暝接著又幽幽道: “但是看到了圣子正往这边来。” 林嫵转头一看,赖三果然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了,嘴巴还在噗噗吐血,两条腿却抡得飞快。 要不说做贼两大要素,一是会偷,二是会逃呢。 命太硬了。 赖三身残志坚往船这边跑,还生怕赶不上趟,一边吐血一边喊: “等等我……” 可离岸的船如离弦的箭,哪里还等得了他。 徐暝的大脑像没载入这个程序似的,看到圣子背对东傀谷,要挣脱樊笼,他呆呆地反应不过来。 还是林嫵將用来绑锚的粗绳递到他手里: “扔过去!” 他才如梦初醒,一个大力水手扔绳头,啪地到赖三头上。 赖三眼冒金星,仍不忘,一把抓住绳头: “徐暝你这傢伙哇哦哇哦哇哦哇哦……” 话没说完,喝了一肚子水。 船锚將他拖离河岸,急速向远方驶去。 “快追!”神卫队又在转著圈圈丟人:“船呢?船呢?怎么船都不见了!” 船自然是被未雨绸繆的赖三调走了。 如今码头空荡荡,唯有一只渔船在远处,渔民嚇得手足无措。神卫队只能又化身无头苍蝇,到处去找船。 眼看林嫵的船渐行渐远,而赖三攀著绳子,已经快要爬上船了。 林嫵和徐暝专注地看著赖三越来越近,马上就可以摸到船了,正准备伸手去拉他。 因此,那道亮光在船板上缓缓移动时,他们並没有留意,只以为那是日影在移动。 直到那亮光落在绳子上,他们才惊觉不对。 没有任何东西碰触到绳子,仅仅是亮光扫过,绳子就突然出现光滑整齐的切口。 剑气,把绳子切断了! 本来触手可及的船瞬间化为泡影,赖三噗通又跌回河里,哇哦哇哦哇哦喝了好几口水。 他都生气了。 狼狈地扑腾之余,恶狠狠瞪向船顶: “你不要太过分了……” “师父!” 师父? 林嫵和徐暝愕然转身,才发现船顶上,不知何时立著一个黑色的身影。 背著光,戴著面具,一身黑色劲装,整个人发出沉沉死气。 冰冷,无情,令人心生战慄。 他没有留给任何人思考的时间,身影倏地消失了,再次出现已经是在水面,拎著赖三的后襟,凌波微步就要往岸上走! “赖三!”林嫵情急大喊。 赖三也想反抗,可他如同一只猫咪被捏住了后颈皮,根本没法挣脱。 眼看他与船的距离又迅速拉开了。 而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飘荡在河面上那艘渔船,渔民本来缩在一旁,这会子却突然站了起来。 大家才惊觉,这个渔民,好生高大啊! 但高手与高手之间,总是存在某种感应的。拎著赖三正经过渔船的黑衣人,骤然转身。 噔—— 破空而来的长枪,枪头在空气中震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黑衣人眸色一凛。 到底是在水上,他又拎著个人,颇受限制。而长枪又横扫而来,逼得他后退些许,又回到了林嫵船上。 而那渔民也划船追来,长枪在船上一撑,高高的个子借力腾起,落到了黑衣人面前。 两人交战起来。 “世子爷!”林嫵紧张地喊了一声。 结果因为这一声,气氛更加凝重,寧司寒气势大增,黑衣人则直接把赖三扔到船上,两人打得昏天黑地。 按说,寧司寒是武將,在战场上磨链出来的武艺,跟江湖高手不是一个路数,近身作战多少有点劣势。 他的每一招都简单粗暴,朴实直接,迎面劈来,没有一点活。 可再厉害的高手,挡上一招,都会被震得后退几步。 力量太强了。 凭著这巨无霸的力量,他竟也和黑衣人交战了上百个回合。 不过技术差距依然存在,对方是刀剑流稀世高手,寧司寒渐渐便抵挡不住了。 就在险险躲过一次进攻的当口,他眼角余光看到有个小小的身影,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 寧司寒心头揪紧: “嫵儿,不要靠近!” 而黑衣人竟也吃了一惊,略显仓促地收回攻击,剑气转向划过水面,激起丈高的水。 正在这时,一个在日头照耀下,闪著光芒的东西,直直向著他的面门飞来。 他下意识伸手,宛如截取一片悠悠飘落的树叶那般简单,轻巧地接住了那东西。 是一根,开著一朵朵精致小的珠簪子。 上头还染著斑斑血跡。 “我不喜欢吊钟了,还给你。”林嫵冷声道。 “你走!” 第430章 寧有种乎 谁也说不清,为什么黑衣人说退就退了。 船极速行驶在万龙河上,离东傀谷越来越远。 林嫵走进船舱,徐暝正不得其法地给昏迷的赖三施救,一通乱掐乱捏,掐得人中紫红紫红,生生把大美人整成了日本人。 林嫵走过去: “我来给他诊诊脉。” 徐暝如蒙大赦,总是波澜不惊的脸,难得露出鬆口气的表情。 然后能站多远站多远,生怕圣子嘎嘣一下死了,神明震怒,打雷的时候劈到他身上。 而林嫵才摸上赖三的手腕,便知道徐暝的担忧不无道理。 这傢伙的脑子给撞坏了,怕是有淤血,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但问题倒也不是太大,东傀谷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赖三才来了多久,这身子骨就养得很不错,哪怕经了这样的重创,也没能把他创死。 目前来看,只需要静养等待吸收,假以时日便能清醒过来了。好在船上有些伤药,林嫵估摸著赖三的性命应当无碍。 她乱中有序地將赖三的內外伤安排妥当后,终於有时间跟寧司寒许久。 寧司寒刚刚包扎好了伤口,那黑衣人太厉害,他免不了受了些皮外伤。 林嫵在他面前款款坐下: “世子爷,感觉可好些了?这伤药据闻是东傀谷特製的,效果极好,几日便可结痂了。” 寧司寒自她的身影在门后出现时起,眼睛就黏在她身上,没有离开过。 这会儿,他也是目不转睛盯著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视线是何等炽热,也根本没在听林嫵说了什么。 “啊,嗯。”他胡乱答道。 林嫵无奈地笑了笑。 “世子爷,你如何出现在这里?今番若不是得世子爷相助,赖三恐怕有难了。” 她没有直接点名赖三是圣子,而看寧司寒的样子,似乎也不知道。 听她这话,寧司寒才从贪婪的注视中醒过来。 似是被勾起不好的回忆,他的乌黑修长的眉毛,立即皱了起来。 “哦……” “我在宋家军有些人脉,听闻你落水了,便一路搜寻过来。” 寧司寒没有细说自己的艰辛。 先是宋家军紧迫盯人,在朝堂上百般为难,不许他离京。还是靖王力排眾议,以追缉之名,让他能够脱身去追寻林嫵的踪跡。 而后便是漫长搜寻。因著宋家从中作梗,他无法调用都中营,只能只身寻人,沿著桥往下游两岸找,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最终还是託了结婶的福。”他没把一路的不易当回事,瀟洒笑笑:“狗鼻子就是灵,从一艘沉船残片中嗅到你的痕跡,我暗访了两岸许多百姓,才知道那是前往东傀谷的嫁船。” “真不枉你当初那么疼它。” 林嫵闻言,心里有些酸酸的。既是为jason的靠谱感动,也是为寧司寒那些未尽之言,感到不是滋味。 即使寧司寒不说,她也知道他这趟来得不容易。 不知道他知道自己掉进河里,又看到嫁船的残片时,心情如何呢。 在这巨大的压力和绝望之下,还能坚持寻找,孤身一人远赴东傀谷,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世子爷,谢谢你。”她真诚地说道。 听她如此郑重,寧司寒倒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他很早就回过味来了,当初在寧国府时,林嫵对他,其实一点感情也没有。 说不怨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心里难受。 起初是难受自己对不起她,给不了她想要的,不能像父亲那般护住她。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再想林嫵了,让一切过去吧。 私底下,一次也没找过林嫵一次。 而沈月柔身死,林嫵离开寧国府后,他甚至长长舒了一口气。 天高地阔,金丝雀终於飞出这座樊笼,就让她从此自由吧。 前有自己不义在先,后有祖母的孝字大过天,中间还掺杂隱秘不为人道的父子相爭,他什么也不能做,不敢做。 知道她要嫁给兰陵侯那些日子,他日日喝得烂醉,告诉自己,总算有比自己更好的人出现了。 嫵儿值得。 可他还是难受,为什么这般难受…… 后来赵竞之落了难,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总是有意无意地暗中留意林嫵,但仍然畏葸不前。当他看到靖王、崔逖等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簇拥在她的左右,他心中满是说不出的苦涩。 难道自己这一生,只能龟缩在过去的阴影之下,活在懊悔之中吗? 直到察觉,连景隆帝也成了林嫵的裙下之臣,他突然顿悟了。 王侯將相,寧有种乎? 他有,他可太有了,凭啥要將心上人拱手相让! 他们武將,讲究的就是勇往直前,摧枯拉朽,攻城略地…… 男未婚女未嫁,只要他肯爭肯抢,焉知他不是最后贏家? 寧司寒又打起精神来了。 只是没想到,宏伟目標刚建立不久,就快进到红顏薄命,魂断蓝桥—— 林嫵遇袭坠河,不知所踪? 去他丫的! 世子爷手中的长枪银光鋥亮,心头热血澎湃欲出。 他不信命,不服命,也不怕命! 曾经他放手了,这一次,不论如何,他也不会放手…… 事到如今,他很庆幸自己孤注一掷,坚持下来了。 而林嫵这由衷的感谢,令他心中百味杂陈。 是心酸?是痛楚?亦或是拨开云天见月明的潸然。 嫵儿,这是终於原谅他了。 他终於可以丟下过往的包袱,和其他人站到一起,堂堂正正地角逐。 “你无需谢我,嫵儿。”寧司寒声音沙哑道:“早该如此——” “这是,爷迟来的心意。” “你肯接受就好。” 林嫵抿嘴笑笑,然后正色道: “世子爷,嫵儿还有一事相求。” “嫵儿……想请爷去一个地方。” 寧司寒一听就不赞成。他费尽心思寻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保护林嫵。如今前有宋家军围堵,后有东傀谷追兵,他怎么能扔下林嫵不管? “嫵儿,什么事非要我这时候离开?你身边少不了……” 他拒绝的话音还未落,就被林嫵打断了。 “世子爷,此事非你我意志所能决定,你非去不可。” “否则,大魏危矣。” 【今天只能更两章啦,后面的还没想好t_t是的我不但没有存稿,而且每天的剧情都是现编的】 ps: 东傀谷事件是女主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作者下跪,对在每个存疑环节,孜孜不倦猜测是小侯爷的宝子们,磕头道歉!不是他,他还在排队,不过快要排到了。 赵竞之是女主的坚实后盾,女主接下来的转变,离不开他的鼎力支持。 虽说要踩著男人上位,但是能不能站到最后,还是看人格魅力。 女主在美色吸引这些男人的同时,与他们守望相助,这就是她的人格魅力。 希望这样的女主,依然能够获得大家的喜欢。 谢谢~ 第431章 变成赖子 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寧司寒离开了。 船继续行驶在万龙河上。 这正是当初,葵送给林嫵那条船,虽说是卖给了人牙子,实际上还是回到赖三手里。 不过是找个由头,给林嫵塞零钱罢了。 因著是圣子用的船,船上各色物品齐全,日常生活没什么缺的。更巧的是,徐暝还会点腿脚功夫,勉强也能保护林嫵。 只是若想从他嘴里套话,就很难。 他虽然不聋不哑,但是装聋作哑,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关於东傀谷的事一概不提。 確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僕人。 林嫵几次试探后,选择放弃,轰他去伺候赖三。 赖三现在可不好伺候,因为,他是……圣子。 说起来,万事万物皆有其规律,比如赖三每次被创,圣子就会跑出来。 归根到底,还是赖三太脆了,每次都要圣子的超强魂魄兜底。 圣子也是没想到,自己清心寡欲、苦修数年积累的阴德,都嚯嚯在了赖三身上。 为此当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脑袋像被烧火钳子夹过一般,又热又痛,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恨。 赖三又给他丟下什么烂摊子了! 得知自己居然飘荡於万龙河上,成了东傀谷的叛徒,他更是无语问苍天。 他深深地后悔了。 曾经有一个让赖三自杀的机会,摆在圣子的面前,他没有珍惜。等他再次被那傢伙给坑了,他才追悔莫及。 一体两魂最噁心的事莫过於此。 如果上天能让他重回撕开前襟,看到那行血字的一刻,他会说: 求求你了,快自杀吧,你这个街赖子! 最好和眼前这个披著清纯外皮的恶毒婆娘一起,你俩一块去死! 嘶拉。 无能狂怒的圣子,撕碎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色诱惑系纱衣,板著脸道: “怎么总是给本座这种衣裳?” “便是船上没有男子的衣裳,路过村镇,亦可以顺道去买些。” “你在凌辱本座?” 林嫵好声好气,耐心解释: “圣子大人请见谅,如今追兵紧迫,我等须日夜兼程,且不便暴露踪跡,所以……” 圣子闭上眼睛忍了忍,而后又睁开,但目光仍像是要杀人: “纱衣也就罢了,为何还,为何还……” 还只给他穿了內衣裤? 且是女子的內衣裤! 堂堂圣子,只穿了三点一线,站起来便觉得风吹屁屁冷,这是何等的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圣子的威严该往哪里放! 可怜一个高大圣洁的男子,缩在床里裹紧小被子,怨气衝天。 但林嫵面不改色,徐徐端起茶盏,浅酌一口: “如今已是六月,正值盛夏,大人又何必层层叠叠,受那暑热之苦?” “再者,大人轻功委实超群,林嫵一介女流无阻拦之力。穿太整齐怕您逃跑,不如少穿点,好好在这船上待著,对大家都好。” 圣子:…… 清秀俊美的脸是变了又变,一会儿恨林嫵心思狡诈,手段毒辣,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玷污他的身子。 一会儿又恨赖三,生性淫荡,道德沦丧,一船的衣裳全都是女子裙袄不说,还精心研製了什么三点式內衣裤,纯洁的圣子大人感觉自己的灵魂脏了! 终於是忍无可忍了,咆哮道: “跑什么跑,你把本座绑得像祭神用的烧猪,本座还怎么跑?” 可不是么,两只手被反过来,在背后扎了硕大一个红色蝴蝶结。膝盖和脚踝也扎得严严实实,两个小蝴蝶结,在白皙诱惑的胴体上狠狠绽放。 远远看去,他像一个诱人的礼物,亟待拆开…… 噢,不能再想了。 圣子的脑子都不乾净了。 他越想越心寒,说到最后,多年心如止水的修行破功: “你就是故意的!” 听得林嫵都心生怜悯了。 看把孩子逼成啥样了,比她还小半岁呢。 真惨啊。 “你放心吧,也不过是这几日功夫。”她安慰道:“我们马上到京城了,到时候肯定给你置办一身敞亮的。” 於是,到了京城那日,圣子低头看自己身上灰不拉几的僕人装,难以置信: “你所谓的敞亮,就是让本座给你当僕人?” 林嫵回到自己的地盘上,腰杆子都比先前硬了,从善如流: “这还不够敞亮?护国公主的长隨,狗腿子里头,你也是排第一的。” “想当年,赖三还没这待遇呢,那会儿我混得不好,他连当个二掌柜都支使不动人。” “你就知足吧。” 圣子:…… 他不知足,但同时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从这遍地是敌人的京城逃跑。 林嫵太过鸡贼,每日给他下一点小几辆的软身丸,害得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软脚虾,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轻功是使不出来了。 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圣子跌落神坛,变成赖子了。 对此,林嫵居然还大言不惭: “多好啊,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是你自己提的需求,春梦和晨兴有碍修行,想减少次数甚至断绝。” “如今是手软脚软那儿也软了,刚刚好。” 圣子:…… 虎落平阳被犬欺,神圣的圣子只能低下高贵的头颅,充当僕人赖三。 事实证明,他的委屈是值得的。 因为林嫵的船才靠岸,便被眾多官兵围住了。 ps: 对於赖三竟然是圣子这事,没想到有这么多宝子觉得违和,其实是我自己觉得年下也很带感呜呜。设想一下,当年跟在你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叫的小萝卜头,隔了一年变功夫,成大高个美男子出现在你面前,说: 姐姐好香~(???) 再ps: 东傀谷事件是女主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作者下跪,对在每个存疑环节,孜孜不倦猜测是小侯爷的宝子们,磕头道歉!不是他,他还在排队,不过快要排到了。 赵竞之是女主的坚实后盾,女主接下来的转变,离不开他的鼎力支持。 虽说要踩著男人上位,但是能不能站到最后,还是看人格魅力。 女主在美色吸引这些男人的同时,与他们守望相助,这就是她的人格魅力。 希望这样的女主,依然能够获得大家的喜欢。 谢谢~ 第432章 腿毛爭霸 林嫵一回来,就赶上了靖王和宋摧对峙。 自宋家军回京,靖王便陷入维谷,宋摧有心爭权,处处与他不对付,宋摧又有三十万兵马压阵,压力极大。 当他接到密信,知道林嫵即將返京,宋家自然也接到了。 靖王调用都中营,宋摧率领宋家军,两拨人在码头针锋相对。 別看都中营只有几万人,但这是护京正规军,有自由出入京城的权利。 但宋家军的三十万大军,只能在城外驻扎,若是大举进入京都地界,立即就会被扣上造反的帽子。 也就当初治水要用到宋家军,故而在京中留了小一万人。 如今两军对峙,倒是旗鼓相当。 待林嫵回来后,又因著有尚方宝剑,略胜一筹。 一行人便在宋家军的重重包围中,回到了林宅。 本来靖王主张可以去崔府,但林嫵拒绝了。她觉得,还是住在林府好。 回到宅子里,安顿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原先林府的下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毕竟下人的命也是命,摊上主子通敌这种大罪,他们也害怕。 林嫵还没离开京城之前,见有那些个心思活泛的,便都打发了出去。 心不在林府的人,留著反而是个隱患。 如今不同往日,她在四面埋伏中行走,任何一个小漏洞都可能令她坠入深渊。因此,身边只能留最忠诚的人。 然而,当日打发走了一波旧人,今日又见著一波更旧的人。 韩管家揣手手,慈爱和蔼: “小姐,你可回来了,洗澡水都已备好,可要沐浴?” “公子说了,小姐不喜焚香,故而浴房里只添了些瓣,寧神舒缓。” “另外,公子还给小姐备了数套新衣裳,小姐尽可挑选。” 他话音刚落,就被一屁股懟到一旁。 另一张熟悉的老脸出现在林嫵面前,低眉顺眼,扮猪吃虎: “夫人,好久不见,绿豆饼吃吗?” 林嫵:“……余管家,你为何在此?” 待业了一年閒出毛来,好不容易重启事业第二春的余管家,爆发出竞聘上岗的速度与激情: “夫人,是这样的,侯府没了以后,咱家也算家道中落,余歌该娶媳妇了没有钱,老奴只好到处找活做……” 编得那叫一个whowhatwhenwhy、逻辑完整,血肉丰满、情真意切,听者伤心、见者流泪。 林嫵都不好意思说小小林府,容不下两个管家了。 不过,她也不是没看出来,余管家在兰陵侯府那么多年,自家也是使奴唤婢,十分富庶,怎可能连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没有了呢? 自然是有人指使,要挤进林府占坑了。 对上她瞭然的笑容,余管家不语,只一味地嘿嘿笑。 而韩管家站在一旁,虽然也是笑呵呵,但眼底的警惕到底多了几分。 老人组竞爭那味儿,漫出来了。 这还没完,林嫵才走了两步,大腿又有人缠上来了。 “嫵儿姐姐,你的臥室早已收拾得乾乾净净,可要回去歇歇?” “庭院我也打扫了,草都是最时新的,姐姐往日最爱的那种!” “还有姐姐喜用的茶……” 一盏清新淡雅、味道熟悉的茶,递到眼前。是寧国公的麒麟苑才有的,极为珍稀的茶叶。 王卷老实巴交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林嫵:“……捲儿,谁叫你来的?” 王卷挠挠头: “姜侍卫说,国公爷嫌我不好,不要我伺候了,叫我滚出去,他只好给我另找了一份工作,没想到是姐姐这儿耶。” 林嫵:好傢伙,要不是我和你共事过,我差点就信了。 王卷的爹娘是寧国府家生子,在府中颇有权势,他自己又是个卷王,办事没有不妥帖的。寧国公素来不管院中琐事,会这么小心眼地嫌他不好?还叫他滚出去? 而且姜侍卫的性子,也不是说话那么难听的人啊。 林嫵自己脑补了一下,姜卫大概是说: “王卷,国公爷很看好你,如今爷不在京城,留你府中可惜了,不如你出去伺候公主,也算是为爷分忧……” 想完这些,林嫵便无法直视王卷那憨厚老实的面孔了。 不过她教训不来,自有人替她教训。 一个俏丽的身影风风火火衝上来,啊噠噠踹了王卷一脚。 “呸,没规矩的东西!” 她叉著腰,拿出一等大丫鬟的款来,圆圆的眼睛瞪出气势: “麒麟苑的奴才就是你这般胡来吗?嫵儿两个字也是你叫得的?还姐姐,你哪门子姐姐,这是护国公主,要叫公主殿下!” 而后转过脸来,眉飞色舞: “公主殿下,奴婢伺候你更衣可好?” 林嫵哭笑不得: “鸣翠,你怎么也来了……” 我能不来吗,再不来世子爷连舔脚的机会都没了。鸣翠心酸地想。 想当初世子爷跟嫵儿多好呀,只差一点点,嫵儿就成松涛苑的主子了,她乐意伺候嫵儿一辈子! 谁知道,嫵儿只是误落了丫鬟堆里的金凤凰,自打离开松涛苑,就越飞越高,自己这个真丫鬟,踩风火轮也跟不上了。 自己跟不上不要紧,世子爷还一副弃夫的样子。 护主心切的鸣翠,实在看不下去。 世子爷啊,你快支棱起来,奴婢会努力爭当公主最得力的腿毛,你也抓紧抓紧,挤进公主心中那一亩三分地吧。 志气高昂的鸣翠,转头狠狠瞪了王卷一眼。 这人是竞爭对手,挠死他。 一时间,小人组也战火熊熊。 正在两组暗中较劲,硝烟瀰漫之时,一个幽灵般的身影飘进来。 那把声冷淡空灵,仿佛是从地底传出来的: “夫人,圣子……啊不,赖子该吃药了。”徐暝面无表情,语气平平地说。 手里还端著一碗顏色诡异的东西,不知情还以为是毒药。 林嫵点点头,將八分之一颗软身丸放到药丸里。 徐暝不语,又自带阴风飘出去了。 本来还打眼神官司,水火不容的小人组,这会子凑在一起搓胳膊。 “那是谁啊?”鸣翠上下牙齿咯咯打架:“好冷,好可怕。” 王卷也在努力地捋鸡皮疙瘩: “有人吗?你確定吗?刚才真的有人来过吗?真有我就放心了……” 正当屋里热热闹闹时,门外却有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踟躕不前。 第433章 陈吉心碎 陈吉心里苦。 他知道自己没啥本事,只有一副忠肝义胆和一身蛮力,既不能给林嫵赚金赚银,也不能为林嫵舞刀弄枪。他也接受现实了,给林嫵赶赶车,管管家就蛮好。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活法嘛。 每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都有一……群默默奉献的人! 陈吉的玻璃心,啪嚓碎了。 他曾以为自己能站在林嫵背后,默默奉献。 结果现在发现,娘的,林嫵背后的人太多,无处下脚,他被挤出来了。 林嫵离开京城之前,他好歹是她身边的第一腿毛,林嫵有什么需要跑腿打杂的,第一时间想起的都是他。 生意不会做,他就做管理。 在林府,他好歹也是管理闔府五个下人的大总管。 从黑皮脚夫到一府总管,这崽京城都是一段佳话! 谁成想,现在可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五个人,管理他一个人? 不能够吧。 陈吉体验了一把阶级滑落的心酸。 按理说,先来后到,应该是他管他们来著。其实,他们也不是不让陈吉管,但,陈吉怎么管?他管哪个? 韩管家,服侍过世族大家崔氏三代家主,京城腿毛標杆,进能为主子打理偌大家业,退能给主子操持人口三百八的崔府。 仅有向下管理五人经验,协助创业弄倒三家店的小陈,不自觉缩瑟了。 而余管家呢。 从赵氏为先祖皇帝打下大魏江山开始,余家先人就是赵家的管事,陪同赵氏在战场上廝杀过,也在锦绣堆里打滚过,人家那奴才身份是镶了金的。 只在码头呛人灰尘堆里打滚过的脚夫陈吉,自愧不如。 再说王卷……这小子瞧著平平无奇,像个路人甲。 陈吉一度没把他当回事。 后来这小子仅用一天一夜就把林府拾掇得,宛如换了一座宅子,陈吉是彻底服了。 这是个狠人啊。 陈吉懒散惯了,卷不了一点,当即决定对此人视而不见。 至於鸣翠,嗐,不说了,不说了。 当初林嫵还是国公府丫鬟的时候,鸣翠就指著陈吉的额头骂哩。 这丫头不好惹,罢了罢了。 还有那跟林嫵一起回来的,叫啥徐暝的……陈吉一想到那毫无生气的面庞,脚底就躥上一股冷气。 101看书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全手打无错站 这种人谁要管啊,半夜来找你匯报工作怎么办。 谁爱管谁管去吧,反正他是不要的。 一来二去,陈吉认命了。他还想管別人呢,別人不来管他就不错了。 於是他成了林府最閒的人,连端茶倒水都轮不到他,拿个扫帚想扫院子也被王卷抢走。 明明是五个下人的小宅子,硬生生给他一种有五十个人的感觉,是一点活儿也剩不下来。陈吉终日无所事事,愈发觉得自己没用。 这一刻,陈吉万分怀念起一个故人来。 要是他还在这里就好了。 他那么废材,一来准垫底,就不会显得自己那么没用了…… 陈吉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林嫵在里头喊: “陈吉,怎么了,为何不进来?” 陈吉才小步快走,靦腆地跑了进来。 他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在古人里算是高的,最主要块头很大,跑起来便如一辆隆隆战车,惹得满屋瞩目。 林嫵见到他很高兴,拍了拍他粗壮的臂膀: “最近又黑了!” 啊,这熟悉的笑容,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调侃。陈吉心中淌过一股暖流,先前那点子失落,瞬间消失无踪。 新来的身份高会办事又怎么样,小姐眼里有他,他还是小姐腿上最粗最黑的毛! 眼睛亮了心情美了格局也就打开了,陈吉开开心心道: “小姐,你可回来了!坐马车出去遛遛吗?” 林嫵笑笑: “暂时不用了,我刚回来,先歇歇。” “你过来。” 林嫵知道,府里突然来了这么多能人,陈吉定然心理不平衡。她有心要给他撑腰,便將陈吉拉到跟前,郑重地给眾位新人介绍了一遍。 “这是我府里的陈管事,很早以前就跟著我,同我的家人一般。陈管事对我的生活习性最为熟悉,他是个熨帖的人,大家今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同他多多请教……” 一番话给足了陈吉面子,五位新人齐称陈管事,夸得他满面红光,人都膨胀了。 原来他这么好的吗? 小姐真看得起他,嘿嘿。 不过陈吉也不是个一夸就飘的,他有自知之明。俗话说得好,不要看人家说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陈吉眼下就是,什么也没得做,活都给人家做了。在这林府,没活干就没地位啊。 他得努力了,他才是林嫵的正经僕人,得拿出家生子的派头来啊。 这时候,他又分外思念起自己的拉胯小伙伴。 一个人奋斗好孤独,若是两个人就好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低声问林嫵: “小姐……你不是从东傀谷回来吗?没有见到赖三吗?” 林嫵:“见到了。” 陈吉大惊: “那你咋不带他回来?难道他……死了?” 心如痛,悲如伤,陈吉眼角聚集了晶莹的泪水。 没有赖三,以后京郊的地可不都得他锄啊。 光是想,肱二头肌就隱隱作痛了。 幸好林嫵说: “带回来了呀,就在隔壁屋,你没看到吗?” 隔壁屋?陈吉愣住。 隔壁,不就是那个阴森的徐暝吗……哦不对,还有个男子,大白天的在屋里烧香打坐,神神鬼鬼。 还戴了一边眼罩,独眼侠,自以为很酷嘞。 陈吉看不上这种装相的人,扫一眼便將对方忽略了。 不料林嫵说: “啊,就是他啊。” 陈吉:…… 大悲大喜之后,他如同失控的马车,一头撞进隔壁屋。 “赖三!” 这俩字脱口而出那一刻,陈吉才真正感受到自己有多想赖三。 兄弟,我的好兄弟啊,你再不回来,林府都没咱的编制了呀。 他眼中饱含泪水,怀著对赖三深沉的爱,朝那端端正正坐在香炉小几后面的人奔去。 圣子正凝心聚神地打坐诵经,门口突然扭进来一股邪风,他猛然睁开眼睛,將手中的经书打了出去。 陈吉嗷地一声,捂住眼睛。 “三儿,你干什么!”他不可置信地从指缝里看人。 三……儿? 圣子形状优美的眉头,一点一点蹙起,看著陈吉的眼神,冷漠又锐利。 陈吉眼神一闪。 小样,还跟我装,我能不知道你小子吗! 眼前这人虽然长得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从娘娘腔变得勉强帅了一点点,但五官的的確確是赖三。 想骗他陈吉?必不可能! 这样想著,黑皮少年隆隆跑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眼罩掀开: “我叫你装——” 第434章 圣子心碎 陈吉:咦,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这不像赖三。 这像死了又诈尸的赖三。 眼睛都冒蓝光了! 他若无其事地把眼罩掛回圣子头上: “对不住,我看错人了,啊哈,啊哈哈,啊哈哈哈……” 正想掛完就溜,可那眼罩还没碰到人家的脸,陈吉就被扼住手腕。 一股钻心疼痛,陈吉惨叫: “疼疼疼疼疼,我的手要断了,赖三你这矮冬瓜,竟敢这样对你陈哥,我把你抽成陀螺——” 他跳起来,刚想如从前那般,给赖三一个脑瓜崩。 然而,对方站了起来。 一个黑影將陈吉整个笼罩住,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 向来在赖三面前自詡高壮威猛的陈哥:…… 林嫵沐浴完毕,吃了顿好饭,正准备回房舒舒服服睡个好觉时,看到角落里有个黑皮,硬是將自己的大个子蜷成一团,抱著膝盖长吁短嘆,失魂落魄。 “陈吉,这是怎么了?”林嫵启动员工关怀。 然而陈吉抬起生无可恋的脸,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又把头埋回膝盖里去了。 声音闷闷道: “小姐,我仔细想了想,其实赖三死了也挺好的……” 破防了,他真的破防了。 怎么回事啊,才一年不见,该死的赖三变成大帅哥也就算了,身量还跟吃了窜天猴似的,都比他高了! 这谁能接受? 陈吉抑鬱了。 林嫵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终於有人感受到她的痛苦了。 主僕二人互相诉苦到后半夜,才疲惫不堪地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日,林嫵还在床上呼呼大睡,靖王就迫不及待上门了。 “本不应打扰你歇息,但实在事態紧急。”靖王面色沉鬱:“你上交的东傀谷密信,经连夜追查,確实有相关布局。不过,东傀谷私兵並未如期发起进攻,不知是何原因。” 是何原因,当然是因为督军大將跟人私奔了唄。林嫵心想。 不过面上没有显露。 赖三身份尷尬,若是他人得知他就是圣子,哪怕是靖王,出於家国大义,恐怕也会將他关押起来。 林嫵既然將赖三带回这里,必然要保护他,没道理让他受那些苦。 “怕是他们內部出了乱子,被什么绊住了。”她含蓄道。 靖王没听出来,仍然沉思: “宋党由此认为,东傀谷定然是投鼠忌器,德妃既然是东傀谷叛变的主谋之一,如今顾及京中家眷,故而迟迟不敢进攻。” “因此,他们提出,挑几个王家族人斩了,以作警示。若东傀谷仍不退兵,就把王池也斩了!” 王池,也就是德妃的亲兄长,归德將军。王家为表对朝廷的忠心,连孩子都不敢多生,如今族內人丁凋零,嫡系一支只得王池和德妃两个。 如果將王池斩了,德妃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好办法,然而林嫵的脸色当即变了。 “这样绝对不行。”她斩钉截铁:“德妃之所以叛变,正是因为朝廷对世家压迫太过,如今还要以她的家人相威胁,岂不是更激起她的恨意?” “另一方面,朝廷对王家如此,其他世家未免兔死狐悲,人心浮动。如此一来,正中了东傀谷的攻心离间计,万一有其他世家暗中投靠了德妃,后果不堪设想。” 靖王闻言,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但宋党在朝中势大,有太后鼎力支持,又有三十万大军压境,常常一意孤行,罔顾王令。 为著这事,他最近也染上廷仗的癮了,打了不少朝臣。 可朝中局势如滔天巨浪,不是几棍子廷仗能够改变潮水方向的。 “宋党要拿人警示德妃,威胁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其二。”靖王压低了声音,面色凝重。 “本王怀疑,宋家之意,不在於退兵,而在於德妃。” “他们大约是想,从东傀谷手中夺回德妃,好挟持腹中胎儿,一朝夺权……” 不愧是留著皇室血脉的谢家人,靖王好歹也是参与过夺嫡之爭的,一眼就看穿了事情本质。 他的话,令林嫵的面色也严肃起来。 確实,如今景隆帝生死未卜,他没有留下其他子嗣,德妃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未来的皇帝。 不,如果景隆帝马上死了,那孩子立刻就可以成为皇帝…… 而德妃,不管前朝后宫如何爭斗,太后之位都铁定是她的,她靠哪边不是靠? 再者,东傀谷是叛变,靠宋党,可就不一定了。 宋党的算盘打得全天下人都耳鸣。 不过,思及德妃对大魏的恨意,林嫵觉得宋党未必能如意。 “最好还是不要用族人逼迫德妃。”林嫵谨慎道:“她对皇位的態度很复杂,跟宋党这群贪得无厌的人可不一样。” “依我看,她更注重亲情,別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惹恼了她。” 靖王的脸色更难看了: “可是,宋党得了太后懿旨,已然派人抓走了王家人,其中就包括近日刚回京履职的王池。” 根据他对宋家的了解,部分王家人很大可能已经人头落地,热乎的头颅怕是都在送往东傀谷,给德妃献礼的路上了。 形势严峻且发展迅猛,根本容不得林嫵惊愕和愤怒。她立即冷静地做出决定: “那么,王爷,当下我们得把王池秘密藏起来,绝对不能让宋家杀了他。” “否则,局面將永远无法挽回。” 靖王为难:“可是,宋家好算计,直接將人关在了石窟地牢,那儿机关重重,宋家军又派了重兵把守,地牢钥匙还捏在太后手中。” “想把人带出来,高低得有姜斗植那般的手段,如今京中根本没有那样的人。” “我有。”林嫵打断他的话:“王爷,我有个极佳人选。” “他不但能拿到钥匙,而且,还能將人救出来。” “哦?”靖王颇感惊异:“这怎么可能,谁能跟姜斗植比……” “有的。”林嫵微微一笑:“我的好弟弟,赖三!” “什么?” 如金石声般冷质的声音响起,音调微微拔高,充满不敢相信和荒唐可笑。 清冷圣子本在上香,闻言一不小心,折断了三根香。 “你让本座去偷东西?” “你想死!” 第435章 再上一碗 清冷圣子嘴巴说不要,身子还是很诚实地去偷钥匙了。 原因无他,林嫵又鼓捣出了新药,延迟一日发作的软身丸解药。 他可以飞著出林府去,但如果不按时回来,他就只能躺在地上任人蹂躪。对於一个纯洁无瑕的圣子来说,这实在太可怕了。 圣子痛恨狡猾的大魏女子。 他之前对东傀谷发兵没有特別的感觉,只觉得是使命,如今倒真诚地希望,东傀谷赶紧替天行道吧,大魏有这种心术不正的护国公主,是亡国之兆! 圣子大人偷偷摸摸地去了。 然后又偷偷摸摸地回来,果然將人全须全尾地带回。 靖王大感惊奇: “你弟弟竟这般会偷人?” 偷……人。 圣子本来就冷的脸,更加僵硬了。 靖王还在拼命回忆: “本王记得……” 本王什么也不记得。 印象中林嫵是有个弟弟,原先常跟在她身边的,但不知何时莫名消失了。 睿智的靖王认为,如果对方如此俊美且气质高贵,自己不可能不记得,毕竟他深知林嫵的魅力,这种人存在林嫵身边,他一定倍加留意。 可他既然完全不记得,说明对方一点也不出眾。 那跟眼前这个超凡脱俗的人,能是同一个人吗? 对此,林嫵表示: “孩子长大了,男大十八变。” “哦……”靖王將信將疑,还是多看了圣子两眼,心生警惕。 没办法,太帅了,威胁性高。 不过圣子把人拎回来后,一脸嫌弃加怒气,头也不回地走了,又让靖王安心几分。 看来是个不识好赖的,林嫵这般万里挑一,他都不屑一顾,真是瞎! 瞎得好。 靖王放心了。 接下来的形势发生极大变化。先是宋家莫名其妙弄丟了王池,失去最大仪仗,內部乱成一团。 然后德妃收到了几位族人的首级,果然大怒,非但不理会宋家半是威胁半是邀请的橄欖枝,而且一通操作,原本按兵不动的东傀谷,直接发兵了。 宋党得了消息,直接目瞪口呆,上朝时跑得鞋子都掉了。 宋摧算计落空,恼羞成怒: “你们怕什么?他们一个小小的东傀谷,能有多少兵?我们宋家军三十万大军,难道还怕他的?” 宋党嘍囉们咽了咽口水,不敢回话。 怕,怎么不怕,那东傀谷可是邪教,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疯狂魔头,一个顶三十个,能不怕吗。 再说了,眼下那么多城的都在动乱,民间神钟教的教眾也不少,万一就潜伏在他们家隔壁,哪天翻墙过来把他们嘎了,找谁说理去。 靖王沉著脸: “宋大將军所言极是,那么如今东傀谷奇兵占领辽城,就有劳宋家军前去解决了。” 宋摧从鼻孔里哼气,当即拨了十万兵马,赶赴辽城,並借著这大手笔,狠狠奚落了靖王一通,话里话外说他担不起事,不如將摄政王的位子让给能者。 靖王当做没听到,下朝后,径直去了林府。 而林嫵听说这事,心存疑惑: 德妃和东傀谷不过是合作关係,她有那么大的权力,越过圣子调动东傀谷奇兵吗? 这事很不合理。 说到德妃,林嫵又想起那个黑色冰冷的身影。 虽然觉得圣子什么都不会说,但她还是决定去试探试探。 如今林府人多,且个个都是受不得委屈的主,小宅子实在住不下了,故而林嫵偷摸著把圣子和徐暝安置到了隔壁姜斗植的宅子里。 反正姜斗植不会介意的。她心想。 当她经过暗门走过去时,看到王卷正捧著一个盆,皱眉从圣子房中出来。 他確实是个操持家务的好手,里里外外一把抓,又会拾掇房间,又会打理草,並且是真上心,眼下对著一盆枯死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沉重。 见到林嫵,他赶忙行了个礼: “公主。” “死了?”林嫵隨意看了一眼:“死了就死了吧,不要放在心上,你也別太累了。” 王卷嗯了一声,但终究还是意难平,走的时候嘴里都还在嘟囔: “才几天,这已经是第三盆了……” 林嫵走进內堂。 圣子正跪坐在案几前念经。不愧是供奉神明的人,即便身在繁华京都,耳边闹声不绝,他也依然心思澄净,全然忘我地投入修行。 因著他的超凡平静,这一方小小天地,似乎都变得与世隔绝,安謐神圣起来。 “本座的师父?” 沉静的身躯微微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眼神轻轻飘过来。 他在修炼时,放下世间凡俗,看起来神圣高贵,悲天悯人。 但他睁开眼睛,一切就变了。 开口就是: “你想知道?想得美。” 林嫵:……好小气,好刻薄,好割裂。 那她就不客气了。 “徐暝,再上一碗药来。”她平静得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蓝色的瞳仁却猛地一缩。 “你什么意思?”圣子大不悦:“本座已经喝过……” “有吗?”林嫵笑笑:“你不是,都倒进盆了吗?” “难怪你的伤一直没好,赖三一直出不来。圣子大人总爱说人心思狡诈,原来自己的小心机也不少呢。” 又被她猜到了。圣子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而徐暝適时端上一碗满满当当的药来,更令他心里堵得慌。 “你究竟是谁的僕人?”他冷冷地飞过一个眼刀:“徐暝,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长期服侍两副面孔的主子,这对徐暝来说就是个小场面,他哦了一声,平静地放下药碗,然后自然地飘了出去。 主打一个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谁也不得罪。 不过林嫵早有准备: “陈吉!” 轰隆隆的黑皮少年跑进来了,看著圣子眼神,嫉恶如仇。 “还我赖三!”他怒吼道,上前端起药碗就灌。 还好林嫵最近留了心眼,软身丸都是自己盯著他亲自服下去的,所以圣子终究难敌陈吉蛮力,被灌了一嘴的苦药,黑色药汁从嘴角淌下,濡湿雪白的衣襟,光滑小巧的喉结在不断滚动…… “我的娘嘞。”陈吉抓著空碗,从娇弱不堪的圣子身上爬起来,心有余悸:“这赖三越来越变態了。不成,我得给他扳回来。” “你,明日跟我去库房搬大米!” 他终於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了。 他管理不了別人,但是,他可以管赖三啊! 而圣子瞪大眼睛: “你竟敢对本座……” 林嫵笑吟吟: “圣子大人,为了你的圣体著想,药还是得好好喝。” “今后,这项工作,就交给我们陈管事吧。” “此外,我最近將迷情药的成分改了改,小用怡情,大用发情。眼下正缺人试药呢,不如圣子大人……” 圣子:…… 连续被摧残几日后,圣子终於顶不住了。 他圣子威严,被毁得渣渣都不剩了! 最后,他勉强给了林嫵一点提示: “好蠢的女子,连这都想不到。” “你再好好想想,谁有资格,成为本座的师父?” 第436章 天谴神罚 虽然东傀谷奇兵的特殊能力和诡奇招数,大家都有所耳闻。但是宋家十万大军抵达辽城不过三日,便全军溃败,是大家想不到的。 其实东傀谷顶多就有个两三万兵马,教眾或许还能再凑几万,但那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东傀谷倒不至於让他们上前线。 可饶是三万对十万,这样差距悬殊,东傀谷也胜得不费吹灰之力。 於是,这一日,百官议政时,宋摧顏面无光。 “怎么会这样?”他直接用茶碗將探子额头砸出血:“区区三万人罢了,十万兵马都不中用了?” 探子捂著额头,战战兢兢: “大將军,那东傀谷善用诡药奇毒,在水源里下了药,將士们喝过后个个身子瘫软,全给他们绑了去……” 林嫵:哈哈哈。 今日她难得地进宫。 不是她想来,是宫里巴巴地送来了礼,说马上到公主寿辰,公主劳苦功高,太后给公主备下了不少贺礼,特请公主进宫一敘。 有东西拿为什么不来,林嫵这就进宫了。 结果是太后跟她没话说,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宋党就装模作样地来请,把她请到议事殿,参政去了。 好久没跟群臣面对面,这感觉,挺怀念啊。 而这种要被坑的感觉,也挺熟悉的。 林嫵本来提起十二万分警惕,正准备应对宋党的阴谋,谁知听了这么一出,差点笑出声。 浑身瘫软,那不是,软身丸吗? 宋家军也是吃上拼好饭了,这软身丸一颗就能放到五个人…… 林嫵在看好戏,宋摧在大发脾气。 不过,及时他怒髮衝冠,但也改变不了东傀谷奇兵已经一路杀到运城的事实。 “运城怎么轻而易举就被攻下了?”宋摧心烦不已:“老夫不是在那里布了数万兵马吗?” 运城离京城最近,故而宋家耍了点小心机,原本该驻扎在郊外的宋家军,被他偷渡了一部分到运城,暗中潜伏。 然而这数万伏兵竟不堪一击,东傀谷说干就干掉了? 探子回道: “並非咱们的人不行,而是,城中不知从何时起,竟暗藏了一队东傀谷的人,他们从內部杀起,里应外合,运城便不攻自破了……” 宋摧听得简直要脑溢血。 他就不明白了,自己好不容易找找机会,从西北领著三十万大军返京,本以为大权在握,谁知到处碰壁? 靖王把持朝政不放,让宋家军一直不能进京也就算了,那所谓的护国公主,还让他吃了好几次瘪,如今正准备大展雄风,东傀谷又给他拉了一坨大的? 为何总是不顺! 但这些都是小意思,更令宋摧头大的是,东傀谷占据运城后,利用作为万龙河分支的小运河,形成了自东傀谷到近京的水上通道,时值万龙河汛期,水流迅猛,可实现一日行船千里,从东傀谷源源不断运送人与物资抵达运城。 朝廷想干涉吧,但万龙河两岸教眾遍布,大多城镇已沦为为神钟教的传教地,多城甚至已经揭竿而起,东傀谷早已將整条河纳入囊中。 如此布局,非三五年能够做成,东傀谷的反叛之心,可见早已有之。 这么说来,东傀谷又是何时开始渗透进大魏的前朝后宫? 简直令人不寒而慄。 而大魏眼下最大的麻烦,则是东傀谷会妖术,闹得人心惶惶,军心动盪。 “大將军,他们东傀谷奇兵,个个都是会喷火的怪物,还会引来天火天雷,將士们嚇得根本无法与之对战。”探子脸上浮起惊恐。 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在战场上看到天降惊雷,將將士炸得血肉模糊那一刻。 这一幕,不论谁亲身经歷,都会觉得自己是遭了天谴神罚。 “东傀谷真的有神明!”探子颤声道。 “荒唐!”宋摧这回连隔壁靖王的茶盏也抢过来摔了:“什么神明,什么天雷天火,都是骗人的把戏罢了,你莫要在此扰乱人心!” 探子却伏地不起,浑身发抖: “大將军,小的不敢说一个谎字,那东傀谷確实邪门得很,一旦出兵便震天动地,將士们唯恐神明降罚,都无心应战……” 宋摧不信邪,还要骂,朝臣却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据神钟教教眾交代,他们的神子確实就是神明使者,颇有些神力……” “咱们派去东傀谷的臥底也说了,东傀谷圣子,神威深厚,能够飞天遁地,福泽万民……” “说起来,我也有点想入教……” 啪! 靖王將一沓奏摺放在桌面。 明明是不疾不徐的动作,却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眾臣立即噤声了。 “尔等身为朝臣,是百姓表率,不以身作则与邪教划清界限,还在此百般夸讚,成何体统?”靖王沉声道。 朝臣们低下头,假装那话不是自己说的。 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真叫人发愁。靖王按住隱隱作痛的额头。 而林嫵坐在下首,沉思不语。 群臣议事,大部分人都是站著的,唯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和靖王、宋摧等有资格一坐。 林嫵算是独一份了,还是个女子。 她才进来时,就有人鼻子不是眼睛的,嘴皮子痒想说点什么。 不过御史大夫马德爽在林嫵周围来回踱步,像一条隨时要咬人的狗,他们马上就不痒了,一个个安分守己垂手而立。 可是皮子痒的人终究是按捺不住,眼下宋党的眼珠子又滴溜溜转,有人说: “哎呀,护国公主不是从东傀谷回来嘛,应当对圣子有些熟悉,不知公主有何高见?” 另一人又附和道: “就是就是,公主还有护国的名头呢,真是个颇通战术的巾幗英雄,这等事应当听取公主的想法才是。” 一唱一和地,给林嫵戴了个高帽,摆明是想让她下不来台。 宋党眾臣脸上,明明白白写著,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过是得了圣上偏爱,封个公主名头哄你玩儿罢了。遇上这真刀真枪打仗的事,哪敢提建议?该是你丟脸的时候了! 他们那小人得志,欲看笑话的嘴脸,是一点也不遮掩。 可林嫵不以为意,反而是笑了一下。 “对这邪术,本宫倒有一些应对之法,只是……” 百官皆惊愕,她竟真有法子? 第437章 临危受命 宋摧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意: “公主果然智勇双全,今番迎敌,须得公主多多出力了。” 林嫵却犯难: “这恐怕不太妥,大將军先前不是怀疑本宫通敌吗?本宫如何还能上战场去,大將军如此用人,岂不形同於给敌军便利……” “哎呀!”宋摧一拍大腿:“那都是误会,误会!” “哦?”林嫵笑笑不说话。 宋摧看她这副表情,便心中不喜,但也只能隱忍不发,勉强笑道: “既然德妃早已叛变,她在后宫多年,王家又颇有渊源,焉知逮捕令不是她从前弄到的?” “姜斗植怕是被她使计陷害,公主自然也是冤枉的了。” “哦……”林嫵勾起一抹嘲讽:“冤不冤枉,原来全凭宋大將军一张嘴呀。” “你!”宋摧想发脾气,但又顾及自己的计划,只能忍气吞声:“公主,话不能这么说,老夫不过是觉得,公主颇有大才,如今国运飘摇,断不能因为让公主蒙受不白之冤,妨碍你为国出力……” 说好听了是为国出力,实际上就是个背锅的。 她一无兵马,而无实权,就一把尚方宝剑,能打死几个人? 宋家今日把林嫵给哄来议政,本来就是想將迎击东傀谷这摊子烂事,推到她头上。 反正她是圣上封的护国公主嘛,眼下可不是需要她来护国的时候了? 有她在前面顶著,不论兵败多少次,都与宋家无关了。 这算盘珠子都崩人脸上了,靖王一听就不高兴,正要替林嫵拒绝,林嫵却自己答应了。 “我可以去战场。”她平静道:“但是有个条件。” 靖王皱眉: “公主,你一个柔弱女子,怎可到战场上去?这本是男儿该做的事,朝中食君俸禄者眾多,怎的就让你你顶在前头?” 宋摧却急吼吼插话: “公主果然大义,你有什么条件?朝廷自然是能应则应。” 林嫵敛眉: “我想要,一张丹书铁券。” 此言一出,莫说宋摧和百官,便是靖王,也大吃一惊。 “使不得,使不得啊!”年迈些的老臣,当即反对:“丹书铁券者,乃开国元勛亦或是中兴功臣方可持有,公主何德何能……” “是极。”林嫵微笑著站了起来:“本宫一介女流,论德行,论能力,自然比不上在座各位大人。故而这等抗敌救国大事,还是交由德高望重、能力超群者吧。” 说完,她丟下一地的朝廷命官,兀自离开了议事殿。 徒留身后非议纷纷: “她可真敢想啊,居然敢要丹书铁券……” “猖狂妇人,口无遮拦!她算个什么东西,竟敢狮子大开口……”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先帝早就勒令收回丹书铁券,今后不再颁发,如今就剩得一张,还未来得及销毁……” 林嫵置若罔闻,消失在群臣视线中。 宋摧的计划落空,他贼心不死,正想著找个別的什么机会,將林嫵算计进来。 但东傀谷没有给他时间。 没过几日,京郊便传来坏消息: 东傀谷引来神罚,烧掉了京城周边的三大粮仓! “怎么会这样!”又一次百官议事,这回宋摧是真慌了。 他的三十万大军,哦不,如今只有二十万了,每日光是养兵马就要消耗粮草无数,没有粮仓支撑如何使得? 再就是,京中也需要粮仓供应,否则东傀谷兵临城下之日,就是京城弹尽粮绝之时。 “如今京郊还有粮仓五座,须立即加派人手,严加看管。”靖王的脸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只是下方百官面面相覷,皆心惊不已: “可若是天降神罚,我等再看管防护,又有何用……” “慎言!”靖王重重地拍了桌子。 与他向来端方文雅的做派不同,此刻的他震怒无比: “这等妖言惑眾的言论,尔等居然也信?敌人还未进攻,我们內部倒先乱起来了,这样如何能成事?” “方才出言不逊那几人,都主动出去领廷仗!” 眾臣:…… 果然是同血同宗,这摄政王,真是越来越有景隆帝的模样了。 若放在往常,宋摧还会讥讽一下子,但眼下他全然没这心思,只顾著烦躁: “王爷,事到如今,还抓著这些小事做什么?最重要的是粮仓!无论如何都要抱住粮仓,否则……” 忧心忡忡的眾臣,议了一整夜的事。 啥也没討论出来。 又过了几日,东傀谷又烧了两座粮仓,並且將宋摧派去守边的三万兵马杀了个乾净,將防线往里推了三十余里。 距离京城,已经很近了。 这下,百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宋摧嘴巴都长燎泡了。 更糟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京中流言四起,称大魏气数已尽,神钟教才是神派来拯救万民的…… 朝廷实在没办法了,最后是靖王拿了景隆帝交给他的钥匙,打开太庙密室,取出那块还来不及销毁的丹书铁券,交到林嫵手中。 “公主,其实本王並不希望你拿这丹书铁券。”他的语气很沉重:“不明情况者,常以为这是无上的恩赐与荣宠。” “然而,你知道的……这也可以成为催命符。” “无事。”林嫵一脸平静地收下后,又问靖王:“王爷,我是否还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靖王自然允了。 林嫵便提出,她出城赴战场那一日,希望崔逖可以来送行。 靖王愣了一下: “崔大人?” 他才想起来,崔逖已经有数日未上朝,说是病了。 最近他实在被东傀谷一事闹得焦头烂额,很多事都顾不上,没意识到崔逖的缺席。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林嫵回来这些时日,竟一次也未见过对方。再就是,送行这种事,崔逖以往不是会上赶著去吗,还需要他在中间传话? 以他二人的交情,不应如此。 靖王在重重疑虑中,迟疑道: “崔大人似乎病得颇重,只怕不一定……” “没关係。”林嫵说:“请王爷务必替林嫵將话带到,他来与不来,就在他自己了。” 靖王只得答应。 於是,出发那一日,林嫵久违地见到了斯文卷气、笑靨如的崔逖。 那神采奕奕的面庞,看不出一点病重的痕跡。 “看来崔大人已经大好了。”林嫵说道。 崔逖眸中带笑,毫不避讳地与林嫵对视,嘴角笑意盈盈: “公主急召,崔某便什么病都好了。” “是吗?”林嫵微微一笑:“依本宫看来,还是崔大人最近存精蓄元,才將身子养起来了。” “淫乐过度伤身子,用药助兴毁根基,崔大人听本宫一句劝。” “迷情药这物,还是少用为好。” 第438章 公主赠礼 崔逖似乎早就预料到,林嫵会有如此一问。 他既不惊讶,也不心虚,而是一贯的语笑嫣然,斯文有礼。 “公主言之有理,不用迷情药后,在下確实自瀆少了,身子骨壮实了些。” “只可惜,今后不能劳烦公主为崔某轻倚胡床揉小手,真心相待如汤池了。” 林嫵:什么真心,针芯好吗。按摩和扎针而已,说得跟什么似的。 智者莫入爱河,抵制洗脚按摩啊,崔大人! “大人真是想多了,若是林嫵能如大人那般擅思索,或许有些事情就简单了。”林嫵轻笑。 “我只有最后一句话,想请教大人。” “大人,林嫵还可以相信你吗?” 崔逖仍然微笑。 他確实是龙章凤姿,清雅绝人,光是站在那里,就有风自然流动,吹起他月牙白的长袍,好一幅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若非听过他的恶名,没有人不为这端庄雅正的姿容动心。 但所有人都熟知他的笑面之下,是冷酷而锐利的獠牙,便是见到此时超凡脱俗的模样,眾人也会担心他突然无情翻脸,露出地狱判官的厉鬼面容。 不过,他可以对任何人变脸,却不会对眼前的人如此。 “公主放心。”他頷首一笑。 “崔某,一如从前。” 101看书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全手打无错站 林嫵点点头,转身离开。 崔逖望著她远去的背影,面上笑容不变,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子之后,他的嘴角才骤然冰冷。 “回府。”他对侍从冷声道。 而回到崔府,意外地看到韩管家在府里。 “你为何在此?”崔逖面色淡了几分。 虽然他这些日子不曾去见林嫵,但一直关注著她的一举一动,而他的暗中关心,也通过韩管家,不断地送到林嫵身旁。 对於韩管家,崔逖並不是想他成为一个眼线,而是希望他可以代替自己,照顾好林嫵。 如今林嫵奔赴战场,虽然不能带上他,但是林府正是需要人的时候,韩管家必须要成为她的后盾,怎的又回了崔府? 韩管家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赶忙低头: “公子,老奴是奉公主的命回来的。” 哦? 崔逖明亮锐利的瞳孔,不由得散漫了些。 她终究,还是对他失望了吗? 正默默想著的时候,一个匣子递到他的面前。韩管家道: “公子,这是公主让老奴,务必要亲手交给你的……” 匣子打开,崔逖愣住了。 他是个意志极其坚定的人,从不为凡尘俗世移情,更不会轻易流露心事。 但此时,他面上是说不出的复杂。有震撼,有惊愕,还有几分痛苦。 匣子里的东西,他可太熟悉了。 当初,这东西沾满鲜血,就是经由他的手,递到了景隆帝眼前…… 对於宋家军所恐惧的东傀穀神罚,林嫵是一点也不担心。 她觉得,之所以造成这个局面,是因为大魏的兵火库工匠,实在太菜了。 要说也耗了国库不少银子,但是研究来研究去,就研究出了个烟炮竹,足见朝中无能之人有多少。 与之相比,东傀谷就有创造力多了。 首先是因为东傀谷擅练丹药。 在古代,炼丹术是一门复杂的工艺,药师往往將各种矿石,比如硫磺和硝石,与草药进行各种组合,进行炼製,並且十分重视对炼製结果的记录,不断调整配方。 故而,神药没炼出来,炸药炼出来了,为炼丹炉献身的药师不知凡几。 林嫵从前看杂书,就看过古代道士可以召唤雷电,其实不过是引爆某些香料,製造的爆炸效果。 而道家因为潜心炼丹,也为火药的研究做出不少贡献。 东傀谷虽然不属於道教,但对炼丹和修行的痴迷程度是一样的,能掌握某些火药配方,林嫵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要怪就怪大魏太无能了,但凡钻研得深一点,也不至於被人家的把戏给嚇住。 林嫵甚至想好了,若是能把那几个东傀谷炼丹能人,挖到兵火库来…… 嗐,仗还没开始打呢,她就把敌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安排最明白的还是敌人头子。 圣子坐在马车上,虽然与林嫵面对面,但心无旁騖地看经书,连外头陈吉车夫荒腔走板的歌声,也未能扰乱他半分心神。 可当林嫵脱下外衫,露出抹胸时,他低垂的眼皮不由得跳了一下。 那打坐时的脊背,好像不够板正了。 林嫵嫌这还不够,连长长的裙摆也撩了起来,露出两条细白小腿。 圣子:…… 心中默念经书的节奏加快,双眼完全闭上了。 但耳朵是闭不上的。 林嫵的呻吟在耳边360°立体环绕: “好热……嗯……啊……受不了了……” 圣子忍了又忍,终於忍不住,紧闭双眼低吼道: “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念春宫图吗!” 林嫵一脸无辜: “我没有念春宫图,只是单纯喊热而已。” “倒是圣子大人,听什么都觉得像春宫图,难不成心中有图?” 这酷暑七月,虽说车里有一盆冰,但外头烈日跟火烤似的,车厢里跟个蒸笼差不多,她喊几声热不为过吧。 可圣子还是铁青了脸: “你……你这个女子,简直恬不知耻,怎在別的男子面前宽衣……” 林嫵笑嘻嘻: “啊?原来圣子大人也有身为男子的觉悟啊?我以为你早已六根清净,看什么都是木头泥塑呢。” “若是旁的人,林嫵断不敢如此,唯有圣子大人不为美色所动,不以男女为意,我故如此。只是没想到你也……” 圣子听了,脸拉得老长。 他还能说什么,好的不好的都给她说完了! 最主要是,他如今也听不得她一个字,一听那娇滴滴的声音,他就…… 都怪这该死的大魏女子,之前逼他用点迷情药,定然是留下后遗症了,真是最毒妇人心! 他索性禁闭嘴巴和双眼,纵使脖子都鼓起青筋了,也奋力维持僵硬的打坐姿势。 然而,素日里坐个三天三夜都没感觉,如今不知为何,觉得时间过得特別慢,手脚不听使唤起来,脊背特別酸。 偏偏林嫵还轻摇团扇,贴了过来: “圣子大人,看把你热得,额角都冒汗了。” “我给你扇扇风……” 【今天俺请假,怕大家等我所以浅更一张告知~大家早点睡吧,爱你们嗷(づ ̄3 ̄)づ╭?~】 第439章 妖言惑眾 圣子这回是再也装不下去了,嚯地睁开双眼,整个人弹开,后背贴到车壁上: “你干什么!” 他的表情既厌恶又惊恐,兼一些忍耐压抑: “你不要过来啊……” “圣子大人何故惊慌?”林嫵露出邪邪的媚笑,状若不经意地往他身上靠去,那团扇还一摇一摇地,將自己身上的香风,拂到他的面上。 “修行之人,应当两眼空空才是。大人怎么,耳根子都红了?” 便说耳根子,眼前这人,是从头红到脚了,嘴巴抿得死紧,眼神里带上惊惧。 堂堂圣子大人,倒成兔子了。 林嫵见状,咬唇轻笑: “看来,圣子大人对红尘还有所留恋,民眾也不认得你,让东傀谷隨便找个人顶上吧。” “你便留在京城,我会让你开开眼,保证你不知天地~为何物……” “这如何使得!”圣子瞪起两个喷火的眼睛,义正辞严:“你这妖孽,勿要用些淫乱之词,侮辱吾等圣洁伟业!” “民眾虽未见过本座,但飞天赐福,是圣子代代相传的轻功……” “哦。”林嫵心满意足地,把自己香艷的身子从他身旁挪开,拈起掉落在地板上的外衫,慢悠悠串了起来。 “原来,只要使用飞天赐福,便会被確认为是圣子啊。” 那轻佻的口吻,令圣子忽感不妙。 他脸上的羞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连蓝色瞳仁都瞪大了: “你在套本座的话?” 林嫵已经穿戴整齐,又恢復了素日的冷静淡然和不顾他人死活,甚至將冰盆往自己旁边挪了挪。 “怎么能这么说呢。”她笑吟吟:“本宫不过是仰慕大人圣命,也想为京城百姓,求一份福气罢了。” 说白了,就是请圣子在天上呜呜飞一圈,稳定民心。 谁说咱大魏气数已尽? 连神钟教都来京城赐福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天命在魏! 林嫵准备將计就计,把东傀谷大张旗鼓的造势,都化为己用,用邪术对付邪术嘛。 圣子立马领会到她心里头的小九九,气得一口血哽在喉咙里。 大魏女子,果然好狡猾! 可他没有办法,因为这狡猾女子,凭著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把他给拿捏住了…… 因此,林嫵抵达京郊战营不到三日,民间舆论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圣子不过飞了两回,百姓便疯了,他们竟然有机会亲眼见到圣子,还获得赐福,感觉这辈子值了! 而且比起其他神叨叨的教派,圣子赐福实在多了,竟然是一个个上书“天命在魏”四个大字的红包,里头居然有一枚铜板。 咱就是说,世上没有什么,比天上掉钱更爆炸性的信息了。 但凡有个人捡到了圣子的红包,不出一日,他远在十万八千里的远方亲戚,以及远方亲戚十里八乡的老乡们,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一传十,十传百,林嫵不过耗费一千两银子和一个圣子,就將天命在魏这个信念,在数个州县宣扬开来。 甚至神钟教的教眾,还以为这是最新的教义,信得那叫一个真。 原本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暴动,一下子就平息了下来,大家还手牵手,一块去衙门门口,领官府发的福气粥呢。 所以恨真的会消失。 连东傀谷都自我怀疑了,以为內部管理出了问题,连这么重要的教义更新、战略调整,都没有传达到位? 而消息传到德妃耳中时,她急怒攻心,吐了一口血。 “混蛋!” 一张本该明艷动人,此时却消瘦灰白的脸,猛地抬起来,那张血痕尚在的嘴,恶狠狠道: “果然不该放林嫵走的!本宫早就说了,她不是个善茬,早该杀了她,永绝后患。” 侍从看她如此气动,心惊胆战: “娘娘,千万不能再动怒了,大夫说了,您腹中胎儿已是如此,若您再不保重,恐怕您也……” “用不著你废话!”德妃厉声道:“本宫便是死,也要拉大魏垫背!” 而后她支撑著虚弱的身子,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侍卫赶忙去扶,却被她一把推开。 “他人呢?”她眼里射出愤恨和不甘:“他又跑到哪里去了?若不是他一次又一次心慈手软,怎会纵得林嫵逃出生天。他真是被迷昏头了!” 侍卫满头大汗,那位大人可不是他这种小嘍囉能置喙的,只能含糊道: “大人许是在跟诸位高人商討对策吧……” “不行!”德妃面上闪过阴鷙:“他们顾这又顾那,一会儿怕有失道义,一会儿怕伤著百姓,如此瞻前顾后,怎能成大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里不是一將功成万骨枯!” “等不得他们了。” 她轻轻摸著隆起的肚子: “本宫可没那么多时间了!” “万利。”她沉著脸,唤那贴身侍从:“你替我办一件事……” 侍从听完,大惊失色: “娘娘,这样可行吗?没有那位大人同意,恐怕……” 德妃竖起两条柳眉,脸上儘是决绝: “他会同意的,否则,他就是看著本宫去死!” 侍从无法,只好默默地退下…… 京郊战营。 “妖言惑眾,妖言惑眾!” 圣子心痛不已,经也不念了,坐也不打了,直挺挺站在林嫵面前,企图用愤怒唤起她的良心: “你这妖女,用那些胡言乱语,欺瞒民眾,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他指的是,林嫵不但让他天男撒幣,以赐福之名行洗脑之实,而且还让他去劳军。 让他去劳军! 堂堂圣子,混成了戏子,来回在军中行走,提振眾將士的信心。 实在太侮辱人了。 可他没有法子,林嫵连他的意见都不问,直接餵了软身丸,然后绑在轿撵上,就这么抬著在军中走一圈。 陈吉在旁边吆喝: “圣子驾到,保佑平安……” 虽说戴著头纱吧,但是,还是觉得脸面都丟光了! 更气人的是,那群大脑空空的將士,居然真的欢欣鼓舞,又有志气打仗了。 一个圣子奶全军,他好气啊。 可恶的狡猾的大魏女子,为此还得了朝廷的褒奖。 连跟她不对付的宋摧,都发书来表示好奇,问她从哪里找来的冒牌货,还挺逼真的…… 林嫵自然没搭理他。 可没想到,几日后,宋摧竟然亲自来了。 “公主,你不必留在这儿了,老夫已经掌握了东傀谷奇兵的命门。” “这回,他们死定了!” 第440章 神罚阵法 【各位抱一丝!今晚太晚了,写了四章的量(第一章比较长),本来今晚要揭开谜底的,但写来写去还是没能够。今夜俺彻夜奋斗,明早给大家答案】 宋摧態度的大转弯,令林嫵很是惊奇。 前不久,他还恨不得把这烂摊子时甩到她头上,为此不惜请出一枚丹书铁券。怎的如今,他主动又把这锅接回去了? 宋摧哈哈大笑: “公主向来自詡消息灵通,依老夫看,也不怎么样嘛。竟然连东傀谷圣子失踪已久这种事,都不知道?” 林嫵:……你別说,你还真別说。 宋摧继续得意洋洋: “也不奇怪,公主出身微薄,哪有我们宋家的能耐。要知道,宋家早在几代以前,就在东傀谷埋伏了线人,一切情况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故而,我们总能第一时间得到最新变动,东傀谷圣子竟然逃走了!” 林嫵:这哪里是第一时间,再耽搁一会儿,就该大结局了。 看来宋家的线人真不怎么样,他们该不是被东傀谷骗钱了吧。 林嫵对这些所谓世家的人脉网表示怀疑。 宋摧浑然不觉,犹在高谈阔论: “公主还不知道吧,这东傀谷进驻运城后,都是小打小闹,大部队迟迟不动,就是因为身为督军大將的圣子,不见了。” “只有圣子,才能启动真正的神罚阵法,听闻那是可以瞬间消灭千军万马的奇术!” 原来,东傀谷此次仅凭三万人马,便悍然发兵,所倚仗的不仅是呈燎原之势的大批信徒,而且因为,他们早在京城,埋伏了一个秘密阵法。 这个阵法,可以催动神罚,消灭千军万马於须臾之间。 林嫵听了,有点无语。 就算是在古代,搞点封建迷信也就算了,什么神罚不神罚,这不玄学吗? 还阵法,听起来像个修仙文。 她直觉这里头有鬼。 可她没必要跟宋摧点名,因为对方正雄心勃勃,胜券在握: “东傀谷兵马不多,又非训练有素之辈,毫无战术可言,若是真与我们硬刚上,必定是损失惨重,故而他们不敢轻易开战,就等著这个神罚呢。” “而这个神罚……” 宋摧猛然住嘴,意识到自己多说了。 怎么能在政敌面前,將自己的得之不易的密信託盘而出啊。 他呵呵一笑,像赶苍蝇似的对林嫵挥挥手: “总之,公主,这儿用不到你了。” “你能用些雕虫小技,骗骗那些渔民安分点儿,已经算不错。眼下是要打硬仗的时候,你一个女流之辈也派不上用场,赶紧回去吧。” 说到底,他就是看林嫵把混乱的局面收拾好,来摘桃子来了。 再加上有小道消息,自以为可以好好收拾东傀谷一通,赶著来创造军功了。 既然宋摧如此积极接盘,林嫵也不坚持,反正都是苦活儿,她抢著乾乾什么? “宋大將军果然有能耐,那本宫就不班门弄斧了。” 她笑笑: “只是也不是说走就走的,之前还留下些首尾,怕是几日后,方可离开。” 宋摧不放在心上,隨林嫵折腾,只要不来抢他的功劳就好。 而后续几日,林嫵佯作收拾,暗中留意著宋家军的动向。 可她的探子没能发现什么,陈吉先气鼓鼓地回来告状了。 “小姐!”他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比赖三还小半岁呢,比起林嫵,几乎是小一岁了。 林嫵马上要过十八岁生辰,而陈吉前些日子才满了十七岁。 眼下,他还当自己是个块头比较大的宝宝。 “我们京郊的地,都被踩得稀烂!” “我辛辛苦苦种的桃,全给人摘了……” 京城战营的驻地,在运城与京城中间。骑马两刻钟正好可以抵达林嫵当年买的那块地。陈吉为此还高兴,觉得自己打仗种地两不误,很能凸显他丰富的才能,有利於巩固陈管事的地位。 但是,今日他高高兴兴地出门,崩崩溃溃地回来了。 不怪他心灵脆弱,赖三不在这一年,那百亩地都是他带人伺候的。尤其林嫵自己买的一小块,他当成自己的宝贝疙瘩,锄地、浇水、挑粪、除草,哪一样不是他自己亲力亲为。 这就等著头茬桃子摘下来,给林嫵献宝呢。 娘的全给人摘了。 地也踩得稀巴烂,陈吉看了差点英年早逝。 “哦?”林嫵有些惊讶:“流民不是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吗,怎还有糟蹋人作物这事?” 春天喀什进犯那会儿,流民在京郊晃荡,也把田地糟蹋了一遍,莫说作物,是连树根也翻出来吃了。林嫵是没想到,这都七月了,还有这种事? “不应当。”她略略思索:“没听说今年收成不好,再说了,如今七月,又不是那青黄不接的时候,怎会有人飢不择食?” “就是啊!”陈吉气苦:“说来也怪,我在路上看到的庄稼地,都好好的呢,掛穗了也没人去嚯嚯。我们就几颗青菜几颗桃儿,倒给人糟蹋完了。” 林嫵陷入思考。 这听起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无非就是地里种的东西被人吃了点,一点田地给人踏坏了,按理说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可能是流民,也可能是路过的商队,还有可能是到玉灵山的仪葬队。 从林嫵这片地再往前几里,便是远近闻名的玉灵山,因著山上有一座灵骨塔而闻名。 每年七月,总有不少百姓前去玉灵山,因为那儿说白了,是坟山,埋葬著无数亡灵。七月是鬼月,百姓要去打理打理墓地,到灵骨塔告慰亡灵,省得死人俗念未了,趁鬼门大开回家搞事。 因此,为了走捷径,从田间借道的人变多,路过了隨手摘个桃吃,也不奇怪。 可林嫵一想到,翻过玉灵山便是运城,且玉灵山上,还藏著崔家的庄子…… 她便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陈吉,你再去探探。看看除了咱们的地,还有谁的地被踏坏了,分布路径是怎样的,以及把鞋底取个样。” “若是遇上百姓,便仔细观察观察,顶好是聊几句,探探他们的身份……” 而陈吉带回来的结果,果然不出她所料: 被踏坏的田地,基本都在玉灵山周围,然而,他们的脚印,却並非寻常鞋子。 “我比对过了,那是兵用的靴子。而且路上我也遇上了许多正前往玉灵山的百姓,但我同他们搭訕,说是去扫墓的,可他们连自己的墓地在哪儿都不知道,口音也不是京城的……” “难道是东傀谷偽装的?”陈吉嚇出一身冷汗。 林嫵笑笑:“放心,不是东傀谷的人。” 陈吉咻地鬆了口气,刚要拍拍胸口,又听到林嫵说: “是宋家军的人而已。” 陈吉:……並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林嫵心思一动,便让自己的探子,也扮做扫墓的百姓,往那玉灵山上去。这一去,便探出问题了。 山上最近竟出现了一股悍匪,经常打劫上山扫墓的百姓? 探子奉林嫵的命,被打劫了一回,然后带著屁股上一个鞋印回来了。 再次比对,还是兵用的鞋子。 林嫵將信息一串,便推断出宋摧那些故意不告诉她的话。 感情所谓的天罚阵法,就在那玉灵山上呢。宋摧这回是一门心思要挣个大功劳,绞尽脑汁將宋家军的士兵乔装成百姓,悄悄混到山上埋伏好,然后又抽出些人装成土匪,好嚇唬其他百姓不敢上山。 如此一来,便將玉灵山清了场,而后设下天罗地网,只等东傀谷一头撞进来。 听著是个好法子。 林嫵不在乎宋摧如何折腾,但她有点介意,东傀谷所谓的神罚阵法,到底是什么? 放些火、扔点炸药,这种小把戏不足为惧。 但林嫵不认为,以东傀谷的实力,就打算靠这些小把戏拿下大魏。 他们一定有能够以少胜多,起到决定性威胁的招数。 会是这个阵法吗? 林嫵心中不安,又让探子去探,同时拿了玉灵山的地形图来,又找了几个常在山中行走的猎户来问话。 “玉灵山上有如此丰沛的水网?”结合地形图和猎户的陈述,她颇感诧异。 她知道玉灵山上有万龙河的分支,小溪流眾多,有些还形成了瀑布。 但没想到,水网竟密布到如此程度,可以说是五笔一溪,十步一涧。就这种地方,怎能做坟山? “回公主殿下,原本不是这样的。”猎户头一次见公主这种大人物,不免有些心惊胆战,上下牙齿磕磕绊绊:“以前万龙河分支还不经玉灵山,是数年前,分支河流突然改了道,便往玉灵山上来了。” “正是因著玉灵山的水网突然变得丰沛,您知道的,对於坟地风水来说,不大吉利。但若是迁坟,又要动土,很是麻烦。” “故而七年前,百姓筹资,特地请仙人测算,修建了灵骨塔,將所有的骨殖请入塔中,这才好了。” 原是如此。林嫵暗忖。 可是,事情真有那么简单吗? 林嫵皱著眉,细细端详手中拿著的,灵骨塔的草绘图。 玉灵山並非一座山,而是数座高山连脉形成的群山,而那灵骨塔正屹立在最高峰,被群山簇拥。又因著那座山多坟墓,不同於其他山茂林高树,此山树木稀少许多,更显得灵骨塔沧桑无比,独屹於天地之间。 这个结构,非常眼熟。 此时正是雨季,如果来一场天雷的话…… 林嫵突然明白了,所谓神罚是什么,而为何又需要圣子启动。 因为只有圣子的轻功过人,可以將引雷的器具带到塔顶,又快速离开,不至於被劈。 而对於古人来说,天降惊雷,开山震塔,可不就是神罚? 这么看来,圣子简直是妥妥的工具人,大部分时候作用等同於无人机。 哇,古代人也有自己无人机嘍。 林嫵都有点可怜圣子了。 但是,她又琢磨了,雷劈至多是將塔给劈掉,如何消灭千军万马呢…… 想来想去,她觉得纸上谈兵无用,自己还是需要实地勘察一番。 林嫵问靖王要了一支暗卫,又吩咐陈吉把圣子绑起来。 圣子:“?大魏女子,你不要太过分!” 林嫵微笑: “委屈圣子大人了,毕竟接下来这一仗,事关数万人性命,大人是其中关键,可不能让你跑了。” 圣子怒目而视,然而零人在意。陈吉甚至还有点担忧: “小姐,光是绑起来不够稳妥,要不直接把他药翻了?” 圣子:“!做个人吧,你们这些大魏人!” 林嫵摇摇头: “吃太多药,不利於他恢復,赖三就回不来了。不成。” 圣子提起的心略略放下,但又没完全放下,因为林嫵又说了: “依我看,还是找靠谱的人,一天到晚专程盯著他为宜。” 圣子:…… 陈吉发愁:“东傀谷的人个个武艺不凡,怕是会到京中来营救圣子,到时候没几个身手极好的人,怎能抵挡他们的突袭,但如今京中哪有这样的人?” “无事。”林嫵又笑了起来:“也不一定要身手极好,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我倒有个人选……” 圣子毫无商量余地,被直接打包过去了。 而林嫵好好捯飭一番,改头换面之后,在一群暗卫的保护下,准备假装小寡妇去哭坟。 可出门一看,靖王已经等在门外。 林嫵眉头跳了跳:“王爷,你这是……” 靖王笑笑: “公主连本王的人都借了,为何不借本王的人?” 这话听起来很绕,绕之余,又有点哀怨。 潜台词是: 你寧可要本王的暗卫,也不要本王本人?伤心。 说起来,靖王最近有点爽,又有点不爽。 爽的是,那些碍眼的竞爭对手,唰唰地都没了! 寧国公还在西北,景隆帝去了蓬瀛岛,姜斗植不知所踪,寧世子又追缉未归,就连唯一还在京城的崔逖,都病得上不了朝了。 喜,大喜呀。 最近和林嫵见面,都是独处,一个碍眼的人也没有,靖王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这种二人世界的感觉,真好。 但终究还是有点不爽。 因为林嫵请缨去了前线,又把他一个人丟在京城了? 不成,如今机会难得,好不容易他们都不在,靖王觉得自己需要抓紧,独占放心。 “之前探访神钟教,还是本王与公主同行的呢。”他幽幽道。 林嫵:…… 时间紧迫,没办法跟男人掰扯了,林嫵只好紧急在族谱上添了一名家属。 於是,小寡妇带著大伯和小叔子,去给自家男人哭坟了。 第441章 百鬼夜行 如今,玉灵山明面上算是被土匪给霸占了,实际是宋家军在把持。 宋摧的想法很简单,阵法就在玉灵山上,那么东傀谷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上山来,他只要好周密的埋伏,定能瓮中捉鱉。 比较烦人的是,玉灵山太大了,那些贱民百姓也听不懂人话,都说有土匪了,他们还偷偷摸摸往山上钻,大大地干扰了他们干正事。於是,宋摧一不做二不休,下了一道密令: 凡有擅闯玉灵山者,杀无赦。反正说出去,也是土匪杀的,与他宋家军何干? 这样一来,他们便一门心思,等著东傀谷的人自投罗网即可。 宋摧越想越美滋滋,他才是真正的智勇双全,这份大功劳,他拿定了! 於是林嫵他们一上山,便被追著杀了几日,一耽搁就耽搁现在了。 被追著杀也罢,他们做足了准备,倒是不会被杀。 可是,好多寻常百姓,就那么横死在他们眼前! 陈吉嚇得脸都白了: “娘嘞,宋家军疯啦?连无辜之人都杀?寧可错杀以前,不可放过一人?他们还真不怕杀孽太重,恶鬼缠身。” “今夜可是……” 是夜,乌云蔽月,浓雾瀰漫,山中虫鸟约好了似的,齐齐噤了声,唯於风吹起层层叠叠的落叶,仿佛脚步声轻轻,由远及近。 陈吉又想起白日逃亡时,见到山匪滥杀百姓的场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天杀的山匪,真不怕厉鬼缠身!” “这种日子都要见血,过了午夜,可就是七月十四了,百鬼夜行,他们今夜睡得著吗!” 七月十四,鬼门大开。 宋摧以为,用山匪把百姓唬住,就能断了他们上山的想念。 然而封建迷信的力量是强大的,民眾不能明著去,那就偷著去,各种翻小路、走暗道,一到晚上,山里咕涌咕涌的都是人影晃动。 山匪忙得脚不点地,偏生那些民眾躲山匪躲出经验来了,跟他们在树林里玩躲猫猫,遛得他们跑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差点没累死。 这样一来,不免跑进几条漏网之鱼,林嫵他们便是其中之一。 眼下,哭坟三人组,正和另一群山民结伴逃亡。 “哎哟喂!”其中小伙子黝黑黝黑,林嫵只能凭藉他的一口白牙,从黑暗把他认出来:“我爹死了三年了,按习俗,今年必须得將他的骨殖挖出来,放进灵骨塔,要不我都不想费这个事!” 有些地方是有如此风俗,逝者下葬三年后,家中长子要亲手將骨殖挖出来,装进另一副棺材里,然后迁进正儿八经的坟墓。 听说,若是挖骨殖时,逝者还未完全腐烂,当儿子的还要负责把骨头啃乾净…… 听得有鬼论者林嫵小心肝波波跳。 而转头看陈吉,那张正气十足的面庞,已经完全扭曲,只差把手掌贴在腮帮子上吶喊了。 而靖王…… 靖王全程闭著眼睛。 林嫵:“……王爷,你也怕?” “本王不怕。”靖王用气音道:“本王只是困了。” 好一个困了。 林嫵和陈吉默默地走开,站在另一波人身边。 他们当中一个小兄弟,提著一壶酒和一只烧鸡,脸上笑嘻嘻: “怕啥?这山上埋的,都是俺们先人哩,有啥好怕的,应该他们怕我们才对。活人拎这么点东西,就要死人保佑自己发財,我看咱们比山匪还山匪。” “就是啊。”又有一个汉子,面相看著憨厚,说出的话却凶残无比:“俺们平时打赌打输了,没钱给,就罚到这山里来,找个墓碑抄了碑文回去交差。第二日,贏家还要来核对嘞。再可怕,有输钱可怕吗?怕他个毛……” 林嫵:…… 陈吉:…… 靖王捂著耳朵,心中默念: 这些人虽然不干人事,但到底还是个人,是个大活人。他们的所作所为,说明他们阳气很足啊,能镇邪的! “跟他们一块走,准没错。”他篤定道。 好歹是个王爷,说话还有几分分量,林嫵和陈吉那脆弱的小心肝,总算瓷实了几分。 陈吉紧绷的嘴角,也和缓了,终於有心情说上一两句。 “哥们你是这个。”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真真儿的猛汉。怪不得抬了一路的东西上山,气都不带喘的。” “瞧你身边的兄弟就不行,脚步都踉蹌啦。” “那是。”汉子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这俺小弟,年岁小,哪有俺这一身腱子肉。” “平素单背我老娘都费劲,何况今日老娘还躺棺材里呢。” 陈吉:? 林嫵:! 靖王:“兄……兄台……你什么意思?” “你说你这抬著的是……” 今夜乌云密布,月色不佳,树林里光线又差,三人组只模糊见到,旁边的人肩头扛著个碗口粗的竹竿,一摇一晃的,想当然地以为他在抬祭品。 谁知,汉子爽朗的声音震耳欲聋: “是俺老娘的棺材啊。” 林嫵:…… 陈吉:…… 靖王: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人如同殭尸一般,齐齐往后跳了五六步! 汉子还哈哈笑: “姑娘小伙莫怕呀,俺娘是九十高寿,无病无痛老死的,是喜丧嘞,遇上是你的福分!” 三人组欲哭无泪: 我谢谢您嘞。 我福了,我真的福了! “都是宋摧害的!”靖王低声嘰歪,语中含恨:“要不是他整出那么些山匪来,阻得咱们在山中绕了几日,咱们怎会七月十四还耗在山上,还遇见这么一群……” “嘘。”林嫵虽然也怕,但还是示意靖王低声:“这话就不要说了,尊重逝者。” 靖王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但还是忍不住把林嫵往旁边拉了拉: “话是这么说,但弟妹,我等还是往后站站吧,可不能再跟他们一块走了。” “万一他们家先人觉得我俩一个美一个俊,想带下去咋办,不成不成,咱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反正后头总不会有什么……”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响起若有若无的吱呀声。 两人汗毛都竖起来了,差点惨叫起来。 不会吧! 隨著吱呀声越来越响,还伴隨著足底碾碎枯叶的脚步声,两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林嫵白著一张脸,用胳膊肘捅靖王: “靖王,你快回头看一眼啊,看看是谁来了?” 第443章 万灵归山 靖王语气不稳,也用胳膊肘捅陈吉: “陈吉,你快看看。本王昨夜落枕了,脖子转不过去。” 陈吉想哭,小嘍囉真命苦: “我我我我我我,我得了不能回头的病……” 三你推我,我推你了好一会儿,硬是没人敢回头看一眼。最后,还是走在前头的两拨人发了话。 “哎呀。”黑皮小伙的声音居然还有些惊喜:“是配冥婚的!” 冥婚? 林嫵眼前一黑,怎么什么都给她碰上了! “快、快。”她直接跳到靖王背上:“走快点!” 可他们对山路不熟悉,又是黑漆漆的晚上,能跑多快? 最要命的是,那冥婚队伍跟飘似的,居然不过转眼之间,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內了。 只见不远处夜雾的树林里,一个红色尖顶影若隱若现,那是浓重得几乎要融进夜色中的深红,宛若接近乾涸的一滩血,红得发黑。 然后,伴隨著吱呀吱呀轿摇曳的声响,几个身穿红色褂子,脸上涂得惨白的人,一步一步,朝林嫵和陈吉走来。 靖王下頜紧绷,身上薄薄的肌肉都鼓得跟石头一般硬了,眼睛也只勉强眯开一条线,在最小程度內看清路一直往前冲。 结果,哎呀一声。 他摔了一跤,和林嫵一同滚落到小沟里! 陈吉慌不择路,也跟著滚了进去。 三人痛得齜牙咧嘴,林嫵娇嫩些,更加觉得痛不欲生,感觉手心剧痛,似乎被什么划伤了。 “嫵儿!”靖王顾不上这啊那的了,大脑里只惦记著林嫵:“你可还好?” 他匆匆要將林嫵扶起来。 林嫵勉强道: “我的手……咦?” 她捡起一根长长的东西。 “这是……”她心念一动,抬头看头顶。 正逢此时,乌云散开了些,月亮洒下光华来,堪堪能看到,头顶除了遮云蔽月的大树外,还有—— 无数招展的招魂幡! “啊……”陈吉差些尖叫起来,还好靖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三人目瞪口呆,心跳几乎停止。 方才来的路上,因著天黑,他们能看见身旁的人都不错了,根本没留意到此处环境的变化。 这儿跟白日他们走过的地方不同,除了树木,还立了许多杆子,这些杆子上掛了各种各样的招魂幡。这些幡有长有短,有的系在杆子上,有的系在树上,更多的是系在一根接一根连起来的线上。 此时夜风吹来,万幡招摇,如同鬼影幢幢,简直能將人的胆子骇破。 林嫵和靖王正震惊时,耳侧突然浮现一张血盆大口。 “三位,没事吧?” “啊!”陈吉这回是彻底尖叫了,惊起一群飞鸟的那种尖法。 尖得其他人都跺脚: “小伙子,小点儿声!把土匪招来可怎么好?” 陈吉哆嗦著嘴唇,眼里含泪: “我,我可以不叫,但是……” 他转头看了林嫵一眼,流下两行泪: “嫂子,你可以別掐我吗?” 林嫵:“哎呀,我以为我掐的自己呢,不好意思。” 这才鬆了手。 主僕俩一个擦眼泪,一个擦冷汗。 而靖王呢,又是擦泪又是擦汗。 別误会,不是嚇哭的,困得泛出些许金豆子罢了。 在那沟坎上,一个身了一身大红衣裳,將嘴唇涂得跟吃了小孩一样的媒婆,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而后挤著嗓子道: “看几位生龙活虎的,不像是有事哈,那咱们上路吧。眼前就是灵骨塔,可別耽误了。” 虽说是冥婚,但也是喜事,讲究一个皆大欢喜,若是半路出点什么岔子见血了,主人家也会不高兴的。 如今见林嫵和陈吉没有大碍,不过是滚了一身土,媒婆才鬆了口气,於是不再搭理他们,自顾自招呼著抬轿队伍,直往前头去。 三人才狼狈不堪地爬上了沟。 黑皮小伙子还是很热情: “几位多少年没来了吧?如今的灵骨塔,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一时间不適应,唬了一跳也是有的。” 按他的意思,这几年,有几位葬在此处的逝者,子孙后代发达了,捐赠了不少钱来修排场,这漫天飞幡和焕然一新的灵骨塔,都是他们的手笔。 “可大方,可气派了!”黑皮小伙眼中满是嚮往:“就不说那灵骨塔修得多华丽,单就这些幡,就是请了大师来做的法,叫万灵归山,这一条条线,可都是从灵骨塔牵出来的,直到山脚下,全都掛满了幡,真不知道烧了多少银子!” 他双手合十,面色期待: “我的爹呀,你可要爭气,学学別人的爹,保佑保佑我也发个大財,到时候儿子我好给你修墓啊……” 接下来便是一些略显无礼的请求了,颇有小钱办大事不把死人当活菩萨之感,听得靖王直皱眉,陈吉直咂嘴。 而林嫵,却陷入了沉思。 万灵归山…… 加上林嫵,这一路便有四支队伍了。 一群人摸黑前行,终於前脚后脚到了灵骨塔。 那可真是一个巨大的坟场,中间竖著一座据说由头骨搭建成的塔,嚇得三人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不同於陈吉直接上下牙打架,整个人嚇得几乎要变回胎盘,靖王虽然面色发白,但还勉强挺直身板,维持著本王无所畏惧的气度。 毕竟人家是王,王霸之气还是有一些的,临危不忘此行的目的,將林嫵搂进怀里: “弟妹,別怕,大伯哥会保护你——啊!” 无所畏惧的靖王,被一双绣鞋从眼前掠过,惨叫到破音。 林嫵好在是正好將脸埋在靖王胸前,否则大概也会喊破喉咙,因为,轿里突然飞出一个惨白惨白的女子,一双脚晃荡在半空中! 噗通! 巨响在林嫵身边响起。 她转头一看,是陈吉晕倒了。 好在她把头转回来的时候,那鬼新娘已经落了地。 媒婆又咧著嘴上来了: “三位没事吧?真不好意思,是我们操纵木偶的老爷子年纪大了,没准头,扯绳子扯得太大力,把这木偶新娘子扯飞起来了……” 哦……原来是木偶…… 三人冰凉冰凉的身子,勉强慢慢回温。 可林嫵才稍稍站定,天上便响起一道惊雷。 第443章 全摔沟里 乌云又將月亮遮了去,此时的夜空,比来时更加黑沉。 而在遥不可及处的天际线,已经有亮光出现,仿若神明渡劫。 黑皮小伙的父亲应该是埋得比较远,他又不需要搬抬,故而脚步飞快,很快將林嫵甩在后面。 送葬的和冥婚的队伍虽然步伐相对较慢,但比起林嫵还是快,也渐渐消失在前方。 而林嫵打算在此地好好勘察一番,也没有再刻意跟隨,四个队伍渐渐拉开距离。 “这个塔的构造真奇怪。”借著闪电的亮光,林嫵仰视那座高塔。 她总算理解什么叫万灵归山了,那些上头掛著幡的线,最终都匯集到塔尖上,犹如这塔发射万道射线,覆盖了整座山。而林嫵又想起自己摔那一跤,所摸到的线的触感。 像铜丝。 她心头猛地一跳。 神罚。 若是这高塔真引来雷击,通过铜丝传导,不就可以將雷击引到別处了吗? 此地又多溪涧,到时整座山,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放电场。 这个所谓的神罚,顶著玄学的名头,实质上就是个放电装置。 东傀谷果然能人辈出,想必之前喀什进攻京城时,雷劈仁德碑,用铁条引雷,也是他们干的好事。 他们可真是一群既有发现精神,又有研究精神的科学家。 林嫵更想將他们纳为己用了,如果没被他们劈死的话。 当务之急是先逃离这座山。 而且电击还会引发山火,到时候,整个玉灵山,將会变成火葬场。 得赶快撤! 林嫵猛然惊醒,正要招呼靖王和陈吉下山,不料前头轰隆隆作响,出现几个人影。 是那三支队伍,竟然又折回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黑皮小伙子性子最急,低低喊道:“土匪杀过来了!” 什么? 林嫵皱眉,直觉不好,但那错乱的步伐和吶喊,可不是十来个人能发出来的,更不要说其中还有马的嘶鸣。 他们赶紧跟著其他人一起跑。 结果就是,一群人全摔沟里了。 虽说是摔沟里吧,但还得感谢这条沟,因为他们才摔进去不久,头顶就如乌鸦飞过,不仅吱吱喳喳,而且黑暗一片。 一支人马,从他们头上跨过去了。 大家不由得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唯有靖王不大愉快。尊贵的王爷这辈子还没如此狼狈过,今日可真是体验了一把太岁被人在头上动土。 可恶! 啪! 他鬱闷地拍了一下桌子。 拍完才惊觉,咦,不对,荒郊野外,哪儿来的桌子? 陈吉在一旁手舞足蹈,未语泪先流: “爷,你但凡看一下,自己旁边是个啥呢……” 是个啥。 靖王脖子硬住了。 他都不用转头,只用余光,便確认了旁边那黑魆魆的东西,不就是憨汉子家老娘的棺材嘛。 靖王捂住自己的手,露出痛苦万分的表情。 但多少顾忌著体面,没尖叫出声来,而是往旁边人身上靠了靠。靠著林嫵,他多少能感受到一点安抚,寻回一些力量…… “王爷。”林嫵的语气复杂,並且从另一个方向响起:“我在这儿呢。” 靖王:? 那他挨著的这个娇小女子是谁? 猛地转头一看,木偶那纸扎的面孔苍白呆板诡异,一双涂黑的眼睛正直愣愣瞪著他,腮边还两坨血红色…… 尊贵体面的王爷,差点嗷一声跳起来! 好在一个熟悉的声音,將他硬生生按下去了: “终於被老夫等到了,哈哈哈哈!”宋摧高亢的笑声响彻夜空。 灵骨塔周边,已然被熊熊火把包围,眾多山贼打扮的宋家军,把人家坟头都站满了。 从沟里,勉强能听到宋摧快意的声音: “搜寻结果如何?” 下属有些战战兢兢: “暂未发现……” “没用的东西!”宋摧似是打了对方一掌,而后又篤定地说:“老夫的探子不会出错,她定然已经在此山中了!暂时搜不到不妨事,但山脚定要防护严实了!只要她在此山中,便是化作鸟,也飞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德妃! 林嫵神情骤然严肃。 德妃来玉灵山了?可她即將临盆,为何还冒著劳苦的风险上山来?她能在宫中蛰伏数年,绝对不是个莽撞的性子,如果她为了某个目的来此,定然是有一定的把握。 但这个目的,是什么呢? 林嫵还未理出个头绪,宋摧的躁狂症就发作了,把几个小兵打得死去活来: “德妃就在此处,你们赶紧把她找到。” “接生婆都准备好了吧?找到她以后,別的都不管,直接灌一碗催生药,取了腹中胎儿。” “她活不活无所谓,胎儿一定要活下来,否则你们都提头来见老夫!” 他呱呱一通说,听得人胆战心惊。 但也只是林嫵他们几个人心惊,山民们不知道什么妃不妃的,只关心—— “哎呀……”媒婆捏著嗓子叫了一声:“他们咋把咱少爷的墓碑给踢倒了呀?” “该死的土匪,还一屁股坐上去。” “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媒婆心痛死。 她今日承了这桩差事,是块大肥肉,少说也能挣个四五百两。但被这些土匪一搅和,煮熟的鸭子飞了? 憨汉子亦有些著急: “土匪大爷们咋还不走捏?马上到下葬时间了,俺们算著时辰捏,多等一会子,老娘尸变了咋办,咱家可养不起白毛鬼……” 黑皮小伙眼见著也在发愁,他刚下铲子,將尸骨扒拉出来呢,这就跑了,尸骨不都给人踢飞了吗? 真后悔自己不早点儿来,这下可好,爹下葬时好好的,如今死无全尸了。 三队人都有些著急上火。 幸运的是,这条沟横贯整个坟地,倒是一道天然的防护屏障,他们实在等不得了,便顺著沟悄悄往前走林嫵他们被夹在中间,也不得不跟著走。 这一走,就离宋家军更近了。 他们能清晰听到宋摧嘎嘎乐的笑声: “可算是给老夫等到了,在玉灵山折腾这一通,没白费功夫。” “呸,鸟不拉屎的地方,还阴气森森,这段日子可把老夫累苦了,赶紧把德妃抓了,这狗日子老夫是一日也不过下去了!” “搜山?不成,速度太慢了。你们这些人的脑瓜子,还是没有老夫灵活。” “依老夫之见,不如……” 第444章 我们少爷 “快去调兵,再增兵十万上山来,老夫就不信,她能从这包围圈中逃出去!”宋摧道。 林嫵听得人都麻了,十万人上山,那不是给东傀谷送人头吗? 宋摧死不足惜,但那十万人,可都是大魏子民,他们背后是一个个无辜的家庭呀。 如今內外动盪,南边、西北都有战事,內部又有东傀谷作乱,若是一下子就没了十万人,再有战事,岂不是又要徵兵?如此一来,青壮年都上了战场,百姓民不聊生,好好一个国家,就走向下坡路了。 林嫵一方面不想见到如此多的人枉死,另一方面,她並不希望国家衰落。 毕竟,弱肉强食,弱国的下场便是被强国无止境追逐瓜分,若是国破家亡,她还谈什么好好活著? 不论如何,这十万人不能上山。 林嫵打定主意,便让靖王下山去,一方面给宋摧发令施压,禁止大军上山,另一方面做好第二手准备,让都中营拦住上山道路。而她自己,则留在山上进一步观察,若是宋摧真要拿德妃开刀,她至少还能想想办法。 总之德妃和皇嗣,都不能落在宋摧手里。 靖王对这个安排不赞同。 “如今这山上都是宋家军,还有东傀谷的人作乱,何等危险,本王怎能放你一个弱女子在此?” “本王是谢氏祖孙,又是摄政王,理应由本王出头,怎能让你挡在本王身前……” “王爷此言差矣。”林嫵正色:“王爷总是说,林嫵是弱女子,但林嫵是圣上亲封的护国公主,难不成圣上眼光不行?” “再者,女子未必不如男,相信王爷与林嫵相处时日不短,也见识过林嫵的手段,如今只是需要正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便是女子,也要爭做那巾幗英雄,为国出力,这是其一。” “其二,王爷此时,並不宜出面。” 宋摧这人,自负却野心勃勃,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他既然能在距离京城如此近的地方,明目张胆地滥杀百姓,说明他视这大魏江山如囊中之物,已经不在乎他人的看法,迫不及待享受將苍生万物捏在掌心的感觉。 杀几个人算什么,在他眼里,所有人都应该有为他去死的觉悟。 101看书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精彩尽在??????????????????.??????全手打无错站 他要做这大魏江山的无冕之王。 这样一来,靖王便是他的眼中钉和绊脚石。 素日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也就罢了,宋摧还不至於在眾目睽睽之下,对摄政王下杀手。 但眼下可不一样。 夜深人静,荒郊野岭,靖王是偷摸著来的,此时的宋家军又不是宋家军,而是山匪。 这不是,把自己送上门给宋摧杀吗? 林嫵劝道: “林嫵虽是护国公主,但一不掌兵,二无势力,不过是个名头罢了。若非有王爷在朝中鼎力支持,林嫵寸步难行。” “王爷要是出了什么事,林嫵便会失势。到时候,宋摧必定找我算帐,我又將如何自处?” 一番话说得靖王脸色极其难看。 確实如此,他今日的局面,便是身处高位,却手脚受缚,牵一髮而动全身,再不是可以恣意妄为的时候了。 他连挡在心爱女子的身前,都做不到…… “你倒是跟圣上学了个十成十。”他沉声道,嗓门有些晦涩。 他不是傻子,林嫵的打算,他很明白。 让他下山,表面上是为了调兵遣將,实际上,还是为了保住朝中仅存的谢家血脉。 谢家血脉,又是谢家血脉! 靖王握紧了拳头。 他走后,林嫵和陈吉本想继续苟在沟里,不料那冥婚组个个要钱不要命,这会子还想著,自个儿的轿丟在坟地里了,高低得拿回来,不然流程走不完,这婚结不成! 林嫵根本来不及阻拦,他们便从沟里冒头了。 要说,宋家军脑子不咋好使,鼻子和耳朵倒是比狗还灵,这一点风吹草动马上被他们注意到,好几个土匪模样的人就提刀过来查看了。 这下连沟里也不安全。 “有人!是几个山民,该死,山脚那群人是干什么吃的,又给人放进来了。” “快,快抓住他们,別坏了大將军的事,到时候我们都吃不了兜著走……” 於是林嫵他们只能在沟子里,挤成一团,像老鼠一般往前躥。 其中林嫵又更惨一些,因为她走得慢,人又小,几乎是被挤著抬走的,双脚根本没有沾过地。 她摸著前头那人手感不对,便战战兢兢问了句: “这是哪位兄弟?” 憨汉子又憨憨一笑: “是俺老娘!” 林嫵:……孝子,这是大孝子,逃命都不忘把老娘从棺材里挖出来,背在背上。 可是大孝子,你娘掉皮了…… 陈吉被挤到后头去了,虽然有心要背林嫵,但是大家都慌了,根本挤不过去。 尤其是那队办冥婚的,简直钻到钱眼里了,都掉沟里了,轿还死死抬著! 真不知道他们方才是怎么从土匪胯下,瞒天过海的。 这会子,他们正呼哧哈赤抬著轿子,继续往前冲呢。 由於前头有这么个大傢伙,陈吉更不可能挤过去了,只能著急地喊: “谁,谁行行好,扶我嫂子一把,这沟里头有水,她跟水犯冲,別让她摔著了!” 林嫵:……你可闭嘴吧,你不说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事。 而玄学之所以是玄学,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不提就没有,提了必定发生。 陈吉话音刚落,林嫵就一脚踩进坑里,脚一滑,就径直往后头摔。 而她这一摔,后头抬轿那几人也跟著摔了,轿砰地掉落在地上,林嫵好死不死冲开帘子,一屁股坐到…… 好冰凉的大腿。 林嫵顿时汗毛倒竖,声音挤在喉咙里,根本叫不出声来。 还好媒婆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哦哟哟哟,怎的这般不小心!万一把我们少爷坐坏了可怎么办!” 少……少爷? 坐……坐坏? 一股寒气从脚底贯穿到头顶,林嫵听见自己的声音跟梦囈似的,轻飘飘道: “媒婆大娘,你们家少爷,不是……” “死了吗?” 第445章 进入塔中 冥婚,那可是冥婚! 纸扎人木偶新娘都带来了的! 怎么著,新郎从地底下爬出来了?林嫵从脚趾甲到头髮丝,全都硬化了。 她甚至不敢转动眼珠子,而屁股底下的触感,確实是冰冷得透骨…… 但媒婆也没放过她,理所当然到: “是啊,所以才跟你说,不要把他坐坏啊。” “万一胳膊掉下来……” 胳膊掉掉掉掉掉……掉下来? 林嫵差点尖锐爆鸣。 但追兵打断了她的思绪,陈吉在后头焦急大喊: “不好了,他们追上来了!” 於是,几名轿夫也顾不得林嫵还在轿子里,直接抬起来就跑,冲啊! 林嫵被晃得东倒西歪,反覆撞到那个死人少爷的胸膛上,该说不说,这人都有尸僵了,胸好硬哦。 还有好几次,林嫵……亲到了他的喉结…… 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趟生死时速,林嫵觉得自己已经是微死状態了,甚至到最后,她为了避免自己坠轿,还死死抱住少爷的胳膊,双眼紧闭,嘴里念叨: “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坚持住,少爷,千万別掉胳膊!你还没跟你的纸人老婆圆房,没胳膊是办不了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惊恐,出现幻觉了,她说这话时,似乎听见了一声嘆息。 听说人死了之后也是会嘆气的,因为尸体腐败產生的气体聚集在胸腔,被撞击后从气管排出,宛如死者復活。 这…… 更嚇人了啊喂! 不过,不得不说,人的適应能力是强大的,尤其是危急时刻,能爆发出巨大潜能。 比如林嫵此时,在度过最初的惊恐之后,居然也开始习惯,啊不,应该说是麻木了,不但能搂著死人,小鸡啄米似的亲死人的喉结,偶尔轿夫们动作过大,將轿子往上甩时,她还能心如止水地亲死人的嘴子。 冰得咧。 唯一的担忧是,也不知道这人死多久了,万一亲一口,把嘴唇都亲掉了咋办? 好在这具尸体看起来还比较新鲜,亲了好几次嘴唇还健在,並且触感柔软,有几次林嫵甚至感觉到有点舌头的潮湿感? 错觉,一定是错觉! 林嫵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然后继续亲死人的嘴子,脸颊,耳朵…… 现在的她,真是强得可怕啊。 唯一的想法是: 奉劝各位姐妹,成亲一定要请几个好的轿夫,別像这几个似的,把坐轿子的人往摔死整! 这一路的惊心动魄都用不著多说了,林嫵在轿子里受苦,山民们在轿子外面受苦。有一次,宋家土匪的大刀已经挥到了他们头上,但不知为何崴了一下,土匪们都摔进沟里。 后头一阵兵荒马乱,惨叫不绝。 山民们趁机把距离稍稍拉开。陈吉满怀期待: “他们不会是摔下沟去,不小心自己嘎了自己吧?那可真是……” 那可真是想得美。 没过多久,土匪又追上来了,好在是那一次恐怕摔得不轻,他们这回净追著林嫵她们的屁股跑,怎么也赶不上。 眾人刚要庆幸老天保佑,但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的眼前,是一条断头路。 才迟疑了几步路,土匪眼见著又贴上来了,憨汉子跑在最前面,没办法,只能低声道: “上去!到灵骨塔里面去!” 林嫵这才抬头一望,头顶那黑魆魆耸入云端的,赫然就是传说中邪门的灵骨塔。 一群人著急忙慌地爬上去,挤进了那座雕著头骨的门头。 说是雕刻的,但,谁知道呢? 陈吉光是看那个样子,就差点嚇尿了,但还记得捂著眼睛,把全程紧闭双眼,如今终於能摸出轿子的林嫵扶住。 主僕俩还没来得及互诉命运多舛、逃难艰辛、人鬼情未了,因为这阴森恐怖的塔中,刮来了一阵又一阵阴风。一群人脑子里啥想法都没有了,恨不得缩在一起。 这会子,他们也说不清,进塔到底好不好了。 可土匪的表现说明,他们的选择是对的。 因为,土匪到了塔门口时,很明显迟疑了一下。 土匪也怕鬼。 “大哥,要不算了吧。”其中一个土匪道:“反正他们进了这塔,也跑不掉,我们何苦跟上去呢?左右守著,不让他们下来碍事就得了。” “有道理,说起来算命先生说过,我八字轻,可不能进这种阴气重的地方。”另一个土匪又说。 塔中安静,他们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林嫵他们耳中。 一群人终於是鬆了口气。 但脚步是不敢停的,谁知道土匪们是不是诈他们呢? “咱们还是往最顶上去。”年纪最大的憨汉子说。 他爹死好些年了,他年年来这儿扫墓,对灵骨塔还算比较熟悉。 “塔顶狭窄,就一个梯子通上去,到时候只要我们守住梯子,不怕他们上来。” 眾人群龙无首,一见有能拿主意的人出来说话了,岂有不应的。 媒婆不大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把轿子留在下面,一边上楼一边双手合十碎碎念: “少爷,你可莫怪老身啊,反正死人都要下地的,我们这往上走是上天,不能带你,免得乱套了。” “而且你死都死了,土匪再进来攮几刀,问题也不大,之后老身把你的尸首捡回来拼一拼,又是个盘靚条顺的全乎鬼,不影响你在阴曹地府当风流好汉……” 大家便爬了一层又一层的梯子,终於来到塔顶。 而此时,自塔顶往下看,不远处就是已经燃起熊熊篝火。 王氏族人,都就位了。 一片空地中,高高地堆起了一个柴堆,王氏族人不论男女,都赤裸著上半身,被反绑双手,围著柴堆跪了一圈。而柴堆之上,是一个看起来年岁颇高的老者,一个肚子高高隆起的孕妇,还有一个不过两三岁的孩童。 一个土匪举著火把站到跟前。 宋摧这是要让王氏族人亲眼看著亲人被烧死,他要用他们悲戚而惊恐的哭声,將躲躲藏藏的德妃逼出来。 “德妃!”宋摧中气十足大喊。 此刻的他,心情愉悦极了,如同在逗弄一只已在笼中的老鼠,对老鼠多一分折磨,他心中就多一分快活。 第446章 逼出德妃 “老夫知道你就在此处。”宋摧笑著,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你听到了吗?” 在眾人还不明白,他要人听什么时,一把飞鏢从他手中飞出去,整整扎中老者的肩头。 老者瞬间惨叫起来! 而他身边的孩子,嚇得嚎啕大哭。 王家人霎时间毛骨悚然,先是震愕,而后,也跟著痛哭起来。 无数纷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宋摧享受似的眯起眼睛: “好动听的乐曲。” “老夫在西北作战多年,每次铁蹄踏过村庄,最喜这样的声音,恐惧,痛苦,破碎,无一不激起老夫踏平山河的热血!” “不过……”他的声音低下来,似有点遗憾:“这次准头不好。” “皱巴巴的靶子,看了就倒胃口。” “老夫还是喜欢……” 飞鏢又咻地飞出,这次,径直飞向那惊惶大哭的孩子! 而此时,那怀了孕的女子,爆发出身为母亲的强大力量,虽然被反绑双手,也撞倒了孩子,让孩子免於成为靶子。 可取而代之的是,她胸口中了一鏢。 地上那群王家人的声音,更加尖锐和惊惧了。 而宋摧显然对这一变故很不满,他生气,一个弱小还大著肚子的娘们儿,居然敢在他面前充当英雄? 王氏的女子真是贱,就如那德妃一般。 “好感人的母爱啊。”他冷笑道:“不过,老夫想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成的。” “既然你这臭婆娘如此有大爱,不如一命换一命,接下来,就让你腹中胎儿……” 王家人显然领会到他的意思了,女子的丈夫和家人,立即惨叫起来: “不!” “大將军饶命,大將军饶命!” 而那女子挺著肚子,也不断蹭著往后退。可她的速度,显然比不上飞鏢的速度。 宋摧嘴角噙著残忍的笑,手一甩,又是一鏢: “去死——” 叮! 撞击声响起,飞鏢突然换了个方向,一头栽到土匪堆里,並扎中一个小兵的眉心。 小兵顿时痛叫起来。 宋摧面色骤变,如恶狼一般的眼睛,瞬间投向灵骨塔的方向: “是谁!” 灵骨塔里的眾人皮子一紧,黑皮小伙率先惨叫道: “不是,小嫂子,你干嘛呀!” 憨汉子也憨不起来了,皱著眉头: “小嫂子,你咋能往那边扔石头呢,生怕人家没留意咱们吗?那可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人!” 媒婆也很不高兴: “你这个小嫂子,非要把人招来吗?你是跑了,我家少爷咋办?万一他们来了一人一刀,老身我拼都拼不起来了!” 一时间,林嫵成了眾矢之的,只因为她在关键时刻,弹出一枚石子,把宋摧射向孕妇肚子的飞鏢给挡开了。 自然,这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本来宋摧懒得和几个山民计较的,但被坏了好事,就不一样了。 “给老夫滚出来!”宋摧喝道,两只眼睛瞪得血红,那是权威被挑衅的愤怒。 山民们的心提到嗓子眼,脚被粘在地板上了,谁也不敢动。 这无疑是加速了宋摧的怒火。 “不出来?”他阴阴地笑了。 而后,將手一挥。 那执火把的小將,直接將火把投入火堆当中。 现场顿时悽厉地哭喊起来。 柴堆上,老人小孩和孕妇嘶声尖叫。柴堆下,被死死捆住的王氏族人挣扎著要往火堆那边爬,被山匪拳打脚踢,又一次一次爬起来…… 林嫵面容严肃,往梯子走去。 陈吉拦住她: “小……嫂子,你不能去!你和他……” 你和他,可是有仇的呀。 陈吉跟在林嫵身边久了,也练出几分心眼。靖王是宋摧的眼中钉,而林嫵又何尝不是? 她一路飞升,短时间內便受封护国公主,不知动了多少人的红糕,挡了多少人的路,何况她如今手里有尚方宝剑和丹书铁券,宋家能不眼红? 靖王今夜在山中面临的危险,於林嫵来说,也是一样的。 但林嫵却给了陈吉一个坚定的眼神: “放心吧,我身边不是还有暗卫么。再者王爷应该很快就来了。” 两人正在拉锯,宋摧却不耐烦了: “来人!往火堆上泼油!” 林嫵心中一惊,也顾不得陈吉了,推开他便往楼下冲。 可正在这时,自塔的阴影中,传出一声厉喝: “住手!” 赤红色的火光,映衬著一个女子美艷的面孔。 德妃,缓缓地走了出来。 今日的她穿得很素净,头上连支簪子也无,身上是素白的衣裳,立在这鬼火重重的坟地里,格外渗人。 “宋大將军,本宫愿意同你合作,但你必须放开我的族人!”德妃沉声道。 而宋摧,终於见到德妃现身,那双血红的眼睛黏在她鼓起的肚皮上不愿挪开,仿佛里头是稀世宝藏,让他满心满眼是迎接巨大胜利的狂喜。 “德妃,你终於肯出来了!”他又咧开嘴,笑得恣意狂妄:“早这样不就好了?费那些事!” 德妃面色冰冷: “莫要废话,还不快將我族人放开!” 然而,宋摧如同听见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不屑: “口气真大,啊?” “德妃,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还是你作威作福的后宫吗?” “合作?你也要看自己配不配!” 什么? 德妃的脸色马上变了: “你明明说,只要我肯同你合作,你便让我登上……” 宋摧却径直打断她的话: “別做梦了!” “那不过是哄你的话,而且,你当初也没接受,不是吗?”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你,有什么资格跟老夫谈判?老夫要的,不过是你肚子里那团肉!” “来人!” 轰隆! 天边一声巨响,明亮的闪电仿佛要將黑夜劈开一般,照亮德妃惨白的脸,和宋摧狰狞的表情。 “把牛牵上来!”宋摧狞笑:“咱们娘娘,该生孩子了!” 正在这时,天边又闪过一道闪电。 一道道明亮的闪电,映出一条银白大道。 一头膘肥体壮的牛,就踏著这一路冰冷的银色,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 在古代,贫苦人家的女子难產,產婆往往会问,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是一把剪子。 保小,则是一头牛。 產妇会被绑在牛背上,跟著牛一圈一圈地转悠,被顛簸的牛背挤压肚子,血不要命地淌了一圈又一圈,直至孩子被挤出来…… 第447章 德妃算计 德妃虽然知道宋摧心狠手辣,但未曾想过,他竟丧尽天良到如此地步。 “宋摧,你不得好死!” 她挣扎著要挣开扭住她手臂的土匪们,但还是被抬到了牛背上。 堂堂大魏王妃,开国大將的后代,竟沦落到被绑牛背,强行取子,这个场景简直如修罗地狱。 这下连陈吉也忍不住了。 “天啊,小姐,你快让暗卫去救娘娘……” 他嘰里呱啦地说,却发现林嫵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底下。 她正一眼不错地,顶著塔顶。 “上面那个人,是谁?”她轻声说道。 陈吉抬头一看,中空的塔顶,一个黑影正爬上尖顶,手里拿著什么,很眼熟。 他突然想起来了。 是竹竿。 抬棺材用的,竹竿! 憨汉子终於立在尖顶上,伸手一劈,竹竿便开了两半,露出中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旁的人兴许认不出来,但是林嫵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铁棍! 而此时,天空雷鸣声声,闪电不断,憨汉子那张朴实的脸不再憨厚,而是闪烁著坚毅的光芒,用力地將那铁条,往塔尖中央扎下去—— 轰隆! 一道闪电,劈向了灵骨塔! 而憨汉子,本来扶著铁条,却突然站直了身子,整个人在闪电白亮的光中抖动不止,而后,滚了下来。 砰! 沉闷的声响,是皮肉碰撞,破碎喷溅的声音。 不管是陈吉,还是坟地里的山匪,都惊呆了。甚至连牛那抬起的前脚,也停在半空。 宋摧自然看到了那个爬上尖顶的身影,可他不明白,一个傻子爬那么高,等著雷劈,是想干什么? 但更迷惑的事情发生了,有一个身影爬上了塔尖。 仿佛被鬼上身,又或者在进行著某种神秘仪式,他也將举著一根铁棍,跟先前那根牢牢绑在一起—— 轰! 又是一道惊雷,直直劈下。 这次比上次更加盛大,整座灵骨塔被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塔上的头骨清晰可见。 “是黑皮……” 站立在塔顶的陈吉,望著那个黑影如断线风箏飞落,情不自禁喃喃道。 而后,第三个人爬上去了。 穿著鲜红的衣裳,头上还戴朵,红艷艷的嘴唇抿得那么紧…… 几乎所有人,都呆立在当场,毕竟这一切太过离奇诡异,他们感觉仿佛在做一场梦。 直到有人嗷了一声。 “什么东西?”一个站在白幡底下的山匪,率先惊叫出声。 方才,他突然浑身酥麻,心跳几乎停止,有一种濒死的感觉。 而这个时候,第五个人已经爬上了塔顶。 他们一根接著一根,將尖顶上的铁棍,变成长长一条,直指天空。 当第五次雷电到来之前,那人高喊了一声: “神罚!” 而后,伴隨著闪电的降落,无数山匪开始抽搐! 宋摧大骇: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而德妃,则哈哈哈大笑起来。 她虽然被绑在牛背上,却气势依旧,恨恨道: “你的十万大军,应该已经到了吧?这座山,就是为你,为他们定製的坟场!” “什么意思?”宋摧面色如厉鬼一般,死死盯著德妃。 但德妃却直直盯著塔顶,第六个人,已经爬了上去。 一根铁棍,是不够高的,引来的雷,也不够大。 可是两根,三根,四根……很多根呢? 即使没有圣子,她也可以让神罚降临,不过是,多死一些人罢了! “哈哈哈哈!”她狂笑起来,眼神中是说不尽的快意:“宋摧,你想让我死?” “可即便我死,也要拉你和你的宋家军陪葬!” 说完,她手中突然有一丝光亮闪过。 她拿著一把刀,狠狠扎了牛的肚子! 牛吃痛,朝著灵骨塔的方向奔去。 灵骨塔似的整座玉灵山变成放电场,但塔內,却是整座山唯一安全的地方,因为所有的雷点,都已经被引走了。 德妃要为自己搏一条生路。 宋摧见状大怒: “这臭娘们!快,给老夫把她追回来!” 然而他们刚刚出动,又一道新雷劈下来了。 一道比一道猛烈,这一次,他们全体恍惚,寸步难行。 可以想像,若是雷再猛烈些,他们恐怕要跟那些在塔尖献祭了自己的死士一样,当场被劈死…… “撤退!快撤退!”宋摧大吼:“马上下山!” 可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德妃艰难地从牛背上坐起来,在灵骨塔的门口,白著一张脸,面无表情看著山匪们抱头鼠窜: “一个也逃不掉。”她一个一个字道。 “大魏的走狗,都得死——” 鏘! 塔尖突然传来清脆的声音。 德妃在做山民打扮的侍从的搀扶下,已经从牛背上下来了,此时听到这个声音,不知为何心跳如鼓。 “什么声音!”她敏感地往塔顶望:“上面还有什么人……” 有林嫵。 林嫵正冷静地指挥一群持刀男子,他们快速地在塔尖奔跑,挥刀切断那一条条铜丝! 德妃大惊失色: “这是怎的回事?你们不是说,靖王將暗卫带走了吗?” 侍从满脸惊慌: “娘娘,確实是这样,山匪追我们的时候,都没人帮她……” “不对。”德妃抿紧了唇:“那些人,怎的穿著山匪的衣服?” 她猛地想通了,回身就给了侍从一巴掌: “蠢货!她的暗卫都扮做山匪了,你们还不知道!” “她是故意到这灵骨塔来的,她早有预谋,要破坏这神罚!” 侍从挨了打但不敢吱声。 他们哪里能想到呢?都那种危急关头了,那护国公主,还能一边逃命一边想法子设计他们? 而且,她是从何时开始起疑的?一路上,她根本一点也没表现出来过! “混帐……”德妃见外头的神罚效果越来越弱,气得发抖。 宋家军到底是打仗的,身体素质都不错,隨著电流越来越弱,他们又站起来了。 尤其是宋摧,结合在塔顶斩断铜丝的身影,他也品出几分不对劲。 原来所谓的神罚,真的不过是小把戏! 他中计了! 德妃出现在这里,是以自己为诱饵,目的是骗他招来十万大军,然后一举歼灭! 第448章 腹中胎儿 “好你个德妃……” 宋摧磨著牙,亲自提刀,朝著灵骨塔一步步走过来。 先前,他只是想拿到皇嗣。可如今,他对这个贱女人,是滔天的恨意。 “你竟敢,竟敢算计老夫……” 德妃捧著肚子,步步后退。而她的侍从挡在她身前,与宋摧过了几招。 侍从的身手尚可,但与宋摧这等久经沙场的老將相比,就欠缺了一些力量,两人缠斗起来,一时难分高下。 而林嫵正从楼上下来,猛然窥见,德妃在角落里缓缓蹲下。 在火光的照耀中,林嫵看到她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 她嘴唇蠕动著,似要说什么,但连一丝声也发不出。 这是要生了。 林嫵眸色一沉,立即叫隨身的暗卫,將已然半昏迷过去的德妃搀扶起来,往楼上带。 將德妃安置好后,楼下发出好大一声巨响,林嫵知道,定然是侍从吃亏了。 宋摧能成为大將军,数次从尸山火海中活著回来,能力不容小覷,绝非一个小侍从能够阻拦。 可眼下德妃危在旦夕,决不能让宋摧靠近。 “留两个人在这里,其余人都下去,拦一拦宋摧。”林嫵吩咐道。 暗卫领命而去,而林嫵,也开始了她的抢救。 此地条件简陋,又无待產所需一应物品和药物,好在林嫵近来倒霉的次数多了,特地隨身携带了一些急救药物,否则她便是神医再世,也揽不了这个活。 德妃渐渐醒来。 她只觉得肚子很痛,痛得十指忍不住往地上抓,指甲掀翻了好几个都不知道,整个人更是冷汗淋漓,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脸上说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模糊了视线。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才將她从半梦半醒中拉回现实。 “娘娘,接下来你按我说的做,我让你用力,你便用力。”林嫵平静地说。 德妃猛地睁开眼睛: “林嫵!” 她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劲,双眼忽地又有了生气,死死盯著林嫵: “你如何在这里,你要对我……” 猛然看到自己曲著双腿,而林嫵聚精会神盯著她的肚子,她不由得惨笑起来: “你也奔著这团肉来?哈哈哈哈,可笑,可笑至极。” 她咬破了嘴唇,一丝鲜血淌下来: “可是,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你们想都別——” “娘娘。”林嫵打断她的话:“小声些,你需要留点力气,才能把孩子生出来。” 然而“孩子”这两个字,仿佛更加刺激到了德妃,她激动得甚至挣扎起来。 “孩子!你也配跟我提孩子!若不是你,若不是你蛊惑了他,他怎么会如此不顾大局,將计划都打乱了。” “他怎会真的不来救我,他眼睁睁看著我去死!” “都怪你!” 两行眼泪从她眼中滑落。 “林嫵,你知道吗,天罚是真的存在的。”德妃低声嘶吼。 “就在这塔中,不是雷这种小把戏,是真真正正的,移山改河,吞噬万灵。” “可是,只有圣子才能打开,只有圣子。” “我那么相信他,他却……” 她双眼里射出仇恨,挥舞著双手要掐住林嫵: “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 “我们本来都是无心人,唯有无心无情,才能臥薪尝胆那么多年,蛰伏在仇人身下,等待覆仇的那一日。可是你的出现,害得无心人都动摇了。” “你可知道,无心人一旦动心,下场只有死……” 她又哭又笑,痛苦和疯狂在脸上交织,宛如一个疯子。 但林嫵不为所动,甚至转头吩咐两个安慰: “將她绑起来。” 德妃瞪大眼睛,觉得受到奇耻大辱,甚至比被宋摧绑在牛背上,还要难以接受。 “就连你也要羞辱我……” “娘娘。”林嫵停下按压她肚子的动作,抬起脸来。 “我不想羞辱你,我只是想你活著。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一旦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德妃却像是听到讽刺,羞恼地笑起来。 “你在说什么大道理?你和宋摧有什么区別,不过是想要我腹中胎儿……” “我要它干什么。”林嫵淡淡道:“娘娘,你自己不是清楚得很吗。” “胎儿,早就不行了。” 德妃愣怔了一下。 林嫵敛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 早在钟楼相遇那一次,她给德妃把脉时,就感受到了。 这个胎儿,不过是用药物吊著,勉强维持住罢了。因为太过虚弱,能不能出生还是个问题,胎死腹中的可能性极大。 德妃知道这孩子生不下来。 之所以还维持著怀胎的样子,不过是为所有人,编织一个美好幻想罢了。 她不在乎谁做皇帝,她只想覆灭大魏。 “你知道了。”她喃喃道:“其实我什么也没有,没有家人,没有权势,连腹中胎儿这最后的倚仗,也没有。” “我还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弱女子,你满意了吧!” “我甚至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泪流满面,声音彻底嘶哑了。 她来之前,喝了一碗墮胎药。那本就心跳微弱的生命,被她亲手斩断希望。 面对德妃的崩溃,林嫵默然。 她不在意德妃的无端辱骂和无理指责,只是从德妃身上,再一次感受到命运不由人的无奈。 鼎盛时,风头无两,权倾朝野的是王家。 衰败时,备受折磨,任人宰割的也是王家。 不论你是贫穷还是富贵,命运这把屠刀要落下来时,谁都无法抵挡。 “娘娘。”她再次將手放在德妃肚子上,轻柔道:“娘娘,你没有杀死自己的孩子。” “正是你这个娘亲,保护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能否顺利出生且不论,万幸若是能活下来,先天的不足只会让他痛苦一生。 更不要说,他落在宋摧的手中,此后只能做个傀儡。 德妃已经做够了傀儡,她厌倦了忍辱负重的日子,怎么还会让自己的孩子,把这份苦再受一遍? 故而,她来玉灵山之前,已经做好了绝不让孩子落到宋摧手中的决心。 “不要愧疚,娘娘。”林嫵的表情极其认真:“孩子在天上选娘亲时,定然是觉得你很好,所以才投到你腹中。” “你已经尽己所能保护他,他会明白的。” “而你只有继续活著,他才会回来……” 第449章 会搭理你 在林嫵的温声抚慰下,德妃一声声惨叫,最后,终於將死胎產了出来。 虽然是个死胎,但林嫵还是脱下自己的衣裳,拭去身体上的污浊,將那小小身子包裹好。 “娘娘,你要看看他吗?”林嫵轻声道。 虚脱的德妃,双眼含泪,將脸別过一边去。 林嫵便明白了。 正在这时,楼下又是几声巨响,一个浑身是血的暗卫从楼梯冒头: “公主,不好,我们被包围住了。” “宋摧的十万兵马,已经抵达塔外……” 靖王终究来不及拦住这些兵马,他们骨子里就是叛军,一心只听从宋摧,因此宋摧一下令,他们就上山来了。 此刻,外头漫山遍野都是宋家军。 区区几个暗卫,在塔里打都够呛,多衝进来几个士兵,挤也能把他们挤死。 “快逃吧,公主。”暗卫脸上糊著血,表情坚定:“属下会尽全力,为公主开路,否则留在塔中就是死路一条。” 他的话不无道理,继续留在塔里,宋摧会使什么阴招都说不定。 万一他狂劲上来,一把火烧了塔,也是有可能的。 林嫵將孩子系在自己胸前,又看著正將德妃扶起的侍从。 “娘娘,林嫵已经尽力,我们的一段友谊,到此该结束了。”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从今以后,我们便是敌人。我不能助你出逃,否则便是叛国。” “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说完,她便转身,和暗卫下了楼去。 侍从扶著德妃,紧隨其后。 楼下,果然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之气。 宋摧一见到她,便狞笑起来。 “老夫当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劫老夫的人,还跟老夫对著干。” “原来是咱们威名赫赫的护国公主呀。” 他舔了舔淌血的刀刃,眼中闪著贪婪: “德妃,生了是吧?” “你怀中,就是皇嗣?” “公主……”他咧开嘴:“留下皇嗣,老夫尚可留你个全尸,如若不然……” 他嘴巴说著商量,但手下根本不给人留余地,话还未说完,手里的刀已朝著林嫵袭去。 而他身边的將士们也不讲武德,一拥而上,將林嫵围得水泄不通。 暗卫们个个面色肃然,將林嫵守护在中间。 一场暗无天日的廝杀,又要开始了。 靖王的暗卫身手不俗,最主要是骨头很硬,宛如打不死的蟑螂。宋摧一方面打得不耐烦,另一方面,人太多了,挤得他心烦。 他便往旁边一拍,大喝一声,將停在塔中间的轿举起来,砸向林嫵! 暗卫们见状肌肉都绷紧了,数个暗卫弹起来一顿连环踢,终於將那顶轿懟到另一个方向,轰然砸在门口,堪堪保住林嫵不变成肉饼。 但他们腾起后,下方的防护便欠缺了。 林嫵身边只剩两个侍卫,她还好,但德妃转眼就被纠缠不休的士兵抓住。 按宋摧的意思,德妃生完孩子便没用了,可直接杀。 士兵正举起刀,却被一颗珠子打到了手腕。 铁刀噹啷落地。 “宋大將军!”林嫵厉声道:“本宫好意提醒你一句,德妃不能死。” “若是没有德妃,你无法牵制东傀谷,天罚落下时,將会断送十万人的性命。” 宋摧听了哈哈大笑,这个徒有虚名的公主,又在说什么啊? “公主,这可不是朝堂,既没有景隆帝那个傻小子,也没有靖王那条哈巴狗,顺著你的话舔你。”宋摧不屑道。 “你以为,你那些胡言乱语,还有人听吗?” 林嫵厉声: “大將军,本宫这是在救你,德妃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可知天罚是什么?” “是炸药!” “多年前东傀谷通过炸药,炸开了山石,迫使万龙河支流改道,造就了玉灵山如今的地貌。现在,他们仍然可以故伎重演……” “哈哈哈哈哈!”宋摧却仰天大笑。 “天罚?”他嘴角浮起轻蔑。 “方才老夫严刑拷问东傀谷的侍从,已然知悉了。” “天罚,爆炸,是很厉害不错。但,又如何呢?” 宋摧身量不高,还不及门头。 他突然纵身踩上门口那轿,摸了摸门头上的颅骨。 若是林嫵有一米八的身量,需要低头进门的程度,她便会看到,这颅骨上头,有一个深深的手印。 宋摧摩挲著这个手印,不自觉地面露自得。 “这便是天罚的机关。”他的笑道。 “然而,又如何呢?” “唯有圣子的手,方可开启这个机关,可是,圣子身在何处?” 圣子早已沦落天涯,不知所踪。 这就是命。 宋摧觉得,天命在我。 否则,何以皇嗣就在自己眼前,大魏江山,唾手可得? “护国公主。”他鼻子哼著气,往前走了几步,直至林嫵面前。 此时,所有的暗卫都被困住了,德妃和侍从则被士兵踩在脚下,唯有林嫵怀抱婴儿,得以站著。 宋摧炽热的目光,像是眼睛里都要伸出手来,抢走那婴儿。 “劝你识相,乖乖把皇嗣交出来。” “別……逼老夫动手。”他沉声道。 林嫵攥紧了拳头,对上他狠厉的目光,分毫不让。 一个瘦小的女子,竟敢与浑身煞气的大將军硬碰硬,宋摧倒还真有点刮目相看了。 但更多的,是想碾碎她的衝动。 “好、好,好得很。”宋摧嘴巴上笑著,手却迅疾如风:“是你自己找死!” 林嫵早有准备,连连后退,一直到背靠上硬物,轿挡在身后。 退无可退了。 她垂眸,暗中捏紧了辣椒水。 但宋摧显然是个老狐狸。 林嫵將辣椒水对准他的脸喷时,他竟然拉过一旁的士兵,用肉盾为他挡住了! 伴隨士兵的惨叫,宋摧愈发凶狠的脸,从士兵身后露出来。 “臭娘们。” 他磨著牙齿,仿佛在碾压嚼碎林嫵的骨头,那双手,更是如鹰爪一般,朝林嫵伸过去。 “老夫玩腻了,没有耐心跟你废话了。” “今日便让你死个痛快。你到了黄泉路上,再去问问那个圣子……” 宽大粗礪的手,已然探到林嫵的脖子前。 宋摧狞笑: “看看圣子,会不会搭理你——” 噗嗤。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林嫵只感觉到颈侧有一阵风。 然后,眼前便出现了一柄红色的龙凤伞,那伞尖是黑色的,但在没入宋摧的掌心后,变成了刺眼的黑红。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会。” 第450章 温柔的爱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德妃猛地睁大眼睛,拼了命从地上抬起头来。 而常年跟在靖王身边的影卫,面上亦露出惊愕之色。 就连宋摧也愣了一下: “怎么听起来,像一个熟人……” 唯有林嫵,虽然一开始被轿里冒出个死人嚇了一跳,但听到声音后,情绪又迅速冷下来了。 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后面是怎样的情形。 因为她即便不看,也能猜测到。 將亮未亮的黎明中,那人缓缓从轿里站了出来,於此同时,一阵阴风吹过,四周的火把竟奇蹟般地都熄灭了。黑暗之中,只见那黑影举起劲瘦苍白的手臂,十指纤长,骨节分明,黑色的长指甲看著阴森又冷厉。 这时候,眾人才发现,他竟如此高大。 高大得,隨手一抬,便摸到了门上的头骨。 而后,地动山摇。 宋摧这才从手掌心被贯穿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根本顾不上手心剧痛,仓皇大喊: “怎么回事!为何地在摇!” “你这傢伙,究竟是谁,竟敢伤了老夫,还,还,还启动了天罚?”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不对,那明明是圣子才能……” 可他並没有机会嘰嘰歪歪太多。 因为地动山摇伴隨著巨大的轰鸣声,隨后,便是飞沙走石。 玉灵山的炸药,爆炸了。 可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果然如林嫵所说,爆炸迫使支流河道再次改变,此时正是汛期,汹涌的河水奔著玉灵山而来,引发了泥石流! “快!往塔上跑!”林嫵高喊著,又冲回塔里。 在塔里的人还算幸运的,可以往高处走。 但是在塔外面那十万大军,就悲剧了。两条腿根本快不过奔腾的洪水,不过须臾之间,漫山遍野的士兵,便被洪流卷了去。 这一幕,令所有目击者感到发自內心的惊骇。天昏地暗之间,洪水如同张嘴的魔鬼,转眼吞噬数万生灵。 简直是,人间地狱。 宋摧更是目眥欲裂,怎么会这样!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明明就要夺得皇嗣,带兵杀入运城,然后携皇嗣和军功风风光光回京,顺理成章成为摄政王! 那轿里到底是谁,难道,又是林嫵暗中埋伏的棋子? 林嫵!林嫵!又是林嫵! 宋摧恨得五內俱焚,恨不得马上將林嫵撕碎。 而此时塔中的人,都爭先恐后往更高处走,甚至形成踩踏。宋摧站在高处,冷眼看林嫵等人被困在下面,眼中闪烁著暴虐。 “不许他们上来!”宋摧喝道。 “让他们在水里好好泡一泡,清醒清醒!” 在他的指使下,宋家军不惜一边爬一边挥舞刀,要將林嫵等人逼回到洪水里。 几个暗卫无法,只能跳进水中。而陈吉捨不得小姐吃苦,把心一横,將林嫵架在脖子上: “小姐莫慌,陈吉不会让你弄脏!” 林嫵:……太感动了我的吉,林府第一管家之位永远是你的。 但宋摧可见不得她好,一看都什么情况了,她居然还被宠著,出污水而不染,更加生气。 “来人,把我的飞鏢拿来!”他怒道。 正准备把林嫵当靶子玩,但天上突然掉下个圆碌碌的东西,砸中了他的头。 “哪个不长眼的乱扔……”他刚要骂,却赫然发现,这个圆圆的,是一个士兵的头颅! 於此同时,灵骨塔从最顶层开始哄乱起来。方才拼命往上跑的,眼下又不要命似的往下跑,嘴里还喊著: “来了,他们来了,东傀谷来了……” 宋摧心猛地一沉,几个跃步上楼,放眼一看,差点晕过去。 那奔涌的洪水如同汪洋大海,而大海之上,竟有数不清的大船。 原来,东傀谷大军早就在支流上做好准备,河道一旦更改,他们便顺流而下,毫不费力便能衝进京郊。 加上宋摧为了集结十万兵力,將从京郊到京城这一路的防卫都掏空了,如今十万兵力化为泡影,东傀谷却正好能够毫无阻碍地长驱直入,杀进京城! 天罚。 原来,这就是天罚的玄机所在! 宋摧不由得遍体生寒。领兵打仗这么多年,他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但还是第一次,被这种深陷牢笼而不自知的恐惧,深深震慑。 可怕。东傀谷,太可怕了。 “冷静!冷静!”宋摧勉强镇定下来,嘶声吶喊:“迎敌!冷静迎敌!” 可从上至下,碾压式屠杀的东傀谷奇兵,不单是实力,光是那从天而降的气势,就足够压垮刚刚遭受了精神衝击的宋家军。 宋家军余兵根本听不到宋摧的吶喊了。 他们只顾推著挤著往下逃,眼见自己身首异处,有些甚至承受不住,直接跳了塔…… 而林嫵他们,本来往上就举步维艰,这会儿大家又一股脑儿往下冲,他们更是一步也上不去了。而东傀谷的人大多擅轻功,不费吹灰之力,就到了塔底,竟打算两头夹击。 於是,刚跟宋家军打完的暗卫,转头又得跟东傀谷打了。 很累。 林嫵也很累,心累。因为她发现,她坐在陈吉脖子上,有点过於突出了,刀嘎出头鸟。 “陈吉,快放我下来。”她催促道。 脏就脏点吧,回去洗洗还能用。但若是被削了脑袋,就只能变成泡水大西瓜了…… 陈吉也是怕得要死,刚要把林嫵放下来,然而,危机已至。 一柄长剑横扫过来,完全是比著林嫵的项上人头去的,林嫵根本躲闪不及。 几个暗卫鞭长莫及,个个撕心裂肺地惨叫: “公主——” 但那剑刚到林嫵眼前时,突然出现了一双靴子。 一个白色的身影,踏著剑,宛如御剑而至,惊得那意图使剑杀人的东傀谷奇兵,失声惊叫: “圣……” “嘿嘿。”来人俏皮地笑了一声,而后轻踏剑身,弯腰伸手卡住林嫵的腋下,如同提一个孩童般,將人捞进怀中。 而后,一跃而起,直衝塔顶! 陈吉在下头哭喊: “不是,三儿,还有我,还有我啊……” 赖三满心满眼只有好久不见的心爱小姐姐,没听见。 此时,他刚把林嫵放在一个相对人少的地方,正巴巴看著她: “小姐,我又立功了吧?有奖励吗?” “我奖励你个……”林嫵刚想敲他的头,却没想到,一抹身影闪过,他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之后,便是宋家军惊恐的尖叫。 “是他!” “是那个鬼!那个唤来了洪水的鬼!” 宋摧则是怒髮衝冠,拨开人群,咬牙切齿道: “什么鬼,才不是鬼,他根本就是……” 林嫵,缓缓抬起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很长的腿,隱在华丽而神圣的圣子袍服下,结实又有力。 而后,一条缀满宝石的腰带,把细腰勒出紧窄弧度。 再往上,便是结实的胸膛、宽阔的猿臂。 继续往上,则是从红色龙凤伞下面露出来的,一点点雪白的下巴。 如慢镜头一般,龙凤伞徐徐抬起。 显得有几分薄情的唇,如往常一般紧紧抿著。 高挺的鼻子,看著稀鬆平常,但若是细细去看,会发现极其优美和耐看。 而鼻子上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显得嫵媚风流…… 叮铃。 束起的墨发上,一只珠髮簪,隨著动摇发出细碎声响。 那是数朵紫色的小。 未开时,它们如同一个个小茄子。但开了之后,便宛如一个个吊钟。 吊钟,有著酸涩而深情的语: 感恩,温柔的爱,暗恋,和思念。 它又名,风铃。 【人员已备齐,不会再新增。桌子坐满,该开席了。】 1、寧世子-寧司寒,21岁,193cm,力量型武將,擅长枪、槊。 2、寧国公-寧季雍,37岁,198cm,力量+谋略型武將,擅长鞭。 3、兰陵侯-赵竞之,23岁,185cm,谋略型武將+贵公子,擅长骑术。 4、靖王-谢星河,25岁,183cm,尊贵皇族,端方君子,京女的梦中情人,擅长舞剑/劝架/批阅奏摺。 5、锦衣卫指挥使-姜斗植,25岁,188cm,京城第一高手,东傀谷圣子(前任),擅长刀剑。 6、开封府尹-崔逖,27岁,182cm,白切黑,笑面虎,十三岁连中三元的少年天才,擅长用笔。 7、景隆帝-谢亭渊,19岁,182cm,少年天子,疑神疑鬼,满腹算计,擅长射弈。 8、喀什大王子-暂无姓名,27岁,189cm,一个变態。 9、东傀谷圣子-赖三,17岁,181cm,双重人格,一个圣洁一个妖艷,擅长(偷东西)轻功。 【今天的份已经更完,今晚不更了喔。大家早点睡哈~】 第451章 要打打我 其实很多事情,早有跡象。 林嫵有时候也会想,姜斗植是什么时候开始欺骗她的? 不,或许不能说是欺骗。 有很多次,他把答案放在她的眼前,任由她去发现。 那一束束缅怀春日的东傀谷圣,紫风铃。取圣水时,盛了便形同紫风铃的钟杯。圣子新娘珠上含苞待放,如茄子般可笑的苞。深渊里,一丛丛不在期的紫风铃草丛。 以及,婚书上那枚在微弱烛火中,难以看清的紫风铃印。 最后,是臥在血泊中的珠。 珠染上圣子之血,茄子苞全然盛放,熟悉的紫风铃,便映入眼帘。 再非暗示,亦不拐弯抹角,而是明晃晃的坦诚相告。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她讲过一句假话。 他只是选择了什么时候说,而后,將决定权放在她的手中。 骤然被强塞了真相的林嫵,曾经也懊恼。 明明这么明显,她怎么就没察觉呢? 姜斗植和赖三,有太多太多相似的地方了。 同样自小在深谷中长大,同样只能在紫风铃开,也就是端午前后外出,同样拥有登峰造极的轻功,同样容色艷丽,注重外表,擅扮女装,臭屁臭美…… 若不是“姜斗植”三个字太过刻骨铭心,见到上述形容,林嫵定然第一反应是东傀谷圣子。 而谁有资格当圣子的师父? 自然是另一个圣子。 可是当局者迷。 林嫵甚至是到了最后,才意识到,两度在崔家地盘上出现的迷情药,究竟来源何处? 自然是崔逖自己日常用的。 而变故最初,两场绑架中那张神秘逮捕令,曾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可能有人从姜斗植手中將锦衣卫官印盗走,但那张逮捕令上,却赫然盖著如假包换的官印。 当时所有人,皆陷入罗生门。 而今,林嫵终於明白,当所有可能一一排除,那么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事实真相。 那张逮捕令上的锦衣卫官印,是姜斗植亲手盖上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便捷,?????????s??.???隨时看 】 好大一个局啊。林嫵哂笑。 她一个俏丽嫵媚的小寡妇,偏偏挺直了脊背,背影清冷,面容无情。 此时又冷笑出声来,只让人觉得温度骤降。 一个刚从船上跳下来,飞身登塔的东傀谷信徒,见双方兵马激战中,竟有一个俏生生的小寡妇立於无人区,便高喝道: “塔中混战,小妇人如何到此?速速闪开,当心刀剑无眼,伤了寻常性命!” “呵。”林嫵哼了一声,冰冷冷扫了人群一眼,唯独不看眼前那没表情的死人脸。 “如何到此?” “当然是,给早早嗝屁的臭男人哭坟唄!” “刀剑再无眼,能有我无眼?我真是瞎了眼,这种狗男人,应该刨他的坟才是!” 信徒:…… 怎么感觉气氛突然邪门,面前冷眼似刀,背后又如芒在背呢。 他不明所以,只能执刀袭去,厉声道: “吾等不想伤你性命,但你若执迷不悟,別怪吾等不客——” “气”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势如破竹的刀刃便鏘了一声。 黑色伞尖抵在刀口之下,只轻巧地一挽,便四两拨千斤,將那沉重的刀口打飞出去。 信徒被震得虎口发麻,愕然回首,只见自家面无表情的圣子太师,神情不妙。 然后,一股大力踹上了他的屁股。 “没眼色的傢伙,这是你能碰的人吗!”赖三叉腰怒喝。 他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一见有人要对林嫵出手,便怒极攻心,顾不上腰酸腿疼,跳起来就给了对方一个么么噠。 並且將矛头,指向这一场混战的罪魁祸首。 “师父。”他嗓门低沉,向来活泼娇俏的眼神,难得地深沉威严,倒有几分圣子的气势出来了。 “是我自己要跑的,跟小姐没关係,你欺负一个弱女子,还是持正修身之人所为吗?” 他挺身挡在林嫵跟前,英雄气概爆棚: “你要打,便打我——” 话音未落,如他所愿,龙凤伞如陀螺般飞过来,哐嘰砸在他面颊上,而后又旋转而去。 高大俊美的男子抿嘴伸手,伞像长了眼睛一般,回到他的手里。 他缓缓將龙凤伞收起,垂眸冷意,面若寒霜。 “用你说吗?” 这话真比冰刀子还冰冷还无情还无理取闹: “打的就是你。” 赖三:…… 他捂著瞬间青肿起来的脸,表情倔强但想哭: “说好了打人不打脸,老登……师父,你咋这样?” 他又回想起当年在东傀谷,被这冷麵男罚站打手心逼著去冲瀑布的恐怖回忆了。 天哪,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怎么能那样打他? 再就是,他现在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怎么能这样打他? 赖三实在觉得,棍棒教育应该滚出东傀谷。 实在不行,师父滚出东傀谷也成。 不过眼下这情形,最有可能性滚的,好像是自己吧。 赖三屈辱地低下高贵又美丽的头颅: “师父,东傀谷跟大魏的事,我不管,但是小姐我要带走。” 可圣装华服的姜斗植,气势著实逼人,他就那么隨隨便便一站,漫不经心地將人扫一眼,就足以让人感觉双肩沉重。 才当了半拉年圣子的赖三,在他面前,宛如菜鸡,没有谈条件的余地。 姜斗植根本並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漠然地望了赖三一眼,只微微抬手,便有另一个东傀谷信徒上前,竟就是当初那个丟金箍棒的孙使者。 他显然已经忘了林嫵,根本瞟也不瞟她,而是毕恭毕敬地对赖三行礼: “圣子大人。该回去了。” 赖三面色挣扎,嘴巴紧紧地抿起来。 他自然是不想回去的,但是,有那个人在,根本由不得他。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即便自己已经接过了那个人的衣钵,可是在他面前,自己仍然如同一只软弱无能的兔子,只能任人拿捏! 前所未有的悔恨和不甘,涌上赖三心头。 他为什么这么弱! 赖三咬咬牙,后退两步,反手將林嫵护在身后,眼中充满警惕,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但他的举动,却只是让姜斗植更为不悦。 说话就说话,他摸人家的手做什么? 还护著林嫵。 林嫵用得著他护吗? 冰冷无情的前任圣子、现任圣师,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没有表情的脸显得更加寒气逼人了。 “没你说话的份。”他冷冷道。 第452章 盯著他看 而后,右手將龙凤伞提起来,缓缓將伞身打在左手手心上,微微握紧。 来了,又来了。赖三心中不免有些绝望和愤恨。 又是这招,还是这招,怎么总是这招! 赖三可太知道,那人接下来要做什么。无非就是揍他一脑壳,把他弄伤了,那么,圣子那傢伙就会出来,一切都好办了。 可恶,钻漏洞的人最討厌了! 而当赖三满身抗拒,东傀谷的人又逐步逼近时,淡淡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东傀谷的眾位?” 一张冷淡中不失嫵媚,嫵媚里又饱含威严的小脸,从赖三身后露出来。 “赖三可是本宫的人,你们要將人带走,是不是该问问本宫的意见?” 本宫的人。 幽深晦暗的瞳仁缩了缩,狐狸眼眼眼见著更冰冷了。 林嫵置若罔闻,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只颇有气势地与那前来请赖三的信徒对视: “便是不问本宫的意见,那也该问问……我大魏的刀枪,同不同意?” 说完,她也把手一抬。 陈吉便轰隆往人前一站,呔地大喝一声。 虽说他当下满脸尘土,衣衫还破烂不堪吧,但好在他实在壮实,光是那一身横肉,就足够有震慑力。 在这,后头靖王那几位影卫训练有素,也跟著一字排开,还有没有战斗力且不说,反正装模作样是够了。 陈吉还旁若无人地,给了近旁几位宋家军的小兵每人一巴掌,喊道: “挥刀打傀,守护大魏!” 那几名小兵碍於他的淫威,勉强跟著喊了两声。 而挤在楼梯、堵塞在楼下的宋家军,啥也看不到,只听到自己人在喊,还以为是宋摧在上头雄起了呢,立马就热血沸腾起来了,齐齐激情呼喊: “挥刀打傀,守护大魏!”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一时间,整座塔呼声震天,气势如虹。 而宋摧被挤在角落里动弹不得,眼睁睁目睹了这一切,气得想咆哮: 丫的,你们到底是谁的兵! 怎么给护国公主那个死女子助起威来了? 而信徒们则目瞪口呆。 娘嘞,搞半天搞错了,这不是个小寡妇,是大魏的公主? 而且看这样子,跟圣子关係不俗,所以…… 他们为难並悄悄地后退了一步。 两军稍稍拉开距离。 而人群中,德妃被扶著缓缓走出来。 她的眼角还是红的,但那份坚毅与决心,已经回到了她的身上。 “林嫵,不要做无畏的挣扎了。”她说道:“你且瞧瞧,如今宋家军还剩下什么?这塔中残兵,不过百余人而已,便是宋摧,今日也要成为我军刀下亡魂,你又待如何?” 宋摧:哈? 但她说得也没错。 原来东傀谷那两三万兵马,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东傀谷大军隱匿在江上,就等著河道更改这一刻,长驱直入杀入京都。放眼望去,那密密麻麻的船只,少说也有十万人。 可大魏这边呢? 宋摧带回来的三十万兵马,五万折在运城,战损又去了三万,十万又被洪流冲走,如今也就剩个十万出头。 看起来似是与东傀谷旗鼓相当,但东傀谷这支奇兵是优中选优,十年磨一剑,不乏能人异士,跟宋摧这种在西北被打成狗的队伍怎能一样? 再者,先前的五万俘虏在东傀谷手中,变成牵制宋家军的大招。 宋摧光是想,就手足冰凉,心死了一半。 本以为双方差距悬殊,谁知道悬的是自己,宋摧真觉得敌人是魔鬼。 但林嫵没有说话。 德妃看著她怀中的死婴,別开脸。 “林嫵,念在你救过我,你肯投降,我愿意力保你,给你一条生路,你若识相就快些走吧。” “但你若是非要做你那护国公主,趟这浑水……” 林嫵还没说话呢,宋摧先跳了出来: “我肯!我肯!我有京中防布图……啊!” 他被德妃的侍从,甩了一把飞鏢,正中眉心,痛得他张著颤抖的双手,却又不敢捂著脸,只能惨叫。 “这就是威名赫赫的宋大將军。”德妃气若游丝,露出一个苍白而讥讽的笑容:“这个国家早已千疮百孔,真正忠心为国的人都被杀了,结党营私、拼命钻营之人反而手握大权。” “大魏如此,应当灭亡了!” 德妃身旁的侍从,也忍不住讥笑: “堂堂一国大將,不过是受了点儿伤流了点儿血,骨头便这般软了。” “还不如我们娘娘,即便才生完孩子,腰杆子还挺著呢!” 眾人一看,果真如此,对宋摧的眼神便更加复杂。 臊得宋摧一张老脸通红,又气又羞说不出话来。 唯有林嫵说了句公道话: “你也知道你家娘娘才生完孩子,不扶人去歇著,却让一个刚生完孩子的產妇参战。” “东傀谷眾位,也太残忍了些。” 这说得,侍从的脸也红了。 德妃还要说话,但姜斗植一个眼神,信徒们便上前来,不容分说將她带往船上。 她走了,她的话自然也不作数了。 东傀谷眾人可不认林嫵这个大魏公主,个个对她虎视眈眈,恨不得上前割了她的首级,领个头功。 孙使者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来,圣子和圣师对这公主的態度,可与对那所谓的大將军截然不同。 后者隨便啥,但这前者,如何处置,恐怕还得掂量。 他脑瓜子一动,便知道该怎样做了。 “公主,德妃娘娘所言极是。”他高声劝道,语气里没有一丝轻蔑,但也不失威胁。 “圣子大人既然与公主有情谊,只要公主愿意投诚,我们东傀谷自然对公主敞开大门……” 林嫵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很冷。 孙使者不由得恼了,语气也重了几分: “公主如不愿意,那我们也只能用强硬手段……” 没想到,林嫵却轻笑出声。 “强硬?” “你们要怎样强硬?” 她抬起小巧的下巴,嘴角噙著一抹笑,原本清冷淡淡的脸,突然媚气十足起来。 “你……”她不过用余光瞟了那信使一眼,而后勾唇:“还不配同本宫说话。” “换一个有资格的人来。” 嫵媚的小脸稍侧,眉眼微微上挑。这回,她终於肯看姜斗植一眼了。 不仅看,还盯著他的眼睛看。 挑衅地看,挑逗地看,挑情地看! 第453章 狙击前任 就这样,数万人马本来气势汹汹,倒戈相向,血染宝塔。 但隨著那一声娇喝,气氛突然急转直下,一股难掩的曖昧陡然蔓延,杀疯了的人们不自主停下手中动作,纷纷转头看向塔的中心。 而塔的中心,仿佛存在某种结界,当然其实也是因为其他人怕沾上麻烦,故意站得很远。总之,那儿空出一片,唯有几个身影佇立其中,旁若无人形成一个小世界。 在这个小世界里,娇小的女子毫无畏惧之色,挺直腰板抬起下巴,高傲地与那高大而沉默的身影对视。 赖三还没发现不对劲,在林嫵身旁上躥下跳: “师父,我警告你,我已经不怕你了,你若是敢对小姐出手,我就……” 而神圣高洁、不容褻瀆的华服男子,在背后那徐徐从地平线探头的初升旭日照耀下,仿若天神携光降临,又似死神冷然不语。 他面如冷霜,没有表情的脸上,让人难窥心事。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低声喑哑道: “我怎会对你出手?” 赖三下意识嚷嚷: “你那还不叫对我出手?腰子都要被你踹断了……” 然而眼前宽袍大袖一挥,颶风袭来,没有武功的赖三又被打出一丈远,像青蛙一般趴在了墙上,缓缓滑落。 然后,他听见那向来冰冷威严的声音,沉声道: “我只不过,想请娘子回家罢了。” 孙使者:? 东傀谷眾人:? 赖三:?!!! 智商掉线的赖子终於察觉到不对劲了,不可置信的怒吼脱口而出: “娘——子?” 这时候,一个熟面孔终於飘上塔来,宛如被触发某个机关,开始无感情地朗读: “噢,圣子大人,那晚你不在,圣师与夫人拜堂了。如今,你该唤夫人一声师娘……”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享,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师娘。 师娘师娘师娘。 本来就大病初癒不久,还又被姜斗植踹了几脚的赖三,瞪大眼睛看著残忍道破真相的徐暝,然后哇地一声。 吐血翻起了白眼…… “赖三!”林嫵大惊失色,一个箭步衝上去,將一颗急救丹塞进他嘴里:“坚持住!不要晕!不要让圣子跑出来!” 听到“圣子”二字,本来要晕过去的赖三,又硬生生撑起眼皮: “那不行,我还没把小姐救出去。” “但是。”他声音里有点淡淡的绝望:“小姐,拜堂是怎么回事啊?” 林嫵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还问,这不是你们东傀谷自己做的孽吗? 而且…… 她小心翼翼將赖三交给徐暝,站了起来。 “娘子?”林嫵翘起下巴,冷哼一声,看著姜斗植的眼神充满嫌弃:“谁是你娘子?堂堂东傀谷圣师,竟满世界喊人娘子,是不是太久没接触女子,憋出毛病了?” 啊? 东傀谷眾人一听,不自觉地將视线集中在姜斗植下半身。 而离姜斗植最近孙使者,尷尬地轻咳一声,大声骂道: “看什么看,反了你们!圣师哪样不是出类拔萃?小心在下挖出你们的狗眼来!” 哦……出类巴萃……说到巴…… 大家纷纷挪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孙使者气得七窍生烟。 姜斗植默然不语,但是在別人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捏紧手中的龙凤伞,直到指节泛白。 “签了婚书的。”他说。 “哈!”林嫵讥讽地笑了一声:“什么婚书?有我大魏的官印吗?” 姜斗植冷著脸,坚持道: “有东傀谷的印子。” “可本宫是大魏公主,迎娶公主,莫不要六礼仪仗、十里红妆,户部婚书、皇室玉牒。”林嫵悠悠道:“东傀谷的印子算什么?你们配吗?” “再者……” 她昂首看姜斗植,傲然的眼神,宛如在看足下螻蚁: “无良渣男,宵小骗子,本宫怎么会喜欢?” “本宫就是死,也不会嫁给这种人!” 这鏗鏘有力的一席话,说得姜斗植本来紧抿的薄唇,几乎绷成了一根弦。 而那如雪的面孔,也更加地苍白了。 沉默良久后,他缓缓伸出手,捂住了胸口。 孙使者大惊: “圣师,可是未愈的箭伤又发作了……” 嗯?林嫵挑了挑眉。 姜斗植面无表情,又把手放下。 “无事。”他不经意似的淡淡道:“心口微疼罢了。” 林嫵:…… 赖三:…… 孙使者急得团团转: 啊!心口微疼,心口微疼! 圣师这么强大坚韧的男子,如神明一般喜怒不显,竟然说自己心口微疼,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伤得很重!指不定是重得要死了! 这不经意之言吗? 这分明是遗言! 相比心碎的孙使者,林嫵就冷静多了。 “心疼啊?心疼就对了。”她笑了一下:“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姜斗植:…… 微疼的心上,又被插了一把刀。 赖三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嘰嘰喳喳: “就是,就是!老话说得好,好的前任就应该跟死了一样,这还恋恋不捨地到处蹦躂,怪不得心口疼呢,活该,疼死你!” 孙使者:…… 东傀谷眾人:…… 论圣子与圣师不和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凉拌。 只能说是原生家庭之痛,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大家表面上严阵以待、准备血战,暗地里纷纷揣起手来,翘首以待一场伦理大戏、家庭好剧。 一时间,老婆不认,孩子不仁,属下个个不做人。 圣师大人这下是真的心口发痛了。 “有些事是不得已,今后我会好好同你解释。”他艰难道:“眼下,你先离开这儿吧。” 然后,他微微抬手: “来人,將夫人押回船上!” 唉,这瓜还没切就结束了。东傀谷眾人面露遗憾,不太情愿地涌了上去。 赖三则皮子一紧,又顽强地蹦起来: “谁敢!谁也不许碰她!” 而陈吉和几个暗卫也衝上来,將林嫵护在中间。 可是这一切,同东傀谷的眾多高手和千军万马来说,实在太不堪一击了。 林嫵立在中央,一双水色的眸子亮得惊人,亮得姜斗植胸中如针扎一般生疼,他不得不挪开视线,微哑道: “还等什么?带——” “等等。”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响起。 被树木遮掩的一处河道上,突然衝出一艘大船。船头上,一个玉白色的身影孑然挺立,风吹动那织锦绣鹤的衣摆,愈显公子如玉,斯文优雅。 只是那清白面孔,却道出了暗黑的腔调: “我们家的小姐,你说带走,就带走么?” “崔氏,不允许!” 第454章 崔氏族长 “崔大人,你来了。”林嫵的心总算放下一半,不枉她跟东傀谷一番周旋啊。 崔逖则微笑頷首: “公主既肯信在下,在下怎能不来呢?” 数日前,崔逖接到韩管家带回来的丹书铁券后,便知道自己不能再病居幕后。 崔氏数代忠良,既逢明主,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和胆识,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相信叛臣之家。林嫵的直白询问,是仍以好友相待,愿意伸出橄欖枝。 而丹书铁券,则表明了她的態度: 无需解释,无需求证,只要你说,我就信。只要你不负我,我便不负你。 林嫵邀请他站在自己这边,为此,她愿意付出一枚丹书铁券,在大厦倾倒之时,保住他的性命,保住包括他的父亲在內崔氏先人,用一族覆灭换来的血脉存续。 这是天地之间,人臣之交,情感之內,人与人能给予彼此的最大的信任。 因此,林嫵將尚方宝剑和丹书铁券一併交给崔逖后,他便將船只藏匿在山庄里,一旦发现不对劲,就直接调用十万宋家军前来救援。 很幸运,他来对了。 而此时,姜斗植也回过味来了,狐狸眼微微睁大,眼神复杂。 她,利用他来拖时间? 虽然知道她对待叛徒像冬天般冷酷,但小姜的心还是不免刺痛一下。 正在这时,风突然加速流动,是赖三瞅准了时机,弹腿跃起,將林嫵抱著往塔外飞去! 但姜还是豆子辣,徒儿斗不过老师傅,几乎是同一时间,姜斗植眸中闪过厉色,如一头轻盈的捷豹,朝赖三蹬去。 不过,一道自船上而来的亮光,到底迫使他在最后关头急剎躲闪,从而错过了拦截赖三的最佳时机。 叮! 一支铁木所制的狼毫笔,没入柱子中。 姜斗植的脸沉下来,俊眉微敛,堪堪与那船上的人四目相望。 崔逖率领浩浩荡荡的兵马,朝他微笑致意: “姜指挥使,別来无恙。” 姜斗植抿著的唇动了一下,最后咬牙切齿: “托大魏的福,没死。” 当日被宋家军追赶,他中了许多箭,差些死了。还好东傀谷的人及时赶到,將他从水中捞起,及时救治。也是他命硬,最终熬过来。 只是一直为林嫵的安危著急,几番要衝出去找寻,却没想到在东傀谷,见到了她的人。 放心是放心了,可煎熬更甚了。 如果她发现自己竟然是东傀谷的人,会怎样呢? 老弟心情复杂,老哥稳如老狗。 崔逖含笑点头: “出门在外,福气都是自己给的,可见姜大人就是有福之人,难怪当了东傀谷圣子,如今又是圣师呢。” 姜斗植將伞一甩,戾气顿生:“这福气给你,你要吗。” 崔逖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崔某无能,守著崔家家业已是如履薄冰,担不起重任,姜大人还是自己留著吧。” 话虽说得针尖对麦芒,但看到对方冰冷凌厉的面容,崔逖心中还是不免嘆息。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他和姜斗植,自打出生起,便被印上了不同的烙印。 明明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但却命中注定,要走不一样的道路。 崔逖自小便继承父亲的意志,要做世代忠臣,绝不可污了崔氏先祖出生入死,从战场上拼杀回来的荣光。 叛国者,人人得而唾之,若是沦落到这一日,那崔氏先人当年的热血牺牲,又算什么? 算自己打脸的笑话吗? 一旦被冠上逆贼的名头,先前的拋头颅洒热血,倾尽所有付出,便付诸东流,便成了別有用心,便成了狼子野心。 但姜斗植不一样。 皇室对世家的压迫越来越重,世家本就凭著风骨与狠劲,方能成为大族,谁能忍受如此长期的屈辱?王氏如此,崔氏亦如此。 嫡系之外的崔氏族人,对大魏赵氏的不臣之心,早已滋生。 崔父曾想过遏制这股风气,但终究放弃。因为,对国,他固然是忠臣,但对族,他已然成为叛徒。 率领一族走向覆灭,他是最大的罪人。 他心中有愧。 故而,姜斗植从出生那一日,便不再是父亲的孩子了。 他是,崔氏一族最后的希望。 但崔父亦是有私心的,他暗暗期盼,万一,万一姜斗植不爱爭权,不爱杀戮,不爱背负呢?兴许这一族的重担,姜斗植担不起来,那么,这孩子便只要做个閒散贵人便罢了…… 他的期盼最终还是落空了。 崔家人,哪有软骨头?崔氏嫡系,更善於负重前行。 姜斗植最终还是走上了,崔父最不愿意见到的那条路。而两兄弟,也终於站到了对立面。 而今,兄不兄,弟不弟,他们成了敌人。 不止兄弟,就连老婆…… 姜斗植垂眸,眼中流过一抹暗色。 “那崔大人真是胆量过人。”他嗤笑一声,瞟了刚刚落地的林嫵一眼。 赖三才將她放在船上,她有些站不稳,崔逖就体贴地扶了她一把。两人一左一右,如左右护法一般,將她呵护得滴水不漏。 三人互相守护,倒像是一家人,亲密得令人眼生刺痛。 姜斗植敛下睫毛,眼底晦暗不明。 “只是不知,崔大人既如此无能,怎敢英雄救美?” “匹夫逞勇,实在可笑!” 而崔逖,果然把笑容焊在了脸上,即便被当眾羞辱,也笑得春风和煦。 “公主既信任崔某,那便不是笑话,而是並肩作战,情谊深重。”他笑吟吟:“倒是姜大人。落有意但流水无情,好像更心酸一些呢。” 姜斗植:…… 是可忍孰不可忍,赶紧把老登送去东傀谷吃点牢饭。他抿唇冷眼想。 於是,原本紧握伞柄的手,轻弹手指。 鏘地一声,那伞柄竟弹出一段,银亮锐利,在日光照射下,反射出慑人寒光。 那是,一把剑。 姜斗植眼皮半闔,敛眉沉目,缓缓將剑刃抽出。 安得斩龙剑,开天断山河。 他拉开双臂挑剑起手,万千剑气搅动风声,一道巨浪猛然打在船上。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不客气了。” 他自纷落的水里,抬起光芒毕现的眼眸。 “崔氏第十七代族长崔汶。” “请大魏赴死!” 第455章 阻挡不了 “什么?” 一声震天吼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紧赶慢赶,终於赶到案发现场,结果听到姜斗植自报家门的靖王,心情是复杂的。 京中最光风霽月、尊贵知礼的男子,爆出此生第一次粗口: 娘的姜斗植,天天把林嫵水逆的锅扣在他谢星河头上。 原来这廝贼喊捉贼,他才是罪魁祸首。 他娘的名字叫崔汶!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汶你奶奶个腿儿! 自己叫星河,他叫大汶河,请问两者有区別吗?不都是河吗?不都是水吗?真是龙王庙冲了大水,一条河不认识一条河,哄著自己承受了那么多。 好狡猾一男的! 沉冤得雪的靖王,饱含激动的泪水,朝崔逖船上跳了过去: “崔汶……问你十八代祖宗。” “受死吧!” 一道剑气劈过去,本来將將要制住崔逖的姜斗植,不得不又撒了手,反身立在船头。 “靖王,你干什么?”他秀丽的眉毛蹙起,看来人的眼神很是不解。 在朝中,他与靖王的关係还算是好的。不同於崔逖,靖王温润知礼,为人体贴周到且仗义,说起来是个完美兄长。而姜斗植呢,虽然冷心冷麵、寡言少语,但简单粗暴、没有心眼,跟景隆帝相比的话,也是个理想弟弟。 两个在原生家庭中饱受兄弟摧残的人,意外地在精神上达成和谐,生出难兄难弟的情谊。 为此,两人还好过一段(不是那种好)。 他们私底下经常互相帮点小忙,比如桃林坠马时,姜斗植还替靖王去寻过林嫵。虽然后来因为林嫵,两人成了竞爭关係,眼下因为不同立场,也成了敌人。 但打就打,还不至於恶言相向,人身攻击吧? 实在太过分了! 两个昔日的好友顿时互殴起来。 打不死的赖小强又重新爬起来,和捂著脖子的崔逖一起,再度將林嫵护住。 虽说来了个能打的,但是他们丝毫没有放鬆警惕,因为大家都知道,以靖王的身手,在姜斗植面前不值一提。 他没被一剑刺落水中,怕还是姜斗植顾念旧交,手下留情了。 果然,不过十来个回合,靖王便被一脚踏在肩膀上,连连后退了十几步,被姜斗植一剑逼得倒在船板上,眼看著那利刃已在眼前。 但就在这千钧一髮的时刻,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两人之间。 姜斗植面色骤变,堪堪將剑撤回,且为自己差些划伤眼前人而心跳不止。 “你这是疯了!”他低吼道:“你可知道方才有多危险——” “用不著你操心。”林嫵打断他的话,一双眸子毫无波澜。 “若你我是敌人,便收起你不值钱的关心,若你还肯回头……还来得及。”她严肃道。 但姜斗植的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刺痛。 回头,怎么回? 早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决定接任圣职时,便没有了退路。 “嫵儿说笑了。”他面上伤感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復冷厉,握了握伞柄。 “在下,早已无可回头。” 他嘴角噙著笑,一张冷淡苍白的脸,瞬间华丽起来,再配上那一身隆重的盛装,更显得艷丽妖异。 “再者,我的娘子。”他笑了笑。 而后长剑一扫, “你们,阻挡得了吗?”他继续道。 他先是长剑一扫,將好不容易奔到跟前的赖三,整个人被剑风压得趴下,还被削了一边头髮。 又反手將长剑一收,剑气直衝另一个方向而来的崔逖,將铁笔切做两段。 而后迅疾如风,方才还在人前,此时已倏地立在身后。 林嫵悚然回身,只见长剑已经刺在靖王的后颈上,血流如注,逼得靖王不得不往旁边滚了两圈。 左右护法和急先锋,都拉开了距离,唯余娇弱不堪的林嫵,独立於天地之间,与持剑杀戮的最强敌手对峙。 而在那最强敌手身后,杀成一片的战场,已然隱隱分出高下。 宋家军怠惰已久,威风不再,此时根本是被东傀谷压著打,眼看著就要战败。 胜券在握的圣师,在日光投射下格外高大,压迫感十足。 “你们阻挡不了的。”他沉声道。 “大魏气数已尽,这个腐朽黑暗的国家护不了你,虚无的公主名头护不了你,从西北逃回来的十万虾兵蟹將护不了你,你只能……” 他一步步逼近,高高在上的身躯,竟在娇弱女子面前弯下腰来,缓缓伸出手: “同我走——” 啪! 清脆的皮肉搏击声响起,神圣而俊美的面庞侧过一边,五个红色指印赫然其上。 本还在山呼海啸,喊打喊杀的双方战队,犹如被一道惊雷定住,尽皆目瞪口呆,动弹不得,鸦雀无声。 他们没看错吧。 神圣无比的圣师大人,被……被人打了耳光? 我勒个豆! 战场顿时如同一锅滚油被滴进了冷水,噼里啪啦沸腾起来,悉悉索索八卦起来。 而敌方吃瓜群眾孙信使,刚才忙著杀敌,错过了第一现场,这会子正疯跑到栏杆边探出身去,恨不得贴脸大吃特吃: 是谁,谁敢打我们家圣师,是不是你,圣子大人!还是那个只知道那只笔比比划划的装逼男?或者那个剑舞得是挺好看但是没一次刺中的王爷? “难道是你!”他回过身来揪住陈吉的脖子:“你是公主身边的隱藏高手对不对?你有如来神掌,隔山打牛,隔河打脸!” 陈吉刚才还被这人追著打得满头包,这会子生无可恋: 大兄弟,你寻思寻思,用心寻思。 我要是有这功夫,那包能长我头上吗? 总之现场一团乱,二十万双眼睛都聚焦在圣师大人那五指犹存的脸上。 二十万双小耳朵竖起来,侧耳倾听: “同你走?”林嫵冷哼,眼神如刀:“你!不!配!” 姜斗植一动不动,依旧维持著躬身摊手的姿势。 林嫵也不遑多让,她独立风中,纤薄的背挺得很直,面上坚毅不变,宛如能迎接一切风浪的海上灯塔。 气氛肉眼可见地紧绷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斗植终於缓缓立直了身子,面色更加冷厉,薄唇也有些泛白。 “你竟这么恨我。”他说道。 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委屈。 第456章 都是假的 但这些软弱不过一瞬,他很快恢復常色,面容愈发不近人情起来。 “逞强於你无益。”他冷声道:“我已经说过,没有人护得了你,难不成,你是指望这三个没用的废物……” 三个没用废物,赖三&崔逖&靖王:…… 可以不爱,但请不要伤害! 废物们怒目而视,林嫵却呱呱拍起手来。 “圣师大人厉害,圣师大人了不起。”她讥讽道。 看似为形势低了头,实际每一巴掌都拍在某人心上。 “林嫵,当然不是凭这三个。而是……”她勾起冷笑。 “凭四五六七八个。” “世子爷、国公爷、小侯爷……” “一个打不过就两个,两个打不过就三个,再不行一群人一起上。你,还牛得起来吗?” 沉默,震耳欲聋。 京城第一高手狠狠地抿唇了。 那確实是牛不起来,毕竟团战的对手多且勇猛,饶是他身手过人,也不能一个打他们八个。 扎心。 扎心之余稍显羡慕,打不过还有点想加入。 毕竟那曾经也是他的团长他的团啊。 更要命的是崔逖抓紧机会火上浇油,若无其事地把断笔丟了,笑靨如: “公主说得对。” “公主的拥躉那么多,在下不行还有別人,倒是在下,要仰仗公主了。” “真不好意思呢,多谢公主提携。”他羞赧道。 姜斗植:…… 打不死的赖三从地上爬起来,摸著自己被削禿了一块的脑门,天塌了。 哀大莫於心死,他再顾不得师徒之情,化身悲愤为国粹: “就是,良心被狗吃了的瘪犊子,別人护髮你剃头,別人夹菜你掀桌,你牛什么牛,你牛什么牛,牛什么牛什么牛什么牛……” 听得廝杀中的双方大军都分了心,小耳朵抖动不止,潜心研究赖学,生怕漏听了一句溢美之词,以后跟人吵架吃亏。 孙行者趴在灵骨塔栏杆上,还满腹感慨对徐暝道: “要不说经书还是得多读,看把圣子大人读得,嘴皮子练这么溜了。” 羡慕,崇拜,想学。 徐暝不语,只是一味地飘来飘去,免得圣子被圣师踢下水,他得第一时间捞人。 但圣师此时並没有踢人的心情。 他有点生气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生气,但他还是生气! “没有关係。”他硬邦邦道:“等你跟我回了东傀谷,他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也就淡了。” “只要你跟我回了东傀谷……” 他徐徐將剑挽起,那道寒光闪进瞳仁中,令人毛骨悚然。 靖王深怕他走火入魔失了心智,要对林嫵出手,便急急喝道: “姜斗植,你莫要一错再错!” “你可知寧家的驃骑军,疾如风,势如竹,召必回,战必胜?” “本王就告诉你,本王早就给他们发了密令,他们此刻已经抵达京城……” 但感知到外头形势不对,从另一条船上挣扎出来查看的德妃,却嗤笑起来。 “不愧是谢家人,这张嘴,真是祖传的会骗啊。” 她脸上满是讥笑: “驃骑军是勇猛不错,我东傀谷自认不如,但是,听闻他们只认寧家的虎符。王爷,你有吗?” 不待靖王回答,她又自顾自道: “你自然是没有的,寧国公如此珍重这虎符,日日佩戴在身上,连嫡长子寧司寒都未曾摸过,他怎会隨意给人呢?” “哦,不对。”她扫了靖王一眼:“倒不是不会给人,只是,不给你罢了。” “你们就死心吧。” “驃骑军不会来了。他们早被远远地调到西南,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睁睁看大魏亡国了!” 什么? 靖王愣住,下意识反驳: “怎么可能,寧国公在西北,没有虎符怎么会……” 德妃却笑了。笑得令人心底发冷。 “说起来,还要谢谢公主。” 他意味深长地看著林嫵: “没有寧国公送给公主的这枚虎符,我们圣师大人,怎么能顺利调走驃骑军,解决东傀谷的后顾之忧呢?” 这下,不独靖王,所有在场的大魏將士,听闻都呆住了。 尤其是宋摧,原本他被人反绑手按在栏杆上,半个身子探出外头来,要坠不坠的,正嚇得赖屎赖尿呢。 此刻听闻林嫵竟然有驃骑军虎符,却不拿出来,他当即勃然大怒。 “你个臭婊子,原来你有虎符,却不告诉我等,不调驃骑军来,害我们不敌东傀谷,吃了这败仗!” 他已经不管不顾了,一方面是恨林嫵藏私,害他落入敌手,受了这一通屈辱,还有性命之忧。 另一方面,他可是威名赫赫的大將军,是回来名正言顺接管大魏江山的,战败的污点决不能记在他身上,这污水必须泼出去…… “而且,东傀谷圣子跟你同进同出,东傀谷圣师唤你做娘子。”宋摧双目赤红:“老夫现在怀疑,你早就跟东傀谷通敌,我宋家军惨败至此,都是因为你出卖了我们!” “你这个大魏的叛徒!” 这沉重又屈辱的罪名,重重落在林嫵身上,方才还视她如巾幗英雄的大魏將士,此刻充满仇恨。 “原来是你害得我们……”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了她。 而德妃,再度笑起来。 “林嫵,如何?” “如今你已是眾叛亲离,大魏不可能容得下你了,你还不肯跟我们走吗?” “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 “不。”林嫵突然抬头,清亮的眸子,扎得某些人情不自禁心中一瑟。 “我有一个问题。” 她直直看著姜斗植的眼睛,如同要看进他灵魂深处: “所以,姜斗植,那日在月老祠,是你偷走了我的玉佩,是吗?” 对於在场怒气与杀气交织的双方大军来说,这个问题或许很无厘头,也很不值一提。 但对於姜斗植,这短短一句话,却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几乎无法维持挺拔的脊背。 林嫵的眼神,也像凌迟的刀,一刀一刀剐得他的心口生疼。 但他不得不咬紧牙关,任凭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艰难地吐出那个字: “是。” 林嫵悬心已久的猜想,终於有了答案。 並不意外,也不悲伤,亦无愤怒。她只是,有一点点遗憾。 她其实不恨姜斗植。 姜斗植隱瞒自己的身份,她没有生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不得已,她理解的。 可是,她不能接受姜斗植利用她。 因为,这使得他之前的真情和呵护,看起来如此虚假,而自己的信赖,仿佛一场笑话。 “我明白了。”林嫵点点头,面色平静。 但这让姜斗植比死还难受。 他紧紧握著剑柄,闭上眼睛,沉痛道: “我会弥补……” “那倒不必。”林嫵打断了他的话,疏离客气地像对一个陌生人。 此时,日移影动,风云变色。 高手最先嗅到危机,齐齐放眼远方。 接著一阵啸响,破风袭来的,是一桿束著金线红缨的长枪。 先是东傀谷主船的桅杆被扎断,紫风铃大旗倒下来,差点砸中德妃,嚇得她失声尖叫。 而后,衝劲不减的长枪继续向前射去,直袭东傀谷的灵魂人物。 姜斗植。 姜斗植虽心头大震,但面上不显,只是退了几步,枪头砰地扎在船板上,没入一尺。 然后,他抬起阴沉沉的双眸,注视那远道而来的身影。 一米九几的悍將,身手灵巧如猿猴,踏浪而来又翻身上船,不过须臾之间,便立在林嫵身旁。 宛若天兵降世,守护天命之女。 在他之后,呼啸而来的是一支悍勇无比的新军,高举著红底黑字大旗—— 驃骑。 本被寧司寒执长枪护在身后的林嫵,轻轻推开那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长枪,如同拂开一根树枝般轻巧。 她再次於千军万马之前,犹如大將临阵,镇定地与这位神明之子对视。 “圣师大人,你不必愧疚。” “你偷走的玉佩,是假的。” 第457章 战局僵持 说起来,这里头还有周耀祖的功劳。 因为他神叨叨地说什么,林嫵犯水逆,再加上后来林嫵一再出事,她自己都要变成有神论者了。 再加上种种跡象,让她疑心身边有个隱形人,一直在暗中窥视,背地里谋划。 敌人在暗我在明,林嫵觉得这不行。 因此,她琢磨著財不外露,得把重要的东西都藏一藏,免得哪日倒霉,偌大財產遭受损失。 而这玉佩,就在藏匿之列。 她不光藏,还做了一块假的带在脖子上。制假售假的小贩说了,只需要九文九的小钱,就能做得油亮温润,以假乱真。 林嫵看了做出来的假货,果然不错,十分满意。 她打定主意,谁暗中算计她,她就送他一份九文九包油的大礼。 果然,这漏野货在月老祠就不见了。 她那会儿还不知道玉佩有什么用,是在万仞塔那会儿,圣子嘚吧嘚劝她不要逃跑,自己抖嘍出来的。她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东傀谷的人苍蝇似的追著她跑,是为了这。 这么一来,玉佩失踪一事,就耐人寻味起来。 是失踪,还是失窃? 如果是失窃,谁能在姜斗植的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 怀疑的种子早就种下,在她亲眼见到圣子新娘珠,开后竟是紫风铃时,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 原来是姜斗植这个內鬼。 林嫵嘆息过,遗憾过,但事已至此,先吃席吧。看看有哪些人可以上桌,炒一台好菜迎接东傀谷。 先是让寧司寒拿著真玉佩去调驃骑军,再回京跟靖王张罗迎敌之事,最后,跟崔逖確认是敌是友。 和东傀谷相比,她的筹码不多。而似乎知道事情真相,但又游离在外的崔逖,就是很重要的助力。 崔家,还是大魏臣子吗? 崔逖,到底可不可信? 好在是,她没有看错人,崔逖一如当年他父亲对大魏皇室尽忠那般,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林嫵明白,姜斗植是崔家嫡次子的事,很快就会尽人皆知,崔逖的立场也会变得尷尬。不论他对大魏是否忠诚,他都会深陷谋反的泥潭。 於是,她將丹书铁券,交给了他。 你愿追隨我,我便全力保你性命,这是两人在交换彼此的诚意。 之后的一切,基本如林嫵计划进行,虽然宋摧这个草包添了些麻烦,但没有影响最终结果。 因著驃骑军横空出世,东傀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支队伍跟宋家军那群酒囊饭袋可不一样,这是寧国公当年驰骋南疆训练出来的精锐部队,亦能称为奇兵。 奇兵对奇兵,东傀谷还没有作战经验,那就有些吃亏了。 虽说姜斗植武功高强,但两军交战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而且,他光是与寧司寒对仗,便要费不少功夫。 寧司寒这种力量型战將,身手是其一,压倒性的力量亦十分难对付。纵使武林高手有招数三千,在绝对力量面前,都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姜斗植自然不会力不从心,但寧司寒的全力出击,也够消耗他的了。 不过,这就不是林嫵关注的事情了。 能做的,她都已经做完,已经很能对得起护国公主这个名头。驃骑军抵达后,她便在赖三的护送下,迅速撤离战场。 之后的战况,便都是听说的。 东傀谷显然抵挡不住驃骑军和宋家军的组合,三次大败,连运城都快守不住了。 但饶是如此,魏军也不敢逼得太紧,因为尚有五万的宋家军在东傀谷手中,他们生怕对方恼怒之下,將五万人尽数屠戮,那可真是堪比屠城的惨案。 於是,因著这五万人,战局堪堪僵持住。 但总不能著这般僵持下去,运城离京城不过一日车程,臥榻之旁岂能容他人安睡?为此,朝堂上吵翻了天。 不过,他们吵他们的,林嫵有自己的事要忙。 这半年来意外太多,她於买卖上疏於照看了,这会儿正抓住难得的空閒时机,在林府和几位掌柜盘生意经,一盘就是好几日。 终於把帐对过一遍后,她合上帐本: “好了,就按我方才说的做吧。” 几个掌柜面面相覷,欲言又止,尤其是大美丽的掌柜,面色十分难看。他和几人交换了好一会儿眼神,终於忍不住了。 “主子,您说要在南地开设大美丽的铺子,並且要重金投入?可京城的铺子本身也耗资巨大,这……” 掌柜一向很敬重林嫵,觉得她是不可多得的经商之才,每每对她的决策心服口服。 但这一次,他很不理解。 买卖做大了,向各地扩张理所当然,可若尽数投入,京城这边怎么办?一个兜里就那么多钱,往这头掏的多了,另一头势必短缺,岂不等於要缩小京城铺子的规模? 可如今,最赚钱的,可是京城的盘子。 粉黛轩掌柜的心里也直打鼓,因为林嫵说了,要重启西北分铺。 当初因为喀什发难,西北商道阻断,粉黛轩在那边的买卖亏得厉害,被迫中断。如今喀什换了新王,那边的买卖愈发难做,听闻大魏商客路过都要被打劫,林嫵反倒要往那边投钱? 银子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呢,扔到西北那可真的是石沉沙海了。 另外几个掌柜,也没能置身事外,他们比大美丽和粉黛轩更头大,因为主子让他们到西南找找门路。 西南,那可是被东傀谷占领的西南! 两军如今还在交战呢,他们就要去人家的地盘上赚钱?一餐几个菜啊就这么敢想。 掌柜们想了又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劝一劝林嫵: “主子,要不先点到即止尝试一下?等那几个地方確实起来了,咱们再全力投入,省得影响京城这边的正常经营……” “不必。”林嫵断然拒绝:“京城由我亲自管理,你们无需操心。倒是此事要快,你们亲自去一趟,好好把各地的买卖做起来。” “钱不要紧,钱银物资我给你们往最丰厚的筹备。到那里该就,尤其是在別人嘴巴里抢食,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另外,我还需要个靠谱的人到北地去……” 第458章 我要虎符 战局僵持了將近一个月,林嫵迎来面黑如锅底的靖王。 靖王被宋摧气得俊脸变形。 这人还真是命大,哦不,主要是能苟。不仅苟到驃骑军的到来,还苟到了东傀谷战败,然后他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拍拍屁股假装自己是率兵打了胜仗的大將军,在朝堂上大肆炫耀和討赏,连寧司寒都被他压一头。 寧司寒不在乎这些玩意,但靖王看不下去。 双方在朝堂上唇枪舌战了好几日,最终以太后出来搅局,迫使寧司寒被推到前线,前往运城击退东傀谷告终。 真是功劳都被宋家占了,苦头全给別人吃。 靖王胸中鬱结,很难得地也摔了几套茶盏。 “这朝堂大半是宋家天下了。”靖王阴沉沉道:“他们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亦能指鹿为马、黑白顛倒,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 “与东傀谷这一仗,他们出了什么力?若非寧世子及时带著驃骑军赶到,大魏亡国矣!” “如今他们倒有脸说,都是公主……” 靖王堪堪止住话头,这才想起来,林嫵还在场呢。他本是和林嫵议事,但说到激愤处,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地。 虽说话未说尽,但林嫵也听出来了。 “宋党怪我调驃骑军不提前和他们商议,害得宋家军枉送了许多將士性命?”林嫵问。 靖王面色不善: “他们向来如此,从不反省自己,只会给別人泼脏水!若不是宋家军一意孤行,怎会被洪水冲走十万將士?虽说救回来些许,但还是有数万人枉死,这都是宋摧的错!” 那日,靖王之所以来迟,便是率都中营在山下营救落水的將士。 虽然他们竭尽全力,但十万人不是小数目。都中营才三万人,恨无三头六臂,只能眼睁睁看著洪水吞没將士性命。 事发之后,靖王还没来得及问宋摧的罪,对方却先倒打一耙,將锅甩到了林嫵头上。 不但如此,他还觉得,林嫵必须为此负起责任。如今东傀谷奇兵仍占领著运城,五万宋家军不知所踪,林嫵得负责把敌人赶走,把自己人救回来! “离谱之至!”靖王怒得拍了一下桌子:“有这等蠹虫作乱,难怪国本动摇。如今东傀谷威胁在侧,他们不想著如何退兵,倒满门心思撇开责任,剷除异己……” 对,剷除异己。 林嫵如今的名头和功绩,太过耀眼了。 虽然宋摧在朝堂上吹是自己领兵打败了东傀谷,但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战场上那数万魏军,都看到了护国公主如何以一己之力,直面东傀谷千兵万马,並牵制对方那劈山断河、无比强大的圣师。 可以说,但凡在场者,无不被林嫵君临天下的气度所征服。 故而,她在军中威望奇蹟般地飆高,已然对宋摧形成威胁,愈加成为宋党的眼中钉了。 幸好,她早有心理准备。 “宋党想让我去击退东傀谷,並救回五万宋家军?”林嫵微微笑:“可以是可以,但是……” 次日,朝堂之上。 “什么?”宋摧弹起来:“你要宋家军的虎符?” 林嫵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悠悠放下茶盏,所有动作慢得好似在午后茶歇,直到宋摧快忍不了要爆发了,她才出声道: “宋大將军可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將军手握三十万重兵,尚且不能拿东傀谷怎样。本宫手无一兵一卒,又怎能解救回五万兵马?” “再者,宋家军个个都是忠主的好汉,便是本宫將他们解救出来,没有兵符,他们又怎肯跟本宫走?” 宋摧当眾被呛,心中慍怒,但面上只能若无其事道: “公主这话说得,都中营不都成你的私人护卫队了吗?再不济,还有驃骑军……” “大將军慎言。”林嫵面色冷下来:“都中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守护京城安危,怎就成了本宫私人护卫队?难不成那些被洪水冲走的宋家军,是鬼救上来的?” 冷不防被揭了丑,宋摧面色訕訕,赶忙说: “老夫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公主至少还有驃骑军……” “驃骑军就更非本宫能指挥的了。”林嫵声色俱厉:“那本是驻守南地的精兵,若非京城这三十万兵马不中用,怎还老得他们大老远地来救火?” “人家姓寧不姓林,能听本宫一次,难道还能听本宫两次三次?” “不过……”林嫵突然春风化雨,笑了笑:“宋大將军若真想用驃骑军,也不是不行。” “本宫是支使不动的,但可以把寧国公从西北召回来,別说指挥驃骑军了,歼灭东傀谷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不了不了!”宋摧震惊,连连拒绝。 武將无召不得回京,他自己都是钻空子才回的京,怎么可能让寧国公也回来? 寧国公回来了,京城还有他宋摧什么事? 思来想去,也是没办法了,宋摧狠狠心: 反正宋家军如今还剩十来万人,都在京郊,他自己看著,虎符不虎符的有什么用?倒不如给了林嫵,再给她几个兵做做样子,说不定她真能將那五万人带回来。 要是带不回来……更好。 宋摧脸上闪过一丝狠狞。 林嫵如愿拿到了宋家军的虎符,但也领回了一份麻烦。 是夜,几名朝廷重臣齐聚林府,看著她的眼神满是担忧。 “公主,你真要去同东傀谷谈判?”靖王问。 自从知道姜斗植竟然是东傀谷圣师,是隱藏在他们身边的叛徒,靖王对他的態度就大变,从理想弟弟,变成了狗不理弟弟,外加骗子、混蛋、白眼狼。 此时林嫵提出,要亲自去跟东傀谷谈判,他第一反应就是不赞同。 谁知道姜斗植那个没良心的,又会如何坑人呢? 崔逖倒不担心姜斗植会对林嫵怎样,他忧虑的是,这一去,林嫵在京中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五万兵马若是带不回,宋家便可藉机发作,还不知会如何抹黑、刁难公主。”崔逖沉吟道。 “但公主若是带回了……” 大家心知肚明,那只会迎来另一场风暴。 朝中百官儘是庸才,个个都想著明哲保身,这本也没什么。但其中突然有个鹤立鸡群,那变成了眾矢之的。 何况话语权还在宋家手上,宋党把持朝堂,岂能见林嫵声望渐高? 只怕林嫵凯旋之时,就是宋党清算之日。 “不应该接这烫手山芋的。”寧司寒面色不快,嚯地站了起来:“还是我去请命,带兵夺回运城吧……” 林嫵却拦住他,让他坐下。 “林嫵知眾位为我忧心,但不必如此,我早有安排。” “而且……总该谈一谈的。”她平静说道。 第460章 和平谈判 既然要两军会谈,那就得选个会谈地点。但双方互不信任,选哪里就成了问题。 选个大宅子,东傀谷怕狡猾的大魏人藏奸,选个山沟沟,魏军怕诡奇的东傀谷埋伏。会面双方加起来不过八个人,心眼子倒有八百个。 总的来说,既要四面开阔,一目了然难偷袭,又要风景优美,心旷神怡好约会。 於是,选来选去,八个人站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挨著崔家祖坟大眼瞪小眼。 “不是,小姐,这对吗。”陈吉用气音道:“哪有人在坟头谈判?” 林嫵一脸坦然: “有什么不对?我方大將的祖坟在这里,敌方大將的祖坟也在这里,除非双方想自刨祖坟,要不打不起来。” “比起费尽心思互相提防,这样不是更安全吗?” 好有道理。陈吉恍然大悟。 就是可惜了他精心伺候的菜,又被踩成烂泥了! 心痛得无法呼吸的陈管事,蔫蔫地走在地头。 一个腋下夹著金棒子的人,不知不觉出现在他身旁。 “大兄弟。”他低声道:“我们圣子没来吗?” 陈吉一见到他,曾经被敲得满头包的脑袋就隱隱作痛,忍不往旁边让了两步。 还大兄弟,跟你很熟吗?忘了你是怎么痛打落水吉的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昨日的你对我痛打不已,今日的我你高攀不起。 哼! 陈吉满脸高冷,將还沾了点泥的锄头往肩头一甩,同时甩了孙使者一脸泥点子,牛逼哄哄走了。 田里早摆好了坐席,双方入座。 大魏阵营:林嫵、崔逖、靖王、陈吉。 寧司寒没来,他在外头领兵镇守,只要东傀谷的人敢动一步,他就抢上去一枪搠死人家。 东傀谷阵营:姜斗植,孙使者,炮灰1號,炮灰2號。 陈吉又忍不住了: “小姐,我怎么瞧著,我正对面那炮灰2號有点眼熟呢,该不是什么隱藏高人吧。” 林嫵压低声音: “高,能不高吗,我见了都得叫爹。” “啊?那么厉害的吗?”陈吉嚇得不行,立即正襟危坐,不敢说小话了。 这人如此厉害,显然是最大的不安分子,可不能惹了他。希望他能看在自己乖巧的份上,千万千万不要打起来。 然而,他一颗真诚的心,终究是错付了。他刚许完愿,双方就打了起来。 起因是,双方自我介绍过后,崔逖便友好问候了对方: “圣师大人,今日看起来面色不错……” 噹啷! 话还没没说完,就被掀桌之声打断。 孙使者一跃而起,指著崔逖: “你什么意思?你在影射我们圣师挨了一巴掌是不是?诡计多端的大魏人!我早就看你这个装笔男不顺眼了,吃俺老孙一棒!” 然后莫名其妙就打起来了。 孙使者要打崔逖,被靖王一剑岔开,炮灰1號见不得同伴吃瘪,赶紧乱拳出击……四个人打飞了一畦鲜嫩的小白菜。 陈吉瞪大眼睛: 好傢伙,真是其貌不扬的狗最会咬人,刚才看著和和气气的,原来你个孙子,才是最大的不安分子! “別打了,別打了,我的菜,我辛辛苦苦种的菜……”他在外围一边泪奔,一边振臂高呼。 而他曾以为的不安分子,炮灰2號,却在一旁翘著二郎腿劝架: “蒜鸟蒜鸟,都不永易,哎呀哪个踩我的jio……” 眼看现场鸡飞狗跳,谈判还没开始就要破裂,后方的两队大军都要衝上来。 但两方主使齐齐抬手,他们又退下了。 看到对面与自己默契的手势,姜斗植本阴沉的心情,愈加复杂起来。 从一开始远远地见到她的身影,他就在看她。 可是她自始至终,没有回应过他的眼神。 虽然早已料到,但他还是难以自抑地心中抽痛。 “公主,此处嘈杂,不如我们移步河边?”他哑声道。 距离这田不远处,便是风光秀丽的河滩,当年做丫鬟时,林嫵还去那儿他踏青过。 未曾想到,再次踏足,她已是护国公主。 身旁还跟著一个敌人。 草长鶯飞,微风拂面,河面波光粼粼,两人一前一后走著,两道身影投在如茵的绿草地上,画面看似很美好,实际却是沉默和疏离在蔓延。 姜斗植看著那个与自己拉开距离的背影,狐狸眼微闔,眼中莫名感到酸涩。 他不动声色往旁边走了两步,直到两道身影挨在一起,宛若亲密无间。 眼前人却突然停下脚步。 “圣师大人,不知你考虑得如何?”林嫵问。 也因为她似是不经意的动作,两道身影又分开了。高大阴鬱的男人愣了愣。 林嫵不以为意,继续道: “先前本宫曾修书与尔等,提出只要肯放归我大魏五万將士,则可放你们安全离去,圣师大人以为如何?” 她竟真是来谈判的?姜斗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但,公事公办方是她。 她永是这样,冷静自持,自有一套立於天地的准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为万事万物所困,抽身如抽刀,片叶不沾身。 如此……也好。至少,她不会伤心。 姜斗植酸楚地笑了笑,突然后悔自己对眼前的人了解太深。 爱也难过,不爱也难过。 是否,人生总是如此难过? 森寒如冰川的圣师大人,暗自垂下眸来,掩去满眼心事。 “公主所书,在下已阅,然……”他收在宽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搓了搓。 里头有张折起来的信笺,边角稍显尖锐,划在他的指腹上,那感觉微微刺痛,却令他分外安心。 “在下,为何要答应公主呢?” “五万俘虏是东傀谷最大的筹码,公主让我等放人又撤兵,却什么都不肯付出?”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仿佛在说,你求我呀。 但又仿佛在说,求求你了。 可林嫵只是敛眉沉思了一会儿,又就事论事道: “圣师大人,想必东傀谷的处境,你比本宫更清楚。如今驃骑军截断万龙河,运城的东傀谷奇兵进退不得,已然是困兽之斗,即便守著那五万俘虏,又能守多久?” “运城粮草不多,支撑近两个月,应当所剩无几了吧?况且本宫素闻东傀谷是仁义之师,断不会虐杀俘虏,那便是又有五万张嘴要养活。粮草尽绝,圣师大人可有良法?” 见姜斗植面色很明显地沉下来,林嫵笑了笑: “如今,五万俘虏对东傀谷来说,是累赘而非战利品。退兵对尔等来说,更是必须为之。” “既然如此,圣师大人何不好好考虑本宫的提议?” 真是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但姜斗植无端升起一股恼怒: 五万俘虏,五万俘虏,一口一个五万俘虏,除了这些个不相干的人,她就没有別的话要同他说吗? 哪怕是……骂他几句也好啊。 第461章 孔雀开屏 身后的人不说话了。 林嫵转过身来,只见他站在身后数丈之外。本就清冷的长相,笑时风流倜儻,不笑时却分外冰冷,千言万语凝在紧抿的唇角,显得破碎又倔强。 而他今日没有穿圣子袍服,想来那个是重大场合才穿的盛装,宽袍大袖,高洁神圣,但多少有些太过雅致,身上的珠宝也以大气端庄为主,简而言之,就是不够多。 眼下,他换了一袭紫色行云流水飞鷺常服,腰肩处跟飞鱼服竟有些像,凸显出蜂腰猿臂,更加奢华大气,剪裁刺绣无一不精致。 兴许是东傀谷的习俗,圣子很多时候也等同于吉祥物,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珠光宝气才吉利。故而他脖子上、手上、腰间,掛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饰物,虽然看著繁琐,但却一点也不累赘,更显得他尊贵。 总之,他现在就是个行走的大宝贝。 头上还插著那根紫风铃簪子,说起来是不太搭的,但管它呢? 越是不搭,就越是扎眼。 姜斗植那点小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 而远处,骑在马上,手执长枪,扯著韁绳的寧司寒,看了就很不爽。 这个姜斗植怎么跟孔雀开屏似的,他是来谈判的,还是来当魁谈金主的? 还漫步河滩,如今大魏与东傀谷的关係,漫得起来的吗? 明明是一群人的会谈,他非要两人独处! 东傀谷心眼子就是多。 耿直的武將出离愤怒了。 愤怒之外,不知怎的,还有些隱隱不安。 他身下的汗血宝马,也跟他此时一个心情,烦躁地用蹄子刨地,恨不得径直衝出去。 他旁边的副將暗暗地抹了一把汗。 寧家人骨子里是天生的战將,这位寧世子虽然才二十出头,但这大將临阵的气势,可真够有压迫感的。且他从骑都尉到军司马,不过耗费一年多的时间,这飞升速度,足见能力超群,在新生代武將中是一骑绝尘。 副將光是跟在他身边,什么也不干就觉得吃力。 “军司马大人,稍安勿躁。”副將试图缓和气氛:“虽说公主临时换了个地方,但还在咱们的包围圈內,应当出不了什么事。” 为了確保林嫵的安全,都中营在之前做了周详的准备,將会面地点方圆几里都严密排查过,確认没有可疑之人,就连河面上的船只,也都被拦截了,他们还准备了数位泅水的好手。 此时河面上一派平静,连只鸟都没有。 可寧司寒没有说话。 副將心中突突两下,难道这位罗剎对眼下的安排不满意? 可两位话事人说要换地方,他们也没办法呀…… 他只能努力解释: “真的问题不大,军司马大人你看,公主和对方圣师相谈甚欢,气氛好著哩,想来是一拍即合,引为知己,水到渠成,好事將近……” 武將大多没什么文化,可怜的副將绞尽脑汁,把毕生的成语都用完了。 谁知罗剎的脸越来越黑,握著长枪的手臂肌肉都绷紧了。 相谈甚欢?谈什么那么欢? 一拍即合?拍什么拍? 还引为知己,谁跟他是知己。水到渠成,別以为爷听不懂青楼黑话。至於好事將近…… 呸! 做你的大头梦吧姜斗植! 第462章 让人操心 黑罗剎忍无可忍,腿夹了一下马肚,马儿便欣喜地嘶鸣一声,撒开蹄子。 副將顿时冷汗淋漓,连忙拦住: “大人,不可,不可啊!” “两军谈判,兵马不得入,大人此去岂非破坏约定,谈判破裂不说,也会置公主於险境……” “爷不相信东傀谷。”寧司寒厉声道。 “放嫵儿与姜斗植这狐狸精独处……爷绝不允许!” 说完,宝马便驰骋而出,朝著河滩飞奔去。 河滩上。 气氛跟副將所说的好著哩,不能说是有点差距,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姜斗植一会儿摸摸手上的珍珠,一会儿抚著胸前长长的珊瑚,不经意间摆弄腰间的环佩,费尽心思展示了半天,只换来林嫵一句: “圣师大人,可是有何高见?” 那眼神仿佛失去了世俗的欲望,是一点也没往他身上瞟。 姜斗植掩去眼底的失落,磨了磨后槽牙,冰冷薄唇微启: “高见……没有。” “倒是有一点……感慨。” 感慨? 这两个字在林嫵脑海中转了一圈,还未来得及解析出其意,高大的身躯便挡在她眼前,投下的黑影將她整个笼罩住。嘶哑的声音如梦囈一般,在她耳畔响起。 “公主明明知道自己水逆,还总是掉以轻心。” “真是让人操心呢。” 话音刚落,林嫵的腰便被大掌钳住,而后,失重感猛然袭来。 姜斗植抱著她,跃向河面! “混帐!”后方爆发寧司寒的怒吼。 先是一根长枪射来,但这对轻功高手而言是雕虫小技。而后寧司寒拍马疾驰而来,可河滩不同於它出,草丛之下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水坑,马儿很快陷入其中崴了脚,將寧司寒甩下背来。 此时,姜斗植迅疾如风,已然到了河面。 副將率著都中营,望著寧司寒的身影如闪电般掠去,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东傀谷,竟然真的劫持了公主! 他们一边拼命拍马,要跟上寧司寒,一边在心中庆幸,还好此前有先见之明,把河段清查了一通,便是姜斗植劫持了林嫵,也插翅难飞。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可庆幸的念头才转过他们脑海,本来平静无波的河面,竟然出现一只尖尖长长的小舟? 都中营大骇,这舟哪里来的,他们明明…… 寧司寒率先认出了此舟,咬牙怒吼: “龙舟!是龙舟!” “是存在水底的龙舟,出水了!” 万龙河两岸每逢端午,便有赛龙舟的风俗。而端午过后,龙舟便沉在水下保存,以待来年端午再次出水。 护卫队虽然严禁船只进入该河段,但百密一疏,竟忘了这水底下,还藏著龙舟。 而万龙河是东傀谷的母亲河,那儿的人,不但是泅水的好手,亦是扒龙舟的好手。不过转眼的功夫,又有三四个人冒出水面。 敌人不知在何时,已经凭藉精湛的泅水技巧,绕过大魏的防卫,守著龙舟蓄势待发。 而姜斗植不过轻巧一跃,便登上了舟。 然后,扬桨破水。 龙舟如一支利箭,衝出了大魏的包围圈! 【抱一丝,作者重感冒,只能更一点点,大家早点睡吧tt】 第463章 她想走吗 刚刚登船时,林嫵和姜斗植有过短暂的对话。 “姜斗植,你非要让我討厌你不可吗?”林嫵问。 头顶上那张冷厉的脸,闪过一丝痛楚。 而后绷紧下頜,硬邦邦道: “你討厌我也好,怪我也好,甚至恨我……都没有关係。” “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但林嫵语气极冷: “我怎么幸福?” “我这护国公主本来当得好好的,你將我劫走。京中本来就在传你我之间的流言,这下更是坐实我通敌的谣言。” “正是因为如此!”姜斗植有些激愤:“你还不明白吗?你便是什么也不做,他们也会给你冠上这样或那样的名头,因为他们早已將你视为眼中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想当年,我的祖辈便是如此。所以我的父亲,才选择主动投诚,以大部分人的牺牲,换取那少得可怜的信任……” “你也说了,那是你父亲的选择。”林嫵的態度没有丝毫鬆动:“可是,我有选择吗?” “打著为我好的旗號,便可以无视我的意志,隨意支配我的人生?” “我是我,是护国公主,而非被你禁錮在后院,日日围著你转的女子!” 她的训斥如同当头棒喝,令姜斗植面色苍白,连挥刀挡箭的动作都缓了下来,还是划船手大声提醒他,前方弓箭手密集,他才又回过神来。 “我並没有那个意思……” 声音不由得放低了,甚至有淡淡的悲伤。 “你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再尊贵的身份,不过是上位者的施捨,生死之交的情谊,也会因为利益分崩离析,所谓滔天恩宠、泼天富贵,朝夕间便会落得满盘皆输。” “权势,恩宠,富贵,甚至信任,情义,都是海市蜃楼。为了这些东西,我们却要交付真心,梦想,性命,甚至祖祖辈辈的热血,赌上整个家族成百上千条人命。” “在皇权面前,你的一切都不属於你,你只能予取予夺……” 头顶上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被风吹散,唯有搂著腰的手,渐渐用力。 最后,林嫵听见姜斗植喃喃道: “我希望你是你。” “我希望,你能做你自己。”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清明,在遥远的河岸上看到一抹白色身影闪过后,她终於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林嫵被迷晕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已经躺在一处禪房里。 她给寧老夫人点海灯的时候,来过这儿。 这是大佛寺。 林嫵才一睁开眼睛,便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儿! 在朝堂上,百官为五万宋家军俘虏被藏在哪儿,吵得不可开交。 探子是派出不少,有人说必定在运城中,有人说大概在玉灵山下,毕竟那儿有个大山谷,还有人说,五万人早被东傀谷杀光,扔到万龙河里了。 十个探子倒探出十一个地点,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但谁也没想到,竟然是大佛寺。 j大佛寺偏北,距离运城和京城都有些远,几乎是处於中间地带。东傀谷若是想带著五万人北逃,那这里是极好的选择,因为从大佛山翻越苍莽山,便是前往西北的通道。 但东傀谷要想回到万龙河,此地就有些尷尬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魏眾臣从未想过,五万兵马竟然藏在这。 可见东傀谷的诡奇名不虚传,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也敢兵行险招。 確实是个强敌啊。林嫵嘆息。 这次若不是有驃骑军及时来助,大魏確实是要亡国了。 她默默思索著,期间房中来过几拨人,对她百般殷勤,一口一个夫人,十分尊敬。但若想出门,门口便是精兵,五步一个十步一群,根本寸步难行。 林嫵便也不费那事,在屋里睡大觉。 也是她最近太过操劳,身子又有些虚,这一睡竟睡到半夜,才迷迷糊糊醒来。 下人应当是进来过,屋里点了一盏灯,昏昏暗暗,人影晃动。 姜斗植不知道何时回来了,正坐在屋里的桌子旁边,如一尊木雕泥塑,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床上发出细微响动,他才转过脸来。 “你起来了。”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听底下人说,你不肯吃饭?” 其实林嫵不是不肯吃饭,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肚子啊。她纯粹是睡迷糊了,不想起来。 但此时,她只是面无表情盯著帐子顶,仿佛跟空气说话: “吃什么吃,吃药都吃饱了。” 姜斗植语塞,冰山脸微微出现裂痕。 他尷尬解释: “当时寧司寒追得紧,他那人有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我亦须拿出十二分力气,方能將他甩脱。再者……” 其实,他最担心的,还是赖三。 赖三的轻功比之他可不差,若是跟寧司寒联手,自己又要抱著林嫵,可討不到什么好。所以他索性给林嫵餵了药,扛麻袋似的带走。 幸好赖三不知是上次玉灵山之战伤狠了,还是不想公开与东傀谷为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姜斗植顺利地回来了。 “不过,如今在此,你莫想著赖三能再来救你。”他的声音倏地沉下去:“这个臭小子,如此不服管教,竟私自外逃多年,还在我的眼皮底下在京城活动,而且还是给你做管事,简直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有什么不好?”林嫵反唇相讥:“是男人就撑起一片天,而不是背地里挖坑,哄著女子往里头跳。” 姜斗植:…… 他本来有些侷促,可听了这话,眉头蹙起了,心情恶劣: “你觉得赖三更好?” “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他从小好吃懒做,诵经记不住,打坐坐不住,玩心又重……” “所以你应该检討自己的教育方式。”林嫵冷酷无情:“他在我这儿时,非常听话,管事的活儿也办得很好,甚至锄地都比別人积极。” 什么锄地积极,是挖墙脚积极吧。姜斗植敢怒不敢言,只得闷声道: “他目无尊长,你这般费心待他,怎知以后……” “那就不用圣师大人操心了。”林嫵嗤之以鼻:“子不孝师之过,孩子都养不明白,阁下还想对我指指点点,好为人师到我这儿来了?” 姜斗植:……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如同一对理念不合的父母,竟认真的爭起育儿经来。 但姜斗植到底是说不过林嫵,最后爭了一肚子闷气,板著脸道: “总之,此地守卫森严,任凭你指望赖三还是谁,不论男的女的还是男的扮女的,都不可能入得这大佛寺来,更不可能救你出去。” “你死了这条心吧!” 然而,嫵姐今日吃了炮仗,每句话都是王炸: “光死心怎么够,不如再给我多下点药,让我人也死了吧。省得你天天操心著为我好,多累啊。” 姜斗植:…… 他有些心塞,又有些心酸,一颗心密密麻麻地疼,最后只能訥訥道: “这些药是我亲自监製的,炼丹师说了,对身子不会有影响……” “怎么没有影响?”林嫵声调微挑:“我现在头好晕,身子好酸,哎呀,我的手提不起劲,是不是坏了?” 姜斗植虽知这是胡搅蛮缠,但还是別忍不住提起心来: “这么不舒服?我唤师尊……不,我唤旁的大夫来看看。” 说著便要出门叫人。 谁知林嫵挣扎著要下床,又因为身子酸软,娇呼一声,跌落床边! 姜斗植心头揪紧,腿比脑子快,顷刻来到床边,半跪著將人抱了个满怀: “你没事吧?” 林嫵也不客气,啊呜就在他肩膀上咬了他的鼻子一口! 她打不过,还咬不过吗! 姜斗植吃痛鬆开手,结果被林嫵一脚蹬在肩膀上,怎奈武林高手的下盘实在稳,她这一脚非但没能踹翻他,而且勾得他闷哼了一声。 仿佛,在调情…… 娘的,这算什么事!林嫵气得脚下也没了章法,一顿无影脚连环踢,蹬鼻子上脸: “混蛋!大骗子!臭男人!放我走,你放我走……” 说起来,以姜斗植的身手,想要揍他一顿几乎不可能,何况贴脸开大。 但林嫵乱拳打死老师傅,都快把他的鼻血蹬出来了,京城第一高手这辈子没如此狼狈过。 姜斗植不得不扼住她的脚踝,欺身压上去: “別乱动!” 他一半恐嚇一半无可奈何,声音里带上一点宠溺: “我怎么可能会放你走?” “你有一句话说对了,东傀谷久在此地无异,我们马上要退兵了,我会带著你一起……” 林嫵一听便激动了,可姜斗植自上而下禁錮著她,屈居人下的姿势过於曖昧,但那手臂跟铁打似的撑在床上,推也推不开,她只能愤怒道: “你凭什么带走我?我不要,我好不容易坐到护国公主的位子,你知道这有多不容易吗?” “我曾经只是一个丫鬟,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狗路过也能吠我两声,一个任人践踏的丫鬟。我曾经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再不受这低人一等的苦,所以我费尽心机,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可是你却……” “你这个混蛋!” 她捂著脸,泪水从手指缝涌出来,绵绵不绝淌进人的心里。 姜斗植心中大慟,冷漠面具再也维持不住了,轻颤著手要触摸她脸上的泪: “对不起,嫵儿,我知道你一路来得不容易。可是,你会明白的,那些权势尊贵,都不过是表面虚荣罢了……” 但林嫵却挥开他的手,一张泪水涟涟的小脸,足以令人心碎。 “我不明白,我不想明白!” 她捏紧拳头,胡乱地在姜斗植肩膀上,胸膛上,脸上打: “我就是虚荣的人,不行吗?你们出身高贵,要什么有什么,自然看不上这点虚荣。可你们视如粪土的,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你怎么能打碎我的梦想,你怎么能……” 她眼看著是崩溃了,姜斗植无法,又心疼得紧,只能任打任骂,嘴里还不住地哄: “你是圣师夫人,到了西南那儿,也是要什么有什么,谁也压不过你去,同现在也没什么两样……” 劝了小半夜,好不容易闹腾渐弱了,一名小將却急急奔了进来: “圣师大人,不好了,山下来了一名大魏武將,十分勇猛,单枪匹马便杀了进来,如今已到寺门口!” 什么? 姜斗植立即站了起来,面容严肃。 东傀谷选择此处藏身,是兵行险招,断不会轻易被找到,大魏是怎么发现的? 再者,山下守卫森严,强兵强將无数,区区一名武將,便能一路杀到寺门口…… “寧、司、寒。”姜斗植仿佛要將这名字咬碎似的,咬牙切齿道。 而林嫵在里间听到这个声音,便衝出来: “是不是世子爷来了……” “你还是想走?”姜斗植扫了她一眼,心中有些鬱闷。 方才两人气氛那么好,距离冰释前嫌只差一步,寧司寒这个傢伙真是个搅屎棍。 而林嫵听到他的话,却站住了,有些愣怔。 她想走吗? 姜斗植看到林嫵很明显的迟疑,脸上都亮了。 “嫵儿……”他走过去,两只大手抱住她的小手,紧紧握著:“你相信我,我一定给你最好的,且绝不负你。” 林嫵垂眉,长长的睫毛轻颤,良久后才吐出一个字: “好。” 好? 巨大的狂喜砸中姜斗植,他的脸简直不能说是亮了,而是绽放,狠狠绽放。 “嫵儿……”他的眼中差点又溢出泪来:“你终於答应我……” “可是。”林嫵抬起头来:“我有一个条件。” 准备尿尿的眼睛马上憋住了,姜斗植微微蹙眉,他有预感,这个条件会令他很不愉快。 果然,林嫵说: “我要求,让世子爷安然无恙离开这儿。” 这下姜斗植的眉头皱成了大疙瘩。 世子爷世子爷,寧司寒这人怎么这么烦啊。 他没点自己的事做吗,为什么非得插在嫵儿和自己中间? 这都第几次了! “可以。”姜斗植一身寒气,缓缓起身站定:“我也该好好同他,把帐算清楚。” “顺便教一教他做人,少管別人的閒事!” 尊贵的圣师大人春风得意又杀气腾腾地按著佩剑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愤愤不平地提著断剑回来了。 “寧司寒真是一条疯狗,不要命了。”他沉著脸道:“他以为自己是赵子龙吗?这么一路杀上来,守门的怒目金刚雕塑都被他削去半个头!” 可在事实面前,他的詆毁很是苍白。 毕竟,寧司寒单枪匹马独闯东傀谷大本营,以一身血煞杀气和视死如归的蛮力,杀出一条通天血路,如入无人之境,这是铁錚錚的事实。 连东傀谷的人,都对他生出了一种慕强的欣赏和崇拜。 太猛了,这种狠人,谁敢去拦,那不是上赶著去送菜吗? 也就圣师能与之对抗。 可这回圣师亦贏得不太容易,毕竟人立了死志,便是將终生的勇气赌上,不破楼兰终不还。以前寧司寒是有章法地作战,现在则是要死大家一起死,卸你一条胳膊一条腿,也是我赚了! 姜斗植被他缠得不行,衣衫都被扯坏了,还在地上滚了几圈,膝盖差点摔裂,实在有损他的美丽形象。 於是,他將寧司寒一脚踹在大殿下之后,便抽身回来了。 可林嫵听他的语气,便紧张起来: “世子爷怎么了?可是你伤了他?” 姜斗植有点受伤: “你光问他,也不问问我?” 他膝盖疼得要命,走路一米七一米八一米七一米八了都! 看来嫵儿终究还是心有芥蒂,在乎他之前的欺骗…… “你?”林嫵却瞪了他一眼:“单打独斗,谁能伤得了你,我干嘛要多余问?” 哦? 姜斗植的心情一下子又好了。 而林嫵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更是喜不自胜: “不过,你应当也挺累的吧?”她表情关切:“世子爷身手虽不如你,但力大无穷,且心志坚定,不容易对付,我怕你也吃了苦头。” 姜斗植听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苦头?哼,他哪有这个本事。” 虽然膝盖还在叫囂著疼痛,但他只是抖了抖衣摆,高傲地抬起下巴: “不过是些许染尘罢了。” 姜斗植又斗志昂扬地要出去赶人,但林嫵这下怎么也要跟著去。 “我不愿你二人为我打个你死我活。”她坚定道:“世子爷这人……认死理。他一旦决定要做,便是一万匹马也拉不回头,拼上性命也要达到目的,尤其对对手,他绝不可能认输。” “如此一来,你们並有人要死,可我不愿见到如此。” “毕竟,世子爷……亦算曾经对我有恩。” 这话听在耳中,酸在舌根,姜斗植有些许不悦。他冷著脸: “他对你有什么恩?把你当丫鬟……” “你不会明白的。”林嫵低声道:“我与世子爷相识於微时,当初,亦是我利用了他。” 或许是“利用”二字,激起了姜斗植的同理心,他勉强同意,但只许林嫵在高塔之上远观,不许她靠近寧司寒。 “没关係。”林嫵说:“只要他能听到我的声音,我能劝他几句,就行了。” 姜斗植这才稍稍放心。 没办法,若是往常,便是他抱著林嫵和寧司寒对打也不妨事。 但这回,寧司寒像冲完今日,明日就不活了,一辈子的热血都压在这一战上,確实悍勇惊人。 姜斗植不想冒任何一丝风险。 於是,寧司寒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正突破又一重大殿时,眼前的高塔上,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整颗心提到嗓子眼: “嫵儿!” 旋即大怒: “姜斗植那逆贼,妄图用你来威胁我?他敢!” “嫵儿,你且等著,爷马上来救——” 可林嫵开口,便令他剎住了脚步: “世子爷。” 林嫵的声音格外平静: “回去吧。” 短短三个字,如惊雷劈空了寧司寒的脑袋,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反问: “嫵儿,你说什么?” 林嫵心平气和,又复述一遍: “世子爷,回去吧。” “请恕嫵儿失礼,不能与你同去了。” 寧司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嫵儿,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不与我回去,你能去哪儿?是不是姜斗植胁迫你,这逆贼……” 林嫵摇摇头: “不是的,世子爷。其实,与他无关。” “那你……”寧司寒一脸焦灼。 他不明白,自己拼死杀到这儿,就是为了带林嫵回去,她怎的突然就不愿意了呢? 跟著逆贼走,她就是逆贼,这怎么行? 她可是堂堂护国公主,为何要滚到谋反这泥潭里,惹得一身污? 难道,她竟对姜斗植…… 寧司寒的眼眸,顿时阴沉下来。 他瞟了一眼站在林嫵身边的姜斗植,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块。 但姜斗植回以他的,却是一抹眉飞色舞的笑容,那风流不羈的样子,一如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 气得寧司寒的枪桿子都要握断。 林嫵的声音打断两位战將的眼神廝杀: “世子爷,你可还记得当年?” “当年,嫵儿还是瑶光院的丫鬟,世子妃因著心里头不痛快,便命我跪在碎石地上扇自己的耳光。” 此言一出,两位战將都变脸了。 姜斗植本来春风满面,放荡不羈抱著双臂,闻言背都绷直了,一直翘著的嘴角瞬间拉成直线: “还有这等事?”他怒喝道,满脸愤怒与心疼。 而寧司寒更甚。 他独身一人,从山脚一路踏著鲜血杀上来,血肉横飞都不曾皱眉过,此刻,握著枪的手却微微颤抖了。 “嫵儿……”他低低唤了一声,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毕竟那段过去,一直压在他的心头,满是对林嫵难以说出口的歉疚。 他也有点不明白,林嫵为何提起这事? 难道,她心中还有怨,所以才选择姜斗植…… 林嫵自然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便微微笑道: “世子爷放心,嫵儿旧事重提,並非心中有怨,而是嫵儿最近终於想通了一件事。” “如今嫵儿贵为护国公主,权势地位,荣华富贵,应有尽有。有时候,我真忘了,自己那么一段过去。” “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好像自己从未过去。” 她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满是哀愁: “原来,所谓公主,也不过是矫饰名头的丫鬟罢了。到那恩寡宠尽之时,都是一般的低贱。我还是……” “身不由己,任人拿捏。” 第464章 高手混战 寧司寒是勋爵子弟,又是累世权势之家的嫡长子,自呱呱坠地便是天之骄子,怎么会懂一个丫鬟的复杂心路? 可林嫵眼中分明是那样悲痛,他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嫵儿……你为何如此想?公主这般尊贵,再无人敢欺辱你,若是有,你同我说……” 林嫵笑笑: “爷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你只知道一点,便好了。” “嫵儿在朝中,早就是如履薄冰,不论有没有被劫这一事,宋党早晚会对我下手。” 姜斗植的话,其实很中肯。 建立在恩宠之上的权势与富贵,都是镜水月,上位者轻轻一碰,下位者便粉身碎骨。 你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名头更响亮一些的螻蚁。 曾经抬举你的人,亦能反过来作贱你。 林嫵早就看透了,只要命运被拿捏在別人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万万人之下,又有何区別? 公主,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丫鬟罢了。 寧司寒有武將特有的优点,亦是缺点:直肠子,大脑皮层平滑,不懂弯弯绕绕,更不懂朝中那些权势纷爭。 故而,此时他听了林嫵的话,表情一知半解,还有点因为不能理解的惶恐。 他只能略带哀求道: “嫵儿,你不相信爷吗?爷会护著你……” “我不用別人护著我,世子爷。”林嫵冷静而又残酷道:“我只相信我自己。” 这句话的杀伤力极大,寧司寒那昂扬的斗志,如同油尽灯枯的灯一般,肉眼可见地黯淡了。 可他还保留最后一丝倔强和幻想: “嫵儿若不想做公主,便向朝廷请奏,卸了这头衔,今后做个富贵閒人。爷去拼杀,你想要什么,爷都拿回来给你,总比谋反的好。” 说得林嫵都有些动容了。 除了直爽之外,寧司寒还有另一个优缺点,那便是重情义。 可是,林嫵回应不了他。 “世子爷,我心已决,你我並非同路人,我不强求你理解我,但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她淡淡道。 “就此別过吧,世子爷。”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藏书全,101???????????.??????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说完,她转过身,决然离去。 姜斗植鬆了一口气。 其实,他心里有些不安。 人便是如此,以赤诚之心待人者,始终给予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但那些骗人的宵小之辈,却会阴暗地设想別人亦会骗他。 如今,他觉得自己便是后者。 他害怕林嫵只是借劝说之名,找机会和寧司寒逃走。 但幸好不是。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或许,嫵儿真的愿意原谅他吧。姜斗植心中的希望,愈燃愈烈。 但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姜斗植还沉浸在暗戳戳的喜悦中时,寧司寒在塔下,骤然暴起。 “我不相信!”他怒嚎著,一手持长枪,一手执长刀,暴凸的双目血红,犹如阎罗降世,一路拼杀登塔! 他的力量和决心,根本不是小兵小將能够抵挡的,不过须臾,便杀上了几层。 姜斗植因不在状態而慢了几步,见状亦是大怒: “寧司寒,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来人!將夫人护送回去。”他缓缓抽出剑,狐狸眼闪烁著暴虐的光芒:“这回,就让本座,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剑术。” 他飞身下塔,寧司寒直衝而上,两人在塔中层相遇,而后打得腥风血雨。 士兵来请林嫵,却被林嫵厉声拒绝: “如今他二人都已失了理智,我如何能走?万一伤了谁的性命,岂不是我之过!” 她甚至飞奔下楼去,士兵拦都拦不住,因为一懒,她就以死相逼: “我口中有气绝药,你们敢动我,我就死在这儿!” 第465章 谁的死局 这谁还敢动,一群士兵只能苦著脸,簇拥著她往下面跑。 大家很快抵达混战现场。 林嫵並没有说错,这二人如今是往死里打,谁也无法安然无恙了。 寧司寒显然更惨一些,姜斗植全盛时期但是身手,他怎抵挡得过,很快浑身上下便布满伤口,如同一个血人。 值得钦佩的是,他毫无退意,反而愈战愈勇,仿佛鲜血激发了他的狂性,这时候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仅凭意志便能超越肉体的极限,简直是先天战斗圣体,天生为战场而生的战神。 因此,姜斗植也没討到好。比起外表悽惨不堪的寧司寒,他显然乾净多了,但是稍不留神就会被寧司寒一股牛劲衝击,轻则打飞,重则骨折,更重的时候,还吐了血。 这种战斗场景,可谓稀世罕见,这座塔以及附近的几座高楼上,很快挤满了黑压压的人,都在观赏高手对决。 跟著林嫵来的那群士兵,本来不情愿来的,现在看得不想走。 那叫一个人多,林嫵差点被挤出包围圈。 林嫵赶紧抓住其中一个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看?还不快去请军医!” “眼下这情况,圣师大人怕是伤得不轻,一般的大夫使不上劲,得把药库的师尊请来。” “愣著做什么,快去啊!” 士兵被她说得一愣一愣,这才如梦初醒,是喔! 圣师夫人就是圣师夫人,果然很有大家风范,考虑得面面俱到。他一边佩服,一边麻溜地挤出去寻大夫了。 而回过头来,战况已经白热化。 寧司寒已经是困兽最后一搏,全然杀红了眼,拼尽全力朝姜斗植袭去,那密集攻势怕是十个高手与之对打,也吃不消。 但姜斗植既然难得地使尽全力,亦非寻常人能够应对,万千剑气在塔中起落,切断无数窗欞柵栏,一阵木屑纷飞之后,几根大柱被切断,半座塔轰然塌下。 嚇得士兵们一阵慌乱,赶紧劝林嫵: “夫人,这儿危险,可不能再停留了!” “是啊是啊,若是夫人伤著哪里,我等如何跟圣师大人交代。” “夫人,赶紧的吧……” 他们横下心,正要不管不顾地目无尊卑一次,將林嫵抬走,却听得林嫵叫道: “不……” 彼时,寧司寒刚被姜斗植击倒在地,还未来得及回头,但姜斗植已然再次举起剑,正要回下去。 於是,林嫵喝道: “姜斗植!你答应我的——” 声音里,充满担忧、愤怒,以及,失望。 姜斗植的心,不由得颤了颤。 他不敢再让她失望了,他也不能再让她失望了,否则…… 此时,四面八方,却排山倒海一般响起惊呼: “圣师大人!” “小心!” 姜斗植猛然回神,却发现,就在他愣神之时,寧司寒已经回过头来,嘴角掀起狂妄嗜血的狞笑。 而那鋥亮的枪尖,正对准了他的胸膛。 “不——”东傀谷將士们惊恐的呼喊,响彻云霄。 枪尖刺破皮肉时,姜斗植有一瞬间的眩晕。 然后,低头看见一颗黑如鸦羽的小脑袋。 那么长的枪,插在如此瘦弱单薄的身躯上,血喷了一地。 视线一片血红。 姜斗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第466章 执褫身礼 整整三日,姜斗植枯坐在禪房门外。 大夫兵荒马乱地清创时,他在。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三日里不曾断绝时,他在。东傀谷最好的人参被熬成汤药,一碗一碗地送来吊命时,他在。 他一直在,但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死了。唯余一具行尸走肉,在绝望守候。 游医来来去去,但他一句伤情也未问。他甚至不敢看游医的脸色,因为光是那声声入耳的嘆息,和仿若与阎王拉锯的急促脚步,便已让他心如刀绞。 他害怕得到答案。 这一具肉身,也同那臥在病榻之上,苍白如纸、脆如琉璃的女子一般,不堪一击。 他正恍惚时,孙使者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脸上纠结万分,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 “圣师大人……” 姜斗植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孙使者心中宽麵条泪,浸得一颗肉小心灵苦哇哇的,还不得不支棱起来,硬著头皮道: “大人,该用膳了。您……” “多少吃点吧。” 姜斗植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孙使者明知会这样,还是忍不住泄气, 圣师大人这些日子几乎没吃什么,整个人呈现出一股颓势,全靠一股意志力在支撑,如此下去如何使得? 圣子年幼,还得圣师大人多多教导,东傀谷可不能失了这个灵魂人物。 他转念一想,不如用旁人刺激一下,於是便试探道: “那么,大人……思悔崖上那人……他已经三日不吃不喝了,需要给他送些点吗?” 姜斗植终於动了动,眼中恢復些许亮光。 不过,是厌恶的色彩: “他?” “让他去死!” 孙使者:…… 说是这么说,但谁敢靠近那阎罗? 那一日他濒死前的一枪,把所有人都嚇到了,竟然有人勇猛和顽强到如此地步,哪怕下一刻就要死了,这一刻也能爆发出突破极限的力量。 他便是这样一路突破,最后几乎杀了战无不胜的圣师大人。 如果不是,这位大魏公主,突然上前挡了一枪的话…… 孙使者的心情,亦是很复杂。 在他的眼中,圣师和圣子是天,是地,是他心中高山仰止的神明。所谓侍神女、圣师夫人什么的,他尊敬是尊敬,但不过是爱屋及乌。 可这位大魏公主,著实令他大吃一惊,甚至让他对大魏的想法都改观了。 一国公主,本应是娇养的女子,竟有如此魄力和镇定,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迅速作出决定,並义无反顾赴死,其悍勇程度,不亚於一个威名赫赫的武將。 只可惜她是女儿身,又入了帝王家,否则在战场上,该如何的令人闻风丧胆? 如今还弄得生死未卜,可惜了。 孙使者嘆息不已。 他悄悄地偷看了姜斗植一眼,觉得姜斗植应该也很后悔。 后悔让她出来,后悔把她带回来,后悔欺骗她,后悔將她牵扯进这场蓄谋已久的造反里,亦或是……后悔钟情於她。 如果姜斗植不曾动心,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 那句话说什么来著?果然太对了: 无心人一旦动心,下场只有死。 大魏公主虽然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让姜斗植免於一死,但孙使者咂么著,圣师大人此时跟死也差不多了。 兴许,比死还难受呢。 不独他,思悔崖上那位也是。 孙使者回想起对方当时震惊破碎的面孔,明明是为了救心爱的人而来,却一枪搠进爱人的心里。 天塌了。 再看看如今崖上那死气沉沉的身影,孙使者只觉得大佛寺多了两个活死人。 他摇了摇头,將金箍棒放在肩上,一步三晃地出门去。 要说情情爱爱就是害人,害得他沾了一身酸臭味,脑子好像都被熏坏了。 唉。爱情啊。 自己也是真的饿了,就连树丛里走过一个小禿驴,他看著也是眉清目秀…… 提心弔胆的日子又过了两日,游医下了最后通牒: “不成了。” “她这是刺中了胸,伤得太重,人参吊著不过是安慰罢了,此时与油尽灯枯无异,恐怕熬不过这两日……” “不可能!”姜斗植双目迸发出狂意:“她不会死,她怎么会死?” “我不能让她死!” 游医看著他,像在看一个傻子。 “死不死,难道你说了算?”他很不客气,喷得白鬍子飞出波浪线:“你是阎王爷,生死簿归你管?” “现在的毛头小子,自以为是,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嚯嚯自己,嚯嚯別人。” “现在可好,玩脱了吧。” 病床上躺著的,毕竟是自己的义女,游医的心也是很痛,痛得恨不得一针扎死眼前这男的。 可是他不能。 因为,还得靠人家给药,给钱,给活命。 他只能长长地嘆口气: 老崔啊,你怎么生了这么个孽畜啊,当初就应该把他嗶帐子顶上。 禪房这儿死气沉沉,东傀谷眾人却闹得不可开交。 他们占领大佛寺后,便將一处讲经堂划为议事堂,此时,东傀谷最有权威的几个人,正坐在里头,爭得面红耳赤。 “圣师大人,三思啊!”一位白髯老者痛心疾首:“这么重要的东西,怎能给出去?此物百年来未曾使用过,这是代代圣子坚守的原则,您既是圣子,如今又贵为圣师,应当更知其中厉害。” “是啊。”另一位负责领兵的大將,也是皱眉头:“圣师大人,须知此物非同凡响,见此物如见您,万一落入他人之手……” “万万不可,圣师大人!”另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老苦口婆心:“夫人捨身为您,確实是感天动地,但为神子献身,本就是她职责所在,这是无上的荣耀……” “本座不要这份荣耀。”姜斗植低低声:“只要她活著。” 白髯老者颤抖了: “圣子和圣师身负神使,为万民苍生而来,怎能独为一人沉迷?红尘为业障,执念即心魔,大人,您这是坏自己的修行根基!” “这东西若是给出去,便是违背祖训,违逆天道,您会遭天谴的。” “您就……再也当不成圣师了!” 议事堂的动静之大,传到了遥远的禪房。 病人身份贵重,换药餵药一律由游医亲自上手,小药师打打杂之外,还到处去打听消息听八卦。这会儿,他心惊胆战地踅进来,和游医说悄悄话: “师尊,那边都吵翻天了,听说二十八长老在地上跪了一个晚上,头都磕出血了,请圣师大人即刻返回东傀谷呢。” “今日圣师大人也不来看夫人了,之前明明每日都来的,是不是想放弃……” “夫人个屁!”游医用药杵梆梆敲他的脑袋:“叫公主!” 小药师痛得抱头,游医则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他想放弃便放弃,摊上这种人,还不如早些完犊子。” 这种人……小药师是土生土长的东傀穀人,圣子和圣师在他眼中高不可攀,故而他是无法与游医生出共鸣的。 只能摸著头上的大包,弱唧唧道: “其实,公主都快不行了,依我看,不如风光大葬……嗷!” 头上又挨了狠狠一杵子。 游医吹鬍子瞪眼: “依你看依你看,你是玉皇大帝吗,为什么要依你?那么会看,怎么不去给人看坟!” “这附近的坟那么多,老爷子我看你也不必回东傀谷了,医者当著当著只能想到风光大葬,那你还当个屁,趁早给人看坟吧,还能有你一口饭吃!” 酣畅淋漓地把小药师一顿好骂,骂得他都年轻了二十岁,像个孙子。 还好有个僧人送水进来,缩头缩脑的小药师才鬆了口气,如同见著救命恩人,赶紧衝上去殷勤地接过来: “小师父,辛苦了,我来我来我来……” 信仰虽然有別,但修行是互通的。故而东傀谷占领大佛寺后,只以客人的姿態自居,对寺內僧人颇为敬重,既不打杀他们,亦不太阻著他们的日常生活,还出了些香火钱,请僧人帮忙打理一些琐事。 按说,僧人送完水就该走了,但小药师为著分散师尊那可怕的注视,硬拉著人家嘮嗑: “小师父,今个儿的水甚是清甜,莫非不是寺里头那口井打的,而是山上的山泉?是哪一处山泉啊,赶明儿我也去打一桶。” “啊?”僧人懵逼,挠著鋥光瓦亮的光脑门:“是、是……” 小药师还一脸期盼地要往下听,结果一根药杵夹著风声飞来,一杵杵在他的眼眶上。 游医的怒吼响起: “问问问,你很閒吗东问西问?还打一桶,我看你像一桶!” 打得小药师涕泪横飞,僧人也给嚇跑了,跑出门的时候,还差点把孙使者绊倒。 孙使者死死抓著门框,只来得及看到对方的背影消失,面带惊异: “咋回事,这大佛寺出家还得看脸蛋身段么?一个个不是眉清目秀,便是高个儿长腿……” 小药师顶著一只紫红紫红的眼眶,抽抽噎噎迎出来: “孙使者来了,所为何事?” 孙使者咳了两声,眼神有些飘忽: “圣师大人这几日忙,不能来照看,特派我来……” “呵呵。”屋里头却传出来一声冷笑,游医皱巴巴的老脸上,一双眼睛精光矍鑠:“不能来?” “是不想来吧。” “也是,人都要死了,还来做什么,那副哭丧的样子没得让人噁心……” “师尊。”孙使者情不自禁打断,开口辩解:“圣师大人……也很难的。” 难,怎么不难? 成为神明之子,便是將自己奉献给了东傀谷,眾生用虔诚和香火供养他,他亦要將自己的身心回报给眾生。 被奉上神坛,至高无上的是他;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也是他。 他即眾生,眾生即他。 他唯独不是他自己。 圣位既是神台,亦是牢笼,神眷既是王冠,亦是枷锁。 一旦戴上,便如被金箍套上的猴子,想脱脱不得,责任与期望如同咒语一般,將人的身心紧紧束缚。 “二十八长老跪在堂外请命,德高望重的星云长老,险些挥刀自戕。圣师大人莫可奈何,是一步也离开不了。” “长老们是怕……” 孙使者嘆了一口气,终究没把话说出来。 可游医活到这把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面酸心硬,毫不客气: “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二十八个老东西赖活著也就罢了,还想用死来逼迫年轻人?” “怎么,他们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 “我女儿真是用命去给人挡枪,结果却被如此看轻……” “不是这样的!”孙使者终究还是没忍住:“我等从未看轻过夫人,尤其是圣师大人。” “长老们之所以群情激烈,是因为,圣师大人他……” “要执褫身礼!” 咣当。 小药师手里端著的药碗,就这么掉到了底下。 游医来得不久,这三个字在他心中激不起涟漪,可在小药师这东傀谷土著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 东傀谷受神明庇佑,百年迄今,共有圣子十四代。 这十四代圣子皆为神明严选,无一不是心志坚定、心性高洁且心怀悲悯之人,他们入了东傀谷,便是將灵与肉献祭给神明,此后享尽神明眷顾,亦要修身正己,苦修一生。 从步履蹣跚的稚童开始,神子的每一步都是寂寞、清苦和克制,直到他们成长到足以被神明认可的程度,从芬芳曼谷的紫风铃簇拥下,披上圣袍,戴上王冠,將圣物与肉身融合,此为加冕礼。 行过加冕礼后,他们便成为真正的圣子,成为神的代言人,拥有至高无上的神权。 而褫身礼,正好相反。 神明赐予了圣子一切,若他想走下神坛,他必须归还所有。 他要从赤红的炭火上走过,將加冕礼时穿上的圣袍,一件件脱下来,此为归还神权。 他要在九千九百九十九阶上,三步一叩首,叩首受杖刑,直至皮开肉绽,筋断骨裂,此为归还肉身。 他还要剖胸取心,归还灵魂。 自此,他方能挣脱以圣子为名的桎梏,重新做回一个人。 可是,经过如此苛刻而残酷的褫身礼,他还能是一个活著的人吗? 数百年来,从未有任何一个圣子行过此礼,因为这等於將自己完全否定。 他们这些人,就是为成为圣子而生。 若是不做圣子,那自孩童时起便苦修得来的神性,那歷尽千辛步步登上的神台,那早已成为生存意义的信仰,顷刻间都变成笑话,被自己亲手执刀,连皮带肉一同从自己身上撕下。 就连曾经坚定高洁的灵魂,也会残破不堪。 成为圣子,他们会失去自己。 但成为普通人,他们再无来处,也无归途。 第467章 父神宽恕 褫身礼这一日,游医没有去观礼,但小药师去了。 小药师,不,可以说是在此的数万东傀谷的人,此刻心中都莫名悲壮。 他们永远信赖圣子,永远爱戴圣子,永远支持圣子的一切,直到他不再是圣子的前一刻。 因此,看著姜斗植一步步走向那烧得赤红的炭道时,他们心中比谁都难过,那可是他们尊敬爱戴的圣子啊。 炭道通红如赤铁,令人触目惊心。可圣师大人徐行其上,没有一步是犹豫的。 他的脸上没有痛色,微红的眼角却仿若要滴下血泪来。 显然,与背弃信仰的痛苦相比,肉身的痛苦,已经不值一提,令信眾们看得心酸不已。 而那一件件从他身上剥落的袍服,更是如同將他们的心一层层剥开,每一眼都是血肉淋漓。 行至最后,姜斗植上身赤裸,只著白色长裤,而足下早已烧得烂肉一般,赤黑一片。 但他无动於衷,目光坚定地往前走去。 而前方,正是通往大佛寺正殿的天阶,九千九百九十九阶,一望无际,直通霄汉。手持杖棍的汉子位列左右,威严持重,如怒目金刚。 此情此景,叫人无不心惊胆战。这天阶,光是徒步其上都能累得半死,何况三步一叩首,且每一叩首,就要挨一杖。一百杖棍就能將人打死,何况这三千仗? 行刑队无法,只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跪行加上挨打,也让姜斗植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长裤染成血色,腿硬得弯不下膝盖,每一步都如同针扎般痛彻心扉。 饶是这般,他还是走到了最后。 踏上最后一阶台阶,便是云雾繚绕,万山归一。一座神台早已置在那里,三支香菸雾裊裊。 姜斗植无端想起自己加冕那一日,也是这般天高云阔,气吞山河。 那时候,他终於有了归属感。 爹娘不要他,崔氏指望他,只有东傀谷,接纳了幼小又无助的他。他阉割了七情六慾,精心苦修,终於接过圣子神职。 他曾以为,自己將在这里,侍奉终生。 不料,他终究还是被滚滚凡尘吞没,辜负了神明,辜负了东傀谷。 姜斗植闭上眼睛,似在苦苦隱忍,而后又缓缓睁开,一双桃眼清明澄澈。 他抬起双手,轻轻摘下圣子桂冠,郑重地放在神台上。 接著,执起一把匕首,往自己的胸口划去! 雪白劲痩的胸膛被划开,血唰地涌了出来,但姜斗植面不改色,將那匕首一扔,而后往那道伤口掏去! “啊……” 现场惊呼声一片,见者无不侧目,不忍再看。 接著,姜斗植把手从那血肉模糊的胸膛收回来,頷首垂眸,羽毛般的长睫毛轻颤了两下,五指在黑瞳的注视中,缓缓张开。 一颗金色的丸子。 东傀谷圣物。 还阳金丹。 人在丹在,丹即是人,这枚圣物,形同圣子本身。归还圣物,正如將灵魂归还天地神明。从此,他不再是圣子,而是人世间最普通的一具肉体凡胎。 姜斗植忍著胸中剧痛,端端正正地三拜九叩,最后一次,行毕圣子之礼。 “父神宽恕。” 他將额头抵著冰冷的石阶,喃喃道: “请许弟子使用金丹,而后,尘归尘,土归土,弟子再不能侍奉父神座下……” 高大的身影踉踉蹌蹌往禪房奔去。 有好几次,他根本站不住摔倒在台阶下,但很快又站起来,站不起来,爬著也要往前。 他不要人扶。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便是足底淌血,双膝尽碎,他也要跪著走完。 沿途的东傀穀人看得失声痛哭,有那来围观的大佛寺僧人,也忍不住闭眼捻动佛珠。一个小僧甚至后退了一步,惊得捂嘴: “阿弥陀螺,对自己也太狠了,应该很疼吧……” “当然疼。”身后突然传来吸鼻子的声音,一个人头从他的咯吱窝钻出来,泪眼朦朧的:“疼死了,你踩著我的脚了!” 小僧:…… 小药师恼死了,人太多了,人挤人的他被动往前钻,钻到別人腋下也不是他的本意,是咯吱窝先动的手。就这样,他还给踩了一脚。 要知道眼前这僧人如此高大,这一脚可不轻! 他努力瞪大近视眼,看头顶上那张脸: “哎?你不是那个送水的……不对,咋这么眼熟……呀!” 对方直接抓住他的衣襟,把他从咯吱窝下面提溜出来,嚇得他失声尖叫。 而等他双脚落地,再回头想骂那僧人,却发现,咦? 人不见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小药师的注意力,再度回到禪房门口。 一个苍老但精神奕奕的人影,如门神一般站著。 昔日风流瀟洒的身躯,此刻却满身是血地佝僂著,在老者面前无比卑微。 “你来了。”游医说。 “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这金丹,天地之间独此一颗。一旦用了,你不单不再是东傀谷的圣子。” “而且,还会成为东傀谷的罪人。” 罪人。 这二字如一把枪,狠狠地將姜斗植的心穿透。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归属,而今,他却成为了叛徒。 可他別无选择。 “师尊。”他已然坚持不住,半跪在地:“请让我进去吧。” 游医一声嘆息,让开了。 姜斗植且跪且行,来到床前。 十日了。 整整十日了,他终於再度见到这张脸。 这张脸已经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呵一口气,林嫵便会化作青烟,消失在眼前。 姜斗植垂著头,眼中酸楚,双手颤抖不止,根本无法餵下金丹。 还是游医走了进来,將林嫵扶起,捏开下顎: “人还没死呢,哭什么!” “还不快將金丹送进口来!” 姜斗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將那一颗无比珍贵,还带著鲜血的金丹,送入林嫵口中。 “圣师大人!” 爆发式的惊呼从门口传来。 但姜斗植已经听不见了,世界迅速失去光亮,早已透支生命力的身躯轰然倒下。 信眾们哭得要死要活,游医无可奈何,只能指挥人將他抬到隔壁紧急救治,一群人呼啦啦来得快也去得快,禪房里的人瞬间走了个乾净。 隨著门吱呀一声关上,一室寂静。 昏暗之中,出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第468章 一语成讖 姜斗植到底是底子好,武者的恢復能力不容小覷,不过是昏了一日,便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要去找人。 孙使者心都快要操碎了,提著鞋追在后面跑: “大人,大人,穿上鞋子,当心您的脚……” 可姜斗植哪里还顾得上疼,哪怕这回已经变成一米五一米六了,他也能踩著血脚印飞奔到禪房去。 现如夜色渐浓,大佛寺静悄悄的,但安静中又有一丝莫名躁动。 他说不清是为什么,只觉得心中很是不安。 尤其来到禪房门口时,急切的脚步反而停下来了。 里头烛光晃动,显然还在日夜不寐地看护,这意味著情况仍不乐观,他的心更加沉重,不敢推开那扇门,他害怕…… “谁在外面?”游医疲惫的声音响起。 能不疲惫吗,两头失火两头跑,他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还不如当年在太医院呢。太医院虽然有陪葬威胁,但好歹不用真使劲呀,隨便糊弄一下就得了。 糊弄一下不行就糊弄两下,两下还不行,那不是有別的太医嘛。 不像现在,游医觉得地主家的驴都没自己苦。 他一天一夜没合眼,脑子都出现幻觉了,幻想自己甩了姜斗植五十个巴掌,然后抓著他的脚倒拎起来,旋成风火轮扔出去。 眼下见门打开后,姜斗植可怜兮兮地站在外头,他也没好气。 “好晦气的脸,来哭丧啊?还是给自己哭丧?” 姜斗植对这语言攻击毫不在意。 从门打开那一刻开始,他的眼睛就一直黏在那床上,眼里根本看不到其他东西,耳朵里也只能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她……”他的声音粗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如何了?” “死了。”游医冷酷地说。 姜斗植眼中大慟,身子晃了两下,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上。 孙使者赶忙衝上来扶住他,一颗心都要疼死了,嘴里不住安慰道: “没死没死,大人,我密切关注著呢,这老不死两个时辰前还说了,公主的脉搏有劲了些……” “谁老不死?”游医瞪大眼睛,以前一口一个地叫人家师尊,现在张嘴就是老不死? 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东傀谷没一个有良心的。 游医和孙使者忙著別苗头,而姜斗植则怀著忐忑的心,一瘸一拐摸到了床边。 那床下著帐子,又有层层叠叠的床幃,里头的呼吸声似有时无,听得人心惊胆战。 姜斗植觉得,自己真的是变得胆小了。 以前的他天不怕地不怕,遇事不决刀剑解决。可这几日,不,应该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却慢慢变得怯懦起来,连说句话,看一眼,推个门,掀开薄薄的帷帐,都不敢。 “嫵儿……”他垂著头,將手搭在床边。 眼睛又想尿尿了。 他正红著眼,抿著嘴,拼命忍耐喉头的呜咽,突然,手背覆上一片温热。 “好凉啊。” 轻得宛如嘆息的声音,从帷帐后响起。 “早就想问了,你为何,总是那么冰凉?” “是不是,没有照顾好自己……” 姜斗植整个人都怔住了。 在过去这数个煎熬的日夜里,他无数次祷告,无数次期盼,无数次想想,如果林嫵醒来,他將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可真正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人在极度悲伤和极度狂喜时,都是一样的。 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无法动弹。 生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轻轻动一下,梦便碎了。 直到游医在一旁骂他: “臭小子,手冰还握著人家,万一把人冻坏怎么办?” “唉,老崔啊老崔,都跟你说了,人到中年须节制,你瞧你这一哆嗦,世上便多了个大傻子……” 姜斗植如梦初醒,赶紧將自己的手抽出来,在衣服上擦了两下。 又见那惨白的手暴露在空气中,脆弱得像轻轻一碰折断,便手忙脚乱地用被子去盖住。 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全然不似素日冷静自持,有条不紊的他,倒应了游医所说,有些傻里傻气。 帐子里便响起了轻笑声。 姜斗植听著那久违的笑声,本应觉得高兴,但唇翘起来一半,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先湿润了。 他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这样的笑声了呢。 “嫵儿。”他低著头,梦囈一般:“你原谅我了吗?” 林嫵又笑了笑,有些有气无力,柔弱得令人心疼。 “你再陪陪我,我就原谅你。” 姜斗植的喉头瞬间收紧了。 他听见自己哽咽道: “嗯。” 游医和孙使者默默退了出去。 关上门后,两人还想继续吵架,但有个东傀军的小兵匆匆地跑了来。 “孙使者?”孙使者是圣师身边的得力干將,小兵见到他,面色鬆快许多,但马上又焦急道:“小的有事要向圣师匯报……” 东傀军的主力部队安置在后山,与大佛寺这些防卫士兵是分开管理的,並且因为严进严出,所以消息並不那么容易互通,难免有些滯后。 姜斗植执褫身礼的消息,显然还未传到后山。这小兵匆匆赶来,还一心想著让圣师裁决。 “什么事?”孙使者皱眉。 圣师大人和夫人九死一生,终於冰释前嫌,眼下可不是去打搅的好时候。 小兵看孙使者的脸色,也看出时机不对,便踟躕起来。 “前日不是说要撤离大佛寺,先將大魏五万兵马悄悄撤出去,大將军已经安排了我方三万精兵押送,正准备出发,著小的来,请圣师大人確认。” 这? 行军打仗之事,孙使者不敢自己拿主意,只好硬著头皮把门推开一条缝: “大人,后山来人了……” 此时,姜斗植正扶著林嫵靠在床头,一口一口地给她餵水。 听到孙使者的话,他僵了一瞬,捏著勺子的手停在半空,似有些挣扎。 但林嫵温热的小手,又抚上他冰冷的手,然后五指交叉。 “姜斗植,你答应过我的。”她气若游丝。 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再次將姜斗植定住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將勺子往林嫵嘴边送,只留给孙使者一句淡淡的话: “既然有言在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我已非圣师,这些事情,再无资格决断了。 孙使者当然明白,只能回头对小兵道: “听到没有?大人说了,之前怎么说的就怎么办,还囉嗦什么!” “大人如今正忙著,除非是天塌了,否则,別来搅扰!” 说这话的时候,孙使者只是想告诫小兵一番。 但是他忘了,世上有这么个词,叫: 一语成讖。 当墙头的天露出鱼肚白时,东傀军大將军提戟大步赶到。他面如锅底,根本不顾下人的阻拦,径直闯入院中,並直接孙使者退到一边,然后冲开房门。 “圣师大人!”他高声喝道,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悲愤。 “你为何要下令押著五万魏兵往北走?” “那五万魏兵突然暴动,我们三万精兵,都被他们俘虏了!” 什么! 姜斗植本守在床边,看林嫵睡觉,闻言热血冲脑,猛地站起来。 “不是说了押军回万龙河吗?我从未下令往北……” “不是你还能是谁!”大將军满脸怒意:“那报信的士兵,手里拿著的,可是——” “还阳金丹!” 还阳金丹,圣师信物。人在丹在,丹即是人。 手持金丹,便如圣师亲临,可號令东傀军十万兵马…… 血液如潮水般迅速从脸上褪去,一股寒气从脚底贯穿头顶,姜斗植觉得自己宛如置身一个恐怖的暴风眼中,寧静包裹著他,幸福令他沉醉。 殊不知,寧静是假象,幸福是牢笼。 外头狂风肆虐,早已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撕碎了一切。 他挺直的背,从没有那么僵硬过。沉沉身影如崖上孤石,在暗夜中无力地目送大江东去,那惊涛拍岸的巨响,是怒吼,亦是悲歌。 帷帐后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坐起。 原来,她根本不需要人扶,说话也可以气息十足: “现在,你明白我的感受了吗?” “姜斗植。” 第469章 最后吻別 姜斗植有一瞬间的失神。 “是谁?”他听见自己问。 寧司寒?赖三?还是靖王?是谁与她合谋演了这一齣戏,拿到金丹? 数个名字在舌尖打转,但姜斗植还是选择咽下去。 说与不说,其实都没所谓了。 是谁都好。 是谁都不好。 他並不需要答案。 方才有多温情繾綣,现在便有多锥心刺骨,他算是明白了,原来被恨並不是最痛的。 最痛的,是不爱。 更痛的,是不在乎。 他抬起头来,深沉的眸子闪著复杂的光。 她的身边,永远有那么多人,仆前继后地上赶著为她赴死啊。 而他,不过是付出了一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他还是个骗子呢。 不是为了还阳金丹,如今的她,还会看自己一眼吗? 无边酸楚,漫上姜斗植的心头。 他甚至怀疑,自己真的,曾经站在她身边吗? 自己真的,曾在她心中有一席之地吗? 她真的,为任何一个人付出过真心吗? 满室寂静,无数道视线落在身上,惊愕,愤怒,心虚,或许还有嘲笑。但姜斗植只是麻木地站著,默然无声。 虽然他已经成年,虽然他长得如此高大,虽然他再也不会在夜里失落和惶恐。 但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孤独的孩童时代。 那个小小的孩子,蜷缩在清冷的谷底,如同被拋弃的小鸟,找不到回家的路。 25岁的姜斗植垂著肩膀,那任何时候都挺得很直,即使受杖刑也不曾屈服的脊背,第一次弯了下去。 “圣师大人!”身后传来大將军的声音时,泥塑般的脊背才微微动了动。 “如今怎生是好?魏兵拿下我们三万人,对我们太不利了!”大將军激动得近乎吼。 他激动是正常的。 大军本来已经计划好要撤回东傀谷,最重要的物资都在路上了,就差临门一脚。结果五万俘虏跑了不说,还挟持他们三万兵马往北跑。但是北边是另外一个方向,跟东傀谷原先的路线大相逕庭。 如此一来,便陷入两难。 按原计划撤退,不去救吧,那可是三万弟兄!但是去救吧,相当於在三万弟兄之外,又將几万兵马置於险境。 而且…… “圣师大人,目前火药都被运往万龙河了,没了这个定心丸,若是驃骑军和宋家军往北来,我们定要吃大亏的。” 大將军压低声音: “狗贼持金丹放走的魏兵,明明可以回京,为何一路向北?分明就是要降低我们的警惕,诱使我们追去救人。” “恐怕那北处,早已有十几万魏兵埋伏!” 大將军的话语在耳边响,姜斗植的眼睛却死死盯著那帷帐后头的身影。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 若往北是陷阱,那东傀军去多少损多少,根本就是不归路。 但若不去,三万人,那可是三万人!皆因他將圣子的一颗心奉与他人,三万人就…… 巨大的痛苦淹没了姜斗植。 此刻的他,和3岁那年的身影重叠了,不甘和无助撕扯著他,让他无处可逃。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终於开了口。 “留一支精兵与我。其他人……” “全部撤往万龙河!” 不止大將军,连一旁的孙使者,也大惊齐呼: “不可!圣师大人,您怎能孤身犯险?要就大家一起去救,断不能……” 但姜斗植的脊背,已经重新挺了起来。他的语气,比从前更冷,更无情。 “若你们还愿称我一声圣师,便按照我说的做!”他强硬道。 大將军和孙使者自是不肯,但几番爭执后,最终各退一步: 大將军护送姜斗植,一同带支小队往北营救。孙使者则带著大部队,速速赶往万龙河,撤回东傀谷。双方勉强达成一致,大將军虽然万分不愿,怒气冲冲地要下去安排。 “等等!”姜斗植又沉声道。 他冰冷地扫了床幃和游医一眼: “將此二人抓起来,一併带回东傀谷!” 游医一听面色就变了: “不可,这丫头如今怎承受得了……” “少废话!”大將军上前粗鲁地钳住他的肩膀,差点將他掀翻:“跟老子走!” 孙使者就是个人精,老实巴交揣著手道: “属下先去准备押送囚犯的东西。” 而后一溜烟跑了。 屋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姜斗植心中绞痛,只觉得多待一刻都是窒息,可当他正要转身离去时,帷幕被掀开了。 林嫵苍白的脸,再度撞进他的眼睛里。 “姜指挥使,不跟我好好道个別么。”她轻声道。 姜斗植又深呼吸了一次,握紧拳头,声音冰冷: “不必了吧,公主。” “在下未曾与公主同路过,又谈何道別?” 林嫵眉眼微垂,看不出思绪: “如果……如果我说,北部没有埋伏,姜指挥使和东傀军只要肯与我同去,我定能保你们安然撤军。” “你愿意吗?” 姜斗植几乎要笑了,狐狸眼里闪著寒意。 “公主……”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若不这般,便会有什么从喉头喷涌而出。 “你能,別再把我当傻子吗?”语气有些悽惨。 “我,不、愿、意。” 而后,决然转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正在这时,身后却响起咚地一声,听得他心头骤紧,下意识便回过头来。 林嫵,正挣扎著从地上爬起来。 姜斗植的瞳孔猛缩了一下。 他没有去扶,林嫵也没有出声。她只是扒著床沿,艰难地爬起来后,望著他笑。 “我从未把你当傻子。”她柔声道。 “至少,让我同姜指挥使告个別吧。” 姜斗植僵立当场,看著她一步步走过来,然后,那双他捂过无数次的小手,按住他的衣襟。她只轻轻一拉,他便如提线木偶一般,俯下身去。 “姜指挥使……” 细白柔嫩的手正要抚上冷厉的脸,却在半途顿住了,手腕剧痛。 姜斗植面无表情捏著她的手腕: “你又想耍什么诡计?” 林嫵脸上闪过一丝痛意,但马上又被她隱藏了起来,並露出一贯淡然的微笑: “一个告別吻,也不行吗?” 此时的她,虽然努力维持平静的姿態,可轻颤的睫毛和带著水意的眼睛,到底泄露了她的心事。 而那略显苍白的粉唇,应是多次咬唇,留下了些许齿痕,犹如瓣被风吹雨打后,虽然犹立枝头,但残缺与淤痕,让它愈显娇弱。 更不要说那一点微翘的唇珠,楚楚可怜,求人怜惜。 姜斗植本要后退的脚,又抬不起来了。 任由那张眉眼微闔,娇憨柔弱的脸,凑了上来。 一枚吻珍而又重地,轻轻落在他的唇上。 “別……了,姜斗植。”她低声说。 她……在说什么?姜斗植一阵恍惚。 她在同自己说“別了”? 不,她说的,是…… 第470章 救救圣师 別生气了。 別生气了,姜斗植。林嫵说。 姜斗植听在耳中,本已撕扯成两半,不知疼痛为何物的心,突然又酸楚起来,令他的灵魂超脱肉体,茫然地飘忽。 而此时,去而復返,正要请姜斗植上路的孙使者和大將军,猝不及防长了针眼。 大將军气得跺脚: “妖女,这是个妖女!” 孙使者却在心里嘆气,嗐,爱情让人~受尽委屈~ 不过,姜斗植在最初的迷乱过后,很快恢復了冷酷与强硬,甚至一把推开林嫵: “你我是敌对关係,公主请自重!” 说完,丝毫不顾林嫵撞在床边,发出闷哼,他冷脸转身大步离去。 看得大將军暗道一声: 爽! 大將军跟著姜斗植匆匆走了。孙行者上前,客气又不失疏离道: “公主,请吧。” 这一请,就把人请到了囚车上。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顺畅,1?1??????.???隨时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囚车都算好的了。虽说被咯得屁股疼,车上味道臭臭的,还有些小虫在乱窜。但说起来已经算是对林嫵的礼遇,至少不用自己走路。 东傀谷的想法很朴素,神即便跌落神坛也是神,不可以隨意欺凌折辱的。 林嫵作为圣师的新娘,伺候神的人,也不能以普通犯人视之。 然而,此时正值八月,秋老虎凶猛,高悬的日头能將人烤焦。林嫵坐在顛簸不止的囚车,背靠被鲜血和各种液体长期浸染成黑色的栏杆,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的面色实在过於苍白,嘴唇又乾裂得厉害,游医忧心忡忡,便扒著栏杆,对押车的士兵喊: “水!快拿些温水来……” “做什么大头梦?”押车士兵极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而后,怨恨的视线落在林嫵身上:“我们这是在行军,不是在你们大魏皇宫里,还温水,是不是得再安排几个小廝丫鬟伺候你们?” 虽然不能隨意处置林嫵,但东傀穀人仍然对她充满敌意,气她利用了圣师,更恨她作贱圣师。 此时,泱泱数万大军,没有一个对林嫵有好感的。 “你们!”游医性子急躁,当即立起眼睛:“若不是公主,那狗屁圣师和你们就……” “义父!”林嫵却阻止了他。 她合著眼睛,淡淡问: “到哪里了?” 游医常年东游西盪,对这一带很熟悉,一眼便认出: “走一半了,都能望见前头的輜重部队,怕是再有两个时辰,就能到万龙河边。” 走一半了? 那便是已经跟姜斗植拉开足够的距离,又还未到万龙河。 刚刚好。 林嫵睁开眼睛,气息微弱,声音有些干哑,但不失镇定: “我要见孙使者。” 士兵心情恶劣: “见个屁!你当你还是尊贵的大魏公主呢,又或者,你以为自己是圣师夫人,便可以颐指气使,想见谁就见谁?也不看看如今的你,不过是……” “你在胡说什么!”孙使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士兵面色清白,屈身下拜: “使者,小的只是看不过眼……” “糊涂!”孙使者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圣师自己的事,他自有裁夺,岂是你我能干涉的?” “莫要褻瀆神权!” 士兵后知后觉,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喏喏称是。 但孙使者除了告诫几句,並未斥责他,更无惩罚,毕竟他心及军心,林嫵毕竟坑害圣师,坑害了三万东傀军,被骂两句也是理所当然。 故而,孙使者到林嫵面前时,亦未见得多温和: “你有什么话要说?” 可林嫵没有看他。 她本来粉嫩诱人的唇,如今干得绽开细细的伤口,有血丝渗出,她抬起手,用指头轻轻拭去。 而后,微微一笑: “孙使者,凑近些,否则我怕你看不清。” 孙使者皱起眉头。 这个女子的心机之深,他太有体会了,她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別有用心,顺著她走便是自己入套。 可是…… 他转念一想,她都被关在囚车里了,还能整什么么蛾子? 自己堂堂一个使者,圣师大人的亲信,总不能连个被关在笼中的弱女子都害怕。 於是,他慢慢地靠近…… “啊!” 威严的使者一蹦三尺高,差点在眾人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他惊恐地瞪著林嫵的手: “这、这是……” “蟑螂啊。”林嫵好心地代他说出那两个字:“东傀谷那么潮湿,应该很多吧?” “亲切吗,孙使者?” 何止亲切,孙使者死的心都有了。 这下他连使者的风度也维持不住,一张脸红白交加,怒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就为了给本使者看个蟑螂……” “非也。”林嫵说。 她慢慢收起笑容,捏著那蟑螂,举至眼前: “你没发现吗,孙使者。” “它死了。” “被我手指上的毒,给毒死了。” 孙使者顿住,莫名心慌起来,感觉有一头可怕的巨兽正浮出水面,但他却抓不住头绪: 林嫵为什么要给他看毒死的虫子? 她手指上为什么有毒? 她方才用手指擦了唇。 而她的唇…… 孙使者的眼睛渐渐瞪大。 而林嫵,在他不可思议和惊恐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没错。”她慢声道:“姜斗植亲了我,他也中毒了。” “小虫沾了这点剂量,顷刻便死亡。人虽然不会马上死,但捱上几个时辰,亦会……” “回头!”孙使者目眥欲裂,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他的耳膜鼓胀著,为自己响彻荒野的怒吼震颤: “所有將士听令,即刻回头!” “追!务必要追上圣师大人……救救圣师大人!” 战马迅疾如风,先驱部队伏在马背上,如同雨中飞燕,万箭齐发向北疾驰。 但数万大军不是三五百人,光是行军列队,就能绵延数十里,岂是说回头就能回头? 等回头的军令传到队伍最前头,已能远远望见万龙河。 数千最先抵达的东傀军,闻令大感困惑: “就到万龙河边上了,马上就能登船走人,怎的又要回去?” “是啊是啊。”另一名士兵有些担忧:“且北上不利於我们撤军,那可是另一个方向了。” “哎呀,该不会有去无回吧……” 大家悉悉索索地议论起来,士气有些低靡。 一名推著輜重车辆的小兵,从他们旁边经过,不经意插嘴问了一句: “大爷,这是怎的了?怎不往前走了?” 將士们心里装著事,不耐烦挥手: “没你们的事,輜重先在河边候著,我等要北上……” 什么? 小兵眼色微变,朝后头正推车的另一个小兵,使了个眼色。 輜重车早排了一路,从这儿到河岸,全都是一辆一辆堆得满满的车。无人察觉的之处,几个小兵灵活穿梭。 而心事重重的將士们,正赶著往回走。 他们一想到本来马上就能回家,此时又要奔赴掉脑袋的北方,不由得有些鼻酸。 一个士兵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后皱著脸道: “咦?什么味道?” 【噢,今天更不完东傀谷了,抱歉,比我想像的复杂一点。但是这周肯定可以结束的】 【小姜当然不会下线,我写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是看了你们的评论才后知后觉发现我好像是个后妈巫婆大渣女……再给作者一次机会吧我其实不是那样虐的银】 【小赵马上了】 第471章 十万伏兵 姜斗植被魏军团团围住时,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他紧抿著那向来被人视为薄情的唇,缓缓抽出了剑。 赖三光是远远看著那个架势,便头皮发麻了。 没办法,身为师父天然自有一股威压,赖三在他面前如同兔子,蹦都蹦不起来。再者,褫身礼真將赖三给嚇到了,他打心底里觉得姜斗植已经是超乎人的存在。 十几年的苦修,说放下就放下。 一身的皮肉筋骨,说不要就不要。 明明已经伤得那么重,可脊背还是挺得那样直,紧握著剑的样子,像是要战到最后一刻…… 赖三怵得后退了一步,心中只余一个念头: 这个人……他还是个人呢吗? 说不定,真的是神。 “你、你別过来!”姜斗植的气势太过慑人,赖三有些难以承受,只能硬著头皮道:“小姐在哪里?你把她交给我,我就告诉你三万东傀军的下落……” 他还想跟姜斗植掰头几句,但对方一个起手,將剑横在眼前,缓缓掀起眼皮: “你別过来。” “而不是,你、你別过来。”姜斗植慢声道,冰冷而毫无感情。 “沉心、静气,势不可弱,弱不可示,慑人先慑己,己力定乾坤。” “师父教的,你都忘了吗。” 一字一句,如大钟轰鸣,敲在赖三的耳中,敲在他的心上。赖三霎时失去了血色,这样的姜斗植—— 嗡…… 一声轻微的蜂鸣,是薄薄的利刃在空气中震颤发出的声音。 狐狸眼微微眯起,剑身闪过一道寒光,不等对面做出反应,闪电般的身影便掠了过去! 赖三几次差点被姜斗植刺中,拼了老命逃到凌云峰山顶,终於逃无可逃,在最高峰的巨石上,被姜斗植一脚踹翻,然后剑抵上喉咙。 “说,那三万东傀军在哪里?”姜斗植寒声道。 此刻,赖三再次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弱。当初为什么不能努力努力,超越姜斗植! “我说了,你先把小姐交出来。”他咽了咽口水:“我就会……” 可姜斗植,只是勾起一个嘲讽的微笑,长剑往前抵了抵,几乎刺破赖三的皮肤。 “嘶……”赖三倒吸一口冷气,慍怒道:“姜斗植,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姜斗植冷冷道:“你身为东傀谷圣子,却帮著敌人俘虏自己人,还一心只想著敌人的安危,你过不过分?” “赖三,我只知道你不聪明,没想到,你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那冰冷的声音,除了心寒,怒其不爭,还有一丝丝悲哀。 他从赖三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赖三听得皱眉,左顾右盼看著零星散步的东傀军,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你扯到哪里去了?小姐到底在哪里?你不是把东傀军都带来了吗,怎么只有这么些人?” 姜斗植面无表情: “你还真满心满眼都惦记著她,只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我没有把她带来,她和东傀军大部队一起,撤往万龙河……” “什么!”赖三爆发怒吼。 他甚至顾不上还抵在自己喉头的剑,激动地往前,使得长剑直接刺破他的皮肤,流下鲜血来。 然而他无心在意,只愤怒盯著姜斗植: “你没有把她带来!你居然没有把她带来!你可知道……” “你知道什么!”姜斗植也吼了回去。 他眼角发红,声音渐低,艰涩无比: “別被骗了,蠢货。” “你这般为她伤心劳神,你以为,她在乎吗?” “她不过,也是利用你……” 赖三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无比苍凉。 “哈,利用我?” 他怜悯地看姜斗植一眼: “利用我怎么了?” 他歪过头,將视线落在那云雾底下,一望无际原野上。 凌云峰高耸入云,位於其顶可望百里之外,好几座城尽收眼底,包括万龙河。 此刻,在这巨石之上,他们甚至可以看到东傀军如同一群黑色的蚂蚁,在大地上连成一条长长的线,直达万龙河。 被姜斗植用剑抵住的赖三,再无先前的畏惧,而是被压迫过后的爆发,愤怒之外,似是觉得十分可笑,甚至有点怜悯。 “她確实利用了你,也利用了我。我甚至希望,她如果只想利用你我,该多好?” “那样,在取得金丹之后,她就可以直接跟我走。” “而不是留在大佛寺……” 他看了姜斗植一眼,充满讽刺。 “你一定对她发脾气了吧?她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是吗?” “所以,你才自行来到这里。” “你把她扔下了。”赖三冷漠地说。 姜斗植心中一阵刺痛,但又敛在沉沉眸色中: “你在胡扯什么?你身为东傀谷圣子,却甘心被敌人迷惑……” “是的,我甘心!”赖三突然厉喝。 他的表情如此严肃,无畏,甚至有点悲伤。 他一把抓住抵在自己喉头的剑,无视剑刃划破掌心,鲜血汩汩流下,竟直接以这样的姿態,把姜斗植猛地往后推了两步。 “我寧可被她迷惑,被她利用,我也不会像你这样……”赖三闭上眼睛,掩去满眼痛苦。 “把她扔在万龙河案,面对宋家军的十万伏兵。” 姜斗植大脑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这次没有人推他,他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什么十万伏兵……” 宋家想要东傀军死,也想让林嫵死。他们根本不在乎谈判不谈判,也不在乎五万俘虏何去何从。 而他们这些日子异常安分,令林嫵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否有什么终极大招。 毕竟,他们在东傀谷可是安插了探子的。 林嫵推测,他们可能会在东傀军撤兵的最后一刻发难。 那便是此时,万龙河畔。 “小姐从未想过俘虏东傀军,不然,你以为我真能坐视不理吗?”赖三异常平静。 “那三万人,早就被送走了,他们北上一段路后,会从另外一条路前往西南,虽然绕了些,但安全无虞。” “小姐她,只不过想以他们为诱饵,把你和东傀军主力也吸引过来罢了。” 第472章 最后机会 姜斗植的眼神有点茫然。 他听到了什么? “她……”他喉头乾涩得厉害:“她为什么不直接同我说?” “同你说?”赖三冷笑:“你信吗?” 姜斗植沉默了。 胸中那个剖开的伤口,似乎又被撕裂成一个大洞,空荡荡,密密生痛。 赖三的一字一句,如刀割在他心头上: “你利用了她,所以你认定她会怨你。当她也利用了你,你便觉得那是报復,所以你不再相信她的话。” “所谓利用,都是自食恶果。” “所谓欺骗,便是这般恶性循环。” “这个道理……”赖三慢慢露出冰冷的笑容:“你应该最是明白,不是吗?” 犹如惊雷劈下,姜斗植面色惨白。 他当然明白,因为他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所以,欺骗一旦开始,就会成为横亘在两人心中的心魔,永远无法停止,永远无法回到从前。 他又后退了一步,手紧紧握著剑,仿佛在抓一块救命浮木: “我……” 轰隆隆隆隆! 连绵不断的巨响,突然在万龙河畔响起。 大片黑烟,覆盖了半条东傀军的撤离路线! 这意料之外的巨响,让赖三惊得直接从地上跳起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 他再无心鞭挞姜斗植,眉头皱得死紧: “这是怎么回事?” 姜斗植只觉得胸口的伤,又涌出鲜血来,寒风呼呼传过去,冻透四肢百骸: “炸药……是东傀谷的炸药……” 东傀军的輜重里,除了粮草,最多的就是火药。 这也是东傀军的秘密大招,故而不曾对外泄露,少有人知粮草里还藏著火药。 只是没想到,宋家军那些废物探子,居然在这关键的事情上终於发挥了作用,让宋家布了好一个死局。 十万伏兵再加上炸药,还怕打不贏东傀谷么? 宋摧雄心勃勃,觉得自己这回真能挣下一个大功劳,距离拿下大魏江山,仅一步之遥了! 而眼下,事情也如他预想一般,万龙河畔炮火连天。 可是…… “小姐!”赖三只觉得心都要跟著炸裂了:“小姐,小姐还在那里啊!” 大將军亦是惊愕不已: “大魏人疯了吗?若是五万战俘还在我们手中,此举岂不是……” “他们本就没想要那五万人。”赖三悲痛:“他们只想一箭双鵰,將东傀谷和公主全都灭掉!” 此言一出,人声俱静,唯遥远万龙河畔的轰鸣,在每个人心头敲响。 他们从未如此无力过,眼睁睁看著自己的战友,兄弟,亲人,爱人,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自己却束手无策。 赖三无比后悔,要是他没有把三万东傀军送走就好了,他就可以带著他们回去营救…… 大將军也在后悔,为什么他不坚持让大部队护送圣师北上,但凡他再坚决一些,这数万无辜的生命。就不会断送在炮火中…… 但最为揪心的,无疑並非他们。 姜斗值如石化般,那腾起的黑烟,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突然想起林嫵说过的话。 “如果我说,北部没有埋伏,姜指挥使和东傀军只要肯与我同去,我定能保你们安然撤军。” “你愿意吗?”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她把自己当傻子。他说他不愿意。他狠狠地將她推开。明明看出她在忍耐疼痛,却没有去扶她。 然后,他走了。 此时,此刻,此境,姜斗值终於椎心泣血感受到,原来,这才是他那场欺骗的终极反噬。 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后,他真正明白,他错了。 他后悔了。 可是,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赖管事!” 一声沉沉的呼声,打破凝重氛围。赖三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山上竟然站满了宋家军。 林嫵不惜利用姜斗值,用金丹救出的那五万宋家军。 此时,他们的表情是说不出的茫然,悲伤,难以置信。 他们被东傀谷俘虏那段期间,心中十分惶惑。宋大將军为什么没来救他们? 终於获救后,这一疑惑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更加深重: 为什么来救他们的是护国公主?宋大將军呢? 本就深藏在心底的隱秘猜想疯狂滋长,他们不敢相信,更不想相信。 可是此时,他们不得不相信。 “赖管事。”为首那个小將,声音沙哑。明明是连生死都不惧,在战场上流血也不流泪的七尺男儿,此刻却红了眼。 “宋大將军想炸死我们,是吗?” “朝廷,不要我们了吗?” 赖三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也是一群可怜人。 他突然想起,林嫵把金丹交给他时,还给了另外一样东西。 虎符。 她对他说,人心但移,覆水难收。关键时刻,这支队伍或许会成为他们的依靠。 那时候,赖三还不明白,他们是傻了吗,去依靠宋家军? 但此时,他恍然大悟。 “姜斗值,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一块满是风霜血跡的铜牌,出现在姜斗值的眼前。 赖三注视著那个几乎要被压垮的男子: “你敢不敢,带这五万兵马,回去救林嫵?” 让东傀谷的圣师,带著魏兵,回去救大魏的公主? 这话太过惊人,不亚於惊雷,令所有人呆在当场。 宋家军那个为首的小將第一个不同意: “赖管事,你在想什么?东傀谷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怎可能被他所差遣!” 大將军也觉得匪夷所思: “圣……” 他想说圣子大人,但又猛地想起来在这群人面前,赖三的身份还没暴露,赶紧改口: “……胜任不了!” “我们的主力部队怕是都大魏人给炸得七零八落了,我们还把魏兵带去赶尽杀绝?” “我们东傀谷是容易被骗,但我们不是傻子!” 听得那宋家小將眼皮子抽了两下,忍不住侧目看这是何方活宝: 大哥,我请问呢,容易被骗和傻有区別吗? 但大將军的顾虑不无道理,谁会指望敌人去救自己啊? 眼下东傀军必然受了重创,还要与埋伏在河畔的十万宋家军鏖战。若是再来五万宋家军,对他们形成前后夹击,那真的是要全军覆没了。 但姜斗值,却缓缓抬起头。 他接过虎符,用尽力气握在自己的掌心,仿佛要从这因疼痛而变得格外分明的实物,找回一丝存在感。 然后,他举起了虎符: “隨意追隨护国公主的,隨我走!” 第473章 追隨公主 大將军目瞪口呆。 圣师大人是疯了吗?他竟然要带著敌方军队,去营救敌方公主,甚至有可能伤害己方残部? 宋家军眾人亦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们当中有些人,早就忍了很久。 “他娘的!”一个士兵衝出来:“宋家把我们丟在敌人阵营里不理不睬,若非公主將我们救了出来,今日,宋家还想连我们一块炸死。” “我们这些年为宋家出生入死,他们却不把我们当人看。” “老子不干了!老子要追隨公主!”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这一场无差別的爆炸,彻底伤了五万人的心,他们先前已有猜想,朝廷或许要放弃他们了。 但他们万万想不到,宋家居然还要將他们诈死? 对於宋家,对於大魏来说,他们到底算什么? 需要的打仗时就推出来挡枪,不需要时就隨打隨杀的垃圾吗? 他们不是垃圾,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个曾经胸怀热血,为国衝锋陷阵的人。 他们是勇猛的战士,可以被敌人杀死,但是不能被自己人害死! 愤怒之火在眼中燃烧,燎遍整座凌云峰,藏匿在山里的五万宋家军,一个传一个,发出怒吼: “追隨公主!守护公主!” 悲壮、愤怒的呼吼,在山峰上迴荡,犹如衝锋的號角,势不可挡。 姜斗植屹立人群之间,面色怔然。 林嫵,赌贏了。 她早已预料到,自己不会跟她走,所以將虎符交给赖三,把这五万宋家军,作为最后的退路。 任谁都想不到,她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打算。 她精准地拿捏了人的心理,明白这五万人早已跟宋摧离了心,只需要一个契机,她就能火中取栗,將这支敌对力量,化为己用。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想,她怎么敢做,她怎么敢赌! 姜斗植猛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对林嫵说的,许她做个尊贵无匹的圣师夫人,这话有多么自大和可笑。 这么一个算无遗策、魄力惊人的女子,不是为成为谁的夫人而来的。 她是林嫵。 她是这数万魏兵心甘情愿追隨的主。 她甚至可以是…… 万龙河畔。 爆炸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而大火则烧了三个时辰。 宋摧骑在马上,眺望那远处的红色火舌,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喜意。 “好极,好极!”他大笑:“东傀谷不是自以为有炸药很厉害吗?如今正好让他们自己尝尝这滋味。” “让敌人死在自己的炮火下,妙计,真是妙计!” 东傀军撤兵是个难得好机会,因为他们为了登船,会聚集在河滩上,势必跟輜重车辆挤到一起。 故而,宋摧让潜伏在东傀军中的探子,择机引爆火药车辆。 这样一来,宋家不费一兵一卒,便能重创东傀军。 而宋摧再领上十万兵马,在外围守株待兔,务比將侥倖逃出的东傀军一一斩杀,好將他们的首级带去表军功。 他可真是个智勇双全的战神呀。 “如今东傀军情况如何?”他志得意满地唤来下属问道。 下属有点为难。 东傀军主力都被大火包围了,火势这么大,谁敢靠近,哪里知道他们如何了? 但又是爆炸又是大火的,哪怕大罗神仙也活不了吧。 这么想著,下属便恭敬道: “大部分人料想都变成烤肉了,就是有些在队伍后头的,没被炸死,还在顽强抵抗,不过有大將军带兵,怕是用马蹄就能踩死他们。” 这马屁拍得宋摧心中大悦,他正需要一个逞威风的机会呢。 东傀军都死了也不好,那样他都没有大杀四方的机会,怎能显示出自己的厉害? 他立即拍马上前,充当急先锋,率著一支小队追捕的逃散的百余名东傀军。 把人困在包围圈中后,也不將人抓起来,而把他们当成猎物一般追逐戏弄,甚至放狗去追他们,看著他们不断跌打爬起,逃亡拼杀,最后筋疲力尽倒在地上,被猎狗撕咬。 哀嚎与怒骂,成为宋摧耳中最动听的凯歌。 但是他並没能玩太久,因为一支熟悉的队伍出现在他面前,並且朝著他的十万大军,杀了过来! “大將军!”属下震惊地跑过来:“是咱们先前被东傀谷俘虏的五万人,他们不知怎么的,疯魔了,说要救护国公主,如果我们拦著,他们就不客气了……” “什么?”宋摧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反了他们?也不想想谁是他们的爹,居然要救护国公主,跟老夫作对?” “叫他们的率军將领来给老夫回话!” “这……”下属战战兢兢:“叫不来……” “囉嗦什么!”宋摧直接扬鞭打马,要衝到阵前大干一场:“怎么可能叫不来?是哪个將领,老夫倒要看看,是谁骨头那么硬——” 哑声了。 不是。 我的娘,我的姥,我的肚兜我的袄,骑马立在五万俘虏最前头那人,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宋摧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把脖子伸得老长。 还是眼熟。 不但眼熟,而且是某个他很不想见的人。 “姜……” 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都来不及说出,剑气便先到了他头上,虽然他闪得够快,但还是惨叫一声。 一边血淋淋的耳朵掉在了地上! “啊!”比起疼,宋摧更多是惊嚇,他颤抖著手不敢摸自己的伤口,惨叫著从马上摔下来。 还好马是停著的,否则他这一摔,命都能摔没了。 属下嚇得赶紧上来扶,与此同时,宋家军和宋家军,正式开战了。 宋摧淌了一脸一脖子的血,迅速撤到重兵守护的防护圈里,连声恨恨道: “这五万个贱兵,居然跟东傀谷勾结在一起,杀了他们,全杀了!” 下属劝道: “大將军,何须动怒?这五万人不过是被护国公主迷了心,跟那东傀谷的人是乌合之眾罢了,在我们十万精兵面前,可不跟砍萝卜青菜一般容易。” 宋摧想想也是,可姜斗植实在凶悍,令他本能地恐惧,並对这样的恐惧感到万分耻辱。 “还是得把姜斗植除掉才好……”他咬牙切齿。 属下露出一个笑容,压低声音: “这容易,大將军。” “只要我们跟那五万叛军说……” 第471章 孤军奋战 十万人对上五万人,两倍之数,堪称碾压。 若不是姜斗植武力值惊人,东傀谷大將军又善派兵列阵,战术诡譎,这五万叛军兴许早就阵亡了。 但在那二人的强势带领下,这区区五万人,居然也能跟十万人周旋起来,虽没法贏,但也吃不了大亏。 这个局面,更令宋摧大为火光。 属下派人到阵前喊话: “逃回来的兄弟听著!大將军宽宏大量,知道尔等受东傀谷奸人所迫,才对自己人倒戈相向,故而不打算计较你们的反叛之举,只要你们……啊!” 一坨黄绿色、黏糊糊的东西,砰得巴在说话人的脸上,臭不可闻。 是一包牛屎! 那人惨叫著正要大骂,嘴里又biubiu得被射进几颗东西。 是羊屎蛋! 这河边大草原,別的不多,就是牛啊羊啊多。 牛屎羊屎要多少有多少。 投餵完毕的叛军a,拍拍手回到姜斗植身后的阵营中。 而宋军a被羊屎蛋呛到晕倒,被人抬了下去。 后方的宋摧听得消息,大为火光,但下属百般劝慰,又派出了宋军b。 宋军b: “逃回来的兄弟听著!东傀军火药爆炸,且又有这燎原大火,他们数万人基本死绝了,公主一个弱女子,怎能逃得脱?她早就死了,你们何苦还为了她与宋大將军作对?只要你们……阿嚏!” 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 不,是几百声。 叛军b指挥一群人將地上的蒿草、藜草团成好几个圆球,推到阵前,风一吹,便把粉吹到宋军那头去了。 秋季的粉过敏比春季更严重,宋家军一下好几百人中招,手脚不受控制地挠痒痒,像在耍猴戏。 叛军b叉腰怒喝: “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才不是你们这种见死不救的狗东西!” “还有,以前都是一个军的,你们有什么小毛病我们不知道?看整不死你们!” 然后转过身用屁股对著他们,昂首阔步归队了。 宋军再次吃瘪。 这会宋摧忍不了了,头上还缠著纱布,就骑马出阵,破口大骂: “你们这群贱民,如果不是老夫肯收留你们,你们早饿死了,居然还敢恩將仇报,来打老夫?” “老夫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你们谁敢动,便是谋反。而谋反之人……” 他露出残忍的笑容: “老夫现在就传令下去,將你们的家眷,都列为反贼,砍头示眾!” 这话犹如巨石落水,惊起骇声一片。 宋摧前面那些话,叛军还可当无所谓,但自己的家眷要被砍头,这谁顶得住? 他们是真的不敢动了,於是,东傀谷的人成了孤军。 尤其是姜斗植。 宋摧恨他入骨,而今见他深陷千军万马之中,独木难支,不由兴奋得两眼发光,近乎癲狂。 “来人。”他慢慢咧开嘴,露出嗜血的笑容:“將他们围起来。” “然后,射箭!” “列阵!”东傀谷大將军大喝:“保护圣师大人!” 那在十万宋家军的兵海中,五百余人的小队围成一圈一圈,把姜斗植簇拥其中,犹如汪洋中的一个漩涡,为他们中心的神奔流。 而四面八方射来,密密麻麻的箭雨,也像滔天大浪,要將这个旋涡吞没。 “防御!防御!”东傀谷大將军嘶吼著。 他率领骑兵绕著转圈圈,一次又一次將射来的箭打落。而把姜斗植紧密包围起来的士兵们,也不断地挥舞著刀枪,为东傀谷的神子,与死神抗爭。 而姜斗植,右手將剑横在身前,狐狸眼微微眯起。 左手,缓缓拔出绣春刀。 他从来,都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人。 他是,这个世界的神。 单方面的血战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连宋军都为之惊嘆,这五百人也顽强了吧! 虽然也有人中箭,但一旦有人倒下,包围圈就会迅速收紧,重新变得严密起来,故而虽然所有人都浑身鲜血淋漓,可防御能力依然强悍,那个防御圈如同有结界一般,將大部分箭矢挡在外面。 可人的力气是有限的,这种被动防御,终究持续不了多久。 眼见著他们挥刀的速度越来越慢,失误越来越多,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防御圈越来越小。 宋摧仰天狂笑: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不过,老夫不想玩儿了。” 他嘴角噙著狠意,吩咐道: “来人,上毒箭!” 毒箭? 东傀军齐齐心中一凛。姜斗植也握紧了手中的刀和箭。 很快,一支支淬了墨绿色毒液的箭,被搭到弓上,而后,万箭齐发! 万千剑气在空中乱舞,但终究是寡不敌眾。 最先被射中的,是大將军的马。 那马腿上中了一箭,一声长嘶后,將大將军甩了下来。大將军正欲爬起,但毒箭已经近在咫尺,还好姜斗植身手够快,以刀剑夹住那毒箭,反身一个甩出去。 大將军冷汗浸透后背,鬆了口气,而后,瞳孔猛缩: “圣师!小心!” 一根毒箭,已然出现在姜斗植的胸前。 可姜斗植刚刚甩出原先那毒箭,迅猛的冲势还在,根本无法空中剎脚再翻转,只能眼睁睁看著那墨绿色的箭头,正要扎进自己的胸膛—— 叮噹。 一个红色透亮的东西,在最后一刻,堪堪插进箭头与胸膛之间,而后套住箭头,往侧边一扯。 箭头一歪,擦著姜斗植的肩膀飞了过去。 而那红色之物碎成两半掉下来,最后被姜斗植伸手接住。 这是,一个珊瑚臂环。 而侧方的浓烟和大火里,突然跃出无数高头大马,无数猛士衝杀出来,排山倒海的怒吼响彻荒野,杀声震天。 “东傀军!是东傀军!”宋家军定睛一看,嚇得屁滚尿流:“没死,他们没死!” 不但没死,而且整整齐齐,该在的都在,就是衣角微脏。 此时,他们正以撕碎敌人的架势,衝锋陷阵。 而冲在最前头,扯著韁绳临阵勒马的,赫然是个娇小但面容坚定的女子。 “好多人啊。”她微笑道:“宋大將军箭成这样……” “怎么,不等等我呢?” 第472章 我们谈谈 “这……这怎么可能?”东傀谷大將军喃喃,以为自己在做梦。 明明,明明大军聚集在河滩,应该都被炸死了呀! 小分队担心主力军,主力军也在担心小分队。 孙使者扛著金箍棒衝出来,看到姜斗植不但安然无恙,还威风八面,终於放心了。 结果被从后面赶上来的游医,狠狠拍了一下后脑勺: “你什么表情!还在怀疑我闺女给你们圣师下药对不对?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闺女可是救了你们整个大部队,怎么还会去害他一个渣男!” 孙使者痛得要飆泪,但也不得不做小伏低,连声附和。 毕竟,游医一个字也没说错。 林嫵以下毒逼迫东傀军往回走时,他心里確实是恨这个女子的,但当爆炸声在身后响起,他们发现自己堪堪站在爆炸圈的边缘,差点成了炮火下的亡魂,才突然惊觉林嫵的別有用心。 之后,林嫵还十分冷静地指导他们在有溪流的地方,开闢一个个避火带,还教他们撕下身上的布条,沾湿捂在口鼻处,又趴在地上,避免被大火的毒气所伤。 正是因为有林嫵前前后后费心,东傀军最大程度避免了大火对他们的伤害,除了负责輜重的队伍,主力部队几乎没有伤亡。 为此,整个东傀军对林嫵大为改观。 不过区区几个时辰过去,他们已经开始覥著脸,尊敬称呼她为夫人。 真真是男儿膝下有黄金,纯金都是软的,说跪就跪。 有东傀军大部队参战,形势就不一样了。 五六万东傀谷精兵,已经给宋家军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他们只能安慰自己,自己毕竟有十万人,对付五六万绰绰有余。 可那被宋摧用家眷威胁镇住的五万叛军,又给了他们沉重一击。 因为,林嫵告诉叛军,她早在拿到虎符时,就一同拿了俘虏的名单,然后暗中派人將他们家眷接走,此时都在北上的路上了。 如此一来,叛军彻底没有后顾之忧,直接拥林嫵为主上,对宋摧这个狗贼发起猛烈攻击! 这下,宋家军毫无优势,被东傀军和叛军联手,打了个七零八落。 战斗很快便结束了。 並肩作战最能增进感情,一切平息时,东傀军已经能和叛军称兄道弟。 叛军夸东傀军身手好、骨头硬,东傀军夸叛军……也没什么可夸的,在宋摧手下呆久了,人都会被带废,只能硬夸对方跑得快,还有时间捡屎。 总之一片和谐,其乐融融,友谊长存。 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在於…… “圣师大人,请先到后方稍作歇息吧。”孙使者小心翼翼地劝。 姜斗植本身就有伤,又才经歷了一场大战,身体透支得厉害,完全靠超乎常人的意志力,才撑到战斗结束。按说,他现在应该倒下了。 可他拼命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再坚持一下。 他还有最重要的事没有做。 情绪浓重得化不开的视线,落在数丈之外。虽然只是数丈的距离,却仿佛隔著银河,遥不可及。 那儿,赖三正上躥下跳,围著一个娇小的身影嘰嘰喳喳。 真好。 姜斗植垂下头,掩去自己对那臭小子的羡慕。 怪只怪他自己,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他这辈子都没有资格,再出现林嫵面前…… “圣师大人?圣师大人?”孙使者的声声呼唤,终於把姜斗植的魂抓了回来:“这个……” 一颗金色的丸子,递到姜斗植的眼前。 他的瞳仁,很明显地缩了一下。 “还阳金丹,怎么在你手里?”姜斗植问,声音有些颤抖。 孙使者:“公主离开之前,把它……” “离开?”姜斗植猛地站起来,凌厉的狐狸眼扫射四周,果然再不见那娇小的身影。 孙使者囁嚅: “公主说赶时间,已经走了半个时……圣师大人!” 他眼睁睁看著面前的男子暴起,明明已经体力透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无,此时却躥如脱兔,掠过焦黑的荒原。 初秋的城郊还散著暑热,可原野上却有一道风。姜斗植穷尽一生之力,终於赶上叛军的尾巴。 但那小兵却眨了眨眼: “公主?公主没跟我们一道走,她骑了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一日千里。 凭姜斗植这残破不堪的身躯,任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追上了。 他怔怔地,先是踉蹌著,挣扎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彻底栽在地上。 “圣师大人!”士兵们震惊地涌上来。 那么多个人头挤在姜斗植眼前,他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直到,一双柔软的手,捧住他的脸,將他沉重混沌的头,放在温暖的膝盖上。 “怎么倒下了?”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不是说,武者便是死,也得站著死吗?” “嫵儿……”姜斗植梦囈一般。 眼前的脸如此熟悉,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不敢呵气,不敢眨眼,怕视线一旦模糊,这个梦境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而林嫵,则是笑了笑,抓住姜斗植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纱布特有的粗糙感,还有姜斗植很熟悉的潮湿粘稠,是血浸透纱布的触感。 “姜斗植,我们需要谈一谈,好好谈一谈。”她说。 “我为你挡过枪,你为我剖过心,我们也算是交换过性命的人了。虽然你曾经欺骗我,但我仍然相信你的真心。” “只是不知道,在我也同样欺骗过你之后,你还愿意相信我的真心吗?”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再轻一点,就会飘散在风中。 但落在姜斗植耳里,却很重,重得他脑中嗡嗡作响,五臟六腑都为之震颤。 林嫵没有等他回答,又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说: “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我还是要说。” “我为你挡枪的时候,是真心的。” 姜斗植黯然伤神。 他知道的。 他其实很清楚,虽然这一枪早有预谋,但他身为神子,最明白的一件事便是: 人非神明。 凭你枪艺再如何精湛,谁敢保证,自己没有失手之时? 一点点,只要那支枪再刺深一点点,林嫵便会当场死亡。便有金丹,也是回天乏术。 故而,林嫵肯设计这么一枪,足见她的决心: 便是死,也没关係。 她愿意。 姜斗植胸中难以言喻地痛,血肉疯狂生长填满那空荡荡的洞,冰冷的心再次火热跳动。一股巨大的痛苦,和巨大的幸福交织而来,將二十多年前,那个孤立无援的小男孩,紧紧地包裹住。 他张了张嘴,许久之后,才发出三个字。 “我愿意。”他流著泪说。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又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 第473章 捉拿林嫵 慈寧宫。 今日太后盛装打扮,凤冠吉服,比几十年前封后还隆重,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她甚至叫內务府早早准备好了许多东西,包括很多不合制式的,都给她送上来。 惊得內务府的人面面相覷: 这太后,也不怕被言官参一本?虽说圣上不在宫中,但摄政王还在吶。 但大王作乱,小鬼不言,大家都装傻充愣,闭著眼睛办事,只当自己是听命行事。 太后穿戴整齐,高高兴兴地,早早就在慈寧宫等著。 这一等,就是从天亮到天黑。 凤冠都快把她的头风压出来了,她不得不叫人取了下来,心情急转直下。 “怎么回事?”她烦躁道:“宋家军还没来消息吗?” 太监忐忑不安: “回太后娘娘,还没有……” 啪! 一个茶盏直接砸到太监头上,太监瞬间血流满面。 但就这呀,也没能减轻一丝太后的怒气,她气得双眼喷火: “宋摧是干什么吃的?” “十万兵马加上炸药,还不够他解决五六万东傀军吗?” “这个老东西是越来越不行了,看来,之前宋威侯夫人跟哀家提的那个侄儿,也不是不能不重用……” 太监瑟瑟发抖,没办法,只能硬安慰: “太后娘娘,行军打仗毕竟不是小事,想来前前后后亦有许多事需要打理。宋大將军向来威猛,有他亲自掛帅上阵,哪有不贏的仗呢?” “那也是。”太后的心又放回肚子里,然后开始琢磨別的事。 “这回护国公主定然是死定了,那么她在京中那些產业,哀家可得替她好好收拾收拾。”太后露出一抹浅笑。 林嫵生意做得大,这在京中的人尽皆知的事,谁不眼馋她那个盘子。 想当年,宋家也想吃一口,宋清雅还煞费苦心整顿林嫵那粉黛轩,要把买卖抢过来呢。 谁知后来偷鸡不成蚀把米,宋家还损失了一个江南王。 太后想起这些就恨。 新仇旧恨一箩筐,如今终於大仇得报,要跟著贱人彻底清算了。 那些產业,就当是贱人赔给哀家的吧。 太后美滋滋地想,然后安排人即刻去收了那些炙手可热的铺子。 除了林嫵,还有几个太后很看不顺眼的人,属於林嫵的朋党,她觉得也可以一併收拾了。 反正等宋家军得胜归来,朝堂就是宋家人说了算,这几个人还不是任她拿捏? 思及此处,她又大刀阔斧地安排了一通。 谁知,一直等到天黑又天亮,还是没能等到宋摧的好消息,反而是太监一脸煞白地来报: “太后娘娘,不好了……” “林嫵在京中的铺子,都空了!” 太后直接站了起来,头上的金釵都给甩地上: “怎么可能?怎么回事!” 太监狂擦头上冷汗: “据说早在半个月前,林家的几个大掌柜就陆续带著金银细软出了城,后来,铺子也给转出去了。甚至连林宅,都人去屋空……” 太后听得满面狰狞,狠狠拍了桌子一掌: “贱人,这个贱人!她竟城府深重至此!” “那崔逖呢?靖王呢?”她怒不可遏地追问:“赶紧用伙同林嫵通敌之罪,把他们打入大牢……” “太后娘娘。”太监苦著脸:“他们俩,都不在了……” “崔逖,说是昨夜崔府被东傀谷强盗洗劫,整个府都被偷光了,连他本人也被歹人绑走。” “而王爷,则是自己给自己签发了一个就藩的圣旨,昨日就出城了……” 太后:…… “怎么会这样!”她崩溃地將桌上的东西全拨到地上,乒铃乓啷碎了一地。 她设想了好久,手刃仇人、折磨他们的畅快时刻,都没有了! 此刻胸中憋了一大股气,真要把她恨死! “宋家军还是没有消息吗?”太后双眼血红:“再探再——” “报——太后娘娘!” 说曹操,曹操到,宋家军的探子,终於来了。 太后大喜,亲自迎了出去: “得胜归来,哀家可得亲自迎……怎么回事?” 她的脸沉下来: “你怎么弄成这样?宋摧呢?宋家军呢?战况如何了!” 跪在地上的探子,周身破烂,满是伤口,脸上的血污也未来得及擦去。 他满眼泪水,给太后磕了重重一个头: “太后,宋大將军……战死了!” “啊?”太后瞪大眼睛,有点不敢问接下来的问题:“那——” “万龙河之战……”探子声含悲痛:“我们,败了!” “什么!”太后失声惊叫,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两下。 还好宫女们及时来扶,又是按穴又是擦药油,足足忙活了一刻钟,她才勉强恢復清醒。 这一清醒,马上又把探子抓过来问: “我们怎么会战败?这是怎么回事?宋摧不是常胜將军吗?” “而且,而且,宋家军,那可是足足十万人,十万人啊,怎么可能打不过区区五六万的东傀军?” “你给哀家说清楚!” 探子哆哆嗦嗦: “因为,护国公主带了五万宋家军,攻打宋家军……” 啪! 急不可耐的太后,衝上前去给了他一巴掌,骂道: “顛三倒四的说什么?你是魔怔了不是?林嫵跟宋家军有什么关係,宋家军又怎会攻打宋家军,再不好好说话,哀家现在让人把你拖到庭中直接打死!” 探子直接给嚇哭了,赶紧大呼饶命,用最快的速度,把这场战役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其离奇荒唐的程度,听得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而太后是彻底懵了,捋了好久,才结结巴巴问: “所以,你的意思是,林嫵自己人打自己人,害得大魏战败?” 探子点点头。 太后把大腿一拍: “那她不就是罪人么,连污水都用不著给她泼了,这个罪名,就能把她给压得死死的!” “来人,快,快去捉拿林嫵。” “哀家这次叫她永不翻身!” 然而,探子又期期艾艾地开口了: “太后……这恐怕很难……” 难? 太后最恨自己被挑衅权威,当即瞪起眼睛: “你什么意思?哀家一国之母,处置一个罪妇还不行了?” “不是……”探子瑟瑟发抖,將身子伏到地上:“是那林嫵……” “带著五万兵马……已经往北边去……” “她自封北武王。” “造反了!” 第476章 派谁去抓 宋大將军战死,护国公主叛变,大魏举朝震惊。 宋党经过最初的慌乱后,迅速从屎里找到了吃: 哎? 护国公主叛变了,东傀谷撤军了,明里暗里给人使绊子的权臣崔逖被绑架了,摄政王靖王还把自己外放了? 果然天道在宋家,这朝中就剩他们话事了! 太后又神清气爽了: 准备的衣服首饰都没有白费嘛,她依然可以独揽大权。宋摧死了还好呢,要什么摄政王,她这太后垂帘听政就可以了。 再提拔几个族中晚辈安插在各个核心职位,岂不將朝堂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太后娘娘安排得极为妥当,果然,这大魏少了谁都不打紧,嘟嘟不能少了娘娘。”江南王涎著脸道。 是的,江南王。 当初他被圣上褫夺了封號,赶回江南,但此人鼻子比狗还灵,听闻宋大將军进了京,便料想有肉吃,马不停蹄从江南赶来了。 果不其然,赶上了吃宋大將军的席,还全盘接手了宋大將军的胜利果实,此时不但恢復江南王的名头,还哄得太后一愣一愣的不说,还举荐了许多亲信入朝,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只不过,心头难免还有点担忧。 “但是娘娘,微臣还是有些担心。”江南王挤出愁容:“难道,就这么放那林嫵跑了么?她还策反了咱们五万宋家军,不少人呢……” 確实。 宋摧从西北回来的时候,带了三十万兵马,以为要大干一场,结果是给別人送人头,让別人大干了一场。 现如今,宋家军死的死,逃的逃,等江南王接手,就剩小猫三两只了。 江南王咂嘴咋舌,可惜得嘞,心里头把宋摧骂得半死,也把林嫵骂得半死。他想著,若这倖存的五万兵马在他手里的话…… 太后知道他的小心思,冷笑道: “一个贱婢出身的野丫头,封她做护国公主,都是谢亭渊那糊涂虫抬举她了,她还想拥兵称王?可笑至极!” “照哀家来看,她也降不住这五万兵马,把她人抓了,那五万人也就回来了。” 江南王狗腿十足地盛讚: “太后英明!確实是这么个理,但,派谁去抓她好呢?” 这边是江南王今日卖力演出的真实目的了。 他是带了一支江南军,但这可是他稳固朝中地位的底气,断不能为了追个女反贼,就把兵派出去。不然,万一死了伤了,他不亏了?再者,腿长在林嫵身上,谁知道她有多能逃,万一追上几个月一年,他在京中没有依恃,万一被有心人篡权咋办? 他转念一想,给太后出主意来了: “如今朝中动盪,咱们自己人光是稳住朝中局势,已经忙不过来,断行不了缉拿之事。” “微臣倒觉得,有个人,非常合適……” 一支精兵在狂野疾驰,为首的將领勒马在悬崖上眺望,远处河滩上,两支队伍分成两边,似在进行盛大的告別。 一个小兵上前道: “徐將军,前头就是小围河,是万龙河的支流,东傀军大抵是要在那儿登船回东傀谷了。” 马上的將军唔了一声,双目锐利望著那河上大船,冷笑道: “没了东傀军,那五万叛军都是废物,又无一个有能力的將领,能顶什么用?” “只需要一根手指头,我们驃骑军,便能捏死他们!” 【睡吧,宝贝们!今晚更新不了了,怪我,我不小心打开了红果,又不小心打开了一部很合我胃口的短剧,然后不小心看了下去……】 【小赵明天出场,今天且先睡吧各位仙女t_t】 第476章 一箭双鵰 【对不起,我高估我自己了,发现今天还是写不到小侯爷,我错了,我预判失误,我对不起你们,坏女人下地狱!】 小围河畔。 “这金丹不是你保管的吗,你去。”赖三把金丹扔给姜斗植。 “到你手上就是你的了,你去。”姜斗植扔还给他。 赖三面如屎色: “我又不会带兵,要这金丹有何用?你去。”金丹回到姜斗植手中。 姜斗植面无表情: “你是圣子,迟早得带。你去。”金丹猝不及防又出现在赖三怀里。 赖三如避蛇蝎: “我是赖三,圣子的事与我何干?你去。”说完又发射金丹。 姜斗植抽剑挡了回去: 在下执了褫身礼,不再是圣师了。你去。” 赖三死皮赖脸: “金丹不是还在吗?这褫身礼也没走到最后一步。你去。” 姜斗植杀人诛心: “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跟著主上也没什么用,不如去西南守著。你去。” 赖三tui了一口: “想把老子支开,你好跟小姐独处?想得美,你去!” …… 东傀军和北武军同行北上一段路后,便要分道扬鑣,因为东傀军急著赶回东傀谷,然后到西南去。 这也是林嫵的意思。 东傀谷早早將西南渗透了,如今那儿已是他们的天下,只要林嫵一声令下,西南隨时响应。 让东傀军在西南驻军,从此林嫵在西南方位便有了一个臂膀。 只不过,由谁领兵去西南,倒成了个大问题。 姜斗植眼下快把林嫵捧成掌中宝了,走哪儿都想端著林嫵走,自然不肯去。赖三也不肯去,他好不容易又逃出来了,还没玩够。 最主要的是,给林嫵当狗腿子还没当爽呢。 於是,师徒俩你让我我让你,將好一颗珍贵无比的金丹,当成羊屎蛋扔来扔去。 孙使者正在在一旁抱著金箍棒,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迎面而来,正好落在他交叉的双臂中间,被他傲人的胸肌夹住。 而后,四道不容置喙的目光扫过来,师徒俩齐声道: “你去!” “我?!”孙使者晴天霹雳,差点戳烂自己的鼻头:“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国不可一日无君,西南重地没有圣师和圣子大人怎行。再者,属下也不会带兵……” “自有大將军带,永不找你操心。”赖三眼中精光大亮:“旁的事,飞鸽传书不就得了?” 姜斗植就更直接了: “你命里带金,自由神明助你。” 孙使者:…… 在圣子与圣师左右夹击,双双赞成之下,孙使者只好哭丧著脸,被魁梧的大將军夹在腋下登了船。 此刻,东傀军正恋恋不捨地与林嫵道別完毕,然后声泪俱下,向北武军细细嘱咐: “主上的身子不是太好,你们仔细照顾著些,別让她晒著了吹著了,累著了饿著了。” “主上多智但体弱,遇上事你们別光顾著自己跑,把她提起来跑。” “主上魅力太大,就怕有人挖圣师和圣子的墙角,你们帮我们多看著点……” 听得北武军一脸懵逼,这是我们主上还是你们主上? 你们比我们还操心了! “差不多得了。”北武军对他们的那点友谊消耗殆尽了,感觉两军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婆婆妈妈的,赶紧上船吧!” 东傀军才一步三回头地,都上了船。 “可算是送走了。”赖三咕噥。不到最后一刻,他很害怕丧心病狂的姜斗植髮作起来,把他扔到船上。 但其实姜斗植也怕。他怕林嫵谁也看不上,把他和赖三都扔到船上。 船终於徐徐开动了。 所有人都有一种了了大事,心里放下大石的感觉。如果不是对面山头,出现一支队伍的话。 林嫵一眼认出,那是东傀军交战过,最为难缠的驃骑军。 江南王这一招果然高,他不但没用他的江南军,还以討伐反贼之由,说动了徐英,让对方带领驃骑军为大魏卖命。 这样一来,驃骑军既不会留在京城,威胁到宋家的大局,还可以替宋家处理北武军。 好一个一箭双鵰。林嫵抿了抿嘴。 而姜斗植面色阴沉: “驃骑军虽然只有两万人,但个个都是精兵强將,尤其是主帅徐英,他可是寧国公的得力干將,最是刚正不阿,勇猛难当。” “別说北武军这群草包,便是东傀军,迎敌亦是吃力。” 草包北武军:…… 他们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般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投在宋摧门下。 浪费青春,学无所成不说,还变成了简歷上的污点。不过眼下没时间为此痛心,他们嚇坏了,驃骑军来抓他们了? 他们不由得將头转向林嫵,她如今是他们的主上,他们的主心骨。 林嫵蹙眉: “驃骑军悍勇,而我等才经过一场恶战,元气大伤,与他们硬碰硬必然吃亏。但他们是追著本王来的,若是我们兵分两路,他们只能取捨。” 她短暂思索过后,快速做出决定: “北武军留一千人,同我按原路径北上。其余人与东傀军一道回东傀谷,再绕路去北边。” “如此一来,还有劳大將军代本王,好好带带这四万多北武军。” 林嫵想过了,这北武军看著人虽多,但战斗能力確实差,纪律性也不行,很需要像大將军这样有战斗经验的人带一带,方能成为一支合格的战斗部队。 她自己留这一千人,则是作为北武王,她也必须要有一支自己的亲信,经自己的手,亲自打造成最为精锐、勇猛的王卫队。 至於如何打造,待今后徐徐图之,今日且这么安排,好將驃骑军的攻击力分散。 北武军虽然很不愿意,但也只得照做,四万多人不情不愿地上了东傀军的船,而林嫵则带著一千人,加速向北边奔去。 而驃骑军果然如她所料,捨弃了登船离去的北武军,追著她这个罪魁祸首而来。 姜斗植骑马出去溜了一圈,回到马车上时面色不虞。 “甩不掉,他们跟得十分紧。徐英不愧是寧国公身边的猛將,怕是天黑前就能追上咱们。” “啊?”赖三把眼睛瞪得圆溜溜:“那就麻烦了。” 他和姜斗植当然无所谓,夹起林嫵就走,但这一千兵马怎么办呢? 林嫵如今是北武王了。 作为主將,她绝不可能丟下自己兵。 第477章 菜鸡冲关 “能过辽城就好了。” 姜斗植抱著手臂不悦道沉吟: “驃骑军无令不敢离开辽城的,否则就是逃兵。” 大魏以京城为中心,周边五城形成环抱,对国都形成分级防戍。京城之外是运城,运城之外是辽城,而出了辽城,京城的防护军鞭长莫及。 即便是驃骑军,也不可能真的追著林嫵一直到北边,毕竟南地的战事亦吃紧,驃骑军离开太久,南地便出现防守漏洞了。 辽城,將是最后一道关卡。 也就是说,只要王卫队能离开辽城,之后便是海阔天空。 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两万驃骑军,马上就要追上他们了…… 林嫵略略沉思: “不如……走山路。” 北武军菜是菜了点,打不过,但是躲得过呀。 游击战,他们熟悉得很。 要说还是跟著林嫵好,跟著宋摧时,光做肉盾了。可被林嫵解救出来后,他们就上了人生第一课,学会在山里滴溜溜地转悠。 林嫵的打仗理念:打不过就跑。 宋摧的打仗理念:我打不过就跑,你们给我顶著。 真是高下立见。 北武王卫队信心满满,满山乱窜,果然把驃骑军整懵了,整吐了,整失心疯了。 把驃骑军绕晕后,他们便悄咪咪从山里躥出来,並且一改先前的躲躲藏藏,走上了官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林嫵说。 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一路走到了辽城驛站。 见到那高大门楼,王卫队狠狠鬆了口气。姜斗植带领他们冲关,把为数不多的驻军打趴下了。 然后,他举起刀,要斩断驛站门楼的锁。 如今驻军皆已伏诛,打开这扇门,他们就大功告成—— “住手!” 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姜斗植猛然收手,一把短刀堪堪擦著他的肩膀飞过去,深插在木柵门上。 他骤然回头,便看见了他最不愿意看见的—— 徐英。 徐英果然是寧国公旗下的猛將,大部队在山里地九十九次被绕晕头后,他却能凭著武將的直觉,一路追杀出来,正好在千钧一髮之际,拦下了姜斗植。 他也带了一千士兵出来,人数跟北武王卫队不相上下,战斗力可就高出了一大截,简直是碾压。 故而,徐英面对姜斗植的武力威慑,毫不犹豫地吼: “拿下反贼,护我大魏,冲!” 他们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冲了上来。 林嫵的马车停在远远的地方,窗帘被掀起来了,赖三和陈吉两颗脑袋挤在一起观战。 赖三嘖嘖称奇: “哎哟喂,敢在姜斗植面前衝锋陷阵,我简直呀佩服他了。” 陈吉光是看就嚇得把手塞嘴里,格楞格楞咬起来: “咋办哟,我们这一千菜鸡在他们面前,跟大白萝卜似的任砍,姜大人一个人也顶不了那么多人啊……” 况且,姜斗植还受了重伤。 他的战斗力只有平常的三四成,而徐英又是个极为难缠的力量型武將,眼下两人对战,竟然胶著起来。 而那一千驃骑军,把王卫队追得到处跑。 看得两个武力值为零的林府管事,小心臟怦怦跳。 林嫵倒是个安慰人的: “没事,鸡虽然菜,但是跑得快。” “说起来,其实跟著宋摧也没什么不好,上行下效,至少当他的兵很会逃跑啊。” “我看咱们的王卫队死不了。” 这一席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两个小伙子再一看,可不是么,王卫队那叫一个抱头鼠窜,谁还能抓住老鼠啊。 他们的心刚放下一点,又有好消息了。 徐英到底不敌姜斗植,被后者一刀挥下马后,又吃了好几招,最后被姜斗植一刀横在颈侧,除了眼珠子能动,什么也动不了。 “徐將军!” 他带来的人见主帅被擒,也顾不得追王卫队了,方寸大乱。 不过须臾之间,形势便发生了大反转。 驃骑小队投鼠忌器,裹足不前,王卫队则在姜斗植的带领下,抖了起来。 陈吉脸上雨过天晴,突然信心倍增,掀起门帘就要下车: “哎呀,打仗好像也不是很难呢,我觉得我也可以……” 但徐英一声怒吼,直接將他下车的脚步给冻住了。 徐英果然是一员猛將,寧死不对敌人低头。他即便是快成刀下亡魂了,也不损一身凛然之气,怒目圆瞪喝道: “姜斗植,你有本事杀了我,但是驃骑军绝不放过你,大魏百万將士不会放过你。” “本將军等著他们取你性命那日,提著你的项上人头来我坟前祭!” 接著,便斜眼看束手束脚的驃骑小队,骂道: “你们还等什么?” “杀,杀死他们!” 驃骑小队的热血与士气,果然被他激起来了,又朝著王卫队杀去。 而徐英也没给姜斗植髮难的机会,竟直接把自己的脖子,往他的刀口送! 还好姜斗植反应快,急急抽回刀,一脚將他人踩在地上。 而陈吉嚇得目瞪口呆,赶紧把腿又收回去,缩在车壁一角: “其实吧,还是伺候小姐最適合我……” 眼看战局又陷入胶著,突然,山中突然惊起飞鸟无数,仿佛有什么穿林而过。 很快,黑压压的兵马出现在交战双方的视线中。 驃骑小队无疑是惊喜的,但王卫队难免心中一沉: 两万驃骑主力军终於来了? 糟糕! 林嫵的马车在战斗边缘,故而离得近,看得清。 她面色微微有变,但不是惊讶,而是早有预料似的,又带了一点点嘆息。 陈吉则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赖三歪著头,疑惑道: “这身衣裳,不是……” 而远一些战场中,姜斗植作为神子,拥有超乎常人的身体素质,包括绝佳视力。即便还隔得很远,兵马奔腾的速度又极快,但他还是一眼看出来者是哪个部队,尤其认出了,领兵的是谁。 他的眉头,便慢慢地皱了起来。 趁他这闪神的功夫,徐英凭著一身牛劲,骤然暴起挣开他的桎梏,从地上跳起来。 然后,沮丧颓靡之气一扫而空。 他又重新充满力量,喜悦地朝飞奔而来的大军呼叫: “你来了!” “世子爷!” 第478章 世子的枪 寧司寒面目冷峻,都中营三万兵马在他身后一字排开,勒马列於阵前,与北武王卫队儼然对峙之势。 徐英高兴坏了,不顾形象地一路小跑过去。 “世子爷,你也是捉拿叛军而来?”他兴奋道。 寧国公是徐英的终极偶像,寧司寒为少主,又是新生代武將中最亮眼的一位,尤其是这一年,他肉眼可见地成长迅速,身上已隱隱显露出其父的威压与勇猛。 徐英每每看著,就觉得自己在看偶像的诞生。作为长辈,他对寧司寒比对自己的儿子还亲,可谓寄予厚望,恨不得一颗心都掏出来。 在这危急的时刻,少主又横空出世,叫徐英怎不喜出望外? 寧司寒只看了他一眼,又放眼看眼前的王卫队,视线堪堪落在那华丽的马车上,又迅速挪开。 然后,低低地唔了一声。 而他身后的都中营,明明素日都是热血勇猛的好男儿,此刻却面色复杂,踌躕不前。 徐英不觉有异,兀自高兴,越看寧司寒越觉得自家孩子出席,忍不住咧开嘴笑: “世子爷如今这领兵的范儿,倒有几分国公爷的味道了。果真虎父无犬子!” “既是如此,今日末將就不多事了,这一仗全当给爷练练手,也好涨些军功,说不得明年就能带兵戍边,自闯一番天地去了呢。” “世子爷。”他豪迈地让开一个身位,大手一挥:“请吧!” 可寧司寒的反应,却有点奇怪。 他表情除了冷厉,还有说不出的悵然,甚至有点悲伤。 而与敌军遥相对望时,眼神更是复杂,尤其是那马车的帘子放了下来,严严实实隔开他的时间,而敌方大將姜斗植,又警惕地拍马挡在车前时。 寧司寒难以自已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而后復又睁开。 可不论他如何闭眼睁眼,眼前这一切也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 他与心爱之人,站在了对立面。 他曾经看不顺眼的人,此刻光明正大、合情合理地站在心爱之人的身前,为她遮风挡雨。 这一切,本来是他想要做。 但是,他的家世,他的出身,包括林嫵本人,都不允许。 大佛寺计划之前,林嫵便叮嘱他,待枪杀完成,他便离开大佛寺回京城,此后莫要联络她,莫要掛心林府的事。 当时她的理由是,免得惹东傀谷生疑。 寧司寒不疑有他,乖乖照做了,结果,等来的却是林嫵谋反,自立为王的消息。 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嫵儿让他回京城,是不想牵涉到他。 寧家在朝中积蕴深厚,寧国公又手揽重兵,国公府的势力不是那么容易动摇。只要寧司寒不在万龙河造反现场场,便是过往同林嫵有些往来,造反这事也影响不到他。 他依然可以当他的寧国公世子,都中营司马,今后,还有可能成为戍守一方的大將。 一点脏事也不用沾,一点污点也不会有,他將延续寧国府的荣光,成为流芳百世的名將。 林嫵,都为他打算好了。 当寧司寒惊觉这些事,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捏得紧紧的,有些透不过气。 他想嘶吼,想痛哭,想將自己撕扯得粉身碎骨,但最后,也不过是瘫然坐在椅子里,垂头沉默了一个晚上。 万千思绪在胸中左突右冲,找不到发泄口,只衝撞著他的身体,令他痛彻心扉。 这些日子,他几乎不眠不休,因为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今日的局面。 他对著林嫵,持刀而立。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世子爷?”徐英终於觉察出不对了,疑惑地叫了一声。 而后,他又想起来,自家这位杰出的少主,似乎,跟敌方那女反贼,有些不清不楚? 徐英回京回得晚,一回来就在打仗,对寧司寒的私事並不太知道。 他只是在玉灵山之战那日,发现寧司寒格外护著那位护国公主,而后又从士兵口中,听说这位公主魅力非常,在朝中吸引不少重臣为之神魂顛倒。 此时,徐英不由得警惕起来,难道,世子爷也…… “世子爷,你还在等什么?战场上可不是发愣的时候。”徐英的口气变重了,犹如一个眼里的长辈,话中暗含告诫。 “且看看你背后都中营的將士,都在等著你这位寧国公世子,做榜样呢!” 他刻意强调“寧国公世子”几个字。 因为,对於世代忠诚的寧家而言,“寧国公世子”是沉重的责任,也是耳边警醒的大钟。 而寧司寒,似乎真的被惊醒了。 他终於握紧了手中的枪,將韁绳一扯,扯得马儿在嘶鸣中掉头。 然后,他对著都中营那曾跟他出生入死的三万弟兄,高高举起手中长枪。 “兄弟们,举起你们的刀枪!”他沉声道。 徐英心中一喜。 世子爷果然还是世子爷,真没让他失望! 但都中营的將士们,却怔然了。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一不露出犹豫之色。有的人甚至不忍,轻声道: “军司马大人,我们真的要……” “那可是嫂……” “子”字没有说出口,不能说,也不该说。 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三万张脸的表情,都在诉说著內心的挣扎与痛苦。而他们手中的刀枪,也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寧司寒的脸,却是更冷了。 他厉喝道: “耳朵聋了吗?” “把你们的刀枪,举起来!” 这威严而庄重的一声令下,穿透力极强,震慑了在场所有人,包括王卫队。 所有曾经见过寧国公的人,都不由得恍神,仿佛置身眼前的,不是寧司寒,而是寧国公本人。 这一身气势,实在太有压迫感了。 都中营迫於寧司寒的威压,不自觉地齐齐举起武器来,脸上亦露出即將杀敌的肃穆。 整个都中营,儼然已是要衝锋陷阵的態势。 寧司寒终於满意了。 在徐英欣喜的注视中,在三万兄弟军令如山的决心中,在整个都中营蓄势以待的氛围中,他居然…… 微微地笑了。 “很好!” 他高声道,下达作为都中营军司马,最后一声军令: “现在!朝我,杀过来!” 第479章 你愿意吗 都中营眾人皆愣住了。 徐英也愣住,但他很快意识到什么,面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怒吼: “世子爷,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寧司寒语带苦涩,反手將长枪一扫,寒光凛冽的枪头直指地下。 “你们,你不是听得很清楚吗。” 来杀我,那么你们就是被我蒙蔽,而非与我同流合污。 来杀我,那么你们就是大义灭亲,不会被我牵连。 来杀我,那么你们就是手刃反贼,仕途依然一片光辉灿烂。 只要,你们来杀我。 寧司寒咬紧牙关,忍住鼻头酸涩,扯著韁绳让马一步步后退,直至林嫵的马车前。 姜斗植还想拦,但是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窗帘子又掀起一个角。 他便让开了。 寧司寒,终於和他肩並肩,站在林嫵身前。 “徐叔,兄弟们,对不起。”寧司寒微微垂头。 “我,反了。” 都中营一片寂静。 一切似乎尽在意料之中,但他们还是忍不住震惊。 寧国公世子,那可是寧国公世子! 世代忠良,备受天家信赖和倚重的寧国公府,这一代的嫡长子,继承人! 任谁都不敢想,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荣耀,这样的责任,他居然能统统拋掉。 要知道,这拋掉的不仅是他的前途,还有寧国府。 他寧司寒,寧国公世子,亲自將百年寧氏引以为傲的名声和脸面,踩进了污泥里! 徐英久经沙场,什么场面没见过,此时脑中却五雷轰鸣,一个七尺壮汉差点昏过去,连嘶吼都变音了: “寧司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可是寧国公世子,说出这样大逆不道之话,你將国公爷,將寧国府,將寧氏祖祖辈辈用鲜血挣来的忠良之名,至於何地!” “我……”寧司寒喉头乾涩无比,最后只是握紧长枪,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徐英涨红了脸,几欲崩溃。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看重、最欣赏的世子爷,居然轻而易举地说出那三个字? “糊涂,你糊涂啊!”他痛心疾首,说话愈发尖锐不客气起来。 “为著一个乱臣贼女,你便要做出这等令家族受过、令祖宗蒙羞的事来吗?” “堂堂三尺男儿,竟沉迷於石榴裙下之欢,你还配姓寧吗?” “寧司寒,你看看你对得起谁!” 徐英的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把带刺的鞭子,鞭鞭往寧司寒的脸上甩,又鞭鞭疼在寧司寒的心上。 寧司寒心中抽痛,干哑著开口道: “徐叔,你骂我可以,但不要骂林嫵。这一切,都是我个人的选择,与她无关……” 这话跟火上浇油差不多了,徐英一整个跳起来,直接抢过一旁士兵手中的大刀: “混帐东西,还在为那妖女狡辩?我看你是被你迷昏头了,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没有了!” “今日,我就替寧国公,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忠不孝狗东西!” 徐英怒不可遏朝寧司寒袭来,后者呆立不前,任打任杀,仿佛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的。 但刀尖终究没有落到他身上,而是被姜斗植一下打飞了。 圣师大人挤起眉毛,低头审视风风火火衝到自己面前的徐英,有些不悦: 这个老野,就这么衝过来了,当他是死的? 徐英没有得逞,愈发愤怒,而寧司寒倔强沉默如木头人,默然接受。 一时间,气氛凝重。 此时,窗帘那掀起的一角內,突然传来清冷、淡淡、又有些嘆息的女声。 “世子爷。”林嫵柔声道:“莫要衝动。” 衝动? 这两个字触动了寧司寒,他不自觉露出一个惨笑。 他確实是个衝动的人。 总是容易上头,热血奔涌,在军营里一日能干三仗,不撂倒几个人就手痒痒。 可这件事,是他经歷过漫长的冷静和痛苦,才做出的选择。 林嫵让他在枪杀后,马上离开大佛寺,但他没有。 他在大佛寺的思过崖上,整整坐了五日。 其实他在第二日,便得到林嫵性命无碍的消息,可他的心,没有一刻停止疼痛。 他根本不能如林嫵所要求,马上离开思过崖,因为只有在那里,惊惶未定的他,才能勉强获得一丝救赎。 他,差点杀死了林嫵。 最初林嫵提出这个想法,他虽然强烈反对,但只有长枪离手那一刻,他才真切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对心爱的人出手,他要杀死一个自己爱的人。 虽然精湛的枪艺救了林嫵一命,也救了他一命,可是,他的內心深处却豁了一个大口,始终缝补不上,日日夜夜灌进冰冷的风雨,一根一根都是细细密密的针。 万一呢? 他在那些寂静的深夜里,无数次被惊出一身冷汗。 到了这时,他才真正领会到,什么是爱,自己有多爱林嫵,自己根本不能没有林嫵。 什么光明前途,世代荣耀,家族责任,他在与本心对峙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是个自私的人。 见寧司寒久久不出声,林嫵又轻声开口。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很坚定,既有女子独有的柔美,却又有以柔克刚的韧劲。 “寧司寒。”半张雪白的小脸,出现在窗子后。 小小的窗子犹如银河,林嫵和寧司寒隔河相对,互相望进对方的眼睛。 “你想清楚了吗?”林嫵说:“你,愿意吗?” 寧司寒的眼中,先是闪过惘然。 他想清楚了吗? 眼前这个人,不再是当初的丫鬟嫵儿,亦非什么商人、医女,她甚至连护国公主都不屑於做。 如今的她,是举起造反大旗,拥兵自重的,北武王。 儘管他捨弃一切,眾叛亲离甘当罪人去追逐她,可她,不会成为他的恋人。 他浓烈炽热的爱,註定得不到全心全意的回应。 这场以爱为名的奔赴,是单方面的。 在过去的数个日夜里,他也问过自己无数次: 我想清楚了吗? 她不再是需要呵护的小女子,不再是温柔小意的红顏知己,更不可能成为谁后宅的娇妻美妾。 最初以为她是深闺里娇养的笼雀,后来又以为她是误落宅邸的凤凰,而今她展现出锐不可当的手段和睥睨天下的格局,他才明白,她是遨游苍穹的鹰。 自由自在,野心勃勃,一飞冲天。 鹰不需要他的娇宠和呵护,反倒是他,要仰望鹰的身影,需要拼尽全力,才能跟上对方的脚步。 所以,他愿意吗? 寧司寒稜角分明而坚毅的脸上,露出脆弱易碎的神情,仿佛在经歷无尽的痛苦。但痛苦之后,是更加篤定的决心。 他持著长枪,单膝跪下,以武將最高的礼仪,对窗子后面的人郑重道: “臣,愿意。” 第480章 守將心思 寧司寒的叛变,彻底伤透徐英的心。他先前还能奋力与姜斗植一战,可如今他心灰意冷,北武军又添了一员大將,驃骑小队溃不成军。 北武军迅速冲关成功,高兴得正要撒开脚丫子跑。 谁知,恰在这时,两万驃骑军居然从山里绕出来了,猝不及防给北武军泼了好一大盆冷水! 他们都想哭了,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啊? 好不容易过著了辽城驛站,结果两万悍兵又来了,北武军这才一千个人,相当於二十个驃骑军对一个北武军,那不跟打著玩儿似的吗? 驃骑军则绝处逢生,眼中燃起希望,大吼: “快,快拦住他们!” 於是,两万兵马势如破竹,如滔滔河水滚滚而来,一千北武军汗毛都倒竖了,在寧司寒和姜斗植的指挥下,赶紧將林嫵的马车团团围起来,然后—— “哎哟!” 两侧突然衝出一队人马,差点將驃骑军的先头部队绊了个人仰马翻。 都中营一脸无辜: “对不住对不住,侧方停马失败。” 驃骑军:…… 三万都中营衝进两万驃骑军里,事情就变得魔幻起来。按理说,大家应该齐心协力,五万大军一直对外,轻鬆拿下一千北武军。 但谁承想,都中营一个个看著高头大马勇猛无双,上了战场一脚绊倒三个驃骑军。 问就是不熟,认错人了,以为你是北武军的呢。 总之,浑水放鱼很在行了。 愣是把驃骑军气得脸黑鼻子歪,只能眼睁睁看著北武军一骑绝尘,消失在茫茫大道上。 “废物点心!”徐英气得一刀拍在一个都中营小將的马屁股上,马儿吃痛扬蹄,將人掀翻了。 小將爬起来,面露不忿。 “徐將军,有本事你追北武军去,追不上人拿在下撒气作甚?” “在下虽只是个小將,但我们郑家可不受这窝囊气!” 都中营都是勛贵子弟,即便只是个小將,背后的家族势力也不容小覷。 徐英是打也打不得,骂也不能骂过了,又被激得大脑充血,最后只能气红了脸,半天挤出来一句: “来人,白城如今的守將是谁?”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顺畅,??????????????????.??????隨时看 】 “传信於边城,我就不信了,北上这么多城,他过了辽城关,还能关关过吗!” “此外……”他將牙齿磨得嘎吱作响:“他们不就吃定了,驃骑军不敢继续北上追缉么?” “本將军这回,就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十月,雁归山。 山外孤魂盪,游雁自此归。 大魏贫富不均,雁归山山脉便是那不均的分界线。过了雁归山,往北儘是寥落之地,常年饱受战乱之苦,坟头草及膝,路有冻死骨。 但雁归山以南,却是富得流油、夜夜笙歌之地。 白城,就是这道分界线上的关卡。它宛如一道通往地狱的门,门內歌舞昇平,海晏河清,但是打开门,门外儘是飞沙走石,鬼哭狼嚎。 这一日,白城守將正舒舒服服地泡在池子里,左拥右抱,不亦乐乎。 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兵: “將军,將军,来信了!” 那守將本来正笑眯眯地要从舞姬手里,喝一杯小酒,但被小兵这么一嚇,全喝鼻孔里了。 “咳咳咳咳……”他浪费地喷了半天鼻子,大怒:“慌了鸡脚的做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看老子拧掉你的脑袋!” “来信,来信怎么了?又是京城里那群瘪犊子?” “狗东西,他们把老子发配到这不毛之地,让老子当看门狗,他们倒好,吃香喝辣,还指手画脚!” 前几日,他就已经收到了一封京中的快信,是驃骑军主帅徐英发来的,对方在里头颐指气使,勒令他务必要拦截住什么北武叛军,將一个女反贼抓住。 气得他当场摔了书信: 这该死的徐英,他以为他是谁啊!老子当初也是领兵打仗的大將一枚,跟他徐英可不差什么,若非自己跟错人失了势,他徐英也敢在老子头上拉屎? 他越说越气愤,竟將怒火发泄在身旁的舞姬身上,每人赏了几个打耳光: “滚滚滚,一群贱货!” 舞姬们又惊又不敢言,捂面流泪快快退出去了。 跪在地上的小兵则战战兢兢: “不是,不是京中,是那位大人……” 什么?守將混沌的脑子猛然清醒,赶紧將信件取了过来,看著看著,面色便凝重起来。 “原来这反贼,竟如此得看重?如此说来,倒不失为我的一个好机会……” 白城城门。 “都给老子听清楚了!” 守將背著手,在几列士兵面前,来回踱步,面色威严。 “反贼系护国公主,身量不高,颇为貌美,气质高贵,十分好认。但此女擅乔装矫饰,恐妆成其他富家小姐的样子,甚至是公子哥儿,你们可要瞪大眼睛了!”守將吩咐道。 士兵们皆沉眉肃穆,齐齐称是。 但北地是流放之地,寻常亦有权贵前臣的家眷通关,不乏一些娇美小姐。且北地还是通往西北商道的必经之路,往来商队偶尔也有富贵公子,光靠脸辨认,还是有点难。 於是,守將又道: “若是实在认不出,可观其隨从。” “北武女反贼身旁,有两员大將相护,一个蜂腰猿臂,擅使刀使剑,一个魁梧生猛,擅弄枪弄棒。此二人身量皆在八尺以上,並不多见。” “面容可以偽装,但身形可做不得假。你们寧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身形相似的一人,如此一来,便万无一失了!”守將自信满满道。 “明白!”士兵们也成竹在胸。 自此,接下来的日子,白城出关愈加严格,女的好看富贵直接打回去,男的长得太高直接抓起来,致使通关愈来愈缓慢,队伍越来越长,民声载道。许是排队太久,风吹日晒熬得人难受,队伍里每日都少不了几场吵架拌嘴。 这一日,队伍里又吵起来了。 “什么腌臢东西,也敢挨我们小姐那么近,別把污浊下流之气过给咱们了!”一个粗壮的黑脸丫鬟,掐腰捻著帕子骂道。 而排在他们后头的那辆马车,跟车丫鬟还未来得及开口呢,里头便露出五根指甲染得通红的葱指,掀起帘子便骂: “还以为是哪家高门贵女,嘴巴这么臭,原来却是个落魄的凤凰,鸡都不如,还在这咯咯噠呢。” 第481章 惊险通关 “你说什么?” 黑连丫鬟气得衝上前去要踹人家的马车: “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玩意儿,也配跟我们小姐呛声……” “小橘,算了。”地上传来低低的声音:“莫要多生事端。” 大伙儿这才发现,咦,这儿居然有个折了腿的妇人,坐在一块板子上,而板子后头,还拉著一块藤床,上头躺著个半死不活的汉子,身上还盖稻草呢。 大概是流放之前还受了刑,妻子断腿,丈夫昏迷不醒。 惨啊。 大家不由得同情起这妇人来,尤其对方虽说衣裳脏兮兮,面上灰扑扑,但难掩其清丽气质,有些冷淡疏离的贵气,实在令人心生怜惜。 就连在城门负责搜检的士兵,也忍不住蛐蛐: “后头吵什么呢?谁那么大胆,在城门口喧譁,还是对那么个可怜的弱女子……哎哟!” 冷不防被搭档打了一脑袋。 搭档打完他的脑袋,还板著脸道: “不该说的別说,知道人大胆,你还不自个儿机灵点,瞅瞅人家有什么后台?” “那是喜红楼的魁,將军最近相好!” “听说没吃进嘴里,正宝贝得紧呢,莫说城门口喧譁,就是到將军府门口嚷嚷去,咱们也只有笑脸相迎的份儿。” 士兵摸著头,一脸懊丧: “原是这样……还好兄弟你提醒了我,否则我定要得罪人了。” “不过,这也是个你我二人討赏的好机会。將军大人此刻,正在城楼上呢,若是我们告知他葵姑娘来了……” 无人注意的地方,士兵匆匆离去。 而嘈杂的队伍里,马车上的女子还在大发脾气。夫人的话不但没能令她小气,反而更加大为火光: “算了?你说算了便算了?” “哼,混帐丫头的主子果然也是个混帐,拽得二五八万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完,从车里飞出一个什么东西,直衝那地上的女子而来。 那女子下意识要躲,可似乎猛然想起自己腿不行了,只好僵在半途,生生受了这一个臭鸡蛋。 额头被磕青不说,滂臭的蛋液,顺著她清冷的脸缓缓淌下。 黑脸丫鬟看著都呆了。 而女子的脸,快速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杀意,然后徐徐抬起手,擦了擦脸。 “可以消气了吗,这位小姐?”她冷冷问。 细细一听,似乎还有磨牙的声音。 可车上的女子犹觉得不足,还在胡搅蛮缠: “你是你的,你那丫鬟是你丫鬟的,你快叫她来给我赔礼道歉,顶好是跪著磕上十个响头,否则休想我会原谅你们!” 黑脸丫鬟闻言又怒又不情愿,也跟著嚷嚷起来: “我才不要呢,谁要给你个骯脏的娼妇下跪,你不要仗势欺人!” “想当年我们家也是书香世家,身份尊贵,即便是虎落平阳,也容不得你这贱人来侮辱,我跟你拼了……” 黑脸丫鬟虽也是个女子,但身子实在壮实,细细看去也颇高,衝上去就要掀人家的车,马夫赶紧拦住她,可她还是拼命地要撕吧人家的门帘,扯人家的裙袄…… 一来二去,门帘和裙袄没扯下来。 把跟在一旁,鬼鬼祟祟穿著蓑衣蓑帽的男子,身上的蓑衣帽全掀了。 一身精壮的腱子肉,从衣衫里头透出来,再加上对方勇猛强悍的面容,令在场眾人俱是一惊。 好死不死,这会子前头已经放行了,正等著这两拨拌嘴的人搜检呢,一群士兵目光如炬,亲眼目睹那汉子掉了马甲。 而此时,满脸喜色的守將,也正好从门楼上下来,一眼看见对方高大威猛的身影。 至少,八尺之高! “反贼!”守將不假思索便喝道:“拿下他,他便是那个反贼!” 什么? 汉子心中一震,刚要说话,地上却突飞起一阵尘土。 看的人以为是那地上的夫人著急了,刨地奔逃,但只有汉子自己知道,他,他说不出话来了! 他扼著自己的喉咙,想要吼出一个名字,可守城士兵根本没给他机会,直接一群人扑上来,把他围得严严实实…… 守將一路狂奔,抑制不住心中狂喜,连什么魁葵都拋到九霄云外了,满心只想抓住眼前人,好好给自己造一张登天梯…… 而车中魁似是受了冷落不满,撇撇嘴。跟车丫鬟看了她的眼色,只得挤开本排在她前面的残疾妇人,径直对搜检士兵说道: “官爷,我们小姐急著去白马寺进香,恐误了时辰,能否先搜检我等,让我们过去?” 那士兵点不愿意。 因为近日来搜检严格,本应有十来个人分三道,层层搜检。可眼下十几个人都衝去捉拿反贼了,就剩得他和兄弟二人,他们哪担得起这个责任? 不如等那边抓了人,完事了再说…… 他正满脑子小心思,突然感觉手掌心一沉。 跟车丫鬟笑得温柔可亲: “劳烦官爷了,您知道我们小姐的脾气……奴婢也是没办法,权当请官爷喝壶酒。” 岂止是喝壶酒?士兵掂量手中的荷包,感觉能喝半年的酒。 搁谁谁不心动啊。 且那喜红楼的魁,脾气確实不好,这会子已经发小脾气胡乱嚷嚷起来了: “將军呢?叫他来,哄人家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这会子丟丟开在一旁,当我是牛夫人!我再不依他了……” 士兵一听,那还得了?枕边风最是厉害,他们更担不起。 他兄弟也附在耳旁,悄声道: “哥们儿,我看这魁也不可能是反贼,方才我见了一眼,身量可高嘞,且妖媚得不行,哪是那个高贵娇小的公主?” “再说了,人家是將军相好呢,將军火眼金睛,他认证过的,咱们还囉嗦啥?” 就这么著,兄弟俩一合计,陪著笑脸让马车过去了。 马车过去之前,守將无意中瞟了一眼。 魁在车里没见著,但他意外发现,跟车丫鬟的侧脸,有点眼熟。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等——” 他刚想叫士兵拦住他们,包围圈里却爆发出一声喜悦的大叫。 “抓住了!” 【半小时后还有一章】 第482章 前方桑林 前方抓住了反贼,城门这边也与有荣焉,搜检士兵喜笑顏开,看著眼前排队的人,態度都好起来了。 特別是这对可怜的流放夫妻。 沉重的罪,破碎的家,昏迷的相公,残疾的她。 好不可怜啊。 士兵一边嘆息,一边尽忠职守: “你还能站起来不?得站起来看看身量如何。” 妇人面露哀色,摇摇头。士兵更加同情了,但该走的流程可不能少。 於是,他和搭档一左一右,打算將人扶起来一探究竟。 这一扶,便自取其辱了。 “丫的,这贵族女子就是养得好,还没站直呢,都比咱兄弟俩还高了!”士兵嘀嘀咕咕道。 “咬我手,藤床上那半死不活的汉子也甭看了,让他们快点走吧,脸都丟光了……” 而此时,挤进包围圈的守將,正和那威猛汉子大眼瞪小眼。 “不是,你……”那汉子几乎把下頜骨咬碎。 “你有毛病啊!” 守將:“……怪我咯?” “谁知道你一个大將军如此鬼祟,谁看了不怀疑?” “鬼祟你娘!”徐英忍无可忍,爆发猛力挣脱左右束缚,一拳朝守將挥过去:“老子天生就这样!” “啊不是,你才鬼祟,你全家都鬼祟!” 两位將军正要打起来。 但世间之事往往就是如此奇妙,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召唤,他们在打起来之前,无意中看了城门一眼。 那儿,被士兵扶起来的妇人,正在徐徐坐回原位。而她壮实的黑脸丫鬟,拉起草绳,吃力地將主子夫妇往城门外拖。 身量八尺,蜂腰猿臂。 两人眸子猛地一扇。 徐英最先做出反应,握紧大刀便冲了过去—— “站住!” 可眼前那一幕,令所有人下巴惊掉。 本该折了腿的妇人,直接从板子上弹起,捞起黑脸丫鬟飞身而去。 本该半死不活的汉子丈夫,则突然诈尸,拔足狂奔。 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赶上了前头的贩马队,然后骑上马扬长而去! “混帐!”徐英捶胸顿足,气恼不已。 他恨自己瞎了眼,怎么没认出来姜斗植男扮女装,更没想到,躺在地上那个死男人,是打断腿也不会倒下的武將寧世子! 但他更恨倒霉催的守將,生生拖了他的时间,延误时机。 此时,他只能夺过守城军的马匹,领了一支人马,拍马狂追而去。 守將一看,自己立功的大好机会,要被徐英这狗腿子给夺了? 他也不遑多让,跳上自己的青驄马,正要扬鞭。 突然,底下士兵的话钻入耳中。 一个士兵哭丧辩护: “我只当娇小贵气的女子不行,怎知高大贵气的女子也不行?” 另一个士兵,是小头目,破口大骂: “你有没有脑子?哪儿来的高大贵气的女子,高大的他就不会是女子!” “怎么不会呢。”那个士兵又哭道:“喜红楼的魁姑娘就很高大呀……” “你真的是……”小头目气得头顶冒烟,一棍子就要甩过去:“我打死你这个猪脑壳算——” 砰! 棍子打在枪上,发出好大声响。 小头目见自己的棍,居然被守將的枪挡下了,当即不知所措加惊慌: “將军大人,您这是……” 可守將压根没有看他,而是阴沉沉地注视挨骂的士兵: “你,方才说什么?” “啊?”士兵嚇得四肢瘫软:“我、我说什么了?” “你说……”守將的声音越发阴森:“喜红楼的魁……” “哦哦哦。”士兵想起来了:“高大!魁姑娘,很是高大。” 轰。 一道白光,劈向守將的脑海。 哪有什么高大的魁姑娘,他在喜红楼的相好,是个身量娇小的美娇娘! 他终於明白了,为何他觉得那跟车丫鬟那么眼熟。 “来人!”他歇斯底里吼道:“不要去追那三个人!” “去追那魁!不,追那丫鬟!” “她,才是北武王!” 守將领著一支精锐部队,穷追而去。 此刻,他浑身战慄,充满即將迎接重大胜利的喜悦。 徐英去追那三人,有两个可认定是姜斗植和寧司寒,这也意味著……两员大將,都不在北武王身边! 他此时去追,擒贼之功唾手可得! 果然,他们骑马狂奔赶上时,眼前仅有一个貌美男子,抱著小丫鬟纵马前行。 而且两人骑术都很一般,眼看就被赶上了。 守將喜不自胜,狠狠夹了一下马肚: “反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嗷!” 他扬起的手,被打了一下。 一个高大强悍的身躯,从他身边掠过,然后將林嫵一搂,从赖三马上將人提了过来! 赖三大喜: “寧世子!” 守將脸都黑了: 寧司寒怎么阴魂不散? 终究还是他们想得太美。林嫵可不是那种放任自己无防护裸奔的傻子,姜斗植引开徐英后,寧司寒快速杀了回马枪,在关键时刻给了守將一枪。 守將吃痛,队伍略略耽搁,於是林嫵他们又跑出去了一段。 “可恶!”守將气得脸色青白,顾不上手的疼痛:“你们傻站著干什么,追啊!” 属下迟疑: “大人,前方便是桑林了,我们恐怕不好越界……” 桑林? 守將不由得皱起脸。 他跟桑林守將关係不错,但也仅止於一年前。如今,他们颇有些反目成仇的意思,虽然两座城就挨著,但他从来不往桑林去。 一是跟对方关係不好,二是,桑林在雁归山以外,可穷了,不毛之地,他去干什么? 打心眼里就瞧不起。 因此,有要去桑林的,管他是经商的还是当官的,他都会为难一番,也算是给桑林守將一点顏色看看。 不过…… “怕什么?”守將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桑林那守將没什么用,这儿倒是有一支队伍,兴许能为我们所用……” 这样一想,感觉更有奔头了。 一伙追兵重振士气,激情追赶,並且很快追上了林嫵。 可他没想到,寧司寒居然那么强! 此人之强悍,竟然可以带著一个活人,在他千余人的精兵中周旋进出,虽然满身浴血,但始终打不倒。 “混帐!”守將气得大骂,难道就抓不住他吗! 不过,他很快又笑了。 因为,不远处的山岗上,已然出现了一支队伍。 第483章 一桩旧故 为首那人骑著高头大马,用红色髮带束起来的高马尾,在风中飞扬。 一副锦绣面具,在日光下闪著妖冶的光。 如此具有特色的装扮,显然,就是那名声在外的—— 起义军。 守將喜不自胜,一切果然如他所料! 因著桑林守將不作为,桑林都快成起义军的天下了。据说这起义军没別的,就是贪財,守將以为,只要他给点银子,说不定他们还能帮咱们抓住反贼。 太妙了。 寧司寒不是能打吗,就让他跟著数万起义军狗咬狗。 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敌百,敌千,敌万! 守將的心又沸腾起来,高声大喊: “起义军的勇士们!” “此三人乃大魏將军和护国公主,是我的仇人,也是你们的仇人,若你们肯帮我,前后夹击抓住他们,不但你们大仇得报,我还愿意许重金千两,以做酬谢!” 重金千两? 林嫵和寧司寒同时放眼看山顶上威风凛凛的身影,不约而同挑了挑眉。 好值钱啊。 而赖三则有点怀疑人生: 怎么回事,不是说圣子都有神明保佑吗?他咋觉得自己运气有点背呢?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这又给人追上了? 他又没点武功,带小姐逃走还可,但总不能放寧世子去死啊。 这会子还来了个拦路虎,两面夹击,难搞哦。 他正发愁,山岗上的马儿猛然长嘶。 起义军,发起攻击了! 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如疾风一般从山上刮下来,不仅將林嫵三人团团围住,也將守將的一千精兵团团围住。 然后,为首的將领,持戟出列,与寧司寒交上手,打得日月无光! 守將终於是放下心中大石。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知道这起义军贪財,许以千金重赏。这回,寧司寒…… 他不动声色地,给自己的精兵们使了个眼色。 於是,正专注於与起义军將领激战的寧司寒,背后冒出数把刀枪。 守將冷笑: 他可不在乎什么单挑的规矩,他要的,是寧司寒死! 此时,寧司寒被那起义军將领制住,將后背暴露在外,正是行刺的最佳时机! 寧司寒身经百战,天然有著过人的战斗直觉,立即反手將枪往后面一刺。 守將眼睛猛地一亮,他要的,正是此刻。 寧司寒的身前,暴露出来了! “杀死她——”守將吼道:“杀死他怀里的北武王!” 无数的刀尖,又对准了寧司寒的胸前,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守將宛如一个技艺精湛的射手,在箭离弦那一刻,便知自己会不会射中。他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他就这么笑著,看寧司寒仓皇回过头来。而他怀中的林嫵,微微睁大眼睛,眼底映出那无数刀尖的寒光…… 鏘! 数道刀尖撞击在一起,发出激响。 寧司寒往后仰了半个身位,而他怀中的女子,用力按紧他的手臂,自他身上一跳—— 跳到了起义军首领怀里! 在守將和追兵大为震撼的目光中,起义军首领轻巧地环住她的细腰,大笑著转了一圈,声音恣意又温柔: “跳得好!” “颇有王者之姿!” 啊? 眾人懵逼,眾人震惊,眾人想打开自己的脑子! 而后,只见那首领抱紧美人,足尖轻点,腾空跃起,竟踩著寧司寒的长枪,凌波微步往前踏了几步。 长戟一扫。 砰砰砰砰砰! 本要刀插寧司寒的人,齐齐被打歪了脸,东倒西歪倒了一地! 接著,起义军首领自空中落下,正好站在寧司寒背后,两人似是將背后交给对方,居然联手杀起敌来? 而且北武王,还掛在起义军首领的胸前? 守將整个傻眼,这,是什么情况?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他没有时间细想,因为这三人联体,杀得他的一千精兵落流水! “为什么!”守將嘶吼出声,不敢相信。 “你和寧司寒不是敌人吗,怎么会……” “啊。”那起义军首领虽然带著面具,但声音里带著轻笑:“说不上敌人,当年他打了我一场,如今我还给他罢了。” “一桩旧故,不值一提。” “倒是你……” 眼前一闪,那英挺俊逸的首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守將的面前,手中长戟轻巧一翻,瞬间抵上了他的前胸。 守將的眼睛慢慢瞪大。 这个招数,他太熟悉了,太熟悉了。他不由得发起怵来,连声音都止不住地颤抖: “你是……” 首领却是又笑了一下。 他微微垂下头来,以睥睨的姿態俯视蝇营狗苟之辈,马尾从肩头垂落,红色髮带愈发衬得他肌肤胜雪,生来高贵。 而那浅色的唇勾起时,仍旧保有少年意气的声音,瀟洒不羈,澄澈空明。 “別来无恙,孟叔。” “我是——” “赵竞之。” 他缓缓取下了面具。 第484章 閒杂人等 孟虎被一戟叉在地上,犹如被钉住脖子的青蛙,双目圆凸,徒劳地四肢乱蹬。 不用赵竞之下令,部下便心领神会,上前来堵了孟虎的嘴,將人带走。 一队人马也走得乾乾净净,纪律性强的同时,眼色也是够够的。 不愧是赵家的兵。 而赵竞之,抱著林嫵,只觉得抱住了全世界。 虽说现场还有一两个閒杂人等,但小赵觉得无关紧要。在他眼中,四捨五入等於全世界只剩下他和林嫵二人。 秋日不燥,微风正好。 他温情款款低下头来,形状优美的下頜,在林嫵的头顶廝磨。 人还是那个人,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团,一只手刚好可以环住,也方便他將脑袋放在雪白的颈侧,蹭两下。 “久违了……”他忍不住呢喃。 方才还是纵马廝杀、挥斥方遒的赵將军,此刻,却两眼亮晶晶,恨不得摇起尾巴来。 “好想你啊,娘……” “娘们兮兮!”閒杂人等1號,寧司寒直接一桿长枪捅过来:“少对我家主上动手动脚,解决追兵,该解决解决你我的旧事了!” “什么?”赵竞之勃然大怒:“我抱我的娘子,同你有什么关係?” “要说旧事,当初侯府逮人的仇,本侯还要与你算帐呢!” 当年,若非寧司寒带著都中营赶到侯府,赵竞之兴许还能逃脱,但寧司寒来后,他便只能先顾著府中其他人。 虽说这事归根到底不能怨寧司寒,但…… 管他呢! 我们小侯爷是见谁都想揍一顿的! 又思及刚才將將打了一半,根本没有打爽,就去料理孟虎了,赵竞之心头更是一股火窜上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继续打! 於是,他抱著林嫵,再度与寧司寒廝杀起来。 看得在一旁看戏的閒杂人等2號,赖三,摇头嘆息: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唉,小侯爷终究还是吃了异地恋的亏,不知道世风日下,人心险恶。眼下这种情形,怎么能打呢? 依赖三的经验,这时候就应该把林嫵捞起来,直接跑路。 否则…… 咻。 正在激战的赵竞之,敏锐感觉到一股风在移动。他莫名脊背一寒,当即甩开寧司寒,往后一跃。 但已经来不及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余光中的白刃,就在他眼皮底下一挑,径直朝著他的颈侧划去。 閒杂人等3號,姜斗植,来了! 赵竞之震惊之余,不得不弯腰后仰,躲过这神出鬼没的一剑。 而后,手中一空—— 他在千钧一髮之际,將林嫵拋到了马上,自己也纵身上马。 姜斗植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倒是愣住了。 赵竞之纵马奔出安全距离后,扯著韁绳回过身来,眉头逐渐皱起一座小山峰。 “姜斗植,你怎会在此?” 他记得,此人是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也来捉拿林嫵? 可是他在京中的线人说过,林嫵跟他关係还不错,是邻居呢? 难道! 赵竞之面色骤然黑沉。 难道这该死的锦衣卫,竟是埋伏在嫵儿身边的奸贼,原是为了捉拿嫵儿才佯装交好。 纯真善良如嫵儿,遭这贼人骗了! 事情很过分,侯爷很生气,气得正要衝回去给对方脑瓜子开个瓤。 姜斗植突然说话了: “赵竞之。” “放下我娘子!” 赵竞之:…… 这下岂止勃然大怒,他简直怒髮衝冠: “谁的娘子?姜斗植,你在胡说什么?林嫵是我娘子!” 姜斗植轻蔑: “你有婚书吗?哼。” 他哗地扯开胸前的衣襟,上头居然有个艷丽的纹身,赫然,就是一张婚书! “我有!”姜斗植骄傲道。 赵竞之如遭雷击。 那鸡爪子乱舞的签字,可不就是,林嫵的笔跡吗? 表情一整个破碎,他心中绞痛,自己虽然也有纹身,但没写林嫵的名字,他输了,他输了!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林嫵,心碎了! 林嫵赶紧道: “没有盖章。” 赵竞之才鬆了一口气:哦,没有盖章,还好,还好。 完全没去想,虽然没盖章,但是签字了耶,究竟是做了什么才到签字这一步呢,好难猜哦。 信息量过大导致大脑暂时卡顿的小侯爷,只能又和姜斗植周旋了一顿。 最终凭藉出色的骑术,堪堪躲过去,加速逃离。 真是的……赵竞之忍不住在心底发牢骚,今日可是他和嫵儿重逢的大日子,怎么冒出来这么些倒胃口的傢伙? 罢了罢了,甩脱就好了。 不要为此影响心情,这可是他与嫵儿第一次共骑一匹马呢。 爱人在怀,芳草齐眉,赵竞之拥著林嫵,打马穿过草的海洋,只觉得是一场迟来的约会,心情又变好了。 “娘子……” 强劲有力的手臂,扣住林嫵的细腰,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呵气: “你看这天地之间,唯你我二人,甚是诗情画意。” “可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 见崔逖。 华丽的马车停在草丛深处,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閒杂人等4號正端坐其中,好整以暇,仿佛在等人。 赵竞之面无表情地扯了扯韁绳,令马后退两步。 还觉得这样不够,又伸出剑来,把眼前的草咕捅两下,恢復原状。 好了,这下看不见了。 小侯爷自欺欺人地对林嫵展露纯洁无瑕的笑顏: “有脏东西,我们换个方向走吧。” 林嫵:…… 可惜,所谓脏东西,一般都是阴魂不散,死缠烂打的。 赵竞之换了一个方向,又看到崔逖拿著一本书,在吟诗散步,又刻意又隨意,他终於忍不住爆发了。 “崔大人!你够了!” 有姜斗植这个前车之鑑,此时他有点不敢想,不是怕自己想太多,是怕自己想太少。 一个寧司寒一个姜斗植,已经够了…… “不够,怎么能够呢。”崔逖笑吟吟,一只手拿书,一只手执笔:“北武王大业將启,缺个刀笔吏,崔某不才,毛遂自荐,不知北武王,看不看得上崔某?” “看不上,一点也看不上!”赵竞之气得嚷嚷。 眼前这人,明明置身荒野,却穿著华丽,穿金戴玉。头上一顶白玉小冠,如碎星一般的珠玉发链由此垂下,在颈侧晃荡,与那织锦团锦簇袍服交相辉映,显得无比富贵。 令人不由得追忆,这位天子鬣狗,从前,有这么风骚吗? 赵竞之当即感受到一股猛烈的危机。 別看这崔逖文縐縐的,但狼子野心都写在笑容里了,他不是瞎子,谁覬覦自己媳妇儿,他看得出来! “崔逖,竟然连你也……”赵竞之恨死异地恋了。 过去那一年,他到底错失了什么! “侯爷,莫要焦虑。”崔逖笑容和煦,语言亲切:“我等不会排挤你的,虽说三人小组已经满员,但是加一两个候补,也未尝不可。” 这话虽然听起来稀里糊涂,但赵竞之莫名觉得恐慌。 什么,什么三人小组,什么候补? 前面听不懂,后面听不懂。每一个字都认识,但没一句话听得懂。 不管了。小侯爷粗暴地决定:先打一顿再说吧! 然后,朝崔逖袭去! “等——”林嫵刚要出声阻止,赵竞之的攻击,却在距离崔逖咫尺之处,被拦下来了。 草丛之中,传来一声轻哼: “赵竞之,你怎的,一点长进也没有?”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讥讽,熟悉的装腔作势。 赵竞之顿时脸上乌云密布,一双凤眼微眯,如狼目死死锁定在草丛中。 一道光风霽月的身影,閒杂人等5號,缓缓转出来。 赵竞之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五彩繽纷。 “谢、星、河?”他一字一咬牙。 “你来做什么?” 【凌晨发过2章,今晚就只有1章啦~】 第489章 正式认识 寧司寒几个很快也追到此处,五个閒杂人等一字排开,加上一个小侯爷,好多人啊。 林嫵头皮都麻了,有一种偷偷给鱼塘群发消息,结果拉了个群聊的感觉。 更要命的是,这些鱼你瞪我,我瞪你。 然后齐齐转头: “嫵儿,你说句话呀!” 林嫵:…… 说什么,说你们把我分尸了吧,两只手两只脚一个脑袋,一个身子,刚好够你们六个人分。 但话又说回来了,大概会为谁要脑袋吵起来吧。 哎呀,男人的胜负欲真不要太强啊。 脚趾头抠出一套三进三出大宅子后,林嫵硬著头皮开口: “来,给大家介绍介绍,互相正式认识一下。” 认识? 小侯爷脸色很臭,谁要认识他们? 可是下一秒,靖王的手,就搭在他的手上了! 林嫵往两位男子握在一起的的手,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 “这位是辅政大臣,善批奏摺,精通周旋,大事小事一把抓,少谁都不能少他。”简言之,打杂的。 又抓过寧司寒的手,放在靖王手上: “这位是护城司马,能打能扛,单挑之王,文武百官的挚爱,守城门神就是他。”说白了,为百官打杂的。 再抓过崔逖的手,放在寧司寒手上: “这位是判官大人,审查断案,寻驴找马,清汤老爷帮大家,笼络民心全靠他。”也就是,为百姓打杂的。 听到这里,小侯爷:? 嘰里呱啦说啥呢,爷的手要烂了! 他刚想一鼓作气把手抽出来,但被林嫵柔弱无骨的手一捏,他又软了。 接著赖三的手出现在眾人视线中。 林嫵:“老熟人,赖三。” 赖三:?不是,姐,搁我这儿就仨字?没別的可说吗? 绝顶貌美,顛倒眾生,中之魁,嫵媚生香,人见人爱,见开。这些,都不说吗? 但小侯爷一听,脸上雨过天晴。 赖三,他记得的,以前常跟在林嫵身边的管事。侯府抄家那夜,还是赖三冒著生命危险,替他从宫中取回了丹书铁券。 最重要的是,这人,是小舅子嘛…… “原来是你。” 赵竞之的口气马上转圜,亲切甚至有点殷勤,手也不抽了,还把另一手叠上去,紧紧按住赖三的手背: “好兄弟!”他真诚地说。 赖三:…… 林嫵:…… “但是。”赵竞之的画风陡然一转,眼里射出刀光来。 他本就长得精致昳丽,即便在这不毛之地嗟磨了一年,也依然是贵公子的模样,故而素日都戴著面具行事,省得这北边的粗狂糙汉,因这脸太矜贵而看轻了他。 但此时,他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贵气和傲气,直逼在一旁那抱著双臂、垂眉冷眼的人身上。 “应该,不会,也有这个人的事吧?” 这个人? 姜斗植眸色一暗,眉毛和嘴角却挑了起来,风流嫵媚之色瞬间溢出,一张脸艷光四射,很好地詮释了,什么叫过分的美貌自带威慑力。 两个貌美而不自知的人,火四溅地用脸打起架来。 “哈哈。”林嫵尬笑了两声:“这位是……” 她看了看赵竞之,对方有点鬱闷有点生气还有点不堪重负。 他可是新婚夜就被迫和心爱的人分开,而后身负重伤远走北地,孤家寡人在鸟不拉屎的地方苦等了一年多。 好不容易重逢了,结果,娘子变成別人的了? 你怎么忍心啊,渣娘子! 小侯爷气鼓鼓。 林嫵忍著麵皮被针得发烫的感觉,把头转开。 可是转开,又看到姜斗植: 美人圣师煢煢孑立,挺拔的脊背显出几分倔强和隱忍,定睛一看,娘嘞,眼角都红了,双眸一派水色! 看得另外几个閒杂人等扼腕: 好一个心机男,怎么说哭就哭了? 犯规,他这是犯规! 说起来,这是姜斗植最近的心得。 修行之人,擅长领悟。经过万龙河之战那番剖白流泪后,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发现,只要轻弹一下眼皮,就能轻易流出泪来耶。 装可怜求爱抚,老好用了! 就这样,林嫵被两个大美男两面夹击,一个悲情小狗,一个含泪猫猫,左右视线灼热得好像两股热风轮流扇她的脸。 好傢伙,说好的雄竞,结果雄净嚯嚯我了。 没天理啊。 林嫵把心一横,把姜斗植的手也扯了过来,按在赵竞之的手背上。 姜斗植立即如摸了火炭似的,想甩开手。赵竞之也如同被癩蛤蟆摸了,一脸嫌恶。 但一摞手掌最终被林嫵紧紧按住,掷地有声道: “別吵了,別吵了,你是风儿我是吒,尔等皆是我的三头六臂,何苦自相残杀?” “听我一句劝。” “咱们七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赵竞之:…… 五个閒杂人等:…… 充满火药味的重逢,最终在林嫵肚子饿了告终。 七个人八百个心眼子,各怀心事地回了城。 桑林城里,早就有了一座林府,这是林嫵从东傀谷刚回京城不久,处理京中买卖时,让林府下人一齐北上置下的宅子。 余管家,韩管家,鸣翠,王卷早將整座林府收拾得整齐敞亮,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清楚了。又因为有赵竞之大包大揽,大把撒钱,將宅子布置得金碧辉煌,在桑林算是独一份的富贵奢华,就等著林嫵回来验收。 但林嫵一进门,啥也没来得及细看,便急吼吼地往浴房里冲。 要知道这北上逃亡紧赶慢赶,实在没有机会拾掇自己,她感觉自己都发臭了。 也不知道赵竞之抱著她的时候,是怎么克服的? 林嫵不在,赵竞之鼻孔翘上天,直接拂袖离去。 他没空搭理閒杂人等,今夜,他可是有重要安排的…… 京城小分队齐刷刷望著他离去的背影,姿势各异,表情不一。 最后是崔逖將茶盏放在桌上的轻响,將眾人惊醒。 斯文公子仍是笑著的,但眼底蕴含著精光: “诸位,不论此前我等如何不对付,但眼下,才是真正的危机。” “咱们应该摒弃前嫌,好好地,谋划谋划了。” 【今晚只能更一章,对不起啦各位】 第490章 不是夫人 京城小分队开了个小会。 崔逖表示: 到了北地,挑战才刚刚开始。虽然此前林嫵对大家一视同仁,没有偏颇,但到了这儿,平衡岌岌可危。 因为这儿,可是有最危险的,白月光! 一席话听到在场所有人黑面。 靖王脸色不虞:赵竞之那傢伙狗得很,也配称白月光? 姜斗植面容微凝:惨澹白和富贵紫,后者更有存在感吧? 寧司寒则握紧拳头:嫵儿的白月光,不是我吗…… 至於赖三……赖三坐立不安。 说实话,以前他还没觉得,现在大家坐在一块,他就发现自己有点格格不入。怎么说呢,也不是顏值跟不上,就是气场,气场上总莫名矮人一头。 姜斗植就不说了,说多了心酸。 就说崔逖吧,崔逖才学盖世,北上时一边逃,还一边写檄文声討宋家,借宿农户家时,还往鸡窝里塞“北武兴、林嫵王”的条子,可谓到处点火,洗脑能力比圣子只多不少。 但赖三年少怠惰,除了会念经,其他的很一般,在文采方面,跟姜斗植一样,是睁眼瞎。 圣子倒是可以,但圣子的脑子不共用啊。 再说寧司寒,力拔山兮,大魏神枪手,都中营单挑王,槓天槓地槓空气。赖三常常觉得,只要给对方一桿枪,他能把方圆十里的人都打飞。 在这种大力金刚面前,赖三觉得自己娇弱不堪。 至于靖王,人家是王爷,贵气天成,说话又好听,在外头就是行走的桃,在里面则是百官的万金油,怀柔手段出神入化。 赖三:摄政王?夹心饼,狗都不干! 靖王:干!乾的就是夹心饼,狗不干本王干,本王翻著手就是盘。 满朝文武都被他盘明白了。 赖子不想承认,但赖子甘拜下风。 他连名字都差点意思,瞧瞧人家叫什么: 姜斗植、崔逖、寧司寒、谢星河。 而他: 赖三。 过於草率了! 赖三脆弱的心灵受到巨大衝击,他甚至觉得,他好像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在外面,和陈吉一起扫地。 这么想著,他便蔫头蔫脑地溜出去了,对著陈吉长吁短嘆。 陈吉吃惊,这赖三平日里脸皮厚的很,何曾有过这么惆悵的时候? “怎么了,三儿。”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赖三。 赖三把脸从膝盖里抬起来,甚是悲伤: “吉,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们有的能文,有的能武,有的能文能武。小姐如今称了王,他们都是肱股之臣,能为小姐开疆闢土。” “而我……我好像只能做个交通工具,载著小姐飞来飞去。” 他越说越失落,最后抱著陈吉的手臂嚎叫: “吉,原来我是个飞鸡呀!” 陈吉闻言,很是同情,这种心路歷程,他也有过。想当初他面对这个那个的管家,这个那个的小廝丫鬟,个个都是科班出身,背景不俗,他也是这般焦心。 “好兄弟,你是飞鸡,我是马夫,咱们还是好搭档。”陈吉安慰道。 “而且,你无需太担心,毕竟你有他们没有的优势,那就是……” “年轻!” 陈吉两眼闪闪发光: “你瞅瞅你自己,才十七,而屋里那几个,都多少岁了?” “听说男子二十五岁后,那方面便不行了……” “啊?”赖三懵逼。 他虽说年纪比陈吉大一点,但纯情圣子在这方面,实在比不上在市井打滚长大的混小子。此刻他眼神有点懵懂。 陈吉压低声音又叭叭地说了一通,赖三的嘴巴渐渐o了。 “有道理。”他摸摸下巴:“所以,我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侯爷?” 兄弟俩四目相对,思想在这一刻產生共鸣,互相重重地点头。 屋里紧锣密鼓地密谋,屋外悉悉索索地商议。 而毫不知情的小侯爷,正懒懒散散地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拈著一张单子,垂眸端详。 “这些东西……”凤眸微抬,骨节分明的手指弹了弹薄薄的纸张:“不够好,换一批来。” “爷记得库房里还有些东西,是祖父在北地攒下的,这会子正好可以拿出来……” 余歌应下。 他和余管家虽然拿回了卖身契,但是离府不离心,余管家在京城当线人,余歌则一路追隨赵竞之到了北地,如今还干著长隨的活,已是越发成熟稳重了。 “爷,小的还有一事要报。”余歌谨慎道:“北地那些个乡绅,今个儿都往府里送东西,说是给北武王接风,该如何处理为好?” 哦? 赵竞之本心不在焉地在瀏览其他的礼单册子,这会儿嗤笑一声: “果然是老狐狸,鼻子也是灵得很,嫵儿这才到多久,他们就闻著味儿来了。” “不过。”他微微偏头,侧目看了余歌一眼,看得后者后背瞬间僵直。 而后才略带凌厉道: “这事,应当稟告王上为宜,为何来寻我?” “下次可要记住。” 虽然好似平平淡淡的一句吩咐,余歌却后背被汗浸湿,这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他估错了林嫵在赵竞之心中的位置。 那可不是夫人。 是王上! “小的知错,小的明白了。”余歌既惊惧又懊恼,赶紧道:“小的这就去报王上。” 而后赶紧退出去了。 余歌自小跟在赵竞之身边,能迅速领悟到他的意思。可一旁的起义军副將就不一定了。 他们跟著赵竞之这一年,自然是心服口服,因此见赵竞之竟真称呼林嫵为王上,心里不仅诧异,还有点不舒服。 於是,小侯爷无脑粉委婉提醒: “侯爷,如今北地是您做主,若是事事稟报夫人,岂不是乱套了?未免有些没了尊卑……” “嗤。”赵竞之直接嗤之以鼻:“什么尊卑不尊卑?別把京城那一套端到这儿来,你也是在这儿待了几十年的老將,怎的这么糊涂?” 哎呀,侯爷这脑子怎么时灵时不灵的!副將急了。 “侯爷,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的意思是……”他咬了咬牙:“夫人,夫人她是个女子呀,女子称王本就大逆不道,难道……” “她还想压您这个夫君一头吗?” 第491章 不请自来 压我一头? 赵竞之眼神飘忽: 也不是不可以……其实,骑在头上也行啊…… 咳咳咳。 在北地洁身自好一年多的小侯爷,面色微红,深刻反省自己作风不正,尷尬地咳了几声后,蹙起两条秀美的眉毛: “女子?女子怎么了?” “赵家歷代將领中,不乏女英雄,先祖母还曾三次深入敌军,救出魏高祖。若非我和长姐被拘在京城,此时,长姐说不得也是北地的无冕之王了。”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不免有些黯淡,不过很快又恢復寻常,面露沉思。 “虽然,嫵儿称王,我亦是吃惊。” 能不吃惊吗,他满心思以为,男子成了婚,当人相公,以后就是要给媳妇挣银票,攒家业,买珠宝首饰。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大展宏图,就跌落枝头。 初到北地时,他曾经消沉过,觉得人似乎生来孤独,他在锦绣堆富贵场中,热热闹闹地走了一遭,最后割肉剜骨,孤身被逐到边疆。 天地之间,唯余自己,不知何来,不知何终。 他救不了自己的家族,救不了自己的姐姐,甚至只能將心爱的人扔在那吃人的京城,无能为力。 本想给林嫵幸福,却没想到……媳妇没跟自己过过一天好日子,临到头,自己倒吃上媳妇的红利了? 自己这条命,是林嫵给的。 自己的兵,如果没有当初林嫵在马车上那一番鼓励,他就不会坚持最后一口气,撑到了北地,寻回赵家旧部。 自己脚下的桑林,也是林嫵当护国公主挣下的。 林嫵从一个小丫鬟,一步步走到商女,走到侯夫人,侯夫人当不成败走运城,结果还能逆风翻盘,当了乡主、县主、郡主、公主,如今,自立为王。 牛,太牛了! 北武王的小娇夫面露狂喜,脸上无比光彩,儘是骄傲之色。 “女子称王……”他抬起精致的下巴:“確实罕见。但正因为罕见,你们不觉得……” “与有荣焉?” 称王!那可是王! 赵竞之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他们赵家没做到的事情,他媳妇做到了,他沾了媳妇的光! 果然他赵竞之慧眼识珠,没看错人。 他捞著了! 越想越觉得祖坟冒青烟,小侯爷恨不得马上给林嫵操办一个封王仪式,登台祭天,大宣特宣。 只恨北地鸟不拉屎,桑林城就这么点人,打马游街都不够排场。 小侯爷空有一身財力却无用武之地颇感遗憾。 而副將则一脸无语: 换个角度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但是…… “你们无需纠结,她会自己证明一切。”赵竞之敞开坐在椅子上,一只手隨意地叩著桌子,薄唇微勾:“还真当大魏江山是一块发糕,谁来都能切走一块?” “她能做到,那便是她有真本事,日后你们自会明白。” “再者。”他的眼神又险恶起来:“光看在她身边转的那几人,便知她非池中之物。” “姜斗植、崔逖、靖王,哪个不是惊世之才,皇帝费尽心思手段才笼络在座下,饶是如此,他们尚且不肯对皇帝完全尽忠,如今却能拋了一切,到这荒凉之地来。” “由此可知。”他面色鬆快些许,眼底满是讚赏:“爷的嫵儿,不容小覷啊。” “只是……”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玩味中又带著不服输的劲儿:“太过招人,也是个烦恼。” “你们担心爷被压一头,爷却要担心,轮不著我……” 一番推心置腹后,副將似懂非懂。 但至少,赵竞之的態度,他明白了: 不服?不服憋著。 总有一天,小爷的媳妇会让你们知道! 那还能怎么办,憋著,等唄。副將悻悻地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但赵竞之却是把自己给勾起来了,此时心情大好,径直站了起来,抖抖袖子衣摆,眉眼含星: “罢了。还是爷自己去挑吧。” “自己娘子的事,怎么能假以人手呢。” “况且……”旖旎笑容猛地一收,矜贵的脸变得阴鷙:“还有几个没眼色的东西,要爷安排安排呢。” 小侯爷在库房里酷酷忙活了一整夜。 第二日,等林嫵休息充足后,迎来了一个盛大的家宴,名曰接风洗尘。 珍饈美酒,载歌载舞,月下对酌,情意绵绵,心灵相贴,互诉衷肠。 这都是小侯爷想像的。 实际是: “崔逖,你,你怎么回事?”赵竞之瞠目结舌。 一个光芒四射的男子,在眾人惊呆了的视线中,信步閒庭而来。 惊呆,是真惊呆,下人们手中的扫把、茶盏、菜餚都拿不住,纷纷掉落。而小侯爷的眼珠子,也差点掉地上了。 昨日见到对方穿金戴银的风骚样,赵竞之心里头就有了谱,特地让人在给崔逖收拾屋子时,“不小心”推倒蜡烛,把那些华美的衣裳,都泼上了水,一时半会穿不了了。 他倒要看看,崔逖这傢伙没了行头,还怎么勾引人? 不曾想,对方竟然…… “啊。”崔逖泰然自若,笑意坦荡:“崔某房中无故遭祸,衣裳湿了不少。但今日是王上的好日子,崔某不得不盛装出席,以表敬意,只能出此下策。” 赵竞之瞳孔地震: 不是,哥们儿,这是你光著上身,掛金掛银的理由吗? 只见崔逖上身赤裸,皮肉白得耀眼,一条金玉斜襟自肩膀没入侧腰,其上点缀无数珠宝,令人目不暇接。背上一条交错如满天灿星的背链,隨著走动晃动不已。脖子又层层叠戴了几条项链,手臂箍著闪闪发亮的黄金臂环,腰间还环著叮噹作响的蹀躞。 简直如男伶一般,色气满满;又似金玉堆里生出来的公子,富贵吸睛;与他素来斯文卷气的形象,大相逕庭。 最直接的效果是,林嫵从屋里瞟一眼,就瞅见他了: “崔大人?” “怎穿得这般少,十月已是寒凉了,小心风寒,快快进屋。” 赵竞之:…… 道德在哪里,世家公子的底线在哪里,背链的购买店铺在哪里! 他万没想到,自己毁了崔逖的衣裳,倒给了对方放浪形骸的理由,恬不知耻施展男色,毫无风度狂秀珠宝。 他中了崔逖的圈套。 他被资本做局了! 第492章 只能靠你 “烦人!”小侯爷忍不住骂了一句,吩咐余歌:“去地窖里取几块冰来,放在崔逖背后,看冻不死他。” 余歌应下了。 赵竞之气咻咻,刚要进入內堂,寧司寒又一步並做两步走,火速衝过来。 他面色一黑,喝道: “寧世子留步!” “今日是我的家宴,不接待外客。” 可寧司寒不但没留步,步子还加快了,五秒钟肘击十个下人,硬是闯了进去: “我不赴宴,我找我的狗。结婶,结婶,你在哪儿?” 说著就跑进去了,並在看到白色下司犬正蹭著林嫵的小腿摇尾巴时,很刻意很做作地惊呼: “咦,嫵儿,你怎在这儿?” 林嫵装作没听到外面的官司,笑道: “寧將军来了,来人,添座。” 小侯爷简直要心梗。 他就不明白了,这些人平素在朝堂上,一个个正儿八经威风八面,怎么一年不见,一个个都没脸没皮的? 他只能告诉自己: 这两个也就算了,他俩一文一武,多少对嫵儿有点用,留著就留著吧。倒是靖王那傢伙,听说只会批批奏摺,传传话,这种人能有啥用,裁员从他开始! 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今早就派了副將去他房中,拖住他,看住他,定不叫他有机会出现在今日这宴…… “靖王呢?”林嫵突然问。 赵竞之:??? 林嫵徐徐打开一个帖子: “昨夜靖王递了帖给我,说是有关於京中形势的要事要议,但我昨夜睡下了,便没能见他。” “如今他在何处?来人,將他召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赵竞之:…… 靖王春风满面地来了,进门时还瞥了小侯爷一眼,仿佛在说: 知道批奏摺的重要性了吗? 本王批的不是奏摺,批的是通往君心的通行证! 死对头大摇大摆进去了,小侯爷心碎一地,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头號情敌没来。 后知后觉的赵竞之,对所谓婚书进行充分调查后,得知了东傀谷婚礼这件大事,气得差点心梗,姜斗植也因此荣升为他心中的头號情敌,卑鄙,无耻,心机狗! 故而,今日接风宴,姜斗植是重点盯梢对象,小侯爷就差把他臥室的门窗都钉起来封死了。 所幸下人来报,姜斗植今日连房门也未踏出过,赵竞之的心多少鬆快些。 眼下也要开席了,姜斗植定是来不了了,哼。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赵竞之心想。 然而,当他迈进內堂—— “这,这?”小侯爷目瞪口呆。 原计划给自己留的,离林嫵最近的座位,此时居然坐了一位超绝美人。 “这谁啊?”他忍不住吼出声。 对方嫵媚风流的桃眼,只是微挑了一下,翘唇那抹笑意不变,仍不急不缓地给林嫵倒酒。 但一张口,却是: “真是辛苦了侯爷为我娘子张罗的一桌好菜,侯爷辛苦了。” “门口还有个位置,侯爷,请入座吧。” 赵竞之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怎么没人告诉他,这姜斗植还是个女装大佬啊。 还让他去坐门口,该死,姜斗植倒安排起他来了,以男主人的姿態自居? 忍无可忍! 就这样,五个在编情敌饭也没吃,打起来了。 好在他们有点眼色,怕影响林嫵吃饭,没在內堂打,挪到院子里才大打出手。 激烈得,林嫵连赵竞之安排的歌舞也叫停了,一边吃一边欣赏院子里真刀真枪的火拼。 本来还只是四个人找赵竞之麻烦,后来大家心里头的火被勾起来,彼此都有点旧怨,索性这次一併解决了。 如此这般,寧司寒打姜斗植,姜斗植打赵竞之,赵竞之打靖王,靖王打姜斗植……崔逖武力欠缺,游走在边缘,捡起什么东西就打,打中谁算谁。 讲究的就是一个无差別攻击,重在参与。 混战之中,赵竞之好不容易暂时脱身,跑回来,郑重地把手放在赖三的肩膀上: “三弟,爷只能靠你了。” 赖三满脸诚恳: “好的呢。” 赵竞之一心託孤: “群狼环伺,你得帮爷看著点。” 赖三眨眨眼睛: “必须的。” 赵竞之殷殷叮嘱: “千万,千万別让居心叵测的人靠近她!” 赖三肃然起立: “那肯定!” “保证完成任务!” 小侯爷终於彻底放心了,再度投入战局。 赖三双目大亮,像个蝴蝶舞到林嫵面前,腰身扭成麻: “小~姐~吃饱了吗~” “听闻这桑林城有夜市,咱们一起去~逛夜市吧~” 於是乎,等五个情敌打得筋疲力尽,终於休战,回过身来发现,內堂空无一人。 赵竞之晴天霹雳: “这怎么回事!” 桑林城中。 此处虽然只是个边陲小城,但因著往来商客较多,倒也不失繁华,入夜后仍旧灯火通明,比之白日里,更有一番风情。尤其是秦楼楚馆,入夜后愈发欢声鸟语,弦乐飘飘,香风能传出十里地。 林嫵被那风一吹,本来就喝了几杯酒的脑子,顿时迷糊了。 “来呀,三儿!”她猛地抱住赖三的手臂,两只眼睛晶亮晶亮:“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可赖三哪里还听得到她说什么? 那柔软身躯贴住他的手臂时,他的脑子便轰地一声。 再低头看看那张双颊酡红的小脸,醉里含媚的小眼神,他便出现了躯体化反应,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说话也开始大舌头。 “啊、啊。”他的意识一片混沌,满眼只有林嫵那不住张合的小嘴。 嘖,好水润噢。 他忍不住舔了舔下唇。 也不知道咬一口,是什么味道,听说女子的嘴巴是蜜味儿的呢…… 等他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两人已然矗立在一栋华丽的高楼之下。 赖三震惊: “等等,小姐,你带我来……这儿?” 微醺的林嫵异常奔放,衣襟都自个儿扯鬆了。反正这边疆与京中不同,人人都比较豪放,没那么多规矩。 久居京城的林嫵,已经压抑自己太久,如今终於能摆脱横亘在头上的铡刀,摆脱那些封建礼教的条条框框。从现在起,她不是谁家的丫鬟,谁家的小姐,谁家的贵人。 她是她自己,林嫵。 她是北武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就是要来这儿!”林嫵点点头:“今夜,让我们,放飞自我!” 两个时辰后,桑林最大的男馆,被五个满身煞气的男子踢门而入,直接把老鴇嚇瘫到地上。 “你说什么?”五道怒吼同时响起。 “她点了十个小倌……” “彻、夜、褻、玩?!” 第493章 你们来啦 五个男子如失控的野马,爭先恐后往楼上冲。 可惜楼梯就那么宽,他们各个又都是肩膀头子比別人宽的大个子,全涌到楼梯口,便堵住了。 赵竞之烦躁: “谢星河,你闪开!”这臭不要脸的,挡在他前面做什么? 靖王亦板著脸,是他不想闪么,寧司寒绊著他的腿啊。寧司寒这个体量,谁搬得动? 寧司寒就更无辜了,他是没想到,崔逖素日里看著身板不显,但腿脚倒是灵活,一直在他面前忽闪忽闪,而他虽然鲁莽,却不是那等无理之人,即便可以一掌將人拍飞,他也没好意思…… 最后还是姜斗植拔得头筹。 他厌倦了跟这群臭男人拉拉扯扯,纵身一跃,踏著扶梯栏杆,径直跃到楼上去了。 可把还在楼梯口摔角的四个人嫉妒坏了,眼睛通红: 凭什么!凭什么他姜斗植什么都会? 都说老天爷给谁打开一道门,就会关上一扇窗,所以姜斗植关哪儿了? 好气呀。 他们发著牢骚,终於抱团挤到楼上,这才发现姜斗植被关了哪扇窗—— 他的女装扮相太过美艷,惊动了整栋楼的小倌。他才上楼,就淹没在小倌的海洋里了。 蜀道男,难於上青天。 他一步也走不动了! “哈哈哈哈!”赵竞之笑死,总算见著这个自大臭屁的锦衣卫吃瘪了。 爽! 恣意不羈的小侯爷给了姜斗植一个“好好享受”的眼神,大摇大摆走了。另外几位姘头紧隨其后,终於来到老鴇指定的包间前。 而此时,赖三正背靠著紧闭的门站著,脸上既无偷家的喜悦,也无独占的欢愉,更没有风流半夜的心旌神盪。 非要说的话,其实有点惊慌失措,劫后余生。 仿佛,他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赖三!”最生气莫过於赵竞之,他是多么地相信小舅子啊。 却没想到,家贼最是难防。 赵竞之正要跟赖三理论,却被崔逖一把按住肩膀,把人掰到一边,然后自己取而代之站到最前面: “王上可在里面?”他问。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还有……十个小倌?” 面上依旧带著笑,但笑里又藏著刀。 赖三支支吾吾,还死死挡著那个门呢: “是……但你们最好,別进……” 话还没说完,紫色残影就从数丈之外席捲而来,一个小倌惨叫著扑进赖三怀里,差点来了个面对面的天外飞啵。 尊贵的紫嘖面如锅底,从天而降: “没用的东西,还囉嗦什么?” 一双狐狸眼仿佛將光实体化,透进赖三体內,恨铁不成钢: “你好歹也护著王上些,竟留她与十个污浊男子独处,万一……” 话音未落,屋里便响起了令人虎躯一震的声音: 啪! 啪啪! 啪啪啪! 五个男子眼角裂到后脑勺,瞳仁里先是不可置信的震惊,而后是不可承受的痛心,接著是不可弥补的破碎…… “不可能,不可能……”不知是谁先喃喃了一声。 这回,没人爭先后了,他们出奇地团结一致,五条腿不约而同地弹出来,用尽全力一踹—— 砰! 遭受重创的门,轰然大开,激起哇声无数。 “哇!” 屋里十个动作僵硬的小倌,齐刷刷转过头来,眼含热泪望著来客,哇哇大哭: “终於有人来了,哇呜呜呜呜……” “救命啊,爷!!!” 他们本是男儿郎,只接女客的,但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谁能救他们脱离苦海,谁就是他们终身的倚靠! 这阵仗,直接將五个杀气腾腾的俊男看傻了。 而赖三,一手遮眉,没眼看: “就叫你们別进去吧……” 十个小倌哭爹喊娘地站开后,终於露出位於后头的林嫵。 她拎著一根短鞭,小脸醉得泛出淡淡粉色,眼角满含水意,又媚又凶地嘟著嘴。 “怎么回事,怎么停了?”她不高兴道:“外边发生的事跟你们有关係吗?一点也不专心,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小倌。” “快,屁股微撅,膝盖半曲,立起足尖,胯摆起来,左-右-左-右-左-右……你!” 她一鞭子打在一个小倌的屁股上,啪地一声。 “屁股绷这么紧干什么,要鬆弛,鬆弛懂不懂?” “记住,一定要跳出鰥夫的悲情,痴人的迷茫,身陷青楼的淡淡忧伤,渴望被爱的欲说还……” 她將十名小倌逐个打过去,不是嫌这个太紧张,就是嫌那个太僵硬,亦或是嫌人家舞姿不够丝滑,一点也不像科目三,像中了毒的印度阿三。 门外五人,看得都呆了。 赵竞之异地恋太久,对自家娘子的凶残一无所知,识別不了前方险情,此刻懵懵地,还想喊人呢。结果被靖王一把捂住嘴,低声道: “蠢货,闭嘴,快走!” 他可是见识过被林嫵特训后,去色诱德隆公主的猛汉的。林嫵有这样的手段,看起来又对这群小倌很不满意,万一…… “等等。”一道清脆的女音响起。 靖王的脊背从尾椎骨凉到后脑勺。 果然,林嫵欣喜道: “啊,你们来啦,真是太好了!” 她正愁没有好又高又帅身子还灵活的男人用呢,这男馆的小倌,质量太差了,派不上用场。 “你们听我说……” 林嫵把他们都拉进屋里,並把门关死,而后低声道: “听闻今夜,几位乡绅的夫人在此小聚,我有意通过他们,拉拢本地势力……” 乡绅就是地头蛇,看著只是一群富商,但在北地这种边陲之地,天高皇帝远,富商手里有钱,便会养私兵,而且他们牢牢把控本地的经济命脉,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捏住当权者的喉咙。 所以人家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虽然林嫵可以凭著赵竞之的起义军,將桑林踏平。可踏平以后呢? 但凡做过买卖都知道,生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圈子,纵使林嫵用兵权勉强压得这几个人低头,但若是他们就此撤出桑林,並拧成一股绳针对桑林,这座联通西北、北地和中原的贸易之城,就会沦为废城。 资本虽然可恶,但被资本遗忘的地方,將毫无价值。 林嫵深知,枪桿子底下。方能出政权。她称王的依靠,便是兵权。而养兵,需要大量军费。 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钱。 若想在桑林发家,首先,得使桑林壮大。 第494章 看好你俩 “桑林几大乡绅的夫人,今日给我递了帖子,说是在明月楼设了宴,为我接风洗尘。”林嫵说。 赵竞之一听,便拧起眉头: “什么?这几个老东西,竟如此无礼?早知如此,小爷连他们的人也不叫进来,当初就应该打一顿赶出去!” 其他人面色亦不佳。 林嫵是作为北武王到此,理应由乡绅自来拜见才是,叫后宅內眷邀约,是什么意思? 无非还是將林嫵与深宅妇人等同视之。 “他们倒是老奸巨猾。”林嫵微微笑:“以自己的名字递了礼物,姿態做足,又让內眷相邀,试探我的態度。” “我若是应了邀,那便是自降身份,不堪大任。我若不应,他们也不怕我恼,反正已经送过礼,只当邀约是內人自作主张罢了。” “但是……呵。” 林嫵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平素淡淡的表情,在酒气的熏蒸下,显出几分厉色。 “本王的心思,岂容他们揣测拿捏?” “是极。”靖王是皇室宗亲,最知这个道理,表情阴沉:“揣测君心,亦是一种试探,更是一种轻视。” 而姜斗植面色冰冷,十分不耐,拇指轻轻一推,便將手中刀推出刀鞘三寸,寒光刺目: “废话那么多,杀了便是了!” 崔逖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笑盈盈: “非也,非也,姜大人怎如此衝动,看问题未免太表面了。从前在东傀谷,肤浅些也就罢了。今后要为王上效力,可不能再这般……脑袋空空。” 姜斗植:……要死啊你这个脑袋黄黄! 不料,林嫵却点点头。 “確实如此,自古以来世人轻商,但商人之道,却能匯通天下,不可小覷。若能好好利用这股势力,天下便在我等手中。” 所谓商贸,核心在於流通。 如果说朝廷所修的官道,是四通八达的实体化,那么无处不在商贸,便是无形中的四通八达。 只要有利益,商人的触角牴达世间所有地方。 那么,掌握了商人,便是掌握了经济,资源,信息,甚至人心…… “如今我们进驻北地,最大的问题,便是此地资源短缺,尤其是粮草不足。而此地偏挨著盘於部落,常常被外族骚扰掠夺。若是盘於部落在外发起攻击,大魏朝廷又趁机从內部拦截,我们將陷入困境。” 林嫵一边思索,一边说。 如今她虽然拥兵自重,但麾下兵马,不过北武军五万人,加上宋家军五万人,东傀谷在西南倒是有点,但也不过十万人。总计不过二十万之数,单拎出来看是很多,但与大国动輒五十上百万相比,过於单薄。 就说大魏,单是宋摧一人,当初就有三十万宋家军。再加上寧国公的镇国军,以及江南王等小卡拉米,这里几万那里几万,加起来也有百万雄兵了。 他们若真卯起劲来攻打北地,林嫵这小几十万兵马,顷刻就会被踏成肉泥。 “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养兵。”林嫵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 她对自己眼前的形势,看得很清楚: “养兵不易,需要人,需要钱,需要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以当前的局势,我们断不能夜郎自大,还是得多方斡旋,好好经营方是。” “而商人,便是值得我们维护的一方助力。” “若是能以利益诱之,让商人为我们所用,那么桑林不仅有机会大发展,我们还能通过商人的路子,获取战略物资、粮草兵器、各地情报。” 林嫵笑笑: “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若说方才,大家还有点嘮嗑的心思,那此时,便是齐齐肃然起敬。 林嫵这番分析十分透彻,甚至比赵竞之这个已在北地潜伏一年有余的人,还要清楚当地的局势,一针见血。 大家不由得心服口服了。 在这种场合,崔逖总是能第一个找到角度: “王上英明,所言极是!” 他来时虽然往身上披了件薄纱,但那透肉的质地,更显得色气诱惑。偏他为表敬意,还端起酒壶,走到林嫵身侧,弯下腰来倒酒,附在林嫵耳边轻笑道: “昔日曹操煮酒论英雄,今有王上论国事,崔某便以薄酒一杯,叩谢王上。” 这一通操作,可谓姿態够低,嗓音够低,领口……也够低。 金光灿灿中两点红都被人看完了。 气得其他男嘉宾脸上五彩斑斕,这世上怎有如此毫无底线,张嘴就是舔脱衣就是现的人? 早知道他们也这么穿了! 姜斗植咳了两声,脱下外衫,只穿一个粉紫色的肚兜,长长的流苏耳环垂在平直的锁骨上,吸引著人的目光往那一个诱人的小坑看。 他漫不经心撩开垂在肩头的一缕长发,轻佻的狐狸眼微微上扬: “正事还没谈完呢,喝什么酒?胡闹。” “王上。”他一把夺过几乎已经递到林嫵手边的酒杯,注视这林嫵的双眼,含笑道:“王上需要在下做什么?” “在下,鞠躬尽瘁。” 崔逖:…… 在旁边看了半天的赵竞之&寧司寒&靖王&赖三:…… 要不说人家是兄弟俩呢。 一条藤上结出来的瓜,连明里暗里的献媚,拐弯抹角的勾引,都是一个路数。 咱这是输在起跑线上了! 耿直四人组一败涂地,面色灰白。 还好林嫵接下来的话,令他们柳暗明: “两位大人有如此绝无,本王甚是欣喜。”林嫵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而后,一边手抓住一个人: “既然这样,乡绅夫人那边,就由你俩去搞定吧!” 崔逖:? 姜斗植:?? 林嫵循循善诱: “这些商人都是老油子,敢用自家夫人来试探我,那我必不能拂了他们的美意。” “我本想赏他们夫人几个小倌,噁心噁心他们,谁知,这几个小倌实在不如人意,连我最喜爱的舞蹈都不会跳。” 她摇摇头,满脸可惜: “这等人如何能技惊四座,为我爭场面?算了算了,那还是……” 灼热的视线落在左右两侧,兄弟俩顿觉不妙,那柔弱无骨握著他们的小手,宛若烙铁一般烫著他们的掌心。 “那还是。”林嫵双目狡黠:“你俩去吧。” “你俩又高,又帅,又有气质。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看好你俩!” 崔逖&姜斗植:…… 赵竞之&寧司寒&靖王&赖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95章 一个不够 赵竞之喜形於色,拍著桌子第一个笑出声: “王上,果然慧眼识人,在扮小倌这块,崔逖和姜斗植是最佳人选,无人能出其右!” “一个裸身勾人,一个扮靚爱俏,不得把那些乡绅夫人给迷死啊。” “两位大人,加油!” 他甚至自斟了一杯酒,在崔逖和姜斗植面前一晃,也不管人家搭不搭理他,兀自高高兴兴空杯了。 另外几个憨憨,虽然没有这么明目张胆地幸灾乐祸,但一个望望天,一个看看地,还有一个捂嘴在咳嗽。 都在憋笑呢。 两兄弟没想到自己能吃那么大的亏,就连天崩於前都要笑嘻嘻的崔逖,笑容也减了几分。 不过,权臣终究是权臣,多少有点力挽狂澜的手段,逆风翻盘的脑子。 他很快又笑得无比和煦,对林嫵温声道: “王上好计策,臣定当全力以赴。” “不过,臣尚有小小提议。” “既然王上有心要重用这些乡绅,那么面子上,终究还得过得去。若是我二人以小倌之身,陡然去打他们的脸,只怕他们表现顺从,心中怨懟。” “倒不如……我二人领著原先那几个小倌,前去会会夫人们,如何?” 哦? 林嫵不过稍稍一想,便知晓了崔逖的意思,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你们俩……” “对。”崔逖微笑,春风得意:“既然他们派了內眷来邀,王上亦派內眷应之,既不失礼於人前,又能起震慑之用。” “我与崔大人,便斗胆充一充……王上的內人吧。” 姜斗植:? 山不转水转,崔逖,我的好大哥! 赵竞之&寧司寒&靖王&赖三:!!! 娘的,就这么被他俩混上编制了,好歹毒的两个人! 兄弟俩眉开眼笑地走了,剩下四个汉子蔫头蔫脑地坐在桌子旁边,尤其是赵竞之,深觉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明明自己是最先开始走流程的,怎么就被人卡位了呢? 他才是嫵儿的內人好吗? 他们拜过堂的! 寧司寒也很委屈,他还跟林嫵上过床(字面意思)呢,这白月光,没有一点优先权吗? 靖王更是眼底晦暗不明: 看来,埋头苦干的不如能说会道的,奏摺批成老眼了,也赶不上人家的桃眼狐狸眼,这老黄牛,是做不得了…… 还有赖三,赖三心里发苦: 自己和小姐相识於微时,当年早点开窍多好,糟糠之夫不下堂,今日他不就稳坐大婆之位了? 若是这般,如今桌上这一圈都不足为惧。 本大婆一日不死,尔等终都是妾,哼! 四位大帅哥心思各异,表情精彩,但无一例外,都散发著丝丝缕缕地哀怨,挤眉弄眼,鼓腮咬唇,是不是给林嫵拋一个委屈的小眼神,屋里堪比咒怨现场。 林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搓著手臂道: “別急,別急,见者有份,你们都是我的內眷,好不好?” 咦? 四人脸上多云转晴,心也不酸了头也不疼了,一口气在脑海里取了八个孩子的名字,一张张俊脸上洋溢的殷切: “真的吗,王上?你可不要骗人。” “自然是真的。”林嫵重重点头:“君无戏言!” “等会儿有人来,你们就……” 果然如林嫵所料,两位內眷领著小倌,大摇大摆闯进乡绅夫人的宴会,惊起哇声一片。 首先,是这两人长得太好了。 一个谦谦君子,斯文卷气,笑容亲切,令人不由得沉溺其中。 一个狐媚邪气,风流放荡,越冷越勾人,让人忍不住倒贴。 与他们相比,整座男馆的小倌,都黯然失色。 但说到小倌,乡绅夫人们很快又迎来了一盆冷水,因为这两位神姿雅貌的大帅哥,客气又不容拒绝地告知他们,这是北武王给她们的赏赐? 向来只有上位者给臣民赏赐美人,哪有给臣民的夫人赏赐小倌的,乡绅夫人们一个个都呆傻了,手足无措。 而这个消息,自然马上就传到了乡绅大老爷们耳中,將他们打得噼啪响的一手好算盘,全都蹦到自己脸上: 北武王这是什么意思? 说她不高兴吧,她也没派人来斥责他们,甚至让自己的內眷去赴约,礼仪上没出一点错。 说她高兴吧,这几个小倌,简直是挑衅他们作为一家之主,当家爷们儿的威严! 乡绅们一下子明白了,噢,北武王这是在敲打他们呢。 敢用后宅来试探她? 那么她就往你们的后宅,扔几根搅屎棍,让你们被后宅反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哎呀,真是失策,失策了! 乡绅们,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捶胸顿足恨自己自作聪明: 自己怎么会理所当然的,以为能够从水那么深的京城拼杀出来,自立为王的女子,“只不过是个女子”呢? 正因为她是女子,能走到这一步,才说明她更有过人之处。 看走眼了,看走眼了呀。 这下,乡绅们一个个都坐不住了,大半夜的连衣服也没更,匆匆穿了鞋便往男馆来。 一是负荆请罪,二是亲自探一探,看看这北武王是何许人也,是敌是友,如何能搭上这条大船,亦或是……掀翻这条大船? 满怀心事的乡绅们从四面八方而来,然后在男馆门口撞了头。 “白老爷,你看这回当如何?”一个小乡绅忧心忡忡问。 白家是桑林一带最大的氏族,亦是北地商会的老大哥,重商户对他家马首是瞻。而今白家家主,人称白老爷,便是眾人的领头羊。 如今危机在前,大家自然指著他拿主意。 而白家家主年纪约莫五十,合中身材保养得十分好,面容矍鑠,一双眼睛里透著精光。 听了小乡绅的话,他先是骂对方自乱阵脚,大惊小怪,而后捋著鬍鬚,沉吟道: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 “自古以来,官商勾结便只有一条纽带最为靠谱,且让我试她一试……” 於是,白老爷领著一群乡绅参见林嫵,在酒桌上推杯换盏,气氛逐渐热络时,他拿著酒杯站了起来。 “王上蒞临宝地,草民诚惶诚恐,北地贫寒无长物,没有什么好东西可进献给王上,草民甚是心焦。” 然后,他咳嗽两声,一个高大俊秀的男子,含羞走了进来,朝著林嫵便下拜。 白老爷笑笑,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为此,草民左思右想,只能献出吾儿。若他能进入王室侍奉,便是王上赐予我们桑林莫大的福分。” “跪请,王上纳下!” 说完,一群乡绅呼啦啦离了座,大跪特跪,高呼: “跪请,王上纳下!” 一边跪,一边还乜著眼偷看座上的林嫵,不知道这位所谓的北武王,对结亲这一事,是怎样的態度? 自古以来,结亲便是结盟,上位者要臣民安心,无不以结亲为笼络手段。 而下位者要忠诚,亦需要上头人用血脉做把柄。 不知道这北武王,敢不敢在自己身边,放一个商户之子? 眾人按下心中汹涌的风浪,只等林嫵给一个答案。 而林嫵,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不但没有临时被赶鸭子上架的窘迫,也无被强塞男丁的愤怒。 她甚至,还笑了一下。 “各位实在太贴心了,王室如今正是缺人呢,白老爷主动献人,实在大义。” “只是,单单一个……怕是不够啊。” 不够? 眾乡绅惊愕,这北武王说啥呢,跟他们想像的咋不一样的? 而林嫵,只是举起茶盏,慢慢饮了一口,然后轻轻放下,才勾唇对跪了一地的乡绅微笑: “不过,本王向来不喜强取豪夺,一个就一个吧。” “只能,委屈委屈王室的內眷们了。” 然后,她拍了拍手: “芝芝、寧寧、静静、珊珊。” “快快出来撞天婚,配女婿了!” 第496章 选个死法 哈? 乡绅们大傻眼,尤其是白老爷,急急道: “王上,草民的意思是,让犬子做您的……” “做本王东床快婿。”林嫵笑吟吟打断他的话:“那自然是美事一桩。正好,本王有几位养女,因著平时太过娇宠,如今年纪大了些,白老爷若不嫌弃,今日咱们就定下这门亲!” 话一说完,不容白老爷再分辩,后头的帘子被掀起,一双雪白的大长腿,率先探出来。 该说不说,现场男子的眼睛,倏地一下都瞪直了。 红綃衣,絳披帛,桃色襴裙束酥胸,盈盈小腰如水蛇,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一扭一扭地走进来。 每走一步,那前凸后翘之处便会晃荡,看得在座各位的心,也跟著一颤一颤。 人间尤物,人间尤物啊。 唯一的缺点,就是人也太高了些。 不过,人高,腿才够长嘛……室內响起此起彼伏吞咽口水的声音。 前头的美人还在晃晃悠悠,后头的珠帘又开始轻轻摇盪,眾人將视线挪过去,再度被挟持了大脑。 一个国色天香,雍容典雅的贵族女子,手持团扇轻掩半面,低头从珠帘底下走出来。 她和前头那女子不同,穿戴整齐且端庄,举手投足皆是不可侵犯的凛然正气,不过几步路,愣是让她走出公主驾到的感觉。 而她落座后,只轻抬眼皮扫了眾人一眼,和气里蕴含著威慑,让人瞬间收了满心思的旖旎,一个个正襟危坐。 那感觉,跟年少时被夫子巡堂似的。 眾乡绅纷纷低下头,本想把脑袋焊死在膝盖上,但偏偏,珠帘又闪动了。 思及前两个姿容如此出色,一个娇媚一个端庄,不知道接下来这个如何呢?他们到底耐不住心底的痒痒,想一窥芳容。 结果,一抬头,便差些儿瞪掉了眼珠子。 这,这接下来的一个,也太…… 身量超过一米九的悍女,如战车一般走进来,別人走三步的路,她只需要走一步,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人心里,把人弱小的心灵踏成烂泥。 而她虽然穿著清丽的裙袄,但仍能窥见底下肌肉隆起的形状,纵使涂脂抹粉,亦难掩一身阳刚之气,一看就是河东狮吼预备役。 乡绅们腰杆子一软,直接瘫倒地上了。 这样的女子,谁受得住啊。 白家公子更是夹起尾巴,可千万千万別给她看对眼,爱上自己了! 这下,眾人是真的铁了心要把头焊在膝盖上,再不抬头了。 可计划不如变化。 他们还未来得及低头,珠帘又被哗地一声掀开。 真可谓人未到,声先至,一张矜贵跋扈的小脸,就这么大喇喇闯进眾人的视线。 凤眼狭长,似嗔似怒。琼鼻小巧,娇俏灵动。两片樱唇虽然很不快似的紧紧抿著,满脸都写著骄纵,但却让人蠢蠢欲动。 越骄纵,越想宠啊。 乡绅们就这么看著她雄赳赳地走到位置上,毫无仪態坐下,甚至翘起二郎腿,一脸桀驁。 但却不觉得她失礼粗鲁,反而觉得,啊,好可爱啊。 果然人长得好看,做什么都让人疯狂心动! 於是乎,北武王坐下,四个美人排开,个个都眼神不善,像盯著猎物一般,盯著地上的兔子们。 “好了。”林嫵微笑:“这便是本王的四位爱女。” “女儿们,这白老爷是北地的名绅,最是慈善仁德,威望甚高。白公子亦是一表人才,你们可有相中的?” 这话一说,白公子立马目不暇接了,一双眼睛不住地乱瞟,除了那悍女无法直视,另外三个都被他打量了个遍,心怒放。 只见那个嫵媚的珊珊,双目含情,红唇微嘟,给他飞了个眉眼。 顿时让他筋酥骨软,想入非非: 此女肤如凝脂,身段绝佳,但会不会把男人榨乾?做个外室,偶尔尝尝鲜倒是不错…… “白公子自然是好的。”那珊珊却娇笑一声:“不过,我是东傀谷的信徒,想娶我得全家入教,献上家財,日夜供奉,如何?” 白公子当即脸色一白。 东傀谷?不如何! 虽然远在边疆,但大家都知这个教派的厉害,他可不敢沾染半分。 白公子覬覦珊珊那点小心思,立马收了个乾净,將目光转向一旁。 唔,雍容华贵的静静也好,看著就是高门贵女,大家闺秀,很会打理家业,堪为主母。他想。 但静静静静一笑,温声软语: “本王……女,自然也心悦白公子,只可惜,北地有一歹人对我纠缠不休,怕是会破坏我的婚事,不知白公子可顶得住?” 哦? 白公子立马精神了,他们白家在北地是一霸,还有敢跟他抢人的?怕不是找死! “小姐放心。”白公子信誓旦旦:“凭他是什么土匪豪强,在我手里跟捏死蚂蚁一般容易。你且说说,是何方歹人?” 静静巧笑倩兮: “是起义军首领,赵竞之。” 噗—— 有三拨人同时喷了。 第一拨自然是白公子本人,第二拨则是白公子他爹,第三拨…… 矜贵娇娇女,芝芝大小姐,粗鲁地扯出一张帕子,在嘴上胡乱的按,眼底还有慍怒和不可思议。 “你在瞎说什么鬼东西?” 她本来懒散的脊背都绷直了,眼神阴森森的,仿佛要撕碎眼前端庄持重的静静。 “赵竞之怎么可能会看上你?少做你的白日梦,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她恶狠狠道。 这一通怒吼,把白公子都听懵了。 赵竞之?带兵三百杀入敌营腹地大破盘於部落防线的,北地的鬼面悍將? 这一年来,北地无人不知赵竞之的名字,但谁也没见过他,只知道他是个带著鬼面的青年人,巨勇无比,巨凶无比,巨丑无比…… 静静和芝芝这两位王女,竟然,都同时与这恶魔有瓜葛? 白公子登时打了个寒噤,试图理解这错综复杂的三角关係: 赵竞之爱静静,静静不爱赵竞之,芝芝爱赵竞之,芝芝恨静静…… 好傢伙,这三角涡轮,是误入一只蚂蚁都会被搅碎的程度。 白公子马上退缩了,不得不將战战兢兢的目光,投向小山一样的寧寧小姐。 而寧寧小姐,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在他望过来这一刻,微微一笑,“不小心”捏碎了一个杯子。 白公子:…… 这哪里是选亲,这是,选一个死法呀。 第497章 美女与贼 白公子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乡绅们心中却门儿清。 他们琢磨过来了,己方提出结亲,虽然这位北武王笑容可亲,但叫出来这五个王女,无一不是要把白家往死里整,由此可见,她其实不高兴了。 不高兴自己被揣摩,不高兴自己被人试图拿捏,更不高兴,竟然有人公然覬覦她的內宅。 此时,眾人看著那张清冷的脸,却愈发觉得双肩沉重,脊背都忍不住弯了。 但白老爷不愧是老狐狸,並没有那么轻易被镇住。 他佯作惶恐,伏身道: “王上,王女们个个皆是金尊玉贵之躯,犬子不敢领受,不如就此作罢……” “哦?”林嫵端著茶盏的手一顿,似笑非笑抬起头:“所以,你的意思,人是你想献,想不献就不献?” “北武王的內宅……由你们做主咯?”林嫵说。 叮铃。 茶盏被轻轻放到桌上,茶盖却还是碰到了茶碗,传出轻微的撞击声。 而这声音虽微弱,不知为何,听在台下眾人耳中,竟如警钟般震彻心扉。 乡绅们瞬间涌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不由得將无助的目光,投向白老爷。 但白老爷如老僧坐定一般,竟一点也不惊慌。 没別的原因,只因为了今夜,他早已做好安排。 “王上言重了。”他露出一个老谋深算的微笑:“草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砰! 门板突然被踹飞,一群持刀蒙面黑衣人出现在眾人面前。 为首的男子持刀厉喝: “盗马帮在此,谁都不许动!” 啊?盗马帮? 乡绅们俱是心头一惊,刚才还瘫软在地,眼下直接呼吸停止。 白老爷心中,却在暗喜。 打量他不知道吗?这北武王虽號称佣兵几万,但实际上,来到此处不过带了一千人。 一千人,还没他豢养的私兵多。 再者,因为他的商队常往在西北商道上往来,与当地最出名的盗马帮有些勾连,今夜便是他给盗马帮通风报信,说是有一头肥羊新到了桑林。 此刻,正是检验这北武王,到底有几分真本事的时候了。 她若镇不住盗马帮,那她在北地,还有几分讲话的余地?可她若镇住了…… 白老爷在低头不见人处,勾起一抹冷笑。 镇住? 不可能。 他来时已经调查过了,这男馆一个兵也没有,北武王连她那小一千人都没带。 按说她身边应该有几个高人,可她愣是的带了几个养女? 武力值最高的姜斗植,眼下也被乡绅的夫人们拖住了。 白老爷就不信,盗马帮布下天罗地网,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嫵,还能逃出生天。 等林嫵落入盗马帮之手,索取赎金也好,收割她的兵也好,自己跟在后面,还能喝点汤。 哎。他轻蔑地嘆了口气。 终究,还是个妇人罢了…… 白老爷这般想著,面上却做惊恐状: “各位英雄,千万不要动手!有话好商量……嗷!” 匪首却一脚蹬在他的肩膀上,將他蹬了个四脚朝天。 白老爷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眼中满是痛楚和震惊,盗马帮不是他请来的外援吗,怎么还对他使上劲了? “各位英雄,是不是搞错了,我姓白……”他捂著骨裂的肩膀,含含糊糊痛叫道。 然而,对方见他的神色,愈发不爽,便又拳打脚踢一顿暴打。 “姓白?你就是姓黑,今个儿也得老老实实!”匪首喝道。 白老爷这才明白,他倒是想跟人分一杯羹,可人家过河拆桥不说,还要连他一块吞掉! 这下他冷静不下来了: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我和马老大……啊!” 话未说完,对方便给了他一个沙包大的拳头,白老爷一口白牙,全都被打落掉地,糊了满口的血。 “爹!”白公子大惊,想上前帮忙,但不过转眼之间,也被马匪按在地上。 其他乡绅亦是如此,犹如一头头待宰的肥羊,被马匪捆了扔在地上,惨叫声与狂笑声交织成一片。 现场混乱不堪,更显得主位及旁边那四个座,安静得出奇。 马匪们也是把一地乡绅收拾完后,才发现,咦,坐在上首的五个大美人,居然不为所动呢? 不,还是动了的。 该喝酒的喝酒,该吃生的吃生,还有个穿桃红色襴裙的妖媚女子,在当眾补妆。 见有人盯著她,她便很是不悦,嚯地將镜子掷到那人头上,柳眉倒竖: “哼,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那人是盗马帮的五当家,先是被美人勾魂摄魄的小表情,迷得晕晕乎乎的,便是被砸那一下,也满心欢喜。还是过了一会儿,被四当家推了一把,才如梦初醒,嗔怒道: “好你个小娘们儿,居然敢跟爷动手?看也不折腾死你!” 说完,舔了舔厚厚的下唇,一双手就要往前摸。 谁知美人一扭身,躲过去不说,还一路外八跑开,细长的小腿在桃红色裙摆里若隱若现,胸前波涛汹涌,银铃般的笑声满屋子飞: “哈哈哈哈,你来追我呀……” 五当家一看,眼神直勾勾地往下三路去,简直疯魔了,什么也顾不得,就如狼似虎地扑过去: “小美人,让爷看看你有多大……” 声音顿住。 赖三笑嘻嘻: “大吗?” 然后提起愣在当场的四当家,直接衝出门外,纵身上环形迴廊的屋顶。 接著,从五层楼高处,將人扔了下去! 五当家根本连叫都来不及叫,便化成了一楼的一滩肉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前所未有的死法,令其余盗马帮的汉子,都惊呆了。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四当家,他跟五当家感情颇深,此时见兄弟惨死,便大喝一声冲了上来。 但时光在不同人的身上,似乎有著不同的流速。 这边,四当家横衝直撞,如箭出弦。那边,名为静静的王女,却慢腾腾地站了起来,举手投足儘是优雅,甚至还掸了掸自己的裙摆。 故而,四当家的刀刃闪到贵人眼前时,她正好扶了扶髮髻,刀刃以毫釐之差,扎了个空。 但那女子,轻巧一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四当家身侧。气得四当家急急回身,想要给她补一刀,殊不知微妙的站位,虽然將刀刃送至女子颈侧,但也將自己的脖子,送到了刀的面前。 当手腕被死死钳住时,四当家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但已经迟了。 靖王捏著他的手臂,往前一送,美目轻闔,不愿见那血溅三尺的画面。 “噫。” “真脏。”他嫌弃道。 第498章 敲定合作 一下没了两位当家,盗马帮既愤怒又惶恐,但好歹还有三当家、二当家坐镇,他们心中仍存一丝希望。 却不知,三当家早想跑路了。 此时他看距离自己最近那个魁梧的寧寧小姐,感觉形势大不妙! 他转身正想衝出去,但对方不过一个箭步,就站在他的屁股后,然后猛地一踹—— 三当家,卒。 死因,屁股碎了。 唯一倖存的二当家,见此情此景,说不震惊是假的,但他跟方才那几个草包可不同。 他以前当过兵,在战场上杀人无数,饿了吃人肉,渴了吃人血,从来不知敬畏生命为何物,更不知道死生之间有什么可怕。说到杀人,那甚至是他的乐趣所在,越南沙的人,越能让他热血沸腾。 “好好好。”他举起刀,舔了舔聚集在刀柄上的鲜血,眼底满是残暴:“原来竟不是小娘们。但尔等既有如此本事,为何自甘舍了男儿身,在石榴裙下做男宠?” “如此一来,料想你们也不需要那二两肉了,倒不如老子来帮你们个忙。”他狞笑道。 “就从……”滴血的刀尖在虚空中一晃,晃过赖三,晃过靖王,又晃过寧司寒后,直至仍翘著两条长腿,慵懒靠在椅背上的娇娇女。 “从你开始?”二当家说。 前几个娘炮的路数,他已经看出来了,但就眼前这个,他实在捉摸不透。 对方这云淡风轻的样子,究竟是硬撑,还是真有本事? 可是…… 二当家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芝芝,只觉得她的脸很小,面孔又十足地精致昳丽,倒觉得,这好像真是个女子。 是女子的话,就好办了。他嘴角露出一抹狠意。 “你这一动不动的,倒有几分气势,是还想唬老子?”二当家慢声道,一步步走近:“可老子这辈子,除了一个人,还没有怕过谁!” “哦?”娇娇女凤眼微眯,眉头轻佻,脸上要笑不笑。 “不知道是谁,被你这废物掛在嘴边?” “也是可怜。” “什么?”二当家当即被挑起怒火,挥刀向前:“你这小娘皮,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还当老子怕你不成?” “普天之下,老子唯敬一人。” “那便是……” 寒光逼近姣好的面颊,二当家面如厉鬼,在痛下杀手前,高声震吼: “起义军首领,鬼面悍將。” “赵竞之!” “哈?”娇娇女却轻笑一声,竟然只用两根手指,便夹住了他劈来的刀刃。 而后啪嚓一声,刀刃断裂。 隨之响起的,是他冷淡厌倦的声音: “小爷,用不著你敬。” “蠢东西!”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盗马帮四个当家全都魂归西天,小嘍囉们也被打得满地惨叫,形势大逆转。 这个操作,將乡绅们都给看呆了。 他们猛然惊醒,如果芝芝便是鬼面悍將赵竞之,那么,其他王女,是谁? 早前从京中传来的密报,此时又浮现在他们脑中: ……都中营军司马寧司寒叛变……东傀谷圣子隨北武军北上……与贼女交好的摄政王靖王赶赴西北…… 他们终於大彻大悟了。 方才只是汗湿后背,可如今,后背如遭针扎,令他们五臟六腑俱是千疮百孔。 原来,北武王的兵马,比他们所以为的,还要强上百倍,上千倍,上万倍! 而最懊恼恐惧的,莫过於白老爷。 因为他看到,端坐在主位的那位女子,自始至终,表情都没有变过。在盗马帮闯进来,耀武扬威时,她还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茶。 而她的部下大开杀戒时,她对漫天血腥也毫无惧色,稳坐高堂。 她甚至,露出一抹似有似乎的微笑,看了他一眼。 看了,他白老爷一眼。 白老爷细思恐极,汗毛倒竖,赶紧痛哭流涕地朝林嫵奔过去,就要下跪: “王上饶命,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草民再不敢——” 一柄银亮的匕首,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反射出他惊恐的脸。 而林嫵,面上仍戴著微笑,手却毫不犹豫地向前捅去。 “啊!!!” 白老爷悽厉的叫声,响彻整座男馆。 而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上头被血喷了一头一脸,下头屎尿横流,八辈子都脸都丟尽了。 直到噗通一声,一具从背后压著他的肩膀,朝前扑去,他才惊醒过来。 林嫵不是要杀他,而是乾脆利落地,捅死了从他背后袭来的,盗马帮大当家。 连他都没认出来,大当家居然混跡在小嘍囉中,想趁乱取人性命。 而他也万万没想到,林嫵这么一个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女子,居然这般临危不惧,敢以娇柔之躯,与凶残的匪首硬碰硬。 並且,还將对方,一刀捅死了! “白老爷,还好吧?”林嫵缓缓收起染血的刀,平静地问。 她也並没有真正在意白老爷的生死,不等他回答,便用那如今听起来,莫名威严的清冷嗓音道: “若是无事,那赶紧回座吧。” “咱们的正事,还没谈完呢。” 在惶惶眾目中,林嫵的北武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乾脆利落地將马匪的尸首抬走,不过一会儿功夫,室內便洁净如初,唯有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铭记了方才发生在这儿的一场惨烈廝杀。 林嫵再度坐在主位上,淡漠疏离,居高临下。 便是乡绅们个个都骇破了胆,她的眉头也未曾皱一下,而是不容置喙地说: “本王欲以盐引,换取尔等为北地运送物资,尔等意下如何?” 啊? 乡绅们本就一团浆糊的脑子,更加乱作一团。 盐引都掌握在江南宋家手中,北武王与大魏朝廷决裂,怎么可能拿得到? 林嫵却说: “尔等想来也清楚,昔日本王同大魏皇帝討了桑林做封地。其实,只因根据本王派人探测,桑林某处,有盐湖,可提炼盐的数量之巨,能供半个大魏使用。” 这话在乡绅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什么,桑林有盐湖? 眾所周知,盐业是聚宝盆,摇钱树,若是能搞到盐,他们可不再是北地一个小小乡绅,甚至能通商各国,一跃成为大国商贾!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方才的死亡现场都不值一提,乡绅们迅速恢復状態,热烈討论起来。 而林嫵又要介绍盐湖的情况,又要商討合作细节,忙得不可开交。 因此,便没有注意到,有一双眼睛迅速黯淡下去,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几乎捏碎黄梨木椅子的夫兽。 从天黑议到天明,终於初步敲定合作细节后,乡绅们又是佩服又是庆幸,喜笑顏开地跟北武王道別了。 而林嫵忙了一夜,正准备率著浩浩荡荡的男子军团回府歇息。 这时候,她才发现: “咦?” “小侯爷,怎的不在了?” 第499章 山月相伴 小侯爷去哪里了呢? 在眾人无知无觉时,他便出了门,冷著脸策马狂奔,来到未日湖边。 未日湖是北地有名的大湖,就在桑林边上,在明月高悬之夜,愈加显得湖面如镜,將满腔心事照得一览无遗。 赵竞之紧抿薄唇,翻身下马,本就不快的心情,在看到水中女娇娘的扮相时,更是鬱闷。 他索性脱了衣裳,將一头珠髮簪掷在底下,纵身入水,如同一条白色的鱼,一口气游了一个时辰,才回到岸边,靠在湖边的大树根下,闔眼微喘。 十月,北地的夜,天亦是很凉,水中更是一股寒气,追到人骨头里去。可他一点也感觉不到,只觉得心头无限燥热,想发火,想嘶吼。 也不是气林嫵,他就是,就是…… 可恶,桑林这封地,难道不是为他这亲亲相公討的吗! 看到追著林嫵来的那群苍蝇,他本来就醋得很,只是隱忍不发,可当林嫵说出討桑林是因为有盐湖,他的心啪嚓一下碎了。 就像怀璧之人,遭人覬覦也就罢了,反正宝物是自己的。但却突然有一天被告知,这璧並不属於你。 不是你怀璧而行,而是璧选择了你,让你载她一段。 这谁受得了? 眼皮微微跳动,长睫毛下露出窄窄的缝,透出如利刃一般的亮光。水中无物可抓,他只能握紧拳头,几乎要掐破手心。 难受。 太难受了。 心中正酸涩难当时,背后突然传来踩断枯枝的细微声音。 凤眼眸色一敛,手握著一截树枝便往后狠戳: “谁——” 枯枝另一端却被扼住,一动难动。 令人厌恶的端方公子嗓音响起: “气性还是这么大。” “果真没有一点长进,赵竞之。”靖王悠悠道。 本来就鬱闷了,失落伤感的丑態还被死对头目睹,赵竞之简直血液逆流,哗啦从水中站起来: “谢星河,你找死——” “本王找什么,不重要。”靖王微微正色:“你可知,王上到处找你?” 赵竞之微怔。 站到一半的膝盖,不知怎的 ,又坐了回去。当冰冷的湖水再度没过火热乱跳的心,他才稍稍冷静下来,別过头: “找我做什么?” “有你们这一二三四个在身旁,料她也没什么缺的。” “此言差矣。”靖王笑笑:“我等在桑林,人生地不熟,怎能比侯爷你?王上远道而来,你倒赌气跑了。” 赵竞之心头那点躁火,突然被这几句话扑灭了,甚至有点哇凉哇凉。 “我便是久居桑林,那又如何?”他低声道。 “远道而来,也不是为了我……” 唉。靖王看著他的眼神,不免带上一点怜悯。 这傻子,还是见的世面少了。 若他能在京城多留几日,便知今日的惆悵毫无意义。 別人又爭又抢的,看崔逖都扮出儿来了,姜斗植也跟个粘人精似的,赵竞之这傻缺还忙著吃飞醋,等鸭子真飞走了,他才知什么该哭。 许是竞爭压力太大,令人下意识地想找个同盟;又或是恩怨已湮灭在国破家亡中,靖王再看赵竞之,又想起少年时两人称兄道弟的情谊。 此刻,他有点不忍看对方行差踏错。 “赵竞之,你可莫要钻牛角尖了。”靖王认真道:“若不是为你,王上大可去黑岭,甚至平醴。平醴富饶许多,难道不比这寒苦的桑林好?” “圣上是为盐湖討桑林没错,但焉知其中没有你的原因?王上其人,深谋远虑。你若当她是那只知儿女情长,满心满眼为那点爱恋立世之人,那还是算了。” “本王可以明白告诉你,若她是那等人,今日,你根本没机会见到她站在你面前。” 面上浮现悵惘,靖王不由得抬起头来,望著高悬的明月,不知说给赵竞之,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但凡谋虑少一些,早就被京城那吃人的地方,给吞没了。” “本王不怕你笑,便是本王,亦不敢称自己能护住她。” “虽然看起来,似是我等拥护她,但我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们不过是蜉蝣逐光,是她造就了我们。没有我,没有你,她依然是她。她走到今日,几乎全凭自己。” “你以为,光,是能一人独占的么?”靖王笑笑,笑容有些淡然:“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万物,普世神往,不独是我。” “她註定万眾瞩目,要被无数人追逐爱慕。” “你若走了,不过是万物中不见了一粒尘埃,她仍是高悬的明月,光华不减半分,崇爱不少丝毫。” “可你,你仔细想想,你会失去什么?” 靖王一字一句,郑重地问。 犹如在赵竞之耳旁,颳起猎猎大风,將纷繁杂乱的思绪如数捲去,只留下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我会失去什么? 我会,失去光。 赵竞之先是愣怔,陷入无穷无尽的茫然,而后陡然惊醒: 不,我不能失去光,我,不能失去她! 他如梦初醒,譁然从水中跃起,转身便跳上岸: “我要——” 一张宽大柔软的厚披风,轻盈落在他的肩膀上。 不知何时,靖王已经消失不见。出现在赵竞之面前的,是一张温柔嫵媚的小脸。 “侯爷要干什么?” “天这般冷,还这凉水,不如先將衣裳穿上,免得伤了身子。”她款款说。 然而,用帕子给他擦拭身上的水珠,一边擦,一边又轻声道: “嫵儿来得匆忙,还未问候侯爷,当年的旧伤可都大好了?便是好了,也须好好保养著些,如这冷天下水之事,万不可再做,否则待老了……” 声音消失在柔软的唇齿交缠中。 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碾压,疯狂的索取,疯狂的思念…… 不知过了多久,林嫵觉得自己嘴巴都肿痛了,那温热的唇才擦著她的面颊,落在她耳边,嘶哑道: “待老了,你也……会如今日一般,为我披衣吗?” 林嫵笑意柔柔: “侯爷在瞎想什么呢?” “世人皆信海枯石烂,但嫵儿在这世间,生来孤寒,深知海可枯,石可烂,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故而,嫵儿不相信情爱。” 赵竞之听得这话,神色急切,正欲分辩,却被一根纤纤细指按住唇。 林嫵目如碎星,望著他眼睛,轻声道: “可是,嫵儿相信侯爷。” “靖王有些话说得不对。嫵儿便是那深空明月,亦有阴晴圆缺,人无完人。侯爷纵是一粒尘埃,落在此生,便为一座大山,何须自谦?” “自古以来,山月便一直相伴,见证沧海桑田、星移斗转,不以肉身消亡为转移,不以情爱淡去为终结。” “故而,只要侯爷愿意为嫵儿撑伞,嫵儿,便会为侯爷披衣。” 【今天身体不適,必须请假了,麻烦大家早点睡啦】 第450章 爷行得很 被那样一双真挚的眼睛望进心里,赵竞之心跳如鼓。 突然觉得,跟一群苍蝇共存好像也没什么了。 哦不,也不能再说那群渣滓是苍蝇。 那岂不是在说,嫵儿是臭鸡蛋? 而且他们若是苍蝇,自己成什么了…… 向来作风大胆的小侯爷,迅速地调整了心態: 抵制苍蝇,理解苍蝇,成为苍蝇,改名苍鹰! 崛起吧,苍鹰般的男人! 小侯爷迅速焕发光彩,尤其某些地方,重振旗鼓,直接把被他搂在怀里的林嫵,给……硌著了。 林嫵:…… 丹凤眼秒变汪汪眼: “那么,娘子……” “不行。”林嫵马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不行,我还未满十八呢。” “那有什么关係?”赵竞之嗓音黏黏糊糊的,那么高大一个人,却像无尾熊一般掛在娇小的林嫵身上。 “女子十七都可成婚了……” “那是你们的做派,我的家乡可不是这样。”林嫵一脸严肃,开始给无知的古代人做生理卫生教育:“你可知,女子太早欢好,是极为伤身之事?十几岁的少女,身子尚未成熟,便要承受床笫之事,毫无乐趣可言,只有痛苦和伤害。” “若是坏了胎,那更是九死一生。因为稚嫩的身躯並未准备好,极易难產,便是生下来了,身子也毁了。这种事,侯爷身在富贵之家,女眷无数,难道没停过?” “啊。”林嫵突然想起什么来,將赵竞之推开些许,那別有深意的目光,扎得对方头皮发麻。 “你纳了那么多房姨娘,也未见有过子嗣。”林嫵怀疑道:“该不是你不行……” “哈?”赵竞之当即一蹦三尺,耳根子都红透了。 他有点不敢相信,又有点悲愤,又有点羞耻地看著林嫵,头顶腾腾冒烟: “你,你竟小瞧小爷?” “爷行得很,以前不过是……爷现在马上试给你看看!” 说著便急吼吼地欺身压上来,大有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野合之势。 林嫵嚇得抵著他结实的胸膛,並装作不经意地把硌大腿的那物拨到一边去,甚至恨不得將他重新推回湖里,泡,泡得越凉越好! “爷,爷,冷静,冷静。”林嫵赶紧顺毛:“嫵儿並非小瞧爷,嫵儿,嫵儿是佩服,太佩服了!” “世间男子皆以传承子嗣为重,少有在意妻妾身子安危的。爷成婚数年,竟未曾让妻妾有过孕事,可见暗藏关怀,令人动容,嫵儿,深深地动容啊!” 赵竞之:……有点假了,娘子。 但好听的话谁不爱,小狗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尾巴: “倒也没有那么高尚,不过是少时见过族中姐妹难產,觉得世道对女子过於苛求,便不愿將自己不欲施与人罢了……” 赵家向来子嗣单薄,赵竞之这一辈,除了他和长姐,还有个一个族姐和一个族妹。 族姐在赵竞之十三岁那年出嫁,成婚后当即有了身孕,却在临盆时难產。產婆说,姑娘的身子太稚嫩,承受不住胎儿,最后一尸两命了。 这事给了赵竞之极大的衝击,以至於族妹出嫁时,他身为族长,坚决拖到了十七岁,方让人完婚。 谁知族妹怀胎后,还是因为產子伤了身子,彻底给赵竞之留下了心理阴影。 故而,他娶妻纳妾,最小也得十七岁,成婚后也不急著要子嗣,反正,他赵家素来子嗣单薄,早要也是那么多,晚要也是那么多,急什么? “世人常说我残暴无道,滥杀无辜。”赵竞之脸上晦暗不明:“却不知,我亦会为此惶恐不安。” “我常於深夜时思索,为何赵家会落得这个下场?是否因为在战场上杀孽过多,遭了神罚?赵家子嗣单薄,兴许就是报应。” 他笑了笑: “因此,小爷也不愿强求。若是通过损害他人得来一个孩子,无非又是添了一桩罪孽罢了。” 听得林嫵大大鬆了一口气。 好,好得很,我也不想要孩子,否则……怎么生得过来。 看来赵家有极好的避孕之法,可拿过来研究一二。她心里琢磨著。 同时也有点嘆息: 小侯爷虽然外表看著狠,但內心却很柔软啊。 若是换了姜斗植,怕他只会冷笑一声,抽刀出鞘,挥刀无情: 神罚?神罚就是我下的。 报应?你的报应就是我! 噫……林嫵一想到今后这两人要槓上,就有点头疼。 她还在琢磨呢,肩膀又被赵竞之掐住了,不住地揉捏,带点点欲说还休的意味: “所以……” “十八岁就可以了吗?” 小狗眨巴眨巴眼睛,他记得,嫵儿的生辰,好像就在下个月? 林嫵:“……不可以。” “十八岁只是一个最低限度,不代表我准备好了,你明白吗?”她郑重道:“侯爷,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该不是想强迫我,一人独欢吧?” “那怎么可能!”赵竞之立即嚷嚷开来:“小爷的技术可好了,你试试便知……” 呸。 林嫵在心底吐槽。 別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说康姨娘是武將之女,经得起折腾,说明你这人在床笫之间所求无度,粗暴得很,还敢说自己技术好? 真是菜而不自知,大而不好用。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当著男人的面说的,林嫵只能委婉道: “侯爷,这男女之事,既要身体准备好了,也要心里准备好了,两人才能彻底合契,共享云雨之乐。” “否则不过是一厢情愿,长此下去,只会心生怨懟,两人反倒是离了心了。” “哦。”赵竞之虽然有点失落,但这话也有道理。 “那就等你准备好吧。”他磊落道:“现在,我们就先,洗个鸳鸯浴吧!” 林嫵:? 怎么突然跳到这里了? 她刚要拒绝,草丛里突然爆发一声巨吼: “什么?什么鸳鸯浴?” 一刀寒光划过,眼前那一人高的芦苇尽皆被斩落,露出后头面黑如锅底的紫色美人。 他依然是一身洒脱不羈的曳撒,合身剪裁將倒三角形身材显露无余,两条编进紫色髮带的小编,一左一右垂在耳边,隨著他的怒吼,一翘一翘的。 只见他死死盯著眼前的男女,像是要將裸身的小侯爷大卸八块: “赵、竞、之,你想死!” 第451章 两个娘们 赵竞之一看是姜斗植,刚刚平息的怒火,又噌地躥起来。 他算是明白了,崔家这对兄弟就是明骚暗贱,崔逖平日里看著是个正常人,但若被他抓著一丝机会,他就大秀特秀,暗戳戳地极尽勾搭之事。 而姜斗植呢,则是演也不演,藏也不藏,每天使劲打扮,使劲现。衣裳要穿紫的,小腰要勒细的,结实修长的大腿必定要踢一踢给人看见,没事还在天上飞一飞,夺人眼球。 这里胡哨又飞来飞去,不是蝴蝶能是什么? 无耻,实在太无耻了! 凤眸敛去流光,赵竞之反手將林嫵纳入身后,面孔瞬间阴鷙: “姜斗植?倒不知道是谁想死。” “你强抢本侯的妻子,威逼成婚,本侯还没跟你好好算帐呢!” 话音才落,两道身影便各自衝上去,激烈交战。 而林嫵,噌噌噌跑到一旁,紧挨马腿,生怕自己被波及。她是想骑马走人了,但,又怕赵竞之被打死,毕竟在武艺这一块,姜斗植高出太多。 唉,真愁人啊。她无助地揪著马腿上的毛。 “不要吵了,別打啦。”她徒劳地劝架:“其实吧,你俩应该很有共同话题才是,应当互为知己,怎么就成了仇敌呢?” “看看你俩,都一样的爱吃醋,又注重外形,阴狠的外皮下,还都有点幼稚……” 赵竞之:…… 姜斗植:…… 林嫵看他们脸色更黑,一时间非常想念靖王,后悔自己怎么把人打发走了,连个拉架劝架的都没有。 她只能绞尽脑汁,继续劝道: “人生在世,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不容易,你们有这么多共同点,连娘子都是同一个,说明三观很合……” 赵竞之:…… 姜斗植:…… 怎么办,更生气,更想弄死对方了。 本来赵竞之是打不过蝴蝶的,但被这么一激,那几分男子气血涌上来,倒把姜斗植掀翻了。 方才两人还算是讲究武德,有招式有路数,打得风声水起。 可眼下两个人都疯魔了,什么都不讲究了,两个大男子直接丟开了武器,手脚並用拳打脚踢,滚在地上互相撕扯。 林嫵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跟小孩子打架有什么区別? 没眼看,实在没眼看,要不,她还是走吧。 这么想著,当姜斗植骑在赵竞之身上,举起大拳头,却又被赵竞之一个勾拳勾住脖子,强行拉下来要反攻时,林嫵便捂著眼睛,后退了两步。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伴你閒,101????????????.??????超方便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这一退,后腰就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了。 而后,不远不近的草丛里,竟然升起大片火光。火光之中,一张张很具有异域风情,说白了就是丑的脸露出来。那颇具特色的面孔和服侍,令三人心头俱是一惊。 这是……盘於人? 盘於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赵竞之第一个反应过来,因为他在北地这一年,最重要的任务便是抗击盘於。因著赵家式微,当年被赵家打服了的盘於,近些年来又蠢蠢欲动,尤其是赵家最后嫡系兰陵侯被诛这一消息传出后,盘於简直乐疯了。 他们谁都不怕,就怕马踏北地的赵氏。 如今赵家都死绝了,他们再无禁忌,又肆意侵犯起北地来了。 尤其是与盘於接壤的喀什新王登基,內乱动盪,盘於趁机吞併了不少喀什的领土,收割眾多喀什的物资后,迅速壮大起来,开始想著一雪前耻,將血盆大口对准了大魏。 先前他们还只是试探性地进犯,和起义军小打小闹,却不想今日公然出现在北地主城,桑林,来劫掠? 一时间,三人都默不作声,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而那用刀顶著林嫵后腰的人,显然是这群盘於人的小头目,操著一口怪异的口音,嗬嗬笑道: “运气了,老子今早出门踩了狗屎,便知今夜是突袭的好时机,没想到能网到这样的大鱼。” 他狞邪的视线在三人身上流连,不自觉流露一点喜意: “这两个娘们跟桑林那些糙男糙女大不一样,通身气质不俗,容色又是一等一。若是进献给大王,老子岂不是要一路飞升?” 昂? 林嫵愣住了,姜斗植愣住了,被姜斗植压在身下的赵竞之,也愣住了。 两……两个娘们? 姜斗植最先反省自己,可低头一看,没错啊,他今日穿的是男子的曳撒,宽肩窄腰,雄健的很,怎么也不能跟娘联繫起来吧。 那么…… 他看了被压在身下的赵竞之一眼。 此时,赵竞之正勾著他的头呢,两人本来脸对脸,眼瞪眼,见道姜斗植意味深长的眼神,小侯爷莫名有点恼怒,他怒从大红鸳鸯披风里扬起另一只手,正要往姜斗植脸上扇: “你这……” 林嫵悽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小姐!万万不可寻死啊小姐!便是被这该死的马匪將身子看了去,好死不如赖活著……” 赵竞之:??? 小姐? 谁? 姜斗植却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本来用来与他互搏的手,此时却挑逗地理了理他胸前的披风,为他遮去一片平坦: “桀桀桀,今天就从了我吧,小美人……” 赵竞之:…… 林嫵:…… 盘於小头目:…… “你们还有完没完,当我们是死的啊!”盘於小头目怒吼。 几百人都围过来了,他们仨还旁若无人地深情款款? 不论是主僕情深还是强制爱,都扎眼得很。 “都带走!”小头目怒吼。 先是姜斗植站了起来,后退两步,“不敌”一拥而上的盘於小兵,被反扭了双手。而后林嫵趁乱拿著衣服扑上去,淒淒哀哀地一边给赵竞之穿,一边用爪子掏他的腰: “小姐,可怜的小姐,你放心,那歹人给你脱下的衣裳,奴婢会一件件给你穿回去的……” 赵竞之终於意识小姐竟是他自己后,气得面色通红,眼睛都冒水光,换另一个角度来说,简直泫然欲泣。又因为敏感的腰被林嫵搔了几下,他忍不住颤抖地哼出声: “呜~~~” 真的,好像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啊。 就连盘於人,都看呆了几分: “好……好可爱哦……” “就是……”小头目又是惊艷又是疑惑:“大魏女子,这么高大的吗?” 三人面上闪过一丝紧张。 林嫵还在快速转动脑瓜子,思考如何回答是好,就有一个盘於小兵凑上来了: “老大,是这样的,咱不是有个线人在楚男馆么,他才传来消息,说是新来的北武王,带来五个养女,个顶个的高个儿,个顶个的漂亮!想来,大概也只有北地女子才是萝卜墩吧。” “是这样吗?”小头目將信將疑。 不过也可以理解,因为如盘於这等异族部落,男女都生得很勇猛高大,有一两个身长八尺的不奇怪。 由此类推,大魏那么多人,有几个高个儿的女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么想著,他终於打消了念头,让人將赵竞之和林嫵一起架到马上,因著都是弱女子,便没有捆绳。 而姜斗植作为不值一提的採贼,当然只能被捆了手,拴在马屁股后头跟著跑了。 赵竞之本来很阴鬱的,但见到此情此景,心情又莫名愉悦了。 “盘於人终於做了件好事。”他在林嫵耳边笑嘻嘻:“真是恶人还得恶人磨啊。” 林嫵有些哭笑不得: “侯爷,注意你的表情,別太张狂了,儘量……娇媚些,免得被看出破绽了!” 赵竞之闻言,脸僵了一秒。 他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娇娇大小姐呢。 说起这个他就鬱闷: “娘子,你在搞什么?就这几个玩意儿,爷带你逃出去易如反掌,你为何还偏自投罗网?” “侯爷。”林嫵低声道:“你还记得,孟虎说的,盘於王想要我这个人吗?” 赵竞之目光微闪。 他当然记得。 那日抓到孟虎后,他便对其进行严刑拷打,对方本就是个软骨头,很快就招了: 他之所以对林嫵穷追不捨,是因为盘於王承诺他,若能抓住北武王,將赠予他金银珠宝无数,並保证在盘於拿下桑林和白城后,將北地都给他管。 对於在大魏捞不到油水的孟虎来说,这是天大的诱惑,所以他才对林嫵这般上心。 可话说回来,林嫵此前从未到过北地,这辈子都没解释过一个盘於人,怎就入了盘於王的眼? 当时,赵竞之就想著,须得找个机会好好一探究竟才是。 却不料,林嫵把眼下当成了机会。 “那人方才说,要將你我进献给大王,说不得就是盘於王,那一切问题岂不是迎刃而解?”林嫵道。 赵竞之慍怒: “什么迎刃而解,是把脖子往刃上凑。人家盘於王想要的就是你,你还主动送上门去,岂非羊入虎口?” 林嫵笑笑: “那侯爷也太小看自己了吧?有侯爷在身边,嫵儿没什么可怕的。再不行,还有姜……” “行!”赵竞之態度大变,瞬间异常坚定和自信:“很行,小爷非常行!” 然后又低头嘱咐: “以后你我二人之间,就莫要提无关人等了,万事自有爷替你办妥。” “嫵儿知道了。”林嫵笑眯眯:“那么,这两团东西戴上吧,小姐?” 赵竞之望著串在绳子上的两团,面黑无语。 他刚才明明故意將这东西扔草丛里,林嫵是什么时候又捡回来了? “小姐太高大了,本就惹人生疑,扮相还是儘量仿真,免得还没见到盘於王,就给人认出来了。”林嫵温声劝诱。 赵竞之没办法,只好观左右无人注意,將那玩意粗鲁地往衣服里头一塞。 而林嫵趁机將他湿漉漉的长髮扎成一束,留了几缕鬢髮垂在两颊,半干不湿的,更显得出水芙蓉,清纯脆弱,惹人疼惜。 赵家人真是遗传的好皮相啊。林嫵不禁感嘆。 赵竞之这张脸,小而精致,素日里不过是简简单单束起马尾,便显得十足的少年英气,昳丽照人。 可头髮放下来后,平添几分脆弱,一下子就雌雄莫辨起来。 他和姜斗植是完全不同的长相,姜斗植的美艷,极具张力和攻击性,可赵竞之却是不施粉黛,也十分清丽动人的淡系神顏,直叫那群盘於土包子心中小鹿乱撞。 有好几个小兵一边走路,一边偷瞄他,路上跌了好几跤。 至於林嫵…… 小头目无意中瞟了一眼,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 林嫵转过一张蛇精脸来,瞪大眼睛看著他: “嗯?” 小头目嚇得后退了两步,娘呀,这脸跟锥子似的,怕是能坠马成坑啊。 “我咋记得你的脸不是这样子?”小头目有点记忆混乱:“好像没这么尖,眼下也没这么青,跟……” 跟被吸光了精气似的。小头目心中默念。 起初看还觉得这小娘们顺眼得很,不输那大小姐,怎的骑了一会儿马,跟换了个人似的? “爷说的是什么话?”林嫵做出受伤的表情,悄悄地將沾了脂粉的手指,在衣服上蹭乾净。 “奴婢就长这样呀,是否方才天尚未大亮,爷没瞧清楚?” 她更加使劲瞪大眼睛,以显示自己的无辜和委屈: “爷別嫌弃奴婢,奴婢虽说样貌比不上小姐,可奴婢……奴婢的活儿可好了,定能伺候好大王!” 瞪眼的人不累,被瞪的人先累了。 小头目只觉得瘮得慌,伺不伺候得好另说,先闭眼吧你。 脸尖还眼大,眼下又那么青,很嚇人的! “你別说话了。”他默默地往后退,让林嫵的眼睛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待大王见过,再做定夺吧。” 林嫵乖巧地垂下头: “好的,爷。” 一行人就这样快马加鞭,风驰电掣越过两国边界,朝著盘於大军的驻地奔去,歷经数个时辰,终於抵达了目的地。 “还是到了。”赵竞之长嘆了一口气。 林嫵正奇怪,他如此擅长骑术,区区几个小时路程,应该不至於如此唏嘘啊? 接著便听到他幸灾乐祸道: “看姜斗植跑了一路,真爽!” 林嫵:…… 两人从马上下来时,不但毫无疲色,赵竞之还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了。 而被绑在马后面跑的姜斗植,虽说他那马跑得不算快,但几个时辰下来,也够考验人体力的。 两人目光相接,杀意澎湃而起。 第452章 侍奉大王 赵竞之:哈,狗东西,倒挺能装,胸口都要憋炸了吧? 姜斗植:呵,小儿科,这点路程,本座隨便走走罢了。 两人互瞪了一眼后,又不约而同別开脸去。 哼! 不过,不得不说姜斗植確实强悍,这么几个小时跑下来,除了鬢角微湿,髮丝稍乱,其他是一点狼狈也不显,连气息都很稳。 甭管他是真的还是装的,就那拽二八万的气质,令人甘拜下风。 看得盘於人都忍不住佩服了,小头目甚至讚赏地走过去,打量了他两眼: “好小子,是个人才!” “本想杀了你,如今一看倒是能当大任,待我向大王引荐你,你若能助大王成事,以后有你数不尽的好处,知道吗?” “哦。”姜斗植无所谓地说。 那“老子牛逼老子不稀罕”的小神態,可把慕强的盘於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越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反而对他愈发崇敬起来。 看得赵竞之都眼红了,盘於人,能不能有点骨气?你们跟爷打仗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小侯爷越想越不快,走路便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快,只想眼不见为净。 谁知那姜斗植像是没跑够,唰地就黏上来了。 赵竞之当即举起手刀: “你跟著爷……” 突然又被林嫵拧了腰,他一个哆嗦,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娇娇大小姐,手刀顷刻化作绕指柔,轻捂小嘴僵硬地娇羞道: “耶~” “有什么事——” “呀?” 最后这一个字,几乎是狰狞脸呲牙。 然而,姜斗植毫不在意他的恶劣態度,竟挑了挑眉,勾起一个戏謔的笑容: “在下只是想提醒小姐,爷……” “爷的爱人,快掉肚子上了。” 什么? 赵竞之下意识伸手一摸,果然,腹肌上头一坨东西。 糟糕的是,另一坨,还掛在胸上呢。 这一上一下的,从正面看,简直不要太美…… 向来瀟洒不羈,懟天懟地懟空气的跋扈小侯爷,默默地伸手一顿鼓捣,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还好其他人没看到啊。他自我安慰道。 然后又满脸悲愴: 但是被最不该看到的人看到了! 林嫵也安慰他: “侯爷,没关係,嫵儿没看到。” 小侯爷生无可恋侧头看了她一眼,有点感激,但是不多: 你若没看到,怎知爷在鬱闷什么。 唉…… 三人心思各异地,跟在小头目后面,来到主帐外。 小头目与守卫一顿嘰里咕嚕,赵竞之祖祖辈辈驻守北地,个个精通盘於方言,因此赵竞之低声给林嫵翻译: “他这是说,大王在见客,让我们先等一等……” 这盘於王也不知见的什么客,几人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一个满脸横肉,彪悍雄壮的男子,才在一群盘於猛士的簇拥下,进了主帐。 见到三个大魏人时,他眼前一亮。 不,准確地说,是见到赵竞之眼前一亮。 漂亮是其次,主要这小眼神还劲劲的,一看就桀驁难驯,他们这些糙汉猛夫,就好这一口。 小头目涎著脸上前: “大王,这是小的昨夜夜袭桑林,抢回来的女子,听闻还是从京城远道而来贵女,要去寻未婚夫的,怎料半路遇上採贼,被小的给救了。” “她说,她甘愿侍奉大王。” 最后这一句话说得极其荡漾,仿佛已经將赵竞之扒光,赤条条地推到盘於王身上似的。 赵竞之听得都快吐了,但还是不得不扬起僵硬的小脸,乾乾地说: “呵呵,是的。” 这个回答可以说是十分地冷漠无情充满抗拒,但却深得盘於王的心。 他就爱这样的烈马,骑起来才有味道! 而且,小娘子的身板也不错,高挑不失力量,骨肉均匀,不是那等弱柳扶风的,被他隨手掰一下就死了。 “你这事办得好!”盘於王大讚小头目:“赏,重赏!” 小头目乐坏了,又马不停蹄介绍道: “这是小的方才说的採贼,说是被大魏官府追杀,不得已逃了边境。这小子有一双好腿,估摸著打打杂不错,大王看看能用上么。” 盘於王扫了一眼,眼中闪著算计。 如今的盘於,跟从前可不一样了,蛰伏已久的野心迅速膨胀,再加上有喀什输血,国力大增。以往因为赵家军的存在,而不敢进犯的北地,如今也成了盘於的必爭之地。 但问题在於,盘於发家时间太短,很多事情需要时间来积累,比如一个成熟的探子。 盘於人和大魏人,在样貌、语言和习性上,差別极大,一个盘於人混进大魏,很容易就被认出来了。若是能有一个大魏人做间谍,事情便会容易许多。 但骄傲的盘於王,可不会轻易承认。 “一个採贼,哼。”他不屑道。 他是不大看得上这种下九流的功夫,更看不上大魏人,但这样一个人做探子,显然是合宜的。 “大魏人办事不牢靠,但是,能用则用吧。”他抬起高傲的下巴。 “不过,你得查清楚了,可別招了个奸人。” 小头目连连应声: “自然,自然。那小的便將他送下去,好好审查一番。” 这就把姜斗植送走了。 最后轮到林嫵: “这儿还有她的一个丫鬟,大王別瞅著样貌不显,其实活儿甚好,也不失为小小乐趣……” 盘於王闻言,打量了林嫵一眼。 林嫵低眉顺眼,弱弱道: “大王……” 果然,盘於王一看就皱眉了。 “不好,这丫头不好。”他摇摇头:“本王不要。” 听得赵竞之和林嫵双双心头大石放下。 然而,盘於王接下来的话,又將他们打入地狱: “你不知道,本王信仰太阳,喜爱圆圆的东西,最厌恶尖的东西吗?” “尖嘴缩腮的,端的一个不祥面相,是不是想害死本王?” “来人,带下去,不拘给哪个兄弟,谁爱玩就玩吧!” 啊? 震惊之下,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不行!” 一道是赵竞之,而另一道…… 所有人齐齐转头,望著帐门口。侍卫不知何时掀起了门帘,一个满脸络腮鬍的大汉,正定定地望进帐房来。 “大王。”那汉子微微一笑。 “这丫头你若是不喜,不如……” “给了我?” 第453章 王的画像 “图力布?” 盘於王疑惑: “你不是走了吗,还有何事,又来寻本王?” “莫不是……”他额头皱起疙瘩:“你还是不信?” “本王说过了,白城那个线人不知所踪,恐怕已经遇害。你们所託之事,不是本王不肯帮,而是目前没办法!” “又是重金许诺,又是城池诱惑,本王都捨得出给那个线人,难不成还哄骗你们?” 他面色一沉: “如今是你们大王有求於本王,你们可要別得寸进尺!” “那当然不是。”名为图力布的络腮鬍男子笑道。 他十分斯文儒雅,目光很是温和友善,在屋里每个人脸上扫了一圈,尤其在林嫵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又看向盘於王。 “我们仰仗著大王您,怎敢提过分要求?我回来,不过是给大王一幅画像。” 说著,他微微抬手,后头便有另一个壮汉呈上捲轴一幅,当眾打开。 赵竞之和林嫵的呼吸瞬间一滯。 这,不是林嫵的画像吗…… 图力布徐徐道: “大王请看,这便是北武王的画像。” 这盘於王是个极其好色的,一瞟那画卷,眼底立马浮现惊艷,表情都变得淫荡起来了,甚至往前走了两步,想用粗大的拇指去摩挲女子的脸: “好一张美丽媚人的脸……” 唰! 画卷却又在他面前,被收了起来。 图力布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对属下点了点头,属下便捧著捲轴退了回去。 盘於王有些慍怒: “图力布,你这是什么意思?” 图力布仍是笑,但却隱含威严,令人难以轻视: “大王,这位可是我们大王极为重视的女子,她影响著大魏的安危,不同於寻常俘虏。” “若大王有些旁的什么心思,可要收一收了。” “你!”盘於王勃然大怒。 他就是有心思又怎么了?轮得到这些小嘍囉来指责吗?他们如今还靠著他过日子呢! “图力布,你是在挑衅本王吗?你是不是想要两国开战?”他怒声道。 他本就高大,嗓门也跟惊雷似的,这么一吼,感觉整个帐篷都在震动。 林嫵情不禁地侧脸,挖了挖耳朵。 但这一侧,又撞进那大鬍子的眼睛里。 大鬍子的络腮鬍確实是大,她不仅找不到对方的嘴巴,甚至找不到他一块完整面部皮肤,这人的脸看上去,就像一个刚擦了锅底的钢丝球,钢丝球里嵌了两颗玻璃珠子,那便是眼睛。 她从这幽深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稍纵即逝。 大鬍子很快將脸转开了,面对盘於王泰然自若: “大王多虑了,我不过是提醒大王,此女非同凡响,虽说如今被追叛国之罪,但她可是大魏皇帝的心头至宝,大魏皇帝还未死呢,一切都说不准。” “如大王对这女子有何不妥,触怒大魏皇帝,怕是大魏会举一国之力攻之,那大王可就难从眼下的混乱局面中浑水摸鱼了。” 理是这个理,但盘於王还是觉得很憋屈。 之前他看著图力布这小子,还很欣赏的,可如今被这么一顶撞,便觉得左右看不顺眼了。 “罢了罢了!”他烦躁道:“把本王当成什么人了,见人就想吗?” “本王才不喜爱那等娇小柔弱的女子,只喜爱妾这款孔武有力耐折腾的!” 他搂著新鲜出炉的爱妾说。 而腰上猛然出现一只毛茸茸大手的赵竞之,瞳孔震惊: 我他娘…… 还好林嫵在一旁拼命给他使眼色,使得眼睛都要脱眶,不然他定是要暴走了。 忍了又忍,赵竞之只能僵硬地从盘於王臂弯里闪出来,勉强扯扯嘴角,胡乱行了个礼: “多谢大王喜爱。” 呕。 一张小脸白得像死人。 盘於王却越看越心喜,瞧这精瘦的小腰,瞧这浑圆的肩膀头子,瞧这厌世的小脸,简直是就是他的理想型。 爱,太爱了啊。 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行了行了。”他不耐烦地对图力布挥挥手:“赶紧领著你那锥子脸下去吧,別耽误了本王一度春宵!” 而图力布脸上无惊亦无喜,只温声道: “多谢大王。” 而后,望了林嫵一眼,转身离去。 眾目睽睽之下,林嫵只能跟上。 一边跟,一边想,这个背影也有点熟悉,是谁呢? 第454章 霸道总裁 这位图力布大人走得很快,丝毫没有顾及林嫵只是个娇小的女子,很快就將她甩在身后。 要不是他的侍从一直跟著她,不耐烦的时候提溜她一段,恐怕林嫵早就跟他分道扬鑣。 但还不如分道扬鑣的好。 因为两人到了另一顶帐篷里后,那图力布便坐在一张宽大的兽皮椅子上,隱匿在昏暗烛光造成的阴影里,也不知道他是睡著了,还是在目光沉沉地望著她。 林嫵正悄咪咪地左右张望,他突然沉声勒令:“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仿佛被声带被灼烧过一般,听起来过於低沉性感,跟他那一嘴子的钢丝球倒不大相符。 林嫵还欲从那浓密的鬍子里,分辨出是怎样的小嘴,才能说发出这种性感男音,可不期与对方圆瞪的眼睛对上。 她只好闭上眼睛。 当眼前一片漆黑后,流连在自己身上那灼热的目光,更加鲜明起来。 而隨著脚步声响起,那目光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几乎可以听见对方那急促的呼吸声。这呼吸声围著她转,一圈一圈,目光也如同绳索一般缠绕著她,贪婪地將她身上每一处都抚摸了个遍。 等她几乎承受不住,要睁开眼睛的前一秒,他却抢先出声了: “够了。” 那低沉的嗓音,似是忍无可忍,但又有点无可奈何。 林嫵睁开眼睛,只见对方仍旧坐在阴影深深的兽皮大椅上,一脸大鬍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带她下去。”他吩咐一旁的下属:“抬水来。” 林嫵:…… 怎么又是抬水啊,没完了是吗? 她都混成北武王了,归来仍是抬水?索性改称號为抬水王得了。 被命运所召唤的林嫵,神情懨懨地和下属退了出去。 好在那属下对女子还算比较贴心,打了水也没让林嫵拿,而是自己端著,又带著林嫵往回走。 林嫵有心要从他身上打探点消息,但叭叭说了一通后,只得到对方啊啊的回应。 原来是个哑巴。 林嫵无语了,这大鬍子还真谨慎啊。 这可不行。她心想。 赵竞之那边不知道如何了,但姜斗植应该很好脱身,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来解救自己。但在这之前,她不能白来,得打探点消息才是。 可套话的话,那到底是用母猪催情粉好,还是酥金软骨粉好呢? 林嫵特地让游医改良过初代母猪催情粉和那个软身丸,如今她的香囊里,除了自製的乾,还藏了一包母猪催情粉和一包酥金软骨粉。 她先拈起了母猪催情粉: 这东西可以让人心旌神盪,神情恍惚,放鬆警惕。后遗症是,会色慾爆棚。 唔,虽然好套话,可后面狼性大发,难处理。林嫵心想。 还是用酥金软骨粉吧,先把他放倒了,慢慢折磨,还怕他不听话么…… “哎呀!”林嫵惊叫一声。 哑巴竟然突然转身,和毫无防备的她撞上,直接撞飞了她本就鬆开的香囊,香囊掉进了火堆里! 而他还毫无察觉,啊啊啊地对林嫵做各种表情,暗示她前方就是帐篷了,该她端水了。 林嫵心痛不已,她的酥金软骨粉啊! 没办法,只能用母猪催情粉了。 她强顏欢笑,接过水盆,对哑巴点点头,然后趁他转身继续往前走之际,將药粉下进水里。 可当正要进入帐篷时,她的肩膀又突然被按住。 哑巴对她摇了摇头。 林嫵一下子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哑巴拿出一条布,她才猛然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 他啊啊啊一顿比划,然后,蒙上了她的眼睛。 接著,他才引导著被蒙头的林嫵,走进帐篷。 帐篷里很是安静,林嫵一时间推测不出有人还是没人,但骤然响起门帘被掀起的声音,她推测应当是哑巴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前方才传来嘶哑阴森的声音: “过来。” 林嫵失去视觉,只能通过听觉分辨,此时对方的声音,比先前轻快多了,但还是有些不容置喙的意味。 这人好割裂啊。她暗暗想。 在盘於王帐篷里时,她明明觉得这人还挺礼貌,甚至有点大魏式的儒雅,虽说不大地道,像个拙劣的模仿者,可到底是有几分客气在的。 可到了这个帐篷里,他却变得十分专权蛮横,甚至,有点威严? 这么一看,更熟悉了。 像某个霸道总裁…… 她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大人。”她试探地问:“奴婢为你洗……” “用不著。”他直接打断她的话:“来给我捏捏。” 林嫵心头一沉。 他不肯用这水,难道发现她动手脚了? 不好说。还是先別自乱阵脚。 林嫵定定心,嗯了一声,然后摸索著往有声音的方向走。但还没走两步,就被人勾住了腰带。 “走错了。”对方的声音更沙哑了,透出几分冷酷不耐。 “还是说,你想去榻上?”他慢声问道。 从字面上看,像调戏人似的。但只有亲耳听的人才知道,这语调中包含死亡威胁。 这……林嫵的眼睛咕嚕嚕转。 真的很像啊…… 大鬍子王霸之气外露,林嫵只能任由他勾著自己的腰带,顺著他拉扯的方向慢步走去。 然后,冷不防撞入了一个怀抱。 “呵。”低沉的声音从震颤的胸膛涌上来,似是很不悦:“如此迫不及待?” 林嫵:……好一个贼喊捉贼。 谁家好人直接把瞎子勾自己怀里啊,看来,这是个心机深重的贼。 想想对方满脸大鬍子的样子,林嫵实在很难联繫起来。 像圣诞老人cos霸道总裁似的。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低头道: “是奴婢唐突了,大人,奴婢给您捏捏。” 而后摸索著,要往大鬍子的后背走,谁知,那手摸索至他的手臂,他竟闷哼了一声。 “你在挑逗我,嗯?”磁性低音又道。 林嫵:……老天奶,没听说过连肱二头肌都是敏感带的,你觉得是谁的问题,大鬍子?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能尬笑一声: “大人说笑了,奴婢只是不小心。” 而后,终於成功將一双手搭在对方肩头。 好傢伙,现在敢叫本姑娘按穴的人可不多了。林嫵心中冷笑。 本姑娘就让你知道知道,被按得元阳泄露,大虚特虚是什么滋味…… “不用你瞎按。”对方却突然又道:“你按我的法子来。” 林嫵:? 难道他有读心术,怎么那么巧,就让他躲过了一劫? 不確定,再探探。 她按下心中疑虑,老老实实照著大鬍子的语音指导,开始盲人按摩。 “左边一点。” “是。” “右边一点。” “是。” “上边一点。” “是。” “下边一点。” “shit……” 林嫵的声音逐渐失控,开始咬牙切齿。而对方似是很乐见她忍无可忍,享受逗弄小兔子的快感,林嫵甚至怀疑,他好像笑出声来。 当然,笑得很短促,就跟没发生过似的。 这种似曾相识,又莫名诡异,如同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的感觉,实在令人不爽。 林嫵只觉得,自己久不做丫鬟了,忍耐力也下降了。 现在,她好想对著他的太阳穴,梆梆来两拳啊。 对方很敏锐捕捉到她濒临暴走边缘,再一次及时出声道: “怎么,你不愿意服侍我?” 林嫵想了想自己的目的,勉强平息怒气,假笑道: “怎么会呢?若不是大人,奴婢早已被大王发落了,奴婢感恩大人。” “哦。”他似是隨意发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词,令人感觉很难琢磨,但紧接著又主动问:“如我这般,你很喜欢?” 林嫵:?她哪个字提到喜欢了?这人是自恋狂? 她踟躕了一会儿,含糊地说: “喜欢……” 气氛竟然陡然变冷,敏感如林嫵赶紧道: “谈不上。” “大人是主子,奴婢是奴才,向来只有主子选择奴才,奴才哪有资格评议主子呢。” “噢……”大鬍子拉长声音,林嫵虽然看不见,但第六感告诉她,对方心情应当不算坏。 她又顺利躲过了一个大雷。 但是,他究竟是想让自己喜欢,还是让自己不喜欢呢? 真是个矛盾的人吶。 林嫵对他的怀疑,又多了一层,关於此人的认知,越发地复杂难懂了。 对方显然不在乎林嫵的心事,他看起来好像心情真的不错,竟拿出了与林嫵聊天的派头。 “那么不谈论我。”他漫不经心道:“只说你。”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你,喜欢谁?” 第455章 猜你喜欢 哦豁。 林嫵真觉得,自己跟这个问题过不去了。 怎么总是有人,要问她喜欢谁? 这人绝对是她见过的人,否则,一个陌生人,不会突兀地问这种问题。 此时,林嫵真恨不得自己有一双24k鈦合金狗眼,最好是会发光的那种,直接嗶嗶掉这层红布,看穿这大鬍子的真面目。 可是她没有。 她只能低声下气,拿出年轻貌美小婢女,伺候八旬高龄老不死的姿態,谦卑道: “大人,奴婢卑微,哪里敢提喜欢二字?” “奴婢的心中,只有工作!” “宫祚?”大鬍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宫祚又是谁?” 林嫵:?你的大魏话跟我的大魏话是同一种吗…… 但大鬍子很快马上反应过来,咳了两声: “哦,工作,真是个称职的丫鬟。” “不过……”他画风又一转:“你长得如此標致,难道,就没有那登徒子,与你传过情意?” 啊? 林嫵大为震撼。 她下巴都尖成啥样了,还画了恁大两个黑眼圈,盘於王见了都觉得触霉头的程度,这人居然认为她標致? 口味也太重了吧?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方又乐此不疲地开口了: “所以呢?若有男子与你传情,你中意哪个类型?” 林嫵不知道是否是自己错觉,她突然感觉,气氛凝重了几分。 而大鬍子的声音,也从低沉磁性,变得暗藏锋芒: “你喜欢九尺男儿,或是十九尺男儿?” 林嫵心中疯狂吐槽: 这是什么问题?十九尺男儿存在吗我就想问? 她试探地回答: “十九尺……” “哦。”对方马上哦了一声。 “是不可能的。”林嫵接著道:“自然是九尺男儿最相宜。” 这下对方拉长了声音: “哦……” 接著又问: “那你喜欢青年男子,还是耄耋老者?” 林嫵眼珠子一转: “其实,这世上有很多恋老的人……” 她手下的肌肉,立即绷紧了。 “哦。”大鬍子声调淡淡:“没想到你还有这般特殊嗜好。” 林嫵笑笑: “奴婢没有,所以,奴婢喜欢青年男子。” “哦……”虽然大鬍子努力维持声调微变,但林嫵还是听出来了。 他很高兴。 好傢伙。林嫵算是明白了。 短短一生“哦”,说明他不喜欢这个答案。但如果是拉长声音的“哦……”,则说明他对她还算满意。 这种有话不直说,让人猜来猜去的习惯,让林嫵情不自禁想起一个人。 可是……她觉得还是不大对劲。 再看看。 “再问问你,你喜欢英俊瀟洒的,还是丑陋猥琐的?”他又问。 这回,他似是识破了林嫵的诡计,刚说完便马上又补充了一句: “你该不会说,这世上亦有恋丑之人吧?” 林嫵只能干笑: “没有没有,谁不喜欢英俊瀟洒的?” “反正,奴婢喜欢。” 这下大鬍子彻底听爽了。他似是忍无可忍,装不下去了,直接扯著林嫵的双手,令毫无防备的她直接趴在自己肩膀上,而后转过脸去,嘴唇正好擦过了她的樱唇! 林嫵:!!! 她立刻挣扎起来: “大人,这不合適……” 他却笑得肆意无比: “怎会不合適?说起来,有个人完全符合你的喜好……” “来人啊!来人啊!”门外突然炸起惊呼声。 有人惊恐大喊: “有刺客!有刺客……大王,遇袭了……” 赵竞之得手了? 林嫵下意识要扯开遮掩的布,可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闪光划破夜空,径直將帐篷一切为二,皮质的篷布哗啦倒塌,一道修长瀟洒的身影出现在扬起的尘土中,紫色小辫垂在肩头,狐狸眼微微抬起眼眸。 “该走了。”林嫵听来人说道。 她赶紧扯下眼罩: “姜斗植,你来了!可是……” 她猛地转头,话音戛然而止。 她的双手,明明方才还搭在两边肩膀上,可此时,却空空如也地僵在半空。 “图力布大人呢?”她愕然问。 “什么布?”姜斗植不明所以。大鬍子来的时候,他早已同小头目走了,故而不知接下来之事。 “顾不得別人了,你快同我走。”他上前来將林嫵拦腰一抱,便要施展轻功跃走。 “等等!”林嫵抓住他的手臂:“侯爷呢?” 姜斗植有些不爽,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回答了: “他那种打不死的人,能有什么事?眼下这大乱子就是他捅出来的,他割了盘於王的头颅!” “什么?”林嫵大吃一惊。 留赵竞之与盘於王周旋,她想过很多后果,比如盘於王早早发现了赵竞之的男儿身,而后二人激战;又比如盘於王迟迟发现,因此恼羞成怒,誓將赵竞之打成肉泥;再比如盘於王色慾薰心,虽然没发现,但是当赵竞之亮剑时,他还是与之生死相搏…… 但不论怎样,林嫵都没想过,赵竞之能割下盘於王的头来。 毕竟,那可是盘於王! “那侯爷现在身在何处?”林嫵急切道:“他万不可再留在营中……” “放心吧。”姜斗植没好气道:“他带兵三百便能杀入敌营腹地,不用你担心。” “这小子屁股一沾马,就跟骑了龙似的,出入整座大营如在无人之境。”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说著,他便抱著林嫵跃了出去,可才起跳,发现,不中了。 脚脖子被人抓住了。 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狼狈落回原地的圣师大人,恼怒地將始作俑者一脚蹬出三米外: “什么东西!” 而被蹬得吐了一口血,还顽强爬起来,踉踉蹌蹌走近那人,满脸惊慌一边啊啊啊,一边指著破烂不堪的帐篷比划手势。 林嫵看明白了,哑巴是问她,自己的主子到哪里去了。 也难怪他这么著急,谁知道这军营方才还好好的,现在却乱得跟战场似的呢? 且那帐篷又被切成那样,里头的东西都稀烂了,保不齐里头的人也稀烂了,对於不知情的人来说,这可真够嚇人的。 因此,哑巴手足无措,满地打转,几乎急疯了。即便知道林嫵可能是自己的敌人,以及眼前这高大的男子有多恐怖,他依然硬著头皮,冒著生命危险,將人拦了下来。 可林嫵无暇回答她。 “等一下,姜斗植!”她再次抓住姜斗植的手臂,坚定道:“我好像……” “发现了一个故人!” 第456章 一只狡兔 “霸道。” “威严。” “高深莫测。” “阴晴不定?” 隨著一个个字眼从薄唇吐出,狐狸眼也渐渐眯出危险的光芒。 “这不是……”姜斗植的表情,岂止不痛快,简直是老大不高兴。 “皇帝吗?”他很不情愿地说出答案。 “是。”林嫵点点头,但又迟疑了一下。 她不好告诉姜斗植,关於他来之前,那个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轻吻。 怕姜斗植髮飆。 可是,这真的很…… “真烦人。”姜斗植厌烦地甩头,他从前就很討厌皇帝了,现在听见对方,更觉得晦气。 “他身子好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挺会找时机的,若是被赵竞之知道,恐怕今夜我们谁都走不出这盘於大营!” 这边是姜斗植烦恼的地方了。 本来,他带著林嫵,赵竞之骑著马,在盘於王被诛杀,营中大乱的情况下,三人逃出去不成问题。 但是皇帝一出现,问题就来了。 首先,赵竞之是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定要在此大战一回,到时谁生谁死,还未可而知。 再者,赵竞之不走,他和林嫵还怎么走? 该死,这狗皇帝还是这副德性,工於心计,总能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將大家都玩弄於股掌之中。 “眼下不能让侯爷知道此事。”林嫵迅速做出判断:“我们必须,比他先一步找到圣上。” 找到后,要如何解决,就再说。 反正,不能让赵竞之在此失控,否则便是將自己葬送在盘於人手中。 姜斗植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眸色一暗,伸手一探,掐住那哑巴: “快说,你家主子在何处?” 哑巴被掐得满脸通红,手脚拼命挣扎,啊啊啊的好不可怜。 林嫵看著他悽惨的面容,眸色微闪。过了好一会儿,才拍拍姜斗植的手臂: “他是个哑巴,你这般问话,是问不出来的。” 她温声对被放下来的哑巴道: “其实我们都是你主子的旧交,断然不会害他的,反而是这盘於大营如此混乱,今夜你的主子又与盘於王有过衝突,焉知他们会不会將大王之死赖到你们身上?” “如此一来,你主子的处境,十分危险,须得赶紧找到他,护送他离开为宜。” “你若信得过我,便给我指条路,我定然能帮你將他救出去。” 哑巴闻言,面上露出万分纠结。 他面相十分老实本分,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实人,此刻听了林嫵的话,高壮身躯卑微佝僂著,又是担心害怕,又是纠结不安,十分的摇摆不定。 还是林嫵又劝了几句,他才最终点点头,啊啊啊比划了一通。 林嫵连猜带蒙,便在他的带领下,躲著奔来跑去的盘於小兵,朝河边摸去。 “主子喜欢河,经常泡在河里发呆,如果人不见了,一定就在河里。”哑巴又一通比划,表达了大概这么个意思。 林嫵看在眼里,心情有点儿复杂。 要知道,河见证了皇帝的悲剧,他还老去溜达,听起来真可怜。 三人偷偷摸摸地赶到河边,沿著河岸搜寻。 没过多久,果然看到一个人泡在河里,瞧那毛髮浓密得前后不分的脑袋,一看就是图力布。 哑巴大大地鬆了口气,呀呀呀地挥起手来。 姜斗植则忙著上眼药: “这狗皇帝,该不是当初伤太重,脑子傻了吧?这会子来泡什么河水?若是被赵竞之看见……” “什么?”严肃而冷厉的声音,从侧旁草丛中响起。 夜风吹过河岸,芦苇拼命摇曳,现出了草丛中的高头大马,和马上那个面色深沉阴狠的人。 “你说……”赵竞之眸色凌冽如寒铁,剜了姜斗植一眼,又看向河中央:“那个人……” “是狗皇帝?” 然而,不等姜斗植回答,他便狠狠地一夹马肚,马儿疯也似的衝进河水中! 这瞬间爆发的杀意,傻子也能觉察出不对劲,忠心的哑巴感受到主人有难,当即转头跪下来,啊啊啊地苦苦哀求林嫵。 不过,即便他不求,林嫵也不会让那两人就在这里打起来的。 “姜斗植。”她沉声命令:“快去阻止他们!” 此时,河中央的两人已经真刀真枪打了起来,两人都泡在水里,打得水四溅。姜斗植得了令,立即飞身而去,加入战局。 不过,第三者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他这一插足,不但没能劝架成功,还遭了两面夹击。 赵竞之被拦生气,打他。大鬍子图力布被拦,生气,也打他。事態逐渐演变成,天下第一高手惨遭两人痛殴,以一己之力,用肉身挡下来自左右的攻击。 气氛,更热了。水,更大了。大伙轰轰烈烈地打了半天,谁也见不著谁,只一味地乱砍乱舞。 偏偏姜斗植还是受命而来,这个也不能杀,那个也不能杀。 於是,他在漫天水里,差点被两人合力杀死。 最后他终於忍无可忍了: “他娘的,赵竞之,你给老子清醒点!” 说完,砰得给了赵竞之一脚,將他踢出几丈远,然后提起大鬍子就要跑。 他想通了,自己干嘛要吃这顿冤枉打? 他就跑,让赵竞之追,追不死这个臭小子! 三条人影一下就躥了出去。 岸上的哑巴看了,分外著急,啊啊啊徒劳地大喊,朝林嫵比划,想让林嫵叫停姜斗植,不要把他的主人带走。 他甚至顾不上礼节了,直接跪行著拉林嫵的手—— 可是,一把银刀,出现在他的面前。 哑巴微微怔住,甚至连自己的手臂被划得血流如注,都毫无知觉。 他原木訥无光的眼珠里,像是被银刀的光点燃了火,逐渐逐渐亮起来,並且愈来愈疯狂。 “这是……”他沙哑地问。 那嗓音低沉如磨砂,彰显出被火燎过的质感。 “眼熟吗?”林嫵微微一笑,后退了一步:“当初,本王便是用这把刀,扎了你的胸口。” “哦……”跪在地上,佝僂著身子的男子,缓缓站了起来。 在月光下,他是如此高大,投影完全將林嫵笼罩起来。 “你还是这般奸猾,像一只狡兔,真叫人……” 他哂笑,慢慢举起手臂来,用舌尖將那蜿蜒一路的血痕,舔了去。 “爱死了。” 第457章 你最爱的 要说气场真是一种特別奇怪的东西,当喀什大王子是马奴时,真的朴实又憨厚;当他是哑巴时,確实卑微又可怜;而眼下,他撕去脸上的皮,哦不,甚至他还没撕的时候,就已经判若两人。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气质,立马变態起来了呢。 “原来想找我的人是你。”林嫵不动声色地看了大王子一眼。 对於这种人,就要喜怒不形於色,否则给点阳光他就灿烂,给点不痛快他更加发烂渣,不能便宜他了。 “又是重金许诺,又是给予特权,真是费尽心思。”林嫵道。 站得松鬆散散的大王子,闻言略微歪头,髮丝在耳边晃荡,一如他此刻荡漾的心情。 “那是自然。”他又舔了舔嘴角,很意犹未尽似的:“那日你几乎都要成为本王的人了,居然还被你逃脱,还送了本王这么……刻骨铭心的……” 一双布满疤痕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一寸一寸將衣襟扯开,露出底下狰狞交错的烧伤疤痕。 但他好像一点也不以为痛,反而半眯起眼睛,很享受似的自摸著。 那双手,甚至一点一点往下,探入裤头…… 天啊,怎么突然间涩情?林嫵看得都无语了,到底有没有人可以治治这个癲公啊。 “我可不信你会对我如此上心。”林嫵赶紧岔开话题:“你无非是想找个由头,跟盘於王搭上线罢了。” “毕竟,你现在在喀什情况可不大妙,不是吗?” 这话果然让大王子停下了手,他虽然还是笑著的,但微微压下来的眼皮,显示他的心情又不好了。 因为,林嫵说的没错,如今他在喀什处境艰难。 本来因著有喀什王的宠爱,大王子和三王子分庭抗礼,只要除去三王子,王位便是他的了。 谁知三王子是出去了,大王子却在大魏吃了个大亏,损兵折將不说,自己也受了重伤。回到喀什后,还发现本来闷声装废人的二王子,居然提前弄死老喀什王,自己篡了权。 三王子计划落空,还得因为战败被追责。 不过,林嫵没想到他还能从二王子的虐杀中脱身出来,並且出现在这儿。 看起来,还混得不错呢。 只是大王子大约並不觉得不错,反而觉得是耻辱,因此林嫵一提,他便顿了一下,而后,笑得更加阴森了。 “看来,公主很掛心本王,那本王可太开心了。” “不对。”他翘起一边唇,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不是公主,如今,该叫你北武王了?” “真了不起,不愧是本王看上的人。”他清透如琉璃的眸子,又渐渐露出狂热之色:“怎么办,本王越来越想要你,想把你狠狠抓住,摸摸你的心,欣赏你的脑子……” 林嫵:…… 她当然知道,大王子这种变態的话,跟浪漫沾不到一点边。他说要摸心,那便是剖胸取心,他说要欣赏脑子,那便是劈开头颅。 对於这种疯言疯语,最好的办法是不回应。 否则,你的每一句话,他都能曲解成自己想听的意思。 大王子自顾自地癲狂了一会儿,终於因为独角戏而感到乏味了,又敛了神色,终於忍不住道: “所以?” “你是如何发现本王的?” 他微微皱起鼻子: “难道是撞掉你的药粉时……” “噢……”林嫵笑笑:“原来你是故意的,难怪不肯用那水。” “那可不。”来自官方的肯定,又让大王子爽到了,露出两颗雪白的犬牙:“万一被药死了,本王岂不是失去了一亲芳泽的机会?” “你万万没想到吧?帐篷里图力布,也是本王!” 让朱古力假扮成自己,大王子的本意是想在盘於王面前,多一重保障。他自己本身会腹语,需要说话的地方,朱古力只要张嘴配合即可,寻常人看不出破绽。 却没想到意外遇上林嫵,他念著上次的乔装失败,决定一雪前耻。 因此,回到自己的帐篷后,图力布一会儿让林嫵闭上眼睛,一会儿又把林嫵的眼睛蒙上,为的就是让朱古力和自己切换,从而好好戏弄林嫵。 “本王就喜欢你觉得眼前的人很熟悉,又猜不出他是谁的样子。” “被按住手亲嘴,真是好玩。”大王子嬉笑道。 他那眉飞色舞的表情,显然很为自己强制亲吻林嫵那会儿,自鸣得意。 不料,林嫵抿嘴一笑: “亲个嘴就好玩啦?大王子可真纯情呢。” “其实我,在那水里,下的是迷情药,想色诱你。只可惜,你不肯用啊……”她拉长声音说。 大王子的脸马上僵硬了。 本王心態微崩,但是本王不说。本王呲著个牙就是笑,天塌了也当个乐子笑。 “確实是可惜了。”他若无其事,又重新露出笑意:“原来你认出来了,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真是越来越让本王心痒痒了呢。” “那么,你是怎么做到的?” “上次被你识破后,本王总结经验,自己面对你时,还是流露太多,被你抓住了破绽。这次,本王明明已经足够可知。可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看起来,似是真的很诚恳在求问。 而林嫵也没有废话,冷冷笑了一下: “当然是多亏了大王子,你那急色的猪嘴巴。你还在回味一亲芳泽的滋味呢?且撒泡尿照照自己吧。” “你的唇上,还留著我的口脂!” 原来如此!大王子恍然大悟。 但是,眼中的兴味之色,却更加浓郁了。 “讲话也蛮粗俗的。”他很迷恋似的盯著她,对她露出一点舌尖,舔去唇上的口脂:“真泼辣。” “这样的你,本王也甚是喜爱。” “那么……你喜欢吗?” 喜欢? 林嫵微微蹙眉: “喜欢什么?” 大王子两边唇都勾起来了,心情愉悦: “本王的新扮相啊。” “马奴你不喜欢,大鬍子你不喜欢,哑巴你不喜欢,但这个……” “你……” 他如同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在揭露最终谜底时,期待达到顶峰,每蹦出一个字,都在观察被戏弄之人的反应。他们的惊愕、愤怒、屈辱,就是对他最大的褒奖。 他死死盯著林嫵道眼睛,不肯放过对方的任何一丝情绪,而后含著笑道: “你不是以为,那是你……” “最爱的大魏皇帝吗?” 林嫵:…… 第458章 拧断脖子 好傢伙,原来这神经病回去喀什这大半年,一门心思地研究大魏皇帝,学习大魏皇帝,成为大魏皇帝,因为他以为自己喜欢大魏皇帝? 大王子见她不说话,忽感情况不对,主要是没有及时获得负面反馈,他很难受,便追著问,声音雀跃兴奋甚至微微颤抖: “如何?” 林嫵:……不如何。 难道,要我恭喜你吗? 早知道这神经病那么爱以为和学习,林嫵当初死活也把崔逖找回来演一演,那么大王子就可以以崔逖为范本,给自己灌老些毒,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林嫵能少走不少弯路。 林嫵的沉默到底,终於让大王子產生自我怀疑了。 他正了正自己的脑袋,似乎有点困惑,是哪里出了错? 没理由,林嫵应该惊讶,羞愤,並为自己所爱之人遭到侮辱,而对他破口大骂才是! 可林嫵那揣著手手,琼鼻微皱的样子,好像……是嫌弃。 她连人淡如菊都不菊了,表现出对大王子赤裸裸的看低,仿佛在看一个史前大猴子,上躥下跳地演戏。 “怎么?”大王子语气微变:“难道……” “你变心了?” “本王,果然又没有猜错!” 林嫵看著他狂喜的脸,表示深度无语。 大王子,什么都猜只会害了你。 但喀什大王子对別人的表情毫不在意,只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表演艺术中: “你不是喜欢九尺男儿吗?正好是本王。” “你不是喜欢青年男子吗?正好也是本王。” “你不是喜欢英俊瀟洒吗?正好还是本王!” “说来说去,你就是喜欢本王!” 林嫵瞪大眼睛:这样也行? “大兄弟。”她也忍不住了:“你看过大夫没有?大夫怎么说?” 但对方只是邪狞一笑: “你到底还是认清了。既然迟早要叛国,当初何苦为了皇帝遭那些罪?不如那时就跟了本王走,本王定让你……” “让我跟你一样,流离失所吗?”林嫵睁著天真无邪的眼睛道。 这话无疑是戳了大王子的肺管子,他自导自演的纯情面具终於掉下来,露出阴狠疯狂的底色。 “唔,你还是这般牙尖嘴利。”他微微一笑:“听著,真想让人把你给……” “彻底毁了。”气氛骤冷,他语气阴狠地说。 本书首发 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超实用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这才是真正的他,疯狂,阴毒,將生死视为儿戏,將人命视为草芥。 他只想征服,践踏,毁灭。 如今,林嫵已在他的掌控之中,接下来,是他该享受將狡兔压在锐利的爪子下,看对方挣扎惨叫的时候了。 “害怕吗?”他微笑著问。 而后抬起手,著迷似的仔细端详,自言自语: “你说,是直接拧断你的脖子好,还是用你那把锋利的刀,慢慢將你的心剜出来的好,亦或是……” 他从血糊糊的手掌里抬起脸,笑容如鬼魅: “直接往你那抹了蜜似的小嘴里,放一个炸药,让你也尝尝被炸的滋味好?” 不等林嫵回答,他又迫不及待道: “你真应该体验体验,那种血肉在自己身上绽开的感觉,又痛又爽,比最烈的酒还刺激,能令你全身都沸腾起来,宛如进入了离魂的境地。” “你可以飘在半空,看著自己被人抬走,欣赏別人惊恐痛苦的表情,自己却飘飘欲仙……” 林嫵:得了,又被他爽到了。 这人怎么什么都能爽啊,他没有瓶颈的吗? 这么会爽,怎么不去打工,资本家就喜欢你这种能自我高潮的,还当什么王子? 她腹誹一大通后,打断了对方没完没了的回忆: “大王子,你恐怕对自己的认知不够清晰。” “眼下你既无实权,又无兵马,已然被自己的弟弟驱逐到异国来了,四面楚歌,居然还要与我为敌。” “你就不怕,再多一个仇敌,八面围攻,让你无处可去?” 大王子却不以为意,讽刺地哈了一声。 “有你在手,本王怕什么?还是说,你自己心里头清楚,所谓北武军,不过是乌合之眾,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哼,本王早就跟你说了。” 他微微抬起下巴,显得孤傲又狠戾: “跟本王走,好歹还能有一条生路,只可惜,你才是那个自我认知不清之人。” “现在,你便是想跟本王,也太迟了。” 他生得人高腿长,不过一步,便赶上了林嫵居高临下俯视她,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脖子。 本来是要掐的,可手才触摸到那洁白光滑的皮肤,便被吸住似的,不由自主地来回搓弄起来,如同在抚摸一只猫咪。 他的主意突然又改变了。 “你跟其他女子,倒是有点不一样。”他又歪著头道,脸上有点迷惘。 “本王一直想问,你身上用了什么?怎么这么香。” “香得本王心都乱了。” “还有你这颈子……”他稍微用了点力,那雪白颈项便出现一片粉色,十分能够激起人的凌虐欲。 一双琉璃眸子瞬间深沉了几分。 “你到底使了些什么法子?这么会勾人。大魏皇帝也是这样,被你迷得神魂顛倒,连公主的名头都奉上了吧?” 瞧这话说的。林嫵翻了个大白眼。 我什么时候迷过大魏皇帝了?他喜欢的是太监妃,跟我林嫵有什么关係。 她这么想著,面上便有些嗔怒之相。她被捏著脖子,本来就是被迫仰头之势,如今白眼一翻,小表情全落在了大王子眼中。 大王子不知怎的,怦然心动。 这种感觉十分陌生,令他不由得斥责道: “真是个会勾人的,果然好手段!” 林嫵:?我就翻了个白眼! “行了。”大王子不耐烦地说。他对这一通口舌之爭,已然失去兴趣。 再者,这女子总是能有意无意间撩拨到他,令他十分无措,无措之后便是恼怒。他自己要扮个色情狂是一回事,別人轻而易举地能影响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怎能容忍一个女子控制他的身心! “本王可不是大魏皇帝那个可悲的傻瓜情种。”大王子冷笑道:“要么,我还是拧断你的脖子吧……” 第459章 娇妻语录 但林嫵丝毫不惧,看著他的眼睛,虽然身处低位,却依然眼神坚定: “大王子,我的家乡有句箴言,叫做:反派死於话多。” “我劝你想拧就快点拧,否则……” 什么? 大王子面色微恼。 这女子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口出狂言? “否则什么?”他狞笑了一声:“你带来那两个部下,都被朱古力给骗跑了。” “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个扎辫子的,他轻功不错吧?这一去,不知道得多远呢。此刻即便是喊破喉咙,他们也无法来救……” “那,你可就错了。”林嫵突然露出一个戏謔的表情。 不远处,竟然响起隆隆的声音。 转眼之间,在夜色下飞扬的高马尾,以大风掠过草原之势,已然来到二人跟前。 林嫵灿然一笑: “你也太小看我的人了,大王子。他们怎么可能,会丟下我不管呢?” 话音刚落,一把刀便自半空劈至,险险从近乎相贴的二人中间划过,大王子饶是风驰电掣般收回手,亦被剐掉了一层皮。 紫色曳撒,飘然而至。 赵竞之和姜斗植,一左一右站在林嫵旁边,儼然两大护法。 而大王子,到嘴的天鹅飞了,又新添伤口一道,还是男人划的,心情可以说是十分恶劣。 不过,他倒是很懂得抓重点,被两尊目光如炬的门神死死盯著,还敢贪婪地打量林嫵,目光很是痴迷: “啊,又被你逃掉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逃,不是说喜欢我吗?” 林嫵:…… 赵竞之和姜斗植:!!!什么!他们就走开了一会会儿! 两头兽类眼看就要暴动,林嫵赶紧拦住他们。 可是她才抬起手来,大王子又爽了: “啊,你要打我吗?” “刚才我爱抚了你的脖子,所以你也要回我一个爱的巴掌,对不对?” 他侧过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虎牙又白又亮: “来,往这儿打。” “一边不够的话,还有另一边。”他期待地说。 两个门神刚还要衝出去喊打喊杀呢,此刻脚都粘地上了,瞳孔震惊,这是什么变態? 上次大王子来的时候,他们不在,未能见识此人的猎奇程度。眼下突然来这么猛,对两个正经人的衝击过大了。 他们以为对方中邪。 而林嫵,眼看著对方又要自我嗨嗨了,她怎会让他如愿? “呵,打你?”她冷哼了一声:“本王的手,可不是用来做这种脏事的。” “但是,你確实需要一些爱的巴掌。” 她抬起来的手,竖起中指,发出娇妻语录: “老公,帮我打他!” 大王子:…… 赵竞之:…… 姜斗植:…… 赵竞之的脑子飞快转动: 老公,老公是什么公?老公公吗?老太监?太久没在京城了,不知道现在还流行太监恋了?那不能够吧,嫵儿这么不挑吗。但嫵儿刚才看了我一眼,语气还娇娇的,那必然是在叫小爷啊。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让我…… 不管了! 嫵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杂家来也!”赵竞之第一个跳出去。 姜斗植:“……赵竞之来,在下也来。大胆贼人,受死吧!” 大王子瞬间被两人围攻,淹没在刀光剑影里。 按说,这种场合都用不到赵竞之,姜斗植一个人就够了。 他顾及著林嫵的心情,对其他情敌还留了几手,可对於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大放厥词的变態,他可是毫不留情,不过区区几招,就將人踹到一颗大石头上,大王子头一歪,鲜血从额头流出来。 赵竞之一个补位,正要给对方一刀,结束他的性命。 后头突然响起连绵不绝的战鼓声,连成一片的火光中,千军万马赫然显现。 而那招展的旗帜,三人一眼看出: “盘於!”赵竞之惊讶,连手下动作都忘了:“盘於大军!” “他们怎么集结了?这是……” 这是,要进攻的態势。 三人俱是心头猛沉。 此时,被赵竞之踩住的大王子,吐出一口血,嗬嗬笑了两声。 他明明都要成为刀下亡魂了,却还有心情露著虎牙,仿佛很开心似的。 “你们也太天真了。”他扭头看林嫵,眼睛明亮:“我的小姑娘,你就是靠这两个小孩似的笨蛋,称王吗?” “真跟过家家似的呢。” “你说什么?”赵竞之大为火光,脚下狠狠一踩,大王子又吐了一口血。 但这並不妨碍他调笑。 “无能的人才会轻易动怒。”他翘唇道:“林嫵,你身边就这种人?” “若是本王,才不会那么自以为是。” “你以为,盘於王真死了?” 这句话,將赵竞之说愣了: “你是什么意思……” 但林嫵却是听明白了,因为,她早有怀疑。 “你是说……”林嫵正色道:“被杀掉的盘於王,根本就是个假货?” “嗯哼。”大王子哼了一声。 他虽然被人踩著胸膛,又受了伤,面上却一派悠然,看著赵竞之,像看一个稚童,简直没有与之对话的欲望。 因此,他还是扭著头,对林嫵说话,眼神倒是缠绵起来了: “盘於王向来深居简出,见过他的人很少,他怎会突然来到此地,又隨隨便便被你我见到?这是其一。” “其二,盘於部落能够称霸北部,如今听说还与外夷勾结——” “你们应该知道吧?外夷那些人眼睛长在天上,可不是那么容易接纳我们这些野蛮部落的。” “他盘於王既有这等本事,会轻易被一个毛头小子解决?” “哼。” 他轻蔑地瞥了赵竞之一眼: “毛头小子,多学学吧!” 一口一个毛头小子,可把赵竞之气坏了,登时举起刀来: “好哇,小爷就先扎穿你的胸,再把你留给盘於……” “刀下留人!” 黑漆漆的地上发出吼叫。 林嫵这才发现,地上竟然有个人,被捆得像个粽子,头上身上满是尘土和草屑,但仍奋力地虫子咕涌,朝他们艰难地挪过来呢。 “朱古力?”她问道。 早就蹭掉大鬍子的喀什勇士一抬头,果然是熟人朱古力。 他被姜斗植丟在挺远的地方,拼劲全力才咕涌过来,脸都蹭得血跡斑斑了,此时正一脸焦急,对林嫵哀求道: “北武王!是我们错了,请放过我们王子吧!” “我……我愿意交代寧国公的下落!” 第460章 国公下落 姜斗植武功盖世,又擅轻功,自然是他抱著林嫵先跑了。 赵竞之就比较倒霉,自己不能搂媳妇也就算了,还得左一个右一个,拉扯回来两个大累赘。 千辛万苦回到桑林时,他人都脱力了,那毕竟是两个喀什壮汉。 因此,他用哀怨的眼神望著刚被放下来的林嫵,如同拉扯俩娃,来找负心汉负责的怨妇。 林嫵:哎哟喂。 从前就知道这是个醋缸子,如今成醋大海了。 醋海无涯苦作舟,看来她以后划水的日子还多著呢,做小伏低的本事不能丟啊。 她赶紧上前去,又是给赵竞之擦汗,又是给他一顿忽悠: “一年未见,小侯爷的越发的雄壮了!瞧这肩膀头子硬邦邦的,难怪能拉拔两个喀什壮汉呢,这么结实有劲的身板,真让人有安全感……” 说完,还捏起粉拳,捶了两下赵竞之的胸口。 捶两下还不够,那就再捏两下。 biubiubiu,niuniuniu,奶油~尖尖~ 小侯爷哪里经歷过这个阵仗,立即气血上涌,浑身酥麻,什么不快都忘到九霄云外了,磕磕巴巴道: “你……我……这还在外头呢!” 林嫵立即眨巴著水润的大眼睛: “哦,好,那我们进屋去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本来怒火衝天,火烧连营的小侯爷,就化身小尾巴,乖乖地跟著走进屋去了。 屋里,其他重臣早在焦急等待,五道目光將林嫵来回打量,发现她毫髮无损,这才鬆了口气。 “这是怎的回事?”靖王眉头紧皱,语气格外严厉:“赵竞之,本王將王上交给你,结果却被歹人掳走?好在是王上无事,否则本王定要扒了你的皮!” 赵竞之马上一个祸水东引: “小爷本欲返程,谁知姜斗植冒出来拖时间?他才是最大的搅屎棍!” 姜斗植放下林嫵后,怀里正空虚,只能抱著手臂,冷哼: “在下是搅屎棍,那么谁是屎?” 林嫵:……真是躺著也中枪。 她赶紧將事情原委一一道出,说明是自己的主意,才勉强平息了眾人的怒火。 接下来,便是审问时间。 朱古力和大王子,一个跪著一个躺著,接受目光的凌迟。 朱古力还好,他虽然参与了三人互殴,但伤得並不重,后来又坐了一段姜氏飞鸡,总的来说,不亏。 大王子就不一样了。 他被姜斗植摔那一下,本来就摔破了头,而后又被赵竞之踩吐血。虽然挣扎著说了些装叉之词,但依然强弩之末。朱古力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嘎地一下,歪头晕过去了。 现如今,他躺在地上,还是个死人样呢。 护林六子没一个心疼他的,个个横眉冷对,连给他叫个大夫都不曾想。 还是朱古力苦苦哀求,林嫵才派人去请了大夫。 在大夫来之前,朱古力毫无保留地说出他在逃亡间隙里,打探到的寧国公的事。 原来,早在一个月前,寧国公就失去了踪跡。 本来,西北战局已经稳定,寧国公要班师回南地的,可不知为何,他竟带了一支小队,深入喀什,然后彻底没了音讯。 “……如今镇国军苦苦瞒著此事,连喀什的新王都不知情,否则早就对镇国军发起猛攻了。”朱古力低头道:“是我们大王子有自己的线人,才无意间得知了此事……” 林嫵当然不会傻得,要去逼问线人是谁。 当初喀什军既然能在大魏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穿过半个大魏国境,直达大魏国都,说明线人就不少,拔了一个还有另一个,没必要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寧国公的下落。 “难怪……”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寧司寒。 其实,他自从反叛那一日开始,便日日煎熬,不知来自寧国公的审判,何时会落到自己头上。 毕竟亲爹的大鞭子教育,平等地烙在每一个姓寧的人的骨子里。 寧司寒是不怕大魏朝廷的,但,他还是有点怕寧国公。 向北的一路上,他甚至担心,寧国公听说此事后,会直接从西北赶过来,將他抽成漫天肉屑。 顺便,把不成气候的北武军也给团灭了。 以寧国公的脾性和实力,这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因此,当北武军一路顺风地抵达桑林,寧司寒心里头还嘀咕,他爹转性了?不能够吧…… 他哪里想能想到,不是寧国公转性了,而是寧国公不见了。 “既然喀什王不知道此事,说明爹並非被俘,那么他去了哪里?”寧司寒额头皱成疙瘩。 靖王身为前摄政王,在护林六子中,算是真心关心寧国公的,略略思索后,沉声道: “问题的关键,怕是在於,他为什么不惜以身犯险,深入喀什?” 一群人的视线,又扎在朱古力身上。 朱古力从未觉得自己的铜皮铁骨这么脆过,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因为线人是直接对大王子匯报的,我只是经过时,不慎听到了几句……” “哈。”姜斗植冷笑一声:“你这人肉战车,也不完全是个傻的嘛,还知道耍心眼了?” “故意说成只有大王子知道,想拿这做他的保命符?” 前锦衣卫指挥使的狐狸眼,如同在火烧烤过的钢刀,仿佛要將眼前的人,一片肉一片肉割下来。 而朱古力也觉得,自己仿佛正坐在暗无天日的刑室里,被困在冰冷刺骨的刑凳上,任人宰割。 “没有没有,我没有!”他赶紧喊冤:“我是真不知道,你们便是打死我,我也是……” “那就打死吧。”姜斗植冷酷地说:“反正上次来的时候,在下不在,还没杀过喀什人呢。” 朱古力:…… 人肉战车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望著林嫵: “公主……哦不,王上,尊敬的北武王,你忘了,我们还有凉茶之交吗。” “君子以茶会友,茶浅情深啊……” 茶浅情深? 他不说还好,一说,在座各位的眼神都幽深了。 还是林嫵及时出声,才转移了眾人的注意力。 不过,如果朱古力知道林嫵要如何为他解围的话,估计他寧可自己被眾人眼神群殴而死。因为,林嫵缓缓道: “来人,抬水来。” “把喀什大王子泼醒!” 在座各位,对著喀什大王子要么没感情,要么只有痛恨之情,眼下对他是一点也不客气。 不单用冰凉的河水泼他,还寻思著,如果他不肯交代,那就大刑伺候。 若是他识相点,老实交代,那就…… 大刀伺候。 死个痛快亦是一种恩德和赏赐。 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大王子睁开眼后,琉璃瞳仁里竟然蒙著一层稚嫩懵懂。 然后,他对著林嫵怯生生地喊: “姐姐?” 第461章 最大敌人 林嫵:…… 护林六子:…… 最先跳出来的是赖三,他这辈子都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上去就给了大王子一脚蹬,直接把好不容易爬起来的人,又蹬墙上去了,可谓名师出高徒,看得姜斗植心生欣慰,才抬起来的老薑腿也收了回去。 “姐你个头!姐姐是你能叫的吗?谁是你姐姐,你算个屁!”赖三怒吼。 娘的,他自己还捨不得叫呢,这个喀什狗崽子摇著尾巴就叫起来了? 再敢叫一声,他高低让他也尝尝被从屋顶扔下去的滋味! 娇艷的美人脸气得都扭曲了。 而大王子从墙上滑下来后,哇地又吐了口血,虽然表情没有什么疼痛之相,但是人很明显地软了。嚇得朱古力赶紧奔过去扶住他,吼得震耳欲聋: “王子,王子你怎么了王子?你感觉怎么样……” 大王子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你是谁?” 朱古力:…… “哦豁。”经验丰富的崔逖挑挑眉,扭头对林嫵说:“失忆了。” 说完,又情不自禁似的感嘆道: “真是个好病呢。” “值得学习。” 姜斗植则瞟了崔逖一眼,狐狸眼微眯: “有没有病,在下的剑自有分辩!” 而后,便一剑刺去! 其他人就这么冷清冷麵地,看著那剑朝大王子袭去,唯有朱古力拼命惨叫: “不要——” 噗嗤。 大王子瞪大眼睛,眼睁睁看著那剑刺入自己的胸膛,而后,再次晕了过去。 “看样子倒不像装的。” 姜斗植很不情愿地说,並且嫌剑尖脏了,拔也没拔,直接鬆手退走。 只留下朱古力啊啊啊地製造噪音,只怕大王子没死,也要被他悲伤的吼声给震死了。 “行了。”林嫵叫停了一室混乱,让人把两个喀什人给押下去。 而后,询问坐成两排的护林六子: “你们,有何想法?” 这个问题一出,室內的气氛明显凝滯了。 方才有那个神经病大王子在,大家好歹可以插科打諢,逗个乐子。但眼下,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寧国公是大魏的国之重器,亦是大魏最后的防线,更是大魏仅存的脊樑。 如今,他很可能身处险境,该怎么办? 眾人默然了一会儿,还是最擅长组织会议的靖王,先开了口: “王上,依臣之见,当务之急是,是否该给大魏朝廷递个消息?” 这话道破了眼下的难点之一。 按理说,本朝大將失踪,大魏朝廷定然会迅速採取措施,对寧国公来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可问题是,眼下大魏动盪,朝廷把持在宋家手中,正是不讲理的时候。 退一万步讲,万一让寧国公失踪,正是宋家期待的呢? 那么,这个消息一传回京城,宋家可就有理由派人去西北接管镇国军了,接管还是小事,为了永远持有镇国军,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暗中做手脚,让寧国公彻底回不来? 因此,赵竞之首先提出了反对。 赵家祖上与寧家何其相似,虽然寧家比赵家更有魄力和手段,能够独善其身,但天家的刀,可从来不会因为谁而心慈手软。 赵竞之太明白寧国公如今的处境了。 “不能递这个消息。”他冷静分析道:“一则,如今的大魏,未必想保寧国公。对於翻脸无情的帝王家,兵权便是心病,是世家的催命符。” “再则,大魏得了信,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这,是眼下的难点之二。 北武军,或者说是林嫵,需要认清,寧国公与她,镇国军与北武军,是什么样的关係?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明白。 “寧国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赵竞之看了林嫵一眼,见她面色平静,才继续说:“大家应该心里很清楚。” “尤其是寧將军。” 所有的目光,投射在默不作声已久的寧司寒身上。 他沉闷地坐在一旁,明明如此高大,却仿佛没有任何存在感。 或者说,他恨不得自己消失在这里,消失在这个艰难的处境里。虽然,他早就明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我爹……”寧司寒张了张嘴,但像是想起什么,又紧紧闭上。 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发出嘶哑艰涩的声音: “寧家世代忠臣,寧国公,他这个人,永远、永远……” “不会叛国的。” “所以,不论大魏有没有心要保住他,镇国军都是我们巨大的威胁。而寧国公其人……” 寧司寒闭上眼睛: “也將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寧家是出了名的忠孝之家,不单忠,还十分忠孝。故而,在座所有人都明白,寧司寒能说出这番话,是多么地煎熬和不易。一时间,眾人的表情都很是复杂,原先对他有几分敌意的,此时也难得地露出了钦佩。 既然亲儿子都这么说,那其他人,便也不客气了。 崔逖直接道: “崔某认为,当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这个消息,我们不必递给大魏,倒是可以递给喀什。镇国军群龙无首,便是神兵之军,亦会元气大伤。那么两军交战,谁也占不了便宜,定然两败俱伤。” “如此一来,我们便可趁两方疲弱时,横插一脚,既能削弱镇国军,又能重创喀什,还可以轻鬆拿下西北,扩大我军版图,壮大北武势力。” 崔逖虽然是文人,但身为权臣,又是白切黑的狡诈之人,天子鬣狗,实在懂的玩弄人心。他这招虽然狠毒,但无疑使得北武的利益最大化,其他人也不得不承认,如他所说,这是最好的法子。 而且,必须要说,镇国军强大如斯,北武军在他们面前就是盘菜。若是等他们抽出手来收拾北地,怕是北武军渣都剩不下来。 如今寧国公有这一难,倒成就了北武军。因为,这是削弱镇国军的唯一机会! 可就在大家要流露出赞同之色时,崔逖话锋一转: “不过……” 他亲切温和地笑笑: “国与国交战,虽无仁善,但人与人交往,却有真情。治国强军,也並未一味地征战杀伐,以血圈地。” “有时候,仁义之师更得人心,更得天下,端的看王上的意思。” “王上,以为如何?” 第462章 世子瓦特 眾人再次领会到,崔逖能在疑心疑鬼的大魏皇帝跟前来如自如,是多么地伟大。 此时,语言的艺术简直实体化了。 崔逖虽然提出了理智但残酷的解决方案,但又用拐著弯的话,顺林嫵的意,给她递了个台阶。 言下之意,王上想怎样,就怎样。 王上,永远是对的! 至此,眾人不得不心服口服: 舔术,被这人玩明白了! 但这样一来,压力也来到林嫵身上。她究竟该如何衡量,做怎样的抉择? 林嫵很清楚,如今的她,已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虽说寧国公对她有大恩,但那终究是两人的私交,不能因私废公,毕竟她成了北武王,要为冒险捨弃了大魏家业,叛国追隨她到北地来的人负责。 不止眼前这六人,还有那五万北武军,他们可不是为给她报恩来的。 她能为自己的私情,就將五万人送上战场吗? 並且,对方还是敌人? 这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林嫵思索了足足有一刻钟之久,才发话道: “先前和东傀谷一起走的兵马,想来路程也走得差不多了,传令给他们,不必到桑林来,直接改道黑岭,由靖王安排。” “后续是否发兵……等本王消息。” “至於其他人……”她扫了眾人一眼,尤其在寧司寒身上停留了一两秒。后者半垂眼眸,沉默如泥塑。 她便转开视线,沉声道: “其他人,都在桑林待命,无令不得离城。” 一次令人心中百味杂陈的会议,就此落下帷幕。 是夜,寒风凛冽,吹过鳞次櫛比的街巷,发出鬼哭般的啸声。 今夜无月,愈发显得寒凉透骨。 在渗人的月色中,一个武將拎著酒壶,竖起单膝坐在屋顶,对著苍茫黑夜独酌。 背后突然响起瓦砾微动的声音,宛如有一只小猫,正在踏夜而行。 微醺之中,寧司寒忽觉这声响不对,回头一看,一个小脑袋正堪堪从屋脊露出头来: “世子爷……” “嫵儿?”寧司寒微讶,继而不悦:“此处甚高,你怎能上来,万一掉下……小心!”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有些人乌鸦嘴还不自知,破嘴一张就是事故。 林嫵脚下一滑,整个人失衡往后摔。 寧司寒大惊,酒壶一扔就是狂奔,但怎么说呢,他真是低估了自己的份量,也高估了这边陲小城的房屋质量。 被他那重重的脚一踩,啪嚓! 屋顶瓦裂,被踩出一个大洞,他一只脚陷进去,卡住大腿动不了了。 寧司寒:…… 林嫵:…… 为调节气氛特特製造的英雄救美戏份,因为英雄被卡演不成了,林嫵只好露出本性,凭藉钢管舞选手超绝的平衡能力,嘿咻一声来了个灵空翻,然后稳稳落下,扎著马步大喊: “世子爷,你没事吧!” 寧司寒:…… 林嫵拔萝卜似的把他拔了出来,还贴心地將滚在最边边的酒壶捡回来,轻盈得如同一只鸟。 这么一比较,就更显得旁边的壮汉笨拙笨重笨蛋。 难怪瓦特了,瓦不能承受之笨重啊。 世子爷大大羞愧了。 “嫵儿……不,王上,你怎么来了?”他面色微红,吭哧吭哧道。 林嫵在他旁边坐下,甜甜一笑: “世子爷何须见外?如今又不是在议公事,你我从前怎样,如今还是怎样。” “哦……”寧司寒有些羞赧,端起酒壶灌了一大口,才又开口道:“嫵儿,你是来找我的?” “难道……你怕我心中有怨气,特来安慰我?” 林嫵抱著膝盖,將小脸埋在膝盖里,从膝盖中转了半张脸来看他,眼睛比星星还亮: “世子爷怎会需要嫵儿安慰呢?那不是在怀疑你对我的心吗。” “嫵儿,绝不会怀疑爷。” 寧司寒闻言,又羞愧了一秒。 嫵儿如此信赖他,他却这般怀疑嫵儿,他真该死! “嫵儿,確实,我有点难受。”寧司寒又灌了一口酒,闷声道。 “他毕竟是我爹。我身为人子,叛国叛家,未能尽孝也便罢了,如今他身陷险境,我还要视若无睹,我真的……”他用力揉了揉脸,眼角通红。 “但是你放心,如今你为北武王,爷既然选择追隨你,便不会背叛你。” “所谓国与家,都如前尘往事一般了,便是我罪孽深重,那也等我为你拼搏大业,战死沙场后,再让阎王爷从头清算吧。” “到时上刀山下油火,都是我应得的……” “世子爷。”林嫵猛地抓住他的手,与他发红的双眼对视。 “嫵儿知道,你不愿意让嫵儿难做,故而在不忠之后,又选择了让自己不孝。” “嫵儿谢谢你,这也是为何,嫵儿相信你。” “因此,嫵儿,绝对不会让你上刀山,下油锅的。” 她的话音刚落,屋檐下,便响起一声咴儿的嘶鸣。 寧司寒本就通红的眼睛,登时睁得更大,血丝分明: “这,这是……” 黑黢黢的屋檐之下,柔亮的毛髮在夜风中飞扬,那正瀟洒甩动脖子的,不是马儿,又是什么? 寧司寒心中大震,看著眼前温柔笑著的小女子,仿佛无边的黑夜中也有了光: “嫵儿,你……” 林嫵浅笑: “世子爷不愿背叛我,而我不愿背叛北武军。” “咱们都是进退两难之人,不如一起,悄悄地去干大事如何?” 她想好了,自己带来的这几个人,个个都是身怀绝技,只要有他们,北武军就不会落得群龙无首的境地。至於她,既然不能动用北武军,那她便自己赴西北,自己还了寧国公的情。 当然,只能是尽力还,还不了就算了,毕竟小命要紧。 最重要的是,至少得努力过。 崔逖说得很对,人与人交往,却有真情。她林嫵能走到今天,也不是光凭自己的城府算计,最终靠的还是真心换情义。情之一字,便是有了真心,关係方能长青。 “世子爷,我们,一同去喀什吧!”林嫵发出诚挚邀请。 这句话犹如一股暖流,流过寧司寒的四肢百骸,让他的心为之剧烈跳动。 “嫵儿……”他不自觉地哽咽了:“但是,你不能去,这太危险了……” 林嫵却亮出一个俏皮的笑: “不行,我现在是你的主子。” “寧司寒,北武王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 “出发!” 第463章 盘於街头 寧司寒还想再挣扎一下,底下又传来声音: “差不多得了吧,我的姐,我的哥。” 赖三鬼鬼祟祟探出脑袋,贼有贼样: “再囉嗦两句,整座城都知道你们要跑路了。包括那几座大佛。” “再说了……” 他不知道往哪儿咕捅了一下,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响起,还有另一个说一口夹生大魏话的憨汉子音: “別,別打人,我们乖著呢……” 寧司寒:“……还有谁在那里?” 林嫵一脸坦然: “两个喀什俘虏啊。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这一去不得带个嚮导吗。” 什么,带那两个货去?尤其是大王子,那可是个危险分子。寧司寒顿时把旁的事都忘了,转到一心劝阻林嫵慎选同行人上。 但林嫵已经做了决定,並且,做了措施。 “来,把这个吃了。”赖三捏著一颗丸子,递给奄奄一息的大王子。 大王子是失忆了,但是没有变傻,顿时眼生警惕: “什么东西?” 赖三斜了他一眼: “好东西。” “我以前也吃了不少!” 能是什么东西,软身丸唄。赖三一脸老实,又將东西往前抵了抵。 大王子半信半疑,一边覷著林嫵,一边小心翼翼接过来,心一横,吞下去了。 朱古力也跟著吃了一颗,这下好了,他也成废人了。 天微微亮时,一辆马车悄悄离开桑林,往无边草原奔去。 从桑林到喀什並非易事,因为中间还夹著一个盘於。而几个无名歹人闯入盘於大营腹地,竟轻鬆將盘於王割首这事传出后,不仅盘於与大魏交接全面戒严,就连盘於全境都掀起了一股好战之风,蠢蠢欲动。 林嫵他们刚进入盘於境內,就被盯上了。 异族女子多高大雄健,並且皮肤偏深色,如林嫵这般弱不禁风的,实在少见。 一个肌肉一块块隆起,披著脏臭兽皮的壮汉,见到娇小纤细的林嫵,便露出垂涎的眼神。尤其是林嫵抬起头时,不经意间从头巾下露出来雪白额头和灵动双眸,更让他神魂顛倒。 因此,他拎著酒壶摇摇晃晃走过来时,便不经意地往林嫵身上撞。 还好赖三像个老母鸡似的,把林嫵护得很紧,及时地將那人挡住,但仍落下了埋怨: “你小子,找事是不是?”壮汉瞪起眼睛,將酒壶往地上一砸,看似对赖三怒目而视,实际却在不住地瞟赖三后面的林嫵,不住地吞咽口水。 “瞎了你的狗眼,敢撞老子?赶紧跪下来道歉,否则老子今日跟你没完!” 那壮汉叫囂道,很快,本在街上晃荡的几个街溜子,凑了过来一块叫囂,显然想分一杯羹。而其他盘於百姓则站得远远的,不但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甚至一点同情也没有。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这两个被为难的人,是大魏人。 虽说两国通商,城中偶尔也会有大魏人出现,但是他们在盘於的地位极低,並且常常要请盘於人作保,才能在本地行走,否则无异於羊入虎口。 眼下,林嫵和赖三,在街上的人看来,就是两只待宰羔羊。 “怎么,眼瞎也就算了,还耳聋?”见两人一动不动,且毫无惧色,壮汉便心生不快。 盘於人高大,一米八比比皆是,一米九亦有不少,这也是为何盘於人看不起大魏人,在粗野雄武的他们眼里,纤长偏白肤的大魏人,就是案板上的白斩鸡。 如今,白斩鸡还敢跟他们叫板了? 壮汉原先只是佯怒,这会儿却是真的火了。 “看来不让你们见点血,你们是不知道厉害了!”壮汉怒吼道,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几个盘於街溜子便一拥而上。 而赖三神色一凛,反手圈住林嫵的腰,正要將她抱起使轻功跃走,却被林嫵轻轻按了按。 “身在异乡,不易暴露。”林嫵轻声道。 隨著她话音落下,一个敞亮的盘於口音响起: “兄弟,怎么回事?” 小山堆般的人肉战车挤开人群,出现在林嫵身后,三道高大的身影立在壮汉眼前。 朱古力面色不悦: “这是俺的老主顾,西北商队的大小姐,俺收钱办事给人带路,凡事先问问俺。” “所以,老弟,你有事吗?” 喀什和盘於接壤,两地风貌相似,风土人情相近,当地人长相难分难辨,故而壮汉一见朱古力,以为是本地人,气势便弱了三分。 而后又见到他后头两个披风带帽的男子,虽然不见面容,但这个身高和体格,很容易让慕强的盘於人以为是同类,並且莫名崇敬。 壮汉还没说话,那几个街溜子便作鸟兽散,剩他独自被三个气势慑人的高个莽汉包围。 这下他怂了: “不儿,兄弟,这是个误会……” 壮汉一溜烟跑了,虽说长得五大三粗的,但逃跑时那是真灵活,一下子就不见人影。 “嫵儿,没事吧?”寧司寒赶了一步上前,关切道。 这儿人太多,他们不过是一闪神,就被人流冲开,差点害林嫵吃亏了。 林嫵摇摇头。赖三在一旁,终於意识到林嫵带著这俩喀什累赘的好处了,行事確实方便,只是…… “咱们不能再以真面目示人了。”赖三说:“看来,咱们得入乡隨俗……” 话音未落,前方便发生一声惨叫。 方才遁走的那个壮汉,居然小钻风似的旋转著又飞了回来,哀嚎著撞上墙壁,彻底晕死过去! 紧接著,急促的马蹄声炸起,隨著人群惊恐地哄叫退让,高头大马从人群穿出来,骑在上头的几个大鬍子丝毫不在乎马蹄下的百姓,只顾挥鞭叱骂: “闪开!贱民莫要挡道,闪开!” 可这儿本就熙熙攘攘,哪里是说闪开就能闪开的?恐慌的百姓互相踩踏不说,有几个人也如那壮汉一般,竟直接被马踢飞顶飞,生死难料。 不过转眼之间,那发狂般的马儿,便来到了林嫵的跟前。 这下可麻烦。 林嫵的本意,此行必须要低调,可若是当街惹事,定会引起盘於人的注意,今后恐怕寸步难行。可是眼下,已是危在旦夕,顾不得那许多了。 寧司寒眼色一闪,挡在林嫵跟前,正往腰间按。 那些大鬍子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勃然大怒,一鞭子便挥了过来: “无知的贱民,竟敢对你爹动手——” 啪! 人影如闪电,刀鞘如鐧,鞭子缠绕其上,盘做黑金刚驯化的蛇。 而狂奔不止的马,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头颅。 “乖,別动。”来人低声道。 第464章 避其锋芒 这场马祸来得突然,停得也突然,惨叫声还在此起彼伏,始作俑者,那几匹马,却已经低下了乖觉的头颅,犹如几只小狗,爭著抢著让眼前的人爱抚。 马上的大鬍子在惊愕过后,瞬间暴怒: “来者何人!竟敢阻我等去路,你可知我们是……” “呵。”拦路的青年却轻笑,拍了拍马头:“几位闹事纵马,甚是瀟洒,可竟不知马在悲鸣,顷刻闯入鬼门关?” “胡说什么!”大鬍子们听不懂,只觉得更生气了:“你这臭小子,拦我等的马不说,还诅咒我等,看我不……” 咴儿—— 座下马儿的嘶鸣,却打断了他的话。马儿还不断地刨者地,显然十分急躁,仿佛在隱忍巨大的痛苦。 人群中有那给人钉马掌的老者,见状脱口而出: “哎呀,这马儿的蹄子都烂了吧?病成这样,还跑如此之快,若再耽搁一会儿,怕是马摔人亡!” 大鬍子心头一震,这才关注自己的马儿,果然有些跛了。 北方民族爱马如命,这下可没心思逞威风了,赶紧下马掉头,带马儿去修蹄子去。一场本要当街爆发的闹剧,由此无疾而终。 然后,驯马青年转过身来,脸色很臭: “所以,谁来给小爷解释一下?” “私奔是吧,组团私奔是吧,私奔不带小爷,是吧!” 林嫵:…… 寧司寒:……私奔吗?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好像还有点开心。 赖三瞪大眼睛:小侯爷,你还不明白吗,不被爱的人才是第三者! 而朱古力,扶著大王子一脸苦相:我们是被逼著来的,我们是无辜的,求放过…… 有了赵竞之的加入,事情又变得容易许多。 赵家与盘於作战多年,比起朱古力这个半吊子,赵竞之显然对盘於人更熟悉,尤其是这一年来,他已经充分研究过盘於。因此在他的指点下,一群人有模有样地扮成了盘於人。 “旁的都不打紧,只有一点,必须要记住。”赵竞之最后嘱咐道:“遇到达旦人,就避其锋芒。” 这个词一出,好几个人变了脸色。 首先是朱古力,他是边境民族,深知达旦人的厉害。其次便是寧司寒,身为武將,对外地自然如数家珍。 达旦人,压在所有民族上的强敌,他们占据了北方广袤的土地,兵强马壮,生性残暴,是马背上的战斗民族。他们曾无数次南下,烧杀掠抢,屠城夺权,大地哀歌一片。 四十年前,大魏还是一统四国的王朝时,极尽兵力才將达旦人赶到了北方极寒之地。但也因为穷兵黷武,大魏王朝一分为四,虽然中州依然为魏国占据,但喀什、盘於、南越三处边境,已经趁机自立为国。 而今,喀什和盘於仍然时不时被达旦骚扰,尤其是盘於,因著盘於王有意与达旦联合抗魏,使得达旦人在盘於过境內大享特权。 因此,盘於国內流传著这样一句话: 惹了盘於人,会被盘於人打。惹了达旦人,也会被盘於人打。达旦人,是盘於的法外贵族! “我们若想低调,那须得小心,千万莫要入了达旦人的眼。”赵竞之叮嘱道:“盘於人尚可解决,但达旦人闹起来,盘於王为了息事寧人,指不定要把整个盘於翻过来,到时候我们就难以行事了。” 话说到这里,私奔小队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多么的惊险。 若是真对达旦人动了手,別说去喀什,怕是走出这座小城,都会困难重重。 大家面色凝重,郑重其事地点头。 但林嫵想的是別的事情: “达旦人竟然渗透盘於到了如此地步?万一盘於大开方便之门,那我们北地岂不是敞开在达旦的铁蹄之下?” 此话一针见血。 魏朝诸臣和起义军早想过这样的事情,但无可奈何。自从四十年前大魏王朝四分五裂,盘於不再臣服於大魏,它变成了一个不定时的隱患。赵家从前对盘於猛攻猛打,亦是出於这样的考虑。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盘於不再惧怕大魏,反而是隱隱有靠著达旦,要入主中州之势。 不过,这些都不是眼下能解决的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盘於和大魏这么不对付,他们这支小队,要怎么安全穿过? 林嫵摸了摸自己下巴: “噢,达旦人这么威风,那如果我们……” 一顿操作后,私奔小队变成了一群…… 达旦人。 大王子做达旦贵公子,因为他正好会说一口流利的达旦语。朱古力做贵公子的隨从,虽说达利语不算流利,但还能沟通,勉强可以理解为方言。至於赵竞之和寧司寒,只能充当奴隶了。 “你们放心,达旦使用外族奴隶很常见的,不会有人怀疑。”朱古力解释道。 他是不明白了,主意明明是林嫵出的,为什么大家像看仇人似的看他和大王子? 他们是无辜的,无辜的! 求放过…… 而赖三呢,他拿著一面小镜子,不住把脸转来转过去,喜形於色: “哇,真是美人在骨不在皮,原来我扮成达旦女子也如此嫵媚动人,美爆了!” “这个达旦贵妇的妆扮,奴家亦甚喜欢!” 他还在沾沾自喜呢,脸上突然多了一道愣怔的目光。 自从醒来后,便有些呆滯缩瑟的大王子,居然怯怯地开口叫了他一声: 娘! 赖三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谁是你娘,莫要乱说!” 他赖三年方十七,怎么会有这么个二十七岁的儿子,简直生生將他叫老了。 大王子失忆后性情大变,如一个稚童一般,被骂便不敢开口了。 最后,是林嫵。 她扮成了……赖三的女儿。 赖三:…… 林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达旦人高大,赖三这样的身量扮贵妇並不稀奇,但林嫵也想扮,就有点自欺欺人了。经过一番研究,最终发现,她只能扮达旦小孩。 还得是没开始发育的那种。 耻辱啊。林嫵扼腕流泪。 为了能够更贴近角色,她还得把胸束一束,这活儿自己乾乾不成,只能让赖三帮忙。赖三喷了三大缸鼻血后,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终於是把事干成了。 於是,一对达旦夫妇带著女儿,由侍从赶车,后头跟著两个奴隶,在盘於境內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第465章 赵家旧事 有了这个装扮,后来的路程果然顺利许多。 达旦人在街上走,绝对无人敢上前问话,就连出城通关时,速度都比其他人快。但再快也快不了多少,因为十月的北部,凛冬將至,严寒无比。 在桑林时,十月天,林嫵还只是觉得寒凉。 但是进入盘於境內后,天气愈发变冷,林嫵才发觉气候很是不对。 “北方如此寒冷吗?”她狐疑的问。 眼前可谓寸草不生,土都冻在了一起,除了某些比较大的城镇有人烟,野外连个人影也没有。五人在赶赴另一个边陲小镇的路上,甚至找不到夜宿的店,只能在农家投宿。 可是农家却十室九空,都是残垣断壁,五人好不容易找到一户有人的,结果是一对老夫妇,看到达旦人直接嚇坏了,虽说没阻止他们进去,但他们也將自己锁在房中,不敢出来。 林嫵他们既无铺盖,又无热水,只能自己生了火,自取锅碗瓢盆来烧些热水热汤。 饶是如此,家徒四壁到处漏风,还是很冷。 本来还臭美的赖三,此刻也搂紧了皮毛大氅,繫著鼻涕道: “真的好冷,我再也不想做达旦贵妇了,什么时候到喀什?我想做喀什贵妇。” 而赵竞之拨著火堆,將自己的披风解下来,也盖到林嫵肩上: “前面有一条大河,过了大河,再有个一个来月路程,便可到喀什了。” 啊?还要一个来月! 赖三一听,人都萎了。 倒是朱古力有些惊奇: “这位小哥对盘於,还真是了如指掌。” “哼。”赵竞之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除了林嫵,他对其他人素来没什么好脸的,何况这是喀什人。 “四十年前盘於还是大魏的国土,为我赵家时代管辖,本侯自然熟悉。” 他阴阴地冷笑了一下: “其实,你们喀什亦如是,我赵家,跟你们还有一段恩怨呢。” “当初若不是喀什和盘於背信弃义,在最后关头釜底抽薪,自立为王,我的祖父率领的赵家军,怎会孤立无援,命丧在达旦的铁蹄下。” “大魏不能收復你们是无能,不如本侯在此先收服了你俩……” “什么,你是赵家人?”朱古力吃惊。 他先前只听其他人小侯爷小侯爷地叫,並不知道赵竞之叫什么名字,便是知道了,哪里会把这么个俊美张扬的青年,同那征战杀伐北地数百年的赵家人联繫起来。 赵家军,当年在北地,可是震山虎一般的存在。往前推几十年,他们脚下的土地,都是赵家军在守护。彼时,在赵家的大力扶持下,盘於与大魏中州往来密切,商贸繁荣,文化交融,通婚频繁。鼎盛时期,盘於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口,是大魏人。 但这一切,在四十年前彻底终结。 大魏王朝因常年征战,国库空虚,又因北部达旦人发了疯似的进犯,北地陷入苦战。赵家军苦苦支撑数年,但北地和西北的部族却生了异心。先是赵老將军率军压到边境,与达旦人殊死搏斗时,盘於王临阵造反,背刺赵家军,致使赵老將军腹背受敌。而后,喀什也跟隨盘於的脚步自立为王,虽然没有趁机对赵家发难,但也拒绝增援。 最后,赵家深陷敌阵,在旋涡中心,全军覆没。 而盘於夺回自治权后,盘於土著极力打压大魏人,中断与大魏的一切往来,並且频频侵犯桑林等地,与赵家余部开展了长达数年的拉锯,直到十几年前,被赵竞之的父亲按在地上打,才安分了。 可如此一来,本来血脉相通、紧密相邻的两地,不论从经济文化还是从情感上,也彻底割席了。 盘於不再是大魏的属地,而是大魏的心腹大患。 赵家不再是盘於的神,而是盘於的敌人。 大魏和赵家的痕跡被迅速从盘於抹去,两地的仇恨,却日渐高涨。 如果眼前真是赵家后人……朱古力打了个寒噤,他不由得仔细端详赵竞之。 在边境呆惯了的人,总以为为將杀敌者,都是如他们一般的糙汉子。 眼前这小哥修眉俊眼,红唇琼鼻的,也太…… 咻! 火光映出的刀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朱古力后退不及,一屁股蹲坐到地上,被刀堪堪贴著鼻子削过去,尺度拿捏得刚刚好,既没有割掉他的鼻子,又切了一颗火癤子。 饶是这般,也够朱古力嚇得肝胆发颤,再不敢小瞧赵竞之了。 他赶紧找补: “侯爷、侯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你是赵老將军的后人,难怪如此英明神武,威风凛凛,刀剑无眼……” 赵竞之面无表情: “行了,好好带你的路,爷还可饶你们一条小命,否则……” “必须的、必须的!”朱古力连连应声,火也不敢烤了,拉著大王子躲到角落里。 那腰说弯就弯,令林嫵难以想像,此人之前竟然还是在大魏都城搅风搅雨的喀什勇士。 不过,眼下她无心计较这桩旧案,她一门心思正放在这齣奇严寒的气候上。 “今年来冬季气候愈发严寒,这也是盘於多次南下骚扰的原因,严寒导致水草不丰,无法放牧,他们难以生存,只能南下掠夺。” 林嫵一边思考,一边分析道: “如果盘於尚且如此,那么比盘於更北的达旦呢?” 达旦? 大伙有点发愣,怎么扯到达旦那边去了? 还是赵竞之有敏锐的作战触觉,立即想到: “达旦更北,天气严寒他们应当更会南下掠夺才是,盘於如今与他们交好,那他们南下的目標必定是……” “北地须加紧防御了。”林嫵严肃道:“当冬天正式来临,他们说不得就会发起衝击。” “所言极是。”赵竞之摩挲著手指:“爷找个人將消息传回去……” 一群人正悉悉索索地说著,外头突然响起浑厚粗野的盘於话: “里头的人快出来!河岸征民夫,该到你家出人了!” 征民夫,抓壮丁? 正在侧屋取暖的几个人面面相覷,赶紧灭了火堆。 正在这时,通过破洞的墙,他们看到隔壁一阵嘈杂。原来是一个老嫗,正將白髮苍苍的老者推出窗外: “老爷子,你快逃吧,快逃啊……”她竟然说的是大魏话。 林嫵她们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们借住的这个屋子,屋主是两个大魏老人。 而那老者刚刚翻过墙,外头就砰的一声。 门,被踹飞了。 第466章 奴隶征夫 “老太婆!”高大粗鲁的盘於军汉,衝进主屋后便踢飞了一个破箩筐:“耳朵聋了?叫你假装听不见是吧?” “赶紧叫你们家男子出来,跟爷走!” 老嫗又瘦又小,蜷缩在窗户底下,泪流满面: “官爷,我家就三个儿子,大儿子十年前被抓去当奴隶,如今生死不知。二儿子前些年入了伍,去岁老婆子才收到报丧,已是战死了。三儿子今年初才十岁,也给征去拉船,结果冰上有窟窿,掉进去嚯嚯冻死了。” “家里实在没人了,官爷,求求你放过……哎哟!” 一个窝心脚,將老嫗踹翻了。 盘於军汉盛怒: “老子问你拿人,你囉囉嗦嗦说些不相干的干什么,是不是有怨气,对爷们有意见!” 老嫗痛得直不起身子,但还是在地下挣扎著磕头: “官爷,官爷,老婆子不敢,官爷饶命……” 可那军汉还在喋喋不休: “管你死了几个儿子,咱们大王要,你就得给,谁叫你是大魏人,活该命贱!” “再说了,没了儿子,不是还有老子吗?叫你家老头子出来!” 老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惊地满脸绝望: “可是,可是官爷,我家老头子,他都七十多的岁了呀。他拉不得船了,也受不住这冰天动地……” “七十多岁怎么了!”军汉白了她一眼:“烂命一条,能死在河里,是他的荣幸!” “真是的,贱命还娇气起来了,这也受不得那也受不得,还当你们大魏人是人上人呢,猪狗不如!上辈子就是畜生道投胎来的,合该吃吃这些骨头,銼一銼你们……” 军汉嘴里不乾不净地骂著,和另外几名小將,將主屋翻了个底朝天,发现確实找不著人了,心中怒火更旺,便又把家里唯一的家具,一张凳子给踩烂了: “他娘的,故意逃跑了是不是!狡猾的大魏人,就知道你们偷奸耍滑,不是个好东西!” “別以为老子会惯著你们……” 他眼中煞气一敛: “来呀,把这老太婆给绑了,她爷们儿逃了,就让她顶上,到河里拉船去!” 什么? 老嫗嚇得说不出话来,身子一软,又往地上倒。 而军汉彻底厌了,直接一脚踹过去: “还敢装——” 咚! 一旁的土墙,突然破了个大洞,尘土飞扬中伸出一条腿来,狠狠蹬在军汉那正往老嫗身上踏的腿上,让他一个猝不及防,像陀螺似的转起圈来。 同时,惨叫衝破茅草屋顶: “疼疼疼疼疼……” 一旁几个小兵先是惊得目瞪口呆,而后吼叫道: “大哥,此地还有人,还有男子!” 尘烟落下,站在他们面前的,果然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他正一脸桀驁,徐徐將腿收回。 这还是个大魏人。 军汉又痛又喜,叫囂道: “快,快把这个找死的给……” 话音未落,男子的身后便转出了一道华丽的服饰,军汉立即夹住自己的嗓子,难以置信: “达、达旦人?” 啪! 一根鞭子落在他的脸上,直接將他半边脸打歪过去。 华丽精致得与这破屋子格格不入的达旦小姑娘,冷声嘰里咕嚕说了一句话。 没错,林嫵自己瞎编的,赌的就是对方听不懂。 果然,军汉確实听不懂,只从林嫵到位的语气中,莫名觉得对方骂得很脏。 对方很生气! 他的骨头马上软了,加上赵竞之又在一旁无脑翻译: “这老婆子是我们家主子的奴隶,轮得到你来教训?还不快跪下道歉!” 啊?军汉傻眼了。 这老婆子家他也不是第一回来了,何曾听说过她当了达旦人的奴隶? 再者,达旦人要一个死老婆子做奴隶做什么? 可眼前这个达旦小姑娘穿得如此精致,还带了奴隶,显然身份了得,可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他还在犹豫,墙后头突然又走出一道人影来。 这回是说也不说了,大王子直接扼住他的喉咙,冷静但又蕴藏著些许疯狂痕跡的目光,直直射进他的眼睛里。 这人,真的想杀死自己。军汉脑海中莫名浮现这个念头。 於是他再也逞强不得,痛哭流涕求饶: “大人!大人!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不敢了……” 林嫵让赵竞之把他们都揍了一顿,抢光身上的钱財,然后轰出去了。 可当她要將这些钱財送给老嫗,却发现比起军汉,对方似乎更加害怕他们,直接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不论他们怎么安慰,也不肯抬头。 可见达旦人在盘於的地位,实在是高得超凡脱俗。 林嫵又想起,老嫗说,自己的大儿子去当了奴隶,莫不是,就是给达旦人当奴隶? 那么,难怪她如此害怕了。 事已至此,林嫵並不適合再出现在她面前,只能退回原先的屋子去,让赵竞之代为安慰。 “你有无办法,让这老嫗离开此处?”林嫵低声问道。 今日相救不过是临时之举,那军汉过后还会再来,若是发现老嫗实际並无达旦人可依靠,他必定变本加厉报復回去。此地,已经不適合这对七旬老夫妇居住。 赵竞之沉吟: “我在盘於,倒是有些线人……” 赵竞之安慰了老妇人一通,又给她指了条明路,才面色沉沉回到隔壁。 “他们是当年大魏王朝统治盘於时的大魏移民。”他沉声道:“这种人,在盘於是最低等的存在。” “他们往往会被抓去做奴隶,也会被徵用去做苦力,比如拉船……” 拉船是什么,常年生活在大魏中州的人不太清楚。 但当他们继续赶路,来到河边,一切便一目了然。 只见那冰冻三尺的河上,停著一艘大船。船的前面,站著一群群衣衫襤褸的人,有老有少,甚至还有白髮苍苍的老妇。他们每个人都握著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船上。 因河面冰封而无法划动的船,就靠著这些衣不蔽体,甚至光著脚的穷苦大魏人,一步一个脚印拉到对岸。 如此惨状,將一行人都看得面色肃穆。 正在此时,船上突然探出一个头来,一张標准的达旦脸上满是怀疑: “你们是谁?” 第467章 冰河行船 林嫵一行人在盘於穿行这些日子,虽然也遇上过不少达旦人,但大多井水不犯河水。可今日这一位,却上下打量他们,面露狐疑,眼神不善。 朱古力赶紧上前,操著一口生硬的达旦语说: “大人,都是老乡,我们是经商途经盘於……” 啪!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自船上甩了一鞭子过来。 朱古力一惊,虽然避开得够快,但还是被那鞭子狠厉的风嚇了一跳。 见他避开,船上的男子更是暴怒: “什么低贱的东西,轮得到你跟本大人开口说话?老子手持钢鞭,將你打!” 说完,又一鞭子打过来。 达旦是马背上的民族,鞭子便是他们最常用的武器之一,这一鞭过来又狠又凶,人挨上一点,非掉一块皮肉不可。 好在朱古力旁边站的是寧司寒,对於鞭子,他可太熟了。 对著迎面而来的钢鞭,他不但一点也不怵,竟还伸出手来,结结实实接了一鞭子,然后眉头也没皱一下,顺势抓住鞭子猛拉—— “哎哟!” 那人直接从船上摔下来了。 一个达旦贵人从船上摔下来,这可把围在船边,正要拉船的征夫们都看呆了,面色惨白: 万一贵人发起怒来,肇事的人要挨打不说,他们这些无辜的人,也会受牵连的! “哎呀,哎呀,哎呀呀……”船家是个面露精光的盘於人,闻声赶出来,脸都青了,忙不迭手脚並用,亲自下船要去扶那人,结果被一手挥开。 那人明明膝盖都摔裂了,站也站不起来,还是给了船家一个拳头: “混帐东西!老子坐你的船,慢腾腾半天开不了也就算了,还要受这窝囊气!贱民就是贱民,下贱的盘於人,下贱的喀什人,下贱的大魏人,下贱的……” 话还没说完,马车帘子就被掀起来,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 “下贱的什么?” 大王子阴惨惨地问,眼皮懒懒地搭在眼睛上,却掩不住底下狠厉的精光。更不要说,他嘴角还悬著一缕笑意,危险甚至有点狂魔的笑意。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他说的,是一口十分纯正,且带有贵族腔的达旦语。 那人马上缩瑟了。 “是……是哪位大人?”他勉强站起来,惊疑不定地望著大王子:“可是老……下官负责出入登记,从未见过大人你。” 达旦与盘於之间有天山山脉隔开,仅有一个城池可通行,故而达旦在那里设置了管理官,將进出的达旦人登记在册。眼前这人,显然就是管理官。 还別说,大王子虽然人疯了些,但这贵族气质浑然天成,此时对著管理官不屑一顾,根本连眼神都不给一个,更不要说回他的话。 倒是朱古力这个表面上的奴隶,出来嘰里呱啦地解释了一通,说他们是先到喀什,然后再到了盘於,所以没有入境记录,管理官也没见过他们。 一席话听得管理官半信半疑,但面上是不敢显露一点的,只能点头哈腰道: “好的,好的大人,那小的就不耽误大人了……” 他一瘸一拐地同大王子道別,然后一脸痛苦地趴回船上。船家上赶著去扶他,没料到好不容易將人扶到船上,自己被他反手一把推到了船下: “混蛋!”管理官怒吼:“没用的东西,开的什么破船,到现在还动不了,平白耽误老子多少事!” 他不顾摔下船,大概也骨折了的船家,一鞭子將人打得满地打滚,还觉得不够解气,又鞭打簇拥在船边,本来要拉船推船的征夫们: “都是你们这群贱民,连拉船都干不好,打死你们……” 寧司寒和赵竞之听了有些难忍,正想衝出去,却被一只蜜色的手拦住。 “想逞英雄?” 大王子露出一边虎牙,虽是笑著,却满是讽刺: “达旦人绝不会因为低贱的征服出头的,难道,你们还想说,这些人都是你们的奴隶?” 他將手一撒,帘子骤然掉落,將他的声音闷在车內: “想当好一个达旦人,就憋著。” 可是,那管理官显然已將他在这儿受的气,全都发泄到可怜的征夫身上,那些征夫大多是大魏人,叫人於心何忍? 不说寧司寒和赵竞之,便是在里头听声音的赖三,也於心不忍。 林嫵沉默了一会儿,道: “小侯爷,劳烦將船家叫来吧。” 船家刚被管理官抽了一顿,现在又被另一个达旦贵族传唤,人都颤抖了,也只能硬著头皮来。 来了也不能靠近马车,只能远远地跪著,等著奴隶给他传话。 於是,林嫵说一句,赵竞之传一句: “……老板,有一门好生意,要送与你……” 船那头,管理官还想打人,船家却一脸喜色地来请了。 “大人,今日河上坚冰太冻,船夫双脚受冻,確实拉不动。但是小的已经为大人准备了另外一艘船,保证在冰上如顺水行舟,马上能到对岸。” “真的?”管理官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想著打人了,但仍是满心疑惑。 他在盘於多少年了,每年都因为这条河结冰,行船困难而动怒,何曾听过有什么船,能在这时节如顺水行舟? “你莫要唬老子。”他沉下脸来:“如今已是耽误了老子不少事,再动些歪脑筋,小心你的脑袋……” “那肯定,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船家一边擦汗一边说。 这可是那马车上的达旦贵人出的主意,为此还跟他置换了一大批东西呢,若是真行不通,那他损失东西不说,还得罪这个大老爷,真是有苦没处说了。因此,这会儿,他的內心也十分忐忑。 管理官也是有急事,拉著个脸,下去准备换船。 可摆在他眼前的,赫然竟是一条木舟。木舟也就算了,舟上,还有几个衣衫破烂的大魏人? “你什么意思?”管理官彻底发飆:“你让我跟这些贱民一道乘舟?他们配吗?我看你是找死——” “哈。”一道冷冷的声音,让他突然颤抖,马上把接下来的话吞回去了。 回头一看,果然是大王子。 林嫵一行人,包括马,已经分了几条舟站满,正准备出发了。大王子自詡身份贵重,本来不屑跟管理官说话,这时却厌烦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几个字。 管理官一听,马上腿软,跌在船上了。 船家心思通透,赶紧对著船上的船夫喊: “愣著干啥,赶紧,划船!” 征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本来踩在冰上,要拉大船的,脚冻得发黑,险些要冻死了。船家却突然让他们上岸来,塞给他们几个奇奇怪怪的棍子,棍子一头还钉著铁掌,然后,叫他们划? “这咋弄呀?”一个中年船夫有点害怕:“河面都冻上了,还咋划船?再说了,这也不是桨呀。” 另一个年轻人,则是个细心胆大的,早就留心到了许多细节: “不一定。这船可不是普通的船,刚才我见著那个大魏奴隶,指挥船家,在这舟下头加了东西呢,我瞅著,有点像冰刀……” “冰刀?”其他人也惊得出声了:“船怎么加冰刀?只听过人穿冰刀,耍冰嬉,怎么舟也要加冰刀?” 年轻人不吱声,只將那怪模怪样的棍子,往冰面上一戳,发现阻力很大。 他算是心思活络的,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道,精神大振:“各位叔伯兄弟,我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划,咱们赶紧动起来!” “若是今日划得好,咱们今后,可就能免去冰上拉船之苦了……” 林嫵他们坐在舟上,小舟轻而易举地飞了出去,速度极快。 一开始,船夫们还不大能把握方向,毕竟这样划船实在轻省,跟飘似的,一不留心用力过大,眾人方向不齐,船就歪道了。但上手也很快,没过多久,他们便熟悉了,这船划得又快又好。 素日拉船要拉大半日才能到对岸,可如今,嗖嗖地就过去了,船家看得目瞪口呆。 “好办法,果真是好办法呀。”他喜笑顏开,连自己被管理官打了几顿的痛,都给拋诸脑后了。 本来,这渡船就是个苦差事,占用不少征夫不说,还经常因为惹达官贵人不满,而受夹板气。船家早就心累了,虽说能赚几个钱,但也挨了不少打。 林嫵给他出的这个主意,是將小舟改成冰船,如同人在冰上玩冰嬉,船底装了冰刀,亦可省力快速地实现冰面行船。如此一来,可以少征民夫,也不需要民夫站在冰上拉船。 更重要的是,不会因为效率太低,三天两头被乘船的贵人斥责。 “娘子的脑子可真是灵活。”赵竞之见眾人都面带喜色,也情不自禁地染上轻鬆愉快的气息,与有荣焉道:“谁能想到,小舟都能穿冰刀?” 林嫵笑笑: “在我的家乡,冬季河面结冰,大家常会举行冰上龙舟比赛,便是用这般的法子。” “哦……”大家顿时对林嫵的家乡嚮往起来,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出林嫵这般精灵古怪之人,又玩些冰上龙舟之类的稀奇玩意,一定是个很特別的地方吧? 唯有寧司寒有些疑惑: “嫵儿,你不是南地来的吗,南地冬季也如此寒冷,河面结冰?” 林嫵:……完犊子,露馅了。 她赶紧道: “噢,其实我的祖上也是北边人,后来南迁的,所以龙舟这是也是听老一辈说过罢了……” “原来如此。”寧司寒瞭然了。他原也不过是隨口一提,此时听了林嫵的话,便將这事丟到一边去。 倒是大王子,不动声色地看了林嫵一眼。 林嫵镇定自若,回了他一个眼神,抢先道: “怎么,大王子,不是你失忆的时候了,不喊姐姐和娘了?” 大王子还没怎的,朱古力闻言先皮子紧了: 糟糕,被发现了! 可大王子却一点惊惧和愧色也没有,反而是笑嘻嘻: “我的王,如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何苦计较这些?人要往前看。” 林嫵冷笑: “往前看,不是往坑里看,和你这样骗了又骗,嘴里没句实话的人同行,真怕被你带进坑里呢。” 其他人本还一头雾水,听了林嫵这话,才反应过来。 赖三第一个受不了: “龟儿子,你居然是装的!一会儿抢我的姐姐,一会儿喊我娘,便宜都被你占完了!” 圣子大人痛心疾首,他是本轮骗局中最大的受害者! 赵竞之和寧司寒则眸色一闪,起了杀意: 此人本就是敌人,还是如此危险的疯子,都什么时候了,原来他还在骗他们,今后他会做出什么事尚未可知,简直是一个大雷。不如现在就…… “別用这种眼神看本王嘛。” 大王子对四面八方来的声討,置若罔闻,甚至还歪了歪头,露出顽皮的笑容。 “好歹也是一路走到这儿了,没有一点点感情吗?本王可是很喜欢你们呢。”他很遗憾似的,嘆了口气:“尤其是北武王,哎呀,没想到你平平无奇的样子,也別有一番趣味呢。” 平平无奇?这个词让大傢伙愣了一下。 等林嫵在电光石火之间理解过来,已经太迟了,根本来不及捂住那张没有遮拦的嘴。 “若是本王把那缠胸的纱扯下来,一定会嘭地探出来吧……”大王子自顾自地沉浸在想像中。 林嫵:…… 终於恍然大悟的其他人:…… “我杀了你!”赵竞之像头暴怒的狮子,连武器也顾不上用了,以男人最原始的衝动和蛮力扑上去,要揍死大王子。 赖三也很生气,但是他没什么武力值,在体型方面跟壮硕的三王子也有点差距。 思来想去,只能捡了赵竞之不要的剑拔出来,怒髮衝冠: “无耻之徒,尔要试试吾剑是否锋利吗!” 而寧司寒,本场战斗中最有可能將三王子一记重拳锤死的武力型战將,此刻却被朱古力拦下。 朱古力也算是个有眼色的,迅速分辨出谁是最危险的人物,第一时间就死死抱住寧司寒,苦苦哀求: “大哥,大哥,算了,算了。” “就当我们王子脑子有病吧……” 第468章 真的贵族 一场剑拔弩张的爭斗,终结於岸上一声冷厉的询问: “你们,是达旦贵族?” 一个身量足有一米八,穿著极其华丽的达旦女子,在岸上居高临下地看著即將登船的眾人。 林嫵心中立马咯噔文学: 糟糕,不好,该不会这人正好是…… “我就是达旦贵族,彭察察家族的嫡长女,但我怎么没见过你们?”那女子果然质疑道:“该不会,你们是冒充的吧?” 就这么一句话,让本来就要內功的小分队,立马停止作战。 赵竞之本来要掐大王子脖子的,这会子换做一个要扶的姿势,勉强做出自认为很諂媚,实际上满含威胁的表情,暗示道: 快说话呀,你这狗东西,这儿就你的达旦语最標准! 可大王子倒优哉游哉起来了,不过哼了一声,斜著眼看广阔无垠的冰面,既不应声,也不看人。 这个举动,可以理解为傲气,但,也可以理解为心虚。 彭察察嫡长女心中的怀疑更深了几分,几乎要断定自己的猜想,对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管理官嘲讽起来: “这么几个货色,就將你唬住了?” “怪不得父亲说,这边境管理不力,严重影响了陛下的大计。我还当是盘於人太难管,原来,是你们眼睛都瞎的!” 她把管理官骂得狗血淋头,然后又用冷厉的目光,看在船上僵持的几人。 “不说话,怕露馅是吧?没关係,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开口。” “来人!”她冷脸唤出一支数十人的达旦护卫队:“將他们抓起来,关进地牢里,好好审问!” 话说到这份上,船上的人都皱眉了。 赵竞之此刻只想揍死大王子,居然敢临阵拿乔! 没办法,还是林嫵轻轻走上前,双手握住对方的手掌,在他手心按了几下,低声轻语几句。 大王子才扯著一个得逞的的笑容,將脸转了过来,对著那彭察察道: “拿我?呵。” 他从怀来掏出个什么东西,径直扔到她脸上。 “儘管拿。”他轻蔑道。 那彭察察当眾被东西啪地打脸,本来很是羞怒,但下意识接住那东西一看,是块合和玉。 一块刻有达旦皇室徽章,专属於某个特殊组织的合和玉。 她的脸色,马上变了。 “原来是『飞鹰』的大人……”她都有些颤抖了,立即低下头来:“大人,是我失礼了……” 彭察察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恭恭敬敬地请一船人上岸不说,甚至给他们换了更好的马匹和马车,皮草、厚褥子、炭火都提供了个遍,连几个奴隶都享受到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事,她诚挚要求他们到汨罗城中,她的私宅做客。 汨罗从是林嫵他们此行的必经之城,但若要到彭察察的地方留宿,风险无疑增加了。可他们无法拒绝,因为达旦就是个贵族制度等级严明的地方,高位者本来就有权享用下位者的一切资源,若他们推脱,反而令人生疑。 而这彭察察的地位可不低,带了诸多达旦侍卫。若被她识破,以武力缠住,脱身就成了大问题。 林嫵他们心知肚明,既然別无选择,就兵来將挡,水来土掩吧。 尤其是林嫵,她心想,盘於这鬼地方荒无人烟的,便是有个边陲小镇,其实也十分落后,普通客栈应该无法满足她好好洗个澡,睡个好觉的需求。 那还不如去彭察察家,她是贵族,这些东西定是备好的,不用白不用。 如此一来,一行人心安理得,来到彭察察的私宅。 一路上,彭察察虽然不与林嫵他们同车,但十分地殷勤周到,流水似的送各种东西过来不说,还三五不时嘘寒问暖,可见尊敬和体贴。到了私宅后,她又积极安排几人的食宿,凡事亲力亲为,以上宾礼遇待之。 赖三都忍不住为大王子说起好话了: “你小子,也不是完全没用嘛。不过,你那石头,真是捡的?” 在来的路上,大王子解释说,那合和玉是自己无意中捡到的。 他自幼是个不安分的,又善於捏造身份,一年到头就爱在外头乱窜,像流匪似的走了好几个国家,精通四国语言,算是古时代的外语人才了。 就在流窜过程中,结识了不少人,下至平头百姓,上至王公贵族,这合和玉也是因缘际会到手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若真说捡就捡到,那你小子可確实是个危险人物。”赖三道。 他虽然不通政务,也不会领兵,但身为圣子,他亦懂得笼络人心最难。 这样的东西都能落到大王子手中,说明此人的关係网,太过了得。 难怪当初能长驱直入,给了大魏都城猝不及防一击,这傢伙有这样潜龙在渊,遍地织网的本事,干什么不成啊…… 在场的三个大魏男子,齐齐心惊了。 敌人比自己所知道的,还要危险。 不过林嫵並不关心这些。眼下,她满脑子都是—— 冲啊!可以洗澡了!冲啊!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啦啦。雾气氤氳的房间里,水声不断。 北方因寒冷的关係,不爱洗澡,尤其入了冬,洗的次数更是少,故而这里根本没有专门的浴房,若想洗澡,只能用大浴桶,一遍一遍地加热水。 此时,林嫵无比清醒自己的决定是明智的,还得是託了这彭察察的福,才能享受到洗浴的待遇啊。 她欢快地搓著自己的皮肤,沉浸在搓泥的快乐中。 毕竟,自从离开桑林,她就再也没有洗过澡,身上带泥都重了几斤,呜呜呜。 当她终於清洗完毕,从浴桶里迈出一条细腻光滑的纤纤细腿来,正要將乾燥的布袍往身上披,一只手却揽住了她的腰。 林嫵心中一惊,噗通! 连带后面那人,一同跌回了浴桶中。 正在此时,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层层帷幔之后,出现一个黑魆魆的人影。 “你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人影厉喝道。 隨著脚步声生生逼近,匕首的寒光划破帷幔,隨著轻纱坠落,彭察察嫡长女毫不掩饰杀意的脸,出现在林嫵眼前。 “你,根本不是小孩。”她冷笑道,举起匕首:“你甚至不是达旦人。” “我杀了你!” 第469章 真的是狗 林嫵心里无语极了,感情这彭察察一路上毕恭毕敬都是装的,心里头还怀疑著呢? 怀疑也就算了,单单怀疑她一个? 难道赖三那傢伙妖里妖气的,不比她可疑诡异吗? 这会子林嫵也不掩饰了,直接用大魏话问了这个问题。而对此,彭察察的回答是: “夫人非常美丽,非常端庄,非常优雅,她能有什么问题?” 林嫵:…… “倒是你!”彭察察声调高了起来,语气里有著怨恨:“你装著年幼稚嫩,实际使劲嫵媚手段,勾著大人一直往你身上砍!” “不,不止是大人,就连那几个奴隶也……” 彭察察像是恨极了,竟几个快步上前,直將匕首对准林嫵的脖子: “你很得意吧!大家都看著你,都被你所魅惑。哼,我就知道,大魏女子就是如此放荡,连条狗都不会放过,只要是雄的!” 林嫵:“……这话说的,原来你敬爱的大人是狗?” 彭察察被噎了一下,面色緋红,更怒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贱人,你还胡扯!若不是还有话要问你,现在我就划烂你的嘴!” 林嫵:……噫,那就是不能划嘛,隨便我说。 我就说,气死你。 “我没有胡扯呀。”林嫵假意娇羞道:“你家大人確实很狗嘛,你不知道,他可爱舔了,尤其是舔我的……” 彭察察:“……你住嘴!” 这个大魏女子,她怎么能,她怎么能…… 彭察察气得发抖。 森严的贵族登记制度,还有另外一个弊端,那就是下位者对上位者,总是无限的服从和仰慕。 在他们眼中,等级仿佛是一层滤镜,可以將上面的所有人事物,都进行极度美化。 简而言之,彭察察觉得敬爱的大人被大魏女子矇骗了,被大魏女子玷污了,被大魏女子欺负了! 这怎么可以! 盛怒中的彭察察,拼了命才忍住自己往下刺的衝动,破口大骂: “淫荡的下流胚子!尊贵的大人身边怎么可以有一个下贱的大魏女子,你怎么配,你这个贱货……” 林嫵却哎呀了一声: “那有什么办法喏,他就是爱啊,爱到要把我认作养女待在身边,爱到要给我一个达旦贵族的身份,爱到让我这个大魏女子,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踩在你们头上。” “唉,真是的。他~超~爱~” “啊啊啊啊啊!”彭察察发疯了,捂著耳朵尖叫。 这个贱女人,这个蛊惑人心的贱女人,竟敢,竟敢利用大人,竟敢骑在她头上! 啊啊啊啊啊啊! 说不清是侮辱还是嫉恨,使得彭察察面容扭曲,终於失去理智,举起匕首来: “我杀了你!” “反正此处马匪多得很,倒是我就跟大人说,是有马匪翻墙入內,將你姦杀了,哈哈哈!” 她眼睛里泛著血色,嘴角弯起诡异的弧度: “你放心,既然大人给了你贵族身份,你死后,我会让你体体面面地以贵族之礼下葬的。” “只不过,此处禿鷲也甚多,至於下葬后会不会被翻出来吃了,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 说著,她双目狰狞,朝林嫵扑去。 可不知何时,地上多了些滑滑的东西,她还没扑到浴桶旁边,便摔了个狗吃屎。 与此同时,林嫵娇弱无限地闷哼了一声,脸上泛起两朵红晕。 娘的。 林嫵情不自禁在心中咒骂,双腿往浴桶底下压了压。 她没说错,这真是一条狗。 一条舔狗! 第470章 飞鹰代號 彭察察铁了心要將林嫵除掉。 她有这种想法也在常理之中,毕竟一个尊贵的达旦贵族,怎能跟一个大魏女子牵扯上,她出面除掉,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倒是为贵族做了件好事。 可当她將將扑倒浴桶前,匕首还未碰到林嫵半分,浴桶却抢先轰的一声,四分五裂。 隨著水哗哗涌出,一具在烛光下,仍显得蜜色均匀、肌肉精悍的高大身躯,抱著通身雪白的女子,缓缓站起来。 “看来,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他噙笑道。 虽是笑著,但嘴角那股邪狂劲儿,却更甚了,令人脊背发亮。 手中的匕首噹啷坠落,彭察察嚇得后退了一步: “大人,你怎的在此……” 大王子却充耳不闻,而是抱著林嫵迈出浴桶残害,並且漫不经心地一踢。 地上那匕首,便长了眼睛似的,朝眼前飞去了。 彭察察一个躲闪不急,惨叫著捂住脸。 她的脸上,赫然一道红色的血痕,淌下鲜血数道。 “出去。”大王子言简意賅。 但他的眼神分明在说: 或者,去死! 虽然眼底难以自抑地闪过一丝怨毒,但彭察察只能落荒而逃。而林嫵,光是看对方临走时那恨恨的眼神,便明白了。 好嘛,这桩恩怨又算在她头上了吧。 虽说大王子的出现,是救了她一回,但她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可以將我放下来了吗,柔弱不能自理的大王子?”林嫵讥讽道。 这些日子,大王子以自己失忆又重伤为由,天天装纯装柔弱,她是看穿不拆穿。可如今他还敢舞到自己面前,就別怪她说话不留情面了。 何况,这傢伙刚才还…… 以她的力气,锤他打他如同给他按摩,倒是便宜他了。 不如…… “嘶。”肱二头肌冷不防被咬了一大口,饶是变態如大王子,也忍不住嘶了一声。 然后看到林嫵抬起脸,用那张还染血的小嘴无情道: “放我下来。” 大王子:…… 他是变態没错,咬了只会让他又痛又爽是没错,但是如果咬到大动脉,那就不一样了。 无意间从门口经过的朱古力,看到背对自己的主子手臂滋滋冒血,顿时大惊失色: “王……” “王八蛋!”侧旁响起怒吼,是溜达过来送衣裳的赵竞之。 他看到那具魁梧的蜜色身躯之后,露出点点雪白肌肤,立即明白了什么。什么也顾不得了,衣裳一扔,便衝上去往人腰子上一踹: “你这该死的喀……” 几道隱约的人影在不远处的游廊中闪现。 林嫵心头一凛,马上道: “卡脖子虽是我罪有应得,但是大人,別脏了你的手,让这奴隶来吧!” 此时,正好赵竞之赶到,林嫵赶紧扑进他怀里,拉住他的手,一双美目闪烁: “別忙,有人!”她低声说。 短短几个子,令几人为之一震,立马心领神会。 等那几个人穿过游廊来到时,赵竞之正將裹了浴袍的林嫵按在一旁,而大王子虽然浑身湿透,但不失威严,正冷冷地对地上的人说: “怎么,对外人的时候不是挺仗著我的吗,翻脸又怪我没给你名分,还敢咬我了?” “又哭又闹的,简直令人生厌。” 而林嫵,滴滴泪珠淌下,一抽一抽地令人揪心,只差打哭嗝了: “大人……奴家……奴家是太害怕失去你了……她那样说,奴家心里真的很怕……” “哼!”这大王子果然是演技派,无剧本丝滑接话:“你这女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过是哄得本大人晕头转向罢了……” “咳咳。”来人终於听不下去了,尷尬地咳了两声,打断这场狗血大戏。 “是『飞鹰』的大人吗?”谨慎的声音道。 这是一个外表看起来毫不出奇的男子,甚至可以说他有点奇妙。因为他的五官有一种奇异的融合感,当他与达旦人站在一起,你会很自然地认为他是达旦人。但当他跟盘於人站在一起,你又下意识以为他是盘於人。 如今,他面对赵竞之和林嫵,那气质和十分大眾的五官,竟也不违和。 这种脸,林嫵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她和赵竞之迅速对视了一眼。 大王子则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若不是眾人凝神屏息,对方的听力又足够敏锐,怕是这声嗯都没人听到。 不得不说,在装杯这一块,他倒是拿捏得刚刚好。 刚好能让达旦人心服口服,这是个真贵族。 来人的面色又谨慎了几分,然后道: “不知道,大人的代號,是什么呢?” 代號? 这两个字又在一群冒牌货心中掀起巨浪。 林嫵他们算是明白了,那枚合和玉,既是通行证,亦是催命符。因为越是珍贵的东西,越会引来豺狼虎豹。彭察察只能算是个边角料,她信不信不重要。眼前这人,才是来自权力核心,大约是风闻合和玉出山,便第一时间赶来了。 而这所谓的“代號”,便是他对於大王子的质疑。 关键是,大王子就是个冒牌货,哪里来的代號? 几人又暗中交换了眼神。 但大王子却依旧如故,十分镇定,桀驁中带著狂妄和狠劲,瞟著来人的眼神,与看彭察察那种蚂蚁蠕虫一般的態度无异。 他实在狂妄到极点,甚至不愿正面对来人说话,而是旁若无人地张开双臂。 而林嫵也迅速进入到角色中,乖乖的爬起来为他除去湿衣,在眾目睽睽之下,为他包扎伤口,更换乾净的袍服。 大王子那坦然自若享受的样子,仿佛乌央乌央站了一地的人,都是死物。 可真够傲的。 这一段目中无人的操作,无疑给了来人一点心理压力。林嫵敏锐地感觉到,对方微微往后倾了身子。 这是人在畏惧时,无意识的肢体表现。 若是此刻,大王子再说点压迫十足的话…… “本大人的代號,你也配知道?”大王子垂著眸,慢条斯理道:“你没有资格同我说话。” “叫你们的首领来。” 果然,那人听了这话后,连呼吸都滯了一秒。他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是后退了一步,抱拳恭敬道: “是属下唐突了,属下这就回去请示。” 说完,他和另外两个人风一般消失在游廊上。 “哎呦喂……”朱古力第一个支撑不住,软了腿坐到凳子上。 达旦人作为强悍的马背民族,给喀什人和盘於人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了,朱古力打心里就有点怵他们,何况方才是一场无声的交战。 看著閒適自若的大王子,他不得不感嘆,自己真是没跟错人。 王子虽然脑子有毛病,但那疯劲是真能顶啊。 再就是…… 他看了一眼赵竞之和林嫵,打心底里佩服。 赵竞之也就算了,听说这小子是赵家后人,赵家当年能將达旦一路打到天山以外,骨子里就没有怕过谁。 难得的是林嫵。 朱古力不由得想起,当初他遇见林嫵时,她还是个只能给人煮凉茶,还要被迫在宴会上跳舞的空壳郡主。 人的变化,真的可以这么大吗? 这会子,他终於对林嫵已经是北武王这事,有点真实感了。 “他不会去太久,背后的大人物恐怕就要出场了。”赵竞之的面色並没有逃过一劫的鬆快,反而更加严肃:“不如,我们先逃?” 朱古力如梦初醒: “是啊是啊,说得多错得多,咱们可没有一个代號给他们,况且若真是大人物,应该对那什么飞鹰里头的人很熟悉吧,说不定就当场戳穿了……” 他说著说著,自己发起抖来,恨不得现在马上翻墙了: “我们快走吧!” 可赖三沉著脸从外面迈进来: “不行,我们走不了了。” “外头……正在爆发瘟疫!” 烛火黯淡,水声滴答。 深藏於地下的石室里,一个穿著黑色宽袍兜住头的男子,背手而立。在他的背后,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正半跪在地。 忽而一阵风吹过,烛火芯子晃动,骤然照亮了地下那人的脸。 赫然,就是那大眾脸男子。 “……合和玉確实无误,但人是否属实,属下认为,还得主人亲自去核实。”他谨慎道,隨是实话实说,但掌心已经微潮。 而上头那人,如他所料,极为不满地哼了一声。 “让你去办事,你就办出这样的结果来?还得我亲自去看?” “没想到,『飞鹰』如今墮落至此了!”他讽刺道。他的口气傲慢无比,还別说,跟大王子那傢伙如出一辙。 所以,真不怪这个跪著的『飞鹰』队员不敢妄动。实在是这些达旦贵族,都一个德行,让人真假难辨。 “属下知罪。”队员很乾脆地认了错。 反正,『飞鹰』里头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优秀人才本就难得,养个萝卜不容易,隨便嚯嚯掉一个,以后yoghur找谁来填?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上峰,队员也深知,自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受罚。 况且,他们本就直属於可汗。便是上峰,又能拿他们如何? 那黑袍男子大概也是意识到这一点,无可奈何又恼怒地暗骂了一句,而后又问: “先不说他了,我自有安排。” “眼下最重要的是,外头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这话一说,队员眼中便流光闪耀,而后低下头: “按大人吩咐,如今城中,至少有半数人……染上了瘟疫。” 第471章 满城死气 “很好!”黑袍男子闻言大悦,精神又振奋起来了。 “这些贱民,都是当初大魏留下来的贱骨头,赵家都死绝多少年了,他们还做春秋大梦呢!” “他们是仗著我们找不著对的人,谁也不肯说是吧,那就寧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让他们都染上瘟疫,看著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看他们还说不说……” 而跪在地下的队员,略微迟疑: “可是,大人……” “嗯?”黑袍男子不快地应了一声。虽然如今“飞鹰”在他名下管著,但这些人素来不服他的管教,令他很是厌烦。 “还有什么事?一天天的,你们就不能自己办成一件两件吗,什么都要我点拨。” “真是没我不行!”他骂道。 队员的头更低了,声音也多了一分深沉: “大人……那另一半的图,怎么办?” “据传,当初赵家为了保险起见,將藏宝图一分为二,一半留在边关,另一半,有人推测,应当是留在了京城的赵家。” “可如今赵竞之在桑林神出鬼没,他又是个悍勇之人,根本无法抓到他。便是我们通过瘟疫逼迫大魏遗民交出了图,那也只有一半,並不完整……” “那用不著你操心。”黑袍男子打断他的话,然后用不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戴隶,本大人怎么觉得,你的话比从前多?” “是不是我安排你做什么,都要跟你解释到底,你才会去做?” “难道,你觉得我不配支使你,只有红莲那贱人……” 名为戴隶的队员立即垂头: “大人误会了,是属下多嘴,属下只是迷茫,需要大人的指示。” 这话倒是让黑袍男子心情好了几分,也愿意多显摆几句了。 “你自然是不懂。”他颇有些得意地摸摸自己的大鬍子:“得是我这般,在各国之间经营多年的暗线,方才有些特別手段。” “赵竞之固然难对付,但他並非毫无漏洞,在本大人看来,要抓住他,可比抓盘於王还容易多了。” “一般人是不知道的,这赵竞之,竟然还是个情种呢,他跟新到桑林的劳什子北武王,有点不清不楚。只要抓住那娘们,赵竞之怕是没什么不招的……” 一场长谈直至灯火即將燃尽,戴隶才行了个礼,默然退场。 纵然能清晰听到后头传来不屑的冷哼,他的脚步也未曾停顿一刻,而是坚定地穿过满是水渍的地道,一步步迈上湿滑的台阶,直到刺眼的阳光,让他眼前有一瞬不適的黑暗。 而那突如其来的明亮和温暖,也让他猛然恍惚,不自觉地抬起头来。 “属下该怎么办呢?”他喃喃道。 “红莲大人……” 汨罗,本是一座朴实而具有文化交融特色的小城,虽然艰苦些,但在边境来说,亦算是人人安居乐业。 但那都是从前了。 如今,这里正如人间炼狱一般,家家关门闭户,各种各样的哭声此起彼伏,还有病人疼痛难耐的嚎叫。 这病说来也怪,一开始是发烧,还能吃点饭,人们还不以为意。但三四天后,病人什么也吃不下,人都虚脱,却腹大如鼓,整个人也渐渐肿胀起来,血管在发肿透亮的皮肤下清晰可见,整个人都瀰漫著一股死相。 而一般到这个阶段,不出两日,也便真的死了。 起先,谁家死了人,还寻法师来,郑重其事地举行天葬仪式,亲戚友人都为此悲苦。但死的人越来越多,法师都赶不上趟,来送行的亲戚还越来越少。 因为,亲戚也死了。 最后,法师也死了。 家中的大人都死了,瘦骨伶仃的孩童,甚至无力將尸体拖出门外。 当然,拖出去也毫无意义,因为,街上亦堆满了死尸。 街上尸水与污水横流,每一块石板上都是黏糊糊的,似是不甘死去的冤魂,试图抓住行人的脚底。 林嫵他们来的时候是夜间,加上有彭察察的人护驾,未曾察觉城中异状。 但赖三偷性不改,去一个新地方总忍不住踩点,於是出去溜达一圈,立即被满城死气给骇住了。 “我们恐怕不能离开这儿。”他肃著脸道:“这里,恐怕是城中最安全的地方了。” “且我方才出去,遇上了一群官兵……” 赖三才逛了一会儿,便敏锐地发觉这城中气氛不对,但真正確认是瘟疫流行,是在一群官兵口中。 当时他正隱匿在墙头,模糊听见官兵议论瘟疫之事,当中还夹杂什么“烧了”“一了百了”之类的话。出於好奇,他探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便惊得整个人呆住了。 那些官兵用布將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口鼻,然后举著火把。 在他们面前,儼然是一群被捆住的百姓。 火把掷去,空气里散发著皮肉烧焦的味道,百姓们哭著嚎著,甚至有孩童在呼痛。赖三眼睁睁看著一个火人,挣扎著从火堆里爬出来,朝官兵们绝望地伸手,手伸得那么那么长。 可是,官兵们却对他挥出了刀。 赖三忍无可忍,跃下去要救人,但还是迟了。 火人身上溅出来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而火堆里的其他人,也都生生被烧死了。 “他们怕是在全程追捕我。”赖三难得阴著脸道:“方才我回府,还看到他们来搜查了,只是我做了夫人打扮,他们便尚未怀疑到我身上。” “这大概,也是看了那彭察察的几分面子。” 言下之意,若是他们离开了这个宅子,恐怕在哪里都会被严查,露马脚是必然的。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真就这么巧? 林嫵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眼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我们隨时做好逃跑的准备,重点在暗中探一探,这府中是用的什么法子,能在瘟疫横行时,居然闔府无恙?” “还有,赖三。”林嫵郑重叮嘱:“你最近定然要忍住,千万莫要出去了。” 赖三亦知事情严重性,点点头,答应了。 不过,这话终究是说得迟了。 当夜,林嫵刚要水下,外头便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 赵竞之的声音又沉又急: “嫵儿,赖三他……” “发热了。” 第472章 直面黑袍 林嫵急匆匆地要去看赖三,但也只能隔著窗子,模模糊糊看到他躺在床上。 “不能进去。”赵竞之沉声道:“这疫病是会传染的,若是把你给感染了,你让赖三如何自处?” 林嫵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驻足在窗前,面色很是深沉。 寧司寒也匆匆赶来了: “方才我偷听到这府里下人的议论,这瘟疫是达旦人散播的,目的是为了半张藏宝图。” 藏宝图?林嫵听了不免愣住。 寧司寒看了赵竞之一眼,才徐徐道: “其实很久以前,京中就流传赵家富可敌国,他们將巨大宝藏埋藏在北地,因为北地是他们的管辖地。而当时的北地,范围不止桑林,包括整个盘於。故而,天家忌惮赵氏,也有这个原因在。” “赵家表面上忠於大魏,但又在盘於埋藏了大量宝藏,若是他们通敌,那么……” “你在胡说什么!”赵竞之爆发怒吼。 他面上满是阴鷙: “若是?若是赵家会通敌,何至於落到今日?” 寧司寒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有问题,便很乾脆地向他致歉,而后为难道: “知赵氏者,自然明白这些都是荒谬之谈,但这世上多的是人云亦云的人,包括达旦人。” “而今他们正是確信,那藏宝图留了一半在大魏遗民手中,故而用这瘟疫的毒辣法子逼迫眾人,要么交出图,要么……全城陪葬。” “胡闹!”赵竞之眉头紧皱:“所谓藏宝图,不过是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我身为赵家后人,未曾听过这等东西,怎的他们竟信以为真,还以全城百姓的性命为赌注?” 而林嫵默然了好一会,这时才沉声问道: “全城陪葬?盘於王这时將整座汨罗城送予达旦人了吗,连这等送人头与人砍的事他也肯?” “哈,这有什么?”大王子戏謔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他溜溜达达地从转角走出来,高大的身材虽然穿著锦衣华服,却不知怎的显得松松垮垮,很不正形,令两个世家公子看了便不喜。 更不要说,眼下他完全没將赖三的生死当回事,兀自笑嘻嘻道: “用一城陪葬这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 “这一点,赵家应该最是明白,不是么?”他別有深意地看了赵竞之一眼。 赵竞之的脸,阴沉得像要杀人。 虽是四十年前的旧事了,但,这是赵家人心中永远的痛。 当初,赵家祖父带兵深入腹地,抗敌於天山脚下,结果被反水的盘於与达旦前后夹击,赵家军占据一城苦战,结果被盘於人切断水源和粮草,將一城的人全都活活饿死了。 “听说达旦这个瘟疫的病种,便是从那时候来的。”大王子跟閒聊似的隨意:“一城数十万人,全死了,尸体在城中堆成山,致使瘟疫蔓延,附近几座城池都遭了灾,如今,那里还荒无人烟呢,没人敢打那儿过。” “否则,达旦人到盘於,何苦都挤著汨罗这个地方来?” 虽说他提供的信息很有帮助,但那对他人生死谈笑风生的態度,著实令人不爽。 赵竞之下頜绷得紧紧的,差点动了手,但被林嫵拦住。 林嫵目光锐利: “大王子对盘於和达旦的过往,倒是挺了解的。” 大王子笑笑: “其实,我了解的东西还更多呢,王上想知道吗?你我可以寻个地方,深~入~交流……” 几个人差点又打起来了。 朱古力拼命拉架,平白挨了好几拳,苦不堪言,最后还是林嫵出声,才叫停了。 “如今不是吵架的时候,既然是达旦人散播的疫病,他们必定有治疗方子,只是倒下的偏偏是赖三,我们怕是取不来了。” 她沉吟好一会儿: “如今赖三作为达旦贵妇,染上瘟疫定然会引起彭察察怀疑,此时须遮掩著。而治疗方面……” 她深深嘆了口气,望向大王子: “大王子,此事,只能拜託你了。” 这里只有大王子会达旦语,而他如今又被披了个“飞鹰”的外皮,由他去打探方子,比林嫵他们无头苍蝇乱撞方便得多。 但问题是,这个变態……能同意吗? 虽然赵竞之和寧司寒一左一右,眼睛里都写著“不行就杀了你”,可大王子视若无睹,只是直勾勾盯著林嫵,仿佛终於见到猎物主动进入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快意。 “可以是可以,但……”他歪了歪头,勾起笑容:“王上,你是不是得好好配合本王?” 彭察察的私宅迎来了贵客。 林嫵跟著大王子进到屋里时,里面已经坐著一个黑袍男子。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悠悠地喝著一杯茶,即使人已经站在跟前,下人也通报了,他却像没听到似的,硬是把慢吞吞地把一口茶饮尽,放下茶杯,才抬起头来。 那眼神,充满审视,甚至有点不屑。 对於林嫵他们来说,这倒是新鲜。 因为大王子借著“飞鹰”的名头,在这宅子里受到极大的礼遇,便是真正的“飞鹰”队员,对他亦是毕恭毕敬。 可这男子傲慢的態度,显然,他的地位比“飞鹰”更高。 “你说你是『飞鹰』的?”他突然出声:“但是,本侯怎未见过你。” “飞鹰十八子,都是本侯在管,而你,又是谁?” 他这么一说,林嫵心头的大石便放下了一半。 来之前,她有些担心这就是个鸿门宴,等著他们一来,对方就瓮中捉鱉。 但对方说出这话,反而让她安心了。 对方的地位確实比“飞鹰”更高,听起来也很了解“飞鹰”,但如果真是如此,他何必多此一举问这些问题? 在他没有第一时间將大王子和林嫵抓捕时,林嫵已经明白,其实,他对“飞鹰”也是一知半解。 他在忌惮。 忌惮什么呢? 林嫵给了大王子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回答。 没想到,大王子却朝她拋了个媚眼。 林嫵:…… 大王子的不回应,反而让黑袍男子沉不住气了,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后试探道: “你是……红莲?” 第473章 用药过量 红莲,“飞鹰”里的神秘人员,谁也说不清他什么时候来的,也说不清他究竟身在何处,恐怕只有达旦可汗知道此人的来龙去脉。 而在达旦可汗心中,红莲亦有极大的权限,毕竟,他曾是“飞鹰”统领。 但至於他在哪里,如今处於一个什么位置,达旦可汗却从未提及。 因此,但凡涉及红莲,“飞鹰”都不敢轻举妄动。 黑袍男子自己拋出这个词,见大王子还是一脸深沉,不动声色,心里便突突了几下。 难道,真是红莲? 吊足他的胃口之后,大王子终於说话了。 “你……”大王子不请自坐,大喇喇地张著腿,歪歪靠在椅背上。 “自己知道就好。”他轻笑。 林嫵立即发挥丫鬟本色,將茶盏奉上,把令人討厌的贵族做派烘托得足足的。 而大王子接过来后,並不喝,而是漫不经心地把玩茶盖,满屋寂静,唯有茶盖刮著茶碗的声音,刺耳又令人胆战心惊。 这简直是將黑袍男子方才的装模作样,以牙还牙还给了他。 偏偏对方就吃这一套。 越是喜欢揣度人心、玩弄权势的人,越是会被自己的想像所嚇到。何况,在他疑神疑鬼得快要提出质疑时,大王子又適时抢先了一步: “阁下若是不明白,便去问可汗。”他勾唇道。 黑袍男子又被唬住了。 接下来,便是大王子藉故问起瘟疫的事,並表示自己不放心,需要一些药备用。 但这无疑又激起了黑袍男子的怀疑。这回,他换了策略,先用言语敷衍大王子,而后让自己的隨行侍妾,找藉口將林嫵带出去。 这是要曲线救国,打算从林嫵身上打听破绽了。 林嫵心知肚明,也没有抗拒,向大王子行礼后便跟了出去。 侍妾起先是打著林嫵衣裳脏了,给她换一身的名头,可到了更衣的时候,对方却看著她的髮髻,笑出声来。 101看书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1?1??????.???超好用 全手打无错站 达旦人豪放,什么都写在脸上,不像大魏人,嘲笑別人还得装模作样地先捂住嘴。 侍妾望著林嫵简单素雅,仅插了一只髮簪的头,眼底说不出的情愫: “妹妹,虽说你们大魏人习俗不同,但你如今到底也是伺候我们达旦贵族,可不能隨便胡来了。” “瞧你这髮髻,这般素,就插个髮髻,不是让大人脸上无光么?” 来了,激將法它来了。林嫵佯装没看透,老实道: “髮簪就是大人挑的。” 侍妾噎了一下,她想嘲笑林嫵不受宠,大魏女子只能做个劣等玩物,谁知林嫵跟人家玩郎为悦己者梳妆,恩恩爱爱? 气死她了。 “那……那大人对你也太不上心了。”侍妾眼睛略微发红:“达旦贵女,哪个不是满头金釵,浑身珠宝?男子的金银珠宝在哪里,心思就在哪里。妹妹,我瞧你实是可怜。” 好嘛,又是一个怀柔政策,想装体贴套近乎呢。林嫵心中暗笑,然后举起手里的帕子按著眼角: “是吗?姐姐也觉得如此?” “其实,妹妹我心里头一直也很没有安全感,总觉得大人的宠爱縹緲不定,虽说大人日日也离不开我,每夜都要大战七个回合,总要將我全身上下亲得通红一片,两人独处时连衣裳也不肯给我穿,时时刻刻都想要我……但,我还是忍不住患得患失!” 侍妾一盏茶僵在嘴边:……我勒个天,这么猛的吗? 她小看这个大魏女子了! “姐姐!”林嫵猛然握住侍妾的手,一脸殷切:“你说,是不是我给他用药过量了?” 噗—— 侍妾嘴里的茶喷薄而出,撒了自己一襟子。 “哎呀。”林嫵佯装吃惊,赶紧给对方递帕子:“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果真是我药用太多了吗?可没办法,这药太好用了呀。” “以前大人可看不上我这个大魏女子,差点將我赐给那些骯脏大兵呢。多亏了这药,如今大人对我痴迷不已,把其他侍妾都遣散了,独宠我一人……” “咳咳咳咳……”侍妾一边疯狂咳嗽,一边眼珠子乱动。 痴迷不已,遣散侍妾,独宠一人? 不论哪个字,对她的吸引力太大了! 黑袍男子贵为达旦的西烈侯,光是大妃就纳了十来个,更不要说侍妾,凑起来能让他点一个月不重样。这侍妾是从千军万马中廝杀出来,抢破头才抢到这个陪同他来汨罗的机会,正想趁机固宠呢。 若真有这等好药…… “妹妹。”侍妾凑近林嫵,压低声音:“你这药,万一被验出来,岂不是要杀头?” 林嫵自信满满: “不会的,这可是大魏宫廷迷药,听闻后宫妃子都用这个,如果这么容易被验出来,后宫不早就血流成河了?” “你是不知道,我们大魏皇帝独宠云妃,听说就是因为这药的缘故,要不你打听打听去,铁打的皇帝流水的妃子,有谁还能长伴皇帝左右?也就这个云妃,都是靠著这药……” 大魏宫廷秘辛,侍妾亦有所风闻,听了林嫵这话,心中疑虑又被打消几分。 这回不是心动了,手也动了起来: “妹妹,你看……” 一只手在暗地里,扯了扯林嫵的袖子。 林嫵很知趣,將一个小盒子放在她的掌心,然后羞涩一笑: “姐姐,妹妹余量也不多了,先给姐姐一颗回去试试,若用著好……” 两人交头接耳,吃吃笑起来。 没过多久,黑袍男子与大王子周旋完,筋疲力尽回到房中。 “这个狗东西,嘴里虚虚实实的,还真摸不准他到底是不是红莲!”他发牢骚道:“按理说,红莲神出鬼没,这些年也没人有他的消息,谁知道人是死是活?” “保不齐,他就是个唬人的。好在我已经修书给可汗,明日就能收到回信……” 说著说著,他把视线投到一旁端茶站著,笑容灿烂的侍妾身上,忍不住迁怒: “笑笑笑,笑什么笑!让你去探一探他身边那大魏女子的底细,你都探到什么了?蠢东西,一点小事都办不成!早知道不带你了……” 第474章 瘟疫暴动 侍妾一听,心凉了半截。本来还犹豫给不给药吃,现如今是必须要给了,否则侯爷已然对她反感,再不力挽狂澜,今后还有她在跟前伺候的份吗? “侯爷息怒。”她赶紧贴上来,纤纤玉指將茶碗拈起,送到男子嘴边。 “奴婢知错了,侯爷莫气坏身子,先喝了这茶吧……” 第二天早上,侍妾睡到日上三竿,才四肢酸软地醒来。 昨夜她和西烈侯乾柴烈火,发狠了忘情了天地失色了,一直酣战到鸡叫时分,才匆匆睡下。此时她嚶嚀著醒来,只觉得从身到心,儘是饜足。 而伸手一摸,侧旁的侯爷还是硬硬的,热热的。 侍妾眼睛都亮了,好开心! “侯爷~~~”她娇滴滴地攀上去:“原来您……” 您得瘟疫了! 浑身上下无处不滚烫的肌肤,让侍妾迅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声尖叫衝破天际,让当空照的正午日头,也为之一震。 “啊!!!” 彭察察匆匆赶来,看到的便是奄奄一息的西烈侯,和也开始发热,软倒在地的侍妾。 这两人,都染上瘟疫了。 彭察察慌了神,这可是西烈侯,万一在她这儿出点什么么蛾子,她如何负得起责任? 当下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安排人下去煎药。 此时,林嫵屋里,一群人正用鼻子对话。 赵竞之从鼻子里哼气: “哼,还以为你多有手段呢?费了这番功夫,那什么侯爷,还不是没將解药给你。” “若不是嫵儿聪慧,怕是永远也拿不到解药了!” 大王子却一点也不羞愧,他这人血条厚,麵皮也厚: “那是,王上英明,本王自愧不如。” 嬉皮笑脸的样子,很难不让人认为,他当初就是为了揩林嫵的油。 这一认知,简直让赵竞之气歪了鼻子。 若不是他还要赶著去偷药,怕是当场又要跟大王子打一顿。 赵竞之气咻咻地去了。 林嫵在赖三房门外踱步,有些心神不寧,大王子见状,微笑提议: “若是放心不下,不如隨本王去厨房走走?兴许还能为赵小侯爷遮掩些许。” 其实林嫵本就有此意,因为赵竞之並不擅长盗窃,这宅子里守卫森严,他能否偷梁换柱將药盗来不说,但是如何不引人瞩目,就已经是个大难题。 但是赵竞之临行前跟大王子吵了一架,大王子又是个蹬鼻子上脸的,林嫵就默默地算了。 既然眼下大王子自己主动提出这事,林嫵当然欣然同意。 两人便假装恩爱散步,散著散著往厨房那边去。 可问题又来了: 他们也不认识路啊。 七绕八绕后,两人在一处小门里,大眼瞪小眼。 “你是不是路痴啊?”林嫵忍不住了:“这道门,我们方才不是经过了吗?我让你听我的,你非不听,路痴就不要那么自信行吗?” 大王子的邪笑面具龟裂些许: “本王明明记得换了个方向……” “好了,接下来就按我说的走吧。”林嫵无语道,不愿听他解释,逕自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 但意外来得就是那么突然。 两人才走了几步,门突然砰地被撞开了。一群衣衫破烂,脸上还发青流脓的人,手持著柴刀铁锹,带著必死的决心闯进来。 被他们裹挟的门子,则惊恐大叫: “造反了!造反了!暴动了!这些染了瘟疫的贱民,要拉我们一块去死!” 暴动了? 原来是达旦人传播瘟疫,將汨罗百姓压迫到极致,百姓终於忍无可忍,反抗了! 他们衝击了汨罗城大大小小的官家府邸,连达旦人的宅院也不放过,誓要和仇人共赴黄泉。 林嫵和大王子见状,神情一凛。 大王子平素虽然神经兮兮,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抱起林嫵就跑。 可人一旦有了死志,便会爆发出无穷力量,那些患病的百姓,跑得可快,虽然追不上大王子,但菜刀锄头铁锹隨便扔,个个上头都染了血,都是飞翔的毒器。大王子有好几次与这些毒器擦肩而过,惊险万分。 正在此时,彭察察的侍卫终於赶到,大王子紧绷的神经终於鬆懈下来,抱著林嫵正要最后衝刺。 林嫵突然鬆开手,整个人往下坠。 大王子猛然吃惊,赶紧弯腰捞住她,正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一颗染血的贴片,擦著他和林嫵的身体飞过去。 “混帐……”大王子抱紧林嫵,维持著弯腰的姿势,慢慢皱起眉头,狠厉的眼神朝身后扫去。 “差一点,差一点点就伤到了你……”他咬著牙道:“还好没……” “不。”林嫵打断他的话,虽然面上仍旧镇定,但声音里还是透露出一丝颤抖:“我之所以鬆手,是因为……” 玉白色的手缓缓举起,一道血跡蜿蜒而下: “我被飞来的锄头,划伤了。” 大王子本来微眯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怎么会……”他像是有些难以置信似的,眉头拧著疙瘩,但很快反应过来,沉著脸道:“去找彭察察,她有药……” “你想都別想!”彭察察领著又一大波侍卫,杀气腾腾地出现了。 与先前无限尊敬和諂媚的表情相比,此时,她脸上满是憎恨。 “该死的骗子!”她怒瞪大王子:“可汗已经回信了,你根本不是红莲!不,你根本不是达旦人!你们这群骗子,居然连我都敢骗!” “来人,將他们拿下!” 两人没想到事態突变至此,大批侍卫逼近,大王子只能抱著林嫵后撤,还好正被围困时,赵竞之等几人都来了。看来,彭察察也派人去捉拿他们,但是由於他们武力高强,没能拿住。 寧司寒將昏迷的赖三绑在背后,手执长枪,大喝一声衝破敌阵。 大王子抱著林嫵紧隨其后,赵竞之和朱古力护在左右两侧,几人齐心协力,以势不可挡杀气冲了出去。 彭察察还想追,但乌央乌央的百姓又扑了上来,她是两头都顾不上,只能让几个侍卫追著林嫵他们一路狂奔而去。 “可恶!”她气得將鞭子掷在地上,吼道:“搜!让巡城队家家户户搜!” “一人包庇逃犯,整条街的人都给处死!” 第475章 吃上一口 两条腿的人,终究跑不过四条腿的马。 大王子抱著林嫵,寧司寒背著赖三,虽然两人都足够勇猛有力,但在大半日侍卫策马狂奔的追逐下,还是吃亏。 “到小巷子里去。”赵竞之马上做出反应:“到那片低矮的房子里去!” 那片低矮的房子,指的就是汨罗的贫民窟,大魏遗民的聚集地。 在盘於,大魏遗民处於最底层,生存空间被一再挤压,不但遭到剥削奴役,还被驱逐到城中最骯脏破烂的地方,只能像烂蛆臭虫一般苟活。 林嫵他们现在衝进去的地方,低矮破烂,处处是脏水和污泥,莫名臭味在空气中瀰漫。几人钻进一片低矮的废墟时,里面本来团著好些个浑身骯脏的人,地上还躺了几个,隱约有些腐肉臭味。见到几个牛高马大的人闯进来,他们惊得挤在一起,又被来人用眼睛一瞪,嚇得呼吸都不敢大声。 就在这样一片死寂中,马蹄声从耳旁响起,然后又渐渐远去。 空气中很明显的几声鬆气。 但呼吸声很快又紧了,大王子难得地声音沉重: “她在发热。” 四个字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沉重。 赵竞之第一时间衝上来,颤抖著手,餵昏迷的林嫵吃下药丸。 这药丸是林嫵隨身携带的解毒丸,这几日一直餵给赖三,虽然不能治癒,但能將存活时间拉长,而且意外地减少了传染性。 只是,虽然可以延长,但治標不治本,长则一个月,短则半个月,人终究会不治身亡。 “这可如何是好?”朱古力忍不住,发牢骚道:“早知道就不来汨罗这鬼地方了,如今瘟疫都染上了,还没有解药,这不是等死吗?” “死”这个字,大大刺激了在场人的神经,赵竞之和寧司寒同时怒喝: 死什么死,闭嘴!” 朱古力不服气,瞪起大眼睛: “发什么脾气?还不是你们自己害的自己?本来,若是没给我们主子用那什么软身丸,以我们主子的身手,护住一个女子轻轻鬆鬆。都怪你们!” “我们主子都吃了药,还拼命带著林嫵走,眼下人都竭力了……” 他本来就对林嫵他们心存不满,此时见大王子累得瘫在地上,心里更气愤: “你们还好意思对我们发脾气,看看如今的形势吧!这药丸只剩下最后一颗了,还能拖多久?先是赖三死,然后再到……” 他还在碎碎念,但另外两人的眼睛已经在簇簇冒火了。 双方正要吵起来,一旁突然传来呜呜的哭声。 原来是原先窝在这里那群人,当中有个婴儿醒了,难受地啼哭起来。 抱著婴儿的女子,虽然因为住处闯进来外人而面色惊恐,但此时也顾不得了,立即温柔地晃起怀中婴儿,哦哦哦地哄著。 但这也不过是徒劳。 那婴儿哭得声音都嘶哑,並且越来越弱,女子忍不住啜泣起来: 本书首发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任你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当家的,怎么办……慧儿好烫,她是不是要死了……” 在她旁边坐著的男子,垂著双肩,一脸灰败,显然就是所谓“当家的”,女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而他们旁边,男女老少,包括几个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约莫有十人。 看来,这是一个家族仅存的人,聚在一起了。 那边,婴儿正微弱啼哭,大人也在抹泪。 这边,小分队也不好过。 林嫵发热得厉害,嘴唇都脱皮了,几人急得不行,想寻些水来给她喝一喝,散散热。 可是眼下这污浊的地方,连水也成了珍贵之物,哪里有乾净的水? 小分队不得不將目光投向那家可怜的人。 “几位……”寧司寒斟酌著语气,努力挤出和善面容:“我们想……” 想什么还未来得及说,对方已经又挤成一团,满脸惊恐,仿佛寧司寒是吃人的鬼。 而他们的嘴巴,自然跟蚌壳似的闭得紧紧的,弄得寧司寒很是尷尬。 朱古力还在一旁补刀: “寧將军,你还是別开口了,你长这样就怪嚇人了。” 寧司寒:…… 想当初他在京城也是剑眉星目、威猛俊朗的世子爷一枚,不至於吧! 其实,倒不是寧司寒长得嚇人,而是一米九的壮汉,脸上又脏兮兮的,谁看了不害怕? 再者,他们方才贸贸然闯进来,又被巡城队追杀,本来就让人心惊胆战。 於是,寧司寒默默地退下了,换眉眼精致的赵竞之上场。 长得好看的人就討喜多了,赵竞之不过放低声音,求了几句,对面的人便放鬆警惕。 虽然饮用水十分珍贵,但他们还是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灰扑扑的陶罐,小心翼翼地將所剩无几的水,倒进一片碎瓦片里,由那女子的丈夫,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赵竞之感恩万分,解下身上的钱袋子,扔了过去。 虽然在这种时候,钱这东西还不如一块干馒头有价值,但,聊胜於无。 拿到水后,赵竞之便要餵给林嫵,但怎么也餵不进去。 背后又响起女子丈夫嘆息的声音: “餵不进去的。” “染上这病,就是水米难进,有好些人都是活活渴死的。” “想让她喝水,至少,得嘴对嘴餵。” 赵竞之听了,当即自己含了一口水,要给林嫵渡过去。但努力了半天,林嫵的嘴巴像粘在一起,愣是一口没喝。 寧司寒见那水撒了大半,便觉得赵竞之业务不不熟,猛地夺过瓦片,將人懟开了。 论对林嫵嘴巴的熟悉度,还得是爷我啊。寧司寒心想。 然后自己也喊了一口,凑过去一阵暴风吸入。 吸入失败。 赵竞之:…… 寧司寒:…… 两人刚大眼瞪小眼完,就吧唧一下。 都摔地上了。 水里有毒! 本来可以指望一下朱古力的,可是他们扭头一看,朱古力已经昏过去了。 他刚才趁人不备,抢了那罐子,自己咕咚咕咚喝了个乾净,中毒更深。 这下好了。赵竞之和寧司寒无语至极。 逃过了巡城队的追捕,结果落在几个平民手里? 见几个大汉都躺倒,那本来垂肩躬身的汉子,终於挺直了腰杆。 他眼睛里散发著狂热的光芒,一步步朝林嫵他们走过来。 “那两人得了瘟疫没有死,他们吃了神药。”他嘴里喃喃道,举起一把刀:“我的孩子有救了,有救了,只要……” “吃一口,他们的肉!” 第476章 宝图失落 这惊世骇俗的话,把赵竞之几个都听呆了。 吃人肉?他们是不是疯了! 可那汉子的表情,显然已经濒临疯的边缘,他满心满眼只想著自己的孩子快要不行了,而这些闯进来的人中,有两个服了什么神药,可以抑制瘟疫。虽说那个喀什人说,神药已经吃光了,但如果孩子能吃一口肉,甚至喝一口血,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抑制效果? 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是什么法子都想试一试的。 汉子握i著刀,一步步靠近。 赵竞之大怒,但他动弹不得,甚至意识都开始模糊,只能嘴强道: “你不要动他们!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们,但是你不要伤害他们!” 然而,汉子只是惨然一笑,举起刀: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就要我的孩子活著……” “不!”刀落下那一刻,好几道吼叫同时响起。 其中,还有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 一个踉踉蹌蹌的身影扑过来,抱住了汉子的手臂。孩子的母亲哽咽道: “当家的……他们,他们也是无辜的……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孩子在女子怀中哭得声嘶力竭,女子青白的脸上满是泪痕。汉子低头一看,心如刀绞。 他不想的,但是,他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孩子去死! “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承担。”他悲痛地闭上眼睛:“就算天打雷劈,阎王索命,我也接受!” 说完,他举起刀子,在眾人惊愕的尖叫中,將自己的手臂削去一块肉。 鲜血很快流遍手臂,滴在地上形成一洼血水。 “我向你们索取的,在此先还给你们。”他沉声道:“如果这样还不够,今后你们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绝不推辞。” “对不起,请救救我的孩子吧!” 他睁开眼睛,两行眼泪从眼角溢了出来。 而那把闪亮的刀,又再度举起了。 赵竞之他们,只能眼睁睁看著刀离林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赵竞之和寧司寒嘶吼。 但汉子置若罔闻,他虽然表情悲痛,眼神却十分坚定,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对不起,但我不奢求你们原谅。” 刀尖触碰到林嫵娇嫩的皮肤时,他不知道是说给別人听,还是说给自己: “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达旦人威胁我们交出藏宝图,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因为藏宝图早在很多年前,被叛徒带走了……” 就在刀尖要刺下去那一刻,林嫵突然呻吟了一声。 沉浸在罪恶和无奈中的汉子,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刀子便没有刺下去。 林嫵挣扎著睁开眼睛,气若游丝: “你说……什么?藏宝图被带走了?” 她的醒来,令赵竞之等人精神大振,但她很快用眼神阻止他们开口,並继续询问那汉子: “你知道藏宝图的下落?” “其实,那减缓瘟疫病程的药丸,虽然已经服完,但我有药方,还可以再配。並且我有钱,愿意无偿购买原材料,配置成丸后给城中百姓使用,不独你们。” “但我想知道……”林嫵咳了几声,艰难道:“藏宝图,叛徒,究竟是怎么回事?” 汉子听说有药方,眼睛都亮了。虽然面上迟疑,但是挣扎一会儿后,还是选择將那段往事一一道出。 “很多年前……忘了是多少年前了,这还是我爹临终前跟我讲的,这件事他一直瞒得很紧,若不是要死了,他决不能告诉我。原来,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大伯,他是赵家军手底下一名线人……” 赵家军在盘於全军覆没后,其实,还有一些零星的线人,留在盘於。因为他们本来就隱藏得很深,因此盘於王反水,赵家军出事时,他们当中有些人得以倖存。 这个汉子的大伯,便是其中一人。 “当时,赵家军在前方与达旦苦战,將一样重要的宝物,交给了他。他本是去通风报信的,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还未到盘於王跟前,便听说对方背叛了赵家军,而赵家军被困,孤立无援。” “伯父不敢轻举妄动,一直拿著那个宝物,直到,赵家军……” 汉子嘆息一声,眼底有些痛色: “从那以后,我们这些在盘於的大魏人,处境一落千丈,大伯更不敢轻举妄动,他怕连累我们,只能暗地里与我爹来往。他们曾在酒醉时,打开过宝物的盒子,是一张地图。” “有一日,他告诉我爹,有个赵家军的旧部找到了他,说是要將宝物带回大魏,今后还可以將我们大魏人都接回故乡。我爹很高兴,便等他与那旧部交接宝物,来喝一顿庆祝脱离苦海的酒。” “可是我爹从夜里一直等到第二日,又等到第三日,第四日……最后,在城外发现了大伯的尸首。” 这是一段伤痛的过往,汉子的声音染上哽咽: “我爹也因为这样,一病不起,后来就……去世了。” “所以,藏宝图被那旧部带走了?”林嫵又咳了几声,面白如纸:“你大伯可曾说过,那旧部是怎样的人?” 汉子摇摇头: “大伯从未透露过对方的样貌,是我爹无意中提到过,大伯失口称呼对方为……凌阳大人。” 凌阳? 林嫵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真是个好名字,在大魏吼一声,平时有成百上千人响应。 而说到这里时,赵竞之和寧司寒身上的药效已经过了,他们毕竟是武將,这点民间粗製滥造的药物,只能硬控他们少许时间。 这会子,两人都跳起来,把那几个百姓嚇了一大跳。尤其是汉子,直接怕得手里的刀都掉地上了。 好在两人都不是奔著他去的,而是扑到林嫵面前,小心翼翼將她扶起来: “嫵儿,你可还好?” 林嫵病懨懨地,还得安抚这两条大狗,说自己没事。 然后转头向汉子道: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钱和药方,我都会提供。不过,我还有件事,需要你们配合……” 林嫵交代完毕后,又说: “这药只能续烛火之光,终究不能保全性命。若想彻底终止瘟疫,还得拿到达旦的解药。” “不过,你们放心。” 她看著赵竞之一眼: “侯爷,你有藏宝图的,你忘了吗?” 第477章 赵家宿敌 赵竞之脑子里还有些药效,正迷糊呢,突然听到林嫵此言,更加糊涂了: “藏宝图?我何曾有这种东西?” 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什么藏宝图,家人甚至没同他提过这东西。 说赵家富可敌国他信,但要说赵家把钱藏起来,他无法苟同。 他们姓赵的,有钱从不遮遮掩掩,就是要炫! “不可能,绝对没有……” 赵竞之刚要再度否认,林嫵却笑了笑。 “兴许,是侯爷自己没留意。当初,你给五儿的嫁妆里,不是有一幅千里江山舆图吗?” “那时候,你说这是祖父的墨宝。祖父是戎马一生的大英雄,不擅丹青那些,倒是画得一手好地图,故而他画了这幅舆图,送给刚出生的你,希望你今后也同他一般,成为赵家的骄傲。” “五儿清清楚楚记得,那图上,盘於还是大魏的地盘呢,而有些地方的笔画,特別重……” “果真?”这下不止赵竞之,整个屋子的人都惊叫出声了。 连在一旁瘫了许久的大王子,也面露讚赏之色: “林嫵,你可真是……总是给人以意外之喜啊。” 林嫵自然是没搭理他,而是让人安排了纸和笔,將那地图画下来。 问题是,她也不是过目不忘的人,对於地图的兴趣又不大,只能说是根据印象画个七八分,甚至画到最后时,她修改了好几次,也未能確定。 最后,还哐嘰一下,直接晕过去了。 这下,赵竞之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她画了: “她都病成这样了,还画什么画?反正达旦人也没法验证,给他们个七八分的图就算不错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摸索去吧!” 他恶形恶状地,直接將那图往地上一扔,便抱著林嫵到一旁去歇息。 带图交易这事,自然是交给寧司寒。 寧司寒刚走不久,林嫵就从发热变成了打寒颤。 有过发热经验的人,大抵都知道,人在高热状態,会忽冷忽热,热的时候如浑身焚火,冷的时候则如置身冰窟。 而在这个边陲小城,连柴火都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在这破烂人家里,根本没有条件生火。赵竞之只能將林嫵抱在怀里,只觉得她像一只了无生气的小猫,浑身似在迅速失温。他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將她的脚包在自己的手中,却感受不到一丝热气。 好几个瞬间,他甚至以为,她是不是已经停止了呼吸。 在他用冷静包裹起焦灼,一次又一次探林嫵的鼻息,用自己的脸去贴她的额头,脱去衣衫將她整个抱住,企图將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时,大王子就在一旁,默默地看著。 大王子宛如第一次从猴子变为人,把这当成人生第一课,观察得津津有味。 並且,觉得这样很新鲜,或者说,很不可思议,甚至,很可笑? “你是真宝贝她。”他由衷道:“为什么呢?” “我也养过一只母豹,身形优美,矫健无双,简直是神的造物,我甚是喜爱。但是后来它病了,再不能奔跑,皮毛也没有光泽了,我看了只觉得乏味……” “闭嘴吧你!”赵竞之厌恶地低吼,恶狠狠剜了他一眼。 这毫不掩饰的攻击性,也让大王子颇感意外。 一只生了病,光彩不再,毫无价值的豹子,谁还会护著它呢?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弱是原罪,弱就该死。 赵竞之明明是个强者,怎么脑子这么拎不清? 看来,强也不过外界瞎传罢了。 大王子无所谓地笑了笑,闭上嘴巴。 而此时,门外忽然响起杂乱的马蹄声,本就摇摇欲坠的墙,轰然倒下。 一道浑厚深沉的声音传来: “敢问屋中阁下,可是……” “赵家人?” 赵竞之闻言,眸色骤深。 强者对於强者,总是有近乎玄学的气息感应。虽然未曾见得对方真容,但这沉稳中暗含威慑的嗓音,这陡然冷肃的空气,这兵马临门却异常安静的氛围,无不在昭示: 门外,是一个极其难对付的人。 虽然方才还在拌嘴,但此刻,赵竞之却和大王子对上了眼神。 各自的眼中,都写了同一个猜想。 而门外小兵的吶喊,也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盘於王在此,谁在里头,快快出来!” 盘於王。 赵竞之咀嚼著这三个字,知道今日必有一场恶战。 他不知道,盘於王神出鬼没,还设了多个替身,原来真人竟藏身在这偏远的汨罗城。他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在这的消息,怎么传到了他的耳中? 盘於王,可是赵家的宿敌。 当年,他还只是个十六岁少年的时候,便斩杀了老盘於王,一举登上王座。彼时的大魏皇帝,本不愿意让弒父的狂徒称王,但对方既有这样狠辣的手段,却又十分会拿捏人心,不断地向大魏京都进贡珠宝美人,显得谦虚虔诚,从而打消了大魏的疑虑。 但他顺利登上王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联合达旦,背刺大魏,將赵家军团灭在异国他乡。 如今,他该五十六岁了。 在盘於这四十年里,他与赵家多次在北地周旋,虽然没有討到好处,但也始终没有被歼灭。 可以说,这是一个狠人。 赵家將他视为叛国贼、当诛者,他也將赵家视为一生劲敌,是他这辈子做梦都想逾越的高峰。 故而,他得到一丝赵竞之在此的消息,根本等不及验证,便亲自出马,打上门来。 “如果是你……赵竞之。” 浑厚的声音郎朗笑出声来,掺杂著不易察觉的狂喜与期盼。 “吾与赵家最终清算的时刻,终於到了!” 他难以自抑地,畅快吼道。 根本没有任何深思的余地。赵竞之立即將林嫵放到大王子怀中: “你带著她快走,我来引开他们!” 虽然赵竞之一直对大王子十分排斥,但此时此刻,他除了將人交给对方,別无选择。盘於王无疑是为了他而来的,由他去做这个引子最合適。 危急关头,大王子也没有犯病,径直將林嫵接了过来,从后墙翻出去。 因为林嫵患病的关係,今日,他还未曾服用软身丸。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后,这栋破烂的房屋,也整个轰然灰飞烟灭,一队铁甲精良的人马,以及一个高高在上的盘於人,赫然出现在赵竞之眼前。 而赵竞之,面无惧色,握紧刀,缓缓直起了腰。 同一时间,寧司寒正狂奔在前往彭察察私宅的路上,但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半路杀了出来: “寧將军,不好了!” 第478章 要求真高 盘於王亲自带队来捉拿,这可不是赵竞之一个人能拦下的。大王子带著林嫵逃走的当口,朱古力便背著赖三,急急去找寧司寒报了信。 寧司寒一听,立马杀了个回马枪,回去支援赵竞之。 也还好是他回来了,和朱古力一同抵挡那一堆精兵,否则赵竞之光顾著跟盘於王鏖战,大王子带著林嫵,还真没法杀出重围。 但便是寧司寒来了,事情也没那么容易。 “人太多了。”寧司寒沉声说。 他纵有以一敌百之力,但对於他人,亦是鞭长莫及。在他奋战时,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的袭击从四面八方来,要么指向林嫵,要么指向赖三。 好不容易撕出一道口子,大王子要逃出去时,又有一群彪悍的黑衣人跳了出来。 寧司寒眼看著他们直直朝林嫵杀去,目標十分明確。 “闪开!”他大吼,长枪一出,横扫千军。 可那群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最主要是打不死似的难缠,而且不论寧司寒怎么攻击,他们都不將他放在眼里,而是一门心思都盯著林嫵。 儼然,这是一群身怀死令的死士。他们不仅身手比精兵高出许多,下手亦是抱著必死的决心。 当其中一人趁人不备,將单刀攮向大王子怀中时,寧司寒眸色一沉,猛地衝上前挡住大王子,將他整个—— 嘶拉! 刀虽然没有砍中寧司寒,却將他的前襟整个挑破,,半个精壮的上身露了出来。 “快走!”寧司寒且战且退,对身后的人大喊。 大王子匆忙之中,最后看了混战的人群一眼。 赵竞之与盘於王的交战已经白热化,两人自成一个空间,插不进也逃不出。朱古力背著赖三,在精兵围困中左右支絀。寧司寒还在以一人之力抵挡黑压压的黑衣人,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一抹复杂的流光,闪过他琉璃色的瞳仁。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义? 真奇怪吶。 大王子舔了舔自己的虎牙,露出一个邪笑。然后抱紧林嫵,转身…… 便是一拳。 將一个不知何时凑近的盘於精兵,硬生生打飞出去,砸塌了一堵墙。 “有缘……哦不,有命再见。”他轻声道。 带著笑意的声音里,既有讚赏,也有惋惜,还有一点啼笑皆非。 最后,他抱著林嫵,一跃消失在墙头。 此后的时间里,林嫵一直忽冷忽热,睡睡醒醒,在大王子怀里呻吟辗转,好几次不小心抓中了维吾尔族的秘密。 而这大王子,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代偿,痛觉是失灵了,敏感度却加倍,被林嫵的指甲不小心刮一下,胸肌便硬了,面色有些苦闷,低头看了林嫵一眼,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 “你如果抱不紧,可以搂住本王的脖子。”他皱著眉,有点困惑:“平地长疙瘩,揪肿了也立不住,无济於事。” 林嫵脸烧得通红,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虚弱道: “我的手抬不起来,哪里够得著你的脖子?” “再者,疙瘩揪不得,胸肌还不能抓吗?要怪就怪你什么乾瘪身材,胸肌扁平抓不起来,好生没用。” 大王子一听,新鲜得都笑出声了。 他乾瘪身材?他胸肌扁平?这女子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他可是有喀什血统的勇士,虽然不是人肉战车那类型的,但,这一块块的肌肉,亦如雕塑般完美! “北武王要求真高。”大王子讥誚:“就是不知道,以你这种標准,哪个大魏男子能入得了你的眼?” “寧司寒?赵竞之?亦或是……” 赖三、崔逖之流,闪过大王子的脑海,他笑容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寧司寒还好一些,但他毕竟还年轻,雄健的身板需要锤链。其他人更不要说,大魏基因就在那里,以修长矫健为主,鲜少有喀什人那般壮硕的肌肉。 而大王子身为混血,既有大魏人的修长,又有喀什的雄壮,两者结合得恰到好处。 因此,他的自信並非自负,而是確有资本。 只不过…… “寧国公。”林嫵郑重其事:“寧国公在西北数次击败喀什,想来大王子应当见过他吧?他的胸肌之大,可以掛三个我呢。” 大王子:……竟然无法反驳。 心情微妙地变坏了。 “你连寧国公也……”他的口气虽然满是揶揄,但却透出丝丝狠狞:“真是手段了得啊。” “过奖了。”林嫵蔫蔫地说。 然后把头一歪,又晕过去了。 林嫵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竟然置身於一个地下洞中,洞深不知几许,四周幽暗的湿璧峭石之间,嵐色氤氳,有几道冰冷的月光投下来,更显得洞中孤寂得骇人。 若不是被紧紧地禁錮在一个赤裸的胸膛中,林嫵恐怕要惊叫出声来。 “唔……”大王子像刚睡醒似的,琉璃眸子有些许慵懒:“这是哪儿?” 林嫵简直服气,是他把她带到这儿来的,这话该他问吗? 大王子缓过来后,也笑了: “瞧,和王上抱著实在太舒服,本王甚少能睡得如此沉的,竟忘了置身何地了。” 林嫵:…… 见她不说话,大王子挑了挑眉: “怎么,不信?” 他长长地嘆了口气,面上露出哀戚之色: “你不信我,也是正常,毕竟谁会想到呢,堂堂一个王子,因为是军奴之子,在后宫地位低下,被其他妃子公然绑架,然后得了失眠之症。” “若不是有王上在怀,我怕是这辈子也不知道熟睡是何等滋味了。噯,本王真的越来越离不开你……” 林嫵:……怎么感觉这人又开始说骚话了。 是因为现在没人能揍他吗? 她刚想懟他两句,突然感觉手边有异动…… 而此时,大王子见她低头,以为她终於接受了命运,正在害羞,便心情大好,愈发將胸膛压了过来: “王上,本王这么可怜,你不疼惜著些吗?” 他微笑著,絳红色的唇,离林嫵的脸越来越近: “赵竞之他们有的,本王也想……” 啾。 两个尖尖的嘴,相遇了。 大王子先是惊呆,不可置信,目眥俱裂,浑身僵硬。 而后尖锐爆鸣弹出三米之外: “我#¥……&#¥&@¥!” “怎么会有——” “鸟!” 第479章 王上大爱 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林嫵这才知道,疯疯癲癲看起来无所畏惧的大王子,原来,竟然,怕鸟? “不是怕!” 大王子站在三米之外,眼睛看著地下,胸脯犹在起伏: “是討厌,看了就厌恶,懂不?” “你快把它扔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狂搓自己的嘴巴,先前装模作样的深情款款,一去不復返了。 果然在生理反应面前,一切演技都是苍白无力的。 林嫵没想到,一只放在手心的毛绒小鸟,还能有这种效果,心里都快笑死了。 但面上还装作不知所措,捧著小鸟跌跌撞撞走去: “怎么会討厌呢,小鸟多可爱呀,你看……” 大王子这回弹射出去五米,连带林嫵也討厌上了,再无调戏她的心情,满脸都是发自內心的抗拒: “你別过来!” 林嫵做出愁苦的表情: “可是,我肚子饿了,怎么办呢?” “我是个病人,需要好好补一补,但冬季难以狩猎,你也不可能將我一个人单独丟在这儿去找吃的,对吧?” “只能把这个鸟儿……” 大王子眼神震动,显然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林嫵说的不错,大王子是男子,少吃一两顿没什么,但林嫵病了,正是要补充体力的时候,不可能跟他一路奔波还要挨饿,否则不等瘟疫让她病死,她自己先虚弱死了。 可是…… 吃就吃吧!大王子把心一横。总不能让她死了,他留著她,还…… 未等他说出这个艰难的决定,眼前突然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飞过来。 大王子下意识伸手去接,继而大骇: 这个女子,竟然把鸟扔过来? 可恶…… 但当那东西触在手心,那点湿润的触感,令大王子微愣。 不是鸟,是……一团青苔。 “这叫地木耳,能吃的。”林嫵虚弱地说:“此处没別的,唯一的好处是近水源,长了这么些地木耳,虽然生吃有股土腥气,但,总比没得吃好吧。” 大王子怔然,再看她的手,哪里还有那小鸟? 林嫵自然明白他的眼神,勉强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 “小鸟亦有娘亲,若是它的娘亲归来,发现小鸟不见了,该有多著急?我怎会为了口腹之慾,让鸟儿母子分离?” “我將小鸟放回原地,鸟妈妈自会寻来,接它回去的。” 她长嘆一声: “连鸟儿都知道千里寻子,何况人呢?” “大王子,你的言语之中,似乎对你的母妃有些怨言,这番折磨自己,何苦呢?” 大王子还是马奴时,诉说自己是母亲是军奴,他当时卑微的样子,林嫵印象深刻。而今,他又提起此事,林嫵从中莫名感受一点执念。 莫非,大王子对於母亲是军奴这事,一直很介意? 果然,她才试探地说了一句,大王子的脸色马上变了。 仿佛整个人冷不凡刚被剖开在炽热的阳光下,一切阴暗心思和隱秘往事无所遁形,他的面孔甚至有些扭曲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勉强恢復常色,但那轻浮调戏的笑容,是再也挤不出来了。 而手中的地木耳,已经被他挤烂在掌心。 “王上真是有大爱啊,年纪轻轻,便深諳慈母的心了。”他歪著嘴角,似笑非笑道:“莫非,那些个大魏好男儿,都是被你这份大爱所打动的?” 哈? 林嫵再度被这人清奇的脑迴路所折服。 但是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 除了寧家那两个,其他人都不算得有完整的亲子关係: 赵竞之年少失怙,崔逖和姜斗植亦是爹娘早亡,靖王和皇帝就更不用说了,天家有什么亲情可言,而赖三,应该出生起就没见过父母吧。 四捨五入,等於他们缺母爱,自己在给他们当娘? 哦漏! 林嫵被自己的分析雷得外焦里嫩,对大王子更不待见了。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变態者心灵日渐扭曲。 这人都快把她的思想给带歪了! “大哥,求你正常点吧。”林嫵板著脸:“我是烧糊涂了,不是烧傻了!” “是是是。”大王子不以为意,又恢復了嬉皮笑脸:“你不傻,重新將那藏宝图,再画一遍吧。” 林嫵料不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里: “藏宝图?再画一遍?” 大王子冷笑一声: “你还不知道吧?都说北武王身边人才辈出,但本王看来,也不怎么样嘛。寧司寒素日看著威风凛凛的,原来也不过是架子,关键时刻一点用也无。” “那日和黑衣人交战,他不慎被划掉了半边衣裳,你画好的图掉出来,给达旦人捡去了!” “他如今是不在眼前,否则……” 大王子一脸轻蔑: “本王定要让他无地自容,没用的东西!” 藏宝图竟然这么平白送了达旦人,林嫵也皱起眉头来,但对於大王子的话,她还是感到很不悦。 “大王子,请你慎言。寧司寒以一己之力,挡下黑衣人的攻击,已是不易,换做是你,你难道能做得比他更好吗?” 没想到,大王子一脸坦然: “本王为何要做这种事?本王是王子,自有人为本王衝锋陷阵,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底下人不爭气,当主子的也丟脸。” 林嫵:……真的好想打他。 “不过。”大王子的语气又一变:“我出逃的路上,听闻『飞鹰』全员出动,但没找到东西,竹篮打水一场空。怕是你先前画的图,有错漏的地方,可是你將舆图记错了?” “他们吃了一次亏,这次,恐怕不会轻信。” “你再好好想想,把可能的图都画一遍,然后交予不同的百姓去提交吧,省得画错了,还惹得一身骚。” 这个结果,林嫵之前早就想过了。 她本来就对自己的记性没有把握,那图画到最后,都是半回忆半猜的,本来指望先矇混一下达旦人,没想到出了岔子,解药没拿到,还被对方识破了。 如此一来,大王子这个建议,倒成了唯一的办法。 “我试试吧。”林嫵说。 可是,话刚说完,她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脑袋似是突然被人抽空似的,直直地往地上栽。 “你怎么了!”大王子赶紧抱住她,难得地露出紧张的情绪。 林嫵在急促的喘息之下,给自己把了把脉,略微愣怔。 而后,缓缓道: “我体內本就瘀滯,如今得了这疫病,更是百毒侵体,纵有药丸缓解,亦无太大效果。” “若想逼出些许毒素,唯有一个办法。” “我恐怕……要请你帮个忙。” “什么办法?”大王子皱眉:“你快说,莫要扯些有的没的。” 林嫵听他急切的声音,莫名想笑,但由於虚弱,免不了又咳了几声。 然后,敛眉低声道: “我……得和你双修。” 第480章 有所图谋 双修? 大王子微微皱起眉头。 其实他们喀什,修行还是比较普遍的,双修这事亦是常见。可是他本人很討厌,他本身信徒无数,从十几岁时,便有人借著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迂迴地提出双修的请求,但都被人拒绝了。 因为他觉得,靠自己做不到,已经十足可笑,还要通过骯脏的肉体交易来达成,岂不是更可笑? 以女子肉体达成所愿者,简直是无能的懦夫。他向来这么认为。 但眼下林嫵提出双修,他又觉得,哇,这么需要我? 也不奇怪,本就是这么强大。 “双修啊?”他笑吟吟道,心情肉眼可见地愉悦:“也不是不行,只是……” 两人光溜溜地泡在深潭里。 虽说两具赤裸的身体面对面,但大王子丝毫没有美色在前的垂涎,一会儿握拳鼓起肱二头肌,一会儿曲臂撑出宽阔的背肌,妖异的图腾在背上蔓延,之前林嫵没仔细看过,此时一看,繁复的图案中,居然隱藏著一直凶光毕露的鹰。 鹰,喀什人的图腾,自由飞翔的信仰。 但那鹰也只是在林嫵面前一晃而过,因为大王子又转了回来,有意无意地晃动自己壮硕的胸肌,两个噌亮的金环,在粼粼波光中发出璀璨的光芒,差点没把林嫵亮瞎。 “怎么样?”他无暇顾及林嫵复杂的眼神,举手投足都是对自己完美躯体的欣赏:“还满意吗,我的女王?” “只是,我可没有经验哦。” 他露出半颗虎牙,在舌尖上磨了磨: “王上,可愿意教我?” 林嫵不置可否,但是凑近了点,縴手微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碰到了他的腰。 正沉浸在自己的盛世美肌中的大王子,突然浑身轻颤。 他再次露出困惑的眼神,觉得这感觉很是新奇,毕竟他被硬拳打过,被利刀砍过,甚至被爆裂的火舌舔舐过,但都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痛觉失灵的他,对很多肉体感受都比较迟钝,別人將刀刃捅进他的胸膛,他甚至能握著对方的手更深的捅进去,然后將溅血的面庞凑近对方,在微笑中,亲手拧下对方头颅。 可是眼下这轻颤,却是全新的体验,如同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电流躥过四肢百骸,每一片肌肤都战慄起来,他不自觉地轻抬下巴,粗大的喉结滚了两下,发出两声含混的“嗯”。 然后,他听到林嫵轻声笑了。 “既是双修,自然要坦诚相待,大王子怎的……还穿了里裤?” 她的表情很是坦荡: “不如,让我来替你……” 双手还未碰到裤头,便被一双强硬的爪子给钳住了。 大王子笑得別有深意: “果然,王上经验丰富,深諳此道啊,不知道本王这是第几个了?” “不过,我们喀什没那么多讲究,只要诚心,衣裳不过身外之物,並不影响修行,想来是无碍的。” 可林嫵却就著被他握住的手,直接贴了上来: “大王子既无经验,怎的,就知道……无碍?” 热气在耳边呵出,抚动大王子的面颊,他的眸色不由得深了几分。继而,柔嫩的手指,突然在他宽大的掌心里轻轻搔过,他浑身一震,一股激灵直接贯穿身子窜上天灵盖。 所以说,男子太晚成家不是好事,谁能想到,疯批大王子,就挠个手心,也被刺激得爽歪歪了呢。 而林嫵,还在他耳边繾綣低语: “这男子有没有障碍,还是得试了,方知道……” 大王子情难自抑手一松,等他回过神来,林嫵已经將那里裤拎在了手里。 情迷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王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劈手去夺。 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林嫵。 林嫵做事,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四面八方乱拳打死老师傅。大王子防住了上头,却防不住下头,林嫵在水底足见轻点,踩中了某个穴位。 大王子立即忘了手上功夫,弹射起来,,哗啦从水中露出大半个身子。 於是,他本来浸在水底下的腿,失去了里裤的遮掩,赫然展现在林嫵面前。 凶狠的鹰纹身,竟然顺延到腿上,並且露出一个令林嫵万万想不到的新形象。 蛇。 这是一幅,鹰王斗恶蛇的纹身图腾。 在鲜与荆棘的束缚中,鹰扑腾著巨翅膀,亮出利爪,要將猎物撕开扯烂。而那蛇却高昂头颅,露出雪白的毒牙,两只眼睛闪烁著淬毒的光芒,身躯如鬼魅般游弋出没,似要將敌人绞杀在猝不及防中。 这诡异而惨烈的图案,给人以巨大视觉衝击的同时,又仿佛试图在讲述某些被尘封的往事,彰显著某种罪恶与挣扎。 而几乎是鹰蛇图露出来的同一时间,大王子面上风云变色。 说来也奇怪,大王子素来是百无禁忌,疯狂恣意的,但此刻的他,居然面色猛沉,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怖之色,一双琉璃瞳仁似有千万把利刃,要用视线將林嫵看穿。 当然,他也第一时间夺过林嫵手中的裤子,哗啦沉回水中。 他脸色沉得可怕,罕见地没有开口说话,而是阴森森地盯著林嫵,如同一条毒蛇终於露出真面目,紧绷的空气昭示,此时正是猎杀时刻。 但是,一声轻笑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林嫵眉眼弯弯,翘起俏皮的唇角: “素日看大王子悍勇无比,原来竟是这般羞涩的男子?不过看了你的身子,你就气成这样,该不会,还要我给你负责吧?” 大王子不带表情地看了一眼。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虽然看著柔弱,但总是有著神奇的魔力,仅凭一个笑容,一句话,甚至她不说也不笑,光站在那里,便有四两拨千斤,將局面气氛整个搅动的本事。 眼下,她就那么隨意一笑,就那么隨口一说,气氛很明显地鬆快下来了。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鬆了口气。 “难道不应该负责吗?”大王子终於面色稍霽,半笑不笑地审视林嫵:“王上这般处心积虑地夺人里裤,换了旁人,怕不是还以为,你……” “有所图谋呢。” 第481章 完整舆图 “哪里哪里。”林嫵一脸憨厚老实。 对於大王子话中有话的试探,她像是没听懂,只一味就事论事: “林嫵只是觉得,虽然两国风俗不同,但欲治我这个大魏人,自然要使適合大魏人体质的双修之法,故而倾向於双方坦诚相待。” “只是没想到大王子竟如此抗拒,对我还如此粗暴,到让我十分惊讶,这跟几日来你对我的以死相护和悉心照料十分矛盾,让人不由得陷入矛盾,难不成,大王子诸般献好,也是有所图谋?” 她轻轻巧巧地,將质疑原路反弹。 大王子某种微光跳了跳,嘴角噙笑: “没想到王上病是病了,嘴上功夫一点不减,不愧是本王欣赏的女子。如此妙人儿,本王自然有所图谋。本王,恨不得在你身上,大图特图……” “那林嫵可承受不起。”林嫵回以一笑:“毕竟,大王子守身至今,可见珍视,岂能轻易图之?再者……” 林嫵掩嘴浅笑: “林嫵,可不喜童男子。” “哦。”大王子短促地应了一声,终於不想说话了。 这个女子,囉里吧嗦一大堆,都是他不爱听的。 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最关键的是……大王子画皮似的笑面下,目光锐利,不断地打量揣度林嫵。 她到底,有没有发现? 本书首发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王上。”大王子突然主动握住林嫵的手:“你的脸色好苍白,可是病情又加重了?看来,这双修拖延不得,我们还是……” 他那大掌,已经牢牢攥住林嫵的腰,仿佛掐住一只兔子,虽然温声软语,却让人逃脱不能。 而林嫵,面对他徐徐靠过来,压迫性十足的赤裸胸膛,动弹不得。 “论理,是该如此。”她虚弱地说:“可是,我突然想上岸,要不双修的事再议吧。” “哦?”大王子笑了一下,笑容中的怀疑更甚:“所以,王上方才那般急切想双修,是唬我的咯?” “就是不知,我身上,有什么值得王上如此费心呢?” 他离林嫵如此之近,几乎已经是肌肤相贴,林嫵的每个表情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一丝一毫情绪都逃不过他鹰一般的双目。 但是,他又小看林嫵了。 人淡如菊,稳如泰山的人设,是林嫵最大的本事之一。 只见她连睫毛都未颤过一下,无助又真诚地望著大王子的眼睛,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道: “大王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不过是,突然彻底想起赵家那副千里江山舆图的样子,想赶紧上岸画下来罢了。” “这样吗?”大王子仍旧是笑,不过笑容成分复杂。 既不像是信了,也不像是不信。 不怪他如此多疑,林嫵的態度实在太坦然了,毫无破绽。可正是因为毫无破绽,才令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已经不知几次,败在这种看似没有疑点的小事上。 这个女子越是真诚,越让他热血沸腾,仿佛强大的对手正蓄力潜伏,风平浪静是对方准备对他全力出击的信號。 不过,这场猜哑谜似的双方试探,也应该结束了。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 “既然王上好不容易想起来了,那可得赶紧画下来。”大王子掐著林嫵腰的手一用力,將她整个人径直从水中抬了起来。 而后,单手划到岸边: “我的女王。”他很有礼节似的,將人轻轻放到岸边,绅士道:“请吧。” 林嫵支撑著虚弱的身子,用树枝在岸边的泥地上画图。 大王子则穿著湿噠噠的裤子,臥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垂眸端详写写画画的小人。他毫不在意湿了的布料紧紧贴身,让自己身形毕露,尤其他还大喇喇支起腿来,显得更加雄风大振。 只可惜,虽然他一眼不错地盯著林嫵,但林嫵却一眼也没看过她。 她自顾自画出一个又一个图,怎么画怎么不满意。 大王子眯了眯眼睛: “怎么,王上,你又不记得了吗?” 林嫵理直气壮: “头晕,一时记起一时忘,也是有的。” “是吗?”大王子略有些嘆息似的:“本王还以为,王上又在拖时间呢。只不过,这时间,可经不起拖啊。” 他猛地从大石头上跳下来,一摇一晃地走到林嫵身边,垂头道: “王上,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林嫵下意识抬头一看,差点长针眼。 这大王子,能不能有一点点基本的礼义廉耻!他不知道里裤沾水不单是贴肤,还会很透明吗? 他不知道自己长得很高,她从下往上看,一目了然吗? 他还晃来晃去的,真的是…… 林嫵捂著眼睛,把泥地当成不要脸的大王子,將树枝狠狠地戳了进去。 大王子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那突然爆发的狠劲,和泥地上深深的窟窿,让他莫名蛋疼。 “不与你费口舌了,本王还是告诉你吧。”他大概是被镇住了,没再作妖,有话直说:“你可知盘於王发现赵竞之居然在汨罗,会有什么后果?” 林嫵握著树枝的手,顿了顿。 她当然想过。所以,当初她出发时,才没有告诉赵竞之。 因为,赵竞之的起义军,是北地最后且唯一的防线,而赵竞之的威名,死死压制著盘於军,让他们难以越过雷池半步。 可如果赵敬之不在桑林了呢? 大军却主將,有如群龙无首,对於虎视眈眈的盘於来说,简直是门户大开。 他们终於找到机会,重创起义军,將北地防线撕开一道口子。 而口子一旦撕开,事態便如洪流势不可挡,盘於军长驱直入,將北地踏成平地,杀戮千里。 之后,他们一路往中州,便是大魏王都。 盘於反攻大魏,挥兵南下的梦想,即將得以实现。 但对於北地人,对於大魏所有百姓,这將是一场血腥的噩梦。从此,长夜不醒。 “盘於王既然发现了赵竞之,那么,此时的桑林,恐怕已经水深火热。”大王子说起別人的事老神在在,事不关己。然而,他说的每一个字,確实都是事实。 他的判断没有错。 盘於王的狂喜不仅在於可以击杀赵竞之,还在於终於可以对北地宣战。他一边追捕赵竞之,一边传令边境,已然吹响战斗的號角。 眼下,盘於大军已经踏破两国边境,兵临桑林城下,靖王又去了西北,唯有姜斗植和崔逖,率领逃进桑林的起义军,正在苦苦守城。 可起义军就那么几万,失去赵竞之,难以抵挡盘於五十万大军,如今不过凭著意志在死战。 “你说……”大王子弯腰,抬起林嫵的下巴,对著她笑。 “若是桑林得知,你病死在盘於。” “他们会怎样?” 第482章 你做咩啊 他们会怎样。 主將缺阵,王上病死,自然是,军心大乱,一击即溃。 林嫵的面色,比任何时候都沉重。 而大王子像看不懂人脸色似的,也或许他就是故意,此时竟愉快地笑了起来: “所以啊,尊敬的王上,快快想起来。” “你断送的可不单是自己的小命,而是北地甚至大魏数百万人的性命啊。”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却尖锐无比,若在此的是个普通女子,怕只会万箭穿心。 好在林嫵还是镇定的。 她沉下心来,细细思量,终於在天色將暗之际,画出了一份自认为有九成把握的舆图。 “好了。”她信心满满道:“只要画出这剩下的一点……” “果真?”大王子本就在一旁盯著不放,此时更凑上来,仔细端详:“確实只差一个角。” “你快些画好,今夜我们便可出去找找人,让他们將图献上。” “如此一来,你便有解药了。” 话是这样说,那副毫不怜香惜玉的嘴脸,仿佛把林嫵当成驴压榨,一点也看不出是为了救林嫵的命。 林嫵不动声色,嗯了一声,往旁边让了让,正准备继续往下画,却不小心踩中一颗石子。 她本来就病歪歪的,头重脚轻,踩中石子脚一滑,便尖叫著扑进大王子的怀里,两只手该说不说那叫一个直抒胸臆,一下就抓住了门把手: “揪咪!” 大王子:“……你是故意的吗?怎么又揪!” “哎呀。”林嫵站直了,手里还不愿意撒开那两个环呢,扯得大王子闷哼了好几声,才眨巴著无辜的大眼睛鬆手。 “不是揪,大王子你听错了,不是揪咪,是救命啊。”她笑眯眯地说。 “真是见笑了,我是在南地出生的,其实有点口音,一到危急时刻,就忍不住带点口音。” “大王子,你不会误会的嚄?” 大王子挺著被虐待过的身躯,无语凝噎。 “……不会。快画吧你。”他咬牙道。 林嫵弱柳扶风地捶了一会儿腿,才终於又蹲好了,正要画。 可有时候,命运就是多舛,造化就是弄人,反派就是会在关键时刻出现。 那最后一角终究还是没画成,因为,盘於军出现了。 “他们在这儿!”有人用盘於话大喊。 大王子的眉头狠狠地皱起来: “他们怎的找到了这里?” 无暇细想,他只好又拎起林嫵,抱在怀中一路奔逃。然而盘於军穷追不捨,他们还带了猎狗,很难甩掉。 “不成。”大王子的口气十分恶劣,显然有些恼怒:“我们得找个绝密的地方先躲著,不然天亮了,他们用上弓箭,我们就麻烦了。” 而所谓绝密的地方,林嫵是被抱著穿山走石之后,才意识到,是哪里。 “这是……藏宝图的路线?”林嫵微讶。 大王子的下巴绷得很紧,心情也不大好,在她头顶上敷衍地嗯了一声。 “可是,盘於军一直追著我们,万一被他们追上,藏宝地点不就暴露了吗?”林嫵又问。 但是大王子跑得很快,林嫵从来没想过,有人可以跑得那么快,甚至耳边的风都是呜呜咆哮。疾风吞没一切声响,使得大王子的声音遥远又破碎。林嫵是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分辨出,他在说: “……他们追不上的。” 这话听著很不合理。因为盘於军既有马,又有猎狗。大王子跑得再快,那也是个人,在这旷野之上,他很快就会被追上,被围起来。 但林嫵很快就明白,大王子为何如此自信了。 在马儿和猎狗追上他们的前一刻,他们居然来到了狂野的边缘。 那是,一片险峻的山峰。 有几只猎狗速度太快,直直撞到了山石上,惨叫著撞得头破血流。盘於军好在是及时悬崖勒马,才没有跟著一块去见阎王。 可大王子,却一步也未曾迟疑。他居然,像一只灵巧的羚羊,就这么顺著峭壁爬了上去! 林嫵:???你做咩啊? 有人千里走单骑,有人悬崖攀峭壁。 这会子,林嫵终於想起来,当初和皇帝在山洞里,大王子也是这般轻鬆地从高台之上,跳了几下就跳到他们跟前。 这种技能,是人类该有的吗? 真是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种兵。 林嫵人都傻了,一半是看傻的,一般是嚇傻的。 如果说大王子是羚羊,那么林嫵就是猴,手脚並用死死缠在他身上,低头望一眼底下,都会被嚇死的程度。 凭著这一手令人望尘莫及的攀岩绝技,大王子果然甩开了追兵。任盘於军和狗子们在底下团团转,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他们有马,换个路线追过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当下二人最重要的是,赶紧循著藏宝图,遁到地下那部分路线去。 藏宝图名不虚传,有很长一部分路线隱藏在底下幽深的山洞中,是极佳的藏身地点。 大王子抱著林嫵,一刻也不曾停歇,终於钻到了地底下。 起先是一段天然形成的地底溶洞,毫无人工痕跡,但是走著走著,便开始出现些许凿痕,林嫵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她甚至昏睡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则是被人拧了面颊,从疼痛中醒来。 “醒醒。” 大王子的声音,在洞中回声落落,听起来有些可怖。 “到最后一个地方了。这个角,你还没画呢。这是……” 他的语气十分郑重,林嫵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顶著脸颊两个红印四处看了一下,终於理解他的严肃。 因为,这是一个机关。 古代大墓中很常见的,分岔路二选一,选错的话,或是枪林箭雨,或是万丈深渊,总之一个死。 所以,大王子把她拧醒了。 可是…… “我们不是躲避盘於追兵而已吗,为何要走过去?”林嫵似是很寻常地询问:“而且,我画的藏宝图也不过一半路程,走了又有何用?” “除非……” 她仍旧依偎在他怀里,两人看起来相依为命,亲密无间。但林嫵抬头看的时候,落在自己眼里的,只有一张冰冷无情,甚至透著杀气的脸。 但没关係,她自己的表情,也没友善到哪里去。 “大王子,你果然不可信,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局。”林嫵笑得很平静。 “另一半藏宝图,在你手里,对吧?” 第483章 她了解我 “哦……” 黑脸了一路的大王子,面色终於又亮起来。 “你果然猜到了,看来,先前的双修,確实是在试探本王?” 林嫵点点头。 “大王子不脱光,我怎能找找有无另外半幅藏宝图呢?” “原来如此。”大王子一脸瞭然。 他就说嘛,林嫵一直对他有点淡淡的嫌弃,却主动跟他贴贴,为他除衣,似是有所图谋。 对此,林嫵表示: “大王子,你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哈。”大王子笑了。开心得,两颗尖尖的虎牙一起露出来。对於林嫵的冷嘲热讽,他向来有著很大的转化能力,越挨骂越爽。 “王上对本王果然很上心,太感动了。”他深情款款看著林嫵,语气略带遗憾:“还以为,这一次,你真的接受本王做亲亲小伙伴了呢。” “真想当你的內眷啊……” “那么,你又是什么时候识破本王的?” 林嫵苍白地笑了一下: (请记住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我根本就没相信过你,何来的识破?” “哦……”大王子的声音轻颤,显然又更愉悦了几分。这种棋逢对手,高手过招,一招一式都有同等量级回应的感觉,实在令他兴奋得颤慄。 “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他贪婪地看著林嫵的脸,如同要用视线將她穿透。 林嫵还觉得,如果可以,他或许还想打开她的脑子,舔过一遍。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预著那一半藏宝图,会被我偷走?”大王子眼中闪著星光,期待地问。 而林嫵的点头,无疑让他的兴奋达到高峰,他甚至微微抬起下巴,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猫咪,情不自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嚕。 “有趣,甚是有趣。”他饶有兴致的审视林嫵,瞳仁深处再度燃起火焰。 其实,他最近对林嫵有点失望。 与林嫵在盘於再度重逢,他发现,林嫵跟印象中的不大一样了。 进攻大魏都城时,他被林嫵狠狠地打败了,吃的那个大亏,確实令他刻骨难忘。 哪怕是他被炸得几乎没命,在死亡线上挣扎时,他也不曾忘记那个看似娇弱,实际以柔克刚的身影。或者,可以说,是那个身影支撑著他从鬼门关上爬回来的。 好不容易遇著这么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他怎么,可以轻易认输呢? 此后无数个夙夜难寐的日子,他反覆想起与林嫵交手的点滴,从她一开始对马奴的温情以待,到后来她对喀什大王子的翻脸无情……每一点,每一滴,都令他在孤寂的深夜,感到无比满足。 因此,听说林嫵自立为王,往北地来了,他便早早织绳撒网,遇见林嫵后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而林嫵呢,除了从一开始误打误撞猜出他一人分饰两角,其余时候,並无太多出彩的地方。 想来是她身边多了些男子,她觉著有了依靠,便懒怠了? 听闻情爱使人变笨。 大王子一想到这里,便觉些许恼怒,一方面是恼林嫵不爭气,强者应当力求自己变得更强,瞧她这是在干什么?另一方面……他也说不清了。 反正,就是不大爽利。 故而,在彭察察私宅里,赵竞之去偷药时,他提议林嫵去小厨房帮忙,然后又装作不识路,將林嫵带到小门。那儿,被他命人刻意煽动的暴民,已然在等候。他的目的,就是在暴乱中,趁混乱用沾了疫毒的匕首划伤林嫵,让她染上瘟疫。 这样,才能迫使这群人,尤其是赵竞之,努力寻找赵家藏起来的半张图。 许是老天助他,他还没来得及划伤林嫵,林嫵就被暴民所伤。而她染病之后,这几个最爱围著她团团转的男子,果然急了,大王子终於从林嫵口中得到另外半张藏宝图的消息。 为了顺利拿走这半张图,他暗中派人去给盘於王通风报信,好把赵竞之引开;又故意让朱古力將去送图的寧司寒叫回来,以便他安排的黑衣人,有机会去抢图。 而他,则独自带著林嫵假装逃跑,实则要验证那半张图究竟画得准不准。若是不准,他好让林嫵重新画。 事实证明,他真是明智。 探子寻图而去,结果扑了个空,什么也寻不到。 他收到这个消息时,对林嫵的失望和不屑达到顶峰,竟至於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怎会把她当成对手? 好一个女子,大王子厌蠢症都犯了。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对林嫵的態度越来越差,很是不耐烦。 本就已经不配当他的对手了,还连小小一张图都画不好,毫无价值的废物,令人生厌! 可就当他对林嫵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准备让她把图画完,直接杀了了事时,林嫵居然,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原来,原来他早就被林嫵看穿了! 正如他在试探林嫵,林嫵也在试探他,宛若两头凶猛的野兽,互相嗅到对方的危险气息,隔著草丛在匍匐兜圈,伺机而动。 爽,这种感觉太爽了。 大王子浑身上下所有毛孔无不起立,他头一次感受到,某种极致的渴望。 好想,好想要。 如果將她牢牢困在身边,看她绞尽脑汁地要从自己怀里逃出去,又被自己一次次抓回来,一辈子都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光是想像,大王子就兴奋得浑身颤抖,脉搏僨张了。 可饶是这般,他还是被林嫵看穿了。 若是换了旁人,被拆穿后大抵会恼怒,对林嫵憎恨无比,大骂她確是个城府极深、工於心计之人。但大王子不一样。 此时的他,只觉得无比亢奋和满足。 果然,果然如此。 她果然不是那些猪头蠢货,她看穿我,她了解我,她懂我! 最难对付的敌人,其实就是最懂你的知己,一直孤高自傲的大王子,油然而起一种心灵相交的感觉。 仿佛自己终於有朋友了。 高兴! 但林嫵就不是很高兴了,因为摊牌之后,大王子对她更不客气,甚至更加苛刻。他一边提出过分的要求,一边雀跃地看著她,期待她的表现,想知道她如何脱离困境。 比如现在。 “哇呜,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本王与你是天作之合。”他笑得邪里邪气,抚摸著路上的一块石壁。 石壁上头,赫然两个盘腿相拥而坐,姿势曖昧的小人。 “哎呀,怪令人害羞的。”大王子装模作样道,表情却是跃跃欲试。 “开个机关,怎的,还得双修呢?” 第484章 开门惊喜 林嫵也是无语了。 他们走著走著,前方突然没路了,仅存一块石壁,上有图文提示,居然是让一男一女盘腿合抱莲坐,然后双双將手放入一块石壁中,掌心贴合,方能开启石门。 也就是,大王子所说的双修。 莫说大王子,林嫵自己看了都服气,没有个十年脑血栓,都想不出这种机关。 “来吧,我的女王。”大王子身心大悦,已经开始动手扒衣:“早些寻到宝藏,本王也好早些將藏宝图送予达旦人,换一副解药,救王上一命。” “双修罢了,想想那也桑林厅中那几个男子,王上显然御男有方,经验丰富,何须计较这一次露水?” “还是保命要紧,再者,本王这般……” 他摸了一把自己鼓起的胸膛,甚是满意: “王上,也不亏。” 林嫵:…… “大王,这儿有痕跡!”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洞中炸起。 根据声音的强弱,应当就在林嫵他们来的路上,但是距离此处还有点距离。 林嫵和大王子的眼神,马上就变了。 尤其是大王子,眼中简直要射出毒箭,咬牙切齿: “盘於王?又是他!” “怎么回事,他怎的阴魂不散,连这里也能跟了来?”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失算了,可事实如此,更令他倍感扎心,几乎暴怒。他最憎恨被人逼得走投无路的感觉,而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做出抱头鼠窜的事。 他只会甩开膀子,与他们拼杀到底! “反正这狭洞之中,他的大军也不能如数进来,不若本王与他碰上一碰,叫他知道穷追不捨的下场……”大王子舔著唇道,目光狠狞,在地下阴暗的光线中,犹如恶鬼现世。 而此时,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看著就要赶到这儿来了。 大王子瞳孔一缩,轻盈如羚羊、迅猛如猎豹的身躯,无人能挡地跃出去,准备死战。 但是,才跃到一半,金环被人拉住了。 “嗯……” 羚羊和猎豹化作风乾的腊肉,僵硬地掉在地上。 林嫵维持著揪咪的姿势,双目澄澈无辜道: “不行啊,大王子。” “万一你战死了,宝藏怎么办?” 其实她主要是想说,她怎么办? 盘於人可不得兴高采烈地割了她的头,然后送去北地嚇死一批人。 不成,不能放任大王子发疯,此人只顾自己爽,那是不行的。 好在“宝藏”二字多少唤回大王子些许理智,不过,这好像也並非好事。因为,他突然想起什么,邪狞的眼神忽而曖昧起来。 “王上说的是。”他突然又满面春风了:“宝藏最重要,所以,王上,我们……” “双修吧?” 林嫵:……要死。 偏偏她还无法拒绝,因为那脚步声听起来,已经近在咫尺了。他俩动作再慢一点,恐怕要被当场抓获。 她只能把心一横: “来吧!” “修,修修,修修修!”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宽衣解带只是大王子的个人嗜好,其实那石壁上画的两个小人,並没有脱光光。林嫵眼观鼻鼻观心,往已经席地而坐,好整以暇的大王子身上一跳。 大王子兴味盎然: “坐本王腿上,用力点坐,反正坐不坏……呃?” 话头突兀地顿住了,他双目微瞪,有些无法理解,更有些引以为奇。 “你……这是干嘛?”他问。 林嫵確实盘腿了没错,但是一点也没碰到大王子的腿,因为,她的两边手撑在地上,竟將自己的身躯抬起,做了一个標准的瑜伽体式—— 双手支撑全莲盘腿。 正好大王子坐的地方,许是之前工匠测试过不少次,这处都凹进去一个屁股坑的位置,再加上林嫵的瑜伽体式,大王子的大腿,失去了与美人屁屁亲密接触的机会。 大王子虽然没有双修的经验,但是在喀什耳濡目染,也知道些许,但却从未见过如此有创意的体位,一下子都惊呆了。 不是,两人碰都没碰一下,这也算双修吗? “怎么不算呢?”林嫵理直气不壮。 当然,不壮的原因主要是她现在病了,否则,她能中气十足地喊出这句话: “图上的小人盘腿,我也盘腿。图上的小人在另一个小人腿上,我也在你腿上,有什么问题?” “再者,真正的双修,不为淫慾,不为享乐,而是生命交融,互相滋养。” “如今你我就差贴在一起了,你呼的气我吸入,我呼的气你吸入,你我实现呼吸双循环,可不就是生命交融,互相滋养?” “大道至简,这样的双修,有毛病吗!” 没,没毛病!大王子心服口服了,只得將手伸出来,按在石壁上。那里,早已预备好了一个深洞,只要伸手进去,便能触摸到机关。 而林嫵呢,前世的瑜伽没白学,核心力量惊人,不过稍微调整姿势,便抽出一只手臂来,也按了进去。 石壁轰隆作响,在盘於军抵达的前一刻,机关终於启动了。 林嫵鬆了口气。 但大王子,面色则有点阴鬱。 说好的双修,他上衣都脱了,结果就这? 亏他这个二十七年从未双修过的喀什纯阳体质,还想来个初体验呢,真的是…… 两人心思各异地听石壁轰隆了半天,然后—— 咔嚓一声。 双双被石壁锁住了。 “怎么回事啊?”林嫵瞳孔震惊:“不是说双修按手,就能打开机关吗?” 大王子则慢慢皱起眉头疙瘩,面上露出极其不爽的表情: “哦,原来所谓的机关,是……” 是把闯入者锁起来的开关呀。 要不是一边手抽不出来,孤掌难鸣,林嫵都想呱呱拍手,为拥有大智慧的设计者鼓掌了。 这等杰作,岂止是十年脑血栓,怕是十年脑残都想不出来。 正在此时,狂妄的哈哈大笑,响彻山洞。 “终於,终於等到你们了!”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率领数十个披坚执锐的士兵,威风凛凛出现在二人面前。 盘於王意气风发,满面得色: “本王设计的机关,你们,满意吗?” 第485章 最好拿捏 好傢伙,林嫵直呼好傢伙。 她就说这玩意儿怪怪的,赵家人是脑子被门夹了,怎么会想出这种设计? 原来,是盘於王匠心独运的大作。 他虽苦心寻得了半张藏宝图,但那只是前半段的路线,寻宝梦卡在这儿了。於是,他突发奇想,发挥聪明才智,在这儿设了个机关,守株待兔,等拥有完整藏宝图的人来,再坐收渔翁之利。 但不得不说,蠢人蠢招还有奇效,大王子这就掉进去了,有厌蠢症的大王子,掉进蠢人的蠢招了! 前有双修落空的不快,后有误入蠢坑的打击,大王子彻底怒了。 当林嫵终於力竭,坚持不住吧唧坐到他腿上时,他正好暴怒,恶狠狠地捶了石壁一拳! 轰隆! 石壁限定的轰隆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比较大声。 眾人眼睁睁看著,那石壁被大王子锤了一拳,竟开始碎石纷飞,隆隆倒地,露出后面的通道。 啊,都怪盘於人骨子里不讲信用的基因。 盘於王找的这个施工工匠,给他弄了个豆腐渣工程! 这石壁跟纸做泥涂的一般,也就是样子能看,其实根本受不得力,这一拳就尘归尘,土归土,盘於王当了二百五。 大家都惊呆了。 而眼下,林嫵坐在大王子怀里,两人维持著手伸出去的姿势,一个坚硬的手銬,將他们锁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 怎么办? 跑啊! 大王子熟练地抱起林嫵,踏著豆腐渣石壁的碎屑,往通道疯跑而去。 盘於王气得嗓子劈叉: “废物!废物!还不快追,追!” 一群人在阴暗潮湿又错综复杂的地洞里,玩起了大王子最喜欢的猫抓老鼠游戏。 只是这回,大王子是老鼠。 唔,真不爽。 大王子紧绷著下頜,从那林嫵余光中那小半拉下巴,就能看出他心情很不好。 刚刚才说的绝不抱头鼠窜呢,现在就要抱人鼠窜了,打脸来得太快。 对此,林嫵又表示: 你就知足吧你,还好方才双修不是裸身,否则此刻他俩光溜溜地狂奔…… “究竟还有多久,才能走完?”大王子不悦道。 “快了。”林嫵根据记忆,东张西望,判断他们此时已经接近赵家这半张藏宝图的尾部。 “很好。”大王子说。 虽然怀里有累赘,后头有追兵,但他还是不慌不忙。因为,他有个终极绝杀—— 两人停在一道石门面前。 其实如果盘於王不在前头那个机关夹带私货的话,还是很可疑唬人的,因为与藏宝图前半条路线的尽头几乎一样: 一样的断头路,一样的石壁,一样的石门。 只是这回没有什么双修大法,而是非常简单粗暴,朴素传统的机关锁。 非常符合赵家人的风格。 林嫵明显感觉到,大王子浑身都鬆懈下来了,然后,拿出一把钥匙。 “这是一把双向锁。”他低声道。 声音有些空洞,不知怎的,显出些许忧鬱之感。 “从这边打开,可以从另一边锁上,他们就不可能追得上来了。”大王子说。 然后,他垂眸看了怀中的林嫵一眼。 “不知这藏宝图的后半程,是何等险途,若是你我葬身於此,也算是……” 他举起自己的手腕,因著有手銬,连带林嫵的手也扯起来了,嘴角逸出一缕看似浓情蜜意的笑。 “生前携手,死后同穴,神仙佳话了。” 林嫵对他隨地大小癲表示无语: “大王子,若非你硬拽著我来这儿,说不定我都不用死,你好意思吗?” “啊。”大王子露出遗憾的表情:“说的也是,其实,有很多次机会,我可以直接逼问你要图,然后將你甩掉或者……杀死的。” 他说起“杀死”两个字时,脸上居然还有点嚮往。 “能亲手杀死你,看著你在我手下挣扎,像一只蹬腿的白兔,渐渐失去力气,最后耷拉著脑袋……多美的画面啊。” 大变態开始迷醉了,兀自陷入美好的想像: “我会將你的血吸乾,將你的肉一块块切下来餵禿鷲,只留一根手指骨,穿绳了掛在我的脖子上,贴著我的心。” “从此以后,我们不就永远在一起了吗?” 林嫵:…… “你这个样子,糊涂的老喀什王不管你也就算了,你娘也不管管你吗?”她忍不住道:“这要是我的孩子,生出来那时候恐怕就被我掐死了。” “昂?”大王子却微微侧头,看似阳光俊美的,配上那闪烁著狂意的瞳仁,显得十分违和,令人毛骨悚然。 “你说那个女人啊?”他的声音极慢,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是想把我掐死来著。只可惜,我出生便是魔星,这辈子都是来克她的。我没死成,倒是她……” 那嘴角翘起到了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看起来犹如恶鬼: “被我,活生生拖死了。” “她死前那几年,特別痛苦,被绑在床上,浑身都是烂的,想杀我又杀不掉,只能像一条被囚禁的疯狗,咬牙切齿地吠,直到……牙齿也掉光了。” “你说,是不是很可笑呀?”大王子愉悦地说。 他直勾勾盯著林嫵的眼睛,执拗地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微妙的表情,如同別人的惊恐害怕是兴奋剂,他就等著爽至头皮的那一刻。 不过,人淡如嫵可不是瞎说的。 即使当面听鬼故事,林嫵也能保持波澜不惊,虽然內心早已哀鸿遍野: 完了。完了。 这个神经病果然有原生家庭创伤,不小心戳中他的肺管子,把他的疯劲勾出来了! 这可咋办,这人发病怎么也不讲究时机地点的?现在是声討原生家庭之痛的时候吗?盘於人就在身后啊喂! 思来想去,林嫵只能使出下下策,再硬控对方一次。 她拈起两个兰指,再度捏住金环—— 揪咪。 大王子:…… 疯批男的公狗腰软下来只在一瞬间,一切狂妄恣意天马行空的想法都烟消云散,只剩下难以名状的酥麻感。 就连那癲味儿劲劲的声音,也变得含混娇慵,他情不自禁地闷哼了一声。 对此,林嫵只能说: 喀什大王子,最好拿捏的男子。 哈哈哈。 第486章 要不要抱 这下,大王没心思计较原生家庭的事了,不过还是免不了看林嫵一眼,眼底意味不明: “好玩吗?” 林嫵撒开手,眨眨眼: “对不住,老毛病,见到金子在眼前晃荡就忍不住拿。” “哦……”大王子微扯嘴角:“想要?” “你求我啊。” 林嫵立即双手合十,可怜巴巴: “求求你啦,快点开门吧,盘於人要追上来了!” “哦。”虽然得到想要的乞求,但大王子看著也不是太开心,面无表情拿著钥匙正要去开锁。 然而手腕突然刺痛,大王子眸光一闪,钥匙被甩了出去,咕嚕嚕从石头上滚落下去。 吧嗒。 一只粗硬的靴子,踩在了钥匙上。 大王子的嘰嘰歪歪果然迎来恶果,盘於王,追上来了。 而此时,林嫵和大王子也同时举起手来—— 被手銬銬住的地方,鲜血蜿蜒而下。 原来,这手銬里头还有机关,会伸出尖刺来,猛地將人手腕扎一下,一扎就是一个血洞。 大王子骨子里就是嗜血疯狂的性子,又痛觉失灵,对自己淌血的手腕不以为意,只觉得是新奇的游戏。但看到林嫵雪白的手臂亦布上血痕,他的眸色立即深了,凌厉地扫视盘於王。 盘於王欣然迎接他的眼刀,面上儘是得意: “没想到吧?本王还有机关等著你!你们不是自詡智谋过人吗,这种机关算尽还是落入人手的滋味,如何?” 大王子一言不发,满脸阴鷙。 这可把盘於王看嗨了,他做梦都想著这一天! “哼,可算是给你们吃了个教训。”他意气风发:“想当年,明明说好了,喀什今后定会助我盘於成大事,可临到头来,本王居然被耍了,红莲这个贱……啊呀!” 一颗石子直击面门。 盘於王侧身得快,但也正因为他侧身躲,石子从他唇上划过,霎时间鲜血淋漓。 “你!”盘於王大怒:“死到临头了,你还敢这般戏耍本王?当年若非本王,你早就……” “盘於王真是说笑了。”大王子像在逗弄公牛的斗牛士,对方愈是暴躁,他愈是悠閒。 悠閒得甚至懒得侧头,而是斜眼看了盘於王一眼: “你想要的,不是都得到了吗?喀什几座城池拱手相让,这还不够?” 不说还好,一说盘於王暴跳如雷: “你放屁!那是拱手相让吗?那是本王抢过来的!” “四十年了!你知道这四十年,本王是怎么过的吗?天天等著红莲那贱人兑现诺言,结果呢?” “若非二王子得了手,如原先一般,是你这个狗崽子登位,本王不就两手空空?” 咦? 饿了一天肚子正咕咕叫的林嫵,竖起小耳朵,有瓜吃! 可大王子敏锐地捕捉到她八卦的眼神,反手便伸过来,摸到她的耳朵揉了一把,捏捏耳垂示意: 別瞎打听。 林嫵便又萎靡地缩回去了。 大王子轻哼一声,终於又將视线放在盘於王身上,讥讽道: “盘於王,你也说了,那是红莲与你的诺言,与我何干?” “也就那个女子蠢,才与你承诺。若是本王……” 大王子冷笑: “最初就会直截了当告诉你——” “竖子,不足与谋!” “什么!”盘於王气得差点跳起来,90°转体躺在地上变成横子。 他本就有心结,当年被红莲耍得团团转,已经够恼火了,如今还被大王子如此扎心,竖子可忍,横子不可忍! “你这狂妄小儿……”他磨著后槽牙,狠狠道。 继而想到什么,又笑了: “可是,又如何呢?你再狂妄,还不是落到了本王手里。” “我就告诉你吧。”盘於王面上恢復神采,得意洋洋:“这手銬里头,可不止方才一根刺,也不止刺这么一回。” “每隔一段时间,刺便会扎一回,但是这回扎哪儿,就不一定了。” “万一扎著大动脉……” 来吧!盘於王双目迸发光芒。 痛哭流涕吧,跪地求饶吧,快说大王饶命! 他为自己的足智多谋感到无比自豪,挺著胸脯,准备接受来自弱者的伏地跪舔和哀求。 然而,大王子看也没看他一眼,而是扯了扯手銬。 手銬叮铃作响,牵动的另一头,是个本就虚弱的女子。 林嫵勉强维持病体,细白的手腕上,鲜血还在滴滴淌下。 虽说方才没有伤著动脉,但下一回,谁知道呢? 林嫵苍白的脸上,更加没有血色了,而她垂头抿唇的样子,愈发显得楚楚可怜,柔弱无比。 她正默默思索著,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琉璃眸子。 大王子弯下腰,与她眼对眼: “要不要抱?”他问。 林嫵:…… 大王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看著这样虚弱的林嫵,听了盘於王的死亡威胁,他眼前突然浮现林嫵真的血溅当场,香消玉殞的样子。 和小白兔歪脖子可不一样,这种死了,便是死了。 她再也不会针尖对麦芒地回嘴,再也不会和他高手过招,再也不会扯他的金环…… 那他,岂不是有点寂寞? 一股陌生的情愫,升上大王子的心头,说不清,赶不走,令他感到颇不適应,又有些无所適从。 甚至连嘴巴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不由自主问了这么一句。 委实令人难以回答。 “我的手好疼。”林嫵委婉道。 言下之意,抱有什么用啊,你快想想办法,我可不想继续被扎,更不想被扎穿动脉而死呀。 但大王子看了她的手一眼,睫毛扑闪,说: “我不疼。” 林嫵:……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词不达意,大王子又补充道: “不疼,想的话,还是可以抱。” 林嫵:……到底为什么执著於抱!大哥!你看看盘於王的眼睛! 盘於王的眼睛都在冒绿光了! 可不是嘛。盘於王在一旁,看他俩牛头不对马嘴地说话,早就不烦了。 这两人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他即將要他们的命,要他们的命! 还搁这聊上了? “行了!”盘於王忍无可忍:“你俩还真处出感情来了?看不出来啊。” 他冷冷一笑: “既然如此,那本王倒要看个乐子,看看你们的感情,经不经得起考验?” 说著,他举起了那钥匙: “大王子,我知你来此,不是为了宝藏。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便给你解了手銬,並允许你与我同赴那藏宝之地,拿走你想要的东西。” “而我的要求便是……”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点林嫵: “杀了她。” 第487章 两面三刀 盘於王让大王子自己做选择。 大王子奔波千里,远赴异国,为的就是藏宝库中某样东西。他是个疯劲十足且执拗的狂徒,想要的东西,无论怎样都要得到。 何况,那样东西对他而言如此重要。 “所以。”盘於王残忍地笑:“大王子,你选什么?” “选你想要的,还是……” “她?” 噹啷! 一把刀扔到大王子脚下。 泛著黑亮色的利刃,將寒光径直反射到林嫵雪白的头颈,如同刀已经架在她脖子上了一般。 林嫵本就病弱,被这刀光一嚇,似是惊慌地看了大王子一眼。 大王子则面无表情,足尖轻挑,便將刀挑起一丈高,而后在刀落下时,抬手堪堪將其握住。 他的手又是和林嫵銬在一起的,因此,林嫵被他扯得一个踉蹌,等她站稳了,刀已经横亘在眼前,唬得她下意识往后退。 但是没退成。 因为大王子稳如磐石,又臂力惊人,林嫵往后退时,那手銬一股猛力,生生將她制住。 她只能留在大王子身边,任由那刀横在离自己不过寸余的地方,哪儿也去不了。 而大王子呢,对林嫵的惊恐视若无睹,逕自欣赏著刀锋利的人,阴森的视线將刀一寸寸扫过后,讚赏地说了一句: “好刀。” “如此好刀,盘於王竟捨得赠予我?”他微笑道:“用来割一个妇人的头,未免大材小用。” 盘於王闻言大笑,声音愈加轻蔑: “你终究选择了你想要的!果然如此!本王就说嘛,什么恩义感情,在你们眼里,不过是拿来做利益交换的东西。” “你可真是得真传了。”他的脸上满是恶意:“不愧是红莲的……” 咻! 刀光突然挥过,盘於王紧紧地闭上嘴巴,情难自抑地流露出恐惧。 “抱歉。”大王子气定神閒地收回刀,又在自己面前舞了两下:“试试手感。” “唔,不错。”他咧开嘴,笑容诡奇:“確实是好刀。” 盘於王面色黢黑,过了好一会儿,绷紧的嘴角才慢慢鬆弛下来。 而后恼羞成怒: “好小子,又在戏弄本王!混帐!既然如此,那便怪不得我了!” 他別有深意地看著缩在大王子背后的林嫵,嗤笑: “北武王,你还跟此人亲亲密密的呢?听说你和赵竞之关係非同寻常,若没有赵竞之的支持,你这北武王,怕也是当不成的吧?” “若是这般,你可要好好想一想了。” 在大王子的骤然狠厉的眼神注视下,盘於王终於又感受到了快意,大笑道: “你还不知道吗?这小子的娘,可是……” “闭嘴!”大王子爆发怒吼,与此同时,举刀劈向盘於王。 可盘於王能在盘於称王多年,也不是个草包,他反手执刀挡下利刃,抬眼冷笑道: “这小子的娘,代號『红莲』,是达旦『飞鹰』的首领。一个大魏女子,能取得如此地位,很了不起吧?” “你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吗?” 盘於王直视大王子愤怒的眼神,在对方即將失控的前一刻,使尽全力將刀往前一挥—— 鐺! 大王子手中削铁如泥的刀,竟然被一切作二。 盘於王笑吼: “因为她是叛徒!” “她出卖赵家军,以此获得给达旦当狗的机会。是她,害得大魏失去盘於和喀什,害得赵家军全军覆没,魂断异国,尸骨无存!” “那么,现在。” 他收起刀,心满意足品味大王子铁青的脸色,转头看林嫵: “你还想与喀什大王子谈感情吗?” “你要和他那个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的娘一样,背叛赵竞之,背叛赵家吗?” 啊? 林嫵头大了。 咋还有这么一桩冤案呢。 更糟糕的是,盘於王玩机关游戏玩上癮了,继续兴致盎然道: “北武王,本王就给你个机会,为赵家报仇如何?” “你那边的手銬,有一个机关,只要扣下,大王子那边的手銬,便会伸出一根毒刺。” “如此一来,你便可轻鬆除去他,亲手为赵竞之了解了一桩旧怨。本王还可以给你疫病的解药,特许你在盘於做个富贵閒人。” “或者,你想做本王的妃子……” 他上下打量了林嫵一眼,目露垂涎之色: “本王也勉为其难答应。”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呀?” 林嫵:……不怎么样。 盘於王的意思,要么大王子把她杀死,获得继续寻宝的机会。 要么林嫵把大王子毒死,喜提给盘於王当小老婆的机会。 不论哪个,对她都很不友好吧? 更不妙的是,大王子看她的眼神,也变得不对劲了。 他侧过头,垂下眸来问: “你,想杀死我吗?” 他的嘴角还是翘著的,眼底却没有笑意。声音虽然温柔,但以林嫵对他的了解,热意之下是千年寒冰。 因此,在此时听到赵竞之的名字,他真的…… 很不爽。 可更不爽的还在后头。 盘於王显然是玩嗨了,大手一挥: “怎么,还是无法做选择?那么便让本王再给你加点筹码。” “来人!”他愉快地大喊:“把人押上来!” 灰头土脸的小侯爷,便被推上来了。 虽说看起来没什么伤,但是给捆成了大粽子,简直是竞之之耻。 但最难看的还是他的脸色。 他直直盯著大王子,恨不得用视线將他大卸八块: “盘於王说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咬著牙问:“都是真的吗!” 大王子歪头睨了他一眼,而后噗嗤一笑。 “真蠢。” 两颗虎牙在刻薄的双唇下若隱若现: “都明明白白告诉你了,还问这种问题,怪不得赵家军会被骗得尸骨无存啊。” “愚蠢的,赵家人!” “你!”赵竞之恨得椎心泣血,暴起要衝上去,七八个小兵当人肉盾墙困住他,才勉强阻止他的脚步。 盘於王一看这画面,唉呀妈呀,好戏开锣啦。 “哎呀,哎呀呀。”他来回踱步,幸灾乐祸的眼神在两个男子身上转来转去。 “大王子,你糊涂呀。”他拿出长辈的款,苦口婆心道:“你那点浅薄的感情,哪能跟人家拜过堂的比?你把她当宝,她想著给你坟头种草!” “该杀就杀了吧,老弟,毕竟人家才是两口子。你是心软了,可他们报仇的时候,会手软吗?” 接著,他连气都不带歇的,又跳过来游说林嫵: “想好了么,北武王?” “赵竞之看著你呢,难道你要当著他的面,偏袒他的仇人?” “大王子此人跟他那个忘恩负义的娘一样,眼下跟你好声好气,背地里不知何时会捅你刀子呢。与虎谋皮,你就等著背叛吧!” 说完,他还意犹未尽,转头朝赵竞之喊话: “还愣著干什么呢,媳妇都快给人忽悠走了,大傻子!” “快劝劝她啊!” 这样一番两面三刀的操作下来,林嫵被架到了火上烤。 因为,赵竞之和大王子,都齐刷刷扭头看她。 “嫵儿,杀了他!” “王上,揪咪啊~” 第488章 小女不才 沉重,太沉重了。 林嫵无语。 赵竞之且不说,大王子看著她的眼神,仿佛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篤定,林嫵会为赵竞之,杀了他。 “你来。”他笑著说。 那笑容清澈而羞涩,如同当初马奴一般。坚实的臂膀张开了,里头是林嫵熟悉的怀抱。 “扣下那个死亡手銬之前,可不可以……” “让我抱著你,等待死亡?” 林嫵:……要不是多次见识你的演技,我就信了。 “那不行。”她断然拒绝。 “万一,大王子不小心,把我的手臂折断了,可怎么办呢?” “哦……”大王子嘴角浮现一个愉悦的笑容:“王上怎把我想得这般粗鲁?” “明明有刀,本王怎会粗暴折断呢?” “一刀斩下去,切口整整齐齐,多赏心悦目呀。嘖嘖嘖。” 他摇摇头: “我的女王,你还是那般不解风情,没有美感。” 然后嘲讽地瞥了赵竞之一眼: “是不是,跟那些缺乏品味的男子待久了,被带歪了?” 赵竞之:…… 还是盘於王等不及,打断三人扯皮: “別拖时间,赶紧的!要么大王子死,要么北武王死,你们自己选吧!” 三道目光又胶著在一起。 赵竞之虽然愤怒的,但心態却是稳的,因为与跟大王子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交情相比,林嫵显然站在他这一边。他需要担心的是,大王子会不会耍诈,抢先一步伤害了林嫵。 “嫵儿,你快……”他出声催促。 但,已经太迟了。 就在他的声音响那一刻,大王子的手疾如闪电,一手抓住林嫵那自由活动的手腕,瞪起的眼珠子爆出血丝来,映射出林嫵那张猝不及防惊慌失措的脸。 啪嚓。 林嫵的手,歪到了一旁。 “不!”撕心裂肺的嘶吼响起,赵竞之眼睁睁看著林嫵疼得一个踉蹌差点摔倒,髮簪掉落后鬆散的髮丝垂在免俗血色的小白脸前。 赵竞之几乎发疯。 但对於大王子来说,这绝望悲鸣,这徒劳的发疯,只是愈加促进他兴奋罢了。 他的嘴角高高翘起,连眉毛都要飞了起来,极致的疯狂和极致的愉悦在脸上交织,整张脸扭曲得像戏台上的丑角: “哎呀,疼痛的小脸更可……” “爱”字尚未说出口,一声轻微的“咔噠”,又响起了。 虽然没有痛感,但是皮肉被刺破的感觉,还是令大王子那琉璃瞳仁,猛地缩了一下。 又一道鲜血蜿蜒而下。 摇摇晃晃的林嫵,终於支撑住自己的身子,淡樱色的双唇中含著一根簪子,与凌乱的髮丝和苍白尽显破碎的小脸相映成趣,竟意外有股浑然天成的媚色。 尤其是,她嘴角还勾起一丁点儿笑意。 “对不住了,大王子,不小心碰著了机关。”她微抬下巴,笑意进一步扩大。 即使比大王子矮小那么多,也陡然生出一丈高的气势: “说了要生前携手,死后同穴,怎么能独我一个人疼呢?” “啊,不对,我给忘了。”她笑意盈盈,对上大王子已然深沉,凶光毕露的双眼:“你感受不到疼痛呢。” “真可惜,那你只能自己……” “去死了。” 她话音刚落,大王子便后退了两步,脚步虚浮。 显然,毒性发作了。 可他是疯批大王子,怎么会那么轻易认输呢?就在大家以为他要倒下时,他握紧拳头,身上的肌肉团团鼓动,青筋暴起。 他大喝一声,然后,竟硬生生立住了! 赵竞之最先察觉到危机,这次,行动比声音要快。他明明被捆得像个粽子,却依然爆发出巨力,竟然甩开了控制他的几个小兵,並且如一头狂奔的野兽,往林嫵的方向衝过去—— “小心!” 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大王子的手,已然搭在林嫵的脖子上,正要往反方向拧。 哇哦。盘於王看乐了。 这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剧本啊,这一趟,值了! 他站在最佳吃瓜点上得意叉腰,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高声喝彩: “大王子,好样的……嗷!” 人若站位出现问题,被命运撞一下腰那便是概率问题。 盘於王眼下正是如此。 他好死不死正挡在林嫵前方,林嫵和大王子扭打著,扭到他的身边,然后,狠狠撞闪了他的腰! 他爆发惊天惨叫,並原地转了三个圈,差点摔个狗吃屎。 与此同时,手里的钥匙没拿稳,biu地飞了出去。 噹啷。 手銬掉在地上,一只染血的手,稳稳地接住了钥匙。 “好大方啊,盘於王。”大王子舔了舔唇角,面上笑意盎然:“钥匙就这么还我啦?” 他举起钥匙,看了又看,先前的摇摇欲坠仿佛只是大家的错觉,此时的他面上神采奕奕,一点中毒之相也无,甚至给了盘於王一个明亮阳光的笑容: “谢谢嘍。” 盘於王一整个傻了。 他开始有点错乱,现在是怎么回事?大王子不是应该被手銬的机关给毒死吗?可他现在的样子…… 转头一看,咦,林嫵的手也没断,正慢悠悠地用手指拢著散乱的髮丝,轻吐出髮簪,面色平静地挽了个简单的髻呢。 似是怕她体弱摔倒,大王子还扶了一扶,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那亲密的劲哟。 哪里是方才你死我活的模样? 盘於王终於后知后觉地发现了: “你们骗我!” “原来你们能打开这个手銬……” “小女不才。”林嫵笑笑:“正好会开点小锁。再者,盘於王,你找的工匠不行啊,这锁甚是粗糙,用簪子捅两下就开了。” “下次记得別找他了噢。” 盘於王气得头昏,悔啊,他真是悔得很,早知道一开始就把这两人给捅死了,他偏偏要玩什么游戏。 这下可好,这两人相爱相杀都是演的,只有他一个吃瓜群眾真情实感,把好不容易到手的钥匙都给弄丟了! “好得很,好得很。”盘於王气息都不稳了:“耍我是吧……” 眼睛无意中往旁边一瞟,一腔愤怒突然止沸了。 戏謔的表情,再度出现在他脸上,连声音都有些迫不及待: “耍我?不要紧。” “但是……耍了他,真的,没关係吗?” 一旁,高大的身影刚挣脱了绳索,还维持著衝锋的势头,但却愕然止步。 墨色瞳仁里,是无尽的沉默,和…… 受伤。 第489章 我同意了 当林嫵和大王子曝出,原来他们只是演一场戏时,震惊的眾人除了看他们,还不由自主地將视线投向另一个人。 赵竞之。 他方才如此篤定林嫵会站在他这一边,一心以为林嫵会替他復仇,甚至在以为林嫵要被大王子所害时,狂性大发,挺身而出。 可结果呢? 本以为会坚定选择自己的人,却与仇人天衣无缝地演了一齣戏,那心有灵犀的样子,那守望相助的样子,那把其他人显得很多余的样子,可真是…… 叫人伤心啊。 “嫵儿……”他艰涩地发出声音:“他,他是赵家叛徒之子,是他们害得赵家军数万人冤魂哭嚎,至今未得回乡。” “你,为什么……” 他说不下去了。 眾人那难以置信且同情的目光,压得他脊背沉重。 而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还非要追问一个答案的他,更加显得可怜。 林嫵咳了两声。 虽然大王子並没有真的伤到她,但是她本就病得很虚弱,一场演出著实已经透支了她的精气神,此时她的面色,已经从白中透出一点灰来。 赵竞之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但他忍住了没有上前,倔强而孤独地站在那里,要等她的一个解释。 只是眼中难以自抑地流露出一点点乞求,仿佛在说: 求求你,说点什么吧,隨便说点什么骗骗我,只要你肯说,我就会相信……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可是林嫵冷静的话语,打碎了他的自欺欺人: “侯爷,赵家的旧怨虽令人惋惜,可如今的我,不得不顾全大局。” “你可知道这个宝藏,对我而言有多重要?你不要忘了,我如今,是北武王了。” “我不单是我,是追隨我的数万人,是整个北地的百姓。现下北武军不成气候,招兵买马,养兵千日,处处都是银子,以我今日的財力,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但若是有这个宝藏……” “你还有我!”赵竞之低吼:“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银子,兵马……对,我有起义军,北武军不成气候,自有起义军护著你——” “別开玩笑了,侯爷。”林嫵笑笑,眼底是令人心寒的平静:“若是起义军真如神兵天降,而今盘於大军压境,又是何故?” “你心里应当比谁都清楚,区区几万人的起义军,在绝对的人数碾压之前,不值一提。” “落后,就要挨打。如今我的兵力,连守城都做不到,谈何开疆拓土之功?” “我要做的是北武王。” 她的眸光骤然坚定,甚至透出几分狠意: “而不是一个小地主!” “本王想要的北武大军,比这更多,更强!” 赵竞之怔然。 他不自觉地后退了好几步,才回过神来,像看陌生人似的看著林嫵。 而林嫵也直面他的眼神: “侯爷,你说过的,你会永远支持我。” “大王子不要宝藏,他有他想要的东西,故而与他短暂联手,是眼下最佳的选择。” “你能理解的,对吗?” “我……”赵竞之鼻尖有些发酸,喉头紧得厉害。 令人窒息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他突然问了一个无厘头的问题: “林嫵,当你想到藏宝图是我放在聘礼中的,我爷爷亲手画的舆图时,你就决定,要去取这个宝藏了吗?” “你就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过……跟我说一声?” 林嫵皱眉: “这个有什么关係吗?” “你连聘礼中有这份舆图都忘记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所谓?” “不要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了,侯爷。”她伸出手,目光澄澈:“来吧,我们应该站在一起,对抗盘於,拿到属於我们的东西!” 赵竞之闻言,眼底虽有些迷茫,肉体却似是受到命运的召唤,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白嫩的手心吸引住,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而后,猛然顿住。 “怎么了?”林嫵微微蹙眉,抬起头来看他。 然后,见到他双唇紧抿,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我同意了。”他说。 “同意那就快走……”林嫵的话还没说完,哈哈大笑声便在洞中不断迴响。 盘於王一把甩开扶著他的! 他就知道,对赵竞之以礼相待,不辞辛苦將他带到这里来,准没错! “赵竞之,你可要想清楚了!”盘於王虽然很不想表现得那么高兴,但他的嘴角是掛秤砣也压不下去了。 “你若跟盘於联手,那么你可就是彻彻底底的大魏叛国贼,同时,也是这北武王的叛徒了!” 什么? 林嫵惊愕地看向赵竞之。就连在旁边看了半天好戏的大王子,亦意外地挑了挑眉。 与盘於纠缠这百余年,成也盘於,败也盘於的赵家,居然,要跟盘於联手? 若说赵竞之叛逃是反抗皇室压迫,那么此次,他可就是真正的叛变。 赵家祖上百余年的荣光,都要毁在他手里了! 林嫵失声道: “侯爷,你莫要衝动——” “我没有衝动。”赵竞之侧头,与林嫵的目光堪堪错开。 “你说得对,落后,就要挨打。” “这些年来,赵家一直隱忍,在大魏和盘於的夹击中艰难求生,仁义是枷锁,忠孝是铡刀,我们將脑袋別再裤带上,出生入死就换来两面挨打的结果。” “赵家,已经受够了。”他平静道。 那侧脸昳丽的弧线,在明暗交织的地洞光线中,显得分外寂寞。 “我爱你,我愿意追隨你,可是……” 声调微微落下,染了几缕惆悵。 “你也要像大魏皇帝那般,对待我吗?” 林嫵下意识反驳: “不是,这只是权宜之计……” 赵竞之却打住了她的话头,微微一笑: “权宜之计?你可知道,正是上位者一个个权宜之计,才让赵家受了那么多年委屈!” 他不愿再与林嫵对话,缓缓闭上眼睛,喝道: “拿刀来!” 林嫵心惊,好在大王子及时扶住她,她才没有倒下去。 而此时,盘於王身心大悦,方才的挫折与不快一扫而空,他红光满面地大喊: “来人!没听到吗?赵將军要刀!” “快把最好的狼牙刀奉上来,今日,让赵將军给咱们,挣个头功回来!” 第490章 將计就计 盘於王话音才落,一把黑沉发亮、削铁如泥的狼牙刀,便被递到了赵竞之手上。他只轻轻一握,便將一旁的山石劈成了两半。 “很好。”他冷冷道。 “盘於王,我答应你的邀请,那么,你也须兑现你的诺言。” “待我手刃大王子,你必须把北武王,和瘟疫的解药给我。” 盘於王克制住笑意,露出深沉的表情: “那是自然。但是……” “你放心。”赵竞之將刀徐徐横在身前,目光坚定:“我会让她……” “做一辈子的赵夫人。” “而非,北武王。” 赵竞之和大王子打起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留情,招招要置对方於死地。 而大王子有林嫵这个累赘,只能防守,毫无出击之力,可谓步步吃亏。 好就好在他没什么痛感,挨上几刀,血溅三尺,也面不改色。 一个很好用的人机。 问题就是一次性耗材,经不起砍,对痛又不敏感,受重伤而不自知,林嫵都担心他打著打著,嘎嘣一下就死掉了。 她就这么操心地被他抱在怀里打来打去,有好几次,还跟赵竞之看了对眼。 赵竞之的眼神十分复杂,但手下却一点也没有留情。 但神奇的是,大王子这人生命力极其顽强,虽然看著落於下风,但怎么打也打不死,两人在洞中激战许久,谁也没把谁打趴下。 盘於王有点烦了。 他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兵便悄悄退去,不多时,黑暗中细微作响,一支支弓弩悄无声息地架了起来。 那黑色的箭头正淌著绿色汁水,意味著,这是一支淬毒的箭。 所有箭头,精確对准了正在东躲西逃的大王子。 小兵有些犹豫: “大王,那廝怀里还抱著北武王呢,万一伤著那女子,如何跟赵將军交代?” “哼,怕什么!”盘於王冷哼,面上儘是不屑:“如今咱们几十万大军压境,赵竞之区区几万起义军,能顶什么事?那几万人是生是死,全凭本王一句话,他赵竞之敢对本王有怨言吗?” “再者你当赵竞之有多在乎那女子?男人吗,本王了解得很!” 他面露得色,高谈阔论: “你没听见他说?那舆图是放在聘礼中的,他连自己送过什么都忘了,对这女子又有几分上心?” “再者,作为赵家后人,起义军统领,他不知道自己离军会对北地造成多大的影响吗?他还是这么做了,难道就是为了追隨一个女子?赵竞之不可能是这样为爱昏头之人!” “他所图谋的,不过也是那宝藏罢了!” 盘於王唾沫四溅,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的鞭辟入里,就差坐下来给小兵们说书了: “照我说,赵竞之对林嫵有所亏欠,而林嫵对赵竞之心中有怨。两人早已心生嫌隙,只是遮著掩著,不愿面对事实罢了。呵!” “说什么情深似海,不过是斤斤计较,两相算计。” “感情啊,就是个屁!” “哇。”小兵星星眼:“大王,你好懂啊,简直是人间清醒。” 他比了个大拇指: “懂王,赞!” 盘於王被哄成胎盘了,飘得找不著北: “嘿你小子,哪个营的,这么会说话?” “可算是被你看出来了,本王阅人无数,亦算是个感情高手,对这些痴男怨女的心事,最是精通……” 他呱唧呱唧说一大通后,终於心满意足,朝暗处给了手势。 黑暗之中,隱约传来弦被绷紧的声音。 可变故来的比箭要快。 弓弩还来不及射出,赵竞之便睁著杀红的眼睛,在两人跃上高石交战之际,他一刀朝大王子的怀中砍去! 大王子早已习惯二人打斗避开怀中之人,此时根本毫无防备,將林嫵赤裸裸暴露在赵竞之的刀下。他震惊地大吼: “赵竞之,你疯了!” 可赵竞之的眼神嗜了血,不知是没听到他的话,还是听到了也浑不在意。 大王子亦是双目充血,拼尽全力只来得及微微侧身,那刀袭来斩断林嫵一缕髮丝,而后扎进他的胸膛。 待鲜血喷涌之时,刀尖一挑。 那把被放在怀中的钥匙,在鲜血中闪著金属的光芒,飞向左边。 於此同时,大王子胸部受创,手臂失力,没能搂住林嫵,她像一只中箭的天鹅,从右侧滑落。 两双眼睛四只瞳孔,同时猛地收缩。 左边,是即將坠入深渊的钥匙。 右边,是即將摔死的林嫵。 赵竞之在观察著大王子,大王子也在观察著赵竞之。 他们都各自在想,对方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要是只有一根,坠入深渊就再也找不到,意味著永远无法打开石门,永远不能到达宝库了。 可林嫵,也只有一个…… 时间终究不等人细思。 电光石火之间,两道身影如闪电般,各向一边。 钥匙被长刀一打,转了个方向砸中石壁,落地在地上,被小兵一个箭步抢上前捡起来。 而林嫵,在即將砸到地上之前,被修长的蜜色手指触碰到衣裳。 还好,赶上了。 向来不知紧张为何物的大王子,罕见地鬆了口气。 而后,一道刀光,朝著他的手斩来! 比猛兽还敏锐的危险嗅觉,令他条件反射將手缩回,接著呼吸一滯。 盘於王狞笑著,一手收回刀。 一手,將林嫵抱了个满怀! 天上掉馅饼,盘於王春风得意嘴皮子疾,咯咯笑地停不下来了: “赵家小子,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是个狠男子,这就给了本王两份大礼!” 而赵竞之,从高石跃下,一刀插进地里数寸,沉著脸一言不发。 同样沉著脸的,还有满身是血的大王子。 他嘴角噙血,用看烂泥臭虫的眼神,看了赵竞之一眼。 “赵竞之,你真是不配。”他讥笑道。 但对方垂眸,声音里包含著让人难以读懂的情愫,低声道: “你懂什么。” 赵竞之大步朝盘於王走去。 盘於王看著他满身血气走来,怎么看怎么顺眼。 要说之前,虽然他主动邀请赵竞之联手,但明里暗里的防备还是少不了的。他压根不信赵竞之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而確实也如他所想,赵竞之被活捉后,对他的提议嗤之以鼻。 这反而让他放心了些。毕竟赵家人的性子,他清楚得很,寧死不愿投敌的,和敌人联手这种事,他们怎肯? 若是赵竞之那么容易便答应了,他才要怀疑呢。 真是好事多磨啊。好在,磨一磨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盘於王看著怀中的女子,看她气息微弱的面庞上,透露出一丝脆弱易碎的美感,不由得心旌神盪。 “北武王,哦不,现如今该叫你赵夫人了?” “本王还得谢谢你,若非你如此狠心冷情,赵將军还不肯加入本王麾下呢。”盘於王淫笑道。 林嫵抿抿嘴,没有应他。然而一转头,又对上赵竞之深邃的眼睛。 她不由得垂下眸来。 赵竞之目中露出痛色,但还是咬著牙,走到盘於王面前。 盘於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摸了摸自己的刀。 不是他怂,这是强者均有自保的本能,谁会大喇喇任另一个强者,突破自己的安全距离? 这还是赵竞之方才展露的决心和狠劲,让他放心了些,否则若是今日之前,赵竞之还在十米之外,盘於王就得拔刀了。 赵竞之对他的地方浑不在意,只是沉沉道: “把她给我。” 盘於王一愣,而后啼笑皆非。 “嘖。赵小弟,本王当你悟了,谁知还是这般!” “一个女子罢了,算得了什么?情情爱爱,只会影响好男儿拔刀的速度,从此以后你可快把她丟开了吧。” “你的能力本王领教了,深得我心,今后咱俩就以兄弟相称,有的是你的大好前程!” 赵竞之面色深了几分,又往前了几步: “盘於王,你我说好的,我旁的都不要,只要她,她会是赵夫人……” 盘於王赶紧又往左边跳了几步,拉开距离。 不过还没等他说话,林嫵先出声了。她抬起毫无波澜的眼睛,又冷又厉: “我不是。” 赵竞之僵住了。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但林嫵並未因此停止鞭笞,她用更锐利的眼神,凌迟著赵竞之,一字一句道: “你不是选择了盘於王吗?你不是选择了宝藏钥匙吗?你有你的选择,我亦有我的选择。” “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一路人了!” “不……”赵竞之目光急切,不死心地往前:“嫵儿,我对你是真心的……” 盘於王赶紧又按著刀,往右边跳了几步,再度把距离拉开。 他又要吃瓜,又要保持安全距离,真可谓手忙脚乱,眼繚乱,精神错乱。 可两位男女之直接当他是透明人,隔著他吵了起来: “我们拜了堂的,你就是我夫人,怎就不是一路人了?”赵竞之抿唇。 “明媒正娶还有和离呢,何况我们连婚书都没签!”林嫵齜牙。 “你还想和离?我不允许!”赵竞之低吼。 “谁管你许不许……” 两人一左一右,吵得盘於王头晕,伸手都摸不著自己的刀了。 他原先还想著,这小娘子长得不错,自己好好给赵竞之说说,让他给自己玩几天的。 如今看这情形,还是算了吧。 他五十啷噹了,可能跟年轻人有些代沟,他怕战死,不怕老死。 怕吵死! “行了行了。”他黑著脸:“赵竞之,本王才赞你够狠够果决,你又整这死出,跟著小娘们拉拉扯扯的没完了?” “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后哪儿没有温香软玉,非吊死在这棵树上,一边吊还一边伸长舌头,死也要做舔狗?” “你忘了她方才是怎么伤你的了?” 他是越想越气愤,觉得红顏果真是祸水,林嫵这人是留不得了,不然她以后轻飘飘几句枕头风,赵竞之能跳起来造反! 一抹狠厉闪过眸子,他突然掐住林嫵的脖子,猛地將她往前一推。 “赵老弟!”他沉脸道:“你的诚意,本王已经充分感受到,联手这事,你有心了。” “但,本王不放心。” 他解下腰间的刀,朝赵竞之递过去,然后掐著林嫵的脖子,推向前: “除非,你亲手杀了她!” “什么!”赵竞之和大王子同时低喝。 大王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连虎牙都染红了,犹如一头刚咬断猎物脖子的狮子: “赵竞之,你敢碰她试试!” 赵竞之则又惊又怒: “盘於王,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赵竞之!”盘於王面容阴沉:“你忘了她方才是怎么伤你的了?你俩为了一张藏宝的舆图,已经撕破脸了,裂痕难补,何必执著?” “你摸著你的心,问问你自己,你今后还能毫无嫌隙地对她吗?” “便是你能自欺,你亦不能欺人,你且问问林嫵,她还能对你如故吗?” 他將鏗鏘有力的三个字,砸到赵竞之脸上: “不能了!” 赵竞之默然。 而林嫵,面容平静。但以赵竞之对她的了解,平静则意味著,不愿再纠缠,不论是肢体上的,还是言语上的,亦或仅是眼神交流。 “我……”体內宛若洪流涌动,赵竞之的声音带上了水色。 盘於王看得很满意。 他就说嘛,男欢女爱是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在利益面前,他的建议就是分,必须分! 拆婚小能手就是他了。 且他这一通看下来,十分不喜林嫵的性子,觉得她城府太深,心眼子太多,隱隱有跟自己爭心机之哇的跡象。 那可不能够。 他是世界上最睿智、最有心眼、最会算计的人,区区林嫵,算老几! 必须除之而后快。 “老弟,你就听老大哥一句。”他语重心长地,又推著林嫵走近了一步,几乎挨著赵竞之了。 並且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將刀塞进赵竞之手中: “她想起聘礼里的舆图时,抄一份给你了吗?她打算按舆图去寻宝时,告诉你了吗?她跟那喀什大王子拿著你的舆图狼狈为奸时,考虑过你的心情了吗?” “年轻人,別被小情小爱蒙蔽了眼睛,她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里过!” 盘於王拍了拍那刀: “这匕首削铁削骨如切豆腐,你只要捅上一刀,无人生还。” “你不会,还执迷不悟吧?” 他甚至抓紧赵竞之的手,使其握紧刀,狠狠地往林嫵的胸口送: “別犹豫了!那一张舆图就是照妖镜,已然照出她丑陋的真面目,她如此哄著你,就是为了那张舆图……” “啊!” 一只手臂撒著新鲜热乎的血,飞了出去。 盘於王瞪大眼睛,看著自己方才还热情抓住赵竞之的手,顷刻间变成了一截血柱。 而赵竞之,將林嫵拉入自己怀中后,缓缓抬起眸子来。 “你说得对,那张舆图,是嫵儿欺骗我的开始,是我们之间永远拔不掉的刺。” “但是,没关係。” “因为,那张图……” 赵竞之低头,正好与抬头的林嫵撞上眼神,两人相视一笑。 他露出一个大大的明媚笑容,洒脱道: “根本,就不存在啊。”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盘於王,他带的兵们,甚至大王子,都惊愕不已。 赵竞之说的每个字,他们都认识,但是连起来,是什么意思? 那张舆图,根本不存在? 竞之则笑得恣意自信: “你们也太小瞧本侯了。” “给娘子的聘礼,哪一样不是本侯亲自过手,精挑细选,数次筛检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不记得里头有幅舆图?” “盘於王,你说娘子骗我。”他快活地看了盘於王一眼,甚至有点同情他:“可是无中生有,就是娘子递与我我的信號。她从刚一开始就知会我了,又怎能算是欺骗呢?” “嗐,这种夫妻之间的默契,你这种缺爱的人,是不会懂的。” 滥情但確实没人爱的盘於王:……混蛋,他是懂怎么扎心的。 默默在角落里无人在意的大王子:……有被影射到,真不礼貌。 按赵竞之的意思,他从一开始,便知这是林嫵设的局,虽然林嫵想干什么,想怎么干,都没有告诉他。 但又如何? 他只要坚定地相信她,按照她的节奏去走,就好了。 “这种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理解彼此的感情,是很难得的。”赵竞之也忍不住得意洋洋起来了,这还是他没有尾巴,否则得翘到天上。 盘於王终於反应过来了,瞳孔猛地放大。 “你们,算计我!”他暴吼道,虽然只剩一边手,但仍然力拔千钧,猛地从旁边小兵的腰间,拔出了一把刀。 好在赵竞之早有准备,灵巧地后退数步。 这回,轮到他拉开安全距离了。 看到这,盘於王又心痛了一下。 他本来也很警惕的说!只是最后关头,失去初心,忘记拉开安全距离不说,还主动靠近赵竞之,还自己递上刀子,从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说明什么,说明吃瓜需谨慎,不要吃著吃著,就跑进瓜田里捉猹。你以为你在捉猹,焉知你自己是不是猹? 那一田的瓜,都是为了诱捕你量身定製的局。 盘於王终於明白过来,可惜,已经太迟,他失去了一只手掌。 “你们爭来吵去,就是为了迷惑本王,降低本王的戒心……不!” 他单手执刀,恨得牙齿都咬出血来: “赵竞之,从一开始被抓,你就是故意的!” 赵竞之一开始还没回答他,而是捧著林嫵的肩膀,压抑许久的关怀和愧疚喷涌而出,恨不得把她从头到脚看个七八百遍,確认她没有添伤。又捧著她被自己切断的那一缕髮丝,心痛不已。 若不是林嫵扯了扯他,他还记不起有盘於王这人了呢。 “噢,你说那个啊。”赵竞之抬起眼皮,厌烦地看了对面这个蠢猪一眼。 他真是忍他很久了。 “確实,你该不会真以为,凭你就能將我抓住吧?”赵竞之嗤笑。 “在本侯手下吃了那么多次败仗,还不长记性吗?” “你!”盘於王气坏了,一脚踹翻好几个涌上来献殷勤的小兵,满面狰狞:“赵竞之,你好大的胆子!” “你是不是想你那几万起义军,被盘於大军给踩死?” “让你跟我联手,是给你个苟延残喘的机会,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但赵竞之充耳不闻。 他虽然自己脏扑扑的,却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仔仔细细给林嫵擦了脖子,仿佛被盘於王的手碰过就脏了似的,他还擦了好几遍。 还是林嫵可怜盘於王,接了他的话: “盘於王,確实,你们的几十万大军,凭起义军之力,很难抵挡。” “所以,我想了个办法。” 盘於王看著窝在赵竞之怀里,看著病懨懨,实际扮猪吃老虎的林嫵,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病秧子都快死了,还能想什么办法?” “本王瞧赵竞之是个英雄人物,才邀请你联手,没想到他给脸不要脸,对你一个小娘们马首是瞻!” 盘於王怒吼道: “你们就等著盘於军踏平——” “等不了。”林嫵摇了摇头:“其实吧,起义军打不败盘於军,没关係。” “还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让盘於军不战而溃。” 盘於王:“哈?” 他差点笑出声来,但又因为手痛得要命,笑到一半脸疼得扭起来,看著像个面部肌肉失调的神经病。 “你们是不是做梦做傻了,这怎么可能?” 他恶声恶气道: “我们几十万的盘於军,铁一样的军队,不可能不战而溃,除非我——” “对呀。”林嫵笑起来,十分狡黠:“除非,你死了。” “赵竞之在这儿,把你杀了,不就可以了吗?” 起义军与盘於军力量差距悬殊,硬战不可取,拖著更不行,因为林嫵决不允许这么一支强大的队伍,在北地虎视眈眈。解决盘於军势在必行。 而以少胜多的关键,便是擒贼先擒王。 林嫵琢磨著,盘於王狡兔三窟,又滑不留手,顶好是找个机会诱他出动,又一步步不知不觉地將他赶入笼中。 可盘於王此人心眼不少,警惕性高,想骗他並不容易。 正好大王子处心积虑地要去寻宝,她便將计就计,计中计,败战计,混战计,反间计,各种计大乱燉,保准让盘於王大脑停摆,小脑萎缩,无脑入套。 事情也確实如她所想发展了。 原先盘於王追著林嫵到这断头路,以为是林嫵的绝境。谁知如今形势翻转,所谓绝境,倒成了他自己的牢笼。 “妙计,真是妙计!” 林嫵话音刚落,赵竞之就按捺不住了,第一个鼓掌。他嘴角扬起极为明媚耀眼的笑容,高高兴兴地摸摸她的头顶: “嫵儿还是那么聪明!” “让我故意被盘於王所擒,又將他刻意引到这洞中来,还假装吵架让他对我放鬆警惕,好趁其不备下黑手。” “哎呀,又沾了娘子的光,这可如何是好。” “本侯真羡慕我自己,哈哈哈哈!” 盘於王:…… 他简直要气疯了,大骂: “赵竞之,你耍我!本王诚心诚意邀你联手打天下,你竟然耍我!” “还是跟这么个小娘们,耍得本王团团转!你还有没有脑子?赵家世代武將驰骋四海建功立业,你却只顾著给个小娘们儿当舔狗,你真令祖上蒙羞!” “你没听见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吗?她要做北武王,她要宝藏,她要兵马,她要一切权柄利益,她要牺牲你!” “那你就不懂了。”赵竞之摇摇头:“逼真的演技,自然需要精妙的台词,不论嫵儿嘴上说什么,本侯看得见她的本心,这就足够了。虽然吵架那些话確实有些伤人心……” 他捏了捏林嫵的脸: “我都是瞎说的,娘子,你可不要当真哦。” 林嫵苍白的脸被他捏出了一点血色,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別那么用力啊。”她小声抱怨:“好痛的。” 盘於王:……你们真的是够了…… 还有另一个也心態微崩。 大王子。 林嫵和赵竞之旁若无人互诉衷肠,浑身是血的大王子脸色愈发难看。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请问呢? 你们都是演的,只有我是真的被砍唄? 演了半辈子戏结果这回被戏给演了,砍爷很受伤,砍爷流血不流泪,砍爷没受过这么大的罪! 但是无人在意。 毕竟,有比他更惨的人在。 断臂求生的盘於王,彻底暴走了。 混帐玩意儿! 竞子无义,戏子无情,这夫妻俩又哭又闹喊打喊杀的,净给他一个人做局了! “你俩端的好算计。”盘於王磨牙,恨得嗓音都在发颤:“可是,本王不可能让你们如愿!” 他一声令下,山洞中的小兵们便一拥而上,混战起来! 这又是诱敌入洞的一个好处了。 若是在外头,盘於王有千军万马护著,想捉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赵竞之寧司寒和大王子三个一起上,怕也是会给人墙挡住,被对方逃之夭夭。 可在山洞里就不一样了。 首先,此处不便行军,盘於王身边只能有少量精兵护著,其他护卫队无疑是分散在长长的地道里,甚至还在外头排队入內。 如此一来,就算里头大爆炸,怕是盘於王都喷香了,其他精兵还在半途交通堵塞过不来呢,更不要说护驾了。 其次,洞里就这么点空间,盘於王再滑溜,林嫵让人把前面一堵,后面一堵,他也溜不到那儿去。 所以,此处便是专门为盘於王打造的牢笼。 眼下盘於王还受了伤,处境著实有些危险。尤其是他看赵竞之切盘於人跟切菜似的,心里特別著急。 大王子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也没有怠工,衝著盘於王就过来了。 两个伤员打得天昏地暗,面如菜色。 最后还是林嫵党占了上风,赵竞之解决那些个小兵后,也朝著盘於王杀过来了。 还不忘鄙视大王子: “连个独臂也打不过,没用的东西!” 大王子顶著一身赵竞之砍出来的伤痕,觉得他这话好没道理。 他已经是身残志坚,感动上天了!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两个人一起战残废的盘於王,如无意外,可谓任意拿捏。 可如无意外这个词,本来就是为了意外而发明的。 盘於王明明处於劣势,面对两个强敌,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们站到一起了,倒是方便。”他说。 方便? 这个莫名其妙的词,让三人略微困惑。 但他们马上就明白盘於王为什么这么说了,因为他举起手,高喊了两个字: “放箭!” 形势再次发生翻转。 这一次,变成了林嫵他们的死局。 盘於王的牢笼,亦是他们的牢笼,在这无处可逃的断头路中,人人都是瓮里的大王八。而潜伏在黑暗中那一双双操纵弓弩的眼睛,便是探入瓮中的手。 在毒箭的包抄下,生机为零。 赵竞之和大王子立即停下杀戮,转而將林嫵护在中间。 盘於王却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过程很不愉快,虽然他损失了一只手臂,但是,他仍然可以手刃仇人,他要让他们万箭穿心,浑身溃烂而死! 他的气势又回来了,掌控別人生死的感觉,就是最浓的鸡血,他瞬间容光焕发。 他被林嫵骗了,又被赵竞之斩了手,刚才还给大王子打了一顿。 这三个人,大大挫伤了他的自尊。 他要以牙还牙,极尽所能地侮辱他们! 而最能侮辱他们的方式是…… 他要笑不笑地將三人一个个打量过去,看到赵竞之和大王子將林嫵死死护著,三人像巨虎嘴下抱在一块瑟瑟发抖的小动物,盘於王自詡灵活的脑瓜子又开始转动,一个绝好的点子浮上心头。 “北武王……”他来回踱步,面上又露出那淫邪来,贪婪地注视林嫵:“本王向来是怜香惜玉的,你如此娇艷细嫩,本王怎捨得伤你?” “不如,本王给你个机会,如何?” 其实,他一开口,赵竞之就想打他的嘴了。但被林嫵拦住。 林嫵平静听完他说的话,还平静地回了一句: “愿闻其详。” 盘於王一听有戏,更乐了。 什么北武王南武王,到底是一个弱女子罢了,在生死面前,自然软了要。由此看来大魏人无能,连区区一个女子都捧得如此之高,可笑! 他一边这么想著,一边更加放肆地打量林嫵: “本王给你两条路。一条,和这两个不知好歹的男子,在这一块被毒箭射死。另一条……” 他露出一个邪笑: “你来给本王当个宠奴,如何?” “宠奴”二字说出来时,林嫵明显感觉到身旁的温度,蹭地飆高了。 赵竞之面色骤黑,杀气迸发。 宠奴! 北地谁人不知,这最最低贱、最最可怜的人。给人当妾,尚且有个名分,可是宠奴,就是纯粹的玩物,她可以是宠妾,可以是宠物,可以是奴才,甚至可以是一块案板上的肉,谁来了都能尝一口! “你居然敢这般侮辱……”赵竞之嚯地拔出刀。 然后,被林嫵的声音打断: “我愿意。” “嫵儿!” 赵竞之又惊又怒,正要抓住林嫵不放。大王子亦皱眉。但两人最终却被她一句话制住了: “我好疼。” 第491章 姐就是牛 【请一定要从上一章看起噢~补了6700字呢】 她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满是疲惫之色,垂著眸子,似是连抬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赵竞之和大王子心中怔然。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令人几乎忘了,林嫵身患瘟疫,按时间来算,今日该是最后的期限了。 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维持状態,不愿因为自己影响他们二人。 本来应该一切都很顺利,应该胜利了的,却没想到,盘於王狡猾至此,暗中埋伏了弓弩手。 前功尽弃。 病痛和心理的双重打击,已经令她再难故作坚强。 她要倒下了。 “哈哈哈哈!”盘於王见状,心中愈发快意:“北武王之名虽然名不副实,但是,你倒算是个识时务的女子,还值得本王宠幸一二。” “你过来,好好伺候本王。”他已经迫不及待地露出急色:“若是伺候的好,本王,就赏你一份解药!” 这话充满狎昵和侮辱,若是平时,赵竞之恐怕已经挥刀过去。 但此刻,他觉得手中的刀无比沉重,连提都提不起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著林嫵被两个盘於小兵扶著,或者说是被他们提著,送到盘於王面前。 她连站立都很吃力了,小兵才鬆手,她便软倒下去,匍匐在盘於王身前。 这个娇弱无力,又极尽雌伏的姿势,更是大大取悦了盘於王。 “难怪那么多男子迷恋你,身段姿態確实有一番风情。”他色眯眯道。 “只是病成这样,真可怜。病了这么些时日,也差不多该死了,怕是本王递刀与你,你都提不起来吧?” 盘於王还记著林嫵与赵竞之联手欺骗他的事,面上露出恨意。 他弯下腰用那只完好的手,恶狠狠拧起林嫵的下巴: “但是,你便是死,也得伺候好本王再死!” “你不是很会蛊惑男人吗?来呀!就当著你那两条舔狗的面,好好伺候本王!” 他狞笑著道。 瘟疫他熟悉得很,林嫵发展到这个地步,反抗能力已然丧失,但伺候人刚刚好,正是任人欺负最妙的时候。光是想,便觉得好美味啊。 北武王的滋味,他要是能尝上一口,今后可有的吹牛了! 盘於王的目光愈发淫邪。 而赵竞之的双目,却极致充血了,腮帮子咬得酸痛: “盘於王,你不要欺人太甚……” “哈!”盘於王挑起眉毛:“是本王欺人太甚么?明明是她自个儿选的。你们看呀!” “她正攀著本王,主动向本王求欢呢!” 他兴奋得声音里都充满了情色的意味,欣赏眼前的人从他的小腿,到他的大腿,再到他的腰……慢慢借力往上爬,最后按著他的肩膀,怯生生地抬起头来。 即便不看,盘於王也能感受到,赵竞之要疯了。 可是他越疯,自己就越快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亲眼看自己心爱的女人,伺候別的男人,还是自己的敌人,爽,太爽了! 盘於王情不自禁搂住林嫵软得立不住的腰,一边往她的衣裳里探,一边得意无比地斜眼看快要燃烧起来的赵竞之: “如何?赵竞之。” “本王早同你说了,女人,是最不值得的玩意儿,玩玩罢了,对她上心,那是自取其辱。” “你看,她就算不为舆图背叛你,不也为了疫病的解药,给你一耳光吗?” “想想你那么捧她、哄她,手指头都捨不得碰一下。她在你面前趾高气昂,踩著你的背要做北武王。可在本王面前呢?” “听话得像一条小母牛,摇著尾巴求欢!” 盘於王纵情大笑,將毛茸茸的嘴巴凑近林嫵: “小母牛,来给本王香一口,本王就给你药……” 喉咙突然一阵刺痛。 一根尖锐的簪子,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盘於王震惊,还未来得及狂怒,便听到耳边冷冷的声音: “药泥马,留著你这脑残自己吃吧。” “我根本,就没有染病!” 第492章 互相算计 盘於王这辈子也想不到,他会两度栽在女人手里。 第一次是红莲,她承诺无数好处,通过他入了达旦人的眼,结果一转身就去了喀什,数年来装聋作哑,让他一统大西北的美梦成为泡影。 第二次,则是眼下。 明明看起来跟咽气差不多的了林嫵,竟然生龙活虎地用簪子抵著他的喉咙,並且火速朝他嘴里塞了个药丸,然后,他便再也使不上武力了! 赵竞之阴沉著脸大步走上前,先是一脚踹在他的心窝子上,他啊呜一声还没来得及將口中的血吐出来,就又被赵竞之揪住髮髻,朝著面门就是一拳。 “敢对小爷的人出言不逊,去死!” 林嫵则拍拍身上的灰尘,中气十足地对暗处大喊: “都別动!你们敢射,我们就敢用盘於王来挡!” 这下,弓弩手也泄气了,只能眼睁睁看著盘於王被殴,鼻青脸肿,牙齿都掉了好几颗。 其中一个弓弩手不忍,站起来高声道: “这般虐打我们大王,石门的钥匙,你们不要了吗!” 盘於王捂著流血的嘴,如梦初醒: “对对对对……钥匙在我们手中呢!” 他热切地看著躲在一旁,拿著钥匙的小兵,眼中迸发希望: “你们若不放了本王,就拿不到钥……” “哎嘿。”小兵咧嘴一笑。 扯下脸上的偽装,露出一张美艷小脸: “拿到嘍~” 然后撒开脚丫子,跑到林嫵身边去了。 盘於王:…… 林嫵谦虚: “惭愧惭愧,姐弟俩不才,没別的本事,就是爱装。” 赖三竖起大拇指: “逼王,赞!” 最崩溃的莫过盘於王,方才没能吐出来的一口血,现在以井喷之势喷了出来。 混帐东西,他怎么没想到呢,原来一直在他身边转悠,给他捧哏的小兵,居然他娘是乔装假扮的! “娘老子的!”盘於王来了血性,虽然被赵竞之按著,也暴怒狂吼:“听本王號令,射箭!射!射死他们!” 啊? 弓弩手左右为难。 但眼见著盘於王被赵竞之又暴揍了好几下,也依然狂吼不止,要求发射,他们只能咬咬牙,然后: “哎?” “我箭呢?”一个弓弩手问。 然后其他弓弩手也纷纷惊慌失措发声: “我的箭也不见了。” “明明已经架在弩上,我就恍神看了一会儿大王挨揍,咋就不见了?” “啊!箭筒里的箭也全没了……” 最终,以所有弓弩手都举手投降,全被捆起来了为结局。 盘於王见状,大脑一阵发晕。他本就因为断臂失血过多,之后又连遭打击,此刻终於两眼一翻。 昏过去了。 林嫵党大获全胜,捆人的捆人,打人的打人,黏人的黏人。 洞內冰火两重天,一边愁云惨雾,一边喜气洋洋。 唯有一人,独立於眾人之外。 大王子。 自林嫵自曝並未染病后,大王子就不发一言,他的琉璃瞳仁变得很深,深不可测,越过乱七八糟形形色色的眾人,精准地锁定林嫵。 那目光既深邃又阴冷,仿佛从来未曾认识林嫵,要將这样陌生的她看穿,看透,看明白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他向来以心机见长,以为自己和林嫵是千古难逢的势均力敌,却没想到,自己从头到尾被骗得滴溜溜转。 这个女子远比他所认为的,更加处心积虑,运筹帷幄。 她是个天生的猎手,直到猎物成为她的囊中之物,才惊觉原来早被布下天罗地网! 大王子半敛眼皮,掩去眼底精光厉色。 “原来……”他阴沉著脸,嗤笑一声:“从最一开始,一切就都是假的?” 林嫵啊了一声,眼神无辜: “並非刻意,习惯罢了。” 林嫵有一个习惯。 当她的第六感告诉自己水很深时,她就会掺一脚,把水搞浑。 只要水够浑,她就可以主动摸別人,最大程度避免自己被当成水鱼。 所以当她在彭察察宅子里,觉得情况不不对劲,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时,她直接选择了病遁。 但不是她遁,而是让最会偷鸡摸狗、窃听墙角的赖三遁。 当时確实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身边藏著一双眼睛,敌人在暗我在明,那么我就来一招弃明投暗,扭转劣势。如此一来,那些被掩藏的信息,或许更容易被发现。 果然赖三病倒后,有些人就坐不住了。心细如髮的林嫵怀疑起大王子,只是这人想法跳脱,路子诡奇,想要摸清他的意图並不容易。 於是,她也装病了。 在暴民来袭时,她主动给自己划拉了一个伤口,假装是被暴民击中的。现在想来,她也算阴差阳错得了福,毕竟如果她不给自己来一下子,大王子就会给她来一下子。那她可就真染上病了。 之后,便是式表演的环节。什么病得奄奄一息,什么脸色苍白顽强画图,什么为了解药自甘下贱,都是见机行事。不得不说,將死之人能引起天然的同情和保护欲,降低警惕心,这层皮可比一个健全的人好用得多。 至少现在看来,她收穫颇丰。 “精彩。”大王子露出一个笑容。 但与寻常不一样,这次他没有露出虎牙,皮笑肉不笑,看起来格外阴鷙渗人。 “大魏有句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本王这回算是见识到了。”他歪头嗤笑:“本以为步步为营,却不知早已被人画地为牢,精心算计的每一步,都在把自己往陷阱里引。” “最高明的猎手,无需亮剑,便能让猎物自取灭亡。” “王上,真是手段了得啊。” “大王子过奖了。”林嫵微笑:“我若不见招拆招,怎能抵挡大王子的步步算计呢?想要与虎谋皮,须得先有制服虎的能力。” “林嫵,不过自保罢了。” 两个表面看著亲密无间並肩作战,背地里却互相算计步步设局的人,再一次对上了双眼。 两道目光短兵相接,空气中火四溅。 “好,很好。”大王子忽而又一笑。 这回,两个小虎牙都露出来了,那几分天真无邪,令平静的疯感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温柔和气道: “既然如此,王上,就別怪我了哦。” 而后,突然暴起,一股杀意朝林嫵袭去! 第493章 赵氏尸骨 赵竞之要控制著盘於王和弓弩手,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在林嫵身旁的赖三扑上去,用肉身硬生生挡在她面前: “不许动小姐——” 啪嚓。 熟悉的声音。 在盘於王玩你死我活游戏时,大王子就是这样折断自己三根手指,假装摺断林嫵的手。 但如今,他是確確实实,折断了赖三的手。 然后,一小块亮色从赖三手中坠落,跌在早有预谋的蜜色掌心中。 “真遗憾,大魏的小可爱们。”大王子眼眸微眯,笑意盎然:“本王是真的很想做北武王的內眷,可惜嘍。” 然后,他握紧钥匙,如羚羊一般跃上高石,然后以普通人望尘莫及的速度,消失在黑暗的洞穴中! “可恶!”赵竞之慢了一步赶过来,面容阴狠:“喀什人果然不可信,临到头还是被他摆了一道!” “居然用这种声东击西的技法,实在太狡猾了……” 赖三连自己的受伤都顾不上,內疚道: “对不起,小姐,是我太蠢了,竟没想到他原来是衝著我来的,钥匙,被他抢走了。” 林嫵却浑不在意,而是拿起赖三的手检查伤势。 “不是你的错,他就是这么个心思狡诈的人,只要给他一点空子,他便想方设法钻营,防不胜防。” “再者,我本也不是为了宝藏来的,有没有钥匙都无所谓。” “还好你的只是脱臼。”林嫵庆幸:“我为你处理一下即可。” 101看书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1??????.???超顺畅 全手打无错站 接著一顿操作,把赖三的骨头接上了。 但赵竞之还在发闷: “这个该死的喀什大王子,居然被他这么跑了,新仇旧恨还未来得及清算!” 新仇,指的是他故意骗取林嫵的舆图一事。 而旧仇,自然就是指所谓的背叛赵家军。 作为赵家后人,赵竞之不可能不在乎这件事,毕竟赵家从盛转衰,亦是由此开始。 当年赵老爷子健在时,是当之无愧的西北战神,在大魏朝堂的地位难以撼动不说,在大西北亦备受百姓爱戴,堪称无冕之王。 可在盘於边境席鸞河,与达旦那一战,数十万赵家军身陷敌营,全军覆没后,赵家不但要接受战败和死別的痛苦,还要面临朝廷的责难。 自此,赵家开始走下坡路。 虽然兰陵侯在京城还是地位崇高,无人敢惹,但赵家人自己明白,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 所谓战功圣宠,都成了一副空壳。 因此,当赵竞之下狱,赵家覆灭时,许多人忍不住想,如果当年老侯爷没有战死,如今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而赵竞之自己是否也这样想过,无人得知。 但不论怎样,当年的席鸞河之战,是赵家人心中永远的痛,亦是赵竞之过不去的坎。 他重回北地,一方面,北地是赵氏的根,他要在这里寻回自己。 另一方面,赵家军曾经为国出生入死,戍边百年战功累累,本应当是举世敬仰的大英雄,而不是备受辱骂的战败之將。 大西北的战神,不能陨落在异国他乡。 他要,迎接赵氏的尸骨回家! 第494章 瓜分盘於 盘於王被杀的消息,很快传开,不仅令整个盘於部落大为恐慌,前线军队不战而败,溃不成军,更惊动了邻国。 汨罗城,地窟。 黑袍男子西烈侯,正与一个穿得团锦簇的男子对面而坐。 “什么,跑了?”某男执著酒杯的手一顿,不满地看了跪在地上的戴隶一眼。 戴隶不吱声。 西烈侯咳了两声,似不经意地碰了碰桌上的杯盏,丁零噹啷一阵后,戴隶才收到指令似的开口道: “飞鹰五个人围住他,但他为了逃命,將宝藏钥匙扔出去,我们没办法只能取其一,被他跑了……” “那钥匙呢?”某男急切地问。 “……掉进熔炉里了。”戴隶没有抬头,闷声道。 某男气得將杯子一摔: “没用的——” “哎哎哎!”西烈侯不高兴了,面色不悦,出声阻止:“二殿下,这可不是你们喀什那些废物,而是达旦勇士,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你……”某男被激得气血上涌,人站起来了一半。 但想到如今形势,还是坐回了椅子上,胸脯不断起伏,脸色阴沉。 这该死达旦,要求別人时言出必行,兑现承诺时又推三阻四,说好若是喀什能配合,就將大王子和宝藏交给他,结果什么也没办到,还理直气壮! 最可恨的是,他明明已经登基成为喀什王了,他们却还一口一个“二王子”,分明是不承认他的王位,简直是当面侮辱他…… “怎么?”西烈侯注意到二王子脸上的怨气,冷哼了一下:“看二殿下的意思,似是对我们达旦有意见?” 二王子心中怨归怨,但还是不敢就此撕破脸,只能忍气吞声道: “侯爷,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那兄长是个狠人,在喀什根系深厚,此人不除,只怕……” “哈。”西烈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二殿下如今大权在握,还忌惮他一个流亡的破落王子?这可有失王者风范,传出去要令人耻笑的。” 二王子冷不防又被羞辱了一下,面色僵住。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便捷 】 可西烈侯一点给他面子的意思也没有,目空一切地用鼻孔看人: “大王子一个妾室生的,名不正言不顺,根系深厚又如何?妾生子也配继承王位?狗拿耗子!” 同样也是妾生子的二王子:…… 西烈侯尤在侃侃而谈: “再说了,他那点事谁人不知,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如何能当得一国之王?” “百姓的唾沫星子和史官的笔,就能將他顛覆。” 二王子心情终於好了点,放下杯子道: “侯爷所言极是,本王最近也想著,他那些个丑事,应该好好宣扬一番,让天下人皆知其本性才是。” “毕竟,他五岁被巫医诊断出了疯病,十岁便在宫中下毒以做游戏,十三岁便屠了一个村子……这些,都会將他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 “何况,他还……”二王子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亲手杀了自己的娘呢?” 两人隔著煮酒的白烟,四目相望。 而后,共同笑出声。 大王子的话题,这样便算是揭过了,他们又提起接下来的行动。 “眼下盘於內乱得厉害,侯爷,不知可汗是怎么一个意思?”二王子小心翼翼地观察西烈侯的脸色。 “什么意思?”西烈侯从鼻孔喷气:“管他去死的意思!” 这盘於王,平日里百般奉承达旦可汗,那说辞那態度,仿佛自己多有能耐,足智多谋,算无遗策,计奇计百出,能够为达旦开路打先锋,一路南下杀穿大魏。 结果呢? 听说是追著北武王一个弱女子,和她的几个侍卫,死在山洞里了? 简直跟玩儿似的! 消息传回来时,西烈侯手头没东西,便连屁股下的椅子都抬起来摔烂了。 因为与盘於的来往,一直是他在负责,如今盘於这般掉链子,他怎么跟可汗交代?当初信誓旦旦以为要大干一场,现在被一个大魏弱女子混搅泡了汤,盘於王还折在里头了。 西烈侯在可汗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这个狗娘养的盘於王,成日里吹嘘自己多擅使计用策,结果想的都是些什么烂计策。”他恨恨道:“区区一个大魏女子,就能把他给盘了!” “真是个大废物!” 他怒不可遏,二王子却在暗喜。 “可是盘於王一死,可汗的南征大业,岂非停滯了?要本王说,盘於王这人虽然脑子不行,但盘於军勇猛耐杀,跟我们喀什军一样,做个人肉先锋,还是不错的。” 二王子装作不经意地暗示: “如今失了他们,可汗可有合適人选替代?毕竟南征是雄图大业,听说如今大魏正乱著,该是趁虚而入的时候,莫要错失良机了。” 西烈侯也不是个傻的,听出来二王子的意思,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却没言语。 二王子恨死他这端著的做派了,但还是不得不继续道: “侯爷也知道的,当初我父王新逝,盘於王那老狗趁我喀什朝堂不稳,故而发兵威胁,割走了我们三座城池,闹得如今喀什人心动摇,本王很是难办。” “如今盘於王既然死了,这城池是否可以还给我们?这样本王对臣民亦有个说法,为好好效力达旦铺路。” “另外,归还城池还是不太够,最好,是再割些盘於的领土……” 二王子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好话说尽,臭脚也给捧成香餑餑,西烈侯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 直到二王子暗中做手势,一个个箱子匣子流水般被抬进来,满洞生辉。 西烈侯终於可说话了。 他拿眼覷著那些珠宝,面上装作不在意,口中还未免为难道: “既然你如此诚心效力达旦,本侯自然要帮你一把。这样吧,盘於的事达旦不插手,你们自己发兵,能拿下多少是你们的本事,最后咱们你三我七,如何?” 二王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时还是忍不住暗中咒骂。 喀什出人出力,达旦就出个嘴皮子,结果却要三七分,这是把喀什人当奴隶了! 但有总比没有的好,现在可是瓜分盘於,壮大自己的大好机会。 二王子忍气吞声,做足心理建设,露出一个諂媚的微笑来: “明白,那就三七分,感恩可汗,感恩侯爷!” “不过……”西烈侯眯起眼睛,捏紧酒杯:“还有一事,需要你们劳心。” “那个北武王,无论如何,也要抓起来。” “杀了!” 第495章 累著她了 其实,自洞战那日,林嫵让赵竞之將盘於王杀掉,留了几个小兵出去散播消息后,盘於王庭便跟疯了似的到处追寻林嫵一行人的下落,恨不得將他们找出来,啖其肉寢其皮。 可他们把汨罗城都翻过来了,也没能找到林嫵他们的下落。 他们甚至搜遍了周边几个城,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跡。 这几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闹得几个盘於的王族大发雷霆: “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消失?且他们都是大魏人,瞧著体型容貌就与咱们不一样,尤其是那个矮墩墩北武王,不是一眼看穿吗,怎会找不到?” “说到底还是你们办事不力,还找藉口?” “一顿酒囊饭袋!” 盘於將士被骂得狗血淋头,只能又出去搜寻,不仅家家户户地毯式搜索,连素日高贵不可侵犯的达旦人的宅子,他们也硬闯进去找了。 特別是彭察察的私宅,被他们搅得天翻地覆,气得彭察察又哭又闹,说是一定要上报可汗,让盘於付出代价。 可饶是这般,还是音讯全无。 搜寻队的心都要死了,一群人累成狗,又在寒风凛冽中啃硬得磕牙的乾粮时,一个小將忍无可忍,发气將乾粮用力砸在了地上。 “干他的,那北武小娘们到底哪里去了!叫老子抓到她,非给她剁成肉泥不可!” 其他將士亦是积怨已久,纷纷响应: “这妇人也忒心机狡诈了,居然设计杀了我们王,还害得我们吃这种苦,真是让他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死?死倒是便宜她了,就应该把她关进十八层的炼人窟,让她活著受尽折磨,那才痛快!” “对对,关在炼人窟里,顶好是在十层以下,先让她享受牵羊礼的待遇,再尝尝煎皮,片肉,刮骨之苦,最后还要用她的身子养蛊……” 而此时,林嫵在哪里呢? 她在…… 炼人窟。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离开地洞,与在外头游荡的寧司寒匯合后,林嫵便未雨绸繆地提出,接下来盘於必定大肆搜捕他们,此时上路是不明智的,须得暂时躲一躲。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便捷,??????????????????.??????轻鬆看 】 待其他国家盯上这块无主的肥肉,要来分一杯羹,闹得腥风血雨时,他们再趁乱行事。 而且,林嫵觉得,既然是人人能吃一口的肥肉,她为什么不吃? 浑水摸鱼,她最擅长了。 这样一来,躲在哪里,便成了问题。 经赖三多方打探,了解到炼人窟是这盘於最恐怖最可怕的存在,据说关押了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还关押了许多大魏遗民以及战爭俘虏,用以做苦力以及虐杀取乐。 更务实一点的,便是拿来练刀试毒,甚至,养蛊。 炼人窟恐怖如斯,令人闻之色变,是盘於百姓口中的禁忌,提起来都怕犯了口业。 可林嫵一听,便捶手道: “很好,就是它了!” 炼人窟对別人来说,是有进无出的地狱,但对於林嫵…… 赖三眨眼: 昂,有进无出,还有这种地方? 不存在的! 一路火光带闪电,杀穿东傀一百八十寺的寧司寒亦表示: 有进无出? 那就进,一直进,高歌猛进! 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见了阎王抢著敲锣。 没在怕的。 至於赵竞之,咬著一根芦苇,翘著腿坐破墙上表示: 炼人窟而已嘛,小爷在里头有人…… 就这样,四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了,在里头吭哧吭哧搬砖修城墙。 不过,炼人窟日子虽苦,但林嫵却没有太受罪。 炼人窟里的犯人实在太多了,除了重刑犯有专人看守,大部分平民和奴隶,其实都是一大群地被关在一起,他们戴著手链脚銬,通常几个狱卒负责看管数十人,因此常有看管不到的时候。 有些犯人在劳作时,捡到什么好东西,拿来贿赂狱卒,也能得几分便利。 如此这般,犯人们不单能暗中进行一些交流活动,甚至,还能谈对象。要说人的適应能力强,繁殖能力更强呢,即便在这种恶劣的环境和变態看管之下,犯人们也过上了日子,有妻有女的。 因此,林嫵他们一来,便无缝融入了这个小社会。 几个男子哄著一个女子,在这儿很常见的,毕竟女囚人少,都是被男子供起来的,还不是一个,是好几个一起供。 林嫵也存了心眼,把自己的脸和皮肤涂得灰扑扑的,看上去很不出奇,偶尔被狱卒注意到,便给人塞几把采的珍稀草药,狱卒也就丟开她了。 就这样,男人们在呼哧哈赤搬砖修城墙时,林嫵和其他女囚坐在一块…… 做大锅饭。 绝了。 林嫵有一丝恍惚,梦回小厨房。 只不过,如今是露天的大铁锅,用泥土石块摞的简易灶,烧的还不是柴火,因为这儿草原广阔,数目不多,生火大多用的是牛粪。 “咳咳咳咳……”林嫵被熏得绕圈跑了二里地。 一个姑娘一边用木棍在锅里搅,一边打趣她: “嚇著你了吧?其实这牛粪不臭,是青草味儿的,不信你闻闻……” 说著还真用棍子拨了一块牛粪递过来。 林嫵:……姐,你这棍子刚不是还在锅里搅吗,这就拨上牛粪啦?等会再回锅搅和搅和…… “不试了不试了。”林嫵尬笑:“我晕草。” 不止晕草,她怕是连饭也晕了,牛粪味儿的饭,她吃不来啊。 她跑得累了,蔫蔫地在一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摆了饭碗,给准备收工的犯人分餐。 姑娘见状,又笑: “你可真娇气,才跑几圈就累成这样,这哪行?这儿的活计重,你不努力些……” 话才说到一半,就给人捅了一下腰,回头一看,是相识的婶娘。 婶娘先是目光曖昧地看了林嫵一眼,目光在她鼓鼓的胸脯和挺翘的屁屁上流连,然后才嗔怪地瞪了姑娘一眼: “你这个大闺女,不懂就甭乱说,人家可努力了!” “没见著那几个男人多疼她呀,晚上我可都听著呢,那声音就没断过,地板震了一个晚上,指定累著她了。还乾重活,能出工就算不错了!” 姑娘:…… 林嫵:…… 【抱一丝今晚只有2章,因为第3章只写了几百字,就先不发了,明早早点发~】 第496章 吃得真好 四面八方的调笑声正让林嫵头皮发麻时,前方一阵哄闹。 下工了。 一群群晒得黝黑的汉子,披著日头迈大步朝女人们走过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五官刚毅,光著的上半身的壮硕悍勇男子,长腿一跨,便从婶子们面前走了过去,惹得婶子们侧头无数,眼神拉丝。 隨著迈步,那块块肌肉一鼓一收,令人转不开视线。 又有晶莹的汗珠滑过那微深色的肌肤,显得一身皮肉在日光照射下分外耀眼。 婶子们马上沸腾起来了,毫不掩饰品鑑的眼神,一双双眼睛在那雄壮身躯上赤裸裸地扫来扫去,旁若无人地大声议论: “这个好这个好,个头高大,指定不小,肩膀头子还壮,单手就能把人抱起来。” “晚上我听著,他能来三次呢,真能干!” “哎哟,小妹享大福了……” 这一个刚走过,后头一个就跟上了。 先是一头不慎弄散的乌髮,掩著五官看不清楚。但髮丝里穿出几根修长手指来,眾人便倒吸一口冷气。 好白啊! 这样汉白玉般莹白髮光的十指,在一群黑皮糙汉当中,天然美质,生来高贵,实在太过吸睛。 更不要说手指抓著乌髮往后一捞,一张胜雪的小脸露了出来。 桀驁的薄唇咬著一根红色髮带,琼鼻挺翘,凤眼狭长,漫不经心的眼神令人心中小鹿乱撞之后,却又如狼王四顾,给人以阴惻惻眼刀,凌厉得如同要將人隔空剜肉刮骨。 於是,覬覦的眼神便纷纷低头,不敢高声语,只能互捅腰子: “这个好这个好,长得好看脾气又劲劲儿的,不知道床上是不是也这么凶。” “凶!怎的不凶,可凶了!昨晚可听著呢,哄人的时候声音柔得滴出水,动起来那是一点劲没收著,哎呀,我不能再回忆了!” “呜呜,小妹吃得真好……” 马尾束好,青年便目中无人地越过眾人,径直往林嫵那边走去。 这个大家不敢追著看了,只能放眼下一个。 於是,又是眼前一亮。 好奶的小弟弟呀! 细腰长腿的少年甩著手臂,扶著腰,蔫蔫地往回走。他的五官本就嫵媚风流,这会子丧眉耷眼的,竟流露出几分委屈来,让人心疼不已,想搂到怀里疼疼他。 更不要说他那双眼睛里水汪汪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惹得大小姑娘们心里吱哇乱叫。 “好清俊的少年呀,瞧那小腰不是腰,却像春柳一般柔,瞧那腿不是腿,勾得俺们流口水。” “嗐,別瞅人家小,那手指可长,鼻子还挺,听说呀,男人高鼻子手指长,就……” “你別说,你还真別说,昨晚他叫得最多!” “斯哈,小妹羡煞旁人……” 在此起彼伏的吸气和咬手指声中,三个男人挤到林嫵旁边。 寧司寒肩膀宽,直接卡位把另外两位当在身后,晃著健硕的胸肌在林嫵旁边坐下,还不经意地探身擦过她眼前,去取他的袍子: “今日天寒风大,嫵儿,多穿些。” 说完,轻轻將袍子披在林嫵身上。 啪嚓。 赵竞之臭著一张脸,踩断一根烧火棍。 他乜著眼看寧司寒那张正直坦然的脸,心中忍不住唾弃: 丫的大冬天光上半身干了一天,原来就等现在呢?那腿就算没骚断,也给这北地的寒风给冻断了! 不应该啊寧司寒,你当初可不是这样婶的。 你是跟谁学歪了! 他心情不美,坐下来的时候便带著一股气,瞥了林嫵一眼。 林嫵端著一碗粥,本来要给寧司寒,结果被他劈手夺过去,吨吨吨就喝了一大口! “有粥为什么不给小爷喝?”他话里有怨气:“饼子太硬我不爱吃,我就想喝你做的粥。” “有股青草味,爱喝!” 林嫵:…… 寧司寒唯恐马屁拍晚了,也赶紧端起一碗一饮而尽,沉声道: “確实,虽是粗茶淡饭,但只要是嫵儿做的,便是天底下最美味的珍饈。” 完了还觉得辞藻不够华丽,补充说: “这青草味儿也好,有种天然造化之味,下次可多加些。” 林嫵:……其实是零天然纯添加,但……你们喜欢就好。 赖三因为腰酸腿软走得慢,错过青草味的粥,只能啃冷硬的大兵。 他嚼吧嚼吧,腮帮子都酸了,加上腰腿也酸,心更酸,整个人如一个发酵的过期大馒头,捧著难以下咽的大饼,未语泪先流。 “小姐……” 他哽咽道,往林嫵旁边靠了靠,高大的身躯很勉强地弯下来,鸵鸟依人靠在林嫵肩膀上: “不成了,我受不住了,你帮帮我……” 林嫵:“……晚上,晚上回去再弄,行吗。” 哦? 在一旁三三两两坐著,看似在认真吃饭的男女,竖起小耳朵。 偶尔努努嘴抖抖眉毛,便是在进行无声的八卦。 而本来腰板挺直的寧司寒,端著粥的手也停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塌下腰,突然佝僂起来,揉著肩膀皱著眉: “肩膀真酸,今日怕赖三累著,替他扛了一半儿多,有点受不住了。” 赖三:……哥,你要不要看看你的肩头肌再说话,这种大体格子会酸吗? 林嫵则是无语,只能道: “行行行,今晚我给你……” 啊? 吃瓜群眾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嘴角粥水横流,眼睛不住地乱瞟。 天啦,天啦,这是他们不钱就可以听的吗? 相较於群眾的热血沸腾,有一个人心情就不大美妙了。 赵竞之面色阴鬱,攥著碗的手青筋暴起,喵的粥也不香了,他把破碗往地上一扔,上前將林嫵一拽: “等什么今晚?” “现在就跟爷走!” 然后不由分说,將林嫵给拽走了! 寧司寒和赖三当然不肯,也追了上去,看得吃瓜群眾双目暴凸,捂脸无声尖叫,恨不得马上衝锋陷阵,去抢个最佳的听墙角位置。 按说,狱卒应该拦一下,呵斥一顿。 但赵竞之在炼人窟有人,在这最次等的集体牢狱里,他就是个爷,狱卒也不乐意招惹他。 左右天色黯了,也该回牢中了,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势將其他犯人也一通赶回去了。 於是,黑漆漆的石牢里,林嫵的牢房外面,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发著幽光,如饥似渴。 而此时,林嫵…… 第497章 单独约会 “啊嗯……” 一声颤悠悠的娇嗔,让四面八方的空气都为之一滯,而后是吞咽口水的声音。 隨后响起林嫵的声音: “轻点……太用力了……” “啊~~~!” 又是一声拔高的娇啼,这回都带上泣音了。 紧接著一顿噼里啪啦的拍打声,伴隨著赵竞之的粗喘: “这样,可以了吗?” 过了许久,林嫵才筋疲力尽道: “好了,你快下来。” 话音未落,一个浑厚的声音就急切道: “该我了……” 噗嗤。 偷听墙角的群眾鼻血喷涌,好几个人承受不住,捂著鼻子缓缓倒在地上。 太刺激啦! 而此时,正躺在地上的赖三也表示: 太刺激啦! 他再次懊恼,后悔,为何当初姜斗植要教他武功,他三天打鱼两天筛网地偷懒,现在可好,他身娇体软,才搬了几日砖,人就不行了,全身酸痛得厉害。 林嫵看他可怜,每天晚上都给他按摩疏通,那叫一个酸爽,痛叫就没停下来过。 寧司寒见状也装可怜,也要林嫵按,於是两个老爷们的闷哼呻吟此起彼伏,晚上好不热闹。 但这种事嘛,越痛越幸福,毕竟是林嫵给他们按呢! 今夜,他们还想如法炮製。 可是才躺下,就被赵竞之一脚踩在悲伤,阴惻惻道: “按摩?成啊,小爷也练练手!” 赖三刚想呼救,林嫵就拍手道: “对呀,我怎的没想到呢,我到底是人小力气小,不如你们互助起来,互相踩背踩大腿,有助於放鬆肌肉,效果好多了!” 就这样,赖三差点没给赵竞之踩死。 寧司寒看了,肩膀也不酸了背也不累了,佯称要去睡觉,结果被林嫵一把扯住: “世子爷不是一人干三份活吗?不仅要做自个儿的,还得做我那份,还得给三儿担一半,太苦了。” “还是放鬆放鬆吧,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造啊。” 於是,寧司寒也被踩了一通。 这回,他们终於肯消停了,早早睡去。赖三原地瘫倒,眼泪乱流,浸湿了枕头的稻草。寧司寒掰著被赵竞之踩青的大腿,面如锅底,面对墙壁生闷气。 正在此时,狱卒来了,叫赵竞之去干活。 监狱里晚上也有活乾的,但是比白日里轻省些,对很多犯人来说是放风的好机会。可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而赵竞之之所以入了狱卒的青眼,是因为他会养马。 盘於人是养马的好手,且北方部族好战,马和战士一样,是重要的战力,故而他们对养马事务极为重视。汨罗因为水草丰美,是盘於最重要的牧马城池之一。 而盘於王庭又都是好战分子,战马消耗大,故而汨罗几乎成了养马之城,徵用平民养马不够,连监狱犯人也被逼去养马。 而马无夜草不肥,夜里自然也需要人添料加草,弼马者昼夜不睡,狱卒要偷懒时,便起了歪心思,想找犯人来干这个活。 但养马可是重要活计,马的命可比人命贵重,哪能隨便交给別人?可谓是良人难寻。 因此林嫵动了个心眼,那一日马儿吃草时,她故意采了些让马儿振奋的草药,使得马儿发狂。赵竞之当场展露几招控马技能,又佯称自己祖上是富户养过马,自然就被狱卒看上了。 林嫵是想著,让赵竞之去活动活动,散散心。 因为他来了盘於之后,心情不算好。尤其是听闻盘於王交代的背叛一事,他就一直心里装著事。 她也算投其所好了,赵竞之確实喜欢马。 而且…… “大人,昨夜小的看有几匹有孕的母马即將临盆,怕是今夜就要生了。內人正好通些医术,不若让內人同行,兴许能帮忙接生。”赵竞之说。 狱卒一听大喜,那感情好啊。他们也有给马接生的人,但一下好几匹同时生,人手就不够了。万一死了马,那可是大过错。 这么一想,他马上同意了。 赵竞之便神清气爽,领著媳妇阔步出门,约会去嘍! 而此时,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的寧司寒和赖三,同时蹦了起来。 好傢伙,难怪赵竞之这么热心给他们踩背呢,原来是把他们心气踩没了,他好趁机和林嫵出去行事?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最诡计多端的是这个赵竞之! 但赵竞之可懒得將心思放在他们身上,这会儿正大摇大摆,和媳妇一块,夫妻双双去餵马呢。 不,是赵竞之餵。 林嫵,是不能从他身上下来的。 “养马的地方污糟得很。”赵竞之踏在满地马粪上,他自己不以为意,却对林嫵三申五令:“你不许下来,搂紧我的脖子,知道没有?” 林嫵点点头,趴在他的背上,看他添料,加水,时不时还跟马儿说说话。 他是真喜欢马。 在京城时,他就经常骑马,仗著自己功勋之家,常常打马过街,直入侯府,是京城头一等独一份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不论什么烈马到了他手里,都跟犬儿一般听话。 他也將马当成家人,爱马的照料从不假手於人,他堂堂兰陵侯,常常亲自给马洗刷,每日都要去看一趟,加加料,说几句话。 有那么一段时间,后宅的姨娘们还爭相去討好“马姨娘”,好藉机亲近他。 此时,他正对著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嘚吧嘚地低声说话。而那马温顺垂头,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嫵。 然后,伸出舌头舔了林嫵一下! 林嫵差些儿惊叫出声,失手要从赵竞之背上摔下来。 赵竞之大笑著揽住她的腰,精悍的手臂往胸前一带,便耍杂技似的,將林嫵从背后搂到胸前来了。 然后笑意盈盈看著她的双眼: “娘子真可爱,它这是喜欢你呢。” 可林嫵满心满眼都是: 马的口水臭臭的…… “行了行了。”赵竞之心情很好,用帕子给她擦了脸。 还別说,贵族的优雅体现在细节里,比如赵竞之能吃苦是能吃苦,但是隨身还不忘携带帕子,並且每天都有好好洗呢。 为林嫵擦好脸之后,他点了点那匹马: “不许闹了,记住了吗?这是我娘子。” 枣红马仿佛真会听话似的,从鼻子里喷气,表示自己知道了。 林嫵大感神奇,惊讶的从赵竞之怀里探头,对马是瞧了又瞧,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这副小模样,看得赵竞之的心都软了。 “一匹马也值得你这样看?”他含笑道,眼中波光瀲灩。 “是时候,看看你相公我了。” 第498章 没那意思 赵竞之背著林嫵,噌噌噌跑上山坡。 山坡上是一个个的草料垛子,从这儿往远处看,便是牧马滩。 弯曲的大河上漫天繁星,一轮寒月照得河滩上夜牧的马儿鬃毛毕现,银亮长川反射冷白的光,颇有仰关宇宙之大,俯见己身之渺的宏大美感。 赵竞之便是在这样的月色里,和林嫵一起挨著草垛,又扯下几根草来,在灵活的指尖绕来绕去,最后將一支草编的小蛇呈在林嫵眼前。 “喏。”他別开头,装作很隨意的样子:“十八岁了。” “啊……”林嫵接过来,自己先吃了一惊。 近来事多,她几乎要忘了,今日是五儿的生日,也就是这副身子的十八岁生辰。 没想到,赵竞之替她记著。 “多谢侯爷。”她將那草编小蛇接过来,心情有些复杂。 小赵的心意是好的,可是大兄弟,今天可不是我的生日…… 再说了,大晚上把她背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又磨磨蹭蹭挨著她,是什么意思? 林嫵心生疑虑。 赵竞之大概感受到了,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口气骤然恶劣: “怎么,在你眼里,爷就是那般猴急好色之人?” 林嫵:“……不是的。” 而是,男子都是那般猴急好色之人! 赵竞之可是有过几房妾室的,跟姜斗植那种性冷淡,以及赖三这种小孩子可不一样。林嫵对一切成年知事的男子一视同仁,保持高度警惕。 赵竞之看她的面色便看出来了,心中冤得要死: “这牧马滩,是当年我祖父最喜爱的地方,祖父在天之灵,我不过是想带你来让他看一眼……哎!” 他板著脸,劈手要去夺那小蛇: “不信算了,东西还我!” 林嫵:…… 还好她人够机灵,把手往身后一藏,赵竞之没能抓到小蛇。 抓到她的惊天大秘密上了。 蛇男惊愕。 这下是连洗也没得洗,辩无可辩了! “我我我我……”他我了半天,脸红到耳根子。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林嫵实在无奈,劝道: “侯爷,要不先把手拿开呢?” 赵竞之猛然惊醒,这回是连脖子都红了,赶紧偷东西被抓包似的,立即將手收回。 “小爷真没那意思!”他粗声粗气道。 林嫵瞟了他一眼,哎,他果然还是对惊天大秘密情有独钟啊,以前还藏著掖著假装自己喜欢清贫美人,將自己压抑成啥样了。 所以说人还是要坦然面对自己的喜好和欲望。 赵竞之费那老大劲娶了那么多房小妾,个个都平平无奇,他就没能满足过。 以至於这会儿,竟像个初哥,手眼嘴都不听指令了,各干各的。 嘴:没那意思。 眼:看一眼能算什么意思。 手:好摸,想摸。 最后还是凭藉强大的意志力,克制心中恶魔,艰难地將手抽走了,並且咔噠咔噠地搬动僵硬的脖子,强行使自己的脸面对远方,嘴还硬道: “小爷,真没那意思。” 林嫵:“……好的。” 尷尬地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才被赵竞之清清嗓子打破: “我的祖父是在北地出生的,这一辈子都驻守在边境。小时隨军,大了领兵。尤其盘於,当年还是大魏国土,我祖父自小在这牧马滩上驰骋,从一个孩童长成了边陲大將。” “四十年前,盘於可还流传著一句童谣:达旦窥牧马,不敢过平遥。当年的达旦虽然对大魏有窥视之心,但因为有赵家军驻守,他们只敢在牧马滩对岸贼眉鼠眼地偷看,是一步也不敢越过平遥关。而平遥关……” 他语气略沉: “位於牧马滩对岸,是盘於与达旦交接之地,大国北门,守住平遥关,便是掐住了达旦南下的路子。大魏百年来不曾受达旦进犯,便是因为有赵家把持平遥关。” “只可惜……” 凤眼星眸目光悠长,落在牧马滩对岸那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仿佛要穿过那一片沉寂,找寻往日的荣光。 “成也平遥关,败也平遥关。” “四十年前,祖父带著数十万赵家军,战死在了平遥关。” 【各位宝贝,今天只有这个短小君了,我这三天有事呢,所以明天更新1章,后天不更新。大家不要等我了啵】 第499章 小操小办 回想起祖父,赵竞之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贵公子,虽然侯府显赫战功累累,但从他父亲那一辈起,就甚少沾染兵权。 “赵家人世代都是马背上的將军,但到了祖父这儿,便不许我父亲过问兵事,故而我父亲在兵法上十分平庸,早年便从边关回了京,做个閒散侯爷。” 虽然此刻的赵竞之看起来很平静,但林嫵知道,平静的底色是悲哀。 战功赫赫,手握兵权,既是武將的荣耀,亦是武將的悲哀。 天家需要他们,又忌惮他们。皇帝想让北地的狼咬断外族的脖子,却又想在狼的脖子上套绳,让他们做天家的狗。 而赵父以及他的妻儿,便是那帝王手上的韁绳。 赵父回京,说是先帝体恤赵家人在边关悽苦,许以荣华富贵,特令赵老將军的孩子回京,在天子侧畔教导。 实际,是入京为质罢了。 只要赵家的血脉被天家捏在手里,赵老將军,赵家军,只能老老实实在边关卖命当狗。 而赵父,无疑是將质子的角色扮演得很好。 “父亲恪守祖父的教训,家里连本兵书也无,严禁提起边关之事。儿时我在街上见著一本《孙子兵法》残本,被吸引住了,带回家读了两日,被父亲发现,当场给撕了掷入火盆中。” “他还不许我习武,是我偷偷地学,但他见一次打一次,发好大火。” 原野广阔,星夜高远,赵竞之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梦囈: “唯一被允许是,是骑马。” “赵家人擅骑术,但骑术这玩意儿,离了战场,不过是贵公子们围猎射头的游戏,在天家眼中不值一提。因此,我父亲不肯沾惹兵事,却愿意教我骑马。” “那时候,父亲便会提起他在北地时,祖父带他去牧马滩纵马的旧事。” 与桀驁张扬的赵竞之不同,赵父却是一个低调平实之人,扔进京中多如牛毛的达官贵人里,挑都挑不出来。 赵父避而不谈四十年前赵家军大败,在牧马滩对岸全军覆没一事,亦不谈之后的四十年里,赵家军残部在北地苦守,最终死死伤伤,风光不再的遗憾。 可他的悲伤,他的愤恨,他的不甘心,却藏在一次次纵马时掠过耳边的风声里。 而这风声经由他的心,也传到了赵竞之心中。 赵家人,即便被套住脖子,即便韁绳上的铁刺扎进肉里,即便被拿捏得血肉模糊。 狼,终究是狼。 狼,永远都不会变成狗! 数十年前,还是这样凛冽的冬季,还是这样静謐的牧马滩,还是这样璀璨的星夜。 一个威严又慈爱的大將军,带著他的孩子,在河边纵马驰骋。 年年岁岁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如今,老父战死,孩子早逝,唯有孩子的孩子,在此凭空想像当年父子相处的温馨时光。 那是再难復刻的美好回忆。 林嫵不由得替赵竞之感到唏嘘,这个要安慰他几句,忽然听到他说: “其实,昨日也並非无法重现。” “如果我有个孩子,岂不也是父子纵马,其乐融融?” “嫵儿……” 林嫵:…… 不对劲,说好的不猴急好色呢? 说好的没那意思呢? 十八岁只是最低底线,不是放饭的號角! 还好赵竞之噗嗤一下,又笑了: “看把你紧张得,將爷想成什么人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拈著林嫵的下巴,勾起唇角: “洞房烛夜可是大事,爷会在这种地方,草率又隨便地要了你吗?” “怎么也得再来个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天下同喜,宴席三日,大操大办……” 林嫵脑瓜子嗡嗡的,別的什么也没听见,就四个字震耳欲聋: 大操大办?操什么办什么? 还大操,大办? 这不行…… 她还在胡思乱想时,温热的薄唇已经凑到眼皮底下,那抹笑意无限放大了。 “又在走神。” “你可真是,眼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小爷,是不是想气死我?” “看来,小爷想在你眼中谋得一席之地,还得使点手段……” 说著,那浅色的薄唇便压过来了。 大操大办不是时候,暂且小操小办,聊以解渴吧。 赵竞之抱的是这样的心思。 可真正行动起来,那简直是天雷勾动地火,浑然忘我,越来越渴,嘖嘖水声震天动地…… “等一下!” 林嫵不得不推开赵竞之的脸: “侯爷,有人!” “草垛子后面,有人在亲嘴!” 难怪这嘬嘬嘬啵啵啵的水声大得有点异常,林嫵觉得自己和赵竞之都是斯文人不止於此啊,果然探头一看。 岂止亲嘴,两个赤条条的身影…… 已然真枪实干了! 【明天不更新,大家记得呀。我们周二见吧。】 第500章 风月官司 赵竞之直接僵硬了。 其实,对方的位置够隱蔽,躲在一个草垛子的后面,正好跟一面断坡夹成角落,谁来了也看不著。 但万万没想到,赵竞之选的好地方,正好在断坡上看星星,这不低头一看,一目了然了。 最开始没注意,是因为双方都收著声,加上风大,听不清。 可底下越发动情,声音也控制不住了,林嫵和赵竞之可不就听见了? 林嫵还好,这点东西,小意思啦。 可是赵竞之…… 想他一个名动京城的小侯爷,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但这种激情四射、嗯啊哼哈的…… “怎的就在这野外疯起来了?”他皱眉,转开脸:“毫无礼义廉耻!” 林嫵却在关注別的: “侯爷,你看底下那两人……” 那哪能看吶! 赵竞之马上挺直了背,不自然地別了別腿。且不说他素了一年,就算是个没经验的,猛然看別人激情交缠,是不是也有点自虐? 再说了,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呢,受这种刺激,本来该月下君子的,也君不起来了…… “侯爷!” 林嫵又低声唤了一句: “看,那女子,不是……狱奴小翠吗?” 盘於和喀什地理相近,文化相似,对大魏女子情有独钟,军中亦有將女俘虏当军奴的习俗。这炼人窟虽非军队,但亦有如此不正之风。那些个重罪的女犯人,往往被充作狱奴,任人欺凌。 而这小翠,便是狱奴中极为出名的一个。 因为別人都是被迫的,独独她,竟是自个儿乐意。在狱中竟是睡了这个睡那个,来者不拒,如鱼得水。 此举无疑受到了牢中眾人的唾弃,大家对盘於人都恨之入骨,她却百般服侍盘於人。故而,她在牢中得到的待遇不太友善,有时候跟盘於人欢好,误了饭点,也没人乐意给她留点吃的,三天两头挨饿是常事。 唯有林嫵对这些不太在意,她觉得人在绝境中时,任何委曲求全都是可以理解的,因此轮到林嫵放饭时,便会给她留一点吃的。 只不过,这个举动並未得到对方的感激,反因见林嫵锅灰底下的面孔骨相极美而口恶言,仿佛怕林嫵抢了她狱中蝴蝶的名头似的。 她甚至还利用自己与狱卒的关係,將林嫵分配去干一些脏活。 有那么几次,赵竞之都想整她了。 但没想到,此人却在月下与人苟且。 且这狱卒,还不是普通的狱卒,林嫵只见过一次对方来营中巡查,似乎是个小官。 “大爷,討厌!”林嫵和赵竞之听到对方一声娇嗔,而后是啵的一声。 小官咂嘴嘆息,急得不得了: “翠儿,我的好翠儿,怎的了?正得趣呢,你怎的……” “別动!”小翠一声娇叱:“大爷,你是得趣了,可奴家心里头难过得紧,你也不疼疼人家?” “说好將我父兄调出来的,这几日都没消息了,你说说,是怎的回事?” “奴家可听说了,开山营最近在炸山,该不是將我父兄派去了吧?” 开山营? 这个词有些新鲜,林嫵和赵竞之不由得凝神静听。 然后便听到,小官的声音很明显僵住了,似是欲望迅速褪去,变得警惕和严厉。 “你从何处听来此事?”他沉下声来:“难不成,这你这贱人还勾搭了其他人,那些个废物管不住自己裤腰带也就罢了,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將这机密之事与你说了?” 他忽然冒了冷汗,猛地掐住小翠的脖子: “贱人果然就是贱人,如此朝三暮四,怕不是今后要坑害你大爷,不如让你同你父兄一般……” 小翠冷不防遭行凶,嚇得心惊不说,脖子更是疼得厉害,两行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 “大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父兄……” 小官瞧著她瓷白的身子,手劲虽然一点没松,但声音却淫软了: “哈,你说得没错,天山山脉確实炸山了,你的父兄被埋在山里,就你还不知道,天天躺在男人身子底下,还给你父兄求情呢……” “什么?”小翠一听这话,眼中升起簇簇火,几乎是嘶吼了:“你们明明说……” “说什么了?”小官冷哼,手下一使劲,又將小翠逼得后仰,露出被捏得血红一片的颈项。 “你自甘下贱做个狱奴,也配大爷们给你什么承诺?玩玩都算是对你的赏赐了。” “你若是觉得不甘心,那给爷玩过这一回,你不如跟你父兄一块去死……” 说著,小官便往小翠口中塞了破布,然后以蛮力將她的双手摺脱臼,眼看就要勉强行事。 而小翠,素日里总是媚笑著的脸,此时目露坚决,拼命挣扎起来,但是又被小官打了好几个巴掌,身上也被抓出道道血痕…… “侯爷,救救她!”林嫵低声道。 赵竞之对別人的事不大关心,但林嫵既然这样说,他便抱著她跳下去,在小官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便將她打晕了。 而后,赵竞之背过身去。林嫵为小翠扯了口布,披上衣裳,又接好了手臂。 小翠眼神怔怔,过了好半天,才唰地流下两行泪: “为什么要救我?” 她看了林嫵一眼,又看了看外头。 外头,是赵竞之在望风,他的身姿挺拔,即便穿著朴素破烂的囚服,也別有一番恣意张扬。 掩去眼底的羡慕,她冷冷对林嫵道: “你在可怜我吗?” “有那么多人把你捧在手心疼,你一定很幸福吧,於是也觉得我这样的人很可怜,路过也要来同情一把?” “可是,我並不需要……” “不是。”林嫵打断她的话,面色平静:“路都是自己走的,我同情你什么?” “我不过是,报答你罢了。” “若不是你故意挤兑我去干脏活,我怕是也逃不脱狱卒的魔爪。” “谢谢你啊。” 小翠愣了一下,眼睛有些发红,心底说不出的复杂。 她这般做,也谈不上是为了帮林嫵,不过是想到自己刚来时,也是容姿出色被狱卒看上,而后便为了父兄,自然而然成了狱奴。 “用不著你谢我。”她生硬道,语气有些哽咽:“我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狱奴,哪有这么大本事?若是我有本事,就不会让我的父兄……” 许是压抑太久,无人可倾诉,她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第501章 炸山选手 这炼人窟有个特別的营,叫做开山营,是普通犯人中最辛苦、最危险的营。 皆因牧马滩对面的平遥关,在过往数百年中,是达旦南下进入盘於的主要通道。但赵家军在此被团灭后,那里变成了白日风哭嚎的鬼城,方圆十里无人敢近。於是,达旦將南下的入口,改到了汨罗。 但问题在於,天山山脉本就险峻,有平遥关这个豁口,已然是上天的恩赐。而汨罗山谷崎嶇,难以行军,故而达旦人令盘於人开山凿路。 修城墙累归累,好歹还能活著回来。但开山营能不能活著回来,还另说。且一旦被派去炸山,基本有去无回。 “这人说,只要我从了他,他便將我父兄调出来,可我这些日子套人家的话,听说最近达旦催得紧,汨罗边境已经开始炸山,情急之下我便催他,谁知……” 小翠捂著脸哭起来。 林嫵闻言,神情微变。 汨罗边境开山的事,他略有耳闻,听说的是要採矿。却没想到,原来是开山? 难怪达旦勉为其难让盘於抱大腿,原来是为著让盘於配合,开挖这样一条行军通道。若真开好山,达旦挥兵南下,击穿达旦之后,北地不就危险了? 达旦是北部悍族,不仅指的是他们性情凶残暴烈,甚至吃人喝血。 更要紧的是,他们是在崇山峻岭之外,广阔原野之上驰骋的民族,不论是体型还是武力,与文明礼仪之邦的大魏,都天差地別。 在他们眼里,自己是凶猛无比的虎豹,大魏人却不过是娇生惯养的家猫。 但苦於有天山山脉这道天然屏障,又有赵家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达旦一直被拒在天山以北。 可赵家军在平遥关的陨落,使得盘於分裂出来,被达旦钻了空子。 达旦对盘於拋出点甜头,便获得了在汨罗来去自如,甚至调用炼人窟犯人开山的权利。整整四十年来,他们都在暗中为开创另一条南下通道而努力。 如今北地已无赵家军,再失了天山屏障,那么大魏,將北门大开…… 林嫵不由得看了赵竞之一眼,恰好对方也在看她。 两人的眼神里,均是一个意思: 决不能让汨罗开山成功。 否则,等达旦对大魏出手,北地將成为他们开战血祭的战场。 “外头形势如何?”林嫵问道。 赵竞之仍站在远处,侧过半张脸答: “喀什突然发兵,盘於措手不及,如今正內外患交加,这也是为何最近如此频繁要修补城墙,怕是再过不久,喀什要打到汨罗来了。” 汨罗距离喀什,马车需要一个月,但若是快马,不过半月便可抵达。 林嫵想了想,大抵是喀什攻势迅猛,盘於王庭没法子,只能寻求达旦帮助,因而更加积极地开拓天山通道。 且这通道挖了几十年,此时怕也该挖得差不多了。 只不过…… 林嫵想起那西烈侯轻蔑的嘴脸,达旦如此看不起盘於,难道会在这危急之时,助盘於一臂之力吗? 不见得。反而有可能趁机咬下一口肉来。 此时的情况,对北地实在太过不利了。 “北地防御不足,此时必须增添兵力,这是其一。”林嫵沉吟许久,对赵竞之道。 “汨罗通道绝不能开,这是其二。” “喀什不能占领盘於,否则下一步便是对北地发起进攻,这是其三。” 最后,她下了决心: “我们该出去了。” 赵竞之还未来得及回答,小翠惊愕的声音便响起了: “怎么回事,你们在说什么?小五,你不是个商户之女么……” “小翠,你想为父兄报仇吗?”林嫵问。 小翠眼泪掛在眼角,半信半疑: “你想做什么?” 林嫵笑笑: “我想要给把几个人调取开山营……” 密谋结束后,赵竞之直接將那小官扔进马厩里,然后带著林嫵照顾怀孕的母马。没等多久,马厩里就响起惨叫,等其他狱卒赶来,那个小官已经被马踢死了。 林嫵顶著一张不仅抹了锅灰,还新添草料的脸,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大爷今夜不知怎的,气性恁大,骂骂咧咧衝进马厩,我们忙著在旁的地方给母马接生,没过去,谁料马嘶嚎起来……” 她恰到好处地住了嘴,给人留足想像空间。 而狱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微妙。 谁不知道死的这个小官是急色鬼呀,每次来都要叫狱奴伺候,一个不够还俩。 原本今夜也是叫了的,但被传唤的小翠歪歪扭扭支撑著走回来。脖子还掐得满是瘀血,眾人便知那小官的老毛病又犯了。 只是不知道,他这回竟过分至此…… “呸!死有余辜!”有人忍不住道。 那人活著的时候,因著职位高,还能凭官威压住几个人。但眼下死了,谁还怕他? 反正这大牢里马比人金贵,那枣红马可是特特为盘於的曹王所培育的,更是尊贵无比,小官被踢死便踢死了,值什么? 况且他这一死,不就空出个萝卜坑来? 眾人心中只有喜的,落井下石实在寻常。 尤其是,有一个人得了小翠的信,知道些死者的阴私,可以凭举报之功顶了小官的位子,在调查死因方面就更是草率了。 因此,这小官死得稀里糊涂,葬得也稀里糊涂,无人在意他死前的事,唯有一群餵过马的囚犯,被狠狠问了罪。 新来的小官,把他们调去开山营,以做惩罚。 “自己在这儿小心。” 赵竞之面色深沉,看不出是很么,手却呼嚕了一把林嫵的头顶。 林嫵赶紧捂住脑袋,瞪了他一眼。 好在是这会儿坐牢呢,没有髮髻,所有人都是隨手把头髮扎在后脑勺。要不赵竞之这么粗鲁一擼,可不得揪著髮髻在摇她吗。 赵竞之摇完人,便沉著脸大步走了。 接著赖三同林嫵告別,嘰嘰歪歪地不大想走,一来搬砖已经搬得他满手泡了,还去开山? 不好意思,他只会飞上飞下,盘山。 但他们仨每个人都有分工,他非去不可。林嫵的原话是这样的: “你不是特別会偷?偷溜也是偷,赶紧偷溜出去,我有事让你办。” 赖三没法子,只好应了。 最后是寧司寒,隱忍地抿唇,最后终於忍不住大步踏上前,猛地搂了林嫵一把,没等他反应,然后转身走了。 就这样,三大护法都离了林嫵身边。 好死不死,他们去了几日后,炼人窟出事了。 第502章 女娘战术 三大护法去开山之后,林嫵每日在牢里谨慎行事,加上有小翠有意无意的打点,倒是不引人注意。 可问题是,过了几日,喀什大军打过来了。 起先牢里还没什么感觉,林嫵也不以为意,毕竟局势越乱,对她越是有利。 可这一夜,她正在马厩餵马。 马儿是极聪慧的动物,会认主,因著赵竞之的关係,它们对林嫵特別友好,赵竞之去开山后,狱卒也自然而然让林嫵接了餵马的活。 如此一来,她不用跟其他女囚犯一块去干粗活,倒还轻鬆些。 今夜,她正一边看马儿吃草,一边发呆,小翠猫著腰钻进了马厩。 “你还悠閒自在呢!”她瞪大眼睛,满脸焦急:“你那几个男人死哪儿去了?还不快些,让他们將你救出去。”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林嫵看她衣衫鬆散,怕是又从哪个狱卒那儿过来的,不禁心头一紧。 “你还在做著军奴的活计?不是给了你银子,让你从中脱身……” 小翠却冷笑一下。 “脱身?只要还在这炼人窟中,能脱到那儿去?一日为奴,终身为奴,那些男人尝过味道,怎么也不会放过我。我还不如就这样从了,多少能討些好处!” 林嫵默然。 虽然听起来很残忍,但事实確实如此。女子在牢中,不,甚至可以说是在这个古代,便是这般身不由己。 小翠只是选择了对自己最好的方式。 “或许,你可以从他们当中选一选。”林嫵略略思考后道:“便是要依附男子,也要讲究投入產出,你既已付出那么多,当然要利益最大化。” “新来的狱卒虽然是盘於人,但颇有些小权力,看著对你还算有心,你可在他身上多多费心,伺候一个总比伺候一群的好。” 小翠本以为林嫵会像別人一般,看不起她自甘下贱,却不防听到林嫵的认真建议,不由得呆了一下。 “你怎的不劝我,也不骂我?”她意外地问:“你瞧著是大家闺秀,竟然劝人去勾引男子……” 大家闺秀? 这次林嫵听著真是新鲜,原来在旁人眼里,自己居然已经成了大家闺秀了。 但是话说回来,哪个大家闺秀身边带仨男的? 看来这古代人,还是学不会透过现象看本质啊。 “好了,你就听我一句吧,旁的都不说了。”林嫵笑笑:“你方才说来不及,是怎么回事?” 小翠这才想起来,面色立即凝重了。 “你可知,今日除了我之外的狱奴,都被打发出去了?” 林嫵想想,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听谁提过一嘴。不过军奴在狱中受人轻视,大家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过多关心。 而小翠根本等不及林嫵回应,便竹筒倒豆子自己说了: “她们,都是被押到军中,然后推到前线……” 谁能想到呢,盘於王死都死透了,他的精妙计算还在盘於大地上流传。 以至於面对来势汹汹的喀什大军,盘於王庭第一想法是智取,用盘於人最引以为傲的智慧,给喀什一个沉痛的教训! 而智取的法子,竟然是派女囚穿著各式勾栏样式的衣裳,出去迎敌? 王公贵族们言之凿凿: “喀什都是好色之徒,最喜大魏女子,我们採取女娘战术,让大魏女子身携炸药诱敌,必定能够重创他们……” 林嫵都服了,没想到盘於王活著的时候出餿主意,死了还出鬼主意呢? 今日狱中便输送了一批女重犯和狱奴过去,同军奴一起,迷惑敌人。 小翠正是与那新来的小官交好,对方使了点伎俩,才让她逃过一劫,同时也让她探到了盘於的这盘大棋。 “这些狱奴军奴,不过是为了让敌人放鬆警惕。想来明日就该轮到普通女囚了。”小翠正色道:“到时你们不仅要面临被喀什人糟蹋,恐怕还要身负炸药,与敌人共同赴死。” “形势如此危急,你男人既然有路子,还留在这儿干什么?早些出去,省得枉送了性命。” 小翠在这牢中没有友人,尤其是父兄死后,更觉得在这世上孤单绝望。她本该因为上一个狱卒小官之死而被问罪,但林嫵略施小计救了她,让她难得地感受到人世间的一丝温暖。 因此,这回事態紧急,她愿意冒著风险来提醒一二。 但林嫵却在想別的事: “女囚又不是傻子,盘於人既然都把我们送到敌营去了,我们还傻傻的自我引爆杀敌么?” “那你就不懂了,他们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小翠冷笑。 她在那么多盘於男子身边兜转,最是懂得这群人的冷血和凶残,所谓聪明智慧,不过是热衷於拿捏人的痛处,以此为枷锁,以此为鞭子,驱使弱者当牛做马,付出肉体,甚至付出生命。 林嫵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小翠,我有两件事要拜託你。一件,是给开山营送个信,另一件……” 小翠再次被刷新了三观,发现这个大家闺秀,有点子匪气,居然连这种事也敢想? 最重要的是,还让她去干? “不成不成,开山营送信或许还行,但另一件我实在是……” “我睡男人可以,可这训男人……” “你可以的!”林嫵握住她的双手,双目诚挚:“其实,训男人跟训狗一样的,一个大棒加一个枣子,刺一下再捧一下……” 小翠拨浪鼓似的摇头: “那也不成,又不是傻子,谁还去送死呀。” 林嫵却神秘一笑: “谁说是送死?我有一个极好的法子,能逃出生天……” 次日一大早,狱卒便来传消息了。 果然是小翠说的那些,惊得眾犯人收不住表情。有那年纪小的姑娘,嚇得都要哭了。 林嫵刚来时,主动与她搭话的那个姑娘,情不自禁拉住父兄的衣角: “爹爹,大哥,他们要送我去做什么,我害怕……” 亦有妻子无助地望著丈夫: “当家的,我不想去……” 可那些男子们,虽然平日里对她们呵护有加,言语间儘是关怀,可此时却无一例外地都低下头来,拳头攥得死紧,手心被指甲扎破。 唯有狱卒在一旁嗤笑: “不想去?不想去行啊。” 第503章 精神不灭 就在眾人毫无心理准备之时,他霍然拔刀,竟然一刀捅向了方才被小姑娘拉住衣角的父亲! 鲜血喷涌而出,那位父亲茫然地低头看自己的胸口,已然被贯穿胸膛。 而后,他睁大双眼,倒地身亡了。 突如其来的惨剧,惊得现场尖叫一片,尤其是那小姑娘一家,痛哭流涕不止。以及差点有同等遭遇的那对夫妻,立刻软倒。 狱卒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拔刀收回来,一双老鼠眼皮笑肉不笑地在一眾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冷哼: “如何?” “你们这些臭娘们,不去可以,不去老子就把你们的男人杀了!” “要自己的命还是要男人的命,你们选吧!” 那一瞬间,大家都有些怔然。但结果可想而知,女子们悲戚而乖顺地垂下双肩,跟在了狱卒的后面。 她们没再说过一句害怕,而她们家的男人,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他们一眼。 倒是小翠搂著在一旁观看的小官的脖子,大肆讥笑: “北部被盘於统治已久,你们这些大魏男子,骨头都软了,脊樑都弯了,膝盖都碎了,竟眼睁睁看著自己妻女,姐妹,甚至娘亲,被送予敌人蹂躪!” 这话如匕首一般,扎进男人们的心臟。 他们的头更低了,佝僂的背看起来像一条备受摧残而听话的狗,连喘息都不敢大声。 那小官闻言,不但不斥责小翠大放厥词,反而哈哈大笑: “说得是呀,大魏男子都是废物,不中用的软骨头,所以你以后可得好好服侍大爷我。” “那是自然。”小翠娇笑著,趴在小官胸前,像看螻蚁污物似的,蔑视那些个男囚犯:“只能躲在女人后面,踏著自己妻女姐妹的鲜血苟活,这等没有骨气和血性的男子,奴家才看不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男囚犯们面无血色,一个个如木头泥塑,咬碎了牙,喉头血腥。 而后,小官曖昧地拍了拍小翠的后腰: “爷还得安排那些个臭娘们押送的事,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小翠则回了一个缠绵悱惻的眼神: “爷,討厌……” 可把对方哄得心神荡漾,淫笑著扬长而去。 然后,小翠转过身来,对著一眾如行尸走肉的男子,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 “呸!” 另一边。 为了更好地蛊惑敌人以及隱藏炸药,盘於精心给女囚们准备了一些妖艷魅惑的衣裳。 这些女囚本都是良家女,谁还见过这等下三流的衣裳?此时不但要穿在身上,还要以这狐媚子的扮相,去献身给敌人,她们光是想,面上便儘是悲凉。 “要是赵家军还在就好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本来悽惨的气氛,更加低落了。 在盘於,谁人不知赵家军?便是几岁大的娃儿,也曾听家中老人提起过,当年盘於还归属大魏,赵家守护盘於时的盛况。 家家烟火,夜不闭户,安居乐业,欢声笑语。 说起来,跟做梦似的。 当然,在这些大魏遗民心中,也跟做梦差不多了,因而每到最困苦的时刻,他们想起的不是神佛,而是赵家。 赵家成了他们的精神信仰。 可是,神佛尚且不渡苦命人,赵家既已覆灭,还会保佑这被遗忘的人民吗? 正当大家绝望时,角落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谁说赵家军不在?” 林嫵缓缓走出来,平静的眼神缓缓扫过眾人。 “你们,不是还活著吗?” “只要心里还有赵家军,只要赵家军的精神犹存,你们自己,就是赵家军!” 这句话是如此的石破天惊,宛如一柄锋利的刀,將暗无天日的夜空划破,露出一丝光明。 “我们自己,就是赵家军?”一个姑娘喃喃。 她的父亲刚被狱卒给杀害了,她的兄长无力地垂著头,甚至不敢目送他离开。她这个“牢二代”,在牢里出生,在牢里长大,吃尽了所有苦头,却没想到最大的苦头在这儿等著她。 方才走来的路上,她就在想,死去的爷爷曾说过,赵家军无所不能,总有一天,会回来救他们。 可是一天天,一年年,时间就这样过去,她也从一个轻信故事的小孩,变成了现实的大人。 她仍然相信赵家军是神明。 可是,神明为什么不来救救她的父亲,不来救救她呢? 正在心中冰凉不已时,又有人告诉她,她可以,成为赵家军? “为什么不可以?”林嫵的目光温柔且坚定:“你们可知道,比刀枪更锋利,比铁盾更坚硬,那便是战斗的决心!” “赵家先祖当初为营救身陷敌营的魏太祖,以不过数十人的敢死队,衝锋陷阵杀入三十万敌军中,最后拼死救出太祖,难道靠的是仅仅是人力、武力吗?若是只靠这些,数十人决计敌不过三十万人。” “他们所仰仗者,不过是不屈不挠的精神,以及必胜的心。” “只要有心,只要有行动,人人都是战士,人人都是勇猛的赵家军,最坏不过一死,又有何惧!” 林嫵鏗鏘有力的言辞,將从未听过如此言论的一乾女子,砸得七荤八素。 这是多么逆天的一席话呀,长这么大,她们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人人都是赵家军,自己也可以成为赵家军。 真的吗? 女囚们眼里突然有了光。 但,很快又湮灭下去。 “可是……我不是男儿郎,只是个女子,怎能跟赵家军比呢?”那姑娘鼓起勇气问。 她的问题,无疑是眾位女囚也在想的,正是这千百年来女子无用的思想,扑灭了她们方才好不容易燃起的光。 对此,林嫵莞尔一笑。 仿佛这个顾虑不值一提,她有十二万分的把握。 “女子怎么了?”她抬起明亮如星的眸子:“赵家军亦有女將,巾幗不让鬚眉。且当初赵家先祖驻军盘於,將所有兵力调到別城,焉知达旦突然偷袭汨罗,汨罗无兵可用。” “最后是赵家先妣率数万留守城中的妇孺,拿著锄头铁锹,硬生生挡住了达旦的攻击,直至先祖归来救援。” “这是盘於的歷史,是赵家的歷史,亦是你们的歷史,是你们祖上女杰参与过的战爭,你们都忘了吗?” “百年前,你们的曾曾曾曾祖母拿起锄头铁锹,成为赵家军的一员。” “肉体可以消亡,但精神永不湮灭。你们,也可以!” “而且……”她眨了眨眼,露出气势凛然的微笑。 “你们可知,我是谁?” 第504章 兄长严选 狱卒不耐烦跟这群糙野不堪的妇人在一块。 这牢里头,但凡有点姿色的,都会被覬覦,要么明著做了狱奴,要么暗著给狱卒做小情儿。剩下的,一个个姿色一般不说,还因为经常做粗活重活,个个五大三粗的。 別说看她们换衣裳,便是她们脱光了站在眼前,狱卒都觉得不如那娇滴滴的狱奴吸引力大。 方才他走时,那狱奴小翠还用眼神勾著他呢。他就算吃不到嘴里,香一口也是好的…… 他扔下衣裳后,便找小翠腻歪去了,丝毫没管牢房头发生什么事。 反正大铜锁锁著呢,人又跑不掉,怕什么? 於是,当他再次回到这牢房里,看到一群女囚穿戴整齐,安安分分坐著,有一股异样的平静时,不知怎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但军队那边催得急,他来不及细想,只能恶声恶气骂道: “还敢坐著作甚?当你们是尊贵公主去和亲,还得八抬大轿抬你们呢?” “一群烂货,喀什老爷们等著弄你们呢,还不快去!” 和往常一样,女囚们没对他的辱骂有任何反应,乖乖地鱼贯而出,由著他带到指定地点去。 一路上,狱卒还是觉得很不对劲,这些女囚听话是听话,但她们身上那股气场,让他如芒在背,哪哪儿都不舒服。若非要將人好好地交给军队,他指定要给她们一顿鞭子吃。 再者…… 他往人群里瞟了瞟。 怎么感觉,有个身影特別出挑,以前完全没留意过? 瞧那堆得高高的胸脯,那盈盈一握的小腰,脸虽然是垂著的,但似乎分外白皙…… “慢死了!”一声暴吼打断了他的思绪,隨之而来的是一记重踹。 披坚执锐的士兵怒目圆瞪,似乎恨不得用枪將被踹翻在地的人捅个对穿: “磨磨蹭蹭的,浪费你军爷的时间呢?” “军爷在前线打仗流血,你们窝在后头享福也就罢了,办事还这么不利索,不如死了算了!” 冷不丁的爆踹和怒骂,让狱卒嚇得抖成了筛子。別看他在狱中耀武扬威,到了外头,在这些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军爷面前,也不过是一条狗。 “爷!爷息怒!”狱卒赶紧爬起来,忍著胸中剧痛和口內血腥,赔笑道:“不过是想將这些小娘们儿好好打扮打扮,多少娇俏一些,免得喀什那群贱种眼里挑……” “哼!”士兵瞟了乌央乌央的女囚一眼,虽不大满意,可也没提毛病。 因为他们觉得,给这些人给喀什狗们,都算便宜了。 “那些个贱种跑我们这儿来打仗,军中又没有女人,是见条母狗都要流口水的,用不著给他们送太好的!” 说完,他便不搭理狱卒了,命人来接手女囚们,往前线押去,然后趁夜驱赶到两军交战的边界处。 就这样,天色將明未明时,喀什王,也就是喀什二王子,还在臥榻上,便收到士兵来报了。 “大王!” “干什么,一大早的?”他眯著眼,表情很是不悦。 说实话,他堂堂一个喀什王,居然要率兵亲徵到盘於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过苦日子,他真是受得够够的。若不是他上位之前又是弒父又是割地,在王庭里惹了不少非议,继续积累些好名声来稳定局面,他才不干这事。 “要说,还是那傢伙惯会左右民意。” 他一边享受身侧美人的娇软玉体,一边压下眸中狠厉: “他这些年倒是会经营,又是长子又是战功赫赫,连老三都被他算计了去。若非在大魏吃了个大亏,恐怕还真被他顺位继承了。” “好在本还是计高一招,只是,此人心思狡诈,他一日不死,本王一日放不下心来,哼!” 那美人是近期很得宠的侍妾,见他情绪不佳,赶紧含了一口酒来,痴缠在他身上,非要口对口餵他。 酒色双全,喀什王的眼都熏红了,忘却了不快,跟宠妾调起情来,喝一口,说一句,喝一口,说一句: “不过,他上次受了重伤,还是中了那种药,恐怕有得苦头吃。” “只可惜那藏宝库的钥匙丟了。” “不过也没事,看他吃瘪,本王就开心。听说他去喀什,被谁摆了一道?北……北武……” “北武王。”报信的小兵接过话头:“北武王正在外头呢,大王。” “嗯嗯,对,北武王。”喀什王眼神迷离:“本王跟你们说,这女子有点子邪门,挨谁谁倒霉,可得避著点……” “等等。”他猛然再睁开眼睛,狼一般盯著小兵。 “你刚才说谁在外头?” 小兵战战兢兢: “北武王……” “娘啊!”喀什王一把推开侍妾,自己差点翻下榻来,踉踉蹌蹌跑到小兵跟前,颤著手指指他。 “你,你说谁?” “北,北武王!”小兵把心一横,大声说道。 喀什王顿时头晕目眩。 哎呀,哎呀呀!他才先说什么来著,他就不该,就不该说出那个名字。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神奇的倒霉力,说来就来了! “本王什么也没听见。”喀什王倒回榻上:“外头来了什么不明人士?轰走!” 小兵哭丧著脸: “轰不走,她拿了一个炸药,说谁来炸谁……” 喀什王:…… 他果然没说错吧,霉女,这真是霉女! “她想怎么样!”他忍不住咆哮问。 小兵玛卡巴卡抖著下巴: “大王,她说,她想与大王面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喀什王战术性撤退:“本王可不想沾上什么晦气的东——” 可小兵举起一张小像: “她说,大王看了便会同意……” 东……东边不亮西边亮,嘻嘻,好美的小像啊。 喀什王的脖子马上前伸了。 要不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呢。喀什王室数百年来別的没传下来,就这统一的审美和喜好,歷久弥新经久不衰,看见大魏女神就走不动道。 何况是林嫵这样,经过大王子眼光鑑定的顶美。 大王子是什么人,母胎单身,眼高於顶,无比挑剔,口味刁钻,本以为要孤独终老的27岁老寡男。 二王子自己都有八个孩子了,大王子还整天四处乱窜看別人打架,挑拨別人打架,下场和別人打架。 就他这样的,去了一次大魏后,都开始满世界找林嫵了。 基因作祟,身为他的弟弟,喀什王自然也对兄长严选无法抵抗。 “美女,真是美女啊!”他眼中精光大盛,表情闪闪发亮:“快,快请她进来!” 不消片刻,一个肤白胜雪,仅以薄纱裹住曼妙身躯,又披著纯白狐皮的女子,轻移莲步,款款走了进来。 第505章 给本王看 林嫵进来之前,喀什王正半躺在榻上,由爱妾给自己捶腿,心中默念: 美女就是美女,美女是不可能变成霉女的。让兄弟倒霉的就是大美女,大美女会给本王来带好运…… 结果林嫵一进来,他就嚯地坐起来了,那腿差点將爱妾扫下床来。 “你,你就是北武王?”他话都说不利索了。 也没人跟他说,北武王这么小只啊? 萌,太萌了! 他突然有一瞬间,理解了自己那个癲子兄长。 而林嫵抬起眼来,又让他心中五迷三道,酥酥麻麻,脑壳肿胀,只差伸舌头斯哈斯哈了。 由此可见基因的作用多么强大,喀什王捂住胸口: 霉女本王也认了! 林嫵不知道眼前神叨叨的男子在想什么,只觉得喀什一家子的基因不大好,似乎一个个都有点精神问题。 她谨慎地开口道: “喀什王,本王前来,是有一合作与你相商。” “本王”两个字,犹如一盆冰水浇在喀什王发热的头脑上,他终於寻回了些许理智。 眼前这人可不是隨便一个大魏美人,而是北武王。 她再美,再萌,也是將他老大哥耍得团团转,回到喀什后天天对著爱的伤痕缅怀的北武王。 谁知道这又纯又美的面孔底下,是怎样的蛇蝎狠辣? 喀什王稍稍坐正了些。 “合作?”他笑了一下,一双精光眼漫不经心地瞟林嫵:“你是不是搞错了。” “眼下可是你在本王的阵营里,本王隨手便可將你捏死,你有什么资格与本王平起平坐,谈合作?” “大王若真想斩了我,便不会费这些口舌功夫。”林嫵面色平静:“何况,我给你带来的,是一个不战而胜之法呢?” 不战而胜之法? 这听起来太过不可思议了,且出自一个弱女子之口,喀什王不由得笑出声: “本王可不是那个蠢货……” 他想黑大王子几句,林嫵却说: “而且,我还能帮助大王你,引出大王子。” “哦?”喀什王来了点兴趣,但面上还是装作浑不在意,一口一口地喝著侍妾递到嘴边的酒。 “你倒是说说,如何能引出本王兄长?” 林嫵徐徐道来: “首先,北武王为喀什王献计,力战盘於王,此事必定闹得沸沸扬扬。大王子数次败在我手下,如今我却甘居大王座下,他岂不觉得羞辱,要爭回这个面子?” “其次,他费尽心思要进入藏宝库,却失落了钥匙,功亏一簣。若是听闻我这儿,还有一把呢?” 她莞尔一笑: “他有半张图,配了一把钥匙,我亦有半张图,说自己也有一把钥匙,不过分吧?” 喀什王起先还听得津津有味,到此处重点马上跑偏了,浑不在意演不下去了,激动地盯著林嫵: “你真有钥匙?” 林嫵:“没有。骗他而已。” 喀什王:…… 又缓缓地躺了回去,面色躁鬱,懨懨道: “继续。” 林嫵便又继续胡说八道: “第三,也是最重要,能够一举刺激他的心,让他坐也坐不住,即刻赶来找我的——” “我要让他知道,在潭中双修那一日,我发现了他那半张藏宝图!” “什么!”喀什王这回直接弹起来,求知若渴:“你真的……” 林嫵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大王,你怎么学不乖呢? “当然不真,还是骗他的。”她坦然道:“胡说八道张口就来是我的个人特色,大王,你得学会习惯。” 喀什王:…… 林嫵振振有词: “大王子性格扭曲乖戾,不能以寻常人的思维度量。大王仔细想想,他生平最受不了什么?想必战败之痛,夺位之恨,失落之憾,对他而言都算不得什么。” “他最受不了的,其实是,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將手一拍,胜券在握的双目闪闪发亮: “想想当初他如何精心设局套取我这半张藏宝图,结果功败垂成不说,反倒被我窥见了他百般隱藏的另外半张,他的心情会如何?” 喀什王听得浑身毛孔都颤慄起来。 会如何? 当然是气得天崩地裂,五臟六腑俱碎,衝出来不择手段地要扳回一城! 大王子不在乎名,不在乎利,不在乎输贏,生死对他而言不过游戏,他唯一在乎的,是步步逼近、围困猎物、无情绞杀的快感。 但如果猎杀者变成被猎的猎物…… 喀什王几乎可以想像,大王子是怎样被挫败感激怒,发狂,丧失理智。 “你倒是了解本王的兄长。” 喀什王露出狂妄的笑容,看著林嫵的眼神,讚许之下,还有几分赤裸裸的垂涎: “难怪他数十年来不曾给女子一个眼神,却对你念念不忘,你果然有几分功夫。” “只是。”他將笑容一收,变脸似的復又高傲起来,对林嫵不屑一顾:“本王,为何要相信你?” “瞧你对兄长所说,句句是谎言。焉知此时所谓本王者,不是忽悠之词?” “既能將本王那狡诈兄长骗了又骗,想来你的嘴上功夫十分不俗,本王可不敢轻信你,更不敢放了你,还不如就此將你杀了,以绝后患!”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狞。 眼见著,旁边的侍卫隨著他话音起落,已经將刀拔出几寸有余。 可林嫵泰山崩於前而不动声色,平静地说: “喀什如今与盘於交恶,两国交战,最忌黄雀在后。大王如今杀我,便是惹了北地,难道不怕,北地成了这只黄雀?” “还不如你我联手,我替你衝锋陷阵,你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喀什王琢磨著她的话,只觉得其中真真假假,又是心动又是利字当头一把刀,不敢全然信了她。 “北武王名声在外,是出了名会算计的主儿,本王断不能贸然与你合作。” “除非,你能证明给本王看。” 他抬了抬下巴,立马有报军情的小兵站上来,说了外头的情况。 “……因著盘於王死得突然,如今盘於王庭乱成一团,三位王爷爭著上位,都想在抗击喀什上爭个头功,好凭功称王。如今他们可都挤在前线,声称要全歼喀什军……” “那可真是巧了。”喀什王悠悠地坐了起来,一双精光眼锁定林嫵:“那么,证明给本王看吧,北武王。” “你若能击退这三个盘於王爷,本王才相信,你有那真本事,配得上与本王合作!” 他本以为,这么临时而苛刻的要求,会让林嫵望而却步。 但没想到,林嫵十分爽快: “没问题!只是,我有个要求。” “我要,请我的几位女儿来战……” 第506章 故人之姿 喀什王一听是女儿,色心又犯了。 有些男人就这样,见一个爱一个,光是听个名字,就已经在意淫人家了,强势不容拒绝地提要求: “哦?北武王还有女儿?那可真是好极。” “本王正觉得,咱们两家欠缺一点信任感,须得增加点什么纽带连接,方能紧密合作呢。” “北武王家中既有好女,不如……” 他想著,现在可是林嫵有求於自己,別说玩玩她女儿了,便是把她给要了,她又能说什么? 再者,之前大魏那个小皇帝一直不肯鬆口和亲,让喀什好生没面子。 如今先拿个北武王的千金来涨涨威风,也是不错的。 喀什王通体舒畅,乜著眼,准备欣赏林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屈辱。 不料她兴高采烈: “甚好!我这三个女儿个顶个的优秀,能服侍大王也是他们的本事。” “心动不如行动,大王,准备联姻契书吧!” 啊? 喀什王有点傻眼,他其实只是想玩一玩,这北武王还正儿八经的? 若是签了联姻契书,那可是得给人家正经名分的,且地位还不能低,少说也得是个大妃…… 他有点后悔,有点不乐意。 可正在他犹豫的时候,小兵寻到了林嫵的几个女儿。当那三道倩影出现在眼前时,喀什王直接將爱妾推到了地上,两眼放光。 “好、好!”他激动得无法自已。 天啦嚕,这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大魏美女吗? 北武王虽然绝色,但也太小只了些,看著很脆经不起折腾,他还是喜欢高挑结实的。 真男人就应该配女壮士! 特別是这第一个,大!美!女! 大,实在是大,那体格子,简直和喀什勇士一样大。 穿著超级大码女装的寧司寒,突然一阵恶寒,感觉前方传来比烧火棍还烫的灼热目光,肆意地打量著他委屈在裙袄之下,几乎撑破衣料的壮硕肌肉。 说到这里,必须声明一下,虽然都是老咖家的儿子,但二王子和大王子的口味,基於大魏限定的基础上,还是发展出了些许不同。 比如大王子倾向於古灵精怪滑不留手的类型,而且一定要是姓林名嫵的那种。二王子的喜好却大眾一些。当初喀什使团到大魏,在舞剑环节对魁梧又霸气的寧司寒一脸著迷,他们喀什人就好这一口。 如今二王子也是。 这女子,又高,又结实,体型比喀什女子还优越,脸却是大魏人的骨相。 绝美! 时任喀什王的二王子心怒放,两只眼睛黏在来人身上。 但对方无暇顾及,因为,他勒得慌。 大码女装很难找,真的很难找。他好不容易把自己塞进抹胸裙袄里,还不能將身上的坎肩脱下来,因为,背后的布料压根合不上,是用带子粗暴系起来的。 於是,他连动作都不敢太大,又怕踩著裙摆,且也不大会行礼,只能僵硬地抬起胳膊: “小女子寧寧,见过……” 嘶啦。 歹势,就抬了一咪咪胳膊,肩膀头子那块裂开了。 寧司寒:……唉,撑破衣服是大美女的命运,我了解。 只能面色微红。 然而这一切落在喀什王眼里,变成了窈窕,婀娜,娇羞…… “免礼,免礼!”喀什王笑得合不拢嘴,一双眼睛在寧司寒身上舔来舔去,那淫邪程度,直接把这么一个悍勇猛將舔跑了。 寧司寒左右摆动著两个比谁都大的胸肌,直接杀出去,试图摆脱怪怪女装带来的怪怪氛围,在比武场上寻回自己。 这可把喀什王看得,心头更爱了。 寧寧,一个至纯至真之人,不拘小节,甚是可爱,深得我心! 他忍不住跟贴身侍从评头论足: “这娘们还真不错,是本王见过最可心的一个了,近来心情不佳,弄死了好几个大魏妾室,还得是这般身子骨才经得起本王的龙精虎猛。说起来,都怨那姓寧的……” 寧国公到了西北后,二王子没少被痛打落水狗,有一次寧国公以一己之力追得他两千亲兵落荒而逃,一刀差点把他腰斩了。 还好有个小兵救了她,最后他只被削掉了一块臀肉。 现在屁股上还有老大一个疤呢。 这心理阴影,让二王子夙夜难忘,恨之入骨。称王之后,他將大魏俘虏全杀了,大魏妾室亦被他折磨致死,以此泄愤。 但这还不够。 他骨子里叫囂著,从寧国公身上吃的亏,他要从大魏女子身上討回来! 这也是为何他见到寧寧便春心萌动,一是这是他的菜,二是许久未沾大魏女子了,颇为饥渴,三则是,寧寧身子结实,耐啊。 见到寧寧提枪上马,和对面阵营的璧王双向奔赴时,喀什王还美滋滋呢: “小样儿,还挺有架势,做出个巾幗英雄的样子来,够味,本王就爱这一款!” “快,將她的名儿写到联姻契约书上,本王不挑了,就她了!” 然后欣赏著寧寧挺拔的英姿,脑內已经浮现將对方压在身下这样那样的情景,喀什王心痒不已: “这璧王可是一员猛將,能单人搏熊,下水杀龙。本王不喜这样的大老粗,看了就脏脏臭臭的,倒胃口!” “还是寧寧这般,刚强颯爽的女子对本王的胃口。她定是打不过璧王的了,没关係,关键时刻本王会出手,英雄救……” “美”字来不及说出口,他便差些儿咬中自己的舌头。 因为,两方交战,寧寧居然主动出击的人,只一桿子,便將对方搠下马来!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寧儿的招式,这背影,颇有故人之姿。怎么那么像……” “寧国公啊!” 喀什王失声惨叫。 而林嫵,则讚许地望了他一眼: 你个老小子,有眼光哦? 他为何有故人之姿,因为,他是……故人之子啊。 喀什王看著寧寧將璧王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屁滚尿流,他自己也情不自禁夹紧了屁股。 屁股上那碗口大的伤疤,隱隱作痛! 被北武王做菊了他娘的!喀什王气死:这虎狼婆娘寧寧如何要得,怕不是想要他的屁股…… 不对,说错,是想要他的命! 第507章 爱极生悲 喀什王赶紧吩咐: “划掉她的名字,快快,一点眼力见也没有,这等悍妇能入本王后宫吗……” 常胜女將军美寧寧又挺著大胸肌回来了,好久没握枪,热热身舒舒筋真舒服昂,他一整个孔雀开屏,连腿毛也在迎风飘扬,那叫一个舒坦! 喀什王只觉得眼睛火辣辣,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被唤醒了寧氏压制的恐惧,连忙道: “划掉没有?,这绝对不行,四捨五入不就是娶了个寧国公吗?” “要死!” “本王还是看下一个吧……” “咦?” 正眼看那下一个时,他只觉得眼珠子爆闪,嘴巴有些合不上。 怎会有將力量与美感结合得如此恰到好处之人? 瞧那頎长的身材,瞧那衣裳底下透出来,薄而不瘦的肌肉,虽然没有寧寧那般壮硕,但多一分太糙少一分太弱,精悍优美线条绝佳。 特別是那张漫不经心,精致得闪闪发光的小脸,標准的大魏美人脸。 这叫什么,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看脸风情万种,看身子疯狂打种。 还有那股劲劲的傲气,简直是雄赳赳的小母鸡。 完美! 喀什王又恋爱了。 他眼神示意侍从,將大手一挥: “写上!” 侍从为难: 写什么?人家这也没自报姓名啊。叉著腰站在那儿,不知道你是大王还是她是大王,像是等你行礼呢。 林嫵在一旁,笑吟吟打圆场: “大王,这是我二女儿,林芝,叫她芝芝即可。” “她打小性子就有些乖张,不是那贤良淑德的主,欠缺管教,不识礼数,都是我给宠坏了,还望大王见谅。” 见谅? 岂止见谅! 喀什王恨不得弹射起步,360度前空翻稳稳落在赵竞之面前,情意绵绵地伸出手来扶住他,让他不必多礼。 可赵竞之视角: 礼是必不可能多的,但是你这喀什人肉战车,是不是话有点多? 真是龙生九子,大王子那人虽然討厌吧,但那张脸,赵竞之还是认可的。可眼前这个喀什王…… 芝芝扁扁嘴,翻了个大白眼,把脸转到一边。 而喀什王: 哇哦,连侧脸也这么美! 爱了爱了…… “大王。”林嫵將他从沉醉中唤醒,温柔的声音几句蛊惑:“我这爱女芝芝,性格率真,一根筋没什么弯弯绕绕。但盘於本轮出战的,似是以手段因很出名的贞王。” “我实在怕他暗算下黑手,芝芝一个小姑娘家家,又单纯,哪里能识破呢?万一被伤了身子,划了脸,倒给大王平添晦气了。” “故而,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大王派些高手在旁,若是形势不对,护著芝芝一些?也好让芝芝见识见识,喀什勇士的英俊瀟洒,猛不可挡……” 什么,让芝芝见识? 那还要劳什子勇士,当然是本王我亲自上阵啊。 喀什王脸都笑出褶子来了,亲自上马观战,端的一副隨时大展身手的样子。 正在此时,贞王如疾风一般,纵马朝美人扑去,那长戟晃了一下,从左侧刺入。 而赵竞之,自然也挥刀向左迎敌。 就这一下,喀什王看得五臟六腑都抽抽了,我的小心肝喂!这都看不出来?对方是虚晃一枪,就等著抓你的破绽,从右边发射暗器呢! 他对如此天真不諳世事的小美人,简直怜爱了。 展现真正技术的时候到了! 喀什王窃喜著衝出去,正要上演霸道老王救美。 结果赵竞之故意中贞王的计,就是为了等他这条大鱼进网呢。喀什王刚舞到赵竞之面前,后者就突然吹了一声口哨。 然后,贞王胯下那匹枣红色的宝马,忽然猛地一顛,將贞王甩下马来不说,那暗器也不偏不倚…… 扎在了喀什王的屁股上。 於是,两位王殊途同归,一个摔得屁股疼,一个扎得屁股疼,齐齐捂著屁股跑回去了。 这一局,北武·芝芝,完胜! “这娘们也是个要不得的。” 喀什王疼得大汗淋漓,仍然要保持王的威严,只能低声对侍从抱怨道: “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反正冥冥中似乎相剋。” “罢了罢了,你把她名字写上去没?写了?你这眼睛我看不如挖了……” “……什么?本王叫你写你就写吗?你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吗?你这是在怪本王咯?……” 他企图疼痛转移,梆地敲了侍从一头锤: “还不快划掉!” 备受摧残的侍从,只能含泪將那已经涂得雀黑的联姻契书,又划上了几笔。 喀什王捂著受创的屁股,旧伤加新伤,超级悲伤。 “难道这北武王的女儿,就没一个能服侍本王的?”他纳闷了,不甘了,越发激起斗志了。 原先还只是玩一玩,但是一再被下了脸面,他觉得,高低得娶一个回来按在床上摩擦,方能展现他为王的雄风。 哼,小小北武王而已,拿捏! 喀什王的眼中再度出现光亮,紧紧盯著正走上前的媚影。 没错,媚,是真的媚。 莲步轻移,摆臀扭胯,一顰一笑,眼波流转。 便是见多了大魏美女的喀什王,也要溺死在这一汪勾人的眼眸里。 他的一双手当时就不受控制了,径直朝人家纤细的小腰揽过去,嘴巴上说的却是: “不必行礼,这么细的小腰,弯一弯都怕坏了……” 娇媚美人则笑吟吟,用艷色的眼尾不经意勾了喀什王一下,在他心神荡漾之际,掩嘴笑道: “珊珊谢过大王。” 然后扭搭扭搭走到林嫵身边,假装羞怯地靠在林嫵身上。 “姐姐!我的娘!” 和那嫵媚生香的小表情截然不同的是,她一边娇笑著,一边低声慌乱道: “咋办?我不会打架!” 林嫵也压低声音: “不打紧,最后这个盘於王爷,听说是个极为通透的人,颇通禪法,巧舌如簧。简单来说,就是只能打嘴仗。” “打嘴仗我也不会啊!”赖三觉得自己强装笑顏的脸都要僵掉了:“他通禪法,要跟我比讲禪怎么办?我不行,你懂的!” “没关係。”林嫵还是万事无忧地轻轻拍了拍他:“你要相信,当你学会承受,自有大神替你辩经。” 什么意思? 赖三还在纠结所谓“学会承受”是指什么,突然感觉脖子一痛。 他,承受了一个无情的手刀。 难以置信地转头,只见赵竞之正若无其事地將手揣回袖子里。而林嫵,笑容鸡贼。 “三儿啊,最近搬砖累著你了,好好歇一歇吧,啊。” “其他的,交给別人。” 別人?不—— 可容不得他说不,一阵黑暗袭来。 赖三,晕过去了。 第508章 盘於心思 赖三,又醒了。 不,准確来说…… 蓝色的瞳孔扑棱一闪,有点子迷茫有点子陌生,还觉得胸口咯得慌。 混蛋,那傢伙又往衣裳里头塞了什么东西…… “这就是圣三?”旁边有个贵气美人好奇地问。 蓝色眸子微眯: “圣……三?” 两个不同风格的美人四目相对,各自在心里拨著小算盘。 哇哦。赵竞之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自己的下巴。 这人看起来,好像比小舅子靠谱点哦? 至少看著嫵儿的眼神甚是清澈,不像是有歪心思的样子。 果然神职人员四大皆空无欲无求嘛? 就是这样才好。 赵竞之高兴了,上前伸出手臂勾住对方的脖子: “好弟弟,好舅子!来,叫一声姐夫。” 姐夫? 圣子用古井无波的眼神,看了赵竞之一眼,虽然不认识,但经过长期被迫女装,他已经成为鑑男高手了,一眼就看出,这是个男子。 於是谴责的目光又落到林嫵身上: “你同我师父的情感纠纷解决了吗,又添了个新的?” 脖子上的手臂马上勾紧了,赵竞之眸色骤冷,一张小脸如冰川冷冽,连声音都染上杀气: “情感纠纷?” 圣子侧头,正好与他锐利目光对上。 不好。这人坦然的样子,同那些个其他男子不大一样。 师父危险了。 俩男子神色一凛,试图用眼神完成绞杀。 林嫵:“……这些有的没的先放一放,圣啊,该去讲经了。” 说完,拉著圣子的手,划拉了好几下。 圣子皱著眉,正要低头看,喀什王喜悦的声音却传来了: “珊珊別怕!区区爽王罢了,说是盘於的灵魂大巫,上达天听,下通地府,自称神的化身,其实都是盘於人自己骗自己罢了,有什么可怕的,你竟还晕过去了?” “嘖嘖。”他摇摇头:“本王最厌这种念念叨叨的人,你听本王的,上去就给他两个大嘴巴子!” 念念叨叨的人?大嘴巴子? 圣子敛下长长的睫毛,轻轻捏住林嫵的手,往旁边一扔。 “那就是爽王?”他抬起眼皮望著前方淡淡道。 然后背过手来,修长的五指微屈,轻掸裙摆那並不存在的灰尘,然后飘然而去。 喀什王张了张嘴,还想把自己的爱马送与他骑,谁知人压根不需要,足见轻点,就……就飞出去了! “仙女,这是仙女!” 喀什王连屁股疼痛也顾不上,撅著腚一扭一扭地追了几步,面色狂喜: “这个本王志在必得,名字,写上!” “好的,收到!”侍卫拿起联姻契约书,执笔一顿狂舞。 此时,圣子已经施展轻功,来到盘於阵前,盘腿在一块大石顶坐下。 而大名鼎鼎的盘於大巫,爽王,则身披金线袈裟,脖掛头骨项链,手执人腿风乾成的法杖,威严地坐在莲台上。 莲座自然是盘於人吭哧吭哧抬过来的。爽王肥头大耳的,本身就胖,还非要坐在沉重的莲座上,让人抬过来。 十几个盘於士兵当时就累趴下了。 这样沉重又磕磕绊绊的出场,跟轻盈飘逸的圣子相比,不要逊色太多。 因此爽王一开始心情就不爽。 他抢占先机连环发问,从禪学的角度质疑圣子的个人价值,质疑喀什人存在的必要性,甚至质疑林嫵是一个被塑造出来的形象,將对方阵营贬得一无是处。 “老小子嘴皮子还挺溜。”赵竞之眉头轻蹙:“圣儿能行吗?” 他是没见识过东傀谷的厉害,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参照物又只有姜斗植和赖三。 姜斗植嘛,冷脸毒舌,张嘴就是犯贱,赵竞之实在想不明白这人如何当的神职人员,莫不是当初崔家走了后门? 至於赖三,就更不用说了,那不是个赖子吗?小嘴叭叭不是在伤感不够狐媚,就是在抱怨干活太累。 神子的光环都在他们俩身上碎完了。 赵竞之实在想像不出来,这个看起来清冷寡言的圣子,能吵的过对面的禿子吗? 但林嫵一点也不担心: “放心吧。” 果然,圣子一开口便是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各个击破,说得爽王变成了瘪王。 瘪王面子上掛不住了。 那么多盘於將士在看著呢,他可是盘於的灵魂人物,是人民的信仰,能被这么个小闺女说得哑口无言吗? 不成,上国粹! 他开始人身攻击了: “喀什王,你原来亦不信苍天,信神棍的糊涂之辈。本王与尔等论禪学佛法,以期以慈悲之怀,普渡尔等。却不想尔等遣无知少女,说些胡言乱语。” “看来,你还真是被美色迷昏头了。所谓王者野心,在於天下,在於万民,而你呢?在於女人,简直为天下人所耻。” “无心之师必败,荒淫之国必亡。盘於灭喀什,灭北武,便是天命所归,此战必胜!” 瘪王威声厉喝,说得掷地有声,让双方阵营都为之一震。 古代都是很迷信的,这爽王虽瘪,但人设经营得好,在盘於確实是人人引以为神,连喀什人都有所耳闻。 他这么一说,盘於人都信以为真了,军中士气大振,眼看就按捺不住要攻过来。 “无心之师必败,荒淫之国必亡。盘於天命所归,必胜!”盘於军的吼声震耳欲聋。 喀什王听得拍大腿,哎呀! 他知道这爽王惯会鼓动人心,却没想到这么会鼓动,三言两句就给盘於军打了鸡血,那可怎么成? 不能再让这个会蛊惑人的东西说下去了! 他赶紧跟林嫵说: “北武王,本王已经知晓你们的诚意了,合作便合作吧,赶紧叫珊珊回来,她哪里是那满口歪理邪说的爽王的对手,可別被他带到沟里……” “没关係。”林嫵居然稳操胜券:“我给了他提示了,不会有问题的。” 与此同时,圣子缓缓伸出手,摊开手掌。 里头,有他走之前,林嫵用胭脂在他手中写的四个大字。 粗俗不堪,污言秽语。 但是,有点意思。 他紧绷的嘴角舒展开了,难得地往上翘了一下。 “爽王此言差矣。” 圣子优雅得体地將手收回去,又振了振袖子,清冷道: “无心之师,荒淫之国,我们可不敢当。” “倒是盘於的心思,恐怕99%的人不知道。” 啥? 盘於有什么心思,本王不知道? 爽王冷笑: “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盘於是天命所在,如今便要替天行道……” “那怕是行不了了。”圣子缓缓站起来,对著乌央乌央的盘於大军,冷笑。 “各位聚集到此,想必都是怀著忠君爱国的心,却不知道,盘於王庭的內里早就腐烂,那不曾说出口的秘密,已经深深刻进他们的骨子里。” “你们以为,你们所爱戴的王庭,是为天下,为万民?” “呵。” 不愧是神职人员,圣子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且有一种仿佛要將人吸进去的魔力,不光碟於大军在凝神聆听,连喀什大军也听得入了迷。 宛如大型传教现场。 而圣子,则用冰冷无机质的嗓音,敲击著所有人的耳膜。 “且看大魏,皇帝名渊,神龙入渊,靖王名河,气吞山河,足见帝王之心。” “再看北武,我主號武,文韜武略,一统天下,方是王者风范。” “而盘於呢?” 他慢吞吞又抬起手,將三个王爷一一指过去: “璧王,贞王,爽王。” “再加上已故的盘於王,昔年人称曹王。” “尔等四位一体,其心昭然若揭。” “曹、璧、贞、爽!” 第509章 捡漏之计 爽王:…… 璧王&贞王:…… 盘於大军:…… 圣子的逆天言论,无疑打碎了盘於大军的信仰,灵魂大巫顏面尽失也就罢了,盘於王庭因为满脑子都想著草皮,也失去了微信。 盘於大军肉眼可见地精神恍惚起来,別说雷霆出击了,完全是如遭雷击。 珊珊,凯旋而归! 三局三胜,林嫵可谓给喀什王吃了一颗定心丸。 可是,喀什王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喀什大军也窃窃私语起来了…… “怎么办,听起来好有道理。”小兵们互相咬著耳朵。 “盘於就是那等荒淫的部族啊,还好意思说我们呢?听闻盘於王健在时,宠妾换得比衣裳还勤,逼迫底下人定期给他进献美人!” “就是嘍,还天命之师咧,怎么好意思啊,天命叫他们草皮吗?倒是老祖宗把这当成祖训了吧,要不怎么给他们取这样儿的名。” “嘖嘖嘖,荒淫无度,大言不惭,天雷滚滚,劈死他们!” “不过……”有谁弱弱地说了一句:“咱们喀什几位王子的名字,好像,也有点……” “大王子是一,二王子是二,三王子是三……” 方才还嬉笑怒骂的喀什大军,沉默了。 也不知道老喀什王怎么想的,也可能是文化有限,或者记性有限,三个孩子取名甚是敷衍,直接按数字一二三。 听起来即无帝王之心,也无王者风范。 倒像街上排队取號买肉包的。 喀什大军:…… 喀什王兼二王子:…… “把她的名字涂掉。”喀什王呻吟:“本王永远不会原谅她了。” “出言不逊的人,都该死!” “好嘞!”侍卫应得飞快,心里鬆了口气。 娘的,好险,还好刚才自己只是装模作样,没有把名字写上,省得再涂一次了。 看来这联姻契约书也可以扔了,虽然北武王已经签字按了手印,但是自家大王数次涂改,看来这婚事是成不了了,且大王现在精神状態有点崩溃,怕是不敢沾北武的女子了吧? 侍卫打定主意,等会儿就把这契约书给扔了,省得碍了大王的眼,自己又被呲一顿。 唉,伴君如拌凉菜啊,伴不好就又凉又菜。 他的觉悟又增加了。 林嫵动摇了两军军心后,终於获得喀什王点头,双方达成一致。 喀什王要將她带来的那批女囚,全数放归。 而寧司寒会带著一支喀什小队,混在女囚中,一起进入盘於后方。 “区区两千人,能顶什么用?” 喀什王今日受刺激大发了,此时神色倦怠,屁股又痛,只能勉强道: “北武王,你该不是骗本王吧?今日盘於大军是吃亏了,但他们很快就会振作起来,並且王庭听闻三个王爷落败,定然会怒而增兵,倒是两军交战压力更甚。” “你难道还有办法,抵御这百万雄师?” 林嫵却很有信心。 “便是百万雄师,那也都是肉做的人罢了。人心非铁,最易动摇,百万又如何?” “大王只需听我一言:他们全力攻击时,也请大王全力抵抗。若实在抵抗不过,就……” “退。”林嫵道。 喀什王一听就急了。 什么玩意,他辛辛苦苦打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走回头路的,林嫵说什么能战胜盘於,结果就是让他把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拱手让回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北武王,本王觉得你在耍我!” “大王,非也。”林嫵笑笑:“退只是做做样子,迷惑敌人罢了。” “盘於往前进一步,盘於大军身后便空出一步,那么我那两千人,就能……” “你在想什么啊?”喀什王怪叫起来,觉得林嫵简直是疯了:“难不成,你还以为凭藉区区两千人,还能在盘於大军屁股后头捡漏?” “人家那可是百万雄师,踩死两千人跟踩死蚂蚁一样容易!” 但林嫵却眨了眨眼睛: “谁说不能?” “大王,山人自有妙计……” 第510章 咎由自取 三王的惨败,令盘於举国上下震惊。 但更令他们揪心的是,有一股流言正在蔓延开来。 起先是那场汨罗瘟疫,本来是盘於王暗戳戳配合达旦放毒,为的是逼出藏宝图和钥匙,此举几乎使得汨罗全城病亡。盘於本想著,在最后一刻发放解药,一方面能获得图与钥匙,另一方面,还能搏一个贤名。 没想到的是,藏宝图没拿到,钥匙没拿到,把盘於王给搭进去了。 这还没完,正当盘於要发放解药之际,他们惊讶地发现,因著北武王的缓解药丸,瘟疫已经控制住了。而且因为北武王从盘於王身上获得了解药,迅速分析研究出配方,赶在盘於之前將满城病人都治癒了。 打这开始,汨罗有了新的神。 人人都在暗中嘀咕,盘於作恶多端,触怒神明,这场瘟疫是上苍对他们的惩罚,盘於王之死只是个开始。 而北武王,则是天降紫薇星,为解救苍生难民而来。她来了她来了,她带著解药和解放奴隶的手段来了…… 这股流言,在北武三公主大败盘於三巨头后,达到顶峰。 天!就说呢! 盘於是犯了多大的罪行,惹得神明震怒?原来是他们骨子里就刻著曹璧贞爽! 简直大逆不道,人神共愤! 一旦接受这个设定,莫说大魏遗民,就是盘於人自己,也无法正视盘於王庭了。 想曹人者,人恆曹之。举国上下怒了。盘於王庭信誉坍塌,令得眾位王公贵族停下扯头爭王位的手,急著要打一场圣战,挽回大国自信。 恰好喀什送上门来,不打他们打谁? 於是,喀什王屁股还没痊癒,就听到了前线被猛烈进攻的战报。 本该臥床歇息的,又只能捂著屁股蛋子弹起来: “北武王,如今盘於攻势猛烈,我们只能一再后退,如何是好?” 林嫵神秘一笑: “等。” 等个屁!喀什王不高兴了。 “等什么等?等盘於大军,將我们当成狗一样驱逐出境吗?”他黑著脸道。 “盘於算是发了狠了,这可不是十万,不是三十万,是百万,百万的盘於兵!光是踩就能將我们喀什军踩成肉泥!他要倾一国之力与我们生死决斗,那不是我们吃亏吗?” “本王真不该信了你邪……” 他后悔极了。 原先计划著分盘於这块蛋糕,打的是钻盘於內乱的空子。谁知道被林嫵这么一搅和,盘於王庭竟然同仇敌愾,团结一心起来了啊? 那他还分什么,简直是千里送人头。 他不得不怀疑起来,这其中有诈。 林嫵没来的时候,他好歹一路带兵攻到了汨罗边境。林嫵来之后,他倒是离汨罗越来越远了,百万盘於大军將他当狗一样驱逐出境。 莫非,这就是盘於的诡计? 盘於故意把这不祥的女人给他送过来,让他不战而败! 喀什王的眼神立马险恶了。 他这人色心很大胆子很小,在国运和性命面前,美色不值一提。於是这会子也不觉得林嫵美艷动人值得怜惜了,眼底闪过的儘是杀意。 但林嫵心態很稳,依然对他笑脸相迎: “大王说得对,不是十万,不是三十万,而是百万雄兵在对喀什发起进攻。” “但,这是好事。” “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喀什王听得咆哮:“不,是本王脑子坏掉了!” “本王居然相信你这个无知妇人,让你乱搅了这么一通!传言果然是真的吧,北武王根本只是被捧出来的,徒有虚名……” 他像一头失控的狮子,暴躁地走来走去。 偏偏每走一步牵著屁股上的伤口,疼得他齜牙咧嘴的,只能面容扭曲又身残志坚地来回踱步。 那吃人的眼神,感觉下一秒,便要唤人將林嫵拖出去斩首泄愤了。 但林嫵终究是没给他这个机会,赶在他失控边缘,柔声道: “大王有所不知。” “若是盘於派来十万兵马,喀什大抵陷入苦战。若是派来三十万兵马,那喀什必败无疑。可如今来的是百万……” 她笑了笑: “大王,你统帅过百万兵马吗?你可知,百万兵马人数之巨,可以塞满整个汨罗城,光是传令便需耗费诸多时间?” 百万大军,听起来好听,看起来壮观,但真正要行军打仗,却极为考验领兵將才。 古代没有的电话,没有大喇叭,传令全靠喊,打仗闭著眼就是砍,十万兵马可以灵活统筹,三十万兵马亦能勉强跟上节奏,但百万雄师,光是行军队伍,就能布满几个山头。 將军嗓门再大,也传不过山头去。 故而,百万雄师在战场上,极易成为一盘散沙。前头已经在衝锋陷阵血染山巔了,后头还在满地乱跑,不明就里呢。 故而,所谓百万兵马,是优势,亦是劣势。 经林嫵这么一提醒,喀什王回过味来了: “百万兵马操控之难,这世间无几人能够胜任。若是赵老將军还在,算一个。可惜他早已亡故了。剩下的……” 喀什王臭著一张脸,將“寧国公”三个字咽回去,然后转开话题: “盘於內部,定然是没有这等將才的。所以……” “你早就算计著这一点,故意激怒他们,因他们聚百万发兵?” 他有点不大相信地看著林嫵,总觉得眼前的女子娇媚温柔,不像是能够指点江山,调兵遣將的人吶。 而林嫵,表情闪过一丝狡诈: “怎么能叫算计呢?” “盘於王庭以盘於王为首,素来有自以为是的毛病,一肚子害人心思,但又容易因为心思落空而恼羞成怒,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按说,举一国兵力来对抗喀什,並非明智之举。但如今盘於王庭深陷丑闻,迫切需要挽回顏面,脑子便发起昏来了,病急乱投医,將所有兵力都压上,倒主动递了个弱点给我们。” “说来说去,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怎能怪人算计?” 这话理直气壮,听得喀什王又惊又喜。 惊是人不可貌相,这女子看著温柔娇弱,竟然有如此城府心机,实在令他毛骨悚然。 喜是確有道理,盘於自己露出了弱点,只是不知,林嫵要怎样办? “此事说著容易做起来难。”喀什王沉吟:“虽说百万兵马难以调遣,但也如护城河般牢不可破,你待如何?总不能靠本王给你那两千兵马……” 林嫵却神秘一笑: “这个,大王就拭目以待吧。” “在此之前,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 “退!” 第511章 后方失守 “……喀什被我等打得力竭溃逃,节节败退……” 盘於大將此时正坐在帐篷里,听取下属的战报,越听面上越有光。 他今番领兵,担子沉重。不但要为国守土,更要为国挽尊,几个王爷丟出去的顏面,都得靠他一一捡回来。 所幸,他没有辱使命。 “喀什就是个大草包。”盘於大將满意道:“光是听著百万雄师,就嚇得屁滚尿流了吧?眼下形势大好,老夫看著,再有十来日,就能將他们彻底轰出盘於地界了。” “不过,这还不够。他们敢到盘於地盘上撒尿,老夫岂能轻饶了他们?定要杀穿喀什国土,將那喀什王的居居,拽下来餵狗!” 他想著想著,未来不要太美,情不自禁纵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可是他还没笑完,外头又匆匆来了另一个小兵,面色惊恐: “大將军,不好了,咱们刚刚占领的七海山,又被喀什人抢去了!” “什么!”盘於大將笑容还掛在脸上,面色却已经沉了下来:“喀什人怎么会在我们后方?七海山尚有数万兵马,能攻下,说明喀什大军少说也有几万人。” “可本將军將前线防得密不透风,不可能放过几万喀什人潜道后方,这是怎的回事?” 小兵也说不明白: “不知道哇,大將军,咱们后方的將士也懵著呢,那些人行动迅疾如风,直接切入到我们的战营中,然后便跟孙猴子拔毛似的,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了,咱们就败了……” 什么玩意儿? 盘於大將听得一头雾水,恨不得杀到后方把那几个不成器的將士崽子给宰了。 但是不行。 百万雄师如一艘大船,开船容易掉头难,此时他若去后方追责,要浪费多少时间不说,这前头的队伍可怎么办?大將临阵走开,万一喀什瞅准时机反杀过来,那这艘船可就是前后漏水了。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咬牙切齿道: “不,老夫不信,好好的怎会涌出一支几万的喀什兵马来?定是后方办事不力,知道自个儿没在老夫眼皮子底下,便鬆懈了偷懒了……” “你传老夫的令下去,若不提起十二万分功夫迎敌,老夫斩了他的脑袋!” 但这令传到后方时,战事正如火如荼。 比起前方,盘於和喀什上演你追我逃,主打一个形式主义。后方这儿,就水深火热多了。 领兵的中將挠破头也不明白,这仗到底怎么输的? 才输了七海山,绿洲原又被那宛如神兵天降的喀什军给占了。不,就他读军令这一小会儿功夫,刘水河也成了喀什的囊中之物。 喀什到底怎么做到的!按这失守的节奏,够他被砍三次头了! 中將眼珠子都要的瞪裂了。 但麻绳专挑细处断,喀什专坑苦命人,中將的第四次砍头不约而至: “中將大人,不好了……” 一个小將跌跌撞撞跑进来: “瘦狗岭又出现了喀什士兵……” 中將:…… 他得了听到“喀什”两个字就想死的病,救命啊! 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咬碎了两颗蛀牙,中將才决定: 伸头缩头都是一个死,不如就死在战场上!他纵横战场这么多年,才不信什么天兵天將,便是对方真是那齐天大圣孙悟空,他也要薅下它一把毛来! 自我鼓励成功的中將,气势如虹骑马上了战场。 这一上,就觉得对面阵营怪怪的。 “他们在草丛后头缩头缩脑的干什么?”中將问。 底下小將看著是深受其害,忙不迭诉苦: “回稟大將军,据说,这是他们的一个独特战术,叫做游击战……” “什么油鸡?”中將肚子饿了:“他们究竟有多少人?藏头藏尾的,不是大丈夫所为!” 小將眼泪都要滴下来了: “大王,这个战术的妙处就在於,你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更不知道怎么把他们打死……” “总之一句话,就是遛著我们,然后……” 从天而降! 中將眼睁睁看著好几个他们未曾留意的草丛里、水沟里、甚至大石头后面,涌出一群散兵,面对他们数万人的兵马丝毫不惧,提刀便砍。 遭到突袭的盘於军自然慌乱起来,还好中將经验丰富,大喊一声: “列阵!杀敌!” 可他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不过能够影响离他近的一小部分人罢了,眾茫然无知的將士们抬头惊愕发现,咦? 怎么到处都是喀什的军旗了?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人摇旗吶喊: “盘於中將被杀啦!斩获盘於中將首级!盘於大败了!” 中將:……我被杀了吗? 不管他自己信不信,反正盘於士兵们是相信了。 毕竟战场上乌央乌央都是人,举目四望都是人头,谁还认得出哪个是大將,大將死没死? 但喀什大旗已经插在他们的领土上,那中將必然是死了! 我们输了! 於是,盘於军不战而溃,没能跟喀什军打上不说,还在败逃中踩踏自己人,连中將都被踩了好几脚,战甲都扯破,给人群夹著一路向北,摔进沟里,最后遭喀什军生擒。 这时候,又心累又肚饿的中將大人,才发现,这支突袭了他三万兵马的喀什军,居然只有…… 千把人? 中將人都傻了,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直到喀什军故伎重演,又再攻下了另一个猫儿山,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骗得有多惨: 原来,喀什军打的就是一个心理战,先用游击战迷惑盘於军,令他们摸不清喀什的状况,心惊胆战,然后喀什再出其不意偷袭,也不是为了杀敌,主要目的是砍旗。 一边砍倒盘於的旗子,一边插上喀什的旗子,然后大声疾呼: “你们的將领被擒啦,被杀啦,被砍得脑浆白啦……” 战场本令人精神紧绷,无暇细想,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加上遍地喀什大旗带来的心理压力,自然让喀什军信以为真,继而崩溃。 区区两千人的喀什小队,便是靠著这一招,坑了盘於好几处领地。 “嫵儿在军事上,倒有些巧思。”寧司寒骑著高头大马,欣赏刚刚打下的领土,不禁感慨。 他是个传统的武將,凭力气杀敌,在谋略上欠缺一些,竟没想到林嫵如此灵活。 只是,这一招也不能一直用,盘於大军该反应过来了。而且这支喀什小队虽然主要任务是砍旗,但也並非没有折损,几战下来,如今只剩一千多人,兵力严重不足。 但寧司寒並不担心,因为来之前,林嫵早就做出了指示。 “炼人窟那边,如何了?”他转头问。 在他旁边,清冷圣洁的男子拈著新撰的经书,轻抬眼皮: “如你所愿。” 第512章 忽下杀手 这十来日,不论是对盘於还是对喀什,都如同做梦一般。 首先是盘於,百万雄师到位后,盘於大將军猪突猛进,誓要將喀什一举赶回快乐老家,顶好是还能在喀什国土上踩几脚,索取一些精神损失费。 前线喜讯频传,捷报连连,大將军喜不自胜。可回头一看,特娘的,捷报没有,捷宝气得都要爆了。因为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转眼又落入喀什人的手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將军怒將战报摔到小將脸上:“不过两千喀什士兵而已,竟然能让我们损失了近十万兵马?还连失了好几块领地,后方將士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群废物!” 小將战战兢兢: “大將军,说来也是喀什人太狡猾了,诡计多端,每每开始作战便使障眼法起鬨,闹得我们军心动摇,自乱阵脚。” “不过,我们已经识破他们的诡计,近来將那两千士兵斩杀得差不多了,想来他们黔驴技穷,再耍不得招了。” “哼!”大將军岔开腿坐在椅子上,气呼呼地按著膝盖,还是不快。 “居然被这些伎俩骗了去,真是羞死老夫也!传出去了,叫老夫顏面何存?” 他可是背负振兴盘於使命的男人,怎能有这种污点! 小將赶紧安抚道: “大將军,事情倒没有那么严重,左右抢去的领地也在盘於境內,几个毛头小子能抢不能守,没必要將他们放在心上。” “虽然咱们是损失了一些兵马,但也非被他们全杀了,听说是关起来了,这样的话,等咱们解决了喀什,回头將他们一军,该我们的还是我们的。” “当务之急,还是把喀什给解决了,这可是大功一件,办好了,其他的小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大將军终於被说动了,心宽了,斗志昂扬了。 喀什营地。 喀什王刚从宠妾的床上起身,正一边享受温香软玉的余韵,一边听下属匯报军情。 “盘於后方损失了十万人,连失几地,一片淒凉?”他咂么著嘴,笑意深深:“听起来不错。” “可不是嘛。”属下见他似是心情很好,更加激情陈述,唾沫横飞。 “队伍大了果然难以掌控,他们都火烧屁股了,也只能干著急。据探子回报,那百万雄师是顾得了前头顾不了后头,都给咱们咬掉尾巴了,却连打个回头仗都不成,说是盘於大將不许。” “这么一来,他们抢回去的地盘,又落到了咱们自己人手里,白忙活,哈哈哈!” “要说,那北武王確实有一手,真不费什么,就把盘於耍得团团转……” 属下喜气洋洋,喀什王看起来很是愉悦: “唔,北武王確实有大功,来人,將她传来,本王要重重地赏。” 但林嫵听到下人传话时,却跟赵竞之对视了一眼。 后者抿了抿嘴,眼露寒光。 接著,没过多久,喀什王的帐篷就迎来了两位娇客。喀什王端坐中间的宽大坐榻上,颇有高高在上之势,看著帐篷帘子被掀起来,笑迎二人: “北武王,本王要好好赏你……” 鏘! 与话音同时响起的,確是刀剑出鞘的脆响。左右两列侍卫满面肃杀之气,十数柄利器朝著林嫵刺去。 但赵竞之的动作比他们还快,身影婀娜就是舞,旋转跳跃就是撒,痒痒粉掉在侍卫身上,不多时便在林嫵周围打造出无人区。 侍卫一边上下其手挠痒痒,一边求饶: “大王,恕属下无能,属下拿不起刀剑,无法击杀北武王了……” 喀什王黑脸。 这群没用的东西,怎连两个弱女子都降不住!他本来想著,会武功的寧寧走了,会轻功的珊珊走了,剩下这个只会对马吹口哨的芝芝,不足为惧,斩杀北武王轻而易举。 谁知…… 林嫵则似笑非笑: “哦,原来大王想杀我?这又是怎么回事,我才给喀什挣下不少盘於领土,大王就这样对我,未免有失道义。” “哼!道义!”喀什王也不藏著掖著了,直接冷冷地瞪著她:“你也配谈这个词?本王真是昏了头,才信你的话,將喀什逼到绝境!” 林嫵惊讶: “大王何出此言?我不明白。眼下形势大好,怎么就绝境了?” “你还装糊涂!”喀什王直接砸了一个酒壶,若不是有赵竞之空手挡了,怕是要砸到林嫵脸上,泼她一身。 他震怒道: “你以为,本王是那等被你几句话哄得晕头转向的人?形势大好,哼!” “盘於在后方吃了那么大的亏,却没有回头清算,难道盘於大將军是傻子?不,他这是憋著一股火,要从钱现在找补了!” 他恶狠狠盯著林嫵,似是恨不得將她大卸八块: “喀什一退再退如丧家之犬也便罢了,如今盘於铁了心要战,我们都要被赶得滚回去了!” “到时候,本王的脸面往哪儿搁?” 他此次前来,为的可是挣点功绩,稳固朝纲啊。 喀什王现在是真有点后悔了,早知不要被林嫵迷惑,相信什么致胜之法,勾人之计谋。 盘於王是损失了一些,但是百万兵马损失了十万,不还有九十万吗? 九十万盘於军打他们喀什,跟玩儿似的! 且看盘於如今的態度,怕是要將新仇旧恨都算到前线上,猛攻生擒他这个喀什王,一雪前耻也是有可能的。还致胜之法呢,分明是致死之法。 再说那勾人,大王子也一直没见人影,勾个屁…… 唉,实在不行,原先那几座城池,还是重新割给盘於吧。喀什王丧丧地想。 割地加北武王的尸体,再附赠点银子,盘於人或许会消消气? 喀什王正琢磨著怎么拿林嫵血祭,弥补两国之间的关係,听得赵竞之面色冷然,下意识挡在林嫵身前。 不过,林嫵並不以为然。 她仍是笑得云淡风轻: “大王怎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换个角度想想,若盘於真追著你们到了喀什地界,岂不是送货上门?在这儿,他们是主你们是客,你们自然处於劣势。但到了喀什,可不就反过来了?” 【抱一丝,另一章有点问题,我需要多点时间修一下再发出,明天三章哈】 第513章 螳螂捕蝉 “所以说,盘於集中火力追击喀什,並非全都是坏处。他们將精力全数压在前线,后方便空无一人,更加方便我们趁虚而入。” “到时候,你们在前,我们在后,两面夹击將百万雄师歼灭,也不是不可能!” 喀什王听得表情都扭曲了,所以他还得感谢盘於追著他杀嘍? “呵。”他冷笑:“北武王,死到临头了,你还是这般巧言善辩,言巧语。” “可是本王心中清楚得很!那区区两千喀什士兵,在盘於大军后方,骗得了一时,骗不了长久。” “盘於后方那两千喀什士兵,怕是死得都不剩了吧?你还敢给本王画饼,谈什么两面夹击?” 喀什王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在盘於亦有自己的线人,对目前情况略有掌握。两千士兵使些雕虫小技唬住盘於大军可以,但若跟对方正面刚上,只能是以卵击石。 他怎么会相信,能与这区区两千人夹击盘於? 但林嫵只是翘唇一笑: “大王所言极是,只是,谁说我们只有两千人?” 盘於王庭。 “有大將军坐镇,应当可以放心了。如今喀什几乎退到两国边境,莫说打败他们,恐怕再夺几个喀什城池,也不是问题。”大臣们交头接耳,面色鬆快。 坐在上首的,是新选出来的摄政王,因著资歷老而有旧日战功,此时很有话语权,最先提议大將军带领百万雄师碾压喀什的,也是他。 因此,听著大家的欢欣之言,他心中亦是难耐的喜悦。 不过面上还是要装一装: “唔,这还算不得什么。將喀什赶回去,夺他几座城池以作补偿,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本王令大將军挥百万之师前去,可不止为了这一点小成就。” 他的眼中野心闪烁,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得色来: “顶好是趁这个机会,將喀什王杀了,將喀什灭国……” 大臣们一听,內心更激动了,那可是灭国啊! “可是……”有人忍不住问:“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喀什王此次不过带了数十万喀什士兵,国內尚有大军未动。” “再者,达旦与他们交好,恐会伸出援手……” “你们懂什么。”摄政王志得意满地笑了一下,对自己的手段和人脉颇为自傲:“国本动摇,大军犹如热锅蚂蚁,乱成一团,又有何惧?” “而达旦……哈。” “有本王在,你们就放心吧!”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享】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吃下了这个饼。 不想吃也没办法,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有人愿意站出来发饼就算不错了,你还不吃,等著吃西北风? 精神胜利法笼罩在眾人心头,他们莫名欢喜起来,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十分美好,开始大肆吹捧摄政王: “摄政王果然能力不俗,能担大任。” “既有识人眼光,调用大將军。又有军事谋略,启动百万之师。还有外联手段,竟能连达旦亦能解决?” “您可真是盘於之光啊!” 大臣们恨不得把毕生所学的讚美之词拿出来讲,听得摄政王通体舒坦,不断地用眼神示意他们,会云多云。 这下大臣们尷尬了。 吹嘘的话就那么点,你一句我一句都说完了,还怎么式创新令领导满意? 於是,缩在人群后头的璧贞爽三位王爷,被拉出来鞭尸了。 “三位王爷,不是老臣说你们,你们出兵之前,怎也不跟摄政王请教请教呢?”有那拍马屁的高手,直接发难:“瞧你们被三个女子打得如此惨,你们丟掉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盘於的顏面!” “就是啊!”其他大臣纷纷附和:“自知能力不足,大事小情就应当多问问智者的意见,有摄政王这么一尊大佛在此,你们为何一意孤行呢?如今坊间还流传著跟尔等有关的污言秽语,听闻甚至都有邪教冒头了,嘖嘖嘖!” “可不是,那邪教传得可离谱,那些愚民信得不得了,一个个如今都在说咱们盘於气数尽了,马上將有新的救世主降临,开启太平盛世……呸!” 数道责难的目光落在三王身上: “王爷啊,看你们造的什么孽!” 而三位王爷,灰头土脸,心里委屈: 这是他们造的孽吗?这不是先王取的名字吗,他们也是风评被害啊…… 不过,他们的丧气大大取悦了摄政王,毕竟三王被踩下去了,他才能脱颖而出。今日他是摄政王,明日他便是眾望所归的喀什王。 他假惺惺地背著手,在他们面前踱步,宛如打发一个小嘍囉是的,对他们抬了抬下巴: “三位兄弟,你们也莫要太自责了,这事后果也没你们想想那么严重。盘於掉的面子,本王自有办法捡回来,你们放心吧。” “至於那什么邪教,无稽之谈,能成什么气候?统治国家,靠的还是枪桿子。等咱们大將军凯旋而归,兵强马壮,愚民们还不都是乖乖呢?” 他又笑呵呵地重复: “有本王在,你们放心吧!” 汨罗城中。 “大人,您说……让我们襄助盘於?”彭察察吃惊。 “不对呀。咱们之前明明跟喀什谈好,他们攻打盘於,我们暗中支持,事成分功。如今盘於破釜沉舟,百万雄师挥军向西,喀什事態紧急。” “按照约定,咱们应当帮喀什才是,怎的却要助盘於的力?” 噫,嘖。 西烈侯乜了彭察察一眼,面上直白地露出厌蠢来。 但彭察察好歹也是重臣之女,又奉命驻守汨罗,自己在此万般行事还得靠她,他便也忍了忍,解释道: “两条撕咬的狗罢了,有什么资格获得达旦的助力?本侯可不管他们谁贏了,本侯要的,是绝对的利益!” 啊……彭察察明白过来了。 西烈侯这是打算两头吃呢。他把对喀什说的话,也对盘於说了一遍。 多国关係往往错综复杂,不到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时刻,根本看不出对方是敌是友。这场西北三国的虐恋便是如此。 喀什得了达旦的鼓励,自以为胜券在握,发兵盘於预备大吃特吃。 谁料达旦转头接洽盘於,声称要与盘於联手灭了喀什,分而食之。 最终结果便是眼下局面,喀什和盘於打得天昏地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而达旦藏在暗处,准备做最大贏家。到时候不论哪家得胜,达旦都能坐享其成。 只可惜,身在局中的喀什和盘於,如今还自以为自己是做局的人。 喀什就不说了,眼下,盘於人对达旦两头吃浑然不觉,正如当初喀什王因得到达旦的支持而充满希望,如今盘於人亦是热血沸腾,势要踏平喀什国土。 两国大战,一触即发。 “战事,不用你操心。” 西烈侯才说了两句,便厌了,嘱咐彭察察: “你最重要的任务,是炸了那天山峡谷,眼下进行得如何了?” 彭察察毕恭毕敬地垂手立在男人身前,语带困惑: “回侯爷,我已经暗中安排了炸药和伏兵,这几日便能开炸成功了。” “可是……有著必要吗?盘於不是一直负责开山?” “据我打探,他们最近亦在著手炸山,费不了多少时日,便能打通一条从达旦到盘於的新道。我们突然出手,他们会吃惊吧……” “要的就是他们吃惊。”座上那披著一身黑袍的傲慢男子,西烈侯,冷声道。 “这通道都挖了多少年了?年年说快了快了,却年年未见通成。哼,盘於人看似对我们俯首称臣,其实心眼子不少,对我们留著一手呢。” “本侯偏不顺他们的心,最后这一步,我们自己来开,给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再说了……”他忽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长。 “两国穷尽兵力,殊死之战,喀什贏了如何?盘於贏了又如何?” “败者固然亡国,胜者也免不了元气大伤。” “到时,我们再出手……” 啪嚓。 一个酒杯被轻鬆捏破,兜帽之下,一双残忍的眼睛射出光来: “一口便能吞下两个国家,达旦,何乐不为?” 天……彭察察瞪大眼睛。 她这才惊觉,原来西烈侯的目的,压根不是喀什或者达旦的几座城池。难怪他一直鼓动两国交战,並在中间反覆横跳。 原来,他图谋的竟是,让两国两败俱伤,然后他不费吹灰之力,吞入腹中! 这可真是典型达旦思维。 马背上的民族,原野上的猛兽,胃口永远不会轻易满足…… 第514章 梦中注腚 两国边境。 喀什王焦虑地走来走去,事態已经发展到他始料未及,又无力阻挡的地步。 盘於大將军是铁了心要从他身上找回成就感,百万大军,哦不,如今是九十万了,九十万大军对他穷追不捨,硬是將他从一个威风八面的西北大王霸,追成了喀什在逃国君。 丟脸就不用说了,眼见著还有丟命的危险,他寻思著,要不还是再往后退一退? “大王!” 侍卫呼啸而至,脸上还残存因痒痒粉被抓破的痕跡,更显得喀什狼狈不堪: “盘於大將军已经来到阵前,正朝您喊话!” 喀什王:“……喊的什么?” “西北缩头强,喀什大腚王,干啥啥不行,放屁第一名……” 喀什王:…… 自从他英雄救芝不成,被贞王扎一屁股暗器后,喀什大腚王的美名就在两军中传开了。 当然,其中有不少林嫵的功劳。 圣子大人也没想到,才几个月的功夫,他就从飞天神子,变成飞鸡了,並且在威逼利诱下,不得不和林嫵酱酱酿酿,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比如趁著夜黑风高,月色正好,两个人乾柴烈火,滚进沟里,趴在一片潮湿中……对盘於士兵说: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一任喀什王,在当王子时期,查无此人,音讯全无,又在老喀什王弥留之际,一屁股挤开大王子这个呼声最高的继承者,弯道超车称了王?”装扮成小兵的林嫵,郑重其事道。 “两个关键词:屁股,和弯!” 虾米? 蹲点埋伏本来就枯燥,沟中士兵的正打瞌睡呢,这会儿全被满是八卦味道的嗓音给唤醒了。 这一听,便一发不可收拾。 林嫵头头是道: “其实,喀什王拥有一个完美无瑕的大屁股,粉白如初桃,软嫩如乳酪,还有神秘体香,迷得一群大臣发狠了,动情了,不知天地何物了,所以才……” “你们就说,输给这样腚大无脑之人,羞不羞?” “想一想吧!千年以后,史书记载:盘喀交战,喀什王凭一屁之力,收服盘於。知道的说是盘於被打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命中注腚了……” 哈?!! 盘於士兵一听,这哪行?一传十十传百,九十万大军必胜的心衝破云霄,吼声震天: “高举大旗,平腚喀什!” 圣子:…… 他虽然有一段时间没现身,传道授业解惑的技艺稍显生疏,但也能听出好赖。 林嫵的传经布道之法,不论是偷摸遮掩的方式,还是惊世骇俗的內容,亦或是听起来很荒诞却有奇效的神逻辑…… 他就想问,这对吗? “你这样合適吗?”他忍不住低声问,想不明白清纯的樱桃小嘴,怎么能说出这样的污言秽语。 “如此逆天之言,说是野史都过分,简直是……” 简直是,狗屎啊。圣子心想。 但这话太粗俗了,他说不出口,他可是冰清玉洁、飘然出尘的圣子。 那啥有点太毁形象了吧。 他正这般想著,林嫵从他怀里跳下来,又蹲到了喀什士兵的床头,如恶魔低语: “你们王是个大屁股,你们王是个大屁股,你们王是个大屁股……” 圣子:…… 而半睡半醒的喀什士兵,在一声声的大屁股里,垂死梦中惊坐起: 啊? 而后,他们闭著眼又被人轻轻按下去了,躯体冷冷的,很安心。 那道具有魔力的嗓音,继续循循善诱: “九十万盘於大军怎么了?值得你们心惊胆战,抱头鼠窜?” “你们没听说过这句话吗?天將降大任於喀什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扎其屁股。王为了这个国家有多努力,你们知道吗?” “且看三英战盘於那一日,他身为国君,本不需亲自上场的,为何偏飞身出来,臀击贞王?” 啊…… 喀什士兵嘎巴一下,又梦游坐起来,仿佛梦回当日,看到喀什王的美臀在暗器的点缀下,格外显眼。 然后当然是再次被按下去,还是那个声音: “答案只有一个——” 林嫵鏗鏘有力: “人腚胜天!” 啊! 喀什士兵再度弹起来了。 数次仰臥起坐,令他已经充分热身,此时虽未睁眼,但紧握的双拳彰显著,他们隨时会为王之玉臀衝锋陷阵。 而此时,林嫵拋出最后绝杀,在他们耳边轻轻道: “你们有这样大的屁股进入喀什,才能稳坐龙庭,镇守王朝,江山稳固!面对九十万敌军,喀什王尚且不服命,不信命,你们为人臣子,怎能轻易放弃?” “再者,咱们若不奋起反抗,拼死反击,翘屁嫩王落入盘於人手中,你们可知有什么后果?” “雄起吧,兄弟!干翻盘於!” “王的臀部,我来守护!” 护臀洗脑包效果不凡,喀什士兵大梦初醒,脱口怒吼: “王的臀部,我来守护!” 圣子:…… 林嫵拍拍手,跳进圣子大人僵硬的怀里,两人飘然而去,深藏功与名。 而那士兵深觉得自己在梦中受到了神的指引,狂奔而出,將这梦的启示大宣特宣。 自此,王臀护卫队自成一派,在喀什大军中呼声渐高,在喀什王不知道的时候,双方已经针对他的臀尖,开启了攻防战。等他惊觉流言四起时,已经来不及了。 眼下,便是如此。 盘於大军来势凶猛,誓要平腚喀什。喀什大军斗志昂扬,决心守护王臀。两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喀什王羞愤交加,此时也忍耐不得了。 话语权掌握在胜者的手上,管他臀不臀的,只要贏了,什么屁事不能烟消云散? “混帐东西!”他怒而拍案,站了起来。 那丰硕肥美的pp,隨著骤然起身颤了颤,真可谓臀波荡漾。 两旁侍卫忍不住盯了上去。 啊,就是这个,千万不能落入盘於人手中啊。 我喀傲天,誓死守护臀波! 喀什王莫名觉得空气火热起来,战斗激情勃发,他自己也燃烧起来了。 遂怒喝: “盘於狗贼,九十万人又怎样?如今已毗邻喀什地界,后方有的是咱们的將士,能与他们爭个高低!” “来人,传令回国,命驻守边境的喀什大將军即刻拔营,赶赴此地。” “这一回,喀什要跟盘於来个你死我活。” “不是我大胜,就是他灭国!” 第515章 雄师陨落 这一场战役,可以说是十分惨烈。 盘於和喀什多年来互为犄角,不是西风压到东风,就是东风压到西风,但终归是拉拉扯扯的小场面,如此大动刀戈,颇有不將对方灭国誓不休之势,实属罕见。 毕竟两国实力相当,又都是西北地区的勇猛部族,打起来那叫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还不如团结一致,一块攻打大魏那群小白脸呢。 多年来,他们也是这样维持著不成文的协定,只是,如今全然作废了。 盘於大將军骑马执韁绳立在高高的山头上,看著喀什大军被洪水一般的盘於雄师衝垮,心中说不出的快意。 “这群西北的懦夫,也敢来与我们盘於猛將叫阵?”他表情畅快:“区区几十万人罢了,老夫碾死他们,跟碾死一群蚂蚁似的。” “听说他们已经调动了喀什边境的防备大军前来?只可惜,哼,太迟了。” 盘於大將想想就高兴: “他们决计顶不过几日了,老夫只要能擒住喀什王,还怕他们的防备大军?再说了,防备大军又能如何,盘於大军可是有百万雄兵……” “大將军。”一个小將不知何时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咱们没有百万雄兵了……” “……”盘於大將军又想起不久前,在后方被两千喀什军智取十万兵马的污点,拉下脸来:“行了行了,九十万行了吧!” 小將恨不得將脑袋埋进土里,这样被砍头时,好歹入土为安: “其实,也没有九十万……” “什么?”盘於大將军终於察觉到不对劲了,一双厉目瞪向小將:“你什么意思?怎么回事?莫要拐弯抹角,发生什么了!” 小將这才哆哆嗦嗦,道出刚收到的热辣消息: “咱们后方……遭突袭了!” “炼人窟突然暴动,千余名重刑犯不知怎的都越了狱,带领数万普通犯人冲关,如今已然形成一支队伍,在我军后方大肆砍杀!” “怎么可能!”盘於大將军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千想万想,怎么也想不到,炼人窟会出问题? 那儿关押的重刑犯,可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危险分子,一个个都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主。还有那些个普通犯人,虽说冠上“普通”二字,但能被关进炼人窟,能有多普通? 至少体力和爆发力,都超乎常人,否则炼人窟也不会死命让他们去干苦力,为的就是物尽其用。 这样的炼人窟暴动,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后方战况如何?”大將军再无心欣赏喀什的惨状了,粗著嗓子问。 小將吞了吞唾沫,才壮起胆子道: “他们实在太过凶狠,又无所不用其极,已经斩杀了近咱们將近十万士兵……” 大將军:……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想活的打死要命的。 炼人窟这帮人都是死里逃生,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人了,此时见了盘於大军只有恨,可不得往死里打? 这十万伤亡,怕还只是个开始。 “大將军,后方危急,咱们得想办法止住这群亡命之徒……”小將低声道。 大將军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前线亦是火烧眉毛。 眼看马上就能歼灭喀什大军,捉拿喀什王了,孰轻孰重,他心里有一桿尺。 “区区几万人罢了,便是亡命之徒,又如何?瞧把你怕得,你还有脸在老夫座下混吗!”大將军骂道。 “而这群人,乌合之眾,拼凑之师,所逞不过一时之勇,能耐住几场战役?再打打,他们就该起內訌了!” 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大將军对行军打仗,兵法心术,还是有深入见解的。 他很明白,这种临时拼凑的队伍,本身就存在许多问题。 比如,缺乏具有绝对压制力的將领,一群穷凶极恶的囚犯,谁还能服得了谁,谁还会听谁號令?迟早互杀。 又比如,缺乏统一的目標。虽然人人都恨盘於,但大家的小心思各异,能凭一时热血上头,大战一场,已是难得。这种毫无信仰,目標不同的队伍,走著走著便四分五裂了。 再比如,缺乏粮草。临时军跟正规军最没得比的一点,便是正规军有充足的粮草储备,而临时军只能靠沿途烧杀掠抢。可盘於地大人稀,他们往哪儿抢?甚至都等不到內訌,他们便会因为没饭吃,作鸟兽散了。 盘於王一通分析,觉得先前的失败不过是事出突然,盘於大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才让这群囚犯得了手。 接下来,自己只要按兵不动,加强防护,给点时间,遛一遛他们,相信他们自己就会垮了…… 想清楚了的盘於王,心態又慢慢稳下来了。 “老夫再拨十万人,赴后方支援。”他嘴角绷紧,声音充满威严:“这十万人无需出手,只要静观其变,待这群囚犯矛盾爆发,各自为政,我们再一一突破,明白了吗?” 小將连忙磕头: “属下明白!” 然后,领命而去了。 然后没几日,又垂头丧气地回来: “大將军,不成……” “他们一点互杀的苗头都没有,因为里头出了个特別厉害的將领,极为悍勇,一根杆子单挑整个炼人窟,连最凶恶的犯人,都被他百步割头,生生將那些个不服管教的人,都给镇住了。现在他让大家往东,没人敢往西,一个个跟兔子一样听话!”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个大仙,一张嘴皮子恁的会说。那悍勇將领打完棒子,他就负责给甜枣,说什么神顾世人,替天行道,可净化心灵,羽化登仙,直把一群蹲大狱的恶徒,哄成了胎盘,一个比一个虔诚,一个比一个信仰坚定,现在都想著灭了喀什,增加功德!” 盘於大將军听得心都要碎了,鼻眼发红,不敢置信地问: “还有粮草呢?他们没吃的,总不能饿著肚子行军吧?” “便是王庭的正规军,饿了士兵的肚子,也是撑不了气候的,人肯定都逃光了!” 小將:“……那真没有。更恐怖的来了,大將军。” 他哭唧唧: “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一种很新的作战方式,叫什么,闪电战?” “杀了就抢粮草,抢完就跑。就这么著,我们十万大军又给团灭了,还赔上不少粮草!咱们用自己的人和粮,肥了他们的储备!” 盘於大將军:…… 这个消息传到喀什军中时,边境的喀什防备军,正好赶到,支援了被碾压得所剩无几的盘於大军,堪堪救下差点被活捉的喀什王。 而喀什王听闻盘於大军后方起火,仰天大笑不止。 “天要亡他盘於,天要助我喀什,哈哈哈!” “如今他仅存七十万大军,我喀什亦有七十万防备军,鹿死谁手,未可而知!” “再说了……” 他眸中闪过一抹厉光。 “咱们,不是还有北武王这张王牌么?” “本王勉强留她一条命到现在,也该让她回报本王了。” “来人,將北武王绑到阵前,就当是送给亡国之师的一份大礼!”他面上浮现阴狠的笑:“本王就不信……” “我那好兄长,还不肯出来吗?” 第516章 过河拆桥 侍卫来到林嫵的帐篷时,她十分平静,正坐著缠手。 一根长长的布条,一圈一圈缠在手掌上,不疾不徐,沉浸其中,仿佛喀什人的到来,对她毫无影响。 隨行士兵刚要呵斥,侍卫却抬起手,士兵便噤声了。硬是等到林嫵不紧不慢地缠完手,侍卫才恭敬道: “王上,可是手伤著了?不若请军医来……” “不必。”林嫵仔细欣赏缠好的手,满意地给自己点了个头:“我没有伤,不必在意。倒是你们。” “喀什王,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言而无信吗?” 当初说好林嫵以计退敌,如今她確实扰乱了盘於大军,喀什王却痛下杀手,要用她的死钓出大王子,实在有失国君风度。喀什士兵们此时,面上都有点火辣辣。 侍卫只能硬著头皮道: “这怪不得我们大王,毕竟当初是王上您自己说的,可以诱出大王子……” “时候未到,喀什王又怎知,大王子不会出来呢?”林嫵抬起下巴,微微一笑:“不过是找藉口过河拆桥吧。” “罢了。”她以瞭然的眼神,扫了眾人一眼,主动站起来,拍了拍裙子。 “本王也不在乎。” “莫要浪费时间,走吧。” 不问为什么找她,也不问让她去哪儿,这份似乎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静,令喀什人有些意外。 在眾人未反应过来时,林嫵已经步履轻盈地走出帐外。 侍卫带著士兵赶紧跟上。 这一回,喀什王是铁了心不给林嫵留活路了。他甚至没有面见林嫵,直接让人把她带到阵前的高台上。 这等牵涉数十万人的战爭,为了鼓舞士气,传令到位,通常会在阵前设瞭望塔,高达几层楼,上设大鼓一张。塔的左右还竖旗杆两列,宛如一方军队的门头,高大威武,气势十足。 但由於瞭望塔突出,也极易成为敌人的目標,十分危险。 林嫵此时,便是在这最危险的地方。她没被绑起来,因为高台简陋,並无梯子,非轻盈之人爬上不去,她一个弱女子,还是侍卫抱上去的。她在这儿,犹如被关在孤岛上,喀什根本无需担心她逃跑。 喀什王要的,就是將她置於孤立无援的险境,从而逼出大王子。 虽然他也没有几分信心就是了,因为林嫵太会骗,大王子不一定相信她手中有钥匙,亦不会轻易中她的激將法。 可那又如何?反正林嫵的利用价值已经被榨的差不多了,死了喀什王也没什么损失,还能出一口恶气。 都怪她和她那个女儿芝芝,害他臀名远扬! 喀什王眸子一敛,眼底儘是恨意。 “如何,盘於后方那支炼人军,可还卖力?”他问。 侍卫连忙答道: “大王,岂止卖力,简直拼尽全力。也不知道北武王给他们下什么药了,將这么一群亡命之徒,紧紧联结在一起。听说,还有两位来路不明的大將,十分出挑,人称天神將和单枪王,想来还能给盘於使不少绊子,对我们极为有利。” “但是,北武王那几个养女,能力不俗,怕是会回来营救北武王……” “那都不重要。”喀什王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一群二流子,死囚犯,有什么可说的?” “至於那俩婆娘,悍勇无双的寧寧,和轻功卓绝的珊珊,不都被本王支去盘於后方吗?探子早回报过,两人在炼人窟暴动后便不知所踪,怕是死在混战中了。” “如今,只剩下芝芝,听说不过牧马女出身,贱人一个,届时连她一块乱刀砍死便罢了。”喀什王恶毒地说。 没办法,一说到芝芝,他就想起臀中暗器那一日,都是这婆娘害得! 这些日子他也观察过了,这芝芝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也不会功夫,成日里不是伺候北武王,就是伺候马,整一个丫鬟行径,不值一提。 “你说她方才没跟北武王在一块?算她好命,先不管她了,反正她也没什么能力,不影响大局。” 喀什王咬牙切齿: “先把北武王料理了,其他的后续再议。” 侍卫连连应声: “大王所言极是。那芝芝时常去放马,此时怕是在极远之处,赶回来都有些勉强。” “再说了,如今北武王被关在瞭望塔上,有塔兵、步兵、弓箭兵三重防卫,又有最外围的拒马墙拦住,莫说那芝芝没有能力,便是武艺高强,也过不得这几关!” “那是!”喀什王心情转好了,將袖子一甩,突然想到什么,面色得意。 “咱们七十万大军对盘於七十万大军,瞧著旗鼓相当,但既有炼人军在背后搅扰,盘於此番定要吃亏。我们可做好准备,歼灭盘於的同时,趁炼人军力竭,將他们也一併剷除。” “再將北武王这娘们儿给杀了,那么,本王这一箭三雕的丰功伟绩,定会被喀什上下称道,王权稳固。” 他越说越开心,眼睛都明亮了: “一想到炼人窟为了喀什,与盘於对抗到筋疲力尽,却发现北武王被我们杀了,本王的心就止不住地畅快!” “是北武王的好计谋,成就了本王啊,真得好好谢谢她!” “哈哈哈哈哈哈!” 喀什王身心畅快,营帐內喜气洋洋。 但营帐之外,气氛可就不太美妙了。 七十万大军与七十万大军血战的情景,或许便是双方大军本身,都未曾见过如此大规模的廝杀。 马儿嘶鸣不绝,弓震如霹雳弦惊,號角声掠过萧瑟原野,枯萎的草地上,凝结了黑色的血。 所有人都红了眼,所有人都忘却了世界,刀光剑影之中,生死都敌不过一个字: 杀! 杀! 杀! 林嫵佇立於高台之上,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战爭是如此残酷。 密密麻麻的人潮宛如洪流,两道洪流相撞,溅起雪无数。有人在怒吼,有人在哀叫,有人明明站著,却已经死去,还有人刚爬起来了,又突然地头颅掉地。 天地间那些悲愴的声响,连声音都带著血腥味。 林嫵眼睁睁地看著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堆积如山的尸体,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染残阳。 她站了起来。 凑近塔兵的耳旁。 【先更一章,另外一章会晚,不想大家等我,先睡吧~】 第517章 救援行动 喀什和盘於正在鏖战,却有一支格格不入的队伍异军突起,在两军中灵活穿梭,时而捅喀什,时而捅盘於。 喀什被捅了,以为是盘於乾的。盘於被捅了,把帐算到喀什头上。 杀疯了的两军,尚未意识到,他们当中已经混进了第三者。 高头大马之上,浑身肃杀之气的悍將,已经远远看见那个高塔。生来受神眷顾,实力卓绝的仙男,更是看清楚了塔上之人。 “拒马,弓箭手,步兵。”寧司寒微微握紧枪,容色肃厉:“喀什王这回学聪明了,防得很紧。” 喀什王虽然用屁股决定脑袋,但是屁股也有一定的智慧。 他从林嫵当初派出的三个女儿里,咂摸出了林嫵身边可能有的战力: 勇武的,擅骑射的,会轻功的。 如今针对林嫵的防护,便是基於这三点。 拒马,战场上常用的骑兵克星,一排排木架装上墙头立在地上,骑兵撞上必定为其所伤,人仰马翻不说,还会被当场刺死。喀什將拒马放在此处,人进入防护圈內,便只能步行,如何快速逃离? 飞,按理说也可以,可隨后的弓箭手,断绝了这个可能。 更不要说,塔下还有步兵。 圣子也皱眉: “本座虽有轻功,可本座没有武功……这喀什王,防得很有水平了。” 两人正一筹莫展,圣子忽然道: “她在做什么?” 寧司寒这才看到,高塔之上,林嫵居然在挥舞一面旗子。 他粗通旗语: “她这是……叫我们过去?” 而在塔上,林嫵被塔兵呵斥后,从容地放下了旗子。 “玩玩而已嘛。”她云淡风轻的说。 玩玩?塔兵双目赤红,很想说什么,但又憋住了。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体验棒,??????????????????.??????超讚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身高一米九几,肌肉极其壮硕,一个顶两个大魏人,顶三个林嫵。 先前小將已经叮嘱过他,关在塔上的女子,是个心机极深,擅长蛊惑人的危险之人,千万不要与她搭话,不要理会她的一切需求时。 他记住了。 自林嫵登塔以来,他就一直死死盯著她,却对她的一切不做反应。比如她故意弄出点声响,说几句话,他都如同聋子,只顾板著脸,如黑金刚一般杵著。 虽然这女子莫名的行为,令他觉得很不对劲,但他还是强忍著,没跟她说话。 而林嫵呢,瞟了那塔兵一眼,觉得自己想逆袭这位人肉战车,有点难度,对方大概一根手指头就能將她戳死。 但话又说回来,这么壮硕的男子,应该留著衝锋杀敌才对,怎么当塔兵来了? 且按理说,塔高且简陋,需要较为灵活轻盈的人。 此人又是为何在这儿? 林嫵不动声色观察著这位看起来毫无破绽的怒目金刚,可不论她如何摆弄姿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亦或是擦肩而过露出自己雪白的手臂……对方都一动不动。 甚至她假装摔倒,对方也没来扶一下。 不应该啊,她平时这招百试百灵,连圣子那种六根清净的人都要动摇的,这塔兵何等人物,居然纹丝不动? 难搞哦。 林嫵默默注视许久,终於发现一点不对劲: 塔兵老是踮脚。 哦……她灵机一闪,凑到他身旁,甜腻腻道: “小哥哥……” 都说美人打人时,比巴掌先到的,是手心的香气。塔兵此时的感觉便是如此。 虽然小將叮嘱过了,虽然他自认心如磐石,虽然他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但那似有若无的体香扑满鼻子,柔嫩的手勾上他的掌心时,他还是破功了,大为惊骇地往旁边躲了一步,然后痛苦地吼出声: “啊!” 好傢伙,林嫵明白了。 原来塔兵一动不动,不是因为他心志有多坚定,而是…… 【惭愧!惭愧!我这几天在追星,追得忘乎所以,所以没怎么写。我今夜將通宵做饭,把这两天的补上……】 第518章 塔下突袭 【上一章改了好多,又加了好多,麻烦大家从上章开始看啦~唉,追星误事,但好爽~】 侍卫盯著喀什王灼热的视线,硬著头皮分析: “咱们若是派人去,岂不是又要搭梯子?万一眼下她的援军正在乱战中等待时机,这梯子倒成了给他们准备的了。” “再者,大王的防备已经足够严密,且不说咱们这高塔,在重重重兵包围之中,就说塔下三大防护,谁能越过去?” “据探子回报,那炼人窟不过都是宵小鼠辈,匪贼之流,便是有能力超群著,这仗打了那么些时日,他们也该疲了,哪里还能行这突袭营救之事。” 喀什王一听,也是那么回事,便派人严密地就近监视,隨时来报。 “且留她在那塔上吧,无人能近,反而安全。”他又安心了。 因此当小兵急急来报,说有猛將杀穿敌阵,又將喀什大军撕开口子,正朝著高塔方向疾驰而来时,喀什王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 “怎的回事!”他不可置信。 他近旁亦有高塔,赶紧登上去,急切瞭望: “炼人窟怎会有如此猛將?他们只是一群囚犯罢了……” 声音顿住了。 呃。 那被夹在腋下,刀里来枪里去的,不就是北武王的养女,珊珊么? 美人在骨不在皮,喀什王对美人独有一份辨別能力,一眼就能看出,虽然这人换了装束打扮,但无疑,就是珊珊。 而这珊珊无疑,也是个男的。 “什么……”喀什王颤抖了。 他虽然不想承认,但夹著珊珊那个高大男子,也有些眼熟,好像是…… 既然珊珊是个男子,那这男子也是…… 和那张刚毅英俊的脸对上,喀什王彻底哑火了。 这她娘的,不是个小一號的,寧国公吗? 偏偏该死的侍卫在一旁若有所思,若有所思也就算了还把心里话说出来: “咦,听闻北武王座下有一员猛將,是寧国公之子……” 喀什王:…… 来了,来了,被大魏战神支配的恐惧来了。 一直在受创未曾痊癒过的屁股,又猛烈地发疼,喀什王想死。 还好他尚存一线理智: “不成!此人若是寧国公之子,那些个玩意儿怕是拦不住他……” 但他的话已经太迟了。 寧司寒已经夹著圣子,策马往防护圈飞奔过去,马儿自然在拒马前停了下来,但寧司寒並没有停,他直接顺著那衝劲,直接从马上起步,跃过了一座拒马桩,並將第二座踢烂了一角! 喀什王目瞪口呆。 这便是寧氏血脉的绝对力量吗? 需要好几个人方能抬动的拒马,他说掀就掀了,况且,他身上还掛著一个人呢! 喀什王人都看傻了,有点精神性內急。 但一抹白色的影子从他眼前掠过,又让他头皮绷紧: “不好……” “弓箭手!”他甚至大吼出声:“放箭!放箭!对准他放箭!” “他会轻功,他要登上高塔了!” 骑兵飞速传令,弓箭手收到指示,立即將矛头对准圣子。 对於圣子这等有超强视力,又轻功卓绝的人而言,躲避一些来箭不成问题,但若是躲箭,他便不能如愿前往高塔了,因为在弓箭手的干扰下,他一直在塔的后方兜转,靠近不得。 而寧司寒,也与步兵在纠缠中,且他没有飞身上塔的能力。 喀什王刚要鬆口气,突然觉得余光里有什么东西。 他揉了揉眼睛。 “怎么回事,是本王的眼了吗?”他喃喃,问旁边的侍卫:“你有没有看见,旗杆上有个人?” 侍卫本来一直关注著飞来飞去的圣子,和在地上大杀四方的寧司寒,经喀什王一提醒,他便往另一个方向看。 那是旗杆的方向。 旗杆上,確实,有一个…… “我的天!”旁边有个小兵失声惊叫:“她在干吗?” 如今不只是傻眼,还下巴脱臼的喀什王,也想知道林嫵在干吗。 她居然双手握著旗杆,慢慢將身体抬起,与旗杆形成近乎直角,凭藉这个身体距离,用脚勾著另一个旗杆,然后! 手一松,身子旋转,凭藉脚那么一勾,她竟来到了第二根旗杆上? 直到她用同样的方式移动到第五根旗杆,喀什王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这是杂耍吗?” 他无法想像大魏人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堂堂一个北武王,从前还是公主,就跟猴儿似的在杆子吊来吊去? 还別说,別有一番韵味…… 哎呀,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喀什王猛然清醒过来,怒下指令: “你们都是傻子吗,啊?她要逃跑了!他娘的,快拦住她啊!” 可是,能怎么拦? 人高马大的喀什人可爬不上旗杆,又不敢砍掉旗杆,生怕林嫵摔死。一群人只能闹哄哄地隨著她的钢管舞展示,从一根旗杆底下转移到一根旗杆底下,一副大家都很忙很著急,但无能为力的样子。 喀什王气得半死,他怎么养了这样一群蠢猪? 怪来怪去还是怪到侍卫身上: “你到底行不行了?能不能好好传本王的指令?我发现你这人就是轴,不如先前那个侍卫聪明……” 侍卫也是没招了,只好又派了人去传令。 接著安慰道: “大王,无需太担忧,她便是逃下来了,又能如何?这底下都是步兵,寧司寒又被缠住了,那飞来飞去的似乎也不通武艺,没人能带她走。” “眼下最要紧的,恐怕还是防住外围,万一有个善骑术的武將,那可就破局了……” 昂? 喀什王怀疑地看了侍卫一眼。 並不是因为他与对方意见相左,而是,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他也觉得,自己严密的防守,因著林嫵以某种返祖的方式从塔上移动到防守圈边缘,而出现了破绽,若此时来了另一个寧司寒,后果將不堪设想。 可是,经这个侍卫一说,他又觉得,不对。 他早就发现了,这侍卫嘴里没一句靠谱的,每回说的事情,结果都是相反的。 这回,他是万万不能按照对方的想法去做的! “外围,外围个屁!”他怒骂:“你一天天的都在瞎说什么?早知道不將你这混帐东西调到本王身边来了,用不熟就是用不熟,净出瞎主意!” “外围有什么好防的?炼人军难道还有善骑术的武將吗?没有!本王早已探过了!” “倒是这娘们马上要下来了,来人!” “快去堵住她,等她一下来,马上把人绑了……” 喀什王怒不可遏地对传令兵狂啸,而侍卫被一通骂后,垂下头,退到了一边。 於是乎,旗杆底下的队伍更加庞大了。 “砍了旗杆!在下面接住她!”有人吼道。 这確实是个好办法,如今人多,给一个弱女子当个肉垫,问题不大。 喀什人便开始砍旗杆的底部,林嫵如同树袋熊,死死抓住杆子,但已明显感觉到晃动。 快要坚持不住了。 她抬起头来,视线落在远方。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个红色小点掠过草原,正飞驰而来。 第519章 嗯我来了 一滴水之於大海,明明很微不足道。 但一滴水匯入大海时,却能引起广阔的涟漪。 那细微的波动起先无人在意,犹如蝴蝶的振翅,唯有变成轩然大波时,方让人后知后觉地回忆,自己曾经和命运的前奏擦肩而过。 眼下的喀什大军,便是如此。 马蹄踏过冰冻的河流时,他们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耳边充斥著的乱蹄之声已经够多,便是这一声过於清脆,过於沉稳,在他们早已被杀戮蒙蔽的眼中,也不算得什么。 直到那马蹄声化为实体,將大军划开一条清晰的线,人们才发现,这不是一滴水。 而是一道巨浪。 枣红色的马儿甩著火红的鬃毛,犹如自在的风,打横尸遍野的战场中掠过,不沾染分毫血腥,恣意自在的姿態,一如马上那不羈张狂的少年。 这是喀什王今日受到的第三次震撼。 第一次是惊见故人之子。 第二次是看见杆子舞者。 第三次是现在,英姿颯爽並且明显是男子的芝芝,径直从他视线中穿过,枣红马直直衝著拒马衝去。 喀什王腾地站起来,双目暴凸: “他竟敢!他竟敢!冲向拒马不勒马……” “好哇,他愿自寻死路,也省得本王出手料理他了!” 那凶恶的眼神,如淬毒一般。 他本来就恨芝芝害了他的屁股,如今又发现芝芝也是个男的,还大张旗鼓的来送死,心里头自然恨得紧。 拒马在前,谁不提前勒马,便是撞上去一併扎穿,人马俱死的后果。 这臭娘们儿……哦不,臭小子,就该这样…… 喀什王绷紧下巴,目不转睛盯著赵竞之。 而此时,林嫵见到那飞驰而来的身影,心里终於踏实了。 她使了个巧劲,反向一蹬。 被砍得摇摇欲坠的旗杆,嘎吱一声,终於彻底断裂。 而她,也朝著赵竞之的方向缓缓倒去。 喀什王见状,大惊失色,连缩在一旁沉默许久的侍卫,也抬起了头。 因为,就是那么巧,林嫵抱住旗杆的位置,倒下去后,正直直往一个拒马上头砸。 要知道,拒马可是三面都布满了比手臂还粗的刺! 且林嫵要掉落在內侧的拒马上,赵竞之则落在外侧另一个拒马上,以这个距离,便是赵竞之愿意粉身碎骨来救她,她也够不著。 现场的寧司寒和圣子也看到了,但分身乏术,只能眼看著枣红马急速驰骋,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已然要来到拒马跟前,而林嫵背朝下,快要被沉重的旗杆压到尖刺上。 “她是不是疯了!”喀什王脱口而出:“她要跟那小子一块,化作拒马上的肉泥吗——” 咴—— 惨剧发生的前一秒,枣红马突然高声嘶鸣,高高抬起前腿。 而后,在撞上拒马的前一刻,居然將头一拧,转了个大弯,与那尖刺险险地擦过去! 这一幕將所有人都看呆了。 疾驰中的马儿无法急停,而它竟然能够临阵转弯,还將时机拿捏得刚刚好,说明御马人早在数里之外,便已经开始控马,这是何等高超的骑术! 更令现场更震愕的是,马儿堪堪擦过拒马转弯时,背上的人却手执韁绳,跃了出去。 翩躚的身躯在半空飞舞,仅凭一根韁绳与马维繫,犹如一只风箏,向著那掉落的人儿袭去。 然后,长臂一捞。 林嫵再度落在熟悉的怀抱中,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吹,虽然没有脚踏实地,心中却无比安稳。 “侯爷,你来了。”一双秋水美目弯弯的。 赵竞之心中一动,嘴角也不自觉含了笑。 “嗯,我来了。”他说。 之后,马拽著韁绳,韁绳扯著两人,两人被甩出一个弧度,刚刚好离开拒马的上空,又因为绳子的惯性力,两人回到了马背上。 这个前古无人后无来者的操作,將其他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他们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吗? 这精准到分毫的控马,这自信大胆的想法,这瀟洒从容的动作…… 看见的人,都石化了。 唯有那马儿,被伯乐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每个马细胞都在叫囂著兴奋,长嘶之下,像风又像船,像箭又像鸟,再度衝进那人潮的海洋! “太荒唐了……”喀什王的下巴终於能活动了,梦囈似的喃喃。 其他人亦如是,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倒是寧司寒,拧断一个士兵脖子的同时,伸出大拇指,拭去溅在下巴的血。 有点东西。 高大的身躯骤然森冷了。 而圣子,轻巧地落在寧司寒身旁,面色也算不得太好。 “还傻打什么?打不够吗?”口气亦是恶劣:“还不快追上去?” 等喀什王终於反应过来,四人两马已经融入混战中,难分彼此。他不由得无能狂怒,破口大骂,將所有人都骂得狗血淋头。 本来是喀什占上风的大好局面,可给他这么一骂,大家不免有点沮丧,唯有侍卫疑惑地问了一句: “他们,为什么朝那个方向去?” “什么方向?”喀什王骂骂咧咧:“还不就是逃跑的方……他们怎么朝护纛营衝过去!” 护纛营,战场上最重要的存在。旗在人在,旗倒战败。 先登、陷阵、斩將和夺旗,古代四大军功,夺旗为最首,因为它决定著战役的胜败。 一般而言,护纛营往往紧隨主帅,又有近卫军环绕,不到战衰时,无人能近旗。 但喀什与盘於周旋已久,虽处於上风,但將士们已经疲惫不堪,略有鬆懈。 而林嫵这个四人组合,既有猛將,又有骑手,还有来去自如的轻功高手,有如一支灵活的利箭,直直扎穿了他们有漏洞的防卫。 这回,喀什王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他张大嘴巴,眼睛慢慢瞪出,只看到林嫵做了一个手势,而后第一步,寧司寒便將单枪拦住喀什大將军,硬生生將对方挡在之外。 然后先是圣子,突然出现在护纛车,將旗扯了个稀巴烂。 林嫵说的,眼睁睁见著一点一点失去,最能击溃人的心理防线。此时,他只负责第二步。 当喀什大將军怒吼著,却又被寧司寒挡住,不能前进半步时,喀什大军的绝望情绪高涨。 这便是,该进行第三步的时候了。 第520章 来摘桃子 枣红马勇往直前,穿透护纛营的防护,接著一道瀟洒但决绝的影子翻身上车,赵竞之拔刀无情,將那护旗手,直接砍翻下来! 然后,那本就稀巴烂得令喀什人心碎的大旗,也缓缓地倒下了。 “啊!!!” 不但是喀什大將军,无数喀什士兵痛彻心扉地嘶吼,彻底崩溃。 盘於军则精神大振: “喀什的旗倒了!他们要输了!冲啊兄弟们!” 局势一下扭转过来了。 本来胜券在握的喀什,因著大旗倒下,军心大乱。而快要大败的盘於大军,却因著一缕胜利的曙光,士气大振,猛烈反扑。 喀什王眼睁睁看著煮熟的鸭子飞了不说,还鸡飞蛋打的,面临战败之灾。 他理智全失,狂奔到一座大弓面前。 这是喀什先祖留下的神弓,射程极长,一般用来射杀对方主將。可喀什王这一来,却对准了自家主將。 不,准確的说,是对准林嫵。 他恨极了逃跑又捅他一刀的林嫵,恨之入骨,丧失理智。 他要她死! “大王,不可啊!”负责看管弓的小將惊恐万分。 “此弓箭头带火药,杀伤力极大,若是对准我们自己阵营,恐误伤……” 他不敢说出口的是,喀什大將军还在那儿呢,这是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仗方式啊,大王,你別太离谱! 但喀什王明显听不进去,他已经魔怔了。 他甚至给了小將一耳光,然后夺过射弈用的扳指,上箭,咬牙,拉弓! 这箭威力大,便是他射艺不精,只要方向差不多便可,那一片的人都得死…… 一双精明眼,狠狠地眯了起来。 拉弦的手已然到了极致,他只觉得胳膊酸胀得厉害,是时候射出了。 而视线范围內,也已经瞄准了那个柔弱的女子。 鬆手,放—— “錚……” 弓弦的震颤,残留在空气中。 箭,却跌落在脚下。 喀什王愕然看著,一截手臂掉在地上,切口整齐,鲜血喷涌而出。 他还未来得及感受疼痛,染血的刀,便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真是个蠢货。”侍卫带著笑,但没有任何笑意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已经厌倦了。”他说。 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喀什王听著这声音,浑身冰凉,巨大的恐惧袭击了他,令他除了嘴巴,再无可动弹之处。 “你,你是……”现在连嘴巴也不好使了。 侍卫已然是面带假笑,慢条斯理地,除去脸上偽装,露出本来的、喀什王熟悉无比的真容。 “许久不见了,二弟。” “啊不。”他翘了翘唇,做出一个本该亲切活泼,却莫名令人心底发毛的俏皮表情。 “伺候了你那么些日子,其实是天天见嘛。” “怎么样,二弟。”他用那染血的刀,一下一下,拍在喀什王的侧脸:“被本王伺候,舒坦吗?” “你这个贱种——”喀什王正要骂,脖子却疼痛不堪。 大王子真的没在开玩笑,刀刃已经没进喀什王的皮肉里。 喀什王不敢高声了,只能颤抖著问: “你,你潜伏在我身边,到底是什么目的?” 大王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伴隨著他的笑声响起的,是两军交战之外,另一股山呼海啸的声响。 本就两败俱伤,残兵残將的喀什和盘於当中,突然涌进一支金戈铁马的重骑,瞧那特色鲜明的体型,和风格突出的服饰。 达旦人! 这支精锐部队人数不多,在於精,达旦士兵个个身强体壮,作战嫻熟,很快將两边的残部追得七零八落。 喀什王先是吃惊: “他,他们……他们怎的来到此?还是……还是从喀什后方来的!” “来帮忙就来了,也没跟我打过招呼呀!” 但很快,他的脸色煞白。 因为脑子转过弯来之后,便是傻子,也能看出,达旦可不是来救喀什的。 他们是来摘桃子的。 猛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的喀什王,震怒无比。 “混帐……” 他突然又想到什么,恶狠狠盯著大王子: “人是你带来的对不对?他们能暗中从喀什过境,必定是有位高权重的內人相助,你……” “猜对啦。”大王子毫不费劲地就承认了。 並且那愉快的表情,仿佛很为喀什王猜对而感到高兴似的。 这副姿態,显然更刺激喀什王的情绪,他心中已然有了个猜想,並为之惊怒: “你!” “你居然以自己的国家为筹码,和达旦勾结!” 但大王子眨眨眼: “说错了哦。” “不是以自己的国家,而是以自己的国家,和敌对的国家。” 他笑嘻嘻地昂起下巴: “喀什和盘於,两个南下要道国家作为投名状,那不是十分合宜吗?” “达旦王一听,可是马上就同意了呢。” 喀什王气得发疯: “贱种果然是贱种,那个贱女人当年就应该……嗷呜!” 刀柄径直捅进嘴里,喀什王不知道自己掉了几颗牙齿,又骨折了哪处,还有划破了什么地方,总之,嘴巴里都是鲜血,痛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个披著黑袍的身影,拍手笑著从后头转出来。 “真下得去手啊。”西烈侯戏謔的笑容,令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在讚扬,亦或是阴阳怪气。 “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没有血缘亦有情分,就这么对待人家呀?” 大王子却轻蔑一笑: “情分?本王没有这种东西。” “噢哟。”西烈侯装模作样地摊开手,一副遗憾状:“这么无情?我们王会伤心的。” 大王子还未回答,喀什王呸地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中间还掺杂著几颗牙齿。 他阴阴地抬起头来。 “你要么就杀了我。”他甚至笑起来。看著大王子的眼神,同情,讥讽,轻蔑……什么都有。 “若是不杀我,你那骯脏的血脉和见不得人的出身,怎能遮掩过去呢?” “啊不,也並不需要如何遮掩。” “反正,你已经认祖归宗,回去当狗了嘛。” 喀什王正嘻嘻笑,不出意料,又被一脚踹在胸口。 他整个人翻倒在地,不住地呛咳吐血。 而大王子,缓缓收回脚。 “杀了他吧。”他浑不在意的说。仿佛这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隨口一提罢了。 但西烈侯乐得看笑话,怎会那么轻易就让好戏结束呢? 他嗤笑了两声,道: “不必著急,本侯倒觉得,有另一事更加重要。” “先把,那北武王抓了吧?” “还是说……” 他用挑衅又高高在上的眼神,直勾勾盯著大王子: “殿下,你不捨得?” 【今日已更,今晚不更了哈】 第521章 自取其辱 “何出此言?”大王子不以为意:“当初若非盘於王横插一脚,她早已死在本王手中。” “不过……” 他看了西烈侯一眼,眼神中毫无退让和畏惧,仿佛自己才是上位者: “西烈侯,你这支重兵虽是精锐,但不过数千人罢了。但盘於与喀什再如何折损,也仍存几十万之数。眼下他们不过是混战疲敝,才被我们得了手。” “若你將忠心放在追击北武王上,待这两个部族缓过劲来,你,还能胜得如此轻易吗?” 西烈侯等著看笑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大王子一针见血,说中他的心事。 汨罗的交通要道迟迟未能开拓成功,在此必须要暗骂一声盘於王那个狡猾又不中用的老狐狸,就这般拖著拖著过了许多年,如今果然误事了。 盘於和喀什两国交战,本该是达旦捡大漏的时候,但却因为交通不便,大军难以跨越,只有这么一支精兵出场。大王子所说的,西烈侯都心知肚明,而且他最近正因为这事被达旦王斥责过。 还是当著大王子的面斥责的。 若自己再不做出点功绩,在可汗面前,他怕是要被这小子挤下去了。 可是,这小子……哼。西烈侯脸上闪过轻蔑。 “那便先抓紧炸开汨罗谷的通道吧。”西烈侯不情不愿道:“与此同时,围剿盘於和喀什余部……” “不对。”大王子笑容淡淡:“是围剿盘於。” “侯爷可是久未上战场,不习惯,累得健忘了?可汗已经说了,喀什事务,尽交予本王处理。” 西烈侯瞬间不快,但很快压下去了。 这个喀什小子,性格疯癲,凶残狠厉,意外地对可汗的胃口。虽说他身份低贱,但日后,倒也说不定…… “殿下说笑了。”西烈侯只能勉强收拾了表情,僵硬道:“喀什自然是归殿下管,本侯便著手处理盘於吧。” 明明是同一场混战,但加入的各方命运完全不同。 炼人军不用说,正应了喀什王那句话,亡命之徒乌合之眾,走著走著就散了。只是这散的节点有点微妙,早不散晚不散,仗才打完便一鬨而散。 正值盘於一片混乱,他们混入乱民之中,便是想找也找不到了。 再就是喀什大军,按理说应当被达旦按在地上摩擦,可因著有大王子横插一脚,倒也没有被赶尽杀绝,反而规整有序地收拾残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人生贏家。 最难过的就是盘於大军。 本就跟喀什打得两败俱伤,拼了老命坚持到最后反扑,眼看著胜利就在前方,只差那么一点点,结果给达旦摘了桃子,如今还被追杀如同丧家犬。 要知道,如今脚下可是他们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国家啊。 在自己的家乡被驱逐,心中悲凉可想而知。尤其是经过一座座,血流成河,尸体成山村庄时。 达旦,屠村了。 因著盘於残部东躲西藏,达旦人抱著寧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人的心態,將沿途周遭的村镇尽皆屠戮,导致方圆百里,再无青烟,唯有乌鸦悽厉的叫声,在溅血的枝头响起。 盘於大將军驰骋沙场一辈子,风光了一辈子,最后,亲眼看著自己来时走过的路,来时见过的人,都面目全非。 更糟糕的是,此时传来盘於王庭准备投降的噩耗。 这意味著,盘於大军战损將近百万人,又东躲西藏还盼著寻到机会扳倒敌人,保家卫国的战士们,成了大大的笑话。 而数不清的百姓要面临被屠杀的命运,也將成为现实。 歷经百战,素来心志坚定的盘於大將军,久久地坐在一段破墙边,垂头沉默。 直到探子匆匆跑来。 “大將军。”探子满脸血污,十分焦急:“不好了,属下听闻这一支达旦精兵不过是先锋队,达旦尚有几十万大军,正聚集在天山山脉之外,只等著汨罗谷被炸开……” “什么!”盘於大將军急得从土墩上站起来,但因为腿部中了箭,又几乎要跌回去,还好两旁的將士及时搀扶住他。 这种软弱无能的感觉,令他格外悲愤,但又无能为力,只能將重点放在方才那惊人的消息上: “你说,达旦要炸开汨罗谷?” “这么多年来,大王一直与他们周旋,坚持不肯推进汨罗谷通道的开挖,因为这是盘於与达旦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炸开了……” 声音猛地一收,盘於大將军面色狠厉: “快,快疏散掉汨罗城及周边几个城镇的人!否则……” 这一小支达旦精兵,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若是达旦大部队涌进盘於,大將军想都不用想,最邻近的这几个城镇,会变成什么样。 百姓会被劫掠,被侮辱,被杀害,变成达旦的战利品和勋章。 大將军第一反应,便是先阻止大家逃走,然后自己再衝到汨罗谷口,便是达旦炸开了汨罗谷,他们想从那儿进军盘於,就先从自己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然而,探子很为难: “大將军,这恐怕很难,最近这几个城镇的百姓,不听咱们的指令。” “他们如今正信奉著一个神秘人,奉为神子,说是神子会保佑他们,会保佑汨罗谷,不让达旦攻进来。” 大將军:……什么鬼啊。 这瓜兮兮的话听起来,怎么有点不祥的熟悉感呢? 果然,探子解释道: “因著如今王庭名声不大好,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盘於被淫邪之魔鬼所掌控,已然激发了神怒,派下神子来辅佐新的救世主,灭淫魔,救苍生……也就是之前咱们说的,邪教。” 大將军:…… 探子唏嘘: “別看这邪教听著邪,但在民间广受信赖,不过短短时日,信眾无数。那神子说话,怕是比咱们摄政王还好使呢。” 言下之意,摄政王说话都不管用,大將军,你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大將军听得脸色发青。 “什么神子?”他气得甩开左右支著他的將士:“国家存亡之际,宵小竟敢装神弄鬼!” “就让老夫去会一会,看是哪个在浑水摸鱼!” 第522章 浑水摸鱼 哪个在浑水摸鱼? 当然是我们的林·北武王·摸鱼专业户·嫵啦。 当盘於大將军怒气冲冲地跟著探子,穿过各种地洞,来到一个深窟时,他皱了皱眉: “这是何处?所谓神子,不应当是在光明正大之地传教吗,怎会在如此隱秘晦暗……” “大將军。”探子乾脆利落地答道:“这是,炼人窟。” 大將军眉头一跳,怒意顿生: “你將老夫带到此处是为何?这儿已经被炼人军攻下……” “那確实是。”探子解释:“但是神子法力无边,把炼人军都发展成信徒了。” 大將军:…… 所以,在战场上搅浑水,给他使了不少绊子的炼人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解决了?这也不对呀,那神子为什么还让炼人军来打盘於大军,他跟盘於大军有什么过节吗? 大將军想不通其中的关係。 但他能很清楚一点: “那你也不该將老夫带到这来,那老夫岂不是狼入虎……” 话还没说完,便听得身后砰地一声。 原来这地道暗藏玄机,竟然有石门,且趁他说话鬆懈之际,石门关上了! “你!”大將军怒不可遏,立即出手要拿那探子。 然而探子早有准备,闪到一旁,怯怯道: “大將军,属下也是为你好,神子真的可以拯救苍生……” 大將军死的心都有了,怎么连自家的探子,都变成那什么神子的信徒了! 而且还帮著神棍来骗自己入套,真的是…… 他还没懊恼完,地洞中便响起一个娇娇的声音: “大將军,我们主子要见你,请吧。” 竟是一个一身劲装的女子,看著面孔和身段都是大魏人,也不像是个有武功的。 大將军心生一念,正想袭击她,她却突然道: “劝大將军还是莫要轻易乱动,杀小翠一人容易,但想要活著出去,可就难了。”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大將军忍了忍,也只能跟上去,一路上不住观察。 隨著他们在洞中的深入,两旁逐渐出现了护卫,看样子並不是正经武將,却像是囚犯。奇怪的是,他们对这女子倒是颇为尊敬,都称她为“翠使者。” “翠使者。”一个护卫恭恭敬敬道:“神子大人正在里头呢,请进。” 那女子便领著摸不著头脑的大將军,走进了一个洞窟。 他一见到里头的人,就差点跳起来。 “你便是神子?!”他真想把唾沫喷到圣子脸上。 当然,另外三个人也不要错过。 赵竞之、寧司寒、圣子三个人一字排开,后面坐著的,则是匆匆有过一面之缘的北武王。 那一面还是在战场上,赵竞之砍倒喀什大旗时,她正骑在马上,微妙地有君临天下的气势,便是当时盘於大將军杀红了眼,也莫名地被镇住,回望了一眼。 只此一眼,便印象深刻。 “北、武、王。”他一字一字道:“你下得,好大一盘棋啊!” 他终於想明白了,自己,哦不,应该说盘於,甚至整个喀什,都被这女子下套了! “你怀著和达旦那群狗一样的目的来的。”盘於大將军咬牙切齿:“故意怂恿喀什王与盘於交战,挑起炼人窟暴动,集结武力削弱我军后方,为的便是让两军势均力敌,互相消耗,你好渔翁得利。” “只可惜……”他说不出是嘲笑还是悲凉:“达旦军横插一脚,你的算盘都落空了吧!” “好一个心机深重的女子,怪不得我们大王自在你手里,真是最毒妇人心!” “战爭之事,说什么毒不毒的?”林嫵神色淡淡:“大將军好歹是一国主將,当知慈不掌兵这个道理,却在本王面前说什么仁义道德,是不是有些装模作样?” “再者,盘於本就是案板上的肉,便是本王不来取,达旦也准备好了要將你们吞入腹中。你们自己引狼入室,却怪侧旁虎视眈眈?” “盘於正是过於自负,总以为能將旁人玩弄於鼓掌之中,才落得如此下场。侵吞喀什国土被反咬一口是如此,假意依附达旦却阳奉阴违是如此,甚至不待见大魏人却又关在炼人窟中折磨,亦是如此。” “今日的下场,都是你们应得的。今非昔比,已不再是你们耀武扬威之时。” 她轻蔑一笑: “宇文夀,识时务些吧!” 一席毫不留情的话,將盘於大將军说得面色涨红,呼吸急促。 他这一生,风光过,受挫过,甚至受辱过。但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恨不得自己绝地逢生,又恨不得自己马上死去。 自己的无能和无力被人一样一样列举出来,无法反驳,痛彻心扉。 但他仍强撑著最后的尊严,冷笑道: “北武王,你费尽心机让那叛徒將老夫引到此处,便是为了说些侮辱之词?” “若是如此,尽可闭嘴。” 他猛地拔出长刀: “老夫寧可死战在此,绝不肯受辱!” 但在他的手才按上刀柄那一刻,位於林嫵左右的寧司寒和赵竞之,已经分別亮出刀和枪,一脸肃杀地护在林嫵身侧。 而圣子虽然看著不动声色的,但那半闔的眼皮底下突然闪过冰冷的光,亦让人心头一震。 这三个不好惹。盘於大將军有点头皮发麻。 一个是赵竞之,北地声名赫赫的天狼星,还是赵家后人,威声一骑绝尘。 一个据说是寧国公之子,轻轻鬆鬆號令数万奇形怪状的重刑犯,武二代的家世也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还有一个……虽说是神棍,但,心灵攻击怎么不算攻击呢? 瞧汨罗和周边几成数十万百姓都被策反了。若再给他些时日,怕是整个盘於都无痛倒戈。 可恶。 盘於大將军默默地嫉妒起林嫵来: 这女子是怎么回事,这么厉害的三个人物,偏生被她得了。 大魏又是怎么回事,这等危险人物竟没有內部解决,还给放出来了,这不是嚯嚯邻国吗? 好一个诡计多端且阴毒的魏国! 盘於大將军的脸如调色盘一般,五顏六色变了又变。正在他胡思乱想时,林嫵突然出声: “大將军,本王到有一个极好的提议。” “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523章 身世之谜 盘於大將军离开时,步履很是沉重,表情很是复杂,眼神很是垂涎……不是,是眼神很是怒其不爭。 赵竞之啊!寧世子啊!不知名神棍啊! 你们大好男儿盖世英雄,怎么就甘於跪服一个弱女子手底下呢? 大魏不要你们,盘於要啊。找不到工作的话,盘於的大门隨时为你们敞开……虽然现在也不能算是敞开,是彻底被敌国踹烂了。 鬱鬱寡欢的盘於大將军瞄瞄这个瞄瞄那个,一步三回头走了。 一事毕了,林嫵长舒一口气,准备去洗个澡。 炼人窟的条件可不大好,但饮马滩附近,却有一口暖泉。寧司寒在这方面还有些细心,早在占领炼人窟的时候,便將这处稍加布置,做成了一个可以泡汤沐浴的地方。 林嫵到达这儿时,几个昔日的女囚,如今的自由人,已经笑容满面地等著伺候她。 “你们都下去吧。”林嫵摆摆手:“不是由小翠领著,让你们学些拳脚功夫么?莫浪费时间在这些伺候人的事情上,我也不需要你们伺候。” 这些女囚都力大无穷,又经歷过人生低谷,意志和耐力都十分惊人,林嫵准备將她们发展成一支秘密的精兵。 而小翠因为当初留在炼人窟,用言语刺激,策反男囚犯有功,因而成了娘子军的小队长。这个时候,该是她领著眾位女娘,到寧司寒跟前学些武艺。 女娘们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听了林嫵的话,便退下去了。 而林嫵向来也习惯了沐浴不要人伺候,便自行脱了衣裳,踏入小池中,美美地泡了起来。 大冬日里泡个热乎乎的汤,实在是极舒坦的体验,林嫵不由得双目惺忪,有些犯困。 正在恍惚之间,一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给她按了起来。 力道,十分熟悉。 “王上,该操心操心自己的身子了。怎还是如大半年前那般,筋骨困顿,脉络淤塞。”后头的人说。 林嫵並未对著突然出现的手和声音感到惊奇,连眼睛都尚未睁开,平静道: “那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操心人,人却算计我,何来的空閒操心自己?” 那声音便笑起来。 “千算万算,终究不如王上的暗算。” 修长的手指,连指缝都是蜜色的,从后面伸过来,捞起林嫵小巧的下巴时,衬得那小脸肌肤更加雪白。 “王上明明认出了我,却一言不发,好沉得住气啊。” “是不是也能理解为,王上对我很放心呢?” 大王子將林嫵的头颅轻轻往后掰,然后自己垂著头,几乎与她鼻尖对鼻尖 “哦,这该死的双向奔赴……” 他又陶醉了。 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陶醉些什么。 “说不上放心,不过是各干各的,互不干扰,亦不感兴趣罢了。” 林嫵平静地伸出手,拨开搭在自己下巴上,那几根不安分的手指。然后又顺势將手放入汤泉中,拨起水来浇到自己裸露的玉肩上。 大王子就这么看著她抬手,放手,又抬手,晶莹剔透的水珠滚过凝脂一般的肌肤。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慢动作,让他將这一瞬品了又品,甚至连水珠如何滑落,都观察得一清二楚。 “真伤心,王上竟对我不感兴趣。”他说道。 但那语气可一点伤心也没有,饱含不加掩饰的讚嘆: “好歹我也服侍过王上,给王上捏过脚呢。” 这说的是当马奴那时候的事了。 但林嫵毫无追忆往事之意,只嗤笑了一声。 “本王对你不感兴趣,却对一事很感兴趣,只是不知道,大王子肯不肯为我答疑解惑?” “那一日,你钳制二王子时,二王子说,你你那骯脏的血脉和见不得人的出身,又是何意?” 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大王子的面色已经变了。 但当林嫵说完,他又调整好了状態,若无其事,目光甚至有些狂热: “王上果然还是这么厉害,竟连喀什王室身边的人也收买啦?当日在场不过几人,那蠢货说的话,也能传到你的耳中,真不愧是我仰慕的王。” “不敢当。”林嫵笑笑:“主要还是身边的几个大將靠谱。” 说得更直接一点,是圣子靠谱。 要说圣子有一段时间没出来,大概是憋坏了,出来之后简直报復性传教,大讲特讲,大洗特洗,先是將炼人窟那群囚犯给洗脑得服服帖帖,还把汨罗几个城的百姓说得热泪盈眶,恨不得马上就为他献祭自己的生命。 这还没完,就连喀什大军也被他渗透了进去,毕竟像他这般轻功卓绝的人,半夜去人家床头讲经也是有的。 总之是狠狠过了一把传教的癮,弥补那些压抑不出的时光。 这一下用力过猛,给林嫵培养了不少细作,在二王子身边就有这么一个。 於是,当日大王子诛杀手足的情形,她也第一时间知道了。 她本对大王子这个癲子没什么兴趣,可偏就那句话,进了她的耳朵。 不过,大王子听说“大將靠谱”这几个字,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一点。 “哼。”他轻哼,情绪不大显:“王上好本事,多少奇能异士、勇猛战將都被你所驱使,真令人羡慕啊。” 林嫵看了他一眼: “想加入吗?不过,你同我们赵將军有旧怨,怕是不行。” 这下子,大王子的面容彻底黑如锅底了。 “哈!”他冷笑:“赵竞之!” 他原先並没有要跟林嫵解释那两句话的打算,可林嫵把这旧怨一提,他又改变了主意。 “你也知道我同赵家有旧怨,那你还敢与我在这汤泉中曖昧私会?” “若是被赵竞之得知,他该多心寒吶。毕竟……” 大王子翘起嘴角,用舌头顶了顶尖尖的虎牙: “我那好娘亲,可是在赵家最危急的时刻,拋弃他们投靠达旦人,直接將他们送上黄泉路了呢。” “唉,真可怜吶。”他摇摇头。 “我的血脉確实骯脏,出身也不如他兰陵侯高贵,可是……” “我能让他赵家在此地,彻底绝后。” “王上,你信吗?” 他说这话时,突然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吹熄了好几个烛台。唯有一两个,尚在摇曳著发出微弱的光,显得阴森无比。 林嫵便是在这曖昧的光中,侧过脸来,看著大王子: “我不信。” “你不会让赵家绝后的,否则,你要如何对付达旦王,报你母亲的仇呢?” “你这个,达旦王的私生子!” 【今天又去追星了,少写了一章,我明天补上……】 第524章 应许之地 大王子定定地看著林嫵,並无被戳穿的惊讶和羞恼。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自嘲似的笑笑:“便是二王子那么蠢,也不敢將这话说出口。” 是啊,谁敢? 堂堂喀什大王子,居然是达旦王的私生子。 喀什王接手了达旦王的露水情人,还让对方的孩子占了长子之位,说出去都令喀什蒙羞! 然而,重点还不是蒙羞,而是即便被羞辱至此,没有达旦王的命令,他们一个字也不敢私自说出口。 西北三巨头啊,听起来就是个笑话。 在强大的达旦面前,喀什和盘於一样,都是捡骨头吃的狗。 不过,令大王子稍稍觉得诧异,亦莫名有点小高兴的是,林嫵即使亲口说出了这样的惊天秘密,她的表情和態度也与过往无异。 她好像,並不在乎这些。 “不过推测罢了。”她淡淡道:“从一开始就很奇怪。” 老喀什王已经病得这般重,隨时有可能驾崩,彼时正是夺位白热化的时候,谁不急著往將死之人身边凑?三王子和大王子却被派去魏国,山高水远的,万一老喀什王真薨了,他们连號丧都赶不上。 已知三王子不受宠,被做此安排情有可原。那么,大王子一直被当成最受宠的王子,却又在別有用心的外派之列,又是因为什么? 而后来喀什的局面,也说明了问题。 所谓受宠,不过是假象,在最重要的关键时刻,老喀什王选择支开大王子,计划將那个隱匿许久的真正继承人扶上位。 只是他没想到,二王子也是个狠人,没等他实施计划,直接让他当了太上皇。 “旧闻大王子战功累累,是喀什的不败之將。”林嫵抬头,看著三王子冰冷的眼睛:“但我们大魏有一句话:天子坐朝堂,悍將守边关。” “若是以储君之位待之,绝无將人长期搁置战场的道理。不管老喀什王过去给予你多少荣耀与盛讚,但人的心思在与他做了什么,而非说了什么。” “再结合二王子说的那两句话,很难不会想,老喀什王在介意什么。” “再说了。”她瞟了大王子一眼:“达旦人狡诈贪婪,在盘於与喀什大战中尚且两头骗,有什么理由却与你一个身无长物,还被追捕的落跑王子?” 林嫵猛地浇起一捧水,洒在自己身上,也落了不少在身后。 大王子后退了一步,目光幽深。 “大魏人虽十分愚蠢,但你实在聪明。”蜜色且五官深邃的脸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怎么办?” “本王,实在爱死你了。” “从前只想同你酣畅淋漓玩一场,比个高低。但如今……” 他上前一步,手指再度抚在那光滑细腻的肩膀上,不再是按摩的力道,却好似在狎昵挑逗: “竟有些想更深入地了解你了。” 深入。 多么令人浮想联翩的词。 再加上他包含情绪的嗓音和曖昧的眼神,怕是封心锁爱的女子,也要沉溺其中。 但林嫵只是又捧了一捧水,把人浇走: “殿下,大可不必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不像殿下孤寡二十几载,兴许弄错了何为爱。本王可是被很多人爱的,经验丰富,自有分辨。” 大王子:…… 竟莫名地有一丝不快。 “哼。”他终於是露出真面目,冰冷地睥睨眼前之人:“被很多人所爱?” “赵竞之吗?” “你对他,可真是够有信心的。” “但所谓恩义情爱,不过是累赘罢了,在绝对利益面前,在生死之间,只会成为漏洞和把柄。如此软弱之物,要来何用?” 他微微侧头,將视线放在远方。 远方的牧马滩上,正皓月当空,星光璀璨,照得河对岸幽深又神秘,宛如一处人间仙境。 “你可知道,赵家的爵位封號,为何叫兰陵?” 当年魏高祖打天下时,达旦雄踞西北,盘於和喀什都被达旦所霸占,他们还对中原虎视眈眈。魏高祖想要稳坐江山,必须將这头西北虎远远地赶到北部。为从达旦口中撕下撕下了西北这块肉,魏高祖亲自带兵北伐,却不慎陷入了虎口。 时任大將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赵家先祖,带领赵家军杀入敌军腹地,血战七日七夜。最后以赵家先祖被砍去一臂,赵家军损失惨重,赵家血脉十不存一的代价,击退达旦,救下了魏高祖。 “所谓敌军腹地,便是这牧马滩的对岸。”大王子笑笑,意味深长:“王上或许听过,四十年前,赵家军在平遥关全军覆没。” “但王上一定不知道,平遥关便是当年赵家先祖虎口夺人,救下大魏开国皇帝的达旦旧地。” “亦是魏高祖为表护主之功,许给赵家的封地。” “平遥关,旧称……” “兰陵。” 饶是林嫵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大王子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自己主动禿嚕出来的指定没什么好话。 可这猝不及防的秘辛,还是令她愣住了。 赵家蒙天家恩宠,已有数百年时光,久得让人都要忘却,兰陵何以为兰陵。 就在世人被这个封號的雅致和荣威所震慑时,人们渐渐淡忘了,兰陵侯其实是有封地的,数百年前那场七日七夜的救主行动中,魏高祖眼见赵家血脉几乎亡尽,大为感动,遂將那块浸透赵家子孙鲜血的土地,赐予赵家。 这片应许之地,便是兰陵。 然而,所谓“应”字,本身就蕴含著应而不得之意。 魏高祖当年確有其心,赵家先祖亦赤肝忠胆,不料在他们亡故后这些年,“兰陵”竟成了空头票据。 大魏皇室非但没有將应许的兰陵给赵家,反而將兰陵改名为平遥关,再用一些虚无縹緲的爵位荣誉,安抚赵家。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兰陵,空余兰陵侯。 “所以赵竞之来这么久了,你看他提过要去那儿看一看吗。”大王子挑了挑眉。 “按理说,祖父身故之地,不是应该去祭拜么。可他,应该连涉过这牧马滩,都不敢吧。” “因为……” 大王子面上浮起浓浓的讥笑: “那可是,他们赵家的诅咒之地!” 第525章 坦诚相待 林嫵怔然。 在大魏,人人皆知赵家荣宠无双,在京城无人敢惹,“兰陵”二字便是天子令牌。 殊不知,原来荣宠的背后,是无尽的算计与恶意。 “兰陵”不是皇权特许,而是天家的铁链,甚至是命运的诅咒。 魏高祖用应许之地兰陵,提前收割了赵家往后数百年的忠心,让赵家子子孙孙,一代又一代为这二字赴汤蹈火。在赵氏族人心中,兰陵已然成为他们的根。 若非如此,那他们前仆后继地为大魏奉献鲜血,又算什么呢? 因此,哪怕大魏用空许的名头吊著他们,他们也认了,他们总怀著近乎天真的幻想,觉得最坏不过割捨一切荣华富贵,告老还乡回到兰陵做一个牧民。 却没想过,兰陵,从来不属於赵家。 兰陵侯,是被大魏用铁链拴住数百年的困兽。 赵竞之以全族覆灭,孤存一人的代价,挣脱了这诅咒的束缚,独自来到这北地,企图重振赵家荣光。 可是,他始终只敢在幽深的夜里,远眺牧马滩对岸的星光。 那是赵家噩运的发源地。 数百年前,赵家在此为魏高祖付出近乎全族血脉,四十年前,赵家又在此为大魏全军覆没。 那里,是赵竞之永远的噩梦。 “如今他与你同在,可若是……”大王子眼中闪烁著璀璨光芒,勾起恶意的笑容:“达旦愿意,將兰陵还给他呢?” “你猜,他会选择赵氏祖祖辈辈渴望的应许之地,选择去兰陵为数十万赵家军,为他的祖父收敛原野上的皑皑白骨,还是选择跟你,儿女情长?” 他定定地注视林嫵,执著地等她的一个回答。 但林嫵只是垂眸看著在微弱灯火下,时明时暗的水波,一言不发。 不知怎的,大王子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恼怒。 说呀!你倒是说呀! 说赵竞之会选择兰陵也好,这说明他在你心中有几分,你心知肚明。 说赵竞之会选择你……也成,这说明你总有一日会被他伤害,那只会让本王更爽…… 可是,你为什么什么也不说? 大王子突然觉得,林嫵这个人的可恨之处,不论你做了怎样的心里预设,她总有法子,让你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感到难受。 就在他快沉不住气时,林嫵突然道: “所以?” “殿下,你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 “难道,不是为了……钥匙吗?” 好嘛,就这么把话题扯开了。 而且大王子还不能兜回去,因为这宝藏库的钥匙,確实是他今日的目的,非谈不可。 又被这女子精准拿捏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流光,稍纵即逝,又若无其事笑起来。 “果真事事都在王上的掌握之中啊,你又知道,本王的钥匙是真丟了。” “自然,否则你一直缠著我,难不成是真爱我?”林嫵嘲讽:“本王可担当不起。” 林嫵在喀什王面前说,自己有宝藏库钥匙,明里是说给喀什王听,让他安心与自己合作。 暗地里,却是说给大王子听的。 局势瞬息万变,但林嫵始终信奉一条真理: 敌人的敌人,便是队友。 彼时盘於对她有生命威胁,那么喀什王便是她要爭取的队友。喀什王意图杀了她,那么他的亲亲兄长大王子,便是她的队友。 且大王子心思精诡,钥匙这东西,你同他说有,他不一定会信。你同他说没有,他也不一定会信。 但是你嘴上说没有脸上又写著有,就是这股含含糊糊、欲盖弥彰的劲儿,他反覆琢磨,就觉得有没有钥匙不知道,但一定有鬼。 有鬼就有好奇心,有鬼就有期待感。 这不,他现在就被鬼勾出来了。 还是个女鬼,一个出水芙蓉的女艷鬼。 他呵呵笑了两声。 “那么……” 修长的手又摸上林嫵的双肩,並旖旎曖昧地抚动,直至她洁白的颈项,在上头不断摩挲。 看似包含情爱意味,实际只要用点力,就能將林嫵的头拧下来。 大王子的声音,也在黏腻中掺了冰渣子: “王上,你愿意分享钥匙吗?” “那就要看殿下怎么做了。”林嫵回答。 她又一根根將大王子的手指掰下,然后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中,站立起来,如同出浴的神女,完美无瑕的酮体虚虚一晃,灯火將她的侧脸映得略微虚幻,一双眼睛却无比明亮。 大王子眨了眨眼。 然后,听见林嫵说: “若要交付珍重,须得先坦诚相待。” “殿下究竟在找寻什么,是否能如实相告呢?” 她的声音很轻,落在大王子心上却很重,他迟疑了很久,才沉沉道: “我要找一封遗书。” “梦雅大妃的遗书。” 梦雅大妃。 大王子没有称呼她为母亲,而是直呼其在喀什的称號。他又沉默了许久,才说出隱藏已久的心事: “她……她到喀什之前,就已经怀了我,並且鬱鬱寡欢。” “生下我之后,她便有些阴鬱。” 老喀什王忌惮达旦,便佯装宠爱梦雅和大王子,实际对他们毫不关心,偌大宫殿富丽堂皇,常常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於是,小小的大王子,便承受了梦雅许多的情绪。 “她对我十分严厉,总是苛於教导,最好的文教老师,最好的武艺勇者,还有各式各样的异能者,总是弄得我很疲惫。”大王子面无表情,仿佛在说別人的事。 “一旦我做得不好,她便会惩罚我,將我关进黑暗的洞窟,让我在直立的铁笼里几日几夜不能坐下不能睡,还用沾了盐水的刺鞭子打我。” “她用生肉將我裹住,吊在悬崖边餵鹰。”他的语气很淡:“因为她说,我是达旦人,我必须要能够驯服鹰。” “然后。”他嗤笑道:“我变得恐鸟。” “她气疯了。” “她拼命地要餵我毒药,若非侍女发现救下,我恐怕早就死了。” “然后她便被软禁了起来。喀什王说,她彻底疯了。他不敢杀她,也不愿意为他请大夫,就这么让她煎熬著。” 大王子的眼神变得阴沉,嗓音里有著笑意,听起来却异常冰冷: “我去看过她一次,她宛如一条狗,被绑在床上,浑身都是褥疮,一如当年的我。” “真可怜。” “然后,我用同样的毒药,灌到她的嘴里。” “她死了。” 【还有一章,可能要一两点了。】 第526章 帮个小忙 大王子打年幼时起,便对自己的处境有清醒的认知。 梦雅大妃十分厌恶,甚至憎恨他。 她从来没有拥抱过他,也没有像王妃对三王子那般,温柔宠溺地对他说过话。 幼年时,他甚至不想她开口,因为那美艷的唇瓣只轻轻掀动,冰冷的话语便能將他刺得体无完肤。 当然,很多时候隨之而来的责打,也让他真实的体无完肤。 而名义上的父亲,喀什王对他也不好。 虽然两人表面父慈子孝,但大王子总能透过那慈爱的眼睛,读懂深处的提防与怨恨。 达旦王公然將私生子塞到喀什王的血脉里,野心昭然若揭,喀什王怎么可能不恨?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甚至吝嗇於给大王子一个眼神。 至於那血脉上的父亲,就更不用说了。 就连来往送信的探子,瞧他的眼神,也如同看一个野种。狗隨主人,达旦王对他的態度,可想而知。 故而,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有些迷茫。 自己虽看似风光无比,地位尊贵,但喀什不要他,达旦不认他。 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他是谁? 不过他终究还是习惯了。 梦雅想让他变强,他就变强。她想让他爭王,他就爭王。她想让他私通达旦,他便私通达旦。 反正,人生本就是一场游戏,图个乐子,不是么? 只是副作用有点大,他確实变强了,也变態了。当梦雅发现他变得不可控制,一切已经太迟了。 这大约也是梦雅后来彻底疯魔的原因。 她总以为听话的孩子永远会被她掌控,却没想到当孩子不再听话,她便成了被掌控的那个人。 大王子是她最后的希望,然而,希望自己戳破了自己。 “我看她实在痛苦,又可怜,便大发善心送她一程。”大王子瞳孔微缩,嘴角绷直了:“却没想到,她竟给我留了这么一手。” 梦雅临死前告诉了他,自己在宝库里,给他留了一封很重要的遗书。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灵魂何处棲息吗?” 她短促地轻笑一声,仿佛为自己能在死前,仍然牢牢將大王子捏在手心,而感到快意: “答案就在里面。” 果然知子莫若母,大王子明知这是掌控的魔障,但,dna还是难以自抑地动了。 他什么都不需要,他什么都不感兴趣。他唯一的心结,是死后该去何方。 西北地区宗教信仰氛围浓郁,大王子从小在巫师的薰陶下长大。喀什人相信人有灵魂,死后要魂归故土。 可是,他的故土在哪里呢? 有那么一个地方,能够收留他吗? 还是他只能做孤魂野鬼,巫师口中最悽惨可怜、飘飘荡荡、破烂不堪的灵魂,生生世世在这荒芜的原野上徘徊…… “所以,什么珠宝財富,我都不感兴趣。” 大王子眸色黑沉,语气从未如此认真过: “我只要,那一封遗书。” “成交。”林嫵乾脆利落:“而我,需要你帮个小忙。” 她低声道出后,大王子的表情有点精彩。 “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想本王快点死?”他的眼神不出的复杂:“说这般多,结果让我去干这事?” 哈哈。林嫵乾笑了两声。 確实希望你死,但並非现在,即便是敌人,只要有用,她都要利用到极致。 “殿下怎对自己这般不自信呢?”她眨眨眼:“你有非比寻常的能耐,岂能和普通人相提並论?” 听起阴阳怪气的,但大王子不在乎,爽不爽他自有分辨。 “哼。”宛如大猫咪被搔到点上,他又愉悦了:“谢谢你的认可,真是慧眼识珠。” “只是没想到,你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就不怕达旦……” “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不劳大王子操心。”林嫵微笑。 两人笑面已对,交缠的视线迸溅出火。 “不过。”即便在交心至此的的时刻,大王子骨子里也是警惕的:“你果真有钥匙?” 林嫵笑笑: “凭殿下信不信,我有。” 来了,就是这个味儿。 这种模稜两可的说辞,最能拿捏大王子。 而大王子闻言,双眸微眯,不自觉地微微翘起下巴。仿佛脖子上套了一根韁绳,而绳子的另一头在林嫵手上,只要她短短一句话,便扯得他脖子略痛,那异族特色鲜明的蜜色面庞,微微后仰。 一副被人掌控,任人玩弄的既视感。 这种感觉,也令他沉迷。 “那我就再信王上一回。”他神情愜意,拾起一旁的衣衫,上前轻覆到才將自己擦乾的林嫵身上。 一层又一层,细心地穿袖,系带,整理。 仿佛他天生就该伺候林嫵,或者说,被林嫵所摆弄,他乐在其中。 最后,他弯腰从她的颈侧探头,双手从她的两臂间穿过,手指灵巧地为她繫上了腰带,並不轻不重地在腰间按了一下。 “可是,王上。”他含笑道:“这回,你可不要再辜负本王了。” “看似游戏人间的浪子……” “也是,会受伤的哦。” “噢。”林嫵敷衍地应了一个字,不甚在意。 你就编吧你这个糟小伙子,一天天呲著个牙到处挑拨离间发疯撒泼,实则就是个空心人。 林嫵私以为,这人说不定还有点羊尾呢。 真是越没有什么越喜欢强调什么。 两人又密谋了几句,林嫵刚琢磨著怎么把这个偽人弄走,外头就传来赵竞之的声音。 “嫵儿,达旦要炸山……” 王不见王,大王子很不待见赵竞之,面色立即沉下来,自己麻溜走了。 赵竞之进来,面色也不大好,就说了一句话: “西烈侯和宇文夀,打起来了。” 汨罗谷,形势已经十分严峻。 盘於军为了死守最后的防线,与达旦精兵在山谷中火拼了起来。 虽说在与喀什的战斗中遭受重创,又被达旦精兵追著打,盘於军早已筋疲力尽,难成气候。但不得不说,盘於大將军宇文夀,不愧为盘於第一猛將,身经百战,是个血性男儿。 在这处於劣势的时刻,他反而激发了残军的死战意识,打了达旦一个措手不及。达旦准备好要炸山的炸药,被盘於军抢走了! 如此一来,达旦亦是不死不休,斗志完全被激发了。 两军陷入苦战中,宇文夀本就有腿伤又添了新伤,自知再难支撑。 他將心一横,吼道: “阿吉力,你带著炸药,快走!” 【我懺悔,追星让我丧失自律,辜负了大家。我今晚將通宵写作,把字数补回来……】 第527章 炸开山谷 副將阿吉力一个恍惚,却见达旦士兵的大刀砍来,他呆立原地避之不及。好在宇文夀挡在他身前,反手以刀刃相迎。 若是放在往常,宇文夀而言,区区小兵一刀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如今他连站著都吃力,胳膊又使不上劲,是咬著牙才硬生生扛下这一击。 见到宇文夀摇摇晃晃,嘴角都咬破了,阿吉力才如大梦初醒般: “大將军……” “快走!”宇文夀怒吼。 看著这位昔日的盘於第一猛將,盘於大军中的灵魂人物,如今满身血污,重伤孱弱,连一个最普通的小兵都快要抵挡不住,阿吉力眼中满是痛楚。 还有一丝很是复杂,让人无法读懂的情绪。 但宇文夀根本无暇细看,他满脑子只想著,绝对、绝对不能让达旦將汨罗谷给炸开,否则,盘於便会血流漂杵,横尸百万! “还愣著做什么,快走啊!”他再次催促。 阿吉力痛苦地闭上眼睛: “大將军……” 然后將头一扭,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地冲了出去。 宇文夀看著他离开,口中苦涩,他突然想起林嫵对自己说过的话。 “……达旦对盘於有必取之心,如今敌人已在內部,盘於甚是被动。若是汨罗谷炸山,便是你拼著残军的最后之力,能挡住一次,又能挡住几次?再者……” 林嫵的声音充满悲悯: “大將军,盘於將士,亦是盘於的普通子民。” “百姓丧命在达旦刀下令人嘆息,而他们衝锋陷阵以血肉之躯螳臂当车,难道,就不可怜吗?” 他们不可怜吗? 宇文夀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睛。 从血红而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他看到自己的將士不断地倒下,他们的惨叫声充斥著他的耳朵,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天色。 他突然想起,这些士兵当中,有些还很小,只有十几岁。有些虽然年长了,但十几岁就跟著他。 他们用生命来保护盘於,而他们的生命,谁来保护? 宇文夀陷入前所未有的悲情。 而此时,山岗上传来西烈侯高亢又志在必得的声音: “宇文夀,你这个老东西,骨头倒是挺硬的!” “但本侯劝你,还是识相些,快快投降吧,省得断送了性命,我们达旦的刀,可是不长眼睛的!” “呸!”宇文夀恶狠狠地骂道:“达旦狗贼,做你奶奶的春秋大梦!老夫戎马一生,忠君爱国,便是死,也不可能投降!” “哦?”西烈侯轻蔑一笑:“是吗?” “你这般忠君爱国,那么,国君的话,你是听也不听?” 什么意思? 宇文夀瞳孔猛地瞪大,那不祥预感还未来得及升上心头,便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几乎將他震碎。 “宇文夀!”昔日的盘於摄政王,此前已经成为盘於王,眼下竟出现在西烈侯身旁。 他那张素日趾高气昂,自以为尊贵的面庞,此时却充满討好,对西烈侯点头哈腰,却对著宇文夀纵声怒斥: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们盘於与达旦本就是友好交邦,这汨罗谷说好了要炸开的,你拦著,一是要违抗先王的旨意,二,这是对咱们的新王大不敬!” “快让开!” 宇文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王,什么新王?” 摄政王却不回答他,而是先对西烈侯鞠了一躬,极尽諂媚。 然后才转过头来板起脸: “混帐东西,你们还拿刀拿枪的,是要造反吗?还不快跪下参拜!” “眼前这位,可是咱们的新王。” “盘於,已经归顺达旦了!” 什么! 宇文夀一颗心几乎爆开。 原来,在他仍顽强与达旦奋战,努力想要守护这个国家时,盘於王庭已经抢先软了膝盖弯了腰,主动向达旦投降。而西烈侯领达旦可汗的命,直接接管盘於,成为新王。 也就是说,盘於再非盘於,今后,要是达旦的盘於了! 不单宇文夀,连方才还在奋勇杀敌,拼死作战的盘於残军,听到这一席话,都心碎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们付出几十万兄弟的性命,想要苦苦守护的国家,就这般轻易地被王庭拱手让人。 那他们的牺牲算什么,他们的坚持算什么,他们如今站在这里,算什么! 高昂的士气,犹如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兜头而下,尽数熄灭。 更令他们目眥欲裂的是,西烈侯的身边,又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王。”那人毕恭毕敬:“炸药,已经尽数安置下了。” “阿吉力!”宇文夀撕心裂肺的怒吼,震盪山谷。 “你背叛我!!!” 但阿吉力却一眼都不敢看他,垂头不语。 倒是西烈侯哈哈大笑起来: “盘於还是有些识相之人的,宇文夀,你应当向他们学习啊。” “这般硬撑著,除了將自己一条老命奉上,又有什么好处?还不如降了,本王亦不会亏待你们。” 他用看待乞丐的嫌弃目光,瞟了原摄政王一眼,又嘲讽地看宇文夀,语气满是施捨: “我们可汗已经说了,这座汨罗城,今后就给你们这些盘於旧臣居住吧。” “虽说跟从前的锦衣玉食不能比,但,好歹有块落脚的地方,你们努努力,应当也能过上好日子,就如同……” “大魏遗族一般的好日子呀。” “哈哈哈!” 西烈侯囂张地大笑起来,全然不將已经俯首称臣的盘於王庭放在眼里,更加没拿盘於残军当回事。 反正,在他看来,这些人降与不降,不过是个乐子罢了。 只要炸开山谷,达旦大军入內,凭他们什么想法,都只能给达旦人当奴隶,当狗! 於是,在摄政王的跪舔中,在盘於残军的绝望中,西烈侯神采飞扬,对著后方下令: “来人!” “让那群贱民拿著火把,上山去点燃炸药,炸山!” 宇文夀和他的將士们,便眼睁睁看著,一群衣衫襤褸,步履蹣跚的盘於百姓,被达旦用鞭子抽著,用长枪打著,甚至有好几个百姓走得慢一些的,被当场杀死,以儆效尤。 他们拿著火把,踉踉蹌蹌往山上走。很快,他们將和前方的山石一道,灰飞烟灭。 “不——”宇文夀泣血怒吼。 但回应他的,却是轰隆巨响,地动山摇。 汨罗谷,被炸开了。 第528章 赵家回忆 【本章十分短小,我还在写,建议別看】 汨罗谷的地形十分特別,天山山脉在此形成一个夹角,谷口有高耸入云的两尊石山,其后由宽入窄,在最窄处形成天险,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正是这样的地势,才將达旦的精兵猛將挡在山谷之外,保得盘於数百年来的安寧。 否则,以达旦的兵强马壮,早已攻克盘於,挥军南下。 盘於人感念这个山谷是神对盘於的庇佑,故而在数百年前,先人便將谷口两座石山雕成了盘於所信仰的岐天大神,一左一右通天接地,守护著盘於的命运关口。 对於盘於人而言,看到岐天大神,便是山河稳固,家国安寧的安心。 但今非昔比了。 如今,宇文夀领著疲惫不堪的盘於残军,困守在山谷口,视线穿过两尊岐天大神之间,看到远处腾起巨大的烟尘,山崩地裂,他们的心也隨之崩坏。 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 “若是赵家军在就好了。” 此言一出,宇文夀的副將大为惊骇,立刻转头骂道: “是谁!找死吗!给老子滚出来受死……” 一只衣衫破烂,伤口的鲜血混著灰尘的手,却抬起来,阻止了他。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只手的皮肤已呈褐色,不再是年轻力壮该有的模样。 副將看著,莫名一阵恍惚。 原来,大將军已经这么老了吗? “无需在意。”宇文夀简短地吩咐,然后垂下头来。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达旦大军马上要攻过来了,他们都得死,何必要在死之前,又逞一把雄风? 况且,那人说的也没错。 宇文夀今年六十有二了,四十年前,他二十二岁。在平遥关之战前的二十二年人生里,他都是在赵家军的光环下度过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有赵家军在,是怎样的安心? 他甚至曾经和赵老將军交过手。 那时候,他才七岁,家里日子过得苦,他瘦骨伶仃,在富户的墙根后头跟老鼠抢食,却被主人家喊了狗来咬。 七岁的他,甚至还没有一头猎犬高,那狗一口將他的胳膊咬住。 可他没有服输,硬是用另一只手拧住狗的颈子皮,咬住了那畜生的喉咙,任凭那畜生拼命挣扎,咬穿他的肩膀,爪子划烂他的胸膛……他也没有鬆口。 但富户的家僕却持著刀棒出来,口口声声说他害了自家的狗,要他偿命。 这时候,高头大马疾驰掠过街道,在他眼前停了下来。 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背著日光,从马上垂头看他: “好小子,这股狠劲儿,是个好苗子。” 然后,他轻鬆撂倒几名家僕,將少年宇文夀拎起到马背上,纵马回到军营,扔到了一个营里。 便是从这里开始,盘於第一大將,迈出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从那以后,他凭藉那股狠劲,迅速往上爬,从一个营养不良的杂兵,变成士兵,又变成小旗,又变成了……日光下那个高大而恣意飞扬的身影,始终是他仰望的高山。 他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他要与那人肩並肩。 只不过,虽然他拼命追赶,但,他们差距越来越大。少年成了將军,又成了大將军…… 宇文夀只能仰望他,看他越来越遥不可及。 第529章 风欲杀来 【上一章加了1000字呢,从上一章开始看吧~】 眼看,达旦大军已经兵临谷口,即將抵达岐山大神脚下。 一旦越过岐山大神,他们便是真真正正地,踏在盘於的土地上了。 副將將最后一拨人送进地道,然后回头对宇文夀道: “大將军,你先走,属下殿后……” “不。”宇文夀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西烈侯此人孤高自负,你们这些小兵小將四处散去,他不会放在心上。但老夫若是有动静,必定引起他的怀疑。” “你先走,老夫等会儿就跟上。快,走!” 副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见达旦大军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他只能担忧地看了宇文夀一眼,然后佯装道两旁石边躲避,也钻进地道。 但他没想到的是,刚钻进地道,竟有一颗大石落下,堵住了地道口! “大將军!” 副將又急又恐慌,要扑回去推那石头,但石头如此沉重,他根本无法推动。 而通过石缝,他看到达旦鋥亮的铁蹄,已经踏到宇文夀面前。 “拦路者何人?”为首的达旦首领挥刀:“闪开!” 可宇文夀將单刀插在地上,拼尽全力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他站立在两尊岐山大神之间,仿佛要用自己的孤独之躯,挡住这千军万马。 “不让。”他冷酷道。 “一步也不让。” “岐天大神在此,神明有眼,天地为证。” “盘於,寧死不让!” 如被砂砾磨过,透著血色和疼痛的声音,在幽深的山谷里迴荡。犹如一头重伤的猛狮,对著敌人发出最后的怒吼。 那面临死亡的决绝力量,令人不由得心头一颤。 便是达旦首领,也下意识用力扯紧韁绳。 战马嘶鸣著,高高抬起前蹄。 “哦?”他深知输人不输阵,自己率领数十万精兵,怎能被一个老將的垂死狂言所震慑? 只能將马肚子一夹,高举长刀,跟著高声吼道: “那我们,便从你身上踏过去吧!” “不——”副將扒著石缝,发出悽厉的悲鸣。 可声音如此软弱无力,既阻挡不了隆隆的马蹄,也阻挡不了闪著寒光的刀刃。 宇文夀,即將被千军万马吞没。 但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踏过河面的碎冰,又踏过坚硬的碎石,而后將野草塌得飞起。 马背上的青年压低了身子,微抬下巴,目如碎星而坚定,高马尾在风中飘扬,犹如草原上的头狼的鬃毛,他凶狠地用铁蹄和獠牙,丈量自己的领地。 达旦首领眼睛微眯,他不认得此人。 但高处的西烈侯,却面色大变。 “拦住他!拦住他!”西烈侯声嘶力竭:“不要让他靠近——” 然而,风欲杀来,山川何解? 当达旦大军迅速摆出前盾后矛,万箭穿心的阵仗时,青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挥刀向前,淹没在密密麻麻的敌军中。 而枣红马,嘶鸣著远去。 这一出,把大家都看愣了,此人纵马赶来送死,是什么意思? 但那人踏著盾,踩著枪,单手按下达旦士兵的头颅,纵身跃到后方的骑兵身上,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手扼住对方的喉咙。又在数不清的刀刃枪尖来袭时,將刀一扫。 鲜血泼出一弯红月,无人能近他的身。 达旦首领大惊,立即纵马上前与他交战,一把沉重的方天戟,差些儿將来人叉在马下。 “来者何人,竟敢独闯我军?”他吼道。 看著眼前这个带著面具的青年,身形远不及盘於人那般壮硕,他便眼底流露轻蔑: “跳来跳去的如同耍猴戏,也敢舞到本將军面前!然骑兵与步兵之间是天堑,你是自寻死路。” “本將军只需扯扯韁绳,便能將你踩烂在马下!” 这是一个眾所周知的事实。 达旦兵强马壮,骑兵均为战马和人都戴了重甲的重骑兵,战马面对长矛毫不却步,骑兵高高在上直接践踏步兵,马上和马下比拼,可谓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於是,达旦首领有自信,能够在三招以內將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捅死。 他將三角眼一敛,长戟便凌厉地刺去。 马下的人虽然双手撑刀一挡,但达旦人天生神力,这一招又沉又充满攻击性,对方踉蹌了两步,达旦一个挺刺,直接將他叉得摔到地上。 首领一喜,以为对方此次必死无疑。 却没想他如此灵巧,虽然摔在地上,却往旁边一滚,令那方天戟重重地插到地上。 拔出来还小费了一番功夫哩。 首领气得不行,当即出了第二招,拿戟追著对方去。 你不是能滚吗,那你就滚啊! 看老子將你扎如同车轮子一般滚得到处都是,让你当案板上的肉! 首领心情又好了,狂风暴雨般一顿连环刺,累得呼哧哈赤之后,才发现: 对方滚倒是轻鬆,但自己像个勤勤恳恳的老牛,用戟把方圆几十米的地都翻了个遍! “他娘的!”首领耐不住了。 抢过另一个骑兵的枪,他索性来个双管齐下,一前一后欲將人困住,这回看那小子还能往哪儿逃? “老子忍不了了,你去死!”他大喝。 但那青年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一双昳丽的凤眼微眯,显得凌厉又傲气。 可那枪头直往脸上袭来时,他却忽然一笑。 他本就长得一副好皮相,即便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脸上有些灰扑扑,亦没有折损半分贵气的眉毛。 当他勾起唇来,更显得那张雪白的小脸,別有一番挑衅的美。 “想让小爷死?”他轻声道。 接著,在那枪尖堪堪刺中自己时,修长的五指猛地握住枪桿,而后往下一压,似要將达旦首领拉下马。 首领一惊,下意识用了狠劲,把枪往上一挑。 然后,红色的髮带和如墨的马尾,便飞起来了。矫健的头狼竟顺势一跃而起,借著这股枪的力,被狠狠地甩了出去。 又在此时,后方响起惊叫,又一抹红色闪现,竟是枣红马绕过前排拦截后,又奔袭而来。 青年在空中翻了个身,居然稳稳落在马背上,风吹起他的马尾,刀尖向首领袭来。 “做梦!”薄唇吐出这两个字。 第530章 回忆重叠 而后,猝不及防的首领为躲避狠厉的刀刃,直接从马上坠了下来。 这下达旦士兵可乱了。 主將坠马,危险! 无数兵马衝上来,可骑在马上的青年刀光凛凛,骑著枣红马一往无前,宛如一抹火焰划开挤挤挨挨的大军,径直往一个方向衝去。 在那里,宇文夀单膝跪在地上,勉强握住刀柄的手,颤抖不止。 时间潮水般褪去,眼前风云变幻,记忆中那早已淡去的画面,忽然又浓烈起来了。 五十年前,亦是这么个寒风透骨的冬日,亦是这么个生死危机的关头,亦是这么个纵马而来,放荡不羈的身影。 那时候,赵大將军,年庚几何来者? 二十三岁…… 颤抖从攥得骨节发白的手指,蔓延到手臂,而后是双腿,身躯,嘴唇…… 最后,宇文夀的眼皮也难以自抑地轻颤起来,两行热泪如溪流一般,顺著面颊而下。 而此时,高大的枣红马已经来到他的跟前。 日光透过天险之境的山谷,从那人的背后射过来,更显得对方黑影沉沉,巍峨如山,高不可攀。 “你是……”盘於大將军问。 握紧拳头,掐破手心,嘶哑的喉咙都染上了腥甜。 而那人,缓缓取下脸上的面具,屈尊紆贵地俯下身子,伸出一只苍劲有力的手。 现实与回忆,重叠了。 “走吧,盘於大將军。” 赵竞之懒懒地说。 在其他人看来,其实所有动作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可在此时宇文夀的心中,时间仿佛都变慢了。 他泪流不止,脑海中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魏巍颤颤抬起自己的手,与那只不知是现实,还是记忆的援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赵竞之把人拉到马上,將绳子一扯,在红枣马的嘶鸣中,恣意地高声道: “崽子,走!” 於是,他的崽子红枣马,势如破竹,衝进了包围重重的达旦大军。 达旦大军倒是想拦,可赵竞之是什么人? 带兵三百就敢孤身杀入盘於大营,割了守將的头凯旋而归的鬼面悍將! 再加上因为主將坠马,大军正混乱,冷不防竟被他杀出一条血路,勇猛地衝出了山谷口。 此时,高处的西烈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焦急大喊: “拦住他!不能让他逃走,拦住他!” “他是起义军首领,赵家后人,赵竞之!” 赵竞之? 灰头土脸爬起来的达旦首领,一下来精神了,仇恨与兴奋交织,使得他热血沸腾。 那可是赵竞之,若是捉住了,是顶了天的大功一件! 只是不知道,起义军与盘於可是老对手了,不久前还杀得你死我活的,怎的今日,赵竞之倒来搭救宇文夀了? 不管了。 达旦首领甩甩头,心想,这两个凑一对正好,一网打尽。 再加上打通山谷,进军盘於之功,岂不是一箭三雕? 他喜不自胜,赶紧归拢了队伍,喝令追击。 一时间,山谷內又马蹄喧天起来。 见到此情此景,宇文夀混乱的脑子,终於找回了一线清明: “赵竞之,你还来做什么?” “老夫不做逃兵,他们达旦想占领盘於,除非从老夫尸体上……” “得啦。”赵竞之嗤笑一声:“少把自己当回事,人家踩你跟踩一只蚂蚁似的,你站在那儿除了为山谷的野草贡献一点养料,又能起什么作用?” “你该不是,还想著孤身赴死,名留青史吧?” “呵。”凤眼一敛,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嘲讽:“什么死后哀荣,千古留名,都是虚的。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值什么!” “自己双手掌握的,才是最真实的。天命越是践踏你,你越要与之抗爭。” “死是懦夫行为,只要活著,你便能用自己的手,改天换命!” 用自己的手,改天换命。 宇文夀怔然。 他好似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徒手搏猎犬,博得了一个神明一般的人的青睞,而后他又通过自己的双手,成为一名战士,继而变成小將,变成將军,变成盘於大將军…… “哈。”他发出了一声深沉而又悲哀的低笑。 “你这毛头小子,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也配教训我?” “一张嘴嘰嘰歪歪,和你们赵家先人没一点像的,倒像那个精灵古怪惯会言巧语的小丫头。” 赵家先人? 这四个字掠过赵竞之的脑海,但最终还是一闪而过,他把重点放在最后三个字上。 “什么小丫头?”秀丽的眉头皱起一个包:“那可是小爷的娘……王上!” “放尊重点!” “若不是你这老东西冥顽不灵,死倔著不同意我们王上的提议,盘於残军何苦沦落至此,被达旦精兵堵在山谷里玩打狗游戏?” “就不说又枉死了不少人吧,连你这条老命,也要交代在那里了。” 赵竞之用鼻子哼气。 而宇文夀听了这话,露出苦笑: “到底是一群无知小儿,你便口出狂言吧!” “老夫就问你……” 他望著已经兵临山谷口,就要追上来的达旦大军,眉头紧皱: “这几十万达旦重骑兵杀过来,你们又如何抵挡?” “大势已去,你们也不过是乱世浮萍,就別张口说那大话……” 然而赵竞之直接驳了他的脸: “真冒昧。” 他的语气骄傲又刻薄得要命: “你以为,我们王上同你们一般蠢?她早已做好万全之策!” “这几十万达旦人……呵呵。”他冷冷一笑:“他们能不能杀过来,还是个问题!” 什么意思? 宇文夀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一声轰响,突然从岐山大神身上发出来。 仿佛岐山大神的石像突然活过来了,正对入侵者发出怒吼。 达旦將军敏锐地感受到危险,正欲叫停行进。 但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中。 守护著山谷口的两尊石像,猛然动摇起来。 岐山大神怒目圆睁,仿佛活了过来,俯瞰著底下渺渺眾生,以撼天动地之势,朝著数十万达旦士兵探下身去。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石像,倒塌了! 第531章 化作泡影 达旦將军第一次在战斗之外露出极致的惊恐: “撤退!撤退!” 可是山谷如此狭长,刚刚炸开的通道又便是碎石,岂是想快速后退便能快速的? 反而是引起惊恐,尤其是马匹,在巨大灾难面前,已不听人的指控,发疯似的互相踩踏。 一时间,山谷里惊呼声和惨叫声连成一片,与方才整齐嘹亮的行进步伐,形成反差。 站在高处的西烈侯,更是疯了。 他疯狂地喊著救援,但岐天大神本就是两座石山,诸位不过是肉体凡胎,谁能有移山的本事? 他只能瞪大眼睛,无能为力地看著岐天大神自左右缓缓倒下,亦將追逐中的达旦大军和赵竞之,隔成两方世界。 这还不是最令人肝胆俱裂的。 最令人崩溃的是,达旦跟盘於拉锯数年,好不容易挖通又炸开的通道,功亏一簣。因为这两个岐天大神倒下后,將汨罗山谷口堵得严严实实,那山石的高耸与厚重,比原先那最深处的狭处,更难攻克数十倍! 这昭示著,达旦企图途经汨罗穿过天山山脉,一路南下的美梦,尽皆化为泡影。 达旦这四十年来的谋划,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西烈侯肝胆俱裂: “混帐!混帐!岐天大神怎会被炸毁?是谁干的好事!” 他看著茫茫原野上那个黑点,纵马青年犹如飞出牢笼的鸟儿,自由自在地信马由韁,气得脑袋发热。 该死的赵竞之,该死的北武王,一定是他们搞的鬼。 “眾將士听令!”他怒不可遏地给自己那支达旦精兵下令:“追上他们,杀无赦!” 虽说达旦大部队被从天而降的石像给堵在山谷里了,但西烈侯原先带来那支兵,却是驻守在山谷之外的,得了他的令后,便以万马奔腾之势头,逐渐包围奔逃中的赵竞之。 “哦呀,哦呀呀。”林嫵正在隱蔽处眺望瞬息变换的局势,侧旁突然传来调笑的声音。 方才石像倒下之时,便有个灵巧的身影不断攀登跳跃,宛如羚羊的残影,在碎石尘土中穿梭,此时,已然来到林嫵面前。 从爆炸现场逃逸是寻常人所不能为之事,但他办到了,並且轻盈鬆弛,仿佛只是出去溜了一圈。 双脚落地时,他扯起嘴角,美上心头,正要发表一些狂言狂语。 咚! 一颗碎石就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大王子:…… 片刻之后,一个小兵忙碌著给装逼被石劈的尊贵喀什大王子上药。 “这炸山比想像的还凶险。”大王子说著抱怨的话,语气却满是撩拨:“王上,真不是想藉机害死本王?” “那不是。”林嫵坦诚:“我还是相信殿下的实力的,越是危险之事,越要能人担当嘛。” 炸山这件事,她很早以前便在筹划了。 在炼人窟干苦力那会儿,她先是通过小翠,套取到汨罗谷的地形以及盘於的通道开挖规划,一番琢磨后,发现这两尊当年由赵家人主建的岐天大神,大有可为。 说是为盘於人的信仰而设的两尊石像,其实,何尝不是为守护盘於人设置的最后一道保命符。 赵家人的良苦用心,从中可见一斑。 於是,林嫵故意让小翠將赵竞之他们送去开山,专门在岐山大神处踩点,埋放炸药,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现在可不就用上了。 只是炸山属实危险,毕竟爆炸时不能迅速逃离现场,便会化为灰烬。林嫵正为让谁去头疼,大王子就自己送上门了。 甚好。 大王子也觉得甚好。 她说本王是能人?嗯。大王子心中略美,眼尾轻挑: “哦?” “可本王记得,你身边可有个轻功高手,飞上飞下如仙人轻盈,让他去岂不是更便宜?” 林嫵啊了一声: “我怕他后脑勺被砸到。” 大王子:…… 敢情还是觉得这事儿危险,不想让自己的男人去,所以把他推出去,是吧! 翘起的嘴角变平了。 “王上可真知道疼人。”他慢慢地说。 正逢后头的小廝在给他用白酒清创,伤口一阵火辣。 “嘶……”大王子故作齜牙咧嘴,面容脆弱:“那么,王上,本王这是为你受的伤,你是不是该为我负责……” 但林嫵一点也没听进耳朵里,只一味吩咐上药的小兵: “他痛觉失灵,不怕疼的,你使劲清创,省得留下碎石发炎。” 大王子:…… 这笑容是一点也维持不了了,尤其是头被包成一个大粽子的情况下,太丑。 不美,很不美! 他板著脸,眺望远处,赵竞之已经回到炼人军队伍中,可达旦精兵亦不是吃素的,凭著人数眾多,直接將炼人军包了个大的,並正逐渐缩小包围圈。 “然后呢?” “王上炸掉岐天大神,彻底堵死达旦大部队的来路,確实是神来之笔。但何必多余又去救那盘於军,暴露了赵竞之?尤其是宇文夀,此人说是忠心耿耿,实际冥顽不灵,你此番救了他,小心农夫与蛇。” 大王子虽然为人疯癲,可那累累战功不是假的,看待局势和人心十分精准。 他看著炼人军已然被达旦精兵包围住,按这悬殊的人数差距,炼人军围在单膝。 “眼下,赵竞之和炼人军儼然被达旦精兵盯上了,不过数万散兵,如何能敌达旦十万精兵?”他皱了皱眉:“真是枉费本王在西烈侯那个蠢货面前,为你们开脱。” 达旦精兵杀出时,大王子以不经意的態度,四两拨千斤,將达旦的注意力转移到盘於身上,令炼人军有了喘息的机会。 正是因为如此,林嫵才对之前的漏夜来访不设防,並同意合作。 她隱约觉得,大王子这人,只要摸透他的性子,也並非一个很复杂的人。 有狂犬病的藏獒罢了。 “那便不用殿下为本王操心了。” 林嫵笑道: “谁说,本王只有数万散兵?” 她话音刚落,草原上突然捲起颶风,达旦精兵们最先感受到空气骤然紧张,有哪里不对劲。 接著,他们见到黑压压的人头从石山中钻出,朝著他们奔来。 而本坐在赵竞之身后的宇文夀,忽然抢了一旁的战马,高高举起长枪。 那饱经风霜仍然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神情,但又无比坚定,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盘於军听令!” 他的嘶吼声,穿透包围圈,抵达数十万盘於残军耳中。 第532章 二胎来了 达旦精兵没料到会有盘於残军杀出,硬是被冲开了一个口子,於是,此时那些早已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盘於將士,正立在宇文夀眼前,心中莫名恐慌。 而宇文夀扯著韁绳,骑马一步步到了他们跟前,环视这群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士兵。 他们当中,有些十几岁就从了军,如今已经人到中年;有些和他出生入死无数次,身上的疤痕鎧甲都遮不住;有些同他一样,明明已经身负重伤,还勉强站立,正欲衝锋。 以及,同他一样,被盘於王庭所辜负。 但是,仍想著做最后的守护。 他又想起了林嫵那句话: 盘於將士,亦是盘於的普通子民。 他们衝锋陷阵以血肉之躯螳臂当车,难道,不可怜吗? 宇文夀还想起,盘於摄政王对西烈侯卑躬屈膝,对自己却辱骂要求投降那不可一世的面孔。 盘於军奋死守护这个国家,连敌人北武王都知道,战士亦是一条人命,但这个国家的掌权人,却没有將他们当人看。 热血难敌心凉。 宇文夀缓缓举起手中的枪。 “诸位將士。”他眼中满是迷茫,缓缓开口:“尔等追隨老夫,短则三年有余,长则三四十年。更有甚者,与老夫同出身草芥,以卑微之躯坚持到此,如今已有五十年矣。” “对老夫而言,你们如同我的孩子,我的兄弟,我的並肩作战的挚友。老夫这一生別无他求,一要对得起国,二要对得起民,三便是,要对得起追隨我的人。” “世人皆问宇文夀老矣,尚能饭否?老夫不言,只以战功回应。身为战士,保家卫国,衝锋陷阵,便是对得起所有人。然而……” 他沉痛地闭上眼睛,一股难言的沉默,瀰漫在盘於军中。 他们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有些不敢置信,有些惊慌失措,甚至……有些期待。 仿佛,在等待另一只靴子,掉落在地。 终於,宇文夀又睁开了眼睛。 这一回,他不再迷茫,虽然仍是痛苦,眼眸却明亮坚定: “这回,老夫护不住盘於了。” “你们可以认为是盘於气数已尽,亦可以认为是老夫无能,但是!老夫无法容忍先辈用鲜血挣下的江山,被如此轻易地拱手相让。” “更无法容忍,追隨战士们拋头颅洒热血,最后落得一个被献祭,被遗忘,被践踏的下场!” “今日,若非有北武王相助,將你们带进地道,躲过达旦的围剿。”他声音沉痛无比:“我的孩子们,我的好兄弟,我生死相交的挚友们,你们將一个个,死在老夫的眼前。”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枪,直指天空: “老夫受不了了!” “老夫在此正式宣告,我,宇文夀,从今日起,投至北武王麾下!”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包含情绪与能量,投进盘於军中,引起一场数十万人的心灵震盪。 但出人意料的是,盘於士兵们却出奇地安静。 另一只靴子,终於落下了。 他们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交流眼神,不过是呆呆地静立了一会儿,而后一个个举起手来: “誓死追隨大將军!” “誓死追隨大將军!” “誓死追隨北武王!” …… 一边喊,一边还趁达旦激情吃瓜没注意,开始装作泪大普奔,失控乱走的样子,悄悄派兵列阵。 没办法,盘於人就是这么有心眼的,小诡计特別多。 等达旦精兵回过神来,他们已经与被困在里头的炼人军,形成合围之势,將达旦精兵包了饺子。 西烈侯將一切看在眼里,气得跳脚: “你们这群蠢货,是不是没有脑子……” 可战场上的形势就是这么多变,方才还胜券在握的达旦精兵,一下处於劣势,被二对一打了个措手不及。 虽说达旦兵强马壮,按说炼人军和盘於军已经力疲,又没有好的装备,二对一也能打个平手。 但,他们是没想到哇,这两队人马还竞爭上了,把达旦当成蹴鞠里的鞠,一顿穷追猛打! 盘於残军这边,很好理解,就是刚跳槽想做出点业绩,好站稳脚跟。 而炼人军嘛,自觉得自己是北武王亲生的,忽然来了个二胎,这大哥军的面子不能落下呀! 两队人马便暗搓搓地比起来了,虽然装备拉胯人还累,但一股说破天也要贏的斗志,让他们激发出无穷潜能。 最后便是,达旦精兵被追著打,人都傻了。 西烈侯远远观看战况,差点脑溢血: “没用的东西,一群废物,怎么还被些个损兵残將给打蒙了……” 而大王子在一旁,则摩挲著下巴,眸色深沉: “原来如此。她打的是这个主意,这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给她捡著了个大的……” 西烈侯本来就心情不好了,听到他的讚美之词,简直气急败坏: “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风凉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然而,大王子就是个人来疯,你心情好的时候別招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更別招他。 否则…… “要不然呢?”他摊手,晃了晃脑袋,咧唇邪笑:“要本王抱抱你,鼓励一下你吗?” “不过,本王没有领著一支精兵,还被损兵残將打败的经验哦。” 西烈侯:…… 更討厌这个野生王子了。 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討厌,那疯疯癲癲的劲儿討厌,就连他头上那顶傻狍子皮做的帽子,也討厌! 西烈侯面如锅底,狠狠地甩了袖子。 其实战败本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他们削弱盘於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最难跟达旦可汗交代的,是那功亏一簣的山谷通道。 之所以那么想捉住赵竞之,也是想著將功赎罪,好歹能抵消一点可汗的怒火。 谁承想,那北武王用了什么法子?竟將忠贞不二的硬骨头宇文夀,都给策反了! 西烈侯一想到这个,就眼里冒火星子。 不过,他很快又眼前一亮,脑瓜子冒出一个想法。 “左右不过是要开出一条从达旦到盘於的路。”他舔了舔嘴角:“既然汨罗不成了,那么,我们何不考虑……” “平遥关呢?” 【最近有点忙,过几天就会好点,会把字数补上,真是对不住大家了】 第533章 羊的尾巴 西烈侯琢磨平遥关,不是一天两天了。 其实在达旦內部,他有不小的压力。可汗底下能人无数,他靠著祖上的积累,勉强能入王的耳目,但圣人面前都是要爭出头的椽子,他因著一直没有大功,已经逐渐边缘化了。 若非如此,他怎会被派到盘於来,跟这群猴子扯皮? 汨罗通道本来是一个出头的机会,他苦心筹划已久,没想到临门一脚,被毁了? 北武王! 西烈侯眼中射出憎恶的光芒,仿佛人就在他面前,他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饮其血。 他之前也知此人在盘於,但区区一个女子罢了,他怎会放在心上? 便是她有一支北武军,加上赵竞之的起义军,也不足十万之数,在动輒百万雄兵的西北三巨头面前,根本不值得正眼一瞧。 再者,王侯將相都是男人的事,关乎国家打仗,她一个女子,能起什么作用? 若不是盘於王死得过於滑稽,他甚至都不屑於听她的消息。 故而,看到喀什郑重地將她押在阵前,而盘於竟还认真地要去夺时,暗中观察的西烈侯简直要发笑。 难怪盘於王死得那么孬,难怪二王子成不了气候,连这么个空有王名的弱女子都怕真怕那的,成不了什么气候! 当初,西烈侯是这么想的。 但山谷的失落,给了他一记响亮耳光。 达旦原先打的算盘是,挑拨盘於和喀什,在两国两败俱伤时,趁虚而入,一举拿下盘於和喀什。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有人偷偷摸摸。 直到此刻,西烈侯才惊觉,达旦得到了什么? 汨罗通道没开成,达旦精兵被追著打,岐天大神还压死了部分达旦士兵,包括那首领,一个达旦名將。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达旦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也没得到! 在这之中,却有一个人,赚了个钵满盆满。 西烈侯这才惊觉,林嫵来时默默无闻,身旁连个几百人的小队都没带。 可折腾来折腾去,眼下,她杀了盘於王,趁盘於王庭大乱,大肆传教得了民心,又使计拉拢炼人军,还出人意料地策反盘於军,相当於將整个外忧內乱而空虚的盘於,收入囊中。 谁能想到,三国逐鹿,盘於和喀什是又出兵又出力,达旦则费尽心思谋划了这么一大堆,结果,被一个鬼鬼祟祟的北武王,当了最大贏家? 啊! 西烈侯要崩溃了! 大王子亦是想到这一点,眼眸愈发精亮。 “真有意思。”他沉吟道,一抹笑容慢慢地勾起:“来时身无一物,转眼坐拥北部悍族兵马三十万,一跃成为莫说喀什,连达旦也不得不另眼相待的对手。” “厉害啊。” 西烈侯:……你还说,烦著呢,烦人狍子! 他总是看大王子不顺眼,一是因为对方有大魏血统,跟北部三国的粗獷面容有所区別,北部游牧民族向来是觉得大魏人过於纤细,都是弱鸡,天然地便瞧不起。 二是,对方虽然表面笑嘻嘻,荒诞不经,但实际从来不把他这个侯爷当回事,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忤逆,实在令他恨恨不已。 三则是,他爹姥姥的,虽说大王子有大魏血统,虽说大王子神经兮兮,虽说大王子没点眼色,但!是! 他真的是,好!帅!啊! 达旦人从前只崇尚勇猛和武力,而勇猛与武力必定伴隨著硕大块头,满脸横肉,粗野性子,因此达旦人和喀什人一样,都是行走的人肉战车。 但大王子不。 他完美继承了达旦可汗性子里凶狠强悍狂野的狮王本性,体能和魄力全然不输任何一个达旦人,可他偏偏又有几分大魏血统,微妙的中和掉达旦人基因里的粗糙。 不论是面容还是身段,甚至是气韵,他举手投足都有几分大魏风韵,莫名优雅孤傲。 而北部四国偏偏又是大魏的迷弟迷妹。 北部男子喜爱大魏女子,北部女子青睞大魏男子,见到大王子这款將本土特色与大魏芳华结合得恰到好处的男子,他们都给迷得晕头转向了。 在大王子出现在达旦之前,提前收到风的西烈侯,已经高度警惕这个私生子。毕竟达旦可汗不论出身,只看军功,而大王子在喀什声名远播,连达旦都曾听过他一个月团灭周边四小国的骇人事跡。他若进入达旦王室,难保不会成为可汗的宠臣。 眼下可汗派他来跟自己一同盯著盘於,可不就是委以重任出现端倪吗? 西烈侯不得不怀疑,大王子將逐步替代自己,將目前自己手上的事务都接过去,把自己彻底踢出局。 这么一来,他更加看对方不顺眼了,就连那个大王子出去拉完屎,突然戴在头上的狍子帽子,也觉得分外刺眼。 什么意思,物以类聚,那癲子戴个傻狍子,暗示他西烈侯也是傻子唄? 对此,大王子表示: “哦,原来你看出来了?不算太蠢嘛。” “本王还有另一顶,是羚羊的,后头还掛著尾巴呢,你要吗?” 西烈侯:……羊的……尾巴…… “还是说说平遥关的事吧!”他捂著心口大吼道。 跟此人就不能多说一句废话,否则定然会被反噬! 大王子面色遗憾,自顾自把羚羊帽子戴头上了,羊尾刚好能盖住他的伤口。 反正他不怕羊尾,嘻嘻。 西烈侯这边在密谋,林嫵那边,气氛也並不轻鬆。 宇文夀伤的重,但还是勉强来议事了,因为只有他这个盘於人,才对盘於最熟悉,今后的事態发展,他有几分发言权。 “虽然我们暂时打退了达旦精兵,但事情並没有那么乐观。”他忍著痛的脸,格外黑沉:“在达旦精兵面前,北武王根本不够看的……哦不。” 被左右赵竞之和寧司寒刀子般的目光左右扇脸后,他狼狈地道歉: “王上,对不住,末將一时口快……” “无事。”林嫵正襟危坐,平静但不容挑衅:“说重点。” 宇文夀莫名觉得头皮发麻,只觉得这小姑娘也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柔弱,硬著头皮继续道: “如今王上麾下不过炼人军和盘於军两支,虽亦有三十万之数,但经过连环战斗,早已疲惫不堪,折损得厉害。” “先前能够在汨罗谷击退达旦精兵,靠的不过是出其不意,若再来一次,我们定要吃亏。” 確实是这么个理。 如今寧司寒领著炼人军,赵竞之则代领盘於军,两人都对军中情况了如指掌,闻言面色亦不佳。 宇文夀接著又说出令人心头猛沉的话: “再者……” “诸位不要忘了,达旦在盘於境內,还有另一支兵马。” “喀什大军。” 第534章 诅咒之地 寧司寒和赵竞之两位將星齐齐皱起眉头。 没错,这正是他们眼前最担心的地方。 目前林嫵麾下的三十万兵马,拼尽全力可堪堪抵挡兵强马壮的达旦精兵,但再加上喀什大军,就…… “但说起来也奇怪。”宇文夀又困惑:“达旦若想將我们彻底扑杀,眼下趁我等疲敝,正是最佳时机。为何,他们却按兵不动?” 老將果然还是老將,敏锐且目光毒辣。 寧司寒和赵竞之到底年轻,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惊觉事情不大对劲。 在这之中,又以寧司寒的实际作战经验最少,更加不解: “是也。且我们破坏了他们的通道之计谋,又用岐山大神压死不少达旦士兵,他们应当对我们恨之入骨,拿我们回去抵罪才是,怎的竟然毫无动静?” “按西烈侯錙銖必较,心胸狭窄的性子,不应如此。” 三位將军摸不著头脑地议了好一会儿,毫无头绪。 最后,是一声轻微的茶盏互碰声,惊醒了他们。 屋內霎时鸦雀无声。 林嫵神色莫辨似在思索,放下茶盏后,才徐徐开口: “寧將军所言极是,达旦布局多年,汨罗通道十分重要,毁於一旦,他们必定震怒。” “但是,比起震怒,西烈侯更有可能的是……” “害怕。” 西烈侯害怕如此巨大的计划落空,达旦可汗会降罪於他。 所以此时,西烈侯正在考虑的应当是,如何弥补这个失误。 抓了两军回去,確实可以將功赎罪。 然后呢? 再个十数年,將岐天大神挖开? 达旦等不起,或者说,达旦可汗等不起的。 “所以……”宇文夀难以自抑地震颤起来,眼神中流露出极端复杂的情绪:“他们想……” “本王猜测,他们此时大概正准备……”林嫵顿了顿:“进攻平遥关。” 两道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赵竞之身上。 可他垂著眸,一言不发。 唯有寧司寒不知內情,憨憨地问: “平遥关?不是说达旦人不乐意走平遥关吗,说是那儿有毒障,寸草不能生,十里不行人,否则这些年,他们何苦在汨罗折腾?” 宇文夀自以为不明显地偷瞟了赵竞之一眼,然后咳了两声: “確实,那儿毒气厉害,据说是当年……死的人太多,曝尸荒野,还有万人坑,怨气太重,受了诅咒,如今便成了禁地。” 科学点说就是,因为当初死的人太多,尸体烂在那里,变成了各种细菌和病毒,导致平遥关成了毒地,让人避之莫及。 “据说,连鸟兽都不敢往那儿去。”宇文夀心有戚戚:“达旦曾试图放出数百鹰使前去查探,结果刚到平遥关上方,你们说奇不奇怪,它们便都成了石鹰一般,齐刷刷地坠地了……” “寻常有那打猎的,不小心靠近些许,猎狗都会狂吠,马儿亦会狂躁。” “久而久之,不论是达旦还是盘於,都不敢从那诅咒之地过了。” 诅咒之地。 林嫵从余光里,很明显看到赵竞之的双肩微微震颤。 这就变成诅咒之地了,人人厌恶,人人畏惧,人人避之唯恐不知。 可是,在百年前,那明明是大魏赐给赵家的,应许之地啊。 马尾垂在脸颊边,掩去了半张精致的脸。赵竞之的表情,他人无从得知。 而林嫵,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后,柔声道: “何来的诅咒之地?便是有怨灵,也是守护之心切切,死后精神仍存,迟迟不愿舍国而去者。便是成了一抔黄土,仍然能阻挡达旦於千里之外。” “如此义薄云天的执念,可谓盖世罕有。此非诅咒,而是忠义。” “故而,平遥关怎是诅咒之地?” “明明是屹立不倒,守护盘於和大魏数百年的,忠魂之地。” 啊…… 在座各位都沉默了。 尤其是宇文夀,一张老脸臊得通红。当年赵家被赶到平遥关,也有他一份功劳。 如今他再次蒙受赵家庇佑,被赵竞之救了一条命,盘於也得赵家主建的岐天大神所护,他却还对著赵家军未寒的尸骨说出这种话…… 但侧过头去看赵竞之,对方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现场气氛有点诡异。 过了一会儿,还是林嫵打破了僵局: “平遥关必然不能让达旦拿下,谁愿出征?” 没人说话。 不是不想应徵,而是……谁知道赵竞之想不想去呢? 寧司寒才从方才尷尬的局面中,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这回再不会轻易犯傻了。 而宇文夀,他在赵竞之面前又是心虚又是自愧不如,多种感情左右互搏,他人都变年轻了,跟个孙子似的。 哪敢抢功啊。 可素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赵竞之,这次却出奇地耐得住,未置一词。 直到林嫵再次问: “难道无人敢去?本王只信苍生,不信鬼神,尔等如何?” 这回终於有人动了。 坐在后头默默抄经那位,放下了手中的笔。 圣三:“不是的,王上,神还是要信一下。” 林嫵:…… 其他人:…… 【等会儿后面再补400字~】 第535章 御驾亲征 “莫要口出狂言!” 寧司寒第一个不肯了,抬头纹那叫一个这山更比那山高,手里握紧的长枪鋥亮: “王上尊贵,岂是你能够言语调戏的?要战便战,莫说些有辱体面的话!” 在大王子身旁的朱古力,也很是难为情。 平心而论,之前在大魏京城跟林嫵的交情很是不错,前些日子跟她的男人们短暂的相处,也还可以。但这两次接触,他无一例外都骗了他们。 心虚,心虚得很。总觉得对方很坦荡,自己很小人。 因此这时对上,天然地便觉得心中有愧,一听自家主子又口出狂言,他简直麵皮发烫。 “殿下……”他拼命压低声音,用气音提醒对方:“虽说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但老相好什么的……” 也太臭不要脸了吧!朱古力心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暗地里较劲呢,一直都在打擂台,就差相看两相厌了,怎么好意思说是相好。 喀什勇士光明磊落,可不兴精神攻击这一套啊。 但大王子丝毫不以为意,笑笑道: “有什么问题嘛?本王可是双方认定过……” “找死!”一声怒吼。 寧司寒,终於忍无可忍了,提著长枪便上。 於是两军便这么混战起来了。 寧司寒自然是衝著大王子去的,但大王子也不傻,早早安排了朱古力领几个最勇猛的喀什勇士,將他给拖住。然后,自己便优哉游哉地,犹如一只飞鹰,这片土地上的生物尽在他眼底,但他,只精准锁定自己的猎物。 如今的北武军,由一群混不吝的犯人,和一群感觉身体被掏空的盘於士兵组成,再加上林嫵身边的猛將寧司寒,撑死就是个拼多多大军。 武力值有多少不说,单就管理,便是个难题。 毕竟大家都还不熟,磨合不到位,跟整齐划一的喀什大军相比,便处於劣势。 何况,大王子癲是癲了点,却是出了名的实战猛將。 在这点上,寧司寒年轻又缺乏实战经验的短处,便暴露出来了。 因此,开打没多久,北武军就明显处於下风。 但大王子並不在意这些,对於打仗的结果,他早有预判。此时,他四处游荡,是要捕捉自己预判不到的东西。 一个,骑著马的娇小身影。 隔著黑压压的人头,终於见到林嫵时,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找到你啦,我的大妃。”他肆意飞扬地勾唇道。 “只不过,你这胆子,可真是够大的。”他外头,露出两颗小虎牙:“若非本王爱你至深,一眼便捕捉到你的存在,怕是任谁也想不到,北武王居然会御驾亲征。” 多嚇人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子,居然还上战场了。 她就不怕被乱刀砍死,什么王位,什么权势,什么梦想,全都付诸东流? 不过,这极致疯狂的做派,倒很合大王子的胃口。 “都说天子守社稷,连那些常年习武的大魏皇帝,都未曾有一个半个敢御驾亲征。你一个小女子,倒將他们都比下去了。” 他毫不吝嗇讚美: “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够劲!” “只是,身为主上,却以身犯险,怕並非明智之举哦?”他挑眉道。 这个道理,林嫵自然知道。 如今,达旦果然要重走平遥关,也料到了北武军必定会前来阻拦,故而先遣了喀什大军来鏖战。想必此时,达旦精兵已经从后方出发,直奔平遥关。 而残兵孙將组成的北武军,本就难敌达旦,此时又有喀什衝锋,消耗他们所剩无几的兵力。 局势很不妙。 林嫵御驾亲征,极有可能被敌人俘获。那么,所谓北武王朝,就都完了。 这便是大魏皇帝从不亲政的原因。 主上是一国的灵魂,若是死了,再强大的团队,亦会变成一团散沙。 盘於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林嫵敢来,大王子很欣赏。但她愿来,他却认为不够明智。不过,他自有自己的理解。 “莫不是……”他磨了磨自己的虎牙,笑意盎然:“急著向本王投怀送抱?” “那倒也是应该的,毕竟你我是经过认定……” 林嫵已经习惯了这人隨地大小骚,根本不搭理他的话,而是举起手中的大旗: “北武军听令!” “今日本王御驾亲征,便是要告诉尔等,不论生死存亡,本王与尔等共进退!” “战场残酷,刀枪无眼,生死面前,你我都只有一条命。我不做那缩在背后坐享成果之人,今日之战,本王便愿为执旗者,带领尔等衝锋。” “便是生死场,鬼门关,我们也一道衝过去!” 【今天好累,只能这么短小了~】 第536章 羊而不尾 王的话还是很有用的。 尤其在生死交战时,一个弱女子都能亲临屠杀场,对一群汉子的心灵震撼,可想而知。 方才北武军还士气低迷,乱糟糟一片,但当那火红的旗子高举,最靠近林嫵那拨士兵,猛然爆发凝聚力。 林嫵还抓住这个机会,趁势大喊: “王上亲政,龙旗在手,天下我有,杀!” 寧司寒也紧隨其后,跟著怒吼: “王上亲政,龙旗在手,天下我有,杀!” 之后,便是最近的战士们士气大振,胸中血热,眼里冒火,將这口號喊得震天响。 而声浪如同大湖涟漪,也一圈一圈地往外传,北武士兵的呼声一浪一浪地响起: “王上亲政,龙旗在手,天下我有,杀!” 自此,北武军的士气完全振作起来,开始反扑喀什。 大王子坐在车上,將变故尽收眼底,面上的兴味更浓了。 他从前不大明白,为何林嫵能成为北武王。 或者说,她为何能够让寧司寒之流的出色男儿,听命於她? 起初以为是美色作祟,但与她交往得越深入,他越发现,她实在有一种令人信服的精神力量,与那南方小地瓜的身材相比,高大无比。 “不过,本王还是喜欢小地瓜。”大王子单手撑著面颊,目光灼灼。 “小小一颗,多可爱呀。” 而刚从寧司寒手下败下阵来的朱古力,好不容易逃到大王子身边,闻言眼皮跳了跳。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打仗呢,自家主子又在发什么疯? 瞅不见寧司寒都要杀过来了吗? 当初他对著寧世子有多欣赏,如今便有多悔恨,恨靖王不爭气,当初在大魏宴会上,怎么不一剑把寧司寒刺死。 “殿下。”朱古力苦口婆心:“北武军如今攻势正猛,不如按之前计划的,喀什大军先撤,反正达旦將咱们推出来挡枪也是不义,意思意思就的了……” “不。”大王子却断然拒绝。 那双琉璃一般的瞳仁里,燃起簇簇火光,表情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本王改变主意了。” 纵是寒风腊月,他身上的皮草,也不过是松松搭在身上,胸前依然露出大片肌肤,似乎一点也不怕冷。 但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却不是那么说的。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好冷啊。”他笑嘻嘻道:“本王寻思著,是不是少了点东西?” 哈? 朱古力还在发愣,忽见眼前那张眉目深邃的脸,虽然还是笑嘻嘻的,一只肌肉隆起的手,却猛然朝他的面门袭来。 他不知大王子究竟何意,大惊之下正要闪开,但以他的身手,哪能比以灵活出名的大王子快? 只能眼睁睁看著,充满力量的手掌,以要將他的脸捏碎的气势,抓了过来。 而后,嗡地一声。 手在他耳边停下,他只觉得面颊微痛,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了。 惊愕侧目一看,蹭亮的枪头,正在日光下泛著寒光。 “好身手。”不知何时初夏在朱古力身后的寧司寒,面无表情地说。 接著將长枪往回一拽。 而大王子如同他肚子里的蛔虫,及时鬆开手,毫髮无伤。 哦不,朱古力伤著了,脸颊破相。 但无人在意。 两个身量几乎一样,肌肉同等壮硕,並且都有將星气势的男子,一个骑在马上,傲视群雄,一个坐在车上,懒懒散散。 四目对到一起后,迸发出王不见王的火来。 朱古力脸疼但鬆了一口气,赶紧闪开。 娘嘞,他和兄弟们硬扛这个寧司寒真是够够的,甩给大王子正好,省得这不著调的主子成天就会坐在车上到处游逛不干正事。 事態也如他所愿,寧司寒和大王子打起来了。 寧司寒遗传了寧国公,拥有大魏极为罕见的壮硕体格,在体能与攻击力方面,几乎与天生神力的北方部族相差无几。 故而,这场双將对战,倒是打了个势均力敌。 只是大王子在马车上,终究不如寧司寒骑马方便,打了百个回合后,他便到了地上,与寧司寒高低相望。 如此一来,他便吃亏了,步兵怎能跟骑兵比呢? 寧司寒的枪再袭来时,他便到处跑,就这么一个跑,一个追,追得寧司寒总觉得哪里不对。 此人诡计多端,十分狡猾,不能让他牵著鼻子走了。 寧司寒眸子一冷,下手便用了十二分力气,那枪以凌厉不可挡之势,朝大王子刺过去! 咴—— 响起来的,却是一声尖利的马嘶。 寧司寒愕然惊觉,那狡诈的大王子,竟趁自己万分专注於他身上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到了护旗营旁边! 於是,自己那攻击力极强的一枪,直接穿透护旗营的防护,然后…… 扎到了林嫵座下马儿的腿上。 马儿吃痛悲鸣,直接跪下,將背上的林嫵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大王子一跃而起。 “多谢神枪相助!” 那噁心人的变態声音里充满愉悦,大王子抱住林嫵后,甚至还有心情转过脸来,对寧司寒灿烂一笑: “再回了,寧將军!” 寧司寒大脑轰鸣,震惊和痛苦交织,失声怒吼: “拦住他!” “骑兵听令,追缉!” 几乎是同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步兵和骑兵朝大王子奔涌而来,人潮如浪,说要將他吞没也不夸张。 按理说,大王子若无当场杀了林嫵的心,倒也不需要太担心他会將人劫走,毕竟他现在深陷在北武军中,又不骑马,能跑多远? 但不知为何,寧司寒总觉得很是不安,不安到他甚至想,是否应该安排弓箭手,將他射死? 可他终究是迟了。 大王子勾唇一笑,而后,居然以极快的速度,逃离北武军的包围! 寧司寒大骇,自己从来不知道,大王子有如此强的腿力,跑得竟然不比马儿慢,甚至还绊了几匹马的腿,一路火光带闪电,让北武军乱成一团,然后趁机逃窜。 寧司寒和北武军將士们都惊呆了,不仅怀疑自己的眼睛,还怀疑自己的脑子。 是谁说大王子羊尾的? 此时的他,像一只雄壮羚羊,直接击穿大军的包围,残影掠过茫茫原野。 一点,都不尾! 第537章 龟缩蛇舞 夕阳照晚,金色余暉在萧瑟的牧马滩上,冰面倒映著火红的天空,乾枯的芦苇在风中摇曳。 几匹膘肥体壮的马,这儿一处那儿一处地,悠閒甩尾吃草。忽然有一批枣红色的抬起头来,警觉地望著一个方向。 不多时,它目之所及的地平线上,便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越来越大,一人纵马疾驰而来。 “赵將军!” 马上的人大声疾呼,焦急地转了一圈,才看到草丛里,有个身影慢吞吞的起身。 矜贵秀气的小脸,却毫无形象地呸了一声,將嘴里的枯草吐出去: “什么事啊?” 狭长凤眼里满是烦躁,瞪得来人心头一跳。 宇文夀也算是当了数年的大將军,但此时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眼神太有威慑力。 “……前线传来消息,说是炼人军与盘於军缺乏磨合时间,配合得不好,对上喀什大军稍显吃力。” “故而老夫提议,將军是否要出征……”宇文夀说道。 空气凝滯了一秒。 宇文夀一颗心噗通噗通跳。 他是经歷过赵家治理盘於时代的人,虽说往事隨风,但赵家在盘於,如何厚待百姓,驍勇善战的往事,一直被他记在心思,因此他一直偷偷地对赵家怀有憧憬。 从前,他对赵竞之这人,也抱有极大的幻想。 毕竟,这是那个人的后代啊。 说句不要脸的话,他看著赵竞之,就像看自己的孙子,说不尽的疼爱。亦像看自己的偶像,说不尽的期待。 投靠北武王,经过最初的煎熬后,他甚至有一丝雀跃。 这不是可以近距离领略偶像的风采了吗? 遗憾的是这位赵家后人,似乎对骑马打仗没甚兴趣,军中一概事务都交予寧司寒,令他很是遗憾。 不过,这次两军交战是机会,赵竞之定会秉承赵家的精忠善战,大展身手…… 宇文夀难以抑制面上的激动,一张老脸不由自主升起热意。 然而,赵竞之懒懒散散地坐在草丛里,连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是寧將军的军令吗?”他问。 宇文夀愣了一下: “额,寧將军倒没有传来消息,是老夫认为……” “那就等寧將军的消息。”赵竞之说。 看也没看宇文夀一眼,又躺了下去。 这下宇文夀傻眼了。 怎么回事,己方大军都陷入苦战了,赵將军一点都不操心?听说他在北地时,明明悍勇好战,迅猛无比啊? 可赵竞之完全无视他的困惑与焦急,甚至冷冷地说了一句: “还站著干什么?” “別在这儿碍著小爷的眼!” 宇文夀只好悻悻而去,一路上怎么也想不通,赵家后人怎会是这个样子? 他不死心,后来前方战事数度紧急,他又给赵竞之传了几回话。 结果是差点被打了。 不是被赵竞之打,而是被那枣红色的马发了狠直愣愣衝过来,眼看著就想將他顶飞。 宇文夀的心,咚地沉了下去。 他算是知道了赵竞之的意思,这人,根本没有一点要出战的想法。 偶像塌房了,宇文夀很失望。 他心想除非天塌了,否则他再不想来受这种失德偶像的气。 但,天还真塌了。 宇文夀再顾不得其他,又跑到山坡上,再次恳求草丛里那个合著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悠閒男子: “赵將军!” “王上,被喀什大王子抓走了!” “什么!”故作的冷漠一瞬间龟裂,赵竞之径直从地上跳起来,又惊又怒。 “王上怎会在战场上行?这么危险的地方,她怎么……” 大冷天的,宇文夀脖子里头汗津津地湿透了: “王上为稳定军心,激发斗志,便御驾亲征,把喀什大军打得落荒而逃。可是……” 他情不自禁抹了把额头: “那喀什大王子实在狡猾,声东击西,將王上……” “混蛋!”赵竞之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冻住:“寧司寒呢?他在干什么,怎的连王上都护不住!” 宇文夀也是很无语: “寧將军也是被那大王子给骗了,对方神行如风,抢了大王就跑……” “废物!”赵竞之怒不可遏。。 方才努力装出来的閒適淡定,统统都散了乾净,本就繁杂纷乱的內心,愈加焦躁懊恼起来。 他气林嫵不珍惜自己,气寧司寒没本事,气北武军不顶用,更气…… 气自己如此懦弱。 那时候,嫵儿问谁能出征守护平遥关,自己是为什么没有出声呢? 而今日,他明知北武军將与喀什大军交战,他却连待在后方待命的勇气都没有,而是在牧马滩边放了一天的马。 这是出於对寧司寒的信任,自然,也是因为林嫵还在他的守护范围之中。 他以为,林嫵还在他的守护范围之中。 却没想到,林嫵独自做决定,竟乔装上了战场,而他因为心烦意乱,什么也没发现! 晦暗不明的夕阳斜斜照在赵竞之的侧脸上,让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掩去凤眼中的隱忍与痛苦。 他握紧拳头,此时喉间的酸涩,比林嫵问话那时,更甚千倍百倍。 “赵將军,这可怎么办?”宇文夀如今养伤中,不参与军武,再者赵家光环还在,他又情难自抑地將希望寄托在赵竞之身上。 而赵竞之面色黑沉得可怕,牙是咬了又咬,不知过了多久,终於出声: “喀什狗贼往哪儿去了?” 宇文夀突然卡壳了,过好一会儿,才吭哧吭哧: “平……平遥关。” 赵竞之的脊背僵硬起来。 虽然他仍然挺立在月光之下,如同危崖边的青松,但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平遥关,又是平遥关。 他不是不想为嫵儿出力,但…… “赵將军?赵將军?”宇文夀呼唤。 他眼中燃起希望,直视赵竞之,言语中儘是激情: “寧將军已经率兵追去,只是又遇上达旦精兵,双方胶著中,脱不开身。” “圣子大人又不会武功,正是你……” 然而,他终究没能得到心安的回应。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赵竞之的脸色已经是变了又变,有那么好几个瞬间,宇文夀觉得自己这一趟可能来错了。 赵竞之似乎真的很抗拒,抗拒有关平遥关的一切。 即便北武军如今身陷险境,即便林嫵被敌人掳走,即便他们这些日子辛辛苦苦攻下的一切,顷刻间都可能会失去。 可是,赵將军,赵家后人,威震北地的起义军首领,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宇文夀眼中的火苗渐渐熄灭了。 疑惑,不理解,甚至愤怒,失望,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表情,百感交集。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大吼出来: “赵將军,事已至此,难不成你还要做个缩头乌龟么!” “如此没有血性,你还是赵家后人么!” “便是不为无辜的百姓著想,不为数十万北武军著想,王上对你的情谊,难道不值得你提刀作战么!” 他越说越激动,连自己脸上已然淌满泪水,都不曾发现。 只一味沙哑著声音,歇斯底里地喊: “赵竞之,你是个懦夫!” “我看错你了,世人看错你了,王上,也看错你了!” 眼前的人面如厉鬼,忽然迅猛出手,掌风衝著耳边而来,宇文夀颤抖著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就当,是將这条命,还给赵家吧。 不过,那掌在他肩头一晃,便收了回去。 修长的五指间,出现一条火红色的蛇。 “凛凛寒冬,蛇不冬眠,却四处游走。”雪白的小脸面无表情,两片薄唇轻动:“莫非也常忆山头斩蛇,梦中仍是血如雨?” 这话莫名其妙,宇文夀听不明白,只觉得內心按捺不住的悲愤和失望。 他还要再骂一两句,马蹄声却声声入耳,有人浑身是血,刚从前线疾驰归来。 那马显然已经筋疲力尽,將將到两人跟前时,长嘶一声,前脚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咽了最后一口气。 马上的人,咕嚕嚕滚到地上,勉强支撑起身子,对赵竞之道: “赵將军。” “寧將军他……中箭了!” 第538章 机密任务 寧司寒伤得说重不重,正好在肩膀上,不危及性命。 但对於一个以臂力傲视群雄的武將而言,废掉一边手臂,战斗力无疑大幅下降。 赵竞之赶到时,他裸著上半身,宽阔的肩膀肌肉隆起,胸肌亦十分壮硕,军医正一层层地给他缠上纱布。从地上扔了一地的带血帕子,可见他的箭伤多可怖,但他仍旧面容镇定,颇具气势地在下达指令: “……你二人从右路追袭,引开达旦精兵,你则带兵从左路去追,包抄喀什大军,而你涉水过河,正面迎敌……” 他不一样了。 赵竞之握紧手中的刀,抿嘴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武將如刀,战场便是磨刀石。纸上谈兵永远比不上实地作战,人在战斗中的成长,是飞快的。 而且寧家,还是世代武將基因。 赵竞之不由得想起,自己在京城度过那些时光。虽然赵家亦是武將之家,但在他父亲这一代,却彻底做了文臣,而他庸碌二十载,不过当了个紈絝子弟。 寧司寒却是在家族传承中,打小便被寧国公丟进军营歷练,到了北地后,带领一支临时拼凑的犯人军团,便將盘於杀得屁股冒烟。 他在战斗中迅速积攒了经验,如今已然隱隱有大將之风。 而自己呢? 赵竞之明白,虽然自己在北地颇项威名,但其中有多少是起义军兄弟的功劳,又有几分赵家后人的光环,他是清楚的。 他曾经和寧司寒一同站在林嫵左右,不分高下,各凭底气。 但如今,他竟有些说不出这话。 赵竞之虽然极力掩饰,但眼底还是流露出一丝悵惘,握著刀的手也越发紧了,骨节泛白。 “赵將军?”寧司寒如鹰视狼顾,发现了赵竞之:“你来了?” 他的態度很坦然,似是毫不在意赵竞之的缺席。 这让赵竞之更加不舒服了。 原来,没有他也可以。 不,是嫵儿身边没有他,也可以…… “寧將军。”他深呼吸一口气,面色泰然:“伤得如何,可有大碍?” 寧司寒不以为意,肌大无脑是这样了,自信得可怕,便是只剩一边手臂,也觉得自己能杀遍天下。 “无事,赵將军可放心。”他信誓旦旦:“王上既给了赵將军机密任务,你怎还到这前线来?” 机密任务? 赵竞之微愣。 寧司寒还催促他: “莫要为了这前线战事,耽误了你的要事。这儿交给我,你且……” “寧將军。”宇文夀插话,忧心忡忡:“可如今怎么办?我军本就处於下风,你还受了伤,两军对阵已是艰难,谁人去营救王上?” “大將军提这正是时候。”寧司寒笑笑:“虽说有些对不住大將军,但此乃危急存亡时刻,不得不让伤员也上战场了。” “王上先前已经叮嘱过,若遇上特殊情况,可由大將军坐镇军中。因此我计划,接下来的战事由你主持,我则与圣子大人一同追击喀什大王子。” 宇文夀听了,又喜又忧。 喜是林嫵竟如此信任他,肯將大军交予他。 要知道,他这些日子退居二线,不光是为了养伤,亦是投靠北武王后,需要將自己的盘於军交出去,表一表诚心,省得主上猜忌。 不料北武王与其他首领不同,丝毫不把他当外人。 忧则是,这次交权,不但是王上对他的信任,亦是王上对他的考验。若他不能取胜,今后他將如何在王上面前立足,盘於军將有何顏面存於北武王麾下? 这个担子,太重了。 他不由得又將目光投向赵竞之。 不知道林嫵为何那般吩咐寧司寒,但宇文夀知道,赵竞之根本没有什么机密任务不论如何,否则,他何以在牧马滩旁虚度了一整日? 既然赵竞之有空……宇文夀总对赵家后人保持著最后一丝幻想。 但他的幻想再次落空了。 赵竞之抱著刀,面无表情哦了一声。 “既然没有小爷的事,那我便先走了。”他说。 接著,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步离开了军营。 再次回到牧马滩时,月亮已经从水平线上升起来,照得结冰的河面如银镜闪耀。 依旧是满天星辉,马儿亦是三三两两地吃草,一派悠閒。 可赵竞之在山坡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如往常一般,睡个半睡半醒的囫圇觉。 直到他无意识地往旁边一搂,才惊觉,是身边少了个人。 她曾经也和他一起,在这山坡上,眺望那深不可测的苍穹,和底下光辉灿烂的牧马滩。 那时候,他对她提起关於祖父的旧事,儘是温馨眷恋。 可他不敢道出的是,深藏於心的噩梦。 牧马滩对面的原野黑沉如深渊巨口,吞没了一切,包括平遥关。赵竞之静静眺望,紧紧握著刀柄,直至虎口传来疼痛。 粗礪的雕纹,將他的虎口磨出了鲜血。 可是这染了血的疼痛,不及他心头的万分之一。 再度將视线落在黑沉的河对岸,他情不自禁喃喃: “你都知道了,是吗?” “所谓秘密任务,是你不忍见我顏面扫地,是吗?” “嫵儿,你会怪我吗……” 说著说著,他只觉得漫天星辰都格外刺目,缓缓闔上了眼皮。那本就细微的声音,也逐渐消失在风中。 就这样吧。 寧司寒也算得一个过得去的好男儿,如今摆脱了世家公子的奶气,倒能独当一面了。 有他护在你身边,也不是不行…… 行个屁! 赵竞之猛地跳了起来,矜贵的小脸扭曲著,咬牙切齿。 凭什么,凭什么要让给寧司寒,凭什么要让给喀什人,小爷又不是死了,再就是死了,也是嫵儿的死鬼!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出手,会不会后悔。 但如果一直龟缩在此,眼睁睁看著自己媳妇落入虎口,他一定会后悔。 赵家人,便是骑不住马,提不起刀,站不直身了,也不是孬种! 凤眼之中,冰封已久的双眸再度火热起来,远处本在悠閒吃草的枣红马,仿佛感受到心灵感应,抬起头伸长脖子,高亢地嘶鸣了一声。 “烈焰驹!”赵竞之喊了一声。 马儿便如银月下的一团火,在夜风中摇曳著如波浪的长鬃,朝他飞奔了过来。 它不需要停留,甚至不需要减速,只在飞速经过的瞬间,高马尾便高高飞起,瀟洒的身影如飞燕般灵巧,翻身上马,又同马一起箭一样射了出去。 马蹄踏在河面的坚冰上,凤眼坚定地注视黑洞的对岸。 “仔仔,走!”赵竞之沉声道。 “到前方去。” “平遥关!” 第539章 血脉压制 明月似雕弓,夜马如流电。 冰封的河使得快速渡河成为可能,马踏坚冰带走一抹黑色的虚影,迅速融入无边夜色中。 烈焰驹是一匹好马,既可以疾驰千里,又能步步轻盈。 两个小兵打草前行时,丝毫没发现,一匹枣红色的马,正悄悄朝他们靠近。 “这个鬼地方可真够邪门的……”一个矮个子士兵一边用长刀打著旁边的枯草,一边嘀嘀咕咕。 “连续那么多个弟兄都被蛇咬了,这不是诅咒是什么,侯爷也真是的,可汗不是说过不要理会这个鬼地方,玛卡大巫都不乐意来,他还非……” “嘘。”旁边的高个子士兵撇撇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换个角度想想,是可汗不要理会吗,不是大巫不想来吗?你又不是可汗肚子里的虫,侯爷不比你清楚?” 矮个子不吱声了。 这些道理他也懂,毕竟沦落到这个境地,汨罗谷道没能开成,他们又被东拼西凑的北武军打败了,奇耻大辱不说,在可汗面前那关决计过不去,西烈侯违抗王意,孤注一掷来这平遥关,亦是无奈之举。 但…… 一想到偌大个军队,三三两两地有人被蛇咬了毒发身亡,他就浑身发毛。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捡起话头。 “哎,那你说,让那些喀什狗腿子给我们开路,是不是就好些?侯爷就应该让喀什狗到这劳什子平遥关来,让我们去跟北武军打才是呀……” “这就更別说了。”高个子嘆气:“你还不知道吗?西烈侯跟那个喀什大王子,都闹翻了。” 矮个子吃惊: “怎么回事?那大王子不是在前线……” “本该是在前线的。”高个子口气很是不爽:“但这些喀什人,就是滑不留手,鬼头鬼脑!” “你是不知道,那大王子昨日就来了平遥关,还带著北武王,他居然抓住了北武王!” “侯爷自然是大喜,想要將那北武王关押起来,你猜怎么著?” 他往地上唾了一口: “大王子趁夜,带著人跑了!” “他要独吞这个功劳!” “他还真敢!”矮个子直接跳起来:“侯爷能饶了他?这可是达旦边界,咱们打喀什跟打一条狗似的,那大王子別分不清大小王!” “侯爷一定大怒,快马加鞭去追了吧?” “可不是。”高个子亦愤愤不平,但终归是一声嘆息:“但你可知,那大王子去了哪里?” “素闻此人荒诞不经,形式古怪,可万万没想到他疯狂至此,竟然朝著万蛇沟去了……” 万蛇沟,便是平遥关的第一道关卡。 昔日亦有些不信传闻,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想要去平遥关一探生死,但往往止步於万蛇谷。 据说,那儿藏匿著无数毒蛇,亦有百岁长虫,能一尾巴將人拦腰打断。 达旦精兵如今就是离万蛇沟太近了,才招了毒蛇的袭击,三五不时便有士兵被蛇咬。偏偏这万蛇沟的毒蛇,毒性不同一般,寻常解毒药解不得,非要长在蛇窝附近的一株红果草,方能清毒。 纵使如此,西烈侯寧可让士兵们送死,也不愿去万蛇沟探寻解药,可见万蛇沟之恐怖。 但如今大王子竟然將北武王劫往那儿去,他又不得不动摇了。 而赵竞之听到“万蛇沟”三个字,心头一跳。 他正要衝出去,抓住二人问个究竟,却一根枪桿子比他速度更快。 独臂大侠寧司寒雄风不减,单手便撂倒了两个士兵,仙姿神態的圣子也是很轻盈,左一个右一个,分別给他们餵了药。 这下,两个士兵无需用刑,叭叭地便將达旦的情况交代了个底朝天。 但问题来了: “万蛇沟在哪儿?”寧司寒皱著眉头问。 士兵老实得像两个鵪鶉: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达旦人,不是盘於人!” 噢,差点忘了。 平遥关是达旦和盘於的分水岭,达旦人在此也是外地人呢。 气得寧司寒乾脆把两个士兵都打死了,然后和圣子大眼瞪小眼,这下可怎么办? 恰逢其时,草丛里响起两声不自然的咳嗽。 “咳咳。”一张马脸作左懟右懟,將草拨开,頎长的身躯便露了出来。 “我知道万蛇沟在哪儿。”赵竞之说。 寧司寒见到他,先是疑惑: “赵竞之,你不是去执行机密任务吗?” 而后又蹙眉: “你果真知道万蛇沟在何处?可此地隱秘,你又是如何……” 赵竞之直接忽略掉他的第一个问题,镇定答道: “小爷自然知道。昔日盘於亦是大魏国土,为赵家驻守,故而我家中有盘於国境的舆图。” 寧司寒是个大老粗,一听便信了。但圣子在一旁,默默观察著二人的神色,眼中有流光闪过。 这个赵竞之不对劲。他心想。 但眼下没时间计较这么多,当务之急是赶快去救林嫵。 三人便上了马,由赵竞之引著,朝那万蛇沟奔去。 很快,他们又发现赵竞之的另一个好处: 他竟然不怕蛇。 不,应该是说,他竟然能与蛇友好相处。 “不是,等等!”寧司寒差点尖叫。 虽然尖叫真的很不符合他悍勇无比的猛男人设,但,几十条蛇在你眼前盘旋,你能行吗? 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它们干嘛跟著你?”寧司寒夹著嗓子,胆战心惊道。 生怕声音稍微大一点,就把蛇弄兴奋了。 毕竟,他和圣子来这一路,可吃了不少蛇的苦头,有几回差点被咬,好在圣子常带的药丸,正好有些驱蛇效果,才没有被蛇群起围攻。 可眼下的赵竞之,身后竟然跟著大大小小一群蛇,嘶嘶吐著长舌头,似乎……很欢喜? “啊。”赵竞之无所谓地挑挑眉,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你们还不知道吧。” “赵家先祖还未从龙时,是在山里养蛇的,天生就与蛇有感情。” 寧司寒:……原来是百年传承,血脉压制? 娘的,好想拥有。 寧家不太爭气了。 他终於觉得自己的亲爹寧国公也有些不完美的地方,比如怎么就没有一点百兽之王的血脉呢? 寧家祖上就知道种,倒是有些痴基因,唉。 有了赵竞之护航,三人顺利地抵达万蛇沟。 而大王子,正阴沉著脸,独自坐在河流中央的石头上,等待他们到来。 第540章 所谓守护 此时天色仍旧晦暗不明,凌晨的风更显得冰凉。 大王子本是个不知寒冷为何物的人,最喜放纵不羈、袒胸露乳。可此时,裸露的胸膛却挨著一颗小小头颅,两人被大王子用同一张皮草裹起来。 唯有那布满粉色吻痕的肩膀微露,让人窥见皮草之下是多么地火热。 大王子便是在这如此香艷情景之下,一边极致投入地亲吻洁白颈项,一边翻起琉璃般的瞳仁,用攻击性极强的眼神,挑眉望了来人一眼。 只轻轻一个动作,就將三个大男人惹火了。 “你在做什么!”赵竞之率先怒吼。 与他的声音一同扎穿空气的,是寧司寒的长枪,以及飞天掠影。 然而,长枪和圣子,都止步於半空。 原来那所谓的河流,並非河流。 而是一群在昏暗中涌动的……蛇。 “呃……” 撤回一个圣子。 向来自詡神子,高洁神圣的他,此时难得的狼狈。 “我怕蛇。”他简短地说。 寧司寒算是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一路上一直挤著自己走,原来是怕蛇啊。 但他也没什么好说人家的,因为他有密集恐惧症。 难兄难弟了属於是。 於是只能剩下一个人选。 “赵竞之,你愣著干嘛?”寧司寒觉得不对劲了,往常这小子出手比谁都快准狠,怎么如今杵著不动? “快啊!”他催促道。 赵竞之扯紧了韁绳。 正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令大王子嗤笑出声。 “圣人,果然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也。”他阴阴地笑,有些发青的嘴唇扯了扯:“堂堂赵家后人,鬼面將军,原来不过如此啊?” “先是大军压阵,却龟缩后方不敢领兵。又是美人被他人拥入怀中,仍隱忍不发。” “想来,是等著天將降大任呢?” “赵家人,果然好伟大啊。” 一席话將赵竞之说得面色清白,凤眼中怒火熊熊,手上青筋暴起。 “你这个……”他咬牙切齿,正要將马一蹬。 微弱的声音响起来了。 “咳咳……侯爷。” 大王子怀中的人动了动,一张雪白的小脸转过来,不知是嚇的还是冻的,唇上没有一点血色。 “你来了。”林嫵低声道。 大王子本就难看脸色,更加阴沉。 “乱动什么?”他低喝道:“他值得你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大王子。”林嫵猛地挣开他的怀抱。 大王子还要伸手去拉,却有一样铜色的东西飞来。 他下意识伸手抓住。 这是,一把钥匙。 “这是当年,侯爷將他母亲的祖宅交予我时,与地契一同送来的钥匙。后来,我发现其中有一把,不適用於任何一个锁,直到那日见到你拿出了藏宝库的钥匙。” “论理,你应该感谢他。” 她捡起地上的衣衫,缓缓穿上,面如霜雪。 “至於他值不值得……这就是我的事了。” 而大王子,捏著那把钥匙,几乎要將它捏断,自己都能听到后槽牙的骨骼在响: “现在是谈钥匙的时候吗?”他低吼道。 他感受著胸中的涌动,有一股血要溢出嘴角,但是被他硬生生咽下去了。 但那声音,还是免不了带上一丝暴虐: “你究竟明不明白自己……” “殿下。”林嫵打断他的话,甚至,向他微微頷首。 “多谢殿下这些时日的鼎力相助,事情发展至此,確实是林嫵料想不到的,今后必定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但是眼下……” “我们的合作结束了,就此別过吧,殿下。”她说。 大王子的脸唰地拉下来了。 他从来都將林嫵视为难得的对手,一直想打败她,驯服她,折辱她。 可是现在……他好想掐死她! 但林嫵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朝一个方向,伸出了手。 “侯爷。”声音温柔而包容:“来抱一下我,好吗?” 赵竞之坐在马上,静静佇立,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喉咙也跟被苦水浸过: “嫵儿,我……” “我知道的。”林嫵很平静:“所谓守护,不一定是刀枪剑林,救我於火海。” “而是当我需要一个拥抱,你便张开双臂。” “对吗?” 浅色的薄唇,紧紧地抿上了。 线条精致的下頜,也如同绷紧的弦,仿佛在强忍著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红色髮带忽然晃了一下,因为那张脸的主人突然抬头望天,而后闭眼发出溘然长嘆。 “是的。”赵竞之说。 这打哑谜一般的一通话,令抱在一起避蛇的寧司寒和圣子摸不著头脑。他们不知道这两人在嘰里咕嚕什么,只觉得赵竞之的鼻音有点重。 倒是大王子,一开始面无表情地在听,听到最后突然伸手捂嘴,咳了一声。 “好精彩的甜言蜜语啊。”他不著调地邪笑,手也一直没拿开。 “真是感天动地,听得人都要吐了。” 但赵竞之和林嫵没搭理他。 赵竞之骑马踏过蛇河,那蛇便如同摩西分海一般,扭曲著让出了一条道。赵竞之將手一探,便握住了林嫵冰凉的手。 空虚已久的怀抱,终於等来了即將充实的信號。 只要轻轻一拉,两人的的心便能再次贴近……然而,就在这时。 咻!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击二人握著的手! 两只手还未来得及温暖彼此,便又仓皇分开了。 马蹄声接踵而至,西烈侯那令人討厌的嗓音划开黎明前的黑暗: “哈哈哈,果然还得是殿下,略施小计,便將敌方的核心人物全诱了来,一网打尽!” 大王子立即收了笑容,眉头微挑: “你说什么?” 但比他更大声的,是赵竞之和寧司寒,几人同时变了脸色。 寧司寒直接吼出声来: “你这个喀什人!” “原来你在设局?心思太狡诈了!” 寧司寒本就是个直肠子,除了林嫵,对总是弯弯绕绕的人不喜,尤其大王子还数次与他为敌。此时他看著对方,眼中只有极度厌恶。 可大王子虽然眸色骤冷,从胸口掏出一张帕子拭了嘴,又仔仔细细擦手,全然不將寧司寒放在眼里。 那双琉璃眸子,只鹰眼一般盯著林嫵: “你,也是这样想的吗?”他问。 第541章 击鼓传花 林嫵还没来得及说话,西烈侯的人马就先衝过来了。 大王子下意识要拉住林嫵,但西烈侯的刀先到了。他在军中养了一批死士,一个打不过,就上十个,百个,大王子不过后退了一步,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殿下。”西烈侯皮笑肉不笑:“你身份贵重,莫教这些毒蛇伤了你。本侯带了驱蛇药,且让我的人护著你些吧。” 大王子瞟了一眼原已经走出去几步,此时跟赵竞之离得更近的林嫵。 他和她之间,仿佛隔了银河。 本要伸出去的手,又回到了袖子中。 “那真是承情了。”放荡的表情又出现在他的脸上,小虎牙森森发亮:“我出了这么大的力,到了可汗跟前,侯爷可不要少了本王这份功劳啊。” 西烈侯:…… 他就是反讽一下,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 “再说吧!”他心情恶劣道:“来人!还不快將这一群人都拿下!” 就这样,大王子被里三层外三层护起来,坐在高石上,竖起单膝撑著手肘,托腮翘唇看著底下人一片混战。 虽然嘴角在笑,但眼神却冰冷无比。 但此时无人注意他了。 不论是哪一边,都陷入了苦战。 西烈侯带的人不少,但此地蛇多,有很大一部分兵力在跟蛇纠缠,毕竟他若想通过这个万蛇沟,与这些蛇势必有一战。 还剩下一部分兵力,则在跟林嫵的几个兵胶著。 不,准確来说,是跟寧司寒。 寧家歷来主战南疆,在西北这一块属於只闻其名不知其人,不明就里的人多少有些不当回事。 故而寧国公逼退喀什之后,西烈侯还当是喀什太脆。 可最近这些日子场场不落地听到关於寧司寒的战报,他现在一见到此人,就头大。 寧家人还是不是人啊? 不是伤了一条胳膊吗,战损痕跡在哪里! 只见寧司寒单臂將长枪舞得虎虎生风,一骑临千兵,不以为惧而退缩,反而主动冲入敌阵,一枪取命,一爪掏心,一声狂吼,横扫千军。 看得西烈侯眼皮子直跳,赶紧挤入大王子的包围圈: “外面好冷,这儿人多暖和,殿下,我们挤挤。” 不过,这並不意味著,他拿寧司寒没办法了。 “想要领战功,留著首级便是。”西烈侯歪嘴笑了,舔舔嘴唇,露出一抹狞笑:“管他们是死是活呢?” “听本侯指令,放箭!” 於是,箭如暴雨倾盆而至。 寧司寒便又將枪抡得风火轮一般,硬是將铺天盖地而来的箭搅碎,铁声与风声混杂,足见惊心动魄。 达旦精兵都被嚇呆了。 趁此机会,寧司寒抢步上前,將林嫵搂上了马。 西烈侯急了: “围住他!统统围住他!” 这下寧司寒成了人海里的孤舟,不但只有一边手,身上还掛著一个人,前后左右都不是逃生之路,即便他悍勇无比,也难以突围。 而那刀枪又密密麻麻,招招都要取他的性命。 骤然觉得右臂一痛时,寧司寒根本不用看,也无暇去看,便知道自己那唯一有战斗力的手臂,也中刀了。 本来掛在他右臂上的林嫵,即將滑落。 不,不可以。 年轻的武將在满脸污血中眯紧了黑沉眼眸,大喝一声,將林嫵,拋向天空! 与此同时,多个士兵头上一痛,不知成了谁的垫脚石,只觉得上方白影掠过。 圣子稳稳地接住了林嫵。 西烈侯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这北武王身边的人怎么这么难杀! 他又急又怕死,只能扒开眼前的死士,伸出一个脑袋,眼珠子都要突出来,恨不得自己的目光就是箭,把圣子和林嫵射死:: “放箭,放箭!” 於是,万千寒光,朝著中心那个白点追去。 而圣子,白袖招招,身影飘飘,羽化登仙般掠过眾人的视线。而后搂著林嫵立在人海中的一方高石上,环视四面八方的杀意,垂首敛眸,冷质如瓷人的脸上,无惊无惧,无悲无喜。 正值此刻,苍茫的天空忽然拨云见日,第一抹晨光自他背后射来,令他周身散发这淡淡金光。 如同真神降临。 在场眾人无不被这神圣凛然的一幕给镇住了,一时间,无人敢动,连喘息都静寂无声。 因此,他们也猝不及防,圣子竟仿佛一只白色的神鸟,猛然展翅凌空。 不知谁悽厉喊了一声: “他要跑了,放箭!” 弓箭手们才如梦初醒,赶紧调转弓箭方向,专注朝著他射去。一心只想著,无论是人还是神,他休想逃出这箭雨箭林! 於是,他们便忽略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在急速落地。 噗嗤。 神鸟受袭,血染白袍。 而那一刻,林嫵完好无损地,跌落在赵竞之怀里。 西烈侯在高处看得一清二楚,只觉得头晕目眩,破口大骂: “蠢猪!他这是声东击西,障眼法!” “他们仨击鼓传,你们都瞎了狗眼了!” 可是喊也没用了,如今在林嫵背后的人,是北地人人风闻其名的名將,赵竞之。 北人谁没听过赵家的名声,达旦精兵们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你还傻坐著干什么!”寧司寒大吼:“赵竞之!” “快走!” 走? 赵竞之微微垂头,將神情隱匿在长发之下。 马儿似乎感受到他的焦躁与顾虑,也用马蹄刨著土,鼻子不住地喷气。 而达旦精兵们回过神来,也重振士气,逐渐逼近了。 但是赵竞之是谁? 能单枪匹马在敌营七进七出的人,以他的身手和骑术,闯出去並非不可能。 寧司寒和圣子奋死一搏,也要將人送到他怀中,正是为这。 眼看士兵们已经举起刀枪,要向赵竞之衝锋,寧司寒斗志上涌,眼睛都红了。 “快啊!”他吼道:“我们会为你断后的……” 废了一条胳膊,另一条胳膊也在汩汩流血的武將,又在一望无际的敌军人海里,奋勇拼杀。 仿佛一只误入狼群的受伤雄狮,便是被撕咬著,也未曾顺从於命运,亦不知何为顺从。 同一时间,圣子也冷著一张脸,纵马疾驰,蜿蜒的鲜血从他的大腿淌下。 他无法再施展轻功了。 但即便如此,能够纵马扰乱敌军视线,是他最后的坚持。 咻! 圣子打马与赵竞之的马擦身而过时,一支利箭射来。 他微微偏头,箭擦著脖子过去了,留下一道血痕。 “快走。”他简短地说。 而后继续盘旋在烈焰驹周围,明明没有一点武功,却仍试图和寧司寒一样,为赵竞之殿后。 赵竞之沉默了。 一派混乱之中,最安静的,竟是他这个万眾瞩目之人。 他的手心开始出汗,將韁绳死死攥著,甚至连骨节都生痛。 怀中的林嫵忽然变得如此之烫,烫穿皮肉,烫得他心头剧痛,四肢发麻。 正逢其时,有一队人从背后袭击,要將林嫵抢去。 本以为对於赵竞之而言,这些小兵不过小菜一碟,但他竟眼睁睁看著对方的枪袭来,然后…… 扎穿他的肩膀。 不。 还没有扎穿。 林嫵的手紧紧抓住枪头,那力道之大,令她狠狠地撞在身后的赵竞之身上,闷哼一声后,掌心血流如注。 第542章 破除心魔 然后,温柔的声音轻声道: “不要担心,侯爷。” “没有关係的,天已经亮了,不会再做梦了。” “我会在你身边的。” “我们走吧。就这么一直往前走!” 赵竞之的面色骤白,腊月寒冬,冷汗竟然从他的鬢角淌了下来。 “嫵儿……”他无意识喃喃道,竟有些不敢低头看那张脸。 於是,他的视线只能被黑压压的达旦精兵所充斥,那样一张张极具异域特点的面庞,那样曾无数次在他脑海里迴荡的嗜血表情,以及风吹过耳边,似有似无的呜咽声。 幽深,空洞,透人肺腑,仿佛来自血池肉林的万人坑…… “赵竞之,你在干吗!”一声暴喝,將他惊醒。 鐺! 赵竞之茫然低头,见到一个微微颤抖的身子,立在马儿前方,单臂举枪,为他挡下了刺蝟一般扎来的刀尖。 寧司寒已经如血人一般,但仍全心全意信赖身后的战友: “你傻愣著干嘛?快杀出去啊!” 杀出去? 赵竞之的表情,更加迷惘了。 更多的刀尖,更多的枪头,更多狰狞而嗜血的表情朝他逼近,如同黑压压的天空,正向他囫圇压来。 不行……他…… “你究竟在做什么?” 骑马斡旋而至的圣子,又为赵竞之引开一部分火力后,侧身注视,微微皱起眉头。 他跟赵竞之相处的时间不久,对对方的武力值不算了解,但不论如何,傻站著总是不对的吧? “我……” 出人意料的是,仓皇抬起头的赵竞之,面色竟如此狼狈。 仿佛对突围没有一点把握,甚至开始张望。 寧司寒和圣子的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该不会是…… 想把人转手吧? 咴—— 烈焰驹扬蹄高声嘶鸣,仿佛感受到了主人內心的焦灼,愿为之道出那些沤烂於心的未尽之词。 然而,落在眾人眼里,却是一个武將临阵脱逃的不安与慌乱。 这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在眾人的不解、疑惑、试探……等各种复杂情绪的交织中,一声突兀的笑声,打破混战。 “原来如此。”大王子轻笑,脸上露出瞭然的表情,饶有兴趣地歪了歪头。 那两颗虎牙微微露出来,足见他此刻心情多么愉悦。 “本王说呢,王上,你如此煞费苦心要跟本王合作,连平遥关这种危险之地都赶来,就为引赵竞之故地重游一回?” “原来,是有人的心魔,需要破除啊。” 心魔? 大家听糊涂了,不由自主,將视线投向赵竞之怀中。 但林嫵垂著头,手上的鲜血染满裙袄,令人难以窥探她的反应。 而大家不由自主地被另一个人的反应,吸引过去了。 赵竞之本就白皙的面庞,居然唰地变成灰白的顏色,明明是英气勃发的武將,身躯却微微佝僂下来,呈现出日薄山西的姿態。 大家愣住了,这是…… “这是——”大王子的嘴角几乎咧到耳后根,兴奋得语调都微微上扬了“赵竞之,你不行了,对吧?” “若是本王没猜错的话,你从踏上平遥关那一刻起,便连刀都提不起来了,对吗?” 什么? 眾人一时间无法理解,“连刀都提不起来”是什么意思,因为这样一句话落在武將身上,意味著什么,身为战士的他们,太懂,又不敢懂了! 然而大王子如此张狂疯癲,惯爱在別人的伤口上撒盐取乐,怎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他陡然拔高音调,兴奋地高声道: “难怪你一直龟缩不肯出战,原来是赵家在平遥关之败,在你心中留下的阴影之深,你竟对平遥关恐惧至此,连靠近这片土地,都让你力气尽失,武力归零。” “赵竞之。” 他恶意地在林嫵和赵竞之脸上梭巡,笑容越扩越大,斩钉截铁道: “你,废了!” 啊! 短短三个字,在达旦精兵中引起轩然大波。自然,也让寧司寒和圣子震愕不已。 两人迅速將此前赵竞之的异状串联起来,终於为违反常理的行为,找到了答案。 “赵竞之,你……”寧司寒欲言又止。 但他眼中的理解,甚至可能还有一点同情,狠狠刺伤了赵竞之。 赵竞之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卑微过。 他虽然骑在马上,高高在上,威风凛凛,却如同身至地狱,被四面八方审视的目光剥光衣服,凌迟示眾。 “对……”他喉头乾涩带血,嘶哑道:“没错。” “我已经废了。” “我……根本没有能力,带嫵儿……杀出去。”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赵竞之在京城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爷。 可来到北地,又进入盘於地界后,他频频梦魘,总在夜里惊醒。 尤其来到炼人窟后,没有人知道,他一闭眼便是万人坑里尸山血海,数个枪头扎进同一个胸膛,一把尖刀横扫数个头颅,而飞天的头颅上,还凝著恐惧与泪水。 每个人死前的惨状,死前的呼喊,死前的绝望,都在他的梦里,事无巨细地重演了一遍。 他根本无法入睡,只能装著闭眼假寐,並藉机要去餵马,整夜整夜地不眠。 而每到夜半时分,他便忍不住到山坡上来,眺望不远处的牧马滩。 然后在呜咽掠过冰面的风中,以地为席,以天为盖,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態。 唯有如此,他才能保持最后一分清醒,而不是彻底陷入黑沉梦乡,然后看到血染平遥的场景。 发展到如今,甚至只需要听到“平遥关”三个字,他便会觉得灵魂已经抽离了肉体,四肢如同灌了铅,嘴巴如同封了胶,耳边所有的声响都好似幻听,遥远又不真切。 他害怕回应,不敢回应,亦无法回应。 为什么林嫵询问时,他不敢应徵? 为什么两军交战,他连坐镇后方都不能? 为什么战友以命相搏,终於救下林嫵,他却踌躇不定,没有带人突围…… 赵竞之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在一次又一次梦魘中,在一次又一次无法入睡的夜里,平遥关已然成为了他的紧箍咒,他的枷锁。 他一旦靠近这里,便会浑身发冷,虚弱无力,像一具行尸走肉。 大王子说得没错,他根本提不起刀了。 他,废了。 这个消息对寧司寒他们是致命打击,但对於达旦精兵,则是彻底狂喜。 这说明什么? 说明营救林嫵来了三人,就寧司寒一个能打的! 如今,寧司寒的两只手臂都受伤了,这些人面临自己的千军万马,只能束手就擒。 西烈侯喜不自胜,这下也不怕了,从高石上一跃而下,甩开死士,直衝阵前: “快,快!” “赵竞之不顶用了,別跟他囉嗦,直接乱倒乱枪刺死他们两个!” 达旦精兵本就因为大王子的话,士气大振,此时听了西烈侯的號令,更有如听到衝锋號角。 比先前更猛烈的攻击,洪水一般袭向那孤独的战马和人。 赵竞之的脊背,瞬间绷紧了。 他该怎么办? “侯爷……”怀中沉默已久的人儿,终於抬起了头。 一双浸满鲜血的手缓缓抬起来,捧住赵竞之的脸庞,平和、温柔的眸子与他坚定对视。 “不要管別人说什么,倾听你內心的选择,只要你认为自己可以,你便可以。” “刀就在你身侧,提或不提,全凭你愿意。” “为了嫵儿,你,愿意吗?” 她平静的嗓音,总是有著非同一般的魔力,让人能在纷繁复杂的思绪沉下心来。 赵竞之脸上的惘然褪去些许,眼中初见星火。 “我……”他刚要说什么,但猛然被舞道眼前的西烈侯打断。 “哈,赵竞之,你也有今天!”尖利的声音割破寧静氛围。 西烈侯许是压抑太久了,毕竟对於任何一个达旦人而言,“赵”字都是长期笼罩在心头的阴影,之前赵竞之救走宇文夀,令他的汨罗谷通道梦彻底破碎,他便恨上了对方。 如今见赵竞之无力作战,他当然要做那第一个刀砍落水英雄的人了。 “你俩一起死。”他恶狠狠將枪攮过来,恨不得將两人串成一串:“到阴曹地府说去吧!” 与此同时,將二人团团包围起来的士兵们,亦齐齐出击。 赵竞之刚升起来那点心思,又烟消云散了。 林嫵很明显感觉到,身后的胸膛心跳加速,肌肉绷紧,不安和焦虑在漫延。 “侯爷……”她仍要试图安抚他,可危机不等人。 赵竞之脑海中又浮现起尸山血海的情景,眼下他的境遇,与那梦境何其相似,一样的万刃所指,一样的有心无力,一样的血染爱人…… 绝望的哭號似又在耳边响起,他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脑中轰鸣一片,隱隱发热,视线也变得模糊,只能迷茫而仓惶地转头,四处搜寻一根救命浮木。 谁,谁能来帮帮他。 寧司寒吗?不行,他如今被当成主力围攻,根本分身乏术。 那么…… 白色的身影,闯入视线。 “侯爷!”林嫵惊叫。 但那紧紧掐住她腰间的双臂,猛然爆发出最后余力,不容分说地將她用力一拋。 赵竞之的心头大石,轰然落下,紧绷的神经迎来一阵喜悦。 还好,至少,他可以先保住她…… 然而,万籟俱静。 所有人都呆傻愣住了,如同泥塑一般,不可置信地望著赵竞之。 沐浴在如此灼热的目光中,赵竞之也终於回过神来,渐渐恢復清明的凤眼,倏地瞪大。 林嫵被送出去了,稳稳躺在別人怀里,没错。 但,不是躺在圣子怀里。 而是被一个地域特色鲜明的魁梧身躯,牢牢桎梏住了。 那身穿白衣的,不是圣子。 是,西烈侯。 是西烈侯! 凤眼中的瞳孔极速扩大,宛如一颗即將爆裂的圆珠,没人怀疑,若非肉身限制,赵竞之此刻,恐怕要当场炸开。 他看错了。 陷入心魔丧失自信,昏头昏脑只想著寻求外援的他,將西烈侯,看错成了圣子。 他亲手將林嫵,送到了敌人手上! “怎会如此……”寧司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做出这种事的,居然是赵竞之。 那可是赵竞之啊。 那还是赵竞之吗! 圣子亦是拧紧眉头,侍神之人,对人心了解得最为通透。他觉得,赵竞之的心魔似乎比他所展露出来的,更加严重,几乎已经腐蚀了他的躯体,甚至他的心灵。 而將林嫵送予敌人这个事务,很有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说丧失武力,击垮了他的肉身。那么因软弱葬送爱人,將击垮他的…… 赵竞之,要彻底崩溃了。 这是一个只要长眼睛,就能看清楚的局面,西烈侯为此震颤不已。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他將不费吹灰之力,毁了赵竞之! 这可是赵竞之自找的! “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狂笑,抓著林嫵像是在抓一个战利品,极尽所能用扎心的语言,加速將赵竞之推入深渊: “多谢你送的大礼啊,赵竞之!” “当初赵家人有你这般识相,不就好了吗?那万人坑里的倔骨头,就都无需枉死了!” 啊……啊! 赵竞之的瞳孔,几乎要散开了。 他不敢直视林嫵,明明內心的吶喊要衝破胸膛,撕裂心臟,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只觉得自己五臟六腑都在灼烧,整个人疼痛得难以自抑。 下一秒,就要血冲大脑,暴毙身亡了。 西烈侯乐见他的崩坏,愈发火上添油: “你可知道,当年赵家军退战到此,那情形有多么惨烈?” “血!到处都是血,粘著鞋底子,走路都发粘。遍地头颅残肢,禿鷲抢食著尸块,哀鸿遍野。” “至於万人坑,那更是美妙,你能想像吗?就像捣药一样,那是一个巨大的臼,达旦的枪就是杵,一扎一捣,直至尸身分离,皮肉皆烂,再填一批活人,再扎再捣……” 他的脸上儘是回味,似笑非笑看著赵竞之,看著对方双目赤红,浑身僵硬,心中愈发爽快。: “还是你小子上道,知道主动把人双手奉上,赵家也算歹竹出好笋嘛,当初被捣成一坑肉粥,不如赵竞之你轻轻一送……” 说多点,再说多一点。 赵竞之已经神情脆弱,摇摇欲坠,再说多一点,他便会被懦夫和不孝子孙这两座大山,压得粉身碎骨! 西烈侯难以自抑,兴奋在胸中叫囂。 毁掉一个人,真是人世间最痛快的感觉,尤其还是这么一个杰出的人! “赵竞之……”他舔舔嘴,正欲道出最后一击。 “你根本守护不了……” 噗嗤。 腹中疼痛乍现,西烈侯愕然低头。 他未曾注意过的,自以为钳製得死死的弱女子,此时正將一柄尖刀捅进他的腹中,並抬起头来,冷冷地与她对视。 “你竟敢……”西烈侯的面容急剧扭曲起来,充满可怖的杀气。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林嫵波澜不起的小脸。 “赵竞之守护不了我,又如何?”她淡淡道:“他不必时时如此坚强。” 而后,她的声调陡然柔软。如同一位以柔克刚的强者,声音充满力量和穿透力: “承蒙诸位一路守护,但林嫵並非软弱无能之人,不论你我因何结缘,能使我们共同走下去的,必定是互相扶持的情谊。” “侯爷能护著林嫵时,林嫵心存感激。但若侯爷护不了林嫵……” “换我。”她沉声道,手更用力地將刀一送,直將那削铁如泥的利刃,更深地扎进他的腹中。 “……来守护他。” 轰隆! 天空一声巨响,闪电劈下一道白光,將所有人的面庞照得雪亮。更把那冷然將刀柄深插入男人腹中、只余刀柄的小巧面庞,映出震慑人心的凛然气势。 而立在一旁的赵竞之,如同被雷击中,呆若木鸡。 换我……来守护他。 在迷失的故土中惶惶不可终日,濒临崩溃的头狼,在这句话的余音中,在天空传来的巨响中,在忽然漫天扬起的白絮中,被狠狠击中灵魂。 所有的软弱,所有的懊悔,所有的挫败,以及所有对自己的怀疑,都因为这句话,烟消云散。 “下雪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纷纷掉落的雪,微妙地改变了局势。 暗日凋旗纛,大雪满刀弓。 这雪来得突然,仿佛是某种预兆,又像是有什么在破土诞生。 在这塞北之地,大雪意味著难耐的冬季,是不祥之兆,尤其打仗时,雪会使得作战难度加大,伤亡骤增。 雪轻盈,可落在战士们的心上,却是一座座无形的大山。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 对於有些人来说,纷扬一场大雪,却是豁然开朗,掩去旧日所有痕跡,白茫茫一片,真乾净。 全新的开始。 “啊!” 莫名恐慌在军中蔓延,西烈侯终於忍受不了,爆发出极致怒吼。 比起疼痛,比起无端低沉的气势,他更不能忍受的是,自己居然被一个弱女子给重创了。 一个弱女子,一个他单手便能拧断脖子的弱女子! “你这个贱女——” 他恼羞成怒地,正要伸手去拧林嫵的脖子,却被人猛地一撞,一整个被人压到地上了。 “对不住。” 凤眼眯得细长,熟悉的放荡不羈终於又回来了: “武艺全失是这样子的了,只能凭蛮力。” “达旦蛮子,我们来打一架吧!” 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西烈侯先是被柔弱女子捅了一刀,现在又给长著小白脸的男人,按在地上。 比石头还硬的拳头,雨点一般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 可怜西烈侯亦是个身量不俗的达旦男儿,壮硕彪悍,此时却被打得像脸上开了酱油铺子,赤橙黄绿青蓝紫。 那赵竞之还有强迫症呢,打拳一定要打对称,打完左边脸,西烈侯的左边鼻孔biu地飆出一股血;又打右边脸,右边鼻孔biu地飆出另一股血…… 就这么左勾拳右勾拳,没有一点武艺可言,全都是力气活。 “我干你娘……”西烈侯只差哭爹喊娘了:“你不是连刀都提不起了吗?怎么打人这么疼?” “你不懂。”赵竞之心情大好,眸子闪闪发亮:“打是请,骂是爱,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西烈侯:…… “噢,不对。”赵竞之举起在血的映衬下,格外白皙的拳头,吊儿郎当地往拳头上吹了口气:“你怎么,还能说话?” “是不是挨的嘴巴子少了?” 砰! 又是一拳,把西烈侯的门牙都打得飞起。 这回,世界终於清净了。 不过达旦人终究不是吃素的,经过一番错愕与慌乱后,他们终於一拥而上,要去抢救他们的侯爷。 以赵竞之目前的状態,想要在千军万马中將林嫵护住,绝不可能。 形势又急转直下了。 西烈侯的副將心中门儿清,怒喝: “別怕他!赵竞之武艺已失,给他一刀他也躲不过!大家一起……嗷!” 他整个人,飞了出去。 大王子那张有些发青,但仍鬼魅森森的脸,出现在眾人视线中。 “逼逼赖赖。”他撇撇嘴,皱著鼻子道:“吵死了。” 然后又直勾勾盯著林嫵: “如何,早跟你说,不要跟那没用的姓赵的走吧?” “到底还是靠本王救你。” “早乖乖待在我怀里不就得了。” 对此,林嫵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只想说: 谁有你吵? 最吵的就是你这个死变態! 而赵竞之则拧起眉毛: “你这个喀什癲子,又想怎么样?” 大王子呵呵一笑: “本王想怎么样?倒不如,问问你家王上,她想怎么样。” 他的话音刚落,赵竞之只觉得眼前一晃,本来触手可及的林嫵,赫然已经落入別人怀中! 大王子零帧起手,电光石火之间,就把林嫵抢跑了。 逃逸方向,正是…… “咳咳咳咳!” 昏迷了一瞬的西烈侯,在手下一通手忙脚乱的抢救大法后,人中被掐烂了,马尿也喝过了,终於在被不知轻重的达旦猛士式拍背中,一边吐血一边醒过来了。 虽然醒来看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大王子携人质逃之夭夭,他气得差点又晕过去。 但是对目標的渴望,终究战胜了肉体的极限。 “咳咳咳咳咳,快,快追上他们!”他捂著流血的腹部,断断续续道:“平遥关最主要的关卡,便是那儿……” “记住,我们的目標是,联通达旦!” 联通达旦! 精兵们瞬间清醒。对啊,他们来到此处,可不是为了追捕北武这几个人的。 虽然擒拿北武王及其將星,能为他们在可汗面前,挣几分顏面。 但眼下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挽回汨罗山谷开通失败的局面,通过平遥关,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达旦南征通道。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將功赎罪,为自己挣回一条命! “侯爷放心。”副將沉声道。 而后站起身来,號令全军: “急速赶往……” “兰陵城!” 第543章 爱不释手 在天山隘口,盘於与达旦交界处,有一座城池,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戍边重地。 遥远的从前,平遥关还叫做兰陵时,这座城池便是威震塞北的兰陵城。 赵家先祖正是在此地救回了身陷敌营的魏高祖,而后大败达旦,在胜利的土地上,建立起兰陵城。 在往后的百余年间,这座小城歷尽风霜而屹立不倒,守护著盘於一带的平安。 故而,在盘於有句老话: 兰陵城在,盘於在。 兰陵城失,盘於,大势去矣。 因此,四十年前,赵家军被战败一退再退时,亦是退到了此处。在临死前最后一刻,都不曾放弃过对这座城池的守护。 至今仍流传在盘於和达旦,令人闻风丧胆万人坑,便是在这城池的门外。 所谓的诅咒、尸毒,也就是由此生出。 对於別人来说,那简直是人间地狱,连自詡为原野上最勇猛的汉子的达旦可汗,都不愿意再次涉足,寧可取道汨罗,费数十年再造一条通道。 但对於赵竞之,那却是梦里魂归之处。 越是靠近,他越是浑身冰凉,软弱无力的感觉再度袭来,若不是他將韁绳死死缠在手上,恐怕早已摔下马去。 茫茫大雪中,他向一个孤独的黑点,在天地之间如此渺小和脆弱。 “他没事吧?” 林嫵掛在大王子身前,扒著他的肩膀,从他的脖子旁边探出头来。 该说不说,这大王子简直神人。 他跑得比烈焰驹还快! “切。”头顶传来一声嗤笑,是大王子特有的欲抑先扬式嘲讽:“赵竞之真好命,有人操心,有人守护,有人关心。” “不像本王,蛇里来雪里去,又是抱又是跑,无人问津。” 呃……林嫵心虚了一秒。 这场大雪为他们创造的逃逸的机会。 雪大则马儿难行,若非千里良驹,决计不能在这样的天气驰骋。 而烈焰驹,正是这所谓的千里良驹。 而寧司寒和圣子的坐骑,亦是赵竞之亲自挑选的,虽比不上烈焰驹,但也是难寻的好马。 三人虽然废了一番功夫,但还是成功摆脱达旦精兵,扬长而去。 至於没有马骑的她和大王子…… 她敷衍地拍拍眼前结实的胸膛: “话不能怎么说……呃?” 她皱起眉头,那手不住地摸了又摸: “殿下,你的心跳,为何如此之快?让我摸摸你的脉……” 本要抓住对方的手腕,却被对方反手捉紧,而后强势地侵入她的五指,变成十指交缠之势。 “摸胸肌还不够?” 低低的笑声,从林嫵的头顶传来。偏偏那下巴又抵住她的头颅,不让她抬头。 因此,林嫵只能硬著头皮,听他无所顾忌地大放厥词: “为何心跳如此之快?” “自然是因为美人在怀,心动不已。” “王上,你快替本王摸一摸,用力些儿摸,看看那心里头,是不是有一头乱撞的小羊……” 神特么乱撞的小羊。 林嫵简直服了他了,赶紧把手扯回来,但大王子偏偏不让,二话不说將她的手往自己胸上按……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行进速度有所下降时,烈焰驹赶上来了。 赵竞之心心念念自己娘子被人劫走了,要来英雄救美,然而追上来定睛一看。 他的娘子,正对別的男人的扔子,爱不释手! 第544章 我卡文了! “哎呀。”林嫵哎呀了一声,头大地更用力挣扎,想把手抽回来。 但大王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想让谁破防,就让谁破防。 他不但紧紧攥住林嫵的手,还將白嫩的手背拉到唇边,眼睛就那么挑衅地盯著赵竞之,然后。 舔了一下。 赵竞之:…… “啊啊啊啊啊!”两道声音炸起。 一个是赵竞之,一个是寧司寒,冷冷的冰雪在脸上胡乱地吹,灼热的视线跟杀气混成一堆,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大王子眼下大概比雪还碎! 也就是圣子勉强能保持冷静了。 他看著林嫵有点水渍的手掌,情难自抑地皱起眉头。 噫。好脏。 无法理解亲吻的行为,口水好脏啊。 但大王子却欢快得很,又拿眼去看林嫵: “你真的要跟这些只会无能狂怒的毛头小子,共度一生?真的不考虑考虑,和本王一起?” 林嫵无语: “殿下,你前阵子还视我为宿敌,非要压我一头呢,怎的眼下又说这种话?” 然而,大王子耸耸肩。 “宿敌?宿敌就是妻子啊。” 林嫵:…… 大王子甚至兴致勃勃地设想起来: “你在西北势单力薄,但你我强强联合,又不一样了。” “我对王位不感兴趣,你想做北武王也可以,想做喀什王也可以,若是这还不够,我们一同进攻大魏,让你当魏王,不当这大江南北的王,如何?” “总之,赵竞之这个扶不起的阿斗,不值得你如此上心,有那閒情逸致,不如和本王去打天下……” 林嫵:…… 她觉得这个大王子很奇怪了。 在来平遥关之前,她觉得对方还是很正常的,虽然嘴巴说得,但底色还是以利益为中心,两人之间不过是合作,甚至是竞爭关係。 可不知为什么,她被蛇咬了一口晕过去后,再醒来,这人就有点不一样。 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有了占有欲。 並且,对赵竞之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为什么?”大王子轻笑。 他单手按著林嫵的头,不让她抬起头来,故而林嫵只能看著他裸露的锁骨,只觉得那上头的血管青得骇人。 配合他有些阴间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慄。 “嘖。” “当然是太爱你了。”他说。 “本王如此爱你,你的一颗心却全系在別人身上,叫本王如何不难过?” “我倒要看看,这个赵竞之,配不配。” “只可惜,他如今这个怂样……” 穷追不捨,刚好赶到他身边的赵竞之,一字不落把这些话都听进去了,瞬间黑面了。 “你这癲子,放开嫵儿!” 啪! 一根马鞭甩过来。 但以赵竞之今时今日的能力,这一鞭子不过是常人水平,在大王子眼中,简直是风拂杨柳,又软又慢。 他甚至都懒得躲开,只不过伸出一根手指,便四两拨千斤化解了马鞭的力道,並顺势一勾,硬拽那马鞭。 赵竞之便噗通一声,坠下马来。 “侯爷,注……”林嫵惊叫了一声。 “意”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大王子便趁她嘟嘴发“注”音之际,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她的双唇! 林嫵:…… 【不好意思,卡文了,今夜我將奋斗!】 第545章 城门机关 “嘘。” 低笑声从头上传来,一听便知大王子心情很好: “马背上的男儿,谁没从马上摔下来过?若他摔一下便起不来,那便是不配站在你身旁。” 说完,又意外发现林嫵的嘴唇格外柔软,大王子意犹未尽地搓了两下手指。 林嫵:……娘的,嘴巴要肿啦! 好变態的喀什人! 好在是正如他所言,赵竞之爬起来了。 一张矜贵的脸绷得紧紧,目光如淬过冰的利刃。 “喀什癲子,看来是小爷对你太客气了,让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他冷声道。 大王子却不以为然: “本王便是不知,你待如何?” “与其同本王大呼小叫,不如……” 他抬头望著不远处,踏雪而来的精兵铁马: “想想你的家族使命吧。你们这些人,不是就爱讲究这些吗?为了虚无縹緲的东西,还把自己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你说什么!”赵竞之正要动怒,林嫵终於找到机会给了大王子一个胳膊肘。 大王子闷哼一声,鬆开手指。 林嫵可以说话了: “这不对劲。” “之前达旦如此大张旗鼓地要抓我们,为何到此,离我们如此之近了,却换了个方向去?” 两个男子闻言一愣,而寧司寒和圣子正好骑马赶上来了。 寧司寒面色凝重: “达旦精兵与我短暂交手后,便撤走了,看著不是为我们而来。” 圣子则冷著一张脸,掩去自己因为腿伤无法施展轻功,只能很原始地爬树观测敌情这种有损神威的丟脸事情,轻描淡写道: “他们是在绕路,因为我们的正前方……” “有一个大坑。” 大坑。 眾人心头一凛,恍然大悟。 万人坑! 达旦精兵之所以不往这边来,是为了绕开万人坑! 达旦可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种族,他们壮硕且灵活,刚猛且机敏,深諳趋利避害。 万人坑的尸毒和怨灵,在塞北是出了名的,他们万不会以身试险,果断选择绕远路。 而不管他们怎么绕,目的地只有一个—— “他们,是奔著兰陵城去的。”圣子沉声道。 “而且,他们还带了投弹车。” 对眾人而言,这无疑又是一道惊雷。 大雪天的,行军本就困难,达旦还不辞辛苦带上了投弹车,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他们要用火弹,將兰陵城炸成平地,烧得一乾二净! “他们怎么敢?”赵竞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兰陵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但,那可是,那可是…… 赵氏族人心中的圣地啊! “他们是怕所谓的诅咒之说。”神之子兼民俗大师圣子分析道:“但塞北一带信奉火神能驱邪,他们大约是想以炸城作为一个盛大的迎火神仪式,將此地缠绕的怨灵邪祟,甚至於尸毒,都一把火烧乾净。” “如此一来,达旦大军由此南下,便不再有任何心理负担。” 要说达旦人迷信也迷信,毕竟古人嘛,但要说他们务实,那確实也有非常明確的目的。 因为兰陵城是平遥关最后一道关卡,昔日赵氏族人驻守在此时,设了不少御敌机关。虽说如今人死城空,但机关仍在,便是达旦人不计较所谓鬼神之说,硬著头皮穿城而过,亦有深陷机关陷阱的风险。 到那时候,达旦可真算是上门送人头了。 故而,他们想著一炸了之,烧个乾净,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但对北武军,那可是惊天噩耗。 “断断不能让他们进城了。”寧司寒皱眉:“投弹车沉重,非我等人力可以阻挡的,有没有什么法子……” “有机关。”表情凝重的赵竞之低声道。 “那门上有机关,只要开启,石门便会落下,车马难进。” “可是……” 赵家昔日偶遇一位老神仙,因结了善缘,对方便赠了一把世间罕见的机关锁,说是以赵氏嫡系鲜血餵养蛊虫,封入锁中,今后若再次滴赵氏嫡系之血入槽,蛊虫躁动,便会触动机关。 这机关锁一次失效,又是仙人所赠,又是以血餵蛊,可谓珍贵无比。 只是百年来,赵家戍边有功,未曾启动过这石门,不知如今,机关还能运行否?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 赵竞之握紧了拳头。 “哦?那岂不是天助我等!”寧司寒浑然不觉气氛有些怪异,兀自高兴起来。 他拥有典型的战斗思维,只要有一点胜利的可能,武將之魂便熊熊燃烧。当然,若无可能,他便创造可能。 此时,他已经投入地进入分析,开始拆解目標。 “还有这种机关?赵家可真是深谋远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达旦精兵已经赶到前头去了,我们已经落人一步,循著他们的路线追上去不现实。” “为今之计,只能走最直接的初始路径,越过万人坑,反正赵竞之对这里很熟……你打我干嘛?”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圣子一眼。 圣子优雅地把手从他的伤口上拿开,缓声道: “想掐指一算,只是手起猛了,碰倒了。” 寧司寒:…… 那么精准碰到人家伤口?疼死老子了! 这个圣三好狠心吶。 又是想念赖三的一天。 圣子:…… 武人真是神经粗得可怕,你皮糙肉厚的,打別的地方你感受得到吗。 两人心思各异,赵竞之又死一般的寂静,气氛莫名尷尬。 直至林嫵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寧將军说得对,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先达旦一步到兰陵城,启动机关。” “只是这万人坑地形特殊,普通良驹怕是难行,这样一来,能过这万人坑者,便只有……” 赵竞之握紧的拳头,又捏得更用力了。 凤眼掩在垂著的长睫毛下,无人知晓他的神色,但他自己知道,此时的他,有多么地害怕听到自己的名字。因为他虽然有烈焰驹,却已经失去了武力。 然而,林嫵说出了一个眾人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大王子。” 她使劲掰开那只还在不断骚扰玩弄她的下巴和耳垂的手: “又要拜託你了。” 第546章 你关心我 啊? 另外三个男子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谁不知道这事应当赵竞之去最合適,因为他是骑术高手,又有烈焰驹。但林嫵怎么选了个疯疯癲癲的? 而且,这喀什癲子,不是敌人吗? 大王子也愣了一瞬,不过马上又绽开灿烂笑容,显然被爽到了。 “哟,王上这般信任本王?” 他大概是真的很高兴,挺翘的鼻子微微皱著,笑容亦是前所未有的热烈,与以往那些阴阳怪气笑里藏刀截然不同,更衬得他那深邃的眉目分外明艷英俊。 “不过……”大王子又摸了摸林嫵的耳垂,他现在有点爱上这种宛如饲养小动物,摸来摸去的感觉。 “跟本王合作,代价可是很大的。” “王上,你可有心理准备?” 三个男子一听,脸色马上就不好了。 “嫵儿,此人城府极深,阴险狡诈,已经多次欺骗我们,这次还是他跟西烈侯串通將我们引来了这儿,居心甚是不良。”寧司寒急急道:“你可莫要误信了他。” 旁的倒还好,大王子被人骂多了,对这些恶评早就习以为常。但“跟西烈侯串通”这几个字,还是令他眸色一闪,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嘴角的弧度拉直了一点,虽然声音还是笑著的,但那双眼睛注视著林嫵,意义不明: “哦,確实,本王可能正在设一个大局要害你们呢。” “王上,你不怕吗?” 那阴阳怪气的笑容,让林嫵觉得,如果她现在敢说一个“怕”,对方就会…… 气得毛茸茸。 然后很不爽也不走开。 “大王子多虑了,所谓合作,自然是利益驱动,只要利益在,信任就在,有什么可怕的?” “哦。”大王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还是不大爽。 总觉得“利益”二字真是刺耳得很。 不过,林嫵也没说错,他不图利,他还能图什么? 他从来都是唯利是图之人。 这么一想,大王子的心態又打开了。既然是合作共贏,那么,他定然要利益最大化。 “那么,王上你这回要欠本王一个很大的人情了。只是,本王想要什么,目前还没想好。” 他舔了舔自己的虎牙,舌尖在雪白的牙齿和絳红色的唇间若隱若现,像狮子瞄准了心爱的猎物,做好迅猛扑杀,拆吃入腹的准备。 “今后本王若有想要的,王上就不能拒绝我,如何?” “这怎么行!”寧司寒又跳起来了:“这是什么霸王条款?难道你要取人性命,王上也得答应你?” 他愤愤地转头劝林嫵: “嫵儿,何必求他?他的要求如此无礼,焉知是不是揣了什么坏心思。且看他脸色发青,说不定累得快死了,根本过不去这万人坑。” “大不了……大不了我也绕路,跟上达旦精兵,便是死,我也要杀穿他们……” 大王子却哈哈哈一笑: “取人性命?本王对这玩意不感兴趣。” “本王要的,自然是王上给得起的,只是不知道……” 他凑近林嫵跟前,弯下腰来,几乎与她鼻尖对鼻尖: “王上,可愿意?” 他的脸確实有点青。林嫵心想。 方才在行进时,她一直觉得他的心跳很快,想摸脉结果被调戏,想看看他的脸还被按头,故而没有发现,他的脸色竟如此奇怪。 “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她不由自主地问。 大王子没料到,自己等到的是这样一句话,倒有些微微愣怔了。 “王上这是……关心我?” 他慢慢浮起一个笑容。 看似和平常一般別有用心,又有些不同以往的陌生情愫。 林嫵以为,他大抵又要借题发挥,胡言乱语一番。毕竟他这人心性唯恐天下不乱,惯爱语言挑拨,尤其爱占嘴上便宜。 可笑过之后,他的神色竟有了几番认真。 “亲爱的王上,你这般情真意切,可叫我如何是好。本王便是有那害你之心,都要不好意思了。” “既然王上对我有心,那我必不能辜负了你的情意。” 他张开双臂,笑吟吟: “来吧,我的神女。” 林嫵:…… 寧司寒:可恶,回去就寻一匹能上刀山下火海的良驹,苦练骑术! 圣三:虽然不知道气什么,但真的很气,可能是为了赖三那傢伙气吧,伤著腿,连飞鸡都当不成了。 而赵竞之……他的表情很是复杂。 他也不愿意让大王子带林嫵去,但他自己確实没有能力去。 他虽然没有能力去,可,他又…… “不行。”他艰难地开口了。 “你们去,不行。” 眾人有些惊讶於他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毕竟除了大王子,其他人对他態度是比较体贴的,知道他有心魔障碍,並不愿意逼迫他。 林嫵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他偏过头去,脸上露出一丝悲凉: “我必须要去。” “因为……那机关,必须要赵氏嫡系之血。” 啊这…… 眾人面面相覷。 “那……”林嫵试探性地问:“让大王子抱著你去?” 大王子:…… 赵竞之:…… 寧司寒奋力抬起手上的胳膊,缓缓竖起一个大拇指。 竖起一个还觉得不够,又勉强將另一边伤臂抬起来,再比一个大拇指。 嫵儿,你可真敢想啊。 圣子则长嘘一口气: 哦,还好腿伤了。 给林嫵做飞鸡已经是极限了,给別的男人做,不合適吧。 褻瀆神明。 两位漩涡中心的男主更是差点掐起来: “小爷寧可死,也不会让他扶一下!”这是心比天高的赵竞之。 “活人不行,死人可以试试。”大王子自认为很大度地说。 两人看起来水火难容。 最后,只能三人行—— 大王子抱著林嫵,赵竞之自己骑马。 主要考虑的是,万一赵竞之坚持不住,准备在万人坑嗝屁时,大王子可以拉他一把。但为了防止大王子是真的拉而不是补刀,需要林嫵在旁边盯著点。 至於寧司寒和圣子,便沿著达旦精兵的路线,绕开万人坑追过去。 就这样,三人一马朝著前方疾驰而去,渐渐的,烈焰驹猛然长嘶,紧急剎住飞扬的前蹄。 一个大坑,出现在眼前。 【恢復双更,等会儿还有一章~】 第547章 竞之来迟 只要养马熟知马儿脾性之人,此时定然能够感受到,即便是畜生,面临死亡威胁时,亦有来自生理本能的恐惧。 距离大王子仅一步之遥处,烈焰驹停下了脚步。 赵竞之在疾驰急停中,几乎被甩出去,等他在马背上稳住,才惊觉烈焰驹这匹能用铁蹄踏碎敌人头颅的战马,因何仓皇而停。 因为,纵横在他们眼前的,是宽阔无比,阴气森森的,万人坑。 这里本该是一条终年不冻的母亲河,却在四十年前,被达旦人堵住上游后,变成了屠戮场。 如今,这儿已经成为平遥关的第二道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屏障,充满骸骨和尸毒,夜夜飘起惨叫哭嚎。即便四十年过去了,那坑底被浓重血色浸透的石头,仍未曾褪色。 虽然天降大雪,为大地盖上了薄薄一层,但那坑底崎嶇不平,仍能见到白骨森森。 旁边的石壁上满是深刻的划痕,仿佛曾有无数双手抓著往上爬,坑底还有许多具尸骨甚至紧紧地缠在一起,可见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自救失败之后,如何绝望抱团,抵御万枪穿身的疼痛…… 吧嗒。 见惯了血腥杀戮的战马翘楚烈焰驹,后退了一步。 说不清是坑中数十年不散的死气令它恐惧,亦或是背上那个人的翻涌的心绪,影响了它。 林嫵敏锐地感受到这一切,望了赵竞之一眼。 “战场之上,將马一体,你若踟躕不前,马儿亦心存畏惧。”她温声道:“侯爷,烈焰驹是名马之后,莫要灭了它的志气。” 赵竞之默然。 烈焰驹是名马之后,而他,又未曾不是名將之后? 林嫵既在说马,也在说他。 而此时,烈焰驹焦躁地甩尾喷鼻,似乎也在对他表达不安,想要从主人身上获得坚定和力量。 如果连主人都不能依靠,马儿將如同失去父母的孩童,怎能一往无前? 赵竞之咬咬牙,將那韁绳一扯: “崽崽,走!” 烈焰驹仰头长嘶,像一团火一般,衝进了那鬼气瀰漫的大坑。 “嘖嘖。”大王子似笑非笑:“还是王上讲话好使,这就一股脑衝进去了。” “不过,王上就那么放心?” “这万人坑可邪门得很,万一赵竞之真撞了鬼……” “那也是撞见他们赵家的鬼。”林嫵奇怪地看了大王子一眼:“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相亲相爱还来不及,能有什么问题?” 大王子:……好吧,也不是个个人都如他这般。他若是遇见他的鬼老娘,怕是会被对方掐死呢。 一开始尚算顺利,因为只要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只是个鬼屋游戏,其实也没那么恐怖。 特別是林嫵窝在大王子怀里,不得不说,这人宽阔结实的胸膛,和將近一米九的身量,给人极大的安全感。 “走了多远了?”林嫵紧闭双眼问。 大王子看著正前方,大坑的边缘在漫天雪中隱约可见,答道:“走一半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在心中鬆了口气。 走入这万人坑,说没点心理压力,是不可能的。既然走过这一半路都安然无事,那么剩下一半,就容易得多了。 林嫵终於敢稍稍睁开眼睛。 她本就趴在大王子肩头上,这一睁眼,便看到赵竞之骑马跟在身后。 令她意外的是, 不同於下坑之前苍白面色和满身冷汗,肉眼可见的虚弱,赵竞之眼下的状態,竟然出奇地好。 他不但稳稳地骑在马上,在这崎嶇之地从善如流施展高超的骑术,甚至精神亢奋,神采飞扬。 仿佛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兰陵侯,又回来了。 万人坑还有这奇效?林嫵纳闷。 心里正嘀咕,忽然感觉身前的胸膛绷紧了。 “怎么回事?”大王子不復平日的嬉笑,语气有些疑惑:“这个地方……” 嗯? 独有的第六感让林嫵立即毛骨悚然: “殿下,这个地方怎么了?” 大王子指著一块石头,那儿躺著好几具骸骨,其中中间那具骸骨被包围起来,仿佛生前被四周的人守护著。 但可惜的是,一把折断的枪头还是插进了他的肋骨间。 可见,这应当是一个颇受敬爱的人,故而被其他人死死护著,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未能倖免於难。 不过,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 “这个地方,这些尸骸和枪头……”大王子的语气变得凝重:“我们方才已经走过了。” “而且不止一次。” 他指了指地上的羚羊毛,是他从袍子上扯下来,做標记的: “是三次。” 这就很嚇人了。 林嫵立即转头,大王子亦与她同时放眼正前方,极目远眺。 明明走到中点后,他们又往前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可如今一看,剩余路程还是一半。 就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走动过。 哎呀,哎呀,哎呀呀,林嫵真想打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干嘛要说赵家的鬼? 不对,应该打大王子,都是他起的话头! 林嫵鬱闷得要死,都不想让大王子抱著了,转头要去找赵竞之。 然而…… “侯爷呢?”林嫵愣住了。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赵竞之早已不见踪影。而烈焰驹正呆板地踏步,同先前一样跟著他们走。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听到一如往昔的马蹄声,从未怀疑过,赵竞之已经不在了。 “不成。”这下林嫵將所有的恐惧都忘却了,抿起唇来:“我们得去寻他……” “用不著。”大王子沉声道。 他身量高,大概上辈子真是羚羊,这辈子视力和听力都绝佳,一眼就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白骨中,有黑色的身影在晃动。 “他在那里呢。” “他在……” 赵竞之在欣喜地奔跑。 他自儿时起,便无数次地想像过这个地方。 虽然父亲绝口不提,但他还是通过各种办法,搜寻到关於这个地方的零碎印记。 兰陵,一个位於塞北的世外桃源。 这里有隱匿在雪山之下的小城,绿草四季如茵,鲜终年遍地,川流不会结冰,滋养著这片神奇土地。 赵家自此发源,一代又一代的赵家人在这里建功立业,兰陵的荣耀光辉灿烂。 这里,还有许多他虽然未曾谋面,却仰慕思念的人。 林嫵和大王子眼睁睁看著赵竞之穿过骸骨森林,来到那颗大石头面前。 他的表情,是兴奋,是喜悦,是夙愿成真的满足与平静。 他对著被包围在中间,那具被枪贯穿心臟的骸骨,郑重跪下,声音中掩藏不住的心酸与亲昵: “竞之来迟了,请恕不孝之罪。” “祖父!” 第548章 由实入虚 “祖父”二字,让本来就心存疑惑的林嫵,愈加感到不祥。 但赵竞之接下来的行动,令她更是大吃一惊。 他竟然小心翼翼拨开护在上头的尸骨,將中间那具小心翼翼捧起来,背在自己背上。 然后手里握著一根枯枝,任由枝丫扎破掌心,也紧攥著。 “祖父,竞之来了。”他坚定道:“我会带你回家。” 然后,踏著自己的手掌滴下的一串串鲜血,,一步一步往前走。 那沉重的步伐,仿佛身上真的背了一个三十七岁的高大武將。 这诡异画面,令林嫵莫名起鸡皮疙瘩。 “侯爷……”林嫵刚要追上去,却被大王子拦住。 “你又要去哪里?”大王子说。 “这次是什么?还是用生肉將我裹起来,吊到悬崖边餵鹰?” “亦或是逼我在母鹰面前,亲手捏死小鹰,好激得这些畜生与我死拼?” “哦,不对,这些都太仁慈了。” “你不是总说,我流著骯脏的血,长著罪恶的皮肉,连骨头都是那个该死的人所赐吗?你早就恨透了我了我的一切,所以,要將我丟到极饿的鹰群里,让我削肉饲鹰,滴血哺鹰,再用我的裸露的骨头,將它们一只只打死。” 大王子面色极其阴森,冰冷,但若是往深处探寻,又觉得似乎有一丝无奈,和……痛苦。 “我明明都已经照做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难道,只是因为,只是因为……” “我还没死吗?” 林嫵:? 大兄弟,你在说什么?你醒醒! 此时,她才猛然惊觉,这俩男的很不对劲。 这个距离,赵竞之应该能听到她的声音,但是他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听到,背著骷髏走了。 大王子更夸张,眼睛在看著她,那琉璃瞳仁却无比空洞,仿佛在透过她看別的人。 鬼上身了似的。 思及脚下遍地的白骨,林嫵冷汗都下来了,草了个大喵喵,好嚇人啊! “喂,喂,大王子。”林嫵不由得伸出手,在对方面前摇了摇。 大王子没反应,还是一脸破碎且尖锐的表情。 林嫵不死心,继续轻声喊: “马奴?痴汉?死变態?” 还是没反应。 完了。 林嫵一颗心哇凉哇凉,这俩男的走火入魔……嗯? 灵光一闪,一个念头浮现在她脑海里。 赵竞之一直想著背负起赵家的命运,而赵家不幸的开始,便是四十年前。如今他背著他的的祖父,那不是他来到北地后,心魔所在吗? 换句话说,在这里,他梦境白日乍现,稍有不同的是,他在梦中是看客,无能为力。此时,他却深陷其中。 大王子亦然,根据他方才所言,他大约是,见到了故去的红莲大妃? 不论他表面如何疯狂邪狞,但是幼年的阴影,会伴隨一个人终生。他或许不会做噩梦,但是那些回忆,和当时的感触,会一直存在於脑海里,一旦天时地利人和,便会被触发出来…… 林嫵面色骤冷。 这种情况,放在现代,称之为催眠。 放在古代,叫做什么? 她忽然又想起了,关於平遥关的传言: 平遥关有尸毒,有鬼魅,没有人可以从这里活著回来。 真的是尸毒和鬼魅吗? 她极目远眺,这坑又大又宽,白雪掩盖了白骨,倒显得这里无比洁净荒凉。 兴许…… 答案刚刚冒出来,她便看到赵竞之將自己的衣衫脱下来,盖到那骷髏身上。 “祖父,放心,你会好起来的,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他靠著那个骷髏,认真地说。 仿佛眼前不是冰天雪地,而是温暖舒適的宅邸,他歷尽千辛万苦,將受伤的祖父带回家养伤。 而接下来,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做。 他要去带兵,他要赶走害人无数的达旦人,他还要,他还要夺回赵家的应许之地…… 可是,他的手却被拉住了。 “竞之,別去了。”佝僂在床上,咳著血的武將说。 赵竞之微微愣住。 “祖父这是何意?达旦人还在践踏我们的百姓和土地……” “唉。”赵大將军摇摇头。 【惭愧,今晚又有事,没能更新完。等会儿后面会加一千字,还会补上1章,不过要到一点多了估计,对不起大家t_t】 第549章 两头失火 “祖父……”赵竞之的双唇蠕动了两下,没有给出答案。 赵大將军很不解,甚至,有些失望: “怎么了?竞之?” “难不成……”他皱起眉头,面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在京城待久了,也被那富贵权势给迷住了眼睛?” “糊涂,你糊涂啊!” “当初先祖辅佐魏高祖,未必没有成就一番伟业之心,可如今回头看,不过是繁似锦一场空。但咱们赵家付出的热血和生命,可是实打实的。” “眼下祖父的不幸,便是追名逐利的恶果,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赵竞之不由得半跪下来: “不是的,祖父,孙儿不是不想留下来,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 赵竞之猛然语塞,如同到了喉咙里的话,有半截突然消失了。 他很顺口地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 脑袋很昏沉,有模糊不清音容笑貌掠过脑海,又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闪现闪退: 冰天雪地里红色绝艷的蛇、温暖是山洞里曖昧的火光、张灯结彩的侯府和喜庆的红盖头、月光下永不辜负的承诺…… 赵竞之几乎要拍拍脑袋,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他费劲地回想,总觉得记忆缺失了一块,至於是什么,他越是努力去想,越是想不起来。 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他要带兵,他要征战四方,他要守护…… 守护什么呢? 昏沉的脑袋过度思考,开始有丝丝疼痛。 赵大將军见他脸色变了又变,不由面露担忧: “竞之,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你方才说因为什么?” “祖父虽无能,但亦不强求將儿孙绑在身边,你若不愿与祖父平淡度过一生,就算了,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咳嗽后,赵大將军拿开捂嘴的手,手心赫然一滩鲜血。 赵竞之心头一痛: “祖父!你可安好?” 赵大將军摆摆手: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海量好书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读 】 “哎呀,小问题,养养就好了,不碍事。你若有自己的想法,你便去……” “我不去了。”赵竞之抢上前一步,握住赵大將军的手:“祖父,往日孙儿不能承欢膝下,已是不孝。今后,竞之定然日日伴在你身旁。” “啊。”赵大將军脸上终於露出欣慰的表情:“祖父何尝不想如此。” “正好,你年岁不小了,趁祖父还有一口气,给你踅摸几个好女子,张罗你的婚事。” “你赶紧成家,多生几个胖娃娃,祖父便是死,也心安了……” 些许沉默后,赵竞之低声道: “竞之知晓,婚事一事,有劳祖父安排。” 正值此时,一阵大风颳过,將赵竞之所说的话,都吹进了在一旁佇立许久的林嫵耳中。 风那样大,几乎將瘦小的她吹倒。 若是往常,赵竞之定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將她拥入怀中,並不满抱怨道: 不好好跟著爷,乱跑什么? 可眼下,纵使她被吹得踉蹌了两步,也只能靠自己奋力扶著大石,才度过了这阵疾风。 赵竞之仍屈了半膝跪在原处。 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林嫵这个人了。 啊……林嫵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事態有些麻烦吶。 赵竞之这是,大白天地被魘住了,通俗易懂地说,他出现了幻觉。 或者说,他睁著眼睛在梦游。 对於梦游的人,是不可以粗暴打断他的,尤其在这奇门异术甚多的古代,林嫵无法確定,干涉一个陷入梦境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她只能看著他对一个骷髏演独角戏,看那意思,骷髏还要给他找媳妇? 天哪,该不是从地上挑一个小骷髏,配给他吧。 不过眼下最要命的是,这梦境会持续多久? 梦境与现实中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林嫵真怕赵竞之醒来,她也变成了一具骷髏。 不,估计还是赵竞之先变成骷髏,因为他脱了自己的外袍给骷髏盖上,瞧这大雪的温度,估计他即將失温。 而他现在那温馨、圆满的表情,仿佛已经过上了富足平静的生活,世间烦恼与困难尽皆消失,也印证了她的话。 以为林嫵以前便听说过,当人的身体处於极限时,也很容易出现幻觉,比如在大雪中行进久了的人,看到前方出现温暖的小屋,於是入內后放心地睡著了,结果次日被人发现,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林嫵观察著赵竞之,觉得他恐怕已经进入了这个阶段。 估计过不了半个时辰,他就要在自己的梦境中,美美地冻死了。 这可怎么办? 她还在思考,但是另一头又起火了。 大王子竟然握著一把匕首,阴沉沉地朝她走过来。 “所以,这是你想要的吗。”他一开口,声音便冰冷无比,尖锐无情,还有淡淡的厌烦,跟平时的嬉皮笑脸形成巨大反差。 林嫵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么一面。 这回是真有点变態了。 变態杀人狂。 “怎么不说话?”他咧开嘴,那曾出现过千百次的笑容,这回依旧灿烂,却令人遍体生寒。 “你逼迫我,不就是,想让我亲手杀了你吗?” “如此一来,我便永远要背负弒母的名头,我的双手永远都沾了你的血,你的灵魂便可以永远缠著我,折磨我,控制我……” 他一步步走近,將刀提至胸前,眸中寒光毕露。 这下林嫵有点怨恨方才那阵大风了,害她一靠就靠到石头上,眼下大王子步步逼近,她连条退路都没有,只能硬著头皮,看那刀尖直到眼前。 “所以,你为什么那么恨我?”大王子笑著问。 那笑容里,蕴藏著太多无法诉说的情绪,剪不断理还乱,听得林嫵都有些愣神。 但现在可不是愣神的时候。 大王子把她当成红莲大妃了,而且他的心魔,应当是他亲手弒母那一日。 这傢伙虽然平时疯癲无情將生死置之度外,但內心深处,对他母亲的死十分在意。 眼下,他逼著林嫵,想要一个他深藏於心,却从未诉诸於口的问题答案: “既然你那么恨我……” 刀尖抵到林嫵胸前: “你为何,还要生下我!” 琉璃瞳仁布满血丝,不甘的嘶吼,在万人坑中迴荡,仿佛下一秒,就要血刃眼前的人。 林嫵:…… 你要真是我生的,生下来我就把你掐死! 她把心一横,將衣襟扯开,露出一片大好风光: “来呀,杀我呀!” “往我36e的胸上插刀呀!” 第550章 你的软肋 雪白耀眼的身躯弹出来时,大王子的双眸不可避免地闪了闪,目露疑惑,手下的刀尖亦顿住了。 林嫵便知,有戏! 所谓梦境,是梦者自己构筑的世界。当出现不可理解之物,世界失去自己的逻辑,便会开始坍塌,谓之梦醒。 已知大王子將她当成红莲大妃,所以她是在大王子的梦里,虽然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听她的话。 但,他不听,他还能不看吗? 林嫵突发奇想,如果自己给大王子一点小小的震撼,他会怎么样? 红莲大妃是母亲,不可能对孩子做出逾礼之事,那么只要她稍微卖弄一下,梦中人设便会出现问题,大王子便会开始困惑,逻辑无法自洽,梦境就会濒临崩溃。 以催眠为参考的话,此时他正是半睡半醒的时候,人在此时,最为脆弱。 便是林嫵这般没有武力之人,也能將他反杀。 这么一想,林嫵更加卖力表演,堪称脱衣舞娘,一边舞一边靠近大王子,伸出纤纤玉指挑起他的下巴。 如此这般,大王子那失魂的表情,確实有些许开裂了。 母亲確实疯了没错,但也不能那么疯。 问题出现在哪里? 他刀子也不捅了,酸话也不说了,原生家庭的疼痛也不痛了,如没有灵魂的玩偶,迷茫而纠结地任人摆弄。 虽然眼神还是有些空洞,瞧著还没醒,但他的內心已经在动摇,再添一把火,就该惊醒了。 林嫵趁机伺候,笑得十分曖昧,將他的手拉过来,往自己身上探。 可他手上又拿著匕首,於是,她將匕首拿走,变成了顺其自然的事。 接下来,她只要给他一刀,便可以永绝后患…… 但林嫵没有。 她只是將刀扔到了很远的地方,並没有要取大王子性命的想法。 即使她很清楚,此时最危险的人,正是大王子。 大王子是要杀掉大妃的,而且他身手不凡,一旦对林嫵起了杀心,一步之內必能取命。 虽然他此时正迷茫,看似要清醒,可与梦魘较劲是一场拉锯战,心性不够坚定之人,便是梦境坍塌,也会被吸回黑洞中去,重建世界。 到那时候,为了稳固逻辑,如林嫵这般梦境中的异类,就要面临被清除的风险。 比如,她或许不再是大妃,而是大王子的敌人。 她没想到的是,她比如得很好。但下次,最好还是別比如了—— 她刚要推开方才为了取匕首,而强拉著落在自己身上的手,那手却反过来,狠狠地捏住她的肩膀。 “又在耍什么心眼?” 大王子道,一边摩挲她的肩膀,一边缓缓翘起絳红色的唇,雪白的犬牙如猛兽獠牙,已经做好撕咬猎物的准备。 琉璃瞳仁闪烁著危险的光芒,是兴奋,是刺激,是疯狂。 “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事,你就那么想,被本王关入笼中吗?” 林嫵:…… 很好,她在大王子的梦境里,確实切换了一个身份。 也確实是大王子的敌人。 她是,她自己。 是大王子心目中的林嫵。 “小小一只,像地瓜一样。”大王子上下扫视她,充满探究的眼神里,带著一点笑意:“真是人小鬼大,居然连本王都敢挑衅。” 他突然凑近,仔仔细细端详她的面孔: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討厌本王的人很多,对本王敬而远之的人也很多多。但你討厌本王,却又不抗拒本王,明明知道本王非常危险,却胆敢以虎谋皮。有时候看著全都是为了利益,却又偶尔露出一点令人费解的好意,真叫人……” “著迷。” 他微微地眯起眼睛,睥睨林嫵: “只可惜,这种著迷,太危险了。” 为什么危险? 大王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方能抬起头来,与不远处那道尖锐的视线对视。 那张支配了他十几年的冷淡、厌恶、愤恨的脸,正凝视著他。 “既然知道危险,为何不早早下手?”面如莲,红装似火的女子,毫不客气斥责道。 “像这样的人,应当从一开始便斩杀,免得留下祸害。” “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 “哦……”大王子眼皮轻挑,眸色冷淡:“一个小东西罢了,也值得你如此动怒?你是不是最近没有看大夫,愈发地歇斯底里了。” 女子闻言,言语愈加冰冷: “我歇斯底里?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早就跟你说过,感情,兴趣,欲望,都是最无用的东西,那些东西会毁了你。” “你应当做一个冷漠无情的人,除了登顶的野心,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一切不过是你的垫脚石罢了……” “就跟我那个血缘上的父亲一样?”大王子轻笑:“所以,你也是被那些无用的东西毁了吗?” “你!”女子的面孔以人类不可能的方式,扭曲得无比狰狞,宛如厉鬼:“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 “我如此费尽心机,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不明白!” “我不管。”她咬牙切齿:“你现在就去,把那个女子杀了。” “七情六慾,將会成为你的软肋。” “可你,不能有任何软肋!”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差不多了。 红莲大妃根本用不著说出更重的话,就能达到效果。因为大王子早在幼年无数次被悬在悬崖边的经歷中,得到了教训,那就是: 反抗是无用的。 不论他几岁,不论他是否已经成为战无不胜的大將军,不论他是否怕疼、是否怕死,红莲大妃只要一句话,便能唤醒他內心深处的创伤,从而支配他。 如今……也是一样。红莲大妃用不容拒绝的眼神,牢牢地盯著她。 而大王子在她的眼神逼迫下,终究还是举起了刀。 然后,露出谜一般的笑容。 “其实,小时候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我很想死。”他说。 如同在谈论一件趣事,声调高昂又愉快。 “可被你发现后,你用沾了盐的刺鞭抽我,虐杀我的动物恐嚇我,將我囚禁在水牢里折磨我,还让大巫来给我扎针施法,逼得我几近发疯。” “后来我不想死了,连那样的痛苦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熬不过去的?” “但是。”琉璃眼珠子突然迸发出光芒。 似是將死之人的迴光返照,参透了人世又看破了丑恶,对过往的执念都嗤之以鼻。 “如今可不一样了。” 絳红色双唇间伸出一小节尖舌,舔舐那闪著寒光的刀刃,大王子脸上浮起狂妄的笑容: “你,凭什么还想支配我?” “你明明……” “已经死了!” 说完,他便对准自己的胸膛,將匕首狠狠刺去! 与此同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飞扑而上,挡在了那刀刃前。 第551章 送入洞房 刀尖几乎刺破胸膛时,迷茫之色从琉璃瞳仁中迅速褪去。 大王子堪堪剎住手,前所未有地惊怒交加: “你是不是疯了!” 林嫵被吼得缩了缩肩膀,露出又是害怕又是倔强的表情: “我没有,我只是想帮你……” “我用得著你帮吗?”大王子忍不住怒吼。 对向来嬉皮笑脸,耍阴玩狠的他而言,这样的怒吼实在罕见而陌生,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这个女子,这个女子……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方才差点杀了她! 若是他没有及时从梦境里挣脱出来,她就会被他亲手…… 林嫵看他脸色確实不好,装可怜也没什么用的样子,只能换了个方式哄: “啊,確实,你怎的那么厉害?” “这梦魘实在不容小覷,赵竞之都深陷其中,你却自己挣脱了……” “哼。”大王子冷哼,还是很气。 “什么梦魘?本王怎么可能会被这种东西给唬住。活著的时候尚不能控制本王,死都死了,还想按著本王的头做事?” 厌恶和轻蔑同时在他脸上出现,那张蜜色深邃的面庞,狂得不可一世。 但这个人的张狂,目中无人,自以为是,都有底气的。 因为,他自始至终,只靠自己。 大王子以军奴之子的出身,在严苛致疯母亲的高压下,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喀什王的暗地打击里,在身为野种却要与正统喀什王子夺嫡的险境中,他仍能凭藉战无败绩的威名,收割民心,坐稳大王子宝座。 老喀什王去世后,他流亡在外,又巧妙勾搭了达旦,从而在喀什与盘於的两国交战中,熬死继位不足一年的二王子。喀什王位,已然落入他手中。 如果说林嫵从丫鬟一路往上爬,直至强將环伺,兵马相隨,称王称霸,是人间传奇。 那么大王子数度深陷绝境,仍能冷静自处,绝地反击,亦是如此。 甚至在冷静和野望上,两人都极为相似。 但从包容心上,大王子显然比林嫵逊色一些。 眼下,他正用那鹰一般盯著林嫵的眼神,像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剥了。 “本王能有什么事,用得著你来挡刀?” 他真是越想越生气,当初被林嫵捅刀子,他都没有生气,可是眼下不知为何,胸中有一团火! “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状况啊?万一这刀真扎你身上,你又才被……”他猛然住了口。 林嫵起先被训得像个鵪鶉,见他面色发青,话头又截得突然,便下意识问: “我才怎么了?” 大王子:“……无事。” 然而心中还是鬱闷。 这小东西又脆又不知好歹,明明柔弱得让人油然而起一股保护欲,可她偏偏还倒反天罡,想要去保护別人? 大王子真是气且无语,但心中,又微妙地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感。 有人恨他,有人怕他,有人想要消灭他。 从来,没有人想过要保护他。 孩童时代起,他便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疯子。 强者不会孤独,但是强者也有小时候。 那些伤害,並非一场仅止於童年的风霜雨雪,而是终其一生的潮湿,让人心永远泥泞不堪,永远寒凉刺骨。 可是今天,有人在满天大雪里,用自己弱小的身体,企图为他撑起一把伞。 很新奇的体验,有点惊讶,有点陌生,有点不適应,还有点……温暖。 大王子默默地想。 林嫵覷著他的神色,终於能偷偷鬆一口气。 胸前的衣服已经被划破些许,她赶紧拢一拢衣襟,免得底下的金丝软甲露出来,被大王子看出端倪。 好险啊! 还好她在千钧一髮之际,破釜沉舟做出了正確的决定! 她和大王子如此相似,所以,大王子总想驯服林嫵的同时,其实林嫵也想著要驯服他。 有一个同样与命运抗爭,不断往上爬的人作为臂膀,將是多么强势的助力。 再说了,大王子有著外族血统,不论是体格还是文化底蕴,在塞北地界上,都比大魏人有更多的优势。 种族差异是切实存在的。 和兵器马屁一样,人也是战斗装备之一,瘦弱之驹难敌高头大马,体格纤细身量普通的大魏人,跟一个个人肉战车又怎么能比。 眼下林嫵虽然暂时占据了盘於,但她若想在此站稳脚跟,就必须有与北方部族同等的战斗力量。 她左思右想,最后盯上了大王子。 此人是喀什的首领,拥有一批人肉战车死忠粉,又是达旦可汗的私生子,体格还彪悍健壮,正是她需要的人。 可是想要驯服他,就很得费一番心思了。 大王子虽癲但十分通透机敏,想要打动他,靠一些表面功夫、阳奉阴违是不可能的。 林嫵思来想去,只能真假半掺地验一验。 比如刚才,虽然知道他能够自己挣脱出来,但她还是佯装不知,多此一举地要去替他挡一刀。 反正穿了金丝软甲嘛,刀枪不入的。 可即便刀枪不入,以大王子的力道,万一他醒得不及时,她还是会受伤,说不定內臟要被震碎的。 能冒这么大的风险,还不算真心吗? 至少眼下看大王子的反应,搏一点感恩的心,她是成功的。 唉,这傢伙可真够难搞的。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一时间无人说话,沉默四处蔓延,气氛突然尷尬。 林嫵不说话也就算了,她怕露馅,但是,大王子素日调戏嘲讽技能无差別扫射,怎么如今也一言不发? 两人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 齐刷刷转头一看,是赵竞之裸著个膀子,在雪地里躺下了。 大王子满脸嫌弃: “他这是在做什么?冰天雪地的秀什么肌肉?” “况且他也没有肌肉!” 林嫵:“……其实,他,可能正准备入洞房……” “哦?”大王子来了兴致:“梦里还有人给他操办婚事呢?兰陵侯果然是幸福之人啊,倒叫本王羡慕了。” “只是,这儿也没姑娘跟他洞房,他待如何?该不是对著雪堆……哦,也不是不行,反正弄一弄就好多水……” 林嫵:…… 苍天啊大地啊,赵竞之你醒一醒啊! 第552章 为他而设 “要不我给他一刀,你也扑上去救他,兴许他就醒了。”大王子说。 笑还是有三分笑意,但是嘴角微微往下压,掩住了七分不爽。 尤其看到林嫵真情实感地为赵竞之担忧,他不由得开始怀疑,方才所谓的温暖,是不是自己错觉? 这小子。 盯著赵竞之,原野上的狮子王吹了吹莫须有的鬍子。 不过林嫵断然拒绝了: “不行,他的情况和你不一样。” “我本来就在你的梦境里,所以你看得见我,那怎么能一样?” 哦,我本来就在你的梦境里。 大王子又高兴了。 “那確实。”红唇一勾,小虎牙露出来了:“他如今的处境,破局不易。毕竟这个巫阵,可不是寻常巫阵。” 阵法? 这个词有点超出林嫵的知识范畴了,她不由得疑惑。 大王子瞟了她一眼: “你不知道?唔,也正常,大魏可不兴这种说法。” “你们大魏人怎么说来著?邪术?反正都是一个意思,只是作法之人不同罢了。” 大王子一通解释,证实了林嫵心中原有的猜测。 初见大王子和赵竞之陷入梦魘时,她就怀疑,所谓平遥关闹鬼、有去无回之说,里头大有文章。 既然有去无回,人们又怎知此地闹鬼? 再者,达旦可是雄踞塞北的强悍民族,岂会因为轻飘飘“闹鬼”二字,便放弃触手可得的平遥关,而是多费数十年功夫,绕道汨罗谷。 便是上一任可汗经了那惨烈的一战,有所顾忌,但这一任可汗,听说可不是善茬。 平遥关之战,当时的达旦十四王子铁木真·蒙獁,以仅十七岁的年纪,策反时属大魏的盘於,喀什两个边族部落,使得北地四分五裂,赵家军孤立无援。 而后他亲自率兵,对赵家军赶尽杀绝,在平遥关一战后,使数十万赵家军魂断应许之地兰陵。 而铁木真·蒙獁,就是现如今的达旦王,在日照金山时出生,被视为长生天转世,二十岁时便继承了王位,成为达旦史上最强天可汗。 这样的人,会轻易被闹鬼之说嚇退吗? “他?”大王子听到达旦可汗的名字,脸上出现轻蔑和冷笑。 林嫵这才想起来,呃,这,达旦可汗不就是他的便宜爹吗。 怪她多嘴了。 不过大王子似乎没太把这人放在心上,冷笑过后,就一本正经地就事论事了。 “他当然不会被闹鬼嚇退,说不定,这鬼……” 大王子嗤笑: “就是他自己。” 什么? 林嫵瞪大了眼睛。 大王子瞟了她一眼,默默觉得这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样子,也有一番风味。品鑑过后,他若无其事继续道: “达旦跟你们大魏人可不同,这可是一群躲食的恶虎,什么忠诚,什么义气,都是不存在的,这里只讲究弱肉强食。” “这样慕强的民族,铁木真·蒙獁能盘踞王位三十七年之久,你说是因为什么?” “除了超乎常人的悍勇、谋略、眼光和信念之外,还有一点。” 大王子不自觉地抿紧嘴唇,那琉璃眸子陡然火热。 “他是个大巫。” 日照金山,眾神归位,转世巫灵,达旦天明。 据说,铁木真·蒙獁出生那一日,万兽来朝,对著金山匍匐;地动山摇,冰封雪山亦开出了似锦鲜。 造物主的暗示,是最明白不过的。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跃成为达旦的灵魂。 而铁木真·蒙獁也没有辜负自己辉煌的出身,不但年纪轻轻便展示出卓越的作战和治国才能,並且在巫术造诣上一骑绝尘。 “旁的人或许感觉不出来,但这巫阵的血气,本王可太熟悉了。”大王子不悦地说。 大巫要设阵,须以自己的血为引子,故而每个巫阵,都有施阵者的標记,懂行之人一看便知。 只是铁木真·蒙獁不轻易出手,他的血阵更是稀少,故而难以辨认。 也只有大王子出於机缘巧合,才认出来了。 “我在母亲那里,见过他用来引阵的血石。”大王子简短地说,然后不再往下解释了。 他看起来,並不想深谈此事。 不过林嫵也並不在意,她现在只关注,如果是达旦可汗设的阵,那可怎么破? “这阵法应该是利用了人灵魂中的弱点。” 大王子摩挲著下巴,对自己也被这阵给迷住了,感到很是不爽。 “人人都有心魔,心魔便是灵魂的漏洞。” “这阵法大人心中的执念,虽然强,但也並非不能破。因为阵法不过是从心魔出发,虚构一个圆满的世界,对於入梦者来说,这应该叫做,夙愿已了,谓之……幸福?” “哈,幸福。”大王子哼笑了两声,嗤之以鼻:“听起来真噁心。” 大王子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也不需要幸福。 他的人生是一场荒野求生,必须要爭抢,必须要屠杀,必须要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直至杀掉老狮王,成为新狮王。 然后,去掠夺另一个狮王。 如此循环往復,兽性的本能在原野上生生不息。 因此不同於赵竞之的温馨美满的梦境,大王子的梦境和他幼年时一样,经歷的是斥责、杀戮。 眾人皆以为他深受其害,其实他乐在其中。 说白了就是,梦以为他终生为母亲的虐待所苦,实际上: 哎嘿,又来? 那就互相折磨一下吧,红莲人死都死了,还能被他所气。 达旦可汗的巫阵活生生让他又爽了一回。 对此,林嫵简直甘拜下风: 她单以为,这人面对童年阴影还能如此心性坚定,已经很强大了。没想到,他不但坚定,他还玩了起来。 哦,真的好变態! 但话说回来,同样的巫阵到了赵竞之身上,就变得无比凶险。 因为好的巫阵,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自然是指最佳时机,北地四分五裂之时,正是时运天机。 地利,平遥关之战让此地变成杀戮之城,赵家军的怨灵縈绕不去,此地阴气和怨气都极重。 至於人和…… 大王子和林嫵,不约而同地將凝重的目光,落在赵竞之身上。 因为,这个阵法简直是…… 专门为他而设。 第553章 新婚之夜 但大王子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阵法在此,应有四十年之久,蒙獁怎会在四十年前,便为赵竞之设了那么一个巫阵?” 四十年前,赵竞之还没出生呢。 大王子更倾向於相信,这巫阵不过是为了阻挡各式各样的外来人进入平遥关而设。 至於达旦可汗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一时间想不通。 “算了,別琢磨这些了。”大王子是一想到达旦可汗就厌烦:“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打破这个阵法?” 达旦现任可汗,长生天转世的大巫,所设巫阵可不是寻常之物。 “外人想要干涉梦境,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破坏阵眼。”大王子说。 “阵眼通常是带著施阵者血的物品,不过,破坏阵眼,是极其危险的事。” 一般来说,巫阵中的人如同梦游,一旦阵眼被破坏,梦境將迅速坍塌,当你所以为的世界不再如你以为,当繁著锦烈火烹油的幸福生活被撕开,露出背后无边的黑夜,当你孜孜以求的圆满,被证实不过是一场虚无。 有多少人,能够承受美梦的破灭。又有多少人,可以迅速接纳世界的真相? 事实是,入梦者往往因为无法自洽,面临身心崩溃而死。 “其实,就是看赵竞之……想不想醒来了。” 大王子一语中的。 不过,想不想也没办法了,据林嫵推测,眼下赵竞之別说洞房,怕是都要冻死了。 两人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里走,努力寻找所谓的阵眼。 而梦境里,赵竞之確实在洞房烛夜。 高烛红蜡,窗喜字,红枣桂圆。 还有那红得映眼的龙凤喜被,以及盖住了娇俏人儿的大红盖头。 赵竞之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 虽然回忆一片空白,但他总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在自己设想里出现了很多很多次,如同某件未完之事,带著浓重悲哀色彩的遗憾,將这一幕牢牢地烙在他的脑海中。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娶过六个妻子,不应当还这么兴奋期待,激动难耐呀。 那心头噗通噗通跳,像个初婚的愣头青似的。 赵竞之不由得捶了捶自己的头,莫名觉得脑袋里有一团线,错综复杂缠得他昏沉。 但一双白如美玉的手抚上他的臂弯,他不由得顿住了。 “侯爷,夜深了,我们……安置吧。” 那柔和的声音,娇羞道。 赵竞之愣了一瞬,但他对这个声音,没有抵抗之力。 据祖父所说,这女子是北地一户好人家的女子,十分温婉大方,善解人意,且样貌不俗,与想要隱居的赵家堪配,与俊美秀丽的赵竞之更配。 赵竞之未曾见过她的真容,但此时听她的声音,又见那在影影绰绰烛光中无比曼妙的身段,只觉得万分熟悉。 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嫵……” 就这么一个字,让眼前那穿著大红嫁衣的女子,如同迅速失去生命,活人变泥雕似的,几乎要变成一个石人。 但接下来,凤眼又重新被迷茫所占据。 嫵?五?舞?武? 武什么呢? 赵竞之不由得拍拍自己的脑袋,与此同时,石化的人又奇蹟般地活过来了,从死气沉沉再次变得血肉丰满,连笑容都充满生机。 “武將便是到了新婚夜,也该歇歇才是。” 女子娇笑著,一双细嫩的手在赵竞之身上游走,一件又一件的衣衫掉落在地。 然后,她娇羞地拉著他,一步步往床榻上走。 “侯爷是盖世大英雄,妾身一直都……” 縴手轻巧一勾,锦帐落下,掩住两个交缠的身影,美人趴在青年郎肩头,缓缓倒下。 “妾身一直都,仰慕侯爷威名呢。”娇软勾人的声音,在耳边轻呵道。 赵竞之心头猛然一跳。 “哦?”他的喉咙乾涩,一双手不自觉伸出来,虽没有挑开盖头,却伸进去细细抚摸底下柔嫩的面庞。 那动作之亲昵,情深,充满欲望,仿佛已经在脑海中上演了无数遍。 “真的,仰慕吗?” 他慢慢凑近了,隔著薄薄一层盖头的纱,薄唇几乎要贴到那另一双温热的唇上。 “那么……”头纱底下不安分的手,精准攫住粉嫩樱唇,不住摩挲揉捏。 “你说,我是谁?”他问。 这种床笫之间的亲密耳语,著实令人心头火热,情动难耐。女子自然羞得嗓音都微颤了,柔软的身子也贴了上来,然后立马感觉到,紧密相贴的雄性躯体变得滚烫动情了。 “你……当然是妾身的夫君。” 她靠在赵竞之的胸膛上,一双手若有若无地四处游走,愈加煽风点火: “你是尊贵无比的兰陵侯。” “是威风凛凛的赵家家主。” “是百年赵氏的继承人……啊!” 她突然惊呼了一声。 那双撩拨的手,被扼住了手腕。 “夫君。”她有些惊慌失措,楚楚可怜道:“怎么了?可是妾身伺候得不好了?” “很好。”赵竞之说。 “但,我不喜欢。” 他喜欢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这个女子不论是性情,还是身段,乃至嗓音,应当都是他往日中意的模样。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只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迴响: 现在你自由了,你不是侯爷,不是赵家家主,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弟弟、谁的继承人…… 对了,阿姐呢? 阿姐还在那狗皇帝的宫里! 赵竞之的神色骤然冷峻,毫不犹豫跳下床来。 女子急了,赶紧上手就要去拉: “侯爷,你上哪儿去……” 但赵竞之哪儿还顾得上她,匆匆穿了衣裳便要衝出去。 不料,赵大將军竟然就在门口,见他作势要走,表情沉痛无比: “竞之,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跟祖父说好,从此隱居山林,过平淡的日子吗?你为何还要回那吃人的地方去,莫不是贪恋那锦绣荣华!” “不是……”见祖父面色沉痛,赵竞之不由得停下脚步:“祖父,不是的,我只是要去救阿姐……” “个人自有各人福,她已经深陷宫闈,又怎是你单枪匹马能救出的?你这不过是葬送自己罢了!” 赵大將军语气凌厉: “她若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就不会让你去救,白白断送了我们赵家最后的血脉!” “可是……”赵竞之內心挣扎,还欲再爭辩什么。 屋子外头,却传来一个他永生难忘的声音。 “救?救谁?” “若你说的是赵贵妃,那还是算了吧。” “她已经……” “被朕赐死了。” 第554章 呼之欲出 阵眼难寻,若非法术高深的大巫,基本不可能找得到。 但林嫵他们有一个优势: 大王子是达旦可汗的孩子。 巫阵这东西听著虚,但具象化了就如同一只蛊,对施阵者的血十分敏感。虽然大王子並非达旦可汗本人,但他还是靠著那一丝微薄的血脉,感受到了巫阵的躁动。 “就是它。”对著一颗被鲜血浸过,在这万人坑中显得无比寻常、十分不起眼的石头,大王子是否能篤定。 他眸色一沉,五指运力: “只要击碎它……” “等等。”林嫵突然出声。 她並没有看那颗阵眼石,而是侧著头,专注看不远处的赵竞之。 赵竞之说什么听不太清,但他的表情明显变了,那种凌厉和阴沉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赵竞之。 “再等等。”林嫵说。 然后便看到了赵竞之意义不明的虚空抚摸,唇边虽然带著笑,眼底却毫无笑意,深得像一潭极寒水…… 当他开始从地上起来时,林嫵若有所思。 “殿下。”她抬头直视大王子的眼睛:“既然殿下之血,可以感应阵眼,那是不是说明,殿下其实有办法,进入阵中?” 大王子的琉璃眸子微闪。 该死,还是被她发现了。 “没错,本王昔日从母亲那处,听说过此阵,虽说无法改变走向,但確实可以调动一些对巫阵而言,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但是……” 他面色有些不快: “你確定要这样做?须知此阵凶险,本王不懂巫术,並不能保你平安。” “你该不会……”素日总是漫不经心翘起的嘴角,此刻绷直了:“以为你那金丝软甲,在梦中也有用吧?” 林嫵:“……你知道啊?” 大王子语气嘲讽: “刀是武將之魂,刀尖便是意志,本王捅过的胸膛不计其数,连自己刀下的人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话,我早已命丧他人手中。” “只是,本王好心提醒你。” “梦为魂筑,虽然梦中受创不能伤及你的肉体,但却会损害你的灵魂。若你伤得重了,只恐要魂飞魄散,变成行尸走肉。”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你在梦里嘎了,现实中的你,就会变成植物人。 但林嫵铁了心要进入赵竞之的梦境。 大王子的笑面覆上一层阴霾: “你对赵竞之……还真是够好的,连这等性命堪忧之事,都肯去做。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强求。” 他面无表情將匕首拿出来,在自己的手指上一划,滴滴鲜血便浸入那阵眼石中。 然后…… “谢、亭、渊。” 赵竞之的胸中撕扯得厉害,喉头艰涩无比,字字泣血: “你把阿姐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院门口,又出现一个踉踉蹌蹌的身影。 腹部隆起的赵贵妃,白著一张脸,扶门而立。 “竞之……” 赵竞之怔然。 他已经有多久,没听过这个熟悉的声音了? 甚至在梦中,赵贵妃都不曾出现,她生前拼尽全力,將最后一线生机留给了他,死后也未曾入梦折磨他,犹如一团云被风吹散,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可是…… “阿姐。”赵竞之哽咽了:“竞之好想你。” 赵贵妃面色微顿,继而露出悲哀的笑容。 “不用想我,自打入宫那一日起,我便窥见了自己的命运。” “不。”她抚摸著自己的肚子:“应当说,打出生那一日起,我就註定是个悲剧。” “赵家被这个牢笼困住,已经太久太久了。非剐去一身血肉,不能抽身。总有人要付出的,四十年前死战在平遥关的赵家军是,我们的祖父是,我……亦是。” 那双与赵竞之极其相似的凤眼,平静而坚毅: “我不怕牺牲,更不怕死,图的不过是为赵家挣出一条路,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戴著枷锁的狗,而是北地驰骋的头狼。” “我做到了,而你呢。” 她看著赵竞之: “竞之,你做到了吗?” 赵竞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翻涌,以至於大脑都有些混沌。 他做到了吗? 他…… “什么头狼不头狼的?”赵大將军挡在门口,拦住了赵竞之,面带不悦:“我们赵家不求富贵显达,从今以后只想过平静日子,何苦当那出头的狼,引人围猎?” 他看了赵贵妃一眼,表情很是不赞同: “竞之,你姐姐在深宫后院待久了,已被红尘富贵迷了眼,蚀了心!她是不是用富贵权势哄了你,让你带掌兵,好做她立足后宫的倚仗?” “否则你何以对领兵打仗有如此执念,连祖父的话也不听了……” 赵贵妃闻言不置一词,面色冰冷。倒是赵竞之,急急为她辩解: “祖父,你误会了。你未与姐姐相处过,曲解了她的意思。我欲带兵,与姐姐无关。一是自己的志向,二是出於私心,而是我想守护……” 话语戛然而至。 赵竞之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守护谁来著? 赵大將军没注意到他的断片,兀自呵斥: “莫要多言!你祖父我戎马一生,岂不知为兵为將之困?开国名將,世代忠臣,兰陵侯主,这些虚名面上繁似锦,底子里却满面苍夷。” “多少赵氏族人的鲜血,才换来『名將』二字,北地皑皑白骨堆得比山还高,才博得一个『忠臣』,而至於兰陵,自始至终都不是我们的!” “將之悲哀,便是永以他人为主,但天家的薄情寡义,祖父早已看透了。” “赵家因为从龙,吃了多少苦头,你难道还要在这条路上执迷不悟,將赵氏血脉彻底断送吗!” “不是的。”赵竞之下意识反驳:“竞之不是为大魏天下,而且,嫵儿也不是那样的人……” 等等。 赵竞之又整个人愣住了。 他刚才,说谁? 什么儿? 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领兵?他要守护谁? 那呼之欲出的名字,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一句句月下相许的诺言,和这漫天大雪一般,搅进他的脑海里。 他不由得扶住脑袋,呻吟了一声: “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第555章 唯一请求 赵竞之陷入天人交战,赵大將军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搬出孝道,令赵竞之更难迈出那一步。 正混乱之际,赵贵妃却尖叫了一声。 赵竞之抬起头来看,她竟捂著自己的肚子,嘴角溢出鲜血,正在地上痛苦翻滚。 “啊……” 赵贵妃是个要强的女子,极少將疼痛说出口,纵使此时看起来遭受巨大的折磨,她也未曾將痛呼出口。 赵竞之大惊,衝出去的心又燃起来: “阿姐!你怎么了!” 在门外他看不见的角度,大魏皇帝阴冷的声音又响起了: “怎么了?呵呵。” “她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 “朕……”那特有的威严嗓音,冷笑起来:“赐了她透骨香。” 透骨香! 听闻这三个字,赵竞之手上青筋暴起,恨不得直接手刃了大魏皇帝。 透骨香,那可是透骨香啊,阿姐好歹侍奉他那么多年,腹中还有他的骨肉,他怎么狠心! 所谓透骨,是宫中掖廷秘传、令人闻风丧胆的毒药。一旦服用,五臟六腑会如同火烧,人如铁锅中的肉,痛苦煎熬。 待五臟六腑渐渐烧熟,发出透骨香气,引来无数蚂蚁,中毒者便能眼睁睁看著自己被啃噬,承受万蚁钻心之痛,最终,只剩下一张人皮。 此毒让人痛不欲生又求死不能,堪称宫中最泯灭人性的毒药,非罪大恶极之人不能用。数百年来,也不过一位心狠手辣毒杀十几名宫妃和皇子,又试图弒君的无德皇后,被雷霆震怒的先祖皇帝赐过药。 对於赵贵妃的死,赵竞之揣测过无数次,是拔剑自刎,亦或是三尺白綾,最痛不过一杯鴆酒……但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透骨香。 前有赵家的戍边之功,后有赵贵妃数年来的忠心侍奉,莫说她並无罪过,便是有罪,又何至於此? 谢亭渊,谢亭渊! 眼看著一层密密麻麻的黑色,已经爬上了赵贵妃的身体,赵竞之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被噬咬。 “竞之……”赵贵妃匍匐在地上,十指將石板抓出道道血痕。 任凭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此时痛苦无比。但她自始至终,没有將“痛”字说出口,哪怕浑身抽搐,面上浮现血管爆裂的淡淡血色,嘴唇都已咬破,也没有示弱。 “竞之。” 那双与赵竞之同母而生的凤眼,將痛苦掩藏在冷静之下,坚定地望向赵竞之: “杀了我!” “杀了我,我便不会备受折磨。杀了我,你便不会陷入两难。杀了我,赵家的悲剧就到此结束了……” “竞之,快,拔刀杀了我!” 许是痛苦至极,赵贵妃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表情,近乎狰狞地大喊。 这嘶哑的喊声,如同一道惊雷劈向赵竞之。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长姐如母,赵贵妃为小弟倾尽心力,以女子之躯不失赵家风骨,於群狼环伺的重重宫闈中,守护赵竞之到最后。 赵竞之还未曾来得回报她半分,她也从不要求他为他做什么。 姐弟一场,到最后,她竟是让他拔刀,杀了自己。 赵竞之只觉得心中绞痛,下意识握住腰间的刀,手颤抖不止。 虽然那刀如此滚烫,灼烧著他的掌心。 虽然他握著刀,感觉如此陌生,像是往日那些挥刀杀伐的日子,是一场梦。 虽然,他根本提不起刀。 但他的胸中,还是有一股热血翻涌: “阿姐!” 他按住刀柄,欲踏出门外。 然而,一双苍劲的大手,却拦住了他。 侧过头看,是面色沉重的赵大將军。 “竞之!”他的口吻前所未有的严厉:“你可知你今日出了这个门,意味著什么?” “你要掺和进这宫廷之爭中,毁了赵家数代孜孜以求的平静生活吗?” “该结束了,赵家已经付出那么多,够了!眼下的一切,都是重启新生活必须的代价,你要朝前看,不要贪恋权势,在赵家的困局里团团转!” “你要知道……” 大手重重地拍在赵竞之的肩膀上,沉甸甸如家族的重担。 “你不是你自己,你是赵氏继承人。” “你要维繫的,可不单是你一个人,而是,整个赵氏家族的未来啊!” “竞之。” “不要任性!” 话语虽然无形,但是沉重。 掌心下的刀突然似有千斤,重得直往下坠,赵竞之再次感受到那令人颓丧的软弱无力。 眼前的一切突然模糊起来,万事万物似在扭曲,恍惚间他又看到了数十万赵家军悲惨的死状,噩梦里的哀嚎,再次充斥他的耳朵…… “竞之!”尖锐悽厉的女声,將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眼前的一切恢復如常。 赵竞之看著不远处的女子,连呼吸都要停止,竞之的凤眼瞪到无限大。 因为,赵贵妃在地上痛苦翻腾之外,还不断地抓挠自己的皮肤,虽然有一定的距离,但仍隱约可见,她的皮下有无数的东西在涌动,接著,她的嘴巴,鼻子,眼睛,耳朵,流出鲜血来。 更为可怖的是,当她长长的指甲划破肌肤,竟然轻而易举地撕下一大块皮来,露出森森白骨。 眾人这才惊觉,她那处的血肉,早已被蚂蚁啃噬吸食乾净…… “哈!”大魏皇帝冷漠而又高高在上的声音,再度响起。 虽然被拦在屋里的赵竞之,看不见他的表情,可赵竞之知道,对方定然是盯著那张阴狠冷漠的脸,如同看一只虫子一般,轻蔑地看著可怜的赵贵妃。 “赵竞之,你还是老样子。”皇帝冷声:“口口声声说为了赵氏一族,为了赵家军,为了这为了那。” “但是到头来,你能为谁?你能守护谁?”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的姐姐就在眼前,可你却护不住她。” “你这一生,一辈子都以守护为藉口,苟活在別人的羽翼下。” “你,赵竞之,就是个懦夫!” 他的话音刚落,赵贵妃便一声惨叫,只见她裙袄浸透,本来隆起的腹部,居然瘪了下去。与此同时,那黑压压的蚂蚁大军,忙忙碌碌地,搬走了一个血团…… “竞之!竞之!” 赵贵妃已然崩溃,披头散髮满身血污,形同一个疯子。 她向自己最亲爱的弟弟,发出了此生,唯一的请求。 “求求你!杀了我!” 赵竞之的瞳孔倏地扩大,脑中一片轰鸣,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时,半只脚已经跨了出去,几乎要衝出房门。 然而,噗嗤一声。 就在他的眼前,赵大將军將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赵贵妃胸口。 【我错了!我错了!本想今天把昨天没发的一章补上,但是沉迷於追星,连今天的双更也……我晚点再发上来……我有罪……】 第556章 缩在屋里 【不好意思,今天也是有点忙,这章很短小就先別看了哈,我今晚真的……会补字数……】 如果命运是一座深渊,那么现在,赵竞之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被深渊凝视。 好像不论自己如何拼命,如何反抗,也不过是在黑暗中徒劳地挣扎。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赵贵妃死了。 披著墨发的高大身影转过来,那张赵竞之永生难忘的脸,再度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你果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赵竞之。” 他翘著一边唇,半笑不笑,將他人生死玩弄於鼓掌之中的样子,同他坐在朝堂上时一模一样。 “连刀都提不起来了,是吗?” “好一个赵家后人吶。” “连亲姐姐最后的请求,都做不到,还得朕大发慈悲,送她一程。” “赵竞之。”皇帝冷冷的笑容宛如刀片,剜著赵竞之的心:“你是不是应当跪下来,谢主隆恩?” “谢亭渊,你这个混帐……”凤眼红得要滴下血来。 赵竞之在此按紧腰间的佩剑,那剑像长满了刺,扎穿他的掌心,但任是鲜血淋漓,他也要抓紧…… 赵大將军在旁边一看,急了: “竞之,你不要糊涂!你姐姐已是死了,你又失去武力,天家不会忌惮我们,正是赵家急流勇退之时!你此时若出去,触怒圣意,岂不是要全族陪葬?切记,你可是赵家继承人!” 赵家继承人。 掌心的血成了一股溪流,顺著刀身淌下。赵竞之却无知无觉,因为更锥心的痛苦如一张弥天大网,细细密密將他裹住,让他早已麻木。 可是他仍旧不肯放手,是赵大將军实在忍不住,亲自上手拽那把佩刀,硬生生掰开他的手指。 一根,两根,三根…… “哈!”不轻不重的冷哼突然响起。 皇帝眉眼锋利,嘴角微勾,一步步走近。 “听话点吧,赵竞之。”他嗤笑:“你们赵家是条好狗,虽说都是兔死狗烹,但,这狗若是废了,残了,没心气了,朕倒也犯不著非要烹这一锅烂肉。” “你祖父说得对,你就一辈子缩在屋里,大可相安无事。也算是朕格外开恩,对你们赵家这些年戍边的赏赐了。” “只要……” 染血的刀又被举起,那寒光刺痛赵竞之的双目。 “只要,你一辈子,缩在屋里。”皇帝一字一字地说。 然后,挥刀向前。 惨叫响起,原本紧紧抓著赵竞之的五指,霍然鬆开了。 赵大將军捂著自己的断臂,吃痛后退两步。 而他的后退,直接將赵竞之暴露出来,刀光將至,赵竞之也不由得晃了一下。 噹啷! 就是这一晃,腰间的佩刀掉在地上,那清脆的声音,仿佛在宣告诀別。 刀为將之魂,如今,连刀也不愿追隨他了。 赵竞之怔然。 而皇帝步步逼近,横刀向前,睥睨赵竞之的脸。 “赵竞之。”皇帝眼皮微抬,含著冷酷无情的笑:“你,还记得自己为何来到北地吗?” “是被朕抄家,如丧家犬一般逃到这儿,安度余生的吗?” “哼。” 轻蔑又嘲讽的声调,如细细密密的针,扎在赵竞之心上: “想想崔逖为了你,暗度陈仓。想想靖王为了你,阳奉阴违欺。想想姜斗植为了你,装模作样糊。朕的好兄弟、好臣子,都把朕当傻子骗。” “还有她……” 她? 赵竞之有一瞬间恍惚,谁? 第557章 递来了刀 赵大將军却適时地按住他的肩膀: “竞之,忍住,有些事情是上天註定……” 刀再度挥起,寒光穿透马尾,射进那双半闔的凤眼中。 “不。”地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不对,祖父。” 赵竞之扶著门框,极力想要站起来,虚软无力的样子,既狼狈,又倔强。 “怎么是上天註定呢?”马尾底下传出低低的嗓音。 “上天註定,我们赵家要奉尽忠心,而后被赶尽杀绝么?” “上天註定,兰陵是诅咒之地,而非应许之地么?” “上天註定,数十万赵家军在这里被两路夹击,而朝廷故意不发兵救援,以顺理成章剷除赵家释放兵权,是赵家命该如此么?” “不……” 鏘地一声,金属与石板敲击的脆响。 此时,眾人才惊觉,原来方才赵竞之倒下去之处,与那掉落在地的刀近在咫尺。 而赵竞之不知何时,已將那刀用髮带,死死地绑在他的手腕和手掌上。 “我不信命,亦不信天。赵家子弟能够背受芒刺,苦守北地百年,所信奉者,便是天命在我,我不由天。” 凤眼缓缓抬起,赵竞之扶著门框,艰难地站起来。 然后,漠然地望了赵大將军一眼。 “所以,你不是我的祖父。” “你是谁!” 当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脱口而出,视线中的一切宛如被风吹皱的湖面,繁世间如同水中倒影起了涟漪,诡异地扭曲起来。 赵竞之是浑然不觉的,因为他满心只盯著一个方向。 赵贵妃。 在冰冷的刀刃落在女子颈项上那一刻,赵竞之终於迈出门槛,冲了出去,拼尽全力,藉助髮带的牵引,將那刀甩出去! “阿姐——” 然而迎接他的,又是一声噹啷。 刀,再次落在地上。 与刀一同滑落的,是一只本齐肩斩断的,手臂。 赵大將军黑沉沉的身影,挡在赵贵妃身前,一张脸因为空间扭曲,而变得狰狞恐怖。 “竞之,祖父早就跟你说了,莫要有那狼子野心,你怎么不听呢?”他温和道,如同一个慈爱的长者一般。 如果这份慈爱,不是伴著淌血的刀,以及扭曲的脸庞的话。 赵竞之自己不知道,但这梦中傀儡,却清楚得很。 不能让赵竞之救下赵贵妃。 因为这场梦,本来没有预设赵贵妃,若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影响了赵竞之,那么赵大將军预设的梦境,將会发生改变。 方才赵竞之的质问,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有外力在介入,导致赵竞之正在逐渐清醒。眼下梦境开始坍塌,若是赵竞之再根据自己的意愿救下赵贵妃,他將进一步取得自己在梦中的主导权,而梦丧失对他的控制之后,会彻底崩溃。 不行,不能让赵竞之出去。 要將他牢牢的,死死的,困在这个梦境里。 如果不能从精神上,让他成为一条听话的狗,那么,便从肉体上,让他成为失去四肢的狼…… 赵大將军眼中凶光毕露,宛如地狱怨灵,终於张开血盆大口,探身去扶赵竞之,魔鬼呢喃: “竞之,来,听祖父的,跟祖父回去吧……” 回去到那永是欢乐的梦乡,回到那生命没有尽头的桃源,永永远远活在虚幻的世界里…… 赵大將军满怀期待,准备看著那双凤眼再度蒙尘。 然而,那双凤眼不但没有迷茫反而亮了起来,清明无比,宛若星辰。 赵竞之面对断臂,並未呼痛,面对面如恶鬼的祖父,更无惊异。 他嘴角勾起的笑容,竟然还有了一丝往日骄傲不羈,阴森险恶的意味。 “谢谢你,祖父。”他用残余的手臂,搭在赵大將军手腕上,语气轻快:“或者,別的什么东西。” 什么意思? 赵大將军微微愣神,別的什么东西,这是……在说他吗? 但赵竞之接下来的动作,令他无暇他想,始料不及。 “多谢你,给我递来了……”赵竞之语气极其缓慢,意味深长。 等赵大將军意识到不对劲,已经来不及撤离了。 本该虚弱无力的赵竞之,居然一个巧劲戳到了赵大將军某个穴位,然后,在其手中的刀因痛脱手滑落时,稳稳地抓住了刀柄! “真的谢谢你,不知名陌生东西。” 赵竞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中混杂著血味,令人毛骨悚然: “给我递来了刀。” “而且,还帮我保护了阿姐。”赵竞之说。 接著,他大喝一声,整只手臂青筋暴起,如同要举起千斤重的巨石,一寸一寸地,將那把刀,抬了起来! 此时,赵大將军才惊觉,自己上当了! 原来赵竞之,根本就不是想去救赵贵妃,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等赵大將军坐不住主动出手,拦住他的同时,也站到了赵贵妃跟前,令皇帝暂停动作,护住赵贵妃之余,还能让皇帝放鬆警惕。 所以,赵竞之的目的是…… 赵大將军恨不得將眼珠子瞪裂,但此时,一切已经於事无补。 “要阿姐还是要活命,让我选?” “可笑。” 赵竞之嘴角噙笑,眼神陡然狠厉: “小爷不做选择,小爷全都要。” “只需,杀了这个——” 他拼尽全力,真的举起了那一把刀,而他被压抑已久的力量和武艺,也在那一瞬间井喷。 刀为人魂,劈开风猎猎作响,怒吼著要刺穿命运的桎梏。 “杀了这个,狗皇帝!” 在赵大將军震惊的目光中,那雪亮的刀尖,刺向结实的胸膛。 与此同时响起的,居然是赵贵妃冷厉的声音: “住手!” 但那刀尖,已经扎进胸口寸余,鲜血喷涌而出,高大的身影往后踉蹌了一步。 赵竞之还来不及高兴,眼前的世界便山呼海啸,天崩地裂,视线范围內都是裂缝,如窗上的纸破碎掉落,露出背后的別有洞天。 不见了,草不见了,张灯结彩的府邸不见了,甚至连赵大將军和那木塑般立在屋中的新娘,都不见了。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白茫茫。皑皑白雪,凛冽寒风,正裹挟著令人恐惧的混乱,袭击他的身心。 但,这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拼命挣扎著朝他爬过来的赵贵妃,褪去梦境的偽装后,赫然,是一个…… 金髮褐肤的异族男子。 大王子。 方才还热血沸腾的,沉浸在恢復武力的蓬勃爆发力中的赵竞之,忽然觉得浑身血液逆流,一股寒气从足底躥到头顶。 如果赵贵妃是大王子。 那么,皇帝……是谁? 他僵硬地,缓缓地,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 然后,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犹如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跌落入冰天雪地中。 “嫵儿——” 第558章 攻城之战 方才有多仇恨和快意,现在就有多惊恐。 竟然赵竞之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中,或者进入了一个更可怕的梦魘,他正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无止境地坠落。 鬼哭狼嚎的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他的眼前除了黑暗,只有一片血红,喷涌而出的血红。 那被握在手心的刀,仿佛扎穿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他自己的心臟。 心臟破了一个大洞,赵竞之开始浑身战慄。 “林嫵!”大王子面色黑沉地大步迈过来,一声怒吼,將赵竞之拉回神。 但回神之后,才是真正的毁灭。 “啊!” 赵竞难以自抑地狂吼,將染血的刀往地上一插,同时发疯似的跪在雪地里要抱住林嫵。 “嫵儿——” 咔嚓。 一声断裂的脆响,突兀地响起。 接著,时间的流速仿佛在这一刻变缓,雪地里的人先是动了,接著慢慢地、慢慢地撑起身子,再坐起来,拍了拍脸上的雪。 虽然不过须臾的功夫,但在赵竞之眼中,像是过了荒诞的一辈子,他又迎来新的转世。 眼前这个人,是活著的,笑著的,佯装生气地抱怨著的。 “赵竞之,你力气太大了!”她说。 而赵竞之,一眼万年地將她看了一遍后,低头看自己手中的刀。 一根枯枝,已然断成两截。 行至眼前的大王子,也愣住了。 “这是……” 他见过的。 在他还没有进入梦境的时候,赵竞之便是一手握著这枯枝,一手背著骷髏。犹如一个行走在战友尸山血海中的孤独將军,一手提著刀,一手背著战死的亲友兄弟。 所以…… 大王子本来就脸色发青,这会子简直是发绿了,板著脸將林嫵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看她確实无恙,嘴角才没有绷得那么紧。 “好,你真行。”大王子此生头一次笑不出来,后槽牙咬得死紧:“林嫵,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聪慧堪破天机肢体,亦或是金刚不死之身?” “哈哈……”林嫵乾笑了两声。 不怪这两个男人生气,她方才的举动,確实有些惊险。 不过,她对自己有信心。 换句话说,她对赵竞之有信心。 “没那么严重啦。”她看看左边的男人,面如锅底,看看右边的男人,牙床磨穿,突然觉得还是有点压力。 只能硬著头皮解释: “侯爷背起那个骷髏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他將骷髏身边的枯枝拿走。” “有什么东西,是武將在生死之间,仍旧要带在身边的?无非是刀剑罢了。” “我推测,在侯爷眼里,那大约是你祖父的佩刀吧。” “所以,哪怕他朝我捅刀,其实也不过是拿了一根枯枝戳我,问题不大……” “这是问题不大吗!”大王子吼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心是放下来了,脾气却难以控制地飈上来。 他很少会如此,这样陌生的怒火,令他无所適从,又愈加激动。 “万一他没有夺赵大將军的刀呢?万一他用的是自己的刀呢?以你之力根本躲不过去,那么此刻,你便是个活死人了!” “早说了让你扮赵贵妃,我当那狗皇帝,你非不听,你怎么胆子这么大,你为什么什么都要跟我作对……” 大王子气得口不择言了,那肌肉线条优美流畅的胸脯,一起一伏,可见有多怒。 但落在林嫵眼中: 这样气得跳脚的大王子,比平时那顛顛的样子可爱多了。 他本就高大,又有著塞北人特有的优越骨骼,和南北混血恰到好处的精壮肌肉,看起来矫健修长,如同一头金毛大狮子。 生起气来,那叫一个巨形炸毛。 气得毛茸茸啊。 唯一一点不好的是,看起来不大好顺毛。 只养过小猫咪,对大型猛兽毫无经验的林嫵,暗暗地嘆了口气。 “殿下,我知你好意,林嫵心领了。”她诚恳道。 这份诚恳不是假的,大王子在梦中化成赵贵妃,其实也冒了极大的风险。 因为比起让赵竞之从梦魘中醒来,她想得更长远。 她想,让赵竞之彻底摆脱梦魘。 这就是为什么,赵贵妃死前如此悽惨,又是中了透骨香,又是被皇帝砍。林嫵其实不知道赵贵妃是怎么死的,但是她希望能刺激赵竞之一回,让他重新拿起刀。 刀和马,是兵將之魂。 若赵竞之能重新提起刀来,便意味著他已经战胜梦魘,或者说,他已经战胜自己。 从此以后,他便又是那个傲气难当、恣意不羈的赵竞之了。 只是,她也预料到,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赵竞之会被困在梦境中,定然是因为梦境中有他极其在意的人,那人会极尽所能给他施压,让他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办事。 那便是赵大將军。 因此除了赵贵妃,林嫵又精心准备了另一个大杀器: 赵竞之最恨的人,皇帝。 如果说,提刀救赵贵妃,是为了姐弟情谊,那么提刀杀皇帝,便是为了赵氏尊严。 便是受到赵大將军阻挠,前者不成,林嫵还有后者。 她了解赵竞之,他绝对不是一个懦夫,总有一手,会让他衝破藩篱。 这也是为什么,定然要她来扮演皇帝。 “侯爷是聪颖之人,岂会轻易被骗过?我了解皇帝,正应我去扮这皇帝。” 林嫵细细分析,试图以理服人: “再者,我也了解侯爷。他虽然重孝道,却非愚孝之人;虽有担当,却不会放弃自我。” “便是赵大將军以孝道、以一族命运施压,他也不会轻易折腰。所谓狼者,只会蛰伏等待最佳时机,怎会被训成狗?” “所以我断定,他如此鲁莽衝动地要去救赵贵妃,不过是声东击西,转移赵大將军和皇帝的注意力,好一举击杀皇帝这个最大的障碍,以实现利益最大化。” “我相信,没有人可以打垮赵竞之,就连赵竞之自己,也不可以。”她坚定道。 赵竞之本在一旁默默地听,攥著那根枯枝,心中懊恼酸涩不已。 此时听了林嫵的话,狭长的凤眼微颤了两下。 他不否认,被过往裹挟,被梦魘困住的自己,十分窝囊无能,他敢於承认。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那般无能懦弱的时候,还有人坚定地相信著自己。 从前他只觉得,林嫵是自己的娘子,无论如何,他都会选择支持她。 如今他却深刻领悟到,其实不是他选择支持她。 而是,他只能支持她。 天地之间,再无这样一个人,了解他的无能和不堪后,仍然选择相信他…… 赵竞之原本被梦境弄得沉鬱的心,迅速火热起来,又是惭愧,又是崇拜,又是喜爱,表情比烟还精彩。 可大王子这边,面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但大王子的面色,依旧很难看。 一张小嘴嘰里咕嚕说什么呢,为姓赵这臭小子操这么多心。 他不想听! 林嫵:…… 受人恩惠口气硬不起来,况且她捅了大王子那么多刀,虽说是在梦里,但梦境中的痛苦是真实的,大王子也算是因她吃了不少苦头了。 实在不好意思无视他的情绪。 林嫵只好绞尽脑汁,扯开话题: “殿下倒是令人意外,你我都不知赵贵妃临终之相,你却……” 你却演绎得如此到位。林嫵想这么说。 但大王子沉下来的脸,让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又说错了话。 “没什么大不了。”大王子別开脸,语气很淡:“一些旧时的经歷罢了。” 啊……可爱小王变成可怜小王了。 林嫵有点不忍心。 她大概可以想像,或许红莲大妃临死前,也是这般痛苦,哀求大王子了解她的姓名。 世人皆知大王子残忍,亲手杀害了自己的母亲。 殊不知,是红莲不堪忍受生而为人的痛苦,在发疯失控的间隙,唯一有一线清醒的时候,恳求自己的儿子,给自己一个痛快。 大王子目睹母亲生命最后一刻的悲惨和无助,默默承受了弒母之名,然后以疯癲无情的面目示人。 唯有在这梦中短暂的片段,林嫵才得以窥见,原来母亲的痛苦,在他脑海深处留下如此深刻的烙印。 即便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他依旧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演绎的赵贵妃,痛苦和挣扎,以及临死的哀求,都如此真实,赵竞之没有看出破绽。 赵竞之从林嫵的耳语中得知此事后,望著大王子,面色便有些复杂。 他应该道一声谢谢,但大王子的母亲,又是背叛赵家军,间接害几十万將士惨死的人。 同眼前这个人,他难以放下芥蒂。 不过大王子也不需要放下芥蒂,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是要当皇帝的,干嘛在乎別人的感受? “別用那种眼神看我,赵竞之。”大王子嗤笑:“別以为你恢復了武力,本王就打不死你。” “什么?”赵竞之一看他又露出那欠揍的嬉皮样,火气就躥上来了:“你这个喀什癲子,想打架吗?” “本王不跟傻子打。”大王子懒洋洋:“什么梦魘,什么世族悲歌,什么诅咒枷锁……呵。” “你將自己的灵魂建立在虚无縹緲的东西上,让自己的命运被別人主宰,哪怕別人已死,也能將你当成狗一样牵著来去,不可笑吗?” 赵竞之这下是真怒了。 该死的喀什人,他怎么敢这么说话? 这可是平遥关,赵家人的鲜血浸透了足下的土地,他们的哀嚎还在空中縈绕不散,罪孽深重的喀什人,怎么敢在这个悲壮之地,堂而皇之说出这种话。 他把赵家人当什么了,把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戮当成什么了,把那份寧死不屈,便是灭亡亦要守护到最后一刻的爱国之情,当成什么了! “不必多说了。”赵竞之面如寒川,按住腰间佩刀:“拔刀吧。”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听得大王子甚是嘆息,很大声地嘖了一声。眉眼之间,还有点淡淡的嘲讽。 “所以本王才说,你是个幸福之人。” “林嫵辛辛苦苦將你救出来,你说死就死,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仗著別人宠你?” “真好吶。” 他这一招三言两句拱火的功夫也是绝了。 赵竞之眼看著就要决斗,林嫵只能当起夹心饼,在中间苦劝。 最后还是双方各退一步,尤其大王子看林嫵一脸为难的样子,绷住的心突然鬆了。 “算了。”他失去兴趣,绷著嘴角道:“与其在这纠缠些无聊的东西,不如先走出这万人坑去?” 兰陵城还守不守了,达旦人还拦不拦了,大魏人真腻歪。 嘖。 偏偏林嫵和赵竞之还当著他的面,对视了一眼。 大王子觉得真是够够的。 而林嫵略微思索后,说出自己的推断: “这万人坑的巫阵来得古怪,你们不觉得么?” “確实古怪。”赵竞之第一个响应。 在梦中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什么,但醒来后再回忆梦中之事,简直令人想吐。 这个巫阵洞悉了他的梦魘,但又没有完全参透。给他匹配了个便宜祖父,基本是按著他对祖父的想像捏出来的偽人,又给他匹配了个新娘…… 他偷偷瞟了林嫵一眼,终於確定: 那个偽人新娘,就是按著林嫵来捏的!难怪他那么轻易对她放下戒心,又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她说,她仰慕他,因为他是尊贵无比的兰陵侯,是威风凛凛的赵家家主,是百年赵氏的继承人。 可赵竞之永远记得,在那命悬一线,逃离京城的马车上,林嫵对他说: “现在你自由了,你不是侯爷,不是赵家家主,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弟弟、谁的继承人。” “你是你自己,赵竞之。” 林嫵,从来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对他有过什么特別的期待。 她甚至对他没有期待。 有时候赵竞之会有些茫然,总觉得林嫵对很多人事物都看得很淡,秉持一种你愿意来就来,你先想走就走的观念。 这无疑给他极大的自由,但,也会让他感到不安。 尤其是,发现她如暗夜里唯一的月光,引来无数追光的萤虫时。 他不是唯一的,也不是特殊的。 虽然听起来很惨,但倔强的小侯爷,还是接受了现实。 不然还能离咋滴。 现在林嫵身边已经男才挤挤了,他还是凭藉来得早,才占了个坑。这会子退出,那不是傻吗? 以后挤都挤不进去,连个放屁股的地方都没有。 尤其是差点娶了个低仿版的新娘后,赵竞之如今觉得,还好他在梦境中保持了清醒。 这个巫阵,实在用心险恶。 如果正如林嫵所说,这阵是达旦可汗所设…… “达旦可汗为何要这么做?”赵竞之蹙眉:“看起来,连达旦人自己都不知道,这坑里有巫阵,只以为是诅咒。对达旦而言,这有什么好处?” 显然没有好处,反而让达旦人走了不少弯路。 而且,达旦可汗作为天巫,不可能隨隨便便出手,他究竟是出於什么目的,在这样一个数十万人的战亡之地,设一个巫阵? 再结合之前听说的,什么此地有尸毒,人来有去无回、鹰来了都扑扑坠地,很难不让人觉得,都是达旦可汗整出来的谣言。 “他究竟图什么?”赵竞之瞥了大王子一眼:“又是巫阵又是谣言,看似不想让人靠近平遥关,他在掩饰什么……” “不知道。”大王子乾脆地说:“不熟。” 赵竞之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而林嫵在一旁,沉默良久。赵竞之说的她都有想过,可她最想不通的一点,跟这万人坑巫阵倒无关,而是…… 万蛇谷,为什么有那么多蛇? 达旦人喜欢鹰,鹰是他们的信仰之物,正如喀什人信奉神牛。 而鹰与蛇是天敌,尤其在荒野上,神出鬼没的蛇,常常无声袭击战马与人,让达旦人十分忌惮。 故而,达旦人天生就不喜欢蛇。 林嫵曾经考究过,四十年前,平遥关是一座普通的小城,根本没有万蛇谷这种骇人听闻的地方,因此它必然和万人坑一样,是死战过后的產物。 可討厌蛇的达旦可汗,为什么要用蛇作为平遥关第一道屏障呢? 林嫵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三人正各有所思,远方传来轰响。 赵竞之脸色大变: “不好,达旦人……” “在攻城了!” 三人再顾不上纠结巫阵的事,赶紧出了万人坑,翻身上马,往前方衝去。 达旦精兵绕路,走的是一条不为人所知的密道,还是因为西烈侯常年与盘於往来,无意中从盘於王口中得知的。 当初他並不以这个消息为意,毕竟达旦可汗对平遥关无意,西烈侯的主要任务是拿下汨罗谷,这条密道对他而言,毫无用处。 可眼下,他却有些感激盘於王当年的大嘴巴了。 达旦精兵火急火燎赶到兰陵城后,便开始猛攻。 和其他城池不同,这兰陵城浇筑了赵家数百年的心血,城郭虽小,却设计巧妙。別的城池都將城门设在最外头,兰陵却將城门设在內里,外头设了层层外墙,达旦人光是闯关,便要废不少功夫。 但因著年久失修,这些石墙,多少有些腐朽,不如先前坚固。 西烈侯把心一横,炸! 与其將时间浪费在闯关上,不如费些火药,直接把墙炸了,左右这些墙四十年来无人修缮,能炸得动。 虽说他们的火药不多,但是炸出一条道来,也非难事,只要留足將轰炸城內的份即可。 眼下,爆破已经徐徐开启。 没有时间了。 眼看著黑色高大的城楼,出现在视线范围內,林嫵的心,越来越往下沉。 达旦精兵,太多了。 外围一圈一圈的拒敌墙虽然拦住了达旦精兵,但也拦住了林嫵他们。虽说达旦精兵炸开一道口子,可大量精兵经此涌入,根本就是堵得密不透风,哪里还有林嫵他们穿过去的余地? 因此,当林嫵和寧司寒他们接头,眾人面色都有些沉重。 “不成,炸开的通道只有一条,达旦精兵站满了,难以击穿。”寧司寒皱眉道。 按他悍勇又莽的性子,並不容易说出这种丧气话。 但眼下没办法。 达旦精兵人多而通道小,而林嫵这边,却是人少伤多。 寧司寒两条胳膊都伤著了,如今光是自保都难。圣子更不用说,天外飞鸡瘸了腿,上战场就是送人头。 如此这般,林嫵的战力只剩下…… 赵竞之一边手拽紧烈焰驹的韁绳,一边手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已经休息太久,该是他出战的时候了。 “交给我吧。”他简短地说。 烈焰驹也感受到了肃杀的气息,喷了个响鼻,流畅的身形上肌肉微微鼓起,是要衝锋的姿態。 而林嫵,默默注视著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轰鸣声再次响起,她才点了点头: “侯爷,兰陵城的安危,北地的命运,就交给你了。” 丹凤眼中迸发出灼热的渴望和好战的光芒,赵竞之点了点头。 “理所当然。”他说。 而后一声高喝: “烈焰驹!” “驾!” 大风骤起,雪更加纷纷扬扬,漫天风雪送一人,一抹红色如同带血的尖刀,以凌厉不可阻挡之势,插进了达旦精兵的腹地。 从达旦人的视角,其实有点玄幻。 这层层圈圈的据敌墙本来就烦人得很,如同迷宫一般,兵马衝进去都要迷路。他们下了血本用上炸药,一道墙一个豁口,才勉强没有走散。 於是,他们便像一群挤挤挨挨的蚂蚁,从一个个石墙豁口中涌过去,一边走一边炸,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受到了一丁点震撼。 人还好,可以自控,但马是畜生,难免被爆炸声所惊,有些躁动。 这种躁动传递到军中,大家便有些心浮气躁了。 副將一见,面色黑沉,直接挥鞭抽翻了一个东张西望的小兵,怒喝: “拿出战斗状態来!谁敢三心二意?” “此城虽是废城,但善战者,不打无准备之战!如此掉以轻心,若是此时杀出一个敌將,你们一个个只能人头落……” 话还没说完,后方便炸起了惊呼。 血光如同一柄长刀,军队如一条长帛。刀割帛裂,一道长长的裂口由远及近,伴隨著喷涌的鲜血……和纷飞的人头。 副將眼睁睁看著,他方才说出口的话,转眼变成了现实。 直到那抹身影杀至眼前,他才如梦初醒,惊恐大喊: “弓箭手!” 第559章 抵达城门 “他们那个轻功高手已经受伤了,再蹦不起来,不用怕他们!” 副將吼道。 该说不说,圣子虽然没有武功,但胜在神出鬼没,先前捅了好几个弓箭手的腰子,以至於在弓箭手圈子里,成了夺命腰刀的传说。 此时,他们又远远瞥见那个白色的身影,腰子就隱隱生痛。 副將赶紧加油鼓劲: “快!那个轻功高手已经废了,他们对弓箭手將毫无办法!” “弓箭手听令!赶紧射死赵竞之,夺一个头功!” “大家莫慌!有弓箭手,这姓赵的走不了多远……” 弓箭手弓箭手弓箭手。 林嫵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有时候她真想说,塞北战士太过依赖弓箭手。 动不动就弓箭手弓箭手,弓箭手很牛吗? 一点也不牛。 因为真正的牛来了。 箭人们刚举起弓,就被人一脚蹬在屁股上,咕嚕嚕地从墙头马上滚了下去。 一个被蹬还没完,第二个又被蹬了,接著是第三个,第四个…… 副將眼看著弓箭手出师未捷先落马,头都大了。 是他疏忽了,大意了,想岔了! 他把大王子这个喀什大牛、人形羚羊给忘了! 林嫵虽然暂时失去了飞鸡,但是,她还有一头能跑能跳还能攀登的羚羊。 这些粗製滥造的石墙,对大王子而言,根本不在话下,他跑跳又快,没一会儿功夫,就將一排弓箭手全蹬了。 气得副將大吼: “殿下!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要彻底与达旦为敌吗?难道你要放弃皇子的身份……” “什么皇子。”大王子露出森森虎牙:“我就乐意做野种。” “又野又有种。” 说完,强劲有力的小腿一蹬,踏著城墙一跃而上,直接从副將的头上掠过。 副將被唬得嚇一跳,以为对方要袭击他,赶紧矮下半个身要躲。 结果却是被一把雪亮的刀挥至眼前。 一刀,斩掉了他战马的头! “啊!” 马身轰然倒地,將惊叫著滚落在地,又有四肢黑且坚硬的马蹄从天而降,差些將他踩死。 赵竞之高高坐在马上,犹如天降神兵,连头都不曾低半分,只微敛眼皮。 宛如神之藐视。 “没用的东西。”薄薄的双唇刻薄地说。 接著便是刀刃混著雪劈风而至,副將连喊都未来得及喊一声,便被斩於马下。 达旦精兵登时大乱。 这样的混乱,却令得那撕开一路精兵,纵马浴血穿行的青年,更加地振奋昂扬。 在枣红马风般疾驰的过程中,他毫不吝嗇地施展高超的骑术,半掛在马的侧旁,轻鬆斩下副將的头颅后,又往虚空中一蹬,重新翻上马背来。 而后,举著副將的人头,手持长刀,一路狂杀! 达旦精兵失了將领,又见夺命罗剎举著將领的人头而来,心理压力极大。 乱而惊恐之下,便发生了踩踏。 唯有烈焰驹,丝毫不受这混乱的修罗场影响,嘶鸣著长驱直入,踏著达旦人的血肉,一直將赵竞之送到城门下。 当那巍峨高耸的城门出现在眼前,赵竞之於漫天风雪里,抬起了头。 【这后面还会补点哈,明天记得回看嚄~】 第560章 烈焰之驹 巨大的轰鸣之后,是滚滚烟尘。 所有达旦精兵都停下手中动作,尤其是西烈侯,连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看著腾起的火舌,如同在欣赏璀璨的烟,享受著这一场绝无生还的杀戮,所带来的快感。 “呵,赵竞之。”他张嘴哼笑:“赵家后人又如何?杀穿敌阵又如何?割了敌首又如何?” “还不是得和你们赵家军那几十万人一样,葬身此处,身首各异,甚至……” 他想像著赵竞之被炸得血肉横飞的样子,心里痛快极了,狞笑著吐出残忍的字眼: “魂飞魄散。” 不过,他才美滋滋了一瞬,后方有一匹快马奔来,一名报信小兵屁滚尿流从马上下来,战战兢兢跪在他: “侯爷,不好,又有人杀进来了……” 是寧司寒。 寧家人的好战基因和与生俱来的逆天死战精神,总能让他们在危急关头突破极限。比如此时,双臂受伤的寧司寒,又虎虎生风抡著枪,杀进来了。 且不说战斗力如何,光是这与人类肉体极限对抗的意志力与体能,便让达旦人为之惊骇。 作为极其崇尚武力的民族,达旦人最知道,悍勇之人永不倒下,哪怕浑身是血,哪怕身无寸铁,哪怕濒临死亡,都能用强大的意志,与敌人鏖战到死。 西烈侯斩首示眾好不容易稳住的军心,又有亿点点乱了。 “娘的,寧家人怎么这么烦!”西烈侯怒得伤口冒血:“怎么,几百人都打不过一个残废吗!” 小兵头都不敢抬: “额,侯爷,那人实在悍勇,颇有赵子龙之风,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普通士兵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混帐!”西烈侯气得要死,他这都养了什么废物? 来的时候好好的,他兴高采烈带了万余名精兵,结果一来二去,只剩下几千人不说。 现在,连这几千人,都被区区两个北武王的大將按在地上摩擦? 好不容易解决一个赵竞之,寧司寒又来了。 西烈侯恨得牙痒痒: “传令下去,主要兵力掉头,包围寧司寒,务必!务必要击杀他!” “这回,本侯要让他们知道,惹了本侯,便没有活著的道理!” 他一声令下,原先攻城的士兵,便去了大半。 剩下的,就要等尘埃落地,再衝进那城门去。 虽然出了些岔子,但西烈侯觉得,结果还是好的。哪怕死了这么些人,但…… 西烈侯志得意满地,举起水袋饮了一口,然后扔给一旁的士兵。 也就是地方不对,不適合摆酒,要不他高低得喝一杯。 此时只能做个开怀畅饮的样子,然后对即將攻城的余兵大放豪言: “只要拿下兰陵,打通南下隧道,得了可汗的认可,今日付出的一切,终究都能百倍回来。” “所以,你们要好好的攻下……” 咴—— 一声嘶鸣划破天际,打断了他的话。 西烈侯愕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是……” 烟尘烈火中,一道血红的残影一跃而出。 如果说以往的血红,都是对枣红色烈马的形容,那么此刻的血红,便是它的真实写照。 但凡上过战场的人,对“浴血奋战”这个词都不陌生。但他们从未有过这么一刻,见这个词被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 西烈侯,达旦士兵,在场的所有人,皆被这个画面所震慑。 素日矫健美丽,任由红色鬃毛飘摇,率性自由於草原上风驰电掣的枣红马,此刻身披烈火,那红色的火星子犹如重塑一身新的鬃毛,隨风招展。 一如它的名字,烈焰驹。 但仔细去看,那炫目的烈火之下,完美的肉身已然不再。 马身烧焦,掉下大片皮肉,马腿残缺,可见白骨森森,鲜血隨著奔跑而一路挥洒,快乐的嘶叫变成哀痛的悲鸣,唯有长长的颈项之上,骄傲的头颅还在高昂。 “烈焰驹!”浑身落满黑尘的赵竞之,发出背上的怒吼。 咴—— 烈焰驹也最后回应了他,在衝出爆炸火焰那一刻,奋力扬蹄。 骑术高手赵竞之,自七岁以后,便再也没有坠过马,便是被失控的疯马带进深谷,他也不会鬆开手中的韁绳。。 但这一回,他鬆开了。 而烈焰驹拼劲全力一蹬,把背上的人,远远地甩出火焰之外。 这匹喀什部落最出名的战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它最喜欢的主人,送到了安全之地。 等赵竞之滚落在地,回过头去看时,红色马儿的身体,已经被红色的火舌完全吞没。 “烈焰驹……”赵竞之握紧手中的刀。 而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那双本该明媚无比的丹凤眼中,也如染了血一般,透出无限痛苦和杀意。 一下,就把西烈侯给震慑了。 糟糕,不止寧家人是疯子,赵家人也是疯子,甚至连赵家人的马,都是疯子!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生怕赵竞之扑上来找他算帐: “快!快拦住他!炸药呢?炸药呢?继续轰他啊!” 投弹士兵手忙脚乱地转身,可是,咦? “这这这……”他瞠目结舌,看著湿乎乎的炸药:“怎会这样?” 旁边的小兵挠挠头,一脸尷尬: “方才侯爷扔了个水袋,好像不小心……” 投弹士兵:??? “侯爷扔的水袋,你为什么不捡好?”投弹士兵抱怨。 他为自己方才光顾著看热闹,疏忽了对炸药的照顾而后悔,但眼下,还是甩锅最重要。 小兵则一脸无辜: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从后方来给侯爷报信的,捡水袋这事不该我……” “行了行了!”投弹士兵烦死了,真是看到眼前这人就烦! 这些报信士兵,除了动动嘴皮子,还能干点別的吗? 特別是眼前这个,又矮又小,满十二岁没有? 连个水袋都捡不好,真是的…… 他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赶紧拉起投弹车的扳手: “还好车上已经装好了一颗,我得赶紧投……呃。”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他拉扳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惊讶、恐惧,又不可置信的双眼,低头一看。 腹部赫然出现血淋淋的刀尖。 “不劳你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从他后方传来。 “让我来投吧。” 第561章 最佳投手 趁寧司寒在后方转移敌方注意力的功夫,林嫵冒了那么大风险扮成报信小兵,千辛万苦从后方来到前线,可不是来给西烈侯下跪,或者捡水袋的。 捡个毛线水袋,她直接趁人不备,把水全倒炸药上了。 眼下捅了这个小兵后,她赶紧把那投弹车一阵鼓捣。 轰! 西烈侯差点被炸上天。 也就是林嫵第一次用这玩意,准头不够,不然西烈侯就可以变爆裂侯了。 但这最后一颗炸弹也没白费,至少让几百名达旦精英吃上了席,令本就受创的队伍更加雪上加霜。 如此一来,寧司寒那边的压力多少小了些。 可赵竞之这边,压力就大了。 本来他单枪匹马来此,以一敌数百,就已经是地狱模式。如今又失了烈焰驹,他独自面对装备精良的达旦骑兵,说不吃力是不可能的。 然而,寧家人在极限面前,能激发出超人类的潜能。难道他们赵家,就不行吗? 寧侯將相,各有各种。赵家百年名將的风范,也不是夸大其词。 回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狼似虎。 赵家人天生就该驰骋在战场上,便是失了烈焰驹,也能以梦为马,挥戈向前。 赵竞之握著刀,残余火苗还在身上缠绕,犹如烈焰驹的灵魂加身,他望著眼前如潮水般涌来的达旦精兵,有那么一秒恍惚。时间仿佛回到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他的祖父亦是在此,横刀佇立震八方,刀尖上的鲜血顺流而下,黏糊了刀柄,浸透了袖口,淬链赵家死守北地数百年的忠诚。 而今,赵家最后的继承人,叛经离道,孤身到此。 从京城贵公子,到挣脱梦魘浴火重生的赵竞之,他要爭的,不过是天地间一个公理。 故城依旧新人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鏘。 赵竞之缓缓竖起长刀,立在身前。绝美的丹凤眼透过寒刃,静观那被一劈为二的视界。 四十年前赵大將军的身影,在此刻,与这个二十三岁的桀驁青年,彻底重叠。 “来吧。”他勾起嘴角,阴鷙的笑容悬在脸上,一滴鲜血顺著额角滑落。 “兰陵,是赵家的兰陵。” “挡我者,死!” 我观天地如浩海,天地观我如蜉蝣。看似密密麻麻的达旦精兵,在苍穹之下,也不过一群螻蚁。 他们涌向赵竞之,正如螻蚁奔向蜉蝣。 纷扬大雪犹如天地撒开的瓣,为这场殊死之战擂响悲壮的战鼓。 “杀!” “杀了他!” 达旦人的震天吼声伴隨著风雪,瞬间吞没握刀而立的身影。 雪与血漫天纷飞,惨烈的鏖战持续了不知多久。 达旦精兵杀了又来,来了又杀,一道一道热血泼向空中,还未落地便已凝成血珠。 足下的土地蒙著厚雪,染上了浓重血色后,又被新的雪覆盖。 人亦是如此,斯人倒下后,他人又扑上来。 不同的脸,不同的吼声,不同残缺的刀剑,和不同死法的身躯…… 战场確实是千变万化,唯一不变的是,孤立在潮水中央,那刀劈雪、撞散敌阵,奋力突围的人。 歷经四十年的沉寂,达旦人再次感受到了,来自百年战將赵家的震撼。 这以一敌千的悬殊打法,足以载入史册。 战到后来,寧司寒再次凭藉超出常人的毅力,终於杀到前线。 圣子也凭藉最新掌握的爬树和爬墙功夫,来到城门底下。 一群损兵残將,终於聚首了。 “这不行。”寧司寒喘著粗气,眉头挥之不去的凝重。 “达旦精兵还是太多了,他们已然知晓我们的目的,眼下就是堵城门耗著我们,如此一来只会消耗我们的体力。” 达旦人驍勇善战且心思狡诈,並非傻子。 一见来者是赵竞之,他们心中便明白了了七八分,在吃了几次瘪的情况下,便决定採取拉锯战。 赵竞之是人不是神,他能逞一时之勇,又能鏖战到几时? 人海战术永远有效。 “若能用轻功就好了,大可越过他们……”圣子抿著唇,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因为爬墙爬太多,他身上的雪白的衫袍早已破烂脏污,不復先前的飘飘似仙,洁癖严重的他是忍了又忍。 但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他的腿受伤,光是点地,便是钻心地痛。 轻功靠灵巧的双腿,腿若受伤,与废人无异。 这辈子只当过神人,没当过废人的圣子,內心遭受了极大衝击。 可恶的赖三!当年为何不跟师父好好学武功! 他第一万次在心中咒骂。 而赵竞之刚挥刀斩了一圈人头,退回来背靠两位战友,眨眼掸去长睫毛上的血雾,冷声道: “越过他们是其一,其二,我们恐难触到机关。” 石门机关位於城门顶上,可那城门巍峨如斯,非攻城梯不能达。 眼下他们一个两个都是残废,赵竞之好点,但赵竞之也不会飞呀! “跟西烈侯借一个。”圣子搓搓手说。 寧司寒:……你究竟是圣三还是赖三。 另外又感嘆了一下,此时赖三不在真是遗憾,小舅子好好用啊。 而赵竞之这边,杀了半天终於找回一点战斗的手感,此时思维十分敏捷,一边飞速思索一边道: “便是没有攻城梯,有攀墙鉤亦可。只是此物难得……” “难得”两个字才出口,便听到咻的一声,空中仿佛有蛇飞过,哐嘰掛在了墙上。 一个垂著好长一绳子的东西,正牢牢钉在城墙上呢。 赵竞之:…… 寧司寒:…… 圣子:…… 林嫵站在投弹车旁边,大雪天的热出了一身汗,她不由得抹抹额头,好险啊。 她发射最后一刻炸药后,达旦人就乱成一团,无能狂怒寻找罪魁祸首。 然而找来找去,没找著。 问就是矮人有矮福,这些达旦人个个牛高马大身高都在一米九以上,他们也没想到脚底下还有个一米五几的地瓜在转悠。林嫵在他们脚底下乱窜,也没给他们发现。就这么几年躲过这一遭。 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当她將关键性工具攀墙鉤发射出去后,达旦人尽皆震愕,纷纷转过头来看她,使得她的存在无所遁形。 这下没跑了。 特別是西烈侯,失声尖叫: “有內鬼!” 第562章 蛇的克星 西烈侯可算是气死了。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他就等著把赵竞之轰上天呢。 然而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自己被轰得翻下马车,摔了个四脚朝天。本来肚子就疼,这下屁股也遭殃了,两只眼睛还看到赵竞之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可真够刺眼的。 这还不算完,他居然看到自己的阵营里,给对方送了个大杀器。 扭头一看,那张涂得黑乎乎的小脸,还有几分熟悉呢? “北武王!”西烈侯化身尖叫鸡,腹部的伤口更加疼痛了:“怎么是你!” “你这个婆娘,竟然又坏了本侯的好事……噗!” 激动得吐出一大摊血。 陪在一旁的心腹嚇坏了,赶紧劝慰: “侯爷,莫要著急!虽说他们得了攀墙鉤,但又如何?” “那鉤子钉在墙上,不是距离门头还有一大截么?除非他们那个轻功高手能再蹦起来,否则,绝无可能將那鉤子,再甩到城门顶上。” “说白了,他们费尽心思拿到这鉤子,也是白搭!” 西烈侯这才咽了咽口水,心里好受了些。 可是,他好受得太早了。 去捉林嫵的人,遇上了来救援的寧司寒,被寧司寒给重创了不说,这体能王者在夹著林嫵逃跑的过程中,还……还撞了西烈侯的马车。 西烈侯,再一次翻车了。 而且,寧司寒还把他的车抢走了! 气得他咆哮: “你们就看著他衝过来啊?还不快拦住他,杀了他!” 他娘的,虽说他自己的兵是废物,但寧司寒也是个残废,都是废,为什么达旦人差那么多? 西烈侯情不自禁陷入自我怀疑了。 而寧司寒抢走人和车后,北武四人组便开启了最后的衝锋,寧司寒打头阵,杀出一条血路,圣子和林嫵乘车紧隨其后,赵竞之在后面殿后。 这个奇妙组合,倒让西烈侯看不懂了。 “他们在干什么?赵竞之要登楼的,怎反在最后?还有北武王那小娘皮和瘸腿的小白脸也掺和进去,急著送死吗?” 他方才二次翻车时摔破了头,此时正捂著血淋淋的额头,没好气蛐蛐道。 四个人衝锋,一个废的两个残的,唯一有能力的赵竞之还在最后,这是什么组合啊? 不过,他很快蛐蛐不起来了。 因为狂莽战士寧司寒,居然不莽了,化身推车老汉,用西烈侯的二手车,撞飞了一干拦路精兵。 接著圣子爬上车顶,抱著林嫵,用尽全力单腿一蹬,勉强又腾起了一段距离,林嫵握住了那个攀墙鉤。 然后,圣子將林嫵一甩,將她整个人甩到了更高的墙上。 林嫵顺势將绳子往上拋,鉤子终於牢牢勾住了最顶上的城墙。 自此,杆子舞高手林嫵抓著绳子在空中飘荡,圣子从空中坠落砸在车顶上,而西烈侯,火急火燎地在车底跺脚。 娘的,他的鉤子二手车! 这群人的脑子是什么做的,怎么跟杂耍似的,这样也行? 但事实就在眼前,他不得不服。鉤子勾到墙头后,林嫵將绳子一扔,便是赵竞之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他双手抓著绳子,以极快的速度攀爬,经过林嫵身边时,將她抱了个满怀。 “嫵儿,好样的!”他纵情大笑道。 声音明亮又喜悦,自信张扬的小侯爷,终於又回来了。 眼看他们快要抵达城门,西烈侯到底是坐不住了,差点又呕出一口血来。 “好,好哇你们……” 他的眼底满是愤恨,捂著自己的伤口站起来,狠狠甩开左右侍从,脸上横肉抽动。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本侯不客气了。”他恶狠狠盯著那飞速攀爬的身影,脑海中闪过一切关於赵家的传说。 而赵家的传说,便是达旦人的耻辱。 就是这些姓赵的,数百年来一直阻挡达旦南下擒龙。 今日他便要在此,將赵家斩草除根! 毫不掩饰脸上的恨意,西烈侯目露杀气,举起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 快要爬到到城门顶的赵竞之,起初並未察觉异状。 直到怀中的人突然绷紧,问了一句: “那是什么?” 赵竞之侧目,才发现天边有一个小黑点,並且以极快的速度渐渐变大,啸叫著朝他们靠近。 他的脸色马上变了。 身为常驻北地的赵家人,他对这玩意可太熟悉了。 “蛇鷲。”薄薄的唇吐出这两个字后,赵竞之的呼吸很明显急促。 而林嫵听了,心跳如鼓。 昔日在兰陵侯府中,林嫵看过不少关於北地风光的旧册,其中被浓墨重彩记载的一种猛禽,便是蛇鷲。 达旦是原野上的雄者,不单体现在强力镇压周边小部族,更体现在,他们甚至能驯服草原上的大型猛兽凶禽。 蛇鷲,便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种极其凶猛的鹰,被称为塞北原野上长翅膀的王者。它身长可超过半人,站著几乎与人等高,臂展甚至能达三米,粗壮的双腿上爪如弯鉤,俯衝捕猎於电光石火之中,形同空中猎豹。 更重要的是,蛇鷲是蛇的克星。 赵家人喜蛇,善於养蛇,天生便与蛇亲近,故而身上总有些蛇的气息。在野外行军时,这或许是好事一桩,但遇上蛇鷲,便成了麻烦事。 他们很容易被蛇鷲锁定並攻击,让赵家军在与达旦的对战中,吃了不少苦头。 看到那眼熟的鸟形,林嫵便知道,接下来恐怕不会那么顺利了。 “快。”林嫵沉声道:“別管我了,你快些自己爬上去!” 赵竞之带著林嫵一起,攀爬速度確实不够快,虽然放林嫵独自一人很不放心,但危急关头,也只能如此。 林嫵紧紧抓住绳索后,赵竞之便以更轻盈的姿態,更迅猛的速度,直奔城门顶而去。 最后一段距离,触手可及。 赵竞之浑身紧绷,死死攀著墙砖,深邃的凤眼专注盯著城门上的机关,只差一点点,最后一点点。 哪怕蛇鷲呼啸而至,哪怕它抓烂他的颈背,扯断他的手臂,他也坚决不放手,他一定要…… “不!” 寧司寒的吼声炸起,一种不祥预感猛然袭击了赵竞之。 几乎是冥冥中有命运在召唤,他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 那蛇鷲锐利如弯刀的爪子,正衝著林嫵的肩头去! 第563章 雪中守將 “不!” 赵竞之的双目瞪得通红,原来蛇鷲並非为他而来,它的目標,是林嫵! 西烈侯终究不是个蠢货,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支看似打也打不死、爆发力超强的衝锋整合,其实有一个巨大的弱点。 那就是,组合的灵魂人物,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林嫵! 西烈侯嘴角不由得咧开,笑得狰狞。 寧司寒皮厚又怎样?赵竞之能打又怎样?白衣裳那小白脸单腿还会蹦又怎样? 之前是他想岔了,总以为要武力全开,將这几个悍將除之而后快。 现在他突然想明白了,根本没必要。 只要抓住林嫵,那几个不知死活的毛头小子,还不是束手就擒? 西烈侯恨自己醒悟得太晚。 不过,幸好还来得及。 “赵竞之……”西烈侯將手往旁边一伸,便有人往他手上递了一张弓。 搭箭,拉弦,对准城门上的人影。 “你可別乱动。”他阴森森地笑:“否则,我这宠物蛇鷲一不小心,撕掉北武王一只膀子,就不好了。” 衝锋组闻言,呼吸都停滯了。 西烈侯的意思很明显,生死二选一。 赵竞之,你怎么选? 利箭和利爪,同时抵达。 赵竞之浑身僵硬,双目滴血般通红。 而林嫵,微微瞪大眼睛,看著那比人还大的蛇鷲,扑至眼前…… 咻。 一道快得几乎捕捉不到的残影,掠过眾人视线。 而后,蛇鷲骤然长啸,宽大如云的双翼猛烈扑腾,在半空中扇起了风。 林嫵只觉得,自己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感觉很熟悉,又很陌生。 她目击所及处,那人金灿灿的髮丝,宽阔的肩膀,闔得紧紧的眼皮,甚至那捲翘而密的睫毛,无一不在震颤。 他在发抖。 宛如羚羊疾驰而来的大王子,將林嫵拥入怀中后,任由利爪划破他的后背,听著那畜生盘旋的啸叫,抖得几乎要从绳索上滑落。 此时,林嫵才真正意识到,大王子是真的害怕。 他怕鸟。 尤其是,达旦人的圣灵,鹰。 “我给赵竞之引开蛇鷲。” 他的气息剧烈起伏,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颤意: “你跟他们走。” 说著,他便要將林嫵扔下去,寧司寒和圣子已经在等著了。 林嫵却抓住他的手腕: “你……” 好冰。 触碰到他的皮肤,她才发现,这人的身体比她隔著衣服所感受到的,更冰冷。 更重要的是,他的脉搏…… “你中毒了!” 她愕然抬头,不可置信望著那双琉璃瞳仁: “你不是说,你寻到解毒药了吗?” “哈。”大王子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如同当初他在大魏都城郊区,被林嫵捅一刀后,露出的表情。 只是那时候,林嫵给了他一个始料不及,他输了。 但这回,却是他贏了。 “红果草在蛇巢穴中,哪有那么容易寻到?”他笑得云淡风轻:“只是不这么说,你又如何愿意让我为你吮血吸毒。” 林嫵怔然。 其实来到万蛇谷后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因为她从刚一开始,便被蛇咬了,之后一直忽冷忽热,意识不清。等她终於清醒过来,是在大王子的怀中。 他脱了她的衣服,以双修的姿態,將她身上的蛇毒逼到肩头的伤口,然后一口一口吮出。 当时大王子在她耳边低语些什么来著? “本王连痛都不怕,蛇毒又能奈我何,只是不忍心见你这样的小美人,脸色如此苍白,显得好可怜哟……” 因著大王子总是如打不死的蟑螂,命硬的很,他又满口表示自己已经找到红果草,且那时候赵竞之他们正好赶到了,林嫵便没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可现在回想起来,大王子发青的脸色,捂住嘴的手,不肯让她一探的脉搏…… 这人不仅命硬,嘴巴也好硬啊! 他根本没有解毒的红果草! 林嫵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到底明不明白,身中蛇毒还来跟鸟搏斗,血液激涌加速毒发,他会直接死在这半空中? 若说为了救她,她勉强可以理解为两人之间存在合作情谊。 但是,他为什么又要帮赵竞之? 为什么? 为什么他如此奋不顾身? 为什么他要帮一个毫不相干,甚至与他有仇的人? “为什么?”林嫵盯著他的眼睛,想要穿透那神色复杂的瞳孔,窥见这人疯狂背后的真心。 然而,大王子微微侧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为什么?”他轻扯嘴唇:“大概是羡慕吧。” “真好吶,赵竞之。” 虽然家族艰难,但赵竞之却获得了来自祖父和父母深谋远虑的宠爱,身边还有宽厚慈爱的长姐扶持,他简直是在蜜罐中长大的小孩。 长大以后,又能够遇上喜欢的人,所钟情者亦为他付出真心,即便他深陷梦魘时如此不堪,对方也不曾看轻他,不曾放弃他。 她甚至处心积虑,助他摆脱梦魘,回到应许之地。 怎么会有人这么幸福啊。 大王子勉强地,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了。 “游戏人间不好玩,本王腻了。”他说。 然后用力地,將林嫵往既定的方向一掷: “走吧!” 林嫵稳稳落入寧司寒的怀抱时,那道迅捷但颤抖的身影,以昂然赴死的姿態,跃至赵竞之身边,与那蛇鷲搏斗。 淅淅沥沥的鲜血,从城门上纷洒而下。 最后,当巨大的鸟类歪著脖子,瞪大眼睛轰然坠地,那金色的长髮亦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大王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箏,飘然而落。 赵竞之已经趴在城门顶上。 蛇鷲也將他身上抓得稀烂,无处不在淌血,可他依然死死攀著墙,將那血珠连成串的手指,缓缓伸向命运的机关。 鲜红的血珠,正要滴入槽中。 一道寒光闪过。 鐺! 就在赵竞之的面前,在林嫵、寧司寒和圣子充满希冀的注视下,一根粗黑髮亮的肩头,深深陷进了机关里。 西烈侯粗喘著放下弓,虽然身子摇摇欲坠,但精神极其亢奋。 “哈哈哈哈哈!”他纵声大笑起来。 “如何?这支祖传的黑铁箭,世间仅此一支,穿石入铁,无坚不摧,毁你这机关,可还行?” 咣当! 他用力將弓掷在地下,嗜血的双目盯著城门上如泥塑般僵住的赵竞之,残忍笑道: “我告诉你,赵竞之,我们西烈家族,没有孬种。” “赵氏一族,今日,该亡了!” 说罢,他抬手厉声: “眾將士听令!” “衝击城门,攻城!” 大战到最后,往往拼的是士气。 原本因为北武衝锋组过於彪悍的作风,稍稍受挫的达旦精兵,如今又鼓舞起来了。 一个个人肉坦克咆哮著,怒吼著,如滚滚车轮,势不可挡地冲向城门。 与此同时,重伤的赵竞之再也坚持不住,从城门上滑落,砸在地上后,又紧紧握著刀,支撑著伤痕累累的身体,努力站起来。 此时,林嫵扶著大王子,也和寧司寒、圣子一道,来到他的身边。 虚弱不堪的衝锋组,再次拧成一股绳,哪怕面对潮水般的敌人显得渺小不已,也坚定地站在城门中央。 “王者之滨,岂容践踏。”林嫵微微抬起下巴。 在这纷乱的战场上,目光格外沉稳坚定。 这次,她挡在四个男人面前,傲然孑立,仿佛要以娇小之躯,最后守护自己的將士,亦守护自己的城池。 “要死,一起死!”她说。 然后,举起了袖子。 里头,有她藏起来的,最后一枚炸药。 达旦精兵自然想不到,这么一个娇小的女子,早已做好了与他们同归於尽的准备,此时步伐毫不犹豫,轰隆隆杀来。 尤其是最前方的西烈侯,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了。 他要亲手诛杀这些大魏的狗崽子,他要一雪前耻。 “啊!”他怒吼起来,举起手中的刀,劈向最前方那娇小身影。 “去死——” 声音戛然而止。 脚步亦戛然而止。 西烈侯瞪大眼睛,维持著衝锋的姿势,却僵直身子立在原地。 一支红缨残破,枪头却仍然雪亮的长枪,贯穿了他的胸膛。 那道破旧不堪,摇摇欲坠的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漫天雪中,有人顶雪而来。 不,不是雪。 是……满头的…… 白髮。 “赵氏兰陵,天关神守,谁敢来犯?” 高大身影满是霜雪却威严不减,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响彻云霄: “在下守將,赵逐川。” “来者何人!” 【终於写到这里了,最近確实写得不咋好,对不住大家了】 第564章 边关尖刀 长云罩天山,风雪暗兰陵。 这座雪山峻岭之下的小城,多年来以惨烈的歷史和挥之不去的死气,让人望而却步。 它几乎只存在於传说中,虽然还在,却形同死城。 早在四十年前,它便和那几十万赵家军一起,消亡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可如今,眼下,这一刻,腐朽的城门居然再度开启,怒啸的疾风之中,纷扬的大雪之下,沉重的木门徐徐打开,一个个披坚执锐的战士,立在门后。 唯一不同的是,盔甲之下,是黄褐发皱的皮肤,雪白的鬚髮,以及,一张张…… 年迈的脸。 这一切,是如此的离奇,甚至让人觉得,所谓的巫阵梦境,是否不只存在於万人坑,也蔓延到了这座城? 但是,眼前的情景,是做梦也梦不出来的。 时隔四十年后,死城兰陵重新开启,一群虽然年迈,但仍脊背挺直的白髮老將,宛如魂归现世,出现在眾人的眼前。 他们身上的铁甲已然锈跡斑斑,在纷飞大雪中穿著破旧且单薄衣物,面黄肌瘦而又苍老的身躯隱匿在鎧甲之下,用以杀敌的刀枪木柄腐朽不堪,唯有利刃时常打磨,还在闪著寒光。 而在他们最前方,数面大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上头斗大一个字——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顺畅,??????????????????.??????隨时看 全手打无错站 赵。 “原来如此。” 林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许多悬在心头的未解之谜,终於得到了答案。 “难怪万人坑巫阵专门为赵家人而设,显得如此不合理,难怪平遥关一直有诅咒之说,难怪连飞鹰都会坠落……” 他们之前一直以为,万蛇谷,万人坑,巫阵,都是为了阻挡外人前来平遥关。 殊不知,这根本就完全想错了方向。 达旦可汗並非想阻挡外人进来,而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去。 至於里面的人是谁? 达旦人厌恶蛇,不可能创造万蛇谷,那么这些蛇只能是由某些十分擅长养蛇的人所饲养…… “赵家军!”达旦精兵最先爆发出惊愕的呼喊。 “赵家军,还活著!” 四十年了,在所有人以为,赵家军在平遥关全军覆没时,其实,他们还活著。 他们在这座残破不堪的小城兰陵,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仍枕戈待旦,从不肯卸下兵甲,坚守在大魏边关,苦苦等候援军的到来。 时间让他们的面容布满沧桑,让他们的乌丝变成了雪发,让他们结实精壮的肌肉,萎缩成枯瘦的青松。 但他们眼中的坚定和锐气,一如四十年前,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达旦人的心间。 “达旦人?”队伍前头的老將,拧起眉毛:“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来了!” 然后又看背对著他们的北武四人组: “你们又是谁?看起来不像……” 他欲说,这四个人的身形,看起来不像塞北人。 但却在看到那四张脸时,哑然失声。 就在他愣怔时,后方传来另一名老將的声音,有人疾步上前: “怎么回事?大將军问话呢,来者何人,如何不答——” 他也戛然止声。 那个挺拔俊秀,虽然满脸血污,却仍能窥见眉眼之清秀的青年,將身子缓缓转过来时,所有人呆若木鸡。 赵竞之明明已有断筋折骨之伤,此刻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他迈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前走。 那些垂垂老矣的將士见他前来,自发地摘下头盔,分成两列,恭敬地注视著他走过去。 直到队伍中间,那个威严苍劲的声音,再度传来: “是谁?” “为何不报上名来——” 噗通! 厚厚的积雪里,青年猛然跪下,墨色长髮垂在肩头,滴滴清泪坠入雪中。 “竞之来迟了。” “祖父!” 【还在狂写!猛写!熬夜写!这个打仗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但我想想办法,看怎么样不让大家读得太累,有趣一些】 第565章 姑娘是谁 【上一章加了八百字,需要回看~】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达旦人经过最初的震慑后,很快回过神来。虽然西烈侯已死,但他们若想在可汗面前活命,就得把活儿干下去。 “大家莫要怕!”西烈侯的心腹站出来了,虽然声音里有些颤抖:“一群老东西罢了,我们兵强马壮,难道还怕他们一群七老八十的?” “直接衝进去,取了他们的首级,到可汗面前,还是大功一件!” 他的话很有效地挑起了达旦精兵的情绪。 是啊,如今他们损兵折將,可汗必定怪罪下来,如果能將这残存的赵家军一举歼灭,將功赎罪不说,指不定还能领赏。 简直是天上掉下功德来啊。 这么一想,人肉战车们又沸腾起来了,激情地冲了上来。 赵竞之面色一凝,赶紧站起来: “祖父,你们往后——” 一支被摩挲得鋥亮的枪,却横在他眼前。 “孙儿啊啊。”赵老將军面色沉静,语气很是爽朗:“你都长这么大了,祖父未能执你之手,教导学步,甚是遗憾。” “不过,现在也为未晚。” “托年迈的福,祖父积累了些战斗经验,勉强可教导你一二。” “廉颇七十八岁攻繁阳,赵充国七十六岁平西羌,黄忠七旬斩首夏侯渊,郭子仪八旬督军防吐蕃,战不惧老,事在人为。” “我赵家坚守在此四十年,从乌髮到白髮,达旦未曾进犯。” 他眨了眨眼,居然显露出些许少年人的调皮: “你猜,原因是什么?” 赵竞之怔然。 赵老將军並不等他反应过来,而是径直往前走了几步,中气十足大喝: “兄弟们!” “沉寂了四十年的刀枪,如今该擦亮了!” “达旦人自个儿送上门来,我们便用他们的血,为那些沉睡的老伙计,好好开个刃!” 他话音才落,白髮將士们便高举刀枪,齐齐喝道: “赵氏兰陵,天关神守!” “精忠报国,守护大魏!” 然后,老英雄们毫无惧色,朝滚滚而来的达旦精兵们,迎了上去。 不论是大魏还是达旦,纵观百年歷史,这也是值得铭记的一场战役,四十年前的未竟之事,在四十年后,兰陵的號角再次奏响,早已白髮苍苍的將士们,重新出击,气势如虹衝垮兵强马壮的达旦队列。 达旦精兵们,与其说是被白髮赵家军的武力打败,不如说是,被他们的气势给压倒了。 纠缠数百年的恩怨,四十年前的血仇,在这一刻迎来最终结算。 残余不过千余人的达旦队伍,被一群下至五六十,上至八十岁的老兵们疯狂扑杀,最终,全部阵亡在兰陵城下。 北武四人互相搀扶著,立於高高的城墙上,將这一悲壮伟大的战役从头看到尾。 然后,都默然了。 百年赵氏,將魂世家,忠肝义胆,名不虚传。 赵老將军亲自割下西烈侯及其心腹等一干达旦首领的头颅,掛在了兰陵的城门上,此时,大雪止歇,夜幕刚刚降临。 黢黑的天边,泛著一片亮光,那是皓月即將升起的预兆。 兰陵,终於迎来了月明之时。 赵家军大胜,老兵们虽然损伤不少,但个个兴高采烈,將达旦死人搜刮一空的同时,把死马也拖了进来,准备割马吃肉。 这一幕,又將北武四人看得怔然了。 马是战士最亲密的伙伴,形同兄弟手足,吃马形同互相残杀,是意念崩溃的开始。 不到绝境之时,不吃马肉是战士最后的坚持。 而且,赵家人爱马,当成家人一般,更不可能吃马。 但看眼下的情形,又看这城中连一匹马也没有,显然,这种事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了。 赵竞之看著老將们瘦得骨头突出的脸颊和手掌,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林嫵拍了拍他的手臂。 “都过去了。”她柔声道。 永远镇定,永远温柔,永远具有魔力的嗓音,很好地抚慰了赵竞之的心。 只是…… “过去什么?”赵老將军威风凛凛地从他俩身后冒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两人,然后拿眼看赵竞之: “小子,这姑娘是谁?” 赵竞之莫名面颊微热。 “额,祖父……”他挠挠头,丹凤眼不自觉地弯起:“这是我媳……” 两道火炬般的目光左右拍打他的脸。 寧司寒光著膀子,健硕的上半身缠满纱布,缓缓站起来。 他比赵竞之高出许多不说,这个体格更是將他给笼罩住了,意味不言而明。 而另一边,圣子本就盘腿坐在高处,漫不经心地挥了挥袖子。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长的,纵使身上衣衫破烂,亦身处残垣断壁之中,但还是浑然自成一片天地,神圣洁净不可侵犯。 那袖子一甩,恍然如神子降临,十分刷存在感。 赵竞之:…… 赵大將军洞若观火,一看这四人关係就不简单,虽然神色不变,双目却愈加锐利,盯著赵竞之: “之儿?” “这……”赵竞之稍加斟酌,正要回话,突然一个老兵神色匆匆走了进来。 “大將军,不好了,外头又杀来了两支兵马!” 赵大將军立刻端正了表情,他们都是老兵,物资又短缺,方才才同达旦精兵大战过,可经不起这接二连三的攻击。 “怎会如此?”他立即下令:“快,召集眾將士防守……” “等等。”林嫵突然出声:“来者是何方兵马?” 老兵道:“一支看著是盘於人,另一支……牛气冲天的,大约是喀什人。” 北武四人组:…… 好傢伙。 原来是北武王的兵来了。 “没事了。”林嫵笑笑:“都是自己人。” 然而,赵大將军闻言,却狠狠皱起眉头: “自己人?” 他缓缓转过身,视线落在这个娇小的女子身上。 其实,他一直暗暗地注意著林嫵,不单是因为他发现,三个小伙子似乎以她为中心,千般呵护,而且因为,他莫名觉得,呵护之外,似乎有些过於言听计从了。 即便他的孙子是个痴情种,甘於被女子摆布。难道另外两个,跟赵竞之完全不同类型的男子,也是如此? 这很奇怪。 而今听著她听闻两支大军来袭,毫无惧色也就罢了,居然还笑谈“自己人”。 赵大將军心中,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想。 而赵竞之,也终於敛去了亲人重逢的亲热,面上变得严肃起来。 他回望赵大將军,坦然承受对方的审视,沉声道: “祖父,这位是我的主上。” “北武王。” 第566章 当个面首 赵家军中都是四十年未接触过朝廷核心的人了,赵竞之这话一说,老兵便开始交头接耳,费劲地想,北武王又是何许人也? “没听说过这號王侯呀,是这几十年新封的?” “不对,女子如何封王?前所未有,难道她有过人的战功?” “这看起来也不像……” 大家的眼神,本来因为兰陵重见天日而高兴,此时却慢慢变得困惑,然后惊疑,最后竟至於有些惶恐。 纵使脱离朝政多年,但他们不是不懂。 尤其是,赵竞之还说了那个词。 主上。 “这是何意?”赵大將军缓缓道,锐利的眼神如一把刀。 赵竞之的內心想法,在这双充满阅歷,足以透视一切的双眼中,无所遁形。 因此,他也没有隱瞒。 “祖父。” 赵竞之单膝跪了下来,虽然垂头,但语气十分坚定: “我……反了。” 万籟寂静。 呼吸和目光仿佛是有形的,沉沉压在赵竞之的肩膀上。 但他还是挺直了腰背,正视赵大將军: “大魏对赵家的作为,早已使我心寒齿冷,北武王前有护国之功,后有定疆之能,我愿追隨之。” 他没有说大魏皇帝如何对待兰陵侯府,没有说自己遭遇了什么,只平平淡淡地坦白了自己的决定。 可这些话,对於百年忠臣世家,对於这一眾即使面临绝境,也为大魏顽强坚守边关四十年的老兵而言,无异於一道惊雷。 老兵们当下就躁动起来。 然而赵大將军一抬手,大家又迅速安静了。 四十年前也好,四十年后也好,四十岁也好,八十岁也好,赵家军还是赵家军,只需要赵大將军一个动作,便令从心隨。 但这也意味著,赵大將军绝无任何可能,偏袒赵竞之。 虽然,他也不会偏袒。 “来人,把这不孝子关起来。”他说。 “大將军……”一旁的副將欲言又止。 他打小蒙受赵家恩惠,从儿时起便是赵大將军身边的人,便格外敬重赵家子嗣,听赵大將军说要將赵竞之关起来,有些犹豫。 可赵大將军不鬆口,赵竞之又倔强地不肯求饶,最终带下去了。 事已至此,林嫵他们也不便在城中久留,便退了出去,和北武军在城外扎营。 虽说这也还是在平遥关地界,並且兵临城下,但赵家军没有人来驱赶,似是默许了这种行为。 只是,赵大將军自始至终,没有和林嫵说过一句话。 宇文夀休整大军去了,朱古力哭天抹泪地捧著他们家大王子走了,林嫵突然从紧绷中閒下来,无所事事地坐在草地上,揪著枯草玩。 此时已是夜深,雪后初霽,旷野远山,大雪过后的月亮,总是特別明亮。 她嘆了一口气,望著天上的月亮。 寧司寒看不得她这样,心里不爽利,但还是出声安慰道: “不必担心,赵家不信棍棒底下出孝子那套,赵竞之大概不会吃什么皮肉之苦。” 啊,真好命啊,臭小子。棍棒孝子寧司寒嫉妒地想。 但林嫵摇摇头: “不是为这。” 若是赵老將军把赵竞之打一顿,勒令他痛改前非,事情倒还简单了。 只怕…… 圣子像个鬼,哦不,像个男仙一样,从她眼前飘过去。 “那是为何?”他问。 手里还拿著一本经书,可谓天崩地裂人设不倒,也不知道他怎么把这么一本书藏在身上,刀里来雪里去而不掉的。 林嫵转动眼珠子,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跟你这种没有情动过的,说不通。” 圣子:…… “谁说本座没动过?”他下意识反驳。 后知后觉又发现自己说错话,便歘地收起经书,那张无欲无求的脸冷了三分: “你又动过?” 林嫵唏嘘,乖乖竖起膝盖,双手撑著脸: “就是没动过,所以才愁啊。” 真是撩人容易负责难,渣了七八个了,头一回正儿八经见家长就这样,她愁啊。 赵大將军的態度,不大妙。 虽说当初那场婚礼,她是被赶鸭子上架,论真心没有几分,可时至今日,她再说是赵竞之一厢情愿,就有点过分了。 撩人一时爽,负责火葬场。 唉。 林嫵又嘆息了。 而圣子在一旁,眼神闪了闪: 没动过? 那当初…… 他又回忆起那个筋疲力尽的夜晚。他都那样了,她居然没动情过。可恶! 果然是个惯会玩弄男人的女子! “人多便是累赘,累及己身。”他面无表情道:“你若嫌烦,何不考虑些无父母长辈的。” 林嫵噢了一声: “你是说你的师父吗?这么操心姜斗植的终身大事,你也是挺孝顺的。” 圣子:“……他轮不到我操心。” 气得背过脸去。 林嫵翘了翘唇,也算是苦中作乐,然后站起身来要走。 圣子问:“你去哪儿?” 林嫵摆摆手: “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赏一赏雪后皓月罢了。” 万人坑边上。 赵大將军负手而立,望著宛如撒了一层银光的大坑,仿佛又看到四十年前的惨状,眼底说不出的复杂。 而赵竞之跪在一旁,表情倔强。 良久,赵大將军才道: “跪著做什么?咱们家不兴这套,我可不会因为你跪著,同情你半分。” 赵竞之:…… 只能爬起来,憋著气道: “祖父,我知咱们家忠肝义胆,可如今大魏天家已非良主,北武王她……” “別急著给人贴金。”赵大將军淡淡道:“你可记得你瑛之为何而死?” 瑛之。 赵竞之听闻这个名字,恍惚了一瞬。 那是已故的赵贵妃。 赵大將军背对著赵竞之,他虽年迈,背影却依然高大,声音亦是威严有力,一字一句敲在赵竞之心上: “她如何当了这北武王,她有无能力一统天下,与我赵家没有干係,我不关心这些。” “我想知道的是,竞之,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你想过自己以后要干什么吗?” 赵大將军哂笑: “你姐姐是被迫进宫侍奉帝王,落得个不得好死。你倒好,要主动去给这些掌握天下权柄之人,当……” “一个面首吗?” 赵竞之愣神,而后立马急急要解释: “祖父,並非如此,王上视我们为肱骨……” “说得好。”赵大將军打断他的话:“你也说了,我们。” “所以不独你,还有许多人。” “竞之,你在她心中,能占几分?” 第567章 我无名分 你在她心中能占几分? 垂著头,却仍倔强挺直的腰背,瞬间僵硬了。 高大青年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出一分別样的孤独,唯有那红色的髮带在风中飘荡,泄露出一点火热的心事。 “祖父。”赵竞之闷闷地开口,嗓子如被磨礪过一般沙哑:“这不重要。” “明月高悬不独照我无所谓,我只希望……明月能够高悬。” 赵竞之早就看明白了。 从林嫵脱下嫁衣,勇闯大牢为赵竞之保住最后一口气时起,赵竞之便知道,她並非池中之物,更不是困於后院之人。 当初在京城,是她於天子密不透风的爪牙中,护住了他一条命。 而今在兰陵,是她在水深火热的梦魘里,护住了他的灵魂。 世人皆以为她是个娇弱的女子,但他知道,林嫵已经飞到自己难以企及的高度,莫说触摸,便是被月光拂照,已然是恩赐。 他想陪伴在她身边,为她驰骋沙场,所为不过能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 但赵老將军显然不认同这一点。 “荒唐!”他目光如炬,厉声怒斥:“你一心为她,她心中可曾有你?” “听闻你与她几乎拜了堂,虽说因故中断,但她若有心,如今便已经是你的妻,那祖父要问你……” 他毫不避讳地盯著赵竞之的眼睛: “你们可曾圆房?” 赵竞之:…… 赵老將军冷脸: “意气用事!天家无情,仅凭战功是什么下场,你不是早已清楚得很吗?什么戎马开国封侯爵,最终不过是兔死狗烹抄家终,你要重复我们赵家的老路吗?” 赵竞之无言。 他知道赵老將军这番话的用意。 当今世上,女子一旦委身他人,便是身心託付,从今往后定是情深意篤,举案齐眉。尤其是生下孩子,对他来说,无疑是多了一重保障。 而他,当然希望能与林嫵身心交融,但是…… “祖父。”他摇摇头:“我追隨她,不是她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她。” “她既不是出尔反尔的魏高祖,我亦非图她封侯封地。我自始至终身无长物,只图她一眼垂青。这样的我,走不上赵家的老路,因为她对我无所忌惮。”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至於以身心困住她……” 赵竞之苦笑了一下。 “祖父,爱不是束缚,而是……托举。” “请理解孙儿的心。” 他的回答如此坚定,赵老將军目光深沉,祖孙俩面对面,在目光交锋中无人让步,无人动摇,无人退缩。 不知过了多久,赵老將军才挪开了目光,声音有些微微嘆息。 “如此,你可都听到了吧。”他说。 “这个傻孩子全然不顾自己,一心为你,难道你就忍心,让他无名无分,情感无依?” 而隨著他的话音,一道俏丽的身影,从大石后缓缓走出。 一同走出来的,还有两个黑脸的高大男子。 圣子默默垂眸: 坏了,原来不是棒打鸳鸯,是给赵竞之要名分来了? 薑还是老的辣,大意了! 寧司寒暗自懊恼: 议亲这事果然还得长辈出马,三两下就抬上日程啦? 早知他也叫他爹来……哦不,那还是別了。 两个男子高大但垂头丧气,两人一左一右,萎靡地站在林嫵两旁。 至於林嫵…… 她头大! 她就说这事难办吧,赵老將军真是个老狐狸。他跟梦魘那个张口闭口赵氏全族的假货完全不同,他压根就不在乎什么平静生活,赵氏未来,也不觉得赵竞之需要担起家族责任。 他其实只关心一件事: 希望赵竞之幸福。 而今確认赵竞之已然一头栽进去后,他来找始作俑者要说法了。 他来找林嫵负责任了! “北武王,赵家祖上数代单传,就这么一个独苗。”赵老將军开始上传统文化:“如今他不明不白地投身於你,你说说,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林嫵:…… 更要命的是,赵老將军的话才说完,另外两个男子也意动了。 寧司寒&圣子如同老虎盯兔子,灼热地注视林嫵的脸,仿佛也在说: 我无名分,我要多嗔。 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第568章 厚此薄彼 【大家还是攒攒再看吧,作者最近比较忙,写得很少】 林嫵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这些追隨她的男子,今后要何去何从,她也在思考。 怎么说呢,这种妻妾成群的感觉,还怪不好意思的…… “赵老將军。”林嫵斟酌语气,沉静地说:“你为何一心认为,我会辜负赵竞之?” “林嫵有自知之明,我之所以能走到今日,绝非靠自己一人,而是有赖眾位群策群力,没有他们就没有如今的北武王。我与他们之间的关係,不是简单的情感吸引,而是彼此认可,互相依赖。” “因此,於我而言,赵竞之面首,更不是无名无分之人,而是我的御前大將军,这样,还不够吗?” 赵老將军一双矍鑠的眼睛盯著她: “不够。” “你身边又不止一个大將军,还有这两个……”他看了看寧司寒和圣子:“难道叫三个男儿,也要上演后院扯头的戏码?” 林嫵:……有何不可?男孩子才应该雄竞起来啊。 再说了,不是三个。 是七八个哦。 “老爷爷,你这个观念需要修正一下。”林嫵循循善诱:“男孩子怎么就不能扯头了?难道征战沙场,抢那御前的荣耀,就不是另一种形式扯头吗?” “再说了,赵家为何沦落到兔死狗烹,天人绝境,你还不明白吗?” 林嫵振了振袖子,理直气壮: “因为你们和天子之间,没有爱!” 然后她长篇大论地灌输了一通,爱是奉献,是托举,是守望相助,只要双方情深意篤,便不会看著对方受苦。由此导出,她不可能辜负每个爱她的人,包括赵竞之。 至於为什么不能专一,因为她有大爱啊。 她只是想给所有爱她的人一个家,她有什么错! 巴拉巴拉把三个男人都绕进去了,竟觉得好像眾星拱月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一个人托举哪有一群人托举来得强,只要她好,自己怎样都好! 唯独赵老將军,面黑如锅底。 101看书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任你读 全手打无错站 “別的老夫管不了。”他忍无可忍喝道:“就是这圆房……” “不可再拖!” 赵老將军以为林嫵多少会拒绝,他已经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为自己的孙子爭取权益。 可没想到,林嫵欣然答应。 现场三个男子未料到会听到这种话,人都傻了。 “我听到了什么?”赵竞之挠挠耳朵,忍不住侧头低声问:“嫵儿说要圆房?” 圣子迅速回过神后,表情极其冷漠: “神子不问世俗欲望,勿要脏了本座的耳朵。” 赵竞之又把头侧到另一边,问寧司寒: “你听到没有?她是不是说圆……” 寧司寒瓮声瓮气: “原地爆炸,缘分已了,源头掐死,你选哪个?” 赵竞之:…… 现场四个男子,老的老,青的青,还有人脸色特別青,一个个都表情诡异。 最后还是林嫵道: “圆房,可以。” “但是赵大將军,你也知道我一路走来,多得许多將军相助,我不能厚此薄彼。” “既然都要名分,都要圆房,不如,大家一起来!” 第569章 礼不可废 什么叫大家一起来,赵大將军听不太懂。 但是林嫵如此乾脆利落,他倒是颇为欣赏,觉得她还算有些风范,不似外表那般娇柔。 毕竟赵家杰出的女子甚多,雷厉风行的巾幗英雄他见多了,那些个扭扭捏捏,拖泥带水的,他不大看得上。 於是,他的面色终於鬆快了些。 “甚好。”他的语气里终於透出一点长者的宽厚温和:“那么你们便速速成了此事,然后返回北地吧。” “兰陵苦寒,终究不是长居之地,想必北武王要成大业,也不想偏安一隅。”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但赵竞之有点手足无措: “祖父,倒不必如此著急。” 然后又转头看林嫵,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嫵儿,你无需强求,我会与祖父解释……” 林嫵却微微一笑。 “赵老將军肯为本王考虑,真是有心了。” “只是,你的孙子虽然贵重,我北武王亦非轻贱之人,既然要圆房,当然要將未完的婚礼,重走一遍。” “再者,我这还有两位將军,也要同享一个名分,他们都是大家子弟,有些礼节少不得,再快也需要些时间筹备。” “不如,咱们好好准备一下,三日后,再行婚礼?” 赵老將军眼底闪了闪,看著林嫵的眼神,又带上了一些不明意味。 而寧司寒在一旁,脸色变幻莫测,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的是,林嫵在这时候,居然还想著他…… 他从最初以为两人可以定下婚约,到最后幻影变成泡沫,再至如今,林嫵已经遥不可及,但他竟然又等来了这个机会。 难过的是,这机会怎么是赵家鼓捣出来的! 娘的,他还得靠赵竞之才能吃上饭了? 圣子也觉得很炸裂,他堂堂一个神子,纳一个侍神女,都要整个东傀谷隆重筹备的,怎么说圆房就圆房? 这不合规矩,这有失神性,这玷污他纯洁的心灵。 总而言之,男人们的心情都很复杂。 嫵儿该不会在骗赵老將军吧? 但是他们又不敢问林嫵,生怕梦碎,寧可在一旁乾巴巴地看著林嫵。 赵老將军亦在审视林嫵,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跡,好揭开她这番话的用意。 难道,她知道了? 不可能。 赵老將军眼神一暗。 “三日……”赵老將军摇摇头,表情坚决:“没有必要。我们这些老不死,在城中过得什么日子,想必北武王也看见了,便是我们有心要筹备,也筹不出个来,何苦浪费些时日。” 林嫵却也回以他坚定的眼神,寸步不让: “赵老將军想左了,本王何尝是想要那些个繁似锦的虚物?只是礼不可废,否则形同儿戏,不但轻贱了自己,也让几个好男儿面上无光。” “所以,与其说张灯结彩,本王所想不过是,將迎亲之礼完整走一遭。” 迎亲之礼? 在场几个男子都愣住了。 所谓迎亲之礼,是指婚礼当日,新郎穿戴整齐后,到祠堂去参拜祖先,再骑马到新娘家中接亲,返回自己家中。 说麻烦也不麻烦,只是…… “赵家好办,兰陵中就有祠堂。”赵老將军疑惑:“可你这两位將军,要去哪儿参拜祖先?” “总不能,还等他们回一趟大魏,那老夫是万万等不起的。” 他似乎觉得林嫵在戏弄他,面色便有些冷了。 但林嫵笑得一派温和: “嗯,这正是本王要同大將军说的。” “昔日大魏的烽火台,可还都在?” 第570章 三日之约 林嫵的意思,烽火台作为传递军情的重要信號,代表著对国家的守望,亦是大魏在边关的耳目喉舌。 国即是家,家便是国,寧司寒和圣子不能到自家祠堂,在烽火台祭拜,亦是全了礼数。 “有这种说法吗?”寧司寒咕噥了一声。 他是觉得繁文縟节无需讲究,洞房嘛,不就直接…… 然后被林嫵一眼瞪回去了。 但圣子也不大乐意。什么呀,大魏的国是大魏的家,跟他这个东傀谷的有关係吗? 他干嘛要去烽火台祭拜? 应该是大魏人来参拜他这个神之子才对! “本座……” 他刚要开口,林嫵就啊了一声。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顺畅,1?1??????.???隨时读 】 “你牙上有菜。”她说。 圣子立即把嘴巴闭上了,头可断血可流,神威不能损一毫! 自此,两个有异议的人都闭了嘴。 赵老將军不动声色地看这仨眉来眼去,沉声道: “烽火台却有,但都在天山山脉上,路途遥远,未免劳苦……” “反正有三日嘛,老爷爷,年轻人吃点苦好。”林嫵笑吟吟。 赵老將军沉思半晌,抬了抬手,一个老兵便鬼魅一般冒出来了。 是他的老部將。 “三日……虽然有些险,但勉强能成……”老部將在他耳边低声说,面色很是不赞成:“可是小公子怎么好跟人共侍……” “他自己乐意。”赵老將军打断他的话,脸上不显山不露水:“路是自己走的,马不吃草,老夫也不强按头。” 老部將悻悻地噤声。 於是,这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赵家在兰陵城中简单筹备一番,而寧司寒和圣子则自行到烽火台去祭拜,这个赵家人犯不著管。 不但不想管,还闹心呢。三个男子共侍,真是天大的笑话! 赵老將军转身后,老部將又是嘆息又是恨铁不成钢,还面色不虞地扫了林嫵一眼。 谁知就这一眼,他走不掉了。 “等一下,赵老將军,本王还有事相求。”林嫵说。 “喀什大王子……” “什么?”赵老將军还没来得及说话,老部將的脸咣当掉地上了:“他也算一个?” 原来不是三个,是四个。 这些男子是不是有病,都上赶著做男宠! 老部將无法理解,看著林嫵的眼神像看一个妖孽。 林嫵:“……非也。本王只是想跟你们,求一份红果草。” 哦……老部將面色鬆懈了些。 原来不是新增病例。 但是他侧目见林嫵面色严肃,又油然一股不对劲的感觉。 她为何如此郑重? “眼下喀什亦算是我们的盟友,若北武王能確保他们不中途背叛……”他似是想起什么,眼神復又阴沉。 林嫵心中嘆气,问题就在这里啊: “说到背叛……” 將大王子的复杂身世说了个来龙去脉后,果不其然,老部將面色骤冷。 “红、莲。”他从齿间挤出两个字。 这个名字,对赵家军而言,是噩梦。万人坑底那么多縈绕不去的冤魂,兰陵城中从少壮到白髮的老兵,数十万人的命运,都绕不开一场刻骨铭心的背叛。 没有一个赵家军的人,能听著这个名字而不变色。 “原来是那个女子的儿子!”老部將简直是暴怒了,那眼神,若是大王子在他眼前,恐怕要被他碎尸万段。 “他本就该死!还想要红果草?不可能!” 林嫵早预料到这情况,大王子与赵家军之间是血海深仇,要想得到这红果草,容易也不容易。 可是,她必须要保住大王子这条命,不论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还是为了今后。 她望著皓月下的天边,澄净的夜空被照得泛出淡淡蓝色,恰似一片温柔的平湖,又像是风暴来临前的海面。 “各位,请听我一言。”她缓缓说道:“大王子现在还不能死,因为……他是达旦可汗的私生子。” 老干部了这话,自然是更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怒不可遏:“难怪我们赵家对红莲不薄,將她一个孤女,培养成了大魏最杰出的密探,她却在最后关头背叛我们,原来是她攀上了达旦可汗这棵大树!” “这么说,就更不可能让那什么大王子活下来了。他不但是叛徒之子,还是达旦可汗的野种,仇上加仇,我恨不得將他碎尸万段!” 说著,他便气冲冲地提刀,似乎要衝去喀什大营。 然而,一道沉声拦住了他。 “给她。”赵老將军道。 老部將难以置信: “將军!难道你忘了,数万兄弟如何惨死的,还有我们,在这寒窑一般的枯城中,日復一日地受困……” “老夫没有忘。”赵老將军不怒自威:“此事老夫自有定夺,给他吧。” 老部將只得闭了嘴,愤恨地將头转开。 赵老將军知道自己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性子是有些耿直的,便不理会他的赌气,只对林嫵说: “给红果草可以,但,不是现在。” 赵老將军不愧是久经沙场之人,在谋算这一块,亦如老狐狸一般。 他只需一眼,便能看出来,大王子並非直接被蛇咬,大抵是为人解毒的过程中接触了蛇毒,虽说危及性命,但还能再拖几日。 “三日后,你们果真礼成离开兰陵,老夫自然会给他解药。” 赵老將军终於露出一丝笑容,狡猾不已: “如果北武王不按约办事……那便免谈。” 林嫵明知,他这是又借著大王子,为自己增加了筹码,但她依然镇定地答应了。 “那就这般吧,赵老將军一诺千金,莫要失信於人。” “那是自然。”赵老將军篤定。 双方终於谈妥,赵老將军带人安排婚礼事项去了。而林嫵休息了一夜后,便朝烽火台出发。 美其名曰,跟寧司寒他们去踩点。 寧司寒一开始还兴致勃勃,但很快,他困惑起来。 “嫵儿,你怎知树丛的背后,有个山洞?”他问。 这一路上林嫵的行为举止,实在太奇怪了。 她不仅知道树丛背后有山洞,还知道拨开爬山虎有阶梯,面对岔路口时,毫不犹豫选定某一条。 最重要的是,事实证明,她的选择都能带来惊喜。 如果一条密道,也能称之为惊喜的话。 第571章 好没默契 “赵氏族谱上记载了。”林嫵说。 两个男子先是哦了一声,而后拧起眉头。 啊,林嫵连赵氏族谱都看过啊,她对赵竞之就这么上心吗? 圣三表达仙男的不屑: “浪费时日,这种东西,都不配本座一碰。” 寧司寒疯狂点头。 林嫵:……可你不但碰过,你还亲手將它从兰陵侯府的藏书阁里偷出来了。 这个族谱,是她当年初入兰陵侯府,为了进一步了解赵竞之,让赖三去偷的。 要不她能给自己身上画一条大蛇? 还不是从族谱里窥到了天机。 不过,这话还是不要告诉这两个心灵脆弱的男子了,若他们知道自己还为赵竞之费过这些心思,恐怕心里更不得劲。 “快走快走。”她转移话题:“省得等会儿天黑了,耽误了祭拜。” 说到祭拜,两位准新郎就打起精神了,赶紧猫著腰进入洞中。 然后,他们发现里头大有天地,竟是一条深邃的地底溶洞,是人工与大自然结合的產物,形状各异的钟乳石之外,隱秘之处,还有些石刻痕跡。 “是工匠的留痕。” 圣子年轻恢復能力强,腿已经好了些,跃起便摸到了高处的划痕。 “每个工匠在建造时,都会留下自己独有的印记。” “这个画法的印记看来有些年头了,本座只在古籍里头见过,很有可能是百年前留下的。” 听了他的话,寧司寒有些意外。 “你还懂这些呢?”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眼里流露出一丝丝羡慕:“可真是博学多才呢。” 博……学? 圣子不自然地转开脸,咳了一声,並不想多说。 学霸是真的,学霸看书很快经书根本不经看也是真的,学霸没事看点杂书包括带顏色的也是……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建城密道。”林嫵轻声道。 每座城在建立之初,都包含著建造者对於未来的热情和期盼,以及未雨绸繆的担忧。 仿佛这座城、这个王朝,是一个从他们手中出生的婴孩,他们小心翼翼捧著它,赋予它茁壮成长的血肉,赋予它光辉灿烂的未来,同时也赋予它在面临逆境时,置於死地而后生的退路。 若说华丽的城池是建造者对这个婴孩的美好托举,那么建城密道,便是他们对它的最后托底。 故而,战胜军队入城后,第一件事往往是寻找建城密道,將之破坏,掐灭全城人的生机。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 而赵家別具一格,竟將建城密道建在烽火台旁,可谓煞费苦心。 谁能想到,逃生的机会在此处呢? 林嫵不由得抬头,望那隱藏在阴影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古朴印记,仿佛要透过那些古老陈旧的划痕,窥见百年前赵氏先祖一锤一凿的初心。 赵家真的为这座兰陵城,为大魏,付出了很多。 但感慨是短暂的,她不是困於旧事之人。 很快收了心绪后,林嫵吩咐两个大男人: “你们且去岩壁寻一寻,看是否还有旁的痕跡?” 於是,寧司寒和圣子,一个飞天,一个钻地,一边前进一边將密道摸了个遍。 最后是圣子在隱秘的高处,发现了异常。 他是神子,五感极为敏锐,隔著距离便闻到那高石之上,有淡的几乎不存在的腥气。 他跃上去之后,窥见一片虽然被岁月冲刷,但仍深入石缝的深色。 “有血。”他皱眉,用指尖拈起:“看起来,亦有些年头。” 寧司寒不明白了: “这么高的地方,人也上不去,大概是老鼠打架流的吧?” 那確实也有可能,圣子拿不准主意,並觉得有点噁心。 他摸了老鼠血! 林嫵看他触电似的甩手,有些哭笑不得,赶紧安慰道: “放心,不是老鼠血。” “谁说人上不去?圣子不就上去了吗?” 寧司寒语塞: “额,谁还能似他这般天上地下乱窜,总不能是姜斗植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圣子轻飘飘地横了一眼。 对神不敬x2警告! 寧司寒:…… 林嫵则转了转眼珠子: “那倒未必……” 原先她也没谱,但看著高台,看著一路向高处的血跡,她心里有了答案。 “好了,我们回去吧。”她说。 两个男子愣住,这就走了?密道还没走到底呢? 林嫵耐心解释: “走不到底的,再到前头,我估计,就该有门什么的了。” 確实如此,谁家密道大喇喇就敞著?好歹也上一道关卡,才能起到保障作用。 然而…… “还没祭拜先祖呢?”寧司寒瓮声瓮气地说。 圣子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也闪了一下,抬头望天。 天就是他的祖先。 林嫵奇怪地看了他俩一眼: “祭拜什么先祖?难道你们真以为我让你们来祭拜的?我只是想来看看这个密道。” 两个满怀期待的男子:…… “好没默契啊。”林嫵又补刀。 两个心碎成渣的男子:…… 林嫵领著两个破碎的人,赶在月上中天之前回到兰陵了。 彼时,赵家军正尽最大的能力,將城中布置了一番,连北武军都被他们劫掠了个遍,红肚兜都抢走了,扎成大红。 一通折腾下来,虽说没有张灯结彩,但也沾上了些喜气。 见林嫵踏月归来,屹立在城墙上,甲冑凛冽,乌髮飘扬的青年,终於鬆了口气。 “你回来了。”他立即迎上来,笑容比那肚兜大红还灿烂。 寧司寒看了眼热,圣子看了牙酸。 林嫵看了,好笑。 第572章 北地的狼 烽火台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加上中途耽搁,此时已经过了两天一夜。 赵竞之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焦急。 城中一派喜气洋洋,酒席都准备好了,就等著人回来行礼,可林嫵迟迟不归,大家心中不免嘀咕。 赵竞之也担忧,说好了去拜拜先祖就回来的,该不会被那两个犊子给拐跑了吧? 圣三就算了,但寧司寒那人就是属狗的,典型的叼起来就跑! 他都有些后悔,让林嫵孤身与他们同去了。 还好满天繁星时,他还是见到了那个踏月归来的人。 “嫵儿。”他脱口而出,而后莫名有些羞涩:“我……我们都在等你呢。” “此地艰苦,一切只能从简,该有的节礼省去不少,要委屈你了。” 他面上有些羞愧。 比起当年兰陵侯府的大操大办,十里红妆,此时所谓的婚礼,显然太过寒酸。 但是他的真心比起那时,只多不少。 林嫵却没有任何不悦,甚至更温柔了,望著他的那对眼瞳,能容万物。 “无妨。”她笑了笑:“不过是对未完之事做个了结,无需讲究那么多。” 赵竞之一听,更紧张了。 “那么今夜……”他猛然发现自己过於急切,面红了一下,立即不自然地转开话题:“今夜的宴席,便是我们的婚宴了,虽说俭朴,但亦可欢庆一场。” 在城中,以赵老將军为代表,老兵们已经欢聚一堂,就等著新人就位。 因著是在塞外,便是魏人,行事作风亦变得粗狂豪放,不如京城那般讲究,故而这宴席很是隨意,眾人以星月为幕,以大地为席,在篝火的映衬下欢笑畅饮。 毕竟这座死城已经沉寂了四十年,再度焕发新生,又遇上这样的喜事,眾人心中的喜悦难以言喻。 畅饮到纵情处,老兵们纷纷离席,围著篝火高歌起舞。 值得一提的是,便是转圈唱歌,他们都齐齐望著一个方向,似要將此刻的欢声,传到他们心之所向的远方: “羌管悠悠雪满地,重重旧事入梦来,不寐之夜徐起舞,白髮征夫面南歌……” 歌是豪放悠远的塞外腔调,气氛是大喜之日的欢庆气氛,老兵们面上洋溢著重见天日的喜悦。 但不知为何,在场仅有的四个年轻人,莫名沉默了。 赵竞之那將酒杯递到嘴边的手,霎时间顿住。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全,101???????????.??????超靠谱 】 这是为什么呢? 他却从这份欢喜中,听见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他下意识去寻找林嫵的眼睛,发现不独自己,寧司寒和圣子亦盯著林嫵,仿佛她已经成为他们的主心骨,当他们觉得迷茫时,她是照亮迷雾的灯塔。 而这座灯塔,此时却异常平静。 作为北武王,此刻她坐在上首,与赵老將军平起平坐,这是赵氏给予她的尊重。 在现场热烈的歌声和噼里啪啦的火声中,她朝赵老將军举起了酒杯。 “赵老將军。” “或者,本王可以尊称你为,祖父。”她说。 赵老將军的眼神是一贯的深沉,他紧抿著锐利的唇,让人看不出情绪,却无端让赵竞之心头一紧。 他知道祖父並不太赞成这一门婚事,可到底走到这一步了,难道在最后关头,祖父还…… 不过,赵老將军最终还是动了。 他先是举起酒杯,对林嫵点点头,而后沉声道: “承蒙北武王看得起,老夫就受了这一声祖父。” 赵竞之鬆了口气,心头大石终於落下。 他觉得自己可太幸福了。 但赵老將军接下来的话,又令他心头揪紧。 “即你愿意认我这个祖父,那么,我便也倚老卖老,同你说些长辈的心里话。”赵老將军说。 他將杯中酒一饮而尽,放眼远方。 此时,他们这一群婚宴的主人,正坐在山坡最高处,在月光星辉的照耀下,远远可以望见牧马滩波光粼粼。 从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赵氏百年来最杰出的大將之一,赵逐川,在北地度过了一生。 他终生都在注视牧马滩,终生都在守护这份美丽。 他曾以为,兰陵的诅咒將会在他这一代终於结束,却没想到,他的孙子赵竞之,还是来到了这里。 七十七岁的白髮將军,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你什么都懂。不愧是北武王,好在老夫並未轻视你。”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真挚:“那么你定然也能理解,老夫的苦心。” “兰陵,是赵家世世代代的执念,是赵家的荣耀,亦是赵家不幸的根源。” “老夫並非冥顽不灵之人,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只希望赵家的不幸就此终结,不愿竞之再踏入从龙的悲哀之中。只是,他实在太固执了。” 林嫵明白的。 赵老將军和赵竞之太像了。 他不是从一开始,就这般喜怒不形於色,深沉戒备的,只是时光和境遇將人改变太多。 曾经他也鲜衣怒马,恣意张扬,但自从將长子送回京城后,他便越来越像他的祖辈父辈,因为没有一个赵家人,能够逃离沉重的枷锁。 但,他希望他的子孙可以。 虽然,自那以后他再未见过自己的长子,也更没有见过自己的孙子。 如今赵竞之在他眼前,他仿佛又回到了数十年前,自己带著长子出发,到牧马滩纵马的冬天。 也是在那个冬天,他决定了,要將长子送回京城。 一是入京为质,安了天子的心。 二是,碌碌无为又有何不可?在刀尖上行走挣来的荣耀,赵家已经受够了。 谁知命运弄人,兜兜转转,赵竞之竟然辅佐北武王,又回到了这里。 若是心志稍微不够坚定的人,此时恐怕要被巨大的悲哀所击倒。 但赵老將军仍然挺直了腰背,接受人生的无常和命运的暴击。 而林嫵所能做的,便是让他知道: 命运,掌握在人的手中。 “祖父的苦心,嫵儿明白。”林嫵徐徐开口:“但祖父的用心,嫵儿也明白。” “人心可移,但骨子里的血性,便是挫骨扬灰,亦不可改。” “赵竞之的今日,难道,祖父就没有想过么?” “想过的吧。”她淡淡道。 “否则,既已让儿子返京,当个庸碌的文臣,为何又暗藏兵书,还许了人教赵竞之骑术和武艺?” “祖父,你和赵竞之,实在太像了。” “赵竞之在梦魘中时,便是为亲情道德裹挟,亦不愿放下手中的刀。而祖父你,在天家的恩宠与阉割中夹缝求生,也没有忘记赵氏风骨。” “赵家人,是北地的狼,便是被圈住脖子,打断腿,关在笼子里,也不可能变成狗。” “最固执的人,其实是你,祖父。” “你自始至终都不愿意,赵竞之变成一条狗。” 第573章 族谱除名 林嫵话才说完,赵老將军的面色就变了。 良久,他又干了一杯,才道: “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 “但即便如此,老夫也无法放心,毕竟魏高祖当年对赵家许下真心那一刻,也是赤诚的,谁知后来……” “无需后来。”林嫵温声说:“本王现在就可以。” “不是许诺,不是赏赐,更非怜悯,而是本王邀请赵竞之与我同行,並愿为之付出代价。” “代价便是兰陵。” “即日起,他赵竞之,是……兰陵的主人了。” 兰陵的主人。 莫说赵老將军和他的赵家军,便是赵竞之,以及寧司寒和圣子,闻言都震惊了。 如今盘於大军尽投林嫵,盘於已然在她手中,兰陵作为一座边陲小城,她自然有权力处置。 然而,她根基不稳,人力兵力和財力都跟不上,又有达旦虎视眈眈。 盘於她都未必能守住,却如此轻易地,先將这么重要的边关重镇给出去了? 就不看魏高祖,纵观歷史,哪位雄主在天下未定之时,便已经划土分地? 赵家军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不懂掌权和治国…… 赵老將军却率先动容了。 这是会晤那么久,林嫵第一次见他的脸上,露出名为笑意的表情。 “你很聪明。”他点了点头,面上是不加掩饰的讚赏。 与之前的深沉相比,此时他望著她的眼神,不再是长辈看小辈,而是与强者的对话。 確实是强者。 感情深厚有什么用?情到浓时的信赖,情到淡时不攻自破。最后不过是互生怨懟,再无当初携手的情义。 魏高祖以及数代大魏皇帝都没有想通的道理,林嫵想通了。 何苦將肥肉吊在狼的跟前,骗得它筋疲力尽?不如直接將羊群指给它,头狼为了守住自己的猎物,自然会开疆守土。 赵家人得到兰陵,就会守好兰陵。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海量好书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读 】 守好兰陵,便是守好兰陵背后的江山。 林嫵和赵竞之將后背交给彼此,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简单的情感联繫,而是將彼此的命运紧密缠绕在一起。 “赵家先祖当初错付的情义,造就了赵氏百年的不幸,老夫曾以为我等是被命运所厌弃之人,好似不论如何,都得不到认可,得不到真心,甚至得不到解脱。” 赵老將军粲然一笑: “你说得没错,我始终不甘心,不甘心让赵氏后人泯然眾人,不甘心赵家骨子里的血性淡去,不甘心从此俯首帖耳做无情无义之人的走狗。” “从前老夫觉得,这是我的痴心妄想,是鋌而走险,是用后代孤注一掷。我甚至憎恨自己,怎是这样一个疯狂的赌徒。” “可如今,老夫很是庆幸,还好……” “还好,老夫並未放弃。” 在送儿子回京为质的时候,在自己的兵一个个倒在达旦铁蹄下的时候,在在被困兰陵数十年的时候,赵逐川想过,或许他该放弃了。 只是,他放弃不了。总有那么一个声音告诉他,万一呢。 赵家人不服输,不认输,不能输,万一呢。 虽然那么多那么多次挫折,让他曾以为“万一”这个词,是编出来骗世人的梦。可而今他知道了,经歷过万万苦痛,隨之而来的便是那一点奇蹟。 一点点,却足矣。 赵氏家族从此,终於解脱了。 “北武王。”赵逐川端起酒杯,郑重道:“老夫甘拜下风,这一杯,老夫敬你。” “我那傻孙儿,今后就拜託你了。” 而后,豪迈地一饮而尽。 这一举动,无疑又给了在场所有人一道惊雷。 便是面对铁血无情的大魏天子,赵老將军也不曾说过软话,更不可能折腰。如今对著一个小姑娘说这等话,形同臣服。 臣服。 赵家这是,彻彻底底地投靠北武王了么? 这可是百年忠义的赵家,歃血为盟,绝对效忠大魏的赵家! “大將军!”与赵逐川形同手足的老部將失声惊叫。 此刻,舞也停了,歌也止了,一个个白髮老兵呆若木鸡,唯余炭火爆开的噼啪声作响,更显出夜之寂静清冷,同先前的喜庆热闹形成巨大反差。 “大將军,这样不行啊。”老部將有些惶惶然:“若是,若是反了,我们怎么办……” 苦守兰陵这四十年里,他们吃过马肉,喝过粪水,最难的时候,连死人都不放过。 支撑他们的唯一信念,是他们在保家卫国。 他们是大魏的勇士,他们在守护远方的家人,守护一国的百姓。 他们所吃过的苦,都是他们的战功和荣耀。 可是,如今赵大將军却告诉他们,这一切都要变成笑话? 勇士,战功,荣耀,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是反贼。 连赵竞之也白了脸: “祖父,何须为我至此。若是给眾位叔伯带来麻烦,竞之愿……” 漂亮的凤眼红了眼眶,赵竞之跪下来: “竞之愿求族谱除名,从今以后,我……再非赵家人。” “小公子!”老部將听了更是惊叫,他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能说什么呢? 数代人的信念与坚守,早已融入他们的骨血,他们与大魏密不可分,无力承受反贼这个滚烫而沉重的烙印。 热闹的宴席迅速沉默下来,羹炙还未冷,人心却已经凉透了。 林嫵將这一切看在眼里,而后抬头,与赵老將军眼神交匯。 两个不同时代,不同背景,不同阵营的人,在这一刻完成了信任交付。 “各位无需担忧,我赵逐川生来便是大魏臣子,你们亦如此。”他缓声道:“戎马倥傯一辈子,老夫不会让你们临终失节,成了那不忠不义之人。” “赵家军永是大魏的荣耀,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今后……更是如此。” “老夫自有安排,诸位,请放心。” 他这么一说,惊魂未定的老兵们才稍稍按下一颗心。 接著,赵大將军转过头来,看著林嫵和她的三名大將。 视线一一扫过去,在赵竞之脸上略略停留: “慌张什么?什么族谱除名?” “都要成家的人了,今后你不单要担起赵家大梁,还要辅佐君王,岂能隨口胡说?祖父又该教导你了。” “君臣之道亦是夫妻之道,情浓时克己復礼,情淡时莫忘旧情。” “如此,你可知了?” 赵竞之涨红了脸,不自觉瞄了林嫵一眼,訥訥道: “竞之受教。” 赵大將军点点头。 而后,视线落在了林嫵脸上。 “那么,王上。”他语气沉稳:“今夜事成之后,尔等便如约,离开兰陵吧。” 第574章 洞房花烛 正经事谈完,开始不正经了。 现场气氛復又变得欢乐,就连赵大將军也卸下心头重担,开怀畅饮。 赵竞之更是春风得意,忙得不可开交,赵家军的叔伯们轮流来给他敬酒也就算了,寧司寒和圣子亦在左右不停的灌他。 他就纳闷了: “寧司寒,你一杯一杯地敬我作甚?你很奇怪你知道吗?” 按理说,今日也是寧司寒的大喜日子,为什对方一点喜意也没有,还给他这个敌人助兴?赵竞之想不通。 而寧司寒打了个哈哈,脚底打旋走开了,並在心里蛐蛐: 丫的赵竞之酒量也太好了,现在都还没醉! 圣子跑得不够快,也被赵竞之抓住了: “你也是,侍神之人不是不饮酒吗,你还一杯接一杯地劝?” 小仙男坦然: “是啊,所以本座杯里是茶,只有你的是酒。” 赵竞之:……好傢伙,圣三自个儿喝著茶,忽悠他喝了半缸酒? “你是不是想吵架?”他真的绷不住了。 这俩竞爭对手,今夜到底在盘算什么? 但圣子只是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居然还有些悲悯。 “是你印堂发黑,有那不祥之兆,须警惕口舌纠纷。”他说。 赵竞之:?今日是他的大喜日子,说什么丧气话! 要不是怕用力过猛把赖三也给打死了,他简直想给这小子来一拳。 但圣子说完这没头没脑的话,並不管赵竞之面色黑如锅底,便泰然自若將自己的袖子从对方手里抽出来,挥一挥衣袖,也凌波微步像鬼一样飘走了。 “神神叨叨!”赵竞之暗骂了一句,然后鬆口气。 终於是把两个劝酒大户熬走了,就是酒神也经不起他们不要命地灌呀。 此时他趁人不备,终於得以偷溜,跑到他心心念念的…… 洞房。 林嫵酒量不好,不过是在婚礼上露了个面,便回房歇息了。 赵竞之推门进去时,她正倚在窗边,红色蜡烛映得她的面庞有些迷濛,而她双目直勾勾望著那牧马滩上银河灿烂,怔怔不知在想什么。 “嫵儿……”赵竞之往前走了一步。 林嫵却突然说: “赵竞之,你还记得万人坑的梦魘吗?” 赵竞之本要上前扶她的肩膀,手当下就顿住了。 那段回忆属实不算美好,彼时的他很无能,软弱,甚至狼狈,虽然努力地想维持一个虚假的世界,却竭尽全力,哪怕违背初心,也没能做到。 他不明白,林嫵为何要在这喜庆而温馨的时刻,提起那么不堪的过往。 而林嫵垂眸,月光打在她洁白的脸上,唯有睫毛覆下一层阴影,將她的眼神隱藏了起来。 “当时那个假的赵大將军,试图阻止你去救赵贵妃,你没有答应。” “如果换做是我阻止……你会如何?”她似是望著外头的星河,漫不经心问。 赵竞之修长的丹凤眼却微微眯起来,秀美的眉头微蹙。 “何故问这些?”他薄唇微抿:“我不爱议论些如果之事,这是自找烦恼。” “再者,嫵儿最是深明大义,怎会阻止我去救姐姐呢?” “那可不一定哦。”林嫵淡淡道:“难道你还不知,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冷静,甚至於冷漠。心定,甚至於心狠。多谋,甚至於算计。 她的所有选择,都基於对利益最大化的考虑。 “就比如,在梦魘中时,若你提著的不是枯枝,而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刀。” “你觉得,我还会去挨那一下吗?” 那对形状嫵媚风流的美目,底色却是平静得令人心底发怵的深潭。此刻这深潭正望著赵竞之,赵竞之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一种莫名的寒冷,袭击了他的脊背,令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你……当然不会。”他低声道:“但是……” “我不会怪你。” “因为你说过了,只要我一直为你撑伞,你便愿意给我披衣。” 林嫵的真心,赵竞之想得到,但若是得不到,他也想过了。 他会永远將林嫵保护在自己的伞翼下,只要他不变,林嫵的承诺就不会变,她亦永远不会辜负他。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重要的是,她永远不会辜负他。 只要他爱她。 “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能够接受。”赵竞之慢慢地开口,每一个字的蹦出,都如此艰难,但他还是说了。 “不论你是放弃姐姐……还是放弃我。” “我都相信你。” 我相信你不会不要我,我相信你有自己的谋划,我相信……其实你总是默默与山崩海啸般的局势对抗,努力以一己之身,力挽狂澜。 我相信,其实你很有压力,只是你无法诉说。 月华的银辉自窗外洒下,落在两个新人佇立对望的脸上,屋內安静得落针可闻,但便是在这样的安静之中,他们真正地交心,读懂了彼此。 “很好。”林嫵终於露出了一个笑容。 表情重新温柔起来,望著赵竞之的眼神,竟也有了几分情意。 她主动上前,手才抬起,赵竞之便如被一根无形的颈绳牵住,不自觉弯下腰来。 那雪白的手指,要碰不碰地从他面颊滑过。 而后,落在他的衣襟上,一再抚弄,直至腰间。 他只觉得腰间肌肉猛地绷紧,外在束缚却忽地鬆了,腰带坠落。 那双璀璨如碎星的丹凤眼,猛地瞪大了。 哎呀,这真是,这可真是…… 虽然从前身边不缺人,姨娘娶了一房又一房,但赵竞之到北地这些日子,却是清心寡欲地素了很长时间。 如今春心萌动,情潮再起,於他倒有些陌生了。 再者,他在这事上其实不是那么热衷,也不知道是不是技术不好的原因,总之感觉就那样吧。 以至於他回顾往事,才发现与其说是他宠幸姨娘们,不如说,是姨娘们渴了,找他乐一乐。 他完全被姨娘们摆弄了! 而此时,林嫵手段显然更高明,虽未有丝毫肌肤之亲,却更胜肌肤之亲,光是那手指隔著衣料在他身上抚动,他便莫名地身心颤慄。 这使得他如同一个愣头青,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身子也是硬邦邦的,整个人宛如被人调戏的黄大闺男。 真的是,他从前单单知道林嫵跟魁取过经,没想到,他今天也要被取菁了? 过於血脉僨张! 因此,当林嫵一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粉色的唇瓣在眼前无限放大时,赵竞之的大脑轰然作响,一片空白。 他条件反射揽著那不盈一握的细腰,下意识按住她的后脑勺。 朱唇轻触即滚烫,口舌交缠,难捨难分。 然后…… 噗通! 高大的身影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一张冷得如同死人的脸,鬼似的徐徐从窗口升起来: “早让你警惕口舌纠纷了。” “蠢货。” 第303章 最后一课 嗯…… 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两下,精致无双的丹凤眼才缓缓睁开。 初入眼帘的是破旧的屋顶,被褥上还染著浓重的酒香,空气中有蜡烛燃尽的味道,仔细一看,原来是门窗紧闭,一室气息被闷在屋里。 赵竞之先是宿醉后呆滯了一瞬,而后意识回笼,微眯的双眸倏地瞪大。 怎么回事!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失去意识前的一切疯狂涌入脑海,令他无端惶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明明没有喝醉…… 那个带著甜味,令人沉醉的吻,撞入他脑海中,他的心不由得抽了一下。 是她…… 赵竞之深呼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做任何猜想,径直下了床,推门出去。 这一出,又是一阵愣怔。 外面安静得可怕,空无一人。 不,准確地说,不止外面,而是整座城都空空如也,仿佛昨夜的热闹都是一场梦,如今仅有风卷过长廊的迴响。 赵竞之面色一沉,步伐迈得越发大,大步流星便往城门奔。 在那城墙之上,果然有一个单薄的身影。 林嫵像灯塔上孤独的守塔人,一动不动凝视远方,仿佛在为谁送行。 赵竞之顺著她的目光远眺,只见连绵不绝的天山山脉的另一边,如蚁阵一般的黑压压大军,正在掠过广阔的原野。 即使隔得那么远,即使根本看不清,但每一个在北地生活的人,都绝不可能认错。 达旦大军。 和西烈侯那一小支达旦精兵完全不同,真真正正,马背战神,强悍而凶残,草原上的王者之师。 赵竞之不过望了一眼,心便向无边的深渊坠落了。 “嫵儿……” 他很想问她些什么,但淋到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该问什么? 问她为什么要给他下药? 问祖父以及赵家军为何一夜消失不见? 问……她到底和祖父,瞒著他,达成了什么共识? “你……”赵竞之喉咙嘶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嫵没有回头,仍旧望著那坚毅孤高的天山,声音格外沉静: “在万人坑的时候。” 达旦可汗可谓是当今最登峰造极的大巫,从他在万人坑所设的巫阵可见一斑。当时若没有大王子这个意外援手,怕是找遍这世间,亦无巫阵破解之法。 而设阵者与巫阵之间,是存在心灵感应的。 自己的巫阵被破了,达旦可汗怎会不知道?他费劲设阵又製造流言,將赵家军困在此四十年,便是对赵家十分重视。得知巫阵破,赵家出,他定然坐不住。 虽说一群耋耄老兵,或许没什么可忌惮的,但能將顶级大巫之阵破掉的人,难道不可怕吗? 林嫵相信,达旦可汗一定不会放过兰陵。 这一点,赵老將军作为与达旦交锋经验丰富,还与达旦可汗交过手的人,必定比她更清楚。 故而林嫵以三日之期试探,得出结论: 达旦大军要到达,至少三日。 “所以你让我睡了一日一夜。”赵竞之的心里酸酸的:“那么,现在祖父他……” “他让我带你离开这里,此时,他们已经在迎击达旦的路上了。”林嫵说。 “这是他给你留的信。” 一张残旧的羊皮被递过来。 在物资匱乏了四十年的兰陵,羊皮可是稀罕物,多少老兵冻得手足生疮,都没有一块破布御寒。 而这羊皮,是从谁的珍藏里扒出来的,又有谁会为此忍受多一分寒冷? 赵竞之盯了不知多久,才接了过来,徐徐打开。 城中必然是没有笔墨的,这羊皮之上,是一行行的血书。 血跡透进羊皮里,明明应该是腥气,赵竞之却嗅到了一味令人难以自控的苦涩。 信很短,无非是叮嘱赵竞之好好照顾自己,只是在行文將完时,让他別怪林嫵。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有情人。昔日赵家先祖为魏高祖的情义赴汤蹈火,却未得善终。而今你与北武王兴许不够纯粹,但也不失为真心相照。” “这些年岁里,祖父虽然未曾见过你,也时常会想,应当是有这么个小娃娃牙牙学语的时候了。只是祖父力所不逮,不能从旁扶持,一转眼你已经这般大。” “祖父已经无什可教导与你,只遗憾这些年让你父亲將你束缚得太紧,未能让你好好学习兵法。” “如今,祖父只能教你最后一件事,那便是——”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达旦兵强马壮,而兰陵已然摇摇欲坠,只有一群耄耋老兵在勉强支撑。敌人若挥鞭御马来袭,轻易便可將这座城踏成平地,令所有人丧身铁蹄之下。 这也是为什么,赵老將军一定要让林嫵和赵竞之离开。 昨夜一场酣畅淋漓的喜宴后,赵家军已经全了在这红尘的所有俗愿,赵老將军连夜领兵出城,奔向天山。 天山那个方向,却是…… 烽火台。 在大魏还国土广袤,兵强马壮时,兰陵城的烽火台燃起硝烟,大魏必定出兵救援。 然而四十年前,当兰陵城兵临城下,烽火台烧了五日五夜,却未能等来一个援军。 天家辜负了赵氏,大魏放弃了兰陵。 “听闻达旦大军率兵前来的,很有可能是达旦第一猛將,玛卡大將军。”林嫵温声道。 “此人多疑且狡猾,不是能够轻易糊弄之人,一群老兵明著前来迎战他未必会信,但是赵家军暗地里奔著烽火台去,他必定生疑。” “他会想,大魏是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偷著潜伏在盘於,准备收復失地?” “所以,他定然跟上。如此一来,达旦大军便会聚於烽火台。” “而烽火台……”赵竞之喃喃道:“有炸药。” 秘闻总会在口口相传之中,出一点岔子。 比如无数人眼红耳热,竞相追逐,覬覦著赵家那藏宝库,总以为那里有著滔天巨財。 实际上,是轰天的炸药。 这是兰陵的最后一道保障,只是,要以守城人的生命为代价。 赵竞之垂下头来。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这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谋略战,震惊朝野,彪炳史书。 后世之人会在史书里看到,在这场烽火之战中,大魏赵氏最后一代名將赵逐川用自己的生命,用数万赵家军的鲜血,为北武赵氏第一代名將赵竞之,上了最后一课。 第585章 二者选一 赵竞之很想即刻出城,去追早已远走的赵家军,但他知道,他不能。 赵老將军將他託付给林嫵,显然,是要与他划清界限。 一个时代即將落幕,赵竞之作为新生代,他有自己的人生要走。 新的狼王冉冉升起时,便是老狼王的赴死之日。 如今两代赵氏,已经是两个阵营了。 “所以……”赵竞之按下心中苦涩,面上平静道:“你为何,却不带我走呢?” 按赵老將军的计划,他此时应当离开兰陵。 如此一来,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在自己春风得意的洞房烛夜,自己的祖父已然准备赴死。 对此,林嫵望著远方涌动的大军,目光深沉。 “因为……赵大將军说错了一句话。”她温声道:“他说,情深无用。” “他觉得,或者说你们赵家人都觉得,高祖对赵家许诺那一刻是赤诚的,只是真心易变,情深不久。” 林嫵明白的。 昔日赵家先祖孤注一掷,捨身杀入达旦人的千军万马之中,夺回被俘的魏高祖。赵家人觉得,这是赵氏悲剧的开始。 大魏皇室的失约,给他们留下了心理创伤,一代又一代传承,赵老將军担忧的,赵竞之怎可能不担忧? 只是,他爱她太过,选择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奔赴。 哪怕结果还是个悲剧,也在所不惜。 但林嫵不愿意这样。 “我希望,你愿意无条件相信我,是因为我,而不是因为……爱我。”她轻声说。 盲目,奉献,失去自我。 林嫵,不需要那样的爱。 赵竞之愿意托举她,她亦希望能够自己能够支撑他,强者之间的感情必定不是单方面付出,而是互相扶持、守望相助。 最后,顶峰相见。 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如果从龙是不幸的开始,那么便不要从龙。”林嫵坚定道:“赵氏救魏高祖铸就了悲剧,那么便不要去救。” “换我,来救你们。” “这样一来,你们就不必再担心,自己的真心被辜负了吧?” “倒是我,该有点儿担心了。”她抬起头,对眼前沉默而高大的男子,嫣然一笑。 “北武王的得力干將,赵大將军,你可不要辜负本王啊。” 赵竞之没想到,自己会从林嫵口中,听到这么一番话。 他整个人已是呆住了,唯有握紧的拳头,在微微颤慄。 赵家百年来的心结,一代又一代的诅咒,便是那错付的从龙之功。而今,林嫵却告诉他,他不必从龙,因为,龙会来救他! 如果龙付出的感情比他更甚,他又何惧未来有一日会被龙辜负? 原来林嫵比他想像的,还要在乎他,在乎他们之间的感情! “嫵儿……”赵竞之喉咙里堵得慌,不知该说什么,且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最后,他单膝跪地,郑重垂首: “臣,谢主隆恩!” 诸事议定,即將拔营。但在出发前,林嫵面临称王以来最大的矛盾。 “不去烽火台?”宇文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这些日子,宇文夀一直在城外苍蝇搓手,手心都磨出火星子了,也没能跟赵老將军打个照面。还是赵家军趁夜出兵那会儿,他才远远地望见那个挺拔威武的身影。 一如四十年前,那人什么也不怕,天塌下来也不曾弯了腰,领著一支白髮队伍,居然就敢朝著兵强马壮的达旦大军奔去。 谁都知道,这样的悬殊之战,是有去无回。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和偶像道一声谢,更没来得及,为当年不得已的背叛,说一声对不起呀。 本以为林嫵下令出征是一次机会,可没想到,她不去烽火台救赵老將军,反而要去跟赵家军匯合?那可是另外一个方向,这不等於,將形单影只的赵老將军,留给兵力浩荡的达旦人吗? “宇文將军,慎言。”寧司寒的声音沉而充满威严:“数万赵家军在原上,是兰陵关卡的第一道兵力防线,若这万人被达旦大军反扑,伤亡何其惨重?” “你是老將了,当知道,战场安得双全法。数万老兵和数十人的赵老將军小队,孰重孰轻……” “你放屁!”宇文夀勃然大怒,转而望向赵竞之:“赵將军,你也这般想?” “那可是你的祖父!” 赵竞之薄唇紧闭,狭长的丹凤眼,眼皮微闔,令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宇文夀失望极了。 他何尝不知道,如今局势,只能二选一。要么保这数万老兵,要么保赵老將军。 而且照目前的形式来看,保数万老兵显然是更优选,因为赵老將军已然决定以自己为诱饵,引诱达旦精兵到烽火台,然后一炸定输贏。 可是! 那可是赵老將军啊,那可是世人仰望的大英雄,赵逐川! 他不由得露出绝望的神色,將最后希望投注在林嫵身上: “王上,你也这般想吗?” 从前他並不觉得带兵打仗能跟这位女王能扯上什么关係,但今日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坐在人群中央的女子,她周身沉稳的气势,比任何一位久经沙场的大將,都要给人以安定之感。 他莫名觉得,她会给他一个理想的答案。 结果林嫵说: “本王也觉得该去支援老兵。” 宇文夀:…… 气死了! 识人不清的宇文夀身心受挫,抱著手臂站到一旁,不想说话了。 倒是沉默已久的赵竞之,站了出来。 “王上。”他抬手行礼,隨著低头,高马尾从肩上滑落,两条红色的髮带分外扎眼。 “军令如山,眾將士不敢不受。但属下有个不情之请。此战,能否请寧將军督军?” “而我……斗胆请示王上,允我赴烽火台,全了最后的祖孙情义。我会孤身一人,不损北武一人一马……” “不行。”林嫵打断他的话:“你就是北武的人,放你前去,焉能不损?” 赵竞之闻言,眼神黯了一瞬。 寧司寒在一旁,忍不住跟圣子蛐蛐: “你不是说,是嫵儿主动提出要去救赵大將军的吗?怎的还拒绝赵竞之前去……” 没错,圣子不会领兵打仗,为了不吃白饭,已经发展出听墙角的业务。 之前猫猫祟祟地偷听林嫵和赵竞之掏心掏肺心意相通,並发挥他传教的专业素养,將內容广而告之。 以至於,大家都以为,林嫵是会让赵竞之去救赵老將军的。 谁知! 在场眾將士莫名觉得自己好似一条狗,被兜著圈子遛来遛去,头好晕啊。 而狗绳的那一段,显然在林嫵手中。 她站了起来。 “无能的人才做选择。”她鏗鏘有力道:“本王,什么都要!” “赵家军必须保下,赵老將军也不会有事,这一回……” 她微微一笑: “达旦大军,会为他们的谨慎多疑付出代价!” 第586章 该算旧帐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甲光向日,铁胄生寒,铁蹄齐步,轰隆震颤声传大地。 高大威猛的达旦人骑在悍马上,扯紧韁绳,眺望远方。 “你说,西烈侯进攻了兰陵?”他问。 跪在地上的探子脊背绷紧: “是,玛卡大將军。” “但侯爷带兵进入后,便失了音讯,属下无能……” “混帐东西!”达旦第二大將,虎力刻·玛卡怒吼。 和他粗獷的外表一样,他的声音亦是十分浑厚豪放,仿佛每块肌肉都在用力发声,仅凭声音就能穿透人心。 这一吼,探子纵然是雄壮的大汉,也不免一阵颤慄。 不过好在,玛卡骂的並不是他。 “西烈侯这个蠢货,脑袋空空,拿不下汨罗谷也便罢了,居然敢打兰陵城的主意。”玛卡按捺心中怒气,冷笑道:“难怪西烈家族一再失势,后代有这种蠢笨如猪的傢伙,覆灭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失了音讯?可汗已经明令禁止,此地有诅咒,万不可靠近。他失了音讯是正常的,若是进去之后,你还能见到他,那才是……” “大將军。”探子壮硕的身躯很明显抖了两下。 按理说,大將正在说话,他一个小卡拉米断没有插话的道理,但他实在忍不住了。 “属下看见了……”探子颤声道:“侯爷,是侯爷。” “他,他……” “他的尸体,被掛在空中。” 古朴陈旧,但依然坚固的战车上,佇立的百尺竿顶,赫然一颗人头。 正是瞪大双眼,死不瞑目的西烈侯。 以敌人的首级打头阵,一支看似残破不堪,却规整严明,气势如虹的队伍出城了。 听闻此事,玛卡的眼神,立马变得深沉。 他的面相本就老谋深算,深褐色的皮肤显得人深不可测,眼睛又闪烁精光,当那厚重的眼皮压下来,更显得此人危险。 “你没看错?”他的声音本就威严,此时更加冷峻逼人:“兰陵城中怎会有军队?当年可汗明明屠戮殆尽,被诅咒了四十年的死城中,怎可能还有活口,还是军队?” “而且……”他眼神幽深:“以西烈侯的首级示人,这,是在跟我们达旦宣战?。” 一时间,玛卡的脑海闪过很多可能。 是盘於残部?是北武军?还是西烈侯的精兵……哪种可能都不太可能。 他不相信,有人能突破可汗的封禁。 別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很清楚,可汗在平遥关设下了巫阵,正是这个巫阵,四十年来杜绝所有人的潜入。 虎力刻·玛卡的年岁不过三十七,他的祖父当年便是在平遥关围剿中,被赵家大將一刀斩首,从那时起,虎力刻家族无数次想剷平了平遥关,但无一能够实现。 一是因为达旦可汗有禁令在先,二是縈绕在平遥关的巫阵,是有去无还的必死局。 出於这个原因,虎力刻家族按兵不动了四十年,就连玛卡自己,也觉得未来也不过如此了。 谁知今日,居然听闻死城大门重启? “这……属下也不好说……”探子回想当时,不由得出一头冷汗。 他也有些拿不定,毕竟他夜里窥见出兵,那场景本就渗人得慌,而且他一动不动潜伏,窥见某个盔甲底下,那抬起的沟壑纵横的脸,以及一头一头的银髮…… 怎么看怎么像阴兵出行,很可怕的好吗。 他这么说,玛卡就难办了。 在达旦可汗那里,平遥关是很特殊的。如果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踏进半步,更不能出兵。故而虽说此时听闻有诡异的军队出没,便是玛卡也不能轻易下决定。 但探子话还没说完。 他是个素质过硬的探子,莫说瞧见阴兵过道,便是打鬼门关经过,也能將细枝末节的信息带到。 他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张纸。 “大將军,属下注意到,那军队居然没有掛帅大將,而队伍行进后,有一支数十人的小队悄悄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为首之人,看起来颇具气势……” 玛卡接过画像的时候,还不以为意,他满心琢磨著,那支军队朝著自己正面而来,当如何布阵迎击。 但当那纸张抖开,一张不怒自威的面庞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瞳孔猛地缩小。 这张脸,他太熟悉。 不,应该说,他们虎力刻家族太熟悉了。 四十年前,正是这个人,明明已经困兽之斗,却仍然风云残捲地扫射击杀他们虎力刻引以为傲的精卫军,並且百步穿杨,直接飞刀斩下了时任虎力刻家族族长,玛卡的祖父,当时的达旦第一大將。 他们永远无法忘记这张脸。 赵家军首领,赵逐川! “他还活著!”玛卡虎目一般凶恶的大眼瞬间迸发热意:“是赵逐川!赵逐川还活著!” “哦不,他虽然活著,但是他老了,老將迟暮,这是天意。” “哈哈哈哈哈!” 玛卡有一种终於夙愿达成的畅快和颤慄,仰天大笑之后,扯紧韁绳: “这老东西心机极深,明面上让一群老兵老將来拖著我们,背地里定然有阴谋。他是往哪儿去了?” “哦,烽火台!怪不得!” “烽火冲天,大魏兵至,他要传递消息,这个老鬼,他要来一招声东击西,召集魏兵从背后突袭我们!” 他越想越兴奋,浑身肌肉勃发,恨不得马上开战,杀得血肉横飞: “四十年了,这老东西,还不死心,以为耍些小把戏,便能骗过我们达旦人?” “虎力刻不允许。” “虎力刻·玛卡不允许!” 他立即下令出兵,山呼海啸般的铁甲大军,轰轰烈烈朝著烽火台去。 直到那烽火台若隱若现地出现在玛卡眼中,他那颗躁动不已的心,才终於有了实感。 “赵逐川,该是算旧帐的时候了……”他咬牙吼道。 举起长鞭,正准备再来重重一击,加速前进。 天空突然传来尖利的啸响。 达旦人对於这种声音是很敏感的,疾行的队伍如同听到號角,不约而同抬头望天。 一只黑色的鹰,在空中盘旋。 而地平线上,也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黑衣斗篷,黑色覆面,唯有手背有一点彩色,是一只翱翔的鹰。 他纵马疾驰而来。 “玛卡大將军。”戴隶隱匿在宽大斗篷中,如同幽灵:“可汗有令。” 第587章 三军联手 达旦人信奉长生天为真神,而达旦可汗被视为长生天转世,仅凭一个名字,便能令人震颤。 玛卡马上一个手势叫停了大部队。 “可汗怎么说?” 这些年来,因为达旦可汗的禁令,达旦大军只能退兵三十里,驻守在达旦与盘於的边境线上,长年累月地监守兰陵城。但这並不意味著,达旦对兰陵毫无掌控。 达旦可汗,北地第一大巫,铁木真·蒙獁的双眼,便是俯瞰达旦大地的一只魔眼,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注视。 “可汗感受到了……”一提到可汗,戴隶的身子微曲,如同蒙獁就在他跟前。 他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自己说的,而是可汗通过他之口,將旨意传达。 “平遥关有危险气息,你们必须马上返程,不论遇见谁,一律杀无赦,攻占兰陵!” 啊? 玛卡心中一凉,他好不容易有机会追击赵逐川…… “戴大人,是不是你会错意了?”玛卡试图改变旨意:“之前可汗要求不得踏进平遥关一步,四十年来未曾鬆口,怎的如今態度大变?是不是飞鹰弄错……” 飞鹰这个达旦的机密机构,正如其名,时常靠飞鹰来传信。有时遇上点风雪,飞鹰腿上的信桶打湿了些,误读也可能的。 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对飞鹰而言反而是一种侮辱,故而说出这种话,通常要做好被飞鹰队员呛一顿的准备。 可戴隶只是面无表情: “绝无可能。” “因为,可汗神附了我。” 神附! 玛卡一腔热血马上冷了,这下是一个质疑的字也说不出来。 天音传送属於长生天转世的大巫方能拥有的技能,通俗来说,是在人身上下蛊,故而可以短暂地附体。此为神附。 这就意味著,戴隶口中所言,都是可汗在说话。 “这是为什么……”玛卡鼓著腮帮子咬紧牙关,心有不甘。 “可汗说,约定已破,前尘尽了。”戴隶还是那么言简意賅,提线木偶似的一板一眼。 玛卡听得心中焦躁: “什么约定?一座破城,有什么攻克的必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杀了赵逐川,才能彻底击溃赵家军……” “不行。”戴隶摇摇头:“必须返回,兰陵城中有重要的人。” “喀什大王子,被抓住了。” 玛卡:…… 真是命运弄人,那个野种怎么跑兰陵去了? 虽说对方不过是可汗的私生子,在达旦根本排不上號,无需介意,但他身上毕竟流著可汗珍贵的血脉。 可汗的血脉影响力有多大,大家都心知肚明,断然不能放这么一个大破绽在敌人手上了。 玛卡不得已,只能命令大军回头,跟一群白髮赵家老兵抢人。 他原想著一群老不死的,没有七八十,也有五六十了,怕他个甚? 结果才走上半道,全军正懈怠之时,两边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敌军。 先锋小將大呼: “不好,有埋伏!” 玛卡急急扯紧韁绳,心头大怒,不是说前方就一群白髮老兵吗,怎么会在此地有埋伏? 而且看那些涌出来的敌军,不仅有老不死,还有达旦的盘於老朋友,以及…… 喀什大军。 “怎会如此?”他又怒又惊:“此地怎会有埋伏?不,应当是说,这三支队伍,怎么搅和到一起去了?” 若是白髮老兵而已,他们达旦大军可以轻鬆拿捏。 但眼下居然还有盘於大军和喀什大军,这可都是草原上的鬣狗,打不死还追著咬的那种。 玛卡气得脸黑。 “混帐东西!”他这辈子还没吃过这样的瘪,心里憋得慌。 “他们的主將是谁?是赵竞之还是宇文夀,难道是朱古力?不能吧?” 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这三家队伍怎么能走到一起? 盘於军能跟赵家军混一块吗? 喀什军能跟盘於军混一块吗? 他们仨隨便拎出两个来,都是势同水火的仇敌,谁那么大能耐,將三支队伍拧成一股绳? 还是探子见多识广,一眼看到了被团团围在中心那人。 “回大將军,似乎是……” “北武王!” “王上这招,实在是高哇!”宇文夀变脸比谁都快,脸上的褶子舒展,杀敌杀出了开门红的喜悦。 “不但调转针对赵老將军的火力,还打了达旦大军一个措手不及,一举两得!” 原先说往赵家军的方向出兵,他是不同意的,但是眼下的局势,重重打了他的脸。 出其不意的伏击让达旦大军陷入苦战,三军联手很有可能打胜仗,果真是既保住赵大將军,又保住赵家军。 林嫵做到了,她不做选择,她什么都要! “不算高招,人之常情罢了。”林嫵笑笑,並不以为意。 “大王子以血脉破了万人坑的巫阵,达旦可汗定然坐不住。玛卡再想去追赵老將军也不能,因为达旦可汗必然让他回头,捉拿大王子。”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本王执意让赵老將军留大王子一命。” “而赵老將军显然也想通此理,故而同意给出红果草。今日局势,且算是我二人心照不宣的计策吧。” 这一番话,听得几位大將心服口服,再不敢轻议林嫵不懂军事。 但玛卡本人,就有点不服了。 北武王? 他的额头皱得隆起一座小山丘。 他不是没听过此人名號,据闻是最近出现在北地的,蹦躂得厉害,但这种小人物,又是个柔弱女子,在崇尚强壮和绝对武力的达旦,根本不值一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號令三军? “这怎么可能?”玛卡仍旧没把林嫵放在眼里,思索一会儿后,做出决定:“先別管她了,一个弱女子,显然是对方放出的障眼法,认真我们就输了!” “眼下第一要务,是找到那个野种。” “然后,杀了他!” 可汗所顾忌的,不过流落在外的血脉,只要击杀了,可汗定然放心。玛卡十分篤定。 因此,虽然达旦大军被伏击后,有一时混乱,他也没有在意。 他一心专注搜寻,大王子究竟在哪里? 所以,大王子在哪里呢? 他在,林嫵屁股底下。 第588章 他在等你 是的。 他、在、林、嫵、屁、股、底、下。 噢,这样的表述是有点歧义,准確来说,他被装饰成一张宽大的兽王椅,以供林嫵端坐,顺便藏匿自己。 “这样对吗?”林嫵身后传来闷声。 刚吃了红果草,蛇毒半退不退,还很虚弱的大王子,皱起额头顶了顶有点滑落的羚羊角皮绒兽首,稍显窒息。 但林嫵稳稳地坐在他的大腿上,信心十足: “怎么不对?你没看见吗,那达旦大將军一见是我,便不感兴趣地转头跑了。” “还得是你啊,身量够高,腿又长,若是那矮敦子,还扮不成椅子呢。” 林嫵满意地拍拍他的胸膛,诚心夸讚: “真会长!” 大王子:…… 赵竞之也感觉有点难受: “其实,嫵儿,也不一定非要你坐吧?” 见到林嫵坐在大王子身上,屁股底下就是……他心里就刺挠得慌,这喀什狗崽子凭什么啊! 车若顛簸,嫵儿还会往他的胸肌撞一下……这喀什狗崽子凭什么啊! 因为担心暴露,嫵儿时不时还会给对方调整一下羚羊兽首,扯一扯身上的皮子,这跟伺候对方有什么区別? 这喀什狗崽子凭什么啊! 赵竞之难受得左顾右盼,用膊肘捅了捅寧司寒: “你不是伤员吗?你去坐不行吗?” 寧司寒满脸纠结。他倒是想,可他伤的是手,林嫵也不让他坐啊,说是他腿脚安好,尚能踹死几个敌人…… 赵竞之失望极了,怒砍三个达旦人的头颅后,看到血溅之处,某洁癖人士撇撇嘴拎起自己的衣角抖了抖,他不由得眼前一亮。 “三儿!”声音无比惊喜热情。 “圣三不是很爱打坐吗,我看他坐著念念经迷惑敌人就挺合適的。” “而且达旦大將军想必对他也不感兴趣,谁要去追杀一个在战场上还怕衣衫被血溅到的小仙男啊。” 赵竞之衷心建议:“让他坐吧!” 寧司寒举双脚表示赞成。 而圣子:? 什么臭男人也配让本座坐他的大腿! 神之子的嫌弃溢於言表。 让座失败。 但比起他们,最想林嫵赶紧起来的还是大王子。 “你可真是……”若非此时不便,大王子恐怕要以手扶额了。 “能不能別蹭了,啊?”他有气无力地说。 这蛇毒令人身体发冷,但林嫵却令人身体发热,这一通冷热交加下来,闹得人心里咯噔咯噔的,大王子觉得有点辛苦。 他可是个伤患啊,这样对待他合適吗? 但林嫵也很无辜,是她想吗,是条件不允许,她人就这么点大,为了不露破绽,都要舞出残影了才能勉强挡住大王子这个大个子,她容易吗? 两人別彆扭扭地合作了好半天,玛卡终於发现不对劲了。 首先他遍寻不著大王子,其次,这次伏击比他想像的杀伤力更大,等他回过神来,达旦大军已经伤亡惨重。 虽说这支驻守在边境的大军,人数並不算多,但跟对面这群要么老要么伤要么消耗过大的乌合之眾,本应该是压倒性胜利。 然而事实却是,达旦大军差点被压倒了。 他迅速反应过来,调整策略,想著先抓住几个主要分子,各个击破。 但抓谁呢?抓赵竞之? 不行,这小子一旦上了马,那就是满场兜风连衣角都碰不著他一下。 抓那个勇莽的大个子?? 也不行,玛卡试过之后,发现寧司寒跟圣子组成了cp后,整体智商大幅提高,滑不溜手根本抓不住。 抓宇文夀? 那还是算了,老头这把年纪了,死在战场上恐怕还给他添光荣了呢。 抓朱古力? 呸呸呸,喀什人阴险狡诈不能抓,否则被他们骗得毛都不剩。 玛卡左思右想,硬是没往林嫵身上想。 故而,林嫵得以和她的人肉座驾一起,在战场上摸鱼。 但她终究是对达旦不够了解,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当她正以为,目前战局一边倒,己方即將大胜时,天空传来熟悉的啸响。与此同时,她明显感受到,大王子的肌肉绷紧了。 鹰。 是飞鹰。 林嫵心头不祥预感还未来得及冒出来,危机却先一步到了。 一个东西穿过风和日光,朝她面门飞来。 从闪著的寒光看来,是暗器。 她下意识要侧身躲过的,但脑子突然闪过一个疑问。 暗器之流,应当快准狠,她不过一个不通武艺的普通人,何德何能將这瞬间取命之物,看得如此清楚? 可能性一,对方是个菜鸟,暗器没有使熟练。 可能性二,对方是个高手,那么他的目的…… 林嫵眸光一凛。 她硬是剎住了自己躲闪的动作,而是选择往身后一扳,將兽首整个拽了下来,挡在面前。 锐利而泛著银光的暗器,深深没入其中,那股力道之大,若非林嫵手执的是坚硬的羊头骨,恐怕自己的脖子都要被扎穿。 自然,若对方的目的不是她的脖子,而是她身后的胸膛…… 那么,他即將如愿。 黑斗篷,全覆面,宛若死神降临的戴隶,无声无息出现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 他是这么的特別,没有存在感的时候,是谁也发现不了他,但当他想被人看见,那么全场的目光都会聚集在他身上。 “飞鹰。”林嫵身后又传来大王子低沉的声音。 这一回比上次更加鬱闷,甚至有很强烈的不快,烦躁,与怨懟。 其中当然有那盘旋在上方的鹰的原因,大王子不喜欢鸟类。 但更重要的,林嫵能感觉到,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她一时间没有认出是谁,因为对方这个装扮和气质,同当初在彭察察宅邸所见的截然不同,最后还是大王子念出了他的名字。 “戴隶”大王子说:“飞鹰现任二队长。” “至於为什么是二队长,那是因为……”他冷笑了一下,声音居然有些讽刺:“真正的队长,是我的母亲,红莲。” “都多少年过去了,这个位子,还为她留著呢。” “该说那人是长情,还是惯会折磨人心?” 他这话说得古怪,林嫵一时间听不出他在说谁,也没有机会细细琢磨。 因为,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戴隶已至眼前。 “公子,走吧。”他淡淡地说。 “可汗在等你呢。” 第589章 好雕好雕 兽首被取下来,大王子自然暴露了。 玛卡第一时间注意到,大脑顿时被羞愤充斥,他居然被一个弱女子骗了! 但好在,他也不是那么废物。 他虽然没能抓住林嫵的几位大將,但也巧妙地將他们拖住,此时,林嫵身边空无一人。 她和大王子,毫无反抗之力地暴露在戴隶的眼皮子底下。 大王子被解下来后,只能勉强趴在林嫵肩膀上,气息微弱。他难得地面色肃厉: “放开我。” “飞鹰向来目標明確,不为旁的事浪费一丝精力。他是为我而来,你只要远离我,他不会对你怎样。” 他说得没错,戴隶从始至终都没有將林嫵放在眼里,那双深沉的眸子,只像鹰爪一般牢牢攫住她身后的大王子。 口中的话,也是说给大王子而听。 “殿下,请跟属下走吧。”他仿佛很客气很恭敬似的,但语气却不容置喙:“你看,可汗在看著呢。” 忽然大风颳过,倏地一片阴影,伴隨著尖锐的啸叫。 哇……林嫵却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北地风光果然与大魏中原截然不同,她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鹰啊,简直如同一座小山一般。 听戴隶的意思,这应该就是由蒙獁所豢养,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王金雕吧? 噢,好酷,好雕,好想要。 她不合时宜地眼馋了。 但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浑身血液都要逆流的大王子,他恐鸟症达到顶端,他几乎能感受到,如铁一般坚硬的喙深深叮进他的心臟,铁爪扯断他的四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贴心,101????????????.??????等你读 】 “你走。”他急促道。虽然手抖得抓不住东西,但还是决绝地將林嫵往外推。 “那个东西要来了……” 那个东西,指的自然是大王金雕。 飞鹰直接听命於可汗,与其他人自是不同,不仅绝对服从命令,而且十分恭敬。大王子虽说血脉来路不正,但也是可汗的血脉,戴隶若非不得已,不会轻易亲手触碰,那是冒犯。 那么,抓捕的工作,自然要交给大王金雕。 这只百年难得一见的金雕,张开双臂足以遮云避日,抓起一两个人能疾飞几十里地,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达旦勇士。 难怪它能成为可汗的爱宠。 如今,这爱宠又要为可汗立功了。它那双比起牛眼不遑多让的大眼睛里,映著两个小小的身影,而它就这么紧紧盯著,发出足以令大王子心跳骤停的尖锐怪叫,然后俯衝下来。 大王子简直要碎掉了: “你快走,快走啊!” “被这种东西抓住,你就完了,它会將你带到万里高空,然后鬆开爪子,让你摔下来,你就完了!” “快走!” 而林嫵,站了起来,抬头望那完全遮住视线的庞大身形。 她没有如大王子的愿跑走,依然紧紧抓著大王子,没有任何动摇。 “抱歉哦,我们的合作还没有完成,我怎能放开你?”她的语气甚至是轻鬆的:“我给了你藏宝库的钥匙,你要为我打开宝库的,你忘了吗?” 大王子想不到她会提这个,瞬间一愣。 “……不是说了吗,藏宝库根本不存在,是炸药库……” “那也要打开。”林嫵坚定道:“你还要拿到你母亲的遗书,不是吗?” 大王子沉默了。 她到底不是奔著宝藏去的,原来,她只是想兑现自己的诺言,让他拿到红莲的遗书。 可是…… “你做得够多了。”他声音很低,蕴含著不仅他人难以解读,连他自己也觉得陌生的情愫:“从你方才没有躲开那一刻,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我本就是可有可无之人,死我一个又如何?” “反正,我也厌烦了。” 他微微合上眼睛,眼底居然有一丝疲惫: “兴许当年在悬崖边,我就应该被鹰啄死……” 林嫵却是笑了一下。 在这种紧张而肃杀的气氛里,她如同一朵娇弱但顽强的小白,迎著凛冽寒风,微微颤颤地绽开了。 “急什么?”她轻鬆地说。 “想被鹰啄死,机会有的是,何必急於一时?” “现在,不如,试一试……” 那笑容如此灿烂,竟还闪耀著兴奋与征服欲,大王子看得愣了。 然后听见她说道: “殿下,你还记得吗?” “我非常擅长一样东西,殿下或许见过,但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又该是我展现真正技术的时候了。” 面对果然出现在眼前的庞然大物,林嫵的视线先是落在黑铁般闪亮坚硬的指甲上,而后是如同弯鉤的爪子,最后盯著…… “你知道吗?”她突然搓了搓手,娇弱之气一扫而空,仿佛一个要上战场的战士。 “对於我们杆子舞选手来说……” “万物,皆可盘!” 接著,她纵身一跃,精准地抓住了大王金雕的脚脖子,而后一个劲往上咕涌,死死抱住了人家的腿! 大王子:…… 戴隶:…… 大王金雕也就是不会说话了,要不然它也:…… 而远处正在奋战的几位大將,见到此情此景更是百感交集。 玛卡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然后用怜悯的目光注几位年轻北武將领: 你们主上就这样婶的? 你们的眼睛被什么糊住了,追隨这种不知死活敢凑到大王金雕脚下找死的杂耍小人! 但几位大帅哥根本不搭理他,只热切望著林嫵,一如既往地欣赏、讚嘆、逆爱。 唯有曾经在盘於和喀什交战中见过林嫵跳杆子的宇文寿,稍显无语: 还来? 真是一招鲜吃遍天! 至於以朱古力为首的喀什大军: 还得是大魏女子啊,身段这么轻盈柔软,胆子这么豪放不羈,我们殿下真是好眼光啊…… 总之,想什么的都有,全世界的目光都落在林嫵身上了。 雕,太雕,雕爆了。 雕真的爆了,大王金雕在鸟生中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被扯后腿的一日,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所措又转化为爆炸狂怒,使劲扑腾蹬腿。 但正如林嫵所说,优秀的杆子舞选手,从来不脱杆。 盘它! 大王子就这么看著林嫵被大王金雕甩开甩去,快呼吸不过来的同时,心中隱秘地升起一股恼怒。 这个畜生。 它怎么敢这么对她,它怎么敢这么粗暴地对她! 大王子自己与林嫵交手过无数次,骗过,下套过,嘲讽过,但对她本人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怕碰著这种脆弱的小人一点。 可这该死的鸟…… “啊!”林嫵的尖叫突然响起:“不好,它要飞走了!” 果然,她被拽得双足离地,大王金雕扑腾翅膀,锐鸣著要往天空衝去。 “娘的!”赵竞之第一个爆吼,瞬间衝破玛卡的围困,根本拦也拦不住,纵马风驰电掣驰援。 等他终於衝到地方,林嫵已经在半空晃荡。 赵竞之的心鼓胀得要爆开,从马上纵身一跃,飞扑上去: “嫵儿——” 他抓住了林嫵的脚。 然后。 鞋子掉了。 赵竞之瞠目欲裂,抓著一只鞋子,重重地摔到地上。 几乎全场人都静止了,唯有撕心裂肺的吼叫在迴荡: “不——” 正在这时,一个迅疾地残影,忽然出现在半空,宛如一只灵巧的羚羊。 本应该因为恐鸟症无法直视触碰鸟类的人,发狠拽紧了大鹏金雕的羽毛,翻身一跃骑到鸟脖子上,然后举起拳头。 “畜生。”大王子冷冷道。那双琉璃眸子,爆发出无穷气势。 “低下你的头,听见没有!” 清冷狠厉而坚毅的声调,让所有达旦人心头为之一振。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指令,这个声调,代表一件事。 大王子,在训鹰。 他要驯服这只鹰。 自小便恐鸟,听见鸟叫都会颤抖,会因为鸟的靠近而心跳骤停的大王,他要驯服大王金雕! “太好了。” 力竭的杆子舞选手,吧嗒坐在金雕爪子上,像个抱住树枝的考拉熊。 “殿下,你克服自己的恐鸟症了。” “我要……” “拥有一只好雕了!” 第590章 宝图秘密 对於大王金雕拿人,戴隶和玛卡本来很有信心的。这可是达旦神鸟,又是可汗的座下猛禽,区区一个病號,还不是轻鬆拿下? 然而他们忽略了,拿下是一回事,拿走又是另一回事。 当两王打起来,他们震惊地发现,大王金雕被揍也就算了,关键是,它被揍了就到处飞! 玛卡瞳孔震惊: “戴隶,你这办的什么事?人到天上去了,我该怎么围追堵截?” 他娘的,他是万万没想到,破了自己围阵的不是敌人,而是鸟人! 戴隶也很鬱闷,只能说,种族天赋和基因差距果然非同凡响,从恐鸟小王到训鸟大师,大王子只打废了一个拳头。 虽然同是大王,但这鸟毕竟只有一个金雕,大王子说好听点是不死鸟,说难听点是打不死的蟑螂,那叫一个全身上下都很雕。 经过一番前空翻、后空翻、並空中飞人后,大王金雕脑瓜子嗡嗡的,嚎叫著冲向远方。 玛卡气得要死了: “追!快追!” 本就被三合一大军打了和猝不及防的达旦大军,此时只能晕头转向地,又掉头去追鸟。本来就战局还有点不分伯仲的意味,可他们一撤,就有点像溃逃。 玛卡何曾经歷过这种半途而退的耻辱,但他没有办法。 目標人质飞走了呀。 大王子他飞走了! 就这样,你追我逃,他插翅狂飞。 玛卡恨死把大王子的恐鸟症给硬生生逼克服的林嫵了。 而此时的林嫵,却感觉不太妙。 大雕虽好,可天上也太冷了些,风又那么大,她差点被撕碎。 为了保住小命,她只能嘶声吶喊: “殿下!打它的右边!打他的右边!” 大王子已经发狠了忘情了打出惯性了,林嫵指哪儿他打哪儿,大王金雕本就眼冒金星,此时右脑受袭,不由得往左边倾去,斜著往下坠。 於是,这个庞然大物冷不防,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那本就苦苦支撑的倔强,终於被撞散了。 101看书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全手打无错站 它垂下了天空之王的高贵头颅。 然后,扑腾著落在了一个方形的城墙上。 林嫵艰难地从它肚子下的绒毛里钻出来: “这里是……” 烽火台。 命运就是如此神奇,林嫵千方百计將达旦大军引开,但大王金雕又把他们带了回来。 当林嫵与等候得心焦困惑的赵老將军对上眼时,玛卡也带著大军杀到了。 要问为什么大王金雕飞得还没有马儿快,这实在不能怪它,主要怪大王子打太狠,把人孩子打成了s型,生生多出四倍路程。 反正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林嫵和赵老將军几十人,被数万达旦士兵围困在烽火台,而三军因为战马不够精良,还在追来的路上。 这下可就麻烦了。 赵老將军本想著,自己老命一条,炸了烽火台让达旦大军陪葬,自己也算殉国了。 可如今掺进来一个林嫵,该如何是好? 往大了讲,这是北武王,她受点皮毛之伤,都会引发战乱。 往小了说,这还是自家孙媳妇呢。 “你还真是能添乱!”赵老將军瞪著林嫵,没好气地斥责。 眼前这脸蛋微脏,头上还插了几根鸟毛的林嫵,在他眼里跟个捣蛋的小鬼差不多。 然后眼神不善地盯著大王子: “好在你还带了这小子来,总算留了一条后路。” “不如就把这小子放血吧,猛玛断不肯自己的血脉流落半滴,他会放我们走的!” 大王子:?你礼貌吗? 真是小的討人嫌老的惹人憎,赵家没一个好东西。 “你真跟这种人结亲了?”他略微歪头,朝著林嫵靠过去,嗤笑说:“不如还是到我们喀什来吧。” 所以说有的人真是天生气场互斥,大王子和所有姓赵的第一眼就不对付。 现在兵临城下,他们互相都想发配了对方。 赵老將军:“给他脖子来上一刀,放点血嚇唬嚇唬达旦人。你放心老夫有的是技术,不会弄死他的。” 大王子侧身扼住大王金雕的脖子抖嘍: “振作点你这小禽兽,快把我俩带走,留赵家人点了炸药跟达旦人同归於尽吧。” 两人可谓互相谦让,积极將名留青史的机会让给对方,一左一右针锋相对,言语和视线差点把站在中间的林嫵扎成筛子。 最后是匆匆跑来的赵家小兵打破僵持: “大將军,不好了,地洞里忽然冒出来一个黑衣人,杀光了我们值守的兄弟,將藏宝图抢走了……” “什么?”赵老將军双目微沉。 那可是他们赵家藏宝图的后半张,前半张藏在京城的兰陵侯府,这后半张赵老將军一直带在身上,如今是因为要只身诱敌,才將它交给了可靠的下属。 谁知竟然杀出个程咬金…… “是戴隶。”林嫵的声音严肃:“我们又一次低估他了。” 要说这人武力有多强倒未必,但这神出鬼没,快准狠偷袭的功夫,实在不负“飞鹰”的刺客之名。 “戴隶是谁?他怎知我们有藏宝图?”赵老將军皱眉:“不对,他一来便杀人取图,可见目標明確。此时正是交战之际,若是为了宝藏,何必急於现在?除非……” 他不过略加思索,面色就变了: “他不是为了宝藏。他知道,那里头不是宝藏,而是炸药!” 这下他完全没有心情打嘴仗了,看著大王子的眼神充满厉色,进而威严地望著林嫵: “若被那人进了藏宝库,毁了炸药,我们反制达旦大军的希望就完全断绝了!必须马上,用这小子来威胁他!” 他的话音刚落,眾人便觉得眼前一晃,一双苍老但仍旧力大无穷的手,按在大王子的后颈上。 眾人这才惊觉,赵老將军名不虚传。 他以七十七岁之躯,居然还能迅疾如风,出其不意制住比他年轻数倍的青年猛將? “北武王,你当学会,犹豫就会败北。”赵老將军的声音不容反驳:“不论你今日如何强辩,老夫都不能再纵容你了,定要这小子……” “老东西。”大王子阴沉地打断他的话。 毫无防备被人掐住命脉,他面上儘是不爽,只是碍於自己因中毒体力受损,又看在林嫵的面子上,强忍著没发作。 但嘴上功夫是一点不留情的: “別这小子这小子的,本王退能继承喀什王位,进能蹬了达旦可汗当喀什王,你算什么东西,对本王大呼小叫?” “还有,北武王有什么要跟你学的?她聪明得很,闭上你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嘴!” 赵老將军:……真气人。 纵使不愿与小辈计较,但被如此呛声,面色也难看了几分。 最终,两人都望著林嫵,等待她来裁决。 但比起赵老將军,大王子虽然大放厥词,心里却多了一层忐忑。他没有十足信心,也没有充足的理由认定,林嫵会站到他这一边。 不过,林嫵確实站到了他这一边,但也没有完全站到。 因为,她过来后,噌地扒下了他的衣服。 一身华丽的肌肉,並著妖异的纹身,就这么大喇喇出现在眾人面前。 大王子惊呆了。 赵老將军也惊呆了。 而林嫵置若罔闻,居然还在扒拉人家的裤头,一边扒拉一边说: “老爷爷,不行啊,万不能伤了他。” “要不然……” 腰间忽然被戳了一下,极其陌生的酥麻袭来,大王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从头到脚颤慄,天灵盖都要爽飞了。 “呃……”难以自抑的呻吟从喉头溢出。 奇异的是,伴隨著他的低吟,那一身蜜色皮肉上的纹身,居然缓缓地变了样式。 鹰与大蛇激烈交缠,跃然眾人眼前。 “若是伤了他。”林嫵缓缓道:“我们可就永远进不了藏宝库了。” “因为,这后半张藏宝图,就藏在他的纹身里。” “需要他情动,才会浮现哦。” 第591章 纹身往事 不是,等等。 眾人呆若木鸡,根本反应不过来。 什么纹身,什么鹰和蛇,什么情动,跟藏宝图有什么关係? 赵大將军的额头已经皱得横看成岭侧成峰: “你又在胡诌什么?莫要以为说些荒诞的话,便能將我等骗过去。” “为了阻止那达旦狗腿子,这小子必定要见点血!” 然而林嫵面对质疑,却很冷静,甚至觉得很有趣: “怎么,你们看不出来吗?” “这蛇的形状,就是一条线。” “是从烽火台通往藏宝库的,路线!” 啊? 眾人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而当中最惊讶的,莫过於大王子。 不,惊讶不足以形容他,也不適合形容他。 应该说,他又爽到极致,近乎狂热了,望著林嫵的眼神,仿佛里头有手在抓挠,有嘴巴在叫囂。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猛然反手,紧紧攥住她细瘦的手腕,像盯住猎物一般注视她,声音里透著难耐的情愫。 红莲死后,再无人知道他身上有隱藏纹身的秘密,林嫵如何得知? 就算知道,她又如何能跟藏宝路线联繫起来? 有趣,刺激,太好玩了! 大王子那张五官深邃的蜜色面庞上,肉眼可见地熠熠发光,琉璃眼瞳如星星一般善良。他的內心深处,正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隱秘的震颤和兴奋。 这个女子,总是能给他惊喜。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她又会展露出全新的一面,让他浑身战慄…… 但他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在任何情况,都不愿自己处於被动之地。即便此时被林嫵揭开了秘密,他的大脑也在快速运转。 “是第一次去寻藏宝库的路上……”他想起来了。 虽说並未过去多久,但局势动盪时,真是一日如三秋,他那会子还装著是北武合伙人,在盘於王的追击下,带著林嫵一边回忆被遗忘的藏宝图,一边去寻宝呢。 如今想起来,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是在水潭里那会儿。” 大王子迅速將一切细枝末节串联起来,他在智力方面总是如此自信,一旦想通了就十分篤定: “你为了找到另一半藏宝图,便找由头搜查本王身上的物件,因此提出要双修。” “我身上没有任何图纸,也就应了,谁知道你扯我裤子……” 大王子的纹身,平日里看似寻常的鹰纹身,可那日却被林嫵瞧见,多了一条一直蔓延到腿上的蛇。 鹰王斗恶蛇。 从那时起,她便迅速领会到,这是藏宝图了?大王子觉得很不可思议。 寻常人会把蛇的形状,往地图方面想吗? 林嫵是怎么做到的? 大王子那颗想打开她头颅一探究竟的心,又蠢蠢欲动了。 林嫵赶紧端出朴素简单又无聊的真相,给他的疯狂想法泼冷水: “殿下,別发散思维,我不过是见过同款罢了。” “其实,我曾经画给你的那张藏宝图,也是来源於一个蛇的纹身。” 哦? 大王子眼中的兴味更浓了,这世上还有与他如此同频之人,將路线画作蛇纹在身上? “是谁?”他眼底略带几分欣赏,期待地问。 林嫵老实巴交: “赵竞之。” 大王子:…… 紧急撤回同频二字,这辈子都是王不见王,相见两相厌的存在。 黑皮大小伙不爽地沉下嘴角。 林嫵將大王子的表情变化瞧在眼里,觉得自己最新总结的这一套训狗大法不错。 虽说最近她和大王子这个疯批看似关係和缓,合作友好,但她可没有閒著,经过她暗地里的分析,已经研究出一套大王子限定的调教模式。 先是让他惊,从智商上征服他,然后让他爽,激起他的探索欲,然后再给他当头棒喝…… 再三重复这几个环节,疯批就会变成巴普洛夫的狗。 林嫵最近观察觉得,大王子已经有点狗里狗气了。 所以,她故意把话说一半,告诉他蛇的纹身是从赵竞之身上看到的,却不提,赵竞之的纹身是复製她的。 世界真是一个巨大的巧合。 当初赖三帮她偷赵家族史时,把赵竞之最喜欢的一本兵书也带出来了。 她为了从赵竞之手下活命,很是用心地將对方的喜好研究了一番,那本兵书的每个字、每张图她都认得。 其中,就包含了北地风光图。据说还是先祖画的,那画技真是不堪入目。 林嫵越看,越觉得像一坨坨扭曲的大蛇…… 赵家人的审美和喜好,还真是特別啊。当时林嫵是这么想的。她硬著头皮,从中选了勉强能看的一段风光,將曲线描做蛇的形状,从而绘製成了那个纹身。 果不其然,赵竞之很喜欢,喜欢到甚至自己也纹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那时候的林嫵並未意识到,这蛇,这风光图意味著什么,毕竟连赵竞之本人都被蒙在鼓里。 直到林嫵进入盘於后,越走越觉得熟悉…… 后面的事情,便如一个骨牌倒下,一连串的骨牌接连倒下,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图景。 因此,当她发现大王子身上居然也有蛇形纹身,她便敏锐地感觉到,这兴许跟藏宝图有关。 而大王子的遮掩与避而不谈,加上他身上確实无任何纸张图样,更是侧面印证了这件事。 “没想到,你俩身上还有能连成一条的蛇纹身。”林嫵笑得分外甜美:“殿下,你和赵竞之好有缘分呢。” 大王子:……杀人诛心。 这会子,在一旁被冷落许久的赵老將军,终於寻到机会插话了。 “蛇纹身的藏宝路线?”他上下打量大王子裸露的大腿:“確实有点像,这儿,似乎是入口……” 话还没说完,纹身又突然淡去了。 赵老將军瞠目结舌。 大王子面无表情,提上裤子后,慢悠悠道: “失礼了,被男人注视,难以情动。” 对哦。赵老將军才想起来,大王子的蛇形纹身,须得情动方能显现。 不是。 等等。 年逾七十八,已经没有了世俗欲望,德高望重的赵老將军,倏地瞪大眼睛。 啥意思,所以说,这臭小子刚才,发发发……发情了? 他怎么敢! 这是什么场合,兵临城下,火烧眉毛,放血威胁,他居然还发……他是不是疯了! 而且他发情的对象,是…… 赵老將军看了林嫵一眼,脑海里只有两句话: 啊,我怎么还不死…… 竞之,你糊涂啊…… 第592章 仇恨產物 大王子丝毫不觉得自己隨地发情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有些新鲜。 说实话,他虽然是一枚威武雄壮的黑皮青年,但其实在那方面,他有些羊尾。大约出於自己是母亲与达旦可汗私相授受的恶果,他在那方面十分平淡,素日里生理需求低得可怕。 便是喀什最美的女子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了无兴趣,甚至觉得对方胸太大。 胸大负担就重,如何攀登跳跃啊。 人形羚羊,羊尾本羊,觉得那一点都不棒。 不过,这一切在大魏国都,见到林嫵不著寸缕的模样后,发生了改变。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意动了? 尤其是和林嫵跳窗入水逃走,在水下拥吻的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情动。 第二次是在水潭双修。 第三次便是方才。 王子殿下の感想: 一开始还需要林嫵脱光,现在只需要林嫵把他微脱,他就可以勃然情动。居然有人能如此掌控他的身体和欲望? 有意思。 大王子眼中的光芒更甚了。 赵老將军在一旁:…… 深呼吸、深呼吸,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人老了不要在意细节,兵临城下了再不想招就得过清明节…… “北武王,这事你说了不算。”赵老將军板著脸:“便是老夫相信你,但此事非同小可,行差踏错一步,便是辜负了十万赵家军对老夫的信任,更是將大魏边境置於险地。” “你说他身上的纹身是藏宝图,可焉知他没有骗你?” “毕竟……” 低沉的声音蕴含著某种痛楚和无奈: “我们已经吃过教训了。” 几乎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原先如沐春风的大王子,立马变脸了。 乌云密布,阴沉似水,晦暗狠厉。 赵老將军的意思,大王子是叛徒红莲的孩子。 赵家军已经被背叛过一次,不会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他当然只是陈述事实,但这无疑狠狠撕开了大王子那隱秘的伤口。 “哦。”他说。 虽然气氛陡然直下,但他的笑容还掛在脸上,嘴角的弧度没有一点变化,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变,显得愈发诡异。 “你们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所谓背叛,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 “但是,本王可没说过,要与你们交换信任哦。” 他又翘了翘絳红色的唇: “你们,还不配。” 短短五个字,把现场仅有的几名赵家军將士都给惹毛了。 “你!”有人要衝上去,但被赵老將军拦住。 赵老將军並不欲与大王子爭执,只是將深沉的视线投在林嫵身上: “北武王,你意下如何?” 他的意思,大王子虽然有藏宝图纹身,但无法取信於赵家军。他们选择,抓住他用以威胁戴隶。 他不是在询问林嫵,他是在通知。 林嫵沉默了一会儿,道: “赵老將军……” 现场竖起数只耳朵,大家屏住呼吸,要等他的答案。 尤其是大王子,闪闪发亮的琉璃瞳仁堪比烈日,那灼热的视线,似是要將人烫穿。 “我觉得……”林嫵再三斟酌语言,最后说:“背叛是不存在的。” 哈? 赵家军几人面露不悦。 与之相反的是,大王子的脸色立马灿烂了,他威风凛凛地站在林嫵身后,愈发神采奕奕。 第几次了,这是第几次了,林嫵为他撑腰,她相信他不会背叛,她总是相信,他永远相信! 这种被人坚定选择的感觉…… 大王子微微抬起下巴,缓缓眯眼: 真爽啊。 然而,林嫵接下来的话,將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因为。”林嫵环视眾人,將视线落在大王子身上:“红莲本人,从来没有背叛赵家军。” 大王子愉快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隨之响起的,还有赵家军的惊呼: “什么?不可能!她明明……” 林嫵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从踏入盘於境內开始,她便觉得一切都如同迷雾,秘而不宣的藏宝图,陨落的赵家军,被诅咒的兰陵城…… 当年那场战乱,被撕成碎片散落在歷史的长河里,后人从隨波逐流的只言片语中,难以窥见完整的真相。 但冥冥之中,一切的一切,又似乎有暗线在牵动,只是线头在哪里,林嫵遍寻不得。 她一次次设想,一次次求证,又一次次推翻自己的设想…… “我始终想不明白,如果红莲真的背叛了赵家军。”林嫵沉思后道:“那么,赵老將军,你们为什么还活著?” “若红莲真为达旦立了大功,后来还怀了达旦可汗的孩子,为何反而投身喀什王?” “她为何,又那样对待大王子?”林嫵注意著大王子的表情,格外谨慎:“她明明,应该十分喜爱他这个爱情的结晶才对。” “除非,她並不觉得这是爱情的结晶,而是……” “仇恨的產物。” 这番话对所有人来说,无疑是石破天惊,大家惊愕之余,不约而同地將视线转到大王子身上。 大王子面无表情。 林嫵略略斟酌,又继续道: “所以,她一再要求大王子要驯服鹰,要成为真正的达旦人。兴许有许多人会觉得,她这是渴望母凭子贵,指望有朝一日,大王子会回去夺取王位。” “但我觉得……”林嫵略略顿了一顿。有野心的女子,总是能敏锐地感知到同类的存在,並熟知和理解对方可能的选择。 红莲在世人眼中,是个长袖善舞、心狠手辣、翻脸无情的人,可林嫵细细去琢磨她的传闻和现实的走向,却发现有很多矛盾。 “她只是希望大王子能替她,完成她的未竟之事。”林嫵说。 即便大王子的面色阴沉得可怕,那幽深入海的双目,仿佛恨不得吞没她,但她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 “她当初对铁木真·蒙獁动了真心,被哄出赵家机密,使得赵家军大败后,逼得蒙獁向她承诺了,绝不屠城。” “这就是兰陵城中能有数万赵家军存活四十年的原因,也是蒙獁设下重重陷阱,不让人靠近平遥关的原因。留人一命已是他的极限,他绝对不可能容忍,赵家人再度走出这座被他亲手封禁的死城。” “而这一切的代价,大抵是红莲心甘情愿跟隨了他数年,直至她怀了身孕。” 第593章 戴隶有异 林嫵甚至怀疑,大王子並不是红莲的第一个孩子。 甚至可以说,本来,红莲连大王子这个孩子,都不想要。 那日她到烽火台,细细研究过通向藏宝库的地道,圣子在寻常人到不了的高处,看到了陈年血跡。 寻常人到不了,但是红莲可以。 她在赵家军时的代號,便是羚羊。她和大王子一样,拥有超绝的攀登跳跃技巧,虽然怀了身孕,仍然可以灵巧地穿梭攀岩,躲避达旦人的追捕。 是的,当时的她,大概杀死过数个自己与蒙獁的孩子,蒙獁再不想容忍她的行径,想要留下这一个。於是,红莲选择了出逃。 按理说,整个达旦都在蒙獁的掌控之下,她不可能逃得出来。 但偏偏有一个地方,是蒙獁不知道的。 藏宝库。 蒙獁不知道,原来烽火台还有个藏宝库,而红莲又拥有半张藏宝图。 就是在这个地方,红莲虽然暴露了烽火台的秘密,但也甩脱了蒙獁密不透风的监控,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束缚她多年的国土,也离开了那个她已经不知是爱,还是恨的人。 当她腹中的鲜血流到大腿上,一汪一汪地浸入高石中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是和以前一样,想著这个孩子死了正好吗? 可天选蟑螂命的大王子,还是活了下来。並且,成为了红莲的復仇希望。 这便是林嫵的推测。 只不过,这个猜测太过离奇,又没有事实根据,眾人听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是幽深的地洞深处,传来两声低沉的嗤笑。 “说得真好。” 一个身影慢慢从洞中踱步而出,居然,是戴隶。 “你是……北武王?”他说。 赵家军一见他的身影,纷纷变得戒备,摆出迎战的架势。 唯有林嫵,微微皱起眉头。 他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怪异?又不是没打过照面,为什么说得好像第一次见? 而且,这人不是个锯嘴葫芦、影子里的人吗,怎么突然这么高调还多话? 眾人面色各异,且个个杀气毕露,戴隶却泰然自若,將一张张表情看过去,觉得很有趣似的,又笑了。 “原来是这么个人,大魏有句老话果然说得好,人不可貌相。” “真乃女中豪杰也,成大事者不拘於皮囊。” “那么……”他忽然凑近,声音里充满探究:“可不可以说说,为什么,梦魘巫阵对你不起作用?” “本王实在,太好奇了!” 与他的话同步而出的,是锋利的剑,直朝著林嫵的心口袭来,几乎一招夺命。 但就在抵达林嫵的最后一秒,一柄沉重的古刀赫然横来,与那剑激烈碰撞,震得戴隶后退了好几步。 赵老將军目光灼灼,挡在了林嫵的身前。 “铁木真·蒙獁。”他慢声道,威严的嗓音里,蕴含了几十年的积怨:“神……附?” 短短几个字,令所有人心头一震。 铁木真·蒙獁,神附。 所以眼前这个人,不是所谓的飞鹰副队戴隶,而是长生天转世,达旦第一大巫,北地最强猛士,达旦可汗! 在北地,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个名字更让人打心底颤慄。 虽然只是神附而已,可戴隶的整个精气神,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確实变成了另一个人,举手投足都散发著莫名的威压。 赵家军的白髮將士们,纵使身经百战,纵使已经耄耋之年,但仍然会被这个气场所震慑。 四十年了,当年那个单挑赵家军的少年,意气不损半分。 不,应该说是,他更强了! 眾人情不自禁地屏息,遮掩不住的恐慌在满眼。 而堪堪站定的蒙獁,完全没在意这些,他不过嘖了一声,抱怨这具身体太弱了,然后抬起笑意盎然的眼睛。 “好久不见,赵大將军。”他笑盈盈道:“哦不,现在该称你为,赵老將军了?” “嘖。”他很遗憾似的勾了勾唇:“当年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皱皮白髮,真是可惜了。” 但赵老將军丝毫不在乎他的挑衅,只將大刀插在地上,双手合握刀柄,面上风云不惊: “可汗见笑了。” “可汗如今也有五十六高龄?五十步与百步,也没什么差別。” “唔。”蒙獁浑不在意:“赵老將军都学会阴阳怪气了,真稀奇。莫不是……” 视线重新落在林嫵身上,他眼中是浓浓的兴味: “跟你这孙媳妇学的?” “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本王可太有兴趣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东西破风而来,他才不过偏了偏头,一根长枪就擦著他鬢角而过,几缕髮丝自半空零落。 “哎。”他挑了挑眉:“戴隶的身子就是不够灵活。” 这话够狂妄的。 能当密探的,都是上天入地之辈,尤其是飞鹰,怎会不够灵活? 他这般说,轻描淡写地不將飞鹰的能力放在眼里,足见他对自己有多自信。 这可把在他身后,將將赶到的寧司寒,气得仰倒,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然后要被一只长臂捞起来,稳稳地按回马上。 烈马长嘶,高马尾少年撕裂日光而来,目光比刀光凛冽,数道寒气挥至蒙獁身上: “狗东西,去死!” “哦豁。”蒙獁又是轻巧地躲开,哂笑:“这便是赵老將军的孙子?” “差太多了。” “一群不成器的小东西。” 1號小东西赵竞之:…… 2號小东西寧司寒:…… 不想被嘴望而却步的圣子:…… 自此,大家终於可以確定了: 这他娘的达旦可汗,確实是大王子的亲生父亲。两人说话的风格和欠揍的程度,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说到大王子,父子相认的时刻,他到哪儿去了? 不对,林嫵也不见了! 3號和4號小东西,不知道何时,偷偷溜走了! 大家终於发现不对劲,尤其是蒙獁,他確实没想到,有人可以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偷溜。 哦不,也不是没有,她就…… 看来,自己这个私生子,是得了真传啊。 他本来笼上阴霾的面庞,忽地又舒展开来,浅浅笑了一下。 “所以,你们故意把本王的达旦大军赶到这里来,还是打的要一炸了之的目的?” “他俩还真是大胆,敢在本王面前搞小动作。” “只是不知道,是他们的脚程快,还是本王的脚程快?” 声音还在空中飘荡,但眾人只觉得眼前一晃,黑色的身影如同凭空消失,瞬间不见了。 唯有洞中传来笑声: “不如,让本王送他们一程吧。” “倒是,可以做一对亡命鸳鸯呢。” “嘖,真令人艷羡。” 而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然跪在底下溶洞的尽头,那是一扇石门。 “给你。”大王子沙哑地说,彻底透支精力的身躯,凭藉最后一丝毅力,递出了那把珍贵的钥匙。 林嫵接过来,郑重地插入隱蔽的锁孔中。 咔嚓。 伴隨著巨石摩擦地面的声响,石门,慢慢地打开了。 第594章 一心求死 石门背后是长长的通道,林嫵赶紧回过身,搀扶大王子。 大王子却推开她。 “你进去吧。”他说:“引爆炸弹罢了,不需要两个人,何苦被我拖了脚程。” “那人马上就会追上来的。” 但林嫵坚持和他一起走,非得拽著他: “你不是要拿到遗书吗?” 可是跟將近一米九的大王子相比,她也太矮了些。与其说是她扶著大王子,不如说是她掛在大王子手臂上。 主打一个精神力量。 偏偏这又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跳过深渊又涉了水,穿过看似没有尽头的黑暗,林嫵觉得脚底板都磨出老茧了,耳朵里充斥著地下河淙淙的流水声,都快耳鸣了。 大王子又是无语又是好笑,本来不大好的心情,也鬆快了些: “还拿什么?死了更好的復仇工具,有什么看遗书的必要吗?” “这种话,从別人嘴里听听就算了,本王可不想看她亲自付诸纸上。” 所谓的“別人”,林嫵,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她知道自己的猜测有些伤人,但还是没想到,大王子原来这么在意。 果然外表越是疯狂,底色便越是执拗,只是隱藏得太深,无从知晓。 “其实……”她想了想,决定单刀直入:“我觉得她还是爱你的。” 大王子:“……本王不是哭闹的幼儿了,没必要说这些幼稚的言论。” 二十七岁,在喀什都是三四个孩子的爹了,能力出眾的已经开始躋身肱股之臣,杀伐大將的行列,还讲什么母爱不母爱? 可笑。 况且,大王子从来不需要。 他只是,他只是…… “既然已经逃离了达旦,如果不想要孩子,为什么还是留下我呢?”他的声音淡漠得好似在谈论別人的事:“就那么渴望復仇吗?” “额……”林嫵刚想开口,却被大王子一个眼神止住了。 “你別说话。”他嗤笑一声:“你有孩子了吗?就这么感同身受。” 林嫵:…… 那確实没有发言权。 她还没想过自己有孩子会是怎样,她才十八岁啊喂! 而大王子似乎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语气又开始有些贱贱的了: “不过……”北方异族的五官总是特別立体深邃,他不过微垂眼皮,那浓密长翘的睫毛,就像一把小扇子,轻微动了动。 他那双疯狂中带著清醒的琉璃瞳仁,映出林嫵小小的头颅。 “你应该会是个好母亲吧。”他说。 啊这。林嫵有些汗顏。 跟一个十八岁少女谈论她今后的孩子,是不是有些怪异了呢? 而大王子越来越上头,甚至开始勾勒未来: “是个女孩子最好,她一定能够完美继承你的样貌与聪慧,瘦弱一些倒无妨,我可以带她骑马打猎,她会慢慢变壮,我们喀什的女子从小就可以用兽叉和小一点的猎物搏斗……” 林嫵:?不是,等等,大兄弟,你发散到哪儿去了,槽点是不是有点多! 但大王子大概生平第一次想像自己当奶爸的模样,已经开始赛博带娃了: “这么好的孩子,必须好好培养。冬季我们可以去凿冰潜水捉鱼,春天去捉刚结束冬眠的熊瞎子,盛夏攀到悬崖峭壁顶去掏巨鹰的蛋,待到秋日,又可以去叉最肥美的野猪……” 林嫵:……这是在培养什么,培养帝国猛女吗…… 实在无法认同,林嫵觉得那些卖力的事,还是交给別人去办,自己坐享其成比较好。 而且,她的孩子为什么要去捉熊叉野猪! 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是—— “我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係,干嘛要你来培养?” 大王子的大脑自动获取自己想听的信息: 我的孩子,跟你有**关係**要你来培养。 “也不是不行。”他嘴角的弧度终於不那么阴间了:“反正我们之间有……” 有什么? 林嫵话只听了半截,空荡的通道便传来些许异响。正如大王子所说,有人要追上来了。 他面色瞬间阴沉: “这该死的老东西,真够狡猾的。” 神附是个好玩意儿,附在谁身上,便能占据对方的意识和肉体胡作非为。此时达旦可汗能大摇大摆来追,不过是因为就算开炸,死的也是戴隶。 於他本人,没有任何损失。 不过,这一招也不是没有限制。 “神附只能坚持一刻钟。”大王子嘴角抿得平直,肉眼可见的心情不爽:“务必要拖住他。” 大王子並不在意戴隶,匍匐在红莲脚下的狗,对他来说如螻蚁一般。 只是若是达旦可汗,那是有点麻烦,大王子怀疑,他根本不是来毁掉炸药的,而是想……抢走红莲的遗书。 顺便,把自己这个为復仇而生的野种,也杀了? “你走吧。”大王子说。 方才还略带曖昧的气氛消散无踪,他又恢復了淡淡的冷漠。 “赵竞之应该已经將达旦大军赶到烽火台了吧?以他与你的默契……唔……”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很不愿意承认但还是要说:“即便你们未交流过,但他有这个能力,会理解你的想法。” “这是个烦人小子。”终究还是心情恶劣地骂了一句。 確实如他所言,赵竞之和林嫵之间,已经无需多言。见林嫵落在烽火台,赵竞之便心领神会,只和寧司寒几个做出带领大军追击达旦大军的假象。 实际上,他们所率的三军,都还在山脚下呢。 玛卡倒是带著他的大军,一家子整整齐齐地上烽火台来了,又被林嫵亲传的游击战忽悠得,正在山里兜圈子。 “我会引爆炸药的。爆炸会引发地动,达旦大军在山中逃无可逃,必死无疑。”大王子最后看了林嫵一眼:“而你……” “趁我还没引爆,赶紧跑吧。” “从这儿跑回盘於去,远远地离开这个不祥之地吧。” 林嫵微微地愣住了。 引爆炸药的人,必死无疑,便是大王子有超乎常人的腿力,也不可能在点燃的同时,逃脱轰然震动的大山。她没想到,他会提出由自己来引爆。 这根本就是,一心求死啊。 第595章 父子交锋 许是她的目光过於灼热,大王子居然罕见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那具有大魏风韵的优秀侧脸,又因为北部民族的基因而有著深刻的下頜线,落在林嫵眼中,竟显得有几分落寞,和…… 忧鬱。 见鬼了!林嫵瞪大眼睛。 然后,听到大王子说: “本王开玩笑罢了。” “谁想给你带孩子啊,跟你一个人较劲就已经没完没了。” “以后……若是有机会,她来西北的话……” “喀什永远欢迎她。” 喀什永远欢迎她。 她是谁? 是林嫵的孩子,还是他透过那个其实並不存在的孩子,向对其无法张口的人倾尽想说的话? 她就是你,你就是她。 喀什永远欢迎你。 不论我在哪里。 林嫵忽然感到腋下收紧,是大王子用双手提起她,如同提起一个孩童。 “走吧。”他轻轻地说。 然后,他將林嫵扔进了地下河中。 在地底下,河流总是神奇的存在,因为只有它不受地形的束缚,探索著每一条路,最终衝出地底。 林嫵跟河的缘分不浅,对这点可太明白了。 大王子也很明白,因为他与林嫵的结缘,亦是从水开始。 林嫵被水吞没那一刻,听到他的声音从岸上模模糊糊传来: “你说你有水逆之相,你不喜水。” “但本王却很喜欢。” “是谁將你带到了我身边,如今,也是水,能將你带走。” “再见了,林嫵。” 在湍急的水流中,岸上那个高大的身影,化作了一个虚影,然后彻底消失在林嫵视线里。 我特么……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全手打无错站 林嫵可真是服了,这大王子自说自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治好? 看来训狗尚未成功,她还得继续努力! 还好她当初痛定思痛,为了避祸苦练鳧水技能,最终还是爬上岸,没有被水衝出洞外。 更惊喜的是,天算不如人算,大王子指望她被衝出洞外,结果水却把她送到了真正的藏宝之处。 林嫵目瞪口呆望著一洞的炸药。 还好戴隶尚未有机会到此处。她庆幸地想。否则这炸药储藏之处,离水源这般近,要毁掉简直是分分钟的事情。 不过,她是不可能捨生取义去点炸药的,大王子想死是他的事,她可不想。 眼下还是等一等吧,正好可以找找遗书。 林嫵说干就干,满洞寻找起来。 这一找,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洞中不单有炸药,还有许多古书字画,金银珠宝之流,大约之前是被当成仓库使了。那么多东西装在一个个大箱子里,林嫵光是打开箱子,看到满满当当的东西,便觉得累得慌。 最要命的是,当中还有许许多多的遗书。 赵家军有个不成文的风俗,战士出征,都会先留好一份遗书。若是谁战死沙场,那遗书便成了最后一封家书,被送到他的家人手中。 故而,这个隱秘的仓库里,光遗书就堆了几大箱子。 林嫵一整个傻眼。 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她再次確信,红莲確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背叛赵家军的意思,当初她通过藏宝地道逃离时,大抵以为自己要死了,还按旧俗,留下了这么一封遗书。 只是,姐啊,你究竟將自己遗书放在哪儿了?且你的遗书有什么特徵,咱也不知道呀,哪一封是你的? 林嫵的內心在哀嚎。 没办法,只能硬著头皮找,林嫵扒拉完这个箱子,扒拉那个,直弄得自己满身灰尘,连连咳嗽。 而且这些箱子还很大,她探身进去拿遗书,那叫一个废腰子,来来回回好几次后…… 砰! 她直接倒栽葱,栽到了箱子里,然后,盖子盖上了…… 林嫵:…… 这辈子从没对自己这么无语过…… 她刚想懟开盖子爬起来,外头却突然传来连续的砰砰声。紧接著,有什么狠狠地撞上了她所在的这口箱子。 熟悉的闷哼声响起。 继而是那与先前的嬉笑截然不同,分外冷酷和傲慢的声音: “太弱了。”达旦可汗说。 林嫵明显感觉箱子晃了一下,应当是大王子强撑著想要站起来,但失败了。 他哐当一下,靠著箱子摔在地上。 达旦可汗嗤了一声,仿佛观看大王子狼狈的样子,很有趣很可笑似的。 但就算是笑,也是充满审视和恶意,有意无意撩拨人的情绪,让人忍不住心生恼怒,呼吸急促。 他对大王子,看起来根本没有一点父子之情。 “若是当初她將你留在本王身边,本王绝不允许你长成如此弱小的模样。”达旦可汗缓缓说道,语调既冰冷,又苛刻:“像你这般,在达旦王庭不到一日,恐就会被你的手足兄弟杀死。” “简直是……” “毫无爭储竞爭力的……废物。” “爭储?”大王子虽然弱柳扶风地趴在箱子上,却一点也没有低下他高贵的头颅,那双琉璃眼珠子满是傲色:“净说些狗才要的东西,也就你们当个宝了。” “哈!”达旦可汗冷哼一声:“都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嘴硬,你跟你那个……真是一模一样。”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的声音似乎有些低落了。 但很快,又起死人不偿命地笑出声来: “那你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嘍?看来本王没有直接认下你,让你到盘於来,是个明智之举。” “否则,真是有损本王的顏面。这种丟脸的事,许多年前,本王经歷过一次就够了……” 他的话是很尖酸刻薄,谁听了都要扎心。 但问题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大王子选择用魔法打败魔法。 “你也知道丟脸?”大王子勾起一边唇,露出的单边虎牙颇有几分天真烂漫。 然而,天真的人说的话最刺耳。 “费尽心思要得到一个女子,却被对方憎恨如斯,千方百计要逃走,確实很丟脸啊。” “你可知,她有多恨你?让我告诉你吧,她连我这个身上流了你一半血脉的人,都恨之入骨。” “她从来没对我笑过,她对我说的每句话都充满憎恶,她甚至不会愿意正眼看我。” “她將我悬在崖边,恨不得鹰啄死我。” “她唯一肯对我说的话便是,切记自己是个达旦人,今后要回去,夺取王位。从谁的手里夺,你知道的吧?” “自然是先杀死你,然后才……” 砰! 斩断大王子话头的,是一道锋利的剑气。 大王子是伤了不是死了,自然还能勉强躲开。 但问题是…… 瞳孔地震的林嫵,眼睁睁看著头顶的盖子被削飞了。 额滴娘啊,还好她长得矮,要不这脑袋,也得跟著飞了! 更恐怖的是,紧接著,林嫵听见达旦可汗说: “看来你已经无药可救,本王便做件善事。” “你便下去,陪你那不长记性的母亲吧!” 然后,biu—— 一个滚烫的玩意儿,咻地擦著林嫵的鼻尖,落在她眼前。 差点烧掉了她的睫毛。 第596章 抢夺遗书 达旦可汗是真心想让大王子去死,他扔进箱子里的,是个火摺子。 林嫵光是看那火星子,就觉得头晕。 赵家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往炸药库里放那么多书画纸张,这不集齐了易燃易爆危险品吗,没有一点消防意识! 达旦可汗这火摺子还怪好用,一下就点燃了好几封遗书,林嫵心里苦,想把火苗捂掉吧,又怕身上的衣服也烧了。想跳起来逃跑吧,怕羊入虎口,且这箱子里头也除了纸张还是纸张,就没有一个可以灭火的。 她还不敢造出太大的动静,眼看那火越来越旺,就要烧到她腿上,只能拼命往箱子另一头缩…… 慌乱之中,忽然摸到一个圆润光滑的东西。 低头一看,层层叠叠的遗书下面,居然,有一个罐子。並在林嫵的撞击下,发出液体摇晃声。 有水。这是林嫵的第一个念头。 打开一嗅,没有油味,而是淡淡的清香。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赶紧將这罐子里的东西,往那正要往上躥的火苗一倒…… 箱子里头火烧眉毛,箱子外头也並不平静。 父子俩,正在放临终狠话呢。 便宜老爹说,你娘亲在底下怪孤单的,你去孝顺孝顺她。 叛逆儿子说,她看见我只会生气,但是如果看见你死了,她一定会开心。 便宜老爹又说,果然喀什水土不好,这么些年除了嘴皮子什么也没培养出来。 叛逆儿子又说,你脸皮子倒是培养挺厚的,达旦风气领先北地。 一来二去呛了数个回合后,达旦可汗终於失去耐心,也终於发现: 我火摺子呢?我大爆炸呢?就见了几缕白烟,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爆炸? 他已经快被大王子这个逆子烦死了。 而且,神附的时限快到了。 “不对。”达旦可汗终於回过味来,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刻:“箱子里,究竟是什么?” 他还是笑得那么灿烂,身子和头脸仿佛是分开的,就在那张脸笑得如此和煦时,他的身子却已经骤然回身—— 真正的高手想要获得答案,是不需要耳目见证的。 他们只要……一杀了之。 只见达旦可汗又是剑气挥出,直袭箱子而去。 而后,漫天飞扬的纸张中,一道鲜血喷溅,大王子抱著林嫵,极限粗喘。 可林嫵顾不得这些了,她望著空中那飘落的纸张,视线落在最特別的一封信上,那信封描著一朵红色的莲。 “在那里!”她奋力踮起脚尖要去够:“遗书,遗书在哪里!” 一句话彻底吸引了两个男人的注意力。 大王子嘴巴说红莲留下的东西,也没什么看的必要,再加上他本来已经透支,背上又添了剑伤,按理说应该爬不起来。 可当“遗书”两个字闯入耳膜,身体还是比內心更快地做出反应。任凭背上的鲜血在空中挥洒,他也要一跃而上。 而另一边,达旦可汗的眼睛也闪了闪。 信件几乎要落入大王子之手的时候,大王子却被忽来一脚,踹得直飞到远处的石壁上。 但大王子也不会轻易吃瘪,飞是飞了,还身残志坚地在半空来了个空翻,足尖一踢,將那信件也往石壁那边踢了。 达旦可汗自然是不依的,发狠了追上去。 如此这般,父子两你来我往,虽然重伤的大王子没討到什么好处,但也把戴隶的身体霍霍得青一块紫一块,而且在两人胶著之下,信件飞得越来越远。 很好。林嫵默默地想。 然后,从旁边挑了一个小一点的炸药,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摺子。 別问她为何隨身带火摺子,问就是未雨绸繆,问就是以前当过烧水丫鬟,问就是人生在世总有一些阿贝贝。 反正,她带了火摺子。 並且夸嗤一下,把炸药给点了,然后—— 大家还记得吗? 北武王·前大魏公主·前兰陵侯未婚妻·林嫵,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不会舞刀弄枪,但是她曾在自己落魄被逼上梁山,哦不,准確来说,被逼上某个山庄时,学过一门特殊的技能。 弹无虚发,百发百中的,崔氏一阳指。 嘣地一下,正打得火热达旦可汗,忽然挨了个脑瓜崩。 他刚要恼怒,那从他脑门坠落的某个东西,却轰的一声,爆炸了。 大王子刚被他一胳膊抡到地下河里,刚好可以逃过一劫,但他自己就没那么幸运了,那炸药直接在他底下炸开,然后,他就…… 可怜的戴隶。 不知道达旦流不流行太监这种岗位。 虽说伤的是戴隶的肉体,但达旦可汗此时既然附在他身上,自然也感受到的同等的疼痛。他微微瞪大眼睛,似乎难以置信,自己此生还会遭受如此耻辱。 偏偏他还拿始作俑者没办法,因为,他有一条腿被炸废了,只能瘫在地上。 林嫵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奋力將奄奄一息的大王子拖出水面后,两人虽然模样悽惨,但是互相依偎著站在敌人面前。 距离神附结束,还剩几句话的功夫。 “啊哦。”大王子慢慢勾起唇来:“铁木真·蒙獁,你也有今日。” “当你用手段哄骗、欺压女子时,你有想过,自己今后也有被女子算计得蛋疼的一天吗?” “哈哈哈!” 大王子根本是演也不演了,纵声大笑。 这是他从达旦可汗出现后,第一次真心的笑,有点嘲讽,有点痛快,还有点……骄傲。 见识到这个女人的厉害了吧,哈哈。 连蒙獁这个老狐狸都逃不过她的连环计,本王之所以一直会输,也是人之常情啊。 此刻大王子的心情,和他惨不忍睹的外表,形成巨大反差。 总之就一个字: 爽! 大王子的人生没什么追求,就讲究一个爽。 现在的他,酣畅淋漓得头皮都发麻了。 垂眸看林嫵,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好像把双手插到她腋下,將她举高高转圈圈啊! 西北狮子王心怒放ing。 但达旦可汗那里,心情就很不美丽了。 他强忍著疼痛,用锐利地目光,把眼前这对相依为命的男女深深印在褐色瞳仁中,而后,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 “真是本王的傻孩子。”他亲切宽厚地说,竟真如同一个爱子心切的老父亲一般。 然后,举起自己血淋淋的手,摊开手掌。 里头,赫然是一撮已然被烧成黑灰色的,纸片遗骸。 “她把你母亲最后的遗书,给毁了哦。” 第597章 你的名字 大王子澄澈而喜悦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达旦可汗最是心思縝密,一眼便看出,自己打中了蛇的七寸。 他便愈发做出同情和遗憾的样子来,呵呵笑著,但再无先前的鬆弛感,而是暗含了满满恶意:“是本王轻敌了。可是,你呢?” “她算计了本王,难道就没算计你?” “她明明知道,你是为何而来,你的心结何在,你一辈子走不出的梦魘,要靠什么来终结。” “可是,她还是选择了……” 未尽之言,比说透了的话更有想像空间,这空间如同一张网,將大王子细细密密包裹起来了。 虽然大王子没有说话,但气氛急转直下,任何一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在强忍內心的失落与不甘。 不论他怎么告诉自己,人不要被他人所影响,他是他自己的主宰。 但所有稚儿在人生之初,都会渴望母亲的一句关爱。 有些人沐浴著爱意长大,此生內心充盈而快乐。 但有些人童年缺失了一块,终生便在不断地压抑自己,弥补自己。 何况,红莲还是大王子亲手杀死的。 世人皆以为大王子冷血,连自己的母亲都可以手刃。但只有他无法欺骗自己,能够痛下杀手,其实並非冷心无情,而是太过有情。 他再也不想,让她忍受那样的痛苦。 他希望她能够解脱。 达旦可汗说得没错,遗书是他的心结,是他给自己设下的梦魘,他千里迢迢从喀什来到盘於,难道就是为了跟该死的达旦和盘於玩劳什子政治游戏吗? 自始至终,他的目的,都是宝藏。 是那封最后的遗书。 如今看到触手可得的梦想,变成了一撮死灰,他如何不失落? 人在濒死之时,会因为希望萌生而迸发突破人体极限的超能,但亦能因为希望破灭,而迅速地乾涸衰竭。 大王子眼下便是如此,他平日里那似乎永远澎湃旺盛,永远蓬勃不绝,打不死的顽强生命力,以比受重伤更加迅猛的速度衰竭下去。 林嫵第一次见到,那张总是目空一切,嬉皮轻狂的脸,居然也会呈现出黯然来。 他甚至连最后的精神支柱都失去,无法站立,双膝直直地往底下跪。 林嫵连忙扶他,可失了心气的人,就和那酒鬼一样,总是显得格外沉重。她不但没能扶住他,反而被他拉著,两个人一块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殿下,其实……”林嫵刚要说什么,达旦可汗就打断她了。 神附时间马上到了。 达旦可汗做事他要挑拨挑拨他们看穿了两人关係的不同寻常,他最厌与人蛮缠,最喜一招毙命。 打蛇打七寸,他喜欢看別人被戳中痛处,死去活来的样子。 既然杀掉大王子已经无望,他决定,从精神上覬覦他同等的痛苦。 他要在大王子和林嫵心中,竖一根刺。 从此以后,他们再不能没有嫌隙地相处,那逆子会永远记得,是北武王烧掉了红莲的遗书。而林嫵也会永远怀疑,逆子是否对她怀恨在心…… “你说本王玩弄女子,遭到反噬,而你,又好到哪儿去?” 达旦可汗愉快地笑了。 “你甚至连玩弄的机会都没有,你终生处於別人的算计之中,你既无父母之爱,亦无情人之爱。该死之人,怎会有人在乎?你永远都不会拥有真情,你永远都不会被爱……” 话还没说完,洞內却忽然捲起一阵大风,生生將林嫵袖口半露的一张纸,吹得飞了起来。 “啊!” 两道惊呼声响起。 一道自然是林嫵。 而另一道,鲁莽隨性,爽朗英武一听,就是某个只知道无脑冲的武夫,大魏单挑王。 本急匆匆赶来营救的寧司寒,差点摔一跤后,鬱闷地往脸上一抹,扒拉下来一张纸。 “什么玩意?”他不快地往旁边一扔。 这一扔,就扔到了圣子身上。 学霸你懂的,一目十行。 刚拿到手的功夫,圣子就將纸上满满的文字阅尽了。 然后,噢了一声。 “一个缠绵悱惻,但是没什么必要的爱情故事。”他面无表情道,像神在点评自寻烦恼的凡人。 “年少无知偶遇边陲少年,坠入情网约定终身,结果却发现对方是敌国王子。想一刀两断时却发现自己被利用,反而成了刺向自己人的刀。”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世,为自己人留下最后一线希望,只能答应屈从於仇人,还给仇人怀了孩子。” “她后悔极了。她寧可,自己从未偶遇过……” 能当教父的人就是善於总结,圣子不单看得快,还瞬间抓住了全文精髓,三言两语便將纸上之言说了个大概。 听得,大家都呆住了。 因为他们不久前,听过了一个很相似,那就是林嫵所推测的…… “你在说什么?”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 是达旦可汗。 虽然此人露面的时间並不长,但从他的只言片语匯总,大家可以很强烈感受到,他是个不轻易表露怒意的人,笑容如同面具,一直焊在他的脸上。 但此时,他很明显地不快。 “你在念什么鬼东西?”他重重地皱起眉头来,似乎想极力否认自己听到的:“你说,她后悔自己偶遇……是你编的吧?想骗本王?红莲的遗书明明已经……” “啊。”林嫵终於找到机会,也让达旦可汗尝尝说话被打断的滋味了。 她有点黑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无辜: “可汗大人,你怎么会以为,我有那么傻,找到信不揣兜里,还嚷嚷出去?” “只是为了骗骗你,把火力引开罢了。” “真正的遗书……” 林嫵遍寻不见的遗书,原来秘密就在那罐液体上。 唯有被那液体浸透,看似空白的信封和纸张,才会显露出应有的莲印记和字来。 林都当机立断,將信纸收起来,將有莲印记的信封扔了出去。 果然,两个男人这就扑上去了。 可惜她千算万算,她为了扶大王子摔了一跤,纸张掉出来,还被风给刮跑了…… “这怎么可能?” 这下子,达旦可汗不单是不快,甚至於怒了。 他刚听闻自己的女人后悔与他遇见,又发现林嫵这个女人摆了她第二道? 难以接受,绝不允许! “你凭什么说那信就是红莲的遗书?”达旦可汗一字一字说道:“红莲印记,又不独她一人能印。若说字跡,哼,湿得晕开了,无从辨认。” 他越说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甚至冷笑著看了大王子一眼。 “看呀,这女子真够狡猾的,隨便找封信就哄你,说是你母亲的遗书。这样的人,你也敢交付真心?” “便是你愿意当蠢猪,你也该为你母亲想想。” “她这样做,不但是践踏你,还是对你母亲的侮辱!” 几顶大帽子扣下来,大王子没有说话。他紧抿著絳红色的唇,眼睛望著底下,不知在想什么。 达旦可汗乘胜追击: “你后悔了吧?其实若非你轻信这女子,想要拿到遗书,又有什么难的?她不过吃准了你对她有几分情意,便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利用你。” “如今她用这么一封假遗书糊弄你,你也该清醒……” “噢,背面还有。”圣子毫无感情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又把达旦可汗的话打断了。 他將信翻到另一边,原来还有若干小字。 “她说她不是个好战士,她犯了大错,没有哪个孩子会想要这样可耻的母亲。” “她杀了很多个腹中的胎儿,但是这一次,胎动特別强烈。” “她突然发现自己捨不得。” “如果这个孩子能侥倖活下来,他便是她独一无二的孩子,她希望他可以成为原野上的太阳,永远明亮,永远炽热……” 圣子抬起头来,用神特有宽宏怜悯的眼神,望著大王子: “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林嫵才发现,大王子不知从何时起,竟难以自抑地在发抖。 抖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只能以双捂脸。 那颤抖的声音,便是透过指缝,流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太一。”他说。 “我叫贺兰太一。” 第598章 玛卡援军 当那濡湿的纸被递到大王子面前时,上面赫然写著,红莲在逃跑中,对腹中胎儿能否活下来存疑时,特地为孩子取的名字。 太一。 故事可以造假,往事可以拼凑,但是这个名字,放在若干年前,只有红莲自己知道。 这是她的遗书无疑了。 达旦可汗在说不出反驳的话,而大王子捏著那张纸,宛若捧著千斤重的大石。 他几乎要承受不住,这迟来母爱的重量了。 林嫵心中嘆气,佯作要拍拍他,实际攀著他的手臂,给他一点点支撑力。 否则,这个人说不定一转眼,就会倒在地上。 “她真的是爱你的。”林嫵说:“但是,她可能……生病了。” “怀有身孕的女子,身子不比平时,多思多虑,情绪波动大,尤其生完孩子后,往往会患上情绪疾病,变得脆弱、极端。” “作为一个母亲,她当然有许多失职的地方,可是,至少,她是怀著爱意把你生下来的。” “你不是不被期待的孩子。” “你不是没有人爱。” 啊…… 单手捂著眼睛的大王子,抬起了下巴。唯有这样,他才不至於在那么多人面前,可耻地流下泪水。 和他疯疯癲癲,残忍凶恶的言行举止不一样,其实,作为喀什王子,他的礼仪教养非常好。比如,他从来不说脏话。 可是现在,他真的也很想说一句: 他娘的,好烦啊。 为什么都二十七岁的大男子了,眼睛还酸酸的,像思念娘亲的三岁小儿那般想哭呢? “你果然能当一个好母亲。” 他沙哑著嗓子说: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但是,別把本王当儿子哄吧。” “真那么想哄孩子的话,我可以让你生一堆。” 林嫵:…… 寧司寒:…… 圣子:…… 迟了一步刚露头的赵竞之:…… 这招话题转移的效果不可以说是不好,问题就是太好了,一个男人萎了,三个男人蹦起来,怒火熊熊。 大王子差点被来自各个方向的武器攮死,圣子连比砖头还厚的经书都掏出来了。 砸也要把他砸死! 好在达旦可汗的最后时刻来得恰到好处,神附,要结束了。 最先感应道的,当然是大王子。 虽然他已经筋疲力尽,几乎丧失行动能力,但在最后关头,仇恨还是支撑著他,一个箭步衝到达旦可汗的面前。 就在戴隶那双眼睛失去光亮的前一刻,大王子將手,硬生生插进他的胸膛。 本该合上的双目,倏地又瞪大了。 “濒死感,很爽吧。”大王子翘起唇角,仿佛在討论什么乐事。 “你知道吗。” “我被吊在崖边,鹰啄悬在我胸口的生肉,坚硬的喙不慎扎进我的胸膛时,便是这种感觉。” “比起疼痛,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恐惧。” “你……”大王子凑近了,一手还插在戴隶的胸口,另一只手却不容反抗地按在他的颅顶,狠狠抓起他的头髮,迫使他抬头。 两双极为相似的眸子,终於在这一刻对视。 “感受到了吗?”大王子问。 而后,在神识结束的前一瞬,猛地將抽一抽。 活生生地,將一颗跳动的心,掏了出来。 剖心之痛是如此地强烈,戴隶的身体甚至往前弹了一下,那双瞳仁显露出集极致疼痛、惊愕、和愤怒等复杂情愫为一体的眼神后,倏地一下,失去了光亮。 眼皮合上,神附结束。 戴隶,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而大王子隨手將那颗心一丟,很显脏似的,还把死人的衣裳扯过来擦手。 “可惜了这个飞鹰副队,身手还不错。”他毫无人性地评价:“而且,还喜欢我的母亲。” “早点去陪陪我的母亲,那也是不错的。” 那理直气壮,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样子,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熟悉的大王子,哦不,现在要称他为—— 喀什王,贺兰太一。 他又回来了! 赵竞之本来就因为他那句生孩子的话火大,眼下看他又躥起来了,更是没眼看: “行了行了,还炸不炸了?再晚两步,达旦大军直接来围堵我们了!” 这才將大家的心思拉回到了正事上。 藏宝库有两道门,一道在兰陵这儿,另一道则要沿著通道,去到以前林嫵他们和盘於王战斗的地方。 “我们先跑。”赵竞之已经把林嫵抱起来了,然后將一个火摺子丟给大王子:“你不是打不死吗?” “你负责引爆!” 大王子觉得好没道理,他是打不死,但不是炸不死,就算故意针对他,也不能用这种理由吧? 林嫵看他俩又要针尖对麦芒地吵起来,赶紧说: “额,这个,大家都是普通人,脚程不够快,点了炸药肯定刚要送死的。” “还得是你的腿力,才能从爆炸中生还。” “拜託你了,一哥!” 哦,一哥。 大王子摸摸下巴,听起来真新鲜,真顺耳,真舒心。 那也只能答应了,毕竟孩子还没生呢,当娘亲的得好好护著,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再说了,他对自己有著充分的自信,打不死的贺兰太一,浴火重生的喀什神人! 就这么著,赵竞之捧著林嫵脚不点地地跑了,寧司寒、圣子和赵老將军並几个赵家军將士紧隨其后,终於在他们紧赶慢赶到了藏宝路线前半段的时候,前面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山体开始摇晃。 待到大王子真的成功跟上来,併合上石门后,他们才算是安全了。 而一切也正如他们所计划的,在山上转悠的达旦大军,因为爆炸引发的地动,几乎全军覆没。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有一个关键人物,因为无心之举,逃过一劫。 “怎会如此?”佇立在山脚下,拽著韁绳,眺望山体滑坡的玛卡,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他们往烽火台来,是因为这儿有埋伏!” 一天里两次中埋伏,且最后这次,还损失了所有將士的玛卡,怒不可遏地大吼。 “该死,该死,该死的赵家军!该死的赵逐川!” 他双目暴凸,布满血色: “还有,北武王……” “哥哥,嘰里咕嚕说啥呢?”一个小山般巨大的身影,从身后將玛卡整个笼罩住。 如果林嫵他们在这儿,定会为为此感到震惊。 因为,玛卡本就高大,而且他还坐在马上,按理说对谁都是高高在上。 然而,他身后这个人,虽然只是隨意地站在平地上,身高竟比人马还高。且那一身壮硕庞大得不似人类的肌肉,能將玛卡和他的马完全遮住。 “是谁惹哥哥不高兴了?”那巨人歪头,眨巴著他跟牛眼一般大的眼睛。 “巴卡会帮哥哥,把他们都打死!” 第599章 三军互攻 林嫵他们回到兰陵时,正是危急存亡之刻。 乌央乌央的达旦大军正在衝击城门,他们可是装备精良的正规军,攻城车、投石机、飞桥、云梯等一应俱全。 喀什大军和赵家军都已撤回城內,三军挤在一起,你瞪瞪我,我瞪瞪你。 先前各自的主子在时,大家听令行事,还没什么。 现在主子不在,场面便有些侷促了。 宇文夀、朱古力、副將三人屹立城墙之上,好不尷尬。 副將:?凭什么?就我不配拥有姓名唄? 这个世道欺负老年人。 老子姓张! 张副將没好气地,斜了旁边一眼。 他的旁边,是宇文夀。他这一看,更来气了。 赵家军当年惨遭达旦人围剿,还不是因为盘於人背刺,我们与盘於人的恩怨是积年血仇,如今凭啥让他们躲进兰陵城里? 他们不是爱倒贴达旦人吗,赶紧出去跟达旦人爱的抱抱啊。 张副將心里蛐蛐著,想把宇文夀从城墙上推下去。 而宇文夀呢,心里也颇不寧静。 他干嘛要跟喀什的狗子站在一起啊?他们刚刚打过仗好不好,如今盘於大军损耗如此严重,还不是拜喀什大军所赐? 尤其是站在他旁边,这个呆头呆脑的朱古力,傻子下手没轻没重的,当初他的手臂就是被这人打断的。 他现在只想把对方的手也打断! 宇文夀怨念的目光,一寸不落地黏在朱古力脸上。 至於朱古力……挠了挠脸。 “我咋听说你们赵老將军要给我们殿下放血呢?”那双本来就又大又凸的眼睛,更加猪目圆突地盯著张副將:“你们这样做,还有点人性吗?” “要不是我们殿下,赵竞之都在万人坑里死透了!” “果然是农夫与蛇,你们这些蛇蝎心肠的人,好坏啊!” 张副將:? 你们喀什当年也是背刺的叛徒,老子还没骂你呢,你倒先嚷嚷起来? 就这样,三只大军面不合心也不合,达旦人在城墙外攻城,他们在城墙內差点互攻了。 还好一个中將从城门跑到城墙上,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將军!”中將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浆,那都是木屑铁皮飞溅划出来的:“根本挡不住!” “达旦人本就强悍,且刀枪箭弩,车马器械,无疑不是最精良的,兄弟们近身不得,城门也快坚持不住了。” “將军,大將军何时回来?”中將求助地望著张副將。 本书首发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副將他当然知道,赵老將军是炸烽火台去了,人是死是活还未知,但他怎能將这些丧气说说与战士们听? “大將军大將军,难不成没有大將军,你们就不会打仗了吗?” 他严厉斥责道: “身为战士,第一要务是拼尽全力,而非寄託於他人。还没到最后一刻,说什么挡不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心气!” “大將军回来若看到你们未竭力而先自败,该是何等伤心,平日里,你们可是他的底气,他的骄傲啊!” “振作起来!”他吼道:“在大將军回来之前,我们一定要——” “守住!” “死死守住!” 说完,他推开身前的中將,大步迈下城墙。 “赵家的战士们,兰陵的好男儿!”他翻身上马,举起长枪:“我们苦守在此四十年,我们四十年矢志不渝,我们日日夜夜擦亮自己的刀和枪,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今日!” “誓死守卫兰陵,为荣耀而战!” 他的话音才落,白髮老將们便齐齐举起刀枪。 赵家最后一支军队,忍辱偷生四十年的勇士们,终於再次衝锋。 “誓死守卫兰陵,为荣耀而战!” 他们怒吼著,衝到城外,衝进汪洋一般的达旦队列中。 杀声震天,尘土飞扬,轰隆作响。 看著赵家老兵慷慨赴死的背影,宇文夀和朱古力的心头,很不是滋味。 他们心里明白,眼下敌我双方战力悬殊,必须有个突破口,將自己的士气提振起来。 而张副將此举,便是每一个大將,最基本的觉悟: 领兵大將是整支队伍的精神支柱,是所有战士的信仰。当所有人绝望时,他不能绝望。哪怕献祭自己,他也要为兄弟们挥刀割破暗无天日的前路,博得一线希望的光明。 义无反顾杀入达旦大军的赵家军,目標明確,直指对方的大將军,玛卡。 他们以人肉作盾,用錚錚铁骨为刃,硬是將本来密不透风的攻城围堵,撕开了一道口子。 当然,牺牲也是惨重的。 一滴水滚入油锅,沸腾不过是暂时。白髮苍苍的赵家军对於达旦人而言,不过是一只蚂蚱,虽然能蹦躂一会儿,但些时间,便也摁死了。 老兵老將很快被蚂蚁一般数量庞大的盘於大军围住,他们宛如一个孤岛,也像是被架在行刑台上的人,剩下的便是无尽杀戮。 此情此景,令城墙上的人,无不厉色肃穆。 宇文夀霍然握住腰间的刀,朗声道: “昔日盘於背刺赵家军,原以为是挣脱桎梏,获得自由与幸福。殊不知后来,我们给达旦当了四十年的狗!” “老夫不是没有后悔过,若是当年王庭没有贪恋达旦的承诺,与赵家共同抗击达旦,盘於会不会更好?” “过去的可能,如今已找不到答案。但是今日的可能,老夫心知肚明。” “给达旦人当狗,我们当够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驰援赵家军,便是守护盘於,便是站起来,再度为人!” 朱古力也站了出来,怀著对大王子无尽的思念: “娘的,达旦人想杀我们殿下?” “也不知道殿下受伤没有,他又不晓得痛,受伤了可咋办呀!就这,我们就不能够轻易饶过可恶的达旦人!” “打不打得过另说,先打。” “来啊,是兄弟就砍一刀!” 於是,盘於和喀什两支大军,也衝出去了。 三支队伍气势如虹但没什么用,还是被达旦大军压著打了,直到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若干黑点。 正在城墙上焦急踱步的守城中將,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后被巨大的喜悦击中。 “大將军!是大將军!” “大將军他们,回来了!” 第600章 打飞你们 林嫵等人的归来,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战局。 首先灵魂人物的回归,就能够极大地提振士气,三支军队看到自己的主子,感动得痛哭流涕之余,蔫吧的身体又忽然充满了使不完的牛劲。 原先是被达旦人摁著打,现在开始揪达旦人的头髮了。 “他居然还没死。”赵竞之看到玛卡,为竟有一条大鱼漏网面露不快。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这支大军,又是从哪里来的?我明明记得,他所率將士,尽赴烽火台,应该都死了才是。” “管他呢!”寧司寒目如深潭,好战基因正在作祟:“打就完了!” 两名北武將星冲入战局,又有赵老將军这样能稳定军心的老將回归,三军不光士气不一样,策略和杀气也不一样了。 玛卡本来稳操胜券,突然杀出个拦路虎,他不禁眯起眼睛。 “是他们?”本就凶恶的双眼,此刻又多了几分仇恨:“烽火台一事,老夫还没找他们呢,他们居然自寻死路?” “正好,新帐旧帐一起算!” 不过,他终究是吃过亏的人,在为自己的轻敌付出巨大代价后,他现在知道战局的关键是什么。 “老的老,小的小,倒是能打。” 刚跟赵竞之打了上百个回合,退后数尺的他,竟没有丁点儿怒色,反而是笑了起来。 志在必得。 看得赵竞之和寧司寒两人心中都突突了。 他又要干什么? “老夫要干什么?”玛卡冷笑:“两个不知死活的瘪犊子,凭著横衝直撞,便以为能掌握了战局?” “前辈今日便给你们上一课,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打仗!” 说完,他没有继续朝二人发起进攻,而是猝不及防抽身,向另一个方向扑去。 终究是赵老將军久经沙场,一眼识破了对方的策略: “回防!”他大吼道:“他这是要……” “击杀北武王!” 赵竞之和寧司寒心头一震,终於发现了此番保卫战的漏洞: 林嫵还在城外! 深陷苦战的几个大將,根本没有余力再保护林嫵。唯一能护在林嫵身边的,是圣子这个没有武力的人。但战场上弓箭手齐发,达旦人又十分精通围困猎物,两人在战场上,只能是羊入虎口。 赵竞之的脸色当即变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 寧司寒面上也不好看,大吼了一声“嫵儿!”,而后挥刀斩落一圈头颅,硬是从茫茫达旦人海中,开出一条血路。 赵竞之便从这条血路中,纵马跃出。 两人互相配合,一个开道,一个疾驰,硬是赶到了玛卡旁边。 此时,玛卡正將布满青筋的手,伸向林嫵,却不料有个他未曾注意过的小白脸,咻地从他眼前一晃。 林嫵被抱起来,瞬间离地几米,又离开了他的攻击圈。 “混帐!”玛卡暴怒,这小白脸居然会轻功! 他还想再攻击,但赵竞之和寧司寒杀到了,三人陷入苦战。 “圣三!”赵竞之在激战中回头大喊:“速速带嫵儿回城!” “只要进入城內,她便安全了!” 圣三听了,面无表情点点头,施展轻功穿过枪林箭雨,虽说好几次险些中招,也受了不少皮外伤,可终究磕磕绊绊到了城墙底下。 但达旦人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在城墙底下筑起人墙,弓箭手跟那天女散似的放箭,二人虽然距离进城不过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却怎么也跨不进去。 战局便在此处僵持住了。 一方面,林嫵二人与城墙底下的达旦人对峙。 另一方面,玛卡不愧是达旦第二大將,硬是抗住了两位將星的攻击,拖住他们救援的脚步。 还有,赵老將军率三军与达旦將士奋战,亦陷入胶著中。 这不但出乎玛卡的意料之外,而且对达旦来说,实在是大大的不利。因为他们是攻城方,久攻不下,只会消耗自身,而且有损士气。 兰陵这三支军队虽然老弱病残的不成气候,但士兵普通,大將就不普通。 他们的几个领兵將军太难顶了! 莫说久攻不下会消磨志气,其实现在,不少达旦士兵已经开始意志不坚定。 自此,三军二把手终於找著机会喘口气了。 在一通激烈廝杀之后,张副將和宇文夀背靠背。 “你小子,还不赖。”张副將喘著粗气说,他到底是年迈了,激战过后,几乎连枪都不大能提起来,很多次惊险时刻,多亏宇文夀忽然施以援手。 “老前辈亦是宝刀未老。”宇文夀快意地笑了笑。其实他战损也严重,谈不上救援张副將,很多时候是双方互相帮忙。 两人正互诉衷肠,忽然一股巨大的衝击力差点將他们二人顶飞。 “背靠背好温暖啊!”朱古力轰隆隆衝过来:“俺也要。” 张副將:…… 宇文夀:…… 没错,他俩除了老哥互助,其实更多时候,还是靠的这个年轻人蛮牛一样的战斗。 先前那一点隔阂,似乎因著这样的生死相依,都消散了。 三个人挤在一起,张副將流露出一点欣慰: “看来,这场仗我们有可能贏。” 宇文夀点点头: “居然硬是扛住了达旦精兵的进攻,简直出乎老夫的意料之外,太神奇了。” 朱古力则东张西望: “我们殿下呢?我们殿下呢?” “殿下,你在哪里!” 等达旦被击退之后,他一定要好好安慰可怜的殿下,哎呀,殿下一定受惊了吧。 哎呀! 朱古力捶胸顿足,恨不得达旦现在就溃逃。 然而,溃逃是不可能溃逃的。 就在大家都以为,达旦已经完全处於下风,赵竞之和寧司寒正对著玛卡,发起最后一击时。 林嫵那边突然发生了异动。 “这是什么?”圣子波澜不惊的脸,难得地露出些许惊愕。 在他的眼前,那高耸的人墙,居然一层层剥落。 一个个达旦士兵跳下来后,露出了…… “巨人族!” 城墙上的兰陵士兵,最先发出愕然惊呼: “是巨人族!” 区区数字,让整个战场沸腾起来了。 尤其是本来信心大增的三军,宛如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传说,纷纷震惊地將目光投到城墙之下。 那里,一个高大雄壮如小山一般的人,屹立在林嫵面前。 “就是你们伤害了哥哥。”他细声细气地说。 “巴卡要打飞你们!” 然后,一个巨大的巴掌挥过去,抱著林嫵的圣子虽然急速撤退,但依然深受重创,在半空中吐了一大口血。 “圣三!” “嫵儿!” “王上!” 第601章 一起来玩 “这……这什么玩意儿?”赵竞之愕然。 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比他们所有人都高了几个头不止,手臂上的肌肉一块块隆起,若非特製的衣衫,定然抬抬手就能將布料撑破。 还有那双腿,粗壮如超大版的牛蛙,正稳稳踩在一辆平板车上,稳如泰山。 若问为何要踩在平板车上,原因就是他太庞大了。 太庞大的人,身子不够灵活,在战场上有利也有弊,但达旦人是不可能放任弊端存在,故而特地研究了有万向轮的平板车,还给他配了八个专门拉车的奴隶。 有这样可怖的身体优势,又有灵活的车助力,这庞然大物得以对圣子快速出击。 圣子空中受袭,別无选择从另一个地方滚落地面,本来离城墙很近的,这下忽地又远了。 好在他很好地將林嫵护在怀里,林嫵没有受伤。 几个大將鬆了口气,终於得以细看佇立城门外,稳如泰山的庞然大物。最终是久居边关的赵老將军,认出了这个稀世罕物: “这是巨人族。”他面色凝重。 “北部极寒地带,便有这等高大人种,便是十岁孩童,亦有七尺的身量,壮年男子则可超过十尺,其力量和攻击力,莫说与我们大魏人,便是与以高大雄壮文明的塞北人,亦是天差地別。” 说者有心,听者触目惊心。本来通过爆炸大胜一场,正为之欣喜的眾人,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寧司寒,你有无可能压制他?”赵竞之面色凝重。 也只能问寧司寒,他是他们这一群人中,身量最高,体型最壮阔,亦是体能最强悍之人。他十六岁进都中营,便能轮流单挑整个营,硬是扛了一日都没能趴下。 如今他二十多岁了,身量与体能在同辈公子哥和武將中,亦是独一份,令人望尘莫及。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寧司寒,即使他不愿意承认,此刻也只能持保守態度: “很难。” “太高大了。” 换算成现代尺寸,巨人族儿童就能有一米八,壮年男子往往超过两米。 现在这个巴卡,身量便达到了两米三。 在战场上,这个高度简直是碾压式克敌。何况与身量相匹配的,是非人类的力量。 寧司寒心里没底。 其他人心里也在突突,达旦人还好说,无非就是豁出命跟他们碰一碰。但跟巨人族碰一碰,人家岿然不动,你自己先飞了。 “下毒可否?”赵竞之又问。 赵老將军摇摇头。 巨人族因著体型庞大,对疼痛不太敏感,便是下毒之流,也因为毒素在体內流转不够快,且被大面积稀释,故而他们不容易受害。 也就是说,巴卡是个低敏血厚,攻击力还强的对手。 “或者杀掉他的车夫,让他行动困难?”寧司寒望著那几个奴隶,摸了摸下巴,自觉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没成想,赵老將军泼了他一盆冷水: “巨人只是不够灵活,不是不会走路。你真將他热闹了,他往地上一躺,滚几圈都能將你碾死。” 寧司寒:……果然是姓赵的,说话就是难听。 “况且。”赵老將军继续道:“那些车夫虽说是奴隶,但都对达旦死心塌地的,因为他们的家人往往掌握在达旦人手中,为了家人活命,他们必定死战。能不能杀死他们另说,死的是我们也说不定。” 那倒也是。寧司寒瞅了那些车夫一眼,发现他们虽然破烂卑微,但做惯了粗活的,身子骨似乎也还挺粗壮,確实不好对付。 真是看著心情就不好。 同样心情不好的还有赵竞之。 “没想到达旦还有这样的大杀器。”赵竞之不自觉握紧韁绳:“有这压倒性力量的悍勇之士,城破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世代居住在中原的大魏人,跟塞北部族有极大的差別,一个个頎长俊秀,在达旦人眼里,简直是精美而脆弱的瓷人。 而对於巨人族,大魏人更是如同小玩偶。 眼下巴卡堵著门口在意味著,林嫵很难回到城內了。 而玛卡这边,他藏著这个杀手鐧这么久,如今终於可以扬眉吐气,容光焕发、志得意满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他看著护城军个个如墮冰窟般面色难看,心中无比畅快。 “巴卡!”他大吼:“抓住那个婆娘,她就是害死我们那么多兄弟的罪魁祸首,最恶毒坏心之人!” “你想怎么抓,就怎么抓,便是——” 一丝邪狞的笑容悬在嘴角: “不小心弄死了,也无妨。” 如此冰冷而残酷的话语,听得护城將士们心头大骇,几名大將迅速互看了一眼。 但就在他们交流眼神的空档,巴卡已经像被允许大闹特闹的顽童,举起碗大的拳头。 “太好了!” 细声细气的声音又响起,巴卡操著一口宛如三岁孩童的奶音,彻底兴奋起来了。 “一起来玩吧!”他欢快地说道。 与他那近乎残忍的天真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他用鞭子狠狠地打了脚下的车夫: “快动起来!往那边去!我要把他们抓来玩!” “快把车拉起来呀,你们这群贱种!” 巴卡一边兴致高昂地欢呼,一边用被鲜血浸透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打在车夫们光裸的脊背上。 没错,即便是在北地冰天雪地的冬季,这些奴隶也没有衣物可御寒,他们佝僂著身子,卑躬屈膝苟活在达旦名流的脚下,任他们虐打折磨,任他们无情压榨。 即便被鞭子打得皮开肉绽,他们反而更加虔诚地弯下腰来,更加卖力地拉动沉重的平板车。 这一幕无疑是敲山震虎,鞭子打在努力身上,震颤的却是护城三军。 三军难以自抑地恐惧,看著那巨人巴卡,在平板车的带动下,缓缓地移动起来了。 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兴奋得通红: “杀!杀!杀!” “杀光他们!” 伴隨著平板车的轰隆声,他又挥舞巨大的巴掌,朝圣子衝去。 嘖。 体力已经完全透支,並且伤得厉害的圣子,勉强压下喉头的血腥味,难得地嘖了一声。 第602章 北武箴言 圣子其实挺娇贵的,非要看成分的话,他算是个文弱书生,除了被赖三牵连,他这辈子还没吃过这种苦头。挨了重重一下掌风后,除了那一口血,他感觉浑身的骨头似乎都断了。 而且衣服沾上了血,想必脸上也有吧,经书都撕毁了。 好脏,好麻烦。他面无表情地想。 但最麻烦的,还是怀里这个人。 若是林嫵死了,赖三那傢伙醒过来,不知该有多难过,万一殉情怎么办? 就算不理赖三,师父那边也不好交代。 到底是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看重这个女子啊。 总是冷脸无情,淡漠疏离的男子,长长地嘆了口气。然后,宛如天神躬身,弯下腰来將林嫵整个纳入怀里,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將她团团护住。 这意味著,他將脊背迎接巴卡的掌风。 罢了。 就这样吧。他心想。 接下来,是护国三军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的一幕。 巨人的手掌,狠狠地落在圣子背上。那个向来轻盈的瘦削身体,如同一块破布,被一掌打得飞到半空,又如断了线的风箏,毫无生气地直直坠落。 而巴卡大笑著,已经在底下摊开双手。 大魏的小人偶,真好玩。 等他们落入他手中,他只要轻轻一捏,就可以把他们都捏得粉身碎骨…… 一匹马像风一般刮过。 高马尾青年疾如闪电,直接从马背上弹跳起身,朝著巴卡袭去。 “赵竞之,你想得美!”一声大喝打断赵竞之去路。 玛卡不愧是达旦第二大將,反应速度是极快的,也拍马而至,拦在赵竞之的身前。 这一拦,便是断绝了赵竞之的救援之路。 后者只能眼睁睁看著,巴掌即將落到林嫵身上,然后…… 露出一抹笑容。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愚蠢。”丹凤眼斜睨玛卡,赵竞之微抬下巴,高傲地说。 玛卡愕然,急急回身,但已经太迟。 迅捷的身影携著一道银光,以悍然衝锋之时,转眼便出现在巴卡的眼皮底下。 那银色的枪头一晃,果然吸引了巴卡的注意力。 圣子抱著林嫵,重重砸在地上。而巴卡的巴掌,则落在了横空出世的枪上。 一双青筋暴起的手横举银枪,硬生生扛下了他的巴掌。 大魏人特有的俊秀面庞缓缓抬起,寧司寒的英眉毛星目,与巴卡愕然的牛眼悍然对视。 “你敢拦我。”他委屈地赌起嘴巴,那嘴唇子本来就比別人的厚,这嘟起来跟个牛菊一样恐怖:“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一边嚷嚷著,一边更用力地將手掌往下压。 寧司寒浑身肌肉绷紧,先是被压得双足陷入泥土中,而后被压弯脊背,再被压弯膝盖,接著单膝跪地。 他甚至產生错觉,仿佛听到自己骨头正在碎裂。 不仅骨头,或许身体里还有別的地方,被这巨大的力量给压倒了。 “寧司寒!”震撼而惊恐的声音响起。 已经重伤在地的圣子,正和玛卡胶缠分身乏术的赵竞之,被达旦大军困住的赵老將军…… 所有人都齐齐回头,骇然望著眼前的一幕。 只见寧司寒的耳朵、嘴巴、鼻子……都冒出了鲜血。 他身上的青筋血管亦因为鼓胀到极点,在皮下爆开,通身布满红色血丝。 而半跪著他,仍在勉强树立的另一个膝盖,正难以自控地颤抖,只需一寸,膝头便要碰地了。 “好弱。”巴卡低头看看他,觉得很无趣:“好不自量力。” 话音才落,他手臂上的肌肉迅速膨胀,这意味著,他正以更大的力量——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是枪终究支撑不住巴卡的巨力,断开了。 断枪从寧司寒的手中滑落,而那铁一般巴掌略略一顿,便要往他的胸口拍下。 这一下,可是会內臟爆裂而亡的。 “寧司寒!” 不知是谁先发出吼叫,不知是哪些人发出了吼叫。惊恐,担忧,痛苦,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战场上人声鼎沸。 但纵使眾人的痛呼山呼海啸,寧司寒也听不见。 一切疼痛,声音,视觉,都从他世界里消失了。弥留时刻,他仿佛置身於茫茫雪山中,机械而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不知疲惫,永无止境,就如同他这失败得一塌糊涂的半生…… 在巴掌落到身上的前一瞬,他突然恢復了片刻意识,木然而悲伤地,最后望了林嫵一眼。 对不起,嫵儿,是我太没用了。 我还是护不住你,我总是护不住你,我又一次辜负了你。 或许我真的不配待在你身边吧。 若有来世…… 他闭上了眼睛。 然后。 噗嗤。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满了了寧司寒的脸。 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拿开你的脏手。”林嫵说。 巴卡眨了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一动不动。 而林嫵,即便手掌心已经被磨得火辣辣,即便胳膊酸痛得快要抬不起来,即便被铜皮铁骨的阻力震得骨头都要碎掉,她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枪。 反而是更加用力地,將那半支断枪,朝巴卡掌心的更深处扎去。 直至,枪头刺透皮肉,穿出手背,巴卡的手整个串到枪桿上。林嫵使尽毕生力气,大吼: “拿开!” “拿开你的脏手!” 全场寂静无声,唯有带著女子特质,却足以震撼天地的吼声,被风裹挟著在每个人耳边迴荡。 所有人都惊呆了。 战场上最柔弱的那个人,最应该被保护的那个人,在最危急的时刻,竟然捡起一段断枪,对强大到几乎无法逾越的敌人悍然出手,保护了本该保护她的人。 这一认知,令所有人打心底震撼。 他们终於明白了,为什么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鯽,最悍勇的斗鱼,却心甘情愿围著这位常在河边走、却从不湿鞋的女子转。 是因为她长得美吗?是因为她媚术过人吗?是因为她长袖善舞吗? 不论是北武军,还是盘於军,亦或者喀什军、赵家军,他们曾无数次与林嫵交手,对这位年轻而娇弱的北武王,有过各种各样的认识。 但他们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深刻理解,那北武四字箴言: 守望相助。 第603章 你长大了 林嫵不是一直躲在別人身后,被人保护的人。 她是万雄之主,是北地的王,她用自己的方式,亦不缺乏那份勇气与魄力,保护她羽翼下的所有人! “嫵儿……”寧司寒怔怔望著,挡在自己身前的娇小身影。 他和她身上都溅满了巴卡的血,按理说应该很狼狈,但寧司寒却觉得,他眼前这个人显得如此高大,而他自己,虽然藏在她身后,却从未这般有底气过。 她用行动,回应了他一直暗藏在心中的道歉: 不用愧疚。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不论过去如何,我都愿意为如今的你,奋力一搏。 这就够了。寧司寒再度闭上眼睛。只是这次,一滴水色从他眼角滑落。 “啊啊啊啊啊啊!” 惊天动地的嚎叫突然炸开。 是巴卡终於反应过来,他竟然,被扎穿了手心? “你扎我,你扎我!”若说先前他还有几分天真,此时狂暴化的他,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他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也无心玩闹,一双狠毒的眸子只盯著林嫵: “巴卡要杀了你,杀了你!” 庞大而鲁莽的巨人,甚至等不及奴隶拉车了。他一脚踢开前方两个车夫,那力道之大,一个车夫当场吐血死亡,而另一个沙袋似的飞起来,噗通落在林嫵跟前。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同样赶到林嫵跟前的,还有迈著轰隆步伐的巴卡,以及那夺魂巴掌。 林嫵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用银枪捅穿的,那个血肉模糊的洞。 她能嗅到,伤口散发的血腥气。 甚至还有几滴鲜血,在手伸过来时,甩到了她的面颊上。 马上,她就要为她的守护,付出生命的代价。 “嫵儿!”赵竞之撕心裂肺。 被玛卡趁虚而入一刀砍得滚落马下后,他一刻也不停留,踉踉蹌蹌朝林嫵的方向那奔去。 赵老將军在远处,亦是大吼一声,以一桿枪横挡数个敌兵,硬生生凭著力气往前推,往前冲! 而圣子,明明已经难以动弹了,也顽强地往前爬,抱住巴卡的脚,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不体面的事…… 寧司寒则大口大口喘气,拼了命站起来,用残破的身躯,挡在林嫵面前。 但巴卡只抓住他的肩膀,轻轻一扔,便將他扔到了空中。 然后,巨掌缓缓朝著林嫵,缓缓伸过来。 他要,捏碎她的头颅。 “不——” 数道悲愴的呼喊糅杂在一起,响彻云霄。 当大掌的阴影笼罩下来时,林嫵没有闭上眼睛。 她就算是死,也不会逃避。 於是,她得以从余光里,看到旁边,有个身影慢慢站了起来。 眾人才惊觉,这个车夫站直了身子,竟如此高大结实,即使站在小山一般的巴卡面前,也没有输气势。 而他伸出的手臂,肌肉亦是那样雄壮,轻轻鬆鬆,便接住从天坠落的寧司寒,像捏住猫咪的后颈皮那么简单。 再伸出另一只手,隨隨便便,就抓住了巴卡的手腕。 庞然大物强悍不可阻挡的攻势,骤然停滯。便是巴卡身有巨力,也无法再往下压半分。 然后,车夫微微偏过头来。 以林嫵的视角,只能从那宽阔的肩膀上,看到半副锐利而肃穆的眉眼。 刚强,坚毅,杀伐果断。 “你长大了。” 寧国公说。 第604章 大魏战神 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有时候你认为过去了很久很久,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但当故人出现在眼前,你会恍惚觉得,从前仿佛不过是昨日。 高大深沉的身影,不苟言笑的肃穆,震慑全场的威严。 什么都没有变。 而立在林嫵前面的他,也和从前一般,宛若一座高山,將她整个护在身后。 虽然嘴巴说著“你长大了”,但行动上,依然还是將她当成从从前那个小姑娘,呵护备至。 “国公爷……”林嫵低低地唤了一声。 这久违的呼唤那么轻,落在寧国公耳中,却如雷霆之音。林嫵看到,那宽阔而结实的肩背,微微震动了一下。 而后,是她熟悉的,低沉威严的嗓音: “可有伤到?” “没……”林嫵刚想回答,但才说了一个字,便听得哇地一声。 寧国公手里的寧司寒,吐血了。 世子爷抬起吐得一脸的血,既羞愧,又畏惧,还有点“我总要说点什么以免他俩搁这浑然忘我地敘旧”的小心思,含混地发了半个音: “爹……嗷!” 寧国公面色黑沉,直接隨手一丟。 “不爭气的东西。”没有表情的脸上满是厌弃:“滚!” 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的寧司寒:? 眼看著寧司寒骨碌碌滚到自己脚下的玛卡:? 赵竞之:……暴力的亲子关係是生而为人一辈子的潮湿。 同情寧司寒之余,他甚至好心地劝玛卡: “你赶紧让让吧,要不等会儿你也得滚。” 什么鬼东西?玛卡火冒三丈。 他堂堂达旦第二大將,跟一个年轻后生纠缠半天也就算了,被另一个年轻后生压著脚了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被一个奴隶滚开威胁? 反了天了,一个奴隶! 但是他拦下巴卡的巴掌这事儿,自己就跟他没完! 不对,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能拦下巴卡的巴掌? 玛卡的脸比锅底还黑,怒问一旁的副將: “这个奴隶是怎么回事,竟敢攻击主子?他还要不要自己的家人了!” 那副將,其实是巴卡的副將,战战兢兢回答: “稟大將军,这奴隶新来不久,据说家中无人了,属下是见他颇有些能耐,才……” “混帐!”玛卡气得头壳冒烟,一拳把副將打得四脚朝天:“这等来路不明之人,你们居然也敢安排在巴卡身旁伺候?” 然后他转过头,恨恨地瞪赵竞之: “这莫不是,你们安插的细作?” “怪不得你们心態如此之稳,原来是早在我们军中设了奸细,阴险狡诈的大魏人,诡计多端的大魏人,在阴沟里爬行的大魏人!” 赵竞之:不是,事儿都是寧国公干的,你骂我作甚? 无端风评受害。 玛卡骂完赵竞之,心中还不解气,又骂一边吐血一边站起来的寧司寒: “你们是不是很得意,以为自己棋高一著,稳操胜券了?” “本將军告诉你,做你的大头梦!” 他愤恨往地上唾了一口,拎起自己的九连环大刀来,口水一个劲地往寧司寒脸上喷: “细作又如何?拦下了巴卡的巴掌又如何?我这兄弟,可是达旦第一大力士,区区巴掌,是他最微不足道的攻击!” “我就直说了吧,莫说小小奴隶,尔等诸位一块上,也敌不过巴卡的万钧之力。你们便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因为,这世间能与他一战者,除了我们伟大的可汗,便只有一人。” “那就是,远在西北的,大魏战神。” “寧季雍,寧大將军!” 赵竞之:…… 寧司寒:…… 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无语过。 然而,一番自认为颇具威慑力的豪言掷下后,玛卡坐等两个年轻人惊愕、恐惧、跪地求饶。但迎接他的,却是两张表情复杂,甚至有点同情的面孔。 “要不你再看看寧司寒的脸呢。”赵竞之难得好脾气,怜爱视障人士:“然后,再看看那个车夫的脸。” “两个废物,看个屁!”玛卡还在骂骂咧咧:“寧司寒算个毛,除非他爹来了,否则本將军……咦,哦,哦?” 他突然口吃一起来,眼睛瞪得老大,看了寧司寒一眼,又看了寧国公一眼,再看了寧司寒一眼,再看了寧国公一眼。 如此这般小鸡啄米疯狂摆头n次后,他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俩人,咋,咋长得有点像?” “不是有点。”赵竞之简直服了,玛卡巴卡果然是兄弟俩,智商这一块,多少有点交叉感染:“是很。很像。” “因为,那人,就是寧司寒的爹啊。” 哦,寧司寒的爹。 玛卡在口中机械地將这几个字念叨了一遍。 与此同时,前方轰地一声巨响。 寧国公扼住巴卡的手腕,令对方挣脱不得后,竟然巨力爆发,一个过肩摔,將小山一般的巨人,扔了出去! 轰隆! 玛卡此生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眼睛瞪得要掉出来,一个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合不拢的嘴巴无意识再次重复: “寧司寒的跌……” “跌倒了又自己爬起来的精神!”圣子忽然冒了出来,表情自然,口条流利,就如同他往日传经布道一般,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真是令人佩服,值得眾位效仿学习。” “战士中的楷模,寧司寒!” 被打断话头的玛卡一脸懵逼, 是这样吗? 但赵竞之和寧司寒瞬间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差点办坏事了。 寧国公是寧司寒的爹没错,寧国公眼下是来帮他们,或者说帮林嫵的没错。 但,寧国公是大魏的寧国公。 如果他在战场上为北武叛军解围的事情传出,很有可能被曲解为他为北武王效力,甚至於会被朝廷中的有心人利用,將反叛的帽子盖到他头上。 虽说手握重兵的寧国公,不惧这些宵小之人蹦躂。但眼下皇帝不在京城,太后和宋家把持朝政,谁知道会给寧家使多少绊子? 寧司寒叛投北武王一事,已经让寧国府在京中如在刀尖行走,步步危机。 若是寧氏的核心人物寧国公再出点什么岔子…… 赵竞之和寧司寒叛出大魏,但他们本质上来讲,一个反抗天家压迫,一个为爱赴汤蹈火,並非真正有反心之人,更没有想著叛国灭朝。因此,寧国公不是他们的敌人。 何况,寧司寒还是个大孝子呢。 此时惊觉寧国公未来境遇之惊险,二人都心惊不已,还好圣子反应够快,力挽狂澜…… “瞎几把说啥呢?”玛卡回过神来了,失声大吼:“所以那人是寧大……” “大不了一死!!”赵竞之一个箭步枪出来,又摆起了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来吧,么卡?猫卡?哞卡?” “不知道是什么卡,总之,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这一下,又跟玛卡疯狂纠缠起来了,彻底令对方失去了深究的机会。 第605章 我想要他 巴卡猝不及防惨遭一个过肩摔,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像个狂躁症孩童一般,爬起来大发脾气。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他本就生得比寻常人高大,跺脚地下震,挥臂有风来,那尖利的嗓子扎进耳膜里,更令人心惊胆战。 凡是看到他狂躁发作的人,还没被他打,就已经怕了三分。 但,寧国公除外。 他虽然跟巨人还有些身量上的差距,但將近两米的身高,以及常年习武锤链出来的结实肌肉,莫说在大魏,在盘於和喀什也是罕见的完美体型。 再加上他不怒自威的个性,以及天生神力的气场,令他即便比巴卡矮一头,气势上也丝毫不逊色。 巴卡衝过来的时候,地面轰隆作响,眾人都有些站不稳,他仍岿立不动,並在巴卡集中全力挥出一拳时,用一个手掌,便接住了他的拳头。 然后,冷厉的眸子一敛,硬是將那拳头往自己身上拽,然后在人形大山压过来之时,用另一只手按住对方粗壮如树干的脖子。 直接,將巴卡整个人按到地下,狠狠用他的头敲出一个大坑! 巴卡人都懵了,两道鼻血biu出来,溅出两米远。眼泪也喷泉一般喷出来,哭得稀里哗啦: “你好坏,你打破我的脑袋了,我流血了呜呜呜……” 骇人听闻的以头抢地和惊天动地的哭喊,直接把所有人都看傻了。 那奴隶究竟何许人也?便是天生神力,但,对手那可是小山一样的巨人族啊! 他还是个人吗! 震惊的眾人此时看寧国公,可比看巴卡害怕多了,许多人甚至难耐恐惧的生理反应,不由自主要往后逃,引起一波小小的混乱。 但寧国公可不管这些。 他向来目標明確,眼里看不到別人,此时气势深沉得可怕,提起了另一只拳头。 以他的神力,这一拳不说將巴卡的脑浆爆出来,至少能將巴卡从智障打成植物人。 然而,就在他拳头要落下之际,忽然感觉腰有点痒痒。於是,肌肉勃发、力量感爆棚的胳膊,猛地顿住了。 面无表情的双眸垂下,看到腰侧露著两根细白的手指头。 挠,挠挠,挠挠挠。 哎呀,好在是达旦亏待奴隶,车夫都衣不蔽体的,要不这大冬天的穿得厚实,想挠到腰还不容易呢。林嫵满心庆幸。 然后,抬起头对寧国公甜甜地笑: “爷……” “我想要……” 寧国公的脊背整个僵住,板著脸,一双深潭似的眼睛盯著她。 看著她那两片粉色唇瓣,继续张合: “……巴卡。”她说。 小脸洋溢著兴奋和渴望: “不要杀他,我想留著他!” 寧国公:…… 哎呀,国公爷来得真是时候啊。林嫵心想。 说起来,人穷兵马缺真是不好当大王,她曾经为招兵买马所苦恼,一开始还想著靠自己,后来止步於没钱。 思来想去,尤其是打了几次仗后,她品出味儿来了。 她没有,但別人有啊。 这战场,真是不上不知道,上了才明白,用来生死搏斗的,全是好东西。 比如最好的兵器,最好的战士,最好的大雕,现在还有最好的人肉坦克。 先是把炼人窟的犯人发展为北武军,又吸收盘於大军,还捡漏了达旦可汗的大王金雕,如果再加一个巨人族勇士…… 穷人吃百家饭长大,穷王靠百家兵壮大,她的拼好军逐渐有了规模。 没有一次仗是白打的。 “爷,求你了。”一双亮晶晶、湿漉漉的眼睛,击中寧国公铁水浇筑的心:“嫵儿求你了~” 高大深沉的身影沉默了一瞬,而后—— “唔。”他硬邦邦地说。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巴卡皮厚攻击力强,若是与他持久战,便是寧国公,恐怕也会力竭,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趁他受袭时,一步到位杀了他。 但林嫵想留著他,那么如何制住他,便成了难题。 总不能让寧国公全程抱著他吧? 赵老將军远远看著,实在忍不住,大喊: “此事绝非儿戏,巴卡这人危险万万不能留,这位猛士,你还是杀——” 咔嚓。 寧国公完全没听他的,只是抬起了巴卡的手,反过来一拧。 巴卡的手臂,脱臼了。 接著是另一边手,再到左边脚踝,再到右边脚踝…… 巴卡四肢尽废,失去行动力,成了一条被甩到岸上的鱼,拼命弹跳和哭嚎,但毫无攻击性。 寧国公这一系列神奇操作,让所有人大开眼界,原来还能这样? 而赵大將军,则默默地闭上嘴巴,狐疑地上下打量寧国公。 此人不但有勇武之力,而且颇有计策,绝非等閒之辈,不可能是一个小小车夫,他究竟是谁…… 护国三军的心情就不说了,就说玛卡,看到自己的弟弟,达旦知名大力士如此轻易被擒,他那叫一个跳脚,连忙给达旦大军传令: “快,快去营救巴卡大將军!” “不论如何,先將他搬到板车上,撤离战场!”他失控吼道。 若不是他被缠得脱不了身,他也想亲自去救巴卡。 可恶的赵竞之!他嫉赵如仇,恨不得將眼前的赵竞之给打死。 不过,达旦大军调转火力,也足以营救巴卡了。 毕竟人海战术永远有效。 经过一番死战后,护国三军损耗极大,已然不是达旦大军的对手,若说靠寧国公,可寧国公再强悍,一时间也杀不完几万人。 玛卡自认,牺牲几万將士,救出巴卡还是没问题的。 他充满希望地看著达旦士兵,黑色潮水一般涌向躺在地上的巴卡。 寧国公一开始还想战斗,但冷不防,腰又被挠了一下。 “让他们搬。”林嫵低声说:“他们不把巴卡搬到班车上,我们怎么將巴卡运走呢?” “苦力活让他们来做吧。” 寧国公闻言,不苟言笑的脸上,莫名出现了一点笑意。 这个小机灵鬼,是一点没变。 “可。”他简短地说。 接著,不容拒绝地,朝她伸过手来。 林嫵很识趣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他宽大的手掌上,然后感觉身体猛地凌空。 寧国公將她,抱在了怀里。 林嫵就这么乖乖地被圈在坚实的胸膛前,看著达旦大军將巴卡搬到板车上,准备运走。 然后,大地震动,万马奔腾。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队伍,打头阵的旗帜高扬招展,明晃晃一个大字: 武。 第606章 北武救援 【今天这章比较短~这几天有点忙,写得少了,对不起呀】 咴—— 通身雪白的宝马在疾驰中剎住脚,甩头长嘶。 它额头上的鎏金镶玉龙马的卢,在日光金碧辉煌,周边悬著一片片巧夺天工的金叶子,正如少女髮髻上的步摇,一步一生。 而用天蚕丝缠金线,將以夜明珠与和氏璧串成的胸带,一阵晃荡迷人眼之后,又重重地落回马儿坚实油亮的前胸上。 就马鞍上的小嗣铃,也是黄金所制,叮呤咣啷。 除此之外,马身上的其他装饰,亦是应有尽有,穷极奢华。 因此,这马一跃到队伍前方,便极具瓶作用。 更不要说,如此华丽的马匹上,还坐著一个文质彬彬,斯文俊秀的公子,看著就没什么战斗力。 简直是瓶上头叠加了另一个瓶。 俗称:差生文具多。 靖王有点无语地从后头赶上来: “崔大人,安全起见,本王劝你还是往后站一站。” 但崔逖不以为意,含笑微微点头,从头顶小冠垂下的两条朱玉链子,在日头下细闪。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 “王爷此言差矣,崔某观前方战事平稳,怕是我们来早了,还没打起来呢?” 靖王放眼前方,確实一派风平浪静。 但,这不应该啊。 他心中正嘀咕,有一匹马喷著响鼻停在侧旁。 紫色大氅被风吹得飞起,让人得以窥见其下的蜂腰猿臂,身段勾人。但与之相对的,却是一张偏冷淡无情的脸。 “早个屁!”姜斗植心情败坏地说了句玷污神的话。 因为神赐予他的那双视力优於常人的人,清楚地看到战局的中心。 风平浪静是没错,但是屹立潮头的那两个人…… “他居然出现在这儿,我们晚了一步!”姜斗植想手刃崔逖的心都有了:“都怪你,大军要拔营,你非鼓捣你那马乾什么?折腾得里胡哨,知道的知道我们去打仗,不知道的以为护送你去达旦和亲!” “姜大人此言差矣。”崔逖泰然自若,嘴角翘起的弧度正好可以保持一个迷之微笑:“人靠衣装马靠鞍,王上初到北地,正是要树立威严之时。若是我们的队伍太过穷酸,难免被人轻视。” “再说了……” 崔逖也认出寧国公了,嘴角压下去一点,眯了眯眼睛: “人要懂得扬长避短,不要硬碰硬,懂否?” 扬长个屁!姜斗植难受死了。 他就迟了那么一会会儿,寧国公又把林嫵搂怀里去了? 那可是寧国公,到他手里的,还能轻易还回来吗? 可恶,崔逖这个拖后腿的傢伙! 赵竞之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寧司寒更是,白月光的名头给他都浪费了! 还有靖王…… 姜斗植一时半会想不出靖王有什么过错,只能烦躁地用眼神凌迟靖王。 靖王被瞪得莫名其妙,但眼下也不是吵架的时候。 “莫要吵嘴了。”他观察著前方的形势:“依本王所见,此时正是我们该出手的时候。” 他所料不错,达旦虽然稍占上风,但是这支从黑岭赶来的北武军加入战局后,胜败又变得扑朔迷离。 最起码,刚辛辛苦苦將巴卡搬上板车的达旦人,转眼又失去了他们的大將军。 北武军这群街溜子,直接拉著板车,跑了! 要说这支队伍最擅长什么,自然是跑路! “娘的,靖王你!”赵竞之心塞死了,北武军竟然真的跑了,丟下他们就跑了。 不是说好来救援的吗? “是来救援的。”靖王远远地拋下一句话:“救援我们王上啊。” “王上这不跟著我们一块跑吗?” 赵竞之定睛一看,果然,板车上不仅有四仰八叉的巴卡,还有寧国公和林嫵,这两人也是坐上顺风车了…… “谁叫你如此无用?”靖王嗤笑:“赵竞之,没想到你带著三支军队,还被打得落流水,难不成,赵家祖祖辈辈守起来的兰陵,要在你手上沦丧?” “可悲啊,赵竞之!” 说完,靖王挥挥手走了,不带走任何一个三军的人。 大家目瞪口呆地被留在战场上。 林嫵倒是想说点什么,但才冒出半个头,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按回去了。 “操什么心?”沉沉的嗓音,不容置喙地说。 “该是他们歷练的时候。” “三支军队都打不过,丟人!” 林嫵:…… 赵竞之:…… 还有什么办法呢?赵竞之只能咬咬牙,对著玛卡大吼: “赶紧的吧,速战速决!” 再不结束,他媳妇都跟人跑远了! 第607章 建设盘於 当然,以三军之力,想大败达旦大军是不可能的。但赵竞之也不愧自己在北地的名將之名,想著擒贼先擒王,最终联手其他大將,將玛卡生擒。 在这里,本应有一个乘胜追击达旦大军的好机会。但他们料不到的是,即便玛卡是大军的主帅,但达旦可汗仍然对军队有著绝对的控制。 他通过某种方式,勒令达旦大军急速退兵。 就这样,达旦大军退走了。 虽然对於护城三军而言,有些许遗憾,本来还可以小胜一场的。但赵老將军想得很通透: “小胜的前提是牺牲,自损八百才能杀敌一千,不如敌人自行退去。” 跟达旦人纠缠了那么久,他很明白,达旦人一旦被逼到绝境,那便是穷途末路的猛虎,战斗力反而强。三军如今不过是占了俘虏两员大將的上风,但想以此击败达旦大军,还远得很。 因为,达旦大军背后,还有天可汗。 “小胜即万安。”赵老將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们,终於又一次,护住了兰陵。” “我们,守住了自己的故乡!” 此言一出,白髮老兵们便是铁骨錚錚,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在这场与达旦人的战爭中,他们被困四十年之久,从年少力壮,熬成了白髮苍苍。他们曾以为,这场梦魘般战爭,將像那座死城一样,永无止境地沉寂下去,直至他们化为一抔黄土。 可如今,梦魘忽然被撕开,他们挣脱了死城的束缚。 四十年前的战火再度燃起,这一次,他们没有被达旦人驱赶、虐杀、围困。 他们用苍老如枯枝的手举起刀枪,为忠义而战,为荣誉而战! “好了。”赵老將军举起手,止住那遍地的呜咽:“莫要哭了。” “战爭结束,是好事。诸位,功德圆满。” “从今以后……” “赵家军,再不存在了。” 赵老將军亲手解散了赵家军,这一消息传到林嫵耳中时,她略略沉默了。 她早就猜到,赵老將军会如此行事。 稍有不同的是,他先前应该是计划著,自己在烽火台解决了达旦大军。他死了,赵家老兵们,便可自行散去。 现在他虽然没有死,但结果也並没有改变。 “祖父將赵家歷年所积,尽散与眾位老兵们,从此天涯各处,任凭他们自去享福。”赵竞之说,面色略带惆悵。 他没钱了。 赵家在北地的积累,都被祖父千金散尽了。 小侯爷这辈子什么时候这么穷过,现在感觉很空虚,很慌,很没有安全感!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不过,伯伯们都不愿离去,差点打起来了……” 大批閒散老兵聚集在无事可乾的兰陵城中,还天天要找赵老將军理论,这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对此,林嫵眼睛一转,表示: “这好办。” “北武军目前虽然占据了盘於核心区,但我们初来乍到,根基始终不稳,文化不通又难以驯服当地人。光靠宇文夀和盘於大军,始终是不行的。” 虽说宇文夀和他的军队投靠了林嫵,但林嫵行事,总会多留些心眼。 她不可能就这样,將新到手的盘於,全然就交给他们去管理。 否则,万一他们有异心,这块大肥肉岂不是左手腾右手,还是回到了盘於人手里? 於是,一个绝好的点子,浮上林嫵的心头。 “老前辈们既然不愿离开兰陵,那便让他们留在盘於,建设盘於吧!” 林嫵笑眯眯,眼神里闪著精光: “正巧本王这里缺人手,他们可以顶上,为本王分忧解难。且四十年前盘於就是他们管的,四十年后他们管起来应当也是熟门熟路。” “当然,留下来的前提,是先安置安置,本王有一些房屋,又有一些產业……” 林嫵占领盘於后,那些王公贵族的宅邸和私產,自然也成了她的。但这种东西不流动,就是个死物,没有市场价值,就等於没有价值。 可如今老兵要在盘於安居乐业,总得买个宅子,再置办些有的没的吧,林嫵正好就可以把自己搜刮来的出手。就这样,赵家的財富经了老兵的手,全部流入林嫵的口袋。 这一系列的操作简直令人嘆为观止。 更要命的是,赵竞之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並且一下子也不觉得自己穷了。 他的钱本来就应该交给媳妇的,怎么交的不用管,谁交的不用管,交了多少不用管,反正最终是到林嫵手里了。 很好! 听了林嫵的计划,赵竞之豁然开朗,高高兴兴地走了。 而此时,窗子外头,一个高大黑沉的身影正默默佇立,听完了林嫵智取赵家財富的全过程。 本来不太好的心情,莫名鬆快了些。 林嫵长篇大论完毕,正小口喝著茶润润嗓子,忽闻窗边传来威严的声音: “缺钱了?” 林嫵:…… 国公爷,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总是很有钱? 你的眼里,我的眼里,只有小钱钱…… “缺。”她斩钉截铁地说。 第608章 隔窗敘旧 “你若与我同回南地,寧家產业尽数归你。”寧国公说。 一米九几威武雄壮套马杆的汉子,在窗子底下偷偷捏紧了拳头。 然而,林嫵的关注点总是如此清奇: “国公爷,要回南地了?”她面色微惊,眼珠子咕嚕一转,想来又有別的什么鬼主意了。 窗子底下的拳头又鬆开,略微手痒。 想捶墙。 “南地倭寇入侵,战急。”寧国公黑著脸说。 林嫵目光灼灼: “那西北……” 西北与北地连成一线,是大魏最为重要的边境地带。如今北地连同盘於在內,尽归林嫵名下。若是再拿下西北,她便拥有连片领土。 如此一来,她再非只有桑林那弹丸之地的叛国贼,北武王再非虚名,她便是拥有土地、人民和军队的,实打实的主君…… “朝廷会派人来的,听闻太后已经选定宋家。”寧国公却说。 林嫵:……幻梦都破碎。 如今这大魏天下明面上还姓魏,实际已经被宋家把持,而宋家军常年盘踞西北,对寧国公横插一脚不满已久,將权柄夺回是早晚的事。 寧国公能拖到现在,已是不易了。 而且,宋家要將他挤出西北,恐怕还会找什么由头髮作一番。 林嫵马上猜到了,寧国公接下来危机重重: “国公爷,是不是你不在西北军中的事情,已经泄露出去……” 主將私自离营,这可是大罪。虽说寧国公治下森严,护国军绝对不会走漏消息,但寧国公多时不露面,莫说朝廷,便是敌人,也不是傻子,多少能猜出一二。 特別是,敌人还是喀什。 喀什人最狡猾了的说。 林嫵可以猜到,喀什人必定將风声透给大魏朝廷,宋家军便如那闻见血腥味的蚂蟥,迫不及待就吸上来了。 “他们会不会给爷扣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比如……” 比如叛国。林嫵面色也不好看了。 寧家是铁桿保皇派,数百年来不论皇位谁坐,寧家人都有用绝对的天家信任,可谓大魏顶樑柱。宋家对此,早就嫉妒得不得了了。 因此,他们一直存了想要剷除寧国公的心,只是寧国公沉稳睿智,从不授人与把柄,寧家又战功赫赫,还拥有兵权,他们一直没找到机会。 故而,这一次寧国公擅自离营,对他们而言,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好消息。 “爷,你究竟为何离开西北,还到了达旦,当上巴卡的车夫?”林嫵问。 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 尤其是寧国公身份暴露后,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巴卡鞭打和踹翻车夫那些瞬间。 寧国公怎么忍受得了啊…… 虽然以他的身手,可以有技巧地避过,不会受伤。但又是鞭打又是踹,对他这样的身份和威严,未免太过屈辱了。 总有一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喜欢抽人踹人的寧国公,迴旋鏢打自己身上了! 咳咳咳。 林嫵回过神来,尷尬地瞟了寧国公一眼。 但寧国公並不以为意。 他对所谓屈辱,尊严,地位之流的看法,与世人所看待他的,其实差距甚大。他甚至没有赵家那般的氏族观念,亦无所谓的家族荣光。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什么权势地位,什么屈辱荣耀?都不过是旁人审视的產物。 而他,为什么要被別人定义? 人生如战场,他只相信自己的绝对武力。 只要他坚定地將战局掌控在自己手中,那么以何等形势达成,他以怎样的身份走向结果,都不重要。 因此,提起为何跑到盘於臥底当个卑贱车夫,他面色淡淡: “我收到密信,称达旦已秘密训练了一支神兵,迟则两三年,快则明年,必定南下。这是其一。” “其二,我亦得知,兰陵城中似有赵家余部的消息,想来打探一二。” 战场上的强者总是惺惺相惜的,寧国公虽然冷酷,却非绝对冷血。 至少,他在战场上,尊重同僚,尊重对手。 对於赵家四十年前的遭遇,他从同为武將的立场,格外有一番互相扶持的心意。 帝王或许是孤独的,但驰骋沙场的战士们,需要能交付后背的兄弟。 寧国公深知平遥关之战,赵家的陨落是大魏天家有意无意的纵容,因此此行他不能动用镇国军,只能自己出行,算是私人作为。 只是没想到,一番阴差阳错后,在战场上遇见林嫵了。 更没想到,这小妮子,当著他的面,用一支断枪,扎穿了巨人的手掌? 她真的,长大太多了。 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依偎在他身边,需要他保护的小姑娘。 寧国公默默地想。 而且,她也不再如从前那般,费尽心思去揣测他在想什么,他难得地说了那么多话,此刻的她,眼神却在乱飞,思绪怕是已经跑到九霄云外…… “这样啊!”林嫵锤了一下手心,果然不负寧国公所望,已经发散到其他地方去了:“若是这般,万一他们年后就来了,盘於岂不是危矣?不成,我须马上与几位將军商议,拿出一个迎战的章程来。” 寧国公:……这就走了? “倒也不必急。”表情仍旧一本正经,嘴巴却自己改口了:“今岁气候异常,我军中有能观天象的异能者,夜观天象推出北地年后必定有雪灾,达旦人一时半会应当是来不了。” “大约,快也得明年年底方能成行。” “你们无需急著漏夜商议。”寧国公板著脸,看似公事公办地说。 而林嫵,也不知道究竟看出他的弦外之音没有,还执著於要跟几位又年轻又帅气还擅长哄人的得力干將商討国事,提著裙角出了门,眼看就要从男人侧身而过: “啊?年后有雪灾?那百姓岂不遭殃了?我还是得去商——啊!” 一双大手猛地揽住她的腰,往回一带。 林嫵的鼻子,成功地撞到了硬实的胸肌上,顿时泪眼盈盈。 “爷,你干嘛……” 干嘛? 面无表情的男人终於破功,一双深黑的眼眸,又沉又威严,直直盯著林嫵泫然欲泣的小脸。 “还敢叫爷,嗯?” “那么……” 本来按在林嫵腰上,大力得令她生痛的手,忽然变了力道,曖昧地揉搓起来 “你便还是爷的嫵……” “你们干嘛!”又一声叫唤。 但这次,不是林嫵。 被纱布包成个大粽子的寧司寒,好不容易蹦到林嫵房门外,却被眼前的一幕砸了个猝不及防。 敏感脆弱且伤痕累累的狗子,破防了! 第609章 如临大敌 这几日,寧司寒不知自己心里头什么滋味,总之就是坐立难安。 好在他想坐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被包成了大粽子,很多时候只能躺著,可是躺著躺著又会胡思乱想,他爹怎么冒出来了…… 他既想来看看林嫵,又不敢来看,生怕跟寧国公撞上,那他该如何自处? 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寧国公和林嫵站在一起。 从前那些日子,他总是有意无意迴避,仿佛这般便能不去在意父子相爭这个事实。 如今,他受到的衝击太大了。 他很难不承认,寧国公的气场过於强大,与林嫵在一起时,一句话也不用说,便能与其他人隔开一个世界。而他游离在外,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难受。寧司寒感觉比吃了家法,被鞭子抽得浑身稀烂还痛。 虽然那两人还是体面人,见寧司寒来了,便结束搂搂抱抱,分开了。 可对寧司寒来说,这不够! 他是不敢看寧国公的,只能一脸怨念,望著林嫵。 嫵儿,你还记得伤痕累累的我吗…… 林嫵汗顏,刚要说什么,却被寧国公打断了。 老辈子的发言就是残酷又冷血: “一点小伤,也要养几日?没用的东西!” 寧司寒:……爹,你要不看看我这一身的纱布呢…… 寧国公是一点也没管他的脸色,厉声道: “站直了!垂头弯腰的成什么样,你便是这样领兵打仗的?” “丟尽我寧家世代武將的脸!” 寧司寒:……爹,我身上还绑著夹板呢,是我不想站直吗…… 可寧国公的眼里,只有强人和死人,只要面前的人还有一口气,他便觉得,得强。 “许久没有考校你的功课了。”他沉声道:“如今便是不在都中营了,你也不该懈怠。” 说完,他就要寧司寒舞刀弄枪,美其名曰考校功课。 可怜寧司寒抬手都困难,还得勉强搬起长枪,舞来舞去,舞得不好的地方,寧国公就是一鞭子…… “他们家从前就这样吗?”去而復返,本想和林嫵再腻歪几句的赵竞之,被眼前惨烈的一幕给镇住了。 对於他的问题,林嫵表示: “向来如此。” “这还是轻了的,寧国公能用鞭子,直接把人从寧国府大门口,一直抽到后宅院门口。” “死了就直接草蓆一裹丟出去,还有一口气就发配到西北大营改造。” 赵竞之:…… 他是从小被全家娇宠惯大的孩子,不论是父母亦或是赵贵妃,对他都包容慈爱,他何尝见过一个父亲,把儿子往死里打? 好残暴的亲子关係。 从前他跟寧司寒还有些不对付,觉得这人宛如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如今一看,有这种下了死手的爹,若不是又臭又硬,恐怕早就没命了吧。 赵竞之突然有点同情起寧司寒来。 姓寧的,小爷再也不嘲讽你是个没用的白月光了。有这等暴力狂父亲,你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覬覦嫵儿……小爷敬你是条汉子。 “寧国公这是何意?”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京城美王爷出现了。 靖王好久没见林嫵,哦不是,是好久没有找主子批奏摺,这几日每日揣著一兜子来找林嫵。 奏摺里头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林嫵跟寧国公单独待著。 反正就是搅和,顺便说点坏话。 “老打寧司寒也不是那么回事。”靖王自詡谦谦君子,见不得如此血腥暴力的场面,良心建议道:“要不换赵竞之打一打吧,听闻他从前还想娶寧国公的庶女。” “女婿亦是半个儿,打起来一样的。” 赵竞之:?你有事吗? 他刚想反驳,另一个声音,又冒出来了。 “好多人啊。”崔逖笑盈盈地说。 他这回倒是穿得素净,月白长衫织锦云纹,青色小冠显得公子如玉,清雅脱俗,如果不是腰间那条綬带缀满奇珍异宝的话。 而在他背后,还跟著一脸阴沉的姜斗植,以及皱著眉头,脸色不太好的靖王。 【明早这章后面再补足几百字,保证每章2000字,不好意思了大家,跪……】 第610章 互相介绍 【前面加了点,可以从上一章末尾开始看~】 说起来还是要怪王卷。 樱树下站谁都美,寧国公虽然人在西北,也没放弃了盯紧林嫵这招风大树。 他特地派了王捲去伺候林嫵,为的自然是能够时时关注林嫵在京城的情况。但王卷这傢伙,在其他管家很有眼色地要成为林嫵身边最得意的腿毛时,他沉迷於家务,一天到晚把林宅打理得鋥亮。 而且王卷母胎单身有些后遗症,那便是缺乏一双发现姦情的眼睛。他除了钻研家务,便是盯著寧司寒,压根没意识到隔壁院子的姜大人,和自家主子有些不清不楚。 这一来二去,寧国公便也没发现,樱树下早已站满了人。 除了自家儿子和赵竞之,还有一二三四五! 这也太能招了。 老男人不动声色地瞟了林嫵一眼。 林嫵咳了一声,望著站了一地的男人,头皮发麻。 “呃,大家都是旧相识,想必就不需要我多做介绍了……”她乾笑道。 “要,为何不要?”姜斗植突兀的说,抱著手臂冷著脸:“今非昔比,虽说寧国公还是寧国公,但我等已然换了身份,如今可是你的人。” 他咬著牙,特地强调了“你的人”三个字: “怎能,不重新认识一番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 “就是。”赵竞之横插一嘴。 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战友,他难得地和姜斗植站同一阵线,看寧国公如临大敌。 要知道他与林嫵的初见面,可是林嫵与寧国公分手的名场面! 如今回想起来,简直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若是差那么一点,林嫵真就成了寧国公的姨娘,而他,会成为寧国公的女婿。 四捨五入,林嫵是他的小娘…… 啊! 赵竞之感觉被脏东西附体了,不由得抖三抖,然后大步走到林嫵跟前,亲昵地抚上她的腰: “而且,当年嫵儿在寧国府,多得府上关照。” “如今我们还得亲自,跟寧国公道一声谢才是,对不对?” 那腰上的手掌,还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林嫵:…… 另外几个年轻男子见状,暗骂赵竞之不愧是妻妾成群的人,简直是浪荡之辈,上下其手信手拈来! 唯有寧国公,即使被如此挑衅,依然岿然不动。 那深沉而肃穆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臭小子。 他只在乎…… “所以,嫵儿。”他平静道:“他们如今在你左右,又是何等身份?” 这话一说,五双眼睛便落在林嫵身上,形同將她架在火上烤。 天杀的修罗场!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在赵竞之等人殷切的目光中,艰难开口: “这几位,是我的……內眷。” 內眷! 四男狂喜,虽说听起来有点后宅妇人的感觉,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好歹是个名分啊。 然而他们又听到林嫵说: “我最亲爱的家人,芝芝,静静,寧寧……” 四男:…… “唔,我知晓了。”寧国公微微頷首。 然而,他並没有那么轻易放过林嫵: “那么,嫵儿又將如何,介绍我呢?” 林嫵:…… 她刚想中庸一点,介绍他是寧国公,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是也!” “老夫也想知道,此人是谁?” 第611章 隱瞒身份 看到赵老將军出现,最先头大的是赵竞之。 因为在此前,赵老將军便已经开门见山地问过他,那个高大的男子是何许人也? 老將就是老將,便是寧国公做了奴隶车夫打扮,赵老將军隔得老远,也能闻出那在同为武將,在枪林血海中搏杀过的血腥味儿来。 他直觉,此人不一般。 而此人与林嫵的关係,似乎更不一般? 本来寧司寒和圣子两人在林嫵跟前晃悠,赵老將军就已经为赵竞之感到忧心。后来,又来了三个? 再加上这个气势不俗的奇怪车夫,足足,六个! 赵竞之,你呀你,你可真的是……赵老將军心痛不已。 但虽说有六个,可以赵老將军过来人的经验,他觉得威胁最大的,还是寧国公。 此人年纪稍长,沉稳过人,看著深不可测。最重要的是,他颇具上位者的威严之相,看著便说一不二,十分强硬。 这样的人,在感情里,要碾压一群毛头小子,太容易了些。 更重要的是,赵老將军一再追问赵竞之,赵竞之都避而不谈。反观其他几个年轻人,亦是讳莫如深,连寧司寒这个头脑最简单的——没有要编排他的意思,就是觉得寧寧很单纯——赵老將军也没能掏出话来。 只觉得,寧司寒怕死了这个车夫。 这不应当! 赵老將军心中拉起十级警报,寧司寒可是寧家的孩子,他虽然被困兰陵四十年,但仍然记得寧家人是如何地铁血,怎么可能会这般懦弱,对一个人这般畏惧…… 这人,究竟是谁? 於是,疑心重重的赵老將军,终於还是耐不住,尾隨自己的孙子来了。 这一来,便见证了自我介绍环节。 他很满意: “老夫来得时机正好,北武王,论理你我如今是亲家,有些事老夫应当有些知情权?” “你与此人关係不一般,老夫爱孙心切,问个究竟,应当不过分吧?” “况且,此人似乎,也很想要个名分。” 赵老將军扫了寧国公一眼,冷笑。 寧国公不为所动。 赵竞之面带难色。 靖王若有所思。 崔逖好整以暇。 姜斗植隨时拔刀。 寧司寒……寧司寒抓耳挠腮。 所有人都看著林嫵,各种复杂的目光,要將她扎成筛子。 林嫵:…… 寧国公的身份和立场过于敏感,她不能將其透露出去。赵老將军虽是靠谱之人,但,若是他知道了寧国公的真实身份,不仅寧国公处境尷尬,赵家亦会难以自处。 替寧国公瞒著,赵家便是叛国。 將寧国公暴露出去,亦非赵家所愿。 一个人的事情,让两拨人面临危机,林嫵是万万不能做的。 因此,只有一个办法…… “他,是一个奴隶。”林嫵吞了吞口水,艰难道:“我的奴隶,因为不堪我的折辱逃跑了,最后被达旦人抓了。” 赵老將军:?听不懂,什么意思? 林嫵:…… 原来赵竞之的单纯是一脉相承的,林嫵算是明白了,赵老將军连这都听不出来? 她只能说得更明白些: “其实,就是我豢养的……” “面首啦。” 现场所有人:??? 脸沉似水的人脸更黑了,面带难色的人变成面带屎色了,假装思考的人装不下去了,笑眯眯的人脸颊抽筋了,准备拔刀的人割著自己的手指了。 而寧司寒一个不慎,拔掉了头上一撮毛。 大家都不好过。 大家都想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是面首啊!听起来好涩啊,好过分,好令人羡慕! 几个男子脸上五顏六色,精彩万分。 但诡异的是,冷静下来想想,面首听起来很荒诞,细思竟又有点合理。 面首嘛,长得好看是必须的,体格棒棒是正常的,气质独特也是应该的,只能反映出来,林嫵的口味有些重…… 再联繫到她方才说的,“因为不堪我的折辱逃跑”,究竟是怎样的折辱呢,好难猜啊。 赵老將军崩溃的心都有了,他孙子究竟喜欢上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此话当真?”他气息都不稳了,也不看看林嫵,直接指著寧国公的鼻子:“你来说,是否属实!” 昂? 几个年轻男子倒吸一口冷气。 一,居然敢指著寧国公的鼻子! 二,居然敢问他是不是面首…… 寧司寒默默地往旁边站了站。虽然问话的不是他,虽然这个话题与他无关,虽然讲道理寧国公的鞭子没有那么长。 但,谁知道呢。 赵竞之也是头皮发紧了,赶忙走到赵老將军面前: “祖父,时候不早了……” “你闪开!”赵老將军怒其不爭,已经不想听赵竞之说话了:“我就要听他说!” 第612章 他的把柄 此刻,压力转移到寧国公身上。 一道冷厉的视线扫过林嫵,林嫵无辜地眨了眨眼,一如她当年在寧国公所做的那样。 最后,沉默寡言並板著脸的男人,以微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 “嗯。” 赵老將军当下就崩溃了。 还有內眷五子,表情复杂,看似各有各的稳定,其实疯了已经好一会儿。 唯有林嫵: 哇,真是翻身农奴把歌唱,这不等於寧国公给她当寧姨娘了吗? 不管,先爽一把吧。 她毫不掩饰脸上的喜笑,看得寧国公目光更深沉了。 这个小丫头…… “不应当!”赵老將军咂摸出不对劲来了:“他这等武力,这等气度,绝非屈於人下之人,怎么可能被你所豢养?还做你的面首……” 赵老將军怀疑地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身形差。 不是他为老不尊,而是是个长眼睛都能看出来,林嫵这种小丫头片子,跟这等男子…… 会死吧? “祖父!”赵竞之实在受不了了,低吼:“放尊重些……” 赵老將军白了他一眼: “你怎知我不尊重?其实你也这样想吧?” 赵竞之:…… “咳咳咳。”尷尬不失礼貌的咳嗽声中,靖王牌调和油开腔了。 “赵老將军果然目光如炬,这凶恶难驯的奴隶,確实有些来头。”他说。 凶恶难驯,奴隶,哎嘿。 暗戳戳骂一下寧国公,真爽。 靖王那张迷倒京城的脸,神采飞扬: “他之前,可是镇国军的人。” 没有一份奏摺是白批的,靖王不愧是林嫵处理政务的得力助手,对林嫵瞎掰糊弄的套路熟练於心,马上就唱起双簧来了: “寧家的悍勇,想必赵老將军也很清楚,如他这般的人,在镇国军比比皆是。” 是吗?赵老將军將信將疑。 他当然不怀疑寧家的能力,但是这人看起来,可不是普通小兵小將的资质,儼然统帅之风,难道他空白的这四十年里,寧家竟突飞猛进,人均大帅了? 真是令人又震惊又羡慕又心疼自己。 赵老將军难过了一秒,然后眯了眯眼: “这也不对。” “寧家最是讲究寧死不屈,风骨过人,他既是镇国军出来的,怎会轻易被折辱,甘心当个面首?” “这……”靖王语塞了。 他总不能说,因为林嫵御人有方吧? 说到这个御人,御者,骑也,林嫵不可能骑在寧国公头上,那么她是骑在…… 京城知名端方君子,思绪开始飘远。 而作为他的髮小,赵竞之最是知道他这种看起来正经的面孔,皮下意味著什么,几乎要衝上去打起来了。 还好林嫵及时出声: “啊,老爷子,那自然是因为,我抓住了他的把柄哦。” “他的儿子,在我的手上!” 寧司寒:? 赵老將军不可置信: “拿捏他人的家眷,威胁他人委身於你,你竟然行此齷齪之事?” 林嫵理直气壮: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说了,若非我强迫他当我的面首,他就不会逃走。他不逃走,就不会被达旦人抓住当了车夫,他不当车夫,我们可不就被巴卡打败了?” “命中注定的事,老爷子,我不过是顺从天意!” 气得赵老將军无话可讲。 他以为他对这位看似柔弱但意志坚定,魄力惊人的孙媳妇,有足够的了解了。 但他没想到,这人还有这等不择手段,油滑奸诈的一面! 赵家可是世代大族,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眼看气氛十分尷尬,一声啸叫打破僵局。 大王金雕回来了。 这鸟自从烽火台上它撞、南墙后,便认命了,死心塌地跟著林嫵。有了它,打探消息可方便多了,大王金雕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大魏出兵了。”林嫵打开它腿上绑的纸条,面色微沉:“宋家往西北派兵,然后,让原来驻在西北的镇国军……” “前来攻打我们了!” 第612章 他怎么说 正如寧国公所言,宋家军对於西北覬覦已久,恨不得马上將镇国军赶回南地。 而寧国公不在军中这事,便是镇国军是个铁桶,过了那么长时间,也该被人看出不对劲了。太后得知此事,大喜过望,赶紧派了宋摧2.0奔赴西北。 一方面趁寧国公不在,趁虚而入夺回西北。另一方面,寧国公不在,岂不是可以大参他一本? 宋家军气势汹汹地这就来了。 但寧国公虽不在军中,却一直与心腹保持著紧密的联繫,自然也知道了宋家那点心思。於是乎,在他的指示下,镇国军扔了西北,以盘於內乱,趁机征伐之名,浩浩荡荡往这儿来了。 如此这般,宋家军到西北扑了个空,还能与刚刚返回故土的喀什大军撞上。 而镇国军与之擦肩而过,他也抓不著寧国公离营的把柄。 好计策是好计策,但是,就这样將西北拱手让给宋家军,是不是太宠著他们了? 列坐森严的议事堂中,林嫵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 “没理由便宜了他们。”她缓缓地说:“镇国军既然走了,那说明他们不要西北了,他们不要西北,那西北为何不能是我们的?” 西北? 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这个想法实在大胆,因为如果拿下西北,等於整个北部连片,都姓了林。再加上西南地区,大魏的半壁江山,都纳入北武版图矣! “好!”寧司寒第一个吼出声来。 被亲爹鞭子炒肉过后,他身上的纱布包裹得更严实了,在椅子上都坐不直,只能直挺挺地瘫在椅子上。虽说形象不大好吧,但一点也不影响他单挑王单挑一切的气势。 “宋家军算什么东西,老子忍他们很久了,真刀真枪碰一次!” 赵竞之:“……你都这样了,你能碰谁?” 每个武將世家,都有自己的风格。和眼睛一睁一闭就是打打杀杀的寧家不同,赵家素来是守土之將,在开拓这一块,態度相对保守。 如今北武军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万人,但北武军此次对西北志在必得,发兵少说也有三十万。 也不知道宋家怎么那么能折腾,一个又一个三十万。 別看两军人数相当,但宋家军粮草充足,兵强马壮,正是蓄势待发的时候。 而北武军七零八落,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盘於支系几经大战,折损得厉害,便是勉强倾巢而出,也难以迅速压制全力出击的宋家军。 何况,西北还是宋家军的老巢,远赴別人的主场,北武军怎耗得起? 再说了…… 赵竞之想起寧国公,眼色微黯。 寧国公是钟情於林嫵没错,但,他可是寧国公。不论朝代如何更替,都能在大魏屹立不倒,始终获得天子信赖的铁血家族。 而寧国公无疑是寧氏数代以来,最为优秀的顶樑柱。 大魏官场虽然人心纷乱,尔虞我诈,但有一点是普遍的共识: 寧国公在,大魏在。 寧季雍,他不仅是大魏的战神,亦是大魏的守护神。 而今,他的镇国军奔袭而来,北武能这么放心,丝毫不设防,將自己的军队尽数外派吗? 赵竞之是这样的想法,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与认同寧司寒的那派爭了起来,最后齐齐等林嫵做决定。 林嫵摩挲著椅子的扶手,一言不发。 台下寂静无声,默默等她裁决。 最后,林嫵终於开口,却是看向直挺挺快要睡著的寧司寒: “寧將军,你爹……那个人,怎么说?” 寧司寒打了个激灵,马上醒过来,包扎好的鞭伤也开始隱隱作痛了。 他很想忘记寧国公的恶行,但还是不得不努力回忆: “他打我的时候,是说过一些话……” 第613章 他想我去 “他说,军中的叔伯们,很想见我一面。”寧司寒黯然了。 军中,指的自然是镇国军。 寧国公是个严父,从来不娇宠儿子,寧司寒又是嫡长子,打一出生便与其他金尊玉贵的公子哥不同,他是在镇国军的军营里长大的。镇国军的许多老兵老將,都认得他,並打心眼里疼爱这个小公子。 因此,寧司寒听到寧国公这话时,几乎不用想便知道,叔伯们为何想要见他。 他们知道自己竟然叛了国,一定,很失望吧。 不,比失望先来的,兴许是著急。著急他从此前途陨落,著急他变得人人喊打,著急他吃苦受累,背上家族罪人的名头…… 寧司寒很难不黯然伤神。 然而,林嫵听到这话,却陷入了沉思。 按她的想法,西北是必爭之地,决不能落入宋家之手,否则便是在身旁养了一头豺狼。虽说跟宋家军相比,北武军是有些鸡零狗碎、老弱病残,可经得起折腾啊。 这来回打多少仗了,那么多將士全凭一口气吊著,就是死缠烂打,也打贏了不少。 而且,她並不担心镇国军。 和赵竞之一派有所顾虑不同,林嫵反而坚定地认为,镇国军绝对不会趁北武举全军之力攻打西北时,偷她的家。 没有原因,她就是这么相信寧国公。 所以,北武可以放心地將后背裸露给镇国军,然后倾尽全力攻打宋家军,再配上寧司寒之流打不死的小强,多少能有点胜算。 这些道理,她一个对军事战术小知一二的人都懂,寧国公久经沙场的人,难道不知吗? 可他,偏要在此时,让寧司寒去见一见镇国军的叔伯们? 这也是寧司寒为难的地方。 论理,他是该去跟关爱他的长辈们,好好请罪和道別。但如今他是林嫵身边的大將…… 林嫵身边的人,都是有各自定位的。 赵竞之秉持赵氏作风,擅长守土,林嫵將北地交给他,便是將北武的基业交给他来守护。 寧司寒则承寧氏一脉,擅长征伐,因此开疆拓土成了他的职责。 其他人更不用细说了,姜斗植是贴身护卫,靖王是內阁辅臣,崔逖监督百官,圣三安抚民心。 人人各司其职,寧司寒怎好推脱自己的分內之事? “我……”寧司寒攥紧拳头,铁了心:“领兵去西北吧。” “镇国军是大魏的,我既然已经投入北武旗下,有甚必要与他们见面?” “事到如今,我应……” “避嫌才是。” 寧家果然出真汉子。 不论先前如何雄竞得死去活来,但这一刻,眾人是佩服寧司寒的。 其实,在这一眾王上近臣中,寧司寒的处境最艰难。 赵竞之心本就是抄家流放之人,姜斗植和圣子天生反骨跟大魏对著干。靖王和崔逖嘛,他俩现在还算是名义上的大魏好臣子呢,一个假装去黑岭就藩,一个佯称被歹人挟持。 可寧司寒不一样。 他若不跟著林嫵走,今后等待他的必定是寧家的荣光,天子无条件的信赖,正如今日的寧国公。假以时日,寧司寒也会成为大魏最受爱戴的国之重器。 可他决然拋弃了这一切,选择做个逆臣贼子。 他可谓是是牺牲、承受、忍耐最多的人。 现在,他还要为了林嫵,为了北武大业,连自小疼爱自己的叔伯长辈们,也要辜负。 “倒也不必如此看我。”同情的眼光也是一种伤害,寧司寒心中刺痛,强装不在乎笑了笑:“我也不是第一次寒他们的心了,再多一次又如何?” “如今我们各投明主,已不能再敘旧日之情。让他们早早死了心,倒是好事。” 他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仿佛这真没什么大不了。 可人的痛苦虽然无声无形,却无处不在,眾人同时感到一股难言的悲凉。都沉默了。 林嫵便是在此时,说出了那个意料之外的决定: “出征西北由赵將军领兵,而寧將军……” “同我,走一趟镇国军吧。” 啊? 大家都惊了,西北需要寧司寒,林嫵不让他去,反而让他去镇国军跟一群老傢伙敘旧?也不怕那群老傢伙直接把寧司寒绑了,从此北武损失werwerwer狂犬一枚? 而且,林嫵为什么要跟著去? 这不相当於把北武的核心灵魂人物送到敌人手上吗? “这不行!”姜斗植第一个不同意。他是林嫵的贴身护卫,被撇下几个月已经够难受了,现在恨不得天天就贴在一起,可林嫵又想著撇下他? 再就是,怎么可能让林嫵跟著寧国公走啊! “主上,臣已听闻你在盘於这数月,几度面临生命危险,这都是臣的失职,臣再不能让主上孤身涉险!”姜斗植的狐狸眼都要著火了。 靖王也不大讚同。 他是大魏皇族,最是知道君王坐镇的重要性,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让主上处於危险境地。 可惜,他说出来的理由太拉了: “主上,我们还有很多奏摺没有批!”靖王开始掏兜:“不信你看……” 听得赵竞之翻白眼,这傢伙是不是看奏摺把脑子看坏了,白白浪费一个狡辩机会! “主上,万万不可。”他赶紧补充:“镇国军是忠军之军,多的是那忠心耿耿,要为大魏拿你的人,你怎好自投罗网?” “是不是呀,寧司寒?”丹凤眼狠狠地瞪寧司寒。 而寧司寒这边,也是被林嫵的决定惊到了,难得对赵竞之开团秒跟: “没错!臣知主上体恤臣,但臣决不可使主上陷於危险……” “不用担心。”林嫵却十分镇定:“寧国公会保护我的。” 眾人:……寧国公寧国公寧国公,烦死了! “主上,话不能这么说。”崔逖终於开了口,斯文和缓的声音里,別有一番说服力:“寧国公毕竟是大魏主將,不好与咱北武叛军牵连。主上若是去了,岂不是落得双方尷尬,反而给他添了麻烦?” 但林嫵却说: “他不会的,因为我很確定——” “他想我去。” 第614章 爷紧张吗 林嫵都这样说了,身为臣子,眾人便是心中不愿,也不好说什么,只一味地將嫉妒的目光,落在寧司寒身上。 而寧司寒则心里苦,嫉妒他干嘛呀,他得到什么好处了? 他现在觉得他成了自个儿老爹和心上人play的一环…… 而寧国公见林嫵与蔫头蔫脑的寧司寒同来时,一点也不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是如此。 “宋家知我与嫵儿关係匪浅,少不得怀疑我离营与你有关,这盘於怕是有不少他们的细作,盯著你的一举一动。”寧国公说。 林嫵点点头。 寧司寒不需要点头,他光是听“关係匪浅”这几个字,就想把头埋到地上。 好烦啊,他怎么觉得寧国公有点故意? 不能够吧,寧国公向来不將他放在眼里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寧司寒陷入天人交战。 而寧国公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既是如此,我等三人往镇国军去,少则十日,多则半个月,必定要乔装打扮,免得遭祸。” “依我看,嫵儿先前的想法就很好。” 寧司寒:?先前什么想法? 林嫵汗顏:“国公爷,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哄一哄赵老爷子罢了……” “不失为障眼妙法。”寧国公瞟了她一眼,简短地说。 真是字越少事越大,林嫵不吱声了。 寧司寒此时才回过神来,所以寧国公所谓的先前想法,指的是,乔装成林嫵的奴隶……面首? “不行!”寧司寒连声音都大了起来:“成何体统……” 然而,寧国公不过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你也可以当奴隶。” 寧司寒:“……也,也不是不行。” 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与老父平起平坐的寧司寒,乐顛顛地收拾好行李,要钻进马车给贵族小姐当奴隶。 但手还没碰到帘子,帘子后头便猝不及防伸出一个什么东西,將他的手挡住了。 噩梦一般的声音响起: “拿著,好好干。” 严父沉声说。 而寧司寒眨眨眼,低头看被强行塞进自己手中那根马鞭:…… 不是,等等,这怎么跟他理解的奴隶不一样尼? 不是面首吗?不是伺候小姐吗?不是要被小姐强制爱吗?打不死的蟑螂型比格犬愕然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著被掀起一条小缝的帘子又落下,將他与车中世界完全隔绝,天下之大,美人近旁,但他只能与马相伴,做个小小的车夫。 原来车夫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转移到他身上了。 寧国公绝对是故意的! 寧司寒的心,凉得透透的,绝望地挥起马鞭: “驾!” “去你马!” 外头如何怨气衝天,林嫵是不知道的,因为此刻她在车里,正和一尊大佛面对面,丝毫分不出神。 车中的小炉子里头,炭火噼里啪啦响,愈发显得两个不说话的人,沉默得诡异。 “国公爷……” 最终还是林嫵熬不过,先开了口: “紧张吗?” 寧国公:“有点。” 好尷尬的对话,更尷尬的是,说完之后,又陷入了沉默。 第615章 羊肉过敏 寧国公是寡言少语惯了,手握重权的男人,不需要多废言语,便有人揣摩他的心思。 曾经,林嫵便是那个揣摩他的人。 但如今,她不能够了。 这也是她和寧国公重逢后,需要面临的第一个挑战。且不说他们如今关係如何,至少在位置上,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前,她是他的丫鬟,是他的小宠,便是他对她情深义重,两人之间,也是不对等的关係。 怕她后来脱了奴籍,有了自己傍身的產业,又受了皇帝的封赏,可她一个无根基只有黑歷史的小女子,全凭天家荣宠过活,跟数代皆为朝廷重臣,如今还手握重兵的寧国公,怎能相提並论? 彼时,寧家是一座无法翻越的大山,不论林嫵被捧得多高,在寧国公这样国之重器面前,都低他一等。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毅然叛出大魏,自立为王,她有了自己的土地,有了自己的大军,有了自己的重臣。她不需要对谁阿諛奉承,更不需要做小伏低,去换取一点点宠爱。 眼下,她和寧国公之间的问题,便是两人都要重新建立起新的认知。 寧国公可以不说话,但林嫵,也没有一直上赶著开启话题的必要。 而且,她如今心大了,確实也想看看……这闷骚男人,能忍到什么时候? 於是,小小的车里,一个高大威猛,光是盘腿坐著,便占据了半个车厢的男人,面无表情看著炉子。而炉子另一边,披著狐皮的少女,从毛茸茸的白毛中露出一张粉白小脸,百无聊赖地拨动炭火。 火越来越旺,车厢里暖融融的,少女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沁出一颗泪水。 然后,她便敏锐感受到,有目光若有若无停留在自己脸上。 可待她回眼偷瞄,又什么都没有了。对面的男人仿佛已经化为石头,石头是不会看人的,也是不会说话的,更是不会哄人的。 但是,石头里会生出大马猴子。 “嫵儿!” 帘子被猛地掀开,寧司寒一张大脸出现在后面,笑容无比灿烂: “我烤了些羊肉,吃点吧!” 说著,他捧著一盘子羊肉,就要往车厢里挤。 然而寧国公那特有的威严低沉声调,如同一道天雷,来得很是时候: “放下。”寧国公说。 那眼刀像淬过火,又像沉过冰,总能產生一种血脉压制的效果。 入幕计划失败,小寒寒只能僵硬地將盘子放下,迅速撤回一个丧家犬。 林嫵无语地看著这对父子较劲,心想寧国公不肯跟她说话,教训起儿子倒是一套一套的哈。 他该不会以为,跟儿子说话也算他主动开口了吧? 行。林嫵垂下眼皮。 然后,在寧国公稍微殷切的目光中,拈起了一块肉……放进自己的嘴巴里。 寧国公:…… 一块,两块,三块…… 林嫵一点跟寧国公客气一下的意思也没有,自己快乐地吃了起来。一开始还只是想气一气寧国公,让他好好认清两人之间的新关係,但她越吃越发现,这羊肉好好吃啊! 大魏人喜食鸡鸭猪,羊只在盛大典礼中祭祀用,日常很少杀了吃肉。因此林嫵在大魏时,很少有机会吃到羊肉。 到了北地后,盘於一带喜欢吃牛肉和羊肉,但羊肉往往做得腥膻,林嫵不大爱吃。 可如今他们越发靠近喀什,喀什人不吃牛肉,也影响了边境居民,故而这一代的人更常吃羊肉。而且这一带种植有一种特殊香料,能去除羊肉腥膻味。 寧司寒被赶到车外后,不甘心做个车夫继承人,挖空心思想要挤进车里,便研究起了烤肉。这一试,味道还真不错。至少,林嫵是爱吃的。 她爱得甚至有点浑然忘我,更忘了旁边还有一个黑面男子。 寧国公心情如何,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虽然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但他曾与林嫵无数次同乘一车,却从没有过如此安静得令人不快的时刻。 他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且又觉得林嫵有点不高兴。 可是哄人这块,他也没有经验…… 只能一直看著林嫵,吃了一块又一块,一块又一块,一块也没留给他…… 林嫵吞下最后一口羊肉时,终於听到寧国公的声音了: “你……”低沉的声音顿了顿:“不是吃不得羊肉么?” “你的家人说,你自小,便对羊肉过敏。” 第616章 童年旧事 你自小? 林嫵一听这话,那点想调戏寧国公的心思,全都飞到九霄云外。虽说外表看不出,但她的內心,儼然已经提起十二万分警惕。 “国公爷……怎知我小时候的事?”林嫵垂眸问。 虽然如此,但她的心中,已经隱约有了答案。 而寧国公接下来的话,也不出她所料: “来西北之前,我在南疆,无意中路过你的故乡。”寧国公面上波澜不起,语气平平,仿佛隨口提起一件小事:“又凑巧碰上了你的族人,然后……” “然后,他们主动同你说起了我的事?”林嫵瞪大眼睛。 寧国公:“……我主动问的。” 哦。林嫵明白了。 原来寧国公也是会主动的,只是不在她面前罢了。 气氛僵持三秒,她一双纯情女郎火辣辣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寧国公,直把这稳如泰山的daddy型男子,盯得山体滑坡。 这人吶,一旦心思乱了,小动作就多了。 寧国公拎起茶壶,倒上了一杯茶,林嫵以为他要喝口茶静静心,却不料那手捏住杯子,在空中拐了一下。 然后,一杯热腾腾的茶,便出现在她的眼皮底下。 “多饮些茶水吧,知道自己过敏,还吃那么多?”男人淡淡道。 林嫵接过杯子,心情复杂。 一方面,她从未想过,寧国公在南疆时,居然会特地去她的家乡。 对,特地,她很確定。 因为这个男人,他对別人严格,对自己更是严苛,像一台按著既定程序走的精密仪器,容不得一点差错,更不会在无所谓的事情上浪费一丁点儿心神。 而她的家乡不过是一个遥远的小地方,连贼匪都懒得到访,他绝不会因为公务而去。 所以,当他违背自己歷来的做事风格,涉足一个小村庄时,他,在想什么呢? 不过,对她来说,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另一方面,寧国公,发现了什么? 或者,他今后,会不会发现什么? 林嫵並不是五儿。 五儿,虽然距离脱离奴籍不过一年多的功夫,但林嫵却觉得,这个名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很多时候,她都有些想不起来五儿的曾经,她甚至会忘了,自己並非一开始,便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渐渐融入这个世界,沉浸在这个世界,来时路变得模糊。 因此,当寧国公提起五儿的事,她的第一反应,是戒备。 自小对羊肉过敏的人,突然吃了一大堆,还什么问题都没有,寧国公会起疑心吗? 林嫵垂眸,掩去眼中神色,貌若盯著茶杯发愣,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著杯子。 “其实……”她慢慢地开口:“我已经不过敏了,爷。” “当年逃荒的时候,时常饿肚子,有什么吃什么。有一迴路上见著一头不知何时死掉的野羊,都已经烂得发臭,满是蛆虫了,但我们还是……” “饿得眼前出现幻影时,过敏又算得了什么?” 她惨然一笑: “便是过敏痒得抓破皮肉,浑身血淋淋,也要爭著抢著吃上一口。” “时间长了,我就对什么都不过敏了。” 林嫵还没开口的时候,寧国公是连递过杯子,都不曾与她眼神交流的。 这个男人是这样,大庭广眾时可以旁若无人亲密,但两人独处时,他反而岿然不动。 但当林嫵说起逃荒时吃的苦,他还是意动了。 林嫵就这么静静地说,他就这么静静地看,黑沉的双眸落在她身上,如同要穿过这副已经年满十八的身子,去拥抱当年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 bingo。林嫵在心中给自己打了个响指。 一条狗一个栓法,寧司寒是小狗,那寧国公再怎么装逼,也是个狗爹。 只要套上了狗绳子,什么时候该扯扯紧,什么时候松一松,便会有奇效。比如现在! 狗爹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已经在给她倒第二杯茶了。 不会哄人的男人,只一味地倒茶。 “多喝热水。”寧国公说。 “过去了……就过去了。能多吃些总归是好事。”他把茶杯又往前递了递。 林嫵心里快笑死了,脸上还是做出落寞的样子,吸了吸鼻子不说,接过杯子时,还不小心地碰了寧国公的手指。 人在某些时候,指尖是很敏感的。 寧国公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更深沉了,本应该鬆开手,此时却捏著杯子不放。 他的手本来就大,手指也比旁人要粗,那么小一个杯子被他捏住,林嫵没有下手的地方,只能“无奈”地继续触碰他的手指,並且摩挲了两下。 顶著寧国公震颤的目光,她无辜抬眼: “国公爷,怎么了?” 第618章 嫵儿点我 林嫵就这样静静看著那伸出来又缩回去的手,宛如在见证一场秘而不宣的情不自禁。 但寧国公终究是克制的,说完那几句话,便不肯再泄露心绪。 他从来都是现实的人,失控於他而言,不过是精湛的弦师拨错那一秒,转瞬即逝。 未等林嫵给出答案,他便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话题。 “你可知,你面临著何等危险的境遇?”寧国公冷冷道。 “如今的你,可是危机四伏,虎狼窥视。” 其实他不说,林嫵自己也明白的。 她带著区区三万兵马来到北地,加上赵竞之的起义军,不到十万人。说是称王,其实不过是一支乱军罢了。也难怪起初,北地无人將她放在心上,盘於和喀什都因此吃了大亏,达旦可汗也栽了跟头。 虽然她侥倖一路获胜,但真正两国交锋,凭的还是硬实力。 军备,粮草,兵马。 林嫵什么都是最次等的,不说旁的部族,若是大魏此时真起了討伐她的决心,百万大军碾压过来,所谓北武军顷刻便会灰飞烟灭。 尤其是眼下,她白捡了盘於內乱这个大便宜,將如此大一个部族收入囊中。在此之前,被灭国的盘於是一块大肥肉,而今,林嫵自己就是这块大肥肉。 多少部族盯著她?至少,前有大魏,后有达旦。 掠土容易守土难,那黑暗中饥渴的野兽潜伏著,目光灼灼,反光的獠牙便是悬在林嫵头上的铡刀。 唯一能让林嫵缓一口气的,便是如今大魏还没有真正对她起討伐的心思。 “但不能掉以轻心。”寧国公沉声:“时日不远了。” “太后垂帘听政,宋家在朝堂上一堂言,虽说目前还不能独断专行,但……” 他的声音愈发严厉,双眼透过虚空,不知环视到了何等情景。 口中说出的话,亦令人心头髮紧: “权柄易主,要不了多久了。” “宋家,正提议另立新帝。” “什么!”林嫵低声惊呼。她极少会这样,但这次是真忍不住。 另立新帝,这意味著…… “圣上,已是弥留了。”他用最平静的口吻,说著惊涛骇浪般的话语。 林嫵怔然。 她不知道,皇帝竟然病得这般重。 但深入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皇帝的生母出身低微,他自己幼时的处境自然也不太好。没有倚仗又不受宠的皇子,在宫中的地位,比那些个妃子养的哈巴狗儿还不如,太监宫女们明里暗里剋扣他,虐待他,致使他打小身子底子就差。 更不要说,他以稚童之身当了皇帝后,被太后用各种虎狼之药控制,身体本就亏空得厉害。 后来,他又强行吃了些短寿的猛药,还在山洞中,为救林嫵吃了不少苦。 这桩桩件件,任凭哪一样放在寻常人身上,怕是都要废掉半条命。 皇帝能挣扎到这个年岁,还牢牢把持朝政,实属奇蹟。 但,奇蹟都是用命换来的。 如今,也该到头了。 林嫵早有预料,只是真正听到这个消息,心中还是有些惆悵。 十九岁,不过一个半大小子而已啊。 而且回想起来,不论这臭小子多阴险狡诈,对別人多冷酷无情,他对林嫵,却没有真正地坏过。 林嫵能有今天,甚至还是託了他的福。 “圣上……”林嫵觉得心里头有点堵:“他不是在蓬瀛岛吗?据闻那儿都是仙师道长,先祖皇帝求医问药之处,难道没有回天的良方?” 寧国公的面色却是越发严肃。 “若是有这良方,圣上也不必化了道身。” 化道身,古代常用的玄学避厄之法。许多人重病不治,或者大难临头时,一般就会来个跛脚道人或者云游老者,带那苦厄之人上山入道,相当於塑了个道身,好將这苦难度过。 很多达官贵人,甚至歷朝歷代皇帝,都有为了避厄化道身的,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心理安慰是有了。 走到这一步,往往已经是无路可走,最后求个心安罢了。 林嫵听寧国公这么一说,便真切感受到,皇帝確实已经一脚迈进鬼门关。 而另一脚到底进不进…… “圣上一心求去。”寧国公说。他向来少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解,以及一丝同情。 “没有良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存了死志。” 皇帝对这个人世没有留恋了,是他自己要往鬼门关里走。莫说仙师道长,便是真正的大罗神仙,也拉不回一个想死的人。 他为什么那么想死呢? 林嫵默默地垂了一会儿头,她想,她或许知道。 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一无所获,什么都是虚的,什么都是假的,权势如过眼云烟,人情似乱世飘萍。 他已经厌倦了。 想起自己给他下过的药,想起自己从他身上搂过的金银珠宝,想起他给自己挡的那些拳打脚踢。 林嫵觉得,自己或许需要负一点点责任。 一点点,就一点点。 “国公爷,与奉僖有联繫吗?”林嫵问。 寧国公瞟了她一眼。 作为一个叛国反贼,她这么问其实很不合適。奉僖是御前大太监,打听他便是打听皇帝,谁敢把消息透给反贼? 寧国公敢。 “每月皆有书信来往。”寧国公说。 正如林嫵信得过他,他亦信得过林嫵。 林嫵听到他的话反应也很自然,仿佛寧国公理所当然对她毫不避讳。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递了过去。 “如果方便,请爷帮林嫵將此物交给奉僖公公,然后转交给圣上。” “感念圣上昔日照拂,这是林嫵,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她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即便手里只是个勾丝跑线的香囊。 寧国公,更不解了。 不过,他不爱掺和別人的事情,顶多就是看一眼这个破香囊,看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香囊是接过来了,但手一动不动。 “唔。”淡淡的答应。 不愉快的单音节,可以线面繁殖出一大堆含义,总的来说就是: 皇帝快病死就算了,除他之外,这香囊是单单我没有,还是大家都没有? 林嫵莫名感到气氛变得沉重。 “这不是我绣的,是我的管家陈吉在街上买的!”她赶紧说。 气氛突然又鬆快了。 滯留的手突然变得灵活,倏地將香囊收回怀里去了。 “哦。” “无需解释。” “没有听的必要。” 寧国公硬邦邦地说。 林嫵眨眨眼: “是吗?原来爷不想听,那林嫵真是白说了,还不如说给世子爷听,想必世子爷想听。” 耳朵正贴在门帘上的寧司寒: 哇,坏端端的怎么就好起来了,嫵儿点我呢! 他唰地掀起门帘,满脸喜悦: “想听!爱听!要听!” “嫵儿想说什么,我洗脚恭听!” 寧国公:…… 寧司寒还在沾沾自喜,高大却出奇灵活的身体,却已经闪到他的面前,宽大的手掌只轻轻搭在他肩上,便將他翻了个底朝天,砰地掀下车来。 “想听?”寧国公目如寒星,声音冷冽:“先有命再说吧。” 寧司寒摔在地上齜牙咧嘴,爬起来刚要抗议,余光却突然瞟到一片黑影,面色大变。 马车的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的,被精兵包围。 而那战衣制式,那招展的旗帜,旗帜上硕大的字…… 镇国军! “桀桀桀!”一个公鸭嗓尖笑起来,肆无忌惮地製造噪音:“果然还得是寧国公啊!” “就这般,將反贼北武王,给……” “哄骗过来了!” 第619章 不能倒下 哇这人……林嫵一见,眼头就有些痛。 这个人她太熟了,这不是,采阴补阳但根本没有的,夏德河大太监吗? 有些人只要几日不见,你就会以为他已经死了。按林嫵的理解,她总觉得夏德河的坟头草都该收割三回了。所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说起来话长。 夏德河当年颇受大魏皇帝宠信,作威作福祸害人间的事没少干。按说皇帝也不是那等容易被糊弄的,怎就忍了这么个无恶不作的佞臣在旁?原因只有一个: 夏德河,其实是太后的人。 皇帝亲政这三年,虽说將权柄握在手中,但太后也不甘示弱,这对塑料母子明里暗里都较劲,夏德河便是太后明晃晃安插在他身边的人。背靠大树好乘凉,夏德河便有了胆子,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 不过,皇帝终究不是被人挟制一辈子的人。 夏德河最终还是被皇帝找机会,一桿子支到偏远地带。好巧不巧,正是西北。 西北可是漫天黄沙的不毛之地,夏德河可算是吃尽苦头,但命运对他没有太差,不到一年功夫,他又迎来了转机—— 皇帝不行了,太后垂帘听政,宋家又有夺回西北兵权之心。於是,太后一道懿旨飞向西北,挖野菜的老太监摇身一变,春风得意踱进镇国军,成了监军。 这一切,都发生在不久前。 “寧国公的书信,你的部下给杂家看了。”夏德河笑眯眯。 因著在西北过太苦了,原本丰腴的脸都成了沟沟壑壑的褶子,笑起来特別渗人: “虽说大將离营不大合规矩,但只是数十日的功夫,又兼为了埋伏反贼,那倒也说得过去。” 说完,他背著手,一晃一晃地踅到马车跟前,窥探帘子里头晦暗不明的人影: “好久不见了,北武王……哦不。” 一抹淫笑浮上面颊,他连声音都轻浮起来: “美人儿……啊!” 寧国公下车,那腿也不知道怎么长的那么长,一踩就踩到夏德河胸膛上了,直接將人蹬了几米远。 夏德河惨叫如斯,寧国公却不为所动,站在大军面前犹如一座高山,冷冷地俯视在地上打滚的老太监: “北武反贼,须得圣上亲自发落。夏公公,注意你的言辞。” 夏德河又疼又气,哇地吐了一口血,颤抖著手指向寧国公: “好哇你个寧季雍,我要向太后稟报……” 但寧国公只是丟下两个字: “隨便!” 便扭了头,大步要往军中走。而他才抬起脚,训练有素的镇国军,便有数名士兵出列,要去车上拿人。 然而,他们终究是停下了步伐。 因为寧国公才走了两步,便觉一股厉风,什么东西劈空而来。寧国公身形稳如泰山,无需回头只伸手往后一抓,便將那又疾又猛的攻势,给拦截在手中。 粗糙、绳状的手感。 是马鞭。 在他身后,一个低沉沉的声音响起了: “站住。” 比起这个魁梧精悍的爹,寧司寒显然单薄许多。再加上他向来对寧国公心存畏惧,气势上总是矮对方一截。很多时候难免有点扶不起来,竟不像儿子,倒像孙子了。 可今日,他站在寧国公身后,似是鼓足了一生的勇气,第一次挺著胸脯,直面眼前那座仿佛一辈子都无法逾越的大山。 无法逾越,也要逾越。 寧司寒凛冽的剑眉星目上,透露著难言的愤怒,以及……哀伤。 “埋伏反贼……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好,带我来,见见叔伯们而已吗?” 而此时,那些他无比熟悉的叔伯,都站在围剿他和林嫵的队列中,一个个持枪捉刀,容顏肃穆。 那一点,是要跟他敘旧的样子? 原来,他被骗了。 不,应该说是……林嫵,被骗了。 “你怎么能这样……”寧司寒喃喃,声音乾涩。 巨大的愤怒里混杂著铺天盖地的失望,即便当初在寧国公面前求娶林嫵,被寧国公用鞭子抽成血人,寧司寒都没觉得这么痛苦。 眼下,他浑身冰凉,心头剧痛。先前有多嫉妒,现在就有多怨恨。 嫵儿,是多么地信任寧国公啊。 他终於忍无可忍,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梗著脖子仰头望那沉默如山的父亲: “你怎么能这样!”他嘶吼道。 高大的背影顿了顿,然后,又抬起脚继续走。 “怨你自己愚蠢。”寧国公说。 寧司寒只觉得一颗心要爆炸了。他確实愚蠢,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父亲欺骗,而且因为自己的愚蠢,还害得嫵儿…… “啊——” 如同一只受伤的猛兽,吼声从喉咙里挣出,寧司寒疯了似的,朝那个背影扑去。 可真正的强者,敢於將背部暴露给所有的人。 寧国公甚至不用回头,便扭住了寧司寒的肩头,像扔个破布垃圾般,狠狠地甩到身后去。 砰! 一米八八的青年汉子,就这么狠狠地摔在马车门口,摔在他曾经当过快乐车夫的位置,朝下的面孔,已经布满泪水。 而透过震盪的门帘,里头那张低垂的面孔,表情隱匿在昏暗中。 然后,一只细白的手从帘子后头探出来,轻轻盖住他的双眼,掩去他的泪水,也挡住了他人异样的目光。 “站起来,寧司寒。” “你是王的男人,怎能为他人倒下?”林嫵说。 闻言,寧司寒的身躯震颤了一下,绝望猛兽瞬间化为舔舐伤口的小狗,在林嫵的手掌心蹭了两下,再度露出坚毅又悍勇的表情。 “是啊。”他慢慢说道,声音还有些沙哑:“我不能倒下。” “他山不可逾越,但,我是伴君的风。” 虽然尚显年轻稚嫩,但依然能隱约看出某种家族传承的高大身躯,又缓缓站起来了。 之后,门帘微动,面色沉静的女子掀帘而出,与他站在了一起。 而那往军中走去,仿佛永不回头的身影,终於也停了下来。 略略停顿后,寧国公,转过了身子。 三人隔著日光和风,六目相望。 第620章 大义灭亲 “好。”寧国公回了一个字。 依旧是面无表情,依旧是威严肃穆,他注视著眼前相互搀扶的两个人,眼底如一潭死水。 然后,朝侧旁伸出一只手。 跟在他身后,与他出生入死多年的镇国军大小將士,也就是寧司寒口中的叔伯们,那紧绷的表情终於鬆动了,有人忍不住失声喊: “国公爷,有话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寧国公嗓音深沉:“拿我的陌刀来。” 这…… 眾將士倒吸了一口冷气。 寧司寒听见那二字,也难以自控地绷直了背。 唯有林嫵,初听不觉得有什么,但很快被这骤然拉紧的氛围所渲染,也反应过来了。 寧国公在京城时,大多数时候十分低调,既不佩刀拿剑,亦不背弓提枪,全凭强大气势维持武將底色。但他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要打人的,手上没工具也不行,故而侍从常为他带一根鞭子。 久而久之,寻常人多以为,他最擅长使鞭。 其实不然。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在战场上见过他英姿的都知道,他什么武器都通一点,但最常用的,还是陌刀。 双面开刃,狭长锋利,只需一斩便人马俱碎,这、就是被称为冷兵器之王的,陌刀。 它长达两米,重逾二十斤,非臂力无穷者不能持,一旦舞动便是血流漂杵,人头横飞。这也是为什么,寧国公非战不用。 见到此刀出现在视线里,不独镇国军的人心中震颤,连寧司寒亦瞳孔猛缩。 除了对於强者本能的恐惧,还有一丝,面临决裂的痛楚。 “爹……” 寧司寒从喉咙里发出低不可闻的含糊音节。 隨后,冷光从他眼前掠过,接著便是拉车的骏马悲鸣。偌大一匹高头大马,竟被一道黑影穿脖而过,马儿倒下之时,寧司寒堪堪握住了那飞驰而来的凶器。 沉重,锐利,寒气逼人。 是一桿通身发亮、凝聚无数鲜血与战魂、黄金精钢混铸的绝世名枪。 寧家祖传,斩魂霸王枪。 寧司寒小时候曾在寧国公的私库中见过这桿枪,那时候便是多看一眼,也要挨一顿呵斥,更別说上手摸,寧国公能一顿大鞭子把他抽得连滚带爬绕练兵场三圈。 而今,这么贵重的祖传名枪,居然带著淅沥沥的鲜血,被他握在手中,险些儿戳穿他的面门。 “你要做那穿山的风,那便来吧。”寧国公说。 父子二人隔空相望,杀气搅动混沌,万里高空风起云涌。 寧司寒不由得收紧了手臂,怀中,温热而柔软的躯体,不断提醒著他残酷的现实。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转瞬而已,他鬆开手,將林嫵掩在身后。 “好。”寧司寒低声说。 大风起兮,將这轻声的应战送入寧国公耳中,隨后,两道身影迅疾如风,两把名器撞击在一起。 两个骨子里流著同样热血的人,一场惊天动的决斗,就此开始! 这边,父子俩昏天黑地。 那边,镇国军安静如鸡。 夏德河急得吹大厚嘴唇子瞪眼: “干嘛呢这是?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傻站著干嘛?直接上去拿了北武王啊!” 他是真著急,只恨自己身上没有功夫,不然这会子就亲自上手去捉了林嫵,好爭一桩大功劳。 所以他也见不得镇国军像个泥人似的傻站,净知道面无表情地看人打架。 他要闹了! “你们这般行事,我定要稟报太后……” “夏公公,这可怪不得镇国军。”侧旁传来一个听著很顺耳的声音:“眼下国公爷正在教训反贼,镇国军军纪严明,没有国公爷的吩咐,怎敢妄动?” “再就是,公公无需著急,北武王一介女流,能跑到哪儿去?咱们抓她不跟抓兔子一样容易么。” “此时放一放,赶一赶,再抓一抓,逼得她情急乱窜,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哦?”夏德河心思一转,觉得也是那么回事。 他急什么呀,镇国军可不是吃素的主,那林嫵断断跑不了。自己跟她之间还有一笔旧帐呢,只可惜寧国公太过死板,不许他公报私仇。 若是趁此机会耍一耍她,也算微解心头之恨? 他的心情顿时转好,瞟了那说话的人一眼,语气也和缓了: “你这小子,倒是会说话。在寧季雍手下做副將,真是屈才了。” “等今后……”他就不说他此行的目的了,总之话都写在脸上:“你好好跟著杂家,自有你的好处。” “只是……”他眼珠子有一转:“寧季雍真能大义灭亲,而不是做戏给杂家看?”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这夏德河能在被皇帝贬謫后,还重获太后重用,果然不是个简单货色。即便寧国公在此前给镇国军的书信中,表明自己是去捉拿北武王,他也仍然心存疑虑。 眼下,他十分怀疑,寧国公真能又舍了爱情,又舍了亲情吗? 对此,副將微微一笑: “眼见为实,单凭公公自己评定。” 这人温和的语气实在令人有好感,且他这般平静自然,莫名让夏德河卸下几分心防。 而仅存的那点疑虑,在观战不久后,也打消得七七八八了。 因为,寧国公真的,手下一点也没留情啊。 寧司寒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被打倒在地,很多时候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光是抵挡那柄劈山斩月的陌刀,就十分吃力了。 毕竟,那可是一刀斩下去,连身披重甲的骑兵和战马,都会同时一分为二的利器啊。 更不要说,是谁在挥刀? 寧司寒是力量型武將,他年轻又不惧生死,力量这方面,在大魏算是出类拔萃,京中子弟无人能及,在都中营里隨隨便便能撂倒一个排。 可这些跟寧国公一比,就有些小儿科了。 从前总是被寧国公的气势压制,被鞭子制裁,两人的差距还没那么明显。 可如今实打实的枪尖碰刀刃,寧司寒才明白,自己与父亲之间,是一道天堑。 他颤慄,羞愧,以及……不甘心。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行! 难道,他永远无法跨越这座高山吗? 正悲愤地想著,头顶又是砰的一声。削铁如泥的陌刀,重重击在他横著的枪桿上。 寧国公迫近的双眸,冰冷又无情: “生死交战,不做他想。” “你便是用这般走神的功夫,去守护你的主上吗?” 第621章 真的爱你 泛著无情冷光的陌刀,以万钧之力往下压。 寧司寒双手握著枪桿,牙齿紧紧咬合,可便是这样,也抵挡不住寧国公的神力而步步后退。 接著,寧国公古井无波的双眸一凛,手下忽然使劲。 咚! 明明也是一员力量型猛將的寧司寒,风箏似的飞出去,背部著地重重地摔在地上。 剧烈疼痛顺著整条脊骨直衝天灵盖, 寧司寒这才意识到,先前自己的抵抗多可笑,寧国公他,根本没有使出真正的力量! “爹……” 说不出是绝望,还是悲伤,面对山一般压过来的黑影,以及比黑影先到的陌刀刃光,寧司寒呻吟了一声。 然而,杀意並不会因为他这最后一声,包含感情的呼唤,而有所停留。 当寧国公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寧司寒眼前,他闭上了眼睛。 而后,陌刀迅猛落下—— “……”寧国公硬生生停住了半空中的刀,眼神有一瞬的变动:“你,这是何意?” 在他的眼皮底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张开双臂,拦在寧司寒身前。 “不是要捉拿我吗?”林嫵抬头望他:“我就在这里。” “你敢再往前一步,我就……” 她的手中,又出现了那把曾经扎破巴卡掌心的匕首。不同的是,这次匕首对准的是,她的胸口。 “死给你看。”林嫵说。 “不!”寧司寒一个反应过来,仓皇呼喊,迅速爬起来要夺她的刀。 林嫵却喝住了他: “別动!” 寧司寒还要去抢,却听到她说: “寧司寒!” “我以北武王之名,命令你,不许动!” 果然,寧司寒的脚如灌了铅似的,再也提不起半分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著林嫵毅然决然的背影,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深刻地体会到,当初自己选择臣服於林嫵,意味著什么。 他不仅再也不能干涉林嫵活著的方式。 他甚至,也不能干涉,林嫵赴死的决定。 不过,受到触动,也不独他一个人。 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座山,但寧国公已经从沉默的石头山,变成山雨欲来的泥石流山,从他很不美妙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心情极差。 “闪开……”他才说了两个字,就打断了。 “我恨死你了!”林嫵嘶吼。 寧司寒:? 围观的镇国军:? 夏德河急得一把推开好心扶著他的副將:“你挡著我了!” 然后钻到一群高大的將士咯吱窝下,探头往外瞅。 於是,大家都听到了林嫵平静而又疯狂的控诉: “当初明明是你说会护著我一辈子的,结果如何?” “我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因为我恨透了你,我恨你为了別人鬆开我的手,我恨你自以为是地把我推给別人,我恨自己出身如此卑微,不是尚书之女,不是正统公主,这辈子都不配与比肩。” “你说我为什么会叛变?” “我只不过,想拥有一个突破出身桎梏,能与你站在同一高度的机会而已!” “可是……”泪水终於从她脸上滑落:“你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勾勾手指,我便傻乎乎地入了你的圈套!” “寧季雍,你究竟有没有心啊!” 啊这…… 镇国军开始响起一片咳嗽声,大家眼神游移,左顾右盼,开始满地找东西。 夏德河亮出两排牙子嘬嘬嘬: “虽然早知寧国公与这小娘皮有些不清白,原来还是一桩情债呢?嘖嘖嘖,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寧国公自詡作风端正,这回要晚节不保了……” “也不算晚吧。”副將在一旁温馨提示,温和地据理力爭:“国公爷正值壮年。” 夏德河瞪了他一眼: “这是问题吗?问题是,寧季雍因为自个儿的情感纠纷,养出了大魏的一个心头大患!他就是万恶的根源,懂不懂!” 副將微笑: “还是公公懂,对这男女之事,分析得十分透彻。” “那是。”夏德河得意洋洋,又將视线投射到风暴中心:“杂家要看看,这寧国公会不会为小情儿动心?他敢因私废公,杂家就向太后……” 后头纷纷扰扰,但当事人却如死一般的寂静。 寧国公的脸上,是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隱忍。但是,他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动摇。 目標坚定,永不改变,无坚不摧。 这就是国之重器,大魏寧国公独有的特质。 他只望著林嫵,眼神深沉而锐利: “你威胁我?”他问。 林嫵却是悽惨地笑了两声。 “在乎我之人,无需我威胁。人若不在乎我,威胁又有何用?” 她那双向来嫵媚多情的眼睛里,此刻沾满了泪水,一滴滴滑落: “我如此信任你,隨你到了此处,原来最终不过是一场空。” “世人说得对,女子多情则软弱,我果然是个无用之人,根本不配称什么北武王。” “不过,配不配也没什么关係了。” 她將刀往自己胸口送了送,那锋利刀尖扎破皮草的刺痛感,令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种手刃自己的感觉,令人不寒而慄。 可她还是咬著牙,继续用力: “我累了,不想再做无意义的事情了。” “就让一切,结束在此时吧……” “嫵儿!”寧司寒大吼,五臟六腑痛得都要碎了。 而寧国公,先是默默地看著林嫵倾诉,流泪,心灰意冷。当看到林嫵真的將刀尖送进自己的胸口,那似乎一辈子都稳如磐石的身影,终於微微动了。 在林嫵发了狠,要將刀深深插进胸膛那一刻,掌风突然劈来。 寧国公扼住她细白纤瘦的手腕,拉高她的手臂,试图將她拥入怀中: “你別……” 嗡。 空气里传来细微的震动。 最敏锐的、久经沙场的老將一定知道,这是,长枪迅猛而来,在空气中弹动的声音。 寧国公只需要余光,便能看到,从林嫵被拉高的手臂之下,形成的一个防备漏洞中,熟悉的枪尖银光闪烁。 寧司寒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他的儿子,將枪尖,对准了他的腹部。 “对不起了,国公爷。”林嫵轻声道:“谢谢你真的爱我。” 然后,势不可挡的尖刃,撕裂空气,直达寧国公身前。 猝不及防的镇国军中,爆发出惊恐吼叫: “国公爷——” 而寧国公,却只是看了林嫵一眼。 然后,弯下腰来,虚虚地,最后地,抱了林嫵一下。 噗嗤。 在林嫵惊愕的目光中,枪尖,穿透了寧国公的胸膛。 “无需谢。”他低声说。 “我真的爱你。” 第622章 亲缘断绝 寧司寒曾经很羡慕姜斗植和赵竞之,也羡慕赖三。 他在他们面前总是无由来地挫败。往往只需要林嫵一个眼神,甚至林嫵什么都不做,他们便能明白她的意思,默契地如同一生一世两双人。 可是,明明他才是最先遇见林嫵的人啊。与之相比,他和林嫵之间却如同隔了一座山。 但今日,今时,林嫵挡在他面前的今刻,他突然无师自通地领悟到了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 当一个人在危急时刻敢挡在你的身前,当一个人面对强敌敢將背后交给你,那么你们便是生死共同体,你很自然而然地,明白她的用心,洞悉她的用意。 我恨你。 寧司寒太知道了,没有人比他更知道: 林嫵,永远不会说这句话。 她不恨任何人。 不论是最开始当丫鬟的天崩开局,还是在误闯天家时步步维艰,亦或是来到陌生土地披荆斩棘,她的眼睛看见的永远只有问题,脑子想得永远只有解决问题。 没有爱,又哪里来的很。 寧司寒比任何人都早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现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林嫵的想法,並且毫不犹豫,配合她送出那一枪。 直到银亮的枪尖穿透衣料,没入那个结实胸膛,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可是,他所盘算的角度,明明不是这样的。他最多,只是想伤了寧国公无关紧要的地方…… “爹……”他刚要开口,寧国公却一个眼神,令他浑身僵硬,立在当场。 “好。”寧国公说。 寧司寒犹握著那桿枪,枪桿子自林嫵臂下穿过,扎入寧国公胸膛,三人看起来连成一线,仿佛亲密无间,但细细一看,又是世界上最疏远的关係。 生仇死敌。 “到此为止吧。”寧国公又说了几个字。 然后,寧司寒感受到枪桿子猛地一震,是寧国公握上了那枪尖。未等他心惊防御,便有一股猛力,自枪桿传来。 寧国公单手握枪,硬生生的,將枪尖从自己的胸膛拔了出来。 鲜血喷涌而出。 有几滴,甚至喷到了林嫵的脸上。 但寧国公没有看她,此刻的时间流速仿佛变慢,他的一举一动在眾人眼中看起来都如此清晰,沉重: 他先是缓缓直起了腰,然后握紧自己杵在地上的陌刀,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 几乎所有人以为他將要倒下,他没有。 他只是淡漠地望了眼前的人几眼,锐利的视线,令寧司寒有一瞬的缩瑟。 然后,他冷冷地说: “一枪见血,亲缘断绝。” “寧司寒,从今日起,你,被逐出家门了。” “你,不再是我寧家的子孙!” 什么? 寧司寒第一个愣住了。 而后,便是回过神来的镇国军,许多人失声惊叫。 “大將军!”“国公爷!”…… 眾人蜂拥而上,將寧国公团团围住。 寧司寒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挤出包围圈的,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傻傻地站在一匹马旁边。 有人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还愣著做什么?快走啊!” 走? 走哪里? 寧司寒茫然四顾,茫茫人海里,已经不见寧国公的踪跡。 按理说,寧国公这般高大,只要他站著,在军中定然是一眼可见,如今却没有踪影,所以他…… “哎呀,你这傻小子!”又有人跺脚了,恨铁不成钢的。 寧司寒这才发现,原来先前对他横眉冷对的叔伯们,此刻正遮遮掩掩地,一边关心寧国公,一边却刻意將他往外边推。 “再这般不成器,可就辜负……的心意了!”他们说。 接著,寧司寒便被推上了马。 说是被推上,其实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也挺像他被镇国军追杀,情急逃逸躥上去的。 浑浑噩噩的寧司寒,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正要依著满耳朵嗡嗡响的声音,拍马离去。 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等一下。”一个温柔但坚定的声音,毅然道。 “等一下,你还有东西没拿。”那个声音说。 寧司寒才又意识到,自己臂弯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呢。 镇国军既没有伤他,也没有伤林嫵。 林嫵虽然被他护在怀里,此刻却伸长了手,朝马下俯下身去。 而马下,一道寧司寒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银亮色,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嫵儿,不——” 他以为,林嫵会被马下的镇国军將士,用霸王枪扎穿。 却没想到,霸王枪到了林嫵眼前,却被她紧紧握住了。然后,將士鬆开了手。 那枪十分沉重,林嫵几乎坠下马去,寧司寒下意识替她握住了枪。 然后,听到她说: “拿好了。” “这是,这可是他留给你的。” “寧氏嫡长子的礼物。” 啊…… 寧司寒愣住,握紧手中长枪。 不知谁拍了一下马,马儿长嘶著疾驰飞去,掠过原野化为残影。有那么一瞬间,寧司寒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风。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天大地大,他朝著自己的梦想而去。 “寧国公,是一个好父亲。” 林嫵的轻声细语,被揉碎在风中,然后彻底渗进了寧司寒的血肉里。 是啊。 他是一个好父亲。 虽然专制、独裁、暴力,但是寧司寒六岁时扒著马车底下,偷偷跟他出征南疆时,他没有说不。 长到十六岁,京城其他公子哥都在忙著定亲,寧司寒却闹著要去都中营时,他没有说不。 耽搁到二十岁,寧夫人都急出头风了,寧司寒居然领回来一个小官之女时,他也没有说不。 后来,二十二岁,寧司寒为了一个反贼与他对峙。 他给了寧司寒一把祖传的神枪。 表面上说著逐出家门,实际却是,亲手放了家族最重要的继承人自由。 所谓亲缘断绝,却是源於最深沉的父爱。 这何尝不是在小心翼翼地,护著儿子纯真的本我? 寧司寒拽紧韁绳,低著头,在风中发出声声呜咽,然后,又被风吹去。 打这日起,连续七日,镇国军兵荒马乱。 镇国军的主心骨,大魏的定海神针,寧国公,已经七日没有露面。 军医来了又走,甚至开始从民间召集神医,到处都在传,寧国公重伤不治,遍求良方。 而在某个营帐里,却有人双目矍鑠,神采奕奕。 “你说的可真?” “太好了,被杂家等到了!” “寧国公,居然伤了心脉,要死了!” 第623章 杀鸡儆猴 听了那个赤脚大夫的话,夏德河高兴得皱巴巴的脸舒展开来。 天知道他这七日是怎么过来的,他很鬱闷! 那日围捕北武王,他明明瞧著形势大好,但寧国公居然这么不重要,被自己儿子捅了一刀? 捅了也就捅了,镇国军是干什么吃的,一群人围上去,还被那俩人给跑了? 夏德河很有一种烫嘴的鸭子飞了的感觉,他恨不得用自己的嘴去追出二里地,可惜他一个连第三条腿都没有的老太监,最后也只能嘴一嘴那个看起来脾气最好的副將: “你们怎么回事啊?人都跑了,快追啊!” 对此,副將还是那句话: “公公,镇国军军纪严明,没有国公爷的命令,镇国军不敢妄动啊。” 夏德河:……寧季雍那傢伙都倒下去了,还怎么下命令?你们镇国军能不能別那么死脑筋! 真不知道这群死脑筋的人,是怎么成为战无不胜的军队的。 反正,北武王就这样跑了,夏德河气得回营躺了一天。 次日头昏脑涨地起来,便听说了寧国公重伤不治的好消息。 一开始还是军医看诊,嘴巴可严,一问三不知。夏德河坐不住,直接去寧国公帐篷里探望。他寻思著,自己可是太后特派的监军,谁也不能拦著他去看寧国公。 结果,谁成想啊,寧国公帐篷里伺候人的,怎么都是香香软软娇娇的丫头? 夏德河那是一回生二回眼三回带回家,那副將还客客气气地相送: “夏公公瞧著气色不好,可是水土不服?那须得知心会伺候人的丫头好好照顾一二。见寧国公的事不必著急今日,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就这样,夏德河来了五天,每天都带回来一个美婢。寧国公没探成,他自己身子都要被掏空了。 到了第六天,也就是寧国公回营的第七日,他实在是不行了。 身子不行了,再不敢去寧国公帐篷里了,只能狗狗祟祟地拦截了前来疗伤的赤脚大夫,用死亡威胁对方说出寧国公的病情。 那赤脚大夫也是实诚,毕竟从头到尾没人叮嘱他要隱瞒什么,他有什么不好说的? 便一五一十道出了真实病情: “……虽然仅毫釐之差,未能扎中心臟,但也与扎中无异,重创得厉害……” “……多少神医都看过了,药石罔治,无力回天,眼下只是熬……” “……人还未清醒,不知还能顶几日……” 天要助我!哈哈哈哈! 夏德河听得要跳起来,一脸褶子百齐放。 他千里迢迢来这鸟不拉屎又兵荒马乱的盘於是为什么,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在太后跟前,挣一份大大的功劳! 抓住北武王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將镇国军拉下马,顶好是给他们安个什么罪名,不仅將寧国公驱逐出西北,还削弱了他对兵权的掌控力,让宋家的力量能渗透进镇国军去。 他本来以为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寧国公作风果敢胆大,但在细处又心思縝密,敏锐老练,治下还十分严格,整个镇国军如铁桶一般。 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利用林嫵与寧国公有私情,寧司寒又投靠北武军一事,硬给寧国公扣一个徇私枉法,居心不良的大帽子。 不论如何,就凭寧国公与这二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係,夏德河铁了心要剐下镇国军一层皮。 可万万没想到哇,寧国公的小情儿跟他儿子跑了,姦夫淫妇同他彻底撕破脸,狠狠捅了他的心窝子! 这难道不比徇私枉法,更要寧国公的命吗? 药石罔治,无力回天了都。 哈哈哈! 夏德河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呢。 他再也不恨北武王了,他该好好谢谢北武王,若非这女子是个狐狸精,专会勾搭人又城府极深,四处挑拨煽风点火,怎能闹得父子决裂,反目成仇,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寧季雍啊寧季雍,你叱吒风云半生,居然也有今日。 夏德河精神一震,腰也不酸了腰子也不废了,巍巍战战地推开六个美婢: “扶杂家起来!杂家还行!” “杂家要去镇国军的议事帐房,有要事要宣布!” 六个美婢一听,哪里肯依?一个个扭股般往他身体贴,拉著他搂著他缠著,使尽浑身解数,硬是不让他走。 夏德河一拖六艰难地出了帐房门,终於忍无可忍,抬脚要往其中一个身上踹: “滚开!” 美婢心中一惊,赶紧闪开了,不由自主將视线投向不远处。 不远处,一道修长的影子,已然佇立良久。 “公公既有正事,你们便懂事些,怎能在此时搅扰?”他笑得温良:“都退下。” “公公欲往何处?下官护你前行。” 原本娇嗔痴缠的美婢们听了此话,齐齐收了痴情,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夏德河身心大悦: “你小子,还是你知情知趣!这些个臭丫头身子虽然好用,但杂家来镇国军,又不是荒淫玩乐的!” “杂家可是太后派来的监军,如今寧国公重伤,镇国军还不是要靠杂家撑起来?” “你快快將大小將军召集到议事营帐中,杂家有重要军务吩咐!” 他风风火火地赶到议事营帐中,一眼就盯著正中间那个宽大的座椅,他眼馋已久的位置,直奔而去。 然后,对著陆续到来的將士摆脸色。 兵隨正主,镇国军叫得上名號的將领,都是跟著寧国公出生入死的,便是性格各有不同,底色也都大抵一致,谁受得了一个死太监对他们吆三喝四? 况且,这死太监还坐了寧国公的位置! 本就为寧国公的伤情而胶著的將领们,一个个黑沉著脸入帐来,眼神不善气势逼人,营帐內的气氛登时火热起来。 夏德河是死命扒著扶手,才没有嚇得从椅子上滑落。他是很想大发雷霆,给这些不知死活的兵痞子一个下马威的。奈何他大腿都没人胳膊粗,虽说有太后撑腰,但远水解不了近火。 况且寧国公自己有躁狂症,属下一个个看起来也跟疯狗一般,万一他们不管不顾起来,把他撕了怎么办? 他只能咽了咽口水,眼中射出阴鷙恶毒的目光,决定,还是杀鸡儆猴。 “你!” 他对著最后掀帘进帐,又矮又小的身影怒喝: “何故来得如此迟?简直藐视军纪!” “来人,打二十军棍!” 第624章 统统革职 来人顿了一下,不敢作声。 副將却在一旁道: “公公,这不是镇国军將领,而是民间征来的游医,给国公爷看伤的。” 啊? 夏德河本意想拿个有分量的將军开刀,谁知是个最末的小卡拉米,怪尷尬的。但是转念一想,游医也蛮好,毕竟那些武將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真打起来他怕自己吃亏。可这游医没背景没人脉,打了就打了,怕甚? 这么一想,他又喜形於色,瞪起眼睛: “啊?原来是游医?要杂家说,你们也是病急乱投医!民间哪有什么精通岐黄之术者,都是徒有虚名罢了。杂家已修书向京中请御医前来,到时候一定药到病除。” “眼前这人,定然只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凭著一点皮毛本事,就敢来给国公爷治伤,治不好另说,怕还耽误了国公爷的性命!” “如此不知几斤几两的人,杂家定要给他吃个教训!” 说著,他便横眉竖目,定要人將游医拖下去打。 这说一不二趾高气昂的范儿,令眾位將领很是不適。他们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来,这断子绝孙的狗东西在借题发挥,在他们跟前逞威风,上眼药? 再说了,从京城请御医,听著好听,但国公爷等得起吗?正是眼下其他大夫已是束手无策,他们才从民间广徵能人。夏德河这一番言论,看似为国公爷操心,实际是想把国公爷拖死吧!、 立马有人不乐意了: “监军大人,这游医还未给国公爷看过,你怎知能不能治?管他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便是要打,也该先看过伤再打!” “呔!”夏德河正等著他这句话呢,立马將椅子扶手一拍:“你算什么东西,本大人的命令,你也敢违抗?” 那人是寧国公身边的一员猛將,脾气也是不一般的爆,闻言便火了,几乎要衝出去: “你这老……” 副將却闪现在他身前,单手將他拦住,並给四下眾人使了个眼色。 大家赶紧上来拦那猛將: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都是为了国公爷……” 谁知夏德河打定主意要拿几个人放放血,见大家给他好脸色,他反而蹬鼻子上脸了: “好哇,你想说我是老东西,是不是,是不是!” “大胆!” “你居然敢以下犯上?须知我可是太后亲封的巡按使,镇国军监军,有权利罢免一切军职!” 他这话一说,大家心头便觉不好。果然,接下来他將太后给的令牌往桌上一掷: “从今日起,你不必到这议事营帐中来了。” “杂家革了你的头衔,发配你到伙头营去!” 伙头营,也就是烧火做饭的队伍。那猛將一听,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他为大魏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汗马功劳立下不计其数,结果被一个空降的太监发配去烧饭? 他娘的! 性格衝动的他,当即大喝一声,甩开一群兄弟的桎梏,眼看著就要朝夏德河衝去! 夏德河心头又一喜,好哇,他也正等著这一出呢! “你是不是想打杂家!”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指著那猛將:“好哇,寧国公便是这样教导属下的,目无法纪,不知尊卑,居然敢打太后的使者!” “还有你们,几个人都拦不住他一个,莫不是一伙的吧?” “革职,统统都革职!” “不,革职还是便宜你们了,先打一顿,再革职!” 他嘶声吶喊了一通,可无人搭理他,反而是个个对他怒目而视。 夏德河便发了狠: “行,你们都不听是吧?如今杂家代理镇国军一切军务,杂家的话就是命令!谁不听命令,谁就滚,杂家亲自修书给太后,到时候便是寧国公,也难逃其咎……” “谁要逃?” 一个沉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然后,帘子被掀起来,先是一双超级长而结实的腿,然后是即便裹著衣料,也能看出紧实矫健的腰腹,接著是健硕的胸膛,以及松松搭著黑色大氅,仍显出无比宽阔的肩膀…… 寧国公那刚毅冷冽的面庞,出现在眾人眼前。 夏德河的腿马上软了,差些儿坐到地上: “寧、寧国公?你不是……” 寧国公却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大步如风入帐中来,不过几步便行至主座前,才一转身,便有有人识相地接下他肩上的大氅,他才坐下,马上又有人奉茶、端火盆。 一切行动训练有素,如行云流水。 夏德河也是看呆了,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简直是无人理睬的丑角,原来镇国军真如传说一般,是训练有素的神兵,只不过前提是必须寧国公在…… “夏德河。”寧国公沉声开口:“镇国军不劳你操心,你走吧。” 夏德河本来心里头还有些畏惧的,但寧国公一说这话,他又想起来一些旧事。 当年他想把自家侄女嫁给寧司寒,对方也是这么说的: “夏德河,犬子不劳你操心。” 而寧国公一鞭子打碎夏宅半边门头时,也是这么说的: “夏德河,寧国府不劳你操心。” 他对这句话反感之至! 因此,夏德河气性也上来了,又敢跟寧国公叫板了: “寧季雍,你这是什么態度?你是不是对杂家有意见?是不是对太后有意见?是不是……” “是。”寧国公直接道。 啥? 夏德河直接傻了,他只是隨口说说,寧国公还真敢这么应了? 满朝文武都没有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 “你你你!”夏德河一整个疯了,不知道该气愤好,还是该为自己抓住寧国公这个把柄欣喜好:“你居然敢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杂家要稟告太后……” “隨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寧国公显然很不耐烦了。 “话太多。” “拖出去,打二十军棍!” 什么! 夏德河一整个弹起来,他可是太后亲封的巡按使、监军,寧国公居然张嘴就要打他? 寧国公疯了!他要造反! “你敢、你敢……”夏德河刚要大声疾呼,嘴巴里便被塞了一团袜子。 行军之人的袜子是什么滋味,懂的都懂。 夏德河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是一味地翻白眼,腹部抽搐。 副將那张熟悉的温和面孔,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夏公公,请吧。”他说。 就跟从前对夏德河万般礼遇,无所不应一般,他此时也是笑脸相迎,毕恭毕敬。 夏德河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突然发现自己看错了人: “该、该死唔唔唔……”他绝望道:“杂、杂家……也要参你、你叫什么来著唔唔唔……” 副將笑了笑,只轻轻在夏德河背上一推,便让他趴在地上吃了一嘴土。 而后两名士兵迅速扑上去,將他按在地上,像按住一条疯狗。 “我叫姜卫。”副將笑道:“公公记住了。” 然后,夏德河便被拖了下去,惨叫声不绝於耳。 营帐內,將领们看到寧国公状若无事,本来喜得要去一问究竟,却都被姜卫劝退了。 当姜卫也离开时,寧国公仍坐在椅子上,望著火盆里的红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国公爷,该换药了。” 第625章 自以为是 那个声音很低,有些沙哑,带著浓浓的鼻音,听上去好像在撒娇。 寧国公一听便皱起眉头。 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了,难不成又是什么心怀不轨的人,借著看诊的名头,来倒贴他? “姜卫,你怎么办……” 他想说你怎么办事的,谁知姜卫听了这话,不但没有停下脚步,撤出帐篷的速度还加快了,转眼间便消失在帘子后面,看得寧国公面色更黑了一层。 心口还隱隱作痛。 偏偏身后那人不知死活,一只手顺著他的肩膀往结实的胸膛摸: “寧国……啊。” 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寧国公眉目森冷,面如罗剎,捏著那纤细滚烫的手腕如同捏著柔软的猫爪: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滚——” 声音顿住。 林嫵甩著手腕,皱著一张小脸,委委屈屈地站在他面前。 “寧季雍!”她生气了,她真的生气了,大老远跑到这军营里,手腕还差点被折断!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的力气真的很大!”她怒吼。 寧国公:……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林嫵这是……喊了他的名字? 敢喊他全名的女子,那可太少了,便是寧夫人,也保持著恭谨,二十几年来未曾对他直呼其名。当然,他也不愿给人这种机会,总觉得有点……过於亲近…… 那双从来都冷酷深沉的眼睛,难得地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板起脸来。 “你何故在此?”寧国公突然摸了一下林嫵的脸颊,面色极其难看:“你在发热!” 林嫵確实发热了。 那日虎口逃生,虽然镇国军放了水,但她和寧司寒一刻也不耽搁地逃亡,她在途中不幸感染了风寒。然后又听说寧国公重伤,连军医都束手无策,她便马不停蹄走了回头路。 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小风寒硬是拖成了发热。若非如此,面对寧国公,她的脾气本可以好一些。 可是现在! 林嫵啪地打掉了寧国公的手,一脸冷漠: “我发不发热,跟寧国公有什么关係?既然你觉得我不应在此,我便走好了!” 说完就要走。 但她既然生著病,寧国公怎会就这样让她走掉?她的头才拧过去,身子还没转,就被寧国公扳了过来,那语气是又威严又无奈: “你究竟在闹什么?” “不是放了你和寒儿走吗,为何还要回来,还弄成这般……” “是我闹吗!”林嫵的声调又高了。 这回是寧国公自己把这她的身子,让她留在他的身边,她便光明正大抬头与他对视,眼中满是怒意: “你真是用心良苦啊,寧季雍!为了放我们走,明明只是腹部小伤,却被你故意弄成心脉受损,你做出如此大的牺牲,难道本王不应该来好好谢一谢你吗?” 她的话语是如此的讽刺,令寧国公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没错,他確实是故意的。 夏德河是个大麻烦,寧国公早就知道,此人来者不善,必定要给镇国军和北武军之间,添点莫须有的罪名。但寧国公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与其被不可控地暗算,不如主动递上把柄。 於是,当林嫵和寧司寒联合起来,声东击西要给他一枪时,他其实不是躲不过。 身为大魏战神,这些小儿科的把戏,他怎么可能看不穿呢? 而寧司寒再如何勇猛,在他面前,也还跟个孩子似的。 寧国公之所以没有躲,甚至俯下身去,让枪扎进自己的胸膛,只为一件事: 让夏德河觉得,他和林嫵、寧司寒,已经彻底决裂。 是的,决裂。 关於这件事,在听闻林嫵自称北武王,寧司寒叛出京城时,寧国公便已经在想了。 割席不是为自己,恰恰是为了这两个人。 他希望他们可以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无需为他这等旧人所束缚。 而至於他自己…… 寧国公反过手来,就著林嫵方才打他的姿势,再度攥住她的手腕: “不是牺牲。”他低声道。 “我自愿的,无需你们掛在心上。” 但林嫵却是冷笑了。 她觉得,寧国公这霸道独裁的性子,很是需要调教一下。 “寧季雍。”她抬起下巴,面色冷漠:“你是还將我当成当年那个,需要被你掩在身后的小丫鬟吗?”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莫说夏德河,便是当今太后要发难於我,那也是我应该面对,並且是我必须要面对的。若连解决问题的能力都没有,我將何以在北地立足?” “我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好意,你也……” 冰冷的眼神如同冰梭子,扎进寧国公的四肢百骸。 林嫵的声音如此坚定: “你也,安排不了我。” “如果你对我能稍微有一点尊重,你就应该明白,保护我轮不到你擅自做主的出手。” “因为,我不再是丫鬟林嫵,我是北武王,林嫵!” 寧国公愣住了。 將计就计被捅了一枪后,他想过,林嫵或许真的会恨他,怨他,但他没想到,林嫵只感觉到了,不被尊重。 是了。 她不再是个丫鬟了,更不再是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女子。 她是凭一己之力,带走京城最杰出的一批新生代,在北地风生水起的,北武王。 “我……”寧国公音色有些低哑:“我並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我只是……” 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我只是,想保护你却不能光明正大保护你。 我只是……爱你。 寧国公没能说出口。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和林嫵之间,永远有一道鸿沟。从前是尊卑,后来是孝道,现在是国家大义。 如果鸿沟无法跨越,一切的剖白將毫无意义。 他寧愿选择沉默。 但林嫵不会沉默。她用那样炽热的目光和激越的话语,非要逼出寧国公的一点真心: “你没有不尊重我?那你为何使出那般毒计?连自己的胸膛都敢送上枪尖去,也不怕一枪捅死自己!” 她尖锐道: “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著自己死了,好让我愧疚一辈子,一辈子都欠你的,一辈子都记著你!” 她用各式各样的话语指责他,甚至跳起来捶他,但寧国公哪怕脸色都像锅底了,也没有反抗一下。 唯一给出的回应,是简短的两个字: “不是。” 林嫵觉得这男人真是死倔,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她只能放大招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两行清泪流下来: “万一真的扎中了你的心臟……” 她呜呜哭起来,本就烧得通红的小脸,再配上纵横的泪水和抽动的鼻头,真是天可怜见。 寧国公的肩头肌都僵硬了,手是抬起来了又放下,抬起来了又放下,最后终於轻轻搭了一根手指在林嫵脸颊上,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不会的。”他说。 “相信我。” 林嫵:…… 话不过三,是这个意思吗?每次都是三个字,多说几个字会死啊! 她真的是无力了,径直扑到男人胸口,想梆梆给他伤口来几拳: “刀枪无眼,叫我如何相信——” 嘶拉。 许是因为要换药的缘故,寧国公的衣裳穿得並不严实,只是鬆鬆地搭在身上。林嫵这么一扒拉,衣襟便被拉下来一大半。 一件平平无奇的白色里衣,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正在心口处,有一个她非常眼熟的东西。 朱红色的,虽然稍微有点褪色,但仍清晰可见的,唇印。 “不会扎中的。”寧国公说。 他握著林嫵的手,按在那红色唇印上,低声道: “因为我,太清楚这个位置了。” 第626章 顶级人臣 林嫵未曾料想,会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地,再度见到这件里衣。 当时她还是初到麒麟苑的水房丫头,每天净琢磨著如何进入寧国公房中,为了入寧国公的眼挖空心思。而这里衣,便是她在寧国公沐浴完后,藉口捡东西重返房中,跟他撞了个满怀,然后留下了个唇印。 那会子林嫵还对该唇印寄託重望呢,谁知配角里衣出场一集就音讯全无,是一点忙也没帮上的感觉。 可眼下再度与老物件重逢,林嫵才惊觉,不是她放出的信號消失在风中。而是迴旋鏢的路径太长,经过千山万水,物是人非,才又回到了她的眼前。 原来,从一开始,寧国公就那么在意。 他不单保留著这件里衣,不单將其带到南疆、带到西北,不单时常穿在身上,他还……频繁触摸那个正中心口的唇印。 因此,他无比清楚,自己的心臟在哪个位置。於是,当他主动將胸膛送到寧司寒枪下时,他有充分的自信,將扎入点拿捏得无比精准。 因此,他说: “不会扎中的。” “相信我。” 林嫵顿时有些惘然。寧国公对她的感情,比她所想像的,更加深重。 然而她与他立场不同,感情愈是深重,则愈是沉於深渊。 这多少有些恨海情天了。 林嫵不喜欢这样。 “国公爷。”她郑重地在他对面坐下,儼然要列席而谈的姿態:“你,考不考虑……”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投入我的麾下?” 这话若是被人听到,管他是谁,定然大吃一惊。 林嫵什么身份,寧国公又是什么人,大魏新出炉的反贼,居然对坐镇大魏多年的国之重器,提出造反邀请? 但寧国公的表情,却是一点也不意外。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往往未语先明,言简意賅,点到为止。他早料到,林嫵此行的目的。 他也如林嫵所料,没有回答。而是在长久的沉默后,抬手执起茶壶,缓缓衝沸水入碗。 “昔日你是婢子,是商女,我尚能支持你一二。金银钱財虽微不足道,但勉强能算一份心意。” “而今你称王,日后便是登天为帝。我乃人臣,不可左右你。” “但若你愿意聆听,我便略略一谈,何为人臣。” 林嫵闻言,望著沸水入茶碗,冲得茶叶翻腾,一如眼下这乱世,不由得默然了。 寧国公確实不同於任何人。 年长者的魅力,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既不衝动,也不感情用事,他既有原则,又有分寸。林嫵曾以为他尚未正视二人身份的转化,但实际上,他早已摆正了位置。 她是人主,他是人臣。 便是他年长而阅歷丰富,在为人处世上甩林嫵一大截;便是镇国军兵马百万,隨便一支队伍就能团灭北武的拼好军;便是他高大健硕武艺高强,一只手就能捏死林嫵。 但列席对面而坐时,他再有说教欲,也不会逾越雷池半步。 他不会妄议帝王之术,不会自以为能指导林嫵。 他不说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东西。 “你可知,寧家为何能经歷数朝数代,而屹立不倒?”寧国公慢声说。 林嫵微微蹙眉,试探地问: “因为……足够忠诚?” 万金油似的回答总是没错的吧,她想。 寧国公却唔了一声,给出一个让人料想不到的答案: “不,忠诚如赵家,是何等下场?” “寧家之所以屹立不倒,靠的是绝对实力。” “我们有自信守护一个朝代,拯救一个朝代,甚至……塑造一个朝代。” 对著桌上的几个茶杯,他拿起茶碗。那茶碗宛如生於他手的小玩物,在他修长有力的五指间灵巧翻转: 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 仿佛他不是在点茶,而是在模擬一场盛大的战爭。 最后,他將茶杯往林嫵面前推了推,缓缓道: “天家最是清楚,审时度势是小人,三姓家奴不足信,唯有那能力挽狂澜之人,方是江山最后的基石。” “寧家的立命之本,从来就不是天家的荣宠,更不是什么忠诚、信任。” “而是,天家的依赖。” 天家的依赖。 林嫵琢磨著这几个字,慢慢地回过味。 確实,正如以赵家为代表的的世家之流,以忠诚开局,以被疑结尾,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寧家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一条路子。 强大,寧家只需要越来越强大,让天家离不开寧家的庇护,所谓信任,恩宠,便都是顺理成章。 赵家一再退步,让出兰陵,让出兵权,甚至连家族子弟都让出,也免不了被天家疑心,最后惨遭灭族。但寧家数代走来,却一直牢牢將权柄把握在自己手中,他们有能力守住大魏,也有能力守住自己,每一代寧氏的大家长,都是当之无愧的国之重器。 皇帝若想动寧家,那便是动摇国本。 因此,在时代的洪流中,寧家是中流砥柱,不曾动摇。 而寧国公,便是在风雨飘摇中,也是顶级人臣。 “大魏將亡之时,方是寧氏启用之日。”寧国公沉沉道:“若不能为大魏挣最后一线生机,寧家何以立足?” “所以。” 啪嚓,他捏碎了一个杯子。 “寧为玉碎,不为瓦全。与是谁无关,与荣耀无关,与……感情,也无关。” “这是,生而为寧家人,註定的命运。” 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但是林嫵明白了。 寧国公不会来了。 他再爱她,也不会来了。 因为他这个人的命运,整个寧氏的命运,都是与大魏捆绑在一起的。他和她之间的鸿沟,不是她造反的时候產生的,也不是她投身丫鬟时產生的,而是早在很久以前,在寧国公是寧季雍的时候,便已经出现了。 或许站在林嫵的立场上,她是不幸的。但大魏有寧国公,是大魏之幸。 由此去看,寧国公肯放寧司寒走,却又有了更深一层的意义。 寧司寒,何尝不是另一个寧国公呢? 寧国公不能跟林嫵走,但是,他送了她另一个自己。 “我明白了。” 林嫵缓缓举起眼前那杯冷掉的茶,一饮而尽,满口苦涩。 然后,將茶杯轻轻放下。 “国公爷,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那么,我们就……” “就此別过吧。” 第627章 胖橘烦恼 咴—— 八月的北地,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无边无际的高草起伏著滚滚向前,显得草木亦有欢欣,微风也有形状,马儿穿行其中,犹如踏浪而来,比风更加自在。 而那在湛蓝色天幕下盘旋的鹰,更显得天高地远,长空待击。伴以操练场上整齐划一、激情昂扬的口號,以及田间地头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一切都欣欣向荣,充满生气。 这边是北武。 三年前,大魏北境和盘於被一统后,正式立號为北武。而后,北武王提出休养生息,大力发展畜牧和农业,並推动西北商道贸易的策略,使得战乱不休的北地得以迅速恢復,再度展现一派生机。 说起来,也是北武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虽然北武在风雨飘摇之际,在群狼环伺之下,以游兵散勇集结扎根,但在北边的达旦因为气候异常,连续三年被大雪封山困在天山山脉以北,寸步难行;南边的大魏,又因为外戚篡权朝堂动盪,尚无暇顾及北方的叛乱。 如此这般,原先被各方势力不放在眼里的,那支小小的杂兵北武军,在三年里悄无声息壮大起来,已然成为北方不可小覷的力量。 当各国注意到北武隱隱成为一个颇具实力的对手,已经迟了。 大魏首当其衝,感受到威胁和耻辱,满朝文武顿时化身跳蚤,一个个跳起来嚷嚷著要平乱定边。至於怎么平怎么定,又是宋家展现智商下限的时候了。 月色朦朧,极具北方风情的高大建筑中,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穿过白色拱门,穿过內堂时对齐齐行礼欲问好的侍女们摆了个手势,示意她们不要出声。 然后,他放轻脚步,来到內室的珠帘前。 里头烛光晃动,模糊中有人轻声低语,一室曖昧几乎要顺著重重金线织锦门帘的缝隙透出来。 背著一群侍女,男子在无人可见之处,微压眼皮,有那么一瞬间显得阴沉无比,但很快,又倏地穿上那层温润气质的皮。 他还是他,正人君子,操劳国事,鞠躬尽瘁,深夜不眠急赴主上臥房,只为心怀天下事! “王上!”靖王若无其事,唯有微微提高的音量,显示出那么一点故意:“边关急报!” 里头便起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很快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议事堂商议。” 妥了。靖王心想。 然后端方君子愉快地踏著夜风,往议事堂走去,路上故意耽搁个一时半会,果然听到后头传来大步迈来的脚步声。 连脚步声都充满了怒意。 嘖,压抑。 端方君子微微笑起来,转过身礼貌问候: “哦,侯爷?” “噢,是本王忘了,今夜侯爷侍寢,真是不凑巧。” 面对那双男鬼一般阴鷙的双眸,靖王遗憾摇头: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国家大事为先嘛,本王小小辅政大臣尚且夜不能寐,主上定然更加掛怀。侯爷,你一定可以理解的吧?” 我理解你个头!赵竞之真想原地加速衝过去抬脚连环踢那张装模作样虚偽的笑脸。 第几次了,这是第几次了! 谢星河这个狗东西,总能在他侍寢的时候找出鸡毛蒜皮的么蛾子,把林嫵叫走! 赵竞之狭长而精致的凤眼中,燃烧著熊熊怒火。 哦不,是慾火也说不定。 毕竟这轮来轮去的,好不容易轮到他侍寢几次,但他一次也没能成事,压抑,很压抑! 三年过去,北地逐渐民富力强,林嫵也二十一岁了。人吃饱喝足了就爱管閒事,北地人民操心起王夫的人选来,日日忧心无人在身边伺候自家女王,夜夜脑补林嫵孤独寂寞冷在被子里发抖的样子。 本来还只是一些百姓街头巷尾磕牙閒聊时说说,后来竟发展成,百姓们一致认为,林嫵为国事殫精竭虑,快猝死了! 那可怎么成呢?多少得有个贴心人照顾王上的起居,也为北武留下几个皇嗣,方是国祚绵长之法啊。 於是,民间关於王上选秀的呼声日渐高涨,每日都有新鲜的美男子被送进王府来,林嫵连上个茅房,都发现刷恭桶的小廝也是十分清秀。 那真叫一个无孔不入,她深感无语。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前院动盪,后院也起火了。 听闻林嫵身边不断地涌现各色男子,那几个豺狼闻著味便来护食了,甚至藉此机会声討林嫵,何时给他们一个身份? 林嫵头大如斗,最后只能大手一挥: 娶了,都娶了! 至於娶了怎么安排,就一三五,二四六…… 林嫵也是过上翻牌的日子了,体会到了胖橘的烦恼。 对此,她只有一个感想: 累。 累得慌。真的。 轮到赵竞之的时候,靖王必有国事,林嫵大半夜还得爬起来加班。轮到靖王的时候,崔逖必定发病,要林嫵扎针放血才能活过来的那种。轮到崔逖的时候,姜斗植就语气沉重地来敲门,说猫不见了…… 猫找回来了,轮到姜斗植,寧司寒的狗又吃屎……哦不,吃异物呛到了,需要林嫵亲亲抱抱抚慰受伤的心灵。既然林嫵都来看狗了,那就顺势轮到寧司寒吧,寧司寒才进了臥室,就踩著满地珍珠摔跤了。 神枪手配老寒腿,他这辈子也是有了。 林嫵无语地招呼侍女赶紧传大夫,赵竞之见缝插针,直接把寧司寒抬出去。 然后,他自己又回到臥室中,新的轮迴开始。 如此循环往復,几个月过去了,林嫵一点春宵没享受到,光在床上仰臥起坐了。每次都是才躺下,外头就来活了,一忙忙半宿,人都累瘦了。 她只想说,一夫一妻制是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希望这愚昧落后的古代社会,儘快摆脱某些封建糟粕,陈规陋习。嗯。 因此,今夜靖王携著边关急报喜滋滋来袭,她是真有气无力,那种打工牛马对於半夜来活的淡淡死感,几乎要將她淹没。 她坐在议事堂主座上时,感觉自己灵魂已经出窍了: “究竟是何事?” 若再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將打死这个靖王! 这群傢伙,不好好管一管是不行了! 林嫵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第628章 宋家北伐 但靖王能成为朝堂万金油,梦女心头爱,確实很会拿捏人心,长袖善舞。他也知道,有些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今日,他確有急事而来。 只是这事早不急晚不急,非要就寢的时候急,就不可言说了。 “王上。”他出列后郑重其事,脸皮厚得堪比城墙:“白日里有急报传来,恰逢微臣去巡城了,未能及时批阅。今夜一见,事情紧急,微臣不敢耽搁,只能漏夜前来,搅扰了王上和各位同僚。” 虽说如此,但“各位同僚”乐见其成,毕竟搅和一个算一个嘛。只有今夜的冤大头赵竞之面如锅底气抖冷,不断地想一个人的夜他的心该放在哪里,恨不得上前刀了那偽君子。 而林嫵,也不是瞧不出靖王的小心思,但事已至此,害能咋滴? 让她继续守活寡吧。 “细细报来。”她无奈道。 靖王这才切入正题。原来,是大魏要对北武出兵了。 “这三年来,圣上缺位,太后专权,外戚干政甚重。许多反对宋家的大臣,都岌岌可危,不知多少人在朝堂上被宋党构陷,鋃鐺入狱。宋家这是彻底发作,对朝堂进行了一番大清洗。” “如今,除了南疆和西南,大魏基本被宋家把持,朝堂上均是太后一堂言,宋家也算是稳固了。”靖王说,语气不可谓不低沉。 他好歹是大魏皇室,就这般看著外戚篡权,心中多少有些膈应。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些年来宋家本就树大根深,皇帝还在时,尚能压制他们一二,如今皇帝在蓬瀛岛,甚至有传言他已经羽化登仙了,所以宋家才愈发猖狂。 若非南疆还有镇国军,西南又是东傀谷的天下,大魏眼下就得改姓宋了。 “江南王宋仁投三番五次要求镇国军出兵北伐,收復北地,但都被寧国公拒绝了。”靖王继续道。 寧家是铁血的皇帝派,面对狼子野心的宋家將朝堂搅成一锅粥,寧国公无动於衷。对他而言,寧氏只听天子之令,莫说是宋家,便是太后,又算个什么东西? 这样既不惹事,但也不怕事的態度,令宋家恼怒的同时,也让他们深感威胁。 为此,宋家致力於给寧氏网罗罪名,明里暗里要给镇国军扣上叛军的口子。目前,京中但凡与寧氏有关係的朝臣,不是被革职,就是被流放,宋家打的便是將寧氏从大魏连根拔起的主意。 但寧氏的根基毕竟在南疆,宋家如今也不能与寧国公撕破脸,这些朝堂上的小动作只能说是隔靴搔痒。 “南疆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打的,宋家盗取了天下正狂性,要一展雄风,只能將目光瞄准北地了。”靖王说。 至於为什么不打西南……只能说还有点心理阴影。 宋家上次跟东傀谷打,被打怕了。 对此,抱著手臂站在林嫵身旁,一张艷色的脸上勾起冷笑的姜斗植,颇为不爽。 “怎么就敢打北地了,当在下是死的吗?”他从高挺的鼻子里吭气。 他可是东傀谷圣师啊,宋家瞧不起谁! 靖王未来得及回答,赵竞之先呵呵了两声: “不顶用的人,可不是跟死了差不多吗。” 狂什么狂,这个女人脸!赵竞之恶毒地想。 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第一个是坏他好事的靖王,第二个是见缝插针黏著林嫵不放的姜斗植。 姜斗植的刀立即出鞘三寸: “你再说!” 两人差点打起来。还是林嫵及时开腔,將话题引开了: “按说宋家要守住自己夺来的基业,定然要留兵在京中,派往西北的兵力就少了。这种情况下进攻西北,確实有些力不从心。” “除非,他们另寻助力……” “王上所料不错。”靖王心情沉重:“他们找了外援。” 心情可太他娘的沉重了: “他们找了——” “喀什!” “如今喀什王带兵,伙同宋家军一道,朝我们发起攻击了!” 喀什王…… 光是听这三个字,眾人便觉得心头笼上一层阴翳。某个令人想起来便觉得触霉头的身影,浮现在所有人脑海中。 就连林嫵,也忍不住撑住额头,揉搓自己的太阳穴。 喀什王,那不就是,大王子吗? 这济济一堂难搞的男人中,又新增一例大麻烦! 第630章 马家之祸 其实这三年的头两年,大王子一直处於查无此人当中。一是喀什王位多次易主,內部颇为动盪,重振朝纲需要一定的时间。二是,大王子与他那便宜老爹隔空首次交手后,虽说结果是好的,但是过程惨烈。 他回到兰陵时,引以为傲的羚羊王子的腿力,已经完全失去。 因为,他全身筋脉尽碎,手脚也都骨碎了。 朱古力接到人后,差点心碎,哭天抹泪地领著人就跑回喀什去,喀什因此消停了两年。北武眾將很邪恶地想,这个阴暗的搅屎棍大约是死了吧! 谁知此人打不死的人设不倒,第三年居然又活了过来,听说人还是行动不便只能臥床,但只剩个嘴皮子也够烦人了,天天指手画脚往北武送东西。 若是朱古力来送,眾將还可拦一拦,可这廝狡猾,他让大王金雕送! 大王金雕是林嫵的宠物,还生猛不驯,眾將能拿它怎样?只能眼睁睁看著喀什来的东西,如流水一般送到林嫵跟前: 喀什时令美食、喀什精美的薄纱里衣、喀什皇室秘藏丰胸长骨神药……什么东西啊! 王の內眷都怒了,丰什么胸,这傢伙到底在想什么! 但林嫵的重点在后面两个字: 嗯?长骨? 別的尚可退回去,但这神药…… 就这样,大王子,哦不,喀什王,终究还是建立起了与北武王的微弱联繫,唯一能让林嫵庆幸的是,这傢伙一时半会是跑步来的。 然而,如今这一点庆幸也没有了。 喀什联合大魏,由喀什王亲征,率领五十万大军兵临北武边境了! “喀什王且不论,大魏使者有些麻烦。”靖王面色严肃了:“是江南王之子,宋椧。” “他带了一群大魏人质,用以威胁我们。其中就包括……” 靖王不由得看了林嫵一眼: “御史大夫,马家。” 林嫵叛出大魏后,京中曾经与她交好的人,都面临不小的压力。 有些人见风使舵,及时向宋家投诚,站到林嫵的对立面。有些人则保持沉默,选择中立不表態,虽然不表態也会成为宋家的眼中钉。 还有些人,直接与宋家硬刚,下场极其惨烈,入狱的入狱,被抄家的被抄家。 幸而林嫵和她的男人们,这些年在大魏也不是毫无经营,即便人不在京城,人脉也仍旧发力,能保尽保。比如宋家想参异党一本时,御史大夫马斯倪就会先跳出来,一反常態地站在宋家这边,唾沫横飞细数异党的罪过。 然后啪地一锤定音: “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抄家发配,流放岭南!” 一开始,宋家还窃喜呢,没想到马斯倪这块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也如此识相,知道主动来帮他们办事了。但当大半旧臣被流放岭南之后,越来越多人从一开始愁眉苦脸地上路,到后来兴高采烈地上路,甚至有京中大臣排队拿著號码牌等马斯倪参他们,宋家才渐渐回过味来: 咦,岭南,那不就是寧国公的地盘吗。 他们这是给寧国公送人了! 更气人的是,他们后来发现,这些人根本没能到南疆,而是半道上便被“山匪”劫了道,据说是给劫到北地去了…… 混帐玩意儿! 后知后觉被套路的宋家气得半死,太后头风都发作了。 马家祖上亦是功臣,宋家一直找不到机会对他们下手,这下可就能光明正大使绊子了。这不,眼下他们被当成人质押到西北来,要给江南王之子挣功劳,镀镀金了。 “听闻这江南王之子,宋椧,心胸狭窄,残忍嗜血,是个酷吏。”靖王有些不忍心:“马大人和他的家人,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听说路上太煎熬,还死了几个老幼族人。” “马大人自己脾气又不好,大概与宋椧也起了不少衝突,指不定现在只剩一口气了。” 他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作为当年的皇帝派和摄政王,他跟马斯倪还比较熟悉,虽然马斯倪这人谁也不放过,两人的交流机会大部分出现在马斯倪在参他骂他,可平心而论,靖王是佩服他的。 他真正做到了御史应有的担当。 只是,命不太好。 第631章 飞鹰传书 “既是如此,喀什怎会跟他们联手?”寧司寒皱眉:“大一怎么回事?” 林嫵:“……是太一。” 寧司寒哦了一声: “记错了,牛栏太一。” 林嫵:“……是贺兰。” 寧司寒望天,假装没听到。贺兰是喀什传统的贵族姓氏,他当然知道,只是,那个癲子怎么配这种文雅又光明的名字呢? 他私以为,此人应该叫马栏山太二。 其他人的態度也差不多如此,坚决不肯提那个名字,免得听起来很熟似的,要叫就叫喀什王,足够疏离。 “他本来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赵竞之眯起眼睛。 他的凤眼本来就狭长,眯起来更显出一种锐利的美: “大抵是伤好了,脑子的病也回来了,把王上对他的恩情都给忘了,上演一出农夫与蛇吧?” 其实这三年,北武和喀什的关係还不错,虽然明面上没有往来,但是暗地里喀什还给北武行了不少方便,否则林嫵的西北商道也发展不起来。 又因为前有林嫵与喀什在盘於的生死之交,后有喀什王给林嫵的送礼之谊,换谁看了都以为,两国至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態。 却不料喀什王突然伙同大魏的北伐军,杀上门来? 赵竞之本来就对他与林嫵那一段如鯁在喉,如今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面上便显出阴鬱之色来了。 对此,林嫵却保持了不同的態度。 她是一个凭直觉的人,虽然喀什王是个人来疯,可她总觉得,他对她不至於刀戈相向。 “我们先不忙出兵。”思忖过后,林嫵说道:“待我先与他书信一番,探探虚实。” 她吹了个口哨,一个庞大的身影,便昂著毛茸茸的胸脯,吧嗒吧嗒进场了。 大王金雕。 嘖。姜斗植最先翻了个白眼。 “这鸟那么听喀什王的话,它能传来什么真消息吗?”他恶意誹谤道。 姜斗植不是很喜欢小动物,什么猫啊,狗啊,蛇啊,他都不大耐烦。但是大王金雕来后,直接登顶他最不喜欢的动物榜首。 毕竟飞鸡和飞鸟只差一个偏旁,他们是竞爭对手! 开玩笑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所谓鸟类,在幼儿时期会將第一眼所见,当成自己的父母。而大王金雕当初是被喀什王和林嫵,硬生生解除了它与达旦可汗的关係,熬成自己的宠物。对於它而言,相当於一次新生。 那么,它归顺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就是它的父母。 也就是,喀什王是父,林嫵是母…… 他娘的! 姜斗植的后槽牙都要磨出火来了,这个非婚生子,小野种! 男人的嫉妒心作祟,姜斗植偷偷拔过它好几次毛,因此一人一鸟彻底结下了梁子。 此时一听林嫵还要通过这小东西,跟那喀什王勾勾搭搭,飞鸡都要炸了。 “要不让圣三去传信吧。”姜斗植面无表情:“反正偷偷摸摸他最行了。” 圣子在一旁,神圣疏离的面孔裂开: “第一,我不叫圣三,我叫圣子。” “第二,我不会偷偷摸摸!” 他又不是赖三! 但姜斗植没什么所谓: “无妨,等你被抓住打个半死的时候,就是赖三了。” 圣子:…… 真是师父爱如山体滑坡,眼看圣子快碎了,林嫵赶紧打圆场: “呃这个,圣三……哦不,圣子近期教书任务颇重,还是別给他增加负担了。” 接手盘於后,林嫵推行练兵、耕种、教化三步走,一方面休养生息,一方面推进文化融合,从而更好地控制与大魏人截然不同的北地人。 而所谓文化融合,除了增进不同部族的交流,主张通婚,还有很重要的一方面,便是加强礼教。 北地向来被称为野蛮之地,如盘於等部族,是不重视礼教的,便是林嫵想加强,也找不到教书先生。 於是,北武男团里最有文化的两个人,被迫出列。 一个大魏第一才子崔逖,当之无愧的文化领袖。 一个大魏第一神父圣三,最会传授知识的男人,別管他传授的是什么知识。 反正,此二人担起文兴北武的重任,每日忙得口乾舌燥。 “哦?”虽然林嫵这么说了,但姜斗植还是不大乐意,斜眼覷自己的便宜老哥:“是这样吗,崔大人?” 崔大人当了三年的教书先生,已经够够的了,现在见到文盲就烦: “怎么,王上都说了,你是哪点听不懂?” “你把王上的话抄写个一百遍!” 姜斗植:…… 算了算了。 终於没人说话了,林嫵赶紧快手书信一番,扎在大王金雕的腿上,然后拍拍它的脚丫子,大王金雕便乖乖地走出去。 没过多久,盘於与喀什边境,驻扎的大军便迎来一只巨鸟盘旋。 第632章 梳妆打扮 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地上,一个圆滚滚的胖子正在大发雷霆。 “什么破玩意儿?” 面对送上吃食的僕人,他气得一脚將人踹翻: “羊肉羊肉羊肉,怎么又是羊肉,爷最討厌羊肉了,就没点別的东西吃吗!” 他的心里苦啊! 他原想著,好歹是大国来使,喀什又要跟大魏合作,他们在这儿怎么著也是锦衣玉食,异域美女。谁知锦衣是没有的,只有羊皮,玉食是没有的,只有羊肉,美女是没有的,只有一个个胳膊比他大腿粗的人肉战车喀什猛男…… 心塞了,便秘了,气疯了。 僕人苦著脸从地上爬起来跪著,战战兢兢: “喀什的大人们说,就这些没有了……” “喀什的大人个屁!”胖子发火:“我是你的主子,还是他们是你的主子?一群北蛮,也配被尊称大人么?禽兽野狗来的!” “还说没有,我前儿才听人说,喀什王把皇家后园给铲了,精心培育了不少大魏时令果蔬,还有鸡鸭鹅!” “这……”僕人真是有口难言:“將军误会了,那暖房菜园,说是特供的,连喀什王自己都吃不上……” “我管他吃不吃得上!”胖子一想到喀什王就烦,他来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喀什王呢。 他早就听说过,此人十分邪性乖张,目下无尘,本打算给对方一个震慑,谁知,喀什王从头到尾就没见过他,说是身体抱恙,不便见客。若不是对方爽快地答应了对北武联合出兵,他高低给喀什一个教训。 “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吃不上不是正常的吗?爷乃大魏来使,这般金贵,正该享用!”胖子气道。 不过,他也就口嗨一下,总不能为了一口吃的,跟盟国闹起来。 只是苦了他这娇贵的身子,吃羊吃羊吃羊,吃得他都拉不出屎来了…… “嗯?那是什么?”他极目远眺,嘴角流下一串可疑的痕跡。 “是鸟!快,快,把它射下来!老子再也不想吃羊肉了,烤个鸟来——” “吃吃”两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有一股颶风袭来,扬起地上的尘土让他狠狠吃了一大口。而他的声音,也从一开始的兴奋,迅速扭曲成极度恐惧: “yue……” “这是什么!” 他一边吐一边惊恐地瘫在地上,不断用屁股蹭地往后退: “怎么这么大……救命……” 然后被巨鸟一翅膀,直接给扇晕了过去。僕人尖叫著连滚带爬要逃跑,但是巨鸟玩上老鹰捉小鸡了,调转鸟头啸叫著又要嚯嚯人,嚇得胖子的一眾奴僕鬼哭狼嚎。 眼看著这恶作剧的巨鸟要衝散人群,远方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哨声。 有个身影逆著日光站立,眾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身形极其高大,从薄衫底下透出来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又健壮,又因著日光从他背后射出,极具震撼力和压迫感。 太阳之子。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冒出这四个字。 而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神秘来客,只说了两个字: “莫嚕。” 那巨鸟便从恐怖的恶鸟,变成了温顺的宠物,乖乖落地,吧嗒吧嗒一路小跑过去了。 人和鸟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奴僕们就不知道了。 待胖子悠悠醒来,就已经在极速前进的马车上。 “將军!”僕人紧张道:“喀什王说了,马上对北武发起进攻,让咱们的北伐军先上!” “什么!”胖子立马急了:“凭啥让我们先上?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按理说不是应该他们先上吗?” 他来的时候,太后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太后说了,让他来做个样子,歷练歷练,回去之后好给他安排进內阁,届时他便是最年轻的阁老了。太后可没说过,让他当最年轻的战死的阁老。 “不成,我得跟他说说去!”胖子心急地掀开帘子要下车,欲与喀什王掰扯掰扯。 但没想到帘子掀起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满脸横肉的大脸,嚇得他又一屁股坐回去。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都是等比例长的。北方人骨架大,身量高,脸也大,猛地出现,衝击力极强,也不知是脸如盆大,还是大盆上长了张脸。 是个大魏人都要被嚇到。 “宋椧將军,有何吩咐呀?”朱古力粗著嗓子道。 那正常音量也如平地惊雷的声音,又把胖子嚇了一跳,他自己的嗓音都变得颤抖了: “我……我……我要见喀什王……” “现在不是很方便。”朱古力乾脆道。 人急胆子壮,胖子的音调拔高了: “又不方便?眼下要发起进攻,这是两军的大事,本將军必须要商议策略!喀什王是什么意思,日日说自己抱病,可是在推脱?” 不料朱朱古力摇摇头: “今日不是抱病啦,我们大王,只是在梳妆打扮而已。” 宋椧:??? 朱古力耐心解释: “见重要的人,自然要好好拾掇一番,我们大王可是很重视这次会面的。” 见重要的人?我吗?宋椧受宠若惊。 心情总算是好了点: “那確实是,你们大王还算有点眼色。”他大言不惭地说。 於是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宋家北伐军派出的先锋部队,被北武军打得落流水,老熟人直接纵马到了跟前。 “哟,这不是宋胖吗?”年轻的武將扯著韁绳,在马上挺拔如松,意气风发:“你怎么更胖了?” 宋椧:……要死……怎么是这人…… “当初被我撂一下能滚出十里地,如今看来,能滚二十里了吧?”寧司寒说,態度熟稔。 讲真,他没有坏心眼,他是真心要敘旧的,只是这话宋椧不爱听。 “寧司寒!”他微微后退了一步,感受著自己身后的几十万北伐军,总算有了一点安全感:“你別狂,如今不是你在都中营的时候了,我也成了大將军,我不怕你!” “大將军?你?”寧司寒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又放眼乌央乌央的大军,確认真的没有其他主帅后,面露惊异。 宋椧的心被狠狠刺痛了。 第633章 老友相见 武將也有圈子,武將之间也有鄙视链。 寧国公无疑是大魏武力值巔峰,在京城武將圈横著走。而他的儿子寧司寒,也能算一个癲峰,日日在比武场与人较量,三天两头把人打趴下,让圈子里的武二代横著走。 而与寧司寒年纪相仿、家境相近、期望相似的公子哥宋椧,童年又比別人更潮湿一些。 不,说潮湿简直美化了寧司寒作的孽,在他的惨烈对比下,宋椧前二十年的人生简直是倾盆大雨。 如今好不容易,寧司寒自己墮落成叛军了。宋椧之所以肯到北方来吃这个苦,除了奉太后之命要给自己镀镀金,未尝没有要来看看这个年少时总压他一头的竞爭对手,如何地匍匐在他足下当个落水狗…… 只是他没想到,寧司寒狗里狗气的是没错,但从前在京城是一只一身蛮力的憨狗,而今竟摇身一变,像一头驰骋北地的藏獒。 最气人的是,这人居然还是目光澄净,意气风发,一点要將他当成对手的意思也没有…… “混蛋!” 无能的人辱点真的很低,宋椧马上就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一整个跳起来。 “寧司寒,你別太猖狂,老子忍你很久了!”他嘶喊道。 一边嘶喊,一边很怂地步步后退。 寧司寒倒是有点疑惑,以前咱俩不是在都中营玩得蛮好吗?怎么老朋友再见,宋椧看起来不大高兴。 他已经选择性忽略玩起来,次次將宋椧按在地上打的事情了。 宋椧一看他那眼神,更气了。但气归气,他对寧司寒有一种心理上难以克服的恐惧。 平心而论,对於打服寧司寒,他是一咪咪自信也没有。他如今敢站在这里,一是有喀什联军撑腰,二,则是他手里有一张王牌。 寧司寒再强又如何?自己拿捏住他的主子,就等於掐住了他的脖子! 於是,他瞪著一双豆子小眼睛四下乱瞟,终於在对面规整恢弘的大军中,窥见了那华丽的帝王车。车上,还有一名华服女子,正缓缓掀帘而出。 太好了!宋椧心头一喜。 顾不上寧司寒还欲进一步联络感情的热乎劲,他愈发用力吶喊起来: “北武王!” “我知道你在,正好本將军带了几位你的故人,你要不要见一见?” 说完,他歪了歪嘴角,对旁边的僕人挥挥手。 林嫵立即下令驱车上前,好更清楚地看到,即將宋家北伐军押上来的几个犯人。这一刻,她说自己不紧张是假的,素来冷静的面容,都有些严肃了。 寧司寒憨归憨,又不是真傻,当下也不跟死肥猪老朋友联络感情了,闪著银光的霸王枪在半空一划,人马皆戒备起来。 宋椧一看,心里头那个爽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就是要在这群不知死活的北武军面前,在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娘皮面前,在还不赶快跪下求情的傻大个寧司寒面前,亮出那几个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的人质,让他们大为惊恐…… “怎么那么慢?” 宋椧姿势都摆好了,却发现人迟迟没来到跟前,不由得皱起眉头。 而他那长著一张看起来就很命苦的脸的僕人,又苦著脸跑上来: “大人,那马家人前几日被关在喀什牢中,说是伤太重,爬都爬不起来了……” “啥?”宋椧惊呆。 他只是时不时剋扣那马家人吃喝,偶尔踹一脚,打个巴掌什么的,看起来青一块紫一块,但都是皮外伤,可不敢伤人性命。没想到喀什人比他还狠,快把人整死了? “抬著也要抬上来!”他赶紧道:“万不能將人弄死了,今日定要挺住!” 僕人:“喀什人確实將他们抬上来了,只是……” 只是有点占地方。 宋椧见到被抬上来的人时,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小半个月没见,为何臭嘴的马斯倪……长大了? 大,是真的大。本来在赴西北途中吃苦瘪下去的脸颊,这会子都圆鼓鼓了。更不要说那盖了稻草都显出浑厚的身板,宋椧不由得揉揉自己的眼睛,迷茫地看向旁边的人。 在他旁边,朱古力一本正经: “人挨打挨得多了,就是会水肿的。” 是水肿吗?宋椧將信將疑。 他怎么觉得是胖了呢? 而此时,视力绝佳的姜斗植,已然將人质的状態看了个一清二楚,到林嫵身边耳语后,林嫵紧绷的神经终於鬆懈下来。 “很好。”她说:“同他谈一谈吧。” “他们,想要什么?” 第634章 她长大了 宋家所图,当然是灭了北武,將包括盘於在內的北地吞入腹中。 但宋椧先前跟喀什提出此计,喀什王那边的態度甚是模糊,对方愿意一起攻打北武,但提及利益瓜分,对方却没个准话,推说以后再议。 宋椧什么可能性都想过了,包括京中广为流传的那个传闻。 据闻,这喀什王当初在京城作乱时,跟北武王有些不清不楚,难道这回,他想要的,是北武王这个人? 这可不太好办。 宋椧阴沉著脸,覷了后方的喀什军一眼。 他可是要领著北武王的项上人头回京论功行赏的,哪能就这么让给喀什?若是他先斩下北武王的头颅,喀什王也不能硬从他手中抢走吧…… 这么想著,宋椧便觉得,宋家北伐军先上也没什么不好了。 宋家军上了,宋家军冲了,宋家军拼了老命了。 宋家军败了。 说起来宋椧也是吃了好学生的亏,功课做得太足了,看著远远的车马上那位高挑女子,想起临行前的谆谆嘱咐: “那林嫵为人狡猾,別以为你认了她的脸,便是她了,她极擅长偽装!” “有时候你瞧著是她,偏偏不是她,反而那最不可能是她的人,正是她。” “唯一不会认错的一点,你记住,此人——” “矮!极矮!” “像地里长出了个瓜!” 嗯?琢磨著来自备受林嫵摧残的太后、父辈及眾宋党朝臣的经验之谈,宋椧再三审视眼前的人,最终得出结论: 马车上那佇立的女子,断然不是林嫵。 真正的林嫵,是她旁边那个,跟车婢女! 於是乎,宋椧指挥千军万马,目標明確,发了疯似的袭来。 寧司寒握紧长枪,赵竞之挥刀向前,姜斗植贴身护卫,北武王卫队严阵以待,然后看著宋家军气势如虹,冲向林嫵,错过林嫵,撇下林嫵,朝鸣翠冲了过去。 林嫵:? 王卫队三人组:?? 鸣翠:??? 宋椧胜券在握狂啸: “叛国贼女,別以为易容了,本將军就认不出你,吾绝非那等眼拙之人!任凭你偽装出儿来,化成灰了,我这双火眼金睛,亦能找到你。” “呔!” 趁人不备,他拔了头筹,抢先头一个朝鸣翠伸出魔爪。 而一个小女孩尖叫著,撒开脚丫子狂奔了。 寧司寒作为先发大將,紧急调转马头,堪堪拦住差点抓住宋椧,眼中满是铁子你变了的震惊: “宋椧,你的眼睛?还是你的脑子?大夫怎么说?” “你都这样了,他们还逼你上战场?” 宋椧被霸王枪劈空叉开,差点落马,半掛在马背上梗著脖子: “姓寧的,你如今也会说谎骗人了,倒演得跟真的似的!” “但本將军跟你说,没用!” “老子早就看透了!” “来人,抓住那个矮墩墩的女子,她就是北武王,不论死活,抓住她!” 然后,他无视寧司寒复杂的眼神和要落不落的长枪,指挥宋家军先锋队直扑鸣翠。一场小小的混战自此拉开。 为何说小小的混战呢,因为除了意思意思上前的寧司寒,另外两员大將压根没挪步子,赵竞之甚至停留在原地,抱起手臂看起了好戏。 姜斗植防御的动作都做好了,刚要耍帅,刀拔了一半,此时也只能尷尬地收回去,面色恼怒: “他是不是有病!” 林嫵歪头,眨眨眼睛: “兴许,是我变化太大了?” 两位美男子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她身上。 哦,那確实也不能怪宋椧。 林嫵的变化太大了。 最大的变化,是她,长大了。 说不清是因为这大塞北的牛羊肉奶蛋,亦或是这具身体天赋异稟,又或者,西北狂人喀什王孜孜不倦送来的喀什皇室秘藏丰胸长骨神药,果真有效……北武內眷们不想承认,但波涛实在汹涌。 比先更加关山难越,羡慕失路之人,把脸埋进去真的会迷失! 阴险狡诈的喀什人,算盘珠子都崩我们脸上了!內眷们一边小发雷霆,一边偷瞄。 总之,这三年,林嫵长“大”了,也慢慢地长高了。 如今的她,跟盘於女子比还是娇小,但跟大魏女子比,就高挑得多。按现代的標准,没有一米七,也有一米六几了。为此,林嫵暗地里不知长舒了多少口气。 再也不用在男人们的腋下钻来钻去了,巡军的时候,太矮实在有损威严! 所以,宋椧將她认错也是情有可原……吧。 “真可怜。”赵竞之嗤笑了一声说。 远处,本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擒贼先擒王的宋椧,最终只擒到了婢女的一只脚,还因为鸣翠力气大,一脚蹬到他面上,最终喜提鞋印子一个,鸣翠也跑了。 然后,寧司寒拎著霸王枪破风而来,宋椧两条金华火腿抡得飞起,火急火燎折返跑,生怕速度慢了被一枪射到屁股上,毕竟人肥屁股大,目標太过鲜明。 好在霸王枪是寧家祖传之物,寧司寒也没有送给他的意思,让他侥倖逃过一劫,终於领著损兵残將跑回来了,气喘吁吁撑著两个酸软的膝盖,回头一看,护送他直到大部队前五百米的赵竞之和寧司寒缓缓向两边让开,露出后面的宝车华盖。 林嫵佇立其上,眼神犀利,盯著不远处的千军万马毫无惧色。 三年过去,此时的她,可跟当年大不一样,且不说称霸一方的气势足够慑人,单就那身段模样,儼然有了王的威严。 宋椧死的心都有了,怎么这人真的是北武王啊,不是说她最擅偽装,有千般面孔吗?怎的演都不演了! 还有,她怎么比他还高! 胖嘟嘟只有一米六出头的宋椧,被齐刷刷人高马大的北方人比成了矮丑挫。 高挑端庄的丽人在车上睥睨足下,嘴角悬著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 “宋將军,何故跑得如此之快?”林嫵悠悠道:“我军特特意护送你,你怎的一人独行。” “这不,一干人马都给落下了。” 在她背后,是一大群宋家军俘虏。 没错,宋椧为了自己逃命,命令自己人堆成人墙阻挡北武军,直接將人头送给对家了。 此时被俘虏的那部分宋家军,眼神除了悲戚,迷茫,还有愤恨。 第635章 那你杀吧 可宋椧一点也感受不到,眼下他满心只有耻辱,被別人家的孩子寧司寒压著打的耻辱,被女人从高处打量的耻辱,在盟军面前屁滚尿流爬回来的耻辱。 “林嫵,你这臭娘们!”他强撑著梗直脖子,扯嗓子喊道。 “本將军好心好意来给你送一条出路,劝你投降,你竟如此对待本將军。” “想当年我大魏对你如何恩宠有加,让你从区区一个下贱的奴婢商女,一路飞升成了护国公主,怎料你竟窝藏如此狼子野心,如今借著大魏给你的荣宠,竟自立为王叛了国?” “你既如此狠心,且看看你的所作所为,怎样害了无辜之人!” 说完,他便挥手,让本已被押到阵前的人,又被往前推了几步。 自此,林嫵才真正看清了,阔別多年的京中友人。 前御史大夫,马氏全族。 排在最前面的,自然就是大魏名嘴,马斯倪。 可怜马大人经过一路奔波和牢狱之苦,此时又被士兵狠狠推了一把……没推动。 士兵难以相信,又用力推了一下。本蓬头垢面,从发缝里看人,尤其是看林嫵从矮冬瓜嘎嘣拔地而起,大为震惊的老者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迈开脚步往前走。 士兵不由得鬆了口气,面露疑色。 不是说喀什人差些儿把马家人弄死了,命比纸薄了吗,怎的这老东西如此瓷实,推都推不动? 且从手感上来讲,那也不薄啊,还挺肉乎…… 可战场上终究不是深思之地,他无暇细想,马斯倪便被交到了宋椧手中。 宋椧见人质来了,气焰又囂张了。 “北武王,可还记得故人?”他哼笑:“这位,便是昔日你在大魏朝中的旧交,看看他是什么个模样吧。” 什么个模样? 林嫵疑惑地看了一眼,只觉得马大人比先前还圆润了。不但圆润,以前只是嘴皮子灵活,现在眼皮子也活泛得很,一秒钟眨了十八次。 眼皮子快赶上嘴皮子快了! “这是马大人吗?”姜斗植上上下下打量,他跟在大魏皇帝身边,对这位戏精御史不可谓不熟悉,身为言官,无不以两袖清风,人比黄瘦为风骨,但眼前这个老胖子是谁? “是不是冒充的?”大魏前锦衣卫指挥使冷心冷麵:“要不杀了吧。” 马大人远远一听,脑子上的问號马上冒出来了,本来装娇弱无力的头颅也抬起来了,一张油光水滑红润好气色的脸登时暴露。 冤枉!他用渴望的眼神无声呼喊:我不是冒充的,是喀什人的饭太好吃了! 兰陵侯,你说句话呀兰陵侯! 当年你大婚,我送了一千两礼金,你至今还没回礼呢兰陵侯!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眼神落在赵竞之身上。 可他终究是要失望了。 赵竞之也不知怎的,有意还是无意,一个调转马头,侧步刚巧挡住了林嫵的视线,居然彻底阻断了马大人与林嫵的眼神交流。 “王上。”凤眼微微眯起,淡顏美人勾唇冷笑:“喀什人既已与宋家勾结,此行目的不纯,怕不单是想攻下北武分一杯羹,更有一些旁的心思。” “这马大人来路蹊蹺,喀什王又惯会发疯使计,其中必定有诈,断不能因为这人,让喀什人有可趁之机。” “是该杀了!” 马大人:? 不是,你们和喀什王有私仇,拿我老头子做炮仗? 你还我的一千两,该死的赵竞之! 马大人绝望得要死,而林嫵这边,正在沉思中。 她確实也摸不透喀什此番为何而来,说不警惕是假的,过去三年喀什王再怎么示好,也改不了他是个疯子的底色。这三年,不但北武得以休养生息,喀什也在喀什王的铁血手段下迅速平息內乱,发展壮大。 两个国家日渐强盛,谁能忍受猛虎在侧?终有一日要一爭高低。 喀什王选择此时,联手大魏清剿北武,实在再正常不过。 可是…… 她总觉得还是不对。 不对,太不对了。 贺兰太一,脑迴路异於常人的西北癲子,他会做出如此逻辑正常的事吗? 而要不要救马氏一族…… 见林嫵一言不发,宋椧顿时神清气爽,他觉著自己捏住这位北武王的命门了! “林嫵,你若想保下马斯倪,我便给你指条明路。”他得意洋洋。 他还不算愚笨,知道想凭区区一个马家,便让林嫵投降,那绝不可能。 但,他可以用这个,与林嫵交换別的东西。 如钝刀割肉,谁能说这不疼? “要不然……”宋椧歪了歪嘴,臃肿的脸上肥肉都在颤抖:“你出一个人,便从我这儿交换一个人,如何?” “本將军不要別的人。” 他抬起手,眼中闪过一抹嫉恨,而后指向那个高大挺拔,如一座小山,始终笼罩在他人生道路上的人: “就要,寧司寒!” 北武军顿时寂静无声。 这死胖子,居然敢要他们北武第一猛士,寧將军? 麻烦的是,林嫵是重义之人,从前马家在京城对她多有照顾,她定然会救马家…… 可恶的死胖子,阴险狡诈的宋家人,他们居然如此为难王上! 北武军群情激奋,尤其是那些个曾经的宋家旧部,更是气红了眼,瞧著对方阵营里的宋家北伐军,还有不少熟人,於是不管不顾开始倒油: “宋家无情无义,卑鄙小人,居然行如此威胁之事!你们还跟著宋家,便是助紂为虐!” “说的就是你,小狗子!以为躲在人群里,我就认不出你了?你头那么大,变成白骨我都能认出来!” “还有后面那个挠屁股的,是不是屁股又痒了!当年你犯痔疮,是谁帮你挤脓血,你都给忘了!如今你跟著要杀老子的人,来杀老子!” “还有……” 北伐军几万人,有一半被骂得抬不起头。 这可把宋椧气苦了,脸胀得紫红紫红,当下就大发脾气: “北武王,你到底换不换人,不然我立马將马斯倪杀——” “那你杀吧。”林嫵淡淡地说。 此言如一道惊雷劈下。 不独宋椧,连他身旁的马斯倪闻言,也整个呆住,猛地张大了嘴巴。 第636章 你的祖籍 “为御史者,以諫言为公,以身死为荣,向下弹劾百官,向上规諫天子,龙怒且不惧,战死安足辞?” “牺牲一人,名留千古,这正是马大人毕生的追求!” 林嫵义正词严。 马斯倪目瞪口呆。 护王三人组面露怜悯。 宋椧眼神迷茫:是这样吗? 直到林嫵面带微笑,朱唇又启: “再者,马大人虽与本王有旧交,不过是泛泛之交,岂能与他与大魏皇帝多年君臣情深相比?所谓忠臣,寧为国死,不愿苟活。” “本王倒不如,全了他赤子之心的美名吧。” 眾人,尤其是宋椧:……这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所以就是不想救唄? 但马斯倪经过最初的难以置信后,猛然惊醒。 他明白了。 林嫵不是不愿意救他,相反,她很想救他。但是,她尊重他的意志。 是要做溅血忠臣,名留青史,还是低头逆行,命留一世? 她把选择留给他,也把规矩留给北武。 在北武,你可以重情,可以重义,但一切都重不过整个全新部族、百万军民的安危。若付出巨大代价,却换来一个立场不明的人,很难说今后是否会成为北武內部的隱患。 这方面,林嫵从来都保持绝对的清醒。 只有与过去彻底告別,立场涇渭分明之人,才被允许向她走来。 沉默些许后,马斯倪望著无边无际的草原,发出一声长嘆。 “圣上……”他对著不知何处来,又不知何处去风,低声道:“臣……” “退了!” 说完,他麻溜地,踩了宋椧一脚,跑了! 宋椧嗷地一声跳起来,第n次想死,这老东西怎么力气这么大,下脚那么重,他不是被喀什人关在牢里虐得要死了吗? 可怜宋椧就是出於这种心理,所以对自以为毫无攻击力的马斯倪没有一点点防备,身边没有留士兵看押不说,也没给马斯倪上脚镣。 主要是喀什人把他传送过来时,也没有上脚镣。宋椧此时后知后觉,才发现事情不大对劲。 尤其是他在悲痛中抬起朦朧的泪眼,目送马斯倪撒开脚丫子狂奔,像脱肛的野狗,抓也抓不住,才浑然惊觉: 这马斯倪怎么这么胖,浑身是劲,哪里有受过折磨的痕跡? 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 就在他的错乱之中,马斯倪已经跑到林嫵的阵营中,成功上岸。 在两人四目交接那一刻,双方彼此心中都明了了各自的选择。 北武,拥有了一位御史大夫。 “从此议事堂要吵死了了。”赵竞之抱著手臂,脸色阴鬱。 姜斗植冷冷一笑: “吵也就罢了,只怕还带来旁的什么阴魂不散鬼东西……” 一张笑起来总是露出两颗虎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同时在二人心头浮现。 两个大帅哥的脸,不约而同沉了下来。 另一边,被踩得冷汗津津的宋椧,终於在僕人搀扶下站了起来,望著投敌的马斯倪心头大恨: “马斯倪,你是不是想死?居然敢踩我……哦不,居然敢叛国!你也不想想你的族人,是不是想看他们在你面前人头落地?” “来人!”他怒吼:“把马氏一族都……” “大人……”僕人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其他马氏族人,还在路上……” “什么?”宋椧恨不得蹦起来:“就来了个马斯倪?其他人怎么回事?” 僕人心里苦,他有什么办法,人是喀什大军押过来的,那群人肉战车看著战力很强,但办事却溜溜达达的,忙活老半日,就送来个马斯倪,一问其他人,不是说陷进泥里拉,就是说押司窜稀啦,总之理由层出不穷。 用朱古力的话来说就是,天意如此,有什么办法呢? 这可把宋椧气得要撅过去了。 他正欲一顿拳打脚踢,將僕人打个半死出气,北武军那头却等不得他逞淫威了。 “全军听令!” 枪上的红缨火红惹眼,尖锐的银光刺破日头,寧司寒他本就生得高大,此时端坐高头大马上,高举霸王枪,更显得甲冑金鳞,武神天降。 “隨本將军,出击——” “等等!”悽厉的声音响起,打断他的话。 宋椧大汗淋漓: “马氏族人死不足惜,但林嫵,你可还记得,在你的祖籍,遥远的阳滨,还有你们林家村三十七户共计一百一百四十口人,他们,以及他们的亲友,都会因为你这个叛臣贼子,尽数人头落地!” 林嫵的祖籍? 寧司寒马上变换霸王枪,做了个止步的姿势。训练有素的北武军,立马齐刷刷停下脚步。 本来一左一右立在林嫵身边的姜斗植和赵竞之,也变了脸色。 “你的族人……”赵竞之无意识中摩挲了一下手指,心中有些难受。 对於林嫵的身世,他只停留在她因家乡遭灾北上逃荒,父母在途中亡故后,她与弟弟相依为命流落到京城,为奴为婢。虽说他也曾问过她家中情况,但她对此似乎兴趣不大,甚至避讳,总是三言两语岔开话题。 一来二去,他便默认她家中无人,许是不愿再提伤心往事,他便也再没提这事,更没想过去她的祖籍去一探究竟。故而他完全不知,原来林嫵的故乡,还有她的故人? “是我考虑不周。”赵竞之快被愧疚淹没了:“若他以此要挟换一员大將,就让我……” “不必。”林嫵说。 没有一丝犹豫。 她望著宋椧的眼神冷静、锐利,又带著一丝转瞬即逝的惘然。 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一些尘封往事,被唤醒对某些人的记忆。 “他们不会找到任何人的。”她慢慢说道。 宋椧脸上当即闪过紧张,她竟然知道? 没错,当宋家派出的人赶到阳滨林家村,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並且不是突然消失的,是在三年前,便已经一夜蒸发,人去屋空。 难道,当时四面楚歌的林嫵,居然还抽出閒暇时间,去腾挪一个村子的人? 不可能的…… 宋椧还在惊慌地胡思乱想,面色淡淡的林嫵,已经平静地说出了答案。 “我的故乡,早已没有任何姓林的人了。” “感谢……一位故人。” 第637章 想我了吗 虽然已经过去三年之久,但林嫵仍然记得,那个火热的营帐,带著血味的里衣,沉默克制而隱忍的男人,和一颗兴许自在这人世间跳动开始,第一次披露的真心。 她和寧国公的最后一面。 两人从未这般如此坦诚相待过,那一刻他是寧国公,也不是寧国公;她既是北武王,也是林嫵。 阴差阳错开始的情谊,最终只能遗憾错过,两人彻底说开后,便谁也不再欠谁。 可临行前,寧国公还是送了她一份送別礼物。 “从今以后,你我便是敌对立场,再见只能刀刃相向,我再不能站在你的身后。”他心平气和说道。 “我不能护你到最后,只能为你再尽一份力,来日若你孤立无援,亦不会遭人背刺。” “我只望你……” “有来处,亦有归途。” 他送了她一份族谱。 那是南地一处如桃源般的隱世山谷,除了寧国公与他最亲近的身边人,无人知晓此地在何处。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將林嫵祖籍,阳滨林家村的所有人,迁居到那里。 在这个时代,女子是上不了族谱的。但在这座桃源新建小山村的族谱上,林嫵赫然是老祖宗第一人。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闷好,101????????????.??????超流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她的名字,在族谱的最前面。 在这里,她永远有姓有名,有人惦记,有一条退路。 这便是寧国公所说的,有来处,亦有归途。 此时,林嫵面对宋家汹汹而来的兵马,回望起那个与寧国公诀別的午后,感受到对方虽然已经决心斩断情丝,一別两宽,可仍然为她铺路至三年之后,甚至她百年之后的心意。 她很难不动容。 即便她如今已经颇具为王的霸气,身边精兵强马无数,两国交战立於阵前而面不改色。 可此时此刻,她突然很想念一个高大沉稳的肩膀。 “你恐怕要失望了。”最终压下眼底复杂的神色,林嫵淡淡道。 宋椧当下还不明白,故人,什么故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寧司寒,他一想南边不是自个儿快乐老家吗,那林嫵的故人就是…… 俊脸咣当垮了,霸王枪差点也软了。 而刚才还为马斯倪的到来,联想到某个癲子的姜斗植和赵竞之,內心也愈加无语了,原来阴魂不散的人还不止一个…… 护王三人组心情特別差,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將灼热的目光投向对面。 宋椧腰眼一酸,他们啥意思? 啥意思,当然是…… 杀啊! 宋椧又直面了一回命运的暴击,这下连屁股都保不住了,虽然没有被箭扎中,但是被三个大帅哥轮流踹,已经成歪屁股了。 但好歹还留著一口气,又给北武军送了一对俘虏后,终於赖到了喀什大军的阵营中。 “朱古力大將军!” 见到那张大脸,宋椧也不烦了,比见到亲爹还亲切,险些热泪盈眶: “不是说好我们宋家军打头阵,你们后续跟上吗?赶紧的,我们顶不住了!” “昂~”朱古力粗著嗓子,语气无辜:“在跟啊,正在跟啊,就是脚力有限还没跟到这儿,有什么办法呢?” 宋椧:…… 好傢伙,这个朱古力,问他要蔬菜吃,他说西北缺货,有什么办法呢;问他要人质,他说押司拉稀,有什么办法呢;问他要大军,他说大军脚力拉胯,有什么办法呢。 世界上最没有办法的男人! 宋椧绝望了。 面对著震天杀声滚滚而来的北武军,他嘶声吶喊: “你们喀什到底有没有诚意?你们便是这样对待盟友的?大魏不会放过你们的,叫你们喀什王出来——” 叮铃。 短兵相接的鏗鏘中,忽然插进来一声若有若无的铜铃。 那声音仿佛隔著迷雾传来,似是一种错觉,却又在各种声音混杂的战场上,如此有存在感地闯进眾人的耳朵。並且有魔力一般,令人情不自禁停下手中动作。 然后,大地传来战將们最为熟悉的震颤声。 这是,千军万马在逼近。 大家眼睁睁看著远处地平线上的黑线愈发清晰,逐渐壮大,显露出整齐划一的行军队列,接著,黑色的人海自动分流,划开一条宽阔大道,在大道的深处,铜铃声终於清晰起来,开始拥有实感。 一只通体黑亮,壮实矫健,毛髮厚实油亮的氂牛,身披绣金披掛,脖带五彩瓔珞,耳带一排金环,堪比牛魔王的冲天巨角上缠著鲜红布条,金色铜铃格外夺目。 但,这並非一只温和的氂牛。 见到刀光剑影的战场,嗅到鬼门关独有的血腥味,这畜生拳头大的双目睁得滚圆,儘是疯狂神色,兴奋得直用蹄子刨地,情不自禁仰起脖子,做出即將衝锋陷阵的架势: 哞—— “嘿。” 氂牛的一片黑色中,忽然伸出一只如被蜜流淌过,蜜色油亮的手,按在了氂牛的头上。 “乖。” 一声轻笑道。 眾人心中大骇,因为此时他们才发现,氂牛背上居然坐了个人,身披宽大的黑色斗篷,整张脸都隱匿在帷帽之下,明明很有存在感,刚才大家却根本没注意! “这是什么,隱身斗篷吗?西北还有此物?”纵然是东傀谷无所不有,无所不奇,姜斗植也未曾见过这等玩意儿。他敏锐地感受到危机,浑身警惕起来,拔刀护在林嫵身前。 倒是赵竞之,赵氏家族长居北地,多少有点积累,他扯著韁绳安抚坐下焦躁的马儿,而后沉声道: “不是什么隱身邪物。而是……” “巫术。” 巫术。 护王三人组脑海里浮现一个不好的信號。 而林嫵,已经开始单手撑额头。 该来的,还是…… “我的王。”熟悉的、带点邪性的、令人头大的恶魔低语。 帷帽落下,露出一张颇具异域风情,又融合了大魏人纤美骨相的脸,阳光,俊美,在日光照耀下,宛如太阳之子。 “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骑在西北神物,灵山氂牛背上的喀什王,贺兰太一,绚烂面庞上红唇翘起,露出两颗洁白虎牙,快乐得像小狗一样,人畜无害。 “我来,成婚啦。” 他笑著说。 第638章 身毁重塑 成什么婚?婚什么成?他是不是三年前脑子被打坏了,还是那股疯劲浸入味开始出现幻觉了? 护王三人组脑內狂风呼啸,脸上同时露出不忿。 “猪栏太一……” 站在最外围,距离喀什王最近的寧司寒往前了一步,立於昂扬的氂牛跟前,刚要喝住对方前进,却不料一双长腿往空中一扫,宽大斗篷在空中飞起,黑影落在了他的身前。 整个,將他笼罩住。 北武军,全员愕然。 这谁啊? 看脸是某个栏的產物,牛栏,马栏,还是猪栏?总之,那疯狂的眼神和佯作无害的微笑,化成灰了都不会认错。 可这身形…… 他居然能將大將中身量最高、最壮的寧司寒,整个挡住! 对这体型差距最为敏感的,自然莫过於寧司寒,不仅因为人就站在他面前,而且因为他常年在寧国公的压制之下,寧国公在他眼中便是一把尺。 可如今看来,贺兰太一似乎比寧国公…… 林嫵痛苦地捂住眼睛,完了,完了,是她大意了。 她单单知道,自己吃了那喀什皇室迷药,长大了长高了,却没往深里想,贺兰太一也吃了这个药,他的胸肌也长大了,他的身量也长高了。 且他又有达旦血统,虽说掺了一半大魏人骨骼纤细的基因,可中和下来,也肉眼可见地比大魏人高大,甚至在喀什当中也很突出,只是在肌肉量方面,没有人肉战车那么夸张。 他的身高应该超过了两米。 美女与野兽在片里看看就好,在现实生活中的话…… 林嫵想拔腿就跑。 可贺兰太一这个疯子,抓在手里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放开,他轻巧拨开原地发愣的寧司寒一双明明疯劲闪烁,却显出几分深情的眼睛,笑嘻嘻望著林嫵: “王上何如?” “这定亲礼,你可已经收下了呀。” 定亲礼? 一开始大家还反应不过来,但听到被俘虏的宋家军们吱哇乱叫时,又猛然意识到了。 啊这…… 早知道不抓这群人了! 护王三人组第一次思想高度共鸣,悔恨不已。 而所有人如梦初醒,齐齐將诡异的目光,投向一个方向。 宋椧菊一紧,不好,便秘多日所期待的感觉来了,他现在也想窜稀。 “我……我有事……先走一步……” 他魏巍颤颤道,刚想故伎重演,用宋家军最后一波人给自己当人墙,寧司寒察觉到他的想法,想转身去拦来者,可肩头忽地一重,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而后一道黑影掠过。 好似一只羚羊腾空而起,跨越他的肩膀,不过几道残影穿过宋家的人墙,便一脚踏在胖得浑厚的背上。 宋椧被狠狠一踩,趴在地上像个待宰的青蛙,而那要宰他的人,却自始至终未曾看过他一眼。 西北名癲、羚羊王子、喀什王,贺兰太一,那双琉璃色的瞳仁,从出场开始,便一直紧盯著林嫵不放,此刻也闪烁著狂热,对著林嫵和数十万大军,公然伸出一截褚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唇。 “王上长大了。”他说。 话语很是旖旎,甚至有那么点淫邪,再加上那上下打量、黏糊拉丝的眼神,让人有此人已经意乱情迷的错觉,野兽隨时隨地发情。 但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只是表象。 尤其是林嫵。 她还能不知道吗,这人是不近女色,保存了三十年处男之身的大魔法师,他淫邪个屁! 他就是又菜又爱装! 果然,贺兰太一接下来问: “所以,王上,你为何也长高了?” “我喀什皇室的神药,欲对长骨起效,必先身毁重塑。可王上你……” 看似调戏挑衅,实则探究的眼神,在林嫵身上打转: “不似身毁將死之人呢?” 林嫵心头一紧。 虽然重伤了一场,断筋碎骨重生,但贺兰太一的脑子没有坏,他还是那样精明与狡诈,一眼发现隱藏在重重表象之下的关键所在。 喀什皇室秘藏的丰胸长骨神药,其效用的基本原理是生肌长骨。长骨不易,须得濒死重伤,肉身毁灭之人,方能起效。但生肌就容易得多,適用於普罗大眾,效果显著。 且这药不单在喀什,便是在这世间,也是绝无仅有独一份,为喀什皇室数百年来的祖传。故而数代先王视为喀什族中珍宝,寧死不肯隨意取用。 但贺兰太一就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珍宝。 所以他把药给用了,还冒著生命危险硬是抠下来一点,送给林嫵。 目的当然不是为了丰胸,他对大柰子没什么兴趣,单纯觉得林嫵太过瘦弱,人嘛,就该长点肌肉! 遗憾的是,肉没长到林嫵的肱二头肌上,全长胸口了,而且让林嫵身量暴涨。 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肉身毁灭之人方能长骨,那林嫵好端端的,为什么也长? 贺兰太一看似精神异常的灼热眼神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不对劲。 他確实是个棘手的敌人。 林嫵深呼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道: “啊,兴许是我多次落水,底子极差,与身毁无异吧。” “哦……”贺兰太一翘唇露出半边小虎牙。 答案是什么不重要,但跟水有关的都是他的爽点,他又开心了。 “原来如此。”他浑不在意,隨隨便便地,就將这个话题揭过了。 可林嫵並没有因此放鬆下来。 她感受到命运如同一只蛰伏已久的猛兽,正在暗中,对她张开血盆大口,亮出了獠牙。 神药为什么会对她起效? 当然因为…… 她不是林五。 真正的林五,早已身毁在她降临此世的前一刻。 如今的她,是重塑之人。 不过眼下也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了,因为—— “这些都不重要。”琉璃色的眼珠子又亮起来,贺兰太一跃跃欲试:“王上,你我二人的婚事……” 林嫵原先那点子沉闷立即烟消云散: “什么婚事?你莫要胡说,本王不曾记得,与喀什有过婚约。” “不对呀。”贺兰太一笑嘻嘻,从怀中拿出一张东西。 “王上,这婚书上,不是你的亲笔签名吗?” 第639章 一坨黑点 什么?婚书! 在场眾人受到了惊嚇,而林嫵,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打雀反倒被雀啄了眼。 神他娘的婚书,这是她到北地之初,周旋在盘於与喀什之间搅风搅雨时,形势所迫忽悠当时的喀什王,贺兰太一的小老弟写下的联姻契书。 这东西怎的到了这癲子手中? 如果林嫵没有记错,当时这婚书,最终被喀什王作废,让侍卫拿去扔了才对。 但是话又说回来,那侍卫是…… 乔装的贺兰太一。 林嫵真心觉得头好痛,有人设下的天罗地网,三年后终於套在了她的头上! 还能咋滴,只能尷尬又不失礼貌地假笑: “喀什王,你是否弄错了?” “这是联姻契书,原是你二弟欲与我的女儿联姻,只可惜好事未成。你看看,上头是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还大约记得当时那份契书上的內容: ……今喀什与北武定下婚约,永修两国之好……北武王林嫵,同意喀什王贺兰牛二迎娶xxx…… xxx本该是北武公主的名字,珊珊寧寧之类的,但当时的喀什王被林嫵几位女儿给嚇到,將名字一涂再涂,最终“迎娶”后面是一坨又一坨黑点。 可不论如何,再怎么看,也不可能变成她跟贺兰太一联姻吧? “这契书上,可不曾写著什么,喀什王要迎娶本王的字眼呀。”林嫵露出標准的八颗牙齿,营业微笑。 然而,贺兰太一却回以灿烂的笑容,灿烂得让林嫵心头乱跳,有不祥预感。 他用舌尖磨了磨雪白的虎牙,然后盯著林嫵,忽地抖开那张纸: “王上说的什么话,这上头怎么会写喀什王迎娶北武王。” “当然是……” “北武王迎娶本王,贺兰太一啦。” 在他抖开的纸张上,赫然写著: ……今喀什与北武定下婚约,永修两国之好……北武王林嫵,同意(一坨黑点)迎娶(一坨黑点)喀什王贺兰太一…… 林嫵:…… 眾人:…… 贺兰太一心情愉悦地眨眨眼: “可看清楚了,我的王?” “今日这宋家军,便是定亲礼,我贺兰太一的嫁妆,王上,你可满意?” 林嫵不说话了,她光知道贺兰太一诡计多端精明狡诈,她哪里知道,他还没脸没皮,甘为內眷? 瞧这格局,打得也太开了。 身为喀什之王,他怎么这个样子! 啊,心情比吃了屎还难受。 林嫵萎了。 护王三人组更难受,难受得东张西望,只能互相找角度来自我调理。 “其实也没有那么差。”赵竞之板著脸,对姜斗植道:“此人不爱穿衣裳,跟你哥有得一拼,正好可以將你哥淘汰出去。” “他才不是我哥!”姜斗植心情极其恶劣,狐狸眼也不笑了:“倒是你,心里美了吧?这人长得跟熊一般,多半能成为寧国公的有力对手,你坐享其成了。” 而寧司寒在一旁,痛苦地双手捂眼。 从前被亲爹寧国公制裁也就罢了,现在还出来个寧国公二號,这还有完没完了,他好惨啊…… 最后,这一场三国交战的闹剧,以宋家军主帅被擒,北武军三位大將垂头丧脑,高大俊美的西北癲王,大摇大摆走进北武王宫为终结。 林嫵本就不大的议事厅,如今更加拥挤,底下坐著站著满是人。 大家大眼瞪小眼,安静中暗流涌动。 今日议题: 王上,要纳新王夫了吗? 第640章 群雄乱斗 “什么王夫?”小侯爷阴惻惻道。 拿惯了马鞭的手,此时確是要用来打脸。只不过,比巴掌先到的,是路边摊香囊的劣质香气。 赵竞之腰上明晃晃十八个香囊,在议事厅此起彼伏的喷嚏声中,平日里那看著昳丽矜贵的五官,今个儿满是大房的刻薄嘴脸。 “王上大婚,必定三媒六聘,大张旗鼓,八方来贺。他骑著一头牛就来了,还带著一群人肉战车磨刀赫赫,简直强人所难,逼迫於人!” 他明面上慷慨陈词,背地里阴暗爬行: 娘的,小爷才是与嫵儿有正经婚约的人好吗,本宫一日不鬆口,尔等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小赵当年在京城,也是半个文臣,成语用起来一套一套的,给厅中一眾文化水平略低的大老爷们小小震撼。 可他期待的,喀什人知难而退的画面,並没有出现。 贺兰太一歪头微笑: “牛吧拉稀,玛尼玛尼,耶斯嘟罗。” “洪都尼拉巴巴,牛耶斯!” 赵竞之:…… 一拳打到上,还不得不按捺心中鬱闷,压著火气问一旁的圣子: “他说的什么?” 学霸就是学霸,圣子来到塞北后头半年,便无师自通了盘於话和喀什语,无意中被几个达旦信徒狂热追隨后,他又隨手掌握了达旦语。再加上周边几个小邻国,如今他已然是精通六国语言的神职人员。 “他说。”圣子面无表情:“嘰里呱啦说啥呢,我是喀什人,听不懂大魏话。” 赵竞之:…… “但是。”圣子继续道:“我有婚书,君无戏言!” 赵竞之:…… 那联姻契书虽然涂得乱七八糟,但再怎么说也是白纸黑字,国家之间无小事,林嫵不能轻易否认。 竟无法反驳,好气啊。赵竞之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他生平第一次做了蚂蚱,跟姜斗植站在一条绳上,用胳膊肘捅捅姜蚂蚱,恶狠狠道: “平日里蹦躂得欢,怎的今日似个鵪鶉,原来你真就惧怕这个猪栏?” “我怕?”姜斗植冷冷一笑。 本就美得十分突出的穠艷眉眼,此时愈发美得有攻击性。 想想就生气,他还没当上王夫呢,连侍寢都没名没分且没有成功,这牛栏太一在做什么大头梦呢? “婚书罢了,谁没有似的。”他嗤之以鼻。 “在下也有一张,华丽整洁,绝非那种涂得乌七八糟的劣质纸张。” “还定亲礼,几个大魏猪玀,有什么了不起?我整个东傀谷都是王上的。” “连崔家祖坟也是王上的!” 要立王夫也应该是先立我!他就差喊出这句话了。 “是极,是极。”崔逖也是蹭上了,笑吟吟地:“崔家人生是王上的人,死是王上的鬼,埋也要埋在王上名下的土地里吶。” 这话简直是王炸了,又有婚书,又有祖坟,喀什人拿什么贏? 然而,太阳之子日天日地日空气,没有在怕的。 两个小虎牙如同野兽出击的信號,白森森亮出来的同时,贺兰太一嗓音含笑,瞳孔映著林嫵的影像,旁若无人。 “死人哪有活人好?”他放缓的嗓音有种莫名的性感:“千金不换一夜春宵,我和王上可是裸裎相对,浪里翻滚过的关係……” 什!么! 议事厅噼噼啪啪,不知又几个杯子被捏破了,恰似那碎了一地的男人之心。 林嫵痛苦的抬手扶额,她就知道这人善於乔装,也善於包装。 什么裸裎相对,明明是当初她被打晕塞进三王子被窝,时任马奴的贺兰太一抱著她破窗跳河,所以在浪里翻滚。多么平平无奇的一件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就…… 这番话实在太过石破天惊,崔氏兄弟一下就被打得震惊,愤怒,浑身发抖,出现躯体化症状,然后战败了。 最有实力的几个都战败了,林嫵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徒有气力的寧司寒,以及只有神力的圣子。 圣子就不用说了,今天赖三轮休没出来,他自己看起来就是个七情六慾寡淡之人,哪能跟贺兰太一这种生命力磅礴野性十足的西北野兽对抗?简直玷污神性。 至於寧司寒…… 寧司寒悲哀地看著jason在贺兰太一脚底下打转。 噢,忘了说,这喀什癲子有一项异能—— 他,特別有动物缘。 上至堪比小山的氂牛,下至滴溜溜转的狗子,甚至姜斗植代林嫵养的猫,都在短短时间內,成了贺兰太一的狂热粉丝,在他跟前特別乖巧听话。 就比如jason,以前多忠诚凶猛一狗子,现在眼睛里已经完全没有寧司寒了。 本就因为被贺兰太一体型压制而千疮百孔的寧司寒,一颗心更是碎成了渣渣。 林嫵看著,心疼不已。 心疼可怜的寧司寒,也心疼自己,难不成真要跟这癲子成婚? 偏偏贺兰太一还在笑眯眯催促: “王上,如何?本王已著人算过吉日,今夜正好……” “等等。”人群中响起一个平和清润的声音。 第641章 歷史轮迴 京城第一如玉公子,北武第一辅政大臣,大魏登记在册的靖王爷,两指拈著一张叠起来的纸,优雅抬直嘴边,吹了吹。 纸张散开,“圣上亲启”四个红色大字分外惹眼。 要不说他是世界上最会批奏摺的男人呢,信纸上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字,可他这展开的角度,愣是让人只能看见四个言简意賅的大字。 不多,但足够震慑。 还是他懂的如何在朝堂上制约眾臣。 “稟报王上。”他慢条斯理,低调炫技:“此时恐非大办喜事的时机,先前审问宋椧,他已招供,宋党正清洗朝堂,已然掀起腥风血雨。眼下,他们正在密谋一件大事。” “至於是什么大事,他也不清楚。” “故而……”他露出mvp结算王者的笑容:“这京中急报,说不得便与此事有关。” “王上,须得以国事为重啊。” 好一个国事为重,这下贺兰太一也张不开嘴了,不但不能討婚事,还要被赶出去。毕竟涉及国家机密,他还算半个心怀叵测的敌国呢,怎能大喇喇留下来听? 当然是撤出去,躲在墙角悄咪咪地听。 喀什人终於肯走了。 余下眾臣,则心思各异。 赵竞之面沉似水,恨不得將靖王身上盯出个洞来,谢星河这小子还是这么阴! 姜斗植抱著手臂,没好气地斜眼崔逖: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说好的玩弄权术的权臣呢?我劝你不要沉迷於当教书先生! 而崔逖,则保持著微笑面具,在心中给靖王记下了重重一笔。 林嫵看著喀什癲子终於走了,起初心情还是愉悦的,但打开那密报之后,便高兴不起来了。 靖王在政务上与她最是心意相通,当即问道: “王上,如何?” 林嫵慢慢捻紧了手中的纸张: “是……平乐长公主。” 平乐长公主? 这个名字,成功让一屋子躁动的男人,骤然冷了下来。 若说大魏皇室是一袭满是虱子的龙袍,那平乐长公主,便是袍上唯一未曾蒙尘的珍珠。当初先帝去得匆忙,爭储夺嫡几乎掀翻朝堂,是她暗中襄助当时的冷宫皇子、后来的魏渊帝即位。后来皇帝年幼,宋党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是她挺身而出,助力皇帝亲政。 她正直、善良、富有大爱,纵观朝野,得她恩惠者遍地都是,连林嫵当年微贱之时,也曾受过她不分高低贵贱的施恩。 一次是在贵妇人宴会中,为林嫵这个小小女官说了好话;一次则是蒞临商女林老板的桃林宴会,为她撑足了腰。 虽说后来林嫵叛出大魏,但这位长公主自始至终,並未在任何场合,议论过林嫵的不是。 在爭权夺势的刀尖上行走的人,最是知道天底下没有真正的对与错,只不过是立场不同,没到最后一刻,任谁都不能左右史书如何著墨。平乐长公主最是明白这点。 因此,这三年她在京中,並不掺和北伐之事,只奋力在摇摇欲坠的朝堂、山雨欲来的京城中,做支撑大魏江山的最后一根孤木。 但独木难支,终將倾颓。 林嫵从信件上抬起头来,面色凝重: “宋家,打算扶持新帝登位。” 议事厅顿时炸开了锅。 靖王头一个不敢相信: “新帝?何来的新帝?先帝薨后,除了圣上,眾位皇子皆死於夺嫡中,其血脉更更被太后斩杀了个乾净,以宋家的手段,绝无可能有人倖免。” “而圣上在位这些年,又未曾有过一儿半女,难不成他们宋家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让这江山易姓……” “是,也不是。”林嫵答道。 然后,將手中信件递给靖王。靖王疑虑重重地接过,初看时眉头紧皱,看到后面,瞳孔渐渐收缩了,向来温润谦和的面庞,难以克制地露出怒色。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最后,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而这信件流传到其他人手中时,亦是一个个沉了脸。 赵竞之和崔氏兄弟也就罢了,本来对大魏也没什么感情,但如寧司寒出身忠臣世家,看了不免气血上涌,失声高叫: “宋妃竟然没死?” “还偷摸著生下了圣上的孩子!” 宋妃,即江南王之女,先时因著宋家势大,她入宫后风光无限,明面上得了不少圣上的宠爱。可背地里,圣上却一步步对宋家削权,最后彻底对宋家亮剑,不仅將宋妃打入冷宫,还几乎废了太后。 那时,京中都流传著,宋妃已经死在冷宫了。 谁知三年后,在圣上归隱蓬瀛岛,江南王重回京城登上权力之巔,居然有个宫女跑出来,抖露自己当年发现宋妃有孕,出於怜悯便將她藏起来,诞下孩子並抚养的一段往事。 当然,孩子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宋家又捏住了所谓“天家血脉”。 歷史犹如一个轮迴,匡扶幼帝的故事,再次在大魏上演! “眼下宋妃说是难產而死了,那宫女又在近日失足落水,孩子的真假死无对证。”靖王脸色比谁都难看:“但不论真假,只要到了宋家手中,他便定然是真的。” “宋家捏著这个孩子,便真的可以號令天下了。因此,他们现在终於可以名正言顺,干一件大事。” “宋椧所说的大事。” “那便是……” 啪! 靖王將信纸拍在桌上,向来惯会做温和斯文做派的面孔,难得地露出阴鷙之相。 他咬牙切齿: “他们,要联合达旦,夹击北武!”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毕竟大家从前都是大魏人,祖祖辈辈都曾听过,或者亲歷过被达旦骚扰、侵略的事,这个野蛮而强大的部族,是所有大魏人的心理阴影。 他们绝无可能想到,大魏居然还有跟达旦联手的一天。 那简直是羊入虎口,卖国求荣! “宋家真是疯了!”寧司寒忍不住喊道:“多少武將在边关,將达旦逼退一寸,便要付出无数血泪代价,如今他们竟要亲手打开国门,將饿虎一般的敌人迎进门?” “他们可曾想过,达旦灭了北武,下一步便是大魏……” “他们当然想过。”林嫵冷冷道:“但是,他们不在乎。” “因为,他们姓宋,不姓魏!” 为了爭权,宋家已然疯了。甚至身为一国之母的太后,也被权力蒙蔽双眼,被贪婪腐蚀了初心。他们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根本不顾国家的未来,更无心百姓的生死。 毕竟,这江山也不是他们打下来的,失了不心疼,能挣下来一点就赚了,不是么? “平乐长公主想请我们支援。”林嫵垂眸:“唇亡齿寒,若是让宋家真搭上达旦,北武必定腹背受敌。” “两个月后,达旦的使者,便要抵达京城了。” 第642章 另一个嫡 让北武支援?眾人面面相覷。 且不说平乐长公主此举,在眼下的形势来说,与叛国无异。只说对於北武,远在北方,能如何支援? “只怕此事有诈,果真是平乐长公主来信?”资歷最深的赵逐川沉眸。 经过三年前那场战乱后,“赵大將军”彻底死在了四十年前,如今归隱在北武的,不过是一个颐养天年的七十岁老者。若非喀什王闹著要嫁给北武王的消息传来,他绝不会轻易掺和北武政事。 却没想到他这一来,时机正好,正好撞上了京中大事。 他虽不认识长公主,但作为跟开国皇帝一步步走下来的世族大家,他清楚朝堂险恶。 而他这个想法,也是在座许多人的心声,万一是宋党假冒所设的诱敌之计呢? 直到靖王沉声道: “確似长公主字跡。” 隨后將信件递给崔逖。 天才多有过目不忘的神技,崔逖亦是如此,他不过瞟了一眼那字,便断定: “是长公主所书。” 说完还被姜斗植瞪了一眼: 给靖王当狗了你?做教书先生又做认字先生,越发没有前途了! 不怨姜斗植这般看他不爽,实在是靖王这递的,不仅是信件,还是同盟邀请。 作为大魏皇室,长公主还是他的亲姐姐,当年她和他,以及皇帝三人互相扶持,才保住魏氏对大魏天下的绝对控制。靖王如今便是投身北武,也不可能看著先祖打下的江山,被外戚窃取。 可他要避嫌,必然不能表態,想让北武支援大魏。 將话题拋给崔逖,便是將邀请递给崔逖。 而崔逖,以肯定的答案,接受了这个邀请。 他愿意跟靖王站到同一阵线上。 不独姜斗植,厅中其他人对於崔逖这个表態,颇感惊愕。毕竟崔家虽然没有被大魏皇帝痛打落水狗,但与赵家相比,也不过是好了那么一点点,崔氏兄弟不应该为大魏江山著想。 他此时支持靖王,又是何意? “王上。”崔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振了振袖子,白面斯文俊秀,语气平舒和缓。 “微臣以为,平乐长公主提议的合作,不可行。”他说。 这下眾人糊涂了,怎的说出来的话,又並非赞成靖王?崔逖到底啥意思? 崔逖笑笑: “其一,於北武,北武休养生息三年,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正如一棵茁壮成长的小树。此时贸然搅进大魏內政,岂非自寻风雨,只怕折枝。” “其二,於长公主,长公主的出发点是为了大魏,於国家自然是好的,但於她本人,何尝不是与叛军暗中来往,倒將她自己推入叛国的万劫不復之地。” “其三,於我等,虽说此信乃长公主字跡无疑,但赵老的顾虑,在情理之中。在座各位都与京城阔別三年之久,谁能保证,长公主依旧如初?” 靖王皱眉: “她不会……” 林嫵半抬起手来,靖王立即止声,闭上了嘴巴。 而林嫵与林嫵对上眼神,一个表情平静无波澜,一个將微笑焊死在脸上,只是眼底暗流涌动。 崔逖没兴趣打理北武的鸡毛蒜皮,长袖善舞之人需要的是广阔的舞台,而不是在这小小议事厅中,用袖子打別人的脸。 那没意思的。 在这一点上,林嫵也充分理解他。 其实崔逖赞成合作,亦或是反对合作,她都並不吃惊。她只要肯定,在国家大事上,崔逖不会背叛她,不会有私心,就可以了。 在外,他是玩弄权术的权臣,对內,他是被她玩弄的裙下之臣,这样不就好了么? 哎呀,好端端的气氛怎么黄起来了。 林嫵咳嗽两声,將与崔逖之间拉丝的眼神断开,若无其事道: “长公主提议的合作不可行,那么崔大人以为,怎样的合作才可行?” 嗯? 眾人的脑子更混乱的,所以林嫵的意思,还是要跟长公主合作? 崔逖翘起微笑唇: “王上真懂微臣的心。” “达旦如猛虎在侧,决不能让他们与大魏夹击北武,故而与长公主的合作是必然的。但以长公主所以为的形式,对她並无好处,对北武,亦有极大风险。” “因此,要合作,但必须是利益最大化的合作。” 崔逖认为,对於北武而言,目前最大的危机是大魏与达旦联手进攻北武,但这事关国本,没有天子亲许,便是宋家权倾朝野,也不能独断专行,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將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这就是为什么,宋家那么迫切地將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推上龙位。 所以要解决问题,也很简单。 “杀了那个孩子?”姜斗植回过味来了,跃跃欲试。 崔逖微笑依旧,用一种学霸看学渣的怜悯眼神,瞟了他一眼: “宋家要的是一个由头,一个说服天下人的出身,这孩子到底是谁,並不重要。死了这个,还可以有另一个顶上,只要这孩子不是死在世人眼皮子底下,宋家人就可以说,他仍然活著。” “你杀得了一个,你杀得了一群吗?你杀得了真实存在的孩子,你杀得了並不存在的孩子吗?” 姜斗植被说得嘴角下撇了两毫米,並握紧手中刀柄。 最后还是林嫵打圆场: “所以崔大人的意思是……” “再来一次,夺嫡之爭。”崔逖面露奸臣之相:“这皇位空缺一日,宋党便只能束手无策,不是么?” “好办法!”林嫵喝彩:“所以,另一个嫡在哪里?” 她是真的充满希冀,鼓励並讚许地望著崔逖。 然后发现,对方正在凝视…… 她的肚子。 哦不,应该是说,现场这一屋子咕涌咕涌的男子,都不约而同地,望著她的肚子! 林嫵:…… “这不行。”她断然拒绝。 噢…… 现场响起七八个毫不掩饰的嘆息声。 崔逖也深表遗憾,假公济私为自己谋福利失败,只能敲了敲桌子。 桌子的另一边,是靖王。 “王上误会了。”奸臣假惺惺道:“怎能损坏我王的名誉,去给大魏皇帝添子嗣呢?” “又不是没有旁的法子。” “我们这儿,不是还有另外一位,血脉正统的,大魏皇子么。” 靖王正欲喝茶的手,当即顿住了。 嗯? 第643章 与臣同去 靖王双目微微睁大。 他也是没想到,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要上演叔侄夺位的大战。崔逖这傢伙,自己原是看他是精通权术的,知道其中利害,便想借他之口徐徐说服眾人。 谁知这傢伙,包藏祸心! 靖王马上想到,自己每次侍寢,都是崔逖假装发病给打断了的,此时把这些有的没的联繫起来,他更加確定了: 崔家果然还是对大魏皇室心有芥蒂。姜斗植固然是个激进派,可他的所作所为都摆在明面上。而崔逖呢,白切黑的两面派,不叫的狗会咬人,看著与大魏尚有几分情分,实际上背地里手起刀落。 真不愧是兄弟俩,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只可惜皇帝去了蓬瀛岛,可怜的靖王成了代餐,今天被这个冷嘲明天被那个热讽,脚底下全是坑。 咋这样! 靖王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绝地反击: “王上!” “让微臣去夺嫡以拖延新帝上位,確实是个好法子。” “但兹事体大,非臣一人可完成,还需一位在朝中颇有经营的能人襄助方可。” 崔逖心里跟明镜似的,一听便知靖王的心思,面上笑容淡去了三分,然后听靖王道: “反正崔大人当年声称是被匪徒劫走的,也不算叛了国,正好可以名正言顺与本王同回京城,共谋大计。” “怎么样呢,崔大人?” 行,靖王端方温润的皮子下,也是个腹黑的主。崔逖微微一笑。 “王爷真乃崔某的知己。”崔逖睁著眼睛说瞎话:“你我二人,竟想到一块了,崔某本就打算自请前往。” “多谢王爷代言呀,说到了崔某心坎上呢。” 打不过就噁心一把的原则,能给自己脸上贴金为什么不。崔逖笑容满面地看著靖王的脸色都变绿了,斯文地摩挲著手上的杯子,閒適恬淡地凑到嘴边抿了一口。 然后道: “只是,崔某教了三年的书,哪里还敢自詡朝中颇有经验,只恐能力有限,帮不上王爷大忙。” “故而,崔某斗胆,再请一位能人同行。” 噢? 眾人当即想起,这位可是有天子鬣狗之称,出手从不落空的前开封府尹崔大人,他们心中马上涌起忐忑,总觉得对方要放大招了。 而崔逖也不负眾望,笑吟吟地说: “宋家如此违逆天下,定然招致朝中正直之士不满,两向衝突,一轮新的迫害和大清洗,必然已经在路上。” “以宋家的狠辣绝情,必定又是诛九族、杀尽师门同党,届时又有多少有才能、有抱负的人,求救无门,抱憾而死?” “恰好如今我们北武正缺人才。王上……” 崔逖微微探身,一双含笑眼对上林嫵: “是否愿意,与臣同去,招揽人才,振兴北武?” 话音刚落,议事厅中便齐齐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草了个大喵喵,原来崔逖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可真是永远不会亏待自己,真敢想啊! 旁的人先不说,姜斗植和赵竞之眼睛都要喷火了。因为他们以自己对林嫵的了解,知道北武如今求贤若渴,林嫵必定会赞同崔逖的建议。问题就是,靖王可以同去,崔逖可以同去,可他们不能同去。 因为一群180+的男子出现在平均身高不太高的大魏,实在太惹眼了。 靖王和崔逖虽然明面上没有叛国,但许多人都知道,他们从前与林嫵交好,至少在宋党眼中,他俩定然是叛国了。此番归来,宋党肯定对他们身边的人多加警惕,这一个两个都牛高马大的,宋党不看脸都能猜出是谁。 一群在大魏被登记在册的高个美男子,尽数出局了。 本次会议微欢而散。 微就微在靖王和崔逖二人,靖王虽然吃了瘪但又被崔逖塞了,即便感觉怪怪的但也忍不住心生欢喜,大步流星回去自己的宅子收拾行李。而崔逖,秉承一贯的云淡风轻人设,给林嫵拋了个媚眼,也回去收拾他那些个珠宝首饰薄纱透视装了。 其他人则不同程度地拉著脸,黑气绕身,如恶鬼一般退去。 当夜,鸣翠拿著一堆牌子进林嫵的臥房,表示头大。 “王上……”鸣翠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今个儿不知怎的,诸位大人都不愿意按顺序来了,个个都要往咱们屋里递牌子,我……” “无事,拿来给我吧。”林嫵笑笑。 今日她答应去京城,这一去至少四个月,那些个本来就压抑得很的血气方刚少年郎,心里有点怨气是正常的。也不是说非要赶这最后一趟春宵,大约是想跟她闹闹脾气。 就是最忠诚的小狗,要被主人拋下时,也会撒泼打个滚啊。 林嫵还是有点给狗子顺毛的自觉的。 只是…… “这什么东西啊?”林嫵拎起一块金牌。 她信奉有財不外露,日常使用之物,只要不是与她起居密切相关的,她一般採用俭朴便宜的。就说这种侍寢的牌子,当然只用木牌,因此一个金灿灿的金牌露头,属实扎眼。 而鸣翠听她这么一说,嚇了一跳,赶紧凑过去看: “呀,怎么会有个金牌,我方才拿过来的时候还没有。上头还有字呢……弯弯鉤鉤的啥呀看不懂,怎么还有一轮太阳……” “行了行了。”林嫵赶忙叫停,这下她的头也痛了,她得了贺兰太一ptsd:“別说了,我知道了。” 鸣翠不明所以但是忧心忡忡: “啊?知道什么?是不是刺客?这可不行,我马上让姜大人过来……” “別別別!”让姜斗植过来才完蛋呢!林嫵紧急避险:“你別管这牌子怎么出现的了,我心里有数,就这样吧。” 然后又挑出一块,崔逖的,扔到一边。 要说崔逖这人也真是,一点亏不吃就算了,一点便宜也都要占,这种时候了他还跟其他被拋弃的小狗爭宠,实在是跟他那张云淡风轻不爭不抢微笑待人的脸完全不符。 还有一块,靖王的。这么晚了还想拉她批奏摺?想得美! 林嫵也给扔了。 姜斗植和赵竞之的,扔得更远,因为这两人最难哄…… 剩下最后一块。 林嫵拈起来,明明上头除了名字,並无其他,她却细细地读了许久,然后嘆了口气。 “好了。” 她递给鸣翠。 “让他来吧。” 第641章 变了很多 月华洒满屋脊,一个黑色的人正闭目养神。 在这个集齐了大魏头號美男子的王宫,每个內眷都有自己的望月专座。姜斗植在墙头,赵竞之在马上,靖王在树林里,崔逖则在池中央,光溜溜。 一切光风霽月、皎皎君子的好位置,都给人占了去。於是,寧司寒別无选择,只能爬到屋顶上。 又因为他太高壮,有过踩穿屋顶的先例,被禁止坐在屋顶,故而只能躺下来,张开四肢呈大字睡相。难看是难看了点,但据林嫵所言,这样可以减少踏碎瓦片的风险。 唉。林嫵。 一想到这两个字,寧司寒心中就百感交集。这三年里,他成长了许多,终於不似先前那般空虚和惶恐,自以为可以成为林嫵的臂膀了。可最近喀什人的出现,又再一次提醒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虽然他义无反顾地奔向林嫵,但三年的时光,並没有拉进他们的距离。赵竞之有婚礼,姜斗植有婚书,崔逖有祖坟,靖王嘛,所谓君臣如夫妻,他天天给林嫵管东管西的,跟管家婆差不多了,也是令人艷羡。 就连犄角旮旯跑出来的喀什牛栏,居然也有一份婚约。 每每想到此处,寧司寒都心痛得无法呼吸。他明明是最先出场的白月光,结果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大家都有,单单我没有! 他忍不住低吼出声。 结果旁边幽幽传来一句: “那也不是……” 鸣翠的小脑袋从屋檐冒出来,她魏巍颤颤站在梯子上,扼腕鼓劲: “世子爷,莫要妄自菲薄啊!您永远是鸣翠心中最英勇的男子,是与王上最配的人!” 寧司寒:…… 怎么躲起来脆弱一下,还被人抓包啊…… “鸣翠,你怎的来了这里?”他有气无力道,然后坐起来要去扶梯子:“此地危险,还不快些下去,小心跌著……” “慢著!”鸣翠见他坐起来,怕得要死:“世子爷,您可危险多了!莫要坐起来,小心坐穿了屋顶。” “上个月您已经又坐穿了一个大殿,俸禄该不够赔了。” 寧司寒:……差点忘记自己是个铁腚。 见他心有余悸地徐徐躺回去,鸣翠却又急了: “爷,怎的还要躺呢?不能坐,但是你可以滑下来呀,咕涌屁股,从屋顶滑下来,懂不?” 咕涌屁股?寧司寒汗顏。 怎觉得鸣翠伺候林嫵了几年,性子都变得百无禁忌了呢。他再怎么说从前也是给她当主子的,再者男女大防,她这么说话合適吗? 鲁莽但是礼貌的武將婉拒了: “你先下去吧,等你下去了我再咕涌。” 但鸣翠等不了一点了,最不能等的是—— “还等什么?王上翻了您的牌子,您还不快下来侍寢去!” “什么!”寧司寒闻言,什么都给忘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翻了我的……” 啪嚓。果然把屋顶踩穿了一个洞。 本年度俸禄-50两。 可寧司寒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趴下来把脚拔出来,咕涌几下咕涌到了鸣翠面前,抬起脸: “王上传我侍寢?可我明明没有递牌子……” “嗐。”鸣翠眨巴眼睛,摆了摆手:“爷当年把奴婢派去伺候王上,为的是什么?若奴婢连这点小事都不能给爷办好,如何跟其他管事竞爭!” “总之,奴婢把您的牌子塞进去了,王上也翻了,眼下正等著您呢,快去吧!” “可是……”寧司寒垂首。 方才咕涌时那叫一个快,可如今该往林嫵寢室去了,却又踌躇起来。 他之所以没有递牌子,就是因为,他不想侍寢呀。 不对,他想侍寢,可不是现在。 现在,他心绪烦乱,根本没有那个心情。 “寧將军可在烦恼,京城之事?” “你怎么知……”寧司寒下意识回应,而后猛然惊觉,鸣翠怎么会叫他寧將军? 惊讶地抬起头,却与一双骨碌碌狡黠的大眼睛,四目相对。 鸣翠早已不知哪儿去了,站在梯子上趴著房檐,与他面对面的,赫然就是林嫵本人。 “我就说嘛。”林嫵笑眯眯:“如今这等形势,寧將军怎还有风雪月的兴致?原来是鸣翠这丫头搞的鬼。” “看来,我还称得上是寧將军的知己,亦不枉你我过去的情谊了吧?” 你我过去的情谊…… 寧司寒的心,猛地被触动了一下。 原来,在林嫵心中,对他还是有情的吗?他也不算是一无所有吗…… 正在他迷茫地胡思乱想时,脸颊突然一阵温热。 一只细嫩的手,轻轻抚著他的脸,如同久未谋面的情人,在端详爱人的模样。 “一直想说,但总没有机会。”林嫵轻声道:“这三年,你变了好多呀。” 变得更壮实,更成熟,更有气势。 也更隱忍了。 从世子爷,变成了寧將军。 从当初那个不服就干,一桿枪单挑所有的莽汉,变成了一个小心翼翼,在无人处望月自怜的人。 他將茫然无措往肚子里咽,在这广阔而荒凉的西北,流离失所的孤狼。 偷偷地,满怀罪恶感地,想念自己远方的亲人和家乡。 “嫵儿,对不起……” 寧司寒又垂下了头,像一只做错事的大狗。 而林嫵也真的把他当成狗狗,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的头髮,温声道: “寧將军何故说对不起?” “忧心家人,是人之常情。如今朝中动盪,寧家本就是宋家的眼中钉,你又投奔了我,想来,寧国府在京中的日子不好过吧?” 寧司寒狠狠地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声音痛苦: “我既已投身北武,便同从前一刀两断了。且寧家已经与我断绝关係,我不该拖泥带水,传出去教人如何看待……” “並非如此。”林嫵抓住了他的手,强行与他对视:“自古忠孝並列,哪有舍孝取忠的道理?不孝之人,又谈何忠诚?不论旁人如何看待,在我眼中,至纯至孝的你,才是我认识的寧司寒。” “你变了很多,但唯一不变的是,你还是当初那个,我相信的寧司寒。” “你放心,此次我决定去京城,也不单是为了招揽人才。” 第642章 何为天子 寧司寒微微一愣,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脑海。可他怎敢相信,只能下意识地甩了甩头: “你……” “你想去京城的,对吗?”林嫵却打断他的话。 寧司寒沉默了。 是的,他想去京城。 如今朝堂风雨飘摇,寧氏向来是天家最坚实的助力,是大魏江山的定海神针。如今寧国公身在南疆,拥兵自重,宋党拿他无可奈何。 可是,留在京城的寧国府家眷呢?尤其是他的母亲,寧夫人。 从前寧司寒尚可以安慰自己,宋家名不正言不顺,不敢贸然对寧国府下死手。可自从他知道宋家弄出来一个皇嗣,正要推上皇位,大魏这回是真的要变天,他便日夜难寐。 宋家若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必定彻底跟寧国公宣战,那位於京城的寧国府,还有什么活路? 他的理智告诉他,寧氏既是大魏的脊柱,那便是他的敌人,他若心有牵掛,等同於通敌。 可他体內不断奔腾的血液,却令他一再躁动不安,提醒著他刻在骨子里寧氏家训:至纯至孝。 他为此感到痛苦不已。 他很想跟林嫵请命去京城,效仿那哪吒付出一身骨肉救寧氏於水火之中,好歹还了这一世身为人子的恩情。可他知道,林嫵不会同意,他自己也不会同意的。 赵竞之和姜斗植因为长相身形过於显眼,不能前去京城,而他寧司寒,除此之外,还有更沉重的责任,使他无法离开北武。 因为,他不想一辈子做“寧世子”,“寧国公的儿子”,“京城公子哥中最优秀的新生代”。 三年前与寧国公决裂那一战,让他被迫成长,从一个活在国之重器、大魏武神光环下的儿子,迅速蜕变成一个独当一面的北武大將,用一桿霸王枪,带领几十万北武军,让林嫵在北地站稳了脚跟。 寧国公是大魏的脊柱,而他寧司寒,势必要成为北武的脊柱。 他將会成为他自己,他是他自己,寧司寒! 可他没想到,做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比想像中的更大、更难、更痛…… 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向林嫵递侍寢的牌子。 一来没有心情,二来,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深怕自己在独自面对林嫵时,意志不够坚定,提出令她为难的请求。 只是未曾料到,林嫵会主动找他,还提了这事? “嫵儿……”心跳如鼓,寧司寒突然觉得,或许林嫵比他所以为的,更在乎他。 在乎他这个人本身,而不只是想要一个忠诚的下属,一个征战沙场的大將。 在林嫵温柔、肯定、鼓励的目光中,他终於鼓起勇气,试探地问: “你……去京城,是为了我吗?” 对於林嫵去京城这事,眾人不是没有疑惑,一屋子人看法不一。 有暗骂崔逖假公济私的,有觉得林嫵太过冒进鲁莽的,有担心林嫵落入宋家圈套的。 但最多的,还是不理解,招揽人才固然重要,可向来稳重的林嫵,怎么会冒著北武损失灵魂人物的风险,以身犯险亲赴京城? 林嫵没有向眾人解释,可是今夜月色皎洁,大狗又在真诚地发愁,她愿意透露点內心想法。 “是为了你,亦是为了我自己。”她说。 “为你,是赤子之心值得守护。寧国府这等忠孝之家,才培养出了你这般率真纯正之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捨弃富贵与功名,只身与我赴这前途不明的北地。这样为我抱薪者,我必不能使之冻毙在风雪中。” “为我,则是我绝非坐以待毙之人。既然宋家已然决定向北武宣战,我岂能傻傻站著挨打?掌握主动权,才能掌握先机。而救援寧氏……” 她坦然面对寧司寒的目光: “你明白的。” “北武与大魏之间终有一战,这也意味著你我与寧氏之间,必有一战。但这並非你我所愿,我还是心存希望,如果可以,愿北武与寧氏,莫要站在对立面。” “你是想……”寧司寒愕然:“你想策反寧氏?” “不可能!” 他的態度甚至激烈起来: “绝对不可能,寧氏数百年来只为天子献忠,毋寧死,绝不投降。寧氏祖宗不愿意,寧国府上上下下不愿意,我爹他……” 林嫵却打断了他的话。 她面上有些许悵惘,仿佛陷入回忆: “所以说,你还年轻。你甚至,不够了解你的父亲。” “所谓天子,是为何人?” “受命於天,便是天子。胜者为王,便是天子。书写歷史,便是天子!” “寧氏不会投降。”她盯著寧司寒的眼睛,一字一句:“但良禽择木而棲。” “正如你所说,寧氏,只为天子献忠。” “寧国公不会不愿意,只要……” “我成为天子。” 林嫵,第一次说出了这句话。 第643章 我也一样 寧司寒觉得自己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明白。 虽然他曾经被当做寧氏一族的继承人培养,可寧氏如同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在真正站在树冠顶上之前,你根本无法窥见它屹立不倒的秘密。因此,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深不可测,仿佛永远无法战胜和超越,自己也仿佛永远不够资格担起整个寧氏。 可经林嫵这么一说,他模模糊糊抓住了,寧氏数百年来歷经风雨而岿然不动的核心。 想要一直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那么,就必须一直追隨正確的人。 他確实还是太年轻了。 但他不明白的是,林嫵又为什么如此透彻? 她比他还小五六岁! 寧司寒忍不住端详林嫵那张温柔嫵媚,但却一点都不柔弱,从坚定眼神中足见內心强大的脸,不由得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从她还是丫鬟的时候,到她成了护国公主,又踏上异乡扎根北地…… 这才发现,林嫵从一开始,便比他成熟太多、太多了。 寧司寒默默想著,眼中的迷恋更甚,眼看著已经在成为姐狗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了。 烦心事解决了,人就难免有点思淫慾,一想到自己还被林嫵主动翻拍了,长期左手倒右手的青年將军,便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热血。 他情不自禁反手握住林嫵的手,凭藉武將的一身莽力,单手便將林嫵从梯子上提起来,搂入怀中,只需低头便能耳鬢廝磨: “嫵儿,你这般深情为我,我,我,我的心噗通噗通跳,眼皮也狂跳……” “我也一样。”声音热情似火。 但不是寧司寒的。 月华虽然洒满大地,但越是明月高悬,不见光处则越是黑暗。在黑布隆冬的屋角,冒出了一颗脑袋。 寧司寒当即就进入戒备状態,若不是屋顶瓦片脆弱,他的俸禄已经扣无可扣,他当下就会跳起来大喝。 但眼下只能大喝了,不敢跳起来: “谁,是谁!” “姜斗植?还是赖三?” 他好歹是个武將,竟然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眼皮底下冒出来,还是在这高不可攀的屋顶,他一时之间只能想到这两个身怀奇绝轻功的人。 但他忘了,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者,还另有其人。 月色温柔似水,高悬於深空中的玉盘,有道黑影矫健地一跃而起,如同羚羊凌月般轻巧优美。 此时,纵使忽略那宛如巨人的身量和罕见的金髮,任谁也都该看出来了。 这是,来自喀什的羊癲疯,贺兰太一! “你怎么在这里!”寧司寒大怒。 贺兰太一琉璃瞳仁微眯,笑嘻嘻: “本王的牌子也被留下了,特来侍寢。” 寧司寒:? 难以置信地低头看林嫵。 林嫵赶紧道: “他的牌子是金子做的。” 寧司寒:哦,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 “一块金牌而已,王上想要便要了,还用得著给你侍寢的机会吗?” 寧司寒瞪大眼睛,姐狗的基本素养发挥得淋漓尽致: “都已经收下你的东西了,你就该感激涕零,知道分寸!居然还爭宠邀功?足见你心机深重,錙銖必较,缺乏格局,这等人若成了王上的內眷,岂不是扰得后宫不寧,给王上添乱?” “你且反省反省,先好好学著些规矩吧!” 寧嬤嬤宛如在北武后宫学了几十年规矩的老人,一顿喝斥行云流水,只差拿板子打喀什人的手心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脑子忽然变得那么机灵,嘴皮子那么溜。 林嫵听得都震惊了。 但她知道,喀什人眼里才没有大魏人的规矩,贺兰太一又惯常目中无人,寧司寒嗶嗶叭叭一顿说,对方大约是要左耳进右耳出了。 而寧司寒性子又莽撞,这两人怕是要打起来。 她的屋顶啊! 大殿维修基金告急警报,林嫵赶紧道: “喀什王,北武与喀什两国风俗不同,寧將军说话直白了些,但亦是为了你好。喀什王若有心建交,论理是要入乡隨俗,如此隨便未免有失体面,不若先回去,你我各派使者互通文化,再议婚事,方能侍寢。” 她中译中舌灿莲地把好话都说尽了。 贺兰太一的耳朵: 能侍寢。 “北武王果然不拘小节,是个爽快人,与那些个讲究什么繁文縟节的大魏人不同!”羊癲疯秒变喜羊羊,羊心大悦:“既然能侍寢,那我们就开始吧,本王亦算做了些功课,可以从口技开始探討。” 林嫵:…… 寧司寒:…… 寧司寒要发疯了,被林嫵按著,像一条弹跳鱼在屋顶弹跳: “你在胡说什么!大胆!放肆!荒唐!淫乱不堪!” 林嫵赶忙安抚: “寧將军!稍安勿躁!是羌笛!口技是指吹西北乐器,羌笛!” “別看这个贺兰太一死缠烂打。”她凑近寧司寒的耳朵:“据说他向来不近女色,年纪又这般大了,指不定有点什么那方面的毛病,別人是三十而立,而他未必能立起来呢?” “故而他带了羌笛,大约是要想吹一晚上,图个前月下的气氛,矇混过关罢了。” “你倒也不必应激,不中用的男人,不足为惧!” 林嫵扼腕。 没有什么比敌人羊尾更让人放心的了,寧司寒一秒顺毛,对贺兰太一的语气都没那么冲了。 “也是可怜。”他同情道:“正如王上所言,喀什王,你还是先回去学学吧,也把身子……养一养。” “要不今后真进了王上后宫,说出去,多不好听呀……” 嗯? 贺兰太一微微侧头,面上笑容如故,但笑不露齿已经说明,他的心情不太好。 爽度直线下降。 虽然没听到眼前那两人在嘀咕什么,但是光看著他俩头挨著头咬耳朵,他就已经很不爽了。 什么嘛,双人行果然不行,窑子都是骗人的,回去就一把火烧了。刚刚从窑子进修回来的贺兰太一,內心阴暗地想。 “二人同侍寢確实淫乱不堪。”他笑了笑,眼底的晦暗一闪而过:“所以,王上,今夜就委屈寧將军先回去,如何?” 说著,他抬起脚: “寧將军想走著回去,还是飞著回去,还是抬著回去,本王都乐意送他一程。” 意思是,寧司寒再逼逼赖赖,他就把这屋顶踩塌,让寧司寒掉下去。 林嫵:……千万不要! 她的屋顶! “喀什王,万万不可!”她只能拋了寧司寒,又转头劝慰贺兰太一:“明月当空,露天屋顶,怎好行事呢?是该回去,该我们三个都回去,免得被人瞧见这屋顶正生事端,闹笑话了不是?”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力求贺兰太一把脚挪开。 可她还没说完,寧司寒又怒了。 该死的喀什人,凭什么让嫵儿这般好言好语、费尽唇舌啊,羊癲疯他配吗? 寧司寒又开喷了。 林嫵差点没背过气去,只得转头安慰寧司寒。可贺兰太一哪里是站著挨骂的主,也闹起来。 於是,林嫵劝完左边劝右边,劝完右边劝左边,疯狂摆头像个摇头风扇,夹在两人中间苦不堪言,宛如羊狗主理人,抚慰了整个晚上。 直到日光熹微,赴京小分队该出发了。 满怀壮志的靖王和擼了一晚上的崔逖,各自精神饱满地立在宫门外,等来了三双黑眼圈。 第644章 需要本王 林嫵守护了一晚上的屋顶,已然身心俱疲,不想说话,迷迷瞪瞪就往车上钻。 贺兰太一眼里是没有別人的,自动瞄准林嫵,她动他也动,还想跟著人家一起上车,结果三座大山挡在了他的前面。 且不说寧司寒,靖王和崔逖两人一文一武,也不是好对付的,再者姜斗植和赵竞之也在来的路上了。 喀什人勾唇笑了一下。 他是疯子,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非要在这里硬碰硬,便后退了一步,摇摇头。 “一群蠢货。”他说。 隔著车窗听到的林嫵眼冒金星。 好吧,他確实不会硬碰硬,他只会直接引爆!纯纯的疯子! 果然,几位血气方刚的內眷,一个个青筋暴起,眼看就要宰羊祭天。 喀什人无所畏惧,甩了一把金色的秀髮,嗤笑道: “素日见你们各怀鬼胎,爭风吃醋,倒不是个团结的样子,如今倒沆瀣一气,胜似一家人了,真有意思。” “你们如此抗拒本王,甚至不惜情敌联手,究竟在怕什么?” “怕本王真得了林嫵的心,令你们的痴情无处安放啊?” 內眷们:…… 好烦,好气,这人好討厌,能不能把他砍成血雾! 这点心思刚起,便有人行动比心动还快,绣春刀与霸王枪同时抵达贺兰太一的鼻尖,嘶鸣的战马也差些儿將铁蹄踏穿他的胸口。 他应该庆幸,自己那一身羚羊技能,急急往后一蹬,退出十丈之外,堪堪逃过一劫。 不过饶是仓皇逃命,他也没有半点狼狈的,咽下被刀光剑气激出的喉头血,面上居然还在笑。 “就你们这样。”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又被灵巧的舌尖舔掉,立体深邃的异族面孔,又邪又狂妄:“实在鼠目寸光。不被爱,亦是正常的。” “这都多少年了,不也还是被寧国公,压得死死的?”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把摩拳擦掌的內眷们,给浇冷静了。 喀什人虽然有羊癲疯,但他確实眼光毒辣,一针见血。 为何他们如此牴触他?其中当然有对手段下作之人没好感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歷经三年后,復出的贺兰太一,让他们有一种熟悉的无奈之感。 这身量,这肌肉,这战斗能力,还有林嫵似乎对他有莫名其妙的情愫……这不就是年轻发疯版的寧国公吗! 內眷们烦死了。 成见是人心中的一座大山,內眷们心中这样的大山居然有两座! 此乃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他们下意识拒绝也是情理之中。 林嫵是不知道他们的心理阴影,否则她一定大喊冤枉,她对这个隨地大小疯的人真的没有情愫,她就是想利用人肉战车部族挡一挡即將到来的达旦人…… 话说回来,林嫵虽然不知道,贺兰太一却是知道的。 他向来在人心方面,有著非同一般的洞察力。对於这群大魏帅哥们的忌惮,他只觉得可笑。 想骑牛走人了。 “罢了。”他收起笑容。见不到林嫵,没有露出小虎牙的义务。 “你们还是好好琢磨一下,你们王上的心思吧。” “终有一天,你们会发现,你们需要本王。” 说完,他的牛冒出来了。 不要觉得突兀,草原就是这样,风吹草低之后,牛啊羊的,便无所遁形了。 羊骑著牛走了,留下一群王的男人在暗自寻思。 这疯子啥意思? 最终还是崔逖这等理论派学霸,最先琢磨出来。 “他的意思……”斯文俊秀的脸上,浮起一层玩味:“若有朝一日寧国公投身北武,我们便要……仰仗他?” 什么? 眾人先是觉得无比荒唐,但很快,他们又惊觉,似乎正是如此。 【后面还会再加点,补到2000字一章tt】 第645章 临行告別 曾经当过皇帝管培生的靖王,看著眼前几个还闹不清楚状况的萌萌人,觉得未来真是堪忧。 “还好他走了。”他安慰自己,也安慰其他人:“本王会给大魏边境去信,让他们加强出入境管理,喀什人与牛不得入內。” “你们就放心吧!” 嘰嘰咕咕好半天,內眷组会终於落下帷幕。 林嫵已经在车里眯了一觉又醒过来,眼下只能歪在车里,等著王的男人们排队进来告別。 第一个进来的是风风火火的赵竞之。 他的心情很不好,但面对林嫵,还是勉强忍著。 “好好保重。”他反覆摩挲林嫵的面颊,最后也只不过挤出几句话:“钱不够用的话,我这有。我跟寧司寒那个穷鬼不一样,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林嫵赶忙按住他的手: “侯爷,不必如此。” 赵竞之心头一沉,她连钱都不要了? 还好林嫵跟著解释: “北武的钱是北武的,怎么好去大魏使呢?让我去大魏掏几个银子才是。” 赵竞之:……是这个道理。 两人嘰嘰咕咕了好一会儿,外面已有人不耐烦地催促: “好了没有?” “赵竞之,你慢腾腾地干什么!” 门帘被粗暴地掀起,一双狐狸眼眼神不善,出现在两人面前。 赵竞之还想吵架,但被林嫵拦下了。 “侯爷,此时不是多言的时候,我们以后再会吧。” 赵竞之只得悻悻下了马车。 美男姜斗植摔帘入內。 “为什么我不能去!”他张口便是控诉:“崔表妹同行有何问题?” 得,这会子他记起崔表妹来了。林嫵按住额头。 想当初让姜斗植给崔逖做表妹,他多不情不愿,现在倒是上赶著了。 只是,世事无常,如今崔表妹可不是好当的。 “你別傻了。”林嫵耐心道:“还崔表妹,此时京城忽然来个出身良好还高大美艷的千金小姐,那只能是狼入虎口,你明不明白?” 若真如平乐长公主所说,宋家有意促使大魏与达旦两国联合,达旦人不日又將到访京城,两国牵手总不能靠几个糟老头子使者吹牛逼吧。 这种国家之间的相亲局,最后只会有一个结果: 联姻。 “眼下大魏皇室可没有什么未婚的公主,只能从京中贵女里头选一些奉为和亲公主。可京中官员又大半被宋党排除异己,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剩下的都是宋党暂时惹不起的人,难道要宋党將自家闺女送给达旦人?” “可想而知,崔逖若带回来一个贵女,身量样貌还都符合达旦人口味,会是怎样的结果。” 你要当达旦王妃的姜斗植!林嫵瞪大眼睛,无声控诉。 姜斗植气得嘴角都绷直了。 他笑的时候看起来多貌美,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有多嚇人。两人互瞪僵持了好一会儿,终於还是姜斗植败下阵来。 “罢了。”肌肉紧绷的肩膀鬆了下来,声调有些赌气,一双狐狸眼望著窗外:“反正我就是不能去了。” 第645章 双手赤红 林嫵头皮都发麻了,这样的安慰她究竟要来几次啊? 她也不是心理委员好吗! 好不容易做足心理建设,重振士气说了一个字: “你……” 对面却猛地握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扯过来。饶是林嫵早有心理准备对方不会轻易放过她,也被这零帧起手的强制爱给嚇了一跳,跌进他怀里。 顺便也涌上一些,纯情初哥强吻被牙磕得满嘴流血的不堪往事。 林嫵心中第一反应: 他练好技术了吗? 看素日天天黏在她身边的样式,也不像是去窑子培训过的,能好好亲吗? 別这回不被她的牙磕破,倒把她的嘴磕破了吧? “你可別咬我啊!”林嫵马上推了推他的手臂:“我不想肿成腊肠——” 手腕一阵冰凉。 细长的眉毛轻挑,狐狸眼闪烁著意味不明的光芒。 “在想什么呢?”姜斗植嗤笑一声。 將那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鐲戴妥之后,又慢条斯理给林嫵整理好袖子,才似笑非笑望著她的眼睛: “以为在下要亲你?” 那张因为绽放笑容,而猛然艷光四射,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脸,慢慢凑近林嫵,盛世浓顏在她眼前无限放大,晃得人眼晕。 且因为他弯下腰来,胸襟微垂,又露出了一点藏匿在华服之下的薄肌。 天哪,白皮薄肌武修啊。 更不要说,浅色薄唇又往上勾了一点。 这哪里是勾唇,是在勾人的心啊。 林嫵几乎感觉到,唇的热度要贴在自己嘴上了,车厢內曖昧的气氛浓稠得过分,连呼吸都是黏糊糊的令人发昏的甜味。 但是—— “你想错了。” 活色生香的脸与胸肌猛然后撤,曖昧气氛迅速抽离,连最初的戏謔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斗植面无表情在林嫵对面,正襟危坐。 “在下……”纵然面上还是冷若冰霜,他暗中还是无意识地摸索了一下手指。 和他冷白皮的脸和身体截然不同的是,他的手泛著红,热到发烫。 就这么搓著自己热热的指尖,他板著脸道: “在下,已非当初那不知人事的毛头小子。” “我想要什么,王上知道的。” “我……已经不能够满足於一个亲吻了。” 他不再看林嫵,徐徐起身: “珊瑚臂环没有了,这个冷山白翠,你且带著吧。” “这回可莫要摔碎了。” “碰著一点点,回来我就……” 虎著脸思来想去,说不出重话,狐狸眼愈发气势汹汹,薄唇紧抿: “总之,等你回来吧!” 说完,他抽身而去,乾脆,利落,瀟洒,但之后他自己知道,转身那一刻,自己的脸拉得都快掉地上了。 好烦啊,他已经28岁了! 以前年轻不懂事没有杏玉,可是现在! 姜斗植顶著一张比锅底还黑的脸,与圣子擦肩而过。 圣子同他点头致意,他也只能勉强頷首回应,然后憋著一股气要走。 偏生,圣子这人只是看著神圣,底色一塌糊涂。 有时候还有点蔫坏。 “师父。” 他就用他那张圣洁无比,冷淡不近人间烟火的脸,说出一些虎狼之词: “你双手赤红,乃精气不通,阳气不泄,心火旺盛之相。” “偶尔,也该排解排解。” 姜斗植:…… 他先是暴怒,而后不由自主地视线下移。 圣子的手,很白。 纯洁的圣师大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留下风中破碎的姜斗植,圣子挥一挥衣袖,飘飘然上车了。 他这人说起来有点怪,虽然都是侍神之人,又都容貌出眾,可他与姜斗植天差地別。后者不论何时何地,存在感都极其强烈,隨便往哪里一站,便引著人的目光去注意。 可到了圣子这儿,存在感如同他手中的气泡,由他要大便大,要小便小。 比如此刻,他虽然与林嫵对面而坐,距离不过一臂之长,他又如此高大,却没有任何压迫感,让人极其舒適。 或许,这便是神本无相,虚即是实? 可林嫵到底比別人多一个心眼,她脑海里只迴荡著一个关键字: 虚。 曾记否,中流击水,浪里飞擼。 那可是能强擼灰飞烟灭一整夜的男人。 不过,圣子一张嘴,就打消了林嫵三分疑虑。 “王上,吾特来相送。”他淡淡道。 和前面几位撒娇撒泼的男人相比,这份淡然疏离,无疑又增添了几分放鬆。 接著他又缓缓执起茶几上的杯子,轻轻一点: “一路平安。” 这便是完成道別了。 简洁,平和,朴素,以及……清水。 林嫵警惕的肩头肌鬆懈下来,总算可以长嘘一口气了。 圣子到底是六根清净啊,还是比姜斗植要纯洁一些,不愧是现任神子,不像姜斗植,都已经被世俗玷污了,如今满脑子废料。林嫵心想。 还好最后来的一个是圣子,让她没有一点点心理负担…… 啊! 她的眼前,忽然一黑。 先是修长白皙的脖子无限靠近,连那微凹锁骨上的肤质光感都清晰可见,而林嫵两侧的耳朵被冰凉手指覆住,在她猝不及防时,脸颊被抬了起来。 更加冰凉的嘴唇,落在她的红唇上。 林嫵整个人都傻了。 不是,老弟。 你那终於开窍慾火焚身的28岁老师父都没干成的事,你这刚满20且看起来性冷淡的人,你你你你你? 在她震愕且谴责的目光中,圣子却施施然放开她的脸颊,优雅坐回原位。 “赖三的份。”他说。 林嫵没招了。 神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她还能把他打晕,將赖三招出来问个真假吗? 原来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圣三! 林嫵深觉得自己忙於国事,忽略了后宫內眷的成长。不论是暗自忧鬱的寧司寒,亦或是杏玉觉醒的姜斗植,以及名师出高徒的圣三,许多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 都变得如狼似虎。 而她,就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白兔。 这些忍无可忍,即將爆发的男子们会做出什么事,她真是不敢想。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谁说的? 牵个七八头牛来试试,再好的田也被撅翻了! 还好马上就去京城了。林嫵目送圣子衣冠楚楚出去后,胆战心惊地想。 谁知,车帘子又是一动。 崔逖,进来了。 第646章 轮番上阵 【上一章结尾改了一繆繆~】 林嫵感觉自己千防万防,结果被最信任的人给拱了,真叫一个扮猪吃老虎的憋屈。 她刚想推开眼前洁净无双的仙男,却被对方抢先…… 瞳孔大地震。 三观碎裂的声音如雷贯耳,林嫵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圣子吗? 她好想大喊一句,我不管你是谁,快从圣子身上下来! 神之子怎么会突然摸人! 说好神性呢! 林嫵不由得將难以置信的震惊目光,投到圣子脸上。出人意料的是,他虽然行为宛如登徒子,面上却依然一派清冷平常,仿佛自己在摸经书。 甚至,看起来有点想不明白,迟迟不拿开。 林嫵:…… ……你真的够了…… 她啪地打在对方的手上,声色俱厉: “圣子,你做什么!”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便捷,?????????s??.???隨时看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圣子这才如梦初醒般,从困惑中抽离,一双深邃的眼睛盯著她: “王上此番回京,可还能適应大魏的风土气候?” 啊? 这八竿子打不著的话题,让林嫵懵了,便是要转移话题,也太生硬了吧! 但圣子接下来的话,听起来却认真非常: “初到北地时,你身子亏得厉害,许是与大魏水土相衝,兼喀什王所言,生肌长骨之药既对你有效,可见你身子毁的厉害,不可不重视。” “今次回去定要做足准备,不若让本座探探脉。” 好傢伙,又是那个羊癲疯害了我。林嫵无语。 她只能避而不谈: “你会探脉?相识三年有余,我怎不知你还知晓岐黄之术。” 圣子神色淡淡: “谈不上医术,侍神者福泽百姓,也粗通些民间偏方罢了。” 哦,就是赤脚医生,跳大神治病的意思。林嫵暗自蛐蛐。 不过,圣子寻常可不是个热心的人,早不关心她晚不关心,这时候关心,著实有点不对劲。 而且,刚摸完人家,又要探人家的脉,啥意思? 对於可疑的事情,林嫵向来是一个原则: 一刀切,坚决拒绝。 “有劳你掛心,但不必麻烦了。”她委婉推脱:“虽说当年多次落水,底子比较虚,但在北地肉奶蛋又骑马,三年下来养起来不少。” “哦。”圣子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双古井无波的瞳仁,虽然依旧冷而淡然,却莫名多了些复杂意味。 林嫵以为,他多少还要再爭取几句,谁知他开口便是: “王上重返京城,倒让本座回想起东傀谷的眾人。” “阔別三年之久,也是时候,该回西南看看了。” 他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將话题转到西南上。 当年东傀谷在大魏,被林嫵大败,又与北武握手言和后,顺著万龙河退至西南。西南地区的信眾本就多,歷经三年发展,如今更是再造了一个东傀谷。 圣子一直通过飞鸟传信,处理族中事务,多少有些不便。 眼下北武雄踞北地,地远贫瘠,而大魏占据中洲,民富兵强。孰优孰劣,一眼便知。大魏想侵犯北武,北武尚可抵挡,但北武想要往南进一步,山脉与兵力便是难以攻克的屏障。 但若有西南这个缺口,一切就有了可能。 因此,稳固东傀谷对西南地区的掌控力,便显得尤为重要。 一旦谈起国事,林嫵就迅速进入状態,也不在意圣子之前的怪状了,略加思索后,便同意了他的提法。 “神子总是缺位,也不是个办法,是该回去一遭。” “你便回去看看吧。”她说。 就这样,一场始於亲亲摸摸,终於国家大事的,奇奇怪怪的道別,结束了。 圣子拂袖褪去,仿佛什么坏事也没干过。 只是出去的时候,又与另一位白面玉手的贵公子,撞了个对眼。 崔逖的眼神先是落在圣子波澜不惊的神顏上,而后又落在对方白净纤长的十指上,笑得意味深长。 “姜斗植这傢伙自己不怎么样,教出来的徒儿倒有出息。”他微笑道。 圣子无悲无喜地瞟了他一眼。 “师父归来仍是少年,自然青春气盛。不比红尘男女,俗欲催人老。”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著最刻薄的话:“崔大人,节制啊。” 说完,挥舞著雪白的宽袍大袖,走了。 姜斗植望著他远去的背影抿唇,终於不再是温和亲切的音笑,而是暴露出他锐利底色的冷笑。 呵,也是给姜斗植在外边找著个同款小傻子了。 这小子虽说看著心冷心硬,但对姜斗植,还真是够护著的,不知道以为他是姜斗植的哥呢。 向来面上和风细雨的崔大人,难得地乌云罩顶。 “崔大人?”林嫵的声音从帘子后头传来。 崔逖一秒变脸,又掛上了和煦笑容,款款掀帘入內: “王上,有何吩咐?” 林嫵:……別装了大哥。 你搁外头和圣子互呛,我都从窗帘缝里瞧见了,再者是我想吩咐你吗?是你巴巴地跑到这儿来好吧。 这么一想,崔大人的人设真是够稳固的。 三年了,连姜斗植这种情感发育严重滯后的人,都进入青春期,变得饥渴了。而崔逖,却一点也没有变化。 依旧外表温和无害,內里腹黑重欲。 其他人是因为不能同行,所以来以道別最后亲近一下,而他明明要一起去京城,却也不放过这个揩油的机会。 不愧是崔逖啊。 而那带著笑望过来的眼神,虽然看似温柔亲切,实际眼底暗流涌动,恨不得那目光便是舌头,一寸寸舔舐林嫵的皮肤,又恨不得那目光是神眼,能透视掉林嫵的衣裳。 果然是崔逖啊! 林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抬手,为崔逖倒了一杯茶。 “崔大人,请坐。”纤纤玉手將茶盏推至斯文公子面前,一弯玉鐲闪动灼人眼。 崔逖眼中那些旖旎的神色,立即收了个乾净。 “好东西。”他笑吟吟赞道:“西南產的藏蓝山翡翠吧?” “翠中透蓝,白水舞带,连从前宫中都难得一见的极品,与王上甚是相配。” 看起来很是真心实意的讚美。 如果忽略那点微微加重的腔调的话。 果然还是姜斗植好用啊,恶人害得恶人磨。 林嫵欣慰极了。 “玉是小事。” 林嫵將了崔逖一军,默默给姜斗植记上一分,身心畅快地开启重要话题: “倒是此次出行,如何避过宋党耳目,崔大人有何想法?” “本王不知,我该以何身份,出现在大魏?” 第647章 互相怀疑 崔逖的意思,林嫵可以假扮营救了他的富商之女,定下婚约同回京城。 但话才说到一半,靖王那张脸便很不经意地从窗边路过。 “不对吧,崔大人。”靖王幽幽道:“你不是已经有了个未婚妻吗?失约於闺秀,是为冷酷,负心於表妹,是为绝情啊。” 远处,被负心汉拋弃的崔表妹,莫名打了个喷嚏。 姜斗植皱著高挺的鼻子,不悦地瞟了马车一眼,崔逖那傢伙又在占嫵儿便宜吗? 他看的是崔逖,一旁的赵竞之,看的却是靖王。 这小子果然不安分!小侯爷磨牙赫赫。 在窗子旁边探头探脑是何意?这个狗屁京城贵女的梦中情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他从前在京城就这般,装做个公子如玉、高洁温雅的样子,实际上明里暗里钓钓钓钓钓…… 这边,两个当弟弟的已经气炸了。那边,两位大哥亦是火药味十足。 腹黑崔逖和虚偽靖王,也算是棋逢对手了,两人平日里交集不多,有些王不见王的意味,此时凑到一辆车里,难免火四射。 “王爷这是在称讚崔某?”崔逖笑得坦然:“崔某情意有限,一生一世只钟情於王上一人,对他人自然冷酷绝情。哪能像王爷这般处处留情,京城虽无王爷其人了,却仍存梦中情人之说呢。” 好傢伙……演都不演,藏都不藏了。 靖王宽和的表情微僵一秒。 两个美男子隔窗四目相对,空气中满是火拼的味道。 林嫵:“……人多力量大,靖王,不如你也上车来,集思广益吧。” 靖王一跃而上,赵竞之和姜斗植八百里加急回头,前者快马飞奔,后者轻功过人,爭著抢著要先进门。 最后两人一块挤了进去,却只看到两位男士面色微红,眼睛血红。 面色微红是,在他们抵达之前,崔逖和靖王已经阴阳怪气唇枪舌战了一番。眼睛血红是,林嫵上前劝架,凑近了之后,两人才发现,她嘴唇有点子肿…… 姜斗植第一个疯了,狐狸眼像长了牙齿一般,恨不得用目光將眼前的人咬碎: “你对她做了什么?” “……?”崔逖史无前例笑得比哭还难看:“姜斗植,你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上马车道的別,而且你有技术太差,咬人嘴巴的前科……” “你给我闭嘴!”姜斗植怒吼。 若不是这车空间太小,塞了四个大汉后,已然没有空间,他真想即刻拔刀,把眼前这个不要脸的傢伙砍成臊子。 “谁同你似的,一天天的满脑子下流?”姜斗植的眼刀一刀刀剜著崔逖:“行此造次荒淫之事,定然是你无疑。” “靖王,你说是不是!” 姜斗植指望靖王同他一起严厉谴责崔逖御前失仪,不想,靖王也是水深火热。 赵竞之目光如炬,嫉恶如仇,恨不得用眼神烧死这个京中贵女的梦中情人: “是你,谢星河,是你对不对?” “小爷就知道,你素日装得端方儒雅,其实不过是虚偽之人,压抑许久,忍不住了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然这样对嫵儿……” 靖王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干什么了他? 他上车就待了一会儿,被崔逖呛了一顿,连林嫵的小手都没摸著呢? 看到林嫵嘴巴肿了,他也好生气吧! 而且,凭啥因为他虚偽,就说是他干的,赵竞之不虚偽,不虚偽的人干得最是理直气壮! “哈,兰陵侯也开始敢做不敢当了?”靖王皮笑肉不笑:“你第一个上车的,你素来又霸道自我,不是你乾的是谁?” “你!”赵竞之暴怒:“我经验丰富,怎可能將人嘴巴嘬肿?需要污衊小爷!” 靖王冷冷嘲讽: “那是,娶了那么多房妻妾,这车里头就你一个不洁之身,就问你羞愧不。” 如此这般,这对也要爆炒了。 四个大男人將小小车厢挤得水泄不通,林嫵在中间左右为男,前后也为难,被挤得差点站到桌上。 是姜斗植骂崔逖不要脸,崔逖怪赵竞之排第一,赵竞之啐靖王偽君子,靖王又恨姜斗植这时候上车,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总体观感,像某种嘎嘎乱叫的动物打架。 四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也是在这古代当上鸭了。 期间,帘子也被掀起来过,一张冷淡的神顏出现在后面,是姍姍来迟的圣子。 崔逖被姜斗植骂得起了火,平日里的微笑面具垮掉一地,装也不装了,指著圣子借题发挥: “怎的就见得是崔某?这傢伙心思也不乾净,还比我先上车,怎就不可能是他……” “你再胡扯!”姜斗植勃然大怒,將圣子往外一推:“他还是个孩子!” 圣子:…… 林嫵:…… 纯洁的孩子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在护犊子师父的掩护下瀟洒退场。 而林嫵,眼见始作俑者挥袖而去,一群压抑男还在互相怀疑,自己大脑嗡嗡地都想自爆了。最后忍无可忍,只能大喝一声: “打住!” “有人再吵一句,所有人都给本王下车!” 终於成功令一群鸭子闭上嘴巴。 林嫵板著脸: “身为北武大將,在本王临行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还不快坐好了!” 王的男人们鼻孔各朝一边,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 林嫵深呼吸一口气,这才切入正题。 【抱一丝迟点这后面要加个几百字。】 第648章 前方到站 圣子淡漠的双眸微垂,视线正好落在姜斗植那双无事七分红,气血十足的手上。 嘖。师父啊。 一丝极其难得、若有若无的微笑从嘴角迅速消失,圣子淡淡道: “自当尽力。” 姜斗植心头大石这才落下了一些。 还是徒弟好啊。 他饱含期待地,目送著进京的马车远去了。 林嫵也不知怎么回事,三个大男人都挤在一辆马车上,其中一个还要念经。若问圣子为什么要念经,他就说是人多难免躁动,为大家祛除心中杂念,心静自然安。 真给他说得头头是道,林嫵都不好把他赶下去了。 至于靖王和崔逖,一个人三五不时就要议论国事,一个早中晚三顿头疼脑热,总之就是离不开林嫵。 四人就这般委委屈屈地团在一辆车中。 一开始,林嫵还可堪忍受,毕竟北地气候舒爽。但是越往南,她越觉得痛苦了。 这天,太热了! 她是隔几天便要脱一件衣裳,路程行至大半,她热得受不了,只想光膀子。 “这件不错。”车上多了一堆衣服,崔逖拈起最轻薄的一件,宛如青楼出品:“薄如蝉翼,当抵暑热。” 而靖王在一旁,饶是素日装惯了好脾气的人,此时也忍不住转动眼珠子,翻了个大白眼。 “崔大人,你自个儿衣不蔽体,也就罢了。怎好叫尊贵的王上也如此?” 是的,崔逖身上松垮垮掛著一件纱衣,露出大半胸膛,再配上他那张斯文俊秀的面庞,颇有几分风流才子的浪荡劲。 为此,靖王不爽许久了! 这个崔逖,天气一热他比谁都敏锐,林嫵还没轻解罗衫,他就开始扒自己的衣裳,並且鼓励林嫵少穿点。 那些个不堪入目、难登大雅之堂的衣裳,都是他去选购的,简直心怀叵测。 靖王扯了扯自己里外三件,穿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头一次这么恨自己是个不流汗的贵族体质,想脱个一两件都找不著藉口。 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就这样又开始別苗头。 林嫵头痛不已,只得转移话题: “眼下行至何处?前方是什么情况?” 圣子在一旁,翻开一本輦图,洁白细长的手指在上头点了点,略略沉思: “前方长鹤关,是中原与西南的岔路口。如无意外……吾將於此处与王上道別。” 噢,平遥关…… 不独林嫵,靖王和崔逖听见这个名字,也都正了正面色。 和圣子分別是小事,长鹤关所意味著的,是他们將正式踏入宋党的势力集中地盘。 北方部族有句谚语: 往南三道关,道阻且又长。 南,指的是北人心之所向的京城。大魏有三道屏障,第一平遥关,以崇山峻岭的天山山脉,抵挡住来袭北部深处严寒的同时,也挡住了来自严寒中的野兽,达旦人。 第二则是长鹤关,大魏的母亲河长鹤自西向东,將国土分为两半。长鹤以北,气候愈发恶劣,物產愈发单薄,百姓终年困苦。长鹤以南,则是一派丰饶,素来是王公贵族必爭之地。 第三,自然就是林嫵很熟悉的,运城关,毗邻京城,大魏都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先前林嫵一行在长鹤以北行进,虽说亦是大魏地界,但山高皇帝远,消息不通的情况下,还有许多人买靖王这个王爷的面子,他们一路走得还算顺利。 可如今到了长鹤关以南,遍地都是宋党的耳目,靖王的身份反而成为桎梏。 谁不知道靖王是坚定的皇帝派?谁不知道靖王和那叛军北武王交好?谁不知道靖王这些年都待在西北? 谁知道他实际上都干啥了。宋党定然这般想。 便是靖王什么也没干,他们也必然给他找点真真假假的黑料,好將他打压下去。 毕竟,宋党这滔天权势来得不正当,又是要扶持新帝上位的敏感时期,猛然回来一个血统纯正的王爷,可不是他们乐见的局面。 “今后恐怕要提防宋党下黑手,暗杀也不是不,可能。”林嫵严肃道:“但目前最迫切的问题是,这长鹤关,尔等可有法子通过?” 既然是第二道防线,又是宋党的一亩三分地,长鹤城必然通关严苛。靖王作为宋党的眼中钉,已然是高风险人群,如何顺利借道长鹤城,就成了难点。 靖王虽万般不情愿,但也知道,眼下自己不能占著林嫵了。 “王上可扮做崔大人的侍女,好歹与臣保持距离,也少一些风险。”他说。 林嫵点头,崔逖笑纳。 圣子从輦图中抬起头: “我呢?” 靖王在崔逖这里吃了亏,迁怒於对方的弟弟的徒弟身上: “你不是贼吗?贼本来就是偷偷来去,需要什么身份?自凭本事吧。” 圣子:……好情绪化啊这些人。 他今晚就去偷偷亲林嫵,气死他们。 冷漠的双眸重新回到经书上,不想理这些没品的男人了。 第648章 通关难题 没品的男人们继续: “长鹤比之北地,自是丰饶。但比之中原,属实贫瘠。可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个鸡肋之地。在此任官者,无不想著升迁逃离。” “而长鹤知府,最喜给圣上递请安摺子,什么狗屁倒灶小事都要上报,不想因此被圣上所恶,在长鹤待了十余年未得升迁,是个諂媚蠢笨之人。”靖王说。 从前他也常协助皇帝处理政务,不知多少次看皇帝因奏摺发火,对这知府的名字与行径如雷贯耳。 但他说出这话后,崔逖却不以为然地笑笑。 “王爷虽说辅政多年,不想却这般肤浅。这长鹤知府的底细,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 他所言直白尖锐,把靖王说得愣了一下,都有点不习惯了。 毕竟在北武的时候,崔逖很多时候是好好先生,並且不乐意参与政务,让人几乎忘了,他在大魏可是大名鼎鼎的天子鬣狗,那张嘴天生就是用来咬人的。 咬人的狗亮完尖利的犬齿后,又收了一身戾气,笑眯眯看著林嫵: “王上,长鹤虽然偏远,却是战略要地,虽然官员只想逃离,但皇帝却绝不会將无能之人放在这个位置。长鹤知府能待在此处十年,足见此人绝非善类,有其过人之处。” “且他虽被圣上所恶,但无非就是训斥或者罚奉,不痒不痛。最重要的是,今圣可非能容人之人,既对他轻拿轻放,必因此人手段非常。” “再者……” 对北武单纯如白纸一般的官场不感兴趣,无聊了三年有余的天子鬣狗,终於回到浑水一般的大魏。昔日的开封府府尹崔大人,重现风采。 在眾人的静默中,崔逖轻笑: “据臣所知,这三年圣上声势渐弱,各地蠢蠢欲动,便是猪也藏不住獠牙了。那长鹤知府新近娶了好几房小妾,细细追究,都是些与宋党有瓜葛的女子。” “如今的他,正张嘴朝天,等著一份大功劳落嘴里,在宋家天下飞升呢。” 他轻抬眼皮,温和的瞳仁之下,锋芒毕露: “王上,眼下的我们,可就是天上掉下的肉包子啊。” 学霸的一天就是普人的十年,当初在开封府,海量工作对崔大才子来说根本不饱和,他没事就爱研究点別人的事,故而对大魏的大小官员了如指掌。 对此,林嫵锐评: 有偷窥癖就直说啦,崔大人人设坚挺这块。 不过,林嫵也是没有想到,崔逖这几年在北地,看起来教书教得那叫一个浑然忘我,居然私底下对大魏动態一清二楚。 原来不是权臣忘了本,而是,北武太过纯粹,没有他发挥的余地。 而今,他终於迎来了自己的主场。 林嫵两眼炯炯有神: 这才是我想要的崔大人,靠谱! 靖王咬牙扼腕: 可恶,又被姓崔的装到了! 圣子唰地,又翻过一页经书,继续用意念,净化这个男人好胜心过剩的世界…… 將长鹤的情况好一通分析后,马车噠噠噠,终於来到了长鹤城外。 这是一座奇特的城,在滔滔不绝的长河中,有一座跨河城池,依著河中高地而建,整座城池如飞翔渡河的野鹤,因此名曰长鹤。 也因著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长鹤城成为由北向南,渡河的必经之地,亦是易守难攻的险关。 当年北武军北上,还是取道西南,绕了很长一段路避开长鹤城的。 可如今林嫵一行急著进京,只能一闯长鹤,隨著南北往来的商队,一起站到了长鹤北渡口。 若能成功通过北渡口,即是正式进入长鹤城。穿过长鹤城再通过南渡口,便可进入中原大地,直奔京城了。 而今日的北渡口,显然与平日有些不同。 且不说守关將士多了许多,威严肃穆,严阵以待。单就最前头那个顶著烈日,亲自站在渡口,恭敬垂手,便见得有大事要发生。 而这一幕,落在风尘僕僕而来的林嫵几人眼中,更印证了崔逖所言: 这位长鹤知府,愚笨的皮相之下,果然不是善茬。 他早早收到靖王往长鹤来的风声,毕恭毕敬在渡口等候,一方面做足了面子上的礼仪,另一方面,也布下天罗地网。 眼看著那个看似老实愚钝的身影越来越近,林嫵收回掀帘子的手,彻底將外界隔绝在帘子之外。车軲轆滚过土地的声音愈发沉闷,然后咔噠一声,马车停下。 第649章 崔某內人 车內的人不由得对视一眼。 这长鹤知府,果然好本事啊。 前头的马车朴素,后头的马车华丽,那靖王自然在后头的马车中。长鹤知府早就打探清楚了,却装作不知情,拦下两辆马车后,让小兵对前头的马车威声呵斥。 如此一来,既能给后头的靖王一个下马威,又不会直接冒犯了他,手段堪称狡猾。 而前车中人,在士兵多次呵斥,正欲上前掀帘时,终於发出娇喝: “谁敢拦著我家老爷的车子?” 一个身材高挑,面色黑瘦,十足西北特色的女子探出头,跳下车来。 士兵打量著她,心存疑虑不敢做主,便不由得望了长鹤知府一眼。 长鹤知府见了,怒其不爭,低喝: “看著本官作甚!本官交代的,尔等都忘了?” 养了一群废物! 长鹤知府不得不亲自上手,他回想自己看过至少八百次的画像,北武王嫵媚风流,容顏出眾,身段过人。不过,来自京城的线报也说了,此女最擅易容乔装,便是扮做个丑八怪,也不稀奇。 故而,最关键的判断方法是—— 她矮。 一个矮墩墩的地瓜。 埋头研究数个日夜的长鹤知府,早已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他的眼睛就是尺,谁往前面一站,他就能將身量报出来。而眼前这个…… 太高了。 他摇摇头,觉得重点还是在车中。据他的线报,这车中,除了丫鬟,至少还有两人。 是一对夫妻。 长鹤知府眼中精光闪过。 “本官乃长鹤知府,车中何人,缘何过城门而不下?若再这般无状,休怪本官不客气!”他威嚇道。 说是这样说,但话音刚落,他便朝左右使了眼色,根本不给来人反应的时间,两个士兵箭步上前,直接掀上手要扯门帘。 谁知比他们先一步,门帘被从里头掀了起来。 “郑大人好大的官威,看来这些年春风得意,连崔某,都不记得了。” 笑吟吟的温声之后,一张俊秀卷气,和气从容的笑脸,迎了出来。 其实,那声音响起时,长鹤知府已经僵硬了一半。 论大魏官员,但凡职级高一些,进京述职见过些世面的,谁没被这把声硬控过?开封府说是经管京城大小案件,实际上官员进京也要被他们审查一番,而天子鬣狗的威名,便是压在他们头上的第一座大山。 长鹤知府是不配跟这位天子宠臣打交道的,可他也曾远远见过此人的身影,真是芝兰玉树,玉树临风,疯了一般,搬上坟山…… 再见到那笑面虎的嘴脸,他可以说是生理性的恐惧涌上心头,一整个活人微死。 不过,他很快又自我调理好了。 他也不是那般无用之人,不会一点小场面便溃不成军。再说了,崔逖再厉害,也不过是依附圣上的一条狗,如今圣上几近仙逝崔逖变成了流浪狗,有甚可惧? 而且,崔逖离京三年,开封府尹早就另有其人,他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了,见了自己这个父母官,还得下跪呢…… “那倒不用。”崔逖笑眯眯:“郑大人忘了?崔某是成化三年状元,有功名在身,见官不拜。” “不过,还是好意提醒一下郑大人,心里话之所以是心里话,便是死也要放在心里,莫要失口说出来了哦。” 长鹤知府:…… 崔狗还是把我给害惨了,嘴上说不怕其实脑子已经懵了,一不小心就把心里嘀咕说了出来…… “崔大人所言极是。”长鹤知府尷尬假笑,將眼底愤恨压了压:“崔大人自是无碍,但你车上之人……” 他伸长脖子,望著崔逖背后,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还是应该出来,接受审查吧?” 崔逖背后,因著车中燎沉香消暑,烟雾繚绕,一个秀美的身影盘腿而坐,乌髮从肩上滑落,透过烟雾,虽然模糊不清,却愈发见出此人艷色非常。 而长鹤知府说出这话后,崔逖的面色,也微妙地变了。 “那……也不必了吧?”崔逖刻意地调整了一下身姿,將身后挡了个严实:“这位是內人,不便露面。” “难不成,郑大人还怀疑崔某吗?” 可这长鹤知府装猪有一套,以前用来忽悠皇帝的,现在照搬到崔逖身上: “崔大人,你在说什么?本官听不懂。既然是內人,那就別出来了。你们几个杵著干什么,进去看看呀……” 那几个士兵早已被叮嘱过,长鹤知府那头才吱声,他们便已经涌上去。 这时候,崔逖不会武功的劣势,便暴露出来了。 一个士兵从左边钻,他拦得住,可另一个士兵哗地一下,直接將帘子扯了下来…… 裊裊香雾之后,一张明媚的脸,展现在眾人面前。 长鹤知府几乎要拍大腿。 女子这个姿势,长鹤知府无法看出她的身量了,但没关係。 那张脸! 长鹤知府的眼睛倏地瞪大,喜形於色根本无法掩饰—— 虽说与画作不能说很相似,可那轮廓,那神韵,根本如出一辙!思及画作是三年前的了,这女子从十七岁长到二十岁,面向变了些也是正常。 长鹤知府心中更加篤定几分,只想捶胸口大喊,俺捡到宝了! 这一定就是,北武王,林嫵! “好你个崔逖!”他马上变了脸:“你居然敢窝藏叛军头子?” “像当初圣上如何看重你,不曾想你离京三年,已然投身叛军,本官今日便捉拿尔等,为大魏肃清叛党!” 不得不说,这长鹤知府確实有一套,至少在训练士兵方面,那叫一个言出法隨。他的话音才落,士兵的大刀也要落在崔逖头上了。 只是,说来也怪,方才士兵突击,要闯进车中,崔大人手无缚鸡之力,柔弱不能自理。可眼下士兵要拿他和车中女子,他却镇定地笑了笑。 然后,手中莫名出现一只铁臂。 “嗷!” 两名壮实士兵惨叫著,从车上翻了下来。 翩翩佳公子振了振袖,优雅地掸去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笑得云淡风轻: “郑大人,对崔某无礼尚可,但唐突我夫人,过分了吧?” 第650章 可怜舔狗 夫人? 听到这两个字,长鹤知府更是精神一振。 谁不知道当年崔逖追在林嫵的屁股后面,是她的裙下之臣?这三年他音讯全无,京中亦有猜测,其实他是跟著北武王北上了,只是苦无证据…… 长鹤知府越想越兴奋。 “崔大人此言差矣,本官不过是履职罢了,谈何唐突?”他咧嘴笑:“若是尊夫人不肯下车,那也无事,只需洗把脸,验明正身即可。” 妆可以骗人,但素顏不会说谎。长鹤知府认为,脸会证明一切,到时候,他就完全有理由將这二人抓起来。 他那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地端上来一盆水。 可此地都是男子汉,不好去触碰人家的女眷,长鹤知府左顾右盼,只好瞪那黑瘦丫头: “你,还愣著干什么?” “还不快伺候你家夫人洗脸!” “啊?我?”黑瘦丫鬟瞪大眼睛,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看起来愈发呆蠢。 长鹤知府简直不忍直视,北人就是没脑子,崔逖是不是没钱了,请这种粗使丫鬟都够不上的笨丫头! “就是你!还不快去!”他横眉竖目。 丫鬟怯生生望了崔逖一眼。 崔逖面色不善,似乎对长鹤知府的呵斥很是不爽,但他毕竟没有武艺,一根笔桿子打个出其不意还行,等会儿守关士兵全扑上来,他也没招。 只能挪了挪身子,让出车门,冷冷道: “手脚麻利些。” “是。”丫鬟恭敬道,端著水盆上了车。 长鹤知府在外头,脖子伸得那叫一个长,恨不得伸出二里地,迂迴地钻进车厢去瞧个分明。 好在崔逖还算识相,没有藏著掖著,便是从外头看,也能看清车內情况。 那女子面色沉静,坐在那儿便气势凌人。丫鬟上车后,拈著打湿的帕子往她脸上轻按,还不敢用力,就这般磨磨蹭蹭,磨到长鹤知府不耐烦。 “好了没有!”他一个箭步上前:“这也太慢了……” 声音哽在喉咙里。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被近距离观看,愈发清晰的那张脸,给震撼到了。 他甚至从袖子中抽出一幅小像,看了看,又抬头车中人。 简直,一模一样! “就是她!”他连声音中都包含喜悦,等都等不及了,跃上马车一把推开崔逖,钻进车內:“还不快束手就擒——” 哗! 声音淹没在一盆冷水中。 长鹤知府头面尽湿,被浇了个透心凉,那水盆还咣当扣在他头上,砸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娇媚又嗔怒的声音响起: “放肆!” “身为父母官,竟擅闯马车,对良民粗暴无状!” 长鹤知府本只想將她困在车中,以防逃跑,如今被当眾泼了洗脸水,面子丟光了,怒从心头起,直接扑看上去: “你算什么良民?叛军北武王,你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贼!莫说擅闯马车,本官就是打你,也是——” “啊!” “啊?” “啊!!!” 三个“啊”接连响起。 第一个,是长鹤知府豁出去了,居然往女子身上扑,嚇得黑瘦丫鬟尖叫。 第二个,是女子面对陌生男子的猪突猛进,一个灵活挪位,让对方狭窄的车厢內摔了一跤。只是不凑巧,长鹤知府这一摔,直接摔到她脚下,然后摸到了…… 长鹤知府困惑了。 长鹤知府震惊了。 长鹤知府尖叫了。 然后,迎来第三个“啊”,从他自己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因为,他被一条超级长腿,以及一个看起来就不是女子尺寸的大脚,一个心窝踹,直直踹出车外。 美艷无双的面庞探出门来,而后,长身玉立,佇立在日光底下。 “谁是北武王?” 那声音像变戏法似的,也不娇媚了,也不嗔怒了,而是冷淡无比,清澈具有穿透力,神圣不可侵犯。 唯一能確定的是,这绝非,一个女子的嗓音。 但对於长鹤知府而言,声音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方才不小心摸到的东西,已经让他怀疑人生,而眼前这在大魏显得过於突出的身形,更让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分明是个…… “郑大人,你未免也太失礼了。”崔逖笑得尤其奸诈:“虽说崔某的夫人是个男子,但,你也不能尖叫吧?” “好没规矩啊。” 长鹤知府:…… 娘了个巴子的,崔逖是不是给土匪抓去夹脑门了,怎的找了个男婆娘,这男婆娘长得还跟北武王这般像? 得不到北武王,就找个同款脸的男娘,这就是所谓的替身文学吗? 舔狗好可怜啊! 第650章 伺候谁人 他被一脚踹下车,脸面全无不说,心口还疼得紧。可偏偏是他无礼在先,崔家好歹是世家大族,有错处被他拿住时还能高声些,眼下错处竟是他自己的,他只能捏著鼻子告饶。 “崔大人,崔……崔夫人。”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一时间不知道是嘴巴更为难,还是眼睛更为难。 眼前这两个,可是站起来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大男人! 长鹤知府只得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误会,实在是个大误会,是下官鲁莽了,请崔大人和尊夫人见谅。” “哦?”崔逖微笑:“是误会吗?確定吗?不再仔细搜一搜?” “需不需要崔某也洗把脸?” 他的笑容愈发亲和,声音愈发轻柔: “要不,车夫也洗吧?” “还有这丫头。”他一把扯过那个黑瘦的丫鬟:“她甚至是个女子,怎见得就不是北武王了?” “光洗脸还不足为信,顶好是衣裳也脱一脱,验明正身……” “不了不了!”长鹤知府彻底被他的笑里藏刀弄崩溃,连声拒绝。 洗什么脸啊,还脱衣裳,崔逖音容笑貌中的阴气都溢出来了,他又不是感受不到。这条狗已经亮出獠牙,要咬人了! 別说给丫鬟验明正身,现在长鹤知府都后悔,自己干什么要给那崔夫人验明正身?瞧这事闹的…… 他一朝被蛇咬,从此束手束脚了,赶紧覥著脸笑道: “崔大人说的什么话,您是圣上眼前的红人,最是忠贞不二,岂有与叛军勾连的道理?” “不查了,不查了,来人,放行!” 於是,马车隆隆,从长鹤知府眼前碾过去,並毫不客气地溅了他一脸泥点子。 而那个黑瘦丫鬟,垂手低头,与他擦肩而过。 林嫵掀帘入车內时,里头正瀰漫著一种不可言说的压抑气氛。 一方面是崔逖正襟危坐忍笑,爱笑的人突然不笑了,更显出几分故意来。另一方面,不苟言笑的圣子,表情愈发冰冷,正一下一下用湿帕子,用力地往自己脸上搓…… “別那么用力。”林嫵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努力压抑自己想笑的心情:“会把脸搓破的。” “男子汉大丈夫,搓破些麵皮又如何?”冷冰冰的声音。 虽然一如既往的淡漠,却又从淡漠中让人品出几分怨懟来,配合他那张比平日更加凌然不可侵犯的脸,实在让人想笑。 “圣子大人果然敞亮,確实无需讲究那些。”崔逖终於笑出声来,满是戏謔:“都是男人,摸一下怎么了。” 圣子:…… 他终於可以理解,为何姜斗植时不时狂躁症发作。 原来是小时候被狗咬过! 而现在的他,不仅被崔逖这条鬣狗咬了,还被长鹤知府给摸了神的根基…… 好想墮落!好想黑化!好想大开杀戒! 神之子真的调理不好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著被迫装扮成女子,还被咸猪手玷污的愤怒与崩溃。 林嫵哭笑不得的同时,暗暗地想,咦,圣子也算是有了点人气嘛。原来之前那么冷冰冰,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散福童子,只是因为欠摸啊? 她一边暗笑,一边夺过圣子手中的帕子,轻柔地给他擦拭: “好啦好啦,摸就摸了吧,反正谁小谁尷尬。” 圣子:……你也没放过我…… 在崔逖顏面狂笑,圣子黑脸不语中,林嫵一点点为后者卸去脸上的妆,然后给他戴上面纱。 “经过这么一事,长鹤知府应当会消停一阵子,不会再来找崔夫人……哦不。” 看见圣子的嘴角哐当垮下来,林嫵急剎车改口: “圣子,应当暂时不会再来找圣子和我的麻烦了。眼下,我们算是安全的。” 崔逖的手速依旧傲人,不仅手冲高速,拍马屁也是快人一步: “有赖王上的高招,故意露出破绽又给长鹤知府当头棒喝,此人吃了教训,確实不会冒进了。” “只是,王爷那边,终究还是个难题。” 林嫵、崔逖、圣子组成一队,共乘一辆马车,他们的任务是安全通关,这还不算难。 而靖王独立一队,他面临的挑战就大多了。 因为以京城当前的形势,宋党绝不愿意他回到京城,因此长鹤知府大抵会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將他按在此处。 “败也王位,成也王位。”林嫵沉吟:“靖王的身份固然让他在长鹤寸步难行,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当初他以就藩之名离开京城,合乎礼法,如今又以圣上病危,返京摄政,亦名正言顺。宋党再想除掉他,也得找个由头。” “因此,长鹤知府只能先礼后兵,靖王眼下的处境还不是最艰难的时候。” 林嫵估摸著,长鹤知府必定先使出怀柔政策,迷惑靖王。若是靖王不识相,他才有可能上强硬手段。 对於这点,崔逖也表示同意。 “不独靖王,我等亦不能掉以轻心。”崔逖正色道。 他久居官场,又对大小官员了如指掌,深知这长鹤知府的蠢笨鲁莽只是表象。对方虽然暂时不再骚扰女眷,可不代表他不会怀疑。 “能將崔某拉下马,他何乐而不为?”崔逖笑笑:“今夜,恐怕还有別的考验。” 林嫵和圣子闻言,不由得对视一眼。各自眼中,都是对暴风雨来临的严阵以待。 不过,笑眯眯的声音,马上又打破了这短暂的肃穆: “所以,王上。”崔逖笑眯眯:“你今晚伺候谁睡觉呢?” 林嫵:…… 確实,她如今是个丫鬟,要么伺候老爷睡觉,要么伺候夫人睡觉。 崔逖和圣子,同时盯上了她,两道视线左右夹击她化妆画得黑黄的面庞。 崔逖盛讚: “王上此妆容,如同常年纵马驰骋的少女,天真烂漫又充满野性美,亦別有一番风味呢。” 圣子听完,默默地將“你脸颊好黑”几个字吞了回去。 並且无限怀念自己虽然说话难听,但是人很纯洁老实的师父。 “还是伺候夫人合適些吧。”他淡淡地开口。 也不是想和林嫵睡觉,就是,真的很看崔逖不爽! 两个大男人又针尖对麦芒起来。 林嫵夹在中间,头大如鼓: “哎呀,別爭了。” “都是夫妻,要不,你俩一起睡吧!” 第651章 被暗算了 两个周身散发黑气的男子走进小院时,林嫵低眉顺眼,在后头亦步亦趋跟著。 长鹤知府在旁边,一双眼睛滴溜溜转,觉得气氛不对,面上仍陪著笑,言语中却已经开始试探: “崔大人,可是对下官安排的住处不满意?” “可这已经是城中最好的院子了,您瞧,靖王如此金尊玉贵,也只能住隔壁呢,实在没有更好的地儿了。” 他装模作样用袖子按按眼睛,从指缝里偷看崔逖几人的表情: “都怪下官无能,长鹤实在太贫穷,朝廷拨款又有限,下官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这些年来没能让地方富裕起来,实属下官之过……” “无能有过就引咎辞职。”有人冷冰冰地回了他一句,將他满口假大空的官话堵了回去。 他差点噎死,不由得瞪了那冷麵淡顏的公子一眼: 这崔夫人咋这样? 没想到这样式的人崔逖也能忍,是不是有点飢不择食了? 他不由得给了崔逖一个眼神,希望对方管管屋里人。 不对劲。 长鹤知府鬱闷的同时,又心生疑虑,毕竟这两人看起来没有一点情爱气氛,倒像一对……仇人? “什么仇人不仇人的,夫妻的反义词就是冤家嘛。”又一个轻柔的女声飘过来。 长鹤知府这才发现,自己又把心声说出来了。 而那黑瘦丫鬟抵著头从他身边经过,行了个礼: “知府大人,我们老爷和夫人要更衣歇息了,大人请回吧。” 长鹤知府悒悒不乐,却也只好道別。临走前他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点点头,做出已然准备妥当的表情。 他这才舒心了一些,挥袖而去了。 林嫵关上门,转身一看,两个大男人正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桌旁,大眼瞪小眼呢。 崔逖还好了,他又没什么损失。但被迫当了崔夫人的圣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神被玷污了。 “这齣戏还要演到何时?”他语气森冷:“要不我还是自断经脉,让赖三来吧!” 林嫵:“……也不必闹得那么严重。” 她安慰圣子: “今日是初到长鹤,那知府借著尽地主之谊的名头,强留我们在此。但明日我们便可启程,你再忍忍吧。” “当务之急,是今夜恐怕不好过。” 他们几个还好点,毕竟不是长鹤知府的主要目標。但靖王那边,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过关。 果不其然,到了半夜,林嫵已经睡迷糊了,崔逖和圣子还在地下为为谁睡床谁睡地板较劲时,窗子被人敲响了。 靖王难得著这么偷偷摸摸,狼狈地站在窗外,手还不住地扯著大敞的衣襟。 “怎么回事?”崔逖虽然跟靖王感情一般,但京城梦女最多的男子,衣衫凌乱地趁夜跑来,他还是不免有些诧异。 而此时,林嫵迷迷瞪瞪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王爷,怎么了?”她说。 那半睡不醒的嗓音无比曖昧,仿佛喉咙里有浓得化不开的蜜。 靖王本就心里有鬼,眼下看著林嫵粉面桃腮,睡眼惺忪,某个画面又从他眼前滑过,令他心头又涌起一股燥热。 麵皮也红到了耳根后: “我……我……” 崔逖可是老吃家了,见到他如此形状,便知前一刻发生了什么。 於是,笑面虎的微笑便冰冷起来: “王爷真是好兴致,这么晚了,还如此饥渴难耐?幸而未让王上与你同行,否则如此淫性衝动,难保不褻瀆了王上,嘖。” 他说完后,林嫵和圣子自然而然。 林嫵表情有些复杂: “靖王,你半夜敲窗,难道就为了……” 靖王崩溃:“本王没有!” 他本就气红的脸,几乎爆血: “到底谁淫性衝动啊!崔逖你好意思吗!” “本王这是给人暗算了!” 暗算? 林嫵顿时失了玩笑的心,立即下床快步走过去,將手搭在靖王脉上一听。 额,这是,中了春药了…… “怎么回事?”林嫵的脸色立马严肃起来:“王爷並非掉以轻心之人,如何中了这个药?” 靖王:…… 叫他怎么说呢…… 这也太难为情了…… 他望了林嫵一眼,欲言又止,又望了她一眼,撇过头去。 如此再三,林嫵也明白过来了: “同我有关?” 靖王长长地嘆了口气: “本王睡至半夜,忽然燥热难当,又觉身旁有人,本欲起身,谁知看到了……” “看到了……王上……” 然后就起不了身了。 幸好最后关头,他还是掐住那女子的手,否则京城梦女最多的男子,今番清白被夺也! 靖王从没有这么受挫过,垂头丧气,风度全无。 崔逖还在一旁火上浇油: “所以,是有人扮成王上,对你行不轨之事?” “嘖,王爷,不是崔某说你。你素日里总標榜自个儿对王上忠心耿耿,情深义重,只此一人,怎的连她人都会认错呢?” “差一点,就跟人家翻云覆雨,这在后宫,可是通姦淫乱的大罪……” “別说了!”靖王痛苦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好难受,他被玷污了,他配不上林嫵了! 他只能跟圣子抱团取暖了! 圣·被长鹤知府摸过禁忌之地·子:? 而林嫵听了,是又同情又好笑还有点气,男人的本性啊,是不是憋太久,脑子都憋坏了? 居然连这种低级的招数,都能把靖王兜进去。 “好了,所幸没让人得逞,王爷还是以身体为重。”林嫵劝道:“为今之计,赶紧去泡个冷水吧,好解了药性。” “还好如今天气炎热,便是泡上一宿冷水,也不怕得风寒。” 还要泡上一宿?靖王想哭的心都有了。 最后只有崔逖一个人开心,脚步轻盈地出了门,陪同靖王偷偷摸摸去浴房。 待他转身折返臥房时,却发现里头黑著灯。 嗯?圣子这傢伙? 他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论平日里看起来如何克己復礼,洁身自好,禁慾神圣,也掩盖不了毛头小子血气方刚的本能。 黑夜之中,崔逖面上的笑容消失无踪,平直嘴角显露出他本真的个性,犹如一只暗夜前行的鬣狗,灼灼目光穿过黑暗,锁定猎物。 他一步一轻移,朝著床上那个頎长的身影,伸出了手…… 第652章 圣子觉醒 【上一章结尾加了一点~】 其实,从战力上来讲,崔逖和圣子半斤八两。 崔逖不会武功,圣子也不会。 崔逖是个学霸,圣子也是。 崔逖擅长左手右手一个快动作,圣子也…… 反正,跟圣子来一场床榻爭夺战,崔逖自觉还有几分贏的把握。所以他扑上去的时候,是一点力道也没收著。 他本以为,圣子会剧烈挣扎,谁知…… 一阵奇异的香气钻进鼻孔,一双洁白柔软的手,探入他的胸怀,有人在他耳边呵气: “大人,让小的来伺候您……” 崔逖:?? !!! 好死不死,此时房门竟被推开了,如厕归来的林嫵探头进屋,身后跟著掌灯的圣子。 “崔大人回来了?”林嫵觉得有点奇怪:“他怎的独自上床了?” 而圣子,一想起崔逖的恶劣行径,觉得此人指不定脱光了躺在被窝里,以期霸王硬被上。 他绝不能让他得逞! 於是,圣子凌波微步衝上去,抢先掀开床幃—— 一张史无前例、惊慌失措的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崔逖和不知名……男子,纠缠在一起。 圣子:? 林嫵:!!! 那男子居然还长著一张跟圣子有四五分相似的脸,哦不,准確来说,是跟林嫵有三四分相似的脸。他就顶著那张脸,用白腻的胳膊勾住崔逖的脖子,矫揉造作道: “大人,既与夫人闹脾气,就让小的来伺候……” 崔逖已是脸红脖子粗,喘息声急促又焦渴: “快,快將此人从我身上拉下去!” ,林嫵:……崔大人,你也有今日…… 圣子无语地將那人拎起来,扔了出去,而崔逖因为中药慾火焚身,最后也被扔去跟靖王一块泡冷水。 两人头上顶著包了冰块的帕子,小脸通黄,在一个池子里泡著,相顾无言。 靖王得知来龙去脉后,有种仇人落马的畅快之感,喘著粗气冷笑: “崔大人的眼神也不好了?便是认错,好歹也认个女子,怎的对男子也下得去嘴?” 崔逖:……天杀的长鹤知府! 这狗东西认定了圣子是他对林嫵爱而不得的替身文学,又瞧出来他与圣子感情不融洽,一拍脑袋想出个解决办法: 反正都是替,只要有那张脸,谁来不是替? 找个貌似林嫵的男倌来,可不得把崔逖迷得五迷三道,毕竟他喜好南风嘛…… 神他娘的喜好南风!崔逖这辈子没有这么爆炸过。 “郑文琦,他完蛋了。”崔逖微微一笑很倾城,咬碎了半颗后槽牙。 靖王在被这情绪所渲染,兔死狐悲,也燃起了对长鹤知府的恨意: 狗东西,明日等著瞧! 两位慾火与怒火交织中烧的男子,如何在冰冷的水池中畅想復仇计划,林嫵是顾不上了。 她太困了。 这些日子一直在赶路,路途奔波根本没有休息好,如今好不容易得到官方虽別有用心但也盛情的款待,住上舒適的房间,她只想和床长在一起,一觉睡到天亮。 “快走快走。”她迷迷瞪瞪地拉住圣子的手,往臥房走:“想睡觉了。” 手腕猛地被温柔地握住,那触感是如此地细腻柔软,圣子抿了抿嘴。 但,他可不是任人牵来牵去的人。 他將手腕轻巧一转,反客为主,倒將林嫵的手腕扼住了。 “你……”他想说你慢点,可透过皮肉传递到指尖的脉动,却让他微微一愣。 林嫵回头: “怎的了?你为何停下来了,真的好睏,快走吧!” 她將手一拽,本意是想拉走圣子,却不想对方不知何时早已卸力,她竟轻而易举地,將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了。 而圣子站在那里,怔怔地,低头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有些失神。 林嫵终於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也停了下来: “圣子,有什么事?” 圣子这才收回了思绪,深深地望了林嫵一眼。 “王上……”他本来语速就不快,此时愈发地谨慎斟酌起来,一字一字:“身子有些亏损,今后,需多加注意才是。” 林嫵奇怪,他怎的这个时候提起这事?而且,她在北地这几年,肉奶蛋一直吃,又有喀什源源不断送来的特色补品,其实身子壮实了许多。她也给自己把过脉,並未觉得有何不对劲。 再说了,圣子在医理这块还没她强呢,他能看出什么来? 好端端地说这话,实在令人疑惑。 难不成…… 她眼珠子一转,这臭小子,也蠢蠢欲动了,想暗示她,可以采阳补阴? 挖槽,恶俗啊! 三年前她还不觉得圣子有这么重欲,只把他当做冷脸版的赖三,一个香香软软的弟弟,顶多知道他耐力和储量惊人,能手动挡一整夜。 谁知这才三年,他迅速分化成成熟男子,虽然外表还是克製冷淡,但內里居然也开始不清白…… 林嫵对自己的后宫有两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但压抑的人,感到无语。 “要不,你再站一会儿吧,我自己回去睡。”她委婉道。 圣子却不知怎的,面色凛然,迈开了步子。 “没有必要。”夜风吹动他的白衣,更显得他如同要乘风归去的仙人:“回去吧。” 然后,他便自顾自,大步流星往臥室走回去。 林嫵眼睁睁看著他几乎要消失在月型拱门后,更无语了: 他就这么走了?还走得这般快,一点要等她的意思都没有?还以为他开了情智,原来还是空心人一个! 於是,她只能一路小跑,吭哧吭哧地追上去。 一边追还一边想,等会回到臥房,她定然要整一下他,让他知道知道…… 她在脑內构思了一万种如何折磨压抑系的办法,却在掀开床幃那一刻,惊觉,被折磨的好像是自己。 “你……” 莹白髮光的肌肤,隱隱约约藏在半透明的纱衣之下,纤细又不失一点薄肌的年轻身体,明明如此赤裸性感,却意外地有一种令人不敢褻瀆的圣……洁。 圣洁你个托码头! 林嫵眼睛倏地瞪大: “你怎的脱成这样?不是,难道,你有裸睡的习惯吗!” 不应该呀! 她拼命回忆从前,圣子侍寢(未遂)的时候,莫说穿这种等同於没穿的纱衣,他连里衣都整整齐齐扎好,將衣冠楚楚进行到底,哪有这般模样? “你到底是谁?”林嫵甚至怀疑他中邪了,小拳拳捶到他胸口:“我不管你是谁!” “快从圣子身上下来!” 第653章 圣子心意 圣子却稳如泰山,轻飘飘抬眸望了她一眼。 “谁敢上本座的身?”他面无表情。 然后林嫵便觉一股大力扯著她,令她毫无防备地,跌在圣子身上。 噢。圣子好白。白得发光,像个假人。 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 原来神也有欲望! 她差点跳起来,却被按住肩膀,正欲挣扎之际,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圣子特有的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响起: “別动。” 林嫵便真的不动了。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她动不了。 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地从肩膀匯入她的四肢百骸,贯通静脉,令她微微颤慄起来,进入一个恍惚的境地,无数时光碎片从脑海掠过: 她纵马在北地驰骋,她在烽火台上迎击达旦人,她屹立於交战的三军之中,她在万龙河畔发出造反的號令,她在城墙上面对铺天盖地的喀什勇士,她穿梭在得了时疫呻吟不止的百姓中,她在铺子里打理她的生意,她在寧国公府收拾床榻…… 甚至,还有一些恍如达梦一场的画面,看起来遥远又亲切,陌生又熟悉,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 就当她快要抓住一丝思绪,一双手摸上了她的胸口。 她立即惊醒: “不是,你……” 噗嗤。 迎接她的,却是一阵疼痛。 她愕然张大嘴巴,看著圣子宛如无事发生般一脸平静,手起刀落,然后收回了染血的手。 “有点疼。”他说。 “但是已经给你上了最好的药,你姑且忍忍吧。” 许是疼得眼神涣散,又或许是药的作用,林嫵的眼神有些呆呆的,灵魂出窍一般,只一味盯著眼前的人。 圣子那张从来都冷若冰霜,没有感情的脸,终於有些许情愫。 有点不忍,有点心疼,还有点悲伤。 他终於后知后觉,自己应该解释点什么。 “我要回西南了。”他低声道,竟有几分哄劝的意味:“虽然我无法在你身旁保护你,但……” “神永远保佑你。” 接著,他轻轻搂著林嫵,如同搂著一个脆弱的瓷器人偶,轻轻放在床上。林嫵失去意识之前,只来得及看到起身离开。 皱著眉,捂著胸口,虽然努力地想要以素日的步伐离开,却还是踉蹌了一下。 他会死吗?林嫵在坠入梦乡之前,模模糊糊地想。 应该不会吧。 姜斗植也没有死啊…… 等林嫵醒来,已经是五日之后。连她自己都大为震撼,她居然昏迷了那么久! “你终於醒了!” 崔逖衝上来,握住她的手。这回是真没有一丝丝情色意味,完全是担忧外显,碰触林嫵也不过是本能。对於擅长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崔逖而言,如此本能的反应,极为罕见了。 靖王在一旁,手也探出了一半,但因为没有崔逖手速快,只能尷尬地收回去。 唉,到底还是输给了手冲达人,平时还得多练啊。 端方公子眼底有点阴鬱。 “嫵儿,你感觉如何?”板著脸的崔逖也是不多见,他脸上完全没有了笑容:“我马上传大夫……” “不必了。”林嫵叫住他。 虽然昏迷了五日,但她此刻却觉得身体状態不错,连最初那钻心的疼痛,都模糊得仿佛没发生过。而摸一摸胸口,只有略略刺痛,似乎已经癒合了,只剩皮肉之伤。 而且,她如今身份尷尬,太过兴师动眾,定然会引起他人怀疑。真不知她昏迷这几日,两个男子有没有露马脚? 说到两个男子,林嫵想起那个踉蹌离开的背影。 她立即问: “圣子呢?” “圣子?”靖王的火气马上就起来了:“他被歹人劫走了!那歹人竟然还伤了你,该死的长鹤知府,本王定然不能轻饶了他……” “歹人?”林嫵打断他的话,一头雾水:“哪里来的歹人?又关长鹤知府何事?” 靖王蹙眉: “不是长鹤知府安排歹人袭击你二人,將你扎伤,把圣子劫走的吗?” “他还先用妓子和小倌诱开我与崔逖,真是用心险恶。” “可恨本王竟没有识破他的诡计,致使你受了这么大的苦……” 靖王说得极为懊悔,崔逖也露出惭愧之相。 这下林嫵终於明白,原来在她昏迷的时候,一个天大的误会產生了。因著长鹤知府为陷害靖王和崔逖,找了与她容貌相似的男女,给二人下药,因此当他们发现林嫵和圣子遇害,便自然而然觉得,这也是长鹤知府的手笔。 而长鹤知府因下药在先,百口莫辩。再者这些都是暗地里发生的事,自然不会摆到檯面上来讲,他便是想解释不是自己安排的劫人伤人,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因此,这几日靖王和崔逖以长鹤城治安极差,长鹤知府瀆职严重,居然致使崔夫人被劫走为由头,將长鹤知府骂得狗血淋头。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 “圣子是自己走的。”林嫵苦笑:“他应该……活著回西南了吧。” 活著? 这两个字,令靖王和崔逖心生疑惑。 第654章 自我怀疑 不过,林嫵没有深入谈的意思,便是靖王和崔逖欲言又止,她也不再告知当夜发生的事,也不说圣子为何不告而別: “你们就当,我二人真被长鹤知府著人偷袭了吧。” 靖王和崔逖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 眼下已经明了,林嫵伤势和圣子失踪与长鹤知府无关,甚至可以认为,根本没有任何人来偷袭过。林嫵的意思,是管他事实如何,就要將这口锅扣到长鹤知府头上。 反正天时地利人和,长鹤知府还不能为自己申辩,不是吗? “你们务必要將戏做足了,说不定,长鹤知府还真以为是城中埋伏了宋党,自己人干的。”林嫵道。 崔逖表示同意: “確有可能,这廝这几日被在下逼问斥责,怕是心中都自我怀疑了。” 这几日,崔逖充分发挥了自己作为大魏第一才子的辩才敏思,天天往府衙面前一站就是口若悬河,上至长鹤多年未能脱贫,下至隔壁街道孤寡老翁拉屎没有脱裤子,都能赖到长鹤知府头上,怪他治理不力,怪他不为百姓,怪他今晨左脚先跨进府衙大门—— “靖王是个右撇子,你偏偏先跨左脚,是否对靖王有意见,暗中作对?”他疾言厉色。 长鹤知府哑口无言,他娘的靖王不也是左脚跨进门的吗! 崔逖狼毫笔一挥,小本本上又记了一笔: “原来如此,你竟敢跟皇室宗亲相提並论,此乃大不敬,在下回京必定参你一本!” 长鹤知府:…… 靖王在一旁,本来也想骂长鹤知府的,眼下却觉得,还是算了吧。 原来一直以来,崔逖对自己还是嘴下留情了,如今这人正气在头上,若长鹤知府被骂死了,崔逖还没发完气,转而將矛头指向他怎么办? 噢哟,崔大人,骂了长鹤知府,可就不能骂本王了哦。 靖王窝窝囊囊地走了。 就这样,长鹤知府当著全城人的面,被崔逖一天三顿在门口骂,不得不深究起来,到底是谁在害他? 想来想去,他甚至比靖王和崔逖更相信,是自己人把黑瘦丫鬟打伤,把崔夫人劫走了。 因此,现如今他一方面正焦头烂额地给京城去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另一方面,还要做小伏低,道歉赔罪,安抚崔逖的怒火。 “哦?” 林嫵早料想到会这样,但她还是关心一点: “那这几日,我昏迷不醒,他可曾对你们的行跡起疑?” 她受伤还昏迷不醒,靖王和崔逖必定坐不住,频频到她房中探望,已然超出主僕界限,不可能不令人生疑。 然而,崔逖咳嗽了两声,拳头轻抵著唇。 “这倒不妨事。”他面色微红:“我同他说了,你是通房丫鬟,且有了身孕。” 林嫵无语:“……大夫那里骗得过去?” 崔逖坦然:“了点钱。” 林嫵狐疑:“长鹤知府的人,不能够是点钱能买通的吧?” 崔逖微笑:“了点钱,找人將他一家老小抓起来,不听话就杀掉。” 林嫵:…… 【今天有点事,这章很短小,后面会再补1000字,对不起大家了oo~】 第655章 神的力量 【我失信了各位!昨天说的1000字没能补,今天也差点写不了了,勉强写个1000字证明我还没有放弃……】 靖王早在他说出“通房”“身孕”等有辱视听的词时,便已经脸色铁青。此时听他恬不知耻说出威胁他人性命之事,更加面露唾弃。 果然是皇帝身边心狠手辣的走狗,丧尽天良。 明明的是本王的钱好吗! 崔逖身上值钱的玩意很多,银票却不太多,因此问靖王借了钱,靖王没想到他是做了这样的用处,为自己痛失一桩功劳感到憋闷。 只能从別的地方找补: “他信得了一时,信不了多久,以他扮猪吃虎的性子,定然很快发现破绽。” “眼下我等看似顺利,实际仍被困在长鹤中,毫无进展。崔大人,你待如何?” 温润表皮下笑里藏刀,靖王將难题丟给崔逖。 崔逖为林嫵掖了掖被角,视线落在她胸口: “旁的倒不要紧,但王上重伤未愈……” “我觉得自己已经大好了。”林嫵摸摸自己的伤口,感觉很奇异。 先不说这伤十分神奇,伤得那么重居然好得那么快。林嫵怎么也想不明白,圣子为什么要给她一刀。若是换了旁人,她定然认为对方要害她性命,可圣子当时的表情…… 神圣,庄严,有一丝悲天悯人。 甚至,决绝和献祭。 一如他身居高台,为民眾施福的时刻。他似乎在进行著什么伟大的仪式,而这个仪式,只有天知道,只有神知道,只有他知道。 除此之外,林嫵还颇觉异样的一点是,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充实了许多。 对,充实。 这个词用在肉身上,显得很无厘头,但她確实就是这么想的。 其实从很久以前,她就觉得自己身子很虚,不是体质不好那种虚,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他人总以为她是几次落水落下了病根,只有她自己知道,病根可以拔除,有些东西却始终无法填补。 可今日,那份空虚,却意外地合上缝隙。 圣子究竟做了什么?林嫵有一瞬间恍惚。 她从前信奉科学,认为鬼神之说都是迷信,所谓神之子,也是民俗式的精神寄託罢了。 可日久天长在被这世界浸润后,尤其是见识过达旦可汗的巫术,她莫名觉得,或许一切我们以为不存在的东西,只是我们没有见到过。 而如今,她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体会,原来东傀穀神子,並非迷信。 她感受到了神的力量。 “本王无事。”她深呼吸一口气,决定暂时將这纷乱的疑团搁置一旁。 “接下来如何行动,二位有何见解?京城事急,我等断不能在此地久留,且靖王身份特殊,危机四伏,趁早离开方是上策。” 本书首发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林嫵看了看两位男子。 靖王垂眸。崔逖拿了钱的,就该他去说! 而崔逖,见林嫵確实面色红润,精神不差,稍稍放心些,脸上便又浮起无懈可击的笑容: “王上以为,见色起意,夺人所好,追妻千里,如何?” 林嫵:“?见色起意?谁起意?” 崔逖笑而不语。 靖王在一旁,浑然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不是,等等,姓崔的。” “你不会……” 第656章 知府头大 长鹤知府在家里团团转。 “怎么闹成这样!”他发脾气,狠狠拍了桌子:“京城那边,还未有回信吗?” 他的亲信在底下,捏了一把汗: “大人,从长鹤到京城山高水远,消息怕是还未送到,怎那么快有回信。倒是沙汀府来信了,说此时他们不知。” 由北往南,沙汀是长鹤的下一个站,地理位置相对优越,经济发展也更好些,早早被宋党划入自己的地盘。两城挨得近,都要在宋党面前刷存在感,因而有些竞爭关係。 长鹤知府就一直怀疑,是沙汀暗中派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截胡,便是截胡不成,也要把他的全盘大计搅黄了免得功劳旁落。 故而,长鹤知府听沙汀那边的回音,更生气了: “这群小人,真是他们干的,他们能如实告诉我们?这几日害得本官,被崔逖那疯狗咬著不放,皮都被扒了几层,根本无力谋划靖王之事。” “若是那不男不女的崔夫人再寻不回来,还不知崔逖会发什么疯,那可是京城崔氏,叫本官如何受得?” 他气得,又摔了一盏茶,烦死了! 亲信却欲言又止,覷著长鹤知府摔了不少东西,燃尽无力终於消停点后,他才谨慎小心道: “大人,属下觉得,或许並不需要如此操心?”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书库广,??????????????????.??????任你选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如今京城崔氏,也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举族上下就得他崔逖一人。圣上在时,他还能仰仗圣上的恩宠。眼下圣上不在,他不过是一条流浪狗,又有何惧?” 这话有几分道理,可长鹤知府听了,却更烦躁了。 “你懂什么!” 他焦躁地捏紧拳头,在桌上捶了一下,一桌子茶盏惊跳起来噼里啪啦: “此人长袖善舞,在京中多有经营,看似孤臣,实则根系广阔,在京城世家中最难以撼动的人。” “且看看看京中多少世家大族,凋零得如何厉害,要么退居核心权力之外,要么被清算家破人亡,如崔逖者还能在圣上身边手揽大权者,绝无仅有。” “这样的人,你敢对他掉以轻心?” 亲信被好一通懟,面色微红,退了一步,低头訥訥: “大人所言极是,是属下思虑不周,想得浅了。属下只是听说,京城那边,正在围剿世家……” 长鹤虽然离京城远,但书信交流却很紧密,尤其长鹤知府人生唯爱拍马屁,从前拍皇帝,现在拍江南王,没有一天的空窗期。长鹤因而也得到了许多京中的消息。 自打去年开始,一张瞄准世家大族的网悄悄落下,早在今年初初见端倪。先是楚氏、魏氏先后被问罪,门风清正的书香世家一朝被打成贪腐蛀虫,曾任三代阁老的辉煌门第子孙鋃鐺入狱,从神坛到地狱的跌落惹得满京譁然。 最近,又有几个世家大族被抓住辫子,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 传说中根深蒂固的世家权力,似乎也没那么神了。 京中百官风声鹤唳之余,也在暗中嚼舌根: 崔逖还是命好,早早被土匪劫了去,要不然这轮围剿世家,第一个就是崔氏…… “崔逖若是重现京城,定然被当成重点目標,应当没有余力为难我们吧?”亲信说。 不料,他提到这个,长鹤知府更加嗤之以鼻。 他甚至冷笑起来,与他素日对宋党无比拥护、全力支持的態度,截然相反。 “围剿世家?”那双总是故作清澈愚蠢的眼睛,闪过精光:“他们还是低估了世家的力量。若是那么轻易就能剷除,几任先帝何以殫精竭虑,终其一生都未能完成?” “宋家权势滔天是不错,但,眼光还是太狭隘了!” “大人!”亲信大惊失色,赶紧四下张望:“您如何议论起这来了?当心隔墙有耳!” 长鹤知府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懊恼地住了嘴,转移话题: “不谈这些有的没的了,还是以沙汀那边为重。” “再多派些探子过去,我就不信他们不露点狐狸尾巴!” 亲信连连称是,正要安排人,门外却先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廝。 第657章 追兵將至 “大人,不好了,南城门有人冲关……” 亲信立刻呵斥: “什么?城门兵强马壮的,居然还有冲关之事发生,你们都是吃乾饭的?” “还將此事报到知府大人面前,成何体统!” 小兵苦脸: “大人,小的门也是没办法,冲关的人是……是……是靖王!” 亲信大惊,而长鹤知府则直接猛地站起,面色骇人: “什么?本府千叮嚀万嘱咐,务必要看好靖王,你们怎的让人冲了过去?” 小兵噗通跪下: “大人,小的尽力了,但那崔大人怒火中烧……” “崔大人?”长鹤知府傻眼:“又有崔逖什么事?” 小兵:“靖王与那崔大人的通房私通,被崔大人发现,崔大人持剑誓要將靖王捅死,靖王便携那通房私奔……” 哎哟,这算什么事!小兵都想拍大腿了。 他们都得了知府大人的信,谁不是严阵以待、誓死守门?可谁懂啊,他们才拦下靖王,崔逖便举著一把剑,喊著什么负心、缺德、不是男人,就衝上来了了。 他又没什么武艺,一通乱捅乱刺,半分没伤到靖王不说,倒將辖制靖王的將士们,都给伤了个遍! 將士们也想拦,但一个男子的妻子与人私通,本就是奇耻大辱,这水性杨的妇人,还公然与姦夫私奔,哪个男子能忍得了? 为了那点尊严,便是文弱书生,也杀红了眼,根本挡不住。 一边是尊贵王爷,一边是世家大族,两人同疯狗一般撕咬,你追我赶,守城將士根本插不进去也不敢插进去,就这么把两人给放跑了。 长鹤知府气得要昏倒: “没用的东西,废物,一群废物!” “他们出了南城门,待过了界石,便是沙汀那老不死的地盘了,还能有本府什么事?” “好好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就这么拱手让人,气死本府了!” 他两眼冒火,抬脚便是重重一踹,恨不得將小兵踹出门去: “还不快去追!” 惯会装傻充愣的眼睛,此时除了精明,还有展露无遗的狠意: “哪怕跟沙汀的人撕破脸,也定要將人追回来。” “不论,是死是活!” 马车在前头跑得飞快,后头一匹高头大马紧追不捨。再望远一些的话,还可看到有一队人马正急速赶来。 而那大马与马车呢,黏得十分紧密,大马上的男子时不时便对车窗喊话,偶有零星几声咒骂传出,双方似在打著嘴仗。 此时还未到,道路两旁稻田青黄相间,奇怪的是却已经有许多农人正在收割中。他们本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火热地挥舞镰刀,有这么一齣戏掠过,惹得不少人直起腰来看热闹。 但很快追上来的那队人马,挥舞著刀枪呵斥,又嚇得他们把脖子缩回去。 “怎的回事?” 有个老农差些儿给士兵的刀划了脖子,急忙后退致使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沾了一屁股泥水,不由得低声抱怨: “这些当官的,怎的一天天净不干人事?” “好好的稻米,还未到成熟时节,便著急忙慌收割也就算了,这会子还乱刀伤人……” “嘘!”他旁边的妇人,许是他家婆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命了你?” “官老爷们的事,也是你能乱嚼舌根的?小心那刀再回来,直接割了你的喉!” 老农一听,也是怕了,赶紧低头继续忙活。 在他俩不远处,一个中年人默默地听著,然后望了一眼道路上,那將士小队远去腾起的尘土,低声对身旁的半大小子说了句: “狗娃,你抄小路到前头去,替我给你张叔捎句话。” 小少年便蹦蹦跳跳,矫健地从田里跃进山林,消失无踪了。 另一头,疾驰的马车內外,姦夫和绿帽男还在倾情演出: “堂堂王爷,竟这般卑鄙无耻,人面兽心,荒淫无度!”崔逖骑马追著车窗怒斥:“拆人姻缘,拐人妻妾,甘当姦夫,你真乃大魏之耻,天家之耻,应自戕恕罪!” 他的话音刚落,车里便哗地泼出一盏茶水,靖王笑得虚情假意: “崔大人这是什么话?你霸占良家女子,本王不过是救人於水火之中,让小娘子脱离苦海。” “再说了,我与小娘子情投意合,不被爱的人才是姦夫……” 啪! 还捏在手里的茶杯,瞬间破裂。 若不是靖王闪得快,那端杯子的手,怕是也给铁笔射穿了。 崔逖冷脸挥鞭: “傻人才有傻福,傻逼怎么会有?我娘子断不会与你情投意合,只是你强权压制,在下绝不允许!” 而靖王差些被铁笔给伤了,也不甘示弱,又唇枪反击。 两人一来一回,完全本色演出,不仅將沿途农人听呆了,也將林嫵看呆了。 影帝,都是影帝啊。 直到瞄见后头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追兵若隱若现,越来越近,林嫵才赶紧打断北武二人转: “可以了!可以了!此地离长鹤已远,应是没有他们的耳目了,不用演了!” “当务之急是,他们的快马就要追上来,我们该怎么办?” 两位影帝终於意犹未尽地停止表演,但已经来不及,追兵比他们想像中来得还快,目测拐个弯就能到了。 靖王和崔逖终於也紧张起来,面色严肃,左顾右盼。 左边,一望无际的农田,还有不少张望的农人。右边,稀疏的草木。 眼看隆隆的马蹄声已经近在耳旁,林嫵当机立断: “跳车!” 转眼功夫,追兵伴著滚滚尘土,来了。 面对眼前两条岔路,为首的小將皱眉,而后眼珠子一转,瞟到旁边高高的树上。 这树颇有北方特色,长得极高,树干滑溜,只在顶部有树叶密集但又不算宏大的树冠。真要说藏,只能容一人。 小將微压眼皮,眼底神色精锐。 “来人。”他冷哼。 “朝那树冠,射上几箭!” 第658章 婚约对象 几箭过去,无事发生。 唯有一群乌鸦被惊得飞起,嘎嘎嘎冲向天际,像在骂人。 一群农人也不割稻了,齐刷刷站著看热闹,整得这群呼哧哈赤的兵痞子还有点尷尬。 “头儿,咋办吧。”弓箭手默默收回弓,乾巴巴地说。 小將绷著脸,扭过身对看热闹的人环视了一圈。 农人们赶紧收了面上戏謔,一个个老实地低下头去继续割稻。 但是—— “等等!” 小將扯紧韁绳调转马头,来到最靠近路边的几个农人面前,盯著一个面黑沾泥的农妇,视线在她乌黑油亮的髮丝上几度打量。 “一个贫苦的佃户婆娘,能有这般柔亮如缎的髮丝?”他面部肌肉快速抖动,露出一丝冷笑。 “定然有鬼,来人,把她带回……” 他话还没说完,农妇便尖叫起来: “大人,不要,不要带走俺,俺还要割稻子呢!” “俺是全村最会割稻子的,便是给俺当官家夫人,俺也不能弃了俺的稻子!” 一边嚷嚷著,一边疯狂挥舞起手中的镰刀,如同在爭取生命最后一刻多割几捆稻子,唰唰几下泥水纷飞,眼前便多了许多稻子堆。 她还有余力跟旁边的汉子喊话: “当家的,你愣著做什么呢!当初俺嫁给你,你说啥来著,庄上十亩地的稻子都给俺一个人割,眼下就要送我去做官家夫人了么,你这丧良心的!” 汉子这才梦如醒,崩如溃,惊如恐,噗通跪到泥水里,真情实感地大哭: “官老爷饶命!这是俺了俺爹娘的棺材本,才买回来的媳妇,请不要纳她为妾,你看看她割稻割得多好,俺家没有她可不行……” 他这么一跪,身后的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一大串,也跟著跪下来,不一定知道在跪什么,但都人传人似的鬼吼起来: “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 “不要纳妾!不要纳妾!” 小將:…… 此时部下们一个个要么低头检查自己骑的马马蹄有没有踩屎,要么抬头望天看乌鸦有没有飞过头顶拉屎,虽然一个个看起来若无其事,但却让场面看起来更加確有其事了。 仿佛小將真的要强抢一个割稻农妇,回去当小妾。 小將心塞无语,这下看农妇刚刚又溅上不少泥水的髮丝,也不觉得乌黑油亮,也不觉得像一个娇养之人了。 哪个娇养的人这么会割稻! 他后悔得不行,立即又扯韁绳,让马儿后退两步: “一群愚民,谁要这等货色做小妾,你们做梦!” “老子可没空跟尔等胡扯,贵人定然是往前方逃了,眾人听令,快追!” 丟下狼藉一地的闹剧,他第一个先跑了。 官兵们互相使眼色,也跟著纵马狂奔。 田野中一阵烟尘滚滚后,终於又渐渐恢復寧静。 汉子一生的勇气,都用在方才跟小將对话上了,这会子见道一群兵痞子的马屁股消失在远方,才终於鬆懈下来,转脸看那割稻农妇: “媳妇儿……” “住嘴!”哗啦! 一旁的泥坑里,居然弹起一个泥人! 尊贵的靖王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这么糟心,这么噁心过,他的眼睛被泥水糊得快睁不开,但还是努力辨別方向,顽强將自己淌著泥水的脸转到农妇那边: “谁是你媳妇儿?这是我们家小姐,慎言!” 这时,泥坑里又晃悠悠站起来另一个人。虽然满身泥水完全看不出人样了,但听那声音,和白牙露出的弧度,是笑面虎崔逖无疑: “王爷,不过做戏罢了,何故震怒?这位乡民怎么说也对我等有救命之恩,王爷如此大发雷霆,倒显得有些失礼。” 靖王:……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可以见缝插针地踩他人彰显自己…… 还是林嫵扔下镰刀,活动活动酸麻的手腕,吸引住大家的目光。 真多亏方才她机灵,跳车后直接把两个大男子按到水牛打滚的泥坑里去,而她迅速跟旁边的农妇换了件外衫和头罩。她也庆幸自己,上一世喜欢跟隔壁农学院的混,给人当过不少免费劳动力,很会割水稻…… “好不容易避过一场凶险,莫要纠结於这些小事。” 她对两位泥人说,然后转头面对那战战兢兢的汉子,真诚道: “大哥,真多谢你,也多谢各位老乡,否则小女子定然逃脱不得,被那官兵抓了去。” 汉子是看出来了,这女子身份不一般。他唯唯诺诺: “当不起,当不起!小姐,我不过是遵了父亲之言……” “你的父亲?”林嫵皱眉。 此时,一个其貌不扬的老伯,从人群中闪了出来,对林嫵鞠躬: “小姐,草民张老四,不过是沙汀一名佃农,不足掛齿。但是……” 他猛地转身,盯住两个泥人中的一个: “崔公子,可还记得,樊山刘氏吗?” 崔逖的表情瞬间变了。 说是变,其实脸上糊了泥,压根看不到表情,不过是从泥水中翘起的嘴角平了,白牙看不见了。但眾人还是很清晰地感受到,崔逖身上气场,瞬间变得肃穆,沉重。 “樊山刘氏?” 他从齿间琢磨这几个字,缓缓转动眼珠,看著那位老伯: “她……可还安好?” 老伯低下头去,对崔逖毕恭毕敬: “公子,小姐一切安好。” “衣食倒是无忧,只是生活上免不了受些骚扰。毕竟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又……” 他顿了顿,包含情绪的嗓音意味非常: “是个寡妇,对吧?” 崔逖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出现在向来春风化雨,巧言令色的他身上,显得非比寻常。 林嫵和靖王都不由得转头望他。 但他並不理会,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不知望向何处,话也不知是说给別人,还是说给自己,亦或是虚空嘆息: “是啊……一个寡妇。” 一段犹如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就这样没头没尾地结束了。 最后,是张老四领著他们三人回到庄子上。 靖王可找找机会蛐蛐崔逖了,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一旁嘀咕: “崔大人,原来你在此地有故交呀?听起来这故交的交情还不浅呢?也不早说,若有熟人襄助一二,我等也不会这般折腾了。” “只是没想到崔大人自詡清风明月,才子磊落,竟然也跟寡妇有所牵扯?” 第659章 临时反口 “不会是崔大人的娃娃亲吧?因家道变故,青梅竹马不得不分道扬鑣,与爱人別离与死了丈夫无异,含恨背井离乡……” “谁说是崔某的娃娃亲?”崔逖突然冷冰冰:“崔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娃娃。” “那是姜斗植的!” “啊?”靖王的笑容进一步扩大:“竟真是婚姻对象!哎呀,哎呀,哎呀呀……” 崔逖拂袖大步走了,无视靖王在身后对林嫵摊手,摇头嘆息: “小姐你看他又?唉,嘖!唉,嘖!” 林嫵没说话,倒是张老四,似乎对崔逖感情颇深,主动为他辩解: “两位误会了,虽说崔刘两家確有娃娃亲,但崔公子说得也没错,確实当年也未提及究竟是配的哪位崔家子。只是我家小姐与大公子年龄相仿,走得就近了些……” “哦,那还是青梅竹马呢!”靖王说。 前方那挺拔而凌厉的身影,愈发沉默如山、气势如虹、嘴紧如蚌。后方风度翩翩的靖王,愈发笑容满面,理解支持。 对此,林嫵表示: 靖王现在也蛮鸡婆的,果然人总会活成自己最討厌的人。 而张老四意识到气氛不对,又赶紧解释: “不,不是那样,我们家小姐与崔公子之间是清白的。况且……” 他略略迟疑一瞬,面带愧色: “当年那事后,我们刘家选择与崔氏划清界限,是我们对不起崔公子……” 哦……林嫵算是听明白了。 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本来就仅限內部流通,为了稳固世家权力而形成错综复杂的婚姻关係,小姐还有飞进皇家这条路可以走,但公子就只能与世家小姐结亲,別无他选。 在这样的情况下,越是背景深厚的大族,新生代越是抢手,等到姑娘小子到適婚年龄那就太晚了。因此,娃娃亲什么的,再正常不过。 那樊山刘家,数十年前在先帝跟前,也是当红,风光无限。彼时与百年大族崔氏结亲,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天家无情,在暗中伸向世家的那只大掌中,刘家也渐渐陨落了。 只不过,崔氏以一种自断手足的方式,比刘家滑落得更快。崔逖的父母领著全族人赴死时,满朝文武都以为,百年崔氏今番死矣。 刘家正是在那时候,为了最后一丝生存机会,与崔氏决裂。 但他们万万不想到,崔氏竟然能够向死而生,年仅十八岁的崔逖孤身杀出重围,精准选对站位,站在了当时孤立无援的幼帝身后,从而一路飞升。 “……当今圣上清理世家,我们刘家亦在其中,该来的逃不掉。”张老四唏嘘:“是崔公子带人来到府上,將闔府抄了家。但……” 崔逖还是手下留情了。 刘家女顶了个寡妇的名头,逃出去,然后樊山刘氏彻底销声匿跡。 如此说来,刘家,尤其是刘家女对崔逖的感情,应当是非常复杂。 张老四嘆息: “没想到今生还有缘见到崔公子,只可惜我们小姐……刚刚与人定亲,要做那沙汀文家的续弦……” 林嫵:…… 好狗血啊…… 靖王倒是津津有味,还想追问,林嫵赶紧转开话题: “哎呀,如此说来,刘小姐的身份甚是敏感,不宜宣扬?” “可张叔,你也看到了,我便不瞒你。我们几人,如今正被长鹤知府追击,虽说眼下到了沙汀地界,但沙汀知府怕是也不会放过我们,暗地里必定也在搜查。” “此时你们收留我等到庄子上藏匿,会不会招惹麻烦?” 张老四却不以为然: “无事,我们姑爷文家,亦是世家大族,虽说在京城不算得什么,但在沙汀颇有势力,便是知府大人也得让他三分,你们无需担忧。” “再者,你们也无需在此地久留,我们自有安排,待人来了庄子上,你们混入其中,跟著一起走了就成。” 人,什么人? 林嫵心中存疑,但不用张老四多解释,她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他们回到庄子上时,那些所谓的“人”,正在吵架。 “老子顶了这么大的风险,接收你们这些破烂田地,给你们收拾烂摊子,你们还敢狮子大张口?” “不干了,老子不干了,这田地不要也罢。” “我们走!” 一个满面鬍鬚,眼睛跟牛眼一般大的莽汉,吼声震天响,不由分说伸手一推,迈步就要往外走。 庄头也是个黝黑的中年人,但在此人面前可显得太卑微了,被猛地这么一推,差点摔了个屁股墩。可他来不及心疼自己,踉蹌著就追上去: “王老爷!王老爷请留步!这个价格,咱们先前不是说好的么?咱家可都是一等一上好的水田,不是什么破烂田地,价格只有去岁的一半,已经很低很低了……” 不料,那王老爷只是把眼睛一翻,吹鬍子瞪眼: “你这老头子,欺负我是个外地人唄!什么上好的水田,如今这样的田,沙汀到处都是,价格比你家便宜的不是没有,你还想宰我?免谈!” 说完挥袖子又要走。 但说是要走,脚却半抬不抬的,还留了空间给人庄头抓住他的手臂,苦苦哀求: “哪里还有比咱家便宜的?王老爷,您也知道咱们之间有文老爷这层关係,给的价格已经一降再降,绝无更低……哎哎哎,別走,王老爷,別走!” 庄头眼睛都湿润了: “若是您对价格不满意,小的,小的再去跟小姐反映反映,说不得就……” 庄头是做小伏低,好说歹说,哄了又哄,著人往城中最豪华的酒楼里招待了,才垂头丧气走回来。 张老四同他是从前刘家的老人了,说话便没有那么多顾忌,凑上去: “老哥,怎么样?那王老爷真不买了么?他开的什么价?” 庄头愁眉苦脸,压根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竖起三个手指头。 张老四大惊: “三成?这已经是半价了,若是三成,岂不又损失两成,再贱卖,也不能贱成这样……” “三成?”庄头却大大地嘆了一口气:“你想多了!” “不是原价三成,是半价基础上,再三成!” 就这么一句话,將张老四砸得目瞪口呆。 在这个地如同命根子的时代,谁能想到哇,一块地的地价,能贱成这样! 第660章 改稻为桑 【上一章改了好多,如果觉得阅读不畅可以从上一章1/3处开始看,因为上一章增加了內容,顺延到这章,所以有些许重复~】 张老四光是听,就比死了还难受: “小姐能同意吗……” “不同意能怎样?”庄头摇摇头:“桑树又种不来,这地留著,就是给朝廷治咱们的把柄。如今也没旁的人敢接烫手山芋,王老爷再黑心,只要他肯买,就是咱们的救命菩萨了。” “可是……”张老四哽咽:“咱这多好的地啊,都是小姐傍身的资產,就这么全都贱卖了……” 两个老友苦脸相对,恨不得抱头痛哭。 “贱卖?”林嫵突然冒出来:“为什么要卖地?” “桑树,跟桑树有什么关係,为何又扯上朝廷?” 两人这才想起,哎呀,庄子上还有客人呢。 张老四把脑袋一拍: “哎呀,差点忘了。几位不好意思,本来应该要庄头给你们安排,今日同王老爷签订了地契,明日你们便可同他一起离开沙汀,可谁知出了这点岔子……” 但眼下林嫵关心的並不是离开的问题,她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 “这王老爷是来你们这儿买地的?你们要把地都卖了?可我观这一路走来,地可不少,他胃口如此之大,竟能吞下?” 又思及眼下並非秋收之时,田间稻穗尚青,农人们却热火朝天地忙著收割,林嫵实在不理解。 “田地乃世家大族的根基,没有田地,无以在地方立足。再者边境战事频发,朝中一直有要向北地开战的传闻,万一开战,必定向世家大族加倍徵收军粮。” “你们此时將粮提前收割了,亏损至少三成,万一征粮,岂不有压力?”林嫵问。 张老四先是被她张嘴议论国事给嚇到,连忙摆手,四下张望之后,才压低声音: “小姐!这些国家大事,草民不懂。但我们小姐说了,这粮不割不行,不单粮,这地也得割了,留在手里,就是个烫手山芋!” “因为呀,我们姑爷在朝中有关係,早早收到风声,朝廷又要对世家下手啦。这回,推的是什么,改稻为桑。责令所有的土地主,限期整改完毕,否则將重罚。” “若是小的土地主,撅了这稻子,移栽些桑树倒也没什么。可我们家这么多田地,哪儿干得过来?就是想干,也没那么多桑树可移栽呀。” 张老四越说越痛心: “为今之计,只能將土地卖出去,不在自己手里了,好歹不用担这些事……” “改稻为桑?”靖王对国策最是熟悉,但这个词却令他陌生:“这什么玩意?” 张老四其实也不清楚,只能將从刘家女那里听来的一次半句照搬: “说是大魏將与达旦交好,达旦人缺少布匹丝绸,我朝可向他们出口布匹,故而要加大桑树种植,多多养蚕纺丝……” 听起来好像是这么个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靖王面色微沉。 而林嫵,脸色更加令人琢磨不透了。 “你们这收割回来的青稻,价格如何?”她问。 张老四的心更痛了: “別提了……” “青稻本来水分就大,比成熟穀子减產三成不止。眼下的粮价还不知怎的,被压得特別低,许多本地氏族都灰了心,连稻也不收割,直接打包送予买地人了!” “我们家是小姐仁慈,念著送人不如送百姓,准备叫我们收了,以后施给穷苦人,才赔了本在这儿割呢。” “既然如此……”林嫵沉吟。 “那就,替我向你家小姐转达一句话吧。” 林嫵让刘小姐不要卖地,非但不卖地,还要去买別人的地。 “什么?”张老四掏了掏耳朵:“小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小姐光是卖掉这些地,都费了不少功夫,现如今还买別人卖不出去的地,是钱太多吗?” 因著氏族爭相出地,又无能力者能对抗改稻种桑国策,故而买地者寥寥无几,地价日渐一日地便宜。刘小姐这些田地,还是託了未婚夫文老爷的福,才找著一个愿意购买的外地富户王老爷。 故而,林嫵此时说这话,无异於倒反天罡。 可林嫵接下来的话,让他更加糊涂。 林嫵眨眨眼睛: “钱太多?那不如,將其他氏族出的地也买下来吧。哦,最好是连青稻一起买,反正也没几个钱。” 张老四:…… 这姑娘割起稻子是个老手,但讲起田地怎么像个傻帽? 她到底懂不懂地? 庄头在旁边听了老半天,也陷入不知该如何体面拒绝的为难。 直到冰冰凉凉如蛇信子舔过耳膜的声音响起: “你就听她的,向刘小姐转述吧。”崔逖淡淡道:“顺便,也帮崔某带一句。” “隨波逐流的尽头是深渊,人生在世,只需明了一事。” “你,是否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崔家有难时划清界限,逃出生天时自称寡妇,孤苦无依时做人续弦,流言四起时卖地求生。终其一生,都要被红尘俗世的洪流推著前进吗? 崔逖言尽於此,不再说话了。 他可不是普度眾生的菩萨。 若单是林嫵说,倒没什么,但是崔逖竟也发话了,张老四和庄头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確实非常敬重崔逖,在他这么说后,便唯唯诺诺地去了。 林嫵三人留在庄子上一座小庄园里,看著几个佃户婆子给他们收拾房间,气氛莫名诡异。 “咳咳。”靖王终於发现娃娃亲的笑话並不好笑了,只能跟林嫵尬聊:“王上,既是朝廷新策,要改稻为桑,你为何让刘小姐反其道而行之?” 林嫵却笑笑: “改稻为桑?朝廷新政?谁说的?” 靖王一愣: “方才……” “你听两个下人说,两个下人听刘小姐说,刘小姐听她的未婚夫说,而她的未婚夫文老爷,又是听谁说?”林嫵不以为然:“既是风声,那便是没有確信。” “而且,你没看方才那王老爷的样子?” “他对沙汀地价如此熟悉,又有这般肚量能將刘小姐的地全数吞下,想必胃口不止於此。而他临时反价,大约就是奔著这波出地潮而来,拿准了氏族不得不低价出手。” “他为何有这般能耐,又如此篤定?难道他到手的地,不用改稻为桑?” 靖王也发现不对了: “若他是皇族……” 第661章 低价抄底 皇族有皇权特许,对许多土地政策享有豁免权,这看起来粗俗不堪的王老爷,难不成还是个皇亲国戚? “他当然不是皇亲国戚。”林嫵眸色微沉:“但是,必定带著皇命而来。” 靖王瞬间想起,京城掀起围剿世家风浪的传闻。 “如此看来,改稻为桑大有深意。”靖王长期辅政,对官场上那些弯弯肠子最是了解,回过神来后,他立马抓住重点:“和达旦做布匹交易?可能吗?” 达旦是个古老的民族,几百年来在酷寒的北地深处都能活下来,缺你几件丝绸穿吗? 再说了,他缺的话明明可以抢,为什么要用钱来买? 也太瞧不起这个野蛮部族了。 “改稻为桑不过是一个藉口,隱藏在背后的玄机,还是打压世家。”靖王琢磨过来了。 原来,京城的风早已吹到全国各地,宋家终於对偏远氏族也伸出魔爪,准备收割一波。 “难怪刘小姐这般焦急。宋家把持著朝廷,早就盯上了氏族的根基,要么要命,要么要地,根本別无选择。氏族爭相出地,怕是也想清楚了其中这一层深意。”靖王道。 然而,林嫵的表情却更加复杂。 “怕是没那么简单。”她说。 “难道出了地,就不被打压了吗?” “逼得本地氏族低价卖掉祖祖辈辈的根基田地,与逼人割肉断脉有什么不同?” 靖王下意识辩解: “话虽如此,但不出地即违反国策,隨时抄家入狱。出了地,好歹可以拖……” “拖一拖”三个字还未道完,突兀的冷哼便將他打断。 “难怪王爷对娃娃亲如此上心。”沉默许久的崔逖,突然加入话题。 他终於是又露出了笑容,只是讽刺得很:“原来你跟那刘小姐想到一块去了,天定有缘人,百年修得同船渡,一起滑向渊深处啊。” 靖王:……怎么押上了,状元了不起吗……真的很討厌最会耍嘴皮子的文人…… 还得是林嫵为他挽尊: “王爷是皇族出身,与世家不在一个阵营中,难以参透其中深意也正常。” “但是,若是在田地上做文章即可打击世家,为何本朝那么多代皇帝,未曾用过此计?” “退一万步讲,王爷对当今圣上最是了解,有此良计谋,王爷认为,他会想不到吗?” “是没想到,还是没有效?” 靖王愣了一下。 確实,撇开一切不谈,以谢亭渊的心机与手段,只有他做不到,没有他想不到,以一己之力制衡宋家这个庞然大物,便能说明一切。 可谢亭渊没有折腾劳什子改稻为桑。 所以,改稻为桑的真实用意,到底是什么? 但当下,林嫵也不能给他答案。 倒是庄头去而復返后,给了他们一个答案: “几位贵客,我们小姐说了……便是半价再三成,这地,她也得卖。” 许是觉得辜负了林嫵,哦不,准確来说,是辜负了崔逖,庄头有些愧疚地解释: “你们知道的,小姐这些年孤身一人,一个女子无可依靠,断不能与朝廷做抗爭,便是吃些亏,能明哲保身也就罢了。” “再者,我们未来姑爷那边……” 他没有把话说尽,但林嫵已经听出弦外之音。 定然是刘小姐的未婚夫,文老爷不赞成了。文家在沙汀亦算是大族,京城风来他第一个得到消息,积极应对,此时刘小姐与他唱反调,一则有可能累及文家,二则,岂非在打他的脸? 崔逖难得的善意提醒,终究是白费了。林嫵嘆息,瞄了一旁的崔逖一眼。 此人已经完全恢復常態,斯文假笑,瞧不出一点异色。 也没有一点要评论刘小姐所作所为的意思。 “那便罢了。”林嫵不干涉他人命运,平常道:“但,我还有一事想你帮忙。” “既然王老爷出尔反尔,临时压价,世族大家这地又非卖不可。” “能否劳烦你帮我引荐引荐,让他们將这地卖与我,如何?” 说者轻巧,听者齐齐惊呼。 “你要买地?!” 崔逖最先皱眉,眼神锐利: “你有钱吗?”他问。 林嫵没钱。 可是。 和那双水汪汪滴溜溜的大眼睛对上时,靖王感觉钱袋子一凉。 “王爷~”林嫵一脸天真无邪:“这地这么便宜,发財的机会来了!” 靖王满头黑线,別人都不要的东西能发財吗? “便宜是便宜,但便宜的本质是不值钱,不值钱的东西你买来干什么?”他试图劝阻。 而林嫵嫣然一笑: “不是我买,是你买。” 靖王:……好傢伙,原来不是他发財,而是別人发他的財? “……烫手山芋一般的田地,本王买来干什么?”他试图拒绝。 林嫵笑嘻嘻: “在別人手里当然烫,但,你不是王爷嘛?” 靖王是皇族,也在皇权特许之列,若是田地登记在他名下,那么她林嫵便是法外狂徒。 低价抄底的好事不干白不干,不能打进大魏,她就买进大魏! 好高兴,北武的国土又新增了一百亩。 林嫵觉得前途十分光明。 可靖王不光明,他甚至眼前一黑。被靖王骗钱也就算了,还要被林嫵骗钱?哦,虽然也算不上骗吧,虽然他也心甘情愿吧,但是,咋浑身不得劲呢? 总觉得自己的定位出了问题,多金王爷变成了地主家的蠢儿子,人傻钱多! “……行吧,你开心就好。”靖王无言。 事已至此,试图接受吧! 林嫵兴高采烈谋划买地去了。 思路一旦打开,靖王的小金库也隨之打开。林嫵不但想买下刘小姐的地,还想买下其他氏族的地,连庄稼一起,越多越好…… “你说什么?” 几日后,沙汀城中一座隱秘的宅子里,一个莽汉將桌子拍得震天响。 “怎么回事,昂?不是说好了,氏族低价出地,我来即可收吗?这会子我千里迢迢来,他们一个个说不卖了?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耍老子不是?” 桌子的另一侧,一个身影隱匿在昏暗的灯火中,神色莫辨。 “急什么。” 噹啷。 轻轻的撞击声,茶盏被放在桌上。 那嗓音裹满滋润的水汽,不疾不徐。 “这是京中的意思,安排也是京中的安排,你对某有意见无所谓,难道也对那些大人们有意见?” 短短几句话,一下浇熄了莽汉的气焰。 他喘著粗气,虽还有些不甘,却也不敢高声了: “那现如今怎么办?” “也不知哪里跑出来一个冤大头,居然敢跟老子抢地,沙汀氏族手中的土地大半被他截胡了,可恨!” 另一人却不以为意。 “不打紧。”他慢声道:“长鹤、莱洲、平城等地,不都顺利推进了么?少一个沙汀也不影响什么,照常推进吧。” “倒不是怕影响……”莽汉有些迟疑:“就是担心,那个冤大头,莫不是知道什么內情?或者咱们里头出了內鬼,那京中密谋的那盘棋,可就……” 但另一人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 “不必担忧。” “因为,那些人……” “本就是……” 第662章 五角关係 林嫵在沙汀多待几日,大肆买地。 因为她给的价格,比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王老爷还好一些,因此许多氏族纷纷倒戈,爭先恐后將地卖给她,她便以靖王之名,囤了不少地。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 唯一让她想不到的是,刘小姐,竟然没有將地卖给她。同样的,文老爷也没有。他们居然寧可王老爷。 “是不是刘小姐的未婚夫,心中十分介意崔大人这个前娃娃亲呢?”靖王用茶盖颳了刮茶沫,佯作漫不经心:“哎呀,这个三角关係,复杂呀。” “这就复杂了?”崔逖笑吟吟:“加上王上和王爷,其实是五角关係哦。” “王爷,你的承压能力还有待提升。” 靖王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两个加起来快六十岁的男人又要掐起来了。 林嫵真是人都麻了,她无数次回忆上辈子自己看过的宫斗剧,电视里不是这么演的呀!不应该大家一门心思来討好她,听从她,围著她转吗? 现在可好,团团转的人是她,在两个失去理智的男人旁边虚弱地喊: “別吵了”“別打了”“你们踩著我的脚了” 这个王真的当得很失败! 还好庄头又来了,及时拯救了她。 “这位小姐。” 庄头搓搓手,大概是因为刘小姐没有把地卖给林嫵的关係,他觉得有些对不住,整个人都很局促不安。 “我们小姐想见见你,不知,是否方便?” 林嫵和靖王立即望了崔逖一眼。 他们三人身在险境,断不会分散行动,必定三人同行。见不见刘小姐,林嫵是无所谓的,但,崔逖就有所谓了。 但崔逖面上却也没有一点介怀,笑得如常灿烂: “崔某,谨遵卿命。” 三人便各怀心思,隨著庄头,骑了马车骑牛车,骑了牛车骑骡子,好一番躲躲藏藏奔波劳碌,终於到了一座隱匿在山水间的雅致小院。 他们穿过长廊时,便听得瀑声哗哗,流水潺潺,还有閒云野鹤縈绕不去,宛如世外桃源。 看著,跟崔逖当年在运城边上那个山庄,竟有几分相似。 “几位贵客,我们小姐尚在路上,还请几位稍作等待。”庄头略带歉意:“此乃小姐最喜爱的別院,万般齐全,处处完备,几位今夜可在此处谢下。” 然后,他便招呼丫鬟小廝上前来,为三人安排沐浴洗漱等事宜。 这倒是正中林嫵下怀。 从长鹤一路奔逃到沙汀,又在庄子里待了几天,根本没有洗澡的条件。如今暑气未退,林嫵天天泡在汗水里,觉得自己都发酸了。 靖王从小养尊处优的,自然也乐意去洗一洗。 而崔逖……崔逖有些面色发白。 林嫵想起来,他其实是身子骨不好的人,虽说这些年养了养,清了积毒,比先有所长进,可每年的这个时候,他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可是这些日子累著了,犯病了?”林嫵低声问他:“不若,我给你按一按穴。” 崔逖的脸马上红润发光,灿烂无比了: “谢谢小姐仁慈!” 靖王瞪大眼睛,疯狂暗示林嫵,这廝是装的,他是装的,是装的! 可惜林嫵不但没接收到他的抗议,还往一旁指了指,將他赶到另一个隔得老远的澡池子里。 靖王含泪而去,只恨先帝给了自己这么健壮的身躯,连装病都装不像。 偌大的池子中,只剩得林嫵和崔逖二人了。 不知是热气熏的,还是旁的什么,崔逖的面色发红,薄唇却白得发灰。 “有劳王上。”他含笑道:“微臣卑贱之躯,竟要劳烦王上屈尊按穴,微臣实在心中有愧。” 话虽如此,他手下的动作却一点没停,说著说著,衣带渐宽人全裸了。 动作之快,林嫵都来不及安放自己的视线。 啊,宏伟。 林嫵啪地扔过去一张宽大的帕子: “夜深露重,崔大人,当心阳气外泄,风寒著凉。” 还好崔逖淫乱归淫乱,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从容地接过帕子后,围在腰间。然后,乖乖趴在池边,清波在頎长雪白的背上盪呀盪。 “王上,请吧。”他把脸埋在手臂间,带点鼻音,又带点笑意说。 他已经开始想像了,林嫵如何衣衫单薄,踏入浴池,濡湿的薄衫紧紧贴在曼妙的身子上,而她柔嫩的小手,却紧紧贴在他的身体上,推、拿、揉、搓…… “呃——” 猝不及防重重一下落在肩上时,他毫无防备地发出一声痛吟。 回过头一看,林嫵居然举著一把锤子! “王上竟恨崔某至此?”崔逖震惊。 林嫵一脸无辜: “非也,崔大人,时代在进步,按穴手法亦在进步,这是时下太医院最流行的按穴工具,名曰松骨锤。” “从前在大魏圣上身边伺候时,圣上还用过呢,用过都说好。” “怎么,崔大人不想按了吗?” 崔逖:“……想。” 柔嫩小手变成无情铁锤,崔大人泪纳了。 於是,浴池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奇怪声音: “啊!” “呃!” “噢!” “嗯~~~” 浴池外头,隔著重重垂帘纱幕,一名女子面色緋红、目瞪口呆,问旁边的丫鬟: “谁人在此淫叫?” “简直有辱斯文,污人视听。今夜別院可有贵客,叫他们听去了,如何是好?” 丫鬟战战兢兢: “小姐,里头是……” 话还没说完,纱幕掀起,刚刚沐浴完毕,泡得浑身舒坦,两眼迷瞪的靖王,披著浴衣一边系带子,一边走出来。 刘小姐不认得他,却被那饜足慵懒的神態所触动,当即露出嫌恶的表情: “无耻之徒!原是你在此行淫乱之事?” 靖王系带子的手停下来了,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无耻之徒?谁? 淫乱之事?淫在哪里?乱在哪里? 接淫乱,大淫特淫,大乱特乱,尤其是林氏淫乱,接接接! 只可惜,他没能接来林氏淫乱,接来的是刘小姐指著他脑门一顿臭骂: “我好好一个清白之地,你们竟做出这等下贱之事,將东道主的顏面至於何地?” “我尚且不足惜,可是,可是……” 她愤怒得,眼中甚至含了些许泪光: “崔逖哥哥清风明月一般的人,被他知道你们淫乱不堪,在我的別院乱搞,他会怎么想!” “他会怎么想我!” “呜……” 靖王:??? 他恨五角关係! 第663章 沉默是金 原来五角关係真就这么复杂,无辜被骂的靖王几欲喷火。 这女子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谁清风明月,谁淫乱不堪,她心里没点数吗? 他堂堂靖王,京城最受欢迎的端方君子,他才清风明月好不好,他在池子里泡著都没有! 反而是崔逖,崔逖不泡池子,坐在大石头上都能…… 到底谁淫乱不堪! 便是脾气再好的圣人君子,被人这般顛倒也站不稳了,靖王正要跳起来为自己伸冤,纱幕深处,却传来林嫵的声音: “是刘小姐吗?” “我同刘小姐有话要谈,请王爷先迴避吧。” 靖王按下一肚子火,不情不愿地走了。 刘小姐也有一肚子火,却一步也不肯踏入浴场,仿佛怕脏了自己的脚,只隔著垂幕,很是不悦地注视后头影影幢幢的人影。 “你便是那位与崔逖哥哥交……” 她本想说“交好”,但此时这两个字无比烫嘴,她不愿意说出口了。 只能硬生生改口: “交过朋友的姑娘?” “即与崔逖哥哥曾有来往,应当也沾了些诗书礼教才是,怎的如此放荡?” “在別人家嗯嗯啊啊的,成何体统!” 林嫵:……不是,大妹子,我一个音也没发,放荡的另有其人啊! 可眼下崔逖的样子,似是不想出面,林嫵只能和靖王一起,顶了这口锅: “……对不住了,刘小姐。” “我下次注意。” 还有下次!刘小姐又羞又气,脸都红完了。她可是世家大族出身,从小规矩严多,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林嫵这种自知淫乱还坦荡的人。 只能恨恨跺脚,兀自发脾气: “真不知道你这样的,崔逖哥哥喜欢你什么!” 崔逖喜欢我什么? 林嫵无言,瞟了一旁笑晏晏的崔逖一眼。 崔逖无声动了动薄唇,做了个口型: 什么都喜欢。 林嫵:…… 两人搁这打眉眼官司,外头的刘小姐独角戏已经唱了好几轮,从大动肝火,变成自怨自艾了。 “唉,罢了,如今这也不是我该管的事。”她莫名惆悵起来。 “我也是自作多情,僭越了。说什么崔逖哥哥喜欢什么,想必,姑娘比我还要了解他吧。” 林嫵还能说啥,她是老实人: “了解一点罢了。” 刘小姐却咬了咬唇,穷追不捨: “哪一点?” 林嫵:……好色那一点。 嗐,不说也罢。 她沉默了。 但刘小姐会错了意,眼底原先还有些不服气,这会子完全黯淡了,垂眸低语: “原来他真会喜欢一个女子,那般远离世俗,无欲无求,醉心文章的人,竟也会有男女之情……” 林嫵更加沉默了,沉默,震耳欲聋。 这刘小姐嘰里呱啦的,在说啥呢,在说谁呢,这说的,是利慾薰心,色慾也薰心,醉心自瀆的崔逖吗? 好傢伙,林嫵现在是彻底相信了,这门娃娃亲確实是佳人有意,君子无心。 还青梅竹马呢,就刘小姐这样眼睛被牛屎糊了的,跟崔逖这种人精,根本不可能走到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