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的奋斗!》 第1章 大明可亡,天下不可亡!(新书开张,罗罗又奋斗,求收藏!)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北京城。 紫禁城皇极殿前,丹陛之上,新天子朱由检端坐於髹金雕龙宝座之上。十七岁的少年天子裹在十二章袞服里,活像只被金线綑扎的端午粽。冕旒的玉藻珠子隨著他习惯性开会打瞌睡的动作叮噹乱撞。殿前广场上,数千官员身著青黑素服,按品级列班,从殿门一直排到午门。庄重的礼乐声中夹杂著刻意压低的肃穆,三跪九叩的山呼声浪排山倒海般涌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见底下人山呼万岁,朱由检(朱思明)一下就不瞌睡了。 这场景......竟又回来了。 这是梦? 不像,这次不像梦。 那股沉甸甸熏得人喘不过气的龙涎香气,身下那张龙椅硌屁股的感觉,还有那种老房子特有的、混合著陈木与岁月的气息——俗称霉味......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他脑海中冒出了“又穿越”这仨字! 没错,是又穿越......他有经验,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记得自己前世,不,现在可能是前前世是如何在煤山那棵歪脖子树上结束了一切。更记得后世那本该死的《明史》,是如何將一盆盆的脏水泼向了大明的列祖列宗和他这个明君身上!那些清妖的污衊之词,每每读之,都让他恨得心头髮颤,却又无力辩驳。谁让歷史是胜利者书写的? 在那个被称为“新天朝”的朝代中,作为穿越者的他,就只能带著刻骨铭心的仇恨和前世痛苦的记忆,茁壮成长。从咿呀学语,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拼命汲取著那个先进时代的智慧,同时试图理解大明为何而亡。 在考入汉东大学政法系后,他就开始读明史,读得越多,对满清篡改史书、污衊大明的愤怒就越炽烈。他也曾经反思,思得越深,对自己前世少年轻狂、举措失当的悔意就越发锥心刺骨——裁撤驛站逼反流民、频繁更换督抚大將、逼杀忠臣良將自毁长城......桩桩件件,都成了剜心的刀子。 他还常於无人处一个人偷偷抹眼泪,哭大明的覆灭,哭自家的断绝,哭那本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史书,更哭因为自己不够英明,所造成的那二百六十八年暗无天日的满清腐败统治! 他无数次在心底吶喊,若能重来......若能重来! 后来他在汉东宦海沉浮三十年,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也让他对权力与腐败的关係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他的恩师高老师曾教导他:“反腐不是目的,为人民服务才是根本。” 这句话他一直铭记於心,也让他幡然醒悟。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享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而如今......老天似乎真的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眼前如此真实的一切绝不是梦! 想到这里,他立马用力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嘶……真疼啊! 然后,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瞬间模糊了视线。眼前金碧辉煌的皇极殿,阶下肃穆的群臣,都化作一片晃动的光影。 他哭,不是因为悲伤,更不是由於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狂喜的、重获新生的巨大衝击,当然还有一步登天,晋升“正帝”级的狂喜。 “回来了......我,啊,是朕......又回来了!”他在心中吶喊,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砸在袞服前襟上,“祖宗......江山......天下汉人的山河......还有那八大恨!“ 此刻,他心中对满清的仇恨如火山般喷涌而出,那不仅是个人恩怨,更是天下汉人的血泪史,当然还有被后世那群满遗给气的! 他曾经为腐败的满清统治总结出了八大恨: 一恨屠杀汉家百姓亿万; 二恨剃髮易服断我衣冠; 三恨圈地投充使汉为奴; 四恨文字炼狱钳制思想; 五恨闭关锁国遗祸百年; 六恨篡改史书污我皇明; 七恨杀我子孙绝我香火! 八恨......后世满遗,还要顛倒黑白,认贼作父! 真是太可恨了——这下好了,这下可以报仇啦! 呜呜......朱由检高兴的泪水止不住啊! 阶下,距离御座最近的几位內阁辅臣和勛贵,如首辅黄立极、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等人,一身素服臂缠黑纱,最先察觉了天子的异样。他们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新天子登基,感念先帝,悲从中来,痛哭失声......此乃仁孝天性,纯良至悌!实乃社稷之福! 黄立极微微頷首,老脸上露出“理应如此“的欣慰。年过半百的张惟贤捋了捋鬍鬚,素服下的肩膀微微耸动,低声对旁边的朱纯臣朱胖子道:“陛下天性仁厚,至情至性,大行皇帝在天之灵,必感欣慰。“朱纯臣连忙点头附和,眼眶也配合地红了起来。 更远处的百官,虽看不清御座上的具体情形,但见前排重臣跪著不动,也无人敢喧譁,只当是新君沉浸於对皇兄的哀思之中。偌大的广场上,只有庄重而压抑的礼乐仍在奏响,衬得那御座上传来的哭泣声,更显情深意重。 时间一点点过去。 那哭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发难以抑制——太高兴、太激动了,又是“正帝”级了! 首辅黄立极脸上的欣慰渐渐变成了些许担忧。这......似乎哀慟得有些久了?恐伤龙体啊。 他侧头,看向站在丹陛一侧,面白无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主,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 魏忠贤此刻眉头紧锁。新帝登基,他心中本就七上八下,如履薄冰。天启爷在时,他是九千岁,说一不二。可这位信王殿下,素来以冷峻刚毅、厌恶阉宦闻名。今日登基大典,新帝不发一言,只是痛哭,这哀痛是真是假?是对先帝?还是......另有所哭?他实在摸不透这位年轻陛下的心思,这种未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见黄立极投来询问的目光,魏忠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悸,躬著身子,以与他魁梧身材不符的轻快步履,小心翼翼地挪到御座侧前方约一丈远的地方,撩袍跪下。与此同时,首辅黄立极也出列,跪在魏忠贤稍后一步的位置。 “万岁爷......“魏忠贤尖细的嗓音刻意放得极低,带著十二分的恭敬,“龙体为重,节哀啊......大行皇帝在天有灵,见陛下如此伤怀,也必不安心......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保重圣躬......“ 黄立极也叩首道:“陛下至孝仁悌,感天动地。然大典未毕,国事繫於陛下一身,万望陛下珍摄龙体,以慰先帝,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两个朝廷內外最具权势的人物一同劝慰,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朱由检耳中。 沉浸在巨大情绪漩涡中的朱由检,被这熟悉的、属於大明王朝的尖细嗓音和文縐縐的劝諫拉回了些许神智。他用力眨了眨眼,挤掉模糊视线的泪水,透过晃动的玉藻,看向阶下跪著的两人——尤其是那个身影魁梧的老太监。 魏忠贤!九千岁?只比皇帝少一千岁?不,朕的大明不允许有那么牛逼的人!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九千岁,你是行走的九百万两! 你这些年和你那个对食客氏甩开了捞,不知道贪了多少......回头朕第一个反你和客氏的贪!朕还要用满韃子的所谓明君乾隆对付贪官的法子——得交议罪银!罪越大,交银越多!交银越多,赎罪越多;赎罪越多,罪就越小...... 再看看阶下那些看似恭敬的勛贵大臣们,哼哼,一个个都跟“大金人”似的,李自成不来都是清官,李自成一来全他妈是巨额財產来歷不明! 这次可不能便宜李自成,反贪......朕比李自成懂!朕在后世和那些贪官斗了三十年,最懂这些弯弯绕绕的! 朱由检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再一次证明他真的回来了。透过晃动的玉藻,他凝视著丹墀下跪伏的群臣,心中已盘算出一条“大明可亡,天下不可亡”的奋斗道路。 “大明的盘子烂了,积重难返又如何?王朝周期律到了点又如何?朕还可以走满清的路......让满清无路可走啊!”他在心底冷笑。议罪银算什么?朕还要卖官卖功名,卖他一个斯文扫地!团练算什么?他要让大明的忠臣良將养出比湘勇淮勇更凶悍的练军! “洪承畴在陕西剿匪缺餉?朕就许他收福建的厘金!” “孙传庭要练新军?朕可准他在陕西卖功名换银子!” “郑芝龙不是会办水师会和洋人打交道吗?朕要封他当南洋通商大臣!用丝绸、茶叶、瓷器换那种能让草原民族能歌善舞的洋枪洋炮!” 他眼前浮现出相当可期的前景:洪承畴变成洪国藩,孙传庭化作孙鸿章,卢象升成了卢宗棠......也许到了最后,大明还会有一个小站练兵的“大头”,还会有一门闹革命的“大炮”。 可那又如何?总比让建奴当二百多年的奴隶主强!没准自己的子孙还能混个“优待明室条例”呢! “寧让这天下变成军阀混战的晚唐乱世,也绝不让建奴摘了桃子!”他打定了主意。又想起后世史书上“大清得国最正”的鬼话,胃里翻起阵阵噁心。那些剃髮易服的韃子,也配坐这紫禁城? 魏忠贤还在絮絮叨叨说著节哀的话。朱由检盯著他身上素色蟒袍,突然想放声大笑。这权阉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即將变成最大的“反贪政绩”。那些贪墨的银子,正好充作“灭虏平辽专项基金”! “陛下?”黄立极见他久不言语,试探著又唤了一声。 朱由检已经回过神来了。三十年官场歷练的“局气”此刻派上用场。他缓缓抬手,用袖口拭去面上泪痕,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 “朕......知道了。” 这三个字说得极轻,却让魏忠贤浑身一颤。那语气里没有新君的惶恐,没有少年的稚嫩,倒像是个歷经沧桑的老吏在说“案情已明”。 “眾卿......平身。” 百官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却没人注意到,年轻天子冕旒下的双眼,正冷冷扫视著他们每个人的乌纱帽——那里將来或许会掛上价签:周应秋交议罪银五十万两,田吉纳赎罪金三十万两...... 朱由检微微勾起嘴角——他现在最紧迫的奋斗目標,就是搞钱和收狗! 又不知过了多久,登基大典终於结束。鸣鞭声裂空三响,朱由检在司礼监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十二旒冕冠的玉藻纹丝未动,他双手持圭平端腹前,踏下丹陛,皂靴踩过御道金砖。 魏忠贤想要上前搀扶,却见新天子忽然转头,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那笑容里带著三分亲切、七分审视。 “魏伴伴。”朱由检的声音不疾不徐,带著恰到好处的温度,“这些年来,你为大行皇帝尽心尽力,朕都记在心里。” 魏忠贤魁梧的身躯明显一震,隨即又放鬆下来,脸上堆起諂媚的笑容:“老奴惶恐,能为万岁爷效劳,是老奴的福分。” 朱由检微微頷首。 “往后朝中诸事,还要多仰仗魏伴伴。”朱由检的声音依然温和,但每个字都像是精心测量过的,“记住……要稳,朝廷要稳,天下百姓要稳,你这个九千岁更要稳住。” 当仪仗缓缓移动,朱由检转身离去时,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魏忠贤站在原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总觉得新天子的话语里,藏著什么他听不懂的玄机。 第2章 朕的钱!都是朕的!(求收藏,追读) 登基大典的余音尚在紫禁城上空迴荡,换好孝衣的朱由检的心却早已飞向了坤寧宫......那里有一位五十多年没见的“老嫂子”! “去坤寧宫。”他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打断了王承恩关於后续仪程的请示。 “奴婢遵旨。”王承恩立刻躬身应道,隨即又迟疑了一下,“陛下,按制需备仪仗……” “不必。”朱由检斩钉截铁,“轻车简从,朕要快些见到皇嫂。”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莫要惊扰。” 王承恩得了崇禎的旨意,迅速遣散了大部分隨扈,只留下几名心腹內侍和侍卫。朱由检迈步走出乾清宫,脚步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异常急促。他几乎是小跑著穿过乾清门,步履之快,让身后的王承恩等人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 秋风吹过夹道高耸的红墙,捲起几片枯叶,打著旋儿落在他的素色麻布靴前。朱由检的脚步略缓了一瞬,目光追隨著那片落叶,思绪却飘回了遥远的童年。 生母刘氏早逝,模糊得只剩下一个温婉的轮廓。是哥哥朱由校,那个后来被世人误解为“木匠皇帝”的天启,还有眼下这位即將见到的嫂嫂张嫣,用他们尚未成熟的肩膀,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天启哥哥或许沉迷斧凿,对他这个幼弟却极为关爱。而嫂嫂张嫣,对他更是如同母亲一般。 上上一世……上上一世城破国亡,他亲手结束了妻女的性命,也无力保护这位如母的长嫂! “这一世,绝不会了!这一世的我已经是在汉东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斗倒过无数贪官的好汉子了!这个思想,那个主义的也都烂熟於心!什么李自成,什么建州韃子,休想再动我至亲分毫!”一股子要一肩担起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信念在胸中激盪。 与此同时,他还在脑海中勾勒出预案:万不得已时,提前数月,甚至一年,就秘密將嫂嫂和孩子们送去南京!那里有长江天险,有半壁江山,有郑家的船……不!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狠狠掐灭。“不!这一世,朕定能守住京师!守住这祖宗基业……哪怕守出一个藩镇割据!嫂嫂哪也不用去!” 坤寧宫偏殿。 素白的纱幔低垂,烛光在铜鹤灯台上跳跃。张皇后一身粗麻重孝,未施粉黛,独自坐在窗边的矮榻上。天启的离去抽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柱,让她心如刀绞,无声的泪水又一次浸湿了衣襟。 “娘娘,娘娘!”一名宫女脚步匆匆又刻意放轻地进来,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陛下来了!已到宫门外了!” 张嫣闻声,身体猛地一颤。她迅速抬起衣袖,用力擦拭著脸上的泪痕,平復了一下翻涌的情绪。新君登基后按礼制前来拜见皇嫂,这在意料之中,但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急切,却让她有些意外。 她站起身,对著模糊的铜镜整理了一下鬢髮和孝服,努力挺直了纤细的腰背。她是天启皇帝的遗孀,是大明曾经的国母,即便心如刀绞,也不能在信王......在当今陛下面前失了仪態。 她刚走到殿门內,朱由检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五十多年!五十多年的思念、愧疚、午夜梦回的锥心之痛,在看到眼前这张年轻、美丽、却写满哀伤的脸庞时,却让朱由检一时失语。 “嫂......”一个字刚艰难地挤出喉咙,巨大的酸楚就汹涌而上,堵得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皇后看著眼前的新君,这个和她的亡夫有七八分相似的小叔子,如今身著素服,一脸悲痛地站在自己面前,让她瞬间想到了已经永远离她而去的天启帝。 但她终究是母仪天下过的皇后。张嫣强忍著几乎也要隨之落下的泪水,按照宫中礼仪,无比庄重地对著朱由检福下身去: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崇禎瞪著眼睛看著那抹熟悉又陌生的素白的身影向自己行下福礼,再一次確定自己真的没有做梦......一切,一切都重新开始了。这才用力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復著剧烈起伏的情绪,同样以最標准的宫廷礼仪,对著张皇后深深一揖,声音嘶哑却清晰: “皇嫂请起......免礼。朕......来看您了。” 四目相对,殿內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张嫣看著朱由检,那眉眼依稀是信王的模样,却多了一份她从未见过的、仿佛历经了数十年沧桑的沉重。 而朱由检看著张嫣,这张年轻的脸庞与记忆中那张大明天崩前悲壮决绝的面容重叠,让他心潮起伏。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两人心头。 半晌,朱由检才仿佛回过了神。他目光缓缓扫过侍立在殿角、同样眼含悲戚的宫人。 张皇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轻轻抬手,声音带著一丝疲惫却依旧清晰:“都下去吧,外面候著。” “是。”宫人们如蒙大赦,悄然退下。 朱由检又朝一直垂首侍立在门边的王承恩递了个眼色。王承恩会意,深深一躬,也无声地退了出去,並轻轻带上了殿门。 殿內只剩下叔嫂二人。 朱由检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张嫣数尺的地方停下。他看著她通红的双眼,声音低沉而郑重: “皇嫂,魏忠贤擅权多年,树大根深,党羽遍布朝野內外......此獠为祸甚巨,朕必捕之!” 当听到“魏忠贤”三个字时,张嫣原本哀戚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那深入骨髓的厌恶与痛恨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她秀美的脸上泛起一丝冰冷,声音也带上了一点杀意: “陛下明鑑!先帝......先帝他纯良仁厚,若非被魏阉与那毒妇客氏蒙蔽引诱,耽於嬉戏,又怎会......又怎会......”她说不下去了,眼圈再次泛红,强忍著泪水,“此二人蛊惑圣心,败坏朝纲,结党营私,残害忠良,我大明江山社稷,正是被这些阉党所误!陛下欲除此害,臣妾......死亦瞑目!” 朱由检看著嫂嫂。她对阉党的態度和上上一世一样——只有单纯的对坏人的恨,坚决主张严惩。而当时的崇禎同样嫉恶如仇,在后来的钦定逆案中,二百六十多个阉党成员都被定罪清算,全部抄了家...... 想到“抄家”,朱由检心中那属於“朱副局长”的算盘珠子立刻噼啪作响起来。他在宦海沉浮三十年,经手的大案要案不计其数...... 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和经验,他心中迅速盘算著:一个庞大的、盘踞中枢多年的贪腐集团,其核心成员二百六十多人,就算平均每人只贪了十万两(这在朱思明看来简直是“廉洁標兵”),那总金额也该有两千六百万两!而魏忠贤作为头號巨蠹,家產怎么也得是八位数起步! 可上上一世的结果是什么?抄魏忠贤的家,居然只抄出来几千两银子!糊弄鬼呢! “那是朕的钱!朕的钱啊!”朱由检內心在咆哮,“你们下面的人层层扒皮,一九分帐,朕拿一,你们拿九,朕也就忍了!结果就给朕几千两?打发叫子吗?魏忠贤那老狗什么档次?他用的家具、吃的珍饈、穿的蟒袍,哪样不值几千两?这抄家抄的,简直是对朕智商的侮辱!”一股被底下人联手戏耍的怒火在他胸中翻腾。 所以,魏忠贤必须动!不动他,他是不会自己把钱交出来的,他要有那觉悟就不贪那么多了。但绝不能“大动”,只能“留置”,万万不能上升到钦定逆案或交三法司严审的高度。 因为“留置”是他这个当皇帝的能掌握的。 可一旦定了逆案,或是移交三法司,那接下去的事情他就没办法完全控制了。毕竟,他就一个孤家寡人,最多再有几个心腹,根本不可能將魏忠贤所拥有的庞大的资產给“冻结”起来。魏忠贤不论是移交三法司,还是由他这个皇上亲自定逆案再由锦衣卫去抄家......这八位数的家產啊,抄著抄著就不见了,这找谁说理去? 这里可是大明! 而他挺大一皇上,也不可能拉著王承恩、曹化淳他们几个太监跑去魏忠贤家里搬东西吧?这成何体统?而且也搬不了多少啊。 因此,在“留置”魏忠贤之后,崇禎想要拿到银子,就必须给魏忠贤一个好好“表现”,爭取宽大的机会。 只要魏忠贤“表现”得好,认罪態度端正,悔过之心真诚,最重要的是——把他和他党羽们实际贪墨的巨额財富,包括金银细软、古玩字画、田契商铺等等一些值钱的东西,都老老实实、不打折扣地“退赃”到內库,那他朱由检也不是不能“给出路”,甚至还可以给他留一大笔养老钱,让他当一个“大明好狗”的榜样。 毕竟,一个“痛改前非”、把赃款都“上交內库”的“好太监”,总比一个死了却把財富留给下面人瓜分的“坏太监”有价值得多。人才难得……呃,是银才难得! 想到这里,朱由检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皇嫂放心,朕已有计较。” 他压低声音,继续道:“眼下当务之急,需先將客氏从咸安宫『请』出来。” 张嫣微微一愣:“陛下是说……即刻?” “正是!”朱由检斩钉截铁,“魏忠贤老奸巨猾,自身行事滴水不漏,但客氏跋扈张扬,罪行累累,正是突破口!” 他目光锐利,声音低沉而坚定:“朕已思得一策——假託先帝遗詔,念客氏抚育之功,特赐宫外宅邸一座,令其颐养天年。先帝梓宫尚在乾清宫,客氏於情於理,都该入宫叩谢天恩。届时,皇嫂可下懿旨,召她至乾清宫昭仁殿,由皇嫂的人宣读詔书,再將其拿下!” 张皇后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被决然取代:“陛下此计甚妙!客氏素来贪恋权势財货,若闻『恩旨』,必喜不自胜,定会入宫谢恩!” 朱由检微微頷首:“朕会安排曹化淳带人在乾清宫外围策应,断绝消息。至於抓捕和看押——”他看向张皇后,“需皇嫂的心腹,绝对可靠之人!” 张皇后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復仇的火焰:“臣妾身边的老宫人秦嬤嬤,还有坤寧宫管事牌子赵安,皆是心腹,且深恨客魏!他们手下亦有心腹数人,可堪此任!” 崇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好!一旦客氏被扣,朕会亲自审问,保管能用她的口供,一点点把魏忠贤这个权阉给扳倒!” 张皇后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臣妾即刻擬旨,定叫那毒妇……有来无回!” 第3章 清水 麵饼 双规 乾清门西侧的廊廡小屋內,一盏油灯在窗缝漏进的秋风中摇曳。王承恩躬身將粗陶碗捧到朱由检面前,碗中清水微晃,映著灯芯一点昏黄的光。曹化淳则从食盒里取出三块麵饼,麦香混著炭火气在狭小的空间里瀰漫开来。 崇禎盘腿坐在土炕上,背靠斑驳掉漆的木隔板,目光扫过眼前三人——王承恩、曹化淳、徐应元,都是信王府跟出来的老人。他拿起一块饼,指尖摩挲著粗糙的表面,忽然无声地笑了。 上上一世,也是在这里。十七岁的自己缩在这间太监值房里,啃著周王妃亲手烙的饼,喝著徐应元从井里新打的凉水,整夜攥著把匕首不敢合眼。那时他怕啊,怕魏忠贤的毒酒,怕阉党的刺客,怕这深宫高墙里每一道阴影都藏著杀机。现在想来,真是少年心性,可笑又可怜。 “魏忠贤......”崇禎咬了口饼,慢慢咀嚼著,麦麩的颗粒感在齿间磨开,带著粮食最本真的香气。他心底一片雪亮:九千岁?不过一条拴在皇权柱子上的老狗!自己若今夜暴毙,第一个被提督京营的英国公张惟贤拖去千刀万剐的,就是他魏忠贤! 张皇后在宫內,周王妃在宫外——皇帝一死,太后就得从她俩当中出了!而紫禁城外还有十万京营和十万锦衣卫在——京营的军官多是北京勛贵子弟,锦衣卫的校卫、力士几乎都是“京爷”,锦衣卫的中高层又是勛贵出身,自然也都落籍北京,这才是北京城內最大的网。 他魏忠贤一个“臭外地的”敢在北京动皇帝?怕是嫌自己和那百八十个乾儿子死得不够快? “陛下,夜里寒,您喝口热水暖暖。”徐应元小心翼翼递上陶碗。 崇禎接过碗,没喝。清水中自己的倒影模糊晃动,他盯著那点微光,声音沉了下去:“清水加麵饼,此乃艰苦朴素,不忘初心也。当年太祖皇帝游歷天下时,怕是一块这样的麵饼都是奢求,只有这一碗清水,能日日喝到。”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如今天下多灾,陕西赤地千里,河南蝗蔽天日......不知多少百姓,连这一碗清水都成了奢望,又有几人能如太祖当年,一碗清水下肚,胸中自有万钧雷霆?” 屋內一片寂静,只闻油灯噼啪。王承恩三人垂手肃立,连呼吸都放轻了。少年天子的话像一块冰,砸进心里,又冷又沉。 崇禎忽然一笑,那点凝重瞬间化开,他拍了拍炕沿:“都站著做什么?坐!自己人,不拘那些虚礼。”他指著饼和碗,“吃!吃饱了,喝足了,今夜还得指著你们仨给朕守夜呢!明儿个起,咱们得把这偌大的紫禁城,一寸寸,拿回来!” 王承恩眼眶一热,扑通跪下:“奴婢......”话未说完,崇禎已把手里那碗清水塞到他怀里。 “用这个喝。”崇禎语气不容置疑。 王承恩捧著还带著皇帝掌心余温的粗陶碗,手都在抖。曹化淳和徐应元也慌忙跪下,三人捧著那碗清水,你一口我一口,轮流啜饮。温暖的清水滑过喉咙,每一滴都是皇恩浩荡啊!和皇帝一个碗喝水,啃同一块饼......这份殊荣,砸得三个大太监头晕目眩,热血直衝脑门。 “奴婢(老奴)愿为陛下效死!”三人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砖地上,声音哽咽。 崇禎重重点头,目光落在徐应元身上。这个八面玲瓏的老滑头,上一世靠著和魏忠贤虚与委蛇,麻痹了阉党,给自己爭取了宝贵的时间。可惜后来查出他收了魏忠贤五万两银子,自己一怒之下把他贬去凤阳扫皇陵,没两年人就没了。现在想来,五万两算什么?比起他稳住魏忠贤的功劳,实在不值一提。刻薄了......是自己刻薄了。 他伸手,在徐应元略显佝僂的肩上拍了拍:“好好干。差事办得漂亮,日后司礼监掌印的位子,朕给你留著。”这是徐应元上辈子临死前最大的念想。上辈子没有让他做,这辈子一定得补给他。 徐应元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浑浊的老泪瞬间滚落,嘴唇哆嗦著,只会一个劲儿地磕头:“谢......谢万岁爷天恩!奴婢......奴婢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记著,”崇禎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徐应元能听见,“好好做事,银子......该拿的拿,不该拿的,烫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徐应元一眼。 徐应元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皇帝话里的敲打和回护,更是感激涕零:“奴婢明白!明白!” 崇禎转向曹化淳:“老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明日带饼入宫时,从信王府再挑几个机灵可靠的带进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让他们去把昭仁殿里里外外,给朕打扫乾净,然后......安排可靠之人,牢牢看管起来。” 曹化淳心思縝密,虽一时猜不透皇帝为何突然要收拾存放书籍的昭仁殿,但“牢牢看管”四个字,让他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他躬身应道:“老奴遵旨,定办得妥帖。” 崇禎看著三人狼吞虎咽地分食麵饼,最后一口清水也被王承恩珍惜地喝下,才道:“吃饱了就早些歇著,轮流值夜。明儿一大早......”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有贵客要见。” 王承恩低声问:“皇爷,明早要见谁?奴婢好早作安排。” “奉圣夫人,客巴巴。”崇禎淡淡道。 ……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五日,清晨。 客氏一身素白孝服,鬢边簪著白,手腕上缠著黑纱,在两名贴身宫女的搀扶下,缓步走向乾清宫。她的面容憔悴,眼圈泛红,仿佛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儘管天启帝已驾崩三日,但她哭灵的姿態仍一丝不苟,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忠僕情深”。 王承恩在前引路,脚步不疾不徐,恰到好处地保持著恭敬与疏离。他微微侧身,声音低沉:“奉圣夫人,先帝有遗詔,念您抚育之功,特赐宫外宅邸一座,供您颐养天年。今日召您入宫,一则是叩谢先帝遗泽,二则是领受恩赏。” 客氏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丝狐疑,声音哀戚:“老身……谢陛下隆恩。” 她心中暗自盘算:新帝登基不过一日,竟突然下旨“恩赏”?魏忠贤昨夜还叮嘱她小心行事,莫要轻易离宫……但既是“先帝遗詔”,又由王承恩亲自传旨,她若抗旨,反倒显得心虚。况且,乾清宫是先帝梓宫所在,她作为“乳母”,於情於理都该去叩头谢恩。 想到这里,她微微頷首,跟著王承恩踏入乾清宫。 殿內,天启帝的梓宫静静停放在正中,素白的帷幔低垂,香烛繚绕。客氏一进门,便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声音哽咽:“先帝啊……老奴来迟了!”她伏地痛哭,肩膀颤抖,仿佛真的悲痛欲绝。 王承恩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著她表演。待她哭了一阵,才上前轻声道:“奉圣夫人,陛下还有恩赏在昭仁殿,请您隨奴婢移步。” 客氏抬起泪眼,故作迟疑:“这……老奴还未尽哀……” 王承恩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陛下体恤夫人年迈,特命奴婢儘快带您领赏,以免劳累过度。” 客氏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不显,只得缓缓起身,拭去泪水,跟著王承恩转向昭仁殿。 推开殿门,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昭仁殿內,空空荡荡,唯有一张榆木桌子摆在正中。桌后,年轻的崇禎帝端坐如松,目光如刀。桌上,一只黄梨厚壁木杯冒著裊裊热气,茶香淡淡。 两侧,张皇后的心腹——秦嬤嬤和赵安,如两尊石像般肃立,眼神冰冷。 客氏脚步一顿,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强自镇定,上前行礼:“老奴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免礼。”崇禎的声音平静,却带著不容抗拒的威严。 客氏抬头,对上崇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头猛地一颤——这哪里是十六岁少年的眼神?分明是歷经沧桑的老吏在审视囚犯! 崇禎缓缓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奉圣夫人,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有一事相询。” 客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陛下但问,老奴必知无不言……” 崇禎轻轻敲了敲桌面,秦嬤嬤立刻上前一步,展开一卷懿旨,高声宣读: “奉皇后懿旨——查奉圣夫人客氏,恃宠而骄,僭越礼制,私蓄亡命,秽乱宫闈,更兼贪墨內帑,侵吞皇庄,罪证確凿!今命其於昭仁殿中听候发落,以正国法!” 客氏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她猛地看向崇禎,声音尖利:“陛下!老奴冤枉!这……这是有人构陷!” 崇禎冷笑一声,端起桌上一只厚壁黄梨木杯,轻轻啜了一口热茶,才淡淡道:“冤枉?奉圣夫人,往后的一个月时间,你就呆在这昭仁殿中,没有朕的旨意,哪儿也不许去,谁也不能见,就只能老老实实交待,这些年你贪了多少?吞了多少?又害了多少人?同谋都有谁?” 他放下茶杯,目光如冰:“若你识相,老老实实的交待罪行,检举同谋,朕或可网开一面,毕竟先帝是有遗詔的;若你执迷不悟……”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意: “那便休怪朕,不理先帝的遗詔......把你凌迟处死,还要诛你满门!毕竟他已经是先帝了......朕才是现在的皇帝!你能不能活,你儿子能不能活,都在朕一念之间,你好好想清楚!” 客氏知道自己別无选择,於是脸色惨白地问:“陛下是想知道魏忠贤指使老奴所做的错事吗?” 这就要卖魏忠贤了? 崇禎冷冷一笑,摇摇头道:“现在还没轮到他......你还是先交待一下你和司礼监掌印王体乾是怎么勾结的?” 王体乾?客氏一愣,怎么是他?他好像没多大罪过啊......就是贪了点钱。 第4章 议罪银,投名状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六日上午,乾清宫前的广场还笼罩在秋日的寒气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这位鬚髮皆白、在宫中沉浮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揣著一夜未眠的忐忑,穿过秋风来到乾清宫外。他手里紧紧攥著一份辞呈,是昨夜与魏忠贤反覆斟酌后定下的试探之策。 引路的小太监却未將他引向正殿,而是拐向了西侧偏僻的廊廡。王体乾心中疑竇丛生,待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少年天子崇禎,正盘腿坐在一张简陋的土炕上,身上裹著素白锦袍,手里捧著一个......厚墩墩、看著颇为笨拙的黄梨木杯?他另一只手捏著半块啃剩的麵饼,见王体乾进来,也不起身,只抬眼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咬了口饼,又对著木杯啜了一口,热气裊裊。 “王公公来了?坐。”崇禎指了指炕边一个小马扎,语气隨意得像招呼邻家老翁。 王体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这屋子,这做派,这气定神閒啃饼喝水的少年......处处透著王霸之气!他强压下心头惊涛骇浪,扑通跪倒,双手高举那份辞呈,声音带著恰到好处的苍老和疲惫:“老奴王体乾,叩见万岁爷!老奴......老奴年老昏聵,实不堪掌印重任,恳请陛下恩准老奴......归老田园!” 崇禎放下木杯,接过那封辞呈,展开,就著油灯的光,一字一句看得仔细。屋內静得可怕,王体乾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了。 半晌,崇禎合上辞呈,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王体乾,温言问道:“王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劳苦功高。你这一走,司礼监掌印之位空悬。朕刚刚登基,宫里谁都不熟悉,你说说,这位置......该由谁来继任才好?” 他捧著那厚壁木杯,杯口热气升腾,模糊了他年轻的脸庞,只余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地注视著王体乾。 而王体乾却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只马上要被咬住的猎物。 “要不,”崇禎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带著鉤子,“你给朕推荐一个?” 王体乾赶紧伏在冰冷的砖地上,额头紧贴著沁骨的寒意,喉结上下滚动,却吐不出半个字。他攥著袖口的手指微微发颤——新天子这招太刁钻了!辞呈本是以退为进的试探,若天子挽留,便知皇帝仍需倚重;若准辞,即刻便能判断风向。可如今这轻飘飘一句“推荐继任”,却让王体乾一下子感觉到了极度危险。 这皇帝的意思......不会是想要自己推荐魏忠贤吧?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虽然比魏忠贤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大,可问题是提督东厂一职按照惯例是由秉笔太监中的一位兼任的,而谁监任厂督,谁就是真正的太监头。 而魏忠贤一旦晋升司礼监掌印,那他的厂督可就没了......厂督和掌印,照例是不能兼有的! “老奴......老奴愚钝。”他声音乾涩沙哑,“掌印之位关乎机要,非德才兼备者不可任。秉笔李永贞通晓文书,掌內官监多年......” 崇禎吹了吹木杯中浮出的热气:“文书房离不得人,李秉笔的字朕看著顺眼,动不得。” “秉笔石元雅掌针工局印,督造宫中服饰有功......” “朕刚刚即位,稍后还要立皇后,可有不少衣服要针工局来做,”崇禎掰著麵饼慢条斯理,“石元雅干得挺好,还是不要挪窝了。” “秉笔涂文辅提督御马监,统四卫营......” “那御马监谁来?”崇禎连连摇头,“当下世道不稳,御马监掌数千精兵,再要紧不过,非涂文辅不可!” 殿內死寂,唯有厚壁木杯被崇禎指尖敲打的轻响。王体乾喉头一阵腥甜,这三个皆是魏党核心,也和魏忠贤一样担任著司礼监的秉笔......如果他们都不能接司礼监掌印,那就只剩下魏忠贤了。 良久之后,王体乾终於从齿缝里挤出那个名字:“九千......魏公公忠贞体国,先帝亦赞其『可计大事』......” “哦?”崇禎眉峰一挑,忽然將木杯往炕几上一顿,“噹啷”一声惊得王体乾脊骨发凉。少年天子却展顏而笑,仿佛拨云见日:“王公公此言甚合朕心!魏厂臣公忠体国,掌印之位非他莫属——朕准你所荐!” 王体乾眼前一黑。魏忠贤若升掌印,按祖制必须卸去东厂提督之职!东厂爪牙才是魏党命脉,失了这把杀人的刀,九千岁便成了被拔了牙的老虎。 他猛地抬头,却见崇禎已拿起麵饼,就著木杯热气咬了一大口,腮帮鼓动著含混道:“对了,魏厂臣既掌司礼监,东厂督主之位便空出来了......王公公,要不你回去和魏公公商量一下,看看谁能补得上厂臣的缺?” 王体乾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蟒袍。 崇禎见他沉默不语,冷笑一声,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张泛黄的纸,轻轻抖开。 “王公公,认得这个吗?” 王体乾微微抬头,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份供状!纸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孩童所写,末尾还摁著一个鲜红的手印。他太熟悉了,那是客氏的字!客巴巴那毒妇,竟然被皇帝拿下了?! 供状上清清楚楚写著:“天启五年至七年,重修三大殿工程,王体乾与客氏合谋,虚报工料、剋扣匠银,共贪墨白银二十万两。客氏得十万两,王体乾得十万两……” 王体乾浑身发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太清楚这份供状的分量了——三大殿工程是天启朝最烧钱的差事,魏忠贤一党上下其手,捞得盆满钵满。若真查起来,二十万两只是冰山一角!而客氏这贱人,竟把他咬了出来?! 崇禎將供状轻轻放回桌上,端起黄梨木杯,啜了一口热茶,语气依旧温和,却字字如刀: “王公公,你是宫里的老人了,朕问你——在这紫禁城里,谁是主,谁是奴?” 王体乾浑身一颤,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陛下是主!老奴……老奴是陛下的奴才!” “很好。”崇禎放下茶杯,声音低沉,“朕今日把话说明白——朕不要你的命,也不要魏忠贤的命,朕只要两样东西。” 他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陕西大旱,九边欠餉,辽东军费,哪一样不要钱?朕要救大明,就得先搞钱!” “第二——”他目光如电,直刺王体乾心底,“东厂督主的位子!” 王体乾心头剧震。东厂!皇帝这是要魏忠贤的命根子啊! 崇禎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带著蛊惑般的语调:“王公公,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 “第一条,跟著朕。朕保你平安富贵,既往不咎。你退赃,交议罪银,朕给你免罪金牌,从今往后,你就是朕的人。” “第二条,继续跟著魏忠贤。那朕只好把这份供状公之於眾,让三法司好好查一查,你这十万两银子,到底是怎么贪的?又到哪儿去了?” 王体乾浑身发抖,脑中飞速盘算——客氏已倒,供状在手,皇帝明显有备而来。若硬扛,自己必成弃子;若投靠新君……魏忠贤岂会放过他? 可皇帝说得对——谁是主,谁是奴?魏忠贤再势大,也不过是个奴才!而眼前这位少年天子,才是紫禁城真正的主人! 终於,王体乾一咬牙,重重叩首:“老奴……老奴愿为陛下效死!” 崇禎笑了,却摇了摇头:“不够。” 他指尖点了点客氏的供状:“这十万两……你打算怎么了?” 王体乾颤声道:“老奴……老奴愿悉数退赔!” “光退赔可不够。”崇禎眯起眼,“你有罪啊,贪污是罪,你得交——议罪银!” “议罪银?”王体乾茫然抬头。 “对。”崇禎笑容和煦,像在讲解一条惠民政策,“议罪银,就是你交了银子,朕就不议你过去犯下的罪。朕会给你个免罪金牌,你在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六日之前犯下的罪,朕就不问了!你就可以从现在开始,当个大明好太监!” 王体乾喉头滚动:“陛下……真的什么罪都能免?” 崇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鬆:“你除了贪钱,还能有什么罪?谋反?你有那胆子吗?” 王体乾终於下定决心,重重叩首:“老奴愿退赔十万两,再……再交十万两议罪银!” 崇禎满意地点点头,却又补了一句:“还有——你得帮朕盯住魏忠贤。他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知道。” 王体乾浑身一颤,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头皮应下:“老奴……遵旨。” 崇禎笑容更深,推过纸笔:“最后,写份供状吧。把你所知的,魏忠贤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罪行,一五一十写清楚。” 王体乾手一抖,墨汁溅在纸上。这是要他亲手把魏忠贤卖了啊! 崇禎笑著安抚他道:“王伴伴,你不要有顾虑,朕不会用你的供状去拿下魏忠贤的......你的供状,只是朕手里的一份投名状!” 王体乾深吸一口气,提笔写道:“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天启年间勾结外官,收受崔呈秀、田吉等贿赂,侵吞內帑,私占皇庄,贪墨银两逾百万……” 写罢,他颤巍巍摁下手印,仿佛听见了魏忠贤一党的丧钟。 崇禎收起供状,笑容灿烂如朝阳初升:“王公公,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人了。” 第5章 入帝党!(求收藏) 乾清门外,王体乾佝僂著身子,被两个小太监搀扶著踉蹌而出。这位往日威风凛凛的老太监此刻面色灰败,素白长袍下摆沾满尘土,活像只被拔了毛的老公鸡。守门的四卫营官兵鸦雀无声,领头的太监涂启年攥紧刀柄,上前半步想搀扶:“老祖宗......“话未说完,王体乾浑浊的眼珠斜了他一眼,喉咙里咕噥一声,径直被架著往宫外去了。 涂启年僵在原地,三十多岁的壮实汉子绷得像块石头。他是御马监掌印涂文辅的乾儿子,此刻只觉得脚下金砖烫得站不住脚。正想派人去报信,却见王承恩从门內转出,二十二岁的年轻太监步履沉稳:“涂监丞,皇爷宣你覲见。“ 廊廡小屋里,崇禎盘腿坐在炕上,捧著个厚木杯,脸上带著与年龄不符的温和笑容。涂启年扑通跪倒:“奴婢涂启年,叩见万岁爷。“ “识字吗?“崇禎喝了口热水。 “回皇爷,奴婢读过几年私塾。“ “《三国演义》看过吗?“ “看过几遍......“ “里头有个叫成济的蠢材,“崇禎突然放下木杯,“替司马家弒君,最后被灭了三族。你说这人,是忠是傻?“ 涂启年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中衣。 王承恩適时递上一卷黄綾。涂启年展开时手直发抖——竟是王体乾的辞呈!字跡潦草,“年老昏聵“四个字几乎戳破纸背。 “王公公这是急流勇退啊。“崇禎的声音带著奇特的温度,“一大家子的富贵算是保住了。你说他退得好不好?“ 涂启年猛地抬头,撞进天子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电光石火间,他福至心灵:“王体乾......是降了!“ “奴婢、奴婢也愿效法王公公!“涂启年颤声道。 屋里静得能听见心跳声。崇禎摩挲著木杯,忽然想起煤山那棵歪脖子树。上辈子清洗得太狠,最后连个能护驾的忠僕都难找。眼前这涂启年膀大腰圆,正是个好材料。 “王公公是该养老了,“崇禎忽然一笑,“可你才三十出头,退什么退?不想跟著朕救国救民?“ 曹化淳立刻接话:“启年,皇爷这是要抬举你呢!“声音温和得像钓鱼的饵。 涂启年一个响头磕下去:“奴婢愿给皇爷当牛做马!“ “你姓涂?涂文辅的乾儿子?“崇禎慢悠悠问。 涂启年心一横:“奴婢本家姓王!涂文辅......不过是宫里认的乾亲!“ 崇禎朝徐应元抬抬下巴:“徐伴伴是朕潜邸旧人,你认他当乾爹如何?“五十岁的徐应元挺直腰板,脸上写满得意。 涂启年怔了怔,隨即狂喜叩首:“乾爹在上,受儿子一拜!“咚咚磕头。 “空口无凭。“崇禎抽出张洒金宣纸,王承恩研墨递笔,“写个认爹状,朕替你收著。“ 笔尖沙沙作响时,涂启年明白了——这是投名状!当他把“甘愿拜徐应元为父,生死荣辱皆系君恩“的状纸呈上时,崇禎隨手摺好塞进袖子,像是收了份“入帝党申请书“。 “徐启年,“崇禎改了称呼,“叫外头的弟兄都进来。“ 二百多名四卫营官兵列队入院。曹化淳掀开樟木箱,银光晃眼。崇禎抓了把碎银,走到排头兵跟前:“叫什么?哪卫的?“ “回、回万岁爷!小的张铁柱,腾驤左卫马队什长!“ 崇禎把银子拍在他手心:“好名字!王伴伴,记下!“ 王承恩提笔疾书:“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五日辰时,腾驤左卫张铁柱首受皇赏。“硃砂一点,这粗汉子心里顿时涌起“组织归属感“。 崇禎其实没多少银子,但他知道——人心比钱更重要。上辈子把魏忠贤的精兵都散了,结果连个护驾的人都找不到,这次可不能重蹈覆辙。 本书首发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任你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当最后一锭银子放进娃娃脸小兵手里时,院子里已跪倒一片。王承恩合上册页的轻响,仿佛宣布他们都成了“天子亲军“的第一批成员。 ...... 肃寧伯府厅里,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阴霾。魏忠贤焦躁地踱步,嘴里嘟囔:“离了咱家,朝廷转得动么?“李永贞和石元雅垂手而立,空气凝固。 魏良卿拖著王体乾撞进来。王体乾面无人色,官帽歪斜。魏忠贤急问:“体乾......皇帝准了?“ 王体乾“扑通“跪倒:“九千岁!万岁爷......他逼著奴婢荐人!“ 魏忠贤强自镇定:“荐谁?“ 王体乾涕泪横流:“先荐了李公公......万岁爷说文书房离不开他......又荐石公公和涂公公......皇上说石公公管针工局挺好,涂公公要管御马监......“ 魏忠贤眼前发黑:“你最后......荐了谁?“ 王体乾嚎啕大哭:“奴婢......奴婢被逼无奈......荐了九千岁您啊!“ “完了......“魏忠贤瘫坐椅中。皇帝这是要他的命啊! 一片死寂中,魏良卿狠声道:“伯父!不如鱼死网破!趁那小儿羽翼未丰......“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魏良卿的话。魏忠贤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眼中怒火燃烧,一巴掌扇得魏良卿踉蹌后退,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混帐!你想让咱家满门抄斩吗?“魏忠贤厉声咆哮,唾星四溅,“鱼死网破?你拿什么破?就凭府里这几百號家丁?蠢货!“ 魏良卿捂著脸,又痛又怕,却仍不甘心:“伯父!就算交出东厂、司礼监,皇帝就能放过我们?张皇后那边......“ “闭嘴!“魏忠贤怒喝,声音却透著一丝虚弱。这话戳中了他最深的恐惧——就算他交权,皇帝和张皇后能饶过他吗? 这时,厅门被猛地撞开。客氏之子侯兴国跌跌撞撞衝进来,满脸惊恐:“九千岁!不好了!我娘被万岁爷留在宫里了!跟著去的嬤嬤太监都被赶回来了!“ 眾人如坠冰窟。客氏被扣,这比王体乾被逼退还要严重百倍!她手里攥著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隨便抖出几件,就够整个阉党万劫不復! 魏良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伯父!不能再......“ “报——!“一声悽厉的通报打断了他。只见涂文辅连滚带爬衝进来,帽子都跑丟了:“督主!大事不好!我那乾儿子涂启年反水了!乾清宫那二百精兵全被万岁爷接管了!“ 最后的依仗也垮了! 魏忠贤只觉得喉咙一甜,眼前发黑,差点栽倒。李永贞和石元雅赶紧扶住他。 “完了......完了......“魏忠贤面如死灰,喃喃自语。 这时,李永贞突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督主!还没完!万岁爷这是在敲山震虎!明日文华殿召对才是关键!“ 他压低声音:“咱们得发动阁老们一起哭穷!把国库空虚、陵寢开销这些烂摊子都摆出来!让皇帝知道,没您坐镇,这朝廷转不动!“ “至於东厂......“李永贞咬牙道,“可以让给徐应元。但司礼监批红权必须攥住!“ 他又转向侯兴国:“侯公子,立刻去把你娘名下的银子、地契都藏好!尤其是那些要命的帐册,统统烧掉!只要抄不到钱,你娘就还有活路!“ 侯兴国如梦初醒,慌忙跑了出去。 魏良卿急问:“要是皇帝非要置伯父於死地呢?“ 魏忠贤眼中寒光一闪:“那就让九边督抚上奏,哭诉欠餉严重,恐生兵变!看皇帝怕不怕!“ 他扫视眾人,声音嘶哑却坚定:“良卿,去联络崔呈秀他们。明日文华殿,咱们唱一出大戏给万岁爷看!让他知道,大明离不开咱家!“ ...... 乾清宫深处。 烛光柔和。崇禎帝朱由检翻看著徐应元呈上的客氏口供与初步估算的財產清单,神情平静如水。 徐应元低声道:“皇爷,客氏为保命,吐得还算痛快。但若只要现银,恐不足三十万两。若连田庄铺面珍宝都要,一百五十万两也凑得出。奴婢已按您的旨意安抚她,只求財,不要命。” 崇禎合上册子,指尖轻敲桌面:“一百五十万……解不了大渴,但能救急。让她继续吐,吐乾净。”他抬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肃寧伯府內的密谋。 徐应元脸上浮现忧色:“皇爷,明日文华殿,英国公他们,还有一些摩拳擦掌的科道言官恐怕都会听到风声……魏忠贤遭此连番重击,其党羽必如疯狗反扑。奴婢担心……” 崇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打断了他: “反扑?拿什么扑?徐伴伴,你记住,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铁桿的『阉党』?”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声音平静却蕴含著洞穿世情的冷酷: “无非是一群闻著官位铜臭聚拢的蝇狗罢了。想当官的,怕丟官的,还有……贪钱的。” “至於魏忠贤,”崇禎的目光仿佛穿透夜色,落在肃寧伯府的方向,“他若聪明,就该知道,朕的网里,装的从来不是『逆案』那等重器。朕要的,不过是些阿堵物,和……该腾出来的位置罢了。朕的大明......可以有魏忠贤,不能有九千岁!” 第6章 哪有什么逆案?就是贪钱唄! 文华殿的晨光透过雕槅扇,洒在昏暗的大殿內。崇禎捏起黄梨木杯的厚壁,杯中茶水的热气升腾成一片薄雾。他低头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这感觉竟与上一世参加会议时捧著保温杯喝水有几分相似。 殿外传来甲叶轻响。徐启年领著百名亲兵按刀侍立。这些兵,是御马监的兵,如今全成了“帝党”的基石!徐启年来投时带了二百多人,崇禎从中又精挑细选了二十个机灵的,派他们潜回四卫营拉人。短短两夜,便又有数百条“好汉”归入麾下。 五六百人了。崇禎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轻敲。再积蓄些力量,无论是“玄武门对掏”还是发动一场缩小版的“靖难之役”,都勉强有了点火候。 当然,他拉拢这些人並非真要他们去和魏忠贤的徒子徒孙们对砍,而是为了培植绝对忠诚的班底——能跟隨皇帝扳倒权倾朝野的阉党、夺取至高权柄,这份从龙之功,这份足以光耀门楣、荫及子孙的“履歷”,足以让这些渴望出人头地的军汉们死心塌地,成为最坚定的“帝党”核心! “陛下,年號之事......”首辅黄立极展开礼部题本,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崇禎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眾人。四位阁老中,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的神色恭谨中带著不安——他们都是走魏忠贤的路子上来的,现在知道怕了…… 唯独李国普站在最末,有些消瘦的脸庞上还有几分书生意气——他是魏忠贤的同乡,但却没有怎么过分巴结魏忠贤。 而两位勛贵——英国公张惟贤和成国公朱纯臣分列两侧。 张惟贤鬚髮白,目光沉稳,也算是个忠良吧,扶了天启和崇禎两代大明天子,站队很稳啊! 至於那个胖乎乎的朱纯臣……崇禎心中冷笑,希望这辈子这混蛋能“进步”一下,当个忠烈——比如崇禎二年黄台吉叩关时,“奋勇”战死沙场那种! 魏忠贤则垂手侍立在旁,魁梧的身躯在晨光中缩著,看似恭顺。 “礼部擬了三个年號。”黄立极的声音不疾不徐,“一曰『绍庆』,取继往开来之意;二曰『永昌』,寓国祚绵长;三曰『崇贞』,典出《尚书》『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崇贞……崇禎的心头猛地一刺。这个在前世伴隨他十七年,最终被钉在煤山歪脖子树上的年號!眼前仿佛又闪过那棵老槐树和风中飘荡的白綾……太不吉利! 至於“永昌”——他嘴角几乎要抽搐。那是李自成那个短命大顺的偽號!更不吉利! “绍庆”?绍是继承,庆是吉庆?接这么个烂到根的摊子,有什么可“庆”的? 这届阁老起年號的水平,真让人绝望! “还是崇禎吧!”崇禎嘴角扯出一丝近乎自嘲的苦笑,“不过『贞』字不妥,加个示字旁吧。”示部,祈神佑福,总比那暗含“贞节烈女”意味的“贞”字强点。 殿中眾人皆是一怔。黄立极硬著头皮又奏:“陛下,『禎』字虽吉,然《尚书》原文……” “朕知道原文。”崇禎的声音平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崇贞』听著像在嘲讽朕(会被解释成崇尚女贞),『崇禎』就好多了。就这么定了。” 黄立极喉头滚动,终是不敢再言,低头称是。 “接下来议陵工银两。”崇禎啜了口寡淡的茶水,“工部报上来多少?” 施鳯来出列:“回陛下,大行皇帝山陵营造,工部详核,需银三百八十万两。” “三百八十万两?!”崇禎的声音陡然拔高,“太仓存银才多少?就敢三百八十万修个陵?你们几个,会不会过日子?!” 阶下眾人,阁老、勛贵,乃至魏忠贤,都愣住了。他们早盘算好了:新天子与兄长情深,定会不惜血本厚葬先帝。工部上下苦熬多年,就等著修皇陵这油水最厚的差事回血呢……这小皇帝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崇禎看穿了这些心思——这帮人,打仗时喊穷,死皇帝时倒大方!不就是想藉机大捞特捞?以为台上的年轻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心疼哥哥,想修个气派的陵寢?可惜啊,本天子在新天朝几十年,唯物主义学得扎实,不信风水,更不接受天价坟! “就按照朕父皇庆陵的规模和销修!”崇禎斩钉截铁,“一百五十万两!多一个子儿也不行!” 这一刀,生生砍去了二百三十万两!殿內仿佛能听到某些人心碎的声音。 “这一百五十万两……”崇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又该从何处来?太仓存银有几何?” “陛下,”次辅施鳯来声音艰涩,“太仓……太仓存银眼下只剩下十九万……” “十九万?!”崇禎的冷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迴荡,“朕记得去岁辽餉就收了五百余万两!钱呢?!都餵了狗吗?!”他目光如刀,在四个阁老脸上刮过。 张瑞图赶忙上前一步,展开一卷帐册:“陛下容稟。五百余万是去年之数,今年因陕西大旱、山西民变,至多能收四百余万。寧锦之战耗银二百二十万,皮岛军餉支六十万,三大殿修缮挪……挪支一百五十万……” 首辅黄立极赶紧补充,声音沉重:“九边欠餉已积至一千余万两,宣府、大同士卒衣不蔽体,蓟镇兵卒十数月未发餉,已有鼓譟之事!陕西连年大旱,剿匪賑灾需银百万;西南奢安余孽未平,岁耗军餉六十万;东南海寇猖獗,水师添船购炮又需四十万……” 这一笔笔都是要命的窟窿啊! 崇禎听著,眉头越拧越紧。天启七年八月蓟镇譁变!十月中旬宣府譁变!这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隨时可能落下,引发严重的后果! “宣府、蓟镇的军餉,一刻也不能再欠!”崇禎猛地一拍御案,黄梨木杯震得跳起,“立刻从太仓库中提出十八万两!快马加鞭送去宣府、蓟镇!至於大同……稍后再想办法筹措。” 黄立极脸色煞白:“陛下!这……这就只剩下一万两了……” “照办!”崇禎恶狠狠地瞪著他,眼神凌厉如刀,“闹出兵变,就不只是十八万两银子的事情!那是要血流成河,死成千上万人!万一再闹大……你想担这个干係?!” 黄立极被那目光刺得一哆嗦,再不敢顶撞,躬身领旨:“臣……遵旨。” ...... 殿內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崇禎指节敲击御案的篤篤声,每一下都像敲在眾人心头。一万两?杯水车薪!陵工要一百五十万,九边嗷嗷待哺,陕西饿殍遍野……钱从何来? “陛下,”黄立极深吸一口气,作为首辅,他必须拿出方案,“陵工乃国之大典,关乎皇家体统,更系大行皇帝身后哀荣。一百五十万之数,实难再减。太仓既已告罄,当务之急,唯有……唯有加征『陵工银』一百五十万两,分摊於北直隶、山东、河南等还算平稳之省府,以解燃眉之急。” 这是最直接,也是官僚系统最熟悉的手段——向已不堪重负的百姓再砍一刀。 “不可!”英国公张惟贤一步跨出,带著武勛特有的直率,“陛下!陕西大旱,赤地千里,流民塞道;山西民变,烽烟四起;河南亦是凋敝!北地诸省,民力早已枯竭!此时再加一百五十万两『陵工银』,无异於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令一出,恐非止陕西、山西,山东、河南亦將揭竿而起!届时遍地烽火,朝廷何以应对?九边兵变未平,腹心之地又乱,大明危矣!” 他痛陈利害,目光灼灼地看向崇禎,希望这位似乎与眾不同的年轻皇帝能看清这饮鴆止渴的后果。 黄立极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慍怒,但旋即化为无奈:“英国公忧国忧民,老臣感佩。然……不加征,钱从何来?难道让大行皇帝梓宫停灵不葬吗?”他话锋一转,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丹墀旁的魏忠贤,又迅速收回,声音压低了半分,带著某种暗示,“或许……陛下可虑及……內帑?” 內帑,皇帝的私人金库,向来是文臣们覬覦却又不敢明言的目標。 “內帑?”崇禎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仿佛早等著这句话。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御座上,苦笑道:“黄先生倒是提醒朕了。內承运库帐面上,折合成白银,约莫一百余万两。” 几个阁老眼前一亮,仿佛在说:有戏! 但崇禎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冰水浇下:“可惜啊,这一百余万,大半是歷年积存的贡品——比如南海的珊瑚树,一人多高,价值连城,可朕现在把它搬到市集上发卖,就能立刻变成白的银子,给將士们发餉、给灾民买粮、给朕的皇兄修陵吗?这种东西卖的出去吗?” 他摊了摊手:“內库现银,不足三十万两。杯水车薪,聊胜於无罢了。” 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阁老们面面相覷,殿內陷入更深的死寂。勛贵们眉头紧锁。而一直垂首的魏忠贤,则露出了一丝丝的喜色。 他上前半步,深深一躬,声音依旧恭顺:”老奴斗胆,倒是想起一桩事来。“他的老眼扫过殿中眾人,最后落在崇禎身上,”奉圣夫人客氏......自大行皇帝龙驭上宾后,闭居咸安宫。近日有司查访其府邸內外產业,田庄、店铺、宅邸、珍玩......“他故意顿了顿,“粗粗估算,其家资恐不下二百万两之巨!” “二百万两?!”殿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连张惟贤都震惊地看向魏忠贤。 而崇禎的嘴角则微微一勾——这个魏忠贤在皇权面前还是和上上一世一样“软”,现在得知客氏被“留置”,就想著和她切割了,还想用客氏的家產洗掉她身上的逆案,来个避重就轻。 这態度......还是值得肯定的! 魏忠贤继续道,语气愈发痛心疾首:“此皆先帝累年厚赐及......及夫人经营所得,其中不乏有贪墨来的。值此国用维艰之际,老奴以为,当彻查並追缴其不法所得,以解燃眉之急。” 张惟贤立即识破了魏忠贤的用意。他猛地踏前一步,声如雷霆:“魏公公此言差矣!客氏一深宫妇人,若无內外勾连,岂能聚敛二百万两之巨?此等骇人听闻之数,必是蠹国害民而来!”他转向崇禎,单膝跪地:“陛下!臣有本奏!传闻客氏秽乱宫闈、谋害皇嗣、迫害皇后,更將裕妃张氏活活饿死!此等滔天大罪,岂是区区贪腐能盖?臣请彻查『逆案』!” “什么?!”崇禎猛地站起,黄梨木杯“啪”地摔在地上。他脸色铁青,声音颤抖:“张爱卿,此言当真?” 张惟贤叩首道:“陛下若不信,可问张皇后!” 殿內空气瞬间凝固。魏忠贤面如死灰,冷汗浸透了素白官袍——若真坐实“谋害皇嗣”,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崇禎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压怒火:“四位阁老,此事你们怎么看?” 李国普第一个出列,神色凛然:“陛下,若英国公所言属实,此乃十恶不赦之罪!臣请立即锁拿客氏,彻查此案!” 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三人面面相覷。魏忠贤的目光如毒蛇般盯著他们,但面对皇帝和勛贵的联手施压...... “臣......附议。”施鳯来艰难开口。 “臣附议。”张瑞图紧隨其后。 最后,黄立极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深深叩首:“老臣......附议。” 这下四个阁老全部站到了阉党的对立面! 魏忠贤浑身颤抖,仿佛看到自己多年经营的权力大厦正在崩塌......而今天,只是这个新皇帝登基的第三天啊!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崇禎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年轻皇帝的笑声在殿中迴荡,將肃杀的气氛冲得七零八落。眾人愕然抬头,只见崇禎擦了擦眼角,语气轻鬆: “诸位爱卿,何必如此紧张?什么『逆案』不『逆案』的,听著怪嚇人的。”他走下御阶,拍了拍魏忠贤的肩膀,“依朕看啊,哪有什么『逆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眾人,嘴角带著洞悉一切的笑意: “不过就是......贪钱而已。” 第7章 哪有什么阉党?都是帝党! 文华殿召对仍然在进行当中。 崇禎轻轻放过客氏后,又瞥了一眼阶下眾人——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李国普四人都是一脸茫然地看著朱皇帝。 客氏二百万脏银的滔天巨案,竟被皇帝一句“贪钱而已”轻飘飘揭过......这是什么意思?今天不是要弄死魏忠贤吗?可咱们刚才这一表態,已经把魏忠贤给得罪了!这个魏阉要是不倒台,会不会报復咱们? 英国公张惟贤的拳头在袍袖下攥得死紧。这个老勛贵的胸膛起伏,目光如炬,很不恭敬地看著崇禎——他也不懂这皇帝什么意思?外头“刀斧手”都安排好了,里头又拘捕了客氏,难道不应该先把客氏打成谋害皇嗣、饿死贵妃、迫害皇后的逆贼,而后再株连魏忠贤吗? 怎么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我等忠臣还等著抄魏忠贤的家呢! 魏忠贤则垂首侍立,魁梧的身躯却不再佝僂。他暗自长舒一口气,后背湿透的袍服贴著肌肤,冰凉黏腻,心口却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皇帝终究是听了自己的“揭发”。客氏只是倒了,命应该能保住,而刀也没落到自己脖子上。这少年天子,或许还需要自己这把老骨头撑住內廷? 不过这个少年的手段......实在是太厉害了!他二十四日登基,二十五日就拉拢了涂文辅的乾儿子,诱捕了客氏,还逼王体乾举荐自己当司礼监掌印。而今天......才二十六日,还是早上!满打满算,一天半就把自己经营了那么多年的盘子给斗了个七零八落。 和这个皇帝作对,一定是死无全尸啊! 只是现在投降是不是太晚了? 他浑浊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盘算著自己还有没有投降的机会? “魏伴伴。” 崇禎的声音不高,却让刚鬆懈的眾人心头又是一跳。他啜了口茶水,仿佛閒聊般开口:“朕听人说,这朝堂之上,有个什么『阉党』?” “轰!” 殿內空气瞬间凝固!黄立极三人如遭雷击,刚放下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脸色煞白如纸。张惟贤霍然抬头,眼中迸出锐利的光——这就对了,要一网打尽,统统抄家! 魏忠贤更是浑身剧颤,身子一软几乎趴在了地上,只觉丹墀两侧阴影里隨时会衝出刀斧手! 崇禎却像没看见眾人的惊怖,自顾自说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个笑话:“说是有许多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老爷,自甘下贱,拜在某些大璫门下,认乾爹、叫爷爷的……”他目光扫过抖如筛糠的三位阁老,“嘖嘖,读书人的斯文,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陛下!”黄立极扑通跪倒,涕泪横流,“臣等……臣等惶恐!绝无此悖逆人伦之事啊!”施鳯来、张瑞图也慌忙伏地,以头抢地,殿內只闻咚咚叩响。李国普依旧垂手肃立,嘴角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你们要倒了,我就是首辅了,这是遇上圣主明君了! 崇禎忽然笑了,笑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清亮,带著一种洞悉世情的戏謔:“慌什么?朕又没说是你们。”他站起身,踱下御阶。“什么阉党不阉党的?依朕看——”他停在魏忠贤面前,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那张惨白的脸,“不过是一群人贪权、贪钱罢了!” 他猛地转身,声音陡然拔高:“巴结司礼监的秉笔,为什么?不就因为那支笔管著『批红』!奏章递上去,是准是驳,是升官还是丟命,全在秉笔太监硃笔一勾!巴结一下,事儿好办,官好升,银子自然滚滚来!是不是这个理儿?” 无人敢应。崇禎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头顶,最后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仿佛掂量著无形的权柄:“不过嘛……”他语气忽又轻快起来,“朕年轻,精力旺,以后这『批红』的活儿,朕自己来!不劳烦秉笔公公们费心了。” 他踱回御座,袍袖一拂,重新坐下,仿佛刚刚只是决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黄先生、施先生、张先生,”他点著三位面无人色的阁老,笑容和煦如春风,“你们几位,想不想入个党?” “入……入个党?”黄立极茫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崇禎一拍巴掌,兴致勃勃,“入朕的『帝党』!你们都是朕的肱骨,是给大明江山扛鼎的人!朕的党,就叫『帝党』!怎么样?想不想入?” “臣等叩谢天恩!”黄立极三人几乎喜极而泣!峰迴路转,绝处逢生!什么阉党?那都是过去式了!如今他们是天子亲口御封的“帝党”!三人咚咚叩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表忠心,“臣等誓死效忠陛下!愿为帝党肝脑涂地!” 魏忠贤僵在当场,面如死灰。 什么批红权?没了! 什么阉党魁首?被釜底抽薪了!他的阉党......亡了! 皇帝轻描淡写几句话,將他经营半生、赖以掌控朝局的根基——那支代天子批红的硃笔,生生夺走!更用“帝党”二字,將满朝文官,连同他魏忠贤本人,都收归皇帝囊中!以后哪还有什么阉党?只有帝党! 这少年,哪里是雏儿?分明是操弄权柄的绝世老手! 崇禎仿佛才想起他,温言道:“魏伴伴。” 魏忠贤一个激灵,赶紧跪好:“老……老奴在!” “你为先帝操劳半生,劳苦功高。”崇禎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冰锥,“司礼监的批红权既已收回,你再掛著秉笔的衔儿,也名不副实。这样吧——”他顿了顿,清晰吐出决定:“擢升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替朕掌印。封寧国公,然后朕再额外赐你一块免死金牌!安心荣养,颐享天年吧!” 掌印!掌印!掌印只管盖印!真正的权柄核心“批红”,已如流沙般从指缝溜走!即便继续当秉笔,那也就是管管笔而已了。至於什么寧国公......和免死金牌?这免死金牌,真能免死吗? 想到这里,魏忠贤的心里那叫一个七上八下啊! “几位阁老,”崇禎笑著转向黄立极三人,“魏公公升任掌印,加封国公,可喜可贺啊!你们说是不是?” “恭贺寧国公!”黄立极三人反应极快,连忙转向魏忠贤拱手道贺,脸上挤出由衷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恐惧从未发生。 魏忠贤喉头滚动,苦涩瀰漫。他强撑著挤出笑容,正要谢恩,崇禎却又开口,轻飘飘拋出一句:“对了,东厂提督的位子空出来了。魏伴伴,你看……谁合適啊?” 东厂!皇帝连他最后一块自留地也要拿走!魏忠贤心头滴血,却不敢有半分迟疑,几乎是本能地喊出一个名字:“徐应元!皇爷,徐应元忠勇勤勉,堪当大任!”他只能推举这个已明显是“帝党”心腹的新贵,以求自保! “好!”崇禎抚掌一笑,“传旨:擢升信王府总管太监徐应元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他看向阶下侍立的徐应元,目光意味深长,“徐秉笔,东厂这把刀,要给朕握稳了。该查的查,该办的办。” “奴婢叩谢天恩!定不负皇爷重託!”徐应元扑通跪倒,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短短数日,他从一个王府总管躥升司礼秉笔、东厂提督,权倾內廷!这一切,只因他选对了主子,入了“帝党”! 崇禎满意地点点头,最后看向失魂落魄的魏忠贤,语气甚至带上一丝罕见的“温情”:“魏伴伴,安心做你的掌印,当你的寧国公。你是先帝旧人,朕的免死金牌,是真的可以免死的。” 他挥了挥手,像打发一个劳苦功高的老僕,“去吧。” 沉重的殿门缓缓关闭,將文华殿內翻涌的暗流与殿外初升的朝阳隔绝。崇禎独自坐在空旷的御座上,一手捏起黄梨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目光投向雕槅扇外辽阔的天空。 这一世的“正帝级”,乾的有点滋味了! 第8章 哪有什么叛军?都是欠餉闹的! 蓟州,三屯营,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六日。 天刚蒙蒙亮,巡抚衙门前已经聚集了三千多名飢肠轆轆的边军。他们手持长矛,在晨雾中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人海。百户李长根一脚踹翻辕门前的拒马,露出手腕上蜈蚣般的伤疤,声音嘶哑地喊道:“抚院再不发餉,弟兄们便拆了衙门,去关外寻活路!” 李长根身后站著的老卒们,身上的甲早已绽出黑絮。有人怀中裹著快要饿死的婴孩,有人背上插著“鬻子五两“的草標。这些边军已经十三个月没有领到一粒米餉,手中的矛尖在晨光下颤抖,形成一片寒光闪闪的星海。“发餉!发餉!“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越过顺天巡抚衙门的院墙,传到了暂代巡抚事的兵备副使王应豸的耳朵里。 这个倒霉的兵备副使此刻正缩在衙门二堂,浑身发抖,如坠冰窟。窗外每一声怒吼都像刀子般剐著他的神经——朝廷已经十三个月没有拨发粮餉,他这个临时顶替的兵备副使,拿什么来填这个无底洞? 王应豸越想越觉得冤枉。上头的巡抚借著寧锦大捷的功劳升任了蓟辽总督,新任的巡抚又迟迟不肯来接这个烂摊子,结果就让他这个小小的兵备副使来顶雷。还有比这更冤的事情吗? 他死死掐著顺天巡抚大印的边角,官袍下的膝盖不住地打颤。“孙总戎!”他突然转身,对著刚刚被他请来的蓟镇总兵孙祖寿颤声道,“调標营弹压!乱兵近辕门十步者,格杀勿论!” 阴影里的孙祖寿沉默如铁,肋下旧甲的裂口处渗出一丝血渍——那是天启元年他单骑收服辽阳溃兵时留下的旧伤,如今又在与飢卒的推搡中被撕裂。“標营上月逃散六百,”他声音沙哑地说,“余下的......都在门外站著。” 王应豸眼中泛起血丝:“家丁呢?你堂堂总兵......” “家丁?”孙祖寿突然大笑,“末將不喝兵血,拿什么养咬人恶犬?” 这话说得实在伤人。如今喝兵血、养家丁的將领比比皆是,一个边镇总兵,少说也该养上一千精壮家丁才能镇住场子......才不至於在士兵譁变时白白送了自己和总督的性命! 想到这里,王应豸只好先挤出一丝苦笑:“孙总兵,那您总得、总得想办法安抚一二......银子已经去要了,上面给不给......我也没办法啊!我就是个兵备副使......” 听了王应豸这番话,孙祖寿也只能长嘆一声。 ...... 朱漆剥落的衙门大门轰然洞开。孙祖寿独自一人踏入人潮,三千双眼睛如饿狼一般般钉在他身上。“蓟镇的老兄弟们!”他炸雷般的声音响起,同时抬手指著带头闹事的李长根,“昌平卫李百户家世受皇恩二百多年——今日这个李长根要反,你们说他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大明吗?” 李长根浑身剧颤,手中的矛尖“噹啷”一声坠地:“总戎,弟兄们十三个月没餉,口粮也只发五成......还都是掺了沙土的陈米,不够吃啊!” 孙祖寿解下腰间的鑌铁刀,掷向一个督粮的参军:“这是成祖爷赏的宝刀,押给粮行的老张换粮!” (请记住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超给力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人群中突然一片死寂,只有一名老卒嘶哑地哭喊:“总镇使不得!您家里就剩八十亩祭田了!” ...... 后堂密室里,王应豸蘸著墨汁,长嘆一声,便提笔疾书:“蓟镇总兵孙祖寿阴结乱卒,假意押刀换粮,实为煽动。李长根等皆其昌平旧部,索餉不过掩人耳目......” “直送通政司!”他封蜡时指尖发白,声音颤抖地吩咐心腹家人,“晚上再走,別让那些臭当兵的瞧见......” 烛火摇曳,映照著他扭曲的面容。十三个月的欠餉並非他所贪墨,但若兵变酿成大祸,他必定会成为替罪羊。唯有把“激变边军”的罪名扣在孙祖寿头上,才能调来关寧铁骑镇压! 当十车杂粮拉进校场时,火把映照著孙祖寿颧骨上刀刻般的阴影。一个少年兵卒抓起生米就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却仍拼命吞咽。“急甚么?”孙祖寿轻轻踹了那兵卒一脚,递过粗陶碗,“慢慢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等新皇的餉。” 此刻的孙祖寿却浑然不知城楼上王应豸正抚须冷笑。那封密奏的副本已经誊抄了两份:一份会送通政司,一份会塞进阉党旧交的袖袋,最后一份会送去给那个刚刚借著寧锦大捷的功当了蓟辽总督的刘詔。 “孙必之啊......“王应豸喃喃自语道,“你押祖传宝刀换粮是心疼弟兄,我泼你一身污水是自保——这世道,容不下好人!“ ...... 夜色渐深,校场上的火把依然明亮。孙祖寿站在粮车前,看著士兵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知道,这些士兵不是真的要造反,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 “总镇,”一个亲兵低声问道,“您真要把祖传的宝刀押出去?那可是成祖爷赐的......” 孙祖寿摆了摆手:“刀是死的,人是活的。先让弟兄们吃饱再说。 校场上的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他们围著粮车,或坐或臥,终於吃上了这几个月来的第一顿饱饭。李长根走到孙祖寿麵前,单膝跪地:“总镇,弟兄们......” “不必说了,”孙祖寿扶起他,“我知道你们不是真的要反。再忍忍,新皇登基,总会拨餉的。” 他说这话时,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他知道,此刻他必须给这些士兵一个希望...... ......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七日。 文华殿,晨光初透。铜漏滴答声中,新天子朱由检端坐御座,素白常服衬得面色愈发沉毅。下首四把锦墩上,內阁首辅黄立极、次辅施凤来、阁臣张瑞图、李国普依次危坐,礼部尚书来宗道,户部尚书郭允厚垂手侍立,英国公张惟贤与成国公朱纯臣一左一右立于丹墀两侧。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与秉笔太监徐应元屏息侍立在御座旁阴影里,殿內只闻低声哭泣——这是明朝国丧期间天子临朝召对时候的特殊礼仪,叫“哭临”,就是开会前大傢伙儿先哭几嗓子,意思一下。 “今日召诸卿,议两件事。”看到大家都哭过了,崇禎这才开口,声音温和而沉稳,“头一件,皇嫂张娘娘深明大义,於朕继统之际匡扶社稷。礼部擬『懿安』二字为徽號,取『德行纯善、安定宗庙』之意,依皇太后仪注行册封礼。” 来宗道忙出列躬身:“臣遵旨。册文已著翰林院起草,金册、仪驾皆按《大明会典》规制,三日后可呈御览。”他偷眼覷向御座,见新帝微微頷首,悬著的心才落回肚里。这位少年天子登基不过三日,却已雷厉风行地收服了阉党,其手段之果决远超想像。 崇禎目光扫过眾人,指节在紫檀扶手上叩了三响:“第二件,奉圣夫人客氏——”话音未落,魏忠贤的蟒袍袖口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自皇兄龙驭上宾,客氏言行多有乖谬。朕念其抚育先帝之功,不忍加罪。”崇禎语速渐缓,每个字却似重锤砸在眾人心头,“著即留置南台子岛静思己过,非朕亲笔手諭,任何人不得探视。一应起居由司礼监隨堂太监王承恩看顾,查抄家產之事暂缓。” 抄家暂缓,当然是为了收议罪银——自己把银子交出来,可比派一群贪污犯去她家里拿要划算多了。 而把它她转移到南台子岛关押,则是为了更好的利用这张隨时能拿出来敲诈前阉党骨干的王牌! 满殿死寂。黄立极手中的象牙笏板微不可察地倾斜了一个角度。魏忠贤低垂的眼皮下,目光急速闪烁——客氏现在就是皇帝手里捏著的隨时可以朝他这个九千岁脑袋上斩下来的剑! 虽然他已经拿到了免死金牌,但这个免死金牌......到底能不能免死呢? 恰在此时,通政使杨绍震突然手持朱漆红牌,不顾礼仪直闯殿门:“蓟州八百里加急!兵备副使王应豸密奏,蓟镇譁变,总兵孙祖寿纵容乱卒、包庇首恶、拒不行剿,更以私財邀买军心,行跡诡譎似有不轨!乱军之中更有人扬言投虏,局势危殆,请旨速调关寧铁骑弹压!”吼声撕裂殿內凝滯的空气,奏匣“砰”地砸在御前。 崇禎眉头一紧。他记得上上世时,孙祖寿是血战殉国的少数忠勇总兵之一。而王应豸……此名在阉党名录上似有墨跡。 “念。”天子吐字如冰,目光扫向秉笔太监徐应元。 徐应元被那目光刺得一颤,慌忙上前拾起奏匣,展开黄綾密奏,声音带著不易察觉的颤抖:“……臣王应豸万死启奏:蓟镇士卒因餉生变,聚眾譁噪,围逼抚院。总兵孙祖寿非但不遵宪令调兵弹压,反纵容首恶李长根等,更解私藏宝刀押与粮商换粮,假施恩惠,邀买军心。乱卒得粮,气焰更炽,竟有狂徒当眾叫囂『不若投虏求生』!孙祖寿置若罔闻,其心难测!臣冒死截获军中密语,皆言『唯孙镇马首是瞻』……臣孤悬危城,力不能制,伏乞陛下速发关寧劲旅,剿抚並用,以安畿辅……” 诵念声在死寂的大殿中迴荡,魏忠贤紧绷的肩膀似乎鬆懈了一丝。这奏章字字诛心,將“纵容譁变”、“包庇首恶”、“拒不行剿”、“邀买人心”的罪名扣得严实,更点出“投虏”流言与士卒“唯孙镇马首是瞻”的骇人之语。这事儿......少年天子准备怎么处理? “好个『力不能制』!”崇禎突然一声冷笑,打断了徐应元的诵读。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素白袍袖带起一股劲风:“户部!给蓟镇的补餉的银子发出去没有?” 户部尚书郭允厚浑身一激灵,急忙出列:“回陛下,太仓库存银昨日已按兵部勘合如数提出,共八万七千两,现封存於部库,正待兵部安排得力员弁及標营护军押送……” “不必麻烦了!”崇禎厉声截断,字字如铁锤砸在金砖上,“兵部那套文书勘合、层层护卫,走到蓟州,黄菜都凉了!魏忠贤!” “老奴在!”阴影中的九千岁扑跪在地,心头剧跳。 “带上你的人,去户部库房,把那八万七千两现银,连同內承运库再支两万三千两,凑足十一万,即刻装车!一应手续,朕事后补批!” “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 “臣在!”两位勛贵抱拳出列。 “点齐你们府中能战的家丁、家將,披甲执锐!明日辰时,隨朕御驾出正阳门!”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黄立极手中的象牙笏板“啪嗒”坠地,施凤来倒吸一口冷气。魏忠贤更是面如土色——去那群饿红了眼的丘八中间?还要带著白的银子?! 崇禎迎著眾人惊骇的目光,声音斩钉截铁,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哪有什么譁变?哪有什么投虏?都是十三个月欠餉闹的!王应豸丧尽天良,竟想逼死忠良;孙祖寿押刀换粮,是替朝廷稳住军心!朕去,就是要亲眼看看,朕的边军兄弟饿成了什么样子!朕去,就是要亲手把欠他们的餉银,多少发一点到他们手里!让將士们知道——”他袍袖一挥,直指殿外阳光灿烂的天空,“新皇登基,天,亮了!” 第9章 新土木堡? 文华殿的檀香尚未散尽,那份从户部、內库提银子去抚平蓟镇譁变的圣旨已被司礼监秉笔太监徐应元捧在怀中,躬身退下。朱由检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紧绷了两日两夜的筋骨略略鬆弛,旋即又被更沉的重担压下。他揉了揉眉心,疲惫如跗骨之蛆,眼神却依旧锐利。蓟镇,刻不容缓!但在踏出这紫禁城前,坤寧宫那位,他必须去见一见。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七,日头西斜,拉长了紫禁城森严殿宇的影子。崇禎皇帝步履沉稳,靴底踏在冰冷的金砖上,只带两个心腹小太监,穿行在宫巷深处。自昨日清晨雷霆手段压服魏忠贤,这深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依然汹涌。他需要坤寧宫那位主心骨——皇嫂张嫣,知晓他的去向,更需要她的坐镇与支持。 坤寧宫正殿,肃穆依旧。张皇后一身素色常服,端庄如昔。然而,当朱由检迈过高高的门槛,目光扫过侍立在她身侧的那个纤细身影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周玉凤! 她一身簇新却素净的宫装,乌髮简单挽起,簪一支不起眼的玉簪,衬著一张尚带稚气却已初绽清丽的脸庞,带著初入深宫的侷促与恭谨。她微微垂首,双手交叠身前,身姿挺拔。那份少女特有的纯净与乖巧,瞬间就撞进朱由检心底最深处,劈开了尘封五十余年的记忆! 这是他五十多年没见的年仅十五岁的妻子! 是在北京城破时,与他同赴黄泉的周皇后! 上上一世,她是在天启七年十月十七日,魏阉將倒未倒之际才入宫受封。这一世,他快刀斩乱麻,一日半压服了魏阉,皇嫂竟提前將她接入了宫中相见! 巨大的惊喜如瞬间没了朱由检。他眼眶一热,喉头哽塞。什么帝王威仪,什么城府深沉,在这一刻统统顾不上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箭步上前,在张皇后和周玉凤略带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抓住了那双温软微凉的小手。 “玉……玉凤!”声音带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目光贪婪盯在她脸上。眼神中蕴含的浓烈情感,绝非小別重逢的喜悦,倒像是歷经死別才得以相见的刻骨铭心! 张皇后先是一怔,隨即眼中漾开欣慰的笑意。天家夫妻情深,是家和万事兴的兆头。她温言道:“皇上与王妃如此情深,真乃天家之福。如今魏逆既已受制,后宫不可久虚。依老身看,皇上当速速迎王妃入宫,行册封大典,正位中宫才是。” 周玉凤被皇帝炽热的目光和举动弄得双颊緋红,心如鹿撞,想要抽回手又不敢,只能羞涩地垂下眼帘,藏起满心期待。 朱由检闻言,稍稍回神,握著的手却未鬆开。他深吸一口气,转向张皇后,脸上恢復了帝王的凝重:“皇嫂所言极是。只是……朕恐怕要稍待几日了。” 张皇后和周玉凤同时一怔。张皇后敏锐问道:“皇上此言何意?莫非朝中又有变故?” “非是朝堂生变,”朱由检摇头,语气沉肃如铁,“是蓟镇军情紧急!適才边报传来,蓟镇军卒因欠餉日久,已生譁变!此乃京师锁钥,九边重镇,一旦生乱,后果不堪设想!朕决意,明日出京抚军,亲押內帑银两,前往蓟镇发放餉银,以安军心!” “什么?万岁爷要亲赴蓟镇?”张皇后容失色,霍然起身。周玉凤更是惊得小脸煞白,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瞬间蓄满泪水,难以置信地看著朱由检,抓著他衣袖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她的夫君,,堂堂的大明天子,竟要去那刀兵凶险的边关?蓟镇譁变,岂是儿戏?万一…… “皇上!万万不可!”张皇后急声,音调都变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乃九五之尊,万金之体,岂可轻蹈险地?蓟镇之事,遣一得力重臣,持尚方宝剑前往安抚即可,何须陛下亲征?这……这太危险了!”土木堡的惨痛教训,如同血淋淋的阴影,瞬间笼罩心头。 周玉凤虽不敢出声,但那含泪的美目和紧攥衣袖的手,已將內心表露无遗。 朱由检感受到周玉凤的惶恐,心中一痛,但他知道,这一步必须走!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转向张皇后,神情异常坚定,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与自信:“皇嫂勿忧。朕非是去打仗,是去发餉,安军心!朕亲临,方显朝廷诚意,方能最快平息事態。若遣大臣,层层转达,迁延时日,恐生更大变故。”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带著一股混不吝:“至於危险……嘿,朕已安排妥当。魏忠贤,会隨朕一同前往!” “魏忠贤隨行?”张皇后和周玉凤又是一惊,忧色更浓。让这头猛虎跟在身边,岂非更险? “正是要他隨行!”朱由检冷笑一声,“他留在京中,才是最大的变数!朕將他带在身边,他那些徒子徒孙在京中便不敢轻举妄动。而朕离京后,司礼监掌印徐应元、隨堂太监王承恩会留守宫中,总理內廷事务。待魏忠贤离京,他们二人会即刻著手,彻底掌控东厂!如此,內廷可保无虞。外朝有內阁诸公坐镇,黄立极、李国普、施鳯来等人皆是识时务的老狐狸,又有朕的旨意压著,翻不起大浪。” 这番话条理清晰,安排周密,显是深思熟虑。张皇后紧蹙的秀眉略微舒展,但担忧未散:“话虽如此,终究是离开了根本之地……” 朱由检目光扫过张皇后,最终落在周玉凤写满忧虑的小脸上,眼中锐气一闪,压低了声音,带著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皇嫂,玉凤,你们放心。朕此去,非但能平息蓟镇之乱,更要带回一支真正上过沙场、见过血,且肯为朕效死的虎狼之师!” 他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金石掷地:“有了这支兵在手,待朕回京之日,便是乾坤肃清之时!届时,朕再风风光光地迎玉凤入主中宫!” 此言一出,如同拨云见日!张皇后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她终於完全明白了小叔子的深谋远虑!原来,亲赴蓟镇不仅是解决眼前的兵变危机,更是要藉机牢牢掌握一支属於自己的、能战敢战的武力!有了这支力量作为后盾,什么魏忠贤,什么阉党余孽,都將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这步棋,看似行险,实则直指核心! “皇上……圣明!”张皇后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自天启皇帝驾崩以来最为振奋的笑容,“臣妾明白了。宫中之事,皇上尽可放心。有臣妾在,有徐公公、王公公在,定保坤寧安寧,静待皇上凯旋!” 周玉凤虽对军政大事懵懂,但见皇嫂如此郑重其事地支持皇帝,又感受到皇帝话语中那股令人心安的力量,心中的恐惧也消散了大半。她抬起泪眼朦朧的眸子,痴痴地望著朱由检,用力地点了点头。 安抚好了后宫,朱由检心中大定。他最后深深看了周玉凤一眼,仿佛要將她此刻的模样永远刻入心底,这才鬆开手,对张皇后点了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坤寧宫。他还有许多行前的部署要交代,时间紧迫。 同一时刻,肃寧伯府,密室。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將魏良卿那张因焦虑和愤怒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他对面坐著的是客氏之子,刚刚丟了官职的侯兴国。侯兴国面如死灰,双手死死捏著一封书信,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毕露——那是他母亲客巴巴今早刚刚派人递出宫外给他的亲笔手书! “……娘亲……竟被罚议罪银一百五十万两!”侯兴国声音嘶哑,带著哭腔,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其中三十万两……三十万两啊!必须即刻缴入內库!余下一百二十万两,限期六个月!这……这简直是割我的肉,剜我的心啊!”客氏多年积蓄虽丰,但骤然要拿出如此巨款,对侯家来说也是伤筋动骨,十去七八! 魏良卿一拳狠狠砸在紫檀木桌面上,震得茶盏叮噹作响,他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毒与不甘:“哼!一百五十万两?好大的胃口!小皇帝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什么『暂缓查抄』,不过是钝刀子割肉!良卿,你还没看明白吗?他昨日在文华殿上那副嘴脸,还有今日这旨意,哪一样是真心要放过我们魏家?他是在温水煮青蛙!等著把我们榨乾,再一脚踩死!”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密室里焦躁地踱步,像一头困兽:“我叔父也是糊涂!竟被那小儿的虚言恫嚇住,还说什么『认罪伏法,静待圣裁』?裁什么?裁我们的脑袋吗!小皇帝恨我们入骨,一旦让他彻底站稳脚跟,你我,还有叔父,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侯兴国被魏良卿的咆哮嚇得一哆嗦,想到母亲还在南台岛上受苦,自己家產即將不保,更是六神无主:“那……那肃寧伯,我们……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魏良卿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冷笑,眼中闪烁著疯狂的光芒,“不!我们绝不能引颈就戮!小皇帝不是要出京去蓟镇『抚军』吗?好!好得很!这真是天赐良机!” 他凑近侯兴国,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蓟镇毗邻长城,墙外便是蒙古诸部!那些化外蛮夷,只认金银,不识忠义!我们……何不重金,买通一两个凶悍的部落?让他们在皇帝『抚军』途中,或者就在蓟镇附近……来一场『意外』?” 侯兴国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买……买通蒙古人?袭……袭击圣驾?!这……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土木堡”三个血淋淋的大字。 “诛九族?”魏良卿嗤笑一声,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狠绝,“不干,难道我们就能活?那小皇帝会放过我们?与其等他来杀,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只要做得乾净,谁能查到我们头上?到时推给边军譁变,或是蒙古入寇,死无对证!小皇帝一死,京中必然大乱,到时候选个冲龄幼主,还不是我叔父……或是你我,说了算?” 巨大的恐惧和魏良卿描绘的“生机”在侯兴国心中激烈交锋。想到那即將被夺走的巨额家財,想到母亲在南台岛上度日如年的惨状,想到小皇帝那奸诈狠辣……侯兴国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怨毒和疯狂取代。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带著破音的嘶哑: “干了!我侯家还有些底子!只要能保命,倾家荡產也在所不惜!只是……联络蒙古部落,非同小可,需得万分隱秘,找可靠之人……” 魏良卿见他终於上船,眼中闪过一丝得色,阴惻惻地笑道:“放心!我自有门路。张家口那边,有的是『神通广大』的晋商……只要银子给够,让他们把消息递到土默特或者喀喇沁的台吉帐中,易如反掌!眼下最要紧的,是凑出买命的金子!越快越好!交出三十万两后,你家还能拿出多少现银,不够的数,我来出!” 第10章 这银子,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吗?!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八,寅时末刻。 北京城东华门外,素白如雪海。文武百官、勛贵亲贵、內廷大璫,黑压压一片肃立,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那两扇缓缓洞开的朱漆宫门上。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在三百骑白袍甲士的簇拥下,驶出宫门。甲士们身披素白战袍,背负黄布罩面的圆盾,鞍边钢刀长矛寒光凛冽,马腹掛著硬弓鵰翎。人人精悍如虎,眼神锐利无比。最扎眼的是他们腰间悬的牌子——“御前亲兵”、“御前侍卫”,下面刻著姓名和“受恩”的日子。这是新天子的爪牙,帝党的心腹!军官的牌子更是分了六等,从最低级的六等侍卫到最高级的一等侍卫。 道旁,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各率百骑家將,装束器械与御前亲卫一般无二,此刻齐刷刷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恭迎陛下!” 马车另一侧,魏忠贤、王体乾、涂文辅领著人马跪伏。五百內操净军火枪兵,都背著精良的鸟銃和枪管修长的鲁密銃。涂文辅身后还有三百忠勇营骑兵——他原本一千人的家底,硬生生被小皇帝挖走大半充了御前亲兵。此刻,这八百人马也隨著三个大璫山呼万岁,黑压压一片人头,肃杀之气瀰漫东华门外。崇禎此行的护卫,堪称“铁桶”! 车帘微掀,朱由检年轻却异常沉稳的面容露了出来。他目光如电,扫过这支“庞大”的护卫阵容,心中稍定。有这支力量傍身,蓟州之行,底气便足了几分。 就在他准备放下帘子启程时,魏忠贤、王体乾、涂文辅,还有一个身著素袍、面色阴鬱的青年,连滚带爬凑到车前,“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奴婢魏忠贤、王体乾、涂文辅叩见万岁爷!” “草民侯兴国……叩见陛下!” 侯兴国?客巴巴的儿子?他来作甚?朱由检心中一动。 未等他发问,侯兴国已是涕泪横流道:“陛下!草民替母亲侯氏请罪!母亲糊涂犯下大错,草民……草民砸锅卖铁,东挪西凑,得银三十三万八千五百一十三两,尽数押送至此东华门外!余下一百多万,草民倾家荡產,也定当凑齐!只求陛下开恩,允草民以此微薄之资,赎母亲万一之罪!”他头磕得砰砰作响,青石板上都能看见血痕了。 紧接著,魏忠贤、王体乾、涂文辅也各自高举一份奏本,声音带著割肉般的颤抖: “奴婢魏忠贤,愿出家財白银三十万两,助朝廷餉需!” “奴婢王体乾,愿出家財白银二十万两,助朝廷餉需!”(这实则是他的议罪银) “奴婢涂文辅,愿出家財白银十五万两,助朝廷餉需!” 朱由检端坐车中,听著这一连串报出的数字——三十三、三十、二十、十五……加起来已近百万之巨!他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上辈子闯贼兵临城下,他放下帝王尊严,向满朝勛贵大臣求捐,所得几何?杯水车薪,徒留笑柄!若是那时,这些人能有今日这般“大方”,大明朝何至於山穷水尽? 看来,这“议罪银”的路子,真比指望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家財却来歷不明的“眾正盈朝”们自己掏腰包要强得多!毕竟……赎罪的银子,不交,是要掉脑袋的! 捐钱是发善心,赎罪是保头颅,人可以没有良心,但不能没有脑袋! 洞悉真理的崇禎微微頷首,声音不高,还有些温和:“好!尔等能体恤国难,急公好义,朕心甚慰!” 崇禎的目光落在魏忠贤身上:“魏伴伴忠心可嘉。”然后又转向王体乾:“王体乾,你办事勤勉,筹银得力。即日起,你还当司礼监秉笔太监,与徐应元一同留守京师,给朕看好內廷,管好门户!” 王体乾浑身剧颤——又能当大太监了!失而復得的巨大狂喜瞬间盖过了献银的心疼,激动得声音都高了几分:“奴婢……奴婢叩谢天恩!定当肝脑涂地,不负圣望!” 最后,朱由检看向依旧伏地颤抖如筛糠的侯兴国,语气缓和了几分:“侯兴国,客氏贪墨,罪证確凿,国法难容。然尔能深明大义,倾家退赔,尚有悔过赎罪之心。朕念你孝心可悯,客氏之罪,待其退还全部赃款,或可从轻发落。退赃赎罪,朕可网开一面。” 他没说赦免,只说“从轻”和“网开一面”——赦免是要放人回家的,但客氏,放不得。她知道的太多了! “草民……草民叩谢陛下天恩!”侯兴国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血污混作一团,眼神中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但嘴巴里的牙根却紧紧咬著。 朱由检不再看他,对车外侍立的徐应元和王体乾朗声道,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股不属於深宫大內的豪气穿透人群:“徐伴伴、王秉笔!即刻点收这些银两,押送內承运库,入库封存!记档造册,分毫不可有误!” “奴婢遵旨!” “另,传旨首辅黄立极:明日,著户部去內承运库,提银五十万两!这笔银子——”他猛地一拍车辕,声如炸雷,“一半,补发九边各镇欠餉!另一半,紧急调拨陕西,賑济灾民!杯水车薪,亦是甘霖!告诉户部,告诉九边將士,告诉陕西的父老乡亲——银子,一定会有的!朕,说到做到!” “银子,一定会有的!” 这七个字,如同惊雷,在东华门內外炸响!跪在地上的文武官员、勛贵大璫,无不心头剧震,背上沁出一层冷汗。他们仿佛看到那沉甸甸的银箱离他们而去,更仿佛看到了一把悬在头顶、隨时可能落下的“议罪之剑”! 而侯兴国,则死死盯著地面,紧咬的牙关中,一丝血腥味瀰漫开来。 ...... 蓟州,三屯营。顺天巡抚衙门。 空气里瀰漫著汗臭、尘土和一种名为绝望的窒息感。暂代巡抚的王应豸麵皮涨得紫红,手指几乎戳到对面总兵孙祖寿的鼻尖上,唾沫星子横飞: “孙总戎!你……你糊涂!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乱兵初起,不过三五千乌合之眾,若依本抚之言,以雷霆手段弹压,何至於酿成今日之大祸?你迟迟不动,坐视流言四起,乱兵越聚越多!你看看!你看看外面!”他猛地推开窗户,指向辕门外。 孙祖寿顺著望去,脸色铁青如寒铁。只见三屯营內外,目光所及之处,密密麻麻全是灰扑扑的军帐!原本只是几个营头闹餉,如今整个蓟镇,凡是能走得动的兵卒,都蜂拥而至。辕门外开阔地上,人头攒动如蚁群,喧囂鼎沸,粗鄙的咒骂、飢饿的咆哮、绝望的哭喊匯成一股洪流,衝击著摇摇欲坠的营墙。放眼望去,聚在此处的乱军,何止三万?蓟镇帐面上十万大军,已有近三成匯集於此! “王中丞!”孙祖寿的声音嘶哑,带著深深的疲惫和无奈,“非是末將不愿弹压!是朝廷……朝廷欠餉整整十三个月!兄弟们也是爹娘生养,也要穿衣吃饭!十三个月,颗粒无收,家中妻儿老小嗷嗷待哺!朝廷理亏在前,兄弟们要餉,是天经地义!此时若再强行弹压,刀兵相见,死的都是大明的好儿郎!万一激起全军譁变,蓟镇十万虎狼一起反了,这后果……这后果谁能承担?谁又能挡得住这滔天巨浪?!” “妇人之见!迂腐!”王应豸气得几乎笑出声来,他猛地拍案,“孙祖寿!亏你还是个带兵的总兵!你只看到你蓟镇十万张嘴要吃饭?那我问你,这大明天下的兵马有多少?九边十三镇,在册的就有五十九万!这五十九万张嘴,若都要足额满餉,一年要多少银子?八百万!这还是往少了算!还有京营,还有锦衣卫,还有两京一十三省各处的水陆兵马,加起来又是四五十万!全都张嘴要餉,一年没有一千多万两,能填得满这个无底洞?!” 他喘著粗气,眼中满是血丝:“如今是什么光景?天灾人祸,处处烽烟!太仓加上內帑,一年能收上来多少银子?撑死了一千多万两的那个『多万』都凑不齐!这么大的窟窿,拿什么去补?单说你蓟镇,十三个月欠餉,就是一百多万两!九边除了关寧军有辽餉撑著,其他各镇哪个不是欠著一屁股债?全都要补,一次就得拿出一千万两!一千万两啊!孙总戎,你告诉本官——”他猛地凑近孙祖寿,“这银子,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吗?!” 孙祖寿被这一连串冰冷的数字砸得哑口无言,他何尝不知朝廷艰难?可他麾下的兵,也是他的兄弟…… 厅堂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余王应豸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报——!稟抚台大人,总戎大人!奉总督钧令,辽镇副总兵祖大寿,率精骑三千,已至营外!” “什么?!”王应豸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好!好!来得正好!天助我也!哈哈!祖疯子到了,看这些乱兵还如何囂张!” 他猛地转向孙祖寿,眼神狠利如刀:“孙总戎!祖將军既至,我平乱大军如虎添翼!时机已到!传本抚令:点齐標兵营,会同祖將军所部辽镇精锐,整军备战!明日一早,本抚要亲临阵前,行雷霆手段,一举荡平乱军!此战功成,便是你我飞黄腾达之日!” 第11章 万岁爷驾到! 大明天启七年九月初三,蓟州三屯营校场。 秋风秋雨愁煞人! 天像是被捅漏了,瓢泼大雨裹著深秋的寒意,没头没脑地砸下来。校场早已化作一片泥泞泽国,浑浊的泥水没过脚踝,冰冷刺骨。三万余名蓟镇兵卒,似驱赶牲口般聚拢在此。他们个个面黄肌瘦,大部分人就打著赤脚陷在冰冷的泥浆里,瑟瑟发抖。人人手中紧攥著赖以餬口的傢伙——一根磨禿了枪头的长矛,或是一把豁了口的锈刀。十三个月的欠餉,早已抽乾了他们的血肉,只剩下一具具裹著破布的骨架,在淒风苦雨中勉力支撑。 “抚台大人钧旨!”一个监军太监那尖利如锥的嗓音,穿透哗哗雨幕,“尔等聚眾譁变,形同谋逆!辽镇祖总兵奉令弹压,再有喧譁鼓譟者,格杀勿论!” 辕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轰然洞开。铁蹄践踏泥水,溅起污浊的浪。辽镇副总兵祖大寿,身披精良的锁子甲,外罩油亮的蓑衣,策著一匹高头大马,当先闯入这片泥潭。他身后,是三千关寧铁骑。人人顶盔贯甲,马鞍旁悬著硬弓劲弩,身上披著蓑衣,斗笠下的眼神,如同刀子,冷漠地扫视著泥水里这群形容枯槁的“乱兵”。 祖大寿勒住马韁,战马不耐烦地打著响鼻。他目光扫过这群饿得打晃的兵卒,嘴角扯出一丝毫不掩饰的狞笑:“王抚台!就这群叫子,也配让本將的儿郎动手?砍瓜切菜罢了!早点料理乾净,本將还赶著去京城给万岁爷报捷呢!”他口中的“捷”,便是用这些蓟镇穷鬼的脑袋堆砌出来的“平叛大功”。 代理顺天巡抚王应豸,站在临时搭起的雨棚下,脸上的兴奋与急迫都不屑掩饰:“祖总兵虎威!此等乱兵,冥顽不灵,留之无益!速速弹压,本抚即刻上奏朝廷,为祖將军请首功!”他心中已在盘算奏章措辞——“蓟镇乱卒勾连蒙古,图谋不轨,幸赖辽镇副总兵祖大寿神兵天降,一举荡平……” “不可!”一声嘶哑的怒吼,猛地压过漫天雨声。蓟镇总兵孙祖寿猛地衝出人群,扑到雨棚前,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他身后,几十个同样枯瘦却眼神倔强如狼的蓟镇军官紧紧跟隨,像一群护崽的母狼。 “抚台大人!祖將军!”孙祖寿的声音沙哑,“兄弟们不是要反!是朝廷……是朝廷十三个月没发一文钱啊!”他猛地捶了一下泥地,泥水四溅,“家里婆娘娃儿饿得啃树皮!兄弟们空著肚子守长城!今日聚在此处,只求一条活路!求朝廷……发餉!”最后一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孙祖寿!尔敢包庇乱兵?!”王应豸厉声呵斥,手指几乎戳到孙祖寿鼻尖,官威十足,“朝廷欠餉自有朝廷的难处!尔等身为朝廷经制之兵,不思忠义报国,反聚眾要挟上官,这不是造反是什么?!”他猛地转向祖大寿,语气急促,“祖將军,莫听此人胡言乱语!速速发兵,剿灭首恶,以儆效尤!以正国法!” 祖大寿不耐烦地一挥手,马鞭在空中甩了个响亮的鞭:“孙总兵,识相的就给老子闪开!你的兵聚眾作乱,本將是得了总督的大令而来!耽误了总督的军令,你担待得起?!”他身后,三千关寧骑兵缓缓抽出腰刀,寒光在雨幕中连成一片冰冷的死亡之网。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蓟镇兵卒的心头。有人握紧了手中豁口的锈矛,骨节捏得发白;有人闭上了眼,认命般等待著屠刀落下。 孙祖寿猛地抬起头,缓缓站直身体,雨水顺著他破旧甲的裂口灌入。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方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物事——用力一扯,油布散开,露出里面一方沉甸甸的铜印!正是朝廷钦颁,兵部堪合,抚台籤押的蓟镇总兵官关防大印! “王应豸!祖大寿!”孙祖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本官乃朝廷钦命,兵部堪合,抚台亲自籤押的蓟镇总兵官!按《大明会典》军律,凡我蓟镇之兵,纵有过犯,当由本镇军法从事!尔等外镇兵马,无令擅杀我蓟镇一兵一卒,便是僭越!便是谋逆!你们想造反吗?!” 他高举大印,这方代表著朝廷法度与威严的印信,仿佛带著无形的力量,让祖大寿麾下正要前冲的关寧骑兵硬生生勒住了马韁,惊疑不定地看著自家主將。 王应豸和祖大寿都愣住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孙祖寿竟敢在此时此地,搬出朝廷法度这块硬邦邦的石头来砸他们! “孙必之!你疯了?!”王应豸气急败坏,指著孙祖寿的手都在抖,“拿块死物就想拦我?笑话!你问问这些泥腿子,朝廷的法度,能给他们变出粮食来吗?能填饱他们的肚子吗?!” 祖大寿更是嗤笑出声,马鞭遥指孙祖寿,语气充满轻蔑:“孙总兵,少拿大帽子压人!就算你是总兵又如何?治军无方,纵兵闹餉,这本就是大罪!本將今日替朝廷清理门户,谁敢说个不字?!”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儿郎们,给我……” “皇上!”孙祖寿嘶声力竭,“皇上已遣京营押解餉银星夜兼程而来!银子就在路上!再等一日!只需再等一日!餉银一到,兄弟们必感念皇恩浩荡,安分守己!若今日妄动刀兵,激起大变,王抚台、祖將军,你们担得起这蓟镇十万大军彻底譁变的干係吗?!皇上雷霆震怒下来,谁能承受?!谁能?!” “哈哈哈!”祖大寿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仰天狂笑,“皇上?京营押餉?孙祖寿,你莫不是饿昏了头!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他猛地一指灰暗如铅、大雨滂沱的天空,“这泼天的雨!京营那些金贵的老爷兵,会为了你们这群泥腿子,冒雨押著银子赶路?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去吧!皇上在紫禁城里,怕是正搂著娘娘喝热汤呢!谁还记得你们这些边关的臭丘八!” 这话说的让每一个蓟镇兵士心碎! 连孙总兵最后搬出的“皇上”和“餉银”,也被祖大寿这张贱嘴吹破了幻像。有人丟掉了手中的木棍,瘫坐在泥水里,眼神空洞。有的人,则攥紧了长枪,指节发白,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万——岁——爷——驾——到——!” 一声尖锐到破音的嘶喊,如同九天惊雷,猛地刺穿了风声雨声和祖大寿狂妄的笑声!声音来自辕门外高坡上,一名斗笠蓑衣、几乎与雨幕融为一体的骑士! 所有人,无论是泥水中的蓟镇兵卒,还是马背上的关寧铁骑,抑或是雨棚下的王应豸、祖大寿,俱是浑身一震,猛地扭头循声望去。 只见东南方向的官道上,一片玄色洪流正衝破重重雨幕,踏著泥泞,滚滚而来!当先一桿明黄色龙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虽被雨水浸透,沉重地垂落,却依旧倔强地昭示著那至高无上的皇权!龙旗之下,一骑当先。马上之人,未著龙袍,只一身玄色箭衣,外罩油亮蓑衣,头戴宽檐斗笠。雨水顺著斗笠边缘成串滴落,模糊了面容,但依旧带著一种“王霸之气”! 在他身后,是肃杀如林的骑队。人人披蓑戴笠,手持骑矛。马蹄踏碎积水,轰隆隆而来。队伍中间,几十辆蒙著厚重油布的大车,在泥泞中艰难而坚定地前行,车轮深深陷入泥中,留下清晰而沉重的车辙——那里面装的,是足以让蓟镇十万將士吃上一两个月饱饭的餉银! 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一左一右,如同护法金刚,策马紧隨圣驾,连那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此刻也像个最恭顺的老奴,缩在斗笠蓑衣下,紧紧跟在御马之后,脸上再无半分平日里的跋扈。 大明皇帝朱由检......居然亲自来了?在这漫天秋雨里,带著他的京营精锐,押著沉甸甸的餉银,来了?! 孙祖寿呆立在雨中,雨水冲刷著他脸上的污泥和血痕。他看著那杆越来越近、在风雨中挣扎却始终不倒的龙旗,看著那个衝破雨幕、一往无前的身影,胸膛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虽然从未见过天顏,但紧紧护卫在侧、神色恭谨的英国公、成国公,还有那个权势熏天、此刻却缩得像只鵪鶉的九千岁魏忠贤他都认识……除了当今天子,谁还能让这三位如此?!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衝上孙祖寿的头顶,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泥浆之中,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呜咽被雨声淹没。三万蓟镇兵卒,如同被无形的巨浪席捲,黑压压地跪倒一片,在无边的秋雨里,寂静无声,只有雨水敲打地面的哗哗声。 祖大寿脸上的狂笑彻底僵住,化作难以置信的惊愕。王应豸更是面如死灰,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打颤,几乎要站立不住,扶著雨棚的柱子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朱由检勒住韁绳,骏马在泥水中踏出几个深坑,稳稳停在辕门前。他抬手,缓缓摘下那顶宽檐斗笠。 冰冷的雨水,瞬间毫无遮挡地冲刷过他年轻的脸颊。他目光如炬,先扫过泥水中黑压压跪伏的的蓟镇兵卒,扫过跪在最前、浑身泥泞颤抖的孙祖寿,最后,又扫过祖大寿和王应豸惊愕仓惶的面孔。 整个三屯营校场,只剩下滂沱的雨声,和那面龙旗在狂风中挣扎、猎猎作响的声音。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玄衣天子,和他身后沉默如山的铁骑。 第12章 朕,乃大明债宗,有债必偿! 雨水顺著崇禎的斗笠边缘滴落,砸在泥泞的地上。他翻身下马,靴子陷入泥水中,溅起的泥点沾湿了长袍下摆。张惟贤慌忙上前要搀扶,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朕自己能走。” 朱由检大步走向跪在泥水中的孙祖寿。这位蓟镇总兵浑身湿透,跪在泥水里,肩膀不住地颤抖。崇禎弯腰,双手扶住孙祖寿的臂膀,將他缓缓拉起。 “將军,苦了你了。” 短短六个字,像一股子暖流,撞进了孙祖寿的心窝。这位铁打的汉子再也绷不住,泪水混著雨水滚滚而下。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哑的呜咽。 崇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望向跪满校场的蓟镇兵卒。雨水冲刷著他们枯瘦的面容,凹陷的眼窝里满是绝望与希冀交织的复杂神色,在雨中瑟瑟发抖。 看到这些比前世电视里面的非洲难民都差不了多少的大明边军,朱由检胸口如压巨石,呼吸都为之一窒。他读过《明史》,也读过许多关於这个时代的野史,也知道大明的边军苦,苦得跟叫子一样,可如今真的见著了,这心啊,还是疼得一抽一抽的。就这样的兵,居然在农民起义军和建奴的夹攻下硬顶了十七年,如果不是有个自以为聪明的糊涂皇帝在瞎指挥,没准还能多支撑上一二十年...... 他猛地转身,朝著身后厉声喝道:“英国公!成国公!搬银子来!给朕的蓟镇兵发餉了!” 张惟贤和朱纯臣连忙招呼手下:“快!把银车赶过来,万岁爷要发餉了!” 三十辆蒙著油布的大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最终停在校场中央。御前亲兵掀开油布,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银箱,箱盖一开,里面全是散碎银子。雨停了,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云层,照在银子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孙祖寿抹了把脸,突然扯开嗓子喊道:“看到了没有!万岁爷亲自来给咱们发餉了!万岁爷冒著这么大的雨,跑了几百里地,就为给咱们发餉!万岁爷心里头还有咱们!” 他的声音嘶哑却洪亮,在雨后的校场上迴荡。三万蓟镇兵卒呆了一瞬,隨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声浪如雷,震得树梢的雨水簌簌落下。 崇禎踩著泥水,跃上一辆银车,高声道:“蓟镇军,列队!发餉!” 孙祖寿立刻组织亲兵维持秩序。很快,一条长龙在银车前缓缓排开。崇禎挽起袖子,亲自打开银箱,抓起一把碎银。魏忠贤见状,连忙凑上前:“皇爷,这等粗活让奴婢来......” “滚开!”崇禎头也不抬地喝道,“朕今日就是要亲手把银子发到將士们手里......这是朕,欠兄弟们的债,得亲手还上!” 魏忠贤訕訕退下,与张惟贤、朱纯臣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这一届万岁爷也太会收买人心了吧? 第一个领餉的是个鬚髮白的老卒,脸上皱纹纵横如沟壑,身上的甲破得露出里面的絮。他颤抖著伸出枯枝般的手,接过皇帝递来的银子,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来。 “老丈高寿?”崇禎温声问道。 “回...回万岁爷,小的五十有八了......”老卒结结巴巴地回答。 崇禎眉头一皱:“这般年纪,怎么还在军中?” 老卒突然跪下,哽咽道:“小的儿子去年战死了,家里还有个瘫老婆子......小的要是退了,全家都得饿死啊......” 朱由检胸口一痛,又抓了一把银子塞进老卒手中:“拿著,给家里买些米粮。待朕整顿军制,必不让老卒无依!” 老卒捧著银子,哭得像个孩子,连连叩头:“万岁爷圣明!万岁爷圣明!” 第二个是个年轻士兵,左臂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飘荡。崇禎多给了他二两银子:“这胳膊,是怎么没的?” “回万岁爷,去年建奴入寇,小的跟隨孙总镇出援关外......”年轻士兵低声道。 朱由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汉子!朕记下了,日后必不会亏待伤残將士!” 就这样,崇禎、魏忠贤、张惟贤、朱纯臣四人分站四辆银车,一一为蓟镇兵卒发放餉银。每人先发一两,遇到特別困苦的,崇禎便会多给几两。三个时辰过去,日头已经西斜,终於发完了最后一人的餉银。 崇禎站在银车上,环视校场。拿到餉银的士兵们脸上终於有了血色,有人捧著银子又哭又笑,有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他深吸一口气,高声道: “蓟镇的將士们!朕刚刚登基,百废待兴,朝廷实在没银子,这次只能给蓟镇的弟兄们一人先发一两银子......这只是今年的第一笔,今日在此立誓,朝廷年內一定会把欠餉一文不差地补上!从明年开始,蓟镇与辽镇一样,满粮满餉!朕说到做到!” 此言一出,张惟贤、朱纯臣和魏忠贤都微微皱眉——这承诺,国库如何承担得起?大明可不只有辽镇、蓟镇,而是有九边十三镇...... 唯有孙祖寿泪流满面,跪地高呼:“陛下圣明!臣代蓟镇十万將士,叩谢天恩!” 三万兵卒再次山呼万岁,声震云霄。 发餉完毕,王应豸和祖大寿战战兢兢地前来请罪。崇禎冷冷扫了二人一眼,沉声道: “王应豸!你身为巡抚,不思安抚將士,反而动輒调兵弹压,自己人杀自己人,该当何罪?” 王应豸扑通跪倒:“臣知罪!臣知罪!” “朕念你上任不久,朝廷確实欠餉,姑且免你死罪。”崇禎一挥手,“即刻革去巡抚之职,回京听参!” 这个王应豸要是犯在上上一世的崇禎手里,铁定下詔狱了。但如今的崇禎不会那么干了,他上一世不是天家骄子,而是出身在劳动人民家庭,是靠著自己的聪明和刻苦,又得了高老师的赏识,才一步步升到高位的。是知道为官不易的,更知道上位者最起码要讲道理,要厚道,否则下面人是很难开展工作的。 王应豸如蒙大赦,连连叩头:“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朱由检又看向祖大寿,神色稍缓:“祖將军奉命行事,朕不怪你。但今日之事,你也有失厚道啊。” 祖大寿额头抵地:“臣知罪!” 崇禎上前扶起他,握著他的手道:“蓟、辽一体,大家要团结。这样吧,你辽镇出些粮食,请蓟镇的兄弟们好好吃几天饱饭。將来建奴打辽镇,朕就带著蓟镇的兄弟来救你,可好?” 祖大寿一怔,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居然那么通达,能和他说这样的话,隨即反应过来,连忙道:“臣遵旨!臣这就命人送粮来!” 崇禎点点头,笑道:“祖卿,朕听说你麾下有位勇士名叫黄得功,號黄闯子,这次是否一起来了三屯营?” 祖大寿愣了一下,马上回道:“回稟陛下,黄得功並未跟来,如果陛下身边缺少人手,臣这就著人把他叫来,为陛下驱使。” 朱由检笑著摇头,一脸和气地说:“不急,不急,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蓟州的天空。校场上,蓟镇兵卒们捧著刚领到的餉银,脸上终於有了笑容。崇禎望著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大明有九边十三镇......十三镇的欠餉少说都有几百万两! 而大明的太仓加內帑,一年能进帐的银子恐怕只有六百多万......而崇禎朝的头十七年是气象学上小冰河期最严重的时候,没有一年是风调雨顺的。他这个皇帝欠九边的债,恐怕是很难还清了。 崇禎苦苦一笑:原来朕就是个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了的“明债宗”啊!但至少今天,这三万將士的心,他算是收服了。 ...... 秋雨如丝,绵绵不绝地笼罩著燕山群峰。朵顏卫都督束不的勒住战马,雨水顺著他的铁盔滴落,在皮甲上匯成细流。他眯起眼睛望向南方层峦叠嶂的山影,那里通往大明蓟镇的长城防线。 “都督,探马回来了。”一个蒙古亲兵策马上前,低声道,“三屯营那边乱得很,明军都在闹餉,连哨骑都不派了。” 束不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年约五十,脸上留著早年与察哈尔部廝杀时的刀疤。作为朵顏卫的实际掌控者,他早已厌倦了明朝那点微薄的抚赏。 “革兰台那边怎么说?”束不的回头问道。 亲兵凑近低语:“革兰台台吉已经集结了两千精骑,就等您的號令。侯兴国派来的嚮导说,蓟镇东协各口空虚得很,连墙子岭的烽燧都没人值守。” 束不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想起那个叫侯兴国的汉人使者带来的消息——大明新登基的年轻皇帝亲自押送餉银前往三屯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传令下去,”束不的沉声道,“让各部在老虎沟集结。告诉革兰台,明日寅时动手。” 五千蒙古铁骑在秋雨中静默行进,马蹄踏在泥泞的山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中不少人都穿著从明军那里交易来的甲,只是拆去了明朝的標识。束不的知道,这些年来明朝边军早已腐朽不堪,欠餉的士卒连刀都提不动。 “都督,前面就是黑谷了。”嚮导低声道,“穿过这道山谷,再走三十里就是墙子岭。” 束不的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皮囊,仰头灌了一口马奶酒。辛辣的液体让他浑身发热。他想起侯兴国许诺的条件——只要截住明朝皇帝,九千岁在京城的党羽就能助他们全身而退。即便不成,光是长城內各处村镇市集的財货就够他们饱掠而归。 另外,为了显示诚意,那姓侯的还有那姓范的晋商已经先给了一万两黄金的定金,还答应事成后再给五万两金子! “长生天保佑!”束不的高举酒囊,酒水混著雨水洒在地上,“儿郎们,跟著我去会会明朝的小皇帝!让他尝尝蒙古勇士的厉害!” 蒙古骑兵们发出低沉的吼声,纷纷抽出弯刀。束不的一夹马腹,战马嘶鸣著冲向前方。五千蒙古铁骑如同黑色的洪流,在秋雨笼罩的燕山群峰间悄然行进,向著蓟镇长城的方向涌去。 第13章 土地!土地! 天启七年九月初五。 秋雨初歇,三营屯城外的军营內泥泞不堪,火把將泥地映成一片赤红。崇禎踩著烂泥深一脚浅一脚前行,玄色箭衣下摆溅满泥点。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紧隨其后,辽镇副总兵祖大寿则面色紧绷——他刚因所谓寧远大捷、寧锦大捷的虚报问题被皇帝私下敲打了一番。引路的孙祖寿举著火把,跃动的火光映亮他稜角分明的脸庞,眼底血丝未消。 “陛下,就在这帐里。”孙祖寿掀开低矮营帐的油布帘,浓烈的汗餿味混著草药气扑面而来。十余名伤兵见皇帝亲临,挣扎著要起身行礼,被朱由检抬手按住:“都躺著!朕今日不是天子,是兵部来听弟兄们说句实在话的书办!” 他顺势坐在一条破长凳上,拍了拍身旁草铺:“坐近些。朕问你们——去年寧远城外打韃子,建奴的披甲兵冲阵时,你们手里的傢伙可还顶得住?” 一片死寂中,独臂青年突然嘶声道:“顶个屁!饿得眼冒金星,长矛挥两下就脱力!”他空荡的左袖管隨风晃动,“韃子重箭射来时,俺连举盾的力气都没……” “放屁!”角落里满脸刀疤的老卒捶地怒吼,“力气?老子年轻时饿著肚子照样捅死过韃子!可咱们的刀砍在他们甲上跟挠痒似的!”他抓起墙角一把旧弓,双手一掰竟吱呀作响,“您瞧瞧!寧远城头暴雨一浇,弓弦软得像麵条——可建奴的角弓怎么就不那么怕潮......” 崇禎转向祖大寿:“祖將军!你在辽镇和建奴真刀真枪干过多年。你说——为何建奴兵能扛重甲衝锋?为何他们的弓矢能比咱们的能扛潮?莫非他们喝风饮露不成?!” 祖大寿被皇帝灼灼目光逼得喉头髮紧,硬著头皮道:“回陛下!建奴…虽无餉银,却有庄田!”他见张惟贤使眼色,索性豁出去,“八旗兵丁每人分地六十亩,掠来的汉民为其耕种!收成七成归兵,三成归旗主……便是包衣奴才,也能日食两顿高粱饭!”他想起寧远城下那些膘肥体壮的八旗马,声音发涩,“战马更由庄田苜蓿精饲,比咱明军瘦马强出数倍……” 祖大寿说的这些,崇禎其实都知道,后世的史料上都有记载,他那个酷爱明史的高老师和他閒谈的时候也经常討论这些问题——在他和高老师看来,入关前的八旗军制其实就是明朝卫所制的加强版,提升了旗丁的政治地位,让他们享有更多的特权。不过满清在关外的时候就那么点地盘和人口,这个特权也特不到哪儿去。所以,当时普通八旗兵战斗力真正的保障还是土地! 土地是封建军队的根本! 崇禎接著又问祖大寿道:“祖將军,你在寧远和建奴真刀真枪干过几场。你的家丁如何?” 祖大寿被皇帝问到家丁,顿时挺直腰板:“回陛下!臣的辽镇健儿每顿必有一斤米、二两肉!弓必用柘木,箭鏃必足三钱!”他瞥见张惟贤使来的眼色,却浑不在意地继续道,“臣麾下最精锐的家丁,则是人人双马,铁甲护身......” “哦?”朱由检突然截住话头,仿佛閒聊般问,“双马铁甲——这般耗费,俸禄够使么?” 祖大寿咧嘴一笑:“俸禄哪够!好在臣在寧远给家丁们分了庄子,每丁二百亩地。收成好的年景,自给自足不说,还能攒钱添置器械......” 帐內骤然死寂。张惟贤手中的火把猛地一晃,朱纯臣的靴跟无声地碾进泥里。崇禎却抚掌而笑:“妙啊!这不就是太祖爷的军屯制吗?”他突然转向角落一个瘦小士兵,“你呢?家里有几亩屯田?” 那士兵在皇帝注视下瑟瑟发抖:“小、小的入营十年,莫说屯田,连房基地都没分到..... “不可能!”朱由检骤然变色,目光如刀扫向孙祖寿,“洪武定製:凡卫所兵,人授田五十亩!蓟镇最多时辖山海、永平、密云等三十八卫,如今还能运转的至少还有二十个。每卫五千六百兵,该有二十八万亩军田,二十个卫该有五百六十万亩!这些土地何在?总不会凭空消失了吧?” 五百六十万亩......这可是个马蜂窝啊! 孙祖寿扑通跪倒,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火光映著他额角的冷汗,滴落在泥地上。 “英国公!”崇禎猛地转向张惟贤,“您家世代掌中军都督府,说说这军田数目对是不对?” 张惟贤脸色煞白,强自镇定道:“陛下明鑑......军屯旧制年久废弛......” “废弛?”朱由检突然抓起地上一把泥土,黑黄的泥浆从他指缝间渗出,“朕倒要问问,这些本该养兵的田土,是飞上天了,还是沉入地了?”他踏前一步,靴子碾著烂泥发出咯吱声响,“或者.......是被谁吞进肚子里了?” 火把噼啪爆响,帐外一阵秋风卷过,湿漉漉的凉风卷进帐帘。 “成国公。”天子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管著后军都督府,蓟镇军田册档总该有数?” 朱纯臣的膝盖几乎要弯下去:“臣......臣即刻清查......” “是该清!”崇禎突然抬高声量,“太祖高皇帝立卫所,本为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而今......兵无寸土!將吃空餉!韃子破关如入无人之境!再这样下去,大明要亡了!大明亡了,你们给谁去当英国公?当成国公?” 雷鸣般的怒喝在狭小军帐里迴荡。伤兵们蜷缩在草铺上,独臂青年盯著皇帝衣摆的泥点,浑浊的眼里第一次燃起火光。 “孙祖寿!”崇禎的矛头陡然转向,“明日带朕去看军屯!从山海卫开始,一亩亩看!朕倒要瞧瞧,是哪些硕鼠啃空了长城的根基!” “臣......遵旨!”孙祖寿重重叩首,额头砸进泥水里。 ...... 三屯营的巡抚衙门內,烛火在穿堂秋风中明灭不定。魏忠贤穿著一件素色官服跪伏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额头紧贴砖缝。 “万岁爷...”魏忠贤的嗓音沙哑,显然承受著极大的压力,“蓟镇五百余万亩军田,几乎牵涉到了北京城內的全部勛贵,还涉及到上百家世袭指挥使、指挥僉事的武官世家,连英国公府、成国公府、定国公府也吞了不少。若彻查到底,恐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啊!”他猛地抬头,烛光映亮他眼底血丝,“当年张居正丈量天下田亩,死后还被掘坟鞭尸。这土地里的血,比战场上更腥!” 崇禎正用硃笔圈划《九边军镇舆图》,闻言笔锋骤停,一滴硃砂落在宣府镇的位置:“九边十三镇,辖一百七十多个卫所,原额军田七千多万亩——而今实数不足三成!”他突然掷笔,墨点溅上魏忠贤惨白的脸,“知道这意味著什么吗?” 崇禎压著怒火道:“十三镇年需餉银八百多万两,朝廷岁入不过六百万;军粮原本全部自给,如今八成靠地方补给,需要三百六十万石。可九边重镇都在北方苦寒之地,南方的粮食很难送达。只能靠军镇所在省份补给,而陕西一省就养著五个镇,陕西这两年都是大旱......” 魏忠贤这时想起天启六年陕西巡抚奏报全省大旱,粮食严重减產,五镇协粮难以筹措的奏本,当时自己正忙著给辽东拨军餉,只硃批了“酌情处置”四字。 “朕不要全部土地,”崇禎蹲下身,“朕现在只要蓟镇、昌平、宣府、大同四镇半数田亩。”他扳著手指如商人算帐,“四镇原额田两千多万亩,半数也有一千余万亩。若以百亩养一兵,可蓄精兵十万!”火光在他眸中跳跃,“朕也不要这些土地,都划给孙祖寿、祖大寿、赵率教、满贵这样的良將管理,他们要拿来养自己的兵,朕也不问。另外,朕还会把大同、宣府、昌平、蓟州、永平、关外等处的商税都划给各镇,让他们多少能筹点银子,手里能多一点活钱!” 魏忠贤浑身一震。他听懂了皇帝话里的机锋:这是要用军田建藩镇!这是在饮鴆止渴啊!不过据他所知,孙祖寿、赵率教、满贵都还是忠心的。至少在他们手里,三个藩镇是会效忠皇帝的,祖大寿则不好说......但只要有藩镇节度可当,他也不至於投建奴。 至於將来......会不会搞出中唐、晚唐藩镇割据的局面,那就不知道了。 崇禎突然轻笑:“安史之乱后,大唐又活了一百四十四年......”他话锋一转,“魏公公,你知道朕为什么要留著你和你的那些党羽吗?” 崇禎的手指轻轻敲击著案几。“魏伴伴,你以为朕不知道那些勛贵们在西山脚下圈了多少地?三个公府吞掉的土地都在二十万亩往上,甚至连孙祖寿他们家,也占了昌平卫的不少土地。”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这些蛀虫,啃食大明二百年,早把樑柱都蛀空了!” 魏忠贤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听出了皇帝话中的恨意。 “南方那些文官?”崇禎冷笑一声,“他们连现在这点税都不想让他们的家乡交齐,让他们多出一分银子补北方勛贵、世袭武官贪出来的窟窿?比登天还难!“ 崇禎眼中寒光凛冽:“所以朕才留著你们。”他俯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至少你们这些阉党还知道辽东要是守不住,大家都得完蛋。” 魏忠贤浑身一震。他忽然明白了皇帝的算计。 “记住,”皇帝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若千钧,“朕可以容忍你们贪一点,但绝不容忍你们误了边防。九边要是垮了...”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大家都得玩完!另外,什么地方能贪,什么地方不能贪,你们最好想清楚一些!还有,你们贪你们的,朕的议罪银还是要收的!要不朕吃什么?”他最后又是一顿:“现在,去把孙祖寿、张惟贤、朱纯臣、祖大寿给朕叫来,朕先见孙祖寿。” 第14章 反贪不是目的,为大明服务才是目的!(今晚12点有加更) 烛影在巡抚衙门的籤押房里摇曳,將崇禎的身影拉长,投在掛满舆图的墙壁上。魏忠贤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厚重的房门合拢,隔绝了外间的秋寒与喧囂。 没一会儿,门传来了魏忠贤稍显尖细的声音:“万岁爷,孙总兵到了。” “传。”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在静室中格外清晰。 片刻,孙祖寿推门而入。他换了一身乾净的甲,脸上风霜犹在,眼底的血丝却淡了些许。见到皇帝並未高踞案后,而是负手站在舆图前,他连忙趋前几步,撩袍欲跪。 “免了。”崇禎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温和。他走到桌案前,拿起一件用黄綾包裹的长条物件。 “孙卿,”崇禎的声音平缓,“三屯营校场外,你为筹餉银,连家传的鑌铁腰刀都押给了粮铺,朕替你还了。”说著,他解开黄綾,露出一柄鯊鱼皮鞘、吞口古朴的长刀,正是孙祖寿当日情急之下抵押之物。 孙祖寿一愣,隨即眼眶微热,双手微颤地接过腰刀:“陛下……臣……” “拿著!”崇禎打断他的谢恩,语气转沉,“你爱兵如子,不喝兵血,不蓄私兵,有廉勇之名,甚好。蓟镇上下都敬你,朕他看重你这份心。” 他踱了两步,背对著孙祖寿,声音低沉下去:“然,朕观你御下,恩义有余,威稜不足。你对下面人太好,好到……容易被他们架起来,失了分寸。这让朕,不太放心把整顿蓟镇的重任,全盘交予你手。” 孙祖寿心头一凛,握紧了手中的腰刀,指节发白。他明白皇帝所指——他不喝兵血,不养家丁,虽受爱戴,有廉勇之名,但是在军中没有真正属於自己的势力,遇到点难事儿,和上面討价还价没本钱,对下面也压不住...... 崇禎地转过身,目光如电,望著孙祖寿:“昌平卫!洪武定製,辖五千六百兵,该有军田二十八万亩!朕问你,你们孙家这些年,到底吞了多少?!” “轰”地一声,孙祖寿只觉得一股热血直衝头顶,脸颊瞬间滚烫。他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声音带著难以抑制的颤抖与羞愧:“臣……臣有罪!孙家……孙家名下,歷年累积,占……占了昌平卫屯田,约……约一万亩……” “一万亩……”崇禎重复了一遍,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俯视著跪伏在地的蓟镇中流砥柱,缓缓道:“想来,这也不是你一人的锅。你常年在外戍边,家中事务,自有族中父兄操持。但,”他话锋陡然锐利,“孙卿,你终究是孙家这一代的顶樑柱!这锅,你得背!” 孙祖寿浑身一震,他猛地抬头,泪光在眼中打转:“陛下!臣万死!臣即刻修书家中,令他们……清退所有侵占田亩!一文不留!” “清退?”崇禎却摆了摆手,“朕不要你家的田,你家的田都退了,你这个昌平孙家的顶樑柱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孙祖寿愕然。 (请记住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崇禎的声音沉了下来:“朕要的,是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给朕杀韃子的好汉子!孙卿,朕问你,你们孙家,能出多少条这样的好汉?” 他伸出五指,在孙祖寿眼前晃了晃:“五十个!披双马铁甲,能挽强弓,敢陷阵衝锋的好儿郎!都受百户职衔,都归你亲自调教统领!若是你们孙家能出五十个这样的铁骑,这一万亩地,朕就当你孙家替朝廷养兵了,既往不咎!” 孙祖寿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皇帝这不是要夺他家產,而是要他家出人出力!用土地换精兵!这……这简直是给他们孙家一条.......一条报国和上升的通路! “陛下!孙家上下,必效死力!莫说五十铁骑,便是……”孙祖寿激动地声音发颤。 崇禎却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目光转向墙上那幅巨大的《蓟镇卫所军屯舆图》,手指重重戳在“昌平卫”的位置上:“不止你家!整个昌平卫,理论上有二十八万亩军田!朕不管现在还剩多少,也不管都在谁手里攥著!朕只要结果——按二百亩养一兵的標准,昌平卫,给朕拉出一千四百个能战之兵!装备、口粮,就从这些田土里出,军餉朕给筹!这一千四百人,都归你带,算你的家丁营!孙祖寿,你能做到吗?”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著孙祖寿:“若能,回头就把这一千四百条好汉,给朕凑齐了,拉到北京城下,让朕亲眼看看!朕满意,蓟镇总兵的印信,就还是你的!你接下去的任务,就是帮朕整顿整个蓟镇的军田!” 崇禎走到舆图前,手指沿著蓟镇漫长的防线划过:“朕也不要全部,朕要三分之二!这三分之二的田亩,都划归蓟镇总兵衙门直辖!首要之务,就是解决蓟镇十万兵士和他们背后几十万家眷的口粮!朕答应要让蓟镇满餉满粮,满餉朕去想辙,而满粮就得指著这些军田。总之,得让当兵的吃饱饭,让他们的妻儿老小有口粥喝!孙祖寿,这千斤重担,你敢接吗?!” 孙祖寿只觉得一股热血在胸中激盪衝撞。皇帝描绘的蓝图,正是他戎马半生,梦寐以求却无力实现的场景!整顿军田,养兵安民,稳固边防! 他重重叩首,额头抵著青砖,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陛下重託,臣……万死不辞!此乃臣毕生所愿!臣必竭尽全力,为陛下练出精兵,清厘田亩,稳固蓟镇!” 崇禎走到他面前,亲手將他扶起。看著这位铁骨錚錚却又因家族污点而有所愧疚的將领,然后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声音低沉却透著力量:“起来!此事干係重大,朕知道。你怕吗?” 孙祖寿抬起头,迎著皇帝的目光,坦荡道:“臣不怕!刀山火海,臣也敢闯!只是……”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忧虑,“京中勛贵,盘根错节,军田一事,牵一髮而动全身。臣恐……行事掣肘,辜负圣恩。” “怕他们作甚?”崇禎眼中闪烁著一种近乎无畏无惧的豪气,“京里那帮勛贵,自有朕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只管放手去做!记住,反贪不是目的,为大明服务,为这蓟镇十万將士和他们的家小挣条活路,挣一份守土卫国的底气,才是目的!这道理,朕会让他们明白的。去吧,去准备你的一千四百好汉!” 孙祖寿胸中块垒尽消,只余下满腔的感激与沸腾的战意。他再次抱拳,深深一躬:“臣,遵旨!” 看著孙祖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崇禎脸上的线条並未放鬆。他坐回案后,提笔在“昌平卫”旁重重写下“1400甲兵”,隨即沉声道:“传英国公张惟贤和成国公朱纯臣。” ...... 夜雨如注,冲刷著长城砖石上的青苔。墙子岭西侧的烽燧早已坍塌,残垣断壁间,几个蒙古斥候如鬼魅般攀上城墙。为首的百夫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眼望向关內——漆黑的旷野上,零星几点灯火,那是明军的屯田庄子。 “没人。”百夫长咧嘴一笑,露出参差的黄牙,“跟都督说的一样,明狗连哨骑都不派了!” 一支响箭带著悽厉的尖啸划破雨幕。片刻后,束不的亲率的三千前锋铁骑如潮水般涌过坍塌的城墙缺口。马蹄裹著湿泥,沉闷的声响被雨声掩盖。他们像一群嗅到血腥的狼,直扑最近的光亮处——崔家峪的英国公府田庄。 庄头崔老六正蹲在炕上就著油灯数铜钱,忽听院外传来一阵异响。他刚推开窗,一支重箭便“噗”地钉入他眉心。尸体栽倒的闷响中,蒙古骑兵撞开院门,见人就砍。 “粮食在地窖!”一个会说汉话的蒙古兵揪住庄丁的头髮,“带路!” 地窖里堆著新收的麦子,本该是蓟镇军的冬餉。束不的抓起一把麦粒,在火光中细细捻开,冷笑道:“英国公的庄子?好得很!” 隨著他的一声令下,骑兵分成数股。有人专门劈开仓廩,有人挨户搜刮铁器,更多人马不停蹄冲向下一处屯堡。束不的驻马高岗,望著十余里外连绵的火光。 “传令——”他突然大声喊道,“全军换旗!” 亲兵们迅速展开早已备好的八旗军旗——正黄、镶白、镶蓝……后金军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束不的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让明狗们知道,大金的铁骑来了!” “杀!” 五千骑兵如黑潮般涌过长城缺口,铁蹄踏碎泥泞,直奔三屯营。沿途的烽燧空无一人,哨岗的篝火早已熄灭。束不的冷笑,明军竟鬆懈至此! “大金八旗破关!降者免死!” 蒙古骑兵齐声高吼,声浪如雷,震得沿途村落鸡飞狗跳。百姓们惊恐地推开窗缝,只见夜色中无数铁骑呼啸而过,八旗大旗在火光中翻飞,宛如噩梦降临。 ——建奴来了! 第15章 韃子来了?太好了! 顺天巡抚的衙门之中。 崇禎皇帝朱由检捧著他那黄梨木的“保温杯”,坐在一张朴拙的榆木台子后面,脸上掛著一种近乎“和气”的笑容,目光温和地扫过面前两位身著素白官袍的勛贵。这姿態,若换了场景,倒像是省反贪局的副局长,正和蔼地与两位涉嫌经济问题的干部“谈心”。 可朱由检心里门儿清:眼前这两位,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岂是寻常贪腐官员可比?他们的祖上跟著太祖爷驱除韃虏、恢復中华,帮著成祖爷奉天靖难、鼎定江山,那是与国同休、丹书铁券的顶级勛贵! 特別是张惟贤,他老人家可是亲身参与拥立了他哥哥天启皇帝和他自己这两代大明帝王的关键人物!更棘手的是,他们本人未必直接伸手贪污纳贿。那侵占军田的腌臢事,往上追溯,怕不都能追到“英宗睿皇帝”朱祁镇当皇上的时代,甚至更早!都是他们那些早已风光大葬、追赠了諡號的祖宗们干下的“好”事。 朱由检的祖宗们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积弊如山。现在轮到他朱由检坐在这龙椅上,他能怎么办?真把那些棺材板撬开,把一堆枯骨拖出来判个“侵占国有土地罪”?法不责眾啊!九边十三镇,上至总兵、下至千户,谁家不占点军田?真要把这盖子全掀了,大明朝的武备体系还要不要? 可不整顿军田,九边兵卒永远吃不饱穿不暖!而李自成和他手下那些闯营骨干,可多是吃不饱饭的西北边军老卒出身…… “二位国公,”崇禎又啜了口热茶,声音依旧温和,“蓟镇、昌平、宣府、大同……四镇军田旧额两千余万亩,如今实存几何?十不存三啊!这消失的土地,总不会自个儿长了翅膀飞了吧?” 张惟贤白的头颅垂得更低,白袍下的肩膀微微佝偂,声音带著恰到好处的沉痛:“陛下明鑑!老臣……老臣治家无方,或有疏漏。然府中產业,多系祖上所遗,年代久远,帐册散佚……老臣回去,定当彻查!若真有侵占军田,定当分毫不差,全部清退!” 旁边的朱纯臣立刻跟上,胖胖的脸上满是“羞愧”:“陛下!臣有罪!臣回去也查!狠狠地查!好好儿地查!清退!一定清退!一文田土不留!臣愿立军令状!”他拍著胸脯,一副大明好勛贵的模样。 崇禎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是一声冷笑。又是“彻查”,又是“清退”,听著斩钉截铁,实则全是虚招。谁去查?怎么清?如何退?查个三年五载,最后回稟一句“年代久远,查无实据”,或者象徵性地退点边角料,就能糊弄过去。 他搞的“议罪银”,是要绕过庞大臃肿、效率低下且同样不乾净的官僚体系这个“中间商”,直接跟阉党贪官们做交易,一手交钱(赎罪银),一手交“特赦”。可这招,对付这些根基深厚、掌握著京营兵权,对锦衣卫也多有渗透的世袭勛贵,不好使! 更麻烦的是他们本人可能確实没直接贪墨,侵占是祖辈乾的,皇上的刀子很难砍到他们身上。至於那些祖宗......不少人都配享太庙了! 还能搬出来判刑?不好办啊...... “呵呵,”崇禎放下保温杯,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两位国公的“表忠心”,“二位国公言重了。朕不是要追究祖上的事。太祖爷、成祖爷那会儿,百废待兴,规矩或有疏漏,也是在所难免。”他话锋一转,用一种近乎市井讲价的口吻道: “朕的意思呢,过去的事,可以一笔勾销。侵占的田亩,不必全退。退一半,如何?剩下的一半,朕今日就做主,赏给你们两家了!算是对二位国公世代忠勤的酬功。”他顿了顿,目光如温水般扫过两人,又拋出一个更具诱惑的条件,“或者,还有另一个法子。你们两家,若能按二百亩田养一丁的標准,给朕提供……嗯,比如说,英国公府出五百,成国公府出三百,这八百个能披甲、能挽弓、能上马杀贼的好汉子,编入京营,战马器械粮餉由你们供应,但听朝廷调遣。若是能做到,那剩下的一半田,也不用退了,就当是朕特许你们替朝廷养兵了!如何?” 这话说得客气至极,甚至带著点“商量”的意味,仿佛真是体恤勛臣的难处。可张惟贤和朱纯臣心里雪亮:这哪是赏赐?分明是釜底抽薪!退一半田,那是割肉;按田亩比例出精壮家丁,更是要命!那是各家安身立命、在乱世中保全家族的核心武力!交出去,还是交给皇帝?那跟自断臂膀有何区別?至於说替朝廷养兵……粮餉器械全由自家出,兵却归皇帝调遣,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张惟贤突然咳嗽了两声,颤巍巍地再次伏地叩首:“陛下天恩浩荡,体恤老臣!然侵占军田,无论多少,皆是大罪!老臣岂敢以陛下恩德,掩盖家门过失?查明之后,必当全部清退,分毫不留!至於养兵……老臣定当竭力报效,倾尽家財,为陛下练得精兵!只是这田亩清退,乃国法所在,老臣不敢因私废公!” 朱纯臣也跟著磕头如捣蒜:“对对对!老国公说得对!臣也一定全部清退!分文不留!练兵报效,臣责无旁贷!”他把“全部清退”和“练兵报效”分得清清楚楚,绝口不提用田换兵丁数量的事。 崇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手指轻轻敲击著榆木桌面。明白了。这两位是铁了心要用“拖”字诀和“查”字诀了。查明、清退?谈何容易!勛贵圈地,盘根错节,田契地册早被他们用各种手段洗得乾乾净净,或掛靠在亲信名下,或偽造文书,甚至直接抹掉卫所档案。派谁去查?户部?兵部?都察院?哪个衙门里没有他们的人脉?最后查来查去,必然是一笔糊涂帐,或者象徵性地挤出点残渣剩饭,堵他的嘴。 这榆木台子后面的“和气”谈判,眼看就要陷入僵局。土地是王朝的根,兵是乱世的胆。这两样,他朱由检一样都没真正攥在手里。难道真要逼他学太祖爷,举起屠刀,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把勛贵、世袭武官集团连根拔起?可他有那实力吗?没有啊,有那实力还能掛上煤山的歪脖子树? 就在这君臣心思各异、空气近乎凝滯的当口—— “哐当!”籤押房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一股深秋夜里的寒气裹挟著惊慌失措直衝进来! 魏忠贤连滚爬爬地扑了进来,那张保养得宜、惯於諂笑的老脸此刻煞白如纸,浑身筛糠般抖著,尖利的嗓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劈了叉,带著哭腔: “万……万岁爷!不……不好啦!天塌啦!建……建州韃子的八旗铁骑……打……打破墙子岭长城边墙……杀……杀进来啦!离……离三屯营……不足四十里啦!呜呜呜……漫山遍野……全是韃子兵啊!打著正黄、镶白的旗號……万岁爷!快……快跑吧!” “轰隆!” 仿佛一道炸雷劈在籤押房內! 张惟贤和朱纯臣猛地抬头,两张老脸上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死人般的灰败和难以置信的惊骇。英国公的嘴唇哆嗦著,成国公肥胖的身躯剧烈一颤,一屁股坐在了地砖上。建奴?八旗?破关了?怎么可能绕过辽镇、绕过山海关,直接出现在蓟镇腹地?! 他们脑子里只剩下魏忠贤最后那句带著哭腔的嘶喊:“快跑吧!” 再不跑,土木堡之祸,近在眼前! 然而,坐在榆木台子后的年轻皇帝,反应却截然不同。 崇禎脸上的“和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预想中的惊惶失措,更没有恐惧的颤抖,而是一种不加掩饰的狂喜! 韃子来了......来得真是时候啊! 而且,来的不可能是八旗兵,顶天就是墙外朵顏卫那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虽然上上一世蓟镇譁变的时候这些傢伙並没有趁火打劫......但无所谓,来都来了,脑袋留下吧! 他猛地站起身,一拍桌子:“太好了!”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边。魏忠贤的哭嚎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张惟贤和朱纯臣浑身剧震,茫然地抬头,仿佛不认识般看著这位年轻的皇帝。 他走到英国公张惟贤面前,俯视著这位勛贵老臣,脸上只有难以掩饰的兴奋:“英国公!你府上那些铁甲家丁,养得膘肥体壮,京营演武时威风得很吶!平日里看家护院,巡街净道,想必也憋屈了。今日,朕给你个机会,让他们见见血,立个真功!” 他的目光又转向还在筛糠的成国公朱纯臣:“成国公!你那些精骑,鞍韉华丽,跑起来尘土飞扬,好不威风!光在城里耀武扬威,算不得好汉。今日,让他们出城去,给朕砍几个真韃子看看!” 崇禎不等两位国公和魏忠贤反应过来,再次劝他跑路,就再次下令道:“传孙祖寿!即刻点齐蓟镇的敢战之兵准备建功立业!告诉他,来的不可能是建州的韃子,黄台吉六月攻寧锦不下而败走,如今才九月,他就能重整旗鼓,再绕过燕山,行一千数百里地破我长城边墙?” “现在可是九月秋收的日子,建奴连地里成熟麦子都不收,空著肚皮穿过林丹汗的地盘,再绕一千多里来蓟镇破长城?有可能吗?” 张惟贤、朱纯臣、魏忠贤听了崇禎这一番分析,都觉得这小皇帝分析得很有道理。 张惟贤捻著鬍鬚道:“陛下,如果不是建奴,那现在破墙而入的是......” 朱由检突然哈哈大笑:“定是喀喇沁蒙古的奴才朵顏卫!这帮不知死的韃子,来的可太是时候了!” 第16章 一颗头换一百亩田!(求追读,月票) 九月初七,三屯营,顺天巡抚衙门。 晨光微熹,崇禎皇帝朱由检一身玄色箭衣,腰悬三尺青锋,端坐在榆木案几后,目光锐利,缓缓扫过堂下眾人。 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分列左右,脸上神色凝重。魏忠贤佝僂著腰,站在阴影里,目光闪烁。蓟镇总兵孙祖寿、辽镇副总兵祖大寿按剑而立,神情肃穆。 案几上铺著一张巨大的《蓟镇舆图》,崇禎的手指沿著长城以北的燕山山脉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三百里外的一座城址上——大寧城。 “大寧……”崇禎喃喃自语,“洪武年间,寧王朱权就藩於此,统朵顏三卫,拥兵甲八万,革车六千。若今日尚有寧藩在,何至於有建奴勃兴?” 他的手指重重一按,指节在舆图上叩出沉闷的声响。 “不过六千帐的部落,也敢犯我大明天威!”崇禎的声音陡然拔高,“朕必除之!”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刺祖大寿:“祖大寿安在?” 祖大寿浑身一震,立刻跨步出列,抱拳沉声道:“末將在!” “朕命尔率辽镇铁骑三千,出潘家口,奔袭三百里,直捣大寧城!”崇禎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如今朵顏精兵尽出,老营空虚……此乃天赐良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张惟贤脸色骤变,急忙上前一步:“陛下!祖將军所率三千辽镇铁骑,俱是百战精锐!若尽数远袭大寧,三屯营防务空虚,恐有闪失!” 朱纯臣也连忙附和:“万岁爷,不如留祖將军协守城池,如此方可万全……” 什么?还要坚守城池?我们有三万蓟镇兵丁,一千多北京来的精锐,三千辽镇铁骑,对上几千蒙古杂兵还需要守城? 朱由检好一阵无语,不过一想到说这话的是朱纯臣也就释然了。自己上上一世居然让这孬种当提督京营戎政......吊煤山上真是自找的! “孙祖寿,你说说吧!”崇禎扭过头,不看朱纯臣这孬种,而是望著孙祖寿,颇为期待。 孙祖寿一拱手,声如洪钟:“陛下!臣已草整兵马,三屯营內能战之蓟镇锐卒,足有万余!余者守城绰绰有余!区区数千朵顏韃子,臣麾下儿郎,足以料理!” 其实聚集在三屯营这里的蓟镇兵士只要能好好吃上几个月饱饭,再严格训练一下,都是能出城野战的边军精锐。只是十三个月的欠餉,再加上军粮也被剋扣,硬生生把能战的边军给饿垮了。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贴心,101????????????.??????等你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如果崇禎不能想办法把蓟镇这边的十万边军餵饱,养壮,而是让他们继续饿下去,等到崇禎二年己巳之变时,可就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了。 想到这里,崇禎一拍案几:“好!三屯营防务,便由孙卿全权指挥!”他隨即转向祖大寿,声音陡然转厉,带著一股血腥气:“祖大寿!出潘家口,破大寧城!男丁,行车轮斩!妇孺、財物,尽归尔部!” “陛下!”张惟贤失声惊呼,“朵顏向来臣服,纵有束不的悖逆,亦不当牵连全族!如此酷烈,恐寒了塞外诸部之心啊!” 朱纯臣也急道:“万岁爷,朵顏卫臣服我大明二百余载,纵束不的狼子野心,其部眾……” “今日不除,来日必为建奴爪牙!”崇禎厉声打断,目光冰冷,“察哈尔虎墩兔汗(林丹汗)四月西迁,喀喇沁诸部投奴已成定局!朵顏久居燕山,熟稔地形,若为奴所用,蓟镇长城各口,危如累卵!束不的既敢叩边,便是自绝於大明!朕今日,便要行这雷霆手段,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他不再理会二人,目光灼灼地盯著祖大寿:“祖大寿!破城!屠灭!行车轮斩!可有胆否?” 祖大寿深吸一口气,胸中热血激盪,抱拳领命:“末將遵旨!必不负陛下所託!” 崇禎起身,走到祖大寿身旁,压低声音:“朕知尔等寧远、锦州『大捷』,斩获几何……虚得很!”他微微一笑,“机会来了。蒙古韃子,亦是韃子。记住,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祖大寿隨即重重抱拳:“末將明白!定当寸草不留!” 崇禎转身,目光扫过眾人,再次下令:“孙祖寿!” 孙祖寿肃然出列:“臣在!” “调集蓟镇之中所有的敢战之兵,到校场誓师!”崇禎的声音如雷,“朕要向他们宣布——一颗真虏的脑袋,可以换一百亩军田!” 他顿了顿,从腰间摸出一块御前亲兵的腰牌,在眾人眼前一晃:“还可以成为朕的亲兵!” 隨即,他的目光转向张惟贤和朱纯臣:“英国公、成国公,让你们两家的家將、家丁也上吧……一颗脑袋,一百亩……顶你们两家的占田!” 张惟贤和朱纯臣脸色骤变,但面对皇帝灼灼的目光,终究不敢违逆,只得躬身领命。 ....... 三屯营校场上,秋风猎猎,旌旗翻卷。一万余名蓟镇兵卒列队而立,他们大多衣衫襤褸,手中的兵器锈跡斑斑。有人拄著长矛才能站稳,有人空著半截袖管,但此刻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著高台上的那道披著素白战袍的身影。 崇禎的目光扫过这些面黄肌瘦的士兵,看到他们凹陷的眼窝和乾裂的嘴唇,胸口就是一阵阵气闷。 “蓟镇的將士们!”崇禎的声音在校场上空炸开,“朕知道你们苦!连著十三个月没见到军餉!口粮被层层剋扣,家里婆娘娃儿饿得啃树皮,嚼草根!” 校场上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喘息和低低的呜咽。 “但朕今日来,不光是来发餉的!”崇禎的声音陡然拔高,“朕是来给你们一个翻身的机会!一个挣下百亩良田,光宗耀祖的机会!” “呛啷!”一声龙吟,三尺青锋出鞘,直指苍穹! “朕已查明!此番破口入寇,肆虐我蓟镇家园的,不是建州韃子!是墙外那忘恩负义的朵顏卫!他们已降了建奴,做了走狗爪牙!” “朕今日立下军令!”崇禎的声音如同惊雷,一字一句,砸进每个人的心底: “一颗真虏首级,换一百亩上好军田!世袭罔替!” “一颗脑袋,换一块御前亲兵腰牌!从此吃皇粮,拿厚餉......不管你在蓟镇还是在京城,都算是朕的亲兵!” “斩首三级者,授百户!光耀门楣!”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 隨即,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万岁!万岁!万万岁!” “杀韃子!换田地!” “为陛下效死!” 狂热的吶喊声如同海啸般席捲整个校场,震得地皮都在颤抖。那些佝僂的身躯瞬间挺直,麻木的眼神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取代!锈蚀的刀枪被死死攥紧,他们攥住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崇禎抬手,压下震天的声浪,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充满力量: “將士们!你们要想清楚!今日若不將这些背主求荣的朵顏韃子斩尽杀绝,来日,他们必会引著建奴的铁蹄,绕过寧锦坚城,翻过这燕山,从蓟镇的边墙缺口杀进来!” 他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激动而狰狞的脸: “到那时,死的会是你们的父母!是你们的妻儿!蓟镇的大好河山,就会变成第二个辽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狂热的泡沫,让所有人陷入了愤怒与恐惧。保家卫国的热血,一下又压过了对田產的渴望! “所以今日!”崇禎高举宝剑,“尔等不是为朕而战!是为你们自己!为你们身后的父母妻儿!为这大明的每一寸山河而战!” “杀!杀!杀!”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吶喊再次冲天而起,比之前更加狂暴,声浪滚滚,直衝云霄,连远处的山峦都似乎在为之震颤! 张惟贤和朱纯臣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嘴唇紧抿。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些本该饿得连刀都提不动的丘八,此刻眼中燃烧的火焰,竟让他们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魏忠贤更是缩紧了脖子,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对这个年轻的皇帝,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恐惧。这少年天子……竟有如此手段! 第17章 杀韃子!(求收藏,追读) 秋日的阳光穿透薄云,却驱不散三屯营城外旷野上瀰漫的肃杀之气。一万两千名蓟镇兵卒列成厚实的方阵,破旧的鸳鸯战袄在寒风中呼呼作响,如同风中残破的旌旗。 阵前,五百名净军火枪手排成三列,崭新的鸟銃、鲁密銃在阳光下泛著幽冷的蓝光,持銃者却个个脸色苍白,手指在銃身上无意识地颤抖。 英国公张惟贤的三百家丁与成国公朱纯臣的两百家丁合在一处,人人披掛精良的山文甲,战马焦躁地刨著冻土,可骑手们眼神飘忽,不时紧张地回望后方高台——那杆猎猎作响的明黄龙旗下,崇禎一身金漆山文甲,按剑而立,身形如磐石般钉在阵前,目光坚毅,如鹰隼般扫视著前方。 “韃子来了——!”瞭望塔上传来了悽厉的嘶喊声。 北方的地平线,一条蠕动的黑线骤然涌现,如同决堤的浊流,迅速扩大、逼近。五千喀喇沁骑兵捲起的烟尘遮天蔽日,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大地微微颤抖。束不的一马当先,镶铁皮盔下,那张被草原风沙刻满沟壑的脸上,满是嗜血的狞笑。他远远望见明军那由“叫子兵”组成的战阵,以及阵前那些架子般的火銃手,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而更让他感到兴奋的是那一面象徵著大明至高权力的天子旌旗! 那姓范的和姓侯的没有骗人,大明的小皇帝真的轻率如此!那群饿了十三个月,刚刚闹过一场譁变的蓟镇飢卒根本不可能保护那小皇帝......也先太师之功,就在眼前了! “长生天的勇士们!”束不的抽出雪亮的弯刀,刀尖直指明军大阵中央那抹刺眼的明黄,“衝垮那些两脚羊!抓住穿金甲的,赏牛羊千头,奴隶百名!” “呜嗬——!”蒙古骑兵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如黑色的死亡潮水般骤然加速,汹涌而来。铁蹄踏碎枯草,践起漫天黄尘,锋利的矛尖在烟尘中闪烁著摄人的寒芒。 “稳住!稳住!”负责临阵指挥的孙祖寿策马在步阵前飞驰,吼声竭力压过逼近的蹄音。他身后,一万两千双凹陷的眼睛死死盯住扑来的洪流。没有人退缩!皇帝那句“一颗头,一百亩田”和“为父母妻儿而战”,已经点燃了他们的斗志! 阵前,御马监掌印太监涂文辅尖利的嗓音带著哭腔:“放!放銃啊!快放!” “轰——!” 第一排銃口喷出浓烟与火光,铅弹如乱飞的蝗虫扑向蒙古前锋。然后......大半铅子不知飞向何处,仅有寥寥数骑落马。没等硝烟散尽,第二排火銃手已因前排后退挤撞而乱作一团,第三排更是有人嚇得魂飞魄散,丟下火銃,抱头向后鼠窜! “废物!一群废物!”高台上,魏忠贤脸色煞白,尖声咒骂。 束不的狂笑穿透硝烟:“哈哈哈!衝过去!踩碎他们!”蒙古骑兵的衝锋势头更猛,前排已收起弓箭,平端长矛,狰狞的面孔清晰可见,准备將混乱的明军火銃阵彻底凿穿、碾碎!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蓟镇步阵中陡然爆发出几十声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放箭——!” “嗡!” 一片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震弦声压过了奔雷般的马蹄!三千支羽箭从蓟镇步卒头顶腾空而起,如同死亡的乌云,遮蔽了秋阳!这可不是京营老爷兵软绵绵的齐射,而是边镇老卒用最劣等的战弓射出的夺命之箭!箭矢带著刺耳的尖啸,狠狠扎进蒙古骑兵最密集的锋矢阵中。 “噗嗤!”“呃啊!” 人仰马翻!衝锋的浪头仿佛撞上了无形的礁石,瞬间凹陷下去。战马悲鸣著栽倒,骑士被惯性甩飞,又被后续的铁蹄践踏成泥。 蒙古人赖以横行的骑弓反击零星射出,却大多被明军前列高举的破旧藤牌、门板甚至锅盖“叮叮噹噹”地挡下。蓟镇兵卒沉默著,眼神凶狠,第二波、第三波箭雨毫不停歇地泼洒出去,如同死神的镰刀,將蒙古骑兵死死钉在阵前五十步的死亡地带! 而束不的麾下那些打著后金旗號的蒙古“铁骑”,在这一刻也彻底漏了馅!他们的铁......太少了!哪怕对手的弓不够硬,箭也不够利,但还是足以將他们一片片射落马下。 在面对蓟镇步卒手中的破烂长枪组成的枪阵时,也没有哪个蒙古骑兵能不要命似的衝上去搏杀,而是打马调头,赶紧开溜。 束不的眼中的轻蔑也被惊怒取代。他万没想到,这群被他视为“叫子”的明军,居然还保持著如此高昂的士气,面对数千蒙古骑兵的衝锋,还能岿然不动......他们真的十几个月没拿到军餉?我该不会是中计了吧? 孙祖寿的声音如金铁交鸣,在阵后骤然响起:“骑兵,出击!” “咚!咚!咚!”战鼓擂动。 左翼,涂文辅带来的忠勇营三百骑和朱由检的三百御前铁骑率先启动。这些曾被魏忠贤视为爪牙的御马监精锐,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凶悍。为首一將,正是御前亲军统领徐启年——他虽然是个阉人,却生的高大魁梧,十几岁时就跟著乾爹涂文辅在辽东监军,是真箇见识过尸山血海的狠角色。 此刻他弃了哨的仪仗甲冑,只披寻常甲,高举长柄挑刀,咆哮如雷,声震四野:“儿郎们!报效皇爷的时候到了!杀韃子,换田土!杀......” “杀......” 六百忠勇营和御前营铁骑如烧红的尖刀,带著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捅入蒙古军因箭雨迟滯而略显混乱的左肋!徐启年马快刀沉,一刀下去,竟將一名百夫长连人带甲劈成两半,血雨喷溅! 忠勇营和御前营的骑兵紧隨其后,刀砍矛刺,在蒙古阵中掀起腥风血雨。他们作战谈不上什么精妙章法,阵型也不甚严整,全靠个人勇武和悍不畏死,但对付朵顏卫这些蒙古人却足够了!此刻竟如猛虎入羊群,將数倍於己的蒙古骑兵杀得节节后退,阵脚大乱! 右翼,英国公与成国公的五百家丁也动了。然而与忠勇营的决绝衝锋截然不同,这五百“精锐”策马小跑,阵型鬆散,连衝锋的吶喊也稀稀拉拉,透著股敷衍。领头的张、朱两家心腹家將,更是频频回顾本阵方向,眼神闪烁,毫无战意。 “冲啊!砍韃子脑袋!”成国公朱纯臣的家將头目勉强喊了一嗓子,挥刀指向一处看似薄弱的蒙古侧翼。五百骑磨磨蹭蹭地加速,却在即將接敌的剎那,前排骑士猛地勒住韁绳!战马人立而起,嘶鸣不已,將后续阵型搅得大乱。那些蒙古人瞬间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混乱,一阵精准的箭雨泼来,顿时有数十名家丁惨叫著落马! “废物!一群废物!给爷衝上去啊!”高台上,朱纯臣气得浑身肥肉乱颤,跺脚大骂,脸涨成了猪肝色。可阵前的家丁们已被蒙古骑兵凶狠的反衝锋嚇破了胆,纷纷调转马头,向本阵溃逃而来!他们华丽的鎧甲在阳光下刺眼夺目,溃退的速度比衝锋时快了何止一倍!右翼,洞开! “完了……”张惟贤痛苦地闭上眼,心中一片冰凉。五百勛贵家丁的溃败,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刚刚因忠勇营勇猛而振奋的明军头上。束不的何等老辣,瞬间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 “长生天保佑!儿郎们,隨我杀穿右翼!”束不的狂吼著,亲率最精锐的千余骑,直扑明军因家丁溃败而暴露的右翼软肋!一旦被他凿穿,整个明军大阵將面临被拦腰截断! 千钧一髮!生死一线! “顶住!李长根,带长矛手上前!堵住缺口!”孙祖寿的嘶吼在右翼濒临崩溃的尖叫声中炸响。 那位带头譁变討餉的百户李长根,此刻率领著一队手持丈余长矛的老卒,如一道移动的铁荆棘,带著决死的意志,狠狠堵向被勛贵家丁溃兵冲开的致命缺口! “噗嗤!”“咔嚓!” 长矛如林刺出,带著沉闷的撕裂声,將冲在最前的蒙古骑兵连人带马捅穿!战马的悲鸣与骑士的惨嚎混合成一片。后续的蒙古骑兵收势不及,狠狠撞上同伴的尸体和明军如墙的长矛,凶猛的衝锋势头为之一滯!站在第一排的李长根浑身是血,手中长枪已经折断,却抽刀向前,大声咆哮著:“杀韃子,换田土......杀!” 在这一队不要命的蓟镇死士的阻挡下,束不的的蒙古骑兵再次原形毕露——这帮吃斋念佛的傢伙根本打不过士气高昂,准备拼命的大明边军! “放箭!” 右翼步阵后的弓箭手抓住机会,射出一波密集的箭雨,羽箭越过长矛手的头顶,狠狠砸进挤作一团的蒙古骑兵中。束不的坐骑被一箭精准射中眼窝,狂嘶著將他掀落马下! “主子!”亲兵们慌忙下马,手忙脚乱地把他搀扶起来。 战场中央,徐启年统领的忠勇营和御前营已如尖刀般深深楔入蒙古阵中,左衝右突,所向披靡。他瞥见右翼危机解除,又见束不的落马,眼中凶光爆射,厉声喝道:“不管两翼!直取中军帅旗!擒杀束不的!” 他放弃那些不值钱蒙古杂兵,率领身边死士调转马头,直扑蒙古中军那杆飘扬的苏鲁锭大纛!忠勇营和御前营的铁甲骑兵化作一柄无坚不摧的尖刀,不顾两侧蒙古骑兵射来的箭鏃,硬生生在万军丛中撞开一条血路,直逼束不的!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束不的刚被亲兵扶上备用战马,惊见那队浑身插著箭鏃、状若疯魔的明军骑兵已衝破数层拦截,直指自己而来! 死亡的恐惧瞬间攥住了这位喀喇沁蒙古首领的心臟。 而他麾下的这些蒙古骑士,虽在衝锋时喊著“长生天”,骨子里却早已被黄教的教义浸润,平日吃斋念佛,最惧贴身肉搏的惨烈廝杀。跟在建州女真背后烧杀抢掠尚可,真遇上徐启年这等铁马冲阵、悍不畏死的汉家精锐,那股子凶悍之气便荡然无存,只剩下慌乱与怯懦。 “撤!快撤!”束不的自己也再无半分战意,拨马便向北方缺口狂逃。主帅一逃,蒙古军心彻底崩溃!原本胶著的战局瞬间倾斜,蒙古骑兵如退潮般向北涌去,只留下满地尸骸、哀鸣的战马和丟弃的兵刃。 “胜了!万岁爷!我们胜了!”刚刚跟著崇禎一起下了高台的魏忠贤尖声叫著,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张惟贤、朱纯臣也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然而,此时已经骑上马背的崇禎,目光却死死锁住那溃逃的烟尘。他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滔天的杀意。 “万岁爷,穷寇莫追啊!恐有埋伏!”张惟贤看出了皇帝的心思,急忙上前劝諫。 “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韃子已败,当收兵固守,以防不测!”朱纯臣也慌忙附和,声音带著颤抖。 魏忠贤更是扑到马前,死死抱住崇禎的马腿,涕泪横流:“皇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让孙总兵他们去追便是,您万万不可……” 崇禎猛地一踢马腹,战马吃痛长嘶,人立而起,险些將魏忠贤甩飞。他勒住韁绳,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翻卷的战旗。 他环视眾人,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穷寇?今日放走一个,明日他便带著建奴的铁蹄再来!传朕旨意......” 他的马鞭狠狠指向北方溃逃的烟尘:“全军追击!不要俘虏!不要活的!朕只要死的!一颗真虏首级,一百亩军田!一颗头,一个御前亲兵的腰牌!给朕杀!杀绝他们!一个不留!” 这残酷到极点、却又充满致命诱惑的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 “万岁!万岁!万万岁!”刚刚经歷血战的蓟镇兵卒爆发出震天的狂吼。疲惫与伤痛被拋到九霄云外,眼中只剩下对土地、对前程、对復仇的疯狂渴望!连那些溃逃回来的勛贵家丁,此刻也被这滔天的杀意和悬赏刺激得双眼赤红! 孙祖寿第一个反应过来,马刀高举,声如雷霆:“儿郎们!隨我追!杀韃子,换田地!杀......!” “杀韃子!换田地!” “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一万余明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带著滔天的仇恨与贪婪,向著溃逃的蒙古骑兵席捲而去——有仇报仇,没仇立功啊! 第18章 一个都不能放过(求追读,求收藏) 天启七年,九月十五,寅时三刻。 祖大寿的三千铁骑在燕山北麓的密林中悄然行进。战马衔枚,蹄裹粗布,唯有甲叶相撞的细微声响在林间迴荡。 “换旗!”祖大寿低喝一声。 现在天启的丧期未过,军中本就备著白幡,辽军將士都穿著素白战袄。一面面镶白旗在晨风中展开,旗角绣著蟠龙纹,远远看去,和后金正白旗在制式上差別不大。 “都记清了?”祖大寿盯著身前二十名精通蒙古语的夜不收,“要喊多尔袞的名號,要说奉大汗军令!” 最年长的夜不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总爷放心,小的在辽东跟韃子打了十年交道,连他们放屁的腔调都学得会。”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这支“正白旗大军”已列阵大寧城南门外。城头的守卒揉著惺忪睡眼,只见白茫茫一片铁骑,旗號甲冑分明是八旗制式。 “开门!正白旗旗主多尔袞奉大汗军令徵调朵顏部!”夜不收的蒙古话带著盛京口音,鞭子抽得空气噼啪作响。 守將巴特尔探出半截身子:“束不的台吉带精兵出征了,城里只剩......” “放肆!”夜不收扬鞭怒喝,“去年喀喇沁部抗命的教训忘了?”这一声如雷霆炸响,城头守卒齐齐打了个寒颤。一年前努尔哈赤因为朵顏部的主子喀喇沁部在寧远之战时摇摆观望,就发兵屠戮喀喇沁的牧场,可是一次杀了上千精壮。 当城门“吱呀”洞开的剎那,祖大寿猛地抽出马刀大喊:“杀!车轮斩!” 三千铁骑如潮水般涌入城门。祖大寿亲率两百精锐直扑城守府,余者分作十队沿街巷扫荡。这不是寻常的破城劫掠,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城东佛寺最先遭殃。当辽兵踹开殿门时,老喇嘛丹增正在给鎏金佛像擦拭灰尘。这个虔诚的格鲁派僧人甚至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长矛贯穿后背,钉在了佛像掌心。鲜血顺著佛陀拈的手指滴落,在酥油灯盏里溅起细小的血。 “大汗有令!高过车轮者皆斩!”辽兵在街巷中来回奔驰,將惊惶的牧民驱赶到主街。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死死搂著孙儿蜷缩在马车后,祖大寿的亲兵队长狞笑著用马鞭丈量车轮高度:“矮了半寸,算你们走运。”老妇刚要叩头谢恩,另一名辽兵已经手起刀落。原来是祖大寿刚刚挥了下手,做出了杀头的手势。 最惨烈的屠杀发生在粮仓。当火把扔进新收的粟米堆时,藏在粮袋后的几十个少年突然暴起。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举著削尖的木棍,不要命地扑向辽兵。为首的少年甚至捅穿了一名骑兵的小腿,直到被三柄长矛同时钉在粮垛上时,嘴里还在用蒙古语咒骂。 而祖大寿则冷眼看著没法运走的粮囤化为火海,心想:如果这些粮食落在了建州女真手里,黄台吉没准真能绕过燕山,绕到山海关背后,抄了辽镇的后路! 想到这里,祖大寿的语气冰冷:“车轮斩......把车轮放平!” ...... 束不的带著三十余骑残兵逃至青龙河畔时,正撞上从大寧城逃出的牧民。断了一条胳膊的牧羊人卓力格图跪在泥水里哭嚎:“台吉!全完了!辽狗扮作八旗破了城,连诵经的喇嘛都......” “闭嘴!”束不的一鞭子抽翻牧羊人,转头望向北方。大寧城方向的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红。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自己跪在盛京崇政殿里向皇太极宣誓效忠时的场景。那个留著金钱鼠尾的女真大汗拍著他的肩膀说:“明国人最重虚名,就算知道你们归顺了大金,也只会下詔斥责。” “哈哈哈!”束不的突然狂笑起来,染血的辫子在风中乱舞,“好个小皇帝!比建州女真的大汗还狠!”笑声未落,一支鸣鏑箭已穿透他的坐骑后臀。 徐启年率领的五十轻骑如鬼魅般从河滩芦苇丛中杀出。这个净军出身的阉人將领此刻一马当先,长柄挑刀舞得呼呼生风。束不的亲兵刚搭上箭,就被一刀劈开天灵盖。 “狗韃子!还认得爷爷吗?”徐启年一脚踩住束不的胸口,刀尖抵著他咽喉。他在去年的“寧远大捷”后曾经去大寧城给“发兵助阵”的束不的放赏,所以认识束不的。 束不的突然啐出一口血痰:“居然是你这个阉狗......” 刀光闪过,束不的人头飞起时,最后看到的是一枚鎏金腰牌在徐启年腰间晃动,上面“御前亲军统领徐”七个字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 九月十八,潘家口长城。 崇禎站在敌楼前,脚下摆著束不的的首级。孙祖寿正在稟报战果:“......斩首五千三百余级,焚毁粮仓十二座,获战马......” “不够。”皇帝突然打断,硃砂笔在舆图上划出一道血红的弧线,“潘家口至大寧三百里內,所有蒙古田庄尽毁,水井填塞,粟米运不回的就地焚烧。” 英国公张惟贤忍不住开口:“陛下,如此酷烈,恐有伤天和......” “天和?”崇禎冷笑一声,“这三百里就是来日黄台吉绕过辽镇,穿过燕山的群岭,突破到处漏风的蓟镇长城,来咱们北直隶腹心之地烧杀抢掠的必经之路!” 皇帝转身指向滦河方向:“孙祖寿,你带五千兵出喜峰口,沿滦河北上八十里。那里的河谷平原,全给蓟镇的兄弟当庄子!” 当夜子时,鹰嘴崖。 徐启年正带人勘测地形,忽然发现悬崖下的山洞里藏著几十个朵顏妇孺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那少年竟会说汉话:“將军饶命!我阿布是汉人铁匠......”他拽出颈间一枚生锈的铜牌,上面依稀可见“永平卫”字样。应该是被掠走的永平卫的军户在朵顏卫生下的崽...... “大人?”亲兵看向徐启年。 这个阉將手按著御赐腰牌,想起崇禎那句“不要活的”。但当他借著火把看清少年手中铜牌上“万历三十七年”的字样时,突然改了主意:“先送去伤兵营伺候伤员......就说是我说的。” ...... 九月二十五日,滦河大营。 孙祖寿亲自將一大勺稠粥倒进一个老卒破碗:“分田令下来了!斩首一级换百亩,伤兵优先!”他指向河畔原本被蒙古人夺去,现在又重新回到大明手中的田地,“陛下还说了,这里就是咱们兄弟用血换来的,永远都归咱们蓟镇!而且,这里的田不计入功赏,是额外的,愿意留在滦河沿岸筑堡的人人都有一份!如果有功勋田可分的弟兄愿意迁移到滦河谷地,一亩可以换五亩,还能额外拿五十两搬家费!” 周遭士兵一阵骚动。 永远都归蓟镇?这是要开疆闢土啊! 老兵王二宝突然跪地,抓起混著草根的泥土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这个曾经的永平卫军户,万历年间被蒙古人掳去当了几年奴隶,后来逃回投了军,如今终於有了自己的土地,但他还是想留在这里,占更多的田,更多的......而他腰间那枚“御前亲兵王”的腰牌正反射著阳光。 远处山岗上,祖大寿冷眼看著欢腾的军户们。副將凑过来低语:“总爷,咱们辽镇兄弟的赏赐......” “急什么?现在的天子是不会白使唤人的!”祖大寿把玩著从束不的府中搜出的金饼子——这个束不的还挺有钱的,他这一把居然抢到了上千两金子......原来屠韃子的城还挺赚的! 这时他又想起屠城时亲兵的疑问:“咱们杀蒙古人怎么比杀建奴还狠?” 现在他懂了:天子要的从来不是首级,而是用朵顏人的血染红滦河沃土,再用这血土拴住边军的心......也许那些被北京城的勛贵们吞掉的土地,再过不久,也得交出来了! 至於那些藏在暗处各方面的交易?祖大寿摩挲著玉带上的刻痕,心想这位少年天子怕是早就算计好了每一步。 他冷冷道:“咱们和喀喇沁蒙古人的梁子算结下了,辽西边墙以北,六州河、大凌河、小凌河两岸的肥沃土地,早晚都是咱们的!” ...... 九月二十八日,三屯营校场。 秋风卷著沙砾抽打在军旗上,猎猎作响的“明”字旗下,两千名士卒矗立不动。他们身上的蓝布甲早已洗成了灰白色,里头的铁甲锈跡斑斑,有人还裹著染血的纱布。可那腰间新悬的鎏金腰牌却在昏黄日光下灼灼生辉——“御前亲兵”象徵著他们拥有了崭新的生活。 他们只是崇禎麾下御前亲兵的一部分,还有超过两千掛著“亲兵”腰牌的蓟镇好男儿会留在孙祖寿麾下,成为崇禎在蓟镇最坚定的拥护者! 崇禎按剑走过阵列,靴底碾过砂石发出刺耳的碎响。他忽然停在队首一名三十多岁的军官面前。这人脸上裹著污黑的纱布,手中长矛的木质枪桿已被血汗浸成暗红。 “报上名来!”皇帝的声音穿透风声。 “昌平卫百户李长根!”嘶吼牵动颊上伤疤,血珠从布带边缘渗出,“斩首四级,蒙陛下赐田四百亩!” 校场死寂。英国公张惟贤盯著李长根倒抽冷气——这人不就是带头闹餉譁变的那位? 崇禎却突然解下玄色披风,亲手系在李长根肩上。织金云纹掠过被鲜血浸透的甲,惊得这悍卒浑身僵直。“知道朕为何选你们吗?”皇帝转身面对全军,剑鞘指向西方,“山海关外有祖大寿的三千铁骑,喜峰口外有孙祖寿的五千锐卒——可朕最锋利的刀,是你们!” “万岁爷,小的......”李长根哽咽著。 “传旨!”崇禎高呼,“自今日起,御前亲军粮餉双倍,战死者抚恤双倍!李长根晋升千户,任御前亲军后营坐营官!另外......” 崇禎转过身,看著校场上排列整齐的三百余口棺槨,语气悲痛:“此战阵亡、负重伤者,都要从厚抚恤,抚恤银子都从內帑中出!战死的,一次抚恤一百两银子,重伤的,视伤势给五十到一百两!” “万岁!”两千条嗓子炸裂云霄。 第19章 御前亲军和「咸人头」(求收藏,追读) 天启七年十月初三,北京城安定门內。 时值深秋,寒意已重,但城门內外的空地上,却黑压压跪满了人。素色官袍的文官以四位阁老为首,簇拥著六部堂官;身著素色蟒袍、麒麟补子或寻常武官服的勛贵们,则以定国公徐希皋、武清侯李诚铭、襄城伯李守錡为尊,领著京中一干世袭的指挥使、僉事之流;另一侧,则是在天启爷晏驾后便陆续匯集京师的在籍官员,孙承宗、李邦华等昔日被魏忠贤排挤的干臣赫然在列,周围多是东林清流的面孔;更外围,则是进京赶考的各地赴京举子,人头攒动。史可法、管绍寧、庄应会、黄宗羲等各地才俊都在其中。 今日这三山五岳的人物都齐聚安定门內,明面上是跪迎“奏凯还朝”的新天子。可实际上,大傢伙儿却想见识一下这小皇帝带著的是什么样的精兵,也敢吹斩杀边墙外的韃子数千? ...... “总算是……回来了。”跪在最前头的首辅黄立极,趁著整理袍袖的间隙,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身旁的次辅施鳯来嘆道。他那张因连日悬心而显得格外疲惫的脸上,此刻才透出几分活气。 施鳯来同样压著嗓子,心有余悸:“黄公说的是。这几日,老夫这心就没落回肚子里去过!陛下轻骑简从,只带些许『亲军』就出京巡边,说是几日便回……谁曾想,竟撞上了韃子破关!蓟镇边墙一破的消息传来,老夫眼前一黑,差点以为……以为……”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土木堡”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在几位阁老的心头。天启爷刚去,新君若再出事,这大明江山顷刻间便是滔天巨浪! “幸而,幸而陛下洪福,天佑大明!”礼部尚书来宗道连忙接口,语气里满满都是劫后余生,“传回的消息说是陛下亲临军前,稳住了阵脚,还打了个大捷……唉,只要陛下平安归来,便是万幸!至於这『大捷』……”他话锋一转,与另外几位阁老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浸淫官场数十载,深知“大捷”二字的水分。陛下年轻气盛,许是击退了小股骚扰的韃子,或是守住了某处堡寨,韃子见无利可图自行退走,这便足可称“捷”了。 “无论如何,陛下此行太过凶险!”工部尚书薛凤翔语气严肃,“待陛下回宫,吾等必要联名进諫!天子乃万乘之尊,身系社稷安危,岂可再效英宗武宗旧事,轻蹈险地?此番侥倖,焉知下次如何?绝不能再有下次了!”几位阁老、尚书纷纷頷首,低声附和。他们都是刚刚加入“帝党”的,尚在”考察期中,所以之前未敢死諫阻拦皇帝出京。不过同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有下次了。 ...... 离文官队列稍远些的勛贵圈子里,气氛又是另一番景象。定国公徐希皋捻著保养得宜的鬍鬚,眉头微蹙。他身边的武清侯李诚铭、襄城伯李守錡等人,脸上也难见多少迎接圣驾的喜色,反而笼罩著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清田……真要清田了?”一个世袭指挥使的声音带著焦虑,打破了勛贵间短暂的沉默,“国公爷,侯爷,陛下划下的这道,也太狠了些!传闻说,在蓟镇、宣府、大同、昌平四镇,要我等吐出一半的军田!这……这简直是要割我等的心头肉啊!” “哼,还有那第二条路呢!”襄城伯李守錡冷哼一声,语气满是不忿,“不出田,就得出人!二百亩良田换一个全副武装的骑马甲士?这帐怎么算都是亏!田是祖上传下的基业,是能收租的!人?养一个能打仗的骑马甲士,一年耗费多少?更別说上了战场,刀枪无眼……” 定国公徐希皋终於开口,声音低沉,带著一丝疲惫:“陛下心意已决,借著整飭边备的名头,又有『大捷』之功在手……怕是不好硬顶。”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愤怒、或忧虑、或算计的脸,“至於这蓟镇大捷?呵……”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诸位在京营、在五军都督府也都有耳目,蓟镇都是些什么兵?十三个月没法餉,饿得都前胸贴后背了,凭这些人马就能斩了韃子数千?谁信?本爵是不信的!怕是陛下少年心性,好大喜功,下面人投其所好罢了。这『捷』越大,水分只怕也越大。” 勛贵们闻言,纷纷点头。 ...... 孙承宗、李邦华等东林清流聚集之处,瀰漫的则是一种痛心疾首的愤懣和深沉的失望。 “阉党余孽,其心可诛!”一位白髮苍苍的御史声音不高,却字字鏗鏘,“若非彼辈蛊惑圣心,攛掇陛下轻出,焉有此次险之又险的巡边?陛下甫登大宝,根基未稳,便效那正德旧事,视军国大事如儿戏!若非祖宗庇佑,苍天有眼,差一点,差一点就酿成第二次『土木之变』!大明江山,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 李邦华长嘆一声,接话道:“木匠天子方去,新君却又……却又如此尚武好动!这大明,何时才能迎来一位真正的明君圣主?朝纲不振,阉宦虽除其魁首,然其流毒仍在,陛下对王体乾、徐应元等內侍依旧倚重……长此以往,国將不国啊!”他话语中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他们这些被魏忠贤打压排挤的官员,本以为新君即位,会剷除阉党,大明將迎来中兴曙光,却不料皇帝行事如此“轻率”。 “孟闇所言甚是。”孙承宗作为帝师,资歷最深,语气相对沉稳,“陛下勇则勇矣,然治国非仅凭血气之勇。此番侥倖得脱大险,望能以此为戒,收心养性,亲贤臣,远小人,以社稷为重。”他口中的“小人”,可不仅仅指残余的阉党,也包括了那些可能逢迎皇帝“尚武”之心的新贵。 ...... 在举子们聚集的稍远处,年轻士子们的议论则更加直白,充满了对朝局的担忧和对未来的迷茫。 “陛下登基,打压魏阉党,大快人心!然则……”史可法眉头紧锁,低声道,“为何仍留用王体乾当秉笔?还让魏忠贤当掌印太监?此非除恶务尽之道!朝中正人何在?” 来自南直隶常州府的管绍寧接口,语气带著书生特有的锐气:“更令人忧心者,是陛下此番轻出!天子身系九州,万金之躯,岂可效仿匹夫之勇,亲冒矢石?《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寧』。陛下如此行险,置天下苍生於何地?置宗庙社稷於何地?朝中袞袞诸公,竟无一人能犯顏直諫吗?” 管绍寧的同乡庄应会年纪稍长,思虑更深一层:“『大捷』之说,恐是虚张声势。韃虏凶悍,边军积弊已久,陛下仓促间所募亲军,岂能摧锋折锐?若是以小胜报大捷,恐非明君所为,徒损朝廷威仪,寒边关將士之心。” 黄宗羲听著举子们的议论,清秀的脸上神情复杂,他没有立刻发言,只是目光灼灼地望向城门洞开的方向,似乎在思考更深层的问题:这个朝廷,从上到下,从內廷到边关,究竟有多少积弊?仅靠一个似乎有些“衝动”的年轻天子,真能力挽狂澜吗?好像不太行啊! ...... 就在这四拨人怀著各自的心思,低声议论,翘首以盼之际。安定门外,陡然传来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呼喊,带著內侍特有的尖利腔调,沿著长长的门洞滚滚而来: “万岁爷驾到!官民一体跪迎......” 霎时间,安定门內外,所有低语戛然而止!无论是忧心忡忡的阁老、满腹牢骚的勛贵、痛心疾首的清流,还是满怀疑虑的举子,都齐刷刷地撩袍伏身,额头触地,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轰然响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巨大的声浪在城门洞內迴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紧接著,便是马蹄声、脚步声,沉重而有节奏地由远及近。跪在地上的眾人,无人敢抬头直视天顏,只能极力控制著呼吸,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向上瞟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开道的御马监的骑兵,盔明甲亮,仪仗森严。隨后是皇帝乘坐的车马,被眾多侍卫簇拥著缓缓驶入城门。跪迎的人群心头稍定,皇帝安然无恙,这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御驾之后,跟著进入城门的队伍,却让所有偷眼观瞧的人,心头猛地一沉,继而涌起巨大的失望! 那便是传说中在蓟镇打了“大捷”的“天子亲军”? 只见一队队步卒,扛著粗劣的长枪,穿著打著各色补丁、浆洗得发白的破旧布甲,甚至有些人的布甲已经破损,露出里面的絮。许多人脸上、手上带著新鲜的伤口,包扎的布条渗著暗红的血跡。他们的队列远谈不上齐整,步伐也显得疲惫而沉重,与想像中的虎狼之师相去甚远!若非队伍前方打著明黄龙旗和“御前亲军”的认旗,几乎让人以为是哪里溃退下来的残兵! “这……这便是打了大捷的天子亲军?”无数人心头闪过这个念头,失望之情几乎写在脸上。勛贵们心中冷笑更甚,阁老们暗自摇头嘆息,清流们更加痛心,举子们则感到了深深的荒谬。管绍寧甚至忍不住低语:“以此疲敝之卒,能守城已是不易,焉言大捷? 虚报无疑了!”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隨著这支“亲军”队伍的深入,如同无形的潮水般,猛地灌入了所有人的鼻腔!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浓烈、极其刺激的味道!咸腥、腐臭、带著浓重的血腥和……某种类似醃渍咸肉的咸齁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直衝天灵盖的恶臭! “呕……”有跪在道旁的百姓已经忍不住乾呕起来。跪著的官员、勛贵、举子们虽然极力忍耐,但不少人也瞬间变了脸色,胃里翻江倒海。 “什么味道?” “哪里来的咸臭味?还……还这么臭!” “像是……像是坏了的咸肉……” 人群开始骚动,许多人下意识地循著那愈发浓烈的气味来源望去——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了那些“亲军”步卒扛著的长枪上! 每根长枪的枪桿上,都密密麻麻地串著一些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那东西被粗盐厚厚地包裹、醃渍著,但盐粒之下,依旧能辨认出那狰狞的轮廓——是人头!是韃子的人头!那特有的髮型,在盐粒和凝固的血污中显得格外刺眼! 一颗,两颗,三颗……几乎每根长枪上都掛著好几颗!有的盐醃得可能好些,还能勉强看出五官,有的则显然醃得不到位,已经开始腐败流汤,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放眼望去,这支两千人的队伍,长枪如林,上面串著的韃子首级,怕不有六七千颗! 第20章 胜利是检验明君的標准(求收藏,求月票) 跪在勛贵队列边缘的晋商王登库,原本也和定国公徐希皋等人一样,对这支“疲敝之师”嗤之以鼻。他心中盘算著如何应对可能的查税。 如今这皇上办事太毛糙,不仅逼著阉党的官员交议罪银,还想对勛贵侵占的军田下刀子!查到晋商头上大概也是早晚的事情吧? 一定得早做准备啊! 然而,当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咸腥腐臭扑面而来时,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扫过那些被盐粒半掩的可怖头颅。 突然,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徐启年肩扛的长枪上! 那枪尖下串著的第三颗头颅,虽然被盐渍和血污覆盖了大半,但左侧太阳穴附近一道狰狞的刀疤,以及那扭曲却依稀可辨的五官轮廓,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王登库浑身剧震!他常年往来宣大、蒙古,与朵顏卫台吉束不的做过多次交易,甚至曾在一次宴饮中近距离见过这位桀驁不驯的蒙古首领。 那道刀疤,是束不的年轻时与人爭抢女人留下的標记,他曾亲口炫耀过! “束......束不的?!”王登库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惊呼。声音不大,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身边的几个勛贵家丁闻声诧异地扭头看他。 王登库猛地低下头,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砖面。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 束不的!真的是束不的!那个纵横燕山东麓,掌控著张家口到辽东商路,那个他不久前还奉上厚礼以求庇护的蒙古梟雄......他的头颅,此刻竟像只猪头一样被盐醃著,串在明军的长枪上,在这北京城的安定门內示眾!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王登库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他这些年可没少往口外走私铁器和火药!而朵顏卫和喀喇沁蒙古的属地又是通往大金国地盘的必经之路......小皇帝如果真的夷平了大寧,会不会发现什么? “呕......”再也抑制不住,道旁跪迎的人群中,终於有人彻底崩溃,当场呕吐起来。 更多的人则是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强烈的噁心感过后,其中的不少人也终於感觉到了一阵阵的恐惧。 这小皇帝......哪里是什么好大喜功的少年?分明是......分明是杀神降世! 六七千颗! 全是韃子头! 盐醃的! 臭的! 连束不的的脑袋都掛在这里! 这意味著什么?! 这意味著这些狰狞的头颅,十几天前,是真正长在活蹦乱跳、凶残嗜杀的韃子脖子上! 这意味著那支他们刚刚还鄙夷为“疲敝之卒”的亲军,是踏著尸山血海走回来的!这意味著所谓的“大捷”,是实打实的犁庭扫穴,是灭顶之灾! 这意味著蓟镇大捷......是真的! 一次砍了六七千韃子的头!连束不的都没跑掉! 这“捷”......何止是大?这是泼天大功!是太祖、成祖之后,大明对北虏从未有过的辉煌大胜! 整个安定门內外,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马蹄声、脚步声、苍蝇的嗡嗡声,以及那浓烈到化不开的咸腥腐臭味,在无声地宣告著这场“凯旋”的残酷与真实。 阁老们忘了进諫的言辞,脸上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勛贵们脸上的不忿和冷笑早已僵住,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恐惧。徐希皋偷眼瞥见王登库那筛糠般抖动的背影,再联想到刚才那声压抑的惊呼,心中最后一丝侥倖也荡然无存。 他们看著那些长枪上晃动的首级,再想到皇帝要清田的“二百亩换一个甲士”的条件,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头顶心——皇帝手里,真有一支能砍下这么多韃子脑袋、连束不的都宰了的强军?! 那他们应该出人......还是出田?! 如果都不想出......又该如何对抗? 东林清流们忘记了义愤和失望。孙承宗、李邦华等人老泪纵横(部分是熏的,部分是激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著,嘴里喃喃著:“天佑大明......天佑......陛下神武......” 举子们更是震撼莫名。史可法激动得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管绍寧目瞪口呆,庄应会满脸通红,黄宗羲眼中精光爆射,死死盯著那些韃子首级,又望向车驾的方向,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吶喊:或许......这位天子,真能中兴大明? 崇禎皇帝朱由检端坐在马车之中,帘幕低垂,隔绝了外面那浓烈的气味。他闭目养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外面山呼海啸的万岁声、呕吐声都与他无关。 而这满城的“咸臭”,只是他朱由检,给这暮气沉沉的北京城,给这心思各异的朝堂上下,带来的一份“厚礼”。 ...... 慈庆宫。 张皇后(懿安皇后)端坐暖阁,手中捻著一串佛珠,眉宇间凝著化不开的忧色。周玉凤侍立一旁,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绞著帕子,眼神不时飘向窗外。 一个心腹太监躬身疾步入內,声音带著难以抑制的激动:“启稟娘娘!万岁爷......万岁爷的圣驾已至安定门外!奏凯还朝了!” 周玉凤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万岁爷平安回来了!” 张皇后紧绷的肩线也微微一松,但隨即追问:“凯旋?如何凯旋?韃子......” 太监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有一种震撼后的余悸:“回娘娘,万岁爷......万岁爷带回了几千颗韃子的脑袋!盐醃的......串在长枪上......那味道......那景象......安定门內外都轰动了!” “几千颗......盐醃的......”周玉凤脸色“唰”地白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縴手猛地捂住嘴,强忍著才没有乾呕出来。 她想像著那尸山血海的景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头顶,身体微微晃了晃。 张皇后却猛地站起身,手中的佛珠串“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眼中先是极度的震惊,隨即那震惊如同冰雪消融,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狂热的亮光!她一把抓住周玉凤冰凉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玉凤!你听见了吗?!几千颗韃子头!盐醃的!带回来了!” 周玉凤被张皇后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有些懵。 她看著这位一向沉稳端庄的皇嫂,此刻竟激动得脸颊泛红,眼中泪光闪烁,全然不是平日模样,不由得怯生生问道: “娘娘......您......您前些日子不是还说,万岁爷轻率用兵,置身险地,非明君所为,要臣妾多劝諫吗?这......这屠戮......” “傻孩子!”张皇后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带著一种洞悉世事的明澈,“被瓦剌也先捉了去的,那是轻率用兵的昏君!能把束不的以下几千颗韃子头都带回北京城的......”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仿佛宣告般说道: “那就是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一般的人物了!” ...... 北京城北,鼓楼下。 御驾缓缓行至此处,喧囂的人潮被仪仗隔开,周遭相对安静了些许。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轆轆声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那垂落的青缎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从內掀开。 崇禎探出半张脸,目光平静地扫过车旁侍立的魏忠贤。老太监佝僂著腰,努力维持著镇定。 “魏伴伴。”崇禎的声音不高。 魏忠贤浑身一激灵,连忙趋前一步,几乎將脸贴在车辕上:“老奴在!” 崇禎的目光越过他,投向西北方向,那里是积水潭的方向。 “先不回宫。”崇禎淡淡道,语气依旧平静。 魏忠贤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揪住了他。 紧接著,崇禎的下半句话,如同冰锥一般“咔咔”地刺入他的心臟:“去积水潭大营。” “坏了......” 魏忠贤只觉得脑袋里一声轰鸣,眼前金星乱冒。积水潭大营!那是御马监所辖腾驤四卫、忠勇营,以及......以及他经营多年、视为最后底牌的净军大营所在地! 皇帝刚在安定门展示了血淋淋的战功,转头就要直奔他的兵营?! 这......这是要干什么?! 魏忠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著,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深深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声:“老......老奴遵旨......” 车帘缓缓落下,隔绝了那张年轻却深不可测的面容。 第21章 有了兵权,朕才能更好的反你们的腐啊!(求收藏,求追读) 积水潭大营校场。 寒风裹著沙尘,刀子似的刮在数千甲士脸上。崇禎那辆沾满边关风尘的马车碾过辕门时,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了车驾后头。 两千多根长矛,挑著风乾的韃子首级,晃晃悠悠地跟著进来了。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瞪著列阵的腾驤四卫军士。浓烈的血腥混著腐臭味儿,直往人鼻腔里钻,几个新兵蛋子忍不住乾呕起来。 “朵顏卫的狼崽子...”老兵油子王老虎眯起眼,刀刻般的皱纹在颧骨上收紧,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水潭,“瞧那辫结,喀喇沁本部的精骑!”四卫营谁不知道喀喇沁骑兵来去如风?要割下这么多脑袋,除非是端了人家老巢! “好像...还有半大小子的脑袋?”曾经被蒙古人掳去又逃回来的张麻子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车轮斩?” “啥?万岁爷的亲兵...屠了大寧?” “不能够吧...万岁爷不是仁君么...” 魏忠贤的心跳得一下比一下沉。他佝僂著腰跟在御輦旁,眼角的余光扫过校场西侧——他那心腹涂文辅,正领著几个御马监的大璫在那儿迎驾,那姿势,那態度,恭顺的不得了! 涂文辅也明白了,皇帝连乾清宫都不回,直奔这兵营,分明是要夺了他们这一党的兵权!东厂已经丟了,御马监再没了…… “万岁临营......跪!”司礼监隨堂太监王承恩那尖利的嗓子发出了欢快的声音。 数千铁甲轰然跪地,“万岁”的山呼声震得营旗猎猎作响。崇禎却没等那声浪平息,一撩青缎车帘,踏著亲军铺开的毡毯走了下来。少年天子没穿冕服,只套了件磨出毛边的锁子甲,腰间悬著佩剑。 “平身!”崇禎抬手虚扶,目光却如寒冰扫过全场,“知道朕为何先来此处?” 校场上死寂一片,只有北风卷著旗帜的扑喇声。涂文辅刚想挤出点笑容逢迎,却被皇帝接下来的话钉在了原地: “因为这里有我大明朝的柱石!”崇禎猛地指向那些狰狞的韃子首级,“一月前,喀喇沁的奴才朵顏卫六千骑破墙子岭,京畿震动!是这两千六百儿郎......” 他反手重重拍在徐启年的肩甲上,震得铁叶子哗啦作响,“是他们,朕的御前亲军,和蓟镇、辽镇的一万条汉子一起,大败朵顏部的束不的,砍了他的脑袋!追敌三百里,踏平大寧城,斩首七千三!告诉朕,你们想不想加入?!” “想!”前排士卒的吼声炸雷般响起,后排的人拼命伸著脖子往前挤——大寧城!那可是寧王朱权当年的藩地! 自打永乐爷撤了卫所,汉家兵马百年未踏足之地,竟被这支刚拉起来没多久的天子亲军给踏平了! 涂文辅眼前发黑,魏忠贤更是浑身冰凉——他们的兵权,说没就没了! “传旨!”崇禎的喝令斩断了所有杂念,“即日起,腾驤四卫、忠勇营,併入御前亲军!斩首一级者,授田百亩,赐御前亲兵铁牌!”他故意顿住,听著校场上骤然粗重起来的呼吸声匯成一片,才猛地提气:“拿到亲兵铁牌后,拿双餉!阵亡抚恤,翻倍!” “万岁!万岁!万万岁!”狂热的声浪几乎要掀翻营垒。小卒们盯著那些晃荡的韃子头,恍惚间仿佛看见了田垄屋舍在眼前晃动。几个百户官却忍不住偷眼去瞟涂文辅——御马监捞油水的路子,怕是要断了。 崇禎將眾人神色尽收眼底,话锋陡然一转:“徐启年晋御马监提督太监,统辖亲军操演!”不等惊呼声起,又指向身侧:“曹化淳任监督太监,掌粮餉核发、军纪监察!” 监督与提督分权制衡,共掌御马监的实权。原本的提督是涂文辅兼任,监督是李永贞兼任。现在全换成了天子的心腹!而更让魏忠贤和涂文辅心死如灰的,是下一句: “积水潭、南海子两处净军大营,悉数划归御前亲军节制!”崇禎声调陡然低沉,“魏伴伴、涂伴伴...这些年辛苦了。”他转头看向面无人色的二阉,唇边竟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从今往后,好生颐养天年吧。” 轻飘飘一句话,就让魏忠贤眼前一黑。净军!那是他经营多年、视为心腹嫡系的武力。天启朝最鼎盛时拥兵一万四五千的净军內操!如今也给连根拔了去,这小皇帝竟还笑著让他“颐养”? 老太监佝僂著背,颤巍巍地谢恩,心里却像揣了块冰——那块免死金牌,真能免死吗? ...... 同一时刻,英国公府暖阁。 地龙烧得暖烘烘,檀香裊裊,英国公张惟贤却觉得一阵阵的发冷,好像得了什么大病。他盯著儿子张之极,声音沉得能拧出水来:“再问一遍,家里头,到底占了多少军田?” “父亲放心!”张之极笑得从容,带著世家子弟特有的篤定,“永平府那三万亩,早过了明路——说是嘉靖爷赏的养马地。宣府的屯田更乾净,咱家用市价从指挥使手里买的,契约都在库房锁得严严实实!至於顺天府的屯田,稍微有点麻烦......”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但是也有兵部堂官和宫里的大璫批的条子,白纸黑字......” 老国公猛地抓起手边的越窑茶盏,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蠢材!”张惟贤鬚髮戟张,气得直喘粗气,“你以为那少年天子,真要跟你查田亩帐册?!” 他喘著粗气,手指哆嗦著指向西北方向,“人家现在正在积水潭大营,当眾宣布砍一颗韃子头就赏一百亩田!拿真金白银换军心!等到了哪天...”老国公的声音沙哑,“御前亲军提著刀来『清丈』,你以为你那几张纸片片管用?祖宗牌位管用?!” 张之极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踉蹌著退后半步,官靴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去!”张惟贤抓起沉重的鎏金铜杖,重重顿在地上,“把成国公、定国公、武清侯、襄城伯都请来!就说...”老国公猛地咳了起来,咳得佝僂了腰,好一阵才缓过气,“就说老夫要议一议...就说老夫在蓟州染了风寒,让他们来探望一下....咳咳....咳咳!” 三更梆子响过,英国公府的后角门吱呀呀开了又合。定国公徐希皋裹著素绒斗篷闪身进来,肩头还沾著夜露。 暖阁里早已挤满了人,成国公朱纯臣那胖大的身躯塞在椅子里,正津津有味地啃著一只糟鹅掌;武清侯李诚铭吧嗒吧嗒抽著旱菸,烟雾繚绕;襄城伯李守錡是个吃斋念佛的,手里捻著念珠,嘴里念念有词。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吃!”徐希皋一把打掉朱纯臣手里的鹅骨头,声音带著焦躁,“御马监已经被小皇帝牢牢控制了!四卫营那帮杀才,现在都红著眼,嚷著要拿韃子头换咱们的田!” 暖阁里顿时炸开了锅。李守錡手里的烟杆“嗒”一声掉在地上:“小皇帝他敢?咱们祖上可是跟著成祖爷......” “成祖爷?”张惟贤猛地打断他,发出一声嗤笑,“成祖爷杀人,几时手软过?你是没亲眼见著这小皇帝有多狠...三屯营那会儿,他是真敢亲临阵前,指挥杀韃子!韃子射来的箭,最近的离他不过几十步,他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老天爷,他才多大年纪?这活脱脱是成祖爷转世了!” 朱纯臣又捏起个糟鹅掌,一边啃著,一边含混不清地说:“这才到哪儿?派祖大寿去屠大寧那才叫真狠!趁著束不的精兵都钻进了长城边墙的空子,让祖大寿领著三千关寧铁骑直扑大寧...男子,高过车轮的,全砍了!妇孺全都归了祖大寿,带不走的粮食,一把火全烧了!” “啊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襄城伯李守錡双手合十,连声念佛。 朱胖子斜睨了他一眼:“先別忙著念佛,还有呢!” “还...还有?” 朱纯臣哼了一声,油光光的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小皇帝还派兵追出长城边墙,沿著宽河一路屠到大寧卫!所过之处,朵顏卫的村子全给平了,连水井都拿石头塞上!另外,还派孙祖寿率兵五千出喜峰口,沿著滦河一路往北打,把滦河两岸的地盘全占了!” “还...还拓土了?” “那...那可是长城边墙外的地啊!” 张惟贤幽幽地嘆了口气,声音带著疲惫:“现在都归蓟镇了。”他浑浊的老眼扫过屋子里几位勛贵,“这一关,咱们怎么都得出点血了。” 定国公徐希皋跟著嘆了口气,接口道:“老公爷说的是。小皇帝的刀子太利,硬顶不得。咱们各家...多少都得吐些田出来,表个忠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眾人:“南京那边,也得递个话过去。海贸、盐引上的好处,让他们也松鬆手,吐些银子出来。北边火烧起来了,南边的狐狸窝也得透透气,別想著独善其身!那些个东林清流,就算自个儿不贪不占,这些年往外面走私,也没少赚吧?也该出点血!” “吐田?行啊!”成国公朱纯臣將啃得精光的鹅掌骨头隨手一扔,胖脸上堆起惯常的和气笑容,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可咱们北直隶的勛贵,不过吃了七成军田,还给朝廷留了三成!够意思了吧?” 他猛地一拍桌子,唾沫星子乱飞:“南直隶那些混帐才叫吃干抹净!军屯?他们连渣都不剩!丝绸、茶叶、瓷器、白,哪样买卖不做?勾结海寇走私贩私,连一文钱商税都不缴!” “福建那边有个姓郑的,和南直隶的武勛、东林党的清流穿一条裤子,光是每年分红就不下百万!咱们守著几亩薄田,倒成了出头鸟?” 武清侯李诚铭吧嗒吧嗒猛抽两口旱菸,在烟雾繚绕中闷声道:“朱公爷说得在理!要交田,可以,意思意思就得了。大头得让南边出!他们阔气著呢!” 襄城伯李守錡捻著佛珠,低声附和:“阿弥陀佛……是这个理儿。咱们多少交些,堵住小皇帝的嘴。南边……得让他们知道,北边塌了,他们也藏不住!” 张惟贤看著朱纯臣和李诚铭,眉头紧锁。他知道这两人是捨不得割肉,一门心思想把祸水往南边引。他沉声道:“南边自然要动,但远水不解近渴!眼下小皇帝的刀就架在咱们脖子上!积水潭那一幕你们都听说了吧?那是真能砍韃子脑袋的主儿!咱们得先拿出个態度来!” 他环视眾人,语气不容置疑:“各家回去盘算清楚,田,必须交!多少都得交!但交多少,怎么交……得好好琢磨。既要让皇上看到咱们的『忠心』,又不能伤了自家的筋骨。”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朱纯臣和李诚铭:“至於南边……老夫自会派人去递话。但记住,咱们自己得先站稳了!” 朱纯臣和李诚铭对视一眼,虽有不甘,但在张惟贤的积威和眼前这火烧眉毛的形势下,也只得暂时压下不满,闷声应道:“老公爷说的是。” 张惟贤点点头,最后道:“都散了吧。记住,眼下最要紧的,是別当那个出头鸟!让別人……去试试小皇帝的刀锋利不利!” 暖阁內眾人心思各异地起身告辞。朱纯臣临走前,又顺手捏了个糟鹅掌塞进嘴里,咀嚼得格外用力,腮帮子鼓起,仿佛在啃咬南边勛贵那金山银山般的富贵。 徐希皋裹紧斗篷,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心里盘算著如何“意思意思”才能既保住平安,又不至於伤筋动骨。 第22章 朕终於学会当皇帝了!(求追读,求收藏) 天启七年十月初三,黄昏。 紫禁城的暮色沉沉压下来,朱由检大步穿过熟悉的宫巷,靴底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个月前,他就是从这里带著忐忑奔向蓟镇。如今回来,手头总算有了一点真正掌握的,可以自保的武力。 坤寧宫的朱漆大门敞开著,却不见往日的宫人往来,只有几个內侍垂首侍立。崇禎心头微动,脚步不由加快。 “陛下!”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殿內奔出,周玉凤甚至忘了礼数,踉蹌几步扑到他面前,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衣袍袖口。 “臣妾……臣妾……”她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將脸埋进那沾染边关风尘的衣料里,肩头剧烈耸动。十指纤纤,却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朱由检心头一热,又酸又胀。他抬手,用因为这些日子练习刀矛弓箭变得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痕:“玉凤,莫哭……朕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他声音低哑,目光扫过她明显清减了的脸颊,“苦了你了。” 周玉凤用力摇头,泪眼婆娑里却绽出笑:“臣妾不哭,是怕……”后面的话她咽了回去,只痴痴望著他。那眼神里很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毕竟,大明朝出过一个“堡宗”,周玉凤她怕啊! 崇禎握紧她微凉的手,掌心传来真实的暖意:“往后,朕不叫你担惊受怕了。”他语气郑重,“朕……已经学会怎么当这个皇帝了。” 这话说得突兀,却字字千钧。周玉凤虽不解其意,却从那沉稳的语调里听出了某种成竹在胸般的篤定,不由得重重点头。 “皇嫂呢?”崇禎环顾四周,只见暮色渐浓的庭院寂寂,並未见张皇后的身影。 周玉凤低声道:“娘娘在大行皇帝梓宫移奉仁智殿后,便迁居慈庆宫了。”她脸上微红,“娘娘还命臣妾迁入坤寧宫……” 崇禎一怔,隨即瞭然。张皇后这是主动让出中宫之位,既全了礼数,又暗示周玉凤即將正位。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去慈庆宫拜见皇嫂。”他轻声道,隨即拉起周玉凤的手,“走,隨朕回乾清宫。” “今日吗?”周玉凤一愣,“现在还在丧期......” 天启帝的百日孝期未过,崇禎照例是不能和周王妃上床的......不过他现在已经学会怎么当皇帝了! 他隨即就笑了笑道:“不怕,朕是皇帝!真皇帝!” ...... 乾清宫,夜。 烛火摇晃,映照著龙榻前垂落的纱帐。周玉凤坐在床沿,低垂著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著衣角。崇禎虽然“学会”当皇帝了,但她还没学会怎么当皇后,此刻身处乾清宫,还要在大行皇帝百日重孝之期侍奉崇禎,难免有些忐忑。 崇禎看著她,心中百感交集。上上一世,他登基后忙於政务,对她多有冷落,直到城破那日......如今重来,他绝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玉凤。”他轻唤一声,声音柔和得不像帝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陛下……”她抬眸,眼中带著几分羞怯。 “朕这一世,定会好好护著你。”他握住她的手,“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 周玉凤不太明白崇禎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轻轻点头。 崇禎凝视著她,忽然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她身子微颤,却没有躲开。 烛火渐暗,纱帐轻垂,少年天子,一夜三次...... 次日,日上三竿。 崇禎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他微微一愣——自登基以来,他从未睡到这般时辰。 身旁的周玉凤仍在熟睡,乌黑的长髮散在枕上,衬得她肌肤如雪。他轻轻抚过她的髮丝,心中一片柔软。 “陛下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崇禎正望著自己,脸上顿时飞红,连忙撑起身子,“臣妾失礼了……” 崇禎失笑,伸手將她按回榻上:“无妨,朕今日也起晚了。” 两人梳洗完毕,崇禎换上一身素色常服,周玉凤则著浅色宫装,一同乘輦前往慈庆宫。 ...... 慈庆宫。 张皇后素衣如雪,鬢边一朵白绢在风中轻颤。她见崇禎与周玉凤並肩而来,悬著多日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周玉凤疾趋数步,伏跪於地,云鬢贴伏在冷硬的砖面:“臣妾叩见皇嫂娘娘!” 崇禎则肃然长揖,白色袞袍的广袖垂落到地面:“弟问皇嫂安。” 张皇后倏然侧身,只受半礼,声音带著克制的哽咽:“陛下快请起!君臣之礼重於家礼……”她伸手虚扶周玉凤,指尖却在触及她臂膀前收回,转而向崇禎深深万福:“臣妾亦问圣躬安。” 崇禎则略显愧疚地对张皇后道:“皇嫂,弟离京日久,又在蓟镇和韃子斗了一场,让嫂嫂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张皇后连声说著,声音微颤,“你这一去,朝中宫里,多少双眼睛盯著,多少颗心悬著!不少人私下里说什么『土木堡之变』就在眼前,臣妾这心里……”她猛地顿住,眼圈已然红了。 崇禎苦笑道:“是弟任性,让皇嫂忧心了!”他抬眼,迎著张皇后责备中带著疼惜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但皇嫂放心,弟此番……终於学会如何当一个真正的皇帝了!” 张皇后一怔。她看著眼前的小叔子。蓟镇的风霜似乎磨礪了他眉眼的稜角,让他的眼底沉淀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杀伐之气。 她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心头巨石:“好……好!这才是先帝託付江山的好弟弟!” ...... 仁智殿。 巨大的梓宫静静停在殿中,金丝楠木的厚重棺槨在晨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泽。崇禎独自走到梓宫前,撩起袞袍前摆,郑重其事地跪倒在蒲团上。 “皇兄,”他低声开口,声音在空旷大殿里激起轻微迴响,“臣弟……回来了。” “这一趟蓟镇,臣弟亲眼见了边军的苦——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矛杆都拿不稳,却还要顶著刀子守长城!臣弟亲手给那些饿兵发了餉,一颗一颗碎银子塞到他们枯瘦如柴的手心里……皇兄,臣弟懂了!”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似要穿透那厚重的棺木:“当皇帝,一手得抓著钱粮,一手得攥紧刀把子!钱粮要实实在在地收上来,再用到刀刃上;刀把子得是能砍韃子头的钢刀,还得只听朕一个人的號令!” “朕虽然不可能完全掌握全天下的刀把子,但一定要有那么一支能能镇住场子,能抵挡韃子,能守住北直隶根本之地的精兵!” “天子守国门......天子手里得有精兵,才能守好国门啊!” 殿外秋风呜咽著卷过飞檐,崇禎的声音愈发沉重:“皇兄啊,你知道咱们大明的基本盘是什么吗?是九边十三镇的军户!辽东为什么乱?是辽镇的军户疲敝不堪了!陕西为什么烽烟四起?是秦镇的军户也快撑不住了!基本盘塌了,紫禁城修得再高也得倒……” 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闷响:“臣弟向您立誓:有朕一口吃的,绝不让戍边的將士饿著肚子守国门!若是实在不够吃了,那朕就先紧著看护北直隶的辽镇、蓟镇、宣府镇、昌平镇......总之,这大明的天,绝对不能塌了!” 誓言在棺槨间迴荡,如同金铁交鸣。崇禎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承载著兄长遗骸的巨槨,转身大步走出殿门。 ...... 殿外。 司礼监秉笔、东厂督主徐应元疾步趋前,叉手躬身:“皇爷,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持御赐牙牌,叩请面圣!” 崇禎脚步一顿,目光扫过远处宫灯下三个白袍玉带、垂手恭立的身影。他忽然侧头,对紧隨其后的张皇后和周玉凤展顏一笑,那笑容里带著刀锋般的锐利与洞悉一切的嘲弄: “瞧见没?討饶的来了。” 他抬步向前,素白袞服在秋风中猎猎扬起,声音不高:“传......乾清宫暖阁见驾!” 第23章 朕有两千多斩过韃子头的好汉子!(为盟主循序渐进加更) 乾清宫暖阁。 英国公张惟贤居中,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分列左右。三人额头紧贴冰凉的地面,素麻肩头因压抑的喘息而微微耸动。 “臣等愧对太祖成祖,愧对大明列祖列宗啊!”张惟贤猛地直起身,老泪纵横,“臣祖上……竟,竟蒙昧昏聵,占了顺天、永平二府军屯田五万亩……臣今日愿全数退还,分厘不取!乞陛下念其靖难微功,宽宥先人罪愆!” 说罢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声响。 朱由检端坐蟠龙御椅,指尖无意识地敲打著冰凉的青玉镇纸,镇纸下压著三份墨跡未乾的请罪奏章——字字泣血,皆是替他们早已作古、如今却要被拉出来“问罪”的靖难功臣祖宗求情。 这三位国公本人或许不那么贪婪(至少张惟贤还行),但他们的富贵,哪一分不是建立在祖宗鯨吞的军屯田亩之上?正如江南那群道貌岸然的勛贵,明面上“两袖清风”,实则盐茶丝绸之利尽入私囊,税赋一文不缴,还自詡清流!他们可曾想过,大厦將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臣……臣祖上亦昏聵不明,占了宣府军屯一万八千亩……”成国公朱纯臣將肥胖的身躯伏得更低,声音黏糊如裹了蜜,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疼,“臣……臣愿献於陛下,充作军资,赎祖宗之罪万一……”他特意报了个零头,仿佛这已是剜心割肉。 定国公徐希皋深吸一口气,猛地直腰昂首,嗓音因激动而嘶哑如裂帛:“臣罪尤甚!先祖在蓟镇、昌平,强占民田並军屯五万亩——臣无地自容,愿尽数归还朝廷,寸土不留!恳请陛下重惩,以儆效尤!” 他报出的数字和张惟贤一样,但是態度更加诚恳。 “好!”朱由检倏然击掌,淡淡一笑,“定国公忠心赤诚,堪为勛戚楷模!” 五万亩?徐家二百多年经营,怕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不过这个態度比朱纯臣好多了,都是国公,张惟贤、徐希皋都交出五万亩,你个朱胖子怎么才一万八?你家祖上贪的少吗?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十一万八千亩......能抵得上一千一百八十颗韃子头呢! 最重要的是,得儘快把土地分到立功的那些蓟镇勇士手里! 只要这些蓟镇勇士成了本皇帝的死党,御马监的军队就能全部吃下,带“把”的不带“把”的两万多人呢! 勛贵控制的京营?帐面上十几万,实际上几万,能打的......不知道有没有几千? 所以,优势在朕! 崇禎起身踱至三人身前,脚步轻盈,无声无息,却让人感觉到了千钧的压力。“赎罪田,议罪银……罪越大,交得越多;交得越多,罪就越小。”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人心上,声调陡然一扬:“三位国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陛下圣明!天恩浩荡!”三人冷汗涔涔,叩首如捣蒜。 “十一万八千亩……”朱由检指尖在袖中掐算,笑意更深,目光却锐利如刀锋般扫过朱纯臣低伏的胖躯,“嗯,成国公这一万八千亩……倒是精细。够买一百八十颗韃子头了。”他特意顿了顿,满意地看到朱纯臣肥硕的肩膀难以抑制地一颤,才慢悠悠地续道:“可蓟镇一战,斩获韃虏首级七千三百颗!京中勛戚若皆如三位这般深明大义,忠君体国,这窟窿……总能填上吧?” 张惟贤袖中拳头攥得死紧,皇上已经开价了,七十三万亩......还差六十多万,而且这还是京中勛贵要献出来的数! 这心......够黑啊! 可想起积水潭校场上那串成林的盐醃人头,那三万蓟镇兵对皇帝的拥护,还是不能拼命,拼命了就没勛贵当了,他牙关一咬,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臣……臣等愿奔走联络各家,必为陛下……凑足田亩!以彰……以彰勛戚报国之心!” 三人躬身,倒退著退出暖阁,每一步都沉重如铅。 朱纯臣落在最后,宽大的素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一大片,方才皇帝那看似隨意的一瞥,以及提到“一万八千亩”时那若有若无的冷意,让他心底寒气直冒,几乎要尿了裤子。 可一想到七十三万亩的“献田”额度,他就的心臟就疼得一抽一抽的。 这七十三万亩还是京中勛贵要出的血......下面还有一大群世袭武臣等著出血呢! 而更可怕的是......皇上清完了田,会不会要整顿蓟镇、宣府、大同、昌平四镇和京营的空额?对朱纯臣来说,这事儿更麻烦! 因为他一直担任著三大营中人数最多的五军营的提督总兵......五军营的兵额有十几万!而实数只有几万,剩下的全是空额。即便是实数,还被上上下下的军官“占役”占去了不少。 这不查还好,要严查起来......他不知道要交多少赎罪田、议罪银......他贪太多了可怎么办? ...... “魏伴伴。” 乾清宫內,朱由检的声音如同冰锥,毫无徵兆地刺破了沉寂。 魏忠贤浑身剧震,扑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砖上:“老……老奴在!” “客氏揭发你强占沧州、静海大量田產,”朱由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有此事?” “老奴……老奴……”魏忠贤抖如筛糠,涕泪瞬间糊了满脸,“老奴糊涂!老奴万死!愿……愿献田十万亩赎罪!求陛下开恩啊!”他报出这个数字,心在滴血,却不敢不往外掏——皇帝连束不的的脑袋都能醃成腊肉带回来,还会对付不了他这个九千岁? 十万亩?崇禎心中冷笑,你家这些年侵占的土地可有上百万亩!到了如今,只肯献出十分之一,看来朕实在是太温和了! 还有那朱纯臣……想到这个名字,一股暴戾之气猛地衝上朱由检的颅顶!就是这个肥猪,上上一世在京营吃空餉喝兵血,等李闯兵临城下时,他的兵都没了! 一股冰冷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朱由检眼底掠过。虽然只是一瞬,却让跪在下面的魏忠贤如坠冰窟,连哭嚎都噎在了喉咙里。想要再加一点,可又不敢出声。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俯身盯著魏忠贤乱颤的白头髮,声音压得极低,带著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魏公公……朕说过,你有免死金牌……朕是讲理的。这金牌,一定能免死。”他刻意顿了顿,让“免死”二字在魏忠贤脑中迴荡,“但是……” 这“但是”二字,如同悬顶之剑,让魏忠贤瞬间窒息,又是一身冷汗!他明白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这生不如死的日子,怕是要来了! 朱由检直起身,脸上已恢復平静,仿佛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杀机从未存在:“去吧,把那十万亩田的田契,清点清楚,给朕送来。” “老奴……老奴遵旨!谢陛下天恩!谢陛下天恩!”魏忠贤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朱由检望著他仓皇的背影,仿佛喃喃自语:“唉,朕也不是非要和这老狗过不去。只是他捞得实在太多了……像他这样的大璫,捞个二三十万两银子,置几千亩田地养老,荫庇子孙,也就够了。贪那么多,不完,守不住,徒惹杀身之祸,何苦来哉?” 他摇摇头,拂袖转身,对阶下沉声唤道:“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应声趋前,垂手肃立。 “传朕口諭,”朱由检声音沉稳,“即日起,朕的膳食,由信王妃(周玉凤)亲手操持。一应食材、器皿,你亲自经手。” 王承恩神色一凛,深深躬身:“奴婢遵旨!定当寸步不离,万死不敢有失!” 一旁的徐应元眼珠一转,急趋近前,压低声音:“万岁爷,勛贵势大,魏阉虽除其爪牙,然树大根深……为防万一,不如送魏公公去南海子『静养』?也省得……” “不必。”朱由检断然挥手,“魏忠贤,终究是皇兄留下的老人。打狗,也得看主人。朕只拿回他不该拿的,该他有的,一分不会少。”他目光扫过徐应元和王承恩,“所以,给朕盯紧了!乾清宫內外,朕的身边,不许任何人动他!明白吗?” “奴婢明白!”徐应元和王承恩心头一凛,齐声应道。心头却是一暖......这皇上虽然狠,但还是有底线的。 朱由检又低声吩咐道:“乾清宫、文华殿、皇极殿的护卫要加强......全都用蓟镇回来的御前亲军!” 他又自语道:“朕现在有两千多斩过韃子头的好汉子了,朕倒要看看,谁能让朕落水......” 第24章 分田,发餉!(求收藏,求追读) 盛京城的初冬比北京更显肃杀,范永斗裹紧狐裘,踩著没踝的积雪推开“范家老號”的黑漆木门,铜铃叮噹惊醒了打盹的伙计。那伙计抬眼一瞧,慌忙扑跪在地:“东家!您怎么……” “备热水,熬参汤!”范永斗抖落肩头雪沫,反手拽进个踉蹌的身影——侯兴国青缎袍沾满泥浆,脸颊被寒风割出数道血口,昔日油光水滑的头髮散乱著,还结著冰綹子。 “范……范东家……”侯兴国牙齿咯咯打战,“那些辽兵真敢屠城?连妇孺都……”他眼前又晃过大寧城冲天火光,束不的王府侍女被拖到野地里扒光衣裳的场面...... “噤声!”范永斗猛地捂他的嘴,眼风扫过空荡的店面。货架上稀稀拉拉摆著几匹褪色潞绸,角落铁锅里燉著带毛的狍子肉,腥膻气混著霉味在屋里盘旋。这哪像纵横北地的晋商字號?分明是土匪窝! 他把侯兴国带进了一间库房。幽暗烛光里,整箱辽东参摞成墙,鹿茸角堆在生锈鸟銃旁,最扎眼的是几卷泛黄的羊皮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標註著蓟镇边墙各堡的驻军、粮仓、火器库。 “认得么?”范永斗抓起一张图哗啦展开,“潮河所、墙子岭、古北口……明军布防,粮草囤积,火器配置,全在这儿!”他狞笑著將图拍在桌上,“你不是当过锦衣卫的同知吗?看看,这图上標的可有错漏?” 侯兴国瞬间明白了范永斗的意思,整个人抖成了筛糠一般。范永斗却揪起他衣领:“侯老爷,你给束不的一万两金子,买来的是灭族之祸!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现在能救命的只有盛京宫里的贵人!” 侯兴国大惊:“投,投,投建......州?” 范永斗揪著侯兴国的衣领,声音压得极低:“侯老爷,你以为逃到出大寧城就安全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大明天子弄明白是你买了束不的的蒙古骑兵要害他,你还有活路?” 侯兴国浑身发抖,嘴唇哆嗦著却说不出话来。 范永斗俯身在他耳边道:“黄台吉大汗最是爱才,你熟知明廷內情,又通晓锦衣卫运作。若肯投效,何愁不能保命?”他阴森一笑,“再说了,你娘客氏这些年贪的金银,足够你在盛京逍遥几辈子了。” 侯兴国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突然抓住范永斗的手:“范东家,你说得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他咬了咬牙,“我这就去见黄台吉!” 范永斗满意地点头:“好样的,我替你安排。记住,见了大汗,要把你知道的都吐出来!” ...... 天聪元年十月二十三日。 北风卷著雪粒子,砸在崇政殿的黄琉璃瓦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殿內,万字炕蒸腾的热气裹挟著松木香,却驱不散瀰漫在金龙盘柱间的肃杀。 黄台吉端坐在殿中央的龙椅上,身著靛蓝袍,一双细长锐利的眼睛,如同盘旋在雪原上空的海东青,审视著眼前匍匐在地的汉人侯兴国。 金文官章京范文程垂手侍立一旁,身后是粗糲的夯土墙。 “大汗,”侯兴国额头抵著冰冷的毡毯,声音带著一路奔逃的惊惶,“罪臣侯兴国,叩谢大汗活命之恩!明国昏君无道,残暴不仁,屠戮忠良,逼得罪臣家破人亡,只得投奔大汗,乞求庇护,愿效犬马之劳!” 范文程用流利的满语转译著,语调平稳,不增不减。 黄台吉微微頷首,脸上浮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抬手虚扶:“侯先生请起。明朝失道,使贤良蒙难,非先生之过。既来归我大金,便是自家人。赐座,看茶。”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气度。 侯兴国谢恩起身,半个屁股挨著锦墩,双手接过侍女奉上的热奶茶,指尖犹在微微颤抖。他偷眼覷著这位建州之主,对方身上没有预想中的蛮横戾气,反透著一种深沉的城府,这让他心中稍安,又莫名地升起一丝寒意。 “罪臣斗胆,”侯兴国定了定神,开始歷数崇禎的“罪状”,从议罪银逼得他倾家荡產赎母,到东华门外魏忠贤等人被逼献银的屈辱,尤其著重描述了崇禎在蓟州三屯营的种种作为,“……那朱由检,年不过十七,行事却狠辣果决,远超其龄!” “他亲临乱军,冒雨押餉,收买边卒人心;更以雷霆手段,血洗朵顏卫大寧城,老弱妇孺皆掠,男子高过车轮者尽斩!其行径之酷烈,实乃暴桀重生!” 当范文程將“血洗大寧城,男子车轮斩”的话语清晰译出时,黄台吉一直平静如水的面容上,终於掠过一丝细微的讶异。 他端著奶茶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陡然变得幽深,仿佛看到了燕山以北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他低声用满语对范文程道:“范章京,这小皇帝……手段够辣,心肠够硬啊!” 范文程躬身,同样用满语谨慎回应:“大汗明鑑。如此酷烈,確失仁心。假以时日,明国上下必生怨懟,人心离散。” “不,”黄台吉缓缓摇头,眼中精光一闪,那点讶异已被更深的忌惮取代,“他不只是残暴。范章京,你想想,朵顏卫盘踞大寧,卡在燕山与辽西之间。他为何偏偏选在此时,以如此酷烈手段屠灭朵顏?” “这是在用屠刀清理门户,是在斩断一条可能绕开辽西、直插蓟镇,甚至威胁他北京后背的通道啊!他是怕了,怕我大金的铁骑,像尖刀一样从那里捅进去!” 范文程微怔,隨即露出思索之色:“大汗之意……他是未雨绸繆?可朵顏卫素来摇摆,未必真敢为大金前驱……” “料敌需从宽!”黄台吉的声音陡然转沉,手指无意识地捻动著腕上的佛珠,脸色凝重,“寧可信其有备无患!这朱由检,年纪虽小,眼光却毒,下手更狠!他这是要在长城以北,滦河、宽河那些河谷地带,为明军清理出一块立足之地!让孙祖寿、祖大寿之辈,能稳稳地扎下根来!”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电射向殿外风雪的北方,斩钉截铁道:“绝不能让明军在宽河、滦河谷地站稳脚跟!那里,必须是我们大金勇士的地盘!” ...... 积水潭大营校场,朔风凛冽。 校场中央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崇禎一身戎装,玄色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面前的长案上,堆放著厚厚几摞崭新的田契文书,墨跡犹新。 台下,两千余名蓟镇归来的老兵昂首挺胸,按营列队,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著那些田契,目光灼热得仿佛能融化冰雪。他们身后,是数千新併入的腾驤四卫、忠勇营士卒,个个伸长了脖子,吞咽著唾沫。 “王大龙!”崇禎的声音穿透寒风。 “末將在!”一个三四十岁的燕赵壮汉大步出列,甲叶鏗鏘。 崇禎拿起最上面一张田契,朗声道:“蓟镇三屯营阵前,率先斩韃首三级!赐顺天府大兴县上等水田三百亩!”他將田契递出,目光如炬,“此乃英国公张惟贤忠心献纳之田!望尔不负朕望,继续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名叫王大龙的汉子双手颤抖著接过那张轻飘飘又重若千钧的纸,声音嘶哑,眼眶瞬间红了。 三百亩!还是顺天府大兴县的上等水田!那是他祖祖辈辈做梦都不敢想的產业! “赵二虎!” “小的在!”一个年轻些的汉子连大步出列。 “滦河夜战,斩首二级!赐永平府卢龙县中田二百亩!”崇禎拿起另一张,“此乃定国公徐希皋赎罪献田!拿著,好好耕种,莫负了这地!”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啊!”赵二虎捧著田契,热泪纵横,仿佛那不是田契,而是命根子。卢龙县!离他老家不远!这地,够他一家老小吃喝不尽了! “李三宝!” “斩首一级!赐河间府交河县下田一百亩!此乃成国公朱纯臣输诚之田!” “谢万岁爷!小的给万岁爷磕头了!”一个年轻军汉激动得浑身发抖,接过田契,重重磕头,额头沾满泥土也浑然不觉。一百亩!再差也是自己的地!这下可以討个好婆娘了! 高台上,崇禎的声音沉稳有力,每念出一个名字,每递出一张田契,都伴隨著雷鸣般的“谢主隆恩”和激动到变调的呼喊。 顺天府、永平府、河间府……这些曾经被勛贵豪强牢牢攥在手里的膏腴之地,此刻正一张张地,经由皇帝的手,分到这些曾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普通士卒手中! 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这些昔日高不可攀的名字,此刻成了田契上“献纳”、“赎罪”、“输诚”的註脚! 台下,那些尚未拿到田契的御前军士兵们,眼睛瞪得溜圆,呼吸粗重如牛。看著同袍手中那代表百亩良田的纸片,看著他们激动到扭曲的面孔,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望和燥热从心底猛地窜起!那是对土地的渴望,是对翻身做主的渴望! 什么勛贵,什么世袭,再也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了!在他们的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吶喊:杀韃子!拿首级!换田地! 当最后一张田契发完,崇禎看著台下两千多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看著他们眼中燃烧的火焰,猛地深吸一口气,声震全场: “田,分完了!” 校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呼啸。 崇禎大手一挥,指向高台侧后方。那里,几十口沉重的包铁木箱被亲军侍卫轰然掀开!白!银灿灿! 在初冬惨澹的日头下,堆积如山的银锭、银元宝,折射出刺眼夺目的光芒!那光芒,瞬间灼伤了所有人的眼睛! “现在......”崇禎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发餉!” “朕在这里看著你们领餉......谁拿到的数目不对,可以马上和朕说!” 第25章 密谋联手当忠臣!(求收藏,追读,月票) 北京城,醉仙楼,“听雨阁”。 京华十月,寒意已浓。 醉仙楼“百味珍饈冠京华”的金字招牌在暮色中黯淡无光。三楼最里间的“听雨阁”雅座,暖帘低垂。炭盆烘得室內暖意融融,紫檀木八仙桌上摆著燜羊肉、蟹粉狮子头、冬笋炒山鸡片,还有一碟秘制炙鹿唇,香气馥郁,却丝毫引不起桌旁两人的食慾。 成国公朱纯臣一身富家员外便服,圆胖的脸上惯有的和气笑容此刻显得有些僵硬,正小口啜著温热的黄酒,眼神却飘忽不定。他对面坐著肃寧伯魏良卿,面容清癯,眉宇间凝聚著焦虑。 朱纯臣心中沉甸甸的。他虽贵为国公,但在阉党势大的天启朝,与魏忠贤、魏良卿叔侄关係紧密,不仅未被排挤,反而掌控了京营三大营中实力最强的五军营,成为北京城內兵权最重的勛贵。三大营名號並列,实则五军营一家独大,神机营、三千营的兵力远不能及。 兵权最重,意味著依附他的世袭武官眾多,与蓟镇、宣府、大同、昌平的边將盘根错节。如今英国公张惟贤老病,定国公徐希皋优柔,未来二三十年,勛贵集团的领头羊非他莫属。 然而,意外陡生!新登基的小皇帝不仅强收议罪银、赎罪田,更支持孙祖寿在蓟镇、昌平卫清田——占田的世袭武官,要么出人(甲士),要么出田!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三屯营、滦河、宽河几场血战,竟为蓟镇打出了两千多个背著韃子脑袋的“功臣”! 在蓟镇,这些“新功臣”正逐步替换那些混吃等死的世袭武官……这不仅是清田,更是要砸烂他们的饭碗! 若等孙祖寿在皇帝授意下整顿完蓟镇,昌平、宣府、大同,乃至京营,岂非都要步其后尘? “朱公爷……”魏良卿放下酒杯,声音压得极低,“眼下这光景,咱们再这么耗下去,怕是要被那小皇帝各个击破,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几两了。” 他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继续道:“清田!清田!皇上这是要掘咱们的根啊!英国公府、贵府,还有我叔父名下的庄子、田亩,哪一处不是耗费无数心血攒下的? 如今皇上借著孙祖寿在蓟镇打的那点胜仗,拿著『首级换田』的由头,逼著勛贵们往外吐!更可恨的是,连带著还要查歷年积欠的屯田旧帐!这刀子,可是越逼越近了!” 朱纯臣夹了一筷子鹿唇,嘆气道:“谁说不是呢!皇上年轻气盛,眼里揉不得沙子。可这天下,光靠狠劲和那几千亲兵,就能理顺了? 宣府、大同那边,欠餉比蓟镇还狠!兵卒们早就怨声载道,將领们也憋著一肚子火。咱们勛贵和那些世袭的指挥使、千户们,在宣大根深蒂固。” “若此时……有人在宣大点起一把『闹餉』的火……”他抬眼看向魏良卿,意味深长。 魏良卿眼中凶光一闪:“公爷的意思是……让宣大乱起来?乱得让皇上知道,离了咱们这些人安抚弹压,边镇顷刻就是滔天大祸?逼得他不得不暂缓清田?” “正是此理!”朱纯臣点头,“闹餉,是现成的由头,谁也挑不出大错。只要闹得够大,够凶,让皇上知道疼了,知道这九边离了咱们这些『地头蛇』就玩不转,他自然就得掂量掂量。清田之事,或可缓行,甚至……不了了之。” 魏良卿沉吟片刻,阴鷙的脸上露出一丝狠色:“公爷,我还有一策......” 他声音压得更低,几近耳语:“借蒙古人的刀!咱们可以派人往宣府散消息......就说孙祖寿在滦河杀的全是虎墩兔汗麾下的喀喇沁蒙古牧民! 虎墩兔汗震怒,发兵二十万西征要为喀喇沁蒙古復仇!这下宣大的边將边军可都有话说了......凭什么杀人领赏的是孙祖寿、祖大寿,被蒙古人揍的是他们?” 朱纯臣肥手一拍桌子,震得杯碟轻响:“妙!那个虎墩兔汗几个月前就离开了辽河河套的牧场,慢悠悠往西走,眼看著就到了宣大边墙外!咱们正好把这事儿描成虎墩兔汗为朵顏部蒙古人报仇而来......再让下面的科道官联名弹劾孙祖寿、祖大寿残暴激变!” “高,真是太高了,”魏良卿阴笑著,“科道言官我去联络,宣府、大同的边报你们来弄......另外,你让宣府那边的人再联络一下虎墩兔汗,看看能不能来个弄假成真?” 朱纯臣眼睛一亮:“好一个弄假成真!朝中不少人可指著联合察哈尔一起对抗建奴呢!只要虎墩兔汗真的派使者来问罪,再加上宣大边军闹餉,边將上奏弹劾孙祖寿、祖大寿就不怕小皇帝不让步...... 不过,我家和虎墩兔汗那边没门路啊!” “我有啊!”魏良卿拍著胸脯笑道:“只要皇上顶不住压力免了孙祖寿、祖大寿的官......那他往后能依靠的,就只剩下咱们了!”说著话,他忽然苦苦一笑:“其实咱们也是想当忠臣的!” 朱纯臣举起酒杯,笑吟吟地和魏良卿碰了一下:“对!只要把孙祖寿这样的挤走了,咱们就都是大大的忠臣了......咱们是要当忠臣的!” ...... 乾清宫西暖阁。 烛火通明,將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帐册、塘报映照得一清二楚。朱由检眉头紧锁,手指飞快地拨弄著一个紫檀木算盘,发出“噼啪”的脆响,在寂静的暖阁中格外清晰。 他面前摊开著户部呈上的太仓出入简册和刚刚押解入库的部分议罪银清单——数目看似不小,但与九边欠餉、重建边备所需的巨大窟窿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 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徐应元悄无声息地进来,垂手肃立一旁,直到崇禎拨完最后一颗算珠,才趋前一步,压低声音稟报:“皇爷,醉仙楼『听雨阁』,魏良卿与成国公密谈约一个时辰。” 崇禎的手指停在算盘樑上,没有抬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哦?这么快就坐不住,勾连到一起了?”他隨手拿起一份摊开的奏章——正是蓟镇总兵孙祖寿的急递。 奏章上,孙祖寿详细稟报了蓟镇整军清田的进展。 首先是整军,目前已初步清点蓟镇各营实兵员额,汰弱留强。尤为关键的是,已將隨驾征战、斩获首级並获赐“御前侍卫”、“御前亲兵”腰牌的六百余名精锐老兵,分插至各营关键位置,充任哨官、把总乃至千总,“以新血洗旧弊,以忠勇替疲顽”。 其次是清田,清丈先从三屯营周边军屯开始,阻力不小,但已初见成效。首批清出被侵占军田三万二千亩,正按旨意划拨安置有功士卒及无地军户。 最后是昌平卫的情况,昌平卫不属於蓟镇,却是孙祖寿的“本卫”,所以朱皇帝把昌平卫清田的工作也交给了孙祖寿。 在奏章末尾,孙祖寿特意提及昌平卫清田进展更为顺利。因有蓟镇“盐醃人头”的震慑在前,加之其以身作则,卫中不少世袭武官之家已转变態度,表示愿按圣意“出人保田”,即按比例交出精壮家丁,编入营伍效力,以换取保留部分田產。 看到“出人保田”四字,崇禎眼中终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提起硃笔,在孙祖寿的名字旁重重批了一个“好”字,又在“出人保田”下划了一道朱红的粗线。这法子,正是他想要的! 既能削弱世袭武官对土地的垄断,又能为边军补充有战斗力的兵员,比单纯夺田更易推行,阻力更小。而且还能削弱世袭武官家族的私人武装...... 徐应元不敢接话,只將头垂得更低。 崇禎放下硃笔,站起身,踱到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淡淡道:“让他们跳!让他们闹!不知死的魏党,勛贵的蛀虫,还有那些阳奉阴违的世袭武官……不让他们跳出来,朕如何能逼他们吐出更多的议罪银、赎罪田?” 他转身道:“徐应元!” “奴婢在!”徐应元心头一凛。 “明日辰时,召孙承宗孙先生入宫见驾!”崇禎的声音斩钉截铁,“就说……朕有军国要务相询!” “奴婢遵旨!”徐应元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退出。 暖阁內重归寂静,唯有烛火摇曳。崇禎的目光再次落回孙祖寿的奏章上,手指轻轻敲击著“出人保田”那几个字。 第26章 孙先生,你来当东林魁首吧!(求收藏,求月票) 天启七年十月二十四日,文华殿內檀香裊裊。朱由检正端坐案后在批阅奏章,一身素色常服,案几上放著一只黄梨的“保温杯”,一杯清茶,余温尚存。 殿门轻启,司礼监秉笔太监徐应元躬身引路,身后跟著一位布衣老者孙承宗。他未著官服,只一身青布直裰,鬚髮皆白,但腰背挺直如松,步履沉稳。行至御前,孙承宗肃然下拜:“老臣孙承宗,叩见陛下。” “孙先生请起。”崇禎的声音温,“赐座。” 徐应元亲自搬来锦墩,孙承宗谢恩落座,目光却始终低垂。 崇禎细细打量著这位兄长的帝师。孙承宗的面容比记忆中更显沧桑,眉宇间的刚毅却丝毫未减。上上一世,崇禎一直以为他是东林党魁,后来才知他不过是因主持正义而被误认为东林。真正的东林魁首们,反而不愿与他为伍。 可能是因为这位“真君子”的存在,会让那些“偽君子”无所遁形吧? “先生可知朕为何独召见你?”崇禎开门见山。 孙承宗略一沉吟,坦然道:“老臣愚钝,不敢妄测圣意。” 崇禎轻笑,指尖轻叩案几:“先生不必拘礼。朕今日召对,是想听听先生对蓟镇之战的看法。” 孙承宗抬头,目光如炬:“陛下此次亲征,击退束不的,收復大寧,实乃壮举。然……”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老臣斗胆直言,屠戮过甚,恐使喀喇沁诸部彻底倒向建州。” 崇禎眼中精光一闪:“先生以为,朕该怀柔?” “威恩並施,方为上策。”孙承宗沉声道,“喀喇沁虽桀驁,然若能以市赏羈縻,或可为我所用,共抗建州。” “先生错了。”崇禎摇头,声音陡然转冷,“赏,永远不如罚有威慑力;金子,永远不如刀子管用!大明能给朵顏、喀喇沁的,无非市赏;而建州能给他们的,是屠戮,是灭族!朕若不趁束不的入寇被击溃之机夷平大寧,来日他们就会为建州带路,绕开蓟镇,直扑京师!” 孙承宗一怔,眉头微蹙。他虽知蒙古诸部反覆无常,却仍抱有“以夷制夷”的幻想。崇禎的话,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幻想,很残酷,可能也没说错...... “先生可知喀喇沁近年动向?”崇禎冷笑,“他们连察哈尔的林丹汗都能卖,还不是谁的刀更利就跟谁走?朕不屠大寧,难道等他们引建州铁骑南下?” 孙承宗默然。蒙古诸部,確实只认强权。林丹汗手握北元正统,照样被喀喇沁部背刺,大明又凭什么让喀喇沁部冒著被建州灭族的风险效忠? 只是......这位少年天子的杀伐之心,也著实重了一些。 崇禎见他沉默,语气稍缓:“不止蒙古,朝鲜亦不可恃。无论他们过去多感念大明,如今在建州屠刀下,只能俯首称臣。若朝鲜还有人念我大明之恩……”他目光锐利如剑,“那也得等我明军登陆,將他们的国王『请』到沿海小岛『保护』之后!” 孙承宗心头一震,听这小皇帝的意思,还想对朝鲜国王下手? “先生可知,我大明如何才能振作?”崇禎这时忽然自问自答,“明军不满餉,满餉不可敌!” 他猛地起身,走到悬掛的《九边十三镇舆图》前,手指重重划过蓟镇、宣府、大同:“九边十三镇有五十九万大兵,若皆能满粮满餉,平辽何难?可朕在蓟镇看到的,却是饿著肚子守长城的疲卒!靠这样的兵,莫说平辽,他们自己都快反了!” 孙承宗面色凝重。他何尝不知边军困苦?但朝廷財政早已千疮百孔,哪来银子补足欠餉? 崇禎看出他的疑虑,冷笑道:“先生是否在想,朝廷没钱?” 孙承宗苦笑:“陛下明鑑。太仓岁入不过六百万,九边年需餉银逾八百万,这还不算京营、锦衣卫及各省兵马……” “所以!”崇禎猛地打断他,“在九边满餉之前,莫再奢谈平辽!更別再向瀋阳拱了!”他手指重重戳在锦州位置,“辽镇,守好现有地盘即可!” 孙承宗闻言一怔。皇帝这话,分明是要放弃进取,甚至……隱含放弃锦州之意! 难道皇上赞成王在晋的主张? 沉默片刻,崇禎忽然话锋一转:“先生可知,如何才能让九边满餉?” 孙承宗思索片刻,道:“清丈田亩,追缴欠赋;整顿盐课,严查走私;裁撤冗官,节用爱民……” “先生所言,皆是老生常谈。”崇禎摇头,“这些事,谁来做?靠谁来做?” 孙承宗一怔。 “先生是君子,君子不党。”崇禎盯著他,一字一顿,“可满朝文武,结党营私者眾!先生孤身一人,如何推行这些开源节流的政令?如何帮助朕整顿朝纲?” 孙承宗沉默。他一生秉持“君子不党”,却也因此屡遭排挤。天启朝时,他因主持正义被阉党打压;如今阉党被打压,东林眼看要復起,可那些江南士绅出身的“清流”,又何尝真心接纳过他? 崇禎忽然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先生,朕欲让你入阁,任武英殿大学士。” 孙承宗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 “但......”崇禎目光如炬,“先生若真想做成大事,就得扛起东林党的大旗!” 孙承宗浑身一震,苍老的面容上浮现挣扎之色。他一生以“不党”自持,如今皇帝却要他……主动结党? 崇禎看出他的犹豫,缓缓道:“先生,东林已非昔日东林。如今的魁首,不过是江南豪绅的代言人,满口仁义,实则贪腐无能。先生若不出面整飭,东林恐怕比阉党都不如! 阉党虽然贪,但他们还知道给朕分一点。东林......他们是不必在明面上大贪,也不愿意为朕去狠捞银子!可没有银子,九边怎么办?北直隶怎么办?若是九边再这样饿下去,建奴破墙而入只是时间问题。一旦建奴破墙而入,北直隶根本之地就要被他们洗成白地,其中也包括孙先生的家乡...... 孙先生,咱们必须用江南的银子守咱们的北直隶家乡,江南的东林不乐意是正常的。”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忽然起身,郑重下拜:“老臣……愿为陛下整顿东林!” 崇禎嘴角微扬,亲自扶起他:“好!朕明日便授意內阁廷推先生入阁。至於东林……老先生得儘快担当起来!还有,十一月初一的望朔朝会上,可能会有人捣乱,孙先生可要做好准备!” ...... 孙承宗的身影刚消失在文华殿长廊尽头,崇禎便对徐应元抬了抬下巴:“传田尔耕、许显纯。” 徐应元脊背一寒:“皇爷,此二人乃魏阉心腹,詔狱血案累累……” “朕知道。”崇禎摩挲著黄梨保温杯的杯壁,眼底寒光浮动,“正因他们是咬人不叫的恶犬,才用得著。如果朕因为他们替魏忠贤得罪了太多的人,就把他们丟出去平民愤,那锦衣卫中的爪牙岂不是要人人自危?以后谁还肯尽心办差? 而且,魏忠贤归根结底也是大行皇帝的狗,他俩也是在替大行皇帝办事......所以朕得保他们!” 徐应元听崇禎这么一解释,心头就是一暖——这天子对“自己人”还是很仗义的! 半个时辰之后,田尔耕与许显纯跪伏在冰冷金砖上瑟瑟发抖——他们的主子魏忠贤虽然还是司礼监的掌印,还加封了国公,赐了免死金牌。但谁都知道,他已经失势了,而且正在被新天子慢慢清算......而他们作为魏忠贤的走狗,恐怕也逃不了被清算的下场吧? “知道朕为何留你们脑袋吗?”崇禎的声音从御座飘下,听不出喜怒。 田尔耕喉结滚动:“臣……臣等罪该万死!” “该死吗?”崇禎轻笑一声,突然將两份奏章甩到二人面前,“看看,弹劾你们的奏章,够凌迟十回了。” 田尔耕颤抖著翻开——某御史控其“残害杨涟,以铁刷刮骨”;某给事中揭许显纯“用沸水浇囚,取乐詔狱”。白纸黑字,皆是血债。 “但朕不觉得你们该死。”崇禎话锋陡转,“因为你们就是干这种脏活的鹰犬!你们就是替天家当恶人的,世上哪有干活干得好就要死的道理?” 田尔耕、许显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狂喜。 崇禎踱步至二人身前,玄色靴尖停在田尔耕眼前:“但是,锦衣卫的刀,今后只能为朕出鞘。做得到,你们就是朕的好鹰犬;做不到……”他俯身压低声音,“詔狱的七十二道刑罚,朕让你们亲尝一遍后再死。不是因为你们之前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而是因为你们不听朕的话!” 田尔耕和许显纯一起重重叩首:“臣等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第27章 金轮法王、成吉思隆盛汗、虎墩兔汗来了 张家口外三百里,朔风卷著雪,抽打在察哈尔部高尔土门万户的冬营地上。 一万余顶灰褐毡帐匍匐在冻硬的荒原上,远远望去,像一片被霜打蔫的烂蘑菇。牛羊蜷缩在围栏里,皮毛上结著冰綹子,偶尔几声哀鸣,有气无力。营盘中央,金顶大帐前那杆苏鲁锭长矛的黑鬃缨,在风中狂乱地舞动。 一队骡马车艰难地前行,沉重的车轮在雪泥里碾出深沟。晋商王登库裹紧狐裘,他身后跟著二十辆大车,麻布下隱约露出粮袋的轮廓和铁器的稜角。宣府副总兵王世钦的心腹家將王得功——一个鬢角斑白、麵皮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老军汉,身披旧甲,腰刀按在掌心,眼神警惕地扫视著营地。几十个王氏家丁紧隨其后,个个神情肃杀。 荒原上的寂静被打破。一队蒙古骑兵护著一个红衣喇嘛,马蹄踏碎薄冰,溅起泥雪,飞驰而来。 “是绰尔济喇嘛!”王登库眯起眼辨认,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王得功道,“虎墩兔汗的心腹,看来那位金轮法王,对这条商路还是看重得很。” 两人勒马,在十步外拱手。绰尔济喇嘛的红袍被凛冽的北风扯得猎猎作响,手中玛尼轮转个不停,高原红的脸颊上,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只微微頷首:“王东家,王將军,风雪迎客,长生天赐福......阿弥陀佛。” 三人並轡,向那金顶大帐行去。王登库与王得功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色。王登库突然用流利的蒙语问道:“大师,朵顏卫之事......可有听闻?” 绰尔济手中转动的玛尼轮猛地一顿。 王登库的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一丝沉痛:“孙祖寿、祖大寿......屠了大寧城。男子高过车轮者,尽皆斩首;妇孺......为奴。我家在大寧的商铺掌柜,是从那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报的信。” “嗡!”玛尼轮脱手,重重砸在冻土上。绰尔济猛地扭过头,一脸惶恐地看著王登库:“当真?!” “千真万確。”王登库从怀中掏出一卷染血的羊皮纸,双手奉上,“此乃朵顏卫台吉临终血书,泣血恳求呼图克图汗(虎墩兔汗)做主!” 绰尔济的手微微颤抖著接过血书。羊皮卷上的蒙文,每一个他都认得,但组合在一起敘述的惨状,却让他难以置信:“这......当真?”他顿了顿,声音艰涩,“这些日子,喀喇沁和朵顏的逃人,確有不少被各翰耳朵收容,都说南朝军兵杀人放火......可大汗以为......” 他抬眼望向金顶大帐的方向:“大汗以为,南朝素来讲究仁义,不至於此,还疑心是建州设下的诡计......” 王得功在一旁,双手合十,长嘆一声,声音里带著悲悯:“大师,是真的。祖大寿屠了大寧城,孙祖寿的兵又沿著宽河、滦河分两路杀去,沿途屠戮朵顏村落......六千帐的朵顏部,怕是......灭族了!” “南无阿弥陀佛!”绰尔济喇嘛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好一阵心惊肉跳。 王登库趁机接口,语气带著几分愤慨:“大明新帝年方十七,少年心性,只知边將立了功便重赏,哪管什么仁义!若呼图克图汗能遣使问罪,朝中清流正士,必群起弹劾......” “人都死绝了,討公道给谁看?”绰尔济喇嘛眯著眼睛看著眼前两人。 王得功小声提醒,“可若金轮法王此刻不为朵顏卫发声,不为这些枉死的部民討个说法,漠南诸部,谁还认这'成吉思隆盛汗'的旗號?!大汗的威名何在?!” 绰尔济沉默著,脸上的疑云怎么也抹不去。 这两人什么意思?怎么阴谋味儿那么浓? “顺义王卜失兔的市赏,”王登库忽然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岁入八万两白银,绸缎千匹。若呼图克图汗愿为朵顏卫张目,主持公道......”他袖中滑出一大块黄金,不著痕跡地塞进喇嘛掌心,“北京城里,自有人替大汗说话。”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看 】 卓尔济喇嘛掂了掂手中的黄金,觉得“此金与贫僧颇为有缘”,连忙收好,最后又问了一句:“北京城里的人是......” “九千岁!”王得功哑声接话,“魏公公掌司礼监,提督东厂多年,党羽遍天下。孙、祖二將屠戮过甚,早已犯下眾怒。只要大汗的使节到了北京......”他右手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个利落的抹喉手势,“九千岁自有法子,让他们人头落地!” 这是......內斗啊!绰尔济喇嘛瞬间明白了。 此时,一行人已行至高尔土门万户营地的核心。绰尔济喇嘛甩蹬下马,將那份沉甸甸的血书仔细揣进袈裟內衬,面色凝重:“金轮法王今夜升帐议事。二位,隨我见驾。” 金顶大帐內,牛油巨烛燃烧著,膻腥气混合著松烟味瀰漫。林丹汗踞坐在虎皮榻上,头戴象徵黄金家族的金翅王冠,胸前悬掛著沉重的金轮瓔珞,看著也不知道是君王还是法王?他脚边跪伏著一个朵顏卫逃人,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瑟瑟发抖。 “孙祖寿的兵......砍了我阿爸的头......祖大寿的人......烧了大寧的粮仓......”逃人用蒙语断断续续地哭诉,字字泣血,“他们说......是奉大明皇帝的旨意......车轮斩!车轮斩啊,大汗!” 林丹汗把玩著胸前的金轮,眼神阴鷙,忽然抬脚,狠狠踹在那逃人的肩头:“胡说八道!明国小皇帝才十七岁,刚刚登基没几天,怎么可能那么狠?定是建州的细作嫁祸!拖下去!”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寒风捲入。绰尔济疾步上前,將那捲染血的羊皮书高高捧过头顶:“大汗!晋商王登库作证,宣府军將王得功亲述,屠戮朵顏卫者,確係明將孙祖寿、祖大寿无疑!”他趋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更有九千岁传话......愿助大汗遣使施压明廷......” ...... 文华殿內,崇禎斜倚在蟠龙御座上,手里把玩著一只黄梨木的“保温杯”。他刚啜了口热茶,司礼监秉笔太监徐应元便躬著身子,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稟报: “皇爷,宣府巡抚朱之冯八百里加急奏报:韃子插汉部虎墩兔汗遣使,携国书至宣府,言……言要为朵顏卫之事,向朝廷討个说法。” 殿內静了一瞬。殿內或侍立或端坐的几人,神色各异。 魏忠贤佝僂著腰,站在御座阴影里,浑浊的老眼低垂,脸上看不出喜怒。 首辅黄立极坐在下首绣墩上,闻言眉头紧锁,胖脸上渗出细汗,嘴唇动了一下,终究没敢先开口。 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一身半旧青袍,坐在黄立极身边,腰背挺直如松,眉宇间凝著忧虑。 成国公朱纯臣则坐在另一侧,圆胖的脸上堆著惯常的和气笑容,只是那笑容此刻显得有些僵硬,眼神闪烁不定。 崇禎將保温杯轻轻搁在紫檀小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眾人,最后落在徐应元身上:“哦?討说法?討什么说法?” 徐应元连忙躬身:“回皇爷,那使臣言……言蓟镇总兵孙祖寿、辽镇副总兵祖大寿,无故屠戮朵顏卫大寧城,行……行车轮斩,老幼妇孺皆不能免,惨绝人寰。虎墩兔汗身为蒙古韃子共主,蒙古诸部之长,震怒非常,特遣使问罪,要求朝廷严惩凶手,並……並赔偿抚恤。” “车轮斩是朕的旨意!”崇禎笑吟吟道,“孙祖寿、祖大寿……干得不错嘛。以后这样的事情会很多的,虎墩兔汗早晚会习惯的!”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却让殿內几人心中俱是一凛。 黄立极终於忍不住,起身拱手,声音带著惶恐:“陛下!此事……虽然是朵顏部咎由自取......但虎墩兔汗如今陈兵宣、大边墙之外,不可不防,不可不抚啊!” 魏忠贤立刻表態,声音沙哑:“黄阁老此言差矣。束不的引喀喇沁精骑破我墙子岭,肆虐京畿,形同叛逆!孙祖寿、祖大寿奉旨討逆,犁庭扫穴,乃是为国除害!朵顏卫既从逆,便是自绝於大明,虎墩兔汗有什么话说?至於抚……”他阴阴一笑,“等他攻下归化城再说这话吧!” 孙承宗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道:“魏公公,话虽如此,然屠戮过甚,终非王道。况虎墩兔汗既遣使问罪,其势汹汹,朝廷不可不虑。当务之急,是安抚其心,消弭边患。” 朱纯臣连忙附和:“孙阁老所言极是!万岁爷,不如先安抚住那使臣,许些市赏,再慢慢查清真相……” 崇禎听著几人爭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保温杯,又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热茶。他放下杯子,目光转向徐应元:“那使臣,现在何处?” “回皇爷,还在宣府驛馆候旨。” 崇禎点了点头,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两下。 “让他来。”崇禎的声音不高,“宣府离京不远,快马加鞭,赶得上十一月初一的望朔朝会吧?” 他顿了顿,目光在黄立极、孙承宗等人脸上缓缓掠过: “就让那位虎墩兔汗的使臣,在望朔朝会上,当著满朝文武的面,好好说说......” “说说我大明的边將,是怎么替朕,替这天下,行那『车轮斩』的。朕想听!” 第28章 与谁共天下?(求收藏,求推荐,求月票) 十月二十七日夜,成国公府后园,假山暗门“咔嗒”一声合拢,將风雪隔绝在外。 密室內,油灯映著六张神色各异的脸。朱纯臣只著素缎夹袄,肥手捧著只紫砂壶。他对面坐著魏良卿,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青缎直裰。下首五条人影——兵部尚书崔呈秀、兵部尚书田吉(此时明廷有两个兵部尚书)、工部尚书吴淳夫、左副都御史李夔龙、太常寺少卿倪文焕,正是阉党“五虎”,此刻皆屏息凝神。 “十一月初一,望朔朝会。”朱纯臣啜了口热茶,声音黏糊如蜜,“虎墩兔汗的使臣要当廷哭诉孙祖寿屠戮朵顏卫的暴行。车轮斩啊,诸位……”他放下茶壶,胖脸上浮起悲悯,“老弱妇孺皆不能免,惨绝人寰!我大明以仁孝治天下,岂容此等酷吏横行?” 崔呈秀指节敲著黄梨桌面,冷笑:“孙祖寿这穷鬼,仗著皇上撑腰,在蓟镇清田追餉,还在自家的昌平卫闹腾,逼得多少世袭武官倾家荡產!此番借蒙古人的刀,正好剁了他的爪子!” “不止爪子,”魏良卿阴惻惻接口,“蓟镇十万边军,如今被他餵饱了肚子,都成了皇上手里的刀。孙祖寿一倒,这群丘八没了主心骨!”他又压低了些声音,“没了这十万边军,皇上还能靠谁?” 田吉捻著山羊须:“届时,皇上要平辽、要賑灾、要养他那几千御前亲军……银子从哪来?还不得靠咱们去江南『收』?”他刻意加重了“收”字,引得倪文焕低笑。 “江南富得流油!”吴淳夫拍案,唾沫横飞,“丝绸、茶叶、盐引、漕粮……哪样不是金山银海?那些东林清流,嘴上仁义道德,家里田连阡陌,商船满江!咱们替皇上『整顿商税』,严查偷漏,还怕刮不出几百万两?到时候......” 李夔龙抚掌:“待江南银子流水般进了太仓,皇上就知道谁是真能办事的!到时候,魏公公重掌司礼监,咱们在朝在野,还不是……” “咳咳!”魏良卿轻咳一声,打断李夔龙,目光扫过眾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初一的朝会。崔尚书,”他看向崔呈秀,“你是本兵,朝会之上,须得率先发难!” 崔呈秀挺直腰板,眼中凶光毕露:“放心!待那蒙古蛮子哭诉车轮斩时,本官便摔笏出班,痛斥孙祖寿残暴不仁,有伤天和!再联络科道言官,联名弹劾他『擅启边衅,激变藩属』!定要皇上当场罢他的官!” “光罢官不够,”朱纯臣慢悠悠道,“最好……押入詔狱。许显纯还在北镇抚司吧?让他好好『伺候』孙总兵。只要他画了押,认了『贪功冒进,屠戮过甚』的罪,这事……就板上钉钉了。” 密室中响起几声心照不宣的低笑。灯影摇曳,將几人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至於祖大寿,”魏良卿补充,“辽西天高皇帝远,暂时动不得。但孙祖寿一倒,他独木难支,又是个识趣的,自会投靠咱们。” “皇上若硬保孙祖寿呢?”倪文焕突然问。 朱纯臣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挤出一丝冰冷的笑意:“皇上能硬保,咱们当臣子的当然不能硬顶,咱们都是忠臣啊!”他端起茶壶,对著壶嘴狠狠啜了一口,“到时候咱们再递个台阶——请旨南下『整顿商税』,以筹集军餉,加强九边,替他兜底。这江南的银子,就是咱们的免死金牌,也是……锁住皇上的金炼子!” “还有,咱们要爭的无非就是给皇上当忠臣的资格.......皇上会明白,咱们比九边十三镇的那般穷鬼更会当大明忠臣的!” “就这么定了!”魏良卿霍然起身,“这忠臣,只有咱们才能当好啊!崔尚书,你亲自去和下面的科道言官打招呼。记住,哭诉要惨,弹劾要狠!务必让那蒙古使臣的血泪,淹死孙祖寿!” 崔呈秀拱手道:“魏爵爷放心,下官定让那孙穷鬼,永世不得翻身!” 朱纯臣也站起身,胖脸上重新堆起和气的笑容:“诸位,事成之后,江南的盐引、茶引、绸缎庄……少不了大家一份。眼下,且让那孙穷鬼和他手下的十万穷鬼,再蹦躂几天。” ...... 乾清宫西暖阁。 紫檀小桌上摆著四样精致小菜:一碟胭脂鹅脯,一盅火腿鲜笋汤,一盘清炒银芽,另有一小笼蟹粉灌汤包。周玉凤綰著家常髻,簪一支素银簪,正替崇禎布菜。 住进皇宫大內的崇禎不知怎的,生活习惯和原先在信王府中大为不同了。吃饭不要人伺候,连王承恩都不让在边上站著。如果王承恩一定要伺候,崇禎还会很和蔼地请他坐著一起吃......这难道是帝王家笼络人心的手段? 而另外一个改变就让周玉凤有点脸红了——天天让她陪伴,都不放她回坤寧宫,而是让她住在了乾清宫,每天晚上都和她睡。这位万岁爷该不会忘记自己还有俩妃子了吧? 想著那事儿,周玉凤赶紧她夹起一片鹅肉,往崇禎跟前的玉碟子里送,“万岁尝尝这鹅脯,是臣妾亲手醃的,用玫瑰滷子並绍兴酒……” 崇禎咬了一口,咸鲜里透出淡淡香,不由点头:“玉凤手艺越发好了。”他忽见妻子眉间隱有忧色,搁箸问道:“怎么了?” 周玉凤垂睫,声音细如蚊蚋:“臣妾这几日宿在乾清宫……田妃、袁妃处,陛下许久未去了。她们……” 崇禎一怔。田秀英、袁氏……上上一世,他亏欠她们良多。田妃早逝,袁妃在城破时自尽……重活一世,他竟又疏忽了。其实也不是疏忽,而是他实在不习惯家里有三个老婆——他上一世的作风和操守,那是非常过硬的。现在虽然又恢復“正帝级”待遇,但是几十年的习惯,一下子也改不过来啊! 崇禎筷子一顿,隨即失笑:“朕差点忘了还有她们。”他放下碗筷,温声道,“玉凤,朕这一世,心里只装得下你一人。她们……等你封后之后,朕再安排吧。” 周玉凤脸上飞红,低声道:“钦天监已择了吉日,下月十七......” “紫微交辉太阴,大吉。”崇禎微笑,思绪却飘回前世——崇禎元年的册后大典,周玉凤凤冠翟衣,在奉天殿前受百官朝拜,容光绝世…… 周玉凤眸中漾起水光,刚要开口,暖帘猛地掀起! 王承恩疾步趋入:“万岁爷,锦衣卫田指挥密奏!” 一枚蜡丸递到御前。崇禎两指捏碎,展开一张桑皮纸。 “十月二十七日夜,成国公府密会。魏良卿、朱纯臣、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等谋:朔日朝会联合科道弹劾孙祖寿、祖大寿......” 崇禎眸光骤冷,將密报拍在桌上:“跳樑小丑!” 周玉凤瞥见“屠戮”“血洗”字样,指尖一颤,脸色一下煞白。 崇禎却朗声大笑:“好啊!正愁没由头清洗朝堂,他们倒把刀递到朕手里!”他霍然起身:“王承恩!” “奴婢在!” “明日辰时,召孙先生入宫,平台召对!” “再告诉田尔耕……”皇帝眼底寒光如刃,“继续给朕盯紧了!朕倒要看看,这满朝朱紫,到底知道不知道我朱家到底是和谁共天下的?” 第29章 凡是阉党支持的,我们就反对!凡是阉党反对的,我们就支持! 天启七年,十月二十九日。 北京外城,正阳门外,“正心堂”茶楼。 茶楼临街而立,青砖黛瓦,门前悬著一块黑漆金字匾额,上书“正心堂”三个大字,笔力遒劲,据说是南京礼部侍郎钱谦益的手笔。茶楼內,楠木桌椅错落有致,墙上掛著几幅江南名家山水,茶香裊裊,衬得满室清雅。 今日,这素来清幽的茶楼却挤满了人。 上百名书生打扮的东林士子齐聚一堂,或坐或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大多身著素色直裰,头戴方巾,面容或清瘦或圆润,但无一例外,眉宇间都带著几分愤世嫉俗的傲气。 这些人中,有刚刚从南京、苏州、常州等地千里迢迢赶来北京的东林名士,也有在阉党清洗中倖存下来的东林背景小官,如今听闻新君即位,阉党式微,便时常聚集於此,打听消息。 茶楼上首,摆著一张八仙桌,桌旁坐著三人——孙承宗、钱谦益、李邦华。 孙承宗一身青布直裰,鬚髮皆白,目光如炬。他身旁的钱谦益则是一袭素色儒衫,眉目疏朗,举手投足间透著江南文人的风流气度。李邦华坐在另一侧,神情肃穆,眉宇间仍带著几分官威。 三人下首,坐著孙承宗的门人鹿善继,正低头翻看手中的一份到场士子的名册。 茶楼內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上首的孙承宗身上。 孙承宗缓缓起身,环视眾人,沉声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是为议一议蓟镇大捷之事。” “蓟镇大捷?”一名年轻士子忍不住出声,“孙阁老,听闻孙祖寿、祖大寿屠戮大寧,斩首七千余级,妇孺皆戮,此事当真?” 孙承宗点头:“確有此事。” 茶楼內顿时一片譁然。 “这……这岂是仁义之师所为?”一名东林老名士拍案而起,怒道,“朵顏卫虽为蒙古部落,但自永乐年间便归附大明,世受国恩!如今朝廷边將屠其部眾,与建奴何异?” “是啊!”另一名士子附和,“如此杀戮,岂不令蒙古诸部寒心?虎墩兔汗若因此兴兵復仇,边关又將烽烟四起!” “孙祖寿、祖大寿杀戮过重,有失仁德!” “此乃暴行,非王道之举!” 眾人七嘴八舌,纷纷指责孙祖寿、祖大寿残暴不仁,甚至有人提议联名上奏,弹劾二將。 孙承宗眉头微皱,目光扫过眾人,最后落在钱谦益身上。 钱谦益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淡淡道:“孙阁老,此事確实是孙祖寿、祖大寿之过。边將行事,当以仁义为本,岂能如此滥杀?况且,此事若传至蒙古诸部耳中,恐怕会激起眾怒,引火烧身啊。” 孙承宗沉声道:“钱先生,此事乃陛下亲令。” “陛下?”钱谦益眉头一挑,“即便是陛下之令,內阁若觉不妥,亦可封还中旨,据理力爭。孙祖寿、祖大寿身为边將,更应明辨是非,岂能一味顺从?” “是啊!”眾人纷纷附和,“內阁当封还中旨!” “边將应有风骨!” 孙承宗的面色已经有些难看了,这帮东林党人显然没把他太当回事啊! 他深吸口气,扭头对钱谦益道:“受之,天子屠大寧虽然暴烈,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朵顏卫早就被喀喇沁蒙古控制,而喀喇沁又向建州称臣。 一旦建夷要绕道燕山南下,朵顏部必会为虎作倀,届时仅凭薄薄一道长城,根本抵挡不住!” 钱谦益却不以为然:“既然知道长城不足恃,就更应该布恩义以结好蒙古!堂堂天朝,怎么能和建夷比谁的刀快呢?建夷是禽兽,而我大明是礼仪之邦啊!” 孙承宗一时竟被钱谦益说的无言以对,就在气氛僵持之际,坐在下首的孙承宗的老部下鹿善继突然起身,高声道:“诸位!我们东林君子,岂能与阉党同流合污?!”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眾人愕然望向鹿善继,不知他此言何意。 鹿善继环视眾人,冷笑道:“诸位可知,阉党如今勾结勛贵朱纯臣,欲在十一月初一的望朔朝会上弹劾孙祖寿、祖大寿,指责他们在大寧滥杀无辜,激怒蒙古,挑起边衅!” “什么?!”钱谦益眉头一皱,目光锐利地看向孙承宗,“此事当真?” 孙承宗点头:“確有其事。” 钱谦益沉默片刻,突然一拍桌子,怒道:“阉党无耻!” 眾人一愣,隨即反应过来! “阉党竟敢如此顛倒黑白!” “孙祖寿、祖大寿乃国之栋樑,岂容阉党污衊!” “我们东林君子,岂能与阉党同流合污?!” “阉党竟然敢替蒙古韃子鸣不平,一定是通番卖国!” “阉党所为,无异於秦檜以莫须有之罪名陷害岳武穆也!” 一时间,满堂东林士子义愤填膺,纷纷痛斥阉党无耻,还拿出了“通番卖国”的大帽子!转而力挺孙祖寿、祖大寿。 方才还指责二將残暴的眾人,此刻竟將二將比为岳飞,阉党弹劾他们,必是秦檜之流无疑! 这立场转换之快,实在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立场? 钱谦益看向孙承宗,压低声音,语气略带责备:“孙阁老,此事为何不早说?” 孙承宗苦笑:“难道阉党是否弹劾孙、祖二將就那么重要?” 钱谦益冷哼一声,心道:那不是废话吗?东林能和阉党一致吗?那还怎么斗阉党?不把阉党的狗官拉下来几个,哪有位子给咱们东林君子? 他隨即高声道:“诸位!既然阉党要弹劾孙祖寿、祖大寿,我们东林君子,就当力保二將!十一月初一望朔朝会,我等当联名伏闕上奏,为二將请功!” “对!联名上奏!” “为孙祖寿、祖大寿请功!” 眾人纷纷响应,一时间,茶楼內群情激昂,仿佛孙祖寿、祖大寿已从“残暴边將”摇身一变,成了“武穆再世”。 孙承宗看著眼前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东林党……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只论阵营,不论是非。如此行事,与阉党又有何不同?更可气的是,这帮东林君子还是不认自己这个“党魁”……不 不过万岁爷所託还是成了,今后的朝局不再是魏忠贤的余烬和勛贵两方,而是加入东林唱三方制衡的戏。万岁爷要割勛贵和阉党也就容易些了。 ...... 北京城,崔呈秀府邸。 夜色沉沉,崔府后院的书房內,烛火摇曳,映照出两张阴沉的面孔。 魏良卿手指轻轻敲击著紫檀木桌面,眉头紧锁。他对面坐著成国公朱纯臣——这位平日里心宽体胖的勛贵,此刻却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脸上再无半分笑意。 “国公爷,事情不妙。”魏良卿声音压得极低,“东林党那帮人,要在十一月初一望朔朝会上伏闕上书!” 朱纯臣眉头一皱:“伏闕上书?为谁?” 现在的朝局是勛贵联合阉党一起咬皇帝扶植的“新狗”,虽然孙祖寿背后是皇帝,但皇帝的人被斗倒也不是没有过。况且,皇帝这次“割”的有点狠,大傢伙不得不联手反抗。 可东林真要入局就不好办了……东林那边有一大票在籍官员,隨隨便便起復一批,朝局就大变样了。 “孙祖寿!祖大寿!”魏良卿咬牙切齿,“那帮东林君子,现在一口咬定孙、祖二將是国之忠良,是武穆再世,说弹劾他们是『阉党构陷忠良』!” 朱纯臣脸色一沉,胖手重重拍在桌上:“放屁!孙祖寿在大寧屠城,杀得血流成河,连妇孺都不放过!东林党那帮人,前几日还在骂他残暴不仁,怎么转眼就成忠良了?” 魏良卿冷笑:“国公爷,您还不明白?东林党那帮人,向来喜欢党同伐异!咱们要弹劾孙祖寿,他们自然要保他!” 朱纯臣眼中寒光一闪:“这群偽君子!” “不止如此。”魏良卿阴声道,“他们还准备在上书中给咱们扣上通番卖国的罪名,要把咱们抹黑成秦檜!” “什么?”朱纯臣眉头一皱,忙抬头抬头看向一直坐在阴影里的崔呈秀:“崔公,您怎么看?” 崔呈秀缓缓从阴影中走出,面容冷峻如铁眼中杀意凛然:“不能让这帮东林党人坏事!” 魏良卿眯起眼睛:“崔公的意思是……” “抓人。”崔呈秀冷冷吐出两个字。 朱纯臣眉头一挑:“抓人?” 崔呈秀点头,声音如冰:“十一月初一,望朔朝会之前,让锦衣卫出动,把那些准备伏闕上书的东林党人的头头抓了!” 魏良卿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抓人?以什么罪名?” “罪名?”崔呈秀冷笑,“『结党乱政』『誹谤朝政』『妄议边事』,隨便安一个就行!锦衣卫詔狱里,还缺罪名吗?” 朱纯臣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好!就这么办!不过……”他看向魏良卿,“锦衣卫现在可是田尔耕在管,他……可靠吗?” 魏良卿阴笑一声:“国公爷放心,田尔耕也是自身难保!他若还不努力挣扎……等皇上早晚把他给清理了!” 崔呈秀冷冷补充:“告诉田尔耕,若此事办成,咱们保他全家富贵;若办砸了……”他眼中寒光一闪,“詔狱里的七十二道刑罚,他一样也逃不掉!” 魏良卿狞笑:“明白!” 朱纯臣深吸一口气:“好!十一月初一,先下手为强,让锦衣卫先把李邦华和钱谦益抓了!我倒要看看,没了这两个当头的,下面的小虾米,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 乾清宫暖阁。 孙承宗坐在一只绣墩上,將正心堂茶楼內的情形一五一十稟报给崇禎。 崇禎听完,嘴角微扬,淡淡道:“果然如此。” 孙承宗一怔:“陛下早已知晓?” 崇禎轻笑:“东林党人,向来如此。朕留下阉党,就是为了让他们互相咬。” 孙承宗默然。 崇禎幽幽道:“孙先生,钱谦益、李邦华他们现在还是布衣......所以两日后,十一月初一的望朔朝会,你恐怕要舌战群臣了。” 孙承宗肃然道:“老臣定当为孙祖寿、祖大寿及战死沙场的蓟镇、辽镇將士据理力爭!” 崇禎点头,又道:“据理力爭只是个开始,將来还有更多的麻烦!” 崇禎手指点在地图上:“你把辽西经营得犹如铁桶一般,建奴打不进来,就只能绕燕山破长城。长城边墙薄薄一道,怎么守?建奴奋力一捅就破啊! 必须把防线往前推——控制滦河、宽河、青龙河,堵住建州南下的大路,然后层层防御,节节抵抗,蓟镇长城才能守住。” 孙承宗恍然大悟,隨即眉头紧锁:“陛下,此策虽好,但耗费巨大……” 崇禎目光灼灼:“所以朕还必须收议罪银,查军田!”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郑重下拜:“老臣明白了。” 崇禎扶起他,意味深长道:“孙先生,东林党已非昔日东林。如今的他们,不过是江南豪绅的代言人。 而朕也不是不能和江南豪商做交易的。所以......朕才想让你当这个魁首,如果你能代表江南豪绅来和朕谈交易,那就再好不过了!” 孙承宗一下又无语了——这东林君子不君子,而大明天子则想和江南豪绅谈生意......能谈什么?总不会卖官卖功名吧? 第30章 祖宗曾经说过:这韃子总是越杀越少的!(求月票,求推荐票) 乾清宫,晨。 天色未明,乾清宫內只点了几盏铜灯。 周玉凤低著头,纤细的手指捏著素白袍服的衣带,小心翼翼地替崇禎繫紧。她不敢抬头,只听得见丈夫的呼吸声,沉而缓,像是压著什么心事。 “玉凤。”崇禎忽然开口。 周玉凤指尖一颤,险些扯歪了衣带,连忙稳住,低声道:“万岁爷……臣妾手笨。” 崇禎没在意,只是微微低头,看著她的发顶,轻声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周玉凤咬了咬唇,犹豫再三,终於还是小声道:“这几日……臣妾听见些传闻。” “嗯?” “说……说万岁爷命孙祖寿、祖大寿血洗大寧,屠了朵顏部七八千人……”她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成了气音,却又忍不住抬起眼,偷偷打量崇禎的神色。 她心里其实是不信的。她的万岁爷生得那么好看,眉目如画,贵气天成,怎么会是那种连妇孺都不放过的暴君? 崇禎看著她那双怯生生的眼睛,忽地笑了,笑容温和,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寒。 “妇孺应该没几个。”他淡淡道,“朕命孙祖寿、祖大寿行车轮斩,是针对男子的。至於妇女和不高於车轮的孩童……”他顿了顿,“全都分给蓟辽將士为奴。” 周玉凤脸色一白,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崇禎看著她,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玉凤,你知道吗?最晚到崇禎二年,就会有一场决定我大明存亡的大战。”他声音低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建奴会绕过寧锦,取道大寧,沿宽河、滦河攻我蓟镇边墙。若蓟镇被破,数万建奴就会杀进北直隶腹地……” 他额头上忽然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回到了上上世——那时他才十九岁,被袁崇焕那张大嘴忽悠著,做著“五年平辽”的迷梦。结果呢?正美著呢,建奴的刀锋直接捅到了北京城下! 后来他在汉东读大学时,和那位酷爱研究《明史》的高老师討论《明史》,才真正明白——崇禎二年的己巳之变后,大明再想翻盘,就难如登天了! 因为黄台吉不是在北京城下转一圈就打道回府,而是烧杀抢掠了几个月,才心满意足地离去,光是北京周边就损失了十几万人口(死亡或被掠),流亡难民数十万牲畜被掠十余万头,损失战马超过两万匹。另外,北方最富饶的京畿州县的田地房舍等损失极为严重,直接导致北直隶税赋锐减,使得本来就紧绷的財政雪上加霜。而且还损失了大量边军精锐和各地赶来的勤王军——阵亡、溃散、譁变的军队加在一起超过10万! 为了弥补损失,重建防线,崇禎不得不在己巳之变后加派加征......而建奴一边,通过己巳之变发现了一个解决自身经济困难的好办法,就是绕过寧锦防线,衝破长城,衝到大明境內烧杀抢掠。在己巳之变后,他们又来了四次!前前后后,建奴一共在关內烧杀抢掠了整整24个月,也就是两年! 而崇禎朝一共就十七年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万岁爷……”周玉凤见他神色不对,小声唤道。 崇禎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放心,这次……黄台吉打不进来的。”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王承恩的声音:“万岁爷,时辰到了。” 崇禎点点头,最后看了周玉凤一眼,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 皇极殿,望朔朝会。 天色微亮,皇极殿外已列满文武百官。 按大明祖制,望朔朝会乃每月初一、十五之常朝,凡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皆需入殿奏事。科道言官可直陈时弊,不必预先登记,但奏章需先经通政司呈递,再由鸿臚寺官唱名引奏。 殿內,崇禎端坐御座,目光冰寒。这是他这一世第一次望朔朝会,但是在上上一世,却不知经歷过多少次......可惜,方向不对,越努力,离失败可能就越近。 鸿臚寺卿李觉斯身著素袍,手持象牙笏板,趋步出列:“启奏陛下,插汉部虎墩兔汗遣绰尔济喇嘛为使,携国书至京,现於殿外候旨。恳请陛下召见。” 殿內霎时一静。百官目光交错,暗流涌动。成国公朱纯臣垂著眼皮,胖手在袖中捻著佛珠;崔呈秀深吸口气,看著有点紧张;孙承宗眉头紧锁,腰背却挺得笔直。 崇禎指尖在蟠龙扶手上轻轻一点,声音不高:“宣。” “宣......插汉部使臣绰尔济喇嘛覲见......!”鸿臚寺赞礼官的高唱穿透殿门。 不一会儿,就见绰尔济喇嘛身披絳红袈裟,头戴金顶鸡冠状喇嘛帽,双手高捧一卷金漆封缄的羊皮国书,在鸿臚寺一名青袍序班的引导下,大步踏入殿中。 行至御阶前九步,绰尔济停下,依照鸿臚寺官员事先教授的礼仪,躬身,以不甚流利的汉话高声道:“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巴图鲁成吉思汗座下国师,绰尔济,参见大明皇帝陛下!谨奉我汗国书!”他双手將羊皮卷高高举过头顶。那国书封皮上,赫然以蒙汉双语写著——“大元可汗致书大明皇帝”。 一名身著白袍的司礼监隨堂太监趋步下阶,接过国书,转呈御前。崇禎並未立即展开,只將国书隨意置於御案一角,目光落在阶下的红衣喇嘛身上。 绰尔济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带著悲愤的颤音,响彻大殿:“大明皇帝陛下!外臣奉我汗之命,泣血控诉!贵国蓟镇总兵孙祖寿、辽镇副总兵祖大寿,罔顾天和,行径酷烈,率军深入我漠南草原腹地,屠我朵顏卫大寧城!男子高过车轮者,尽遭『车轮斩』!妇孺老弱,或戮或掳!三万余眾,旦夕之间,化为冤魂!此等暴行,惨绝人寰,神鬼共愤!今漠南诸部,闻此噩耗,无不胆寒,离心离德!我汗身为蒙古诸部之主,岂能坐视?特遣外臣,问罪於大明朝廷!恳请陛下,严惩元凶,以慰冤魂,以安边塞!” 话音未落,兵部尚书崔呈秀已一步跨出班列,笏板高举,声音尖利如刀:“陛下!绰尔济国师所言,字字血泪!孙祖寿、祖大寿,身为朝廷大將,不思保境安民,反行此屠戮之事,残暴不仁,擅启边衅!其行径之酷烈,堪比建州奴酋!此风若长,必使四夷寒心,边关永无寧日!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锁拿孙、祖二將,交三法司严审定罪,以正国法,以谢天下!” 仿佛一声號令,殿內顿时炸开! “臣附议!”兵科给事中陈尔翼扑跪在地,声音带著哭腔,“孙祖寿屠戮过甚,有伤陛下仁德,更激怒蒙古,遗祸无穷啊陛下!” 户科给事中李鲁生紧隨其后,痛心疾首:“陛下!朵顏卫虽有小过,然罪不至族灭!孙、祖所为,非但酷烈,更耗我大明钱粮军资无数!此等酷烈之將,留之何用?” 御史石三畏鬚髮戟张,厉声道:“臣弹劾孙祖寿、祖大寿!此二人贪功冒进,残暴嗜杀,已失为將之本!更兼谎报军功,欺君罔上!请陛下明察!” 勛贵队列更是群情汹涌。 成国公朱纯臣撩袍出列,胖脸上满是沉痛:“陛下!臣世代簪缨,深知边將当以仁义为本!孙祖寿屠城灭族,此乃禽兽之行!若不严惩,恐寒了九边將士之心,更令太祖、成祖在天之灵蒙羞啊!”他声音哽咽,仿佛死了至亲。 襄城伯李守錡双手合十,一脸悲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孙总兵此举,有干天和!老臣夜观天象,恐有兵祸连绵之兆!陛下,当速速处置,以息天怒!” 定国公徐希皋、丰城侯李承祚、宣城伯卫时泰、抚寧侯朱国弼等人纷纷出列,你一言我一语: “请陛下严惩凶徒!” “此风断不可长!” “为朵顏卫枉死之民申冤!” “以儆效尤!” 声浪如潮,几乎要將殿顶掀翻。矛头所指,皆是孙祖寿、祖大寿。文官引经据典,痛斥其残暴失德;勛贵捶胸顿足,哀嘆其败坏纲常;言官则扣上“擅启边衅”、“欺君耗餉”的大帽。 鸿臚寺卿李觉斯站在角落,看著这汹涌的群情,脸色变幻不定。他本是阉党中人,现在已经入了“帝党”,当然不会跟著崔呈秀起鬨。而现在还跟著崔呈秀闹的,除了五虎之中的其他四虎,就是一些阉党阵营的科道言官了。那些小科道,估计是万岁爷顾不上吸收他们,而那五虎......看来不破费个几百万,是別想转帝党的。这伙人现在跳出来咬孙祖寿,多半是想省了这几百万......就不知道会不会激怒万岁爷,把命送了! 就在这鼎沸的人声中,崇禎缓缓抬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殿內喧囂戛然而止,所有注意力瞬间聚焦於御座之上。 “绰尔济国师,”崇禎的声音不高,也听不出一丝恼怒,“你方才说,孙祖寿、祖大寿,屠了你朵顏卫三万人?” 绰尔济被那平静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强自镇定:“回大明皇帝陛下,正是!三万余眾,惨遭屠戮!” “哦。”崇禎轻轻应了一声,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保温杯的杯壁,“三万人……不少啊。”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崔呈秀、朱纯臣等人,幽幽地道:“诸位爱卿,看来孙、祖二將的確没有谎报......屠朵顏之功,千真万確!” 他的语气平静,却让满殿的文武官员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崇禎忽然似笑非笑地看著绰尔济:“国师,你知道吗?我大明的太祖、成祖曾经告诫后世子孙:这韃子总是越杀越少的!” 第31章 大明狗斗(求收藏,求月票,求推荐票,求追读) 皇极殿內,崇禎那句“韃子总是越杀越少”,震得满殿朱紫鸦雀无声。崇禎的目光幽幽,看著阶下群臣一张张或惊骇、或茫然,或恐惧的面孔。 祖宗……何时说过这等话? 太祖高皇帝驱除胡虏,恢復中华,自是杀伐果断,可《皇明祖训》里写的皆是“怀柔远人”、“慎刑狱”、“恤民力”,何曾有过这等赤裸裸的“越杀越少”之论?成祖皇帝五征漠北,勒石燕然,却也讲究个“恩威並施”,未曾將屠戮当作祖训宣扬啊! 成国公朱纯臣胖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喉结滚动,几乎要脱口而出“陛下慎言!祖训无此语!”。他偷眼扫过勛贵队列,定国公徐希皋缩著脖子,襄城伯李守錡捏著念珠,武清侯李诚铭的趴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著......好像还在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慢慢挪动。 文官那边,崔呈秀眼角抽搐,兵科给事中陈尔翼张著嘴,御史石三畏的鬍子一翘一翘的,也不知道是被这胡说八道的小皇帝气的还是惊的。 犯顏直諫?为几句“祖训”顶撞刚在蓟镇砍了七千颗脑袋回来的少年天子?那盐渍人头和浓烈咸臭带来的恐惧还未散去,谁愿当这齣头鸟?勛贵们世代簪缨,最懂“当面笑嘻嘻,背后下黑手”的道理。何况......今天勛贵首领英国公张惟贤和他儿子张之极都没来啊! 张惟贤拥立了两代帝王,要犯顏直諫,也该他老人家带领啊! 他不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投了? 而阉党爪牙们更没有当面顶撞皇上的道理啊!有这个种还当什么阉党?该去当东林党了...... 这种犯顏直諫的蠢事,向来是那些自詡清流、骨头硬的东林党人才干的!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將被打破的剎那,一个沉稳如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 “陛下圣明!” 新任武英殿大学士、东林魁首孙承宗,撩袍出列,稳稳跪在丹墀之下。他鬚髮皆白,一脸正气,腰背却挺得笔直如松。 “孙祖寿、祖大寿奉旨討逆,犁庭扫穴,屠灭朵顏叛逆,此乃雷霆手段,彰显我大明国威!至於功过是非......”孙承宗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电扫过崔呈秀、朱纯臣等人,“关键不在该不该屠!而在於有无虚报冒功,有无贪墨军餉,有无滥杀无辜!”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屠,是陛下的旨意!更是奉太祖高皇帝『驱除胡虏,扫荡腥膻』之遗志而行!太祖皇帝金戈铁马,扫平群雄,驱除蒙元,何尝不是將韃虏越杀越少,方有我煌煌大明二百六十载基业?!” 崇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好个孙承宗!不愧是两榜出身的进士,还当过帝师,这“太祖遗志”用得恰到好处,比他自己胡诌的“祖训”高明不少! 他微微頷首,声音带著一丝讚许:“孙先生所言极是。屠朵顏,是朕的旨意,亦是承太祖高皇帝『驱除胡虏,恢復中华』之宏愿!”他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勛贵,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尔等的祖宗,英国公张玉、成国公朱能、定国公徐增寿……哪一个不是追隨太祖、成祖,於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功勋?正是他们一刀一枪,將蒙古韃子杀得胆寒,杀得人丁凋零,疆土日蹙,才有我大明今日之江山!怎么?到了尔等这一代,锦衣玉食久了,连祖宗的本事和胆气都忘了?听见杀几个韃子,就嚇得腿软了?” 这话诛心!字字句句敲在勛贵们的心坎上。朱纯臣胖脸涨得通红,徐希皋麵皮紫胀,李守錡捻佛珠的手指捏得发白。祖宗的血勇功勋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如今被小皇帝拿来当鞭子抽他们,偏偏还无法反驳! 崇禎看著他们憋屈的样子,心中冷笑。他就是要用“祖宗”压死你们!太祖皇帝杀得,成祖皇帝杀得,朕就杀不得?朕杀得比他们还狠!你们能奈我何? 咱大明朝,就是杀韃子起家的! 杀韃子和要饭一样,都是祖传的手艺! 就在阉党和勛贵被这“祖传的手艺”砸得晕头转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之际,群臣队列中又一人出列。 “臣兵科给事中鹿善继,昧死以闻!”孙承宗的门生鹿善继跪倒在地,声音清朗激昂,“孙祖寿、祖大寿二將,深入漠南,犁庭扫穴,斩获韃虏首级七千三百有奇!此乃自永乐北征以来,我大明对北虏未有之大捷!功在社稷,利在千秋!陛下洞察万里,明见万里,圣明烛照!臣恳请陛下,厚赏有功將士,以彰天威! 至於朵顏余孽,勾结建奴,屡犯边墙,死有余辜!林丹汗自身难保,丧家之犬,有何资格替叛逆张目?其遣使问罪,实乃包藏祸心,欲乱我朝纲!陛下当严词斥责,逐其使节,以儆效尤!” 鹿善继一番话,鏗鏘有力,直接將“屠城”定性为“犁庭扫穴”、“討逆大捷”,將林丹汗贬为“丧家之犬”,把“问罪”说成“包藏祸心”。这立场之鲜明,態度之坚决,简直比最忠心的鹰犬还要鹰犬! 崔呈秀、朱纯臣等人彻底懵了。他们看著慷慨陈词的鹿善继,再看看稳如泰山的孙承宗,再瞧瞧龙顏大悦的皇上…… 这……这他娘的到底谁是阉党?谁是君子? 阉党在“犯顏直諫”(虽然没敢真諫),痛斥皇帝的亲信孙祖寿、祖大寿残暴滥杀;东林党却在拍皇帝马屁,高呼杀得好杀得妙? 一股寒意从崔呈秀脚底板直衝头顶。他猛地扭头,看向御座旁阴影里那个佝僂的身影——九千岁魏忠贤。 只见魏忠贤面如金纸,嘴唇哆嗦著,浑浊的老眼死死盯著地面,仿佛要將金砖看穿。他双手拢在袖中,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几乎就要瘫坐在地上。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权倾朝野、生杀予夺的九千岁威风? 要完!崔呈秀心头猛地一沉。魏公公这状態……根本不像是敢和皇帝作对的模样!不会是那个胆大包天的魏良卿假借他的命令在擅自行事吧? 还有田尔耕那个废物,昨夜抓捕钱谦益、李邦华的任务,到底执行了没有?! 就在崔呈秀心乱如麻,阉党勛贵人人自危,殿內气氛诡异到极点之时...... “臣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附议!” 四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內阁首辅黄立极、次辅施凤来、群辅张瑞图、李国普,四位当朝阁老,整齐划一地撩袍跪倒! 黄立极胖脸上堆满“恍然大悟”的虔诚,声音洪亮:“陛下圣諭,如醍醐灌顶!孙学士、鹿给事中所言,字字珠璣!韃虏畏威而不怀德,唯有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太祖、成祖创业垂统,正是靠此等霹雳手段! 朵顏叛逆,勾结建奴,罪不容诛!孙、祖二將奉旨討逆,功勋卓著!林丹汗名为蒙古共主,实则丧师失地,惶惶如丧家之犬,有何顏面遣使问罪?其行径,实乃包藏祸心,欲乱我大明!臣等恳请陛下,厚赏功臣,严斥北元使节,逐其出境!” 四位阁老,代表著大明最高行政中枢的表態,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阉党和勛贵们心中残存的那点侥倖! 一场“狗斗”,已经分出胜负了! 刚才还群情汹汹要弹劾孙祖寿、祖大寿的朝堂,此刻只剩下对皇帝“圣明”的颂扬声和对韃子使节的斥责声。朱纯臣、徐希皋等人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崔呈秀只觉得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冰凉。 而那个即將要被严斥和驱逐的韃子使臣绰尔济喇嘛也被眼前这幕反转大戏震得目瞪口呆。 崇禎端坐不动,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戏剧性的翻转早在他预料之中。他微微抬手,正要开口...... “报......!” 殿门外,一声带著惶急的尖利呼喊骤然刺破殿內的平静! 一名鸿臚寺的序班飞也似地衝进大殿,扑跪在丹墀之下: “启……启奏陛下!前兵部右侍郎李邦华、前礼部右侍郎钱谦益,率……率国子监生员、各地赴京举子百余人,聚集於午门之外,击登闻鼓,伏……伏闕上书!” “嗡......!” 殿內刚刚平息的声浪瞬间又起!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到那鸿臚寺序班身上。 崔呈秀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田尔耕!田尔耕误我!他果然没动手! 崇禎眉梢微挑,声音听不出喜怒:“哦?所为何事?” 那序班浑身抖如筛糠,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金砖缝里: “弹……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勾……勾结蒙古,意图……意图谋反!” “轰......!” “谋反”二字,如同九天惊雷,在皇极殿內轰然炸响! 第32章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求收藏,求追) 殿內瞬间死寂。 魏忠贤站在御阶下,素白官袍下的手指微微发抖,眼前一阵发黑:他大侄子魏良卿勾搭崔呈秀、朱纯臣给崇禎搅局的事儿,他是稍微有点知道,但没参与。 这事儿其实就是......“狗斗”嘛! 在他看来,崇禎“勇则勇已”,但他毕竟不是太祖、成祖,不可能在朝堂上杀个人头滚滚。勛贵加上“阉党残余”两大群“狗”一起咬孙祖寿、祖大寿这两条“新狗”,小皇帝一个人护不住,最后还是得藉助他这个“阉党党魁”出来说话。 可没想到,崇禎居然不动声色的就和东林党搭上了.......还依靠孙承宗、鹿继善的巧舌如簧化解了朝臣对孙祖寿、祖大寿的弹劾。最后更是利用东林领袖率国子监生和举子伏闕上书,告他魏忠贤谋反! 东林党......也下场“狗斗”了! 这个免死金牌......魏忠贤下意识往腰间一摸:它真能免死吗? 崇禎沉默片刻,忽地笑了:“好啊,今日这朝会,倒是有趣。” “传旨......准李邦华、钱谦益等人入殿,朕要听听……天下的士子们怎么说。” 殿门缓缓开启,李邦华、钱谦益二人身著素服,头戴方巾,领著上百名国子监生员鱼贯而入。他们虽无官身,却步履沉稳,目光坚定,行至殿中,齐齐跪伏於地。 钱谦益双手捧著一卷奏章,高声道:“臣等伏闕上书,请陛下明察!” 崇禎目光微动,淡淡道:“准。” 钱谦益展开奏章,声音清朗而有力:“臣等弹劾魏忠贤、崔呈秀二人,构陷边將,欺君罔上!孙祖寿、祖大寿二將,血战蓟辽,斩首七千三百级,收復大寧,断敌绕行燕山之路,此乃不世之功!而魏、崔二人,竟以『擅启边衅』之名,欲加罪於功臣,此非秦檜害岳飞之故伎乎?!此事於我大明,与谋反何异?” 殿內骤然一静。崇禎心道:这个钱谦益怎么也是標题党?標题是谋反,內容则是给魏忠贤、崔呈秀扣上秦檜的帽子了——不过这帽子扣得就是狠啊!不愧是东林嘴炮之首,孙承宗的確有所不如! 钱谦益继续道:“即便秦檜,亦不敢以岳飞『杀金人太多』为由加害忠良!今魏、崔二人,竟以孙、祖二將『屠戮蒙古』为由弹劾,岂非將陛下置於比宋高宗更昏聵之地?其心可诛!” 崇禎心道:幸好朕在汉东官场起伏三十年,心性早就打磨了透了,没那么容易上火了。要是和上上一世一样,早就恼了。 李邦华亦上前一步,肃然道:“陛下,边关將士浴血奋战,而朝中奸佞却欲以『残暴』之名构陷功臣,此非寒將士之心,而长敌寇之志乎?若忠良皆因功获罪,他日建奴破关,谁还肯为大明死战?!” 殿內一片死寂,唯有钱谦益的声音迴荡:“臣等请陛下明察,诛奸佞,赏功臣,以安边关!” 崇禎静静听完,目光缓缓移向魏忠贤、崔呈秀二人,声音温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魏伴伴、崔尚书,你们……可是將朕视作比宋高宗更昏聵之君?” 魏忠贤浑身一颤,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老奴万死!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此意!孙、祖二將之功,老奴亦深感钦佩!陛下英明神武,堪比太祖、成祖,岂是宋高宗可比?!” 崔呈秀脸色煞白,还想辩解:“陛下,臣……” 而和魏良卿、崔呈秀一起跳出来针对孙祖寿、祖大寿的朱纯臣等勛贵,虽然没有被钱谦益、李邦华指为谋反,这个时候也不敢再顶撞天顏,一个个都跪的特別端正,就差一头钻进砖缝里去了。 崇禎却已不再看他们,转而望向孙承宗、黄立极等五位阁臣:“诸卿以为如何?” 孙承宗当即出列,肃然道:“臣弹劾魏忠贤、崔呈秀二人『谤君』之罪!” 黄立极亦上前一步:“臣附议!边关將士血战之功,岂容奸佞污衊?此二人居心叵测,当严惩!” 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亦齐声奏道:“臣等附议!” 五位阁臣,竟无一人为魏、崔二人说话! 殿內气氛凝滯,仿佛连呼吸都停滯了。 崇禎沉默片刻,忽地笑了:“望朔朝会,本就是让人说话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他目光扫过钱谦益、李邦华等人,温言道:“你们敢於伏闕上书,想必也是知道朕宽仁,不会因言治罪吧?” 钱谦益、李邦华连忙叩首:“陛下圣明!” 崇禎又看向魏忠贤、崔呈秀,淡淡道:“朕不让士子因上书获罪,自然也不会因你们,或是你们的党羽奏事不当而降罪。但......” 他语气陡然一沉:“谤君之罪,在於当面不言,背后乱说!你们可明白?今后每月初一、十五,皆行望朔朝会,百官有话可直言,士子有话可上书,朕绝不因言治罪!另外,每旬三、六、九,皆行常朝,地点也在这皇极殿中。无论是望朔朝会还是常朝,皆可畅言!” “但朕一旦定策,尔等须谨遵执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明白了吗?” 殿內文武百官齐齐跪伏,高声道:“臣等谨遵圣諭!” 崇禎微微頷首,隨即肃然道:“即日下旨:孙祖寿、祖大寿有功无过,著即嘉奖!宣府、大同、昌平、蓟镇欠餉,一定要想方设法筹措,此乃第一要务!” “蓟镇长城、滦河、宽河堡垒即刻修缮,滦河屯田亦需儘快开展,此乃第二要务!诸位回去后好好想想,后天的常朝,咱们再一起商量对策!” “至於绰尔济喇嘛......送他回虎墩兔汗那里去吧!” “退朝!” ....... 退朝后,魏忠贤带著魏良卿,战战兢兢地来到乾清宫外,跪伏请见。 王承恩入內稟报,崇禎淡淡道:“宣。” 魏忠贤佝僂著身子,拉著魏良卿跪行入內,额头紧贴地面,颤声道:“老奴……老奴有罪!” 崇禎坐在御案后,指尖轻叩桌面,似笑非笑:“哦?魏伴伴何罪之有?” 魏良卿浑身发抖,几乎瘫软在地。魏忠贤却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老奴贪得无厌,积攒家財数百万,其中田產就有......一百万亩......脏银有,有一百七八十万两……此乃欺君之罪!” 崇禎轻笑一声:“欺君?不至於......贪钱罢了!有罪?那就交议罪银、赎罪田吧。” 魏忠贤一愣,抬头看向崇禎,却见皇帝神色平静,並无杀意——崇禎上上一世该恨的人实在太多,黄台吉、多尔袞、李自成、张献忠、吴三桂......仔细算一算,他对魏忠贤、崔呈秀这帮人也算不上多恨。 而且这个魏忠贤、崔呈秀他们还有用! 留著他们可以和东林党“狗斗”啊! 这次割阉党、勛贵的韭菜,得放东林狗来咬!下回去江南割,当然得阉狗来咬了! “也別都交了,”崇禎淡淡道,“留个二三十万,再加几千亩田养老吧.......那是你应得的。” 魏忠贤眼眶一热,重重叩首:“老奴……谢陛下天恩!” 崇禎又看向魏良卿:“至於你……” 魏良卿浑身一颤,几乎晕厥。 魏忠贤急忙道:“陛下,良卿年少无知,老奴愿代他受罚!” 崇禎摆摆手:“罢了,朕不追究......让他写个悔过书,把他怎么和成国公、崔呈秀他们串联的事情说一下,然后闭门思过去吧。” 魏良卿和崔呈秀、朱纯臣勾搭在一起的事儿,崇禎当然是知道的。一切尽在掌握嘛(就是没掌握魏良卿通虏的罪)!根本构不成威胁,反而给了崇禎清洗朝堂的藉口,所以崇禎不打算严惩魏良卿,还打算给他一个转“污点证人”的机会。 只要他懂事儿,狠狠咬朱纯臣、崔呈秀还有那帮勛贵一口,那放过他也不是不行的。 魏忠贤和魏良卿都鬆了口气儿,魏忠贤又叩了个头道:“万岁爷,老奴还想请辞司礼监掌印......” “不许!”崇禎不等他说完,就摆摆手道,“司礼监掌印你继续当著吧!” 魏忠贤愕然:“陛下?” 崇禎目光温和:“你得罪的人太多!这次望朔朝会后,那些东林党人肯定要起復一些,若是辞了掌印,不知多少人要整你。” 魏忠贤喉头滚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崇禎继续道:“还有,朕看你挺会经营的,不如就替朕管好內承运库,顺便再带一带王承恩。他为人木訥,不会搞钱,让他拜你为师,你好好教教他。你那些贪墨来的土地財物,都移交给他,顺便告诉他要怎么贪!” 上上一世,崇禎觉得王承恩忠实可靠,值得信任。而在汉东“进修”过之后,他现在更想要个“和中堂”。关键时刻能拿出银子的才是忠臣啊!所以才让魏忠贤“带”王承恩!这可真是“帝贫思和珅”啊! 另外,这大明的財政要天长地久的好下去,就得有个不怕得罪东林党而且又会捞钱的去江南......不让魏忠贤去,还能有谁?崇禎总不能学乾隆来个六下江南吧? 而魏忠贤则觉得这个小皇帝还是说话算数的,他给的“免死金牌”真的可以免死,於是重重叩首:“老奴……定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崇禎微微一笑:“魏公公,这可是你说的!” 魏忠贤一哆嗦:“皇上还想要老奴做什么,儘管吩咐!” “贪官......勛贵!”崇禎说完这四个字,就挥了挥手:“去吧。” 魏忠贤拉著魏良卿,倒退著退出殿外。 第33章 接下去要好好割一割勛贵了!(求收藏,求追读) 肃寧伯府,夜。 烛火照得魏忠贤那张老脸忽明忽暗。他瘫在太师椅上,手里攥著那枚免死金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仿佛有人想从他手里抢走这块御赐之宝一样。 涂文辅、李永贞、王体乾三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喘。魏良卿跪在地上,额头抵著冰冷的青砖,冷汗直往下淌。 “伯父......”魏良卿声音发颤,“侄儿知错了......” 魏忠贤恍若未闻,只是盯著烛火喃喃自语:“贪官......勛贵......贪官......勛贵......” 涂文辅和李永贞面面相覷,不明就里。王体乾眼珠一转,忽然压低声音道:“九千岁,皇上这是要咱们交几个贪官出去?再......再借他们的口,把火引到勛贵身上?” 魏忠贤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你再说一遍?” 王体乾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皇上说『贪官、勛贵』,莫不是让咱们先交几个贪官,再由他们攀咬勛贵?” 李永贞眼前一亮:“这可是好事啊!皇上要是真和那帮勛贵斗起来,咱们岂不是能鬆口气?” 涂文辅连连点头:“对对对!那些勛贵树大根深,和九边十三镇的世袭武官盘根错节。京营、锦衣卫里都是他们的人,就连皇上暂时拿稳了蓟镇,想动他们也难!” 魏忠贤冷笑一声:“拿下他们不容易?拿下我们就容易了?咱们现在不就被皇上拿捏得死死的?” 屋內顿时鸦雀无声。 半晌,涂文辅试探著问:“那......咱们到底该怎么帮皇上把火烧到勛贵身上?” 王体乾眯起眼睛:“皇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把火要从贪官烧起,一路烧向勛贵......还是老方子,就是贪钱,不是什么谋逆!” 魏忠贤猛地坐直身子:“有理!”他顿了顿,阴惻惻地问:“那咱们该把谁交出去?” 王体乾阴阴一笑:“崔兵部(崔呈秀)和田兵部(田吉)肯定是保不住了......勛贵要贪钱,当然是剋扣军餉、吃空额......这兵部尚书能干净?还有......”他压低声音,“周日万!” 魏忠贤一愣:“周日万(周应秋)?他不是吏部尚书吗?” 王体乾点头:“可他贪啊!'日进一万'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 魏忠贤沉默片刻,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好!那就把周日万一起交出去!”他猛地一拍桌子,“皇上要钱,咱们就给钱!要田,咱们就给田!要整勛贵......咱们就帮他煽风点火!” 王体乾阴测测地补充:“九千岁,咱们还可以让崔呈秀和田吉咬出朱纯臣、徐希皋......他们这些年吃空餉、占军田,可没少捞!” 魏忠贤重重点头:“就这么办!你们谁帮我擬奏章,咱家这就替皇上......点火!” 跪在地上的魏良卿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 正心堂茶楼,东林聚会。 钱谦益一袭素袍,手捧茶盏,面带微笑地听著周围士子的吹捧。烛光映在他清癯的脸上,显得格外儒雅。 “牧斋先生此次伏闕上书,弹劾魏阉,功在社稷!內阁之位,指日可待啊!” “正是!只要再弹劾掉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这三个阉党走狗,朝堂便是清流天下!” 钱谦益矜持地笑了笑:“诸位过誉了,钱某不过尽臣子本分罢了。” 李邦华坐在一旁,眉头微皱,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孙承宗:“愷阳公,您怎么看?” 孙承宗放下茶盏,缓缓道:“皇上的心思,不在扫清阉党。” 钱谦益一怔:“哦?愷阳公何出此言?” 孙承宗淡淡道:“皇上要的是平衡。东林、阉党、勛贵,三家制衡,他才能稳坐龙椅。” 钱谦益脸色微变:“那......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孙承宗摇头:“非也。皇上需要东林制衡阉党、勛贵,也需要阉党制衡勛贵和咱们。咱们只要做好分內之事,自有前程。” 钱谦益若有所思,眼睛微微眯起...... ...... 乾清宫暖阁。 崇禎挽著袖子,和周玉凤一起站在案前。案上摆著一盆鱼茸、一盆肉馅,还有蒸好的肉糕,热气腾腾。 “万岁爷,这鱼丸要顺著一个方向搅,力道要匀。”周玉凤轻声指导,纤纤玉手轻轻拨弄著盆中的鱼茸。 崇禎笑著点头,手上不停:“朕省得的,不就是个鱼丸吗?朕当年......” “当年?”周玉凤眨著杏眼,好奇地望著他。 崇禎嘿嘿一笑:“当年......当年朕做过一个梦,梦见很久很久以后,朕到了一个名叫汉东省京州市的地方。那里的人爱吃这种鱼丸、肉丸,和鱼茸肉馅一起蒸成的肉糕,合起来就叫'京州三鲜'。朕在梦中就学会了这道菜。” 周玉凤柔声道:“万岁爷在梦中学会的手艺,臣妾可要好好学。” 崇禎手上不停,语气轻鬆:“今儿高兴,朕才亲自下厨......玉凤,朕今日又发了一笔,魏忠贤交出了一百万亩地,还准备再给一百五十万两议罪银!” 周玉凤手上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么多?” 崇禎轻笑:“这才刚开始。勛贵们手里的地,朕要让他们一口一口吐出来。” 正说著,王承恩轻步进来:“万岁爷,张皇后娘娘带著田妃、袁妃来了。” 崇禎抬头:“请进来。” 不一会儿,张皇后领著田秀英和袁氏走进暖阁。田秀英十六七岁年纪,眉目如画;袁氏更显稚嫩,怯生生跟在后面。二人向崇禎行福礼,动作恭敬。 崇禎看著她们,很有点不习惯——上一世在汉东省,他只有一位妻子,如今却要应付三个女人,实在不习惯。但面上不显,只温和道:“都坐吧,今日一起用膳。” 田秀英和袁氏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在末座坐下。周玉凤见状,笑著盛了一碗鱼丸汤递给袁氏:“妹妹尝尝,万岁爷亲手做的。” 袁氏连忙接过,小声道谢。 张皇后看了看崇禎,忽然道:“皇上,如今虽是丧期,但子嗣要紧。田妃和袁妃都是懂事的,不如......” 崇禎知道她的意思,摇头道:“大行皇帝百日未过,此事容后再议。” 张皇后还想再劝,周玉凤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笑道:“娘娘,今日难得团聚,先用膳吧。” 暖阁內,炭火融融,眾人围坐用膳,笑声浅浅。崇禎看著这一幕,心里头也是暖暖的。不为別的,就为了这个家,他也得保住大明江山啊! 而要保住大明的江山......下一步就必须“割”那群祖宗传下来的大明好勛贵了!不割他们,大明九边十三镇的苦汉子们就吃不饱! 大明军制的底层就是屯田养兵,九边十三镇的体量就决定了不可能完全靠收江南的税去解决九边十三镇的粮餉......就算江南的那帮財主肯老实挨“割”,就当下的运输成本,也必须把九边军屯再搞起来——走陆路千里运粮,能有个二成“送达率”就很好了! 所以那帮勛贵,还有和他们盘根错节在一起的世袭武官必须得挨“割”!不过这帮人可不是阉党这种软柿子,他们手里毕竟是有军队的,得小心点“割”......维持一个“割”而不破才好。 ...... 盛京城外,风雪呼啸。 侯兴国裹紧貂裘,踩著深雪钻进一辆马拉雪橇,范永斗紧隨其后。 “这鬼天气!”侯兴国搓著手,低声咒骂,“再晚些,都要过大年了。” 范永斗眯著眼,雪粒拍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他紧了紧腰间的包袱,那里装著黄台吉赐下的一柄宝刀,还有一封盖著黄台吉大印的密信,是给喀喇沁部首领的。 “侯公子,咱们这趟回去,可就是提著脑袋走路了。”范永斗低声道,“小皇帝若知道你来过辽东......” “怕什么?”侯兴国冷笑,“我出北京是去『变卖家產』的,谁能查得出来?况且......”他拍了拍胸口,“我已经准备好了二十万两银子,还有两千多亩地契,算是我这些日子『辛苦筹来』的。” 范永斗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说......魏良卿不会出卖你吧?” “那怎么可能?”侯兴国眼中闪过一丝阴鷙,“他是同谋!不卖我,小皇帝多半被蒙在鼓里;要是卖了我......他自己也摘不乾净!” 雪橇在风雪中疾驰,车辙很快被新雪掩埋。远处,盛京城的轮廓渐渐模糊,只剩下一片苍茫。 范永斗望著前方,喃喃道:“这一趟回去,要么富贵,要么......尸骨无存。” 侯兴国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怀中的宝刀。 第34章 还有奉旨贪污啊!(求收藏,推荐,月票,追读) 英国公府,內院暖阁。 中药的苦味儿混著炭火气,在暖阁里沉闷地盘旋。英国公张惟贤半倚在紫檀木榻上,身上盖著厚实的锦被,脸色蜡黄,不住地咳嗽。他刚灌下一碗参汤,勉强提起了几分精神。 这位老国公的身体本就不好,在蓟镇淋了雨,受了惊,回来后就病倒了。他儿子张之极在家当孝子,伺候老爹,所以父子俩都没参加今日的望朔朝会。 榻前,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襄城伯李守錡、丰城侯李承祚、宣城伯卫时泰、抚寧侯朱国弼,以及张惟贤的长子张之极,围坐一圈,个个面色凝重。窗外暮色四合,更添几分压抑。 朱纯臣那张胖脸上惯有的和气笑容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焦躁和惶恐。他刚把今日望朔朝会上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蒙古喇嘛绰尔济的哭诉、钱谦益和李邦华率眾伏闕上书弹劾魏忠贤谋反、以及皇帝最后那句“知无不言,言者无罪”的定调,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皇上最后说,望朔朝会就是给人说话的,言者无罪……”朱纯臣的声音带著点乾涩,他下意识地搓了搓肥厚的手掌,“所以,咱们在朝会上说的话,按皇上的意思,是不该有罪的。” 张惟贤闭著眼,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整个身子都在抖。张之极连忙上前,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好半晌,张惟贤才缓过气,浑浊的老眼缓缓睁开,目光锐利地钉在朱纯臣脸上:“言者无罪……咳咳……说错话当然不要紧……可占田、占役、空额……咳咳咳……哪一样不是实打实的罪?还有……” 他顿了顿,喘息著,目光扫过眾人,最后又落回朱纯臣身上,带著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那个虎墩兔汗……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在这个时候之后,跑来问罪?还指名道姓……咳咳……” 暖阁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朱纯臣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胖脸上。 朱纯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头顶,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张惟贤这老狐狸!他什么意思?他是在点我! 占田、占役、空额……这些罪,勛贵世家,九边將门,谁家没有?法不责眾!皇上再狠,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抄家问斩!顶多就是交田、交银子赎罪!伤筋动骨,但根基还在! 可勾结蒙古,通番……这罪名就大了!这是谋逆!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而且……这事確实是他朱纯臣和魏良卿在暗中牵线搭桥促成的!一旦坐实,皇上就有抄了他成国公府的罪名了! 朱纯臣的胖脸皮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陡然拔高: “虎墩兔汗的事儿还没完呢!皇上把人家的使臣赶走了,人家能善罢甘休?现在宣府、大同还欠著十几个月的军餉!那帮丘八早就怨声载道了!这要是察哈尔部的大军一压境,那帮饿红了眼的兵痞还不得炸锅?朝廷要是不能把欠餉补上,那可如何是好?!” 他环视眾人,胖脸上挤出一丝扭曲的“自信”:“到时候,边关告急,皇上……还得靠咱们这些勛贵和將门去安抚弹压!” 张惟贤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誚,隨即又被剧烈的咳嗽淹没。他咳了好一阵,才喘息著道: “咳咳……什么话?朝廷养我们这些勛贵干什么用?咳咳……关键时刻,咱们得帮著皇上……咳咳咳……” 朱纯臣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抱拳:“老公爷高明!正是此理!我等世受国恩,值此危难之际,自当挺身而出,为君分忧!” 张惟贤吃力地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成国公……老夫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咳咳……实在干不动了……明日……明日就去辞了提督京营戎政的差事……往后这京营……咳咳……就拜託你了……”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张惟贤整个人蜷缩起来,脸憋得通红。张之极连忙上前扶住父亲,对眾人道:“诸位叔伯,家父实在支撑不住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朱纯臣、徐希皋等人见状,只得起身告辞。朱纯臣临走前,还特意对著榻上的张惟贤深深一揖:“老公爷好生將养,京营之事,纯臣定当尽心竭力!” 眾人鱼贯而出,暖阁里只剩下张惟贤父子。 脚步声远去,张惟贤剧烈的咳嗽声也渐渐平息下来。他靠在榻上,闭著眼,胸口起伏,但脸上的病容似乎褪去了几分。 张之极忧心忡忡地凑近:“父亲,您怎么样?” 张惟贤缓缓睁开眼,眼神锐利如鹰,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垂死之態?他摆了摆手:“暂时还死不了。” 他挣扎著要起身,张之极连忙搀扶。张惟贤走到书案前坐下,铺开一张素笺,提起了笔。 “父亲,您这是……”张之极不解。 “写请罪的奏章。”张惟贤头也不抬,声音沉稳。 “请罪?”张之极大惊,“父亲,您何罪之有?” 张惟贤蘸了蘸墨,手腕沉稳地落下:“为父没罪,但是咱家的老辈吃太多了,得再交十三万亩军屯出去……把咱家在永平府的地,都交了!” 张之极如遭雷击,失声道:“父亲!您这是……那可是咱家几代人的基业啊!” 张惟贤停下笔,抬眼看向儿子:“为你铺路!” “铺路?”张之极更加茫然。 张惟贤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我本来以为,朱纯臣能接我的班,执掌京营,成为勛贵之首……现在看来……我这个提督京营戎政的位子,你有机会接了!” 张之极心头剧震:“成国公他……他怎么了?” 张惟贤眼中寒光一闪,做了个极其隱晦的杀头手势:“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勾结虎墩兔汗!占地、占役、吃空额……这些,谁家都有,法不责眾!皇上再恼,顶多罚银罚田,革职留任,不至於动根本!但勾结蒙古,通番……” 他顿了顿,声音冰冷:“这是谋逆!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朱纯臣……他完了!” 张之极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发冷。 张惟贤重新拿起笔,语气不容置疑:“明日,待为父的请罪奏章送入宫中,你亲自去递牌子请见皇上。態度要诚恳,多磕头,多流泪……不吃亏!记住,离朱纯臣那蠢货远一点!越远越好!免得被他牵连!” ...... 十一月初二,文华殿。 张之极一身素服,跟著司礼监隨堂太监高宇顺走进殿內。殿內炭火融融,暖意扑面,却压不住他脊背上的寒意。他抬眼望去,崇禎皇帝朱由检正坐在御案后批红,年轻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肃穆。 张之极伏地叩首:“臣张之极,叩见万岁爷。” 崇禎抬起头,目光落在张之极身上,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起来吧。” 高宇顺上前,將英国公张惟贤的奏章呈上。崇禎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眉头微蹙,又舒展开来。他合上奏章,抬眼问道:“老国公身体如何?” 张之极喉头一紧,低声道:“回万岁爷,家父……已病入膏肓。” 崇禎嘆了口气:“老国公是国之柱石,朕心里有数。”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奏章上:“英国公府愿意退还十三万亩军屯,朕心甚慰。” 张之极低头不语。 崇禎看著他,忽然微微一笑:“朕不会让忠臣吃亏的。” 张之极一愣,抬头看向皇帝。 崇禎的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这十三万亩军田值多少,將来一定会有补偿。” 张之极心头一震,还没反应过来,又听皇帝低声道:“朕其实知道,你们这些北京的勛贵日子清苦,就守著十万八万亩的『薄田』,一年到头收不了几个租,比不了南京的勛贵。” 张之极脸上划过惊喜。 崇禎继续道:“南京的勛贵和福建的海商、海寇合伙做大买卖,哪年没有个十万八万的进帐?你们张家是忠臣,等北方事定,朕就让你去当南京的总戎。替朕好好查一查他们!” 张之极心头狂跳,眼眶瞬间红了。南京总戎!那可是肥差!查南京勛贵中的贪官那就更来钱了......现在这皇上的规矩是贪官必须交议罪银,贪官越多,议罪银就越多。他在中间过一下手,少贪点,捞个几十万两不过分吧?而且这是奉旨贪污! 想到这里,他重重叩首:“臣……谢主隆恩!” 第35章 贪官越多,大明越好?(求收藏,求追读) 崇禎已经看完了整本奏章,目光又落在张之极身上,平静无波:“令尊的奏章,朕看了。一片忠心,朕心甚慰。” 张之极喉头滚动,不敢接话。 “只是,”崇禎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令尊身子骨不济,辞了提督京营戎政的差事,这京营重地,总得有人替朕看著。” 张之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崇禎看著他,忽然问道:“你现在所任何职?” “回陛下,”张之极连忙躬身,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臣现任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 崇禎点点头,仿佛只是隨口一问:“嗯,都督同知,从一品衔。”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令尊辞了京营戎政后,这个位子,照例该谁接?” 张之极不敢有丝毫隱瞒,低声道:“回陛下,按旧例……该由成国公接任。成国公现任五军营提督总兵,兼协理京营戎政。” “哦,朱纯臣。”崇禎念著这个名字,“他提督五军营,协理戎政……那他若接了提督京营戎政,五军营提督总兵不就空出来了?” 张之极只觉得手心开始冒汗,皇帝这话……意有所指啊!五军营提督总兵是实实在在带兵的,提督京营戎政虽然大,但手头却没几个兵。 朱纯臣的官大了,手里的兵却少了...... 崇禎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朕观你相貌堂堂,又是將门虎子,英国公世子,家学渊源。五军营提督总兵一职,就由你来担任吧。” 张之极大喜!五军营提督总兵!京营三大营之首,掌京畿重兵!提督京营戎政之下就是这个官......朱纯臣的提督京营戎政看著就不长久,等他倒了,自己就能上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臣……臣张之极,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崇禎看著他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等他磕完头,才淡淡道:“起来吧。” 张之极站起身,胸膛仍在剧烈起伏。 “这差事,不好当。”崇禎的声音沉了下来,“京营积弊,非一日之寒。空额、占役、欠餉……朕都知道。” 张之极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心又提了起来。 “五军营的空额......”崇禎看著他,目光锐利,“朕知道有很多!你刚接手,千头万绪,一时半会儿,清不了。” 张之极愣住了,一时没明白皇帝的意思。 崇禎端起御案上的黄梨“保温杯”,抿了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暂时……可以继续吃。” 什么?! 张之极瞳孔猛地一缩,以为自己听错了!皇帝……让他继续吃空餉?! 崇禎放下“保温杯”,目光平静地看著他:“不过,给兵部的分成,从今往后,就免了。” 张之极只觉得哪儿不对?兵部分成……不给能行吗?不对,不对...... 他总觉得哪儿不对,想辩解,想表忠心,想说臣不敢,想说臣一定清查……可又觉得不妥......这皇帝怎么那么爱打哑谜呢? 崇禎看著他那副怎么都揣摩不出“圣意”的模样,微微一笑,语气竟缓和了几分:“京营的陋规,盘根错节,非一日之寒。你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寸步难行,也办不成事。” 他顿了顿:“所以,朕准你,一切照旧。至於兵部的两位尚书,崔呈秀、田吉,涉嫌贪墨军餉,很快就要被捕拿了!你五军营给他们的那份『孝敬』,自然不必再送了。” 张之极心头又是一凛!兵部尚书,两个……都给拿下了?他俩可是,可是魏忠贤的人啊! “你眼下最要紧的任务,是替朕看好五军营,稳住人心。”崇禎的目光深邃,“至於將来……” 他手指轻轻敲了敲御案:“待朕腾出手来,要整顿京营时,你好好配合,便是你的功劳。” 张之极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允许他暂时同流合污,稳住京营,但条件是將来必须配合皇上割京营军官们的韭菜! 这……这简直是把他当成“割韭菜”的御用镰刀啊! “臣……臣……”张之极声音乾涩,艰难地开口,“臣遵旨!定当……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恩!” 崇禎站起身,走到张之极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隨意,但说出的话却让张之极忐忑不安:“贪官越多,朕將来收议罪银的时候,国库就越充实。所以啊,这贪官啊,就像韭菜,朕只要有割韭菜的刀,就不嫌贪官多!你明白了吗?” “明白,臣明白!”张之极一边回答一边猜谜语——皇上的意思......是让张家在“韭菜”和“割韭菜的刀”当中做选择。 “去吧......好好当你的五军营提督总兵。” “臣……告退!”张之极深深一揖,倒退著退出暖阁。 ...... 张之极告退后,崇禎看向高宇顺:“崔呈秀、田吉、周应秋到了吗?” 高宇顺低声道:“到了。” 崇禎目光一冷:“命曹化淳带十名御前亲军入殿,然后再宣他们三人进来。” 崔呈秀、田吉、周应秋三人进殿时,一眼就看到了曹化淳和他身后十名素衣佩刀的御前亲军。 三人心头一颤,立刻伏地叩首:“臣等叩见万岁爷!” 崇禎冷冷地看著他们,从案上拿起一份供状,丟在地上:“你们自己看看。” 三人颤抖著捡起供状,只看了几眼,便面如土色。 这是魏忠贤的供状!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著——他魏忠贤包庇纵容崔呈秀和田吉剋扣军餉、虚报军功!联合周应秋卖官收钱! 崇禎端起黄梨保温杯,啜了一口热茶,淡淡道:“又是贪钱……我大明怎么就这么多贪官呢?” 他这淡淡的一句话,既给案件定了性,又给这三人划了道。 他们是韭菜,哦,是贪官,不是逆贼。贪官是可以交钱赎罪的....... 但三人还是浑身发抖,额头抵地,不敢抬头。 崇禎嘆了口气:“你们今天就不要回去了。” 他看向曹化淳:“琼华岛已经收拾好了,带他们上去,让他们好好想想怎么认罪赎罪吧。记著,他们现在还是官身,也没有下詔狱,而是留置琼华岛。” 崔呈秀、田吉、周应秋都稍稍鬆了口气——还是官身,不下詔狱,那就是要钱不要命...... 曹化淳躬身:“奴婢遵旨。” 崇禎挥了挥手:“带走!” 十名御前亲军上前,將暗自盘算要出多少银子、土地赎罪的三人押出文华殿。 崇禎看著他们的背影,目光火热:“宣孙先生和徐厂臣来文华殿。” ...... 半个时辰后,文华殿內。 孙承宗和徐应元肃立殿中,崇禎將崔呈秀、田吉、周应秋的供状推到案前,淡淡道:“这三个人,朕已经命人留置琼华岛了。” 孙承宗心头一震,抬眼看向皇帝。 崇禎目光平静:“崔呈秀和田吉剋扣军餉,周应秋卖官鬻爵……朕让他们好好想想,该怎么认罪赎罪。” 还可以赎罪......这皇帝怎么就那么贪钱呢? 孙承宗沉默片刻,拱手道:“万岁爷圣明。” 崇禎看向徐应元:“让內阁擬票,崔呈秀的左都御史由孙先生接任,周应秋的吏部尚书由黄立极暂代。至於崔呈秀和田吉的兵部尚书......暂时空著!” 徐应元躬身:“奴婢明白。” 崇禎顿了顿,又道:“另外,英国公年迈老病,请辞提督京营戎政,朕准了......提督京营戎政一职让成国公接,成国公的五军营提督总兵让英国公的儿子张之极接。” “李邦华、钱谦益起復,李邦华任兵部右侍郎,钱谦益任礼部右侍郎。” 孙承宗眼中终於闪过一丝喜色——皇帝这是要借东林之力,稳住朝局。朝局稳了,才好坑阉党的银子。 崇禎看向孙承宗:“孙先生,京营和兵部的事,就交给你和李侍郎了。” 孙承宗郑重拱手:“臣定当竭尽全力。” 崇禎点点头,又对徐应元道:“內阁擬好票后,你亲自送来,朕批红后,明日常朝宣布。” 徐应元恭敬应下。 崇禎端起保温杯,啜了一口热茶,目光深邃。 贪官越多,议罪银越多。 议罪银越多,大明越好。 所以,贪官越多,大明就......越好了! 这可不是胡思乱想,而是因为大明的大贪巨贪的大部分財富都来源於工商业甚至是国际贸易。由於大明传统的税收体系不大能收工商业的税,税务体系的改革也没那么容易。所以割贪官的韭菜,或者说让贪官去割工商业的韭菜,崇禎再割贪官,就是个从工商业拿钱的路子了...... 想到这里,他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第36章 议罪银?赎罪田?这就是崇禎新政!(求收藏,求追读) 十一月初三,皇极殿。 天光未亮,皇极殿外已站满了身著素服的文武百官。自天启帝驾崩,新君崇禎即位,朝中风云变幻,阉党眼看著失势,和魏忠贤亲近之人,都有些人人自危。 今日常朝又少了崔呈秀、田吉、周应秋三人!一个是阉党五虎之一,一个是阉党五虎之首,一个则是赫赫有名的阉党大贪官......接下去也不知道会牵连到谁啊! 殿门缓缓开启,鸿臚寺官员高唱:“陛下驾到......” 崇禎皇帝朱由检一身素白长袍,步履沉稳地踏入大殿。他面容沉静,目光如炬,在御座前站定,目光扫过殿中群臣。百官伏地叩首,山呼圣躬万福。 “平身。”崇禎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威严却是越来越重。 百官起身,垂首肃立。 鸿臚寺官员上前,展开詔书,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詔曰:左都御史兼兵部尚书崔呈秀、兵部尚书田吉、吏部尚书周应秋,三人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著即停职审查,待议罪银、赎罪田缴纳后,再行定夺......” 詔书一出,殿中顿时一片低哗。 “停职审查?这是什么章程?” “议罪银?赎罪田?大明朝何时有这种规矩?” “莫不是……变著法子要钱?” 群臣面面相覷,心中惊疑不定。他们早听闻皇帝在推行“议罪银”,可谁也没想到,竟真敢在朝堂上明晃晃地拿出来! 崇禎坐在御座上,目光平静地看著底下骚动的群臣,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后世有名言曰:只要思想肯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嘛!上上一世,他的思想就不肯滑坡,太在乎史书上的观瞻,结果亡国了,史书上还全是污衊大明的鬼话。 这一世他算是通透了,只要能苟住不让满清和李自成亡了大明,要不要脸无所谓......大不了以后改歷史!只要朕和乾隆一样不要脸,大明是一定能再续个几十上百年的! “诸位爱卿,可是有疑惑?”他缓缓开口。 殿中顿时一静。 崇禎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议罪银、赎罪田,是朕的新政,为的是给那些天良尚存、幡然悔悟的內外官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继续道:“只要他们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积极主动地將贪墨的钱財、田產退赔给朝廷,朝廷便会根据他们的认罪態度、退赔是否积极,酌情给予宽大。” “崔呈秀、田吉、周应秋三人,昨日已主动到文华殿向朕自首坦白,如今正在琼华岛上交代贪污腐败的问题。” 他语气温和,甚至带著几分宽厚,循循善诱道:“朕宽仁,不忍实行《明大誥》上的重典,对贪污六十两以上者实行『梟首剥皮』之刑,还愿意给他们一个退赔赎罪的机会。” “诸位爱卿当中,若有谁过去未曾经受住诱惑,拿了不该拿的银子,也可和他们一样,幡然悔悟,重新做官。” “这是朕的宽仁,也是朕的新政!” 这番话说完,殿中鸦雀无声。 群臣面色各异,有的惊疑不定,有的冷汗涔涔,有的则低头沉思。 议罪银?赎罪田? 这不合祖制啊! 可谁敢站出来说皇帝违反祖制? 如今朝堂上站著的,十之八九都是魏忠贤提拔上来的“阉党”,谁身上没点脏事?若真按朱元璋的法子来,全都得剥皮! 现在不仅不剥皮,还可以交点议罪银,然后重新做官!这皇上......还真挺宽仁的!是好皇上啊! 他们要站出来反对,然后皇上让东林党的孙承宗来剥他们的皮……这不是脑残吗? 而那位绝对能称得上“正臣”的东林魁首孙承宗,此刻也沉默不语。 他虽不赞同“议罪银”“赎罪田”,但他也明白皇帝的苦衷——大明朝是真缺银子啊! 而且,大明的弊政积重难返,若真按朱元璋的法子来,反腐都能把大明给反没了…… 最后,孙承宗也明白崇禎不是要打死阉党,而是要先割一把阉党的韭菜,然后再收阉党做狗! 而要让阉党安心当狗,就得有议罪银,赎罪田。要不然东林党入局后,反一反腐,就把阉党反没了。 所以孙承宗如果今天站出来反对,那他领著东林党入朝的局就破了。 入不了局,那还怎么为国为民?还怎么名垂青史? 崇禎见群臣沉默,心中满意便示意鸿卢寺官员继续宣读詔书。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黄立极实任吏部尚书,孙承宗为左都御史......” 群臣又是一阵骚动。 黄立极本就是內阁首辅,还是阉党,如今实任吏部尚书,权柄更重,看来他投靠新天子是投对了;而孙承宗则从待岗在家的布衣一跃成为左都御史,而且之前就是武英殿大学士——是堂堂阁老!显见皇帝要重用东林。 崇禎看著底下神色各异的群臣,笑盈盈道:“过去朝廷对於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的任命有些混乱,北京的六部竟有十二个尚书,不合祖制。如今改回一部一尚书,吏部尚书是黄先生,兵部尚书暂时由兵部左侍郎代理,稍后朕另有安排。”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站在前排的几名官员:“至於吴爱卿,以及两位薛爱卿,你们的工部尚书、刑部尚书之职,暂且免了,稍后另有任用。” 被点名的吴淳夫、薛凤翔、薛贞三人脸色骤变。 吴淳夫是魏忠贤“五虎”中的成员,如今老大崔呈秀和同僚田吉已被“留置”,他也被免职,下一步恐怕就是交议罪银了!可他们的“罪”都很大,估计得交上一笔巨款了! 三人心中惊惧,却不敢违抗,只得和孙承宗、黄立极一起叩首谢恩:“臣等……领旨。” 站在后排的左副都御史李夔龙、太常寺卿倪文焕,虽未被点名,却也嚇得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崇禎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俩別怕,你俩都是魏忠贤的好狗,贪得也不多,就不留置你们了,好好替朕当狗,朕让你们咬谁就咬谁! 不过这笑容,却让二人脊背发寒。 隨后,鸿卢寺官员又宣读了起復李邦华、钱谦益的詔书,並表彰了他们日前伏闕上书,为孙祖寿、祖大寿两位边將说话的功劳。 李邦华任吏部右侍郎,钱谦益任礼部侍郎。 二人早已换好官服,此刻出列跪拜:“臣,谢陛下隆恩!” 崇禎微微頷首,勉励几句。 鸿卢寺官员再次展开一份詔书,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英国公张惟贤,勛臣耆宿,功在社稷。然年事已高,沉疴缠身,屡疏乞骸骨以养天年。朕悯其忠勤,念其勋劳,特旨允准所请,准其致仕归养,荫一子锦衣卫指挥僉事,以示优渥。” 詔书念出,勛贵队列中一阵轻微的骚动。张惟贤这位勛贵领袖,终究是彻底退出了权力核心。就不知道接任是谁...... 紧接著,下一道詔书紧隨而至: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成国公朱纯臣,世篤忠贞,器识宏远。著即晋提督京营戎政,总摄三大营,以彰勋劳!” 朱纯臣胖脸上瞬间堆满了难以抑制的喜色,仿佛一朵盛开的菊。他几乎是抢步出列,撩袍跪倒,声音洪亮得震得殿梁嗡嗡作响:“臣朱纯臣,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提督京营戎政!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虽然兵权被分走了一些,但名义上他已是京营最高统帅!那份得意,几乎要从每个毛孔里溢出来。 看来,皇上並不知道虎墩兔汗的使臣是他召来的......对他这个勛贵首领,朱家小皇帝还是得倚重! 然而,鸿卢寺官员的声音並未停止: “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张之极,忠勇可嘉,才干卓著。著即接任五军营提督总兵,望其恪尽职守,不负朕望!” 张之极也紧隨其后出列,深深叩首:“臣张之极,谢主隆恩!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望!” 他的声音沉稳,姿態谦恭。一点都没有因为跳级当上五军营的提督总兵而得意,甚至有点如履寒冰。 而勛贵队列中,此刻则有一股无声的暗流在涌动。 张惟贤的退场,朱纯臣的晋升,张之极的崛起……这突如其来的权力洗牌,让这帮对於权力游戏极为敏感的勛贵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崇禎端坐御座之上,將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脸上依旧掛著那副温和的笑意,仿佛只是在安排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人事变动。 然而,一盘大棋,才刚刚开始落子。 ...... 乾清宫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周玉凤领著田秀英、袁氏二人俏生生立在阶前,一起向他行福礼——这可是三个堪称极品的青春美少女啊!崇禎脚步微顿,目光扫过田、袁二人稚嫩脸庞——一个十六,一个十五,搁在汉东省还是初中生呢…… “万岁爷回来了。”周玉凤含笑迎上,声音温软,“臣妾瞧著乾清宫空落,想留两位妹妹在此作伴。” 崇禎心里苦笑。上辈子当“副厅”时,个人作风可是相当端正的,在食堂吃饭都要避开女下属,如今却要应付三个老婆......面上却温和点头:“玉凤是当家主母,你说了算。” 他正要迈步,司礼监隨堂太监高宇顺却小跑著趋近,压低声道:“皇爷,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夔龙、太常寺卿倪文焕在左顺门外跪著,说……说要求自首纳赎。” 崇禎眉梢微挑。 这俩阉党“五虎”里的老狗,动作倒快! “让他们去文华殿候著。”崇禎掸了掸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尘,“告诉曹化淳,按琼华岛那三位的例——先交议罪银单子,再谈宽宥。” 高宇顺躬身退下时,周玉凤正轻声嘱咐田秀英和袁氏:“妹妹们住九间阁可好?那里有九间暖阁,每间都有上下两层……”话音未落,崇禎忽然转头: “慢著。” 高宇顺马上一个立正。 “再加一条。”崇禎盯著琉璃瓦上新落下的雪,“让他们俩交代一下崔呈秀、田吉、周应秋的罪行......检举揭发,也是立功啊! 告诉他们,检举的好,朕可以把他们保下来,不免官,不公开,继续当现在的官。” 第37章 没钱当什么贪官?借赎罪贷吧!(求追读,求收藏) 琼华岛,仁智殿。 榆木长案上点著两支粗烛,照亮了崇禎皇帝那张总是掛著温和笑容的面孔。他端坐案后,手里捧著一只黄梨木的“保温杯”,杯口热气裊裊。 崔呈秀跪在冰冷的砖地上,额头紧贴地面,素白囚衣下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被单独关押和提审的,隔绝了田吉和周应秋,这让他心头的更加不安。 “万岁爷……罪臣……知罪了……”崔呈秀的声音嘶哑乾涩,带著哭腔。 崇禎的目光落在崔呈秀佝僂的背上,思绪却恍惚了一瞬。这场景……太熟悉了。上一世在汉东省,那些被“留置”的官员,初时也是这般惶恐不安,涕泪横流地“知罪”。权力与金钱的诱惑,古今皆同,人心亦同。 他定了定神,端起保温杯,不疾不徐地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放下杯子,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字字清晰: “知罪?那就老实交代。这些年,贪了多少?又给国家,造成了多少损失?” 他抬手,轻轻点了点案上厚厚一叠供状。 “魏忠贤、魏良卿、李夔龙、倪文焕、田吉、周应秋……”崇禎一个一个名字念过去,声音平淡无波,却让崔呈秀的脊背瞬间绷紧,冷汗连连,“他们揭发你的材料,都在这儿了。” 崇禎拿起最上面一份,隨意翻开,目光扫过纸页。 “巡按淮扬期间,包庇私盐,坐收盐梟孝敬,年入不下五万两白银。” “掌兵部时,卖官鬻爵。一个卫所指挥,兵部职方司定价三千两;一个边镇守备,敢要五千两!一年下来,经你手卖出的实缺武官,不下二十个吧?” “协理工部,修三大殿,光是木料一项,虚报损耗,贪墨不下十万两。” “还有……替魏忠贤督造生祠,遍及南北直隶、十三省!耗费国库何止百万两?你从中上下其手,捞了多少?” 崇禎的声音陡然转冷,带著一股无形的威压: “崔呈秀,你可真够贪的!” 崔呈秀伏在地上,浑身筛糠般抖动。皇帝数落的桩桩件件,皆是实情。但让他稍微安心些的是:皇帝只字不提什么“逆案”!句句不离“贪钱”二字! 这信號,再明白不过了! 皇帝要的,不是他的命,至少现在不是。皇帝要的,是银子!是田產!是议罪银、赎罪田! 一股混杂著恐惧和狂喜的复杂情绪猛地衝上崔呈秀的头顶。只要能活命,只要能保住官位……银子算什么?田算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捞回来! 他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对著崇禎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咚”声: “臣认罪!臣糊涂!臣该死!臣……臣愿缴议罪银!献赎罪田!倾家荡產,以赎罪行!” 崇禎看著他这副情真意切悔过的模样,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钉在崔呈秀脸上: “哦?愿意交?那你说说,愿意交多少?” 崔呈秀心念电转,一咬牙,报出了他早已在心中盘算过无数遍的数字——一个足以让他肉痛,但尚能承受的数目: “臣……臣愿献出全部家產!白银二十万两!黄金两千两!田三万亩!京城、南京、扬州等处房產二十六所!恳请陛下……开恩!” “啪!” 一声脆响! 崇禎手中的黄梨保温杯重重顿在榆木案上! 殿內空气瞬间凝固。 崇禎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直刺崔呈秀: “二十万两白银?黄金两千两?三万亩田?二十六处房產?”他声音不高,却带著雷霆般的震怒,“崔呈秀!你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案上那份关於修生祠的供状,狠狠摔在崔呈秀面前: “光是替魏忠贤修生祠这一项!你经手的费就逾百万两!从中贪墨几何?你敢说少於三十万?!” “巡按淮扬,包庇私盐,年入五万!你干了几年?!” “兵部卖官,一个守备五千两!一年二十个,又是十万两!” “工部贪墨,十万两!” 崇禎每说一句,便向前逼近一步,帝王之威如山岳般压下: “你这几年捞的银子,怎么都不会少於一百万!现在跟朕说倾家荡產只有二十万两白银?!” “天良何在?!你是要欺负朕菩萨心肠吗?!” 崔呈秀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嚇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连连以头抢地,哭嚎道: “万岁爷!罪臣不敢!罪臣不敢啊!臣……臣是真没有百万啊!臣是贪……可臣贪的钱……也不是臣一个人能独吞的啊!要分润……要分润给魏公公、奉圣夫人……还有下面办事的人……兵部卖官的银子,职方司、武选司的郎中、主事都要分润……臣……臣能落到手的,真没有那么多啊!陛下明鑑!陛下明鑑啊!” 崇禎冷冷地看著他涕泪横流地辩解,心中冷笑。分润?他当然知道。大明官场盘根错节,利益均沾。但这绝不是崔呈秀只拿得出二十万的理由! 他重新坐回椅中,端起保温杯,又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放下杯子,他声音恢復了平静: “朕不想听你狡辩。这样吧,一口价。八十万两。” 崔呈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绝望。 “扣掉你刚才答应的二十万两白银,还剩六十万。”崇禎语速平缓,像是在谈一笔生意,“你那两千两黄金,按市价折白银两万两。三万亩田,算你十万两。二十六处房產,折价十八万两。加起来,算你三十万两。” 他目光如电,盯著崔呈秀: “还剩下三十万两的缺口。崔呈秀,这三十万两,是买命钱!买你崔家满门老小的命!买你崔呈秀这颗脑袋!” 崔呈秀只觉得天旋地转,三十万两!他就算砸锅卖铁,把妻妾的首饰都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现银啊! “臣……臣……”他嘴唇哆嗦著,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臣可以去借!臣去借!” “借?”崇禎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带著一丝玩味,“找谁借?亲朋好友?崔尚书,你如今落难至此,身陷囹圄,你觉得……还有哪个亲朋好友,敢借给你三十万两白银?不怕血本无归?不怕被牵连?” 崔呈秀哑口无言。 看著崔呈秀面如死灰的模样,崇禎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带著一种奇特的诱惑: “不如……这样吧。” 他顿了顿,看著崔呈秀骤然亮起一丝希望的眼睛。 “你找朕借。” 崔呈秀瞬间呆滯,以为自己听错了。找……找皇上借钱?赎自己的罪? 崇禎仿佛没看到他脸上的荒谬表情,自顾自地说道: “朕心善……最见不得人受苦。你那三十万两议罪银的缺口,朕可以借给你。算作一笔『议罪贷』。” “这钱,你可以分期偿还。朕也不要你利滚利,按《大明律》里规定的民间借贷最高月息——三分利来算。一年嘛……就算你十万两的利息。你看如何?” 三分月息!年息就是三十六分!十万两利息! 崔呈秀彻底傻眼了。这……这比京城最黑的印子钱还狠啊!皇上……皇上怎么能这样?!这简直是……是明抢啊! “万……万岁爷……”崔呈秀声音发颤,“罪臣……罪臣若是被罢官去职……哪里……哪里还得起一年十万两的利息啊……” “罢官?”崇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谁说要罢你的官了?” 他身体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著保温杯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罢官了,朕上哪儿收这议罪银去?上哪儿收这十万两一年的利息去?” 崔呈秀彻底懵了,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不罢官?那……那自己还是兵部尚书?还能当官?可……可这官还怎么当?一年十万两的利息…… 崇禎看著他茫然失措的样子,笑道:“崔呈秀,你当过巡盐御史吧?在淮扬那边,捞了不少油水吧?” 崔呈秀心头一凛,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那你一定知道,我大明的两淮盐税,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吧?”崇禎的声音冷冷的,“万历四十五年『盐纲法』改革之后,两淮盐税的年定额是一百二十万两。可实际解入太仓的,能有几何?八十万?七十万?还是更少?” 崔呈秀不敢接话,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他比谁都清楚。 崇禎盯著他,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打: “朕的要求不高。你替朕,把这一百二十万两的定额,给朕收齐了!一分不少,解入太仓!” “额外,每年再给朕加三十万两!” “这三十万两里,二十万两,算是朕把两淮盐运使这个肥缺给你做的代价!还有十万两,就是你这『议罪贷』的利息!” “还有,这两淮盐运使是朕给你的,你不用再给魏忠贤、给宫里其他大璫、给朝中任何大臣行贿!你只需给朕送银子!” “另外,两淮盐务,你也得给朕运营好了!不能竭泽而渔!要让它细水长流,长久维持下去!” “你若是能做到……” 崇禎淡淡地说: “这两淮盐运使的位置,你就一直坐著!如何?!” 两淮盐运使! 那是天下第一等的肥缺!掌管两淮盐政,手握盐引发放大权,富甲天下!虽然每年要上缴一百五十万两(一百二十万定额加三十万额外)……但只要运作得当,凭藉这个位置,他崔呈秀不仅能还清债务,还能东山再起,甚至比以前更风光! 而去以后还不用再给魏忠贤上供,不用再打点其他衙门,只需对皇帝一人负责! 这简直是……是天大的馅饼砸在了头上! 崔呈秀哪里还敢犹豫?他几乎是手脚並用地往前爬了两步,对著崇禎重重磕头,额头撞击金砖“咚咚”作响,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 “臣!崔呈秀!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定当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陛下管好盐务!收足税银!绝不负陛下再造之恩!” 崇禎看著他这副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赴汤蹈火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他转头对侍立在一旁,负责记录的高起潜淡淡道: “高伴伴,把那份『借內帑库银三十万两,月息三分,分年偿还』的字据拿来,让崔卿签字,打手印。” 高起潜躬身应诺,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和印泥,走到崔呈秀面前。 崔呈秀看都没看具体条款,他颤抖著手,拿起笔,在借款人处签下自己的名字,又蘸了印泥,重重按下鲜红的手印。 崇禎看著那鲜红的手印,仿佛看到了未来滚滚而来的白银。他端起保温杯,又啜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对崔呈秀道: “崔卿,记住了。这可是印子钱。” “你以后……可得用心做官。” 崔呈秀捧著那份墨跡未乾、指印鲜红的借据,如同捧著救命符籙,连连叩首:“臣明白!臣明白!定当用心!用心!” 崇禎挥了挥手。高起潜会意,上前扶起(或者说架起)仍有些腿软的崔呈秀,引著他退出阴冷的仁智殿。 崇禎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实际上,崔呈秀已经成了大明盐税的总承包!以他的能力和党羽,一年一百五十万的“承包费”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曹化淳。” “奴婢在。”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立刻趋前。 “去把周应秋提来。” “这小子號称『周日万』……很会卖官。” “朕正好有一单福建的大生意,要他去做!” 第38章 垂直卖官,咱不要中间商!(求收藏,追读) “万岁爷……罪臣……罪臣真的倾家荡產了!现银五十万两……北直隶、山东、南直隶田亩八万七千亩……京里、南京、扬州房產四十三处……还有宋徽宗的《柳鸦芦雁图》、定窑的白釉孩儿枕……都,都献与陛下!再多……再多真拿不出来了啊!” 崇禎端坐榆木大案后,手里把玩著那只黄梨保温杯,目光则在痛哭流涕的大贪官周应秋身上扫过。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冷笑一声:周日万!果然名不虚传!这廝比崔呈秀能捞太多了!一个吏部尚书,十四个月,竟能刮出泼天富贵!怪不得叫“周日万”,卖官鬻爵的勾当,怕是已臻化境! 他啜了口温茶,目光扫过案上高起潜刚刚呈上的清单:田亩、房產、珍宝列得密密麻麻。周应秋这老狐狸,交出来的怕只是浮財。不过,不急...... “周应秋。”崇禎放下保温杯,声音不高,听著还有点温和,“你当吏部尚书时,一个实缺知县卖多少?三千两?一个知府呢?五千?八千?朕听说,南京六部的郎中,你都敢標价一万两!十四个月……你经手卖了多少官?嗯?” 周应秋浑身一抖,头埋得更低,不敢答话。 崇禎的手指在清单上轻轻一敲:“你这点家当……不够。” 他抬眼,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周应秋的脊背: “这样吧。你的议罪银,朕给你算一百五十万两。” 周应秋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和绝望。一百五十万!把他骨头碾碎了也榨不出啊! 崇禎却不看他,自顾自算下去:“你认缴的现银五十万两,算上。北京那十二处宅子,什剎海边的三进院、金鱼胡同的两座铺面……朕算你十五万两。北直隶那五万亩上田,作价二十五万两。那些字画古董……”他嗤笑一声,“就算你四十万两吧。拢共,九十万两。” 他顿了顿,看著周应秋瞬间灰败的脸色,慢悠悠道: “还欠朕六十万两。” 周应秋嘴唇哆嗦著,刚要哭嚎“臣实在没有”,崇禎却抬手止住了他。 “朕心善。”崇禎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心善,倒是像赌场里放债的主儿,“看在你认罪伏法的份上,这六十万两,朕借给你。” 周应秋彻底懵了,以为自己冻僵的耳朵出了幻听。借……借给他? “打个欠条,办个『议罪贷』。”崇禎的声音平淡无波,“月息三分,不要利滚利。一年嘛……就算你二十万两的利息。高起潜!” 侍立一旁的高起潜立刻躬身,送上一份刚刚写好的素笺,上面墨跡未乾,赫然写著“借內帑库银六十万两,月息三分,分年偿还”的字样,落款处空著。 “拿印泥。”崇禎吩咐。 高起潜將借据和一小盒硃砂印泥放在周应秋面前的金砖上。 周应秋看著那鲜红的印泥,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皇帝。这哪里是借据?这是阎王爷的催命符!月息三分!年息三十六分!一年算二十万两的利息!他周应秋如今已是阶下囚,罢官抄家,拿什么还?拿命还吗? 他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万岁爷……罪臣……罪臣已是戴罪之身,身无长物……这,这利息……如何还得起啊……” “还不起?”崇禎微微挑眉,身子略略前倾,眼眸里跳动著善良的目光,“周应秋,朕看你……是还没想明白。” 他手指轻轻敲击著保温杯的杯盖,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每一声都敲在周应秋的心尖上。 “你那些田產、房產、古董,不用急著发卖了。”崇禎的声音带著一种奇异的蛊惑,“朕知道,你最值钱的,不是这些死物。” 周应秋茫然抬头。 崇禎盯著他,一字一句道: “你最值钱的,是你卖官的本事。” 周应秋当场石化。 “朕手头,现在就有许多官位,可以卖。”崇禎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周应秋耳边炸响,“而且,是大官!是能让人心甘情愿掏出几十万、上百万两银子来买的大官!” 周应秋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卖官?皇帝让他……继续卖官?替皇帝卖官? 还有这样当皇帝的? 崇禎將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淡淡一笑道: “福建那边,有个叫郑一官的大海贼,听说过吧?” 周应秋连忙点头:“罪臣……罪臣略有耳闻,此人盘踞闽海,拥眾数万,舟船千艘,富可敌国……” “嗯。”崇禎点点头,“此人很有钱,也很想当官。朕,愿意给他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冷: “不过,朕也知道,这大明朝的官场,从下到上,层层叠叠,都长满了你们这样的蠹虫!一层层地截留,一层层地扒皮!最后,郑一官孝敬上来的银子,十成里能有几成落到朕的內帑?怕是连百分之一都没有吧?” 周应秋不敢接话。 “你说,”崇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周应秋,“朕该怎么办?” 周应秋心念电转,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臣!罪臣周应秋!愿为万岁爷分忧!罪臣愿替万岁爷跑一趟福建!去招安那郑一官!让他……让他把孝敬,直接送到万岁爷手里!绝不让那些……那些蠹虫再扒一层皮!” “聪明。”崇禎讚许地点点头,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朕封你个『巡海御史』。” 他拿起保温杯,又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布置: “由你全权负责,和郑一官,还有其他那些想归顺朝廷的海贼接触。记住,你只向朕一人负责!什么魏公公,什么首辅、阁老、尚书……都说了不算!只有朕说了算!” 他放下杯子,目光灼灼: “你告诉他们,朕不仅可以给他们官做!总兵、副將、参將……都可以给!朕还可以给他们更大的好处——海外贸易的专营权!去海外开疆拓土、建立基业的特许权!” 崇禎的声音带著诱惑: “至於这些特许权值多少钱……让他们来北京!亲自来和朕谈!只要他们肯钱,从你这里买了总兵、副將、参將的官身,才有资格来北京,跟朕谈这些真正的大买卖!”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著周应秋那双因激动和恐惧而放大的瞳孔: “周应秋,这笔大买卖,你若是替朕办好了……连本带利还上那六十万两,应该不是问题吧?说不定……你还能给自己,再攒下一份养老的家当?” 周应秋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衝上头顶!巡海御史!专营权!特许权!跟皇帝直接谈大买卖!这……这哪里是议罪?这简直是天大的富贵又砸回他头上了!只要抱紧皇帝这条大腿,绕过那些层层扒皮的官僚,直接跟海贼头子做交易……別说六十万两,一百六万两都有可能! 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咚咚”的闷响,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 “万岁爷天恩!罪臣……不!臣!臣周应秋!定当肝脑涂地!为陛下办好这趟差事!” 崇禎看著他这副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赴汤蹈火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讥誚。他挥了挥手: “高起潜,带他下去,先叫他把议罪银、赎罪田交了,然后在家等著。” 崇禎现在並不打算用中旨任命崔呈秀和周应秋,而是准备走正常的程序,由廷推会推来安插这两个收钱代理人。这也是他要保住黄立极、施凤莱、张瑞图、李国普这四个“橡皮图章”一样的阁老的原因。这四位三个是阉党,一个是不碍事的魏忠贤乡党。现在都是忠诚的帝党,通过他们,崇禎就能牢牢掌控大明朝廷的人事了。 “奴婢遵旨。”高起潜躬身应道,上前扶起仍有些腿软的周应秋。 周应秋被搀扶著,倒退著退出阴冷的仁智殿。 崇禎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保温杯温热的杯壁。 用贪官,反贪官。 用海贼,搞殖民。 但是要对付建奴......还是需要军火,更好,更多的军火! 想到这里,崇禎又吩咐道:“把田吉带来!” 第39章 贩卖军火的罪要怎么赎? (求收藏,求追读) 琼华岛,仁智殿。 烛火在穿堂风里摇晃,映得田吉那张惨白的脸忽明忽暗。他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囚衣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肉上,冰凉刺骨。 崇禎端坐榆木大案后,手里捧著那只温润的黄梨木“保温杯”,杯口热气裊裊。他垂著眼,仿佛在欣赏杯中茶叶沉浮的姿態,半晌,才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田吉。”崇禎的声音依旧温和,“你在通州私藏鸟銃五百支,所图何事?” “嗡”的一声! 田吉只觉得脑袋里像炸开了一锅沸水!通州!五百支!皇上……皇上怎么会知道?!那批货藏得极其隱秘,是他费尽心机,借著兵部“报损”的名义,从积压的旧械里一点点抠出来,又通过几个绝不敢开口的死士,分批运到通州一处废弃粮仓地窖里的!为的就是避开京城耳目,寻机高价出手,卖给那些在边镇和江南间走私的豪商巨贾! 皇上怎么就知道了...... 冷汗瞬间就顺著额角往下淌。他猛地伏下身,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罪臣……罪臣该死!罪臣糊涂!罪臣……罪臣一时猪油蒙了心,贪图那点蝇头小利……”田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著哭腔,“罪臣该死!求万岁爷开恩!开恩啊!” 崇禎放下保温杯,杯底轻轻磕在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田吉私藏鸟銃的事情当然是上上一世抄家抄出来的!黄白之物抄著抄著就没了,鸟銃这玩意儿抄家的人不要...... “蝇头小利?”崇禎的声音沉了下来,像压低的闷雷,“五百支鸟銃,那是军资啊!什么样的人,才需要一口气买下这五百支鸟銃?建州的奴酋?还是察哈尔的虎墩兔汗?” “不!不是!万岁爷明鑑!”田吉魂飞魄散,几乎瘫软在地,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罪臣不敢!万万不敢!罪臣……罪臣只是想卖给南边……南边那些海商……他们……他们跑海路,也要防身……” “南边的海商?”崇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田吉,你是兵部尚书。大明的鸟銃,从你手里流出去,最终落到谁手里,你还能控制吗?今日是海商,明日呢?后日呢?谁能保证,这五百支銃,不会辗转落到建奴手里,射向我大明的將士?!” 崇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雷霆般的震怒,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迴响: “大明的兵仗局,耗费国帑民脂造出的利器,竟从你这个本兵手里贩卖出去,最终流到大明的死敌手里!田吉!你说说,这罪……还能不能赎?!” 田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完了!彻底完了!谋逆!这是谋逆的大罪!抄家灭族就在眼前!他此刻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五百支鸟銃,撑死了也就赚个三四千两银子,还不够他给魏公公送一次“冰敬”的!为了这点钱,把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搭进去,简直是蠢到家了! 巨大的恐惧攥住了他,求生的本能让他不顾一切地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咚咚”的闷响,几乎要磕出血来。 “能赎!能赎!万岁爷!罪臣的罪能赎!”他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罪臣愿献出全部家產!所有!所有家產赎罪!求万岁爷开恩!给罪臣一个赎罪的机会!给罪臣一条活路啊!” 崇禎重新拿起保温杯,目光却落在田吉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全部家產?”崇禎的声音恢復了平静,听不出喜怒,“是多少?” 田吉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道:“罪臣……罪臣有现银三十五万两!田產四万亩!京里、南京、扬州等地大宅十八处!还有……还有不少稀世珍宝!罪臣愿全部献与万岁爷!只求赎罪!” “三十五万两……四万亩田……十八处宅子……”崇禎轻轻重复著,“又是个硕鼠啊。大明朝的粮仓,都快被你们这些硕鼠掏空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钉在田吉脸上。 “这样吧。”崇禎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你那四万亩田,即刻交出来,充作军屯。” 田吉心头一紧,四万亩良田,那是他几代人积攒的根基!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连连叩首:“罪臣遵旨!谢万岁爷开恩!” 崇禎微微頷首,话锋却陡然一转: “至於剩下的……田吉,朕看你,很会搞火器买卖嘛。” 田吉一愣,茫然抬头,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崇禎身体微微前倾,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五年之內,你自己出银子,帮朕搞来五万支真正能用的鸟銃。交到朕的御前亲军手里,一支支验过,堪用!能用!能杀敌!一支都不能少!另外,每支鸟枪搭配十斤黑火药,一百颗铅子儿......都会由御前亲军检验!” 田吉彻底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五万支?!五年?!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兵仗局现在一年能造出三百支不炸膛的鸟銃都算烧高香了! 崇禎仿佛没看到他脸上的震惊,继续道: “至於这五万支鸟銃、五十万斤黑火药、五百万枚铅子儿从哪里来……朕给你两条路。” 他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你若觉得兵仗局那帮废物还能救,朕就把兵仗局承包给你!人,还是那些人;料,你自己想办法!五年,五万支,五十万斤,五百万枚,造出来,你的罪就赎清了。” 田吉只觉得眼前一黑。承包兵仗局?那是个无底洞!那些匠户跑的跑,死的死,剩下的也多是混吃等死。工料?上好的闽铁、精炭、硝磺,哪一样不是被层层盘剥?他就算把剩下的三十五万两全填进去,也听不见几个响! 崇禎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你若觉得兵仗局烂泥扶不上墙,那就去佛山!朕知道那边有私坊,手艺不错。朕会下中旨把你降职为兵部员外郎,专司採买。你拿著朕的牌子,去佛山,找那些私坊主,跟他们谈价钱,签契约。你买来的鸟銃,朕的御前亲军会一支支验。五年,五万支,一支不少,一支不差,火药、铅子都齐备,你的罪,也就一笔勾销了。” 崇禎放下手,端起保温杯,又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热茶,目光平静地看著田吉: “怎么样?田员外?选哪条路?” 田吉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冷汗浸透了囚衣,黏腻冰凉。两条路,哪一条都是绝路!五年五万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兵仗局?那是死路!佛山私坊?倒是能活,可那些私坊主个个都是人精,见他落难,不狮子大开口才怪!而且……而且这差事办砸了,就是罪上加罪,万劫不復!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几乎將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乾涩得发不出声音。 崇禎也不催他,只是静静地看著,手指在保温杯的杯壁上轻轻敲击著,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像催命的鼓点。 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於,田吉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深深地,將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嘶哑,带著一种认命般的颤抖: “罪臣……罪臣……选第二条路……罪臣……谢万岁爷……再造之恩……” 崇禎轻轻点头:“没错,是再造......这事儿办好了,朕还得倚重你从佛山大量採买火器!以后的採买,当然是朝廷出银子了。到时候你就是帮朝廷採买火器的......皇商了,一边做官,一边经商!另外,你之前贪墨的財產,买完这批鸟銃、火药、铅子后,还剩下多少,就都是你的,算朕赏你的!” 其实崇禎给这个田吉的安排可不止一个採买军火的皇商,而是让他当“大明的粤海关监督”......如果他真能保质保量並且按时完成採购任务的话! “臣,臣谢主隆恩!”田吉看到了崇禎的画饼,甭管能不能吃上,恩总是要谢的。 崇禎一笑:“对了,你一个人要办那么大的事儿估计也不成。一个好汉三个帮......你好好想想,盗卖鸟銃的事情还有没有从犯?都揭发出来,大家一起赎罪,岂不快哉?” 第40章 王承恩,好好学,当个好太监!(求追读,求收藏) 內承运库帐房。 魏忠贤佝僂著腰,枯瘦的手指划过一摞新誊录的黄册,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崔呈秀,白银二十万两,金两千两,折银两万;田三万亩,折银三十万;房產二十六处,折银十八万……拢共七十万两。周应秋,白银五十万两,四八万七千亩,折银四十七万;房產十三处,折银十二万又五千;古董字画……田吉,田四万亩,折四十万……” 他顿了顿,抬起浑浊的老眼,看向垂手立在阴影里的三个身影——崔呈秀、周应秋、田吉。三人皆是一身素服,脸色灰败,如同霜打的茄子。 “都在这儿了,”魏忠贤的声音不高,“三位的家底,算是掏空大半。万岁爷的恩典,你们心里得有数。” 崔呈秀喉头滚动,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老……老厂公提点的是,罪臣……不,臣等,感激涕零!” 魏忠贤没理他,枯手朝旁边一指:“这位,是提督內承运库太监王承恩,王公公。” 王承恩穿著一身崭新的青贴里,腰束犀角带,麵皮白净,眼神里却带著拘谨和茫然。他上前半步,微微頷首。 “王公公是万岁爷跟前最得用的人,”魏忠贤的声音拔高了些,“往后,这內承运库,万岁爷的私房银子,就归王公公掌管了。你们三个……” 他目光扫过崔、周、田三人:“往后要办差,要支银子,要递条子,都得经过王公公的手。” 崔呈秀反应最快,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下官崔呈秀,叩见王公公!王公公提督內库,实乃万岁爷圣明!下官往后定当唯王公公马首是瞻!” 周应秋和田吉慢了半拍,也慌忙跟著跪下,口中连称“王公公”。 王承恩哪里受过这等大礼?手忙脚乱地想扶,又觉得不妥,僵在那里,脸涨得通红:“起……起来,快起来!折煞咱家了……” 三人却不起身。崔呈秀从袖中摸出一张簇新的“四大恆”银票,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递到王承恩面前:“王公公新掌內库,千头万绪,些许茶水钱,不成敬意,万望公公笑纳!权当……权当下官们一点心意!” 周应秋和田吉也赶忙掏出各自的银票,依样奉上。 王承恩看著那三张薄薄的纸片,只觉得烫手无比!他下意识地缩回手,连连摇头:“这……这如何使得!万岁爷知道了……” “拿下!拿下!”魏忠贤的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钉在王承恩耳边。 王承恩愕然转头。 魏忠贤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侧头,压低声音,语速又快又轻:“承恩,你是替万岁爷管钱的!手里头,得有一笔能隨时支应的『活钱』!明白不?內帑里的银子,明明白白记在帐上,外朝那些眼珠子都盯著呢!万岁爷想点私房钱,支应点不好走明路的开销,怎么办?就得靠你这笔『活钱』!万一內帑完了,你这笔银子,就是万岁爷的命根子!懂不?” 王承恩听得目瞪口呆,脑子里一片浆糊。替皇上存私房钱?这……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魏忠贤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接著教导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当奴婢的,第一要务是让主子舒心!主子舒心了,咱们才有活路!拿著!” 他的手往前一推,几乎是將那三张银票塞进了王承恩僵硬的掌心。 入手微凉。王承恩低头,看清了票面——崔呈秀那张,赫然写著“凭票即兑库平足纹银一万两整”!周应秋和田吉的,也各是一万两。 崔呈秀、周应秋、田吉三人,眼见王承恩收下了银票,紧绷的脊背才肉眼可见地鬆弛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谢王公公!谢魏公公!”三人再次叩首,声音里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享全手打无错站 魏忠贤挥了挥袖子,像赶苍蝇:“行了,心意到了就成。万岁爷既然收了你们的议罪银、赎罪田,那就是把你们当自己人了。眼下又有王公公罩著你们,把心放肚子里,好好替万岁爷办差便是!” “是!是!下官等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天恩!”三人如蒙大赦,又朝王承恩深深一揖,这才弓著腰,倒退著,小心翼翼地退出帐房。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带走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帐房里只剩下魏忠贤和王承恩两人。 王承恩攥著那三张烫手的银票,指节捏得发白,终於忍不住开口,声音乾涩:“魏……魏公公,他们……他们既然已是万岁爷的人了,为何还要……还要依附咱家?还要送这……” “依附?”魏忠贤嗤笑一声,“承恩啊,你还是太嫩。他们不是依附你,是怕!” “怕?” “怕得要死!”魏忠贤声音陡然转冷,“你以为他们交钱交地就完事了?他们干的那些事儿,哪一件是能摆上檯面的?巡盐的包庇私盐,卖官的鬻爵鬻官,管兵的私买军械……哪一件不是脏活?哪一件不是私活?哪一件合朝廷的体统?他们怕啊!怕哪天万岁爷翻脸,怕哪天被外朝的言官揪住小辫子,死无葬身之地!” 他顿了顿,看著王承恩依旧茫然的脸,语重心长:“所以,他们得找个靠山,找个能替他们在万岁爷跟前说话,能在风浪来时护他们一护的人!咱们司礼监,就是万岁爷的耳目,是万岁爷的手!他们不抱咱们的大腿,抱谁的?” “那……他们为什么要干这些不合体统的事?”王承恩还是不解。 “为什么?”魏忠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升官!发財!为了更快地升官发財!万岁爷需要有人去干这些脏活、私活,去替他弄银子,去替他办那些朝廷明面上办不了的事!官场上呢?有的是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想捞银子!一拍即合!咱们这些人,就在中间牵线搭桥,当个保人!这保人,能白当吗?” 他的手指点了点王承恩手里那三张银票:“这就是咱们该拿的!承恩,你刚才不是在收他们的银子,你是在替万岁爷收银子!明白不?” 王承恩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魏忠贤的话像一把把锤子,砸碎了他过去十余年谨守的宫规和本分。內帑是皇上的私库,但外朝盯著……皇上私房钱不方便……还得另存一笔“活钱”……替皇上收银子…… 这弯弯绕绕,比他管过的所有帐册都复杂百倍! “內承运库里的银子,明晃晃的,外朝那些阁老尚书,谁不惦记?变著法儿地想抠出去充国库,充军餉!”魏忠贤的声音带著一种老於世故,“万岁爷想办点自己的事,想赏个人,想修个园子,都得看他们脸色?笑话!所以,你得替万岁爷再存一笔!存在暗处!存在你王承恩手里!这笔钱,才是万岁爷真正能隨心所欲使唤的!懂了没?” 王承恩看著魏忠贤那双深不见底的老眼,又低头看看手里那三张仿佛能灼穿掌心的银票。他喉咙发紧,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终於,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懂了。” “懂了就好!”魏忠贤脸上那丝冷厉瞬间褪去,又堆起和蔼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话从未出口,“走,承恩,隨咱家去乾清宫,给万岁爷回话去!” …… 乾清宫西暖阁。 炭火烧得旺,暖意融融。崇禎没穿袞袍,只著一身玄色暗纹直身,手里捧著他那只宝贝黄梨保温杯,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啜著热茶。御案上堆著几份奏章,硃笔搁在一旁,显然刚批阅过。 魏忠贤和王承恩垂手肃立阶下。 “都办妥了?”崇禎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淡。 “回万岁爷,”魏忠贤躬著身子,“崔呈秀、周应秋、田吉三人的议罪银、赎罪田,俱已清点入库,帐册明细,王公公已誊录清楚。”他顿了顿,补充道,“三人感念天恩浩荡,对王公公亦是恭敬有加。” 崇禎“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王承恩身上:“承恩,內承运库的担子不轻,可还顺手?” 王承恩心头一紧,连忙躬身:“回……回万岁爷,奴婢……奴婢定当尽心竭力,管好万岁爷的银子!”他手心又开始冒汗,那三张银票仿佛在袖袋里发烫。 崇禎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受贿了,满意地点了点头:“魏伴伴是老成持重的,內库的规矩门道,你多跟他学学。” 他知道王承恩是好人,但也没忘记上上一世,大难临头时,他没有救命的银子,王承恩也没有...... “奴婢遵旨!”王承恩声音发颤。 “好了,”崇禎放下保温杯,挥了挥手,“魏伴伴留下,承恩,你先去內库盯著点。” “是。”王承恩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脚步都有些虚浮。 暖阁里只剩下崇禎和魏忠贤。 崇禎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目光幽深地看著阶下的老太监:“教得如何?” 魏忠贤腰弯得更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万岁爷,王公公……是个实诚人。有些弯弯绕,一时半会儿,怕是转不过来。” 崇禎苦苦一笑:“实诚好。实诚人,用著放心。” 他顿了顿,手指在保温杯的杯壁上轻轻敲击著,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不过,该懂的规矩,还是得懂。”崇禎的声音不高,“內承运库,是朕的钱袋子。袋子里的钱,怎么,在哪,得朕说了算。袋子外面……也得有个能隨时掏出来的零钱。” 他抬起眼,目光直刺魏忠贤: “魏伴伴,你教他当个『好太监』。这『好』字,分寸要拿捏准了。朕要的,是能办事、懂变通的奴才,不是无法无天、掏空朕家底的蛀虫!明白吗?” 魏忠贤浑身一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老奴……明白!老奴定当悉心教导王公公,让他做个……做个对万岁爷忠心耿耿,又能替万岁爷分忧解难的……好太监!” 崇禎看著伏在地上的老太监,半晌,才淡淡开口: “明白就好。起来吧。” 魏忠贤颤巍巍地爬起来,他垂著头,不敢再看御座上的年轻天子。 崇禎重新捧起保温杯,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声音飘忽,仿佛自言自语: “这大明朝啊……有时候,还真得有几个『好太监』……忠贤,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要保持!” 第41章 敌在北京城(求收藏和追读) 乾清宫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周玉凤领著田秀英、袁氏立在阶前。见崇禎踏雪而来,三女齐齐福身。 “万岁爷回来了。”周玉凤迎上两步,瞥见他眉梢喜色,“臣妾瞧著,今儿朝上有好事?” 崇禎一把攥住她的手:“好事!天大的好事!”声音清亮,“英国公府交了十三万亩田!魏忠贤献了百万亩田,一百五十万两现银!加上崔呈秀、周应秋、田吉那几个认缴的……拢共二百二十余万两白银,一百三十六万亩良田!” 他笑吟吟牵著周玉凤往殿內走去:“陕西賑灾、九边补餉、辽镇犒赏……”他掐指算算,嘴角笑意稍减,“再拨一百五十万两修皇兄陵寢,哎哟,还差了好些啊!” 周玉凤柔声道:“不是还有一百三十多万亩田么?” “对对!”崇禎收束心思,“朕打算拨三十余万亩给御前亲军授田,余下一百万亩交给蓟镇收租。一亩年收五十斤麦租,便是五千万斤!十万边军每人分五百斤,勉强够一年嚼用。”他压低声音,自言自语“只要撑过明年的己巳......大明就能喘过这口气。” 田秀英捧来了热帕子替他净手,抿唇轻笑:“陛下神机妙算。”袁氏扯了扯周玉凤袖角,细声道:“王妃姐姐,那点麦租……真的够一家人吃么?” “傻丫头。”周玉凤捏捏她指尖,“当兵的不光有麦租口粮,还有朝廷发的餉银。”她抬眼望著崇禎,“臣妾虽不懂军国大事,却知陛下心里装著將士们。” 四人转入西暖阁。炭火烘得满室暖融,紫檀圆桌上摆著青海碗,鱼丸、肉糕、肉圆浮在奶白色的汤中。 “这是臣妾按万岁爷教的法子做的『荆州三鲜』。”田秀英指著海碗,颊边的梨涡浅现,“鱼茸是臣妾打的,肉馅是袁妹妹剁的!” 袁氏急得直跺脚:“分明是王妃姐姐打的鱼茸!田姐姐就搅了两下筷子……” 崇禎大笑落座。周玉凤挨著他坐下,招呼田、袁二人:“都坐,自家人不必拘礼。”田秀英覷了覷崇禎神色,才挨著袁氏小心坐了半边绣墩。 “十七日封后大典后,”崇禎执箸敲敲碗沿,“你俩的妃位,自己去求皇后恩典。”他转向周玉凤,“后宫之事,全凭皇后做主。” 周玉凤莞尔:“两个妹妹乖巧可人,臣妾自会安排妥当。”她敛了笑,正色道,“若臣妾父兄仗著外戚身份……” 她这话,其实是问给袁妃、田妃听的......她对自家的父兄是很有信心的! “伸手必被捉!”崇禎截断她,眸中寒光一闪,“朕的刀,砍勛贵阉党不软,砍外戚更不会软!你们三个记著,娘家人若敢贪一文钱、占一亩田......”他指尖蘸水在桌上一划,“朕绝不饶他们!” 暖阁一静,田秀英脸色发白,袁氏绞著帕子不敢抬头。周玉凤著伸手覆住崇禎手背,掌心温热,言语中充满信心:“臣妾明白。” ...... 成国公府厅,银丝炭烧得通红。 朱纯臣踞坐主位,素色蟒袍衬得面色深沉。他慢条斯理拨弄茶盏,眼底的里透著算计。 自己勾结虎墩兔汗的事儿虽未暴露,但就怕纸里包不住火!现在魏忠贤“跪了”,英国公家也“服了”,下一个难保不是自己。如果万岁爷有心找麻烦,细细一查,肯定暴露! 那可是“通番”啊...... 必须得折腾一下,好让皇上知道,大明的江山离不了勛贵和九边將门! 他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下首的眾人。定国公徐希皋正蹙眉沉思,抚寧侯朱国弼在用指节敲桌,丰城侯李承祚端茶做掩饰,襄城伯李守錡则捻珠垂目。 “英国公府……十三万亩田。”朱纯臣声音不高,“张老公爷深明大义啊。他这一退,倒成全了世子张之极,五军营提督总兵……年轻有为。” 他啜口茶继续道:“魏公公更大气,倾囊以献,田亩百万,白银一百五十万两!崔呈秀、周应秋、田吉几位尚书,亦是幡然悔悟,家財尽出……皇上宽仁,想必会酌情宽宥,另委重任吧?” 这番话字字诛心。点明张惟贤退场,魏阉失势,崔田周倒台,勛贵与阉党的“不可靠”联盟已经瓦解!皇上下一刀会砍向谁?更点明万岁爷的刀子是磨了又磨,一刀砍下来,不说砍得大家倾家荡產,也是个元气大伤啊! 他放下茶盏,话锋一转,面上堆起忧色:“年关將近,天寒地冻,我这心里头,总放不下宣府、大同、昌平守边將士。” 眾人一怔。 这个朱纯臣在搞什么?想收买军心?可好好的粮食、银子送给九边的穷鬼,它不可惜吗? 朱纯臣嘆道:“蓟镇那边,孙祖寿新立大功,皇上厚赏,粮餉充足。辽镇有辽餉支撑,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声音低沉下来:“可宣府、大同、昌平这几镇……欠餉日久,士卒连饱饭都难以为继。眼瞅进腊月门了,年关难过啊!同为大明的將士,手心手背都是肉,咱们这些在京里享福的勛臣,於心何忍?” 朱国弼面露戚色:“国公爷说的是!宣大將士確实艰苦。” 李承祚放下茶盏:“总不能眼睁睁看著兄弟们挨饿受冻过年,可朝廷的难处……” 李守錡捻珠低语:“阿弥陀佛……国公爷慈悲。只是钱粮从何而来?我等虽有心,却力有未逮。” “不然!”朱纯臣摆手打断,神色决断,“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咱们勛贵有勛贵的担当!力有未逮,但心意要到。各家凑些麦子,一家出个万儿八千石,凑个十几万石献给朝廷。由朝廷送去宣大、昌平,算是咱们老勛戚给皇上表忠心!” 他环视眾人,语气慷慨:“钱粮不多,情意重!也让將士知道朝廷没忘记他们,咱们这些勛贵也没忘记他们!这不仅是恤军,更是稳军心,表忠心!” 表忠心......眾勛贵心道:虽然有点晚,但表总比不表好! 徐希皋眉头稍展:“若是捐麦子,倒是个善举。我定国公府出一万石。” “我成国公府出三万石!”朱纯臣立即接口。 朱国弼想了想:“我府里出一万石。” 李承祚、李守錡等人纷纷表態,五千、八千石地凑起来,很快凑出了十余万石。 朱纯臣面上露笑,心中却是冰冷一片:这点粮食,买不来大家的平安! “好!诸位高义!”他抚掌赞道,“等皇上封后典礼过后,下月望朔朝会,咱们就向皇上献粮表忠!” 他特意加重“献粮表忠”四字,眼底却是厉色一闪。 麦子自会送去。但若让人动了手脚,群情激愤之下,这譁变可就…… 朱纯臣端起茶盏慢啜,目光幽幽。 “皇上圣明,最是体恤將士。看到我等主动分忧,想必会非常欣慰。” ...... 张家口堡的城池矗立在寒风中,城门吱呀呀开启,风雪立即混著马粪味儿扑面而来。 范永斗的雪橇碾过冻得硬邦邦的雪地,停在了范记货栈的幌子下。几个裹著破羊皮袄的军卒蜷在门洞旁,矛杆倚著城墙,矛头锈跡斑斑。一人抬著浮肿的眼皮瞥瞥雪橇,又低头去啃冻硬的杂麩饼。 “下马验牌!”一个凑过来的把总哑著嗓子吼,眼珠子却盯著范永斗腰间的貂皮暖套。护院头子范彪忙甩过一吊铜钱,铜板砸在雪地里面。军卒们如饿狼般扑抢,长矛倒了都无人去扶。 侯兴国踩著一个护院的背下了车,他望向堡內——青石道两侧,高墙大院鳞次而建。王家票號的鎏金匾下,四个护院按刀而立,羊羔皮袄的襟口露出簇新的青缎箭衣;翟家当铺的朱漆门廊前,两个汉子正用白雪擦马,马鞍上的铜件泛著金光。 “范东家回府……”一个伙计拖著长音,推开了范家老號黑漆的大门。影壁后转出个裹著狐裘的管事,哈腰接过范永斗的包袱,喊道:“热水已经备好,厨下还煨著参汤。” 侯兴国跟著范永斗穿门进院。只见迴廊下的精壮护院正在跺脚取暖,角门里还飘出了燉羊肉的香味儿。 他忽然想起在盛京城外见到的两黄旗大营,那些大冷天光著膀子操练的巴牙喇兵,据说天天都有羊汤美酒,岂是张家口的叫子明军能比的? “侯公子瞧见没?”范永斗凑近低声,“这便是我大明边关!”他手指著院墙,“墙外是叫子兵,墙內是穿绸裹缎的看门狗!” 侯兴国盯著范彪腰间装饰精美的弯刀,低声道:“范家的护院……比个百户还体面啊!” “百户怎么比?”范永斗嗤笑,引他登上货栈二楼。推开雕槅窗,整个张家口城堡尽收眼底:西头的兵营破破烂烂,一些房屋的茅草顶已经塌了半边,东面的晋商宅邸却高大体面。一队骡马驮正著茶砖从角门出堡,护鏢的汉子们斜挎著腰刀,精壮结实,威风凛凛。 “盛京的八旗兵披甲持弓,在雪地里站两个时辰,眉毛都不抖!再看看张家口这些……”范永斗指著瓮城下正在啃饼的军卒,“饿得刀都提不动了!” “范东家,”侯兴国声音发涩,“你说大明……还有救么?” “救什么救?”范永斗冷哼。“我看......大明最大的敌人,就在北京城內!” 第42章 失败了才会诛九族,成功了就能手握朝纲!(求收藏,求追读) 天启七年十一月十七日,北京城。 乾清宫前,素白的帷幔在寒风中微微摇晃。周玉凤身著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缓步踏上丹墀。没有然后礼乐相伴,不似往日册封大典那般喧闹奢华。崇禎皇帝朱由检站在殿前,目光平静地注视著她一步步走近。 他记得上上一世,周玉凤的封后大典是何等风光——金碧辉煌的奉天殿前,百官伏拜,钟鼓齐鸣。可如今,他却只让礼部按最低规制操办。 “这就叫艰苦朴素,不忘初心!”他低声自语,嘴角微微扬起。 阉党差不多已经收下当狗了!勛贵还有点不服,不过资格最老的张惟贤已经投了。朱纯臣还在折腾,不过没关係,他的五军营已经被张之极接了,每过一天,他这个提督京营戎政对京营主力五军营的影响力就会减一分。如果他能再努力点作死就更好了...... 再往后,还有东林君子...... 想到这里,崇禎心中一阵畅快。 “陛下。”周玉凤行至御前,盈盈下拜。 他伸手扶起她,温声道:“今日起,你便是朕的皇后了。” 周玉凤抬眸,眼中似有泪闪动,却又很快垂下眼帘,低声道:“臣妾定当克勤克俭,不负陛下所託。” 崇禎微微頷首,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文武百官。勛贵们面色各异,有的强作恭谨,有的眼神闪烁。他知道,这些人里,不少还在盘算著如何保住自家的田產、权势,甚至……如何给他这个少年天子使绊子。 不过没关係,这一世,他已经知道谁忠谁奸,谁是大明的敌人! 正思忖间,刚刚晋升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高宇顺悄然趋近,低声道:“徐启年从辽镇回来了,还带来了三员虎將。” 崇禎眉梢微挑——三员虎將,终於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点头:“让他们先去积水潭大营安顿。” 高宇顺躬身退下。 封后大典继续按部就班地进行,礼毕后,崇禎携周玉凤返回乾清宫。路上,他低声对周玉凤道:“你回一趟坤寧宫意思一下,然后还和朕一起住乾清宫,以后咱们天天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大明皇后按照制度应该住坤寧宫——不过在新天朝住惯了“小房子”的崇禎,实在不大习惯和自己的老婆不住在一个“小区”里。而且,他和周皇后“分居”不仅开支太大,还不利於保卫工作。 他的御前亲兵不过万余人,本身的训练任务就很紧,每天抽出一千多人到宫中担任宿卫就顶天了。那点人手得儘可能集中,如果分散开来到处撒一些,可就不大够了。 周玉凤温顺地应下,然后福身告退。 ...... 同一日,肃寧伯府。 后园的阁楼內,炭火微红,却驱不散冬日的寒意。侯兴国裹著貂裘,手指无意识地敲打著茶盏边缘,目光阴沉地盯著对面的魏良卿。 “九千岁最近如何?”他低声问。 魏良卿冷笑一声:“老糊涂了,家產交出去九成,人比原来还忙,天天和那个王承恩泡在內承运库。” “他在內承运库做什么?” “帮小皇帝管银子,管田產。”魏良卿语气讥讽,“议罪银收了二百多万两,赎罪田收了一百多万亩,还有一大堆房產和古玩珍宝,不得好好管一管?王承恩啥都不会,不靠我伯父能靠谁?” 侯兴国眯了眯眼:“这么说,九千岁现在……真成了皇上的帐房先生?” 魏良卿嗤笑:“不然呢?你以为他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侯兴国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宣府、大同那群臭当兵的有没有可能譁变?” 魏良卿眉头一皱,摇头道:“皇上现在手里有点银子可周转了,除了拨出一笔银子给先帝修坟,剩下的大多在了补餉、賑灾上。收到的土地,也大半分给有功將士或给蓟镇补军屯了。” 他说到这里,咬牙切齿:“这说明皇上是把军汉们放在心头的,而且实实在在能拿出些银子……那些臭当兵的遇上明主了,哪里还肯反?” 侯兴国却冷笑一声:“皇上心里只有蓟镇,好的都给了蓟镇,蓟镇的十万將士当然是满意了。可宣府、大同、昌平呢?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魏良卿仍是摇头:“皇上手里总还有几十万活钱和几十万亩土地,能安抚住的。” 侯兴国盯著他,忽然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如果再加上喀喇沁蒙古和建州的八旗兵呢?” 魏良卿浑身一震,瞳孔骤缩:“你……你说什么?” 侯兴国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也不瞒你,我逃离大寧城后,就和张家口的范东家马不停蹄去了盛京,拜见了黄台吉大汗……” 魏良卿猛地站起身,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你疯了?!”他压低声音,却掩不住惊怒,“勾结建奴,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侯兴国却缓缓起身,言语冰冷:“魏兄,失败了才会诛九族,成功了,你我两家就能一举翻盘,九千岁也能重新手握朝纲!” 魏良卿一言不发,只是盯著地上碎裂的茶盏,冷汗顺著鬢角滑落。 “魏兄,你以为你还能抽身?”侯兴国冷笑一声,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封信笺,在烛火下轻轻晃动:“魏兄,你可认得这个?” 魏良卿额头上冷汗直冒——那是他的亲笔信! “今年年六月,你托范永斗送给束不的的信,信上討论的是倒卖硝石的事儿!”侯兴国一字一顿道,“这信上可盖著你的私印......” 魏良卿猛地站起身,椅子“砰”地翻倒:“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范东家给我的。”侯兴国阴冷一笑,“他说,若事有不测,这封信能保我一命。” 魏良卿浑身发抖,眼中满是惊惧。 因为,他通过范永斗给束不的还有喀喇沁蒙古台吉的信可不止一封......如果皇帝看到了这些信,那朵顏卫趁著蓟镇譁变入寇的事情,恐怕就要往有人勾结韃子谋反的方向发展了! “魏兄,你以为皇上会永远被蒙在鼓里?”侯兴国步步紧逼,“他只是还没查到这一步!一旦查出来,你魏家满门,一个都跑不掉!” 魏良卿呼吸急促,眼前一阵阵发黑。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要查还会查不到?如果有人提供一些证据,那查起来就更快了。 “可若是……咱们贏了……”侯兴国忽然压低声音,眼中闪烁著疯狂的光芒,“皇上如果没了,朝局必乱!届时,你我便是拥立新君的首功之臣!” “你疯了?!”魏良卿嘶声道,“这是谋逆!是叛国!” “谋逆?”侯兴国冷笑,“魏兄,你早就谋逆了!你勾结束不的入寇蓟镇,害死多少明军將士?你以为皇上会饶你?” 魏良卿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著,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至於宣大譁变……”侯兴国继续道,“那是勛贵和世袭武臣们闹事,与咱们何干?咱们只需坐山观虎斗,顺便给建州传递消息......” “可……可皇上手里还有银子,还有御前亲军……”魏良卿声音发颤。 “银子?”侯兴国嗤笑,“皇上那点银子,补了蓟镇、宣府、大同的欠餉,还能剩多少?至於御前亲军……区区几千人,挡得住建州铁骑?” 魏良卿死死盯著他,眼中挣扎与恐惧交织。 “魏兄,你伯父魏忠贤一辈子权倾朝野,可如今呢?不过是个替皇上数银子的帐房,而且朝不保夕!”侯兴国冷笑,“你甘心吗?你安心吗?你难道就不想再尝一下手握大权的滋味?” 魏良卿沉默良久,终於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你想怎么做?” 侯兴国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很简单,你盯著那几个还在折腾的勛贵,一旦他们要煽动譁变给小皇帝上眼药,就立刻传信给范永斗。” “范永斗?”魏良卿皱眉。 “他会把消息送到盛京。”侯兴国低声道,“小皇帝是个冒进的,和英宗、武宗一般,若是宣府譁变,他多半也会亲出抚军,如果黄台吉大汗的天兵在那时候西进......” “伯爷,您知道土木堡吧?英宗爷那么多兵马,还有英国公张辅这样的宿將跟隨,莫名其妙就崩了......朝中诸公有什么责任吗?没有啊!” “天子亲军的老底子还是御马监的人马,那一万多號净军也都还在吧?天子如果折在外面,这些人是听魏公公的,还是听张之极、朱纯臣的?” “今儿是周氏封后吧?周皇后、张皇后......谁当太后,还不是九千岁说了算?” “就算事情不成,那又能如何?皇上之前屠大寧,喀喇沁蒙古去盛京哭求,黄台吉大汗出兵为附庸討回公道......这很合理吧?没有人会怀疑到您头上的!您只是在暗中通风报信......当年的土木堡,未必没有人在给韃子通消息!” 魏良卿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疯狂取代:“……好,干了!事情败露了,咱们是反贼;可若成了,咱们就是再造乾坤的权臣!” 第43章 谁能守住,就是谁的!(求追读,求收藏) 十二月初二,文华殿。 殿內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清晨的寒意。朱由检端坐御案后,看著阶下的三人。 左都御史、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兵部右侍郎李邦华,这两人站得比较近,显然是一伙儿的。而被他俩孤立的那位,便是刚从南京星夜兼程赶来的南京兵部尚书王在晋。只见他一身半旧的白袍,脸上带著长途跋涉的疲惫,眼角皱纹深刻,唯有一双眼睛,锐利依旧,——在孙承宗、李邦华眼里,这个王在晋......稍微有点“阉”啊!不是阉人,而是阉党。 “臣等叩见陛下。”三人齐声见礼。 朱由检抬手虚扶:“平身,都赐座。”目光落在王在晋身上,“王卿一路辛苦。南京路远,难为你了。” 王在晋躬身道:“陛下召对,臣星夜兼程,不敢言苦。不知陛下急召老臣,所为何事?” 朱由检的语调平稳得不似一个少年:“朕召王卿来是为了辽事。”他又將目光转向了王在晋、李邦华,“辽事糜烂至此,非一日之寒。朕召三位爱卿来,不为虚言,只求实策。锦州、寧远,要不要守?旅顺、皮岛,要不要守?若要守,如何守?王卿,你先说。” 王在晋深吸一口气,白的鬍鬚微颤:“陛下,老臣斗胆直言,锦州、寧远,守不起!”他顿了顿,迎著崇禎看不出喜怒的目光,继续道,“辽餉年耗四五百万两,如无底之洞!朝廷赋税几何?北直隶、山东、河南,民力已竭,盗贼蜂起!强征辽餉,剜肉补疮,得不偿失!不如壮士断腕,弃守锦寧,退保山海关!深沟高垒,精练士卒,省下之餉,移作整顿蓟镇、宣府、大同、昌平四镇之用!此四镇,乃京师屏障,中原门户,方为根本!” 他话锋一转,指向辽南:“至於旅顺、皮岛,其地悬於海外,控扼渤海咽喉,牵制建奴腹背,战略价值不言而喻!然……朝廷財政枯竭至此,若不舍锦寧,实无余力支撑辽南。若陛下能决断弃守锦寧,则省下巨餉,或可支撑旅顺、皮岛防务。然毛文龙其人……”王在晋眉头紧锁,忧色深重,“拥兵自重,虚报兵额,割据自保,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欲守旅顺、皮岛,必先严加节制毛帅,否则,恐非朝廷之福!” 崇禎面无表情,目光转向孙承宗:“孙先生以为如何?” 孙承宗腰背挺直,目光如炬:“陛下!锦州、寧远,绝不可弃!此二城,乃我大明在辽东仅存之据点!弃之,则山海关直面奴锋!奴酋黄台吉野心勃勃,若得辽西走廊,进可窥伺蓟镇,退可经营辽瀋,根基立稳!届时再想制之,难如登天!守锦寧,非为寸土,实为爭势!爭时间!” 他略一停顿:“老臣以为,当以辽人守辽土!以辽餉养辽兵!汰弱留强,精练士卒!依託寧远、锦州坚城重炮,步步为营,堡垒推进!同时,联合东江镇毛文龙部,东西夹击,袭扰建奴后方,迫其分兵!此乃『以守为攻,渐图恢復』之策!五年!给老臣五年时间,整飭防务,恢復屯田,封锁建奴盐铁粮道,必使其经济困顿,根基动摇!届时,復辽阳,收瀋阳,非是空谈!” 说到旅顺、皮岛,孙承宗神色同样凝重:“旅顺控海路咽喉,皮岛如插敌后利刃,二者皆牵制要地,必须坚守!然毛文龙……”他冷哼一声,与王在晋如出一辙,“跋扈难制,虚耗粮餉,已成痼疾!非严加管束不可!” 崇禎心中暗嘆,无论是王在晋的“收缩固本”,还是孙承宗的“进取復辽”,都比袁崇焕那“五年平辽”的空谈务实得多!袁崇焕那廝,简直是激进到了连孙承宗这个激进派都觉得太激进的地步!也就是自己当年“真是一个孩子”,才会被他一忽悠就上了头! 他目光最后落在李邦华身上:“李卿,你的看法呢?” 李邦华曾巡抚天津,亲歷辽事,此刻面色沉静,缓缓开口:“陛下,臣以为,王尚书与孙阁老所言,皆有其理,亦有其弊。锦州、寧远,已成防线,骤然放弃,军心必溃,风险太大。然继续倾全国之力填辽东无底之洞,亦是死路。臣斗胆建言,可否折中?” 他条理清晰:“其一,锦州、寧远不可轻弃!然驻军需大加裁汰!汰老弱,留精锐!粮餉供给,亦需严核!绝不能再任由辽镇虚报冒领!其二,辽餉加派,当立即停止!加征一分二厘,民力已竭!再征,恐生大变!其三,王尚书整顿蓟、宣、大、昌四镇之策,臣深以为然!当立即著手!此四镇乃京师屏障,其重要性,尤在辽镇之上!当以整顿辽镇所省之餉,优先充实此四镇!其四,对建奴,暂取守势!深沟高垒,精练士卒,恢復元气!待四镇稳固,国力稍復,再图进取!” 他看向辽南:“至於旅顺、皮岛……旅顺孤悬半岛,冬季海冰封路,建奴铁骑可绕行突袭,实难固守。皮岛毛帅,虽骄横难制,虚耗粮餉,然其牵製作用,確如孙阁老所言,不容忽视。臣以为,当约束而非废弃。同时,应大力发展天津水师!以水师之利,巡弋渤海,既可支援辽西、辽东沿海据点,亦可择机袭扰建奴漫长海岸,断其粮道,焚其仓廩,使其首尾难顾!此乃以海制陆之长策!” 崇禎听得连连点头。李邦华身为东林,却不党同伐异,能就事论事,提出务实折中之策,尤为难得。可见东林之中,亦有真君子! 殿內一时寂静,崇禎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扫过三位重臣,缓缓开口: “三位爱卿所言,皆是为国筹谋,朕心甚慰。然辽东糜烂,非一日可復;朝廷拮据,亦非旦夕可解。锦州、旅顺,皆不可轻弃,却又都难守……朕思虑再三,有一想法,想听听三位的意见。”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那就是......锦州、旅顺二地,谁能守住,就是谁的!” 此言一出,阶下三人俱是一震!王在晋猛地抬头,孙承宗白的眉毛紧锁,李邦华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愕。 “陛下!”王在晋率先开口,声音带著难以置信,“陛下之意……是要效仿唐朝,设立藩镇吗?万万不可啊!藩镇之祸,殷鑑不远!此乃饮鴆止渴,遗祸无穷!” 孙承宗也急切道:“陛下三思!藩镇割据,尾大不掉,终成国之大患!汉末州牧,唐季节度,皆前车之覆!” 李邦华虽未直言反对,但紧锁的眉头也表明了他的忧虑。 崇禎苦笑一声,那笑容里带著深深的无奈和一丝看透世事的苍凉:“藩镇之祸?三位爱卿,你们只看到藩镇割据之害,可曾想过,唐朝若无那些藩镇,恐怕早就亡了吧?是那些藩镇,替大唐续了命!” 他站起身,走到御案前:“如今我大明,辽东將门,哪个不养著成百上千的家丁?祖大寿的关寧铁骑,毛文龙的东江健儿,名义上是朝廷的兵,可朝廷的餉银,真的能如数发到每个兵卒手里吗?那些家丁,认的是將主,还是朝廷?说句诛心的话,他们早已有割据自雄之实,只差一个名分罢了!” 崇禎的目光变得锐利:“既然如此,朕何不就把这名分给他们!把锦州封给一个愿意担起守土之责的辽东將门,世袭罔替,永镇锦州!把旅顺封给毛文龙,让他永镇旅顺!朝廷每年给他们一笔定额的粮餉,让他们替朕,替大明,守住这国门!” 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看著三人:“你们替朕算算!若有一万精实之兵,能守住锦州否?能守住旅顺否?这一万精兵,按两千骑兵,八千步兵来算,朕这两日算了笔帐……” 崇禎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按照辽兵精锐的高额餉银来算,骑兵月餉二两四钱,年二十八两八钱,两千骑便是五万七千六百两;步兵月餉一两五钱,年十八两,八千步便是十四万四千两。合计二十万一千六百两!朕再给他们凑个整,给二十五万!” “兵士口粮,年需六万石。战马两千匹,年耗豆二万一千六百石,草一千零八十万斤!若將这些粮草都折成银子,按平价算,豆一石一两二钱,米一石八钱,草百斤二两五钱……总计约三十万八千两!” “再加上些军械维护、抚恤杂项,算它二十万两!这一万精兵,一年费,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七十六万两!” 崇禎的声音陡然拔高:“两万精兵,不过一百五十二万两!寧远若再设一藩,三处相加,年耗不过二百二十八万两!比起如今辽餉无底洞般的四五百万两,还要节省不少,省下的银子,还可以补在蓟镇、宣化、大同!要不然,蓟镇、宣化、大同都不用黄台吉来打,自己都要反了! 而且,朕给的,是实餉!养的是实兵!守的是实土!” 他目光如电,扫过目瞪口呆的三人:“三位爱卿!你们告诉朕!比起现在这样,银子了,兵却虚了,地也丟了,还把蓟镇、宣化、大同给饿反了,朕这个法子,如何?!谁能替朕守住锦州、旅顺、寧远,朕就把那块地,永镇给他!朝廷给餉,他替朝廷守土!这笔买卖,做得做不得?!” 殿內死一般的寂静。王在晋、孙承宗、李邦华三人被崇禎的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这三个都是读书人,都是精通史书的,对於藩镇割据这种事儿当然是深恶痛绝的! 但大明现在这局面......养九边十三镇的银子都拿去保辽镇都不一定够!那十二镇怎么活?他们活不了,都反了,大明还能活? 崇禎看著他们三人闭口不言,忽然猛地一拍御案,黄梨木发出沉闷的巨响,把三人嚇了一跳! “说话啊!”崇禎放沉了声音,“朕的钱!朕的兵!朕的江山!与其被那些蠹虫一点点蛀空,被那些庸將一寸寸丟掉!朕寧愿把它们交给能守住的人!交给敢拼命的人!这大明的江山,是朕的!也是天下人的!但归根结底......”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 “是属於能守住它的人的!” 第44章 廷推、廷议、管皇上?(今晚12点有加更) 第44章 殿內又是一片死寂。 王在晋、孙承宗、李邦华三人脸色变幻不定,崇禎最后那句话如同重锤,沉沉砸在三人心口——江山……归根结底,是属於能守住它的人的! 这话听著,怎么隱隱透出“天子寧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尔”的意思? 如今的大明即便再不济,也还不到晚唐藩镇割据、五代更叠那般境地,天子这思路,未免跳得太快了些? 王在晋眉头紧锁,喉头乾涩,勉强开口:“陛下……此策……太过惊世骇俗。纵有唐时藩镇暂续国祚之实,然其遗祸深远……” “遗祸?”崇禎径直打断,目光沉静如寒潭,“王卿,你知兵。朕问你,除了放权养藩镇,还有別的法子,能用二百多万两稳住辽西、辽南的局面吗?若朝廷在辽西、辽南一年耗费五百万……那另外的八边十二镇,五十万將士又当如何?就算一人一月只给半两餉银,一年也需三百万两!这还没算骑兵、军官之厚餉,以及装备粮草。” 他稍顿,声音更沉:“还有京营、锦衣卫,两京一十三省的水陆大军,还有那么多官员,那么多藩王郡王和皇亲国戚……朝廷一年岁入才多少?如今拆十二镇的墙,补辽东的窟窿,一边强征辽餉刮穷鬼的银子,能撑多久?一年两年,或可苦一苦百姓,苦一苦边军,五年六年,八年九年呢?边军能不反?穷鬼能不反?” 他目光转向孙承宗与李邦华:“孙先生,李卿,你们也说一说!” 孙承宗白鬍鬚微颤。他是歷任辽督中,钱最多的,那“堡垒推进”的復辽大计若真要推行,没个几千万两军费绝难完成。皇帝的话,正戳中他的痛处。他重重一嘆:“陛下……老臣……无话可说。此策……虽不合祖制,然……或许真是当下唯一可行之法。只是……如何节制?如何防其坐大生乱?” 李邦华更加务实,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若真能如陛下所言,实餉养实兵,守实土,確可节省巨餉,提振战力。然永镇之权,非同小可。如何遴选镇守?如何考核功过?如何防其拥兵自重,反噬朝廷?此中细则,需慎之又慎!” 见三人態度有所鬆动,崇禎心中一定,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细则,朕自会与诸卿详议。但大方向,就这么定了!王卿!” 王在晋浑身一震,躬身应道:“老臣在。” “朕命你为兵部尚书,全权负责整顿辽镇、蓟镇、宣府、大同、昌平五镇军务!汰冗兵,核空餉,清屯田!將省下之餉,优先充实蓟、宣、大、昌四镇!至於辽东……就依朕方才所言,锦州、寧远、旅顺三地,谁能守住,就是谁的!具体人选、章程,你儘快擬个条陈上来!” 王在晋只觉肩头重担如山,但迎著皇帝信任的目光,他无法推拒,起身下拜,重重叩首:“老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託!然老臣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崇禎一摆手:“讲!朕这里,言者无罪!” 王在晋抬头,迎视皇帝,一字一句道:“陛下明鑑!辽东设『三藩』永镇,此乃动摇国本、干係大明北疆乃至天下格局之惊天巨策!非议一策,实立一国也!如此大事,岂可不付廷议,仅凭陛下与老臣等三数人於殿中密决?” 他语气愈发恳切:“非经廷议,难以聚拢群臣智识,权衡诸般利害,更难以服天下之公心!若无名分,无公论,辽东诸將纵然心动,又有何胆气敢接这『永镇』之实?师出无名,言不顺则事不成,將士心中不安,如何能死心塌地守土?且……” 他看向孙承宗与李邦华,见二人眼中皆有赞同之色,便继续道:“……且老臣这兵部尚书之职,掌全国兵务,更是中枢要害。也恳请陛下允以廷推公选!如此,於规制无亏,於人心可安,老臣……也方可堂皇视事!” “王本兵此言极是!”孙承宗立刻附议,他捻著鬍鬚,语重心长,“陛下登极以来,制服奸佞,廓清朝堂,正值乾坤鼎革、百废待举之时。当其时也,陛下出於雷霆手段,乾纲独断,不经廷议廷推,亦属迫不得已,臣等深以为然。然……” 他话锋一转:“如今奸党束手,朝局初定,政令所出,当渐归正途。祖宗设廷议、廷推之法,乃求『公议』以『杜专断』。陛下乃英明圣主,自当行光明正大之道。重大人事如本兵、如封疆大吏,重大国策如永镇之议,若再绕过廷推廷议,一则有违祖宗成宪,恐损陛下圣德之明;二则……人心或有猜疑,恐於推行新政反生窒碍。恳请陛下三思!” 李邦华也深深躬身:“孙先生与王本兵所言,俱是老成谋国之见,句句出於公心。陛下若能將辽东永镇之策与本兵人选一併付诸廷议廷推,昭示天下,正名分,定人心,则事半功倍,诸事易行!臣亦以为,正当其时!” “道理……都在你们这里了。”崇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辨不出情绪。 三位老臣心都提了起来,紧张地望著御座上的年轻皇帝。 一个恍惚间,崇禎思绪飞转。他想起了上上一世肃清阉党时的情景——那时群臣惊惶,人人自危,魏忠贤虽倒,其党羽势力却仍盘根错节。若那时天真地去搞什么“廷议”,阉党余孽岂会心甘情愿投票將旧日同僚乃至自己送上断头台?权力的洗牌,本就是生死之爭,靠公议根本行不通。 而这一世,他对魏忠贤又打又拉,对大批中下层官员网开一面——许其交议罪银、赎罪田,主动“收狗”,让黄立极等人加入“帝党”为“皇帝之忠犬”,不就是为了今日! 廷议、廷推,自然好。祖宗之法自有其高明。但前提是——这议出的结果,推出的人选,都得“甚合朕意”才行! 若朝堂儘是“东林眾正盈朝”,满脑子门户之见与书呆子气的“圣贤之道”,那他崇禎的决策,恐在廷议的唾沫横飞中被搅乱,在廷推的门户倾轧中被否定。那可大为不妙。 所以,朝中必须保留相当数量那些曾依附魏忠贤、如今交了议罪银、写了悔过书、名字捏在自己手中的“前阉党”。他们是暗桩,是棋子,更是关键时能让天平倾斜的砝码。不听话?那些悔过书便是催命符,隨时可翻出公布,名正言顺下狱问罪……听话的,自是“戴罪图功”的好官。 权力这潭水,既需廷议廷推的“清水”梳洗门面,示以程序合法;更需保留那些能搅动淤泥、左右局势的“暗流”,以確保那“清水”终流向自己需要之处。 “……辽东之策,事关江山社稷,王卿所虑极是,非经廷议不可。”崇禎终於抬眼,目光扫过三人,脸色平静。“孙先生、李卿之言,老成谋国,亦是金玉良言。当此新朝气象初定之时,政令所出,確需更加光明正大,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他略顿,摆出从善如流的姿態:“允了!” “兵部尚书一职,乃国朝武选重地,关乎天下兵事兴革。王在晋!”他目光锐利直视。 王在晋心头一震,躬身:“老臣在!” “朕加你兵部右侍郎衔,即刻署理兵部一切事宜!吏部即日行文廷推尚书正选,你是署官,自然名列候选!朕要看看,这廷推公论,是否与朕所见略同!” “至於辽东永镇之策……”崇禎语气沉缓而意味深长,“此事干係过巨,一旦泄露,天下必生波澜,辽东將士亦会人心浮动。当务之急,是汰冗兵、清屯田、核空餉、省粮秣!未肃清军务根基,何谈分封裂土之实?三位爱卿既已知朕意,当心照不宣,先做实眼前事。待兵部尚书廷推定夺,诸镇弊政理出头绪,方是將其提付廷议,昭告天下,明正言顺之际!此时,还须『事以密成』!” “臣等(老臣)领旨!陛下圣明烛照,思虑周全!”王在晋、孙承宗、李邦华三人几乎同时深深拜下,那一声“圣明”比先前更响,亦带著一丝心领神会的释然。 王在晋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一松。 廷推终於要恢復了,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出任本兵,接下去的事情也会好办一些。至於辽东永镇这等大事,皇上同意走廷议“正途”,只要求暂密,確是稳妥。 不先清理门户、釐清帐目、整飭京畿周边军镇,贸然拋出此策,非但无益,反招大乱。 孙承宗与李邦华亦暗吁一口气。皇帝终究尊重法统,採纳了廷议廷推之议。这位登基以来多行非常之举的年轻天子,在大权在握后,似向士大夫认同的规则靠拢了一步。 看著阶下齐声领旨的三人,崇禎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管我?约束我? 用廷推、廷议来约束? 很好! 那便好好走这套程序。 且看是朕引导“公论”,还是尔等真能以“规矩”管住“天子”! 第45章 阉党?东林党?都是朕的走狗(加更,求9月月票) 文华殿內,炭火无声,唯有御案上黄梨保温杯升腾起的裊裊白气,在略显凝滯的空气里缓缓扭动。 崇禎端坐御案之后,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肃立的三人。 首辅兼吏部尚书黄立极、吏部侍郎房壮丽、左都御史孙承宗。 找这三位来,当然是为了安排明儿的“狗斗”,或者叫廷推。 “三位爱卿,”崇禎开口,声音平稳,一本正经,“朕登极以来,朝局初定,百废待兴。这用人行政,首重规矩。自今日起,凡三品及以上官员任免,必经廷推。四品及以下,则由吏部部推,或由朕特旨简任。诸位以为如何?” 黄立极立刻躬身,恭维话送上:“陛下圣明!如此方能集思广益,彰显朝廷用人之公!” 房壮丽和孙承宗也紧隨其后:“臣等附议,陛下圣明!” 崇禎微微頷首——態度都挺端正的,然后他就切入正题:“既如此,这第一次廷推,便需开个好头。眼下有两个紧要职位空缺,需儘快推举贤能。” 他略作停顿,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掠过:“其一,便是兵部尚书一职。王在晋以右侍郎衔署理部务已有数日,於整顿京营、清查兵额颇有建树,此次便將他列入廷推候选,走个明路。” 孙承宗、黄立极和房壮丽三面色不变,此事他们早有预料。 “其二,”崇禎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拋出了一个让三人猝不及防的职位,“便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一职。” 两淮盐运使? 黄立极和房壮丽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俱是疑惑。这个从三品的肥缺固然重要,但似乎没必要与兵部尚书这等要职放在第一次廷推上相提並论吧? 崇禎仿佛没看到他们的疑虑,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中已经加上了不悦:“两淮盐税,乃国朝岁入之重,年额定一百二十万两,实收却常年不足八十万!盐政疲敝,私梟横行,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者不知凡几!如今国用艰难,九边嗷嗷待哺,这盐税,一分一厘都不能再流失!” 他手指轻轻敲击著黄梨的桌面,发出篤篤的轻响:“故此,两淮盐运使,非干练能臣不可胜任。朕思来想去,此人需满足几个条件。” 崇禎的目光变得锐利,一字一句道:“第一,需曾任巡盐御史,深諳盐务关窍,熟知其中积弊与生財之道!” “第二,需有总宪之风,曾任左都御史或副僉之职最佳,如此方能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肃清盐场、漕运之贪腐!” “第三,需通晓兵事,至少曾在兵部任过堂官!如此方知盐税之於军餉是何等性命攸关,方能用心替朕、替朝廷守住这笔养兵的钱!” 他每说一条,阶下三人的脸色就变一分。 这条件……一条条,一件件,分明就是给那个刚刚倒台、在家“闭门思过”的人量身定做! 曾任巡盐御史?崔呈秀巡按淮扬时,包庇私盐,自己就捞得盆满钵满! 总宪之风?崔呈秀是当过左都御史,不过是帮著魏忠贤剷除异己,搞“阉党专政”! 通晓兵事?崔呈秀更是当过兵部尚书,任上卖官鬻爵,倒腾军械,剋扣兵餉,哪一样少了他? 黄立极心中暗喜——崔呈秀看来也入了“帝党”,和他是同党了。 看来万岁爷的帝心还是向著帝党的! 房壮丽垂著头,目光死死盯著自己的靴尖。孙承宗胸膛微微起伏,白的鬍鬚轻颤。这二位显然憋著一肚子气。 让崔呈秀这种巨贪大恶之徒,刚刚交完议罪银,转头就去执掌天下第一肥缺的两淮盐运司? 陛下这是……这是想干什么?嫌他贪得还不够?还是嫌两淮盐政败坏的还不够快? 又或者......是想等崔呈秀再贪污后再收一笔议罪银?您这是可持续“反贪”,不对,是可持续的竭泽而渔啊! 殿內陷入一种难堪的死寂,落针可闻......就是没人喊“圣明”。 不喊“圣明”,你们的忠诚呢? 只有崇禎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不紧不慢。他脸色微微一沉,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带著不满的咳嗽声。 首辅黄立极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开始“献忠”,將腰弯得更低,声音清晰而迅速地响起:“臣!领旨!陛下深思远虑,此议甚妥!两淮盐政確需如此干练之臣方能整顿!臣定当遵照圣意,將崔……將此合適人选,列入廷推候选!” 帝党的走狗果然还是比较忠诚的。 崇禎又將目光转向房壮丽和孙承宗——东林党也是要的,没他们在边上齜牙咧嘴准备虽时要咬帝党,这帮帝党就只知道自己贪,不知道给皇上分银子了! 被崇禎注视的房壮丽暗嘆一声,躬身道:“臣附议。” 孙承宗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嘆息,拱手道:“老臣……遵旨。” “好。”崇禎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部署,“此次廷推,参与之人,朕也定了。” “九卿之中,吏部,就由黄先生亲自去。户部郭允厚,工部李从心,刑部薛贞,都由尚书出席。” 黄立极心中默默计算,吏部是自己、户部郭允厚、工部李从心、刑部薛贞……这四位,可都是昔日阉党阵营的中坚!虽然如今都“幡然悔悟”,应该都交了议罪银,算是陛下的人了。 “兵部,”崇禎继续道,“尚书空缺,就让左侍郎李邦华去。礼部,让右侍郎钱谦益去。” 李邦华、钱谦益,这是清流,是东林一脉的代表。 “再加上左都御史孙先生,大理寺卿张九德,通政使杨绍震。如此,九卿便齐了。” 黄立极心里猛地一跳,飞快地算了一下帐: 阉党背景的:自己(吏)、郭允厚(户)、李从心(工)、薛贞(刑)——四人。 东林或反阉党的:孙承宗(都)、李邦华(兵侍郎)、钱谦益(礼侍郎)、杨绍震(通政)——四人。 还有一个……大理寺卿张九德,这是个有名的老油条,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 四对四,再加一根墙头草! 这阵容……陛下哪里是要廷推?这分明是摆开擂台,让阉党和东林当面锣对面鼓地干一场!而那根墙头草倒向哪边,哪边就能贏! 等等,胜负手,会全繫於张九德一人之身?不,那不可能! 黄立极忽然明白了,陛下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表面上的公推”,而是要一场在他掌控下的、势均力敌的“狗斗”。他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朝堂之上,谁能上去,谁该下来,最终只取决於一件事——圣心独断! 崇禎將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身体微微后靠,端起那杯温度恰到好处的茶水,轻轻吹了吹气。 阉党如何?东林又如何? 都要当朕领导下的忠实走狗! 而且,这走狗不仅要会“走”,还要会“斗”! “走”,意味著会“干活”,而“斗”,则意味著“忠诚”!只有忠诚的走狗,才能在未来的大明朝堂“狗斗”中站稳。 他啜了口茶,淡淡吩咐道:“事宜早不宜迟,廷推就定在后日吧。黄先生,下去好生安排。” “臣,遵旨!”黄立极深深一揖,领著心思各异的房壮丽和孙承宗,躬身退出了文华殿。 第46章 狗斗,推二送四(求收藏,求追读) 十一月二十九,右顺门內一处不甚宽敞的便殿中。 一把交椅在中间,十把交椅列左右。左边五把,坐著首辅兼吏部尚书黄立极、户部尚书郭允厚、工部尚书李从心、刑部尚书薛贞等四人。这四位,昔日皆是魏忠贤门下奔走之辈,如今交了议罪银,写了悔过书,算是洗心革面,成了陛下口中“戴罪图功”的“帝党”。 右边五把,也坐了四人,坐著左都御史兼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兵部左侍郎李邦华、礼部右侍郎钱谦益、通政使杨绍震。这四位,或为清流领袖,或为东林骨干,或为反阉健將,自是另一番气象。 两边各有一把椅子,空空荡荡,暂无人坐。那是留给“墙头草”大理寺卿张九德的。他现在正站在两派当中,胖乎乎的脸上堆著恰到好处的窘迫和为难,左看看,右瞧瞧,仿佛那两边的椅子都烫屁股。 这坐哪儿,可不是小事。往左,那是明白告诉世人,他张九德要跟著“帝党”走了。往右,那就是铁了心要跟东林站一块。 正犹豫间,东林那边,孙承宗捋了捋白的鬍鬚,笑著开口:“曙海(张九德字),来来来,这边宽敞,老夫边上还有个空位。” 这一声招呼,坐在孙承宗下首的钱谦益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顿时僵了一瞬。他才是士林清议的领袖,东林在朝中的魁首!老孙仗著阁老和总宪的身份,就想越过自己拉人? 他那阁老兼左都御史,就跟对面黄立极的阁老兼吏部尚书一样,都是权力交接时的权宜之计,名不正言不顺——阁老和总宪或吏部尚书通常是不能兼任的(特殊情况下,短时间內兼任例外)。 钱谦益心思电转,几乎立刻也端出一副更加热络的笑脸,朝著张九德招手:“是啊,曙海,过来坐吧。” 东林这边明目张胆地拉人,对面“帝党”岂能坐视? 首辅黄立极呵呵一笑,声音平和,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曙海兄,隨意坐便是。坐哪里,不都是为万岁爷办差,为朝廷效力么?心向皇上,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他这话,绵里藏针,点明了关键——甭管坐哪边,如今都得认清谁才是主子。 张九德脸上笑容更盛,如同弥勒佛一般,先朝著黄立极那边拱拱手:“黄阁老说的是,说的是。”脚下却不著痕跡地挪了几步,竟真箇坐到了孙承宗那一侧的最末一张椅子上。 黄立极脸上笑容不变,目光却幽幽地瞥了孙承宗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孙承宗这等老江湖如何不懂?——我们这边,老夫说了算。你们东林那边,好像不太平啊,孙阁老,你这领头羊,镇不镇得住场子? 孙承宗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这微妙的平衡,朝著对面的黄立极开口道:“黄阁老,您兼著天官(吏部尚书),照祖制旧例,今日廷推,该由您来主持。” 黄立极点点头,也不推辞,起身走到那上首的空椅坐下,目光扫过两边眾人,缓缓开口:“承蒙陛下信重,今日廷推,便由老夫主持。今日要推的职位有二,一是兵部尚书正选,二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 他顿了顿,继续道:“按规矩,各推两到三人,呈报御前,由圣天子宸衷独断。咱们先议本兵人选。邦华,你是兵部左侍郎,署理部务也有些时日,你先说说看法。” 李邦华面色沉静,起身先向黄立极及眾人微微一揖,才开口道:“如今辽事、虏事、流寇事並急,兵部需一老成持重、通晓军务之臣坐镇。署理兵部右侍郎王在晋,王公,歷任兵部、经略辽东,熟知九边情弊,之前核验兵额,颇有章法。下官以为,王公可为一选。”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王在晋是皇帝看重的人,如今署理部务,转正是顺理成章。两边都没什么意见。 黄立极目光转向孙承宗:“孙阁老,您歷任辽督,知兵善任,您的意思呢?” 孙承宗抚须,看了一眼身旁的钱谦益,才缓缓道:“王在晋確是合適人选。然本兵之位,干係重大,不妨多推一二贤才,供陛下圣裁。老夫以为,前任寧远巡抚袁崇焕,数年戍边,力保寧远、锦州不失,更有寧远、寧锦两场大捷,挫奴酋锐气,功在社稷。其人有胆略,通兵事,亦可为一选。” 钱谦益在一旁微笑著点头附和:“元素(袁崇焕字)確是干才,当得此选。” 这是他私下与孙承宗、李邦华通气的结果。袁崇焕性子太急,皇帝眼下定然不会让他做本兵,但推出来,占个名额,接下来就好运作他接替王在晋空出来的兵部侍郎缺,甚至爭一爭辽东督师。 黄立极对此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反正这“袁蛮子”不可能被皇帝圈中本兵。他点点头:“袁元素,確是良选。还有其他人选吗?” 孙承宗再次开口,声音平稳:“老夫再推一人:原礼部右侍郎徐光启。徐子先(徐光启字)虽以理学、西学见长,然其通晓火器、练兵之法,曾上《练兵疏》,所言切中时弊。如今国朝急需强兵利器,子先之才,或可大用。” 他这话一出,坐在下首的钱谦益端著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 徐光启?他罢官前是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而自己现在是礼部左侍郎兼侍讲学士!这两个位置都是清贵无比,极易入阁的阶梯!老孙推徐光启……这是想抬举徐光启来压自己一头?还是想把徐光启这颗棋子也纳入他的麾下? 这个老孙想要夺东林党的权啊! 钱谦益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依旧保持著淡然微笑,仿佛浑不在意。 黄立极將钱谦益那细微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徐子先……嗯,亦是老臣,熟知兵事。好,本兵人选,便暂定王在晋、袁崇焕、徐光启三人。接下来,议两淮盐运使。” 他神色一正,语气加重了几分:“两淮盐税,关乎国计,尤系辽餉、边餉之根本!近年来盐政废弛,私梟猖獗,税银流失严重。陛下对此甚为关切,特旨要求此番必要推选一真正能臣干吏,整顿盐务,充盈国帑!” 他目光扫过眾人:“诸位若无异议,咱们便推举人选?” 这等情况下,谁会有疑义?自然是“谨遵圣意”、“並无异议”。 黄立极满意地点点头,率先开口:“既然如此,老夫以为,前任兵部尚书、左都御史崔呈秀,曾巡按淮扬,深諳盐务关窍;掌兵部时,亦知军餉之重。由其出任两淮盐运使,正可雷霆手段,扫除积弊,为陛下收足盐税!”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右边东林几人脸色瞬间都变了。 钱谦益更是猛地抬起头,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声音都尖利了几分:“不可!万万不可!崔呈秀贪瀆营私,声名狼藉,天下皆知!其方才缴纳巨万议罪银,闭门思过,岂能转眼间委以盐运重任?此非肥缺,实乃肥鼠入米缸!我等绝难同意!” 他反应激烈,完全在黄立极意料之中。黄立极並不看他,反而將目光投向孙承宗,那意思很明显:孙阁老,你们东林魁首都跳脚了,您老是个什么章程?陛下可是这个意思…… 孙承宗面沉如水,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茶盏,掀开盖碗,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仿佛那杯中是甚么琼浆玉液一般。 直到钱谦益都快按捺不住了,又打算要开喷,他才放下茶盏,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崔呈秀……確有不妥。盐运使之职,非比寻常,非但需熟知盐务,更需清廉刚正之臣。老夫倒有两个人选。” 他目光平和地看向黄立极:“原巡按御史侯恂侯若谷(侯恂字),原南京户部新餉司郎中杨鹤杨修龄(杨鹤字)。此二人皆因忤逆朝中权贵去职,清廉有为,若谷曾巡按地方,修龄更熟知钱粮之事。二人皆可任盐运之职。” 他这一下,轻飘飘推出两个人! 黄立极和钱谦益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侯恂、杨鹤?皇上怎么可能选他们当盐运使? 但孙承宗这老狐狸的意思,根本不在盐运使! 袁崇焕、徐光启、侯恂、杨鹤……这四个人,都是被阉党迫害罢免的!如今阉党没了,变成了“帝党”,魏忠贤、崔呈秀等人都交了大笔议罪银——要交议罪银说明他们有罪啊!既然如此,被他们迫害的官员起復是理所当然。 起復官员,若任原职或品级相当的四品以下官职,通常不需廷推,部推或皇帝直接下中旨即可! 孙承宗这是在借廷推的场合,明目张胆地替东林系被打压的官员“掛號”! 他推出了四个需要“起復”的人选,皇帝无论如何,总得意思意思,安排几个吧?袁崇焕可以回辽东,徐光启可以回礼部或者去兵部管火器,侯恂、杨鹤怎么也能捞个四品官! 这分明是“推二送四”! 而这四个中的三个都是孙承宗这个“东林二魁之一”捞出来的,他们一旦起復,就都是老孙的人。 钱谦益......危矣! 黄立极看著孙承宗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里暗骂一声“老滑头”,脸上却露出恍然和钦佩的笑容:“孙阁老思虑周详,荐举贤才,为国储士,老夫佩服!既然如此,两淮盐运使人选,便定为侯恂、杨鹤、崔呈秀三人......將崔呈秀列在末尾。如何?若无异议,今日廷推人选已定,老夫这便整理题本,呈送御前,恭请圣裁!” 便殿內,眾人神色各异,心思百转。 殿外檐下,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收回探听的耳朵,快步朝著乾清宫方向跑去...... 第47章 朕最懂谁是大明的真忠臣了!(求月票、求收藏、求追读!) 文华殿內炭火无声,殿外北风呼啸。 崇禎端坐御案后,平静听完黄立极关於廷推过程的回奏。孙承宗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诸位臣工都是秉公推举?”崇禎声音不高,带著一丝玩味。 黄立极连忙躬身:“回陛下,正是。虽有些许討论,然皆是为国举贤。”他將手中题本高举过头,“此乃廷推题本,恭请陛下圣览。” 侍立一旁的高宇顺上前接过题本,放在御案上。 崇禎没有立刻翻开,手指在黄綾封面上划过,目光转向孙承宗:“孙先生,此次廷推,东林诸公可还满意?” 孙承宗微微欠身:“回陛下,廷推乃朝廷公器,唯才是举,並无门户之见。老臣等只是尽本分,推举合適之人,供陛下宸衷独断。” 崇禎点点头,翻开题本。前面关於王在晋、崔呈秀的推举他一扫而过,目光最终落在“陪跑”的名单上。 袁崇焕、徐光启、侯恂、杨鹤。 四个名字仿佛带著魔力,將他拉入尘封的记忆。 袁崇焕……那个在平台召对时夸下“五年平辽”海口的袁蛮子。一度让让他看到了大明復兴的曙光,最终因为了己巳之变被千刀万剐。 己巳之变啊! 徐光启……那个钻研西学、一心想要用火器强军的老臣。还有他那个学生孙元化,搞西式火器有一套,可是却没有带兵的真本事,最终被自家练出的精兵反噬。 侯恂……这个名字让他想到左良玉——大敌当前还在热衷內斗,真是太不像话了。 最后,目光定格在杨鹤这个名字上。 杨鹤……杨嗣昌! 一想到杨嗣昌,崇禎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那是上上一世真正被他倚为股肱的擎天之柱的重臣!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眼瞅著就要將流寇逼入绝境。 可建奴又一次破口入塞!逼得他將杨嗣昌调离剿匪前线。功亏一簣!杨嗣昌最后是累死了,还是忧惧而亡了?崇禎也不是太清楚,只记得听闻此公死讯时,那种天地崩塌般的绝望。 殿內寂静无声。黄立极和孙承宗低头,静静地等待著皇帝的决定。 良久,崇禎长长吸了一口气,將酸涩逼回。 他抬起眼,目光已经恢復清明。手指重重点在题本上那几个名字上:“袁崇焕、徐光启、侯恂、杨鹤……都是歷经磨难的老臣了。” 他顿了顿:“都来北京吧。朕要见见他们。” 黄立极和孙承宗同时一怔。 崇禎声音再次响起:“告诉杨鹤,让他把儿子杨嗣昌也带来。还有徐光启的学生孙元化,一併叫来。”他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个孙传庭,好像在代州閒居,也一併召来。” “朕都要见见。” 孙承宗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惊喜如潮水般涌来。他原本只想“推二送四”,为东林系官员爭取起復机会。没想到皇帝全盘接受,还额外加了三个! 他激动得鬍鬚微颤,深深躬身:“老臣遵旨!陛下求贤若渴,广纳忠良,实乃社稷之福!” 黄立极心头剧震,后背沁出冷汗。孙承宗推四个,皇帝收四个还加三个?难道陛下嫌“帝党”的忠诚还不够多?要继续加强东林党的力量? 他压下惊惶,深深拜下,用无比忠诚的语气道:“臣遵旨!陛下圣明!慧眼识珠,广罗贤才,臣等佩服之至!” 崇禎此刻並没有想朝廷“狗斗”的事情,他想的是大明还有许多“久经考验”的真忠臣! 杨嗣昌、孙传庭、卢象升、孙祖寿、孙应元、黄得功、周遇吉、曹文詔、尤世威......等等一眾上上一世为保大明拋头颅、洒热血的真忠烈。对了,孙承宗也是其中之一啊! 他挥了挥手:“去吧。擬旨,召他们即刻进京。” “是,陛下!”二人齐声应道,心思各异地退出文华殿。 ...... 十二月初一,皇极殿,望朔朝会。 常朝钟鸣,百官肃立。崇禎端坐御座,目光落在鸿臚寺卿李觉斯身上。 “宣旨。” 李觉斯展开黄綾:“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南京兵部尚书王在晋,老成谋国,忠勤体国,著即实任兵部尚书,总督蓟辽、宣大、昌平军务,整飭边备,清厘屯餉,钦此!” 王在晋出列跪拜:“老臣领旨!敢不竭股肱之力,以报天恩!”他起身时目刺勛贵队列,那里站著脸色微变的朱纯臣——这个王在晋“坏”的很,最会查空额了!当年在辽镇就查得辽东诸將叫苦连天,现在又当了本兵,又摊上当今小皇帝这样的“暴君”,勛贵將门的日子还能好得了? 第二道旨意紧隨而至:“兵部右侍郎李邦华,器识宏远,著即协理京营戎政,清汰冗滥,核实粮餉,整军经武,钦此!” 李邦华伏地谢恩。勛贵队列中一阵骚动,朱纯臣胖脸上的肥肉抽了抽。李邦华是东林党!让他协理京营……不用说,一定是来查帐的! “陛下!”朱纯臣猛地出列扑跪在地,声音带著哭腔,“臣有本奏!” 崇禎眉梢微挑:“讲。” 朱纯臣以头抢地:“王尚书、李侍郎整顿边务,臣万分拥护!然年关將至,宣府、大同、昌平三镇士卒欠餉日久,衣单粮薄!臣夜不能寐,痛心疾首!”他抬起泪眼,“恳请陛下特赐一笔'年费',让將士们过个暖冬!臣愿倾尽家財,捐输麦子三万石助军需!” 殿內一片低哗。成国公要捐粮三万石?铁公鸡拔毛了? 定国公徐希皋、襄城伯李守錡等人见朱纯臣带头了,也跟著一个个站了出来:“成国公高义!臣亦愿捐输麦子一万石!”“臣也捐一万石!”“臣捐八千石!” 勛贵队列中报捐之声不绝於耳。崇禎端坐御座,面无表情地看著这群勛贵“慷慨解囊”,心中冷笑:好个朱纯臣……知道要查帐了?先主动表示一下? 他盘算著勛贵们报出的数字,加起来竟有二十余万石麦子!足够宣大昌三镇士卒每人分得半石有余,能解燃眉之急,也能暂时安抚军心。更重要的是,不用从他捉襟见肘的內帑里出了! “好!”崇禎抚掌而笑,声音洪亮,“诸位爱卿深明大义,体恤士卒,为国分忧!朕心甚慰!真乃大明勛贵之楷模!” 他目光扫过朱纯臣等人,“楷模”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既如此,诸位勛贵就各依所报数目,三日內將麦子运至通州仓交割!由户部派员清点接收!” “臣等遵旨!”朱纯臣等人齐声应道,心中都在滴血。这麦子都是实打实的家底啊! “至於分发事宜……”崇禎略作沉吟,目光锐利起来,“王尚书!” “臣在!”王在晋出列。 “著你亲自押送大同镇应得之麦粮,持尚方剑前往!代朕抚军,督察军务!务必亲眼看著粮米发到士卒手中,务必做到实兵实粮!” “臣遵旨!”王在晋抱拳领命,声如洪钟。 朱纯臣心跳加速。什么叫“实兵实粮”?这是要接著发粮去大同镇点数?王在晋这货早年在辽镇就干过这个! “魏忠贤!”崇禎又点了一个名字。 侍立御阶旁的魏忠贤连忙趋前跪倒:“老奴在!” “著你押送宣府镇应得之麦粮,持朕金牌前往!同样亲眼看著粮米发到士卒手中!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老奴领旨!定当尽心竭力,不负万岁爷重託!”魏忠贤重重叩首,心中一喜:皇上把重要工作交给他,说明他已经“过关”了! 崇禎的目光最后投向殿外沉沉的天空,仿佛穿透宫墙落在昌平卫方向。 “至於昌平卫……朕亲自去。顺便去看看皇兄的陵工进度。” 第48章 活烈士,朕有钱了(提前更新,求收藏,求追读) 乾清宫。 崇禎换了一身素白长袍,没戴冠冕,只束了根玉簪,活像个閒散公子。他踱著步子,溜进了昭仁殿——这儿刚被他改成了厨房,灶台上燉著羊肉,案板上堆著麵团,几个宫女正忙著揉面、剁馅。 周皇后挽著袖子,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正往锅里下鱼丸。田妃站在一旁,手里捏著麵皮,包著肉馅,袁妃则蹲在灶台边,盯著火候。 崇禎悄无声息地凑上去,一手揽住周皇后的腰,一手搂住田妃的肩,趁她俩还没反应过来,左右各亲了一口。 “哎哟!”周皇后惊得差点把勺子扔了,耳根子刷地红了。 田妃倒是没躲,反而转过头,一双杏眼水汪汪地望著他,嘴角微微翘起——这可是皇上登基后第一次亲她!难道今晚……轮到她了? 袁妃见皇上没亲她,小嘴一撇,委屈巴巴地凑过来,仰著脸,一副“我也要”的模样。 崇禎哈哈大笑,在她粉嫩的脸蛋上也啄了一口,这才说道:“朕过几日要出京一趟。” 三女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万岁要去哪儿?”周皇后放下勺子,声音微颤。 “昌平。”崇禎拍了拍她的肩,“给昌平镇的弟兄们发点过年的口粮,再去看看先帝的陵工,顺便见一见孙祖寿的昌平卫家丁……事儿还挺多的。” 周皇后咬了咬唇,低声道:“皇上走了,宫里……” “无妨。”崇禎笑道,“徐应元、曹化淳、李长根他们仨会领著六千御前军守家,一万多净军中的大部分也都留下看著紫禁城,万无一失!” 周皇后还是不放心:“皇上身边的护卫也不能太少啊!” 崇禎哈哈大笑:“朕带四千御前军出去,孙祖寿还会带一千四百家丁和六百標兵在北京城外迎驾,也是六千精兵!除非建州的韃子出马,否则天下谁能动得了朕?”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朕还有三员大將日前已经到了北京,由他们保著,朕就更稳了!” 说到三员大將,崇禎脑海中浮现出曹文詔、周遇吉、黄得功的身影,还有早已在御前军中任职的孙应元、李长根…… 哦,还有孙传庭、卢象升、杨嗣昌…… 那些上上一世跟著他东征西討,最后却因朝廷无钱、粮餉不济而败亡的忠臣良將…… 崇禎突然眼眶微红,低声呢喃:“曹將军、周將军、黄將军、孙將军……这一世,朕有银子了!咱们君臣一起好好干!” ...... 文华殿內,檀香裊裊。 崇禎伏案批阅奏章,硃笔在辽东请餉的奏本上悬了片刻,终究没落下去。他搁下笔,揉了揉眉心——辽餉,又是辽餉!上上一世,这玩意儿就像个无底洞,吸乾了九边的血,却养肥了辽东將门。这一世,又来了!户部核定的崇禎元年辽餉总额和各省如何分摊的奏本又送来给他批红了......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书库多,101????????????.??????任你选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万岁爷!”高宇顺小跑进来,躬身稟报,“孙应元、周遇吉、黄得功、曹文詔四將已至殿外候旨!” 崇禎执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硃砂“啪”地落在奏摺上。 孙应元......罗山荒丘,三千勇卫营残兵断后,粮尽援绝,被罗汝才部乱刀分尸时犹吼“不退!” 周遇吉......寧武关风雪,三千老弱巷战二十万闯军,身中四十三箭,被钉死在关墙上! 黄得功......荻港护驾,喉部中箭,拔刀自刎,血溅御舟! 曹文詔......湫头镇血战,二十万流寇合围,身中六箭,横刀自刎前长啸:“吾头可断,大明旗不可倒!” 四个名字,四段血淋淋的记忆! 崇禎闭了闭眼,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沉声道:“宣。” “宣......孙应元、周遇吉、黄得功、曹文詔、李长根覲见!” 殿门开启,五道身影踏著金砖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孙应元,三十出头,一身素色官服,个子不高,面容刚毅,眉骨处有一道疤痕,是少有的京营出身的良將。 紧隨其后的是周遇吉,二十七八年纪,身材魁梧如山,手掌宽厚粗糙,一看就是常年握枪握刀的。 黄得功走在第三,二十五六岁,浓眉大眼,走路虎虎生风,活像个山野莽夫——谁能想到这“黄闯子”日后会成为南明擎天一柱? 曹文詔落在最后,四十许人,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至胸前,一身青布直裰,乍看像个教书先生,唯有一双鹰目锐利如刀,透著“明末第一良將”的杀伐之气。 走在最后的是已经授了御前军后营坐营官的李长根——上上一世,崇禎不记得有这么一號人物,但这一世,他却是三屯营之战中率百名长枪兵死守隘口的功臣! 五人齐刷刷跪倒,额头触地:“臣等叩见陛下!” 崇禎深吸一口气,起身绕过御案,亲自上前扶起五人:“诸位爱卿,平身。”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崇禎声音温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朕已命人备下宅院,就在崇文门內,离皇城不远,赐给你们,方便诸位日后入值。” 五人闻言,俱是一愣。崇文门內的宅子?那可是京城最金贵的地界!莫说他们这些武夫,就是六部堂官也未必住得起! 李长根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跪下:“陛下厚赐,臣愧不敢当!” 其余四人也慌忙拜倒:“臣等寸功未立,岂敢受此厚赏?” 崇禎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这是你们应得的......好好帮朕带兵吧!” 他转身从御案上取出五张地契,一一递到五人手中:“孙应元住胡同,周遇吉住船板胡同,黄得功住苏州胡同,曹文詔住东裱褙胡同,李长根住西裱褙胡同。都是三进的院子,够你们安家了。” 五人捧著地契,手都有些发抖。 孙应元眼眶微红——他出身寒微,从小兵一步步爬上来,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拥有自己的宅院? 周遇吉更是喉头滚动,半晌才憋出一句:“陛下......臣......臣......”这个在辽东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皱一下眉头的汉子,此刻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崇禎拍拍他的肩,转身回到御案后,神色一肃:“孙应元!” “臣在!”孙应元挺直腰板。 “朕命你为御前亲军中营坐营官,统两千精锐,三日一操,五日一演!” “臣领旨!” “周遇吉!” “臣在!” “左营坐营官,同样两千兵,给朕练出一支能打硬仗的铁军!” “诺!” “黄得功!” “臣在!” “右营坐营官,朕要一支能用长枪阵捅穿建奴白甲兵的锐卒!” “陛下放心!臣定练出一支虎狼之师!”黄得功声如洪钟。 “曹文詔!” “臣在!” “你当前营坐营官,朕给你最好的马,最利的矛,要练出一支能衝垮建奴大阵的长矛铁骑兵!” 曹文詔单膝跪地:“臣必不负陛下所託!” “李长根!” “臣在!” “后营坐营官,专训火器,朕给你最好的鸟銃,给朕练出一支能五十,不三十步能打齐射,十发五中的火銃兵!” 李长根重重叩首:“臣定当竭尽全力!” 崇禎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五人:“记住,朕的御前亲军,不差钱!不差粮!不差甲冑兵器!你们只管放手去练,练好了,朕重重有赏!练不好......”他声音一沉,“朕也不罚你们,但你们自己摸著良心想想,对得起朕的信任吗?” 五人齐声应道:“臣等誓死效忠陛下!必练出一支虎狼之师!” 崇禎这才露出笑容,转向侍立一旁的徐启年和曹化淳:“三日后,朕要率中、前二营出京,巡边昌平。徐伴伴你隨驾,曹伴伴留守。留守的三营轮番宿卫宫廷,不得有丝毫懈怠!” “奴婢遵旨!”二人躬身应诺。 崇禎最后看了一眼五位將领,尤其是孙应元、周遇吉、黄得功、曹文詔四人,心中默念:这一世,朕绝不会再让你们因缺餉少粮而含恨战死! “都去吧,好好安顿家小,三日后校场点兵!” “臣等告退!” 五人倒退著退出文华殿,直到殿门关闭,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黄得功搓著手里的地契,咧嘴一笑:“乖乖,崇文门的三进院子!老子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好的宅子!” 曹文詔抚须微笑:“陛下厚恩,我等唯有以死相报。” 孙应元握紧拳头,眼中燃著斗志:“走!去校场!老子今晚不睡了,先把操练章程擬出来!” 周遇吉哈哈一笑,揽住孙应元的肩膀:“同去!同去!” 李长根落在最后,望著四人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中的地契,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陛下如此厚待,他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陛下的了! ...... 文华殿內,崇禎独自站在窗前,望著五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高宇顺。” “奴婢在。” “去告诉王承恩,从內承运库拨五千两银子,给五位將军的宅子添置家具用度。” “奴婢这就去办。” 崇禎望著窗外渐沉的暮色,轻声自语:“这一世,朕有钱了......真好。” 第49章 黄台吉出手了(求收藏,追读) 盛京城的腊月,风如刀子,卷著雪沫冰粒,哗啦啦砸在范文程府邸的青砖院墙上。一辆马拉雪橇吱呀作响地停在角门外。范永斗裹著厚重貂裘,呵著白气跳下车,顾不上拍打身上雪沫,径直对迎出来的门房低喝:“速报范先生,山西范永斗有十万火急之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范永斗已被引入暖阁。炭火烧得正旺,驱散满身寒气。范文程一身半旧袍,坐在炕沿捧著热茶,见范永斗进来,笑呵呵问:“范东家风雪兼程,所为何事?” 范永斗顾不得客套,从贴身暖套里掏出一封火漆密信,双手奉上,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范先生,大喜!侯公子从北京发来的密信,大事將成!宣府那边,勛贵们已经按捺不住,要在明年正月里闹餉譁变!火候到了!” 范文程接过信,指尖捻开火漆,抽出信纸飞快扫过。昏黄烛光下,他白净的四方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放下信纸,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声音平淡无波:“知道了。你且稍候,我这就安排你入宫覲见大汗。” 汗宫偏殿,烛火通明。 黄台吉並未坐在高高汗位上,而是披著玄色貂裘,坐在暖炕上,面前矮几摊著一幅舆图。范文程侍立一旁,低声將范永斗带来的消息和侯兴国信中的內容,用满洲话细细转述。鲍承先、高鸿中这两位汉臣心腹,垂手肃立在侧,屏息凝神。 范永斗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头也不敢抬,只觉得这汗宫里的炭火虽暖,却压不住一股子渗入骨髓的威严。 “范东家,”黄台吉开口了,声音低沉。范文程立刻同步翻译成汉话:“你万里奔波,为我大金传递如此紧要军情,忠心可嘉。” 范永斗连忙叩首:“奴才不敢!能为大汗效力,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分!” 黄台吉微微頷首,脸上露出一丝堪称温和的笑意:“起来说话。你范家世代经商,通晓关內外情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待我大金事成,扫平南朝,”他顿了顿,“这张家口外,直至归化城的广袤土地,连同对蒙古诸部的贸易之权,便交由你范家世代经营,以为酬功!” 范永斗只觉得一股热血直衝头顶,浑身燥热。张家口外到归化城!那是多大的地盘!多少的財路!他激动得声音发颤,再次重重叩首:“奴才……奴才谢大汗天恩!奴才粉身碎骨,也难报大汗恩德万一!” “嗯,去吧。一路辛苦,好生歇息。”黄台吉挥了挥手。 范永斗千恩万谢,倒退著出了偏殿,直到殿门在身后合拢,才敢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脸上却绽开狂喜的笑容,脚步轻快地消失在宫道尽头。 殿內,隨著范永斗的离去,黄台吉脸上的笑意敛去,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落回舆图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宣府”旁边的空白地带。 “大汗,”鲍承先察言观色,趋前一步,用满洲话低声道,“可是在为……虽有机可乘,却鞭长莫及而忧心?” 黄台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苦笑著点了点头,也用满洲话回道:“鲍先生深知我心。宣府譁变,確是良机。然我盛京距宣府,何止千里?中间隔著茫茫草原,千里松林,无城可据,无粮可补。” 他顿了顿,语气恼恨:“更可恨那朱由检小儿!一把火烧了大寧,將朵顏卫积攒多年的粮秣付之一炬!本汗纵有西征之心,这数万大军人吃马嚼,粮草从何而来?难道让勇士们饿著肚子去打仗吗?” 他猛地一拍舆图,震得矮几上的茶杯都晃了晃:“朱由检……此子年纪轻轻,手段却如此狠辣果决!若真让他整顿好了蓟镇、宣府、大同,將九边防线连成一片,铁板一块,我等日后……还有破墙入关的机会吗?!” “大汗多虑了!”鲍承先连忙宽慰,脸上却带著老谋深算的笑意,“那明朝,积弊已深,沉疴入骨!蓟镇、宣府、大同、昌平,这些京畿门户之地,哪个不是盘根错节?勛贵、將门、坐营官、地方豪强、走私晋商,利益勾连,牵一髮而动全身!” “朱由检少年气盛,仗著手里刚得了些银子田地,便想挥动屠刀整顿乾坤,看似威风,实则是在捅马蜂窝!他这一通乱拳,固然打得那些老狐狸一时手忙脚乱,但只要他稍露破绽,被那些积年的老鬼逮住机会……” 鲍承先做了个“扼杀”的手势,声音压低,带著森然寒意:“他们有的是法子,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帝,往那万丈深渊里挤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黄台吉瞳孔微微一缩:“万丈深渊?你是说……他们敢弒君?”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未必不敢!”一旁的高鸿中接口道,他心思更为縝密阴鷙,“即便不下杀手,他们也有的是软刀子。大汗,您想,那小皇帝如今能压住局面,靠的是什么?无非是刚用银子田地餵饱了蓟镇那几万把刀!孙祖寿替他屠了朵顏卫,他转头就授田分餉,让那些丘八觉得跟著他有奔头!可一旦……” 高鸿中冷笑一声:“一旦蓟镇军心离散,不再为他所用,这小皇帝的励精图治也就到头了!” “如何能让蓟镇离心?”黄台吉追问,眼中精光闪烁。 鲍承先趋前一步,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宽河堡”和“滦河堡”的位置:“大汗,依奴才愚见,与其借蒙古人之口施压,不如直接以雷霆手段,拿下此二堡!” 他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此二堡乃朱由检登基后,蓟镇新拓之地,是他『开疆拓土』的政绩!更是孙祖寿等人用朵顏卫的人头换来的战功象徵!若我大金能一举攻克此二堡,不仅是在明朝京畿北面插下两颗钉子,就是对朱由检威望的致命一击!” 他越说越激动:“蓟镇將门损兵折將,丟了刚刚到手的城堡,岂能不怨?朝廷勛贵文臣,本就对那小皇帝独断专行、宠信边將不满,届时必定群起攻訐!若此时再让喀喇沁部遣使入京,哭诉孙祖寿屠戮朵顏卫之『暴行』,要求严惩凶手的呼声必將响彻朝堂!” 鲍承先阴阴一笑:“到那时,內外交困,威望扫地的朱由检,为了平息眾怒,稳住局面,很可能……就会借孙祖寿的人头一用!” “妙!”高鸿中抚掌赞道,“此乃釜底抽薪之计!二堡沦陷,蓟镇重创,皇帝威望大跌。喀喇沁再遣使施压,朝中勛贵文臣群起而攻之……环环相扣,必让那小皇帝焦头烂额,自断臂膀!” 黄台吉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畅快笑意:“此计大善!然,”他看向鲍承先,“宽河、滦河二堡,虽是新建,亦是坚城。喀喇沁部布顏阿海,恐无力独克吧?” “大汗明鑑!”鲍承先躬身道,“故需派我大金精锐助阵!请大汗遣阿敏贝勒,率镶蓝旗两千精锐,以『助阵』为名,隨布顏阿海同往!有阿敏贝勒督阵,两千八旗劲旅压阵,何愁二堡不破?亦可藉此让蒙古诸部,再睹我大金兵锋之利!” “好!”黄台吉猛地一拍桌子,“便依此计!让阿敏去!告诉布顏阿海,开春之后,给本汗拿下宽河、滦河二堡!本汗要那朱由检小儿,尝尝痛失臂膀、威望扫地的滋味!” 第50章 魏忠贤冤枉(提前发布,求收藏,求追读) 腊月十七。 崇禎策马行在队伍最前。身后两千铁骑、两千甲士肃杀无声,马蹄踏碎薄冰,溅起雪泥点子。五百辆粮车蜿蜒如龙,车軲轆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万岁爷,”徐应元催马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海淀镇就快到了,要不……您在那儿歇个脚?” 崇禎勒住韁绳,抬眼四望。 白茫茫的雪野尽头,隱约见著几处灰墙黛瓦。他怔了怔,忽地低笑一声:“海淀区……朕熟得很啊。” 眼前闪过上辈子在不忘初心亭內读《明史》,在“战友”塑像前思人生的画面,还有和师弟师妹们一起畅游清华园……如今却只剩风雪、古镇、荒原。 “小祁、小侯、小钟……”他喃喃道,“这会儿,你们祖宗怕还在田里刨食呢!” “万岁爷?”徐应元见他出神,轻声唤道。 崇禎猛地回神,马鞭一指东南:“去清华园!朕记得……那是魏忠贤的產业?”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传旨尤世威、孙祖寿!点齐家丁並五千昌平镇兵,全副披掛,十二个时辰內到清华园见驾!” “奴婢遵旨!”徐应元心头一凛,打马飞奔传令去了。 风雪卷过朱由检的眉梢。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望著海淀方向,眼中满是期待。 上一世考不进的清华园……这一世,朕要亲手开一个! …… 宣府镇城,西门外。 积雪被踩成黑泥,数千兵卒挤在道旁,眼珠子黏在粮车上,像饿狼盯著血肉。 魏忠贤蜷在暖轿里,手指掀开帘一角。 瓮城箭楼上,几十个披铁甲的汉子按刀而立——是参將王通的家丁。內城垛口更密匝匝排开弓手、火銃兵,如临大敌。 “侯总兵,”魏忠贤道,“这阵仗……防贼呢?” 宣府镇总兵侯世禄在轿旁勒马,苦笑道:“公公明鑑!自打绰尔济喇嘛被万岁爷撵回草原,虎墩兔汗便恼了,隔三岔五就派人来袭扰边墙。不小心一点可不行啊!” 宣府巡抚朱之冯补充道:“魏公公有所不知,日前东边还传来消息,喀喇沁洪台吉布顏阿海进驻大寧,扬言要为朵顏卫討血债……探马说,他帐前已聚起三万骑!” 他顿了顿,声音发涩:“宣镇……苦啊!欠餉十几个月,兵粮也不足,弟兄们饿得提不动刀……” 魏忠贤眯眼打量那些面黄肌瘦的兵卒,忽地喊了一声“停车”,然后掀帘下轿。 他的貂绒斗篷在风中翻卷,高大的身影立在粮车前:“皇爷知道宣镇弟兄的苦!十月至今,挤兑出八万两银子给大傢伙发餉!之前欠下的也会多方筹措,慢慢给大家补上!这回的五万石麦子......” 他指著官道上排成了一长串的粮车,声调拔高:“是皇爷赏的年赏!一人半石,让弟兄们过个饱年!” “谢万岁爷!谢魏公公!”飢兵群里爆出嘶哑的吼声,无数枯瘦的手掌伸向粮车。 侯世禄眼眶发热,滚鞍下马,重重抱拳:“公公高义!末將代宣镇儿郎……” 魏忠贤又朝著官道两旁的宣镇飢兵们一拱手,高声道:“弟兄们,明儿辰时,宣府外城大校场......放粮!一兵半石,人人有份,都是上好的麦子!” …… 宣府镇城外城,一间粮铺的二楼。 王登库透过窗缝,死死盯著魏忠贤的轿子进了內城。这个王家商號的大掌柜,此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快去!”他猛地转身,对身边一个精瘦汉子低吼,“马上出张家口,告诉绰尔济喇嘛——魏阉来了宣府!还有,就说宣府镇马上就要譁变!” 那汉子点头,裹紧皮袄,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王登库望著窗外纷扬的雪,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 次日辰时,宣府镇城外城大校场。 天刚蒙蒙亮,飢兵们就挤满了校场。他们排著歪歪扭扭的队伍,眼睛直勾勾盯著粮堆。魏忠贤披著貂绒大氅,坐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侯世禄和朱之冯分坐两侧,脸上都带著笑。宣府镇的监军太监杜勛则在魏忠贤身旁立著,一副魏家好狗的模样。 “开始放粮!“侯世禄一声令下。 净军士兵们两人一组,抬著麻袋挨个发放。领到粮食的兵卒,个个喜笑顏开,连连叩头谢恩。 “谢万岁爷恩典!“ “谢魏公公!“ 魏忠贤微微頷首,尖声道:“都是皇爷的恩典!好生当差,莫负圣恩!“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个瘦小的兵卒扛著粮袋正要走,突然一个趔趄,麻袋“嗤啦“一声裂开个大口子,麦子哗啦啦洒了一地。 “哎呀!我的粮!“那小兵慌忙蹲下身去捧。 周围顿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地上——那洒出来的,竟有一多半是麩皮!只有小半的麦粒混在其中。 “这......“小兵抓起一把,声音发抖,“这是麩皮啊!“ 人群骚动起来。 领到粮食的兵卒们慌忙划开自己的麻袋。这一划,整个校场顿时炸了锅。 “俺的也是麩皮占了多半!” “他娘的,大半是麩皮……” “狗日的!骗到爷们头上了!“ 喧譁声中,几个穿著破旧军服的汉子突然跳上粮堆。他们动作敏捷,一看就是好手。 “是魏阉吞了勛贵老爷给的年赏!“为首的大鬍子振臂高呼,“拿麩皮糊弄咱们!“ “阉狗该死!“ “打死这没卵子的货!“ 人群顿时疯了。数以万计的兵丁红著眼冲向粮堆,场面开始失控。 就在这时,校场东侧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火銃!魏阉放火銃了!“人群中有人尖叫。 紧接著又是一阵“劈里啪啦“的爆响,像极了火銃齐射的声音。飢兵们嚇得抱头鼠窜,场面更加混乱。 “保护公公!“侯世禄拔刀大喝。 其实哪有什么火銃?不过是王世钦安排的家丁在暗处放的鞭炮。但这会儿谁还分得清? “阉狗要杀咱们灭口!“ “跟他们拼了!“ 更多的“军卒“在人群中煽风点火。他们穿著普通兵服,却在暗中推搡、叫骂,把混乱越搅越大。 魏忠贤脸色煞白,被监军太监杜勛和另一个副镇守太监一边一个架著往內城跑。一枚石子砸在他额角,顿时血流如注。 “反了!反了!”他尖声嘶叫,声音里满是惊恐。 侯世禄一刀劈翻个衝过来的乱兵,怒吼道:“来人,传本镇將令,命副將王世钦、参將王通带所部標兵弹压乱军......” 可是,没人响应。 宣府镇城的城墙上,只见副总兵王世钦和参將王通只是远远站著,嘴角带著冷笑。他们的家丁就混在人群里,今天的譁变他们也有份! “魏阉剋扣军粮!” “杀了这没卵子的畜生!” 叫骂声中,三人在家丁和標兵的拼死护卫下,总算逃回內城。城门轰然关闭,將暴乱的兵卒挡在外面。 魏忠贤瘫坐在地,官袍撕裂,满脸是血。他望著城外震天的喊杀声,突然捶地大哭:“皇爷!老奴冤枉啊!老奴不曾贪墨一粒麦子啊!” 侯世禄和朱之冯对视一眼,脸色铁青。 这......魏忠贤,他也有被冤枉的时候? …… 同一时间,清华园挹海堂。 崇禎凭栏远眺。雪后阳光洒在没有完全冻结实的湖面上,残荷枯梗和浮冰共处一湖,还真有几分“水木”的意境。 “来了!”曹文詔低喝。 官道尽头,甲铁骑踏雪而来。尤世威的“铁骑亲卫”如刀锋一般切开白雪皑皑荒原,孙祖寿率领的昌平子弟策马疾行,紧隨其后,而五千步卒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仍能阵列而行。 “如何?”崇禎低声问左右。 “四十五里,集结加行军,两日一夜。”孙应元低声道,“尤帅练的好兵!” 朱皇帝望向浩浩荡荡而来的士卒,轻轻点头:“守陵的昌平军的確比蓟镇、宣府、大同的兵要强一些。”他顿了顿,高声道:“徐应元!去海淀镇各家园子搜罗五百斤肉,蒸一万只白面饃饃,再宰一些羊,羊汤熬足二十锅,胡椒给朕加倍下!” 半个时辰后,清华园外,野地之上,崇禎皇帝拍老將尤世威的肩膀:“老將军......带弟兄们吃顿热乎的!往后跟著朕......天天见肉,月月拿餉!朕,绝不会亏待忠勇之士!” 尤世威单膝跪地:“昌平镇一万精兵,愿为陛下效死!” 第51章 魏忠贤的奋斗!(求追读,求收藏) 腊月十八,宣府镇城。 巡抚衙门暖阁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窗外,怒吼声一阵阵传来: “杀魏!” “杀魏!” 一声接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魏忠贤急得团团转,都快赶上陀螺了。他猛地停下,手指戳向宣府巡抚朱之冯和总兵侯世禄,急叫著道:“还愣著作甚!调兵!弹压!把这帮乱兵贼子给咱家砍了!” 朱之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公公息怒,这……” “息个屁怒!”魏忠贤一脚踹翻旁边的紫檀绣墩,“再让他们闹下去,虎墩兔汗手下韃子听见动静,还不像嗅到血腥的狼一样扑过来?宣府丟了,你我脑袋都得搬家!” 侯世禄一咬牙,抱拳道:“末將这就去调標兵营!” “不可!”一个粗哑的声音猛地插进来。副总兵王世钦扑通跪倒在地:“抚台!总戎!使不得啊!外头的弟兄们……是饿疯了!是委屈啊!十几个月没见餉银,好容易盼来点年粮,却是一半麩皮!他们不是反贼,是大明的好官兵!一时激愤罢了!若派兵弹压,刀兵相见,岂不寒了九边將士的心?!” 他膝行两步,抱住朱之冯的腿:“抚台!想想蓟镇!想想王应豸王抚台啊!” “王应豸”三个字好像冰锥一般,狠狠扎进朱之冯和侯世禄的心窝。蓟镇譁变,力主弹压的王应豸罢官归乡,而主张安抚的孙祖寿却成了天子股肱!这血淋淋的前车之鑑,谁敢不惧? 朱之冯身子晃了晃,颓然坐倒在太师椅里。侯世禄按在刀柄上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请旨……”朱之冯声音乾涩,“对,速速六百里加急,奏明圣上,请旨定夺……” “请旨?”魏忠贤眼珠子都红了,指著窗外嘶吼,“等圣旨到了,咱家的脑袋早被他们剁下来当球踢了!”他太清楚崇禎的手段了。那小皇帝,最善於收买军心!若宣府真闹到不可收拾,为了平息兵愤,借他魏忠贤这颗脑袋一用,简直是顺理成章! “杜勛!”魏忠贤猛地转向一旁侍立的监军太监,“这宣府镇內城里,可有富户?顶顶有钱的那种!” 杜勛一愣,隨即眼珠一转,忙躬身道:“回稟督公,有!有!城內几条大街,都是晋商的大宅子!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他们几家,都在此有產业!” “晋商?”魏忠贤老脸上绽开一丝狰狞的笑意,“好!好得很!晋商有钱!咱家有救了!” 他猛地一甩大氅,厉声喝道:“涂文辅!刘应坤!点齐咱家带来的三千净军!抄傢伙!跟咱家走!” “公公!”朱之冯和侯世禄大惊失色,慌忙起身阻拦,“您这是要做什么?那些晋商……在京里都有靠山,动不得啊!” “靠山?咱家就是他们最大的靠山,有什么动不得的?”魏忠贤一脚踹开挡路的矮几,杯盏哗啦碎了一地,“宣府要是丟了,咱家第一个掉脑袋!你们也跑不了!顾不得了!杜勛,带路!抄最肥的那家!” 他转头死死盯住朱之冯和侯世禄:“朱抚台!侯总戎!你们俩,现在!立刻!马上!给咱家滚到城头上去!告诉外头那些乱兵,就说咱家魏忠贤,亲自去给他们筹餉银了!让他们消停点!谁敢再闹,等餉银到了,也没他的份!” ...... 镇城西街,王家大宅。 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紧闭,院內,几十个护院家丁手持棍棒钢刀,紧张地守在影壁后。 “轰!” 一声巨响,包铁的大门猛地向內凹陷!紧接著又是几下猛烈的撞击,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顶住!顶住!”管家王福嘶声力竭地喊著。 “砰!” 最后一撞,大门轰然洞开!烟尘瀰漫中,一队队身著青色布甲、手持鸟銃长矛的净军士兵如潮水般涌入!黑洞洞的銃口瞬间对准了院內眾人。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放下兵器!违令者格杀勿论!”涂文辅尖利的嗓音刺破混乱。 那些护院平时看著好像都有两下子,但现在面对那闪著寒光的銃口和密密麻麻的枪尖,腿肚子直打颤,手里的傢伙“哐当”、“哐当”掉了一地。 魏忠贤踩著破碎的门板,大步踏入院中。那张老脸上毫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闪著饿狼般的凶光。 “王登库呢?滚出来!”刘应坤厉声喝道。 正厅门开,王登库连滚带爬地扑了出来,扑倒在魏忠贤脚前冰冷的金砖上,磕头如捣蒜:“九千岁!九千岁饶命啊!小人王登库,是肃寧伯府上的人,是魏爵爷的手下啊!自家人!自家人!” “九千岁?”魏忠贤的脸色一沉,抬脚狠狠踹在王登库肩头,將他踹翻在地,“大明朝哪有什么九千岁?谁敢比万岁爷少一千岁?那是要杀头的!咱家是万岁爷的老奴魏忠贤!” 他俯视著地上狼狈不堪的王登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咱家奉旨劳军,奈何宣镇军卒譁变,索要欠餉!朝廷一时周转不开,特来你家『借』些银子应急!带路,去你家银库!” 王登库被踹得眼冒金星,心里更是有苦说不出。他之前还帮成国公算计魏忠贤,到头来,这老阉狗竟直接带兵抢到他家里来了?! “公公……公公明鑑!小人……小人哪有什么银库……”王登库还想挣扎。 “没有?”魏忠贤枯手一挥,“给咱家搜!挖地三尺!找到银子,算你们借给朝廷的军餉!回头拿著咱家的条子,去户部抵商税!找不到银子……” 他阴惻惻地扫了一眼瘫软的王登库:“那就是你王家通敌资寇!私藏军餉!形同谋反!抄家灭族!” “通敌资寇”、“谋反”几个字如同惊雷,嚇得王登库魂飞魄散。他猛地抬头,对上魏忠贤那双毫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明白了——这老阉狗被逼急了是真敢杀人全家!是真要抢钱啊! “有!有!”王登库连滚爬爬地起身,声音带著哭腔,“小人带路!公公这边请!这边请!” ...... 宣府镇城,西城墙。 侯世禄扶著冰冷的雉堞,望著城下黑压压、躁动不安的人群,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吼道: “弟兄们!都静一静!听本官说!” 喧譁声稍歇,无数双飢饿、愤怒的眼睛齐刷刷盯向城头。 “魏公公说了!”侯世禄的声音在寒风中传开,“你们的苦,朝廷知道!你们的餉,朝廷没忘!魏公公亲自去给你们筹餉银了!马上!马上就有银子发下来!每人……先发二两!” “二两?” “真的假的?” “魏阉的话能信?” “就是,他能上哪儿筹去?” “骗人......” 城下顿时炸开了锅。 就在这时,站在侯世禄身旁的参將王通,突然指著西边天际,失声惊叫:“烽烟!烽烟!西边!虎墩兔汗入寇啦!” 眾人骇然望去! 只见昏黄的暮色中,西边遥远的地平线上,三道粗大的黑色狼烟,如同狰狞的恶龙,撕裂了灰暗的天幕,笔直地刺向苍穹! “呜——呜——呜——” 几乎同时,悽厉的號角声从西城墙的烽燧台上冲天而起,撕心裂肺,瞬间盖过了城下所有的喧譁! 侯世禄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按在刀柄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城下,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著,是更大的混乱和绝望的嘶吼: “韃子来了!” “韃子入口啦!” ...... 王家银库。 沉重的包铁木门被净军用斧头劈开。烛火映照下,库房里整整齐齐码放著一排排厚重的松木箱子。涂文辅上前撬开一个箱盖—— 白!银灿灿! 满满一箱的白银!在火把的光芒下流淌著诱人的光泽! “好!好!好!有钱就好......”魏忠贤连道三声好,脸上终於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快!清点!装箱!运走!” 净军士兵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开始搬银子。 王登库瘫坐在库房角落,面如死灰,眼睁睁看著几代人积攒的家底被一箱箱抬走,心在滴血。他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恨不能捶自己几下。他怎么就敢帮著朱纯臣坑魏忠贤呢? 就在这时,一个净军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著哭腔:“督公!督公!不好了!西边……西边烽烟起了!三道!三道黑烟!號角也响了!是……是虎墩兔汗的大军入寇了!” 库房內瞬间死寂。 涂文辅、刘应坤脸色煞白,搬银子的净军也僵在原地。 魏忠贤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隨即,他的麵皮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暴怒猛地衝上头顶! “天杀的韃子!天杀的勛贵!天杀的晋商!”他猛地一脚踹翻脚边一个装满碎银的箱子,白的银子“哗啦”一声滚落满地。 他颤抖地指著瘫软的王登库,又指了指西边,声音因为恼怒而颤抖: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逼的!都是你们招来的!” 到了这个时候,魏忠贤已经完全明白自家是给人往灭九族的路子上坑啊! “快!快装车!一粒银子也不许落下!”他猛地转身,对涂文辅嘶吼,“装好了立刻送去城头!发给那些丘八!告诉他们......” 魏忠贤眼中凶光毕露,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想要银子,想要活命,就给咱家拿起刀枪,守城!守住了城,银子管够!守不住……” 他猛地一挥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声音森寒:“大家一起玩完!” 第52章 魏忠贤初战林丹汗!(求收藏,求追读) 腊月十八,宣府镇城。 內城西门外,火把噼啪作响,映得人脸上明明暗暗。几百个净军兵士推著沉重的大车从门洞里出来,车轮在冻土上碾出深深的印子。车盖一掀——银光刺眼!侯世禄的家丁早已围成半圆,死死挡住那些眼睛发直的兵卒。 “都听好了!”侯世禄炸雷似的嗓子压过寒风,“魏公公给咱们筹到餉银了——整整六十万两!够你们一人拿五六两!”他马鞭一指黑压压的人头,“照老规矩!全都给老子滚去大校场,按营、按把总司、按旗队站好!魏公公和朱抚台亲自发餉!” 人群嗡地炸开,又被他下一句钉在原地:“按名册发餉!实兵实餉!一人先拿五两!剩下的,等宰了虎墩兔汗那狗韃子,魏公公替你们向万岁爷討!”他忽地咧嘴一笑,“另外再加五个白面饃——魏公公赏的!” “万岁!”飢兵们嗓子都嚎哑了,眼里的凶光顿时化成了炽热的忠诚。 侯世禄马鞭一挥:“走!”人潮轰然转向,涌向大校场。 夜色中,灯笼挑著一面面营旗。兵卒们像归巢的蚂蚁,寻著旗號聚成团。魏忠贤被净军簇拥著,押著银车进场。朱之冯带著標兵紧隨其后。宣府镇守太监杜勛搀著魏忠贤登上木台,几盏白灯笼照亮了他那张又大又白的奸臣脸。 “宣镇的弟兄们!”魏忠贤扯著嗓子刮过校场,“咱家魏忠贤,奉万岁爷旨意抚军!”他手掌一压,压下骚动,“你们的苦,万岁爷知道!万岁爷说了,银子——砸锅卖铁也给你们凑!”他猛地拔高调门,“万岁爷还说了!宣镇、蓟镇,都一样!砍一个真韃子脑袋,赏田百亩,军籍抬进御前亲军!拿双餉!餉银都由內帑出,绝不拖欠!” 他喘口气,眼扫过底下攒动的人头:“虎墩兔汗那狗杂种,领著几万韃子送人头来了!你们说——咋办?!” “杀!”吼声震得火把乱晃。 一车车热饃推来,白气混著麦香。魏忠贤一挥手:“发餉!吃饃!”他扭头对侯世禄低喝,“侯总戎,你来调度!咱家就在宣府坐镇,倒要看看那韃子头有几颗脑袋够砍!” 侯世禄急道:“公公,刀枪无眼。要不您先走……” “走?”魏忠贤眼一横,“咱家走了,谁替万岁爷盯著银子?盯著你们砍韃子头?!这些银子,可是咱家从宣府镇城里的豪商家里搬来的......要是换不来足够的真韃子脑袋,回去后还不得让人生吞了?” …… 清华园,挹海堂外。 上百口铁锅支在雪地里,肥肉混著米香胡椒味直往人鼻子里钻。上万兵卒围著锅和篝火,捧著粗瓷碗,呼嚕嚕扒饭。崇禎盘腿坐在尤世威、孙祖寿中间,捧著个豁口碗,正吸溜著热腾腾的肉汤泡米饭。 “昌平镇守著陵,到底强些。”崇禎嚼著块羊肉,含糊问道,“实兵……有个准数没?” 尤世威捧著碗,喉结滚动:“额兵一万五,实数……九千上下。” 崇禎点头,又看向孙祖寿:“蓟镇呢?” 孙祖寿搁下碗:“额兵十二万,实数……八万。” “八万加九千,再加御前军一万。”崇禎抹了把嘴,眼里映著跳跃的篝火,“十万精兵在手,朕还怕韃子?”他忽地一笑,“空额的事儿,朕懂。没实餉,哪来实兵?不怪你们。” 尤世威眼眶发热,孙祖寿攥紧了拳头。 崇禎接著又道:“不过接下去朕要给弟兄们满粮满餉了,所以先得把实兵搞清楚......毕竟,朝廷穷啊!九边十三镇有五十九万额兵,要按照这个数目满粮满餉,把紫禁城卖了也凑不够啊!” “万岁爷,臣......臣一定把昌平镇的实数点清楚!”尤世威一脸羞愧,他確实没少往自己口袋里装银子。 孙祖寿也抹著眼泪道:“臣用项上人头担保,往后蓟镇上下,绝不会再有一个空额......” “万岁爷!” 这时,负责清华园警戒的孙应元疾步衝来,甲叶子哗啦乱响,“宣府烽火!三道黑烟!” 尤世威和孙祖寿都猛地站了起来。 崇禎却丝毫不慌,只是缓缓咽下最后一口肉汤,笑道:“是虎墩兔汗来了吧?大过年的还来送人头,真是难为他了......传旨,调御前军后营来清华园。” …… 腊月十九,清晨,宣府镇城西。 寒风卷著雪粒子抽在城垛上,魏忠贤貂绒大氅的领口毛被吹得乱颤。他双手死死扒著冰凉的青砖,眼珠子钉在城下——黑压压的蒙古骑兵像狼群般在雪原上游弋,虎墩兔汗的金顶大帐在远处坡地上隱约可见。 “狗韃子……”魏忠贤啐出一口白气。 城下宽大的护城河早已冻成了冰镜子。一队蒙古轻骑突然打马加速,马蹄铁在冰面上刮出刺耳的锐响。骑兵们俯身贴鞍,手中角弓拉满,箭鏃在晨光中闪著寒光。 “嗖嗖嗖......” 箭雨泼向城头!几支重箭“哆哆”钉在魏忠贤身前的垛口上,尾羽嗡嗡乱颤。 “祖爷小心!”杜勛扑上来要拽他。 “滚开!”魏忠贤一脚踹开他,尖嗓劈开寒风,“刘应坤!给咱家打!” 城根羊马墙后,站著一排鸦青布甲的净军鸟銃兵,人数不下二百。刘应坤那只独眼透过墙缝,死死盯著冰河上衝来的骑兵。他枯手缓缓举起:“净军弟兄们……稳住……谁他娘的敢滥射,杀无赦!” 他的“杀无赦”可不是隨便说说!每个净军鸟銃兵背后都站著一名净军刀斧手,大刀出鞘,一对一督战! “放!” “嗵!嗵!嗵!” 羊马墙后猛地喷出一百多道火光!白烟腾起,铅子如泼水般扫过冰面。冲在最前的蒙古骑兵像撞上无形墙壁,人仰马翻!血雾在惨叫声中炸开,染红了冰面。战马悲鸣著栽倒,把骑手甩出老远。 “神机箭!放!”城头侯世禄挥刀怒吼。 “嗡!” 一蓬蓬火箭拖著火尾从城头扑下,扎进后续骑兵队中。马匹惊嘶,队形大乱。 “敢死队!出!”朱之冯的嗓子几乎喊劈了。 羊马墙豁口猛地撞开!一百几十条裹著破袄的汉子,手持丈二长枪,饿虎般扑出!枪尖在雪光下泛著冷芒,直捅向摔在冰上挣扎的蒙古兵。 “噗嗤!” 一个蒙古兵刚撑起身,枪尖已贯喉而入!血箭飆起三尺高。敢死队如狼入羊群,长枪攒刺,铁骨朵猛砸。冰面上惨叫连连,残肢断臂飞溅,血水迅速在寒风中凝结。 “好!”魏忠贤一拳砸在垛口上,碎石簌簌落下。他猛地转身,大手指著身后一溜打开的银箱:“瞧见没!白的银子!守住了!全是你们的!一人再加十两!万岁爷的赏!” “万岁!”城头守军眼珠子血红,銃箭泼得更密更急。 “树旗!”魏忠贤尖嗓刺破喧囂,“树起咱家的大旗!” 四名净军力士轰然应诺,肩扛一根三丈白蜡杆登上城楼。杆顶鎏金火焰宝珠在晨光中灼灼刺目,赤红大旗“哗啦”一声抖开!金线镶边在风中翻卷如龙,旗面正中斗方金印下,赫然是一行漆黑篆书: “钦命监督宣大粮道司礼监掌印魏”! 虎墩兔汗的金帐前,一个千夫长狼狈奔回,肩头插著半截箭杆:“大汗!明狗有埋伏!折了几十多个勇士!” 虎墩兔汗冷哼一声,也不看那个千夫长,而是眯起眼用一支西洋千里镜望著城头,然后就是一阵发愣——那面赤金大旗在朔风中猎猎招展,旗上斗方金印与篆字在朝阳下清晰刺目! 这是什么旗? 他放下手里的千里镜,回头看著一旁的绰尔济喇嘛:“大师,你看见那一面绣著个金印的赤金大旗了吗?” “看见了,那是,那好像是……”绰尔济喇嘛的声音带著难以置信的嘶哑,“司礼监掌印的旗?魏……魏忠贤?!” 第53章 魏忠贤:借尔人头一用(求追读,求收藏) 虎墩兔汗这回是真恼了! 他林丹巴图尔,堂堂成吉思隆盛汗,黄金家族嫡系血脉,竟在宣府城下跟个明朝阉人对上了?打贏了不光彩,万一打不输……呸!绝无可能! 打不过努尔哈赤、黄台吉也就算了,若连魏忠贤都拿不下…… 再说,王登库家的人不是说宣府即將譁变、军心涣散吗?怎么转眼就变得这么凶悍?城头銃箭如雨,敢死队扑杀如虎,还有那面扎眼的司礼监大旗……这哪是要兵变?分明是早有准备! “王登库的侄子!”虎墩兔汗猛一扭头,眼中凶光毕露,“还有王世钦那家將……叫什么的?都给本汗押来!” “是,大汗!”亲兵恶虎般扑向帐后。 不多时,王登库的远房侄子王有才和宣府副总兵王世钦的心腹家將王得功,就被拖死狗一样拽到金帐前,按跪在雪地里。两人面如土色,浑身筛糠。 “说!”虎墩兔汗一脸要吃人的怒气,喝问道,“你们不是说宣府兵变闹餉、毫无斗志,只等本汗一到就能破城吗?!现在呢?!城头那是谁?!那是什么旗?!魏忠贤!明朝司礼监掌印太监就在城里!他拿银子餵饱边军,用火銃长枪收割本汗勇士!” 他俯下身,阴影彻底笼罩住发抖的二人,声音阴沉得像要杀人:“告诉本汗,这怎么回事?!你们的兵变呢?!一击即破呢?!嗯?!” 王有才早已魂飞魄散。王得功强自镇定,额头重重磕在雪地上:“大汗息怒!这、这定是那魏阉的缓兵之计!他暂时压住了那些兵痞!可宣府欠餉不是一天两天,军心早乱了!魏阉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 他猛地抬头,眼带狡黠:“大汗!眼下正是良机!魏忠贤亲至,足见明朝皇帝重视此地!大汗何不借兵威,遣使入城跟他谈判?索要歷年欠下的市赏!只要他肯给银给粮,大汗便可暂退,等他们自己再乱……” 虎墩兔汗听得心动。他本就是来打秋风,若趁乱杀入宣府外城大掠一番,再逼明廷低头,自然最好;若不行,退而求其次也能接受。 一旁的绰尔济喇嘛一直闭目捻珠,此刻忽然睁开双眼,两手合十:“阿弥陀佛!大汗,王將军所言极是!魏忠贤是明朝皇帝心腹,大权在握,又贪財怕死!如今他亲陷险地,必定想活命!贫僧愿亲入宣府,面见魏忠贤,陈说利害!让他补上市赏,並承诺约束边將,不再杀我部眾! 若他答应,大汗即可收兵,既得实惠,又不损威名!” 虎墩兔汗胸膛起伏,死死盯著城头那面刺眼大旗,又瞥了眼脚下发抖的二人和一脸篤定的喇嘛。也觉得这是条妙计......魏忠贤一定是被大元的天兵嚇坏了,为了活命不得不拼命。如果给他一个钱买命的机会,他不会不抓紧的。无非就是买命的代价而已。 三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草不见得能答应,但是十万两白银,三万石麦子总还是能榨出来的。 况且这买卖对魏忠贤也不亏,自家大兵一撤,他就能向明朝皇帝谎报大功了。 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虎墩兔汗猛一挺身,深吸一口寒气:“好!就依大喇嘛!你即刻准备,持本汗金箭入城!告诉魏忠贤——” 他声调骤扬,带著草原霸主的杀伐之气:“要么,交出三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草,补上市赏,立誓不犯我部,严惩孙祖寿、祖大寿!本汗立马退兵!要么……本汗踏平宣府,拿他魏忠贤的人头祭旗!” …… 宣府镇西城楼。 寒风卷著血腥掠过垛口,吹得魏忠贤的貂绒大氅猎猎作响。他两手扶砖,死死盯著城外——蒙古人首攻受挫后没再强攻,却也没退,反而撒开包围圈。 “祖爷!”杜勛小步快跑近前,“韃子……虎墩兔汗派使臣来了!” 魏忠贤眼皮都不抬:“谁?” “绰尔济喇嘛!”杜勛咽了口唾沫,“虎墩兔汗的国师!持金箭来的,说要面见祖爷议和!” “议和?”魏忠贤嘴角一扯,“让他上来。” …… 不多时,绰尔济喇嘛身披絳红袈裟,头戴金顶鸡冠帽,双手高捧一枚镶金狼牙箭,在两名净军“陪同”下稳步登楼。他脸上掛著神圣庄严,一副得道高僧模样。 走到魏忠贤九步外,绰尔济停步躬身,用生硬汉语高声道:“大元可汗呼图克图汗驾前国师,绰尔济,拜见大明司礼监掌印魏公公!奉我汗金箭,特来传旨!” 魏忠贤大马金刀坐著,眼都不瞥:“讲。” 绰尔济吸一口气,声调忽然拔高,带著居高临下的慈悲:“魏公公!我汗仁慈,不忍生灵涂炭,特遣外臣前来议和罢兵!” 他稍顿,扫了眼城头肃杀守军,继续道:“只要公公答应三件事,我汗即刻退兵,永保宣大太平!” “哦?”魏忠贤终於抬眼,似笑非笑,“哪三件?” 绰尔济挺直腰板,朗声道: “其一,大明补足歷年所欠市赏,白银三十万两,粮草十万石!” “其二,严惩蓟镇杀害朵顏卫元凶——孙祖寿、祖大寿!” “其三,立约盟誓,约束边將,永不侵犯我蒙古部眾!” 其实这喇嘛提的条件不是不能谈……察哈尔部和大明辽镇这些年边打边谈,向来先狮子大开口再等还价。 况且大明辽镇这么多年也没杀过察哈尔使臣,否则这喇嘛哪敢来? 可他今天碰上的是压根没打算谈的魏公公——这三个条件,魏忠贤答应任何一条,回去都是掉脑袋的罪! 这还谈什么?谈怎么砍自己头吗?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宣府镇城內人人皆可议和,唯有魏忠贤不可议和……对老魏来说,最好就是把整个宣府镇城全都绑上自己的战车,和虎墩兔汗打到底! 魏忠贤静静听完,突然“噗”一声笑出来,越笑越响,肩膀直抖,拍著扶手眼泪都快出来了。 绰尔济脸色微变:“魏公公因何发笑?” 魏忠贤笑声骤停,脸色瞬间阴沉。他缓缓起身,一步步逼近绰尔济,老眼死盯著对方,声音不高却字字悚人:“咱家笑你……不知死活!” 他抬手一指城下那片暗红色冰坨子——那是第一波蒙古兵留下的:“虎墩兔汗那杂种刚在咱家城下折了几十条狗命,血还没干,就派你这禿驴来要银子?要粮?还要惩办咱天朝大將?” 魏忠贤声调猛扬:“你当咱家是谁?!你当这宣府是菜市场吗?!任你討价还价?!来人,给咱家拿了!” 绰尔济被这暴怒骇得退半步,脸都白了:“魏公公!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 “放屁!”魏忠贤一口唾沫啐他脚前,“什么两国?!大元?早他娘亡二百多年了!虎墩兔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咱大明称『两国』?丧家之犬,流寇头子罢了!” 他大手一挥,厉喝:“来人!” “在!”四名净军力士按刀轰应。 “把这妖言惑眾的禿驴……”魏忠贤手指一点,眼中凶光毕露,“给咱家捆了!绑到西门楼旗杆上!” “你敢!”绰尔济嚇得魂飞魄散,赶忙尖声嚎叫,“贫僧乃大元国师!持金箭而来!你……你……” 净军恶虎般扑上,三两下把他捆成粽子,袈裟扯破,僧帽落地,被军靴一脚踩住。 “金箭?”魏忠贤弯腰拾起那镶金狼牙箭,掂了掂,嗤笑,“破铜烂铁!”隨手一拋,金箭划弧坠下城楼,没入雪中。 “拖走!”魏忠贤一甩袖。 绰尔济喇嘛被死狗般拖向西门楼旗杆,嚎叫声在寒风中扭曲:“魏忠贤!你敢杀我!我汗必屠尽宣府!鸡犬不留!佛祖降罪!你不得好死……” 第54章 魏忠贤:咱家真的会打仗啊!早知道不阉了(求收藏,求追读) 西门楼下,粗大的旗杆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绰尔济喇嘛被反绑著跪在冰冷的砖地上,光脑袋上落满了雪粒子。他那张高原红的脸上全是恐惧,早就没了喇嘛该有的平静。他使劲抬起头,朝著城楼上那个披著貂裘的人影哭喊: “魏公公!督公!菩萨!饶命啊!贫僧就是个传话的!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杀了我,大汗真要拼命攻城,宣府百姓就遭殃了!您三思啊!” 魏忠贤裹著貂裘站在垛口,风把他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头看著下面求饶的喇嘛,眼神冷得嚇人。他慢慢抽出腰里的剑。 “两国?”魏忠贤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四周守城兵士的耳朵里,“咱家说了多少回,蒙元早亡二百多年了!虎墩兔憨就是个流寇头子,丧家之犬,算哪门子国?他想给大明当狗,好好摇尾巴,万岁爷心善,说不定赏他口饭吃。可他还想摆草原雄主的谱……他配吗?他是吗?” 他突然提高嗓门,声音炸响在城楼上: “你这妖僧!假借议和跑来敲诈!张口就要三十万两银子、十万石粮草!还敢逼大明杀自个儿的大將!狼子野心,当咱家看不出来?乱我军心,该杀!” 他顿了一下,眼睛扫过城上城下的將士: “今儿咱家宰了你!就是要让虎墩兔憨那韃子看清楚!让宣府城里城外所有军民看清楚!大明,不和!只有死战!咱魏忠贤奉旨抚军,和宣府共存亡!敢犯边的,只有死路一条!” 话没说完,魏忠贤猛地一步上前,手里宝剑在惨澹日头下划出一道寒光! “不......”绰尔济最后一声嚎叫卡在喉咙里。 “噗嗤!” 剑锋利索地抹过脖子!一颗光头带著喷血的身子栽倒在地,血溅在砖上,很快冻成了红冰。 魏忠贤看都没看尸首,把剑在喇嘛袈裟上蹭了蹭,举起来高喊: “把头掛起来!让虎墩兔憨好好看看!这就是敲诈大明的下场!也让宣府军民都瞧清楚了!咱家,和他们,都没退路!要么打退韃子,要么死!” 他这一刀,算是把全城人都绑上战车了。 净军力士轰然答应,拿长矛挑著那颗还瞪眼的脑袋,高高掛上了西门楼的旗杆顶。 …… 城下雪地里,虎墩兔憨的金帐前。 “报!”一个探马连滚带爬衝进帐子,带著哭音,“大汗!绰尔济国师……让魏阉给砍了!脑袋掛城楼旗杆上了!” “什么?!”虎墩兔憨林丹巴图尔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带倒金座。他推开亲卫,踉蹌著衝出帐子,连袍子都没披。 风像刀子刮在脸上。他抬头一看——宣府西门楼旗杆顶上,一颗光头在风里晃荡,不是他最敬重的绰尔济国师是谁! “啊......魏阉狗!”虎墩兔憨发出不是人声的吼叫,眼睛瞪得血红,浑身气得直抖。他猛地抽出镶宝石的金刀,指著城头嘶喊:“杀!给本汗杀!踏平宣府!鸡犬不留!本汗要亲手剁了那阉狗!碎尸万段!啊……” “大汗息怒!息怒啊!”大將多尔济袞楚克和叔父粆图台吉扑上来死死抱住他。 “放开!本汗要亲手宰了他!”虎墩兔憨拼命挣扎,金刀乱挥。 “大汗!不能硬攻啊!”粆图台吉急得满头汗,“明狗城坚……” “滚!”虎墩兔憨一脚踹开粆图台吉,金刀指城头咆哮:“吹號!全军进攻!本汗亲自督战!第一个登城的赏万金!封千户!杀!杀光他们!” “呜——呜——呜——呜——!” 悽厉的牛角號瞬间撕破天空!不再是试探,全是林丹汗的怒火!整个察哈尔大营像炸了窝,无数蒙古骑兵像红了眼的狼群,从营里涌出来!他们不再省马力,不管阵型,在將领驱赶下嚎叫著扑向宣府镇城!甚至有人下马扛梯子准备登城!这回不再是骚扰,是全力猛攻!直扑掛著他们国师脑袋的西门! 城头上,魏忠贤看著像黑潮一样涌来的蒙古兵,不但不怕,反而咧嘴笑了,低声嘟囔:“这虎墩兔憨还真是名不虚传,远看是虎,近看就是个急眼的傻兔子……” 他一挥手:“刘应坤!侯世禄!” “奴婢在!” “末將在!” “按咱家吩咐的!给韃子……上『大菜』!让他们明白,藐视大明的代价!” “遵命!” …… 宣府镇城西门外,羊马墙后面,死一样静。刘应坤独眼贴著墙缝,死死盯著越冲越近、像海啸一样的蒙古骑兵。他身后不只有鸟銃手。 十几门沉甸甸的佛郎机炮,被净军和宣府兵悄悄从城头拖下来,藏在羊马墙后加固的掩体里!黑洞洞的炮口从射击孔伸出来,对著前面那片开阔的、早被踩烂的雪地。炮手们大气不敢出,手里紧攥点著的火绳,旁边堆满装好散弹的子銃。 侯世禄按著刀把,趴在另一处掩体后,身边是几百个持长枪、別斧头的敢死队,就等命令。 蒙古前锋冲得飞快,眼看离羊马墙不到百步了!他们看见了那道矮土墙,但被国师之死气疯了,又被“先登”重赏迷了眼,根本不在乎这小小障碍!马蹄砸著冻土和残雪,发出闷雷似的响,骑兵们伏身嚎叫,弯刀闪著光,直衝过来! 八十步……六十步……四十步! 刘应坤独眼凶光一闪,大手猛挥:“放!” “嗵!嗵!嗵!嗵!嗵……” 十几门佛郎机炮齐声怒吼!炮口喷出几尺长的火舌!浓白烟瞬间遮了眼! 成千上万颗指头大的铅铁散子,像地狱来的风暴,扇形泼了出去!盖住了羊马墙前几十步宽、近百步深的区域! 冲最前的蒙古骑兵,像撞上一堵看不见的铁火墙! “噗噗噗噗……” 雨打芭蕉似的恐怖声响炸起!是铅子撕肉碎骨的声音!人喊马嘶瞬间被悽厉惨叫淹没! 马惨叫著栽倒,把背上人甩飞!人在空中就被打成筛子,血雾混著碎肉满天喷! 就一轮齐射!羊马墙前四十步內,成了修罗场!上百最猛的蒙古前锋,连人带马,几个眨眼就变成了满地碎肉残骸!血染红了雪地,腥气扑鼻! 后面蒙古兵被这突然的、太惨的打击嚇懵了!衝锋势头像撞上礁石的海浪,猛地一停!恐惧瞬间压过愤怒!他们看著瞬间清空的死亡地带,看著同伴不成形的尸体,听著撕心裂肺的嚎叫,眼神一下子清澈了…… “魔鬼!明狗有魔鬼!” “退!快退啊!” 恐慌像瘟疫散开!衝锋立马垮了,倖存骑兵惊惶拉马转头,想逃出这死地。整个攻势,一下卡住了! 城头上,魏忠贤看著羊马墙前血肉模糊的惨相,脸上没事人一样,只有那双老眼闪著复杂的光彩。 他突然发现自己挺会打仗的,可能,也许,大概是入错行了?早知道,当年就不阉了...... “看见了吗?!”收起了“早知道”的心思,魏忠贤尖嗓子又炸响城头,“这就是韃子的下场!敢犯大明的,有死无生!韃子,就这点能耐!虎墩兔憨,就是个棒槌!咱家话放这儿!宣府城,就是韃子坟场!虎墩兔憨有种就自己来攻!咱家等著,拿他脑袋祭奠死人!” “杀!” “杀光韃子!” “跟上公死战到底!” 震天吼声混著贏了的狂喜,轰然爆发! …… 城外雪地,虎墩兔憨金帐前。 林丹汗呆呆看著瞬间变炼狱的羊马墙,看著溃退的骑兵,看著城墙上欢呼的明军。愣了一会,他眼神也清了,他终於明白过来,自己让魏忠贤这阉奴当猴耍了!魏忠贤杀绰尔济就是为激怒他,好让他怒冲冲再送一波人头。 虽然一百多勇士对大军不算什么,可城里军民胆气壮了。 这仗,难打了! 一股寒意,比这腊月的风还冷,瞬间窜遍全身。他猛一哆嗦,手里金刀耷拉下来。 “大……大汗……”多尔济袞楚克声发颤。 虎墩兔憨胸口剧烈起伏,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话,声嘶力竭: “围……围起来……断粮道……扫清堡寨……抓……抓汉人……填壕……” 第55章 魏献忠,朱献忠,总有一个是忠的! 宣府巡抚衙门,书房。 烛火摇曳,映著朱之冯那张兴奋到通红的老脸。他握著笔,手还在微微发抖。魏忠贤斩杀蒙古使臣那一幕,还在他眼前晃。 “贏了……这次要贏了……大功啊!”朱之冯喃喃自语。 他猛地提笔,蘸饱了墨,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纸上书写,字跡潦草而急促: “臣宣府巡抚朱之冯,泣血顿首!十万火急!虎墩兔汗倾巢来犯,兵锋极锐!宣府镇兵寡餉匱,军心浮动,几酿大祸!幸赖督粮太监魏忠贤临危决断,查抄通虏奸商王登库宅,得赃银六十万两,尽数充餉,堆於城头!士卒见银山,譁变立止,士气大振!” 他顿了顿,笔锋更急: “虏酋遣妖僧绰尔济入城议和,实为讹诈!索银三十万,粮十万石,更逼朝廷自斩大將!魏公公识破奸计,当机立断,亲手斩此獠於西门楼,悬首示眾!此举虽激怒虏酋,然亦將宣府全城军民之心,牢牢繫於守城死战之上!” “稍后,虎墩兔汗因怒兴兵,大举攻城。魏公公坐镇城头,指挥若定。我军凭城固守,以佛郎机炮、鸟銃齐射,大破虏骑!阵斩真韃一百五十六级,伤者无算!虏兵胆寒,攻势顿挫!” 朱之冯深吸一口气,写下结论: “今有魏公公坐镇,宣府镇城万无一失!然虏酋拥数万骑,或將合围镇城,断我粮道。臣与总兵侯世禄,恐难调度城外诸军。伏乞陛下速遣大將,总督宣府镇城內外军务,以解重围!臣……万死!万死!” “来人!”他嘶声喊道。 心腹家將闪身而入:“抚台!” 朱之冯颤抖著將奏疏折好,放入紫檀木匣。匣內衬明黄绸,外刻“宣府军机”四字。他亲手用火漆封口,按下巡抚官印。 “你连夜出城,”朱之冯將匣塞进家將怀,“务必亲手交居庸关参將!要他派最快的塘马,六百里加急直送通政司!” ....... 同一时间,宣府镇城,监军太监值房。 魏忠贤一脸疲惫,捧司礼监掌印大印,目光扫过桌前躬身立著的涂文辅。 “文辅,”魏忠贤声沙哑,“替咱家写个密奏……给万岁爷的。” “奴婢谨遵督公吩咐!”涂文辅忙铺开宣纸,提起毛笔。 魏忠贤闭目沉吟片刻,哑声道:“臣魏忠贤,诚惶诚恐,顿首百拜,泣血谨奏......万岁爷!老奴死罪!死罪啊!” 涂文辅笔走龙蛇。 魏忠贤咬著牙齿,言语中带著恨意:“臣奉旨抚军宣府,撞破泼天阴谋!京中勛贵,有人与宣府將门暗中勾连,煽动军卒闹餉譁变!其心叵测!” 他手指猛地叩击桌面:“更可疑者,虏酋虎墩兔汗兵临城下,时机之巧,令人胆寒!臣疑此辈勛贵、將门,或已暗通虏寇,引狼入室,欲陷宣府於死地,乱我大明江山!” 涂文辅手腕微颤,这指控太狠了! “然万岁爷洪福齐天!”魏忠贤声音陡然拔高,“臣侥倖,抄没通虏奸商王登库家產,得银六十万两,尽数充餉,稳住军心!更乘虏酋遣使入城之时,斩其国师绰尔济,挫其锐气......”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篤定:“虎墩兔汗此人,衝动易怒,麾下插汉部兵马,看似汹汹,实则战力平平!只要宣府將士忠诚敢战,凭坚城利炮,镇城万无一失!老奴拼死,亦必保宣府不失!” 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嗓音,带著深切的忧虑:“老奴唯一忧心者,不在城外虎狼,而在京中……勛贵!万岁爷!京营重地,勛贵盘踞,陛下……万万小心啊!” 魏忠贤待墨跡干透,亲自將奏疏装入一个鎏金铜扣的黑漆木匣。 杜勛跪著捧来司礼监的火漆印模。魏忠贤將熔化的朱漆倾在匣口,掌印重重按下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关防”。 “选两个机灵小崽子,”魏忠贤將匣交杜勛,“骑最快的马,送居庸关!” ....... 清华园,挹海堂前。 崇禎一身玄色箭袖戎装,外罩半旧甲,正亲手紧马肚带。尤世威、孙祖寿、曹文詔、周遇吉、黄得功等將顶甲肃立。御前亲军列阵肃杀。 崇禎拍马颈,正要上马,忽然...... “万岁爷!万岁爷留步......!” 杂乱呼喊由远及近!官道尽头,几顶青呢轿和十几快马飞驰而来。轿未停稳,內阁首辅黄立极、次辅施凤来、群辅张瑞图、李国普、孙承宗便踉蹌下轿,扑跪在地! 紧隨其后是兵部侍郎李邦华、礼部侍郎钱谦益,及成国公朱纯臣为首勛贵,有定国公徐希皋、襄城伯李守錡、抚寧侯朱国弼等,个个气喘。 “万岁爷!御驾亲征,万万不可啊!”黄立极胖脸上汗雪交加,声带哭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蹈险地?!” 施凤来连连叩首:“宣府烽火虽急,然有魏公公坐镇,侯总戎统兵,必能化险为夷!陛下若亲征,万一有失,社稷何托?天下何安?!” 张瑞图、李国普也伏地泣劝:“请陛下以江山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 李邦华上前肃然行礼:“陛下!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今宣府虽有警,然未至倾覆!陛下坐镇中枢,运筹帷幄,方为上策!” 钱谦益慷慨激昂:“陛下!昔英庙北狩之祸,殷鑑不远!土木堡前车之覆,岂可重蹈?!” 崇禎勒住马韁,目光平静扫过这群涕泪阁老尚书,最后落勛贵队列前——成国公朱纯臣身。 朱纯臣胖脸堆著“忠勇”,猛地出列扑跪,声洪亮震耳:“万岁爷!臣朱纯臣,世受国恩,值此危难,岂能坐视?臣愿亲率京营精锐,並昌平镇兵马,押送军餉粮草,驰援宣府!定当抚平军心,击退韃虏!若不能退敌,臣提头来见!” 他重重叩首,额撞在冻土上发出闷响:“请陛下坐镇京师,静候佳音!臣等……定不负圣望!” 定国公徐希皋、襄城伯李守錡等也纷纷跪倒,齐声献忠:“臣等愿隨成国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崇禎勒马韁,目光平静扫过脚下这群涕泪或激昂臣子,正要开口,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 “万岁爷!急报!宣府六百里加急!”徐应元很快拿两封奏疏气喘奔到崇禎跟前。 崇禎翻身下马,伸手接两封奏疏,扫一眼——一封是宣府巡抚朱之冯的,另一封……则是魏忠贤的! 崇禎看似隨意將魏忠贤奏疏拢入袖中,只將朱之冯奏疏递徐应元:“念。” 徐应元一愣,隨即反应,忙展奏疏,深吸气,诵读: “臣宣府巡抚朱之冯,泣血顿首!十万火急!虎墩兔汗倾巢来犯,兵锋极锐......” 徐应元的声音在寂静的清华园前迴荡,清晰念出魏忠贤如何抄家筹餉、斩杀使臣、凝聚军心、大破虏兵、斩首一百五十六级真韃的经过,以及宣府镇城眼下虽被围但万无一失的判断,最后恳请朝廷速派大將总督城外军务。 听著听著,崇禎心中感慨万千:这魏忠贤,被逼急了也知道去抢银子……手段够狠,效果够好!反观自己当年,就知道“坐著要饭”,比他差远了!看来宣府镇城,確实稳了。 待徐应元念完,崇禎脸上露出一丝讚许,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清: “魏伴伴……又忠又贤啊!虽贪了些,但能幡然悔悟,临危不乱,力挽狂澜!真乃先帝留给朕的股肱之臣!”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朱纯臣胖脸瞬间一僵,后背瞬间渗出冷汗!魏忠贤……又忠又贤?幡然悔悟?他坑魏忠贤那些事,魏忠贤能不知道?一旦魏忠贤凯旋而归……他朱纯臣要是没立下大功,岂不是…… 一股寒意直衝脑门!朱纯臣猛地抬头,声音比刚才更加洪亮急切和......忠诚: “万岁爷!魏公公忠勇可嘉!然宣府被围,城外军务无人统筹,恐生变故!臣朱纯臣,世受国恩,愿立军令状!亲率京营精锐驰援!定解宣府之围,与魏公公內外夹击,全歼虏寇!若不能建功,臣提头来见!请陛下恩准!” 他重重叩首,额头在冻土上撞得砰砰响,显得“忠勇”无比。 崇禎看著朱纯臣这副急於“献忠”的模样,心中就是一阵冷笑:你的忠,不留著献给李自成了? 他目光扫过堂下诸將:“成国公忠心可嘉。然,杀韃子,非纸上谈兵。刀锋见血,没歷练过可不行。”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堂下:“诸卿当中,谁有阵前斩杀真韃子经验?” 朱纯臣脸上“忠勇”瞬间僵住,嘴角微抽。阵斩韃子?开什么玩笑! “臣有!” “臣亦有!” “臣斩过!” 三声几乎同时响。尤世威、孙祖寿、徐启年三人踏前一步,昂首挺胸。 尤世威抱拳,声沉稳如铁:“臣任山海中部副总兵时,於寧远城外大黑山堡,率部与建奴镶白旗血战三日,阵斩建奴牛录额真一名,白甲兵首级三颗!辽镇有档可查!” 孙祖寿声若洪钟:“臣有幸跟隨陛下於蓟镇三屯营外大败朵顏部骑兵六千,后又统军出长城,收宽河、滦河之地,亦有斩获!” 徐启年声带锐气:“臣为陛下斩了朵顏部首领束不的脑袋!” 崇禎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尤世威身:“好!尤世威听令!” “臣在!”尤世威单膝跪地。 “命你为提督宣府、昌平军务总兵官!即刻率领清华园五千昌平镇步卒,並尔本部家丁,星夜驰援保安州!宣府镇城之外,所有营兵、卫所军、乡勇,皆归尔提调!” “臣领旨!定不负圣望!”尤世威声斩钉截铁。 “孙祖寿听令!” “臣在!” “尔速返蓟镇,整备兵马,加强防务,隨时待命出关,策应宣府!粮秣军械,朕让兵部、户部优先拨付!” “臣遵旨!” “徐启年!” “末將在!” “整备御前亲军,隨时听候调遣,准备赴援!” “末將得令!” 崇禎一口气发完將令,目光最后落脸色已有些发白的朱纯臣身上:“至於成国公……” 朱纯臣心头狂跳,强挤笑容:“臣在!愿为陛下分忧!” “是吗?”崇禎声平静无波,“徐应元!” “奴婢在!”徐应元忙趋近。 “在挹海堂左近,收拾几间乾净暖阁。黄先生、施先生、张先生、李先生、孙先生,还有成国公、定国公、襄城伯诸位勛臣,这些日子就住在清华园。朕要与诸位爱卿,同吃同住,坐镇中枢,运筹帷幄,共度时艰!”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黄立极、施凤来等阁老闻言隨即露感激涕零色——陛下这是要倚重老臣,共商国是啊! 朱纯臣却是如遭雷击!暖阁?同吃同住?这分明是软禁!把他这提督京营戎政,死死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完了……兵权没了!魏忠贤要是活著回来……他浑身汗如浆涌,胖脸瞬间失去血色,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几乎站立不稳。 崇禎仿佛没看见,继续道:“徐应元,再传朕口諭:著英国公世子张之极,暂代总督京营戎政,一应事务,即刻交接!” “奴婢遵旨!”徐应元躬身领命。 朱纯臣只觉得眼前一黑,他知道,自己“献忠失败”,要,要完啊...... 第56章 建奴出兵,虎墩兔攻城(求收藏,求追读) 千里之外,大寧卫城。 寒风卷著雪沫,抽打著残破的城垣。这座昔日朵顏卫的老巢,如今成了喀喇沁部洪台吉布顏阿海临时的牙帐所在。城內,蒙古包与残存的汉式屋宇混杂,空气中瀰漫著牛羊膻味和松脂燃烧的气味。 牙帐內,炭火熊熊。喀喇沁部洪台吉布顏阿海,一个脸庞黝黑、颧骨高耸的蒙古汉子,正与一位身著蓝色甲、头戴貂皮暖帽的女真贵胄对坐饮酒。此人正是后金二贝勒,镶蓝旗旗主——阿敏!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寒气裹著雪扑入。一名喀喇沁斥候头目带著几个浑身是雪的探马,扑跪在地,气喘吁吁:“稟洪台吉!稟贝勒爷!插汉部虎墩兔汗……亲率数万骑,入寇宣府镇了!宣府镇內……譁变闹餉,兵无战心!魏阉亲至弹压,还……还斩了虎墩兔汗派去的国师绰尔济喇嘛!悬首城楼!” “什么?!”布顏阿海手中的银碗“哐当”一声掉在毡毯上,马奶酒洒了一地。他霍然起身,眼中精光一闪:“消息可確实?!” “千真万確!我们的探马亲眼看见宣府三道黑烟冲天!插汉部的金帐大纛就在镇川堡外!宣府镇城下,乱兵如潮,喊杀震天!据传,绰尔济喇嘛的首级……就掛在宣府西门楼上!” “哈哈哈!好!好!好一个魏阉!好一个虎墩兔!”阿敏猛地一拍面前矮几,震得杯盘乱跳,放声大笑。他眼中闪烁著兴奋的光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得老长,大手一挥,厉声喝道:“图尔格!多隆!” “奴才在!”两名身披重甲、彪悍的后金巴图鲁应声掀帘而入,单膝跪地。 “传令!镶蓝旗披甲人、跟役,即刻整装!带足十日乾粮!一个时辰后,城外集结!” “喳!” 阿敏转头,目光灼灼地盯著布顏阿海:“洪台吉!你的喀喇沁勇士呢?还在帐篷里取暖吗?!” 布顏阿海被阿敏的气势所慑,心头也是一片火热。宣府大乱,明军自顾不暇,此时不趁火打劫,更待何时?他猛地抽出腰间弯刀,一刀劈断面前矮几一角,厉声吼道:“传令!召集各部勇士!目標——宽河堡!把汉人欠我们的粮食、布匹、铁器,给老子十倍抢回来!” “呜——呜——呜——” 悽厉的牛角號声瞬间撕裂了大寧城上空的寧静。紧接著,是更多、更杂乱的號角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匯聚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声响。 雪原上,无数蒙古包的门帘被掀开。头戴皮帽、身穿臃肿皮袍的喀喇沁骑兵,骂骂咧咧地衝出,一边往嘴里塞著冻硬的肉乾,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战马套上鞍韉。马蹄践踏著积雪,发出沉闷的轰鸣。 城西空地上,镶蓝旗的集结则展现出截然不同的肃杀。两千余名身披蓝色甲的后金兵,如同沉默的礁石,在风雪中迅速列队。他们动作迅捷,默不作声,只有甲叶摩擦的冰冷声响和战马偶尔的响鼻。一面面蓝底镶红边的龙纹旗在寒风中猎猎招展,旗下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甲喇额真,正用女真语低声呵斥著部下,正是阿敏麾下图尔格。 阿敏贝勒翻身上马,冰冷的铁盔下,一双眼睛扫过眼前这支混杂却杀气腾腾的军队——万余喀喇沁骑兵如躁动的狼群,两千镶蓝旗精锐似沉默的猛虎。 他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刀锋直指东南方向,用生硬的蒙古语和女真语混合喊道: “勇士们!宽河堡!粮食!布匹!女人!都在那里!隨本贝勒.......杀!” “杀!” “噢嗬!” 万马嘶鸣,蹄声如雷!黑色的洪流与蓝色的铁流匯聚成一股力量,衝破风雪,朝著大明蓟镇长城外新建立的木堡宽河堡,直扑而去!雪地上,只留下无数凌乱而深重的蹄印,迅速被新的风雪覆盖。 ....... 腊月二十五,宣府镇城西。 寒风卷著雪粒子,抽在城头冻硬的青砖上,发出沙沙的响声。魏忠贤裹著厚重的貂绒大氅,手掌搭在眉骨上,眯著眼望向城外。他身后,那面“钦命监督宣大粮道司礼监掌印魏”的大旗,在朔风中作响。 远处雪原上,一片黑压压的人潮,如同缓慢蠕动的蚁群,正朝著城墙方向涌来。哭喊声、哀嚎声、皮鞭的抽打声、蒙古骑兵的呵斥声,混杂著寒风,隱隱约约传上城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魏忠贤皱紧眉头,尖嗓带著一丝困惑,“韃子驱赶著……百姓攻城?” 站在他身旁的宣府总兵侯世禄脸色铁青,声音乾涩:“回稟上公,正是……虎墩兔汗这韃子,扫荡了镇城周遭几十个屯庄,掳掠了上万百姓!多是……多是宣府镇军卒的家眷老弱!” 监军太监刘应坤那只独眼透过墙垛缝隙,死死盯著越来越近的人群,补充道:“祖爷明鑑!韃子这是要驱使咱们的百姓负土攻城!逼著这些老弱妇孺,用血肉之躯,给他们的骑兵铺路!更歹毒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人群里,必定混著韃子的死士!只待城门一开,他们便趁乱夺门!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设想!” 魏忠贤听得脸色发青。他看见人群近了,更近了。那些蹣跚的身影,多是白髮苍苍的老者,衣衫襤褸的妇人,甚至还有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冻得小脸发紫的孩童!他们每人怀里都抱著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袱,步履踉蹌,哭声震天。 魏忠贤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头顶。他猛地扭头,死死盯住侯世禄和刘应坤:“那……那该如何是好?!” 刘应坤声音嘶哑:“祖爷!慈不掌兵!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唯有……唯有以火銃拒之!绝不能让这些人靠近壕沟!更不能让他们把土包扔在城墙下面!” 侯世禄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城下那些哭喊的面孔,或许就有他麾下士卒的父母妻儿! 魏忠贤脸颊抽搐起来。他死死盯著城下那片越来越近、哭声震天的人潮…… “孙祖寿!祖大寿!”魏忠贤猛地一拳砸在垛口上,尖利的嗓音因愤怒而变了调,“我本以为蓟镇杀伐过重!现在看来......杀少了!杀得太少了!” 他猛地转身,手指颤抖地指著侯世禄和刘应坤:“快!快调兵!给咱家守住城门!绝不能让这些百姓靠近!更不能让韃子死士混进来!” “上公!”侯世禄急道,“城內的军心……恐有变啊!那些都是……” “变?!”魏忠贤眼珠子都红了,声音尖利,“现在顾不得了!顾不得了!城破了,大家一起玩完!刘应坤!侯世禄!” “奴婢在!” “末將在!” “点齐所有净军!所有家丁!给咱家分派到各门!尤其是西门!死死守住城门洞!没有咱家的手令,谁也不许开门!谁敢靠近城门,格杀勿论!” “遵命!”刘应坤和侯世禄齐声应诺,转身飞奔下城。 ...... 宣府镇城西门外。 寒风如刀,刮在人脸上生疼。上万被驱赶的百姓,在蒙古骑兵的皮鞭和弯刀的威逼下,哭嚎著,一步步挪向那道宽大的、早已冻得结实的护城河冰面。他们怀里的土包沉重异常,压弯了腰,冻裂的手指死死抠著包袱皮。 “娘!我走不动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摔倒在冰面上,怀里的土包滚落,冻土撒了一地。他身后的妇人慌忙去扶,却被旁边一个蒙古骑兵一鞭子抽在背上,皮袄裂开,血痕立现。 “快走!把土扔到城墙根下去!”蒙古骑兵用生硬的汉话吼道,又是一鞭。 妇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孩子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母子俩在冰面上蜷缩成一团,哭声悽厉。 更远处,蒙古大將多尔济袞楚克骑在马上,冷冷地看著这一切。他身后,是上万名披甲执锐、蓄势待发的察哈尔骑兵,如同一片沉默的乌云,压在西边的雪原上。再往后,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虎墩兔汗林丹巴图尔正举著一支精致的西洋千里镜,观察著城头的动静。他身旁的叔父粆图台吉,抚著鬍鬚,脸上露出笑容。 “大汗,”粆图台吉笑道,“明人最重孝道亲情。看著自己的父母妻儿在城下哀嚎,被我们的勇士鞭打,他们的心……怕是早就乱了!这城门,迟早要开!” 林丹汗放下千里镜,得意地哼了一声:“魏阉?一个太监,懂什么打仗?等城门一开,多尔济袞楚克的铁骑衝进去,宣府就是咱们的了!城里的银子、粮食、女人……哈哈!” 第57章 这韃子,还是杀的太少了!(求收藏,求追读) 宣府镇城西城楼。 魏忠贤看著城下那对在冰面上抱头痛哭的母子,看著那蒙古骑兵扬起的皮鞭,只觉得一股火直衝脑门!他气得浑身发抖,貂绒大氅被寒风吹得乱飘。 “督公!百姓已经到壕沟边上了!”一个净军小太监带著哭腔尖声报告。 魏忠贤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眼时,那双老眼里没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狠劲! “净军鸟銃手!”他猛地拔高嗓门,尖利的声音响彻整个西门城头,“都给咱家听好了!” 城根羊马墙后,几百名净军鸟銃手齐刷刷抬头,望向城楼。 魏忠贤大手指著城下哭嚎的人群,声音冷得嚇人:“瞧见没?城下那些人,是咱宣府镇军卒的爹娘!是咱宣府镇军卒的婆娘娃儿!是咱宣府镇军卒的亲骨肉!” 他顿了顿,声音再次拔高:“可他们现在,被韃子的弯刀逼著!被韃子的皮鞭抽著!要来填咱的壕沟!要来破咱的城!要来要咱的命!更要紧的是——韃子的死兵,就混在他们中间!只等城门一开,就要杀进来,屠城!” 城头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呼呼地刮。所有守军,不管是净军还是宣府兵,都死死盯著魏忠贤。 “咱家知道!你们下不去手!那是你们的亲人!”魏忠贤的声音带著无奈和恨意,“可你们给咱家听好了!城门一开,城一破!你们!你们的爹娘!你们的婆娘娃儿!还是一个都活不了!都得被韃子的弯刀砍了脑袋!被韃子的马蹄踩成肉泥!” “净军鸟銃手!”魏忠贤把嗓门提到了最高,“给咱家瞄准了!瞄准那些拿鞭子的韃子!瞄准那些在人群里鬼鬼祟祟、不像好人的韃子死兵!给咱家......打!” 他这话,其实是在安抚军心,他手下的净军鸟銃兵要有那么准,建奴早就被杀光了! “嗵!嗵!嗵!” 城墙垛口后猛地喷出几百道火光!白烟腾起,铅弹雨点般扫向城下! “噗嗤!” “啊!” 还真有一个正扬鞭抽打妇人的蒙古骑兵,胸口猛地炸开一团血,惨叫一声栽下马去! 人群中,几个眼神凶狠、动作麻利的汉子,刚想趁乱往前冲,瞬间被密集的铅弹打中,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混乱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百姓们尖叫著,哭喊著,本能地想四散奔逃,却被后面蒙古骑兵的弯刀和更密的箭雨逼了回来! “放箭!压住他们!”多尔济袞楚克在后面厉声嘶吼。蒙古骑兵的箭雨泼向城头,压制守军火力,同时逼著百姓继续前进。 “神机箭!放!”侯世禄在城头挥刀怒吼。 “嗡!” 一蓬蓬火箭拖著火尾巴扑下去,扎进蒙古骑兵队里,引起一阵骚乱。 但百姓们已经被逼到了护城河边。在蒙古骑兵的死亡威胁下,他们哭嚎著,把怀里的土包,使劲扔向冻得结实的冰面,想堆起一个斜坡。 “祖爷!他们在填城墙了!”刘应坤急道。 魏忠贤死死盯著城下,看著那些冻土包一个个砸在城墙根下,看著蒙古人的箭射向那些丟完土包后想沿著城墙逃走的百姓……他猛地一挥手: “滚木!礌石!给咱家砸!砸那些扔土包的!砸那些靠近壕沟边的!” 沉重的滚木礌石从城头呼啸著砸下去! “轰!” “啊!” 一个正使劲扔出土包的老汉,被滚木砸中,连人带包滚落冰面,血染红了身下的冻土。 几个靠近壕沟边的妇人,被礌石砸中,惨叫著倒下。 冰面上,一片狼藉。土包散落,混著血跡和尸体。哭声、惨叫声、咒骂声、蒙古骑兵的呵斥声,搅成一团。 城头寒风像刀子,卷著雪粒子抽打在垛口青砖上。 沉重的滚木礌石再次从城头狠狠砸下! “轰!” 一声闷响,混著骨头碎裂的声音,猛地刺穿寒风! “啊......爹!”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猛地从西门城楼东侧的垛口后炸开!年轻的宣府镇兵李二,此刻眼珠子瞪得血红,几乎要爆出来! 他亲眼看见,一块磨盘大的礌石,从天而降,狠狠砸中了他那个佝僂在冰面上、正使劲拋土包的老父亲! 老人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身子瞬间被砸得稀烂……老爷子死得太惨,太冤! 紧接著,他那哭喊著扑向那滩血肉的娘亲,就被一支蒙古骑兵射来的重箭“噗嗤”一声穿胸而过!箭头透背而出,带著血,把她死死钉在了冰冷的河面上! “爹!娘!”看到这惨状,李二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什么理智都没了!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身体猛地从垛口后窜起,不管不顾地就要翻过城垛往下跳! “找死吗!”一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从后面死死揪住了他的后脖领子!把他狠狠拽了回来,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城砖上! 李二被摔得眼冒金星。他挣扎著抬起头,对上一只闪著凶光的独眼——正是监军太监刘应坤! “狗崽子!想死?”刘应坤的声音嘶哑低沉,“跳下去餵韃子?你爹娘白养你了?!想报仇?就把这条命给老子留著!有的是机会让你砍韃子的脑袋!” 李二被摔得七荤八素,又被刘应坤那独眼里的凶光镇住,一时说不出话。巨大的悲痛淹没了他,他只能趴在冰冷的城砖上,拳头狠狠捶打著地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蒙古人终於像潮水一样退去了。城头上,死寂只持续了一小会儿,隨即被一片哭嚎和愤怒的咆哮取代!许多宣府兵卒都认出了城下惨死的亲人——是白髮苍苍的父母,是相依为命的妻子,是嗷嗷待哺的孩子……军心,像绷紧的弓弦,在崩溃和爆发的边缘晃荡! 魏忠贤立在城楼中央,貂绒大氅的下摆在寒风里飘。他脸上没一点表情,望著城下那片尸横遍野的战场,耳朵里灌满了城头上守军的哭嚎和怒吼。 他或许不懂打仗的韜略,但他懂人心——此刻的军心,就像快喷发的火山,要么在绝望中垮掉,要么在仇恨中烧成大火! 他猛地转身,然后狠狠指向城下那片被血染红的雪地,尖利得能刺破寒风的嗓门,响彻整个西门城楼: “哭?!嚎?!顶个屁用!你们的眼泪,能淹死城下的韃子吗?!你们的爹娘妻儿,是死在谁的手里?!是韃子!是虎墩兔汗那个狗杂种!是那些拿鞭子抽、举弓箭射、挥弯刀砍的蒙古畜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煽动性:“想不想报仇?!想不想替你们的爹娘妻儿討还血债?!想不想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合上眼?!” 城头上的哭嚎声,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死寂。无数双布满血丝、燃烧著仇恨的眼睛,死死钉在了魏忠贤身上! “咱家!给你们这个机会!”魏忠贤大手猛地一挥,“挑死士!三千……不!五千!五千敢豁出命去的汉子!今夜,给咱家杀出城去!夜袭虎墩兔汗那狗韃子的大营!杀他个天翻地覆!杀他个血流成河!” 他猛地停住,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城头攒动的人头,然后一字一句,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每人!现银三十两!白的银子!咱家现在就让人抬上来,堆在这城楼之上!只要报了名,画了押,银子立刻发到手里!” “杀一个真韃子!脑袋拿回来,再加十两!赏田百亩!军籍抬进御前亲军!” “如果有谁砍了虎墩兔汗的脑袋!赏银万两!咱家亲自作保,保他一个总兵前程!” “敢不敢?!有没有这个种?!给咱家站......出......来!” 死寂! 令人喘不过气的死寂笼罩城头,只有寒风呼呼地刮。 短暂的死寂之后,像火山爆发! “敢!” “俺有种!” “算老子一个!” “剁了那狗韃子!给爹娘报仇!” 李二猛地从冰冷的地上弹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泪,衝到魏忠贤面前,“扑通”一声重重跪倒!额头狠狠磕在冰冷的城砖上,发出闷响,血瞬间冒了出来!他抬起头,双眼赤红:“上公!小的李二!愿当死士!小的不要银子!小的只要亲手砍下那韃子头领的脑袋!祭我爹娘!” “好!”魏忠贤的老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手掌重重拍在李二肩上,“是条汉子!银子拿著!这是你卖命的钱!更是你爹娘的血仇钱!今夜,给咱家杀!杀出个尸山血海!”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刺向刘应坤和侯世禄: “刘应坤!侯世禄!” “奴婢在!” “末將在!” “立刻清点!五千死士!一人三十两现银!立刻发!发完了,让他们吃饱喝足!今夜三更,出城!夜袭!目標......虎墩兔汗的金帐!杀!给咱家多杀一点!” “遵命!”刘应坤那只独眼闪著兴奋的光,侯世禄也重重抱拳,眼中燃起战意。 第58章 月黑风高,杀韃子!(求收藏,求追读) 三更天,雪停了。 一轮冷月掛在墨色的天上,照著白茫茫的雪地。 宣府镇城的西门悄悄开了条缝,沉重的包铁木门只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 侯世禄一身黑甲,外面罩著深色斗篷,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勒紧马韁,座下战马不安地刨著蹄子,喷出白气。身后,一千侯家铁骑,人马衔枚,马蹄裹著厚布。 再往后,是五千名宣府死士。厚厚的甲下,一张张脸上刻著泪痕和血污,只有一双双眼睛,冒著饿狼似的凶光。每人腰间都揣著那三十两卖命钱,每人心中都悬著城外亲人的生死! 队伍最前头,李二紧紧攥著丈二长枪,指节都发白了。他身边,是和他一样背负血仇的宣府镇兵。 长枪队后面,是刘应坤亲自带著的一千净军鸟銃兵。人人背著好鸟銃。 “出城!”侯世禄压低嗓子,马鞭一挥。 队伍像条无声的黑河,滑出城门洞,匯进城墙根的阴影里。月光把雪地照得发亮,城墙巨大的影子正好给他们当掩护。 远处,察哈尔部大营的灯火星星点点,喧闹声、酒令声和女人的尖叫隨风飘过来。 队伍走了约莫三里地,前面雪丘后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十几个蒙古哨骑的身影猛地出现在丘顶上。 “被发现了!”侯世禄心头一紧,眼中杀机迸现,“一个都不能放跑!侯家儿郎,跟我杀!” 话音没落,他猛夹马腹,战马箭一样冲了出去!身后千骑轰然响应,像一股黑旋风,直扑丘顶! “敌袭!”蒙古哨骑惊觉,嘶声报警,手忙脚乱地摘弓。 可距离太近了!侯家铁骑挟著风雷之势,眨眼就撞进了敌阵! “杀!”侯世禄长刀劈下,一个蒙古骑兵连人带马被劈翻!滚烫的血喷溅出来! 惨嚎刺耳!侯家铁骑是精锐家丁,甲冑精良,悍勇无比!长枪猛刺,马刀劈砍,借著衝锋的势头,狠狠扎进敌阵! 这些蒙古人猝不及防,瞬间人仰马翻!好些人弯刀还没出鞘,就被捅穿挑落! 侯家铁骑如虎入羊群!铁蹄过处,蒙古哨骑纷纷坠马!就几个呼吸的工夫,十几个人已经毙命当场!只有两三个反应快的,亡命打马,朝著大营方向没命地逃! “追!截住他们!”侯世禄怒吼,带人急追。可漏网之鱼已经钻进夜色,悽厉的警报声撕破了长空:“敌袭!明狗夜袭!” “呜——呜——呜——” 悽厉的牛角號声瞬间打破了察哈尔大营的寧静!更多號角从营地各处响起!整个大营像炸了窝的蚂蚁,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金帐里,正搂著抢来的汉女喝酒作乐、半醉的虎墩兔汗猛地推开怀里人,醉眼惺忪地咆哮。 “大汗!明狗!明狗夜袭!”一个亲兵连滚带爬衝进来,声音发颤,“大队人马……快到营外了!” “什么?!”虎墩兔汗的酒嚇醒了大半,猛地抽出腰刀,“快!吹號!集结!迎敌!” 营地彻底乱了套!无数蒙古兵从毡帐里钻出来,有的光著膀子,有的提著裤子,手忙脚乱地找兵器。战马惊得乱窜,將领们呼喝著想收拢部下。 侯世禄的铁骑已经旋风般卷到营外!月光下,营地外围那由大车、拒马组成的车阵看得清清楚楚!车阵后面,影影绰绰的蒙古兵正慌乱地张弓搭箭! “放箭!”侯世禄勒住马,厉声下令。身后铁骑迅速分成两翼,张弓如满月! 一蓬箭雨带著尖啸泼向车阵后面!惨叫声立刻响起,刚集结的蒙古兵被射倒一片! “稳住!放箭!放箭!”蒙古將领在车阵后头嘶吼。 “嗖嗖嗖!” 蒙古人的箭雨也还射过来!虽然有甲冑,还是有几个侯家骑士中箭落马! “死士!长枪队!上!”侯世禄挥刀怒吼,“给老子撕开这龟壳!” “杀!” 李二发出一声咆哮,第一个衝出去!身后,五百名被血仇点燃的死士,端著长枪,排成横阵,像洪水一样朝著车阵猛扑!刘应坤带著一千净军鸟銃兵紧跟在后,迅速展开射击线列! “砰砰砰!” 白烟腾起!铅子扫向车阵后的弓箭手!惨嚎声中,几个蒙古兵栽倒,阵后的箭雨为之一滯! “顶住!放箭!挡住!”一个蒙古將领暴跳如雷。又一波箭矢射来,放倒了十几个死士,却挡不住这復仇的洪流! 李二冲在最前面!眼里只有那辆堵在缺口、被麻绳捆死的大车!车后,几个蒙古兵正惊慌地用长矛乱捅! “开!”李二咆哮,猛地抽出短柄斧,抡圆了狠狠劈下! “咔嚓!”粗麻绳应声而断! “开了!缺口开了!”死士狂吼! “撞开它!”李二丟了斧头和长枪,双手死命抵住车辕,肩膀后背猛顶!几个死士扑上来一起用力! “嘎吱……轰隆!”大车被生生推开一道缝! “杀进去!”李二抓起长枪,第一个钻了进去! “杀啊!” “报仇!” 缺口瞬间被汹涌的人潮冲开!几百死士疯狂涌入车阵!长枪猛刺,刀光闪烁!他们不管阵型,不怕死,眼里只有恨火!见人就捅!遇帐就挑!缺口附近的蒙古兵转眼就被衝散了! “侯家铁骑!跟我冲阵!”侯世禄看准时机,猛夹马腹,长刀高举,“破营!杀韃!” “杀!” 千骑同吼,声震夜空!黑色的洪流捲起雪雾,挟著蹄声,朝著死士撕开的血口猛衝过去! 洪流狠狠撞进缺口!挡路的蒙古兵被撞飞、踏碎!战马嘶鸣、金铁交击、骨头碎裂的声音爆响!侯家铁骑借著衝锋的巨力,在混乱的营地里犁开一条血路! 李二已经浑身是血,杀红了眼!长枪早断了,挥舞著一把抢来的蒙古弯刀,疯狂劈砍!一个蒙古兵举刀格挡,连刀带人被劈翻!又一个从旁边扑来,被反手一刀削掉半个脑袋!爹娘惨死的画面在脑子里烧著,每一刀都带著恨! “爹!娘!儿子报仇了!杀!杀光韃子!”李二嘶吼,嗓子都哑了,透著疯狂!他带著几十个杀红眼的死士,紧贴著侯家铁骑侧翼,朝著营地深处那顶最显眼的金顶大帐扑去! 虎墩兔汗的大营,彻底成了屠场!火光冲天,惨嚎、喊杀、兵刃碰撞、战马悲鸣,混成一片!明军所向披靡! …… 金帐前。 虎墩兔汗林丹巴图尔早没了之前的得意。他脸色煞白,胡乱套著皮甲,头盔歪了。四周的喊杀声和火光,让他身子发抖,冷汗湿透了衣裳。 “大汗!挡不住了!明狗……明狗太凶了!快走!”大將多尔济袞楚克浑身是血,踉蹌著衝到跟前,一把抓住林丹汗的胳膊,嘶声催促。 “走?!往哪走?!”林丹汗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本汗的勇士呢?!集结!杀光这些明狗!” “集结不了了大汗!”多尔济袞楚克急得跺脚,“营地全乱了!明狗的火銃厉害!骑兵也凶!还有那些不要命的死士……他们就是衝著您的金帐来的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上马!” 话音未落,一阵狂暴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只见一队明军骑兵,像黑色旋风,衝破混乱,刀锋直指金帐!为首一將,正是侯世禄!他手里长刀滴血,目光如电,死死盯住了金帐前那个惊慌的身影! “保护大汗!”林丹汗的叔父粆图台吉嘶声吼道,带著最后几十个亲卫,用身体挡在金帐前。 “虎墩兔汗!纳命来!”侯世禄的怒吼像炸雷! 死亡的寒意瞬间抓住了林丹汗的心!他猛地推开多尔济袞楚克,手脚並用地扑向战马,狼狈地往上爬!几个亲兵手忙脚乱地托著,才把他弄上马背。 “苏鲁锭!苏鲁锭大纛!”林丹汗在马上嘶喊,那是他统治的象徵! 一个亲兵慌忙捲起大纛,扛在肩上,翻身上马。 “走!快走!”多尔济袞楚克带著剩下的亲卫,簇拥著狼狈的林丹汗,打马朝著西北方向——大哈屯钟木娜的营地,没命地奔逃! 第59章 魏忠贤——一个被当太监耽误的名將?(求收藏,求追读) 腊月二十八。 清华园,挹海堂。 炭火烧得挺旺,崇禎穿著素色常服,坐在主位。他面前的御案上,摊著一份沾著雪泥、边角磨损的急报。 堂下,內阁辅臣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孙承宗,还有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襄城伯李守錡等一帮勛贵,屏著气,垂手站著。 “徐应元。”崇禎声音不高。 “奴婢在。”侍立一旁的徐应元赶紧上前。 “念。” “是。”徐应元吸了口气,拿起那份急报,清了清嗓子: “臣魏忠贤、朱之冯、侯世禄,顿首百拜,谨奏陛下:腊月二十六日夜,臣等趁雪大敌人鬆懈,亲率敢死队,加上宣府镇精锐,出城夜袭插汉部虎墩兔汗大营!托陛下洪福,將士拼命,一举破敌......” 徐应元的声音在堂里响著,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眾人心上。 “这一仗,砍了真韃子脑袋八百多个,用生石灰封好了!缴获虎墩兔汗的金顶大帐一顶,金箭令信几样!缴获无主战马八百多匹!烧掉敌营帐一千五百多顶!虎墩兔汗嚇得跑到別的营去了,他围城的大军往北退了二十里!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点:“不过那韃子头儿好像不死心,他手下虽然退了,还在长城里边赖著,没跑远。臣等已经严加戒备,绝不敢辜负圣恩!请陛下明鑑!” 念完,徐应元躬著身把奏疏放回御案,退回去。 堂里死静。 八百多真韃子脑袋!金顶大帐!金箭令信!烧了一千五百顶营帐!逼退敌人二十里! 这……这简直是天大的功劳!是那个……那个权阉魏忠贤乾的? 黄立极、施凤来几个阁老互相看看,脸上全是“这不可能”。孙承宗白的眉毛拧著,眼神闪烁,飞快地盘算著。勛贵那边,定国公徐希皋、襄城伯李守錡等人也傻了眼,只有成国公朱纯臣,那张胖脸“唰”地没了血色,变得惨白,额角青筋直跳。 “哈哈!哈哈哈!” 崇禎突然大笑起来,打破了寂静。他站起身,背著手在御案后走了两步。 “好!好一个魏忠贤!好一个朱之冯!好一个侯世禄!”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眾人,“真没想到啊!朕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督粮道的魏公公,也能披甲上阵,在阵前杀敌立功!” 他心里突然冒出个有点荒唐的念头:这傢伙……该不会是个被当太监耽误了的將才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的目光却像鹰一样,死死盯住了勛贵队列最前面——朱纯臣的脸。 朱纯臣只觉得那目光像冰锥子,扎得他浑身发冷。他拼命想挤出点“惊喜”的笑,结果比哭还难看。 他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完了!全完了!魏阉不仅没死在兵变里,没被虎墩兔汗宰了,居然还打了这么大个胜仗!就算那八百脑袋有水分,夺金帐也是假的,可虎墩兔汗退兵二十里总是真的吧?宣府解围了! 魏忠贤打了胜仗,就证明自己是条又忠心又好用的老狗!而他朱纯臣,已经把魏忠贤往死里得罪了!魏忠贤……那可是个睚眥必报的主儿! 崇禎把朱纯臣的怂样全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他踱回御案后坐下,手指轻轻敲著桌面,声音不高,却带著冷硬: “成国公。” 朱纯臣浑身一哆嗦,慌忙出列,“扑通”跪倒:“臣……臣在!” “前些天,魏公公还有份密奏送到朕这儿。”崇禎声音平平淡淡,像在拉家常,“他说,他从通州粮仓提的那五万石麦子,运到宣府开袋一看,竟有一多半是麩皮!就是这些麩皮,差点让宣府镇的兵闹譁变!” 他停了下,目光如电,盯著朱纯臣低著的脑袋:“朱卿,你知不知道,这批麦子……是谁家『捐』给朝廷的?” “嗡……” 朱纯臣只觉得脑袋里一声响,眼前发黑! 魏忠贤的报復来了! 他之前的如意算盘——煽动兵变,逼走或弄死魏忠贤,再以“救火”姿態收拾残局,私下跟蒙古讲和捞功劳——这下全完了。 魏忠贤不但没垮,还打退了虎墩兔汗,而他朱纯臣,成了提供烂军粮、差点酿成大祸的罪魁祸首! 冷汗瞬间湿透了朱纯臣的內衫,他肥胖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抖,趴在地上的手死死抠著冰凉的地砖缝。 “陛……陛下……”朱纯臣的声音干哑,带著哭腔,“臣……臣惶恐!这事……这事臣一定严查!查到底!一定给陛下,给宣府將士一个交代!” “交代?”崇禎心想,“朕不是没给你机会啊,成国公。还严查?你现在该做的,是认罪!是交议罪银!是献赎罪田!” 崇禎不再看朱纯臣,目光扫过群臣,声音恢復了平静:“朕,已经让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兵部侍郎李邦华、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去查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朱纯臣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一点侥倖也没了。张之极明显“投了”;李邦华是东林干將,铁面无私;田尔耕……那是锦衣卫的活阎王!以前还是魏忠贤的爪牙!他完了……成国公府完了…… 他几乎瘫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滴在地砖上。 崇禎敲打完这个勛贵头子,话头一转,又回到了宣府军务上。 “诸位爱卿,”崇禎声音带著点探究,“你们知道,魏公公在宣府,是怎么转危为安,反败为胜的吗?” 堂下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吭声。 崇禎自问自答,语气有点感慨:“他是被逼急了!被宣府镇的譁变和虎墩兔汗的大军逼到了绝路!他干了件……朕都没想到的事!” 他停了下,目光扫过眾人惊疑不定的脸:“他带著净军,抄了宣府城里几家通敌晋商的宅子!抄出来几十万两现银!然后,他就把这些银子,堆在城头,当著几万饿兵的面,实打实地发餉!放赏!” 崇禎的声音猛地拔高,带著点讚嘆:“那些聚在城下,眼看就要炸营的兵,手里一拿到白的银子,眼睛就亮了!身上就有劲了!这银子,比什么大道理都管用!硬生生把一群快饿疯了的溃兵,变成了敢跟韃子拼命的虎狼!” 他长长吐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眼神有点飘,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所有人说: “魏忠贤……果然有一套啊!朕在这方面……都不如他!” 崇禎隨即猛地一挥手,“退朝!” “臣等告退!”眾人如蒙大赦,赶紧躬身行礼,鱼贯退出挹海堂。朱纯臣几乎是被人架著,跌跌撞撞地离开,背影狼狈不堪。 看著大臣们消失在门外,崇禎脸上的感慨瞬间没了,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徐应元。” “奴婢在!” “派人,”崇禎声音冰冷,“盯著朱纯臣。別偷偷摸摸盯,要明著盯!让他知道,朕在看著他。另外……”他眼中寒光一闪,“也要布置暗哨。等他……忍不住要跑的时候,再跟上去,看他往哪跑?” 对朱纯臣会跑路这事,崇禎很有把握,上一世,他可是“三十年的老反贪”,经验足得很! 崇禎现在不马上抓朱纯臣,是因为……他这次不仅要抓朱纯臣的“贪”,还要抓他的“逆”! 朱纯臣一逃,就是畏罪潜逃,如果往北跑,就能扣上叛逃的罪名,而他不论跑到谁的羽翼下,就能牵连出一大片...... “奴婢明白!”徐应元心里一紧,躬身领命。 ......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滦河上游支流,宽河河谷。 腊月的寒风,捲起地上的雪沫,打在人脸上就是一阵生疼。宽河冻得梆硬,冰面像铁板。 一座新造的木堡,孤零零立在河谷中间,卡在从大寧通往蓟镇长城腹地的大路上。这就是孙祖寿奉旨出塞扫荡后,在宽河边修的前线堡垒——宽河堡。 堡墙全用粗大的松木垒成,差不多两丈高。一面靠著冻住的宽河,借陡峭的河岸当屏障。另外三面,挖了深壕,沟底插满削尖的木桩。堡墙上,隔一段就开著炮孔和銃眼。堡中间,立著座更高的望楼,四周还有几座箭塔。 清晨,天灰濛濛的。堡里飘起几缕炊烟,很快被寒风吹散。 千总李居正,一个三十出头、面相精悍的汉子,正带著几个亲兵在堡墙上巡查。他穿著御赐的甲,腰里掛著块显眼的鎏金腰牌——那是御前侍卫的牌子! “都精神点!”李居正的声音在风里有点哑,“快过年了,韃子说不定会来打草谷!各处銃眼、炮位再查一遍!瞭望哨一刻也不能松!” “是!总爷!”手下军士齐声应道。 李居正走到一处对著河谷上游的銃眼旁,眯眼往外看。冻住的河面伸向远方,两岸是白茫茫的雪和黑黢黢的松林,死静。 这安静,让他心里有点不踏实。孙军门还在滦河那边建了堡,两堡能互相照应,但离得远。这宽河堡孤悬塞外,就是个前哨,兵就几百號,要是真有大股韃子来…… 他正想著,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猛地撕破了河谷的寧静! 声音是从上游来的! 李居正心里一紧,猛地扑到垛口边,手搭凉棚使劲望。 只见宽河上游的冰面上,几个小黑点正没命地朝木堡方向狂奔! 是夜不收!他昨晚派出去巡哨的夜不收! 看那逃命的架势…… 李居正的心一下子沉到底。 “戒备!全体戒备!有敌情!”他嘶声大吼。 堡墙上瞬间乱了。军士们扑向各自的位置,銃手开始装药,炮手掀开炮衣,紧张地调著火炮角度。 那几个黑点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马上骑士伏低的身子和他们拼命抽打马屁股的动作。他们就是在逃命! 终於,最前面一骑衝到堡门下。堡门早开了一道缝。 “韃子!韃子来啦!!”马上的夜不收用尽全力嘶喊,话没说完,他身子猛地一歪,直接从马背上栽了下来,“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冻硬的地上! 眾人这才看清,他背上赫然插著两支还在颤的箭!血已经浸透了后背的甲。 “快!抬进来!”李居正一边吼,一边死死盯著夜不收逃来的方向。 河谷上游的尽头,一片黑压压的骑影,像潮水漫过冰封的河面,朝著小小的宽河堡,压了过来! 第60章 烽烟又起,国公要跑(提前更新,求收藏、追读) 宽河堡。 千总李居正扶著冰冷的松木堡墙,眼睛死死盯著河谷上游那片移动的骑兵。那是喀喇沁部的骑兵,像一群豺狼,在冰封的河面上来回跑动。马背上那些裹著厚皮袍的蒙古汉子,正张弓搭箭,朝著木堡方向有一搭没一搭地射著。 “噗噗噗……” 羽箭稀稀拉拉地钉在堡墙上,力道软绵绵的,连松木皮都难扎透。偶尔有几支越过墙头,也被堡內持盾的军士轻鬆挡开。 “总爷,韃子这箭……挠痒痒呢?”一个年轻军士缩在垛口后,咧嘴笑道。 李居正脸上没半点笑意。因为喀喇沁的洪台吉布顏阿海,绝不可能只带这点架子来摸宽河堡。而且他还知道,喀喇沁部早就投了建奴...... “別大意!”李居正声音沙哑,“韃子这是在试探!传令!佛郎机装散子,鸟銃手稳住,没我號令,不许露头!瞭望哨盯紧树林子!” 他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这小小的宽河堡,卡在宽河河谷要衝,是孙军门(孙祖寿)出塞扫荡后钉下的一颗钉子。堡內不过一营兵,几百號人,虽有新铸的佛郎机十门,鸟銃百余杆,但面对大股敌军…… “砰!砰!” 先是一阵沉闷的銃响,紧接著,是几声蒙古语的呼喝。 布顏阿海的帅旗动了。如潮水般的喀喇沁骑兵开始缓缓后撤,留下一地狼藉的箭矢和几具被堡墙上冷箭射落的尸首。 “退了?”军士们面面相覷。 李居正眉头紧锁:“传骑安在?” “在!” “立刻出堡,走宽河和滦河冰面,快马加鞭去三屯营总兵衙门告急!就说宽河堡遇大股韃子围攻,疑有建奴混杂其中!请孙军门速发援兵!”他顿了顿,厉声补充,“点燃烽火!三堆!黑烟!” “得令!”传令兵飞奔下墙。 片刻,堡后最高的望楼顶端,三股浓黑的狼烟笔直衝上灰濛濛的天际。 …… 五里外,喀喇沁临时大营。 布顏阿海一脸晦气地跳下马,將马鞭狠狠摔在雪地上。“阿敏贝勒!”他衝著不远处一座牛皮大帐吼道,“那明狗的木堡硬得很!弓箭射不穿,马也冲不过壕沟!折了十几个勇士,连根毛都没捞著!” 帐帘掀开,镶蓝旗旗主阿敏贝勒踱步而出。 “洪台吉,”阿敏声音低沉,带著女真人特有的腔调,“急什么?那宽河堡,本贝勒看过了。木墙虽不高,但銃眼密布,选址刁钻,硬冲……是拿勇士的命去填。” 他抬手指向远处的木堡轮廓:“看见没?那是个硬茬子。想砸开它,光用蛮力不行,得用巧劲儿。” 布顏阿海一愣:“巧劲儿?” “对,”阿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先填壕沟。用盾车掩护,把壕沟填平了,路就通了。再用盾车装上乾草、火油,推到堡墙下……一把火烧了它!” 布顏阿海听得眼睛一亮,隨即又担忧道:“贝勒爷高明!可……明狗的援兵……” “援兵?”阿敏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却冰冷如刀,“等的就是他们的援兵!不来,怎么杀?不杀,怎么抢?洪台吉,让你的人,砍树!造盾车!要厚实!越多越好!” ...... 清华园,挹海堂左近,一处僻静暖阁。 成国公朱纯臣瘫坐在铺著厚锦垫的紫檀圈椅里,胖脸上汗津津的,早没了往日的红润。他面前,心腹管事朱安佝僂著腰,声音压得极低,带著哭腔: “公爷……完了,全完了!王家老號……被锦衣卫抄了!田尔耕亲自带的人,封条上写著『通虏』!王登库留在北京的管事……当场就被锁拿了!” “通……通虏?!”朱纯臣浑身肥肉猛地一颤,像被针扎了似的弹起来,又无力地跌坐回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两个字,像尖刀一样刺穿了他的心臟!贪墨军餉,剋扣粮草,甚至煽动譁变……这些罪名,凭著国公的爵位和勛贵的体面,或许还能周旋,大不了舍些银子田地。可“通虏”……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是万劫不復! “王登库的管事……他……他招了?”朱纯臣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知道啊公爷!”朱安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锦衣卫的詔狱……进去的人,有几个能囫圇出来?就算他不招,还有宣府的王东家本人……那些帐簿……那些往来的书信……” 朱纯臣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之前派朱安回家取铺盖食物,回来的路上就被锦衣卫的人拦下,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而同住清华园的其他勛贵家僕送东西来,却畅通无阻!这分明是衝著他来的!是皇帝……是皇帝要动他了! “公爷……公爷!”朱安见主子面无人色,急道,“得赶紧想辙啊!要不……咱主动交议罪银?献赎罪田?把家底都掏出来,求万岁爷开恩?” “议罪银?赎罪田?”朱纯臣惨笑一声,眼神空洞,“我的事儿……是交出银子和土地能了的?那是通虏!是里通外国!是……是死罪啊!”他猛地抓住朱安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朱安……你说,现在……现在怎么办?” 朱安眼珠乱转,一咬牙,凑到朱纯臣耳边,声音细若蚊蚋:“主子……要不……跑吧?” “跑?”朱纯臣浑身一激灵,“往哪跑?” “大同!”朱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大同镇……天高皇帝远!大同右卫麻家,不是和咱们府上……有旧吗?代王府年前侵吞军屯,险些酿出军乱,不是您帮著压下去的?另外,公府上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买卖,都是和代王府的庞公公一起做的......先躲一阵,看看风头……” “大同?”朱纯臣倒吸一口凉气,冷汗顺著鬢角流下,“大同……大同紧挨著韃子的地盘啊!那麻家还有代王府……靠得住吗?万一……” 他不敢想下去。投奔边镇?形同谋反!逃入草原?更是…… …… 挹海堂內,炭火融融。 崇禎端坐主位,下首,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孙承宗五位阁老分坐两侧。 “……虎墩兔汗此番入寇,虽被魏忠贤击退二十里,然其部主力未损,盘踞边墙之內,终是心腹之患。”兵部尚书王在晋不在,孙承宗作为知兵老臣,缓缓开口,“然我大明眼下心腹大患,终在建州。对虎墩兔汗……不宜久耗。” 崇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扶手:“孙先生的意思是……议和?” “非是议和,是『抚』。”孙承宗纠正道,“此獠贪婪无度,反覆无常,然其志大才疏,部眾离心。只需……打疼了他,再给个台阶下。” “打疼?”崇禎挑眉。 “李怀信多半已经率精骑出塞了,”孙承宗进言道,“据宣府塘报,这次入寇的插汉部人马都是精壮,並无部落老弱,他们的老弱一定还在塞外。若李总兵能找到他们,焚其草场,掠其牛羊,屠其老弱……杀他几千人,让他知道疼!知道怕!然后,再遣使责问,许以开市,略给抚赏,便可暂安北边,腾出手来对付建奴。” 再杀几千......这就差不多了! 崇禎满意地点点头:“孙先生此计……甚合朕意!传旨大同,给朕……狠狠抄一把他的老巢!老弱妇孺……不必留情!杀到他肉疼为止!” 同一时间,挹海堂门外,朱纯臣失魂落魄地踱著步子。他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厚重的貂裘裹在身上,却止不住地微微发抖。他是想来找皇帝“请罪”的,可走到这威严的堂前,双腿却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那高高的门槛。 他是个“无券国公”啊!就是没有丹书铁券免死牌的国公!他家的丹书铁券在第四代成国公朱麟因为贪污军餉被砍头时就毁掉了。而朱纯臣的祖上是朱能的弟弟朱荣......有“券”的朱麟贪污点军餉都保不住,他个“无券国公”犯了“通虏”这样的十恶重罪还能免? “国公爷?”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嚇了朱纯臣一跳。 司礼监秉笔太监徐应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脸上堆著惯常的、却让人心底发寒的笑容,“您这是……来求见万岁爷?” 朱纯臣猛地回头,看著徐应元那张白净的脸,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他张口结舌之际...... “噠噠噠噠……!” 一阵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骑快马如旋风般冲至挹海堂前,马上的骑士浑身是雪,声音嘶哑:“京城通政司转蓟镇六百里加急!十万火急!” 徐应元脸色骤变,哪里还顾得上朱纯臣,一个箭步衝下台阶,劈手夺过骑士高举的加急塘报,转身便往挹海堂內飞奔而去! 朱纯臣被那骑士的吼声震得一个趔趄,呆呆地看著徐应元消失在堂內的背影,又看看那匹口鼻喷著白沫、浑身汗湿的战马,还有骑士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惊惶…… 蓟镇……六百里加急……十万火急? 那是......建奴,还是喀喇沁蒙古的韃子?又或者是两家一起来了?插汉部的大军还没撤,喀喇沁和建州的兵又来,这天下,怕是要乱啊!要不先躲去大同看看情况? 他本来就不敢去向崇禎交代问题,现在又有了个说服自己的理由,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威严的挹海堂,像逃避洪水猛兽一般,朝著自己暖阁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去! 第61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求收藏,求追读,更新提前到中 腊月二十九,小年夜。 清华园,挹海堂。 炭火烧得极旺,崇禎端坐主位,依旧穿著素色常服,手里捧著一个精致的黄梨“保温杯”,里面是新沏的松萝茶。他面前宽大的御案上,摊开著一幅蓟辽边防舆图。 堂下,內阁辅臣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孙承宗,以及定国公徐希皋、襄城伯李守錡等勛贵,都得了赐座,分坐两侧。兵部侍郎李邦华风尘僕僕,刚从北京城赶来,侍立在舆图旁。 而成国公朱纯臣却没有出现...... “孙先生,”崇禎啜了口热茶,目光落在舆图上宽河堡的位置,“依你看,这宽河堡遇袭,是喀喇沁部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有人?” 孙承宗白的眉毛紧锁,手指点向舆图上大寧卫的方向:“陛下,朵顏卫虽是喀喇沁附庸,然喀喇沁部数月前刚遭虎墩兔汗重创,元气未復。去年更被建州奴酋努尔哈赤屠戮甚惨!若无强援在后撑腰,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单独叩我蓟镇雄关!” 他顿了顿,声音凝重:“塘报所言『疑有建奴混杂其中』,绝非空穴来风!臣以为,此乃建奴强令喀喇沁所为!其意或在牵制我蓟镇兵力,或欲拔除我滦河、宽河前沿据点,为日后大举入寇扫清障碍,喀喇沁军中必有建奴督战!” 李邦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若……若真有建奴八旗主力混杂其中,那宽河堡……乃至整个蓟镇东翼……” “守得住!”崇禎猛地放下“保温杯”,声音斩钉截铁,打断了李邦华的话,“建奴主力此刻绝不会跑那么远来寇边蓟镇......即便黄台吉不怕严寒路遥,大寧也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养大军!来的最多不过一二千偏师!喀喇沁部更是早就伤了元气,能凑出几千骑已是极限!” 他霍然起身,一掌拍在舆图上,震得茶杯都晃了晃: “朕意已决!朕暂时不回城了,朕就坐镇这清华园!统筹蓟镇、宣府、大同三镇兵马粮秣!调集辽镇精骑,驰援宽河、滦河一线!与喀喇沁韃子、建州奴贼,堂堂正正打一场!打贏了,至少能为我大明,爭得两三年的太平光景!” 他目光如电,扫过堂下眾人: “诸位爱卿!我大明边军,只要能吃饱穿暖,餉银足额,兵甲精良,便是虎狼之师!便是无敌之师!宣府镇前日大捷,便是明证!魏忠贤抄晋商发餉,一群飢卒便敢夜袭韃虏大营,阵斩八百!逼退虎墩兔汗二十里!” 崇禎的声音陡然拔高: “宽河堡?蓟镇?宣府?大同?只要银子管够!土地管够!粮秣管够!兵械管够!朕就不信,我蓟、宣、大三镇二十万敢战之士,还守不住自己的边墙!还打不贏区区万余喀喇沁残兵和建奴偏师!哪怕建奴和喀喇沁蒙古合兵一处,倾巢来犯,我大明雄关,也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勛贵们骤然紧张的脸,一字一句道: “如今朕要做的,不是亲临战阵!朕要做的,是坐镇清华园,运筹帷幄!是让前线的將士,吃饱!穿暖!有钱!有趁手的兵刃!有杀敌的胆气!是让九边重镇,粮草充足,军械精良,將士用命!只要做到这些,何愁韃虏不灭?何愁边关不寧?!” “银子管够……土地管够……粮秣管够……兵械管够……” 定国公徐希皋、襄城伯李守錡等人只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陛下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啊!还有,筹粮筹餉,为什么不在北京城里筹......而是要跑到城外的清华园? …… 暮色昏黄。 清华园,西侧一处僻静的暖阁外。 一辆罩著深蓝布围子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阴影里。定国公府的徽记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隱若现。 车帘掀开一角,管事朱安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四下张望。寒风卷著雪粒子刮过,园內静悄悄的,只有远处挹海堂隱约传来的嘈杂声。 “快!国公爷!”朱安压低声音,急促地催促。 一个裹著厚重貂裘、几乎看不清面容的肥胖身影,在家將朱勇和两个心腹家丁的搀扶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钻进了马车车厢。正是成国公朱纯臣!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著,厚厚的貂裘也掩不住身体的剧烈颤抖。 “走!快走!”朱纯臣的声音嘶哑,带著哭腔。 朱勇跳上车辕,一抖韁绳:“驾!”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冻硬的雪地,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朝著清华园西门驶去。 朱纯臣蜷缩在车厢最里面,厚厚的貂裘裹得密不透风,却依然觉得浑身冰冷刺骨。恐惧像毒蛇一样噬咬著他的心臟。锦衣卫的公开监视,王登库被抓,“通虏”的罪名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再也受不了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疯掉! 大同……只有去大同!代王府和麻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或许能庇护他一时…… 马车顺利驶出清华园西门。朱纯臣刚想鬆一口气...... “拦住他们!” “站住!那是定国公府的马车!他们偷了定国公府的马车!” 身后突然传来几声炸雷般的怒吼!紧接著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鏗鏘声! 朱纯臣嚇得魂飞魄散!完了!被发现了! “快!快跑!”他嘶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车辕上的朱勇脸色剧变,猛地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驾!驾!” 拉车的两匹健马吃痛,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沿著官道发疯似的狂奔起来!沉重的马车在顛簸中剧烈摇晃,几乎要散架! “追!別让他们跑了!”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朱纯臣死死抓住车厢內的扶手,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臟六腑都要被顛簸出来。他透过车帘缝隙,惊恐地看到后面有十几条人影正提著灯笼火把,紧追不捨! “国公爷!坐稳了!”朱勇一边拼命抽打马匹,一边嘶吼。 …… 清华园西门不远处,一处不起眼的茶棚里。 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刑千户许显纯,一身便服,正慢条斯理地剥著生。他身旁,二十几个精悍的汉子,或坐或站,看似閒散,眼神却锐利如鹰。 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喊声由远及近。 许显纯耳朵微动,抬眼望去,只见一辆罩著深蓝围子的马车,如同受惊的野马,疯狂地衝出清华园西门,沿著官道狂奔而去 车后,十几个定国公府的家丁装束的人,正提著灯笼火把,气喘吁吁地追赶。 “呵,”许显纯轻笑一声,將一粒生米丟进嘴里,嚼得咯嘣作响,“定国公府的车?有意思。” 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两个同样穿著便服的緹骑立刻起身,翻身上马,动作乾净利落。他们也不打火把,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不紧不慢地策马,远远地缀在了那辆狂奔的马车后面。 许显纯端起粗瓷茶碗,抿了一口,对剩下的手下道:“不急,慢慢跟著。看看咱们的成国公爷……想去哪儿散散心。” …… 挹海堂內,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崇禎正指著舆图,对孙承宗和李邦华部署:“……辽镇的精骑,可令祖大寿、吴襄先行一步,驻屯迁安!蓟镇孙祖寿部,出喜峰口至两河口一线!粮秣……” 话音未落...... “万岁爷!万岁爷!不好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徐应元连滚爬爬地衝进堂內,脸色煞白,声音带著哭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成国公……成国公朱纯臣!他……他坐著定国公府的马车,跑了!” 徐应元那句“成国公跑了”如同惊雷,在挹海堂內炸开!原本还在为军务部署爭论的阁老勛贵们,瞬间鸦雀无声,个个脸色骤变! 崇禎脸上的笑意却更盛了! 这个朱纯臣跑得好啊!畏罪潜逃,而且还是坐著定国公府的马车跑的......还挺机灵的! 定国公徐希皋在听到“定国公府的马车”几个字时,就已经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定国公啊,”崇禎的声音不高,“你府上的马车……是怎么回事?成国公朱纯臣,为何要跑?又为何……偏偏要坐著你定国公府的马车跑?” 第62章 走李自成的路,让李自成无路可走(求追读) 当崇禎一脸怒不可遏地质问定国公徐希皋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大明延寿的努力,又取得了一次相当可观的成功——大明的好勛贵们,你们马上就要上桌,成为已经病入膏肓的大明延寿的“代价”了! 大明作为一个封建王朝,灭亡当然是必然的结局!这一点,受“新天朝”教育多年的崇禎並不怀疑。 但未来必死,不等於现在不能抢救一下。而抢救大明朝的办法,当然就是搞改革,搞......开放了!而这一套,他也熟啊!他可是亲身经歷过大改革的,所以他很清楚,改革......必然有人受益,有人承担代价! 而对於大明这个已经没落的封建王朝,在“蛋糕”一时间无法做大的情况下进行改革,就是改存量,就是要让一部分人多吃点,一部分人少吃点......甚至被吃! 熟读《明史》,又二次上岗的崇禎如果说有什么金手指的话,那就是搞清楚了在抢救大明朝的改革中,谁可以上桌吃饭,谁要上桌成为“饭”,谁必须不该吃的吐出来。 首先,九边十三镇的军户是绝对有资格上桌吃饭的!不给他们吃,他们就要掀桌子,就要让大明“上桌”,让崇禎“上树”! 所以崇禎自打重生以来,就千方百计地为九边十三镇军户谋利益,把自己打扮成九边十三镇军户的利益总代表。这属於走李自成的路,让李自成无路可走了。 其次,阉党,或者叫帝党,也是可以上桌吃饭的。不让他们“吃”,崇禎就没有人可以驱使。但是,他们之前吃得太多太饱,也太不顾吃相了。而且只顾自己吃,不管皇帝也不管九边十三镇的军户——蓟镇、宣府、大同等镇欠餉十几个月搞出譁变,那可都是阉党的锅......这帮傢伙就是一群狗官! 所以,崇禎这一世登基之后马上就反阉党的腐,爆阉党的金幣。但並不把阉党往死里爆,而是让他们出钱赎罪——这事儿本质上就是“帝党內部的利益重新分配”。崇禎要吃更多,下面的走狗就只能“减减肥”。 不过崇禎从阉党那里爆出来的金幣也不是供自己挥霍,而是拿去填九边十三镇的窟窿。 实际上,这就是让阉党为九边十三镇恢復元气付出代价。 蓟镇败朵顏,宣府败插汉的究极原因,其实就是阉党付了代价。 但是,阉党可以付出的代价,最多就到这里了。大明要挺过己巳之变,把阉党榨乾都不够,必须要让勛贵、藩王、东林、晋商等等都上桌成为代价或者支付代价。至於是上桌被吃,还是付出点代价后继续吃饭,则要看他们的实力和配合程度。 阉党实力不弱,又非常配合,所以付出代价后继续做狗,可以在未来分到一份利益。 而东林.......更確切说是东南豪绅,经济实力很强,不仅拥有海量的存量財富,还能从大航海时代后的国际贸易中吸取利益!是可以提供增量財富的。而崇禎如果能从国际贸易的利益中分到一块增量的大蛋糕,那么手握刀把子的九边军户就有的吃,追隨崇禎的阉党爪牙也有的吃。大明大概就延寿成功了! 但是东林(其实是东南豪绅)不太好拿捏,崇禎之前好几届大明“正帝级”都想爆这帮资本家的金幣,但是都不太成功......崇禎当然是有办法的,可眼下还轮不到东林(东南豪绅)挨崇禎的暴击。一方面是因为东南豪绅距离崇禎太远,另一方面是因为朱纯臣这个蠢货自爆了,还顺手坑了他的勛贵队员! 这货真是爆的有价值啊! 但,还不够,这事儿还要扩大化!大大的扩大化,先把京中那群倒霉勛贵都牵扯进来,让他们上桌看表现。然后就是那个废物点心一样的京营也要上桌......多一点代价上桌,九边十三镇的军户就能吃饱一点。 只有让他们吃饱了,己巳之变才能顺利扛过去。 顺利扛过己巳之变,他崇禎就能离“上树”的结局远一点了。 想到这里,崇禎面色一沉,恶狠狠看著定国公徐希皋。 “陛……陛下!”徐希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著哭腔,几乎是嚎出来的,“臣……臣冤枉!臣不知情啊!臣……臣对天发誓,绝不知朱纯臣那廝……那廝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竟敢……竟敢偷盗臣府上的马车潜逃!” “是吗?”崇禎的声音冷的让徐希皋毛骨悚然。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也顾不得什么国公体面了,嘶声力竭地喊道:“陛下!臣……臣要揭发!臣要揭发成国公朱纯臣!他……他罪大恶极!” 崇禎微微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哦?揭发?定国公要揭发成国公什么?” 徐希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生怕慢了一秒就被定罪:“陛下!朱纯臣他……他身为提督京营戎政,却大肆吃空额!京营兵册上十五万之眾,实数恐不足六万!他剋扣军粮!他还纵容家丁占役!强征营兵为其府上修园子、种田地!他还……他还侵占军屯!京畿左近卫所良田,被他巧取豪夺,不下十万亩!” 他喘著粗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为了撇清自己,他必须把朱纯臣彻底踩死:“陛下!臣……臣还怀疑!宣府镇日前的那场譁变……就是他在背后煽风点火!他……他勾结晋商,剋扣军粮,激怒士卒,就是想借刀杀人,除掉魏公公!好让他自己……好让他自己……” 徐希皋的声音猛地顿住,似乎被自己將要说出的话嚇到了,但看到崇禎那冰冷的目光,他心一横,牙一咬,豁出去了:“臣怀疑……他……他可能还勾结了虎墩兔汗!否则……否则那韃子怎么会来得那么巧?!就在宣府譁变的时候!虎墩兔汗的入寇,就是他招来的!通虏!这是通虏啊陛下!” “勾结虎墩兔汗?”崇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神却更加冰冷,他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拖得很长,“定国公……还有吗?” “还……还有……”徐希皋脑子一片空白,搜肠刮肚,只想把自己知道的、听说的、甚至猜想的,一股脑全倒出来,“他……他平日里骄奢淫逸,府中僭越逾制!用度堪比亲王!他还……还私下结交边將,图谋不轨!臣……臣还听说,他在大同……在大同那边……” 徐希皋已经语无伦次,冷汗浸透了官袍的前襟,整个都瘫软在地,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崇禎静静地看著脚下如同烂泥般的定国公,又扫了一眼堂下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其他勛贵和阁老们,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缓缓敛去。 他重新捧起那“黄梨保温杯”,轻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声音恢復了平淡: “李邦华。” “臣在!”兵部侍郎李邦华连忙出列躬身。 “把定国公刚才所言,一字不漏,记录下来。”崇禎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著锦衣卫北镇抚司,即刻查办!凡涉及人等,无论勛贵、边將、晋商,一律锁拿!朕……要一个水落石出!” “臣遵旨!”李邦华心头一凛,连忙应道。 第63章 这是要当明太祖第二吗?(求收藏,求追读) 崇禎坐在御座上,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李邦华记录好递上来的朱纯臣的罪状,才慢慢放下手里的“保温杯”。 “好!好一个成国公朱纯臣!”崇禎的声音猛地拔高,带著被欺骗的震怒,一巴掌拍在御案上,“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杯盏乱跳。 “朕的肱股之臣?世受国恩的勛贵?竟是如此祸国殃民的巨蠹!贪墨军餉!剋扣粮草!煽动譁变!私通外虏!倒卖军资!僭越逾制!哪一条不是死罪?!哪一条不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胸膛起伏,像是气得不轻,目光如刀子般扫过堂下跪倒一片、瑟瑟发抖的勛贵们: “你们!”他的手指指向徐希皋、李守錡、朱国弼等人,“对朱纯臣的罪行,倒是清楚得很啊!他吃了多少空额,剋扣了多少粮草,侵吞了多少军屯,收了多少贿赂,你们一个个门儿清!” 崇禎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炸雷:“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才说?!之前为何不报?!你们是聋了?瞎了?还是……同流合污?!说!” “嗡……” 最后四个字,像重锤砸在每一个勛贵心上!同流合污!这真是要学太祖皇帝杀勛臣了?我们都是朱纯臣的同党了? 徐希皋等人嚇得魂飞魄散,脑袋死死抵著冰凉的地砖,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徐希皋带著哭腔,声音嘶哑,“臣……臣等有罪!臣等……臣等有知情不报之罪!臣等糊涂!臣等该死!请陛下治罪!”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臣等有罪!请陛下治罪!”李守錡、朱国弼等人也连忙跟著叩头如捣蒜,齐声请罪。 “知情不报?”崇禎冷哼一声,声音带著刺骨的寒意,“你们倒是认得快!这罪……你们真的认吗?” “认!臣等认罪!求陛下开恩!”徐希皋等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叩头。知情不报,总比同流合污、通虏谋反强!这个罪,他们认了! “认罪就好。”崇禎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冰冷,“既然认罪,那就写悔过书吧!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眾人,“朕要你们写的,不是朱纯臣的罪!朕要你们写的是你们自己!” “啊?”徐希皋等人猛地抬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写自己?! “没错!”崇禎的声音斩钉截铁,“写你们自己!写你们各家!世受国恩,坐享富贵,可这些年,到底捞了多少? 贪墨了多少军餉? 剋扣了多少粮草? 侵占了多少军屯? 收受了多少贿赂? 倒卖了多少军资?强占了多少民田? 一条条!一样样!都给朕写清楚!写得越清楚,越明白,朕就酌情减免你们知情不报之罪!” 他顿了顿,看著勛贵们面如死灰的脸,语气带上了一丝“宽宏”: “朕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勛贵之家,开销大,门面要撑,有些灰色进项,朕也不是不能体谅。只要不是通虏谋反、动摇国本的大罪,朕可以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崇禎的声音在寂静的挹海堂內迴荡: “今日,就在此地,你们把自己犯的事,自己家犯的事,都交代清楚!该退的赃,给朕退出来!该罚的银,给朕交上来!该还的田,给朕吐出来! 只要你们真心悔过,把该退该罚的都办妥了……朕,会开恩的!” 他目光扫过眾人,一字一句道: “你们的爵位,还在!你们的富贵,朕也会给你们留一部分!你们还是大明的勛臣贵戚!” 此言一出,徐希皋等人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爵位还在?!富贵还能保留一部分?!陛下……陛下竟肯如此开恩?! 崇禎看著他们眼中的希望,又缓缓加了一句,语气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其实……若朱纯臣不是畏罪潜逃,自绝於大明天下,朕……也不是不能饶他。只要他肯认罪伏法,退赃罚银,朕未必不能给他一条生路,让他做个富贵国公,安度余生。 可惜啊……他选了一条死路!” 这最后一句,如同重锤,再次敲在勛贵们的心上!朱纯臣是死路一条了!而他们……还有活路!只要老实交代,退赃认罚! 否则的话,等朱纯臣被捕后把他们一个个咬出来,那他们的活路可就没了。 “臣等明白!臣等叩谢陛下天恩!陛下隆恩浩荡!臣等定当据实交代,绝不敢有丝毫隱瞒!该退的退!该罚的罚!绝无怨言!” 徐希皋激动得声音发颤,带头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地砖上砰砰作响。 他的问题最大,朱纯臣是坐著他的马车逃走的,他必须狠狠“献忠”啊! “臣等叩谢陛下天恩!”李守錡、朱国弼等人也如梦初醒,连忙跟著叩头谢恩,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 崇禎皇帝在“要钱不要命”这方面的信誉还是不错的。阉党那群赃官在交了议罪银、赎罪田后,一个个都保住了不是?魏忠贤现在成了大功臣,崔呈秀现在得了两淮盐运的肥缺,这都是榜样啊! 他们可不能学朱纯臣,要学魏忠贤、崔呈秀...... “徐应元!” “奴婢在!” “取笔墨纸砚来!就在这挹海堂內,让他们写!写不清楚,写不明白,就不准离开!”崇禎的声音斩钉截铁。 “遵旨!” 片刻,徐应元带著几个小太监,搬来几张矮几,铺上宣纸,研好墨,將蘸饱了墨的紫毫笔,恭敬地放在徐希皋、李守錡、朱国弼等几位勛贵面前。 这一次,几位勛贵看著眼前的白纸黑墨,虽然依旧沉重,但眼中已没了刚才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知道,这是买命钱!他们要把自家这些年吃下去的不义之財,连本带利地都吐出来才能活! 不过为了保住头上的爵位,为了保住身家性命,他们必须写得足够“清楚”,足够“诚恳”! 徐希皋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颤抖著手,拿起笔。 他不敢看崇禎,也不敢看同僚,只能死死盯著眼前的宣纸,咬著后槽牙开始回忆——英国公府这些年,在京营吃了多少空额?在通州、良乡、大兴有多少处庄子是侵占军屯得来的?在京城、天津卫有多少家铺面是强买强卖弄来的?收过晋商多少“规例银”?倒卖过多少军资?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剜心割肉,但他必须写! 他落下了第一笔:“臣徐希皋,昧死谨奏,悔过伏罪……查臣府中,歷年虚冒京营兵额,计岁贪餉银约五十多万两……於通州张家湾、良乡等地,侵占军屯田庄二十三处,计良田二十五万八千亩……於京城前门大街有绸缎庄一,乃低价强购民產所得……收晋商王登库、范永斗等『规例银』,岁计二万两……倒卖蓟镇淘汰军械,获利约三万两……” 笔尖划过宣纸,沙沙作响。每一笔,都是在剜自家的肉,放自家的血。但徐希皋知道,这是在保命!保爵位!陛下说了,只要老实交代,退赃认罚,他们的爵位还在!未来,也还在…… 李守錡、朱国弼等人也纷纷提笔,搜肠刮肚,把自己家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一条条罗列出来。侵占的田亩、贪墨的餉银、收受的贿赂、强占的铺面……一笔笔,一桩桩,虽然痛彻心扉,但写得格外“详细”,生怕哪一点“交代不清”,惹怒了御座上的那位,丟了这来之不易的活路。 崇禎端坐御座,捧著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啜著茶。裊裊茶香中,他看著堂下伏案疾书的勛贵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这一局,当真是大获全胜了。朱纯臣的成国公府是彻底完了,而眼前这些肥羊,也终於心甘情愿地躺在了砧板上。 等这把刀落下,大明朝安然渡过“己巳之劫”的代价,至少就凑上了 第64章 我们是皇上最卖力的抄家狗!(求收藏,求追读) 挹海堂內。 崇禎端坐御案后,慢条斯理地翻看著几份墨跡才干透的“悔过状”。 定国公徐希皋、襄城伯李守錡、抚寧侯朱国弼等一干勛贵,如同待宰的羔羊,垂手肃立在堂下,大气不敢出,只听得见自己心口咚咚直跳和炭盆里火星子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 崇禎看得很慢,手指一行行划过纸面。 徐希皋的状子上写著:侵占军屯、民田二十五万八千亩,京畿各处铺面宅邸一百二十余处,歷年贪占京营空餉、收受晋商“规例”、盗卖军资,合计折银约九十余万两…… 李守錡的状子则供认:强占通州、张家湾一带漕运码头乾股,私吞大同马市抽头,另有保定、真定等地军屯十万八千亩,各处產业折银並现银约七十万两…… 朱国弼的数目稍小些,但也自陈:插手天津盐引、淮盐转运,於南京、扬州置办宅邸、商铺七十八处,侵占江北军屯八万五千亩,赃银合计约五十万两…… 后头几位侯爵、伯爵,也各有各的烂帐,都有二三十万两不等,田產铺面若干。 崇禎心中是相当满意的,面上却不露分毫。不算朱纯臣的身价,这些勛贵蛀虫能交上来的议罪银少说三四百万!赎罪田则有约百万亩......京营里面还有七八十个中高级军官,肯定也吃了不少空额,喝了许多兵血,少不得交议罪银!还有朱纯臣的一副身价,还有被他拉下水的晋商大户......够了,够了,对付己巳之乱勉强够了! “好,好得很吶!”崇禎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股子山雨欲来的压抑,“通州的码头,大同的马市,天津的盐引,淮盐的转运,蓟州、昌平、保定、真定、江北的军屯……还有南北两京,扬州、天津卫的铺面宅子……” 他猛地一拍御案! “啪!” 那只青瓷的茶盏被震得跳起,茶水泼湿了案上的纸张。 “真是好大的家业!好大的胃口!”崇禎霍然起身,手指点著那叠悔过书,胸膛起伏,脸上因“愤怒”而涨红,眼中像是烧著两团火! “朕的肱股之臣?与国同休的勛贵?竟是这般挖大明墙角的硕鼠!贪墨军餉!侵占屯田!与商贾爭利!哪一条不是死罪?!哪一条不够砍脑袋、抄家產的?!你们一个个的,对得起祖宗吗?对得起朝廷的俸禄吗?!” 崇禎的斥骂在堂內迴荡,震得徐希皋等人腿肚子转筋,几乎站立不住,冷汗唰地一下就透了里衣。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徐希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臣等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恳请陛下给臣等一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啊!” “陛下,臣等愿倾家荡產,补足亏空,只求陛下饶命!”李守錡也紧跟著跪倒,声音都带了哭腔。 “求陛下开恩!开恩啊!”朱国弼和其他勛贵也慌忙跪倒一片,磕头声砰砰作响。 崇禎胸膛起伏,似乎被“气”得不轻,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目光冰冷地扫过脚下这群磕头求饶的勛贵。 “补足亏空?戴罪立功?”崇禎的声音恢復了平静,却冷得让人打颤,“是该补!也必须立功!但怎么补,怎么立功,得由朕根据你们的表现来定!”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子般,先钉在徐希皋脸上,然后是李守錡、朱国弼: “定国公徐希皋!襄城伯李守錡!抚寧侯朱国弼!” “臣在!”三人浑身一哆嗦,连忙应声。 “你们,”崇禎的手指划过他们,“对成国公府的產业、那些不法勾当,怕是比对自己家还清楚吧?通州的粮仓,昌平的军屯,京营的空额,晋商的规例……一笔笔,一桩桩,门儿清!”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 徐希皋等人只觉得后脖颈子发凉,冷汗流得更凶了。 “既然你们这么清楚……”崇禎的语气忽然放缓了些,“那眼下就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给你们。” “啊?”三人猛地抬头,脸上全是错愕。 崇禎根本不给他们琢磨的时间,声音陡然转厉:“即刻启程!返回北京!持朕的手諭,会同锦衣卫北镇抚司、东厂番役,给朕把成国公府围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掘地三尺!一粒米、一文钱、一寸地,都別给朕落下!” 他猛地一拍那叠悔过书:“这上头写的!你们嘴里吐出来的成国公府的產业!都给朕一样样、一件件地找出来!登记造册!封存入库!少了一样……” 崇禎的目光如冰锥子刺向三人瞬间惨白的脸:“朕就拿你们是问!你们自家那点烂帐,朕可都记著呢!这是你们赎罪的机会!给朕把抄家的差事办漂亮了!抄乾净了!抄明白了!你们自家的罪……朕才允你们用银子和田地来抵赎!” 天爷! 交议罪银、交赎罪田,这会儿居然成了天大的恩典! 他们只有把抄成国公府的差事办得滴水不漏,才有资格谈交钱交地赎罪! “臣……臣等遵旨!定当竭尽全力!绝不敢有丝毫懈怠!绝不敢有半分私心!”徐希皋、李守錡、朱国弼三人魂都快嚇飞了,连忙磕头,额头重重砸在地砖上。 “还有,”崇禎又指著徐希皋等三人道,“成国公府从晋商、盐商那里收取的规例,通州漕运码头,大同马市的抽头,蓟州的矿山,还有南北二京、天津卫、张家口、宣府城等处的各种买卖,包括放债收息的营生......就由你们三家先替朕管著!朕要求不高,成国公府一年拿多少,朕一年也要见到多少!” “臣等遵旨,定当竭尽全力,替陛下管好这些进项。”徐希皋、李守錡、朱国弼三人心里叫苦不叠,皇上这哪里是抄家,这是连未来的財路都一併“抄”走了!光是这几样,每年少说都有十万两银子的进项啊! “徐应元!” “奴婢在!” “取笔墨来!朕现在就写手諭!用印!”崇禎一边说,一边用冰冷的目光扫过徐希皋、李守錡、朱国弼三人,“让他们带著!立刻!马上!滚回北京城去!別让成国公府的人……过安生了这个年!” “遵旨!” …… 片刻后,清华园外。 寒风卷著雪沫子,几辆罩著深蓝布围子的马车,在数十名锦衣卫緹骑的“护送”下,吱吱呀呀驶出了园门。 徐希皋、李守錡、朱国弼三人挤在最前面一辆马车里。厚重的车帘挡住了风寒,却挡不住他们心里的寒气。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没半点人色,眼神发直,跟刚从阎王爷那儿溜回来似的。 “定……定国公……”李守錡的嗓子抖得厉害,“这……这差事……” 徐希皋惨笑一下,眼神发空:“差事?这是催命的符咒啊!抄成国公府?掘地三尺?一粒米一文钱都不能少?还得跟东厂、锦衣卫那帮活阎王一块办!” 朱国弼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声音嘶哑:“那……那咋办?抄不乾净……咱们的脑袋……” “抄!”徐希皋猛地一咬牙,眼里冒出凶光,“往死里抄!抄得比狗舔过的盘子还乾净!朱纯臣……老哥哥对不住你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你的家底,咱们哥几个……替你点得明明白白!” 他猛地掀开车帘一角,衝著外面骑马跟著的锦衣卫小旗吼道:“快!再给老子快点儿!赶在关城门之前滚回北京!” “驾!驾!” 车夫扬起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拉车的健马嘶叫著狂奔起来。车轮碾过冻得硬邦邦的官道,发出沉闷的响声,捲起一溜雪烟。 马车里,徐希皋、李守錡、朱国弼三人隨著车子顛簸摇晃,面如死灰。他们心里门儿清,从这一刻起,他们再不是什么国公、侯爷、伯爷了,而是皇上手下……最卖力、最凶恶的抄家狗! 这抄家的手艺,在这位皇爷手下,一定会很有用的! 第65章 抄家!血战!还来得及吗?(求收藏,求追读) 北京城,大年三十的雪夜。 成国公府里倒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正堂上丝竹管弦响著,戏台子上唱著热闹的大戏。成国公朱纯臣的兄弟朱纯孝,陪著老娘王氏,还有一大家子人围坐吃喝,推杯换盏,笑声不断。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过年的喜气儿,似乎把那点压在府上的阴霾也冲淡了些。 也就那么一丝丝。府里的人还不知道,朱纯臣捅了个天大的篓子——畏罪跑了!他们还寻思著,朱纯臣顶多是贪了点,了不起破点財,交点议罪银、赎罪田就完了。 王老太太前些日子还跟儿子念叨:咱成国公府家大业大,给那小皇帝一点也无妨……可朱纯臣那性子,属铁公鸡的! “好!唱得好!”朱纯孝可没他哥那么抠门——勛贵家里,好东西都紧著嫡长子,他个庶出的老二,油水捞不著多少。宗家交议罪银、赎罪田,关他屁事!就算小皇帝一怒之下把朱纯臣砍了……嘿,说不定这成国公的爵位,就轮到他朱纯孝来承袭了! 正琢磨著美事呢…… “二老爷!不好了!府……府让人围了!”管家连滚带爬衝进来,脸都嚇白了,“外头……外头全是兵!锦衣卫!东厂!还有……还有定国公、襄城伯、抚寧侯府上的家丁!把咱们府围得水泄不通!” “什么?!”王老太太手里的玉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截。席面上瞬间死寂,戏台上的角儿也嚇得停了唱,缩在角落里发抖。 朱纯孝强作镇定,吸了口气:“开门!我去瞧瞧!” 他带著几个心腹家將,快步走向大门。沉重的府门“吱呀”一声,刚开条缝,刺骨的寒风裹著雪粒子就灌了进来。门外头,火把照得跟白天似的! 只见府门前黑压压一片,刀枪如林,甲冑闪著寒光!最前头站著五个人: 定国公徐希皋,脸沉得能拧出水来。 襄城伯李守錡,抚寧侯朱国弼,分站左右,眼神冰冷。 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手按著绣春刀,立在一旁。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体乾,抱著拂尘,面无表情,那白净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这五人身后,是杀气腾腾的锦衣卫緹骑、东厂番役、净军士卒,还有乌泱泱一大片定国公府、襄城伯府、抚寧侯府的精悍家丁!把整个成国公府围得跟铁桶一般! 朱纯孝心里“咯噔”一下,挤出点笑,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徐公爷、李伯爷、朱侯爷、田指挥、王公公……这大年夜的,不知……” “拿下!” 徐希皋猛地一声断喝,跟炸雷似的,把朱纯孝的话生生掐断!他眼珠子都没往朱纯孝身上瞟,目光越过他,死死盯著府里头。 几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緹骑立刻扑上来,不由分说,扭住朱纯孝的胳膊,把他死死按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徐公爷!你这是何意?!”朱纯孝又惊又怒,使劲挣扎。 徐希皋这才把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拔高,透著股要划清界限的狠劲儿: “逆贼朱纯臣!世世代代受著国恩,不思报效!竟敢里通外番,勾结虎墩兔汗!贪墨军餉,剋扣粮草,侵占军屯,倒卖军资……罪大恶极,罄竹难书!现已畏罪潜逃!” 他这声音在死寂的雪夜里迴荡,听得朱纯孝都懵了! 里通外番?勾结虎墩兔汗? 还畏罪潜逃…… 你贪就贪吧,怎么还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徐希皋的话还没完:“本公、襄城伯、抚寧侯,奉圣上口諭!会同锦衣卫、司礼监,查抄成国公府!一应人等,不得擅动!违者,格杀勿论!” 李守錡、朱国弼立刻上前一步,齐声厉喝:“奉旨查抄!违令者斩!” 田尔耕阴惻惻地补了一句:“所有门户,即刻封锁!府里头的人,原地待著!敢乱动,按谋反论处!” 王体乾尖细的嗓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万岁爷说了,这回抄家,必须仔仔细细!一两银子、一粒米、一寸布、一张纸,都不能落下!成国公府近支旁系的宅子,即刻查封!没查清有没有转移藏匿財產之前,一律不准解封!” “都听清楚了!”徐希皋目光如电,扫过身后黑压压的人群,“三府家丁、锦衣卫緹骑、东厂番役,混编成队!三人一组,互相盯著!抄出来的东西,当场登记造册!任何人想出府,必须由別队人马搜身查验!敢私藏夹带,敢私下勾连的……”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 “杀无赦!” 听见这番话,朱纯孝心里就明白了——成国公府……完了! …… 宽河堡战场。 火苗乱窜,烧得松木堡墙噼啪作响,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热气扑面,烤得李居正脸颊生疼。 “撤炮!退守土围!”他嘶吼著,声音在烈焰咆哮中几不可闻。 炮手们赤膊上阵,肩扛手拽,沉重的佛郎机炮轮在冻土上压出深沟,艰难地移向那道弧形矮墙——那是他们这些日子没日没夜挖土、堆砌、浇水成冰而建起来的最后屏障!冻土坚硬如铁,虽不高,却足以遮蔽箭矢。 另外,就在土围前方五十步內,冻硬的雪地之下,还暗藏杀机! 那是李居正带著士卒,顶著寒风,用铁镐生生凿出的数十个深坑!坑底插满削尖的木桩,坑口用薄木板虚掩,再覆上一层浮雪,与周围地面浑然一体,只等猎物上门! “轰隆!” 南面木墙终於支撑不住,在烈火中轰然坍塌!燃烧的巨木砸落,火星四溅,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终究是木头搭的玩意儿,哪经得住连日火烧斧劈?若有钱粮,把这堡墙换成砖石包砌,何至於此! “呜嗬!”蒙古骑兵的狂吼如同野兽,战马嘶鸣,铁蹄踏过焦黑的残骸,如同决堤的洪水,朝著堡內猛灌! 冲在最前的百夫长,瞧见那低矮的土墙,脸上浮现出狞笑,扬鞭猛抽马臀!胯下战马四蹄腾空,眼看就要衝过那片看似平坦的雪地! “噗通——咔嚓!” 战马前蹄猛地踏空!薄木板瞬间碎裂!连人带马轰然栽进一个深坑!坑底尖锐的木桩如同毒牙,瞬间洞穿马腹!百夫长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了出去,头颅重重撞在冻土上,颈骨折断的脆响清晰可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后续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 “唏律律——!” “噗通!噗通!咔嚓!咔嚓!” 接二连三的战马踏空栽落!战马悲鸣,骑士惨嚎,断骨声、木桩刺入肉体的闷响,瞬间压过了火焰的咆哮!原本整齐的衝锋阵型,眨眼间乱成一锅滚粥!侥倖未落坑的骑兵惊恐勒马,却被后面收势不及的同伴狠狠撞上,人仰马翻,自相践踏! “放!”李居正目眥欲裂,腰刀狠狠劈下! “嗵!嗵!嗵!嗵!” 土围后,早已装填完毕的佛郎机炮齐齐怒吼!炽热的散子如同来自地狱的死亡风暴,呈扇面泼洒而出!挤在陷坑区边缘、惊慌失措试图勒马转向或绕行的蒙古骑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扫过,一片片的倒下! “鸟銃手!放!”李居正的声音已经嘶哑。 “砰砰砰!” 密集的銃弹如同冰雹般砸下,精准地收割著混乱中的生命。蒙古兵再一次成片倒下,鲜血迅速在寒冷的雪地上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坨。 “杀韃子!割首级!”李居正踏前一步,踩在溅满鲜血的冻土上,高举染血的腰刀,声震四野,“一颗真韃脑袋,十两现银!百亩军田!抬籍御前亲军!给老子杀......” “杀!杀!杀!” 绝境中的明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鸟銃、弓箭、长矛、腰刀,所有能用的武器都朝著混乱的敌人倾泻!士气如虹,锐不可当!布顏阿海在远处看得魂飞魄散,嘶声力竭地吼著撤退,声音却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和惨嚎中。 但,宽河堡木城......还是被烧出了一个个豁口! 第66章 皇上,得加钱!(今天会有三更,狂求收藏,求追读) 宽河堡。 李居正扶著冰冷土墙,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著前方。黑压压的喀喇沁骑兵,又一次乌云般地压了过来。还有几十辆厚实的盾车,在雪地上慢吞吞前行。 “佛郎机!装散子!”李居正咬著牙下令。 他心里门清,这些炮是蓟镇库里翻出来的老货,铸造得不好,漏气,射程近,劲儿小;火药也都是劣等货,不顶用。 万岁爷登基后,总算发了餉银粮米,让兄弟们能吃饱肚子,有力气拼命。可这军械……终究差了口气。 要是有新铸的红夷大炮,或是有上好的火药,哪能让韃子的盾车这么横? 朝廷太穷,万岁爷刚弄来点钱粮,补了一部分欠餉和口粮。至於更新火器、加固城防的钱,一时半会儿哪凑得齐? 这宽河堡,说到底还是木头搭的,哪比得上砖石城?要是钱粮再足些,能把堡墙换成砖石,多配几门好炮…… “嗵!嗵!嗵!” 炮声再次炸响!散子泼水似的打在盾车湿牛皮上,噗噗闷响,效果不大。如果换成红夷大炮打实心弹倒是能砸碎那些盾车...... 盾车阵硬顶著弗朗机打出的弹丸,越推越近。蒙古兵在满洲督战队的呵斥下,硬著头皮把盾车推过了用尸体和土包填平的壕沟陷坑…… “呜嗬……”盾车抵近土围子,后面的蒙古兵发出狼嚎,像决堤的洪水,朝著低矮土墙猛衝! “放!”李居正腰刀狠狠劈下! 土围后的佛郎机又响了!这回打得不错,蒙古人一片片往下掉,跟下饺子似的!但后续的骑兵踩著同伴尸体,疯狂涌进——没办法,满洲老爷在后面督战!他们必须为黄台吉大汗献忠啊! 黄台吉,忠!诚! “鸟銃手!放!” “砰砰砰!” 銃弹如雨,衝进缺口的骑兵不断栽倒。 可土墙太矮,很快被人马尸体堆出个坡道,涌入的敌人越来越多! “总爷!顶不住了!”一个满脸是血的把总嘶吼。 李居正看著身边倒下的兄弟,看著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猛地一咬牙! “王二狗!赵铁柱!李栓子!”他嘶声点出几十个名字,“你们几个!家里有爹娘要养!有娃儿没断奶!给老子听著!”被点名的军汉一愣,看向他。 “现在!从东门!骑马!给老子跑!”李居正指著东面相对安静的方向,那是冰冻的宽河,“能跑一个是一个!把消息带出去!告诉万岁爷!告诉孙军门!我李居正和宽河堡的兄弟,没给大明丟脸!兄弟们尽力了!” 他顿了顿,“告诉万岁爷,咱们的兵是好样的!只要餉足粮饱,就敢拼命!可这城……这炮……还得要钱!要更多的钱!要是堡墙能包层砖……要是炮能再添两门……火药再好些……何愁守不住!” “总爷!我们不走!”王二狗眼珠子通红。 “放屁!”李居正一脚踹他屁股上,“这是军令!滚!给老子活著回去!” 他不由分说,把人推向东门。外面的宽河冰面上,只有几十骑喀喇沁蒙古兵在晃悠。 看著那几十骑掩护下衝出东门,沿宽河南奔,李居正才猛地关上东门。 他转过身,背靠冰冷门板,看著围拢过来、浑身浴血眼神决绝的一百多残兵。 “兄弟们!”李居正扯著嗓子道,“现在的万岁爷……心里有咱们!给咱们发了餉,让咱们吃饱了!咱们就是今天战死在这,家里的爹娘妻儿,也有一份厚抚恤!有儿子的,还能优先补进御前亲军……吃皇粮!拿餉银!值了!” 他眼中烧著最后的火: “刚才跑出去的兄弟,是种子!他们得活著!活著把咱们的事告诉万岁爷!好让万岁爷知道……咱们大明的兵,只要能吃饱穿暖,餉银足额,兵甲趁手……就他娘的不可敌!可恨这堡不够结实,火器不够犀利……若再多些银子……” 李居正猛地举起卷刃腰刀,用尽力气嘶吼: “杀!” “杀!杀!杀!” 血战,至死方休! …… 两河口,宽河与滦河交匯处。 蓟镇总兵孙祖寿站在河畔高坡上,白鬍鬚结著冰霜,目光凝重扫视地形。 身后,五千蓟镇步兵正依託临时架起的偏厢车拒马,构筑营垒。天寒地冻,士卒动作却不慢,显是吃饱了饭,银子没白拿。 一骑快马奔来,是孙祖寿族弟孙祖义。他飞身下马,单膝跪地:“总镇!打退了韃子,斩首三十七级!抓了个蒙古舌头,缴获战马二十匹!”他声音低沉下去,“宽河堡……逃出来的弟兄,也带到了。” 孙祖寿心头一紧,猛地转身。 十几个浑身浴血、相互搀扶的身影被带过来。为首的王二狗,用颤抖双手捧著一块血污烟尘覆盖、仍能看出鎏金轮廓的腰牌 噗通跪倒,泣不成声。 孙祖寿接过冰冷的腰牌,看见上面“御前侍卫”铭文编號,手指微颤。 “好兄弟啊!”孙祖寿声音沙哑,“怪我……都怪我!来晚了!” 他仿佛看见李居正那精悍汉子,带著几百弟兄,在冰天雪地里与数倍之敌血战至死。 王二狗哭出声,嘶哑诉说宽河堡最后几日惨烈血战,说李总爷如何带他们挖陷坑垒土墙,如何把生路留给有家小的兄弟,自己赴死…… 周围將领亲兵无不动容,许多汉子红了眼眶,死死攥紧兵器。 同来的中协参將张安,满脸悲愤。上前一步低声道:“总镇,节哀……眼下,两河口地势紧要,控扼宽河、滦河两条道,是阻敌南下犯喜峰口,西进威胁滦河堡的关键。末將以为,当立即在此立寨,与滦河堡成犄角之势。” 孙祖寿深吸一口冷气,重重点头“此地,必须守住!” 他一挥手:“把蒙古舌头带过来!” 一个捆得结实、鼻青脸肿的喀喇沁俘虏被推搡过来。孙祖寿猛地抽出腰刀,冰凉刀锋贴俘虏脖颈,用蒙古话厉喝:“说!你们队伍里,有没有建州女真?哪个旗的?来了多少?主將是谁?!” 俘虏早被收拾服帖,此刻被雪亮战刀和孙祖寿身上百战悍將的杀气一逼,魂飞魄散,磕巴全招: “有……有……是大金国……建州的镶蓝旗……阿敏贝勒亲自带的兵,足足两千精兵!还有白甲兵……就是他押著我们洪台吉,逼我们没日没夜打宽河堡……打了四天,死了老多人,光填壕沟就死了五六百……要不是他们在后面拿刀逼著,用箭射逃兵,我们早跑了……” 孙祖寿和张安对视一眼,心往下沉。果然是建奴精锐掺和,难怪宽河堡打得那么惨,李居正拼尽全力也只守了四天。 “把俘虏押下去,严加看管!”孙祖寿下令。 待俘虏带下,孙祖寿对张安沉声道:“阿敏手握重兵,占宽河堡以逸待劳。我军虽到,兵力不占优,仓促反攻,胜算不大。当务之急,是借两河口地利,儘快立下坚固营寨,先扎个车营,堵死韃子扑向喜峰口和滦河堡的路!然后……就在此地,修一座能屯几千兵马的城寨!” “在边墙外修屯兵几千的城寨?”张安眉头紧锁,面露难色,“总镇,这法子固然是阻敌上策,可……费太大啊!土木砖石、工匠粮秣、军士赏银......如今朝廷,真能拨给咱蓟镇这么多银子?” 孙祖寿的眉头紧拧,蓟镇边墙几百里长,多年失修,许多地方矮小单薄。朝廷年年喊修墙,银子总不见影。兵力也捉襟见肘,分散防守处处是漏洞。 所以才要在宽河、滦河这等要道,依地形修一系列坚固堡寨,层层防御,就算挡不住敌军主力,也能拖住他们脚步,及时报信。 可问题是......没钱! 宽河堡为啥是木堡?为啥只几百人守?根子就是“穷”!要是砖石坚城,粮草充足,兵甲齐备,配上李居正那样的悍將,阿敏能轻易得手? 李居正……说到底,还是穷死的!死得壮烈,那是万岁爷一番动作,让蓟镇稍微有了点钱。 可要打败建奴,得加钱! 第67章 抄家抄出个內务府(求追读,求收藏,晚上8点还有一更) 清华园,挹海堂。 崇禎端坐御案后头,还是一身素色常服,手里捧著个黄梨“保温杯”,里头是新沏的茶。 徐希皋、李守錡、朱国弼、田尔耕、王体乾五人,垂手肃立在堂下。五人脸上都带著倦色——抄家也是个力气活!尤其抄到的好东西还不能往自己兜里揣的时候。 “说吧,”崇禎的声音平平淡淡,“抄得怎么样了?” 徐希皋上前一步,躬身道:“启奏陛下,臣等奉旨查抄成国公府,自大年三十夜里进府,到今儿个寅时才算告一段落。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控制住了。近支旁系的十一处宅子,也查封了。” 他吸了口气,接著道: “查抄现银加债契……八十五万七千六百余两!黄金三万一千二百两!通州粮仓三座,存粮……二十八万石!昌平、大兴、良乡等处的田庄地契,算下来好田……二十万三千亩!京城、天津卫、张家口、宣府城等处的铺面房契一百二十七处!晋商王登库、范永斗他们歷年孝敬的『规例银』帐簿,拢共……一百零五万两!还有珍玩玉器、古董字画、皮货绸缎……数都数不清!还在清点造册!另外,成国公府在永平府、河间府、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等地还有庄子,眼下也还在清点。成国公府在宣府、大同也有產业,也得功夫查。”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兄弟朱纯孝,拿下了。他老娘王氏,暂时拘在內院。府里的管事、帐房那一干人等,都收监候审了。” 堂內一片死寂。 八十五万两现银加债契!二十八万石粮!二十多万亩地!一百多处铺面!一百多万两的歷年规例银……这还没算完呢! 这哪是国公府?这分明是个挖空了国本的巨蠹窝! 不过崇禎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像是见惯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扫向田尔耕和王体乾,“田卿,王伴伴,你们那边呢?” 田尔耕躬身道:“陛下,锦衣卫协同查验,三队人马互相盯著,出府都搜了身,暂时没发现大的私藏夹带。东厂番役在朱纯臣书房暗格里,搜出些跟大同將门、代王府往来的密信,內容……涉及边市、马匹、铁器,疑有通虏情事,正加紧勘验。” 王体乾尖声道:“奴婢督著净军和司礼监的人,清点內库和女眷的首饰细软,也没疏漏。” 崇禎点点头,目光最后落在徐希皋、李守錡、朱国弼三人身上: “三位爱卿,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臣等万死不辞!”三人连忙躬身,齐声说道。 崇禎放下保温杯,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电,扫过五人: “抄家,你们是认真的。抄得挺乾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著股无形的压力,“这些银子、粮食、土地……都是民脂民膏,是边军士卒的血汗!如今,该是它们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李邦华。” “臣在!”侍立一旁的兵部侍郎李邦华连忙出列。 “擬旨:著户部、兵部,即刻將查抄所得现银拨付九边!蓟镇、宣府、大同优先!务必在月底之前,把这些银子,实打实发到每一个士卒手里!告诉他们……” 崇禎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这是万岁爷抄了成国公府的家底,给他们补的餉!让他们吃饱!穿暖!拿足了银子!给朕守住大明的江山!” “臣遵旨!”李邦华心头一震,连忙应道。 崇禎轻轻点头,对李邦华道:“李卿,你先退下吧。” 待到李邦华离开,崇禎的目光又扫过阶下三人,那眼神,不像看勛贵,倒像是在掂量几件刚收上来的物件。他端起黄梨木杯,啜了口温茶,才慢悠悠开口: “三位爱卿,这几日辛苦了。抄家这活儿,干得不赖。” 徐希皋、李守錡、朱国弼心头一松,连忙躬身:“为陛下分忧,臣等份內之事!” “嗯,”崇禎放下杯子,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两下,“成国公府这烂摊子,算是揭过去了。你们三家,侵占的那些军屯田地……” 三人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大气不敢出。 “……按数交还兵部,清丈明白,一丁点也別少。”崇禎语气平淡,却带著不容商量的分量,“至於议罪银嘛……” 他顿了顿,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扫过: “定国公徐希皋,六十万两。抚寧侯朱国弼,二十五万两。襄城伯李守錡,十五万两。限三个月內,解送內承运库。至於其他的那些宅子、铺面,就当朕赏你们的了。” 徐希皋三人一听,心头先是一紧——这数目著实不小!隨即又是一松——皇上没打算把他们往死里整!比起朱纯臣的下场,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臣等……叩谢陛下天恩!”三人齐刷刷跪倒,声音带著劫后余生的颤抖。 崇禎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来:“甭急著谢恩。朕还有差事给你们。” 三人起身,垂手恭听。 “成国公府抄出来的那些铺面、乾股、抽水、放出去的债,还有你们三家名下那些见不得光的『规例』、『暗股』等等……”崇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朕琢磨著,合在一块儿,也算份不小的產业。交给旁人打理,朕不放心。” 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就由你们三家,共同经营。每年……给內库上缴二十万两『规例银』。剩下的赚多赚少,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徐希皋三人眼睛瞬间亮了!皇上果然还用得著他们!朱纯臣的那些產业盘根错节,油水厚实。他们自家那些不能见光的“灰產”也都有进项,就算每年上缴二十万两,也还能剩下一笔银子给他们三家分润,足够维持眼下的体面。 “臣等……臣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三人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崇禎看著他们眼中压不住的喜色,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靠在椅背上,语气带著点漫不经心: “好好干。这大明朝啊,蛀虫不少。往后……抄家的事儿,怕是少不了。朕手底下,总得有几个得力的人去办。抄回来的那些產业嘛……” 他顿了顿,目光在三人脸上意味深长地扫过: “……总得有人接著管。熟门熟路的,办起事来也顺手,是不是?” 徐希皋、李守錡、朱国弼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们这三家北京勛贵,从今往后,怕是要彻底告別带兵打仗的老路子了。皇帝这是要把他们当刀子使,专门去抄那些“国之巨蠹”的家!抄回来的金山银山、铺面產业,再由他们这些“自己人”打理,变成源源不断流入內库的“规例银”! 这角色……从世袭罔替的国公、侯爷、伯爷,摇身一变,成了皇帝陛下最卖力的“抄家狗”和“大管家”!这差事,听著是不怎么体面,可里头的油水…… “臣等明白!”三人再次跪倒,这次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陛下但有差遣,臣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定当好生经营,为陛下,为內库,管好这份『皇產』!” 崇禎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去吧。先把该交的田地和银子,儘快办妥。” “臣等告退!” 看著三人几乎是小跑著退出抱海堂的背影,崇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抄家狗……大管家……”他低声自语,“这怎么有点大明內务府的意思了?行吧,內务府就內务府吧……这活儿总得有人干,也不能全交给阉党啊!” 第68章 朱纯臣和代王府的关係,可是相当不错啊!(求收藏,求追读) 大年初五,清华园挹海堂。炭火暖著屋子,崇禎坐在御案后,手里捧著那只黄梨木的“保温杯”,茶气裊裊。案上摊著几本户部的厚帐册,他脸上带著点琢磨不透的笑意。 堂下站著內阁五位阁老——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孙承宗,户部尚书郭允厚,还有刚从外地赶回来的老臣毕自严。司礼监秉笔太监徐应元侍立一旁。 崇禎抿了口热茶,手指敲了敲帐册封面:“朕登基日子不长,托祖宗洪福,朝中不少臣子还算知错能改。”他声音平缓,“前后收上来的议罪银、赎罪田,加上抄了成国公府的家底……拢共现银有四五百万两了。各处清丈出来的皇庄官田,也有二三百万亩。” 他看向郭允厚,语气里带著点讚许:“郭爱卿,这些银田虽说填户部的窟窿还差得远,总算解了燃眉之急,能让朕给边关將士发点实餉。你这户部尚书,有功劳。” 郭允厚后背直冒冷汗,赶紧躬身:“陛下谬讚!臣惶恐!这都是陛下圣德感召,他们才肯悔悟。臣在部里不过是照章办事,哪有什么功劳!” 崇禎笑著点点头,目光转向五位阁老:“天下的钱粮根基,终究在江南。南京户部尚书郑三俊上奏说体弱多病,要告老还乡,南户部这个位子紧要得很。几位先生说说,谁去管南户部,总理漕运、盐政最合適?” 堂下顿时静了。五位阁老互相递个眼色,心里都明白:皇上这是要在眼前这两位里挑一个去南京。 郭允厚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巴巴瞅著跟他有交情的黄立极几个。北京这户部尚书他是一天也不想干了——太难!要是能去南京管漕盐,那才是神仙日子。 首辅黄立极觉出他的意思,想起前几日皇上私下召见时的暗示——让他把郭允厚弄去南直隶。跟崔呈秀搭伙,一个管钱粮,一个管盐运,互相盯著……或者说,互相帮衬著,给朝廷刮银子。 黄立极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奏道:“陛下,南京户部管著漕运、盐课命脉,非得老成持重之臣不可。臣以为,现任户部尚书郭允厚久在部堂,熟稔钱穀漕运,是去南京户部的最佳人选。” 崇禎点头:“黄先生说得是。郭爱卿,就辛苦你去南京,替朕看好钱袋子吧。” 郭允厚如蒙大赦,扑通跪倒:“臣叩谢天恩!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託!” 崇禎抬手让他起来,目光转向毕自严,语气郑重:“毕爱卿。” “臣在。”毕自严声音沉稳,出列躬身。 “朕在潜邸时,就听说你善於理財,有干国之才。”崇禎目光锐利,“北京户部担著九边军餉、京师开销,是天下钱袋子的总枢。如今百废待兴,这副千斤重担,朕就交给你了。毕爱卿可愿接下?” 毕自严撩袍跪倒,声音斩钉截铁:“国事艰难,国库空虚,臣深知此任如山!然臣世受国恩,岂敢惜身避事?纵是刀山火海,臣亦万死不辞!这户部尚书,臣接了!” “好!快起来!”崇禎露出真切的笑容,离座虚扶了一把。他要的就是这个態度。毕自严是顶尖的“帐房先生”,能把他弄来的每一分银子都在刀刃上。 他隨即正色道:“南北户部都是要职,得合朝廷规矩。著吏部即刻行文,將毕自严、郭允厚二人提名廷推,分別推举为北京户部尚书、南京户部尚书正选。廷推过了,再行正式任命。”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 “臣等遵旨。”几位阁老齐声应道。黄立极心里暗嘆,皇上这是既要用人,又要走个“公推”的过场,好安人心。 安排完人事,崇禎心情好了些。他拿起一份奏报对眾人道:“还有个好消息。宣府那边,魏忠贤、尤世威、侯世禄、朱之冯联名上奏,日前在宣府镇城北大破虎墩兔汗,阵斩真韃六百多。虎墩兔汗已退到独石口,宣府之围解了。” 几位大臣连忙躬身:“臣等为陛下贺!” 崇禎摆摆手,脸色沉了下来:“大同那边,王尚书和李怀信已精选三千精锐马队,只等天气暖和就出塞,去掏虎墩兔汗的老窝。和插汉部这仗,快见分晓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重:“但蓟镇在边墙外吃了个败仗。宽河堡被喀喇沁部和建奴的兵马一起攻破了。守堡將士四百多人,几乎全军覆没,千总李居正殉国了。” 他將一份边角沾著暗红血污的奏章递给徐应元:“念。” 徐应元尖细的嗓音,一字一句念出孙祖寿呈报的宽河堡血战经过。喀喇沁部打头阵,镶蓝旗督战,木堡被火烧塌,李居正带人挖陷坑、筑冰墙,死战不退,最后把几十个有家小的弟兄送出去,自己领著百十號人决死反击,直至战死…… 念完,崇禎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诸臣:“诸位爱卿说说,宽河堡这一仗,输在哪儿?” 不等回答,他自问自答:“朕看,就输在一个『穷』字上!若有足够银子,就能把宽河堡建成砖石坚城,多屯兵,配足火炮火銃!何至於让几百將士守个木堡,血战数日,落得个堡破人亡?” 声音陡然提高:“反观宣府!为何连战连捷?就因为魏忠贤抄了通虏晋商的家,有了现银!能把白的银子堆在城头,当场发赏!士卒拿到银子,眼里才有光,身上才有胆气!” “我大明九边十三镇,帐面兵员五十九万!京营帐面十几万!加起来七十多万大军!”崇禎站起身,目光灼灼,“若这七十万大军都能实兵实餉,吃饱穿暖,甲坚刃利,何惧建奴那几万人马?就算宽河堡,李居正和几百儿郎,不也靠著木堡顶住二十倍之敌四天四夜吗?”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上哀伤。他挥了挥手:“今日就到这里,都退下吧。” 几位阁老和两位尚书躬身行礼,悄然退出挹海堂。 眾人刚走,一名乾清宫太监捧著密封急报匆匆入內,呈给徐应元。徐应元验看火漆后打开,扫了一眼,脸色微变,快步走到崇禎身边低声道:“万岁爷,锦衣卫许显纯密奏……朱纯臣那廝,一行到了大同城外。” 崇禎非但不怒,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冷笑,轻啜口茶,如同閒话家常:“大同?好地方。” 他放下茶杯,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抬眼看向徐应元,语气轻鬆:“朕记得……成国公朱纯臣和代王府的关係,可是相当不错啊!” 此言一出,堂內侍立的几个贴身內侍连同徐应元在內,瞬间神色微变,连呼吸都窒了一窒! 第69章 朱纯臣,你不要过来啊!(求收藏,求追读) 大年初五,清晨,大同雄城。 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城头的守军比平日多了数倍,城墙上旗幡招展,刀枪林立,空气中瀰漫著一股大战將至的紧张气息。 一辆罩著深蓝布围子、毫不起眼的马车,在距离东门还有一里多地时就缓缓停下。车帘掀开一角,露出成国公朱纯臣那张惊魂未定、满是疲惫的胖脸。 他眯著眼,紧张地望向城门方向。只见城门忽然大开,一队队顶盔贯甲的骑兵,轰然涌出!马蹄践踏著冻土,发出沉闷如雷的声响,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朱纯臣的目光死死盯住其中几面醒目的“麻”字认旗,心头猛地一沉! “麻家將……这是倾巢而出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麻家是大同右卫的世袭將门,树大根深,这一辈的领头人物叫麻承恩,曾官至宣府总兵。当年宣府闹餉险些酿成大乱,还是他朱纯臣在魏忠贤面前说了话,才將麻承恩平调回大同当了副总兵。大同也欠餉,但麻家在此地盘根错节,自有手段弹压局面,稳住军心。 朱纯臣原本打算先投奔麻家,凭藉往日情分求得庇护,暂避风头。可眼前这景象……麻家精锐尽出,显然是边关有急,大战將起!这时候去寻麻承恩,估计也找不著人。 他颓然地放下车帘,缩回冰冷的车厢里,脸色更加难看。 赶车的家將朱八和坐在他身旁的管事朱安,也是面面相覷,忧心忡忡。 “公爷,”朱安压低声音,脸上写满了不安,“麻家的几位爷看这架势是全员出动了,怕是……怕是顾不上咱们了。这兵荒马乱的,咱们……” 朱纯臣烦躁地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脑子飞快转动。麻家这条路走不通,还能去哪? “去代王府!”朱纯臣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找承奉正庞玉贵庞公公!这些年老子可没少给他帮忙!代王府前些年强占军屯一万多亩,惹得大同镇兵怨沸腾,差点闹出譁变,是老子动用关係,帮他压下去的! 还有,代王府私下里和墙外蒙古部落做的那些买卖,铁器、火药、盐茶……哪一样不是杀头的勾当?里头不少紧俏货,还是从京营库里流出去的!老子要是进去了,把他庞玉贵和代王府那点破事全抖出来,谁都別想好过!” 朱安闻言,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更显焦虑,他小心翼翼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公爷,话是这么说……可咱们现在……他们要是……狠下心肠……”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怕代王府直接灭口。 朱纯臣眉头紧紧锁死,他何尝不知这是在赌命?但如今已是山穷水尽,別无选择! 一直沉默赶车的朱八忽然开口,声音低沉:“爷,要不……咱们分头走吧。您写份东西,把代王府那些事,桩桩件件,都写清楚了,交给小的。小的就在大同城里找个不起眼的客栈藏著。您若进了代王府安然无恙,风头过了,小的再去寻您。若是……若是有个万一,” 朱八顿了顿:“小的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东西递出去,绝不让爷您白死!” 朱纯臣浑身一颤,看著朱八坚定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长嘆一声,瘫软在座位上:“罢了……罢了……就依你所言。先进城,找个客栈安顿下来再说。” 马车再次启动,隨著稀疏的人流,缓缓通过表面上戒备森严,但只要钱就能进入的大同东门,消失在巍峨的城门洞內。 …… 约莫半个时辰后,几骑快马踏著碎雪,来到大同东关城门外。为首一人,身著寻常商贾的袍,面容精悍,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刑千户许显纯。 一名做脚夫打扮的汉子早已候在路边,见到许显纯,立刻快步上前,低声稟报:“许爷,人进城了,落脚在同福客栈。” 许显纯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頷首:“看清了?几个人?” “看清楚了,就朱纯臣、车夫朱八,还有一个管事模样的老僕,三人。”汉子答道。 “同福客栈……”许显纯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倒是会挑地方。知道接下来往哪儿去了吗?” “进了客栈后还没动静,看样子是先歇脚。” 许显纯不再多问,一抖韁绳:“走,咱们也进城。不去客栈,直接去镇守太监府!” …… 大同镇守太监府邸內,却是另一番光景。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镇守太监刘文忠斜倚在铺著厚厚貂皮的软榻上,眯著眼,听著小太监在一旁读著来自宣府的捷报。他手指轻轻敲著榻沿,心情颇为舒畅。 想当初魏忠贤失势,朝廷清算阉党的风声传来,他刘文忠嚇得魂飞魄散,连去凤阳守陵的包袱都偷偷打好了。谁能想到,峰迴路转,魏公公不仅没倒,反而被皇上派去宣府督粮抚军,竟立下赫赫战功!阵斩真韃一千多个,逼退虎墩兔汗,这可是实打实的功劳!连带著他们这些魏公公的旧人,腰杆子也硬了起来。 就连一向有些跋扈、听调不听宣的麻家將,这回也乖乖领兵出塞了。这大同镇,眼看是越来越稳当,他刘公公的好日子,看来还能继续过下去。 正美滋滋地盘算著,一名心腹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稟道:“祖爷,府外有人求见,说是姓许,从京里来的,有皇差在身。” “姓许?京里来的?”刘文忠一时没反应过来,懒洋洋地问,“哪个衙门的?什么皇差?” 小太监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是……是锦衣卫的许显纯许爷……” “谁?!”刘文忠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脸上的悠閒瞬间荡然无存,“锦衣卫……许阎王?他到大同来干什么?快!快请!不……咱家亲自去迎!” …… 与此同时,承奉正太监庞玉贵在自己位於大同城內的“皇城”(代王府)边的私宅里,刚用过一顿精致的午饭,正捧著暖手炉,听著个小唱咿咿呀呀地唱著曲儿,悠閒地剔著牙。 庞公公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麵皮白净,身材微胖,穿著簇新的暗纹缎面直缀,显得颇为富態。作为代王府的內官之首,掌管著王府一应日常用度、人事安排,在这大同城里,他也是排得上號的人物,平日里巴结奉承的人络绎不绝。 就在这时,门上的小火者进来稟报:“乾爹,门外有客求见,说是姓朱,从京里来的故人。” “姓朱?京里来的?”庞玉贵愣了一下,他在京里確实有些故旧,但这大过年的,天寒地冻的跑大同来?“可说了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小火者摇头:“没说,只递了这个进来,说您一看便知。”说著呈上一块玉佩。 庞玉贵接过玉佩,入手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白玉,上面精巧地刻著一个“臣”字。他脸色微微一变,挥手让唱曲的下去,仔细摩挲著玉佩,眉头渐渐皱起。京里姓朱的故人……还带个“臣”字……他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脸色瞬间有些发白。 “来了几个人?”他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 “就两个,一个富家翁模样,一个像是隨从。” 庞玉贵深吸一口气,对小火者道:“请他们到偏厅等候,小心些,別惊动了旁人。” “是,乾爹。” 小火者退下后,庞玉贵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独自坐在暖椅上,脸色阴晴不定。他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哀嚎: “朱纯臣……你个杀才!你个扫把星!你不好好在京里待著等死,跑大同来祸害咱家作甚?!你……莫要害我啊!” 第70章 代王府,该上桌了!(求追读,求收藏) 大同巡抚衙门后堂,炭盆正旺。 巡抚张宗衡面带愁容,正与年前才到大同抚军巡边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低声商议。桌上摊著帐册文牘,墨跡发灰,写的都是大同镇的要命事——清查军屯,点验实兵。 “老部堂,”张宗衡声音乾涩,手指点著帐册上一个庞大的数字,“这大同的军屯被占、军额空悬,其实是一笔烂帐的两面。” 王在晋眉头紧锁,等他说下去。 “您看,”张宗衡苦笑,“田地叫人占了,尤其那些上好的水浇地。没了军屯供给,军粮餉银哪凑得够?士卒吃不饱穿不暖,不逃亡,还等著饿死?逃亡日多,兵额自然就空了。而且上头也不是按著兵额发餉,本就狠打个折扣!下头实兵就更不足了,將门们是会吃些空餉……可这空餉,也不全落自己腰包!总得拿一部分养些真能廝杀的家丁,要不,拿什么守边塞,拿什么出塞去跟虎墩兔硬碰硬?” 他压低声音:“前日李总戎(李怀信)和麻家將带出去打虎墩兔汗的精锐……全是他们砸锅卖铁养的家丁!正经的营兵,哪拉得出几个能打的?” 王在晋沉沉一嘆。这些事他都知道一点。可到了大同亲眼所见,才知积弊如渊。他心里算过一笔帐:大同额兵十三万五千,就算打个对摺,实兵六万总有。一年军餉,兵卒马匹粮草,再算上天寒地冻,道路难行,粮豆转运耗费惊人……维持这六万兵,真摊开来算,没个近二百万两白银根本下不来!九边十三镇都这么个填法?大明的底子非给掏空不可! 根子,还是在这土地上。最好的地,都被占了! “代王府……”张宗衡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三成。大同三成的肥腴土地,都归属代王府!”他又补了一句,“还不全是强夺,不少是歷代『钦赐』和『奏討』来的。太祖爷给的,先帝爷批的……白纸黑字,铁卷丹书,碰不得啊,老部堂!” 王在晋心头更沉。道理他都懂!代王府盘踞在大同镇头顶二百多年,早已把这块地方吸食得骨瘦如柴。最好的土地在王府名下,剩下的,卫所世官、將门勛贵再分润,真正落在普通军户手里的能有多少?土地不还回来,军屯就立不起来,军餉永远是镜水月。 而且,九边十三镇中位於山西、陕西的八个半镇(算上宣府镇,宣府的民运大半由山西承担),其实都有类似的问题——本就处在贫瘠之地,偏偏还有一堆藩王和他们挤在一起。 这些藩王原本是什么塞王,是该领著九边將士杀韃子的。可是自打靖难之役后,王爷连带著他们生出来的子子孙孙都被圈养了……还把本该属於边军军户的军屯给占了! 没了军屯,又吃不著多少军餉,这九边军汉迟早要反! 大明这只破船,还能禁得起一场风浪么? 正焦头烂额之际,门外亲隨疾步闯入,面色惶急:“抚台大人,部堂大人!镇守太监刘公公来访,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王、张二人心头一跳,顾不得多言,立刻起身整理袍袖,快步迎向二门。 刚到二门,就见镇守太监刘文忠脸色铁青,脚步匆匆而来。他身边还跟著一人,风尘僕僕,穿著一身不起眼的便服,正是许显纯! 王在晋和张宗衡都是一愣。许显纯不是在京城坐镇北镇抚司吗?怎么悄没声跑大同来了? 没等他们见礼询问,刘文忠尖利的嗓子就劈开了冬日的沉闷:“祸事了!王部堂!张抚台!成国公朱纯臣那逆贼,潜到大同了!” 什么?王在晋和张宗衡脸色骤变,刚想追问,许显纯上前一步,语速极快:“卑职奉命查案,一路暗哨缀行,发现朱逆纯臣由他府上心腹家將护持,秘密潜出京师。前夜入大同城,落脚在代王府总管太监庞天寿的外宅!今早,有僕役换装出府,行踪诡秘。卑职料定,朱逆恐已潜入代王府藏匿!” 啊…… 王在晋只觉得脑袋里一声炸响,手脚冰凉。朱纯臣!他不是畏罪潜逃么?怎么跑到大同来了?还钻进了代王府?代王朱鼐钧想干什么?收留钦犯?莫非……是谋,谋逆!? 张宗衡也嚇得魂飞天外,嘴唇哆嗦。大同镇现在是什么光景?外面是虎墩兔汗的大军还在虎视眈眈,宣府那边还在开打,独石口还在插汉部手里!镇內粮餉不济,军心浮动……代王府在这个时候藏匿朱纯臣?这节骨眼上爆出来,是嫌大同太稳了,要点把火吗?! 怎么办?对王府动手?搜?別说搜,就是派兵监视,那都是捅马蜂窝!代王是太祖血脉,亲王之尊,没有铁证,没有圣旨,谁敢动他? 两人的脸色白得嚇人。 “部堂,抚台!”许显纯声音低沉,瞬间压住了两人的慌乱,“此事实在关係重大!卑职以为,须当立即以六百里加急密奏皇上!奏报之余,更应以防韃子奸细混入大同,煽动作乱为由,暗中加强城防戒备!尤其……王府周边!” 他特意咬重了最后四个字。 对!王在晋猛一激灵。名目!得要个名正言顺的名目! “刘公公,许指挥所言极是!”王在晋立刻转向镇守太监刘文忠,“劳烦你立刻持我兵部令牌与张抚台令箭,速速通传大同副总戎麻登云,以防备虏酋细作为由,立刻点齐可靠兵马!全城戒严!特別是……代王府所在之区域,不得有閒杂人等聚集滋扰!严查出入!” 他又对张宗衡道:“张抚台,六百里加急!就用许指挥奏报皇上的那份……我等附名籤押!事急从权,立刻发走!” “好!好!”张宗衡如梦初醒,连声道。 眾人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刘文忠接过令牌令箭,拔脚就走。许显纯从怀中取出早已写就,用火漆封缄的密奏,交给张宗衡。王在晋和张宗衡接过,毫不犹豫签下自己名字,封入紧急奏匣,命最得力可靠的亲隨,带上兵部的勘合火牌,即刻启程! 快马载著密奏,绝尘而去,直扑京师。 …… 北京西郊,清华园。 天擦黑,挹海堂內灯火通明。崇禎、周玉凤、田秀英、袁氏四人围坐一桌,桌上几样家常小菜,刚燉好的老鸭汤热气腾腾。难得的轻鬆。 崇禎刚啜了口汤,还没咽下,忽听堂外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响,伴隨徐应元几乎变了调的尖呼:“万岁爷!万岁爷!六百……六百里加急!大同军镇!” 哐当!崇禎手里的汤匙掉在碗里,汤汁溅了他一手。 “拿进来!”他猛地站起,顾不得擦拭。 徐应元几乎是滚进来的,捧著一个封得严严实实,角上贴著醒目鸡毛的奏匣。 崇禎一把夺过,三两下砸掉封漆,撕开火漆封条,抽出里面的奏本。那是许显纯亲笔,並有王在晋、张宗衡的附名籤押!他的目光急扫奏报。 短短几行字,崇禎看了三遍。 “朱纯臣……庞玉贵……代王府……好!好!好得很!”崇禎猛地抬头,眼中迸出狂喜,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 原本端著碗的周玉凤,见他神色如此,关切地问:“万岁爷,是……坏消息吗?” “坏消息?”崇禎哈哈大笑,声震屋瓦,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他霍地起身: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是祖宗保佑我大明!” 他攥著那份奏报,一字一顿地道: “代王府……该上桌了!” 第71章 不仅要动代王府,还要动京营! 崇禎元年正月十五,清华园挹海堂。 崇禎端坐御案后,脸色阴沉。阶下,內阁五辅臣黄立极、施凤来、孙承宗、张瑞图、李国普,兵部侍郎协理戎政李邦华,代理提督京营戎政张之极,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徐应元,大理寺卿张九德,刑部尚书薛贞,分列两侧,屏息凝神。 徐应元尖细的嗓音,一字一句,读著那份来自大同的六百里加急密奏。许显纯、王在晋、张宗衡、刘文忠四人联名,字字惊心——钦犯朱纯臣,確已潜至大同,並经代王府承奉正太监庞玉贵之手,藏匿於代王府內! 话音落下,殿內死寂。空气仿佛凝固。 崇禎的目光扫过眾人,最后停在勛贵代表张之极身上。 “张之极,”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著寒意,“你说说,代王府……为何要冒这天大的干係,庇护朱纯臣?” 张之极浑身一激灵,噗通跪倒,额头冒汗。他张家与代王府虽无深交,但同属勛贵宗亲,难免有些勾连。 真要深挖彻查......天知道会查出什么? “臣……臣不知……”他声音发颤。 “朕这里,知无不言,言者无罪!”崇禎提高声调,目光锐利,“你知道什么,儘管说!” 他顿了顿,语气森寒:“如今,朱纯臣躲入代王府,是千真万確!一个勾结虎墩兔汗,煽动宣府譁变,畏罪潜逃的前京营总戎,藏进了亲藩王府!代王朱鼐钧,他到底想干什么?你英国公府,世代忠良,不会对此……毫不知情吧?” 这最后一句,重若千钧啊! 张之极连连叩首:“陛下明鑑!臣家绝不知情!臣……臣只风闻,朱纯臣那逆贼,一直与代王府承奉正庞玉贵有生意往来,还……还曾出面,替代王府斡旋过与大同军户为军屯田土引发的纷爭……” “说清楚!”崇禎厉声逼问,“做什么生意?是不是私通款曲,欲引虎墩兔汗大军入塞,襄助代王,反了朕的大明天下?!”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殿內大臣头皮发麻!牵扯谋逆!诛九族的大罪! 张之极嚇得魂不附体,连连摆手:“没有!绝无此事!陛下,绝无此事啊!”他猛地一想,赶紧改口:“臣……臣风闻,朱纯臣或是通过庞玉贵,將……將盗得的京营火器、火药、甲冑,走大同的路子,私贩出塞,卖与了蒙古人……” “啪!” 崇禎抓起御案上的黄梨木杯,狠狠摜在地上,茶水四溅! “欺天啦!!” 皇帝一声怒吼。 堂內重臣,哗啦啦跪倒一片,个个面如土色。 崇禎胸膛起伏,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好一个代王府!好一个朱纯臣!好一个朕的京营!” 他目光扫过跪地的张之极:“一年!一百多万两银子!六七十万石粮米!朕省吃俭用,养著的京营……就被这些国之蛀虫,掏空了!吃干抹净了!竟还资了敌!!” 底下跪著的大臣们心中巨震。到了此刻,谁还不明白?皇上这哪里只是在问朱纯臣和代王府的罪?这分明是借题发挥,剑指整个京营积弊!皇上这是不仅要动代王府,更要藉此雷霆之势,彻底整顿京营了! 崇禎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声音沉冷:“都说说吧。一个个说,这次,朕该怎么办?放开了说,言者无罪!” 他目光再次盯紧张之极:“这次,是代王府和成国公府合伙,盗卖京营军资,勾结蒙古,煽动譁变……张之极!你家老国公提督京营多年,你先说!他们想干什么?!” 张之极被敲打得魂飞魄散,哪敢有半分维护之心?他猛地叩头,声音带著哭腔,急忙献忠道:“陛下!臣以为……朱纯臣与代王府勾结至此,其心可诛!他们所图,非为財货,实有……实有非分之想!他们这是想造反啊!陛下!” 定了调子!谋逆!造反! 崇禎的目光,移向首辅黄立极。 黄立极头皮发麻,只得叩首:“陛下,张总戎所言……虽骇人听闻,然观其行跡,勾结外虏,私藏甲兵,煽乱边镇,与造反无异!” 接著,孙承宗、李邦华等人逐一表態,没有人敢替朱纯臣和代王说话,都顺著“谋逆”、“造反”的定性来“献忠”。 勛贵涉嫌谋逆,潜逃到藩王那里,还有里通外番的极大嫌疑......谁敢替他们说话? 崇禎著跪满一地的重臣,脸上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去了。 “既然如此,”他声音冰冷,“那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田尔耕!” “臣在!”锦衣卫指挥使抬头。 “张之极!” “臣在!”张之极赶紧应声。 “张九德!” “老臣在!”大理寺卿伏地听命。 “尔等三人,即刻动身,星夜赶赴大同!会同王在晋、张宗衡、刘文忠、许显纯!” 崇禎一字一顿:“给朕严密包围代王府!將代王朱鼐钧、承奉正庞玉贵、钦犯朱纯臣及其一干党羽,悉数捉拿归案!给朕彻查!代王府一应不法,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他目光扫过三人:“此事,绝密!若走漏半点风声,致使逆贼逃窜……朕,唯尔等是问!” “臣等遵旨!”三人重重叩首。 崇禎的目光这时又聚焦到了张之极脸上。 “张之极,”皇帝的声音冰冷,“那么多的火器、火药、甲冑,不是小物件。它们是怎么悄无声息运出京营的?朕的京营十几万將士,难道都是瞎子、聋子?” 他顿了顿:“一年!一百多万两银子!六七十万石粮米!就养出这么一群废物?连自家墙根被挖空了都看不见?” 张之极伏在地上,浑身发抖。他想辩解,喉咙里却像塞了团。 就在这时,协理戎政侍郎李邦华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崇禎眼皮微抬:“讲。” 李邦华声音沉静:“京营之弊,积重日久。非独张总戎一人之责,实乃多年痼疾。臣协理戎政以来,查核旧档,点验营伍,深知其情。” 他清晰报出数字:“京营额兵,帐面十六万四千有奇。然臣与张总戎近期初步核验,实兵……恐不足四万之数。” 殿內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李邦华继续道:“此数万实兵之中,多为老弱充数,且被各衙署、勛贵、內官乃至京营將官自身,私役占募,充当杂役、匠工、家奴者,十之五六。真正堪披甲执锐,听候调遣之战兵……” 他重重嘆了口气:“臣冒死预估,恐不足一两万人。且器械残缺,操练废弛,实不堪大用。朱纯臣等辈,正是藉此冗兵空额之机,上下其手,盗卖军资。营中非无见闻者,然或利益勾连,或畏其权势,或习以为常,故无人敢言,无人愿管。” 一番话,条理分明。 崇禎静静听著。等李邦华说完,他看向张之极:“李侍郎说的,对不对?” 张之极哪还敢隱瞒,哭著喊:“陛下明鑑!李侍郎所言……句句属实!臣……臣有罪!臣无能!” 崇禎盯著他看了半晌,缓缓点头:“好。既然情况属实,弊病至此,那就不能再视若无睹了。” 他目光陡然锐利:“京营,朕的肱骨,天子亲军,竟糜烂至斯!被蛀虫啃食成了空架子!朱纯臣之流,岂止一人?同党、帮凶、尸位素餐者,不知凡几!” 他猛地一拍御案:“查!给朕狠狠地查!就从京营开始查起!朕要看看,这潭浑水底下,还藏著多少魑魅魍魎!” “张之极!”皇帝喝道。 “臣……臣在!”张之极慌忙应声。 “你现在就去!”崇禎手指向殿外,“即刻传朕口諭,京营所有的坐司官及以上军官,一个不落,全部给朕召来清华园!朕,要亲自见见他们!” “臣……遵旨!”张之极如蒙大赦,又似接了烫手山芋,连滚爬爬起身,躬身倒退著快步出了挹海堂。 第72章 上清华,献忠诚(下星期三上架,先求 第72章 上清华,献忠诚(下星期三上架,先求一下首订) 正月十六,英国公府。 虽已过了上元佳节,府门前依旧车马簇簇的,轿子排出去老远。京营三大营里头,但凡是坐司官及以上的中高级武官,今儿几乎都到齐了。粗粗一数,竟有七八十號人之多! 这些人个个脸上带著笑,互相打著躬作著揖,由英国公府的家丁引著往里头走。大伙儿心里都门儿清,老国公张惟贤眼看著是不中用了,可小国公张之极圣眷正浓,眼瞅著就要实授提督京营戎政,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这节骨眼上他下帖子请客,谁敢不来?更何况天启爷的百日已过,官面上许多忌讳都鬆快了,趁这年味还没散尽的当口,来国公府走动走动,拉拉关係,顺带“表示表示”,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就连定国公徐希皋,也乐呵呵地乘著八抬大轿到了府门前。英国公府的大管家一见他的轿子落了地,赶紧小跑著迎上去,一面行礼问著安,一面使著眼色让手下人飞快进去通传。 …… 內院深处,张惟贤的臥房里药气瀰漫。 张之极一脸愁苦地坐在老父病榻前头的绣墩上,眉头拧成了疙瘩。 病容憔悴的张惟贤半倚著引枕,看著儿子这模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喘著气道:“发什么愁?你又不是朱纯臣那作死的杀才!万岁爷眼下……还得用著咱们!” 张之极哀嘆了一声:“爹,我是怕……怕万岁爷以后觉著咱们这些勛贵没啥用了……” 张惟贤闻言,露出一丝苦笑:“用?你真当咱们这些人有多大用处?九边十三镇那些將门,是真能拉出去砍韃子脑袋的!咱们这些京城里的勛贵,除了守著京营这棵摇钱树捞银子,还会干什么?你自个儿拍拍良心说,你会什么?” 张之极一下子被问住了,张了张嘴,半晌没吭出声来。他仔细一想,自己好像……真的什么都不会!论文,科举连个秀才都考不中;论武,马槊都耍不利索,更別提上阵杀敌了;离了国公府的权势去做买卖,怕是能赔得倾家荡產。 真是百无一用! 张惟贤看著儿子这窘態,压低著声音道:“可你忠啊!你什么都不会,但你对万岁忠!这就够了!这回你在家摆下这桌酒,把这帮京营的蠹虫都誆来,再一股脑给他们送到清华园去……这就是给万岁爷献上了一份天大的忠!” 正说著,门外管事低声稟报导:“老公爷,国公爷,定国公到了。” 张惟贤冲儿子挥了挥手,气息微弱却不容置疑:“別琢磨了。去,把定国公请到这儿来。你跟他……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把这『忠』字给万岁爷做实了。咱们这些勛贵,靠著祖宗能打,躺在大明身上吃了二百多年……如今朝廷风雨飘摇,万岁爷有心振作,咱们除了把这条命和祖宗留下的名號押上去尽忠,还能干什么?” 他歇了口气,最后道:“去吧……徐希皋是个聪明人,不像朱纯臣那般自寻死路。” …… 英国公府厅里,七八十號京营军官正三五成群地寒暄著,等著开席。 忽见张之极陪著定国公徐希皋从后头转了出来。两人脸上非但没有悲戚之色,反倒都带著几分压不住的兴奋。 张之极走到厅中,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诸位!静一静!” 厅內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聚到了他的身上。 张之极环视了一圈,扬声道:“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方才定国公爷带来了万岁爷的口諭——万岁爷要在清华园召见咱们京营所有坐司官以上的將领!” 人群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惊嘆和议论声。皇上在清华园召见?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徐希皋也上前一步,笑容满面地帮腔道:“对对对!万岁爷说了,年节期间诸位辛苦了,特意要在清华园赐宴!诸位,这可是天大的恩荣啊!” 张之极接著道:“事不宜迟!诸位赶紧打发隨从回家,把官服取来!咱们换了衣裳,这就一齐出城,去清华园给万岁爷叩头拜年!”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又是皇上赐宴的天大面子,谁还敢耽搁?厅內的將领们纷纷应诺,赶忙唤来自家的长隨、家丁,命他们火速回府取官服袍子。 不到一个时辰,英国公府门前又热闹了起来。七八十號武官都换上了崭新的武官常服或蟒袍,虽说品级高低不同,但聚在一处也是官服鲜亮,颇有气势。 张之极和徐希皋打著头,翻身上了马。身后眾將也纷纷上马的上马,坐轿的坐轿,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北京城,往西直门外的清华园而去。 …… 清华园,挹海堂前。 队伍到了园门前,自有净军和御前亲兵的军官上前接引。眾人下了马轿,跟著引路的军官往里走。 起初还没觉得什么,越往里走,气氛越发不对了。 但见园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顶盔贯甲、手持长枪、腰挎利刃的御前亲兵。这些军士个个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和京营那些老爷兵截然不同。一股肃杀之气瀰漫开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一些心思灵醒的將领已经开始暗自嘀咕,这哪像是赐宴?分明是鸿门宴的架势! 正当眾人心下惴惴不安时,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徐应元迈著方步从挹海堂內走了出来。 他站定台阶之上,目光冷冷扫过场中眾將,尖著嗓子朗声道:“万岁爷有口諭.” 哗啦啦,一群武將全跪下了。 徐应元高声道:“宣:总督京营戎政张之极,五军营提督总兵、定国公徐希皋,神机营提督总兵、襄城伯李守錡,神机营提督总兵、抚寧侯朱国弼,三千营提督总兵、武安侯郑惟孝,三千营提督总兵、永康侯徐锡登,即刻入挹海堂见驾!其余诸將,於堂外静候,不得圣諭,一概不得擅离!” 被点到名的六位勛贵——张之极、徐希皋、李守錡、朱国弼、郑惟孝、徐锡登,连忙起身,整理著袍服,低著头快步走上台阶,进入了挹海堂。 剩下那七八十號坐营官、坐司官,则被御前亲兵们“请”到了堂前空地上站著,四周全是虎视眈眈的甲士。眾人面面相覷,心头那点侥倖和热乎气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不安。 …… 挹海堂內,炭火无声。 崇禎皇帝一身常服,坐在御案之后,面色平静地看著鱼贯而入、跪倒行礼的六位勛贵。 “都平身吧。” “谢陛下!”六人起身,垂手恭立,大气不敢出。 崇禎的目光在张之极身上停留了片刻,开口道:“张之极。” 张之极一个激灵,赶紧出班躬身:“臣在!” “你把大同那边来的消息,跟诸位国公、侯爷说说吧。”崇禎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张之极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面对徐希皋等人,將朱纯臣如何畏罪潜逃至大同,如何通过代王府承奉正太监庞玉贵躲入代王府,以及许显纯、王在晋等人联名奏报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他每说一句,徐希皋、李守錡等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等听到“朱纯臣已藏匿於代王府內”,几个人的腿肚子都有些转筋了,额头上冷汗涔涔。 勾结藩王,里通外番,图谋不轨!朱纯臣这杀才,真是作了一把大死.这是要把大傢伙一起拖进火坑吗? 崇禎將几人的惊惧尽收眼底,缓缓开口,声音冰冷:“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诸位……都是我大明勛臣,与国同休。都说说吧,你们怎么看?” 堂內死寂了一瞬,隨即如同沸水般炸开了! 定国公徐希皋反应最快,猛地扑跪在地,声音带著哭腔和无比的愤慨,抢在头里嘶声道:“陛下!朱纯臣世受国恩,竟行此大逆不道、人神共愤之事!臣恳请陛下,立即下旨,將成国公府满门抄斩,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襄城伯李守錡几乎同时跪倒,叩头有声,语气更加狠厉:“陛下!徐公爷所言极是!逆贼朱纯臣罪孽滔天,磔示亦不为过!其府中男丁当尽数诛绝,女眷没入教坊司!方能震慑宵小,彰显陛下天威!京营之中,凡与逆贼朱纯臣往来密切者,必有余党,臣请彻查,寧枉勿纵!” 抚寧侯朱国弼、武安侯郑惟孝、永康侯徐锡登也爭先恐后地跪倒,纷纷赌咒发誓,要与朱纯臣划清界限,並极力主张严查京营,清除朱党,言语一个比一个激烈,仿佛朱纯臣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崇禎静静听著他们表完忠心,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微微頷首。 “好。”他声音平淡,却让底下六人心中一紧,“既然诸位爱卿皆忠贞为国,深知大义……” 他目光扫过徐希皋、李守錡、朱国弼和郑惟孝:“查营之事,便由定国公、襄城伯、抚寧侯、武安侯、永康侯,你们五人牵头去办。” 五人连忙叩首:“臣等遵旨!” 崇禎语气转冷,一字一句道:“首要之务,给朕彻底查清!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这三大营到底有多少实兵!让外面那些坐营官、坐司官,各自將所辖实兵数额、姓名、籍贯,给朕老老实实、清清楚楚列册呈报!另外,他们还要老老实实揭发朱纯臣的种种罪行!告诉他们”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锐利:“若有半句虚报、隱匿……那便是朱纯臣的同党,意图欺君罔上,图谋不轨!朕,绝不姑息!” “臣等明白!”五人只觉得后背发凉,齐声应道。 崇禎身子微微后靠,目光缓缓扫过眼前六人,最后道:“在京营实数彻底查清之前……尔等六人,除张之极外,连同外面所有將领,一律暂留清华园『协助清查』。无朕旨意……不得擅离。” 此言一出,徐希皋等人心头俱是一震。 这哪里是协助清查?这分明是將他们全体软禁於此! 然而此刻,无人敢有半分异议,只能將头埋得更低,颤声应道: “臣等……遵旨!” 崇禎接著又道:“张之极,你先別去大同了。还是马上回北京城,和协理京营戎政侍郎李邦华、提督京营太监卢九德一起,在北京城內查!狠狠的,细细的查,一定要把京营的实兵,还有朱纯臣及其党羽的贪墨、侵吞、占役等罪行,一一查明!” (本章完) 第73章 天上掉下个朱纯臣(下周三上架,上架 第73章 天上掉下个朱纯臣(下周三上架,上架会有三十更!) 正月十七,清华园。 园內五处原本清雅的厅堂,如今却透著一股说不出的压抑。里面既无字画点缀,也无屏风隔断,光禿禿的墙壁上,只有新贴上去的白色宣纸,上面用浓墨写著八个刺眼的大字: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每间厅堂里,都挤著十几二十个京营的坐营官、坐司官。他们面前摆著简单的桌椅,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定国公徐希皋、襄城伯李守錡、抚寧侯朱国弼、武安侯郑惟孝、永康侯徐锡登五人,各守一处。 五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但语气却一个比一个严厉。 徐希皋在自己负责的厅堂里来回踱步,声音冷硬:“……都听清楚了!万岁爷开了天恩!过去的事儿,只要你们自己主动、彻底交代清楚!贪了多少餉?吃了多少空额?倒卖了多少军械?占役了多少兵卒?一桩桩、一件件,都给咱写明白了!还有朱纯臣那逆贼让你们干过的那些勾当,全都揭发出来!只要交代乾净,万岁爷金口玉言,准你们议罪赎罪,日后还有机会为国效力!”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可谁要是心存侥倖,想著隱瞒、抗拒,甚至还想包庇朱纯臣……那就是自绝於朝廷,自绝於万岁爷!就是朱纯臣谋逆的同党!到时候,抄家灭族,可別怪本国公没提醒你们!” 类似的场景,在其他四处厅堂同时上演。 李守錡拍著桌子,唾沫星子横飞:“写!都给老子写!现在写还来得及!等锦衣卫和东厂查出来,那就晚了!” 朱国弼阴惻惻地补充:“诸位,別忘了,你们的家眷可都在京城里待著呢……” 这话如同最后一道催命符,击垮了许多人残存的侥倖。 厅堂內顿时乱了起来。 有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著主位的勛贵磕头,带著哭腔哀求:“侯爷!伯爷!卑职……卑职冤枉啊!卑职都是被朱纯臣那杀才逼的……” 有人则红了眼睛,死死瞪著徐希皋、李守錡这些人,压低声音怒骂:“呸!你们这些国公侯爷,平日里捞得比谁都狠!现在倒装起忠臣良將了!坑死老子了!” 更有一个坐营官猛地站起,试图朝门口衝去:“老子不写了!老子要回家!” 守在门外的御前亲兵立刻上前,两人一组,毫不客气地將其胳膊反拧,死死按倒在地。 那军官兀自挣扎嘶吼:“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要见皇上!我要……” 负责此处的永康侯徐锡登立刻指著那被制服的军官,对厅內其他人厉声道:“都看见了吗?抗拒交代,意图潜逃!这就是朱纯臣的死党!给咱记下来,报上去!” 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 很快,就有一个机灵的坐营官扑到案前,抓起笔就写,一边写一边高声叫道:“卑职揭发!卑职要揭发朱纯臣剋扣五军营左哨三月餉银,强令我等虚报兵额!所得银两,七成入了他的私库!” 徐锡登一看,立刻大声嘉许:“好!很好!识时务,明大义!你叫什么名字?记下来,回头呈报万岁爷,这就是幡然醒悟、戴罪立功的榜样!” 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人再也绷不住了。 求饶声、怒骂声渐渐消失。每个人都在埋头疾书,搜肠刮肚地交代自己的问题,更拼命地回忆、揭发朱纯臣和成国公府的种种罪行。贪墨的数额、空额的数量、被倒卖的甲冑火器、被权贵乃至他们自己占役的兵卒姓名……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的黑幕,被从这些军官的笔下流淌出来,记录在案。 …… 挹海堂內,崇禎捧著泡著枸杞子的黄梨木杯,听著徐应元低声稟报各处“学习班”的进展。 听到有人反抗被拿下,有人主动揭发成为榜样,最后所有人都在拼命交代时,崇禎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得意笑容。 “好,好啊!”他轻轻啜了口热茶,“看来这回借著朱纯臣这由头,搞一搞『扩大化』,真是搞对了!京营这潭浑水,总算能摸清底下藏著多少王八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西方,语气轻鬆了几分:“现在就看大同那边……能不能把朱纯臣从代王府里揪出来,把这铁案,给朕办瓷实了!” …… 大同城,代王府。 这座王府占地方圆数里,殿宇巍峨,儼然是大同城內的一座城中城。当代王朱鼐钧,已是六十多岁的老者,精神却还好,正眯著眼,听著承奉正太监庞玉贵稟报今年王府的“宏图大业”。 “……王爷,开春后,咱家再使把劲儿,至少还能把城东那几千亩军屯『奏討』过来……”庞玉贵赔著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 朱鼐钧捻著鬍鬚,慢悠悠道:“嗯……虽说咱家如今占著大同三成的肥地,可跟南边的晋王府、潞王府、福王府他们比……还是差了点意思啊!老庞,你得再加把劲!” “王爷放心,奴婢一定……”庞玉贵话未说完。 突然,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衝进殿內,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王爷!王爷!不好了!不好了!” 庞玉贵脸色一沉,上前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作死的奴婢!大过年的胡唚什么!王爷好著呢!” 那小太监被打得一个趔趄,捂著脸哭道:“老祖宗,真的不好了!王府外头……外头全是锦衣卫和大同镇的兵!披甲执锐的,把咱们王府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啊!” “什么?!”代王朱鼐钧猛地睁开眼,愣住了,“锦衣卫?围了孤的王府?这……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庞玉贵听到这话,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声音都抖了:“他……他们说了……来,来干什么?” 小太监带著哭腔道:“带头的锦衣卫大官说……说是奉了万岁爷的圣旨,来咱们王府……捉拿钦犯成国公朱纯臣!” “放屁!”代王朱鼐钧气得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胡说八道!朱纯臣是京里的国公,他犯了事,跑大同来干什么?怎么可能在孤王府里?简直是岂有……”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边“扑通”一声闷响。 扭头一看,只见庞玉贵已经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代王朱鼐钧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眉道:“老庞?你怎么了?起来说话!” 庞玉贵哪里还起得来?他猛地发出一声悽厉的乾嚎,手脚並用地爬行两步,一把抱住代王朱鼐钧的腿,涕泪横流: “王爷!王爷啊!奴婢……奴婢对不起您!奴婢该死!奴婢罪该万死啊!” 代王被他这模样嚇得心头狂跳,声音都发了颤:“老庞……你、你这是……到底怎么回事?!” 庞玉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王爷……朱纯臣那杀才……前几日偷偷潜来大同,寻到奴婢在外头的私宅,拿著……拿著这些年王府与他合伙做的那些买卖当把柄,逼著奴婢……给他寻个藏身之地啊!” “所以你就……”代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头顶,嘴唇哆嗦著,话都说不全了。 “奴婢一时糊涂,想著……想著王府里最是安全,就……就把他给藏进来了……”庞玉贵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呜咽。 代王朱鼐钧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栽倒在地。 他扶著桌案,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真是人在府中坐,祸从天上来!朱纯臣这滔天的祸水,怎么就泼到他代王府头上了?! (本章完) 第74章 朱纯臣大战庞玉贵杀人灭口也不容易! 第74章 朱纯臣大战庞玉贵——杀人灭口也不容易!(下周三上架) 代王朱鼐钧愣了片刻,最后还是猛地打了个寒颤,清醒了过来。不成,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到底是老朱家的种,关键时刻的那股子狠劲也上来了。眼下唯一的生路,就是抢在锦衣卫搜府之前,把朱纯臣这个祸根给除了! 杀人灭口,毁尸灭跡! 只要搜不出朱纯臣,皇上就拿他没办法。到时候大不了银子消灾,交一笔议罪银就是了。大明的藩王虽说没什么实权,可身份尊贵,想要治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想到这里,这代王不再犹豫了,抬脚就踹了瘫在地上的庞玉贵两下。 “没用的东西!哭什么哭!”他压低著声音,恶狠狠地道,“还不快带人去把那杀才给处置了!手脚放乾净点!” 说著,他快步走到了墙边,取下了掛在那里的一把装饰用的宝剑,塞到了庞玉贵的手里:“拿著!快去!” 庞玉贵被踹得生疼,接过了宝剑,手还在抖著,但见王爷发了狠,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了,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招呼了两个心腹的小太监,急匆匆地往后院跑了去。 代王看著庞玉贵的背影,心一横,自己也领著一群王府的属官和护卫,快步地往王府大门走去。他得去前面拦著点,能拖一刻是一刻,给庞玉贵爭取著时间。 代王府的规模宏大,从银安殿到最外面的承运门,要穿过好几重的殿宇门廊。可他才刚走到了承运殿前的广场,离大门还远著呢,就听见前面传来了一阵喧譁声。 紧接著,他就看见自己王府的护卫竟然已经打开了王府的大门! 一大群人正浩浩荡荡地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来大同巡边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他身旁跟著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大同巡抚张宗衡、镇守太监刘文忠等人。后面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京里来的锦衣卫緹骑和大同本地的镇兵! 更让代王心惊肉跳的是,王在晋手里赫然捧著一把用明黄色绸缎包著的尚方宝剑! 而更让他心寒的是,平日里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几个王府属官——左长史周仁、典簿赵德全,还有护卫指挥使陈勇——此刻正哈著腰,围在了王在晋、田尔耕等人的身边,一脸諂媚地指著王府深处的方向,嘴里不停地说著什么。 那副积极要求表忠、爭先恐后带著路的模样,看得代王肝都在发颤! “王,王爷……”身边的小太监声音发著颤。 代王朱鼐钧只觉得一股血气直衝脑门,眼前阵阵发黑。完了,全完了!这帮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杀人灭口也是需要时间的啊!这帮人怎么就进来得这么快! 他强压下了心中的恐慌,把心一横,牙一咬,脚一跺,端起了王爷的架子,给身边隨行的典仪官使了个眼色。 那典仪官立刻尖著嗓子高喊了一声:“王爷驾到.” 这一声喊,总算让喧闹的场面暂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承运殿前的代王。 代王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努力摆出了威严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迎了上去。 王在晋看见代王,面无表情,先將尚方宝剑交给了身旁的一名护卫捧著,然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卷明黄的绢帛,高高地举了起来,朗声喝道:“代王朱鼐钧接旨!”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得代王耳朵嗡嗡作响。 他脸色一白,看著那捲圣旨,又看了看王在晋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官兵,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去。他身后的王府属官、护卫、太监们也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臣……朱鼐钧接旨。”代王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王在晋展开了圣旨,声音洪亮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已查明,钦犯成国公朱纯臣畏罪潜逃,现藏匿於大同代王府中。著宣大总督王在晋、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大同巡抚张宗衡、镇守太监刘文忠,率兵入府搜捕,並彻查代王府与逆臣朱纯臣之勾连事宜。钦此!” 圣旨念完了,王在晋將圣旨一卷,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代王,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代王,请起吧。皇上的旨意您也听到了,还请配合我等办案,带路去请出朱纯臣吧。” 代王被左右搀扶著站了起来,脸色惨白,兀自强撑著喊道:“冤枉!王部堂,田指挥,这是天大的冤枉啊!本王根本不知道朱纯臣在哪,他怎么可能在本王府中?这定是有人诬陷!本王要上奏皇上,稟明冤情!”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王在晋根本不理他的喊冤,只是对旁边那个一脸急切的王府左长史周仁点了点头:“带路。” “是,是!老堂台,各位上官,请隨下官来,庞太监的住所就在那边!”周仁忙不叠地应著声,抢在前面引著路。 锦衣卫指挥同知许显纯这时笑嘻嘻地走上前,对代王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您也一起去看看吧?万一找到了朱纯臣,您也能当面问个明白,免得有人说我们锦衣卫栽赃陷害不是?” 他话说得客气,可身边两名身材高大的锦衣卫緹骑已经一左一右,看似恭敬实则强硬地將代王“夹”在了中间。 代王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架著往前走著。他心里一片冰凉,只能不住地祈祷著:祖宗保佑,老庞的手脚利索一点,千万要把事情办妥了啊…… 一行人快步穿过了几重院落,刚接近庞玉贵居住的那个偏僻小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激烈的爭吵和打斗声! 一个愤怒的咆哮声格外清晰:“姓庞的!你个没卵子的阉货!敢杀人灭口?就不怕老子在外面的人把你们代王府干的那些走私军械火药给韃子的脏事全都抖落出去?!” 紧接著是庞玉贵又尖又急的声音,还带著喘:“朱纯臣!你个天杀的祸害!抓你的人已经进王府了!王爷……王爷他也保不住你了!你横竖都是个死,不如就让咱家给你个痛快!” 听到这几句对话,代王朱鼐钧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身子一软,直接晕厥了过去。 许显纯则眼睛一亮,骂了句“大胆,还敢杀人灭口!”,猛地一脚踹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带著几个如狼似虎的緹骑就冲了进去。 院子里,只见朱纯臣和他的管家朱安,一人手里攥著一根不知从哪儿摸来的烧火棍,背靠著墙角,正和手里拿著代王所赐宝剑的庞玉贵以及两个持著刀的小太监紧张地对峙著。 庞玉贵显然没干过这种杀人的勾当,手抖得厉害,剑尖乱晃,愣是没敢真捅上去。而朱纯臣主僕二人虽然狼狈,却凭著两截棍子暂时护住了自己。 许显纯冲了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荒唐的景象。 他愣了一下,隨即咧嘴笑了,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哟,挺热闹啊?朱国公,庞公公,这是唱得哪一出啊?”他话音未落,身后的锦衣卫緹骑已如饿虎扑食般衝上前去,三两下便打掉了庞玉贵和小太监手中的兵刃,將瘫软的庞公公与惊怒交加的朱纯臣主僕一併死死地按住。 “许显纯!你……”朱纯臣还想挣扎喝骂,却被一块破布猛地塞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眼中满是绝望。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大同边墙之外,漠南草原的深处。 白茫茫一片的原野上。一支约三千人的大明铁骑,正悄无声息地行进在苍茫的天地之间。人马皆衔著枚,蹄声被厚实的积雪和嫻熟的控马技巧压到了最低。 为首的两位將领,正是大同镇总兵李怀信与副总兵麻承恩。李怀信面色沉毅,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著远方的地平线。身旁的麻承恩,这位麻家將的当家人,则微微眯著眼,仿佛在空气中嗅著什么。 一名夜不收塘马从前队飞驰而回,滚鞍下马,压低著声音急促稟报:“总镇!麻爷!前方十五里,发现大片营盘!毡帐数千,牛羊无数,看旗號和林子里的烟灶数,像是插汉部一个大斡耳朵的冬营地!” 李怀信与麻承恩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精光。 麻承恩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低声道:“看这方位和规模,像是个万户斡尔朵……娘的,总算让咱们逮著了!” 李怀信重重一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马刀,向前狠狠地一挥. (本章完) 第75章 皇上的恩情比天大啊!(周三上架,三 第75章 皇上的恩情比天大啊!(周三上架,三十更!以后日万,放心收藏) 漠南草原上,寒风卷著雪沫,不停地抽打在荒芜的大地上。 哈纳土门万户斡耳朵的坐冬营地,此刻却並非往日的寧静。毡帐散布著,牛羊在圈中不安地躁动著,营地中多是老弱妇孺,精锐的战士大多隨他们的林丹汗出征宣府去了。 突然,地平线上响起了闷雷般的蹄声。 起初只是细微的震动,旋即化为了排山倒海的轰鸣!三千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徵兆地从两个方向猛地撞入了营地! 李怀信和麻承恩一马当先,身后是李家、麻家蓄养多年的精锐家丁。这些人马俱披著甲,刀锋雪亮,如同饿狼扑入了羊群,瞬间就將营地外围稀鬆的警戒撕得粉碎。 “分三队!一队左翼包抄,二队右翼截杀,三队隨我直取中帐!”麻承恩的怒吼在寒风中炸开了,指挥得若定。 营地顿时大乱了。惊恐的尖叫、战马的嘶鸣、兵刃碰撞的脆响、垂死的哀嚎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寧静。留守的蒙古老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许多人刚从毡帐里探出头来,就被疾驰而过的马刀劈倒了。火焰开始升腾著,点燃了一座座毡帐,浓烟滚滚。 麻承恩目標明確,纵马直衝营地中央那顶最为华丽宽大的汗帐。几名试图阻拦的蒙古汉子被他手中的长枪轻易地挑飞了。他衝到了帐前,猛地勒住了战马,马匹人立而起。 帐帘猛地被掀开了,一个身著华丽蒙古袍服、头戴罟罟冠的女子冲了出来,手中紧握著一柄弯刀,虽脸色煞白,眼神却带著几分厉色,用蒙古语尖声呵斥著什么。她身后还有几个惊慌的侍女,试图护在她的身前。 麻承恩根本不理,冷笑了一声,长枪如毒蛇出洞,精准地一拨一挑!“噹啷”一声,女子手中的弯刀就被巨力震飞了出去。她本人也惊呼了一声,踉蹌著跌坐在了雪地里。 麻承恩翻身下了马,大步上前,抽出了腰刀,一把揪住了女子散乱的头髮,迫使她扬起了脸来。一张带著惊惶却难掩秀美的脸庞映入了眼帘,看年纪不过二十多岁。虽处境狼狈,但她眼中除了恐惧,还有著一丁点儿不肯屈服的小倔强。 “哟嗬,还是个標致的娘们!”麻承恩狞笑了一声,刀子就往她白皙的脖颈上比划著名。 那女子挣扎著,竟脱口而出一句带著口音的汉语:“我乃大明都督僉事、龙虎將军金台石之孙女,叶赫部苏泰!你敢!” 麻承恩的手猛地顿住了,刀子停在了半空。他愣了一下,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女子的面容服饰,眉头皱了起来:“金台石的孙女?叶赫那拉家的?你爹……倒也算朝廷掛过號的。” 101看书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任你读 全手打无错站 他略一沉吟,收刀入了鞘,朝身后一招手:“来人!把这娘们捆了!仔细看管著,別伤著了!这可是个有用处的!” 几名如狼似虎的家丁立刻扑了上来,將瘫软在地的苏泰福晋捆了个结实。她没有再激烈地反抗,只是用一双美目死死地瞪著麻承恩,嘴唇紧抿著。 麻承恩翻身上了马,环视著一片狼藉、喊杀声渐弱的营地,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突袭成功了,还捞著了一条大鱼。 …… 宣府镇城外,大校场上。 今日的校场,气氛截然不同了。没有肃杀的操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就快要压抑不住的喜悦。 校场中央,一口口沉重的木箱被打开了,白的银锭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出诱人的光芒,几乎晃瞎了台下无数双渴望的眼睛。另一边,如同小山般堆起的麻袋里,是饱满的麦子,颗颗饱满,没有麩皮。 银子三十万两!麦子十二万石! 这都是从北京城那个肥得流油的成国公府里抄出来的!如今,全都摆在了宣府镇將士们的面前。 点兵台上,魏忠贤、侯世禄、朱之冯,以及刚刚率昌平精兵押运粮餉抵达的尤世威,並肩站著。四人看著台下黑压压的、眼巴巴望过来的军將士卒,脸上都控制不住地漾开了笑意。 侯世禄低声地对尤世威道:“尤总戎,你带来的昌平兄弟是好样的!这下,咱们宣府这边的力量,可真是足够强悍了!” 尤世威拱著手,脸上也带著风尘僕僕的兴奋:“侯总戎客气了!都是为万岁爷办差,杀韃子!如今宣府兵强马壮,粮餉充足,正是建功立业之时!” 他们確实有理由高兴。宣府本镇能战之兵约五万,尤世威又带来了精锐六千五百,其中更有两千七八百是尤家、侯家蓄养的家丁铁骑。此刻匯聚在宣府镇的力量,已超过了五万六千之眾!更重要的是,这支大军粮餉充足,士气高昂,刚刚经歷了一场胜仗,其中的宣镇兵还和韃子结下了血海深仇,正是锐气最盛之时! 魏忠贤上前了一步,走到了台前,清了清嗓子。台下数万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场內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只有寒风吹拂著旗帜的猎猎作响。 魏忠贤尖利的嗓音,此刻听在士卒耳中却如同仙乐:“將士们!咱家知道,你们等餉,等粮,等得心焦!朝廷过去……是亏待了你们!”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了,指向台下那一片银山麦海:“但是!万岁爷没有忘了你们!看!这些银子!这些粮食!都是万岁爷惦念著你们,从北京城那帮蛀虫家里抄出来的!成国公朱纯臣,贪墨了你们的餉银,倒卖了你们的军粮,罪该万死!万岁爷抄了他的家,夺了他的產,现在,把这些本属於你们的东西,全都给你们送来了!” 人群安静了一瞬,隨即爆发出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欢呼声!声浪几乎要掀翻点兵台的顶棚。 “万岁爷圣明!” “皇上万岁!” 许多老兵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粗糙的手掌抹著眼角。 一个鬍子白的老军喃喃地道:“娘咧……真给啊……这么多……” 还有一个壮年军汉咧著嘴笑著:“万岁爷心里,真的是有俺们的!” 魏忠贤满意地看著下方的反应,双手虚压著,待声浪稍息,继续喊道:“万岁爷的恩情,真是还不完啊!不仅给你们餉,给你们粮,还要给你们前程!” 他一挥手,几名小太监抬著几口沉重的箱子放到了台前。箱子打开了,里面是满满一箱箱鎏金的铁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瞧见没有!”魏忠贤拿起了一块铁牌,高高地举了起来,“御前亲军腰牌!鎏金的!一共一千二百块!这是赏给谁的呢?赏给在之前大战中,亲手砍下韃子脑袋的勇士!凭这块牌子,你们就是万岁爷的亲军!吃皇粮,拿厚餉,光宗耀祖!”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所有士兵,尤其是那些在之前战斗中斩获了首级的,眼睛都红了,拼命地往前挤著,想看清那代表著无上荣耀和实实在在好处的铁牌。 “现在!”魏忠贤的声音如同具有了魔力,“咱家念到名字的,上台来!领牌子,领赏银,领粮餉!” 他拿起了一份名册,开始高声地唱名。 “李二!斩首三级!” “马铁柱!斩首两级,擒获韃子斥候一人!” “麻得胜!斩首一级,负伤不退!” 一个个被念到名字的军官士卒,激动得浑身发抖,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踉蹌著跑上了台,颤抖著双手从魏忠贤、侯世禄、尤世威等人手中接过了沉甸甸的铁牌,然后扑通跪下了,朝著北京城的方向咚咚地磕著头,额头上沾了雪泥也浑然不觉。 领了牌子的人,又被引到了一旁,当场领取了足额的餉银和口粮。白的银子和实实在在的粮食抱在了怀里,那种踏实感和狂喜,感染著在场的每一个人。一个刚领了银子的年轻士兵死死地攥著银锭,对著同伴语无伦次地说道:“要好起来了,太祖、成祖时候的好日子要回来了.” 魏忠贤看著这火热的场面,趁热打铁,振臂高呼道:“牌子发完了!餉银粮食领足了!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台下数万人被这情绪彻底点燃了,挥舞著刚刚到手的银子和兵器,发出了震天的、整齐划一的咆哮: “杀韃子!” “出兵!打独石口!” “万胜!万胜!” 声浪如潮,一浪高过了一浪,席捲了整个校场,直衝云霄。 魏忠贤、侯世禄、尤世威、朱之冯相视一笑:军心可用!士气如虹! (本章完) 第76章 有钱,才能打胜仗;打了胜仗,才能抄 第76章 有钱,才能打胜仗;打了胜仗,才能抄来更多的钱(周三上架) 崇禎元年正月二十一,清华园。 挹海堂內,崇禎穿著常服,捧著温热的黄梨木杯,目光落在御案堆积著的文书上。窗外寒风依旧吹著,殿內一片寂静。 徐应元侍立在一旁,看著皇帝一份份地批阅著。 他最先拿起的是从大同来的六百里加急,厚厚的一叠,捆著两份文书。 崇禎解开丝絛,先看第一份。这是王在晋、张宗衡、田尔耕、刘文忠四人联名所奏,详述了包围代王府、入府搜捕朱纯臣的经过。 看到“当场活捉”四个字,崇禎的嘴角微微动了动。 再看抓捕的过程,奏报写得十分详尽。庞玉贵奉王命杀人灭口,却手软脚软,带著两个小太监持著利刃,竟和手持烧火棍的朱纯臣主僕“搏斗”了起来。一个尖声劝降著,一个嘶吼著要揭发代王府的罪行。 王在晋、田尔耕、代王朱鼐钧等一大群人,隔著一扇门听著里头的闹剧。 “呵。”崇禎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一群废物……代王府连杀人灭口都办不利索。朱纯臣也是废物,堂堂京营总戎,拿不下一个阉货!什么世袭武勛……” 他顿了顿,眼神一冷,心道:“上上一世,朕居然指望这等货色保卫京师……真昏聵!” 接著,他翻到后面的审讯摘要。这是锦衣卫拷问朱纯臣的心腹管事朱安所得的口供。 扫了几眼,崇禎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一片冰寒。 “好,好得很。”他声音低沉,“吃里扒外的东西,果然通虏!” 奏报写著,朱安招认:朱纯臣通过晋商王登库,与宣府镇副將王世钦、参將王通勾结,利用职司,多次向墙外输送铁器、火药等禁物。此次宣府譁变,亦是朱纯臣授意,王世钦、王通煽风点火所致,为助林丹汗趁乱破关,好让自己获取北上宣府镇抚军破虏的机会 崇禎沉默了片刻,目露杀机。但他最终没有爆发,提起硃笔在口供旁批道:“著北镇抚司细勘,勿枉勿纵。涉案人等,严加看管。” 放下这份,他拿起另一份大同急报,是李怀信与麻承恩在塞外前线联名所上。 奏报言简意賅:二人率三千家丁铁骑,冒雪出边墙,寻剿虎墩兔汗的老营。找到了哈纳土门万户斡耳朵的坐冬营地,大破之。斩首千余级,俘获妇孺两千,牛羊马驼数万,並擒得林丹汗八大福晋之一,名苏泰者,自称乃叶赫部酋长金台石之女。 看到“金台石之女”,崇禎的目光一凝。 “林丹汗的福晋……叶赫那拉家的女儿……让麻承恩逮著了?”他低语道,“好!” 刚补了餉银,立刻出塞建功,还捞到了这条大鱼。看来“明军不满餉,满餉不可敌”这话不假! 旋即,他想起了上上一世,李怀信、麻承恩……皆在己巳之变中战死,是忠烈。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顺畅,1?1??????.???隨时读 全手打无错站 既是忠烈,当重用! 己巳……就是明年了! 崇禎的眼神一暗,紧迫感攥住了心臟。“不行,钱还不够,刀还不够快……还得再收割!” 他不再犹豫,提起硃笔在军报上批红:“俘获之蒙古贵妇,即刻押送宣府镇城,交魏忠贤严加看管。余者缴获,全数犒赏將士。李、麻二將及有功將士,敘功另议。” 处理完大同事务,他顺手拿起了下一份。这是蓟镇总兵孙祖寿从两河口营地送到的急奏。 打开,是筑城的预算案。孙祖寿计划在宽河、滦河交匯处,筑一座可屯五千精兵的砖石城堡,附上了工料、人力、军械、粮秣的估算。 最后匯总的数字,让崇禎的眼皮一跳——二十五万两白银! 他看著那个数字,手指在案上敲击著。二十五万两……是抄没成国公府现银的近三成。 然而,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投向了刚看完的大同奏报——那份报告了代王府財富初步清点的文书。 “钱……会有的。”他低声说了一句,仿佛对远方的孙祖寿喊话,“宽河木堡之败绝不能再有!” 他提笔,蘸了硃砂,在孙祖寿的奏疏上批下:“速拨內帑。”旁註:“准二十五万两。著內承运库、工部、兵部会同办理,开春即动工,不得延误,一年內完工!” 刚批完,徐应元稟报导:“万岁爷,李邦华李侍郎和卢九德卢公公候见,京营清查帐目出来了。” “叫进来。”崇禎放下了笔。 片刻,李邦华和卢九德躬身入內,脸上带著疲惫,又带著震动。 李邦华呈上厚厚的帐册:“陛下,此乃京营坐营官以上將领,在清华园內交代及揭发之帐目匯总……骇人听闻。” 崇禎没翻:“说个数。” 李邦华深吸了一口气:“陛下,据招认及帐册印证,京营额兵十六万四千余,实数……恐不足四万!多为老弱,被各衙署、勛贵、內官、將官私役占募,十之七八。堪战之兵……恐不足八千!” 他顿了顿:“近五年,仅朱纯臣一党,吃空额、克餉银、倒卖军械粮草,贪墨逾……一百五十万两!” 卢九德补充道:“此仅朱党核心所涉,若算其他盘剥……数额更巨。” 殿內死寂。 崇禎脸上无喜无怒,轻“呵”了一声,声音冰冷。 “蛀虫!”他吐出两个字,“朕的京营,一年一百多万两银子,六七十万石粮米,就养出四万不到的老弱废物,和一堆国之巨蠹!” 他站起身,指著帐册:“赃银、现银、赃物,充入內承运库,单立『御前亲军』专帐!” 他扫过二人:“取之於贼,用之於兵!朕要用这些银子,重练新军!” “臣遵旨!”李邦华和卢九德躬身领命。两人都明白,皇上这是要拋开旧京营,大办新京营了! 事毕,两人退下了。 崇禎踱步到窗前,望著北方灰濛的天空,问道:“徐应元,宣府那边……魏忠贤有动静了?” 徐应元回道:“万岁爷,宣府镇军报。魏督公与侯、尤二位总戎未因风雪止步,遣精锐家丁铁骑为先锋,扫雪开道,步步为营,向独石口逼近。三百里路已通近半,待路畅,大军主力可直扑城下。” 崇禎眼中闪过一丝讚许:“好!这才是我大明边军!”他沉吟著,转身道:“擬旨,告诉徐启年:率御前亲军前营、中营、后营,立即开拔,往宣府镇城!” 徐应元一愣:“万岁爷,这御前亲军是陛下的心腹……” 崇禎目光锐利:“正因是心腹,才要拉去真战场见血!告诉尤世威,这三营兵到宣府,归他暂管!告诉他,朕的亲兵拿双餉,吃好粮,战死有双份抚恤……是要打硬仗的!若独石口战事胶著,便填上去!” “奴婢遵旨!”徐应元躬身领命。 殿內稍静,崇禎沉吟道:“再擬两道旨,一发魏忠贤,一发尤世威、侯世禄、朱之冯。” 徐应元垂首听著。 “先擬给尤、侯、朱密旨。”崇禎语气凝重,“朱纯臣逆党案有新证,涉宣府镇旧部王世钦、王通,有通虏煽变之嫌。” “然,大战在即,临阵斩將於军不利。著尤世威即刻解除王世钦、王通兵权,將其本人及家丁亲信编入前锋陷阵营,仍归侯世禄节制。此乃朕天恩,予其戴罪立功之机!若阵前奋勇杀敌,斩酋破敌,前罪或可酌免。若怀异心,或怯战……” 崇禎冷哼了一声:“皆斩,满门!” “是!”徐应元记下了。 “再擬给魏忠贤。”崇禎继续道,“苏泰在手,是张好牌。令其寻机与虎墩兔汗接触,试探和谈。仗要打贏,但打完后,不妨给他『率部来归,受大明册封』之机。朕要胜绩,也要能打建奴的盟友。让他把握分寸,边打边谈,以战促抚!” 徐应元应道:“是!奴婢擬旨用印,六百里加急发宣府!” 崇禎再次望向北方的天空,眼神比寒冬更冷。 他低语道:“有钱,才能打胜仗。打了胜仗,才能抄来更多的钱……这道理,朕如今才真明白。” “军中的蠹虫,也该藉此战火,涤盪一番了!把他们洗乾净了,京营一年一百多万两银,六七十万石米就是新军的军费了!” (本章完) 第77章 大明赌神魏忠贤!(明天上架,今日三 第77章 大明赌神魏忠贤!(明天上架,今日三更,求收藏 追读) 宣府镇城,总兵衙门,节堂。 尤世威坐了主位,侯世禄、朱之冯分坐两侧。上首主位旁另设一席,司礼监掌印、提督宣府军前粮餉太监魏忠贤端坐於其上,面色平静,手里捻著一份刚到的六百里加急传奉圣旨。 尤世威见人都到齐了,便开口道:“魏公公,朱巡抚,侯总戎,万岁的旨意到了。御前亲军三营,不日即到,归本镇节制。皇上的意思,此战必要克竟全功。”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掛著的硕大地图,手指重重点在“独石口”三字上。 “进取独石口,难处有二。” “其一,独石口城本身。此堡是永乐年间所建,城周虽只三里有余,但墙高池深,是砖包夯土的坚城,非寻常木堡可比。城內水井、粮仓俱全。若敌军据城死守,我军纵有红夷大炮,也要耗时日久,伤亡必重。” “其二,在地利。”他的手指向城堡南北两条曲线,“独石口南有青龙河,北有黄龙河。据夜不收最新探报,虎墩兔汗主力並未全缩在堡內。其大部骑兵,约三万人,正依託城堡,在城北黄龙河一带扎下连营,与城堡成犄角之势。” “眼下河面虽封冻,可容人马通行。但我军若踏冰过河,需拉长队形,以免压碎冰面,极易遭蒙古骑兵半渡而击。一旦接战於冰面,我军步兵阵伍未成,必吃大亏。且…”尤世威语气沉了沉,“天气渐暖,河面隨时可能解冻。到时青龙、黄龙二河便成天堑,我军粮道、援兵皆被阻断,独石口就更难打了!” 侯世禄闻言,猛地站起,抱拳道:“尤总戎!魏公公!朱抚台!末將愿亲率选锋,踏冰过河,死战夺下一处滩头,掩护偏厢车营强渡青龙河!只要车营过河,便能立刻结阵,步步为营,向北推进!纵有伤亡,亦在所不惜!” 朱之冯沉吟片刻,开口道:“侯总戎勇略可嘉。然,本官以为,虎墩兔汗连遭败绩,老营被袭,福晋被擒,早已胆寒。其部眾离心,未必有死战之心。我军只需大造声势,步步为营,迫近城下,示以必取之志。其见我军势大,或恐后路被断,弃城而走,也未可知。” 尤世威重重点头:“朱抚台所言,是上策。然,为將者,须虑败先虑胜。咱们必须做好强攻硬打、血战夺城的万全准备!” 就在一个巡抚和两个总兵一本正经討论如何强攻血战之时,一直静听的魏忠贤忽然笑了。 “朱抚台、尤帅、侯帅,”魏忠贤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胸有成竹的篤定,“你们说的,都是堂堂正正之师,硬碰硬的打法。好是好,但……太费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同老赌棍看到了以小博大的机会:“咱家倒觉得,这仗,可以赌一把!” “赌?”尤世威、朱之冯、侯世禄三人皆是一愣,不解其意。 魏忠贤的目光转向侯世禄:“侯总戎,你手里那两位……王世钦、王通,还老实吧?” 侯世禄心里一紧,忙道:“回魏公公,自接到密旨,末將已依令解其兵权,將其与家丁亲信单独看管於一营,日夜有人监视,並无异动。” “嗯。”魏忠贤满意地点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咱家这里,有一注,本小利大,值得一搏!” 三人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魏忠贤慢条斯理地说:“咱家手里,押著虎墩兔汗的宠妃苏泰。侯总戎手里,押著王世钦、王通这两张筹码……你们说,若是让这二王,押著苏泰夫人,『逃』回独石口,去向那虎墩兔汗献俘投诚……就赌那些韃子会不会信?会不会开门?” 朱之冯、尤世威、侯世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语塞。这想法……真是在赌命,赌別人的命,献自己的忠,真是忠不可言啊! 魏忠贤仿佛看透了三人的心思,尖笑一声:“打仗嘛,咱家看来,和赌也没多大分別。有机会以小博大,就该押一把!” 他分析道:“咱家这注,押的是二王的命,加上苏泰这个『大本钱』!赌贏了,独石口坚城唾手可得,省下几千將士的性命!赌输了,不过就是折了王世钦、王通和他们那点家丁,外加一个蒙古女人!这赌局,能不能押?!” 这买卖,从帐面上看,肯定是值的! 但那个苏泰福晋可是今后议和的重要筹码,崇禎皇帝已经下旨让好好看著了……朱之冯、尤世威、侯世禄三人面面相覷,都觉得这干係太大,担待不起。 魏忠贤则目光灼灼地盯著三人,最后嗤笑一声:“咱家算得清楚!这赌局,咱家接了!天塌下来,咱家顶著!侯总戎,烦请你把那两位『小本钱』,提来吧?咱家亲自跟他们说说这『富贵险中求』的局!” …… 总兵衙门旁的一间籤押房內,炭火烧得挺旺,却暖不透王世钦、王通二人哇凉哇凉的心。 两人只穿著寻常的袍,坐在墩子上,如坐针毡一般。门外站著侯世禄的亲兵,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魏忠贤慢悠悠踱了进来,身后只跟著两个低眉顺眼的小火者。 王世钦、王通如惊弓之鸟一样,猛地站起,躬身不敢抬头。 魏忠贤走到主位坐下,捧起小火者递上的热茶,吹了吹,却不喝。半晌,才慢悠悠开口:“二位將军,近来可好啊?” 王通年纪稍轻,性子急,扑通跪下:“魏公公明鑑!末將……末將冤枉啊!都是那朱纯臣威逼利诱……” “闭嘴!”魏忠贤声音不高,却似冰针扎人。 王通顿时噤声,浑身发抖。 王世钦深吸一口气,也撩袍跪下,声音嘶哑:“魏公公,罪將……知罪。但求公公、皇上,念在我二人多年戍边,未有功劳亦有苦劳的份上,准我二人缴纳议罪银、赎罪田,给家族留条活路……” “议罪银?赎罪田?”魏忠贤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王將军,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他放下茶杯,身子微向前倾,目光如毒蛇一般盯著二人:“贪墨军餉,侵占屯田,那叫贪钱!交钱赎罪,万岁爷开恩,不是不行。” “可你们干的是什么事?通敌!资敌!煽动譁变!帮著蒙古人打咱们大明的江山!这是刨大明的根!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晋商王登库,已经锁拿进京了!等著他的,是三千六百刀的凌迟!他的家產,全部抄没!他的族人,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王世钦、王通的心口上,砸得他们面无血色,浑身瘫软。 “你们榆林王家,宣府王家……也都是大树啊。枝繁叶茂,人口眾多。”魏忠贤的语气又变得阴柔起来,仿佛在嘮家常,“这等大罪,得用多少银子、多少田地才赎得回来?嗯?你们王家,倾家荡產也填不满这窟窿!” “还是说……”他拖长了语调,“你们指望拖著全族老小,一起下去见列祖列宗?你们对得起祖宗留下的基业和名声吗?!” “公公!饶命!公公开恩啊!”王世钦再也绷不住,以头抢地,咚咚作响。王通更是涕泪横流,话都说不出来。 魏忠贤冷冷地看著他们磕头,直到额角见血,才缓缓道:“咱家这里,倒有个翻盘的机会,给你们,也给你们的家族。” 二人猛地抬头,眼中射出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光。 “万岁爷天恩,念你们久在边镇,或是一时糊涂。”魏忠贤慢斯条理道,“给了你们一个……上赌桌的机会。” “不是让你们去当选锋,凭蛮力搏个出身。那太难,也太慢。” “咱家要你们,去赌一把大的!贏了,天大的功劳,足以將功折罪,保全家族,富贵荣华!输了……” 他故意停顿,看著二人眼中升起的恐惧,才一字一句道:“输了,你们就死在独石口!死得像个忠烈!咱家会在万岁爷面前,替你们说句话,说你们是力战殉国!万岁爷知道你们是忠的,自然不会再追究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宗族,至少能保住性命!” 王世钦、王通眼中升起了希望和疑惑,这个魏忠贤……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不敢?”魏忠贤身子往后一靠,语气带著轻蔑,“不敢也好。那咱家这就行文,將二位並全族,依律……凌迟的凌迟,流放的流放,充入教坊的充入教坊!一个也別想跑!” 他话锋一转,带著蛊惑:“或者……你们真降了虎墩兔汗?呵,你们猜,虎墩兔汗会不会信两个连自己皇帝都背叛的降將?就算他一时信了,留你们狗命,可你们的家族呢?万岁爷震怒之下,你们九族老小,一个也別想活!你们自己,也不过是丧家之犬,苟延残喘罢了!” “赌不赌?”魏忠贤幽幽地说,“赌,你们还有一线生机,家族可保!不赌,或者真降,你们自己或许能多活几天,但全家死绝!这笔帐,你们自己算!” “敢!”王世钦猛地嘶吼出声,眼睛血红,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押上了全部身家,“罪將敢!罪將愿去赌这一把!求公公、皇上,给我王家一条活路!” 王通也反应过来,拼命磕头:“罪將也愿去!愿去赌!” “好!”魏忠贤猛地一拍桌子,如同庄家落定,“总算还有点血性,没辱没了你们將门祖宗的脸面!记住,上了赌桌,就没有回头路!要么贏个满堂彩,要么输得乾乾净净,死个壮烈!” 他站起身:“详细的打法,自有人与你们分说。你们……吃顿饱饭,把命押上就行了!” (本章完) 第78章 赌命献忠,忠不可言!(明天三十更, 第78章 赌命献忠,忠不可言!(明天三十更,求订阅!) 崇禎元年正月二十八,傍晚。 独石口城堡的垛口后,千夫长巴特尔按著腰刀,眯著眼望向南方。他是林丹汗的老將,奉命率千余本部人马,协同几个百人队,守著这座关乎林丹汗脸面的坚城——这也是林丹汗手里唯一的筹码! 若再叫明军夺了回去,可就是两手空空,往后还怎么跟明朝討要市赏? 寒风卷著雪沫抽打在他的脸上,这跟隨林丹汗从辽河河套跑来的蒙古汉子,却浑然不觉。 南边,青龙河像条灰白的带子,横在苍茫的大地上。河对岸七八里外,一座明军车营正加紧构筑著,偏厢车、輜重车首尾相连,民夫辅兵如蚁群般忙碌著。更远处,营寨的轮廓和旌旗依稀可见。 车营前方三四里处,几个黑压压的明军方阵已列队完毕。即便隔著老远,巴特尔仍能感受到那股肃杀之气。长枪如林,阵前的火器在暮色中泛著寒光。阵型严整,寂然无声,如磐石镇在雪原上。 “哼,摆样子倒挺像。”巴特尔啐了一口,语气不屑,但握刀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他目光收回,落在青龙河北岸。那里,千余蒙古轻骑如狼群般散开游弋著,穿著皮袍,挎著弯弓,不断靠近河岸窥探又散开,摆出要踏冰南下的姿態。 巴特尔最后看向脚下的独石口城堡。城墙厚重坚实,垛口后是他麾下的勇士。虽不擅用城上的火銃火炮,但个个都是射鵰的好手!依託此城,就算来个一两万明军,他也有信心让他们尸横遍野。 更何况,独石口的地势並不开阔,明军的大队难以展开。而真正的精锐——林丹汗亲率的三万主力骑兵,就驻在城北黄龙河北岸,与城堡形成犄角之势。 “万无一失。”巴特尔在心里再次告诉自己,想驱散心头的不祥。 但这不祥,却是挥之不去。 先是攻宣府镇城,鎩羽而归。 接著,魏忠贤那死太监不知道给宣府明军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有数千死士夜袭大汗的大营,折了一千多蒙古勇士! 后来双方在宣府镇城下摆开来野战,然后,又败一阵! 几天前,最坏的消息传来:哈纳土门万户斡耳朵又被端了!数千妇孺遭难,连大汗最宠爱的苏泰福晋都被明军抓去了! 四战四败啊! 堂堂蒙古大汗,输完努尔哈赤输黄台吉,输完黄台吉输魏忠贤……输到老婆都丟了一个!再输下去,还能输谁?难道要输卫拉特蒙古的绰罗斯部(就是葛二蛋家)吗?要没得输了! “该死的明狗!”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恰在此时,南边的明军营中,居然异变陡生! 一阵急促的喊杀和金铁交鸣声从青龙河方向隱约传来,打破黄昏的寂静。 巴特尔和城头的守军立刻被吸引,纷纷探头望去。 只见约十多里外,青龙河南岸,一大一小两股人马正激烈搏杀!看服色,好像是明军內訌? 约莫三四十骑明军,护著两匹驮马(其中一匹上绑著个蒙古装束的女子),正拼命击退十余名明军的哨骑。那女子虽被缚,却挺直腰背,並不怎么狼狈。而护卫她的明军军官背上赫然插著几支箭,还不断返身射箭,连著射落了两名追兵。 “那是……”巴特尔瞳孔骤缩。 没过一会儿,那小队已衝破阻拦踏上了冰面。突然,他们身后烟尘大起,一支明军骑兵轰然衝出,足有数百,皆披甲铁骑!为首两员將领,盔明甲亮,骑著高头大马,看著就凶猛啊!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 “逆贼休走!”侯世禄张弓搭箭,又是一箭射中前方一名“叛逃”军官的后背,那军官正是“赌命献忠”、即將“忠不可言”的王通。王通感觉背后一痛,闷哼一声,心里狠狠问候了侯世禄的娘亲——这姓侯的莫非要假戏真做? 可王通对大明天子的“忠”不会因此动摇,除非他真不要妻儿老小和家族了……否则他必须忠,狠狠地忠,把罪赎乾净!这是他押上性命、押上全族性命的一场豪赌! 想到这里,他咬牙催动战马猛衝,一股脑衝过了青龙河的冰面。 身后,明军追兵的蹄声如雷,紧追不捨! 而青龙河北岸那些张牙舞爪的插汉部骑兵也不知道是怂了还是蒙了,反正瞧见那些顶盔贯甲的明军骑兵踏冰而来,全都很丝滑地闪开了,竟无一人上去阻拦. “快看!他们冲我们来了!”城头的蒙古兵发出了惊呼。 那三四十“叛逃”明军,护著驮马上的女子,亡命般衝过冰河,直扑南门!数百明军骑兵紧咬在后,也散开队形,然后踏上了冰面。 电光石火间,前面那群人已冲至南门下百步! 城上守军一阵骚动,弓箭下意识指向下方。 “不准放箭!”巴特尔急喝制止,眼睛死死盯著驮马上那挺直的身影,是个蒙古贵妇,看著有点像苏泰福晋啊! 此时,城下那伙人中,一个背上插著三支箭的军官(王世钦)用生硬的蒙古语朝城上嘶喊道: “城上的勇士!我是宣府王世钦!这是王通!我们被朱纯臣牵连,朝廷要拿我们问罪!我们救了苏泰福晋,特来投奔大汗!求大汗收留!” 仿佛作证,驮马上那女子(苏泰)猛地抬头,露出一张草原上极少见的美人脸儿,还用蒙古话大喊:“城上人听著!本福晋在此!还不速开城门!” 这声音气势,巴特尔再熟悉不过——正是执掌哈纳土门万户斡耳朵的苏泰福晋! “是福晋!真是福晋!”城头一片譁然。认得这位林丹汗“三福晋”的插汉部勇士不少——那个林丹汗靠老婆掌部眾,八大福晋分管八个斡耳朵,常拋头露面,况且苏泰还是八大福晋中最美的一位,號称叶赫部第二美女。而且还是那种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段有身段,要风情有风情的美人儿 巴特尔脑中嗡的一声,福晋真被救出来了?! 这事儿……不会有诈吧? 巴特尔正犹豫著,城楼下苏泰福晋又嚷了起来:“快开门……明狗子马上追来了!本福晋若死在此,大汗饶不了你们!” 福晋肯定是真的,护她的明军也不多……三四十人,半数带箭伤。就这点人,哪怕有诈,进了独石口城,也绝非一千多蒙古勇士的对手!这一局,值得押! “开侧门!”巴特尔终於咬牙下令,“弓箭手,压制追兵!快!” 千斤闸嘎吱升起,包铁木门被奋力推开一道缝。 王世钦、王通对视一眼,他们赌命献忠的时刻到了!两人策马向前,一头撞入了那生死之门! 就在最后一名死士挤入的瞬间,追在后面的御前亲军前军营官曹文詔猛射一箭,將一名正要关门的蒙古兵的喉咙射穿!那兵惨叫不及便翻倒在地,鲜血喷溅城门。 “杀!”一个御前亲军旗队长咆哮著跃下战马,挥刀带十余名悍卒直扑门洞!同样是忠不可言,忠得都不要命了! “拦住他们!”巴特尔在城头惊怒交加,急令放箭投石。 但为时已晚。 因为门洞內,已挤进了三四十个赌命的大明“忠臣”了。 王通狞笑著从马鞍下抽出短斧,一斧劈开最近蒙古兵的喉咙,热血喷了他满脸:“弟兄们!赎罪献忠,就在今日!赌贏了,咱们就是忠臣,是功臣!” 跟著王世钦、王通“献忠”的,都是他俩最心腹的家丁。他们对崇禎未必多忠,但对自家將主,那是豁出命去忠的! 数十死士应声抽出暗藏的利刃,立刻与蒙古守军绞杀作一团。狭窄的门洞內,长矛大枪施展不开,双方用弯刀、腰刀、短斧廝杀著。王世钦一刀捅进一蒙古兵的肚子,顺势一拧,肠子流了一地。那兵惨叫著倒下,后面的蒙古兵踩著他的尸体鲜血往前冲。 “堵住城门!”发现上当的巴特尔红著眼怒吼,“放箭!射死那些明狗……別管福晋!” 城门內顿时大乱,人群挤作一团,刀光血影。蒙古勇士一排排地被砍倒,王世钦、王通和麾下的死士因个个是好手,人人披双层甲,损失少些,但数量太少,禁不住消耗。城楼上的蒙古兵不顾误伤苏泰福晋的风险放箭,没过多久,三分之一的死士倒在了血泊中。王世钦、王通也都带了伤,仍死战不退。他们清楚,这是他们唯一翻盘的机会,输了,就是身死族存;贏了,就是忠臣良將!怎么都不亏! 城外,侯世禄率二三百家丁驱散了周遭的插汉部骑兵。曹文詔则率部下马,顶盾向城门洞猛衝!城上箭雨倾泻,不断有明军士卒中箭扑倒,但后来者踏著同袍的尸首,拼死向前。 此时,南方的地平线上,沉闷如雷的蹄声由远及近,迅速化为震耳的轰鸣!一面巨大的“尤”字帅旗和一面“御前亲军”的军旗席捲而来! 尤世威亲率三四千铁骑,如决堤的洪流,奔涌而至! 第三更马上到,把独石口大战写完!下一更就入v了,明天12点见,求订阅,至少给罗罗一个首订.鼓励一下! (本章完) 第79章 大元竟屡败於魏忠贤!天理何在?(今 第79章 大元竟屡败於魏忠贤!天理何在?(今天的第三更) 崇禎元年正月二十八,残阳如血! 独石口城南,战局骤然生变。 尤世威一马当先,铁盔下的锐目扫过洞开的南门,手中的长矛却毫不犹豫地指向北方——独石口南门前就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压根挤不下几千人马,由侯世禄、曹文詔这俩猛將领著的几百披甲精锐应该足够了。 “绕城向北!截杀虏骑主力!” 军令如山。四千铁骑闻令而动,如臂使指,如洪流一般绕城而过,避开了城门口的混战,沿城墙外侧,向北席捲而去,去堵截虎墩兔汗的主力。 而沿途游弋著的蒙古轻骑,则是望风而逃,未及接战就散得没了踪影,哪里有一丁点蒙古勇士的模样?而尤家、侯家的家丁精锐並著御前亲军前营的骑兵,皆披著重甲,执著长兵,如钢铁洪流,直扑黄龙河的方向。 …… 此时此刻,城门洞內,已是人间炼狱了。 在短暂的血战后,王世钦已经身负重伤,只见他拄著把朴刀半跪於地,身上插了四五支箭,甲破裂,锁子甲被洞穿,鲜血不断地渗出。他喘著粗气,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王通背靠著城墙,左眼成了一个血洞。他仍然挥舞著一柄雪亮的马刀,嘶声怒吼著,脚下踩著被捆缚著的苏泰福晋。这位叶赫福晋也浑身是血,还被射中了两箭,但还没死,仍然在用蒙古语厉声咒骂著。 他们带来的数十家丁,已经没了大半,剩下的也个个带伤,背倚著城墙,结出个弧形的小阵,脚下的尸骸堆积得密密麻麻。蒙古兵则分了两股,一股拼死抵住正从城门洞步步推进的曹文詔部,另一股则发疯般围攻著二王的残部,咬著牙想要將这些不要命的明军死士都斩尽杀绝! “顶住……”王世钦咳著血沫大呼道。他知道,自己这条命,今日多半要交代在这里了,只盼能多撑一刻,让侯世禄、曹文詔的人打进来。 这样,他就算“赌”贏了! 蒙古人那边也拼了。 不能再输了,再输就要没得输了! 巴特尔,那个追隨林丹汗多年的老將,目睹危局,终於下了搏命的决心,抄起弯刀对身边的亲兵嘶吼道:“蒙古的勇士们!隨我杀绝这些南蛮明狗!抢回福晋!” 喊完这一嗓子,他就疯了一般,扑向二王所在的残阵。弯刀挥过,一名力竭的明军家丁惨叫著倒地。巴特尔麾下的插汉部蒙古兵紧隨其后,以决死之势衝锋著。 王世钦见状,强提起最后一口气,举刀迎战。巴特尔的弯刀猛劈而下,王世钦忙横刀硬架,可惜他身负重伤,力不能支,战刀脱手飞出。巴特尔顺势一脚,狠狠地踹中了王世钦的胸膛。 王世钦如断线的风箏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口中鲜血狂喷。 “总戎!”王通目眥欲裂,嘶吼著欲扑救。 巴特尔岂容他援手,弯刀再扬,狞笑著劈向倒地不起的王世钦。千钧一髮之际,王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地往脚下的苏泰福晋肚子上一踹,踹得这娘们一声惨叫。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超顺畅 】 巴特尔还以为是福晋被杀了,下意识就去看。就这电光石火间的迟疑,王通已如疯魔一般扑至,弯刀直取巴特尔的咽喉! 这蒙古老將的武功还是高的,侧身闪避,手中的圆盾顺势一砸。王通如遭重击,踉蹌后退,一口鲜血喷出,仍死战不退。他独眼血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赌命!赌贏了,王家活;赌输了,他死,王家也能活! 而巴特尔的眼睛也红了,杀害福晋的仇人可不能留!他再次举刀,眼看要將王通斩於刀下。此时,曹文詔已率部杀透重围,正瞅见巴特尔欲下杀手。 “韃酋受死!”曹大將军暴喝一声,运足臂力,將手中的长矛如投枪般猛掷而出! 长矛破空而至,巴特尔的全心都在王通身上,结果噗嗤一声,长矛贯胸而过,带出一蓬血雨,將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这蒙古老將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望著胸前的矛杆,喉间咯咯作响,最终头一歪,气绝身亡。 看到主將战死,本来就没多大士气的插汉部蒙古兵也不装了,哭喊著全线溃败了! …… 几乎同时,另一股铁流也涌入了尸横遍地的独石口南门! 侯世禄亲率二百侯家骑兵,马蹄踏著血肉,旋风一般衝过门洞,直扑登城的马道! “儿郎们!抢下城墙!插上咱们的旗!” 这些骑兵无视零星的抵抗,沿马道狂奔而上。城头的蒙古箭手慌忙放箭,但哪里挡得住披甲的骑兵?侯世禄一马当先,格开箭矢,衝上城头,马槊挥舞,一扫一大片! 后续的骑兵蜂拥而上,迅速地杀光了城头的守军。一面残破的插汉部鹰旗隨即被拋下城头,然后,明军的认旗高高竖起,在暮色寒风中猎猎作响! …… 城南激战正酣,尤世威已率铁骑绕至城北。 黄龙河北岸,上万蒙古骑兵正蜂拥过河,蹄声如雷。先头部队已登上南岸,但队形依然散乱。 尤世威勒马止军。四千铁骑肃立暮色中,如沉默的铁林。 隨后,他分兵两阵:尤、侯两家一千五百家丁精锐在前,御前亲军两千余骑在后。蒙古骑兵陆续过河,队形愈乱。 “家丁队!冲阵!”看到时机成熟,尤世威果断下令。 隨著號角声响起。一千五百家丁催动战马,小步加速。这些百战老卒是有本事的,控马极稳,阵型密不透风。 在距敌不足百步时,家丁队才骤然发力,全力衝刺! 沉重的马蹄声如战鼓擂响,铁骑如墙,狠狠地撞入了蒙古人的军阵! 一阵轰然巨响,接著就是人仰马翻!家丁队凭著重甲和速度,瞬间衝垮了蒙古前锋。马刀挥砍,长矛突刺,那叫一个所向无敌。 第一波冲势將尽,家丁队拨马散开。 不等蒙古军喘息,第二波衝击接踵而至。 “亲军营!冲!”尤世威长矛前指。 御前亲军开始加速。御前亲军的骑兵同样是精兵,不少勇士就是来自边军,士气更加高昂,装备也一样精良。如果他们遇上八旗精锐是不够看的,但是今儿打已经“输输输”的蒙古察哈尔部骑兵,自然又是一次无情碾压! 长矛洞穿皮袍,马刀砍翻轻骑,蒙古人的军阵彻底溃散了,失去了建制。 两波冲阵后,战场就陷入了混战。明军三五成群,凭精甲利刃,肆意砍杀著惊慌失措的蒙古轻骑。 尤世威在亲兵的簇拥下左衝右突,到处收割著人头。 …… 独石口的城头上,侯世禄望见城北蒙古骑兵溃败,终於长出了一口气儿,突然,目光又被南方逼近的军阵吸引了。 独石口以南,青龙河北岸,巨大的掌印认旗与宣府巡抚认旗,在夕阳中双双矗立。旗下,魏忠贤端坐马上,监军太监刘应坤、巡抚朱之冯等文武簇拥左右。 身后,浩浩荡荡,无边无沿的明军步兵主力已经过河,並且完成了结阵!旌旗招展,刀枪林立,脚步声沉重如雷,碾压著大地。偏厢车阵、长枪方阵、火銃兵、弓箭手……三万大军结阵而行,直逼城下。 军势磅礴,令人窒息。 …… 而在黄龙河北岸,高坡上。 林丹汗立马於苏鲁锭大纛下,脸色铁青,嘴唇颤抖著。 他眼睁睁看著上万骑兵被明军铁骑两波冲阵击溃,狼狈北逃。 他眼睁睁看著独石口城头插上了明军的旗帜。 他更眼睁睁看著南方那支庞大到绝望的明军步兵,碾碎了他最后的希望。 这次是一败涂地.竟又是败於魏忠贤之手! “大汗!退吧!”他的堂兄粆图台吉急道,“独石口已失!南人大军將至!再不走,只怕……” 林丹汗咬著牙,望向南方那面刺眼的掌印大旗,眼中满是不甘:“大元……大元竟屡败於一阉竖之手!苍天何忍!” 最终,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撤!” 呜咽的牛角號响彻北岸,蒙古大军全面撤退。残骑如蒙大赦,隨汗旗向北遁入了荒野。 独石口之战,胜负已定。 …… 战后,独石口城內的医帐当中。 魏忠贤在一眾將领的簇拥下走来,目光落在两张担架上。王世钦的身体已覆盖上白布,气绝多时。王通则独目圆睁,望著帐顶,浑身裹满了绷带。 魏忠贤上前两步,俯身轻抚著王世钦冰冷的尸体,然后又拍了拍王通的肩膀。 “二位將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们的忠,咱家都看在眼里了。放心,咱家定一字不落地奏明万岁爷。王將军的身后事,咱家必请旨厚恤。” 他顿了顿,又看向王通,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你赌贏了,你的罪,肯定能赎乾净。好生將养著……拿韃子的人头赎罪,比什么土地银子都过硬。万岁爷,就认这个。” 王通嘶声道:“魏公公…我们…我们终於可以当忠臣了…” 魏忠贤轻轻点头:“王將军求仁得仁,忠烈之气,必彪炳青史。”隨后,他又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咱家也赌贏了……有了这一战,咱家肯定能做大明忠臣了!” “这大明忠臣,原来是可以赌出来的!” (本章完) 第80章 亲爱的读者老爷们,请移步 第80章 亲爱的读者老爷们,请移步 罗罗的拜谢: 罗罗拜谢各位读者老爷! 本书的新书期成绩尚可,感谢各位的追读,该拿的推荐拿了个遍,算是很不错了。为了感谢读者老爷们的支持,罗罗准备上架第一天就爆它个三十更,9万字,从第80章到第109章!诚意十足了吧?不求別的,就求一个首订,当然也求追订、全订!求一个开门红,给罗罗鼓鼓劲儿,接下去別的不敢保证,日日万更,量大管饱,还要把建奴灭个乾乾净净——就是把建奴灭了,其他不管,都末世了,还指望什么朗朗乾坤?指望不上的。 再说了,满清开国了就是朗朗乾坤?就算是,也和汉人没关係,那就是几十万八旗子弟的朗朗乾坤。所以,本书的崇禎是通透了,他不指望当明君,不指望大明重回太平盛世。崇禎朝啊!王朝末年加小冰河期,全世界就没有什么朗朗乾坤,崇禎怎么可能那么牛逼?难道要改变天地法则?那是修仙,不是歷史。所以本书的崇禎不追求让大明再次伟大,只要不让满清伟大就行了。 但是,罗罗还是敢保证让读者老爷们看个爽!! 就这样,罗罗去爆肝码字了,读者老爷们,明天12点,不见不散! 求首订,求首订!第80章上架24小时內的订阅就是首订!拜託了! (本章完) 第81章 既然朕打贏了,那朕要做的可就太多了 第81章 既然朕打贏了,那朕要做的可就太多了!(第一更,求首订) 崇禎元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北京城却未见春意,反透著一股倒春寒的冷意。街面上的行人匆匆,少见笑模样。正阳门外大街旁的“正心堂”茶楼里,人声鼎沸。 这“正心堂”素来是清流士子、赴考举子们喜欢盘桓的地方。如今春闈因皇上移驾至清华园督战而推迟,不少滯留京师的江南、东南籍举子便常聚於此,议论时政,针砭时弊。 靠窗的一桌,围坐著几位年轻举子。为首的是史可法,面色沉毅。一旁是管绍寧、庄应会,皆眉头紧锁。最年轻的黄宗羲情绪最为激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不停地划著名。 “郭允厚贪鄙无能,只因攀附著阉党,竟得南京户部!那是留都的钱袋子!崔呈秀,魏阉门下的恶犬,摇身一变成了两淮盐运使!那是天下第一等的肥缺!”黄宗羲声音压著,却压不住那股愤懣,“皇上这用的什么人?行的什么政?分明还是天启朝的那一套,正邪並用,帝王平衡术!如此下去,国事岂有寧日?” 邻桌一北京本地老茶客,穿著半旧的绸衫,听著这边的议论,忍不住插嘴:“几位相公,说句不爱听的。您几位说的那些……咱小老百姓不懂。可皇上这么抄家拿人的,京营里多少老弟兄吃了掛落?光是成国公府名下,就有多少铺子关了张?多少靠著勛贵人家吃饭的营生没了著落?这京城里,多少张嘴指著这些吃饭呢!年节里都比往年冷清!这么搞,是要砸了多少人的饭碗哟!” 史可法闻言,转向老茶客,拱手道:“老丈所言,亦是实情。整顿京营积弊,自是应当。然……操切过甚,恐生事端。当先正朝纲,清君侧,用正人君子徐徐图之,方是正理。” 庄应会点头附和:“更可忧者,乃是辽东!听闻今年辽餉,户部迟迟未拨。皇上莫不是將银子都用於与插汉部交锋了?插汉部虽时有寇边,然究其根本,乃漠北蒙古,与建奴並非一心,甚至多有仇怨。联虏平奴虽未必可行,然逼其倒向建奴,则大明北疆危矣!若因小失大,致辽东有失,建奴破关,则天下震动,其祸远甚於宣府之扰!” 管绍寧也嘆道:“正是此理。如今朝中重心皆在宣大,辽东方面屡次上疏请餉,皆如石沉大海。若辽镇因缺餉而生变,后果不堪设想。” 眾人七嘴八舌,皆觉朝局混沌,前景黯淡。皇上虽看似振作,却所用非人,举措失当,令人心忧。 黄宗羲猛地一拍桌子,茶碗都跳了一下:“诸君!空谈何益?不如我等联名上书,直陈阉党復起、辽餉拖欠之弊!效先贤公车故事,叩闕直諫!” 史可法却按住他的手,缓缓摇头:“太冲(黄宗羲字),稍安勿躁。叩闕之事,干係重大,需从长计议。且看皇上下一步……” 话音未落,茶馆外大街上,毫无徵兆地,猛地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万胜!” “大明万胜!” “万岁爷圣明!”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瞬间淹没了茶馆內的议论。 茶客们都愣住了,纷纷起身,涌向窗边和门口探看。 只见正阳门外大街上,不知何时已挤满了百姓,人人翘首以盼,面露兴奋。街道中央,数名骑士正缓缓而来。 当先一骑,尤为醒目。一名盔甲染尘的军士,双手高高擎著一根长竿,竿顶悬著一幅巨大的绢帛,上面墨跡淋漓,书写著捷报! 其后数骑护卫,人人挺胸抬头,虽面带疲色,却难掩激动自豪。他们齐声高喊,声如洪钟,穿透鼎沸人声: “宣府大捷!” “王师收復独石口!” “阵斩虏首三千级!” “虎墩兔汗望风溃逃!” “大明万胜!” 这是露布飞捷! 茶馆內的举子们也全都挤到了门口,看著那高擎的捷报绢帛,听著那震天的欢呼和军士洪亮的报捷声,感受著周围百姓发自內心的狂喜。 方才还在忧心忡忡的管绍寧、庄应会等人,脸上已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竟是大捷!收復独石口!斩首三千!”管绍寧喃喃道,“真乃难得之大胜!” 庄应会也抚掌:“如此一来,北线可暂安矣。万岁爷……果有决断!” 史可法虽未言语,但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目光隨著那露布移动,隱隱有光芒闪动。 唯有黄宗羲,眉头锁得更紧。他看著欢呼的人群,听著身边同儕瞬间转变的口风,嘴角泛起一丝复杂难言的苦笑,低声自语: “方才还在抨击朝政昏暗,转眼捷报至,便齐颂圣明……整顿京营触及利益,便是操切昏聵;边关斩將夺旗,便是圣心独运。这……便是世情与人心么?” …… 西苑,清华园挹海堂。 这里的气氛,与北京城內的沸腾截然不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后骤然释放的狂喜。 崇禎手里攥著那份由魏忠贤、尤世威、朱之冯、侯世禄联名发来的详细捷报奏章,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已经反覆看了三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心头积压数月的巨石! “好!好!好!” 他猛地抬起头,连说三个“好”字,声调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多日来的焦虑、隱忍、愤怒,在这一刻尽数化为难以遏制的畅快,他放声大笑,笑声在殿堂中迴荡。 “哈哈哈哈!好一个尤世威!好一个侯世禄!好一个曹文詔!好……好一个魏忠贤!” 侍立一旁的徐应元、王承恩等內侍连忙跪倒:“恭贺皇爷!天佑大明!” 正在召对的阁臣黄立极、孙承宗,兵部侍郎李邦华,户部尚书毕自严四人,也是面露惊喜,齐齐躬身:“臣等为陛下贺!此乃陛下运筹帷幄之功,將士用命之果!” 崇禎笑著摆手,示意他们起身。他踱步到殿中,扬了扬手中的捷报,脸上洋溢著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和锐气。 “运筹帷幄?朕不过是信对了人,给了他们该给的粮餉!”他目光扫过四位重臣,声音洪亮,“此捷意义非凡!它不仅收復了一座雄关,斩杀了数千韃虏,更是打出了我大明的军威!打掉了插汉部的气焰!更重要的……”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深沉而极具压迫感: “它给朕,给朝廷,打来了底气!打来了……彻查整顿的底气!” 黄立极、孙承宗、李邦华、毕自严四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中同时升起一股寒意。 崇禎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殿宇,直指山西、直指京营。 “有了这场大捷打底,朕看谁还敢聒噪!看谁还敢以边患为由,阻挠朝廷整肃內部!” 他猛地一挥手臂,声音斩钉截铁,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接下来,朕要做的可就太多了!” “第一,彻查京营!李邦华,著你与卢九德、张之极,依据清华园內那些蠹虫交代的罪状,给朕一查到底!所有贪墨军餉、侵占屯田、私役兵卒者,无论牵扯到谁,一律严惩不贷!空出来的兵额,给朕彻底釐清!” “第二,查封代王府!王在晋、田尔耕他们想必已经將代王府围得水泄不通了。旨意即刻发出,著他们不必再有顾忌,给朕封!代王府二百余年积攒的家当,正好充作朕练新军、实边镇的餉源!现在先封了,之后朕会派人去查抄!” “第三,”崇禎的声音更冷,“彻查晋商!朱纯臣通虏,军械火药是怎么卖出去的?必有其渠道!著锦衣卫、东厂,给朕严查范永斗、王登库等晋商巨贾!凡有通虏嫌疑者,抄家灭族!其家產,悉数充公!朕要藉此机会,一举整顿边贸,將这通往塞外的贸易渠道,牢牢攥在朝廷手中!” 四条旨意,一条比一条狠厉,一条比一条惊人! 黄立极、孙承宗等四人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原以为一场大胜之后,皇上会稍作缓和,以稳为主。万没想到,皇上竟要借著大胜的威势,以更猛烈、更酷烈的手段,掀起一场席捲京营、宗藩、边商三大领域的滔天巨浪! 这位年轻的天子分明是要借著大胜的东风,搞一场轰轰烈烈的崇禎新政啊! 崇禎看著他们惊愕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意。 “怎么?诸位爱卿觉得……朕操切了?” (本章完) 第82章 新京营,时间紧啊!(第二更) 第82章 新京营,时间紧啊!(第二更) 太操切? 首辅黄立极听见崇禎的发问,心里就是一哆嗦:这小皇帝,手太黑,太快!他麻利地深揖到底,立刻表忠:“老臣不敢!陛下乾纲独断,雷霆扫穴,一举廓清了宣府的阴霾,臣……唯有钦佩!” 孙承宗面色凝重。皇帝此举固然痛快,却也彻底得罪了京中的勛贵和大同的宗室、山西的豪商。但他没法劝,宣府大捷是实打实的军功,皇帝此刻的威望正隆。何况那些人的罪行確凿! 他只得沉声道:“陛下圣明。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京营、代藩、晋商之弊,確已非刮骨不足以疗毒。” 兵部侍郎李邦华和户部尚书毕自严紧隨其后,躬身附和:“臣等附议。” 崇禎见四位重臣表了態,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还是打胜仗涨威望啊!那些打败虎墩兔汗前难推的改革,趁这次大捷,正好推行。 至於代价……京中的勛贵、大同的王府、山西的好商,统统都是! 黄立极上前一步,再次请旨:“陛下,京营、代王府、晋商三事千头万绪,不知欲如何次第推进?臣等谨遵圣諭。” 崇禎的手指轻敲著御案。 “京营的事儿,李邦华、卢九德、张之极不是查清了么?”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十几万的额兵,吃到了不足四万。好大的窟窿,好大的胆子!” 他声音一扬:“拿到廷议上去!让內阁、九卿、科道、还有那些勛贵,都议一议!朕要听听,对这空额贪餉该怎么处置?对京营的整顿又有什么章程!” 黄立极心下明了,这是要把难题扔给整个朝堂,让“帝党”和东林党去咬勛贵和京营的將官。他小心地追问著:“请陛下明示……” 崇禎冷笑道:“朕是宽仁,念他们祖上有功,不忍遽加严刑。但是,”他话锋转冷,“议罪银,赎罪田,该交的,一文一亩也不能少!让廷议擬个章程,谁该罚多少,清清楚楚!” 暖阁里的几人瞬间明白了。 皇上这是要借“帝党”、东林党之手,往死里刮勛贵和京营將官的钱袋子!这些人没了兵权,又失了圣心,正是最好捏的软柿子,而且要狠狠地捏,最好捏爆掉! 崇禎心里冷哼著。 这帮蛀虫,就当是“崇禎新政”的又一批“代价”!任何改革,哪有不付代价的? 江南那帮有钱佬,眼下还够不著,暂时不动。 边军的將门,手里真握著刀把子,逼急了会反,只能许他们戴罪立功。王世钦、王通表现就很好,得狠狠地表彰! 唯独北京城这些勛贵和京营的老爷,把安身立命的刀把子都贪没了,那就別怪朕手黑,老老实实地当“代价”,出钱出血吧!若献得积极,就收下当抄家狗,將来还能去江南收拾和替代南京的勛贵——那帮人比北京的勛贵更废物,贪得却一点都不少,不狠狠地爆他们的金幣可对不起列祖列宗。 “还有,”崇禎接著道,“蛀虫整治后,京营要怎么重整,廷议上也得出个办法。一年一百多万两的银子,六七十万石的粮食,就算照御前亲军的模样,养出五万能战的精兵,总没问题吧?” 他像是自语,又像说给臣子听:“或许……还可以让新京营和御前亲军合併,整编出六万人的新京营,也好拱卫京师。” 黄立极三人心头再震。 皇上这是对旧京营彻底死了心,要另起炉灶,打造完全忠於自己的新军!而且要用京营的钱粮养这支新军…… “臣等明白。”三人齐应。 “至於代王府……”崇禎的语气更冷了,“自然要抄没!代王朱鼐钧,窝藏钦犯朱纯臣、里通外番、盗卖军资、侵吞军田,王在晋和田尔耕报来的,铁证如山!” 他看向黄立极:“也让廷议议一议,该如何处置。朕,要听听公论。” 黄立极立刻躬身:“陛下,如此十恶不赦之大罪,国法祖制俱在,臣以为廷议必是请旨抄家、废为庶人,以正国法!” 孙承宗和李邦华也点著头。这罪过大,谁也不敢、不会替代王说话。代王府,完了。二百多年的积累,顷刻就要化为“帝有”!真正是辛辛苦苦二百多年,一朝回到“大明前”。 崇禎点著头,对这结果毫不意外。 但只抄一个代王府可不过癮! 他又道:“代王一脉,人丁兴旺。底下还有七家郡王府,朕听说灵丘王府尤其了得,宗室上千。代王谋逆,他们同气连枝,就在大同,难道全是聋子瞎子?就没一个参与,没一个知情?” 他声音不高,却带著刺骨的寒意:“廷议得让田尔耕、许显纯给朕好好地查!一查到底!” 黄立极三人背后泛著寒意。 皇上这是不肯罢休,要顺著藤蔓,把七个郡王府也一併揪出来!代王是“大宗”,大家长谋逆败露,这些“小宗”一家一个“知情不报”、“纵容包庇”的罪名,绝对跑不掉。 而且,皇上还要用廷议和公论来对付他们!这恶人,还要让廷臣来做! “陛下圣明,”黄立极低声道,“宗室犯法,与庶民同罪。查清后,该如何处置?” 崇禎漠然道:“该降爵的降爵,该削籍的削籍,该送凤阳高墙的,就送过去!大明,不需要这种吃里扒外、通番卖国的藩王宗室!” “臣等遵旨。” 最后,崇禎的目光幽深,提到了最后一项。 “还有那些『边商』。”他语气里带著毫不掩饰的杀意,“朕听说有什么晋商八大家?朕看是八大蛀虫!朕已让魏忠贤、田尔耕他们顺著朱纯臣、王登库、代王这条线,给朕好好地摸一摸,顺藤摸瓜!” 他顿了顿,强调:“这件事,牵扯军机隱秘,就用不著先廷议了。等查个水落石出,拿到了真凭实据,再让廷议去討论,日后该如何严管这些边商!大明的铁器、火药,绝不能变成城外建奴手里,用来杀伤我大明將士的利器!” “是!” 四人齐声领命,暖阁內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剩炭火的细响。 崇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望著重臣躬身退出暖阁的背影,崇禎缓缓地靠回了椅背,目光投向了窗外灰濛的天空,喃喃自语道:“崇禎二年十月二十七日,黄台吉亲率十万大军,绕道喀喇沁蒙古,突破喜峰口还有一年零八个月多一点,时间紧啊!” 他收回了目光,铺开了特製的黄纸,提笔疾书著。 “忠贤:宣府之事,卿有功,朕心甚慰。然北虏未靖,虎墩兔虽败,其势犹存,久必为边患.” 原来崇禎打算招抚虎墩兔汗了! 他之前对虎墩兔汗的强硬,一是为“贏”——谁家还没点贏学?打仗贏了,做什么都有理!二是为把这蒙古跑路绿帽汗打怕了后再拉来当撕咬建奴的狗子! 己巳之变转眼就要来了,对抗建奴的力量多一点是一点啊! 崇禎接著写道:“今有王通,阵前赎罪,又熟知关外的路径。当可委以重任。著尔遣心腹,会同王通的可靠部属,择密道与虎墩兔汗联络。务求隱秘。” 写到了此处,他想起被俘的叶赫第二美女苏泰,又添了几句: “叶赫那拉氏伤势如何?若其伤势尚可,可著涂文辅护送其人来清华园见朕!” 最后,他重重地落笔: “此事关乎北疆,著尔密速行之!一切进展,直奏朕知。切切!” 写罢,他取过了小璽,郑重地盖上了印。 (本章完) 第83章 叶赫第二美女,你可服了?(第三更) 第83章 叶赫第二美女,你可服了?(第三更) 宣府镇城,镇守太监府的地牢。 火把噼啪作响,光线昏暗摇曳。空气里混著血腥味、霉味和阴冷的气息。王登库,这个昔日王家商號的大掌柜,如今蜷在墙角,脸色灰败,涕泪横流。绸缎的袍污跡斑斑,一只千层底的云头履不知丟在了哪儿。 魏忠贤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喝著茶。身旁站著提督宣府镇军前粮餉太监涂文辅和两个面无表情的小火者。一个司礼监隨堂太监正伏案疾书。 “魏公公……魏老祖宗!”王登库嗓子嘶哑,膝盖蹭得生疼,带著哭腔,“小人是冤枉的!小人是正经买卖人!替代王府、成国公府跑腿的!小人族里一个妹子,还在成国公府上做妾……跟王府承奉正庞玉贵庞公公交情深厚!都是乡里乡亲……”他挤出諂媚的笑,“求您……看在王爷和公爷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魏忠贤抬了抬眼,脸上浮起一团和气,像是听老熟人閒聊,还微微点头。“哦?庞玉贵庞公公?咱家知道。跟王府走得近,成国公府里也有人?你原来有后台?怪不得买卖做得大……嘖。”他转向记录的太监,“记下了?替代王府、成国公府做买卖,族亲关係,与庞玉贵交好,可漏了甚么?” “回老祖宗,一字不落。”太监恭敬答道。 王登库看著那笔动得飞快,心里发虚,但仍拼命点头:“是是是!小人句句属实!求公公明察!” “好,好。”魏忠贤笑眯眯地,身子往前倾了倾,显得格外亲切,“那王掌柜,你再仔细说说,你和成国公府、代王府,具体做些什么买卖?” 王登库忙不叠地回答:“就是些……放债取利、买卖粮食、牲口转运……都是规规矩矩的营生!绝不敢违法!”他偷瞥魏忠贤的脸色,见对方笑容愈盛,心下稍安。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贴心,??????????????????.??????等你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魏忠贤点头:“规矩好,规矩好啊。那……成国公府和代王府在你家老號里,该存著不少银钱吧?生意周转,数目不小?” 王登库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有!有!公公圣明!前后存了几十万两!都记帐呢!”他自觉抓住生机,“公公,只要您高抬贵手,放小人出去……小人必有厚报!必有厚报!”他甚至盘算能从商號支些银子打点——这位魏公公交了不少议罪银、赎罪田,总该捞回一点吧? “好,你有数就好。”魏忠贤笑容不变,“还有吗?大同城內的七家郡王府,一百多家將军府和你家有什么往来吗?” “有有有”王登库现在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代王和朱纯臣都“卖”了,还怕多卖几家郡王和宗室將军? “那就都交代出来吧!”魏忠贤接著忽悠——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啊! “我说,我说”这个王登库为了討好魏忠贤,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跟倒豆子一样,能说不能说的,全都说了个乾净。 魏忠贤扬了扬下巴,记录的太监立刻將几张墨跡未乾的供状拿到王登库面前,递上红印泥。 “王掌柜,画个押吧。画了,咱家心里更敞亮。”魏忠贤声音温和得像哄孩子。 供状不画押可算不上铁证! 虽说王登库没有交代“要命”的买卖,但是那不重要,就凭他帮逆贼管钱这一桩,足够让他所有的保护伞都彻底和他划清界限。 没了保护伞.他怎么死,就看万岁爷的心情了。 王登库被那笑脸迷住,只觉出路在即,慌忙颤抖著蘸了红泥,在每张纸的空白处按上手印。按完最后一个,他满怀希望地抬头:“公公……那小人……何时能走?” 魏忠贤一脸和善的奸笑,点点头道:“快了。咱家这就送你……去见你想见的王爷和公爷。” 王登库觉得有点不对,但仍然朝魏忠贤连连拱手称谢.大概是要谢谢魏忠贤给他挖了个足以埋葬他一家老小的深坑吧? 不过魏忠贤这人也有心善的时候,这会儿他可不会立即撕掉王登库的幻想——人要是没了希望,说不定就不活了!而王登库活著的价值肯定更大! 他琢磨著先把王登库交上去,再看看万岁爷的意思——和王登库干差不多买卖的晋商可多著呢!如果万岁爷嫌“吃不饱”,就拿王登库自己交代的罪证来逼他揭发同党魏忠贤有信心为万岁爷抄他个二三百万两 正琢磨好事儿呢,涂文辅凑上前,低声道:“祖爷,方才急递到了,是……万岁爷给您的密旨。” 魏忠贤脚步一顿,脸上奸笑化为郑重:“回书房看。” 书房內。 涂文辅小心捧出一个火漆木盒。 “厂公,是万岁爷的亲笔密旨。”涂文辅低声道。 魏忠贤在主位坐下,闭目养神般道:“念。” “是。”涂文辅展开黄纸,清晰低声念诵。烛光跳动,映著魏忠贤平静的脸,他手指轻敲扶手,细听每一字。 涂文辅念毕,书房静了片刻。 魏忠贤睁眼,摸著下巴道:“万岁爷的意思……是要咱们联络虎墩兔汗议和.这又是一桩重任啊!” 涂文辅笑著恭维:“万岁爷越来越倚重祖爷了。” 魏忠贤含笑点头。此番宣府之行他確实赚得盆满钵满,直接翻身了! 想到此,他对涂文辅道:“文辅,万岁爷对你也是看重.护送苏泰福晋去清华园.亦是重任!” …… 数日后,一路风尘僕僕却隱秘的车队,於暮色四合时,驶入京西清华园。 此处虽非紫禁大內,却別有皇家苑囿的肃穆清幽。苏泰那拉氏在两名低眉顺眼的宫女搀扶下,走下马车。她换下一路风尘的袍服,穿上了涂文辅提前备好的蒙古贵妇服饰。 肩上被王通踹伤的旧痛未愈,仍隱隱作痛,但更令她心神不寧的是此行的目的与即將面对的那个人。 她悄悄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惶恐与期待。 塞外草原的规矩便是强者为尊,弱者臣服! 她身为叶赫第二美女被大明天兵所擒,送至大明皇家別苑,即將面见大明天子.天子若对她满意,之后种种不言自明。 在涂文辅低声引导下,她穿过几重寂静庭院,来到一处暖阁外。门帘被太监挑起,里面灯火通明,暖意混著淡淡檀香扑面而来。 里面传出一声“宣”。一旁涂文辅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深吸一口气,垂首步入,不敢直视,依著入宫前紧急学来的礼仪,深深拜伏於地,用生硬却清晰的汉语道:“罪妇金氏苏泰,叩见大明皇帝陛下,恭祝陛下万福金安。” 暖阁內一时寂静。片刻,一个年轻却带著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抬起头来。” 苏泰心尖一颤,依言缓缓抬头。先见御案上文书堆积和一方印璽,隨后,她看到了端坐案后的那位皇帝。 剎那间,她呼吸几乎一滯。 在来的路上,她想像过许多模样:或威严冷酷,或老谋深算,或如努尔哈赤般雄壮粗獷……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一位俊朗清瘦的少年! 就是他?就是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皇帝,麾下军队打得勇冠蒙古的呼图克图汗丟盔弃甲,令她的部眾血流成河,让她这北元福晋跪伏於此? 正失神间,崇禎亦打量跪伏的这位叶赫福晋。 这叶赫第二美女確有几分姿色,眉宇间带著塞外女子的英气,鼻樑高挺,肤色因常年风吹日晒呈健康蜜色,烛光下別具光彩。虽跪伏於地,脊背却挺直,透出几分不肯完全屈服的倔强。確是一位出眾的塞外佳人。 “苏泰,可服了?”崇禎温声道。 苏泰猛地回神,再次深深拜伏,前额轻触冰凉的金砖地面,用儘可能恭顺的语气答: “大明天威,妾……心服口服。” (本章完) 第84章 苏泰福晋,朕支持你替不孕不育的虎墩 第84章 苏泰福晋,朕支持你替不孕不育的虎墩兔汗生儿子(第四更) 服了……就好了! 崇禎对这位叶赫第二美女的底细心知肚明。就是她,后来给虎墩兔汗生下了唯一的儿子额哲。 虎墩兔汗有八个老婆,七个都没动静,就她一个生了。而且还是在虎墩兔汗年事已高之后……就这治疗不孕不育的本事,確实就不小。 更绝的是,这女人投降建奴都投出了样,不知从哪儿弄来块玉石,刻了个“传国玉璽”献给黄台吉。黄台吉也是个贱人,拿著这“苏泰造”,硬说是“大秦造”,转头就说自己有天命还称帝了。真是脸都不要了! 崇禎心中冷笑。这么个会来事的女人,既然服了软,就该物尽其用。送回虎墩兔汗身边,帮著生儿子!虎墩兔汗那么大的家业,总得有人继承啊。不然,便宜了谁? 想到这里,他看著苏泰,语气又柔和了一点:“既然服了,可愿再回虎墩兔汗身边?” 苏泰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她看著御座上的少年天子,那张脸看著还是个大男孩的模样,可那眼神却有点高深莫测。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回去?是一个人回去,还是要带个“朮赤”回去? 崇禎没等她回答,接著道:“苏泰,你家那个虎墩兔汗……还没儿子吧?你们就不急?” 苏泰又是一愣,脸上掠过了复杂的神色,低低嘆了口气:“回陛下,虎墩兔汗虽有八大福晋,但……至今尚无子嗣。” 她心里也苦,这事儿,光她一人著急有什么用?八个老婆都没动静,问题在谁,不言自明。 崇禎嘴角一勾,带著鼓励:“那你还有机会。努努力,將来就是汗太后了!” 苏泰心下一抽。汗太后?听著尊贵。可……这事儿光我努力不行啊!大汗他……她不敢深想,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崇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放心,朕会支持你的。” 苏泰赶紧叩头:“奴婢谢陛下隆恩!”心里却嘀咕:有您支持,我就能怀上?这话听著怪……不过,大明天子支持,总归是好事。 “不必客气。”崇禎摆了摆手,语气转冷,“让你当汗太后,对朝廷、对插汉部,都有好处。” 苏泰连声称是,心里却明镜似的:我当太后对朝廷有好处,对插汉部或许也有点好处,可对大汗……那可没半点好处。大汗只要活著就轮不到我当太后 崇禎没理会她的小心思,继续拋出了诱饵:“大同那边,前些日子抓了两千妇孺,说是你的人。朕已令大同总兵府好生照看,不得怠慢。”他顿了顿,看著苏泰骤然亮起的眼睛,“等两边讲和,你就带著他们,再回草原,重建你的万户斡耳朵。” 苏泰的心猛地一跳。她的部眾!她的根基! 崇禎的声音带著篤定:“今后,你的万户斡耳朵,就在大同、宣府边墙外游牧。一边替朕看著边墙动静,一边还能做些边贸买卖。朕保你的部族衣食无忧。” 这是要她做大明的狗! 苏泰脑中瞬间闪过了这念头。但这並不让她反感。相反,她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部眾回来了,地盘有了,贸易许可有了,天子支持也有了!儿子可能也会有,嗯,只要天子支持,还怕没有儿子?有了儿子,將来还能当太后 “奴婢叩谢陛下天恩!陛下再造之恩,奴婢永世不忘!今后定当唯陛下马首是瞻!”苏泰激动得连连磕头,言语间充满了恭顺和感激。做大明的狗,多幸福啊!有骨头啃,有窝待,有人撑腰,还会有儿子! 崇禎对苏泰的態度十分满意。这女人,识时务,懂进退,知利害,还很会给不孕不育的老公生儿子。 “好。”崇禎点头,“既如此,你就给虎墩兔汗写封亲笔信。劝他悬崖勒马,和本朝结盟,共抗建奴。” 苏泰抬起了头,小心地问:“陛下,只结盟便可?” 崇禎眼中精光一闪:“结盟便可。不过……”他话锋一转,带著诱惑,“他若愿称臣纳贡,朕可允他吞了顺义王(土默特部)的地盘!否则……归化城,他不能要!” 他盯著苏泰:“至於市赏。若虎墩兔汗愿称臣纳贡,朕可考虑把给顺义王的份额给他。否则……”崇禎语气一沉,“只要你拿回属於你的万户斡耳朵,朕就通过你,和你的部眾互市!另,每年再单独给你三万两白银的赏赐!这是你的斡耳朵替朕守边的酬劳!” 赤裸裸的拉拢!明目张胆的扶植! 崇禎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若虎墩兔汗不愿当大明的狗,那就扶植你苏泰来当!用你的万户斡耳朵,先当中间商,等將来虎墩兔汗归天了,你就当太后,挟大汗以令草原。 苏泰的心砰砰直跳,这好处太大了。她沉默了片刻,脑中飞快地盘算著。最终,她再次深深地拜伏,声音带著破釜沉舟的决心: “奴婢苏泰,在此立誓!若虎墩兔汗冥顽不灵,不甘臣服大明,奴婢在拿回万户斡耳朵后,愿代大汗向陛下称臣!若苍天眷顾,奴婢將来真有幸成为插汉部太后,必率整个插汉部,归附大明,永为藩篱,绝无二心!” 崇禎看著跪伏在地的苏泰,缓缓地点了点头,笑道:“好。朕记下了。” 同一时间,紫禁城东阁內,气氛凝重。 一场关乎代王府的廷议正在进行。 与会者皆是朝廷重臣:吏部尚书黄立极、兵部侍郎李邦华、礼部尚书来宗道、刑部尚书薛贞、工部尚书李从心、户部尚书毕自严、左都御史孙承宗、通政使杨绍震、大理寺卿张九德。勛贵方面,英国世子公张之极、定国公徐希皋在座。宗人府丞由武清侯李诚铭兼领,此刻也坐在一旁。 今日廷推的议题有二,首项便是如何处置胆敢勾结插汉部、意图谋逆的代王朱鼐钧! “代王朱鼐钧,身为太祖苗裔,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反与插汉逆酋林丹汗暗通款曲,图谋不轨!其罪滔天,万死难赎!”刑部尚书薛贞率先发难,言辞激烈,“臣以为,当削其王爵,废为庶人,押赴凤阳高墙,终身圈禁!其王府属官,知情不报者,一律严惩!” “薛尚书所言极是!”工部尚书李从心立刻附和,“此等悖逆之举,若不严惩,何以震慑其他藩王?何以正纲纪、肃朝纲?必须严办!” “对!严惩不贷!” “绝不能轻饶!” 一时间,阁內群情激愤。无论是东林背景的,还是非东林的,在处置藩王谋逆这种触及王朝根本的问题上,態度出奇一致。喊打喊杀之声不绝於耳。削爵、圈禁,几成共识。代王这倒霉蛋,註定要成为崇禎新政的“代价王”。 武清侯李诚铭作为宗人府丞,听著眾人喊打喊杀,眉头微皱,最终也开口和大家一起声討代王。 毕竟代王自己作死(实则特別倒霉),朱纯臣就在他府里逮住的,这谁也保不了。 首辅黄立极坐於上首,脸上全是忠诚和义愤。待声稍歇,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代王之事,罪证確凿,严惩乃题中应有之义。诸位大人所见略同,本阁部亦无异议。待议定具体惩处条款,呈报圣裁便是。” 他顿了顿,话锋陡转,声音也沉了下来: “然则,代王谋逆一案,牵连之广,恐不止於代王府一脉。”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方才还群情激愤喊著要严惩代王的诸臣,此刻都屏息凝神,望向了首辅。 黄立极面色凝重,仿佛字斟句酌:“代王朱鼐钧勾结逆臣朱纯臣,里通插汉部林丹汗,盗卖军资,侵吞军田,图谋不轨……此乃十恶不赦之罪。然,代王一系,人丁兴旺,有灵丘王府、广灵王府、潞城王府、山阴王府、襄垣王府、乐昌王府、汾阳王府等七家郡王府。” 他微微提高了声调:“代王为其大宗,七家郡王皆为小宗,平素往来密切,利益盘根错节。代王行此大逆之事,歷时非止一日,动静非同小可。那七家郡王府,难道儘是聋子、瞎子?就无一人知晓?就无一人参与?即便果真未曾参与,知情不报、纵容包庇之罪,恐怕……也是逃不脱的吧?” (本章完) 第85章 太黑了,皇上的心实在太黑了!(第五 第85章 太黑了,皇上的心实在太黑了!(第五更) 东阁里静得嚇人,几位尚书和勛贵们互相瞅著,心里都咯噔一下。 首辅这是要下死手啊!要把代王一家子连锅端? 一直没吱声的孙承宗这时候重重一点头,开口了,声音沉得很:“元辅说得在理!藩王造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哪能只办一个头儿就算了?那七家郡王府,跟代王府住一个城里,穿一条裤子,能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糊弄谁呢?为了江山安稳,必须往死里查!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按国法严办!” 兵部侍郎李邦华马上接话,一点不含糊:“孙总宪说得对!边关安危比天大!代王能勾结蒙古人,倒卖军火粮草,没那几家郡王打掩护能成?不狠狠查办,怎么整顿边镇?臣附议!” 户部尚书毕自严板著脸拱手:“臣也附议!那七家郡王在大同二百多年,吞田地、逃税赋的事肯定没少干。正好藉此机会一块清算,抄出来的钱粮还能补辽餉、练新兵!” 刑部尚书薛贞、工部尚书李从心几个互相使个眼色,瞬间明白了——这哪是黄立极和孙承宗他们的意思?分明是清华园里那位皇爷借著打胜仗的势头,要往死里整代王一族!这是不顾亲戚情分,要抄家捞钱充国库啊! 那位皇上虽然手黑,但今天这场合谁也不敢唱反调。毕竟代王谋反是铁证如山……朱纯臣就是从他府里抓的!朱纯臣又涉嫌勾结虎墩兔汗! 这么一来,代王勾结韃子、串通京营头子图谋不轨的罪名可就坐实了……这罪名太嚇人。谁沾上一点都得完蛋! 想通这点,几人再没犹豫,赶紧起身: “臣等附议!” “就该这么办!” “必须严查!” 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和定国公徐希皋这俩勛贵代表,后背冷汗直冒。看著文官们同仇敌愾的架势,他俩心里直打鼓。皇上能顺著代王这根藤把七个郡王一锅烩了,难道不能顺著朱纯臣这根藤把北京城的勛贵全收拾了? 藩王是肥猪,勛贵就不是了?更肥吧?京营都快被勛贵掏空了……一年一百多万两银子,六七十万石粮呢! 不行,得赶紧表忠心! 两人不敢耽搁,赶忙站起来表態:“臣等也觉得元辅和各位大人说得对!宗室犯法,跟老百姓同罪!必须严查!” 转眼功夫,满屋子大臣全都向清华园里坐著的那位万岁爷献上了赤胆忠心! 首辅黄立极看著这场面,老脸上没啥表情,只微微点头:“既然各位大人都没意见,那就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和锦衣卫一块办。把代王谋反的案子,连带那七家郡王府的事,查个底朝天,写清楚奏报,等万岁爷圣裁!” “臣等附议!”眾人又齐声答应,声音里透著股邪乎的兴奋。谁都明白,大同那几家郡王府二百多年的老底,这回要全充公了,变成皇帝內帑和国库里的数字了。 黄立极好像挺满意,歇了歇,那双昏却锐利的老眼又扫了全场一圈,平稳地拋出下一个话题:“代王家的事定了,说说更要紧的——京营!” 这俩字一出来,东阁內的气氛立马又绷紧了,尤其是张之极和徐希皋,刚下去的冷汗又冒出来了。 “京营的烂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谁都清楚。”黄立极语气平淡得像说家常,“吃空餉、剋扣粮餉、拉兵丁干私活、倒卖军资……啥缺德事都干!弄得天子亲军空了一多半人,根本不能打仗,形同虚设!这是京城头號隱患!” 他看向李邦华和孙承宗:“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得来一场狠狠的整顿!凡有上述罪行的军官,不管官多大、啥背景,查实了一个不留!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绝不饶!” “元辅说的,正是兵部想的!”兵部侍郎李邦华立刻声援,一点不拖沓,“特殊时候得用重刑!京营烂到这地步,不用狠招镇不住这帮混蛋!臣觉得,就该借这机会,把所有吃空餉、贪污、瀆职的全清查,有一个办一个!” 孙承宗也慢慢点头,沉声道:“確实该这样。京营是天子禁军,守家的根本。现在空额多成这样,军资又给盗卖了大半,真有事指望谁?只有从严从快办一批罪大恶极的,才能重整。臣附议。” 又来了!又是“帝党”和东林的人一唱一和,立马定调! 张之极和徐希皋坐著,头皮发麻。他俩门儿清——这哪是黄立极、李邦华的意思?分明还是清华园里那小爷的意思!这小皇帝……是要往死里整人啊! 京营那点破事,在座谁不知道?他们两家作为勛贵头子,京营最大的受益者,底下军官吃空餉、喝兵血,哪件事背后没他们默许甚至插手?现在朱纯臣谋反事发,京营被掏空的老底全露了,七八十个骨干军官还扣在清华园写材料……那里面能没他俩的事? 现在问题根本不是京营有没有事,是皇帝想查到哪步,整多狠!会不会顺藤摸瓜,把他俩这最大的瓜也摘了! 两人飞快交换眼神,都看出对方又怕又没辙。形势逼人,把柄在万岁爷手里,而且万岁爷还刚打了胜仗,威风大著呢!他们除了“献忠”,还能咋办? 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先站起来,一脸沉痛,语气却异常坚决:“元辅、各位大人,京营搞成这样,我们勛贵子弟实在对不起皇上,罪过大了!就该彻底查,往狠里办!不管涉及到谁,绝不能手软!英国公府……全力支持!” 定国公徐希皋赶紧跟上,说得更直白:“对!查!一查到底!该杀就杀!正好腾地方,选真有本事的为国效力!”这话几乎明说愿意让利保平安了。 黄立极看著俩勛贵“深明大义”,却没有一点要放过他们的意思,按既定方案拋出更具体更狠的整顿措施: “光查办、严惩,除不了根,重塑不了京营。”他声音平稳,內容却炸裂,“万岁爷意思很明白——京营人数,要大砍,精简到五万实额!” 这数一出,连孙承宗和李邦华都微微动容。五万!比现在帐上十多万直接腰斩还多! 黄立极接著说:“不止这样。现有营伍编制,全打散重编。所有官兵,上到提督总兵,下到小兵,全部重新选!只看本事,看功劳,留精壮能打的,用战功赫赫的,老弱、空额和不能用的全裁掉!” 他目光扫过眾人,最后落在张之极和徐希皋身上:“办贪腐是治標,这样裁员重组、重整营伍,才是治本!只有这么干,才能真正做到兵精粮足武器好,让京营重新当天下精锐之首,不愧天子亲军名號!” 狠!太狠了! 张之极和徐希皋听得心惊肉跳。裁五万人,打散编制,全员重选……这是要把京营掌控权毫不留情收归帝有啊! 但他们会反对吗?不会。因为他们“忠”! 两人只能再次起身,声音比刚才还“诚恳”: “陛下圣明!元辅老成谋国!京营烂到这地步,不用这猛药不行!臣等全力拥护!” “对!就该这么干!臣等……绝没二话!” 黄立极把眾人反应尽收眼底,最后总结:“既然这样,就请兵部李侍郎主笔,把今天议的——严办代王一门、彻底整顿京营、裁员、重选官兵这些事,详细写本题本,奏请万岁爷圣裁!” (本章完) 第86章 张之极:我要献忠,我要当张献忠(第 第86章 张之极:我要献忠,我要当张献忠(第六更) 二月初三,清华园,挹海堂。 堂內烧著地龙,暖得让人发燥。可坐在里头的大臣们,却有不少人觉得后脊樑一阵阵发寒。 吏部尚书黄立极和兵部侍郎李邦华先开了口,把昨日廷议要彻查代藩、整顿京营的事,细细稟报了一遍。 崇禎皇帝穿著常服,靠在御座上,静静听著,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到黄立极说到要严查代王府及其附属的七家郡王府时,崇禎忽然嘆了口气,身子往前倾了倾。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戚,声音也沉痛起来:“代王谋反,朕心里…真是难过啊。” 底下大臣们立刻都屏住了呼吸,垂下眼皮,做出感同身受的肃穆样子。 崇禎抬手,用指尖按了按並无泪水的眼角,继续道:“一想到代王下面的那些小宗,或许也有被牵连进来的,朕这心里,就更难受得不行。”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但朕是皇帝!身系天下安危,不能坐视代王一脉通番谋逆!所以,不得不对有罪的代王和其他郡王施加惩罚。这…这也是《皇明祖制》上规定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 “皇上圣明!”底下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陛下为天下计,忍痛割爱,实乃英主!” “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一片颂扬声中,崇禎脸上的悲戚慢慢褪去,换上了一副深思的表情。他又嘆了口气,像是自我感动,又像是真的忧心忡忡。 “可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眾人,“代王和下面的那七家郡王,乃是大同城內数千宗室的宗主。如今宗主被废黜,下面的人,难免会心怀怨恨吧?” 堂內瞬间安静了不少。 崇禎仿佛没察觉,自顾自往下说,手指轻轻敲著扶手:“几千个將军、中尉聚在一处,人人心怀怨望…而大同又是九边重镇,紧贴著蒙古。这要是有什么万一,出了紕漏,可怎么办?” 这话问出来,挹海堂里彻底没了声响。 连最铁桿的“帝党”头目黄立极都低下了头,盯著自己的脚尖,死活不接这个话茬。 搞完了大同城里的八个王爷还不够?还要对下面那些日子过得紧巴巴、一年到头连禄米都领不到几斛的“將军”、“中尉”下手? 那可是好几千人!而且个个都姓朱!这恶名,谁担得起? 文官们,无论是帝党还是东林,此刻都默契地选择了装聋作哑。帝党的人刚交了议罪银,觉得自己已经“无罪一身轻”,不想再沾这浑水;东林的人则觉得自己本就清白,更没必要去当这个恶人。 场面一时僵住了。 崇禎的目光慢悠悠地从一张张装糊涂的脸上滑过,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看著。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有真正的忠臣,才会替自己解决大明朝宗室泛滥的难题 就在这时,勛贵班列里,有人动了一下。 定国公徐希皋站起身,衝著御座一躬身,开口道:“陛下圣虑深远!让几千个將军、中尉聚集在大同一城,的確风险极大。万一有宵小之徒从中煽动,勾连外敌,后果不堪设想。毕竟,代王…呃,罪藩朱鼐钧,確实勾结了虎墩兔汗。”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清晰了些:“故此,臣以为,將大同的宗室分散一部分到各地安置,避免其聚集生事,乃是稳妥之上策!” 崇禎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他轻轻“嗯”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 “更封…倒是个好办法。”他沉吟著,“朕的皇权,给他们更封倒也使得。只是,这费恐怕不小啊。沿途车马、安家置业,都是一笔开销。” 他抬眼,像是徵求眾人意见:“而且,那些世代居住在大同的宗室,就愿意背井离乡吗?万一闹出事端来,又该如何是好?” 徐希皋一时语塞,这细节他还没来得及细想。 但他开了这个头,就够了。 另一边的英国公世子张之极猛地反应过来,心里暗骂一声“让徐家这老小子抢了先”,身子却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 “陛下!”张之极的声音比徐希皋还响亮几分,“臣以为,大同宗室当中,定然有不少人曾为代王府效力,参与过诸多不法之事!即便不曾直接涉及谋逆,但替代王府搜刮民脂、欺压百姓,那也是在为逆藩张目,其罪亦不容轻恕!” 他偷眼瞧了瞧崇禎,见皇上听得专注,便更来了精神,语气也愈发慷慨:“对此辈,朝廷正当严查严办!岂能因其人数眾多便畏缩不前?臣,愿为陛下前驱!” 他心里想的明白,勛贵的价值在哪?就在这“忠”字上!皇上现在需要人当恶人,需要人“献忠”,那他英国公府就得当这个“张献忠”! 崇禎看著张之极,点了点头,心里嘀咕:“这张之极,倒是很会『献忠』…嗯,以后就叫你『张献忠』?不妥不妥,这外號听著就不吉利…” 他心里转著念头,嘴上却道:“英国公世子所言,也有理。不过,大兴詔狱,牵连过广,也非国家之福。” 他停顿片刻,似乎有了决断,声音清晰起来:“不如这样吧。朕也不让田尔耕、许显纯去一一查问那些將军、中尉了。朕,给他们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所有大臣都竖起了耳朵。 “只要他们自己主动上奏,提出更封之请,並言明自愿承担迁移之费用,朕就法外开恩,准他们离开大同,另迁他处安置。” 崇禎语速不快,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当然,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就让他们去南京、扬州、南昌、苏州、杭州这几处富庶安寧之地吧。” 底下几个大臣闻言,脸色稍缓。皇上选的这几个地方倒真是不错,是给条活路,不是往死里逼。 可还没等他们这口气松完,崇禎又接著道:“若是其中有人家无余財,实在困顿,朕…可以从內帑中支借一些银两给他们,帮他们安家。” 几位阁老下意识地点点头,觉得皇上到底还是仁厚。 但崇禎的下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瞬间明白了天子的真正意图。 “这借支的银两,也不必他们还了。回头,就从他们今后的禄米里,逐年抵扣便是。” 堂內鸦雀无声。 停了他们的禄米! 皇上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终的目的,竟是要甩掉大同宗室这数千人的禄米包袱!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户部尚书毕自严,眼睛猛地亮了。他管著国库,最清楚宗室禄米是个多么巨大的无底洞,几乎拖垮了山西和中央的財政。 他立刻抓住机会,站起身奏道:“陛下圣心仁厚,体恤宗亲,臣等感佩!然,若停了…若以禄米抵扣安家之费,则迁移至各地的宗室子弟,日后以何为生?南京、扬州等地虽好,无米下锅,亦恐生事端啊!”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没了禄米,这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宗室老爷,到了新地方怎么活?难道真要活活饿死他们?那还不如留在大同呢。 所有目光都再次聚焦到崇禎身上。 崇禎似乎早就等著这个问题。他脸上看不出丝毫为难,语气平静地吐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朱家人,有手有脚,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他目光扫过全场震惊的面孔,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朕,可以准许所有自愿离开大同的宗室子弟,从事士农工商各业,並可…参加科举!” “嗡……” 儘管极力克制,堂下还是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骚动。 疯了! 皇上这是要捅破《皇明祖训》的天啊! 允许宗室从事四民之业?参加科举? 这…这简直… 所有大臣都一时无言,目瞪口呆地望著御座上的年轻皇帝。 连“张献忠”都不敢继续“献忠”了 (本章完) 第87章 都不肯「背锅献忠」是吧?那就先考试 第87章 都不肯“背锅献忠”是吧?那就先考试吧!(第七更) 挹海堂里,静得能听见地龙火道呼呼的声响。 崇禎的话,像块千斤巨石,砸进了每个人心里。 大臣们都低垂著眼皮,心里跟明镜似的。 皇上这话,没错! 老朱家那些宗室,人太多了,真的养不起了! 当年太祖高皇帝分封儿子们,那是去当“塞王”守国门的,不是当猪圈起来养的!可二百多年下来,塞王的勇武没传下来多少,生孩子的本事倒是一个比一个强。 这生的多了,要吃要喝,就成了压垮地方的巨石。 光看陕西一省,肩上就压著五个藩王!秦王、庆王、韩王、瑞王,还有肃王(虽驻兰州,但当时没有甘肃省,所以属陕西布政使司辖地且消耗资源)。这还不算底下那些数不清的郡王、镇国將军、辅国將军…… 这还没完。九边十三镇,陕西肩膀上就扛了五个!延绥、寧夏、甘肃、固原,还有个榆林镇。 养王要禄米,养兵要军餉粮草。 陕西那地方,本来就不是什么鱼米之乡,这几年还年年闹灾,怎么扛得住? 再看隔壁山西。 代王刚倒台,还剩晋王、沈王两个。可边镇也有三个!大同、太原、宣府(一部分粮餉也吃山西的)。一样被压得喘不过气。 代王一系查抄后能缓口气,但底下那些郡王、宗室还是张著嘴要饭吃。 旁边的河南呢?倒是没边镇,可封了七个藩王!周王、赵王、郑王、崇王、潞王、福王、唐王。除了那个肥得流油的福王,个个都是开枝散叶多年的老牌王爷,子孙多得数不清。河南再富庶,也经不起这么啃,根本別想有余力接济山陕。 这帐,谁都算得明白。 山陕两省,扛著八个藩王和八个边镇的惊天重负,底下还有无数宗室张嘴。这两个穷省,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一旦陕西那边的流民和边军因为没饭吃彻底炸开,山西再跟著一起乱……大明立刻就是东西两线烽火连天的绝境! 到那时,他崇禎皇帝,就得成亡国之君,成为大明的“代价”! 崇禎绝不想当这个代价。 所以,必须有人先成为代价。 陕西、山西、河南那八个藩王,和他们底下那一大群郡王、將军、中尉,那成千上万的朱家子孙,就得来当这个“朱献忠”,把自个儿献了,给大明续命。 让他们自己去谋生路,朝廷停了那几乎发不出的禄米,就是唯一的活路。 理,是这个理。 但没人敢接这个话茬。 为啥? 《皇明祖训》在那儿摆著呢!那是老朱家的家法,也是国法!让宗室自谋生路,去从事士农工商,甚至参加科举?这简直是刨祖坟! 谁提这个头,谁就是违背祖制。万一將来出了乱子,成千上万的宗室闹將起来,这泼天的罪过,谁扛得起?这口硕大无朋的黑锅,谁背得上? 挹海堂里这些精得跟猴似的大臣,个个低头看地,仿佛金砖上能开出来。就连最铁桿的“帝党”黄立极、孙承宗,也只是沉默。 这锅,太沉,会压死人的。 崇禎看著底下这群“忠臣”,心里门清。 他知道这事难,阻力大。但他更知道,这事必须办!不办,大家一起玩完。 但他不能逼著臣子去背这口锅,得换个法子。 忽然,崇禎话锋一转,仿佛刚才那沉重的话题从未被提起过。 “今年是科举大比之年吧?”他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 礼部尚书来宗道一愣,赶紧出班躬身:“回陛下,今年正是戊辰科大比之年。各地举子早已匯聚京师,只是……只因先帝驾崩,国丧期间,加之插汉部入寇,军务倥傯,朝廷一时无暇组织考试,故而拖延至今。” 崇禎点点头:“嗯,国丧已过,插汉亦已败退。不能让天下的举子们等太久了。二月份,就把会试办了吧。” 他目光转向內阁首辅黄立极:“黄先生,会试主考的人选,定了吗?” 黄立极心头一紧,知道肉戏来了。他上前一步,谨慎地回答:“回陛下,主考、同考人选,內阁尚未最终议定。此乃国家抡才大典,关乎国本,臣等不敢轻忽,正欲详加斟酌后,再请圣裁。” 挹海堂內的气氛,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如今朝堂是个什么局面?阉党残余、东林清流、还有帝党新贵,几方势力暗流涌动。 谁会试主考,谁就能在这一科进士中大量录取“自己人”,形成未来的朝堂班底。这是关乎未来十几年朝局走向的大事! 崇禎仿佛没感觉到这紧张气氛,只是淡淡地说:“这一次是朕登极以来的第一次科举,意义非凡。这会试考官选谁……朕,能自个儿定吗?” 黄立极立刻深深一揖:“陛下乃天下之主,九五之尊!科举取士,为陛下取人才,主考人选,自然唯圣意是从!陛下欲点何人,便可点何人!” 这话说得漂亮,也確实是实情。皇帝亲自指定会试主考,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崇禎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脸上露出一丝看不出深浅的笑意,目光扫过堂下的阁臣和礼部堂官。 “这样吧,”崇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朕也不知道诸位的学问究竟谁高谁低。光看官衔资歷,难免有遗珠之憾。” 他顿了顿,说出了石破天惊的决定。 “回头朕出几道题。让五位阁老,加上礼部的来尚书、两位侍郎,一共八位爱卿,一起到朕这清华园里来,做一做文章。” “文章做得好的,”崇禎语气轻鬆,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朕就点他当这一科会试的主考!如何?” 话音落下,挹海堂內,落针可闻。 所有大臣都惊呆了。 让內阁大学士和礼部尚书、侍郎……来考试? 考得好才能当主考? 这……这自古未闻啊! 皇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二月初五,天刚蒙蒙亮。挹海堂里头地龙烧得暖烘烘的,和外头刺骨的春寒完全是两个世界。五位阁老——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普、孙承宗,加上礼部尚书来宗道和两位侍郎钱谦益、徐光启,一共八位大明朝廷的核心文臣,全都奉旨来“考试”了。 堂里早就摆好了八张单独的书案,按著官位高低排开,每张桌子都隔得老远。上好的宣纸、徽墨、湖笔、端砚一样不少,边上还备著润笔的清水和吸墨的宣石。 徐光启是昨天才赶到京城上任的,一路风尘还没洗尽就接到这么个意想不到的旨意,这会儿跟眾人行礼时眉宇间还带著倦色和困惑。钱谦益倒是面色平静,这位东林领袖的目光在堂里慢慢扫过,和孙承宗眼神对上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诸位先生都到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只见崇禎皇帝一身素白便袍,不紧不慢地走进堂內。他手里没拿任何文稿,径直在主位坐下,目光平和地扫过下面垂手站著的眾臣。“今天请诸位来,没別的事。朕常想,治国安邦的道理,首要在於得人;而得人的关键,在於明察。所以朕有个不情之请,想看看我大明栋樑之臣的真才实学。” 眾人屏住呼吸,心里都在嘀咕:来了。 太监躬身捧上一个紫檀木匣子。崇禎亲手打开,取出一卷明黄綾面的题册,却不展开,只是放在案上。 “今天就考一道策论。”皇帝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堂里听得清清楚楚,“题目待会公布。不限体裁,不限字数,只求畅所欲言,直抒胸臆。日落为限。” 他顿了顿,目光在八位大臣脸上慢慢扫过,这才缓缓展开题卷,朗声念道: “《问宗禄浩繁、秦晋民困、中原力竭,时艰若此,当何以处之策》。” (本章完) 第88章 这是考试吗?这比献忠啊!(第八更) 第88章 这是考试吗?这比献忠啊!(第八更) 挹海堂內。 八位大臣,人手一支上好的湖笔,面前是洁白如雪的宣纸。墨是顶级的徽墨,研得浓淡正宜,墨香淡淡飘散。 可这笔,提起来,却仿佛有千斤重。 那二十三个字的题目——《问宗禄浩繁、秦晋民困、中原力竭,时艰若此,当何以处之策》——像一把冰冷的锁,把他们所有的才思和胆气都锁死了。 不是不会写。 是不敢写! 在座的哪个不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油子?陕西、山西那点事,百姓和军户的难处,他们心里门儿清。那两个穷省,地里刨不出多少食儿,却硬要养著八个藩王、一大堆郡王、还有数不清的宗室子弟。这还不算,还得扛起延绥、寧夏、甘肃、固原、榆林、大同、太原、宣府(部分)这八个军镇的担子!二三十万张嘴等著吃餉、吃粮! 湖广、江南、巴蜀倒是鱼米之乡,可隔著千山万水,运点粮食过去,路上人吃马嚼的损耗,十石能剩下一石落到边军嘴里就算不错了! 本来指望河南能接济点,可河南自己家里也坐著七尊大佛呢!周王、赵王、郑王、崇王、潞王、福王、唐王,哪个不是开枝散叶,子孙成群?王府占田,“诡寄”逃税,早就把河南的好地啃得差不多了,哪还有余力帮衬山陕? 这道理,谁都懂。可这文章,谁敢落笔?笔下写的,可是要动老朱家宗室的根基!是要刨自家祖坟(对某些人而言)!这口掀翻祖制的大黑锅,谁背得起? 笔尖的墨都快滴下来了,纸上还是一片空白。 崇禎坐在上头,也不催。他慢悠悠地拿起手边一个黄梨木挖出来的“保温杯”,掀开盖,吹了吹热气,啜了一口里面温著的茶水。 他放下杯子,声音在寂静的堂內显得格外清晰。 “唉……”他先是一嘆,像是拉家常似的开口,“其实啊,陕西、山西的老百姓苦,还不是最麻烦的。” 八个大臣心里同时一咯噔,耳朵都竖起来了。 崇禎的目光慢慢扫过他们,语气平直,却带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份量:“最麻烦的,是手里握著刀把子的那八镇军户,他们更苦。” “民运粮凑不齐,地方官两手一摊,没辙!爱咋咋地!可八镇军户名下的屯田呢?早年被那些设在边镇地盘上的老牌王府,还有……当地的將门,里应外合,联手给瓜分乾净了!” “现在的边军军户,是地没地,粮没粮。朝廷的京运银呢?户部那边一欠就是十几个月,甚至几年!”崇禎的声音略微提高,“这叫啥?这叫没活路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老百姓没饭吃,都要反。何况是这些手里有刀,见过血,杀过人的边军?” “陕西、山西,二三十万能打仗的边军,再加上人数更多的军户家眷,要是被逼反了……朕,该怎么办?” “东北有建奴虎视眈眈,西北要是再炸了锅……”崇禎的声音沉了下去,“大明,还有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著底下那群脸色发白的老臣:“大明要是没了……那些宗室,还能有吗?你们觉得朕是在嚇唬人?山陕两省,现在已经到处是灾荒,到处是民变了!就差最后一把火,就要炸了!” “今天,你们八个,都给朕做这篇文章。给朕出出主意,这盘死棋,该怎么解?” 他拿起那捲明黄题册,轻轻拍了拍:“还有,朕把话搁这儿。这道题,就是今年戊辰科会试的策论题!谁的文章做得好,朕,大大地重用!” 话到这里,他语气陡然一沉,变得冰冷:“如果不会做……或者不愿意做,那就回家抱孩子去吧,永不敘用。朕的朝堂,不需要这样的人。”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一字一顿道:“因为朕知道,这道题,不难答。答不出来,不是脑子笨,是这儿……不够!”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忠!不够!” 最后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挹海堂里静得嚇人,只听见还有笔尖摩擦宣纸的沙沙响。 八位大臣都开始写了。不是他们文思如泉涌,是皇上那句“忠!不够!”像鞭子一样抽在他们背上。 首辅黄立极捏著笔,手心全是汗。他知道,自己这“帝党”首脑的位子,今天就到头了。皇上那话不是说笑,文章写不好,首辅兼吏部尚书的乌纱帽肯定没了,说不定还得回家养老,永不敘用! 更让他害怕的是孙承宗、钱谦益他们。要是这帮东林党人写得比他“忠”,得了圣心,爬到他头上,能放过他这“阉党干將”?皇上都说了“忠不够”,那就是不包庇了。不行,必须忠!还得比东林更忠! 黄立极把心一横,笔尖重重落下。他提笔就写:“臣愚见,当行『更封』之策。將山、陕、中州十四藩(代王已除)並其下郡王、镇国將军以上府邸,悉数南迁。或往南直隶,或往湖广,择富庶之地安置。如此,可解北地重负。”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又狠狠心加上更厉害的一条:“至於各级中尉,准许其从事士农工商四民之业,允其在所居府城之內自由行走,更可读书科举!朝廷则停发其禄米,使之自食其力。” 写完这条,他感觉自己后脖颈都凉颼颼的。这简直是刨祖坟!但他顾不上了,保命要紧,表忠要紧! 另一边,孙承宗的心情同样沉重。他久在辽镇,太知道边军饿急了会干什么。山陕的宗藩和八镇边军,就像一堆乾柴碰上火镰,只能保一个。毫无疑问,得保手里有刀的。 他长嘆一声,像是老了几岁,终於落笔。他没直接说改革,反而先引经据典:“臣谨考《皇明祖训》,其中仅明文规定『凡郡王、將军、中尉非奉詔不得来京』。並未严禁宗室从事四民之业,亦未明言亲王以下宗室不得离国出城。” 这话写得刁钻!先把祖制搬出来,指出祖制没说不让干,那现在干,就不算违背祖制! 接著,他才亮出杀招:“故臣以为,陛下可下詔,將陕、晋、豫三省十四藩並所属郡王、高品將军,悉数召入京师,赐宅安置,无詔不得返国。如此,则可绝其在地之盘剥,其原有庄田、產业,可尽数充公,或分予边军,或售予民户,以充军餉。” 孙承宗这是要把所有王爷一锅端,全圈到北京皇帝眼皮子底下来!这忠心,比黄立极的“南迁”还大! 钱谦益握著笔,手心里也全是汗,心里却在飞快地拨著算盘珠子。他是东林魁首不假,可他背后站著的是江南的士绅豪强!那些人,是真有钱!朝廷压给南直隶、浙江、江西的赋税是不轻,可那和靠著海贸、工坊、放贷日进斗金的江南豪绅们有什么关係?他们照样锦衣玉食,园子里照样养著戏班子! 皇上现在把陕西、山西、中原那十五个王府和八个边镇的烂摊子摆到檯面上,拿到科举大比上哭穷给全天下看,图什么?钱谦益心里透亮——这是要饭来了!是衝著江南的钱袋子来的! 他要是敢在策论里代表江南一口回绝,那后果……钱谦益打了个寒颤。皇上回头就能把那十几个藩王、几十个郡王,连带著底下成千上万的宗室子弟,一股脑全迁到江南来!堵在苏州、杭州、松江那些豪绅家门口要饭吃!你给不给?不给?好,一个王府再配上三个护卫卫所,全是膀大腰圆、饿红了眼的西北军汉!到时候就不是要饭了,那是明抢!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想到这儿,钱谦益手抖了抖,一滴墨落在纸上,洇开一小团黑。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笔尖终於落下。他得走条钢丝,既不能忤逆皇上,又得护住江南的根基。 “臣以为,宗藩迁移,牵涉甚广,震动极大,恐非一时可成。然宗禄之累,民困之深,又不可不紓解。”他先定了个调子,先承认问题,但暗示迁移太折腾。 接著,他笔锋一转:“故臣斗胆进言,或可先行权宜之策:允宗室子弟离封地谋生。查《皇明祖训》,並无明文禁其离国,亦未禁其从事四民之业。陛下可下明詔,许底层宗室务工、经商、入学、科举,朝廷即停其禄米,使其自食其力。如此,则部分困顿宗室可得生路,朝廷岁省禄米亦非小数。” 钱谦益心里清楚,这条看似让步,实则把包袱甩给了底层宗室自己,对江南豪绅影响不大。那些穷宗室离了封地,多半也是去北方城市或流落京师,能跑到江南的终究是少数。 但这还不够。皇上要的是钱!是能填陕西、山西那无底洞的真金白银!钱谦益咬了咬牙,知道还得再割块肉。 “再者,”他继续写道,“开源之策,亦不可废。臣闻东南沿海,海舶往来,岁入巨万。然市舶司久废,商税多入私囊。当重开寧波、泉州、广州等处市舶司,严查海商货物,课以合理之税。尤以瓷器、丝绸、茶叶、白等出口大宗为要。若措置得宜,仅此一项,岁入……或可增五十万两白银,以补国用。” 写下“五十万两”这个数字时,钱谦益的笔尖顿了顿。这是他肚里转了无数个弯才估摸出的数——既显得江南“尽力了”,能让皇上看到“实绩”,又不至於让那些海商豪绅伤筋动骨,真逼急了跳脚。再多?那就真是剜江南的肉了! (本章完) 第89章 钱谦益,你的「忠」有点少啊,要努力 第89章 钱谦益,你的“忠”有点少啊,要努力!(第九更) 挹海堂內,崇禎皇帝就著一盏明亮的油灯,一篇篇仔细看著那八篇“献忠策论文”。 他看得很慢,时不时还拿起硃笔,在旁边的宣纸上记下几句。 底下站著的八位大臣,个个屏息凝神,心里跟吊著水桶似的,七上八下。这比当年殿试等传臚还熬人。 崇禎心里其实是满意的。 “进步都很大啊!”他暗自感慨。这八位重臣,从阁老到侍郎,显然都琢磨透了“献忠”二字的精髓,文章里没了那些虚头巴脑的仁义道德,都在努力献忠了。 不过,“献忠”和“多快好省的献忠”,又是两回事了。 他先拿起黄立极的卷子。 “好傢伙!”崇禎心里哼了一声,“黄阁老这是要掀桌子啊!把十四个藩王连同一大堆郡王、將军,全打包扔到江南去吃閒饭?这招够狠!” 他手指轻轻敲著黄梨保温杯的杯盖。 “江南那些富得流油的士绅豪强,家门口要是突然堵上十几个王爷,几十个郡王,再加上成千上万饿得嗷嗷叫的宗室子弟,还有膀大腰圆的王府护卫……嘖嘖,那场面,想想就热闹!” 崇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心道:“这招是『终极杀招』!悬在江南士林头上的刀子!够分量!黄阁老……够忠!他的首辅还能继续当下去!” 他放下黄立极的卷子,拿起孙承宗的。 “老孙啊……”崇禎看著孙承宗那“召入京师荣养”的主意,眉头微皱,“忠心可嘉!可这帐……不会算啊!” “把亲王郡王这些烫手山芋全弄到北京来?圈在朕眼皮子底下?是,地是腾出来了,產业充公了,可这帮人到了北京,朕拿什么养著他们?紫禁城边上盖十几座王府?那开销,比他们在封地祸害还大!这不是朝廷替西北背锅,给朕添堵么?幸好你是北直隶的,如果你是南直隶的” 他轻轻地,把孙承宗的卷子放到了黄立极的卷子边上——老孙的法子当然不是不能用,问题是代价谁来承担!如果江南的那帮有钱佬每年肯多掏个二百万,那就让那群王爷都来北京,大家热闹热闹也挺好的。 最后,他拿起钱谦益的卷子。 本书首发 海量好书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钱牧斋……”崇禎目光扫过那“允底层宗室自谋生路”和“重开市舶司,岁入五十万两”的条陈,手指无意识地弹了弹卷面。他是懂怎么“忠”的。只是. “五十万两?”他心中冷笑,“打发叫子呢?江南海贸一年流水少说几百万,往多了说可能都上千万!而且还拥有“丝绸、瓷器、茶叶、白、铁器”等五大拳头產品一年五十万两就想把朕打发了?这点银子,够填陕西一个窟窿角吗?” 他抬眼瞥了下垂手站著的钱谦益。 “这老钱,滑头!『献忠』是献了,可这『忠』……有点少啊!不够诚心!” 崇禎放下卷子,心里已有计较。 他轻轻咳了一声。 堂內八人精神一振,知道要见分晓了。 “诸位的策论,朕都细细看过了。”崇禎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皆是为国分忧的忠谋,朕心甚慰。” 他目光扫过眾人,最后停在钱谦益身上。 “礼右侍郎钱谦益。” “臣在。”钱谦益赶紧出班,躬身应道。 “你的文章,老成谋国,思虑最为周全。”崇禎淡淡道,“本科会试主考,便由你来担纲。加经筵日讲官,入侍左右,以备諮询。” 这话一出,堂內几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钱谦益心头狂喜,差点没稳住身形。主考春闈,意味著这一科的进士都是他的门生!加经筵日讲官,那就是天子近臣,常伴君侧,是实实在在的“帝师”待遇! 礼部侍郎兼侍读学士加经筵日讲官……这入阁,甚至衝击首辅之位,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强压激动,深深一揖:“臣钱谦益,谢陛下天恩!必竭尽駑钝,不负圣望!” 崇禎看著他谢恩,心里却想:主考给你做,是给你体面。可这五十万两……不够看! 看来,还是得让周应秋赶紧上路去卖官!得从郑一官那海贼头子身上,刮出更多的油水来!顺便再敲敲你! 他收回思绪,语气加重了几分:“本次春闈大比的策论题目,便是《问宗禄浩繁、秦晋民困、中原力竭,时艰若此,当何以处之策》了。” 他目光扫过略显错愕的眾人。 “这道题泄出去也无妨。”崇禎嘴角扯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因为这文章不难做,难的是肯真心实意为朕『献忠』!” “凡以此策论入仕者,便是立了军令状,要参与这万难之事!日后若能实心任事,替朕分忧,朕必不吝重用!” 说著话,他目光又意味深长地落在钱谦益身上。 钱谦益何等精明,立刻明白过来。陛下这是点他呢!让他继续努力“献忠”——五十万两的“忠”太少了,万岁爷不满意! “五十万两的』忠『都不够,这』忠『要多少才算够呢……”钱谦益心里暗暗叫苦,“『献忠』不易啊!” 崇禎没再看他,话锋一转,从御案上拿起一份题本。 “这是新任福建巡抚熊文灿的奏报。”他扬了扬那本奏疏,“说东南外海有个大海贼,名叫郑一官。此人……很想当官,当大官。看名字就知道,一官,一品大官,定是个官迷!” 堂下眾人闻言,都有些摸不著头脑,不知皇上为何突然提起一个海贼。 “熊文灿说,此人很有实力,也很有钱。”崇禎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家常,“麾下舟船上千,健儿数万,东南海疆,几为其私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眾人。 “明日廷议,你们都议一议。朕觉得,是不是该设一个『巡海御史』?秩不必高,权要重些,专责招抚郑一官,及与他肩碰肩的那些海贼海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 “朕觉得,原吏部尚书周应秋……就很合適嘛。你们好好思量一下。” 底下站著的都是人精,听到这话,心里顿时一片雪亮。 万岁爷这是要卖官了!要把东南海防的权柄,明码標价,“卖”给那个叫郑一官的海贼头子! 首辅黄立极低著头,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周应秋是他旧日同党,当年一起投在魏忠贤门下,交情匪浅。本以此人再无起復之日,没想到皇上竟然知人善任,派他去卖官了! 这周鹤洲(周应秋字)最是精明贪狠,让他去和那海贼头子谈买卖,必能为陛下,也为他们这些人,刮回大把的油水!这是好事! 而一旁的孙承宗心里却是一沉。 皇上刚抬举了钱谦益,转头就又重用阉党旧人周应秋。再加上在宣府立了功的魏忠贤……这朝中的局面,还是阉党(帝党)、东林搅合在一起乱斗的架势。 皇上还要公然卖官鬻爵,虽是卖给海贼,但这口子一开…… 而钱谦益心里更是明镜似的——五十万两不够!而且,可以代表东南“献忠”的也不只有东林党!郑一官也可以谈,也可以献忠! 如果东林党不忠一点,回头几十个王爷带著护卫下江南,海上再把郑一官的“忠”一收,东林党还怎么混? 崇禎將眾人神色尽收眼底,却不再多言。 他挥了挥手:“今日便到这里吧。徐光启留下。其余人等,且退去吧。” “臣等告退。” 黄立极领著眾人躬身退出挹海堂。 走到殿外冷风里,黄立极只觉得神清气爽。孙承宗面色凝重,钱谦益则是喜忧参半,心里算计著下一步该如何走。 只有徐光启一人,留在了那温暖如春的殿堂之中,不知天子单独留下他这位精通西学的老臣,所为何事。 (本章完) 第90章 老徐,其实洋人也可以献忠!(第十更 第90章 老徐,其实洋人也可以献忠!(第十更) 挹海堂里。 徐光启垂手站著,白鬍子在窗格子透进来的光线下微微打颤。这老臣六十出头了,背脊倒挺得笔直,一身緋红官袍洗得发白。 崇禎盯著他,心思却飘到二百年后——江南烟雨里头,裹红头巾的汉子高喊“天父天兄”,把八旗兵揍得满地找牙。 那是太平天国。 清妖的旗兵垮了台,靠著曾国藩、李鸿章这帮汉奸团练,扛著洋枪洋炮,硬是续了半条命。 洋枪洋炮?大明早玩过了! 就是眼前这徐老头,带著他那不会打仗的徒弟孙元化搞的。结果闹出吴桥兵变,登州丟了,“大明洋枪队”也散了架。 “清妖走得通的路,朕走不通?”崇禎收回心思,指节敲著桌面,“徐先生,天启年间你从澳门弄过红夷大炮,还聘了西洋炮师?” 徐光启忙躬身:“回陛下,確有此事。天启二年、三年,臣派张燾、孙学诗赴澳门,购得大炮三十余门,聘葡夷炮师公沙·的西劳、鲁未略等三十二人入京教习。” “好!”崇禎点头,“这事接著办。”他从案上抽了卷画轴,王承恩赶紧递给徐光启。 徐光启展开一看,毛笔勾的图样,线条硬邦邦的——两个大木轮子架著副炮架,炮管子细长,比寻常红夷炮小巧。 “这叫野战炮。”崇禎道,“打三到六斤的弹丸,青铜铸的。不算炮架,重一千到一千五百斤。” 徐光启捋鬍子的手顿住了:“陛下,用青铜太贵!一铜抵十铁啊!铸一门铜炮的钱,够造十门铁炮了。”他顿了顿又道:“一千五百斤也太轻。臣以为该铸三千斤铁炮,打十斤弹丸,费比铜炮还低。若能造上千门,摆在边镇.” 崇禎笑了:“朕不要蹲城头的铁疙瘩,要能跟著大军跑的火炮。二百门够用了!” 这数他有底——第一次鸦片战爭中,英夷打大清,陆军统共就三十多门炮,照样打得满清割地赔款。法兰西皇帝拿破崙打滑铁卢战役,也不过二百多门大炮,对面的威灵顿公爵才一百多门炮,照样打得轰轰烈烈。就滑铁卢战役的强度给建奴上一上,他们保管得完蛋! 所以这大炮要有用,关键在能机动!眼下欧罗巴的野战炮,可是战场决胜的利器。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书荒,101????????????.??????超实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不能机动的大炮,就只能守个城、把个关,上了野战前线就是个死物,对手很容易绕开去。可要换成了能够快速机动的大炮,那可就不一样了。如果能集中上几十门大炮懟著建奴战阵的一处猛轰,建奴就是铁打的也得崩,等他们顶不住了就让骑兵一个猛突.只要大炮、骑兵、鸟枪、长枪配合得好,建奴算不了什么。 “朕打算在京营设炮厂,”崇禎接著说,“请西洋炮匠当师傅,给朕的新京营铸这二百门炮。再办个炮兵学堂,请洋炮手来教。” 他看著徐光启:“这事得懂行的人办。先生有人选?” “臣推荐孙元化!”徐光启脱口而出,“通西学,知兵事,精火器。” “孙元化到京了?” “到了。” “好!”崇禎笑道,“你先透个风,让他擬个建厂条陈。朕回头召见他。” 徐光启躬身领命,却听皇帝话锋陡转:“澳门那帮葡萄牙人,如今谁当家?朕听说有个『兵头』?” “回陛下,澳门葡人自治,首领称『兵头』或『总督』,现是施维纳掌事。名义上仍奉大明为主,岁缴地租五百两。” “召他进京见朕。” 徐光启一惊:“陛下,此举恐招非议!当年礼科给事中卢兆龙极力反对,说『华夷有辨,国法常存』.” “屁话!”崇禎一摆手,“葡人租澳门住著,认朕当宗主,就是大明的洋土司!朕见个土司,还要论华夷?”他起身踱到窗前:“待科举过后,朕会让黄阁老搞个廷议,议一下召澳门兵头施维纳带火器工匠入京的事情。” 他猛地转身:“朕要当面问他——他这个澳门的洋土司要如何助大明铸炮练兵?要如何协防海疆?至於代价.”冷笑浮上嘴角,“大明不缺这点银子!”他顿了顿,又道:“徐卿本就是礼部侍郎,现在礼部左侍郎空著,你正好官復原职,替朕在廷议上说话!” 根据大明朝廷的人事任免惯例,高级官员復职是不需要走廷推这个流程的,中旨即可。当然,前提是要復的那个职正好空缺。 “臣领旨!”徐光启深深作揖,白鬍子都在抖。 崇禎忽又补了一句句:“对了,《几何原本》前六卷译得好。剩下七卷,抓紧译完。” 徐光启一愣:“臣遵旨。” 待他退出挹海堂,冷风一吹才猛醒——皇上怎么知道《几何原本》还有七卷未译? 正想著,就见独眼武將王通隨著徐应元匆匆入殿。两人擦肩时略一頷首,徐光启自顾出宫,满脑子都是澳门葡人、野战大炮和《几何原本》。 王通迈入挹海堂,纳头便拜:“臣宣府参將王通,叩见陛下!臣有边防要务稟报,另有祖传《宣镇边防图考》献上!”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双手高举过顶。 崇禎示意王承恩接过图册,翻开略观,见其中不仅图文並茂,更细注各处水源、草场、可设伏之地,甚至蒙古各部习性、战力评估等。字跡虽粗糙,却显是心血之作。 “好!”崇禎合上图册,目露嘉许,“此物於朕,胜似十万雄兵。王通,你有此忠心,朕心甚慰。” 王通叩首道:“臣前罪深重,蒙陛下不杀,反予重用。纵肝脑涂地,难报圣恩於万一!” 崇禎抬手虚扶:“起来说话。赐座。” 王承恩忙搬来个绣墩。王通谢了恩,半边屁股挨著坐下,腰板挺得笔直。 崇禎打量著眼前这独目將领,心下感慨。前世里向闯贼献了宣府镇的王通,如今倒成了大明忠良。连魏忠贤都成了抗虏良將看来朕这一世,总算领导有方了。 “口外情形如何?”崇禎收回思绪,“可联络上虎墩兔了?” 王通独眼中精光一闪:“回陛下,臣遣家將王勇带精骑五人,深入漠南半月,终在灞河畔寻得虎墩兔大营。” 他略顿了下,见皇上听得专注,便续道:“那插汉部如今是艰难。他们仓惶而来,又在宣府镇遭了败绩,远遁荒原,牛羊饿毙甚眾。部眾离心,每日皆有牧民南逃投明。臣的家將见到了虎墩兔的叔父粆台吉,得知其部存粮仅够维持两月。” 崇禎指尖轻叩桌面:“虎墩兔本人如何?” “仍以蒙古大汗自居,终日饮酒消愁。”王通嘴角微撇,“不过其麾下三千插汉本部的精骑尚在,弓马依旧嫻熟。” 崇禎心下明了。这“绿帽汗”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算算时日,离己巳之变已不远打得差不多了,该“收狗”了。 “王通,”崇禎对王通道,“朕欲將俘获的苏泰福晋並其部眾送还虎墩兔,你看如何?” 王通独眼圆睁:“陛下,这.” 崇禎摆手打断:“自然不是白还。你方才说,那粆台吉颇通情理?” 王通忙道:“粆台吉暗中表示,若大明肯接济粮草,他愿劝虎墩兔称臣纳贡。” “称臣就不必了,朕知道虎墩兔汗不肯的。”崇禎轻笑,“朕要虎墩兔拿战马来换。三千匹上好战马,换他福晋和两千部眾。” 王通倒一口凉气:“三千匹?只怕虎墩兔不肯” “他会肯的。“崇禎目光深远,“你让粆台吉带句话:朕能给他粮食,也能借兵给顺义王。插汉部不是唯一能和大明做买卖的蒙古部落。” 王通恍然大悟:这是二犬竞食之计啊! 崇禎这时话锋一转:“魏公公说,这次收復独石口之战,你和王世钦共领首功!” 王通独眼微红:“陛下,臣惭愧,臣是戴罪立功” “朕知道你是被朱纯臣欺骗,你並非他的死党。至於和北虏互通有无.九边將门谁不是如此?”崇禎拍拍他肩膀,“你好好办这趟差。若真能换回三千战马,朕许你重组二百家丁骑兵,一应粮餉就由你家所占的宣府军屯供给那些土地,朕不收回,给你家养兵吧。” 王通浑身一震。將门自家豢养的家丁骑兵,乃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自他获罪后,旧部不是散了,就是隨他和王世钦在独石口战死,还剩下十余人,个个都是先登之功,都被魏忠贤拉入了御前亲军,成了天子家丁。 而一个没有家丁的边將,是很难站稳的. 如今皇上竟许他重建家丁,还是用所占的军屯支餉! “臣臣.”王通喉头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崇禎笑道:“莫作儿女態。朕再赐你白银三千两安家,另赐错金玉带一副。且去办事,朕等你的好消息。” 王通重重一叩首,起身时独目中已儘是决然之色。他大步而出,背影挺直如矛,看著就干劲十足。 崇禎目送他远去,心下暗忖:前世这王通献了宣府,今生朕倒要看他为朕守住宣府。 待王通龙行虎步出殿,崇禎望著他背影暗忖:前世献宣府的叛將,今生倒被逼成了忠臣.看来“献忠”这事,是能逼出来的! (本章完) 第91章 京营兵,下岗啦(第十一更) 第91章 京营兵,下岗啦(第十一更) 崇禎元年二月初七,清华园挹海堂。 屋里地龙烧得暖,首辅黄立极的脑门上却见了汗。他正带著几位阁老,还有总督京营戎政的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兵部侍郎兼协理京营戎政的李邦华,苦口婆心地劝皇上回宫。 “陛下,”黄立极躬著身子,声音透著小心,“宣大边墙外,插汉部远遁,喀喇沁和建奴在宽河、大寧也算安分。孙祖寿报,两河口筑城的首批餉银已到,不日即可动工。眼下…边事暂稳,陛下驻蹕城外已近两月,御驾亲征之目的已达。再者,科举大比在即,万千举子匯聚京师,陛下若一直居於园中,於殿试仪典,恐有不便……”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道理,中心思想就一个:皇上,您该回紫禁城了。 御座上的崇禎听著,手指无意识地敲著黄梨的扶手,没言声。 黄立极说完,偷眼覷了覷皇帝的脸色,心里打著鼓。这位万岁爷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忽然,崇禎停了敲击,目光越过几位阁老,落在了张之极和李邦华身上。 “张卿,李卿。” 张之极一个激灵,赶紧出列躬身:“臣在!” 李邦华也紧隨其后:“臣在。” “京营整顿的如何了?”崇禎的声音不高,却让张之极后脊樑窜起一股凉气。 张之极硬著头皮回道:“回陛下,京营员额已初步清点完毕,实有…实有堪战兵丁四万余人。”他报出这个数,自己心里都虚。这四万,还是把能拉来凑数的全算上了。 李邦华在一旁补充道:“陛下,眼下正加紧操练,汰弱留强,以期早日成军。” 崇禎像是没听见李邦华的后半句,只抓住前半句追问:“加紧操练?那想必…此刻都在营中操演?” 张之极额上的汗珠子一下就冒出来了,顺著鬢角往下淌。“在…在的…”他声音发乾,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好!”崇禎猛地站起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朕要亲眼瞧瞧朕的精兵!摆驾五军营大营!” 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传旨,令三千营、神机营所有兵马,还有京师各处城门守军,即刻开赴五军营大校场集结!朕,要阅兵!” 张之极一听,脑袋里“嗡”的一声,心道完了! 他这总督京营戎政,费了老牛鼻子劲,提前几天打招呼、许好处,才能勉强凑出四万人的数。要让这帮大爷天天待在城南大营里操练?纯属做梦! 京营兵丁,十有八九另有营生。当兵吃餉是副业,扛包、跑堂、做小买卖才是主业。只有各將官麾下那几千家丁、亲兵,才是充门面的。 现在皇上要立刻点验四万人,就是把刀架他脖子上,他也变不出来啊! 张之极正急得火烧火燎,一旁的李邦华却突然开口:“陛下,此刻便召全体京营兵丁聚於五军营,恐有不便。” 张之极闻言,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赶紧附和:“是啊陛下,仓促之间,恐难齐整……” 他心下还感激李邦华替他解围,却不料李邦华话锋一转,道:“京师內九外七共一十六座城门,眼下皆由五军营兵丁值守。若悉数调往南城,城门防务空虚,万一有事,恐酿大祸。” 张之极听得一哆嗦,猛地抬头看向李邦华。 这李邦华哪里是在解围?他这是在“献忠”!他要当李献忠!这话分明是把京营的底裤给掀了! 果然,崇禎立刻顺著他的话往下说:“李卿所虑极是。这好办!” 他目光一扫:“李邦华,徐启年,此事交由你二人去办。调御前禁军,即刻接管京师所有城门防务!原五军营守门兵丁,速往五军营大校场集结!” “臣领旨!”李邦华和一旁的提督御前禁军太监立刻躬身应命。 张之极眼前一黑,心里彻底凉透。 北京城十六门的防务,就这么轻飘飘地交出去了!从此,京营连最后一点实权——看城门——也没了。 万岁爷这是要对京营动真格的了! 晌午头,日头掛在天上,却没什么热气。 北京城南的五军营大校场,一片破败景象。辕门的旗子褪了色,歪歪斜斜地掛著。校场边上的营房多有破损,场子地面坑洼不平。 此刻,这破败的校场更是乱得像一锅滚开的粥。 张之极提前快马赶回来,嗓子都快喊劈了。他麾下的家將、家丁们四处奔跑,连踢带打,拼命地想將那些稀稀拉拉赶来的兵丁聚拢起来。 “快!快列队!” “你!把號服穿上!像什么样子!” “那边的!別磨蹭!皇上快到了!” 可任他怎么吆喝,校场上聚集起来的人马依旧稀稀拉拉。莫说四万,连一万都凑不齐。 而且这不到一万人,看著比叫子强不了多少。只有半数人勉强穿著破旧的鸳鸯战袄或號服,另外一半人简直是京城百业图. 有穿著伙计短打的,有繫著油腻围裙像是厨子的,有长衫打扮像帐房先生的,有粗布衣衫像是扛大包的,甚至还有几个油头粉面、拎著鸟笼子,活脱脱街面混混的德性。 这些人刚从北京外城的各个角落被紧急召来,一个个都是满脸不情愿,互相打听出了什么事,场上嘈杂得像个集市。 张之极急得跳脚,正指挥家丁赶紧给那些没穿號服的发衣服,试图让他们看起来像点样子。 就在这时,辕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以及甲叶碰撞的鏗鏘之声。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队盔明甲亮、军容整肃的兵马,簇拥著一桿明黄色龙旗,已然到了辕门口! 为首的骑士高举一块牙牌,声音洪亮:“御驾至!迎!” 张之极脑子里“轰”的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万岁爷…已经到了! 崇禎皇帝在两千御前亲军和两千净军精锐的严密护卫下,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缓缓进入了五军营大校场。 他面无表情,目光扫过眼前这片混乱不堪、如同灾民逃荒现场般的景象。 校场上那稀稀拉拉的“兵丁”,那五八门的穿著,那惊慌失措、连队列都站不整齐的窝囊样,全都落在他眼里。 护驾的御前亲军们个个面色冷峻,手按刀柄,眼神里满是鄙夷。对比之下,这京营简直是一群乌合之眾。 崇禎勒住马,静静地看了半晌。 整个校场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寒风吹过破旗的猎猎声,以及一些兵丁因为紧张而发出的粗重喘息。 张之极连滚带爬地跑到御驾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下,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臣…臣…万死…” 崇禎的目光从张之极身上移开,扫向校场上那些惶恐不安的兵丁,一点没有要发怒的意思。 他早就知道京营是什么德行了,上回当崇禎的时候,他不就是被这帮帐面兵坑得“上了树”吗? 所以再回炉当崇禎后,他就拿定了主意要让这伙京营大爷知道什么叫“下岗”了! 一年一百六七十万两银子,六七十万石粮食,养个五万“家丁”都足够了。 若是有五万“家丁”,他怎么都不至於“上树”! 想到这里,崇禎语气温和低声:“都起来吧。朕知道,你们许多人各有营生,吃这份餉,不过是朝廷给的一份贴补。” 这话一出,底下许多兵丁都愣住了,偷偷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 崇禎继续道:“往日如何,朕可以不究。但如今,东有建奴虎视,北有插汉窥边,当兵吃粮,就是要保家卫国,是要真刀真枪上阵搏命的!朕看你们也不像能搏命的样子啊!”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今日,朕给你们两条路。” “想留下的,站到左边去!从今往后,专心当兵,粮餉朕给足,但也要给朕往死里练!练好了,將来要真有战事,就得有为国捐躯的准备!” “不想乾的,或是自认吃不了这苦、担不起这命的,朕不怪罪!站到右边去!每人发五两白银的遣散安家费,今日当场发放!领了银子,就回去安心做你们的营生,朝廷自此与你们两清!” n+1是没有的,这帮京营帐面兵能拎出来的起码有四万,要发n+1,上百万都挡不住一人五两都得出去二十多万。 当然了,崇禎也不怕下面的人不肯下岗——不下岗,那就上战场! “是去是留,自个儿选!现在就开始!” 说完,崇禎便不再言语,端坐马上,静观其变。 校场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隨即“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兵丁们面面相覷,交头接耳,脸上满是惊疑和权衡。 五两现银!也不算太少,足够小户人家几个月的嚼穀! 几乎没什么犹豫,绝大多数人开始踉踉蹌蹌、却又爭先恐后地往右边涌动。厨子、伙计、帐房、力巴、混混…他们本就不是来当兵的,此刻有机会拿钱走人,几乎无人愿意留下。 只有零星一些原本就是军官家丁、或实在无其他出路的人,迟疑地、稀稀拉拉地站到了左边,人数看上去还不足三千。 张之极跪在地上,偷眼看著这涇渭分明、几乎一边倒的场面,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却莫名鬆了口气。 京营这口黑锅,终於不用他再背下去了. (本章完) 第92章 崇禎回到了忠於他的北京城(第十二更 第92章 崇禎回到了忠於他的北京城(第十二更) 二月初八,北京城,安定门。 崇禎皇帝朱由检的御驾,正缓缓驶入这座象徵著“安定”的城门。这还是“御驾亲征”后的奏凯还朝,从北京城內的紫禁城出发,“远征”到清华园。虽然征的不远,打的却是一场关乎权力根基的硬仗。如今,得胜归来了。 和上次带著“咸人头”(指朵顏部战士和部民的首级)回来时不同。那时,京师上下对这个年轻皇帝打贏了外战,心里多少还存著点疑虑。这次,没人再怀疑了。 因为崇禎不仅在外战上再次击退了虎墩兔汗,更在朝廷的內斗中,爽利地贏了一把大的! 上回打完朵顏部后没多久,“阉党”就彻底沦为了他崇禎的走狗。而这回,那帮世袭罔替的国公、侯爷们,也是狗了!而且还是被崇禎用刀子割得血淋淋后,还扯著嗓子大喊“皇帝,忠!诚!”的“抄家狗”! 最要紧的,是被这些“狗勛贵”把持了二百多年的京营,这回也被崇禎连皮带骨,吃干抹尽了! 这可是个天大的胜利! 这意味著整个北京城,里里外外,內九门外七十六门,如今都在御前亲军的刀把子底下攥著!崇禎睡觉都能踏实几分。 还意味著,崇禎手头一下子多出来一百几十万两能隨时动用的“活钱”,外加六七十万石现成的军粮!有了这笔钱粮,御前亲军就能变成新京营,他手中嫡系武装一下子就能翻几倍,等有了几万精兵,不仅能挡住叩边的黄台吉,连找江南那帮阔佬要钱要粮时,腰杆子也能硬不少。 贏麻了!崇禎坐在宽大的马车里,心里就这三个字。 马车轔轔,驶过安定门高大的门洞。负责守卫城门的兵士,早已不是昔日京营那些歪瓜裂枣。清一色御前亲军,穿著厚实的蓝布甲,手持擦得鋥亮的长矛,腰挎佩刀,一个个挺胸凸肚,眼神锐利,看著就精壮彪悍。 从安定门到紫禁城,长长的御道两旁,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担任警戒护卫的,全是御前亲军的健儿!那股子肃杀精悍之气,扑面而来。 至於京营?除了几千被挑出来还算精壮的留下,其他人,昨儿个大多已经领了五两银子的遣散费,跟大明朝两清了。剩下些还没拿钱的,这几天也该“买断”走人了。 “皇上驾到.!官民一体跪迎.!!” 一个御前军的大嗓门发出的呼喊,穿透清冷的空气,在长街上迴荡。 “陛下神武,天威赫赫!” 道路两旁,黑压压跪倒的京师百姓,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音匯聚在一起,比上次崇禎带著“咸人头”回来时,听著可响多了! 崇禎微微侧身,透过马车车窗的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路边跪著的人群里,有一大群书生打扮的人格外显眼。他们穿著青衿,头戴方巾,正是从各地匯聚京师、准备参加春闈大比的举子们。此刻,他们也跟著人群,激动地挥舞著手臂,扯著嗓子高喊“陛下神武”,脸上满是“忠!诚!”二字! 崇禎心道:好啊,这回的科举考试,就是你们“献忠”的时候! 马车稳稳前行,终於抵达了紫禁城的正门——午门。 午门广场前,早已是乌泱泱跪倒一片。留守京师的文武百官,勛贵宗亲,按著品级排班肃立,恭迎圣驾。 崇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 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正和薛贞、李从心等一干“前阉党”骨干跪在一起。因为魏忠贤在宣府之战中立下大功,这些日子,这帮“前阉党”成员走路都带风,脸上总掛著笑,仿佛又抖起来了。 此刻,魏良卿也在跟著人群高呼“天威赫赫”,脸上也堆著笑。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眼底深处藏著掩饰不住的惊惶。 纸,终究包不住火! 成国公朱纯臣已经被抓了!很快就会押到京师!而他魏良卿和朱纯臣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密谋……还有,北京城里那家的“范家老號”商行,上个月就被锦衣卫查封了!掌柜、伙计,一个没跑,全抓了去,到现在音信全无! 他和晋商范永斗之间的勾连,还有上次朵顏部入寇宣府的真相……魏良卿只觉得后脊樑一阵阵发凉。他强撑著笑脸,心里却像揣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另一边,勛贵们的队列更是“精彩”。 “张献忠”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徐献忠”定国公徐希皋,“朱献忠”抚寧侯朱国弼……这群往日里鼻孔朝天的勛贵,毫无疑问是这场“虎墩兔入寇之战”中最大的输家! 输得底裤都没了!输得只能扯著嗓子,用尽全身力气高喊“陛下神武,天威赫赫!”来表忠心了! “忠!诚!”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们喉咙里吼出来的。 不忠诚不行了!他们现在输光了所有的筹码,家產被割了大半,京营的权柄被连根拔起。除了“忠诚”这块牌子还能值俩钱,还能在皇帝面前博点好感,他们真的什么都没了。再不赶紧抱紧皇帝的大腿,下场只怕是朱纯臣第二、朱纯臣第三那个朱纯臣到底犯了什么“大罪”,这些勛贵心里是门清的 马车上的崇禎,自然也注意到了勛贵们这格外“卖力”的“欢呼献忠”。他嘴角那丝弧度更深了些。 忠?当然要忠。但你们的“忠”,得用行动来证明,不是光靠喉咙喊就行的!代王府就是留给他们去抄的.除了抄,他们还得顺便把大同的宗室多“流放”一些去江南,去给江南的有钱佬添点堵!同时也为將来收割江南豪绅做准备——割江南的韭菜可不能只靠阉党一把刀,那些韭菜都是硬韭菜,必须得阉党、勛贵、宗室、边军一起上,大家一起献忠诚。 崇禎的目光,缓缓移向另一侧。那是清流文官的群体。为首的是礼部尚书来宗道,礼部右侍郎钱谦益…… 在这群青袍、緋袍的文官当中,崇禎一眼就瞅见了一个非常眼熟的胖子——杨嗣昌杨肥翁! 嗬,还是那么胖!圆滚滚的身材在一群清瘦文官里格外扎眼。 崇禎心里嘀咕:肥翁啊肥翁,朕这次可是进步了,把勛贵阉党都收拾了一遍。接下来,你也得给朕进步啊!拿出真本事来! 接著,崇禎的目光又落在了杨嗣昌身边跪著的另一人身上。那人身形挺拔,面容刚毅,正是孙传庭。 崇禎的眼神微微一凝,心中默念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话:“传庭死而明亡矣……” 他轻轻吸了口气。这次,朕绝不会让你再死在战场上了!不过陕西那个烂摊子,还得你去收拾。新京营空出来三四万兵额,正好!回头就让你去陕西,给朕拉壮丁……尤其是那个李自成!让他当“李献忠”!还有那个一点都不忠的张献忠,都拉进来。让他们听你指挥去打別人!这样,你孙传庭不就安全了? 崇禎收回目光,靠在舒適的马车靠背上。午门巍峨的轮廓在眼前放大。 他回来了,回到了忠於他的北京城! 马车缓缓驶入了午门的门洞。 紫禁城,朕又回来了。 (本章完) 第93章 牛金星,你真他妈是个天才啊!(第十 第93章 牛金星,你真他妈是个天才啊!(第十三更) 二月初十的正阳门外大街,年味儿还没散尽,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崇禎一身青布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扮作个寻常进京赶考的举子模样,混在人堆里走著。他身后跟著三人:家僕打扮的徐启年(提督御前亲军太监),以及同样换了便装、精悍內敛的周遇吉和黄得功,活脱脱一个富家少爷带著一个老僕和两个保鏢。 “少爷,”徐启年凑近半步,低声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崇禎听见,“前面那家『正心堂』茶楼,每逢大比之年,最是热闹。各地进京的举子们,常聚在那儿高谈阔论,纵论天下,点评朝政得失。是个听新鲜话儿的好去处。” 崇禎化名朱思明,闻言嘴角微翘,露出点少年人该有的好奇:“哦?那倒要去瞧瞧。走!” 一行人挤进正心堂。茶楼里果然喧闹,几乎座无虚席。空气中瀰漫著茶香、汗味和年轻士子们特有的亢奋气息。靠窗一张大桌旁,几个穿著各色儒衫的举子正唾沫横飞地爭论著什么,声音颇大。崇禎扫了一眼,见墙角还剩一张空桌,便领著三人过去。他自己在唯一一张空椅子上坐下,徐启年、周遇吉、黄得功三人则垂手立在他身后,目不斜视,气度沉凝。 “伙计,一壶龙井,一盘果子。”崇禎学著举子的口吻吩咐。 茶和果子刚上桌,崇禎正准备竖起耳朵听听那些高谈阔论,一个身影就凑了过来。来人二十多岁年纪,穿著半旧的蓝布直裰,皮肤黝黑,带著点风尘僕僕的土气,一看就是外地赶来的举子。他有些侷促地拱了拱手,眼睛瞟著崇禎这张桌子另外三张空椅子:“这位兄台请了,敢问……这三张椅子可有人坐?” 崇禎抬眼打量他,见他眼神还算坦荡,便笑著摆摆手:“无人,兄台请便。” “多谢多谢!”那人鬆了口气,连忙在崇禎对面坐下,又拱手道,“在下河南府卢氏县人,天启七年举人,姓牛,名金星,表字聚明。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崇禎心头猛地咯噔一下! 本书首发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河南卢氏……牛金星?! 这不就是后世李自成帐下那位赫赫有名的“牛阁老”吗?!他居然进京赶考来了?! 崇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瞬间翻江倒海。不行!此人绝不能放跑了!管他將来是阁老还是反贼,现在落朕手里,就得给朕当牛献忠! 他按下翻腾的心绪,也拱了拱手,学著对方的语气:“原来是牛兄,久仰。小弟荆州江陵朱思明,表字省吾。” “哎呀,朱贤弟!”牛金星一听崇禎年纪轻轻(崇禎如今十七八岁)已是举人,不由得露出几分羡慕和讚许,“如此年轻便中举,前途不可限量啊!贤弟也是来听前辈讲学的吧?” “讲学?”崇禎故作茫然,“讲什么学?” 牛金星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心想这富家少爷果然不諳世事,解释道:“这几日,常有前辈官员来这正心堂,给咱们这些进京赶考的举子讲解天下大势,据说对写策论大有裨益。贤弟来得巧,今日就有!” 正说著,茶楼中央有人高呼一声:“有请鹿少卿!鹿少卿可是万历四十一年金榜题名的前辈,今日拨冗前来指点我等后进,实乃我等之幸!” 眾人目光齐刷刷望去。只见靠里一张茶桌旁,站起一位五十岁上下、相貌堂堂、留著部浓密络腮鬍子的男子,一身儒雅的书生打扮,正是崇禎新近提拔的太僕寺少卿鹿善继。 鹿善继朝四周团团一揖,声音洪亮:“诸位同年客气了。再有几日,便是春闈大比,按照本朝体制,三场考试:一场考四书五经,做八股文;一场考『论』、『判』和『詔、表、誥』选一,做官样文章;一场考策论。前两场,诸位都是十年寒窗苦练出来的真功夫,老夫就不班门弄斧了。今日,就与诸位说说这第三场——策论!” 茶楼里顿时安静下来,眾举子都竖起耳朵。 鹿善继捋了捋鬍鬚,继续道:“当今天子,少年英才,登基以来,励精图治,颇有振作乾坤之意!老夫观之,此次大比,天子必定格外关注天下时务!故此,这策论的分量,只怕比往年要重得多!所论之事,也必与当今天下最紧要的困局息息相关!” 底下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鹿少卿高见!”“多谢鹿公指点!” 鹿善继笑著朝眾人拱拱手,然后神色一肃:“诸位虽非死读书的呆子,但老夫既与诸位有缘,便斗胆说叨说叨这『困局』何在!”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沉了下来:“其一,九边十三镇,五十九万大军!人吃马嚼,嗷嗷待哺!朝廷太仓银年年入不敷出,亏空如海!其二,十三镇军屯,十之七八已被侵占瓜分,名存实亡!其三,陕西、山西二省,负担如山!每年除了要上缴太仓定额和辽餉之外,还要承担八个边镇的民运粮草!更要命的是……” 鹿善继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道:“还要承担八家藩王!数十家郡王!以及不计其数的宗室子弟的禄米!” 他声音带著一种沉痛:“这几年,山西、陕西天灾不断,赤地千里,民难聊生!朝廷收不上粮,藩王宗室的禄米却要支出不少!九边十三镇还有几十万边军嗷嗷待哺,诸位想想,这是什么局面?这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他最后总结道:“所以,老夫以为,此次策论,诸位当围绕此等困局,思索破局之策!天子重实务,重担当!谁能切中肯綮,谁便能脱颖而出!” 鹿善继讲完,茶楼里先是寂静,隨即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举子们或兴奋,或凝重,或皱眉苦思,显然都被这“困局”震撼到了。 崇禎坐在角落,微微頷首。鹿善继这番“漏题”,自然是得了孙承宗的授意。这当然也是崇禎的“希旨”,他就是要通过这次大比,筛选出一批敢於对“宗禄”下刀子、敢於“献忠”的芝麻官,然后塞给钱谦益,去陕西当改革的急先锋! 至於文章本身写得团锦簇还是朴实无华,不重要!他要的是立场!是忠诚!是敢为天下先的胆气! 想到这里,崇禎故意皱起眉头,一脸忧愁地看向对面的牛金星:“牛兄啊……这策论……可如何下笔是好?一边是十三镇五十九万边军,一边是陕晋千万黎庶和那么多宗室子弟……唉,难!难啊!” 牛金星瞄了崇禎几眼,见他眉宇间带著富贵气,言语间透著不諳世事,心中暗忖:这富家少爷,怕是只会做锦绣文章,哪里懂得民间疾苦?让他当官,也是个糊涂官。 崇禎见他没接话,又故意问道:“牛兄是河南府的,你们河南有周王、福王等七家藩王,负担一定也很重吧?” 牛金星苦笑一声,带著点河南口音:“百姓的负担自是重的,可这……跟咱们马上要做的文章,又有啥关係?” 崇禎一脸“天真”地追问:“小弟进京赶考,途经河南州县,所见一片萧瑟,民有菜色,路有饿殍!若朝廷再不施德政,只怕民变在即啊!” 牛金星摇摇头,压低声音:“民变?现在的朝廷……还顾得上这个?” “顾不上了?”崇禎“惊讶”地睁大眼睛,“怎么说?”他一边说,一边动手给牛金星斟满茶,语气诚恳,“牛兄见识广博,小弟初来乍到,正想请教。待会儿……醉仙楼,小弟做东,咱们边吃边聊如何?” 牛金星见崇禎態度谦恭,又主动请客,加上肚子里確实有些想法不吐不快,便点点头,也压低声音道:“行!不过……这里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崇禎立刻会意,站起身笑道:“明白!醉仙居,咱们这就走!” 醉仙居,听涛阁雅间。几样精致的菜餚上桌,一壶温好的雕酒也烫上了。周遇吉和黄得功守在门外,徐启年则侍立在崇禎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几杯酒下肚,牛金星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他抹了抹嘴,对崇禎道:“朱贤弟,你方才问策论如何写?愚兄送你四个字——『养兵为上』!当今天下,朝廷最怕的是什么?是九边那帮拿刀子的穷鬼饿急了!” 崇禎连连点头,给他又满上一杯:“牛兄高见!请细说!” 牛金星一口闷了,脸上泛起红晕,声音也大了点:“种地的穷鬼反了,顶多拿著锄头、粪叉!可九边那帮拿刀子的穷鬼反了……那是啥?那是边军!大半还是世世代代的军户!他们要是揭竿而起,那就是北魏六镇之乱的祸事!比流民可怕十倍、百倍!” 崇禎心中暗赞,面上却忧心忡忡:“那……朝廷该怎么办?再加征赋税?” “加征?”牛金星嗤笑一声,蘸著酒水在桌上画了个圈,“穷鬼身上哪还有油水可榨?至少中州、陕西、山西的穷鬼,油水早就榨乾了!朝廷想从他们骨头缝里再榨出油来养边军?那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他凑近崇禎,眼神锐利,声音压得更低:“依我看,朝廷的出路,只有一条!” “哪一条?”崇禎身体微微前倾。 牛金星用手指重重在桌上那个酒水圈里划了两道:“割勛贵!割宗室!” 崇禎故作惊愕:“勛贵、宗室?那可是国朝根本啊!” “根本?”牛金星嗤笑更甚,带著几分酒意,“他们能用刀把子保皇上的江山吗?不能!这大明真正的根本是什么?是九边十三镇那几十万军户!是大明开国二百六十多年,一代代在边关流血流汗的军汉!太祖高皇帝当年,就是靠著这帮人的祖宗打下的江山!” 他猛地一拍桌子(嚇得徐启年眼皮一跳):“大明,是和军户共天下的!朝廷只要能养好这几十万九边军户,让他们有饭吃,有餉拿,肯为朝廷卖命,这大明的天下就能稳如泰山!否则……” 牛金星嘿嘿冷笑两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崇禎坐在那里,看著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土举人”,心中翻腾的念头只有一个:牛金星,牛状元,这一科的状元就是你了! (本章完) 第94章 钱谦益:我们要献忠,但又不全忠(第 第94章 钱谦益:我们要献忠,但又不全忠(第十四更) 北京城,东江米巷西头。一座三进四合院,灯火通明。这是钱谦益在京里赁下的宅子。院子不大,胜在清净,离皇城和礼部衙门都近。 二进院正房书房,暖炉烧得挺旺。钱谦益穿著家常道袍,坐在上首的檀木圈椅上,手里端著个青盖碗,慢慢撇著浮沫。下首坐著三个年轻举子,都是他看重的东林后辈,这次进京赶考,特意叫来。 一个面容清瘦,眼神很亮,是浙江余姚的黄宗羲,字太冲。另两个,无锡顾杲,字子方;桐城陈子龙,字臥子。三人年纪差不多,都是天启年中的举人,而且还是东林后继,这次春闈憋著劲要考中。 “牧老,”顾杲性子急,先开了口,“您这么晚叫我们来,肯定有要紧事?” 钱谦益放下茶碗,扫了三人一眼,脸上带著点不易察觉的矜持和急迫:“嗯。叫你们来,是有桩事,关乎你们前程。”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陛下……已经下决心,要动山西、陕西、河南那十几家藩王了。” 这话一出,书房里立刻静了。顾杲和陈子龙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吃惊。动藩王?这可是天大的事! “牧老,”陈子龙谨慎地问,“陛下打算……怎么动?” 钱谦益捋了捋鬍子,慢慢道:“陛下的意思,是『割藩府宗禄,养陕晋军镇』!具体说,就是把那些藩王、郡王、镇国將军以上的宗室,迁到京师或者南方富庶省份安置。至於將军、中尉以下的底层宗室,放开限制,准他们种地、做工、经商、读书考科举,朝廷停发禄米,让他们自己找饭吃。当然,万岁爷也不会一步到位,得分步来。” 他目光扫过三人,带著审视:“这次春闈大比,策论题目定了,就是《问宗禄浩繁、秦晋民困、中原力竭,时艰若此,当何以处之策》。”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语气加重:“你们要想高中,想在陛下面前露脸,这策论文章,就得敢写!敢在这宗禄上动刀子!要写得透,写得有胆气!陛下要的,是能替他分忧解难的干才,不是只会掉书袋的酸秀才!” 书房里又静了。顾杲和陈子龙眉头紧锁,显然在消化这石破天惊的消息,掂量其中的风险。直接向宗室开刀?这文章写出来,就是得罪天下姓朱的,要背千古骂名的! 钱谦益看著他们犹豫的样子,心里有点不快,面上不动声色:“怎么?不敢写这样的文章?” “学生不是不敢。”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是黄宗羲。 钱谦益目光转向他:“哦?太冲有什么想法?” 黄宗羲眉头微皱,眼神里带著深思:“牧老,学生斗胆,不是不敢写这文章。只是……学生对这法子本身,有点疑虑。” “疑虑?”钱谦益挑了挑眉,“说说看。” 黄宗羲吸了口气,道:“学生这次进京,一路走来,经过中州、山东、北直隶好些地方。所见之处,北方凋敝,民生困苦,远不如江南富庶繁华。前些日子,蓟镇、宣府边军因为欠餉十三个月闹餉,差点出大乱子……可见,边军困顿、宗室拖累、辽东战事,加上陕晋连年旱灾蝗灾,早把北地拖垮了,元气大伤。” 他停了停,目光直视钱谦益:“朝廷想解这个困,唯一的法子,似乎就是『移祸江东』!” “移祸江东?”钱谦益脸色变了变,这个黄宗羲.肚子里有货! “正是!”黄宗羲语气肯定,“陛下把藩王、郡王迁到京师或南方富庶省份安置,看著是减轻了北地负担。可是,这些宗室,尤其是亲王、郡王,陛下真能让他们在江南饿死冻死?绝不可能!他们的禄米、安置费用、修王府的销,最后从哪来?” 他自问自答,声音发冷:“这些开销,最后还不是要摊到江南的田赋、漕粮上?甚至可能巧立名目,加新税!这不是减负,是变著法子又把北方的负担,转嫁到江南百姓头上!” 他越说越激动:“更別说,那些被准许自谋生路的底层宗室,一旦放开限制,让他们离开封地,他们最可能往哪涌?肯定是更富庶、机会更多的江南!这些人突然没了禄米,又没谋生本事,一下子涌进江南,岂不是又一重负担?地方官府能不管?最后,还不是要江南的百姓来承担这额外的賑济和安置?”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顾杲和陈子龙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只想到写文章的风险,没想到黄宗羲看得这么深,直接点出了政策背后的大隱患。 钱谦益脸缓缓点头,长嘆一声:“太冲啊太冲,你想的……很深,很对!”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体验棒,??????????????????.??????超讚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两步,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对大明的一片忠心: “可北方已经烂透了!边军饿得嗷嗷叫,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建虏在关外虎视眈眈,山陕的民变眼看著就要燎原!这是朝廷生死存亡的关头!陛下这么做,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用江南的钱粮,续天下的命!要是北方彻底垮了,边镇大乱,建虏破关,江南就算有金山银山,能保得住吗?!” 他几步走到黄宗羲面前,双手重重按在他肩上: “你们要体谅陛下的难处!这不是为江南一地打算,是为天下苍生打算!为大明江山打算!” 他的目光扫过顾杲和陈子龙,语气斩钉截铁: “这文章,不仅要写,还要写得透,写得有担当!要替陛下把这『割宗禄』的道理,跟天下人讲清楚!讲明白!要写得石破天惊,写得让陛下拍桌子叫好!让天下人知道,我东林子弟,不是只会空谈的,是敢为天下先,能为君父分忧的忠臣良將!” 他鬆开手,语速飞快,透著急迫: “时间不等人!北方危在旦夕!陛下需要能臣,需要干吏!你们这次春闈,就是最好的进身之阶!写好这篇策论,考中进士,入朝为官,才能真正参与进去,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到那时候,你们担心的江南那点事,才有机会在朝堂上,在陛下面前,慢慢想法子,妥善解决!” 他停下脚步,目光如电,逼视著三人: “要是连一篇策论都不敢写,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谈什么日后匡扶社稷,解救百姓?!嗯?!” 顾杲和陈子龙被说得热血上头,脸上的犹豫一扫而光,只剩下跃跃欲试的劲头。黄宗羲沉默了一会儿,深深看了钱谦益一眼,缓缓点头:“牧老教诲,学生记下了。学生……明白了。” “明白就好!”钱谦益脸上露出欣慰,语气缓和下来,“明白就好!这道策论,你们回去,好好琢磨。要写得大胆,写得实在!陛下要的,是敢说敢干的忠贞之士!记住,这是你们报效君父,建功立业的第一步!” 他目光扫过三人,恢復了平时的从容,但语气依旧郑重:“去吧。记住,今晚的话,出我口,入尔耳,別往外传。” “学生谨记!”三人齐声应道,躬身行礼,准备退出。 钱谦益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 “对了,还有一事……你们不是寻常举子,是东林后继,江南才俊。若只知一味唱高调錶忠心,那还不够!陛下这道题,是出给咱们江南的一道难题!解不好,是要命的!” 三人脚步一顿,愕然看向他。 钱谦益目光幽幽:“陛下……还打算起用周应秋,南下福建,去和那个大海贼郑一官谈笔买卖。” “郑一官?”陈子龙皱眉,“那个盘踞东南外海的大寇?” “正是。”钱谦益嘴角扯起一丝冷笑,“谈什么买卖?卖官!把东南海防的权柄,明码標价,『卖』给那个郑一官!” “什么?!”顾杲失声惊呼,陈子龙也倒吸一口凉气。黄宗羲眉头紧锁:“陛下……要卖多少才满意?” 钱谦益沉吟片刻,伸出两根手指,又加了一根:“二三百万两……总得要这个数吧?你们写策论时,心里先有个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震惊的脸,一字一顿道: “咱们东林……必须身在局中!只有身在局中,才有破局的可能!或是搅了这局,或是继续和陛下討价还价!若被挤出了局……” 钱谦益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这后面的话,谁要想不出来,就別考什么进士了,回家收租吧。 黄宗羲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学生……明白了。” 顾杲和陈子龙也压下心头惊涛,跟著行礼:“学生明白。” “去吧。”钱谦益挥挥手,疲惫地坐迴圈椅。 三人默默退出书房。走到院外冷风里,顾杲搓著手,眼神闪烁不定;陈子龙眉头紧锁,似在苦思;黄宗羲则仰头望著北京城昏沉的夜空,喃喃道: “好一招请君入瓮……身在局中……破局……” (本章完) 第95章 牛金星:俺懂流贼!黄宗曦:我懂代价 第95章 牛金星:俺懂流贼!黄宗曦:我懂代价(第十五更) 崇禎元年,二月二十五。 北京贡院,二门外。 牛金星拎著考篮,排在长队里往前挪。考篮里装著笔墨砚台,还有几块硬邦邦能硌掉牙的烙饼,这就是他接下来三天的嚼穀。 前头搜检的军士手脚粗得很,把举子们的衣裳包袱翻得底朝天,连烙饼都要掰开看看里头有没有夹带纸条。一个老举子动作慢了点,被军士推搡呵斥,脸都嚇白了,差点摔个跟头。 牛金星冷眼看著,心里没啥波澜。这场面他见多了。只是心里头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头。 头两天的八股文章,他做得平平。破题不够巧,承转有点生硬,圣人的道理也没讲出啥新意。他自己都清楚,要是按往年规矩,光凭那两场墨卷,他牛聚明这回多半又得落榜。 科举取士,向来只看重八股。那是敲门砖,砖头不够硬,门就敲不开。 可他心里还存著最后一点念想。新皇年轻,登基以来做事不按常理,收拾阉党,压服勛贵,打退蒙古,连宗禄的事儿都敢碰。说不定……说不定这回真看重这第三场的实务策论呢? “下一个!”军士的喊声打断了他的心思。 牛金星上前,坦然地张开胳膊。军士见他土头土脑,粗布直裰洗得发白,不像有油水的样子,草草摸了一遍就放他进去了。 穿过二门,眼前是密密麻麻的號舍,一排排像鸽子笼。空气里一股子陈旧的墨臭和尿臊味。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顺畅,1?1??????.???隨时读 】 他找到自己的號舍,矮身钻了进去。地方窄小,转个身都费劲。两块木板就是桌椅床铺。他放下考篮,坐下,轻轻嘆了口气。 功名富贵,全看这一锤子买卖了。也可能是最后一锤子。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带著霉味的空气,伸手拿过发下来的试题卷子,慢慢展开。 第一道策论题跳进眼里。 《辽左用兵逾十载,师老財匱,而建虏日炽。庙堂之上,或言凭坚城用大炮,以守为战;或言发精骑出塞,以战为守;或言抚西虏以制东夷。然士卒疲敝,府库空虚,终难竟其全功。兹询尔多士:揆度当前情势,何种方略可为持重安边之基?何种方略可为克復全辽之渐?其各抒所见,详陈以对。》 牛金星双眼紧盯著这题目,看了半晌,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这一题,哪里是考举子?这分明是考阁老,考尚书,考满朝穿红掛紫的大官!这新皇,是真想从草根里挖能办事的人啊。 不过这一题,他牛金星还真会做……牛金星心道:虽然俺不懂啥平辽大略,可俺懂贼流贼! 他磨好墨,提起笔,舔饱了墨汁。 笔尖落下,他心里头清楚得很——建奴?哼,看著占了辽东一块地,可那地方苦寒,打了十几年仗,人丁损失,田地早就荒废了!他们根本种不出多少粮食,养不起那么多兵! 说到底,他们跟俺老家那些流贼一个样,是强盗!是土匪! 建奴靠抢掠活命,压根不会种地搞生產!大明呢,就是个大庄子,物產丰饶。山贼再凶,只要庄子墙高壕深,护院的弓够硬,贼人打不破庄子,就抢不到足够的钱粮人口。日子一长,山里的贼寇坐吃山空,里头肯定要乱,要么散伙,要么就得去別处找食。 到那时,庄子自然就安稳了。 他笔下越写越快:“……故持重安边之基,在於固守。然此固守,非寸土必爭之守,乃斗粟必爭、粒米不失之守!建虏所求者,非土地城池,乃我大明之財货丁口!故当保民护粮为第一要务!” “坚壁清野,使敌无可掠!扼要衝之地,凭坚城,置重炮,练精卒,深沟高垒,使建虏铁骑驰突难逞,撞车云梯无所施其技。彼攻则顿兵挫锐,退则惧我躡尾,欲战不能,欲掠无获,日削月朘,其势自敝……” “……待其师老兵疲,內衅將生,我则伺隙而动,遣精骑出塞,连西虏为援,断其粮道,焚其巢穴,此乃克復全辽之渐。然此皆后图,目下至要者,在使建虏如虎遇刺蝟,虽利爪尖牙,亦无从下喙!” 他写得入了神,那双眼珠子都有光了,仿佛眼前不是考卷,而是辽东那片万里山河。他心里门儿清,这法子,对付流贼管用,对付建奴,多半也差不离! 贡院,另一处號舍。 黄宗羲蜷在窄小號舍里,盯著策论题《问宗禄浩繁、秦晋民困、中原力竭,时艰若此,当何以处之策》,笔桿攥得死紧。 父亲黄尊素冤死詔狱的旧伤还在疼。魏忠贤那阉狗!田尔耕、许显纯这些爪牙!本该千刀万剐的仇人,竟在宣府立了功,如今又得天子重用。 他进京本为父鸣冤,眼下这冤……还怎么鸣? 虽然本朝不禁犯官之子科举,但是犯官之子哪怕高中,也难有什么好前途.眼下东林魁首钱谦益还肯提携他一番,若他不能抓住这机遇来了一鸣惊人,往后只怕.可是,这道策论是真不好写啊! “《问宗禄浩繁、秦晋民困、中原力竭.》” 他盯著题面,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皇上明面上谈宗禄,实际上是在说改革!而改革.是要有人成为代价的! 让谁成为代价,就是这道策论要论的事情! 黄宗羲猛地想起钱谦益昨夜的话:“太冲!先入局,才有破局!挤不进牌桌,连討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入局,当“黄献忠”!要不然他自己就是代价! “黄献忠”终於下定了决心。 笔锋落下:“学生谨呈:三困根源在『穷』!治穷三策:开源、移藩、解禁.” 黄宗羲的第一策为开源——东南富庶之地要为“崇禎新政”付出的代价! 黄宗曦写道:“东南富庶,海贸如潮。然市舶司久废,商税十不征一!”他落笔狠辣,“请开广州、泉州、寧波、松江、扬州五口,设市舶司榷税。瓷器、白、丝绸、茶叶、铁器,凡出海者皆课什一税!” 笔尖一顿,补上关键:“另遣御史清厘江浙闽粤商税,严查隱漏。若得廉吏掌关,岁入可增二百万两!” 他的第二策是祸水西引,或者叫代价西引——让四川成为代价! “秦晋宗藩,非迁不解。”他忽停笔,眼前闪过江南豪绅一张张惊怒的面孔——这一刀下去,要得罪多少人?五口通商,设市舶,十税一这些,看著很得罪人,但江南士绅有的是办法周旋通融。 可要是有几十个王爷带著护卫卫所到了江南,那就没法子通融了.怎么通融,都要让那些人吃饱啊! “然!”笔锋猛转,“可迁陕西贫军二三万户入川,助剿水西土司。事平后,即授田安置於水西荒地!” 按照黄宗羲的想法,崇禎新政最大的代价,还是让四川来担待吧! 就苦一苦四川人,骂名皇上担! 谁让四川平个土司叛乱那么费劲儿呢?他们自己平不了,调陕军去帮忙,那是天经地义啊! 他顿了顿,又道:“再择秦、晋、豫人丁繁庶之藩王(如韩王、瑞王),徙封川滇土司之地。许其携带护卫卫所,垦荒芜,以藩屏制蛮夷!” 这是祸水西引只要藩王、郡王和护卫卫所不来江南,转圜的余地就多了。 至於第三策,当然是解除藩禁——当然是让中下层宗室成为“代价”。 “將军以下宗室,准其四民自业!”他运笔如飞,“科举、务工、经商、务农皆听其便,朝廷逐步停发禄米可岁省八十万石!” 末了添一笔:“设南北宗学,择才俊习经济政务,优异者授边地佐贰官。” 其实停发禄米,还有设立宗学云云,都是喊喊口號,不过解除藩禁,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黄宗曦心道:若是以往,谁提出解除藩禁,一定会被朝臣喷死。但如今形势真是不同了.谁也不想那么多的王爷带著苦哈哈的陕甘军户上自己家乡来“要饭”吧? 三个代价安排得明明白白,黄宗曦放下毛笔,吐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中了”! (本章完) 第96章 大明改革新政的春天,要来了!(第十 第96章 大明改革新政的春天,要来了!(第十六更) 文华殿后殿,薰香裊裊。 崇禎捧著黄梨保温杯,目光沉静地扫过殿內诸臣。首辅黄立极、次辅施凤来、群辅孙承宗(左都御史)、兵部尚书王在晋、礼部尚书来宗道、兵部侍郎李邦华、代理戎政张之极,分坐两侧绣墩。 “王卿,”崇禎看向风尘僕僕的王在晋,“大同之事如何?” 王在晋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供状,躬身呈上:“回陛下,代王朱鼐钧、王府承奉正庞玉贵等,对所犯勾结朱纯臣走私京营军资、侵占军屯等罪供认不讳,然……”他抬头,目光锐利,“其坚称与虎墩兔汗绝无勾结!言称朱纯臣匿於府中,乃受成国公府胁迫,实不知其通虏情事!” 崇禎面无表情,指尖在保温杯盖上轻轻叩击:“哦?不知?”王在晋垂首:“臣……严审再三,其仍狡辩推諉。” 崇禎点点头道:“此事不急,稍后自会有人去收拾。” 他目光转向李邦华和张之极:“京营那边呢?” 李邦华起身,捧上一叠文书:“陛下,清华园內扣留之京营军官,共计七十八人,皆已呈递『悔过议罪书』。愿缴议罪银合计一百零八万两,退还侵占屯田、庄田三十四万五千亩。” 他声音沉重:“另据其供述及兵部、五军都督府再三核查,老京营帐面兵额十五万三千,实数……实数不足四万!其中老弱占役、空额虚冒者十之七八!真正堪战之精壮,经臣与张都督逐一筛选,汰弱留强后,五军营实存三千,三千营(骑兵)实存一千,神机营实存一千五百,拢共五千五百精实之兵。尚有二十一位坐营、司营官颇有勇武,可堪留用。其余人等,皆已发银遣散,共费银十六万两。” “哦。”崇禎並不怎么生气,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五军营大下岗”就是他亲自督办的,张之极、李邦华最多算是协理,稍后的三千营、神机营的裁汰,才是他俩主持的。 不过张之极还是很自觉的起身,然后扑通跪倒,额头紧贴冰凉金砖,开始装“张献忠”:“臣……臣万死!督管不力,罪该万死!”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份厚厚奏本,双手高举过顶,“臣……英国公府,並阳武侯薛濂、保定侯梁世勛等各家勛贵,深感罪孽深重!愿再献田庄五十三万亩,现银一百万两,另北京城內宅邸二十七处,商铺五十余处……赎罪补过!求陛下……开恩!” 献忠、交议罪银、赎罪田这个“张献忠”的態度果然是很忠啊! 崇禎淡淡道:“呈上来。” 王承恩快步接过。 崇禎未翻开,將其与代王府清单並置案头。挥手:“张卿,起来。赐座。” 张之极如蒙大赦,叩头谢恩,冷汗湿透后背官袍,半边屁股挨著绣墩坐下,再不敢抬头。 崇禎脸色稍霽,看向李邦华:“李卿,汰弱留强,裁撤冗员,只费银十六万两,便得五千五百精兵及二十一位可用之將,此事办得利落!朕心甚慰!” 李邦华躬身:“此乃臣分內之事,赖陛下威德,將士感念天恩,方能如此顺遂。” “好!”崇禎点头,隨即目光扫向兵部尚书王在晋,“王卿,兵部即日擬一个重整京营的陈条上来!就以这五千五百精兵为骨干,再合朕那一万御前亲军,重新组织一支五万员额、真正能打的新京营!要精兵,要实餉,要新气象!此事,朕要亲自过问!” 王在晋连忙起身领命:“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京营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崇禎接著又道:“宣钱谦益。” 礼部右侍郎钱谦益躬身入殿,手捧两份捲轴。 “陛下,”钱谦益行礼,“戊辰科会试策论,臣已阅毕。此二卷,一为河南举子牛金星所作《辽左用兵逾十载,师老財匱,而建虏日炽……》,一为浙江举子黄宗羲所作《问宗禄浩繁、秦晋民困、中原力竭,时艰若此,当何以处之策》。文风雄健,切中时弊,特呈御览。” 崇禎頷首:“念。先念牛金星那篇。” “是。”钱谦益展开捲轴: “……故持重安边之基,在於固守。然此固守,非寸土必爭之守,乃斗粟必爭、粒米不失之守!建虏所求者,非土地城池,乃我大明之財货丁口!故当保民护粮为第一要务!” “坚壁清野,使敌无可掠!扼要衝之地,凭坚城,置重炮,练精卒,深沟高垒,使建虏铁骑驰突难逞,撞车云梯无所施其技。彼攻则顿兵挫锐,退则惧我躡尾,欲战不能,欲掠无获,日削月朘,其势自敝……” “……待其师老兵疲,內衅將生,我则伺隙而动,遣精骑出塞,连西虏为援,断其粮道,焚其巢穴,此乃克復全辽之渐。然此皆后图,目下至要者,在使建虏如虎遇刺蝟,虽利爪尖牙,亦无从下喙!” 钱谦益念毕,殿內寂静。崇禎目光扫向孙承宗、王在晋、李邦华:“三位卿家,久歷边事,以为此策如何?” 孙承宗白眉毛微挑,沉吟道:“回陛下,此子虽未亲歷战阵,然深諳『疲敌』『困敌』之理。其言『保民护粮为第一要务』,更是老成谋国之言!建虏长於野战突袭,短於攻坚持久。我若真能扼守要衝,保境安民,使其掳掠无获,確可收不战而屈人之兵之效!”他顿了顿,“然此策根基在於『深沟高垒』与『练精卒』。目下宣大、蓟辽诸镇,经此番整顿,或可勉力为之。然欲推广全辽,非有数年经营,积储粮餉,汰弱留强不可。” 王在晋接口道:“孙总宪所言极是。臣观此策,其要在於『使敌掠无可掠』。建虏如流寇,劫掠为生。我若能將辽西、辽南百姓內迁,粮秣尽收坚城,使其纵得空城亦无所获,確可令其师老兵疲。然……”他面露忧色,“辽西走廊乃京师屏障,若尽弃於外,恐……” 李邦华道:“王尚书所虑甚是。辽西不可轻弃。然牛生所言『扼要衝之地』,臣深以为然。与其分兵处处设防,不如集重兵扼守寧远、锦州、旅顺三处咽喉!凭坚城,列重炮,屯精兵!建奴若攻,必顿兵挫锐;若绕行,则惧我断其归路!使其进退维谷!” 崇禎听著三人议论,眼中精光一闪,顺势开口:“三位卿家所见,正合朕意!辽西、辽南地广人稀,建奴纵得之,亦如鸡肋,食之无味!然寧远、锦州、旅顺三城,控扼咽喉,不可不守!与其耗费巨资维持辽西千里防线,不如集重兵守此三镇!” 他声音沉稳有力:“朕有意,设寧远、锦州、旅顺三藩!授祖大寿寧远总兵,赵率教锦州总兵,毛文龙旧部主理旅顺!每藩岁拨餉银七十六万两,许其自募精兵万余,专责守土!朝廷不加干预,唯求保境安民,使建奴掳掠无获!” 他环视眾人,语速加快:“三藩岁耗二百二十八万两,看似巨款,然较之往岁辽餉虚耗,实为减负!省下之餉银,正可全力整飭蓟镇、宣府、大同、昌平四镇边墙!深沟高垒,练精兵,储粮秣!如此,建奴破不了蓟镇雄关,在辽西又抢不到粮,其势必衰!终成……抢无可抢之流寇! 诸卿以为如何?” 殿內死寂。诸臣面面相覷,无人敢言。设藩镇?此乃国朝大忌!然辽东糜烂至此,皇上此策……似是死中求活之法?黄立极、施凤来垂目不语,来宗道眉头紧锁,张之极更是大气不敢喘。 崇禎將眾人反应尽收眼底,不再多言,转向钱谦益:“再念黄宗羲那篇。” 钱谦益展开另一卷: “学生谨呈:三困根源在『穷』!治穷三策:开源、移藩、解禁!” “开源:请开广州、泉州、寧波、松江、扬州五口,设市舶司,严查海商货物,课瓷器、丝绸、茶叶、白等大宗货值什一税!另遣御史清厘东南工商隱漏,岁入……可增二百万两!” “移藩:迁陕甘贫军二三万户入川,助剿奢安逆贼。事平后,即授田安置於水西、永寧土地!再择秦、晋、豫人丁繁庶之藩王(如韩王、瑞王),更封川黔土司之地,许其携护卫垦荒,以藩屏制蛮夷!” “解禁:准將军以下宗室四民自业!科举、务工、经商、务农皆听其便,朝廷逐步停发禄米!岁省八十万石!设宗学导才俊,优异者授边地佐贰官。” 钱谦益念完,殿內气氛更加凝重。开源之策直指东南豪强,移藩之策则似“祸水西引”,而解禁宗室更是触碰祖制! 毕自严(户部尚书)眉头紧锁:“黄生此议……胆气可嘉。然开源之策,触动东南甚广,恐生波澜。移藩……水西蛮荒之地,瘴癘横行,土司凶悍。迁陕甘军户入川已属不易,再徙藩王……恐激起大变!至於解禁宗室……”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来宗道(礼部尚书)也道:“宗室乃天潢贵胄,准其四民自业,已违祖训。再停禄米……恐招天下非议,宗室动盪啊!” 黄立极捻须沉吟:“陛下,黄生之策……乃治本之谋,然牵涉太广,震动太大,非有万全之备,不可轻动。尤以移藩、解禁二事,关乎国本祖制,更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施凤来附和:“元辅老成谋国之言。当务之急,乃整飭边备,充盈府库。开源之策或可先行,移藩、解禁……確需慎之又慎。” 崇禎听著眾人议论,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目光扫过钱谦益:“钱卿,此二子,取中否?” 钱谦益躬身:“回陛下,二子文章俱佳,胆识超群,臣以为……当取!” “好!”崇禎嘴角一扯,“本科会元,就是牛金星!黄宗羲第二!” 他猛一挥手:“把这两篇策论抄出来,贴贡院大门上!让天下举子瞧瞧,什么叫经世致用的文章!” 钱谦益心头一凛——皇上这是要借科举为新政煽风点火啊! 崇禎捧起保温杯,嘬著温茶,眼望殿外灰濛濛的天。 现在,大明改革新政的路线有了,“代价”也有了,决心.更是早就下定了!舆论和干將,很快也会有的! 看来,大明改革新政的春天,要来了! (本章完) 第97章 我中了,大明就有救了 (第十七更) 第97章 我中了,大明就有救了 (第十七更) 河南会馆的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牛金星攥著粗瓷酒碗,指节发白:“朝廷没救了!奸臣当道,加派辽餉!老天爷又不赏饭,河南麦子一斗三钱银,陕西穷人饿得啃树皮……”他猛灌一口劣酒,喉头火辣辣地烧,“老子文章做得再实,顶个屁用!內阁那群人,眼里只有江南的银子、辽东的军功,谁管百姓死活?” 牛金星的河南老乡,河南开封府的举子李信一把夺过酒碗:“聚明兄慎言!你不是在《问宗禄浩繁》那篇策论里说了『边军军户为本』?朝廷只要守住军户这个本,天下就乱不了?” “边军军户?”牛金星拍桌冷笑,“边军饿急了要反,百姓饿急了就不反了?就以咱们河南论之,十亩田里面至少有七八亩是藩王和士绅的。而藩王、官员、举人、秀才都有办法不纳粮,税赋全压小民肩头!”他蘸著酒水在桌上划拉,“虽然明面上的田赋一点都不重。可是大半的田土不纳粮,剩下的二三成田土要扛起全部的税额?再加上官府胥吏淋尖踢斗,火耗折色……交完皇粮,锅里还能剩几粒米?” 他越说越激动,眼眶赤红:“还有那『诡寄田』!富户都把田產掛到举人、进士名下避税。甚至连大商人在运输货物时,都会请一名秀才或举人隨行,过钞关时就能凭著功名免税!”他冷冷一笑,“这般搞法,陕西、山西的流民只是开头!河南、山东、北直隶……早晚遍地烽火!” 李信压低声音:“解禁宗室四业,或可缓解……” “杯水车薪!”牛金星嗤笑,“將军以下宗室有多少人啊?能经商种地的才几人?而且他们要不要免税?到最后无非是多一群逃税的。 真正该动的是官吏贪墨、士绅免税和隱没田產,还有藩王、將门占田.这几座大山不搬走,大明迟早被压垮!”他猛地凑近,酒气喷在李信脸上,“信不信?开徵士绅田亩税,岁入能多三百万两!严查胥吏贪腐,漕粮损耗能减三成!逼藩王、將门吐出一半庄田分给军户,九边的粮餉亏空就能大减!如果能把偷逃商税的窟窿堵上九边十三镇將士满粮满餉都有可能!” 李信倒吸凉气:“这些莫不是要刨了根本……” “根本?”牛金星醉眼乜斜,“根本就是百姓吃饱饭!边军不造反!如今这两条都快保不住了,还有什么根本?”他抓起酒罈哗啦倒酒,“就说科举——取士只重八股,管你懂不懂钱粮刑名!河南的几百举子,会种地的不到十个,懂算帐的顶天二十!这般人选去当知县,除了刮地皮还能干啥?” 话音未落,馆外骤起锣响!马蹄声疾如暴雨,一声嘶喊传来:“捷报!河南府卢氏县牛老爷高中戊辰科会试第一名会元!” 哐当!酒碗摔得粉碎。 牛金星僵在原地,浑身的血都衝到了头顶。报喜衙役旋风般衝进来,抖开大红捷报:“恭喜牛会元!万岁爷金口夸您『句句砸在实处』,亲点会元!” 李信猛推他一把:“牛兄!快谢恩啊!会元啊!” “中了,中了,还是会元.”牛金星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八股文没写好,怎么可能中会元?一定是醉了!” 李信这时已经接过了大红捷报,还顺手塞了锭银子打发了报喜的衙役,然后又拿著这捷报细细看了看,这才转过身对牛金星笑道:“聚明兄,真的中了,今科会元,春闈第一” “真,真的?”牛金星还是觉得不可思意,他自己的文章自己有数,能中已经属於侥倖,会试第一怎么可能?难不成这一届会试真是无人了?轮到他牛金星当第一了? “真的!真的聚明兄,看来就是你的策论写对了,所以才拿了会元!”这个李信的水平也不低,马上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而且也露出了惊喜——他的策问写得也是极好的,说不定也能高中! 牛金星终於反应了过来,扑通跪地,朝著紫禁城方向砰砰磕头,额头磕得都有点肿了,嗓子带著哭腔:“臣……谢陛下天恩!” 当他抬头时,已然是涕泪横流,两眼中还燃起了忠诚的火焰。方才骂朝廷“没救”的愤懣,此刻全化成了滚烫的忠义——皇爷圣明!皇爷懂我!这大明,还有救! 京师贡院门外,人潮挤得水泄不通。 黄纸誊抄的策论高悬墙上,来自五湖四海的举子都踮脚爭看——那可是会试头名和第二名的策论啊! 青衫举子咋舌道:“牛金星这『斗粟必爭』策太高了!辽西、辽南坚壁清野.蓟、宣、昌、大深沟高垒,不叫建奴抢到一粒米粮。这般搞法,建奴抢掠不到,五年十年自会穷困潦倒!” 旁边有人摇头:“纸上谈兵!照这法子,辽东何时能復?辽餉难道还要收个十年八年?” 又一人压低声音道:“黄宗羲的『解禁宗室』才是真狠!准將军以下自谋生路,这岂不是断了老朱家子孙的生路?” “断什么生路?”一个半旧儒服的老举人苦笑,“开活路还差不多宗室之中也就是那些王爷过得舒坦,底下的宗子苦的和叫子都差不多了。”他老人家拈著鬍鬚,“只不过真的开了藩禁,这些宗室子弟怕是要仗著祖宗牌位乱来啊!” 人群外围,几个穿常服的官员沉默佇立。正是奉詔入京,等待崇禎召见的袁崇焕、孙元化、孙传庭等人。 袁崇焕捻著鬍鬚沉吟:“此策……怕是会逼得口外部族尽归建奴。” 孙元化低声道:“坚壁清野,深沟高垒,耗费银钱实在巨大。” 刚从大同调回的孙传庭摇头嘆息:“山陕大旱在即,朝廷不思賑灾,只知加固边墙” 三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疑问——这种要命的策论,钱谦益竟敢取为会元? 人群角落里,一身青布直裰的“朱思明”(崇禎)带著管家打扮的徐启年和两名精壮隨从(周遇吉、黄得功),静静听著士子们的议论。 “牛会元说得对!”一个陕西口音的举子对同伴感慨,“大明实是和军户共天下,边军闹餉,天下震动!而边军困苦的根子则在土地被藩王、將门侵占!若按黄宗羲之策,迁陕甘军户入川授田,再徙藩王镇蛮荒……”他压低嗓子,“这倒是一条救急的路子!” 身旁老举人却嘆:“策是好策,可钱牧斋敢取,也是真胆气!这哪是取士?分明是替万岁爷扛雷!” 崇禎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却不作声,只是继续移步倾听。 几个江南口音的举子正在激烈爭论: “开徵士绅田亩税?还要严查胥吏贪腐?这牛金星是真敢写!” “不然呢?河南十亩田,七八亩在藩王士绅手里却不纳粮,税赋全压小民肩头!再不整治,遍地烽火!” “可我江南……” 一提到江南几个江南口音的举子就剩下嘆息了。河南的王爷到了江南,这不得吃江南的钱粮? 崇禎听到此处,则是苦苦一笑——这是革命革到自己家了,不是所有人都有“上树”的经歷,可以下定革命的决心。 忽然,几个山东口音的举子討论吸引了崇禎的注意: “听说万岁爷要设寧远、锦州、旅顺三藩,每藩岁拨七十六万两粮餉?” “若真能因此削减辽餉,倒也是好事。就怕旧餉不减,新餉又添…” “三藩若成,剩下的八边十二镇至少是能吃上饱饭了……” 崇禎目光微动,那徐应元办事还是得力的,那么短的时间,就把消息放出去了。 这时,徐启年忽地凑了上来,低声道:“老爷,牛会元来了。 崇禎扭头,就看见拐角处牛金星攥著捷报与一个二十多岁,相貌堂堂的青年士子一起匆匆赶来。崇禎忙大步迎了上去。 牛金星看见崇禎,便拱手笑问:“朱贤弟也来看策论?” 崇禎笑著还礼:“牛会元,恭喜高中。”他扫过牛金星手中捷报,“牛兄的文章,怕是要搅动风云了。” 牛金星苦笑:“拙文妄言,竟蒙圣眷……”他望向喧嚷人群,“朱贤弟听他们议论,是赞是骂?” “骂声少,嘆声多。”崇禎一指人群,“大家都说你和黄宗羲的文章好胆魄!”他忽然直视牛金星,“若朝廷派你去陕西,行『移藩填川』之策,可敢行否?” 牛金星酒劲未散,双眼灼灼如炬:“有何不敢!迁一户军户入川,朝廷省一份口粮;移一藩祸水西引,中原少一座火山!”他猛指贡院高墙,“纵千夫所指,若能换陕民一碗粥,边军一件袄——牛金星也替天子去做!” 崇禎讚许地点点头:“牛会元真忠臣也!” 隨即拱拱手,便没入了人潮。 李信望著那背影喃喃:“此人气度不凡,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 (本章完) 第98章 史上最难殿试!(十八更) 第98章 史上最难殿试!(十八更) 崇禎元年,三月初十。 紫禁城,皇极殿。 三百余名新科贡士身著崭新青罗袍,按名次肃立。殿內金砖铺地,铜鹤吐香,气氛庄重得能拧出水来。牛金星站在最前,心口咚咚擂鼓,眼角余光扫过身旁的黄宗羲、李信、史可法、陈子龙、顾杲等人,皆是屏息凝神。 殿门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一声长喝:“皇上驾到——” 贡士们齐刷刷跪倒,行了叩拜之礼。 牛金星伏在地上,只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响起:“平身。” “谢陛下!” 牛金星依礼起身,垂手恭立。一个身影已踱至他面前,玄色常服的下摆映入眼帘。 “会元,不错啊!” 这声音……牛金星猛地抬头,正撞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是朱思明!不,是当今圣上!他脑子嗡地一声,差点失態,强压住翻腾的心绪,再次躬身,声音带著不易察觉的颤抖:“臣……牛金星,叩谢陛下天恩!” 崇禎拍了拍他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好好考,今次的殿试……很难。” 目光掠过,在李信身上稍作停留,隨即转身,大步走向御座。 崇禎在御座上坐定,目光扫过殿內黑压压的人头,又瞥了眼侍立在御座旁的四位中年官员——袁崇焕、孙传庭、杨嗣昌、孙元化。这四人,终於千里迢迢来到了北京城。不过崇禎没有忙著给他们安排职位,而是带著他们来看別人考试了。 “诸卿,”崇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今日殿试,朕亲自主持。为何?因我大明,正值非常之时!” 他顿了顿,殿內落针可闻。 “辽东建奴猖狂,已逾十载,铁蹄践踏,山河破碎!西南一隅,奢安逆贼盘踞水西、永寧,僭號称王,荼毒川黔,朝廷大军屡征未平!陕晋之地,连年旱蝗,赤地千里,流民啸聚,渐成燎原之势!中原腹地,亦显疲敝之象!” 崇禎的声音沉了下去,带著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朕登极时,朝廷府库空虚,太仓银早已见底!九边十三镇,拖欠军餉数月乃至经年者,比比皆是!將士饥寒,何以守土?何以御敌?此乃存亡危急之秋!” 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 “非常之时,需非常之才!故朕此次科举,重策论,轻八股!高位,当授腹有韜略、能解时艰之士!尔等会试所作策论,朕已览过,其中不乏切中时弊、胆识超群者,甚好!” 他话锋一转,指向御座旁的四位大臣: “然,纸上谈兵易,躬行实践难!今日殿试,朕为尔等,也为朕与朝中诸卿,出了两道难题!” 崇禎朝礼部右侍郎钱谦益微微頷首:“钱先生,宣题。” 钱谦益躬身领命,展开一卷黄綾,朗声宣读: “策问一:移藩填川以实西南策!夫秦晋宗藩繁重,民困已极;西南土司桀驁,屡征未靖。议者谓:迁陕甘贫军二三万户入川助剿,事平授田;择秦晋豫人丁繁庶之藩王,更封川黔土司之地,携护卫垦荒,以藩屏制蛮夷。此策可行否?若行,当如何筹措迁移钱粮?如何安置军户、藩府?如何协调川黔地方?如何防范土司反覆、藩府坐大?其详陈施政细务,勿托空言!” “策问二:置辽三藩以固边圉策!辽左糜烂,师老兵疲。议者谓:设寧远、锦州、旅顺三藩,授悍將,予重餉,募精兵,专责守土,朝廷不加干预,唯求保境安民,使建虏掳掠无获。此策可行否?若行,当如何遴选將主?如何核定兵额、餉额?如何確保其不墮守土之责?如何防范其拥兵自重,乃至勾连建虏?辽西、辽南千里之地,仅守三城,其余百姓、粮秣当如何处置?其详陈控驭之方、守御之要!” 两道题目念完,殿內一片死寂。不少贡士额头已见冷汗。这哪里是殿试策问?分明是两道烫手的山芋!是关乎国策走向、涉及百万军民、牵动天下格局的施政方略!不仅要论“可行否”,更要拿出具体“如何做”! 崇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两道策问,尔等可择一作答,亦可两道皆答。但务必深思熟虑,言之有物!开始吧!” 牛金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认出“朱思明”就是皇帝的震撼,更压下那知遇之恩带来的滚烫心潮。他铺开试卷,蘸饱墨汁,目光落在第二题上——《置辽三藩以固边圉策》。 他知道,这道题,是从他那篇“斗粟必爭”的会试策论中引出的!皇帝不仅採纳了他的思路,更要在殿试上,让他这个新科会元,亲手为这国策勾勒出执行的蓝图!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机遇? 他提笔,却未直接回答“如何防范拥兵自重”这些最尖锐的问题。而笔锋一转,另闢蹊径: “臣牛金星谨对:夫置藩御虏,非创举也。昔唐平安史之乱,亦曾广设藩镇,授降將以旌节,许其自专。肃宗、代宗之世,赖此羈縻,终平大难。然其后藩镇坐大,尾大不掉,亦由此始……” 他笔走龙蛇,將唐朝的“招抚安史余孽,设藩镇以平乱”与今日的“设辽三藩以困建虏”进行对比: “今陛下置辽三藩,其意类唐之羈縻,然形势迥异!唐之藩镇,多在腹心膏腴之地,故易生割据之祸。今辽西、辽南,乃新復之土,残破荒凉,三藩所据,不过寧远、锦州、旅顺三座孤城!其地悬於关外,背倚山海雄关,朝廷扼其咽喉,其势如孤悬之岛,岂能与唐季河北强藩相提並论?” 他点出关键——地理隔绝是最大的保险! “三藩欲存,必仰赖朝廷粮餉接济,必倚仗关內商贾贸易。朝廷控其钱粮命脉,则其虽有兵权,亦难久持。此其一也。” “其二,三藩之设,意在困虏,非在灭虏。其首要之责,乃凭坚城、用大炮、练精兵,保境安民,使建虏掳掠无获!若三藩能將主能守土安民,使建虏如虎遇刺蝟,无从下喙,日渐困顿,则其功已成!朝廷当厚赏之,使其部卒粮餉充足,將主前程可期!如此,则三藩上下,必感念天恩,效死力以守土!” 他笔锋陡转,直指建虏內部: “三藩稳固,钱粮充足,城坚兵精,对建虏內部酋长,亦有莫大之诱!建虏本非铁板一块,黄台吉虽为汗,其下贝勒各怀异志。若见明廷三藩富庶安稳,而己部困顿劫掠无著,焉知无酋长生二心欲为大明藩镇乎?昔史朝义眾叛亲离,终至授首。黄台吉者,安知不为今日之史朝义乎?” 最后,他才点出控驭之道: “故御藩之道,在恩威並济,张弛有度!不可轻信,如唐玄宗之待安禄山,养虎为患;亦不可苛责过甚,使其惶惶不可终日,恐生激变!当予其守土之权,亦允其在建虏与朝廷之间,有周旋腾挪之隙!只要其能保境安民,使建虏掳掠无获,则其与建虏私下有无往来,朝廷可暂置不问!此乃羈縻之要义!” “至於建虏绕道蓟镇……”牛金星笔锋一沉,“此非三藩之责,乃蓟镇之责!朝廷当將省下之辽餉、汰弱留强之辽军,尽数用於整飭蓟镇边墙!深沟高垒,练精兵,储粮秣!使蓟镇如铁壁,则建虏纵绕道,亦难越雷池一步!如此,三藩困虏於辽,蓟镇锁虏於外,假以时日,建虏必衰!” 另一侧,黄宗羲的笔尖在《移藩填川以实西南策》的题目上悬停片刻。他心中雪亮,这道题的核心,是让川黔替江南背下这口“安置藩王”的大锅!而此事能成的关键,在於钱!大笔的钱! 没有钱,拿什么迁移陕甘军户?拿什么安抚即將被“发配”到蛮荒之地的藩王?拿什么支撑护卫军汉去和凶悍的土司拼命? 钱从哪里来?江南! 他提笔,思路清晰: “臣黄宗羲谨对:移藩填川,实为紓解秦晋、实边制蛮之良策。然施行之难,首在钱粮!陕甘贫军二三万户,跋涉数千里入川,沿途粮秣、安家之资,非巨款不可!藩王更封,营造府邸,迁徙宗室、护卫,赏赐安抚,所费更巨!川黔土司之地,蛮荒未辟,瘴癘横行,欲使其成为藩府根基、军户乐土,开垦水利、筑城建堡,投入亦如无底之渊!” 他笔锋一转,直指核心: “此等巨款,若尽取於山陕灾民、加派天下,无异剜肉补疮,必致民变!唯一可行之途,乃取之於东南海贸之利!” 如何取?他祭出了盐法旧制: “臣以为,可效仿两淮盐法『纲商』之制,於新开之广州、泉州、寧波、松江、扬州五口,行『口岸纲商』之法!” 他详细阐述: “朝廷划定海贸大宗货物,如瓷器、丝绸、茶叶、白等。於每口岸,择財力雄厚、信誉卓著之巨商十数家乃至数十家,授为『纲商』,给予『引窝』(特许经营权)。纲商凭『引窝』可专营大宗海货出口,並负责在市舶司缴纳什一之税!” “此『引窝』非白授!朝廷可明码標价,许商人竞买!东南豪商巨贾,欲得此专营之权、避开关卡盘剥、畅行海贸者,必不惜重金!仅此『引窝』售卖一项,朝廷立可得现银一二百万两!” 他接著又点明这笔钱的用途: “此一二百万两,即为移藩填川之『启动钱粮』!专款专用,速拨陕甘、河南,用於迁移军户、前期安置藩王!同时,严令川黔督抚,以入川军户为先锋,辅以部分京营精锐,全力进剿水西、永寧!待平奢安,即以所获土司之地,授田於军户,安置藩府!如此,则钱有所出,事有所依!” 黄宗羲最后写道: “口岸纲商之制既立,市舶司课税亦步入正轨。则后续海贸之利,源源不绝,既可充实国用,亦可为彻底解禁宗室、安置底层宗子,乃至整飭九边,提供长久之资!此乃一举多得,以东南之利,解北地之困,实西南之边之上策!” 他搁下笔,心中默念:江南的富户们,为了不让王爷们带著护卫上门“吃大户”,这笔“引窝”钱,你们恐怕……得出!必须出! (本章完) 第99章 袁崇焕 孙传庭 杨嗣昌 孙元化,该你 第99章 袁崇焕 孙传庭 杨嗣昌 孙元化,该你们考试了!(十九更) 崇禎元年,三月十一。 文华殿內。 崇禎坐在御座上,手里捏著牛金星的《置辽三藩以固边圉策》硃卷,指节捏得发白。他的眼睛死死钉在一行字上: “昔史朝义眾叛亲离,终至授首。黄台吉者,安知不为今日之史朝义乎?” 好啊!真他娘的好! 他猛地闭上眼,胸口堵得慌。眼前晃过煤山那棵歪脖子树,晃过李自成进京时那乱糟糟的场面。当年他手下要是有这等人物,何至於此? 李自成的“牛阁老”,果然是个人才!比他手下那些只会掉书袋、推諉扯皮的阁老尚书,强出不知多少!要不然人家怎么就自己反出一个阁老了?开国的宰相,水平再次也次不到哪儿去! 一般人只看到藩镇给大唐带来的祸,却看不到正因为有藩镇节度可以当,安史叛军下面的军头们才会跳反回大唐!安史叛军的军头可以投大唐,黄台吉手下的贝勒旗主,就不能投大明当个藩镇將主? 若阿敏、代善、多尔袞这些人都动了心思,那被逼上树的,就该是黄台吉了! 哪怕黄台吉手段高,能控住局面,但只要底下人有被收买的可能,建虏內部就安稳不了。这招,毒辣,却直指要害! “状元……必须是状元!”崇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又拿起黄宗羲的卷子。 “然施行之难,首在钱粮……” 只开篇一句,崇禎就忍不住在心里重重点头。 是啊,没钱!西南的奢安之乱折腾那么些年,根子就是缺银子!播州杨应龙那么凶悍,朝廷捨得砸下二百万两,一百多天就平了。若他现在能拍出二百万,奢安之乱也能速平,还能把陕西那帮快活不下去的军户塞去水西、永寧当个小地主。 什么李自成、张献忠,要是都能弄去四川贵州落户,这二百万得就太值了! 等等,朕现在真能拿出这二百万了! 崇禎按下马上打钱的心思,继续往下看,他发现黄宗羲连这二百万的出处都想好了。 开口岸,搞“纲商”,卖特许的身份筹钱…… “好个黄宗羲……真他娘的有想法!”崇禎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嘴角却扯出个笑纹。 他放下卷子,目光扫过殿內。 阁臣黄立极、孙承宗,尚书王在晋、毕自严,这几个老臣都赐了座,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袁崇焕、孙元化、孙传庭、杨嗣昌这四个新召来还没授官的,则肃立在旁。 崇禎笑了笑,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今日,咱们就议议这篇策论。” 他朝旁边一摆手:“徐应元,念《置辽三藩以固边圉策》。” “奴婢遵旨。”徐应元赶紧上前,双手捧起牛金星的卷子,尖著嗓子,一字一句念起来。 殿內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响。 黄立极耷拉著眼皮,手指在袖子里捻著。孙承宗眉头微蹙,像在琢磨。王在晋和毕自严交换了个眼神,又迅速分开。 他们都明白,皇上这不是真要议,是要借这两篇文章,吹他那“崇禎新政”的风!这牛金星和黄宗羲,是摸准了万岁爷的心思,话说到心坎里去了。 如今皇上借著会试、殿试的机会拼命鼓吹,现在又拿这文章来考校袁崇焕他们四个……这是要从里头挑出能干事、肯顺著这条道往下走的! 徐应元念完了,小心地將卷子放回御案。 崇禎没说话,目光在袁崇焕、孙元化、孙传庭、杨嗣昌脸上慢慢扫过。 “你们以为如何?”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別说话,写出来。” 他一挥手,几个小太监立刻搬来四套桌椅,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就摆在文华殿的角落里。 “就在这儿写。”崇禎道。 四人心里都是一紧:皇上这是要考咱们啊! 袁崇焕心里更是翻江倒海。他原本憋著股劲,准备了个“五年平辽”的方略,就等著面圣时陈奏。 可现在看皇上的意思,分明是极中意这“置三藩”之策…… 这策……其实可行。辽镇的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帐面十万兵,能拉出来打仗的,撑死三四万。毛文龙那边,能战的也就几千,加上辽南一些零散兵马,拢共万余精锐顶天了。 若真能在锦州、寧远、旅顺设三藩,每藩放万把精兵,每年实打实给足七十六万两餉,再许他们永镇,適当放权……守,是能守住的。 守住就有巨额粮餉,说不定还能私下和建虏做点买卖捞外快,谁不拼命? 可这么一来,他这个未来可能的督师怎么办?督三个听调不听宣、自主权极大的藩镇? 他捏著笔,眉头拧成了疙瘩,这笔该往哪里落?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响起杨嗣昌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陛下,臣写好了。” 崇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果然是他。 “念。”崇禎道。 杨嗣昌站起身,双手捧起自己刚写好的条陈,清了清嗓子,声音平稳: “臣杨嗣昌谨奏。陛下,臣拜读牛会元之策,反覆推详,以为此乃破局之良方,老成谋国之至计,可行,且当速行!” 他先是肯定了牛金星策略的核心——敛兵聚城、凭坚城用大炮、经济困虏。接著,话锋一转: “然固守三藩,乃权宜之计,非长久之策。朝廷万不可高枕无忧,全然寄望於藩镇之忠勇与建虏之內乱。” “臣以为,当以五年为期,行三事以为后图。” “一曰,大力整顿內政,广开財源。清丈田亩,严查诡寄,追缴积欠。整顿盐务、钞关。如此,方能填辽餉之窟,养新练之兵,而非徒耗国本。” “二曰,编练新京营,再造中枢劲旅。京营糜烂,国失爪牙。当以勐士为將,汰尽老弱,募北地壮勇,严加操练。配以精械,厚其餉糈,五年之內,必成一支可野战、可制衡四方之精兵。此乃陛下手中之利剑,既可防三藩坐大,亦可为日后犁庭扫穴之预备。” “三曰,观衅而动,转守为攻。若五年之內,天佑大明,內政革新有成,府库充盈,新军练成。而辽西三藩果能困住建虏,使其疲敝。届时,陛下便可亲提此新军之锐,出关巡边,或以精锐骑旅,联西虏,频出塞扰其巢穴。使建虏腹背受敌,则光復全辽,亦可期也!” 杨嗣昌念完,躬身將条陈呈上。 崇禎听得频频点头,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这杨嗣昌,果然是个明白人,既领会了意图,又想到了后续,还把他想练新军的心思给点出来了。 “好,杨卿果然是老成谋国。”崇禎赞了一句,目光却转向了另外三人,“你们呢?也写好了么?” 孙元化几乎同时搁笔:“陛下,臣写好了!” 孙元化站起身,他个子不高,身形也谈不上魁梧,但此刻站得笔直,双手捧起自己刚写就的条陈,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 “臣孙元化谨奏。” “牛会元《置辽三藩以固边圉策》,以藩镇守辽土,分权御虏,其策固有其理。臣亦以为可行。” 他先定了调子,肯定了牛金星策略的可行性。殿內几位老臣微微頷首,袁崇焕则凝神细听。 “然!”孙元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臣观辽东危局,若全赖藩镇,或寄望建奴粮绝自溃,实乃以侥倖赌国运!此非长治久安之道!” “臣早年遍歷澳门,亲见西洋火器之精妙,今冒死直陈:辽事欲安,必以火器为刃,以精兵为盾,以战代守!”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 “藩镇可暂安边,然三弊难除:其一,藩镇离心则边圉溃;其二,建奴非坐毙之虏,彼若不得掠食於蓟辽,还可掠於朝鲜!其三,辽道转运艰难,觉华岛至寧远,小船驳运如蚁负粟;锦州、大凌河堡皆悬危城,囤粮不过百日。倘虏围城断道,纵有藩镇亦难久持!” 他每说一条,殿內气氛便凝重一分。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隱患。 “然西洋火器之变,已革战场之势!”孙元化的声音渐渐充满了自信,“弓马刀矛之世將终!其要有三!” 他竖起三根手指: “一曰轻炮可野战!臣闻葡人所铸三磅团炮,骡马曳之疾行如风,一刻可布三十六门!射程二百步,铁弹所至人马俱碎!而建奴弓矢仅及五十步!” “二曰火銃可破重甲!斑鳩銃长六尺,铅子可透建奴三重甲!若结阵轮射,虏骑未近已殞三成!” “三曰霰弹可杀人如麻!一炮轰出,铁雨横飞,专破密集冲阵之敌!” “故臣以为,朝廷当速行三事!”孙元化斩钉截铁: “其一,引澳匠,设炮厂!急募葡国炮师、匠首百人,於京师立『京师炮厂』!用青铜铸快炮,力爭三载铸精良之轻便火炮二百门!” “其二,练精兵,革旧制!拣选九边精壮五万,专训长矛、火器合用战法!炮兵习葡人观瞄、装填、快移之术!銃矛之兵仿欧罗巴方阵,火轮射,弹幕不绝。长矛护銃,可抗骑兵衝击!辅以骡马驮炮、四轮炮车,则军行如雷,非復昔日龟守之城卒!” “其三,合骑步,制虏命!虏善分兵迂迴,我当以『骑炮合一』破之!轻炮隨骑疾进,遇虏即轰散其聚!銃阵固守要衝,待虏溃则以铁骑追歼!若得此五万火器新军,二百轻炮,再加万余精骑,何须待虏自乱?直可出塞捣巢,復辽阳如反掌!” “陛下!”孙元化猛地跪下,双手將条陈高高举过头顶,“藩镇可暂安边,而火器方为杀伐之本!昔寧远六门红夷炮退虏十万,若有二百轻炮数万銃矛精兵,岂不能犁庭扫穴?臣愿亲赴澳门,岁余必献火炮於闕下!若有所失,请斩臣头!” 崇禎满意的点点头,心道:这个孙元化也不错,应该是得了徐光启的关照,马上就拿出了相应的西洋战术。 不过,这个孙元化搞搞军工技术也许还行,当帅才.他可不行! 想到这里,崇禎就把目光转向了孙传庭:“孙卿,你以为如何?” (本章完) 第100章 袁崇焕,平辽,你不行,吹牛,你在 第100章 袁崇焕,平辽,你不行,吹牛,你在行!(二十更) 孙传庭深吸一口气,將写好的条陈双手捧起,声音沉稳有力: “臣孙传庭谨奏。” “陛下,牛会元的《置辽三藩以固边圉策》,以唐之藩镇喻今之辽事,借古鉴今,其心可嘉,其策……於辽西目前困局而言,不失为一剂猛药,或可收一时之效。” 他先给了点肯定,但话里话外透著不踏实。 “然!”孙传庭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臣生在边镇,世代从军,深知兵事之艰,非纸上推演可比。此策纵有万般道理,却有三大隱忧,若处置失当,恐非困虏,实乃养虎遗患!” “隱忧一,在『实』。辽西之地,经年战乱,早已十室九空,田地荒芜。三藩所据三城,实为三座孤岛!其兵源何来?若仍从关內徵调,则与今日何异?无非是新瓶装旧酒!其粮秣何依?七十六万两餉银看似巨款,然辽餉转运之耗,十不得七!若三藩为求自存,必重操旧业,与晋商乃至建虏暗通款曲,以粮餉换马匹、人参,则此策非但不能困虏,反成资敌之捷径!此乃坐实藩镇,反噬自身之险!” “隱忧二,在『控』。陛下,唐之藩镇初设时,朝廷亦自以为可扼其咽喉。然安史之乱后,河北诸镇何时真正听命於朝廷?今之辽西,比之唐之河北,距京师更近,然山海之关,真能永锁三藩乎?若三藩与建虏形成默契,各取所需,我大明岂不是钱替建虏养了三条看门恶犬?届时,朝廷稍有催督,其三藩便以『虏势浩大,需加餉』相挟;若朝廷餉银稍迟,其便可纵兵入关『就食』!此非臣危言耸听,唐季旧事,殷鑑不远!此乃失控之险!” “隱忧三,在『变』。牛会元寄望於建虏內乱,酋长来归。此乃以己之命,操於敌手!建虏非流寇,乃有建制之敌国!黄台吉非史朝义,其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正大力整合八旗,推行新政。我等岂能坐待其自乱?若其不乱,反而愈发强盛,则三藩在其兵锋之下,为求自保,唯有两种结局:或战没,或……降虏!届时,朝廷非但失地,更平白为敌送去数万精兵、大批火器!此乃资敌变生之险!” 孙传庭说到这儿,气息微促,稳了稳心神,接著道: “故臣以为,置三藩之策,或可暂行於旅顺(隔海相对易控),於寧远、锦州则须慎之又慎!万不可使其成为国中之国!” “陛下!辽事之根本,不在辽西一隅,而在天下大势!”孙传庭的声音陡然提升,“建虏虽凶,然其人口不过百万,能战之兵不过数万。其所以能屡屡得逞,非其真无敌於天下,实因我大明自身百病缠身,无力倾国以赴!” “陕晋流民日增,中原饥饉渐显,此乃心腹之患!若天下有变,烽烟四起,朝廷届时何以兼顾辽东?故臣愚见,当前第一要务,非在辽西与建虏爭一城一地之长短,而在於快刀斩乱麻,彻底平定奢安之乱,稳固川黔!同时全力賑济山陕,安抚流民,清查田亩,整顿吏治,开源节流,使中原腹地恢復元气!” “待国內粗安,府库渐盈,再练精兵十万,携雷霆万钧之势,出关犁庭扫穴!届时,何须什么藩镇?堂堂王师,自可克復全辽!” “陛下,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操切,更不可行险!置藩之策,险矣!请陛下三思!” 孙传庭言罢,深深躬身,將手中条陈高举过顶。他的意思跟杨嗣昌的“五年图之”有点像,都强调先安內,但却几乎全盘否了在寧锦设藩的可行性,认为风险太大,必须三思而后行。 崇禎听完,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慢慢转向最后一人——袁崇焕。 “袁卿,”崇禎声音平平,“该你了。” 袁崇焕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话至关重要,不仅关乎辽事看法,更关乎前程,甚至身家性命。 他此时也已经写完了,於是起身,双手捧起条陈,声音洪亮沉稳: “臣袁崇焕谨奏。” “陛下圣明烛照,牛会元此策別开生面,以唐事喻今,臣读罢亦觉耳目一新。其『敛兵聚城』、『经济困虏』之要旨,与臣昔日守寧远、凭坚城用大炮之策,实有相通之处。单论此点,此策確为缓解当前辽西危局之一法。” 他先捧了一番,姿態放得低,仿佛真心认同。 “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凝重,“陛下,此策能否行得通,根基在於『朝廷扼其咽喉,控其钱粮命脉』。臣在辽东数年,深知辽事之盘根错节,绝非纸上章程所能尽述。臣所忧者,非策之不善,乃时、势、人三者,尚未尽合此策之苛求。” 他开始细说他的“忧虑”,句句听著都很在理: “其一,在『將』。三藩之將主,好比朝廷放出去的三头猛虎,既要能咬韃子,又得足够忠心,不反噬主上。祖大寿、赵率教等將,勇是够勇,然其麾下军將多为宗族、乡党子弟,盘根错节。若授以专征之权,许以重餉,几年下来,其兵只知將主,不知朝廷,岂非重蹈唐季幽州镇覆辙?朝廷届时何以制之?仅凭山海关一关,恐难钳制三颗已生异志之心。此乃人选之难。” “其二,在『餉』。七十六万两岁餉,看似足额,然辽餉转运,千里迢迢,漂没损耗,剋扣折色,落到將士碗里还剩几口?若三藩因餉银不继,或虚报兵额,或侵吞粮秣,甚至……私下与虏通商以自肥,则此策非但不能困虏,反为虏开一財路。朝廷又將如何稽查?此乃监管之难。” “其三,在『地』。寧远、锦州、旅顺,確是咽喉。然三城之外,大片土地尽弃於敌,则辽民何辜?其心何向?彼等或被迫从虏,或逃入关內,皆为朝廷之失。更甚者,建虏若稳固统治辽西辽南,得人得地,其势恐愈发坐大,而非日渐困顿。此乃民心土地之失。” “其四,在『变』。牛会元寄望於建虏內乱,此乃以侥倖之心待国事。倘若黄台吉非但不乱,反而藉此机会,或以重利诱降三藩之一,或以大军围困迫其屈服。任一城有失,则全局动摇,山海关直面虏锋,京师震动!此策则將辽西防线之安危,尽繫於三將之忠贞一念间,岂为万全之策?此乃祸福难料之险。” 袁崇焕说到此处,语气愈发沉痛,忧国之情溢於言表: “陛下,臣非不知当前辽局之艰,亦非全然反对此策。然臣以为,此策若要施行,必得辅以万全后手与绝对掌控!否则,无异於饮鴆止渴!” 最后,他亮出了真正想要的: “故臣冒死恳请陛下:若行此策,万不可使三藩真正独立於外,必於山海关设一威望素著、事权统一之督师,总揽三藩粮餉、协调策应、监督防务!此督师须得陛下绝对信重,赐尚方剑,有临机专断之权。三藩之於督师,如臂使指,方能收协同之效,杜割据之患。” “然,臣还是觉得,最稳妥的上策,不是分权给藩镇,是把权收归朝廷!请陛下授臣全权,整飭现有辽军,汰弱留强,深固寧锦防线。同时,恳请陛下如孙元化侍郎所奏,大力铸炮练兵!臣愿立军令状,若粮餉器械充足,將士用命,凭坚城利器,步步为营,五年之內,必可压缩建虏,將其困於辽东山隅!到那时,还用得著什么藩镇?王师浩荡,自可克復全辽!” “陛下,辽事糜烂已久,非奇计可速胜。臣愿以稳扎稳打之笨功夫,为陛下筑一道铁打的边墙!这法子虽慢,然根基牢固,绝无尾大不掉之患!伏乞圣裁!” 又是五年平辽 崇禎可不敢相信袁崇焕这个大嘴巴了! 杨嗣昌、孙元化,甚至同样反对牛金星之策的孙传庭都是可以大用的! 而这个袁崇焕可以负责吹牛!就吹给那个虎墩兔汗听,那个傢伙也喜欢吹牛,他俩凑一块儿一定合得来。 (本章完) 第101章 人人都有忠可献,大家都有美好的未 第101章 人人都有忠可献,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二十一更) 乾清宫內,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 崇禎的目光从袁崇焕身上移开,缓缓扫过黄立极、孙承宗、王在晋、毕自严四人。他拿起那份《置辽三藩以固边圉策》,轻轻掂了掂。 “几位老先生,也都说说吧。”崇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牛会元此策,诸位以为如何?黄先生,你是首揆,你先说。” 首辅黄立极早已打好腹稿,闻言立刻出班,躬身道:“陛下,臣以为,牛会元此策,乃是老成谋国之言,实为当下解困之良方!” 他顿了顿,见皇帝面无表情,便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沉重:“陛下,朝廷……实在是拿不出银子了。陕西连年大旱,赤地千里;山西、河南亦是大灾频仍,民变已现端倪!九边十三镇,除辽镇尚能勉强维持,其余各镇欠餉已非一日。去岁蓟镇、宣府两场譁变,至今犹在眼前啊!” 他偷眼瞧了瞧崇禎,见皇上听得专注,便加大了音量:“辽餉加征,早已民力不堪,尤其在陕、晋、豫三省,已是不可持续!天启七年,辽餉实收仅四百万两。若崇禎元年免去此三省加派,能实收三百万已属万幸。若依牛会元之策,岁餉二百二十八万两予三藩,所余之数,尚可用於陕、晋賑灾,以及蓟镇、宣府、大同、昌平四镇布防之需。” 说到这里,他语气转为急切:“若仍坚持年耗四五百万於辽镇,则无钱賑灾,无餉予蓟、宣、大、昌!一旦建奴绕道蒙古,破长城而入,则北直腹心之地,必遭荼毒!届时,悔之晚矣!” 崇禎听到“北直腹心之地”几个字,眼皮微微一跳。 他还记得,自崇禎十年后,包括北直隶在內的北方各省,將会遭遇非常可怕的长期、大面积自然灾害,主要是旱灾,也有部分地区会短期发洪水,此外还有大疫!而在这之前,北直隶还有“尚可”的八年光景! 这八年,虽说也是灾荒不断,但比起崇禎十年后那地狱般的景象,已是难得的“好年景”。 他现在指望著用这八年时间,多少能积攒下些家底,若能再推广开那耐旱的番薯,或许还能少些饿死的。 而要想保住北直隶这点可怜的喘息之机,就必须把黄台吉牢牢挡在长城之外! 他脑中闪过崇禎十年期的三次“入口之战”的记载。崇禎二年那次,蹂躪京畿四五个月,毁了春耕;崇禎七年那次,肆虐宣大四个月;崇禎九年那次,再次践踏京畿,毁了秋收……三次入口,两次踩著收成,一次踩著春种,每次皆如蝗虫过境,掠走人口数十万,屠戮更眾。更可怕的是,为抵御建奴,不得不从西北调兵,那些缺餉少粮的勤王军沿途譁变,反而壮大了流寇,李自成便是这么起来的! 101看书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超流畅 全手打无错站 所以大明必须顶住己巳之变! 只要第一次就让黄台吉撞得头破血流,让他知道大明边墙不是那么好进的,之后才能有精力去应对那要命的小冰河期! “北直隶乃国家根本,”崇禎开口,声音斩钉截铁,“亦是祖宗陵寢所在,万万不容有失!黄先生所言,乃是老成持国之见。” 黄立极闻言,心中大石落地,脸上却仍是忧国忧民之色,深深一揖:“臣,谨遵圣諭!” 崇禎的目光转向兵部尚书王在晋。 王在晋立刻出列,声音洪亮:“陛下!臣亦附议!臣仍持『迎贼拒贼』之论!辽將辽兵,实不可信!每年靡费数百万於辽镇,实属徒劳!唯有退守山海关,凭坚城用大炮,方为上策!省下之餉银,精练京营,巩固蓟、宣,方是正办!” 崇禎沉吟片刻,道:“寧远、锦州已然开闢,耗费钱粮无数,骤然弃之,恐动摇天下人心。况且,东江镇於敌后颇有牵制之效,岂能轻弃?而那毛文龙,也非辽人,当可维持。” 此言一出,下站的孙承宗和刚站回去的袁崇焕骤然变色! 皇帝这话,分明是已存弃守辽西之心!眼下只是在“置辽三藩”和“置辽一藩(东江)”之间权衡! 孙承宗再忍不住,猛地出班,声音都有些发颤:“陛下!辽西决不可弃!寧锦防线乃无数將士心血所铸,亦是拱卫神京之屏障!若弃守,山海关便將直面虏锋,国势危矣!” 崇禎看著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孙先生,钱只有这些。二百二十八万两,若分予东江七十六万,则辽西仅余一百五十二万。多一文也没有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孙承宗,最终落在袁崇焕身上:“朕的要求也不高。辽西之兵,守住锦州、寧远即可。若锦州实在难守,亦可退保寧远。袁卿,” 他直接点名:“辽东巡抚,一年一百五十二万两,包干一切粮餉器械。你,接是不接?” 袁崇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著苦涩:“陛下!关外情形复杂,百物腾贵,兵士效命……一年一百五十二万,实在是……实在是捉襟见肘,难以为继啊!恳请陛下……” 崇禎却不看他,扭头望向户部尚书毕自严:“毕先生,京营重建要钱,九边京运年例要钱,蓟镇、昌平、宣府、大同防御要加强要钱,平定川贵奢安之乱要钱,陕、晋賑灾更要钱!你是大司农,你告诉朕,朝廷还能给辽镇加钱吗?” 毕自严面无表情,缓缓摇头,声音乾涩:“陛下明鑑。一年四五百万之辽餉,確已不可长久维持。国库空虚,各地催餉奏疏堆积如山,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崇禎点头,目光重新看向跪著的袁崇焕,语气斩钉截铁:“听见了?短期也维持不住了!况且,辽左用兵,非一朝一夕之事,要做好十年、二十年的长久打算!朕不能挪別处的吃饭钱、救命钱,去填辽东那个无底洞!” “就一百五十二万两。”崇禎的声音冷硬,“够与不够,朕自会去和祖大寿、何可纲他们谈。” 他顿了顿,提高声调,对眾人道:“此事,回头交付廷议!户部、兵部,都给朕记好今日之言!” 王在晋、毕自严立刻躬身:“臣领旨!” 崇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只要户部咬死没钱,兵部坚持要先保蓟、宣、大、昌,那么“置辽三藩”之议,必过! 崇禎这才又拿起牛金星那份策论,对殿內诸臣道:“献此策者,牛会元,有状元之才。朕意,今科就点他为状元。诸卿以为如何?” 点牛金星为状元,便是向天下宣告大明在辽事上,將从“五年復辽”的进取,彻底转向“置藩固守”的持久消耗。 黄立极立刻道:“陛下圣明!牛会元之才,堪为天下魁首!”王在晋、毕自严也隨即附和。 孙承宗面色灰败,看了看身旁跪著的袁崇焕,最终长长嘆了口气,低声道:“老臣……无异议。” 崇禎頷首,又拿起另一份未曾宣读的策论——《移藩填川以实西南策》。 “这份策论,出自浙江黄宗羲之手,亦是状元之才。”崇禎淡淡道,“不过,朕如今要让天下人先看到的,是《置辽三藩以固边圉策》。所以……他便点个榜眼吧。” 他心中冷笑。黄宗羲这策论,涉及宗藩、商税、市舶,一旦拋出,必引轩然大波,尤其会引起东南豪绅的强烈反弹。先不要大肆宣扬,让孙承宗、钱谦益他们先去头疼。若他们处置不了,自有西北的藩王领著宗室和面目和善的西北军汉去站著要饭——这可是老朱家的祖传手艺! 点完状元、榜眼,崇禎却不再宣布探人选,话锋一转,开始安排杨嗣昌、孙传庭、孙元化和袁崇焕四人的官职了。 “杨嗣昌。”皇帝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臣在。”杨嗣昌快步出班,躬身待命。 崇禎看著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朕看你是知兵的人。加你一个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的衔,再赐你一个翰林院侍讲学士的职,参赞京营戎政,隨侍御前顾问。平辽定边的大计,朕要你多费心。” 杨嗣昌心头一热,这是要把他留在中枢重用啊。他赶紧应道:“臣必定尽心竭力,不负圣恩。” “孙传庭。”崇禎又叫了一个名字。 “臣在。”孙传庭出列站定。 “给你个右僉都御史的衔,去陕西整飭军政,募练新兵。”崇禎说得乾脆,“朕准你便宜行事,卫所该整顿就整顿,精壮该招募就招募,儘量把陕西那边没饭吃的壮勇之士都招进来,然后领著他们去打奢安叛贼,至於餉走京营的帐。” 孙传庭心里明白,这是皇上要他去趟“移藩填川”的雷啊!!但他还是朗声道:“臣领旨,定当为陛下带出一支能战的兵,平了西南二逆。” 轮到袁崇焕时,崇禎的语气沉了几分:“袁崇焕。” 还跪在地上的袁崇焕抬起头来,脸色不太好。 崇禎看著他,问道:“大同巡抚这次立了大功,肯定要升官。这个缺就空出来了.大同巡抚啊,接下去要安抚插汉部,盯著虎墩兔汗。抚也好,剿也罢,绝不能让蒙古人和东虏勾结。这差事,你愿不愿意去?” 袁崇焕心里咯噔一下。大同虽然也是边镇,但比起辽东可是差远了。招抚蒙古更是件棘手的差事,虎墩兔汗又是个难对付的“吹牛大汗”.但他转念一想,如今辽东就是个烂摊子,皇上明显不再信任自己,若是拒绝这差事,恐怕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 他咬了咬牙,叩首道:“臣愿往。必当竭尽全力,镇守大同,招抚蒙古。” 崇禎点点头,对黄立极吩咐道:“既然如此,黄先生,这事就安排廷推吧。” 黄立极连忙应道:“老臣遵旨。” 最后是孙元化。崇禎的语气缓和了些:“孙元化。” “臣在。”孙元化出列行礼。 “给你工部郎中的衔,总督京营炮厂、整飭京营火器。铸炮、练炮的事,你都担起来。要用多少银子,直接上奏给朕。” 孙元化是做实事的,听到这话立即应道:“臣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造出好炮,练出精兵。” 安排好了四人的官职,崇禎吁了口气,杨嗣昌当参谋,孙传庭去带兵,孙元化当“孙大炮”,袁崇焕去和虎墩兔汗一起吹牛当“袁大嘴”。 至於牛金星.就先给个翰林院修撰,再给个赞襄京营戎政的兼职,先跟著李邦华歷练几个月,然后再派去给孙传庭帮忙——可以负责教李自成、张献忠怎么“献忠”! 而黄宗羲榜眼嘛,翰林院编修是肯定要的,再加个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云南清吏司听著好像是管云南的事儿,可实际上还兼管著全国的盐课、钞关、市舶。 黄宗曦可以先去熟悉业务,然后再去江南“献忠”搞市舶司。 这下是人人都有忠可献,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了! (本章完) 第102章 王爷们,该献忠了!黄台吉,害怕了 第102章 王爷们,该献忠了!黄台吉,害怕了吧?(二十二更) 崇禎元年,阳春三月。 紫禁城,文华殿。 新任大同巡抚袁崇焕,一身簇新的官袍,跟著引路的小太监,穿过一道道朱红宫门。脚下是平整的金砖,头顶是湛蓝的天空,可袁崇焕的心,却像揣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他刚接了旨,巡抚大同。这差事,虽然还是巡抚,也手握兵权,也有韃子可以杀可他真正期待的是“五年復辽”! 可皇上为什么连听都懒得听他的“五年復辽策”,而是去听那个牛金星的话.姓牛的一介书生,他懂什么呀? “袁抚台,您稍候,容奴婢进去通稟一声。”引路太监在文华殿外停住脚步,脸上堆著笑。 袁崇焕忙收敛心神,拱手道:“有劳公公。” 太监转身进了殿。袁崇焕垂手肃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透过敞开的殿门,往里扫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心头又是一阵翻腾。 只见大殿內,除了御案之外,靠边还摆了一张小桌。桌后坐著个大胖子,正是兵部职方司郎中杨嗣昌。他埋著头,运笔如飞,桌上堆满了文书。 袁崇焕认得杨嗣昌。前几日他俩是一起去文华殿参加“考试”的,没想到一转眼就成了真正的天子近臣!听说他基本不去兵部衙门点卯,要么跟著万岁爷左右听用,要么就在新整编的御前亲军大营(新京营)里忙活。 瞧这架势,万岁爷是把他当心腹幕僚在用,將来入阁拜相,怕是迟早的事。 反观自己……袁崇焕心里嘆了口气。五年平辽的宏图,万岁爷连听都不愿听。这大同巡抚的差事,只怕也是个烫手山芋。 “宣——大同巡抚袁崇焕覲见——” 殿內传出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紧接著是崇禎皇帝那年轻却沉稳的声音:“宣。” 袁崇焕赶紧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步入文华殿。 “臣,大同巡抚袁崇焕,恭请陛下圣安!”袁崇焕趋步上前,在御案前撩袍跪倒,行了大礼。 “袁卿平身。”崇禎的声音从御案后传来,带著一丝温和,“赐座。” “谢陛下。”袁崇焕谢恩起身,在太监搬来的锦墩上小心坐了半个屁股,腰背挺得笔直。 崇禎放下手中一份题本,目光落在袁崇焕身上,脸上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袁卿,大同之行,关係重大,非同小可。朕思来想去,此任非你莫属。” 袁崇焕心头一紧,忙道:“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只是……不知陛下对大同之事,有何圣諭?” 崇禎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干係国运!大明的未来,就看你在大同,干得怎么样了!” 这话说得极重,袁崇焕只觉得肩头猛地一沉。他试探著问:“陛下……可是指招抚虎墩兔汗林丹之事?臣定当……” “不,”崇禎打断了他,嘴角的笑意带著点玩味,“虎墩兔?他现在不重要了。” 袁崇焕一愣:“陛下?” 崇禎端起御案上那只温热的黄梨木杯,啜了一口里面泡著的甘州枸杞茶,慢悠悠道:“在他被魏忠贤打败之前,他手里还有些筹码,值得朕跟他谈谈。可现在?一个连魏忠贤都打不过的蒙古大汗……他还有什么资格跟朕谈条件?” 袁崇焕:“……” 崇禎放下杯子,看著袁崇焕:“到时候,朕会让魏忠贤唱白脸,在宣大一线摆出喊打喊杀的架势。你呢,就去给虎墩兔画饼,告诉他,只要老实听话,大明可以给他一条活路,甚至……些许好处。” 画饼?袁崇焕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这堂堂巡抚,上任头一件大事,就是去给个丧家之犬般的虎兔墩汗画饼?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敢说什么。 崇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放心,这事儿对你来说不难。朕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袁崇焕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却更不是滋味了。万岁爷这话……听著怎么像在调侃自己? “不过,”崇禎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肃,“给虎墩兔画饼,那是小事。你在大同真正的大事,是配合魏忠贤、徐希皋(抄家狗之一)、田尔耕他们,处置代王府勾结朱纯臣谋反一案!” “啊?”袁崇焕这回是真懵了,脱口而出,“陛下,朱纯臣不过是个跳樑小丑,代王他……他怎敢……”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代王毕竟是亲王,他一个外臣,不敢妄议亲藩是否有谋反之实,但心底里,他是不太信的。代王图什么? 崇禎的眼神锐利起来:“朕都知道。” 袁崇焕更糊涂了。知道?知道什么?知道代王没想造反? 崇禎的声音不高,却让袁崇焕有点心惊:“但朕,依旧要把这案子往大了办!不仅要坐实代王谋逆,把他一家老小都送去凤阳高墙圈禁,还要把这把火,烧到大同城里那七家郡王府头上!” 袁崇焕目瞪口呆地看著御座上的年轻皇帝,脑子里一片空白。这……这是要干什么?大同的天,怕是要被捅破了!万岁爷到底想干什么? 崇禎看著袁崇焕惊骇的表情,语气又缓和下来:“袁卿不必担心。恶人,自有魏忠贤、徐希皋、田尔耕他们去当。他们负责查案、抓人、抄家,把声势造得越大越好,让大同城里的那些龙子龙孙们,日夜不安,心惊胆战。”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盯著袁崇焕:“而你,袁卿,你要当好人,去给大同府里的那七个郡王府,还有所有高品级的將军、中尉们……画饼!” 又画饼!袁崇焕感觉自己快崩不住了,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一下。但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荒谬感,硬著头皮问:“陛下……要臣画什么饼?” 崇禎站起身,走到悬掛的舆图前,手指点著大同的位置:“大同,九边重镇,土地贫瘠,產出有限,转运不便。既要养大同镇数万兵马,又要养一个代王府、七个郡王府,还有数不清的將军、中尉、宗室子弟……对山西和朝廷而言,负担都太重了!”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袁卿,你告诉他们,大同苦寒,非久居之地。如果他们愿意离开大同,朝廷可以安排他们迁往江南富庶温暖之乡!到了那里,他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朝廷还可以酌情,將他们名下的合法获得的庄田,折算成江南的田產或者现银补偿给他们。” 袁崇焕听得眼睛渐渐睁大。 崇禎继续道:“如果他们中,有郡王以下的宗子,愿意自请开禁,从事士农工商四民之业,朝廷更是欢迎!而且还会给他们一笔南下的路费和安家费。” 袁崇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万岁爷这是要借查办代王谋反案的雷霆之势,让魏忠贤等人在前面挥舞屠刀製造恐慌,自己则在后面扮演好人,开出看似优厚的条件,把大同城里这些吃宗禄、占军田的宗室藩王和宗子们,连哄带嚇,统统弄走! 这不就是万岁爷之前提过的《移藩填川策》的变种吗?只不过大同的这些朱家人,不是去四川,而是去江南……或者,自谋生路? 想通了这一层,袁崇焕心中百味杂陈。这差事……说难不难,就是当个“善財童子”加“说客”。可这背后的算计和手段,却让他这个自詡知兵的巡抚,感到一阵心悸。他无奈地暗自嘆息,皇命难违,这官还得做。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座,深深一揖:“臣……明白了!陛下深谋远虑,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定当好生画……劝说诸王宗室,为朝廷分忧!” 看著袁崇焕心事重重、却又不得不领命而去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崇禎缓缓坐回御座,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又满意的神色。他再次端起那黄梨木杯,里面甘州枸杞泡的茶水温热適口,他品了一口,润了润有些乾涩的喉咙。 “肥翁。”崇禎忽然开口,声音不大。 一直埋头在小桌上奋笔疾书的杨嗣昌,闻声立刻放下笔,起身快步走到御案前,躬身行礼:“臣在。” 崇禎摆摆手,语气带著少有的隨意:“不必如此多礼。你这样朕都不敢和你说话了……回去坐著吧。” 杨嗣昌心头一热,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涌了上来,眼眶都有些发酸。这是何等的信任与亲近!他强压下情绪,恭谨地应道:“谢陛下恩典。”然后依言退回自己的小桌后坐好,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崇禎的目光投向殿外明媚的春光,沉吟片刻,问道:“肥翁,你说……咱们现在是不是该把牛金星那份《置辽三藩以固边圉策》,往建奴那边……传一传了?” 杨嗣昌闻言一愣,隨即反应过来:“陛下的意思是……?” 崇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昔年史朝义眾叛亲离,终至授首。黄台吉此人,安知不会成为今日之史朝义乎?” 他顿了顿:“朕……很期待黄台吉看到这份东西时的表情!” 杨嗣昌也笑了:“皇上是期待建奴內部,因此而生出嫌隙,自乱阵脚?” 崇禎缓缓摇头,目光锐利如刀:“不全是。”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 “朕更想让他……害怕!” “让他知道,只要他没办法打进山海关,打进长城他早晚是史朝义第二!只要他打不进来,他就必然灭亡,就会有人把他的脑袋,给朕送来!” 殿內一时寂静,杨嗣昌看著御座上年轻天子,心中凛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盘大棋,才刚刚开始。而远在盛京的黄台吉,恐怕还没想到,他现在已经变成了这位少年天子的猎物! (本章完) 第103章 魏忠贤:咱家一不小心,又坑了一把 第103章 魏忠贤:咱家一不小心,又坑了一把黄台吉!(二十三更) 崇禎元年,阳春三月,塞上张家口堡城的风还冷。范家大宅高墙耸立,旁边是范家老號,此刻被肃杀之气笼罩。 宅院外,黑压压站满了兵丁,分成三股。 一股是魏忠贤带来的净军,穿著新戎服,腰挎钢刀,魏忠贤坐在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上。 另一股是文官的人马。宣府巡抚朱之冯、大同巡抚袁崇焕各自带著亲兵標兵,盔甲鲜明。袁崇焕面色平静,他同样领了密旨,知道皇帝对晋商通虏的厌恶。他今日来,一是监督,二是在必要时,用他“画饼”的本事,配合魏忠贤的“刀”。 第三股是勛贵家丁和锦衣卫。定国公徐希皋、抚寧侯朱国弼亲自出马。带著家丁健仆和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校尉。他俩等著分一杯羹,在“献忠”中拔头筹。 三方人马,宦官、文官、勛贵,一块儿来抄晋商范永斗的家。 范家大宅紧闭的朱漆大门和范家老號厚重的门板上,都贴著宣府巡抚大印的封条。大门前,范永斗的兄弟范永昌、管家、老號掌柜,还有范永斗的妻子王氏(王登库之妹),在净军看押下,瑟瑟发抖。王氏眼睛红肿,被两个僕妇搀著。 魏忠贤目光扫过朱之冯、袁崇焕、徐希皋和朱国弼,挤出点笑意:“朱抚台、袁抚台、徐公爷、朱侯爷,人都齐了。照抄成国公府的老规矩办?四人一组,净军、家丁、標兵、锦衣卫各出一人,互相盯著,一起动手!如何?” 原来,这范家大宅和老號,因为和朱纯臣、王登库的关係,早在上个月初就被魏忠贤和朱之冯以“通虏嫌疑”封了。今日等到袁崇焕、徐希皋、朱国弼他们到,才正式开抄。 这是崇禎皇帝的意思,他要大家一起互相监督著比赛“献忠”,这就是“独忠忠,不如眾忠忠”。 只有大家一起努力献忠,才能儘快把“未来的八大皇商”都献没了. 所以他没把魏忠贤召回,还让他继续在宣大查案,又让袁崇焕、徐希皋、朱国弼一块儿赶去,先在宣府抄晋商,再去大同抄代王。 “魏公公安排便是。”朱之冯拱手道。 “理当如此。”袁崇焕点头。 “但凭魏公公吩咐。”徐希皋和朱国弼齐声应道。 魏忠贤点头,对宣府镇守太监杜勛道:“杜勛,开始。告诉小的们,仔细抄!一针一线都別放过!地契、债契、字画、古玩、金银、帐簿……统统登记造册!谁敢私藏夹带,就地砍头!手脚乾净的,有赏!” “是!老祖宗!”杜勛尖声应道,转身吼道:“都听见了?四人一组,互相盯著!动手!” 杜勛上前,带著净军,撕掉了范家大宅和老號门上的封条。沉重的门轴吱呀作响。 杜勛、徐希皋、朱国弼各自带著抄家队伍,涌入了范家大宅和范家老號。 门外的范家人哭声一片。王氏看著家门洞开,身子一软,昏死过去。范永昌等人面如死灰。 魏忠贤瞥了他们一眼,冷冷道:“嚎什么?你们家跟蒙古韃子那点勾当,咱家心里有数。撑死了抄个倾家荡產,人还能活。钱財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他顿了顿,声音转厉,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提高了声调:“可要是沾上了东边建奴的边儿……哼!那就是满门抄斩的罪过!甭说你们姓范的,铺子里的伙计,沾了边的,一个也別想活!这张家口堡里,但凡是吃里扒外、资敌卖国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袁崇焕立刻上前一步,接口道:“魏公公所言极是!尔等听著,除非!有人能幡然醒悟,主动招供,检举揭发!戴罪立功,或可有一线生机!若是等咱们抄出密帐、书信来,那可就什么都晚了!” 袁崇焕番“除非”,如同在滚油里滴入冷水。 一个跪在范家老號门口,姓乔的中年管事,猛地挣脱旁边净军的手,扑到魏忠贤椅子前磕头。 “魏公公!魏公公饶命啊!小的检举!小的要揭发!范永斗!他……他这些年一直偷偷摸摸,往关外给建奴运东西!火器!铁器!粮食!药材!都是朝廷严禁出关的!他通敌卖国!” “什么?!”魏忠贤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布满杀气,盯住范永昌等人:“好啊!好一个范永斗!好一个范家!还真有这满门抄斩的罪!杜勛!看紧了!姓范的还有那些伙计,一个也別让跑了!统统要杀头!除非”他故意拖长了音,目光扫向其他面如土色的人。 他的“除非”还没完,旁边另一个李管事也跪倒在地,声音悽厉:“魏公公!小的也要揭发!小的检举!” 魏忠贤冷厉道:“范家人和范家商號的伙计都是死罪了!你还想揭发什么?” 那李管事浑身发抖,手指颤巍巍指向堡城深处:“小的……小的揭发!张家口堡里……不止范家一家干这个!王登库的王家!靳良玉的靳家!还有……还有黄家的黄云发!他们……他们几家都一样,暗地里都在给建奴运禁物!互通消息!他们是一伙的!”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 朱之冯和袁崇焕对视一眼,脸上露出讶异——像是刚撞上这大案! 徐希皋和朱国弼眼中精光爆闪——这下又能大大献忠了! 魏忠贤缓缓坐回太师椅,脸上露出满意神色,他看著堡城內其他几家大商號的方位,哈哈大笑。 “好……好得很吶!皇爷圣明!咱家之前还想不明白,建奴在关外苦寒之地,怎么就饿不死?原来一直有这些国之蠹虫在给他们送东西! 黄台吉啊黄台吉,你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你藏在关內的粮袋子,今日要被咱家……为皇爷连根拔起了吧?” 他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厉声喝道:“杜勛!徐公爷!朱侯爷!朱抚台!袁抚台!立刻分派人手!就按之前擬定的名单,给咱家把张家口堡里这几家奸商,统统围了!先封门!咱家这就上奏请旨,然后抄家!一个也不许放过!” 乾清宫內,檀香繚绕。 孙传庭伏地叩拜:“臣此去陕西,必整肃军屯,清查积弊,为陛下练就一支可战之兵!”崇禎扶起这位“久经考验的忠臣”,目光炯炯:“孙卿乃朕之肱股,秦兵是荡寇利剑。此去但放手施为,若有掣肘.” 话音未落,徐应元捧著加急奏报疾步入內:“万、万岁爷!宣府六百里加急!魏公公亲笔!” 崇禎眉头微挑,展开奏报细看,脸上神情从平静转为玩味,最终放声大笑。 “好!好一个魏忠贤!果然没让朕失望!” 他將奏报拍在御案上,指向西北方向,对愕然的孙传庭道:“孙卿可知?魏忠贤在张家口,挖到了黄台吉的命脉!”他指著奏报上“范永斗私运火器铁器於建奴”及“涉案奸商甚眾,乞请陛旨,一网成擒”等字,眼神锐利:“张家口八大晋商,蛇鼠一窝,家家通奴!朕只是让他去查,他倒真给朕掀了个底朝天!” 孙传庭接过奏报细看,越看神色越凝重。魏忠贤不仅抄了范家,更借管事揭发,顺势要將王家、靳家、黄家等一网打尽,这下张家口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崇禎负手踱至窗前,望著宫墙外铅灰色的天,冷冷道:“黄台吉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他藏在关內的粮袋子、铁库房,竟被朕的『忠贤』一锅端了!”他特意咬重“忠贤”二字,转身时脸上带著得意:“孙卿啊,你说魏忠贤这般领会朕意,努力献忠,是不是还挺能干的?” 孙传庭肃然道:“魏公公此举確如断敌粮道,於国大有利。只怕……”他迟疑片刻,“牵连太广,有人蒙冤,宣大往口外商路也將断绝……” 崇禎一摆手,决然道:“事关国家兴亡,社稷安危,当寧枉勿纵!些许商路,断了便断了!” “八大皇商”冤不冤,崇禎还能不知道?他“上树”那回,那些晋商可是功不可没啊! 他放沉语气:“而且,朕本意就是要让宣大往口外的商道断绝.商道断了,就不会有一粒米,一两铁运给建奴!魏忠贤此举,正合朕心!” (本章完) 第104章 黄台吉:这个崇禎怎么那么坏!(二 第104章 黄台吉:这个崇禎怎么那么坏!(二十四更) 盛京城外,官道坑洼,尘土飞扬。 一辆半旧的青布骡车,在初春的寒风中吱呀前行。车厢里,范永斗愁眉不展,望著窗外焦黄的土地。春旱严重,地里裂开大口子。零星几个包衣奴才佝僂著腰,在田垄上刨著,指望挖出点烂根充飢。 “唉……”范永斗重重嘆气,透著疲惫。他刚从大寧城过来,本想借著大金国內闹灾贩运粮食发一笔大的,谁知宣府镇平地一声雷。 魏忠贤!那个阉人!他竟然在宣府镇城里放抢! 王登库,他的老搭档,宣府豪商,家底厚实。结果魏忠贤为了平兵变缺银子,二话不说抄了王登库在宣府的总號和大宅!金银细软、粮米布匹……据说装了上百辆大车!这比土匪还狠! 更要命的是,抢完钱,魏忠贤反手就给王登库扣了个“通虏卖国”的罪名!是,他们是在通虏,可这事儿大家都在干!魏忠贤自己就乾净?他侄子魏良卿,还有东厂、锦衣卫的头目,哪个没拿过好处?没有这些人默许,生意能做这么大?魏忠贤怎么不先灭了他侄子? “狗屁忠君爱国!他就是抢钱!”范永斗心里恨得滴血。他辛苦半辈子挣下的富贵,宣府、张家口两处基业,也被魏忠贤那个阉贼连根拔起!伙计、家人全被抓进净军大牢,罪名嚇死人——“勾结朱纯臣谋逆”! 谋逆……勾结朱纯臣?范永斗只觉得寒气透顶。他和成国公府有生意往来,靠朱纯臣庇护畅通无阻。可这怎么就成了谋逆?魏忠贤这是要谋財害命!范永斗整个人都麻了,一半心疼家財,一半恐惧屠刀。 坐在他对面的侯兴国,脸色灰败,眼神闪烁。他心里七上八下,懊恼万分。 魏忠贤……魏爸爸……他竟然又起来了! 谁能想到?一个被新皇赶出京城的阉党头子,跑到宣府苦寒之地,非但没死,反而带著净军和宣府镇的大头兵,把插汉部的虎墩兔汗当沙包打,打出了大捷!这功劳,足以让他翻身! 侯兴国悔啊!他和魏良卿各种上躥下跳,全都屁用没有!早知道乾脆躺平装死,现在也能跟著翻身了! 现在怎么办?他侯兴国还敢回北京吗?魏良卿那孙子,要知道他回去了,铁定杀人灭口!可要是不回去……北京城、通州、天津卫的宅子、铺子、田產,藏的金银细软……不回去,怎么转移? “唉……”侯兴国也嘆气,满是焦躁。 就在这时,骡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车外传来嘰里咕嚕的满洲话呼喝。 范永斗心里一紧,挑开车帘。几个镶蓝旗满洲兵丁拦在车前,面黄肌瘦,眼神凶狠。 “怎么回事?”范永斗强作镇定,用半生不熟的满洲话问,摸出刻满文的乌木令牌,“我是大汗派去明国的细作,范文程范章京知道!有要事入城稟报!” 领头的牛录额真模样的汉子,瞥了一眼令牌,咧嘴一笑,露出黄牙。他猛地伸手,啪地一个大耳刮子扇在范永斗脸上! “汉狗!少拿范章京嚇唬人!”那额真啐了一口,恶狠狠喝道,“进城?行啊!把金子银子都拿出来分一分!爷爷们饿著肚子守城门,你们这些明国肥羊,还想白过?” 这一巴掌打得范永斗眼冒金星,半边脸火辣辣。他捂著脸,看著眼前凶悍的八旗兵,心凉了半截。明白了,大金国……也快揭不开锅了。守城门的精锐都开始明抢了! 一个时辰后。 盛京汗宫,偏殿。 范永斗半边脸肿著,小心翼翼跟在范文程身后。范文程脚步匆匆,低声解释: “范东家,受惊了。底下人不懂规矩,回头稟明大汗严惩。唉……去年关外大旱,入冬奇寒,雪却下得少……开春滴雨未落,眼看春荒。旗丁们……日子艰难。不过放心,”范文程顿了顿,语气坚定,“有大汗英明,大金上下同心,总能熬过去!等缓过劲儿,再去明国『打草谷』,什么坎儿过不去?” 范永斗听著,心里更没底。犹豫一下,压低声音问:“范先生……如果……咱们以后抢不著了,怎么办?” “抢不著?”范文程一愣,失笑,“怎么可能?明国那么大,那么富庶……” “范先生,您看看这个吧。”范永斗不多说,小心翼翼从怀里贴身摸出一份折叠整齐的纸,双手递上。这是从寧远那边流到范永斗手里的,这些日子,寧远、山海关、三屯营那一片,到处都有人在传这个。 范文程疑惑接过,展开一看,標题赫然是《置辽三藩以固边圉策》,作者——牛金星,戊辰科会元、殿试状元! 他起初不以为意,觉得书生纸上谈兵。但看著看著,脸色变了。尤其看到那句“昔史朝义眾叛亲离,终至授首。黄台吉者,安知不为今日之史朝义乎?”时,范文程心都在哆嗦——这是遇到对手了!这个牛金星的本事,不在自家之下啊!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震动:“此策……刁钻。不过,大汗雄才,必有应对。范东家放心,隨我去见大汗。” 汗宫另一处偏殿,更肃穆。黄台吉端坐铺豹皮的宽大座椅上,面色沉静。他听完范文程匯报,也看完了那份策论。 殿內寂静,只有炭火噼啪轻响。 黄台吉捏著策论的手看似沉稳,但当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句诛心之言——“黄台吉者,安知不为今日之史朝义乎?” 一股怒火寒意窜遍全身! 好你个崇禎!好你个牛金星! 这哪是科举策论?分明是冲他黄台吉,冲大金国来的毒计!阴狠! 收缩辽西防线,放弃大片土地,只守寧远、锦州、旅顺三座孤城。將丟在辽西的空耗的力量转用去守蓟镇、昌平,把长城守得死死的,让他大金勇士抢无可抢.这是要饿死、困死大金啊! 更可恨那句“史朝义”!牛金星,崇禎,赤裸裸挑拨离间!暗示他黄台吉会被手下背叛!用心险恶! 黄台吉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立刻点齐八旗劲旅,杀进关去,把那小皇帝和狗屁状元碎尸万段! 但他面上依旧维持威严镇定,他不能乱。 他缓缓放下策论,目光扫过下首心腹谋臣——高鸿中、鲍承先,范文程。 “都说说吧。”黄台吉声音平稳,“明国小皇帝点这文章做状元,还张贴出来。他……什么意思?这『三藩』之策,他会不会真用?” 高鸿中反应快,捋捋鬍鬚,眼中精光一闪,上前道:“大汗!明国皇帝此举,用心险恶!『三藩』之策若成,对我大金大大不利!不过,此策也非无懈可击!不过明国朝廷內部必然反对声大!设藩镇?哼,取乱之道!唐末藩镇割据,殷鑑不远!明国皇帝年轻气盛,敢行此险招,真不怕养虎为患,尾大不掉吗?奴才料定,此策在明国朝堂必起大波,能否推行,未定!” 鲍承先赶紧附和:“高先生所言极是!大汗,明国皇帝此举,或许虚张声势,意在恫嚇!他新登基不久,根基未稳,內有权阉(魏忠贤)復起,外有插汉部虽败未灭,西南奢安未平,陕甘流民渐起……他哪来底气和精力,真在辽西行此大动?依奴才看,他放出这策论,一是试探我大金反应,二是……或许想压价,逼我大金议和?” 范文程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语气凝重:“大汗,高、鲍二位先生所言,有理。明国朝堂阻力、皇帝自身困境,都是变数。然则……”他话锋一转,“此策之毒,在於直指我大金命门!我大金人口有限,產出不足,征战消耗,大半依赖掳掠明国补充。若辽西真被经营成『刺蝟』,长城真被牢牢守住,抢掠无门,长此以往,国內必生饥饉,人心浮动。那牛金星所言『史朝义』之喻,虽是离间,却也……点出我大金根基不稳之隱忧。”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於议和……明国皇帝若真想议和,就不会点此策为状元,更不会大肆宣扬了。他此举,更像明明白白告诉我大金:他准备收缩,准备死守,准备……困死我们!此乃阳谋!” “阳谋……”黄台吉低声重复,嘴角勾起冷笑,“好一个阳谋!好一个崇禎!好一个牛状元!” 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四射:“他以为,缩起来当乌龟,本汗就拿他没办法了?辽西抢不到,本汗不会去抢朝鲜?不会去抢蒙古?不会……从其他地方打开缺口?” “至於这『三藩』……”黄台吉冷哼,“他想设?没那么容易!给辽西那边放出消息谁敢当小皇帝的藩镇,本汗第一个不放过他!” 殿內几人齐声应道:“嗻!大汗英明!” 黄台吉压下怒火,转向范永斗:“范东家,辽西之事,本汗自有计较。眼下更要紧的是……粮食!春荒在即,旗丁嗷嗷待哺。你之前说,能从明国境內弄到粮食?” 范永斗心头一紧,跪倒在地:“大汗!大汗恕罪!小的……小的无能!小的……小的恐怕……办不到了!” “嗯?!”黄台吉眉头猛地一拧。 范永斗哭诉道:“大汗!那魏忠贤……在宣府抄了王登库的总號和大宅!金银细软、粮米布匹……装了上百辆大车!小的在宣府、张家口的基业,也被那阉狗查封了!伙计、家人全被抓进净军大牢!所有能走货的渠道,都被锦衣卫和东厂的人盯死了!別说大批粮食,现在就是一根针、一尺布,想从口內运出来,都难如登天!小的……小的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啊!” 黄台吉听著,脸色铁青。虽然帮著大金国搞走私的晋商不止范家、王家,但这两家是乾的最大的,一下全给掐了,以后要走私粮食、火药、铁器入大金,可就困难多了。 想到这里,黄台吉暗自咬牙道:“这个崇禎……怎么那么坏!” (本章完) 第105章 黄台吉的奋斗(二十五更) 第105章 黄台吉的奋斗(二十五更) 盛京汗宫,大政殿。 黄台吉端坐主位,目光沉沉扫过殿下。他左右两侧,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位大贝勒分坐。殿下,大小旗主贝勒、议政大臣十六人,按身份或坐或站。镶黄旗豪格、正白旗多尔袞、镶红旗岳托等人绷著脸。更远处,挤满了大金国的臣僚。 “开始吧。”黄台吉声音不高。 范文程应声出列,手捧文书,用满语诵读:“《置辽三藩以固边圉策》……” 底下听的人,眉头越皱越紧。什么“藩镇之祸”?什么“安史之乱”?贝勒爷们大多只听过《三国演义》,唐朝那些事知道的不多。 范文程最后解释:“……明廷这招,跟『田庄防流贼』一个路数,想用辽西、蓟镇、宣大三块地方当篱笆,把咱大金困死在辽东……” “庄子防流贼?”阿敏第一个忍不住,他是个暴脾气,“不让抢?不让咱大金勇士去明国打草谷?放屁!” 莽古尔泰粗声附和:“不让抢,咱八旗勇士吃什么?去年收成什么样,大伙儿心里没数?今年开春又旱!” 代善阴沉著脸:“崇禎小儿,还有那姓牛的狗官,想得倒美!这是要活活困死咱们!” 殿內顿时炸开锅。贝勒们、议政大臣们七嘴八舌,全是对崇禎和牛金星的咒骂。 黄台吉面无表情听著,手指轻敲扶手。等底下人骂够了,才缓缓开口: “好了。” 殿內渐渐安静。 黄台吉没直接说意思,先问阿敏:“阿敏贝勒,蓟镇那边……如今情形如何?好打吗?” 阿敏脸上横肉抖了抖:“大汗,蓟镇……不好打!宽河堡的明狗子,是真硬骨头!就四百来人,拼掉喀喇沁蒙古七百条汉子!我亲眼所见,死战不退!”他顿了顿:“探马回报,明狗子在宽河堡南边两河口,正起石城!铁了心要把蓟镇东边这条路堵死!” “石城?”黄台吉眉头紧锁。他最担心这个。 代善开口:“大汗,蓟镇若真成了铁桶,硬撞不值当。依我看……不如换个方向。”他目光扫过眾人:“朝鲜!朝鲜李倧懦弱,兵不堪一击。咱们挥师东进,拿下朝鲜,取其粮秣人口!” “对!打朝鲜!”阿敏响应。 莽古尔泰赞同:“朝鲜富庶,抢他几票,够吃一阵子。” 打朝鲜?黄台吉心里盘算。朝鲜是软柿子,但油水不够,养不活八旗。若主力陷在朝鲜,明朝就能喘息,等大金转回来,只怕蓟镇边墙外的城堡就不止一两座了。 这时多尔袞声音响起:“大汗,打朝鲜可取粮,但不足以解根本之困!” 黄台吉目光微亮:“多尔袞,你有何高见?” 多尔袞挺直腰板:“朝鲜要打,但只是手段!抢来的粮,要用来打明国!目標始终是大明!”他走到舆图前,指著辽西:“锦州!咱们可以再打锦州!打锦州有两个好处:一,坏了明国置辽三藩的局;二,围住它,把明国其他地方的兵,尤其是蓟镇、宣府的兵,吸引过来救援!” 他手指向西、南划动:“等他们援兵一动,后方空虚,咱们主力便可乘虚而入!再叩蓟镇长城,或绕道草原,直扑宣府!甚至……”他压低声音,“可以联络西边的林丹汗!那老小子被魏忠贤欺负够呛,心里憋火!两家合力,东西夹击!” 多尔袞话音刚落,岳托也站出来:“大汗,十四贝勒所言极是!朝鲜可掠,主攻方向不能变!掠朝鲜之粮,正为攻明之用!林丹汗那边,可以联络。辽西那些明將,祖大寿、何可纲之流,不是铁板,也能拉拢一二?” 黄台吉听著,心中大慰。 “好!”黄台吉拍扶手起身,目光扫视全场,“多尔袞、岳托之言,深合吾意!” “而我大金的国策……”黄台吉声音鏗鏘,“打,是为了和!逼明国坐到谈判桌前来!”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要明国承认我大金国!不是建州卫,不是龙虎將军,是大金国!” “第二,要岁幣!年年送银子、布匹、粮食!” “第三,”他手指点舆图上的朝鲜,“要明国承认,朝鲜,是我大金的藩属!” 殿內肃然。贝勒们听到“承认大金”、“岁幣”、“朝鲜归我”,眼睛都亮了。 “至於如何达成此策,”黄台吉语气放缓,“便如多尔袞、岳托所言,四箭齐发!” “一,遣使联络林丹汗,共谋明国!” “二,派细作潜入辽西,相机拉拢明將!同时通过辽西明將与明廷接触。” “三,整军备战,再攻锦州,围点打援!” “四,攻打朝鲜,以获取大举攻明所需的粮草。” “至於执行人选,”黄台吉目光扫过眾人。 他看向范文程:“范文程!” “奴才在!” “你深諳明国朝堂。与明国虚与委蛇、试探议和之事,交由你统筹。设法接触辽西明將或明廷。记住,眼下並非真和,要示弱,懈其戒心,探其实虚。” “奴才领旨!” 他看向希福:“希福!” “臣在!” “出使察哈尔,联络林丹汗。带足礼物,告诉他:明国背信弃义,魏阉肆虐草原。我大金愿与他共抗明国。破明之后,共享財帛子女、草原牧场!言语需刚柔並济。” “臣明白!” 他看向阿敏和莽古尔泰:“由阿敏、莽古尔泰二位贝勒统兵,南下朝鲜!速战速决,取其粮秣人口!” “此四策並行,务必让崇禎顾此失彼!” 黄台吉环视眾人,然后又看向那三位和他平起平坐的大贝勒:“三位兄长,以为如何?” 代善沉吟点头:“可行。” 阿敏和莽古尔泰瓮声应道:“遵大汗令!” “好!”黄台吉大手一挥,“诸贝勒、议政大臣,各归本旗,厉兵秣马,依策行事!” 殿內眾人轰然应诺:“嗻!” 北京,紫禁城。 文华殿內静悄悄的。崇禎皇帝放下手中那份来自辽东巡抚阎鸣泰的密揭。这封实封直达御前的文书,稟报了一桩极紧要的事儿:东虏遣人至锦州城下投书,言语哀恳,诉说境內饥荒惨状,隱隱有乞和求款之意,盼天朝能稍开边市,赏赐粮米以度难关. 崇禎將密揭搁在案上,眉头微皱。他记得很清楚,黄台吉这种谦卑的求“和”,往往就是建奴要动兵前麻痹大明的招数! 看来……黄台吉已经看过牛金星的《置辽三藩以固边圉策》了。 他沉吟片刻,转而展开另一张宣纸。纸上用墨线勾勒出一个棱堡草图,一旁还有细小註脚,落款是“汤若望”。 殿外当值太监轻声稟报:“万岁爷,徐光启携西洋传教士汤若望在殿外候见。” 崇禎的目光从图纸上抬起,道:“宣。” 徐光启老迈,汤若望高鼻深目,两人进殿后躬身行礼。 崇禎指著图问汤若望:“汤先生,泰西有城防之法,名曰棱堡,可是此等形制?” 汤若望上前仔细看了看,回道:“陛下所见甚是,此確为棱堡大致形貌。其核心在於消除死角,使城墙各处皆可形成交叉火力,攻城者將直面多重打击。” “若以土木构筑,非用石材,建一可屯兵三四百人的简易棱堡,需多少人工、耗时几何?”崇禎追问。 汤若望沉吟片刻:“若地势平坦,设计得当,集中人力,以土木为主,辅以木柵、壕沟,一月之內或可完全建成。若有两三千壮劳力,半月赶工,或能建成一座具备基本防御功能,但不具备长期屯兵能力的简易棱堡。” 崇禎点头,又问起燧发枪与轻型野战炮。汤若望一一解答,说明燧发枪射速与可靠性优於火绳枪,而三磅、六磅等轻型青铜炮易於机动,既可野战,亦为棱堡防御利器。 崇禎听完,心中有了数。他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杨嗣昌和新科状元牛金星。 “汤先生博学,於西国兵备、筑城之法颇为了解。”崇禎说道,“京营改制,新练御前亲军正需熟悉新法。朕欲赐汤若望『参赞京营军务』差遣,指导御前亲军於清华园外择地,构筑一座堪用的土木棱堡。” 他隨即看向牛金星:“牛卿,你与汤先生同往,总理此事。一应人力物料,由杨嗣昌协调。半月之內,朕要看到那座棱堡立起来。” 牛金星立刻领旨。杨嗣昌也躬身应下。 汤若望行礼:“臣必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託。” 崇禎挥挥手,让他们退下。看著几人离去,他心想,若是这座实验性的棱堡最后被证明可用,那今后在辽西、辽南,还有蓟镇、宣府、大同边墙之外大量筑垒可就方便了。 不过这种建议棱堡再怎么有性价比,修得多了,也得费一大笔。 想到这里,崇禎不再犹豫。他提笔就写了两道手詔。 第一道是给魏忠贤的: “諭魏忠贤:宣府事毕,著尔即率净军,会同袁崇焕,將通奴奸商一案深挖彻查,其家產、仓廩、帐册务求一网打尽,寧枉勿纵!口外商路,乃国之命脉,著尔等即刻接管,准其下伙计、管事中情有可原者戴罪效力,然须严加甄別,若有反覆,立斩不赦!事毕,尔等即刻移师大同,查办代王、朱纯臣谋逆实情,不得有误!钦此。” 第二道是给袁崇焕的,內容大致相仿,但语气稍缓,更强调与魏忠贤的协同及对边贸的迅速恢復与控制:“……著卿与魏忠贤和衷共济,抄没之事需雷厉风行,然边市关乎辽餉大局,甄別可靠人手后当儘快运转,以实军需。大同之事,亦需卿鼎力相助……” 写罢,他用印,吩咐徐应元:“以六百里加急,分送宣府魏忠贤、袁崇焕处。” 徐应元躬身接过手詔,快步退出。 (本章完) 第106章 看抄家,证清白,献忠诚(二十六更 第106章 看抄家,证清白,献忠诚(二十六更) 崇禎元年,四月初,大同城。 虎墩兔汗还在宣大边墙外晃荡,大同城里又出了代王谋反的大案,这座边城戒备森严。城头插满旗帜,站满兵丁。巡抚张宗德和总兵李怀信把能调的营兵都调来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守得严实。 除了东门和阳门,其余城门全天紧闭——防外敌混入,更防城內的朱家子孙溜走。 这內防外防的,搞得大同城內的巡抚、总兵、镇守太监等人的头都快炸了! 这时,官道远处尘土飞扬。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开来。 打头是几百净军骑兵,盔甲鋥亮,马上的人脸绷著,带著东厂特有的阴狠气。中间是几辆马车。头一辆上坐著穿蟒袍的白脸老太监,魏忠贤。 后面是定国公徐希皋和抚寧侯朱国弼的车。再后头,新到任的大同巡抚袁崇焕骑著马,脸上看不出心思。 队伍两翼和后方,是锦衣卫和两家勛贵的家丁,兵器杂乱,却都带著抄家发財养出的悍气。 这队刚从宣府刮完地皮的“抄家团”,带著血腥气和杀气,直奔大同。 和阳门外,一群人早已等候。 为首的是大同巡抚张宗德,他穿著大红官袍,脸上带著忧色。旁边是大同镇守太监刘文忠,总兵李怀信,副总兵麻承恩。还有几个文官武將。个个都苦著张脸! 能不苦吗?代王通番谋逆! 大同城內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儿吗?而且,还有个田尔耕带著锦衣卫把代王府看了个严严实实——不让大家抄家,说是要等魏公公、徐国公、朱侯爷,还有新任巡抚袁崇焕到了后,才能开“抄”.这还抄什么呀?就算有点油水,也是魏忠贤他们的 不过这心思,可不能在魏公公跟前流露出来。 魏忠贤的车驾近了。 张宗德忙换上笑脸,领著眾人上前几步,躬身行礼:“下官张宗德,率大同文武,恭迎厂公、国公爷、侯爷、袁抚台!” 魏忠贤在车上微微頷首:“张抚台辛苦,各位辛苦。” 张宗德道:“上公您一路风尘,下官已在代王府备下茶水,请上公和各位入城歇息。” “嗯。”魏忠贤应了一声。 队伍进城。 魏忠贤一进和阳门,眼睛就往街两边扫。 只见街边挤满了人,不过看著不是来迎他的士绅百姓。 这些人大多穿著褪色的青绿旧袍子,面黄肌瘦,眼神慌。他们挤作一团,默不作声地看著这队威风人马进城,脸上全是怕。 他们都是大同城里的宗室。將军以下的,什么镇国中尉、辅国中尉,还有更多没爵位、只等那点禄米活命的“宗人”。 “看…魏太监…”人堆里,有人小声哆嗦著说。 “宣府八大家就是他抄的…听说男的全砍头,女的送教坊司…” “不止!他还把虎墩兔汗打跑了…是个阎王!” “现在他来了大同,那咱们这些倒霉蛋…是不是都要圈起来了?” “听说…是要都送凤阳高墙里!”一个老头声音发颤,“跟代王爷一起…”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却低声道:“去凤阳…也比在这冻饿强!去年禄米才发了几成?今年眼看又没指望…” “去了凤阳就能吃饱?”另一个冷笑,“高墙里比死还难受!不如在大同,还能偷偷摸出口外,贩点马…” “嘘!作死!这话也敢说!” 人群里嘀咕著,害怕、埋怨、一点点盼头,还有对外头模模糊糊的想头,混在一起。他们像一群等著被宰的羊,看著屠夫和那说不清的救星一块来了。 魏忠贤嘴角一扯,对这些叫子宗室,他懒得多看。回头照著皇上的意思,只管唱白脸来嚇唬就是了! 袁崇焕骑在马上,看过这些面有菜色的天子本家,眉头微皱,心里嘆:“朱家人落到这地步,怎能没怨气?皇上想的,或许是对的。不能让他们再留大同了,都发送到南方的鱼米之乡去吧。大同这边,实在养不起了…” 队伍没停,直接去了代王府。 如今的代王府,早没了往日气象。 大红门关得死紧,贴著封条。门前净军和锦衣卫层层守著,一片死寂。 魏忠贤几个一下车,等在门前的田尔耕、许显纯赶紧迎上。 田尔耕赔著笑:“上公辛苦!各位辛苦!” “进去说。”魏忠贤一摆手。 张宗德、李怀信、麻承恩等人也跟著进了银安殿。 眾人坐下。刘文忠、田尔耕、许显纯开始报事。 刘文忠先说:“稟祖爷,代王府上下都拿下了,分开关著。库房、粮仓、帐本都封了,就等祖爷和各位上差一到,便可正式查抄了。” 田尔耕接话:“上公,朱纯臣、庞玉贵一干人犯,也已押到大同巡抚衙门的班房,由锦衣卫,大同巡抚的標兵共同看守。已经审了一轮,朱纯臣对勾结代王府,用晋商路子资敌的事,认了。这是供词。”他递上一份文书。 魏忠贤接过,隨手翻了翻(其实他看不明白),就丟桌上。 他尖嗓子在殿里响起来,带著冷气:“认了就好。但还不够。” 他眼睛扫过在场的人:“大同,九边重镇,国门!决不能再有通番卖国的!倒一个代王府,谁保那七家郡王府,那一百多家將军府,都是乾净的?” 他声猛地一提:“要是再出个代王,勾著北虏破了边墙,这罪过,你们谁扛?咱家可扛不起!” 这意思,就是要搞大了。要把大同城里所有宗室都过一遍! 殿里一下静了。刘文忠、田尔耕几个自然不敢吭声。张宗德、李怀信等人也面色凝重。 这时,袁崇焕开口了。他语气缓著,带著和事佬的意思:“魏公公说的,自是老成谋国。大同要紧,是该严查。” 他话一转:“可城里宗室,到底是天潢贵胄,太祖血脉。动静太大,怕伤国体,也让皇上落个苛待亲族的名声。” 他看向魏忠贤,又道:“下官离京前见驾,皇上也有这担心。皇上说,都是朱家人,只要能证清白的,还是应该好生对待。” 魏忠贤眯眼听著,他知道袁崇焕这是要唱红脸了。这是皇上定的调。他唱白脸,喊打喊杀!袁崇焕唱红脸,负责画饼。 袁崇焕接著话,嘆口气:“可如今大同城里,亲王、郡王、將军、中尉,宗室子弟好几千,都挤在这。边镇穷,养著本就难。这回又出这逆案…” 他摇头:“这么多罪藩枝叶,聚在边关重镇,確不是长法,於国於边,都是祸根啊。” 魏忠贤听了,嘿一笑,就势接话:“袁抚台说的是!祸根!就是祸根!所以咱家才要严查,把祸根都揪出来!” 他站起来,尖声道:“传咱家的令!从明儿起,那七家郡王府,还有各家將军府,都给咱家『自查自纠』!各家的王爷、將军,都好好想想,府上有没有人跟代王府、跟朱纯臣、跟口外蒙古甚至东虏有勾连的!主动交代,咱家看袁抚台和皇上面子,或可轻办!” “等咱家查出来…”魏忠贤冷笑一声,没再说。 殿里人都明白。 魏忠贤这把“抄家”的火,已经明著烧向全城宗室了。 袁崇焕这个时候又接过话头,补了一句:“明天咱们就一边抄代王府,一边把那七位郡王都请来代王府,和他们议一下『证清白』的事情吧。” (本章完) 第107章 王爷们:皇上,我们清白,我们是好 第107章 王爷们:皇上,我们清白,我们是好王(二十七更) 崇禎元年,四月初,大同代王府。 银安殿里,七位郡王坐了一排。每人一张太师椅,看著都体面。可坐著的王爷们,脸色一个比一个白。 襄垣王朱成鍨年纪最大,鬍子都白了,这会儿手抖得厉害。灵丘王朱仕年轻些,可也咬著嘴唇,不敢往外看。其他几个,宣寧王朱鼐鉉、隰川王朱俊柏、广灵王朱鼐镰、潞城王朱鼐鍲、山阴王朱鼐鋏,也都差不多,大气不敢出。 他们是被“请”来的。魏忠贤发了话,让他们亲眼看著,查抄代王府。 殿外头,广场上,一片忙乱。 魏忠贤、刘文忠、田尔耕、徐希皋、朱国弼,五个人在殿外台阶上坐了一排。面前摆著长案。 台阶下,净军、锦衣卫、公府侯府的家丁,还有大同巡抚衙门的標兵,混编成队。四人一组,互相盯著,分片包干,衝进了代王府各处院落。 “哐当!” “哗啦!” “轻点!摔坏了你脑袋赔得起?” 吆喝声,翻箱倒柜声,器物碰撞声,响成一片。 一箱箱东西被抬出来,堆在广场上。金银器皿,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皮货绸缎…阳光下,晃得人眼。 魏忠贤尖细的嗓音,时不时飘进殿里: “都给咱家仔细点!一件件登记造册!” “手脚乾净些!待会儿要搜身!私藏一件,杀头!不私藏的,有赏!” “都打起精神!后头还有好几家要抄呢!大同城里,王爷府、將军府,多的是!” 这话像刀子,一下下戳在殿內王爷们的心尖上。 “呜…”不知谁先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是广灵王朱鼐镰,他胆子最小。这一哭,引得旁边潞城王朱鼐鍲也跟著抹眼泪。 袁崇焕坐在殿里另一侧,看著这群天潢贵胄的窝囊样,心里直嘆气。太祖皇帝的子孙,就这德性?连点骨头气都没了?这还怎么指望他们“藩屏”朝廷?抄个家,还不是抄他们自家,就嚇成这样,真要有韃子打进来,还能指望他们保卫大同城? 他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开口了,声音儘量放温和:“各位王爷,不必过於忧惧。” 王爷们抬起泪眼看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皇上宽仁,”袁崇焕说著这话,自己心里都觉得有点亏心,但还是得继续画饼,“只要各位王爷能自证清白,与代藩逆案划清界限,这王爵之位,自然还是安稳的。” 襄垣王朱成鍨颤巍巍地问:“袁…袁中丞,这…这清白,如何自证啊?” 袁崇焕温言道:“法子嘛,其一,便是证明自家与代藩所犯之事毫无干係。比如,不曾侵占军屯田地,不曾与那些走私通番的奸商有往来,不曾…” 他话没说完,王爷们的脸更白了。袁抚台说的那些,他们一样都少不了。 “这…这如何证得清白啊!”宣寧王朱鼐鉉急得直拍大腿,“代王是大宗,我们这些郡王府,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哪能没点人情往来?田亩商铺,更是盘根错节…这…这说不清啊!” “是啊是啊!” “这可怎么办!” “冤枉啊!” 王爷们又哭开了,比刚才还惨。刚才他们是觉得自家冤枉,现在发现他们好像罪有应得啊! 代王朱鼐钧和成国公朱纯臣勾结,通番谋逆!朱纯臣还是在代王府里抓到的,铁证如山!他们和代王府一起占军屯,一起往口外搞走私.这郡王、藩王之间搞得那么热乎,本身就违反了藩禁! 当然了,本朝纲纪早就鬆快了,王府之间热络一点,寻常是没有人管的。可现在查一查,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不对,他们没资格跳黄河,黄河只有河南的福王、周王才可以去跳! 袁崇焕“袁大善人”赶紧抬手:“诸位王爷莫急!莫急!还有第二个法子!” “什么法子?”灵丘王年轻,性子急,抢著问。 袁崇焕扫视眾人,压低声音:“各位王爷,你们都是代藩一族,血脉相连。如今都聚居在这大同城內。下面光是將军就有一百多个,中尉、宗人更是数以千计…” 王爷们听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袁崇焕继续道:“…如此眾多的宗室子弟,聚集在边关重镇。若是有心人登高一呼,裹挟作乱…皇上在京里,岂能安枕?” 王爷们愣住了,互相看看,都觉得荒谬。 一百多將军?一两千中尉宗人? 听著好像能拉起几万大军了。可他们自己心里清楚,那些將军、中尉,多半穷得叮噹响,有的连饭都吃不饱,更没有半点武力。拉他们造反?怕是连个城门都冲不出去! “袁中丞,这…这从何说起啊!”襄垣王朱成鍨老泪纵横,“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良善宗亲,绝无二心啊!皇上明鑑啊!” “是啊!皇上明鑑!” “我们冤枉!” 袁崇焕摆摆手:“王爷们的心意,本官自然明白。皇上也是明白的。只是…人言可畏,眾口鑠金啊。况且,魏公公那边…”他朝殿外努努嘴。 殿外,魏忠贤正指著几个锦衣卫骂:“眼睛瞎了?那箱子底下压著的玉璧没看见?给咱家搬出来!这个玉璧那么大,一定是用来刻玉璽的!” 王爷们嚇得一哆嗦。 “袁中丞!救救我们!”山阴王朱鼐鋏带著哭腔喊。 袁崇焕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不能再嚇唬了,真要嚇死俩,他不好交代,於是脸上露出点笑容:“王爷们若真想自证清白,求得平安,本官倒是有个主意。” “请中丞指点!” “快说快说!” 袁崇焕声音放得更低:“你们…可以自请更封。” 更封,就是更换封地的意思。 “更封?”王爷们面面相覷。 “对,”袁崇焕点头,“离开大同,散开。你们走了,散开了,拧不成一股了,皇上自然就放心了。” 王爷们眼睛亮了亮,隨即又黯淡下去。 “离开大同…能去哪儿?”隰川王朱俊柏问。 袁崇焕脸色一沉,声音也沉了:“若是让魏公公来查…他一定能查出点什么。到时候,怕是只能去一个地方了。” “哪里?” “凤阳高墙!” 王爷们倒吸一口凉气。凤阳高墙!那是圈禁罪宗的地方!生不如死!对於快饿死的宗子来说,也许还能有口吃的,可他们毕竟是王爷。 “可若是你们自己上表,请求更封,就是自证清白,”袁崇焕话锋一转,语气带著诱惑,“皇上宽仁,念在宗亲之情,定会体恤。说不定…会让你们去江南那样的富庶之地,做个安稳王爷。” “江南?” “去江南?” 王爷们都惊呆了,以为自己听错了。江南?鱼米之乡,人间天堂?他们这些世代困守边镇苦寒之地的郡王,连做梦都不敢想! 袁崇焕看著他们震惊又带著一丝希冀的脸,最后加了一句:“王爷们想想,除了凤阳高墙,天底下还有比大同更差的去处吗?这里有什么好?天旱人穷,时不时还有韃子入口,隔三岔五还有大头兵譁变.上表求更封,证清白吧!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一条富贵路。” 殿內一片死寂。只有殿外,搬东西的吆喝声,魏忠贤尖利的训斥声,还有金银器物碰撞的脆响,不断传来。 王爷们的心,被“凤阳”和“江南”这两个词,撕扯著。 “江南.”广灵王朱鼐镰喃喃自语,泪痕未乾的眼睛里,突然迸出一点光。他猛地站起身,抹了把眼泪道:“袁中丞!小王.小王愿上表!求皇上开恩,准小王更封!小王是清白的!小王是好王啊!” 他这一嗓子,像开了闸。 “小王也愿上表!”潞城王朱鼐鍲紧跟著起立,声音发颤,“小王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求皇上恩准更封!” “小王也是!”山阴王朱鼐鋏也对袁崇焕道,“小王愿离了大同,自证清白!” 宣寧王朱鼐鉉、隰川王朱俊柏、灵丘王朱仕,也都爭先恐后地表態“证清白”: “小王清白!” “小王是好王!” “求皇上开恩,准小王更封!” “小王愿去江南.不,是愿听皇上安排,去任何地方,只要离开大同!” 最后,连最年长的襄垣王朱成鍨也颤巍巍地扶著椅子站起来。袁崇焕赶紧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老王爷不必如此。” 朱成鍨老泪纵横,声音哽咽:“袁中丞老朽老朽也愿上表求皇上念在老朽一把年纪,准老朽离了这苦寒之地,寻个安稳去处老朽老朽也是清白的啊!” 一时间,银安殿內,七个郡王都认怂了,嘴里翻来覆去就是“清白”、“好王”、“求更封”。 袁崇焕看著眼前这一幕,心里暗暗鬆了口气。 这饼,算是画成了。 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连声道:“好,好!王爷们深明大义,本官定当如实稟明皇上!都请坐,快快坐下!” 殿外,魏忠贤的尖嗓子还在响:“那个谁!轻点搬!那可是前宋的钧窑!摔碎了把你全家卖了也赔不起!” (本章完) 第108章 七王下江南,要饭吃!(二十八更) 第108章 七王下江南,要饭吃!(二十八更) 崇禎元年,四月初九。 皇极殿內,晨光熹微。百官依班次肃立,等那御座上的年轻天子坐定,才齐齐躬身:“圣躬万福!” 崇禎脸上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扫过殿下黑压压的人头,声音清朗:“平身。” “谢陛下。”百官起身,垂手侍立,殿內一片肃静。 崇禎没有立刻议政,而是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厚厚的奏本,掂了掂,语气轻鬆地开了口: “昨日,朕收到几份挺有意思的奏本。是从大同来的,大同城里那七位郡王上的。” 他顿了顿,笑意更浓了些: “朕这些皇亲啊,这回倒是识大体,知道怎么让朕,让朝廷放心了。” 他转向侍立在御座旁的通政使杨绍震: “杨卿,你念一念,襄垣王那份奏本的开篇,让诸位臣工都听听。” “臣领旨。”杨绍震躬身接过奏本,展开,清了清嗓子,用平稳的官话念道: “罪藩臣朱成錡,诚惶诚恐,稽首顿首,百拜上奏吾皇陛下:臣等世居大同,叨沐天恩,本应恪守藩屏之责,以报圣恩於万一。然臣等愚钝昏聵,未能远避嫌疑,与大宗代藩过往稍密,虽无丝毫悖逆之心,然思之实属不谨,惶恐无地,深负陛下天高地厚之恩……” 俞诲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迴荡,字字句句透著藩王少有的卑微与惶恐。百官听著,心思各异。大同代王谋逆案的风波未平,这七位郡王的自陈奏本,无异於在火上又浇了一勺油。 崇禎待俞诲念完开篇,便抬手示意停下。 “好了。”他目光转向班列中一人,“武清侯。” 刚从大同风尘僕僕赶回的宗人府丞、武清侯李诚铭心头一紧,赶紧出班,躬身道:“臣在。” “尔是才从大同回来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说说看,大同那边的情形,还有这七位郡王,究竟如何?”崇禎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李诚铭心里发苦。他哪里不明白皇帝的意思?袁崇焕在代王府银安殿里给那些王爷画“江南”大饼时,他就在旁边坐著!袁崇焕要是没得了皇帝陛下的授意,敢给七个郡王开这种空头支票?他武清侯李家虽是外戚,但早已过气,如今定国公、抚寧侯这些老牌勛贵都削尖了脑袋“献忠”,他敢不顺著皇帝的意思说吗? 想到这里,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奏道: “启奏陛下,臣奉旨赴大同协办代藩逆案,据臣所查,大同城內襄垣、灵丘等七位郡王,虽无直接参与代藩逆案之明证,然其与代王府往来確属频繁,田產、商铺等事亦多有牵连,此乃实情。更为紧要者,大同城內宗室子弟极眾,除七位郡王外,尚有镇国、辅国將军一百余位,中尉及无爵宗人数千!” 他偷眼瞧了下御座,见皇帝微微頷首,便继续道: “大同乃九边重镇,直面北虏。如此眾多宗室子弟聚居一城,盘根错节,且地处边陲,外有插汉部窥伺。万一……万一有宵小之辈,內勾外连,或为北虏所乘,或生肘腋之变,则大同危矣,宣大防线危矣!此实乃国家心腹之患!” 他深吸一口气,总结道: “如今七位郡王自请更封,远离大同是非之地,实乃自证清白、剖明心跡之举,亦是替朝廷分忧,为国家去除一大隱患!其心……可悯,其行……可嘉!” 这番话,既点出了七王与代王府的瓜葛,又强调了宗室聚集边镇的巨大风险,最后肯定了七王“自请更封”的“忠心”。句句都打在崇禎预设的点上。 这个武清侯,忠!诚! 崇禎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武清侯所见,甚合朕意。” 他隨即转向文官班列之首:“內阁对此,有何议处?” 首辅黄立极早已准备妥当,立刻出班奏道: “陛下明鑑!大同乃国之北门,安危所系。代藩逆案殷鑑不远,宗室聚居边城,隱患深重。七位郡王深明大义,自请更封,远离是非,实乃忠君爱国、自证清白之举!此议若成,既可安宗室之心,亦可固国家边圉,一举两得。臣等內阁以为,陛下当俯允所请,成全七位郡王一片忠心,亦为国家去除一大忧患!” 黄立极的话,几乎就是武清侯的官方升级版,把“自请更封”上升到了“忠君爱国”、“固国家边圉”的高度。 殿上百官,尤其是江南出身的官员,听著这君臣三人一唱一和,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皇帝这是铁了心要把大同这七个烫手山芋,连同那一百多个將军、数千宗室,一股脑儿迁出去!而目的地,十有八九就是他们江南! 站在班列中的礼部右侍郎钱谦益,心口一阵冰凉。他太清楚崇禎的意图了!这就是“移藩南下”之策,就是要將压在山西肩上的沉重宗室包袱,转嫁给江南!七个郡王,一百多个將军……这些人本身或许都是废物,但御座上那位爷的手段,他可是领教过的。谁敢保证他不会给这些南下的王爷配上精干的太监、属官、护卫?谁敢保证这些王爷不会成为皇帝伸向江南、攫取財富的触手?万历年间矿税太监横行江南的惨状,可还歷歷在目!如今一下子下来七个王爷…… 可钱谦益更清楚,他绝不能公开反对“七王更封”。皇帝那句“自证清白”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他若敢跳出来阻拦,崇禎只需轻飘飘一句:“钱侍郎一再阻挠,是不欲让宗室证清白了?还是与那代逆有旧?”那他钱谦益的下场,就绝不是罢官回家那么简单了,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然而,身为东林魁首,江南士绅在朝堂的代表,他又不能眼睁睁看著江南被插上七面藩王的旗帜而无动於衷。 钱谦益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迈步出班,朗声道: “臣,礼部右侍郎钱谦益,有奏!” 崇禎目光转向他,脸上依旧带著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奏来。” 钱谦益躬身,语气显得极为诚恳:“陛下,黄阁老所言,武清侯所陈,皆老成谋国之言。七位郡王自请更封,远离边镇是非之地,確为自证清白、为国分忧之上策。臣,深表赞同!” 他先定了调子,表示支持,隨即话锋一转: “然则,更封藩王,事体重大,牵涉极广。臣斗胆,请陛下明示数事,以便廷议时有所遵循,妥善办理,不致扰民伤財,亦不负七位郡王拳拳忠君之心。” 崇禎点点头:“钱卿所虑周详,讲。” 钱谦益这才拋出他酝酿好的问题: “其一,七位郡王更封,所需费用浩繁。王府营造、仪仗搬迁、人员安顿,皆需巨资。此等款项,当由何处支应?是动用內帑,还是加派地方? 其二,七位郡王將迁往何处?中州疲敝,巴蜀纷乱,东南虽称富庶,然府县各有定规,骤然安置七位郡王,地方恐难承受,且易生扰攘。 其三,王府修建,选址何处?若择名城大邑,则地价腾贵,强征民地恐致民怨;若择偏远之地,则郡王体面难全,亦非朝廷优渥宗亲之道。 其四,七位郡王名下原有田庄、禄米,皆在大同。更封之后,其田產如何处置?禄米又由何处支取?若一併转往新封地,则江南田土本已紧张,恐难容纳;若仍留大同,则郡王远在江南,如何管业?此皆实务之难,伏乞陛下圣裁。” 钱谦益这一连串问题,看似在请教具体操作,实则句句点出“移藩南下”的巨大困难和潜在危害——耗费巨大、地方难以安置、扰民、侵占民田、衝击江南经济。他就是要用这些实实在在的难题,来延缓甚至阻挠这项政策的推行。 崇禎听完,脸上依旧风轻云淡。他沉默片刻,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然后缓缓开口: “钱卿所虑,皆是老成持国之言。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內百官: “朕听闻江南之地,鱼米之乡,物阜民丰,素无大灾大难。如今倭寇早平,海晏河清,正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大同苦寒,宗室困顿。让他们去江南……嗯,就当是去要口饭吃吧!” “要口饭吃”四个字,崇禎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带著点市井俚语的隨意,却让殿內不少大臣心头一凛。这话听著隨意,实则重若千钧,等於直接拍板了南下的方向——江南! 崇禎不给眾人太多反应时间,紧接著道: “至於钱卿所提诸项难处……具体如何操办,就由廷议拿出个章程来。內阁牵头,户部、工部、礼部、兵部、宗人府都参与。记著朕的话.”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第一,务必节俭!王府规制,能省则省,不得扰民!第二,不得拖延!儘快议定迁封之地及章程,报朕御览!朕要的是快刀斩乱麻!” 崇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缓缓扫过黄立极、钱谦益等重臣的脸: “诸位爱卿,此事关乎宗室安寧,更关乎江山社稷。朕不希望……拖出什么不体面的事端来。那样,对谁都不好,是不是?” 最后这句话,语气平淡,却带著一股森然的寒意。殿內百官,尤其是钱谦益,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事情必须办,而且要快办、俭办。谁敢拖延或从中作梗,导致生出“事端”(比如宗室闹事——只要拖到了崇禎不满意的地步,事端自然会有),那就是不给皇帝面子,后果自负! “臣等遵旨!”以黄立极为首的內阁及各部大臣,齐声应诺。 崇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幽幽地扫了钱谦益一眼。 (本章完) 第109章 要饭才几个钱?朕要乾的是拦路收费 第109章 要饭才几个钱?朕要乾的是拦路收费的大事业!(二十九) 常朝散了,百官鱼贯而出。 崇禎却没回乾清宫,径直去了文华殿。 黄立极、王在晋、毕自严、张之极、李诚铭五人,得了口諭,不敢怠慢,紧跟著也到了。 殿內,檀香裊裊。 崇禎端坐御案后,年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锐利得很。 “都坐吧。”他声音不高,听著非常温和。 “谢万岁爷。”五人谢恩,在太监搬来的绣墩上坐了半个屁股,腰杆挺得笔直。 崇禎目光扫过五人。 “明日廷议,议的是大同七王更封之事。”他开门见山,“此事,关乎大明国运,非同小可。诸卿,务必通力合作,全力以赴,务必让廷议通过。” 黄立极是首辅,坐在最前头。 他听得“关乎国运”四个字,心头一跳。不就是挪几个郡王去江南吃饭吗?至於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万岁爷的意思……是让大同的郡王、將军、中尉,还有那些无爵的宗子,都迁去江南就食,以减轻山西藩禄压力?” 崇禎闻言,忽然哈哈一笑。 “就食?”他嘴角带著一丝玩味,“那还是要饭啊!要饭才几个钱?朕要乾的是拦路收费的大事业!” “拦路收费?” 黄立极、王在晋、毕自严、李诚铭四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这词儿听著……怎么那么像当强盗?先要饭,再当强盗?这路子,听著怎么有点老朱家当年创业的味道? 黄立极硬著头皮,喉咙有些发乾:“不知……不知万岁爷想在哪里……拦路收费?” 崇禎身子微微前倾,手指在御案上轻轻一点:“去东南沿海的通商口岸收!” 通商口岸? 黄立极、王在晋、毕自严、李诚铭四人,瞬间就明白了! 皇帝这是要把大同那七个郡王,都挪到泉州、寧波、广州这些有海贸的地方去! 借著郡王府的壳子,插手甚至推动市舶司的建立!还要让这些王爷盯著市舶司! 这手笔……够大!也够狠! 可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黄立极是老官僚,立刻想到难处:“万岁爷,郡王……按祖制,是无护卫的。到了地方,无兵无將,如何行事?又如何……『收费』?”他差点又把“拦路”说出来。 王在晋管兵部,接口道:“是啊,万岁爷。郡王属官,品级低微,不过教授、典膳之类,管管王府吃喝祭祀还行。地方有司,岂会买帐?” 毕自严是户部尚书,愁的是钱:“万岁爷,更封七王,沿途护送,安家落户,营建府邸,耗费巨大。国库……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李诚铭是武清侯,勛贵之首,也皱著眉头:“万岁爷,祖训有言,宗室不得干预地方有司。王爷们到了地方,若与地方官起了衝突,或是被人弹劾『干预有司』,这……” 崇禎听著他们一条条摆困难,脸上没什么波澜。 等他们说完了,他才缓缓开口。 “郡王无护卫?”他冷笑一声,“朝廷可以派兵护送他们南下!到了地方,再留下二三百精锐,名为『保护』,实为『监视』!这兵,朕从京营和锦衣卫里挑!只听朕的!” 黄立极等人心头一凛。这是直接把皇帝的亲兵,插到东南去了! “属官地位低下?”崇禎继续道,“朕会派出锦衣卫千户级別的官员,隨这二三百精锐一同南下!名义上,是协助王府属官,保护郡王安全。实际上,就是朕的耳目!替朕盯著口岸!” 一个锦衣卫千户,带著几百精锐亲兵,常驻在郡王府……这分量,比一个知府都重了! “至於祖制不得干预地方?”崇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郡王,有直奏御前之权!如果他们发现,口岸有谁侵吞官田、军屯,偷漏商税,甚至勾结海盗……就可以直接给朕上密揭!” 他顿了顿,声音带著寒意:“地方官和朝臣,当然可以反咬一口,说郡王干预有司。但最终,谁是谁非,裁决权在朕手里!” 黄立极等人背后冒出一层冷汗。郡王上密揭不会有某个皇帝冒名郡王给自己写密揭,然后再拿出这个自己写的密揭来搞事儿吧? 崇禎看著他们,一字一句道:“东南各省的军屯、官田,被人侵吞了多少?这事儿,不查不要紧,一查……全是窟窿!谁不想被查,谁就得配合朝廷开市舶,收商税!” 他身子往后一靠,语气不容置疑。 “明日廷议,你们就给朕高举一个旗號:大同诸王自请更封,乃是自证清白!是忠君体国!谁不同意,谁就是离间皇亲!万一……大同那边因此出了乱子,谁反对,谁就负全责!给朕进詔狱!” 黄立极、王在晋、毕自严、李诚铭四人,只觉得杀气森森。 皇帝这是把话说绝了。 大同那边……能不出乱子吗?只要皇帝想让它出,它就一定能出! 到时候,这顶“离间皇亲,致生祸乱”的大帽子扣下来,谁扛得住? 詔狱……那可不是人待的地方!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和无奈。 “臣等……明白!”四人齐齐躬身,声音都有些发颤。 “明白就好。”崇禎挥挥手,“下去准备吧。明日廷议,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北京外城,正阳门外不远,正心堂茶楼。 二楼一间僻静的雅座里,钱谦益、李邦华、鹿善继、侯恂、黄宗羲几人围坐一桌。 几杯清茶冒著热气,气氛却有些凝重。 钱谦益把今日常朝上“七王更封”的事情说了,末了嘆了口气:“看来,万岁爷是铁了心要把大同那七位郡王,挪到咱们东南来了。” 他看向坐在下首的黄宗羲:“太冲,你在户部云南司,管著市舶司的事儿,你怎么看?” 年轻的黄宗羲眉头紧锁,放下茶杯:“牧老,这不明摆著吗?万岁爷是盯上东南的商税和海贸之利了!周应秋已经去了福建当巡海御史,正和那郑一官接触。学生也奉旨草擬新的市舶司章程……偏偏这时候,大同七王要更封东南海口?这不是禿子头上的虱子吗?” 钱谦益点点头,又看向一旁的李邦华:“懋时兄,你怎么看?” 李邦华是江西吉水人,东南沿海的王爷暂时还烧不到他老家。但他忧心的是另一层:“牧老,这事儿……名正言顺啊。大同宗室太多,压力太大,挪几个王爷出来,道理上说得通。硬顶,恐怕不行。”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关键是,拖下去,更封到江东的王爷,只怕会更多!咱们大明……別的不多,就是王爷多!真要都挪到江南来,一个县给你塞一个王爷都绰绰有余!那日子还怎么过?噁心也噁心死了!” 他看了一眼黄宗羲:“依我看,万岁爷现在不过是想多收点银子。市舶司那边……加点税就加点税吧,总比王爷扎堆强。” 坐在李邦华旁边的鹿善继,是保定定兴人,代表的是远在辽东的孙承宗。他立刻附和:“懋时兄所言极是!孙高阳公也是这个意思。无论如何,不能硬顶!市舶司收点税,总比王爷满地走强。” 钱谦益心里还是不踏实,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侯恂:“若谷兄,你的意思呢?” 侯恂是河南商丘人,刚被起復,还没安排官职——还在翘首以盼呢!他捏著鬍鬚,慢悠悠地说:“市舶司加税,倒也无妨。只是,这税,得入太仓国库,归户部管,不能进內承运库。” 他话锋一转:“另外,这七位郡王,更封到何处,还是可以爭一爭的。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有几个省是没有王爷的?是不是……也该分摊分摊?” 钱谦益听著这话,心里一阵腻歪。 分摊王爷? 侯若谷这话说的……怎么听著像是要把王爷当货物一样,各省平分? 对了,你们河南王爷多,想匀一点出去? 这东林党的队伍……还真是越来越难带了! 他端起茶杯,掩饰住脸上的无奈。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钱谦益含糊地说了一句,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道,心中却是一片阴霾。 皇帝这步棋,来势汹汹。 明日廷议,怕是要有一场硬仗了。 (本章完) 第110章 平分一切王爷!(三十更) 第110章 平分一切王爷!(三十更) 紫禁城,东阁。 天刚蒙蒙亮,阁內已坐满了人。 首辅兼吏部尚书黄立极坐在上首主位,老脸绷著,看不出喜怒。他左右下首,工部尚书李从心、刑部尚书薛贞、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毕自严——都是帝党干员,各自端坐,眼神偶尔碰一下,又飞快挪开。 对面,左都御史兼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面无表情,腰板却挺得笔直。他旁边,兵部左侍郎李邦华眉头拧成了疙瘩,礼部右侍郎钱谦益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通政使杨绍震坐在钱谦益身边,眼观鼻,鼻观心。 勛贵那边,宗人府丞武清侯李诚铭和英国公世子张之极並排坐著。李诚铭脸上带著点看热闹的兴头,张之极则是一脸肃然。 六科给事中们坐在更下首。河南的魏照乘、南直隶的解学龙、山东的亓诗教、浙江的陶崇道和张国维、广东的李觉斯。这几位言官,东林与非东林各半,此刻都支棱著耳朵,眼神锐利,隨时准备开炮。 黄立极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让阁內瞬间静了下来。 “今日廷议,就议一事。”黄立极开口,“大同七位郡王自请更封之事。”他略一顿,將代藩之乱、大同宗室之眾、边镇之忧、以及王爷们“自证清白”的忠义,又重重说了一遍。末了,他音调一沉:“万岁爷对王爷们这番忠君体国之心,甚为欣慰。若因我等臣工办事不利,致生事端……谁也担待不起。” 阁內死寂。 给事中解学龙(南直隶)忽地出声:“万岁爷既说王爷自请更封乃忠义,无可非议,那今日还议什么?莫非走个过场?” 黄立极眼皮都没抬:“自然要议。议三件事:一,要不要更封?二,往哪里更封?三,如何更封?”他目光一转,落到宗人府丞武清侯身上,“武清侯,你掌宗人府,说说,七王更封,合不合《皇明祖训》?” 武清侯李诚铭腾地站起,答得斩钉截铁:“合!如何不合!王爷们感念圣恩,自请更封,为朝廷分忧,正是遵祖训、体圣心!”他武清侯最懂献忠!七王更封是皇上的“希旨”,怎么可能不合祖制? “好。”黄立极点头,目光扫过眾人,“万岁爷欣慰,也合祖制。那么,谁支持?谁反对?” 所有目光霎时聚向钱谦益。他是东林魁首,江南士绅的喉舌。 钱谦益缓缓起身,整了整袍袖,声音温润如玉:“臣,支持。”紧接著,他话锋轻巧一转:“王爷们深明大义,朝廷自然要妥善安置。只是不知……首辅以为,王爷更封至一地,於当地是好,是不好?”他顺手就拋出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黄立极岂能被他问住,立刻接口,声音拔高:“自然是好事!天大的好事!王爷就藩,是天家恩泽!王府营造,仪仗扈从,禄米採买,哪一样不惠及地方?百姓沾溉皇恩,岂非幸事?”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底下不少人心里却冷笑,王爷是吞金兽,去哪哪被吃穷,哪来的“惠及”? 兵部左侍郎李邦华(江西)突然接话,他声音洪亮,带著一股子正气:“首辅言之有理!” 眾人一愣,东林党怎么和“帝党”一个调了? 只见他站起身,目光灼灼:“然则,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王爷分布,极不公允!如河南、湖广、山东、山西、陕西,藩王郡王林立!而如浙江、南直、福建、广东、云南、贵州,乃至京畿北直,竟无一位亲王郡王就藩!此乃皇恩不均!如今大同七位郡王更封,正可藉此良机,均沾雨露,以显陛下公允无私!”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平分王爷”?这李邦华也太损了! 通政使杨绍震(南直隶)几乎跳起来,大声附和:“李侍郎此言大善!无王爷之省,正该迎请郡王,以沐天恩!浙江、南直、江西、福建、广东、云南、贵州,正好七省!七王分赴七省,岂非天意!” 他越说越兴奋。现在大明有七个省没有王爷,七王更封,一省一王,南直隶只要负担一个郡王即可.负担不重。 浙江籍的给事中陶崇道、张国维也立刻附和:“正是此理!皇恩当普照四海!”浙江承担一个郡王也还可以,他自然是赞成的。若是这七个王都封到狭义上的江南,只怕要浙江、南直隶的江南地区一起负担了。 “李侍郎此言差矣!”工部尚书李从心(北直隶)立刻出声反驳,声音带著明显的不悦,“北直隶乃京畿重地,拱卫京师,自有朝廷在,何须王爷镇守?再者,漕运艰难,京师百万军民口粮尚需东南接济,岂能再添宗室重负?此议万万不可!” 他绝口不提北直隶无王,只强调京师负担重,潜台词很清楚:北直隶不能要王爷。 通政使杨绍震(南直隶)岂能放过,立刻顶了回去:“李尚书此言谬矣!京畿百姓亦是陛下子民,莫非不配沐受天恩?王爷就藩,自有庄田禄米,何以就成了重负?依下官看,北直隶各府,选一富庶大县安置一位郡王,正可显陛下圣德,於京畿无恙!” “无恙?”刑部尚书薛贞(陕西)虽非北直隶人,却也忍不住插话,语气讥誚,“杨通政久在南直,怕是不知北直民生之多艰!宣府、大同为何兵变频仍?还不是让缺粮缺餉给逼的!再把王爷塞到京畿,是嫌九边太安稳吗?” 他这是把边镇安危的大帽子扣了下来。 “薛部堂!”给事中解学龙(南直隶)声音陡然拔高,“照你这么说,王爷竟是祸乱之源了?此等言论,將天家威严置於何地!莫非山西、河南的乱子,都是王爷们惹出来的?” 他巧妙地將话题引开,避开北直隶,转而攻击薛贞言语失当。 薛贞脸一红,自知失言,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户部尚书毕自严(山东)见状,出来打圆场:“诸位,爭而无益。北直隶情况特殊,確不宜安置郡王。然李侍郎『平分』之议,亦是大善。只是眼下云贵战事未息,安奢逆酋尚未授首,地方不靖,岂是安置天潢之时?依我看,不如先由南直、浙江、广东、福建四省先安置五个郡王,其中南直隶地方大,安置两个王。还剩下两个,等安奢之乱平定后再安置如何?” 他这话看似折中,实则还是將压力给到了南方各省。 “毕部堂!”南直隶出身的给事中解学龙立刻急了,“南直隶虽称鱼米之乡,然赋税重地,民力已疲!骤然安置两王,恐难支撑!下官以为,既是平分,便该一省一个,方显公允!云贵虽乱,朝廷大军克復在即,王爷稍晚一两年就藩,亦无不可!” 张国维(浙江)也立刻帮腔:“正是!岂能因一时战事,便厚此薄彼?若要分,便七省同分!” 北直隶的李从心、李诚铭等人再次开口反对. 眼看南北直隶的官员吵得不可开交。 一直沉默的左都御史孙承宗(北直隶)终於缓缓睁开眼,轻咳了一声。 阁內顿时安静下来。大傢伙都看著这位“北方东林”的领袖。 “诸位,”孙承宗声音沉稳,“王爷安置,关乎国本,更关乎地方安定。在此爭一省之得失,徒伤和气,於大事无补。” 他目光扫过眾人,最后看向首辅黄立极:“首辅,各地情形不同,利弊非我等在此空议所能决断。老夫以为,此事……还是恭请圣裁为妥。將今日所议各节,利弊得失,如实呈报御前,请万岁爷乾坤独断。” 他把皮球轻轻巧巧地踢给了皇帝。既避免了同僚继续爭吵伤和气,也符合程序——这等大事,本就该皇帝最后拍板。 而当皇帝的,关键时刻就得敢拍板,不能什么事儿都推给下面。 黄立极微微頷首:“孙阁老所言甚是。那便依此,將『平分』之议,具本上奏。”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回到更实际的问题上:“然则,无论王爷分封何处,有一事却需即刻议定——大同七王更封,其在原籍的產业、人口如何处置?新封地的王府、庄田又如何置办?户部……”他目光转向毕自严,“如今能拿出多少银子来办这趟差事?” 毕自严深吸一口气,再次起身,这次他脸上已带上几分豁出去的决然。他朝著御座方向虚拱了拱手,声音沉痛却清晰: “回首辅,诸位同僚。更封之事,既是七王自请,又蒙圣心嘉许,此乃王爷们体恤国艰、忠君报国之举!” 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极其尖锐:“既然如此,移藩所耗——王府营造、庄田置办、人口迁移之资,理应由七王府库自行承担!此乃其一。” “其二,”他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眾人,继续道,“若王府积蓄不足,万岁爷之內帑,乃天下之主帑,为宗室大事计,亦当酌情拨补,以成全王爷们的忠义之心!” 最后,他双手一摊,语气近乎悲愴:“至於太仓银……去岁至今,蓟辽、宣大、西南,处处烽烟,餉粮催逼如星火。国库早已空空如也!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一两银子也拿不出了!” 阁內死寂。毕自严这话,等於直接把难题甩回给了王爷们和皇帝的內库,把户部摘得乾乾净净! 黄立极眼皮猛地一跳,深深看了毕自严一眼。这老傢伙,是真敢说啊! 不过问题也不大,皇上又没说不给银子。 黄利极想到这里,又把目光投向了兵部尚书王在晋和兵部侍郎李邦华:“七王更封,將行数千里,到人生地不熟之处安置,兵部总要安排兵丁护卫吧?二位说说,一个王爷该派多少人保护” (本章完) 111更一口气发出,罗罗求首订 三十更一口气发出,罗罗求首订 三十更,九万字,罗罗已经爆肝了,吐血哭求求读者老爷们的首订,订阅! 另外,关於今后的更新,罗罗爭取日万,每天三章,6点、12点、18点各一更!求追定!求月票! 罗罗要去吃午饭了,明天见! (本章完) 第112章 崇禎:王爷们接住了,这是朕的恩情 第111章 崇禎:王爷们接住了,这是朕的恩情高利贷(今天,日万) 文华殿內,檀香裊裊,却压不住一阵突如其来的爽朗笑声。 崇禎皇帝朱由检坐在御案后,手里捏著一份奏章,笑得前仰后合,连眼角都沁出了泪。这笑声在肃穆的殿堂里显得格外突兀,让侍立阶下的首辅黄立极、群辅孙承宗、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毕自严四人面面相覷,心里直打鼓。 皇帝这是……气笑了?还是真高兴? 崇禎好不容易止住笑,用袖角擦了擦眼,指著奏章对黄立极道:“黄先生,钱谦益和李邦华这『平分王爷』之说,当真是他们提的?” 黄立极连忙躬身:“回陛下,正是。钱牧斋与李侍郎在廷议时建言,大同七郡王不宜再聚於山西一隅,当分封各地,以减晋省之负,亦使宗藩得享四方水土之利。此议……颇为大胆,廷议未决,故呈御前,恭请圣裁。” “大胆?何止大胆!”崇禎一拍大腿,脸上笑意更浓,“简直是……甚合朕意!深得朕心啊!” 阶下四人心里“咯噔”一下。皇帝这反应,大大出乎意料。平分王爷?这事儿听著都荒唐!可皇帝非但不怒,反而……欣喜若狂? 崇禎站起身,背著手在御案前踱了两步,声音带著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黄先生,孙先生,王卿,毕卿,你们说说,我大明那么多亲王、郡王,还有那几十万宗子,都挤在哪儿?山东、河南、陕西、山西!尤其是这两年陕晋豫鲁,天灾不断,地瘠民贫,本就缺粮少食,还要养著这几十万光吃饭不干活的龙子龙孙!这合理吗?公平吗?”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扫过四人:“再看看南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云南、贵州!一个王爷都没有!这像话吗?太不像话了!天下是朱家的天下,王爷们也该雨露均沾,让各省都分润分润嘛!” 孙承宗眉头紧锁,忍不住开口:“陛下,祖制……” “祖制?”崇禎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祖制也要看时候!眼下是什么光景?陕晋赤地千里,流民嗷嗷待哺!靠南方运粮?哼!千里迢迢,人吃马嚼,十石粮食运到陕西,能剩下一两石就算老天开眼!杯水车薪,济得甚事?”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敲在山西的位置:“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人挪出来!挪一个是一个!挪一点是一点!少一张嘴吃饭,就多一分活命的指望!钱先生和李侍郎这『平分王爷』之策,正是对症下药!好!好得很!这是江南士林的一片赤诚之心.这东林党,果然是心怀天下的好党!” 黄立极、毕自严心里已经开始为钱谦益和李邦华默哀了。皇帝这架势,分明是早就想这么干,只是苦於无人敢提。如今这俩“愣头青”胡说八道,直接撞銃口上了,怕是要被皇帝绑上战车,推出去当这“平分王爷”的急先锋了。 这要匀出一二百个王爷去江南啃地皮,江南的士绅名门还不得恨死他俩? 王在晋则感觉胸口发闷。他老家就在南直隶.想到王爷遍地走的场面,眼前就有点发黑。 崇禎可不管他们怎么想,他兴致高昂地回到御座,对侍立在一旁、努力憋著笑的杨嗣昌道:“肥翁!” “臣在!”杨嗣昌赶紧躬身。 “记下!”崇禎朗声道,“钱谦益、李邦华老成谋国,献策有功!下月起,安排钱先生、徐先生(徐光启)轮流充任朕的日讲官!尤其是钱先生,朕要好好听听他这『平分王爷』的宏论,到底是怎么个分法!” 得,这口黑锅算是背瓷实了! “臣遵旨!”杨嗣昌飞快地在小本子上记下,嘴角忍不住又往上翘了翘。这下钱牧斋可有的哭了。 黄立极心里幸灾乐祸,孙承宗则担忧地想著,万一皇帝真把不少王爷“匀”到北直隶来……毕自严倒是鬆了口气,山东若能分出去十个八个王爷,负担確实能轻不少。 崇禎端起御案上的黄梨保温杯,呷了一口温热的枸杞茶,润了润嗓子,然后放下杯子,语气变得不容置疑:“既然廷议把这事儿推给朕了,那朕就来定夺!肥翁!” “臣在!” “上舆图!” “是!” 杨嗣昌早有准备,立刻从旁边取出一卷早就备好的大明舆图,在御案旁的书案上小心摊开。 崇禎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硃笔,目光在舆图上逡巡。黄立极等人也围拢过来。 “既然要『平分』,那就要讲个公平。”崇禎用硃笔点著舆图,“北直隶,天子脚下,岂能没有王爷坐镇?分一个!就封在……天津卫!” 天津卫?眾人一愣。那可是个卫所,並非府城。 崇禎仿佛没看到他们的疑惑,硃笔继续移动:“云贵偏远,眼下还在闹奢安之乱,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说。”他笔锋一转,指向南方富庶之地:“剩下六个王,南直隶分俩!一个封扬州府,一个封松江府!” 扬州?松江?都是好地方,一个是两淮盐业的大本营,一个苏松半天下的那个“松”。 “浙江分一个,就寧波府!” “福建分一个,泉州府!” “广东分俩!都放在广州府!一个封在广州城內,一个……封在香山县!” 崇禎一边说,一边用硃笔在舆图上相应的位置画下一个个醒目的红圈。 天津卫(津海关)、扬州府(瓜洲埠,长江要津)、松江府(上海滩!)、寧波府(对日贸易)、泉州府(郑一官的老巢)、广州府(天南第一镇,粤海关)、香山县(澳门就在隔壁,大炮的家乡)…… 七个红圈,七个郡王封地,无一例外,全是沿海、沿江,或本身是千年商埠,或具有成为重要通商口岸潜力的地方! 崇禎的王爷,可不是瞎封的!这分明是要用这些郡王,钉在大明未来“改革开放”的七颗关键棋子上! “陛下圣明……”黄立极等人看著舆图上的红圈,心里隱隱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深想。 崇禎放下硃笔,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轻鬆地问道:“王卿,护卫的事情怎么说?总不能光杆王爷就藩吧?” 王在晋连忙躬身:“回陛下,依照祖制,郡王不辖护卫。然为保宗藩安全,朝廷可派兵护卫就藩。廷议以为,每王派兵三百足矣。兵员可从御前亲军、锦衣卫中抽调精锐充任。带兵主官,可授御前侍卫或锦衣卫千户衔。” 崇禎点点头:“嗯,三百人,差不多。安全第一嘛!万一被山贼海寇绑了去,朝廷脸上也不好看。” 他的目光转向户部尚书毕自严,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著点明知故问的意味:“毕卿,这七王更封的销,户部怎么说?王府营造、仪仗搬迁、人员安顿,还有这三百护卫的开拔、安家银子,可不是小数。” 毕自严心头一紧,知道躲不过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出班一步,腰弯得更深了些,声音带著户部堂官特有的沉重和无奈:“陛下明鑑!去岁至今,蓟辽、宣大、西南,处处烽烟,军餉催逼如星火。太仓银库……早已空空如也!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是……一两银子也挤不出来了!” 他抬起头,脸上是豁出去的决然:“陛下!七王自请更封,乃是体恤国艰、忠君报国之举!臣以为,移藩所耗——王府营造、庄田置办、人口迁移之资,理应由七王府库自行承担!此乃其一!” 他顿了顿,偷眼瞧了下崇禎的脸色,见皇帝並无怒色,才继续道:“其二,若七王府库积蓄不足,万岁爷之內帑,乃天下之主帑,为宗室大事计,亦当酌情拨补,以成全王爷们的忠义之心!” 毕自严这番话,几乎是把廷议上的原话又复述了一遍,核心就一个字:穷!户部没钱!要钱,要么王爷自己掏,要么皇帝您从私房钱里掏! 崇禎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里带著点狡黠和算计。 “毕卿所言,句句在理啊!”崇禎抚掌道,“七王自请更封,忠义可嘉,这移藩的销,他们自己承担一部分,那是理所应当!总不能朝廷全包了,那不成朝廷求著他们挪窝了?” 他话锋一转:“至於內帑……內帑的钱也不是大风颳来的。朕的內库,也要养人,也要支应宫中的开销,还要预备著不时之需。一下子拿出几十万两银子给七位王爷搬家,朕也肉疼啊!” 崇禎站起身,走到毕自严面前,脸上带著一种“咱们商量著来”的表情:“毕卿,你看这样如何?七王更封所需费用,先让他们自己掏腰包垫上。实在不够的部分,朕的內帑可以借给他们!” “借?”毕自严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皇帝借钱给王爷搬家?这算哪门子道理? “对,借!”崇禎肯定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朕宽仁,利息嘛……就收他们三分利好了。” “三分利?”毕自严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脑子飞快地算著帐。月息三分?那一年下来就是……三成六!这利息可不低!是高利贷啊!而且王爷们拿什么还? 崇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毕卿是不是担心他们还不上?” 毕自严苦著脸:“陛下明察……王爷们在大同或许有些积蓄,但此番举家南迁,耗费必然巨大。到了新封地,又要营造府邸,置办產业……短期內恐难有进项。这借款……怕是……” “怕是什么?怕他们赖帐?”崇禎哈哈一笑,转身指著舆图上的七个红圈,“毕卿,你太小看朕给王爷们挑的地方了!扬州、松江、寧波、泉州、广州、香山、天津!哪一个不是水陆要衝,商贾云集之地?哪一个將来不是日进斗金?” 他手指著重重点在图上:“到时候给他们分些靠近海口、能修码头的好地!只要他们不是蠢到家,沾上一点市舶之利,沾上一点海贸的油水,这点利息算什么?说不定连本带利,很快就还上了!不,本不用还,年年还利息就行!” 毕自严听得目瞪口呆。让王爷们自己掏钱搬家,不够的还要找皇帝借高利贷?然后指望他们去新封地“做生意”还利息?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可看著皇帝那副“朕已替他们想好出路”的篤定模样,毕自严张了张嘴,最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还能说什么?皇帝把路都堵死了。户部没钱是事实,皇帝愿意“借”內帑已是“开恩”,至於王爷们还不还得上……那是王爷们和皇帝之间的事了。反正,户部不用掏一个子儿! 毕自严深深一躬:“陛下圣虑深远,体恤国艰,臣……无异议。只是,这借款之约,还需明旨晓諭七王,以免日后……” “那是自然!”崇禎大手一挥,“肥翁,记下!擬旨时加上一条:七王更封所需费用,由其自行筹措。若力有不逮,可向內承运库具本请借,月息三分,一年一付息,而且只付息,不许还本!朕……等著他们发財的好消息!” 杨嗣昌忍著笑,飞快记下。黄立极、孙承宗、王在晋三人面面相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几个大同的郡王爷,接到这道圣旨时,估计哭都哭不出来了. (本章完) 第113章 当藩主这买卖,你们干不干?(第二 第112章 当藩主这买卖,你们干不干?(第二更,下午六点还有一) 崇禎元年四月中旬,京西清华园外。 新修的校场上尘土微扬,一座奇特的土木堡垒矗立中央。它呈五角星状,五座突出的三棱土台如同怪兽的犄角,指向不同方向。土墙不高,但斜度颇大,远看像缓坡。堡垒外围,两道深深的壕沟紧贴星形轮廓蜿蜒,如同两道护城河。 高台上,崇禎皇帝朱由检兴致勃勃地负手而立。 他的右侧站著锦州总兵祖大寿,寧远副將何可纲,以及东江镇总兵毛文龙。 而崇禎的左侧,礼部右侍郎钱谦益和兵部左侍郎李邦华並排站著,两人都微蹙著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显然还在为如何向江南士绅解释“平分王爷”这口从天而降的大锅而发愁。兵部尚书王在晋和大学士孙承宗则站在稍前位置,王在晋捻著鬍鬚,若有所思;孙承宗腰板挺直,白眉毛下的眼睛紧紧盯著场中。 场下,一场攻守演练正进行到高潮。 攻方是御前亲军的中营、左营、右营,约五千四百人,皆著深青色布面甲,举著大盾牌,扛著长梯,分成五股洪流,吶喊著扑向堡垒的五个稜角方向。守方仅六百人,分散在五个三稜台和核心堡墙上。 攻方刚抵近第一道壕沟,异变陡生! 五个三稜台上,守军士兵探出身,抓起一个个拳头大小、沾满白色粉末的布包(內填纸团与沙子),雨点般向下砸去! “噗!噗!噗!” 布包砸在盾牌上、头盔上、肩背上,爆开一团团白灰。凡被砸中留下明显白点的士兵,立刻停下脚步,垂头丧气地退出队列,走到场边——他们“阵亡”了。 壕沟成了死亡陷阱!攻方士兵试图跳下沟底再攀爬上来,却完全暴露在稜台上守军的交叉火力之下。来自不同角度的“石灰包”呼啸而至,沟底瞬间白点瀰漫,哀嚎(假装的)一片。不少人刚下沟就被“砸白”,更多的人在攀爬沟壁时成了活靶子。 好不容易有部分悍勇之士衝过两道壕沟,扑到稜台脚下架起长梯,真正的噩梦才开始。 稜台的斜面设计,让登城者几乎无法躲避头顶正上方守军的打击。更要命的是,当你正奋力攀爬时,侧面和背后,另一个稜台上的守军正悠閒地朝你扔包!甚至核心堡墙上的守军也能居高临下地“补刀”。 四面八方,全是白点!得亏的是“小沙包”,要是炮弹枪子儿,这会儿棱堡底下就已经尸横遍野了! 攀爬的士兵如同置身於一个巨大的、无死角的石灰粉搅拌机里。盾牌顾前顾不了后,顾左顾不了右。惨叫声(被砸得真疼啊)此起彼伏,白点迅速覆盖了攻方士兵的甲冑。 “噹噹当——” 急促的金锣声响起,代表攻方撤退。 残余的“倖存者”如蒙大赦,骂骂咧咧地拖著梯子,拍打著满身白灰,狼狈不堪地退了下来。不少人边走边揉著被砸疼的地方,互相抱怨著这鬼地方根本没处躲。 “哈哈哈!”崇禎看著下方一片狼藉和满身白灰的“败兵”,发出爽朗的大笑,中气十足。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地扫过身边一眾看得目瞪口呆的文臣武將。 “诸位爱卿,都看清楚了吧?”崇禎指著那座灰扑扑的棱堡,声音带著几分得意,“此堡如何?朕若给你们十倍兵力,六千人攻六百人守的堡,能打下来吗?” 祖大寿、何可纲、毛文龙三人面面相覷,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们打了一辈子仗,攻城拔寨无数,何曾见过如此刁钻古怪、火力覆盖如此密集无死角的堡垒? “这……”祖大寿最先开口,声音有些乾涩,“陛下,此堡……甚是古怪。若以常法,盾车掩护,填平壕沟,再蚁附登城……” 何可纲摇头打断他:“祖帅,不成。方才演练可见,那稜台凸出,守军可交叉射击。盾车能挡正面,挡不住侧面背后射来的箭矢和弹丸。填壕?填壕的弟兄在沟里就是活靶子,多少人命也填不满那两道沟!” 毛文龙摸著下巴,眼神闪烁:“方才只是丟石灰布包,就已经有如此威力,若是布设火炮鸟銃,弹如雨下.强攻伤亡太大,得不偿失。况且,这堡垒的修得刁钻,大军兵海,恐怕也施展不开。只能一波波往上送,只要守军弹药充足,多少都不够死的。除非……用炮!用重炮轰塌它的墙!” 崇禎点点头,似乎早有所料。他朝侍立一旁的御前亲军提督太监徐启年,吩咐道:“徐伴伴,去调十门红夷大炮来,给朕轰它几轮!让诸位將军看看,这土疙瘩经不经得住炮子儿!” “奴婢遵旨!”徐启年躬身领命,快步下去安排。 崇禎又转向眾人,脸上笑容不减:“走,此处炮声震天,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移步挹海堂,边喝茶边议。等谈完了,再回来看这炮轰的结果!” 一行人簇拥著皇帝,离开高台,向清华园深处那座临湖而建的挹海堂走去。祖大寿三人跟在后面,犹自低声议论著那古怪堡垒的防御之利,脸上惊疑不定。钱谦益和李邦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忧虑——皇帝弄出这么个难啃的乌龟壳,只怕后面要说的事,更不简单。 挹海堂內,檀香裊裊。 崇禎居中而坐,其余人等分列两旁。堂中掛起了一幅巨大的辽东舆图,山川城池,歷歷在目。 崇禎的目光在舆图上逡巡片刻,最终落在辽西走廊和辽东半岛南端。他开门见山,声音沉稳有力: “今日请诸位爱卿来,一是看这新式堡垒,二来,是要议一议这『置辽三藩』之事。” 此言一出,堂內气氛顿时一凝。祖大寿、何可纲、毛文龙三人更是心头剧震,猛地抬头看向皇帝。 崇禎仿佛没看到他们的反应,手指点向舆图上的三个点:“锦州、寧远、旅顺(东江镇在辽东半岛上的核心)。此三地,乃我大明钉住建虏的三颗钉子!朕意,仿古制,设藩镇以守边陲。” 他目光如电,扫过三位边將:“祖大寿!” “末將在!”祖大寿连忙躬身。 “你可愿为朕永镇锦州,做这锦州藩主?” “何可纲!” “末將在!”何可纲心头狂跳。 “寧远藩主之位,你可担得起?” “毛文龙!” “末將在!”毛文龙眼中精光爆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东江孤悬海外,牵制敌后,劳苦功高。这东江之主,你想不想做?” 三人虽然都有点心动,但谁也没有一口答应。 永镇一方?藩主?这可是裂土封疆般的权柄! 祖大寿和何可纲在辽西虽有根基,但一藩之主.还是有点不大敢想。毛文龙在东江虽然早就事实割据,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另外,辽置三藩的代价又是什么? 崇禎不等他们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虽是藩镇,但朝廷也不会让你们自生自灭,自当拨付粮餉军械,助尔等养兵守土。然,这餉银,需按朕御前亲军精锐之例发放!” 他顿了顿,语气清晰,算起了帐: “骑兵,月餉二两四钱,年二十八两八钱。若养两千精骑,年需五万七千六百两!” “步兵,月餉一两五钱,年十八两。若养八千精锐步卒,年需十四万四千两!” “兵餉合计,二十万一千六百两。朕凑个整,给你们二十五万两!” “口粮,一万兵士,年需米六万石。” “战马两千匹,年耗豆二万一千六百石,草一千零八十万斤!” 崇禎看向户部尚书毕自严:“毕卿,若將这些粮草都折成银子,按眼下平价算,豆一石一两二钱,米一石八钱,草百斤二两五钱……再加上千里转运的损耗脚费,总计约需多少?” 毕自严心中飞快盘算,片刻后答道:“回陛下,豆价二万五千九百二十两,米价四万八千两,草价二十七万两,合计三十四万七千九百二十两。若算上运费耗损,恐需四十万两上下。然此乃折色,若发本色实物,可省转运之费,但损耗仍在。” 崇禎点点头:“好,粮草这块,朕可发实物,亦可折银,视情况而定。折银的话,算它三十万八千两!” 他目光再次扫向三位將领:“此外,军械维护、抚恤伤亡、杂项开支,一年算它二十万两!如此,养尔等一万精兵,一年费,满打满算,朕给你们七十六万两!可够了吗?” 够吗? 毛文龙、祖大寿、何可纲都有点皱眉.说真的,不太够啊! 现在一年的辽餉开支都在四五百万两,这都不够,若是一刀砍到二百多万,斩去一多半,这怎么可能够呢?可眼下这皇上和之前的天启爷不一样,那是比猴还精,比老虎还狠,明显已经把帐算明白了,原本那一套砸锅卖铁也要把辽东一寸寸打回来的法子,肯定是不会再玩了. (本章完) 第114章 当藩主,干土木,堆棱堡,扩地盘! 第113章 当藩主,干土木,堆棱堡,扩地盘!(第三更,日万完成) 挹海堂內。 毛文龙、祖大寿、何可纲三人垂著头,脸色阴晴不定。 七十六万两听著嚇人,可层层剋扣下来,能有一半落到实处就算祖宗保佑。养一万精兵?守著锦州、寧远、旅顺这样的要害地方,一万兵聚在一起容易被围死,散出去实在又太少。 崇禎坐在上头,把三人神色看在眼里。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平和:“三位爱卿,可还有难处?今日在此,都是国之柱石,有话但讲无妨。朕这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 他目光扫过一旁的王在晋和毕自严,声音提了提:“便是有什么『部费』、『规例』这等见不得光的勾当,也儘管说出来!王卿,毕卿,你们都是朕信得过的清官!若户部、兵部有人敢在辽餉上动手脚,大发国难財,你们说,该当如何?” 王在晋立刻拱手,面色肃然:“陛下明鑑!臣执掌兵部,必严查胥吏贪墨,若有人敢剋扣辽藩餉银,一经查实,定斩不饶!七十六万两,兵部一文钱火耗都不加!” 毕自严也紧跟著道,语气斩钉截铁:“户部这边,陛下放心!餉银拨付,走太仓库直拨之例,不经州县,不经层层衙门!谁敢伸手,老夫亲自剁了他的爪子!七十六万两,保证足额、准时!” 两位尚书把胸脯拍得山响。 毛文龙、祖大寿、何可纲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一碰,终於一咬牙。 祖大寿先开口,语气带著为难:“陛下,王尚书、毕尚书清廉,末將等自是信得过。只是……这一万兵额,实在捉襟见肘。锦州当面,建虏动輒数万铁骑呼啸而来,一万兵守城已是艰难,若要出城倚角、巡哨遮护,则万万不能。恐……误了陛下大事啊!” 何可纲接口道:“陛下,再者,辽西、辽南之地,连年兵燹,物价腾贵。京师一两银能买一石米,到了寧远,怕是八斗都难。这七十六万两看著多,实际能当五十万两使就不错了。將士们拿不足餉,吃不上饱饭,这兵……就没法带。” 毛文龙最后点出了要害:“陛下,若只有锦州、寧远、旅顺三座孤城,建虏大军围而不攻,分兵截我粮道,则三城便成死地。” 三人说完,都垂下头,等著皇帝的反应。这些话,句句都是实情,也是他们最大的顾虑。 崇禎听罢,非但没恼,反而点了点头。 “三位爱卿所虑,俱是实情。”他先应了一句,隨即话锋一转,“先说这物价……辽地米贵,为何不从登、莱、天津海运?” 他走到辽东舆图前,手指点著沿海:“你们只需在辖地內,择一水深避风之处,修个简易码头,备上几条海船,便可自行往来採购。山东、北直粮价,总比辽地便宜吧?” 毛文龙苦笑:“陛下,海上风浪险恶不说,建虏骑兵时常沿海骚扰,修码头、囤粮草,极易遭其突袭。觉华岛便是因此失守……” 崇禎闻言,却笑了起来。 “那是因为没有棱堡护卫!” 就在这时,窗外遥遥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炮击开始了。 崇禎侧耳听了听,脸上笑意更浓:“听听,红夷大炮响了。若这等重炮都奈何不了清华园外那土垒,你们还怕建虏的骑兵袭扰?”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三人:“在码头旁,修一座棱堡!不需多大,能驻二三百兵,存放粮秣即可。以棱堡护码头,以码头通海运,则粮餉无忧,何惧围困?” 他顿了顿,语气带著几分调侃:“前几日谁跟朕说来著?什么『以城卫炮,以炮卫城』。道理是不错,可修一座砖石城池卫炮,动輒二三十万两银子,少了还行,多了,大明现在没这个閒钱。” 他手指敲了敲桌子:“但清华园外那棱堡,两三千壮工,二十天功夫,费不到五千两银子!用的就是木头和挖壕的土!” 毛文龙、祖大寿、何可纲三人表情顿时变得极其复杂。 清华园那棱堡的厉害,他们是亲眼所见。五千多精锐攻不下来!若真如皇帝所说,造价仅五千两……这何止是便宜,简直是白捡! 若能找些难民、佃户,甚至让兵卒轮流上工,根本不了那么多银子!若这等土木堡垒真能扛住红夷大炮…… 那简直神了! 崇禎看著他们变幻的脸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起身笑道:“走,眼见为实!去看看汤若望这洋和尚吹嘘的棱堡,到底经不经得起炮轰!” “若真能扛住……”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声音沉稳地说道,“你们就在辽西、辽南,给朕可劲儿地修!修它十个八个出来!” “每个棱堡驻兵三五百,十个就是三四千。遥相呼应,烽火相望。主力七八千仍守大城。如此,则点线相连,不再是孤城悬於外。” “建虏若来,兵力少,你们可以从主城出兵。兵多……大家一起缩!想围死?嘿嘿,几千围几百,谁先饿死可难说!” 崇禎之所以想著在辽地设三藩,每藩只给一万兵额,正是看中了棱堡的好处。 这棱堡守起来,最是噁心人。 几百人守著,几千人都难啃下来。在法兰西沃邦元帅那套挖平行壕的法子出来前,基本只能靠围困。 可棱堡用兵少——守棱堡,只需在突出来的稜角台上多放点人就行,所以耗不了多少兵。兵少,吃的就少,比饿饭?谁怕谁! 这种本钱小、能扛打、省人力的棱堡,用来守土那是再合適不过。 一座主城,带上十座棱堡,就能圈出一大片地盘。主城在中间,棱堡在外头。不拔掉棱堡,直接去攻主城就是在赌命。而要拔掉棱堡……那可有的耗了! 棱堡护住的地盘,还能开荒种地。要是再能依著地形好好布置,能占住的地盘就更大了! 说话间,眾人已出了清华园,来到校场一侧的炮兵阵地。 只见十门通体乌黑的红夷大炮一字排开,炮口青烟裊裊。 一个身材高大、留著浓密鬍鬚的西洋传教士,穿著大明官服,操著半生不熟的官话,正大声吆喝炮手装填。 “装药要匀!压实!瞄准那个稜角——对!就是那儿!” 正是钦天监的洋官,汤若望。 他见皇帝驾到,连忙过来行礼。 崇禎摆手:“汤先生不必多礼,继续试炮!朕要看看,这土疙瘩,到底有多硬实!” “遵命,陛下!”汤若望神情兴奋,跑回阵地,挥舞手臂,“各炮准备——放!” “轰!!” “轰!轰!轰!” 地动山摇的巨响接连炸开,炮弹呼啸著砸向一里地外那座孤零零的土木棱堡。 一时间,烟尘瀰漫,遮天蔽日。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著烟尘散去,等著看这“五千两”造价的土疙瘩,能不能扛住当世最凶的大炮。 炮声隆隆,硝烟呛人。 十门红夷大炮轮番开火,实心铁弹破空而去,狠狠砸在远处的土木棱堡上。每一次命中都掀起大股尘土,远远看去,那堡垒像是被一层层剥开。 祖大寿、何可纲屏住呼吸,他们都是沙场老將,深知这等重炮的厉害。寻常砖石城墙,挨上这样一轮轮猛轰,早该墙塌垛碎了。 毛文龙独眼眯著,看得格外仔细。 然而,几轮炮击过后,瀰漫的烟尘渐渐落下,眾人的表情从凝重变成惊愕,最后化作难以置信。 那棱堡,依旧杵在那儿! 预想中的坍塌连影儿都没有。夯土墙显出惊人的韧劲儿,沉重的炮弹砸上去,要么直接嵌进夯土层中,就跟被吞了似的,没对城墙造成多大的损害。或者直接被那斜斜的坡面弹开,咕嚕嚕滚进壕沟里。五座突出的稜角台更是完好,这些稜角台都是实心的,又有斜面又低矮,朝外还是个尖角,实在难打。 “这……”祖大寿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发乾,“竟……竟真能扛住?” 何可纲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红夷大炮……竟也奈何不得这土垒?若以此堡护住粮道、码头,建虏骑兵来袭,確可高枕无忧矣!” 毛文龙没说话,他只是死死盯著那堡垒。他仿佛已经看见,在辽南的海岸边,一座座这样的棱堡拔地而起,护著他的粮仓、码头,甚至直接楔进敌后,像一根根毒刺,扎得皇太极坐臥不寧。 先前所有的疑虑、算计,在这铁打的事实面前,都烟消云散。 一万兵额是少,但若分散驻守於十座这样的堡垒和一座主城之中,则绰绰有余!更重要的是,这些棱堡的造价便宜啊.十座,也不过几万两银子。 当藩主,干土木,堆棱堡,这前程,何止是光明! 崇禎皇帝的声音在一旁淡淡响起,带著一切尽在掌握的意味:“朕封给你们的是寧远、锦州、旅顺.但你们能占下来的地盘有多大,就看你们的棱堡能修到哪里了?这地盘.是可以扩出去的!能扩多大,就看你们经营地盘的本事了。” “如何?三位爱卿,现在可还觉得,朕给的兵额太少,银子不够吗?” 还能用棱堡扩地盘……这买卖,看起来是大有赚头,“钱”程似锦啊! 毛文龙猛地转身,第一个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陛下圣明!末將愿为陛下永镇东江,必以棱堡锁死辽南,令建虏寸步难行!” 祖大寿与何可纲对视一眼,再无犹豫,同时拜下:“末將等愿为陛下,永镇锦州、寧远!” 崇禎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他伸手虚扶:“好!甚好!都起来吧。” “往后,辽地的安危,就託付给三位爱卿了。朕,等著你们的好消息!” (本章完) 第115章 魏忠贤怎么可以这样坏?(第一更) 第114章 魏忠贤怎么可以这样坏?(第一更) 大同镇城,巡抚衙门深处。 一间净室,门窗紧闭,一盏油灯亮著,昏黄的光线照著两张人脸。 新任大同巡抚袁崇焕,与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正相对而坐著。桌上摊开一份明黄缎面的圣旨。 魏忠贤的手指点了点圣旨,声音很低: “袁抚台,皇爷的意思,很清楚了。代王府,还有那七个郡王府名下所有的地——不管怎么来的,一律收回!都交到你袁抚台,还有李总兵手里。”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著袁崇焕: “这是大同镇几万兵丁的『养命田』!是他们的命根子!皇上说了,这事要紧,不能出错。出了岔子……” 魏忠贤嘴角动了动,从怀里摸出一块沉甸甸的金牌,在灯下晃了晃,“免死”二字很显眼。 “……咱家有这个,或许能挡。你呢?李总兵呢?下面办事的人呢?” 崇禎的这道中旨,既直白又冷酷,清清楚楚地告诉了魏忠贤和袁崇焕,什么是碰不得的红线。 如今的崇禎已经想明白了。什么青史之名,都是虚的,都是读书人的笔。在末世中討好他们没有用!保住手里的“枪桿子”,让他们有饭吃,才是真的。而且是经过实践经验的真理隔壁“太阳家”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而从大同的这些王府中抠出来的几十万亩土地,就是碰不得的存在。因为它们关係到,当小冰河期的酷寒乾旱到了头,大同镇这几万守边的兵,还有他们的家眷,还能不能有口吃的,能不能继续忠於大明朝的“朱太阳”。 袁崇焕和魏忠贤,一个唱红脸画饼,一个唱白脸抄家,折腾那么些日子,把大同城里那些吃閒饭的王爷、宗室迁走,为的什么?其实就两个目的,一是迁走几万张吃饭的嘴,省下的粮食,好填饱边军的肚子?二是把各家王府(可能还有將军府)的土地抠出来,当成军屯,给大同镇攒粮食——时间紧啊!等到崇禎十年后,大同镇的军心要守住,就得掏老底子。 而老底子,就得现在开始攒。 袁崇焕吸了口气,压下心绪。魏忠贤把话挑明了,他再不懂,也坐不稳这巡抚的位子了。而这“养命田”是烫手的山芋,更是催命的符咒,很难搞啊! 他眉头皱著,脸上露出难色: “魏公公,下官明白。只是……大同这地方,好地少。代藩一家占了近三成,听著不少,也就二三十万亩顶天。那七个郡王府的地就是糊涂帐,掛王府名义的、私下倒手的、帐册上没有的,不知有多少。还有城里一百多家將军府,零零碎碎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万亩。可这些地,田册上不清不楚,又涉及到宗亲藩王,下官……实在难弄!” 魏忠贤哼了一声,带著点不屑: “哼!万岁爷圣明,早算到了!所以,代逆和朱纯臣那两个祸害,咱家还替你『供』在镇守太监衙门班房里!没押走!” 袁崇焕一愣。 魏忠贤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只要他俩还在大同一天,城里就还有『代逆党羽』没挖乾净!这案子,就没完!”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 “咱家这恶人,就能继续演!你袁抚台这好人,你那『画饼』的本事,也就能接著用!明白吗?有他们在,咱家就有由头,把大同城翻个底朝天!那些地,甭管在谁名下,只要沾了王府、將军府的边,只要来路不正,只要占了军屯官田……咱家都能给它『查』出来!谁要不服,就是逆党!” 袁崇焕心头一紧,立刻抱拳: “下官遵旨!一切听魏公公安排!” 魏忠贤点点头,收起金牌,端起凉了的茶喝了一口。 袁崇焕犹豫一下,又问:“公公,那……和插汉部谈的事,怎么办?虎墩兔汗的那位福晋苏泰,前些天押回大同,现在驛馆。下官何时见她?谈什么?” 魏忠贤脸上露出点怪笑: “老规矩!咱家施压,你袁抚台……画饼!给苏泰画饼,给虎墩兔画饼!” “请公公明示。”袁崇焕听著。 “宣府那边,参將王通的家將,已经通过插汉部的粆台吉,把话递到虎墩兔汗耳朵里了。”魏忠贤慢悠悠地说,“回头,你去见苏泰。万岁爷密旨里交代过她,她会配合。”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 “总之,接下来,咱家就在大同城里,把『挥军出塞,扫平插汉部』的戏,唱得震天响!你袁抚台,唱主和的那出!万岁爷的底线:用苏泰和她的人,换两千匹好马!少一匹都不行!明白?” 袁崇焕吸了口气,点头: “下官明白!定与魏公公配合,办好差事!” 大同城內,靠近代王府旧址的一条小街,有家“清源茶楼”。往日是些閒散宗室、不得志的低品將军们喝茶说话的地方。代藩出事后,冷清不少,但今天又聚了些人。 茶楼里烟气繚绕。几个穿著半旧绸衫的宗室子弟围坐一桌,声音压得低,掩不住惊惶。 “听说了吗?庞太监和朱国公府上的管事朱安,在镇守太监衙门的大牢里又招了!”一个瘦高个说。 “招什么了?”旁边人急问。 “说是在咱们大同那些『郡王府』和『將军府』里头……还有潜伏的逆贼同党!”瘦高个声音发颤,“说这些人没准儿要在城里闹事!更嚇人的是……说他们可能勾连著边墙外头的虎墩兔汗!” “嘶……”一片吸气声。 “怪不得!怪不得魏老公和田指挥使他们赖在大同不走!” “是啊!代逆和朱国公也没押走……原来是要彻查!要一查到底!” “我的天……这……这还没完了?咱们这些小虾米,可怎么活!” “可这和咱们有什么关係?咱们都是好宗室啊” “不查,都是好的,真要查谁知道会查出什么?” 恐惧在茶楼里蔓延。消息飞快传向城里还没搬走,或者还在为处置“祖產”发愁的郡王府、將军府。 巡抚衙门二堂。 襄垣王朱成鍨和灵丘王朱仕,这两位已经自请更封,但还没启程的郡王,带著礼单,一脸愁苦地坐著,眼巴巴望著袁崇焕。 “袁中丞!袁抚台!您可得救救小王啊!”襄垣王老泪纵横。 袁崇焕放下公文,一脸“惊讶”:“老王爷何出此言?二位王爷怎么还没动身?皇上恩准更封的旨意早下了,这是天恩!你们不赶紧收拾离开这是非地,还留在大同做什么?” 灵丘王朱仕年轻,忍不住道:“抚台大人!不是小王们不想走!是……是路费难凑!还有,祖上留下的一点產业,总得处置好才能走啊!这一大家子……” 袁崇焕眉头紧锁,脸上露出“无奈”和“不解”,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 “哎呀!我的王爷!你们……你们没听见城里的风声吗?” 两位王爷心头一跳,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恐。 “风声?什……什么风声?”襄垣王声音变了调。 袁崇焕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极低: “代逆和朱纯臣的案子,还没结!魏公公那边,又挖出些东西……牵连甚广!这大同城里,谁知道还藏著什么?你们二位,还有你们的家眷奴僕,留在这里,夜长梦多!万一……万一再被牵连……” 他没说完,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赶紧走!越快越好!否则查出些什么,就是凤阳高墙里见了。 两位王爷的脸“唰”地白了。 “那……那小王们的產业……”灵丘王还不死心。 袁崇焕嘆了口气,语气“诚恳”,却藏著机锋: “王爷!那些產业……怎么来的?是朝廷赐的禄田庄田?那自然要还朝廷!朝廷日后在你们新封地,自会再赐!若是……你们自己置办的?” 他目光扫过二人: “那就要好好想想!那些地,是军屯吗?是官田吗?有没有『诡寄』?手续乾净吗?这些……魏公公那边,要一查到底!最近张家口,又有几家『通虏』的晋商被抄了!王爷们……你们和他们,有过往来吗?” 最后一句,像重锤砸在襄垣王和灵丘王心上。两人张著嘴,冷汗湿透內衫,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们,真的和那些晋商有往来啊! 甭管往来是不是合法,他们是不是知道那些奸商走私通虏只有魏忠贤那魔头咬著不放,凤阳高墙就是他们的归宿! 看著袁崇焕那张看似关切、实则冰冷的脸,他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到头顶。 这大同城,真是一刻也待不得了! (本章完) 第116章 这不是高利贷,这是恩情债!(第二 第115章 这不是高利贷,这是恩情债!(第二更) 襄垣王朱成鍨和灵丘王朱仕这俩活宝一般的王爷,刚“咬碎了牙”,在心里头打定主意,哪怕一路要饭.也要离开大同这鬼地方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袁崇焕的心腹师爷一头撞进来,脸都白了:“东翁!魏……魏公公来了!已经到仪门外了!” 两位王爷“噌”地站起来,腿肚子直转筋。完了!他俩现在算是私下拜会巡抚,这是王爷“交接官府”,犯了大忌!虽说情有可原,可撞在魏忠贤这活阎王手里……不行得赶紧跑,走后门跑。 没等他们迈开腿跑路,门帘“哗啦”一挑,魏忠贤那张大白脸儿就探了进来,脸上堆著笑,竟先拱了拱手:“哟,襄垣王爷、灵丘王爷也在?巧了,巧了!” 朱成鍨和朱仕嚇得魂飞魄散,舌头都打结了:“魏、魏公公……本王、小王……是来、来……” 魏忠贤笑眯眯地截住话头:“老奴明白!二位王爷定是为更封的大事,来找袁抚台商议章程的!这是正事,正事啊!总不能自个儿瞎琢磨,坏了朝廷规矩不是?”他目光扫过两人惨白的脸,声音拖长了点,“要是私下交接官府……那可就说不清了,是不是?” “不是私下!绝不是私下!”两个王爷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冷汗顺著鬢角往下淌。 大明的王爷有时候也怪可怜的,一个“私交官府”都能论罪! “钦命画饼巡抚”袁崇焕赶紧上前一步打圆场道:“魏公公明鑑,二位王爷深明大义,已决意即刻启程南迁。大同这边的產业,无论田庄铺面,一律交由宗人府和大同巡抚衙门代为处置,绝不拖延!” 朱成鍨和朱仕含著泪,拼命点头,心里却在滴血。那是祖宗攒了二百多年的家底啊!交给宗人府和巡抚衙门处置合法的兴许还能换俩钱,那些祖祖辈辈好不容易侵占来的怎么说?估计都送出去了,都没了,没有了! 魏忠贤“哦”了一声,像是刚想起来,慢悠悠地问:“那……王爷们南下的路费,到了新封地安家落户、营造府邸的销,可都备足了?总不能都指著朝廷和內帑贴补吧?朝廷……也难啊!”他顿了顿,看著两人瞬间僵住的表情,“二位王爷,真能说走就走?路上……可別委屈了天潢贵胄的体面。” 朱成鍨嗓子发乾,硬著头皮道:“能……能省则省……” “大不了要饭!”朱仕也是急坏了,都在乱说话了。 要饭其实这年头,要饭可不容易! “省?要饭?”魏忠贤眉毛一挑,声音陡然拔高,“那怎么成!太祖爷的子孙,怎么能落魄到要饭的地步?传出去,皇家的脸面往哪搁?万岁爷的脸面往哪搁?太祖皇帝的脸往哪儿搁?” 两位王爷都快被欺负哭了,没钱还不许省?还不许要饭就是太祖爷爷当年,也没谁不许他老人家要饭啊!不带这样欺负王的! 就在这时,魏忠贤忽然对著虚空一抱拳,脸上换了一副感念天恩的肃穆:“皇上圣明!体恤宗亲!早就替二位王爷想到了!”他一挥手,身后一个小火者立刻捧上一个黄綾覆盖的木盘。魏忠贤揭开黄綾,取出一卷明黄缎面的圣旨。 “万岁爷恩典!”魏忠贤声音洪亮,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念二位王爷忠义体国,自请更封,特旨恩准,由內承运库拨借白银——襄垣王府、灵丘王府,各五万两!充作南迁路费及新封地安家之资!不必还本,只偿利息.” 五万两?! 朱成鍨和朱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冲得他们头晕目眩,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谢恩。五万两!不用还本!万岁爷……万岁爷真是仁德啊! 魏忠贤笑眯眯地虚扶了一下,接著道:“圣旨上说了,这五万两……是万岁爷的恩典,本金,不用还!”他看著两位王爷感激涕零的模样,话锋陡然一转,“不过嘛……利息,还是要的。” “利……利息?”朱成鍨一愣。 “对,”魏忠贤笑得像尊弥勒佛,“三分利。” 朱仕鬆了口气,试探著问:“年利三分?”年利三分,一年也就一千五百两,虽也不少,但咬咬牙还能凑合。 魏忠贤摇摇头,伸出三根胖胖的手指,轻轻晃了晃:“月利,三分。” “月利三分?!”朱成鍨失声惊叫,手一抖,差点打翻旁边的茶盏。月利三分!一年就是三十六分的利息!五万两的本金,光利息一年就要还一万八千两!这……这比驴打滚还狠啊!他们去了新封地,人生地不熟,王府营造、庄田置办、上下打点,哪一样不要钱?哪来的银子年年还这一万八千两? 这不是高利贷是什么?! 看著两位王爷面如死灰,魏忠贤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著一种“我为你好”的真诚:“王爷们,別担心还不上。万岁爷自有安排,保管你们还得起!”他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带著千斤重压,“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上表谢恩,把这『恩情债』认下来!这才是正理!这才是忠君体国!” 他特意重重咬了“恩情债”三个字。 这是皇上的恩情! 恩情不要,你们想干嘛?想造反吗? 这时,“画饼巡抚”袁崇焕忽然慢悠悠来了一“饼”:“二位王爷甭担心还不上帐就是还不上,那也是皇上著急,不是二位著急。二位仔细琢磨一下,二位欠皇上十万两內帑银没还上之前,你们的王位是不是万无一失?皇上不在乎二位,还能不要了这十万两?” 两个朱家王爷一琢磨好像没错! 皇上借了他们十万两.那就不能把他们送凤阳高墙! 送去高墙里面,还怎么还债? “借!皇上的恩情债,我借了!”朱仕咬紧牙关,终於做出了他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 上了年纪的襄垣王朱成鍨也豁出去了:“皇上的恩情债我也借了还不完,就让子子孙孙慢慢还!” …… 几天后,大同府城,和阳门內。 襄垣王朱成鍨和灵丘王朱仕两家的车马,像两条蜿蜒的伤疤,缓慢地挪出城门。打头的是几辆半旧的骡车,勉强罩著褪色的青布帷子,算是王爷和家眷的体面。后面跟著的,就是些破板车、独轮车,堆著些箱笼包袱,甚至还有锅碗瓢盆。僕妇丫鬟们穿著半旧的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跟著走,脸上全是茫然和疲惫。几个年幼的宗室子弟被乳母抱著,在寒风中哇哇大哭。 虽然这二王已经上表谢了“崇禎恩情债”的恩,但是银子他们还没拿到,得等他们抵达北京,见了崇禎,当面说完“谢谢”,那笔子子孙孙还不完的高利贷才能批下来所以这会儿,他们还是走的颇为狼狈,一丁点也不体面。 给他们送行的队伍稀稀拉拉,都是些还没走的宗室將军、中尉和他们的家眷。他们挤在城门洞內的大街两侧,穿著褪了色的青绿旧袍,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地看著这两支“逃难”般的队伍。空气里瀰漫著一种死寂的惶恐和无奈。没人说话,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吱呀声,和孩童断断续续的啼哭。 镇国將军朱敏淦望著那消失在城门洞外的最后一辆破车,长长嘆了口气,声音乾涩得像砂纸摩擦:“早晚要走……晚走是走,早走也是走。”他猛地转头,对身边几个相熟的宗室道,“我明日就上奏本!求万岁爷恩准更封!离开大同这囚笼!” 辅国將军朱鼐鉦立刻附和:“对!走!这鬼地方,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走?说得轻巧!”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奉国中尉朱充燿苦著脸,“路费呢?安家银子呢?到了江南,人生地不熟,喝西北风去?” 朱敏淦眼神闪烁了一下,压低声音:“没听襄垣王和灵丘王说吗?万岁爷……借了他们一笔『恩情债』,一家五万两!月利三分!” “五万两?月利三分!”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隨即是更深的绝望。五万两!他们这些穷宗室,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五百两!拿什么去借?拿什么去还那月利三分的阎王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城门口的压抑。一队盔甲鲜明的骑兵,打著“麻”字认旗,旋风般衝出和阳门,铁蹄踏起一片烟尘。马上的骑士个个神情冷峻,杀气腾腾。 “麻家的铁骑!这是去哪?” “还能去哪?魏公公又要出边墙了!” “听说了吗?插汉部的大队人马,离边墙不到百里了!魏公公点齐了兵马,要出去和虎墩兔汗决战!” “决战?我的天……这要是打起来……” 消息像寒风一样刮过人群,所有宗室子弟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灰败。魏忠贤要在墙外和蒙古人拼命了!墙內……墙內还能安生?不得加紧镇压私通韃子的嫌疑犯——就是他们这些代逆的同宗!这大同城,怕是要变成一座彻头彻尾的囚笼,不,是隨时可能爆开的火药桶! 朱元璋的倒霉子孙们看著麻家铁骑捲起的烟尘消失在官道尽头,又回头望了望身后死气沉沉、高墙耸立的大同城,那张布满愁苦皱纹的老脸上,只剩下彻底的绝望。这大同,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借!”不知道是那位太祖皇帝的子孙吼了起来,“大家一起借!老子就不信了,万岁爷还能把全大同的太祖子孙都往绝路上逼.” (本章完) 第117章 崇禎恩情大派发,江南豪绅来买单( 第116章 崇禎恩情大派发,江南豪绅来买单(日万完成) 文华殿里,檀香裊裊,气氛却有些深沉。 崇禎皇帝朱由检坐在御案后,眉头微蹙。底下站著內阁首辅黄立极、群辅孙承宗、礼部右侍郎钱谦益、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王在晋、英国公世子张之极,以及武清侯、宗人府丞李诚铭。 司礼监秉笔太监徐应元侍立一旁,手里捧著一份厚厚的奏疏。 “徐伴伴,”崇禎的声音带著好像是偽装出来的哀伤,“念吧。” “奴婢遵旨。”徐应元躬身应道,隨即展开奏疏,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臣等大同府镇国將军朱充燿、辅国將军朱鼐鉉、奉国將军朱鼐鑫……等二百七十三人,泣血顿首,叩乞天恩……” 这封由大同中低级宗室联名的“乞恩更封以全性命疏”,字字泣血,句句含悲。疏中痛陈大同府地瘠民贫,连年灾荒,朝廷岁禄拖欠经年,宗室子弟困顿至极,衣食无著,甚至已有族人饿毙。听闻七位郡王得蒙圣恩,获准南迁富庶之地,他们这些將军、中尉、无爵宗室,同为太祖高皇帝血脉,恳请皇上垂怜,一併恩准南迁,“以全性命,免作饿殍”。 徐应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迴荡在寂静的大殿里。念到最后,那“泣血顿首”、“叩乞天恩”的字眼,更是透著一股绝望的哀鸣。 崇禎听著,脸上的悲悯之色越来越浓。他放下手里的黄梨木杯,长长嘆了口气,目光缓缓扫过阶下诸臣。 “诸卿都听见了?”崇禎的声音低沉,带著明显的为难,“大同那七个郡王,朕已答应借內帑银子,帮他们搬家安顿。这钱,朕出了,不朝廷一文!”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可如今……还有这许多將军、中尉、无爵宗室,也都是太祖子孙,眼巴巴望著朕。他们也要南迁,也要活命,也要找朕借钱……” 崇禎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户部尚书毕自严身上。“毕先生,”他点名道,“你是大司农,管著天下的钱粮。你说说,朕该怎么办?” 毕自严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来了”。 崇禎当然没和他商量过怎么“哭穷”,但“毕抠门”哭穷还用得著皇上教吗?这不是手拿把掐的?只见他出班一步,腰弯得极深,声音乾涩却异常坚定:“回陛下,户部……没钱.实在没钱啊!” 这“没钱”二字,他说得斩钉截铁,然后又强调了一番,来个“实在没钱”! 殿內诸臣,包括崇禎在內,对这个答案都毫不意外。毕抠门,名不虚传。 崇禎脸上悲色更浓,甚至抬手用袖角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泪:“朕知道……朕知道户部没银子!国库空虚,朕岂能不知?可朕……朕不能眼睁睁看著大同的这些宗亲,在南迁途中死於饥寒,到了江南又沦为饿殍啊!他们都是朕的骨肉至亲,太祖的血脉……朕於心何忍?” 他声音哽咽了一下,带著浓浓的无奈:“可是……朕的內帑里也没几个子儿了。先前借给七位郡王的三十五万两,已是勒紧裤腰带挤出来的。如今这些將军、中尉、无爵宗室,少说也有两千家。一家就算只借一二百两,又是几十万两的窟窿!朕的內帑……怕是要空了!” 底下站著的黄立极、钱谦益等人,听著皇帝这番“哭穷”,心里都在默默翻白眼。 空?万岁爷您这內承运库,怕是比太仓银库还满当几十倍吧?抄成国公府、抄代王府、抄晋商、收议罪银赎罪田……这几个月,一车车的银子金子往宫里运,谁看不见?光现银就几百万两打底!借出去百八十万,对您来说,也就是两成三成的存银吧?您和“毕哭穷”学干什么呀?人家管的户部那是真穷! 可这话谁敢说?只能一个个低著头,做出一副“羞愧无言”、“深为陛下忧心”的模样。 崇禎看著阶下大臣们这副“无言以对”的窘態,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悲戚。他再次嘆了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罢了罢了……朕也知道,诸卿为难。朕……朕再想想办法吧。” 他端起黄梨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语气似乎平復了一些:“內帑……挤一挤,再借个百八十万,或许也能拿得出来。大不了,朕让宫里再节省一些.” 大臣们心里刚鬆一口气,暗道“果然如此”,却听崇禎话锋陡然一转,带著浓浓的疑虑:“可问题是——毕先生,王师,还有诸位爱卿——你们说,这些將军、中尉,还有那些无爵宗子,他们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江南,拿什么来还朕的银子?朕借出去的是真金白银,总不能打了水漂吧?” 这话一出,殿內气氛瞬间微妙起来。黄立极、钱谦益等人心里雪亮:来了!万岁爷的“后手”来了!这“黑心小天子”又要故技重施,要给江南那帮富得流油的士绅上新的“强度”了!只是这次,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样? 崇禎的目光,带著明显的期待,缓缓移向了站在勛贵队列里的武清侯李诚铭。 李诚铭心里叫苦不叠,知道该自己“献忠”了。他暗骂一声,硬著头皮出班,躬身奏道:“陛下容稟。南下的这些宗室,並非全无进项。依《皇明祖训》,镇国將军岁禄一千石,辅国將军八百石,奉国將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亦有二百石。只要……只要南迁之后,朝廷能足额发放岁禄,他们偿还陛下所借路费、安置费及利息,应……应无问题。” 李诚铭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话虚得慌。足额发岁禄?做梦呢! 果然,崇禎立刻將目光转向毕自严:“毕先生,户部怎么看?岁禄能足额发放吗?” 毕自严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回陛下,发不起!莫说足额,便是折色,也早已是十不足一!此乃实情,臣不敢欺君!” 崇禎闻言,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冷笑一声,手指重重敲在御案上摊开的《皇明祖训》上:“哦?发不起?毕先生,这个时候,就不讲祖训了?” 毕自严梗著脖子,一副直言敢諫的模样:“陛下!非是臣不讲祖训,实在是……讲不起了!天下困顿至此,若再拘泥於祖制虚文,强发岁禄,则九边將士无餉,各地灾民无粮,社稷倾颓只在旦夕!臣……寧负祖训,不负社稷!”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连孙承宗都微微頷首:说的好,寧负祖训,不负社稷!太祖皇帝泉下有知,也会挑起大拇哥夸一声“真忠臣”的! 崇禎盯著毕自严看了片刻,脸上的冷意渐渐化开,最终点了点头:“毕先生说得是。讲不起了……那就得变通。寧负祖训,不负社稷社稷没了,祖训等於零!” 他坐直了身体,目光扫视全场,声音清晰而有力:“既然岁禄无法足额发放,祖训在此事上已难以为继。那朕提议:准许南迁之大同宗室中,郡王以下之子弟,从事士农工商四民之业!准他们与普通士人一样,参加科举考试,入仕为官!” 此言一出,殿內诸臣心头俱是一震!这是要推借著大同宗室南迁的东风,推动放开藩禁了. 虽然这事儿在《问宗禄浩繁、秦晋民困、中原力竭,时艰若此,当何以处之策》这道科举大比的策论大题中就开始力推,但是在黄宗羲凭藉“移藩填川之策”,拿下会试第二,並且成为殿试的榜眼后,大家都以为放开藩禁的改革会首先在“填川”之业中推行。 没想到,皇帝已经有点等不及让大明的中下层宗室成为代价了. 崇禎不给眾人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道:“至於藩禁之地域限制……为便於管理,也为了让他们能自食其力,朕看,就划省为界吧!只要不出其就藩所在之省,便不算违禁!如何?”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等於给这些底层宗室鬆了大绑。 原本大明朝廷对宗室的限制太严,原则上连所居之城都不许出,那“城”才多大一点啊!不许出城的规定,实际上也就绝了宗室子弟从事四民之业的可能。 黄立极反应最快,立即献忠,声音洪亮:“陛下圣明!此乃体恤宗亲、因时制宜之良策!臣黄立极,附议!陛下仁德,泽被宗室,实乃社稷之福!” 他这“献忠”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以至於有了个“黄立即”的绰號。 钱谦益慢了半拍,但也紧隨其后,连忙躬身:“臣钱谦益附议!陛下此策,既解宗室困顿,又开其生路,更显天家仁厚,臣深为感佩!” 他一边说,一边心里盘算著这事儿对江南士林可能的衝击,但此刻,紧跟圣意才是第一位的。 毕竟,他是“水太凉”——“水太凉”的骨头还没柳如是硬呢,指望他当面和如今的崇禎唱反调还是有点难的。 不杀士大夫可不是朱明的祖训。 孙承宗、王在晋、张之极也纷纷出言表示赞同。只有毕自严“毕哭穷”,眉头依旧紧锁。 “陛下,”毕自严再次开口,语气带著忧虑,“即便准许他们从事四业,参加科举,可……可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远水解不了近渴啊!他们初到江南,立足未稳,靠什么营生来偿还陛下借出的巨款?这利息……又如何支付?” 崇禎似乎早就等著他这句话,脸上露出了“你总算问到点子上了”的表情。 “毕先生所虑极是。”崇禎点点头,语气中带上了玩味,“这不还有官田吗?” 官田原来如此!! 钱谦益等几个南边来的东林君子终於明白万岁爷今儿绕来绕去是什么意思了,这是要“与民爭田”啊! 崇禎站起身,走到御案旁悬掛的大明舆图前,手指重点在南直隶和浙江的位置。 “毕先生,朕若没记错,南直隶各处,有官田数十万顷,浙江亦有十数万顷……两省加起来,官田总数,当不下四五十万顷吧?折算下来,就是四五千万亩!这可是一笔巨额资產啊!”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著毕自严和眾人:“朕意已决:將南迁大同宗室之岁禄,一律折半!再按南直、浙江官田在太祖年间的科则標准,折算成所需之官田亩数!然后,从南直、浙江的官田中,划出相应数额,分给这些大同宗室!” 崇禎的声音斩钉截铁:“这些土地,就抵了他们和他们子孙的岁禄!以后,无论他们生多少子孙,朝廷也不再额外增加土地,岁禄就以此田地產出为准!至於无爵宗人,一律赐予南直或浙江官田四十亩!保他们一月能有一石米吃,饿不死就行!其余生计,自行解决!”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最关键的一条:这些分下去的土地,其產出收益,必须优先偿付他们所欠『皇恩债』的利息!待利息还清之后,收益才归其所有!” 崇禎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诸臣,最后问道:“诸卿以为,朕这个法子,可行否?若觉得还行,就拿到廷议上去议一议吧!” 殿內一片寂静。黄立极、钱谦益等人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万岁爷这手笔……太大了!用江南的官田,去安置、养活北方来的宗室.不,应该是让他们去向占用这些土地的江南士绅收租,然后其中的大部分用来还债! 这等於把江南官田这块巨大的利益蛋糕,硬生生切下一大块,由皇帝和大同逃难来的宗室分肥(还完崇禎的恩情利息,剩下的都是穷苦宗室子弟的)!江南那些占惯了官田便宜的豪绅大户们……这回怕是要肉疼得跳脚了! 崇禎的这个“恩情”是派发给宗室了,可最终买单的,还得是江南的豪绅! 崇禎看著钱谦益复杂的神色,心里那叫一个得意啊! 斗地主,朕,可是真的用心学过的! (本章完) 第118章 东林要自救,恩情大挪移(第一更) 第117章 东林要自救,恩情大挪移(第一更) 北京城,正阳门外大街,正心堂茶楼。 二楼临街的雅间,窗户支开一半,街上车马人流的嘈杂声隱隱传来,却更衬得屋里气氛沉闷。 钱谦益端著茶杯,半晌没喝一口,目光落在升腾的热气上,有些出神。兵部侍郎、协理京营戎政李邦华、太常寺少卿侯恂、通政使杨绍震、礼部侍郎徐光启和新科榜眼,如果的翰林院编修、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黄宗羲围坐一桌,围坐一旁,都没言语。 “唉……”钱谦益终於放下杯子,嘆了口气,声音透著疲惫,“陛下这手……真是步步紧逼,难以抗拒啊。南直、浙江的官田,那是能轻易动的?多少人的命根子!如今借著大同那帮穷宗室的由头,就要硬生生切走一大块。利息还得优先偿付他的『皇恩债』?这……这简直是……”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在座的都是明白人,都知道这“简直是”后面是什么——简直是刨东南士绅的根基。但偏偏皇上那边还占著理儿,毕竟是官田嘛!几千万亩哩,其中一多半还是鱼米之乡的水田,不说多少,一亩收个三斗租子,就是就是一千大几百万石!而南直和浙江水田的地租,何止三斗? 这笔油水,比起白银滚滚来的海贸都多啊! 更糟心的是,这大明天下,是不缺王爷和宗室的! 东南的这几千万亩,来个一百个王爷,一二千“將军”,一二万“中尉”,正好分一分,皇上那头还有“恩情利息”吃,都有了,就是东南的那帮士绅豪强默默承担了一切。 李邦华眉头拧得死紧,接口道:“牧斋公说的是。可如今廷议之上,吾辈声势不振。而陛下虽年幼,却深諳『借势』、『造势』之道。朵顏、插汉皆败其手,军威正盛啊!” 对外胜利,对內自然有底气了! 李邦华接著又道:“代逆、朱纯臣通虏案发,人心惶惶。他借著这股『势』,推行己策,又有黄中五(黄立极字中五)、张石麟(张之极字石麟)等在旁摇旗吶喊,每每占住大义名分。我们若硬顶,反倒落个不顾宗室死活、不体圣心的名声。” “岂止是黄中五、张石麟?”侯恂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那位九千岁魏公公,和他手底下的阉宦厂卫,如今可是陛下最趁手的刀。不仅抄家灭门,他们冲在前面,连屠朵顏,破插汉,都用他们带兵上阵,儼然有了唐朝神策军的苗头!” 听见话题就要跑偏,一直沉默的徐光启徐徐开口,带著点江浙口音:“说到底,还是朝廷没钱。陛下內帑虽丰,却也填不满这无底洞。只能从別处想法子。只是这法子……”他又摇了摇头,显然也不认同。 这时,坐在下首的黄宗羲忽然清了清嗓子。 “诸位老先生,”他声音不高,却让眾人都看了过去,“李公方才所言极是。陛下善『用势』,我等若一味对抗其『势』,无异於螳臂当车。为今之计,我等亦须『借势』,甚至要『造势』,抢在这『大义』名分落下之前,把它抓到自己手里。” 钱谦益眼睛微微一亮,看向他:“太冲有何高见?细细说来。” 黄宗羲坐直了些,目光扫过眾人:“学生以为,有三件事,我等或可抢先一步,或可推波助澜。” “其一,市舶司!”他语气肯定,“陛下允准七王更封通商口岸,其意不言自明。绝不能让口岸贸易的主导权,真落到那几位南下的王爷或是宫中派出的阉宦手里!否则,东南利权,尽入阉党彀中矣!学生以为,我等当儘快拿出彻底革新市舶司旧制,定立新规,不能再拖了.而且,咱们还得给皇上一个实数。”他伸出两根手指,“一年二百万两!” 二百万两!这数字让在座几人都吸了口凉气。这可是一笔巨款。 侯恂迟疑道:“每年二百万?这……东南商贾能愿意?” “他们必须愿意!”黄宗羲断然道,“失了市舶司,海贸之利,就要被阉党和海贼分食!有了市舶司,交一些税真不算什么,无非就是出口的丝绸、茶叶、瓷器、白涨点价,羊毛出在羊身上!此事宜快,绝不能等七王府在沿海站稳脚跟!” 钱谦益捻须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嗯……以进为退,主动献餉,倒是个法子。至少能保住大半市舶之权,不至於全然被动。太冲,此事,你要抓紧去办。” 得到钱谦益的首肯,黄宗羲精神稍振,继续说:“其二,便是『移藩填川』!”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如一块石头投入死水:“学生以为,我等不但不该阻挠『移藩填川』,反而要大张旗鼓地推动!要把它办得比『七王更封』更声势浩大!” “这是为何?”杨绍震不解,“陕藩入川,不同样是分割地方?” “不一样!”黄宗羲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先生可曾细想过?陕西宗藩若迁往四川、云南、贵州,山高路远,蛮瘴之地,朝廷如何控制?那个世镇云南的黔国公府可是有军队的!《皇明祖训》里,本就写明藩王可拥护卫,镇守一方!若陛下准了陕藩西迁,会不会……准其重建护卫?” “重建护卫?!” 这话如同惊雷,在雅间里炸响。李邦华、侯恂几人脸色都变了。自打成祖以后,藩王拥兵就是朝廷最大的忌讳!现在提这个,不是找死吗? “太冲!慎言!”李邦华急忙低喝,“此乃取祸之道!” 侯恂也连连摆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此举必遭群起攻訐!陛下也绝不会允准!” 黄宗羲却异常平静,等他们稍稍安静,才缓缓道:“学生看来,对当今这位天子而言,这世上的『禁忌』,似乎並不多。” 他目光扫过眾人惊疑不定的脸:“《皇明祖训》不许藩王经商、不许离封地、不许交接官府,陛下不都寻由头破了吗?如今连岁禄都快发不出了,拿什么养宗室?拿什么守边疆?《祖训》里现成写著可以设护卫,为什么不能用?《祖训》里不许的,他都能干。太祖皇帝让乾的,咱们提一下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语气带著一丝讥誚:“咱们不妨就把这风声放出去,大大方方地议。就是要搅动风雨,把朝廷和天下的注意力,从江南的官田,暂时引到西边的藩禁上去!此为一。” “其二,”他声音更冷了几分,“学生也想看看,陕西那几位王爷,还有他们的子孙,有没有这个胆量!有没有太祖高皇帝子孙的担当!若是陛下真开了这口子,他们却无一人敢为天下先,不敢去川黔滇那片险地镇守……呵呵。” 他轻笑一声,没再说下去。 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若宗室如此不堪,如此惜命畏难,那他们还有什么脸面来江南爭田夺利?皇帝强行派发官田养活这帮废物宗室的行为,在道义上就会大打折扣! 钱谦益捻著鬍鬚,沉思了许久许久,雅间里只剩下窗外隱约的市声。他终於轻轻点头,神色复杂无比。 “太祖血脉……当不至於如此不堪吧……”他低声嘀咕著,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黄宗羲不再纠缠此事,话锋一转,看向李邦华:“孟暗公(李邦华字號),学生听闻,近日朝鲜方面,连连遣使至登莱告急?情形似乎很不妙?” 李邦华正在消化黄宗羲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言论,闻言眉头立刻又紧紧皱起,重重点头。 “不错!登莱孙巡抚(孙国楨)、东江毛总兵的急报都已至兵部。春播结束后,建虏兵马活动异常频繁,屡屡越过鸭绿江,拔除朝鲜国设在南岸的哨卡、堡寨。看这架势,绝非小股骚扰,恐是要有大动作了!朝鲜使臣泣血哀求,请天朝速发援兵!” 他说著,脸上忧色更深。建虏若真大举入侵朝鲜,朝廷立即就会面临是不是要援救朝鲜这个藩国的难题了? 黄宗羲接著又道:“其三,便是朝鲜!”他略作停顿,“如今我朝军力有復振之势,建奴不敢贸然大举西进,自然要往他处去掠,这他处,除了朝鲜,还能是哪里? 朝鲜乃我大明藩属,奉中华正朔,如今国祚危殆,泣血求援。此乃大义所在!吾辈身为朝廷臣工,岂能坐视藩邦沦於腥膻?” 他语气愈发凝重:“学生以为,当在朝堂之上力主援朝!请朝廷速发援兵,调拨粮餉,以彰天朝威仪,护佑藩属之邦!此议一出,必为天下瞩目,朝野共议。届时,江南官田之事,自然……暂置后议。” 他话未说透,但在座诸人皆心领神会——援朝之议,便是搅动朝局、转移焦点的又一股滔天巨浪! “太冲所言极是!”钱谦益率先点头,捻须道,“藩邦告急,天朝岂能袖手?此乃大义名分!来日朝议,我等当全力主张出兵援朝!” (本章完) 第119章 崇禎的恩情到朝鲜(第二更) 第118章 崇禎的恩情到朝鲜(第二更) 崇禎元年四月里,京师的天气已经有些燥热。乾清宫暖阁的窗子支开了一半,透著些微风,吹得殿里不那么闷了。 崇禎只穿了件青色的便袍,坐在炕上,面前的黄梨茶几上搁著一杯热茶,冒著丝丝白气。 他看著眼前几个心腹臣子。 杨嗣昌胖大的身子陷在绣墩里,额角已经见了汗。徐应元垂著手站在门边。牛金星则站在那幅巨大的辽东朝鲜地图旁边,小心翼翼地指著朝鲜的位置。 “肥翁,”崇禎开了口,叫的是杨嗣昌,“你怎么看?这朝鲜,救是不救?怎么个救法?” 杨嗣昌挪了挪身子,绣墩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陛下,臣以为,眼下正是我大明內修德政,外守长城的关键当口!” 他顿了顿,见皇帝听得专注,便接著道:“內修的德政,关键就在『迁宗室』、『收市舶』、『清官田』、『理盐税』……这几桩事,哪一件不是阻力极大,又利益极大?若能办成一半,我大明便能转危为安,根基重固。” 崇禎听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讚许的神色。 可他心里却在嘆气。 成功一半? 成功七成恐怕也不够啊……还有那小冰河期这个大坑呢!去年北边大旱,今年春天雨水还是少,麦苗长得稀疏,这不是迁几个宗室、清几亩官田就能解决的。 他扭头,目光扫过牛金星。 心里又想:这回朕可没裁驛站,你家李自成如今还在老老实实“送快递”呢!算是少了个心腹大患。 可即便没了李闯王,这小冰河期,也不好过。天不下雨,皇上家也没余粮,没办法啊!要不.让闯王出国闯一闯? 牛金星见皇帝目光扫来,以为是要听他的见解,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杨阁部所言极是。而这外守长城的关键,除了练新军、置三藩、联蒙古之外,眼下的急务,就是朝鲜了!”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著:“建奴若在朝鲜大胜速胜,饱掠而还,兵锋更盛。那黄台吉的下一个目標,不是绕道燕山取我长城隘口,就是重兵围困锦州,迫我在辽西与之决战!无论哪一样,我方都会被动!” “反过来,”他手指在朝鲜画了个圈,“若建奴在朝鲜陷入泥潭,久战不决,那我朝廷就贏得了喘息之机,可以加紧布置。故臣以为,援朝……欲求全功,速胜建奴,以我眼下之力,是万万不能的。能求的,只有『持久』二字!” 牛金星语气加重:“若能在朝鲜沿海,占据几处坚固据点,如皮岛、铁山般,能站住脚,维持住局面,让建奴无法速决,於我便是大胜!若是认不清眼下敌强我弱之势,盲目浪战,求什么速胜大捷,恐怕会遭致大败,损兵折將,反误了大事!” 崇禎深以为然,还补了一句:“还得保住朝鲜的国王!国王在我,大义名分就都在我了!” 他前世也是学过《论持久战》精髓的,懂得面对军事上明显强过自己的敌人,最忌讳的就是赌国运似的寻求战略决战。一味追求速胜,是取祸之道。 而且在远离本土的朝鲜投入过多兵力粮餉,明显不符合大明现在的利益。 要援,但不能把自己援垮。给朝鲜派发恩情是必须的,但是恩情有限,只能给朝鲜一点点。 他低声沉吟,像是自言自语:“只怕……朝中诸公,不这么想。有人怕是想著毕其功於一役,要把这援朝之役,往速胜大捷上推啊!” 杨嗣昌闻言一愣,胖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隨即明白了。 朝鲜之役如果做大了,很多事情就不得不让一让了。 毕竟,崇禎的恩情就这么些,都给朝鲜了,王爷、宗室、江南士绅,还有西北“送快递”的李自成,还有海上拦路收费的郑一官他们想要恩情怎么办? 杨嗣昌斟酌道:“万不可让他们得逞!朝鲜之事,关乎国运,必须持重!” 牛金星则不以为意,他新进不久,对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体会不深,只觉得皇帝乾纲独断即可。 他开口道:“军国大事,自是圣心独裁。只要皇上拿定了主意,不为浮议所动,旁人说得再热闹,又有什么用?” 崇禎轻轻嘆了口气。 心道:朕这个皇帝,眼下还没那么大的威望!登基才几个月,根基未稳。如果廷议上不能就“持久援朝”达成多数共识,那么就算硬派出去一个“援朝督师”或是“援朝总兵”,这活儿也会很难干。朝中的口水都能把他淹死,后勤粮餉也会被层层刁难。 想到这儿,崇禎又问:“既如此,谁可当这援朝督师?谁又可任援朝总兵官?” 这个问题,牛金星就答不上来了。 他当官没多久,对朝中武將、各地督抚的了解不深,只好躬身道:“臣……愚钝,於此並无合適人选,还请圣裁。” 崇禎目光转向杨嗣昌。 杨嗣昌沉吟了半晌,仔细斟酌著词句。 “陛下,”他先说了总兵人选,“援朝总兵,能干的人选倒有不少。此前平朵顏,破插汉,打出了不少敢战之將。但臣以为,御前亲军的几位坐营官必须去朝鲜多多歷练。” 他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继续道:“曹文詔、黄得功、孙应元他们,是皇上的心腹,忠心毋庸置疑。而且他们经徐公公调教,又习得了西法的棱堡构筑之术,深知守城之要。此去朝鲜,正可大用。” “即便不直接出任总兵,”杨嗣昌补充道,“也可安排为副將、参將,让他们轮流带兵入朝歷练。在实战中磨礪,以备將来之大用。至於总兵,可在尤总兵、侯总兵、麻总兵之中挑选一位。” 崇禎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合適的人选。大同的“麻將们”就不错,他们家万历年间就去过朝鲜,熟门熟路。 “那督师呢?”崇禎问,“谁可总督援朝军务?此人至关紧要,既要能扛事,又要懂方略,还要能稳住朝鲜局面,协调各方。” 杨嗣昌深吸一口气,显然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虑了好一会儿了。 “臣斗胆举荐一人,”他缓缓道,“便是前任登莱巡抚,致仕归乡的——袁节寰(袁可立)袁公。” “袁节寰?”崇禎想了想,那是袁可立。 “是,”杨嗣昌肯定道,“袁公久歷戎行,在天启年间便担任登莱巡抚,经营东江镇,支援毛文龙,对朝鲜事务、海防、辽事都极为熟悉。他是东江毛帅的旧日恩主,有香火情分在,他的话,毛文龙能听进去几分。” “最主要的,”杨嗣昌压低了些声音,“袁公长期游离於朝中党爭之外,致仕多年,德高望重。若他出山,足以给前线的將领遮风挡雨,抵挡住朝中的诸多非议和攻訐!” 杨嗣昌考虑得非常全面。援朝督师,军事能力固然重要,但政治能力更重要。必须是个能扛住党爭压力的人,自己也要足够老成持重,不能贪功冒进。此外,还必须能指挥得动毛文龙那头倔驴。 崇禎再次点头。此公的確合適,资歷、能力、人望都够。 “只是……”崇禎有些犹豫,“袁卿致仕多年,年纪也大了,还肯出山,为我奔波劳碌吗?” 杨嗣昌拱手道:“家父与袁公颇有旧谊。若陛下信得过,可由家父出面劝说。持陛下璽书,亲往河南睢州延请,以示诚意。袁公深明大义,必会应允。” 杨鹤现在是右僉都御史(这个职位一般作为“加衔”给外放的督抚),即將外放当巡抚或总督了.乾脆就让他当河南巡抚,顺便跑一趟睢州请袁可立。 崇禎闻言,心中一定。 “好!”他拍板道,“那就有劳杨卿,请尊父出面周旋。朕这边,会让徐应元挑选妥当人手,备好敕书、赏赐,前往河南迎请袁公出山!” 事情议定,崇禎感觉轻鬆了不少。 他吩咐道:“徐应元。” “奴婢在。”一直安静待著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连忙应声。 “去,传朕的口諭,召黄立极、孙承宗、王在晋,即刻到文华殿等候召对。” “是,皇爷。”徐应元躬身退下,快步出去传旨。 文华殿內,崇禎已换上了常服,端坐於御案之后。黄立极、王在晋、毕自严三人都赐了座。 崇禎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朝鲜之事,朕意已决。” 三人精神一振,朝鲜那边的求援消息才到,没想到,万岁爷已经有对策了! “建奴势大,我朝內忧未靖,元气未復。此刻倾国远征,寻求与虏决战於三千里外,非但胜算渺茫,更会耗尽国力,动摇根基。此非智者所为。”崇禎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大方针。 黄立极等三人闻言,心中稍定,知道皇帝並未被“速胜”之论蛊惑。 崇禎继续道:“然,朝鲜必不可弃!弃朝鲜,则失藩篱,寒天下之心,更壮建奴之势。故,必须援,且要『大张旗鼓』地援!” 既要持重,又如何大张旗鼓?那就是要.三位重臣一脸恍然,已经明白小皇帝的良苦用心了。 朝鲜恐怕不在大局之內啊. 崇禎接著往下说:“朕所谓『大张旗鼓』,非指兵马钱粮,而是指『声势』与『方略』上!朕要你们在廷议上,力推一个『数千人规模』的『大举援朝』计划!” “数千人?”王在晋立刻捕捉到了关键,“陛下的意思是……” “不错,”崇禎目光锐利,“兵,只出数千精锐。但是要让朝鲜人相信有数万天兵来援!朕有三个要求!” 他站起身,走到悬掛的舆图前,三人连忙跟上。 “其一,保王!”崇禎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汉城以南的沿海区域,“首要之务,是派遣精锐,不惜代价,將朝鲜国王李倧及其宗室、大臣,安全接应至如江华岛这般易守难攻之处!国王在手,则朝鲜大义名分在手!此事关乎全局,必须成功!” “其二,守岛!”他的手指在江华岛及周边岛屿画了一个圈,“以接应过去的精锐为核心,匯合逃难而至的朝鲜官军,凭藉水师之利,择险要处,大量构筑棱堡、銃台!朕会派熟知西法筑城术的亲军將领前去主持。要將这些岛屿打造成插在建奴身后的铁钉,让他吞不下、啃不动!让他时时刻刻需要分兵防备,消耗其钱粮兵力!” “其三,援朝抗奴!”崇禎的声音陡然提高,“告诉朝鲜君臣百姓,天朝援军已至,王师將与朝鲜军民共抗胡虏!朕將会支援朝鲜各地义军、官军,袭扰建奴粮道,攻打其薄弱之处。一句话,要发动朝鲜上下,为了其家国社稷,为了抗奴大局,不惜一切代价,去缠住、拖住、耗住建奴!”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位心腹重臣:“此三策,核心便是一个『耗』字!用最小的代价,將建奴主力长期拖在朝鲜泥潭之中!为我整军、理財、安內,爭取最宝贵的时间!” 黄立极彻底明白了皇帝的深意,皇帝的意思就是忽悠朝鲜死战,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人。他立刻躬身:“陛下圣虑深远,老臣嘆服!此策实乃老成谋国之举!” 王在晋作为兵部尚书,更是看到了崇禎所用之策的高明——挟李王以令朝鲜啊,他当下兴奋道:“臣明白了!如此,则我主力未动,国本无伤,却能让建奴在朝鲜进退失据,疲於奔命!妙计!” 毕自严也鬆了口气,数千人的粮餉,户部挤一挤还是能凑出来的:“陛下放心,若只数千精锐,户部必当竭力保障,不使其有缺餉之虞!” 崇禎点点头,最后叮嘱道:“明日廷议,必有主张浪战速胜者。尔等便以此『保王、守岛、援朝抗奴』三策应对。要言之凿凿,此非怯战,而是『以朝人守朝鲜,援朝鲜以耗奴』之上策!至於移藩、市舶等事,乃国之根本,绝不可因朝鲜战事而延误!” (本章完) 第120章 皇上,廷议炸了(又是一个日万) 第119章 皇上,廷议炸了(又是一个日万) 次日,紫禁城东阁。窗外的日头已经有些晒人了,殿內却还残留著一丝凉意。 官员们分班次站定,將殿內挤得满满当当。 上首坐著的是首辅黄立极,下首是工部尚书李从心、刑部尚书薛贞、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毕自严——都是帝党干员,个个面色沉静。 对面,左都御史兼武英殿大学士孙承宗鬚髮皆白,神情肃穆。兵部左侍郎李邦华眉头微蹙,礼部右侍郎钱谦益手持笏板,意態从容。通政使杨绍震、礼部左侍郎徐光启静立其后。这些都是东林一脉,清流砥柱。 宗人府丞武清侯李诚铭和英国公世子张之极站在勛贵班中,不言不语,脸上都是无限忠於崇禎皇帝的表情——这帮勛贵现在已经管不了京营了,但也不是完全无用,明朝的锦衣卫里面的大小头目多少也和勛贵家沾边,所以他们能当“抄家狗”,另外就是勛贵可以出席廷议和廷推——只要討论的事情和军事有关。所以他们可以在廷议、廷推上“投票献忠”。 再下首,是六科给事中们。河南的魏照乘、南直隶的解学龙、山东的亓诗教、浙江的陶崇道和张国维、广东的李觉斯。这些人,东林少一些,帝党多一些——这个比例也是崇禎精细控制的!得確保东林党可以撕咬失去崇禎保护的“前帝党”,同时,又无法联合起来坏崇禎自己的好事儿。 有东林盯著,帝党的那帮子贪官就不敢太贪!有帝党压著,东林的清流物议也不至於太坏事儿。这就是所谓帝王之术嘛!崇禎原先不懂这一套,上来就把帝党(阉党)扫乾净了,全都换上了清流,眾正盈朝了,然后就悲剧了 而天启帝晚年可能是给清流的搞烦了,把朝中的阁老九卿全换成了魏忠贤的小弟,结果这帮傢伙贪起来肆无忌惮,也不知道给新登基的崇禎分一点——当然了,那回崇禎登基几个月,也没什么要钱的手段,然后一出手就把“阉党”给灭了这个属於把握不好斗爭的尺度了。 这时,黄立极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殿內传开。 “今日廷议,为朝鲜事。”他顿了顿,拿起两份文书,“一份是《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为建虏大举入寇朝鲜事急报》。另一份是《朝鲜国王李倧泣血乞援告急文书》。” 他將內容大致说了,建奴如何扰边,朝鲜如何恐惧,国王如何求救。 “事急矣,诸位有何良策,尽可言之。” 话音刚落,钱谦益便率先出班。 他笏板一拱,声音清越:“元辅,诸公,朝鲜乃我大明第一藩篱,二百余年,忠贞不贰。今其蒙难,天子岂能坐视?当速发大兵,雷霆救援,以彰天朝恩威,震慑不臣!” “牧斋所言极善!”兵部侍郎李邦华立刻接口,“朝鲜国王血书泣告,字字含泪。若朝廷迟疑不救,恐寒了藩属之心,更令天下忠义之士齿冷!” 王在晋出列道:“元辅,诸公,建奴势大,我朝元气未復。援朝之事,当持重为上。吾有三策:一曰『保王』!”他声音沉稳,字字清晰,“当速遣精兵,疾驰入朝,保朝鲜国王移驾江华岛!国王在我,则大义名分在我!”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二曰『守岛』!以江华岛为根本,深沟高垒,大筑棱堡,仿西法守备,使之如泰山磐石!建奴纵有铁骑,难奈海疆。” 他目光扫过眾人,“三曰『援朝抗奴』!国王既安,则以天朝名义,號召朝鲜八道官军民壮,戮力抗虏!予其军械粮餉之助,令其为己家国,与奴缠斗不休!此三策並行,以最小之代价,持久消耗建虏,使其深陷泥潭,无暇他顾!如此,方为上策!” “荒谬!” 一声断喝,老臣孙承宗鬚髮皆张,猛地出班。他目光如电,扫过王在晋和毕自严:“王兵部!毕户部!你二人怎只知算帐,可知朝鲜於我大明,乃唇齿相依?朝鲜若失,建奴无东顾之忧,尽掠其丁口粮秣,其势更张!届时,辽西、东江,乃至蓟镇、宣大,处处烽烟,又当如何?” 他稍微一顿,接著又颇为期待地说:“建奴入朝,实乃千载难逢之机!建奴大兵若入朝鲜,我边以水师运兵,自登莱、东江直趋鸭绿江口,沿江筑垒,断其归路! 再以辽西劲旅东出,袭扰其腹心,迫其回援,再遣有力一部,跨海至朝鲜西海岸,配合朝鲜军民,追击撤退之建奴,前堵后追!必可重创虏酋,保辽东十年太平!此等良机,岂能因区区钱粮而坐失?” 王在晋哼了一声:“三路用兵,得动用多少人马?”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非六万精兵不可!且需一员威望素著、通晓辽事之督师统军!吾举荐,原辽东巡抚袁崇焕!” “附议!”钱谦益扬声道,“天朝上国,藩邦有难,岂能袖手?若行那『守岛自保』之策,畏缩不前,坐视朝鲜大部沦陷,王京不保,则天朝威仪何在?四夷藩属,又將如何看我大明?此非怯懦,实乃自毁长城!孙阁老之策,虽耗资巨大,然若能一战功成,实为社稷之福!而袁元素確为督师不二人选!” 帝党这边,王在晋、毕自严脸色阴沉。黄立极依旧半眯著眼。英国公张之极眉头紧锁。六万兵?不得几百万餉?这简直是掏空家底去赌! 王在晋忍不住反驳:“孙阁老!钱侍郎!空谈大义,谁人不会?钱粮何来?兵从何调?辽西、蓟镇、宣大,何处兵马可动?若尽调精锐入朝,建奴乘虚而入,破边墙,蹂躪京畿,这滔天大祸,谁来承担?『攘外必先安內』!如今国內,迁宗室、收市舶、清官田、理盐税,哪一件不是刻不容缓?若將钱粮尽耗於朝鲜,国內根基动摇,外战又如何持久?”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超实用 】 “好一个『攘外必先安內』!”钱谦益像是早等著这句,立刻高声接话,“王大人此言差矣!『安內』之事,岂止江南官田、市舶盐税?西南安奢之乱,荼毒数省,生灵涂炭!平定此乱,安抚地方,使川黔滇重归王化,此乃当务之急!刻不容缓!”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道:“陕、晋宗室困顿,迁藩填川,开发边陲,既可解宗室之困,又可实西南之地,更可助剿安奢余孽,一举三得!此亦是『安內』之要务!臣以为,当速行移藩之策,调集精兵,先平西南之乱,再稳妥移藩!此乃社稷长治久安之基!” 李邦华立刻跟上:“钱侍郎所言极是!安奢不平,西南不靖,移藩便是空谈!且川黔滇地,蛮瘴未开,土司反覆。若无强兵镇守,宗室贸然迁入,岂非羊入虎口?平定安奢,稳定西南,实乃移藩之前提!当速调得力大將,专责平叛!” 话题瞬间被带偏。帝党眾人脸色微变。黄立极眉头深皱,浑浊的目光扫过钱谦益和李邦华。他缓缓开口:“移藩填川,自是国策。然事有轻重缓急。安奢之乱,確需先平。待西南稍定,道路畅通,再徐徐移藩,方为稳妥。否则,宗室贵胄,若在险地有失,朝廷顏面何存?” 这话滴水不漏,既支持移藩,又强调先平叛后移藩的顺序。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不高,却像根针扎破了紧绷的气氛。 “陛下!诸位大人!” 眾人循声望去,是礼科给事中魏照乘。他出班一步,神色肃然,带著一股“为国直言”的慷慨。 “黄阁老所言甚是!移藩填川,平定安奢,皆为安內要务!然……”他话锋一转,声音拔高,“下官有一虑!川黔滇,山高路远,非中原腹地可比!宗室王爷,金枝玉叶,远徙险地,纵有朝廷大军平叛在先,然大军岂能久驻?待大军撤后,土司復叛,蛮寇作乱,王爷们手无寸铁,何以自保?何以震慑宵小?何以……为朝廷永镇西南边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看到无数惊疑不定的眼神,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隨即朗声道: “臣查《皇明祖训》!太祖高皇帝明训:『凡封藩,予护卫兵。少者三千,多者万九千!』”他用了个“臣”字为自称,说明这话不是对黄立极和在场诸公说的,而是对並不在现场的崇禎皇帝说的! “值此非常之时,当思非常之策!为保填川诸藩安危,为使其不负陛下重託,真能屏藩国家,镇守西南!臣——斗胆奏请!恳请陛下开恩!准予『填川』诸藩,依太祖祖训——重建护卫!” 轰! 整个文华殿东阁,瞬间死寂! 落针可闻! 大部分人的表情都凝固了。勛贵如英国公张之极、武清侯李诚铭,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帝党官员如黄立极、王在晋,脸色“唰”地变得惨白,眼神里全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藩王……拥兵?! 这……这是要翻天吗?! 短暂的死寂后,是火山爆发般的譁然! “荒谬!荒谬绝伦!”一个帝党的御史猛地跳出来,手指颤抖地指著魏照乘,“藩王拥兵,国之大忌!此乃取祸之道!断不可行!此议当斩!” “祖宗法度!岂容轻改!”另一个官员嘶声力竭,“魏照乘!你居心叵测!是要陷诸藩於不义,陷朝廷於险地吗?!” 勛贵那边更是炸了锅。李诚铭气得鬍子直抖:“胡闹!简直是胡闹!恢復护卫?哪个王爷敢要?这不无理取闹吗?” 不过魏照乘也是有支持者的,立刻有人引经据典反驳。 “太祖祖训煌煌在目!藩王设护卫,本就是祖制!何来违制?”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西南边陲,非强藩坐镇不可!若无兵权,移藩何用?” “难道眼睁睁看著宗室贵胄在蛮荒之地任人宰割?朝廷顏面何在?” 支持的意见似乎也没错,而反对者则痛心疾首,歷数藩王拥兵的祸患。唾沫横飞,面红耳赤。爭吵声、怒斥声、引经据典声混杂在一起,文华殿东阁乱成了一锅滚沸的粥。 首辅黄立极几次想开口维持秩序,声音都被淹没。王在晋、毕自严等人想再提朝鲜和江南官田,话头刚起就被更激烈的关於“护卫”的爭吵打断。 孙承宗、钱谦益、李邦华等东林核心,或沉默不语,或面露“忧思”,或偶尔“公允”地插上一两句“此议虽惊世骇俗,然值此非常之时,或可思太祖遗训,以非常之策应之?”,实则火上浇油。 关於朝鲜是“持久”还是“速胜”、该派几千还是六万兵的爭论,关於江南官田“消失”的撕扯……在“藩王护卫”这颗惊天动地的炸弹面前,瞬间变得无足轻重,被彻底淹没在爭吵的狂潮里。 东阁廷议,彻底炸了。 (本章完) 第121章 关门,放藩王!(第一更) 第120章 关门,放藩王!(第一更) 乾清宫里,午膳刚摆上。 一张黄梨木圆桌,四角摆著绣墩。崇禎居中坐了,周皇后在左,田贵妃在右,袁贵妃在下首。桌上不过几样时鲜小菜,一盆奶白的鯽鱼汤,一盘子炒鸡仔,一碟子酱瓜,一盘子刚蒸出来的白面餑餑,热气腾腾。崇禎心情显见不错,脸上带著笑,手里一双乌木镶银的筷子,正给周皇后碗里夹了块嫩肥的鱼腩肉。 “皇后尝尝,今儿这鱼汤熬得鲜。” 周皇后抿嘴一笑,温婉道:“谢皇上。”她性子端静,即便高兴,也只在眉梢眼角透出些喜气。 崇禎又给田妃、袁妃各夹了一箸酱瓜:“你们也吃,別拘著。” 田妃年纪最小,性子也活泼些,此刻眼睛亮晶晶的,拍著手道:“皇上方才说带我们去清华园,可是真的?妾身和袁姐姐在宫里可闷坏了!” 袁妃也连连点头,脸上是掩不住的期待。 崇禎哈哈一笑:“君无戏言!过两日,等襄垣王和灵丘王他们安顿好了,朕就带你们去。听说清华园里荷开得正好,咱们也去泛舟游湖,鬆快鬆快。” 周皇后细心地替崇禎盛了半碗汤,搁在他面前,柔声道:“皇上,既是去清华园,不如也请皇嫂同去?她一个人在慈庆宫,也怪冷清的。” 崇禎闻言,笑容更深了些:“皇后思虑周全。是该请皇嫂同去。朕记得,皇嫂的父亲张国纪,在清华园左近也有一处別业,正好让他们父女团聚,说说话。” 田、袁二妃听了,更是欢喜,嘰嘰喳喳说起要带什么衣裳,备什么点心。 崇禎看著眼前这难得的温馨,连日来紧绷的心弦也鬆了几分。诸事顺遂,辽东藩镇初定,大同宗室南迁也在按部就班进行,內帑日渐充盈,连带著这乾清宫里的饭食,似乎都比往日香些。 他刚端起汤碗,准备喝一口,外头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快又乱。 崇禎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只见司礼监秉笔太监徐应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也顾不得仪態,扑通一声跪倒在桌边不远的地上,喘著粗气,声音都变了调: “皇……皇上!不好了!廷议……廷议议出妖蛾子了!” 殿內温馨的气氛瞬间凝固。 周皇后和田、袁二妃都停了箸,惊讶地看著徐应元。 崇禎搁下汤碗,脸上那点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慌什么!天塌了不成?说清楚,怎么回事?” 徐应元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復气息,语速飞快:“回……回皇上!奴婢奉旨听著廷议……礼科给事中魏照乘……他……他提出要给那些愿意『填川』的藩王……恢復护卫!” “什么?!”崇禎霍地站起身,黄梨木的圆凳被他带得向后挪了寸许,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其实他早就在心里盘算过这事儿! 不为別的,就因为他知道,好些老牌藩王,家底厚实得很!远不是大同那些穷宗室能比的。远的不说,开封的周王,那是有名的富甲一方。歷史上开封被围,周王朱恭枵隨便掏一掏自家的银库,就拿出百万家財犒军守城!这份豪气,代王朱鼐钧那点家当拍马都赶不上。 还有西安的秦王、太原的晋王、武昌的楚王、成都的蜀王,哪个不是坐拥金山银山?就连洛阳那个被自己亲爹宠坏了的福王,府库里也堆满了金银珠宝。 这些藩王,若能拿出银子来帮朝廷分忧,哪怕只是接过去镇压西南那些土司叛乱,或者去扛起陕西几个边镇(比如河西走廊、西寧卫)的担子,他崇禎肩上的压力就能轻一大截! 这念头在他心里转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兹事体大,藩王掌兵,自打永乐爷靖难之后,就成了朝廷最大的忌讳。他一直在等,等自己威望更高些,等局面再稳些,最好是等扛过了那要命的“己巳之变”,再寻个由头,小心翼翼地捅破这层窗户纸。 可万万没想到啊! 这马蜂窝,居然有人替他捅了! 还是个小小的礼科给事中! 崇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魏照乘?他是哪一派的?廷议上,其他人怎么说?” 徐应元忙道:“回皇上,这魏照乘是东林一派的人。更……更奇的是,今日廷议上,钱侍郎(钱谦益)、李侍郎(李邦华)、侯少卿(侯恂)他们……都在帮腔!都说魏给事中所言,不无道理,可以详议!” 崇禎愣住了。 都在帮腔? 如果只是魏照乘一个人跳出来,那可能是这小子揣摩上意,想搏个“献忠”的名头。但整个东林大佬都下场帮腔……这味道就完全不对了! 他们想干什么? 崇禎心思电转,嘴角却慢慢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有意思! 真有意思! 他重新坐回凳子上,手指在光滑的黄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发出篤篤的轻响。 “徐应元。” “奴婢在!” “去,”崇禎的声音恢復了平静,“传朕口諭:著內阁首辅黄立极、群辅孙承宗、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右侍郎钱谦益、兵部侍郎李邦华、礼科给事中魏照乘、英国公张之极、武清侯李诚铭,即刻至文华殿召对。”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肥翁(杨嗣昌)和新科状元牛金星也去。” “奴婢遵旨!”徐应元不敢怠慢,爬起来躬身退了出去。 殿內又恢復了安静,只是那饭菜的热气,似乎也凉了几分。 周皇后担忧地看著崇禎:“皇上……” 崇禎摆摆手,脸上又浮起一点笑影:“无妨。你们接著用膳。朕去会会这些……忠臣。” 午后,文华殿。 殿门大敞著,却没什么风,空气有些闷热。崇禎坐在御座上,手里摇著一把素麵摺扇,目光在阶下肃立的群臣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站在最末的礼科给事中魏照乘身上。 这魏照乘四十来岁年纪,麵皮白净,留著三綹短须,此刻垂手低头,显得颇为恭谨。 “魏卿,”崇禎开口,声音不高,带著点好奇,“廷议之上,你提出要为『填川』藩王恢復护卫之制,朕听著新鲜。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魏照乘没想到皇帝第一个点自己,心头一紧,连忙出班一步,躬身道:“回陛下!臣以为,西南川黔滇之地,山高林密,土司林立,叛服无常。奢安之乱虽暂平,然余孽未靖,隱患犹存。朝廷若仅以流官、客兵镇守,耗费钱粮无数,且鞭长莫及,难以长治久安。” 他顿了顿,偷眼覷了下皇帝脸色,见崇禎听得认真,並无不悦,胆子大了些,继续道:“《皇明祖训》有云,藩王可设护卫,以屏藩帝室,镇守要害。今陕藩诸王,世受国恩,值此国朝用人之际,若其忠心体国,自愿请缨,移镇川黔险要之地,並准其重建护卫,一则可为朝廷分忧,节省军费;二则藩王世镇,根基深厚,可收震慑宵小、永固边疆之效!此乃一举两得之策,故臣斗胆进言!” 崇禎点点头,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其他人:“诸卿以为如何?” 黄立极身为首辅,率先出列,眉头紧锁:“陛下!藩王掌兵,乃国朝大忌!自靖难之后,朝廷削藩之策行之百年,方有今日之安。若贸然重启护卫之制,恐启藩王覬覦之心,重蹈汉之七国、唐之藩镇覆辙!臣以为,万万不可!” 王在晋立刻跟上,声音洪亮:“黄阁老所言极是!兵权乃社稷根本,岂可轻授藩王?川黔之事,当以朝廷经制之兵剿抚並用,徐徐图之,岂能行此饮鴆止渴之策!” 毕自严也沉声道:“户部艰难,人所共知。然藩王若拥兵自重,其耗费必远超朝廷经制之兵!且一旦尾大不掉,后患无穷!臣附议黄、王二公之言!” 帝党三人旗帜鲜明地反对。 崇禎的目光转向了钱谦益、李邦华等人。 钱谦益感受到皇帝的目光,连忙斟酌著词句:“陛下……魏给事中所言,或有可取之处。然……此事关係重大,牵一髮而动全身。臣以为,即便可行,也需严加限制。” 李邦华也赶紧补充:“钱侍郎所言甚是。臣等廷议时亦曾言明,恢復护卫,须有三不可缺之条件:其一,该藩王必须自愿请缨,移镇確係险要、非藩王坐镇不可之地;其二,该藩王必须素来忠谨守法,无任何劣跡前科;其三,护卫之设,须有严格规制,兵员、粮餉、驻地皆由朝廷核准节制,绝不可使其成为国中之国!” 侯恂也附和道:“正是!若无此三限,则此策断不可行!” 崇禎听著,心里跟明镜似的。 东林这帮人,果然是在搞事! 他们哪里是真想恢復藩卫?分明是拿这个当幌子,转移视线,顺便给他崇禎挖坑!这“三限”提出来,看似周全,实则把门槛设得极高——自愿去凶险之地?忠心守法无劣跡?还得自己主动申请?这三条筛下来,能剩几个藩王?也许在他们看来,搞到最后,都不会有任何一个藩王主动请缨. 不过……崇禎却相信如今的一眾藩王之中,至少还有一个有种的! 崇禎脸上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诸卿所言,皆有道理。黄先生、王先生、毕先生忧心社稷,拳拳之心,朕深知。钱先生、李先生、侯先生所虑周详,提出『三限』,亦是老成谋国之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眾人:“此事关乎祖宗成法,更关乎江山社稷,不可不察。这样吧……” 崇禎转向黄立极:“黄先生,你领个头,將今日廷议上诸卿所议,尤其是魏卿之策,以及钱卿等所提『三限』,还有诸卿各自的意见,无论赞成反对,都详详细细,整理成题本,呈递御前。朕要一一览阅。” 他特意加重了语气:“记住,是『各自』的意见。谁说了什么,都要写清楚。朕要知道,每一位爱卿,在这关乎国本的大事上,究竟是何態度!” 这就是“凭据”啊!君前无戏言,何况还有白纸黑字?那帮东林党只要在题本上留下了支持恢復藩卫的事儿,那崇禎接下去就可以开始推了。 反正“黄立即”、“张献忠”、“必哭穷”这几位的立场是可以很灵活的。等到时机成熟,廷议就能通过“恢復藩卫”,接下去就能名正言顺推行了。 黄立极心头一凛,知道皇帝这是要留下书面凭证.於是他立即躬身应道:“臣……遵旨。” 崇禎满意地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今日廷议,可还议了其他紧要之事?” 一直没说话的孙承宗,此时上前一步,沉声道:“回陛下,兵部李侍郎提及,朝鲜国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建虏似有倾巢东顾、大举侵朝之意!廷议之上,对此事亦有议论。” 崇禎“哦”了一声,眉头微蹙,正要细问。 殿外忽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靴声! 只见徐应元一路小跑著而来,手里捧著一份插著羽毛的急报,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几乎是衝进殿来: “皇上!辽东、登莱六百里加急塘报!建虏……建虏大兵,已渡过鸭绿江,大举侵入朝鲜!朝鲜王京……危在旦夕!” (本章完) 第122章 鸭绿江上铁骑过,文华殿內恩情帐( 第121章 鸭绿江上铁骑过,文华殿內恩情帐(第二更) 四月的鸭绿江,水势稍缓。 江面之上,数十条木舟並排用绳索相连,上面铺了木板,组成了一座连通两岸的浮桥! 桥面上,八旗精兵,排成四列纵队,马蹄声声,步伐鏗鏘,正源源不断开赴南岸。阳光照在缀满铜钉的绵甲上,映出一片肃杀寒光。 贝勒阿敏勒马桥头,望著自家雄壮军容,脸上儘是得意。镶蓝旗大纛在他身后猎猎作响。 一旁的莽古尔泰却有些不耐,拿马鞭虚指著前方:“阿敏,磨蹭什么?朝鲜那些软脚虾,听见咱马蹄响就得尿裤子!赶紧过江,直扑王京,抢他娘的才是正经!” 阿敏嗤笑一声:“急什么?大汗让咱们来『惩戒』朝鲜,顺便『就食』,那就得把声势做足!要让每个朝鲜人都记住,不服从咱大金是什么下场!” 他回头对传令兵喝道:“传令!过江之后,各旗按预定路线,四散出击!遇城破城,遇寨烧寨!最终目標——合围王京!” “嗻!”传令兵轰然应诺,打马飞奔传令。 剎那间,鸭绿江南岸,烽烟四起! 八旗铁骑如决堤洪水,向著朝鲜腹地汹涌而去。朝鲜沿江的哨所、堡寨,一触即溃。哭喊声、廝杀声瞬间打破了鸭绿江南岸的寧静。 军报如雪片般飞来。 “……破义州!朝鲜守將不战而逃!” “……克铁山!明军望风而走!” “……前锋白甲兵已突至西京平壤府左近!然平壤城高池深,朝鲜重兵云集,恐需费些手脚……” 阿敏接到军报,皱了皱眉,对莽古尔泰道:“平壤是块硬骨头,得啃下来。不然留著这钉子在后头,咱们南下也不安心。” 莽古尔泰眼睛一瞪:“那就打!多派些人,一鼓作气砸烂它!” 阿敏点头,却又想起一事:“这浮桥……要不要留些人守著?” 莽古尔泰哈哈大笑,指著那浮桥:“一座破桥罢了!毁了咱回头再搭!朝鲜这地方,还能有谁断了咱后路不成?毛文龙那老小子连铁山都不要了,缩在皮岛上不敢露头!赶紧打下平壤是正经,我都等不及去汉城府库里瞧瞧了!” 阿敏也觉得有理,遂不再犹豫,马鞭一挥:“传令!全军加速南下,先取平壤,再克汉城!” 一万五千八旗大军,浩浩荡荡,如滚滚铁流,沿著大道一路向南压去。 紫禁城,文华殿。 门窗洞开,却没什么风,殿內气氛凝重得压人。 內阁首辅黄立极、群辅孙承宗、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右侍郎钱谦益、兵部侍郎李邦华、礼科给事中魏照乘、英国公张之极、武清侯李诚铭等重臣肃立阶下。 司礼监秉笔太监徐应元,正尖著嗓子,念一份刚从通政司送来的加急军报。 “……建虏大军已破义州、铁山,兵锋直指安州、平壤!朝鲜八道震动,告急文书一日数至……” 念完后,徐应元躬身退到一旁。 殿內一片死寂。 兵部尚书王在晋率先出列,声音沉痛:“陛下!军情如火!建虏此番倾巢而出,意在吞併朝鲜!若让其得逞,虏获朝鲜人口钱粮,其势更张!届时,辽西、蓟镇,乃至宣大,皆危矣!” 老臣孙承宗鬚髮皆张,接口道:“王尚书所言极是!朝鲜绝不可弃!弃朝鲜则失藩篱,寒天下之心,更壮建奴之势!且如今建奴主力陷於朝鲜,我国朝正可藉此良机,整军经武,巩固边塞!甚至……”他看了一眼崇禎,“於魏公公、袁巡抚招抚虎墩兔憨之事,亦大有裨益!” 黄立极也缓缓点头:“元辅、孙阁老所言,老成谋国。建奴若在朝鲜久战,则无力西顾,於我朝实乃喘息之机。然,如何援朝,还需陛下圣裁。” 几位大佬意见罕见一致:朝鲜不能丟,得让建奴陷在那儿。 户部尚书毕自严却面露难色:“道理自是这般道理……可钱粮从何而来?如今迁藩、市舶、清田诸事方起,处处要钱。若大举援朝,这……” 兵部侍郎李邦华立刻道:“毕司徒!岂能只算小帐?建奴若饱掠朝鲜,得数十万石粮秣,数万丁口,转头用来打咱们,那才是泼天大祸!” “是啊!” “绝不能坐视!” 钱谦益、魏照乘等人也纷纷附和。 崇禎一直安静听著,手指无意识地敲著御案。 等眾人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卿所言,朕都明白了。” 崇禎站起身,走到殿中那幅巨大的辽东朝鲜舆图前,手指重重敲在朝鲜的位置。 “朝鲜,肯定要救!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有一点,也得给朝鲜君臣,给天下藩属,给在座的诸位爱卿,说清楚!” “如今被建奴铁蹄蹂躪的,是朝鲜的三千里江山,不是我大明的北直隶!” “朝鲜若想存续,首先得自救!在朝鲜土地上抗奴的主力,必然,也只能是朝鲜国的军民,而不是我大明的天兵!我大明出兵,是恩情,是援助。而朝鲜自救,是为他们自己的国祚社稷、身家性命而战!这是本分!” 崇禎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只有朝鲜上下,从国王到百姓,都有了必死的决心,存了救亡图存的念想,豁出命去跟建奴拼了,我大明才有施恩相救的必要!我大明给朝鲜的恩情,朝鲜將来,才还得起!” “恩情……债?”户部尚书毕自严“必抠门”下意识地喃喃重复了一句,一双老眼里满是困惑。救藩邦於水火,这自古以来是天朝上国的体面和义务,怎么到了今上这里,就成了……债?还要还? 他脑子里甚至下意识地蹦出市井印子钱的规矩——这皇上的“恩情债”,难不成还要“九出十三归”?这放皇贷还放出癮头了? 不仅是他,殿內许多大臣,包括黄立极、王在晋,甚至钱谦益,一时都有些转不过弯来。皇上这帐算得,也太……精明透彻了!精明得让人有点不適应。 老臣孙承宗眉头紧锁,出列担忧道:“陛下圣虑深远,臣等嘆服。然……陛下,若朝廷对朝鲜催逼过甚,条件过於苛刻,臣恐……恐寒了藩属之心啊!万一朝鲜君臣绝望之下,心生怨望,甚至……甚至转而投靠建奴,岂非適得其反,壮大了敌人?” “投靠建奴?”崇禎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那是绝不允许的!朝鲜乃礼仪之邦,受我大明恩泽二百余年,君臣士民,沐浴王化,岂能背弃祖宗,叛大明而事蛮夷?天良何在?纲常何在?”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却更加坚定:“朕相信朝鲜国王李倧的忠义!也相信朝鲜士民的节操!朕绝不会让此等之事发生!” “为此,朕已决意,並已下达旨意!”崇禎目光扫视全场,宣布了他的第一步行动,“御前亲军四千精兵,明日便开赴天津卫!匯合天津、登莱水师战舰,即刻扬帆东渡,直趋朝鲜王京汉城!” “他们的任务,不是去和建奴野战,而是『护驾』!是將朝鲜国王李倧,及其宗室、重臣,一个不少地,『请』到江华岛上去!在那里,朕的御前军將会同朝鲜军民,依託海岛地利,紧急构筑棱堡炮台,以为持久抗虏之根本!” 底下的钱谦益、李邦华等东林出身的大臣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护驾”、“请上岛”、占岛筑垒……这套路怎么听著那么耳熟?这不就是兵部尚书王在晋之前提出的“保王、守岛、援朝抗奴”三策吗?闹了半天,这策略根子就在皇上这儿!王本兵只是个传声筒! 崇禎继续道,语气带著一种鼓动性:“朝鲜军民看到他们的国王、大臣並未弃国远遁,而是在江华岛上与他们同甘共苦,誓死抗虏!必然士气大振,前赴后继,与建奴周旋到底!如此,方能將建奴主力牢牢拖在朝鲜的泥潭之中!” “待朕看到朝鲜军民確已前赴后继,捨生忘死,证明其確有自救之志,值得我大明大力援助之时……”崇禎声音拖长,目光变得深邃,“我天朝再发大兵,大举援朝,方能事半功倍,真正救朝鲜於倒悬,並予建奴致命一击!” 他这话一说完,首辅黄立极立刻出班,高声赞道:“陛下圣明!深谋远虑,老成谋国!此策既全藩属之义,又保社稷之实,臣黄立极,嘆服!”这“献忠”的速度,一如既往的快。 英国公张之极也赶紧跟上,声音洪亮:“陛下圣明!臣张之极附议!此乃万全之策!”这位“张献忠”也不甘人后。 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毕自严也相继表示支持。王在晋是策略提出者(至少明面上是),自然支持。毕自严则听到目前只动四千兵,户部压力不大,也稍感安心。 孙承宗却从皇帝的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关键的“活话”。他立刻抓住机会,追问確认:“陛下之意是,只要朝鲜军民展现出前赴后继、誓死抗虏的决心,我大明便一定会派出数万大军,跨海援朝?” 崇禎肯定地点点头:“那是自然!朕金口玉言,岂会失信於藩邦?然……” 他来了个大大的转折,目光投向了户部尚书毕自严,眉头微蹙,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然则,这数万大军跨海东征,人吃马嚼,军械粮秣,一年耗费恐以百万计!这巨额兵费……毕先生,户部有何筹措良策?” 毕自严一听,头皮发麻,立刻出列,开始了他的经典曲目“必哭穷”:“回陛下!户部……没钱!实在没钱啊!如今九边欠餉如山,陕西旱情未解,迁藩、市舶、清田诸事方才起步,处处要钱!若再加征『援朝餉』,臣恐……臣恐民力已竭,譁变在即啊!”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覷了下崇禎,那意思很明显:內帑……皇上您的內帑是不是…… 崇禎立刻摆手,断然道:“朝鲜有难,也不好能动用朕的內帑朕发兵四千,跨海护驾,对朝鲜君臣已是恩重如山!若这数万大军的开销还要朕的內帑来出,这恩情……这恩情债可就太大了!你让朝鲜怎么还?若是还不上,岂不是要置朝鲜君臣军民於不义之地?朕……朕於心何忍啊!”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在替朝鲜担忧。 孙承宗也被这“钱”字难住了,皱眉道:“陛下,朝鲜国贫民穷,歷经战火,自身尚且难保,焉有余財支付这巨额兵费?” 崇禎似乎早就等著这句话,他微微一笑,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礼部右侍郎钱谦益身上,语气轻鬆得像在拉家常:“钱先生,朝鲜没钱,可我大明有得是豪商巨贾啊!东南之地,富甲天下。钱侍郎,你说,若是朝廷出面,让东南的富户们『借』些银子给朝鲜抗奴,他们……可愿意?” 钱谦益一听,脸都快皱成苦瓜了。让他去跟那帮精明似鬼的东南豪绅说,借钱给朝不保夕的朝鲜打仗?这简直是与虎谋皮!他硬著头皮回道:“陛下……此事恐怕……恐怕艰难。东南商贾,虽家资丰厚,然……借贷之事,须有抵押,讲求回报。借钱给朝鲜,怕是……有借无还啊!” 崇禎闻言,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钱侍郎此言差矣!朝鲜再穷,也有三千里江山,千百万丁口,山河湖海,林木矿產,岂能一无所有?怎么会还不上区几百万两银子?” 钱谦益心里叫苦不叠,只得继续苦笑:“陛下,非是臣妄自菲薄……即便將朝鲜三千里江山都折价卖了,恐怕……恐怕也凑不出几百万现银啊……” 崇禎收起了笑容,意味深长地看著钱谦益,缓缓问道:“钱侍郎,你怎么知道把朝鲜折价卖了不值钱?莫非……你帮朝鲜李王,卖过国吗?” (本章完) 第123章 崇禎:朕决定了,一定要帮朝鲜李王 第122章 崇禎:朕决定了,一定要帮朝鲜李王好好卖国!(第三更,日万 钱谦益被崇禎那句“莫非帮朝鲜李王卖过国”问得彻底蒙了。 他愣在当场,嘴巴微张,脑子里嗡嗡作响。饶是钱谦益那么有学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上的问题了。 一旁的孙承宗实在看不下去了,皇上怎么可以问那么荒唐的问题?怎么可以和臣下討论藩属国到底值多少钱,应该怎么卖? 只见这老臣眉头紧锁,板著面孔,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军国大事,关乎藩国存亡、天朝体面,绝非市井商贾议价,岂可……岂可如此戏言!” 崇禎脸色微微一沉,目光从钱谦益身上移开,落在孙承宗脸上,声音不高,却带著一股冰凉的压力:“戏言?孙先生以为朕在说笑?” 他不再看孙承宗,目光扫过阶下所有大臣,声音陡然拔高:“朕是在问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朝鲜李朝,守著三千里锦绣江山,几百年了!为何如今建奴一来,连几百万两银子的军费都凑不出来?他们李朝,真的努力治国了吗?” 他一句接著一句,语速不快,却字字砸在眾人心上:“他们认真管理过国家吗?仔细收取税赋了吗?商税、田赋,都收齐了吗?下面的官员,是不是都在贪墨舞弊?他们李朝,有没有认真反过贪?”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不仅抽向远在朝鲜的李氏王朝,更让殿內的大明臣子们麵皮发紧。这些问题,何尝不同样適用於如今的大明?孙承宗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话来,只是脸色更加晦暗。 李朝不过三千里河山,千余万人口,拿不出几百万两也情有可原,可大明的国库当中又有多少呢? 崇禎语气稍缓,却更显冷峻:“既然他们过去不努力,不认真,现如今大难临头,整个国家都要亡给建奴了!那拿出一部分家当来,卖了!筹集军费,用来请我大明天兵去救命,这有什么不可以?难道要一起等著亡国灭种吗?”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沉重”,甚至带上了一丝“自责”:“当然了,朕作为朝鲜的宗主,大明的皇帝,对此……也是有责任的。” 大臣们都愣住了,不解地抬头看向皇帝。 崇禎嘆了口气,仿佛真在反省:“长久以来,我大明对朝鲜,虽是君父,却过於宽仁,未能尽到宗主的责任,没有认真督促他李王好好管理国家,以致有今日之困局,国库空虚,临敌无措。” “所以!”他声音再次扬起,带著一种重如泰山的责任感,“这次,朕不能再袖手旁观了!朕一定要帮著李王,好好地把该卖的东西卖出去,筹集够抗虏的军费!这不仅是救朝鲜,更是尽我大明宗主之责!” 他目光灼灼,看著群臣:“而且,未来,朕还要派遣得力大臣过去,帮著李王,认真地、好好地治理国家!整顿吏治,清理税赋,强国富民!这才是负责任的宗主该做的事!” 底下的大臣们听到这里,渐渐回过味来了。 合著皇上的意思,根本不是简单的借钱,而是要把朝鲜国的部分国土或者权益,作价卖掉换钱!而且未来,大明还要向朝鲜派出监国大臣,直接插手其內政! 这……这条件也太苛刻了!这哪是宗主,这简直是……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 最重仁义道德的钱谦益,虽然心里发怵,但还是硬著头皮再次开口:“陛下……朝鲜地贫民穷,即便要卖,又能卖出多少价钱?得卖掉多少土地山河,才能,才能凑足那数百万之巨的军餉?” 崇禎似乎早就等著这个问题,他瞄了钱谦益一眼,语气轻鬆地仿佛在说一件小事:“不多,不多。朕瞧著,卖掉一个济州岛,差不多就够了。” “济州岛?”钱谦益一脸难以置信,“陛下,那不过是海外一荒岛,孤悬於朝鲜南端,地广人稀,多为牧马之地。谁会几百万两银子,买这样一个岛?” 崇禎笑了起来,笑容里带著一种精明的算计:“如果,买一个岛,再附赠一个世袭罔替的大明郡王爵位呢?” 他看著目瞪口呆的钱谦益,慢条斯理地解释:“朝鲜国王,也是我大明册封的郡王,对吧?和朕將要新封的『济州郡王』,那是平起平坐的!” “钱先生,你说,这天下间,会不会有人,愿意出个三五百万两银子,买下一个有一郡之地的岛屿,再顺道当上一个堂堂正正、世袭罔替的大明郡王呢?” 钱谦益再次愣住,脑子飞快转动。买岛送王爷?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陛下,这恐怕……不合规矩吧?”钱谦益喃喃道,声音都弱了几分。 崇禎笑得更加意味深长:“合不合规矩,得看话怎么说。” 他顿了顿,环视眾人,开始他的“话术”:“咱们对外这么说——朝鲜国王李倧,为了筹集军费,恳请天朝发兵抗虏,自愿將济州岛售予有意之士。我大明作为宗主,为成全其忠义救国之心,特居中促成此事。这,很合规矩吧?是不是显得朝鲜国王很明事理,很忠勇?” 殿內眾人面面相覷,仔细一品,好像……还真是这个理儿?至少面子上说得过去。 崇禎接著道:“而买了岛的那位义士呢?咱们就这么说——他乃海外豪杰,一心嚮往我大明的王化,决意內附天朝,並携其重金购得的济州岛来投!朕感其忠义,念其功绩,特封其为大明济州郡王,世袭罔替,永镇济州岛,为我大明屏藩海疆!这,合理吗?是不是显得我大明皇恩浩荡,海纳百川?” 底下的大臣,从黄立极、王在晋,到孙承宗、钱谦益,一时间全都听傻了。 一件分明是卖官鬻爵、变相割占藩国领土的荒唐事,被皇上这么一番拆解、包装,竟然变得如此“顺理成章”,甚至还有点“忠义两全”的味道了? 这……这皇上对於如何“又当又立”,简直是天赋异稟! 崇禎看著底下人一时都哑口无言,没人立刻跳出来反对,连忙轻轻“嗯咳”了一声。 早就等著信號的黄立极立刻出班,高声赞道:“陛下圣明!此策思虑周详,既全朝鲜体面,又解军费燃眉之急,更显我天朝包容四海之胸怀!老臣嘆服,陛下真乃高瞻远瞩!” 张之极“张献忠”也紧隨其后,声音洪亮:“陛下圣明!臣附议!此乃两全其美之良策!” 有了这两位“献忠”先锋带头,王在晋、毕自严等帝党干员也纷纷出声表示支持。虽然心里可能觉得这事实在有点离谱,但皇上显然主意已定,而且听起来……好像还真能弄到钱! 孙承宗、钱谦益等人眉头紧锁,心里觉得无比彆扭,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反驳这套看似“完美”的逻辑。 崇禎看著这场面,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诸卿皆无异议,那此事便这么定了。”他一锤定音,“具体如何操办,內阁和户部、礼部儘快议个给內附的海外君主封王的章程出来。这样的事情,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很多的。记住,话,一定要说得漂亮!事,一定要办得稳妥!另外.事以密成,今日之议,可不能让朝鲜人知道得太早了!” “臣等遵旨!”眾人躬身应道。 只是这声音里,多少带著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位皇上,做事的路子,真是越来越野了。 (本章完) 第124章 別磨蹭,快上路,去朝鲜,挟李王! 第123章 別磨蹭,快上路,去朝鲜,挟李王!(第一更) 锦衣卫詔狱最里头,那间泛著霉味的牢房之中。 杨镐蜷在草堆上,盯著石墙上那点子透进来的光,眼神空落落的。 他在这鬼地方熬得太久了。头髮早已白稀疏,乱糟糟结成一团,沾满了说不清的污秽。身上那件囚衣破得不成样子,底下露出瘦削见骨的皮肉,也是脏得看不出本色。一股餿臭气,他自己早闻不见了。 当年经略辽东、节制大军的威风,半点不剩。 如今就是个等死的老囚徒。 偶尔听见外头看守扯閒篇,说什么“议罪银”的事儿。他心里头也闪过念想,盘算家里还能不能凑出银子,把他赎出去,哪怕换个地方圈禁,也比烂死在这大牢里强。 可这念头也就一闪。 因为他的家底早就掏空了,没有银子可以交议罪银了。当初为了保他一条老命,不知打点了多少银钱,才换来个“监候处决”,没立马掉脑袋。眼下哪里还有钱? 再说了,他犯的是萨尔滸大败的罪过!几万条人命填进去,大明的国运都跟著栽了!这等罪过,是银子能赎清的?就算真的能赎,不得要几百万两? 一番胡思乱想,心头又是一阵绝望,忍不住嘆了口气。这日子,熬一天算一天,熬到尽头,也就是个死。 突然,外头一阵急促脚步声,还混著看守討好的吆喝。 “杨老爷!杨老爷!您的好日子到了,小的给您道喜了!” 杨镐浑身一哆嗦,差点瘫软下去。 道喜?詔狱里头,能有什么喜?杀头才是喜!是解脱! 他眼泪唰地下来了,完了,到头了。圣旨到了,要勾决了! 没等他哭出声,牢门铁链子哗啦一响,被人猛地扯开。 光线刺进来,杨镐眯著眼,瞧见一个高大武官堵在门口。那人穿著飞鱼服,按著腰刀,一脸凶相,眼神扫过来像索命的利刃。 后头还跟著几个顶盔贯甲的军汉,一看就是百战老卒,绝非狱中看守。 杨镐心凉透了,真是来提人去杀头的! 一想到要杀头,杨镐的眼泪忍不住就下来了,哭声也控制不住地响了起来。 那武官开口,声如洪钟,震得牢房里嗡嗡响。 “哪个是杨镐?” 边上一个看守赶紧弯腰指著他:“总爷,就是他……就是杨镐。”那看守又扭头,对哆嗦著的杨镐低喝:“京甫先生!別嚎了!快跟这位总爷走!您的好日子来了!” 杨镐魂飞魄散,好日子?这分明是送他上路! 他老泪纵横,挣扎著想爬起来,腿却软得厉害。只当要上枷锁镣銬了,还想討几句软话,待会儿求个痛快。 那武官却极不耐烦,一挥手。 “带走!” 两个军汉立刻扑上来,一人一边,架起杨镐的胳膊就往外拖。杨镐脚软,几乎是被拖著走。他闭著眼,心说完了完了。 可一路拖出阴暗牢房,穿过锦衣卫衙门那森严院落,直到大门外,却没见著预想中的囚车,也没刽子手影子。 只有一辆半旧不新的青幔马车停在那儿。 架著他的军汉也没给他上刑具,就把他往马车边上一杵。 杨镐愣住了,呆呆看著那马车。这不像是杀头的配置啊?但也不像是要放人啊! 他壮著胆子,颤声问那为首的凶悍武官:“这位……总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那武官瞥他一眼,吐出三个字。 “积水潭。” 说完,再一挥手。军汉拉开车门,直接把杨镐塞了进去。那武官自己也翻身上马,喝令一声,马车便骨碌碌动起来,在一小队骑兵护卫下,往城北积水潭方向去了。 马车顛簸,杨镐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 积水潭?那是御马监驻防地之一啊。去那儿做甚?杀头应该去西四牌楼啊! 他偷偷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街市景象飞快掠过,確实不是去西四牌楼的路。他这心里,稍微定了一些,但还是乱麻一团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慢了下来。外头传来的不再是市井喧闹,而是阵阵操练的號令声,金鼓声,还有大队人马移动的沉闷脚步声。 车停了。车门被拉开。 “出来!” 杨镐又被架了出来。双脚落地,他抬头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眼前哪里还是记忆里那个松松垮垮的积水潭校场? 这里分明是一片肃杀军营! 积水潭大营,旌旗招展,营垒森严。 一队队兵士正在调动。放眼望去,全是青壮悍卒。 步卒们扛著新簇簇的鸟銃,銃口闪著寒光。长枪如林,枪头锐利。还有骑兵勒马待命,甲冑齐全。更远处,六门“千斤炮”都装上了大的有点离谱的轮子,被骡马拖著,炮身是暗金色的,看著好像是青铜铸成的。 这是足足数千精锐!那军容之盛,士气之旺,杨镐这辈子都没见过几回。他当年经略辽东时,手下兵马虽多,却多是疲敝之师,只有李家的家丁才有这般虎狼气象! 这是谁的兵? 没等他想明白,就被那武官推了一把,踉蹌著朝点將台方向走去。 点將台上,一人负手而立,正看著台下军阵操演。 那人穿著白色緙丝云肩通袖龙襴曳撒,外罩一副精巧的金漆山文甲,腰佩长剑。身姿挺拔,面容年轻,却带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杨镐不认得,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领他来的凶悍武官快步上台,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陛下!罪臣杨镐带到!” 陛下?!果然是当今天子!杨镐在锦衣卫詔狱里面就听人提前这位少年天子是个狠角色,登基以来,对內重拳出击,狠狠搞钱,搞来的钱又大多用来办新军和给九边补餉。对外也重拳出击,还专找蒙古软柿子捶!捶出了威望,调过头来继续对內捶——这搞內斗的手艺,比他爷爷万历强了不知道多少! 也不知道今日把自家提到积水潭相见是为了什么?不会是要杀头祭旗吧? 想到这里杨镐腿一软,噗通就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浑身抖得筛糠似的。 “罪……罪臣杨镐……叩见陛下!万岁……万岁……” 不知道是不是在詔狱关太久了,还是想到“杀头祭旗”,这会儿他竟然连话都说不全了。 崇禎转过身,目光落在台下跪著的那团狼狈身影上,没什么表情。 他也没让杨镐平身,只对身旁一个穿著素色蟒袍的太监微微頷首。 那太监便是提督御前亲军的徐应元。他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綾文书,朗声道:“杨镐听旨!” 杨镐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土里。 “罪臣……听旨……” 徐应元展开那中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尔罪臣杨镐,丧师辱国,罪无可逭。然朕念尔於朝鲜地理军政尚有微末之用。今特旨起尔於詔狱,充为嚮导参议,隨军前往朝鲜王京,监护朝鲜国王李倧移驾江华岛。此乃尔戴罪立功之唯一机缘。功成,或可酌减罪愆;败,则两罪並罚,立斩不赦!钦此。” 念罢,徐应元將中旨捲起,走到杨镐面前,塞到他颤抖的手中。 不是杀头,真不是杀头,而是要用他了!这可真是峰迴路转啊! 杨镐双手捧著那中旨,只觉得有千钧重。脑子嗡嗡的,狂喜之后便是巨大的茫然。 让他感到茫然的,是这“监护”二字中的“监”.是监管?监护?监视? 他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声音因恐惧和疑惑而更加颤抖:“罪臣……叩谢陛下天恩!罪臣……万死必竭犬马之劳!只是……只是罪臣愚钝,恳请陛下示下……这『监护』二字,具体……该如何行事?罪臣该如何『监』,又如何『护』?请陛下明示,罪臣才好……才好用力。”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生怕这问题触怒了天威。 “监护?”崇禎的回答倒是坦诚,“朕便和你明说了!这监,就是给朕看住了他们,別让他们跑了,降了!护,就是把他们全须全尾地送到江华岛!然后,再『监起来』,別让他们跑了!因为朕需要有个朝鲜王廷去號召朝鲜八道义军去抗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军阵,又落回杨镐身上,话语清晰无比,嗓门也放大了,显然不再是说给杨镐一个人听的。 “朕再说得明白些。尔与钦差杨嗣昌,带这四千兵进去。不是去商量,是去办差!差事就一件:让那朝鲜国主李倧,並他的王妃、世子,还有那些能主事的勛贵重臣,统统上船过海,移驾江华岛!” “自此往后,直到建奴灭亡,朝鲜王廷便设在江华岛上。朝鲜的王,以后就在那岛上,给朕號令他的三千里江山,共抗东虏,誓死不降!” 说到此处,崇禎语速稍缓,但每个字都更重三分,还带著森严的杀气。 “若朝鲜王识得大体,自愿前去,尔等便好生『护』送。” “若是不愿……” 崇禎冷哼一声。 “那便是国难当头,犹疑观望,其心可诛!尔与杨嗣昌、徐启年,就要设法『帮』他们一把!这四千锐士,不是摆著看的!明白了吗?哪怕是绑,也得给朕绑到江华岛上去!再不识相,李朝子孙成千上万,换一个又有何妨?这朝鲜,毕竟是大明的藩臣,现在就是他们为宗主尽忠的时候.可明白了?” 杨镐趴在地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哪是“监护”,这分明是“挟持”!是要挟李王以令朝鲜啊! 当今皇帝行事果然够狠够辣啊! 崇禎接著又道:“如果明白了,那今日就上路吧兵贵神速!” (本章完) 第125章 天子守国门,郡王守海关(第二更) 第124章 天子守国门,郡王守海关(第二更) 德胜门瓮城內,崇禎勒马而立著。 初春的晨风带著寒意,吹动著他白色緙丝曳撒的下摆。身后,首辅黄立极、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毕自严等几位重臣肃立无声。 眼前,四千御前亲军正鱼贯而出。 步卒扛著簇新的鸟銃和丈三长枪,銃口、枪尖都闪著冷光。骑兵控著健马,甲叶摩擦作响。更后面,是拉著青铜千斤炮的骡马。队伍沉默疾行,只闻脚步声、马蹄声、车轮碾石声,匯成肃杀的洪流,穿过瓮城的门洞,踏上远征的官道。 崇禎的目光紧隨这股洪流,直至最后一队步卒消失在门洞的阴影中。 他微侧身,看向侍立马旁的两人。 一是钦差朝鲜安抚使兼援朝监军御史杨嗣昌,胖脸沉毅,腰悬尚方剑。另一是提督御前亲军太监徐启年,身著布甲,眼神锐利。 “杨卿,徐伴伴。”崇禎的声音不高,却极坚定,“此去朝鲜,干係重大。旨意,可都记清了?” “臣(奴婢)谨记!”两人躬身应道。 崇禎微微頷首,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已经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汉城城头。 “朝鲜,非外国也,乃我大明之藩篱,天下之郡国!朝鲜国王李倧,乃大明所封的郡王!”他顿了顿,语气转厉,“此去,是『迎护』,是『监护』!若其识得大体,自当恭顺移驾於江华岛,尔等当好生护送,全其体面。” 他目光扫过二人。 “若其冥顽不灵,抗旨不遵……”崇禎的声音冷如冰,“尔等不必迟疑!徐启年!” “奴婢在!” “御前亲军,是朕的亲兵!杨卿持尚方剑,代朕行权!朝鲜君臣,有敢阻挠王命者,立斩!郡王李倧,若敢违逆……”崇禎一字一句,“尔等便替朕,將他『请』上船!绑,也要绑到江华岛去!明白么?” “奴婢明白!”徐启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臣遵旨!”杨嗣昌抱拳,声音沉稳。 崇禎看著他们,脸色稍缓,低声道:“杨卿,此事务必迅捷!若让建奴抢了先,这四千兵,怕也难从万军之中抢回朝鲜国王……” 他略停,声音更低:“若真如此……退而求其次。江华岛乃李朝宗室避难流放之地,寻一血脉近支,拥立嗣位!务必將『朝鲜国王』留在岛上,號令抗虏!” “臣明白!”杨嗣昌心头一凛,知此乃万不得已之下策。事儿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就先把万不得已的下策说了出来,这万岁爷倒真是个有担当的,替他办起事儿来,就是能放开手脚大胆地干! 崇禎最后看向杨嗣昌,语气郑重:“江华岛事毕,速归!朕身边,也离不得你。” 其实崇禎派杨嗣昌走这一遭,就是为了让他能立个大功,回头好更进一步,升个侍郎,然后就能入阁当杨阁老了。他对眼下的阁老和九卿人选,还是不太满意的。不过提拔心腹也得走个程序,这样才能服眾。 杨嗣昌心头一热,深深一躬:“臣……定不负陛下重託!事毕即返!” 崇禎点头,不再言语,目光投向前方的官道。 杨嗣昌和徐启年再次躬身,翻身上马,带著隨从亲卫策马出城,匯入了远去的军阵烟尘之中。 崇禎目送著,直至最后旌旗的影子消失。心中默念:快!一定要快! 立在崇禎马侧稍后,穿著一身半旧青布官服、低眉顺眼的杨镐,將皇帝与杨、徐二人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入了耳中。他垂著头,心中那叫一个惊涛骇浪。 这小皇帝……心真黑,手真狠,肩膀真能扛事儿!敢把“绑也要绑去”明说了出来,还让臣下去做……这份担当狠辣,比他爷爷万历皇帝可强太多了。 杨镐暗忖著:朝鲜那帮两班大臣,除了会投胎外,就最擅於党爭了。亲明还是亲奴,对他们而言,其实就是个党爭的题目。只要明军够硬气够坚决,汉城之中总会有“亲明派”跳出来配合……前提是,后金的铁骑別来得太快! 所以这次汉城“挟李王”的关键,就是一个字儿——快! 此时崇禎的声音也在杨镐耳边响起了:“杨郎中,你也去吧……记著实心用事,莫误了戴罪立功之机!” 刚得了赞理朝鲜事务兵部郎中官职的杨镐忙领了旨,爬上了一辆骡车,在两个净军的陪同下,追著杨嗣昌、徐启年而去了。 崇禎收回了目光,对侍立另一边的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徐应元道:“徐伴伴,摆驾清华园。襄垣王和灵丘王,该等急了。” “奴婢遵旨。”徐应元躬身应道。 正午时分,清华园內春意盎然,挹海堂前湖水微澜。 崇禎已换了一身素白的常服,端坐堂中的主位。周皇后、田妃、袁妃陪坐一旁。懿安皇后张嫣与其父张国纪也在座。 堂下,襄垣王朱成鍨和灵丘王朱仕,正侷促地行著大礼。 “臣……朱成鍨(朱仕)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各位娘娘、懿安皇后娘娘……” 虽然天启的孝期已经过了,但两人依旧穿著半旧的素白袍子。襄垣王朱成鍨是个乾瘦的老头,脸上皱纹深得跟刀刻似的。灵丘王朱仕年纪轻些,是个白胖的小子,此刻紧张得额头冒汗。 他们偷瞧著御座上的崇禎,心里直犯嘀咕:这皇帝……看著太年轻了,还是半大孩子的模样。可干起那些抄家、迁藩、放债、收议罪银、罚赎罪田等等的狠活儿来,那是一点都不手软啊,这么小就如此……长大了还了得? “二位王叔平身,赐座。”崇禎声音温和,带著笑意。 “谢陛下!”两人谢恩起身,小心地在下首绣墩上坐了半个屁股。 “一路南来,辛苦了吧?”崇禎问道,语气家常,“带了多少人隨行?” 朱成鍨忙躬身:“回陛下,臣……带了家眷僕从,约四十余人。” 朱仕也赶紧道:“臣……臣带了三十余人。” 崇禎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隨即摇头:“少了!太少了!” 二王心里咯噔一下:少?这几十口人,一路吃喝嚼用,快把他们从大同带出来的那点体己掏空了!还嫌少?多了我们可养不起啊! 崇禎没理会他们的心思,目光转向陪坐侧的宗人府丞武清侯李诚铭和英国公世子张之极。 “武清侯,张卿。”崇禎开口,“二位郡王此去,是要替朕镇守海关,屏藩海疆的。身边只有几十个老弱,如何够用?护卫人手,得添!至少得有三四百精壮之士,方能护得周全,也显天家威仪。你们看,该如何置办?” “镇守海关?” “屏藩海疆?” 朱成鍨和朱仕听得是一头雾水,心里更是发慌。祖训煌煌,藩王不得临民治事,更別提掌兵镇守了!这……可是大忌! 朱成鍨硬著头皮,颤声道:“陛下隆恩,臣等感激涕零!然……然祖制有训,藩王……” 崇禎心里暗骂著“就知道拿祖制说事”,面上却依旧温和,抬手打断了他:“王叔误会了。朕说的『镇守』,並非让你们去管著地方有司,更非掌兵临民。” 他身子微微前倾,耐心解释著:“这『海关』,乃新设之衙门,专管海外贸易徵税事宜。襄垣王叔的封地,朕意设在松江府,那里將设立『江海关』;灵丘王叔的封地,设在泉州府,那里会设立『闽海关』。” 设海关的事儿,当然是由户部的云南清吏司具体负责的,不过若是户部的人拖拖拉拉的不办,等七王更封完成了,这七个郡王就能密揭上奏,揭发东南地方上走私成风,什么白、茶叶、丝绸、瓷器大量运往辽东建奴地盘了.到时候,锦衣卫、御前亲军就可以介入。 如果还搞不定,说不定就会有人“谋王杀驾”了这些大明的“要饭王”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势,但要真的被地方上的豪强杀了.嗯,东南那里的所谓豪强是罩不住的! 他看著二王依旧茫然的脸,继续道:“二位王叔的职责,主要有二。” “其一,经营好你们王府名下的码头、商铺、货栈。这些產业,朕会著人帮你们在口岸置办妥当。经营所得,一来供王府开销,二来嘛……”崇禎笑了笑,“也好早日还上朕借给你们的那笔『安家银子』的利息不是?” 二王心头一抽,那月利三分的“恩情债”.真是怎么都还不完啊! “其二,”崇禎语气稍肃,“替朕看著点这海关。海关税收,关乎国用,不容有失。若发现有奸猾之徒,勾结海商,偷漏国税,损公肥私……二位王叔可密奏於朕!此乃大功!” 什么?密奏?打小报告?朱成鍨和朱仕彻底傻了眼。 经营码头商铺?他们哪懂这个!別亏了老本,最后真成大明要饭王了! 至於盯著海关,密奏打小报告.这不是干涉地方政务?他们哪里敢干啊?到时候不给人搞进凤阳高墙! 两人面面相覷,脸色都有些发白。 崇禎看著他们目瞪口呆的模样,脸上笑意更浓,温言安抚道:“二位王叔不必忧心。朕岂会让你们独自操劳?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指了指李诚铭和张之极:“宗人府、锦衣卫还有御马监,都会为你们安排妥当。护卫司的人手,他们会精心挑选著。会经营的管事、帐房,他们也会为你们安排的。到了地方,还有两淮盐运使崔呈秀、巡海御史周应秋。他们会提前在松江、泉州等地等候,协助你们安顿,一应產业、码头、商铺,他们自会帮你们料理清楚。” 原来一切早就安排好了!不仅京城这边的锦衣卫、御马监、宗人府已经动起来了,连崇禎派去南方的三个走狗崔呈秀、周应秋和田吉也早就得到了崇禎的中旨,开始在南直隶、福建、广东替即將去守海关的郡王张罗了。 崇禎心想:你们就安心当个招牌,收收租子,顺便帮朕看看场子。小报告你们不会写也没关係.举报材料什么的,朕最懂了! 真要有不开眼的,因你们“举报”了他,就把你们害了……朕一定会替你们报仇,顺便抄了他的家,连本带利收回来!啊呀,怎么有点期待啊. 崇禎最后道:“二位王叔且在清华园安心住些日子。待护卫司组建停当,一应事务安排就绪,自会护送你们南下松江、泉州。到了那边,自有崔呈秀、周应秋接应。你们也不用担心,只管安心过日子就是了。” 朱成鍨和朱仕闻言,心中稍定,虽然前途依旧茫茫,但至少不用独自去面对那陌生的“海关”和“商市”了。两人忙起身,再次叩谢天恩。 (本章完) 第126章 爸爸没有拋弃我,所以我要抗虏到底 第125章 爸爸没有拋弃我,所以我要抗虏到底!(第三更) 崇禎元年五月初五,汉江的入海口。 数十艘大小海船破开了黄浊的江水,逆流而上。打头的是一艘大號的福船,船身高大,艉楼耸立。高处那面“大明登莱水师协”的旗帜,被江风颳得猎猎作响。 船头站著几人。居中那位体態微胖,手按著腰间的剑柄,面色沉静,瞧不出心思。这便是钦差朝鲜安抚使兼援朝监军御史杨嗣昌。他身旁按刀而立、目光扫视著两岸的,是提督御前亲军太监徐启年。落后了半步的是登莱水师协副將黄龙,还有个白髮苍苍的矮小老人,正是刚出狱的赞理朝鲜事务兵部郎中杨镐。 杨镐上前了一步,指著北岸的一片河滩:“钦差,徐公公,请看那边——那便是南阳地面。此处登陆最是便宜,滩地平,水流稳,人马輜重都好上岸。” 他的语速快了几分,带出了对朝鲜的轻蔑:“朝鲜那帮人办事拖沓!最好务虚清谈,屁大点的事也得先吵上三天。等他们吵完了,黄菜都凉了!” 他是吃过亏的,深知其中的弊病。“所以咱们这回不能等他们迎来送往……下官以为,差事要办好,头一条就得『快』!万事快刀斩乱麻,容不得犹豫!” 手指转向了东北。“从这儿上岸,到汉城不过四十多里,一路平坦。咱们的人马下了船,只管打起『大明援朝天兵』的旗號,甩开步子往汉城冲……朝鲜人不敢拦,就算敢拦,没个十天半月他们连统兵的將军都定不下来。” “而咱们……”杨镐加重了语气,“只消一天!兵锋就能抵到汉城底下!就朝鲜官军那懒散的德性和对咱大明天朝的敬畏,瞧见咱们的精兵,只有开门跪迎的份!” 他脸上露出了快意:“只要进了汉城,拿住了城门宫禁,往后……可就由不得朝鲜国王和那群耍嘴的大臣了。这朝鲜的天,得大明说了算!” 这个杨镐打建奴不行,但对付朝鲜……他真是专业的! 他在万历年间可没少跟朝鲜君臣拉扯,那帮人是什么德行,他太知道了! 杨嗣昌眯著眼细看著杨镐指的路线,又望了望汉城的方向。 徐启年的尖嗓子响了起来:“杨郎中,你这路子真稳妥么?直衝汉城可行?別让咱家和杨安抚被朝鲜人堵在了路上,误了皇爷的大事!” 也不是徐启年故意刁难杨镐,而是这个杨镐指挥的萨尔滸之战的篓子的確捅得太大! “徐公公放一百个心!”杨镐答得乾脆,“听下官的,明天汉城就是咱们的!下官敢拿人头作保!” 反正他的人头也不值钱,作保就作保吧! 杨嗣昌不再迟疑,重重点了头,对黄龙沉声道:“黄副將,传令!各船按序靠岸,登陆!目標,汉城!” 黄龙抱了拳,声如洪钟:“得令!” 他猛转了身,对旗號官厉喝道:“升旗!发信號!各船准备,抢滩登陆!” 尖利的號角刺破了江面的寧静,各色的令旗急速地挥舞了起来。江面上的明军战船纷纷调整了方向,朝汉江口的江滩猛扑了过去! …… 朝鲜,汉城,天色昏沉。 景福宫內。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三十五岁的国王李倧没精打采地盘坐在御座上,眼窝深陷,目光疲惫地扫过底下跪坐两班的文武重臣。殿內的气氛沉重,只有他乾涩的声音打破著死寂:“胡虏破了西京(平壤),眼看打到了王京城下。诸卿都说说,该怎么办?” 领议政李元翼作为首揆,率先直身开口。老成的声音沉稳,却透著力竭的无奈:“大王,老臣斗胆直言。去岁『丁卯胡乱』的耻辱还在眼前,虏骑的锋芒,实非我能抵挡。 为今之计,恐只有谨守『江都之约』,立刻遣使,备厚礼,往虏营陈说利害,重申兄弟之盟……此番胡虏入寇的藉口,就是咱未好好履约…… 大王啊,『江都之约』虽屈辱,但认真履行,或能暂缓其兵锋,为我朝鲜三千里江山、百万黎民,求得喘息之机。此是万不得已的下策,实为保全国家、宗庙社稷的无奈之举啊。” 话里满是主和派的不得已。 “领相这话固然是老成谋国,但臣万万不敢苟同!”左议政金瑬立刻高声反驳。作为“仁祖反正”的核心功臣,態度极是强硬:“阿敏、莽古尔泰那些胡虏,根本是豺狼性子,毫无信义!去年的盟誓血未乾,今年又兴兵来犯!跟他们议和?是割肉餵虎,早晚被吃尽了骨头! 臣伏请大王,立刻下詔,募集八道义兵,固守王京!同时准备移驾江华岛,凭海岛的天险,號令全国抗虏!” 右议政李贵紧跟著支持盟友:“左相说得是!胡虏欺人太甚,只有死战才能求生!请大王速速决断,不能再存侥倖!” 大司宪金尚宪情绪激动,以头叩地,声音鏗鏘:“大王!臣金尚宪泣血上奏!跟胡虏议和,不只是屈辱,更是亡国之道!我朝鲜是礼仪之邦,世代奉大明为父母之邦。背叛大明投靠胡虏,是纲常沦丧,国將不国!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能向夷狄屈膝!恳请大王坚守臣节,等待天兵!” 这几个“仁祖反正”的功臣之所以斥和主战,实际上也不是因为有多爱大明,而是他们这一党,就是藉口光海君“背叛大明君父”,投靠胡虏(后金)发动政变,推翻光海君,扶植李倧,也就是后来的“仁祖”. 可是那个“仁祖”在去年因为打不过后金,签了“江都之约”,不要大明爸爸,改和后金称兄道弟了。 这个行为,算不算“背叛君父”?如果李倧和光海君一样了,那別的李朝子孙可不可以“反正”? 主和派有人出言讥讽:“天兵?金尚宪,你口口声声天兵!请问天兵在哪儿?如今大明自己都顾不过来,关內闹灾,关外辽瀋全丟,哪还有力管我们?送去北京的请兵咨文,可有回音?没有大明的援军,死守王京是白白消耗军民的性命!” 另一大臣捶胸痛哭:“大王!金尚宪、金瑬他们说话虽忠义,实是误国的空谈啊!臣等主和,绝非贪生怕死,实是为社稷存续、大王安危著想!暂忍一时屈辱,才能图谋將来!若逞血气之勇,致宗庙倾覆,臣等万死难赎其罪!” 斥和派眾人顿时怒不可遏,纷纷斥责对方贪生怕死,枉读圣贤书。朝堂吵成了一团,双方引经据典,互相攻訐,將存亡的急务拖入了无休的党爭空谈。 李倧看著眼前的景象:首辅主忍辱;功臣领袖主死战;言官高喊忠义道德;其他臣子或哭或吵,乱成了一锅粥。 他感到了深深的无力疲惫,去年被迫签订城下之盟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几乎眼前一黑。 这些臣子,何时才能拋开分歧,共度难关? 他有气无力地抬了手,声音微弱:“今日……暂且就……” 然而“散朝”二字未出口,殿外忽传来了慌乱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承政院的官员竟不顾礼仪,连滚带爬地狂奔进殿,扑通跪倒,声音因极度的兴奋变了调: “启稟大王!南……南阳急报!汉江口突现庞大船队,数不清的兵马已登陆,打的是……是大明的旗號!正朝王京疾驰而来!” 消息如惊雷炸响,刚才喧闹如菜市场的朝堂,瞬间死寂。 主和派如李元翼等,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措手不及的惊愕,一时说不出话。 大明天兵……这就来了? 而斥和派如金瑬、金尚宪等,短暂呆滯后,猛地爆出了狂喜激动。 金尚宪更以额叩地,涕泪纵横,声音颤抖却响亮:“天兵!是大明天兵到了!苍天有眼!祖宗庇佑!大明没有拋弃我们!社稷可保!宗庙可存!” 李倧猛地站起,身体因消息微晃,萎靡之气一扫而空,换成了“爸爸没拋弃我,我要抗虏到底”的狂喜。 他顿了顿,平復了心情,才用沙哑的声音吼道:“立刻下詔,募集八道义兵,固守王京!孤要和胡虏血战到底,孤要一雪丁卯之耻!” …… 几乎同时,远离汉城数百里外,平壤通往汉城的官道上,一条由数百火把组成的火龙,正撕裂著漆黑的夜幕,向前汹涌滚动。沉重的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匯成了连绵的闷雷,震得脚下的土地微颤,打破著山野的寂静。 一支约两千骑的军队,如决堤的铁流,在沉默中急速奔涌。混合著汗味、皮革和钢铁的剽悍肃杀之气,瀰漫在夜空。队伍的最前方,一员面目凶悍如狮的后金大將,身披著深蓝织锦战袍,內衬铁扎甲,貂尾盔枪的铁盔下,目光鹰隼般锐利凶狠。 此人正是后金四大贝勒之一,正蓝旗旗主,以勇猛嗜杀、性情残暴著称的莽古尔泰。 他此番与阿敏南下朝鲜,非因朝鲜未履“江都之约”,是要將朝鲜变作大金的粮仓钱袋! 任务就是刮尽朝鲜府库的钱粮,抢光財货,统统运回鸭绿江北。有了这些,大金就能集结大军,或扫荡辽西辽南,或打破蓟镇的长城…… 现西京平壤已破,但搜刮的財物远不够。故莽古尔泰亲率两千正蓝旗精锐为前锋,不顾人马的疲惫,日夜兼程,直扑朝鲜的心臟——汉城。只有拿下那里,俘获国王,才能榨出这国最后的油水。 “快!”莽古尔泰猛回了头,用女真语低声嘶吼道,“传令!让崽子们再快些!必须在朝鲜人烧仓藏宝前,踹开汉城的大门!这回,不仅要那李倧小儿跪地乞降,还得把他王宫府库里的每粒米、每文钱,都掏出来!” (本章完) 第127章 大王別哭,乖乖跟我们走吧!(第一 第126章 大王別哭,乖乖跟我们走吧!(第一更) 崇禎元年五月初六,上午。 汉城崇礼门外。 以领议政李元翼为首的朝鲜文武大臣,穿著整齐的朝服,鸦雀无声地站著。他们身后是负责护卫的训局军兵士,穿著蓝色的號服,背著鸟銃或长枪,却大多面有菜色,队伍站得松松垮垮。 远处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伴著马蹄和甲叶摩擦的轻响,匯合成了“哗哗哗”的响动。 一面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 紧接著,是一片赤色的潮水。 潮水越来越近,显出了真容。 是兵! 是军容极盛的明朝大军! 当先二三百骑兵,人马皆披铁甲,沉默前行,只有甲叶哗哗作响。他们打著的红色明旗和御前亲军的营號认旗,刺人眼目。 骑兵之后,是长长的步兵队列。四人一排,扛著簇新的鸟枪或一丈三尺的长枪,枪尖磨得鋥亮。兵士个个魁梧精壮,眼神锐利。队伍丝毫不乱,脚步踏地发出整齐的“唰唰”声,带著一股压人的杀气。 队伍最后,还有六门由八匹挽马拖拽的青铜大炮,压著路面,轰隆隆地前行。 朝鲜训局军的兵士们看著,脸上都露出了惧色,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李元翼等人也是心头一震。这天兵,比传闻中更雄壮! 骑兵在距离他们十数步外勒停。 几名大明官员继续策马向前。 居中白白胖胖的是钦差杨嗣昌。左边是按著腰刀的太监徐启年。右边是个白髮却精神亢奋的老头——正是杨镐。 杨镐利落下马,哈哈大笑,朝著李元翼等人抱拳。 “斗瞻兄!別来无恙乎!尔瞻兄!汝谦兄!京甫在此有礼了!” 李元翼(字斗瞻)、金瑬(字尔瞻)、李贵(字汝谦)等人一愣,赶紧回礼。 “京甫先生?” “您……您不是……” 杨镐意气风发,侧身介绍:“这位是钦差杨嗣昌杨大人!这位是徐启年徐公公!” 李元翼忙率眾行礼:“恭迎上国天使!天兵远来,辛苦了!” 杨嗣昌在马上微微欠身:“领相客气了。” 寒暄两句,李元翼便邀眾人入宫。 杨镐却没动。他指著那些朝鲜守军和崇礼门,声音拔高:“斗瞻兄,不是老夫多嘴。这防务,太鬆懈了!” 他走到一个朝鲜銃手旁,指著那杆旧銃:“建奴最善派细作混入城內为应!辽阳、瀋阳怎么丟的?这等器械,若真遇上建奴奇袭,能打得响吗?” 他又指那些精神不振的守军:“这些弟兄没打过硬仗!建奴真来了,守得住吗?” 李元翼和几个武官脸色难看,无法反驳。 杨嗣昌適时开口,语重心长:“陛下叮嘱,务须周详。王京安危,关係重大。”他转向徐启年:“徐公公,调后营李统领率一千兵,接防崇礼门!协助友军,共守此门!” “遵命!”徐启年尖声应道,立刻下令。 明军步兵迅速上前,井然有序地接替了防务。而朝鲜兵士自觉地退到一边。大明,朝鲜的父国!大明皇帝,朝鲜国王的君父!父亲家的兵帮儿子家守个城门,他们还能拦著?这不是害得他们的大王不忠不孝吗? 李元翼张了张嘴,最后话也没出口。 “领相,请带路吧。”杨镐笑著催促。 李元翼只好点头。 一行人走向王宫。徐启年带著数十名精悍侍卫,紧跟在杨嗣昌、杨镐身边。剩下的三千明军,则跟著向敦化门而去! “京甫先生,天使入宫,侍卫是否……”李元翼小声问。 杨镐一拍他肩膀:“斗瞻兄多虑!这都是御前侍卫,是皇上派来保护李王周全的!宫里万一有细作,惊了王驾怎办?” 崇禎是李倧的君父,父亲担心儿子的安危,派人来保护这能阻拦吗? 这不能! 李元翼再次哑口无言,心头不安愈浓。 到了敦化门,几乎未遇阻力,明军便又如法炮製,顺利接防。李元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敦化门內,便是昌德宫! 徐启年带来的侍卫,护著杨嗣昌、杨镐等人径直入宫。 昌德宫勤政殿。 朝鲜国王李倧正襟危坐,內心激动又忐忑。 脚步声响起。大明钦差一行人昂然而入。 杨嗣昌根本不给朝鲜君臣寒暄之机,直接从怀中取出明黄绢帛,双手高举,朗声道: “朝鲜国王李倧接旨!” 李倧一愣,赶紧下御座,走到殿中跪倒。群臣呼啦啦跪了一地。 杨嗣昌展旨,声音洪亮: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建虏再犯尔疆,平壤既陷,王京危若累卵。朕心惻然,不忍坐视。……尔宜避虏锋芒,暂移驾於江华岛……长期抗虏,以全宗社……钦哉!” 圣旨念完,殿內死寂。 李倧懵了。这是要他立刻跑路!大明天朝派兵来居然不是为了帮他守住汉城,而是为了带著他逃往江华岛的这也太荒唐了吧? 没等他反应过来,领议政李元翼猛地直身,急切道:“殿下!天兵既至,何不凭汉城坚城,与胡虏决一死战?王驾移驻海岛,恐动摇军心民心啊!” 一位魁梧的武班大臣也叩首,声音洪亮:“臣等愿与天兵共守汉城,誓与胡虏血战到底!未战先迁,宗庙何存!” 杨镐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压过所有声音: “战?拿什么战!尔等的兵,比万历年间如何?当年倭寇偏师便能破汉城、陷平壤!今日来的是建奴主力,凶悍十倍於倭寇!若无天兵,尔等能守几日?一日?两日?” 他目光如刀,扫过眾臣:“陛下此旨,正是深知尔等绝无固守之能,方行此万全之策!此乃君父保全尔等宗社的慈心,安敢置疑!”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臣扑倒在地,泣声道:“大王!弃宗庙社稷於不顾,百年之后,何顏见列祖列宗啊!” “迂腐!”杨镐厉声打断,“宗庙重要还是社稷重要?人在,社稷才在!当年倭乱,汉城也丟了,后来不也光復了?当年你们的大王、大臣要一起死在汉城,现在朝鲜人说不定都要说倭国话了。” 李倧脸色惨白,嘴唇哆嗦,还欲再言。 “唰——!” 杨嗣昌猛地拔出尚方宝剑,剑尖寒光直指殿中,厉声喝道:“圣旨已下,敢有违抗者,以抗旨论处,杀无赦!”他又高举宝剑,“这是圣上所赐的尚方宝剑!” 几乎同时,殿外传来密集脚步声!数十名明军甲士瞬间堵死所有出口,手按刀柄,目光森然! 徐启年尖声道:“哪个敢抗旨!侍卫何在?护送大王启程!” 李倧整个人像被抽空力气,肩膀彻底垮下,以头触地,声音嘶哑微弱: “臣……李倧……领旨……谢……万岁天恩……” 他颤抖的双手接过那捲圣旨。 杨嗣昌收剑入鞘:“徐公公,安排仪仗,护送李王及宫眷,即刻启程!” “得令!” 徐启年手一挥,侍卫立刻上前,“护卫”著李倧及一眾手足无措的朝鲜大臣,向殿外走去。 勤政殿內,一时只剩明方几人及少数魂不守舍的朝鲜近臣。 杨嗣昌转向失魂落魄的李元翼、金瑬等人,语气不容置疑,语速极快:“领相,诸位!” “王驾移驻江华岛乃万全之策,然汉城亦不可资敌!本官令下,尔等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其一:通告全城文武百官、两班勛贵,限两个时辰內,收拾细软家眷,隨驾前往江华岛!逾时不候,后果自负!” “其二:立即派人,开启所有府库、仓廩!能搬走的钱粮、布帛、军械,全部装车,隨军运走!一样不准给建奴留下!” “其三:搬不走的陈粮、粗布、杂器,及官仓其余存粮,立即於崇礼、光化诸门外设点,尽数分发给城內百姓!告诉他们,这是大明天子与朝鲜国王的恩典!让他们念著这份恩情,勿要从贼!另外,建奴不日即至,欲活命者,速速弃家南逃或入山避祸!” “其四:以朝鲜议政府及大明钦差行辕名义,张帖安民告示,內容就如上所述,让百姓速走!” 李元翼闻言,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如纸:“钦、钦差大人……这……这是要坚壁清野,弃守汉城?可……可如此一来,京畿百万生灵……” 这命令比放弃汉城更加彻底,几乎是亲手摧毁了王京的根基!今日之后,汉城只怕会变成一座空城! “正是要坚壁清野!”杨嗣昌打断他,目光冷硬,“难道要將这满城粮秣、十数万民夫,都留给建奴,助其壮大,再来攻打我等吗?”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若贪恋城池物资,致使王驾有失,军民俱陷於虏手,那才是千古罪人!” “即刻去办!” 杨嗣昌不再看他们,对徐启年道:“徐公公,派兵『协助』朝鲜各位大臣,办理上述诸事。两个时辰后,大军准时开拔!” “是!”徐启年尖声应下,立即点派麾下军官,如狼似虎地“陪同”著几乎站不稳的李元翼等人,匆匆离去执行命令。 (本章完) 第128章 谁叫你学刘皇叔?(第二更) 第127章 谁叫你学刘皇叔?(第二更) 五月初的天,已经有些燥热。汉城东北外的官道上,人马喧囂,扬起的尘土遮了半边天。 队伍拉出去好几里地。最前头是明军骑兵开道,中间是朝鲜国王李倧的仪仗和文武大臣的车驾,被御前亲军的主力紧紧围著。再后面,就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朝鲜百姓了。拖家带口,推著小车,背著包袱,人人脸上都带著惊惶,脚步踉蹌地跟著。 走得实在太慢了。 杨镐骑在马上,白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第三次策马赶到杨嗣昌身边:“文弱!不能再这么走了!一天挪不出二十里,至少两日才能到达南阳湾,你当建奴的骑兵是纸糊的吗?等著他们追上来把咱们一锅烩了?” 杨嗣昌脸色也不好看,握著马鞭的手紧了紧:“京甫先生,你的意思我懂。可你看看……”他用鞭梢指了指后面那一片哀戚的民眾,“王上和大臣们都看著呢,这些人都是朝鲜君臣的家人。此时若强行驱赶,只会寒了朝鲜人心,日后如何號令八道抗虏?再说了,这些百姓当中不乏精壮,到了江华岛,可以让他们帮著咱修造堡垒军营,还能从中挑选勇士组成朝鲜新军。” “妇人之仁!”杨镐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是朝鲜的人心要紧,还是王驾的安危要紧?是这些累赘的命要紧,还是咱们这几千能战的兵要紧?到时候虏骑一到,这些百姓第一个乱!那就是溃堤的蚂蚁,能衝垮一切!” “妇人之仁?”杨嗣昌冷笑一声,声音已经压到了最低,“本官是在效仿刘皇叔,携民逃亡是在替万岁爷买朝鲜的民心!”他又压低了些声音,“若是建奴骑兵真的追上来这些朝鲜百姓就是肉盾,拋了他们便走!” 杨镐摇摇头:“建奴来了哪里还能走脱?”他扬起马鞭,指著南边汉江方向,“到时候就往汉江边上跑吧,背水设阵,再叫登莱黄总兵的水师派船逆水来接一下,也许还能多逃一些出去。” 杨嗣昌点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正说著,领议政李元翼小跑著过来,对著马上的杨嗣昌深深一揖,声音带著哭腔:“天使大人……百姓……百姓们实在是跟不上了,能否……能否稍歇片刻?” 杨镐气得哼了一声,別过脸去。 杨嗣昌嘆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一脸慈悲地说:“传令,原地歇息两刻钟。让百姓们也喘口气。” 命令传下去,队伍里响起一片短暂的鬆气声,隨即又被更多的疲惫和恐惧淹没。 赵胜把长枪杵在地上,撑著身子。他是御前亲军后营的一个哨长,手下管著五十来个长枪兵。 “头儿,这得走到啥时候去?”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兵,叫李狗儿,是他的同乡,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更是头一回可能要真刀真枪跟韃子干仗,脸上有点发白。 “走你的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赵胜瞪了他一眼,从腰间摘下牛皮水囊,灌了一口。水是温的,带著一股子皮子味。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瘫坐在地上的朝鲜训局兵,一个个蔫头耷脑,手里的破枪都快拿不稳了。“瞧见没,指望著他们,咱都得交代在这儿。” 李狗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 另一边,朝鲜训局军的老兵朴顺昌,靠著一棵歪脖子树坐下,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硬得能砸死人的饼子,用力啃著。他看著那些光鲜亮丽、盔明甲亮的明国天兵,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是天兵不假,可这架势……怎么像是押著他们逃跑呢? 天兵,不应该带著大家一起痛揍胡虏吗?这个天兵,似乎非常惧怕胡虏啊! 国王的亲军兼司仆亲兵金成焕,手一直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站在国王的大马车不远处。他是忠臣,只要王上安全,別的他顾不了那么多。 歇了不到一刻钟,后军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著是隱隱约约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 所有老兵,无论是明军还是朝鲜军,几乎同时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 “韃子!”不知谁悽厉地喊了一嗓子。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炸开! “报——!!!” 一骑快马疯了一样从后面衝来,马上的夜不收肩膀插著一支箭,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声音都变了调:“钦差大人!建奴大队骑兵!看服色是正蓝旗的!距此不到十里了!” 整个队伍的核心瞬间死寂。 杨嗣昌的脸唰一下没了血色。他刚才还扯什么学“刘皇叔”,这下好了,人家曹军,不,建奴军真的追来了! 这也忒快了吧? 杨镐猛地看向他,眼神像刀子一样:“文弱!” 几乎同时,队伍的尾部已经传来了清晰的马蹄轰鸣和悽厉无比的哭喊尖叫声!百姓的队伍彻底炸了营,无数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向前疯跑,瞬间就衝垮了原本维持秩序的朝鲜训局军! “完了!”杨镐一拍大腿,这老爷子可急坏了,“某早就说过!早就说过啊!” 杨嗣昌眼睁睁看著后方的混乱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人挤人,人踩人,马车翻倒,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和越来越近的骑兵衝杀声混成一团。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决绝。 “传令!”他的声音嘶哑,却带著一股子果决和狠厉,“前军、中军所有兵马!只保护王驾和朝鲜重臣!丟弃所有不必要的輜重!全军加速!向东南汉江方向前进.到达汉江北岸后再背水列个却月阵!后队和百姓……不必管了!违令者,斩!” “快,快给南阳湾的黄总戎传令,让他马上派船只逆水而上,来和咱们匯合!” 徐启年尖声应了一句:“遵令!”立刻命令传骑去传令。 周围的李元翼等朝鲜大臣闻言,如遭雷击,有人当场就瘫软下去,有人放声大哭。 李倧在马车里听到这道命令,身子一软,瘫在坐垫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然后,他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喧囂和撕心裂肺的哭喊。 但他却无能为力.就在这一刻,他对自己的“斥和”主张,產生了深深的怀疑。 也许,光海君才是对的! 不!这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就被他掐灭了。 光海君是背叛君父的逆贼,他李倧,才是大明天子的好臣子 隨著杨嗣昌一声令下,明军立刻行动起来。 精锐部队的素质此刻显露无疑。军官的呵斥声、士兵奔跑集结的脚步声虽急促却不混乱。护卫朝鲜君臣的队伍猛然提速,將后方的惨呼与混乱远远甩开。 赵胜一把拽起还在发愣的李狗儿:“跟上!想活命就紧跟著我!” 赵胜率领的长枪哨被派作断后,他们迅速结成稀疏的阵列——並非为了迎战追兵,而是要拦住那些疯狂逃窜、可能冲乱本阵的朝鲜难民! 李狗儿被人流裹挟著奔跑,脸色惨白,忍不住回头望去。 只见队伍后方烟尘滚滚中,后金骑兵如鬼魅般骤然出现。马刀闪动,他们纵马冲入混乱的难民群,肆意砍杀。鲜血飞溅,逃难的百姓被战马撞倒,哭喊声与野兽般的嚎叫混成一片。 真正的人间地狱。 几个后金骑兵率先冲近,马刀挥过,来不及躲闪的朝鲜百姓成片倒下。一群惊惶失措的难民疯了一般涌向赵胜他们的枪阵。 “稳住!不准退!”赵胜嘶吼。 可求生本能驱使下的人群根本停不下。前排的百姓收不住脚,直直撞上明军森然挺立的长枪—— 扑哧几声,枪尖没入血肉。惨叫声中,受惊的人群终於稍稍清醒,像潮水般向两侧溃散。 就在此时,破空声袭来! 十余名后金骑兵驰至一箭之地外,张弓便射。箭矢嗖嗖飞来,但距离尚远,大多软软插进土里,或被盾牌挡下。 李狗儿只觉得胸口一闷,低头看去,一枚箭矢正扎在他胸前——幸有厚实的布面铁甲防护,箭簇入肉不深。他还来不及后怕,眼角就瞥见侧方一个奔跑的朝鲜少女猛地一颤,纤细的脖颈已被利箭射穿。她一声未吭,扑倒在地,鲜血霎时染红了粗布衣衫。 …… 另一头,朴顺昌也在没命地奔跑。他所在的朝鲜后队早已溃散。刚才一个后金骑兵挥刀劈向一个抱孩子的妇人,他本能地想衝上去,却被人流推著身不由己。又一骑挥刀朝他砍来,他慌忙举枪格挡,“鏘”地一声,虎口崩裂,长枪脱手飞出。他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地朝著汉江方向逃去。 沿途惨状触目惊心。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许多百姓中箭身亡,还有些被骑兵追上砍死。绝望的哭嚎和韃子猖狂的狞笑充斥耳际。朴顺昌的心中被屈辱、绝望和对明军“见死不救”的愤恨填满,只顾埋头狂奔。 明军对这些惨状视若无睹,只是护著核心队伍,拼命向前奔逃。 (本章完) 第129章 血染汉江时代要变了!(6000求月票 第128章 血染汉江——时代要变了!(6000+求月票) “快!快!依江列阵!车仗围起来!” 汉江终於出现在眼前!队伍冲至一处江岸的大拐弯处,面前是一片开阔的滩地,背靠滔滔江水,地形颇为有利。杨嗣昌声音嘶哑,几乎破音,却仍强撑著下令布防。 他立马於一处稍高的土坡,目光扫视全场。徐启年则纵马在前方奔走,高声传达具体指令,指挥各部就位。黄得功、李长根二將吼叫著,甚至挥鞭督促士兵迅速行动。车辆被匆忙连接起来,依託江岸的天然弧度,很快组成了一个向陆地方向凸出的弧形车阵——正是经典的“却月阵”雏形。士兵们以车辆为屏障,拼命挖掘浅壕,堆砌土垒,加固防线。 杨镐策马至杨嗣昌身旁,面色凝重,低声道:“文弱,李王车驾乃重中之重,不容有失。给某二百亲兵,某亲自去护卫,以防万一。”他话虽如此,眼神却透著一股子狠劲儿——所谓护卫,其实是看守,绝不能让李倧在混乱中逃脱或.被俘。 李倧殉国了,自有后来人继承他的遗志。若是成了后金的“儿大王”,大明可就要失去朝鲜了 杨嗣昌深深看了杨镐一眼,瞬间明了其意,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京甫先生,李王安危就託付与你了!”隨即抽调二百精锐亲兵交由杨镐指挥。 杨镐得令,立即率兵赶往朝鲜国王李倧的车驾处,將其和一群惊魂未定的朝鲜高官,牢牢护在阵心最安全、也是最受控制的位置。 同一时刻,老炮手王二带著他的炮组,七八个精壮汉子喊著號子,青筋暴起,拼命將一门簇新的“一千斤青铜炮”推到了阵前预设的土垒后面。 这门炮是工部郎中孙元化主持的京营炮厂新出的头一批货,金贵得很。炮身是青铜铸的,摸著滑手,泛著暗金色的光泽。炮型是完全照著那红夷大炮的模样,请了洋老爷汤若望来指点,等比例缩小了约莫三分之二造出来的,看著精巧,威力却不容小覷。 最打眼的还不是这铜炮,而是底下那副非同一般的炮架。 这炮架是个极其敦实坚固的木製床架,用的都是硬实厚重的榆木料子,关键部位还拿铁条加固铆死了。两个车轮子格外高大,几乎齐人胸口,辐条粗壮,轮缘上还钉著厚厚的铁皮,一看就是为了能在野地里拖著跑,不怕坑洼顛簸。 炮身就架在这床架当中,两边伸出两根老粗的炮耳,正好卡在床架两侧的凹槽里,这叫“耳轴”,能让炮口轻易地抬高放低——这已是泰西(西方)和京营新炮的標配製式,比老炮利索多了。 炮架后部下方,装著一根古怪的巨型铁製螺杆,螺杆尽头是一个厚重的木质抵肩。开炮前,得由两个壮实兵士用一根长撬槓插进螺桿头部的孔里,拼命转动,直到那抵肩死死啃进地面才行。这般做法,虽不能叫炮自己缩回来,却能让那千斤重的炮身后坐时滑得短些,稳些。 要调转炮口左右指向,却没什么取巧的机关,靠的还是一根时刻备在炮架旁的硬木撬槓。需得三四个汉子將撬槓头塞进炮尾或大架下的著力处,一齐发力,嘿哟一声,连炮带架才能挪动分毫。虽是费力,但这炮架造得圆润,比那老旧炮架已是省力了不少。 整个炮架后部,还特意加装了一对能放下的支撑腿,行军时收起,放列时砸进土里,能把这千斤重的傢伙事撑得更稳当,免得开炮时翻了车。 王二顾不得擦汗,一脚將那支撑腿踹进土里踩实了,又急著叫人去拧那螺杆抵肩。嘴里已经嘶哑地吼开了:“快!药包!实心弹!霰子箱!都麻利点!韃子他娘的就快来了!” 王二和京营的炮手们为了熟练掌握这六门新傢伙,可是跟著汤若望没日没夜练习了足足两个月,今日就要在这汉江边,叫那些建奴尝尝鲜了。 负责断后的几十个明军长枪手大多全身而退了,赵胜一把將受了轻伤的李狗儿推到一辆輜重车后面,让他自己处理一下伤口,自己则带著长枪兵在车阵缺口处列队。 他能清楚地听到身后不远处江水流淌的声音,也能看到前方原野上,那群正在肆意杀戮和抢掠的八旗恶魔,也能瞧见被他们撵得四散逃窜的朝鲜老百姓一个个被他们逮了去,或是砍死。 现在,没有退路了,只能死战了。 金成焕护著国王的车驾退至江边,他握刀的手心里全是冷汗,目光死死盯住前方烟尘起处。他能听到身后马车里传来李倧压抑的啜泣和几位朝鲜大臣惊恐的低语,甚至偶尔传来牙齿打颤的声响。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此刻与受惊的百姓无异,全然失了方寸。 然而,与他周遭这片绝望惶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明国天兵。他们虽面色紧绷,汗流浹背,却在军官们短促有力的號令下,沉默而迅速地执行著命令。挖壕、推车、立盾,一切都有条不紊,那股临危不乱的镇定,莫名地让金成焕狂跳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尤其当他看到六门闪著暗沉金光的硕大铜炮,被明军炮手们喊著號子,艰难却稳固地安放在阵前预设的炮位上时,一股绝处逢生的希望油然而生——或许,凭藉这江水和这些厉害火器,真能守住! 与此同时,后金军阵中,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在一眾巴牙喇的簇拥下抵达前线。先前率领三百先锋衝击朝鲜后队、杀得血流成河的甲喇额真冷僧机立即策马上前,恭敬地稟报:“稟贝勒爷!奴才已探明,前方车阵护卫的正是朝鲜国王李倧的王驾!护驾的明军约有数千之眾,看模样应是明国的所谓御前亲军!” “哦?李倧的车驾?”莽古尔泰粗獷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这次明军来得倒快!”他眯起眼,仔细打量著远处沿江布设的明军车阵,见其背靠江水,阵型严整,隱约还能看到几门非常大的大炮,绝非易与之敌。他沉吟片刻,脸上那丝戏謔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面对强敌的审慎。 “传令!”莽古尔泰挥了挥马鞭,“让儿郎们先別急著冲。叫辅兵和阿哈们就地取材,给老子多造些盾车出来!”他顿了顿,继续下令,“大队人马就地休息,吃些乾粮,恢復马力体力。一个时辰后,给老子踏平那座车阵——”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活捉李倧!” 等待了將近一个时辰,江风裹挟著硝烟和血腥的气味,却怎么也吹不散瀰漫在阵中的那股焦灼。每一刻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著。 终於,地平线上涌来了黑压压的一片。不是盾车,竟是成千上万被驱赶著的朝鲜百姓!他们哭嚎著,踉蹌著,被后金兵用刀枪死死地顶著脊梁骨,疯了般地涌向明军的车阵。 “放箭!开火!不许靠近!”阵前的指令冰冷地砸下。慈不掌兵!何况那些只是朝鲜人. 御前亲军的战士大多是上过杀阵的边军出身,早就看淡了生死,得到军令,就毫不犹豫地拉弓放銃了。鸟銃砰砰地爆响,箭矢嗖嗖地离弦!冲在最前头的朝鲜百姓如同被镰刀扫过的麦秆,成片地倒下,惨叫声顿时压过了之前的哭嚎。 没打一会儿,硝烟就在前线瀰漫起来,呛得人难受,銃管打得烫得握不住手,射击的节奏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箭矢的密度也明显地稀疏了。 右翼的车阵后面,头一次上阵的李狗儿死死地攥著长枪,指节都攥得发了白。看著朝鲜人像草芥一样地被割倒,脸色苍白得嚇人,嘴唇紧紧地抿著,胃里早已翻江倒海。 土坡上,莽古尔泰的嘴角咧开了一丝冰冷的笑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明军火力的衰竭,体力的透支。 “盾车,推上去!马队,准备!”他猛地一挥手。 隱藏在人潮后方的十几辆粗笨盾车被全力地推动了起来,骤然加速,狠狠地撞向了明军的阵线!真正的后金重甲步兵,如同铁罐头似的挤在了盾车的后面。更后面,蓄势已久的八旗马队开始小步地提速,马蹄声闷雷般地滚动著。 就在这时 “放!”王二那嘶哑的吼声瞬间被巨大的轰鸣所吞没。 轰!轰!轰! 明军阵中那六门“一千斤青铜炮”终於发出了怒吼!沉重的实心铁球(约合明斤四斤半)带著死神般的尖啸,狠狠地砸向一里开外的盾车队列! 一枚铁蛋子幸运地直接命中了一辆盾车。木製的盾牌轰然地炸裂开来,碎裂的木屑、断裂的残肢混合著悽厉的惨叫四处迸溅,將后面推车的朝鲜民夫和跟进的辅兵扫倒了一大片! 而更要命的是某些没有打中的!只见铁球狠狠地砸进了地里,啃起了大块的泥巴,隨后又以齐胸的高度猛地弹起,紧紧地贴著地皮狂飆而去!这些要命的跳弹如同无形的镰刀,残酷地犁过了后金军的队伍。断肢与残躯四处横飞,血雾不断地喷溅著,留下了一条条血肉模糊的胡同! 盾车后的八旗兵瞬间就大乱了起来,人人下意识地想要躲避这看不见却又挡不住的索命阎王。后头跟进的马队也不由自主地勒紧了韁绳,战马惊恐地嘶鸣著,骑士们努力地控制著,不敢过分地靠近这片恐怖的杀伤区域。 莽古尔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明狗子这是.把红夷大炮拖来了?那玩意儿死沉死沉的,他们也拖得动! 他立刻更改了指令:“散开!马队散开!避开中路,贴著江边绕过去,攻打他们的右翼!” 他瞧出明军右翼靠近汉江那边是没有红夷大炮的。而红夷大炮又不方便移动,在战场上摆放好了就是个死物,避开了就行。 令旗迅速地挥动。正蓝旗的马队立刻如臂使指,迅速地散开了队形。一股骑兵绕过了中路那惨烈无比的修罗场,沿著江滩,直扑明军车阵的右翼——就是赵胜和李狗儿守著的那片地界,压力陡然地增大了! 几乎就在同时,王二接到了新的指令:“右翼吃紧了!快!你们这三门炮,换上霰子,拖到右翼去!” “得令!”王二哑著嗓子应道,顾不上炮身烫得灼手,吼叫著催促著手下:“卸了掛鉤!清理炮膛!套上拖马!快!都麻利点儿!” 瀰漫的硝烟成了最好的掩护。炮组的士兵们手脚麻利得很,冒著零星射来的箭矢,飞快地將刚刚打了几发的青铜炮从炮位上拖了下来,几匹驮马被牵来套上了拖索。士兵们喊著號子,连推带拽地,硬是將这三门死沉死沉的傢伙事儿,艰难地向右翼挪去。新式炮架的利索劲儿,在这一刻算是充分地显出来了。 若是那红夷大炮,是无论如何都挪动不了的。 明军却月阵右翼。 冷僧机拔出了腰刀,向前猛地一挥,喉咙里迸出了野兽般的嚎叫:“杀尽南蛮子!踏破他们的车阵!” 三百多名正蓝旗的精锐马甲同时催动了战马,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朝著明军的右翼猛扑了过去!铁蹄疯狂地翻腾著,捲起了漫天的草屑与泥尘,沉重的蹄声像闷雷滚地,震得人心头髮麻。 明军防线后面,赵胜和李狗儿死死地攥著手中的长枪,手心儿里全是冰冷的汗水。面对著如此疯狂的骑兵衝锋,那股排山倒海般的威压几乎令人窒息。他们已经能清楚地看到韃子骑兵那狰狞扭曲的面孔和疯狂挥舞著的雪亮马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建奴的骑兵还没衝上来,明军右翼的步兵线就微微有点动摇了起来。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一队明军骑兵也如旋风般地赶到了!正是黄得功亲率的两百精锐骑兵前来增援。他们迅速地在步兵的侧后方展开了衝锋的队形,战马焦躁地刨著蹄子,喷吐著浓重的白气。但黄得功却没有立即率兵衝击,他那双冲了血的眼睛不是盯著衝来的敌人,而是焦急地瞥向了侧前方——那三门在硝烟里若隱若现的火炮! 他在等,等待著一个最佳的、能够绝杀的时机! 冷僧机一马当先,率领著骑兵狂飆突进。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这个距离,战马一个衝刺就到了!他已经能看清对面明军士兵眼中那惊恐的眼神了。 就在这生死一瞬—— “放!”炮手王二那声嘶力竭的吼声压倒了一切喧囂! 轰!轰!轰! 三门早已蓄足了劲的千斤大炮再次发出了怒吼!这一次喷涌而出的不再是实心的铁疙瘩,而是死亡的金属风暴!数百颗铅子儿裹挟在灼热的火药气浪里,呈三个巨大的扇形面,劈头盖脸地泼进了狂飆突击的八旗马队之中! 这根本就不是他们以往见过的那种稀稀落落的散弹!这是真正要人命的灼热铁雨! 剎那间,人喊马嘶的声音就变成了鬼哭狼嚎般的悽厉惨叫!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中了,瞬间就爆开了一团团的血雾!战马哀鸣著翻滚倒地,骑士如同破麻袋般被凌空拋飞。冷僧机只觉座下的爱驹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悲嘶便向前跪倒,巨大的惯性將他狠狠地摜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血泥混杂的污秽地上。 这个满洲巴图鲁被摔得七荤八素,耳朵里嗡嗡地作响。他挣扎著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他肝胆欲裂: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精锐骑兵,此刻竟然倒下了一大片。受伤未死的战马和士卒在血泊里痛苦地翻滚哀嚎,断手断脚隨处可见,整个衝锋的队形被这三股钢铁风暴彻底地打烂撕碎了! 然而,百战老兵的凶悍在此刻显露无疑。一些未被霰弹直接波及、或是受伤不重的后金兵,在短暂的懵懂和惊恐后,骨子里的血性被激发出来。他们或是迅速寻找掩体(倒毙的战马、地上的坑洼),或是乾脆趴伏在地,摘下了背上的硬弓,试图用他们最擅长的箭术进行反击! “嗖嗖嗖!”十几支重箭带著悽厉的尖啸,从硝烟和混乱中钻出,猛地扎进明军的车阵! “举牌!护住銃手!”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著。 阵中专职的刀盾手立刻抢步上前,將手中的藤牌死死抵在车阵缝隙前!一支箭矢“哆”地一声深深钉入一面藤牌,持牌的士兵被震得手臂发麻,却咬牙死死顶住。另一支箭则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射入车阵缝隙,一名正在紧张装填的明军鸟銃手闷哼一声,肩头中箭,踉蹌著倒退一步,被同伴迅速拖到后方。 “鸟銃手!”车阵后,负责指挥右翼火器的把总声如炸雷,压过了一切喧囂,“前方四十步!自由射杀残敌!” 命令一下,早已准备多时的鸟銃手们立刻从车阵的缝隙和盾牌的间隙中探出銃管。他们虽然也被这惨烈的景象和飞来的箭矢嚇得脸色发白,但数月来的严酷训练此刻发挥了作用。装弹、压实、点燃火绳、瞄准——一系列动作在肌肉记忆的驱动下完成。 “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虽不齐整但异常密集的銃声爆豆般响起!白色的硝烟再次瀰漫开来。铅子如同飞蝗般扑向那些仍在试图顽抗的后金散兵。 一个刚拉开弓的后金兵胸口猛地爆出一团血,一声不吭地仰面倒下。另一个正试图拖走受伤同伴的甲兵,被几颗铅子同时击中,惨叫著滚倒在地。可能由於距离太远,杀伤效果还是不够理想,大部分的弹丸都打偏了。 “长枪手、刀盾手!前出掩护!”一个司营官抓住战机,再次厉声下令,“銃手跟上,抵近了打!” 赵胜、李狗儿等长枪兵闻令,立刻与刀盾手配合,数十人组成一道移动的枪盾壁垒,从车阵的缺口处坚定地向前推进了十余步。鸟銃手则紧隨其后,利用前方战友的掩护和地上倒毙的战马、敌尸作为新的掩体,再次开始紧张而快速的装填。 这个大胆的推进,瞬间將火力的锋芒延伸到了仍在挣扎的后金兵脸上! 火銃的轰鸣和零星顽抗的箭矢对射,构成了两次毁灭性炮击之间短暂却激烈的插曲。明军凭藉主动的攻势和火力密度,牢牢压制並清剿著残敌。 冷僧机摇晃著站起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令人绝望的场景:明军的火器轰击一轮接著一轮,步卒还敢主动前出反击!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喘息和重整的机会! 还不等他从这可怕的、连绵不绝的打击中回过神—— 轰!轰!轰! 前方再次传来了催命般的轰鸣! 明军的炮手动作快得嚇人,在王二的吼骂和鞭策下,竟然完成了第二次装填!第二轮的霰弹风暴呼啸著再度降临!这一次,炮弹主要砸向了那些受伤未死、聚集在一起试图后退的后金兵人群最密集处。 这第二波的致命铁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些原本还在依著本能射箭或者试图收拢队形的后金兵终於彻底地崩溃了。倖存者发一声喊,什么“八旗马甲天下无敌”、“巴图鲁的荣耀”全都拋在了脑后,调转马头甚至徒步奔跑,只想著逃离这片吞噬生命的死亡之地!这一刻,他们总算明白,在如此凶残、如此连贯的火力面前,个人勇武是多么的可笑和渺小! “鸟銃手!全体前出!自由组队,自由射杀!” 已经推进到阵前的鸟銃手们,听到命令后迅速散开,三三两两组成鬆散的射击小组,追著那些彻底崩溃、只顾逃命的溃兵背影,进行了最后一轮快速且致命的自由射击。 “砰!”“砰!”“砰!” 銃声更加凌乱,也更加致命,如同猎手在精准地点杀逃窜的猎物。铅弹从背后追上了逃亡的溃兵,又扫倒了一片。这轮射击,彻底打掉了建奴最后一丝反抗的念头,只剩下最纯粹的、亡命奔逃的恐惧。 冷僧机甚至连一匹无主的战马都没来得及找到。一个新兵,后来在记录里只被称作张得胜的,正跟著大队人马疯狂地砍杀著。他一眼瞥见地上有个落马的韃子军官,穿戴很是不凡,想也没想便纵马掠过,借著战马的衝力,手中那柄闪著寒光的马刀顺势狠狠地一刀劈下! 冷僧机,这位后金正蓝旗里有名的巴图鲁,或许曾想过千百种壮烈战死的场面,却绝对没有料到他的结局竟是如此——在一个混乱不堪的午后,在一片无名的江滩上,被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卒,像砍柴禾一般,一刀便剁下了头颅。 他最后映入眼帘的,只有几门还在冒烟的火炮,和一片被火炮与火銃硝烟彻底染红了的、血色模糊的天空 (本章完) 第130章 我方胜利转进江华岛,韃子兵败退汉 第129章 我方胜利转进江华岛,韃子兵败退汉城!(第一更) 莽古尔泰的脸色铁青。 他看著那片混乱的江滩,看著自己麾下最勇猛的巴图鲁冷僧机的无头尸体被亲兵抢了回来,摆在地上。 那身漂亮的蓝色甲,如今沾满了泥污和血块。 “爷…贝勒爷…”一个分得拨什库跪在地上,声音发颤,“衝上去的弟兄…折了七十多骑,带伤的更多…那明狗的火炮,邪性得很!打出的不是实心弹子,是一片铁雨,挡不住啊!” 莽古尔泰没说话,腮帮子的肌肉咬得一棱一棱的。七十多骑啊,还是死透了的,跟著盾车进攻明军正面的勇士也死伤了小一百,这样一算连死带伤的,一整个牛碌就这样没了? 这损失.有点大啊! 他抬眼望向远处明军的车阵。 那阵依旧扎得牢固,像只缩起来的铁刺蝟。阵前硝烟还没散尽,隱隱约约能看到几门黑沉沉的炮口,正对著这边。 江风吹过来,带著浓重的血腥味和火硝的呛人气息。 他手下的勇士们,第一次没有嗷嗷叫著要扑上去报仇,反而有些骚动。战马都不安地踩著蹄子。 硬冲? 莽古尔泰心里飞快地盘算著。 衝下去,或许能啃动。但得填进去多少正蓝旗的好儿郎?就为了一个嚇破胆的朝鲜王? 他瞥了一眼身后。 队伍里黑压压的,全是刚才驱赶来的朝鲜百姓,如今都成了俘虏,怕是有上万人。汉城里的府库,想必也有不少油水。就算没有,还能从朝鲜老百姓那里刮。 这趟出来,本钱已经捞足了。 为了口閒气,把老本赔进去,不值当。 “哼。”他冷哼一声,像是把胸口的闷气吐出去,“南蛮子也就仗著几门邪炮,缩在乌龟壳里逞能!” 他猛地一挥手:“收兵!带上咱们的人,带上掠获,得胜回汉城!” “告诉儿郎们,这仗不算完!且让南蛮子多活几日!” 號角声呜呜响起,不再是进攻的激昂,而是撤退的命令。 后金的兵马开始动了。他们押解著哭哭啼啼的朝鲜俘虏,收敛著同袍的遗体,如同退潮的蓝色铁流,缓缓向著汉城方向退去。 阵列依旧保持著警戒,显示出强军的纪律。 但那股子一往无前的锐气,终究是泄了。 …… 明军车阵里,死一般的寂静保持了片刻。 直到確认韃子兵真的退远了,退到了安全距离,再也没有杀回来的意思。 不知是谁先喘了一口粗气。 紧接著,巨大的、劫后余生的欢呼声猛地炸开,几乎要掀翻江面上的天空! “胜了!韃子退了!” “俺们打贏了!哈哈哈!” 士兵们丟下兵器,一屁股瘫坐在地,这才发现手脚软得跟麵条一样。有人笑著,笑著就开始哇哇大哭。更多的人是摸著身上完好的零件,一脸的难以置信。 赵胜拄著长枪,喉咙干得冒火。他踹了一脚旁边还在发愣的李二狗:“怂娃!没死就吱一声!” 李二狗“啊”了一声,摸摸自己胸口的箭伤处(因为甲好,只破了点皮),又看看远处韃子退兵扬起的尘土,咧开嘴傻笑起来:“头儿…咱,咱好像贏了?” “把『好像』去了!”赵胜也笑了,露出一口黄牙,“是贏了!娘的,真不容易!” 炮位那边,王二和手下弟兄们顾不上欢呼,正拿著蘸水的刷子,嗤嗤地给打得滚烫的炮身降温。 白汽瀰漫,混著硝烟味。 一个年轻炮手看著炮口,喃喃道:“二哥,这大傢伙…真厉害啊!” 王二抹了把脸上的黑灰和汗水:“废话!这可是皇上和汤老爷指点著造的好东西!赶紧收拾利索!鬼知道韃子还来不来!” 他虽然骂著,但眼角眉梢也藏不住那点得意——这一战最大的功臣,就是这几门大炮! …… 土坡上,杨嗣昌感觉自己的腿肚子有点转筋。 他悄悄扶了一下身边亲兵的肩膀,才站稳当。 杨镐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文弱…万幸,万幸啊…韃子,韃子兵败退往汉城了!” 兵败退往汉城! 而取胜的一方,却要转进江华岛. 杨嗣昌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惭愧:“京甫先生说的是。仰仗陛下洪福,將士用命…我等,侥倖不负圣恩。”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后怕。 他们比当兵的精得多了。 贏了的这一阵,是靠了地利,靠了这江水拦著,让韃子骑兵冲不起来。 更是靠了那几门前所未见、能打霰弹、还能拖著跑的千斤铜炮,打了韃子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平原野战,若是韃子有备而来… 杨嗣昌不敢往下想。 “收敛伤亡,清点战果。加固营防,谨防虏骑去而復返!”他沉声下令,语气恢復了钦差的威严。 “得令!” …… 黄得功和李长根等武將没閒著。 他们带著亲兵在阵前巡视。 看著那些被霰弹打成筛子的韃子人马尸体,看著阵前被韃子箭矢射倒的自家弟兄,几人脸色都凝重。 “狗娘养的,是真悍勇。”李长根啐了一口,“要不是这炮…” 黄得功点点头,用刀尖拨拉了一下地上一个正蓝旗马甲的尸体:“再悍勇,也是肉长的。枪子炮子,照样穿他透明窟窿!” 他转身对跟著的几个哨官、把总说道:“都看真著了?韃子不是阎王爷座下的小鬼,刀枪不入!阵列得稳!火器得狠!长枪得顶得住!再加上咱们的新炮,就能揍他狗娘养的!” “今天这仗,火炮首功!回去都跟底下的兵娃子说,往日怎么练,日后还得加码练!火器营和步骑的配合,是保命立功的门道!” “卑职明白!”军官们纷纷抱拳,脸上多了几分血战得胜后的自信心。 这一仗,让他们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一种真的可以消灭建州韃子的神兵利器! …… 与明军阵中的喧囂和忙碌相比,朝鲜国王的车驾周围,死寂得可怕。 李倧瘫坐在马车里,手指死死抠著身下的锦垫。 外面的欢呼声,像一根根针,扎进他的耳朵里。 贏了? 天兵贏了。 可他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的眼前,总是晃动著那些被遗弃在后方,惨遭屠戮的子民绝望的脸。他的耳边,迴荡著他们被箭矢射中、被马刀砍倒时的悽厉惨叫。 如今,这些人又成了韃子的俘虏,被绳索串著,走向暗无天日的未来。 而自己,这个一国之君,却要靠拋弃子民来苟全性命。 “噗…”李倧喉头一甜,竟硬生生呕出一小口血来,溅在明黄色的袍服上,触目惊心。 他无力地闭上眼睛。 “王上…”车外,传来领议政李元翼沙哑的声音,带著哭腔。 李倧不想应,也没脸应。 其他的朝鲜大臣们,也都失魂落魄地站著。有些人偷偷抹泪,有些人面如死灰。 “胜利”的滋味,原来是这般苦涩,这般屈辱。 金成焕握著刀,站在车驾旁。他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此刻,他的內心充满了迷茫。 他保护了王上,可朝鲜呢? 那些被拋弃的,难道不是王的子民吗? 那些耀武扬威、决定著他们生死去留的明国天兵,真的是来拯救朝鲜的吗? 他看向那些欢呼的明军,眼神复杂。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恐惧和疏离。 朴顺昌拖著一条伤腿,终於踉蹌著追上了队伍。他躲在一辆破车后面,不敢靠近。 他看著王室车驾的死寂,又看看明军的欢腾。 他的心,凉透了。 君父无能,护不住百姓。 父国残忍,视他们如草芥。 朝鲜的路,到底在哪里?难道活下去,就只能像这样,被人用绳子牵著,像牲口一样赶来赶去吗? …… “船!是咱们的船!” 午后时分,望哨突然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汉江下游,出现了一片帆影。 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当先一艘大福船上,高高飘扬著一面“黄”字帅旗。 登莱总兵黄龙,率著水师舰队,终於到了。 这一段水道可著实不好走,虽然江面挺宽,但水底下有暗礁,得亏杨镐有经验,第一时间让黄龙去找了南阳岸边的老水手带路,要不然还真没那么快过来。 大小船只艰难地逆水而行,靠近了这片刚刚经歷血战的江岸。 杨嗣昌和杨镐都鬆了口气,整了整衣冠,上前与水师派来的將领接洽。 “奉旨,登莱总兵官黄龙部,前来接应钦差杨大人,朝鲜国王一行移驾江华岛!” 看到了高大的战船,明军心里更踏实了。朝鲜君臣们麻木的脸上,也终於有了一丝生气——至少,能离开这片伤心地了。 登船的过程,沉默而压抑。 明军將士们搀扶著伤员,收拾著器械,有序登船。 朝鲜王室和百官们,则像一群失了魂的木偶,被御前军的士兵们“护卫”著,踏上了跳板。 杨嗣昌和杨镐最后登上座船。 他们站在船头,回望这片狼藉的江滩,回望汉城的方向。 夕阳正把天空和江水都染得一片血红。 “京甫先生,”杨嗣昌缓缓开口,“这保全朝鲜的第一步,总算是…跌跌撞撞,成了。” 杨镐白的眉毛抖动了一下:“成了吗?怕是…才刚刚开始啊。” 两人沉默不语。 船队拉起风帆,缓缓驶离江岸,向著下游的江华岛方向而去。 把他们刚刚获得的“胜利”,和朝鲜国无尽的屈辱与悲伤,都留在了那片被鲜血浸透的江滩上。 未来的路,如同这被夕阳染红的江面,看著宽阔,却暗流涌动,前途未卜。 (本章完) 第131章 朝鲜已经上菜单了,下一个该是蒙古 第130章 朝鲜已经上菜单了,下一个该是蒙古了!(第二更) 江华岛上的风,带著咸腥气,吹进行宫破旧的窗户。 说是行宫,不过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一处大些的官署院子。现在虽然是夏季,但屋子里面依旧阴冷的有点瘮人。 朝鲜国王李倧裹著一件旧袍子,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脸是灰白的,眼神直勾勾盯著地面,仿佛魂儿都丟在了汉江北岸那片滩涂上。 领议政李元翼和左议政金瑬垂手站在下头,大气不敢出。 “都安置妥了?”李倧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李元翼忙躬身:“回大王,隨行百官、宫眷,都已勉强安顿下了。只是……仓促之间,粮草、药材都缺得紧。” “汉城……”李倧又问了一句,声音更低了。 李元翼嘴唇哆嗦了一下,头埋得更深:“……怕是,怕是已落入胡虏之手了。” 一旁的金瑬见状,强打起精神上前一步:“大王勿忧!当年壬辰倭乱,倭寇那般猖獗,我朝鲜终能光復河山!如今有天朝上国大军护卫,据此江海之险,正可號令八道义兵,徐图恢復!” 李倧像是没听见,半晌,才慢慢抬起头,眼神空茫茫地扫过两位重臣。 “义兵?”他嘴角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们说,那些被丟在后面的百姓……那些被韃子砍杀、掳走的人……还会相信一个弃他们於不顾的君王吗?还会跟著本王……恢復吗?” 这话像刀子,戳得李元翼和金瑬心口一痛,齐齐跪了下去,说不出话。 李倧挥了挥手,疲惫至极:“都下去吧。让孤……静一静。” 两人不敢多言,磕了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李倧一个。他慢慢走到窗边,望著外面灰濛濛的天和海,还有远处零星散布、面带惊惶的士兵和官眷。 他这国王,如今真成了孤家寡人,困在这海外孤岛上。 而他能够依靠的,只有大海对岸的君父之国.可是这君父,好像没有想像中那么仁慈啊! 几乎同一时刻,辽东,瀋阳城,汗宫深处。 气氛算不得欢庆,却也不沮丧,更多的是沉鬱和审慎。 大金汗黄台吉看著手里两份先后送来的军报,粗大的手指轻轻敲著炕桌。 下面坐著大贝勒代善,还有刚被叫来的汉臣范文程。 “阿敏和莽古尔泰这回南下,收穫不小。”黄台吉开口,声音平稳,“掠获的人口、粮秣、金银,能补上咱们不少亏空。朝鲜,算是废了一半。” 代善点点头:“是啊,李倧嚇破了胆,跑去了岛上。朝鲜八道,咱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黄台吉却微微摇头,拿起另一份军报,语气沉了几分:“李倧是跑了,没捏在手里。但更紧要的是这个……莽古尔泰在汉江边吃了点亏。” “哦?”代善坐直了些,“明军援兵到了?多少人马?” 他听到“吃亏”,就知道遇上明军了,虽然明军如今在野战中打不过八旗兵,但还是“天下第二强”,换蒙古、朝鲜那更没戏。 “人马不多,几千御前亲军。但邪性得很!”黄台吉眼神锐利起来,“莽古尔泰说,他们火器厉害,尤其是炮!不是以往的红夷大炮,是一种能拖著走的铜炮,打的不仅是实心铁球,还有漫天铅子儿,一打一大片,而且威力极大!正蓝旗的两次精锐冲阵,拢共折了近二百人,甲喇额真冷僧机也战没了。” “这么多?”代善吃了一惊。八旗兵一下子折损近二百,还是冲阵失利,这在他印象里极少见。 旁边一直沉默的范文程忽然开口:“大汗,可是那种……类似弗朗机,但更大更猛的速射炮?” “莽古尔泰报上说,装填不快,但威力骇人,专克步骑冲阵。”黄台吉看向范文程,“范先生知道?” 范文程忙躬身:“臣略有耳闻。南朝京营近来確在铸新炮,由一泰西人汤若望指点,仿西法制之。没想到……竟已成军,还拉到了朝鲜。” 黄台吉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崇禎这个小皇帝……登基才多久?汰旧军,练新兵,现在又弄出这等犀利火器。心思深,手也狠。看他启用杨镐那条老狗,就知道他不按常理出牌,只要有用,啥人都敢用。” 他停住脚步,目光扫过代善和范文程:“这位南朝新君,不是个只知道坐在深宫里发脾气骂人的昏主。他是个真敢下黑手,也能练出点真东西的硬茬子。往后,是咱们大金最难对付的敌手。” 代善脸色也凝重起来:“大汗说的是。那接下来……” “朝鲜已是囊中之物,慢慢收拾不迟。”黄台吉断然道,“明朝皇帝想用朝鲜拖住咱们,咱们偏不能让他如意!要想彻底压服南朝,非得掰断他另一条胳膊不可!” “蒙古?”代善问。 “对!插汉部的林丹汗!”黄台吉眼中闪过厉色,“那傢伙眼高手低,日子越来越难,却还端著蒙古共主的架子。咱们得赶紧派人去!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务必让他不敢倒向南朝!最好能逼他西迁,或者乾脆收服了他!只要蒙古诸部不再给明朝看门,甚至能为我所用,大同、宣府那就是咱们的牧场!看他崇禎有多少新军,能填满这数千里的边墙!” 范文程立刻道:“大汗圣明!此乃釜底抽薪之策!奴才愿意带上范永斗,一起走一趟草原。” “快去办!”黄台吉一挥手,“要快!要抢在明朝皇帝前头!” 北京城外,卢沟桥头,旌旗招展。 崇禎皇帝穿著一身常服,亲自来给襄垣王和灵丘王送行。两位郡王今日就要离京,南下就藩。 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和户部尚书毕自严陪在一边。张之极如今是崇禎驾前第一“忠臣”,人送外號“张献忠”!专门领著一帮勛贵“献忠”,虽然这些勛贵早就是废物了,但人家还有祖传的“话语权”——就是可以在廷推、廷议(涉及军务他们就可以参加)上投票献忠。 毕自严则是得了“必抠门”和“必哭求”两个绰號,把户部的银库看得死死的。 上了年纪的襄垣王和年纪轻轻的灵丘王,则得了“贷王”的绰號,高利贷的“贷”.一屁股债欠著,一年光是利息就要还一万八千两银!这会儿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听著皇帝的勉励。 “江海关、闽海关,就託付给二位皇叔看著了,若是发现有人贪赃枉法,包庇走私,就给朕上密揭,莫负朕望。”崇禎语气温和。 两位郡王赶紧躬身:“臣等谨遵陛下教诲。” 心里则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不敢愿意啊!看著东南的豪强贪官,打他们走私贩私的小报告.这事儿,好像有点“费王爷”啊! 崇禎点点头,大明王爷多,费得起!他目光转向隨行的骆养性和卢九德。骆养性这货现在也得了个得罪人的差事,是灵丘王护卫司指挥使,一脸的忠诚! 卢九德得了个好差,南京镇守太监!他这次要一起护卫二王南下,然后当然是打南京京营的小报告了.不打?没关係,崇禎可以“代打”,他只管背锅就可以了。 “骆卿,卢伴伴,护卫王驾,当尽心用事。” “臣遵旨!”骆养性躬身道 “奴婢定尽心竭力!”卢九德当然知道差事不好干,但也得硬著头皮接。 仪式眼看著就要走完。 突然,官道东面烟尘扬起,一骑快马背插红旗,疯了一样衝来! “捷报!朝鲜大捷!” 骑士滚鞍下马,高声报导:“启稟陛下!钦差杨大人、监军徐公公军报:朝鲜李王已安然移驻江华岛!我军於汉江北岸背水列阵,大破东虏正蓝旗追兵!阵斩真韃首级一百一十三颗!杀伤无算!虏酋莽古尔泰败走!” 静了一下,隨即周围爆发出震天欢呼:“万岁!天兵万胜!” 崇禎脸上露出笑容:“好!传旨兵部议功!由內帑拨发赏银!” “陛下圣明!” 崇禎趁势,把张之极、毕自严、骆养性、卢九德叫到跟前。 他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毕卿,市舶司的条例要再快些!天津、扬州、松江、寧波、泉州、广州、香山,这七大口岸要儘快掛牌运作时不我待啊!” 毕自严立刻道:“臣遵旨,户部已在加紧办理,章程不日即可呈送御览。” 崇禎目光转向骆养性和卢九德:“尔等到地方后,要在周御史、崔盐运的协助下,儘快与东南海上的忠义之士搭上线。譬如那个……郑一官。” 听到“郑一官”,几人都心下一动。 “告诉他们,朝鲜国王为了筹集抗虏军费,准备把济州岛卖了.谁能买了济州岛来內附朝廷,朕可以封他一个郡王!地位堪比琉球、朝鲜的国王。” 其实崇禎这会儿偷换了一个概念,朝鲜国王、琉球国王只是在大明这边享受郡王待遇,並不是真正的大明郡王。如果郑一官买了济州岛內附后,正式获封大明郡王,那么这个济州岛就会变成大明的“內藩”,而不是外藩.甚至未来,朝鲜国王、琉球国王也有可能更进一步,得到大明郡王的封號,从而將朝鲜、琉球也变成大明內藩。 不过骆养性、卢九德现在可不在乎什么“內藩”、“外藩”,他们只知道这笔买卖如果真的促成了,他俩少不了一笔“中介费”! 骆养性重重抱拳:“臣,遵旨!” 卢九德尖声道:“奴婢领旨!” 张之极在一旁听著,眼睛发亮,却没吭声,只是暗暗攥了攥拳——这好事儿,怎么没有他一份?难不成他的“忠”还没献够? “好。启程吧。”崇禎点头。 队伍缓缓南行。 回到西苑清华园的挹海堂,崇禎屏退了左右。 他走到书案前,自己慢慢磨墨。 墨磨得浓了,他铺开宣纸,提笔给魏忠贤写密信。 “忠贤如晤。” “朝鲜捷报已至,李王安抵江华,东虏受挫。此乃天赐良机於我,亦於西虏。” 笔锋一顿,加重力道。 “建奴主力被牵於朝鲜,辽西暂缓。汝当速办三事,不得有误。” “其一,即刻和巡抚袁崇焕联手,北上招抚虎墩兔汗。可许以市赏、粮械,共抗建奴。此其时也,切勿迟疑!” “其二,代逆及其眷属,罪证已明,可即日起解,押送凤阳高墙圈禁。著其路途……必经洛阳!沿途严加看管!” “其三,逆贼朱纯臣,勾结代逆,里通蒙古,案情已明,著田尔耕率锦衣卫即日锁拿入京师詔狱,待朕亲审!” 写罢,吹乾墨跡,封好,盖上小璽。 他拿著信,走到窗边,望向西北方向。 那边是宣大,是蒙古草原。 “虎墩兔……”崇禎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朝鲜已经在菜单上了,下一个就该轮到蒙古了你可別跑了!” 他並不知道,几乎同时,他的那位大敌,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將手伸向了同一个目標。 (本章完) 第132章 忠贤,危矣!(第三更,又是日万) 第131章 忠贤,危矣!(第三更,又是日万) 大同镇守太监衙门的后堂,门窗紧闭。 虽是夏日,但这北地边城的屋里头,还是渗著一股子阴冷气。 魏忠贤穿著一身缎面的贴里,外头罩了件御赐的蟒袍,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几个穿著褐衫的贴身番役,按著腰刀,钉子似的立在阴影里,一声不吭。 堂下,跪著一人。 正是成国公朱纯臣。没了往日的锦袍玉带,只一身骯脏的灰布囚衣散发著霉臭,头髮被汗水和污垢黏成一綹一綹,脸上不仅有擦伤,眼角嘴角还带著淤青。昔日保养得宜的双手,如今被沉重镣銬磨破了皮肉,渗著血丝。他深陷的眼窝里,眸子像垂死野狼般,射出一种混杂著极度恐惧和疯狂反噬的凶光。 “朱纯臣。”魏忠贤开口了,声音尖细,没什么起伏,“咱家再问你最后一遍,煽乱宣府,暗通虏酋……这些,你认是不认?” 朱纯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像是破风箱在抽动,他猛地抬头,脖颈上的铁链哗啦一响:“认?还是不认?魏公公,这有区別吗?你我心里都清楚,我进了北京就是个死!千刀万剐!诛连全族!哈哈哈……”他忽然神经质地低笑起来,笑声戛然而止,死死盯住魏忠贤,“但我这儿,有件更有意思的事,关乎你魏家的死活!得请公公,屏退左右!” 魏忠贤眯眼打量他片刻,轻轻一挥手。 番役们无声退了出去,关紧了门。 “说。”魏忠贤声音低沉,带著不耐与警惕。 朱纯臣猛地向前跪爬半步,镣銬拖地发出刺耳的噪音,他压低的嗓音因急切和某种病態的兴奋而微微颤抖:“我要首告!首告一个位高权重、包藏祸心、里通外藩、意图倾覆国本的巨奸大恶!其罪滔天,远胜於我!” “谁?”魏忠贤眼皮猛地一跳。 “便是您的好侄儿,当今的肃寧伯——魏良卿,魏爵爷!”朱纯臣眼睛放光,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要將对方一同拖入地狱的恶鬼,“去年十月!正阳门外,醉仙楼听雨轩!我与他密会!他亲口所言,对今上『清田追赃』、打压勛贵和內官恨之入骨!他欲与我联手,煽动宣府军譁变!还要借宣府的路子,私通虎墩兔汗,以边衅迫朝廷就范!目的就是坏了万岁爷的新政!让万岁爷知道,没了我们这些人,他什么事也办不成!还得回过头来倚重我们!” 他喘著粗气,因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用手背抹去嘴角涎水,脸上露出一种惨烈而诡异的笑容:“魏公公!这首告之功,天大的功劳!我让给您!换我一条生路!只要不送我回北京,办个暴毙,悄悄放我走……从此世间再无朱纯臣!如何?” 魏忠贤缓缓放下茶盏,脸上肌肉绷紧,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朱纯臣,构陷当朝勛戚,罪上加罪!” “构陷?”朱纯臣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绝望,“事到如今,我还需要构陷吗?我的国公爷!你的肃寧伯!我们早就是他妈的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沉了,他能独善其身?公公您……您这身蟒袍,能干净到哪儿去?咱们,是同谋!是同谋啊!哈哈哈!”他再次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魏忠贤盯著他,目光阴冷得能冻死人:“你就不怕咱家现在就来个杀人灭口?” 朱纯臣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只剩下鱼死网破的惨然和决绝,他嘶吼道:“那也比被锁拿进京,詔狱里过一遍,然后拖到西市千刀万剐强!魏公公!给条活路!只要你点头!否则……”他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带著彻骨的怨毒,“否则我就是你魏公公的活罪证!只要我到了北京,开口说一句话!你!魏良卿!整个魏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给我垫背!咱们黄泉路上,不孤单!哈哈哈!” 魏忠贤胸口剧烈起伏一下,猛地朝外尖声大喝:“来人!” 门砰地被推开,番役们快步涌入。 “拖下去!”魏忠贤指著朱纯臣,咬牙切齿地说,“严加看管!没有咱家的命令,谁也不准见他!不准听他胡说八道!” 番役上前,粗暴地將朱纯臣架起。 朱纯臣不再挣扎,只是扭著头,死死盯著魏忠贤,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诅咒和狂笑:“魏忠贤!想想吧!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等著你!我在地底下等著你们魏家全家!哈哈哈……” 那疯狂的笑声和镣銬的拖曳声渐远,直至消失。 门再次关上。 魏忠贤猛地跌坐回椅子里,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煞白如纸。 他抬手想端茶,却发现手抖得厉害,茶盏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去年十月……醉仙楼……听雨轩……” 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从他牙缝里往外蹦。 忽然,他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僵住了。 “去年十月……”他眼中闪过极大的恐惧,声音都变了调,“那时候……东厂……东厂早就不在咱家手里了……是徐应元……是徐应元在管著!” “你们密会……皇上……皇上他……”他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直衝头顶,瞬间汗流浹背。 他瘫在椅子上,大口喘著粗气,蟒袍下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完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如果皇上早就知道……那现在这一切……算什么? 他猛地摇头,强行压下这几乎让他崩溃的念头。 不能乱!绝不能乱! 他喘著粗气,在屋里疾走了两步,眼神重新变得狠厉起来。 保朱纯臣?绝无可能。 那魏良卿呢? 这头蠢猪!竟然留下如此致命的把柄!还自以为得计! 这案子就是皇上亲手布下的局谁都跑不了! 魏家……不能给这蠢货陪葬! 一丝冰冷彻骨的寒光,彻底取代了魏忠贤眼中的恐惧和慌乱。 他慢慢坐回椅子,手指无意识地敲著扶手,节奏快得嚇人。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起。 魏忠贤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端坐,只是脸色依旧有些发青。 一个小太监躬身来报:“祖宗,袁抚台到了,说是您先前传唤。” 魏忠贤这才猛地想起,在提审朱纯臣之前,他確实因收到皇帝新的传旨(中旨),派人去请过袁崇焕。方才一番惊心动魄,竟差点忘了这茬。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和那急於处理的“家事”,沙哑道:“请他进来。” 门开处,袁崇焕一身常服,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脸上带著温和的笑容,对著魏忠贤拱了拱手:“魏公公相召,不知有何紧要公务?” 这时他忽然发现魏忠贤的脸色很不好看,但他也没多嘴去问。 魏忠贤心事重重,也没废话,直接將那份刚刚送达不久的崇禎手諭拿出来推了过去,声音有些发乾:“皇爷刚传来的旨意。袁抚台看看吧。” 袁崇焕上前一步,双手接过,仔细看了起来。 那纸上墨跡犹新,字跡遒劲。 “忠贤如晤。” “朝鲜捷报已至,李王安抵江华,东虏受挫。此乃天赐良机於我,亦於西虏” 看到这里,袁崇焕眼神一亮,微微頷首。 笔锋在此处一顿,力道加重。 “建奴主力被牵於朝鲜,辽西暂缓。汝当速办三事,不得有误。” “其一,即刻和巡抚袁崇焕联手,北上招抚虎墩兔汗。可许以市赏、粮械,共抗建奴。此其时也,切勿迟疑” 袁崇焕看完,缓缓放下纸张,崇禎说的三件事儿,只有第一件,也就是招抚虎墩兔汗和他有关,其余两件用不著他管。 “皇爷圣明,洞察万里,时机抓得极准。”袁崇焕先赞了一句,隨即话锋一转,说起了实际事务,“招抚虎墩兔一事,下官昨日刚得边报,正欲稟告公公。” “哦?”魏忠贤强打精神,抬起眼皮。 “那虎墩兔派人传话,同意用两千五百匹上好战马,赎回苏泰福晋及其两千部眾。”袁崇焕说道,语气平静,却带著一丝得意,“这比陛下给下官的最低要求,还多了五百匹。” 魏忠贤闻言,阴沉的脸上终於挤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点头道:“看来,咱家在这大同唱白脸,喊打喊杀,你袁抚台唱红脸,怀柔安抚……这套路,还挺管用。” 他这话像是说给袁崇焕听,也像是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皇爷的战略是对的,自己还有用。 “正是。”袁崇焕接口道,“待苏泰回去,必向虎墩兔陈说利害。届时,我大明便可继续这红白脸的戏码。下官可遣使示好,公公则陈兵边境,示以威慑。软硬兼施,方是上策。” 他说著,手指在那份手諭上点了点:“只是,皇上许下的这市赏、粮械,数额不明估计皇上对外的派头也不会太大。那虎墩兔汗又贪婪成性,若见我好言好语,恐会得寸进尺,漫天要价。” 魏忠贤眯起了眼睛,那双老眼里闪过一丝狠辣与算计。朱纯臣带来的恐惧和愤怒,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与眼前的军国大事扭曲地融合在一起。 “袁抚台所虑极是。”魏忠贤的声音低沉下去,带著一股寒意,“那些蒙古酋长,咱家清楚。你好好跟他谈,他就能把你当肥羊宰!要让他真心怕,真心服,还能乖乖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换……光靠嘴皮子不行。” 他顿了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后面的话:“咱们,还是得出兵!” 袁崇焕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似乎正是他想要的结果,立刻拱手道:“公公英明!唯有刀架在脖子上,谈出来的条件才是最实在的!下官这就去整顿军备,调集粮草,以供公公驱策!” 魏忠贤却仿佛没听见他后面的话,兀自眯著眼,喃喃自语,像是在盘算,又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这一次……不能光摆样子。得真正打上一场,得见点血……才好啊!” 堂外的风更急了,呼呼作响。 袁崇焕退下后,魏忠贤脸上的那股子狠劲慢慢褪去,疲惫和更深重的忧虑重新浮现。他看了一眼窗外,沉默片刻,再次朝外喝道:“让刘应坤速来!” (本章完) 第133章 咱家包你当忠烈! 第132章 咱家包你当忠烈! 大同镇守太监衙门的后堂,门窗关得死紧。袁崇焕一走,屋里那股阴冷沉闷的气更重了,压得人心口发闷。 魏忠贤没动弹,还陷在那张太师椅里。脸上那点惊慌后怕,像是被硬生生抹平了,换上一层东西,像腊月里凝住的油,又冷又硬,盖住了最后那点人色。只有眼珠子偶尔转一下,才露出里头翻腾的算计。 门外响起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进。”魏忠贤声音不高,调子压得平平板板。 门开了。头一个进来的是提督净军太监刘应坤,瘦长脸,一对眼总习惯眯著,透著精光。他走到堂中,躬身行礼,声气都放得低低的:“祖爷!” 堂里太静,静得听见窗外风颳过屋檐的呜呜声。 魏忠贤没叫起,就让他那么弯著腰。他拿起桌上那捲明黄手諭,在手里掂了掂,没打开。 “方才袁抚台来了。”他开口,嗓子有点哑,“皇爷……要在北边动真格。打蒙古,打出气势,才好说话。以打促和!” 他把“以打促和”四个字咬得格外重。眼光落在刘应坤身上。 (请记住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这差事,咱家得替皇爷办妥帖。”他话头一转,语气忽然变得颓唐,甚至有点灰心,“可咱家这心里头……堵得慌。” 刘应坤把头埋得更低,不敢接话,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堵的,是咱家那不成器的侄儿!”魏忠贤一拍大腿,声调里带上“恨铁不成钢”的痛心,“良卿!他那个肃寧伯!” “他那爵位……唉,说来惭愧,没尺寸之功啊!皇爷登基以来,最恨的就是占著位子不干事的官儿、勛贵!他空顶个伯爷名头,没给皇爷驱驰过一回,没朝敌人放过一箭!无功便是过!长此以往……唉,咱家在,还能看顾,咱家要哪天没了,他可怎么立足?” 这番话听著像是家宅里的烦难,长辈的忧心。刘应坤听著,腰杆稍稍鬆快些,以为是寻常家务。 突然,魏忠贤像是给自己提了口气,猛地坐直了。 “不过!眼下就有个天大的机会!泼天的富贵功名,摆在眼前!” 他声气提了起来:“依万岁爷的意思,这回以打促和……袁抚台管『和』,咱家管『打』。打,就要出兵,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咱家就想……得让良卿趁这机会,挣点军功,往后也好有个倚仗。” “军功?”刘应坤小心搭话。 “对!军功!”魏忠贤斩钉截铁,“只有沙场上真刀真枪挣来的功名,才堵得住天下人的嘴!” “应坤,你办事稳当,这事你得替咱家筹划周全。”魏忠贤眼光像鉤子,钉在刘应坤脸上,“你即刻擬个章程。此番出兵草原,威嚇插汉部,不必大打,但阵仗、声势要做足!得让虎墩兔那老小子知道疼,知道怕!更要紧的是……” 魏忠贤压低声,身子往前凑了凑:“……得安排几场小仗,得让咱家那侄儿,有『斩获』韃子首级,立下实打实战功的机会!明白么?场面要好看,功劳得落在他头上!” 刘应坤眼珠一转,心里立刻雪亮——这是要借国事给自家人贴金!这路数他熟! “祖爷放心!小的明白!”刘应坤脸上堆起笑,脑子转得飞快,“依小的看,可从大同总兵李家、副总兵麻家,还有宣府参將王通那儿,抽调各家精锐家丁。再合上小的手下净军儿郎,凑齐万把精骑火銃手,不难!” “出兵不图深入,就在边墙外头,找那插汉部零散营盘,挑那些看著硬、实则软的捏,狠狠敲打几回!把阵势拉开,锣鼓敲响,让肃寧伯爷领著选好的锐卒,冲在前头……这斩首夺旗的功劳,不就稳稳落在伯爷身上了?” 魏忠贤听著,脸上那层冻油似的僵硬化开些,露出点“欣慰”:“嗯……听著还妥当。李家、麻家、王通……都是懂事的。这事,你就以咱家名义去协调。擬个详尽的方略,兵力、粮餉、进兵路线,都要写明白。” “小的遵命!”刘应坤赶紧应下。 “还有,”魏忠贤手指敲敲桌面,“这方略,你替咱家起草一份密揭,细细说明此番『以打促和』的谋划,呈报万岁爷。要写得冠冕堂皇,一切为了皇爷的边略,为了大明江山!” “写好了,你亲自跑一趟京师,面呈皇爷!务必亲手送到御前!”魏忠贤盯著他,“送完密揭,你去见良卿,把大同这边的『好机会』原原本本告诉他,让他立马上《请战疏》,然后你就把他,连他府里养的那帮吃閒饭的家丁,都安安稳稳带来大同!咱家要送他一场大功!” 刘应坤心领神会,这是让他去当说客兼保鏢,哄那位爷来边关“立功”。他立刻躬身:“祖爷深谋远虑!小的定把事办得漂亮!让伯爷风风光光来,建功立业回!” “好!快去!”魏忠贤挥挥手。 刘应坤躬身退下,脚步轻快地去起草方略密揭了。 …… 数日后,京师,乾清宫东暖阁。 崇禎皇帝穿著一身宽鬆道袍,坐在炕上,听风尘僕僕的刘应坤跪在面前稟报。 刘应坤小心翼翼,將大同情形,尤其是插汉部林丹汗“外强中乾,部眾困窘,却仍端著蒙古共主空架子”的状貌细细说了。 崇禎闻言,轻笑插话:“由他拿架子!虚名耳。眼下最要紧,是拉住他,纵使不能为我所用,只要不倒向建奴,在北边牵制黄台吉,便是大功。” “陛下圣明!”刘应坤忙叩首,呈上魏忠贤密揭,“此乃魏公公与奴婢等议定『以打促和』方略,恭请皇上御览。” 崇禎接过王承恩转呈的密揭,快速扫过,看到“抽调宣大精锐家丁及净军万余,择机出塞,慑之以威,寻机薄惩,以助招抚”等语,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放下密揭,未置可否,反而隨意问:“苏泰福晋,可已平安回到虎墩兔处了?” 刘应坤忙回:“回皇爷,已送回。虎墩兔汗亦如约交付二千五百匹上好战马,现已入库。” 闻得二千五百匹军马到手,崇禎脸上才现出一丝满意,微微頷首:“嗯。尔等此事,办得妥当。魏忠贤与你,並袁巡抚,此番皆有功。” 实则崇禎真正惦记的,是苏泰如何替“不孕不育”的虎墩兔汗生儿子——只要有了儿子,苏泰便能当太后,届时插汉部或可彻底归顺……故此刻万不能让虎墩兔远遁。他若走了,苏泰的太后就难当上,那大明又如何收插汉部为己用? 他手指在那密揭上点了点:“此方略,听著尚属周详。暂时不急动手,待袁崇焕那边抚局再有进展,择机而动。这『打』的时机,须落在『和』的关口,方能事半功倍。” “奴婢明白!皇爷庙算深远,奴婢等谨遵圣意!”刘应坤赶忙应道。 崇禎似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对了,尔等在大同,可將朝鲜捷报,多放些风声。便说大明王师在朝鲜大破东虏,斩首上千,救出朝鲜国王,现正与建奴对峙,不日必有更大斩获。此话,需让虎墩兔的人听闻。” 刘应坤略一思忖,即刻明白此乃皇爷妙计——此为告知林丹汗,大明与建奴目下正於朝鲜纠缠,皆无力顾及漠南,你林丹汗价值倍增,切莫西遁,当好生待价而沽……看谁出价高方是正理。 “皇爷妙算!奴婢回去,定稟明魏公公,依计而行!” “嗯。去罢。告知魏忠贤,边事紧要,著他多多用心。”崇禎淡淡说道,挥了挥手。 刘应坤重重磕头:“奴婢遵旨!奴婢告退!” 他低著头,恭敬退出东暖阁。刘应坤不敢耽搁,快步向宫外走去,心里盘算著,得赶紧去肃寧伯府,办妥祖爷交代的另一桩要紧事了…… (本章完) 第134章 魏良卿,献忠诚!林丹汗,付代价!( 第133章?魏良卿,献忠诚!林丹汗,付代价!(第二更) 北京夏夜的闷热挥之不去。肃寧伯府灯火通明,照得厅堂里醉醺醺的魏良卿格外萎靡。他穿著松垮的锦袍,瘫在酸枝木椅子里,面前的桌上还摆著残酒和小菜。听到脚步声时,他才勉强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来人,又懒懒地垂了下去。 提督净军太监刘应坤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堆著笑行礼:“伯爷,您这是……” 魏良卿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带著宿醉的沙哑:“刘公公……坐。伯父……有何吩咐?”语气显得麻木。近来他噩梦不断,朱纯臣、侯兴国和范永斗的脸总在眼前晃著,只能靠酒麻痹著自己。 刘应坤凑近了些,压低的声音里透著兴奋:“伯爷,大喜啊!大同那边,万岁爷对魏公公提的『以打促和』方略,点头了!” 魏良卿的眼睛动了一下,迟缓地转向他:“哦?皇上……”他还是一脸茫然,压根就没想出这事儿有什么可喜的? 刘应坤接著道:“小的刚从宫里出来,面圣復旨。皇爷亲口说的『方略还算周详』!魏公公挣了大大的脸面!” 见魏良卿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刘应坤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公公最记掛的还是您!这是他挖空心思,给您爭来个翻身的机会!能把前头的污糟事都盖过去!” “污糟事……机会?”魏良卿眨了眨眼,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啊,建功立业的机会!”刘应坤的语气斩钉截铁,“皇爷要对蒙古用兵,以打促和!袁抚台管『和』,魏公公管『打』!出兵就有战功!” 他极力描绘著:“公公都安排妥了!宣府、大同的精锐家丁,李家、麻家、王通那帮人,都得听调!加上小的手底下的净军好手,凑上万把精兵!阵势拉开,开出边墙去!” “不求死战,就在边墙外头,找插汉部散落的营盘,挑软柿子狠狠地敲打!伯爷您领著选好的尖兵,跟在主力后头。等前方击溃了虏骑,您就衝上去追击、收割首级、夺旗鼓!功劳就稳稳地落在您头上了!” 魏良卿听著听著,瘫软的身子慢慢地坐直了。涣散的眼神聚焦起来,放出了光。军功!用实打实的军功,用韃子的脑袋向万岁爷献忠! 这是最硬的!只要军功在身,朱纯臣、侯兴国、范永斗那些事……都能说成是污衊构陷! “好!好!”魏良卿猛地站起,身子晃了一下,脸上已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狂喜。“伯父大人……再生父母!刘公公,此事若成,本伯绝亏待不了你!” “伯爷言重了。”刘应坤赶紧躬身,心里却嘀咕:这魏良卿到底惹了多少事? 魏良卿猛地停下脚步,脸上的酒色被潮红取代,声音洪亮急切:“来人!笔墨伺候!本伯要立刻上《请战疏》,自请赴大同军前效力,杀敌报国!为皇上献忠!” 底下人赶紧应声去准备。 刘应坤又笑著叮嘱:“伯爷,您再从府里挑些信得过、敢拼杀的家丁,准备好行装。咱们不日就启程,兵贵神速!” “放心!”魏良卿一拍胸脯,意气风发,“本伯府里养著的人,也该拉出去见见真章,搏个前程了!”眼中闪烁著的全是对大明,对皇上的忠诚!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夜色深沉,屋里只点了几盏灯,光线昏暗。 崇禎皇帝穿著宽鬆的道袍,坐在炕上,手里拿著一份奏章,似乎没怎么看进去。 提督东厂太监徐应元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躬身行了一礼,將一份密报轻轻地放在炕桌上。 “皇爷,肃寧伯府的消息。”徐应元的声音尖细,压得很低。 崇禎“嗯”了一声,放下奏章,拿起密报快速地瀏览起来。上面详细记录了刘应坤在魏府的言行,以及魏良卿兴奋请战的表现。 看著看著,崇禎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的嘲讽笑意。他將密报隨手丟回了桌上。 徐应元小心地观察著皇帝的脸色,试探著开口:“皇爷,那魏良卿……先前与逆贼朱纯臣勾连,其心难测。如今又欲掌兵赴边,是否……” 崇禎抬起眼皮,平静地看著他:“徐伴伴,水至清则无鱼。边镇走私通番是常態,几时真正乾净过?朱纯臣家破人亡,只因他不会当朱献忠!” 崇禎说的当然不是真正的原因,朱纯臣家破人亡的真正原因,是他没经受住“歷史的考验”!当年闯贼破城时,他要能来个护驾出逃,这回他无论如何都能保住!不过这理由没法说 他站起身,慢慢地踱到窗边,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魏忠贤那点心思,朕清楚。他想给侄儿一条献忠保家的路。心思是私了点,但只要不误了朕的大事,朕不在乎。”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当前北线的大局,在於能否拉住虎墩兔,不让他西窜,不让他倒向黄台吉!只要『以打促和』能办成,让虎墩兔知道疼、知道怕,最终乖乖坐下来谈,朕不在乎他们分润些军功虚名。些许首级功劳,朕赏得起,也懒得去计较。” 徐应元立刻躬身:“皇爷圣明。是奴婢狭隘了。” 崇禎转过身:“让下面的人盯紧大同。一有真正的军情急报,立刻传来。其他的,由他们去。朕,只要结果。” “奴婢遵旨!” 漠南草原,天高地阔。插汉部林丹汗的金顶大帐立在风中。 帐內的气氛凝重。 后金使者希福、范文程,以及晋商范永斗,站在帐中。他们带来了丰厚的礼物:成箱的金银、闪亮的东珠、厚实的皮毛。 林丹汗坐在虎皮椅上,面色威严,眼神深处藏著不老少的焦躁。 希福刚刚代表黄台吉开出的条件:承认他为漠南漠北蒙古的共主,大元的可汗,承诺联合攻击敌对部落,双方联手共同对付明朝,並强迫明朝向两家分別进贡。 帐內的插汉部贵族和將领们窃窃私语著,神色各异。 几个彪悍的將领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摩拳擦掌,显然被后金的承诺和眼前的利益打动了。 但林丹汗的叔父粆图台吉却皱紧了眉头,上前一步:“大汗,明国虽有时吝嗇了些,但终究是地大物博,和咱们往来多年。金人如狼,其心叵测,骤然与之联合,恐遭反噬啊!” 苏泰福晋也轻声开口,语气带著忧虑:“大汗,明朝刚將我送回,部眾也得以归还,总算是一份恩情。我们转眼就与他们的死敌结盟,背信弃义,只怕……不是英雄所为,也会让部眾寒心。” 范文程站在一旁,適时地插话,声音温和却带著锋刃:“福晋、台吉此言差矣。明朝內部党爭激烈,新皇帝刻薄寡恩,正在清算勛贵官僚。其国力早已空虚,所谓送还福晋,不过是无力北顾的缓兵之计。我大金国汗雄才大略,兵强马壮,才是真正的依靠。”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拋出了消息:“更何况,我大金天兵刚刚在朝鲜取得前所未有之大捷!朝鲜王京汉城、西京平壤,均已为我攻克!朝鲜李王在数千明军保护下,狼狈逃往江华岛。我朝莽古尔泰贝勒爷率军追击,於汉江畔大破明军,阵斩数千,俘获丁口万余!明朝连其藩属都已无力保全,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做蒙古诸部的依靠?” 范文程的话没说完,威胁与利诱之意显而易见:“若插汉部此时犹豫不决,一旦我大军西向,首当其衝的……” 林丹汗听著双方的爭论,脸色阴晴不定。他这个北元可汗,当然是用不著后金来承认的,他又不是儿大汗。真正让他动心的是借后金的精兵对付眼前咄咄逼人的大明! 一个总是被个大明的死太监欺负的“大汗”,还怎么號令草原?这场子,必须找回来。 但是代价是什么? 借兵的代价,他承担得起吗? 就在这时,帐外一名探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因极度惊恐而变调:“大汗!不好了!南边来的急报!明国……明国大军出塞了!” 帐內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过去。 探马喘著粗气,继续喊道:“不是小股人马!是……是大军!漫山遍野,旌旗遮天!打的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魏』的旗號!另外还有什么『提督太监』,『镇守太监』的认旗!是明国那个九千岁魏忠贤!他……他亲自来了!带著好几万人马,正朝著咱们的草场压过来啊!” “什么?!魏阉亲自来了?!”林丹汗猛地从虎皮椅上站起,脸色瞬间铁青,之前的犹豫和烦躁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具侮辱性的消息冲得粉碎! 明朝一边派袁崇焕来谈,一边竟让一个太监头子领著万余大军打到他的家门口?!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如果是袁崇焕或是李怀信,甚至是麻承恩掛帅带兵,林丹汗还没那么恼……可这次出兵,明军方面带队的偏偏是魏忠贤……又是魏忠贤! 堂堂蒙古大汗,难道只配和明朝的一个太监对垒吗? 帐內主战的將领们彻底炸了,怒吼声响彻大帐:“大汗!魏阉欺人太甚!竟敢如此辱我插汉!”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连原本有些犹豫的贵族,此刻也面露愤慨。魏忠贤在取得了宣府大捷后的这段时间里可没少欺负插汉部! 希福和范文程再次交换眼神,这一次,他们脸上的笑意几乎不加掩饰——明朝此举,简直是天助大金! 林丹汗的胸膛剧烈起伏著,怒火几乎要从眼中喷出,他猛地抽出金刀,狠狠地劈在面前的桌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集合所有能战的勇士!吹號!聚兵!” 他声音如同炸雷,充满了被羞辱后的狂怒:“好你个魏忠贤!好你个明朝皇帝!竟派个没卵子的阉货来欺侮本大汗!本大汗要亲率铁骑,踏平他的营盘!把他那杆认旗夺过来,踩碎在马蹄底下!让明朝皇帝知道,我孛儿只斤·林丹巴图尔,不是他能隨意戏耍的!本汗,这次一定要让朱由检这个小儿付出代价!狠狠地付.” (本章完) 第135章 忠烈诞生记(第三更,求订阅) 第134章 忠烈诞生记(第三更,求订阅) 大同镇边墙往北三十里的野地里,不知啥时候扎下了一座几百步见方的硬寨。壕沟、鹿砦都齐备了,像头趴了窝的巨兽。各色旗號被塞北的野风扯得噼啪乱响,营盘外头看著还算齐整,哨马穿梭不停,刁斗声传得老远,很有点样子。 可老行伍心里都门清:这大营当中,满打满算,真能拉出去拼命的,就是三家將门凑的五千家丁,刘太监手下的五千净军火銃手。剩下的都是充数壮声势的营兵,守著寨子运粮草罢了。 中军帐里炭盆烧得旺,烘得人暖洋洋的。魏忠贤穿著御赐的蟒纹贴里,外头硬邦邦罩了件锁子甲,歪在铺了虎皮的交椅里,手指头捻著串沉香木念珠。下头李怀信、麻承恩、王通几个將官,还有净军提督刘应坤,都垂手站著。 “皇爷的意思,诸位都明白了,”魏忠贤声气不高,却带著股能镇住骄兵悍將的劲儿,“嚇唬住虎墩兔那廝,叫他老老实实跟袁崇焕谈,便是大功了。” 这位爷可是敢在宣府镇城里头,抢了后台硬得像钢板的晋商银子给兵发餉的狠人!就冲这个,前线带兵的还有谁不服?李怀信几个忙抱拳,甲叶子哗啦一响:“公公放心,末將等必竭力扬威!” “嗯。”魏忠贤耷拉著眼皮瞅著炭火,“场面要热闹些,锣鼓號炮都给我响亮点。可……”他眼锋一抬,像冷针似的扫过眾人,“別真箇死拼,折了皇爷的元气。你们这家底都精贵,真拼光了,往后可镇不住场子了。” 几个將领互相递了个眼色,心里都门清——这分明是唱大戏,只敲锣打鼓,不用真的豁出去拼命。 魏忠贤忽又想起啥,口气活像拉家常:“咱家那不成器的侄儿良卿也跟著来了。年轻人没经过阵仗,一腔热血想著建功立业。咱家琢磨著让他带人前出巡弋,也见见世面。诸位都是沙场老手,得多帮衬著,务必护他周全,咱家可就这点骨血了。”魏忠贤当然不止魏良卿这点骨血,虽说老魏该割的都割了,但魏良卿这个“候补忠烈”能下崽啊…… 刘应坤立马哈腰:“祖宗放心!小的就是把眼珠子瞪出血,也断不会让伯爷伤了半根寒毛!净军的儿郎们都机灵著呢!” 李怀信几个也赶紧拍胸脯赌咒:“伯爷万金之躯,末將等必誓死护卫!定让伯爷稳稳噹噹立下功勋!” 魏忠贤脸上这才透出点笑模样,摆摆手:“心意咱家知道了。都去预备著吧。机灵著些,把这戏……哦,是差事办圆满了。” 眾將躬身退下。 帐外冷风一激,魏良卿正顶著身崭新的山文甲搓著手踱步,满脸兴奋。见李怀信出来,忙凑上前热切道:“李总镇,伯父有何吩咐?我这兵何时出动?弟兄们手都痒了!” 他也急啊……怎么都得砍他几十颗韃子头,才能把他的“忠”献瓷实了。他下半辈子,也就不愁了。 李怀信瞧著他红光满面的脸,暗嘆口气,脸上堆起笑:“伯爷莫急。公公已有安排。请伯爷率本部家丁,再拨二百精骑跟著大军后头。等大军遇著小股韃子击溃了,便叫伯爷带兵去追,一准立功。” 魏良卿喜得眉毛乱跳,仿佛已见著了韃子的首级和封赏:“好!正该如此!本伯这便点兵,绝不辜负伯父与诸位將军!”说罢哗啦啦跑远了。麻承恩低声忧道:“总镇,草原风波险恶,伯爷上前头是否太险了些?” 李怀信瞥他一眼,声气压得更低:“麻副將还没琢磨透?眼下这阵仗是真要拼家底么?分明是给伯爷立功才打的!咱先把韃子惊散了,赶几只呆羊给他宰。功劳簿上记一笔,公公伯爷面上都有光。咱把眼睛放亮了护紧些,出不了岔子。” 麻承恩恍然点头。 …… 次日清晨,號炮三响,鼓角齐鸣。魏忠贤亲率那万把精锐,浩浩荡荡开出营寨,朝著北面虎墩兔汗大营的方向缓缓压去。旌旗蔽日,刀枪耀目,声势倒也嚇人。魏良卿则领著本部百十號家丁和拨给他的二百精骑,远远缀在大军后头,按捺著激动,只等前方传来捷报,好衝上去捡现成的功劳。 大军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丘陵起伏,视野不清。魏忠贤端坐马上,面无表情。一名唤作小顺子的年轻火者悄悄策马靠近,低声道:“老祖宗,刚接到前哨急报,虎墩兔汗亲率两万精骑,就在咱正北二十里处列阵了!” 魏忠贤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早已知晓。他捻著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吩咐身边的心腹养孙魏来顺道:“小顺子,你立刻去后军,传咱家的话给肃寧伯:前方正北方向发现小股虏骑溃兵,命他即刻率本部精骑绕过大军,全速向北追击!务求全歼,取其首级旗鼓报功!不得有误!” 魏来顺心领神会,低低应了声“是”,拨转马头便朝后军飞驰而去。 …… 魏良卿正等得心焦,忽见魏来顺马奔来,心中顿时一喜。待听清是伯父亲命他率军绕前追击“小股溃兵”,更是喜出望外! 可他哪里知道这是伯父给他安排的“最后的忠诚”? 他只觉得伯父果然最疼他,把唾手可得的功劳直接塞他手里! “儿郎们!伯父有令!建功立业就在眼前!隨本伯杀敌去!”魏良卿拔出腰间佩剑,意气风发地大吼一声,率先一夹马腹,那匹神骏的白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身后三百余骑轰然应诺,紧隨其后,如同一股铁流,绕过缓缓行进的大军侧翼,风驰电掣般直扑正北方向! …… 二十里外,虎墩兔汗立马於一处高坡之上,俯瞰著前方缓缓逼近、旌旗招展的明军大队。他脸色阴沉,眼中怒火未消。魏阉竟敢亲率大军压境,这口恶气他如何咽得下?身边簇拥著希福、范文程、范永斗以及各部台吉、將领。 “大汗,魏阉大军看著齐整,实则虚张声势。其主力不过万余,其余皆是充数之辈。”一名將领分析道。 虎墩兔汗正要说话,忽见一骑探马如飞般奔来,滚鞍下马,声音带著惊疑:“大汗!不好了!南面……南面有一支明军骑兵,约莫二三百骑,正脱离大队,全速向我中军衝来!快得很!” “什么?!”虎墩兔汗一惊,下意识勒紧韁绳,“脱离大队?直衝本汗中军?多少人?” “回大汗,只二三百骑!” “二三百骑?”虎墩兔汗眉头紧锁,心中疑竇丛生。魏阉这是要干什么?派二三百骑衝击我两万大军的中军?是失心疯了?还是……他猛地想到一个可能,脸色微变:“莫非是死士?魏阉派了选锋死士,个个都跟建州的白甲兵一样,要直击本汗的中军?!” 这个念头一起,他背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明军之中,可不乏善於近战肉搏的敢死之士!若真是抱著必死之心直衝帅旗…… 希福和范文程交换了个眼神,范文程马上就阴惻惻地说:“大汗,明人狡诈,不可不防。这说不定就是魏阉的诡计,就想要嚇唬大汗……” 嚇唬本大汗是小孩子?经不住嚇唬吗? 虎墩兔汗被他这么一说,又羞又恼,他本来还想著向后前进的.现在却不好意思开溜了。 再看著远处那支越来越近、捲起烟尘的小股骑兵,心中那点被“选锋死士”嚇出的怯意,瞬间被强烈的羞辱感取代!堂堂蒙古大汗,当著后金使臣的面,竟被二三百明骑嚇得差点后退?这要传出去,他林丹巴图尔的脸面往哪搁?还如何统御诸部? “好个魏阉!欺人太甚!”虎墩兔汗勃然大怒,金刀一指那支越来越近的明军骑兵,“谁去给本汗灭了这支不知死活的明狗!取其主將首级来献!” “大汗!我去!” 只见林丹汗身旁一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台吉应声而出,正是他堂兄,素以勇猛著称的巴图台吉。“长生天庇佑的勇士们,隨我来!”巴图台吉一声怒吼,点起本部五百精锐骑兵,如狂风般卷下高坡,迎著魏良卿部就冲了过去! …… 魏良卿此刻正一马当先,满脑子都是斩將夺旗的美梦。他那身崭新的山文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胯下白马神骏非凡,倒有几分当世名將的派头。他就想著衝上去砍杀几个落单的韃子兵,割了脑袋回去请功。 然而,当他策马衝上一道缓坡,视野豁然开朗时,眼前的情景让他浑身的血瞬间冻住了! 哪里是什么小股溃兵?! 只见前方烟尘滚滚,大地震颤!一支规模远超他想像的蒙古骑兵,正朝著他汹涌扑来!那狰狞的面孔,闪亮的弯刀,震耳欲聋的吶喊,显示著这是一支蓄势待发的精锐!更可怕的是,对方阵中那面巨大的苏鲁锭看得清清楚楚! “韃……韃子主力?!”魏良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乾二净,惊恐揪住了他的小心臟!他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恐惧! “撤!快撤!”他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声,声音变了调。他想勒住狂奔的战马调头逃命。然而,他胯下那匹正全速衝刺的白马正来劲儿呢,根本没准备,被他猛地一勒韁绳,还“希溜溜”的“骂了一声”,然后又抗议似的把前蹄高高扬起,只用后蹄站立! 魏良卿骑术平常,压根没想到自家胯下的马儿还会和人一样站起来,一个没稳住,尖叫一声,整个人竟被直接从马背上掉下去了! “噗通!”一声闷响,魏良卿那身山文甲重重砸在草原上,摔得他七荤八素。 …… 正率队衝锋的巴图台吉,远远看见那明军主將一身亮甲冲在前面,心中还凛了一下,暗忖:“这明將看著块头不小,甲冑精良,莫不是个硬茬子?”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弯刀,准备找机会撤退 可下一秒,他就目瞪口呆地看到,那个“硬茬子”竟然自己从马上摔了下来!像个麻袋一样摔在地上! 巴图台吉先是一愣,隨即狂喜和鄙夷涌上心头!原来是个草包! “哈哈哈!长生天保佑!勇士们!那明狗主將是个废物!杀了他!”巴图台吉这下勇气倍增,高举弯刀,咆哮著朝摔倒在地的魏良卿衝去! 魏良卿摔得头晕眼,刚撑起身子,就如雷的马蹄声和嚎叫已近在咫尺!他惊恐地抬头,看到一大群飞奔的战马驮著蒙古人杀过来了。 这下可完了,献忠变成了献忠烈 “別,別……”他绝望的嘶喊刚出口,便被马蹄声淹没。 巴图台吉狞笑著,操控战马,巨大的马蹄狠狠踏在魏良卿的山文甲上! “咔嚓!”骨骼碎裂声响起! “噗!”魏良卿口中喷血,眼珠凸出!紧接著,又是十余骑蒙古战马从他身上践踏而过! 真是老惨了! 那身山文甲在马蹄下扭曲变形。血和內臟从甲缝涌出,染红了枯草泥土。魏良卿的身体在铁蹄下抽搐变形,最终变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 他至死都瞪大著眼睛,仿佛无法理解,自己这“功臣之路”,怎么刚抬脚就绊死在了门槛上?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巴图台吉勒住马,看著地上那团血肉和扭曲的甲冑,啐了一口,用弯刀挑起旁边那面“肃寧伯魏”大旗,狂笑起来:“哈哈哈!明狗大將已死!勇士们,杀光他们.” (本章完) 第136章 忠贤一怒不可敌(求追订) 第135章 忠贤一怒不可敌(求追订) 败兵是午后溃下来的。 几个血葫芦似的魏府家丁,连滚带爬衝进魏忠贤临时休息的大帐时,这位魏公公正在闭目养神,手里捻著一串沉香木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老祖宗!老祖宗!大事不好!”为首的家丁嗓子劈了叉,带著哭腔,“伯爷……伯爷他……” 魏忠贤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慌什么?良卿又闯祸了?对了,他是立功去了,怎么样?砍了几个脑袋回来?” “不是……伯爷他……他没了!”家丁嚎啕出声,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小的们护著伯爷向北追……哪知……哪知撞上的是虎墩兔汗的本部大纛!韃子……韃子漫山遍野啊!伯爷……伯爷被韃子大將……踩……踩成肉泥了!”他想起那惨状,胃里一阵翻腾,哇地吐了出来。 帐內死寂。 魏忠贤捻著念珠的手指,猛地顿住。 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平日里或阴鬱、或威严、或带著几分假笑的老眼,此刻空洞洞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泪,没有光,只有一片死灰。 “你……说什么?”声音嘶哑。 “伯爷……力战殉国了!”家丁哭喊著,“韃子……韃子人多势眾,伯爷……伯爷冲在最前头……被……被韃子的马队……” “轰——!” 魏忠贤猛地站起!身下那张铺著虎皮的交椅被他带翻在地!锁子甲哗啦作响,他整个人都在抖! 他几步衝到帐口,一把掀开厚厚的帘!一股子草原上的大风灌进来,吹得他白的鬢髮乱舞。他死死盯著外面垂手肃立、闻讯赶来的李怀信、麻承恩、王通、刘应坤等人。 “李怀信!”魏忠贤的声音陡然拔高,“麻承恩!王通!刘应坤!你们几个……好!好得很吶!” 他手指哆嗦著,挨个点过这几个將官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昨儿个!你们是怎么跟咱家拍胸脯的?嗯?誓死护卫?万金之躯?稳稳噹噹立下功勋?放屁!统统都是放屁!” 他猛地转身,指著地上哭嚎的家丁:“听听!听听!咱家那点骨血!咱家那不成器的侄儿!他死了!连个囫圇尸首都找不回来!” “你们对得起咱家吗?对得起皇爷的信任吗?对得起你们身上这身皮吗?!”魏忠贤的咆哮在帐內迴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李怀信等人面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扑通跪倒一片。 “公公息怒!末將(小的)万死!”李怀信声音发颤,“末將……末將实在不知韃子主力竟在彼处!伯爷他……他冲得太快……” “放你娘的狗臭屁!”魏忠贤一脚踹在李怀信肩甲上,踹得他一个趔趄,“不知?咱家把侄儿託付给你们,你们就该把他拴在裤腰带上!韃子主力?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你们也得给咱家护著他趟过去!现在人没了……你们……你们……” 他气得说不出话,胸膛剧烈起伏。 麻承恩猛地抬头,眼睛也红了:“公公!末將等罪该万死!伯爷……伯爷不能白死!末將这就点齐本部家丁,去跟韃子拼了!不砍下虎墩兔的狗头,末將提头来见!” 王通受过魏忠贤的大恩,现在也重重磕头:“末將愿为先锋!杀光韃子,为伯爷报仇!” 刘应坤更是尖声道:“祖宗!净军的儿郎们也不是吃素的!您一声令下,小的带人衝上去,用火銃把韃子打成筛子!” 魏忠贤喘著粗气,血红的眼睛扫过这几个跪著的將领。那股毁天灭地的暴怒,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拼了?报仇?”他嘶哑地重复著,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好……好……咱家也拼了!咱家没了侄儿,还留著那些黄白之物做什么?!” 他猛地转身,对著帐外厉声嘶吼:“来人!把咱家的银子抬出来!快!” 帐外亲隨太监连滚爬爬地去了。不多时,一百多个个壮实的净军番子吭哧吭哧抬来几十口沉甸甸的大樟木箱子,重重放在大帐外头。 “都打开!” 魏忠贤喝了一声。 咔咔 然后就是白!亮闪闪! 一箱箱的银锭,五十两一锭的官银,码放得整整齐齐,在草原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令人发狂的光芒!整整十万两! 帐外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连李怀信等人都看呆了。 这个魏公公到哪里都带著那么多银子吗? 魏忠贤抓起两锭银子,狠狠砸在草地上。他指著那堆银子,扯开尖利的嗓门: “传咱家令!斩一级真韃首级,赏银五十两!当场兑现!咱家就在这里看著!这十万两,是咱家的银子,就是买韃子狗命的钱!皇上的赏另算!” 他血红的眼睛再次扫过眾將:“李怀信!麻承恩!王通!带上你们所有的家丁!刘应坤!让你的人给咱家压上去!火銃、长枪、刀盾,全给咱家顶到最前面!” “咱家不要俘虏!不要活口!咱家只要韃子的脑袋!堆成山!祭奠咱家的侄儿!” “给咱家——杀!” 最后那个“杀”字,仿佛带著滔天的恨意,衝破帐顶,直上云霄! …… “呜——呜——呜——!” 苍凉而急促的號角声,响彻整个明军大营。 李怀信、麻承恩、王通三人,眼睛都红了。魏良卿的死,让他们在魏忠贤面前抬不起头,回头少不了还得挨皇上的责备! 如今十万两白银的赏格砸下来,更是点燃了所有人心头那把火!五十两一颗脑袋.这还仅仅是魏忠贤个人出的银子,皇上那边还有一份呢! 这价钱,下面的人再不拼命也別吃这个刀口饭了。 “儿郎们!魏公公放赏了!斩一级韃子,赏银五十两!现银!”李怀信跃上马背,抽出腰刀,声嘶力竭,“为肃寧伯报仇!杀韃子!领赏银!” “杀!杀!杀!”五千家丁骑兵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什么阵型,什么迂迴,全拋到了脑后!他们本就是各家將门豢养的死士,此刻在巨额赏格和主將身先士卒的刺激下,彻底化身为一群红了眼的饿狼! 轰隆隆! 五千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不再有任何保留,不再有任何试探,直接就朝著十里开外那面苏鲁锭大纛的方向,隆隆而去!马蹄踏地,声如奔雷,捲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紧隨其后的,是刘应坤亲自督率的五千净军! 这些太监兵,平日里或许带著几分阴柔,但此刻也被魏忠贤的疯狂和那白的银子刺激得嗷嗷叫。他们不再吝嗇火药,火銃手排成紧密的横队,在刀盾手和长枪兵的护卫下,迈著比平时快得多的步伐,小跑著向前推进。一门门虎蹲炮、佛郎机也被推了出来,炮手们飞快地装填,只等进入射程。 整个明军,突然间就陷入了疯狂,不顾一切,扑向了尚在惊疑中的林丹汗! …… 高坡之上,虎墩兔汗脸上的得意劲儿还没消散。巴图台吉献上的那面“肃寧伯魏”大旗,更让他觉著狠狠出了口恶气。他甚至已经在盘算,要不要趁势压上去,给缓缓逼近的明军主力也来一下狠的。 “大汗!快看南面!”粆图台吉惊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虎墩兔汗抬眼望去,脸色骤变! 只见南方烟尘冲天!一支规模庞大的明军骑兵,正以他从未见过的疯狂速度,朝著他的中军猛扑过来!那气势,哪里是来打仗?分明是来拼命的!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支骑兵后面,还有黑压压一片的步卒,火銃和长枪连成一片,如同移动的金属森林! “他们……他们疯了?!”虎墩兔汗失声叫道。他完全无法理解,刚刚损失了一个伯爵(虽然是个草包),明军为何不撤,反而像被捅了马蜂窝一样扑上来? “大汗!是魏阉的净军!还有那些明將的家丁!”范文程声音发紧,“看这架势……他们是来拼命的!快!快让巴图台吉顶上去!拦住他们!” 虎墩兔汗也慌了神,急忙下令:“快!吹號!让巴图拦住他们!各部集结!准备迎战!” 然而,晚了! 李怀信、麻承恩、王通等人的家丁,根本无视了前方试图拦截的巴图台吉部(他刚带著五百人回来报功)。这些家丁眼里只有那面苏鲁锭大纛和五十两一颗的脑袋!他们像烧红的刀子切牛油,瞬间就撞碎了巴图台吉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 巴图台吉本人,甚至还没来得及举起弯刀,就被几支同时刺来的长矛捅成了筛子,尸体被狂奔的战马踏得稀烂! “杀!” “五十两!” 明军家丁的怒吼和蒙古骑兵的惨叫混杂在一起。五千养精蓄锐、装备精良、被赏格刺激得发狂的家丁,对上刚刚取得一场“胜利”、阵型鬆散、最怕肉搏的两万蒙古骑兵,结果几乎是碾压性的! 蒙古人引以为傲的骑射,在明军家丁悍不畏死的衝锋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而明军家丁都有一身过得去的甲,根本不怕蒙古人的软弓。 蒙古人一旦被近身,他们的弯刀对上长枪、重甲,更是毫无优势可言! 更何况,这些明军家丁是在各自將主的带领下出死力啊! 这劲头拿出来,哪里是插汉部的蒙古人能抵挡的?他们要有这能耐,林丹汗也不当“跑路汗”了。 与此同时,净军的火銃和虎蹲炮、佛朗机炮也响了! “砰砰砰” “轰轰轰” 佛朗机炮和虎蹲炮的轰鸣,虽然比不上青铜野战炮,但是对付混乱的蒙古骑兵已经足够了。硝烟瀰漫,弹丸横飞,人仰马翻。净军士兵在刘应坤尖利的督战声中,机械地装填、射击,再装填、再射击!他们推进的速度不快,但火力极其凶猛、持续! 蒙古骑兵彻底乱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明军!骑兵像疯子一样冲阵,步兵的火力又猛得嚇人!正面被净军的火力覆盖,侧翼又被明军骑兵不断穿插分割!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败了!败了!” “明狗疯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两万蒙古精骑,在林丹汗惊骇的目光中,轰然崩溃!无数骑兵调转马头,又一次不顾一切地向北逃窜! 虎墩兔汗照例面无人色,在亲卫的死命保护下,仓皇北遁。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本大汗再也,再也不和魏忠贤这个老疯子打了! 夕阳如血,映照著尸横遍野的草原。明军家丁们红著眼睛,在尸堆里翻找著韃子的首级,割下来用绳子串好,准备回去领那五十两的赏银。空气中瀰漫著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中军大旗下,魏忠贤依旧站在那里,蟒袍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地看著眼前这片修罗场,看著士兵们兴高采烈地割取首级。 侄儿魏良卿那滩模糊的血肉,仿佛就在眼前。 他缓缓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 “良卿.你现在是忠烈了,如假包换的忠烈!” (本章完) 第137章 大汗,別跑,吃画饼了!(求追订) 第136章 大汗,別跑,吃画饼了!(求追订) 大同镇往北三十里,得胜堡。 堡寨內外,人喊马嘶,烟气繚绕。一股子血腥气混著牲口粪味和灶坑的烟,怎么都散不去。 胜是胜了,斩获不少。首级垛在堡墙根下,像堆起来的烂西瓜。缴获的皮子、牲口,也堆成了小山。 可大伙儿脸上,却没多少喜气。 中军大帐里,魏忠贤歪在铺了虎皮的椅子里,像是被抽了筋骨。蟒袍外头那件锁子甲也没脱,硬邦邦地支棱著,衬得他脸更灰败。 他跟前跪著李怀信、麻承恩几个將领,还有提督净军的刘应坤。 “都……听真了?”魏忠贤嗓子哑得厉害,像是破锣,“咱家那苦命的侄儿,是咋没的,都给咱家记到肠子里去。谁敢出去胡唚,掰扯些不中听的,休怪咱家不讲情面。” 李怀信头磕在地上:“公公节哀!末將等看得真真儿的!伯爷忠勇性成,见著了虏酋的大纛,眼睛都红了,喊著杀贼报国,就带著家丁衝上去了!那股子悍勇,末將等都拦不住啊!” 麻承恩也赶紧道:“正是!伯爷匹马当先,接连劈翻十好几个韃子悍酋!最后是力竭了……力竭了才……” 刘应坤尖著嗓子补了一句,带著哭腔:“伯爷这是用自个儿的命,给大军撞开了一条生路!搅乱了韃子的阵脚,这泼天的大功,头一份就得记在伯爷头上!” 魏忠贤闭著眼,听著,手指头无意识地捻著那串沉香木念珠。 半晌,他才挥挥手,有气无力:“都起来吧。仗,是给皇爷打的。功过,自有皇爷圣断。咱家……咱家就是心里头堵得慌。” 他顿了顿,又道:“俘虏嘴里,掏出啥乾货没?” 一个档头模样的番役赶紧上前一步,低声道:“回老祖宗,撬开几个韃酋的嘴。说……说建奴那边,正使希福,还有个汉人师爷叫范文程的,前些日子就在虎墩兔帐里。还有个姓范的晋商牵线。攛掇著虎墩兔跟咱们彻底撕破脸,要联手对付朝廷。” 魏忠贤的眼睛一眯,鼻孔里哼出一声。 “果然……是黄台吉这奴酋在背后捣鬼!”他咬著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这是要绕道漠南草原,打咱们的万里长城啊!” 他猛地坐直了些,看向刘应坤:“应坤!” “小的在!祖宗有何吩咐?”刘应坤赶紧凑近。 “咱家说,你写!给皇爷写奏报!”魏忠贤道。他自个儿不大能写字儿,但这等要紧的报功请旨文书,歷来是由贴心的识字太监代笔,道出他的意思。 “是,是!”刘应坤连忙走到一旁早已备好的书案后,铺开宣纸,提起饱蘸浓墨的笔,凝神等著。 魏忠贤眯著眼,斟酌著词句,慢慢说道:“开头……就写『奴婢魏忠贤谨奏:赖皇上洪福齐天,將士用命……』” 刘应坤笔下飞快,一字字写下。 魏忠贤断断续续,时而停顿,时而加重语气,愣是將他侄儿的荒唐死法,描成了无比壮烈的牺牲,仿佛魏良卿就是这场大捷的头號功臣——不过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儿,这一战就是魏良卿用自己的命,把李怀信、麻承恩和刘应坤这帮战场老油条逼到不得不拼命的份上。 说到侄子惨死时,他甚至还挤出了两滴眼泪,声音哽咽,让刘应坤务必把这份“悲愤”和“忠义”写进去。 吹完了侄子,魏忠贤还没忘记把建奴使臣抵达虎墩兔汗大营的事儿和崇禎报告了——这事儿也可以给他和魏良卿那个忠烈再上点分。如果不是这场酣畅淋漓的大捷,虎墩兔汗那货说不定就被后金勾搭过去了。 而现在嘛,再不济,虎墩兔汗就是向西跑路而已。帮著后金打大明.估计是没那狗胆的,应该也不敢再摸大明的老虎屁股了。 末了,他道:“……写咱家如今谨驻大军於边墙,扬威慑虏。接下来是剿是抚,伏乞皇爷圣裁。奴婢恭聆圣諭。” 刘应坤写完最后一句,吹乾墨跡,双手捧著送到魏忠贤面前:“祖宗,您过目。” 魏忠贤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字——他其实也不认得几个——点点头:“嗯,就这么著。用上等关防漆封了,六百里加急,直送司礼监,呈交皇爷御览!” “是!”刘应坤赶忙去操办。 …… 几乎同时,大同巡抚衙门。 袁崇焕刚收到前线的军报。 他看著那“阵斩无算,虏酋远遁”的字样,脸上没半点喜色——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了! 再看“肃寧伯良卿力战殉国”一句,则是一脸惊奇——魏良卿?他什么时候猛成这样了? 他啪一声合上军报,站起身。 “备马!点一队標兵,即刻隨本院去得胜堡!” 幕僚有些犹豫:“抚台,是否等皇上旨意……” “等不及了!”袁崇焕打断他,“魏公公新遭大丧,心境激盪。前线大军骤胜,易生骄纵。虎墩兔新败,惶惶如丧家之犬,此时正该本部院出面画饼,迟则生变!”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这里的事你先担著。准备好赏赐的茶帛、银两,一旦有本院的信回来,立刻调发往前线!”他忽地压低了些声儿,“现在就怕这虎墩兔一溜烟跑了!他要跑了,宣大边墙以北的漠南草原可就空了,建奴骑兵又比咱们的厉害.” …… 塞外,插汉部临时营地里。 一片愁云惨雾。 牛羊没心思放,毡包也没力气扎紧。伤兵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金顶大帐里,林丹汗脸色铁青,坐在那儿,半天不说一句话。 苏泰福晋坐在他下首,低声道:“大汗,不能再打了……儿郎们的血,快流干了。” 老台吉粆图也嘆气:“那魏太监……是个疯子。他侄儿死了,他更要发疯。咱们……避一避吧。” “避?往哪儿避?”林丹汗声音嘶哑,“西边是喀尔喀和卫拉特,东边是黄台吉那条恶狼!南边是发了疯的明国!” “先低头……求和吧。”苏泰福晋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派人去明军那里,就说咱们误信小人,衝撞了天兵,请求……罢兵息战。有什么条件,慢慢谈。” 林丹汗猛地抬头,眼中儘是屈辱。 但看著帐外悽惶的景象,那点屈辱又被冰冷的现实压了下去。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终於颓然一挥手。 “……粆图台吉,你亲自去一趟吧。带上礼物,语气……恭顺些。就说我虎墩兔知错了,求大明皇帝陛下,求魏公公……给条活路。” 粆图台吉重重鬆了口气:“是!我这就去!” …… 另一座不起眼的毡包里。 希福和范文程对坐著,范永斗垂手站在一旁。 “消息確凿了?”希福问,脸色不太好看。 范文程点点头:“明军大胜,魏良卿战死,林丹汗损兵折將,已生惧意。” “废物!”希福低声骂了一句,“两万蒙古骑兵,被个太监打成这样!” 范文程却摇摇头:“大人,林丹汗新败,正是一举收服其心的天赐良机!” 他凑近些,低声道:“他现在最怕什么?怕明军报復,怕魏忠贤不依不饶。他现在最想要什么?想要保住地位,想要重振声威。” “咱们就给他想要的!” “您立刻去求见林丹汗,就以我大金国汗的名义,提出三条:第一,我大金愿发精兵,助他共抗明国!第二,愿与他歃血为盟,正式尊他为『统辖漠南漠北蒙古的大元可汗』!第三,將来破了明国,共分其地!” 希福眯著眼睛:“这些毕竟是空头他真能动心?你当他是傻子吗?” 范文程阴惻惻一笑:“他要不傻,怎么会落到如今这地步?他这一败再败,还不是因为太务虚名而处实祸?明国可以给他实实在在的好处,但给不了他『大元可汗』的虚名,也给不了他统一蒙古的迷梦。而这些,我大金都可以给!” …… 得胜堡大营。 袁崇焕快马加鞭,终於赶到。 他顾不上歇口气,直奔中军大帐。 一进帐,就见魏忠贤一身素服,坐在那儿,眼神发直,真像是老了十岁。 “魏公公!”袁崇焕抢上几步,语气沉痛,“节哀啊!肃寧伯忠烈殉国,天下同悲!您可得保重身子,朝廷……离不开您啊!” 魏忠贤抬起眼皮,看到他,像是才有了点活气。 “袁抚台……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他声音哑得厉害,“咱家……咱家心里乱得很,这后续的一摊子事,全靠你了。” 他说著,竟真挤出两滴眼泪:“良卿那孩子……傻啊……就那么衝上去了……咱家对不起他爹,对不起魏家列祖列宗啊……” 袁崇焕好一番劝慰,又是褒扬魏良卿的忠勇,又是肯定魏公公的调度之功。 两人心照不宣,戏做得十足。 末了,魏忠贤摆摆手,意兴阑珊:“咱家是没精神头了。这招抚的事,皇爷本就是让你主持。现如今虎墩兔被打怕了,正是时候。一切,就託付给袁抚台了。咱家……咱家就先回大同去等皇爷的旨意。” 袁崇焕要的就是这句话,立刻躬身:“公公放心!崇焕必竭尽全力,不负皇恩,不负公公所託!” 正说著,外面亲兵来报:“稟公公、抚台大人!营外有插汉部使者求见,说是其汗叔粆图台吉,前来……请和。” 帐內两人对视一眼。 来了。 袁崇焕整理一下袍服,对魏忠贤道:“公公,您看?” 魏忠贤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去见,你去谈。咱家不听,听了心烦。” 袁崇焕点头,大步走出帐外。 他刚在临时布置的节堂上坐定,又一名夜不收急匆匆进来,直接单膝跪地,递上一封密报。 “抚台!紧急军情!来自插汉部內部!” 袁崇焕知道是苏泰福晋的信,连忙接过,拆开火漆,快速瀏览。 看著看著,他脸色微微一变。 密报上写得很清楚:后金使者希福,已再次覲见林丹汗,提出愿派精兵援助,並尊其为“漠南漠北共主的大元可汗”! “呵呵,又一个画饼的”袁崇焕眉头深皱。 这黄台吉和崇禎爷还真是棋逢对手了,连画饼的手艺都有一拼,看起来,这次虎墩兔汗是可以画饼吃到饱了。 (本章完) 第138章 郑一官,福王,轮到你们俩了!(求 第137章 郑一官,福王,轮到你们俩了!(求追订) 崇禎元年五月末,北京城热得像个蒸笼。乾清宫西暖阁里,窗户支棱著,却没半点风进来。角落搁著盛冰的大铜盆,丝丝地冒著凉气,才让人稍微好受点。 崇禎皇帝朱由检只穿了件薄薄的絳纱袍,袖子挽到胳膊肘,正趴在御案上批奏章。脑门子上全是汗珠子,他也顾不上擦一下。 翰林院修撰、帮著管京营的牛金星,还有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的徐应元,两人大气不敢出,垂著手在旁边站著。 御案上头,最显眼的就是两份加急文书。 一份是从大同来的,魏忠贤请罪兼报功的摺子。字写得有些潦草,透著股又恨又怕的劲儿,把他侄儿魏良卿的死,写得那叫一个忠烈,简直成了塞外大捷的头一份功臣。 另一份是袁崇焕的密信,仔细说了打完之后的情形。林丹汗嚇破了胆,跑远了,可后金那边的希福、范文程几个人,还在蒙古人的帐篷里进进出出。袁崇焕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办,是接著打还是招抚,要是招抚,该开个什么价钱。 崇禎先把魏忠贤的摺子拿起来,细细看了两遍,手指头在“力战殉国”四个字上敲了敲:“徐伴伴。” “皇爷。”徐应元赶紧应声。 “良卿这小子,”崇禎开了口,“平日里是跋扈了些,脑子也不清醒,自己找死。可他终究是死在了阵前,没丟咱大明的脸。这个忠烈之名,得给他坐实了。” 徐应元哪能不明白意思,忙弯下腰说:“陛下圣明。肃寧伯……確是勇烈可嘉。” “追封肃寧侯,諡號就用『勇毅』。”崇禎接著说道,“一应丧葬仪式,都照著侯爵的最高规格办,风光大葬……这事关乎抚恤功臣,激励士气,不用经过部里议论了,特旨办理。” 他停了一下,又说:“魏大伴那边,赏些银元宝、绸缎帛匹,嘉奖他督军有功,顾国忘家。李怀信、麻承恩、刘应坤,还有那些有功的將士,让兵部赶紧议功行赏。” “奴婢遵旨。”徐应元应道。 崇禎替魏良卿的事拍了板,稍顿了一顿,声音压低了:“另外,你再替朕擬一道手詔,用匣子封好,六百里加急,直接送给魏大伴本人。” “是,皇爷。奴婢记下了。”徐应元躬身答应。 崇禎的语气带著点同病相怜的体贴:“得告诉魏大伴,良卿为国捐躯,朕心里跟他一样难受。追赠侯爵,风光大葬,是朕酬谢功臣的一点心意,也盼著能稍稍宽解他的丧亲之痛。让他一定节哀,保重身体,大明的江山社稷,朕的身边,还离不开他这样老成持重的股肱之臣。” 话说到这儿,他又是一顿:“正因为倚重他,才有更要紧的事託付。大同的军务,暂且交给袁崇焕、李怀信他们处置。” “代藩那逆贼,通虏谋逆,罪证確凿,朕已决定废了他的世袭封爵,圈禁到凤阳高墙里去,以正朝廷法度。 这等逆贼,关乎宗室体面,长久留在山西地方上,朕心里不踏实。” “让魏大伴即刻办理交接,亲自挑选得力的人手,押送代逆一家子南下去凤阳。 这趟路……可以经过洛阳的时候停一停,让他看看中原的繁华气象,见识一下正经藩王的威仪,也好生反省自己的罪过。” 最后,崇禎的嘱咐意味深长:“这是朕的家事,也是国事。交给大伴,朕才放心。还有……” 崇禎又是好一番交代,最后才道:“徐伴伴,记住了,手詔之事,不必让旁人知晓。” “奴婢明白!一定一字不差,密封送到!”徐应元一边回答,心里一边嘀咕:皇上特意点明要让代逆在洛阳停驻……洛阳,可別出什么岔子才好。 “还有,”崇禎这时拿起另一份公文,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三法司会审朱纯臣的案子,也该有个结果了。他煽动宣府兵变、暗通蒙古酋长,罪证確凿,没什么可辩的。告诉刑部,不用再拖,儘快擬定罪名,报朕裁定。这案子,到他本人为止,不要牵连扩大。” 徐应元心里一紧。皇帝这是定了性,也划了线。朱纯臣死定了,但案子就到此为止……再深究下去,万一挖出点別的,就不好收拾了。 他忙道:“奴婢明白,这就去传諭。” 处理完这两件旧事,崇禎拿起袁崇焕的密信,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 “总督漠南镇抚使?再加个忠顺郡王?”他看著袁崇焕的建议,摇了摇头,把密信递给下面的牛金星,“金星,你也瞧瞧。依你看,袁崇焕开的这价码,能填饱虎墩兔的肚子?能压过黄台吉许给他的那个『大元可汗』的空头名號?” 牛金星双手接过,飞快地看了一遍,想了想说:“陛下,依袁抚台的意思,或许是想先求个稳字,暂时稳住林丹汗,別让他彻底倒向建奴。” “稳不住。”崇禎说得斩钉截铁,抓起桌上一把玉骨扇,“唰”地打开,使劲扇了几下,“给得少了,他觉得是羞辱,反倒逼他铁了心跟建奴走。要给,就得给个大的,给个让他捨不得,又不敢不信的!” 他站起身,在御案后头来回走了两步,扇子摇得呼呼响。 “擬旨给袁崇焕。告诉他,朕许给虎墩兔汗『察哈尔亲王』的爵位,世袭罔替,赐给金印。另外,给他『总督漠南蒙古诸军事』的差事。告诉他,这是朕能开的最高价码。他要是识趣,就拿著这名头去收拢他的部眾,朕开放马市,给他一条活路。要是再不识抬举……” 崇禎停下脚步,“唰”地合上扇子,声音冷了下去:“……就让袁崇焕整顿兵马,准备再战。天兵所到之处,绝不姑息!朕能给他,就能收回来!” 牛金星心里一惊。亲王!总督军事!这赏赐几乎是破格了,远远超过对待一般外藩的规矩。他心想,虎墩兔汗那个好大喜功的蠢材多半不会接,陛下这俩虚名,顶多是让他尝尝大明天子的“诚意”罢了。 “是,陛下。”牛金星应了一声,便走回自己的那小书案,开始替崇禎起草给袁崇焕的密旨了——给虎墩兔汗画大饼的事,可不能拿到朝会上去商量,不然事儿还没成,就得让那帮言官给搅黄了。 很快,牛金星就把擬好的旨稿捧给了崇禎。 崇禎接过来看了一遍,然后又拿起一份密信,是巡海御史周应秋从福建送来的。 他看著看著,眉头微微皱起,手里的扇子也不自觉地摇得慢了。 密信里说,郑一官这傢伙是真想当官!也捨得钱,价钱好商量。可这小子大概以前吃过亏,就想著一手交钱,一手拿官凭——倒不是说他捨不得十万八万的银子走门子,而是一次性拿出几十上百万两有难处,而且对绕过那些“中间人”直接跟朝廷交易,心里也犯嘀咕。 “哼。”崇禎冷笑一声,把密信撂在桌上,“这是怕银子打了水漂?怕朕说话不算数?还是怕有些人……压根不想让朕拿到这笔军餉?” 牛金星低著头,不敢隨便接这话。东南那边的事情,盘根错节,水太深了。 见牛金星不吭声,崇禎倒是有点想念杨嗣昌了。这牛金星当官日子短,是“官一代”,对官场里那些弯弯绕,到底不如杨嗣昌懂得多。 崇禎琢磨了一会儿,眼里闪过一丝光,他又走到那幅巨大的万里江山图前,目光扫过辽东,停在了朝鲜半岛西边的一个小岛上。 “牛金星,再擬一道给周应秋的密旨。” “是,陛下。” “告诉郑一官,”崇禎斟酌著词句,“朕金口玉言,自然比那些公文往来实在。他不是要朝廷的诚意吗?朕给他一个名正言顺、光宗耀祖的台阶!” “陛下圣明。”牛金星赶紧铺好纸,蘸饱了墨。 “眼下东虏打进朝鲜,李王避难,住在江华岛,正是忠义之士为国出力的时候。听说朝鲜李王有意卖掉他们属下的济州岛,换一笔巨款,用来抗奴救国。” 崇禎顿了顿,语调变得很有煽动力,“朕听说郑一官向来有忠义之心,而且家底很厚,手下的船队也精锐。让他立刻准备价值一百万两的粮草、军械、火药,火速运到江华岛,当作援助朝鲜、犒劳咱们入朝明军的餉需。这是雪中送炭的义举,功劳在於国家!” 牛金星笔下不停,心里大概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崇禎顿了顿,接著说:“等这批粮餉军械运到岛上,朝鲜李王就会把济州岛交给郑家,这岛以后就归郑家所有了,朕可以替这笔买卖作保。等郑家接管了济州岛,朕再跟他谈率领济州岛归附朝廷、成为藩属的事……到了那时候,他郑一官就能像朝鲜李王、琉球尚王一样,当大明的郡王了。” “妙啊!陛下!”牛金星听到这儿,忍不住脱口称讚。 这一手真是高明!把一场看起来铜臭味十足的买官卖爵,包装成了“献餉助国”的忠义之举。朝廷不仅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军需(最后还是会用在抗清前线),保全了体面,更是用朝鲜的一座“荒岛”,换来了郑芝龙这支强大水师的归顺和对朝鲜、辽东海域的绝对控制——郑家的水师那是真正在海上纵横的存在,风里来雨里去,“拦路收费”,武装走私,没点硬活能那么狠吗?如果济州岛姓了郑,那郑家高低得在朝鲜海域放一支武装船队,有了这支船队在,那辽西、辽南、朝鲜三个战场的后勤运输就都有著落了。 对於郑家而言,向辽西、辽南、朝鲜三个战场提供粮草、器械、弹药,又是一笔大买卖而且,还有机会通过为大明天兵办后勤,获得官职和琉球国王、朝鲜国王一样的等同於大明郡王的地位! 崇禎嘴角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去写吧。告诉周应秋,把话跟郑一官说透。眼前是济州岛的基业,日后是郡王的尊荣。让他看清楚,跟著朕,给大明办事,前途比他自己在海上混,要光明得多!” “对了,在密旨最后再加一句。”崇禎用扇子骨轻轻敲著手心,轻描淡写地说,“『朕也听说,南海那边有个叫刘香的豪商,对国事也挺热心,常感慨想报效朝廷却找不著门路。』” 牛金星正要落笔,听到这话,手腕微微一顿,心里一下子透亮了,这是要搞“二贼(海贼)竞食”啊! 崇禎看著牛金星的反应,依旧用那平淡的语调说:“把这话,也原原本本地告诉郑一官。” (本章完) 第139章 当崇禎,就得狠一点,再狠一点!( 第138章 当崇禎,就得狠一点,再狠一点!(求追订) 大同城外的风,硬得很,刮在脸上像是小刀子拉肉。 官道边上,黑压压地站了一片人。都是代王府的宗亲,论起来,不是镇国將军、辅国中尉,就是那些没名没號的宗人。往日里,靠著那点禄米,在这边塞苦寒之地,好歹也能混个饿不太死。可如今,天像是塌了下来。 几辆囚车,並著几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就停在那儿。九千岁——不,如今大明没有那么牛逼的人了,应该是寧国公魏忠贤——他老人家亲自押车。东厂的番子们手按著腰刀,眼神扫过来,那叫一个“怀疑一切”啊! 人群里头,有那忍不住的,发出低低的抽泣声。不知是谁先开了口,声音带著颤。 “走了……代藩这一支,算是彻底完了。” “几位郡王爷不也都借了银子南下了?灵丘王走得快,已经到了泉州,听说那边能挣大钱?” “挣甚么大钱!海上又没王法,还风高浪急,跑海的都是什么人呢?灵丘王凭什么从他们手里把钱抠出来?” 一个年纪轻些的宗室,裹了裹身上破旧的衣衫,朝地上啐了一口:“留在大同就有活路?等著被当成『罪宗』的亲眷,日日看人白眼?俺可听说了,南直隶、浙江那边,暖和,地也肥!朝廷还答应给分官田!再差,还能比在这鬼地方挨饿受冻差了去?” 这话,像块石子投进了死水里,盪开了一圈涟漪。 不少人抬起了头,眼里总算有了点活气。是啊,大同这地方,除了那点越来越没准头的禄米,还能指望啥?去了南边,总归是条生路。强过困死在这里。 南京、扬州、苏州、杭州、松江、寧波.那些地方再苦再穷,还能比大同更甚? 一种认命般的安静,慢慢笼罩了送行的人群。迷茫还在,可那股等死的绝望,到底是淡了些。 魏忠贤骑在马上,蟒袍外面罩了件挡风的斗篷。他瞥了一眼在一辆半旧不新的马车里缩成一团的前代王朱鼐钧,那老傢伙眼神都散了,没了人形。 他拨转马头,缓轡行到那辆被人看严实的马车旁。 “王爷。”魏忠贤的声音放得平和,甚至带著点儿劝慰,“事到如今,您也得看开些。皇上仁厚,只是让您去凤阳静修思过,总强过在这苦寒边地受罪不是?” 车里半晌没动静。 魏忠贤也不著恼,自顾自地说下去:“皇上有旨意,这趟路,必经洛阳。也让您亲眼瞧瞧,福王殿下是如何恪守藩礼、安享富贵的。那才是天家的气象,亲王的典范。” 他说到这儿,声气又压低了些,透著股虚情假意的熟络:“王爷,听咱家一句,到了洛阳,打起精神来。福王是您的小辈,最念亲情,又是富甲天下。您好好跟他说说,化些缘法。他手指头缝里漏点儿,也够您在凤阳宽裕几年。总强过……两手空空地进那高墙,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车里,似乎传来一丝极微弱的窸窣声。 魏忠贤知道这代王“冤枉”,实际上就是个什么“代价”,也不再多言,扬起手一挥。 “起行!” 车軲轆碾过黄土,队伍缓缓动了起来,向著南边去了。 夜里,宿在官驛。 魏忠贤打发了左右,只留下心腹的小火者小顺子在跟前伺候。他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温和,早已散得乾净,只剩下一片灰败的疲惫。 他从贴肉的衣衫里,摸出那个黄綾小包。打开来,正是那道要命的密旨。 上面的字,他不用看,也早已刻在骨头里了。 小顺子跪在一旁,给他轻轻捶著腿,声音都发了颤:“干爷爷,皇上这旨意……『或有狂悖之言、交通之举,甚或暴毙身亡……皆可坐实福藩之嫌』……这、这不是把刀硬塞到咱手里,连往哪儿扎,都给您划下道儿了么……” 魏忠贤闭上眼,喉咙里咕噥了一声。 “咱家能不知?这就是一道连环计,是万岁爷整治朱家宗室的连环计。皇上……这是要用咱家这把刀,既要见代王的血,也要坐福王的罪。” “可干爷爷,这事儿真要办了,咱们和福王府,可就是不死不休的死仇了……” “不办?”魏忠贤猛地睁眼,眼里全是血丝,“不办,眼下就是现成的违逆圣意!皇上连『福藩灭口』的由头都给咱家预备好了!咱家此刻不动手,到了洛阳,万一出甚岔子,皇上怪罪下来,就是咱家办事不力!动了手,反倒是替君分忧,將来清算福王,咱家说不定还能记上一功!况且,良卿追封了侯爷,追諡了勇毅,他儿子还袭了肃寧侯,我家.以后就是真正的勛贵了!这恩,得报!这忠,得献,狠狠地献!” 他喘著粗气,將那道密旨死死攥在手心,指节都捏得发了白。 “到了洛阳……再见机行事罢。皇上这是逼著咱家,非但要当那把最快最狠的刀,还得自个儿把血擦抹乾净。” 驛馆外,夜风颳得正紧。这南下之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子上。 京师进了六月,天就热得邪乎。日头明晃晃地悬著,晒得地皮发烫,连知了都有气无力地叫著。 崇禎难得抽出空,换了身轻薄的常服,说要带后妃们去煤山走走,透透气。周皇后、田妃、袁妃自是欢喜,宫里规矩大,难得鬆快,又是伴著圣驾,个个脸上都带著笑。周皇后温婉,田妃娇艷,袁妃活泼,一行人撑著伞盖,侍女打著扇,倒也暂时驱散了暑热的烦闷。 崇禎脸上也带著笑,应和著她们。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眼神总飘忽著,显得心事重重。 他这皇帝,当得是真累。 辽东的韃子要剿,烂透的九边要整,不计其数的宗室要安排,还有那满朝各怀心思的文武,乃至朝鲜那般首鼠两端的藩国,哪个是好想与的?自己要不狠一点,不努力奋斗一下,兴许大明江山就要垮,亿兆黎民就要反! 更要命的是,这日子过得飞快,己巳之乱那是一天天逼近啊!现在已经是崇禎元年六月,如果歷史的车轮不来个大转向,再有一年零四个月,十万建奴、蒙古、汉奸联军,就要扑蓟镇长城了。 若是蓟镇长城再被攻破,京畿被建奴蹂躪成一片废墟.那他上树的风险依旧存在! 所以他这些日子,一得空就会爬一下煤山——得来看看那树,以激励自己的精神! 煤山不算高,但六月天爬上来,也难免出一身薄汗。站在山顶亭子里,放眼望去,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烈日下反著刺眼的光,整个京城像个巨大的蒸笼。 “皇上,您瞧那边,树荫倒还浓密。”周皇后指著不远处一片林子,温声说著,递过一块温湿的帕子。 崇禎接过,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却越过那片绿荫,定定地落在亭外坡上一棵树上。 那是棵歪脖子老槐树,枝干虬结,长得彆扭,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树,格外扎眼。 但崇禎像是被什么牵著了,摆摆手,独自踱步过去。 后妃们见他似有心事,便只在亭中歇息,未曾跟来。 崇禎走到树下,树荫罩下一片凉。他伸出手,抚上那粗糙皸裂的树皮,触手是一片燥热的坚实。 他站了一会儿,四周只有知了声嘶力竭的鸣叫,吵得人心烦。 他忽然极低地哼了一句,带著一股狠劲儿,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福王叔……別怨朕心狠,是你家的油水太多……穷鬼早就没油水了,朕不榨你的油水,朕说不定还得上树!” 说著话,他就望了眼那棵歪脖子树,顿时就感到他的良心又狠了几分。 “老叔,你的安生日子,享到头了。魏忠贤这把刀,朕磨得飞快……且看你脖子,硬是不硬!” 说完,他眼神一厉,隨即又迅速收敛,回头瞥了一眼亭子方向,见无人留意,才暗暗定神。 他深吸一口燥热的空气,脸上重新掛上淡笑,转身回去。 “此处登高,视野倒是开阔。”他说道,语气平常。 周皇后迎上前:“皇上若觉著好,日后暑热难当,也可常来走走。” 崇禎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他最后瞥了一眼那歪脖子树,正待吩咐起驾回宫,却见刚刚升了司礼监秉笔的太监王承恩趋步上前,在数步外躬身站定,低声稟道: “皇爷,袁可立袁老先生,並大同副总兵总兵官麻承恩,已在宫门外递了牌子,恳请陛见。” 崇禎脚步一顿,脸上那点强装的閒適瞬间扫空,眼神恢復了一贯的冷冽。他略一沉吟,即道: “传。让他们文华殿候著。再去叫黄立极、张之极、孙承宗、王在晋,一併来见。” “奴婢遵旨。”王承恩躬身领命,快步退下传旨。 崇禎转向后妃,露出个略带歉意的微笑:“朕有政务,你们且先回宫歇息。” 说罢,不待回话,便转身大步下山。那背影在灼热的日光下,挺得僵直,寻不到半分轻鬆,只剩下一股子孤绝之意。 暖风掠过,吹得那歪脖子老树的叶子哗哗作响,仿佛在提醒著崇禎——当崇禎,就得狠一点,再狠一点! (本章完) 第140章 文华殿论献忠(求追订) 第139章 文华殿论献忠(求追订) 紫禁城,文华殿。 崇禎皇帝轻薄的常服,坐在御座上,脑门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没让太监打扇,就那么坐著,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著紫檀木的扶手。目光在下头几个大臣脸上扫过:老神在在、准备隨时附和的元辅黄立极“黄立即”;同样等著捧哏的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张献忠”;眉头拧成个疙瘩、一脸不赞同的东林老臣孙承宗;还有低著头、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的兵部尚书王在晋。 边上,还站著刚从大同前线回来的副总兵麻承恩,风尘僕僕,一脸忠诚。而被紧急召来的前任登莱巡抚袁可立,则是一脸凝重,甚至有些茫然,他不知道皇帝突然把他这个老朽找来做什么。 “麻卿,”崇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大同那边,虎墩兔是给打怕了,一时半会儿不敢动弹。可建奴派去的希福、范文程,还在他营里住著,是这么个情形吧?” 麻承恩赶紧上前一步,躬身回答:“回陛下,正是。林丹汗虽败,但其心难测,建奴蛊惑,北疆隱患未除。” 孙承宗接过话头,语气沉重:“陛下,蒙古之事,確不可鬆懈。然眼下更急者,乃东事!朝鲜李王困守江华岛,每日遣使求救,言词淒切。建奴大军在其国境掳掠烧杀,若任其吞併朝鲜,得其人口粮餉,下一个,便是全力扑我辽西、甚至窥伺蓟镇了!” 崇禎点了点头,手指停止敲击,重重按在扶手上:“孙先生说的是实话!朝鲜这个烂摊子,不能再烂下去了!李王要救,建奴要挡!可怎么救?怎么挡?”他目光转向王在晋,“王本兵,你管著兵部,你说说,援朝要多少兵马钱粮?” 王在晋心里叫苦,知道躲不过,只好硬著头皮出列:“陛下,若要派兵入朝,即便只是固守江华岛、牵制奴兵,至少需精兵两万,粮餉器械,更是一笔巨数。可如今国库……九边欠餉尚多,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朕知道国库空虚!”崇禎打断了他,声音提高了一些,“不过,朕今日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哭穷的!是告诉你们,朕有个法子,既能持久援朝抗奴,又不必立刻掏空大明的家底!” 他朝侍立在侧的王承恩使了个眼色。王承恩立刻將几份奏章分发给几位大臣。那是朝鲜来的求救文书,以及东南巡海御史周应秋关於郑一官近况的密报。 等他们大致看完,崇禎站起身,走到殿中那幅巨大的寰宇全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朝鲜半岛南端那个不起眼的岛屿上。 “关键就在这里,钱!”崇禎转过身,目光锐利,“没钱,说什么都是空话!朕算过了,要保住朝鲜,不让建奴顺遂心意,每年至少得往里头投入一百万两银子!这笔钱,朝廷现在拿不出。” 黄立极立刻接口,一脸忧国忧民:“陛下圣明!然则百万之巨的银钱,如天上星辰,看得见,摸不著啊。从何而来?” 崇禎点了点头,这个“黄立即”的话接的不错——大明的银子,的確是看得见,摸不著!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他嗯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朝廷没有,天下人有!东南海上那个郑一官,拥船千艘,富可敌国。朕打算,把朝鲜属下的这个济州岛,『抵押』给他,先向他借银一百万两,专款专用,就拿来在朝鲜跟建奴耗!” 殿內一片死寂。黄立极、孙承宗、王在晋、张之极都知道崇禎的心思了。不过他们现在都不言语,只是看著袁可立——朝鲜卖国,不用大明廷议,关键就在袁可立袁老爷子能不能“说服”李王卖岛献忠了。 袁可立听了则是好一阵发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抱拳拱手道:“陛下!老臣……老臣愚钝,实在不解!天朝抚有四夷,当以仁德服人。如此行事,与强取豪夺有何分別?岂是圣主仁义之举?老臣恳请陛下三思!” 崇禎看著他们,脸上那点笑意没了,这袁老头的思想跟不上时代了!现在不是四夷赖著大明的时代,而是藩国要向大明献忠的时代了! 老人家,一个优秀的封建主义官僚,也要与时俱进啊! “国体?仁义?”崇禎的声音冷了下来,“袁老,你告诉朕,是这些虚名重要,还是实实在在拖住建奴,保住大明的江山社稷重要?朕来问你,要灭掉建奴,需要什么?” 他不等回答,自问自答,每个字都像敲在人心上:“无非三样东西:银子、粮食、人命!只要数量堆得够,堆得足,朕就不信,灭不掉他黄台吉!现在,有个现成的机会,用朝鲜的人命和土地,去换银子来堆死建奴,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可以?能用自家的土地和人命为大明献忠,这是朝鲜李王的本分!” 他再次看向一脸茫然的袁可立,语气缓和了一些:“袁老,您年纪大了,本不该让您再奔波。但国事艰难,朕信得过您的忠贞和老成。朕意已决,要成立『援朝督师府』,驻节江华岛,总揽朝鲜抗奴事宜。这监国督师的重任,非您莫属!” 袁可立猛地抬头,满脸惊愕。 监国? 明朝从没有向朝鲜派过监国啊! 崇禎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继续说道:“您去朝鲜,就办两件事!第一,帮李王『抗奴』,堂堂正正地抗!大张旗鼓地抗!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个朝鲜人,大明也决不放弃朝鲜这块抗奴的阵地!第二,確保朝鲜上下,尤其是李王,为抗奴大业『献忠』!” 他顿了顿:“袁老先生,你不要有什么顾虑,那李王既然是忠的,就应该向大明献出他的忠诚,为了抗奴大局,承担他该承担的代价。如果李王不忠……那么,保卫朝鲜的代价,就更应该由他的朝鲜来出!至於李王想投虏……” 崇禎冷笑一声:“那是不允许的!杨嗣昌已经把他『请』到江华岛了。大明,自会帮他体面,帮他尽到一个忠臣该尽的义务!” 这番话,把“忠义”二字剥得赤裸裸,听得孙承宗脸色惨白,袁可立呆在那里,身子微微发抖,正在努力理解皇上的“封建主义先进思想”. 崇禎的先进思想很明白,很容易理解,总结一下,就是大局为重,不惜一切代价.大局,当然是崇禎的大局!而代价.朝鲜李王要么付出代价,要么成为代价,二选一——君父,还是很讲道理的。 黄立极和张之极对视一眼,立刻高呼“献忠”:“陛下圣明!为天下计,为大局计,当行此非常之法!臣等附议!” 王在晋低头盘算了一会儿。只要不动蓟辽宣大的基本盘,还能有额外银子用来牵制建奴.苦一苦朝鲜,他没意见。於是他也拱手道:“陛下深谋远虑,若此策能成,確可缓解辽东压力。臣以为,可以推行。” 孙承宗还想再爭取一下,崇禎直接一摆手:“孙先生,朕此法,可是为了给朝廷省钱!为咱们大明的穷苦百姓减负!您是大明的好官,爱大明的民如子的! 朕是用朝鲜和郑一官的钱,办大明的事!这样一来,咱们大明的老百姓就不用扛那么多加征加派了.朕已经决定了,今年北方所有省份的辽餉摊派都不收了! 稍后还要改革税制,在北方收粮,在南方收银这些实实在在的仁政,都是要付代价的!” 对啊,老夫是大明的好官!孙承宗马上想明白了。这做好事儿总要付代价的!这些日子北方风不调、雨不顺,老百姓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要免摊派,要改税制,得利的是老百姓,吃亏的肯定是朝廷。朝廷的亏空怎么办?就得找別人来补. 孙承宗嘆了口气,拱手道:“皇上仁德,那就苦一苦朝鲜人吧!” 袁可立听孙承宗都这么说,心道:看来朝中的阉党、东林党已经勾兑好了,就坑朝鲜李家是吧?那行吧.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那老爷子我也不替李倧说话了。孟子曾经曰过的:君为轻、民为本、社稷次之.没有朝鲜!想清楚了厉害关係,袁老爷子马上恭声道:“皇上的苦心,老臣明白了。” 好!果然是办事的干才!崇禎笑道:“袁卿,廷推已经推你督师朝鲜,朕决定加你兵部尚书衔,总督朝鲜、登莱军务,充援朝监国督师!” “老臣领旨!”袁可立也不推脱了,他就是个干实事儿的人,对朝鲜、登莱、辽东的情况也熟悉,当下就躬身领旨。 “麻承恩!” “末將在!”麻承恩赶紧跪下。 “朕擢你为援朝提督总兵官,精选宣大精锐三千並两千御前军,隨袁督师赴朝!记住,你们的首要任务,不是与建奴浪战,是帮著朝鲜人,把仗打下去.打得越久越好,打到最后一个朝鲜人!” (本章完) 第141章 福王,你要懂大局啊!(求追订) 第140章 福王,你要懂大局啊!(求追订) 河南府,洛阳城。 福王府那朱漆大门外头,气氛透著几分不对劲。大队锦衣卫和东厂番子护著几辆破旧马车,就那么堵在门口。九千岁魏忠贤,穿著蟒袍,坐在伞盖下头,慢悠悠喝著冰镇酸梅汤。他脸色瞧著有些灰败,可那双眼睛,却像毒蛇信子,扫著王府那金灿灿的门脸。 福王朱常洵胖得活像尊弥勒佛,在承奉正太监和一帮属官、侍卫的簇拥下,战战兢兢迎出来。他脸上堆著笑,可比哭还难看。尤其眼角瞥见那几辆破马车时,脸上肥肉都跟著抖了几抖。 这哪是让被废的代王来“学习”?分明是杀鸡给猴看! “小王不知魏公驾到,有失远迎,死罪,死罪!”福王拱著手,声音都发颤。 魏忠贤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还了半礼:“王爷说哪里话。咱家是奉旨,押解代逆途经宝地,叨扰王爷清净了。说起来,也是晦气。”他说著,朝马车方向努努嘴。一个番子上前,唰啦掀开了领头那辆马车的车帘。 只见废代王朱鼐钧穿著一身脏得看不出本色的袍服,瘫在车里,头髮蓬乱,眼神发直,嘴角还凝著黑血,整个人就剩一口气吊著。他瞧见福王,忽然就呜呜地哭了起来,还用含糊不清地声音呜咽道:“福王,福王救我!” 福王嚇得倒退一步,差点栽倒,幸亏左右扶住。他脸唰一下白了,冷汗直冒。 什么叫“福王救我”?福王心道:我们认识吗? “王爷小心。”魏忠贤阴惻惻一笑,“代逆罪有应得,王爷不必惊惧。皇上有旨,让代逆来您府上跟著学学规矩,咱家也只好上门叨扰了。” 真是皇命难违啊!福王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也只得把魏忠贤请进府,还安排人把废代王朱鼐钧和他的一大家子都请进王府,好好安顿. 代王府的那些人估计也是触景生情,看见辉煌富丽的福王府,一下就想到了以往的好日子,顿时哭了个稀里哗啦,搞得福王府好不晦气。 可福王有什么办法?人家是奉旨来“学习”的他还能往外撵人? 非但不能撵,还得捏著鼻子招待魏忠贤。 宴席摆在王府最阔绰的厅,山珍海味摆满一桌子。可魏忠贤只动了几筷子就撂下了。福王更是食不知味,屁股底下像长了针。 酒过三巡,魏忠贤挥退歌舞乐伎,凑近福王,压低嗓门:“王爷,您也瞧见了,代藩……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吶。好好王爷不当,非寻死路。” 他嘆口气,话头一转:“如今皇上难啊!东有建奴,北有韃子,西边流民闹事,西南还有安奢二逆,国库能跑老鼠,九边餉银欠了几个月。皇上常对咱家说,为稳大局,得不惜代价……各方都得出力!” 魏忠贤这是先礼后兵。福王要是识相,痛快捐个百八十万两,他自然递密揭给皇上说说好话。皇上也不是不讲理,银子给够,就是亲堂叔,移藩也能找个好去处。要是不肯体面……那就是代逆同党! 福王哪能不懂这是“站著要钱”?破財消灾的道理他明白。 可……他天生抠门。歷史上李自成打到家门口都捨不得,何况现在只来个魏忠贤? 福王强笑著装糊涂:“是,是,皇上辛苦,日理万机。我等宗亲,也忧心得很,只恨力薄,不能为君分忧啊。”说著还拿袖子抹抹眼角,挤出两滴眼泪。 魏忠贤心里骂了句“找死的东西”,脸上却堆笑:“王爷是天潢贵胄,皇上亲叔父,福藩富庶天下皆知。如今国难当头,正该王爷站出来,给宗室做个表率。皇上要知道王爷忠心,定然龙心大悦……您说是不是?”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给钱保平安! 可这福王是属铁公鸡的。他哭丧著脸开始倒苦水:“魏公啊!您不知小王难处!洛阳看著光鲜,实则……外强中乾!王府上下连护卫带僕役,上千张嘴要吃饭!名下庄子,年年歉收,佃户又刁滑……小王……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他捶胸顿足,像受了天大委屈,最后仿佛割肉般咬牙:“但为国效力,小王不敢后人!砸锅卖铁也得表心意!这么著,小王节衣缩食,凑一万两银子,一万石麦子,助餉抗奴!望魏公在皇上面前,多美言!”说完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摸出张礼单,塞给魏忠贤。 魏忠贤接过那轻飘飘的礼单,扫了眼上头寒酸数目,脸上笑模样瞬间没了,阴沉得能拧出水。他本指望这头最肥的猪好歹出二三十万两,没想这老抠敢拿这点零碎打发他,打发皇上! 这还谈什么?你出一万,我要一百万,价码差到天上去了! 他慢慢折起礼单塞进自己袖子,冷笑一声,声音冰碴子似的:“王爷这份『忠心』,咱家一定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稟报皇上!王爷,您……好自为之吧!”说完霍然起身,连告辞都省了,拂袖而去。 福王看著魏忠贤怒气冲冲背影,擦把冷汗,心里反倒一松:看来这番哭穷……混过去了。 …… 当夜,深更半夜。 福王朱常洵搂著爱妾刘氏,在锦被里鼾声如雷,梦里正数金山银山呢。突然被一阵猛摇晃醒。 “王爷!王爷!醒醒!出事了!”刘氏带著哭腔喊他。 福王被搅了好梦,一肚子火,刚要发作,就听窗外传来悽厉喊叫,撕破王府寂静: “有刺客——!有刺客——!抓刺客啊!” 这声好比冰水浇头,福王睡意和怒火全嚇飞了,肥硕身子一颤,差点滚下床。 “来人!来人啊!护驾!快护驾!”福王声都嚇岔了音,像被掐脖的鸭。 他一边嚎,一边手忙脚乱想往床底下钻,可惜太胖,卡在床边动弹不得。 就在他喊救命的当口,整个福王府已经炸了锅。脚步声、甲冑碰撞声、刀剑出鞘声、惊呼乱叫声响成一片。王府仪卫正带著大批护卫,衣裳不整却拎著刀枪,火急火燎衝到他寢殿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王爷!末將护驾来迟!”仪卫正门外高喊,声也发紧。 “刺客呢?逮著没?”福王躲在刘氏身后,声音发抖,肥肉直颤。 “回王爷,正全力搜捕!定保王爷周全!” 这一夜,王府灯火通明,护卫们如临大敌,搜遍角落,可除了最初那几声喊,再没动静。福王提心弔胆熬到后半夜,见没事了,才筋疲力尽迷糊过去,怀里还死死搂著把镶宝石的宝剑。 第二天天刚亮,福王正昏睡著,就被急促脚步声和喧譁惊醒。他心惊肉跳坐起,还没明白咋回事,就见魏忠贤带著一群东厂番子,脸色铁青,旋风般闯进他寢殿,连通报都没有。 “王!爷!”魏忠贤从牙缝里挤出这俩字,眼神像要杀人,“昨夜府上闹刺客,好大动静!咱家问你,你府上卫士,昨夜都死哪儿去了?!” 福王被这兴师问罪搞懵了,揉揉浮肿眼泡,心里还不满:这阉狗,大清早闯进来就为这?他定定神,带著宿醉未醒的懵懂和委屈答:“魏公……昨夜是有刺客要行刺本王!本王喊护卫,他们自然赶来护驾了……刺客杀本王,卫士不护本王,护谁?”他觉得这问题都多余。 魏忠贤听他这话,气得额头青筋直蹦,猛踏一步,几乎指到他鼻子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护你?呵!王爷,你搞错了!那刺客,根本不是冲你来的!” “啊?”福王彻底愣住,张大嘴,脑子转不过弯。不是杀我?他脱口而出:“难道……是杀魏公您?”他想不通,洛阳地界,除了杀他这王爷,还有谁值得刺客动手?魏忠贤仇家追到这了? 魏忠贤咆哮著揭开底牌:“杀我?屁话!刺客是奔著关在你府偏院的废代王朱鼐钧去的!” “什……什么?!”福王越听越糊涂,“杀他?为什么?” 魏忠贤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语气冰冷,字字都砸在福王心臟上:“昨夜刺客摸进偏院,就是衝著废代王!可惜啊,你那好卫士全跑来护著你!偏院喊破天也没人理!结果……代王让人捅死在床上了!” 他逼进一步,死盯著目瞪口呆福王:“这还不算!咱家的人还在现场,捡到把这个!”说著,他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哐当扔在福王面前床榻上。那刀身上,赫然刻著福王府的標记! “凶器是你府上的!人是在你府上没的!王爷,你告诉咱家,你这该当何罪?!纵容行刺罪宗,物证確凿!你是不是和代逆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急著杀人灭口?!” 啊.福王朱常洵已经不是“惊”,而是“呆”了,是“石化”了,是肥脑子完全堵住了。他好好的,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和刚刚死在他家的代逆朱鼐钧在昨儿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也从没联络过,怎么就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了?怎么就要杀人灭口了?那老傢伙奄奄一息的模样,还需要灭口?自己就活不了几天 “你……你……魏忠贤!”极度的惶恐忽然就变成了冲天的火气,他伸出胡萝卜似的短粗指头,打著颤指向魏忠贤:“你血口喷人!你栽赃陷害!你……你好毒的心肠!那刀……那刀肯定是你这阉狗派人带来,故意丟下的!你想害死孤王!对!准是你!” 他越说越觉得自个儿猜著了真相——实际还真猜著了——一股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的憋屈敢让他更加愤怒。只见他扯著嗓子拼命吼道:“孤要见皇上!孤要去万岁爷那儿告御状!告你魏忠贤构陷亲藩,残害宗室!你……你不得好死!” 瞅著福王这副急赤白脸的模样,魏忠贤是不恼的,他要的就是这结果。 “告咱家?”魏忠贤阴不阴阳不阳地重复了一句,声儿不高,却有点尖,一下子盖过了福王的嚎叫。“王爷要告御状?好啊!真是求之不得!” 他猛地拔高了嗓门:“来人!” 几个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应声窜了进来。 “给咱家看住了这凶器!代逆的尸首,也给咱家原样封存,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立刻去传洛阳知府,叫他派顶好的仵作来验尸!每一处伤口,每一丁点痕跡,都给咱家查验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说完这些,魏忠贤这才慢慢转向气得满脸通红的福王,语气平静地道:“王爷既欲面圣陈情,奴婢自当奉陪。如此甚好,你我便各自具本上奏,將昨夜之事原委,一一稟明圣听。奴婢亦当奏请圣准,护佑王爷鑾驾,一同进京。届时在万岁爷驾前、满朝文武面前,正好分说清楚,辨明忠奸!” (本章完) 明日爆更,求读者老爷的双倍月票和全订! 明日爆更,求读者老爷的双倍月票和全订! 罗罗爆啦,至少五更,不缩水,至少一万六,这是罗罗手头全部的存稿,先给读者老爷们送上,双倍月票大家看著给,主要求全订,要不然罗罗越爆更均订越低,离精品越远,更新没劲头啊! 先求上,然后说一下爆更计划,早上6点一更,中午十二点二更,下午六点二更,晚上有没有看情况,如果均订掉得不到,就再加一更,凑个六更两万字。 ————大罗罗拜求了! (本章完) 第142章 福王叔,快来北京献忠诚吧!(爆五 第141章 福王叔,快来北京献忠诚吧!(爆五更,求追订,別养了!) 乾清宫的西暖阁里,窗户支棱著,六月清晨的热气已经漫了进来。 崇禎皇帝朱由检没穿龙袍,就一身半旧的燕居道袍,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他坐在一张紫檀木圆桌的上首,周皇后挨著他右边,左边是袁贵妃,对面是田贵妃。 桌上摆的,不是宫里那些眼繚乱的御膳,就几样吃食:几个蓝海碗里盛著拌好了芝麻酱、撒著葱萝卜丁的热乾麵;一盘切好的三鲜豆皮,油光鋥亮;一小筐炸得金黄酥脆的面窝;还有一盆飘著甜香的糊米酒。 周皇后看著崇禎熟练地拿起个面窝,咬得咔嚓响,忍不住温声说:“皇上,这几日胃口倒好,这民间吃食,瞧著是爽利。” 崇禎嘴里嚼著,含糊地“嗯”了一声,咽下去才说:“梦里见的,想著尝尝。湖广的百姓,平日里能吃上这个,就算好光景了。”他又挑起一筷子油润的面,对几位后妃说:“都动筷子,凉了腻口。” 田妃小口尝著豆皮,笑道:“臣妾还是头回吃这个,这糯米和馅儿,怪香的。” 袁妃则捧著个小碗,小口喝著糊米酒里的米浆,眉眼弯弯。 崇禎吃得很快,却有点走神。他扒拉完自己碗里的面,又夹了一筷子韭菜炒鸡蛋,慢慢嚼著,忽然像是自言自语:“这韭菜啊,割了一茬,浇浇水,还能再长。可要是地力耗尽,根子烂了,那就真啥也不剩了。” 周后温婉地接话:“皇上说的是,万事万物,都讲究个根基。” 正说著,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捧著个黄綾匣子,低声道:“皇爷,河南的六百里加急,福王和魏公公的奏章一起到了。” 崇禎脸上的那点鬆快瞬间没了。他放下筷子,接过匣子,对后妃们挥挥手:“你们慢用,朕有政务。” 周后等人连忙起身告退。暖阁里顿时只剩下崇禎和几个贴身伺候的太监。 他打开匣子,取出两份奏章。先看魏忠贤的,也不知道谁代笔的,字写得有些潦草,什么福王“纵容行刺罪宗”、什么“物证確凿”、什么“必有隱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再看福王的,字跡歪斜,满纸都是“冤枉”、“阉狗构陷”、“乞陛下圣鉴”。 崇禎细细看了两遍,手指在“福王府標记的短刀”和“杀人灭口”几个字上敲了敲。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冷了下去。 “王承恩。” “奴婢在。” “传旨,”崇禎的声音平直,不带波澜,“今日午时,文华殿举行枢机召对。著內阁首辅黄立极、次辅施凤来、群辅孙承宗,兵部王在晋,刑部薛贞,大理寺卿张九德,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宗人府承李诚铭,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入见。不得有误。” “奴婢遵旨。”王承恩躬身退下,赶紧去传话了。 崇禎独自坐在桌前,看著那碗还剩一半的糊米酒,愣了一会儿神。然后,他端起碗,几口喝了个乾净。 午时的文华殿,门窗紧闭,角落里放著冰盆,丝丝地冒著白气,少许驱走了一些暑热。 被召来的几位重臣,袍服整齐,垂手站著,个个额头见汗。崇禎已经换上了常朝服,坐在御座上,脸色沉静。 他没让太监念奏章,自己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大同来的,河南来的,两份奏章,说的是一件事。”崇禎把两份奏章的內容,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没带什么情绪,就像在说別人的事儿。 “……如今,魏忠贤说福王叔杀人灭口,物证俱全。福王叔说魏忠贤栽赃陷害,血口喷人。”崇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几位大臣脸上扫过,“诸卿,都说说吧。这事儿,怎么看?” 殿里静得能听见冰融化的滴水声。 几位大臣互相看了看,眼神交换著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意思。皇上这哪里是要他们断案,分明是借著案子要做文章。福王富可敌国,皇上这些日子又是议罪银、赎罪田的,还抄了代王府和成国公府,这心思,几乎是禿子头上的虱子——明摆著。可这话,谁也不能挑明。 挑明了还怎么做官? 內阁首辅黄立极先出列,躬著身子,一脸凝重:“陛下,此事……此事干係宗室清誉,牵连內臣,骇人听闻!若魏公所奏属实,则福王殿下……確有失察乃至纵容之嫌;若福王殿下所言非虚,则內臣构陷亲藩,更是罪不容诛!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彻查真相,以安宗室之心,以正朝廷纲纪。” 他这话四平八稳,把两种可能都说了,重点落在“彻查”上。查就一定能查出点什么! 兵部尚书王在晋皱著眉头接话:“陛下,黄阁老所言极是。然洛阳距京千里,仅凭双方奏章,实难明辨。福藩坐落中原腹心,此事若久拖不决,或处置不当,恐致流言四起,有损天家威严,亦非地方之福。” 他点出了关键:不能任由地方上扯皮,得控制在中央。到了皇上嘴边,那才能好好吃啊! 次辅施凤来立刻附和:“王本兵老成谋国。臣也以为,此事非小可,必得陛下圣心独断,亲加勘问,方能水落石出。” 群辅孙承宗素来持重,他沉吟一下,道:“陛下,此事蹊蹺之处颇多。代王虽废,亦是宗室,暴毙於福王府,无论如何,福王殿下难辞其咎。魏公公虽有物证,然一面之词,亦不可偏听。为公允计,臣赞同诸位同僚之见,当请福王殿下与魏公公一同进京,三法司会同宗人府、锦衣卫详细审理,陛下亲裁。” 孙承宗嘛,当然是“公正”的,但他也不反对敲福王的竹槓——福王和东林本来就不对付! 而且,他的抗奴路线特別费钱. 刑部尚书薛贞、大理寺卿张九德也连忙表態,支持將人证物证集中到京师,由朝廷公正审理。 英国公世子张之极“张献忠”话说得更直接些:“陛下,孙先生说的是正理。是黑是白,拉出来溜溜就清楚了。让福王千岁和魏太监都来,再把当时在场的人,什么王府护卫、还有代王府的苦主,都叫来,当面对质,岂不比在这空口白牙的强?” 宗人府承李诚铭虽然积极献忠,但话却说的好听:“陛下,此事关乎亲藩体面,確需慎重。请福王殿下进京陈情,亦是保全宗室顏面之法。” 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最后表態,言简意賅:“臣附议,一切听凭陛下圣断。” 崇禎听著,手指轻轻敲著御案,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要的就是这个“眾议”。等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透出一股被亲人辜负的沉痛和无奈。 “你们说的,都在理。查,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能放过……一个有异心之人。”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著明显的不满,却是衝著魏忠贤去的:“这个魏大伴,办事还是这么毛躁!代王再是有罪,那也是朕的叔祖辈,是奉了朕的旨意去福王叔那里將养的!怎么就让人在王府里出了这等事?他一个奉旨押送的太监,护卫不力,查案不清,就知道写奏章告状!唐突宗亲,该罚!” 这番指责,听起来是骂魏忠贤,实则把“代王死於福王府”这个事实又钉死了一遍,顺便把魏忠贤从“原告”变成了“失职者”,降低了事件的对抗性,更像是在处理一桩內部纠纷。 接著,崇禎又嘆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著几分对亲情的维护:“至於福王叔……朕是了解的。皇叔仁厚,天下皆知,岂会行此不仁不义之事?定是下面的人疏忽,或是……另有隱情。让皇叔受此不白之冤,是朕之过。” 他站起身,在御座前走了两步,猛地转身,目光扫过眾人,做出了决断。 “好!既然诸卿都认为当面对质方能分明,那就依此办理!” 他回到御座,坐下,声音恢復了帝王的威严。 “传朕旨意。” 所有大臣都躬身聆听。 “福王朱常洵,即刻启程,来京陛见,当面陈情。一应仪仗,皆从亲王例。” “魏忠贤,暂停护送代藩一门去凤阳,即日返京,协同查明代逆暴毙一案。” “著河南巡抚,速遣干员,护送福王府仪卫正、承奉正等一干涉事人等,並代逆妻、子等苦主,一併入京,不得有误!” “此案,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主理,宗人府、锦衣卫协理,待人证到齐,详加审讯,据实奏报!” 旨意清晰,果断。让福王“陛见陈情”而非“受审”,是给足了面子;让魏忠贤“协同查案”而非“对质”,是模糊其角色;调用福王府的仪卫正(护卫头领)、承奉正(王府內官首领)和代王家眷,是把所有可能的证人都控制起来。 “臣等遵旨。”眾人齐声应道。 崇禎似乎有些疲惫,挥了挥手:“都下去办差吧。国事艰难,北边、东边都不安生,朕不希望家里再出乱子。” 他顿了顿,像是最后才想起来,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 “若是宗亲勛贵,都能体谅朝廷的难处,譬如成国公,虽自身不检,其家產充公,也算……嗯,若是都能如这般深明大义,主动报效,助餉抗奴,朕又何须为这些银钱小事烦心,乃至伤了亲亲之和?” 这话,比之前更露骨了。“主动报效”,就是价码。甚至提到了刚刚被抄家的朱纯臣作为“榜样”。 大臣们心领神会,更深地躬下身子,缓缓退出了文华殿。殿內,只剩下崇禎一人,和那丝丝冒著寒气的冰盆。他靠在御座上,闭上眼睛,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著扶手。 文华殿的戏,算是唱完了上半场。下半场,得等角儿们都到了北京城,才好开锣。 (本章完) 第143章 朱常洵,那边杀了一个朱纯臣!(第 第142章 朱常洵,那边杀了一个朱纯臣!(第二更,五分钟后第三更!) 六月下旬的北京城,依旧热得邪乎。日头毒辣辣地照著,地皮上都起了晃眼的热浪。 西四牌楼底下,人山人海。老百姓个个踮著脚,伸长了脖子,朝那临时搭起的木头台子张望。几个守台的兵丁,汗珠子顺著脑门往下淌。 福王朱常洵的马车,正慢悠悠打这儿过。车里闷得像罐子,他顛得头晕,实在憋不住,撩开帘子一角想透口气。 就这一眼,差点把他魂儿嚇飞了。 台子上跪著两个人,穿著白囚衣,背后插著亡命牌。那架势,明摆著是要砍头。 福王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缩回头,衝著车外边跟著的承奉正陈广,压著嗓子急火火地问:“广伴,外头……那是要杀谁?” 陈广早瞧清楚了,心里正打鼓,闻声忙凑到车帘边,声儿低得不能再低:“王爷,是……是成国公朱纯臣,还有他府上大公子……” “成国公?”福王那张胖脸唰地白了。他久在洛阳,京里勛贵虽认不全,可“成国公”这名头太响了。世袭罔替的国公爷,怎么说杀就杀了? 他忍不住又撩开点帘缝,正瞧见监斩官把一支令签丟下来。竹籤落地声儿不大,却像砸在他心尖上。 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日头底下,明晃晃的,闪得他心慌。 眼见那刀光落下,他猛地闭上眼,肥硕身子死死缩在车厢角落,大口喘著气。外头人声嗡嗡的,他却只听见自家心口咚咚乱跳,又快又响。朱纯臣……皇上真敢杀国公!还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闹市口! 车队磨磨蹭蹭往前挪,每顛一下,都像捶在福王心口上。他脸上没半点血色,汗出得跟水洗似的,袍服后背湿漉漉贴在了身上。 …… 另一边,魏忠贤的车驾也堵在人堆外边。一个小火者凑到车窗边,低声报:“干爷爷,前头……是成国公父子正法呢。” 魏忠贤闭著眼,靠在车厢里,脸上木著,只轻轻“嗯”了一声。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却微微发了白。这事儿他早知道,可真到了这节骨眼,心里还是像给针扎了一下。 皇上单选今儿个,选在福王和他进京的当口,在这地方杀人。这里头的意味,他比福王那草包明白得多。 这是在敲打他魏忠贤,也是嚇唬福王。皇上这是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世袭的国公,说杀也就杀了,你们,又算个什么东西? 真真是伴君如伴虎! 魏忠贤只觉得一股子寒气从心底里冒出来,这六月酷暑天,竟让他觉著有些冷。 …… 福王的车驾总算挪出了西四牌楼那片地界,七拐八绕,进了一条清净街道,停在一处大宅门前。 门楣上“成国公府”四个鎏金大字还在,只是朱漆大门上刚撕开的封条,留下了狼藉印子。两个锦衣卫的力士,用力推开那沉重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闷响。 福王被承奉正陈广搀著,腿肚子转筋,颤巍巍下了车。一脚踏进府门,一股子空旷阴森气就扑了过来。抄家后的宅子,就算亭台楼阁还在,也掩不住那股破败死气。院里落叶没人扫,好些窗户格子破了,黑窟窿似的瞪著人。 “这……这就是皇上给孤安排的住处?”福王声音带著哭腔,脸上肥肉直抖。让他住这刚抄完家、原主刚砍了头的府邸,这哪是安置?分明是嚇唬他! 陈广五十多岁年纪,麵皮白净,是当年郑太妃亲自挑给福王的心腹太监,在宫里头混了大半辈子,啥风浪都见过。他赶紧搀住快要瘫软的福王,低声道:“王爷,慎言!既来了,就先安顿下。眼下……保命要紧啊!” 好不容易把福王连搀带扶弄进一间勉强能待人的正房,屏退了左右。福王再也撑不住,一屁股瘫在太师椅上,抓著陈广的袖子,眼泪鼻涕一齐下来了:“广伴,你都看见了!成国公……脑袋搬了家!下一个就是孤了!皇上这是要逼死孤啊!” 陈广心里也慌,面上还得强撑著:“王爷,王爷!您先定定神!皇上若真要对王爷不利,何必让您进京?一道旨意送去凤阳高墙里,岂不更便宜?让王爷住进这府里,虽是……虽是有些敲打,可也说明,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实际他心里也没底……福王这等身份的近支亲王,一道圣旨送去圈禁?实在不至於。可要是坐实了勾结代逆的罪名,再去凤阳高墙,那就名正言顺了。 “转圜?咋转圜?”福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银子!”陈广声儿压得更低,“皇上要的,一准是银子!王爷,咱们得『主动献忠』!得让皇上瞧见王爷的『忠心』!” “可……可得出多少?”福王一想到要往外掏钱,心就跟刀割似的。 “不能少,也不能一回把底漏光了。”陈广盘算著,“先递个话,探探口风。王爷,眼下最要紧的,是得让宫里头有人替王爷说话!” “对!对!找母妃!”福王猛地抓住陈广的手,“你快想辙,递牌子进宫!去求见郑太妃!告诉她,洵儿要没命了!让她无论如何要求皇上,救救洵儿!”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想法子!”陈广重重磕了个头,匆匆退了出去。 …… 紫禁城,慈庆宫。 这儿比別处凉快些,墙角摆著冰盆。崇禎皇帝朱由检脱了外袍,只穿著件轻薄的絳纱便袍,正和张皇后、周皇后一块用膳。桌上几样清爽小菜,一人一碗冰镇的绿豆百合粥。 崇禎待皇嫂张皇后一向亲近,怕她孤单,常请她去乾清宫一同用饭。有时也像现在这样,带著周皇后过来陪张皇后说说话,吃顿饭,饭桌上倒有点寻常人家的意思。 “皇嫂这儿的绿豆粥,熬得就是香甜。”崇禎喝了一口粥,笑著说。 张皇后也笑了:“皇上喜欢就好。天儿热,吃些清淡的去去火气。” 周皇后接话道:“是呢,皇嫂总是最周到的。” 正说笑间,崇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下勺,对张皇后说:“皇嫂,咱们宫里,近来说不定有笔『横財』进项。” 张皇后和周后都抬眼看他。 崇禎笑了笑,口气轻鬆:“到时候,朕拨些给慈庆宫,好好修修宫苑,也让皇嫂手头宽绰些。” 这话说得隨意,张皇后心里却动了动。她刚想细问,却见崇禎眼光已转向殿外。 这时,一个內侍急匆匆进来,凑到王承恩耳边低语几句。王承恩脸色微变,上前一步,躬身稟道:“皇爷,慈寧宫郑老娘娘来了,说有急事求见张娘娘。” 崇禎脸上笑意淡了些,眼里闪过一丝瞭然。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淡淡道:“哦?太妃来了?请进来罢。” …… 郑太妃是真急了。 她六十多岁年纪,穿著太妃常服,头髮梳得一丝不乱,可眼角皱纹掩不住憔悴。一进殿,也没细看,朝著张皇后坐处就要行礼哭诉:“皇后娘娘!可要为我那洵儿做主啊……” 话半截,她才猛瞧见坐在上首的崇禎,人顿时僵在那儿,礼行到一半,不上不下,脸上又是惊又是窘。 “太妃不必多礼。”崇禎声气平和,还带著点晚辈的关切,“天儿这么热,太妃急著过来,可是身上不爽利?” 郑太妃回过神,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她万万没想到皇帝在这儿!预备好的话全堵在嗓子眼。她勉强定住神,颤声道:“老身……老身听闻福王进京,心里掛念……他……” “皇叔一路辛苦,朕已安排他在成国公府歇下了。”崇禎接过话头,口气依旧温和,“太妃放心,朕会让人好生照应。都是一家人,有话,慢慢说。” 他越是平静,郑太妃心里越没底。她偷眼瞅瞅崇禎,又看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张皇后和周皇后,明白今儿这状,怕是难告了。皇帝这话,是把路都给堵死了。 “是……是……”郑太妃只能顺著说,“皇上圣明……老身只是,只是念子心切……” “骨肉亲情,人之常情。”崇禎点点头,对王承恩吩咐,“去,给太妃搬个绣墩。再端碗冰粥来,与太妃解暑。” 郑太妃战战兢兢坐下,哪有心思吃粥。她本指望借著张皇后面子向崇禎求情,没成想直接对上了皇帝。这顿饭,她吃得如坐针毡。 崇禎不再看她,转而与张皇后、周皇后说些宫里閒篇,像刚才啥也没发生。只偶尔,目光会掠过郑太妃那张强装镇定却难掩慌乱的脸上。 殿里冰盆冒著丝丝凉气,却驱不散郑太妃心头寒意。她忽然觉著,她那洵儿,这回怕是要出大血了。而这年轻皇帝的心机,比她想的要深得多,也狠得多。 待用完粥点,宫人撤去食案。崇禎没再继续閒话,目光平静地看向局促不安的郑太妃。他轻轻摆了摆手,周皇后会意,优雅起身,与张皇后对视一眼,便领著宫人悄无声息退到殿外,只留王承恩在门口伺候。 殿內顿时只剩崇禎、郑太妃,还有作为安静见证的张皇后。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太妃,”崇禎开口,声气还是平和的,但那点晚辈的客气没了,换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儿没外人。皇嫂也不是外人。您心里担忧什么,朕清楚。咱们有话,不妨直说。” 郑太妃猛地抬头,看著这年轻得能当她孙子的皇帝,那双眼里没半点少年毛躁,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静。她心蹦得更快了。 “老身……老身不知陛下何意……”她还想著搪塞一下。 崇禎微微前倾,目光盯住郑太妃:“您真不知?朕让皇叔住进成国公府,您当朕是真疑心他与朱纯臣、朱鼐钧他们有勾连么?” 郑太妃脸唰地惨白,差点从绣墩上滑下来。“陛下!洵儿他断无二心啊!” “他有无二心,不打紧。”崇禎语气冷得瘮人,“要紧的是,他守不守得住皇祖父给他的那份『福』!” 他站起身,踱了一步,背对郑太妃,像是自语,又字字砸在她心上:“万历四十二年,皇叔就藩洛阳,赏庄田两万顷(实给不足,名头如此),又给了许多盐引,还赏了无数金银。河南大片膏腴之地,名义上也归了福藩。皇祖父是疼儿子,可这般疼法,是把皇叔架在火堆上烤!”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天下百姓,九边將士,岁入几何?他福藩坐拥金山,於国可有寸功?如今东虏叩关,流寇肆虐,国库能跑马!太妃,您歷经三朝,您说与朕听,这天下怨气,朝廷艰难,该由谁担?是那些饿肚皮的边军?还是……那些富可敌国的亲藩?” 郑太妃被这一连串话问得哑口无言。这是把她儿子几十年老底,和眼前国难硬捆在了一处。 崇禎口气稍缓,却更压人:“朕今日杀朱纯臣,非因他该死——虽则他確是该死——朕是杀给天下人看!朕要叫他们知道,大明的天,变了!以往躺著作威作福的日子,到头了!” 他走回郑太妃面前,俯视著她,声压低了,却带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朕与您交个底。朕,无心害皇叔性命。他终究是朕亲叔父。” 郑太妃眼里猛地冒出点希望。 “但是,”崇禎话头一转,“他须得把不该拿、也拿不稳的东西,吐出来!洛阳,他待不得了。那处的田土財货,是祸根,非福气。” “那……洵儿……”郑太妃颤声问。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崇禎道,“朕可给他指条新路。移藩福州,朕准他开海贸,与西洋番商做买卖。那儿天高皇帝远,没恁多眼睛盯著,也没恁多旧帐缠身。只要他本分经营,获利比在河南收租子,只多不少!” 隨即,他拋出了对郑太妃最勾人的条件:“您年事已高,在宫里也冷清。朕可下旨,准您隨皇叔一同就藩福州。母子团聚,享天伦之乐。在福建,他是真王爷,您是老太妃,比在这紫禁城看人眉眼高低,不强上百倍?” (本章完) 第144章 皇叔不哭,海阔天空(第三更,再给 第143章 皇叔不哭,海阔天空(第三更,再给罗罗一点爆更的动力) 乾清宫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福王朱常洵趴在地上,宽大的亲王袍服也遮不住他那身肥肉在微微发抖。从殿门到御阶,这段路他走得两腿发软。现在额头抵著冰凉的金砖地,现在虽然是夏天,可是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寒气,却顺著他的脊椎骨往上爬。 他不敢抬头。只觉得御座上那道目光,比金砖还硬,比刀子还利。 崇禎皇帝没马上叫他起来。就这么让他跪著。 福王脑子里全是西四牌楼的影子。鬼头刀砍进脖子里的闷响,好像就在耳边。朱纯臣那颗脑袋滚出去老远……他嗓子眼发乾,想咽口唾沫,都没得咽。 “皇叔,平身吧。” 上头终於开了口,声音平平板板,听不出喜怒。 福王赶紧磕个头,嘴里喊著“谢陛下”,手撑著地想爬起来。身子太沉,差点又栽回去,幸亏旁边个小太监机灵,伸手扶了一把。 崇禎挥挥手,小太监退下了。王承恩悄没声息地上前一步,垂手站著。 “这儿没外人,皇叔,坐。”崇禎指了指旁边设好的绣墩。 福王半个屁股挨著墩子边,腰挺得笔直,浑身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崇禎像是拉家常,可话里没半点热乎气:“皇叔在洛阳,过得可舒坦?” 福王屁股像被针扎了一下,忙道:“托陛下洪福,还算舒坦,臣……臣谨守藩篱,不敢有违祖制。” “嗯。”崇禎点点头,手指在紫檀木的御案上轻轻敲著,嗒,嗒,嗒。每一下,都敲在福王心尖上。 “守规矩好。可有时候,底下人不规矩,主子就得受累。” 福王心里咯噔一下。 崇禎没看他,眼光望著殿外朦朦的天光:“代王叔祖,好歹是天潢贵胄。奉了朕的旨意,去你府上將养些日子。怎么就……让人捅死在了床上?” 福王“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带著哭腔:“陛下明鑑!臣冤枉!那必是奸人构陷!臣与代逆从无往来,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求陛下给臣做主啊!”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那止不住的眼泪。 “构陷?”崇禎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嘴角扯了一下,可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凶器是你府上的。人是在你府上没的。皇叔,你告诉朕,天下人有几个信这是构陷?” 福王哑口无言,只会磕头。 崇禎话锋一转,像是隨口提起:“说起来,万历爷那会儿,为『立长』、『立爱』的事儿,闹得朝堂不寧。皇祖父一念之差,倒是让皇叔你,担了这么多年的虚名。” 福王浑身一颤,脸唰地全白了。这话太重了!重得他扛不起!这是拿万历年的旧帐敲打他,暗示他可能有不该有的心思! “陛下!臣万死不敢!臣对陛下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鑑!”他除了磕头,再说不出別的话。金砖地被他磕得咚咚响。 崇禎冷冷地道:“朕,年轻,尚无子嗣可以即位” 这下福王嚇得连头嗑不了,整个趴在地上,眼看著就要晕了。 崇禎没儿子也无兄弟,一旦被朱纯臣害了,谁可以即位?代王?好像不太行吧?福王?照规矩,不是立他,就是立他儿子! 现在崇禎提这话,简直要命啊! 崇禎看著他这副模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朝王承恩看了一眼。 王承恩躬身上前,从袖子里摸出个捲起来的条陈,展开。他没提高声,就那么平铺直敘地念,每个字却都清楚得很。 “福王殿下:为平物议,正国法,安社稷,需有所表示,以彰忠心。” “一,主动报效朝廷,助辽餉,计白银二百万两。” 福王听到这数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二百万两!这是要抄他的家底啊! 王承恩没停,继续念:“二,福藩就藩地,由河南府洛阳,更改为福建福州府。” 福建?那瘴癘蛮荒之地!福王的心沉到了底。 “三,福王原籍河南、湖广等地王庄田亩,悉数收归官有,另行派员清丈。於福建福州府辖內,拨换山地、坡地、沿河滩涂地,共计五万亩,为福王府新庄。” 良田二百万亩(名义上),换五万亩山地?福王都觉得心口疼.抽著疼啊! 王承恩最后道:“四,特许福王府经营新拨五万亩之地,其所產茶株,择优可冠『御赐贡茶』名號,准其发卖。並准福王府於福州经营港口、市舶,可与海外商夷,如荷兰东印度公司等,照章纳税,互通有无。” 念完了,暖阁里又静下来。只有福王粗重的喘气声。 “不……不行啊陛下!”福王像是被踩了尾巴,也顾不得礼仪了,抬起头,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二百万两!臣倾家荡產也拿不出!福建那地方,臣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啊!陛下开恩!陛下开恩!” 他哭得伤心欲绝,像是要被拉去砍头。 崇禎等他哭號声稍歇,才慢慢开口,语气居然缓和了些:“皇叔只知道河南地面熟,田里刨食。可知这天下之大,生財之道,多了去了。其实那二百万亩听著好多,实际上就是每亩征银三分,你实际到手还得打个折扣,一年就四五万两。至於下面人收多少.嘿嘿,不好说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福建临海,舟楫便利。那些红毛夷的夹板船,带来的可是真金白银。你守著那几亩地,收点租子,一年就是四五万进项?若能打通海路,与荷兰人做大买卖,其利何止十倍?朕听说福建大海商郑一官,广东大海商刘香,年入都有百万两乃至数百万两!你啊,和人家一比,土头土脑的穷王爷一个!” 福王哭声小了点,竖起耳朵听。 “朕给你『贡茶』的名分,就是给你一块金字招牌。给你福州修港口的权力,就是给你一座金山。”崇禎盯著他,“朝廷如今艰难,要的是宗室能自食其力,能为国分忧,那可是利国利己啊!皇叔,你若是肯带这个头,给天下宗室做个榜样,朕,绝不会亏待你。” 福王低著头,心思急转。海贸的利,他隱约听过,但总觉得风险太大。可现在,似乎没得选了…… 崇禎看他神色挣扎,知道还差最后一把火。 他嘆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一丝难得的,像是晚辈对长辈的关切:“还有一事。郑老娘娘年事已高,在京中,想必也时常思念皇叔。若皇叔移藩福州,朕可下道恩旨,准太妃隨皇叔一同就藩,颐养天年。皇叔也能朝夕侍奉,以尽孝道。免得母子分离,徒增牵掛。” “……准母妃隨行?”福王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著崇禎。 允许藩王带著太妃就藩,这是天大的恩典!意味著他不仅能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还能带著母亲,在福建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真正享受亲王的尊荣和自由! 虽然没了田產,但皇帝给了海贸的特许……这,这似乎……是一条活路,甚至是一条比以前更自在的路? 崇禎点点头:“还有呢!你在洛阳,出城都是不许的,到了福建,全省任你行走!带著老太太,想去哪里玩都行啊!” 这个恩典可不小! 钱財固然心疼,可命和往后几十年的逍遥,也很重要啊! 他趴在地上,这次磕头的声音实在了许多。 “臣……臣……叩谢陛下天恩!!”声音嘶哑,却带了点劫后余生的味道。“陛下为臣思虑周全,恩同再造!臣……臣就是砸锅卖铁,也定將那二百万两餉银凑齐,献於朝廷!一切……但凭陛下安排!” 崇禎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真切的笑意。他站起身,走到福王面前,亲手將他扶了起来。 “皇叔深明大义,实乃宗室楷模。有皇叔此言,朕心甚慰。至於那二百万.一时凑不齐就先给一半,剩下的分十年还吧放心,还得上的!”他拍了拍福王肥胖的臂膀,“具体细则,朕会让户部、工部的人协同皇叔办理.一路劳顿,皇叔先去歇息吧。王承恩。” “奴婢在。” “扶王爷去偏殿,用些茶点,好好伺候,回头再请郑老娘娘来相见。” “是,皇爷。” 王承恩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著虚脱般的福王,慢慢退出了暖阁。 崇禎走回窗边,北京城夏日的晨光已经洒满了宫殿的琉璃瓦。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二百万两餉银,哪怕只到手一半,打贏己巳之战的把握也能增加不少。 而搬走了福王这座大山,河南百姓能喘口气。將宗室的目光引向大海,或许能逼出一条新路。让福王去和荷兰人打交道,朝廷也能藉机摸摸海外的虚实。 走走,也许就走通了呢? 他站了一会儿,直到王承恩又悄无声息地回来。 “皇爷,福王爷安置好了。” “嗯。”崇禎没回头,“告诉杨巡抚,可以动手了,清点福王在河南的產业,仔细些,別出乱子。” “是。” “给宗人府和礼部传口諭,嘉奖福王忠贞体国,主动献输,准其更封福州。郑太妃慈恩,准其隨子就藩,颐养天年。至於代王.唉,算他羞愧自尽吧!另外,赦代逆家眷,將他们安置南直隶,代世子授镇国將军衔在南直隶授田一千亩。让宗人府和礼部集议一下,然后再明发上諭。” “奴婢遵旨。” 王承恩下去传话了。 暖阁里又只剩下崇禎一人。他望著东南方向,心里清楚,福王这件事了了,但大明的困局,还远远没有解开。 福建那边,埋下了一颗种子。是能长出参天大树,还是荆棘杂草,就看以后了。 (本章完) 第145章 遭了,有人发现「占岛封王」的BUG了 第144章 遭了,有人发现“占岛封王”的bug了!(第四更) 泉州府城新设的巡海御史衙门,那朱漆大门上的铜钉,被日头晒得发亮,摸著都烫手。衙门的厅里倒是搁了冰盆,丝丝冒著凉气,可也没觉著凉快多少。 福建巡抚熊文灿穿了件薄薄的便袍,半眯著眼,靠在太师椅上养神。巡海御史周应秋却是一身齐整的青色官服,坐在下首,背挺得笔直,额角渗著细密的汗珠子。 厅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外边树上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声。 一阵靴子响由远及近。守在门口的巡抚標兵挑开竹帘,一个精悍的汉子大步走了进来。约莫三十上下年纪,皮肤黝黑,眼神亮得慑人,穿著绸衫,腰板挺得直直的,正是郑芝龙的五弟郑芝豹。 郑芝豹进得厅来,眼光先扫过周应秋,隨即落在熊文灿身上,抱拳行了个礼,嗓门洪亮:“抚台老大人传唤,不知有何见教?” 他对熊文灿显得热络,对周应秋这个京里新来的巡海御史,却像是头回见面,不怎么搭理。 熊文灿呵呵一笑,虚抬了抬手:“是郑五哥啊,坐,看茶。”他语气轻鬆,像是拉家常。“这位是周御史,天子近臣,此番巡海,关乎朝廷大计。” 周应秋微微頷首,算是打过招呼。 郑芝豹也不客气,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了,接过小廝奉上的凉茶,咕咚咕咚灌了半碗,用袖子一抹嘴:“老大人,周御史,咱们海上跑船的,喜欢直来直去。朝廷有啥章程,划下道来。只要价钱公道,我郑家出人出船,绝无二话!” 他这话说得硬气,带著海上豪强的草莽劲儿。 周应秋皱了皱眉,似乎不喜这般直接。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郑首领快人快语。陛下知郑一官忠勇,有意褒奖。或可加授都督僉事、水师参將等职,令尊亦可追封……” “参將?”郑芝豹嗤笑一声,打断了周应秋的话,他转向熊文灿,脸上似笑非笑:“抚台,咱们在海上,拳头大就是道理。一个参將的名头,嚇不住红毛鬼,也镇不住刘香那帮人。朝廷若只是这般『殊恩』,就想要咱家的真金白银,那还是省省吧。” 他语气里的不屑,是半点也不藏著。 周应秋脸一沉,就要发作。 熊文灿却摆了摆手,依旧笑眯眯的,他放下手里盘著的玉核桃,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五哥,稍安勿躁。周御史话未说完。陛下的恩典,岂是区区参將可比?” 他看了一眼周应秋。周应秋会意,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陛下还有个旨意,若郑一官真肯出大价钱,眼下还有个获封郡王的机会……这可是世袭罔替的王爷!” “郡王?”郑芝豹先是一愣,隨即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的惊诧——是那种“我一大海贼也会遇上骗子”的惊诧。 他瞪著周应秋,又看看熊文灿,过了半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抚台!周御史!你们莫不是拿我郑芝豹消遣?”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了怒气:“大明什么时候封过活蹦乱跳的异姓王?你们文官清流,第一个就不答应!这等镜水月的话,说来作甚?是要骗我郑家倾家荡產,去填辽东那个无底洞吗?” 熊文灿脸上笑容淡了些,他轻轻敲了敲茶几:“郑五,慎言。陛下金口玉言,岂是儿戏?此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陛下少年天子,有囊括四海之志,岂是迂腐之人可测度?” 周应秋接过话头,语气变得严肃:“郑首领,陛下天恩浩荡,亦有其法度。这『王爵』,並非凭空赐予你郑一官。而且,也不违大明的祖制。” 他站起身,走到厅中悬掛的一幅简陋海图前,手指点向朝鲜半岛南端下面一点:“此处,朝鲜属岛,济州。如今朝鲜被东虏所迫,国势倾颓。陛下仁德,欲救其於水火。然朝廷囊中羞涩,粮餉艰难,实在派不出多少兵马……这朝鲜,怕是难保了!为救亡计,卖掉些偏远荒岛,也是不得已。” 他转过身,盯著郑芝豹:“陛下之意,是由你郑家,出资向朝鲜『购买』此岛。名义上,是助朝鲜抗虏。待你郑家得了此岛,便以『岛主』身份,仰慕天朝威仪,举岛內附,归化大明!” 周应秋娓娓道来:“届时,你郑家便是率土归附的化外藩首!陛下念你慕义来归,赐封郡王,以彰圣德,以劝后来。此乃天子抚远之大政,若有奸佞敢以此非议祖制,便是阻挠陛下宣威海外,其心可诛!” 这一套说辞,把“买岛”和“內附”连了起来,想著法儿绕开那“异姓不王”的老规矩。 郑芝豹听得眉头紧锁,脑子飞快转著。这说法……听著好像能圆得上? 就在这时,熊文灿仿佛不经意地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锤子般砸在郑芝豹心上:“哦,对了。在周御史出京之后,陛下还遣了人南下粤海,知会了那位『香佬』。呵呵,价高者得,贤者居之嘛。” “刘香?!”郑芝豹失声叫道,脸上的怒气瞬间变成了震怒。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刘香是他家的死对头,要是让这人拿了卡在日本航线上的济州岛,郑家海上霸业可就真遇上大麻烦了! 崇禎这一手,不光是利诱,简直是明晃晃的逼迫!逼著郑家和刘家往死里抬价啊! 他再也坐不住,猛地抱拳:“抚台!周御史!此事关係重大,芝豹一介粗人,做不得主!需立刻回稟家兄定夺!” 熊文灿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理当如此。芝豹,转告一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陛下,等著你们的『忠义』。” 郑芝豹再无多话,匆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看著他消失在门外,周应秋转向熊文灿,低声道:“熊抚台,你看这郑家……” 熊文灿重新拿起玉核桃,慢慢盘著,脸上露出老谋深算的笑:“放心,饵已撒下,由不得他不上鉤。” ……… 安平港,夜。 郑家堡寨最顶层的密室里,只点了几盏油灯。火苗忽闪忽闪,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冷硬的石墙上。 郑芝豹一口气说完了在泉州衙门的经过,尤其咬著牙吐出了“郡王”和“刘香”这几个字。 “啪!”洪旭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霍地站起,“夭寿!郡王?朝廷是穷疯了,画个大王八来骗我们的真金白银!是不是还想哄我们去打韃子?那可是个无底洞!” 施大瑄皱著眉头,盯著桌上那幅东洋海图:“大哥公,这事险啊。先不说朝廷说话算不算数,那济州岛孤悬海外,拿下来要驻兵,要经营,的钱海了去了。还得防著辽东的韃子伸手,这买卖,怎么看都亏本。” 郑彩忧心忡忡:“就怕朝廷借这个由头,把咱们的船和人都调去辽东、朝鲜帮忙,耗在那个烂泥潭里,到时候……” 几双眼睛都盯在郑芝龙和一直没吭声的杨天生脸上。 杨天生五十来岁,留著山羊须,眼神里透著精明。他轻轻咳了一声,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各位兄弟,朝廷这个『买岛封王』,听著是条通天路,细想想,底下全是窟窿眼。”他看向郑芝龙,“大哥公,周应秋那套说辞,什么『买岛-內附-封王』,听著是绕过了『异姓不王』的祖制,用『化外藩首归附』的名头封赏,眼下或许能堵住文官的嘴。”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可大伙想过没?这口子一开,意味著啥?意味著以后海上有点势力的,都能照这个方子抓药!这茫茫大海上,比济州岛大的荒岛有多少?吕宋、婆罗洲、爪哇……几十个总有吧?” 他环视眾人:“海上的好汉,可不止我们和香佬,李魁奇的旧部,钟斌的残党,粤海浙海那些大小船主,谁不想洗白上岸,弄个王爷噹噹?今天咱家买个济州岛封郡王,明天张三李四占个吕宋、婆罗洲,也跑来北京要『慕义归化』,求个王爷,朝廷封是不封?” 洪旭眼一瞪:“他们敢!什么阿猫阿狗!” 杨天生冷笑:“他们明著不敢,心里能服气?那些清流言官能甘心?眼下被『宣威海外』的大帽子压著,等这阵风过去,肯定有人跳出来骂:海外占个岛就能封王,大明的郡王也太不值钱了!国体何在?到那时,我们这『济州郡王』,就是出头椽子,第一个烂!皇上到时候顶不住压力,大哥公这王爵还保得住吗?” 他重重道:“这就好比做生意,独门买卖才金贵。满大街都是,再好的东西也贱如泥。我们现在看著是捡便宜,可这便宜背后,是將来被群起攻之的大险!” 屋里静下来。洪旭几个都连连点头,觉得军师说得在理。连郑芝龙也微微蹙著眉,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轻轻点著。 施大瑄吸口气:“军师是说……这王爷,能当上,但烫手?” 郑彩也道:“要是朝廷日后反悔,或者被言官逼得收回成命,大哥公不是人財两空?” 杨天生点头:“正是这话。所以我们不能光盯著王爷名號晕头,得往长远看。” (本章完) 第146章 先上车,再把车门焊死啊!(第五更 第145章 先上车,再把车门焊死啊!(第五更,求追订啦!) “哈哈哈……” 就在眾人都瞅著他们“一官大哥公”等主意的时候,闷了半晌的郑芝龙,忽然笑出了声。笑声不大,在这静悄悄的屋里头,显得有点扎耳朵。 几个人都有点摸不著头脑。 郑芝龙也没看他们,一双亮堂的眼睛,只管盯著地图上那个济州岛,慢慢说道:“阿生啊,你看得透。这確实是个大窟窿,崇禎小儿和京城里那班官儿,未必看不明白,只是眼下急著要钱,顾不得那许多了。” 他话头一顿,语气猛地往下一沉:“但这个济州岛,咱们还非爭不可!” 眾人一愣。 郑芝龙站起身,走到那幅大海图前头,手指头重重戳在济州岛的位置上:“为啥要爭?就为刘香!这岛卡著咱们去倭国的路!让刘香拿了去,咱们的生意起码得垮掉三成!这是要咱们的命!” 他直起腰,眼光扫过屋里几个人,眼里闪著股野火似的光:“另外,你们只看见这大窟窿里的风险,我瞧见的,却是天大的机会!” 他走回座位坐下,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门:“皇帝和那些清流,將来怕王爷多了不值钱?好!正好!我郑芝龙,就要做这大明海面上,头一个,也是独一个的王爷!” 洪旭没大明白:“大哥公,这……” 郑芝龙嘴角一咧,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们的规矩有漏洞,咱就钻他这个空子!但是,我不单要这个王爵,还要让这王爵,后头再没人能接著封!到了那时,我就是大明朝唯一的海王!” 杨天生眼神一亮,像是一下摸著了郑芝龙的脉门。 郑芝龙接著往下说,话又快又清楚:“咱们的打算,分三步走。” “头一步,砸钱!不惜血本,抢在刘香前头,把这个『济州郡王』的名分抓到手!要显得咱们志在必得,让朝廷和刘香都觉得,我郑一官是想这个王爷想疯了!刘香的钱没我厚,我要是豁出去砸,他肯定不敢跟到底……他这个人,到了要紧关头,缺那股子狠劲。” “第二步,等圣旨下来,王爵到了手。立马,通过京里的关係再使银子,挑动那些清流言官,让他们可著劲儿骂这个『买岛封王』的规矩!就说它坏了祖宗的制度,把名器给作践了!” “第三步,继续砸钱!”郑芝龙眼里冒光,“我要用银子推著朝廷,或者就让朝廷顺水推舟,下一道明旨:这个例子就这一回,往后再没有了!把这扇门,给老子关严实了!” 他拳头砸在自个儿巴掌上:“从今往后,这茫茫大海上,有且只有我郑芝龙一个王爷!什么刘香、李香,永远得矮我一头!我要这海上,我说了算!” 密室里静得嚇人。洪旭、施大瑄几个张大了嘴,被这大胆得近乎狂妄的打算给镇住了。只有杨天生,慢慢捋著鬍子,眼里露出佩服的神气。 “大哥公……您这是先上了车……再把车板子抽了啊!”杨天生嘆道。 “对!”郑芝龙站起身,气势逼人,“王爷的名號我要,这独一份的尊荣,我更得要!等我当上海上独一份的大明王爷,嘿嘿……我就能和朝鲜、琉球、安南的国王,德川家的將军,还有巴达维亚、吕宋的总督平起平坐!说不定,还能压过他们一头!” 他兄弟郑芝豹一脸肉疼:“大哥,这么个搞法,咱们不得出去几百万两银子?” 郑芝龙一摆手:“银子,就是拿来的……只要能让我在东南海上独大,几百万两算个啥?一千万两也值!” “一千万两?” “这也太多了吧?” “大哥公,咱们的老底子差不多也就这个数啊……” 郑芝龙听见手下人嘀咕,又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別担心我把老底子折腾光……俗话说千金散尽还復来!”他眼光扫过手下人,“你们只看见银子流水似的出去,就没看见银子能洪水似的卷回来!” “大哥公,这话怎么说?”底下人都一脸迷糊地望著郑芝龙。 郑芝龙嘿嘿一笑:“崇禎能卖岛卖王爷,我当了王爷,就不能卖官卖爵位了?我这个济州岛的郡王,那是和朝鲜国王平起平坐的藩国之主……我是有藩国的人!还不能卖几个官爵了?” 对啊!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底下人心里都佩服郑芝龙,要不人家怎么能当“大哥公”呢? 郑芝龙又道:“除了卖济州岛的官爵,我还能卖大明的官,赚朝廷的钱!” “大明的官要怎么卖?”马上有人给郑芝龙这个精明人递话头了。 郑芝龙笑道:“当然是走朝鲜、辽东这条道了!” “走那条道?”杨天生一惊,“大哥公,您想跟建奴真刀真枪地干吗?” 郑芝龙一摆手,笑道:“老杨,你把心放肚子里!跟建奴拼命的胆子,我郑一官是没有的,但是借著打建奴捞银子的胆子,我不但有,而且还大得很!” “大哥公,您的意思是……” 郑芝龙摸著自个儿那部大鬍子道:“你们还没看明白吗?如今这个皇帝是变著法儿搞钱,搞来的钱多半都填了辽东、朝鲜那个烂泥潭……毫不客气地说,天下的钱財,有一半得扔到那里面去。这辽东、朝鲜的军需,该有多大油水?咱们有船有人,还能从日本弄到鸟銃,从安南、暹罗搞来大米,从西夷人那里买来大炮火药,还能用大海船把这些都运到辽南、辽西、朝鲜,还能帮朝廷运兵调將……凭著这些本事,弄个管水师、管粮台的大官,应该不难吧?到时候,我一边卖大明水师的官,一边再从军需上赚它一笔……只要平辽的战事多拖上几年,千八百万的银子不就回来了?” 郑芝龙一番话,说得眾人心服口服,刚才那点心疼银子的念头也散了。原来这“买王”不是光钱,是下本钱,是能下金蛋的母鸡! “好了,”郑芝龙收了笑容,脸色一正,“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得亲自去一趟北京城!老杨,你赶紧去张罗,挑最得用的人手,备上最拿得出手的礼单,现银、宝贝、南洋的稀奇物件,都带上。咱们要快,赶在刘香那廝醒过味儿来之前就动身。” “是,大哥公,我这就去办。”杨天生躬身领命。 郑芝龙又看向郑芝豹:“老五,我走之后,家里就交给你了。商船队、战船队,还有各处的生意,你都给我看紧了,不能出半点岔子。” “大哥放心!”郑芝豹拍著胸脯,“有我在,安平堡稳当著呢!” “嗯。”郑芝龙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还有,立刻派人走海路,给你二哥芝虎送信。让他把大员岛那边的事先放一放,赶紧带几条快船回来,和你一块看家。你们兄弟俩,一个守陆,一个看海,我才踏实。” “明白!我马上派人去找二哥!”郑芝豹应道。 “都记住了,”郑芝龙目光扫过在场的心腹,“我这次和杨军师北上,是去给咱们郑家,也给兄弟们挣一个千秋万代的前程!家里的事,就託付给各位了!” “谨遵大哥公號令!”眾人齐声答应,士气一下子起来了。 (本章完) 147点钟还有一更,求追订、全订! 十二点钟还有一更,求追订、全订! 拿了不少月票,均订跌的有点狠,不管了,晚上再加一更!看在罗罗如此努力的份上,求各位读者老爷多订阅,多投票! (本章完) 第148章 郑芝龙的钱,刘香的钱,朕全都要! 第146章 郑芝龙的钱,刘香的钱,朕全都要!(月票,订阅,全都要!) 郑芝龙刚打定北上主意没几天,广州城外珠江边那座守备森严的大宅子里,也有了动静。 海上另一路豪强刘香,方才送走了福建巡抚熊文灿派来的信使。那信使的说辞与传给郑家的如出一辙,皆是“买岛封王”之事,却也一样“说漏了嘴”,透出风来说郑芝龙对此事热切得很,怕是要亲自上京一趟。 信使前脚刚走,厅里便只剩下三个人。刘香个子矮壮,即便裹著绸缎袍子,也掩不住一身悍匪气。他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猪。 “郑一官要亲自去北京?”他猛地站定,一双三角眼瞪著一旁的军师丁学文和堂妹刘月英,“都听见了吧?他连老窝都敢撇下!那顶王爷帽子,就真那么香?” 丁师爷捻著山羊鬍,眯著眼道:“香爷,少安毋躁。郑芝龙此人,向来无利不起早。他这般急切,正说明此事绝非虚名那么简单。依老朽看,这或许是朝廷的二虎竞食之计.” “师爷,別说这些文縐縐的!”刘香一摆手,“我就问一句,要是郑一官真让皇帝封了郡王,海上那些墙头草会倒向哪边?到那时,还有我们喘气的余地吗?” 他越说越恼,一拳捶在茶几上:“不行!这王爷,他郑一官做得,我刘香就做不得?论船论炮,我几时怕过他?” 这时,一直静坐一旁的刘月英开口了,手仍搭在那架金算盘上:“大佬,光靠吼和砸东西,生不出银子,也换不来王爵。” 刘香语气稍缓:“阿英,那你怎么说?难不成真看著郑一官爬到我们头上?” 刘月英不答,垂下眼帘,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噼啪作响。她低声道:“北上要海鰍船两艘,福船一艘,护卫八十人.陆路打点、京师疏通关节,这笔部费少不了.”她抬眼看向刘香,“大佬,这事爭得。但不能像你这样脑子一热就要点齐人马。” “怎么说?”刘香和丁师爷都看向她。 “这不像海上截船收数,现银现货。”刘月英道,“这是一注大生意。押上的不止金银,还有大佬你北上的风险,连著咱们往后三五年的气运。要先立章程。” 她取过牛皮帐簿,翻到新页,用指尖沾墨快速写下几行字符,夹杂著阿拉伯数字和汉字:“第一,立刻盘清能动用的现银、易脱手的珍宝,算清本钱。第二,揣度郑芝龙能出到什么价,心里要有条线,过了这条线,就算爭到也是蚀本生意。最紧要的,”她看著刘香,“大佬你去归去,但不是去搏命,是去讲数。朝廷卖的是个名分,我们买的是安稳和日后的著数。这笔数,要算清楚。” 丁师爷赞道:“月英姐高见!香爷,此番北上非逞匹夫之勇,实乃效吕不韦奇货可居之谋!若运作得当,一个王爵名分,胜过十年海上搏命!” 刘香看看妹妹,又看看师爷,胸中躁火渐压下去。他重重点头:“成!就听你们的!阿英,你去盘帐,能调动多少金银宝贝,统统列清楚!师爷,你好好琢磨,到了北京城该怎么走路子!” 他脸上露出狞笑:“郑一官想饮头啖汤?老子这次要连锅端!不过,也要照阿英说的,先算清楚这锅端不端得动,端回来值不值!” 崇禎元年七月,乾清宫西暖阁。 屋里头搁了冰,可那股子闷热劲儿还没完全散掉。崇禎皇帝朱由检身上就穿了件半旧不新的靛蓝道袍,歪在御案后头。他也没看奏本,右手几根指头搁在光溜溜的紫檀木案面上,一下一下地敲著,嗒……嗒……嗒……声儿不大,可听著就跟敲在人心尖上似的。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管著內承运库的王承恩,缩著脖子站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下头站著四个人。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算是“功勋老人”了,得了个绣墩坐著,眼皮耷拉著,看不出心思。內阁首辅黄立极捻著他那几根稀拉拉的鬍子,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户部尚书毕自严苦著一张脸,盯著金砖地缝,好像能从那缝里抠出银子来。兵部尚书王在晋腰杆挺得倒直,脸色也一样难看。 他们都得了信儿,南边海里那两条大鱼——郑芝龙和刘香,已经坐快船北上了。皇上急火火地把他们叫来,为的啥事,大伙儿心里都明镜似的。 崇禎手指头停了敲打,抬眼在四个人脸上扫了一圈,没绕弯子:“人都齐了。说正事。郑芝龙和刘香的船,快则十天,慢则半月,就该到天津和登州了。叫你们来,就为一件事:那济州郡王的帽子,卖多少钱合適?怎么个卖法,朝廷才不吃亏?都说说。” 暖阁里静了一下。卖王爷的帽子……这真是祖宗听了都要跳脚的事儿。可眼下的窟窿,也確实大得嚇人。 毕自严像是憋了很久了,上前一步,躬著身子,没开口先嘆气:“陛下,”他声音带著哭腔,“臣正要稟报户部的难处。这……这怕是个填不满的大窟窿啊。” 崇禎没言声,只拿眼瞅著他。 毕自严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样一样报数,清楚得很:“头一件,是北边五省——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陕西,依著陛下的旨意,试行『税银改粮』。这本是德政,可收上来的粮秣,旨意说是陕西、山西、北直隶的直补九边,河南、山东的调一半入陕、晋官仓,全不进太仓。臣等仔细算过,这一项,太仓岁入每年净减一百五十万两。” 他顿了顿,偷瞄了下皇帝脸色。崇禎脸上没啥表情。 毕自严只好硬著头皮接著说:“第二件,是减免这五省的辽餉加派。这又少收大约二百一十万两。” “两下里一加,就是三百六十万两的亏空。”他舔了舔发乾的嘴唇,“唯一的好信儿,是陛下整顿盐法见了效,崇禎元年的盐税,预计能多收个六十万两左右。” “可这六十万,填不进三百六十万的窟窿啊!”毕自严声音都带了颤音,“陛下,太仓本就空得能跑马,这一下,底儿都要透了啊!眼瞅著秋俸的日子到了,京官的俸银,京营的餉银,还没著落呢!臣……臣这家,当不下去了!” 他说完,深深低下头。 崇禎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笔钱,不能再从北五省的穷苦人身上颳了。税银改粮,是为了存粮备荒;停徵辽餉,是为了让百姓喘口气。不然,逼反了百姓,比辽东的建奴还可怕。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倒平静:“知道了。北地百姓苦,朝廷让些利,是不得已。这笔亏空,得从別处找补。”他目光转向王在晋:“王卿,兵部那边,又是怎么个光景?辽东不是说能省下些餉银吗?” 王在晋闻言,立刻挺直腰板出列:“回陛下,辽东那边,赖陛下威福,设了……设了三藩掎角之势,確能省些开销。经臣核算,每年约可省辽餉二百万两。” 他话锋一转,脸色更沉了:“可是,从辽东调回的精兵,要补入蓟镇、昌平,加强防务,照样得钱。蓟、昌、宣、大四镇,补发欠餉,整备城防器械,招募壮丁,哪样不要钱?户部拨的那点银子,根本不够看!全仗陛下从內帑先后拨付二百多万两,才勉强撑住。” 王在晋吸了口气,扔出最后一个消息:“还有更急的,是朝鲜。袁可立袁帅六百里加急奏报,要在南阳湾、江华岛、铁山、南汉山四处修棱堡,作为抗虏大据点。光工料、募夫,配上火器火药,初算没四十万两下不来!还没算发动朝鲜八道义军所需的犒赏、军械、粮秣,又得几十万两。臣粗算,朝鲜事,眼下至少需八十万两才能启动!” 他说完,暖阁里彻底没了声儿。毕自严的脸苦得能滴出水。黄立极捻鬍子的手停了。魏忠贤还是那副模样。 崇禎靠回椅背,轻轻吐口气。要不是前阵子抄家、收议罪银弄了几百万,財政早崩了。可光靠这些不行,得有个长久的来钱路子……不,光是钱还不够,大明真正缺的是物资,特別是粮食。 现在的大明可不是什么过剩型经济,而是短缺经济,连最基本的粮食都短缺! 想到这里,他嘆息一声:“一进一出,亏空三百八十万……內承运库虽有些进项,但一年最多拨八十万给户部,还差三百万……就得指望东南那些个財神爷了!” 那可是三百万的大窟窿啊! 崇禎站起身,踱了几步,目光扫过眾人:“说吧,怎么才能从他们身上,榨出最多的油水?都別藏著了。” 黄立极作为首辅,清了清嗓子,先开口,慢条斯理的:“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关乎朝廷体统,不宜如市井买卖般喧譁。可仿前朝市舶司竞標例,用密封报价法。著郑芝龙、刘香二人,各將愿出价码密封,呈送御前。陛下开启后,择其高者得岛授爵。如此,既显朝廷公允,不偏不倚,亦使朝廷获利最大。老臣估摸,这郡王位,操作得当,或可售至二百万两以上。” 毕自严和王在晋都微微点头。这法子稳妥,面上也过得去。魏忠贤也轻轻“嗯”了声。二百万虽不够,內帑再贴补些,裁撤些驛站,大概也能凑合。 大家都觉著,这该是皇上想要的答案了。 没想到,崇禎忽然笑了下。 “价高者得?”他重复一遍,语气里带著嘲弄,“诸卿之议,是商家之道,算计精明。可这不是天子之术!” 底下四人都愣了,抬眼看著皇帝。 崇禎站起身,从御案后踱出来。 “朕,”他目光扫过眾人,声音不高,却字字砸人心上,“是大明天子!万里海疆,皆是王土!郑芝龙的钱,是朕的钱;刘香的钱,难道就不是朕的钱了?” 他停顿一下,一字一顿道: “为何要选?朕,全都要!” (本章完) 第149章 朕要吃软饭!(第二更,求订阅,求 第147章 朕要吃软饭!(第二更,求订阅,求月票) 全都要? 黄立极眼瞪得溜圆,以为自己听差了。毕自严嘴张著,看看皇帝,又看看同僚。王在晋也是一脸惊骇。只有魏忠贤,他是被崇禎“全都要”过的,倒还算镇定。 “陛下……此……此言何意?”黄立极声音发颤地问。他怕是以为皇上要绑了那俩海贼的票。 崇禎当然不干那路蠢事。绑票是一锤子买卖,他要的是细水长流。 “明面上,就依黄先生说的,密封报价,价高者得。”他先定了调子,“这把火,得烧起来。让郑芝龙和刘香都觉著,对方志在必得,自己若不拼命加价,就得完蛋。魏大伴,”他看向魏忠贤。 “这事儿,你派人去办。把风声放出去,就说刘香(或郑芝龙)带了重礼,势在必得。让他们往死里抬价!火越旺越好。” 魏忠贤立刻躬身:“老奴明白,定办得妥帖。” “但是,”崇禎话锋一转,“等那价高者得了王爵,事儿还没完。” 他目光幽幽。 “圣旨一下,立刻,”他特別加重了“立刻”两个字,“由魏大伴你,亲自做密使,私下里去见那个没爭上的。” 黄立极等人屏住了呼吸。 “见了他,话分两层说。”崇禎像是在教魏忠贤演戏,“先嚇唬他。就说,皇上其实看重他,但如今郑芝龙(或刘香)封了郡王,独霸海上,势力大涨,將来恐成尾大不掉之势,这非但是朝廷之忧,也是他落败之人的祸患。” “然后,再指条明路,给份天大的恩典。”崇禎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就说,皇上怜他才干,不忍见他黯然离京。特开天恩,愿纳他一位適龄的妹妹,或嫡出的女儿入宫,册为妃嬪。” 他这可真是为国为民了!明明不好这口,还得討小老婆,崇禎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什么?”黄立极再也忍不住,失声叫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老首辅声音都变了调,“海寇之女,身份卑贱,焉能入宫为妃?此乃悖逆礼法,骇人听闻!祖宗制度何在?清流物议如何平息?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了朝廷啊!陛下,三思,三思啊!” 毕自严和王在晋也一脸骇然。 看著黄立极那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崇禎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早料到这帮读死书的老夫子会这样。 他没急著发火,反而慢悠悠坐回御座,端起王承恩刚续上的热茶,吹了吹,呷了一口。 “黄先生,”崇禎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得让人心慌,“你口口声声祖宗制度,那朕问你,太祖高皇帝的高皇后,出身如何?” 黄立极一下子噎住了,张著嘴,答不上来。高皇后那是跟太祖从微末起来的,本身並非高门,还是红巾军郭子兴家的“拖油瓶”——红巾军,在元朝看来不就是反贼? “本朝选妃,何时论过高门显宦?”崇禎接著道,“首要的是身家清白,品貌端正!至於郑芝龙、刘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眾人,加重语气:“谁告诉你们,他们是海寇了?” “啊?”这下连毕自严和王在晋都愣了。 崇禎哼了一声,手指轻敲桌面:“他二人,是纵横海上的豪商!是往来东西洋,给咱大明输送货物的商人!什么海寇?他们干了啥大逆不道的事了?无非是走私、在海上收点保护费……走私这事儿,光他俩干吗?他们就是运货的,货谁给的?货主没有责任吗?至於海上收保护费……那都不在大明天子脚下了,朕管不著。” “况且,我大明眼前的敌人还少吗?东虏、北寇、西逆,哪样不是心腹大患?何必再凭空树敌,非把能拉拢的推到对面去?” 他一番话,直接把郑、刘身份“洗白”了。黄立极听得目瞪口呆。 崇禎却不管他,脸上那丝无奈的苦笑又露出来,带著自嘲:“朕纳他们一人的女儿为妃,说句不中听的,为的啥?不就为吃口软饭吗?” “吃……吃软饭?”这下,不光是黄立极,毕自严和王在晋也彻底懵了。皇上……吃软饭?这词儿能从天子嘴里出来? “陛下!您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何出此……此妄自菲薄之言!”黄立极痛心疾首。 “妄自菲薄?”崇禎忽然提高了音量,似乎恼了,“朕也不想!可不吃这口软饭……没银子!” 他猛地站起,从御案上翻出份刚送到、墨跡才干的奏报,拍在黄立极面前茶几上。 “看看吧!四川巡抚朱燮元六百里加急!奢崇明那逆贼,不满足称王了!他在重庆僭號称帝了!国號『大梁』!” “什么?”“僭號……称帝?”黄立极、毕自严、王在晋三人几乎同时失声,脸瞬间煞白。僭號称帝,这性质全变了! 崇禎看著他们惊骇样,语气冰冷地算帐:“东边,东虏虎视,辽餉一年几百万两填进去!北边,蒙古诸部虽暂安,虎墩兔憨蠢蠢欲动,北寇之患未除!西边,又出个僭號的奢逆!三线用兵,哪处不要钱?陕西、山西还在闹灾,流民遍地,賑济要不要钱?” 他越说越激动,走到黄立极面前,几乎指著他鼻子问:“黄先生,你告诉朕,这软饭……朕能不吃吗?朕是停了辽东的餉?还是放任奢逆在四川当皇帝?或者,让陕晋灾民全饿死、变成流寇?” 黄立极立即道:“皇上圣明!皇上是为国为民……与海上豪商联姻,实乃明君所为!”这元辅果然有见识。 崇禎深吸口气,平復下情绪,说出的话更石破天惊:“所以,朕今天把话说明白!” 他环视三人,一字一顿:“这大明的海上郡王,以后还能卖!只要价钱合適,南洋、东洋,哪里不能封个把王侯?封出去一千个郡王、国公、侯爷,又能怎的?” 他话锋转到更惊人处:“朕的后宫,妃位、嬪位,空著也是空著。只要身家清白,嫁妆给够,能解大明燃眉之急,谁家女儿,朕都纳得!” 他顿了顿,看著一脸“感动”的三人,几乎是咬著牙,带著股痞气和决绝说:“不就是吃口软饭吗?为了大明,朕吃了!还得大口吃!” 首辅黄立极立马抹了抹並不存在的眼泪——看著就忠诚。毕自严和王在晋则是一脸羞愧。 崇禎对三人態度很满意,转身对一直不言语的魏忠贤吩咐:“魏大伴。” “老奴在。”魏忠贤立刻躬身起立。 “联络郑芝龙、刘香的事,全权交你办。”崇禎看著他,语气郑重,“怎么和那些江湖人物谈,你比朕在行。你是朕股肱,这些上不得台面、又关乎国本的事,只有交你,朕才放心。” “好好做,放手去做,不必太多顾虑。”崇禎这话,几乎给了魏忠贤最大权限。 魏忠贤深深一拜,声音带哽咽:“老奴……谢皇爷信重!老奴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將此事办妥帖,为皇爷分忧!” “嗯。”崇禎点头,最后看向一脸忠诚的黄立极,和神情复杂的毕自严、王在晋,语气温和了些:“诸卿,都听明白了?” “该给北地百姓免的摊派,一文不能少!该推的税制改革,一步不能停!该给九边和朝鲜的银子,一两不能省!” 他顿了顿,用一句话为这场御前会议定了调子: “银子的事,朕想办法。你们,给朕把各自一摊子事,办好!” (本章完) 第150章 大海是你们的,但口岸是朕的!(第 第148章 大海是你们的,但口岸是朕的!(第三更,今日四更!) 天津新港的栈桥,木头还是新的,透著股桐油和海水混在一块的味道。 郑芝龙和刘香的船,前后脚靠了岸。 两人脚刚沾地,还没站稳当,宣寧王府的那个张太监和天津市舶司提举太监高宇顺就迎了上来。后头还跟著个穿青袍的年轻文官,瞧著是户部派来的,眉头拧著,像是有化不开的心事。 “二位员外一路辛苦!”张太监脸上堆著笑,声音尖细,话却说得急,“宣寧王爷与司礼监的魏公公已在厅內等候多时了,请隨咱家来,莫要让贵人们久等。” “魏公公?” 郑芝龙心里咯噔一下。他飞快地和身旁的杨天生对了个眼神。杨天生那山羊鬍子也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刘香更是把三角眼一瞪,脸上那点刚上岸的不耐烦全收了起来,换上了惊疑。 魏忠贤来了?现在的魏忠贤虽然不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了,但是人家有了宣府大捷、大同大捷这两场大捷打底,那可是把蒙古可汗当沙包打的狠人! 这架势,可比他们想得要大多了。 一行人没工夫看码头的热闹,直接被引著往港区里走。路两边站著的兵丁,不是卫所那些歪瓜裂枣,个个站得笔直,穿著崭新的號服,眼神盯著前方,看都不看他们这些“財神爷”一眼。更扎眼的是几个穿著薄甲、脚上是稀奇铁网靴的番子,眼神跟刀子似的,在他们身上刮来刮去。 那是东厂的人。 气氛一下子绷紧了。 进了一间大官厅,里头倒是宽敞,可窗户关著,闷得很。主位空著,左手边第一张太师椅上,坐著个人。 一身猩红的坐蟒袍,麵皮白净,看著有五六十岁,正端著个官窑瓷盏,用碗盖慢条斯理地拨著茶沫。他眼皮耷拉著,好像全副心神都在那盏茶上。 高宇顺和那个青袍文官一进去,立刻弯下腰,小步急趋上前,作揖行礼,声音都透著小心:“参见魏公公(祖爷)。” 郑芝龙和刘香不敢怠慢,也赶紧上前,躬身长揖:“草民郑芝龙(刘香),拜见魏公公。” 魏忠贤这才缓缓抬起眼皮。 那眼神,没什么火气,甚至有点倦,可扫过来的时候,郑芝龙觉得脸上像被凉水抹了一把。刘香也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 “皇爷惦记你们这些海上的朋友,”魏忠贤开口了,声音不高,有点哑,带著一种长期发號施令养成的黏滯感,“怕下边人不会说话,惊著了財神。差杂家来,把几件小事,说道明白。” 他没叫坐,郑芝龙和刘香就只能站著听。杨天生和丁师爷他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头一件,”魏忠贤放下茶盏,发出轻轻一声磕碰响,“是皇恩。陛下念著你们在海上討生活不易,有意褒奖。朝鲜那边有个济州岛,眼下是个有主无守的局面。皇爷开恩,许你们买了岛屿,再內附求封郡王。” 他顿了顿,目光在郑芝龙和刘香脸上溜了一圈。 “世袭罔替的郡王爵。大明朝开国以来,对活著的功臣,独一份的恩赏。” 郑芝龙心里一跳,呼吸重了些。刘香的眼睛里也猛地放出光来。 “不过,”魏忠贤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带著铁一样的硬,“天恩浩荡,也有法度。王爷的帽子,金贵,不能轻予。陛下有旨,你们两家,谁出的价高,这济州岛和郡王的爵位,就归谁。” 价高者得! 这话像锤子,砸在郑芝龙和刘香心口上。明码標价,一点不含糊。 “把你们的章程,诚意,都备好嘍,密封了递上来。”魏忠贤用指尖点了一下茶几,“皇爷,要看到你们的忠心,和实力。” 王爵的事,三言两语就定了调子,没给他们任何討价还价的余地。 说完这个,魏忠贤身子往后靠了靠,眼神却陡然锐利了几分。 “第二件,”他声音冷了下来,“是规矩。王爵,是给自家人准备的。既成了自家人,往后这海上的营生,就得按皇爷的新章程来。” 郑芝龙心里一紧,知道肉戏来了。 “打今儿起,”魏忠贤一字一顿,说得极清楚,“凡出入大明的海船货物,只准走朝廷定的七个口岸:天津、扬州、松江、寧波、泉州、广州、香山。” 他每报一个地名,就像下一道钉。 “验货、缴税、放行,一应事务,全由各地市舶司掌管。守这个规矩,”他瞥了二人一眼,“便是安分守己的臣子,该有的好处,少不了你们的,兴许比以往还自在。” 厅里静得嚇人,窗外码头的喧闹声隱隱传来,更显得屋里空气凝滯。 魏忠贤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冷电般扫过。 “不守这规矩……即为走私。” “走私”两个字,从他嘴里轻飘飘说出来,却带著一股血腥气。 “咱家把话搁在这儿,”他阴惻惻地补了一句,“往后,御前军、东厂、锦衣卫,都会帮著市舶司,把这新规矩,立得稳稳噹噹。” 恩威並施。 胡萝卜是大得没边的郡王爵,棒子则是能砸得人粉身碎骨的“七大口岸”和“走私”罪名。 郑芝龙手心全是汗。他全明白了。皇上不仅要钱,更要彻底掐住海上贸易的喉咙。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逼他们站队,不,应该是“跪”队。 刘香脸上的横肉一跳一跳,拳头攥得嘎吱响。他跑海一辈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这也不准,那也要管,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魏忠贤把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他不再靠著椅背,反而微微向前倾身,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牢牢盯住郑芝龙,又转向刘香。 “咱家的话,说完了。” 他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剐著人的神经。 “现在,咱家代皇爷,问你们一句。”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 “这济州岛,你们想不想要?” 紧接著,是第二句,更冷,更硬: “这大明的口岸规矩,你们愿不愿意守?” …… 官厅里死寂。 高宇顺等人垂手低头,像泥雕木塑。 郑芝龙觉得喉咙发乾。他想挤出一个惯常的笑,脸上肌肉却僵得很。这根本不是问话,是通牒。答应,前路未知,可能是荣华富贵,也可能是被吸乾血肉。不答应?看看四周那些东厂番子,恐怕很难活著走出天津港。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刘香。见那傢伙脖子梗著,腮帮子咬得紧紧的,眼珠子通红,像要扑上去咬人,但脚底下却像生了根,一动不动。 赌了! 郑芝龙把心一横,上前半步,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著点刻意压制的激动:“草民……郑芝龙,谢皇爷天恩!谢公公明示!皇爷的规矩,就是天条!草民愿守!一万个愿意守!这济州岛……草民必当竭尽所能,以报皇恩!” 他说得又快又响,生怕慢了一步,就失了先机。 魏忠贤的目光移到他身上,停了一瞬,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別的。 压力全到了刘香这边。 丁师爷在后面急得直扯他袖子。刘月英也紧张地看著她哥。而魏忠贤的阴冷的目光,则在刘月英的脸皮和身段上扫了几个来回. 刘香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吸了口气,像是把衝到嘴边的骂娘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梗著脖子,闷声闷气地抱拳:“我……刘香!也愿意守规矩!” 他没说谢恩,也没表忠心,但“愿意守”三个字,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魏忠贤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重新端起了那盏茶。 “咱家等你们的报价。” 说完,他便垂下眼皮,慢悠悠地吹著茶沫,不再看眾人。 张太监赶紧上前,尖著嗓子:“二位员外,请吧,咱家带你们去安顿。” 郑芝龙和刘香如蒙大赦,又行了一礼,倒退著出了官厅。 直到走出那扇门,被海风一吹,两人才发觉贴身的衣衫都让冷汗打湿了,冰凉地粘在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复杂。有同病相怜的后怕,有对那顶王冠的火热,更有对即將到来的、你死我活竞爭的警惕。 郑芝龙勉强对刘香拱拱手,什么也没说,带著杨天生匆匆走了。 刘香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骂了句极难听的粗话,也领著人走了。 天津港的天,还是那片天。海,还是那片海。 可他们都知道,从他们离开那间官厅时起,大明海贸的规矩,已然天翻地覆。 (本章完) 第151章 魏忠贤:万岁爷,您要的软饭到了( 第149章 魏忠贤:万岁爷,您要的软饭到了(第四更,求追订!) 郑芝龙回到下榻的商馆,脸上那点镇定瞬间垮了。他反手关上书房门,走到桌边,抄起冷茶壶,对著壶嘴灌了几大口。 “大哥公?”杨天生跟进来,脸色一样难看,“魏阉这手『价高者得』,太狠了!这是要咱们和刘香那莽夫往死里拼家底!” “拼?”郑芝龙撂下茶壶,抹了把嘴,眼神冷硬,“不拼,行吗?济州岛卡著倭国的脖子!让刘香拿了去,咱们在倭国的买卖就得看他脸色!他再顶著个郡王帽子,这海上还有咱们站的地儿?” 他走到窗前,看著码头,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已经放缓:“朝廷设『七大口岸』,是要在陆上垄断,收税。而咱们的財路,在海上!朝廷控口岸,咱们控航路!海陆是可以联手的.” 杨天生眼睛一亮:“大哥的意思是……” “海陆联手,一起赚大钱!”郑芝龙斩钉截铁,“往后,只有掛咱家令旗的船,才能平平安安走海路,才有资格进那七个口子!反过来,只有那七个口子出来的船,才配让咱家护航!朝廷得关税,咱家收保护费!这叫共贏!” 他猛地转身:“所以,这济州岛,必须拿下!这郡王帽子,必须戴在老子头上!有了这名分,咱家才能和朝廷名正言顺谈这『海上规矩』!” “报价!”他盯著杨天生,“你亲自办!金银、珍宝、南洋的奇货,库房里有的,都算上!再算上暹罗米、安南米、天竺硝石、日本硫磺!还有,报上两万支日本鸟銃、佛山斑鳩銃!让皇上看看,咱郑家不仅能出钱,还能出平定天下的军资!总值,就往二百万两以上报!要狠!要压得刘香喘不过气,让他知道,这王爵,他爭不起!” 杨天生吸口凉气:“大哥,这……是不是太狠了?如果加上打点各方面的销,家底怕是要掏空一半啊!”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郑芝龙一摆手,“这王爵戴上,咱就能名正言顺卖济州岛的官!就能插手辽东军需!这点钱,算个屁!砸!往死里砸!” “是!”杨天生被这股狠劲激起了凶性,躬身领命,匆匆出去张罗。 郑芝龙走到窗边,目光锐利。他沉吟片刻,招来一名心腹手下,低声吩咐:“去,把咱们的报价,『不经意』漏给刘香的人知道。让他明白,跟老子爭,他不够格。” …… 消息像长了脚,很快钻进刘香下榻的院子。 刘香正为白天的事憋火,一听手下报来的信,猛地砸了茶碗! “直娘贼!二百万两?!还他娘的报上军火粮食?郑一官这杀才!是要把老子往死里逼啊!”他眼珠子通红,像困兽般在屋里转圈,“这还爭个屁!回广东!点齐人马!跟他拼了!老子让他当个鬼王爷!” “大佬!醒醒神!”刘月英一把拉住他,声音发急,“拿什么拼?郑家本就势大,现在又攀上朝廷,要钱有钱,要炮有炮!咱们硬拼,是拿兄弟们的命去填火坑!” “不拼怎么办?等死吗?”刘香梗著脖子吼。 丁师爷忙凑上前:“大当家,大小姐说得对!硬拼不得!咱们……咱们得另找靠山!” “找谁?谁他妈敢跟皇上和郑一官对著干?” “魏忠贤!”丁师爷压低声,眼中闪著精光,“魏阉是皇上的白手套,专干脏活!郑芝龙要是封了王,就是藩王!还跟东林党勾勾搭搭!魏忠贤能放心?咱们投靠他,给他当刀!当他在海上的耳目爪牙!他呢?就得在朝里护著咱们!在七大口岸的事上,给咱们行方便!將来真和郑家火併,他也能在皇上跟前,替咱们说句话!” 刘香一愣,脸色难看:“投靠阉狗?老子……” “大佬!”刘月英打断他,语气决绝,“是名声要紧,还是兄弟们的性命和基业要紧?给魏公公当刀,是条活路!和郑一官火併,是死路一条!” 刘香看看妹妹,又看看师爷,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一跺脚,咬牙道:“操!干了!怎么投?” “今夜就备厚礼,去謁见魏公公!”丁师爷道。 …… 夜色深沉。天津市舶司衙门深处,小院静得瘮人。 刘香、刘月英、丁师爷三人,跟著引路小太监,躬身进了屋,扑通跪倒。 “小的刘香(刘月英、丁学文),叩见魏公公。” 魏忠贤歪在暖榻上,眼皮没抬,鼻子里“嗯”了一声。 丁师爷膝行两步,捧上锦盒:“公公,我家大当家感念公公教诲,特备薄礼,孝敬公公。” 张太监接过盒子,开缝看了看。魏忠贤这才懒懒睁眼,瞥了下那珠光,淡淡道:“放著罢。” 丁师爷赶紧磕头:“公公,郑芝龙狼子野心,若让他得了王爵,必成朝廷大患!我刘家愿效犬马,供公公驱使!赴汤蹈火,不敢辞!” 魏忠贤没接话,目光却落在一旁的刘月英身上。昏暗灯光下,这女子低眉顺眼,身段窈窕.这模样,很適合当皇上的“软饭”啊! “刘姑娘,”他忽然开口,声气缓了些,“多大了?在刘家,担著事吧?” 刘月英心一跳,恭答:“回公公,小女子二十了。蒙家兄不弃,帮著打理些帐目庶务。” “哦?还管帐?难得。”魏忠贤更有兴致了,“可曾许了人家?” 刘月英脸一红,眼中掠过痛楚,低声道:“曾许过……未过门,那人就歿在了与郑家的海战中……之后便未再议。” 魏忠贤听了,非但不同情,嘴角反似微扬了一下。他点点头:“嗯,好……巾幗不让鬚眉。好,甚好。” 他不再看她,对刘香几人道:“尔等心意,咱家知晓。进京面圣,把章程备好,密封递上。至於面圣时……”他话音拖长,意味深长,“一切有咱家看顾。皇爷……最是体恤臣下,尤其是……尔等省的。但存忠心,前程富贵,反掌间耳。” 刘香听得懵懂,只觉这阉贼態度突然变好了。刘月英却心头狂跳,那曖昧的话和目光,烫得她心慌。这个死太监不会想要霸占本民女,不,是本女侠吧? “谢公公恩典!”丁师爷连连磕头。 魏忠贤挥挥手,似倦了:“去罢。好生预备。咱家候著尔等的……『报价』。” 最后两字,轻飘飘的,目光却又扫过刘月英。 三人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夜风一吹,刘香才喘过气:“这阉狗说话,藏头露尾!啥意思?” 丁师爷擦汗:“大当家,好事!魏公公这是……瞧上咱们了!” 刘月英却望著黑沉沉的京城方向,手心有些冰凉。魏忠贤那几句囫圇话,越听越不对啊! 前程富贵?反掌间? 他到底要什么? 夜色已深,乾清宫的暖阁里还亮著灯。崇禎皇帝放下硃笔,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太监王承恩悄没声地上前,递过一封加注了“马上飞递”的信。 “皇爷,天津卫,魏公公派人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揭。” 崇禎接过来,撕开火漆。信是魏忠贤让手下的小顺子代笔的,前面密密麻麻写著郑芝龙报上来的价码:现银一百二十万两,古董珍玩估摸值三十万两,暹罗米、安南米二十万石,天竺硝石、日本硫磺各五万斤,日本铁炮一万支,佛山造的斑鳩大銃一千门……杂七杂八加起来,远远超过二百万两。信里还特意点明,郑芝龙对济州岛和那郡王的帽子是势在必得,他手下人已经把风声放出来了。 看到这儿,崇禎嘴角动了一下,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发愁。高兴的是,郑芝龙送的这些东西,尤其是粮食、硝磺和那么多火器,正是朝廷对付流寇和东虏急等著要的,可见这海寇头子家底厚,也会揣摩上意。发愁的是,这人要钱有钱,要炮有炮,心思也深,真封了王將来恐怕难以驾驭啊! 他接著往下看,后面写到刘香。“……香寇窘迫,其妹刘氏,年二十,模样周正,许过人还没过门就守了寡,如今帮她兄长管著帐目,不是寻常闺阁女子。看她兄长的意思,是想投靠內廷寻个靠山。此女或可送入宫中,她兄长陪送的嫁妆,必非小数,且能在海上多留一手……” 崇禎笑了几声,拿起书案上的黄梨“保温杯”,啜了口泡了枸杞的茶水:“魏大伴此事,办得妥当.甚合朕意!” 说罢,他的目光便重新落回密揭上,手指轻轻点著“嫁妆”,低声自语:“朕过去怎么就不知道软饭好吃呢?” (本章完) 第152章 大明的大航海时代,开始了!(第一 第150章 大明的大航海时代,开始了!(第一更,今日继续四更) 清华园,挹海堂里静得瘮人。檀香细细地飘著,可那股子压在心口的劲儿,一点没散。崇禎爷坐在御案后头,脸上瞧不出啥,可眼神扫过底下跪著的郑芝龙时,分明亮了一下,就仿佛看到了个大大的金元宝! 黄立即(黄立极)、孙阁老(孙承宗)、王本兵(王在晋)、必哭穷(毕自严)、来宗伯(来宗道),几个顶顶要紧的老臣,连带著司礼监的掌印魏公公(魏忠贤),都绷紧了身子坐著,大气不敢喘。谁都明白,今儿个这事儿,干係大了去了。 “念。”皇上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在人心上。 王承恩赶紧上前一步,抖开一道黄綾子,清了清嗓子念道: “南海草民郑芝龙,叩献皇上: 现银,一百二十万两! 古玩字画,作价三十万两! 暹罗米,二十万石! 安南米,二十万石! 天竺好硝石,五万斤! 日本硫磺,五万斤! 日本铁炮(火銃),一万杆! 佛山斑鳩銃(大火銃),一千门! ……” 每报一样,几位老大人的眼皮就跟著跳一下。毕尚书(毕自严)手指头捻得飞快,心里头噼里啪啦打著算盘;孙阁老和王本兵(王在晋)眼珠子都钉在那硝石火器上了,像是瞧见了辽东战场上的转机。这哪里是贡品?分明是救命的粮草,杀韃子的利刃! 念到“总值二百多万两”时,堂上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这郑芝龙,真真是海龙王转世,富得流油! 而能让这个“郑龙王”老老实实,不远万里来献宝的崇禎小爷,莫不是孙猴子变的吧? “起来吧,看座。”崇禎露出了笑脸儿。 “郑龙王”谢了恩,斜著身子在绣墩上坐了半个屁股,心知肚明,要紧的戏码来了。 崇禎也没绕弯子:“郑卿献的这些东西,解了朝廷的渴。粮食能活人,火器能杀虏。你这份心,朕记下了。” “皇上天恩浩荡!小民虽在海上討生活,也晓得忠君报国!这点子东西能派上用场,是小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郑芝龙张口就是“献忠”的话儿。儼然变成了“郑献忠”。 崇禎点点头,话头一转:“前几日议的『七大口岸』,是给海上立个规矩。你在风浪里滚了这些年,该知道没规矩不成方圆。立这规矩,不是要捆住你们的手脚,是让大傢伙都有条活路走,海上也图个长久太平。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郑芝龙附和著道:“皇上圣明!海上没了王法,那就是弱肉强食,小民是吃够了这苦头的!皇上设口岸、定章程,那是给咱们这些海上討饭吃的指了条明路!小民的船队,一定第一个照著规矩来!更要帮著朝廷,把那些不守规矩、祸害海上的混帐东西揪出来,还海上一个清平世界!谁要是敢捣乱,那就是跟小民过不去,跟朝廷过不去!” “说得好。”皇上赞了一句,转头问王在晋:“王卿,你看呢?” 王在晋心里早有成算,出列回道:“皇上,郑將军熟悉海情,船坚炮利,手下也都是能打敢拼的好汉。眼下辽东吃紧,建奴猖獗,朝鲜那头也得有人盯著,海上运粮、巡逻,都是顶顶要紧的事儿。臣琢磨著北洋这块,济州岛就是个天生的锁钥之地,卡住了它,东边能镇住倭寇,北边能控住朝鲜,西边还能策应辽东!恳请皇上给郑將军个实职,让他总管北洋水师,就驻在济州岛,护住咱们的粮道,巡好咱们的海疆,叫东虏的船,一片木板也休想下海!” 黄老爷子、孙阁老几个都点头称是。这本就是事先商量好的路子——虽然东江、登莱二镇都有水师,但他们的水师哪儿能和郑芝龙的比?根本比不了! 皇上目光炯炯,盯著郑芝龙:“郑卿,王尚书这话,这千斤重担,你可敢挑起来?” 郑芝龙心口咚咚直跳,知道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洪亮:“臣万死不辞!一定替皇上把海上看牢了,叫建奴的船,一片帆也飘不起来!” “好!”崇禎二话不说,赶紧把“郑龙王”套住,“就授你为北洋水师提督总兵官!赏麒麟服!济州岛、朝鲜海域,还有辽东沿海,所有水师战守事宜,都归你管!准你在济州开府建牙,手下的人,你自己挑,报兵部备个案就成!” 紧接著,他又拋出一个天大的甜头: “济州岛的事儿,朕知道是朝鲜国王卖给你的(朝鲜国王眼下还不知道)。等交割利索了,你就用『献土归附』的名头,把这岛子献给朝廷!到时候,朕绝不亏待你,一个郡王的爵位是稳稳噹噹的,让你郑家世代镇守海疆!济州岛,也永远是我大明的疆土,铁板钉钉!” 郑芝龙喜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连连磕头,声音都带了颤:“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提督大帅!开府建牙!將来还能当王爷!他眼前仿佛已经看见,济州港里桅杆林立,掛的全是他郑家的旗帜,整个大明的北洋,乃至东洋、南洋的海路,都成了他郑家一人的私產!这泼天的富贵,终於叫他抓在手里了! 谁知崇禎接下来的话,像兜头一盆冰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也让满堂的老臣全都傻了眼,张著嘴说不出话来。 只见崇禎起身向前两步,亲手把他扶起来,眼睛却扫视著全场,声音朗朗,带著一股子开天闢地的劲儿: “郑卿今日,是我大明开国二百多年来,头一个带著海外疆土回来的好汉!” 他话音一顿,声调猛地拔高,像打了个炸雷: “可朕盼著他,绝不是最后一个!”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在郑芝龙心尖上!他脸上的笑瞬间冻住了,心里头翻江倒海!他原本打著独占海路、慢慢经营的主意,把好处都搂进自己怀里,哪想到皇上竟要把这口子彻底撕开?! 皇上不管眾人惊得掉了下巴,手指著半空,像是划拉著无形的万国舆图,越说越激昂: “今天有郑芝龙献济州,明天,朕就盼著有张芝龙、李芝龙,给大明献上琉球、吕宋,还有那婆罗洲、苏门答腊!” 他的目光投向更远更远的地方,说出的话让所有人头皮发麻,脊梁骨发凉: “再远些!朕盼著咱们大明的船,能劈波斩浪,开到万里之外的东方新大陆(美洲)、南方莽荒大陆(澳洲)去!”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已经看到了那无边无际的新天地。 “你们想想,那会是多大的一片疆土?比咱整个大明还要辽阔!到时候,不是我大明的船去別人家门口做买卖,而是我大明的王爷,在海外建城开国,用咱华夏的礼法,管著万里之外的疆域!这才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皇上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砸在地上都能砸出坑来: “不管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是海寇也好,是商贾也罢,只要立下这开疆拓土、宣扬国威的大功,朕,绝不吝嗇王爵!郡王算什么?就是亲王之位,朕也捨得给!朕要带著咱大明,真真正正走进那万国竞帆的大航海年头,开启在四海之外开疆拓土的大局面!” 这话一出,挹海堂里死一般寂静! 孙阁老捻鬍子的手僵在半空,王本兵(王在晋)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必哭求(毕自严)忘了掐算他那点钱粮,黄老爷子、来宗伯几个更是大眼瞪小眼,心里直嘀咕:皇上莫不是发了癔症?海外封王?还是亲王?这、这真是要把祖宗的规矩掀个底朝天啊! 最难受的还是郑芝龙。他原以为自己是独一份的恩宠,是天选之子,此刻才猛然惊醒,皇上要的不是一条看家护院的狗,而是一群能往外冲、能撕咬猎物的狼!他的独食还没尝到味儿,皇上就要摆开天下英雄宴了! 惊骇过后,一股子更凶更狠的劲儿,却像野火一样在他心底烧了起来——皇上要搞的路子,不和泰西的红毛国、弗朗机国、干係腊国一样吗? 那些泰西小国一个个飘洋过海去抢地盘,吃了个满嘴流油,都发死了.这样的好事儿,大明为什么不做?如果大明要做,我郑芝龙肯定能赚更多! 莫说亲王,真正的一国之王,说不定也能拿下来! 崇禎则把眾人那惊疑不定、难以置信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不再多言,只对王承恩轻轻摆了摆手:“叫刘香他们,明日再来。” 郑芝龙躬身退出挹海堂,走到外头刺眼的日头底下,被冷风一激,才发觉自己贴身的绸衫,竟已被冷汗浸透了,冰凉地贴在背上。皇上的话,还在他耳朵边嗡嗡作响——那不是恩赏,分明是一道战书!一场爭夺万里海疆、角逐海外王爵的滔天大战,已经由这位少年天子亲手点燃了烽火! 他猛地回头,望了一眼那重檐迭瓦、气象森严的挹海堂,心中再无半分侥倖与窃喜,只剩下一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烧得他浑身滚烫:这开天闢地第一位华夏的“海国之王”,我郑芝龙,要定了! 这济州岛,不是他郑家霸业的终点,仅仅是他席捲重洋、称雄四海的开始! (本章完) 第153章 黄台吉,朕有吃不完的软饭,发不完 第151章 黄台吉,朕有吃不完的软饭,发不完的恩情,你有吗? 隔了一日,还是在清华园的挹海堂。地上的金砖透著凉气,刘香打头跪著,脑门子紧贴著地,后面跟著他妹子刘月英和老丁师爷,三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崇禎爷今儿没穿龙袍,就一身玄色的常服,烛光下,金线绣的龙纹暗暗地闪著。他脸上没甚表情,可那眼神深得很,叫人看不透。他手里拿著刘香递上来的礼单,慢慢地看著:现银三十万两,加上粤绣、广彩、香料、珍珠这些杂项,折了二十万两,总共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崇禎心里哼了一下。想起上辈子被李自成和东虏两头堵得没法子的时候,差点给那帮铁公鸡似的官儿下跪,才抠出几个钱来?如今学会了“卖外藩”和“吃软饭”,到底是不一样了,郑芝龙前儿个刚砸下二百万,这刘香跟著又送来了五十万。 可辽东是个无底洞,多少银子填进去也听不见个响。所以刘月英这口“软饭”,怎么也得吃出一百万两的价钱来! 他放下了单子,声音平平的,却压得人心头髮慌:“刘香,你的忠心,朕知道了。五十万两银子,朝廷不嫌少,总归是你的一片心。” 刘香把头埋得更低了,声儿都打著颤:“草民惶恐!家底薄,万万比不得郑將军,只能是倾家荡產,略表对皇上、对大明的一片心!只恨……只恨自家没本事!” 崇禎的目光,这才转到了跪在刘香后头的刘月英身上。这姑娘今儿换了月白的襦裙,罩著水蓝的比甲,看著低眉顺眼的,可腰杆挺得笔直,不像寻常闺阁女儿那么娇弱,倒有股风浪里滚过的沉静劲儿,骨子里透著硬气。崇禎的眼光在她细长的脖颈和紧抿的嘴唇上停了一瞬。嗯,是有点英气,像个样子。 他心下琢磨著,自家如今是九五之尊,天下独一份的皇帝,这头一口“御用”的软饭,讲究个色香味俱全,总不算过分吧? 他收回了目光,语气放缓了些,却更显分量:“万里海疆,不是一个人能看住的。郑芝龙在北边替朕守著,朕心甚慰。”他话头猛地一转,像刀子出了鞘,“可南洋那边,天地更宽。你刘家世代在粤海走动,熟洋人,通夷务,將来的前程,未必就小了。” 他顿了一下,眼光似有意无意地又扫了一下刘月英,丟下一个模糊却勾人的话:“你们先回去,安心等著。朕,自有『恩情』给你们刘家。这恩情,关乎国运,也关乎你刘家的身家性命和前程富贵!” “草民(民女)谢主隆恩!”三人如蒙大赦,磕了头退了出去。刘月英退出大殿时,只觉得背后那道目光还黏在身上,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烫,让她心头一紧。 当天夜里,北京城里的广东会馆。 刘香正和丁师爷在灯下猜著皇上那“恩情”是实是虚,一个心腹手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嗓子都嚇岔了:“大、大佬!魏……魏公公来了!仪仗都到门口了!好大的阵仗!” 三人大吃了一惊,慌忙整了衣出去,恭恭敬敬地把魏忠贤迎进了厅上座,奉上最好的茶水。魏忠贤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老样子,扯了几句閒话,便慢悠悠地说到了正题。 “刘香啊,皇爷的恩典,下来了。”他抿了口茶,眼皮一抬,“皇爷瞧著你家妹子……嗯,觉得贞静贤淑,有股英气,想纳进宫,封个……贞嬪。” “嬪?”刘香心里一喜,嬪位起步,真是厚恩了!可这喜还没衝到头顶,魏忠贤接下的话,就像一盆冰水浇了下来,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皇恩浩荡,可宫里的规矩不能废。”魏忠贤不紧不慢地从袖里抽出一张洒金的红纸,轻轻地放在了桌上,“这是贞嬪娘娘的嫁妆单子,咱家擬的:现银八十万两,粤绣、广彩那些折二十万两。这个数,全了天家和刘家的体面,也是娘娘日后在宫里的倚仗。” “一……一百万两?!”刘香眼前一黑,差点瘫倒在地,声都尖了,“魏公公!这、这不是要了我刘家的命吗?我上午在皇上面前,倾家荡產也才报了五十万两啊!这、这……” 刘月英站在一旁,脸唰地白了。入宫?当嬪妃?还要……一百万两嫁妆?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这都叫什么事?自家怎么来一趟北京,就要被送进宫去了?而且……一百万嫁妆?这也太多了吧?皇上纳妃都是这个价?谁给得起? 丁师爷更是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著哭腔诉苦:“公公明鑑啊!刘家这些年被郑芝龙压得喘不过气来,生意难做,海路不通,实在……实在拿不出这么多现银了!求公公体恤,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魏忠贤就静静地听著他们哭穷,等到声儿低了下去,只剩下喘粗气的声音了,他才放下了茶盏,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甚至带点嘲弄的笑。 “都说完了?”他踱到了面如死灰的刘香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你们啊,眼里只看得见皇爷要钱,却看不懂皇爷给的是什么。鼠目寸光!怪不得你刘香,一辈子被郑一官压著打!” “恩……情?”刘香彻底懵了,这一百万两买个嬪位,算哪门子的恩情? “不错!这就是恩情!天大的恩情!泼天的富贵!”魏忠贤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声也拔高了,带著股蛊惑的劲儿,“皇爷纳了你妹子,你刘香就是国舅爷!皇爷金口玉言,还要授你个实缺——『南洋水师提督总兵官』!秩同总兵,准你开府建牙,专管南洋的海防、通商、抚夷这些大事!” 刘香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气。国舅爷!南洋总兵!这两顶沉甸甸的大帽子砸下来,把他砸得有点晕! “你好好想想!”魏忠贤的声音充满了煽动力,“有了这『国舅爷』和『南洋总兵』的金字招牌,你回到广东,那些以往要你磕头拜码头的官绅豪商,会是什么嘴脸?是他们躲著你,还是抬著银子求著跟你合伙?你这『一百万两』的嫁妆钱,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连本带利地收回来!以前是你求著他们赏饭吃,以后,就得是他们来求你,从你指头缝里漏点『恩情』出去!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头!” 魏忠贤说著,几步走到了窗边,猛地推开了窗户,指向了南边的夜空,图穷匕见,声音变得激昂起来:“他郑芝龙,在北洋占了个小小的济州岛,替朝廷看著点朝鲜、日本,將来就能封郡王!皇上说,南洋那个婆罗洲,地方万里,物產丰饶,顶得上十个济州岛!那地方遍地是香料、是金子!你刘香,以国舅爷、总兵官的身份,替皇爷去经营这片天地,开疆拓土,抚定婆罗洲!將来等你献土归来,皇爷一高兴,赏你的恐怕就不止一个郡王了!说不定是……亲王!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亲……亲王?!”刘香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怕,是被这泼天的富贵冲得神魂发抖!他嘶声狂喊著:“公公!魏祖宗!是小的蠢!是小的眼瞎!不识皇爷的天恩!一百万两!小的就是去借阎王债,三月內也必定给您和皇爷凑齐了!皇爷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我刘香……我刘家,世世代代愿为皇爷效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刘月英在一旁,看著兄长转眼间变得状若癲狂,立刻和丁师爷算计起如何凑钱、如何利用新身份捞取好处,她心中最初的那点屈辱和惊愕,顷刻间被一股冰冷的明悟取代了。 她全明白了。 皇帝哪是贪图美色? 他分明是硬吃她的软饭!用她这“嬪妃”的名分当作绳子,牢牢套住她哥哥这位“粤海王”,再通过刘家这根线,去牵动广东、南洋那群富得流油的豪商巨贾。今天是一百万两“嫁妆”,明天就可能是通过刘家之手,向那些想攀附“国舅爷”和“南洋总兵”的人“派发恩情”——一张特许贸易的牌照,一份海外垦殖的许可,乃至一纸剿抚海盗的諭令,哪一样不能换来真金白银?皇帝这是要把广东、南洋的財力和物力,都变成他棋盘上的棋子,最终化成辽东战场上消耗建奴的粮餉、火药和人命! 想通了这一节,刘月英就对那位深宫中的年轻皇帝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兴趣。 这个君王,手段够狠,也够……不要脸。 为了平辽,连纳妃这种事儿都能被他硬生生做成了一桩恩情换银子的买卖,真的是脸都不要了。 这样的帝王,与史书上那些循规蹈矩的仁君、昏君都不同,带著一股为达目的不管不顾的邪性。 “也罢,”她深吸了口气,“本姑娘倒要看看,你能把这大明的天,折腾成什么样子。” …… 与此同时,清华园挹海堂內,烛火通明。 崇禎皇帝並未就寢,他独自一人站在一幅巨大的朝鲜舆图前。地图上,平壤、汉城、义州、开城这些要紧地方,已被用硃笔醒目地標记了出来,旁边小字批註著“虏驻”的字样,仿佛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疮痍。整个朝鲜半岛,一小半已沦於建奴的兵锋之下了。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义州的位置,这里是连接朝鲜和辽东的要衝,如今成了黄台吉进退自如的跳板。又划过了汉城,想像著朝鲜国王李倧在江华岛上苟延残喘的窘迫。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压在他的肩头。 辽东是个无底洞,朝鲜的烂摊子更是雪上加霜。每一日,前线的求援文书都像催命符一样递到他的案头。钱、粮、兵员、火器……样样都缺。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宫殿的穹顶,望向了辽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混合著疲惫与狠厉的弧度,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黄台吉,你在关外磨刀霍霍,想等著朕山穷水尽。” “可你想不到,朕有吃不完的软饭,发不完的恩情。” “咱们,就看看谁先耗死谁。” (本章完) 第154章 明属欧罗巴特许贸易公司(第三更, 第152章 明属欧罗巴特许贸易公司(第三更,求全订!) 紫禁城侧门悄没声儿抬进几顶青布小轿。刘月英到了。排场不大,可宫里那些老太监一眼就瞧出不同——那箱笼全是紫檀木的,沉得小太监直咧嘴,箱角鎏金铜活明晃晃扎眼。她穿著月白缎子袄裙,外罩湖蓝比甲,看著素净,可行家都认得是顶好的苏杭丝绸,暗纹跟流水似的。发间就一支素金簪子,簪头珍珠又大又圆,温润照人。 按规矩得先见皇后和几位妃嬪。周皇后在坤寧宫正位坐著,气度雍容,就是身上素色袍子有些发旧。田贵妃打扮鲜亮,头上点翠首饰精巧,细看是前几年的式样。袁妃更素净,浑身上下没几件鲜亮首饰。 刘月英规规矩矩行了全礼。周皇后温言交代几句“安心住下,恪守宫规”的常话。田妃笑著打量她,目光在那珍珠簪子上停了一会儿。袁妃话少,只微微点头。 刘月英让丫鬟捧上三个锦盒:“初来乍到,些许南洋土產,不成敬意。” 给周皇后的是一匣上好血燕——这是暹罗国的土產,给周后补身子。给田妃的是一对水头通透的翡翠鐲子——这是缅甸国的土產,月英姐在广州的家里面有一抽屉!给袁妃的是一颗来自天竺国的珍珠,又大又圆,洁白如玉。 东西一拿出来,殿里气氛就微妙变了。 周皇后神色如常,田妃眼里掩不住喜色,袁妃则是盯著珍珠眼睛都挪不开了。 深宫里日子紧巴,这般贵重的“土產”,已是多年未见。不过几句话工夫,刘月英都没多言语,那“后宫財神”的名声就立住了。没法子,人家是带著一百万两陪嫁进宫的“女財阀”,连皇上都指著她的银子周转。 稍后,刘月英被安置在永和宫。这地方在內廷东边,不算顶好,胜在清静。皇上这么安排自有道理——离乾清宫近,又不扎眼,方便日后看帐议事,皇上来“谈生意”也便宜。 她刚指挥下人收拾好箱笼,就听门外太监喊:“皇上驾到!”崇禎穿著一身靛蓝直身常服踱进来。刘月英忙要行礼,被皇上虚抬手止住:“罢了,这儿不拘礼。” 他在临窗炕上坐了,扫了眼屋子:“住著可还惯?” “回陛下,一切都好。”刘月英垂著头答。 “嗯,”崇禎接过茶喝了一口,像是隨口问,“你从南边来,对海上情形可有见解?说说朕新开那七个通商口岸。” 刘月英抬眼瞅瞅皇上神色,见不是客套,便定神道:“陛下明鑑。依妾浅见,七口之中,津门挨著京畿,北控辽蓟,最是要紧;松江、寧波是丝茶盐聚散地,根基厚;福州、厦门管著闽海;广州、香山澳直面西洋,事最多。若论见效快,当紧著津门、松江、广州三处。” 崇禎眼里掠过一丝讚许,点点头:“爱妃所见,正合朕意。朕想在口岸『护卫司』名下做些营生,建货栈、修码头,也好贴补內用。这內帑投下去的银子,需得有个贴心又懂行的人帮著看帐议事。” 他看著刘月英,语气坦诚:“卿家世代做海事,见识不凡。可愿先帮朕瞧瞧津门、松江两处的条陈?也算为朕分忧。” 刘月英心里明白——皇上这是不仅要她的嫁妆,还要用她这个人,用她刘家在南洋的路子和买卖本事。她起身郑重一福:“妾遵旨。必当尽心竭力,为陛下管好这份『本钱』。” 夜里,崇禎宿在永和宫。帐子里烛光摇晃,宫人都退下了。先前那点拘谨没了,崇禎歪在软枕上,忽然又提起话头:“爱妃白日说优先经营三口,甚合朕意。不过货栈码头终究是坐地收钱,稳是稳,可是如今国家多事,到处都要填银子啊爱妃,你再想想,有什么赚快钱的路子?” 崇禎这一世说起来已经算是会捞的了,不过他的“捞”是从反贪的路线上“捞”,要说做买卖.他也就见过“开美食城”、“捣腾地皮”一类的操作,毕竟汉东是个內陆省份,他又干了一辈子政法。 刘月英略支起身子,头髮在明黄枕上铺开。她借著烛光偷瞧身旁的少年天子——才十八的人,眉宇间总锁著股沉鬱。 此刻说赚快钱,眼眸则闪烁著渴望的光芒。这光她熟,南洋那些搏命的海梟眼里都有,可是出现在皇上眼眸里还真是不可思议。要不是她真的给抬进了紫禁城,现在就躺在宫殿里面,她都要怀疑自己遇上了个骗財骗色的假皇上了。 “陛下若想赚快钱”她声音轻,字字清楚,“妾听说红毛人的东印度公司,几十年就富可敌国,无非是把印度、南洋的货贩到欧罗巴。” 崇禎对东印度公司门儿清,此刻只鼻子里“嗯”一声,那神態不像听新鲜,倒像考官等著看答卷。这份镇定让刘月英心里打鼓,於是就决定再掏点货出来。 “他们能从万里外来东方牟利,我大明为何不能反著来?”她边说边瞧他脸色,“咱们的瓷器茶叶绸缎,在欧罗巴价比黄金。让红毛人中间赚十倍利,不如……咱们自己去。” 咱们去?崇禎一下就怔住了! 他原本还以为刘月英建议开个什么“马六甲贸易公司”、“爪哇贸易公司”的去和洋人抢地盘。没想到她来了个一步到位,去欧洲!这是要整点炮船去欧洲搞自由贸易吗? 有意思.崇禎再看刘月英的眼神都炽热起来了。 刘月英迎著他灼人的目光,一字一顿:“陛下何不成立『大明欧罗巴贸易公司』?用內帑本钱,招闽浙海商入股。咱们造大船,募熟手,直接贩货到泰西。这买卖成了,跑一趟利钱何止百万?” “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他深吸口气,像对她说又像自语,“万里波涛,西洋各国岂会坐视?” “陛下!”刘月英语气坚决,“风险越大利越厚!他们红毛人几条破船就敢闯五洲四洋,我们大明海商缺那几条破船吗?我们缺的是朝廷撑腰!是朝廷的大义名分!如果朝廷能给我们的特使的名义,能授予我们刘家牵头组织特许贸易公司的特权,我们的人就敢打著大明使臣的名义闯欧罗巴。头几年许难些,航路一打通……” 后面话不必说,崇禎全明白。这是要把大明彻底推向世界的一步大棋。 而且可行性很高! 如果大明要派出使团访欧,荷兰、英格兰、西班牙、葡萄牙这些海上强国怎么都不至於拦截使团船只而只要使团到了欧洲,就能找上神罗、法兰西这样的欧洲陆权强国。 两边关係一拉扯这买卖不就成了? 他崇禎自认为见识超远这个时代,可是这思想,居然还没有一个明朝的女海贼解放.唔,这女海贼是广东的,那边的人就是有赚银子的脑子啊! 崇禎盯著眼前这女子,心里翻腾……思索半晌,终於露出了相当满意的笑容:“成!咱们就搞一个大明欧罗巴特许贸易公司!爱妃真乃朕的福星也!” “妾遵旨。”刘月英低头应著,心里却翻江倒海。她刚才也就是信口一说,没想到这小天子真打算大干! 正事说完,帐內静下来,只听见蜡烛芯儿嗶剥轻响。崇禎一扭头,目光从万里海图上收回来,落在刘月英身上。月白寢衣松垮垮的,遮不住身子曲线。他忽然咧嘴一乐,那笑意冲淡了方才的凝重。 “爱妃啊,”他声调压低,带著一股子“美滋滋”的意味,“正事说完了……宽衣解带,让朕好生瞧瞧朕的『女財神』。” 刘月英心头一跳,知道这关总得过。她眼观鼻鼻观心,慢慢解开衣带。绸缎滑落的窸窣声里,烛光映出一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肉,该鼓的地方鼓,该细的地方细,在昏黄光里格外扎眼。 崇禎眼珠子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一看就知道很有经验!最后竟点点头,蹦出句没羞没臊的话:“嗯,瞅著倒是好生养的身板。你刘家倒是会调理,买卖做得好,人也养得实在。” 说著话,一双大手就探过来了,指头上还带著批奏章磨出的茧子,不紧不慢地滑过她光溜溜的肩头. “嗯……”刘月英忍不住哼出声,脸上火烧火燎,身子微微打著颤。 崇禎压下身,热气喷在她耳朵边上,低笑著说了句:“爱妃这身段,倒是比那些奏本实在。” 他並不急著办正事,反倒有滋有味地赏玩著身下这具透著点健康美、与宫里那些白皙女子全然不同的小麦色身子 (本章完) 第155章 大明宝岛是济州(明天爭取五更,求 第153章 大明宝岛是济州(明天爭取五更,求月票) 崇禎元年的八月下旬,朝鲜的江华岛上一片肃杀之气。 这地方早已变了天。原本是朝鲜王室躲难的窝巢,如今里外三层,飘著的全是大明的旗號。麻家军的兵,还有更为精悍的御前军,几千號人马,把这个岛子守得铁桶一般相似。 岛子上靠著江华水道的岸边,和对岸的芒苏山脚下,新起了两座土木棱堡,都是矮墩墩的“五角星”形状。堡垒上还架著新铸的青铜火炮,黄澄澄的炮管在阳光底下泛著光。 这两座堡垒里面驻扎著的,都是大明来的天兵,朝鲜人没有军令是不得入內的。 这防的是谁?朝鲜君臣的心里是透亮的。防著东虏,也防著他们自个儿。 岛上的王廷,早已成了个空架子。每日里仁祖李倧还得坐朝,可真正拿主意的,是左下首那位——参赞援朝军务的杨镐。杨镐眯著眼听著朝鲜官员稟报事情,嗯一声,事就能办;摇摇头,便是领议政金尚容说了,也不好使。 而且杨镐这么干还是名正言顺的,因为崇禎爷给朝鲜派了“监国”——袁可立现在官拜援朝督师兼朝鲜监国,而杨镐则是袁可立指派的“知朝事”。 这天,港口喧闹了起来。几艘大福船,在麻承恩麾下的一条战船引导著下,缓缓靠了岸。船上下来个麵皮白净的,穿著大红织金蟒袍,被锦衣卫和內侍们围著,迈著方步,稳稳地落了地。 来的是司礼监掌印,寧国公魏忠贤。 麻承恩和杨镐早已在码头候著了。连平日不大管具体事务的监国督师袁可立,也露了面。 “魏公公,一路辛苦了。”杨镐抢上前一步,脸上堆满了笑。 魏忠贤摆了摆手,声音尖细却带著一股力道:“给皇爷办差,说甚么辛苦。朝鲜王上近来可好?” “好,好得很,全托皇上和魏公公的洪福。”杨镐忙不迭地回道。 一行人径直往那临时王宫走去。沿途的岗哨全是明军,见到魏忠贤这大队人马,纷纷按刀行礼,对夹杂在队伍里的朝鲜官员,却是正眼也不瞧一下。 李倧已经领著群臣在殿前等候著了。他穿著郡王的朝服,脸色苍白,眼里藏著深深的惶恐。他身后的领议政金尚容、左议政李贵几个,更是低著头,大气也不敢出。 “王上,咱家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看望您了。”魏忠贤脸上掛著恰到好处的笑容,象徵性地拱了拱手。 李倧赶紧还礼:“有劳天使了,小王感激不尽。” 进了大殿,依序站定了。魏忠贤当仁不让地站在最上首,从身边小太监捧著的紫檀木匣里,请出了明黄的圣旨。 “朝鲜国王李倧接旨——” 哗啦啦一声,殿內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圣旨不长,多是慰勉朝鲜君臣坚守之意、夸他们忠义可嘉的套话。念完了,李倧带头谢了恩,心里却半点也轻鬆不起来。他知道,重头戏还在后面等著呢。 果然,魏忠贤让人收好了圣旨,换上了一副更隨和些的面孔,笑道:“皇爷心里惦记著藩邦的艰难,特命咱家带来了一份心意,助王上重整河山。” 他递过了一份礼单。 旁边有小太监接过,朗声念道:“钦赐,白银五万两!” 就这一声,殿下的朝鲜君臣们眼睛都放了光。五万两现银!这真是救命钱啊!李倧喉头滚动了一下,又要起身道谢。 “王上莫急,”魏忠贤虚按了一下手,示意他安坐,慢悠悠地道,“这银子,是给王上应急的。不过,皇爷深谋远虑,觉得要长久抗虏,光靠著银子还不够,得有那源源不断的军械粮餉才行。” 他顿了一顿,目光扫过了全场,见所有人都屏息听著,才继续道:“皇上给贵国,寻了一条真正的活路,一桩天大的好买卖。” 李倧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金尚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闽海有个巨商,姓郑,名芝龙。”魏忠贤不紧不慢地说著,“此人对皇上是忠心的,家资也豪富,船队遍及四海。他呢,看上了贵国那济州岛,想著上二十万两,买下来做个泊船、修船、屯货的所在。” 二十万两!这个数目,让几个朝鲜官员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没等他们细想,魏忠贤接著道:“这二十万两,郑家是不付现银的。” 眾人听得一愣。 “现银周转起来不甚方便。郑家愿意出日本国的上等鸟銃两千五百杆,大明精炼的火药五万斤,松江產的厚实布一万匹,还有那暹罗的稻米十万石。”魏忠贤掰著手指头,一样样地数了过来,“这些东西,如今可是比银子还要实在。鸟銃火药可以御敌,布可以暖军,稻米可以活民。王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倧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魏忠贤又补上了一句,语气显得轻描淡写,却带著巨大的诱惑:“况且说了,那郑家是做著海贸营生的,船坚炮利。有他驻在济州,等於是在海上给朝鲜加了道锁。甚么倭寇水匪,乃至西夷的船,等閒都不敢靠近了的。这对贵国,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这时,杨镐立刻站了出来,衝著李倧就是一拱手,语气显得十分急切:“王上!天恩浩荡啊!此乃是保全社稷之上策!济州悬远,於我眼下实同鸡肋,容易为东虏所乘。以此无用之岛,换得如此巨资强援,更能永靖海疆,简直是天赐的良机!臣以为,应当速速应下!” 他话音刚落,站在武官班首的麻承恩就重重地哼了一声。他身材高大,面容粗豪,这一声哼,震得殿里仿佛嗡嗡作响。 麻承恩衝著李倧抱了抱拳,声如洪钟地说道:“王上!杨参赞所言极是!末將把话撂在这儿了,如今已是冬天,这海面说结冰可就结冰了!到时候江华岛就是个四面透风的破院子!没有这些军械粮餉赶紧练出新军来,等东虏的铁蹄从冰上踏了过来,末將和儿郎们豁出命去,又能挡得住几时?真要到了那一步,可就悔之晚矣了!” 他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殿內的朝鲜君臣,个个面色发白。李倧的手,在袖子里微微地发著抖。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至今一言不发的袁可立。这位真正的援朝大军统帅,只是微合著双目,仿佛神游天外了一般。 他的沉默,比杨镐的劝说和麻承恩的恐嚇,更让李倧感到了绝望。这意味著,明朝从上到下,对此事已是毫无异议了。 新任的领议政金尚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著,他猛地踏前了一步,想要开口,想说“祖宗之地,岂可买卖”!可他抬起了眼,看到的是魏忠贤那似笑非笑的脸,是麻承恩按在刀柄上的手,是殿外明军甲士闪亮的枪尖。 到了嘴边的话,化成了一声无声的嘆息,和两行混浊的老泪。他踉蹌著退后了一步,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 左议政李贵见状,知道大势已去,他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李倧,低声劝道:“陛下……天朝……安排得周详,皆是为我邦设想……事急从权,社稷为重啊……” 李倧看了看下面噤若寒蝉的群臣,看了看逼视著的杨镐,看了看威慑著的麻承恩,再看看那始终沉默著的袁可立,最后,目光落在了魏忠贤那张看似温和,实则不容抗拒的脸上。 他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冰凉和无力。这王座,何时变得如此烫人了呢? 他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死灰。他用颤抖著的手,拿起了案上的朝鲜国王印璽,旁边,早有人铺好了那份“售岛契约”。 印璽落下,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轻响。 魏忠贤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真切而灿烂了起来。他上前,亲手收起了那盖了印的文书,仔细地吹了吹未乾的印泥,温言道:“王上深明大义,咱家佩服。您放心,这批军械粮秣,咱家盯著,即刻就拨付!” 事情办完了,魏忠贤便不再多留,婉拒了李倧的宴请,由麻承恩和杨镐陪著,去视察那两座棱堡了。 他们一走,袁可立也站起了身,默默地离去了。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了李倧和一群失魂落魄的朝鲜大臣。金尚容终於支撑不住了,瘫坐在了地上,老泪纵横。 李倧望著殿外灰濛濛的天空,只觉得那方寸之间,再无一丝的暖意了。 …… 几日之后,这份盖著朝鲜国王大印的“售岛契约”,连同魏忠贤的密奏,一起被六百里加急,送回了北京城,直抵乾清宫的御案。 崇禎看著那份契约文书,脸上终於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祖国的“宝岛团”,这就扩容啦! “济州岛……济州……” 他站起了身,走到墙上那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从朝鲜慢慢地向右移动,越过了那片狭长的海域,落在了日本的九州岛上。 “郑芝龙有了这块踏脚石,北洋水师才算真的立住了。”他低声自语著,“接下来,就该看著这位『济州郡王』,如何给朕,把这东洋的海,搅动起来了。” 他转过了身,对侍立在旁的王承恩道:“擬旨。告诉郑芝龙,岛子朕给他要来了。让他抓紧著时间,开春之前,朕要看到大明的龙旗,插上济州岛!” “再告诉袁可立和麻承恩,朝鲜这边,稳住了。朕不要速胜,就要他们拖著,把黄台吉的主力,牢牢地钉死在朝鲜!” 王承恩躬身应道:“奴婢遵旨。” 崇禎重新看向了地图,目光锐利。 这盘大棋,又落下了一个关键之子。接下来,就该轮到辽东,轮到蓟镇,轮到那个在瀋阳自称大汗的老奴之子出招了。 “黄台吉,朕的软饭,好吃得很。你的刀子,还够快吗?” (本章完) 第156章 朝鲜: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第一 第154章 朝鲜: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第一更,狂求月票,追订) 天聪二年九月,瀋阳城里的汗王宫,这几日气氛格外凝重。 地龙烧得滚烫,殿里热得人冒汗。可坐在宝座上的黄台吉,心里头却一阵阵发寒。底下站著的,都是大金的柱石:大贝勒代善眯著眼,像是打盹;刚刚从朝鲜回来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都风尘僕僕,一脸的疲惫;还有济尔哈朗、岳托、德格类几个小贝勒。角落里,站著脸色发白的范文程和家都被抄了的晋商范永斗——这俩货之前在虎墩兔汗的汗帐里配合希福一起画饼给虎墩兔看,可是另一头的袁崇焕也是个画饼高手,虎墩兔身边还有个美人苏泰天天吹枕边风,吹的那个蒙古大汗晕晕乎乎,总是不肯吃大金的画饼。 而就在这画饼没有人吃的当口,长城里面传来了令希福、范文程、范永斗他们几个大跌眼镜的消息——崇禎小爷,大明朝的皇爷,朱洪武的子孙,居然吃上软饭了. 范永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声音还带著颤。 “汗王,各位贝勒爷,奴才……奴才有要紧事稟报。” “说。”黄台吉的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范永斗咽了口唾沫,开始讲他在北京城打听到的事儿。先说南边大海寇郑芝龙受了招安,给那小皇帝送了多少船、多少粮、多少银子。 “……粗粗算下来,折成现银,怕是不下二百万两。” 殿里响起几声抽气。莽古尔泰的眼珠子瞪得溜圆。二百万两?大金抢一趟朝鲜,能捞回十分之一就算丰收了! 可这还没完。范永斗接著又说,那小皇帝还纳了个妃子。 “是个海贼头子的妹子,姓刘,封了贞嬪。那刘家给的嫁妆……据说是一百万两现银。” “多少?!”二贝勒阿敏猛地站起来,嗓门震得樑上灰都往下掉,“一百万两?娶个婆娘敢要一百万两嫁妆?他娘的……他崇禎是穷疯了吗?脸面都不要了?” 代善也捻著鬍子,喃喃道:“三百万两……这……这抵得上咱大金多少年的进项了……” 范永斗伏在地上,又补了一句最要命的:“那明朝皇帝……管这个叫发『恩情』。还说……说他有的是『恩情』可发,有的是……软饭可吃。” 殿里一下子静了。刚才的热闹劲儿全没了,只剩下一股子抽气儿声。 黄台吉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可他扶著宝座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他慢慢开口,声音努力维持著平静——万万,万万不能让人看出来他心里有点慌。 “接著说。那女海贼,怎么回事?” “回汗王,那刘氏……听说不光模样好,还帮她哥管著帐,是个厉害角色。明朝皇帝纳了她,放在宫里了。” 多尔袞咧著嘴,表情古怪,嘀咕著道:“纳个女贼当妃子还收一百万两嫁妆?这……样的女海贼在大明东南的海上还有没有?” 黄台吉听见这话,心里就是一哆嗦——纳一个女海贼收一百万,纳十个女海贼就是一千万崇禎只要不怕“精尽人亡”,大金国的可就有大麻烦了! 不过黄台吉面子上还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甚至还流露出一点对崇禎这个“软饭帝”的鄙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沉了下去。 “都听见了?崇禎,不是他哥哥天启。他不要脸皮,可他真要银子,真要兵,真想要咱们的命!他弄钱的本事,比他哥哥强了十倍不止!” 他话头一转,看向阿敏:“朝鲜那边,怎么样了?” 阿敏赶紧出列,脸色更苦了。 “汗王,別提了!那李倧缩在江华岛上,有明朝的水师护著,咱们的马队过不去。看著占了汉城、平壤一片地方,可除了大道两边,山沟沟里全是惦记李倧的朝鲜人!抢点粮食像做贼,还得防著冷箭!” 他越说越气:“最可恨的是,那李倧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把济州岛卖给了郑芝龙,换回来成船的火銃、火药、粮食!如今江华岛更是铁桶一般!咱们两蓝旗的儿郎,也没法子强攻.” 阿敏说完,大殿里又吵嚷起来。 阿济格第一个跳起来:“可不能放过李倧,济州岛和朝鲜海岸远不远?冬天结冰吗?如果能冻上,就杀过海去,踏平那鸟岛,活捉李倧!” 他一发话,不少入八分的大小贝勒都跟著嚷嚷。 辽西、辽南那边,祖大寿和毛文龙都修了些怪模怪样的堡垒,看著就难啃。而且,无论是锦州还是旅顺,周围都没什么百姓,只有骨头没有肉。还是朝鲜这边软和,抢一把实在。 代善老成些,沉吟道:“锦州是个硬钉子。先彻底拿下朝鲜,断了明朝一臂,也好。” 眼看大家都说要打朝鲜,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压住了嘈杂。 “汗王!臣弟以为,大举进兵朝鲜,正是中了崇禎的奸计!” 眾人一看,是年轻的多尔袞。他站出来,眼神扫过那些嚷嚷著要打仗的贝勒,带著一股子锐气。 “朝鲜,还有辽西,都是崇禎给咱们摆好的坟场!”多尔袞声音提高,“他在朝鲜有数不清的朝鲜人可以耗我们,在辽西有坚固城池和『辽三藩』耗我们!咱们死一个勇士,就少一个巴图鲁。可崇禎死了兵,丟了军械,无非就是损失些银子” 他停顿一下,目光直刺御座上的黄台吉,说出了那句让所有人脸色发青的话: “可他只需要再纳一个海贼家的女儿,多吃一口软饭就行了!咱们拼的是命,他吃的是软饭!这仗,这么打下去,咱们有多少条命往里填?” 殿里死寂。连莽古尔泰都张著嘴,说不出话。这话太难听,可也太实在了。崇禎这无赖用了一种很不体面的法子,把大明真正的財力给动员出来了! 一二千万两银子对大金、朝鲜,甚至对原本的大明朝廷来说,都是大上天的数目。但是对那些用丝绸、瓷器、白、茶叶赚西洋人银子的海贼(商)而言,真不是什么天大的数目陪个几十万一百万,把女儿送进宫里当妃子,自己也混个皇亲,他们说不定还觉得挺赚的。 可是当这些“软饭银”变成明军的勇士和勇士手里要命的傢伙时,大金就要陷入一场有点绝望的消耗战了。 黄台吉看著多尔袞,眼里第一次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他缓缓站起身。 “十四弟……说得对。” 他承认了。承认了这个让所有大金贝勒感到头大的事实。 “崇禎,在用他的臭钱,给咱们下套。他想把咱们的主力,耗在朝鲜,耗在辽西,一点一点把咱们的血放干。” 他走到大殿中间,猛地抬手,指向西边。 “咱们不能被他们牵著鼻子走!既然东边南边都是坑,那咱们就往西看!” 他的右手,重重指在墙上巨大的地图一角,那里標著“蒙古”。 “林丹汗那个蠢货,仗著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先收拾了他,收了蒙古诸部的人马……” 他的手指顺著地图往上滑,越过长城,落在“宣府”、“大同”几个字上。 “然后,从明朝最想不到的地方,衝进去!抢他个底朝天!” 黄台吉盯著那地图,仿佛已经看到了千军万马奔腾的景象。 “到时候,朕倒要看看,是他崇禎的软饭经吃,还是朕的刀片子快!” “十四弟,”黄台吉又扭头看著多尔袞,“还有朝鲜这块肉,现在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出来又可惜。你说,该怎么办?” 多尔袞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汗王,咱们得换种吃法。” “哦?仔细说说。” “第一,抢光。趁著咱们还能控制汉城到义州这片地方,把能带走的人口、牲口、粮食、铁器,统统搬回辽东来!给咱们自己好好补一口血!” 黄台吉点头:“有理。不能白占著地方。” “第二,扎根。抢完了,人不撤。咱们可以从各个旗里都抽出一些牛碌,分別驻扎在平壤、汉城。把朝鲜的西京和王京,变成咱们的两个大兵营,大庄子。” “怎么个扎根法?”黄台吉追问。 “让咱们八旗的旗丁做主子,把剩下的朝鲜人,整村整庄地编起来,当包衣奴才!让他们种地、打铁、干活儿!咱们就在那儿盯著,收他们的粮,征他们的丁!等到秋粮收穫的时候,还可以从平壤、汉城出兵去各处打草谷。把这朝鲜八道之地,变成咱们大金长久的粮仓和兵源!” 黄台吉的眼睛亮了。这不光是抢一把就走,这是要把根扎下去,长久地吸朝鲜的血! “还有呢?” “第三,另立李王!”多尔袞压低了声音,却更显阴狠,“他崇禎不是捧著江华岛的李倧吗?咱们就在汉城,再立一个朝鲜王!” “找个听话的李朝子孙,给他戴上王冠,让他坐在汉城的宫殿里。告诉他,咱们大金承认他才是正牌的朝鲜国王。让他在咱们的刀下,替咱们向朝鲜八道徵税、征粮、抽丁!让朝鲜人自己打自己人去!” 黄台吉听完,半晌没说话,只是看著多尔袞。这小子,年纪轻轻,心思竟如此縝密狠毒。这已不是简单的抢一把就走,这是绝户计!是要从根子上,把朝鲜拆碎、嚼烂!把朝鲜的血肉,一块块,一点点,全都生生的撕下来,吞进大金国的肚皮里去。 “好!”黄台吉重重一拍多尔袞的肩膀,“就依你之见!这朝鲜,咱们不要他投降,咱们要慢慢地把他吸乾!” 他顿了顿,看著多尔袞:“此事,就由你多费心,帮著参详。以后军国大事,你多来听听。” “嗻!臣弟定当竭尽全力,为四哥分忧!”多尔袞单膝跪地,声音里带著压抑的激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真正走进了大金权力的最核心。 而黄台吉的目光,又回到那幅巨大的地图上,从朝鲜慢慢移到辽阔的蒙古草原,最后停在长城那条蜿蜒的曲线上。 “崇禎小儿……”他低声自语,像是说给看不见的对手听,“你的软饭,且吃著。朕的刀,很快就会从你看不见的地方,砍过来了。” (本章完) 第157章 李鸿基,张献忠,给大明做狗好吗? 第155章 李鸿基,张献忠,给大明做狗好吗?(第二更,求月票) 乾清宫西暖阁里,炭盆烧得正旺。虽是数九寒天,屋里却暖得人发燥。崇禎皇帝朱由检背著手站在那幅巨大的《大明寰宇全图》前,眉头拧著个疙瘩,不知在琢磨著什么。 魏忠贤跪在地上,脑袋埋得低低的。他才从朝鲜回来两天,满脸倦容还没褪尽。 “皇爷,“魏忠贤嗓子有些沙哑,“朝鲜那边……局面还是吃紧。“ 崇禎没回头,目光仍钉在地图上山海关外那一带。 “仔细说。“ “是。“魏忠贤咽了口唾沫,“汉江入海口已经见了冰凌子。江华岛那边的老渔民说,照这个冷法,顶多十天半月,海面就能走人马了。麻总兵他们正日夜赶工,扩建著江华岛上的大棱堡和对岸芒苏山脚下的棱堡,另外还在加固著大棱堡旁边的金刚山城。为的就是一旦江华水道冻结,岛上的朝鲜君臣和咱们的人马,都能躲进堡垒里去。“ 他顿了顿,偷眼瞅了瞅皇帝的背影,见没动静,才继续道:“更要紧的是,黄台吉在汉城立了个傀儡。“ “哦?“崇禎终於侧过半边脸,“立的谁?“ “是个远支宗室,叫李楃。原先是个没实权的郡公。如今被虏酋捧出来,坐在景福宫里发號施令呢。“魏忠贤说著,语气里带著不屑,“不过还是有不少怕死的朝鲜官员,已经往汉城跑了。李倧大王在江华岛,气得吐了血。“ 崇禎哼了一声,转回身,脸上看不出喜怒。 “还有么?“ “有!“魏忠贤的声音沉了下去,“建奴两蓝旗的人带著新来的蒙古韃子,沿著汉城到义州,像梳子篦头似的,来回扫荡。见粮就抢,见丁就抓,不肯走的……当场就砍了。几百里地界,都快成白地了。哭声震天啊,皇爷。“ 暖阁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炭火嗶剥作响。 崇禎慢慢走到御案后坐下,拿起泡了枸杞的黄梨杯子抿了一口。温水下肚,他眉宇间的凝重似乎化开了一些,眼底反而闪过一丝精光。 “魏大伴,“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出奇,“依你看,那李倧和他手下的臣子,是真想死守江华,还是存了南逃的心思?“ 魏忠贤被问得一怔,仔细回想了一下在江华岛的所见所闻,谨慎地回答:“回皇爷,李王自然是忧惧交加,但其麾下如金尚容等大臣,倒是颇有几分与岛共存亡的骨气。只是……底下人心惶惶,难免有人想寻条退路。“ “嗯。“崇禎放下杯子,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就是说,李倧自己,未必真想跑?“ “奴婢看来……確是如此。毕竟祖宗陵寢皆在北方,南逃全罗,形同流亡,非万不得已……“ “那就好!“崇禎猛地打断他,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让魏忠贤和一旁侍立著的牛金星都感到意外。只见皇帝站起身,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朝鲜西海岸的江华岛上。 “朕费了那么多钱粮,让汤若望调拨工匠,帮著他们在江华岛修建大棱堡,在对岸的芒苏山脚下也立了堡子,还把金刚山城加固得铜墙铁壁一般,为的是什么?“ 他不等魏忠贤回答,便自问自答,语气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篤定:“为的就是这一天!为的就是让建奴以为冰封海峡是他们的机会!“ (请记住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0?????????????.??????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崇禎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牛金星:“牛卿,你即刻擬一道中旨给袁可立。“ “臣遵旨!“牛金星连忙躬身,返回自己“办公”用的书桌旁坐下,拿起毛笔,蘸上墨汁,开始草擬圣旨。 崇禎则开始口述,语气果断:“旨意要明確:其一,晓諭李倧及朝鲜眾臣,朕已洞悉虏情,江华岛防务万全,无需南避。命其君臣即刻移驾,入驻江华大棱堡,统一號令,以示坚守之决心。其二,命袁可立、麻承恩依託棱堡群,积极备战。若虏酋真敢踏冰来攻,就给朕狠狠地打!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血肉之躯硬,还是朕的棱堡火炮利!“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场景。 “告诉袁督师,不必吝惜弹药。朕,正盼著黄台吉把精兵强將都填到江华岛这块硬骨头上呢!这冰天雪地,正是给朕的'棱堡割草'战术,预备的好战场!“ 魏忠贤听著这杀气腾腾的话,看著皇帝脸上那混合著自信与期待的神情,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隨即又转化为一种莫名的振奋。这小皇爷,心思真是深不可测! “奴婢明白了!皇爷这是要……请君入瓮,以江华岛为饵,耗干建奴的锐气!“ “没错!“崇禎重重一拍地图上的江华岛,“朝鲜这盘棋,现在才刚刚开始!他想刮地皮立傀儡,朕就让他在这冰封的岛上,磕掉满嘴牙!“ “牛卿,即刻擬旨,用印后,六百里加急发出!“ “臣,领旨!“一直守在崇禎身边的牛金星领了旨,马上开始动笔。 崇禎又走回地图前。这一次,他的手指没有点向辽东,而是重重地按在了陕西的位置。 “魏大伴,陕西和四川,才是眼下真正的棋眼。“崇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移藩填川'之策,议论已够久了,如今,到了该动真格的时候了。“ 魏忠贤心神一凛,知道皇帝要交代真正的差事了。 崇禎盯著他:“你辛苦一下,去一趟陕西,明面上是给正在陕西募兵、练兵的孙传庭送去餉银和鸟銃。而私底下,便是要替朕,好好推一把那些不爱动弹的王爷!“ 他走到御案边,拿起一份早已擬好的章程,递给魏忠贤。 “这是朕让內阁议的条陈。愿意奉旨南迁,去四川、贵州、云南镇守的亲王,朕给他恢復三个卫的护卫额!另外,將原属水西、永寧的肥沃土地,划拨给他们作为藩地!其下属的郡王、镇国、辅国將军,有才具者,经考核可在布政使司下为官,或是在藩府护卫、庄田里任职!“ 魏忠贤快速扫了一眼条陈,心中骇然。这条件,可谓优厚至极了! “皇爷……这赏格是不是太……“魏忠贤下意识地问。 “太重了?“崇禎冷笑一声,“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让他们体体面面地南下,总比將来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要强!朕这是先礼后兵。“ 他盯著魏忠贤,语气不容置疑:“你此去,就是要让他们明白,这是朕给的恩典,也是最后的机会。体面地接了旨,大家好看。若是敬酒不吃……“ 崇禎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光让魏忠贤打了个冷颤。 “奴婢……明白了!“魏忠贤深吸一口气,“定当竭尽全力,让各位王爷……体察圣意,欣然南下!“ “不是欣然,是必须!“崇禎纠正道,“四川的安奢余孽还未肃清,正是用兵之时。让他们带著护卫去,既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也是为朝廷平定地方出力。告诉他们,在那边打下的地盘,將来都是他们自己的藩国基业!“ 交代完这桩大事,崇禎挥退左右太监,只留下魏忠贤和牛金星,声音压得更低。 “还有一件绝密的事,要你二人去办。“ 魏忠贤和牛金星立刻凝神屏息。 “此去陕西,给朕找两个人。”崇禎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一个是米脂县的驛卒,叫李鸿基。另一个,是肤施县的边兵,叫张献忠。” 牛金星微微一怔,显然不明白皇帝为何对两个无名小卒如此上心。 “找到之后……”崇禎顿了顿,语出惊人,“不必声张,由魏大伴直接收为贴身亲隨。” “什么?”魏忠贤失声低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皇爷!这两人……一个是驛卒,一个是兵痞,收为奴婢的亲隨?这……这成何体统!” 崇禎盯著他,目光锐利得像刀子:“怎么?你觉得他们不配?” 魏忠贤伏下身:“奴婢不敢!只是……奴婢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朕来告诉你为什么!”崇禎猛地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少有的带上不容质疑的语气。他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挥退了左右所有的太监,直到暖阁內只剩下他们三人,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崇禎的目光扫过魏忠贤和牛金星,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混杂著敬畏与后怕的神情,缓缓开口道:“因为……七日前,太祖高皇帝,给朕託梦了。” “什么?!” 魏忠贤和牛金星浑身剧震,如遭雷击,太祖託梦!? 崇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在复述一个刻骨铭心的场景:“太祖爷一身染血的征袍,立於云雾之中,指著朕的鼻子厉声道:『不肖子孙!紫微星晦暗,破军、七煞二星已坠於秦地!一个叫李鸿基,一个叫张献忠!此二人身负亡国煞气,若不成早降服,必成燎原之火,焚尽我大明江山!』” 暖阁內死一般寂静,魏忠贤和牛金星已惊得面无人色。 “现在,你明白了吗?”崇禎的目光如两道冰锥,钉在魏忠贤身上,“找到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是人才,而是因为他们是『煞星』!朕让你把他们拴在身边,不是为了用他们,是为了『降煞』!是为了拆掉我大明朝的劫难!现在,你还有疑问吗?” “奴婢……奴婢万万不敢!”魏忠贤以头抢地,“奴婢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將这二颗『煞星』给皇爷牢牢攥在手里!” (本章完) 第158章 反了,反了!(第三更,今天还有两 第156章 反了,反了!(第三更,今天还有两更,下午6点,晚上8点) 腊月的陕北,看不见一点雪。 天是昏黄的,地旱裂得跟龟背似的。风一刮,就捲起干透的黄土面子,漫天飞扬,呛得人喘不过气儿。 官道两边,能啃的树皮早被剥得精光,露出白的木头茬子。路边时不时就能看见蜷缩著的人,一动不动,那是饿死的。还有口气的,拖著身子往前挪,眼神空荡荡的,不知道要挪到哪里去。 野狗倒是肥了,红著眼,在附近转悠。 带著几个御前亲军骑兵赶路的牛金星骑在马上,用袖子紧紧捂著口鼻。可那混著尘土和腐坏的味儿,还是无孔不入地往他鼻子里钻。他家在河南也算大地主,过去这些年,河南人的日子也算凑合,何曾见过这等景象。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一阵阵反胃。 这哪里还是人间,分明是阿鼻地狱。 几个逃荒的从他马前踉蹌走过,低声交谈飘进他耳朵。 “三十文……就三十文……” “掺了麩子,也能顶饿……” 牛金星先是一愣,隨即明白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从马上栽下去。他赶紧扶住鞍子,脸色煞白。 “翰林公,前头……前头就是延安府了。”隨行的护卫声音发颤,显然也嚇得不轻。 牛金星点点头,说不出话。他奉了魏公公的密令,明面上是巡阅陕西军屯实况,暗地里,却要寻两个叫“李鸿基”和“张献忠”的煞星。 如今看这光景,这遍地饿殍的,没了这俩“煞星”,难道就没別的“煞星”了吗?包不可能的. …… 肤施县的边军营里,死气沉沉。 几个兵卒围坐在快要熄灭的火堆旁,身上破旧的號衣挡不住寒风。锅里煮著一点看不清模样的糊糊,连点油都没有。 张献忠赤著上身,肋条上几道新抽的血稜子还在发烫。他咬著牙,额上青筋暴起。 管队官提著鞭子,骂骂咧咧地走过来,用鞭梢戳了戳他的伤口:“狗日的张献忠,就你他娘的屁话多!欠餉?哪个营不欠餉?再敢鼓譟,老子抽死你!” 张献忠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里面全是血丝。他死死盯著管队官,没吭声。 那管队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嘴上却更凶:“看什么看?不服?信不信老子……” 他话没说完,张献忠突然像头豹子一样窜了起来!他左手一把攥住管队官抽来的鞭梢,右手从后腰摸出把磨尖的短匕,毫不犹豫地,狠狠扎进了管队官的脖子! “呃……”管队官的眼睛瞬间凸了出来,难以置信地看著张献忠。血像箭一样飆出,溅了张献忠一脸。 “你当老子不知道?”张献忠喘著粗气,低吼道,“北京城的皇帝小儿早就把欠额们的餉发了,是你和上头的狗官联手……直贼娘的,不让人活,那就都別活!” 旁边几个过命的弟兄也立刻扑了上来,有的抢刀,有的放箭,瞬间就把管队官和闻声赶来的两个亲兵砍翻在地。 营地里顿时炸了锅。 张献忠抹了把脸上的血,夺过管队官的腰刀,又披上身衣,对那几个弟兄吼道:“跟老子走的,往后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没胆子的,留下等死!” 没人犹豫。他们手脚麻利地搜颳了尸身上的財物,又衝到马厩,抢了几匹像样的马和几副弓箭。 “走!” 张献忠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这吃人的营盘,打马便冲了出去。几骑人马,像箭一样扎进沉沉的夜色里,瞬间就被黄土高原的沟壑吞没了。 等大队人马听到动静追出来,只看到地上几具还没凉透的尸体,和空荡荡的马厩柵栏。 …… 安塞县外的山沟里,黑压压聚了不知道多少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个个瘦得脱了形,手里的傢伙更是寒酸,锄头、木棍,还有拿著的就是一块尖石头。 所有人都望著土坡上那个身形魁梧的汉子。他是贩马出身的高迎祥。 高迎祥举起手里一把豁了口的腰刀,嗓子因为飢饿和激动而沙哑,却传出去老远: “乡亲们!官家的粮仓满了!地主老財的穀子烂了!咱们的娃呢?饿死啦!” 人群里响起压抑的哭声。 “他们不给我们活路!一条都不给!”高迎祥把刀指向山下县城的方向,“那城里头有粮!跟著我高迎祥,砸开那城门,开了那粮仓!咱反了他娘的,给自己挣一条活路出来!” “反了!” “跟闯王走!” “抢粮去!”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求活的念头烧红了眼,乱鬨鬨朝著安塞县城涌去,那股劲儿,是打算拼个你死我活了。 安塞县城头上,几个面黄肌瘦的守城兵卒哆哆嗦嗦,看著底下黑压压的人头。 “王、王头儿,咋……咋弄?”一个年轻兵带著哭音问旁边的老兵。 那姓王的老兵油子啐了一口:“咋弄?等死唄!县太爷都三个月没响钱了,肚皮贴背脊,拿啥挡?拿你我的肋巴骨去挡?” 旁边一个兵恨声道:“就是!城里张老爷、李老爷家粮堆得都往外淌!寧可烂掉也不舍一碗粥!昨儿我娘去討口吃的,还让他家恶奴给打了出来!” “都住口!”一个穿著旧官服的小旗官喝骂,自己却也没啥底气,“紧闭城门!快……快去报县尊老爷!” 县城里头,县衙二堂上。 安塞县令赵德全急得团团转,对著下首几位士绅连连作揖:“张翁、李翁,祸事到了!乱民……乱民要攻城了!诸位看在乡里情分,赶紧开仓放点粮,先把人稳住啊!” 那张翁张子文是安塞首富,举人功名捻著鬍鬚,慢悠悠道:“明府此言差矣。非是老夫吝嗇,这粮,放不得。今日放粮,明日饥民来得更多,何时能了?再说,皇上虽有『改折为粮』的德政,可这市价……嘿嘿,此时开仓,岂不是扰乱了行情?”他心下实是不满,这“改折为粮”断了他家用贱价银钱盘剥农户的利。 李员外李文泰也帮腔:“张翁说得是。区区乱民,乌合之眾,焉能破我坚城?明府还是督促兵壮,上城坚守!待朝廷天兵一到,自然平定。” 赵德全心里直骂娘,守城?兵无粮,马无草,军心早散了!他看著这几个为富不仁的老財主,恨不得把他们塞进自家粮仓里。 城外,高迎祥盯著那紧闭的城门和矮城墙,眼里冒凶光。他身边聚了几十条敢拼命的汉子,里头有从边军逃回来的老卒王五。 “闯王,硬碰硬死伤大!”王五喘著气说,“我看城头上人少,守兵也没斗志。不如挑几个手脚利索的,趁乱摸到城门边,试试能不能把门閂弄开!” “成!”高迎祥点头,指著人堆里几个当过木匠、力气大的汉子,“你们,跟王五哥去!其他人,隨我喊,往城头丟石头,引开狗官的注意!” “砸开城门,吃饭!” “冲啊!” 饥民们发出嚎叫,捡起土坷垃、石头块,没头没脑地往城墙上砸。虽没准头,声势却嚇人。 城头上守军本就心虚,见石头雨点般飞来,个个缩在垛口后不敢露头。那小旗官刚探头想喊放箭,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擦著他头盔飞过,嚇得他怪叫一声蹲了下去。 就这空当,王五带著七八个精壮汉子,借著人潮掩护,猫腰衝到城门洞下。安塞县城门老旧,门板厚实,门閂却不算坚固。王五抽出腰刀,和眾人用刀尖、捡来的铁钎,拼命撬砸那大门閂。木头“咔咔”作响,在那一片喧囂里几乎听不见,却是活命的指望。 城里的赵德全听得外面杀声震天,撞击不断,魂都飞了。他指著张子文李文泰吼:“都是你们!早肯出粮,何至於此!现在好了,城要破了,谁都跑不了!” 张、李二人也慌了神,没料想这些泥腿子真敢拼命,动静还这么大。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从城门传来!接著便是潮水般的欢呼和脚步声! “城破啦!” “门开啦!” 王五他们竟真在乱中砸断了门閂!饥民像决堤洪水,瞬间涌进安塞县城! 高迎祥一马当先,挥著豁口腰刀大吼:“隨我去县衙粮仓!挡路者死!” 人群彻底疯了,衝进街道,见高门大户就砸,见穿绸缎的就抢。平日作威作福的衙役、士绅家奴,此刻抱头鼠窜。张子文、李文泰想从后门溜,却被眼尖的饥民认出,眨眼就被人潮吞没…… …… 北京的乾清宫,地龙烧得正旺。 崇禎皇帝朱由检却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冷。他面前的长案上,摊著三份刚到的六百里加急奏章。 一份厚实些,是魏忠贤的密奏。里面详详细细说了陕西的惨状,说了秦王如何顽固,拒不移藩。也说了,高迎祥在安塞聚眾起事,攻破了县城。张献忠杀官叛逃,眼下不知所踪。 奏报最后提了一句,已寻得米脂驛卒李鸿基之踪跡,牛金星正在赶往那里,很快就能把他给招募了. 另一份是孙传庭的军报。新军操练已有成效,儿郎们求战心切。但陕西全境糜烂,到处都是吃不上饭的流民,光靠两万儿郎的刀枪,恐怕很难压下去,还请皇上圣裁方略。 看到“高迎祥”三个字,崇禎的眼皮跳了一下。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歷史的车轮,带著血腥气,开始碾过来了。 看到“张献忠不知所踪”时,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捏得奏章边角都皱了。 这条泥鰍,还是让他滑脱了手!此人凶悍狡诈,还胜过李自成!这一脱韁,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浪。 唯有看到“李鸿基之踪跡已得,牛金星正在赶往”时,他紧绷的心弦才稍稍一松。还好,最大的那个变数,眼下还在笼子里。 他还看到一份辽东来的急报,说是朝鲜江华水道已全面冰封,东虏大军在汉城集结,战事一触即发。 还真是內外交困啊! 崇禎慢慢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大明寰宇全图》前。他的目光,从陕西移到朝鲜,再移到辽东,最后又死死钉回陕西那片土地上。 乱局已开,煞星已现。但这一切,並未出乎他的意料。 他沉默片刻,眼底却不见慌乱。他几个月前就让孙传庭、曹文詔、周遇吉在陕西招募、训练这两万算在京营额度里面的新军,为的是什么?防的,就是今日!这笔投入,如今看来,正是时候能派上用场的本钱! 他转过身,声音沉稳有力,不带一丝犹豫。 “王承恩。” “奴婢在。”司礼监太监王承恩立刻躬身应道。 “传諭孙传庭。”崇禎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著他即日整飭新军,会同曹文詔、周遇吉二將,开赴安塞!朕给他这支精兵,不是摆著看的!务必將高迎祥部叛匪一举荡平,以雷霆之势,震慑不臣!” “奴婢明白!” “再擬一道密諭给魏忠贤。”崇禎的目光锐利起来,“让他去告诉秦王!朕知道他的藩库和庄园里积穀甚多。给他两条路选:要么,立刻拿出五十万石粮食,用於陕西賑灾,朕便准他暂留西安,移藩之事容后再议;要么,就让他等著接旨,朕即刻下詔,更封其藩国於贵州苗疆!让他自己掂量!”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森寒:“还有,告诉魏忠贤,李鸿基必须牢牢控住!张献忠,广发海捕文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奴婢遵旨!”王承恩深深低下头,快步退出传旨。 (本章完) 第159章 大明劫(第四更,晚上还有一更,求 第157章 大明劫(第四更,晚上还有一更,求月票 追订) 黄土高原上,烟尘滚滚。 一支骑兵,人数不多,却跑得飞快,直扑安塞。 这两千多骑,是孙传庭、曹文詔、周遇吉的心头肉。人马都裹著赤红甲,內衬铁叶子,看著就结实。赤红旗帜上,“孙”、“曹”大字扎眼。日头照著枪尖,寒光闪闪。 一人双马,跑起来像风。马蹄子带起黄土,遮天蔽日。队伍整肃,一股子杀气腾腾。 中军旗下,协理京营戎政右僉都御史孙传庭一身武將打扮,披了件山文甲,眼睛盯著远处安塞城的方向。 他对左右两员大將道:“曹副將、周副將。皇上顶著骂名,又是抄家又是收议罪银,这才练出这支足粮足餉的兵。咱们掛的是京营的牌子,吃的是御前军的餉! 今日,就是见真章的时候!高迎祥那伙人,乌合之眾!咱们要以雷霆万钧之势,犁庭扫穴,一举荡平!安了皇上的心,也叫天下那些不安分的看看!” 曹文詔抱拳应道:“孙僉院!末將已派了精干探马前出。安塞眨眼就到!探明贼踪,末將亲率铁骑,半日之內,必踏破贼营!” 周遇吉也是战意高昂,接口道:“孙僉院说的是!正好拿这群不知死活的贼骨头祭旗!也让天下人瞧瞧,这两千陕甘好汉,顶著京营的名头,吃著御前的餉,是怎么个以一当十!” 这支兵,人少,却精悍,都是孙传庭从陕西各镇边军里挖来的好兵。他们披著好甲,骑著快马,憋著一股劲,飞也似的扑向安塞。 而安塞县城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乱糟糟,闹哄哄。 粮仓大门敞著,高迎祥站在高处,看著底下黑压压的饥民。他举起豁了口的腰刀,嗓子沙哑,却喊得山响: “乡亲们!官仓里的粮,本就是咱的血汗!拿去!活命!” “闯王仁义!” “谢闯王活命之恩!” 人群里哭喊声一片。几个瘦得脱了形的汉子,扛著刚分到的粮袋,眼里总算有了点活气。 高迎祥身边,侄儿高杰按著刀,一脸想打仗的劲头。族弟高一功闷头清点剩下的傢伙事儿。侄女高桂英一身短打扮,眼神警惕地扫著四周。投奔来的点灯子赵胜、不沾泥张存孟,还有老卒王五,都围著他。 “闯王,这人心,算是收住了!”点灯子咧著嘴笑。 高迎祥没笑,眼睛瞟著远处光禿禿的山樑。他贩马出身,走南闯北,心里门清:光有粮,还不够活命。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城里的喧闹。 一个小头目连滚带爬衝过来,脸都白了:“闯王!祸事了!官军……官军的大队到了!离城不到五十里!全是红衣红甲的精骑!怕有两三千號!一人双马!来得太快了!” “什么?”高杰跳起来,“叔父!咱们刚打了胜仗,弟兄们心气正高!官军跑这么远,人困马乏,不如守城,或者乾脆衝出去,跟他们拼了!” “拼?”高一功厉声打断,“拿什么拼?那可是两千精锐骑兵来得快,还一人双马,这点子,不是一般的硬!硬拼,就是送死!” 高桂英也急道:“一功叔说得对!咱们占了安塞,反倒成了活靶子!官军正好把咱们包了饺子!” 高迎祥猛地站起身,眼底凶光一闪:“这安塞县城,就是个现成的棺材!谁爱要谁拿去!咱们不待了!”他看向点灯子和不沾泥,“赵兄弟,张兄弟,路子你们熟,往哪走能让孙传庭扑个空?” 点灯子立刻指著西边:“闯王!往北,进山!那里面沟壑纵横,往深了走,连鬼都找不著道!官军大队人马进去,转都转不出来!” “对!”不沾泥附和,“进了山,就是咱的地盘!官军人再多,也施展不开!” “好!”高迎祥一拍大腿,“传令!老营的兄弟,只带乾粮和傢伙!剩下的,分给城里还没走的穷苦人!咱们连夜拔营,进山!” 人群骚动起来。高迎祥深吸一口气,跳上旁边一个石碾子。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嗓门陡然拔高: “兄弟们!我知道你们怕!老子心里也他娘的打鼓!” “可你们想想!官军为啥来得这么快?因为朝廷怕了!怕咱们这些泥腿子!” “再看看这陕西!地都旱裂了!树皮都啃光了!咱们的娃饿死在路边!当官的只知道捞钱!保家卫国的边军,都他娘的欠餉饿肚子!这是什么?是天灾,更是人祸!更是大明朝的气数尽了!” 他顿了顿,声音带著嘲弄:“这几年陕西是什么样的情况,父老乡亲们都知道.老天爷和朱家过不去啊!这是天劫!当然也是人祸!老天不下雨,是天劫!而陕西周遭还有他娘的五个军镇,还有那么多的边军,还有无数的朱家龙子龙孙等著吃饭,那就是人祸了! 朝廷现在咋办?开仓救百姓?边军几十万人吃什么?边军没饭吃,必反!紧著边军?不管百姓?你看看这遍地饿殍!百姓必反! 至於从別的省份运粮.陕西又偏在西北一角,也没水路可以运粮,只能通过陆路运输这一路上人吃马噘的,运一石米都不见得有一斗能到地方,根本耗不起! 这他娘的是个死局!他朱家皇帝解不开的死局!是大明的劫数!朝廷派来的几千骑兵再能打,他能杀光陕西几百万人?他能让老天爷下雨?” “所以,兄弟们,別怕!这是老天要大明亡”高迎祥猛地举起拳头,“这世道,正是额们这样的英雄好汉,揭竿而起,干一番大事的时候!他朱洪武当年不过是个要饭的和尚,能坐江山,咱们为什么不能?” “咱们不跟他硬拼,咱们跟他耍!陕西呆不下去,额们就去山西,去河南!那两处这几年收成也不好,处处都是乾柴,咱们就是那点火的火星子!” “愿意跟额高迎祥,反了这老天都看不下去的大明,搏他个封侯拜將、公侯万代的,隨额走!” 人群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狂热的吼叫: “反了!” “跟闯王走!” “搏个前程!” 被高迎祥一番分析和鼓动,原本只是觉得自家日子过不了的穷鬼们,忽然有了这么一种感觉:这天要变啊! 在高桂英、高一功的吆喝下,起义军核心一千多號人,带著够吃俩月的粮秣和大笔的银钱,像水渗进沙地一般,悄没声地从南门溜了,眨眼就消失在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里。留下的,是分到点粮食、眼神茫然的饥民,和一座被搬得精光的空城。 几个时辰后,赤红色的潮水涌到了安塞城下。 城门虚掩著。孙传庭一挥手,先锋骑兵像箭一样射进去。城里死寂,街道破败,只有零星面黄肌瘦的百姓从门缝里惊恐地偷看。 县衙府库大门洞开,里面空荡荡。粮仓更是连个米粒都没剩下。 曹文詔脸黑得像锅底:“协理!逆贼跑了!卷了钱粮,钻山沟了!” 周遇吉一拳砸在土墙上:“这泥腿子,溜得倒快!” 孙传庭没吭声。他走到街心,看著四周的荒凉和那些快咽气的百姓。一个亲兵凑过来低声报:“僉院,问过了,高迎祥走前,把带不走的粮食……散了些给穷户。” 孙传庭腮帮子咬得死紧。他抬头望向西边那莽莽群山,子午岭的影子在昏黄的天底下,像头趴著的巨兽。 他扑了个空。 目光收回来,落在县衙大堂的柱子上。那里,刻著几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尔等爪牙,能奈我何?” 孙传庭盯著那字,仿佛看见高迎祥刻字时那张嘲弄的脸。憋足了劲的一拳,打在了上。这高迎祥,已经不是一般的流寇了,必须重拳出击。 “传令!”孙传庭的声音带著点疲惫,却硬得像铁,“城外扎营,严密戒备。曹副將,派精干探马进山探查,不许冒进。周副將,开咱们的军粮,设粥棚,设募兵铺” “孙僉院,军粮……”周遇吉有些犹豫。 “照办!”孙传庭斩钉截铁,“皇上派咱们来,是平乱安民!安民就要收民心,收完民心,还要把有可能从贼的精壮招募成官兵!” 约莫半个时辰后,施粥的棚子和招兵的铺子都搭建了起来,看著粥棚兵铺前面的长队,孙传庭心中总算稍微安稳了一些,只要朝廷还能拿出银子来把陕西饥民中的精壮都招募进军队,大明就能安然渡劫. (本章完) 第160章 万岁爷给的实在太多了!(第五更) 第158章 万岁爷给的实在太多了!(第五更) 腊月的风,像刀子似的,刮过米脂县那处破败驛站的黄土墙。 驛站旁边,有个快塌了的酒肆。 里头,牛金星裹了裹身上的袍,看著对面两个愁眉苦脸的驛卒。 这二人是一对叔侄。年轻的是叔父李鸿基,也就是后来的李自成,二十出头,脸上还带著些没经过大事的青涩,可眉眼间全是戾气。而年长的却是看著李鸿基长大的侄子李过,反倒有二十五六了,看著沉稳些,可这会儿也是唉声嘆气。 桌上是两壶最便宜的烧刀子,一碟快见底的咸豆。 “娘的!”李鸿基猛地灌了一口劣酒,把酒碗往破木桌上一顿,酒水都溅了出来,“这差事眼看就干到头了!上头风传,要裁撤驛站!这不是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吗?” 李过轻轻踢了他叔父一下,冲牛金星抱抱拳,语气带著小心:“参赞老爷莫怪,额叔父还小,性子急……实在是这光景,没法子。” 牛金星自称是“参赞京营军务”,奉了协理京营戎政孙传庭孙僉院的命令,去榆林卫募兵。路上在这驛站打尖,“凑巧”碰上了这叔侄俩。 这牛金星遇上李自成、李过,当然是“一见如故”了,於是就请他们喝口酒,暖暖身子。 “哦?裁撤驛站?”牛金星拿起酒壶,给李鸿基空了的碗满上,“我也听过一耳朵,朝中有人提过,说是要省些钱粮.” “谁那么缺德?额们这些驛卒不活了吗?”李鸿基眼睛一瞪,声音也高了,“地里旱得冒烟,树皮都啃光了!安塞县出了个高迎祥高闯王,破了县城,开仓放粮!那才叫活路!额们这儿倒要断额们的活路!” 李过脸色一变,赶紧又拉他叔父的袖子:“叔!慎言!” 牛金星却笑了,摆摆手:“无妨,这里没外人。李壮士是爽快人,说的也是实情。”他话锋一转,看著李鸿基,“不过,你们可知,孙僉院派我去榆林卫,是为何事?” 李鸿基没好气地说:“还能干啥?募兵唄。” “对,募兵。”牛金星身体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可你们知道,要募多少兵?” 他伸出两根手指:“往十万,二十万去募!” “多少?”李鸿基愣住了,连李过也抬起了头,满脸不信。 “二十万?”李鸿基嗤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参赞大人,您莫不是拿我们寻开心?朝廷哪来的钱?西北诸镇的欠餉,都快堆成山了!募兵?募鬼去吧!” 牛金星不生气,反而慢悠悠地又抿了口酒,这才看著李鸿基,眼神里有了光:“李壮士,你这话,是只看到陕西的黄土,没看到北京城里皇上的乾坤手段了。” 他放下酒碗,手指轻轻敲著桌面:“你说朝廷没钱?那是过去的皇上!当今万岁爷,搞钱的本事,这个!”他翘起大拇指,“而且他搞的,不是穷鬼的卖儿钱,是专挖那些富可敌国之国的贪官豪商的不义之財!” 李鸿基和李过都屏住了呼吸,盯著他。 “头一桩,议罪银,赎罪田。让那些贪官污吏,把吞下去的都给我吐个乾净!” “第二桩,抄了北京城的成国公府,又抄了山西的代王府!那家资,何止百万两白银?” “第三桩,晓諭皇叔福王,为国紓难,又搞来一百万两现银!” 李鸿基听得眼睛发直,李过也忘了谨慎,张大了嘴。 牛金星语气更沉,拋出了最石破天惊的话:“这还不算完。前些时日,万岁爷还用了个神来之笔……把朝鲜国的济州岛,连带著一个大明郡王的爵位,作价二百万两,卖给了东南海上的豪商,那个叫郑芝龙的!” “卖……卖岛?还卖爵位?”李鸿基手里的酒碗差点掉地上,“这……这朝廷的脸面……” “脸面?”牛金星嘿嘿一笑,“脸面能当饭吃?万岁爷这一手才叫高!那郑芝龙得了济州岛,立马举岛內附,通过內附封了郡王,济州岛转眼成了我大明的內藩!皇上空手套白狼,既得了巨款,又开了疆土!” 他顿了顿,看著目瞪口呆的叔侄俩,又加了一把火:“还没完。万岁爷还纳了个『海贼娘』当妃子,是粤海豪商刘香的妹子,听说陪嫁就是一百万两雪银!” 李鸿基彻底傻了,掰著手指头算:“成国公、代王府……福王……郑芝龙二百万……刘香一百万……这,这得多少银子啊?” 牛金星重重一拍他肩膀:“光是郑、刘两家,就是三百万两现银入库!鸿基兄弟,你告诉我,有这三百万两打底,在陕西募兵二十万,扫平那些不服王化的贼骨头,还难吗?” 李鸿基脸上闪过一丝后怕——他之前可起过投高闯王的念头!幸好没真去投,小皇帝要真那么能搞钱,砸三百万出来募兵二十万投高闯王不就成了寻死? 他脱口而道:“能!太能了!有三百万两,啥兵募不来?有了二十万兵,啥贼平不了?” 高迎祥高闯王这就成“贼”了! 不得不说,这个李鸿基还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李过也喃喃道:“若真如此……陕西,或许真有救了……” 牛金星看火候到了,不再多说。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啪”一声拍在李鸿基面前的桌子上。 “鸿基是条好汉!李过壮士也稳重。我看你们窝在这驛站里,即便不被裁撤,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太可惜!”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年轻的李鸿基:“不如跟著我,去投孙僉院的御前军!吃皇粮,拿足餉,骑好马,用利刃!將来在战场上搏个功名,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岂不强过在这里受穷等死?” 他看著李鸿基发亮的眼睛,知道这事,成了七八分。 “这袋银子,算是定金!你们且收下!” 李鸿基和李过两对眼珠子,死死盯住桌上那袋银子。袋口没扎紧,露出里面白的官银锭子,怕不得有二三十两! 这可是他们叔侄俩在驛站干上好几年都攒不下的巨款!牛老爷就这么隨手拍出来了? 真给啊! 李鸿基喉咙咕咚一下,手都有些抖。李过也差不多,呼吸都重了。 “扑通!” 到底是年长的李过先反应过来,拉著还有些发懵的叔父,直接就朝著牛金星跪下了。 “牛老爷!您……您这大恩……”李过声音发颤,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鸿基也猛地磕下头去,额头抵著冰冷的土地,声音带著哽咽:“牛老爷!我李鸿基(李过)这条贱命,从今往后就是老爷您的了!但有差遣,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 牛金星满意地捋了捋短须,弯腰將二人扶起,语气温和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快起来!这银子,可不是我牛金星的。” 他手指向东边,正色道:“这是万岁爷体恤咱们陕西子弟困苦,特旨拨下来的『安家银子』!凡是合格入选御前军的壮士,人人有份!你二人,一人十两!” 一人十两!李鸿基只觉得一股热血直衝脑门。 牛金星继续道:“这还只是安家费!只要选上骑兵,月餉,是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又曲起一半,“足足二两五钱足色纹银!按月发放,绝不拖欠!” 月餉二两五!还绝不拖欠! 李鸿基和李过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置信的狂喜。这待遇,比边军的老爷们还好上数倍! “万岁爷……万岁爷天恩啊!”李鸿基猛地转身,朝著北京城的方向,纳头便拜,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扯著嗓子喊道:“小的李鸿基(李过),谢万岁爷天恩!从今往后,这条命就是万岁爷的!定为万岁爷效死!” 李过也激动得满脸通红,跟著叩拜不止。 看著这两个未来煞星此刻对北京方向感激涕零的模样,牛金星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陕西的这些煞星而言,万岁爷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本章完) 第161章 洪献忠,坑秦王,推恩令(今日四更 第159章 洪献忠,坑秦王,推恩令(今日四更,求月票) 西安城里的巡抚衙门,后堂密室。 门窗关得严实,就点了两盏油灯。魏忠贤坐在上首,一张老脸在灯火下阴晴不定。 陕西巡抚胡廷宴和督粮参政洪承畴,分坐两边。 屋里半晌没人言语。 最后还是胡廷宴憋不住了,拿起茶杯,手有点抖,又放下,怯生生开口:“魏公公……秦王殿下……不是刚捐了两万石麦子吗?这……这再逼他,是不是……有点……过了?” 他是真怕。秦王在陕西经营二百多年,根深蒂固。他胡廷宴这个巡抚,在秦王眼里,怕还不如府里一个得势的管家。得罪了秦王,他以后还怎么在陕西待? 魏忠贤眼皮都没抬,冷哼一声:“两万石?他秦王打发叫子呢?” 他声音尖细,带著一股子寒气:“安塞县那边,还等著粮食賑灾,还等著粮食募兵,还等著粮食平乱!两万石?够干个啥?塞牙缝都不够!” 他猛地抬眼,盯著胡廷宴:“胡巡抚,咱家看你这个巡抚,是当得太安逸了!忘了这陕西,是谁家的天下!” 胡廷宴嚇得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连连拱手:“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只是……只是秦王殿下说,今年王庄也遭了旱,实在是……没有余粮了啊……” “放屁!”魏忠贤难得爆了句粗口,“他秦王府库里堆的粮食,能把这巡抚衙门都填满!哭穷?哼,咱家看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一直没说话的洪承畴,这时轻轻咳了一声。 魏忠贤目光转向他:“洪参政,你怎么说?这陕西的粮,你最清楚。” 洪承畴微微躬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转得飞快。 他刚才一直在盘算。盘算的不是怎么坑秦王,是盘算他自己的前程。坑秦王,他能想出一百个损招!但要不要坑得好好琢磨一下。 万岁爷登基这才多久?乾没了代王,抄了家。又把福王从洛阳肥得流油的地方,一脚踹到了福州和他洪承畴成“同乡”了,二百多万亩王庄,硬生生给削得只剩五万亩! 这手段,又狠又辣,哪像个少年天子?分明是太祖、成祖在世! 再看眼前这位魏公公,就是万岁爷手里最锋利的刀。代王、福王,都是这把刀去办的。现在,轮到秦王了。 秦王斗得过万岁爷吗? 洪承畴心里摇头。斗不过。肯定斗不过。万岁爷占著大义名分,手里有新军,现在又摆明了要拿藩王开刀立威。秦王守著点粮食和二百多年的老牌子,顶什么用? 这个王爷脑子也不好使,现在这个时候,赶紧献粮献忠,万岁爷反而不好意思拿他开刀。 可他呢?安塞那边都反了天了,皇帝都说只要他拿出五十万石,更封可以暂缓,可他还抠抠嗖嗖的,小皇帝人多狠啊,能饶了他?他完蛋了! 想明白了这点,洪承畴就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了。 他得向万岁爷献忠!当这个“洪献忠”才有大好前途。 想到这里,洪承畴脸上那点恭敬褪去,换上一副精干甚至带著点狠厉的神情。他抬起头,看向魏忠贤:“魏公,下官以为,秦王殿下……確实是『难』。” 胡廷宴一愣,心说这洪承畴怎么帮秦王说起话来了? 魏忠贤也是眉头一皱。 却听洪承畴话锋一转:“秦王殿下之『难』,不在於没有粮,而在於……地太多,管不过来,底下人又中饱私囊,以至於收上来的租子,年年亏损。这才显得……囊中羞涩。” 魏忠贤和胡廷宴都听出味道来了。这小子,肚子里憋著坏水呢! “哦?”魏忠贤身子往前倾了倾,“怎么个管不过来?你说仔细点。” 洪承畴不慌不忙,掰著手指头算:“据下官所知,洪武爷钦赐给秦愍王的王庄,就近九千顷,这都是上好的肥沃土地。此外,固原那边,原本给朝廷养马的草场,数万顷,这些年……嘿嘿,也多半成了秦王府的產业。这还没算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侵吞的民田、军屯,还有下面人『诡寄』过来的。” 他每说一句,魏忠贤的眼睛就亮一分。 “地多了,麻烦也就多了。”洪承畴继续道,“秦王府名下田庄遍布陕西,秦王殿下深居简出,哪里管得过来?还不是靠下面的庄头、管事?这些人,层层盘剥,欺上瞒下,秦王殿下收不到足额的租子,自然就觉得『穷』了。” 魏忠贤笑了,是那种阴冷的笑:“照你这么说,咱家还得体谅秦王殿下的『难处』了?” “非也。”洪承畴摇摇头,终於图穷匕见,“下官的意思是,既然秦王殿下觉得管理这些田庄力不从心,为何不学一学古之圣王,行一番『推恩』之策呢?” “推恩?”魏忠贤和胡廷宴都是一愣。胡廷宴脱口而出:“洪参政,我大明的王爷又没封国,推的哪门子恩?” 洪承畴看著魏忠贤,一字一顿道:“秦王是没有封国,但他有地啊!秦愍王留下的这些田產,是所有秦藩宗室的祖產!凭什么现在都由秦王府一支独占?西安城里,那么多镇国將军、辅国將军、中尉,还有无数没了爵位的宗室,他们难道不是秦愍王的子孙?凭什么他们就得守著那点越来越兑不了现的宗禄过苦日子?”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魏公,不如我们联名上奏,请万岁爷开恩!准许秦藩郡王以下宗室,可在陕西省內自由行走、谋生。並將秦愍王留下的这些田庄、牧场,分给各支宗室经营管理!让他们自食其力,也替秦王殿下分分忧,解解『难』!” 密室里,一片死寂。 胡廷宴张大了嘴,脸都白了。这……这洪承畴,是要掘秦王的根啊!这计策太毒了!真这么干,秦藩立刻就得內乱!那些穷疯了的底层宗室,还不像饿狼一样扑上去? 魏忠贤先是愣住,隨即,那双老眼里猛地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好!好一个『推恩令』!好一个洪亨九!” 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杯乱跳! “洪亨九!你他娘的是个人才!就这么办!” 魏忠贤兴奋地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咱家这就写密折!你洪参政,也附名!把这条妙计,原原本本,奏报给万岁爷!” 他仿佛已经看到,西安城的秦藩宗室们,为了爭夺那些田庄,把秦王府大门挤破的场景。也看到了秦王朱存枢,在祖產被瓜分的绝望中,乖乖把库房里所有粮食都送到他魏忠贤面前求放过的场面。 更看到了陕西余下的几个藩王都爭先恐后求更封的场面——去四川、贵州、云南当真藩王,怎么都比被推恩推乾净要强! “嘿嘿……秦王殿下,您的『难处』,万岁爷和咱家,这就帮您解决!” 洪承畴深深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洪献忠”,他算是坐实了。而通往权力巔峰的路,他似乎……已经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至於胡廷宴?他瘫在椅子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洪承畴怎么那么坏.唉,这年头,恶人当道啊!他的陕西巡抚,看来很快就要让给洪承畴做了 (本章完) 第162章 这是要斗秦王吗?这是要炮轰大明所 第160章 这是要斗秦王吗?这是要炮轰大明所有的藩王!(第二更) 腊月的北京,风像刀子一样,呼呼的吹。 紫禁城的黄琉璃瓦上,盖著一层薄薄的雪。乾清宫的西暖阁里,却暖得让人想打瞌睡。 几个鎏金的炭盆烧得正旺,偶尔噼啪一声,爆起几点火星。 崇禎皇帝朱由检,没穿龙袍,就一身蓝色的燕居常服,坐在暖炕上。炕桌上摊著几份奏章,他手里还拿著一本,却没看,眼神望著窗格子外头灰濛濛的天。 司礼监太监王承恩,垂著手,站在炕边。底下,七八位重臣,阁老、部院、勛贵,按著品级坐在绣墩上。 没人说话。只有炭火声,和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 这安静,有点压人。 崇禎把目光收回来,扫了眾人一眼,最后落在王承恩身上。 “大伴,”他声音不高,还带了些青涩,听著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大男孩”,“把魏忠贤和洪承畴那个本子,给先生们说说。” “奴婢遵旨。”王承恩躬身应了,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抽出一份题本,打了开来。 “万岁爷,诸位老先生,这是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呈递,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公公附议的密本。” “奏称,秦王殿下忠君体国,虽自身困窘,仍竭力捐输军粮两万石,忠忱可嘉。” 话锋到这里,微微一顿。 “然,秦王殿下亦有难处。秦藩名下,虽有钦赐庄田、牧场数目庞大,然祖制森严,亲王及宗室不得隨意出城。致使田土远离,管理废弛,奸猾庄头、豪强胥吏上下其手,租课岁岁亏空。” “故而,秦王殿下空有粮山之名,缓急之间,府库所能调拨,实属有限。其情可悯,其境可忧。” 暖阁里更静了。毕自严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王在晋坐直了些身子。其他人虽然没什么动静,但每个人都知道,皇上要整秦王了。 王承恩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拋出了核心。 “魏、洪二臣以为,为解秦王之难,安秦藩之心,紓朝廷之忧,恳请陛下特降恩旨。” “准许將秦王殿下无力亲自经营之田庄牧场,仿古之推恩义,委託於西安城內无业之宗室子弟,如镇国將军、辅国中尉等,令其出城就近管理,自谋生计。” “如此,则秦王可坐享稳定之收益,宗室可得安身立命之基,朝廷可去腹心之隱患,实乃三全其美之策。” 他说完了,微微躬身,退后一步,又变回了那个影子。 暖阁里,顿时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心跳都加速了。 魏忠贤和那个洪承畴真敢提啊!这哪里是要整秦王,分明是把炮口对准了大明朝所有的藩王猛轰!推恩藩王的地產这是要掘藩王府的根啊!哪家藩王能乐意? 可那帮货不乐意,底下的將军、中尉、无爵宗室恐怕要乐疯了。他们不仅可以分藩王的家当(名义上也可以是帮藩王管理),还可以出城!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书海量,??????????????????.??????任你挑 】 藩王是很难出城的,如果这些中低级的宗室可以隨便出城,还有一个帮藩王管理土地的名义,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就是禿子头上的虱子,明摆著了——藩王才几个人?下面苦哈哈的宗室又有多少? 接下去,那些藩王如果不想等来一纸推恩令,就得老老实实的自请更封了. 首辅黄立极第一个站了起来,他脸上泛著红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妙策。 “陛下!”他声音带著激动,“此策大善!老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他转向同僚,“魏公公与洪参政,真乃干国忠良!此非与藩王爭利,实乃盘活死业,保全宗室之上上良策!秦王殿下得解脱,宗室子弟得活路,朝廷去隱忧,天下定矣!陛下,当断则断,应即刻准行!” 他这话,等於给事情定了性。不是“抢”,是帮。 英国公世子张之极紧跟著起身,声音洪亮:“臣附议黄阁老!此等安內良策,臣等竭诚拥护!若西安有那不开眼的东西敢阻挠圣政,”他顿了顿,抱拳道,“臣请旨,提一旅精锐,为陛下前驱!” 勛贵的態度,摆出来了。虽然他们手里早就没有“一旅精锐”了,但那不妨碍张之极“献忠”。 户部尚书毕自严也站起来:“陛下,黄阁老、张世子所言,是老成谋国之言。臣掌户部,深知陕西库帑早已空空如也。若此策能活秦藩之地,安秦藩之人,稍解粮餉之急,於国於民,便是莫大功德。臣,附议。” 兵部尚书王在晋则言简意賅:“陛下,安塞军前,等米下锅。臣附议。” 管钱和管兵的,都点了头。 左都御史孙承宗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陛下,诸位同僚所言甚是。此確是解决陕西顽疾的良方。然老臣以为,推行之法,或可稍加缓剂。” 他看向崇禎,“秦王终究是亲藩,陛下可否在明发上諭中,多加抚慰,言明此系『权宜之计』、『特恩安养』,待时局缓和,產业仍归王府统筹?如此,可安其心,免其情急生变,反而不美。” 他到底是东林领袖,总不能和“阉党”一样舔魏忠贤吧?要那样,他不白戴那么多年东林党的帽子了?所以他总得提些什么不一样的。 礼部左侍郎钱谦益等孙承宗说完,才优雅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袍袖。 “陛下,孙公所虑,乃老成持重之言。然臣以为,正名尤为关键。”他慢条斯理地说,“『推恩』二字,出自史迁,正合圣天子亲亲仁民之盛德。若直呼『推恩令』,略显肃杀。不若……定名为《秦藩宗室互助安养特恩之策》?” 他微微自得地一笑,“如此,天下臣民便知,陛下此举,非为他故,实是恤孤悯弱之旷世仁政!是陛下对宗室的浩荡皇恩!” 他现在也不容易.得献出和魏忠贤不一样的“忠”——魏忠贤挥舞著血淋淋的刀子,而他则用毛笔写锦绣文章帮著遮掩。 这时,崇禎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人身上。 宗人府丞李诚铭,他理论上是代表宗室的,但实际上他只是个外戚——他又不姓朱。这会儿自然不会替朱家的藩王说话,而且还要再踩上一脚:“陛下,据臣所知,秦藩的『难』,其他的藩王也是有的。不如就在秦藩试点推恩,如果取得成功,就推广到別处。” 崇禎讚许地点点头——这个武清侯也越来越忠诚了! 他端起桌上的黄梨保温杯,啜了一口枸杞茶。 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王在晋:“王卿,辽东那边,近日有军报么?东虏在朝鲜,消停了没有?” 王在晋立刻回奏:“稟陛下,东虏主力仍在朝鲜与我军对峙。然袁可立、麻承恩连日上疏,言朝鲜义军缺餉,请援甚急。然臣与孙阁老研判,陕西腹心之患一日不除,则援朝粮餉皆为无根之木,空中楼阁。当下第一要务,仍在安內!” “安內……”崇禎轻轻重复了一遍,放下茶杯,目光锐利起来,扫过全场。 “李诚铭说得对!”他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秦藩的难处,別的藩王就没有吗?都有!个个都跟朕哭穷,可哪个不是坐拥金山银山,却让底下的宗亲饿肚子?” 他站起身,走到御案前,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 “《秦藩宗室互助安养之策》,必须儘快集议通过!內阁、户部、兵部、宗人府,都给朕动起来!三天,朕只给你们三天时间,把细则给朕拿出来!” 他环视眾臣,眼神锐利如刀。 “只有这一策在陕西行得通了,秦藩安稳了,陕西才能安!陕西安了,朝廷才有余力整顿四川、贵州!朕的叔叔、兄弟们,才能安安稳稳地迁去那里镇守!” 他这话,像一道闪电劈进眾人心里。皇上这是把“推恩”秦藩和后续更封藩王、移藩填川直接掛鉤了!等整完秦藩,估计就会有头脑清醒的藩王主动提出入川入黔去镇守了。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黄立极、张之极等人脸上都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孙承宗和钱谦益则微微垂目,不知在想什么。 崇禎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却更显深沉。 “朕知道,有人会觉得朕心急。可朕能不急吗?”他嘆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陕西乱成什么样子,你们不是不知道。孙传庭在安塞苦撑,等著粮餉。朝廷呢?国库能跑老鼠!” 他话锋一转,突然提到了一个名字。 “说起陕西,朕就想起来,那个巡抚胡廷宴……这大半年,他都干了些什么?灾不知道救,寇也不知道剿,藩王也安抚不了,遇事就知道上本叫苦!朕看他是没什么办法了,他就是个懒政的官!” 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依旧兼任著吏部尚书的黄立极。 “倒是那个参政洪承畴,几次条陈都切中要害!这次『互助安养』的策论,也是他先想出来的吧?能做事,敢做事!朕的陕西,现在要的就是这样的官!” 他不再看眾人,转身背对著他们,望著窗外,声音平静却带著巨大的压力。 “你们议一议吧。陕西巡抚这个位置,关係重大……是不是该换个能臣干吏上去?总不能老是让能做事的人,被不会做事的人压著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意思很明显。 “臣等遵旨!”以黄立极为首,眾臣齐声应道,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皇上这哪里是让他们“议一议”,这分明是已经定了调子——胡廷宴滚蛋,洪承畴上位! 眾人躬身退出暖阁,个个心思浮动。谁都明白,皇上这是铁了心要用洪承畴这把刀,在陕西,乃至在整个大明的藩王头上,狠狠砍下一刀了。这《秦藩宗室互助安养之策》哪里是安养策,分明是吹向所有藩王的衝锋號! 而有了洪承畴的榜样,以后的“献忠”、“国忠”、“精忠”只会越来越多. (本章完) 第163章 崇禎斗秦王,高闯斗地主,大家斗有 第161章 崇禎斗秦王,高闯斗地主,大家斗有美好的未来(第三更求月票) 腊月的西安城,灰濛濛的天,压得人喘不过气。 秦王府的承运殿里,却烧著足量的炭火,暖得有些燥人。 秦王朱存枢穿著亲王的常服,坐在主位上,手里捧著一杯热茶,眼皮耷拉著,没什么精神。 他心下有些腻烦。 底下黑压压站著的,都是他秦藩一脉的宗室,什么镇国將军、辅国中尉,好些人他都叫不上名字。个个衣衫陈旧,面有菜色,看著就晦气。 魏忠贤和那个新上任的巡抚洪承畴坐在上首,说是奉旨宣慰宗室。 朱存枢心里冷笑,宣慰?怕是又来打秋风,逼他捐餉。前次那两万石麦子,像是割了他的肉。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鬆口了。 他打定主意,待会儿无论这阉奴和洪承畴说什么,他只管哭穷。 魏忠贤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尖细的嗓子打破了沉寂。 “王爷,各位宗亲,皇爷在北京城里,心里可一直惦记著咱们陕西的亲人哪。” 他扫了一眼底下那些眼巴巴望著他的穷宗室,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尤其是,听说咱们好些宗亲日子过得艰难,皇爷是寢食难安吶。” 洪承畴在一旁端正坐著,面无表情,只是目光偶尔扫过朱存枢,带著一丝冷意。 朱存枢哼了一声,放下茶盏,准备开始他演练好的说辞。 “魏公公,洪巡抚,本王的难处,你们是知道的……” 他话没说完,洪承畴却突然站了起来,从身旁一个隨从捧著的黄綾匣子里,请出一卷圣旨。 “秦王殿下,各位宗室,有上諭。”洪承畴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打断了他。 朱存枢一愣,心里咯噔一下。有圣旨?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他不得不站起身,撩袍跪下。底下那些宗室也慌忙跟著跪倒一片。 “臣等恭请圣安。” 洪承畴展开圣旨,朗声读了起来。 开头依旧是套话,皇帝问候宗亲,体恤艰难。 朱存枢跪在地上,心里盘算著,看来真是要钱要粮的旨意。他琢磨著怎么搪塞。 但听著听著,他觉出不对味儿来了。 旨意里说,秦王“忠谨体国,然藩业浩繁,管理维艰”,皇帝“殊为軫念”。 又说,秦愍王留下的產业,是全体秦藩宗室的“共业”,当“推恩共享,以固亲亲之道”。 朱存枢的额头开始冒汗,身子有些发僵。 当听到“著將秦藩现有庄田、牧场,悉数委託於西安城內无业宗室子弟,分头管理,以资生计”时,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血色褪尽。 “……各管理宗室,岁需向陕西布政司完纳正赋,另酌解『宗祀银』於秦王府,以奉先王香火……” “……子弟中有志科举、工商者,许其自便……” “……然,管理之权,非世袭。若有连续三年无法完赋纳银者,由巡抚衙门核查属实,收回管理权,另择贤能宗室接替……” 洪承畴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朱存枢的心口上。 他听得明明白白,这不是商量,这是明抢!是把他秦王府二百多年的家底,当场给分了! “哗——” 旨意刚念完,底下死寂了片刻,隨即像炸开了锅。 那些穷困潦倒的將军、中尉们,先是难以置信地互相看著,隨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哭喊声。 “万岁!万岁爷天恩啊!” “皇上……皇上没忘了我们这些穷亲戚啊!” “有活路了!有活路了!” 不少人激动得涕泪横流,朝著北京的方向砰砰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金砖上,一片闷响。 他们被禁錮在西安城里,守著那点永远发不足的禄米,活得不如富户家的奴才。如今,一下子有了田產,有了自谋生路的希望,怎能不狂喜? 朱存枢却像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他指著洪承畴,又指指那些欢呼的穷宗亲,嘴唇哆嗦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完了。全完了。 田庄、牧场,那是秦王府的命根子。没了这些,他这秦王,还是个什么王爷?空筒子亲王罢了! 魏忠贤这时走了过来,弯下腰,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王爷,您瞧瞧,皇爷这道恩旨,想得周到不?既解了您的『难处』,又保全了秦藩血脉,让这么多宗亲有了饭吃。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哪。” 朱存枢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充满了怨毒和绝望。 魏忠贤仿佛没看见,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王爷,皇爷如此体恤,您……还不叩谢天恩?” 几个穿著飞鱼服的锦衣卫旗校,无声地围了上来,手按在绣春刀的刀柄上。 朱存枢看著那些如狼似虎的旗校,看著那些恨不得立刻就去接管田庄的穷亲戚,再看看洪承畴那冰冷的眼神和魏忠贤虚偽的笑容。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衝头顶。 他明白了,这不是商量,这是定局。他若敢说个不字,恐怕立刻就是“暴病而亡”的下场。 他艰难地爬起来,重新跪好,朝著北方,用尽全身力气,颤巍巍地磕下头去。 “臣……臣朱存枢……叩谢……皇上天恩……浩荡……” 每一个字,都带著血泪。 魏忠贤满意地点点头,对洪承畴使了个眼色。 洪承畴会意,上前一步,对仍在狂喜中的宗室们宣布,巡抚衙门即刻开始登记造册,核定各户管理田亩数额,不日即可出城接管。 场面更加沸腾了。 魏忠贤这才又对失魂落魄的朱存枢说:“王爷,皇恩如此深重,您难道不该亲自进京,到万岁爷驾前,磕个头,谢个恩吗?” 朱存枢浑身一颤,面如死灰。 他知道,这一去,西安,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看著朱存枢被“请”下去准备车驾,洪承畴走到魏忠贤身边,低声道:“魏公,西安事了矣。从今往后,这陕西,再无秦王藩地,只有数千名为陛下管理田庄的『皇庄管事』了。” 魏忠贤嘿嘿一笑,尖著嗓子道:“皇爷这手棋,高啊。洪巡抚,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这帮天潢贵胄,能不能成皇爷的臂助,还得你好好经营。” 洪承畴躬身:“下官明白。” 几乎在同一时刻。 陕北,通往府谷的官道旁,一处高墙大院的庄子外,人声鼎沸。 高迎祥勒住马,看著眼前这“李举人庄”的牌匾,冷哼一声。 他身后,是高一功、高杰等一干弟兄,还有越来越多跟著他们找活路的饥民。 “砸开它!”高迎祥马鞭一指。 饥民们发一声喊,抱著粗木桩子,轰隆隆几下,就把那包著铁皮的大门撞开了。 庄里的几十个乡勇,见这阵势,早嚇得扔了棍棒,跪地求饶。 庄主李举人,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穿著绸衫,被高杰像提小鸡一样从后院书房里拎了出来,摔在打穀场的冷地上。 粮仓打开了。 白的麵粉,黄澄澄的粟,堆得跟小山似的。 围过来的庄户和跟著义军来的饥民们,眼睛都直了,发出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高迎祥走到那筛糠般发抖的李举人面前,没用马鞭抽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著。 “你是举人?”高迎祥问,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安静下来。 “是……是……学生是万历四十三年的举人……”李举人牙齿打颤。 “哦,举人老爷。”高迎祥点点头,突然声音拔高,如同炸雷: “那我问你!皇上早就下了明旨,免了辽餉加派!你为何还在徵收!” 李举人一哆嗦:“没……没有……” “没有?”高迎祥猛地从怀里掏出一迭帐本,摔在他脸上,“这是从你帐房搜出来的!白纸黑字,今年秋税,你每户多收了三钱银子的『辽餉』!你欺君罔上!” 人群骚动起来,响起一片怒骂。 高迎祥不等他辩解,继续厉声质问: “皇上体恤咱们陕西遭灾,特旨准许『改折为粮』,可以用粮食顶税银!你为何还逼著乡亲们交银子!” “你安的什么心?秋收后粮价总是低廉,你还乘机压著价,逼他们卖粮换银子交你的税!等大家没了粮,开春青黄不接,你再把粮价抬得高高的!你这套把戏,活活逼死了多少人家!”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一步,李举人就瘫软一分。 “你读的圣贤书呢?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这套玩法,比朝廷的贪官还可恨!贪官都在外乡不做人,不吃窝边草,你们这些士绅,就是趴在父老乡亲们骨头上吸髓的豺狼!” 高迎祥的话,像刀子一样,捅破了窗户纸。 场下的庄户们再也忍不住了,哭声、骂声爆发出来。 “闯王说得对!李扒皮!你还我儿子!” “我爹就是被你逼债逼得上吊的!” “打杀这个黑心肝的!” 高迎祥看著群情激愤的百姓,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乡亲们!你们都听见了!紫禁城里的小皇帝还有点良心!可是这帮黑了心的士绅,欺上瞒下,活活把额们往死路上逼!” 他转身,指著面如死灰的李举人。 “这种祸国殃民、欺君罔上的劣绅,留之何用?今日,我高迎祥,就替天行道,替枉死的乡亲,除了这一害!” 高杰会意,上前一刀。 血光迸现。 饥民们先是一静,隨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开仓,放粮!”高迎祥一挥手。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粮仓。 高迎祥看著这场景,对身旁的高一功说:“一功,瞧见了吗?大明的根子,烂透了。北京城里的小皇帝想干点人事儿,下面的人也不理,只管把人往死路上逼.在这世道里,额们是不怕没人追隨的!” 无数领到粮食的青壮,当场就跪下来,要跟著闯王走。 同一天。 西安城的秦王府里,昔日陕西最大的地主秦王朱存枢,在“钦差”的“护送”下,踏上了进京“谢恩”的路途。他知道,自己这一走,秦王府就彻底没了主心骨,王府经营两百年的土地,已归於上千家朱姓的“明室宗亲”之手。 陕北高原的黄土坡上,“闯王”高迎祥的马鞭指向北方王嘉胤的地盘。他的身后,是吃了“大户”粮、誓要跟这世道討个公道的滚滚人流。 崇禎皇帝在紫禁城里,用一纸“推恩令”,斗倒了自家最大的地主王爷。 高迎祥在荒原上,用一把鬼头刀,斗倒了喝血的地主举人。 看起来,大家似乎,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本章完) 第164章 崇禎剿匪,意在晋王(第四更,求月 第162章 崇禎剿匪,意在晋王(第四更,求月票和追订) 崇禎二年,正月。 陕北的乾冷,像刀子,颳得人脸生疼。府谷地界,黄土坡都冻裂了口子,几个月没见著雨星了。 腊月里,高迎祥带著人马来府谷,和天启七年就起义的“义军盟主”王嘉胤会了师。两股人马合在一起,號称数万,实际能打的,也就三四千老营弟兄。 可屁股还没坐热,孙传庭就撵上来了。 两千骑兵,外加好几千步卒,黑压压地扎在府谷县城外头。旌旗招展,军容严整,跟义军这头乱鬨鬨的景象,天上地下。 黄河结了厚厚的冰,人能走过去。对岸是山西保德州地界,静悄悄的,看不出有多少官兵。 府谷县境內的一处山头上,立著个破败的山寨。寨墙塌了半截,风呜呜地往里灌。 寨子里的大堂,挤满了人。烟气繚绕,混著汗味和血腥气。 王嘉胤坐在当中的虎皮椅上,眉头拧成个疙瘩。底下是高迎祥,还有和高迎祥前后脚来的张献忠,以及一群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头领。 “都说说吧。”王嘉胤声音沙哑,“后面有孙传庭的追兵,前头是黄河。往哪走?” 一个諢號叫“紫金梁”,大名是王自用的头领先开口:“盟主,这有啥好议?东边!过黄河,进山西!山西富啊,祁县、太谷,那些老財主家地窖里银子都长了毛!够咱们弟兄吃香喝辣一辈子!” 不少头领跟著点头,眼里放光。他们饿怕了,穷疯了,就想赶紧找块肥肉咬下去。 高迎祥没说话,拿根柴棍拨拉著脚边的泥灰。 刚投过来没多久的张献忠,抱著胳膊靠在柱子上,突然冷笑一声。 “紫金梁,你说得轻巧。东边?你知道东边是谁等著咱吗?” 眾人目光都转到他身上。张献忠那张混世魔王的脸火光下显得更狰狞了。 王嘉胤开口道:“这位新投来的头领,本名张献忠,原是榆林镇的官军,因性子烈、下手狠,弟兄们已经尊称他一声『八大王』。”他顿了顿,“八大王,你说说,黄河对岸等著额们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官兵啊?” “大同镇!”张献忠吐出三个字,就像砸出三块石头。“崇禎小儿可是给大同镇餵饱了餉银的!他们去刚跟虎墩兔汗(林丹汗)干了两仗,都贏了!宰了几千韃子兵现在大同的兵是骄兵,將是悍將,士气正旺!咱们现在拖家带口往东走,就是往人家刀口上撞!送死!” 王自用脸一红,想反驳。张献忠不给他机会,声音猛地拔高。 “至於回头.回头跟孙传庭那傢伙的几千新军硬碰硬也是送!人家一人双马,鎧甲鋥亮,火銃犀利!咱们拿啥拼?锄头还是木棍?” 他环视一圈,目光凶狠。“依额看,北边!只有北边是活路!出长城,进河套!我张献忠是榆林出来的,长城那几个口子啥德行我清楚!守军比叫子强不了多少,一衝就散!河套地广人稀,蒙古人也被打残了,正是空当!咱们去那儿,抢马立寨,喘过这口气,就是海阔天空!” 大堂里静了下来,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一直沉默的高迎祥,这时把柴棍一扔,站了起来。他走到张献忠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八大王说得对。”高迎祥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东进是死,回头是绝。只有往北,才是刀尖上劈出来的路,险,但能活命!我高迎祥,跟八大王走北路!” 虽然得到了高迎祥的支持,但张献忠的“北上”之策,还是遭致了一片反对。 北上也许容易活,但发不了財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东进去打晋商的土豪才能发財! 王嘉胤脸色难看。他看看群情激奋想著去山西发財的,又看看铁了心要往北走的髙、张二人。知道这队伍,拢不住了。 “罢了!”王嘉胤一拍椅子扶手,“人各有志!愿意跟我王嘉胤去山西吃香喝辣的,站过来!愿意跟闯王、八大王去北边闯条活路的,隨你们!” 队伍很快分成了两股。 王嘉胤带著大队人马,继续留守这处山寨,准备东渡黄河。 而高迎祥和张献忠麾下,总共一千多號亡命徒,聚在一起,移营他处,准备钻山沟向北。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暖烘烘的,崇禎只穿著蓝色便袍,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新任兵部侍郎杨嗣昌,恭谨地站在一旁。 “据报,流寇高迎祥部已与王嘉胤在府谷会合。”杨嗣昌指著地图上的位置,“贼势復炽。臣以为,当急令大同镇出兵,西渡黄河,与孙白谷(孙传庭字)东西夹击,可將贼寇聚歼於黄河两岸!” 崇禎看著地图,没立刻回话。他手指从府谷移到对岸的山西保德州,又慢慢滑向太原方向。 “杨卿,”崇禎忽然问了个好像不相干的问题,“秦王到哪儿了?” 杨嗣昌一愣,忙答:“回陛下,秦王殿下车驾已过平阳府,不日便可抵京。” “嗯。”崇禎点点头,手指轻轻敲在太原的位置上。“秦王既然快到了,那朕的晋王兄,在太原住了这些年,是不是……也该动一动了?” 杨嗣昌心里猛地一凛,抬头看著皇帝年轻的侧脸,瞬间明白了什么。皇上不是只想剿匪,这是要……借这把刀,再狠狠宰一下晋藩啊! “陛下圣虑深远!臣……愚钝。”杨嗣昌深深低下头。 崇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告诉孙传庭,贼若东窜入晋,不必硬阻,跟著就行。把他们……往太原方向『送一送』。” “臣,遵旨!” …… 孙传庭的大营,扎在一片背风的山坳里。营盘整齐,刁斗森严。 牛金星领著两个汉子,走进中军大帐。一个是李鸿基,一个是李过。 孙传庭一身戎装,正在看地图。见他们进来,抬了抬眼。 “大帅,人带来了。”牛金星躬身道,“这便是米脂的李鸿基,和他侄子李过。都是好汉子,身手不凡。” 孙传庭上下打量著李鸿基。年轻,精悍,眉眼间有股子不服输的戾气,但此刻低著头,显得很恭顺。 “听牛先生说,你骑术刀法都不错?”孙传庭问。 “回大帅话,小的……小的在驛站伺候过马,也耍过几下。”李鸿基答得谨慎。 孙传庭对亲兵示意:“带他去外面校场,试试他。” 不一会儿,亲兵回来稟报:“稟大帅,好苗子!骑马射箭,有模有样,力气也足!” 孙传庭脸上这才有点笑意。他看向牛金星:“牛先生荐人有功。”又对李鸿基叔侄说:“既来了,就好好干。皇上不会亏待卖力气的。” 他当场下令:“李鸿基,李过,编入骑兵队。李鸿基暂领百户职衔,享御前军餉例!” 李鸿基和李过扑通就跪下了。 “谢大帅栽培!属下万死报答!”声音都带著颤。御前军的餉啊!那是他们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出了大帐,有人领他们去领衣甲兵器。崭新的鸳鸯战袄,沉甸甸的腰刀,还有一匹神骏的河曲马。 李鸿基抚摸著光滑的马鞍,心里五味杂陈。这官军,好像和以前听说过的不太一样。孙传庭,也是个厉害人物。他心底那点念头,暂时被这实实在在的好处压了下去。 …… 几天后,孙传庭正在和曹文詔、周遇吉商议军情。 探马来报:“稟大帅!流寇在府谷分兵!王嘉胤率主力东向,似欲渡河入晋。高迎祥、张献忠领一股精锐,向北窜去!” 曹文詔立刻抱拳:“大帅!机不可失!请给末將精骑,必擒王嘉胤於黄河岸边!” 周遇吉也道:“北窜之寇亦不可纵,当分兵追击!” 孙传庭沉吟著,还没说话,帐外传来急促马蹄声。 一个风尘僕僕的骑士被亲兵引进来,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个黄布包裹的木匣子。 “京里,万岁爷密旨!六百里加急!” 孙传庭神色一凛,接过信,验看火漆后拆开。他快速扫过,眼神从凝重渐渐变得深邃,最后竟露出一丝嘆服的神色。 他把信递给曹文詔和周遇吉传阅。 曹文詔看完,瞪大了眼,带著些顾虑道:“大帅,这……逼其入晋,岂不是纵虎归山?若是贼寇在山西糜烂地方,荼毒百姓,恐於陛下圣誉有损啊?” 周遇吉也皱紧眉头,显然也有同样的担忧。 孙传庭轻轻捻著鬍鬚,缓缓道:“非是纵虎归山,乃是……驱狼吞虎,借刀杀人。”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著山西的位置。 “王嘉胤入了山西,就是一头饿狼闯进了羊圈。晋王府,还有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士绅,能有好日子过?他们必然向朝廷求救。”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到时候,咱们再以王师之名入晋,借著剿贼的名义.把晋藩变成第二个秦藩,不是易如反掌?” 曹文詔和周遇吉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回过味来。皇上的布局,真是深谋远虑,只是苦了山西的百姓。但皇命难违,且此举若能改造了晋藩,於国朝长远来看,或许就是个短痛啊。 “至於北边那一股贼寇……”孙传庭手指划向长城外的河套,“塞外苦寒,蒙古人也不是善茬。让他们去狗咬狗,消耗便是。咱们的首要之务,是替皇上,把晋藩这块肥肉,稳稳地吃下去!” 他猛地转身,下令道:“传令!全军开拔,向东!咱们好好『送』王盟主一程!” “得令!” (本章完) 第165章 王爷,根据祖制,您得保卫太原!( 第163章 王爷,根据祖制,您得保卫太原!(今日四更,求月票!) 崇禎二年正月十五,黄河早就封透了。 河面上的冰,厚得都能跑马。从陕西府谷县到山西保德州,往日里浪涛滚滚的天堑,变成了一条灰白色的坦途。 就在这天夜里,火把的光亮在河西岸聚成了海。 人喊马嘶的声音,打破了冰河的沉默。成千上万的人影,裹著破旧的袄,拿著各式各样的傢伙——从锈蚀的腰刀到削尖的木棍,乱糟糟地踏上了冰面。脚步杂沓,像闷雷一样滚过黄河。 带头的是几条精壮的陕北汉子,护著一个身材魁梧的头领。正是王嘉胤。 他回头望了一眼漆黑的西岸,那里还有官军的营火,但离得已远。孙传庭那尊杀神,总算没逼得太紧,或者说,是故意留了这条东去的路。 “快!过河!到了山西,就有饭吃!”王嘉胤吼了一嗓子,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传开。 流民大军像决堤的洪水,涌过了黄河。 保德州的几营老弱如何挡得住这数万饿红了眼的人?只能死死闭了城门,眼珠子看著来自陕西的流民大军打城外浩浩荡荡通过。 而流寇入晋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转眼就刮进了太原城。 第一个接到六百里加急军报的,是巡抚宋统殷。 他刚起床,正端著参汤,还没喝进口,报信的塘马就直接撞进了巡抚衙门的大堂,人是滚下马的,嗓子都喊劈了:“抚台!抚台大人!不好了!流贼……流贼王嘉胤,踏冰过河,打保德州城下通过,正往岢嵐方向去了!” 宋统殷手里的官窑瓷碗“啪嚓”一声掉在地上,参汤泼了一身。 他脸色煞白,手指著外面,嘴唇哆嗦著,半天才喊出来:“快!快紧闭四门!全城戒严!还有……备轿!本抚要立刻去晋王府!” 几乎是前后脚,太原知府孙朝覲也得了信。 他正在后衙用早饭,一听心腹家人说完,筷子就掉在了桌上。他猛地站起,又跌坐回去。 “多少人?到底有多少人?” “回……回老爷,探子说,漫山遍野,数……数不清,怕是好几万!” 孙朝覲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碗碟乱跳:“宋统殷!庸才!误国!竟让流寇如此猖獗!”他喘著粗气,“更衣!本府要去见王爷!再去打探,贼兵到哪儿了!” 最乱的,当然是太原城中心的晋王府。 王府长史连滚爬爬地衝进银安殿时,晋王朱求桂正由几个侍女伺候著,试穿新做的貂裘。他虽胖,却怕冷,这腊月天里,殿里四个炭盆烧得通红。 “王……王爷!祸事了!”长史扑倒在地,声音带著哭腔,“流贼……流贼王嘉胤,过黄河了!好几万人,奔著太原来了!” 朱求桂脸上的肥肉猛地一抖,刚披上的貂裘滑落在地。他一把抓住长史的衣襟:“你说什么?过了黄河?偏关呢?寧武关呢?张总兵的兵呢?” “王爷!贼寇是从保德过来的,绕开了关隘,一路势如破竹,眼看就要到眼皮子底下了!” 朱求桂腿一软,瘫坐在铺著锦垫的椅子上,面如死灰。好好的大明天下,怎么就出了几万人的流寇大军?而且你们陕西的流寇不去西安找秦王的麻烦,来山西找我晋王干什么呀?我又没得罪过你们! “快……快给北京上奏!用最快的马!告诉皇上,告诉皇上大事不好,太原要没了!让他发兵!发兵来救!”他带著哭腔嘶吼,浑身肥肉都在颤抖。 恐慌像水泼进了热油锅,瞬间炸遍了全城。 那些住在太原城里的辅国將军、奉国中尉们,各个郡王府的子弟,全都慌了神。这些人虽然都掛著“將军”、“中尉”的武官衔,但一个个的却没有什么武力值,更没什么军事组织,听见有流寇要来太原,其中一部分特別没出息的就跑去晋王府哭丧了。 太原城,这座山西的中心,大明的重镇,一瞬间就像被抽掉了主心骨。 天,好像真的要塌下来了。 乾清宫的西暖阁却亮著灯。 窗户关得严实,厚重的帘子也放下了,把寒气挡在外头。几个鎏金炭盆烧得旺,屋里暖得让人有些发闷。 崇禎皇帝没穿龙袍,只一身蓝色的直身袍,坐在御座上。桌上摊著几份题本,他手里也拿著一份,却没看,眼神望著窗格子外头黑漆漆的夜。 司礼监太监王承恩垂著手,站在一边。底下,七八位重臣,阁老、部院、勛贵,按著品级坐在绣墩上。 没人说话。 崇禎把目光收回来,扫了眾人一眼,最后落在王承恩身上。 “大伴,”他声音不高,显得非常淡定,“把山西那几份本子,给先生们说说。” “奴婢遵旨。”王承恩躬身应了,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抽出三份题本,一一打开。 “万岁爷,诸位老先生,这是刚到的六百里加急。” “头一份,山西巡抚宋统殷的。” 王承恩的声音听著有点焦虑:“宋抚台奏称,流贼王嘉胤部数万,自陕入晋,连陷州县,兵锋直指太原。臣虽督率官兵竭力堵截,然贼势浩大,太原危如累卵。乞陛下速发天兵,以解倒悬。” 暖阁里更静了。兵部尚书王在晋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第二份,太原知府孙朝覲的密奏。” 王承恩顿了顿,继续念。“孙知府言,总兵张鸿功御敌无方,致有今日之祸。更闻有官军驱贼入晋之疑,致使三晋震动。乞朝廷速派真兵强將,並彻查驱贼之事。” 这话就有点重了。几个大臣交换了下眼神。孙承宗耷拉著眼皮,像是睡著了。钱谦益轻轻哼了一声。 “第三份,晋王府长史代奏。” 王承恩念到最后一份,语气似乎放缓了些。“晋王殿下言,贼氛猖獗,太原城防单薄,王府上下数百口性命繫於一旦。伏乞陛下念及骨肉,速遣劲旅护佑亲藩!” 念完了。王承恩合上题本,微微躬身,退后一步,又变回了那个影子。 暖阁里,只剩下呼吸声。 崇禎没说话,拿起桌上的黄梨杯子,抿了一口温茶。 他看向户部尚书毕自严。“毕卿,你是管钱袋子的。说说,要是调兵入晋,这餉银,从哪里出?” 毕自严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赶紧出列,苦著脸开始哭穷。“陛下!辽东、蓟镇、宣大,各处餉银尚且拖欠……国库,国库能跑老鼠了!这开拔银、行粮、赏银……臣……臣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必哭穷”管著的太仓库肯定是没银子的——这其实是崇禎的“制度性安排”!北方五省的辽餉加派一免再加上改折为粮,太仓的窟窿就是一年三百万两!要平衡,就得崇禎拿承运库的银子来补。 而崇禎先把皮球踢给他,其实就是不怎么想出兵护藩。 礼部侍郎钱谦益忍不住了,出班奏道:“陛下!太原乃北方重镇,晋王乃陛下堂兄,岂容有失?纵然艰难,亦当急调大同、宣府兵马南下驰援!若坐视亲藩陷於险地,天下人將如何看陛下?如何看朝廷清议?” 他这话,站著讲道理,却轻飘飘的。 兵部尚书王在晋这时缓缓开口:“钱侍郎所言有理,太原不能不救。然,宣大之兵,首要在防虏。女真动向不明,若轻调重兵,九边有隙,后果不堪设想。且王嘉胤部流窜不定,我军劳师远征,恐疲於奔命,反为其所乘。” 王在晋当然明白崇禎的心思.孙传庭、曹文詔、周遇吉可是领著一万多御前军跟在这股流民后面呢! 驱贼入晋可不是传闻! 孙承宗则沉著张脸接口道:“本兵说的是啊!再者,观宋统殷、孙朝覲奏报,山西军政废弛,已非一日。流寇入晋如此顺利,其责不小。” 话说到这儿,好像进了死胡同。没钱,兵不好调;山西本地官又指望不上。 暖阁里又闷了下来。 崇禎放下泡了枸杞茶的黄梨保温杯,目光落在杨嗣昌身上,这个从从朝鲜回来后就晋升兵部侍郎的杨嗣昌就是他的托! “杨卿,”崇禎点名了,“你也是知兵的,有何见解?” 杨嗣昌深吸一口气,出班躬身。“陛下,诸位老大人。”他先环顾一礼,然后直起身,声音清朗起来。 “诸公皆忧心国事,所言俱是持重之论。然,嗣昌斗胆一问:为何我大明拥兵百万,却每每被数万流寇牵著鼻子走?为何一处有警,便需从他处拆补,致使天下疲敝,贼势愈张?” 他没等人回答,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大明舆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太原的位置。 “根子在於,我等后人,没有谨遵《皇明祖训》!”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眾人。“太祖高皇帝封建诸王,本意即为『藩屏帝室』!亲王於封国,有守土安民之责!如今贼寇临城,正该是晋王殿下率领宗室、鼓舞士民,保境安民之时!岂能事事仰赖千里之外的客兵?岂能坐等朝廷本就捉襟见肘的餉银?”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钱谦益脸色一变,就要反驳。 杨嗣昌不给他机会,语速加快。“《皇明祖训》有云:『藩王得备护卫……凡王国有警,必先统率护卫军剿之!现在太原有警,正是晋王遵循祖训,守土安民之时!” 他转向崇禎,重重一揖:“陛下!当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臣恳请陛下,明发上諭,申明祖制,责令晋王权宜行事,可於封国內募壮丁,缮甲兵,以卫社稷!同时,朝廷遣一良將,率精兵一支入晋,非为代庖,实为督导、协防!如此,名正言顺,权责一体,方是解困之道,更是长治久安之基!” 他说完了。暖阁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崇禎爷要进一步推动“移藩填川”了——藩王要去川南、贵州、云南那些地方镇守,就得有护卫啊! 之前崇禎爷推“移藩填川”的时候,东林党的魏照乘还拿恢復护卫的事儿了顶一把,差点“弄炸”了廷议。 现在崇禎小爷让他的心腹杨嗣昌出来继续推.这事儿怎么办?当时朝中的东林君子们为了搅合了“王爷下江南”的局,都是赞成恢復护卫的。 现在再要反对恢復晋王护卫不合適吧? 眼看要冷场。 崇禎终於慢慢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看著太原,又看看西安,最后目光扫过整个北方。 “杨侍郎之言,”崇禎缓缓道,“深合朕心,亦合太祖封建之本意,也和日前魏照乘所提重建护卫之议雷同。” “当时诸位先生大多赞同重建护卫,只是要加以限制.其一,该藩王必须自愿请缨;其二,该藩王必须素来忠谨守法,无任何劣跡前科;其三,护卫之设,须有严格规制,兵员、粮餉、驻地皆由朝廷核准节制.只是数月以来,並无一王请缨。” “可如今,贼寇马上就要兵临太原,晋王叔祖再不请缨,可就要违反《皇明祖训》了!武清侯,亲王违反祖训,该当何罪?” 崇禎给了担任宗人府丞的武清侯李诚铭一个献忠的机会! “应当削爵废为庶人!”李诚铭马上挺身“献忠”。 底下的重臣们一时间都有点同情晋王了!他要办了护卫,必然会被填去四川、贵州的大山里。要不办根据朱元璋二百多年前的祖训,就得去凤阳高墙了。 “好!”崇禎点了点头,“那就擬旨吧军情紧急,朕就下特旨了!” 阁臣们连忙躬身。 “第一道,申诫山西巡抚宋统殷、总兵张鸿功剿抚无力,令其戴罪立功,若太原有失,严惩不贷!” “第二道,明发天下,重申《皇明祖训》藩王守土之责!告诉天下人,大明的亲王,不是只会吃饭的!” “第三道,著兵部侍郎杨嗣昌,为钦差大臣,明日即持朕手諭,前往太原,宣諭晋王,督导防务!” “第四道,司礼监掌印魏忠贤不必陪秦王来京,立即前往太原与杨嗣昌一起辅佐晋王!” (本章完) 第166章 这是真的《皇明祖训》吗?(第二更 第164章 这是真的《皇明祖训》吗?(第二更,求月票) 崇禎二年二月初,山西太原。 晋王府长史几乎是滚进银安殿的,脸色比外面没化的积雪还白。 “王、王爷!京里来人了!是杨嗣昌杨侍郎,还、还有……”长史喘得说不利索。 晋王朱求桂正歪在暖炕上,让两个侍女捶腿。这两天太原城已经戒严了,城门紧闭,寻常人根本进不来,可他还是觉得心慌。一听“京里来人”,他像被针扎了屁股,猛地坐直了。 “还有谁?快说!”朱求桂的声音有点发尖。 “还、还有司礼监掌印魏公公!魏忠贤!”长史终於把话喊了出来。 “魏,魏” 朱求桂胖脸上的肉猛地一抖,刚端起的参茶碗“哐当”一声掉在炕桌上,褐色的茶水泼了一身。他也顾不上了。 “他……他们到哪儿了?”朱求桂的声音带著颤。 “已经进城了!巡抚宋大人和知府孙大人都去迎了,眼看就要到王府门口了!” 朱求桂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杨嗣昌是兵部侍郎,是官面上的人,还好说。可魏忠贤……这条皇帝身边最凶的恶狗也来了,能有什么好事?他之前到大同,然后代王无了!他到洛阳,福王去福州了!他到西安,秦王被推恩了.现在他又来了太原! 晋王猛地抓住身边一个心腹內侍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肉里:“快!快扶本王去后面……就说……就说本王急病突发,起不来床了!快去!” 他现在只想躲,能躲一时是一时。 …… 王府门口,仪仗森严。 杨嗣昌穿著孔雀补服,面色平静地下了轿。他身边,魏忠贤也下了马,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只穿了身寻常的贴里,外面罩著挡风的披风,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耷拉著,可偶尔抬眼扫一下晋王府那气派的门楼,那眼神里的光,让门口迎接的王府属官们心里直打突。 山西巡抚宋统殷和太原知府孙朝覲赶紧迎上来,脸上堆著笑,心里却都在打鼓。这两位煞星怎么一起来了? “杨部堂,魏公公,一路辛苦……”宋统殷拱手道。 杨嗣昌还了礼,语气温和:“宋抚台,孙知府,军情紧急,虚礼就免了。王爷可在府中?” 宋统殷忙道:“在在在,王爷已在银安殿等候。”他嘴上这么说,眼角却瞥向孙朝覲,孙朝覲微微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道王爷到底见不见。 就在这时,一个王府承奉匆匆跑出来,对著杨嗣昌和魏忠贤躬身道:“二位上官,王爷……王爷他突然急症发作,头晕目眩,实在起不来床了,能否请二位稍待……” 话没说完,魏忠贤眼皮一抬,那承奉后面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魏忠贤也不看他,对杨嗣昌淡淡说了一句:“杨侍郎,王爷病得可真是时候。咱们是奉了皇爷的特旨,难道要等王爷病好了再宣?” 杨嗣昌点点头,对那承奉道:“王爷身子不適,我等更应即刻探视,宣諭圣意。带路吧,去王爷寢殿。”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是钦差,是来传旨的!晋王只要还没下去见太祖爷,就得接旨! 那承奉脸都白了,看看魏忠贤,又看看杨嗣昌,不敢再拦,只得哆哆嗦嗦地在前面引路。 宋统殷和孙朝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这两位,来者不善啊!他们也只能硬著头皮跟上。 一行人穿过重重殿宇,径直来到晋王居住的后殿。门口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魏忠贤走到殿门前,竟然不停步,直接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吱呀”一声,殿內的暖气和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朱求桂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头上还搭著块湿毛巾,听见门响,偷眼一瞧,魂都快飞了。他万万没想到,魏忠贤竟然敢直接闯他的寢宫! 杨嗣昌和魏忠贤走进殿內,宋统殷、孙朝覲等人跟在后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在门口站著。 “王、王爷……”杨嗣昌走到床前,看著裹在被子里发抖的朱求桂,声音依旧平稳,“皇上特旨,臣等前来宣諭,请王爷接旨。” 朱求桂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在两个內侍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爬下床,跪倒在地。他胖大的身子跪在那里,虽然没有福王那么大一坨,但这块儿也不小。 杨嗣昌从怀中请出黄綾圣旨,朗声宣读。 前面申诫宋统殷、张鸿功的话,朱求桂没太听清,脑子里嗡嗡的。直到听到关於他自己的部分,他才一个激灵。 “……重申《皇明祖训》藩王守土之责!著晋王朱求桂权宜行事,可於封国內募壮丁,缮甲兵,以卫社稷!钦此!” “权宜行事……募壮丁,缮甲兵……”朱求桂抬起头,脸上肥肉颤抖,儘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竟忘了礼仪,脱口而出:“杨部堂!你……你说什么?让本王……募兵?这、这岂不是……岂不是……违反藩禁吗?” 自他出生起,王府的长史、教授,还有朝廷来的官员,念叨的都是藩王不得干预地方、不得蓄养甲兵、不得结交外官,不得擅离城池!这募兵守土,简直是闻所未闻! 魏忠贤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尖细:“王爷,您说什么违反藩禁?皇爷可是根据《皇明祖训》上的规定,要您担起守土之责呢。《皇明祖训》.您知道不?” “《皇明祖训》?”朱求桂更懵了,他这辈子就没好好读过那本厚书——小时候他念书的时候不让读,等他当了王爷懒得读,“祖训……祖训里真有这条?藩王……要守土?” 他猛地转向身边一个老太监,那是伺候过他父亲的老人儿,急声道:“快去!去书阁里,把太祖爷的《皇明祖训》请来!快!” 那老太监也慌了神,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殿內一时寂静无声,只听得见朱求桂粗重的喘息和炭火盆里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没多久,老太监捧著一本积了厚厚灰尘、蓝色封面的线装书跑了回来,显然是从某个角落紧急翻出来的。 朱求桂也顾不得脏,一把抢过,手忙脚乱地翻起来。灰尘呛得他咳嗽了几声,他肥胖的手指在书页上急切地划拉著。他也没看过这本书,一时间也不知道上哪儿去翻找相应的內容。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杨嗣昌看似无意的一句“在《祖训录·兵卫篇》有所载”的提示下,找到了相关部分。 他凑近了,几乎把脸贴到书页上,逐字逐句地看。越看,他眼睛瞪得越大,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 “……藩王得备护卫……凡王国有警,必先统率护卫军剿之……”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朱求桂抬起头,看看书,又看看面前面无表情的杨嗣昌和眼神冰冷的魏忠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脸上的震惊渐渐变成了某种荒诞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指著书上的字,声音乾涩发颤,带著最后一丝侥倖问道:“这……这真是太祖爷的祖训?是如假包换的?不是……不是后人编撰的?” 杨嗣昌郑重地点点头,声音清晰而肯定:“王爷,千真万確,如假包换。此乃太祖高皇帝为保朱明江山万世不易亲定之铁律,载於《皇明祖训》,天下宗室、百官共遵。之前是朝廷体恤,未严格执行。如今国事艰难,正是回归祖制之时。” 魏忠贤阴惻惻地补了一句:“王爷,祖训煌煌,比山还重。现在正是您遵照祖训,重建护卫,募兵守城的时候。您若是违反祖训,怕是只能去凤阳高墙里当个庶人了。皇上还等著太原的捷报呢。” 朱求桂浑身一软,彻底瘫坐在地上,手里的《皇明祖训》“啪”地一声掉落在身边。世界观都快碎了!根据《皇明祖训》,他这个藩王.居然,居然有那么大的权力和责任! 那他过去学的那些又是什么呢? (本章完) 第167章 大明有个朱家军(第三更,求订阅, 第165章 大明有个朱家军(第三更,求订阅,求月票) 太原城,晋王府后殿里头,晋王朱求桂瘫坐在地上,看著眼前那本刚翻出来的《皇明祖训》蓝皮子,只觉得自己,还有自己家这祖祖辈辈,二百年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根据《皇明祖训》的规定,他朱求桂这会儿就应该领著大明天兵去打虎墩兔和黄台吉——胡不靖,诸王御之啊! 这是真祖制啊! 杨嗣昌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低的,带著股蛊惑劲儿:“王爷,您现在明白万岁爷的苦心了吗?万岁爷这时候把祖训请出来,是真要逼您吗?不是!这是要给王爷,给咱们晋藩,指一条明路,一条通天的大道!” 魏忠贤那尖细的嗓子接著话头:“王爷吶,您就真乐意一辈子圈在这太原城里?说是王爷,连城门楼子都不能隨意上去瞧瞧。遥想当年的晋恭王,英武出眾,多次率领大军出塞击寇,和成祖並肩而战,威镇漠南漠北,那才是真藩王啊!” 杨嗣昌赶紧描补,画出一张大饼:“王爷,眼下正是您挺身而出的关头。恢復护卫,打退流寇,您就是大明中兴的功臣!” “您也別担心什么功高镇主,也別怕什么人猜忌,您只要顺著万岁爷的意思,更封去川黔,照著黔国公沐家的例,开府建牙,永镇一方就行了!那可是实打实的藩王,手握兵权,管著百万军民,天高皇帝远,不比现在这般,处处看人脸色强?” “王爷,您可別嫌四川、贵州路远。人家云南沐家,他们虽然不是亲王,可二百多年下来,却比亲王还威风!那才叫世镇!”魏忠贤嗤笑一声,“王爷,您品品,是不是这个理儿?只要封地够远,万岁爷放心,您也自在。这才是太祖高皇帝当年封藩建卫,以屏护中央的真意!” 这话一句句,像锤子砸一般砸在朱求桂心口上。平日里困在府里的憋闷,对往后日子的害怕,还有心底那点对权柄的念想,全都搅和在一起。他胖呼呼的身子呼哧带喘,起伏得厉害。 “可……兵从哪里来?钱粮又怎么接续?”他嗓子发乾,声音嘶哑,显然是动了心思。 杨嗣昌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兵源?现成的!太原城里,多少姓朱的宗室子弟,尤其是那些没有爵位、穷困潦倒的,空有一身力气没处使!王爷您要是优先招募他们,都是太祖爷的血脉,自己人,用起来能不比外人放心?” 魏忠贤接著又道:“至於山西这偌大的家业,王爷更不必愁。乾脆就学秦王府的前例,行那『推恩』的法子,把田庄、铺面分给那些留在本地的將军、中尉们去管著。” “每年定个数额,把租子折成银子,给您送到新封国去。一来安抚了留下的宗亲;二来王爷您人在西南,照样能吃著山西的利!再加上王府里二百多年攒下的家底儿……” “王爷您想想,带著这金山银山,再带著一支『朱家军』南下,水西和永寧那些安家、奢家的残兵败將,够看吗?甚至都不用您亲自出马,只要您从手指缝里漏出去个五六十万两银子给四川、陕西的那帮杀才,您只管坐在重庆府或者成都府里,捷报自个儿就送来了!” “真,真有那么容易?”晋王这下是真动心了。 让他学老祖宗临阵杀贼,他觉得自己还得练一练,但如果靠砸钱就能把水西、永寧的那帮土司都砸死,那他就不怕了多了不说,一二百万的银子,他家里就有。一次砸个五六十万,能砸出一个让他自己做主的小王国,那决计是不亏的。 “容易?”魏忠贤嗤笑道,“王爷,那可是五六十万银子啊!谁有啊?咱家在宣府大败虎墩兔汗也就是这个数那可是號称大元可汗的虎墩兔汗啊!那俩破土司怎么比得了?” 杨嗣昌苦笑道:“现在和水西、永寧土司打的各路人马一年能领著的餉都没这个数.一万精兵,满餉满粮打一年,都不了五六十万的半数。您要是能拿出五六十万,那就是两万精兵满粮满餉打一年.够那俩土司死十次的了。” 魏忠贤最后又来了一句:“王爷,这可不是让您捐出五六十万给万岁爷打建奴,而是您替自己,替您的子孙打地盘啊您也不想您的子子孙孙,都和您一样,困在一座小小的太原城內吧?” 是啊,这是替自家打地盘!哪怕只能打下一个府大小的地盘,那也比现在这样强上十倍。 朱求桂终於想通了,一拍大腿一咬牙道:“干了!本,本王有银子,五六十万,本王出得起!” 第二天一大早,太原城南的校场就挤满了人。场子中间立著根旗杆,上头“晋王府护卫募兵”的大旗被风吹得猎猎响。旗杆底下摆著几口敞开的大木箱子,里头白的银锭子,太阳底下晃得人眼睛疼。 一群半大小子挤在最前头,身上的衣裳都打了补丁,可一个个眼神发亮,攥著拳头。领头的是个叫朱求樾的后生——这名字是他爹私下按辈分给起的,叫了二十多年,可宗人府的玉牒上压根没他这一號。论起血脉,他算是晋王朱求桂的远房堂弟,可因为“请名”这关一直卡著,他便成了不上不下的货:不算宗室,也算不得平民。 他不是没琢磨过出路。考科举?没那资格。正经找个营生?王府的人防他们像防贼,生怕给宗室丟脸,明里暗里拦著,只能偷偷出去扛活,回来还要看管事脸色。他爹那点禄米,掺著野菜都不够餬口。有回他实在没法子,跟他爹嘟囔,要不豁出去骂几句朝廷,让抓到凤阳高墙里头,好歹每月有六斗米、三斤盐,饿不死。老头听了,扯著他袖子直掉泪:“进去就是等死!咱家这一支就绝后了!” 现在,活路就摆在眼前。 王爷募兵,明说了朱家子弟优先!真是活久见了!藩禁不管了? 不过餉银是实的,白的银子现给,更要紧的是,立了功就能求王爷奏请“赐名”,把那要命的玉牒给补上! 朱求樾心口怦怦跳,挤到登记的小吏面前,嗓子发乾:“小……小人朱求樾,平阳府宗室,来投王爷!” 小吏早得了吩咐,验过他怀里那半块祖传的玉佩,没多问,扯著嗓子喊:“录宗室朱求樾为正兵!月餉一两五钱,安家费十两!日后更封川黔,另授田百亩!” 冰凉的银子砸进手里,却烫得他心口发热。“授田百亩”这话更像炸雷,震得他耳朵嗡嗡响。有餉银,有田地,还能有个正经名分……他猛地扭过头,看著身后那群眼巴巴望著的本家兄弟,二十多年的委屈混著滚烫的希望往上涌,眼圈一热,扯著脖子吼: “兄弟们瞧真了!王爷没撇下咱们!老祖宗的规矩回来了!咱姓朱的,不是吃白食的废物!” “给王爷效死!” 这一嗓子,就像点著了火药桶,校场上顿时炸开了锅。这群没人要的“龙子凤孙”,头一回看见亮光,个个涨红了脸嚷著,这求战求胜求翻身的心思,那是一点儿都不比谁差。 天擦黑的时候,魏忠贤和杨嗣昌並肩站在太原府的城墙上,望著校场那边渐渐聚拢起来、带著股生猛劲儿的新军。 魏忠贤难得嘆了口气,说道:“杨侍郎,瞧见没?这帮狼崽子,总算见著亮光了。咱家原先只觉得万岁爷对宗室下手狠,如今瞧著……他这是要把一群圈废了的羊,逼成能咬狼的狗啊!这才是真心为老朱家的江山打算。” 杨嗣昌目光看著远处,幽幽地说:“是啊,陛下这般作为,看著严苛,內里却是大慈悲。不破不立,若再由著宗室这般糜烂下去,迟早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今,给了他们刀枪,也给了他们一块用武之地,是成龙还是成虫,就看他们自家的造化了。” 另一边,晋王府的宗庙里,朱求桂一个人跪在蒲团上。正上方掛著的是晋藩始祖、朱元璋的三儿子朱棡的画像。画上的朱棡顶盔贯甲,威风凛凛,眼神锐利,好像正盯著二百多年后的这个子孙。 朱求桂想起白天那些宗室子弟发亮的眼睛,想起杨嗣昌说的西南那片天地,想起自己说不定真能跳出这个活囚笼,心里头百感交集,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对著祖宗的画像,重重地磕下头去,声音带著哽咽,却又有股从未有过的硬气:“不肖子孙求桂……到今天才算明白太祖皇帝分封诸王的深意!祖宗在天之灵放心,求桂这一去,必定为咱晋藩,为老朱家,在西南扎下根,打下一片实实在在的基业!” 烛火一晃一晃,照著画像上祖宗英武的脸,也照著底下子孙满是泪痕的脸。一个老日子眼看是到头了,另一个谁也说不准是好是坏的新日子,就隨著这“朱家军”的旗號,悄没声地开始了。 (本章完) 第168章 我也配姓朱了!(求订阅,求月票) 第166章 我也配姓朱了!(求订阅,求月票) 崇禎二年二月十五的太原城外,天阴得厉害,灰濛濛的云压得人喘不过气。地上的残雪被无数只脚踩得稀烂,和著泥土,成了黑乎乎的冰碴子。 晋王朱求桂站在太原府高大的城楼上,一身簇新的山文甲把他肥胖的身子勒得紧紧的,透不过气。他两只手死死抓著冰凉的城墙砖,指节都发了白。 风吹过来,带著城下那股子人马聚集的腥臊气,还有隱隱传来的躁动声响。 他偷偷往下瞥了一眼。 黑压压的一片,那是他刚凑起来的“朱家军”,旗號倒是鲜明,可那阵型,歪歪扭扭,前排的兵丁还在不停地挪动脚步,手里的长枪都拿不稳当。 再看远处,那流贼的阵势更是乱麻麻一团,人影晃动,像是滚开的粥锅。可人真是多啊,那喧譁声浪卷过来,让朱求桂的心口怦怦直跳。 “杨,杨侍郎,看这贼势,怕不有好几万?”他嗓子发乾,扭头问身旁的杨嗣昌。 杨嗣昌还没答话,边上抱著胳膊的魏忠贤先阴惻惻地开了口:“王爷放心,杨侍郎和孙僉院神机妙算,自有安排。今日,正是王爷扬名立万的好时辰。” 朱求桂听了,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心里更是没底。他又望向另一边沉默不语的山西巡抚宋统殷和总兵张鸿功,那两位也是面色凝重,目光只盯著城下。 城下军阵前列,朱求樾使劲咽了口唾沫。 他身上那件崭新的青袄贴著皮肉,却被冷汗浸得有些凉。他是宗室,虽然是个没名没分的“黑户”,可今日,他站的这个位置,是个新鲜出炉的队正!手下管著几十號本家的兄弟。 这是他等了二十年的机会!立功,请名,不给祖宗丟人!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这几十號人,一个个脸上都带著紧张,眼神乱飘。他吸了口气,学著以前见过的军官样子,低吼了一声:“都站稳了!別给王爷丟人!” 声音有点发颤,但好歹是喊出来了。他握紧了手里的腰刀,木质的刀柄被他手心的汗弄得滑腻腻的。 对面的流贼开始鼓譟起来,那声音像狼嚎,听得人心里发毛。他看见那些穿著破袄、拿著锄头木棍的流民,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顶住!长枪朝前!”朱求樾扯著嗓子喊。 可贼人衝到眼前的那股凶悍劲儿,还是让前排几个新兵慌了神,下意识就往后退,差点撞倒后面的人。阵型一下子乱了起来。 “不许退!退后斩!”有督战的家丁(那是昨儿刚刚赶到了山西总兵张鸿功的家丁)厉声呵斥,雪亮的刀锋砍翻了一个溃兵,血光溅起老高。 朱求樾头皮一炸,血性也上来了,红著眼挥刀往前冲,和一个扑上来的流贼撞在一起。那流贼力气大,但没什么章法,被朱求樾胡乱一刀劈在肩上,惨叫著倒下。 廝杀声、惨叫声瞬间包围了他。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本能地挥舞著刀,格挡,劈砍。身边不断有人倒下,有流贼,也有刚才还一起哆嗦的本家兄弟。 这仗,打得毫无道理,就是混战,搏命。 离战场不远的一处山坳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两千骑兵静静地立在马上,人马都衔枚,只有战马偶尔不耐烦地打著响鼻。 曹文詔和周遇吉並轡而立,望著远处城下的混乱。 李鸿基就在队伍最前面,他用一块粗布,慢慢地擦著腰刀的刀锋。刀面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李过在他旁边,有点焦躁地活动著脖子:“小叔,咱就这么干等著?看那帮废物点心互啄?” 李鸿基眼皮都没抬:“急啥。让他们先耗著。孙僉院让咱等信號,咱就等。”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官军杀流贼,流贼杀官军,死来死去,苦的都是穷哈哈。今日,咱就用那王嘉胤的脑袋,给咱哥俩换个前程。” 他抬眼,目光穿过混乱的战场,精准地锁定了远处那杆歪斜的“王”字大旗下,一个穿著抢来的明军鎧甲、正在挥刀吼叫的魁梧汉子。 那就是王嘉胤。 城头上,朱求桂眼看自家阵线被冲得摇摇晃晃,好几次都差点被撕开口子,嚇得脸都白了,差点瘫软下去。幸亏旁边內侍扶住。 “废物!都是废物!本王了那么多银子!”他又急又怒。 魏忠贤却嗤笑一声:“王爷,这才到哪儿?好戏还在后头呢。” 杨嗣昌倒是沉稳,对张鸿功道:“张总兵,让你的家丁顶上去,稳住中军即可。” 张鸿功得令,立刻挥动令旗。一直养精蓄锐的几百总兵府家丁如同出鞘利刃,猛地投入战团。这些人甲冑精良,廝杀经验丰富,顿时將冲得最猛的几股流贼压了下去,堪堪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战场陷入了更加残酷的僵持,双方在城下这片冻土上反覆爭夺,死伤累累,却谁也奈何不了谁。就像两个笨拙的汉子在泥地里打滚,毫无章法,只剩血腥。 就在这时,城头瞭望的兵士突然大喊:“来了!援军来了!” 朱求桂猛地抬头,只见战场侧后,尘土扬起,如同平地颳起了一阵狂风! 紧接著,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皮都在发颤! 曹文詔、周遇吉一马当先,两千精锐骑兵如同钢铁洪流,毫无阻碍地撞进了流贼大军毫无防备的侧后! 就像烧红的刀子切进了牛油,流贼的队伍瞬间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乱军之中,李鸿基目光如炬,死死盯著那杆“王”字大旗。他伏低身子,催动战马,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直扑过去。李过紧隨其后,舞刀开路。 那王嘉胤刚一刀砍翻了一个穿著新號衣的朱家军军官,正志得意满,哈哈大笑,全然没注意到侧后方袭来的致命威胁。 李鸿基马快,眨眼就到!他根本不吭声,借著马势,腰刀划出一道寒光,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自王嘉胤的肋下斜劈进去! 王嘉胤的笑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著从自己体內喷涌而出的鲜血,轰然倒地。 李过抢上前,手起刀落,割下了他那颗硕大的头颅,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王嘉胤已死!降者不杀!” 这吼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流贼的头顶。 主帅被杀,又被精锐骑兵背冲,流贼的士气瞬间崩垮。哭爹喊娘,扔下武器跪地求饶者不计其数。刚才还廝杀惨烈的战场,顿时变成了一边倒的溃败和追亡。 朱求樾正和一个流贼扭打,突然感觉压力一轻,抬眼就看到流贼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他愣了一下,隨即看到不远处那面倒下的“王”字大旗。 一股热血衝上头顶!他嚎叫一声,不顾一切地衝过去,踹开一个还想护旗的小头目,一把將那面脏兮兮的大旗抓在手里,拼命地挥舞,声嘶力竭地喊:“旗!我夺了贼酋的大旗!” 城门大开,晋王朱求桂在重重护卫下,战战兢兢又难掩兴奋地走了出来。战场上瀰漫的血腥气让他一阵反胃,但胜利的喜悦压倒了一切。 他先看到了被带到面前、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朱求樾,和他手里那面破旗。 “好!好!”朱求桂得知这个夺旗的小將也姓朱后,拍著朱求樾的肩膀,大声道,“好兄弟!此功甚大!本王必奏明圣上,为你请名入牒!你也是我们朱家的人了!是本王的兄弟了!” 朱求樾扑通跪倒,话都说不利索了:“谢……谢王爷!求樾万死报答!” 接著,李鸿基、李过被引到面前。朱求桂看著这两个浑身浴血、杀气未褪的汉子,尤其是亲手阵斩王嘉胤的李鸿基,心中更是欢喜。 “壮士!真乃虎將也!”他吩咐左右,“取白银百两,锦袍两袭,赐予二位壮士!” 李鸿基低头,单膝跪地,声音沉稳:“谢王爷赏!小人李鸿基(李过),愿为王爷效死!” 只是在他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孙传庭不知何时已率中军来到战场,与杨嗣昌、魏忠贤等人见面。几人互相道贺,心照不宣——这一战,与其说是打仗,不如说是演戏,用人命演戏! 打扫战场,清点降兵,竟有近两万人。 孙传庭对朱求桂拱手道:“王爷,此战已毕。这些降卒,精壮敢战者,卑职挑走两千,补充行伍,也好继续为朝廷剿贼。剩余人马,便充入王爷护卫,以为藩屏之助。” 朱求桂自然无有不从。 孙传庭当下便令曹文詔去挑人,特意吩咐了几句。很快,几个头目模样的人被带了过来,分別是刘国能、贺锦、袁宗第。这几人虽在流贼中,但素有名声,或勇猛,或侠义。 孙传庭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既降,便是朝廷官军。往日之事不究,今后看你等表现。” 几人连忙跪地谢恩。 至於那万余被挑剩下的降卒,则懵懵懂懂地被划入了晋王的“朱家军”体系.也算是混上编制,吃上王粮了。 而另一边,朱求桂看著瞬间“壮大”的军队,虽然大部分是降卒,却也不免有些志得意满,对移藩西南之事,似乎多了几分底气。 朱求樾抱著那面破旗,只觉得脚下发飘,眼前一片光明。 李鸿基领了赏,默默回到骑兵队列中。他换上了崭新的锦袍,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银子,抬头望向东面。 北京,皇帝老子……额,李鸿基,来了! (本章完) 第169章 山雨欲来(第一更,求月票,求追订 第167章 山雨欲来(第一更,求月票,求追订) 崇禎二年三月初,北京城缺雨,天干得很。南苑大校场的浮土积了老厚,人马一动,便扬起阵阵黄尘。 天刚麻麻亮,五万新编的京营官兵已站满了校场。步军人数虽眾,队列却仍有些歪斜。好在人人穿著一水儿的新战袄,在晨光里看著倒有几分精神。 队伍中约有一成是马队,瞧著颇为精锐。骑兵们不仅在战袄外披著布面甲,脸上覆著铁面,头上还顶著磨得鋥亮的铁盔,兵器鞍韉俱全。 崇禎皇帝未乘鑾驾,骑了匹河西进贡的高头大马,一身利落戎装。徐启年、孙应元、曹文詔、周遇吉等將领护卫左右,京营炮厂的孙元化同时兼管著京营炮兵的训练,也一起跟了来,沿校场缓轡而行。年轻的皇帝抿著嘴,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眼睛扫过军阵时,格外亮,也格外沉。 风卷著黄土刮过来,吹得人眯了眼。校场上静悄悄的,只听得马蹄踏在浮土上沙沙作响。 皇帝看得仔细。不少兵娃脸上还带著稚气,握枪的架势也生疏。队列里也混著些老兵油子,眼神活络,偷偷打量著这位年轻万岁爷。 “底子还是太薄……”崇禎心里嘆了口气。他何尝不想练出虎狼之师?奈何时日紧迫,钱粮更是捉襟见肘。 场中二十多门新铸青铜炮擦得鋥亮,算是撑场面的家当。再看步卒,十人里仍有七人持长矛大刀,只约莫三成扛著鸟銃。那些銃也杂,有刻“佛山”字样的,是田吉从南方办来;有带番邦纹路的,是郑芝龙、刘香等人从海上弄来。能打响已属不易,指望齐射更是艰难。 崇禎勒住马,环视全场。他知道这家底寒酸,但这已是他与杨嗣昌、孙传庭等人,砸锅卖铁才凑出的全部本钱。 “將士们!”皇帝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眼下朝廷艰难,让大伙儿吃苦了!” 校场上静得只剩风声。 “但这苦,不能白吃!”崇禎声调扬起,带著年轻人的锐气,“咱们在此吃土受累,为的什么?为的是身后爹娘妻儿,为的是大明江山社稷!虏寇欺我无人,屡犯边境!朕,偏不信这个邪!” 他猛地挥手:“现今咱们枪炮少,操练也少!这是实情!可咱们有的是不怕死的胆气,有的是卫国的决心!自今日起,都给朕往死里练!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终有一日,要叫韃子晓得,大明新军,不是好惹的!” “皇上.圣明!”兵士们略一愣,隨即爆发出参差不齐却愈响亮的吼声,激得尘土飞扬。许多年轻军汉涨红了脸。 崇禎巡至炮位,眉头微蹙:“火炮还是太少了五万大军,至少得有百余门野战炮才够。” 身旁的孙元化忙躬身回话:“陛下明鑑。京营炮厂熟手匠人实在不足,每月满打满算,也就能出十二三门青铜炮。蓟镇、宣府、昌平、大同,再加上援朝军需,分派时常捉襟见肘。” 他略顿,续道:“臣倒有个应急的法子。虎蹲炮体轻便,若配以野战炮架,虽不能发实心弹远击,然填以霰子,百步內可成弹幕,效用犹如巨銃。若能大量生產,或可稍解步军缺乏伴隨火力的困局。” 崇禎闻言,眼中一亮:“此议甚善!速造数门来试,若果有效,便依此办理。” …… 骑兵队列里,李鸿基绷著脸,跟著喊口號。他骑在马上,身子挺得直,眼角余光却一直瞄著那年轻皇帝。 “这皇帝老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李自成心里嘀咕。他是死人堆里滚过的,一眼就看出,这五万人里头,能称上老营精锐的,怕一万五千都不到。其余都是新凑数的。 可他也能瞧出,这支部队,和以往见过的任何官军都不同。没那股死气沉沉的暮气,倒有种……说不出的劲头,像是憋著股火。尤其是那些军官,眼神里都带著光,不是混日子的样。 他又偷瞧了瞧皇帝。那少年天子骑在马上,背挺得直,在一片衣著鲜亮的兵丁中,竟有种说不出的“英雄气”。李自成心里莫名动了一下。这皇帝,好像和传说里深宫长大的不太一样。 …… 校阅结束后。崇禎没多留,直接回了紫禁城,在乾清宫召见孙传庭和杨嗣昌。 暖阁里,崇禎脱下戎装,换回常服,手里捧著杯温热的枸杞茶。 “孙卿,杨卿,情形尔等皆见。”崇禎轻轻转动著手里的黄梨保温杯,“兵,是凑了些数。然光有人不行,须晓战阵,知进退,懂章法。眼下这般,拉上去和建奴打怕是不行的。” 孙传庭躬身道:“陛下明鑑。新卒操练,非旦夕可成。各级將佐,亦多凭勇力,乏於韜略。此诚为急务。” 杨嗣昌接道:“臣亦以为,练將尤急於练兵。无良將,纵有雄兵亦如散沙。” 崇禎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朕思之已久,有个章程。朕欲於清华园,设一讲武堂!” 孙杨二人皆抬眼,略有讶色。 崇禎续道:“名號朕都想好了,就叫『清华讲武堂』!朕自任校长!教师爷不取那些只会死读章的夫子!去將那汤若望,並那几个澳门请来的佛郎机军官都召来传授火器运用之法!孙元化那书呆子,平日好琢磨火器筑城,也让他来!军中但有实战经歷、头脑活络的,皆可来讲课!咱要办的,是能教出真能打仗的军官学堂!” 他越说越激动,站起身踱步:“从最基本的队列、號令教起,再到火器运用、棱堡的构筑和防御、骑炮步协同的战法!不仅要教如何打,更要讲明为何这般打!朕就不信,朕的清华、朕的讲武堂,就练不出一批帅才良將!” 孙传庭与杨嗣昌对望一眼,都有些振奋。 办学堂培养文武双全的军官这想法不错啊,如果能把军官教成文武双全,那就更好了。 这才是固本强军之良策啊! “陛下圣明!此策大善!” 崇禎点点头,笑道:“那么.此事由肥翁总揽,孙白谷你来协理。速擬章程来!要快!咱时候不多了!” “臣遵旨!” …… 差不多时辰,辽东,盛京。 虽开了春,但关外还是冷。黄台吉站在皇宫高处,望著城外络绎不绝的车马人流。那是阿敏、莽古尔泰他们从朝鲜抢回的“收穫”。 人不少,东西也多。可黄台吉脸上,没甚喜色。 范文程在旁低声道:“大汗,此次所获颇丰,可缓一时之急……” 黄台吉哼了一声,打断他:“咱们几千勇士冒死拼杀,搬空半个朝鲜,抵得上那南朝皇帝纳个海贼娘子的嫁妆么?”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指节攥得发白,“一百万两!他朱由检坐在紫禁城里,收个女人就抵过我们多少场血战!” 贝勒们原本带笑的脸渐渐僵住。黄台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们:“若是再过三年五载,让他再纳十个八个这样的『海贼娘娘』,咱们就是把朝鲜、蒙古全抢空了,可能填平这个窟窿?” 他转身,目光扫过下面面露喜色的贝勒们,声音沉了下去:“既然咱们已经抢够了粮草奴隶,那么.下一步,就轮到明国了!”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点在蒙古草原南边,长城那道线上:“辽西、蓟镇难啃,看来还是得走西边!蒙古人地界和明国接壤至少两千里,口子多的是! 这个大寧城就是咱们西进的大本营,必须加派人手,高筑城、广积粮!还要收拢周遭的蒙古部落,还要在那里开垦屯田.各旗都抽调些人马去大寧,再把这次从朝鲜抓来的丁口都平分给各旗当包衣奴才,让他们好好给咱大金扛活!今年秋天咱们能筹集到多少粮草,就看这些朝鲜包衣有多能扛活了。” 一听见有包衣奴才分,各个大小贝勒的眼睛都亮了。 去年大金国遇上个荒年,各家的包衣都饿死了不少,眼看著春耕都没足够的人手,这下有了朝鲜包衣可以消耗,可真是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了! (本章完) 第170章 李自成考清华,赵四当包衣(第二更 第168章 李自成考清华,赵四当包衣(第二更,求追订,求月票) 早就开春了,可一早一晚的风还带著小冰河期才有的凉意。天刚麻麻亮,南苑大营的號角就“呜呜”地吹响了。 李鸿基跟著队伍跑完二里地,额头上也见了汗。他抓起粗面饃饃刚啃了一口,一个顶盔贯甲的亲兵就径直走到了他这队人跟前。 “李鸿基李百户在不在?”那亲兵声音冷硬,眼神扫过眾人。 李鸿基心里“咯噔”一下,嘴里的饃饃顿时没了滋味。他赶紧咽了口唾沫,跨前一步:“末將就是。” 亲兵上下一打量。“跟我走一趟。孙侍郎要见你。” 孙侍郎就是孙传庭。他回到北京后就接了李邦华的差事,出任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协理京营戎政。如今和提督京营的太监徐启年、还有那位管著粮餉的兵部左侍郎杨嗣昌,並成了皇上大力气整顿的新京营三位当家老爷。 四周士卒的目光“唰”地都聚了过来,有好奇,有羡慕,更多的却是猜疑。这个李鸿基虽然有阵斩逆贼首领的大功,但也爱惹是生非,脾气又臭,跟著队伍到了京师南苑大营后,隔三岔五就要找人斗一场,整个一刺头。 李鸿基放下饃饃,一声不吭地跟上。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是福是祸。莫非是前两日偷空耍钱,输了后急眼跟人动手的事,捅到孙侍郎那儿去了? 孙传庭的籤押房里甚是简朴,一张公案,几把椅子,墙上掛著一幅巨大的舆图。 孙传庭正坐在案后看著一份文书,头也没抬,只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的地面。 “小的李鸿基,参见部堂!”李鸿基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崇禎给新军定了些新规矩,见上官不兴下跪,抱拳行礼即可,可这屋里的气氛,让他觉得还是跪著踏实。 孙传庭这才放下文书,目光落在李鸿基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前日红蓝演武,你带的一队人在河谷遇袭。”孙传庭开口,声音不高,“按操典,该当结圆阵,固守待援。你却带了人往旁边那土坡上冲。是何道理?” 李鸿基心头一松,原来是这事。他吸了口气,稳住声音回道:“回侍郎的话,河谷地窄,结阵施展不开,反成了活靶子。那土坡虽不甚高,却足以架设火銃,扼住谷口。抢占此处,进可侧击,退可据守,比困在谷里强。” “何人教你的?”孙传庭追问。 “无人教。是末將……是小的往日当驛卒递送公文时,遇著狼群野物,晓得须得抢占高处。”李鸿基一五一十地回答。 孙传庭点了点头:“嗯,的確有天分,怪不得能阵斩王逆。” 他拿起手边一份札子,递了过去:“瞧瞧。” 李鸿基双手接过,是兵部关於开办“清华讲武堂”的行文。他认字不多,但大意是懂的。这是要遴选识字的青年军官入学,由皇上亲自考较,学成了,便是天子门生。 他心里顿时“怦怦”乱跳起来,隱约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信。 “陛下圣心独运,欲开新局,培植栋樑。”孙传庭看著他,“不论出身,唯才是举。本部堂可给你一个名额,去清华园应试。若考中了,便是讲武堂第一期生,日后前程,你自己思量。” 李鸿基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天子门生!以往只有进士老爷才配称天子门生,如今他一个臭丘八,也有这机会?他娘的,这是祖坟冒青烟哩! 想到这里,他就猛地一个头磕下去,声音带著颤抖:“末將李鸿基,愿往!谢侍郎、陛下栽培!定为侍郎,为朝廷效死力!” 孙传庭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摆了摆手:“先別急著谢,还要考试的,考上再谢不迟去吧,明日辰时,西直门外聚齐,自有人领你们去清华园。” …… 同一片天底下,盛京外头的屯堡,早没了春天的样子。 日头明晃晃地照著,风是乾的,刮过来,捲起地上的黄土面子,打在脸上,涩涩地疼。地里不见半点潮气,裂开的口子有娃娃嘴那么大。赵四拖著一条瘸腿,在干得梆硬的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挪。他脸上的麻坑积了层灰,嘴唇爆著白皮,可那双眼睛却像刀子,挨个剐过地里干活的人。 “没吃饱还是咋的?使劲!这地再不弄鬆点,下了种也白搭!”他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日头落山前,这块地整不完,今晚的糊糊汤也没了!” 几个包衣有气无力地挥著镐头。镐头砸在干土坷垃上,“砰”的一声闷响,只能留下个浅坑。去年到今春,雨水太少,地都旱得结了板。 赵四这条瘸腿,是去年冬天叫鰲拜主子打断的。不为別的,就为他看管的几头牲口,到底没熬过那场大旱和接踵而来的冷冬,渴死饿死了。他没敢分说草料短、水井都快见了底。主子恼了,当奴才的就得受著。他能活过那个冬天,是咬著牙,把一起遭罪的一个老包衣偷藏了主子餵战马的豆饼的事捅了上去,用別人的命,换了自己一口吃食。 如今,他管著这几十號人,主子说他“晓得进退”。 马蹄声裹著烟尘,从屯子外头卷过来。鰲拜带著几个戈什哈,衝到地头勒住马。他穿著镶红边的黄布甲,年纪不大,一脸的精悍暴戾之气。 马鞭子朝身后一划拉,指著那群被绳子拴著、衣衫破烂、瘦得只剩骨架子的朝鲜人,鰲拜对赵四喝道:“赵四,这群新奴才交给你拾掇。秋后,他们的地里要是见不著苗,或者人折损多了,你晓得规矩。” 赵四“噗通”一声跪在干土里,磕头带起一阵烟:“嗻!主子放心!奴才一定把他们当自家牲口一样使唤,绝误不了主子的大事!” 鰲拜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拨转马头,带著人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赵四爬起来,拍打著膝盖上的灰土,脸上木著。他走到那群眼神麻木、嘴唇乾裂的朝鲜俘虏跟前,从怀里摸出小半块黑黢黢、掺了麩皮的乾粮。 “谁,跪下,给爷磕三个响头,这吃的,就赏他。”他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混著满语说道,隨即又冷笑著扫视眾人,补充道:“今天磕了头,算是认了主。过几日,还得剃了头,留起辫子,才算咱大金国的顺民。在这儿,脸面、膝盖,还有这脑袋上的毛,最不值钱。能喘气,才金贵。” 人群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饿得久了,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个男人最先软了膝盖,扑倒在尘土里,“咚、咚、咚”地磕响头。赵四把乾粮丟过去,像扔给饿急了的野狗。 “瞧真了?”赵四扯著嘴角,露出点似笑非笑的神气,“在这儿,脸面、膝盖,最不值钱。能喘气,才金贵。” 他得用最快的法子,把这些人心里头那点念想打掉,让他们变成只会听话干活的牲口。 …… 轮到最后一个朝鲜人时,却卡住了。 那人身子站得笔直,虽说衣服破烂得遮不住体,头髮也擀了毡,可那眼神里,却有点不一样的火星子。赵四在那些认死理的读书人脸上见过这神气。 “跪下!”旁边一个帮閒的包衣小头目厉声喝骂,上前就踹那人的腿弯。 那人踉蹌了一下,腰却还挺著。他猛地挣开拉扯,双手死死护住头顶的髮髻,仿佛那比命还重要,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喊声,带著浓重的口音:“今日屈膝,明日剃髮!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吾乃安东金氏,读书种子,大明藩邦士子,寧死不为韃虏之奴!” 他叫金成仁。他还记得汉城的热闹,记得圣贤书上的道理,记得师长教诲要忠君爱国,那君父便是大明的皇帝。 赵四方才那番“磕头之后便要剃髮”的话,像一把刀子,瞬间刺破了他最后的侥倖。他没曾想,被掠到这苦旱之地后,不只要受劳役之苦,竟真要受这断髮文身之辱。” 赵四眯著眼,上上下下瞅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抡起手中的鞭子,没头没脑地抽了下去,直到金成仁蜷缩在地,才拖著瘸腿,对旁人喝道:“把他捆了,丟到日头底下晒著,不准给水喝。” 烈日和乾渴折磨了金成仁整整一个下午,將他最后一点体力也耗尽了。 直到夜里,他才被鬆了绑,带到了赵四居住的那个还算暖和的窝棚里。 赵四没说话,从角落摸出块比白天稍大点的豆饼,丟给他。 “吃吧。”赵四自己蹲在门口,望著外面黑漆漆的夜,旱风从破洞钻进来,带著土腥味。 金成仁犹豫了一下,肚子里像有火在烧,那点虚浮的尊严到底扛不住了,他抓起豆饼,拼命往嘴里塞。 “读过大书?”赵四忽然问,声音闷闷的。 金成仁噎住了,用力捶著自己的胸口。 “认字,能当水喝?能当饭吃?”赵四转过头,麻脸在昏暗里显得格外阴沉,“老子见过不少你这样的,骨头硬。后来,都餵了野狗。” 金成仁想反驳,想说忠义节操,可豆饼那拉嗓子的糙糠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头髮没了,还能再长。”赵四的声音没啥起伏,像在说一件平常事,“人要是死了,就啥都没了。活著,才能瞅见明天。才能……瞅见这帮天杀的韃子,遭报应的那天。”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像风吹过乾裂的地缝。 金成仁猛地抬起头,死死盯著阴影里那张麻脸。赵四却已转回头,不再看他。 第二日,剃头的时候到了。 冰凉的剃刀贴上头皮,金成仁浑身一颤。他没再喊叫,只是把牙关咬得“咯咯”响,嘴唇咬出了血。头髮一綹一綹落下,混著冷汗和血丝。他心里那个煌煌大明、万里君父的影儿,也跟著这头髮,一块儿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赵四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著。他知道,里头那个“人”,算是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个能干活儿的奴才。兴许,往后还能有点用场。 …… 李鸿基和几十个被选中的哨官、队官们,在西直门外聚齐了。人人都换上了簇新的靛蓝號服,脸上透著压不住的兴奋,眼神里却也都藏著几分忐忑。 几辆骡车早已候在道边。领队的把总拿著名册,扯著嗓子吆喝名字。被点到的人高声应著“到!”,利落地爬上车。 李鸿基拣了个靠车辕的位置坐下,身下的硬木板硌得慌。骡车一动,晃晃悠悠地便朝著西北方向的清华园去了。 他望著车外掠过的土墙枯树,心里头说不上是啥滋味。若放在一年前,有人告诉他李鸿基能穿上这身官服,还能去考什么天子门生的讲武堂,他定会嗤之以鼻,觉得是痴人说梦。那会儿他还是个不知道上哪儿討欠餉的驛卒,心里憋著股对官府的怨气,只觉得这世道不公。 可如今,这机会真真切切地摆在了眼前。让他觉著浑身是劲,有了奔头。当初那点因为被欠餉而对朝廷生出的不满,早被这实实在在的利益冲淡了。他心里清楚,这大明若真亡了,他李鸿基屁也不是。唯有这大明在,他这般微末出身的人,才真有可能搏个封妻荫子。 车轮子“咕嚕咕嚕”地碾在开春解冻、还有些翻浆的土路上,顛得人身子微晃。道两边,是大片已经开始春耕的土地和低矮破败的村落。 李鸿基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这次一定要好好考,必须得考上清华考清华,当忠臣,就是他李鸿基的人生目標! (本章完) 第171章 崇禎:自成啊,以后就叫朕「校长」 第169章 崇禎:自成啊,以后就叫朕“校长”吧!(求追订,求月票) 清华园,挹海堂。 地上那幅巨大的山海关舆图,像是把千里之外的险关要隘搬到了眼前。城池、山川、河流,都用木块和小旗標得清清楚楚。崇禎皇帝穿著常服,坐在一道紫檀木屏风后面。孙传庭和杨嗣昌一左一右陪著,大气也不敢出。 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孙传庭微微侧身,低声道:“陛下,已考较过三场了。都是哨官、队官里头识文断字、有些机变的。” 崇禎“嗯”了一声,目光透过屏风的缝隙,落在外面那个穿著崭新靛蓝號服、却显得有些侷促的军官身上。“下一个,就是那李鸿基?” “是。”孙传庭答,“此人在山西有阵斩王逆之功,但性子野,是个刺头。” 崇禎没再说话。他看见主考官,前几日才来京述职的陕西巡抚洪承畴,对李鸿基微微頷首。 洪承畴操著一口听起来有点费劲儿的福建口音官话道:“李百户,推演开始。你率步骑十万,自京师而来,前锋已抵近山海关以西。军令:收復山海关,攻入辽地。我,洪承畴,坐镇山海关,拥兵四万,关外尚有精锐援军可隨时驰援。关城险固,你有何策破之?请布阵。” 这一题,当然是崇禎亲自出的,专考李自成! 李鸿基盯著那地图,宽大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他手指虚划著名关城、北边连绵的山脉,嘴里嘟囔:“硬碰这天下第一关?十万人填进去怕是也听不见响……关外还有援兵,额要是顿在城下,岂不成了饺子馅儿?” 崇禎听见他的言语,心说:不会了吧?一片石之战,这可是上回把你难死的“大题”! “有了!”李鸿基猛地抬头,手指戳向地图北边:“洪抚院!末將不改军令,但要换个打法!额绝不主力强攻山海关!” “额的对策是:放开大路,占领高墙!” “其一,派偏师数千,广布旌旗,日夜鼓譟,佯攻关城,吸住您那四万守军,让您不敢轻易动弹。” “其二,俺亲率主力,不走路,直接北进,抢占燕山靠长城这一溜制高点,比如角山、首山!凭高筑垒,架上炮,底下啥动静都看得清!您要敢派兵出来,俺半道就能打他个埋伏!” “其三,关键一招:立刻分一支精骑,北出长城口子,疾奔控制大寧城!拿下大寧,就卡住了辽西走廊的腰眼儿!到时候,俺主力占住高地,偏师扼住大寧,好比一把钳子。不仅您关外援军的后勤受俺威胁,俺还保著一条能往辽河那边广阔天地迂迴的路子。攻守可就易形了!是您要担心俺从大寧杀出来抄后路,还是您敢倾巢出关来啃俺的山头?” 洪承畴原本平静的脸上,透出几分真正的讶异。他沉吟片刻,开始移动代表援军的棋子:“善。若如此,本官不会坐视大寧失陷。当命关外援军分兵疾进,与你爭夺大寧。同时,山海关守军亦可伺机出击,攻你筑垒未稳之山头.” 两人就在地图上你来我往。李鸿基的应对还有些生涩,可那股子非要抓住战场主动的狠劲,让洪承畴越推演越是心惊。也让屏风后面的崇禎越看越觉得有戏——虽然这二位都没什么实战经验,都只在纸上谈兵。但是那道“一片石之战”的题目却是还没有发生的真实战例,是极有参考价值的。 而李自成这回的解题思路可以说是近乎完美了! 歷史上他要是这么个打法,多尔袞能不能进得了关就两说了。可惜啊,歷史上並不知道吴三桂投了建奴——这就是他的政治水平不足了。要不然猜都能猜到.吴三桂那货要不是找好了下家,怎么可能倚著山海关屁大的地方和几乎得了天下的大顺对抗? 推演终了,局面胶著。洪承畴看向屏风方向,声音沉稳:“陛下,李百户此策,深得战场机变之妙,化被动为主动。非深諳地理、通晓虚实者不能为。” 屏风后的崇禎那是相当满意的,这个李鸿基,果然是个天才型的军事家,值得好好培养不过还得想个法子把他笼络成大明朝的自己人。 他深吸一口气,示意身旁的王承恩。 王承恩尖细的嗓音响起:“洪巡抚,李百户。陛下有旨,再设一局。” 又有两个小太监抬上一卷更大的舆图,哗啦一声铺开,是蓟镇到宣府一带蜿蜒曲折的长城防线。 崇禎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洪卿,李百户。方才考的是攻坚,现在考守御。你二人,同为守方。” “假设建奴大汗黄台吉,亲率八旗主力,联结蒙古,不从辽西来,而是绕道千里,出现於蓟北边墙之外。” “我方兵力有限,防线漫长,处处皆备则处处皆弱。你二人,有何方略可保京畿无虞?” 这是拿“己巳之战”考李自成了! 洪承畴沉思片刻,先开口:“陛下,臣之策,在於『重点布防,纵深预警,固守待援』。其一,据地形与敌情,判明敌最可能突破之数处隘口,如大安口、龙井关,预置精锐,加强火器。 其二,广派夜不收远出塞外,联络忠顺蒙古部落,力求儘早探明敌军主攻方向。 其三,一旦某口被破,不急於野战浪战,命守军退守最近之坚固州县城池,如遵化、三屯营,层层阻滯,消耗敌锋。同时,飞檄宣大、辽镇精锐勤王,向京畿靠拢,最终合围深入之敌于坚城之下。” 崇禎点点头,这法子,稳当,是正兵。 说不上能贏,但是不会输得太难看。 轮到李鸿基了。他盯著地图,眼睛像刀子一样,似乎想把那长城线刮下一层皮来。“陛下,洪部堂的法子万全。但末將以为,太慢!等敌破口,再层层退守,沿途百姓遭殃,京畿震动,军心怕也散了!”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辽西与大寧之间的区域,声音带著一股狠劲:“末將的笨办法是:不等他来,额先去揍他!” “黄台吉要绕道蒙古,大寧就是他必占的窝!他现在正忙著往大寧运兵、运粮、赶奴才!咱们不能干看著他把大寧经营成铁桶阵!” “俺请率一支精兵,不需多,三五千精锐马队就行!一人双马,带足火雷箭矢,从蓟北找个口子悄悄潜出去。直接奔袭大寧!” “到了地头,不跟他守军硬碰。就专挑他的软肋打:烧他刚运到的粮草!衝散他正在安置的包衣奴才!袭击他往来的小股车队!把他大寧周边搅个天翻地覆,让他没法安心准备!” “额就像个蚊子,叮得他浑身不自在,睡不著觉!这就能为咱们加固边墙、调兵遣將,挣来不知多少时间!” 洪承畴听著,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疙瘩。这已不是冒险,简直是孤注一掷的赌博!几千精骑深入敌后,孤军无援,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这李鸿基,胆子也太大了! 屏风后沉默了更长时间。崇禎的声音终於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似乎每一个字都经过了仔细的权衡:“奔袭大寧……先发制人……二卿之策,一稳一奇,朕已瞭然。” 说著话,崇禎就看了眼一旁的王承恩。 王承恩会意,轻轻击掌。侍立两侧的小太监们立刻上前,將那扇沉重的紫檀木屏风缓缓移开。 崇禎皇帝端坐於椅上的身影,再无遮挡地出现在李鸿基面前。烛光映照下,年轻天子的面容清晰可见,目光如炬,正落在李鸿基身上。 李鸿基心头狂震,几乎是本能地,“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以头触地,高声道:“末將李鸿基,叩见陛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终於得见天顏,而且是在如此近的距离。 崇禎也在仔细打量这个上上辈子逼著他“上树”的大贼头,只见其身形魁梧,浓眉大眼高额骨,一脸络腮鬍,眉宇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彪悍之气。 崇禎再次开口,声音温和:“李鸿基。” “末將在!” “汝今日两番推演,攻坚之策,奇正相合;守御之论,胆识过人。虽兵行险著,然锐气可嘉,颇合朕整顿武备、主动进取之心意。”崇禎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的洪承畴和孙传庭等人,最终又回到李鸿基身上,“朕,准你通过清华之试。” 这就考上清华了! 李鸿基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皇帝,隨即又赶紧低下。 崇禎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自今日起,你便是朕之清华讲武堂第一期生,是朕的学生了!望你恪守臣节,勤学苦练,他日为国朝柱石,莫负朕望!” “末將……学生李鸿基,谢陛下天恩!定当竭尽忠诚,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李鸿基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已是哽咽。这一步登天之感,让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起来吧。”崇禎摆了摆手,“明日自有章程下发。你好生准备,讲武堂的开堂第一课,朕,亲自来讲。还有,以后不要称呼朕陛下,太见外,就称呼朕校长吧!” (本章完) 第172章 干了,大不了朕再多吃点软饭!(求 第170章 干了,大不了朕再多吃点软饭!(求订阅,求月票) 乾清宫暖阁,灯火通明。 崇禎帝靠在御座上,手里捧个泡了枸杞的黄梨保温杯,两眼盯著大案上铺开的地图。大寧那个地方,被硃笔狠狠地圈了个红圈。 孙传庭、杨嗣昌、洪承畴三位大臣,在下首绣墩上坐著,腰板笔直。王承恩缩在角落阴影里,像个泥塑木雕。 “李鸿基先下手为强的计策,你们觉得怎么样?”崇禎开口,嗓子有点哑,说著揉了揉发酸的腰眼。昨晚上他跟刘月英玩……咳,是深入交流了三回!收人一百万两嫁妆,那不得卖力气么?这碗软饭,吃著也不轻鬆! 忙活完了,还得听刘月英稟报“大明欧罗巴特许贸易公司”的进展……实在是乏得紧。 杨嗣昌先站起来,躬身一礼:“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他话速急,带著焦躁。“派几千精锐,跑塞外上千里,去奔袭韃子重兵经营的大寧?这是孤注一掷!兵家大忌啊!李百户勇猛是勇猛,可终究年轻,没经过阵仗,岂能轻信?” 他掰著指头数落:“头一件,粮道咋办?一人双马,带的粮草也有限,一旦被截,不战自乱!其二,道儿不熟,遇上伏兵,或者迷了路,就是全军覆没!其三,就算到了大寧,万一遇上建奴的主力,那……那我大明了几十万民脂民膏练出来的精骑,可就全折进去了啊,陛下!” 他说得激动,鬍子都翘了起来。崇禎心里却嘀咕:民脂民膏?那是朕的精血…… “依臣看,还是稳守为上。牢牢守住蓟镇、宣府各处关口,深挖沟、高垒墙,以逸待劳。等建奴师老兵疲,再找机会反扑,这才是万全之策!” 孙传庭等杨嗣昌说完了,才慢慢起身。他脸色沉凝,先对崇禎一揖,又转向杨嗣昌。 “杨侍郎所言,是老成谋国的正理。”他先定个调子,话头隨即一转。“可眼下这光景,守,真能守得住吗?”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大寧上。“黄台吉为啥要经营大寧?这就是他插在辽西和蓟镇之间的一颗钉子!要是让他在这儿站稳了,囤够了粮草,就能绕过山海关,西边联络蒙古,打宣大;南边直扑蓟北边墙,让咱们千里防线,处处烽火!” 他转向崇禎,目光灼灼:“陛下!李鸿基这计策,妙就妙在一个『先』字!趁他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就算打不下大寧,能烧了他的粮草,搅乱他的部署,挫了他的锐气,也是大功!这仗要是打贏了,能给朝廷整备边防,挣来至少一年工夫!这个险,值得冒!” 洪承畴一直没吭声。这时,崇禎目光扫过来:“洪卿,你怎么说?” 洪承畴起身,躬得更深些。他带著闽地口音,说话很慢,这样別人才能听明白。 “回陛下。孙部堂所言,是战略上的高见。杨阁老所虑,是战术上的实情。” 他顿了下,像在斟酌词句。“这计策,確实有一线胜机。要是战机抓得准,快进快出,或许能见奇效。可难处,也像山一样堆著。” “选將,非得有大勇力、大机变的不可。兵力,少了不顶用,多了累赘。路线,得要极熟悉塞外地理的嚮导,才能避实击虚。接应,得在长城沿线预先布置兵马,隨时能出击救援。撤退,更得留好后路,安排断后……” 他一条条说下来,暖阁里气氛越发沉重。每一条,都是难题。最后他总结道:“这不是寻常打仗,是一场豪赌。赌贏了,自然满盘皆活。可要是赌输了……” 后头的话,他没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赌输了,就是几十万两银子,不,是龙精帝血,全打了水漂! 暖阁里静得嚇人,这关乎龙精帝血的大事,得崇禎来拍板。 崇禎往后一靠,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著紫檀木扶手。 他心里算著一笔帐。 三千精锐骑兵,一人双马。马要上好的战马,一匹少说四十两,这就是二十四万两。兵士的盔甲、兵器、火銃,一套下来也得几十两,又是十多万两。人吃马嚼,路上损耗,赏银抚恤…… 七七八八加起来,这趟要是全折在外头,怕是得扔进去五六十万两雪银。 五六十万两……刘月英给的嫁妆,也只够折腾两回! 他伸手拿起书案上一本密揭——是两淮盐运使崔呈秀差人送来的,说浙江沿海有对海商兄弟,叫杨六、杨七,有个妹子生得標致,想送进宫伺候崇禎……陪嫁已经谈到六十万两了! 崇禎猛地睁眼,坐直身子。脸上那点犹豫和疲色一扫而光,换上一副豁出去的决绝——为了大明,有啥不能舍的?大不了精尽人亡! “好了。”崇禎开口,声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三位大臣立刻挺直身子,目光齐刷刷聚过来。 崇禎没看他们,眼睛还盯著地图上的大寧。 “你们说的,都在理。杨卿的顾虑,朕明白。孙卿的苦心,朕也晓得。洪卿点的那些难处,件件都在点子上。” 他顿了顿,手指终於从地图上抬起,重重往御案上一按! “但这仗,不能光等著挨打!他黄台吉能把钉子钉到大寧,朕,就能给他拔了!” 他目光扫过三人。“银子,朕的內帑还有些底子。兵,就从新京营里挑顶好的!甲冑火器,拣最精利的配!” 他语气缓了些,分量却更重:“你们下去,就照这个路子,给朕拿出个详细的章程来。选谁为將,要多少兵马粮秣,走哪条路,何时出击,何时接应,都细细地议,大胆地议!” 他目光最后落在孙传庭和洪承畴身上。“別怕钱,也別怕死人。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死得值!” 他身子前倾,压低声,一字一顿道:“放心去办。一切有朕给你们兜著底!” 孙传庭和洪承畴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意,还有一丝被这重託点燃的火苗。两人齐齐躬身:“臣等遵旨!定当竭尽全力!” 杨嗣昌嘴唇动了动,他自然晓得小皇帝要干啥,可见崇禎那斩钉截铁的模样,终是化作一声低嘆,躬身领命。 这皇上,真是为国为民,日夜操劳啊! 就在这同一刻,千里之外的辽东,瀋阳城里,汗宫大殿上。 大金汗黄台吉稳稳坐在虎皮椅里,身子壮实,脸上一片平静。可那双细长眼睛眯缝著,偶尔一睁,里头透出的光,叫人心里发寒。范文程、寧完我、鲍承先这几个汉人师爷,毕恭毕敬地在下头站著。年轻的多尔袞手按著刀把子,立在稍远些,一脸的跃跃欲试。 “范先生,”黄台吉慢慢开口,声儿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南朝那边,近来有啥动静?那小皇帝,又琢磨出什么新招了?” 范文程赶忙上前一步,弯著腰回话:“回大汗话,南朝崇禎,眼下心思还在京营那摊子上,练他的新军。另外……市井里头有些风声,说他正寻摸浙海一个姓杨的海商闺女,想弄进宫,好多刮些银子。”话说得含糊,意思却明白。 鲍承先紧跟著接上,话里带著纳闷:“大汗圣明。南朝君臣,除了弄钱,边备上也没閒著。就是……路数有点邪门。细作来报,辽前、蓟镇,连带著在朝鲜的兵,都在可劲儿修一种怪堡。不是方的圆的,带著几个尖角,像个海星,又像个磨盘,汉人叫它『棱堡』,说有五个啥『角台』,邪乎得很,看著不好打。” 黄台吉听著,脸上先是阴了一下,马上又变成全不在乎的样子。他心里暗骂:靠娶媳妇收嫁妆,拿娘儿们的钱修王八壳子堵老子!崇禎这小子,真他娘没出息!可这话不能摆到明面上,他是一国之汗,哪能显得在意这种吃软饭的勾当?哼,朕是好汉子,坚决不学他! 他清了清嗓子,话里带刺:“哼!崇禎小儿,也就这点能耐了!眼高手低,被那帮穷酸忽悠得团团转,只会缩起来修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成不了气候!” 他转头看向寧完我,语气认真起来:“寧先生,虎墩兔那边咋样了?还老实不?” 寧完我捋著几根稀稀拉拉的鬍子,阴笑道:“大汗放心,那虎墩兔,狗改不了吃屎。最近被咱们和南朝两边派人哄著、供著,又找不著北了,忘了以前怎么挨揍的。听说他又做上统一蒙古、光宗耀祖的美梦了,正攒人马,琢磨著要去打土默特部,想把归化城抢回来呢。” “哦?”黄台吉眼里一亮,嘴角扯出个冷笑,“让他打去!让他撞个头破血流!归化城……哼,就算他走了狗屎运打下来,那肥得流油的地方,还能轮到他坐稳?早晚是咱嘴里的肉!” 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定在多尔袞身上,话头变得又沉又稳:“十四弟,大寧那摊子,是咱的命根子!交给你,哥放心。可你记著,眼下不是逞能的时候。要高筑城、广积粮、缓出兵!装出个要踏踏实实过日子、做买卖的样儿。” 他停了一下,吩咐得更细了:“从抓来那帮朝鲜奴才里头,挑几个识字的、模样周正、嘴皮子利索的,放他们回去,或者直接派到明军那边送信。就说咱大金不想南下打仗,只盼著在边界安生生做点生意,求天朝开互市,大伙儿相安无事……这话,说得越可怜、越实在越好!” 多尔袞性子虽暴,但对这位八哥的心计是服气的,当下挺胸应道:“臣弟懂了!一定把大寧弄得铁桶似的,还得让南朝觉著咱们没歹心!” 黄台吉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透出算计得逞的红光。“好!就是要让他们都麻痹嘍!南朝当咱只想赚钱,虎墩兔当咱被南朝绊住了,都做他娘的春秋大梦!”他猛地站起来,浑身气势炸开:“等咱准备妥了,粮足兵强那天,倒要瞧瞧,是他们修的怪堡硬,还是咱勇士的刀硬!是他们的美梦长,还是咱铁骑的马腿长!” 底下人一齐躬身,范文程、寧完我几个赶紧喊:“大汗圣明!这招儿稳当,定能成大事!” 多尔袞更是把刀把子攥得死紧——大汗这次可是要让他独当一面.大寧“城主”啊!这要是经营好了,他就能有一块属於自己的根据地了! (本章完) 第173章 李自成:校长万岁!向校长献忠!( 第171章 李自成:校长万岁!向校长献忠!(求追订,求月票!) 崇禎皇帝昨晚上在永和宫贞嬪刘月英的榻上,很是努力耕耘了三回,直到后半夜才迷糊过去。天还没亮透,他就醒了,只觉得腰眼又酸又胀,心里头嘀咕:看来真得在宫里弄个练功房,好生打熬一下筋骨了,不然这身子骨怕是顶不住。 他刚一动弹,身边就传来刘月英带著浓浓睡意的软糯声音:“陛下……时辰还早,再歇歇吧?”一只温热柔软的手已经搭上他的后腰,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崇禎含糊地嗯了一声,没起身,心思却活络开了。这点腰酸背痛,跟那几十万上百万两银子的军费大窟窿一比,真不算个事儿。他这会儿脑子里转的,早不是要不要打大寧,而是这仗怎么才能打贏,以及打贏之后,下一顿能填饱內帑的“软饭”,该去找哪家富户“蹭”。 等他在两个宫人伺候下起身时,腰背已经鬆快了不少。刘月英也跟著起来了,只披了件家常的湖绸袄子,头髮松松挽著,亲自给他端来一碗一直温著的参汤。 “陛下辛苦了,先用口汤提提神。”她声音还带著刚醒的沙哑,手脚却利索。等崇禎洗漱完毕,她又將一碗熬得烂烂的燕窝粥推到他面前。 崇禎坐下,拿调羹在粥碗里搅了搅,却没急著吃,嘆了口气:“月英啊,朕这心里盘算来盘算去,还是有点儿不踏实。” 刘月英是多灵透的人,一听就明白了,口气轻鬆得像拉家常:“是为了跟东虏大战的兵餉粮草发愁吧?妾身粗略算过,妾身娘家和郑家那三百万两,支撑新京营的组建、装备,再加上朝鲜那边一年的开销,已经有些紧巴巴了。陛下是不是又想著……怎么『开源』了?” 她说“开源”这两个字时,眼波流转,斜睨了崇禎一眼,带著点儿心照不宣的俏皮劲儿。 崇禎被她点破心思,也不尷尬,反而觉得这么开门见山说话痛快。他放下调羹,身子往前凑了凑,像是跟最信得过的自己人商量机密大事:“不错。朕的內帑,虽说有你娘家和郑家帮衬,可这仗一打起来,销就是个无底洞。要是再想用点『非常之法』来稳固国本,东南那边的海商,乃至南洋、西洋那边,月英你觉得,有没有什么稳妥可靠的路子?” 刘月英一听,脸上不见半分醋意,反而眼睛一亮,透出大海商当家主事人才有的那股精明劲儿。她略一沉吟,便如数家珍般说开来:“陛下既然垂问,妾身就放肆说了。若说要『开源』,確实有几处好苗头。” 她掰著手指头,一样一样数给崇禎听:“这头一个,就是浙海杨六、杨七他们家的妹子。杨家有钱,船队跑遍南洋,他家妹子要是能进宫,对咱们的水师、对海贸,都是大帮手。而且杨家那边,已经有这个意思了,万岁爷不如就顺水推舟,赏收了吧。” 崇禎点点头,让她接著说。 “这第二嘛,闽海那边,郑家下面还有不少附庸的商家,像李家、钟家这些,跟红毛夷、佛郎机人打交道多,家底也厚,虽说比不上郑家,但拿出几十万两银子的嫁妆,都不算难事。” “第三,说到粤海那几家,他们靠著澳门,跟西洋人最熟。船好,炮利,见识也广。要是能跟他们联上姻,將来仿造西洋火器、壮大水师,得到的好处,恐怕比直接的嫁妆还要大。” 崇禎听进去了,忍不住追问:“海外呢?那边有没有文章可做?” 刘月英闻言微微一笑,身子又向崇禎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著分享机密事的亲昵:“陛下圣明。海外那些豪商,说破了,求的就是个名分和靠山。妾身就说南洋吧,爪哇、吕宋那些地方,咱们华商里头,家財万贯的有的是。可那红毛夷、佛郎机人,面子上给他们个『甲必丹』的名头,背地里心黑著呢!看人家有钱眼红,或者自家缺钱了,找个由头抄家夺產、杀人立威,这种下黑手的事儿,可没少干。” 她见崇禎听得眉头皱起,便继续道:“这些人,看著是海外富豪,其实是没根的浮萍,心里头慌得很。陛下您想,要是他们家里能有女儿送进宫来,哪怕只是个名分,那也是大明的皇亲国戚了。那些洋夷再想动他们,不得先掂量掂量,惹不惹得起陛下您的天威?这层关係,比十万大军还顶用!到时候,陛下只需下一道认可他们地位的敕书,他们还不得感恩戴德,几十万两,还不是高高兴兴的奉上?” 好啊!这又是一批“融资型妃子”!崇禎越听越满意,点点头,示意刘月英继续。 她顿了顿,眼波一转,又说另一处:“再说这暹罗国,向来是咱大明的藩属,那边地广人稀,过去落户的华人也多。万岁爷要是想纳个暹罗王女为妃,他们肯定是求之不得。还有安南那块地方,如今北边是郑主当家,南边是阮主说了算……两边正打得你死我活,谁不想得到大明的支持?这两家现银是不多,可地方大、人口少,別的不多,就是稻米多!陛下要是跟他们结了亲,將来咱们北方万一有个灾荒,別的不说,从他们那里走海路运个百十万石大米过来,还不是轻轻鬆鬆的事?” 这是必须的!崇禎心道:这是“粮食安全型妃子”,民以食为天啊! 最后,她声音放得极轻,带著点试探的意思:“还有一处,或许朝堂上那些老爷们会觉得匪夷所思……就是那日本国。长崎的唐人商人自有门路暂且不说,日本西南那边,比如萨摩、长州这些藩国,对德川幕府是面子上应付,私下里贸易搞得很热闹,也不介意寻点外援。陛下若是能稍微放下天朝上国的架子,暗中许他们些好处,说不定……能在日本国封出几个大明的郡王!” “在日本国封出几个大明的郡王?这也行?”崇禎有点不太相信。 刘月英抿嘴一笑:“万岁爷莫不是忘记了,万历年间,咱大明还封日本国的丰臣秀吉当日本国王哩!还有,他们的德川將军对外都称日本国王,而这个日本国王的法统就来源於建文帝对早年间那个足利將军家的册封.日本国的大將军都是大明封的国王,日本国的藩主封个郡王有什么不行的?” 崇禎听完这一席话,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仿佛推开了一扇给日本鬼子添堵捣乱的大门。 他忍不住抚掌讚嘆,甚至一时忘了帝王威仪,轻轻握住刘月英的手:“妙啊!月英,你真是朕的……朕的財神娘娘!”他心里的愁闷一扫而空,当即拍板:“好!就照你说的办。南洋和日本那边的事,你先帮著留心,找些可靠的门路探探风声。等大寧这一仗打完了,咱们再细细筹划!” 刘月英嫣然一笑,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陛下放心,这事就跟做生意一样,妾身懂得轻重,一定为您寻摸几桩『好姻缘』。” 用了早膳,崇禎只觉得精神振奋,连腰眼似乎也不那么酸了,起身吩咐道:“摆驾,去京营大校场!” 南苑里头一处用高墙围起来的僻静校场上,三百精骑已经列队站好。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味儿,还混著一股子万物竞发的勃勃生机。 李鸿基挺直了身子站在队伍最前头,像根戳在地上的標枪,可手心里却有点湿乎乎的汗。他身上是崭新的青色箭衣,外面套著暗蓝色布面甲,胸口的护心镜擦得鋥亮。但最让他心里头怦怦跳的,是腰上挎的那两把短傢伙——郑芝龙和刘香进贡的燧发短銃,象牙柄,乌木托,在太阳光底下,泛著幽幽的蓝光。这玩意儿,不用火绳,一扣扳机就能响,是值大钱的宝贝。 他手下这三百號弟兄,都是一人双马,鞍袋里除了乾粮,就是这金贵的短銃,再加上背上的硬弓、腰里的马刀、得胜鉤上掛著的长马枪,还有小腿边插著的铁鞭……这一身披掛,怕是比许多將领的家丁都要阔气。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眼看台。曹文詔將军和黄得功副將顶盔贯甲,手按著剑把,脸色凝重。而真正让李鸿基觉得嗓子眼发乾的,是站在他俩中间那个穿杏黄箭袖龙袍的年轻身影——崇禎皇帝,他的“朱校长”。 正想著,崇禎的目光就扫了过来,正好和他对上。李鸿基心里一紧,赶紧低下眼皮。 “李鸿基。”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遍了安静的校场。 “学生在!”李鸿基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跨前一步,抱拳躬身,声音因为紧张有点变调。他用了“学生”这个自称,这是在清华讲武堂里养成的习惯,在这刀枪林立的军阵前,显得有点彆扭,可又透著点不一样的亲近。 崇禎慢慢走下点將台,来到他面前,近得李鸿基能看清皇帝眼角有点疲惫,还能闻到一丝墨味。 “奔袭大寧的方略,是你先提出来的。朕和曹將军、黄將军议定了,就让你这一哨做全军的先锋。”崇禎望著自己的“好学生”——清华一期的李自成,“这三百御前精锐,是朕从五千骑兵里给你挑出来的。朕现在升你做实授千户,独自带这一哨兵。全军三千弟兄都看著你,打大寧的头一功,朕交给你去拿。你,敢不敢替朕,替你的朱校长,去捅黄台吉这个马蜂窝?” 千户!实授的!李鸿基只觉得一股血猛地衝上头顶,耳朵里嗡嗡响。他是陕西米脂人,从小驛站里混出来的,见过太多官场上的齷齪,哪想过有一天能被皇帝这么看重?他噗通一声单腿跪下去,倒不是全为规矩,实在是腿有点软。 “校长……陛下!”他声音带著哽咽,头埋得更低,“学生……末將算个什么东西,敢受陛下这样的天恩!曹將军、黄將军都是当世名將,学生就是个粗人,怕……怕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起来!”崇禎低喝一声,伸手把他扶起来,劲头不大,却带著一股子不容商量的味道,“讲武堂里,朕是怎么教你们的?当將领的,头一条就是胆量!朕看上的,就是你李鸿基敢想敢干的这股劲!別跟朕来虚的,就问你,这先锋印,你敢接不敢接?” 这话像一锤子,砸碎了李鸿基心里最后那点慌和自卑。他猛地抬起头,眼圈发红,哑著嗓子喊:“敢!校长信我,学生……末將拼了命也要干成!” “好!”崇禎重重一拍他肩膀,然后转身,对著全军大声说,“朕不要你们拼命!朕要你们,一把火烧了黄台吉囤的粮草,再拿建奴头子的人头,来给朕,给大明,献上这场大胜!然后,都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朕亲自给你们论功行赏!” 这时,主將曹文詔上前一步,沉著脸说:“李千户,陛下的恩情,重如山!勇猛是要的,可更要记住:你们是全军的前哨,是尖刀,不是去送死的孤军。碰到敌人要看清虚实,不能蛮干,一切行动,要听中军號令!『便宜行事』是让你机灵点,不是让你去逞能!” 李鸿基郑重抱拳:“末將一定牢记將军教诲!” 这会儿,三百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李鸿基深吸一口早上凉爽的空气,猛地转身,对著他那帮同样心潮澎湃的弟兄。他不说废话,用他那口浓重的陕北腔,指著身后全副武装的队伍吼道: “弟兄们!都看清楚嘍!皇上,咱的校长,把最好的马,最快的刀,最硬的甲,还有这不用火绳就能打响的短銃,都给咱备齐了!为啥?!”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发红的脸:“就因为咱是尖刀!是去捅黄台吉心窝子的头一把尖刀!怕死的,现在就给老子滚蛋!是带把的汉子,就跟我李鸿基,去干他娘一场大富贵!杀韃子,烧粮草,让边关那些老油条都瞧瞧,咱御前马队,不是孬种!” “干!干!干!”三百条汉子的血性噌地点著了,低沉的吼声在校场上来回撞。 崇禎和曹文詔对看一眼,微微点头。李鸿基福至心灵,“唰”地抽出腰间雪亮的马刀,刀尖直指北边。 “为陛下效死!” “大明万胜!” “万!胜!” 三百把马刀一齐出鞘,初升的太阳照出一片寒光,怒吼声震天动地: “万!胜!” “万!胜!” 李鸿基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点將台上的校长瘦长的身影,一夹马肚子,战马长嘶著窜了出去。 三百骑士,六百快马,像一股旋风,捲起尘土,衝出校场,消失在北方长满庄稼的原野尽头。 崇禎望著他们没影了,对旁边的曹文詔低声说:“文詔,这头西北狼,朕可是给你放出去了。是金子是黄铜,拉到大寧遛遛就知道。” 曹文詔躬身回答:“陛下会用人才。这小子野是野了点,確是把快刀。臣,会把这把刀用好。” (本章完) 第174章 李自成枪毙鰲拜(求月票,求订阅) 第172章 李自成枪毙鰲拜(求月票,求订阅) 崇禎二年,六月中旬。 大寧城南边的草原上,草长得正盛,绿油油的一片,望不到头。 李鸿基领著三百骑,一人双马,正贴著一片矮丘陵的坡底下,小心翼翼地前进。 一个夜不收从前面土坡上溜下来,跑到李鸿基马前,压低声音:“千户,前面有韃子!真奴的认旗,镶黄边的,还有不少蒙古人,瞅著……得有一百五六十骑的模样,正朝咱们这边来。” 李鸿基浓眉一拧,眼里凶光闪了一下。他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扭头对身后的把总低喝道:“传令,准备接仗!吃了这股韃子,给大寧城的那些多什么袞的韃子头来个当头炮!” 他拍了拍怀里那两把冰凉的短銃,心一横。皇上把这好傢伙事儿交给他,不是让他藏著掖著的。 …… 另一边,鰲拜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正觉得浑身不得劲。这巡哨的活儿,在他看来,閒出鸟来。南边的明军,就是一群缩头乌龟,只敢躲在宽河、滦河旁的堡垒里,哪敢出关来撩拨? 他身边跟著五十来个镶黄旗的马甲,个个都是能开重弓的好手。再外边,是一百多喀喇沁蒙古骑兵,散得挺开。 一个蒙古头目凑过来,赔著笑:“鰲拔什库,这大热天,不如找个阴凉地方歇歇马?” 鰲拜斜了他一眼,哼道:“歇什么?老子巴不得有几个不开眼的南蛮子送来给爷解闷!”他话刚说完,前头就有探马飞驰而来,远远就打著手势。 有情况! 鰲拜一愣,隨即脸上就露出了狞笑。“还真有送死的?”他唰地抽出腰刀,吼道:“儿郎们,结阵!老规矩,放近了用箭射穿他们!让南蛮子知道知道,啥叫贴脸骑射!” …… 只是转眼之间,李鸿基三百骑已经衝上了坡顶。远处,后金和蒙古骑兵也发现了他们,开始慢跑著聚拢。 “吹號!衝下去!”占据了高地的李鸿基没半点犹豫,马刀向前一指。 低沉的牛角號响起。三百明军骑兵,如同一条蓝色的水线,从坡上倾泻而下,速度越来越快。 对面的蒙古骑兵开始放箭。箭矢稀稀拉拉地飞过来,钉在草地上,或者被明军的盔甲弹开。 鰲拜看著明军顶著箭雨衝进一百步、五十步,阵型居然一点不乱,心里有点意外。“哟呵,这批南蛮子,倒是比关寧军还硬气点?”他收起轻视,从箭袋里抽出一支专门破甲的重箭,搭在了他那张强弓上。 三十步!二十步! 已经能看清对面那个冲在最前头的明將,身材魁梧,身上披著好甲,脸上都有面甲,看著就是个南朝的家丁头目。 十五步!就是现在! 鰲拜的弓拉得如同满月,箭簇稳稳地瞄准了那明將的面门。他干这个太熟了,在这个距离上,他的箭又快又狠,专破铁甲,不知道射杀过多少明军的勇士。他仿佛已经看到对方咽喉中箭栽下马的样子。 死! 就在鰲拜手指即將鬆开的电光石火之间,他看见对面那明將猛地抬起手臂,手里握著一个黑乎乎、短棍似的东西。 啥玩意儿?不会是火銃吧?没火啊. “建奴!看銃!”那明將,其实就是李鸿基,一声暴喝,如同惊雷。 几乎同时,“砰!!!” 一声巨响,完全不同於弓箭的锐啸,更像是平地起了一声闷雷。一团火光和白烟从李鸿基手中喷出。 鰲拜只觉得右胸口像是被一柄无形的万斤巨锤狠狠砸中!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咔嚓”声。那股力量之大,让他整个人从马背上倒飞出去,那张拉满的弓也失了准头,“嗖”的一声就飞了出去。 “呃……”鰲拜重重摔在草地上,尘土飞扬。他满眼都是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他可是一身武艺,是要当巴图鲁的.怎么被一支没有火的火銃给打下马了?他还想挣扎著爬起来,可半边身子都麻了,剧痛海啸般涌来,嘴里全是腥甜的血沫子。这是要完吗? 恐惧,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 他很想找人来救自己,於是抬眼四望,只见自家的马甲和蒙古人,被一阵爆豆般密集的枪声打得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那可是镶黄旗的马甲啊!整整五十骑,另外还有百余喀喇沁蒙古的好汉。 居然,居然败给三百明军骑兵了? 而那个明將……鰲拜瞳孔一缩,他看到那明將的战马,被不知道谁射出的重箭,恰巧射穿了头颅,连人带马跌了下去. “哈哈哈……”鰲拜想笑,却咳出更多血。也好,一命换一命…… 可他这念头还没转完,就看到十几步外,那个被从马背上甩出去的明將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虽然瘸著一条腿,面甲也掉了,额头也磕破了,但那双眼睛,亮得嚇人,正死死盯住他。 李鸿基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捡起掉在地上的马刀,一步步朝鰲拜走来。 鰲拜想摸自己的刀,可手根本不听使唤,使不上劲儿啊!他看著李鸿基越走越近,那眼神,像狼看著垂死的猎物。 “你……你是……”鰲拜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李鸿基走到他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冷酷。他抬起脚,狠狠踩在鰲拜的胸口。 鰲拜痛得几乎晕过去。 “记住了,杀你的,是你李鸿基爷爷!”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 战斗结束得很快! 建奴一边,主將阵亡,又被燧发手枪一轮齐射打懵了,一下就损失了五六十人,蒙古人先失去了斗志,发一声喊,四散逃命。剩下十几二十个建奴紧跟著也崩了,连鰲拜的尸体都不敢去抢,也都扭头逃了。 李鸿基喘著粗气,把鰲拜那颗瞪圆了眼睛、满是惊骇不甘的头颅拴在腰带上。他看了看自己那匹死马,又走到鰲拜那匹神骏的战马前。那马似乎认得旧主的气息,不安地刨著蹄子。李鸿基一把抓住韁绳,翻身上马。 “弟兄们,清点伤亡,能动的跟老子追!撵著这群败兵的屁股,去大寧城外晃一圈!” 明军士卒欢声雷动。这一仗,打得痛快!虽然伤亡了三十来个弟兄,但阵斩的韃子少说也有六七十,还宰了个大头目! 两百多骑跟著李鸿基,追著败兵的尾巴,捲起漫天尘土,朝著大寧城方向扑去。 …… 大寧城外的麦地,叫日头晒得发白。包衣赵四拖著条瘸腿,拎著鞭子在田埂上来回走,嘴里骂个不停:“作死的奴才,草都薅不净!天黑前干不完,一个个都別想吃食!” 金成仁混在人堆里,眼神空荡荡的,手里机械地拔著草。自打被掳来这苦寒地,他魂儿就丟了,成了个只会出气的活死人。 忽听得地面传来闷雷响。赵四一抬头,只见几十个镶黄旗的真奴带著百来个蒙古兵,盔歪甲斜,疯也似地从北边逃下来。 赵四心里一紧,忙扔了鞭子,挤出笑打躬作揖:“各位爷,这是咋” 可没人搭理他。逃兵风似的掠过田埂,直奔城门。赵四笑僵在脸上,心头直往下沉。还没醒过神,更急更密的马蹄声就压了过来! 但见一队明盔暗甲的骑兵衝杀过来!当先那將满脸虬髯,腰带上拴著个血葫芦似的人头! “娘咧!”赵四魂都飞了,扭身滚进道旁水沟。 金成仁却愣在原地。他看著往日作威作福的真奴抱头鼠窜,看著明军旗帜在风里哗啦啦响,死寂多年的心口,突然“咔噠”一声,像是冰面裂了缝。 李鸿基一马当先,挥刀大喝:“放火!给韃子醒醒神!”骑兵们卷过田庄,见人就砍,遇篷就点。草垛窝棚噼啪烧起来,哭喊声、马蹄声混作一团。几支火箭射向城下毡帐,黑烟滚滚而起。 水沟里,赵四探头,正瞧见金成仁还傻站著,个明军举刀冲他劈来!“憨娃!作死啊!”赵四不知哪来的劲,探身把金成仁拽进臭水沟。 “莫出声!装死!”赵四压著嗓门,浑身抖得筛糠。他扯著金成仁,顺水沟往麦地深处爬。硝烟瀰漫,火光映得天血红。 爬不多远,撞见个无头尸身歪在沟边,看衣裳是个朝鲜包衣,脖腔子还在冒血。赵四眼一狠,伸手捞把温热血浆,抹了自己和金成仁满头满脸。 “趴下!闭气!”他死死按住金成仁,嘴贴耳根急吼:“醒醒吧!哪来的天兵救咱!瞧见咱脑后的辫子没?这就是韃子记號!一颗脑袋一份军功!” 话音未落,只听得大寧城门方向三声號炮震天响!那沉重的城门轰然洞开,当先一面织金龙纛高高擎起,在硝烟中猎猎作响。龙纛之下,一员身穿银白鳞甲的大將,正是贝勒多尔袞!他亲自率领著大队两白旗马甲,如决堤洪水般涌出城门。这些真奴精锐,人人铁甲罩身,马蹄踏地如同擂鼓,杀气直衝霄汉。 “是贝勒爷!两白旗的马队全出来了!”赵四长长吐出口气,“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沟沿上,李鸿基勒住战马,眯眼望向那席捲而来的白色狂潮。他非但不惧,反而仰天爆发出一阵炸雷般的大笑:“哈哈哈!瞧著像是个更大的头目,今日这份大礼,你可要接好了你的狗头,爷爷改日再来取!” 言罢,他啐出口血沫,扬刀大喝:“弟兄们,礼送到了,风紧扯呼!” 明军骑兵闻令即动,唿哨声中迅速收拢。他们嫻熟地拨转马头,临走还不忘向四散奔逃的包衣奴才们射出一波乱箭,隨即纵马向南,绝尘而去。动作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躲过一劫的金成仁趴在血污泥里,脸贴著冰凉的土地,眼睁睁看著那杆织金龙纛下的建奴大將怒不可遏地挥刀指向南方,大队白甲精骑和穿著皮袍子的蒙古人狂追而去,却似乎追赶不及。 赵四的诅咒、脸上的血腥、眼前的烈火、震天的號炮、大明天兵的凶残,还有那杆令人窒息的织金龙纛,这一切混杂在一起,都被金成仁这个朝鲜书生收入了眼底他实在不明白,他和他的朝鲜家国,怎么就捲入了这么一场杀红了眼的战爭? (本章完) 第175章 曹文詔大战多尔袞(第三更!) 第173章 曹文詔大战多尔袞(第三更!) 崇禎二年,六月里。 辽河上游的水势缓了下来,两岸的土坡子上全长著半人高的草窠子。西岸的那片老榆树林,枝叶密密匝匝的,藏得下千军万马也瞧不见影。 曹文詔勒马立在高坡的树影底下,一身暗铁色的山文甲,红缨盔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死死地瞅著北面。他的目光扫过林前的空地——二十多门新架起的虎蹲炮悄无声息地列著阵。这些炮与旧式的大不相同:炮身是用上好的青铜铸就的,泛著暗沉的光,口径瞧著粗了一圈,全都稳稳地架在带著两个轮子的铁木炮车上。这是主管京营炮厂的工部主事孙元化依西法督造出的利器,轻便结实,两匹骡子便能拖著疾走,今日正好叫韃子尝个鲜。 北边的地平线上,尘土扬得老高。 “来了。”他的声气不高,像是自语,又像是对身边的亲兵念叨著。 林子深处,两千七百多骑精锐,人马都衔著枚,没有半点声响。 …… 东岸那边,李鸿基带著两百来骑,跑得盔歪甲斜的,直衝到辽河边。他回头瞅了一眼追兵捲起的烟尘,啐出了一口带著沙子的唾沫。 “过河!进林子!”他吼了一嗓子,头一个打马衝下河滩。河水刚没过大半条马腿,骑兵们跟著衝进河里,水溅得老高,队伍瞧著散乱不堪。有那机灵的,顺手把破旗子、空箭袋丟在了岸上。 他们湿淋淋地躥上了西岸,一头扎进了榆树林子。 东岸的地平线上,大队骑兵簇拥著一桿织金龙纛缓缓而来。旗下,贝勒多尔袞身量未足,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透出的光却阴鷙得不像个半大孩子。他的左右跟著弟弟多鐸和將领苏克萨哈。 眼瞧著明军残兵逃进了林子,多鐸抢先嚷道:“十四哥!看这帮南蛮子的怂样!鰲拜竟折在这种货色手里?快下令追罢!” 多尔袞冷著脸不吭声,拿眼扫过凌乱的河滩和幽深的树林。苏克萨哈低声地道:“贝勒爷,西岸林深地险,谨防有诈。不如让塔什海的蒙古人先过河探路,我等在东岸压著阵,可进可退。” 多尔袞微微地頷首,扭头对蒙古台吉塔什海喝道:“塔什海台吉!让你的兀良哈勇士先过河咬住他们!两白旗的巴图鲁隨本贝勒为你压著阵——今日定要踏平这群南蛮子,用他们將军的人头祭奠鰲拜!” 塔什海的脸上带著草原汉子的骄横,拔刀指向对岸:“勇士们!长生天保佑著!衝过河去,让南蛮子见识见识草原雄鹰的厉害!”千把喀喇沁骑兵嚎叫著衝下河滩,爭抢著扑进辽河。镶白旗的本部精锐则在东岸张著弓搭著箭,稳稳地压住了阵脚。 …… 西岸的榆树林里,曹文詔眯起了眼。他看著蒙古兵乱鬨鬨地淌过河,挤作一团爬上岸,衣甲湿透了,正手忙脚乱地整著队。 “炮队,预备著。”他的声气稳得像块烙铁。 令下,炮手猛地扯掉了炮身上的树枝偽装。四人一组,分工合作,麻利地操作著火炮。火绳凑近了药捻子。 辽河西岸的河滩上,蒙古兵刚聚拢了些,带队的塔什海正要扬刀吆喝著前衝锋。 曹文詔的手臂猛地向下劈去! “放!” 亲兵扯著嗓子吼出了命令。 “轰!轰轰轰——!” 二十多门青铜虎蹲炮次第炸响!声浪闷雷似的,震得人胸口发麻。此时,冲在最前的蒙古骑兵已冲至二三十步,这个距离,正是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可以开始精准狙杀的距离,他们甚至已经能看清前方明军炮兵的面孔,並开始张弓搭箭。 然而,他们迎来的不是对等的箭矢,而是一片从炮口喷出的、肉眼难辨的灼热铁雨! 二十步到四十步,正是霰弹威力最盛的死亡地带!数百颗铅子几乎没有太多扩散,如同一把无形的铁扫把,齐刷刷地扫过蒙古骑兵的阵列。这个距离,弓箭或许能射穿铁甲,但虎蹲炮的霰弹是直接將人马打得血肉模糊! 对比是如此残酷:蒙古人赖以成名的骑射,不见得能破得了明军的一身好甲;而明军的改良型虎墩炮——其实就是一挺重型霰弹枪,却在这同样的距离上,用一次雷霆般的轰鸣,就將他们的衝锋彻底瓦解。 冲在最前的蒙古兵只觉得迎面撞上了灼热的铁雨。数百颗小指节大小的铅子,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泼洒了过来——这不是弓箭的点杀,是劈头盖脸的洗地! 战马悽厉的悲鸣压过了人的喊声。铅子打穿了皮甲,击碎了骨头,即便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人的命,也足以让人失去了战斗力。塔什海台吉的认旗应声而断,他本人和他身后的旗手都被铅子儿击中了,从马背上翻倒落地,在河滩边上翻滚著惨呼。 河滩瞬间成了屠宰场。没被直接打中的,也被受惊的战马掀翻了,或叫眼前的地狱景象嚇疯了,丟下了刀乱撞著。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那些刚刚打过一轮霰弹的改良型虎墩炮又来了一轮齐射,还是一片黑压压的铅子儿朝著纷乱的蒙古人扫去 炮声的回音还在河谷里撞著,榆树林里就爆出了震天的喊杀声! 曹文詔一马当先,高举著马刀,领著养足了精神的两千多主力骑兵从潜伏的两翼衝杀了出来!他们沿著河岸划出了两道弧线,手里头的马枪专朝那些还没坠马的蒙古人身上招呼,精准得要命。 几乎同时,“逃”进了树林的李鸿基红著眼,带著二百多负责诱敌的弟兄反身杀了出来!憋了一路的邪火全爆了出来,饿狼扑羊似的杀得更加起劲儿。 三面夹击!过了河的蒙古兵彻底乱了套。被炮打懵了头,两翼又遭了致命的衝击,接著又是手持燧发手枪的骑兵衝上来“贴脸枪毙”,顷刻间就垮了。人马自相践踏著,哭爹喊娘的,拼命地往辽河东岸逃跑。 …… 东岸的多尔袞脸上的冷峻瞬间变成了惊怒,还夹著一丝丝的惧意。他见过火炮,却头一遭见识这般密集的火炮齐射!更心惊的是:对方的第一轮炮轰后没一会儿就完成了装填並且打出了第二轮这射速,也太快了吧?还没等多尔袞反应过来,对方的骑兵又乌泱泱的杀出来了! “卑鄙的南蛮子!”多鐸气得哇哇叫著,抽刀吼道:“十四哥!全军压上报仇!” “闭嘴!”多尔袞厉声喝断了他的好弟弟。 他看得很明白:河对岸的蒙古人已经完了,自己即便马上投入两白旗马队也无济於事,而且,他现在还没弄清楚那些射速很快的火炮是怎么回事儿?绝不能轻易冒险,否则自己就是第二个鰲拜。 所以.他已经明白,在丟掉了鰲拜的性命后,他再一次被该死的明军打败了。 天大的屈辱堵在了多尔袞的心口,他的牙根都几乎咬碎了,却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传令!鸣金收兵!” 苏克萨哈立刻高喊道:“贝勒爷有令!鸣金!收兵!” “鐺鐺鐺”两白旗本阵刺耳的锣声响起了。东岸的箭雨罩住了西岸,接应著连滚带爬逃回来的蒙古残兵。 曹文詔见好就收,立马下令鸣了金。明军骑兵闻令即退,毫不恋战。 李鸿基杀得性起还想追过河去,被曹文詔的亲兵喝住了:“李千户!军令!撤!” 他悻悻地勒住了马,朝东岸狠狠地啐了一口。 明军手脚麻利地打扫著战场。曹文詔特令道:“炮队先行,骑兵断后!”炮手几人一组,抬起了尾锄、掛上了骡马,拖著二十多门立功的火炮迅速隱入了林中。 曹文詔策马至河滩,李鸿基迎了上去,脸上血汗模糊却咧嘴笑道:“总戎!这仗痛快!新炮真带劲!” 曹文詔看了他一眼,脸上没啥表情,只点了点头:“是带劲儿,而且首功是你的。”顿了顿,望著东岸织金龙纛下模糊的影子,有些可惜,“收拾乾净了,咱们也撤吧!” 很快,明军带著战利品和韃子的脑袋,消失得无影无踪。 …… 辽河以东,距离河岸稍远的一处高地,多尔袞看著明军退得乾乾净净,连根毛都没留下,只余下满河滩的无头尸体和一片狼藉。他的胸口堵得发慌,猛地调转了马头: “回城!” 这一仗折了数百蒙古兵,寸功未立,反叫明军在自家门口打了个漂亮的埋伏。鰲拜的仇没报成,自己又添了新辱,而那二十多门“速射轮子炮”的影子,则深深地钉进了他的脑海里。 (本章完) 第176章 堡垒对堡垒,大炮对大炮(第四更) 第174章 堡垒对堡垒,大炮对大炮(第四更) 崇禎二年,六月底的瀋阳,天闷热得没有一丝风。汗宫大殿里,织金龙纛低垂著,动也不动。 贝勒大臣们按著班次站著,没人出声,只听得见殿外知了没完没了的聒噪。空气像是凝住了,压得人胸口发沉。 多尔袞和多鐸跪在殿心,头盔摘了放在身边。多尔袞脸上还带著奔波的尘土,嘴唇抿得死紧,一双细长眼里,全是压不住的憋屈。多鐸年轻,脸上更是藏不住事,腮帮子咬得一鼓一鼓,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杀人。 黄台吉坐在虎皮椅上,壮实的身子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离得近的范文程瞧见,汗王捏扶手的手指都白了。 “说吧。”黄台吉开了口,声气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死水里。“大寧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多尔袞吸了口气,头磕下去。“臣弟无能!请大汗治罪!”他直起身,把战事一五一十说了。怎么派塔什海过河探路,怎么在河滩上遭了埋伏……但他说得最细的,是两样要命的新傢伙。 “第一样,”多尔袞喉咙发乾,“是南蛮子骑兵用的短銃!不用火绳,抬手就响!鰲拜……鰲拔什库,就是冲得太近,想用重箭撕开他们的阵型,结果对面一阵爆豆般的密响,胸前就开了个血洞,当场栽下马……逃回来的旗丁说,那銃声又密又脆,就在十几步內打响,咱们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殿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八旗勇士仗著盔甲厚实,往往衝到一二十步內才开弓放箭,一箭就能钉穿铁甲。如今明军有了这不用火绳的短銃,岂不是专克这“贴脸一击”的杀招? 重箭射中了未必能破甲,破甲了也未必能要命。但是火銃贴脸一击要中了,那就是非死即重伤啊! 多尔袞不等眾人消化,又拋出更骇人的:“第二样,是那轮子炮!架在两个轻轮子上,一匹骡马就能拖著飞奔,比咱们的楯车还快!而且数量很多,辽河战场上就见著了二十几门,顏色黄澄澄的,像是青铜所铸……” 黄台吉瞳孔一缩。青铜铸炮?那可是极费钱的! “这『轮子炮』射的不是实心弹,是霰子!”多尔袞声音发涩,“一声闷响,铁砂如泼天大雨扫过来,几十步內,没处躲没处藏的!它又轻便,就能隨著步兵骑兵一起移动。那日臣弟麾下的蒙古人在河滩遇伏,眨眼间就被十几门这样的炮对准了……若明军將几十门这等轻炮集中於一处,我八旗死兵的重甲衝锋,岂不是……岂不是成了送上门去挨铁砂扫的活靶子?” 多鐸忍不住插嘴:“十四哥已经尽力了!实在是南蛮子的火器……” “闭嘴!”黄台吉猛地喝断,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多鐸,多鐸脖子一缩,不敢再言声。但黄台吉心里已经在滴血了:不用火绳的短銃,专破近距离骑射;轻便迅捷的轮子炮,专克重甲集群衝锋。这南朝小皇帝,招招都打在七寸上!可这些短銃和青铜炮一定很贵吧?那小皇帝的软饭吃得是真不差钱啊! 殿里死寂。各旗的贝勒们,脸色都难看得紧。镶黄旗的將领更是眼珠子通红,鰲拜是他们旗里有名的勇士,就这么被一种闻所未闻的火銃给毙了! 二贝勒阿敏先憋不住了,他性子暴,向来不服黄台吉管束,此刻冷笑一声:“我当多大阵仗!闹了半天,是叫南蛮子几门破炮嚇破了胆?多尔袞,你也是跟著老汗打过仗的,怎地如此不济事!” 他转向黄台吉,嗓门老大:“大汗!要我说,南蛮子也就这点新奇玩意儿!咱们八旗勇士,靠的是硬弓快马,是真刀真枪的胆子!与其在这儿琢磨怎么对付几门炮,不如再干票大的!” 他大手一挥,像是要把眼前晦气扫开:“再入朝鲜!上次咱只是在朝鲜两京之地周围薅了一把!这次咱们可以深入朝鲜国北面几个道,再去掠他二十万丁口回来,都充作包衣阿哈!我八旗各牛录人丁旺了,自然兵强马壮,还怕他几门鸟炮?” 底下几个小贝勒跟著点头。掠人口,是实打实的好处,分到各旗,大家都能肥一波。 大贝勒代善眯著眼,慢悠悠开口:“阿敏兄弟这话,是老成谋国之道。而且……”他拖长了音,瞥了眼黄台吉,“父汗在时,咱大金也是这么干的。” 这话阴得很,明著捧阿敏,暗里却在戳黄台吉的心窝子,指他继位后搞的那套学南朝、用汉人的法子不对路。还是得改回去,大大的加强八旗! 黄台吉脸上依旧没表情,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阿敏是想藉机扩充实力,代善是等著看自己笑话。他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局面稳住,把这股因新败而起的躁气压下去。 黄台吉清了清嗓子,殿里立刻静了。 “阿敏贝勒所言,不无道理。”他声气平稳,听不出波澜,“八旗是根本,丁口確是紧要。如今南朝势大,咱们得先把自己养壮了。” 他顿了一下,像是下了决心:“好!就依此议。今年冬天,再征朝鲜!目標:掠丁二十万口!各旗,按旧例均分,每旗两万五千包衣阿哈!” 此言一出,代善、阿敏等人都是一愣,隨即眼中露出喜色。他们没想到黄台吉答应得这般痛快。 可没等他们高兴完,黄台吉话锋一转,手指重重戳在身后巨大的舆图上,点著那个叫“大寧”的地方。 “但朝鲜之利,只是外快!我大金的生死,繫於对明战局!明军已今非昔比,辽西三藩不容易啃,蓟镇看起来也防备严密。大寧,则是咱大金西进之大据点!此地若失,我西进之路就会断绝,蒙古诸部也会因此离心!” 他声音扬了起来,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大寧,必须守住!而且要守成铁桶一般,可不能再大大咧咧开著门了,也得修堡垒、铸大炮,和南蛮子来个堡垒对堡垒,大炮对大炮!以往各旗轮防,事权不一,误事!今日起,设『大寧驻防將军』一职,开府建牙,统辖当地所有旗丁、兵马、屯田及蒙古事务!” 眾人屏息,等著这要害职位落到谁头上。 黄台吉目光扫过眾人,最后定在儿子豪格身上:“豪格!本汗命你为大寧驻防將军,总揽全局!” 豪格一愣,隨即狂喜,出列跪倒:“儿臣领命!定不负父汗重託!” 黄台吉却没完,又看向脸色铁青的多尔袞:“多尔袞,你熟悉辽西情势,著你在豪格麾下副之,协同镇守!戴罪立功!” 这一下,殿里气氛顿时诡异起来。让大汗的长子为正,刚刚兵败的十四弟为副?这明摆著是既用多尔袞的能耐,又用豪格来看著他,掌握大权! 多尔袞却大鬆口气儿,折了鰲拜他总有责任,黄台吉要割他兄弟几个牛录也在理,但这次只是让他帮豪格打下手,还算客气。多尔袞赶紧应道:“臣弟……领旨。” 代善和阿敏交换个眼神,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忌惮。黄台吉这手,厉害啊。用掠朝的大饼堵了他们的嘴,反手就把大寧的兵权抓到了自己直系手里。 黄台吉不给眾人反应时间,接著下令:“寧完我!” “奴才在!”寧完我赶紧出列。 “著你总责,让范永斗他们,不惜重金,给本汗把南朝那『轮子炮』的匠人、图纸,弄回来!还有那不用火绳的短銃,也要搞明白!” “嗻!” “范文程!” “奴才在!” “你再跑一趟漠南草原,去哄著虎墩兔汗,告诉他,本汗因为南蛮子入寇大寧的事情恼了,今年秋天,本汗就要大举征伐蓟镇,邀他一出兵向南!” “奴才明白!” 一道道命令发下去,雷厉风行。方才还有些散乱的议事,瞬间被拧成一股绳,方向清晰无比。 会议散了,各怀心思的贝勒们退出大殿。 黄台吉独自坐在椅上,望著舆图上大寧那个点,长长吐出口浊气。他知道,今日和那几个贝勒妥协是不得已。而把豪格和多尔袞捆在一起,更是步险棋——他儿子豪格的心眼子可比不了多尔袞!但也是眼下最好的制衡之道了。 他捏著鼻子认了瓜分朝鲜人口,换来了对大寧方向的主导权。可一想起那青铜铸的轮子炮,他心头就像压了块石头:这南朝小皇帝,吃的到底是多肥的软饭? 这堡垒对堡垒,大炮对大炮的仗,对大金国来说,可不容易打啊! 但是不这么干,明军隔三差五就衝进来烧杀一回,大寧这个西进的大据点就经营不起来 殿外,多尔袞快步走著,多鐸紧跟在后,愤愤不平:“十四哥!大汗这分明是信不过咱们!让豪格那混蛋骑在头上……” 多尔袞猛地停步,回头瞪了多鐸一眼,眼神阴得能滴出水:“闭嘴!祸从口出!以后在大寧,给我把尾巴夹紧了……记住了,少出头,多吃饭!” (本章完) 第177章 该轮到北直隶的地主士大夫好好献忠 第175章 该轮到北直隶的地主士大夫好好献忠了(第一更) 崇禎二年的七月初,北京的天气依旧炎热,日头毒辣辣地照著。好在清华园里树木多,浓荫蔽日,又有水气,比紫禁城里那股子燥热,多了几分凉快劲儿。 讲武堂的正堂上,门窗都敞著,通风是好,可里头坐著的几个人,心里头却都揣著事,比外头的天气还沉。 崇禎皇帝换了身轻薄的燕居冠服,坐在上首,脸上看不出什么喜色。下头坐著兵部尚书王在晋、兵部左侍郎杨嗣昌、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孙传庭,翰林院编修、参赞京营军务的牛金星。曹文詔和李鸿基则一身戎装,站在下头,刚从大寧前线回来,带著满身的风尘和血气。 徐光启和孙元化也在,这对师徒都是造火炮筑棱堡的行家,这等军议,也少不了他们。 曹文詔先说。他是个稳当人,一板一眼,把奔袭大寧的经过说了。怎么埋伏,怎么诱敌,怎么用炮,怎么截杀。说到阵斩那建奴猛將,他侧身让出一步,指了指身旁的李鸿基。 “陛下,阵斩那猛將者,乃是先锋千户李鸿基。其中细节,还是让他细稟。” 李鸿基赶紧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学生李鸿基,叩见校长!” “鸿基,起来回话。”崇禎抬了抬手,目光落在李鸿基身上,“说说,那猛將,是怎么个情形?” 那猛將,当然就是鰲拜,不过他现在並不太出名,明军这边也没谁认识他,只是觉得他挺猛的,又是个头目,就管他叫“猛將”了。 李鸿基站起身,腰板挺得笔直。说起打仗,他那股子驛卒的悍勇劲儿就上来了。 “回陛下!那韃子驍勇得很,冲得近,想用重箭射臣面门!臣瞧得真切,就差那么十几步,他弓才拉满,臣怀里这短銃就先响了!”他说得兴起,比划著名,“砰的一声!那韃子胸口就开了,倒栽下马!”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放光:“这自生火銃,真是好傢伙!不用火绳,抬手就打!若是咱们精锐马队都能配上,三五步內,专打韃子脸面,任他铁甲再厚,也叫他筋断骨折!” 崇禎听著,微微点头,却没说话。他看向孙元化。 孙元化是会意的,出列奏道:“陛下,李千户所言不虚。这燧发手枪,近战確是利器。只是……造价不菲。如今广州佛山仿造,一桿需银二十两上下。若从濠镜或南洋购入,更要三十两开外。若要给京营马军配齐数千杆,所费……恐需数十万两。” 堂上静了一下。几十万两银子,就为配几千杆短銃?这帐,谁都会算。 崇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轻轻“嗯”了一声。他心里头嘀咕:二十两一桿,五千杆就是十万两!这还只是枪,弹药操练还没算。看来,郑家和刘家那点“嫁妆”,经不住这么。浙海杨氏那边,得抓紧了……这纳“融资型妃子”的事儿,不能停。 另外,大明欧罗巴特许贸易公司的事情也要抓紧办! 如果能从欧洲直接进货,价格应该可以便宜许多。若能请到欧洲的枪匠、炮匠,在京营炮厂开工生成燧发枪,成本应该能再低一些。 他这心思没人知道,只听得孙元化话锋一转:“不过,此次隨军之轻便虎蹲炮,效用更佳!” 他来了精神,细细说道:“臣等依西法略作改良,架於双轮炮架上,一骡可曳,行走便捷。临敌时,发射霰子,百步之內,如暴雨泼洒,建奴与蒙古骑兵,人仰马翻,效用极佳!” 徐光启也补充道:“陛下,此炮最大的好处,是价廉物美。如果用铸铁打造,所费不及青铜十一。各营、各哨,皆可配置,实为克制虏骑冲阵之利器!老臣以为,当大力推行全军。” 崇禎这才露出点笑意:“好!此事,孙卿、徐卿办得好。这虎蹲炮,本就是军中常备的器械,如今加了一个西式的炮架,使之移动便捷而已可让各镇派些工匠来京营炮厂学习新式炮架的製造之术,学会了,回去自己打造即可。” 说完了利器,该说正事了。崇禎脸色又沉了下来,看向曹文詔:“曹卿,你方才说,此次奔袭,虽有小胜,却未尽全功?” 曹文詔忙躬身:“陛下明鑑。臣等原想多烧他些粮草屯堡,可那多尔袞反应极快,大队精骑顷刻即出。臣见好就收,未敢恋战。只是……李千户眼所见,大寧城外,建奴开垦之田,阡陌纵横,望不到边,少说也有十万亩!牛羊牲畜,更是漫山遍野。” 他顿了顿,声音凝重:“陛下,虏酋黄台吉,非是寻常掠边之寇。其经营大寧,屯田蓄牧,乃是要以此地为根基,做长久之计。其志不小啊!” 王在晋捻著鬍鬚,忧心忡忡地接话:“曹將军所见,与臣之虑相同。大寧若成建奴巢穴,西可联漠南诸部,威胁宣、大;南可窥蓟镇边墙。宣大口外之插汉部,必是其首个目標!” 杨嗣昌沉吟道:“插汉部虎墩兔汗,性骄志疏,部眾离心。以建奴之狡悍,或击或抚,插汉部恐难自存。届时,蓟镇压力倍增,京师危矣!” 孙传庭走到悬掛的巨幅舆图前,用手指划拉著从山海关到宣府、大同的那条漫长防线。 “陛下,诸公,请看。”他声音沉静,却字字千斤,“蓟镇额兵八万,宣、大合计十二万,昌平一万五,加之新练京营五万。总计,二十六万五千人。” 他的手在漫长的边墙上一拍:“可这防线,蜿蜒何止千里?隘口繁多,防不胜防。建奴若是集中精锐,攻其一点,我军分兵把守,则处处薄弱;若聚兵机动,则门户洞开!” 他这话,说得堂上眾人都沉默了。是啊,兵看著不少,可撒在这公长的防线上,就跟撒胡椒麵一样。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牛金星,此时轻轻咳了一声。他是翰林清流,参赞军务不久,但眼光毒辣。 崇禎看向他:“牛卿有何见解?” 牛金星躬身一礼:“陛下,王、杨、孙三位所言,俱是实情。臣观之,我大明所患者,非仅建奴之悍勇,实乃其举国皆兵,力出一孔,可聚可散,灵动异常。而我天朝,幅员万里,需守之处太多,难免分兵耗力。此乃国势之困,非纯赖良將精兵所能易也。” 他这话,算是点到了根子上。建奴是拳头,攥紧了打人;大明是巴掌,得摊开了防守。 所有人都看向了崇禎。难题摆在这儿了,怎么解? 崇禎当然是有办法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站起身,踱步到那幅巨大的《北直隶舆图》前。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顺天、永平、保定、河间这些畿辅重地上。那上面密密麻麻標註著府、州、县、卫、所,还有无数的村镇名字。 他忽然转过身,脸上没什么激动的神色,目光缓缓扫过堂上每一位大臣。 “诸卿之忧,朕知道了。”他开口,声音平稳,胸有成竹,“守这万里边墙,不能光指望那二十六万五千官军。官军,是锋刃,是拳头,得用在最关键的时候,跟建奴拼命!不能当成看家护院的狗,撒得到处都是!” 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划过北直隶的广阔地域。 “朕思来想去,唯有发动士绅,巩固根本!”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將这北直隶八府之地,特別是顺天、永平、保定这些近边的州县、村镇、乡野,统统都变成我大明的铜墙铁壁!” 他停顿了一下,看著眾人有些愕然的表情,语气变得深沉起来: “以往,有了虏情,朝廷便是加餉、增兵。担子,最后都压在了小民身上。可那些享有优免的士绅呢?田连阡陌,家资巨万,却安享太平,於国事何尝有半分担当?” 他话里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要宰士绅了! 在场的除了曹文詔、李鸿基外,全都是地主阶级士大夫,心里都是一凛。 崇禎的声音陡然扬起:“国之不存,士將焉附?” “是时候了!”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轮到北直隶的士大夫们,挺身而出,登高一呼,为国献忠了!” 崇禎不给眾人消化的时间,径直说出了他的方略: “朕意已决,在北直隶,特別是近边州县,广办团练!由朝廷择选干练之臣,总理团练事务。责成各府州县,由地方士绅牵头,民间自办!寓兵於农,农閒操练,保境安民。” 他一条条说出好处:“如此,一不耗太多国帑,可缓加餉之困;二可使虏寇入塞,处处皆壁垒,步步是荆棘,难以长驱直入劫掠;三则朝廷精锐可集中起来,伺机与敌决战!” 最后,他目光扫过眾人,语气意味深长,点明了核心: “办团练,要粮餉,要器械,要號令统一。这,就需要地方的士绅们,出钱、出粮、出力!乃至……遵从朝廷派下的团练大臣號令,这亦是他们报效君父、保全桑梓,向朝廷献忠的时候!朕,要看看他们的担当!” (本章完) 第178章 两党合作, 搁置爭议,联手欺君(第 第176章 两党合作, 搁置爭议,联手欺君(第二更) 崇禎二年的七月十五,天还没亮透,紫禁城的东阁里就已经坐满了人。 首辅黄立极坐在上首,眼皮耷拉著,像是没睡醒。底下,六部的堂官,各衙门的勛戚,科道的言官,黑压压一片。空气里飘著檀香味,可压不住那股子沉闷。 今天要廷议的问题,可真是少有的能让朝廷中的两党都一致的当然是一致反对! 没错,就是反对! 虽然在后来的歷史上,办团练办出了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那等人物。但是吧那些没有当上“国藩”、“鸿章”、“宗棠”,而是承担了代价的士大夫们,可就不赞成了。 况且,现在长城防线看著还牢靠,建奴都还没来呢,办团练,是不是早了些? 当然了,早办晚办不是问题,问题是办团练的代价谁来付? 徐应元缩在东阁外的角落里,尖著耳朵,听著里面的动静。他是司礼监的秉笔,兼著东厂的提督,今儿个的廷议,皇爷让他来听著。 黄立极清了清嗓子,开口了,声音乾巴巴的。他把皇上的意思说了,就是要在北直隶八府办团练,让士绅们出钱出力,保境安民。他说如今建奴在大寧扎了根,京畿防务吃紧,官军不够用,得靠百姓自保。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 话还没说完,底下就起了骚动。 钱谦益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是礼部侍郎,东林党里的清流领袖。他袖子一甩,引经据典,从唐朝的藩镇说到本朝的祖制,说这兵权是朝廷的根本,怎么能下放到地方?还说这是“与民爭利”,是“驱民为盗”。 顺天巡抚李邦华立刻接上话茬。他原是兵部侍郎,最近才转到顺天巡抚任上,北直八府之中,顺天、永平二府都归他管。所以今儿的廷议,也把他叫来了——毕竟顺天八府中,就这两个府挨著长城,要办团练,当然是这二府最关键。 他一张口就说北直隶这几年收成不好,百姓肚子都吃不饱,再加派团练餉,非逼出民变不可。他话说得重,脸上是一副为民请命的忠直模样。 科道言官们像是得了信號,你一言我一语,都说此事万万不可。声音越来越大,嗡嗡响成一片。 黄立极看著底下,没说话。他看了一眼兵部尚书王在晋。 王在晋算是帝党的人,在清华园里是点了头的。可这会儿,他皱紧了眉头,只说是办团练千头万绪,粮餉、器械、编练,样样都难,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怕耽误了正经防务。 户部尚书毕自严“必哭穷”更乾脆,直接哭起穷来。说太仓库里能跑老鼠,辽餉、剿餉都支应不过来,哪还有银子办团练? 工部的李从心,刑部的薛贞,这俩不仅是帝党,而且还是魏忠贤提拔上来的,是帝党中的阉党,照理应该和东林君子唱反调的。可是今儿却难得附和起了钱谦益、李邦华的话。 孙承宗在原本的歷史上,倒是临了组织高阳县的百姓抗了回清——但那是在清军杀到家门口了才临时抱佛脚的,现在后金还远呢,要提前办团练.这事儿可遭人恨,那是当士林公敌啊! 至於武清侯李诚铭和英国公世子张之极这些勛贵,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像庙里的泥塑木偶。 黄立极心里嘆了口气。他知道这事难办,其实他自己也不想办。可皇上却把难题甩给了他,他只能硬著头皮上。现在嘛,大家都一致了,他也只能说诸位言之有理,此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了。 廷议就这么散了,什么也没议出来。 徐应元在外头听得真切,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敢耽搁,一溜小跑,就往永和宫去了。 永和宫里,倒是另一番光景。 窗户开著,有点小风,比外头凉快些。崇禎歪在软榻上,看著挺自在的。刘月英坐在旁边一个小凳上,正拿著一本册子,轻声细语地说著话。 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和秉笔太监王承恩,一左一右,垂手站著。 “……皇爷,福建郑家那边回了话,愿意出船十艘,入股两成。澳门佛郎机人的理事官也递了帖子,想面圣详谈,还说他们可以替咱带路。货单也擬了个大概,茶叶、瓷器、绸缎、白都是大头,贩回来的则主要是燧发枪,长枪、短枪都有……”刘月英的声音清脆,条理清楚。她说的是“大明欧罗巴特许贸易公司”的筹备事宜。 崇禎听著,偶尔点点头。这事是他让刘妃牵头办的,她家里是海商,懂行。 “眼下诸事还算顺遂,”刘妃合上册子,笑了笑,“就是缺个能总揽全局的掌总之人。皇爷,这可是个大买卖,得有个像三宝太监郑公公那样压得住场面的人物才行。” 崇禎坐直了些,目光扫过身旁的王承恩。“大伴,”他叫了一声,“你心思细,做事稳当,这总理太监的差事,你去替朕盯著,朕才放心。” 王承恩忙躬身:“皇爷信重,奴婢万死不辞。只是……宫內事务繁杂,奴婢怕分身乏术,误了皇爷的大事。” 魏忠贤这时往前凑了半步,脸上堆著笑:“皇爷,王公公是宫里的定海神针,確实离不开。奴才倒想起一个人选,不知合不合適。” “哦?你说。”崇禎看向他。 “晋藩的宗子,朱求樾。”魏忠贤细声细气地说,“上次在太原,王嘉胤那伙流寇作乱,他带著宗室家丁协助守城,很是出了把力气,是个机灵敢任事的。关键是,他是天潢贵胄,由他出面代表皇爷掌总这皇商公司,名正言顺,也能显出天家的气派。” 崇禎沉吟起来。用宗室,確实是个办法。朱求樾这人,他也有点印象。 他手指在榻沿上轻轻敲了几下,有了决断:“嗯,魏伴说得在理。那就这样,以朱求樾为主,领总办之职。大伴,”他又看向王承恩,“你还是掛个总理太监的名头,替朕总揽大略,跟著朱求樾一起去欧罗巴那边开开眼界吧。” 崇禎之所以要让王承恩这个自己人去欧洲,主要愿意就一个,王承恩老实跟著魏忠贤学了那么久,还是本性难移。而这个“欧罗巴贸易”的差事,倒是挺適合这个“王老实”的。 跨洲贸易在这年头都是暴利,隨隨便便就是十倍二十倍,他只要能盯著点,让底下人有个顾忌,宫里头应该就能赚不少了。 王承恩虽然不大愿意跑那么远,但还是只能和魏忠贤一起躬身应“是”。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帘子一掀,徐应元气喘吁吁地进来,扑通就跪下了。 “皇爷!皇爷!不好了!” 崇禎眉头一皱:“慌什么?东阁那边议完了?” 徐应元抹了把汗,哭丧著脸:“议……议砸了!黄阁老根本压不住场子!钱谦益、李邦华他们引经据典,说咱们这是坏祖制、刮地皮!王本兵、毕司徒他们也不肯使劲,光说困难……最后……最后说是要『从长计议』,给……给搁置了!” 他话音落下,永和宫里顿时静了下来。 刘妃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王承恩和魏忠贤都屏住了呼吸,偷偷去瞧皇上的脸色。 崇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著黄梨保温杯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他慢慢把黄梨木杯撂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咯噔”一声轻响。 真是难得啊!崇禎心说:阉党、东林党这回居然不闹党爭了!那可是寧愿亡国都要斗爭的两伙人啊!这回居然因为北直隶八府团练之事一致了这帮傢伙,就让他们当个“国藩”、“鸿章”、“宗棠”的,咋就这么难呢? 过了好几息,他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魏忠贤身上。 “魏大伴,”崇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透著股冷意,“看来,外廷的诸位先生,对朕的苦心,还是不太明白啊。” 魏忠贤立刻弯下腰,声音尖细:“皇爷,他们那是……” 崇禎抬手,打断了他。“你去一趟。”他说,语气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味道,“先去见见黄先生、王先生、毕先生、薛尚书、李尚书他们。好好分说分说。就说北直隶是国家的根本,团练的事儿,朕意已决,势在必行。让他们……都识大体,顾全大局。” 他特別看了魏忠贤一眼,加重了语气:“记住,要好生说话,以德服人。” “以德服人”四个字,魏忠贤听得真切,心里立刻跟明镜似的。 “老奴明白!”魏忠贤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躬身道,“皇爷放心,老奴一定把『道理』跟诸位老先生讲明白,讲透彻!让他们深刻领会皇爷的『德政』!” “去吧。”崇禎挥了挥手。 魏忠贤不再多言,利落地跪倒叩头,倒退著出了永和宫 看著他出去,崇禎才对王承恩道:“大伴,你去传英国公世子张之极、武清侯李诚铭,让他们递牌子进来。朕在乾清宫的东暖阁见他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