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我,贾环,九龙夺嫡第一功》 第1章 小冻猫子 神京。 大雪纷纷扬扬。 府內正房的后罩小院內。 一张古色古香的黄梨木大床,四根床柱上,鏤雕荷纹路,四周罩著一层雨过天晴色的纱幔。 床上,一个约莫九岁左右的孩童,仰面躺在床上。 不知多久,他倏地睁开眼,眼眸黑白分明,竟透露出一丝成年人才有的深思。 贾环脸色微白,靠在半旧的弹墨椅袱,整理著脑海中的记忆,总算將前因后果梳理明白了。 他是贾寰,如今亦是红楼一梦中的贾家二房庶子——贾环。 贾环虽是庶子,算作府里的半个主子爷。 但不论是二太太、宝玉,亦或是丫鬟小廝,只把他当做是人憎狗厌的小冻猫子,更遑论称他一声环三爷。 要说他究竟因何契机,这才穿越到贾环的身上。 这还得从昨日的事说起。 原身与丫鬟耍钱,却遭遇有人出千,贏走了贾环的二两银子。 贾环不依,想要討回银子,孰料遇到了府里的混世魔王,也便是被老祖宗捧成心肝肉的宝二爷。 宝二爷自认女儿是水做的,是最金贵的存在。 而男儿却是泥做的,尤其是贾环这般,更是浊口臭舌的腌臢之物。 他天然看不惯贾环如此做派。 当即,这位宝二爷就说他小家子气,全然没有主子样,连二两银子,都要跟丫鬟爭。 二两银子,宝二爷自然不放在眼里。 单是他房內丫鬟撕的画扇,便不止二两了。 可对於贾环来说,那是他和赵姨娘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少了这二两,他们只怕要窘迫好久。 就这么一怒、一激,贾环就气得厥过去。 而他,就这么来到了这所谓的红楼一梦,万红一窟的世界。 彼时。 贾环揉了揉发涨的眉心,想要思考接下来的出路,可外头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尖锐起来。 “当真儿是国公府的雀儿也能当凤凰了。便是我这姨娘再不得脸,环哥儿也该是正经主子,没的被丫鬟、兄弟,如此糟践!” 赵姨娘双眼红肿宛若核桃,似乎大哭过一场,只是口中却丝毫不饶人,拈著帕子,站在正厢房破口大骂。 站在赵姨娘面前的,是一个削肩细腰,俊眉修眼,披著大红猩猩毡斗篷的高挑身量女子。 贾探春看著姨娘如此粗鄙的模样,只觉得悲从心来。 她贾探春自认才自精明志自高,却不想託身在赵姨娘的肚子里。 赵姨娘比不得太太出身名门,环哥儿更不如宝二爷钟灵毓秀,如今又喜欢计较这些铜臭之物,想来便也知道,他与宝二爷那样的钟灵毓秀人物,是万万比不得的。 贾探春咬著唇,拢了拢身上斗篷,这才道: “姨娘这话好没道理。” “宝二爷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偏生环哥儿年纪轻轻,气性如此之大,全然没有爷们儿的肚量。” “不过是二两银子的事情,也值得气厥过去?” 赵姨娘气急,话到嘴边,看著贾探春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到底想著这是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终究没捨得说重话: “二两银钱,便是我同环哥儿一个月的月例。你跟著太太体面,自是不知道,这府內的上下,哪一个不是长著一双富贵势利眼?” “你瞧瞧你兄弟房內,数九寒天连块银霜炭都摸不著。每每要些时鲜菜蔬,都得看婆子们眉眼高低……” 赵姨娘口中诉苦不断,话里话外,都围绕著两三银钱。 探春眉头一皱,脸上就露出不虞的神色来: “姨娘也不必总说这些话,在我面前哭喊。如今府里是璉二嫂子当家,我纵是有心,也是无法。更何况……太太慈悲心肠,听了这些事,便叫我送支百年老参过来,哪里就有姨娘说得那么窘迫?” 说著,探春便打开锦盒,露出里面那支老参。 赵姨娘一面听著亲生女儿,说著太太的好话,心中绞痛不已,一面却又忍不住鬆了口气。 有了老参在手中斡旋,今天冬天,总算能过得轻省些,不至於成日对著萝卜白菜。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是喜还是悲,强自露出个笑脸来,顺著探春的意思,说了一句软话: “到底是太太,拔一根寒毛,比咱们腰还粗呢。” 这话,放在探春耳中,便又是落入粗鄙村妇一类的下成话了。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孰料这个时候,突然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转过头,却见原本那个惹人嫌的小冻猫子,此时额前的碎发悉数梳到脑后,露出肖似赵姨娘的眉眼来,清雋灵秀,竟没了往日里阴沉畏缩的样子。 不知怎地,看著那双清凌凌,黑白分明的眼眸,探春竟然从贾环的身上,看出了一丝气清神秀的书卷气。 乍一眼看去,恍若脱胎换骨了般。 见状,探春忍不住开口: “环哥儿岁数也不小,当是知晓世事的时候。我知环哥儿心气高,气性大。然做人最重要的便是自知之明。” “宝二爷衔玉而生,更是二太太亲子,诗词文章,锦绣字句,隨口吟诵,当是神仙一般,世无其二的人物。环哥儿拿什么与宝玉相比?” 贾环默声,就这么盯了探春许久,旋即嘴角轻轻翘起: “三姐姐许是在太太身边待久了,姓甚名谁都忘了。姐姐一口一个宝二爷,一口一个太太,想来只恨不是从太太肚子里钻出来,只恨亲兄弟不是宝二爷。” 探春听到这话,心中兀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撇开眼,不敢去看赵姨娘的神色。 她心思被戳破,面上驀然多出一副羞恼之意。 之前还在犹豫,太太的吩咐如何周全,如今听到环哥儿说话硌人带刺,她便也索性说了: “虽说太太给了山参,然而说起来,这事儿里,环哥儿气性未免太大,也忒小家子气。可见是身边人带歪了性子。” “太太发话,环哥儿身边,那些不晓事、偷懒耍滑的,都打发出去几个,另挑些本分老成的伺候,方是妥当。” 此话一出,赵姨娘身形猛地一晃,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来。 后罩厢房里,姨娘的日子本就艰难,环哥儿更是在嫡母的手下討活,正经的主子爷,连稍微得脸一点的丫鬟小廝都不如。 如今太太更是要安插人手,赶走贴身小廝,这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留了? 第2章 提议读书 太太这一动作,给了一巴掌,又给了甜枣,任是旁人看来,也无法指摘什么,更遑论探春。 她只觉得赵姨娘无理取闹。 可对於赵姨娘而言,她却像是吞了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 拿一株老山参,就把环哥儿身边的小廝丫鬟都换了。 真若是如此,只怕將来环哥儿身边能用的人,十不存一。 他们娘俩在后罩房的一举一动,更都是在太太的眼皮子底下,便好似如来佛祖下的孙猴子,压根就翻不出太太的五指山。 赵姨娘先行开口: “这事儿不行!太太好没道理,本是丫鬟耍钱出千,骗取银子,怎地这个时候,反倒是要把环哥儿身边人撵走?” 探春冷笑: “姨娘若有不痛快的,冲我大喊大叫作甚?我便知道,姨娘口口声声说我是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心底记掛最多的,还是环哥儿。” “我也是替太太传话,姨娘有气冲太太撒去,何苦来难为我呢?” 这一通话下来,赵姨娘心中绞痛,却硬是咬著牙,以瘦弱的身躯,挡在环哥儿面前,头一回面对女儿呛声道: “你是我掉下来的肉,环哥儿难道就不是?这事儿我不同意,你且回了太太去。太太若是责怪下来,那便由我出头!” 这哪能行? 一件小事都办不利索,以后太太怎么可能还会把管家钥匙交给她贾探春? 贾探春还想再说什么,可这个时候,贾环却突然上前一步,按住姨娘的手,镇定自若道: “是非因果,太太也只不过是偏听偏信。宝玉是父亲的儿子,我也是父亲的儿子。太太虽是嫡母,但是把手伸到庶子院中的小廝丫鬟上,这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 “此事,我要见父亲。” 见父亲? 探春一愣。 往日里,不管是宝玉还是贾环,见到了贾政,那便是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恨不得贴著墙根走。 怎地如今为了这么一件事,竟是要闹到贾政面前去? …… 外书房,梦坡斋。 这里是贾政读书,与门客清谈之处。 贾环立於书房之中,神色清正,毫无瑟缩之感,后背笔直,恍若一株青松白杨立於堂中。 见到如此庶子,贾政难免有些恍惚,只觉得此时的贾环与记忆中相差极大,单看气质,竟丝毫不像是平日里畏畏缩缩的庶子,颇有读书人的风骨。 贾政此人最喜读书人,就连座下门客,多是那种文人清谈之类。 见到贾环如此模样,他原本心中的不虞,竟然不知不觉间,淡去少许。 他放下手中笔墨,正眼看向贾环,沉声道: “后宅乃是妇人之事,你若因此事来找我,怕是找错人了。” 贾环早知如此,也没对这个这个爹抱有多大期望。 他只是在佇立於原地,淡声道: “父亲,正所谓愚者不读书,与草木无异。读书可以弘毅,亦可以明理。虽说贾家一门二公,富贵至极。” “然,如今虽得以倚仗祖先余荫,富贵一时,泽被皇恩雨露。可若后辈只知斗鸡走马、眠臥柳,即便有先人庇佑,纵有泼天富贵,也敌不过沧海桑田,盛极而衰。” “儿子自知不比宝玉含玉而生,更不及他天性疏阔,厌恶读书功名,科举经义在他眼中,乃是蠢蠹文章。” “听闻贾家有族学,如今年岁適宜,儿子想请父亲托我入族学,好好学一学经义文章,便是考一个秀才童生,便是好的,至少能为父亲面上添光,好叫人知道,贾家儿郎,非是只会在脂粉堆中打滚。” 贾政听闻此话,只觉得被挠到了心中痒处。 他本就好读书,却天资不足,只靠祖先余荫,封了个工部员外郎的实职。 未曾金榜题名,终究是他心底一大憾事。 更嘆贾珠,便是那珠大爷早逝,贾宝玉更是对功名嗤之以鼻,偌大的荣国公府,愣是没有一个读书后辈。 却不想,曾经那不起眼的小冻猫子,如今竟有如此志向,亲自到他面前,谈及入族学,欲要读书一事。 贾政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收敛,连带著看著贾环的目光都和善许多。 他微微点头,带著几分和悦: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这年纪,想要读书做文章,正是一件正事。可见你经此一遭,也算是清醒过来了。” “族学一事,你且放心,而今贾家,皆指望著荣寧两府过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罢了。” 贾政的反应,不过在贾环的意料之中。 他微微拱手,面上似乎露出了迟疑之色: “只是父亲,儿子还有一件事……” 贾政此刻心情颇好,一挥手,便和顏悦色地开口: “说罢。” “儿子读书,少不了小廝丫鬟。身边之人,好歹也伺候了多年,用的顺手。母亲而今想要打发一批人,儿子倒也不是有怨言,只是怕身边人不伶俐,耽误了读书。” 家生子用惯了,知晓主子喜好,乍一打发出去,確实用著不顺手。 贾政还当是什么大事。 他当即便道: “此事我会开口与你母亲言明。你且安心读书,考取功名,才是第一要事。然而读书一事,並无捷径可走,都是水磨工夫,切记切记,戒骄戒躁,莫让为父失望……” 待贾环走出外书房后,背后的屏风后,贾政座下门客,就缓缓从中走出。 其中,门客中,名为詹光之男子,率先面带笑意,衝著贾政拱手: “政老好读书,喜读经义文章,想来贵公子也是受政老耳濡目染,才有如此鸿鵠之志。” 贾政嘴角微微翘起,笑而不语,很是矜持。 詹光眼神微闪,笑容更胜,逢迎开口: “学生素闻贾府通灵美玉之奇。衔玉降世乃是天赐的造化。若说环三爷是芝兰玉树,宝二爷就是瑶台仙种,人世罕有。” “想来,环三爷纵是萤火勤读,怎及宝二爷慧根?可惜宝二爷性情疏阔,不喜读书,倘若能用心几分,將来探榜眼,何足道哉?” 詹光话落,贾政心绪起伏,心中一个念头缓缓浮现。 庶子能读书,为何宝玉读不得? 且若论起天资,贾环怎能与通灵宝玉相提並论? 第3章 宝玉读书 且说贾环自外书房离去后,贾政心下思索,细细推详,便好似痴梦初醒,便觉得是这般道理。 赵姨娘本就是下贱根苗,一顶红粉小轿,抬入角门,比不得高门大户的正头太太。 纵使年轻之时,有一副稠丽穠艷的好皮囊,怎奈韶华易逝,脂憔粉悴,言谈更似村野妇人,那一点子的旧日恩情,早就烟消云散。 身为姨娘的儿子,贾环尚能上进读书,知明晓义。 那衔玉而生,聪俊灵秀的宝玉,怎会不如那小冻猫子? 思即至此,贾政放下笔墨字画,抬脚便向后院老祖宗所在的荣禧堂走去。 * 荣禧堂。 堂內“赤金九龙青地大匾”高悬,其下更是有著半旧的汝窑美人觚、墨龙大画、楠木交椅。 放眼望去,一派勛贵世家的雍容华贵之景,当真是富贵至极,繁似锦,更遑论周遭丫鬟鶯鶯燕燕,一个个穿红配绿,不似寻常家生奴才,竟好似正经官宦家的小姐。 座上鬢髮如霜,头戴祖母绿抹额的老妇,正是荣国公府的老祖宗——贾母。 贾母手中搂著一个面若银盘,色如晓的小儿,口中一叠声儿的心肝肉喊著。 一面哄著,一面便道: “你这孽障,你兄弟小家子气,愿爭些蝇头小利,你便是何苦来哉,要与他搅弄这些口舌,掰扯那些是非?左不过二两银钱,拿来给了那些丫鬟婆子便是。”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你这兄弟与那上不得台面的姨娘是一样的,总想著捧著银碗討饭吃,连那指甲缝里剔出来的,也要算计。外边那些不晓事的,还当是贾府亏待了他们……” 宝玉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听著这一声孽障,不依地猴在贾母身上扭股儿似的撒娇: “我便是看不惯他!且不论女儿家原是最金贵的水做人物,单就耍叶子牌,本是为了取乐,偏他输不起,要计较些铜臭之物。这与外头那些追逐阿堵的禄蠹有甚么区別?” 贾母听到这话,又喜又忧。 自古以来,文人不屑黄白之物,但是贾母曾经也执掌一府中馈,又怎么能不知道,这黄白之物纵然被人鄙夷,可油盐酱醋、衣食住行,便是一张草纸,那都是需要真金白银的。 她家这玉儿性情高洁,是好,亦是坏。 不过转念一想,她的这些私房体己,百年以后,都是要留给宝玉的,就算他不喜经营,日后也能衣食无忧,乃至捐个监生。 想著。 那边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眼看著贾政过来了,与一齐上前的丫鬟婆子不同的是,贾宝玉见了这个父亲,竟像是耗子见了猫,连忙从老祖宗身上下来,转而就要往贾母身后躲去。 贾政看到这一幕,眼皮子顿时就是一跳,接著便开口: “母亲万安。儿子这次来,是想同您商量一件事儿的。今儿个环哥儿跑到外书房来找我,说是想要去贾家族学里读书。” “儿子私心里打量著,环哥儿如今也有九岁了。寻常人家在这个年纪,也该开始读书了,更遑论是咱们这般钟鼎之家,富贵尊荣之地。” 贾母听到这话,眼皮子都未曾掀一下,显然是对於这个庶出的孙子,並不放在心上。 早在贾代善还在世的时候,贾母便痛恨那些所谓的姬妾。 好容易贾代善没了,偌大的荣国公府,只剩下贾母这么一个老祖宗,那些个嫡庶亲疏,远近厚薄,索性全都摊在明面上,也懒得再顾全周全了。 便是在府里的时候,赵姨娘就被贾母当著眾人的面儿,劈头盖脸地骂过她,养出贾环这样的黑心种子来。 哪怕是贾环这样的小儿,也是被说过“下流没脸”,日常用度,即便不加剋扣,也刻意忽视乃至冷淡。 而贾府中,这府里的丫鬟婆子,哪一个不是人精子? 眼见老祖宗不搭理这庶出的孙子,二太太更是一味地吃斋念佛,心中只有“通灵宝玉”託身的命根子。 掌管府內中馈的王熙凤,就看著姑母和老祖宗的脸色,愈发疏懒怠慢起来了。 就听得贾母淡淡开口: “读书便读书罢。本就是上不得高台盘的东西,读点书,明点理,也算是一件好事。省得日后出去,旁人瞧见那歪眉斜眼的样子,辱没了贾家国公府的门楣。” 贾政听到这话,颇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起方才在外书房內,看见贾环的模样,气度凌然,双目湛湛。 平心而论,继承了赵姨娘年轻时好皮囊的贾环,如今改掉畏畏缩缩的举止,以及阴鬱沉闷的性格,一眼看去,丝毫不逊色於贾宝玉。 甚至比起喜欢在脂粉堆中打滚,姐姐妹妹叫个不停,爱吃丫鬟口脂的宝玉而言,贾环更添了几分阳刚之气,如今年岁尚小,或许还不太明显,可单就这一丝差別,便是天差地別。 或许……这就是读书带来的变化? 贾政脑海中倏地划过这样一个念头,於是原本涌到嘴边的话语,就愈发坚定: “母亲,环哥儿如今九岁,便要去贾家族学读书。儿子便想著,宝玉而今十岁,先前业师回家去了,课业一直荒废,便也不是回事。倘若在家温习读书,生恐大家淘气,倒不如一併送入族学,就算是钻研文章,通读四书,也好有个伴。” 若说读书作诗芸芸,贾宝玉自无不可。 不然,先前贾雨村来贾府授课,他也不会不接受。 只是……听到“钻研文章”、“通读四书”这样的话语,他便觉心中烦闷,又从贾母身后站出来,看向贾政,壮著胆子便道: “甚么文章、四书?我不愿意!” “且不论,在府中读书,我须得有两个女儿伴著我,我方能认字,心里也能通透明白。若是去了族学,便都是钓名沽誉、国贼禄鬼之流,我坐於其间,就好似沾上了阿堵物,浑身都不痛快!” “再说了,那什么八股文章,不过是誆功名、混饭吃,旁人都想著读书做官,我偏不!我若是如此,岂不是与那般鬚眉浊眼之辈,一般无二?” 第4章 深藏不露 许是有贾母帮衬在场,贾宝玉起先说这话的时候,还兀自紧张,但是越往后说,他底气越足,声音也愈发大了。 然而等他说完这一通话的时候,抬起头,看到贾政那被怒气盈满,双颊涨红的模样时,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可贾政的动作,却比他想像的还要快。 就见贾政跃步上前,扣住贾宝玉的肩膀,当头就是一巴掌落在那屁股上。 贾政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这一下过后,贾宝玉涕泗横流,只觉得本就两瓣的屁股,好似要裂开变成四瓣,口中更是哇啦乱叫。 偌大的荣禧堂內,因为这一巴掌,先是安静了一下,然后便是鶯鶯燕燕,都惊呼上前,一派兵荒马乱的样子。 贾母更是搂著自己的心肝肉,一叠声儿地喊著: “你要打就打我罢!我这玉儿说错了什么话,好让你要这般下死手?有甚么话,是不能心平气和说的,非得用剜我心肝这样的办法?横竖不过是念书的事情,玉儿只是个孩子,心性未定,多劝几回,难道就不能通晓事理了?” 不过是打了下屁股,老祖宗就开始护犊子。 贾政这会儿是满嘴苦涩,都不知道该如何教导这个顽石孽障。 宝玉是个孩子,那环哥儿年岁比他还小,怎就不是个孩子了? 环哥儿好歹知晓读书上进,维繫贾府荣光,绵延家族荫蔽。 偏偏这被称为“通灵宝玉”的嫡子,却是一口一个禄蠹,一口一个钓名沽誉。 最让贾政愤然的,莫过於若是按照宝玉口中所言,他贾政岂不也是国贼禄鬼之流? 贾政心气儿不畅,偏偏面对贾母这个老祖宗,又不敢大小声,只能憋著气: “老祖宗,往日你偏宠著宝玉,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唯有一点,环哥儿出生微贱,尚且知晓读书。宝玉乃是正儿八经的嫡出,眼下不读书,倘若將来环哥儿爬在宝玉这个兄弟的头上,您心里能舒坦?” “更何况,元春如今在四爷后宅,將来府里若没有个兄弟出头,只怕是腰杆子都挺不直。您就算不想著宝玉,也得为元春做打算。” 元春乃是荣国公府二房嫡女,更是贾宝玉的姐姐。 她乃是大年初一所生,王夫人乃至贾母都认为,元春命格贵不可言,说不准,將来贾府还能够有一个做娘娘的女儿。 虽说贾母的心肝儿是宝玉,但是元春到底是嫡亲的骨血,从小冰雪聪颖,如今更是入了王府门邸,贾母岂有不疼之理? 也正是如此,贾政的这一番软硬兼施的话语,总算让她有些踌躇动摇起来。 她是贾府的老太君,自然想著这繁似锦的荣国公府,能一直秉持四王八公的勛贵尊荣,而不是逐渐没落下去。 眼下,不管是宝玉读书,亦或者是帮扶元春,恰巧都是她心中所想,挠到了贾母心尖儿上的痒处。 嘴边的哭嚎渐渐缓和起来,贾母就给宝玉顺著气儿,好生诱哄起来: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且那族学中,也不一定有你想像的那般,都是追求功名的禄蠹。不过先去个三四日,倘若心中不畅快,就再回到老祖宗这儿来,寻些个饱学的师傅,细细教你文章诗词,横竖这么一个国公府,不缺那些个银钱。” 贾宝玉听闻这话,这才渐渐止住抽泣声,仰面看向老祖宗,虽然心底还有些不甘愿,但等他撇过头,怯怯看了一眼面带薄怒的贾政,就像是受了惊的猫儿,蔫头耷脑地靠在老祖宗怀里,懨懨开口: “老祖宗都那么说了,我便试试罢。” 这话一出,不止是贾政板著脸鬆了,就连老祖宗也是忍不住喜笑顏开,又是一串儿玉儿、心肝儿地喊著。 贾宝玉一面听著,一面扭动著屁股,只觉得两瓣屁股火辣辣地疼。 …… 而荣禧堂內的这些,暂且不提。 却说自贾环从外书房,回到后罩院以后。 屋子里的赵姨娘,原本正想著今天这桩事情,又思即先前探春的话语,哪里还有平日里泼辣的样子,只是一昧拈著帕子,揩拭眼角的泪珠。 结果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她著急忙慌的,就把手中的帕子一藏,又再度抹了一把泪痕,强撑著露出一张笑脸,从旁拿起一个早就准备的手炉,就往门口迎去。 见贾环顶著风雪,神色从容,漫步走来。 不知怎地,赵姨娘原本那彷徨无措的心,仿佛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也一併安定下来。 她睁著那双丹凤眼,就朝贾环看去: “怎样?老爷可是应诺了?” 贾环站在姨娘面前,微微仰头,眼眸宛若点漆,充满灵慧之气,转而就是微微一笑: “姨娘便放下心来吧。父亲不止是拦下太太打发人的动作,还许诺让我入族学念书的事儿。” 此话一出,赵姨娘脸上的忧色一扫而空。 她双手合十,就这么放在胸口,对著漫天神佛拜谢起来: “阿弥陀佛,这真是阿弥陀佛了。老爷平日里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咱娘俩,你三姐姐跟在太太身边,就总觉得太太是个菩萨心肠。” “哼。真要说来,老爷醉心字画,何曾管过咱们?太太又若真是个好的,怎么还打量著让王熙凤那破落户,跟呆头鹅似的帮忙掌管中馈,甚至还拿自己的嫁妆,往府里添补空缺。” “末了,恶名全叫她那好侄女背了,好处倒全落在二太太身上。也就是那爭强好胜的璉二奶奶,还自詡是一等一的精明伶俐人。” “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道自己手段高明,却不知早成了別人手里的算盘珠子,拨一拨,动一动,白担了个厉害名儿!“ 眼下事情解决,贾环听到姨娘这一通碎碎念念,忍不住一笑,却不觉得聒噪。 赵姨娘没读过书,出身也总是被人嫌弃,就连亲生女儿探春,也觉得这个姨娘上不得台面。 但是贾环认为,人之一生,出生乃是天定。 赵姨娘虽然蜗居在这后罩房內,但是对於府內的形势洞若观火,可见也是个心明眼亮,大智若愚的人。 就算是平日里的粗鄙和泼辣,如今从这几句话看来,多半也是有意的偽装。 探春若真的就这么小看自个儿的姨娘,只怕是错了…… 正想著,贾环就觉得手中一热,低头一看,竟多出个手炉来。 隨后赵姨娘又拿出大毛衣裳,披在贾环肩头,带著往屋里去,一面还碎碎念: “我给你准备了香油蛋羹,如今从外面回来,先热热地喝一碗薑茶,然后吃些蛋羹,待会再好好地睡一觉。你大病初癒,也该仔细著些,没的到了以后老了,病痛才一併发作……” 话语琐碎。 贾环看向赵姨娘,见她衣裳单薄,一身袄子半旧,双手冻得通红,还犹自不觉地说著关心之语。 一时之间,他竟然没了先前能言善道的本事…… 第5章 嫡孙贾兰 外边刮著风雪。 窗牖內,半旧的小桌上,摆著一碗滴了香油的蛋羹。 赵姨娘眼看著环哥儿舀起蛋羹,往嘴中塞,就又风风火火地俯下身,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起衣裳来。 等到蛋羹吃了大半,她这才翻出一件石青色的大毛衣裳,外加一件大氅。 大毛衣裳是兔子毛,算不上好,但已经是赵姨娘所能拿出来的最好了。 然而赵姨娘看了,却只是撇撇嘴: “兔子毛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去年的。那憨吃憨玩的宝二爷,碧纱橱里的貂裘、锦缎都装不下了,偏我儿只能穿兔子毛的衣裳……” 说著,赵姨娘兀自俯下身,掏出一双青缎小朝靴,既正式,又不失雅致。 赵姨娘放在贾环身边比对了几下,这才倏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这样好的锦缎,才配得上我儿。” “我家环哥儿朗眉疏目,也不知道,是哪个黑了心、烂了肺的玩意儿,居然说环哥儿是小冻猫子。真真是狗娘养的夯货,丧了天良了!” 贾环就眼睁睁看著,吃了个蛋羹的功夫,赵姨娘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愤懣,一会儿又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髮,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他拿起手边有点皱巴的蜜桔,掰开,塞了一瓣,就放入赵姨娘的嘴边,很是认真: “姨娘,我会认真读书的。这锦缎,眼下是儿子穿。往后,就是您穿。” 赵姨娘本来还一口一个“小妇养的”,怒骂不休。 但听到这话,眼眶倏地一红,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掉落下来,洇湿了身上有些泛旧的布。 她撇过头,擦拭著眼角的泪痕,哽咽道: “什么云锦、緙丝,便是蜀锦,我都不在乎。姨娘这辈子心心念念的,就是你和你三姐姐好好的。这辈子我是没什么指望了,看到你们过得好,我便就是立时闭了眼,也心甘情愿了……” 看著赵姨娘略带风霜的眉眼,还有低声压抑的啜泣,贾环没有说太多,只是拍打著姨娘的后背,低声,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允诺: “哪里就成了没有指望了?从前儿子不晓事,今后,儿子就是姨娘的指望。” “旁人有的,姨娘要有。” “太太有的尊荣,姨娘也要有。” “这冬日里的黑炭烟多,儿子总要让姨娘用上银霜炭。” 赵姨娘听到这话,终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转身抱住贾环,一时之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仿佛要把这么多年来,被人轻贱的委屈,都悉数发泄出来。 …… 贾家家学。 昨日刚下的雪,过了一晚,早起虽然扫了雪,但以贾府家奴的做派,还是有不少疏漏之处。 这不,脚印一踩,地面上便如同压实的冰溜子。 贾环披著大氅,踩著小朝靴,手里捧著个暖炉,带著小廝,匆匆出来的时候,便见贾宝玉走上马车的身影。 说来也巧,贾宝玉今天穿的也是青缎的小朝靴,只不过除了青缎粉底外,靴面上还有硕大的明珠,各色宝石,看上去华贵异常。 他瞥见贾环,轻哼一声,便撇过头去,不再言语。 贾环心无波澜,只是拢著袖子,快步走向学堂。 其中,因为步子迈的大,生怕去迟了,再加上雪天路滑,贾环到学堂的时候,贾宝玉竟然还没到来。 学堂內。 嬉笑打闹一片,其中更是有羞羞怯怯,靦腆温柔,微语脸先红之类的女儿做派人物。 听旁人言语,这嫵媚风流,丝毫不逊女儿家的人物,一人名唤香怜,一人名唤爱玉。 眼见贾环出现,学堂內眾人,先是眼前一亮,其中香怜爱玉两人,行事举止愈发明露,竟丝毫不加掩饰。 然而,等目光衡量过贾环身上的缎面、宫絛、玉佩后,眾多学子的眼神,就再度漫不经心起来。 香怜更是转而低下头,拨弄起指甲来。 他乍一看贾环形容举止非同一般,还以为是西府那龙章凤姿的宝二爷。 结果仔细一打量,陈年的兔毛袄子,半旧的墨色大氅,连带著书本笔墨纸砚,也只是普通货色,也就脚上那双小朝靴,还有几分说道的地方。 香怜心道一声可惜,只觉得如此人物,穿这身衣裳,当真是白瞎了那气度。 只是可惜归可惜,他却无心理会眼前这人,只作视而不见。 今日学堂新来的学子,拢共也才两人。 眼前这人不是西府的宝二爷,想来只能是那个人憎狗厌的小冻猫子——贾环了。 早知贾环和宝二爷不对付,怎还会有人放著西府宝二爷不討好,转而討好贾环这个庶子呢? 是故当贾环寻觅位置时,周围人儼然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最后。 还是一声怯怯的“小叔叔”,让贾环偏过头。 “小叔叔,你坐这儿罢。” 贾环侧目,正好看到一面容端正的男孩儿,坐在学堂座椅之上。 与周围嬉笑人群身上的浮躁之气不同,这男童衣裳半旧,眉目自带清正之气。 从五官轮廓来看,他年岁虽小,但是眼神沉稳,竟不似寻常垂髫儿童,比起西府中的宝玉,更像是有几分早慧神童的跡象。 而这一声“小叔叔”…… 贾环在记忆中翻找片刻,就找出了对应的人物名號: “贾兰?” 所谓贾兰,不是旁人,正是二太太早逝的大儿子,珠大爷的儿子,也便是二房正儿八经的嫡孙,贾环的侄子。 只是贾兰虽是嫡孙,上头还有守寡的亲娘李紈,但有宝玉这块“美玉”在前,更多的时候,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孙独苗,反倒成了透明人。 也正基於这样的处境,旁人都厌憎贾环,但於贾兰而言,私心里,他对於这个叔叔,反倒是怜悯之情更多。 看在父亲早逝,母亲守节的份上,二太太好歹不会为难他们母子,但相比之下,贾环和赵姨娘在府中,可谓是寸步难行。 在这偌大的荣国公府內,便是在主子面前得脸些的丫鬟嬤嬤,都比赵姨娘母子要更体面。 面对贾兰的好意,贾环微微思索,便答应下来。 只是就在他摆放千字文和笔墨纸砚的时候,学堂门扉处,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抬眼望去。 眾人心中皆是一个咯噔。 老师贾代儒到了。 可问题是……那位金尊玉贵的宝二爷,还没到。 第6章 先生怜才 “宝玉……贾宝玉何在?” 贾代儒绷著脸,在学堂中四下寻找,除了听见后边几个混不吝的窃笑声外,竟丝毫不见那宝二爷的身影。 贾代儒家中清贫,说得好听点,是有读书人的清贵傲骨,说得不中听些,便是古板执拗。 往常学堂上课时,他最注重其间的行止规矩。 学堂中,学生眾多,但即便是最为顽劣的金荣,初进学堂时,也是风雨无阻,不敢怠慢。 而今贾宝玉的作为,说起来,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贾代儒那清瘦的脸庞,几乎片刻就涨红了,连带著念及贾环的名字时,先入为主,也以为是贾宝玉那等顽劣不羈的人物,语气微微沉凝。 只是当名字念出的那一瞬,贾环当即起身应诺。 贾代儒微微一怔,侧目望去,心中下意识地就是一声讚嘆。 好一个琼枝玉树般的哥儿。 小小年纪,单是立於原地,竟有謫仙之表的雏形。 可旋即,贾代儒心中疑惑更甚。 莫非是他年老耳背,以至於將宝玉和贾环混淆了? 否则,怎地传闻中的小冻猫子,竟是这般丰姿神秀之貌? 贾代儒举著手中的名册,眯起眼睛,颇有些迟疑: “贾……环?” 话音落下,便见贾环背脊挺直,落落大方,拱手施礼: “学生贾环,见过先生。” 答案得到確认后,贾代儒心中的想法,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偌大的荣国公府,大房虽为长子,却让二房入住正院,其中宝二爷那“女儿是水做,男儿是泥做”之语,更是传遍寧荣二府。 便是那读书须得有女儿相伴之事,更是在神京中成为笑谈。 先前他以为,好歹政老爷还算是个克己復礼的读书人。 可就眼下来看,政老爷后宅不和,嫡母不慈,待下苛刻。 而作为父亲,贾政本该持家公正,调和內外,如今却是偏颇分明,任凭不实流言四散流布,既不查证,亦不制止。 即便有嫡庶之別,也不是这般道理。 可见政老爷,不曾有为父之道。 贾代儒心下嘆息,对待贾环的语气,反倒温和起来。 好巧不巧。 正是此时,门口一头戴束髮嵌宝紫金冠,齐眉勒著二龙抢珠金抹额,穿著大红锦袍的男童,快步走来。 一面走著,他还与身边书童小廝顽笑低语,转而更是大笑出声。 直至来到门口,他方才顶著那张眉飞色舞的脸,对著贾代儒,略一拱手。 贾代儒眉头拧紧,眉心更是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痕。 若是没有贾环,他或许看在贾宝玉的身份上,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可有贾环珠玉在前,这“宝玉”儼然就是一块“顽石”。 他冷著脸,抽出戒尺,就看向贾宝玉: “按学堂规矩,误了晨课,抽掌心十下。” 宝玉看著贾代儒,见他因为过度清瘦,两颊颧骨突出,看上去古板而不好相与,心下登时就怯了三分。 登时,他就吞了一口唾沫,连忙找补: “先生,雪天路滑,天寒地冻,不是我故意如此。实在是路途难行,这才姍姍来迟。贾先生,定然没有下次了!” 贾代儒听到这话,似是思索了一下,沉默片刻。 但只有贾环知道,这期间,贾代儒的目光,从自己的被浸湿的鞋履上掠过,定格一瞬后,这才似是不经意地收回目光。 紧接著,就听到贾代儒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是怎么来学堂的?” 贾宝玉一怔,很快就道: “昨夜大雪。古语云:『雪后寒』。是故今早出门前,老祖宗和母亲再三嘱咐,特意坐了马车来,这才迟了一步。” 一个嫡子,坐著马车,姍姍来迟。 一个庶子,鞋袜皆湿,却硬是准点来到了学堂。 若非身份差別,贾代儒只想反问那政老爷一句,即便嫡庶分明,可如此苛待庶子,难道损伤的不是荣国公府的顏面吗? 偏那宝二爷,说出这话的时候,还理所当然,一派懵懂茫然,似是对其中的参差差別,毫无所觉。 於是。 贾代儒拿戒尺抽的时候,不免多用了三分力道。 眼看著贾宝玉双眸噙著泪水,贾代儒也有一瞬间的后悔,不过他为人便是如此,好恶分明,爱欲其深,恨欲其死。 如今贾环和贾宝玉在他心中,有了第一印象后,再结合贾府种种,几乎立时就高下分明。 然而单论读书一道,贾代儒却没有丝毫偏颇。 甚至因为贾环的境地,他在授业之时,对於贾环的期望更高,要求更加严格。 贾环並没有让贾代儒失望。 每每贾代儒分神朝他看去的时候,就能看见贾环皓首穷经,奋笔疾书,不时更有朗朗读书声。 待晨课即將结束之际,贾代儒合拢手中的书册,微微咳嗽一声。 学堂內,香怜、爱玉二人见状,便是忍不住窃笑一声。 宝玉坐於他们身侧。 起先来到学堂之际,他便注意到了这般风流人物,尤其是见他们二人,眉眼俊俏,便觉得此二人应是温柔可亲人物,不免偷摸著上前攀谈。 而爱玉、香怜本就知晓贾宝玉的荣府二爷身份,言语交谈之际,更是多奉承逢迎,少驳斥劝阻。 一来二去,他们就愈发得了趣味,偶尔贾代儒宣读书本中时,三人低头嬉笑间,竟是有了一种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沉醉感。 此时,眼见他们二人掩嘴一笑,那宝玉就做出平日里在內帷丫鬟们中廝混之態,悄声道: “好哥哥,这是听了甚么顽笑,说出来,也好让我笑一笑罢。” 那香怜就抿嘴,唇角微翘: “宝二爷缘何如此著急?这不过是贾先生的老毛病……又犯了!” 贾代儒的老毛病? 贾宝玉心中忍不住升起好奇心。 下一刻,他脸色陡然变幻。 只听得贾代儒语重心长开口: “大丈夫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等虽为贾家儿郎,蒙受祖先荫蔽,然若想富贵绵延,须得留意於孔孟之间,委身於经济文章之道……” 瞬间。 贾宝玉听闻此言,豁然而起。 第7章 宝玉受罚 宝玉倏地起身,贾代儒便是一皱眉。 只是思及这西府宝二爷的身份,又念到这通灵宝玉,乃是贾府老祖宗的命根子、眼珠子,更是平日里心尖尖上的小祖宗。 他看著这混世魔胎,硬憋了口气: “宝玉,你这又是如何?” 贾宝玉此时心绪不平,连带著两靨更是带上些许愤怒的薄红,振声开口: “若是按照先生所言,读书究竟是为何?倘若只是为了考取功名,那便是与那些禄蠹,又有何区別?” “我本就不喜这些功名利禄,只愿意同姐姐妹妹们顽耍,吟诗作赋,或说笑玩耍,倒也快活。” “且先生口口声声委身经济文章之道,未免过於世俗。要我来说,便只有情之一字,方才是人生真諦。” 贾宝玉直抒胸臆,倾吐完口中话语,偏过头,便看见香怜、爱玉二人,双眸异彩连连。 若非贾代儒在此,他二人恐对著贾宝玉,就是阿諛奉承、委身逢迎。 见香怜、爱玉二人如此,贾宝玉心神一定,便信心倍增地撇过头,朝贾代儒看去。 只这一看,他便是骇了一大跳。 就见贾代儒面色陡然沉凝,仿佛浸了浓墨似的。 他猛地將手中的戒尺一甩。 什么劳什子的宝二爷。 授业那么多年,像是贾宝玉这样的轻狂骄横之辈,贾代儒还是头一次见。 小小年纪,耽溺情爱,廝混內帷,口口声声姐姐妹妹。 倘若贾家子弟皆是如此荒唐,恐怕寧荣两府,也离没落不远了! 贾代儒缓了好一会,这才手指轻颤地开口: “你这般狂悖的学生,我是教不了了。此事,我会稟明政老爷。贾家族学庙小,容不下你宝二爷这尊大佛。” 说著,贾代儒气得头脑发晕,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好悬一个不稳,就要踉蹌倒地。 偏偏学堂中的眾多学生,或是愕然不语,或是明哲保身,更有如金荣一流的学生,嬉笑轻浮,儼然一副要看热闹的模样。 愣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搀扶贾代儒。 贾代儒心中微寒。 正是此时,贾代儒摇摇欲坠的身子驀然一顿,似是被一股力道微微托住。 再定睛一看,先前沉默寡言的贾环,不知何时,已经立於贾代儒身侧。 香怜斜眼看了眼,低头撇嘴,轻声嘀咕了一句: “道貌岸然!” * 贾府。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富丽堂皇的荣禧堂內,依旧是一片热闹之景。 贾母手里抱著暖炉,脸上一派笑盈盈的和气模样,看著眼前这些骨朵儿似的丫鬟,便是笑道: “你们这些猴儿,惯是喜欢哄我高兴。要么说是人老了,年纪到了,看著你们这些小孙女儿似的姑娘,穿红著绿,打扮的鲜亮体面,我心底也舒坦。” 打头儿的丫鬟,便是贾母面前最得脸的大丫鬟——鸳鸯。 她听著老祖宗的话,就迈步上前,一面揉捏著贾母的肩膀,一面抿嘴而笑: “老祖宗,您要是这么说,可別怪我在您面前卖弄了。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您坐镇西府,咱们啊,就像是东海龙宫有了定海神针——倒不了!” “还有一句,便是宝二爷在,我也要说这话。您总说咱们这些个姐妹是猴儿,既然如此,宝二爷是衔玉而生的仙胚,岂不就成了大圣?可就算是那斗战胜佛,也翻不出老祖宗您的五指山啊!”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就嬉笑一片。 贾母更是笑得前俯后仰,抹著眼角笑出的泪,指著鸳鸯就对著旁人道: “你们平日里道我偏疼这丫头,却不想,这丫头素来细心体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只晓得闹腾,也就是鸳鸯还会替我分忧了。” 这话说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丫鬟面色不一,但转瞬,在贾母面前,仍就是一团和气,笑语晏晏。 偏在这时候,那边帘子掀开,一叠声儿的脆音传来: “宝二爷来了。” “这是二爷到了。” “哟,这二爷早上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怎地如今回来,嘴撅得都能掛油瓶儿了?” 鸳鸯看著宝玉蔫头耷脑的样子,忍不住说几句顽笑。 贾母眯著眼睛,朝自己的心肝肉看去,却见宝玉神色懨懨,不大精神的模样。 说来也巧,正是前后脚的功夫,那贾政就匆匆甩帘子,走进荣禧堂,手中还拿著三尺长的竹条。 贾宝玉一看到那竹条,就觉得屁股后面发痒,嚇得连忙往贾母身后躲去。 贾政却顾不得贾母在场。 他一想到先前贾代儒口中所言,贾宝玉在学堂上的混帐话,就觉得怒不可赦,猛地迈步上前,挥舞手中竹条。 急怒之下,眾多丫鬟暂避锋芒,贾宝玉愣是挨了好几下。 然后便是一团混乱。 贾母哭天喊地。 贾宝玉昏死过去。 这府里的混世魔王晕厥了,那可真是一件大事儿。 旁的不说,单说二太太、王熙凤、贾府內的三春姐妹,都悉数被惊动。 碧纱橱內。 贾宝玉懨懨地躺在紫檀木的大床上,神情倦怠,读了一天的书,竟好似被吸乾了精气似的,没了往日吃口脂时的鲜活灵动。 贾母一叠儿心肝、玉儿地喊著。 末了,她不忘记撇过头,怨懟贾政: “家学上得好好的,上甚么族学。要我说,这么个荣国公府,也不差那些个银钱,延请一个师傅来,又算得了是什么大事。” “偏你不依,硬是要送我的玉儿上族学,这天寒地冻的,那族学里什么脏的臭的都往里塞。若是今天我的玉儿有个好歹,我后半辈子的盼头便是半点都没有了……” 王夫人站在一旁,心中暗暗咬牙,万分憋屈,奈何贾母身份摆在这,她便是再想让宝玉上进读书,此刻也只能把话放到一边。 家学? 贾宝玉在府里上课,那叫做读书吗? 吟诗作赋是有了,但是什么四书文章,便是看也不看一眼。 然而有贾母这道“护身符”在,王夫人就算心中再是不甘愿,也只能任凭如此。 她双手攥紧,指甲更是嵌入掌心,留下月牙似的红痕。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往日一惯不管事的贾政,今日却突然据理力爭起来。 “老祖宗,你是不知道,今日学堂的先生到我跟前,究竟说了什么话!” 第8章 探春忿怨 学堂的先生,说了不好的话? 贾母听闻,只是嗤之以鼻: “你少拿那些个读书人的话糊弄我。咱们寧荣两府,乃是神京一等一的勛贵之家,便是你父亲在时,也是以武勛起家。都说负心总是读书人,这戏文中的话,千百年流传下来,难不成还会有假?” “那些个什么酸儒书生说得话,听听也就罢了。” 贾政素来青睞读书人,听闻此话,只觉得心中憋屈。 若非说话之人是府里的老祖宗,只怕他早就呵斥出声。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將贾代儒的话语一一复述,恨声开口: “老祖宗,在贾代儒口中,就连环哥儿都比宝玉聪慧灵秀百倍。可宝玉生来就衔著一块灿若明霞的通灵玉佩,如此异象,要说他天资不堪,便是十个贾代儒在儿子面前说这般话,儿子也不相信!” “要说缘何贾代儒以为宝玉不如环哥儿,那就只能是这混帐东西,因嬉戏荒废学业。更有那起子小人,在宝玉耳边说些糊涂话!” 屋內言辞激烈。 屏风外。 贾探春听到这话,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等屋內爭吵愈烈时,她低眉敛目,悄悄退出,转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而这方向……赫然就是太太正房那边的后罩院。 也就是赵姨娘所在之处。 * 后罩院。 打从清早,贾环带著小廝书童上学堂,赵姨娘便兀自待在屋中,神情恍惚,颇有些坐立不安。 她一面心不在焉做著绣活,一面思绪飘远,一会儿担心环哥儿在学堂中被人冷眼轻贱,一会儿又忧虑初次进学,环哥儿跟不上学堂读书的进城。 赵姨娘虽未曾读书,更是太太眼中登不上高台盘的破落户儿,却也知道一个浅显的理儿。 想要走出万里路,须得从脚下的每一步开始走起。 她生怕环哥儿被自己这个姨娘耽误了,一步慢,步步慢。 但若真要仔细说来,读书考取功名什么的,赵姨娘反倒没有那么在乎。 她只盼著环哥儿读书明理,进而知晓天下事。 而不是像他的姨娘一样,一辈子就这么困在四四方方的地方,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过日子。 好不容易等到下学。 贾环披著墨色大氅,抖落一身风雪,迈步走入厢房內。 眨眼,赵姨娘面上就露出一片欢喜之色。 她忙不叠地捧了杯热热的薑茶出来。 然后又调度身边有限的丫鬟婆子,拨弄炭盆,端茶倒水。 赵姨娘一面拍著环哥儿身上的碎雪,一面忍不住问起来: “怎的这个时辰才回来?可是学堂的先生责罚了?还是进学的同窗欺负了?若真有这回事,我总得去老爷面前说上几句。” “都说和气生財,忍气消灾。但我这个姨娘,便是再不得脸,也没有让你出门在外,白白受气的理儿。” 贾环甚至都还未说什么,赵姨娘就一气儿说了长串的话语。 贾环有些失笑,但却颇有耐心,逐字逐句回著赵姨娘的话: “先生未曾责罚,同窗也未欺负我,今日我同兰哥儿坐在一块儿,先生讲课仔细,引经据典,我听得入神,大有裨益。” 赵姨娘先前还担惊受怕,如今听了贾环这话,便又眉飞色舞起来: “我早便知道,我儿天资聪颖,非是常人可比。也就太太成日吹嘘宝玉。” “可就算吹嘘再天乱坠,那年周岁宴的时候,宝玉还不是抓了满手的脂粉釵环,气得老爷直道生了个酒色之徒。” 贾环淡淡一笑,见姨娘欢喜,慢条斯理地饮了口热茶,这才继续道: “今日误了回府的时辰,是与宝玉恼了先生,贾先生在父亲面前告了一状,这才耽误了。” 赵姨娘听到这话,只差喜上眉梢。 也就如今在贾府,身边知晓根底的人不多,这才不敢笑出声来。 毕竟……旁的不说,只说这后罩院,便好似漏了大半的筛子,指不定前脚说了什么,后脚就有人吹著耳边风,传到太太那边。 然而。 不待赵姨娘出声,那边的厢房门口,便传来踢踏声。 贾环偏过头,就见探春面色冷凝,似是裹挟著怒气,匆匆来到赵姨娘面前。 赵姨娘眼见探春主动踏足后罩院,欣喜之余,忙不叠地就要起身,从柜子里掏出老爷高兴时赏的二两大红袍,作势亲自泡茶。 却不料探春见状,只是冷笑一声: “姨娘且免礼罢!你泡的这茶水,我哪里敢喝?我道是今儿个有甚么好事,姨娘怎地如此高兴,竟捨得拿出这般好茶来待我。想来是宝玉著了小人的道,倒了霉,这才欢喜的忘乎所以了!若真如此,倒不枉姨娘如此殷勤。” 赵姨娘听见这话,原本红润的面色,顷刻间,便煞白一片,好似金纸。 探春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赵姨娘这般模样,分明就是心虚,於是语气愈发咄咄逼人: “只是今日,姨娘倘若以为我是来討杯茶的,那姨娘便错了!我哪里有那些个时间与功夫,与姨娘周旋那些个细枝末节?我只有一句话想告诉姨娘,还请姨娘放过我罢!” “我本就不是太太亲子,平日里侍奉太太和老祖宗左右,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怕做了什么事儿,惹人笑话,又或是招人厌了。” “偏姨娘和环哥儿,心思诡譎,见天儿的想与宝玉爭出个高低上下来。可姨娘何曾考虑过我的处境?姨娘若是真心疼我,便收了这般手段,解了我这左右为难的困境!” 贾探春的话,听在耳中,落在心底,好似一把尖刀。 赵姨娘只觉得自己的五臟六腑,仿佛都被这软刀子一样的话语给搅烂,近乎叫她肝肠寸断一般的痛苦。 贾环却很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漠然。 他本就不是真正的贾环。 身处异世,在这大厦將倾的贾府,他只想要活下去。 就连仅有付诸情感的赵姨娘,也是因为赵姨娘的拳拳爱子之心,让被动承受这份母爱的贾环,心中有了一丝触动,这才进而担负起了对应的责任。 而贾探春……又与他有什么干係? 第9章 袭人被厌 面对委屈至极的贾探春,贾环只是淡淡开口: “三姐姐行色匆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只是,三姐姐急著为兄弟出头,可曾知道,今日父亲缘何发怒?” 贾探春神情一顿,旋即皱眉,便要开口: “不就是你做了什么……” “这是什么话!” 此时,不待贾环开口,赵姨娘便径直打断了贾探春的话语。 她鼓著双眼,就像是只护犊子的母鸡: “宝玉受罚,关环哥儿什么事?难不成,你觉得是环哥儿陷害他的?这又是哪里的道理?环哥儿即便不是太太嫡出的,可也不是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往他身上推脱!” 贾探春心中一跳,只觉得伴隨著赵姨娘的一番话,自己的那些个小心思,以及心底对於贾环和宝玉的偏颇,都悉数袒露出来了。 一时之间,她又羞又怒,可当视线落在赵姨娘护犊子的模样时,心中突然酸涩难忍,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泣声道: “罢罢罢,横竖有环哥儿在,我在姨娘跟前,不过只是一个外人而已。既如此,我又何必来做这个恶人,成日在太太和姨娘之间斡旋?我走便是了!” 贾环无动於衷,只是冷眼旁观。 终於,在贾探春抬脚跨过门槛的那一剎,他才閒閒开口: “姐姐若是不知道先生恼怒的原因,不妨亲自去问问二哥。就问他……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 贾探春神色微怔。 下一秒。 绣鞋沾地。 身形渐渐远去。 * 碧纱橱。 好容易等到贾母、太太和政老爷都离开后,贾宝玉这才顶著懨懨的面容,鬆了口气。 晴雯一面用热水烫著帕子,热热地敷在宝玉的额头,一面就是冷笑: “二爷好大的气性。授业恩师、授业恩师,这四字便是我也知晓,偏就二爷听了几句不中听的,就大发雷霆,惹来了府里这般阵仗。旁人读书读得好好的,怎的到了二爷身上,就惹出那么多是非来了?到了最后,反倒是让太太怪罪我们头上,话里话外,都是咱们这些服侍的不仔细。” 晴雯话里带刺儿,但也怪不得她。 因著今日读书的事儿,王夫人心中憋著火气。 尤其是贾政虽然一笔带过,但话里的意思还是透出,在贾家族学里,贾代儒这先生更青睞贾环的意思来。 这便捅了王夫人的心窝子了。 上边的老祖宗怪不得,身边的贾政火气撒不得,左右踅摸下来,只剩下宝玉身边的丫鬟们可以藉机撒气。 一顿呵斥下来,没了三个月的月例银子,依晴雯的脾气,倘若还是好脸色迎人,那才怪了! 贾宝玉別的不会,但是脂粉堆里混久了,这些姐姐妹妹的脾性,可算是摸透了。 他素来又是个能够软下腰身,姐姐长、妹妹短,能够伏低做小的,此刻对著晴雯就道: “好姐姐,你爱打就打,爱骂就骂。可若再来一次,我还是要顶撞那什么劳什子的酸儒先生。只是连累了你们,这便是我的不是了……” 晴雯还想说些什么,偏在这个时候,袭人手里端著一盘蒸酥酪过来,面上一派笑盈盈的模样: “二爷又说些什么顽笑了?这酥酪是小厨房那边的厨子,特意挑了上好的牛乳,用茉莉煮了去腥,洒上核桃碎、杏仁片,口感嫩嫩的跟豆腐似的。如今蒸好后端过来,还带著热气儿。一天下来,二爷也是累了,倒不如吃了点心,再歇息。” 宝玉听了,拈了一块点心,就往嘴里放。 酥酪入口即化,浓郁的奶香在唇腔中蔓延开来,让贾宝玉的眉眼也一併舒展,进而神色也柔和下来道了一句: “难为你费心了。” 袭人抿嘴一笑,眼见现在宝玉心情尚佳,想起王夫人临走前吩咐的话,便体贴地劝导起来: “二爷如今上了族学,也该用功些起来。旁的不说,单说自珠大爷走了,往后太太的脸面,全靠二爷撑起来。二爷若是勤奋上进,考出个功名官身来,太太面上也有光,老爷更不会动輒打骂。” 好好的一碗酥酪,贾宝玉吃到一半,却听到了袭人这番话,愣是倒了胃口,没了兴致。 只是袭人虽是丫鬟,更是女儿家,素来温柔体贴。 贾宝玉能与贾代儒当面对峙,却不好同袭人计较那么多,更何况这般话语,袭人也是第一次道来,贾宝玉还远远不到厌烦的地步。 只是话虽如此,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升起了厌烦的心思,只觉得好好的女儿家,冰清玉洁,口口声声功名利禄,竟也有了世上男儿郎的浊臭气息,甚至有一剎,贾宝玉觉得,袭人那温柔可亲的脸上,也有那么一瞬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好在这个时候,探春施施然来到碧纱橱內。 与面对贾环时的横眉冷对不同,眼下面对宝玉,探春牵起嘴角,眼见宝玉这病懨懨、可怜巴巴的样子,她便是掩嘴一笑: “哟,咱们的混世魔王,如今竟是这般处境?看来我来得时候可是巧了。瞧瞧、瞧瞧,这碗里的还是蒸酥酪,这点心做出来,那可是水磨的功夫,最繁琐不过。也就是二哥哥你身边的袭人,才会如此体贴、费心。这般好的姐姐,放在你这个魔王身边,便是我看了,都觉得眼热。” 贾探春这一番调笑,倒是让贾宝玉的神情好转了不少。 便是袭人,也不由得微微鬆了口气,对贾探春更是升起了一丝感激之情。 难怪贾府中,三春里面,就贾探春的名声最好。 旁的不说,就说三姑娘这聪慧伶俐,打圆场、体贴人的心思,就是二姑娘迎春比不上的。 至於四姑娘惜春,如今年岁还小,看不太真切,只是从平日里透露出一星半点的行径来,管中窥豹,可知这位四姑娘不爱言语,性子冷淡,显然不似二姑娘体贴能干。 贾宝玉眼见探春这个三妹妹来了,又露出平日里撒娇卖痴的模样。 探春与他顽笑了几句,便顺势坐在这位宝二爷身边,似是不经意地问起一句话: “二哥哥今日上学堂,可有收穫?我虽是女儿身,便也嚮往著读书识字,却不知二哥哥想要读书,又是为了什么?” 第10章 金荣挑衅 听到探春的话语,宝玉並未所想,而是理直气壮地开口: “读书自然便是为了诗词歌赋,直抒胸臆。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诗词駢文,信手拈来,流传成千古绝唱。我不想著流芳百世,只求能作出几首,与姐姐妹妹一同顽乐,这便足矣。倘若读书只是为了功名利禄,升官发財,不免落了世俗之嫌。尤其是那些八股、经纶,读之又有何益?” 宝玉说完这话,自觉一气呵成,有理有据。 可旁边的贾探春一听,却险些两眼一黑,晕厥过去。 她算是明白了,学堂中的先生缘何发怒,府內的父亲,又是因何扬起手中的竹条。 这一刻,贾探春竟然不知,要如何开口劝导。 有袭人这个例子在前,她若是劝宝玉研读经义,只怕宝玉嘴上不说,心底终究对她这个妹妹有芥蒂,以为她乃是同世俗中人一般的禄蠹。 可是……活在这世道里,便不能一直躲在桃源中。 古今將相帝王,也逃脱不了功名利禄。 而今身处在贾府这个大染缸中,贾宝玉真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吗? 贾探春心有戚戚,驀地回想起先前离开后罩院时,贾环意味深长的言语,一时之间,心绪复杂,哑口无言。 * 贾家族学。 “关关雎鳩,在河之洲……” “关关雎鳩,在河之洲……” “关关雎鳩,在河之洲……” 距离第一次进学,已然过去七日。 这七日中,贾环根据前世的记忆,算是初步將《诗经》、《论语》这一部分的四书五经,通读了一遍。 因为有简体字的基础,他认字速度极快,结合上下文,就能够大略通晓意思。 再加上贾环记忆力极佳,几乎称得上是过目不忘,他这般学习速度,放在贾代儒眼中,已经近乎神童。 要说起对於贾环学习进度的了解,最了解的,还是贾环身边的侄子贾兰。 他眼见贾环念诵三遍,就能够准確无误,將诗句默写得分毫不差,毫无错漏。 饶是看过多次,贾兰却依旧目瞪口呆,难掩面上的震惊。 寧荣两府,只知宝玉瑶台仙种,殊不知,在读书上,一向被忽视的小叔叔,才真算得上是一枚未经雕琢的璞玉。 只是…… 贾兰听著贾环跟念经似的语气,忍不住升起一丝疑问: “小叔叔,时下学子读书,或是摇头晃脑,或是吟诵咏嘆,像你这般……” 说到最后,贾兰竟不知该如何形容。 贾环对於他的疑惑,心知肚明,笑著就挑明了: “你是想说,像我这般,和尚念经,有口无心,是否会让別人觉得,我对於圣贤经义太过不尊重?” 贾兰怔愣片刻,见贾环並无讽刺意味,只是单纯陈述而已,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微微頷首。 贾环登时就笑起来: “我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研读四书五经,更是为了应付考试。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所求为了功利,读书时,自然是选择效率高的方法。就像是眼下,我虽念书有口无心,但这般下来,同一时间,我能记忆的东西更多,学习的进程更快。至於是否会被人非议……那就非议罢!” 贾兰听著这话,眼眸都不由得瞪大。 只觉得贾环和宝玉,都是离经叛道之人,然而真要说起来,两人离经叛道的方向,却又截然不同。 两人皆是好学之人,如今低语几句,便又闭口不谈,重新默诵起经纶典籍起来。 贾兰不比贾环披著小童的皮子,实际內芯却是受过现代教育的成年人。 他在研读经义的时候,偶有感觉晦涩难明,句读不知之处,眼见贾环胸有丘壑,便忍不住请教一二。 这一请教,贾兰又被惊到了。 小叔叔对於四书註解颇有见地,甚至有些话语,便是贾代儒这位秀才,也很难如同贾环这般说得头头是道。 一来二去,贾兰受益匪浅,对於这位小叔叔的印象,更是变了又变。 哪怕贾兰心性再沉稳早慧,也终究是个小童,这般相处下来,他自觉比起宝二爷这个叔叔,他实际私心里,更亲近贾环。 今日学堂中吵闹非常。 要说缘故,是贾代儒称病,故而让孙子贾瑞掌管学堂。 可偏偏贾瑞偏偏不似祖父錚然风骨,惯会曲意奉承,拜高踩低。 学堂中喧譁,大半是有宝玉同香怜、爱玉二人嬉闹顽耍,香怜、爱玉二人算不得什么人物,顶多只能说一句长得旖旎风流。 可宝玉那可是牌面上的人物,荣国公府里的宝二爷,贾府的混世魔王,贾母这位超品誥命的心肝儿。 只这身份摆在这儿,这学堂便是被宝玉掀飞了房顶,贾瑞也不敢多语,更遑论呵斥。 金荣有心搭上贾宝玉,奈何香怜、爱玉二人,同宝玉一道玩耍,或是嬉笑,或是嗔怪,三人如胶似漆,竟好的像是同一人。 金荣抓耳挠腮,好不容易冥思苦想,跟宝玉搭上话,但那香怜、爱玉亦是想要同宝玉交好,怎地会让金荣插足? 於是这才说上一二句话,那两人又顺势把话头牵走。 这不,一上午下来,金荣急的满头大汗,却也只能看著他们三人笑语晏晏。 好容易等宝玉中途离开,金荣满腔忿怨,对著香怜、爱玉便止不住地阴阳怪气起来。 三人都不是好性儿的人,拌了几句嘴,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倏地一声重物掷地的声音砰然响起,便见一方砚台就砸在了地上。 爱玉和香怜二人面色煞白,又惊又怒,口中便不乾不净地骂起来。 金荣不敢惹宝玉,对他们二人却瞧不上眼,少年心性,怒急攻心下,便口无遮拦起来: “你们二人那交得是甚么朋友,还不许我说了?往日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们便在后院子里亲嘴摸屁股,撅草根抽长短,只道谁长谁先艹。下贱的货色,摆出什么清高的姿態,小妇养的玩意儿,不过是个乐子罢了!” 学堂內眾人皆是侧目望去,就见香怜、爱玉二人气得浑身发颤。 贾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而捂住小侄子的耳朵,不让他听这般污言秽语。 贾兰眨巴了一下眼睛,倒是想说一句。 这般口角爭纷,在学堂中,早就不是第一次发生。 这样的话语,他也早就听过。 贾兰原想著,这事儿吵吵几句也就过去。 却不曾想,偏在这个时候,宝玉身边的小廝,茗烟提著食盒,来到了学堂里头,正巧就把这话收入耳中。 一时之间,他竟是怒不可赦起来。 第11章 隔墙贵人 香怜、爱玉算是宝玉在学堂中最要好的玩伴。 茗烟作为宝玉的小廝,自然是向著宝二爷的。 眼下金荣嘴中不乾不净,说著什么屁股什么长短之类的话,茗烟火气自然就大了。 偏偏这个时候,寧国公府的养子贾蔷,顶著一张昳丽的脸,笑得肆意,还不忘记在旁煽风点火: “金荣这话说得,似乎真像是亲眼见过似的。却不想宝二爷平日里同香怜二人走在一道,究竟……” 语罢,他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捂住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转而起身,跺一跺靴子,整一整衣裳,看看外头的日影,便道: “是时候吃饭了。” 说完,他便翩然离去。 真真是个在茅坑搅屎的搅屎棍! 贾环看著贾蔷,默默想著。 他已经可以预料后续的发展,嘴角一翘,隨后迅速抹平,带著贾兰也一併走出学堂。 学堂外,贾蔷站在檐下,回过头看到贾环的身影,微微一挑眉,就咧嘴一笑: “我还以为你只会念书,不曾想,你却是个聪明人。” 贾环瞥了眼后方的学堂,微微一笑: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只会读书,可成不了聪明人。” 身边的小侄子贾兰听闻此话,若有所思。 反观贾蔷,在听到那句“人情练达即文章”的时候,更是拊掌大笑出声: “我平日见你闷声不吭,还道你是书呆子,如今看来,竟是这般有趣的人物。杏楼新出了糕点,一道尝尝?” 听到贾蔷发出的邀请,贾环和贾兰对视一眼,欣然允诺。 而就在此时。 学堂里本就喧譁的声音,再度拔高一个调子,几欲穿透房梁。 身后,茗烟就怒吼一声: “姓金的,你算是什么东西?这话你敢在你茗大爷面前说吗?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艹屁股。我们艹不艹的,干你什么事儿?横竖没艹你爹去!你茗大爷就站在这儿,你若是好胆,就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也省得欺软怕硬,在香怜、爱玉面前胡说八道!” 金荣听到这话,气得眼睛都要鼓起来,喘著粗气,几乎要冷笑出声: “一个奴才小子,也敢口称大爷不大爷?你算是哪个檯面上的人物,也好称一声爷?你家宝二爷才算作是个爷,你又是甚么东西?真是反了天了!我不与你爭论这些,你且叫你主子宝玉来!” 茗烟一听到那“奴才小子”的称谓,火气顿时就起来了。 虽说事实就是如此,但是贾府中,得脸的奴才,不比正经的主子差。 像是贾府里头赖大家的、周瑞家的,哪一个不是穿金戴银?便是在外头,也是置办了田地和宅邸。到底是宰相门前七品官,茗烟好歹是得用的小廝,平日里旁人见他,哪一个不是看在宝玉的面子上,点头哈腰,如今这姓金的一口一个奴才小子,他是又气又急。 一瞬间,学堂里就跟炸开锅似的。 而这一切,贾环却不再关注了。 * 杏楼。 一碟酥酪,一碟藕粉桂糕,再加上一碟儿松穰鹅油卷。 其中,鹅油卷油润鬆软,满口酥香,便是贾环不喜甜食,也多拈了一块放入口中。 这样的糕点,贾府也有,甚至样更繁多,种类更齐全,只是都轮不到贾环和赵姨娘吃。 贾蔷就笑: “怎么著?虽然还比不上寧荣两府小厨房的手艺,但这杏楼的糕点,即便是放在神京,那也是拿得出手的。” 贾蔷是隔壁东府贾珍的养子。 准確来说,他和贾珍应该是叔侄关係,但是却因为父母双亡,被养在贾珍身边,颇受关照。 然而这份关照里头,却又要打个问號。 贾环记得清楚,焦大在后来,曾酒醉亲自骂寧国公府藏污纳垢,只有门前的石狮子是乾净的,甚至说出“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从中可见,贾蔷身上谜团重重,所谓的养子和关照,中间究竟参杂了什么情感,谁也不知道。 只是今日得閒,在酒楼中略微小坐,彼此之间攀谈几句,贾环却觉得,贾蔷此人性格略显乖张、混不吝,虽然性格敏感,但若真入了眼,总要比起那些虚与委蛇,佛口蛇心的人要好上不少。 眼见外头的雪痕,贾蔷就微微一嘆: “神京之大,久居不易,尤其是这里的冬天。寒日漫长,偏偏木炭价格,久居不下。我昨天去梨园,才听得里面的伶人,却道木炭价格又翻了一倍,素日里,便是好一点的银霜炭也用不上。” 別说是梨园里的伶人了,就是贾环和贾兰,又何曾用得上银霜炭? 贾兰默不做声,瞥了贾蔷一眼,拈了一块鹅油卷,只是咬下去的时候,颇带了点恶狠狠的意味在。 贾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融入这个时代,以至於说起银霜炭时,亦可以信手拈来: “时至今日,木炭价格二十文一斤,银霜炭的价格更是暴涨至五十文一斤。然而京中粮铺,一斤大米也不过八到十七文左右。便是普通人家,一年辛苦劳作下来,却也只有七八两而已。而这,还需全年风调雨顺,无风无灾。想要用得起木炭,何其艰难,更遑论是靡费更高的银霜炭。” 贾蔷闻言,便是侧目而视,颇有些惊异: “我还以为,你只会死读书,却不想,你在经济民生一道上,竟也如此关注。” 贾环却笑: “人活一世,便免不了衣食住行,再清高的人,也迟早会接触柴米油盐、碎银几两。读书人將银钱视作阿堵物,却不想,没有了这些铜臭,也便没有了风雪月、诗情画意,这些东西,好似空中阁楼,更似水中残月。” 贾蔷闻言,便又是大笑出声,只觉得这些日子,他算是看走了眼。 这贾环,哪里就是个书呆子了? 他若是呆子,那世道上的绝大多数酸儒,更是呆子中的呆子。 * 同时。 就在贾蔷的隔壁厢房。 黄梨木的桌椅前,一个约莫十四五岁,面容清正的少年郎,听到这话,倏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偏向头,看向另一边的男子,就道: “四哥,隔壁这人,听声音年岁似乎不大,却不想,看得竟如此清楚。真该让朝堂上所谓的清流名士,好好听一听这话。” “他们顶著读书人的名头,端著清高超然的架子,却做著捞钱媚俗的营生,表里不一,竟还不如隔壁那人落落大方。” 第12章 九门提督 杏楼二楼的雅间內。 这地往来的,都是富贵尊荣之人,言谈举止便是装,也得装出一副体面模样来。 只是就在贾环等人交谈之际,外界却倏地传来喧譁声。 贾环和贾蔷自雅间內走出,凭栏向下眺望,便看到一楼的大堂內,有两位官宦人家的子弟相对而立,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 贾环细细看去,却发觉那两人的眉眼处,竟有几分肖似。 正巧在这时候,贾蔷就是轻呼一声: “怎地是这两位?” 见贾环不解,他便扬起下巴,衝著下方那两人点了点,解释起来: “那两位,都是董家的。只不过说起来,那身量较高,面膛微黑的,正是董家正房太太所出的董家大爷——董翎。” “而董家对面,长著一双风流眼的,正是董家的二爷董玉。只是这二爷的来歷,当初可算是轰动一时,甚至闹到了圣上前头。” “这二爷的生母,乃是董家二房老爷岳丈所纳的小妾。这董家二房老爷,也就是而今的九门提督,可是正儿八经檯面上的人物。九门提督可是守卫京师,拱卫神京,掌握兵权的要职。” “也正是如此,这九门提督的威风赫赫,便是他那学丈岳父,在他看中自个儿女人的时候,也不得不把小妾拱手让人。只是正头夫人不依,这么多年来,小妾也只是个外室。” “可那外室也是个有本事的,愣是哄著董家那位宠妾灭妻,即便平日里处理公务,也在外头所置办的宅子里。时日一长,偌大的神京,只知董家二爷是九门提督的儿子,却不知董家大爷才算是嫡出的根苗。” 贾兰在旁边听得入神,眼见贾蔷满眼兴味地看起热闹来,不由得追问一句: “那九门提督这般行径,难道就没有御使参他一本吗?毕竟……” 贾蔷就笑: “御使参了又如何?说到底,留与不留,用与不用,最终还是在圣上一念之间。董家势大,二房如日中天,大房也是朝廷重臣,便是先头的皇后,也是自董家出来。你当为什么有人提起董家,却叫人董半朝呢?” 贾兰若有所思。 在此期间,贾环默声不语,只关注下方的爭吵。 直到,他听到了董家大爷董翎宛若闷雷般的声音: “谁不知道,京畿十余里地外西山的庄子,分明就是一片荒地。哪怕大的可以跑马,但放眼望去,黄沙滚滚,碎石遍地。你拿这庄子的地契,硬是换了我的一等田地,不过是仗著董崇山那老东西的威风!” “放眼望去,整个神京,像是董崇山这样,强抢岳父小妾,堂而皇之在外室安家的狗一样的东西,便再没有了!你董玉没脸没皮做出这样的事情,我自问不是那起子小妇养的,確实做不出这种事儿。” 董玉的眼睛像极他的生母,只不过此时,在听到“小妇”、“外室”这般字眼时,他那双风流眸子里,却满是阴鷙。 董翎这傢伙憨傻愚蠢,不过是仗著嫡子的出身,即便被父亲厌弃,却也能肆无忌惮在他面前大小声。 倘若母亲入府,有朝一日成了正头太太…… 反观楼上。 在一片看热闹的人群中,贾环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这所谓的“嫡庶之爭”事儿上。 他此刻的心思,都在那西山的地契上。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神京作为京师,周围的地理位置,跟明清时的京师一般无二。 而西山那块地,確实荒芜,到处都是土坷垃,根本种不出东西。 但……耐不住西山下面,有一座煤矿啊! 尤其是这煤矿,还是大名鼎鼎的无烟煤。 无烟煤含硫少,不似这个时代的普通煤炭,在燃烧时,会產生有毒气体,损害健康。 这也是为什么这会儿的大户人家,明明早就发现了煤炭,但是每年冬日的时候,依旧都是用木炭,而非煤炭。 冬日里,谁掌握了西山的煤矿,便相当於拥有了一个源源不断的聚宝盆。 只是问题来了。 如何才能得到西山的地契。 倘若真得到了,无烟煤这么大的盘子,贾环作为一个不起眼,毫无功名的贾府庶子,也根本吃不下。 神京里头,便是一块砖瓦砸下来,说不定都是五品官。 贾环拿什么去吃这口肉? 他屈指放在雅间外的栏杆上,伴隨著思忖,指尖一顿一顿,微微敲击,作沉思状。 只不过,贾环思绪飘散没多久,下方的动静,赫然又变了。 就听得董家二爷董玉开口: “大哥莫非是糊涂了?不论是田產亦或是庄子,都是父亲的东西,父亲愿意给谁,那是父亲的事儿,与我又有什么干係。大哥要是手头窘迫,那便把庄子卖了,我也无从置喙。” “当然……” 董玉唇角牵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只要有人愿意买大哥的庄子。” 此话一出,董翎只觉得被架在火上只炙烤,一时之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至於这杏楼中的尊客,却也只是沉默不语。 倒不是慑於董玉的威风,更多的,实在是西山那片荒地,便是跑马都嫌道路坎坷,实在没人想要这地方。 偏偏就在此时,楼上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西山的地,我买了。” 楼內宾客皆是一惊,顺著声音来源的方向,侧目而视。 董玉脸色倏地一沉,仰头看去,似乎想要看看,这般不识抬举的冤大头,究竟是谁。 倒是贾蔷,此刻宛若热锅上的蚂蚁。 他听到贾环说这话,只觉得先前还聪颖通透的人,怎地这个时候,突然糊涂起来。 趁著別人听不到的时候,他就用著气声,绷著脸道: “买地?西山的地再不值钱,那也是一座山头,你哪来的银钱?” 这话,也是董翎想问的。 * 雅间內。 他看著贾环,拧著眉头,瓮声瓮气就开口了: “你是贾家的?贾家的人我都见过,却唯独没有见过你。不过这不重要的。我只问你一句。” “你……真有银钱买地?” 贾环沉吟片刻: “银钱,我確实没有。” 第13章 无烟煤炭 听到贾环的话语,那边的董翎,就差拍案而起。 他梗著脖子,瞪著贾环: “你耍我?!” 贾环神色不变,口吻依旧平静: “董大爷莫要心急。西山的地契价钱,用分成的手段来给您。” “分……成?” 听到这个词儿,董翎有些怔愣,细细琢磨片刻后,对於这个有些新鲜的词儿,颇有种似懂非懂的感觉。 只听得贾环继续解释: “所谓分成,就是西山盈利后,我每个月分润两成的利润,交到董大爷的手上。董大爷先別心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西山那庄子確实大,但落在董大爷手中,翻不出什么水儿来。倘若拿去卖,董大爷纵然挥舞地契,招摇於市,恐怕也不会人来买。自古商贾逐利,看不到利益,又何来雪中送炭。” “也正是因此,您若不与我交易,这西山便毫无价值。与其这么放著,落在手里荒芜吃灰,倒不如与我一试。若真能试出个结果,別说是百亩上等田,就是千亩、万亩也不是不可能。” 听完贾环的话,董翎只觉得不信。 西山那等荒僻之地,莫说是两成的利钱来置办百亩上等良田,便是將所有的盈余尽数投了进去,也断然买不下这许多田地。 尤其还是在神京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儿。 贾环见状,只是笑: “那董大爷究竟是试,还是不试?” 气氛安静下来。 董翎豁然抬头,看向贾环,目光灼灼,似乎想要看透这个有些过於早慧的男童,只是思忖他生於荣国公府那藏污纳垢的地儿,转念一想,对於这份早慧,倒也释然了。 犹豫间,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驀然坚定起来: “你要试,那便试。横竖我也不缺这么一个山头,但倘若你做不到,日后便有的是你倒霉的时候。” 说完,董翎便在卖契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隨后才舒了口气,开口: “这下,你总能告诉我,要拿西山做什么。” 贾环便笑: “自然是卖煤。” “冬日严寒,正是用煤炭取暖的时候。” 董翎只觉得他疯了: “卖煤?你当前人没有试过?你要是不怕闹出死人的事儿,你只管卖去,横竖別推到我头上。” 说这话的时候,董翎冷笑连连,要不是看在贾环目光清凌的份上,他甚至觉得贾环是在戏弄他。 只是下一刻,贾环的一句话,便让他呆立在原地: “倘若我说的是无烟煤呢?” “无烟煤?” “就是烧了不会死人,寥寥几块,便能取暖一整日的无烟煤。” 董翎瞳孔骤然收缩。 这世上,真有如此神物?! 董翎突然觉得……自己小看了贾环。 倘若贾环没有誆骗他,真要是有他口中这般点燃无烟的煤炭,只怕这块肉,就算他是九门提督的嫡子,也不一定能够吃下。 除非……贾环另有打算。 要说先前,他只以为贾环是为了银钱,他现在对於这个猜想,反倒不自信起来。 * 而就在贾环和董翎交谈间。 隔壁。 那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便瞪大了眼睛,颇有些瞠目结舌地开口: “无烟煤?四哥,你说,这世上当真有这般神物吗?倘若真有如此神物,恐怕炭荒一说,都將要不復存在。” 被称为四哥的那男子,面容算不上俊朗。 他的眉眼间,透露出几分严肃稳重,便是衣领上的扣子,都要一丝不苟到每一粒都扣紧。 看上去便觉得不好亲近,唯独在面对这个“十三弟”时,神情中方才显现出几分鬆快。 听到十三弟如此言语,他沉吟片刻,並未给出一个確定的答案,但却转而说了一句: “现下炭贵如金,百姓温饱尚且不能自足,更何况冬日买炭取暖。且京畿周遭,山林日益稀少。便是贫者想要砍柴烧火取暖,靡费也日益增加。” 庆祥年纪轻,到底不如四哥沉稳。 听得这段话,他的脸色就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若非时机不对,恐怕他早就趋步上前,同这位不曾听过名號的荣国公府环三爷,好生结识一番。 贾环么? 庆祥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连带著西山、无烟煤这些名字,也在心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 从西山赶回西府的时候。 日头渐斜。 雪落在眉睫,沁入肌肤中,泛起冰凉之感。 贾环坐在炭盆前,一面熏著烟,一面烤著火,就听得赵姨娘口中碎碎念。 姨娘的话题,无非围绕著府內的大小事宜。 什么今日老爷又生了好大一场气。 什么茗烟被二太太责罚,现在还在正院门口跪著。 贾环偶尔附和几句,也就过去了。 等到晚膳的时候,他们母子二人,对著猪油有些凝固的冷菜,放在炭盆上热了热,这才享用起来。 日子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过去。 期间。 学堂之中,宝玉、香怜等人,经过数日的嬉戏打闹,一方本就好顏色,一方更是有意逢迎,这一来二去,宝玉愈是觉得双方脾性投契,平日里似是有说不完的话。 也正是有香怜、爱玉二人的存在,虽然学堂枯燥,但宝玉愣是坚持至今。喜得府里的太太、老祖宗更是以为他晓得上进,认定是下一个举人种子了。 大房的璉二奶奶,平日里说笑的时候,更是调侃—— 这宝玉见天儿地往学堂里跑,就算是颳风下雨,也是雷打不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学堂里也有个神仙似的姐姐妹妹在,竟是让混世魔王都安分了一段时日。 王熙凤快人快语,王夫人听了,心里却存了疙瘩,並不怎么痛快。要是旁人听了这话,还道宝玉是什么流连丛的紈絝子弟。 王熙凤这张嘴,真真是百无禁忌。 但当贾宝玉站在一旁,听到璉二奶奶的话时,却没由来地一阵心虚。 是日。 又是下学。 宝玉匆匆回到府中,掀起帘子,便来到荣禧堂內,迎面就是一股热浪袭来,只觉得暖气熏人。 他看著正在嬉笑的丫鬟,就笑: “今儿个是放了多少银霜炭,走进荣禧堂,我竟是浑身一哆嗦,险些出了一身汗。怕是呆久了,都要脱掉大毛衣服,穿上轻薄的夏裳了。” 鸳鸯听闻,捂嘴轻笑: “二爷惯会拿咱们开玩笑。哪里就是银霜炭放得多了。宝二爷这段日子读书,怕是不知晓,这是西山那边新出的东西。真要说起来,而今四王八公,各家勛贵青流,都在用著呢!” 第14章 雪中送炭 西山出的好东西? 贾宝玉一听这话,倒是来了兴趣。 他一挑眉,走上前,便端详起炭盆里的东西,一面开口道: “西山那地方,不都是一片荒山,哪里就能出好东西了?要是那儿都能有好东西,我收著的果子露、芙蓉香膏,岂不是都成了宝贝了?” 要是放在往常,宝二爷开玩笑,一帮丫鬟也就顺著说了。 但是此刻,眼见宝玉瞧不上这炭盆里的东西,鸳鸯等人却是不依起来。 她们非但没有顺著话头说下去,反而开口驳斥起来: “二爷不当家,自然不知晓银霜炭的价格几何。但凡冬天,二爷房內的银霜炭,那是一盆盆、一篓篓,不间断地烧著。可是银霜炭作价高,时间一久,靡费甚多。二爷平日里叫著咱们姐姐妹妹的,可像是咱们,说到底,也只能用普通的黑炭。这黑炭烟味大不说,还熏得人头晕眼。” “但像是西山出来的无烟煤,价格实惠,十个大钱,便能热热地烧上一整日。有了这无烟煤,就算是在神京,也不惧冬日严寒了。” 贾宝玉听见周围的鶯燕丫鬟,语气颇有些嗔怪,连忙就討饶起来: “好姐姐,原谅则个罢!我哪里懂得这么多呢。横竖不过是银霜炭罢了,你们要是喜欢,便是用了,又有何妨?便是老祖宗和母亲说了,我也有理儿去辩驳。你们女儿家的,本就金贵,用些好炭,那也是应该的。” 旁的小丫鬟,听闻又开始顽笑起来。 但是鸳鸯听了,却觉得滋味难明。 哪里就是银霜炭用或者不用的事情。 便是鸳鸯这样,在內帷后宅中走动的大丫鬟,看到这一篓篓的无烟煤,也能看出些许端倪来。 这无烟煤耐烧,价格低廉。別说是平民百姓,就是勛贵权贵之流,也对於西山的无烟煤趋之若鶩。 这一点,单从这些日子,络绎不绝前往西山的车马,就能轻鬆看出。 更別提,今儿个鸳鸯出去的时候,还从前院那里打听到,这些时日,不少商贾纷纷前往董府,只为求见董府二房的嫡出大爷——董翎。 因著西山的无烟煤往来事宜,皆是董翎出面打理。 自古以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商人本性,更是逐从利益。 原本都快要烂在董大爷手上的西山,此刻愣是成了千金难买一亩地的宝贝疙瘩。 但对於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宝二爷却一无所知,更別提从中思忖起民生家计,只知道与姐姐妹妹顽笑。 鸳鸯只得安慰自己,宝二爷是荣府嫡子,將来只要荣府不倒,二爷就算不通俗务,也能做个富贵閒人,逍遥一生。 且二爷年纪尚小,不懂些庶务,那也情有可原…… * “我的儿,你哪弄来的好东西?这般宝贝,我便是在太太、老爷那儿,也没见到过。” “你年纪尚小,哪里通晓的庶务?” 此刻。 后罩院內。 赵姨娘看著眼前篓子里成堆的无烟煤,亲眼见证这所谓的煤炭,足足燃烧了一个时辰,还没燃尽后,便是好一阵喜气洋洋、眉飞色舞。 她拉著贾环的衣袖,便天乱坠般夸讚起来: “这般好的东西,只怕我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踅摸过来。有了这无烟煤,便是坐在炭盆旁绣,也不觉得手指冰凉刺骨,熏得两眼泪水直流。我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事儿,就是生了你和你三姐姐。” “只是你三姐姐,如今也不亲近我这个姨娘了。我心里也明白,凭你三姐姐的本事,有我这么个姨娘,倒是丟了她的脸面了。” “如今看著我环哥儿愈发能耐起来,我这心底总算是舒了口气,只觉得腰杆子都硬了几分。也不知你究竟像了谁,要说像老爷的话……我便是猪油蒙了心,也不肯认这一点。” “他也就在我这破落户前卖弄。还以为我不知道,他那官身,根本不是自个儿考上的。要说我环哥儿这聪明劲像谁,仔细想想,还得是我。若是老爷,这书能不能读明白,还得两说。说不准,我若是男子,读了书,比老爷还有出息呢!” 贾环没忍住,笑出声来: “姨娘什么时候,还学会了说这种俏皮话?姨娘嘴碎父亲的时候,可得记住把门窗关紧了,別被他听到。” 贾政好面子,要是听到赵姨娘这俏皮话,指不定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赵姨娘挑眉,露出一副泼辣劲来: “我有我环哥儿在,將来何须看他的面子?横竖他也没瞧得起我过。” 贾环失笑,转而从袖子中,掏出一叠银票出来: “姨娘想要面子,不必將来。儿子现在便能给姨娘面子。” 语罢,银票展开。 整整五百两。 倒不是西山的利润,只值五百两。 而是贾环心中有谋算,没把所有的银钱都交给赵姨娘。 且眼下这五百两,对於赵姨娘来说,也是足够的了。给得再多,骤然手头宽鬆,於赵姨娘而言,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像是赵姨娘,一个月的月例,便是二两银子。 而贾环给得,足足有五百两。 便是一整年算下来,稍带著年节的赏赐,也远远不足五百两。 本以为赵姨娘拿到银票,面上会露出欢喜的顏色。可贾环愣是没有料到,赵姨娘哆嗦著手,数完了手里的银票后,反而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就见赵姨娘握住了贾环的手: “环哥儿,你这是放利子钱了?这是打哪来的银钱?要知道,这可是五百两,足足五百两!就算是太太,也没有你出手那么阔绰。”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赵姨娘也不忘记踩一脚太太,可见这些年,被剋扣月例银子时,赵姨娘对於太太和王媳妇这对姑侄女的满满怨气。 贾环闻言,就好笑: “姨娘以为,这无烟煤,究竟是怎么被我踅摸出来的。莫非是我自己买的不成?” 赵姨娘闻言,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她的心头,隱约浮现了一个不敢置信地猜想。 眼见贾环似乎还想要说,她连忙叠声儿地说道: “別说了,別说了。我只需明白这些就够了。你姨娘一个后宅的妇道人家,是不懂前头的事儿的。原先看著你还小,便没觉得什么。眼下你读了书,倒是有了大人模样,更是插手了这样的大事,我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都说,明白的越多,越容易出差错。荣国公府里,下人的嘴跟筛子成精似的。你还是別让我知道了。平日里给我个些许费,咱娘俩把日子过好,便比什么都强。” 第15章 贾璉生意 荣国公府。 东院。 窗牖上糊著的窗纸,被外头的风雪声裹挟,透露出些微寒意,渗进李紈母子所在的厢房內。 贾兰伏案桌前,手中拈著一支毛笔,临摹字帖,写著大字,却因为屋內寒气重,写大字的时间一长,免不了手脚冰凉,须得跺跺脚,將手藏在袖管內,对著哈气,等到热气氤氳成白雾,冻得通红的手才微微泛起知觉。 李紈坐在一旁,手中是针黹、女红一类补贴家用的活计。 她不曾言语,但实际上却分著心神,时刻注意贾兰那边的动静,自然也就把其中的哈气动作收入眼底。 见状,她双唇紧抿,手上的力道不由得重了点,心中是一片悽苦悲凉。 说起来,李紈守节,在这世道,便是时下世人眼中值得尊重的贞洁之人。 而贾兰更是先头珠大爷的嫡子,然而不论是李紈抑或是贾兰,皆是寡言之人,时日一长,下边的丫鬟婆子见风使舵,逐渐被府內慢待冷视,竟然连冬日里的银霜炭都用不起。 这事儿要是传到其他公府勛贵之家,怕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李紈也不是没有为了兰哥儿力爭过。 然而不论是王熙凤抑或是王夫人,言及此事时,都是推三阻四。 尤其是王熙凤,那角色儼然就是一个笑面虎。言语商榷的时候,更让李紈碰了个软钉子。 说千遍,道万语,不外乎是银霜炭紧俏,便是银钱备足,也不一定能买到足够的量。 王熙凤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先让兰哥儿將就著用黑炭,至於银霜炭,她加派人手才买,儘早补足添上。 但是直到现在,贾兰被黑炭熏得泪流满面,但银霜炭的影子却压根儿没见著。 贾兰似有所觉,抬起头,看到母亲的神情,转念便料想到了她心中的不平。 他幼年丧父,又经歷世间冷暖,心性根本不似孩童。 面对此番情形,贾兰甚至还有心情开口劝慰: “母亲不必过分忧心。不外乎少许冻手罢了。大字写得久了,手腕发麻,双腿木然,藉此哈气的机会,活动活动筋骨,又怎能不说是一举两得?” 李紈听了,眼眶驀地一酸,语气略有哽咽,便欲开口: “兰哥儿……” 正在此时,厢房的大门却被叩响。 “篤篤。” 李紈上前,开门,便看见一篓黑漆漆的煤炭,摆在眼前,当头的小廝更是笑容满面: “珠大奶奶,这是环三爷吩咐小的送来的无烟煤。这煤出自西山。三爷说,这无烟煤原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也就是好用,这才吩咐小的送过来。珠大奶奶若是不嫌弃,不妨试试这无烟煤。” 这是……煤炭?! 李紈有些吃惊。 而这份吃惊,一直持续到深夜,那炭盆里的无烟煤,还在热熏熏地烧著时,李紈总算忍不住发问了: “世上竟有这般的煤炭?!兰哥儿,你说这西山的无烟煤,当真与环兄弟有干係?” 贾兰放下手中的课业,总算歇息了,顺带著就頷首开口: “旁的细枝末节我不知晓,但是西山的地儿,原是董家二房的董大爷,后来机缘巧合,与环三叔有著脱不了的关係。我仔细一想,这些日子环三叔除了读书,其余时间行色匆匆,想来也是因为这事儿。” 李紈听到这话,终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府里人人都道宝兄弟,却无人谈及环兄弟。可现如今,我冷眼瞧著,你环兄弟是个有大造化的。每年冬天,京畿郊外,不乏有冻死之人。这无烟煤若是能出现在寻常百姓家,那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末了,李紈看向贾兰,有心想让兰哥儿多亲近亲近这位环三叔,但思及若是特意嘱咐,只怕日后相处会多了刻意。 左思右想下,她还是暂且按下,不提此言。 * 深夜。 贾府东跨院。 也就是贾璉夫妇二人所住的院子。 此时堂中,灯火通明。 王熙凤扒拉著手中的算盘,算珠碰撞时,发出激烈的脆响。 帐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代表著整个荣国公府每日的帐面,但是仔细一算,这个月的帐面又是多出六百两的超支。 “啪!” 王熙凤穿著石青色刻丝银鼠褂,因著晚间临睡,便卸下了平日里的釵环瓔珞,虽是不涂脂粉,但一双丹凤眼嫵媚却又不失威严。 此刻对著帐面,她便脆声儿开口: “旁人只道我璉二奶奶威风八面,掌管著贾府大小事儿。却不想,我才是那见识浅薄,口角笨拙的蠢物。旁人给我个棒槌,我就认作针,一日日费心算计府內上下开支。这便也罢了,难的是没一人体谅我的难处。” “这不,昨儿个咱们二老爷就支出了五百两银子,买那前朝名士的画作。前儿个大老爷便又拿走了帐面上的二百两,拋给那梨园里下九流的夯货。” 平儿作为王熙凤跟前最得脸的丫鬟,这会儿便揉捏著她的太阳穴,宽慰起来: “奶奶这是哪里的话。常言道,智者多劳。若非奶奶手腕利落,老祖宗和太太,又怎么会把管家权交在奶奶的手上?” 话虽如此,王熙凤却还有些不得意。 烛火下。 她愈是看帐面,愈是心惊肉跳,只觉得偌大的贾府,当真就是一个销金窟,好在府里还有一个嫁到江南扬州的姑奶奶,每年会送上斐然的年礼,逢年过节,好歹能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没了这位姑奶奶,只怕还不知道会落到哪般境地! 可偏偏她的好姑妈——王夫人,对於贾敏这位小姑子,总有百般的不顺眼。 正想著。 打帘子那儿,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隨后,贾璉抖落衣袍上的细雪,便喜气洋洋地开口: “我的二奶奶,快、快,给我支出三百两银子来。我有大用!” 这话说的,可是刚好戳了王熙凤的肺管子。 她猛地一拍桌案: “三百两?!前儿个是大老爷,昨儿个是二老爷,今儿个又是你,怎么,你们当我凤辣子这儿是开钱庄的,手里银钱多的没地吗?二爷说得轻巧,好似那三百两银子是三文钱一般!” 贾璉看著王熙凤这泼辣模样,便作討饶状: “奶奶且听我一言,今日我是为了正事而来。” “奶奶执掌中馈,对外边也有所知晓。想来……应该听过,如今备受追捧的西山的无烟煤吧?” 第16章 九爷威逼 王熙凤听见贾璉的话语,眉头一挑: “西山的无烟煤,哪里就没听说过了?二爷可別以为我王熙凤只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便不通晓外头的事儿了。现如今,满京权贵勛侯,都以能买到无烟煤为荣。便是京畿周遭的郊外,那也是都传遍了无烟煤的名號。” 贾璉听到这话,就笑: “奶奶知晓无烟煤,这事儿就好办了!” 他凑到王熙凤跟前,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笑容满面,不乏得意地开口: “我连日在外头奔波,倒也踅摸到一些门路,便和九爷手下的门客搭上关係。九爷素来擅长经营之道,便是薛家那样的皇商,在九爷跟前,也只是说是大巫见小巫。” “九爷动一动手指,便有白的银钱,流水般涌入袖口中。这些生意经里,旁的且不论,单说这西山的无烟煤,就与九爷有著脱不开的干係。” “而今我拿著一些银钱,去掺一脚。等到西山煤炭卖出去,那利钱中,便有我们的一份儿。到那时,奶奶想要什么釵环玉佩、金丝银线,只管挑拣著买就是了!哪里还用为那银钱劳心费神?” 王熙凤虽然不曾读书,但听到“九爷”这名號,还是唬了一大跳。 她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 “可是……那位?” 贾璉頷首,神情中的得意,几乎无法掩去: “正是!” 王熙凤这下子,登时就喜上眉梢起来,就差学著她那好姑妈的模样,直念“阿弥陀佛”,连带著对贾璉,也多了一份罕见的小意温柔。 等到深夜。 贾璉夫妻二人,好容易温存过后,叫了几遍水,王熙凤便躺在雕大床上: “你这生意,只管去做。但凡府里面太太、老祖宗问起来,我帮你兜底。帐面上也先挪给你八百两,外头的事儿,你去张罗便是。只是你去了,可別在外头胡闹。倘叫我知道了,我可饶不了你!” 贾璉一听这话,便盘算起来。 帐面上挪八百两,自己腰包里放三百两,剩下五百两投到西山那边……正正好! 一时半会,他喜得什么好奶奶、凤姐儿叫个不停。 若非时辰晚了,只怕又要擦枪走火。 * 杏楼。 今日贾环下学,便被人请到了这杏楼的雅间,说是要商谈西山无烟煤之事。 在神京中,绝大部分人,只知道,这西山的煤炭全是董家大爷董翎在打理。 而能打探出,西山煤炭中还有贾环存在的人……即便是在神京,也只有那几个人。 是故当打开雅间的时,看到那坐在主位,似笑非笑的九爷,贾环並无惊讶,甚至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庆禟眼见贾环行礼,坐於主位,眼见行完礼,他才笑语晏晏地开口: “你就是荣府的贾环?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如此年纪,就点石成金,把原本一文不值的荒山头,变成千金难换的地皮。” 贾环露出一丝笑容,似乎对於九爷来找他的意图一无所知: “九爷谬讚了。小人不过恰逢时运,这才偶尔发现了无烟煤。且那无烟煤,也多是董大爷在打理。要说无烟煤能大受欢迎,董大爷功不可没。” 庆禟颇有些似笑非笑: “你也不必拿董翎来说事。你如今年虽小,许是还不明白一个道理——西山的无烟煤,不管是你,亦或是董翎,都吃不下。” “银霜炭价高,然无烟煤问世后,银霜炭迅速无人问津。炭火之事,乃是利及千家万户,涉及民生大计……” 庆禟说了许多。 当话音彻底落下时,他自顾自地拿起茶盏,浅酌一口,便下了个结论: “这西山的地契在你手上吧。这里是两千两的银票,换你西山的地契,如何?” 虽然庆禟口吻看似商量,但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 显然,对於西山的地契,他势在必得。 若非庆禟在此,他又是圣上第九子,贾环甚至都想要笑出声来。 在挖掘出无烟煤的情况下,西山的无烟煤……只值两千两? 要知道,贾环给赵姨娘的银钱,都有五百两了。 而这……仅仅是这段时间一部分的利钱。 说起来,贾环和董翎定下的无烟煤价格虽低,然而耐不住薄利多销,尤其是地契到手,几乎没有成本,只剩下人工。 难怪当今圣上对於老九不喜之甚,乃至於曾经还说出了一番话—— 老九庆禟,与民夺利,非是治国之道。且《孟子》有言,贵者不与民爭利。老九上书房的时候,真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不就是狗吗? 这近乎於强买强卖,抢夺地契的表现,可不就是狗东西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心中念头微转,贾环脸上依旧镇定,只是偶尔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显得有些吞吐,似是有著些许难隱之言。 庆禟见状面色驀然一沉,转而开口: “你不愿意?” 贾环低头施礼道: “若是早些日子,九爷同小人说起这事儿,我自然是欢喜。毕竟小人虽出身荣府,但也无官无职,想要全然吃下无烟煤这生意,只怕到最后,非但不能赚的盆满钵满,甚至还会引来祸事。” 听到这里,庆禟微微舒展眉头,转而頷首道: “你倒是聪明。” 可贾环却在此时,话锋一转: “只是,九爷今儿个来迟了一步。这西山的地契,已经不在我手上了。” 庆禟凝眉,接著便嘴角的笑意就带上了几分讥誚: “贾环,你当爷是傻子不成?这西山的地契,早不在晚不在,偏偏在这个时候消失了。你打量著誆我呢?” 贾环一脸镇定,视线不偏不倚,恰好与庆禟的视线对上: “九爷若是不相信,去打听一下便知。这地契……如今在十三爷手上。” 老十三? 这里面怎么还有老十三的事儿? 庆禟皱眉,只觉得倘若贾环说的是真的,只怕事情就要难办了。 他虽然排行老九,作为哥哥,但老十三和他的关係並不好,便是在皇父面前,也是老十三更得脸。 更別说老十三和他都没有爵位,只是个光头皇子。 沉默半晌。 庆禟黑眸紧盯著贾环,颇有些咬牙切齿: “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第17章 交好十三爷 雍亲王府。 十三爷庆祥正对著四哥,眉飞色舞: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我看那贾环,全然不像这个年纪的勛贵子弟,走一步,看十步。当初他手中握著的西山地契还没捂热,无烟煤生意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便拿著地契,日日在杏楼等我。” “如今看来,他料想得对。无烟煤生意,树大招风。只是连我也没有想到,第一个找上贾环的,居然真的是九哥。九哥拿著两千两银子换地契,这不是强买强卖嘛?九哥可真是……” 说到这里,十三爷撇了撇嘴,对於这个钻到钱眼子里,仗著皇子身份,各种捞钱的九哥,只觉得看不上眼。 四爷,也便是雍亲王听了这话,顿时就冷笑一声: “民间有一说法,三岁便可看到老。老九早在六七岁的时候,便是个人憎狗厌的玩意儿。要不然,那会儿也不会閒著没事剪狗毛。” 说到这事儿,庆祥就噤声了。 听说当年因著九哥把四哥心爱的京巴剪毛,四哥气急,追著九哥就把他的头髮剪了。 也正是因此,四哥被父皇狠狠斥责了一顿,甚至还在起居註上,记下了“喜怒无常”四个大字。 自那之后,四哥的性子就变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他变得喜怒不形於色,就连书房里,都掛著数幅“戒急戒躁”的大字。 庆祥赶紧扯开话题,就笑: “早在今天之前,我只知贾府宝玉之名,像是贾环这般名字,却从未听说过。世人都说贾府有一衔玉而生的仙种,便是不知,贾环同宝玉相比,究竟如何?” 庆禛提笔,落下一个“隱”字,便淡淡开口: “地山谦,高山隱於地下。” “山峦看似高耸,却是因为有基石藏於地下。有的时候,看起来繁似锦,焉知不是烈火烹油。” 庆祥便一愣: “四哥的意思,是觉得宝玉徒有其名,还是寧荣两府必將盛极而衰?” 庆禛闻言,抬起头看了十三弟一眼,素来古板严肃的面容,罕见地浮起一抹笑意来。 然而他隨后只笑而不语,任凭庆祥自己猜测思索。 庆祥略作思忖,一时无法做出判断,索性转而向四哥徵求起有关西山地契的事儿来: “既然如此……四哥,你觉得我將西山地契的利钱分润三成给贾环,如何?” 庆禛微微挑眉:“你倒是大方。” 但他却没有反驳。 庆祥见状,就咧嘴一笑: “西山无烟煤的利钱虽然多,可確確实实是贾环先发现的。且煤炭也並非取之不至尽,用之不竭。我能拿到地契,其实说来,也不过像是九哥一样仗著皇子身份而已。我拥有的足够多了,不必计较一些细枝末节。” 庆禛没有言语,只是在练字之余,嘴角微微勾起。 * 雍亲王府外的小巷中。 当十三爷庆祥出来的时候,目光往四下一扫,就看到贾环那道略有些清瘦的身影。 他咧开嘴,就大步流星走上前,將手按在贾环的肩膀上,大笑道: “环兄弟,你且放心,事儿都解决了。我既拿了你的地契,自然就会帮你善后此事。” “走走走,你总是去杏楼,只怕还没尝过朝阳楼里的萨其马吧?到时候你带些回府里,好让你母亲也尝尝。” 贾环原是不想去的,但听最后一句话,心思一转,便跟著十三爷一块儿朝朝阳楼走去。 还好不是去杏楼。 他暗自思忖。 毕竟这会儿的杏楼里…… 说不定九爷庆禟还没走呢! * 杏楼。 雅间里,坐著的庆禟,只觉得心中憋著一团火。 区区一个贾环,不过是荣国公府的一个庶子,本以为从他的手上得到西山的地契,不过是四平八稳、手拿把掐的事儿。 但饶是庆禟再怎么算计,也没有想到,这事跟十三弟扯上了关係。 他派遣身边的奴才去问十三弟,居然真的如同贾环所言,那西山地契,落在了十三弟的手上。 “咣当!” 在庆禟晃神的间隙中,手中茶盏上的盖子,就一不小心就落在了茶碗里。 茶水四溅,沾湿了衣裳。 还好此时茶水放凉,只是温热,否则庆禟的手上,都要烫出一圈燎泡来。 他愈发恼怒起来,直接將茶盏重重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当即冷笑连连: “老十三倒是运气好,便是人在家中坐,也能白捡这般便宜。可见人与人之间,总是不同的。我费劲心思所求之物,对他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便是连父皇,也总是多看老十三一眼……” 他口中说著,旁边的奴才脑袋都快埋到胸口,愣是没有一个敢开口说话的。 偏偏在这时候,雅间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九爷,荣国公府的璉二爷在门外求见,说是想要九爷赏脸,给个参股西山煤矿的路子。”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庆禟正在气头上,当即就是一句“滚”,隨后就道: “他算是哪个牌面上的爷?便是我这位真爷,也拿不到西山的地契。你让他从哪来、回哪去!他要是真有能耐,就去找旁的爷去!横竖我没那个本事。” 雅间外的门人,头上豆大的汗珠都要滴下来了。 这钱都收了,怎地事儿就办不成了呢? 不过。 等来到楼下,见到了贾璉,这门人已经调整好脸色,顿时又换了一副神情。 就见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斜眼睨著贾璉,下巴微扬,冷声道: “九爷说了,西山的生意,做不成。现如今,你贾璉也不想著去外头打听打听。满京城都知道西山的无烟煤日,这哪里是个山头,分明就是个日进斗金的聚宝盆。” “旁的不说,就说那北静王府,昨儿个还添给九爷六千两,想要入一些股。別说是八百两了,就算是八千两,九爷又哪里放在心上?” “哼!八百两银子就想要分利钱,这样的好事儿,你贾璉可真会想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哪来的泼皮破落户呢!” 此话一出。 贾璉又羞又臊,连带著一张脸,也青红交加。 他张了张嘴,有些著急: “可这银子都给了……” 第18章 过目不忘 面对九爷手下的门客嘴脸,便是贾璉素日里再怎么混不吝,也不敢在他面前大小声。 怪道世人都言,宰相门前七品官。 这门客同他一般,都是一介白身,却因为投身在九爷门下做事,纵算行事乖张放肆,贾璉一个荣国公府名义上,將来正儿八经袭成爵位的人,此时也只能默默忍受。 眼瞧著迈步走出杏楼,贾璉心中一片煎熬,只觉得头大如斗,想到那打水漂的八百两银子,一时之间,竟不知回去如何同凤辣子交代。 正想著,他余光一瞥,脚下步子顿住,神情颇有些惊疑不定。 他方才……是不是看到了环哥儿和十三爷的身影? 旋即。 贾璉又自顾自地摇头,否认起这般念头。 听学堂的先生说,环哥儿日日苦读四书五经,哪有时间和能耐,攀上十三爷那般的天潢贵胄? 便是贾璉自己,即便是腆著脸,也见不到九爷一面,更何况是十三爷那般,颇受圣上青睞的皇子。 * 荣国公府。 今日是去给老祖宗请安的日子。 只是当贾璉来到的时候,偌大的荣禧堂內,早已坐满了人。 璉二奶奶、王夫人、政老爷还有贾母,都坐在高位。 贾母惯是喜欢这般热闹的场景。 尤其是心尖儿上的宝玉,也依偎著她这个老祖宗,时不时说些顽笑,偶尔更是撒娇卖痴。 贾环冷眼看了,便觉得自个儿不討老祖宗喜欢,除了出身外,似乎也有自己的原因。 古代男童多是早慧,尤其是在这般大家族里。 然而,现如今宝玉也有十岁了,却还是时不时被老祖宗搂著,一口一个心肝儿、玉儿地叫著。 横竖贾环做不到这一点。 眼见贾环请安的动作,已经维持一段时间,而贾母却恍若未觉,王夫人端起手中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以此遮住嘴角的笑意。 还是鸳鸯看不过眼,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对著贾母就温声细语: “老太太,听方才二老爷说,今日学堂小测。刚好环三爷也在,倒不如让环三爷也一併拿出文章来,好让二老爷好生瞧瞧。” 到底是鸳鸯在贾母面前得脸。 她为贾环斡旋、转圜的心思,贾母又怎能不知? 然而看在这大丫鬟的面子上,贾母只是笑著点了点她,隨后看向贾环的时候,便淡淡道: “贾家族学,原就不是玩耍的地方。先头允诺你读书,便想著好歹让你学明白些道理。如今既然读了一段时间的书本,便让你父亲瞧瞧。” “旁的不说,可若你只是在学堂中混日子、打发时间,连做个文章都做不明白,便是你父亲给你求情,我这个老祖宗也是不依的。你是我荣国公府的人,在外头……丟不起这人!” 贾政听闻,神情微微变幻。 贾母不曾读书,自然不知晓,读书经义之事,哪有那么简单。 更不是学了几日,就能够做出文章来。 不过老祖宗既然这么说了,贾政也没想著为了一个庶子,驳了贾母的面子。 从贾环和宝玉手中,接过小测,贾政便细看起来。 他先看的,自然就是宝玉的小测。 贾宝玉的小测中,最突出的,莫过於诗词。 然而也仅仅只是诗词罢了,其余的经义文章,他写得並不尽如人意,甚至其中还有些歪理,便是贾政看了,也是额头青筋直跳,生怕下一瞬间,又会抽出竹条来。 抱著这般心情,贾政忍著火气,打开了第二份小测。 纸张上。 贾环因为握笔时日不长,字跡不算上佳,但看上去。也是端正乾净。尤其是一撇一捺处,隱约可以看到笔锋的痕跡。 再看小测中的內容。 但凡经义填空、断句,不论断得如何稀奇古怪,他所填的字句和註解都准確无误。 尤其是一些经义的理解上,便是贾政看了,也有一种耳目一新,甚至醍醐灌顶之感。 沉默许久。 贾政这才抬起头,深深地看向贾环: “诗词工整有余,但匠气过多,缺少了灵气。” 王夫人不自觉地再次端起茶盏,遮住了嘴角的笑容。 然而贾政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的笑容骤然凝固。 “然而经义文章,根基打得极为扎实。尤其是经义上,竟有深入浅出、化繁为简的意思在。不错,真不错。” 所谓经义,自然就是对儒家典籍进行义理的阐释和发挥。 贾政一向清高,能有如此说法,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反观对於另一份经义小测。 “至於宝玉……” 贾政冷笑一声,唰得放下手中的纸张,起身,作势就要拿起竹条打人。 却不料今日不是外书房,竹条不在身边。 饶是如此,宝玉见他这般动作,还是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便仰面向后躲去。 贾母便嗔怪开口: “你总是嚇唬玉儿做什么?这读书之事,岂能心急?別欺负我老婆子不懂读书的事儿,旁的秀才、童生,少说也要十五六岁,我家玉儿这才多大?有不懂的,慢慢学便是。” “且话又说回来,这学堂的师傅先生,难道就全然没有错处吗?我家玉儿这般聪颖灵秀的人物,怎么就会教不好呢?必然是师傅有问题!” 贾政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开口: “老祖宗这么说的话,那缘何宝玉学不会,环哥儿就学会了?要知道,他们也是同一个师傅先生教的。” 坐在一边的王熙凤听到这话,心道不好。 她抬眼朝王夫人看去,果不其然,这会儿她的姑妈,脸色已然流露出一丝不虞。 就见王夫人这会儿带上一丝笑,佯装和悦: “环哥儿平时不声不响,竟是个內秀的。宝玉在府內上过家学,延请过业师,却不料,只是在族学中上了短短数日的课,居然还比不过环哥儿。当真是天赋异稟。” 这话说得颇有意思。 眼见贾政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审视和怀疑。 贾环只是露出笑容来: “母亲谬讚了。” “天赋异稟算不上,我只不过是有些过目不忘罢了。” 此话一出。 在坐眾人,看向贾环时,皆是侧目而视。 过目不忘? 这小冻猫子莫不是在玩笑吧?! 第19章 探春討好 贾政看著这个曾经丝毫不起眼的庶子,对於这个“过目不忘”的说法,显然也有些半信半疑。 將信將疑下,他拿起一本书,便让丫鬟递给贾环: “环哥儿,你且翻看这本册子试试。”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贾环將薄薄的小册子翻完,就上前递给贾政: “还请父亲考教。” 贾政见他进退得宜,虽然考教的结果还未出来,但神色却不由得柔和些许。 等几番对答下来,贾政的神色,已经不能用柔和来形容。 眼见贾环只是匆匆扫了一遍册子,便將其中的內容倒背如流。 不论贾政抽到哪一页,他都是胸有成竹,口齿流利清晰,镇定自若。 环哥儿……以前瞧著不起眼,如今看来,却是明珠蒙尘,而今才算是绽放光彩。 贾政喜得脸色都涨红,连连道了三个“好”字,可见心中无限欢喜,此刻更是直接吩咐身边的小廝: “环哥儿读书辛苦。虽说他天资聪颖,奈何读书一道,纵有天资,也不可轻易懒怠。环哥儿小测能有如此成绩,可见平日里勤学苦练,笔耕不輟。” “李贵,你且去我库房里拿两篓无烟煤来,交给环哥儿。读书人,一手好字尤为重要。素日里练字之时,屋內烧些煤炭,也省得冬日严寒,冻伤了手。” 语罢,贾政似乎怕贾环不知道无烟煤是什么,捋了捋鬍鬚,便笑著开口道: “无烟煤是个好东西。四五块放在一起,便能在屋內暖融融地烧上一天,还没有普通煤炭的毒气,亦没有木炭的烟气。听说就连北静王府,现如今也在用这样的无烟煤……” 王夫人看著那给贾环的那两篓无烟煤,脸上笑容险些无法保持,就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显得有些僵硬。 尤其是想到方才贾环展露出的过目不忘,王夫人更是心惊不已,险些把手中的帕子都要搅烂。 便是再怎么默念《金刚经》,也不忍不住生出一丝心绪不定来。 王夫人看著贾母身边的宝玉,见他对於所谓经义读书,依旧是一派天真懵懂的样子,心中更是绞痛。 若是珠哥儿还在……又岂会有贾环这个庶子冒头的份儿? * 后罩院。 荣国公府里,下面人的嘴,便像是漏了风的筛子似的。 前脚荣禧堂內发生的事情。 后脚后院里的人,就听了个七七八八。 当贾环回到后罩院的时候,还未走进厢房门口,便听见一道声音: “环哥儿下学回来了?” 这声音不是赵姨娘,而是……贾探春。 贾环看了一眼探春,脱去身上的大氅,没有做声。 眼见贾探春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赵姨娘也站在一边,像是做错了事儿,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贾环这才轻轻地发出一声鼻音: “嗯。” 贾探春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险些掛不住。 还是赵姨娘这会儿见势不对,打起圆场来: “今儿你三姐姐来,说是给你织了一双兔毛袜子。说是冬日里,自己在屋子里的时候,即便烧著炭,难免也觉得寒凉。她这个当姐姐的,记掛你这个弟弟……” 贾环睁目看去,视线就落在赵姨娘手上的兔毛袜子。 见状,他嘴角就露出一丝笑意来: “三姐姐倒是好意。只是这兔毛袜子於我而言,太大了些。看上去给宝二爷,更加合適。” 赵姨娘脸色微变,扭头就朝探春看去,但即便如此,她想到这是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再加上贾探春一向不亲近他们母子,或许……这兔毛袜子做得太大,也是无心? 赵姨娘心中想著,却也没想著说一句贾环,甚至心中还有些酸涩,只觉得是她不得脸,闹得女儿不亲近自己这个姨娘和兄弟,最终,受委屈的还是环哥儿。 好在这时候,身后的李贵等小廝,便將两篓无烟煤,给一併抬进屋子里来。 贾探春自然认得出这是什么东西。 毕竟这么多天来,她日日给太太请安,怎能不注意这样的好东西。 便是宝玉也时常嘀咕著无烟煤,念及无烟煤燃烧时间长,不必总是更替,既方便又暖和。 虽然先前已经得到了一星半点的消息,但此刻贾探春看到贾环得到了这两篓无烟煤,心中还是不由得咋舌。 这还是曾经的那个小冻猫子吗? 且贾探春看向赵姨娘的时候,见她神情稀疏平常,更是不由得一愣。 她早便知晓,这姨娘乃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 却不想如今见到了无烟煤,竟然反应如此平淡。 贾探春心中更是一定,便露出一番笑语晏晏的模样,似乎很是为姨娘欢喜: “环哥儿如今出息了,姨娘的日子也算是好过了。这府里除了太太、老祖宗等人,旁人都还在用黑炭呢,如今眼瞧著姨娘也用上了,我心中好歹也鬆了口气。” “也是我不中用,跟在太太身边那么久,还是不能如环哥儿般踅摸来好东西……说起来,不怕姨娘笑话,我同姨娘透个底,而今便是自个儿,也只能在房间內用黑炭。像是什么无烟煤,只在太太和宝二爷那见过。” 这话一说,赵姨娘心中便刺痛起来。 只是赵姨娘心中门儿清,別的不管,这无烟煤,是环哥儿得来的,她若是不问过环哥儿的意思,径直就给了探春,怕是环哥儿心中会不得意。 子女不和,多是父母未曾一碗水端平。 赵姨娘虽然不能说出这么斯文的话来,但肚子里的道理,都是一个样儿的。 於是她便转过头,目光落在贾环身上: “环哥儿,你瞧著……” 不知道为什么,当贾环那清凌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贾探春只觉得心中兀地一跳。 只觉得潜藏在內心里的小心思,都被一一看穿。 就见贾环似笑非笑: “三姐姐可敢说,这煤炭,不是拿给宝玉的?我今儿回来的路上,才听说,宝玉房里的无烟煤用完了。结果前脚二哥的炭火用完,后脚三姐姐便巴巴地跑来,对著姨娘说这些有的没的。” 一瞬间。 贾探春的脸就涨红了。 见她神色闪躲,贾环神色自若,倒是赵姨娘,脸色登时就变了。 第20章 几何原本 要说赵姨娘心中最介怀的事情,莫过於宝玉和环哥儿间的比较。 一个是正头太太所出的,衔玉而生,自小便被如珠似宝地养著,老太太疼著,二太太宠著,便是老爷有的时候口口声声孽障、逆子,但走到外头,但凡提起儿子,少不得提一提那块大如雀卵、莹润如酥的通灵宝玉。 反观贾环,养在姨娘屋子里,老祖宗瞧不上眼,太太只会责令,便是丫鬟婆子也能给贾环看一看眉眼高低。 好容易如今环哥儿爭口气,读书一道上有些精进,得了老爷青眼,赵姨娘只觉得腰杆子都硬了几分。 尤其是眼下,探春更是主动示好,来亲近宝玉,赵姨娘心中可谓是喜不自胜。 却未曾料到,在那些笑语晏晏背后,还有这样的渊源…… 听了环哥儿的话,瞧见了探春还未来得及掩饰的神情,赵姨娘便是再傻,哪里又不知道,探春这次来后罩院,说著是瞧瞧环哥儿,可心里想的,还是那位玉粒金蓴、养在碧纱橱的宝二爷。 丫鬟婆子糟践环哥儿,赵姨娘没有哭,只是气自己出身微贱,当不得正头太太。 然而探春心中偏颇如此明显,此时赵姨娘知晓了,不止泪流满面,更是心似寒铁。 她揩了把眼泪,一面发抖,一面却还是捨不得对这个女儿大小声,只道: “你看不上你兄弟,何苦露出这般姿態来?这煤,你若给自己用,那便像你兄弟说得,给你!但你要是给了宝玉,你不必问环哥儿的意思,我却是不依的!” 探春咬著唇瓣,听到这话,眼泪竟也淌下来了: “只怪我是女儿身,又不是太太所出。如今要些炭火,竟也如此艰难起来。姨娘要我保证,我又怎么保证?难不成我要日日看著那炭火,放在房里面,不让宝玉接近?” “原是自家兄弟,偏姨娘和环哥儿计较得如此分明,怪道是……” “怪道是什么?” 贾环原是不想说的,但是听到这里,却忍不住冷笑出声。 “三姐姐口中,不过只是一些炭火,说得如此轻巧,可若无烟煤易得,三姐姐为何却要为了宝玉房中的炭火,委曲求全,到我这儿来呢?” “三姐姐怪我和姨娘计较得分明,当初丫鬟誆我的二两银子,宝二爷怎么也计较起来,不为我这个当兄弟的说话,反而同出千丫鬟婆子数落我?” 说完,贾环便拿起软塌上的兔毛袜子,丟到贾探春怀中: “三姐姐这兔毛袜子,我受用不起。谁能给三姐姐炭火,三姐姐便给那人罢。” 贾探春看著手中的兔毛袜子,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 她气得手都在哆嗦。 最终,到底李贵等人还在这儿,贾探春心气儿高,不愿意让下边人看了笑话去,更不愿意在贾环面前示弱。 她本欲丟掉兔毛袜子,倏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鬆了又紧,再度捏紧袜子,转身就离开后罩院。 眼见探春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赵姨娘泪水愈发汹涌。 等李贵等人彻底放下煤炭篓子,抬步离开后罩院,贾环才皱著眉头,看向赵姨娘: “姨娘哭什么?我才不觉得委屈。三姐姐这般作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姨娘委屈,不过是心底还抱著期望。殊不知,姨娘心中的期望越高,最后反而越发容易失意。” “姨娘且放平常心,缘分是强求不来的。往后,三姐姐若是愿意討好你,你便从手指缝里漏点。她若不给你好脸色,姨娘还有我这个儿子。” “往常再难过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如今儿子出息了,姨娘要是再抹眼泪,鬱鬱寡欢,我便要不高兴了。今儿个……可算是个好日子。” 赵姨娘听了,一时之间,忍不住又哭又笑。 只不过,贾环这话说出来后,她的泪水终究还是止住了,转身擦了擦眼角,就从炕琴上面,翻找出一条新做好的抹额: “这抹额上,是我托人採买的碧璽,你戴上试试,看看合不合心意……” * 学堂中。 今日的课业,乃是算学。 当今圣上颇好算术,身边更有西洋传教士,因为通晓算学数理,而颇受圣上青睞,更是委以高官,加以重任,时常御前行走。 便是在神京中,这帮西洋传教士,也算得上是大人物。 只不过现如今的算学,从目前来看,顶多处於前世的高中水准,甚至一些韦达定理、求根公式,都因为时代的桎梏,还未曾被提出。 贾代儒本以为贾环过目不忘,已经聪颖至极,却不料在算学方面,他的天赋犹有过之。 学堂內像是金荣之流,如何都摆弄不明白的算学问题,但是到了贾环手上,不过稍加思索,就能得出答案。 这让贾代儒心中又喜又忧,竟在下学前,找到贾环,递给他一本书册,就道: “你在算学一道,颇有天赋。可惜算术上,我並不算精通。教你几次后,更是力不从心,生怕误人子弟。这本《几何原本》,便是当今圣上经过校准、整理、翻译后,加以推广的。” “听人常道,便是上书房的皇子,也少不得要接触这样的西洋算学。环哥儿,我知你有鸿鵠之志,且天资横溢,故而日常閒暇之余,看些数理算学,对將来处理俗务,也有好处。” 贾代儒这番话,就差说贾环將来要科举入仕,可见其对贾环的认同和看好。 见状,贾环郑重接过《几何原本》,谢过这位贾先生,同时,还不忘道: “先生,昨日府中父亲抽查功课,见我读书颇有进益,便赏了我些许炭火。我学有所成,少不了贾先生悉心教诲。午后我差人送一篓无烟煤到先生家,还望先生莫要嫌弃,全了我这小小心意。” 贾代儒在学堂教书至今,说起来,这还是头一回有学生送除了束脩之外的东西。 他有心想要拒绝,但是思及冬日严寒,想到老妻满是冻疮的双手,终究还是无法拒绝。 他定定地看著贾环,便觉得作为孙子的贾瑞,竟还不如贾环这个学生半点贴心,思即至此,便忍不住长嘆一声: “还是你有心啊……” 第21章 唤作香菱 下学后。 贾环转道朝阳楼。 朝阳楼乃是前朝开设至今朝,有百年歷史的酒楼。 其中的萨其马、酥酪,更是堪称一绝。 当贾环来到约定的雅间时,十三爷庆祥,早就在房內浅酌清茶,静待等候。 同这位爷相处久了,贾环也知晓了他一点性子。 十三爷年纪轻,城府不似四爷深,更不如四爷喜怒不形於色。 且他的性格中,带著上位者少见的侠气和仗义,不像是先前九爷庆禟等人,带著天家惯有的傲慢。 至少,此刻在看到贾环后,庆祥神色很是自然,带著几分熟稔,就开口,半是玩笑道: “贾环,你再不来,我可就把你的利钱给吞了。说起来,你也真坐得住,这么多天,西山无烟煤经营了多少利钱,便是半句都未曾问我,也不怕我把的分红给黑了。” 贾环一脸正经,拱手道: “十三爷性子,只有那仗义疏財的份儿,哪里会做那些个下作事情。况且,若十三爷真不想分我利钱,当初又何必定下三成利的分红契约呢?” 庆祥点著贾环,忍不住摇头失笑: “你啊你,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老实。你要有心想要討人高兴,只说前半句话就是了。” 贾环就露出一丝笑容来: “溜须拍马的话,旁人听了,或许觉得受用。只是以十三爷的性子,最是磊落光明,不喜这些虚情假意。” 庆祥就看他,有些怀疑,贾环说这话,其实就是在溜须拍马。 他没忍住,笑出声来,就点了点贾环: “滑头。” 贾环挑眉,露出一副欣然接受的样子,隨后便同庆祥开始整理起西山无烟煤的帐面来。 好容易理清帐面和分红、利钱,庆祥就看到贾环手边的《几何原本》,一时之间,眉头就忍不住挑高了。 他惊讶出声询问: “你也在学西洋人的《几何原本》?” 不怪庆祥如此惊讶,实在是虽说圣上喜欢西洋算学,但这东西,真正能学得好,学得进去的人,寥寥无几。 更何况贾环出自荣国公府,这样的四王八公勛贵之家。 当今贾史王薛家族子弟,混吃等死有余,读书进取不足,全然没有武勛父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股子心气儿。 而就在这样的氛围中,陡然冒出来个勤勉好学的贾环,可不就一下子出类拔萃起来吗? 庆祥平日在上书房,也钻研算学,他有心想要和贾环交流一番,於是就令隨从掏出今日的课业。 贾环望去,就发现,课业上的题目,赫然就是一道立体几何。 在当前的《几何原本》知识范围內,想要解答立体几何,极为繁琐困难。 贾环心念一动,便拿起笔,在纸张上书写起来,一面写,一面道: “十三爷若要解此题目,不妨试试向量。所谓向量,便是用来表示空间中的点、线、面……” 十三爷起先表情还带著笑意,但他素来好学聪敏,隨著贾环对於向量的讲解不断深入,他几乎很快就意识到,关於向量在解析空间几何上的好用之处。 而以十三爷的见闻,在今日听贾环讲解之前,便是在御前行走的南大人,也从未讲起过有关向量的概念和用法。 一时之间,十三爷看向贾环的目光中,异彩连连,末了,更是乾脆將手搭在贾环的肩膀上: “环哥儿,难怪你素日里算学如此之快,我还道你只是於术数一道有些见地。如今看来,哪里只是『有些』,分明就是数理上的天才!” 两人对著算学题目,又是解析起来。 术数这东西,一旦全身心投入进去,便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等到从朝阳楼出来时,庆祥对待贾环的態度愈发隨和自在了。 贾环知道,向量这个投名状递上去,算是让十三爷在圣上面前,多了露脸的机会,也让庆祥真正將贾环视作了自己人。 庆祥心中悦然。 於是,当转角遇到人牙子起纠纷时,见贾环的目光,似乎落在人牙子手上的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身上,庆祥便忍不住就笑: “这奴婢虽无十分之色,却难得身量纤纤,有江南女子温婉动人之处,尤其是眉心一点红痣,衬出几分姝丽静好之感。” “我见环兄弟身边多是小廝隨行,今日便做个顺水人情,买下这丫头。红袖添香、赌书泼墨,也算的上是文人雅事。” 语罢,还不待贾环言语,庆祥继续道: “环兄弟教了我向量之法,这其中价值,不可估量。倘若连个丫鬟也不肯收下,那我便要以为,是环兄弟同我生分了。” 这话一说,贾环便是想要拒绝,也无法开口。 况且…… 从方才的閒言碎语中,便可知,这丫鬟並非常人。 那边的人牙子,往来於京城、金陵之间,做得就是这买卖人口的生意,那一双招子不知见过了多少人。 打眼看到十三爷,他心中就突地一跳,知晓这是遇上贵人了,言语之间,止不住地哈腰点头,就差低到泥地里去。 余光中,就见贾环同十三爷言笑晏晏,神情自如,他心头一紧,连带著也不敢小瞧贾环分毫。 那眉心一点红痣,生著杏眸琼鼻的丫鬟,跪在贾环面前,身子微颤,不敢抬头。 贾环神情未变,只是沉声: “你唤何名?” 丫鬟的头,几乎埋到胸口,怯怯出声: “奴婢贱名英莲,至于姓氏……却不曾记得了。” 语罢,她忍不住微微抬头,看向贾环,见这少年郎五官虽带著几分稚嫩,但神色间,却有著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加之眉眼清雋,竟好似如玉公子,一时之间,忙又低下头,颤声补了一句: “奴婢只记得……幼年曾待在姑苏。” 贾环心中微微一嘆。 姑苏、人牙子、英莲…… 他已然认出了此女的身份。 贾环的眉头微微鬆开,便道: “菱如雪满池塘,照影分明见素妆。” “往事暗沉不可追,往后,你就叫香菱吧。” 往事暗沉不可追…… 香菱默默地咀嚼这句话。 她忍不住想起过往,一时之间,竟红了眼眶。 第22章 点拨香菱 荣国公府。 当贾环回到后罩院后,赵姨娘自然看到了香菱。 屋里进了人,少不得提点些府內的规矩。 赵姨娘原是没有那么大的规矩,耐不过上头还有一个正房太太。 別看二太太对著宝玉,多是溺宠纵容,但在赵姨娘和贾环面前,她又是另一副面孔。 进学前,就算是晨昏定省,但凡贾环稍有懈怠,王夫人便动輒罚抄佛经,往往一日抄写下来,手腕酸痛,几乎抬不起胳膊来。 香菱秉性温柔姝静,少与人起爭端。 赵姨娘说著,她便睁著水眸,悉心听著。 赵姨娘见状,便觉得这丫鬟倒是可心,看起来言行恭谨,却是比贾府里,那些被惯坏的奴才丫鬟,要有规矩的多。 等听了香菱的来歷身世后,赵姨娘更是物伤其类,对她也就多了一份怜意。 这般年岁,甚至比探春的岁数,还要小上几岁,却偏逢末运,身似浮萍,四处飘零。 小小年纪,便是辗转多个人牙子手中,吃过苦、受过累,做过粗使的活计。 赵姨娘也是个性情中人,听到最后,竟是一边抹著泪,一边骂起来: “这天杀的拐子,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好好的女儿家,如今竟是有家回不得,经受如此坎坷!” 语罢,赵姨娘似是想到了什么,细细打量了一下香菱的眉眼,话锋一转,竟又露出笑容来: “但说回来,如今好歹让你入了环哥儿房中,做了他贴身的大丫鬟。现今环哥儿岁数还小,等將来当个姨娘,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赵姨娘说这话的时候,香菱不自觉地想起,今日在街市看到贾环的第一眼。 他如今虽未及冠,然丰神俊秀之姿,却可初窥端倪,思及至此,香菱两颊悄然攀起一抹红晕,一时之间,竟觉得心跳如擂鼓,然而这感觉先前从未有过,香菱一时半会,又有些不知所措。 * 书房內。 贾环正翻阅手中,十三爷为他准备的歷年科举试题。 这本册子中,不仅包括了科举中考官的偏好、圣上青睞的馆阁体,还有朝中大小议事,诸如准噶尔、南疆大小和卓亦或是西南土司…… 便是童子试考不到,但若有心登科,也得早早准备起来。 倏地。 身边传来细微的动静。 就见香菱动作颇有些笨拙的,上手添香磨墨。 贾环抬头,看到她鼻尖上的那一点墨痕,唇角微勾,转而继续低头研读。 倒是香菱,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尖,看到手中的墨点后,好容易降下热度的脸颊,又噌得一下涨红,带著说不出的羞窘。 好在贾环似乎全身心投入在经义中,就连方才的笑意,也恍若一闪而逝。 香菱悄悄鬆了口气,可不知怎地,心中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就在烛火掩映间,香菱磨墨的动作,逐渐熟稔起来。 四下安静时,她更是不自觉將目光放在贾环手中的书卷中。 香菱原先也辗转在大户人家、书香门第中,陪伴那些闺秀小姐身旁时,隨著时日渐长,也认得了几个字,只求不当睁眼瞎罢了。 而今低头看到经义中的晦涩文字,一时之间,心中反覆咀嚼,虽然只是似懂非懂,可却也得了些许趣味。 正在此时。 贾环的声音陡然响起: “你喜欢读书?” 香菱俏脸微红,訥訥道: “让三爷见笑了,只不过认识几个字,念得几句诗罢了。” 昏黄跳动的烛火下,贾环看书久了,总觉得眼睛酸涩,难免有些倦乏。 於是他便隨口问了一句: “你喜欢什么诗文?” 香菱提起这个,眼睛瞬间带上了亮光,转而眼眸弯弯,露出个笑的模样: “奴婢曾在以前的主家,伴著小姐读书时,总听闻一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满地不开门。』” “奴婢虽无作诗之才,但每逢听到这一句时,当真是有了一种,欲语泪先流的感觉。” 贾环就笑: “此诗乃是宫怨诗,诗句虽然精巧缠绵,然而却不適合你们这帮丫头读。” “我这里有一本《徐霞客游记》,乃是前明留下来,记录山川地貌、风土人情的有趣小记。” “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纵算不能如徐霞客一般,『兀坐听雪溜竟日』,在黄山听一夜雪化的声音。但也能从字里行间,窥见天地之大,万物之爭相竞发。从中便也可知,人生一事,绝非仅男女情爱,可为之道来。” 香菱睁圆了眼睛,竟好似一只狸猫儿。 她接过手中的《徐霞客游记》,一时半刻,竟喜不自胜,素手更是珍惜地在游记扉页上细细摩挲,似乎对此爱若珍宝。 * 雍亲王府。 十三爷庆祥面前,铺满了纸张。 这些纸张上,不时有线条、箭头等符號,仔细看去,赫然就是白天贾环教给庆祥的向量之法。 庆祥纵算素日里再沉稳,但到底还是少年郎的年纪,反覆用过向量之法解决算学问题后,他的神色间,难免带上了一丝讚嘆和激动: “四哥,这贾环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但凡空间上的算学问题,用了这向量之法,几乎简单了好几成,便是我也能够轻鬆算明白。” “这四王八公的勛贵子弟里,居然还有这般出彩的人物,却是我从前未曾想到的。” “不过,这荣国公府的人,却是被猪油蒙了眼。自家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个钟灵毓秀的人物,然而我有心打听下,他们府上却把环兄弟,比作那小冻猫子!反倒是那荣府宝玉,一口一个宝二爷。” “真真是错把鱼目当珍珠,反倒是让真正的明珠蒙尘,黯淡无光。” 庆禛听到这话,翻看著手中的向量解析之法,竟然罕见地表明態度,微微頷首,旋即不无冷笑地开口: “四王八公,而今剩下的,大多不过是蠹虫。我掌管户部钱粮,翻看陈年帐目,单就寧荣两府,从户部银库支借的银子,便有十五万两之多。” “这些蠹虫……该杀!” 说到这里时,庆禛的身上,陡然泄露出一股杀气。 转而,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向量解法,就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不过,十三弟,你找的这个贾环,確实……不错。” “年关將至,或许,单就这向量之法,便可抵得上价值万两黄金的年礼。” 第23章 除夕夜宴 年关將至。 转眼,就到了除夕。 大雪纷纷扬扬。 香菱穿著一件桃红撒袄,愈发衬得肌肤白皙如玉,水眸莹润,眉心一点红,好似观音座下仙童。 她哈了哈手,进了屋內,先是一顿,等到身上寒意散去了,这才笑意盈盈地进屋,婉声: “三爷,该起了。” 贾环適时醒来,隨后香菱便熟稔地服侍起来。 等她挽起帕子,探手试了试温度,觉得冷热刚好,这才轻柔地擦拭起贾环的面庞来。 贾环眯著眼睛,捏了捏她软嫩的手心,香菱的脸顿时就又羞红起来。 贾环见状,就懒洋洋地笑著: “已然不是第一次,怎还会红脸?” 香菱抿著唇,知晓贾环轻易不动怒,数日下来,也忍不住大著胆子,嗔道: “三爷什么时候,也会拿奴婢顽笑了?” “亏我当初见三爷,还以为……” 说著,香菱的脸愈发红了,连带著话儿也没了下文。 贾环捏了一下她的腮帮子: “以为什么?” 香菱听到,却不说话,只是闷声不吭,一水儿地服侍完后,就连脖子根都涨红了,转而就往门口快步走去。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的嘴角竟不知什么时候翘起。 赵姨娘进来,看到就是这一幕。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照不宣,转而对著贾环上下打量后,便满脸喜色地开口: “我的儿,你这身打扮下来,就算是那宝玉,也不如你啊。姨娘只盼著,岁岁年年有今朝,我儿一生平安喜乐,將来不论是读书功名,亦或是其它,都能得偿所愿。” 许是今儿个日子特殊,再加上今年贾环变化甚大,连带著赵姨娘的手头也不再紧巴,不需要日日为了银钱犯愁,更少看了许多丫鬟婆子的脸色。 便是太太,看在老爷青睞贾环的份上,也不敢动輒让贾环抄写佛经了。 想著这些日子的变化,赵姨娘性情起来,又忍不住掉了几滴泪珠子,转而就道: “眼瞧著日子是越过越好,是越来越有盼头了。放在以前,我哪里敢想,能有这神仙般的日子?环哥儿日日功课做到深夜,我心里是又高兴,又觉得难受。要不是……” 得得得! 贾环哭笑不得: “姨娘,你可別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便是不为你,男儿建功立业、志在四方,也是我自个儿的夙愿。且你便也说了,日子是越来越好,今儿个又是好日子,哪里就值得你哭了?” 香菱上前,更是宽慰起赵姨娘,转移话题,半是挑著赵姨娘喜欢的话题,半是真心地开口: “姨娘挑的衣裳,就是衬三爷。三爷本就俊秀,如今穿上了姨娘做的衣裳,当真是应了那句话——陌上公子顏如玉。” 这话儿,便挠到赵姨娘的痒处,她便又高兴起来,对著贾环,就是一顿稀罕。 隨后。 等时候差不多了,荣国公府的家宴,也快要开始。 贾环带著姨娘等人,便抬步往正院走去。 * 家宴。 王夫人原本脸上带著笑,然而等看到贾环的时候,笑意就不由得淡了淡。 等再看到赵姨娘的时候,她的笑容已经完全隱去。 荣国公府的家宴,赵姨娘要是放在往常,哪里能上得了台面? 不过是贾环出息了,二老爷青眼,府里才给了赵姨娘这般脸面,竟让她这般破落户,都能初入宴席。 王夫人思及至此,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涩。 怪道世人都说,母凭子贵。 原来这般道理,並非没有根据。 王夫人扭过头,正欲说些什么,结果就看到宝玉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贾环身侧的丫鬟上。 这不,王夫人好悬气得一个倒仰。 若非这是在家宴上,只怕她早就开口发作起来。 却不想,王夫人还未曾说什么,那边的宝二爷,已经迫不及待开口: “环兄弟,你身后那姐姐,我怎么瞧著面生,似乎不像是府內的姐姐妹妹。” 因著进学时,身边跟著的,都是小廝。 而下学后,贾环又一向深居简出,是故就连贾宝玉,也是第一次见到香菱的真面容。 宝玉这话一出,贾环身后的香菱就微微色变,转而退后一步,將半个身子,掩在贾环身后。 在眾人没有看见的时候,香菱眉心微蹙。 若是放在之前,她或许不觉得宝玉此番行径有什么错处。 然而有了往日的贾环做对比,香菱只觉得,这位府中被称作是璞金浑玉的宝二爷,未免也太过孟浪,当不起那些讚誉。 两厢比对下来,更不及环三爷万一。 王夫人的脸色青白一片。 而此时。 一声暴喝响起: “孽障!你平日里不务正业,同戏子、丫头们廝混也就罢了。而今更是在家宴上说出这种话,若不是今儿是个好日子,我真恨不得打死!” 宝玉一听到贾政的声音,顿时就缩著脖子,訥訥不敢言语。 倒是贾母听到了,很是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你既说了是好日子,又在这家宴上喧譁做甚么?我看你也是失心疯了,宝玉不过说了几句话,便惹来你这般恶言。你难道不知道,嫡庶分明,玉儿才是贾府正儿八经的嫡子?” 此话一出,贾环神色未变,嘴角甚至还带著淡淡的笑意。 然而另一边。 贾璉的神色却变了。 宝玉是贾府的嫡子,那他这位大房嫡子,又算是什么? 心思流转间。 好容易等人落座。 王熙凤便挑了个头儿,缓和起气氛来: “都说老祖宗的库房里,那好东西是堆积如山。好容易到了年节儿,老祖宗便也让我们高兴高兴,不拘是什么紫檀雕屏风,又或是什么琉璃红梅瓶,且都拿出来,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贾母指著王熙凤就笑: “旁人都道你是璉二奶奶,叫你一声凤姐儿,我却说你是个破落户儿,我这些好东西,全都让你惦记去了。给!怎么不给?我的东西,除却留给玉儿的那份儿,自然也有你们的。” “说起来,今年玉儿也上了学堂,读了书,明白了道理。我库房里有一件白狐鹤氅,大红羽缎面虽是寻常,难得是那白狐狸里。如今给我玉儿穿上……正好!” 说著,贾母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將目光放在了贾环的身上。 宝玉读书有白狐鹤氅,那贾环……总得给些什么。 可若真要给些好东西,贾母却又心底不怎么痛快。 她心中忍不住斟酌起来…… 第24章 老十三送礼 其实,贾母作为贾府的老祖宗,自是看得一清二楚。 贾环虽是庶子,然而读书科举一道上,確实有几分天资。 真要说起来,贾环同宝玉,也算是同气连枝的兄弟,將来倘若环哥儿出息了,能谋个一官半职,等玉儿袭成爵位时,也能有几分助益。 而眼下玉儿年岁尚小,不喜读书与黄白之物,连带著对环哥儿也不大亲近,只是玉儿不懂事,贾母又岂能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然而,她之所以左右为难的,不过是玉儿同环哥儿嫡庶有別,纵使想要拉拢环哥儿,將来为宝玉所用,但在赏赐上,也不能逾越过她的玉儿。 思及至此,贾母心中一定,便露出一丝笑容来,缓缓开口: “又过了一年,环哥儿岁数大了,总算懂事起来了。我私房里,还有一匹软烟罗,便赏给你罢。来年读书的时候,你可得勤俭用功,不可让你父亲失望,更要早日谋取功名,才对得起今日祖母的赏赐。” 赵姨娘坐在宴席末尾,双手藏於桌下,听到这话的时候,更忍不住搅弄手中的帕子。 一匹在宝玉房间內,只是窗纱的软烟罗,就想著让环哥儿当牛做马。好似有了一匹软烟罗,就是什么天大的恩情。 要是按照老祖宗这话,將来环哥儿若是考不上功名,今日又拿了软烟罗,就是对不起贾府了? 赵姨娘咬著牙,若非她在家宴上,身份低微,恐怕这会儿早就骂出声来了。 倒是贾环笑了笑,只是觉得有些哑然。 这位老祖宗,当真是在贾府当久了一言堂,如今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真糊涂了,就算想要施恩於他,却偏又做出这番行径,便是让他这位“被施恩”的人,都觉得啼笑皆非。 想来,这给个大棒,又给个甜枣的手腕,这老太太还不够熟稔。 王夫人见状,却是嘴角微翘,总算露出一丝笑模样来,隨后,脸上的面色,愈发悲天悯人。 偏在此时,一丫头匆匆跑来,脸上喜笑顏开,一叠声儿地就道: “老祖宗,外头贾府正门前,十三爷的隨从正候著呢!” 此话一出,宴席上,不论是贾母,亦或是二太太、王熙凤乃至贾赦、贾政等人,皆是愕然。 十三爷向来同四王八公不沾边,要说荣府交好的也就八爷和北静王府,怎地在这年关节骨眼上,十三爷竟大张旗鼓,派人等在贾府门前? 气氛安静一瞬,旋即,贾政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涨红,旋即就上前,红光满面地开口: “快请!快请入府!” 语罢,他便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最终,还是贾母沉得住气,呵斥了几句,贾政方才安静少许。 期间,贾赦见状,见贾母虽是斥责,却並未詰责贾政越俎代庖,便忍不住在心底冷笑几声。 一时之间,贾府眾人,心神都牵掛在了十三爷派来的隨从上,竟然都忘记贾环还立於原地。 贾环却不是个受委屈的主儿,他见贾母等人如此作態,索性缓缓折返,坐回原位,神情从容。 王夫人倒是有心呵斥几句,偏偏好巧不巧,十三爷手下的隨从,却在这个时候,步入正院中。 来人不是別人,正是庆祥身边的首领太监陈福全。 面对这位十三爷身边的大太监,便是贾母,也得笑著称呼一声“陈公公”。 陈福全见人就带著三分笑,只是这份笑意,在看到宴席上的贾环时,才彻底真切起来。 尤其是思及今日宫中夜宴上发生的事儿,他行过礼,看向贾环的笑容中,甚至带上了几分諂媚: “环三爷可安好?奴才给您请安了!” “今儿个十三爷还说起三爷来,只恨佳节之际,不能同三爷对饮几杯。这不,十三爷亲自挑了年礼,催著奴才赶紧送到贾府来。奴才这是紧赶慢赶,生怕误了时辰,总算给您送到了。” 此话一出,在场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陈福全,可是十三爷身边,最得脸的首领太监。 而那十三爷,虽然是个光头皇子,不似前头的四爷、三爷,早早便是亲王的爵位,然而十三爷德才兼备,颇受圣上喜爱。 可就是这样人物身边的大太监,却在对待贾环的时候,如此低声下气和諂媚。 便是在对上贾母的时候,陈德全都没露出这般神色来! 贾政只觉得面上有光,反观王夫人,这下子轮到她差点把帕子搅烂了。 赵姨娘在这般情形下,不敢出声,生怕坏了儿子大事,但此时心中却有一种不怎么真切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飘在云端之上。 便是连素日里贾府言行无状的奴才,这会儿也学会了噤声,屏气凝神地看著这一幕。 眼见唱礼的声音响起,十三爷送来的年礼中,便有“金、珠、彩缎、貂皮、人参”诸物,其中礼单念到最后,甚至还有一个小汤山的温泉庄子。 时下神京,小汤山上有一温泉行宫,京中权贵,多以在小汤山附近有庄子为荣,显示备受隆恩,接近权力中枢。 而贾环这一介白身庶子,却受十三爷青眼,不过如此年纪,便有了一个温泉庄子。 王夫人心中翻江倒海,只觉得这一个年都怕是过不舒坦了。 但偏偏贾宝玉还一无所知,適时拍手笑著开口: “早便听说了汤山的温泉妙极。眼下环兄弟有了这个庄子,日后咱们带著姐姐妹妹去一道去顽耍,却也方便了许多。” 贾母也露出一个笑容,只觉得先前的念头是对的。 环哥儿有出息了,便是对玉儿也能有所助益。单是这一点,日后对待环哥儿的时候,倒是也可以上点心。 孰料就在这时,陈福全的笑容微敛,露出了太监独有的皮笑肉不笑来: “想来这位就是宝二爷吧?” “宝二爷这话就错了。十三爷送的温泉庄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去的。便是京城里的正经主子,也不一定能有汤山的庄子。倘若让一些丫鬟奴才进了,岂不是没了规矩和体面?” 第25章 入圣眼 陈福全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是微微色变。 直到他离开后,宴席上的氛围,也还是没有先前那么热闹。 要说在场中人里,最高兴的,莫过於赵姨娘和香菱。 只是贾探春心中似喜似忧。 喜的自然是环哥儿出息了,纵算她往日再怎么不喜环哥儿,好歹环哥儿也是她兄弟,环哥儿得脸,贾探春在偌大的贾府里面,也能受人尊重些。 而忧愁的,当然就和王夫人有著脱不开的关係。环哥儿得脸,王夫人此刻心中怕是不痛快的很,贾探春想著,又生出一股悲意,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谋取功名,否则又何必左右为难。 不过唯一让她稍感安慰的是,至少还有赵姨娘在,以赵姨娘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她只需给个好脸色,说几句好听的,赵姨娘便又掏心挖肺了。 想罢,贾探春总算是平静下来。 直此一遭,贾府內的大部分人,都对贾环有了彻底改观。便是府里头的丫鬟奴才,在对待贾环的时候,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小心。 这环三爷可不比宝二爷是个好相与的,且贾环心思之深,全然不似刚满十岁的样子。 这不,在房里头的时候,王熙凤就拍著胸口,就开口: “我瞧著咱们府里的环哥儿,倒真似个人物。旁的不论,但就交好十三爷这事儿,愣是瞒得滴水不漏,直到今天,要不是十三爷府上主动派人来,只怕咱们一大家子,还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贾璉坐在一边,嘆了口气,就开口: “我看咱们往后,可得对环哥儿上点心。我瞧著他耐得住性子,嘴巴更是紧得跟蚌壳似的,日后说不得就能有些许出息。小小年纪,能通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的道理,並且做到,只这一点,就说明环哥儿不是一般人了。” “往后用度什么的,奶奶也注意些,能给些方便就给些方便。眼下给些方便,將来见面也能有三分情面。说不准哪一天,环哥儿得势,咱们也能得些便宜。” 王熙凤心中倒是认同这一点。 只是她仔细一盘算府內的用度帐面,柳眉顿时倒竖,倏地转过头,便看向贾璉: “二爷说著容易,却不知我整日操持府里面的中馈,日日为银钱担忧。年前二爷支出了八百两银子,说是要去做西山煤矿的生意,我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了今天,二爷的利钱呢?怎地连个影儿都见不到?” 贾璉一听到凤姐儿提起西山煤矿利钱的事儿,眉头就是一跳。 关於这西山煤矿的利钱,白的银子是砸出去了,但关於分红参股的事儿,却到现在都没有个著落,以至於贾璉这些日子,有意无意间,看见凤姐儿的时候,都忍不住绕道走,生怕她提起这件事情来。 眼见她提起了这事儿,贾璉连忙开始找补: “我的奶奶哟,这西山煤矿的事儿,哪里是那么容易有结果的?別说是我了,就算是那位九爷,眼下不也没分到利钱吗?” “你说那九爷是什么人物,咱们又是什么人物。那可是传闻中的『商贾奇才,利通四海』的存在。咱们能用八百两搭上关係,这已经是烧了高香。奶奶心心念念的好处和利钱……还在后头呢!” 王熙凤颇有些狐疑地看了贾璉一眼,摔摔打打几下,到底是按捺下来,以观后效。 * 紫禁城。 除夕宫宴结束后,乾清宫內。 当朝圣上,伏案桌前,翻看著手中的奏摺和密信,两颊带著饮酒后的红晕,眼神中却意外的清明。 奏摺和密信中,赫然就是有关近日京城中,沸沸扬扬的西山无烟煤,以及宫宴上,老十三献上的向量之法。 而这两件事,居然都和同一个人扯上的关係。 此人不是別人,赫然就是荣国公府中的庶子—— 贾环。 康帝口中默默咀嚼这个名字,忍不住感喟出声: “说起来,当初朕身为幼主登基,十四岁亲政,擒鰲拜、收台湾,都有这些四王八公眾老傢伙的影子。尤其是当年平定三藩的时候,贾代善更是捨身护主,替朕挡下那一只弩箭。” “而今四王八公的后辈,却良莠不齐,倘若人人都如贾环一般,朕便也……” 剩下的话,康帝却不再开口。 许是他自己也知道,四王八公现如今不比从前,都有了各自的小心思,便是寧国公府的贾敬,不也参与到废太子之事中。 倘若那些后辈都有贾环之才,且又有心参与夺嫡,只怕九子夺嫡,会愈加乱象丛生。 康帝看著垂落的一丝白髮,思及往事,一时间,竟怔怔出神。 * 正月初一。 贾环在书房內温书。 他虽知自己过目不忘,且心中又有前世典籍、註解乃至大学专业研读的论文、经义,在科举一道上,確实比旁人有所助益。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懈怠分毫,乃至小瞧天下科举学子,须知天下英才,好似过江之鯽,他即便过目不忘,但古往今来,便是全才亦有不少。 加之贾环读书时日略晚,先天就比旁人慢了一步,后天便须愈发努力用功。 在这大厦將倾的荣国公府,有的时候,不爭不抢、不求上进,无异於自取灭亡。 等到了晌午时间,香菱便笑盈盈地提著食盒走进来。 眼看贾环放下笔净手,她才带著几分欢快地出声: “三爷瞧瞧,今儿个的菜,我可没拿银子打点过,是厨房那边上赶著送过来的。瞧著三荤三素拢共六道菜,那模样……比咱们往常了银子打点得还要好呢……” 香菱像是一只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一边从食盒中拿出今日的饭菜,一面欣喜欢悦地同贾环分享今日的事儿,似乎很是扬眉吐气。 贾环夹了一块胭脂鹅脯,入口便觉肉嫩而丰,滋味鲜美。 隨后又用了酸笋鸡皮汤泡饭,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贾环用了三碗,方才停下。 见他用得高兴,香菱笑得眼睛如同月牙儿,在旁边便说起了今日遇到的琐事: “说起来,今日我回来的时候,还瞧见府里的婆子丫鬟在赌钱。我看过去的时候,似乎瞧见二姑娘身边的奶妈子。” “说来也巧,前脚刚看见了二姑娘的奶妈子在赌钱,后脚回来的时候,我就见二姑娘身边的绣桔,似乎像是在踅摸什么东西似的……” 第26章 奴大欺主,狐假虎威 听到香菱口中说,绣桔似乎在府內寻找什么的时候,贾环手中夹菜的动作一顿,隱约浮起一个猜想。 他思忖片刻,便道: “香菱,下午我要临摹文章,你得閒了,便到二姐姐、四妹妹所在之处,送上两篓无烟煤。” 香菱有些讶异,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贾环在面对贾府中除了赵姨娘的人外,主动送上东西。 不过话又说回来,旁人或许会稀罕这无烟煤,但这无烟煤对於三爷来说,不过是稀鬆平常,根本不值得一提。 在后罩院內的库房內,各种无烟煤,几乎堆积成山,便是放也放不下。 要说宝玉缺无烟煤,那或许还理所当然,但於环三爷而言,想要无烟煤,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她口中应诺,隨后便再次布菜,悉心服侍起三爷来。 * 东院。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迎春所在的小院內。 迎春的奶妈子还在东院里耍牌赌钱,而她的儿媳妇王柱儿家的,却对著迎春和她身边的丫头,笑里藏刀: “不过是一支金累丝凤的釵子,姑娘何必如此斤斤计较。缘不过是我家老奶奶糊涂了,素日里耍钱输了,手头紧凑,这才想著將姑娘的金累丝凤釵子暂借了去。姑娘且再宽限些时日,就是让我家老奶奶掏出压箱底的银钱,也得把姑娘的釵子赎回来。” 迎春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见王柱儿家的媳妇,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却又只能訥訥。 反倒是迎春身边的大丫鬟,绣桔就冷笑著开口: “嫂子是昏头了不成?姑娘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哪里有奴才借主子东西的份儿?嫂子若真是个本分的,此刻怕早就半句话不说,就掏银钱、赎釵环。偏嫂子一口一个姑娘斤斤计较,一口一个奶妈子的压箱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奶妈子和嫂子受了委屈!” 绣桔快人快语,说话更是不加掩饰。 王柱儿家的听了,脸上的笑意总算掛不住,连带著也带了几分阴阳怪气: “姑娘可別太张狂。若是满家子看下来,旁的奶妈子,哪一个不是仗著哥儿、姐儿的势得些好处。偏姑娘和这个小丫头偏要这样丁是丁、卯是卯。说句实在的,我家老奶奶好歹是奶过姑娘的嬤嬤,纵算拿了金累丝凤的釵子,沾点便宜,难道姑娘真要喊打喊杀吗?” 绣桔听到这话,脸色涨红,却一时半会,又说不出话来,只恨自己笨嘴拙舌,说不过这王柱儿家的歪理。 倒是旁边,司棋却猛地迈步上前,抓住王柱儿家的手腕,便冷笑: “嫂子既然如此有道理,倒不如去璉二奶奶那边说道说道。人言都道,有理走天下。嫂子若真是理直气壮,可敢同我们一道去璉二奶奶跟前去?” 此话一出,王柱儿家的,倒是有些心虚起来。 然而迎春却訥訥道: “罢罢罢,何必又多生是非?时逢正月,后院往来之人络绎不绝,璉嫂子正是忙的脚不沾地,此时为了一支釵子去找,怕是落人口舌。” 此话一出,绣桔和司棋气得不行,反倒是这时候,倏地出现一道声音: “不过是奴才罢了。既然做了逾矩的事儿,该打的打,该杀的杀,该撵出去的撵出去,这样一来,倒也算是落得个清净。” 说话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一直坐在屋里,当闭口蚌壳的四姑娘惜春。 屋內人听到那一句“该杀的杀”,当真是汗毛都立起来了。 四姑娘小小年纪,心性却不是一般的淡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当姐姐的。 正此时。 香菱带著人,提了两篓无烟煤进来。 她的身前,还有半路上遇到的平儿。 说起这平儿,就是璉二奶奶,也就是王熙凤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 她一进来,便笑著开口: “这又是怎么了?年节跟前,怎地都哭丧著一张脸?谁给我们姑娘委屈受了?” 平儿这话一出,绣桔便等不及,宛若倒豆子般,便把这话说出来了。 末了,她便望著平儿: “姐姐,纵算是奶妈子,也万没有偷拿姑娘东西的理儿。这事儿你可得替我们姑娘做主!” 平儿只觉得这事儿棘手,若是真要处置下来,怕不是得从府內赌钱耍牌这风气的根源入手。 然而就贾府现在的情形,说句难听的,奴才里面,十个有八个,都耍过牌、赌过钱。 若是此事处理不好,怕是会得罪不少人。 倒是香菱,学著贾环万事不沾身,不掺和贾府內的处事,只是把无烟煤放下,就若无其事笑著开口: “二姑娘、四姑娘安好。这两篓无烟煤,是三爷吩咐奴婢送来的。三爷道,神京冬日漫长,姑娘家肌肤娇嫩,受不得冻,用些无烟煤取暖,正是合適。还望二位姑娘不要嫌弃。” 贾环自是不会说这种话,不过是香菱粉饰填补。 平儿听到是贾环记掛著二姑娘和四姑娘,眉心却是一跳。 她想起二奶奶先前说的话,要同环哥儿行些方便。 且不论环哥儿將来读书功名如何,单就他搭上了十三爷的路子,这便不能再轻易將他当做曾经的小冻猫子。 便是贾府里的丫鬟婆子,也都是长著一双体面眼,眼见贾环得势,於是纷纷见风使舵,就连小厨房给贾环、赵姨娘准备的菜色,也肉眼可见地丰盛起来。 等香菱顽笑了几句,放下无烟煤离开后。 平儿脸上的笑容微敛,面色渐冷: “谁让你们进屋来的?姑娘们的屋子,岂有你们外头媳妇来的道理?你家的老奶奶呢?且把她给我叫过来!你们原是该谢二姑娘才是。倘若要我遇到你们这样的丫鬟婆子,我早就回了奶奶,一併撵出去!” 此话一出,那王柱儿家的媳妇两眼一黑,额头竟冒出豆大的冷汗,簌簌滚落,忙不叠地跪在地上,止不住地磕头求饶。 眼见平儿把犯了错的王柱儿家带走,连带著还命人把奶妈子给一併叫走,隨后宽慰了几句,这才离开后。 司棋和绣桔,这才露出个笑模样,拍著胸脯,私下连连念了几遍璉二奶奶和平儿的好。 然而,惜春却看著那一篓无烟煤,面色平静: “你们倒是个糊涂东西,便是谢人,也谢错了。” “今日之事,真要谢的,还得是三哥哥。” “倘若没了三哥哥面子,你们以为,平儿能有这么大的魄力,对著府內的老妈子和媳妇疾言令色?不过是三哥哥於我们有几分面子情,平儿有意卖个人情罢了。” 第27章 地理大发现 杏楼。 贾环走入雅间,看到庆禟等人的时候,忍不住微微嘆息。 他原是不想同庆禟有所牵扯,耐不住庆禟拿不到西山的地契,心中便像是有猫挠似的。 这不,贾环不过出府透口气,买些笔墨纸砚,便又半途遇到庆禟,被“请”到了杏楼一道吃茶。 只是今日庆禟身边,还跟著两个人,三人看起来年纪相仿,身上的穿著规制看起来也差不多。 结合京中传言,贾环心中一动,猜测剩下两人,就是同九爷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八爷和十爷。 八爷容貌俊秀神逸,秀拔玉立,儼然一副温润如玉般的模样,单看外表,堪称贾环所见眾皇子中的首位。 反观另一边的十爷,则是同传闻一般,身材圆润,偶尔说笑间,总透露出一丝憨头憨脑的感觉。 只是生於天家,若是单以外表就断定十爷憨傻,怕是会阴沟里翻船,摔个大跟头。 这不。 刚坐下来没多久,庆禟就皱著眉头: “那西山的地契,你真就这么给老十三了?” “老十三不善经营,你把地契给爷,爷保证把西山无烟煤的价格,翻上几翻,大家一同赚个盆满钵满。这岂不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儿?贾环,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怎么长了这么一个榆木疙瘩般的脑袋?” 贾环看向庆禟,微微嘆息: “九爷面前,小人自是不敢隨意搪塞糊弄些瞎话。既如此,小人便同九爷袒露真心话。” 庆禟冷著脸,好整以暇看著贾环,一副要好好听听,他究竟能说出个什么理由,来说服他。 如果说服不了…… 庆禟心中便是冷笑一声。 这只能说明,贾环心有偏颇,瞧不上他庆禟,反而对老十三多逢迎巴结。 毒蛇老九的心眼子,可就芝麻大小。 隨后。 便听到贾环徐徐开口: “九爷想要西山的地契,无外乎想要藉助无烟煤牟利。诚然,无烟煤成本低廉,且比银霜炭更受欢迎。普通黑炭价格便贵如金,以九爷的本事,把无烟煤捧出一个高价,自然是弹指可为。” 听到这里,庆禟的眉宇微微舒展,只是还未等他嘴角翘起,就又听得贾环开口: “只是若仅是牟利,却非我心中所念。《汉书》有言:樵苏后爨,炭薪为民之命。可见炭火贵贱於民生而言的重要性。所谓冬不可无炭,小人以为,西山的无烟煤,牟利事小,为民生计大。” “银霜炭成本高昂,而无烟煤的意义,便是让寻常巷陌的贫寒人家,也能在数九寒天里围炉向暖,免了冻馁之苦。” 庆禟听完后,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倒是那位八爷庆禩,在京中素有贤名,眼下听到这话,笑容如沐春风,很是礼贤下士地上前托起贾环的手,语气颇为和缓: “当年四王八公同气连枝,乃是圣上的左右臂膀、肱股之臣。环哥儿自荣国公府来,今日我观环兄弟言谈非凡,想必將来未尝不能再现先祖风采。” 这便是八爷和九爷的不同之处了,也难怪九爷只是八爷手中的钱袋子,单就这说话门道上,一个张扬跋扈,一个谦和有礼,想来大多人,初次交谈后,心中都会有所偏颇。 就听得庆禟开口: “得!你有理,你有理。我看你以后也別叫贾环了,乾脆叫你贾有理、贾正经!” 此话一出,那边的老十就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九哥,你可真行!贾有理、贾正经,难不成还有个真有理、真正经吗?” 这十爷也是个妙人。 此话一出,大家都笑起来,贾环同样莞尔。 庆禟一招手,就把门外的掌柜叫过来,便想要叫上几个逗趣儿的姑娘,本来嘛,美人在侧,自饮自酌,也算得上是一桩雅事。 只是看到一西域舞女进来时,贾环却突然一笑: “听闻九爷擅长番语,我倒是想起了一条赚钱的路子。不知九爷可曾听说过,南面的广州十三行?” 九爷手中打著拍子,懒洋洋地开口: “不过是蛮夷的些许生意罢了,我自是听过。只是比起你那西山煤矿,这些商行,又算得了什么?” 这位爷显然还对著西山煤矿念念不忘。 贾环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儿,而是讲起了一个故事。 在他的口中,这个故事有个统称——地理大发现。 “……佛郎机的迪亚士,发现了好望角。隨后达伽马带著船队,找到了天竺,发现了香料和海上丝绸之路。” “……哥伦布本来是为了找到通往我天朝上国之路,但却误打误撞,发现了一片新的大陆……” “还有麦哲伦,他歷经艰难险阻,完成了朝一个方向航行,最终能够回到原地的环球旅行。” 在大庆朝,西洋人本不算什么稀奇的存在。 像是荷兰被称为红毛番,沙俄被称为罗剎国,除此之外,还有英吉利、佛郎机…… 便是如今在御前行走的,还有南怀仁、汤若望、白晋等高鼻深目的西洋人。 但是能像是贾环说得如此头头是道,信手拈来的,那还是庆禟遇到的第一个。 尤其是听说,英吉利、佛郎机等国本是弹丸之地,却因为航海开闢新大陆,在那些未经开发的土地上,大肆攫取財富黄金,他的心中便好似有猫爪在挠似的,心里痒痒。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贾环便將茶盏放下,起身告辞离开。 八爷面带笑意,看著贾环离去的身影,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 “这贾环倒不似荣国公府里出来的人物。九弟,你觉得呢?” 话落。 庆禩等了许久,却始终等不到回復。 他神色有些疑惑,转过头,便看到庆禟略有些出神,看著方才贾环隨手勾勒的航海线路,口中不断喃喃著些许难懂的话。 老十凑过去一听,便咋呼开口: “九哥,你盘算著这些做什么?横竖咱们现在也出不了海,除了广州的通商口岸,別的地方,都是设了海禁。” 孰料此话一出,老九难得反驳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视若珍宝般將航海线路简图捲起,放进袖子內,小声嘀咕道: “万一呢……” 第28章 东府里头,藏污纳垢 时逢正月年节。 自打从杏楼,见了九爷、八爷和十爷一面后,贾环在此后的日子里,便多是温习功课,手不释卷。 因为上辈子专业的对口,再加上这辈子的过目不忘,前世的诸多典籍资料,此刻都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结合历来科举题目,一一对应,贾环心中颇有所得,於学问一道上,更是大有裨益。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他便放下书卷,转而披上外头的大毛衣裳,朝正院所在方向走去。 今日正月初八。 正式寧荣两府往来走动的时候。 按理来说,贾环身为庶子,往年多是被忽略的那位,更遑论被带往寧府走动。 然而今年贾环入了十三爷的眼,再加上课业上展露几分天资,贾政想著,便也把贾环带上了。 虽然……在贾环看来,寧府中,不论是九子夺嫡站错队的贾敬,亦或是荒淫无度的贾珍,都算不上是什么聪明人。 若非贾政主动提出,他乐得不去沾染这些腌臢事。 * 寧府。 惜春坐在贾环身侧,冷著神色,年纪虽小,但是眉眼却带了几分出尘之气,愈发显得淡漠,竟不似一般孩童。 便是贾珍这位胞兄在场,惜春也绷著脸,抿了一口茶水,耷拉著眼皮,丝毫看不见笑意模样。 正此时。 宝玉不耐烦听长辈的面子话,趁著王夫人在场,便嚷嚷要去后院摘梅,言语间,就说梅製成的香膏冷香扑鼻,乃是难得的好东西,便是磨成胭脂、口脂,回去带给荣府里的姐姐妹妹们顽耍,那也是件好事儿。 一听到什么“胭脂”、“口脂”、“姐姐妹妹”的,贾政的脸色,当即就漆黑如墨,若非在寧国公府內,只怕又是一声“孽障”骂出口。 只是贾政还来不及说什么,寧国公府的三品威烈將军贾珍,这会儿却掖掌大笑: “宝兄弟此话甚妙。府內会芳园中,梅树娉婷裊娜,寒香沁玉。宝兄弟能以梅作胭脂、口脂,也不乏是一桩美事雅谈啊。” 贾珍如此说著,那边荣府的贾政,不好再斥责些什么,更是因为贾珍的话语,他自觉面子被拾起来,反倒是无心责怪那孽障。 说到底,贾政一口一个孽障、逆子,心中对於宝玉,却承託了不少期望。 自珠儿走后,他唯一的嫡子便是宝玉。 且宝玉生来不凡,衔玉而生的事跡,又给他的出生增添了一抹神异光彩。 贾政便是在梦里,也盼著宝玉將来有一天,能御前行走,出入朝阁,好能给他这个做老子的,爭一口气。 也好叫人知道,他贾政虽是依靠祖先荫蔽,才有了这么个工部员外郎的身份,但他的儿子,却是个有大本事、大造化的。至於往日种种,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 眼见宝玉走了,贾环同惜春等人,也自行散去,在府內漫步起来。 惜春少语,性格冷清,但她与贾环走在一起的时候,堂兄妹二人,虽交谈不多,但气氛却意外的融洽。 香菱在后边瞧著,只觉得若是来个不知事的旁人,还以为环三爷才是四姑娘的亲兄弟,而绝非是那个浑然不搭理亲妹子的贾珍。 等到了晌午时分,贾环琢磨著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带著惜春往回走去。 孰料在经过一处假山时,陡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蔷哥儿,你心底可是怨我?怨我將你赶出寧府,怨我听不得这些流言蜚语……好些日子不见,我瞧你清减了好几分,可是在外头受累了?” “我听蓉哥儿说,你在进学的时候,和那西府的贾环走得近。蔷哥儿,你不若跟著宝兄弟一块顽耍。我先前听宝兄弟说,那贾环只晓得一昧死读书,浑似个呆子,没得甚么趣味。反观宝兄弟,霽月光风、琼枝玉树,性子和善,便是同丫鬟们,也是姐姐妹妹相称。你和他一道顽耍,定受不了委屈。” 这声音不是別人的,正是寧国公府中的三品威烈將军。 ——贾珍。 惜春听完这话,瞬间就明白了事情始末,一时之间,整张脸变得惨白一片,隨后就拉著贾环,躲到假山后边,开始无声地乾呕起来。 反观那假山后头,贾蔷猛地拍开贾珍伸过来的老手,面上露出不善之色,神情中更满是嫌恶之色: “你少说些没用的!宝兄弟如何,干我什么事儿?我就乐意同环兄弟一块儿做事,只有跟著他的时候,我才觉得,我贾蔷算是个人,而不是个玩意儿。” “珍大爷若是有心,从今往后,便离我远些。好叫府里的奴才,看到我贾蔷时,也不必一口一个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说起来,我贾蔷能走到哪儿,便有哪里的奴才背后朝我吐唾沫,还是託了珍大爷的福气。环哥儿便是再不好,但是我跟在他身后,便是做一个干活的小廝,也能挺直腰杆子,活出一个像人的样子。真要说起来,珍大爷何尝把我贾蔷当作人看过?!” 依贾蔷的性子,贾珍对他有那般念想,他原是会骂的更难听些。 只是眼下,形势不如人。一个是三品將军,一个是落魄白身。他纵使心底对贾珍再恨,再噁心,贾蔷却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份上。 然而贾蔷虽然仍嫌话说的不够难听,但是贾珍听了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直到贾蔷快步离去后,他才迈著虚浮的步伐,踉蹌远去。 直到两人都离开后,贾环才转过头,看向惜春。 惜春白瓷般的肌肤上,犹掛著两道乾涸的泪痕。 只见她唇瓣紧抿,目光中满是抗拒和厌恶: “都说东府里,除了门前的石狮子,怕是连府里面的猫儿、狗儿都是不乾净的。眼下瞧来,哪里只是不乾净,分明就是藏污纳垢的腌臢地。便是这般人都能坐稳三品將军的位置,可见祖先余荫,倒让不少蠢蠹,都有了与品行不符的地位和尊荣。” “只盼著哪一日,將这尊荣体面都收回,好教他吃一吃这人间疾苦的滋味,这才算是好事儿!” 贾环侧目,就看向惜春: “若是尊荣富贵没了,四妹妹打算如何?” 惜春只是冷然一笑: “这话我只对三哥哥说。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便绞了头髮做姑子去,一生青灯古佛,倒也自在!” 第29章 不过一窝蛆虫啃祖宗! 再接上回。 自在假山后,听闻了寧府珍大爷的荒唐之语,贾环便同惜春一道儿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惜春的神情却逐渐冷静下来,只是脸上的神色,变得愈发漠然起来。 实在並非惜春天性淡漠,实在是这般的荒唐事情,自她接触寧国公府来,已然不是第一次发生。 贾珍干得糊涂事,哪里是眼前这一切,就可以说明白的? 偏巧在这个时候,另一边却传来嘈杂的声音。 不论是惜春亦或是贾环,都不是多事之人,奈何走在半路上,却硬生生被人群挡住,以至於里面的喝骂声,也应声传入他们二人的耳中: “蓉哥儿,你少在我跟前使主子性儿,你满府打量著听听,这东府哪里还有个国公府的模样?我倒是要去祠堂哭太爷去!这祖宗九死一生打下来的功绩,却白白让不肖子孙糟践了!” “蓉哥儿在我面前充主子,算是甚么本事?你若真是太爷一样,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那便去外头走一走,听一听,好叫蓉哥儿知道,这乱了人伦,背了情理的事情,做出来究竟知羞不知羞?” “我焦大今儿个喝了口马尿,索性就把话说明白了。这府里面,走鸡斗狗,挥金如土,主子没了主子样,奴才没了奴才规矩。便是一个赖二家的家生奴才,也敢在我焦大面前拜高踩低。我焦大当初从死人堆里背太爷出来的,这赖二家的还不知道睡在哪个婆娘肚皮上!倘再早二十年,焦大太爷眼里,哪里有你们这群王八羔子的份儿?” 贾蓉听到这话,气得脸色涨红: “没了王法的东西,素日在那混唚。你便也知道,你不过是仗著太爷在时的功绩,倘若是寻常家生奴才,早便一併打死拖出去了事!” 焦大听到这话,睁著那双迷醉的眼睛,似是深深地看了贾蓉一眼,隨后就咧嘴一笑,笑著笑著,两滴滚烫的浊泪,就自眼眶中滚落。 他先是哈哈大笑,然后就是又哭又笑,看起来状若癲狂,旁边寧府里面的小廝,一时之间,都不敢靠近分毫。 最后,还是凤姐儿皱著眉头走过来: “还不赶快堵上嘴巴,捆上手脚拖出去!没的被外头人听到了,笑话咱们寧荣两府,竟是这般没规矩的地方,奴才也敢骑到主子头上了?” 这话忒难听,却也是凤姐儿说话的风格。 却在这会儿,焦大被生拉硬拽,自贾环身边拖走的时候,只这一剎,焦大倏地抱住了贾环的小腿。 他两颊是饮酒热气熏腾的酡红,但是眼神却意外的清明,就见他抬起头,看向贾环: “我认得你,你是西府的环哥儿。” 贾环低头,看向焦大,不语,只是静待他下文。 焦大却上下打量了一下贾环。 就见贾环年岁虽不大,但是同脂粉气甚浓的宝二爷相比,贾环却愈发显得清仪神秀,再结合这段时日,荣府流传过来的,有关贾环的传言,愈发显得他有读书人的温润尔雅之感。 焦大跟隨太爷,上过战场,也享过锦衣玉食,放在二十年前,寧府往来宾客眾多,什么样的贵人,他焦大没有见过? 只一眼,焦大就喟然长嘆: “可惜……可惜……” 可惜这般麒麟儿,竟落在了荣府。 更可惜,贾环身为庶子也就罢了,偏被荣府的蠢妇冷待,政老爷更是个糊涂东西。 焦大双目发直,颓然鬆开手,竟任凭身边的小廝將他在地上拖拽拉走,恍若一条躺在地上的丧家败犬。 伴隨著牙酸的摩擦声响起时,焦大竟兀地笑出声来,手中打著拍子,浑似酒后醉歌: “当年跨马横立刀” “挣出寧国府第高” “而今白玉阶前生野草” “说甚金紫万千谁治国” “不过一窝蛆虫啃祖宗” “罢罢罢!” “醒的醒,醉的醉” “横竖都是黄泉客!” “只可怜” “先太爷的祖宗余荫——” “早被不肖子孙典当尽!” 语调拉长,焦大放声大笑。 反观贾蓉等人,却是一脸怒不可赦,尤其是贾珍,更是喝骂出口: “混帐一样的老东西,喝了几口马尿,便胡乱不知东西了!还道是府里的爷们败尽了祖宗余荫,却不想,他焦大不过凭著当年喝马溺,背太爷的功劳,愣是在东府横行霸道。倘若旁的勛贵府里,冒出这么一个刁奴,早被乱棍打死了事!” 此话一出,一群人竟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 贾环却笑了。 他突然觉得,在贾府中,除了赵姨娘和香菱,他便是连个真正得用的人手都没有。 但凡培养个小廝,但若带进寧荣两府,一遇上王夫人、贾母之流,那便硬气不起来,到最后,依旧只能被那些个正头“主子”捏扁搓圆。 但若……这事儿放在了“忠僕”焦大上,那是万万不可能实现的。 別说是王夫人了,就算是贾母敢做出些不合他心意的事儿来,这位同太爷从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焦大,也敢在贾母面前大小声,乃至於吹鬍子瞪眼。 想罢,就在眾人一脸嫌恶地看著焦大,避之不及的时候,贾环突然出声: “父亲,这焦大,可否交到我手上?” 一时间。 眾人愕然。 连带著原本双眼发直的焦大,此时也猛地朝贾环所在方向看来,神情间,带著几分不可思议。 * 回程的马车上。 焦大跪在贾环面前,但那双眼珠子,却止不住地打转儿,似乎是在纳闷,这环哥儿同他素未相识,怎会在他要被赶出府的时候,倏地把他焦大捡了回来? 贾环双手放於膝上,静静直视焦大,时间一长,焦大却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气势,这种感觉,丝毫不像是贾环这个年纪该有的,虽说比不上当年的太爷,但却远远胜过荣府的宝二爷。 等到了最后,焦大再也不敢抬头,径直跪在车里,额头紧贴著车厢底部。 至此,贾环才开口: “焦大,你到了我手下,我只一句话,从今往后,你只有我一个主子。” “我知空口白舌,说这话显得可笑。” “但我今日便向你说了,你跟了我,不说別的,用度总是比在东府要宽裕,便是在我这儿,也不必时常被人剋扣针对。” “在我这儿,自是比不得外头痛快、没有拘束。但我想,你焦大日日喝得酩酊大醉,为的也不是那一时痛快。” 第30章 焦大护主 贾环说得含糊,然而焦大却听明白了其中意思。 焦大从太爷那辈立下汗马功劳的家僕,而今日日醉酒,不外乎是对东府那乱糟糟的腌臢地失望至极,这才寄情於这杯中之物,连日来,以此麻木自己。 只是眼下,焦大瞧著贾环的模样,总觉得这环哥儿,似是非同一般。 不说西府里传来的信儿,单从这位主子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便可知,他心性沉稳,迥异於一般公侯子弟。 焦大思及至此,心下顿时一定,连带著语气也愈发慎重了几分: “蒙主子不嫌弃我这被扫出府的老骨头,主子的意思,焦大明白。焦大既然能喝得了马溺,给老主子挡得了刀子,自然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主子愿给焦大一个脸面,焦大从今往后,便也唯主子马首是瞻。” 贾环適时露出一个笑容来,就给了个甜枣: “我自是知晓你的品行,否则也不会將你留下。而今我手头有个十三爷送过来的汤山温泉庄子,你跟隨太爷征战多年,身边想来也有认识的袍泽。你挑些近况窘迫,日子拮据的,先安排一部分人到温泉庄子上干活。我之后还有別的谋算。” 贾环谋算的是什么,焦大並不清楚。 但是有句话儿,他可算是听得真真儿的。 这主子手上的温泉庄子,可是京郊寸土寸金的汤山上的,非京城权贵不能有。 且这温泉庄子,还是十三爷送到贾环的手上,一时之间,焦大心中震动,便忍不住开口寻问起来: “三爷,这十三爷……是那位十三爷?” 说著,他还不忘记伸出一根手指,衝著天上指了指。 贾环含笑不语,却没有否认。 焦大见状,心弦紧绷,於是又是咣咣磕了几个响头,口吻比先前还要慎重几分: “三爷看得起奴才,奴才必当竭尽全力。” * 自寧府回来后,正月也逐渐过去。 贾府来往之人眾多,便是到了正月十五的日子,府內也是喧囂一片。 然而这都与贾环没什么干係。 他一个人待在后罩院的书房里,日日勤学苦读,不时还有香菱红袖添香,加之赵姨娘嘘寒问暖,倒也过得自在。 最妙的是,因著府內宾客宴席甚多,贾探春跟在王夫人身边,忙的脚不沾地,偏还乐在其中,甚至忘记了在年节里,同赵姨娘说几句体己话。 赵姨娘起先还有些失落,不过她待在王夫人手下多年,却能生出一儿一女,內里却是有大智慧的。 眼瞅著探春想在太太身边谋个出路,不愿与她这姨娘沾上是非因果,赵姨娘索性不再难为自己,也不愿因著探春,总是在贾环面前露出苦相,败了环哥儿的兴致。 於是她就一个人给环哥儿纳著千层鞋底,一日下来,忙忙碌碌,竟也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 是日。 等再度进学之日,贾环带著焦大,只等著前往荣禧堂晨昏定省后,就前往学堂。 孰料在走入荣禧堂后,便又听到府內的混世魔王,在那撒娇卖痴: “老祖宗,我玩了一个正月,现在骨头都鬆散了,哪里还愿意上学去?且那学堂里读的书,都是些八股经义之类的浊物。我天生不喜这些,每每读到这里的时候,便觉得头大如斗,两眼昏,便是生出个三头六臂来,怕是也读不进去这些禄蠹之语。” 王夫人坐在下面,只有一种怒其不爭的感觉,尤其是看到贾环繫著佩玉,一步一动地朝荣禧堂屋內走来时,她心念一转,就有了个主意。 就见王夫人抬头,就朝贾母开口: “老祖宗,宝玉读不进书,许是方法不对呢?我听姑太太说,江南那边的学子,每每科举读书,都要研究当时考官的喜好偏颇,再拿考官的文章试卷,细细琢磨……” 贾母神情微动,忍不住点了点头,似是认可这般说法。 尤其是王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这般结论,是从小女儿贾敏口中说出,於是这话便又增添了几分信服力。 王夫人见状,心中一喜,便又再接再厉道: “我先前听闻环哥儿手上,有这样的书籍。宝玉和环哥儿,本就是兄弟,不若就让环哥儿借宝玉读上几遍,这般下来,环哥儿不过只是借出一本书,也没甚么损失。他们二人,纵然往常有些齟齬,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 贾母听话这话,觉得王夫人这话,也並非没有道理。 眼见贾环来到她面前请安,贾母也就把这话顺势说出来,末了她还端起老君眉泡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似是觉得此事颇有把握,料定贾环不敢拒绝她。 贾母想得確实没错。 孝子当头,贾环又身处贾府,自然是不好为这些小事计较。 只是…… 贾环不能说的话,焦大却可以说。 就见他瞥见贾环的神色,一时间,闻弦而知雅意,便对著贾母一眾人等,冷笑开口: “老太太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什么叫做只是一本书?老太太没读过书,自然不知晓外头爷们读书人的事儿。且不论这书是十三爷差遣人,特意送到三爷的手上。老太太若是真有心,不妨派人去外头瞧一瞧、看一看,能不能买到这样的书籍。” 贾母听到焦大这混帐话,险些气了个倒仰。 什么叫做她是妇道人家,不懂外头爷们读书的事儿? 这岂不是说,她贾母虽然是老祖宗,也耐不住她没读过书,凡事想当然? 不待贾母开口,王夫人便连忙呵斥出声。 然而焦大当初是跟著太爷贾演廝杀出来的,便是连贾母也得给他三分顏面,更何况是王夫人? 就见焦大一瞪眼,两滴热泪就从眼眶中滚落: “不肖子孙,当真是不肖子孙啊!太爷啊太爷,您老当日何不带了奴才一道去?倒留下我这把老骨头,白教这些没天理的作践!想我焦大跟著太爷刀山火海、枪林箭雨里滚出来,流过血,掉过肉,而今说了一句公道话,却被人指著鼻子骂娘!” “太爷啊,你怎么就这么拋下奴才走了呢……” 眼看著焦大泣不成声,贾母和王夫人的神色都变了。 这焦大,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当真是一块儿滚刀肉。 尤其是在自詡慈悲心肠的体面人面前,便是王夫人和贾母加起来,也动不了焦大分毫。 这样的老刺头儿,怎地落在了贾环的手上了? 第31章 学堂同窗,见风使舵 学堂中。 贾代儒捧著书卷,徐徐开口: “歷年科举,自是少不了八股。而八股之中,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些部分。” “今日所讲,正是有关破题。所谓破题,也就是『代圣贤立言』。” “其中,破题手法眾多,其中之一,便是直破法,讲究的就是一个开门见山。” “眼下,我就从『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这句开始破题入手……” 贾代儒的水平並不算高,但是相比起贾环等人现有的水准来说,教授他们,已然是绰绰有余。 宝玉这会儿正托著腮帮子,看著窗外怔怔出神,至於甚么八股文章,承题破题,便是左耳进、右耳出,他此时心神全然记掛在碧纱橱里的果子露上。 却在此时,贾代儒不悦的声音传来: “宝玉?宝玉!” 贾宝玉堪堪回过神来,两眼茫然中透露出几分不明所以: “啊?哦!” 贾代儒忍著不悦,看在贾宝玉身份上,不得不耐著性子,再度重复先前有关破题的问题。 贾宝玉支支吾吾,最终还是在金荣等人的帮衬下,这才说出了语焉不详的答案。 贾代儒显然不怎么满意,於是就走到贾环身边,敲了敲他的桌子,便问: “环哥儿,你觉得『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这道题,该怎么破?” 贾环略作思忖,便站起身,斟酌开口: “学生愚见,可解为:『圣人疾佞,以仁为归也。』藉此指出圣人厌恶巧言令色之辈,直接了当,点明仁德之要。” 贾代儒的眉眼鬆开,脸上也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他倒是没有夸奖什么,但就贾代儒伸出手,在贾环的肩膀上,连连拍了好几下的这个动作,就能看出贾代儒对於这个回答,心中已是满意至极。 金荣坐在宝玉身后,四下张望,看看贾环,又看看宝玉,心中就生出个念头来。 学堂里,谁读书好,谁得先生青眼,金荣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怎么搭上宝二爷这条路子,只可惜,自打年前跟香怜、爱玉闹出那般动静,宝二爷对他动輒就是横眉冷对,不怎么待见他。 眼瞧著宝二爷同贾环不对付,金荣有心借著贾环这个踏脚石,在宝二爷面前送上投名状。 以至於在晌午散学时分,焦大提著食盒进来的时候,金荣便走上前,歪歪扭扭、脚步踉蹌,就要往焦大手上的食盒一靠。 孰料焦大是年纪大了,但是脑子却没糊涂。 当年战场上拼杀的本能还在,眼见金荣这是来找事儿,他提溜著食盒,身子便是一转儿。 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金荣左脚绊右脚,径直摔在地上,捧著大腚,就“哎哟哎哟”叫唤个不停。 焦大在贾母面前都敢大小声,更何况是金荣这毛儿还没长齐的小妇养的夯货面前? 他对著金荣就是一通好骂: “好个没皮没脸的下流种子!大路不走,你偏走小路。別人不撞,偏撞到你爷爷身上来。眼眶里面的招子,要是觉得没用,倒不如挖了省事儿!” 金荣哪里见过这般恶奴? 便是宝二爷身边的茗烟,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奴才小子,平日里仗著宝玉的身份,才有了呛声的胆子。 但那焦大,他怒目圆睁的时候,是真有几分可惧在內,金荣被他这般看著的时候,甚至有一种两股战战的感觉。 直到贾环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焦大的名字后,就见焦大便跟变脸似的,方才还是阴云密布的脸上,瞬间就变得晴空万里,他转而迈著轻快地步伐,来到贾环面前,殷勤备至地拿出食盒里准备好的饭食。 末了,焦大口中不忘道: “三爷,今儿个的饭食里,有一道菜,您可得好好尝尝。这是奴才经过朝阳楼,遇上十三爷,十三爷硬让隨从塞给奴才的。哎哟——这鸡油捲儿,那叫一个香的嘞!” 十三爷? 书房里的眾人,听到十三爷这个名號,一时之间,都愕然地抬起头来。 这京城里,真正能排行老十三,能称得上是一声爷的,估摸著也就那一位了! 焦大见状,眼中溢出一丝冷笑,旋即又露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十三爷同贾环关係匪浅,这是在荣国公府內上上下下,都洞悉的一件大事儿。 然而外头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可见这贾府里面的几个主子,是有意压著三爷的风头,唯恐三爷的名声越过宝二爷去。 金荣此刻已然呆滯在原地,心中的懊悔之意,几乎溢於言表。 这贾府的小冻猫子,怎地就搭上了十三爷的这条路子? 要知道,他金荣到现在为止,还得不到宝二爷一个好脸儿!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討好对他不假辞色的宝玉,还不如去討好三爷来得更轻鬆。 而之前一直嫌弃贾环身份低微的香怜、爱玉二人,却见他们脸上露出一丝笑模样,走到贾环身边: “环哥儿,今天课上讲得破题之法,我们未曾听明白,你可否同我们讲解一二?” 贾环抬起头,瞥了他们二人一眼,露出一个笑容。 见状,香怜、爱玉二人心中一喜,以为贾环这算是將之前的摩擦恩怨都一笔勾销。 孰料下一刻,贾环就侧过脸,淡淡开口: “我鼻观里犯了旧疾,眼下闻到你们身上的脂香粉、蔷薇硝、桂油,便觉得鼻塞头眩。二位若是真有心,还请离我远些。” 此话一出,学堂中那些个看不惯香怜、爱玉这浅薄手段的,自然就吃吃笑出声来。 香怜、爱玉在宝玉那儿,都是宝玉伏低做小,哪里晓得贾环如此“不近人情”? 便见他们二人面色青红交加,最后却也只能訕訕离去。 贾蔷走过来,正好见到这一幕,忍俊不禁的同时,赶紧坐在贾环身前。 就见他火急火燎地开口道: “你倒是个乐得清閒的。却不知,年节一过,外边的人找你都找疯了魔,甚至都找到我这儿来,为的就是托我给你带口信儿。” 第32章 史湘云来了 听著贾蔷那著急忙慌的口气儿,贾环却是一眼看穿: “你少在那儿装腔作势,別人求到你头上,你心底指不定怎么得意,哪里就有口中说得这般发愁?且我人就在西府,你若是有心来找我,我又不会跑。” 贾蔷顿时就露出笑顏来,嘻嘻哈哈就道: “我这是沾了你环三爷的光。要是放在往日,便是东府里的奴才,指不定都在背后,朝我身上吐唾沫。哪里有如今跟在你身后,帮你做事来得体面尊贵?说起来,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在我面前求我办事。怎地,你环三爷就没想著一道听听?” 贾环面不改色: “说来听听。” 贾蔷见他这波澜不惊的模样,顿时觉得这傢伙好生没趣儿,说得好听点,那是少年老成,说得不中听,那就是老气横秋,浑然不似这个岁数的年轻人。 不过他思及贾环的本事,还是老老实实,把事情给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说起此人,正是贾芸。三爷许是没有听说过这號人物,只能说,他是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属於贾府的远方支亲,幼年丧父,跟著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是清贫。” “原是母亲病重,家里日子过不下去,没甚么多余的银钱。他便不知哪里打听到,我在你手下做事,於是就想要踅摸出门路,在你手下討个营生,既是为你做事,又想著得些银钱便宜,好把日子稳当下去。” 贾芸此人,贾环也有印象。 若说红楼一书中,贾芸原是攀附贾璉、凤姐儿做事,在胭脂斋的批语中,贾芸在“狱神庙”中,后来还营救贾府眾人,是个精明却也不失伶俐的得用之人。 刚巧,贾环手下也有一个温泉庄子,手头正准备做一些事儿,虽说有焦大曾经的袍泽在其中干活,但真要说起来,还缺个领事儿的门面人物。 只是红楼原著归红楼原著,贾芸此人究竟如何,贾环须得细细观察,晾一些时日,才能给出答覆。 眼见贾环心中有数,贾蔷便是一定,转而就说起西山无烟煤的事情来。 * 散学。 今日一入荣国公府,贾环便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今日的贾府,似乎显得格外热闹。 因著宝玉坐马车,脚程比他快,因此到荣禧堂的时候,远远地就能听到宝玉的声音。 只是夹杂在鶯鶯燕燕的嬉笑声中,有一道声音显得格外脆嫩响亮: “二哥哥缘何怏怏不乐?说来给咱们听听,也好让我们和老祖宗热闹热闹。” 此话一出,荣禧堂內的贾母,便笑得前俯后仰,连连道了好几声“云丫头”。 贾环步入正堂的时候,就看到堂上一个外罩银鼠袄子,內里一件水红妆缎狐肷褶子,脚上踏著一双麀皮小靴,五官娇憨,眉眼间却又带著几分勃勃英气的豆蔻少女。 此刻,她正依偎在贾母身边,一口一个老祖宗,偶尔就是大说大笑,眉飞色舞,带著几分爽利劲,但仔细看去,却又同凤辣子笑里藏刀的爽利,截然不同。 眼见贾环走入正堂,彼时史湘云正说著顽笑话语,目光不经意一扫,便落在贾环身上,美眸微睁,忍不住轻轻“呀”了一声: “这又是府里的哪位人物?老祖宗,您可没告诉我,贾府还有这么一位神清气秀的兄弟,看起来,浑似神仙一般。” 贾宝玉原本还跟著云妹妹说说笑笑,一听到这话,不知怎地,心中倒是觉得不怎么痛快起来。 王夫人的脸上,更是笑意微收。 在她看来,这史家姑娘,虽然样貌出色,也生自侯门世家,但到底是个在叔婶手下过日子,要看別人眉眼高低的落魄世家女。 这般女子,玩闹一下或许可以,但若许给宝玉做正头太太,那是万万配不上的。 可即便王夫人看不上史家姑娘,在听到史湘云夸讚贾环的时候,心中还是一万个不得意。 倒是贾母,自年节起,打从心底想要同环哥儿亲近一二,將来也好帮衬她心尖儿上的玉儿,於是一时之间,对待贾环的態度,很是和悦,连带著话语间,竟然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反而还笑著点头: “这便是你环兄弟。你环兄弟是个伶俐人,喜欢读书,也会做文章。哪里像是我的玉儿,只能做几句诗,念几句戏词,平日里跟些个姐姐妹妹顽耍、笑闹便是了。” “云儿你要是放在平常,切莫总是打扰你环兄弟,他是要做学问的人。说啊、笑啊的,只管找你的二哥哥去。他素来就是个会吃会笑、会玩会闹的。” 史湘云听到这话,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是纳罕,暗自思忖起来: 老祖宗这话说得倒是有意思。嘴上说著环哥儿能耐大,会读书、做文章,不比二哥哥只会念些诗词。可若是论起偏爱,老祖宗显然更偏心玉哥哥。 一个为了功名,皓首穷经,日夜苦读,甚至都不让她找环兄弟顽耍,只怕耽误了环兄弟。反倒是二哥哥,浑吃浑喝,日子嬉闹,过得自在瀟洒。 说起来,环兄弟与她的处境,竟然也有几分相似。她虽生於公侯之家,却夜夜做针线活至三更,每日笑面迎人,做梦都想过成二哥哥这恣睢肆意的模样。 想到这里,史湘云看似大大咧咧的笑容下,心中却是轻轻一嘆,竟多了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 碧纱橱。 按照贾母的话,史湘云和宝玉,本就以兄妹之称,好容易来一次贾府,一道亲近亲近,倒也无妨。 史湘云向来是个活泼性子,一来二去,就同宝玉熟悉了。宝玉本就乐意同姐姐妹妹们顽耍,加之史湘云长相出色娇憨,他一时之间,就有了倾吐的欲望,便將白天学堂里,香怜和爱玉二人討好贾环之事,悉数吐露出来。 旋即,宝玉就面带低落悵惘之色,语气沉沉,带著几分不忿和迷茫: “云妹妹,你说世人怎这般肤浅污浊?我原以为,那爱玉、香怜二人,不是那般世俗之人,却不想,在功名利禄前,却也一个个弯腰低头,做了那献媚的蠢事儿!” 史湘云听到这话,便细心劝慰起来: “二哥哥的性情,要我说来,也得改改。” 第33章 环兄弟,能否在你这儿討杯茶吃? 史湘云自顾自地说著,却没有注意到,此时宝玉的神色已然微微变变化。 就听得她开口: “二哥哥隨著年纪渐长,也该明白事儿了。纵使往后不盼著去读书考举人、进士什么的,也总该学著些仕途经济的学问,將来也好应酬世务,交些个场面上的朋友……” 话语还没说完,那边宝玉却已负气撇过头,一副怫然不悦的神色: “云姑娘把这些经济学问的话给收一收罢!我瞧你这般能言善道,竟不似一般的女儿,眼看著,倒是与那环兄弟同仇敌愾,颇有体己话可以说。我这里的胭脂香膏,原是配不上云姑娘这样的公侯世家女的。” 宝玉本是气愤之语,话语说出口,心中便已生出了后悔的念头,尤其是扭身看去,见史湘云红了眼眶时,更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愧疚之感。 他有心想要找补几句,奈何史湘云虽然爱笑爱闹,有什么话便说什么,但同样,她心中有气,却也不憋著,话到嘴边就跟倒豆子似的,悉数倾吐出来: “二哥哥既然说我同环兄弟有话说,那我走便是!原是二哥哥的地界,我这般浑口浊舌的,倒是玷污了二哥哥的居所。” 语罢,她带上丫鬟婆子,便急匆匆向外走去,丝毫不顾身后失魂落魄的宝玉。 只是走到半路上,史湘云万般委屈涌上心头,思及往日在侯府,便要看叔婶脸色行事,好容易来到贾府,在疼爱自己的姑祖母身边鬆快些日子,却不想,自认为贴心的表哥,却也学会了冷嘲热讽那一套伤人之语。 想来也是,那宝二爷自小便是千娇万宠的尊贵人物,便是平日里哄著丫鬟,叫几声姐姐妹妹什么的,但若是真心气儿上来,说是踹心窝子,就踹心窝子。 要不然,二太太又怎会说,这宝玉乃是府里一等一的混世魔王? 也就是史湘云先前还不以为然,把这话当做是顽笑之语,如今下来,这一句混世魔王,岂止是贴切二字能够形容? 心中想著,她倏觉前头院子灯火通明,在偌大的贾府之中,竟是难得的清净地儿,便不由得出声询问: “前边院里,是谁在住著?” 身边的丫头张望一眼,便忙低下头: “回云姑娘,那边是环三爷的住处。” 史湘云美眸流转,口中却轻哼了一声: “他道我同环兄弟一般,只钻研经济世故的学问,觉得我与环兄弟臭味相投。既如此,我便去环兄弟的居所,好生瞧瞧。” 语罢,史湘云便往前边后罩院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却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细碎之语,她心下觉得不妥,因为在侯门尝过人情,知晓些许世故,故而便想著去偏房歇歇脚。 只是就算如此,史湘云还是听到书房內传来的只言半语,话语內容不怎么清晰,却能听到,是两个男人的声音。 * 书房內。 贾环面前不是別人,正是西廊五嫂子的儿子贾芸。 在贾芸说明来意后,贾环略作思忖,没有一口答应,更別提大包大揽,只是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 “这事儿我知晓了。你且宽心几日,容我好生斟酌。常言道,事择人,人亦择事。若贸然遣你远行,岂非强人所难?父母在,不远游,你身边有重病老母,若使你去外地,难免失了孝道。你为人又机警,倘若只是做些体力活,便是浪费了你的才能。想要找个两全之法,还须细细挑拣差事。” 贾芸虽没得准话,但是听到贾环此番言语,心中却忍不住生出一丝好感,心下更是不由得庆幸。 先前他还想著,托著璉二奶奶和璉二爷的门路,踅摸个差事,却不想知晓了贾蔷帮环三爷做事的消息,於是索性试探一番,求到环三爷身上来。 却不想,虽然从门房消息得知,环三爷今非昔比,入了京中十三爷的眼,但在待人接物上,丝毫没有璉二奶奶那般的傲气。 说笑间,两人便向门口走去。 正当时,一道脆生生的“三弟弟”,就在门口不远处响起。 贾芸看了看史湘云,又看了看贾环,不知怎地,露出一丝颇有深意的笑容来,隨后便机灵地告辞离开。 贾环走上前,在史湘云面前站定,因著这段时日吃食改善,身量长了不少,低头俯视史湘云时,正好能够看到她领口的白腻鹅颈,细腻柔软,浑似璞玉一般。 就见史湘云虽是豆蔻年纪,但是少女的胸脯已然初具规模,显露出窈窕玲瓏的起伏,伴隨著细微的喘息,微微起伏。 史湘云见贾环目光看来,不知怎地,与在宝玉面前的肆意不同,她在贾环面前,总觉得有几分心慌和不自在。 虽说宝玉年岁比环兄弟大,但真要说起来,宝玉此时还是一团孩子气,反倒是环哥儿,或许因为是庶子的缘故,早早知事,脸上反带著几分沉稳和尔雅。 胸口怦然乱跳之际,史湘云只觉得这种感觉突如其来,颇有些陌生,於是强自压下这感觉,趁著夜色下,无人发现面颊上的薄红,就嫣然一笑: “三弟弟,夜寒深重,我可否来你这儿討一盏茶吃?” * 屋內。 贾环自酌自饮了几盏茶,身前的屏风外,是正在吃茶的史湘云。 史湘云透过屏风,目光颇有些幽怨,似乎想要藉此看穿这位三弟弟,看他究竟是甚么铁石心肠的人物。她来討一杯茶,这三弟弟虽然带她进来了,却又恪守男女大防,硬生生拉起一道屏风。 倒是烛火掩映下,屏风上透出贾环的身姿,愈发显得清雋如庭院修竹。 虽是如此,史湘云却贾环的观感颇好。 两人谈起诗文时,贾环口中“杜工部沉鬱”、“韦苏州淡雅”、“温八叉綺靡”,这其中的见解,竟然与史湘云一般无二。 想罢,她便又忍不住借著饮茶的动作,悄悄抬眸,往屏风那边看去。 正此时。 院子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仔细一听,竟是贾府里素来有名的伶俐人——探春。 “云妹妹,你这是躲哪来了?” 第34章 宝玉开窍 史湘云听到外头探春带笑的声音,不知怎地,心中却流露出几丝不舍和留恋,只觉得待在环兄弟的书房里,脑袋竟是意外的清明。 反观过往,虽是同宝玉打打闹闹,可偶尔也会觉得吵闹。 又或许是因为窗外的月色正好,和环兄弟隔著屏风,坐在一块儿晒月亮,竟也流露出几分安心来。 正此时,那厢的探春已然推门而入。 她的目光,先是在贾环身上一顿,紧接著,就若无其事地撇开眼,定格在史湘云的脸上,转而就露出和煦的笑意来: “云妹妹可真是让我好找!你是不知道,自打你离开碧纱橱,那边儿的混世魔王,便动了好大的气性,任是老祖宗,也硬是被这动静弄的现在还没睡下。可见二哥哥心中,云妹妹当得上是心底头一號的人物。咱们这些兄弟姊妹,在二哥哥心里头,都要往后排呢!” 说著,贾探春覷了一眼史湘云的面色,便又笑著开口: “兄妹之间,原是没有什么隔夜仇的。如今天色也深了,云妹妹便同我回去吧。二哥哥心中,可是把你惦记得紧。” 史湘云听到“隔夜仇”这话,心中却不舒坦起来。 她从来都是有什么话,便说什么的人,这不,眼下她就开口冷笑起来: “三姐姐嘴上说著,兄弟姊妹间,是没有什么隔夜仇的。倒衬得我像是什么拿不起、放不下,小肚鸡肠般的人物。难不成只要他宝二爷不高兴了,就可以说出伤人的话。等他心气儿顺了,便又想著人家腆著脸凑上去?” “倘若我这会儿不欢欢喜喜回碧纱橱,三姐姐是不是还要说我斤斤计较?且话又说回来,三姐姐一口一个二哥哥,怎就不见你进来到现在,先同环弟弟打声招呼?你和环弟弟之间,本就是亲姐弟,哪里还有什么隔夜仇?” 史湘云这话一出,那贾探春的面色,顿时就臊红了。 她瞥了一眼贾环,却见他丝毫没有帮忙说话的意思,甚至还淡定自若地喝了一口茶水。 贾探春此时已经有些后悔,在宝玉、老祖宗面前,大包大揽地说,要把史湘云劝回来的事儿了。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强自露出一个笑容来,便又要开口: “云妹妹说得哪里话。环哥儿是我兄弟,宝二爷也是我兄弟。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同气连枝,我眼下帮著宝玉,將来自然也能帮著环哥儿。” 史湘云是大大咧咧,但这可不代表,她是一个偏听偏信的傻子。 这那些个丫鬟婆子的嘴,比那竹筛子还漏风!就是府里面猫儿狗儿的事,也早被她们嚼烂了舌头传遍了去。 只需稍一打听,便能知道,这位三姐姐同环弟弟之间的关係,哪里只是不咸不淡,分明就是势如水火! 史湘云瞧著贾探春看似聪明,实则漏洞百出的面子话,顿觉无趣,索性站起身,还不待贾探春舒了口气,露出笑容来,就见史湘云朝李紈所在的內院走去。 贾探春颇有些愕然: “云妹妹,你这是上哪去?” 史湘云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去,踏著麀皮小靴,摆了摆手,瀟洒道: “他既觉得我是个世故人,索性我也不叨扰了他的宝地。我同嫂子和府里面的姐姐妹妹,住在一块儿便是了!” 贾探春见状,顿觉进退两难,她忍不住看向贾环,却见贾环丝毫没有要替她斡旋的意思。 偏探春又拉不下面子,於是只能一跺脚,急匆匆地往老祖宗那儿的碧纱橱快步走去。 贾环见状,就摇头: “这耳报神当的,也不嫌累得慌。” 香菱听闻,便笑盈盈地说了一句: “她们管她们的去。只盼著她们的热闹,不会把三爷地界儿的清净给扰了。” * 却说那厢。 宝玉因著史湘云的负气离去,顿觉后悔,失神落魄一阵后,便又好似疯了魔一般,哭闹不休起来。 晴雯伺候了几番,眼见宝玉还是又摔又闹,甚至还想著把那块通灵宝玉也一併摔了。 到最后,她便忍不住开口: “二爷好了一些日子,如今怎么又魔怔起来?原是兄弟姐妹高兴的日子,是二爷先让人不痛快,这才把云姑娘给气走了。如今二爷后悔,不想著自己去服个软,反倒是折磨起咱们这些身边人来了。都说读书明理,我瞧著二爷这书確实像是老爷说得,没有读进心里。要不然,也不会是这痴態。” 袭人听到这话,赶忙上前,把屋子里的丫鬟都轰出去,温柔小意了好几番,之后探春又来劝慰了几句,他这魔怔性子才堪堪压下。 等安抚下这混世魔王后,宝玉才堪堪睡下,袭人就睡在床幔外的小榻上。 只是宝玉翻来覆去,总觉得心中烦恼,便央求起来: “好姐姐,我这心里头乱糟糟的,翻来覆去总难合眼。你且挨著我躺下罢,这般我也好定定神。” 袭人犹豫片刻,还是挨了过去。 漆黑昏暗的环境中,男女呼吸交缠在一块儿,宝玉心中莫名起了一丝衝动,便將头枕在袭人上,哀求起来: “好姐姐,我难受得紧。你帮我瞧瞧,究竟是甚么回事?” 袭人比宝玉大上两岁,近来也通晓人事,听闻这话,双颊羞红,轻轻啐了一口。 几番过后。 袭人擦了擦手,羞得涨红脸,末了,却又含笑娇嗔了一句: “你这是在想些什么故事?怎的竟起了这般心思?” 宝玉只觉得这时间未免过得太快,隨后就含糊不清地喘息起来,再度央求起来: “好姐姐,我才得了滋味,不若再试试罢。” 袭人掩面含羞而笑,悉心宽慰起来: “你岁数尚小,又是头一遭,快些也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只是等到再试一回,不过稍倾。 袭人还未得了趣,就见宝玉已然酣然熟睡。 她心中有些闷闷,只得宽慰自己,宝玉如此……想来还是时候不到。 第35章 什剎海闹剧 是日。 进学之时。 贾环正默诵手中经义,却听到后方,猛然传来戒尺的响声。 贾兰这些时日,跟在环三叔身边,性格倒是活泼开朗了不少,眼下甚至还有心思往后看去,等看清后边的情形时,他便伸出手指,戳了戳旁边的贾环,示意他往那边看去。 就见贾宝玉也不知昨晚是不是做贼去了,竟然两眼青黑,一副困意倦怠的模样,便是在贾代儒的课上,也將书本立在面前,佯装读书,实则呼呼大睡。 眼下贾代儒抓住他打盹偷懒的模样,一时之间,自然是怒不可赦,甚至还动用了戒尺。 贾代儒是个读书人,性子说得好听点是清高,是不慕权贵,但是说得难听点,就是一等一迂腐的老古板。 眼下进学时睡觉,可谓是捅了贾代儒的心窝子。 戒尺不过抽了几下,贾宝玉那娇嫩白皙的手心,瞬间就多了好几道红印。饶是如此,这也还是贾代儒思及贾宝玉身份,特意收了力道的缘故。 贾环见状,倒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不怪他多想,实在是他有上半辈子的见闻,总觉得贾宝玉眼下这副模样,看起来总觉得虚得慌…… * 课后。 香怜、爱玉二人,因著昨日在贾环面前吃瘪,心底知晓贾环不是隨意就可以糊弄对付的人,於是索性在他身上收了心思,转而一心一意,在贾宝玉面前说起软话,小意温柔起来。 贾兰看著这一幕,总有些欲言又止,也就是贾环在身边,他这才低声道了一句: “环三叔,我瞧著这香怜、爱玉二人,总不像是个正经子弟。倒不是说他们二人汲汲营营,若只是如此,只不过是生活所迫,人之常情罢了。我在意的是,前些日子偶然听闻,他们二人,似乎与京中一些爱好龙阳的勛贵子弟,往来密切。” 贾环神色淡淡,只是道: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此事就算於府里人说了,便是你也落不著好。读我们的书便是了,其余府內是非,同我们无关。便是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我来扛。” 贾兰点点头,深有同感。 宝二叔是府里主子们心尖上的人物,他有贾府托底,自然可以过得恣睢瀟洒。反观他和环三叔,想要出头,过上好日子,只能靠自己读书、熬出头来。 否则,环三叔能赠他一时的炭火,难道还能赠他一世的炭火吗? * 等散学之际。 贾环原本想要去看看西山煤矿处。 谁料到刚走出学堂,那边等候多时的陈福全就亲自上前,对著贾环,笑容满面地开口: “环三爷,今儿个十三爷派奴才来,是叫您一道去玩乐。地方不远,就在紫禁城后边的什剎海那儿。眼下皇子们、勛贵子弟,都趁著天气暖和,冰还未化,全在那溜冰呢!” 此话一出,学堂中的人,都忍不住朝贾环投射来羡艷的目光。 什剎海那块儿地,周围都是王府公侯,素日里,堪称往来无白丁,便是贾宝玉也很少去那些个地方。 如今这可是十三爷身边人,亲自来请贾环一道溜冰,这可是多大的面子啊! 贾蔷看著贾环被陈福全请走,即便他自个儿看不到什剎海,但是他嘴角的笑意,却比谁都灿烂。 贾蔷跟在这位环三爷身边做事,两人可谓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简而言之,环三爷得了脸,他贾蔷也能鸡犬升天,在外更是被人高看一眼。 想著,贾蔷转过头,看到簇拥在宝玉身边的香怜、爱玉二人时,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听到这动静,那厢香怜、爱玉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 什剎海。 贾环来到此处的时候,便看到在冰面上滑冰的,大多是些勛贵人家的少年和孩子。 仔细一看,不乏还有周围王府,乃至北静王府的水溶亲王。 只是水溶已经年及弱冠,放到这些勛贵子弟里,反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他站在原地,身上披著大毛衣氅,看起来,似乎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只是贾环来不及多看,就被那边匆匆走来的老十三给拉住了手。 庆祥眉飞色舞,手中还抱著一只白色京巴犬,兴冲冲地就对贾环说道: “今儿天好,各家的子弟都来这什剎海上大显神通。我专程把四哥家的大狗给拉过来,弄了块木板,前边拴上好几条狗。说起来,这才是真正的狗拉爬犁!” 贾环看著这还没胳膊长的京巴犬,沉默了一会,就特真诚地抬起头,看向庆祥: “十三爷,你可別告诉我,所谓的大狗,就是这白色的京巴?” 要是让这京巴拉爬犁,就算把这小白狗累的吐舌头、冒白沫,估计也拉不动半点儿。 庆祥爆发出一声巨大的笑声,揽在贾环的肩膀上,笑得前俯后仰: “咱们要是让这小东西拉爬犁,四哥能把我们给宰了。” 贾环眨巴了一下眼睛,就看到那边的冷麵王庆禛,正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朝他看来,末了,他似乎为了表达善意,於是牵动了一下唇角。 贾环只觉得有些惊悚。 偏偏这会儿,那成日跟连体婴似的老八、老九、老十,又一块儿出现在什剎海上。 老九也是个欠儿吧唧的,他看到老十三怀里的京巴,就忍不住挑衅老四: “哟,四哥狗儿的毛长得挺顺溜啊。都说小树不修不直溜,这狗儿的毛,也是一个道理。想来四哥还得谢谢我呢。” 一瞬间,庆禛扬起的嘴角瞬间放平,连带著身上都开始嗖嗖冒冷气。 而也是在这时候。 那边静候许久的北静王府,却突然动了身。 贾环见状,便顺势看去,等看清来者的时候,眼睛自然而然就微微眯起。 只因水溶等得不是旁人,正是贾宝玉。 京中有勛贵子弟,看到这位养在府里,甚少出面走动的宝二爷时,便有那起子混帐说起顽笑话来: “哟,这不是荣国公府的宝二爷吗?” “早听贾府有个玉人儿,却不想,宝二爷竟是这般色如春晓之,面如桃瓣,眼若秋波。当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此番话语,狎昵之情甚浓,便是贾环也皱起眉头。 偏偏贾宝玉听了这话,反倒露出一个笑容来: “世兄谬讚我了。” 一瞬间,就连九爷忍不住撇过头去,將贾环和贾宝玉左右对比,好生打量了几番,才感慨道: “贾府的风水养人啊。一个地界,竟养出两班人。” “一个是筛子上长了个心眼,另一个倘若说他是实心人……实心人都要说,没他蠢得那么彻底!” 第36章 宝玉:世兄,我屁股裂了! 九页说出这话时,却见那边的贾宝玉刚好转过头来。 他的眼神定格在九爷脸上,隨后眼睛倏地亮起,他便掖掌一笑,满是天然纯真地开口道: “世兄们莫要在我身上顽笑了。说起来,这儿还有个顏色稠丽的哥哥,只看著样貌、身姿,全然不似一般男子,竟比那些女儿家,还要多了几分俏丽清爽……” 此话一出,便是刚刚还在言语狎昵贾宝玉的勛贵子弟,在听到这话后,一时之间,都忍不住悉声了,甚至有部分知晓这九爷性子的人,脸上更是露出了惊恐之状。 紫禁城里,谁不知道九爷庆禟男生女相,容貌颇为姝丽。然而九爷自打生平起,最大的禁忌,就是有人夸讚他的容貌。偏贾宝玉不知者无畏也就罢了,竟然还拿九爷同女儿家作对比。 自然,在宝玉心中,女儿家冰清玉洁,拿女儿家比作九爷,更是夸讚之语。但是落在庆禟耳中,只觉得此话刺耳非常。 就连身边的老十,听到这话后,都忍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隨后下意识地扭过头,小心翼翼地覷了眼九哥,眼见九哥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脸上笑容愈发灿烂,老十顿时就又心有戚戚地转过头。 正好,贾环立於十爷身侧,老十看到贾环,就很是好心地提醒: “你那兄弟,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別看九哥现在笑嘻嘻的,等会指定让他倒霉。你可千万別想著上前帮衬,要不然,最后连你也一块儿倒霉。且就算你帮的了一时,以九哥的脾气,此时不把火气发泄出来,下次也总会踅摸到机会。” 贾环本就没有相帮的意思,听到十爷的话后,故作沉吟片刻,便选择从善如流。 那边九爷笑著,便走到贾宝玉附近,居然主动伸出手,搭在贾宝玉的肩膀上,似乎在说些什么。 反观贾宝玉,眼见九爷朝他走来,一副笑语晏晏的模样,先是受宠若惊,隨后那混世魔王劲头又上来。 就见他拉著九爷便顽笑起来,言语中对於九爷的容貌顏色,更是多有推崇。 彼时。 庆禟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反观老八、老十这两位深諳老九性子的兄弟,这会儿都不忍心再看向贾宝玉。 果不其然。 不多时。 那厢的庆禟就带宝玉走远,同一群勛贵、王府子弟顽耍起来。 贾环虽然而今十岁,然而到底不是真正的孩童,自然对所谓的马拉爬犁没甚么兴趣。 十三爷倒是兴味盎然,带著一帮人,浩浩荡荡的,便往什剎海上冰嬉去了。 贾环在四爷边站定,两人交谈间,不知不觉,就把话题拐到了西山无烟煤的开採事宜上。 对於无烟煤如今开採效率低下,无法供给京畿周围普通百姓,反而因为物以稀为贵,让无烟煤的价格被炒上去这现象,贾环略作思忖,便结合上辈子的经验,斟酌起自己的想法来: “四爷此话倒是不假,然而却也不是无法可解。” “单拿那无烟煤矿洞来说,就有房柱式和长壁式,通过竖井和水平巷道结合,增加开採效率。” “同样,如今西山无烟煤中,也可以继续令匠人研究蜂窝煤、焦炭等物,使得煤炭燃烧的效率更高。” 庆禛作为雍亲王,在皇子中,排行老四,早早便在皇父手上领了差事,如今他更是掌管户部和工部,素日里,多擅长水利一道,但对於煤矿开採等事宜,他也同样颇有见地。 然而正是如此,庆禛才深感贾环之难得。 小小年纪,博闻强识,最难得是,贾环虽然读书、做文章,可却不似一般清流书生,只会做那些八股文章。他在经济之道、实务民生上,同样涉猎颇深。 只拿那蜂窝煤和焦炭的想法上来说,便是庆禛听闻,也是耳目一新。 不知不觉间,他看向贾环的神色,微微柔和了少许,兴致上来了,庆禛口中的话也就多了。 直到后边,几乎变成了这位四大爷的独角戏。 贾环这才发觉,京城中被传为寡言沉默的雍亲王,其实並非不喜欢说道,只不过是因为没找到合適的话题。真要说起来,他比谁都能嘮叨! 两人站在冰面上,谈兴正浓之际,却陡然听到那边传来的一声惨叫。 贾环转过头,却见不知谁家拉爬犁的大狗,倏地跳到了贾宝玉的屁股上,狠狠咬下一口。 贾宝玉哪里受过这样的伤? 平日里贾政抽他几下,他便哭天喊地,眼下被那大狗啃了一嘴,他顿时脸色惨白,只听得一声大叫后,他这下是疼得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反观贾宝玉身后,庆禟笑容灿烂,手中牵著一条大狗,观其模样,竟无端让人发冷。 倒是北静王水溶,神色有些恼怒,一面搀扶著贾宝玉,一面忍不住开口: “九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庆禟冷笑一声: “爷做事,什么时候还需要向別人解释?他算是哪个门面上的人物,还需要我给他面子?便是亲王,我庆禟也敢碰一碰,更何况是这般酒色之徒。” 说著,庆禟就忍不住眯起眼睛: “还是说……你北静王爷想著要替他说话?” 庆禟在眾多皇子中,素有毒蛇老九的称號,手段狠辣,那心眼更是比针眼还小。 即便是水溶,在听到庆禟这话的时候,也忍不住微微噤声,一时之间,竟然不敢正面掠其锋芒。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贾宝玉却已经捂著屁股,哎哟哎呀叫唤个不停: “世兄,世兄!我的屁股……我的屁股要裂开了!我感觉,我上面的肉都要掉下来了!” “噗嗤——” 倏地一声喷笑声传来。 就见老十没忍住,一下子喷笑出来。 水溶再也顾不得其它,匆匆带著贾宝玉,狼狈离开。 至此。 毒蛇老九心中,才算是出了一口气。 只不过。 等贾环从什剎海,回到贾府的时候,府里面的大戏,才刚刚开始。 * 正院里头。 贾母抱著玉儿,心疼得掉眼泪。 王夫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她心底將那毒蛇老九翻来覆去骂了好几回,却始终不敢骂出声来,反而是转过身,对著立於堂下的贾环,厉声呵斥: “跪下!” 第37章 王夫人显威,欲罚抄佛经 贾环听到此话,並没有立刻跪下,而是直直抬起头,看向王夫人: “母亲无缘无故,为何让我跪下?” 王夫人此时因为宝玉身上的伤势,怒火攻心,连带著都看不见平日里慈眉善目的模样。 她见贾环非但没有跪下,反而开口质问起来,当即就露出冷笑的模样,疾言厉色起来: “为何?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你心中难道还不清楚吗?同样是去什剎海顽耍,为何宝玉身受重伤,你却安安稳稳地回来了?” “旁的不论,单就一个嫡庶有別,就显露出你同宝玉的尊卑来。別的公侯子弟,难道不得罪你这个庶子,偏要去针对宝玉这般的荣国公府嫡子?” 史湘云坐在正院的屋子里,听到这话,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太太素日里瞧著,吃斋念佛,菩萨心肠,像是个明事理的,怎地在环弟弟面前,处理是非的时候,竟然如此糊涂? 纵算是一个嫡子,一个是庶子,但是她在环弟弟和宝玉面前,根本就是两幅面孔。 宝玉挨打,关环弟弟什么事情? 史湘云只觉得匪夷所思,但太太是长辈,她的辈分关係也不算太近,於是就拉了拉贾母的袖子,有心想让老祖宗帮忙说两句。 谁知道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老祖宗,眼下只是佯作不知,继续搂著宝玉,一口一个心肝儿、玉儿地喊著。 显然,她虽然嘴上未曾责怪贾环,但是心里面,多多少少也有同王夫人一样的想法。 探春倒是插了一嘴: “云妹妹,事出有因,母亲是个明白人,定然出事公允,不会冤枉了人。” 语罢,探春倒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双兔毛袜子,就放在贾宝玉枕边,含笑哄著他高兴: “二哥哥这次可算是受罪了。果然畜生到底是畜生,一群湿生卵化、披毛戴角之徒,总归是不通人性。说起来,这兔毛袜子,是我年前,就照著二哥哥的尺寸织成的。眼下二哥哥连日要躺在床上,仔细脚凉,穿上这带毛袜子……正好!” 宝玉一见到姐姐妹妹,只觉得身上的痛楚,都消减了几分。 他接过探春手上的兔毛袜子,细细端详起来,煞白的脸上,就勉强浮现出一丝笑容来: “三妹妹手巧,这兔毛袜子的大小,竟与我的脚长一般无二。等我好些了的时候,再让姐姐妹妹帮我穿上,那是再妥帖不过了。” 听见兔毛袜子,那边的贾环若有所觉,就將视线落在了宝玉手上的袜子中,在认出那兔毛袜子的来歷后,贾环沉默少许,就浮现出一个略带讥誚的笑容。 探春见状,一时之间,脸上火辣辣的,在贾环的目光下,她只觉得自己的小动作和心思,一时之间,似乎都被洞悉了似的。 剎那,整张脸皮仿佛都被硬生生撕扯下来。 探春眼神闪躲地移开目光,便对著王夫人道: “母亲,怒火伤身。今日之事,不幸中的万幸,便是二哥哥只受了皮外伤,好歹没有伤到骨头。环哥儿也不是有意为之,罚跪就免了他罢。哥儿这些日子见多了迎来送往,想来难免沾上了浮躁之气,正好后院小佛堂里僻静,倒是可以在那里抄写佛经,也算对今日之事,略表歉意。” 王夫人听到探春如此言语,脸色到底鬆缓了不少,同时还露出了微微讚许的表情: “三丫头虽年轻,但办事精明能干,心思细腻,是个难得的妥帖人。抄写佛经,明心见性,其中大有好处,不比读甚么诗词经义来得逊色。” 语罢,王夫人就双手併拢,放在膝盖前,一副古板而又清心寡欲的老尼姑样,转而开口道: “环哥儿,你可知错?” 贾环立於原地,眉宇间的神色,却是出乎探春、王夫人意料外的从容和冷静。 他脊背挺拔如同青松翠竹,一袭长袍褂子穿在身上,竟愈发显得气质如尘,那厢史湘云看了,復又回头看向翻面趴在床上,翘著屁股的贾宝玉,一时之间,竟然有种难言之感。 只是包括史湘云在內,她们都不明白,贾环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能耐免却责罚。 便是王夫人心中也明白,今日之事,不过是她的迁怒罢了。 然而放在这个等阶森严的封建社会,像是贾环一般的庶子,须得仰面倚仗嫡母的鼻息过日子,更有甚者,只能任凭嫡母捏扁搓圆。 单是一个“孝”字压头,便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贾环镇定异常的模样,反倒是让王夫人心中打起了小九九。 正在此时。 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这一次,甚至不待珠帘掀开,就能听到贾政暴怒的声音: “孽障一样的东西!你说说,你又在外边做了什么好事?!” 贾政的咆哮声震天动地,有一瞬间,贾环都以为,他要把房梁都掀飞了。 也正是此时,他微微后退一步,冷眼瞧著贾府中人的作態。 就见王夫人听到这声咆哮,脸上就露出喜色来,只以为贾政口中所说的,正是贾环。 贾探春脸色微僵,旋即下意识地退后半步,来到宝玉身边,心头愈发酸涩苦闷。 之前还道是环哥儿得脸了,自己能沾些风光面子,如今看来,风光还没沾上,她眼下便说不定要被这个兄弟连累了。 倘她兄弟是宝兄弟,又何来这般境遇呢? 贾探春看向贾环的目光中,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怨懟和埋怨。 既然是庶子,为何不学著安分守己?为何不想著老老实实,读个书,认个字便是,偏要在外惹是生非?惹是生非也就罢了,偏还累及他人,当真、当真…… 或许是心底还存著几分情面,那句“祸害”,贾探春到底没有在心底说出口。 此时,就听得王夫人开口: “老爷来的正好。我正要管教环哥儿,老爷看在父子情分上,也好斟酌斟酌……” 话还没说完,那厢贾政已然怒不可赦,再度暴怒出声: “蠢妇!无知蠢妇!还管教环哥儿?今儿个若是没有环哥儿,我那工部员外郎的官衔,只怕都没了!” “要说究竟是谁干的好事,还不得问问躺在床上的那个孽障!” 第38章 同病相怜的贾环和雍亲王 贾政愤怒咆哮之际,王夫人心头却是陡然一跳,旋即转过头去,看向此时恨不得把头埋在被子里,几欲瑟瑟发抖的宝玉。 只一眼,王夫人心中顿觉不妙。 果不其然。 下一瞬,贾政便將今日所受的排挤,悉数道来,末了,更是气急开口: “我道是八爷一脉的官吏,为何无缘无故来排挤我一个工部员外。你一个妇道人家,大字不识,没读过甚么书,哪里知道官场一道,牵一髮而动全身。好在四爷掌管户部、工部,今日难得替我说了几句话,这才侥倖了却这事儿。” 王夫人听到这里,便忍不住申辩起来: “老爷场面上的事情,纵使宝玉平日里再怎么混帐,也怪不得他身上啊!” 探春见状,有心想要劝说几句,只是在看见贾政涨红的脸颊和脖子时,到了嘴边的话语,又硬是咽下去了。 王夫人自以为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谁知道贾政听闻后,额头的青筋更是止不住地乱跳,隨后就又是暴怒开口: “你当我不知道?我私下託了北静王的关係,这才明白,今日之事,都是这孽障惹出来的!满京城,谁不知道那位九爷的脾性?偏这孽障,瞧著人家顏色,便说他比女儿还要俏丽几分。今日八爷一脉的攻訐我,不过也是因为这事儿。” “还好四爷看在环哥儿的面子上,伸手拉了我一把。否则……这头顶的乌纱帽,怕是早就掉下来了!” 王夫人一听到贾政险些丟了官职,身形猛地一个踉蹌,隨后更是满脸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老爷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正经主子……” 此话刚说出口,贾政连连冷笑: “正经主子?这满京城,真正的主子,只有天家!” 说完,他便掏出了隨从手中的竹条,便欲要对宝玉鞭笞起来。 宝玉嚇得魂飞魄散,连忙就往老祖宗怀中躲去。 贾母看著挥舞的竹竿,总算开口,面色中,带了几分怫然不悦: “好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这会儿再来教训我的玉儿,又能有什么助益?说起来,今日玉儿也是受了惊嚇。你这父亲倒好,还偏偏在这时候火上浇油。玉儿才多大?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你跟孩子计较著什么。” 听到这话,贾宝玉搂著贾母的动作,愈发紧了。 史湘云此时却心头茫然。 宝玉是孩子,难不成环弟弟就不是孩子了吗? 真要说起来,环弟弟的年岁,可比宝玉还要写。 可府內主子对待他们二人的態度,迥然不一,宛若两人。 一时之间,史湘云只觉得,环弟弟的处境如履薄冰,这般看来,竟比自己在公侯府內的境遇,还要再艰难几分。 纵使史湘云生性乐观,此时也不由得为贾环嘆气。 * 紫禁城中。 东六宫之一,永和宫。 同样也是德妃所住的宫殿。 庆禛坐在下手,面前是自己的生母,德妃。 两人一来一回,你问我答,话语间,却丝毫没有母子间的亲密,反而样样细节中,都透露出疏离冷淡。 知道的人,明白他们是母子,但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庆禛当年生母虽是德妃,但却被彼时的皇贵妃,现在的先皇后抱养於膝下。 且德妃当年还是先皇后身边的婢女,其中纠葛渊源,根本不是一句话就能够说清的。也正是因此,德妃对於被先皇后抚养过的庆禛,总是心存疙瘩。 反观如今,德妃膝下有了十四皇子,对於老四,也愈发亲近不起来。 倏地。 德妃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 “听人说,今日你在工部替贾家人说话了?” 庆禛微微皱眉: “后宫不得干政。母妃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德妃柳眉微微倒竖,便露出不虞的神情来: “本宫从哪儿得知的,你无需打探。你既然连贾家人都肯帮,怎么不想著帮扶一下你十四弟。他眼看著再过几年,就要单独建府了,你也该想著帮他踅摸个差事歷练歷练,將来也不至於成为光头皇子。” 帮扶老十四? 且不论老十四对上庆禛的时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半点没有老十三那般做弟弟的样子。 单说德妃……她想著为老十四筹谋,可曾为自己筹谋过一星半点? 庆禛心中思绪颇多,只是面上的神色,却愈发冷淡刻板: “老十四若是有能力,父皇自然会安排好差事和章程。若是没有那能耐,便是我再怎么特意帮衬,怕是也没什么用处。” 德妃听到这话,心中火气上涌,便砰的放下茶盏,冷声道: “你只把董家的人,当你的舅舅去!横竖本宫不过只是你的生母,哪里及得上先皇后体面尊贵?也罢,既如此,你不愿帮衬老十四,没个做哥哥的心思,那也是情理之中。” 庆禛的嘴角抿得愈发紧了。 他起身,跪安行后,就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他面色如常,但旁边人却知道,这位爷如今,正是心中火急火燎,在气头上的时候! * 雍亲王府。 贾环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昨日之事道谢。 虽说他对於贾政没什么好感,但雍亲王拋出了橄欖枝,他自然得表示一番。 只不过……今日来的时间点,似乎並不巧妙。 前往正院书房的路上,领路的太监有心卖好,便小声提点了贾环几句: “昨儿个四爷去了永和宫,见了德妃娘娘,只怕现如今,心中並大爽快。环三爷言行还得小心著些。” 贾环恍然,便拱手道: “多谢公公提点。” 那领路的小太监,听到这一句“公公”,便是眉飞色舞,连忙道: “哪里哪里。当不起环三爷一声公公。” 眼见接近外书房,两人都是噤声,等到稟明来者后,贾环方才步入书房內。 彼时,雍亲王正手中书写打字。 贾环定睛一看,便看清了上面的字句—— “不为过头事,不存不足心。” 贾环心中一动,便明白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他就笑著开口: “小人见过四爷。四爷好雅兴,且不论这大字好坏如何,单是这上边的箴言,便暗含玄机,颇有意蕴。” “小人昨日还被嫡母喝骂,如今看了四爷的字句,竟有了醍醐灌顶之感,瞬间豁然开朗。” 第39章 庄子上的贵客 庆禛听到贾环那一句“被嫡母喝骂”,动作一顿,便抬起头,看向贾环,神情略有些不解: “你又没干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嫡母为何骂你?” 庆禛虽然知晓贾环是庶子,但是但凡京城里勛贵公侯家的正头太太,其中大部分都是高门贵女,多少要点脸面。 纵使嫡庶有別,至少在大体上,还算过得去,更不会做出凭空诬赖旁人的蠢事儿。 也正是如此,庆禛才有些疑惑。 贾环笑了笑,倒是没有说嫡母的坏话,只是微笑开口: “说来,小人也是见王爷字跡,才心有所感。” “《庄子·齐物论》有言,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天下之大,同一件事情,每个人都会因为立场不同,而有不同的观点。” “倘若因为旁人的观点,而束缚己身,最终让自己不痛快了,长此以往,岂不是让自己心念不通达?” 庆禛看向贾环,沉默了许久,这才露出一个细微而不怎么明显的笑容来,拿起手中的字帖,递给贾环: “此乃前朝沈度的馆阁体字帖,既有赵孟頫的秀润,又有唐楷之端肃。前朝皇帝,曾称之为本朝王羲之。你欲科考,这本字帖,你拿著……倒是比爷拿著更合適。” 贾环欣然接过,作態大方,动作更是如同行云流水。庆禛此时心情正好,见状非但没有计较,反而更认为贾环乃是真性情、真洒脱者。 此番心思,恰好印证他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分明性格。 等贾环告退后,书房的屏风內,一个穿著深色朴素长衫,面容清瘦,但是双眸深邃有神,行动间,步伐缓慢,弓腰驼背,似是身患腿疾。 庆禛负手立於原地,看著贾环离去的方向,嘴角噙著一抹极淡的笑意: “鄔先生以为,这位贾环……如何?” 鄔思道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呵呵一笑,就开口: “王爷赠予贾环馆阁体的字帖,不正是想好对贾环的安排吗?奴才不敢妄言。只是奴才以为,贾环此子,虽然年岁尚幼,但心性沉稳,更妙的是他虽出身贾府,但对四王八公看似恭敬,实则不屑一顾。” “忠臣、直臣、孤臣……这其中选择,端看王爷如何决定了……” 庆禛只是淡淡开口: “鄔先生慎言。” 鄔先生笑而不语,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 贾环出去时分,却见书房外行走的茶水间,一个略有几分熟悉的女史,正脚步匆匆走来。 贾环的目光只是一触即离,隨后又迅速收回眼神,快步向外走去。 反倒是贾元春,看著贾环的背影,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僵住步伐,身形猛地一滯,隨后手中滚烫的茶水,就微微溅出,顷刻间就在白皙的肌肤上烫出殷红的烙印。 眼见贾环渐行渐远,贾元春才满是茫然地喃喃低语: “环……环哥儿?” 环哥儿怎么会来到雍亲王府? 他又是如何进出王爷的书房? 且他离开时,为何连王爷身边的首领太监,苏公公都亲自相送? 贾元春皱起眉头,总觉得不在家的时日里,怕是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连刚刚看向环哥儿的那惊鸿一瞥,贾元春也险些认不出来,只觉得环哥儿通身气质一变,恍若换了个人一般。 * 京郊汤山的温泉庄子。 这是自打十三爷送到贾环手上后,贾环第一次亲自前往。 只是还未到庄子里,焦大曾经的袍泽兄弟,一个个早早地迎出来,就在那候著贾环。 更难得是,此事贾环乃至焦大都並未特意吩咐,然而庄子里僕役奴才,却自发做出如此动作,面色形容间,也是一派心悦诚服,毫无勉强之意。 焦大跟在贾环身后,瞧著这些昔日的袍泽,一个个从曾经的面色憔悴,浑浑噩噩,到如今红光满面,心绪复杂之际,对於贾环更多了几分感激。 当奴才的,缘不过是给主子做事。 但是给不同的主子做事,那其中的差別……可就大了去了! 这些昔日袍泽日子过得好,眼里有盼头,显然也是跟对主子,这才有了上进之心。便是焦大,不也同样是如此? 在往庄子里走去的时候,焦大落后一个身子,腰弓得更低,转而低眉敛目地开口,朝贾环匯报起庄子里的事宜。 贾环倾听片刻,便缓缓开口: “吃食生意什么的,不过是抵消庄子的日常开支。往后真正的大头,还在这玻璃上。只不过,其中的无色玻璃中,包含石英砂、硝石和铅,平日钻研之际,也要当心吸入铅粉。” 焦大听到这话,脸上笑得跟儿似的,旋即似乎想起了什么,便笑著对贾环开口: “三爷,说到这吃食,庄子上倒是有人捣鼓出了新鲜东西。今日三爷来此,下边人特意孝敬上来,三爷不妨尝尝。” 贾环挑眉,似乎也有些好奇,这所谓的新鲜玩意,究竟是个什么。 直到贾环坐在露天的亭台里,下边人呈上新鲜吃食后,贾环一看,就忍俊不禁。 这东西……不就是炸鸡吗? 而且还是那种中式手枪腿炸鸡。 但还真別说,这东西在上辈子那是吃的不想再吃,被视作是洋垃圾的东西,但是这么久没吃,骤然摆在面前……似乎,还挺香? 焦大一看贾环笑了,嘴角一翘,而后迅速低下头,心知今儿个这新鲜东西,算是挠到主子的痒处了。 果不其然,就听到贾环说了一句: “赏。” 焦大乐呵呵地拿著赏银,就往外边走去。 贾环净了净手,便准备尝尝这个时候的初代炸鸡。 谁知道正在此时,墙那头突然冒出一个脑袋。 那虎头虎脑的少年郎,瞪著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看著贾环手上的炸鸡流哈喇子。 眼见贾环看来,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马上一瞪眼: “你手上是甚么东西?怪香的。拿来给爷瞧瞧。” 说完,他又有些欲盖弥彰地吞了口唾沫: “爷就看看,不吃。” 第40章 考教功课,两厢对比 “不吃?” 贾环抬起头,就看向这十岁左右的少年郎,嘴角扬起,但却佯装可惜地开口: “本来我还想请你一道吃这炸鸡,现在看来,你不爱吃这东西,我一个人吃,倒是浪费了。” 老十四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 “浪费?那可不能浪费!既是如此,爷就勉为其难,帮你尝尝这……甚么炸鸡吧!” 听到这一口一个“爷”的称呼,贾环脸上笑意更甚,於是顺势就面前的炸鸡,朝对面一推。 老十四庆褆动作利索地往上一跃,就翻过墙头,快步朝凉亭走来,末了一甩袍子,就大大咧咧往贾环面前,大马金刀地一坐。 他猛地一拍桌子,刚想要豪气冲天地开吃,结果一低头,对著金黄的脆皮炸鸡,又有些踟躕起来: “那什么……这炸鸡,也没个下嘴的地儿,你不会是要看爷笑话吧?” 贾环迅速放平嘴角,若无其事道: “你直接抱著啃就是了,这里就你我二人,分什么彼此。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听到前一句话,庆褆还有些高兴,只不过等到后半句说完,他又黑著脸,抱起炸鸡,就跟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口。 只一瞬,他的眼神就亮起来了。 这炸鸡外皮酥脆咸香,內里的鸡肉却是丰满多汁,一口下去,几乎能够感受到汁水在口中四溢的感觉。 庆褆一边吃,一边就笑著咧嘴,对这新鲜东西讚不绝口: “你说这是炸鸡?这名字同烧鸡类似,但吃起却又別有一番风味。妙极,妙极。这滋味当真是好极了。” 半大的小伙子,真是能吃穷老子的时候。 这么一盘的炸鸡,庆褆愣是能嗦的骨头缝里都没有肉丝。 今日这一餐,味道好是一回事,更让庆褆舒心的是,这么露天席地,礼仪全无,痛痛快快地吃上一次,竟觉得身心都通泰起来,连带著他看向贾环的时候,也生出几分好感。 等到酒足饭饱,他便又径直开口: “爷是隔壁庄子的人,以后你有甚么事,就来隔壁寻我,爷若是不在,你就寻底下的奴才。” 正在这时,墙那边,刚好传来下边奴才的叫声。 庆褆没好气地喊了一句: “叫叫叫,叫魂呢?爷这不是来了吗?” 说完,他又几个跃步,对著墙头,一跃而上。 贾环神色有些古怪,看著院墙那边的角门,不由得思考起来。 莫非……这紫禁城里面的皇子,都不喜欢走寻常路吗? * 荣国公府。 贾环回来的时候,先去了一趟外书房。 贾政本来正与府中门客谈论诗书,见贾环回来,脸上便露出一丝笑容来: “今日前往雍亲王府,四爷可是说了什么不成?” 贾环自然不会把內容说出来,敷衍了几句,转而就换了个话题: “父亲,今日在雍亲王府,我见到了大姐姐。” 一听到元春的名號,贾政激动得险些把手边的茶盏打翻,转而直起身,连忙发问: “你大姐姐在雍亲王府如何?可还安好?她身子可有些消瘦?” 贾环听到这一连串的发问,便回答道: “大姐姐如今在雍亲王府当女史。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端著茶盏,从茶房走来。只是行走在亲王府的外书房之中,我怕叨扰她,只能远远看她一眼,不好上前。” 贾政一听这话,神色呆呆的,又颓然地倒回位置上,口中喃喃自语: “茶房……端茶水……元春可是大年初一出生的,怎地在雍亲王府,竟然只是个端茶倒水的女史?” 说这话的时候,贾政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又咬牙切齿起来: “都是那孽障不用功的缘故。要是他能谋取个功名,元春便是在雍亲王府里,腰杆子也能硬上几分。” 贾环不语。 贾政却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末了更是决定道: “不行,我得去看看那个孽障。也好教他明白,即便病中养伤,读书功课,也不能落下分毫。” 倏地,贾政这才重新注意到堂下佇立的贾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道: “环哥儿,你也同我一起来。” * 碧纱橱。 彼时。 贾宝玉正同丫鬟们嬉闹,一时之间,屋內气氛正好,但他思及史湘云,神色便颇有些落寞: “姐姐妹妹都在这儿,若是云妹妹也在,同我们一道顽耍,那该有多高兴?” 晴雯听到这话,一边晾著汤药,一边冷笑开口: “二爷有咱们陪著,心底却还想著別的姐姐妹妹。既是早知今日,当日又何必说出那般难听的话?要我说,二爷的性子,怕是也要改改了。” “便是在房里头,高兴时叫咱们姐姐妹妹,不高兴的时候,不也指桑骂槐?若二爷占著理,骂几句倒也无妨。但二爷仔细算算,哪一次不是二爷自个儿心中不痛快,就来寻我们的错处了?” 贾宝玉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房门打开,外头一个三等的丫鬟,急急忙忙跑进来: “二爷,不好了!老爷带著人,往院子来了。” 一听到这话,宝玉哪还有心思管什么晴雯的话,顿时露出大惊失色的模样来,急急忙忙就將那些个风月旖旎的话本塞在枕下,转而露出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当贾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他眉头顿时一跳,转而就冷声开口: “好些日子都未曾考教功课了,你这孽障倒是悠哉悠哉起来,你还当我不知道?我刚迈进院子里,就看到有丫头跑进来通风报信。” 贾宝玉一听到要考教功课,只觉得七魂散了六魄。 他自打年节里,就没好好拿起过书本,如今居然要他回答书中问题,那岂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真正让贾宝玉心跳如擂的是,单考教功课也就算了,父亲甚至还把环哥儿带在身边。 即便贾宝玉再怎么不喜欢环哥儿,也不得不承认,诗词环哥儿或许不如他,但是在经义文章上,就连贾兰都远胜他百倍,更遑论是指点贾兰都贾环! 第41章 天家都没有的福气,宝玉缘何有玉? 碧纱橱內。 贾政以经义解读为题,当场便考教起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於至善。其中,『亲民』二字何解?” 语罢,贾政便冷声道: “孽障,你先回答此题。” 宝玉心中暗暗叫苦。 今日父亲不以他最擅长的对仗、平仄,乃至五言六韵试帖诗作为考教的问题,想来是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天知道这大学之道,又是甚么个东西。这甚么个止於至善中的君仁臣忠,又是哪些蠢蠹的逢迎话语? 一时半刻,宝玉支支吾吾,竟然答不上只言片语。 袭人在一旁听著,心中焦急之际,还不忘记用眼神示意靠近门口的麝月,连忙让她去搬救兵。 眼看宝玉一派糊涂的模样,贾政心中怒火更甚,好歹此时贾环还在旁边,他便压著火气,语气带上几分冷硬,就道: “环哥儿,你来说!” 贾环竟不知,自己竟成了对照组,不过他从善如流,上前一步,就说起了自己的见解: “所谓亲民,有两解。其中一解为,新民,即所谓教化百姓,弃旧从新。其二解,即为亲近百姓。” 贾政听到这般见解后,心中的火气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贾环同宝玉之间的差距之大,反而愈发气急。 他耐著性子,又是考教了几个问题。 贾政自己也没有甚么功名,不过是半桶水晃荡而已,可即便如此,他问出口的东西,十有八九,宝玉都答不上来。 宝玉撅著屁股,趴在床上,每每抓耳挠腮之际,总觉得这题目像是哪里见过,但是思忖起其中答案后,又好似雾中看、水中望月,不过吐露只言片语后,又訥訥无言。 反观贾环,面容镇定,口齿清晰,对答入流。 晴雯见状,更是悄悄偏过头,似乎不忍心看接下来的画面。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贾政这会儿却压下火气,转而让贾环先行离开。 贾环乐得不掺和他们之间的事儿,施礼告退。 直到来到屋外的时候,王夫人带著周瑞家的,急匆匆来到碧纱橱外,贾环脚步一顿,刚欲问安,却不料今日的王夫人,急色匆匆,竟连个眼风都不扫给他,转而快步走进碧纱橱內。 转眼间。 屋內噼里啪啦的物件落地声响起。 王夫人的哭嚎,宝玉的哀求,贾政愤怒的暴怒声,此起彼伏。 贾环抬起头,正好看到庭前老树枝椏上,那一片孤零零,似乎隨时都会被西风垂落的凋零树叶。 这树叶的境地,竟与此时的贾宝玉……有异曲同工之妙。 * 后罩院。 贾环回来的时候,赵姨娘和香菱一个斜倚在软塌上,一个坐在脚踏凳上,正密密织著手中的物什。 说来也巧,香菱手中的物什,不是旁的,恰好也是兔毛袜子,只是同探春之前给贾环的不同,这次织得兔毛袜子,贾环只一眼,就能够判断,这袜子的大小……正合適。 赵姨娘见到儿子回来,自是欢喜无限,连忙倒了杯热热的茶水,放到贾环手中。 贾环只不过饮了一口,就尝出这味道来,便微笑道: “姨娘泡的可是普洱?此茶消食化腻,出去一趟,晚间回来饮上一杯,倒是正好。难为姨娘费心了。” 赵姨娘见状,笑容满面,极其灿烂: “我知道你出去忙,大吃大喝的,少不得吃些油腻。且你口味向来清淡,我这个当姨娘的,又岂会不知晓?偏府內的吃食,大多都是些油腻腻,不好克化的吃食,我便特意著人买了上好的普洱。” 贾环听见赵姨娘这一番细细打算,心中便觉得妥帖,转而又拿出一百两的银票,欲要递给姨娘。 谁知赵姨娘却倏地变了脸色,唬著脸,转而就將银票推了回去: “拿回去!这日子横竖也没什么大的费,加上你如今受老爷重视,府里面在吃食上也不敢慢待。上回的五百两,我几乎还剩下大半,哪里就有这么个费的样子?”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眼下日子確实好过,然而从长远考虑也该警醒著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说句难听的,谁知道往后的日子如何呢?” 贾环听到此话,愈发对姨娘刮目相看,连带著更是心悦诚服,末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便道: “今儿个我在四爷书房里,尝到的也是普洱。虽然四爷那里的茶叶要好些,但我手中的普洱是姨娘亲手泡的,味道竟然也相差无几。” 赵姨娘听到这话,乐得见牙不见眼,便是香菱也是忍不住抿嘴而笑。 在外头,可是不常见到三爷会说这种俏皮话。 气氛正好,贾环便把今日看到元春的事儿,包括刚才在碧纱橱里的事儿,一併给说了。 孰料接下来,赵姨娘所说的话语,却著实把贾环惊得不轻。 就见赵姨娘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来: “说来,当年大姑娘进雍亲王府的时候,是太太特意安排的。太太的心思,我是明白的。横竖贾家的儿郎不爭气,便想要用女儿博个富贵。” “满京城这么多人,多少有人家是正月初一生出来的姑娘,怎地就贾府的大姑娘,偏就闹得人尽皆知,甚至还专程取了个名字——元春。” “元春、元春,元是个什么意思?状元里面,就沾了个元。可见太太心底想著、念著,是盼著大姑娘爭个头名,好让贾府这团锦簇的春天,再延续下去!” “旁的且不论,我瞧著那宝玉,太太有了先头的姑娘,如今更是宝玉衔玉而生的名头,宣扬的眾人皆知。” “我虽不曾读过多少书,却也明白一个理儿。玉是什么东西?古往今来,玉璽就是玉做的。玉,通国祚。” “天家都没有的富贵,宝玉怎地能有?” “环哥儿,姨娘不知怎地……心中总是在害怕。我总瞧著偌大的寧荣两府,没个晓事的主子。便是璉二奶奶,也是聪明模样,蠢肚肠。以前我混吃混喝度日,不在乎这些。眼下瞧你出息了,我却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第42章 小姐脾性丫鬟命 耳边听著赵姨娘的言语,贾环就端起茶盏,佯装敬酒似的,轻轻和赵姨娘手中的茶盏一碰,隨后就笑道: “姨娘虽住在后院,但对府內事宜,洞若观火。儿子看来,姨娘內秀,称得上是脂粉堆里的英雄。” 赵姨娘一听这话,便是笑得前俯后仰,伸出纤指,就衝著贾环轻轻一点: “你这小滑头,就会哄姨娘高兴!” 贾环眉头一挑,看起来一派正经的模样: “姨娘这话可就错怪我了。儿子说出的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啊!” 香菱一听到这话,弯唇掩嘴,眼眸瞬间就变成了月牙儿的弧度。 * 碧纱橱。 自打贾政一番教训之后,宝玉一直蔫蔫地躺在雕大床上,神情懨懨,看起来,竟是如同大病一场似的。 外间。 王夫人起先沉著脸,隨后在看到面前的袭人时,脸色微微温和少许,便道: “袭人,你素来行事温和有礼,人前人后,多是夸讚你的。你跟在宝玉身边,且多留心著些他读书的事儿。我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往日想著他体弱,加之老太太心疼,便纵坏了他。” “只是如今,便是那姨娘生的玩意儿,居然也踩著宝玉逞威风,我这心里,实在憋了口气。难为你多费点心思。我素来知晓,你在宝玉面前,分量最重。倘若你能劝说几句他读书的话,让这混世魔王安分读书,单是看在这份儿上,我也得做主抬了你,当个正经的姨娘主子。” 袭人一听到“分量最重”、“姨娘主子”这般的话语,心头便忍不住微热。 都说府里的丫头,到了年纪就要被放出去。然而在贾府里,过久了这般小姐日子,怎还会適应外头的粗茶淡饭? 袭人心动之际,便含笑应承下来: “太太这是哪里的话?宝二爷原是主子,奴婢们自然盼著他好,便是太太不说这话,奴婢平日里,也须得警醒一二。” “只是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夫人在这会儿,还是能够慈眉善目的。 就听得她微笑开口: “我的儿,你说来就是了。” 袭人一曲膝,就言: “如今宝二爷要读书,奴婢虽未曾读过书,也明白读书须得静心。只是碧纱橱內的丫鬟喧嚷,不免有些个好顽耍、气性大的。奴婢只怕到时候诱得宝二爷玩性起来,又没了读书的性子。” 王夫人一听,便觉得袭人这话在理,不免深思片刻后,就道: “我那混世魔王的性子,我自是知晓。倘若就这么赶走,只怕他那魔性上来,便是府里的老太太也压不住。你静待些时日,到时寻个错处,名正言顺地把人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袭人听到这话,眼中似是闪过深思之色。 * 接下来的日子,便如同流水一般。 等到了春日,什剎海上的冰面也融化了。 京郊山寺上的桃,不知不觉中,也是娉婷裊娜,端的是芳菲满树,春意枝头闹。 也在这些时日里,贾环读书愈发勤勉用功。 每每回到家时,还要手不释卷。 除去吃饭、睡觉的时间外,便是在书房提笔练字、诵读经义。 便是香菱有时候看著自己的手腕,竟也觉得,或许是端茶倒水、磨墨捏肩的时日久了,竟也有了些许酸痛。 只是她心中並没有丝毫怨言,反倒是对这般努力的环三爷,更多了几分敬佩之情。 而宝玉满心以为,就在养伤的这些时日中,能够好好偷懒一些时日。 更让贾宝玉心烦意乱的是…… 曾经看起来温柔可亲的袭人,在碧纱橱待久了,眼下看来,竟也多了几分说不明白的厌烦。 就见宝玉还在与晴雯斗嘴之际,那厢袭人便含笑走来: “二爷今日高兴,不若趁著春天日头好,到院子里去读几本书,既能有进益,又能让老爷、太太高兴。等將来二爷年岁大了,將来若是能考取个功名,老祖宗、太太和老爷,怕都要对二爷另眼相看呢。” “旁的不说,单看那环三爷,先头也不得老爷欢心。可如今环三爷在学堂读书,颇有进益,老爷不也同样对环三爷刮目相看。” “今儿个我从外边打听到,环三爷已经开始学习八股承题,二爷不若把我手上的这些经义,再细细琢磨一番……” 环三爷、环三爷,又是环三爷! 贾宝玉眼下一听到贾环的名號,就觉得头大如斗。 这段时日里,袭人也不知怎地,日日拿贾环同他对比,但凡牵扯到读书经义的事儿,必先说一句贾环今日在学堂,又被先生夸了什么。 长此以往下来,贾宝玉几乎下意识地对贾环这个名字,產生了阴影。 这般禄蠹所读的蠢书,怎么还会有人能读得津津有味? 倒是晴雯听不过去,忍不住开口: “横竖都是旁人的事情。自己的日子过好,方才是真真正正的理儿。若是今日比这个,明日比那个,到头来,旁人还没怎么,自己心头就不舒坦了。心里不舒服,就算吃著山珍海味,只怕也高兴不起来。” 袭人一听到这话,便看似好声好气地反驳起来: “晴雯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宝二爷是二房嫡子,將来总不能被环三爷一个庶子越过去吧?眼下苦是苦了些,但多读点书,將来寻份正经差事,总不会差。” 晴雯听之,当即就冷笑一声: “姐姐这话倒是在理。只是咱们到底是奴才丫鬟,这些事儿理儿,便是再正確,也不该由我们说出口。今日是我在此,方才知道其中根由。若是旁人,还以为姐姐是房里头的正经姨娘呢!” 此话一出,袭人和宝玉皆是色变。 连带著宝玉更是下意识地大声道: “晴雯,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晴雯脸色一拉,当即甩下帕子,就往外头走去。 袭人见状,便摇头: “晴雯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也忒急了。当真是小姐脾性丫鬟命。” 第43章 欲要南巡,筹谋林家 且不说宝玉房內,连日来的风波。 等宝玉身子爽利了些许,可以出门了后。 这段时日內,贾环和十三爷的关係,也愈发亲近起来。 庆祥本就是个疏阔性子,为人仗义热忱,加之他与四哥庆禛的关係亲密,於是同贾环打交道的时候,连带著把庆禛也一道拉来。 一来二去,三人竟然就这么熟悉起来。 这日。 正当三人坐在贾环的汤山庄子里,围炉煮茶的时候,贾环便正好说起了庄子修缮一事。 十三爷眼下还只是个光头皇子,手中压根就没有什么实权,更遑论在工部有什么安插的亲信人手。 反倒是四爷略一琢磨,便想到了一个人物,沉声开口: “工部有一营缮郎,名为秦业。起先负责园林修缮,而后又参与雍亲王府建府。其人本分老实,內有一子一女,倒还算是个得用人。值得一提的是,秦业此人心性倒还算良善,多年前曾在养生堂收养了女儿,悉心养育多年,取名可卿二字。” 秦可卿? 这便又是一號熟悉的人物了。 贾环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 在前世的红学家解读中,一说认为,秦可卿乃是废太子私生女。 只是就眼下看来,倘若秦可卿真为废太子亲女,早前替废太子办事的四爷,又岂会坐视秦可卿嫁入寧国府这般腌臢之地,甚至经歷被公公扒灰这般丑事中。 甚至在原稿中,秦可卿的真实结局,乃是因为名节被污,扒灰事发,自縊而死,更是被曹公写作淫丧天香楼,而非后来因病早逝。 若秦可卿真是废太子亲女,庆禛作为曾经替废太子办事的兄弟,眼见秦可卿如此,怕是將来哪怕登临大宝,也会因此落人口舌。 如此想来,贾环更倾向於秦可卿確实是养生堂孤女,而非甚么废太子亲女。 老十三听到秦可卿,便露出个笑脸来: “这秦可卿虽然年岁不大,然而兼有鲜艷嫵媚,风流裊娜之容貌身姿。若是环哥儿再长几岁,倒是正好。” 庆祥和庆禛虽说是天潢贵胄,但是说起这般事情的时候,语气间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鬆快。 庆禛难得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 “年纪大上几岁,倒是无妨。只是眼下环哥儿正值大好年华,男儿在世,在脂粉堆里打滚,算得上是什么英雄?大丈夫,且不说封狼居胥、安邦定国,但至少也得雁塔题名,好歹出入朝堂,也好过耽溺声色犬马,纵情后宅女色……” 说著说著,庆禛却突然住了嘴。 只因他倏地想起,最后那话儿,居然和贾环嫡兄宝玉有几番肖似。庆禛原就不喜背后说些话,索性换了个话头就道: “再过几日,圣上欲要南巡。此番下江南,我与十三弟都须同行伴驾,且要途径扬州。说来,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也算得上是你姑父。” 老十三听到这话,却嘆息出声: “这巡盐御史,掌管盐道,虽是一等一的实权肥缺,奈何身处权柄漩涡中心,多少人的目光,都放在这上面,对著林如海虎视眈眈。林家更是幼子早殤,妻子病懨懨,长女先天体弱,便连林如海本人,身子也不大好。可见世间万物,难有圆满之事,想要自洽,只能……惜福。” 庆祥感慨出声,贾环却神情微动,拈起棋子,便在棋局上落定,旋即轻声道: “林姑父执掌盐道,却只做圣上手下纯臣。如今家中屋漏偏逢连夜雨,焉知不是挡了他人之道?” 此话一出,庆禛神色未变,好像对此早有预料。 反倒是十三爷听到这话,倏地悚然一惊。 到底还是年轻了几分,加之没有贾环的先知先觉,在贾环说出这话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可能。 反倒是见贾环朝著四爷微微拱手施礼: “此番南巡,途经扬州时,还要多谢四爷留心了。” 庆禛嘴角的笑容极淡,但是看向贾环的目光,却愈发欣赏起来: “这亦是爷所想。” 老十三起先还有些一头雾水,等琢磨了好半晌,这才明白过来。 四哥需要贾环作为藉口,去见一见这位巡演御使“林大人”。 而同样,环哥儿也想要藉此,请四哥好好探查一番,这林府府內久病鬱郁之风,究竟是缘何而来。 若只是因为体格先天病弱,那只能说天命如此,一切都是曹公所擬定的定数。 但倘若……真如同贾环所说一般呢? 庆禛深深地看了一眼贾环,端起手边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末了才道: “好茶。” * 北城。 崇文门內外。 此处位於东长安街,靠近工部衙门,诸多营缮郎会因为便於办公,选择在此处定居。 这一日。 秦业匆匆从工部回来,脸上却难得带了些许喜色。 他穿著公服,但是从內衫的面料来看,可见他生活上清贫拮据,只能说是凭著官职,勉强维持营生。 也正因此。 秦家所住的,乃是一进院落。 除了门房住的倒座房,便是东西厢房和正房。 两个厢房,秦可卿和秦钟姐弟各占一间,如此算下来,堪堪够用。 秦可卿看到父亲回来,眼见他面带笑意,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笑容,便柔声询问: “父亲今日可是有喜事?” 秦业听到这话,面上笑意更胜,嘴角弧度上扬: “今日四爷门下,替我安排了个差事。说是帮忙去汤山温泉那一块儿,修缮一个庄子。能在那边儿有个庄子的人家,哪一个不是大富大贵?办完这件差事,手头有些个银钱,可儿你手头也能宽裕些,好歹不用事事筹谋算计……” 秦可卿听到父亲这话,眼眶微微有些酸涩: “父亲这是哪里的话?可卿本就一介孤女,幸得父亲怜爱,不嫌可卿身世微贱,这才有了如今吃穿不愁的日子。父亲转明儿去修缮庄子的时候,也须小心著些,家里儿女,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父亲身体安泰,长长久久,这便胜过锦衣玉食、朱门绣户无数……” 秦业只觉得养此女儿,心中大感快慰,只是转头一瞧,却不知秦钟跑到哪儿去了。 见状,他便不由得蹙起眉头。 * 而彼时。 秦家的角门处。 宝玉看著眼前这人,状若痴痴,见他眉梢一段风流,便又生了魔性,口出呆言: “如今见了这位哥哥,我才知道,这天下竟有这般人物,倒是衬得我像是泥猪癩狗般的角色了。可恨我生在公侯之家。倘若我只是寒门子弟,那就早该与这位哥哥结识相交一二了。” 第44章 假不假,你说爷能做大將军王? 那厢宝玉才说完这话,秦钟便已是满脸通红。 秦钟性子软绵,容貌顏色上佳,只是因为年少体弱,甚少迈出家门。 如今听到宝玉这番痴语,心下纳罕之际,却並无太多反感,只觉得这位穿著富贵堂皇,似乎是公侯家子弟的少年,竟是出人意料的天然纯真,一派烂漫之语。 只是说起来,从这脸若银盘的少年郎的言中语,秦钟虽然內心知晓他並无恶意,只是放在旁人听来,未免多了狎昵和轻浮之感。 眼见角门处,人来人往,街道上人群更是川流不息,秦钟脸颊微红,回头看了宝玉一眼,便拧过身子,悄然掩上门扉。 至於宝玉又是如何一阵失魂落魄,暂且不提。 * 京郊汤山的温泉庄子。 近来天气渐暖。 贾环最喜坐在凉亭下,赏著院落里的一树树似雪白梨,静静读书。 只是偏巧在这京中大动干戈,准备南巡,便是十三爷和四爷,都忙的脚不沾地,没有閒暇时间来找贾环。 正在这时。 贾环所在凉亭对面的墙头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圆滚滚的脑袋。 老十四趴在墙头上,托著腮帮子,眉头几乎要拧成一条疙瘩。 就见一个翻身,他动作利落地骑在墙头上,对著贾环就开口: “那假不假的,爷还想吃炸鸡。” 贾环见他没有拆穿皇子身份的意思,自然乐得装傻,甚至因此,他丝毫不惯著老十四,反而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叫贾环。不是什么假不假。” 老十四正在气头上,便从墙头上一跃而下,走到贾环面前,一拍石桌,便是大喝一声: “我哪管你真还是假的。有甚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给爷拿出来。对了,上次那个炸鸡,爷也要!” 这放在上辈子,那就是一个妥妥的熊孩子。 都是被惯得。 贾环总算放下书本,抬起头,正眼看向这老十四。 就见老十四不知道是因为怒火攻心,还是之前一连串的动作,显得有几分脸红脖子粗。 贾环就道: “承惠,一两银子。” 老十四瞪大了眼睛: “你知不知道爷是什么人?爷能够吃你的东西,那是你的福气!” 贾环就故意露出迷茫的神色来: “你是哪个面儿上的爷。我兄弟可是荣国公府的宝二爷,名传神京,响噹噹的衔玉而生人物,称得上是一句世无其二。就是看在我兄弟的面儿上,你也不能小瞧了我。” 老十四庆禎见状,就哼了一声,鼻子中喷出一口气,对於这位荣国公府的爷们,似乎很是看不上: “你兄弟的面儿,算是什么面儿?你可知,我是哪家的?” 贾环就真问了: “哪家的?” 这下轮到老十四说不出话来了。 他还想著,来贾环的庄子里多顽耍顽耍。 紫禁城里面的皇子,年岁大的,都接了差事,不是顽耍的年纪。 而年岁小的,还不知事,成日里鼻涕眼泪横流,看著就嫌弃,老十四不爱带他们一块儿玩。 也就是这个庄子上的贾环,还能折腾出一点新鲜玩意儿,老十四眼下正在兴头上,反倒不乐意暴露身份,少了这么一个临时“玩伴”。 眼见他支支吾吾的,贾环就在心底暗笑,面上偏偏还要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开始哄孩子: “不过说起来,你確实同我兄弟宝二哥不一样。我宝二哥虽然聪慧,但却体现在作诗吟曲上。不过你看起来,虽然年纪轻,但却长了一身腱子肉,说不定年岁大些,上了战场,便能够拉起硬弓,当个大將军王呢。” 老十四一听这话,脸上的鬱气一扫而空,连带著就是一阵儿眉飞色舞,就连语调也忍不住上扬起来: “假不假,你说小爷真能当大將军?” 贾环听闻,就皱起眉头,凝眸思忖,上下打量起庆禎来。 庆禛在他的这种目光下,竟然难得有些忐忑不安。 要知道,他岁数小,在十六、十五没有出生前,可谓是圣上的小儿子,也正是因此,多了几分偏爱关心,所以才养出个混世魔王的性子。 可是就算身边人再怎么恭敬,母妃、父皇再怎么宠爱,也没有如此篤定地说过,他能够成为大將军王。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看穿他的天赋异稟呢。 老十四心中又激动,又紧张。 於是…… 就在这种期待的目光下,就见贾环终於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见你天庭饱满,体格健壮,性格活泼,確实擅长骑马射箭。还有,我不是假不假,我是贾环。” 老十四一听到这话,也不管什么称呼,仰面就是哈哈大笑,隨后径直来到贾环身边,揽著他的肩膀,就挨著他坐下,意气风发道: “好啊,贾环!以后爷要是真做了大將军王,少不得有你的一份功劳!不为別的,就为你慧眼识珠,能够从鱼目中,挑出真正的明珠。才不像爷的亲兄弟,见到爷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连爷扣错一颗扣子,都要被嘮叨好久。” 这话说得…… 老十四的亲兄弟,不就是四爷吗? 贾环眼皮子一跳,连忙就转移话题,开了另一个话头: “那什么,我安排人去做炸鸡。最近庄子上的厨子,新倒腾出了个酱料,说是西洋人那边蛋什么黄酱。刚好蘸著炸鸡,你琢磨琢磨,还有哪里要改进的地方。” 老十四因著一句大將军的箴言,一下子就被挠到痒处,连带著对贾环,也是带了十分的笑容,此刻心房打开,便忍不住朝贾环这个伯乐,倾吐起內心的鬱闷来: “我家里老爷子出行,隨身带著我好几个兄弟。平日里总说偏疼我,结果这次出行,却愣是说我年岁还小,不肯带我出远门。我今日心里头不痛快,所以才想著来京郊的庄子上散心。” 这话里的事情,想来就是圣上南巡的大事了。 要贾环来说,这孩子就是被宠坏的。 这不正好映衬了那句话——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若是老十四不受宠,只怕这会儿压根就不会有埋怨的心思在。 不过面上,贾环却还是悉心安慰起来: “既然都准备做大將军王,將来做出一番事业,你又何苦只爭眼前朝夕?不若勤学苦练,將来也好给你家的老爷子,给你那些个兄弟,好好开开眼。” 这话一说,老十四顿时一拍手,振奋道: “环兄弟,你这话说得极是。我那个亲兄弟,素来喜欢冷脸训人。都说士別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次我怎么说,也得好好让他刮目一下!” 贾环一下子就闭上嘴。 这话可不是他说的了。 第45章 江南局势,林如海拜谢 却说自打贾环同老十四汤山庄子见面后,贾环便又沉浸在连日的苦读中。 因著年节里,贾环送过去的两篓无烟煤,后罩房內,偶尔也会看见惜春和迎春的身影。 惜春沉默是金,通常情况下,轻易不开口说话。往往一张纸、一支画笔,就能坐一下午。 迎春性格软弱,但同样,这也说明她脾性也好。 即便是赵姨娘这样,在贾府下边人看来,是上不得台面的粗鄙姨娘,迎春同样也能够做到抿唇而笑,一边同赵姨娘做些针线活,一边讲些笑话。 赵姨娘眼下倒是有些忧虑: “二姑娘和四姑娘能来我这后罩院坐坐,自然是极好的事儿。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说句真心话,往日便是探春,也不常到我这儿来。纵使环哥儿孝顺,但到底年纪大了,有些女人家的话,不方便同他说。” “你们二位姑娘如今来了,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平日里做些针线活计,便是不说话,抬起头,瞧一瞧,看见两个水葱似的姑娘,便也觉得心中舒坦。” 迎春只是抿嘴一笑。 惜春倒是抬头,颇有些诧异地看了赵姨娘一眼。 往昔只听得赵姨娘乃是府里头,一等一的破落户,什么狗娘的,什么夯货之类的粗鄙之语,早伴隨著赵姨娘的喝骂声,传入府內大小主子的耳朵里。 便是惜春不爱听这些閒言碎语,也免不得知晓了这一点。 可是眼下,三哥哥愈发出息了,赵姨娘腰板挺直了,就连日常吃穿用度,下边的势利眼也不敢剋扣,眼瞅著赵姨娘的日子是越来越红火顺当,她整个人也像是变了似的,竟也露出几分通情达理来。 真该让三姐姐探春,来看看如今的赵姨娘。 惜春的心中,倏地划过如此念头。 只是下一瞬,惜春就发现了,赵姨娘是真变了,变得比她想像中的,还要通情达理。 就听得赵姨娘突然脸色一变,颇有些真情实感地忧心起来: “我这处倒也好说话。只不过太太那头,看她平日里做的事儿,便能知晓,她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只是犯愁,你们同我待的时日一长,太太那儿要是知晓了,免不得生起是非爭端来。” 在说这话的时候,赵姨娘还不忘记踩一下太太。 要说她变了个人吧……似乎也没完全变。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似乎也是个理儿。 然而就在这时候,贾环带著香菱,走进正屋,看到赵姨娘,先是行了一礼,而后方才道: “姨娘这话可就错了。如今正院那头且乱著呢,太太便是有十双眼睛,也注意不到眼下的后罩院。” 赵姨娘一听正院那儿又有了大戏,那双桃眼,顿时就亮了起来,连忙拿起一把香瓜子,就追问起来: “我的儿,你可是又知道了什么消息?” 贾环坐下后,便道: “宝二哥寻了个读书的伴儿,说是想要一同进入贾家族学读书。父亲瞧著那伴儿不甚妥帖,加之对宝二哥近来的功课不满意,便有心晾个三五天。然而宝二哥心急,求了老祖宗和太太,发誓若是那伴儿一道入族学读书,必加倍用功,断不会像先前那般怠慢课业。” “这不,我刚从正院那儿回来,太太和老祖宗正烦恼著,没空把心思费在我们身上。” 赵姨娘忍不住咋舌: “这府里头的姑娘,哪一个不是画儿似的人物?宝玉府里呆惯了,那眼睛也被养的刁钻了。不知道是外头哪家的人物,又究竟生的什么好模样,居然能让他这般著了魔,居然都敢跟老爷呛声、对著干了!” 赵姨娘说话间,贾环便下意识地联想到了秦业一家。 说起来,秦业如今正在修缮汤山的庄子。 算著其中的时间,南巡的御船,只怕也已经到了扬州…… * 扬州。 烟三月下扬州,道不尽江南好风光。 圣上年岁大了,手段也不似从前那般雷厉风行,对著一些老勛贵,总是忍不住多有纵容,甚至就连借了国库的几十万两雪银,也可以当作一笔糊涂帐,打算交给后来继承人干。 至於其中缘由…… 一来,是念著旧情。 二来,亦是为了身后名。 这般手腕,连带著也让江南两淮之地的盐商,有了蠢蠢欲动的机会。 而扬州林海,字如海,也就是兰台寺大夫,钦点的巡盐御史,別看这只是个七品官,实际上,確实一等一的实权肥差。 林如海掌管两淮盐政,手握徵收盐税、监管盐商的权柄,堪称是圣上心腹,朝中毋庸置疑的纯臣。 也正是如此,眾多皇子,將林如海视作是两淮盐政的钉子,半是拉拢、半是打压,想要藉此染指盐政,倒腾大把的雪银。 而距离御船到扬州,也有了一段日子。 这已经不是庆禛第一次来林府。 是日。 他照旧带著老十三,穿著常服,就来到了扬州林府的大门口。 林如海竟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早早迎了出来,见到庆禛和庆祥二人,居然像是遇见了救命恩人一般,引入府內后,当即双膝跪地,对著他们行了一个大礼,几欲声泪俱下: “臣林海,蒙受四爷大恩,便是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只求能为四爷效犬马之劳,以此回报此番救命之恩……” 庆禛见状,便知前几日拜访林府,提点林如海的话语,怕是成了真。 只是庆禛並没有多少得意,反而因为事实和贾环的猜想相互佐证,他的一颗心……慢慢沉入谷底。 圣上年迈,太子被废,老大乃是庶长子,下边的兄弟更是宛若豺狼,结伴而行,要说对头顶的至尊之位,没有半点覬覦,只怕这话就是老爷子自个儿心中也不相信。 最要紧的是,两淮盐课,占天下租庸之半,其中损益盈虚,动輒关係国计。 眼下为了大位,眾皇子將手伸进江南盐政,动摇国本,以一己私利,罔顾民生。 庆禛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愤怒。 同一时间,他忍不住想到了贾环。 庆禛能有所猜测,乃是因为身在其位,日常所见所识,才有了如此见地。 但是贾环不过一介白身,贾府庶子,安居四方宅邸內,却能有如此眼界…… 此刻,庆禛心中微微一动。 此子,將来必然大有可为。 第46章 晴雯被赶 江南扬州。 林府內。 四爷庆禛便微微伸出手,將林如海扶起。 旁边的庆祥,更是笑著开口道: “林大人,你要谢的话,可缺了一位关键人物。若非没有他,只怕今日之事,能不能成,还是另一说。” 林如海怎么说也是探出身,当年金鑾殿內,更是御前奏对,是圣上钦点的兰台寺大夫,后又来到江南扬州,同大小盐商周旋。 即便是遭了別人的道儿,林如海也依然顶著颤巍巍的病弱身子,將整个两淮盐政握在手中,至少……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大乱子。 所以在先前的情绪缓过来后,林如海又恢復平日里镇定儒雅的模样,微微有些好奇地开口询问道: “不知十三爷可否透露些底细,也好让臣备份厚礼,好好谢谢一二。” 庆祥听闻,就哈哈大笑出声: “说起来,林大人与这位人物,还有著一段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关係。”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岳母家的二房庶子——贾环。贾环虽身在京城,但却对江南局势颇有了解,此次拜访林大人,便是他主动向四哥提议。今日之事峰迴路转,少不得他的功劳。林大人……你可莫要忘记,给他也备份谢礼啊。” 林如海有些吃惊。 贾环? 若非十三爷主动提起,林如海甚至都记不起贾环这號人物。只是林如海此刻心中所想,便忍不住同庆禛想法不谋而合。 贾环一介白身庶子,坐臥於荣国公府的大宅院,怎地能对江南两淮盐政洞若观火? 就算他称不上一句智多近妖,但是单从此事看来,贾环此子心细如髮,见微知著,不似岳家传来的那般不堪入目,可见世上传闻不可尽信,道听途说的再多,不如自己亲身经歷。 思及髮妻和小女,一个缠绵病榻,一个身娇体弱,林如海对贾环的感激之情,此刻几乎难以用言语表达,只是心中打定主意,年节送礼时,得单独给贾环列一份,以此绵薄之礼,略表他的感激之心。 * 却说正在御船南巡之际。 京城中,似乎没甚么大的变化。 贾环依旧是例行上下学堂,每隔几日,便前往庄子,同秦业一起商量庄子修缮的大致进度。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大的变化,只能说,学堂里多了一號含羞带怯的风流人物。 贾宝玉好顏色,用贾环上辈子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妥妥的顏控。 要不然就按贾宝玉所说,女儿家都是水作的人物,那么府里面的丫鬟婆子都是女人,缘何丫鬟们就是冰清玉洁、冰肌玉骨的宝贝,而婆子们就是腌臢鱼目了? 不过是婆子们年老色衰,没了那份容顏罢了。 贾宝玉的事情,贾环甚少掺和。 就像是在进学时候,贾宝玉同秦钟嬉闹,放学后,两人更是一块儿同吃同行,举止亲昵,引来不少异样的眼光,贾环也都概不过问,甚至都懒得在贾政那里提起此事。 金荣倒是有心想要说什么,奈何有了上次说小话的经歷,他眼下是不敢妄言行事,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自个儿离宝二爷,又远了一步。 唯一能让金荣心头好受一点的事儿,自打有了秦钟,宝玉连带著也疏远了香怜、玉爱二人。 那二人原是没什么能耐的,素日里不过是沾著宝二爷的名声,方才能够在学堂內神气活现。 眼瞧著宝二爷有了新欢,心中最著急上火的,莫过於他们二人了,连带著对於突然来到学堂的秦钟,他们也多有不忿,甚至还生出了阴暗晦涩的念头来。 这日。 当贾环刚从庄子里回来,就看见璉二奶奶行色匆匆。 要是放在去年,王熙凤这会儿著急上火,压根一个眼风都不给贾环。奈何如今环哥儿早就今非昔比,不说在贾政面前得脸,就是在十三皇子身前,也掛上了號。 想罢,王熙凤勉强露出了一抹笑容来,就道: “环兄弟来了?读书可还辛苦?府里用度有甚么缺漏的,儘管同我说。荣国公府家大业大,便是养十个你,也是养得起的。平日里什么笔墨纸砚的,用完了就著人来说。横竖都是为了读书,没的在这些地方,还要节省。” 客气完后,不待贾环说话,那边王熙凤便又风风火火地开口: “听说你宝兄弟生了大病,而今又发起高热来,烧了一整个晚上,甚至都没进学。我得先去瞧瞧,你什么得空,什么时候来看一眼便是。” 这好端端的,早就过了早春料峭、乍暖还寒的时候,怎地又无缘无故地发起高热来? 贾环装模作样关心了几句,等回到后罩院里,才从赵姨娘口中知道了真实的消息。 就见赵姨娘抓著一把香瓜子,撇了撇嘴,就道: “哪里是什么高热?分明就是年纪轻轻,便体虚了。夜里不睡,白天睡,老祖宗和太太一著急,叫大夫过来瞧瞧,这一瞧,可不就瞧出事儿来了?” 贾环有点想笑,但也忍不住纳罕: “姨娘,你这是哪踅摸的消息?这等事情,也能流传出来?” 赵姨娘眉眼间,便带上了些许得意: “这府內的婆子,嘴上跟没把的门儿似的。但凡使一些银钱,他们便是什么话都敢说。这不,自你回来之前,正院那儿,就有好几个丫头,被太太撵走了。原本太太还喊打喊杀的,奈何老祖宗和宝二爷拦著,这才没有闹出人命来……” 这些话,听过就算了。 贾环见姨娘高兴,便也隨便她去。 在后罩房这个小院子里待久了,可不就得寻些乐子看吗? * 京郊。 汤山庄子里。 今日是同十四爷约好看庄子上,琢磨出来的新鲜玩意儿的时候。 只是贾环刚进庄子不久,就听到外头传来沸腾的声音。 “主子爷,主子爷。咱庄子外头,有一姑娘昏死过去了!” 贾环远远看著,就见不少庄户围在树荫下边,一副议论纷纷的模样。 他便朝身边的焦大使了个顏色,焦大顿时心领神会,快步上前,就拨开围成一圈的人群,打量著往里头看去。 这一看,焦大就吃了一惊。 他连忙小跑著,来到贾环身边,回稟道: “三爷,那边昏过去的……似乎是原先府里面的晴雯姑娘?” 第47章 贾环献宝,望远镜 晴雯? 这个名字一出现,贾环有一瞬间,还以为是焦大看错了。 毕竟晴雯原先可是贾宝玉身边,出了名的伶俐大丫鬟。虽说袭人在房內资歷最老,看起来也最得宝玉喜爱,但是单论起顏色来,贾宝玉屋內的所有一等丫鬟加起来,都没有晴雯一个人俏丽生动。 只是,眼下的晴雯,形容枯槁,唇瓣泛白,不过短短几日未见,便消瘦了许多,看起来竟像是大难过后的重病之人。 贾环扫了一眼,寻思著到底是条人命,只是吩咐了一句: “抬进庄子里,寻个房间,等人醒了,上些吃食茶水,吃完后再把人送走,也算是全了昔日相识的面子情。” 焦大听著,就觉得三爷性子看起来淡淡的,但做出来的事儿,却透著几分人味儿。 要说起来,曾经晴雯姑娘虽然没有嘲讽过三爷,但也未曾特殊关照过,甚至因为跟在宝玉身边的缘故,焦大自问他若是环三爷,这会儿没有落井下石,便算得上是心胸开阔了。 不过环三爷透著人味儿,对於底下的奴才而言,却是一件实打实的好事儿。 没见那些庄户人家,在听到环三爷的话儿后,看向三爷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了吗? 焦大顶著那些目光,办起事儿来的时候,也觉得脚下生风,面上生光。 跟著环三爷的时日越久,他心中便越是庆幸—— 跟著环三爷,算是跟对主子了! * 且不说晴雯被送往庄子里的屋子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却说带走晴雯后,依旧是凉亭下,老地方。 那墙头上面,老十四圆滚滚的脑袋,又突兀地冒出来了。 他眼见贾环在此,瞬间就笑著露出一口白牙,身手利索地翻过墙头,一个轻巧的落地,不过几个片刻,就来到贾环面前。 贾环就开玩笑: “你倒是不拘束。连著翻了好几次墙,这下墙头上的砖石有几块,都要被你数清了。” 庆禎来到庄子里头,简直比回到自己庄子还要熟悉。 他大大咧咧地坐到贾环身边,就道: “不是爷瞎说,你这庄子的墙头也忒矮了些。爷只不过稍稍使了点巧劲,就翻了过来。哪天你这庄子要是被贼人盯上,那都没地方哭去。回头爷叫手下人,好好帮你把墙头修高点……” 庆禎自打同贾环说起过“大將军王”这话后,自认为遇到了伯乐,连带著在贾环面前的性格,也登时变了,没有先前那般傲气十足,鼻孔看人的感觉。 尤其是他那碎碎念的劲头,跟亲哥老四说话时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说完这些,庆禎就开始报菜名了: “老规矩。一只脆皮炸鸡,一碟子蛋黄酱。再来三十串烤羊肉,不要外头那种炙子烤肉,要你这里独有的烧烤蘸料。那玩意儿……放上去,就一个字——香!” 说著,庆禎就忍不住开口: “环兄弟,还是你会折腾。要说外头也有烤羊肉,可偏偏你整出来的香料、酱汁,就比外头的香。我便是在宫……咳咳,便是在家里,也时常想起这一口。” 贾环装作没有听出他的口误,就笑著开口: “今儿个你可別先急著吃。我这里还有好东西,让你过来一道瞧瞧。你不是说想当大將军王吗?说不得这东西,能帮你一个大忙。” 庆禎就笑: “甚么好东西,我还能没见过?拿出来,儘管给爷瞧瞧,爷要是眼皮子眨巴一下,那都算爷没见识。” 你老十四啃炸鸡,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可没说过这话。 贾环懒得同这熊孩子一般见识,就带著他往庄子里头走去。 要说起今日拿出来的东西,还得从庄子里自製的玻璃开始说起。 这个时间点,已经有玻璃的出现,不过却不是后世那种透明无色的,而是彩色或者是绿色的琉璃。 贾环通过后世的理论,掌握欧洲的铅玻璃技术,在连日来庄子的试验下,才刚得出一批无色透明玻璃。 因著工匠的技术还不够嫻熟,索性贾环自己亲自打磨凹透镜、凸透镜,在报废了好几块透明玻璃后,才製作出了眼前这个还有些许粗糙的望远镜。 眼看著焦大呈上来的玩意儿,庆禎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眼熟,颇有些不確定地开口: “这是……望远镜?它怎么在你手上?!” 不外乎庆禎讶异。 这望远镜中的玻璃透镜,都是无色的,此时朝中压根没有能工巧匠,可以做出来。 也正是因此,即便是自製的望远镜,里面的玻璃也都是从西洋人手中流传过来。 而这般宝贝的东西,怎么会落在贾环的手上呢? 贾环只是微笑: “你用著试试?看看与一般的望远镜,有什么不同之处。” 庆禎依言,拿起望远镜就试。 隨后。 他眼皮子就是一抖。 这望远镜……竟然出人意料的清晰! 甚至比西洋人进献来的望远镜,还要清晰几分。 庆禎拿著望远镜,有些不敢置信: “你……这是要把望远镜送给我?” 贾环作势就要拿走: “你不愿意的话,那还我。” 庆禎一听到这话,便连忙后退三尺,手中捧著望远镜,一脸警惕: “君子一言,駟马难追。既然是你送给我的东西,又怎好再收回去?” 说著,庆禎又自顾自地摩挲起望远镜来,似乎对此很是珍惜,儼然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心下对於贾环观感,更是一下子好的不得了,这会儿更是哥俩好地开口道: “你对我这样用心,我倒是不知道,该送你什么了。这样吧,听说你同那个贾宝玉不对付,到时候我偷摸著叫手底下人,揍他一顿,也好替你出出气。” 贾环一听这话,就无奈。 还以为这傢伙能有什么好主意。 这么看来……这十四爷,还是个熊孩子! * 等庆禎离开后。 旁边躬身立著的焦大,这才赶忙上前,对著贾环就露出些许为难之色: “三爷……房里头的晴雯姑娘,求了奴才,想要见您一面。” “她口中说是,寧可在庄子里做干农活的佃户,也不想要出去,被府里头的太太,卖到那些个腌臢地里头。” 第48章 三爷,若不是您…… 庄子里的房间內。 当贾环步入其中的时候,便看到晴雯坐在床边,呆愣愣地看著窗外,一阵失魂落魄,备受打击的模样。 她似乎大哭过一场,双眼红肿宛若核桃,但却丝毫不掩盖晴雯身上的稠丽容顏,就见她水蛇腰、削肩膀,身姿窈窕,虽然刚起身,鬢角的碎发有些散落,却反而多了一种鬢云欲度香腮雪的旖旎之感。 当听到脚步声后,她便倏地扭过头来,视线兀地定格在贾环的脸上。 晴雯只一瞬,眼眶便兀地红了,就听得“噗通”一声膝盖坠地的声音。 贾环低头,看到晴雯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一个磕头下去,白皙光洁的额头上,转眼多出了一抹红印,接著见她弯下腰,泣声哽咽开口: “若是三爷不嫌弃,可否让奴婢留在庄子里,做一名佃户?不是奴婢为难三爷,实在是没地儿可去了。要是如今跑到庄子外头去,只怕府里头的太太,便要寻人喊打喊杀,將奴婢卖到腌臢地里头去。” “若是真去了那些个地方,奴婢寧可一根白綾吊死在房樑上,既然是乾乾净净地来,也要清清白白地走。” “奴婢不怕三爷笑话。这次能出现在三爷庄子里,还是奴婢走投无路,这才撞了运气,踅摸到三爷的庄子前。因著连日没吃上东西,来不及开口求三爷些什么,就晕过去了。” 贾环看著晴雯,便皱著眉头: “你只是赶出府,怎地太太就要喊打喊杀,甚至把你卖到那些个楼里去?难不成,你主子就不念著昔日侍奉左右的情分?” 听到那句“主子”,晴雯身子一颤,不知为何,在听到环三爷这话后,竟驀然升起了一丝委屈之感。 於是,晴雯再也强撑不住,泪水扑簌簌地从眼眶中滚落,顺著脸颊蜿蜒而下: “咱们做奴才的,又怎么能拗得过主子。太太前脚说是给了奴婢卖身契,打发奴婢出去,后脚便著人发卖打杀。而宝二爷素来又是个不理世事俗务的,太太就是有心瞒著,他又如何能知道呢?” “以宝二爷的性格,便是大婚当头,新娘子被旁人临时调换了,只怕他也是一头雾水,丝毫不知。” 贾环沉默片刻,似乎在思忖著什么。 但不得不说,晴雯这话,倒是货真价实,將贾宝玉看得极其透彻。 说起来,如今庄子里,一切都在缓缓步入正轨。 而无色玻璃,也逐渐开始分批生產。 玻璃这般的生意,若是贾环自己一个公侯府的白身庶子攥在手中,必然会出事,更別提府里头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王夫人在。 若是被太太知晓了这件事,只怕又会闹出不少的风波来。 贾环不喜欢等到事情发生了,才想著补救,相比之下,他更倾向於未雨绸繆。 除了搭上四爷、十三爷的路子以外,庄子里头还得有个管事的心腹在。 除了焦大的袍泽,还有先前求上门,托他踅摸个差事的贾芸外,眼下晴雯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办事利索,脾气泼辣,关键是对主子一心一意。 就连宝玉那般的人物,晴雯在红楼原著中,都能如此忠心耿耿,在重病之际,帮贾宝玉补那雀金裘。 更何况……是跟在对她有救命之恩的贾环后头。 思及至此,贾环斟酌片刻后,就道: “做不做佃户什么的,这话先放著再说。索性眼下庄子里,也没什么別的大事儿,空余地方也宽敞,你便趁著这段时间,先留在这里,帮忙打理著庄子。平日里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问焦大。得閒的时候,安心养伤就是。” 听到最开始的话,晴雯心头便驀地下沉,只是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她就下意识地长长舒了口气,忍不住有了一种峰迴路转,柳暗明之感。 此刻,再看向贾环之际,晴雯心头却有了一种惭愧之感。 “三爷……以前奴婢多有得罪三爷。今日见三爷,方觉传闻有假。若是三爷不嫌弃,奴婢愿结草衔环,替三爷办事效力,但求三爷能给奴婢留一件茅屋草舍,了此残生。” 贾环听到这话,却不由得失笑: “这话从何说起?你素日待我,既无言语轻慢,又不曾与我有些眉眼高低。甚至我以前不得势之时,你见丫鬟婆子欺侮我,还曾仗义直言过。” 晴雯听到这话,心下动容,她忍不住仰面,睁著那双盈盈水眸,怔怔看向贾环,像是第一次才认识这位府里头的环三爷。 她失神之际,却不由得喃喃开口: “以前我总觉得……宝二爷不似一般世家公子,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待我们,多少有几片真心。但时至今日,奴婢才算是明白。真心,真心原是最不值钱的。等真到了危难之际,宝二爷就算有真心,可那又如何?若不是三爷……若不是奴婢凑巧跑到了三爷的庄子……” 说著,晴雯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片煞白,身躯也止不住地打起颤来,脸上满是后怕之色。 却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得头顶传来一片乾燥温热的触觉。 就见那个穿著一身石青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的贾环,正含笑站在她跟前,在她的柔软漆黑的发顶,微微摩挲。 这一刻,晴雯不知怎地,只觉得那麻木冷硬的心弦,仿佛春水化冻一般,圈起层层涟漪…… * 转眼间。 神京的天气,也逐渐转热。 眼看著端午要到了,神京外大河上的官船,驛站商道上的车队,堪称是络绎不绝。 不少在外的亲戚,都趁著这次端午,四处走动拜访,送上年礼,一来二去,延续姻亲之间的关係。 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江南扬州巡盐御史——林家的官船,却带著年礼,浩浩汤汤来到贾府。 贾环才刚进贾府,就敏锐地察觉到,今儿个府內气氛尤其热闹,便是四处走动的丫鬟婆子,也没了往日碎嘴的功夫,行色匆匆间,却满含笑意,丝毫没有埋怨的模样。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贾家的懒驴,也学会主动拉磨了? 等来到了荣禧堂,看到了那堆满地面的箱笼,贾环这才恍然。 合著是有好处啊。 第49章 林府送礼 荣禧堂內。 嬉笑声不断。 贾环步入堂內,就看到了贾府整整齐齐的一大家子。 贾母、贾政、贾赦、邢夫人、王夫人…… 李紈、贾兰赫然也在此,就连八竿子打不著的秦钟,因为府里头的宝二爷青睞有加,也得以出现在荣禧堂內,可唯独少了个赵姨娘。 等到贾环进入荣禧堂內的剎那,这里边的嬉笑之声,就是一顿。 倒是贾兰,在王夫人略有些沉凝的面色下,依旧是一板一眼地喊了一句“环三叔”。 贾环对此,点头回应,再例行请安后,便隨便寻了个话题,扯起閒篇来: “今儿个府上,可是来客人了?” 贾母眼下,对於贾环的態度有所转圜。 除却贾环在读书上,確实有几分天资外,也不乏是因为,近些日子来,贾环一直没有同宝玉起什么衝突,宝玉忙著和秦钟廝混,连带著每日居然也不用催促,就能主动去学堂。 而贾环要忙的事情,可就更多了。 汤山温泉庄子、西山无烟煤、无色玻璃…… 於是两人虽然都待在贾府,但若真排除一道进学的时间,两人见面的时间,並不算长。 既不见面,又无交集,自然不会生出什么衝突齟齬来。 於是出於种种考虑,听到贾环面色如常地寒暄,贾母的脸上,也破天荒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是你那个在江南的敏姑姑和林姑父,想著端午快到了,特意派人差使了几艘官船,来到神京府上,送些年礼来。” “说起来,你扬州的敏姑姑,倒是传来了个好消息。这段时日,她似是寻到了个好大夫,连日的苦汤子喝下来,身子竟然见好不少。这不,今年的年礼,便是你敏姑姑,亲自打理,这才打发人送到神京来……” 王熙凤看著这堆叠成一地的箱笼,心底算是舒了口气。 要不是那位扬州的姑母,每逢年节,都会派人送上年礼,只怕偌大的贾府,帐面上都要多出个窟窿来! 如今看到这些白的金银錁子,王熙凤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帐面上的盈亏,总算是可以掩盖过去。 只是看著金银錁子,王熙凤末了,又开始掰著指头算,想著这批银钱能不能撑到下半年中秋的年礼。 越是算计,王熙凤越是心肝乱颤、胆战心惊。 这偌大的贾府,单看府內的主子们,一个个穿金戴银,富贵逼人,可是谁又知道,这富贵的背后,却实打实需要如同流水一般的银子和费。 二太太手中转著佛珠,然而眼神却一直盯在那箱笼上,心底忍不住琢磨起来,这批年礼,有多少能落在老太太的私库,又有多少能够落在宝玉的手上。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王熙凤、二太太尚且如此,更別说是视钱財如命的邢夫人了。 然而就在眾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却听得那扬州来的管家,却突然含笑开口说话: “这位……便是环三爷?” 听著这话,不知道为何,贾府眾人心中皆是一跳,隨后就忍不住想起了年节那会儿,十三爷差人送礼的画面。 尤其是王夫人,只觉得胸口一突,突然有些不大爽快起来。 贾探春更是皱眉,朝贾环看去,神情中,带著三分打量,三分不解,似乎想要知道,她的这位兄弟,究竟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长袖善舞”,居然连远在扬州的姑母,都听说过贾环的名声。 只不过……这名声在姑母心中,究竟是好还是坏,那还得再打个问號。 毕竟就探春所知,往日扬州的姑母,可是最看重宝二哥的。 这般想著,她便想要偏过脸,瞧瞧太太此刻脸上的神色,却不料就在转头的剎那,管家的声音陡然响起: “夫人在扬州的时候,便听起府上有个环三爷。其秉性温和,好读书,每每手不释卷,且在经义诗书一道上,颇有天分。夫人念著环三爷虽是璞玉,但也须得好生歷练读书,於是就命了奴才送来了两大箱书册,还有各色笔墨纸砚。” “夫人的原意是,环三爷读书劳累,整日伏案久坐,更不能为了书籍笔墨的事儿发愁,且三爷出自贾府,日常用度也该金贵著些,好歹也是老祖宗的孙子。將来走出去,参加什么文会,诗会,也好不教人看清环三爷。” 这话说的,反倒是让贾母不好指摘什么,反而还得感念起女儿的细心来。 只王夫人听到这话,心中却忍不住翻江倒海起来,心中除了百般不是滋味外,更多的却是惊疑不定。 这贾敏好能耐的手段,便是远在扬州,都能够打听到贾府里的动静,这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贾敏都嫁出去了,连娘家的侄子都要管,怎么就不见她管一管宝玉? 宝玉瞧见了那些个笔墨纸砚,倒是不怎么感兴趣,甚至他还舒了一口气,寻思著姑母不给他这些笔墨纸砚,倒也是一件好事儿。 若是这笔墨落在他手边,还不知道父亲要怎么逼他。 而要说在场中人,谁心中惊骇最深,却不是王夫人,而是贾探春。 贾探春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够说明白的,恍惚间,她总觉得,自打去年起,环哥儿竟是变了许多,直至变成了她都陌生的模样。 正当眾人心思各异之际,王熙凤又是“哎哟”一声,转而笑著开口就道: “那江南当真是富庶之地,只是家底子再怎么宽裕,也耐不住这每年一台台的金银珠宝如同流水般地往咱们府內送来。要说其中的缘由,也不过是因为姑母心底记掛著老祖宗。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但敏姑母这般行径,与一般女儿家不同,这定然也和老祖宗为母慈和,一片拳拳爱女之心的缘故。” 这话一出,堂上气氛顿时轻鬆起来。 就算是贾母,听到这话以后,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露出一副欢喜模样。 王熙凤这话,可算是挠在她的痒儿上了! 第50章 环哥儿的面子情 看著堂上那两大箱笼的金银錁子和笔墨纸砚,就算是贾府中人,呼吸也不得不急促起来。 金银錁子什么的,暂且不论。 单说箱笼中,那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乌黑润泽的墨砚,却是上好的徽墨,据那林府的大管家所说,这徽墨乃是用黄山马尾松的松烟烧制而成,墨质细腻,手感润滑,落纸如漆。 贾宝玉对此兴致缺缺,反倒是贾政见到这一方徽墨,眼珠子都要黏在这上面了。 就听得贾环开口: “劳烦姑母费心,便是身在扬州,也不忘记我这个侄儿。管家可否留步,容我写封信,带给姑母,算是聊表心中一二谢意。” 打扬州来的大管家,早前在江南的时候,便被府里面的太太,三令五申,到了贾家的时候,见到贾环本人,切莫不可轻易对待。 林太太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有心提点了一句,便是在府里头惹了宝玉,也得在贾环这个侄子面前小心行事。 贾敏说出这话,自是因著宝玉虽然年长,但不过是孩子心性,府里头平日有老太太护著,那更是一团孩子气。倒是贾环,虽说是庶子,往日风头不显,不怎么听人提起。 但贾环与四爷、十三爷关係匪浅,如今又是因著贾环的话,来到扬州林府,间接性地救了林府上下的命,若非辈分在那,贾敏就差把环哥儿给供起来了。 便是林如海,在提及环哥儿的时候,也是忍不住感慨,环哥儿什么都好,就差了个出身。若他是嫡子,便是先前的贾珠,怕是也难以企及他分毫。 * 贾府东院。 王熙凤斜倚在软塌上,手中愈是拨弄著算盘珠子,眉头却蹙得愈紧,连带著算到最后,就把手中的金银算盘一甩,转而撇过头,对著坐在一旁的贾璉,就是横眉冷对: “二爷这成日在外头跑著,每每府门都快落了锁,这才匆匆回来。年前我给了二爷八百两银子,年节的时候,二爷总说是快了。可是如今一年都过了半数,银子呢?分红呢?无烟煤呢?我是一个也瞧不著!二爷这是打量著我王熙凤好糊弄,拿了银子去找船、胡同里的姐儿们做乐呢?” 这话说得,可真是要教贾璉唱一曲儿竇娥冤了。 虽说王熙凤口中,找楼里的姐儿们逗乐这事,贾璉也跟著几个好友见识过,但是这回,他是真想要干出点实事来,好让王熙凤刮目相看一番,却没想到九爷手下的门人,竟这般蛮横。 时至今日,贾璉便是连九爷的面儿都见不著,更何况问起西山煤矿入股的事情了。 贾璉心中憋屈至极,但是在王熙凤看来的时候,心中还是忍不住一突,就连忙顺嘴道: “我的奶奶哟,都等了这么些时日了,也不在乎多等一两日的功夫。三天,就三天的时间,你就瞧著我把这事儿给办妥吧!” 王熙凤听到这话,虽说还有些狐疑,但耐不住正是这个理儿。 那么多天都等回来了,哪里就差这两天的功夫? 倒是贾璉,把话说出口的一剎那,心中就开始发虚。这事儿要是解决不了,只怕王熙凤那关,都要过不去了。 * 董府。 当贾璉步入董府內的时候,心中未免有些许忐忑。 他这些日子,求爷爷、告奶奶的,才算是打听到一些消息,说是董府董崇山的嫡子——董翎,倒是在西山煤矿上,曾经插手过,只是眼下不怎么露面罢了。 如今就见董翎大马金刀,坐在书房桌案前,手边泡著一杯今年的雨前龙井,不时浅酌一口,举止散漫,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反倒是愈发衬得贾璉有些坐立不安。 终於。 听完贾璉的一番话后,董翎有些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是说,你在九爷那里,入了份子,却一直被他手下的门人拦著,不让你亲眼见到九爷,更別说是拿到什么分红?” 贾璉听到这话,便连忙点头。 熟知董翎闻言,反倒是笑出声来: “这西山的无烟煤,原就不是九爷手底下的。你这是拜错了庙门,要是早求到十三爷头上去,说不准还真可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吃上些许分红。但是如今……你就算是想要改换门庭,別说九爷手下的门人绕不饶得了你,就算是十三爷那儿,怕是也已经晚了。” 听到这话,贾璉如遭雷劈,尤其是想到给出去的八百两银钱,还有屋里头催魂儿似的王熙凤,他心中便忍不住哆嗦,甚至顾不得董翎还在跟前,就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起来: “怎会如此?这银子都使出去了,又怎么会这样……” 董翎看著贾璉这模样,有些纳罕: “你给了八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好歹你也是公侯家的嫡长子,怎么说也不至於露出这般模样吧?” 贾璉闻之,只得苦笑: “不怕董大爷笑话,家里奶奶掌管中馈,若是知晓此事,怕是討不了好。说一句真心话,我在这府內,甚至还不如环哥儿隨意自在,更別提和宝兄弟相提並论了。” 环哥儿? 贾环? 董翎听到这个名字,就上下打量了一下贾璉,过了一会儿,就拿出一叠银票来: “西山的煤矿,如今也不归我管。只是我以前受了贾环的恩惠,你既然和环兄弟是隔了房的兄弟,这八百两,我帮你填补了。只是在府內的时候,你可得多关照著些宝兄弟。” 这这这…… 这次来董府,事情曲折,但最后,居然还能够峰迴路转?! 贾璉拿著八百两,走出董府的时候,脚下犹有些打飘。 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 他有些发懵,只觉得贾环的能耐,比他想像的还要大。 先是十三爷青眼,后又是扬州的敏姑姑专程备了份年礼,现如今,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居然和董翎搭上了关係,看董翎那样子,居然还对贾环推崇备至,口口声声贾环对他有恩。 环兄弟究竟是哪扯上那么多关係的? 贾璉心底思忖,更觉回到府中,更须得和王熙凤交代几句,好让她平日里给贾环寻些方便。 第51章 晴雯姐姐,你怎么在这? 端午过去了三两日。 贾环看著修缮过后,焕然一新的庄子,便是觉得,平日里在这儿念书写字,倒也多了几分清雅的感觉在。 四爷觉得秦业好用,加之秦业又参与过雍亲王府的建造,自然在某些方面,秦业与庆禛的审美,有不谋而合之处。 就像是庆禛的喜好,素来都是清淡雅致,颇有自然野趣,便是其中雍亲王府送来的一些瓷器茶盏,都是以顏色素净却又不失典雅雋永为风格。 只是眼下,贾环放下手中的书卷,忽地想起来,距离庄子修缮已经接近尾声。再过些日子,只怕南巡的御船也要回京,可作为营缮郎的秦业,已经两三天的功夫,未曾见到人影。 贾环心中想著这事儿,便也朝著旁边的焦大问出声来。 焦大倒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手,听见贾环说起这事儿,他便微微俯下身,就道: “三爷有所不知,秦大人这些时日感染了风寒,怕是还在家中养病。三爷平日里醉心功课,只怕现在还未发现,秦大人的女儿好几日没来庄子上送吃食了。奴才心下生疑,这才托人去问了问,算是得知了此事。” 贾环看了焦大一眼,微微点头: “难为你费心了。” 焦大脸上喜色一闪而过,面上的神情愈发恭谨了。 就见贾环起身,便放下手头的经义文章: “秦大人为了庄子操劳许久,如今更是因此染上风寒,论理也该去瞧一瞧。香菱、晴雯,隨我一道去秦府看看。” * 秦府。 一进的院落內,还未走到门口,就能闻到院子里那浓浓的苦汤子味儿。 贾环打从入府,便能看见秦可卿蹲在炉子前,手中拿了一把蒲扇,轻轻扇动。 同一时间,炉子里,文火煮著汤药。 大夏天的,竟然在这逼仄的角落里,愣是被熏出一身汗来。 只是纵然额头沁著汗珠,秦可卿顶著那张姣好的脸庞,却依旧有一种香汗淋漓的穠丽靡艷之感,神色纯然,带著独属於少女的清丽天真。 尤其是那眼尾微微勾起,纤长的睫毛眨动间,愈发透露出一股子无意识地嫵媚风流之態。 秦可卿看到贾环的身影后,连忙起身,涨红了脸,颇有些拘束地开口,訥訥道: “三爷,您怎么来了?” 贾环微微頷首,神色如常: “听闻秦大人偶感风寒,我便想著,这段时日因著庄子的事,秦大人劳心劳力许久,我便是按照情理,也该探望一二。” 正说著,就听到屋內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贾环倒是不避讳所谓的病气,而是掀开帘子,往屋子里走去。 这一看,贾环就觉得不对劲。 只见秦业面色潮红,身上更是有些发汗,看起来竟像是发起高热一般。 当贾环说出这话的时候,秦可卿顿时就慌了神。 时下便是感染风寒,一个不小心,都会落下病根子,更何况是发起高热? 稍有不慎,把脑子烧糊涂了都还算是好的。 焦大听到贾环的话,立刻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跑到秦府外去寻找大夫。 倒是秦可卿,先是慌得六神无主,好不容易强打起精神来,却发现,焦大早就已经將大夫请回来了。 她长长地鬆了口气,再度看向贾环的时候,眼神赫然变了许多。 原想著,父亲在家虽然夸讚贾环,但也不外乎只是读书一道上有天资,加之被贵人看重,託了出身贾府的福气。 可如今真遇上事儿了,秦可卿才发觉,环三爷年岁虽小,但却意外靠得住,尤其是处事妥帖,竟丝毫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出奇的沉稳可靠。 等大夫那边,又重新擬定药方的时候,秦可卿这才跟贾环缓缓走到屋外,眼眸中水光瀲灩: “三爷,今儿个的事情,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只怕我爹……” 贾环摆了摆手,目光四下转移,便发现,这一进的院落虽然小,但是四下被打理得很乾净规整,想来这家里的唯一女主子——秦可卿,在操持家用生活方面,很是有一套。 只不过…… 贾环环顾周围,有些不解: “我曾听秦大人说过,你还有个弟弟。你父亲既然发起高热,怎地不见你弟弟呢?” 秦可卿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钟这些时日,自打去了贾府族学后,本来就对她这个姐姐冷淡,而今更是对家里之事,过问甚少。 只是眼下父亲病重至此,却依旧如此不闻不问,便是秦可卿性子温和,此刻也不由得升起了其它的情绪…… 说来也巧。 正是说话的这会儿功夫。 秦府的院落门口,便说说笑笑地走来两人,且看这两人,姿態亲昵非常,竟不似普通好友,一副关係匪浅的模样。 贾环定睛看去,就忍不住挑眉。 眼前两人,不是贾宝玉和秦钟,还能是谁? 只是。 当贾宝玉走进院落的时候,脚步却驀地一停,旋即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瞬间欣喜开口: “晴雯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晴雯这在煎药,只觉得耳边有熟悉的声音传来,等到抬头看到贾宝玉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府內,被丫鬟婆子直念菩萨心肠的二太太。 一瞬间,晴雯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这位爷还请离得远些。如今我是三爷身边的人儿,再亲近二爷,只怕不怎么合適。” 贾宝玉听到这话,如遭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艰难地扭过脖子,转眼就看见贾环从容不迫的姿態,一瞬间,他的心中翻江倒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在心头翻涌出现。 他不忍心对晴雯说重话,且此事也是他理亏在前。 於是,贾宝玉就对著贾环,双目微红: “是你抢走了晴雯?还是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强夺了晴雯?!” 贾环失笑,只是不等他说什么,那边的晴雯听到这话,却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一瞬间,晴雯似乎又恢復原本的性格,口中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就把心底的话语说出口,又像是刀锋一样,插入贾宝玉的心口: “这位爷我瞧著倒是面生,却不想爷却是面大如盆,仗著身份,竟然连些个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楚了!” 第52章 圣上病重,金鸡纳霜 听到晴雯口中的话语,贾宝玉神色中带著几分受伤,又夹杂著几分不敢置信,於是就不由得訥訥开口: “晴雯姐姐,你说这话,可是心中还有怪我的意思?以前的事儿,我也不愿看见。只是那会子我病得七死八活,神魂俱乱。加之母亲不悦,父亲盛怒,我心底想著,先放你出府些许日子。等到父亲高兴了,再求求他和老祖宗,把你接回府里。要好让你避一避风头。” “碧纱橱里的姐姐妹妹,都念著晴雯姐姐。等再过些时候,我央告老祖宗,到时候咱们屋子里的姐妹再一同吃茶,便又是同从前一样了……” 晴雯听到这话,要是放在以前,早就將手边的蒲扇一撇,还煎煮什么汤药。 只是如今跟著环三爷的时日久了,她也知道压抑些脾性,更懂得轻重缓急,於是她手边还在熬著苦汤子,却不妨碍她口中冷笑一声: “怪宝二爷?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宝二爷才是!” “原先我只道是宝二爷的碧纱橱里头,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可是如今,我被赶出来了,我反倒是觉得,外头的日子,比房里头日夜做些个什么针线,做什么酸诗,要舒坦的多。” “更別提跟在环三爷身边,我就是庄子里得脸的管事大丫鬟,桩桩件件的事情,素日里都要由我看过、问过。待在环三爷跟前,我只觉得,以前的我,算是什么大丫鬟?唯有跟著三爷,那才是过上了有头有脸的齐整日子,更是知晓了民生艰难,一针一线,来之不易。” “思及过往,我总是觉得感悟颇多,同样,在为人处世、人情练达上,大有裨益。而这些,都是从前待在宝二爷身边学不到的。” 宝玉听了这话,只觉得浑似晴天霹雳,又觉得头晕脑胀,面对此刻的晴雯,只觉得陌生: “为人处世、人情练达,那不过是卖官鬻爵的蠢蠹,才想要学会的汲汲营营。晴雯姐姐,你从前可不是这般的。莫非是跟著贾环的时间久了,竟然也学会了他身上那套……” 话没说完,晴雯又不乐意了。 她寧可贾宝玉说她是蠢蠹之流,眼下晴雯也不乐意他说贾环半句坏话。 雪中送炭的情谊,最是可贵。 当初晴雯晕死在庄子里,若非贾环给她一口饭,给了她一处落脚的地儿,只怕晴雯现在早就被卖到腌臢地里头,被人糟践去了。 普通人尚且会对此事感激涕零,更何况是晴雯这般的丫鬟? 於是她一瞪眼,噼里啪啦的,便又把话说了出来: “宝二爷口中说著三爷的不是,那宝二爷不如说说,三爷究竟哪里不好了?” “没有汲汲营营,哪来的银钱?没有银钱,哪来的柴米油盐?便是宝二爷让我在房內撕画扇,可真要说起来,这画扇也不是宝二爷自己出银钱买回来的。若是离了贾府,宝二爷捫心自问,你可还能做到风雪月,结诗社,办文会吗?” “就算不提及此事,单说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儿。我被发卖到人牙子那的时候,宝二爷在哪?我差点被丟进腌臢地的时候,宝二爷又在哪?我晕在汤山庄子前的时候,宝二爷还在哪儿?” “宝二爷口口声声说,念著我,想著我,可如今呢?我不见了这么些日子,宝二爷掉了几滴泪珠子,便又和其它人高高兴兴走在一道了?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所谓的七死八活、神魂俱乱,是这般模样的。” 晴雯出面,压根没有贾环发挥的余地。 只要她一开口,宝玉几乎无力反驳,哼哧了好半天,却也只是脸臊的通红,根本不敢说些什么,也无法反驳些什么,酝酿了半天,却只是支吾一句: “我以为……我还只是以为……” “呵!” 话没说完,晴雯又是一声冷呵。 贾宝玉话到嘴边,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贾环微微一笑,恰到好处地走到院子里: “秦姑娘,今日叨扰了。既然令弟已经回来,那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秦可卿抿了抿嘴,最终却只是福了福身,便眼睁睁看著贾环带著晴雯、香菱乃至焦大三人走远。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只留下院內,贾宝玉还一副失神落魄,怔怔出神的模样。 见状,秦可卿却忍不住黛眉微蹙。 那位晴雯姑娘……看似急赤白脸,话说得难听,但就在担当和男子气概这两点上,这位宝二爷瞧著……確实不如环三爷。 也不知这荣国公府究竟是什么稀奇的地儿。 嫡子没了嫡子的样儿。 反倒是庶子,竟然颇有栋樑美玉之材。 * 江南。 扬州城外的运河要衝。 高旻行宫码头处。 此时便是康帝南巡,御船停泊之处。 只不过,此时御船的气氛,却显得尤为凝重。 就见御船內,鬍子白的御医,紧锁眉头,鼻尖更是凝结一层细密的汗珠,神色很是严峻: “疟邪侵入,加之连日南巡赶路,有暑、湿等外邪结合,导致邪气徘徊於少阳经……” 九爷急的来回踱步,手中的扇子不住地扇著,却也抵不过额头汗珠滚落,他没好气地开口道: “王太医,你说得这些,爷也听不懂。你直说吧!这老爷子又是发寒打颤,又是高热头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太医听到这话,脸上凝重之色愈浓,苦著脸,便开口道: “这这这、这只怕是……疟病啊!” 疟病,实际上就是疟疾。 疟疾通常在南方湿热地带出现的较多,也正是因此,滇南等地的边军、边民,经常饱受疟疾困扰,也正是因此,疆域开拓时,也经常被疟病制约。 只是…… 任是谁都没有想到,不过是一次南巡,老爷子怎么就染上了疟疾? 虽说也有常山方剂,奈何此次疟疾来势汹汹,加之老爷子也有一定年岁。 若是一有不慎,朝纲混乱,怕又会生起波澜…… * 贾府。 贾环看著江南扬州处,十三爷送来的信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疟疾?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歷史上这个时间点,清朝已经有传教士献上金鸡纳霜作为治疗疟疾的药品,只是因为价格昂贵稀少,难以在民间普及。 就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南方广州十三行处,有没有洋人带了金鸡纳霜…… 第53章 四方云起,暗流涌动,神京文会 “金鸡纳霜?!” 看著从神京送来的信件中,贾环写下的“金鸡纳霜”四字,庆禛和庆祥,都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 这名字倒是有些稀奇,似乎未曾听说过,不过这也正好印证了信件中贾环所言。 这所谓的金鸡纳霜,乃是西洋人那儿特有的药方子,如今还没有进献上来,他们自然对此知之甚少。 倒是此时的杭州年將军,立於庆禛身后,听到庆祥先前的那一声惊呼,不由得眉梢微动,斟酌片刻后,这才道来: “四爷,十三爷,臣流转广州十三行一带时,倒是听说过金鸡纳霜的名字。” “听说这金鸡纳霜乃是从树皮上获得,十三商行处的西洋人,有心进献,但却寻不得门路。臣也是偶然听闻,加之眼下疟病来势汹汹,这才想起了这回事。” 听亮工这般说来,金鸡纳霜一药,並非无的放矢。 四爷庆禛思忖片刻,这才谨慎地將信件收起,沉稳道: “既然贾环同亮工,都听说过金鸡纳霜,看来这广州十三行,还得让亮工亲自走一趟了。” “疟病凶猛,亮工此行,万望要多加保重啊。” 亮工听闻此言,拜拳抱手,沉声道: “四爷所託,亮工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將这金鸡纳霜给带回来!” 十三爷庆祥站在一边,就拍了拍亮工的肩膀: “年將军,我四哥对你,可是期望颇深。你办事,我们都放心。如今御船上风波渐起,形势诡譎,年將军此行,还望速去速回……” * 江南。 扬州。 时下的庄子里,便是八爷、九爷、十爷,宴请宾客之处。 就见大小盐商,包括地方知府,都匯聚在庄子里,对著八、九、十阿諛奉承,其中更是对八爷马首是瞻。 尤其是谈及御船上的那位时,大家心弦不由得一动,凭空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澎湃感。 倘若御船上的那位……真没了。 朝中,怕是大皇子和八皇子继承大位的可能性最大。 相比起大皇子,八皇子素来有贤王之称,待下宽和,见面便是笑脸,对於朝中文武百官大臣,更是態度和悦,与老大那般武人行径不同,更不比老四那冷脸架势。 是故四下对比,一时之间,扬州知府、江南盐商,大小地方官,纷纷聚集在老八庆禩身侧。 老九庆禟则是跟盐商打得热火朝天。 老九庆禟素来都是老八的钱袋子,而要说起这钱究竟从哪来? 这就不得不提一句江南盐商了。 江南盐,天下富。 这些年,老九没少利用权柄,收手下盐商的孝敬,而其中的大半银子,更是用在了八哥笼络朝廷重臣上。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 神京。 等御驾身子微恙的消息,传到神京时,京城中的大半权贵早就心知肚明。 此次疟病来势汹汹,陛下年事已高,谁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挺过这一遭。 一时之间。 京城暗流涌动。 大皇子连日叫上明珠,设宴款待诸多朝中重臣,其中因为大皇子身负战功,与那些个武將往来,关係甚密。 三皇子虽然不是登临大宝中,炙手可热的皇子人选,然而三皇子庆祉,却是实打实的读书人。 他曾在皇父委任下,编撰过《古今图书集成》,而后又与钦天监合作,编撰《历象考成》书籍。 因著这些功劳、政绩,老三庆祉在读书人里,威望颇高。 也就是在眼下,趁著老爷子还在江南,庆祉便是大摆宴席,邀请京中四下文人墨客,书生清流,一道品茗煮茶,共办诗社文会。 这一股诗社之风,顺理成章的,也就吹到了贾府的头上来。 * 荣禧堂內。 当王夫人听到北静王水溶,邀请贾宝玉和贾环,一道参加三皇子庆祉府上的文会时,险些连手里的佛珠都握不住了,更是差点露出喜上眉梢的神情来。 贾环能够认识十三爷,那宝玉作为二房的嫡次子,又怎地不能认识庆祉那般的诚亲王。 真要说起来,十三爷不过是个光头皇子,没甚么爵位在身,三爷却是实打实的亲王爵位。 若是宝玉能入得了三爷青眼,哪里还有贾环得意的份儿? 只是王夫人想到文会一事,心中却又兀地一跳,心中竟然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来。 若只是诗会之流,王夫人自然不会担心宝玉的诗才。 但自打去年开始进学,虽然王夫人没读过书,但也不得不承认,在读书经义一道上,宝玉居然真的比不过贾环那个小冻猫子。 倘若这次去了三爷的文会,其中往来书生门人,谈及四书五经、章句集注,谁知道这孽障又会说出什么糊涂话来,贾环那等心眼子比莲蓬还多的庶子,又会不会踩著宝玉往上爬…… 场面上不过须臾,但王夫人心念早已千迴百转,眼下见到北静王派来的小廝,脸上就不由得浮起一个笑容,思忖著如何替贾环拒绝了这桩好事儿。 谁知道,还不等王夫人开口,贾环就起身,笑著婉拒了: “替我多谢王爷美意。只是小人天资愚钝,想要发奋读书,只能笨鸟先飞,怕是没甚么空閒的时间。且我不过一介白身,尚且没有读书功名,便是混入文会中,也是貽笑大方。还望王爷见谅。” 贾环这一番自贬下来,就算是北静王府的人听了,便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本来嘛,诚亲王的宴会上,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贾环一介庶子,且又无功名傍身,前往这样的宴会,实在是不够资格,也就是北静王发话了,这才顺带捎上了贾环。 如今贾环自贬婉拒,反倒是遂了他们与王夫人的心意。 一时之间,王夫人看向贾环的目光,居然都和善了许多,只觉得贾环还算有一些自知之明。 等一眾人等,带著贾宝玉匆匆离去时,贾环见状,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圣上是病重,但不是驾崩。 如今御驾还在扬州,神京中的皇子,结党营私的结党营私,大摆宴席的大摆宴席。 这诚亲王的文会诗社…… 在贾环看来,不去也好。 反倒是远离了一桩祸事。 第54章 风雨欲来,京城局势 且不论贾宝玉同北静王,一道去参加的诚亲王文会,又该是如何热闹的景象。 贾环此时安心做著自个儿的事情。 眼下隨著时间推移,汤山庄子里的透明玻璃,也算是摸索出一条稳定生產的路线。 出于谨慎考虑,贾环並没有把烧制出来的透明玻璃进行售卖,倒是董翎看到了这般“奇物”,见猎心喜,了高价,买了回去。 出於某些无可厚非的炫耀心思,以及一些其它的考量,董翎將玻璃杯拿到手,把玩几日后,便堂而皇之,放到了门下铺子里,束之高阁,成为了名正言顺的“镇店之宝”。 眼下,在大户勛贵人家里,彩色琉璃虽然是个稀奇东西,但是权贵好歹也见过几次。 然而这透明的玻璃杯,虽然烧製成的模样简单,可別说是放到整个神京,就是放到江南、广州十三行,那都是独一份的东西。 迎来送往的客人中,每每经过玻璃杯时,总是忍不住將目光放在上边,反覆流连。 便是大户人家的採买,私下里也寻了董翎好几次,欲要大价钱,买下此物。 而董翎却是个实心眼,任凭对方开出什么价格,愣是咬牙不放。 他心眼实,但不代表他是傻子。 这无色玻璃的生意,他董翎可没有插手的份儿,说破了天,也不过只是借著环兄弟的光,逞几下威风而已。 不过单就这几下威风,就足以让董翎回味良久。 这不。 当他带著贾环,走向名下的铺子时,还说起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一则玩笑: “董玉那小妇养的玩意儿,前些日子,还求著老东西,想要来我手头的玻璃杯。嘿,我可不惯著他!” “老东西向来糊涂,自打那小妇养的一出生,哪一天的心眼不是偏到嘎吱窝去?今儿个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了,只要我董翎还在的一日,那母子俩,就別想进我董家的大门!”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贾环笑了笑,没接话,董翎却也没在意。 他本来就没想著让贾环帮忙骂人,只是例行骂骂他爹和董玉而已,反正这样的话,他也不是第一次在贾环面前说了。 贾环只听不说,反倒是让董翎跟倒豆子似的,把心底的不平之气,都吐露了个痛快。 只是他心绪尚未平息多久,才靠近自家的铺子,结果就听到铺子里,传来一阵喧譁声。 “你这奴才秧子,好大的胆子!知道我家老爷背后,站著的是谁吗?不过是买一个玻璃瓶子,推三阻四,说来道去,你这是不把主子的脸面,放在檯面上啊!” 董翎听到这话,眉头一皱,想要迈步上前,但却想到了什么,又默默退了回来,转而带著贾环,找到街对面的凉茶铺子,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要了两碗凉茶。 贾环並不惊讶他的这举动。 董翎看似粗獷,却是个粗中有细的。 就听得对面的铺子里,喧闹声还在响起。 董翎眯了眯眼,认出那採买管事后,这才冷笑出声: “我道是谁家的老爷,竟有这般大的面子。原来是武英殿大学士的於老爷。” 贾环听到这个名號神色微动: “可是明珠大人派系中的於老爷?” 明珠乃是跟著大皇子的权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大皇子的舅祖父,双方关係,不可谓不亲厚。 董翎从鼻子中喷出一口气: “便是明珠来了,我也不怕。家里那老东西看不惯我,奈何在旁人看来,我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嫡长子。旁人若是要对我下手,我只管看戏便是,就不信那老东西,能坐看董家被人骑到头上去?” 董家大爷,董国纲跟著八爷办事,二爷董崇山则是跟在四爷后头,虽说是两方投注,显得精明过头,耐不住先皇后出自董家,圣上龙心大悦时,都要把董家当半个岳家。 贾环听到这话,点头頷首: “你只等著便是。要我说,这事儿不需你家那位出手,只须静待圣驾迴鑾,该了结的乱象,自然该了结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董翎一听到这话,心中便掀起惊涛骇浪,於是猛地转过头,看向贾环,神色间,颇有些惊疑不定。 如是真按贾环所说,就京城目前的形式来看……若真等到御船回京,等来的,只怕会是圣上雷霆之怒。 往后九子夺嫡的局势,愈发显得扑朔迷离了。 * 江南。 扬州。 康帝的疟病,愈发严重起来。 以至於连日高热不退的情况下,他的意识都开始有些不清醒。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八爷党等人的行动,愈发张扬起来。 纵算八爷庆禩有心收敛,耐不住他广交门人,无法约束手下所有地方官员、盐商。 不过…… 父皇这次,只怕是真无力回天了。 看著龙榻上,老態尽显,宛若垂死老人的康帝,老九只是一抬眼,就慌忙又俯下身,垂下眼皮子。 不知道为何,在这时间节点,看著半只脚迈入鬼门关的老爷子,老九心中……突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害怕、欢欣、忐忑、迷茫…… 又或者是兼而有之。 只是他知道一点。 任凭局势如何变幻,最终的大位,都落不到他老九的头上。 这一下,他心中又是滋味莫名。 做皇帝的儿子,和做皇帝的兄弟,看起来相差无几,但是其內的滋味……却不能一概而论。 “咳咳咳……” 伴隨著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龙榻上的康帝,气息愈发游离,仿佛下一秒,就能彻底撒手人寰。 然而。 就是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四皇子庆禛却大步流星,却带著太医,从御船外疾步走来。 隨后就见帘內窸窣响动,接著就是一阵微微的骚乱。 旋即,康帝撑著最后的一丝意识,从庆禛手中,接过淡黄色的粉末,混入汤药中,一把饮尽。 这一切来得措不及防,以至於帘外的皇子,大多都未曾反应过来。 也正是这时候,老九驀然大声开口: “老四,你给父皇吃了什么东西?!” “父皇大行之际,你这是要造反吗?!” 第55章 宝玉「出息」了? 老九庆禟把这话一说出口,八爷就知道,他怕是要坏了事。 且不说老四会不会在眾目睽睽下,冒著天下之大不讳,给父皇下药。单说他身边跟著的御用王太医,便不会给老四下药的机会。 就见老八庆禩,扯了一下老九的袖子,见他似乎还要说什么,难得皱著眉峰,微微摇头,示意老九不要轻易出声。 说起来。 这金鸡纳霜,不愧是治疗疟病的神药,加之又是从西洋人手中得来,见效要比中成药快得多。 不消半日的功夫,康帝额头的热度,就逐渐褪了下来。 等从御医口中,听到这般回答后,一时之间,在场诸多皇子的心中,竟然有一种不知是喜还是忧的感觉。 皇帝的儿子,確实比皇帝的兄弟要好做。 但是这同样也意味著,伴隨著父皇的好转,原本近在咫尺的皇位,又离著他们远了一步。 最要紧的是……这些日子,他们因为父皇的病情,打乱了行事的节奏,布局更是急躁了许多。 倘若父皇转醒,听到这些日子里,江南、京城发生的大小事宜,却不知道,又该掀起什么波澜。 * 夜半。 高热退去后。 康帝看著这些日子,堆压在一起的大小奏摺,隨手翻开一本,里面就陈述著有关这段时间中,老八、老九、老十同江南地方官和盐商,打得热火朝天。 而京城中的老大、老三,更是广交群臣儒生。 他將奏摺摔在桌案上,难得露出一丝冷笑来: “朕还没死呢,底下的人,倒是都蠢蠢欲动,想要另投明主,博一个从龙之功了。” “江南如此,京城如此。两淮盐商,成了老八、老九的钱袋子,京城勛贵中,便是连荣国公府,都和老三掺和到一块儿去了!” “普天之下,四王八公,竟然没有一个,能做一个真真正正的纯臣!到底是朕老了,不行了,还是四王八公早已不是朕当年的模样了?” 语罢,康帝长长嘆息一声,想要感喟,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却又觉得如鯁在喉。 正在此时。 他身边的大太监,默默上前,给康帝披上了一件墨色大氅,这才开口: “陛下倒是漏了一个人。说起来,这次的金鸡纳霜,还是雍亲王亲自派人去广州寻来。期间路途遥远,一路快马加鞭,这才紧赶慢赶,送到了您面前……雍亲王素来不善言语,但对陛下的心,却是日月可鑑。” 说起老四的时候,康帝的面上,总算浮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老四……倒是个好的。他打小脾气急,爱憎分明,为著这事儿,朕曾经还斥责过他。不过如今看来,脾气急也有脾气急的好处。且他素来又是个喜欢办实事的……” 说著,康帝突然转过头: “说起来,这金鸡纳霜,便是朕也从未听闻,老四又是从哪儿打听到的?” 大太监略作思忖,便再度躬身: “听十三爷说,这金鸡纳霜,原是京城荣国公府的庶子贾环,偶然间提及的。陛下也知道,十三爷侠肝义胆,素来愿意结交些个好友,这贾环无权无势,想来两人相识,除了因缘巧合,也是因为脾性相投。” 听到这话,康帝就笑骂出声: “你这老货。朕还未说什么,你倒是帮老十三说起话来了。” 口中这么说著,但康帝却並无责怪的意思。 隨后,当陷入沉默之际。 他凝眸沉思良久,屈指轻叩在桌案上,这才缓缓道: “算下来,南巡也有一段时日,是时候该启程回京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而太子作为国之重本,更不应轻易动摇。 康帝沉思之际,凝眸看向不远处,其间烛火掩映,映著室內的光线,显得他眸光中的情绪,也变得明灭不定。 * 神京。 江南扬州,寻得金鸡纳霜,圣上病癒之事,尚且还未传入京城权贵的耳中。 彼时。 荣国公府的荣禧堂內,儼然是一派热闹的模样。 就见贾宝玉站在堂內,谈及前些日子参加的诚亲王诗社文会时,更是眉飞色舞。 起先去文会之前,贾宝玉心中还不怎么情愿,以为又是什么沽名钓誉的名利场,不过是看在北静王的份上,不得不前往。 却不想,文会中举办的诗社,却正好挠到了贾宝玉心中的痒处。 他虽不通经义,但大小还算是个诗才,且又有荣国公府的面子在,诗社上,大家迎来送往,互相吹捧,倒是把贾宝玉的兴致吊起来了。 便是眼下从诗社中回来了好几日,他也反覆拿著此事说道,哄得老祖宗和王夫人眉开眼笑,便是贾政听到这事儿的时候,也难得露出了个好脸色来。 一时之间,贾宝玉都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 许是尝到了此行的甜头,眼下这位宝二爷,见老祖宗和母亲心情大好,便又顺理成章地提出个要求: “老祖宗,母亲,这些日子,三爷大办诗社。我寻思著,索性都是读书认字,倒不如先免了几日的进学,专心赴会。那诗社里,都是年轻俊才,我同他们一道作诗饮酒,也大有裨益。” 诗社不诗社的,倒是其次。 重要的是,可以免了进学。 眼下贾政不在荣禧堂,王夫人和贾母更未曾读过甚么书,一听到是诚亲王举办的诗社,便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贾宝玉见状,心中微喜。 诗社哪里就需要那么多的时日了? 趁著不进学的功夫,他刚好可以和鯨卿一道玩乐。 而所谓的鯨卿,不是旁人,正是这些时日里,同贾宝玉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秦钟。 直到贾宝玉离开后,王夫人的脸上也还带著欣慰的神情: “这到底是年岁长了,知道上进了。前有十三爷看好环哥儿,如今三爷同我这混世魔王往来甚密。只是我就忧心一点,得罪十三爷还好,这三爷,可是圣上亲子,册封亲王的贵人。这孽障可別又昏了头,在诗社上,说了甚么不该说的话……” 侍奉老太太左右的鸳鸯,听到这话,便忍不住侧目而视。 二太太这话,看似贬低宝玉,实则话里话外的意思,莫过於贾环交好的,不过是个光头皇子。 反观宝玉,交好的却是有亲王爵位的诚亲王…… 第56章 荣府的面子、里子,都丟了个乾乾净净! 且说自荣禧堂一事过后,宝玉同秦钟二人,便真一连好几日,都未曾前往贾家族学。 除却参加些什么诗社外,他便整日同秦钟廝混在一道儿,举止亲昵异常,口中更是以“鯨卿”相称,竟不似寻常友人。 就是贾环,也在前往汤山庄子时,还遇到过他们二人几回,只是大略扫了一眼,贾环便又收回目光,没有丝毫相认的意思,更遑论回到府中,在贾政面前,搬弄那些个是非因果。 只是,贾环没想著理睬这件事,但伴隨著京中一桩大事的发生,贾宝玉……遭殃了! * 圣驾迴鑾。 当浩浩荡荡的御船,自京杭大运河调转回神京,一时之间,京中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前不久的消息才传来,在那纷扰流言中,就差说出圣上驾崩的消息,谁知道一小包的金鸡纳霜,居然愣是把圣上从垂死的边缘,给拉了回来。 隨后。 整个京师,隨著圣上的一系列动作,堪称是迎来了震天动地的变化。 就连贾府也没能落得个好处。 而要说其中最让人意想不到的……赫然是復立太子的一道圣旨。 * 汤山庄子。 “贾环,你说……当今圣上,怎么会想到,把早就废弃的太子,重新復立呢?还说什么,太子为储君,乃国之重本,不可轻易动摇。” “不该动摇的,不也早就动摇过了吗?” 贾环手中打磨著玻璃镜片,看到老十四这浑然不知,自己早已暴露身份的模样,索性也佯装不知: “那都是天家之事,你將来顶破了天,也只是个大將军王,想那么多干什么?替谁干活,不是干活?都说学成文武艺,报与帝王家。” 说著,贾环念著庆禎报出的假名,就狐疑看去: “金禎,你莫不是还想要参与这九子夺嫡之事吧?我劝你还是赶紧收了这念头。从龙之功,可没有旁人说起来那般容易。” 庆禎听到贾环这话,心中憋屈,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甚么九子夺嫡,什么从龙之功,什么只能做个大將军王? 他庆禎好歹也是堂堂…… 正在这时,庆禎驀然想起了自己在贾环面前的身份,只得嘴一撇: “得得得,你是贾有理。我说了一句,你便有十句来回我,我不提太子就是了。” “只是话又说回来,你家那块破石头……可算是倒了大霉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庆禎的脸上,就带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次圣驾迴鑾,圣上好生斥责了一通大皇子、三皇子,包括一同前往江南的八、九、十皇子。” “尤其是大皇子和三皇子,更是被圣上斥责结党营私,朋比为奸,党同伐异,闹了好大一个没脸。皇子尚且如此,当初赴宴的官员大臣,更是被骂的狗血淋头。褫夺官位的褫夺官位,罚俸半年的罚俸半年。” “尤其是跟著三皇子一同举办诗社文会的人,更是被圣上一律打为朋党。你家的那块儿破石头,只怕现在正在家中哭著喊著呢。我可是听说了,你爹那傢伙,平常上朝,好事没捞著,结果因为这个宝贝儿子,愣是今天被圣上劈头盖脸给骂了一顿。只怕眼下,心气儿都不舒畅了。” * 心气儿不顺畅? 贾政眼下的心气儿,岂止只是不顺畅就可以说的? 他今儿个上朝回来的时候,从脖子根到脸颊,再到耳根子,那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那不是被復立太子这事儿给震惊,所以才脸红的。 是羞红的、臊红的、气红的! 眼下一迈入贾府,贾政先是气势汹汹地来到外书房,接著抄起书房架子上摆著的藤条,转而就往內院走去。 等打听清楚逆子身在何处时,贾政便顶著几欲吃人的目光,来到荣禧堂內,始一踏入,就发出一声暴吼: “孽障!看你惹的祸端!我这张脸,早晚都要被你丟乾净!” 说完,他一个跃步,上前擒住贾宝玉的后脖颈,擼起他衣裳的后摆子,就猛地一抽! 一瞬间。 当藤条上的倒刺,勾在贾宝玉的皮肉內的时候,他这下疼的连呼喊声都发不出来,只剩下泪水飈射,满脸眼泪鼻涕横流,拼了命地想要抱住老祖宗的大腿。 贾母看到这架势,先是一惊,隨后就跟剜了心肝似的,也扑上前,抱住自己心尖尖上的玉儿,开始哭天喊地起来: “你在外头受了气,不敢吱声也就算了,何必来府中当大丈夫,拿我的宝玉撒气?这藤条打下去,你这哪里是要了我玉儿的半条命,分明就是要了你老娘的命啊!今儿个我就在这了,我倒要看看,你还敢不敢动我的玉儿一下!” “我的玉儿若是有个好歹,我便也活不下去了!这人活著,还有甚么意思!” 探春也连忙起身,挡在宝二哥面前,悉心劝慰起来: “父亲,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说的?” 王夫人更是挡住贾政,手腕上的佛珠,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只是这会儿她无暇他顾,只能把注意力都放在贾政身上: “老爷这是打哪受的气?宝玉这段时间,出入各色文会诗社,给贾府爭了许多面子。老爷不嘉奖宝玉也就罢了,如今不问是非黑白,上来就是一顿鞭笞,好生没有道理!” “难道在老爷心中,宝玉一个嫡子,做什么都是错的。而那环哥儿一个庶子,习得几个字,背些个书,在老爷看来,就样样都是好的?” 王夫人原以为,拿出嫡庶之说,好歹能让贾政有所顾忌和迟疑。 谁知道,贾政听到这话后,好不容易稍有平息的怒气,此刻再度迸发,並大有一副要活生生打死贾宝玉的模样。 就见他气得鬚髮皆张,眼睛更是瞪得跟铜铃似的: “做什么都是错的?你怎么不问问,这孽障究竟做了什么事儿?!” “因为他一个人,我要將整个荣国公府祖辈继承下来的面子和里子,都丟了个乾乾净净!” 此话一出。 眾人的身形都僵住了。 就连探春,也忍不住露出了愕然至极的神情。 第57章 史湘云撞破私情 什么叫做荣国公府的里子和面子,都丟了个乾乾净净? 贾母听到贾政这话,都忍不住有一瞬间的愕然。 她作为贾府的老祖宗,要说府里面,谁最看重荣府勛贵之家的尊荣,那定然莫过於贾母本人了。 可是眼下这段时日,贾宝玉的行径,都被眾人收入眼中。 便是贾宝玉此时,心中同样也是万分委屈。 他好好地参与甚么诗社文会,怎地父亲反倒露出要吃人似的模样来? 要知道,就算是刚开始,贾政对於宝玉出门结社之事,同样也是欣然鼓舞,便是在同僚中也是多有夸耀,言谈之际,就差说宝玉颇受诚亲王重视。 作为荣国公府二房的嫡次子,贾宝玉更是长袖善舞,往来在清客读书人周遭。 便是每每自衙门回家,贾政一日下来,也是红光满面,只觉得家中孽障好歹也算是爭了口气。 如今看来,环哥儿虽然功课做的不错,也受十三爷赏识。 但是真想要顶立门户,给荣国公府撑面子。 还得是贾宝玉这样的嫡子。 如此说出去,才算是名正言顺,便是贾政面上也有光彩。 只是…… 眼下贾政的模样,却与几日前,浑然不同。 就见贾政攥著藤条的右手,都在气得打颤。 眼看著有老祖宗护著,他就在想,刚刚下手的时候,怎地不再眼疾手快,再用点力气些。 贾政只恨不能把这孽障打得皮开肉绽,叫苦连天。 就听得贾政恼火开口: “今日上朝,我在工部当了那么久的员外郎,然而还是第一次被圣上叫到名號。要说原因嘛……哼!” 就听得贾政冷哼一声: “原因自然是因为这孽子出入诚亲王府,日夜同那些个书生清流玩乐。若非看在荣国公府的门第,只怕我这员外郎的乌纱帽,早就丟了个乾净!” “饶是如此,圣上言语中,也已经颇为不满,就差把贾府也一併划作结党营私、朋比为奸的墙头草!” “我贾政的一世清明,如今,算是都毁在这孽障手上了!” 贾宝玉听完一愣,隨后愈发委屈。 邢夫人在旁边看著,倒是颇觉热闹。 横竖在偌大的贾府中,她一个继室,没有子嗣儿女,更不得丈夫、老祖宗看重,便是在下人口中,邢夫人也就是顶著一个大房正头太太的名號,甚至论起出手阔绰的程度,还没有眼下的赵姨娘大方。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看起二房的热闹的时候,顺便开始煽风点火: “二老爷且消消气罢!当初宝玉参加文会诗社,二老爷也是乐见其成,从未阻拦过。如今二老爷把自己的关係撇乾净了,不知道的人,还道是二老爷拦著宝玉,宝玉非得去文会呢。” 听到邢夫人的话,宝玉的眼神中充满著感激,恍若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朝著邢夫人所在的方向看去。 贾政听到这话,却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见脸色一片漆黑,转而手中的藤条,因著胸口鬱气难紓,於是就挥舞地愈发用力了。 “啊——父亲——老祖宗,老祖宗——救命啊——” 荣禧堂內。 惨叫声不断传来。 贾璉刚开始还有心要说些什么,帮忙转圜一下境遇,但是话才涌到嘴边,他却突然想到环哥儿,不知怎地,又默默住了嘴。 * 晚间。 贾宝玉擦著后背的伤痕。 鲜血横流的伤口,每当敷上药膏的时候,便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痛感。 眼下。 贾宝玉忍不住想起了晴雯来。 他眼眶微酸,露出几分愁绪,哀嘆出声: “若是晴雯姐姐在此,看到我这般模样,怕是又要说我了。只是我寧可她数落我,也不愿意叫她在外边流连,在庄子干那些下边人才做的粗鄙活计……” 听到贾宝玉口中所说“下边人”、“粗鄙活计”之类的话语,原本还在抹药的袭人,手中动作就不由得一顿,心中突然有些滋味难明,连带著手上的动作,都用力了几分。 这力道一重,贾宝玉当即就痛呼一声: “哎哟!” 袭人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柔和婉转,就见她笑意盈盈地开口: “二爷且忍著点疼吧。这上药的时候,得力道重些,才能好的快呢!” 贾宝玉隱隱觉得有些不对,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还未等他想出个章程来,却见碧纱橱的房门被推开。 那阴柔俊秀的少年郎,不是秦钟,又是谁? 如今宝玉和秦钟,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眼见秦钟来看望自己,贾宝玉喜得眉飞色舞,一时之间,竟然觉得后背的疼痛都舒缓了不少。 等到袭人从碧纱橱內走出去的时候,看著秦钟脱去外袍,和宝玉一块儿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的时候,她的心中,却縈绕著一抹怪异感,久久无法散去。 那厢。 宝玉和秦钟二人正是情浓之时,且宝玉经袭人之后,早已知晓人事,如今再见秦钟,却不由得……起了那些个旖旎心思。 * 碧纱橱外。 史湘云听说了宝玉挨打一事,虽说这些时日来,对於宝玉的態度都是不冷不淡,没了以往的热络。 但思及往日情分,到底心底念著,想要前去看望一眼,也算是全了兄妹情面。 谁知道,刚走到碧纱橱门口,史湘云却听见里面传来的细微动静。 她心下好奇,不由得沾了点屋外的水渍,点在窗户纸上,向內看去。 结果这一眼望去,就见被翻红浪,满眼春色。 贾宝玉和秦钟,竟然……竟然…… 史湘云见状,双眸瞳孔紧缩,险些惊呼出声,隨之而来的,是翻天倒地的噁心感。 若非此时就在碧纱橱外,她恐怕都要乾呕出声。 二哥哥……什么时候起,竟然变成了这般孟浪好色之人? 他又是什么时候,多了这种龙阳之好?! 史湘云心乱如麻,趁著没人注意的时候,努力绷著脸色,若无其事地向外走去。 等到离了碧纱橱后,她浑身一松,脚步猛地踉蹌,脑海中一片糊涂,转而就跌跌撞撞的,朝贾环所在的书房中,狼狈跑去。 史湘云也不知道,遇见此事究竟应该如何。 但奇怪的是,到了这份上,她心中第一个想起的,不是老祖宗,更不是二太太。 反而是……贾环。 第58章 环哥儿进官学? 书房內。 贾环看著眼眶微红,难得有些迷茫的史湘云,没有说什么,而是拿起手边的武夷大红袍,给她浅斟了一杯茶水。 温热的杯壁,落在掌心的时候,史湘云才如梦初醒地回过头,转而抬起头,看向贾环。 此刻临近晚间,她乌髮雪肤,如瀑的髮丝垂落在雪白的手腕上,两个金鐲子伴隨著手腕晃动,叮铃碰撞出声。 史湘云看到贾环,就蹙著眉头,很是忧心忡忡: “二哥哥怎地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了?要说周遭事情,耳濡目染,但三弟弟你也在贾府,也在学堂上学,怎地不见三弟弟变成这般?” “莫非……三弟弟才是真正的出淤泥而不染?” 贾环听到这话,顿时失笑: “云姑娘可就收了这话吧。宝二哥率性洒脱,虽说龙阳一道,我並不喜欢,只是这事儿无论是你,还是我在太太、老祖宗面前挑明,大家都得不了好处。” “我也就算了,好歹我还是男儿身,还可以进学读书,受些父亲的重视。但是云姑娘你……若是把这事儿说出口,太太、老祖宗便是在宝二哥那头,都討不得好处。” 贾环说完这话,史湘云不由得沉默了。 史湘云看似大大咧咧,天真烂漫,实际上,一介侯府孤女,在自家叔婶手下討生活,怎么可能肚子里没有一点思量琢磨? 又怎么可能真如同她平日里表现的那样,快人快语,什么话都不往肚子里藏? 说句实话,真要论起直性子和快人快语,这府里,只怕赵姨娘、史湘云,都比不过晴雯。 史湘云沉思片刻,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苦笑来: “三弟弟,还是你看的明白。旁人只道我史湘云疯疯癲癲,说话没个遮拦。却只有你知道……我內心的筹谋和算计。我何尝不愿意活得痛快些?只是我虽是侯门之女,却年幼失怙。” “这般心思,此番话语,放在外头,我便是想都不敢想,更遑论是说出口来。也唯有在环弟弟你这里,我还能吐露些真言,说些知心贴肺的话语。” 贾环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开玩笑: “云姑娘这话说的,就不怕哪一日,我同云姑娘拌嘴,便將云姑娘这些『知心贴肺』的话语,都一道说出去?” 史湘云一听到这话,便是想也不想地直接道: “环弟弟才不会这样!” 贾环一怔: “什么?” 史湘云接触到他的眼神,脸色兀地一红,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话似乎有哪些那里不对的地方。 饶是史湘云平日里在人前,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但是此时此刻,在面对贾环的时候,她的耳尖却殷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 她皓腕轻抬,食指纤长如玉,轻绕著发梢尾端,雪白的肌肤、富贵的金鐲,眼波瀲灩间,竟透露出一丝难言的心思。 她咬了咬下唇,听到贾环那句“什么”的时候,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透出几分羞恼之意来: “哪里有什么。你这人好生討厌!” 贾环不语,凝视史湘云良久,却突然轻笑了一声,缓缓开口: “我说错了。我其实听明白了。刚刚云姑娘是在说……” 话还未说完,史湘云身子倏地前倾,捂住了他的嘴,两颊薄红愈浓,轻啐一口,双眸似喜含嗔: “不许说!” * 圣上回京了。 四爷、十三爷,八、九、十爷,都挨个儿回来了。 因著太子復立这件大事,京中局势诡譎,风起云涌。 若非太子曾经的索额图早已不再,只怕这时候,朝堂上明珠、索额图两党,又要互相撕咬,斗得如火如荼。 饶是如此,像是朝中王掞此人,他作为文渊阁大学士,兼任礼部尚书,主张嫡长子继承制,乃是朝中坚定的太子党。 且此人性格莽直,就算太子被废期间,也在奏摺中,多次提及復立太子之事。 就算是明珠等党羽,也拿这位滚刀肉一般的王大人无可奈何,一时半会间,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因著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贾政每每回府的时候,也不由得愁眉苦脸。 但要按照赵姨娘的话来说,这位二老爷,可谓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甭管哪位皇子,都与他一个工部员外郎沾不上边。 要说荣国公府,那更加和贾政搭不上边了。毕竟府里头,正儿八经说起来,要袭成爵位的,可不是贾政这位二老爷,而是那位在外天酒地的大老爷。 他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赵姨娘的话,贾环听在耳边,记在心底,以至於等到下次再看见贾政,因著朝堂之事,长吁短嘆的时候,贾环总有一种想要笑出声的衝动。 只是这日。 等贾环下学回来,贾政却一反常態,早早在荣禧堂內等著了。 * 贾政此刻脸上的笑意,几乎无法掩盖。 看到贾环的时候,笑容更是无比灿烂,等再转过头,看到伤势堪堪痊癒的贾宝玉时,便又是露出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样来,忍不住冷哼一声。 只觉得在贾环的对比下,贾宝玉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王夫人瞧见这模样,再转过头看向贾环和贾宝玉,就见贾环落落大方,贾宝玉看了自个儿亲爹,则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压根不敢出声。 这般一来,王夫人心中更是气闷,偏偏脸上还不得不强笑出声: “老爷今日瞧著高兴,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吗?” 这话,可就挠到贾政的痒处了。 她话音刚落,贾政当即就哈哈大笑出声: “自然是喜事,而且这事儿放在咱们勛贵之家,那也是大大的好事儿!” 不待贾母和王夫人开口,贾政就笑道: “四爷给环哥儿,安排了一个官学的位置!既然环哥儿读书有天赋,等日后进了官学,自然就能够学得更多东西。说不准,哪一日环哥儿还真能博个秀才功名回来呢!” 话音落下。 贾母和王夫人的脸上,笑容戛然而止。 环哥儿进官学? 这话也忒没道理了。 一个庶子都进官学了,可宝玉一个嫡子如今却还在贾府的族学中打转呢! 凭什么?! 第59章 探春,这瓜……好吃吗? “那破落户生的贱种,什么时候居然有资格,成了官学里的正经子弟了?可怜我宝玉,正儿八经的嫡子,如今却被一个庶子骑到头上来,只能眼巴巴瞧著那贱种进官学,认识权贵清流子弟……” 周瑞家的站在王夫人身侧,听到她口中念及的话语,便与王夫人一道同仇敌愾起来: “太太说的,正是这个理儿。想当年,便是珠大爷在的时候,也没见珠大爷被老爷安排进官学。如今环哥儿才读了一年不到的书,便进了官学。打京城里去瞧瞧,也看不到这般情形。” “且话又说回来了。老爷这事儿,办得不伶俐!咱们自家人,知道环哥儿是被雍亲王府的四爷,安排进官学的。但是外边人可不知道。人还道二老爷是宠妾灭妻,昏了头,才做出这般行径。这般传出去,便是对太太、二老爷的名声,都不见得有好处。” 周瑞家的这话,可算是说到王夫人的心坎上了。 她眉头一凝,就侧过脸,看向周瑞家的: “那你以为……应当如何?” 周瑞家的略作沉思,便露出个笑容来: “民间私塾之上,有官学。官学之上,有国子监。若真要说起来,索性宝二爷乃是荣国公府,太太这一房的嫡子,府里的老太太又是超品誥命,便是让老爷给宝二爷捐个监生,那便也是使得的。” 国子监捐监生,可以直接考取举人功名,甚至於考职入仕,只不过其中需要费一二百两的银钱。 《履园丛话》曾记载:乾隆年间“监生多至数十万,实学者百无一二”。 可见监生虽为一条捷径,但是在正经清流,科举出身的文官前,有著监生底子的同僚,还是被视作“异途”,不如正经科举出身,受人尊敬。 因此王夫人在听到周瑞家的这话后,当即就有些举棋不定。 她私心里,自然还是想著,宝玉能够正经考个功名。若非环哥儿功课愈发优异,眼下更是进了官学,王夫人听到周瑞家的这话,压根儿不会考虑。 只是眼瞅著那小冻猫子是越爬越高,宝玉却还在原地打转儿,说不得老爷心底,对於宝玉也有了一丝意见。 想到这里,王夫人就觉得心头不安,颇有些坐不住了。 她左右思忖片刻,便忍不住一咬牙,冷声开口: “也就是那等姨娘生的下贱货色,才能学得会那起子討好人的活计。要不然,凭他一介庶子,又怎地能够攀得上十三爷,如今更是入了四爷的青眼呢?” 周瑞家有心想说,姨娘討好老爷的活计,若是放在那天潢贵胄的身上,只怕是不得用,人家甚么香的臭的没有见过,还需要稀罕这些手段? 不过思及太太此时心中的不忿,周瑞家愣是把话咽下,转而又说起別的事情来。 * 此时。 漕运已通。 一船船的西瓜、甜瓜、蜜桃、水杏等各类水果,还有各色湖广商贾带来的竹蓆、凉扇、竹夫人,一送到朝阳门的码头处,就被二道贩子们一抢而空。 连日的暑热下。 偌大的贾府愈发闷热起来。 今年苦夏。 而贾府中,帐面上的银钱紧缺,且府里头的各色主子又多,王熙凤掌管中馈,每每都忙得焦头烂额,甚至夜深人静的时候,甚至还起了要將嫁妆典当的念头,只是因为到底要维持著荣国公府的体面,眼下这般想法,也不只不过是在脑海中打转,並未付诸现实。 而赵姨娘的房中。 象牙丝编制茜色的冰簟、青玉鏤空的寒玉枕、雪泡的梅酒、珐瑯冰鉴中的切块寒瓜…… 这些享乐之物,赵姨娘也就是在没人的时候,才偷偷摆出来把玩,不敢对外声张。 饶是如此,她的日子,也要比府里头的绝大多数主子,过得还要瀟洒舒坦。 且这些身外之物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而今环哥儿入了官学,得了四爷的青眼。 赵姨娘便是在老爷那头,也有了几分面子,这让她喜得浑身软肉发颤,一时之间竟觉得,比吃了酷暑天里,吃了甜丝丝的寒瓜,还要舒爽几分。 且说赵姨娘有了体面后。 便连东院里的探春,也来到后罩院,难得歇了呛声的心思,就见母女两人做起针黹,打起络子来,竟然难得安静。 赵姨娘只觉得这幅画面场景,恍若在梦中,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然而贾探春看著周遭的陈设摆件,虽然看似半旧不新,没有贾母房里头富丽堂皇、团锦簇的模样,但是赵姨娘房里头的,每一件东西,无一不是舒適、贴心,像是什么竹夫人、寒玉枕、切块寒瓜。 也就是老祖宗和宝玉的房內,才能时不时看见。 贾探春的语气,说不上来的复杂,忍不住幽幽开口: “姨娘如今也算是熬出了头。有了环哥儿傍身,日子过得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赵姨娘一听到这话,面上便是一副喜笑顏开的模样: “可不就是环哥儿带来的福气?昨儿个我还有些闹心,觉得酷暑天里,平日里吃饭都没了什么滋味。结果今儿个,环哥儿就托人拉了好几个寒瓜过来,说是四爷和十三爷给的。” “说起来,这寒瓜当真是个好东西。冰冰凉、甜丝丝,吃上那么一小块,胃口都好上不少了!” 这冰镇的寒瓜,一个便是四五百文。 这东西贵,自然也有贵的道理,真金白银堆砌出来,能不好吃吗? 想罢,贾探春到底抵不过心中的好奇,伸手拈了一块寒瓜,放进嘴中,细细咀嚼起来,等到舌尖的甜味瀰漫开来时,有种神魂都是一轻的感觉。 却在此时。 香菱推开厢房的门扉。 就见贾环应声而入。 隨后,他的目光就定格在探春手上,刚好咬了一口的寒瓜。 一瞬间。 贾探春的脸色就变得通红起来。 只觉得在贾环面前,凭空矮了一截,丝毫没有往日高高在上的样子了。 偏偏赵姨娘浑似不觉,这会儿还追问开口: “好吃吧?这寒瓜可是你弟弟亲自送来的,便是老太太那儿,也轻易吃不到呢。” 第60章 秦可卿、贾珍见面 面对赵姨娘那没心没肺的话语,探春心中难免生出一丝不悦和愤懣来。 她才抬起的手,眼下又倏地放下,就连咬了一半的寒瓜,也就这么搁置在碟子里。 赵姨娘还兀自不觉,有心想要缓和探春和环哥儿的关係,於是就特意在探春面前,说起环哥儿素日里的种种好处来。 其中这些好处,不外乎就是环哥儿又得了什么好东西,送到她这个姨娘手上,又或者是就算课业繁忙,每日也不忘记到赵姨娘面前,说说知心话。 赵姨娘本是好意,耐不住探春听到这话儿,却越听越不是个滋味儿。 环哥儿有那些个好东西,却不见他有心思送到贾探春这个亲姐姐的手上来。 贾府內外,惯是会看眉眼高低的,可如今贾环在府里头得势了,因著贾环素日里待她冷淡,探春便是有心,也沾不到一分好处,甚至在太太面前,她反而落了埋怨。 许是贾探春也知道,太太和姨娘是不一样的。 一个是嫡母,一个是亲娘,嫡母面前,她只能谨小慎微,但是在亲娘面前,她纵然撒些火气,赵姨娘就算一时气恼,最终看女儿过得不好,还是会心软。 这下,敏探春就开口了: “姨娘若是有不满的地方,直说便是,何必在我这儿,这般言语?姨娘口口声声,说著环兄弟给你买这个,买那个,无非就是嫌弃我什么也没有罢了。” “然而我既不是男子,也不能轻易出府。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手里没甚么管家权,就像是姨娘手边隨手可拿的寒瓜,我却是今年头一回吃到。” “姨娘念著环哥儿的好,怎就不能想想我的苦楚?” 赵姨娘旁的事情上,精明的不行,有的时候,甚至连王熙凤都不看在眼里。 但唯独在面对探春这个亲生女儿的时候,赵姨娘却精明不起来,或者……也可以说,不愿意精明。 眼瞧著赵姨娘訥訥,不知道该怎么说,贾环原本还在整理书本笔墨,结果这会子就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来: “你跟在太太身边,只把太太当亲娘孝敬,难道太太就没从手指缝里,露出点什么给你吗?就算不求著你买些小玩意哄姨娘开心,我这些时日陪姨娘说话的时候,怎从来没看见过三姐姐的身影儿?” “还是说,三姐姐只顾著太太,一小心……把姨娘给忘在了脑后。而且一忘,就忘了好几个月?” 贾环看著探春这般模样,便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来: “三姐姐怎么不说话了?是说不出口,还是不想说呢?” 贾探春脸色青白交错,显得难看至极。 太太、姨娘…… 先头贾环还是小冻猫子的时候,哪里能想到,赵姨娘会有如此风光的时候? * 走出了荣国公府。 贾环照例还是准备去庄子上读书,顺带为接下来前往官学读书做准备。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说起来,贾环这次去的官学,其实也隶属於国子监。 但是同王夫人准备给贾宝玉捐的监生不同,贾环去的官学,类似於清代时期,八旗子弟去的八旗官学生。 同样是没有功名,同样是去国子监,但监生就受人轻蔑,同样的架空版“八旗官学生”却是人人都要巴结的存在。 倘若贾宝玉真成了监生,而贾环却成了“八旗官学生”。 怕是日后,那国子监內,就要传出一桩天大的笑话来了。 现如今。 贾环也有了属於自己的马车。 焦大坐在车辕上,充当著马夫,嘴角咧著笑,眉眼舒展开来,虽说只是在赶车,但却比在寧国公府的时候还要痛快。 不知不觉间。 马蹄落在青石砖上。 等来到汤山的庄子外时,却陡然传来喧闹的声音,而这其中,竟然还带著几分熟悉。 贾环微微一怔,挑帘向外看去,结果抬眸就看到—— 秦可卿和……贾珍? 因著父亲贾敬在道观清修,妻子尤氏也是小门小户出生,贾珍在东府里头,早就肆意习惯了。 要不然,也不至於做出养小叔子的行径来。 只是眼下,贾珍瞧著秦可卿的容顏姿色,竟比贾蔷还要多几分俏丽,尤其是秦可卿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嫵媚风流韵味,却又带著少女纤柔清纯之感,当真是挠得他心中发痒。 却说那厢。 秦可卿瞧见了贾珍,便心中升起一丝警惕,见他目光闪动流连,顿时就有一种不適的感觉。 只是…… “你就是寧国公府的珍老爷?” 见秦可卿的眉眼略有些鬆动,贾珍就挥了挥手中的摺扇,似乎想要露出几分倜儻的模样,转而笑道: “正是。我父亲曾是进士出身,而现如今,寧国公府的爵位便落在我身上。秦姑娘怕是不知道,眼下太子復立,詹事府、左右春坊正是缺人的时候。” “听秦姑娘先前的来意,是来找修缮庄子的父亲。要我说,时下勤勤恳恳干活的,还不如托些关係,去太子那儿寻寻出路,改换门庭,这才是最好走的路子。” “秦姑娘妇道人家,不懂场面上的事儿。有的时候,活计做得越多,却不一定能落得个好处。” “就说这次雍亲王吧。费尽心思踅摸到了金鸡纳霜,把圣上的病治好了。可是结果呢?圣上復立太子,哪里还有雍亲王什么事儿?” 贾珍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差直说让秦可卿去求贾珍自个儿,好歹贾敬当初也是东宫的党羽,在太子面前也有几分顏面。 另一边。 焦大架著马车,没有出声。 看著贾珍一朝得势,便猖狂囂张的模样,他终於忍不住咬牙道: “没了脑子的玩意儿,真真是丟太爷留下来的顏面。倘若是我,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就该把这种货色放到夜壶里溺死!” “天家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一个外人来议论了,这是嫌自己命长啊!” 贾环看到此处,便欲要放下帘子,淡淡开口: “天要让其亡,必先让其狂。” “焦大,你且瞧好了。真正的祸患,眼下都已经埋下了。” 焦大闻言,深有一种怒其不爭的感觉,见状便是深深一嘆。 结果他余光一扫,就见一名虎头虎脑,穿著富贵的少年郎,正对著贾珍咬牙切齿。 此人不是十四爷庆禎,又是谁呢? 第61章 捐监生,入国子监 庆禎看到贾珍那小人得志的样子,心中就忍不住恨得牙痒痒。 太子这还只是復立呢,这寧国公府的人就这般得意,要是有朝一日,太子登临大宝,那这贾珍说不得连强抢民女的事情,都能够做出来。 直到这会儿,贾环自马车上下来,来到庄子面前,贾珍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就有些似笑非笑地开口: “环哥儿,莫非你也是……” 这般狎昵的口吻,让另一边的秦可卿,只觉得心中百般不適,下意识地挪动脚步,略有些怯怯地躲到贾环身后,低垂著脑袋,根本不敢显露出真容来。 贾环神色淡淡: “珍大爷莫非是因为高兴过了头,这才忘记了,我汤山这块儿的庄子,还是十三爷给我的。倒是珍大爷,在汤山这儿也没甚么庄子田契,无故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贾珍听到这话,总觉得面上有些发烫,结果再看向贾环平静的神色时,心中又有些许不確定起来,竟不知贾环说出这般言语,到底是有意讥讽,还是旁的什么。 庆禎有心想要上前怒骂一通,也好泄泄心中的火气,然而思及他在贾环面前,不过是个有些家世银钱的“金禎”,於是只能硬生生,把气给憋回去了。 好容易等到贾珍不甘不愿地走了,庆禎这才冷笑出声: “太子復立,倒是便宜了寧国公府。如今志得意满下,竟然连天家皇子,都可以信口开河议论一番。若我是那位雍亲王,定然早早地把这般货色记在心底。” “將来有一日,也好教他明白明白,这天家皇子,纵然登不上大宝之位,也不是他一个外人,能够笑话的。” 贾环看了庆禎一眼,欲言又止,有句话没说出口。 不用將来。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以雍亲王那小心眼的程度,今日贾珍这一番话,等日后落在四爷的耳朵里,他甚至能够记一辈子! 贾环想到这里,还真忍不住替贾珍默哀了一下。 雍亲王素来是个干实事的,不管八爷上位,还是太子上位,他总归还有个铁帽子亲王在。 贾珍真是疯了,才会想到说出今日这番话来。 这边想著,却见那边的秦可卿却泪眼朦朧,似是被贾珍那上杆子的作態,嚇得不轻。 老十四看到了,就“嘖”了一声: “女人,就是麻烦。要不是你,哪有这么多事?” 贾环沉默片刻,想著比起还没开窍的十四爷,宝玉混跡在姐姐妹妹中,他开窍的年纪,未免也太早了些。 * 国子监。 因著贾环入了官学这事儿,不止给了王夫人莫大的刺激,就连贾母心中的刺激,也著实不小。 虽说贾母眼下对於贾环的態度,算不上好,但也绝对算不上差。 但是她身为荣国公府的老祖宗,心中自然有一把称在。 旁的不论,单说宝玉在她的心中,便是占据头一份儿的存在。什么贾璉、贾赦,更是往一边靠去。 而倘若二房的孙辈里,只有贾环进了国子监,老祖宗心底不高兴,更重要的是乱了嫡庶。 只是自本朝开国皇帝,乃是关外游牧民族,对於嫡庶之分,並不怎么重视,甚至在开国之初,还有立贤不立嫡的说法在。 追根溯源,还得从当初在关外的时候说起,那会子推行部落首领的时候,更多看重战功和能力。 也就是现如今,为了收拢江南文人,本朝圣上大力推行嫡长子继承制,更不惜將庆礽设立为太子,拉拢汉臣和天下读书人。 说来说去,不过还是嫡庶二字。 思来想去,王夫人使力,老祖宗劝说,贾政纵算面子过不去,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单凭在贾府的族学里读书,只怕贾宝玉这辈子都拿不到一个童生功名。 与其如此,还不如捐个监生。 虽然正经文官瞧不起,可荣国公府乃是勛贵门户,以武勛起家,且如今太子復立,隔壁东府门庭若市,往来门客眾多,连带著荣国公府也沾了光。 谁又会傻傻地到贾宝玉面前,来讥讽他捐了个监生? 只是纵算老祖宗劝著,王夫人念著,贾政心中还是老大不痛快,於是回到府里的时候,免不得又操起了藤条,啪啪朝贾宝玉背后抽去。 只是这一次,老祖宗虽然还在心疼,但王夫人却没有再拦著了。 甚至於王夫人还站在一旁,手里转著佛珠,温声劝慰开口: “宝玉,你就让你父亲打一顿罢!你父亲要舍了这张老脸,给你捐一个监生,怎么说,都是为了你好。他心里头不痛快,那也是因为你。你若是肯用功些,哪里至於让你父亲去做这事儿……” 贾宝玉听到这话,原本哭天喊地的声音,都忍不住一滯,以至於这时候,甚至有一种天都塌了的感觉。 母亲……母亲的嘴里,怎能说出如此冷酷无情的话语来? 他扭过头,便想要扑到老祖宗的怀里,豆大的泪水,转眼滚落而出,就开口道: “老祖宗,救我啊——” 老祖宗这会儿神情中,略有些复杂,转而伸出手,揩拭掉贾宝玉脸颊上的泪水,这才缓缓开口: “玉儿,你且忍忍吧。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 贾母口中虽是如此,但还是给了鸳鸯等大丫鬟一个眼神,夺走了贾政手上的藤条。 只是这会儿,贾宝玉却顾不得这些了,转而双眸呆滯地望向半空,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 母亲如此也就算了。 怎地……老祖宗也说出这话来了? 变了。 一切都变了…… 自打环哥儿进了官学以后,贾府內,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改变。 * 国子监。 今日算是有了个稀奇的新闻。 官学內。 贾环缓缓摆出身边小廝带来的笔墨纸砚,缓缓將书册的页角抚平,却听到身边的董翎在那咋咋呼呼: “贾府的那个通灵宝玉,今儿个可是捐了个监生,来咱们国子监了。” 官学里的子弟,不是出自权贵之家,就是诗礼簪缨之族,自然听说过,闹得神京沸沸扬扬的通灵宝玉之说。 当即,就有人似笑非笑地开口: “那通灵宝玉,素日里不是最瞧不起那些个蠢蠹吗?怎地为了功名禄蠹,反倒是跑到国子监,还特意捐了个监生?” 且说此时。 贾宝玉待在国子监中,颇有些闷闷不乐。 而他这副模样,落入有心人的眼中,於是就生出了別的念头来…… 第62章 爱狗人士庆禛 贾宝玉同水溶走得近。 而水溶又是八爷党。 因此在国子监的监生中,不乏也有八爷党抱团,顺理成章的,就拉著宝玉一块儿笑闹起来。 且会捐个监生进国子监的,除了说明家境殷实尚可外,也说明不是那些个读书的料子。 贾宝玉倒是正好了。 他不喜读四书五经,但论起投壶射覆、观戏听曲,他却是在行。 一时之间,贾宝玉倒也觉得,这来国子监上课,也並非毫无乐趣,更没有同自己所料的那般,都是一些追求功名利禄的禄蠹。 却说。 正在他举步欲要离开之际,却看见那边官学的窗牖內,正有环哥儿伏案提笔的模样。 他不由得转过脸,一派天真好奇的模样,忍不住发问: “世兄,同为国子监的学生,怎么我们可以跑到外边来,像是我府內的兄弟环哥儿,还在里边奋笔疾书?” 此话一出,身边人险些笑出声来。 钱捐来的监生,和送进官学的学生,能是一样吗? 他们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想到,这宝二爷还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倒愈发天真得有些可笑了。 不过这话只是在心里打了转儿,他们嘴上却不曾说出来过,反而笑著开口道: “宝玉,自本朝开国以来,就是在马背上打天下。勛贵子弟,除了读书科举外,还须得学会骑射步战,如此方才不墮咱们武勛之家的风骨。” 贾宝玉听到这里,不由得訥訥。 读书也就算了,这所谓的骑射步战他更是一窍不通啊。 只是正当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他身边那些人便又笑著开口: “官学內,分为甲乙丙班,你兄弟就算天资不错,奈何进学时间晚,此次小测,能拿个丙上的成绩,都算是走了大运,撞到考题了。” “说起来,咱们都是勛贵了,哪里还需要这般勤勤恳恳读书?人家便是读了一辈子的书,考取一辈子的功名,说不定最后还不如我们安稳袭成爵位,来的风光得意。” 贾宝玉听闻,皱了皱眉头。 他虽然不喜这般汲汲营营之语,但是想到在来国子监之前,父亲贾政的耳提面命,以及外书房里的藤条,贾宝玉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出声。 * 官学內的学堂小测结束。 今日的国子监官学日常,倒是平平无奇。 只是对於小测中的一些题目,贾环还是有几分不確定。 说来,国子监不愧是本朝最高学府,其中教学严谨程度,压根就不是贾家一个族学可以比擬的。 若非贾环手中有著四爷和十三爷送来的经义题解,只怕今日的小测中,十道题中会有五道模稜两可。 就拿“以杖叩其脛闕党童子”此题作例子。 其中,前半句“以杖叩其脛”是孔子责骂原壤无礼,后半句“闕党童子”是孔子评价一个少年不懂礼数。 这其中並无直接关联,却被编撰成同一道题目。 好在贾环看过类似的刁钻题目,愣是在有限的时间內,抓住“礼”的共同点,和两句中人物的对比,这才得以借题发挥,展开文章。 做完一整日的小测,他只觉得舌尖发苦,竟然毫无飢饿的滋味。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著,直到来到雍亲王府,眼见幽篁深深,草木葳蕤,他立在这般景致前,不觉心神稍定。 正在此时。 一个身量頎长的少年,自打外书房里走来。 他五官端正,眉眼间,与雍亲王带著几分肖似,只是再仔细看去,却能看得出来,与雍亲王的冷麵沉稳不同,贾环身前的少年郎,更带著几分恣意。 就见弘时低下头,看向贾环,脚步微微一顿,就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来,转而绕著贾环走了好几步,这才戏謔开口: “这不是荣国公府的庶子吗?你哥哥宝玉,我是见过的。他跟在八叔身边,言谈举止都一派勛贵子嗣的洒脱气息,便是八叔不说,我也觉得,他是个难得的通透人,不似一般蝇营狗苟之辈。” 弘时嘴上说著,看到贾环脸上笑容不变,对於他口中这番话,竟然丝毫没有不满。 於是,弘时心中便忍不住有些忌惮。 他愈发认定贾环乃是心机叵测之辈,与宝玉那般的赤子之心截然不同。 贾环微微一笑: “这位想来就是小三爷了。小三爷年纪轻轻,几日不见,倒是又长高了。” 弘时冷笑一声: “你以为,在爷这里,说些好听的话,就有用吗?” 他正咄咄逼人著,那边院子里,就有一只白色捲毛的京巴狗跑过来,凑到两人脚边细细嗅闻。 弘时向来不喜欢猫狗,且此时四下无人,看到贾环嘴角的笑容时,又觉得有种一拳打在上的气闷之感。 一时间,弘时便不耐烦地踹了一脚白毛京巴: “滚滚滚,滚一边去,別来烦小爷。” 话音才落。 弘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就见对面的贾环,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没了笑意。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他身后冷声响起: “你在谁面前称爷呢?” 弘时整个人都僵在原地,隨后就咔吧咔吧转过头,看向身后。 此时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四爷庆禛,又是谁? 等他再扭头,就看到那討人厌的京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贾环的脚边。 它似乎认识贾环,记得他先前来到过外书房,於是凑在贾环身边,顶著捲毛的脑袋,朝脚边拱了拱,清脆地叫了一声: “汪!” 四爷此时冷著脸,见京巴安然无恙,甚至还有心情扒拉贾环的长袍,这才转过头,对著弘时就训斥起来。 弘时看似蔫头耷脑,却不知道瞪了贾环和那条京巴多少眼。 倒是四爷身后的两个少年,见到此番情形,面面相覷片刻后,其中弘昼便贼兮兮地开口了: “四哥,你瞧,三哥这倒霉样,可不经常见到!这贾环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让父王这般维护他?” 弘历听闻,也不由得多看了贾环好几眼,神色中,同样多了几分打量。 第63章 印子钱风波 第63章 印子钱风波 要说起这位贾环,宏歷跟在庆镇身边时,经常听到这个名字。 三哥时常跟八叔、九叔他们混跡在一块儿,哪里又知道其中的辛密。 旁的不说,那汤山的温泉庄子,十三爷难道就会白白送给贾环吗? 除此之外,这次南巡,皇祖父病重,便是父亲寻回来的金鸡纳霜这一西洋药,那也是贾环在书信中提及,这才有了年將军去广州寻药一事。 论起来,皇祖父疤疾病癒之事,贾环当居首功。 只是一时半会,没人知晓罢了。 但宏歷心中却是一清二楚,以父王的性格,就算是眼下不提此事,怕是心中早就记下贾环的功劳,乃至於日后总想著补偿他,以至於更是冒著落人口舌的风险,先替贾环安排了国子监官学的位置。 至於原因—很简单。 因为一一雍亲王,就是这般的汉子! 好容易等雍亲王训斥完宏时,宏时气闷的同时,但却不敢在四爷面前,给贾环脸色瞧,而是查拉著脑袋,灰溜溜地出门。 宏昼见状,咂摸了一下嘴巴,总觉得雍亲王府里的这位三哥,怕不是又跑去找他的好八叔去了· 八叔不愧是八贤王,便是连自己四哥的儿子,都忍不住胳膊肘往外拐,让宏时那个缺心眼的,成日里都念著八叔的好处,难怪父王不怎么待见这儿子。 宏昼那边才刚碎碎念完,就看到那厢的雍亲王,早就带著贾环进了外书房中。 末了,四爷的手边,还窝著方才那条白毛卷边儿的京巴狗,京巴狗吐著舌头,在贾环看来的时候,咧著嘴,背后的尾巴甩著,宛若在笑。 * 外书房內。 趁著四爷南巡的时间內,贾环已经把无色玻璃都倒腾出来了。 这事儿,不止是董翎、十四爷知道,四爷自打回了京,对其中的门道,也是一清二楚。 只是纵使他素日里再淡然,此刻听了贾环的话语,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再度问了一遍: “你当真要把无色玻璃的买卖,交到爷手上来?” 贾环神色镇定: “便是琉璃这样的买卖,也是被圣上掌握。且不说这无色玻璃的配方,我能不能在神京一眾权贵中保住,单说我是荣国公府的庶子,倘若府中知道了我这门生意,只怕是永无寧日了。” “也不怕四爷笑话。小人先前就在四爷这里提过嫡母责骂我的话,我索性也就说实话,我同嫡母的关係,算不得太好。若是她知道了无色玻璃这事儿,只怕里面的好处——.” 说到这里,贾环口中微微一顿,没有直接说出王夫人的坏话,而是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来。 旋即,他又缓缓道: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与其那样,小人寻思著,还不如像是西山煤矿一样,交给四爷和十三爷,便是分得的利润少些,也算是够平日里开销用度。如此,更可以安心读书,做些功课。” 庆慎素来就是个冷麵王,不仅是兄弟里边,待见他的人不多,唯有老十三这个铁桿兄弟,就连亲娘那边,也多偏心年纪尚小的老十四。 贾环先是帮了他在江南的那个大忙,如今更是將无色玻璃的事情,全权交给庆镇。 旁的庆慎倒是不在乎,唯独这份赤诚之心,庆慎心底倒是受用的很。 他面上没有显露出笑意来,只是眼神却柔和了些许。真要说来,贾环此时,也算是他的自己人了。 也就是贾环背后还有个拖油瓶贾府,要不然,庆镇还能再好好用一用贾环,算作自己的左右臂膀。 不过这事儿也著急不了。 按照庆慎给贾环的安排,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考取功名,將来也好步入朝堂,有所作为。 想著,庆慎便看向贾环,问起了今日官学小测,分甲乙丙三班的事情。 此事不过寻常,且庆慎看好贾环的天赋,认为他即便一时半会进不了甲班,但这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眼下还有最重要的事情。 说起此事时,庆镇一甩手中的密信,微微凝眉,口吻中透著几分怒意: “近些年来,奸商重利盘剥,小民荡產流离之风,愈发盛行。” “父皇再三下旨,富户勛贵不得以印子钱形式重利盘剥,然而此风气却屡禁不止。今年秋闹在即,直隶却发生灾荒,因为无力偿还民间印子钱,无数饥民流离失所。” “贾环,你总没有参与到利子钱中去吧?” * 贾府。 碧纱橱。 自打宝玉进入国子监后,府里的一眾人等,总算是鬆了口气。 这下子,宝玉也算是有个正经营生了。 只是话又说回来,这些日子里,贾宝玉也並非无所事事,什么都未曾学会。 打从跟著八爷党一派人等混跡在一块儿,从前就干的事儿,他如鱼得水;从前没干的事儿,他也在旁人的带领下,摸索著学会了。 旁的且不论,叶子牌、耍钱这东西,原本贾府底下的婆子丫鬟,就没少玩。 如今宝玉去了外头,看到了更多的玩意儿,也將这风气给带进来了。 只是贾宝玉虽说优柔寡断、天真到与世俗格格不入,但总算也不是烂赌之人。 他生下来,便是被玉粒金地养著,从来没操心过银钱的事儿,就算赌输了,也不过一笑了之;而赌贏了,那银子也就散给了周围的丫鬟婆子,自己看不上这些铜臭之物。 却说今日。 当周瑞家的奉了太太的命,前往碧纱橱,寻到贾宝玉的时候,就看见宝玉桌上还有一副凌乱的叶子牌,包括一些零散的银角子。 周瑞家的看到了,就笑看开口: “哟,这又是什么?让我也来玩玩?” 秋纹將桌面上的银角子,收入到荷包內,听到周瑞家的这话,便笑著开口道: “周嫂子可是太太身边的齐整人。哪里就瞧得上这些个银角子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三文钱,最后落在手中能有个一二两银子,这般玩乐起来,倒也乐得自在。” 两三文能变作一二两银子? 周瑞家的听到这话,心中微微讶异了一下,想著这叶子牌看似不起眼,没想到真要成了贏家,到手却能分个好几番。 周瑞家的放下果盘,心中一时半会—却又琢磨开了。 第64章 周瑞家豪奢,千金博一笑 第64章 周瑞家豪奢,千金博一笑 且说另一头。 自董翎那边,看在贾环的面子上,帮贾璉平了帐面上的八百两银子,贾璉便惊觉环哥儿虽然在府里头不打眼,但是在外头的面子上,却意外的好使。 真要说起来,在某些大人物眼里,环哥儿的面子比他贾璉还大。 贾虽然对此番情形很是疑惑,但左思右想下,还是忍不住想要找环哥儿摆设一次宴席。 眼下。 时值中秋,正等著环哥儿下学,贾璉便有心想要同这位环兄弟说说体己话,於是就在院內摆了个小宴,亲自將环哥儿请过来。 场面上。 就见贾璉亲手给贾环倒了一杯酒水,这才缓缓开口: “环哥儿,以前多有怠慢,是哥哥的不是,哥哥在这儿跟你赔礼了。” “今儿个来找你,也是有件买卖想同你商量商量——— 贾环听到贾璉口中的话,眼皮子都未曾颤动,只是扬起一个笑容,说起场面上的话来: “璉二哥哥这是哪里的话,你是贾府的正头嫡子,怎地好好的,就要找我商量了?” 贾听到这一声嫡子,只觉得讽刺。 现如今,整个贾府里头,也就是宝玉才是主子们心尖尖上的爷,他贾璉被人叫一声璉二爷,但真要说起来,不过是一个有些脸面的跑腿儿。 作为贾府的正经爷们,甚至兜里的银钱,还没有宝玉手边的多。 贾璉不说,但不代表心里边对此没有想法。 尤其是看到贾环一介庶子,都能凭著自己的本事,在外头混出爷们的脸面来,便是董府的董大爷,都能因看贾环的面子做事。 贾璉痛定思痛,只觉得自己也不能这么下去,也总该上进些,不为別的,哪怕是为了自个儿呢。 於是,他就端起一杯盏,举到贾环面前,真心实意地开口道: “环兄弟,你可曾听说过.印子钱?” 印子钱? 在封建社会中,印子钱说白了,其实就是高利贷。 接触这些的,除了家里走投无路外,多是一个赌鬼才会沾上的东西,闹到最后,几乎都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境地。 贾环虽然不信鬼神,但好岁还是从上辈子穿越而言,即便身处於封建王朝中,心中还存看最后一丝底线,便是想要赚钱,找些营生,也没想过沾手这样的东西。 但是对於贾璉这些高门大户的爷们而言,这些印子钱,几乎每个勛贵人家,多多少少都会沾一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是故提起印子钱的时候,贾璉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排斥,反而有几分想要大干一场, 跃跃欲试的样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贾环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反驳,更没有同贾璉划清界限,而是选了另一个角度,缓缓开口: “璉二哥哥胸有丘壑,想要做出一番经济营生来,我也是能够理解的。说起来,璉二哥哥的能干,我亦是看在眼里,论起手腕玲瓏,四处交友,我还真比不得璉二哥哥。” 贾璉一听,连贾环都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顿时就不由得露出几分笑容来,甚至还带著几分受宠若惊,於是更加虚心听下去了。 就听得贾环话锋一转: “只是璉二哥哥若是想要成大事,我倒是以为,印子钱这事儿,並不妥当。弟弟也知这事儿口说无凭,但璉二哥哥倘若信我,不妨再等上些许时日。这印子钱的事儿,迟早出现问题。” 若是旁人说这话,贾璉还真不一定会听。 但是贾环同四爷和十三爷交好,从他口中说出这话来,贾璉少不得要好好思量几下。 他思付再三,心中便有了些许定夺。 要说起来,贾璉也算是半个精明人,索性这会儿撇开此事不谈,转而同贾璉笑语晏晏,谈及一些坊间传闻趣事。 同一时间,桌面上氛围中竟也透著几分相得益彰。 * “太太瞧著这下边孝敬上来的嵌宝石丝鸟七宝扇,这龙眼大的宝石,象牙柄的团扇,便是放到神京的高门大户里头,也是九九成的稀罕物呢!” 王夫人把玩著手中的团扇,这象牙柄触手温凉,落入手中的时候,便觉得滑腻非常, 竟比得上上好的玉石。 把玩片刻后,王夫人的脸上,就露出个欣慰的笑容来: “难为你费心了。这般品相的七宝扇,怕是不好寻得,想来中间打通关係,费了不少银钱吧?” 周瑞家的听到这话,脸上笑得几乎要挤出一朵儿来: “这些个银钱,还值得我跟太太说道?不过是託了太太的威风,这些日子的利钱才放得这般顺利。若不是有太太的脸面在,那些城外的下作种子,哪里就捨得乖乖將银钱吐出来?” “太太看重奴婢,奴婢一家,便是结草衔环,也得向太太报恩。不过是一把七宝扇, 別说是一把,就是三把、五把,上百把,那都是使得的!” 王夫人听到这话,眼含笑意,颇有些讚许地看了周瑞家的一眼,但是嘴上的口吻,依旧是淡淡的: “你向来是个稳重伶俐的,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种俏皮话?这话你去哄哄府里头的姑娘也就算了,放在我这头,那是万万没有用处的。” 周瑞家的跟在王夫人身边久了,哪里不知道太太此刻心中正美著呢,她於是就换了个神情,轻轻打了一下自个儿的嘴巴: “哎哟,瞧奴婢这张嘴啊— 王夫人见状,终於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瑞家的见主子笑了,心中总算放鬆片刻。 说来也是一桩混帐官司。 自打前些日子,周瑞家的自碧纱橱內,看见两三文的银钱,最后落入手中,变成一二两银角子的时候,她閒来无事,便同府內的婆子也耍了几场牌。 其中输贏皆有,但玩兴上来,周瑞家的不免去外头寻些乐子。 可外头的那些地方,都是人精子扎堆,这鱼龙混杂的牌桌上,先让你贏两局,赚得银钱,等周瑞家的脑袋发热以后,又悉数將银钱赔了个乾净。 隨后,赌场里的人,再假装看中她的手气、地位什么的,隨意寻个由头,签了字、画了押、借了银钱,让再度气势汹汹杀入牌桌上。 至於最终的结局,不过是变作失魂落魄的模样,带看空空如也的荷包,犹如丧家之犬似的离开。 好在周瑞家的还有王夫人的面子,借著放印子钱这事儿,从中捞了不少好处,於是一来一回下,竟然成了赌场里常来常往的豪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周瑞家的最近这会子,总觉得眼皮子发跳,有种不详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第65章 晴雯收赠礼 第65章 晴雯收赠礼 那厢周瑞家的还在同王夫人说笑,这边屋外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 王夫人抬头,打眼一看到是府里头的宝玉进来了,就露出个慈爱的笑容来,转而就笑道: “这大热天的,何苦来我这里跑一趟?也不见你兄弟见天儿跑的勤快,倒是难为我家玉儿了。” “今日进学如何?可曾在国子监里学到些个什么?用饭用得香不香?功课完成了多少?师傅先生有没有夸奖你?” 听到前半段话儿,宝玉的脸上刚要露出笑容来,结果就听到后边儿一连串的问题,他刚上扬的嘴角,就文微微落下去了。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 哪里是有教不好的孩子? 贾宝玉先前性格顽劣,桀驁不驯,便是王夫人这个亲娘也只能说他是荣国公府里的混世魔王。 但真要贾环说起来,不过是没狠心揍过,没有吃过苦头罢了。 真要是府里面的主子狼心,放到外头去试试看吃不饱的滋味儿,那贾宝玉回到贾府来,还能说银钱是铜臭之物吗? 这不,眼下贾宝玉虽然仍然是以前那个性子,但好列被贾政揍了那么几回,总算是老实许多,要是放在往常,早就和王夫人呛声起来。 就听得他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 “好太太,你就饶过我吧,我白日里才上了一天的学堂,等回了家,怎么就又说起这事儿了?太太只问学堂师傅对我印象如何,怎么就不问问温习功课累不累?” 王夫人一听,连忙安抚起自己唯一的儿子来,宝玉见状,连忙鬆了口气,算是把这件事情塘塞过去了。 只是等挨在王夫人身边时,他看到王夫人手边的那一把七宝扇,眼前便元地一亮,讚嘆开口: “好一把富丽堂皇的宝扇。这般物件,我只在九爷的手上才见过呢。” 九爷好奢靡,最喜金银之物,东西看起来越富贵他便越喜欢,变成素日里的穿著,也是金丝银线绣成的。 宝玉都那么说了,王夫人看向周瑞家的眼神,更是增添了几分欣赏和满意。 周瑞家的哪里不知道,这府里头的宝二爷乃是太太心尖尖儿上的人物,有太太的那份孝敬,怎么就会少了宝二爷的? 想著,她又招了招手,从身边人的手中,拿出宝玉素日里最爱的木清露。 宝玉只挑了这一茶匙的木清露,不需要凑近细闻,就香气四溢,喜得宝玉一口一个周嫂子,这会子倒觉得,这嫁了人的妇人,倒也不是一味地面目可憎了。 周瑞家的看宝二爷高兴,太太赏识,心中也总算是舒了口气。 * 东院。 假山流水处。 一道声音传来。 “环兄弟?” 贾环脚步一顿,却看贾宝玉手边大包小包,竟是拿了不少东西,看他来时的方向,似乎刚从太太的院中出来。 更为稀奇的是,贾宝玉素来对於贾环,虽然不至於恶语相向,但总归也不至於亲热, 只是眼下,或许是因为他心情好,见到贾环的时候,居然露出个笑脸,甚至还专程拿出一瓶玫瑰清露来: “环兄弟刚从外边回来吧?这玩意儿你且拿给晴雯姐姐玩吧,不拘是擦身上,还是用露调成果子露,都是个好东西呢。当初的事情,终究是我对不住她” 说完,贾宝玉带著那些个胭脂、水粉和露,眼眶微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倒是身边跟著的袭人慾言又止,想要说什么,但终究寻不到契机。 香菱看了这瓶玫瑰清露,倒是忍不住有些咋舌。 她跟在贾环身边久了,也明白了些许民生实务,自然不敢小瞧这一瓶子的玫瑰清露。 单就这一小瓶,至少十几两银钱呢! 换做是寻常人家,一年的收入约摸著也才这些, 而这些清露,不是贾宝玉从太太房中拿出来的冰山一角罢了。 太太这是·打哪发了一笔横財? 贾环看著贾宝玉离去的背影,不由得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 汤山温泉庄子。 贾环还真把玫瑰清露,交给晴雯了。 他想要最后再確定晴雯的心思,若是她这没了入贾府的念头,或许留在庄子上,做一个掌事娘子,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谁知道,晴雯看到那玫瑰清露,听闻是贾宝玉送的以后,却没有如同贾环所想的那样,一把摔碎,更没有想像中的痛哭流涕,而是很平静地抬起头,看向贾环: “三爷,您可知道,这一瓶玫瑰清露,在市面上售卖十五两。” 贾环定定地看向她。 只听得晴雯继续开口: “然而我非贾府之人,更不是小姐之身,无意涂抹这些香露。三爷,您可收这清露? 我十两卖给您。” 贾环沉默片刻:“..——“” 旋即,他颇有些失笑地开口: “收,怎么不收?白捡的银子,难不成还能不要?” 晴雯接过银钱,一把装入荷包中,往日那爽利泼辣的样子,又显露出来几分: “三爷说的对!这玫瑰清露我不稀罕,但这白捡的银钱,我难道还能不稀罕?” “且不说原先那些个醃事儿,就是他欠我的。” “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公侯王孙之家的公子可以瞧不起那些个阿堵物。” “但於我们俗人来说,柴米油盐,都是万万离不得黄白之物。” “他能给我,我怎么不收?” “我偏要收,收来换作银钱。人生在世,不过吃喝玩乐。只要我心里过得去,日子怎么顺当,我便怎么过!” 晴雯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灵动俏然,竟比原先在府內的时候,还要生动活泼些。 贾环看到了,便笑著开口: “既如此,我这儿还有个让日子过得更顺当的法子。” 晴雯美眸微睁,就朝贾环看去,神色有些疑惑“还有更好的日子?” “这庄子的掌事娘子,你做还是不做?” 晴雯听到这话,先是呆愣了好几秒,隨后就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来, 眼眸更是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 “三爷看重,奴婢自然竭尽全力!” 第66章 粥要插筷子不倒,毛巾裹著不渗 第66章 粥要插筷子不倒,毛巾裹著不渗 且说那头,晴雯转手“卖”了贾宝玉赠的木清露,便將所得的银角子,珍惜地放入荷包中。 眼下的晴雯,虽然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利直白,但因著被转卖到人牙子手中的经歷,性格上到底变化了一些。 旁的不说,要说这十两的银钱,放在过往,晴雯何尝放在眼里? 便是她信手撕碎的香扇,单是其中一把,也超过十两,可是经过几番流离,晴雯这才发现,寻常人家过不下去日子,卖儿卖女,就算是那些个齐头整脸的,最后也不过十来两银钱。 几番思索下来,晴雯早已从后宅里的泼辣丫鬟,变成了感嘆民生之多艰的掌事娘子。 * “嘆民生之多艰,哀吾生之须臾。” 贾环从庄子外出去的时候,看到京畿周遭地区的流离灾民,便忍不住皱著眉头,胃然长嘆一声。 时至今日,当真正看到面瘦肌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灾民时,贾环这才惊觉,此地乃是传统的封建王朝,生產力尚且没有得到大解放,寻常老百姓靠天吃饭。 哪一年老天爷不赏饭吃,就算是连活下去,也成了一种奢望。 贾环看向身边的焦大,便开口道: “这京周遭的灾民,可是从河北直隶来的? , 焦大听到主子的问话,虽然不知道贾环缘何无故提起这话,但是还是扭过头: “三爷,听口音,確实是河北直隶那块儿的。奴才听说那地方今年遭了大灾,拖家带口,跑到京城来的不少。就连神京的城墙根儿底下,也都是一排排的灾民。” “今年——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贾环思付片刻,就开口道: “我记得城外庄子里,还有些许粮食。你且设几个粥棚出来,以姨娘的名义,在城外救济,也算是一桩功德。” 焦大连连应了好几声。 自古以来,但凡遇到灾荒年,总有富户朝廷设立粥棚,賑济灾民,此番事情已然成为常態,焦大对此倒是不足为奇。 只是真正令他讶然的,是贾环接下来的一句话: “只是粥棚中的米粥熬煮时,须得有一个要求一一“粥要插筷子不倒,毛巾裹著不渗。” 这话一出,焦大都忍不住打了个磕巴: “三爷——你是认真的?” 贾环就警向他: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开玩笑的话?” 焦大的脸上,立马就浮现出一个笑容,但却不是素日里见外人时的假笑。 此时,焦大的笑容很是真心实意,虽然嘴上未曾说什么,但心中却对环三爷,又有了新的看法和认可。 主家仁慈,做奴才的也有好日子过。 三爷对待陌生灾民,都能以这般標准设立粥棚,將来对於跟著他的老人,自然也会留有几分情面,好岁不会落到像原来在寧国公府那般的下场。 这般想著,焦大赶马车的动作,都不由得轻快了许多。 * 贾府內。 周瑞家的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 借著太太的威风和贾府的势力,她手下放利子的事儿,愈发顺利,这利钱一来一回, 周瑞家的没少往自己腰包里倒腾银钱。 且她最近在赌桌上时运不济,手气儿有点背,因著手头紧,周瑞家的又寻了个赚钱的法子。 京畿城外那么多的流民,有的是那些个为了一口吃食,便卖儿卖女的贫苦百姓。 周瑞家乃是家生子,於是就因著身份的便利,给各家牵桥搭线,当上了半个人牙子, 其中的润手银钱,更是拿到手软。 如此一来,周瑞家手中有银钱,心也就养大了,以至於平日里的穿著上,也精细富贵了许多。 乍一眼看去,竟不似寻常府里头的婆子,倒像是小官家的妇人,硬生生因著打扮体面,生出几分气势来。 就连今日来到后罩院送月例银子的时候,周瑞家的看到了赵姨娘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就划过一抹笑意,只是转瞬,面上又露出笑吟吟的模样来: “姨奶奶这是绣呢?这又是点灯熬油的,又是费劲力气的,何苦来哉?不若买了成衣,穿在身上,也省得费这些功夫” 赵姨娘看了一眼周瑞家的,有些讶异,以往周瑞家的跟在太太身边,架子摆的高,但到底没有这么豪横。 再打眼一看周瑞家身上的打扮,赵姨娘就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 “周姐姐这是打哪来的富贵,这通身的气派竟不似太太身边的下人,倒衬得我这个姨娘上不得台面了。” “周姐姐若是有银钱生银钱的法子,也好叫我知晓知晓,手头总算是能够鬆动些。” 周瑞家的一听到这话,虽然还是否认了,但脸上的得意之情,却几乎要从眉眼中溢出。 只等她送完份例后,赵姨娘看到周瑞家的走远了,这才往地上“怀”了好几口,冷笑一声: “当真是得了志的猫儿,便把自己当做是老虎了。兜里的银钱再多些,谁知道她周瑞家的会不会连姓甚名谁都忘记” 贾环瞧著赵姨娘,见她人前人后,还有两副面孔,就忍不住玩笑: “姨娘若是喜欢,用上几支金釵,那也是使得的。” 赵姨娘听到这话后,却嘴一撇,满脸不在意: “我自是不缺银钱,还需要跟她计较什么?我的儿隨手给我的银票,那都够我添置好些金银物件,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且咱又不像是太太,有得力的娘家,又是正头的夫人,自己有什么进项,藏著掖著还来不及,怎么就会傻到给旁人看自个儿的家底?” 贾环便给姨娘倒了杯茶: “姨娘英明!” 赵姨娘笑得不行,也接过茶壶,给儿子斟了一杯: “我的儿读书也辛苦了。这杭白菊加上枸杞,最是能够清心明目。下回去学堂的时候,让香菱那丫头帮你添置,学得劳累时,也好饮上几杯,去去肝火。” * 且说这日。 京畿周遭流民四溢。 贾环能够知晓此事,自然也瞒不过朝堂上袞袞诸公,乃至当今的圣上。 是故今日上朝,就说起了有关河北直隶灾民流离之事. 第67章 此人……可是贾环? 第67章 此人……可是贾环? 早朝之上。 户部尚书孙庭方出列,手持板,低眉敛目: “臣孙廷方,有本启奏!” 就见圣上微微额首,孙廷方便低头道: “启稟陛下,近日来,自直隶河北一带的洪灾,保定、河间、顺义等地的庄稼绝收, 当地灾民,卖儿卖女,民间大放利子钱,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 “且时至今日,灾民涌入京城外围,盘踞於永定门、广渠门一带,乞食求生,恐生变乱。” 话音才落,朝上眾人神色不一,而作为九门提督的董崇山更是眉心微。 他作为九门提督,维护京城治安,手中掌管的,乃是京中唯一的军队,论起流民之事,可大可小。 若是这段时日,被有心人见缝插针,在神京中滋生暴乱,恐怕他也要吃好大一顿掛落,由此可见,流民一事——.不得不防。 只是下一刻,朝堂诸公便有人站出来,开口道: “孙尚书所言甚是。只是流民同样乃是我朝子民,若是强行驱逐,恐怕有损圣上仁德之名·...”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有关流民,乃至今年直隶河北等地的賑灾事宜,议论纷纷。 康帝只是坐於高位上,顶著略有些斑白的两鬢,神情淡淡地看著下方臣子爭论不休, 直到最后,才算是拍板: “顺天府、直隶总督严查地方官吏” “户部即刻拨银,於京郊设粥厂十处,每日施粥两次———“” 等到话语渐歇,这朝堂上有关京畿周遭的灾情,才有了初步的应对措施。 只是下朝时。 康帝还是把几个儿子,都一道叫到养心殿內,一块儿问话: “太子,直隶河北一地,灾民常年流离失所,你以为,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什么?” 就见站在康帝下手,站於眾皇子身前的,赫然就是復立后的太子庆初。 当了那么久的废太子,如今再身处养心殿,听到康帝叫一声“太子”,询问有关地方治理和治国之策,庆初恍惚间,有一种时光倒流,回到从前的错觉。 只是他心中明白的很,就像是西洋镜破碎了,即便再度粘上,也依旧存在裂纹。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有些话-曾经可以说,现在却不知道该不该说,能不能说了。 父子间,终究有了嫌隙。 庆初掩下心中苦涩,面上还是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拱手回道: “父皇,儿臣以为,河北等地灾情频发的缘由,乃是由於其黄河多次改道,下流泥沙堵塞淤积,河床不断抬升才形成的局面。” “且河北一地,素来又有九龙入津,一龙出海之说。一旦上游暴雨连绵,下游极易溃堤,形成洪水漫溉局势。” 此番回答中规中矩,且以太子之才能,当初是康帝亲眼教导他文治武功,怎能不知道,太子说这话,又避重就轻之嫌? 康帝神色淡了下去,便转过头,询问老大、老八和老四等皇子。 老八素来有贤王之名,论起賑灾一事,多是快速賑济,控制民怨,虽然有一时之效, 却难以解决根本。 一时之间,康帝的神色,说不上好,但同样,也说不上坏,只能说是反应淡淡,对这些回答觉得无功无过。 然而就在此时,他转头看向庆镇: “老四,你怎么看?” 庆慎微微一顿,似乎在思付著什么,但最终,还是一抿嘴: “直隶河北等地,灾情频发,常年流民四窜,这其中固然有天灾,但以儿臣之见,未尝没有人祸的原因。” “而今正逢盛世,然而盛世之下,却是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圈占民田、 强买强卖,豪强欺压小民,霸占田產者数不胜数,土地兼併之风盛行。” “父皇,儿臣愚见,兼併之风,积重难返,理应治理啊!” 老四此话一说出口,养心殿內就陷入了沉默。 老九庆更是看了老四好几眼,眼见父皇不说话,心中更是乐得自在。 这老四喜欢办实事,但有些时候,並不是办实事就能討人喜欢。 豪强兼併土地之风,父皇能不知道吗? 只是下头豪强如此,上头功勋权贵更是如此。 康帝年轻气盛时,收台湾、平三藩,可是眼下年纪大了,就不免念及昔日老勛贵的情分,手腕也宽鬆仁慈了许多。 不止是如此,就连国库內帑中,也借了几十万两的雪银。 老四说这话——还是太天真,太不了解父皇了! * 养心殿。 “许元海,你说,老八他们回去以后,是不是都在笑话老四,说他不会体察圣意?竟然敢在朕的面前,大反其道,说出要反制土地兼併之风的话来?” 许元海是跟在康帝身边的大太监,他听到这话,就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管是八皇子还是四皇子,都是陛下的皇子。他们不过是想要为陛下分忧罢了。” 康帝听到这话,却不置可否,只是开口: “朕老了啊——有些事情,朕做不了。但是大乾朝,需要一个人去做这样的事情许元海听到这里的时候,只是笑了笑,紧接著,这年老成精的大太监,就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陛下,要说勛贵之家,也不全是兼併土地,欺压百姓之人。” “奴才可是听说了,京郊城外,早先流民刚窜入京畿周遭的时候,就有人设立粥棚施粥布膳。” “陛下真该去亲眼瞧瞧。坊间都流传著一句口诀儿,叫一一粥要插筷子不倒,裹毛巾不渗。这样的粥棚,才是环三爷设下的粥棚。” “旁的粥棚,那里面的东西,哪里是米粥,分明是水里麵糊弄了几粒陈米!” “粥插筷子不倒,裹毛巾不渗?” 康帝口中喃喃此言,眼眸微微亮起,旋即就觉得,民间传闻中的“环三爷”竟然颇有几分熟悉,他心念转动间,便想起了一个名字: “可是荣国公府的贾环?” 许元海躬下身,適时地拍了个马屁: “陛下圣明,见微知著。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第68章 东窗事发 第68章 东窗事发 听得许元海这马屁,康帝斜眼了他一眼,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他: “你呀,你呀。就在这哄朕高兴吧!” 话落,不等许元海说些什么,康帝的脸上,却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只是说起贾环来,朕最近似乎总是听到这小子的名头。先是发现西山煤矿,后面又跟老四说了金鸡纳霜的事情,现在不仅弄出了无色玻璃,甚至连朕都不知道,他居然还设了粥棚。难得的是,他设下的粥棚,还是以自己姨娘的名义———” 说到这里,康帝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这荣国公府,总算是出了个还算爭气的子弟。旁的且不论,我瞧著他的样子,竟是比那块通灵宝玉,倒更显难得。” 对於康帝而言,贾环的生平过往,不过是密折上的蝇文小字罢了。 倘若贾环私下设粥棚,用的是嫡母的名號,康帝反而会认为,其是有心在作秀。 然而眼下贾环设下粥棚,仅用姨娘的名號,虽说行事不算妥帖周全,但正是这份不妥帖、不周全,反倒是打消了康帝心中的顾虑。 许元海这个大总管,此刻只是嘿嘿地笑著,並不接茬,只是观察到康帝的神色,默默把贾环这个名字,在心中过上一遍。 * 因著秋闹临近,进京赶考的秀才匯集京市,而直隶河北等地的流民,却又徘徊在神京城外,尤其是城內外围,时常可以看到街边骨瘦鳞的灾民。 好在户部调拨银两的速度还算快,以至於神京城外的粥厂不过几日內便迅速搭建, 如此一来,京中的富贵人家,皆是上行下效,一时之间,设立粥棚之举竟然蔚然成风。 只是就算如此,在贵人不知道的地方,粥棚虽然搭建起来了,但是有关环三爷的名號,却愈发响亮了。 据说四爷督办的粥厂,用的也是环三爷的標准,每日两顿米粥,要求筷子插粥不倒, 毛巾裹著不渗。 且说这粥棚之事,京城中的勛贵人家参与了,又怎么能少得了西街上的荣国公府? 旁的主子不理不踩,顾不上这些微的名声也就罢了,但二太太自入了府,便是吃斋念佛,一派菩萨心肠,这设立的粥棚的事情,就算是王熙凤忘了,王夫人也定然不会忘记。 刚巧这些时日,利子钱放得爽快,王夫人手头宽鬆了不少,她便舍了些银钱,让周瑞家的替她去办粥棚的事情。 周瑞家的近些日子,又输了银钱,眼瞧著手底就要见空,看到王夫人手给的银两,周瑞家的一时片刻,居然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那灾民吃都吃不饱了,哪里就非得吃那些个精米精面了? 不过是下贱胚子,都要卖儿卖女了,容不得他们有挑拣的余地! * 京郊。 城外。 “这帐本,你处理的极好。” 庆慎翻阅著手中,贾环关於此次设立粥厂的一应帐目,再结合贾环所用的新式记帐法和表格、统计图,一时之间,还真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便是老十三在旁边看了,也不由得喷喷感嘆: “这帐本原先乱的很,经年的帐房但凡做些手脚,就不容易被看出来。也就是四哥眼光毒辣,才能看出端倪来。” “如今环哥儿改了记帐的法子,还加了这所谓的图表,一眼看去,竟然利索多了。” 几人说话间,那边的董翎却匆匆跑来。 他借著贾环的关係,如今在四爷手下做事,差事办得多了,性子倒也沉稳了许多,只是就算如此,他此刻脸上也带了几分惊容: “四爷,东直门那头的粥棚里,似乎吃死了好几个人。那头正闹腾著呢。” 庆慎手中动作微微一顿,手上就忍不住握紧了帐本,转而声音带著些微寒意: “可曾查清楚了,是哪家的粥棚?” 董翎吞吐片刻,看了贾环一眼,目光似乎带著几分同情: “回——回四爷,是贾家的。” 贾家的?! 还不等四爷、十三爷露出什么神情来,那边的董翎穿著步兵营的甲冑,就忙接著开口,生怕耽误了贾环: “四爷,这粥棚虽然是贾家的,但却不是环兄弟手上的粥棚。臣打听到了,这粥棚乃是西街荣国公府里二房太太设下的。” 此话一出。 现场眾人神色各异。 董翎著急,见庆慎沉默不语,还以为四爷是不信贾环,还想要解释帮腔几句,老十三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董翎。四哥心里跟明镜似的,哪里不知道你的意思。只是———“” 说著,老十三抬起头来,看向庆慎,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怒容,只是思及此事同四五八公有干係,不得不压低声音: “这些个老勛贵,自打老国公走后,当真是愈发肆无忌惮了!也就是——“” 后面的未尽之语,实在是不適合说出口,庆祥吐露了两三字,便又闭口不谈。 庆慎並未说什么,只是眸光沉了又沉,最终,说了一句: “董崇山呢?叫他过来。” * 城外的粥铺吃死几个人的事情,传入神京城內的时候。 放在富贵人家里头,这事儿便像是一粒石子砸入池子里,溅不起丝毫水。 然而。 当周瑞家的听到这消息后,脸色却元地煞白一片,隨后就觉得腿脚有些发软。 再听到九门提督董崇山,协同雍亲王和大理寺查办此事的时候,周瑞家的更是觉得天旋地转,身形摇摇欲坠,只觉得这天仿佛都要塌下来了! 东窗事发。 当初味了银钱,將精米精面换作陈粮的时候有多痛快,此刻周瑞家的心中就有多懊悔。 就差站在原地,捶胸顿足,恨不得时光倒流,剁了那只伸向牌桌上的手。 正在周瑞家的浑身战慄,只觉得头晕目眩时,她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修地浮现出一道人影一二太太! 这事儿,可是二太太让她去办的! 真要说起来,那利子钱的好处,王夫人也没少拿。 周瑞家的知晓事情已经要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了,索性一咬牙,猛地撒腿,就往贾府中跑去。 同一时间,一边跑,一边痛哭流涕。 只见她跑到正院时,看到王夫人的剎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泣声开口: “太太,你可要救救奴婢啊!” 第69章 捉拿王夫人 第69章 捉拿王夫人 说来也巧。 当周瑞家的跪在王夫人面前的时候,就见王夫人还在把玩手中七宝扇的象牙柄。 眼见周瑞家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涕泗横流,看起来浑似丧家之犬。 王夫人下意识地皱眉,略有些不悦,只觉得周瑞家的这般模样,扫了她的面子: “天塌下来,一时半会都倒不了。甚么事情,你且慢慢说来。” 周瑞家的有苦难言,太太眼下不过是还不知道这事儿。如今雍亲王、大理寺和九门提督一道办案,这分明就是比天塌下来了,还要骇人! 只听得周瑞家泣声开口: “太太,奴婢尽心竭力替太太办事,奈何下边的小人作票,將奴婢採买的上好精米精面,都换作了陈粮。” “这—一个不小心,城外的粥铺,就吃死了几个人— 王夫人听到这话后,却没有慌乱,甚至还略略鬆了口气,转而低下头,又摩起象牙柄来: “我还当是什么,值得你这般慌张?这歷年来的流民粥铺,什么时候没吃死人过?” “那些饥民树皮都吃上了,反倒是如今到了天子脚下,吃上了米粮,却活生生吃死了。可见其业力深重,焉知如今境地,不是过去的孽报?不过是人各有命,命数天定罢了。” 说著,王夫人又顶著悲天悯人的面孔,低头念了一句佛號,缓缓转动手中佛珠。 只是,那周瑞家的却再度伏地痛哭,身躯微微颤抖: “可是太太—此事,却不小心惊动了雍亲王和九门提督。” “哗啦!!” 王夫人动作一滯,手腕的珠串应声断裂,小紫檀的佛珠更是洒落满地。 然而这个时候,王夫人却只是愣愣地看著周瑞家的,似乎很是不敢相信,以至於不得不颤声再度追问一句: “雍亲王,也知晓了此事?! * “啪—” 荣禧堂內。 贾府中的大小主子,都坐在堂中。 但唯独王夫人,却站在周瑞家的面前,她看著这经年陪伴在身边的陪嫁,丝毫不手软的就落下一个巴掌。 伴隨著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周瑞家的脸颊,几乎是在瞬间就红肿起来。 在贾府这么多年,周瑞家的养尊处优,竟是比一般主子还要体面尊贵,哪里在人前挨过这样的巴掌? 偏偏这还不是最让她心寒的,真正让周瑞家心死如灰的,是王夫人紧接下来的斥责声: “我素日待你不薄,金釵银簪,绸缎锦衣,哪一样不给你丫鬟婆子里数一数二的尊荣和富贵? 偏你被猪油蒙了心,竟想出这般法子,连城外灾民的米粥都要剋扣!” 周瑞家的听到这话,修地抬头,就看向王夫人,眸光中满是不敢相信。 先前不知道雍亲王在调查此事的时候,王夫人可不是这般说话的。 放在眼下,王夫人见事情转机不妙,却將所有责任推到她的身上来,竟不给她丝毫狡辩的机会。 要知道,那些剋扣下来的银钱,王夫人也没少用,甚至如今周瑞家的回想起王夫人的態度来, 太太分明早有察觉,只是一直默认不语,享受著其中的便利好处罢了! 见周瑞家的还想要说些什么,王夫人心头一颤,余光警见贾政铁青的神色,以及老太太沉凝的目光,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一个巴掌下去。 “啪!!!” 周瑞家被这一巴掌扇的,眼冒金星,脑袋喻喻作响。 只觉得大半辈子的尊荣体面,都在这时候,一併化作尘烟,消逝不见了。 她低下头,擦了一把嘴角溢出的血跡,悲笑著抬起头,深深地看向太太: “太太当真不知道,这其中事情如何———“ 话音未落,王夫人瞳孔骤缩,当即提高音量: “周瑞家的,你办下这等事,原也不该轻饶。只是念在素日主僕一场的情分上,你纵有千般不是,我也少不得替你周全。你身后的儿女,我自然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与他们一个妥当安置,不教你悬心便是。” 这话哪里是妥帖掛念,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倘若可以,周瑞家的恨不得咬下王夫人身上的一口肉,好教她知道去骨肉的滋味! 然而纵是如此,周瑞家的作为家生子,一家老小都握在王夫人手中。 便是再恨,再想其血肉,也只能一一忍! 在此过程中,贾环一直坐在堂中。 见状,他唇角翘起,但笑意並没有多少。 好一场狗咬狗一嘴毛的大戏。 只是,不管结果如何,整个贾府上下,竟没有一人,问及城外饿死冻的饥民。 这原本以为是救命良药的米粥,却生生断送了好几条人命。 四王八公的命是命。 但在这些贾府主子里头,外头灾民的命,说不得还抵不过周瑞家的命。 贾环微微抬起头。 只觉得这偌大的贾府,就像是经年未修的房椽,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头。 等看这一场好戏即將落幕的时候,贾环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老祖宗,父亲,外头大理寺的人马寻来了。” 王夫人手心紧,面上一片淡然。 就见大理寺协同步兵统领衙门的兵马,一同进入贾府。 眼见步兵统领衙门,贾府內的人马心中皆是一跳,竟生出几分惊疑不定来。 不过只是周瑞家的惹事,怎地惊动了京城最高治安机构一一步兵统领衙门? 王夫人手心微微出汗,不知道为何,此刻眼皮子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赵姨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见自个儿儿子一派气定神閒的模样,於是又安心起来。 只听得步兵统领衙门的领头人,沉声开口: “城外东直门,粥棚吃死了七名灾民。现已告到提督衙门,锁拿涉案人等过堂!” 这也就罢了。 真正让贾府惊掉下巴的是.. 涉案人等,除了周瑞家的,竟然还有王夫人! 贾政神情不敢置信: “大人,莫不是案情有甚么错漏?这霉米案,都是那贱婢惹的事啊!” 步兵统领衙门的人,眼眸一瞪,神情就是一冷,冷一声: “雍亲王和九门提督办案,岂是你能置喙的?!” “你这是认为,雍亲王和九门提督是非不分,胡乱断案?!” 贾政一听,顿时冷汗淋漓。 第70章 投名状 第70章 投名状 王夫人被步兵统领衙门的人带走了! 这消息自荣禧堂內传开的时候,整个贾府的人听了,只觉得这天都要塌下来了。 自家正经太太主子被人带走判案去了,打京城以后,哪一家勛贵,不在背地里笑话? 因著王夫人这事儿,贾家恐怕在日后,都要成为神京权贵间,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旁的不说,单说探春,这会儿看到太太被带走,就连面上都不能保持往日的淡然精明,直接显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来。 要是太太都被抓走了,那她这些年来,疏离姨娘,亲近討好太太的举措,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且於探春而言,若是真任凭此事发生,在贾环眼中,她贾探春岂不就是个糊涂东西,还不知道他贾环在背后如何得意高兴呢。 说来也巧,探春刚抬起头,就正好对上了贾环的视线,见状,脸上的麵皮似乎被硬生生撕拉下来,在贾环那边,似乎矮了一截身量,硬生生被压过一头去。 同一时间。 贾宝玉哪里见过这般场面? 眼见一向端坐高位的母亲,竟像是丧家之犬般,被步兵统领衙门狼狐拖走,他后知后觉地慌了神。 就看到贾宝玉窝在老太太怀里头,嚇得浑身都微微哆嗦,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翻滚,瑟缩著身体,胆战心惊地开口: “老祖宗,我怕—母亲不会回不来吧?老祖宗,你快想想办法—” 跟在贾环身边的香菱,听到贾宝玉这话,再看看身侧坐著的环三爷,微微摇头,便不再言语。 她此刻心中有的,只是对晴雯的庆幸。 与其待在贾府里头,跟在宝玉这样的主子身边,还不如外放到庄子里,当一个掌事娘子,替环三爷干活,更来得自在有盼头。 不得不说,除了看戏的贾环和赵姨娘二人,这会子府里头,真正能拿定主意的,居然只剩下贾母一人。 就听得贾母心疼地环抱著贾宝玉,转而敲定主意: “去东府,把珍大爷请过来。还有,太太的娘家哥哥,不也是在步兵统领衙门办事,且派人去请他到贾府说说话步兵统领衙门中,王夫人的娘家哥哥,也就是王子腾,眼下只怕还没坐上步兵统领的位置,去请来打听有关此事的消息,倒也正常。 只是请贾珍—— 府內眾人不解,但贾环却心知肚明。 怕是如今太子復立,在道观清修的贾敬曾经是废太子一党,贾珍如今借著父亲的事儿,同太子搭上了关係。 而今贾府里头的老太太,想要借著东府贾珍的手,让太子对著雍亲王施压。 只是— 原著里头,就算到了新皇上位,贾敬也始终在道观清修炼丹。 这能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最终皇位角逐中的胜利者,可以是任何人,但绝对不是太子! 眼下寧荣两府蹦噠的越欢畅,不过是將来秋后的蚂蚱罢了。 而自始至终,贾环从未说一句话。 当然。 整个贾府,除了寥寥几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眾人慌乱间,自然把这个庶子丟在脑后。 纵算贾环同四爷有交情,但真要说起来,他一个白身庶子,在雍亲王面前的面子再大,难不成还能左右王夫人这事儿吗? * 雍亲王府。 “雍亲王,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就见太子府的心腹大太监,站在庆镇面前,脸上带著笑意,只是说出的话却不容反驳: “太子殿下说了,四王八公同皇室同气连枝,早年陛下亲政,平定三藩时,这些武勛没少出力。如今仅仅只是因著霉米案,便將勛贵家的正头太太捉拿入狱,未免太过严苛,也失了往日的情面。” 庆慎面色沉凝许久不语,那传话的大太监,心下一狠,复述太子的原话时,便少了点润色: “雍亲王,实在不是太子殿下不给您面子。您是太子的手足兄弟,亦是辅佐太子的左右臂膀。 太子知晓您的心思,怜悯灾民。只是,这人和人,都是有命数的。” “打从那四王八公生下来起,便是御赐的雀金裘、金麒麟,生来便註定玉粒金蓴,袭爵荫封。 反观那流民的孩子,粗布遮身,糠菜果腹,还要道一句,风调雨顺,当真是瑞雪兆丰年。” “雍亲王!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太子的传话太监走后。 雍亲王府的书房內,便陷入了久久的寂静。 却此时,屏风后的鄔思道缓缓走出,再定晴一看,佇立在鄔思道身旁的,不是贾环,又是谁? 正此时,却见贾环兀地上前一步,沉声开口: “小人虽系勛旧之后,然睹两淮盐商架空虚之秤,四王八公竞销金之窟。江南盐税、西北军餉、漕运粮银...“ “天下之乱,不在於民,而在於官!” “小人而今力微,惟愿做四爷手中之利刃,斩奸於庙堂,涤污浊於四海!” 话落。 庆慎微微低头,看向贾环,神色幽深: “纵使身后骂名滚滚,你也不惧?” 贾环低头: “惟愿不负四爷君恩!” “小人以为,四爷所求,不过三点。” 庆慎不动声色: “你且说来听听。” “一一凡贪墨者,虽勛贵不赦!” “—一凡欺民者,虽亲故不饶!” 一一凡乱法者,虽权倾必诛!” 庆祺沉默许久,隨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竟然亲自上前,將贾环用手托起,同时开口: “你贾环既认定我,我庆慎不是刘邦,你贾环亦非韩信,只要你不负我,我庆镇此生定不负你!定不叫你贾环,再经歷一遭一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贾环闻言,眉头一跳。 这雍亲王,怎么听著说话这口吻语气,乃至推心置腹的话语,倒是有了前世四大爷的风范了呢? 眼见贾环如此,鄔思道见状,便笑呵呵的。 雍亲王的秉性—一向如此。 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贾环看到鄔思道如此模样,心下顿时明了。 只怕这一回投名状正式交上去了,他贾环,才成了雍亲王府真正的自己人。 如今。 他可是四爷党了。 第71章 入甲班,准备童子试 第71章 入甲班,准备童子试 王夫人最终还是被放出来了。 只是这事儿,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就拿贾环同贾宝玉去国子监说事。 彼时。 寧荣两府將罪责都推在周瑞家的身上,王夫人摘得个乾净,这才从牢狱中走出来。 只是满京城的高门大户里,但凡是当家主母,哪一个不知道这东直门霉米案,和王夫人只怕有著千丝万缕的关係。 要说这事儿王夫人真是一乾二净,只怕那大牢里的周瑞家的,听到这话,都能恨不得吃了王夫人的肉。 各家勛贵,都是千年的狐狸,就贾家那粉饰太平的心思,还能有谁不知道? 不过是眼下太子復立,寧国公府起势,荣国公府沾了光彩,这才没有人在明面上议论。 饶是如此,自王夫人回来后,即便是在贾府內,也总觉得府里头的丫鬟婆子,看著自己的神色有异。 更湟论是老祖宗和二老爷对她没有了好脸色,娘家的嫂子哥哥,更是对她恨铁不成钢,王家没有嫁出去的姑娘,对於她这个姑奶奶,那简直恨得不行。 王家女的名声,眼下全都被王夫人败坏了! 种种不顺下来,王夫人心头苦闷,愈发钻牛角尖,转而將心神都放在宝玉身上,对著袭人等丫鬟,千叮万嘱咐,许诺了姨娘的位分,只求著宝玉进了国子监,好列能够上进、用功些。 让她宽心的是,宝玉如今好列是晓事了些许,每日去国子监的时候,也不像是原先去贾家族学似的,需要人千催万请,总算是有了要考取功名的模样。 只是* 国子监內。 自打上次小测结束,甲乙丙的分班,总算是出来了。 官学內的子弟,都是家族里的上进学生,自然看重此次分班,等待放榜之际,皆是爭相寻找榜单上的名字。 贾环同样站在人群中,往榜单上看去,然而不论是乙班还是丙班,都未曾看到自己的名字。 见状,贾环心中不由得一跳,却总觉得自己的水准不至於差到如此。 谁知在看向甲班榜文的时候,就在中游偏下的位置,看到了属於自己的名字。 便是贾环自己都未曾料到,他还能有进甲班的名额! 他先是欣然,隨后眉峰微燮,露出一抹疑色来。 却见官学的师傅站在榜文前,注意到贾环的神色,便笑著开口解释起来: “以你的成绩,確实不能进入甲班。只是此次城外设粥棚,学正知晓此事后,对你粥棚所设下的標准,颇为看好,这才额外给甲班多了一个名额。” 这倒是阴差阳错的好处了。 贾环收敛神色,拱手施礼,对著官学的博士、学正先是表明態度,然后又是一番感谢芸芸。 博士虽然未说,但见贾环如此,心中倒是愈发看好他来。 贾环进学一年有余,基础却是意外的扎实,那些典籍经文的默诵,可以说是信手拈来,只是在策论上还有不足。 虽不至於连中三元,但是考个童生,想来应是没有问题,不过是名次高低的罢了。 毕竟童生考试,只局限於《四书》、《五经》的內容,以及八股文。 说不准,等到开年的童子试,便能有个功名傍身了。 * 另一边。 同样是在国子监。 贾宝玉撇过头,看到那边步入甲班书院的贾环,不知怎地,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同样是国子监读书,贾环就是上进的官学子弟,他自己却是旁人要用异样眼光看待的监生。 便是出门在外,问及出身门第,那些人也可以著眼,看向贾宝玉,说自己乃是天子门生,他一个监生,除了有荣国公府的根底,还能有什么? 这种对比和落差,贾宝玉並非没有经歷过,只是放在从前,贾环一直是作为被对比的绿叶,贾宝玉才是被眾人捧在手心的宝贝。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事情竟然发生了改变就在贾宝玉愜证地看向那边的贾环,不知心头滋味如何的时候,身旁其它的监生,便又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宝玉,看什么呢?又在看那群书呆子?他们跟我们,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走走走,听说朝阳楼的红豆酥今儿个刚做出来,咱可得去好好尝尝。” 半是拖著,半是拽著,贾宝玉总算是跟著他们出了国子监,只是街角一转,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就见那个泪眼婆娑,满脸愴然的少年郎,不是进国子监前,成日廝混在一起的秦钟,又是谁? 这些个监生,其中自然也有老实的,但真要说起来,能跟贾宝玉玩到一块儿的人,什么没见过? 一看到秦钟和贾宝玉目光交缠在一块儿的模样,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心下瞭然,对於他们的关係,只是不说破罢了。 其中个子高的几个,更是挤眉弄眼,站在一旁看著这幕,满脸兴味盎然。 秦钟看著贾宝玉,见他身侧勛贵子弟眾多,其中不乏容貌出色者,愈发硬咽开口: “你若是早厌了我,怎不早差人知会我?也好叫我等到今日,白白惹人笑话!” 秦钟容色姝丽,且眉眼精致中带著一股阴柔之气,尤其是泪眼婆娑时,更是动人婉转,便是旁的监生看了,也忍不住心念一动,生出些许昵的心思。 宝玉见状,思及昔日情,心中大慟之余,只觉得手足无措,刚欲上前,秦钟扭身就走。 这下,贾宝玉顾不得更多,抬步就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等他二人走后,剩余的监生子弟面面相,讶然之际,还有些玩味的开口: “想不到,这贾府的宝二爷,还是个情种?” 类似秦钟这般,落在他们手中,不过只是个玩意儿罢了。 兴头上来哄两下,要是在外头这么没面儿追? 怕是只会一脚踢开。 这宝二爷倒是个能弯下腰来的,竟也不觉得磕。 对於这些。 贾环虽然知晓,但並不过问, 这几个月的时间內,他进了甲班,便全身心投入到童子试的准备上来,只为一朝博取功名。 第72章 县试,贾府的区別对待 第72章 县试,贾府的区別对待 今年的年节在三月。 这也让眼见年关將近,一晃到了二月份,马上又要过去一年的贾府,又陷入到紧张的气氛中, 甚至还藉此冲淡了上一回,王夫人被大理寺和步兵统领衙门带走,进而笼罩在贾府之上的阴云。 要说原因嘛·自然是即將到来的县试。 也就是科举之路中的第一步一一童子试。 虽说宝玉已经成了监生,没有必要再去参加童子试,但耐不住贾政心底憋了口气。 因著王夫人之事,他这几个月,总觉得身边同僚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夹杂著异色。 贾政是打定主意,想要让宝玉有个堂堂正正的功名,因此三令五申地要求自己这位嫡子,在府中空閒时间,纵使做不到如同环哥儿一般手不释卷,也好列要上进些,在县试之前,多看看书本经义。 只是贾政虽然三令五申了,但倘若把这般要求放在宝玉身上,纵算是七令八申,那也没甚么用。 而此刻。 袭人正得了王夫人的命令,端著一盆温水进来,脸上带著柔柔笑意,开始劝这位宝二爷用功些: “再过几日,就是县试了。二爷虽然天资聪颖,但且再用些心吧。旁的不说,就是如今,太太那里全指望著宝二爷撑腰出口气呢。” “二爷如今虽说有了监生,但这名头放到外头去,难免落人口舌。倘说二爷有了个堂堂正正的功名,太太便是在娘家那头,也能说话硬气些。不至於因著先前那事儿,被自眼受气,甚至是被嫂子说閒话。” “哗啦一” 书页猛地翻动的响声,在碧纱橱內响起。 烛火修地跳动了一下。 贾宝玉心中颇有些不耐烦,只是思及与袭人的亲昵往事,且如今还算不得厌弃她,总算是忍了再忍,但心底对於袭人的看法,还是忍不住多了些。 且他嘴上还要嘟著: “母亲既然早知当初,又何必惹出霉米案的官司来?我早便说了,那嫁了人的妇人,便如同鱼目珠子。这周瑞家的,便是死了还要拖母亲下水,当真是可恨!” 袭人一听这话,手上打水的动作顿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有一种莫名心冷的感觉。 未婚配的女子是璞玉珍珠,嫁了人的妇人便成了鱼目珠子,可若她袭人將来成了二爷房內的姨娘,那她算作什么了? 且周瑞家的一事,是非黑白明確,宝二爷是真不知道,被府里主子养的天真烂漫,还是说—. 他假装不知道? 袭人勉强浮起一个笑容: “夜深了,二爷就寢前,抓紧时间,再看会书吧—“” + “夜深了,三爷还是早早歇息了吧。” “以三爷的能耐,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功夫。姨娘那边还燉了乌鸡汤,最是进补,三爷不若热热地喝一碗,等待会困劲上来,便美美睡上一觉到天明。” 后罩院內。 香菱对著贾环如是说道。 正在此时,赵姨娘便推开门,来到书房內,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放在贾环手心: “我的儿啊,这香囊是姨娘托人去城外开光过的。你这些日子睡觉的时候,掛在床慢上,也好好沾沾运气。” 这要是真有用,只怕城外寺庙的香囊,早就被之前秋闈赶考的书生给抢完了。 贾环心底明白,但却仍然接过了香囊,满口应下赵姨娘的拳拳爱子之语,转而让香菱去房中掛上。 明明是贾环考试,但赵姨娘却紧张的坐立难安,偏偏她还不肯在贾环面前表露出来,生怕影响到环哥儿。 贾环看著赵姨娘这般模样,眼中就闪过笑意,略作思付就道: “再过几日赶考,姨娘不若帮我想想办法。到时候一场考试就是一整天,那些饼子乾巴巴的, 没甚么滋味,要是有什么酱料,就再好不过了。” 贾环给赵姨娘找了个事情,这会子姨娘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起身,就开始回房间,打点起小厨房来。 要么说在这个时代,对於后宅妇人来说,前半辈子靠娘家,后半辈子就是靠儿女,甚至女儿出嫁后,没有一个儿子傍身,只能看著太太和老爷的脸色过日子。 而如今的贾环,赫然就成了赵姨娘最大的重心和依靠。 * 神京分两县。 一为大兴县县署。 二为宛平县县署。 因为荣国公府在西街,所以贾环和贾宝玉前往县试,考取童生功名的时候,都是一道去宛平县。 只是科举赶考那日。 府內一片喧囂。 尤其是荣禧堂的碧纱橱处,更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四下丫鬟婆子到处乱窜,热闹之景下, 甚至还有一种杂乱的人仰马翻感反观后罩院处。 除了寥寥几个丫鬟小廝,这里便是一番寂静。 但寂静之中,却又显露出几分秩序井然,不过稍倾,贾环便穿戴整齐,带好一应科举用品,就这么朝府外走去。 结状、浮票、户帖— 笔墨纸砚、乾粮、水孟等来到府外的时候,除了赵姨娘、香菱,以及等在马车上的焦大,竟无一人是为贾环而来。 焦大见状,面色微变,低声道: “三爷,可是要等———” 贾环回过头看了一眼,目光定格在赵姨娘和香菱身上。 旋即,他轻轻頜首,就转过头登上马车,淡声道: “不必了,时间不等人。该去考试了。” 焦大深深地看了一眼贾府那朱红铜门,微微摇了摇脑袋,便依照贾环所言,一甩马鞭,驾驶著马车,缓缓离去。 马鞭的破空中,在寂静的清晨中响彻。 青石砖上的楚音,清脆迴荡。 一如噠噠的马蹄声。 * 而此时。 当贾府內总算忙完了宝二爷的事宜后,贾母神色微微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身边的王夫人: “环哥儿呢?今儿他也要考试啊!” 房中人等微微色变。 全府上下,都將心神牵掛在宝二爷身上了,大小主子里,竟然没一个想起贾环。 就算有人想到了,但是碍於王夫人的面子,都默契地不提起这名字。 以至於今日贾环和宝玉一同赶考,竞然显露出如此区別的对待! 贾母看著王夫人变幻的神色,一时间,就气得不行,怒指著王夫人: “你、你—你当真是糊涂啊!!” 不过是面子上的一些功夫都不愿意。 这蠢妇怎么不想想,万一,万一环哥儿真的— 第73章 宝玉:你考的怎样? 第73章 宝玉:你考的怎样? 神京。 宛平县考试的考棚处。 当贾环来到此地时,一眼望去,甚至还能在人群中,看到些许熟悉的面孔。 当马车缓缓停下的时候。 不知什么时候,城外庄子处的晴雯,却已然来到考棚外。 因著进入考场时,要脱帽、解衣,检查身上是否携带小抄,且考试过程中,更衣什么的並不方便,晴雯不好带什么东西。 她站在贾环面前,微微仰头看向他的时候,便是嫣然一笑,明媚的不可方物: “三爷,奴婢祝您旗开得胜!” 贾环莞尔一笑: “借你吉言。”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贾环很快就隨著人流,进入考棚,在入场前,先是惯例搜检全身,隨后就是知县点名,保確认考生身份。 这一环节,也被称为唱名。 也是在这一时间。 那边贾府里的贾宝玉,这才紧赶慢赶的,来到考场处。 他一来到此处,看见晴雯的衣角,便是心神忍不住一晃,刚要开口,却又听见考棚里头已经开始唱名,於是一咬牙,喊了一句: “晴雯姐姐,等童子试结束,我再来寻你!” 语罢,他便匆匆步入考棚。 晴雯就在城外的庄子里,不会跑远,但是错过了这次县试,只怕回去以后,父亲震怒,远远不止是藤条鞭答那么简单了想到这里,贾宝玉便是忍不住浑身一颤,也正是这时候,他错过了来自知县等人略有些不悦的眼神。 这是哪家的公子哥? 竟把童子试当做顽笑似的,到了这会儿功夫,才堪堪来到此处,甚至还在考场外大声喧譁。 当真是岂有此理! * 放题时分。 书吏抄写张贴。 县试的时间,是从黎明至黄昏,且在单人隔间內,贾环就细细研读起童子试的题目来。 一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於至善。 思付片刻,贾环微微落笔。 一一大学之道者,圣学之纲领也。 盖明德为本,新民为用,至善为极,三者备而后圣功全焉。 夫大学之教號县试的过程中,伴隨著日升至日落,贾环手中的考卷总算被墨液填满,其中字跡规整的馆阁体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做题的时间內,贾环心神沉浸在八股中,终於放下笔墨,他这才惊觉手腕悬空已久,竟有些微微酸疼,於是不自觉地揉捏活动了一下腕骨。 在剩余的时间中,他反覆检查考卷,確保毫无错漏,这才默默啃食早已凉透的乾粮,同一时间,略有波澜的心情也伴隨著考卷的递交,终於又陷入了平静。 事已至此。 第一步的基石已经打好,须知就算是一个最简单的县试,也分为三场。 这一点,同前世明清时期相似,县试在不同州县,一般分为三到五场,其中到了明代后期,县试更是压缩为二到三场。 但是不管是在如今,还是在前世的明清,都是首场县试最为重要,若是发挥极佳,后续甚至还有先例被免考过,贾环虽不至於幻想免考,但看到今日的出题,还是不由得心中一定,脑海中有了些许思量。 等到从考场中走出来的时候,贾环就看到了贾府中的贾宝玉。 对於贾宝玉而言,像是如同今日一般,枯坐在考场中一整日,写了一整日不知所谓的考卷,只觉得昏天黑地,等出来看到夕阳西下,贾宝玉竟然有一种重见天日、豁然开朗的感觉。 只是思及考卷上自己填下的答案,贾宝玉的神色又微微一变,只觉得屁股蛋子有些抽痛,仿佛又能回忆起藤条打在屁股上的感觉。 这不。 等看到贾环面色如常从考场中走出来,贾宝玉神色一动,就来到贾环身前,罕见地主动招呼起来: “环兄弟,你觉得今日考题如何?你发挥的可还好?” 贾环难得见贾宝玉主动凑到自己身前来,听到这话,脸上就適时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来: “今年的考题我也未曾见过,这似乎不是很有把握。” 一听贾环也不是很有把握,贾宝玉不知怎地,心下顿时就放鬆起来,转而就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脸来: “原来环兄弟也不是很有把握。我还以为环兄弟平日里在官学读书,在考试功名上,要比我有见识的多呢。” 贾环就笑: “这又是哪里的话?科举一道,除了勤学,还离不开天资和运气。我今年倒是运气不大好,考到的题目,大多都不是考前温习过的。便是以前得心应手的八股,做起来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尽善尽美。喉—.“ 看到贾环长嘆,贾宝玉突然觉得,自己同贾环之间的关係居然拉近了许多,连带著曾经像是隔了一层的贾环,居然也变得有几分面目可亲起来。 以至於贾宝玉脑袋一热,就主动同贾环发出邀请,请他上马车,一道回到府中。 贾环笑了笑,没有拂他的面子。 旁边的焦大,神色颇有些古怪。 “三爷这么说,贾宝玉就真信了? * 等回到府中的时候,王夫人早已在荣禧堂內等著了。 在等待的期间內,王夫人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搅烂,好容易等贾宝玉走进来后,结果王夫人打眼一瞧,就看到身量要比贾宝玉高上半个头的贾环。 两人並肩而立,笑语晏晏,气氛颇为和谐。 至少..— 在表面上看来,以及贾宝玉想来,是这样的。 只一眼,王夫人就有种两眼一黑,想要晕过去的感觉。 宝玉甚么时候起,竟然和环哥儿关係这么好了?! 倒是贾母看到这一幕,连连道了好几声好,脸上的褶皱仿佛都在这会儿舒展开来,神情更是放鬆了许多。 家里头的玉儿是嫡子,是谁也越不过去的,但倘若有了贾环托举玉儿,將来玉儿的日子也能过得更恣意顺遂些,那也是极好的。 一时之间,贾母对於贾环,竟然难得大方了许多,从库房里拿出了许多东西,更是允诺这次科考后,倘若能考取功名,便將金陵的两百亩水田,落在贾环名下。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好处。 贾环听到这话,嘴角的笑容,总算真实了许多。 第74章 县试放榜 第74章 县试放榜 又是过去了一日。 贾宝玉心中已是懦懦不安。 这一日县试结束后,贾宝玉已经明显能够感觉到,通过今日考试的侥倖。 若是明天县试的难度继续提升,只怕他面临的,不仅仅是灰头土脸地回家,更是要迎来父亲的责罚! 须知在科举考试中,每日县试的考卷上,考官都会用红笔圈出佳句,同样也会標记劣句。 其中,圈多者才能晋级。 每场结束后,县衙外才会张榜公布录取名单。 只等最后终试结束,给出最终录取名单,也就是终场的长案。 思来想去,贾宝玉便忍不住辗转反侧,痛苦难熬,尤其是想到哪带著倒鉤的藤条,更是两股战战。 倘若县试落榜,那边说不得国子监中游手好閒的日子会被父亲发现,更会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专心读书,说不得同秦钟的旖旋风月之事,更是会被揭穿。 到时候,还不知道父亲要发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怒火, 但若是没有去参加科举考试呢? * “不好了!不好了!” 此刻已然深夜。 后边的荣禧堂內,又传来喧譁的声音。 不少丫鬟婆子的脚步声,凌乱琐碎,同一时间,还伴隨著细碎的惊呼和討论声。 黑暗中。 贾环微微睁开眼晴,不知道那边又闹出了什么么蛾子。 他此时尚且没有起身,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什么动静来。 就在黑暗中,听得吱呀一声,隔壁厢房的房门便被打开,赵姨娘压著嗓音,满是怒火的声音, 就在后罩院內小范围响起: “一帮黑了心烂了肺的娼妇蹄子,平日里一个个狐媚哄著碧纱橱那头的宝二爷,倒是比谁都勤快,如今我环哥儿好不容易考个童子试,偏生吵得跟阎王殿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个个儿赶著去投胎!” “若是扰了我环哥儿好眠,我仔细剥了你们的皮,便是在太太老爷那头,我也好列要说上几句,把那嘴碎的几个,都发卖到煤窑去!” 一通压低声音的喝骂下来。 院子外头,顿时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的脚步声。 屋內。 贾环听到这般动静,无声笑了一下,便又缓缓闔上眼。 不多时,他的呼吸再度平稳起来,似是陷入了沉眠。 床边矮塌上的香菱,在等贾环彻底入睡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伸出手背,掖了掖贾环的锦被,见他神色如常,亦没有被梦住的样子,於是就略略鬆了口气。 同一时间,香菱对於贾府里头的主子,尤其是对正院那头,更是添了分埋怨。 碧纱橱有事,自然该去探寻一二,便是著急,也是整理儿。 只是这满府上下,夜半喧闹一片,可曾有人想过,三爷明日还要科举考试? 当真是心眼都偏到不知哪里去了,还当自个儿公允。 * 府里头发生了什么,贾环並不在意。 他这些日子,只是一门心思把县试完成,好容易等最后终试结束,再过三日,就会给出县试的最终排名。 然而就在这期间的等待日子內,贾府內却是阴云一片,贾政连日在书房中长吁短嘆,王夫人更是看著贾环百般不顺眼,恨不得现在就知道贾环落榜的消息。 而要说这一切的原因,都因为一一贾宝玉病了。 在第三日县试的时候,贾宝玉便在当天夜里突发高热,昏迷晕厥,说出各种胡话来,嚇得贾母连夜从床上坐起,急的鬢髮散乱。 至於第二日的县试,纵使贾政和王夫人心中再是不怎么愿意,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能就此错过了。 要知道,贾政和王夫人满心眼看宝玉通过两日的县试,心中已然是曙满志,只等著宝玉考取个功名回来,也好回到从前珠哥儿还在的时候,能有个说得出口的嫡子,让同僚和闺阁时的手帕交明白,这宝玉也並非只是吃丫鬟口脂,在闺阁中廝混的小子。 谁知道——天算不如“人算”。 贾政和王夫人哪里能料到,在这个时候,贾宝玉居然在这个时候,发起高热来了。 王夫人心中几欲呕死,连日来,更是对著贾宝玉身边丫鬟婆子,好一通责罚。 旁的且不论,单说袭人,这些时日走动间,还带著几分异样,还要碍於要服侍宝二爷,於是又不能显露分毫。 太太著人打起板子来,那是真下了狠手,且事关贾宝玉科举,便是老祖宗和贾政,听闻此事, 沉默片刻后,居然也默认了王夫人的做法。 如此一来,碧纱橱內的丫鬟婆子,竟然忍不住生起少许心寒,但更多的,还是一头雾水。 这好端端的,又是什么缘故,才导致宝二爷在夜半突发高热呢? 却说此时贾环回到荣禧堂內。 王夫人这些日子焦头烂额,几乎都要把贾环拋到脑后,结果如今一看见这庶子,心头就募地一跳,突然想起,府內除了宝玉,贾环赫然也参加了县试。 宝玉没有考上县试也就罢了,可千万別让贾环考中功名! 奈何老祖宗和贾政还在堂內,王夫人又不得不摆出嫡母的架势来,勉强开口: “环哥儿考完回来了?感觉终试如何?” 贾环看到王夫人嘴角的弧度,也露出了个相似的虚偽笑容来: “我年纪尚小,这次去考童子试,按照官学里的师傅所说,更多的也只是体验一下这个经歷, 为以后做准备。对於考取功名什么的,倒是没多少指望。” 听贾坏的语气只怕童子试没多少把握? 王夫人听到这儿,於是就鬆了口气。 她心中打定主意,等回到正院以后,少不得要烧香拜佛,在小佛堂內念经抄佛经,好叫佛祖有眼,不让贾环能考出个正经功名来。 贾环没有功名,便惹得老爷眼珠子都黏在这个庶子身上了,倘若考上了童生·那后罩院里头的人,岂不是走路都要飘起来了? 三日的功夫,就这么一晃而过荣禧堂內。 王夫人抱著宝玉,长吁短嘆。 赵姨娘守在贾环身侧,虽说平日里,口中总是说著,考不上也没甚么大事,可临近这个关头, 还是忍不住坐立难安。 却在此时。 外头的焦大,跌跌撞撞地跑到荣禧堂內,口中更是著: “老祖宗!老爷!环三爷!” 赵姨娘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不顾场合,条地起身。 王夫人听到这句话,嘴角绷住。 下一瞬。 焦大就噗通一声,跪在贾环面前,当一下子,就磕在地上,声如洪钟: “恭喜三爷,贺喜三爷,初次下场,便夺得县试案首!” “当真是文星照命,门光耀!” “奴才能跟在三爷左右,真真儿是三生有幸,便是替三爷当牛做马,也觉得面上有光啊!” 王夫人的嘴角还未来得及上扬的弧度·僵住了。 怎么可能?! 第75章 环兄弟……不是说自己考的不好吗? 第75章 环兄弟……不是说自己考的不好吗? 贾环成了县试的案首?! 当焦大说出这话的时候,荣禧堂內,除了焦大的磕头声外,居然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修地。 “嘶拉一—” 王夫人一直搅著的手帕,突然发出裂帛一般的撕裂声。 但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人关心这个小细节。 就见贾政在听到焦大的话,愣许久后,眼眸中骤然进发出雪亮的光彩来。 自珠哥儿走了以后,贾政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因为儿子而扬眉吐气的感觉了。 要说唯一遗憾的,不过是环哥儿是庶子,在身份上还是有些上不得台面,更湟论赵姨娘乃是贾府的家生子,是实打实的奴籍。 而贾母更是连连道了几声好,直接让鸳鸯从库房中,拿出金陵两百亩的由契,放到贾环的手上,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开口: “环哥儿,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都说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咱们府內,你和玉儿都是二房的,玉儿天性纯善,不喜庶务,你这个当兄弟的在这些地方,说不得还得帮衬他一下。” “但是话又说回来,你兄弟这次也是时运不济,要不然,凭玉儿的功底,怎么说也能考个童生之类的,纵算不是案首,那也是大差不离的· 贾环只把这老太太的话当做屁放了,把田契收到手中,就点头开口: “老祖宗这话说得极是。我这次也是运气好,才有了头名。如果是宝二哥的话,別说只是区区一个童生,就算是秀才、举人,那也是不在话下,信手拈来罢了。倘若再用心些,运气好些,小三元、大三元,亦不是没有可能。” “我都能行的事情,没道理宝二哥不行。宝二哥年纪比我大,读书的时间比我久,只会比我更好才是。” 贾母听到这话,便笑了,神情柔和下来,很是慈爱: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极好的。以前种种,那是年纪小,不懂事。以后贾府二房,还是得你们兄弟二人撑起来。” 撑起二房,撑起贾府? 这事儿贾环疯了才会做。 他笑了笑,没接这话。 王夫人坐在下边,听到贾环的话语后,心中还算是舒坦了一点。 这次是运气不好,等到来年,宝玉再试一次,既然贾环能得案首,宝玉对於案首,定然也不过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倒是贾政,此刻脸色的神色颇有些奇怪,似乎欲言又止,但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贾政虽说这官身不是正经科举得来,但与没读过书的王夫人和贾母不同,他好岁还对於科举有几分了解。 不说別的,就贾宝玉那行径·当真能考上案首? 更別说是小三元、大三元了。 贾政看著贾母和王夫人的神情,想要说什么,但因著此刻氛围甚好,终究—还是没说出內心的想法,只是打定主意,等过完年后,定要再加紧督促宝玉一二。 不论怎么说,庶弟都考上了县试案首,贾宝玉这个嫡兄,倘若再无半点功名傍身,未免也太难看了! * 后罩院。 赵姨娘一派喜气洋洋的神色,眉飞色舞的同时,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后边去了。 她往日手头有银钱,但过日子的时候,除却在贾环身上用度大方些,其余都节省的很。 可是当赵姨娘听到环哥儿考上案首这个消息以后,她登时就从椅子上坐起,从袖口中掏出一个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將各色喜庆的银角子,散到院子里僕妇的手中。 同一时间,赵姨娘笑吟吟地开口: “环哥儿中案首,是大好的日子。大头自有太太那边会出,也轮不到我来喧宾夺主,只是今儿个赏钱却是少不了的。” “这些个日子,你们伺候的尽心。环哥儿每每读书到深夜的时候,便是你们在外头侍候,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这喜钱你们且拿著吃酒去,好好热闹一下。香菱,你也去厨房打点一下,环哥儿最爱喝的鸡皮酸笋汤,可得叫他们备好了。端上来的时候,须得是热热的才行“ 看著手中分量扎实的银角子,后罩院中的一帮奴才更是喜不自胜,有个机灵的小廝,当即噗通一声就给赵姨娘跪下了,嘴里的吉祥话更是脱口而出: “要奴才说,环三爷的这脑袋瓜子,指不定就是文曲星的金笔点过,改明儿什么时候给奴才写两个字,奴才拿回家,裱在墙上,那说不得可以当作传家宝了。” “今儿个当真是好日子,怪不得奴才回来的时候,经过门口石狮子,只觉得石狮子都在咧嘴笑呢。” 赵姨娘听到这话,顿时就笑得前俯后仰,又忍不住拿出一个银元宝,放在那小廝的手掌心,喜得小撕又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 什么文曲星下凡,什么状元打马游街. 赵姨娘笑得直不起身的时候,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风光得意过,只觉得今儿个以后,自己才算是真真正正,能在府內抬起腰杆子做人了.. * 宝玉房內。 此时。 贾宝玉正窝在被窝里,看著先前从街上买回来的话本子。 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却听得碧纱橱外头,有帘子掀起的动静,於是他赶紧著急忙慌地把话本子一藏,露出个脑袋来。 因著在被窝中蒙久了,他的脸上还带著一层薄红,看起来当真是就像发了高热一般。 就见贾宝玉颇有些虚弱地睁开眼,往打帘子进来的袭人那边看去,问道: “今儿个府里头好热闹,我倒是听到了发喜钱和摔炮的声音。这是发生了甚么喜事?” 袭人脸上的笑容很是勉强,她洗净巾子,一面小心地了宝玉的脸色下,终究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今儿个是放榜的日子。” “前头荣禧堂里,刚传出来,三爷得了县试的案首。老爷忙著放炮会友,老祖宗还在给下边人发赏钱呢—... 贾宝玉呆滯住了。 环兄弟考上案首了? 可是环兄弟不是说,自己发挥的並不好吗? 怎·——怎会如此·—— 贾宝玉呆若木鸡,就连身边的话本子什么时候露出一角,都没有察觉到。 第76章 贾探春管家,生怨懟 第76章 贾探春管家,生怨懟 且不说正堂那头,王夫人心中是如何鬱结。 更不必说贾宝玉在听说贾环的案首名次后,又是如何两眼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一睁眼,就能够看到父亲的藤条。 只说如今在赵姨娘的厢房里。 探春坐在贾环和赵姨娘中间,脸上笑容满面,对於桌面上的古怪氛围,恍若未觉,只是笑意吟吟地举起酒盅,给赵姨娘倒了一小杯,便满脸喜色地开口道: “姨娘也真是的,环哥儿高中功名这消息,愣是等府里头都传遍了,我才在后院里知晓。上回同环哥儿拌了几句嘴,我心底还懊悔著。” “真要说起来,这上牙齿还有和下牙齿打磕巴的时候,兄弟姐妹之间,有什么齟齬,有过爭吵,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倘若说我唯一做错的,就是我先前觉得自个儿是当姐姐的,面子上过不去,总想著等环哥儿来低头道歉认错。只是再仔细一想,环哥儿忙著读书功名,哪里晓得我们这些姑娘的心思?” 赵姨娘听到这话,要是放在以前,那早就喜不自胜,搂著探春就要喊著心肝肉。 但是经过这几次的事情,人心都是肉长的,探春一次次口出伤人之语,赵姨娘也会心寒,因此,她只是看了探春一眼,神色惊疑不定,隨后定了定神色,才道: “吃饭吧。” 探春脸上的笑容更是微微一滯,不过很快又再度绽放,转而对著贾环和赵姨娘,开始夹起菜来,口中更是殷切道: “姨娘,你尝尝这菜—” 正院。 此时的王夫人已经从呵斥的状態中,回过神来了。 她撇过头,看向身边人,就忍不住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她去了后罩院?” 身边人早已换了个陪嫁婆子,虽说不如周瑞家的得用贴心,但也知道,王夫人口中这话,说得是探春。 婆子应声后,王夫人便冷笑一声: “到底不是从自个儿肚皮里爬出来的,纵使平日里对她千好万好,到了这份上,也终究存了个但e红过这儿八y肀1月,八儿心e闪灭y,木香一八八凵西刀八乙后,心须纸出云儿心巷,囚此,她只是看了探春一眼,神色惊疑不定,隨后定了定神色,才道: “吃饭吧。” 探春脸上的笑容更是微微一滯,不过很快又再度绽放,转而对著贾环和赵姨娘,开始夹起菜来,口中更是殷切道: “姨娘,你尝尝这菜—” 米正院。 此时的王夫人已经从呵斥的状態中,回过神来了。 她撇过头,看向身边人,就忍不住道: “她去了后罩院?” 身边人早已换了个陪嫁婆子,虽说不如周瑞家的得用贴心,但也知道,王夫人口中这话,说得是探春。 婆子应声后,王夫人便冷笑一声: “到底不是从自个儿肚皮里爬出来的,纵使平日里对她千好万好,到了这份上,也终究存了个不过,等下一个消息出来,这府里碎嘴子的风向,当即又变了。 太太分了一点的管家权,给了三姑娘! 这三姑娘说来还是庶出的姑娘,一直跟在王夫人身边,如今更是给了一部分的管家权,愣是谁,都没处挑理去。 毕竟眼下这个朝代,姑娘养在嫡母身边,学会了掌家的本事,將来婚配的时候,也好向上挑一挑夫婿,要不然,以探春的性格,哪里至於如此討好太太? 不说別的,这事儿就算是赵姨娘听了,就算平日里因为环哥儿的缘故,同太太纵算是有再多的齟齬,这会儿也只能念著太太的好。 横竖子女过得如意瀟洒,赵姨娘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算过得如意顺心了。 只是赵姨娘记著子女的事儿,那头同她一起是家生子的娘家人,却突然闹出事儿来了。 赵姨娘的母亲病死了。 按理来说,府里头的家生奴才死了。 因著府里头的一部分小事儿都是放在探春手边的,像是家生奴才这样的丧葬费用,探春自然也是要管的。 家中老娘没了,於是赵国基,也就是赵姨娘的兄弟,就跑到探春面前要丧葬费。 只是年节跟前,手头本来就紧凑,环哥儿中了头名,洒出去的喜钱,府中二老爷宴请宾客的筵席,大老爷贾赦买字画雀儿的开支,每一笔都代表著白的银子。 因此当赵国基老娘去世的消息传来时,探春思索再三,拿出了二十两的丧葬费。 那厢赵国基一见到这二十两,心中颇不是滋味儿,只觉得心中有了些许不平。 怎么说赵国基老娘,也跟著探春有著干係,赵国基更是打断骨头连著筋的舅舅,偏生如今探春管家了,太太、老祖宗房里的老人都是四十两的丧葬费,可落到赵国基老娘身上,却只有二十两。 赵国基便托人,对著吴新登家的开口,想让她帮忙传话: “且让三姑娘通融通融,我好歹是三姑娘家的舅舅,总归让家里人走的体面些。若是要银子, 我早就想去问赵姨娘要了,只是府里头图的不就是主家给的体面么?” “好歹我妹子现在也是贾府的姨娘了,环哥儿更是考上了县试案首,三姑娘更是握著管家权, 不过是一二十两的体面,三姑娘就不能宽容些吗?” 不料吴新登家的把话传来,贾探春听到,顿时火气就上来了: “他算是我哪门子的舅舅?我的舅舅姓王,如今在步兵统领衙门干活!他若真是我舅舅,怎地不考量考量我管家不易,在银钱上边为难不为难?他让我宽容些,谁又对我宽容了?” “若是今儿个我是太太的亲女,不过一二十两的银子,我便是赏了他,扔火堆里化了,那我也4人n0 行不任乎。口可佣佣视延夷娘工於生出米的,茶口生议闭挪一十事不守小》:阴那一十吕家事,那不守个纹照旧例,让旁人信服?” “他別怪我!也別怪姨娘!更別怪太太!” “要怪,只怪我命不好罢了!” 第77章 请父亲放了姨娘奴籍 第77章 请父亲放了姨娘奴籍 赵国基最终还是没拿到那多出来的一二十两银钱。 这话传到赵姨娘耳朵里的时候,赵姨娘沉默了许久,添了份银两,当作给老娘的体面,不至於过分奢侈,让外人看来显得骄狂,但也足够撑得起面子。 贾环知道了,又私下填补了一下。 这桩事情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过去了,赵姨娘也没有拿这事儿找话的意思,但是贾环偶尔从书房中走出来的时候,就能看到赵姨娘坐在窗边,看著外头愣愣出神。 倒是王熙凤听到这事儿,便是一声冷笑。 就算她平日里是王夫人那头的,私底下跟平儿说起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慨: “我这姑妈,当真是杀人不见血。整件事情,她不需出面,只要在我这儿一说,分出一部分的管家权,然后又往屋里头这么一躺,引得赵国基寻到三姑娘的路子。眼下后罩院和三姑娘的关係才好些,又因著这事儿心底生了嫌隙。” “都说我王熙凤手腕狠辣,殊不知,笑里藏刀的,那才是真让人防不胜防!你且瞧著吧,这三姑娘年纪轻,兴致勃勃地接手管家权,日后定要生出许多波澜来” 平儿素日里同探春关係不错,如今听到王熙凤这话,还是忍不住嘆息一声。 这府里头的关係,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 梦坡斋处。 贾政正与门客清谈大笑,难得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来。 显然,这些日子里,因为贾环考中县试案首的事情,让贾政风光了许久,连带著原本因为霉米案疏远的同僚,此时也少不得贺喜一声,至少大体上总算有了面子。 也正是因此,贾政此刻看向贾环的目光,更是愈发慈爱起来,难得露出了慈父的神態,便朝贾环道: “环哥儿,这次你也算是爭了口气。你平日里不爱要些什么东西,今儿个趁著大家都在,我便允你一个要求。” “不拘是什么字画、摺扇又或者是笔墨,儘管同我提。” 贾环闻言,顶著眾多往来门客的目光,微微起身,衝著贾政拱手施礼道: “父亲,儿子以为,如今要紧之事,乃是准备四月的府试,至於旁的东西,都不过是细枝末节,不值得思索。但倘若父亲硬要给儿子,儿子倒是眼下突然有了个不情之请。”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贾环在眾人面前摆出好学的模样,又给足了贾政“父亲”的面子,於是贾政这会儿神情愈发和悦,直接大包大揽地开口: “你说便是。” “儿子想要求父亲,放了姨娘的奴籍,好让姨娘有个良籍。” 贾政虽然不管后宅之事,但是对於府內近来的传闻,也有所听闻。 不外乎是因著贾探春和赵国基的对话,传到了旁人耳朵里,府里头就有嘴碎婆子嚼舌根,说什么赵姨娘是家生子,真要说起来,不过是一个奴才,哪里称得上是半个主子,谁又比谁显赫了去? 贾政本来对此没有甚么想法,放赵姨娘的奴籍,也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儿,於是他想都没想, 一挥手,就答应了下来: “回头我就跟老太太说这件事儿。” * “放了赵姨娘的奴籍?” 王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有片刻的愣神,手边的茶水凉了,一时半会都没有发觉,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竟带著说不出的苦涩。 母凭子贵难怪人人都说,要母凭子贵。 眼瞧著,赵姨娘一个破落户,如今儿子不过是考了个县试的案首,便能摆脱奴籍,真要让贾环往上走,那以后还得了? 王夫人摩挚著定窑白瓷的杯壁,敛去脸上的神色后,似乎又变成府里丫鬟婆子口中所说的慈悲心肠模样: “把三姑娘叫来,让她给我看看府內帐面上的开支。如今年节要到了,人情往来什么的都是必不可少的,府里头银钱不凑手,也总该想想办法——” * 探春最终来到了王夫人的屋里头。 原本这些日子,因著赵国基的事儿,府內私下流言甚多,探春心中难免有些不大爽利,但如今王夫人亲自指点管家事宜,这倒是让她心中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从正院里边出来的时候,探春脸上就带著笑容: “不管如何,太太终究是高门大户出来的,是谁也越不过去的。这正头太太,当家做主,自然同旁人也不一样。我如今也算是体会到了当家的苦楚。” “下边人只管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恨不得从你身上多掏些银钱。但是管著家的人,却得一併统筹算计,方才能够让眾人心服口服———“ 侍书作为贾探春手边的一等丫鬟,见状就不由得多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来。 倒是贾探春,此刻已经思索起如何削减府內用度,如此才好熬过年关,不至於落得个帐面上都大窝窿的模样· * 如今。 赵姨娘可算是脱了奴籍,变成正经良家子。 过日子嘛,多多少少总有不大顺心的时候,虽说如此,但磕磕绊绊的,总要过下去,尤其是还有环哥儿在,赵姨娘每次想到这里,都觉得心底忍不住宽慰许多。 只不过“今年府里的炭,怎么又少了?” 赵姨娘看著府里头送来的分例,忍不住翻了翻,隨后眉头就微微紧。 不止是炭火,还有蔷薇硝、头油、脂粉,这些府里每个月供给的东西,都少了大半,按照这给得量来看,只怕月中的时候,东西就不够用了。 如今赵姨娘也算是主子了,眼见赵姨娘皱眉,那婆子便汕笑著开口: “姨奶奶,这可不是咱们有心剋扣。实在是三姑娘当家后,府內的一应用度都在缩减。別说您这里,就算是在宝二爷的房里头,都是这样的。大家都紧巴著呢。” 赵姨娘一听这话,非但没有释怀,反而又嘆了口气。 傻姑娘,这太太分明就是等著探春唱黑脸,到时候王夫人再蹦跌出来,唱白脸! 好处和好名声,都让王夫人得了,哪里还有探春的份儿? 这不。 碧纱橱內,就正在因为这次削减的分例,而再度喧闹起来。 第78章 管家权被夺,林妹妹来信 第78章 管家权被夺,林妹妹来信 这日。 探春正好来到碧纱橱內,看望“病去如抽丝”的宝玉。 往日探春也时常来到这里,因著跟在太太身边的关係,加之她为人素来圆滑,碧纱橱的丫鬟见到她,都是笑吟吟的模样,还要喊一句“三姑娘”。 只是如今再步入碧纱橱的时候,宝玉面色如常,但探春却敏锐地察觉到,周围几个丫鬟对她的神色,似乎变了许多。 原本欢闹的碧纱橱,当探春到来时,气氛一下子都有些奇怪静默,探春有些不解的同时,心中也不大舒坦,只是碍於宝二哥的面子,脸上还露出个笑容,顽笑开口: “这是怎么了?是谁给咱们秋纹受气了?这一个个的,嘴得都能掛油瓶了。今儿个可是发放月例银钱的日子,怎么还露出不高兴的模样来?” 秋纹脾气不比从前的晴雯,有什么说什么,便是在太太跟前也敢说上一二,只是如今心中心气未消,口吻中难免带上了几分情绪: “要是放在以前,发月例银钱自然是件好事。只是如今不曾想到,正是年节开销大的时候,府里头反倒是把分例给砍半了。这些头油、脂粉,哪里能够用?只怕是一个月下来,这分例非但不够用,还得自己倒贴一些进去。” 听著秋纹的抱怨,探春有苦难言,这府里头的丫鬟婆子,只看到自己手边的银钱,哪里就晓得当家的难? 偏生这个时候,宝玉还捧著上回周瑞家送的木清露,隨意开口道: “不过是几两银钱罢了。秋纹你从我这儿支取些,脂粉缺多少,从府外买回来便是了。咱们姐姐妹妹的,哪里就至於为这些银钱生分了?” 贾探春闻言,心中像是闷了一口鬱气,不上不下的,不知道该如何解。 宝玉看似把这事儿给揭过了,但贾探春心中就是不痛快! 宝二哥自个儿也是靠著老祖宗、二太太,他给得了一个,开了个这个口子,將来要是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宝二哥难不成每个都能给吗? 探春胸口闷闷的。 只是这事儿还不算完。 府內用度的缩减,除了在月例银子上,还有许多日常之处。 在贾探春看来,贾府中的一应用度,未免太过奢靡,要不是还有扬州作为巡盐御史的姑父在, 只怕贾府的帐面上,早就摆满了窟窿。 贾探春是越看越心惊,翻著这帐本,如同翻看阎王殿里的生死簿。 她愈发下定决心,不必有的.多少该削减些! 但话又说回来,该有的体面,还是得有。 * 荣禧堂內。 一大家子都在饭桌上吃饭。 像是王熙凤这样的孙媳妇,就算手里握著管家权,也得在一旁侍候著婆婆、老祖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贾母在小辈们面前,大多时候,都是一派慈和,此时看到桌面上的那道茄,顿时就笑著开口: “这府內的用度都说缩减了,我瞧著今儿个的桌上,倒还有这道茄。这茄子做法繁琐,一道菜倒是要用十只鸡来配,没想到如今还能吃著。” 探春闻言就笑: “用度缩减一些也就罢了,但老祖宗可是咱们府里头一等的金贵人物,哪里连一道菜的银钱都要省下来了?別说是十只鸡,就是龙肝凤髓,只要老祖宗想要,孙女也得派人去四处摸。” 贾母一听这俏皮话,就笑得脸上褶皱都舒展开来,活脱脱一个富贵老妇人的形象。 却不想,这个时候,素来不怎么说话的李紈居然也开口了: “老祖宗自然是要紧的。昨儿个兰哥儿见小厨房那头的白梗米都不多了,还忧心地问孙媳,说府內是不是银钱不凑手。真该拉他今儿个过来看看,这茄拳都吃得了,哪里就有他话语中说的那般败落了?” 贾探春听到这话,眼皮子突地一跳,忍不住转过头,看向李紈,不知道这位嫂子说起这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但话都说出来了,贾母脸上的神色,到底是淡了。 等到用完膳了,她拉著人说话的时候,只说了一句: “老二家的,这府里头的姑娘,年纪还小,索性让她们再玩上几年。这女儿家的好日子,可就是只在府里头的这些年月。往后嫁到旁人家里去,便是想要不管家,都撒不开手。何苦现在就弄成乱糟糟的一团。” 贾探春听到最后一句“乱糟糟的”,脸色顿时就变得煞白起来。 再见王夫人欣然应诺,思及这段时间內,府中下人对自己日益不满,一时之间,探春突然不知道接了这管家权,最后竟落了一身的不好。 反倒是太太,什么都没做,名声好处,全落在她手上了! 探春心中寒凉一片,双唇微微颤抖,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偌大的府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是她真正的依靠。 * 后罩院。 赵姨娘得知了今日的事情,只觉得有些想不明白。 『环哥儿,你说—你三姐姐的事儿,怎么会落到如今这地步呢?那府里头的银钱短缺,纵使再紧巴,也只是紧巴在下人身上,你姐姐素来是个精明的,老太太、二太太、璉二奶奶、宝玉,这些正经主子,哪一个短缺过东西?老太太怎地突然不让你三姐姐管家了?” 贾环这些日子,忙著在外边打交道,回来便是读书,不怎么管后院里女人家的事情。 只是这事儿就算他只是了解了一遍,但对於贾环而言,这再明白不过了。 他合上手中的《大学》,淡淡开口道: “姨娘殊不知,精明太过,才会让老祖宗不高兴。大嫂子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出声,但好列是替先头珠大哥守节的,兰哥儿更是珠大哥留下来的唯一子嗣。” “三姐姐念著正经主子,却冷待了大嫂子和兰哥儿,平日里不戳破还好,这如今一戳破,老祖宗心中真能高兴的起来?且话又说回来了,咱们这老祖宗,也不一定就觉得,府內帐面上的开支, 竟然为难到了这地步。” 语罢。 贾环就从书页中,抽出两封信来。 其中一封信,是江南的林海听说他考上童子,专程寄过来的。 至於另一封么·闺阁字跡娟秀,听送来的下人说,这是林黛玉的感谢信? 第79章 夏金桂图谋宝玉 第79章 夏金桂图谋宝玉 拆开信件。 林海的信封上,多是对於贾环此次县试的鼓励之语,其中关於四月的府试,又说了许多曾经考试的心得,尤其是向贾环推荐了几本典籍,说是但凡细细翻过两三遍,便能受益良多。 贾环一行行看下去,对於林海的科举经验,倒是信服的很。 等再扭过头,看向扬州小黛玉的信件中,她此刻的年纪也不大,但是一手簪小楷,早就写得端正漂亮,看起来颇有种赏心悦目之感。 信件开头,表明了她对贾环的感激之情,说是林海和贾敏的身子骨强健了不少,此类话语芸芸,不时更有泪滴晕染的痕跡,可见她写下此话时,內心的激动和感慨。 等到了末尾,黛玉更是言明,他们二人许是可以时不时信件往来,也好全了表姐弟之情。 缓缓收好信件,贾环略作沉思,就从后边的书架上的紫檀木盒中,拿出一个琉璃小摆件。 这是一只琉璃兔子,眼眸被红宝石点缀,看上去宛若红彤彤的兔眼,形容憨態可,颇有几分意趣。 拿来送给黛玉.倒是一件不错的年礼对於黛玉而言,金银玉器只怕是早就看腻了,倒不如眼下的琉璃摆件,虽说不算太贵重,但总算是多了一份新奇和趣味。 * 说起琉璃摆件,贾环这日便拾了一番,想要去看看东大街那边的铺面。 那块儿的铺面,是经过一番修后,焕然一新,用来作为售卖无色玻璃的地界儿。 只是当贾环从后门,走到铺子里边的时候,便能看见其中人山人海,不少大户人家的管家採买,此刻也挤在这一方铺子里,只为能够买到合心意的无色玻璃。 这剔透晶莹的玻璃杯,放些果子露进入其中的时候,只觉得流光四溢,色彩纷呈,看起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之感。 那边掌柜的见著贾环,便微微躬身,衝著他喊了一句环三爷,末了不忘记行了个礼,姿態摆的很低。 掌柜的是四爷的人,但他对於这无色玻璃的来源,却是心知肚明,哪里敢小看贾环? 更何况,这位环三爷,如今才中了县试的头名,更是得十三爷、四爷看重,轻易得罪不得。 他的动作小心不起眼,偏偏就是这会儿,铺子外的一个颇有几分柳之姿的女子,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细细的眉毛顿时一挑,平白多出几分盛气凌人,转而就打量起贾环来。 眼见贾环一身气度不凡,似是有著读书人的清雋风骨,且虽然年纪尚幼,但已有了沉稳之色, 加之衣裳看似半新不旧,但料子却都是顶好的, 夏金桂心中一想,便认定贾环怕是京城中的哪家勛贵子弟,也就那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富贵昌隆之地,才能生的出这般青年才俊来。 只是她眼眸流转,就又看到贾环身侧的香菱,眼见香菱眉心一点红痣,灵动娇憨,姿色妍丽, 若非是跟在贾环身边,看过去也好似正经官宦家的小姐。 夏金桂见状,心中就生起几番不悦来。 同一时间,她又有些嚮往。 虽说自己乃是富商之女,但是银钱再多,没有勛贵的底蕴和权势,这些財富不过是空中阁楼罢了。 若是能攀上了勛贵之家的富贵夏金桂心中升起念头,便故意等在门口,身边的丫鬟更是闻弦而知雅意,左右打探了一番贾环的真实身份。 因著这些日子来,跟在贾政身边见了不少人,这一下打探,还真听清楚了贾环的来头。 只是这主僕二人,衣著富贵,左右顾盼的动作不断,贾环早就发现了她们二人的奇怪举止,结果—等香菱告诉贾环,那柳之姿的女子,名为夏金桂,同时还在打探他消息的时候,贾环脸上的神色便有一瞬间的古怪。 这滔天的福气,还是留给旁人吧,不拘是谁,还是薛二傻子,总归不要是他自个儿,贾环承受不起。 香菱听闻,直到夏金桂身边的丫鬟,往她跟前凑,状若无意,打听贾环的过往经歷,以及缘何同玻璃铺子的老板认识。 香菱单看面容,极其老实,不像是会说假话的样子: “环三爷是贾府里的庶子,只不过是同玻璃铺子的掌柜的认识罢了。至於背后的主子,府里头的宝二爷都不认识,三爷哪里就能这般清楚了?” 那丫鬟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信息,便又好奇地追问一句: “这贾府的宝二爷—又是哪位人物?听起来,怎地比环三爷还要尊贵?” 香菱听到这话,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嘴,还在嘴硬: “那宝二爷,不过是占了个嫡子名头,討府內老祖宗喜欢,当成是心肝肉,又被八爷和北静王看中而已。” “真要说起来,我们环三爷刚中了县试,也不算差等那丫鬟离去后,贾环就转过头,好笑开口: “香菱,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祸水东引这一招?平日里的书,可见没有白看啊。” 香菱此刻却有些幽怨地撇过脸,看向贾环,没有解释,而是反问了一句: “三爷可是喜欢人家?若是看上了,奴婢就算舍了面子,也要想办法把人叫回来?” 香菱的眸光流转,愈发映衬著眉心的红痣嫵媚灵动,没了方才的老实感,微微嘴的时候,反倒是多了几分娇憨。 贾环笑了笑: “你不是不愿意吗?我何必再去找她?” 三爷这话说的· 香菱闻言,脸颊修地就红透了,整个人跟蒸熟的大虾似的,脸上都在冒热气。 * 反观另一边。 夏金桂听到这话后,眼神一下子亮起来了: “我们才从金陵来到神京。方才的那些话,你果真打听清楚了?那宝二爷,当真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 那丫鬟就道: “小姐怕是不知道,奴婢方才四处转了一圈,但凡提到贾府的宝二爷,大家都说他衔玉而生, 很是不凡。不过那环三爷也不差,今年二月,才得了县试的头名呢!” 夏金桂听到最后一句话,就笑一声: “你这丫头,到底是眼皮子浅的。那天下童子这么多,没考上举人老爷数不胜数。就算当了举人老爷,做了七品芝麻官,又能有什么出息?” “反倒是那位宝二爷,当真是不凡——若是能嫁与他,只怕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有了。” 那大丫鬟听著听著,脸上却突然有些忧虑。 那宝二爷哪里是这么好嫁的? 以夏金桂的身份,只怕还当不得宝玉的正头太太。 只是眼下,夏金桂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若是说出这般丧气话,怕不是一个巴掌就要落在脸上 第80章 贾环献策,谋划年礼 第80章 贾环献策,谋划年礼 夏金桂的事情,对於贾环来说,不过是一个插曲。 当经过玻璃铺子,再度来到城外庄子上的时候。 此刻的庄子,在收容大量流民后,多了几分热闹之感,只是人虽多,却又不显得杂乱,反而有种井然有序的感觉在。 且在焦大和他的那些袍泽帮衬下,晴雯作为庄子上的掌事娘子,手段也愈发熟稔,因著性子爽快利落,干活办事麻利,上上下下,都要唤她一句一一晴雯姑娘。 只是晴雯心中清楚的很,没了环三爷,这一切都不作数。 故而当贾环来到庄子里,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晴雯就甩了甩搭在肩膀上,利用碎发编出来的两股小辫子,转而就睁大眼晴,看向贾环: “三爷可別拿我当做笑话!这庄子里上上下下的,若是没有了三爷,纵然我是掌事娘子,手底下的那么多人,也不一定听我的命令。我便是有再多的想法,然而若是成了光杆將军,也只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贾环“嗯嗯”地点头: “晴雯姑娘如今的道理,那是一套又一套的。要么说,如今都是掌事娘子了呢。” 晴雯看了贾环一眼,腮帮子有些鼓起: “三爷这话,是拿我开玩笑呢,还是真心夸讚?” 香菱跟在后头,就笑弯了眼眸: “晴雯姐姐可別得了便宜还卖乖,三爷若是这么夸我一句,我都要高兴成什么样子了?哪里还能像是晴雯姐姐一样不高兴?” 晴雯转过头,又好气又好笑,便伸手捏住香菱腮帮子上的软肉,哼笑一声: “我只不过是说了一句,你便有十句百句的话,要帮著环三爷。你这丫头,心眼当真是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香菱脸色微红,低下头,但嘴上还在嘟: “我不帮环三爷,难不成还帮別人?” 晴雯看著这小丫头,眯起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就露出瞭然的笑意来。 * 庄子中。 雍亲王和十三爷,正围炉煮茗,只是他们的神色,算不得轻鬆,手底下的人呈报下来的年礼, 没有一个能让老十三和老四悉数满意。 老十三皱著眉头,眼见贾环进来,就拿出备选的礼单,递给贾环看: “今年年礼,不同於往常。河北直隶闹洪灾,灾民流离失所,在眼下这个年节上,倘若年礼一昧追求奢华,怕是不会如了父皇的心思。” “但是话又说回来,寻常年礼,聊表孝心之类的,像是抄佛经,却又显得稀疏平常。更別提大哥和太子,早早就在江南寻找起各种奇珍,诸如天降祥瑞,又或者是太湖奇石。想要脱颖而出,又或者是討个好彩头,何其艰难?” 雍亲王沉默不语,倒是看到贾环合上备选礼单的动作后,突然发问: “贾环,你有眉目了?” 贾环就笑: “陛下乃是一朝天子,在位多年,更是多次下江南,在这期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这几次下江南期间,大凡江南官员,就没有一个想到用太湖奇石进献的吗?且陛下昭昭若日月之明,什么才是真正的祥瑞,陛下心中岂非没有度量?” 老十三点头,觉得贾环这话倒是颇有几分道理, 雍亲王的面上闪过一丝笑意。 显然,贾环这般见解,与他心中想法不谋而合。 只是老十三就抓了一下脑门上的头髮,有些犯愁: “送祥瑞奇石太假,送金银细软又说奢靡,那该送什么?” 贾环微微一笑: “四爷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十三爷这话,倒不如问四爷。倘若自己过生辰一类的日子,最喜欢看到孩子送什么礼物?” “陛下富有四海,不缺阿献媚之人,更不缺奇珍异宝十三爷和四爷以为,陛下缺的是什么?” 话落。 庆镇和庆祥不约而同地陷入到深思中。 贾环笑了笑,就翻看起近日来的铺面与营收中。 末了,他又衝著立在外边的焦大,招了招手,开口道: “金陵那边还有二百亩水田,那边的庄子总要有自己的人手。焦大,你安排些信得过的人手焦大一听到贾环这话,心中滋味翻涌。 环哥儿给他这份面子,相当於给了焦大机会,送曾经一些不中用的老兄弟去金陵荣养。 焦大的那些个老兄弟,都是在战场廝杀过的,甚至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加之又是贾家的家生子,想要在金陵站稳脚跟,那自然是比旁人容易。 这样的好差事给焦大去安排,分明就是让焦大去送人情,给了焦大十足十的面子。 再对比先前寧国公府的做派,焦大感慨良多的同时,对於贾环愈发心悦诚服了,连带著躬身的时候,都弯的比先前更深。 跟著贾府混,实在是没有甚么前景好处可言。 焦大是打定主意,要跟著环哥儿一条道走到黑了。 * 西街。 荣国公府。 正院。 却说贾探春被卸了管家之权,且王熙凤这段时日身子又不大爽利,而邢夫人在府內人眼中,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於是这管家之权,又理所应当的落在了王夫人手上。 王夫人看著帐面,这会儿却笑不出来了。 她只算计著贾探春和赵姨娘生嫌隙,又用著阳谋,给贾探春一个没脸,好给后罩院那头敲山震虎。 但是谁能料到,这管家权真落在自己手上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不管家这么久,如今看了府上的开销,王夫人才算是明白了一点— 贾府,是真缺银钱! 王夫人身边的婆子,这会儿见王夫人神情不悦,就諂笑著提议: “这大户人家,自然是少不得尊贵体面的。只是太太也知道,这尊贵体面从哪来?自然是从白的银钱上流转而来。” “要奴婢说,这官宦人家也有娶富商之女,以此平衡府內开支。现如今宝二爷年纪也渐长了, 老太太和太太们少不得要为他筹划著名” 话说到一半,王夫人就厉色开口,一拍桌案: “不行!我家玉儿衔玉而生,將来的正头太太必定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哪里是一个小小的商户女就能行的?没的作践了我家玉儿!” 那婆子连忙就笑著附和起来: “太太这话既是。但外头的商贾多的是想要攀上勛贵门路,改换门庭的。给不得正妻之位,就算是妾自然也是有人愿意,巴不得凑上来的。” 此话一出,王夫人神情松,倒是陷入了松中。 只是那婆子心中却呼出一口气,心道一一也算是那夏家的姑娘倒霉,遇到了一个心气儿高的王夫人。 这门亲只怕是结不成! 总不至於,真让夏金桂进门做妾吧? 第81章 櫳翠庵,妙玉 第81章 櫳翠庵,妙玉 说起纳妾之事,王夫人身边的婆子,又似是不经意一般,开口道: “太太这些日子操劳,奴婢总瞧著——近来这些事情中,总有些古怪。” 王夫人闻言,眉头就是一挑: “这话怎么说?” 那婆子立刻俯下身,附耳悄声: “奴婢说句实话,太太可別恼了。就拿先前利子钱的事儿,京中那么多大户人家,都在放利子钱,怎地偏就太太放了利子钱没多久,就暴雷了?” “再说后来,宝二爷考县试,明明前面两天都通过了,就差最后的童子试临门一脚,可偏偏就在这个档口,夜半无缘无故发烧倘若宝二爷没生病,怒奴婢直言,这案首,还轮到环三爷呢!” 王夫人听到这话,便是连连点头,对此深以为然: “你说的对,你放心地说罢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且说得又是讲理的话儿,有甚么好怕的?” 眼看王夫人认同了,那婆子便继续道“太太拿奴婢当自己人,奴婢便有话直说了。奴婢听人说,大户人家里,都相信运数。今年不顺,说不定是衝撞了什么东西。奴婢在娘家的时候,便常有人借著嫁娶冲喜。” “虽说太太不兴这一套,但咱们的拢翠庵颇为灵验,其中更有一名妙玉师父,乃是官宦人家出身,在拢翠庵带髮修行,颇通些佛理。” 王夫人素来相信佛理,因此听到那婆子说起运数一说,还真有点半信半疑。 冲喜娶妻纳妾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倘若只是去一趟京郊的翠庵,那还不简单? ¥ 西街。 贾府。 年节的功夫,確实有不少勛贵人家,往城外的佛寺捐香火,以求来年顺顺利利。 今年贾府也不例外。 马车里。 贾宝玉和贾环相对而坐。 这是自县试揭榜后,他们二人头一次正经面对面坐下。 贾宝玉看到贾环的那一剎,往日的痛苦回忆,就如同潮水一般席捲而来,以至於这会儿他的语气带著少许愤薄: “环哥儿,你不是说,你考的不好吗?” 贾环闻言,顿时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来: “宝二哥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般言语来?” 贾宝玉愈发愤怒了: “你还说不是!我当日听得清清楚楚,你说你对於县试並无一定把握!” 贾环哑然: “宝二哥就因为这话说我?” 贾宝玉眉,没了平日里天真憨玩的模样,多了几分不悦: “环兄弟的意思是,我错怪你了?” “科举一事,本就带著几分运气,便是状元出身,也不能说,对於自己所做的文章,有著十全的把握。就算是宝二爷,不也有偶得妙手,又或者是才思匱乏之时呢?我也不过是运气好,恰巧入了考官的眼罢了.—” 贾宝玉闻言,怒色倒是消了不少,只是看向贾环的神色,还是有些不怎么好看,心底到底存了几分变扭,但又拿贾环无法。 果不其然,这世上追求功名的禄蠹,都是一个德行,哪里就比得了闺阁內冰肌玉骨的姑娘? 可怜晴雯离了贾府,跟在贾环身边,做那等经济事情,想来自然比不得曾经在府中恣意欢心。 想罢,贾宝玉又兀自摇头嘆息起来. * 拢翠庵。 贾环来此地,倒是没什么其它的心思,本就是尼姑庵,里面女客眾多,他如今已有十岁,怕是衝撞了里面的女客,於是便在外头打转,没有进去的意思。 倒是探春,因著上次那件事儿,心底有了些许齦,今日破天荒的,居然同赵姨娘一块儿为贾环求籤字去了。 宝玉四顾之际,想到翠庵的传闻,於是就生出几分兴趣来,转而就朝身边人道: “听闻庵中有一位妙玉师父,冰清玉洁、蕙质兰心,是个有慧根的孤洁之人。不知今日来,可否能让我们一见?” 王夫人心下晒然,对此倒是不予置评。 不过是一个落魄官宦人家的尼姑,端的是把架子摆得十足,实际不过是哄人的玩意儿罢了。 只是下一刻。 就听得拢翠庵出来的小尼姑,就笑著开口: “早听说贾家府上有个衔玉而生的宝二爷。妙玉师父吩咐过,若是宝二爷来了,想要谈论佛理,那自是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宝玉一听就掖掌而笑: “能用出这般诗词的,可见这位妙玉师父,应当是与我有缘。” 王夫人更是和顏悦色开口道: “妙玉师父怕是不知道,我这玉儿那当真是个混世魔王,一时有天无日,一时疯疯傻傻,还请妙师父休要信他那些疯魔之语。” 拢翠庵的小尼姑只是笑,並未接话。 反倒是贾环,撇过头来,看了那小尼姑一眼。 妙玉? 就是那个拿普通茶杯接待刘姥姥,拿成窑五彩小盖钟给贾母奉茶,又拿了自己常吃的绿玉斗来招待宝玉这般的外男? 贾环笑了一声,就再度在翠庵外的梅林子下,等待起来。 这京中九子夺嫡,风云诡诵。 这翠庵里的师父,心也未必静的下来。 可见方外之人,六根清净一说,还须考量。 * 拢翠庵內。 夏金桂了重金,走了邢夫人的路子,才进了贾家的家庵。 邢夫人再不起眼,好列是正房的太太,且素来爱財如命,夏金桂也是费了好一番气力,才进入此处。 她看著身边的大丫鬟宝蟾,眼见那头有一行人走过,便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悄声询问: “如何?” 宝蟾连忙道: “小姐容姿出尘,奴婢看来,竟是没有一处不好的。” 夏金桂这才露出个笑容来。 她转而上前,便从小径中裊娜走出,似是不经意一般,恰好来到王夫人一行人面前。 她目光只是略略一扫,便认出王夫人同赵姨娘的差別,再思及从贾府外打听到的閒言碎语,於是便笑著开口: “晚辈夏氏金桂,给夫人请安,恭祝夫人福寿康寧。” 王夫人见状,眉头一挑,眼眸中露出一丝深意来: “你是哪家的闺秀?竟认得我?” 夏金桂嫣然一笑: “早闻荣国府上王夫人,最是慈悲宽厚,素有『菩萨”之称。今日一见,果见夫人眉目含慈, 气度出尘,竟比那拢翠庵前的佛光还更显清净。晚辈一时心折,不觉唐突出声,还望夫人恕我冒昧。” 王夫人笑了笑,只是看著夏金桂的眼神,依旧带著几分意味深长,夏金桂心中微突,总觉得这位王夫人,总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 邢夫人更是眼神躲闪,竟不知这夏金桂居然胆大至极,进了拢翠庵还不够,居然还想著在王夫人面前摆弄。 第82章 送年礼,爭圣心 第82章 送年礼,爭圣心 櫳翠庵。 妙玉所居的禪房內。 彼时宝玉坐在妙玉面前,就听得妙玉朝身边人吩咐起来: “拿我前些日子常吃的绿玉斗来。” 就见妙玉端坐,气质出尘,恍若神仙人物,纵然身上衣物朴素,但那桌面上摆著的绿玉斗、成窑五彩小盖钟,又或者是旁的什么古玩奇珍,都显露出妙玉不俗的底蕴,反倒是与一派富贵锦绣的荣国公府,有著不一样的区別。 贾宝玉见状,居然有了一种自行惭秽之感,痴劲上来后,他就不自觉地开口: “原来我总说,女儿家是水做的。如今看到妙玉师父,我倒是觉得却也不一定如此。观妙玉师父模样,真真是玲瓏心、琉璃身,晶莹剔透,高洁好似山巔雪。” 妙玉看了一眼贾宝玉,嘴角微微牵起,就淡淡一笑: “二爷如此认为,只怕旁人就不一定这般认为了。” 宝玉顿时就急了: “妙师父何必介怀世人言语?就像是世人都爱金银玉器,只是不止是於妙师父,便是於我,同样也不喜欢什么金银黄白,不过都是些俗器罢了。” “又如同,世人都道功名利禄,只道是宦海沉浮,才是男儿本色,我却不这么认为。纵使父亲看我百般不顺眼,我也不愿学那劳什子的禄囊之语,更湟论是挖空心思,写个八股文,討得学正考官欢心。”“ 见宝玉面色急的涨红,妙玉的眉间就舒展开来,心中更是隱隱有了几分欢喜,便肯定点头: “世人都道神仙好,却对功名利禄忘不了。我本是槛外人,心中的心思,自然都和二爷一般无二。” “人活一世,最终不过是黄土一杯。既如此,自己活的痛快,那便足以。人生苦短,何必在意別人的想法?” 两人说了知心话,愈发觉得二人之间,所见略同,一时之间,虽然见面的时间不长,但已经有了相见恨晚的莫逆之感。 * 却道。 拢翠庵外。 香菱看著翠庵里的红梅,愈发衬得眉心红痣明艷,红梅散落间,白雪点缀枝头,她就好似观音坐下的童女,出尘绝色,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灵慧之气。 “三爷,您瞧,这红梅开的可真好!” 贾环见到,就笑: 『这红梅单个儿摘下一朵,却是不美。唯有依偎在树枝上,朵朵娉婷绽放,再被白雪掩映,又加以道劲的枝干托举,这才方有如此美景。” 香菱似懂非懂,就睁著懵然的双眼,看向贾环,沉思片刻,似乎若有所悟: “三爷的意思是,想要枝叶繁茂、团锦簇,除了梅本身,还须得有树枝、树干、树根,甚至连白雪的点缀,都必不可少——“ 贾环没想到,香菱居然仅凭这一句话,就联想到那么多。 不过仔细想来,梅如此,这个时代的大家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步入大染缸中,想要只让自己活得痛快,不管別人的死活,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 就拿贾环来说,他无意阻止贾府大厦倾颓,可除此之外,他还是无法割捨赵姨娘,独身一人。 * 拢翠庵內。 赵姨娘、王夫人乃至夏金桂,都在求籤子。 赵姨娘倒是高兴的很,她求出来的签子,被庵內的师父解开后,意喻居然还不错,这让赵姨娘多少安稳下来。 倒是临走前,夏金桂见自己方才百般討好,王夫人对自己的神情都是不咸不淡,心中就有些著急了。 於是当来到马车前的时候,夏金桂就给了宝一个神色,转而就取出三个紫檀木盒,分別打开,送到王夫人手上。 就见夏金桂笑著开口: “一日见到伯母,晚辈就觉得倍感亲切。今日与伯母相见交谈后,更是受益良多。晚辈借著这些小玩意儿,就当是聊表心意。” 夏金桂的浅薄心思,王夫人早就一眼看穿,她看著那紫檀木盒,神色微动,只是口吻中,还是不咸不淡: “哪里小辈送长辈的理儿?你拿回去罢。” 话语落下。 王夫人就看清传到手边的木盒。 三个木盒內,正好是三份不同的珠宝。 一份对应王夫人,一份对应邢夫人,一份则是对应赵姨娘。 送给赵姨娘的,是一支鎏金包银蝴蝶髮釵,看起来似乎还算华贵,只是鎏金毕竟不是纯金,甚至连金包银都比不过,待久了更是容易褪色。 正经高门大户的姨娘,有的时候都不乐意戴这东西,更別说是拿来送礼了? 如今有了儿子养著的赵姨娘,看到这鎏金髮釵平日里落在地上都懒得捡起来。 赵姨娘撇撇嘴,想著不能给环哥儿惹事,於是还是接了这鎏金髮釵。 送给邢夫人的,倒是正经的金釵。 只是送给王夫人的东西,赵姨娘一看,险些就要笑出声来。 无色玻璃做成的鐲子! 这东西的来歷,赵姨娘心中哪里不知道。 偏生夏金桂还当做是好东西,於是就这么夸耀起这个鐲子来: “伯母有所不知。如今东街那儿开的玻璃铺子里,不少达官贵人家的採买,都在爭抢这无色玻璃。要说起用玻璃做成鐲子的物件,那还是寥寥几份之一呢—” “如今大户人家的太太,都是以买到玻璃铺子里的东西为荣,甚至还有不少人家同我夏家打听。晚辈也是费劲周折,才倒腾出这么一个好东西。” 赵姨娘的脸色一言难尽。 无色玻璃—这东西她若是问环哥儿开口,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赵姨娘自认为自己是粗人,她拨弄了一下手上的冰种水头的翡翠,还是觉得,自个儿更喜欢这些金啊玉啊翡翠啊之类的东西。 倒是王夫人看到了这东西,神色微微舒展开来,显然,她也听说过如今炙手可热的东街玻璃铺子。 她抬眸,神情中总算带上了些许笑意。 “你是哪家的姑娘?” * 又是一年过去。 宫中除夕家宴上。 筹交错的间隙中,座上的太子,神情微动,给下边人示意了一眼,转而就举起手中的酒盅, 衝著高座之上的圣上,缓缓开口: “儿臣恭祝父皇圣体康泰,万寿无疆!今值岁除吉辰,特备微礼,敬献天顏。惟愿瑞雪兆丰年,来年国泰民安,海清河晏!” 话落。 下边人就抬上太子准备的贺岁年礼。 第83章 宫中来人,赐御膳 第83章 宫中来人,赐御膳 太子准备的年礼,乃是江南太湖奇石。 “此『寿”字奇石,乃是產自太湖之滨,得天地日月精华,『寿”字天成,实乃祥瑞之兆。儿臣谨献此宝,恭祝父皇万寿无疆,圣体康寧!” 台下眾皇子心头思绪不一。 老大见状,便忍不住开口: “太子,这奇石足足三米高,一路从江南运至神京,怕是路上要耽误不少功夫。此番在年节前送到,怕是费了不少银子吧?” 太子庆初淡淡一笑: “为父皇贺礼,便是再多银钱,也是值得的。且父皇富有四海,倘若不是真正的好东西,又怎敢轻易送到父皇眼前?” 高座上的康帝,神色倒是没甚么变化,看不出喜怒波动来,只是轻轻点头,示意收下了年礼。 这下子,倒是让接下来进献年礼的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陛下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老大有些志志,只觉得老爷子的脾气算是越来越难以窥测了,年轻的时候,老爷子尚且还会动怒,甚至有时候,还会拿竹竿抽几个不成器的儿子。 只是眼下年岁渐长,老爷子也一点点老去,君父、君父,曾经的父亲,如今终究是君王一词, 分量更重。 內心念头纷杂,老大手边的动作却丝毫不慢,立刻让人抬上了罕见的白鹿。 这时候,白鹿也被称为祥瑞的一种。 老三送上的是王羲之的募本一一《快雪时晴帖》,这倒是让康帝神色一亮,嘴角总算多了一份笑意。 康帝酷爱此类诗书,而老三又称得上是全才,不仅精通文采,且上马射箭,也是在眾兄弟中, 占得前茅,而今更是集结了一批饱学之士,替康帝编撰图书,甚至每年康帝还要从內帑中拨出银子,给老三当作是经费。 只不过,等到庆送上年礼的时候,康帝的神色,却微微一变。 就见庆居然让人拿上来了一个碗。 碗中是各色米粮,有暗黄的陈米,也有深色的杂粮,还有少许的雪白精米。 各色不一样的米粮呈放在一个碗中,再对比之前眾皇子送上的年礼,可谓是奇怪又寒酸。 诸多不懂得民间习俗的皇子,尤其是老十、老九两人,更是已经在私下里开始嘀咕起来。 这老四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好好的年节,送上这样的年礼,还是说这一碗陈旧寒酸的米粮,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不成? 老九乃是宜妃亲子,自小是蜜罐里泡大的,且等接了差事以后,更是一昧在兜里捞金,哪里知晓过民生艰难。 以至於老九直到现在都没有认出,那一碗杂色米粮,究竟是什么,又有著甚么寓意,倒是旁边的老八,看著这一碗米粮,脸上的笑意不知什么时候,却已经淡去。 老四倒真走对了路子。 只怕今晚几个兄弟皇子的年礼,就算加在一块儿,还不如老四的年礼,更得父皇欢心。 只听得庆捧著手中的一碗米粮,缓缓开口: “儿臣曾听说,民间有一习俗,是求百家米。思及父皇,儿臣在年节前,换上粗布衣衫,在京畿周遭,挨家挨户求米。虽说民间的百家米多是为家中幼童所求,祈求孩童身体康健,岁岁平安。 但是儿臣以为,父母对孩童之心,也是儿臣对父皇之心。” “求得百家米,討得百家福,只愿父皇能消灾解难,健康长寿。” “以前儿臣或许还不懂父皇的心思。只是如今儿臣年岁大了,也是做了父亲的人,於是愈发能够体会父皇曾经的淳淳教诲,拳拳爱子之心。父皇是儿臣的父亲,但更是天下之主,儿臣每每遇到困难之时,总是忍不住想起,若是父皇遇见这些艰难险阻,又会如何—” 老九庆听到这话,都忍不住膛目结舌,看向一旁的老八,惊得忍不住开口: “八哥,这老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起来了?倒是把我们兄弟几个衬下去了,难不成,就他会做人不成?” 语罢,老九更是冷笑一声,开口道: “这放在以前,老四顶多就是个办事的,也没见这么会说。要我看,指不定这背后,有谁在指点呢。” 有谁在指点,这都不要紧。 只需要知道的是,这碗百家米,算是送到了康帝的心坎上,连带著把值钱什么太湖奇石、白鹿祥瑞,都一併比下去了。 此刻,康帝的脸上带著点点笑意: “老四,这次你算是有心了,难为你还能想到这样的法子。今年河北直隶大灾,多少灾民流离失所,便是家宴上,也是以简朴之风为主。金银玉器虽好,但朕每每思及城外流离灾民,便总有不是滋味之感—. 谁知庆听了这话,却是微微一笑: “父皇有所不知,儿臣也不是凭空想起此法。只是思及城外粥棚处,荣国公府的贾环为母亲设下粥棚,心下便感慨颇多,这才有了如今的想法—” 庆听到这话,神色微微一动,颇有些狐疑。 老四和贾环的关係,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倒是康帝听了这话,却是点点头: “如今勛贵家里,遛狗斗鸡、听曲玩鸟的比比皆是,哪里还有曾经父辈们的风骨?这贾环先前研究的记帐之法,倒是颇有几分意思。” “张机承,你把桌面上的黄釉龙纹罐封装的红白鸭子肉粥,带著鑾仪卫校尉,送到荣国公府去。” 此话一出。 家宴上不少皇子,神色微微一动。 倒是老十三,听到贾环能有这个殊荣,这会儿笑得很是真心实意。 * 贾家。 同样也是除夕宴席。 桌面上,贾母喝了几盏酒,便回忆起荣国公府老国公还在时的盛况: “当年贾家一门双国公,那门匾都是皇帝特批的『敕造荣国公府”,以前的琉璃炕屏摆满厅。 玉儿,就连你身上的雀金裘,也是你祖父时得来的——.“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贾环看著贾母,就差宽慰她一句一一您老等著,今儿个以后,就能够发现,这日子只有一天比一天更糟的,往后的日子,每一年都是接下来最好的一年。 正此时。 那边的就有人匆匆来报: “太夫人,宫中一一来人了!” 第84章 王夫人抱养贾环? 第84章 王夫人抱养贾环? 自贾代善走后,贾府一经数年,早就没有了除夕夜宴赐克食的荣耀了。 只是还好身为四王八公的底子还在,面对今夜的如此“惊喜”,好岁还算是有旧例可寻。 贾政穿著五品白补服,贾母戴鈿子、穿蟒袍,余下人摆香案的摆香案,同时,还铺了长长的红毡引入正堂,直至最后一一荣国公府一大家子,於中门跪迎。 就见宫中出来的四品太监,带著鑾仪卫校尉浩浩汤汤,就往贾府所在方向走来。 贾母低头的剎那,却正好看见了那黄釉龙纹罐,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个疑惑来。 怎地是黄釉龙纹罐? 按照贾代善在时的规矩,每年赐克食的时候,一般都是盛放在雾蓝釉钵中的福寿膏,表明陛下体恤老臣之心。 难道说,因著老国公走了,今年陛下特意换了道克食,表达对待荣国公府的不同意思? 贾母心中划过诸多思绪,一时间,竟有些举棋不定,心生疑竇。 然而很快,那带看太监独有的尖细嗓子,在除夕夜空中,陡然响起: “奉皇上口諭:赐荣国府二房贾环克食一一红白鸭子肉盅一碗。钦此。” 话语落下,那四品太监就看向地面的人群: “陛下说:贾环城外设粥棚,为母祈福,至纯至孝;且又创『新式四柱清册』法,诚堪嘉尚。 今赐御膳克食一盒,以旌其能。” 寂静。 偌大的荣国公府中,不单单是下边的丫鬟婆子,又或者是的得脸的掌事管家,乃至於府內大小的主子,都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王夫人跪在冰冷青石砖上的膝盖,更是隱隱刺痛,只觉得寒意入骨,却也比不过心中针扎一般的密密刺痛。 贾母低下头的时候,刚好挡住了她脸上的愜愣神情。 贾环把整个贾府,都瞒得好苦! 且不说別的,单说那城外的粥棚,府內人只知道王夫人拿霉米去施粥,最后反倒是被步兵统领衙门和大理寺抓进去了,好好的一个施粥,反倒是让荣国公府成了京城勛贵眼里的笑话。 可反观贾环一声不地就在城外搭建粥棚,就是连贾政都不知道此事,更何况还有什么新式记帐的方法。 但是贾政这会儿却一点詰责的心思都没有,喜得红光满面,看向贾环的目光,那简直就是要柔得滴出水来。 要知道,便是珠哥儿还在的时候,贾政都没有过父凭子荣的待遇! 这一刻,贾政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来。 倘若环哥儿是嫡子就好了。 贾政纵然心中对於宝玉的期待再多,但环哥儿也是他的儿子,如今环哥儿出息了,倘若再放到嫡母王夫人手下养著,就是说出去的时候,也愈发得体有面子。 反观府中三春。 迎春笑得高兴,神情间更是真心实意至极。 惜春弯了弯嘴角,神色依旧是一片淡漠,但是仔细瞧去,还是能看见她眼底的笑意。 反倒是探春,这会儿神情复杂到极致,低眉敛目之际,更是忍不住轻咬唇瓣,心中—条地有了淡淡的悔意,只是想到这里的时候,又忍不住想起贾环曾经那些略带讥消的言语。 探春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来, 枉她自认精明圆滑,却不想,汲汲营营了那么久,到头来,却两边都没落得好处。 在贾府眾人思绪翻涌间,贾环已经谢过圣上所赐的克食,好容易等到太监带著鑾仪卫校尉离去的时候,贾府眾人方才按照流程,先將御膳捧入祠堂,供奉片刻后,方才打开分食。 倒不是贾环大方,只是规矩如此。 御赐不可尽食,须得府內眾人分食。 只不过,当贾母等人吃到这一口红白鸭子肉粥的时候,心中究竟如何,那又是难说了。 贾母想的更深。 这红白鸭子肉粥,一般来说,表明的圣意乃是粥(周)全庇佑,从中就可见陛下对於贾环的看好与关照。 王夫人虽不懂这些,但是当那鸭子肉粥入口,却觉得这御膳却也不尽如人意,在口內瀰漫的时候,只觉得苦涩之意,油然而生。 宝玉吃了一口,倒是忍不住笑著开口: “论起滋味儿,我还是喜欢咱们府上的小厨房。” 理是这个理。 毕竟御膳送到贾府,都已经差不多凉了,滋味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王夫人和贾政听到这话,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一股无力的感觉。 他们在乎的是滋味吗? 勛贵人家靠的就是皇恩,才有了如今的体面! 倒是赵姨娘,在吃到这一口肉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泪眼朦朧。 她知道的。 环哥儿设的粥棚,是为了她祈福。 圣上夸环哥儿至纯至孝,那岂不是意味著,她这个姨娘,也並不是那般上不得台面? * 夜深。 贾政当晚歇息在王夫人房內。 临睡前,他似是无意中提起一句: “我今儿个瞧著,环哥儿这一两年,也变化了许多,可见读书是能够让人明理的。” “大户人家,还得看个出身。我琢磨著,不若把环哥儿放在你名下抱养,將来说出去的时候, 也好体面些。” 王夫人原本眼晴都闔上了,如今听到这话,登时就睁开了双眼,只觉得一股邪火就从心底窜上来了。 环哥儿体面了,那她成什么东西了? 就赵姨娘那下贱胚子生的儿子,凭什么沾她的光? 只不过— 王夫人心头一动,硬是把这邪火强行压下去,转而开口: “老爷先別急,等我明儿个问问赵姨娘的意思,再做定论。” * 从正院请安回来。 赵姨娘就坐在软塌上,无声哭泣,兀自抹著眼泪。 贾环进来的时候,就吃了一惊: “姨娘这是怎么了?” 这好好的,昨儿个还高兴得不行,著喝了几杯小酒,怎地今儿个年节的时候,赵姨娘却突然掉泪珠子了? 赵姨娘又是委屈又是恼恨: “他要是看不上我,当初何必纳了我?哦,现在觉得我出生奴籍,上不得台面,是个下贱货色。我早知他靠不住,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当盼头,偏生又想著把我儿子送到太太手底下。” “这当娘的,儿子被抱到別人身边,这不是我心肝,又是在做什么?倘若太太是个好的,那我也忍下,为了环哥儿,还算是心甘情愿。” “可是太太对环哥儿如何,他就不明白?那周瑞家的事情,他难不成又忘得一乾二净了?” “说到底,他就是没把咱们母子俩当成一个正经人来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第85章 江南黛玉来信? 第85章 江南黛玉来信? 赵姨娘其实在平日里的时候,私底下比谁都清醒。 但唯独有个逆鳞一一贾环。 曾经还有个探春,只是探春几番事情下来,赵姨娘虽然还有感情在,但到底心冷不少,真要算起来,只能算是半个逆鳞。 如今,赵姨娘一听到环哥儿要到王夫人手下,一时之间,就慌了神,哪里还有平日里头脑? 贾环对於贾政这番作为,倒是丝毫不意外,他转而脱下鞋,也盘腿坐在软塌上,就安慰起赵姨娘来: “姨娘且宽心。这事儿太太只怕是心里也不愿意,只不过是碍於父亲的面子,想要借著姨娘的手,拒了父亲。” “毕竟从礼法上来看,我养在太太那边,在旁人看起来,总是要添上几分好处。可姨娘心底清楚,太太最不愿的,就是看到咱们娘俩越来越好。” 赵姨娘缓缓舒了一口气,於是眼晴就肿的跟核桃似的,抬眸朝贾环看去: “那按照你的意思是,我应了太太?” 贾环却摇头: “姨娘若是真应了,也不排除太太膈应姨娘的可能。” 赵姨娘咬牙,差点就要把贾政骂得狗血淋头。 她沉默许久,终於,赵姨娘像是失去了全身气力,脸上露出了颓然的神色: “终究还是姨娘不中用。环哥儿,其实真要说来,你被养在太太膝下,还是好处居多。我心中纵算百般不愿,可是当父母的,都是以儿女考虑最多。不若就“ 话还没说完,贾环就微微一笑: “姨娘莫要著急,儿子自有在父亲面前的应对之法。姨娘放宽心便是。” 赵姨娘愣神,不知道在这阳谋下,贾环究竟还有什么本事。 ¥ 外书房。 梦坡斋內。 贾政看到堂下佇立的贾环,比起面对贾宝玉的时候,他的神色不知和悦了多少。 纵然听到贾环提起抱养一事,他虽然神色微敛,但语气也还算是温和: “环哥儿,你读过书,自然要比旁人明白,养在嫡母膝下,才是礼数,对你自个儿,也有好处。” 这会儿知道有礼数了,先前让他养在姨娘膝下的时候,怎么没提到礼数? 贾环心中笑一声,面上却丝毫不显: “父亲说得自然有道理,只是儿子以为,事情並没有那么简单。” “一来,最近璉二嫂子身子不適,母亲操持中馈,本就繁忙,加之还要照顾几个姐妹兄弟,更是分身乏术。” “儿子以为,倘若要尽孝道,也不在於礼法上谁在谁膝下。横竖都是一个府內,每日晨昏定省问安,都是缺不了的。只有让母亲高兴,那才是真正的孝道。” 贾政闻言,神色稍缓,於是微微点头,示意贾环继续说下去。 “二来,儿子也只能在父亲面前,说这句话了。圣上慧眼如炬,怎么能不知道,儿子最开始设粥棚,是为姨娘所设。倘若现在记在母亲名下,把姨娘拋在脑后,在圣上看来,岂不是就是表里不一、嫌贫爱富的小人了?” 贾政听到这里,就嘆了口气,看向贾环: “往后这事儿,你办之前,还得知会我一声。否则,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 贾环面上微笑应诺,但实际上,压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人宝玉都没想著替母亲设粥棚,他跑去討好王夫人,这是嫌抄的佛经不够多吗? 就这样。 一连几日过去,王夫人等著脖子都坤长了,也没等到想要的结果。 好容易打听到老爷的意思,居然就把这件事情放下了,气得王夫人又是好几天没有甚么胃口。 偏偏这时候,林家的年礼到了,於是她又生了个闷气。 只因为这次的年礼中,贾敏那女儿,独独给贾环准备了一份年礼,半点都不曾想到自个儿的宝玉才是正经嫡子。 想罢,王夫人暗自咬牙,只觉得贾敏这小姑子不好相与,连带著她那女儿,也是个不省心的。 * 江南。 扬州。 林黛玉穿著月白绣折枝梅的綾袄,倚在窗边,虽然年纪小小,却因胎中带来的不足之症,已有了弱柳扶风之姿。 她雪肤乌髮,容貌清丽,唇上一点殷红,宛若雪中胭脂。 她正数著窗外落梅,就听得身边的雪雁快步走来,顶著尚且带著几分稚气青涩的脸庞,就睁圆了眼睛: “小姐,还好你在府里。方才从府外回来的时候,我瞧见外边还有一个疯跛道人呢!那道人形態痴狂,说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话语,我听了一会,倒觉得有几分趣味。 林黛玉自幼被父亲当做男儿养著,不似寻常女子,只读了女戒,识了几个字罢了。 且她看书广而杂,不拘什么都看了一点,於是听了雪雁的话,就免不得笑道: “你说几句同我听听,有什么趣味?” 雪雁依言,就说起听到的內容。 就听得故事的开始,乃是一西方灵河畔的絳珠仙草和神瑛侍者。 絳珠仙草本是天地灵植,却因神瑛侍者浇灌,最终化成人身,后又饮灌愁海水为汤,游於离恨天外。 最终,絳珠仙草入世,为报灌溉之恩,今生还泪而来。 林黛玉听闻,只觉得心中鬱郁,直到等雪雁忙活其它事情后,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微微眉,觉得此事若是告知父亲母亲,未免小题大做,可身边又无亲近的兄弟姊妹,於是黛玉条地想到了远在京城的贾环,她眉眼微动,便忍不住把这则故事,写在了送往神京信件的附页中。 * 荣国公府。 贾环打开林黛玉送来的信件,眉头微微舒展之际,却看到了最后的那则小故事。 贾环虽不知道,林黛玉究竟因何知晓这个故事,只是他微微沉吟,便把自己的想法写在了回信上一【仙草本就长在灵河畔,何须神瑛侍者灌溉?】 【仙家本是清净之体,谁能说,她不是被灌愁海左了性情,离恨天迷了本性,这才將一场露水因缘,认作生死冤孽,把毕生眼泪还他。】 笔落。 贾环便將信纸封好,放到焦大手中,只等待会就隨著林家的车马,送回扬州。 却不料。 在晨昏定省请安之际,他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来客? 夏金桂。 第86章 宝玉:娘,嫁了人的女儿都是死珠和鱼眼睛! 第86章 宝玉:娘,嫁了人的女儿都是死珠和鱼眼睛! 正院里。 就见夏金桂笑语晏晏,坐在王夫人下手。 因著夏金桂算是女客,所以贾环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神,於屏风后向王夫人请安。 实际上,在贾环这些日子忙著读书的时候,夏金桂就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居然和王夫人认识了。 而王夫人对於夏金桂的心態,那可就复杂多了。 夏家只是富商,王夫人连红顶商人的薛家都不一定瞧得上眼,更何况只是富贵一点的夏家。 只是王夫人心中虽说看不起,然而耐不住夏金桂出手实在阔绰,旁的不说,这金银子,就没少往王夫人手中塞。 有著夏金桂的討好孝敬,王夫人才觉得原本紧巴的手头,又宽鬆了不少。 要不然,就以之前放印子钱后,她越来越宽鬆的开销,这府里的一点银子,还真不够用。 在如此关係下,夏金桂和王夫人之间的来往,倒是愈发密切起来了。 王夫人看向夏金桂的时候,神情中倒是多了几分深思来。 宝玉的年纪也差不多了,纳个妾也是勛贵人家中常有的事儿,旁的且不说,袭人那小蹄子不也是被宝玉开了脸吗? 有几日她满面春色,一身桃红,过来人一看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就是房里头几个没经人事的小丫头,还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王夫人还要倚重袭人督促宝玉读书,这才按下不提,但倘若真纳了夏金桂,宝玉也有了个知冷知热的暖床人,真要怕那些高门大户的闺秀介意,王夫人觉得,倒也简单。 只要夏金桂没有提前生出儿子,屋子里没有庶长子这样的存在,那便不算什么事儿。 想罢,王夫人倒是没了刁难贾环的心思,只是敷衍了几句,就算作问安结束。 倒是夏金桂,看著贾环影影绰绰离去的身影,不由得心中带著几分可惜。 其实真要说来,不论嫡庶身份的话,夏金桂倒是更中意贾环。 贾环年岁虽小,但是性子沉稳,且上进心要比王夫人口中的宝玉强上太多。 但..— 可惜就可惜在,贾环乃是庶子出身,又不得老祖宗偏爱,像是宝玉,即便不继承荣国公府的爵位,將来府里的老祖宗没了,那些体己私房,还不是都留给宝玉? 人人都言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打马游街,可是环顾四方,每年科举之人犹如过江之鯽,最后能登科之人又有多少? 贾环而今虽过了县试,但伤仲永的前朝例子,却也是数不胜数。 想罢,夏金桂就收回眼神,对著王夫人笑著开口道: “王伯母方才说起宝二爷,我虽隔著屏风,却也能领略府內三爷风姿,只怕宝二爷身为太太亲子,尊荣更甚.“ 王夫人听到这话,眉眼都带上了笑意,偏偏这会儿却又心口不一: “那魔王不气我都算好了,成日里疯疯癲癲的,哪里有个什么富贵尊荣的样子?旁的且不论, 单就年节理,他便整日往京郊的庄子外跑,说是要读书甚么的。” 夏金桂打蛇隨棍上,就道: “伯母可真是冤枉了二爷。旁人家就算想要儿子上进,都得强压著,如今宝二爷自己懂事了, 伯母往后只等著享福便是。” 王夫人神色愈发和悦,嘴上却还在谦虚: “哪里就有你说得这么好?这混世魔王,年前还因为我打发了房內的一个丫鬟,又是哭又是闹,跟我嶇气了好几日,后来又一连好几日跑去城外散心,如今这才上进起来。” “说来也是冤孽,若非县试时突如其来的高热,说不准此刻这孽障也能有个功名傍身——” 王夫人还在囉嗦,夏金桂的眉头,却微不可见地一皱。 打发房里的丫鬟又哭又闹经常去城外· 夏金桂听著,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听著听著,夏金桂又听到王夫人感慨,袭人督促宝玉的功劳芸芸,她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强, 心中对於袭人、晴雯等名字,心中更是反覆咀嚼。 说来也巧。 正是谈论那混世魔王的时候,宝玉就穿著茄色狐腋袄大步流星走来。 夏金桂顿时目光灼灼,盯著屏风上的影子,目不转睛,神色看起来颇为出神。 王夫人见状,嘴角就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只等夏金桂走后,王夫人看著还在吃奶饶饶的宝玉,突然就道: “宝玉,你说——娘给你纳个妾,如何?” “咳咳咳·——” 宝玉一瞬间就猛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將奶饶饶咽下去了,这才连忙摇头: “我不要!这嫁了人的女儿,就是死珠和鱼眼睛,哪里还有原本清净女儿的模样?我平日里跟著房里头的姐姐妹妹们玩著便是,才不要纳什么妾室。” 王夫人气得脸色都红了。 倘若按照这孽障所说,嫁了人的女儿,都是死珠和鱼眼睛,那她成了什么东西? 王夫人颇有些恼火: “你放外头去看看,勛贵公子家的,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这又有什么稀奇的?” 宝玉闻言,当即梗著脖子: “按照母亲所说,那当初父亲宠幸赵姨娘的时候,母亲又何必黯然神伤,又何须有妒妇的模样,更湟论要针对赵姨娘母子!说白了,母亲既然也不愿意纳妾,又何必给儿子纳妾!” 王夫人闻言,心中顿时凉透了,於是径直开口: “你既然这样说的话,当初又怎么会想著给身边丫鬟开脸?你怎么就不想著问问她,她是想要做丫鬟还是做姨娘?” 母亲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事儿? 宝玉的面色幕然涨红。 * 江南。 扬州。 一连数日过去。 伴隨著下边人从京城回来,林黛玉总算收到了贾环的回信。 几乎是收到一瞬间,她就迫不及待接过信件,想要往房內走去。 贾敏如今气色好了不少,见状也有心调笑起来: “到底是表姐弟,就是比旁人亲近些。这都没见面,书信都传上了,要是见了面,岂不是有说不完的话了?” 林如海微笑,倒是没有阻止的意思。 却说。 黛玉在房內,翻开了手中的信件,一句一行,逐字读过来,看著看著,就不由得出了神。 第87章 宝玉:这柳兄弟好生俊俏 第87章 宝玉:这柳兄弟好生俊俏 林黛玉看著手中的信件,细细读后,竟有种莫名之感,仿佛梗阻在心头的鬱郁之气,都隨著那些字跡淡去。 灵河畔的絳珠仙草,无须灌溉也能吸收日月精华,化作人形,且那谁又知那神瑛侍者是否独独浇灌那一株絳珠仙草? 且那絳珠仙草今生落入凡尘,说不定也有父母兄弟,这一生她若只是还泪而来,那父母兄弟, 又该如何伤心,待她泪尽而去,又该如何自处? 思索间,黛玉的指尖微微在信纸上摩,信件靠近时,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她的眉头条尔鬆开,嘴角便牵起一个弧度,宛若点漆的水眸亮晶晶的,此刻盛满了笑意。 * 西山煤矿。 因著庆慎和庆祥接手了无烟煤,原本紧盯在这一块儿,想要分口肉吃的勛贵权臣,总算是歇了心思。 虽说今年河北直隶大灾,然而却也因为西山煤矿的存在,让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有了干活吃饭的地方。 毕竟粥棚施米不是长久之计,朝廷賑灾再多,米粮银钱总有用完的时候,反倒是京畿周遭的西山煤矿缺人,给了这些灾民以工代賑的空间。 藉此机会,庆又在陛下面前露脸了一番,连带著闷头干活的老十三也藉机得了差事,总算是从上书房中搬出来,跟著老四在西山煤矿调度人手。 眼下雍亲王风头正盛,谁不知道雍亲王不仅在除夕夜宴上颇得圣心,且又能在西山上办出实事,奈何庆慎太稳了,经此一遭,反而愈发沉下心来,就连年节时分,手下门客都往来不多,让眾多兄弟压根寻不到错处。 老九庆就站在西山脚下,看著周围的无烟煤。 这东西,如今在时下人口中,也叫作白煤。 就听得庆就盯著贾环,冷笑: “你把西山煤矿给了老四,就老四那冷心冷肺的性子,能给你说上几句好话,那都算是到头了。当初跟著我一块儿经营西山,说不定现在你早在贾家出头,哪里还用得著看你嫡母的脸色?” 贾环看了一眼这九爷,只觉得怪不得雍亲王不喜欢这兄弟,嘴巴又毒又刁钻,心眼子还小,这都是前年的事儿了,如今每次在西山上碰面,都要说上一嘴。 说就说罢,关键是也不敢到庆慎面前哎声,就在贾环这儿跟念经似的。 不过眼下倒是身边还有个八贤王在。 就见老八庆裸笑容温润: “老九,这西山煤矿,不管落在谁手里,都是於国有功,於江山社稷有利。我们同四哥一样, 都是父皇的儿子,四哥经营煤矿,咱们几个不爭不抢,让父皇宽心,也算是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孝心了......” “且贾环也是好意,並未藉此大肆谋財,反而不断压低无烟煤的价格,可见他也並非只是营私罔利之人。” 老九闭嘴了。 他就知道,八哥又要贤起来了。 正当贾环环顾四周之际,却条地发觉,有一处的地方,產生了打斗爭执。 九爷看了一眼,就冷笑: “还是吃太饱了。” 八爷倒是摇了摇头,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什么时候都会发生,没什么好稀奇的。 故而上前的,也只有贾环一人。 却说。 那边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正护著身后的一对兄妹,刚好打退了前来抢饭食的流民。 矿山本就是体力活,对於壮劳力来说,吃再多也不会觉得饱,而这兄妹二人手中捧著今日发放的饭食,私底下自然少不得摩擦。 便是再怎么看顾,也很难有解决此类情形的完全之法。 那青年男子见四周流民散去,於是就转过头,从袖口中一掏,就是一锭银子,放在那兄妹二人手中。 贾环见状,眉头就是一跳。 这是哪来的大户人家子弟? 这一锭银子,看起来约莫也有十多两了,比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营生。 贾环衝著那块儿努了努嘴,於是矿山的掌事,就又打了两份米粥送到兄妹二人手上。 隨后,他又派人去弹压那些个闹事抢食的流民。 一边办著差事儿,掌事心中还有些晞嘘。 什么时候闹事不好,偏等著今儿个主子爷来的时候,刚巧就碰上了。 如今四爷还没有再修整出更完善的章程,这些人倒好,自个儿就把好活计作没了。 当真是报应不爽。 * 流民兄妹二人,见到手中米粥后。 先是对给了银钱的男子道了声谢,隨后就对著贾环所在之处,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响头。 柳湘莲见状,便有些鬱闷地开口: “我给了你们一个银锭,你们反倒给那位爷磕头。这其中的顺序,莫不是错了罢?” 那兄妹二人听到这话,便神色怯怯,伸出手,想要把银锭还给柳湘莲。 看到这兄妹二人的样子,柳湘莲更是鬱郁。 他给的银锭子都能买许多米粥,怎地这对兄妹反倒没有这么感激? 莫非,就算是流民,也会看人眉眼高低,分出出身贵贱? 柳湘莲性子直来直往,加之带有罕见的侠义心肠、爱憎分明。 他心中有什么话,就径直问出口了,只是语气免不了带上一丝不虞。 贾环却只是问了一句: “你在大庭广眾之下,给了这对兄妹一个银锭子,纵使有贵人看管这些矿山上的流民,但也不是时刻都在。你能保证,这银锭子,最终属於他们,而不是招来其它的祸事吗?” 与其给他们保不住的银锭子,反倒不如给能现在就吃饱的米粥。 吃到肚子里的,那才是真的, 柳湘莲听到这话,神情然,他虽是游走江湖,只是因为出生世家,虽然家道中落,但所谓破船还有三斤钉,他在一些细枝末节处,根本无法同贾环一样知晓其中的条条框框。 再抬眼的时候,柳湘莲就衝著贾环所在方向抱拳,便是开口道: “我名柳湘莲,刚出门游歷不久,如今受兄台指点,才知晓其中奥妙。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贾环闻言,心念一动。 原来是他。 就见贾环微微一笑: “兄台算不上,真要算起年纪,我还比你小。柳兄若是空閒,不若同我到庄子上走走?” 柳湘莲沉吟少许,便欣赏应允。 * 京郊。 汤山温泉庄子。 贾宝玉立在庄子外,探头探脑,似乎想要打听晴雯的踪跡。 只是贾环这庄子,篱笆扎的紧,竟然半点口风都不露。 此时,贾宝玉听到马车动静,下意识地转过头,就看到贾环同柳湘莲一道从马车上下来。 柳湘莲皮囊甚是惊艷,且气质冷峻孤傲,又带著一身侠肝义胆的江湖气,是贾宝玉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呆住,忍不住讚嘆出声: “环兄弟,你身边这位兄弟长得当真俊俏。” 贾环神情古怪。 这是忘记了上次九爷的事儿? 当真是记吃不记打。 他撇过头,看向柳湘莲,果不其然,他的脸色就黑了。 第88章 秦可卿情愫微动 第88章 秦可卿情愫微动 柳湘莲平生最不喜的,就是这些勛贵子弟昵变童之风, 贾宝玉虽然没有此番意思,但是这话一说出口,柳湘莲还是不免有了联想。 且他因著这句话,对於贾宝玉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於是眼见贾宝玉的眼神黏在自己身上,柳湘莲对他的印象,就愈发恶劣了。 他面露不虞之色,眼看贾环就要往庄子里走去,於是就快步上前,远远地把贾宝玉拋在后头。 贾宝玉见状,这才想起了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同晴雯说说话,於是连忙想要跟著贾环进入温泉庄子。 谁知道还没走上前几步,那边的焦大就一个拦身,笑呵呵地挡在贾宝玉面前: “宝二爷,这是三爷的庄子。没有三爷的话,谁来也不能进去。” 贾宝玉听到这话,心中滋味莫名。 往常在贾府里,就没有一处地方,他是去不得的。如今到了外头,却是想要进个庄子,都需要贾环同意了。 贾宝玉心绪翻涌,竟然生出一种闷闷的感觉。 * 贾环带著柳湘莲到了一个地方,正好就看见庄子里收留的工匠,正在捣鼓一个新玩意。 一一火墙。 所谓的火墙,就是一堵能够发热的墙,通过里面埋烟道,烧火的时候,热气在墙里面跑一圈,比烧无烟煤还要省钱便宜。 说来这些流民中,不乏也有真材实料者,就比眼前的工匠,在跟贾环说起建造火墙的心得时,竟然与上辈子的火墙,有著好几分相似的地方。 “三爷提出了火墙后,小的们试验了好几次,才得出一些心得来。不说別的,就说这墙內的烟道,不能够太窄,不然烟气就会堵住;但倘若太宽了,里面的烟气跑得快,火墙反倒不热。” “烟道拐弯的时候,还要注意菸灰会不会堵住———” 柳湘莲四处游歷,但这火墙,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他虽喜欢做一名来去自由的江湖客,但好岁也是世家出身,眼力不比旁人,看到这火墙,顿时就发觉,这怕又是跟西山无烟煤一样,是个利国利民的发现。 尤其是听说这火墙,还是贾环草创的想法,他看向贾环的眼光,顿时就不一样了,口中更是说道: “环兄弟,我还以为,你只不过是不事生產的勛贵子弟,却不曾想,你还有这般巧思。我行走金陵江南,又走遍湖广,都未曾见到这东西———.” 说著说著,柳湘莲在屋內被熏得脸红,惹得都忍不住脱去了外罩的袄子。 脱下袄子的瞬间,他顿时就觉得整个人轻鬆不少,乃至於原本还有些冰凉的手脚,都微微沁出汗来。 这会子,倒是焦大开口: “三爷,咱这火墙已经初见端倪,只是按照三爷的法子,少不得还需要一帮能搭建火墙的力工。庄子里曾经招了流民,然而眼下多半是佃户,怕是没有那么多的人手—” 柳湘莲闻言,倒是眼前一亮: “环兄弟,我四处游歷,倒是认识了一批三教九流。环兄弟若是想要力工,乃至走南闯北的鏢队,我都认识不少。” 贾环没想到,带看柳湘莲来庄子,误打误撞还有这收穫。 他看中的不是力工,人手这一块,横竖还有流民可以干活,再不济就去找四爷和十三爷。 贾环看中的—.是鏢队。 鏢队走南闯北,若是將火墙推广到別处去,那前景和市场,比区区一个神京要多上不少。 贾环想著,就拉柳湘莲留下,又盘算了明日的安排。 柳湘莲有点家底,但是他也是个手鬆的,钱如流水,如今贾环提起这事儿,他倒是有了兴趣。 * 却说柳湘莲那边还在商量。 又是几日。 十四爷庆熟门熟路,简直比回自己庄子还要自在,就从隔壁墙头翻进来了。 庄子里的人,对於这位爷,也算是熟悉了,眼见庆大摇大摆,就要安排上烤羊肉。 晴雯听到下边人这般说的时候,眼皮子一抖,就有些无奈: “照著那位金爷的意思办了便是。” 只怕是现在也就庆本人,还不知道贾环早已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还在那傻乎乎地吃著炸鸡烤串呢。 说来也巧。 因著火墙一事,今天老四和老十三,也跑到庄子里,想要看看,贾环口中的火墙,是否真有如此效用。 几人行走间,脚步一转,就来到了院子里的凉亭处。 修地。 庆慎脚步一顿,平日里沉稳的面色似乎有了一丝裂,贾环甚至感觉,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愣然的意思。 於是他顺著庆慎的目光,朝凉亭中看去,就看见老十四正啃著羊肉串,吃得头也不抬。 不知道是不是贾环的错觉,这傢伙好像又敦实了一点,好像真有了大將军王的“肚量”。 老十三睁大了眼睛。 这老十四平日里在他们兄弟面前,都是一副桀驁不驯的样子,但像是眼前这般模样, 老十三还真是头一次见。 略微沉默片刻后。 庆镇出声: “庆褪。” 庆褪一哆嗦,只觉得背后凉颶,好像耳畔出现了幻觉。 这老四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虽说心中如此嘀咕,但庆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朝庆等人所在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手中的炙羊肉都不香了。 偏偏这时候,贾环还伴装不知: “庆?金兄弟,你不是姓金吗?” 老十四脖子都梗红了,但还是有些说不出来。 * 工部营郎,秦业家中。 经过几日修,秦业的家中,已然装上了火墙。 不拘是无烟煤还是柴火,单是这么一烧,不消片刻,屋子里就暖融融的一片,且还没有烟气。 秦可卿便是日常做针线活的时候,也没有往年手指冻得通红的模样。 而这一切,都是託了贾环的福。 秦可卿心念一转,就忍不住生出別样滋味来。 环哥儿年纪比她小,但做事稳妥,每次他办事,秦可卿总是忍不住有种想要依靠的衝动。 这是平日在家当长姐,操持家用时,从未有过的感受。 因著贾环的缘故,今年家中的日子,更是比往年好了许多,这如何不让秦可卿感念贾环的好处? 要说唯一心中不顺的恐怕只有寧国公府的那位了。 正想著。 那边就有奴婢匆匆走来,悄声道: “姑娘,寧国公府那边,说是冬日苦寒,特地送了一筐无烟煤过来———” 第89章 贾环有钱应该充公才是! 第89章 贾环有钱应该充公才是! 秦可卿听到寧国公府那边派人的消息,眉头一瞬间就紧了,若非如今太子復立,寧国公府势大,且秦业只不过是一个工部营郎,秦可卿根本不会委曲求全如此思绪流转间,秦可卿心中便有了计较,於是就对下边人开口道: “你且去告诉那寧国公府的人马,就说如今家中已有火墙,倒是没有那么缺无烟煤了。珍大爷的好意,已经心领了。” * 外头的管事,在听了秦可卿传来的回话后,脸上就有些然不悦。 这秦家的姑娘,倒是好大的威风,不过是一介营郎的养女,居然在国公府的珍大爷面前拿乔,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 等又將无烟煤的箱笼,搬上马车,车队逐渐远离秦家所在的街巷时,赖二才扭过头,对著秦家所在的地儿,狼狠2了一口。 怀! 不知好歹的东西。 珍大爷能瞧上这家的孤女,已经是三生有幸了,偏这秦家姑娘不识好列,连带著赖二也落了面子。 等回到东街的寧国公府后,赖二少不得在贾珍面前上些个眼药。 只是贾珍眼下对於秦可卿正是兴头上,秦可卿对他愈是冷淡,贾珍求而不得,心中就越发痒痒,好似有猫挠似的。 赖二上的这番眼药,於他而言,不过只是耳旁风罢了。 只是,贾珍在府內过了一整个年节,对於外头的消息倒是知道的不那么真切起来。 这所谓的火墙·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没的秦家都有了,寧国公府还没有这东西的道理吧? 想著,贾珍便吩咐下去。 * “八叔,这火墙当真是极好的东西。这平日里的炭盆放在屋內,就算是无烟煤也须得记得加炭火,但是这火墙却截然不同。” “这火墙一烧,便至少能够热熏熏烧个半天,且这烟气粉尘顺著烟道就排到外边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暖融融的感觉——” 此时。 杏楼內。 雍亲王府的宏时正对著自个儿的八叔,连声讚嘆这火墙的好处。 坐在宏时对面的,除了孟不离焦的老八、老九、老十外,还有一帮勛贵子弟。 老八作为贤王,素来受这些勛贵子弟的追捧,而这些人中,赫然就有与老八交好的水溶和贾宝玉。 贾宝玉听到宏时这话,一时之间,不免有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忍不住追问: “这世上竟还有这般的好东西?亏我还把府里头的无烟煤当做是宝贝,若是有了火墙,那岂不是比无烟煤还要好用?” 宏时闻言,就觉得贾宝玉这话挠到他心上的痒处,加之以前託了八叔的面儿,两人也算是认识,於是面上就多了几分和顏悦色: “这是自然。你那兄弟贾环,虽然只是个庶子,但是在这些物什上,倒是颇有些天赋,竟然还能折腾出这般的好东西来,如今神京不少权贵都装上了这东西,听说十四叔还藉此有了个正经营生宏时还在碎碎念,老九则是在那边眼红。 之前是西山煤矿,贾环给了老四。 现在是火墙的营生,贾环给了老十四。 这贾环怎么就不想想他庆呢?! 一时半会,庆心中便忍不住思索起来。 若是当初,他对贾环的时候,多带上几分笑脸,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正此时,贾宝玉却愜住了。 等聚会散去后,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心中居然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魂落魄。 等回到贾府的荣禧堂后,贾母一瞧见自己的玉儿神色,便忍不住追问起来: “这又是怎地了?今日好端端的,到了外头吃酒顽耍,结果回来后瞧著脸色不大好” 身边的袭人就笑: “回老太太的话,听外头小子回来说的,说二爷今儿个在席面上听到了火墙,只怕是心中也想要府里弄个火墙呢。” 贾母素日里待在內宅,且这火墙刚出现不久,十四爷庆这会儿这营生也才开始做, 她自然不认识所谓的火墙。 於是袭人就把茗烟回来时,碎嘴说得话,都一併学给贾母听。 贾母听了,就不由得纳罕: “前儿个刚出了无烟煤,今儿个又有了火墙,如今的好东西,倒是越来越多了。” 贾宝玉却对著贾母,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 “老祖宗,你可知.这火墙,是环兄弟捣鼓出来的——” “咪当。” 贾母手边泡著老君眉的茶盏,都忍不住微微一晃。 好在茶水微凉,就算溅到手背上,也没有烫伤。 而要说其中情绪最激动的,莫过於王夫人了。 贾环弄出了一个火墙? 几乎是一瞬间,王夫人心中就开始琢磨起来,贾环因著这东西,私下里指不定藏了多少的银钱。 难怪赵姨娘如今脾性愈发好了。 王夫人原以为是贾环出息了,赵姨娘心头的那口气顺了,如今看来,只怕是赵姨娘这下贱胚子手中捏了不少银钱,这才把腰杆子都给挺直了! 只是如今这还没分家,大房、二房的用度,都来自於荣国公府的公中开支。 同样,贾环要是有了进项,在王夫人看来,他一个庶子手里能留一部分银钱也就足够了,其余的,应该交到府中才是。 旁的且不论,一个孝字压在头上,他贾环—难不成还敢不认? 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便是放到外头说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此一想,王夫人神色便又泰然起来“环哥儿呢?这样的好事,应当叫过来,一同乐一乐才是。” * 紫禁城。 永和宫。 德妃这会子茶水凉了,都还没有发觉,只是看著身前的十四,神色难得流露出几分喜色来: “这营生,当真有那么好做?” 庆仰头就將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觉得火烧火燎的嗓子好受了许多,听到老娘说这话,瑟的不行: “可不!我现在出去办事,就连董家的那些人,也得求著我弄火墙,还没接差事的皇子里面,谁不得因著这个,多看我一眼?” 德妃掛心的就是小儿子的前程,如今听到这话,自然喜不自胜。 只是末了,她文担心起来: “你这营生,莫不是跟老九一样。你父皇那边———” 说起这个,庆可就来劲了。 第90章 我这都是为了老祖宗和父亲 第90章 我这都是为了老祖宗和父亲 之前老九也做营生,但放在圣上,也就是老爷子眼里,那就是与民夺利。 为此,老九没少在老爷子那里挨骂,说他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但像是老十四,別看他年少轻狂,在老四那几个哥哥里,不怎么受待见,但是老爷子对於十四,难免多了儿分喜爱。 德妃生怕为了做这项营生,而让老爷子不高兴,这样一来,可不就是因小失大? 谁知老十四庆听说了这话,就笑道: “母妃,这事儿还是父皇首肯的。为此,他特地將火墙之名更换成暖墙,言语中更是感慨暖墙一物,对民生有利。我如今將暖墙推广开来,在父皇那边,也是大功一件。” “指不定这个营生做熟悉了,还能顺势得到个差事呢。真要说起来,还是多亏想出这法子的贾环。小爷果然没有看错人!” 贾环的事儿,老十四先前就反覆嘀咕,如今听一项桀驁不驯的十四居然如此推崇一个人,德妃也思索开了: “如此说来,这贾环確实不同於寻常勛贵子弟。你父皇的那些金吾卫,哪些个不是勛贵子弟用来打发时间的,偏这贾环同他们不一般” 老十四这会儿脑子清醒的很,隨手剥开一个贡橘,扯下一瓣,塞入嘴中,就道: “庶出的子嗣,没有能耐就要看嫡母脸色,他是必须上进,不然怎么能在荣国公府那地方混下去?” 德妃思付片刻,心中便有了想法: “过几日,寻个时间,去请贾府的史老太君,来宫中一敘。” * 荣国公府。 贾环一听到王夫人叫他来荣禧堂,便觉得没有什么好事。 等来到荣禧堂內以后,二房、大房的人都齐全了,他心底就是忍不住一笑,只觉得这是准备要三堂会审了。 果不其然,王夫人在看见贾环的时候,就摆出一副嫡母的气度,含笑问道: “环哥儿,你可知,神京中出了火墙一物?” 贾环神色从容,顶著眾人颇有些疑惑的目光,顺势就道: “回母亲的话,儿子知道,且还知道的不少。真要说起来,这火墙不过草名。如今经由宫中十四爷推广,在勛贵人家大肆流传后,圣上早已將火墙改名为暖墙。 1 什么火墙、暖墙之类的名字,王夫人不在乎,只不过听到贾环对其中纠葛如数家珍, 她愈发肯定,如今的贾环只怕私下里积赞了不少银钱。 就见王夫人让身边丫鬟,给贾环倒了一杯大红袍,开口道: “环哥儿,这暖墙————听你宝二哥说,是你折腾出来的?” 贾环手中才接过茶盏,听到王夫人这般试探,就是微微一笑: “说来,我这几日,正要和母亲说起这事儿呢。只是碍於忙著读书,没有甚么时间。 如今母亲既然提起,那我索性也就把话说明白了。” “如今神京里面的权贵人家,都追捧暖墙,一时之间,怕是要成为冬日里的风潮。” “贾家好岁也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四王八公之一,若是没有暖墙,將来门面上岂不是落了旁人一筹,勛贵人家的体面也就比別人少了———” 贾政心中微微一动,还真有些对於这所谓暖墙的好奇和喜欢,於是就忍不住露出喜色来: “环哥儿,照你的意思是,你要替府里面修建暖墙?” 贾坏略有些异地看了贾政一眼。 这人怎么会想的这么美? 就见贾环苦涩一笑: “父亲的意思,儿子明白,且原本也是想这么打算的。只是父亲满大街去打听打听, 如今接手这营生的,可不是儿子,而是十四爷。儿子若是替咱们府內修筑了暖墙,那岂不是砸了十四爷的招牌?” 这这这这怎么又有十四爷的事儿了? 王夫人忍不住追问一句: “既然是你倒腾出的暖墙,如今怎地落在了十四爷手里?且你手头,难道就没有一点分红,难道连给自己修筑个暖墙,都不行?” 这话说出口,王夫人就紧了手,只觉得自己有些失態,连带著说出来的话,也有些没了嫡母应有的气度。 只是好在,现在一大家子的目光,都匯聚在贾环身上,这会儿倒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些许的不对劲。 贾环又是长吁一口气: “母亲身居內宅,怕是不知道外头的弯弯绕绕。这暖墙的营生,落在了十四爷手中。 倘若今儿个我给咱们府上修筑了火墙,明儿个有別的人家,求到老祖宗和父亲的头上,咱们是应—还是不应?” “我虽没有银钱,但终究知晓建造之法,建个火墙,自是不难。” “可是母亲,儿子只不过是不愿意看到父亲和老祖宗为难啊!” 荣禧堂內,眾人皆是失语。 便是王夫人,此刻也不由得陷入沉默,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反驳,便是想用孝道之说压迫贾环。 可贾环言语中,口口声声都是老祖宗和父亲,王夫人又能如何? 倒是贾环看了一眼不语的贾璉,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这暖墙炙手可热,京城中不少人家都爭著抢著,想要先行修建。若是老祖宗和宝二哥著急的话,我倒是可以和十四爷商量商量。” “然而儿子最近忙著四月份的府试,这修筑暖墙的差事,儿子以为,交到璉二哥哥的手上,倒是颇为稳妥。” “璉二哥哥素来精明稳重,对於他而言,修筑暖墙,不过信手拈来罢了。” 贾璉没想到,这话头还能落在自己身上,於是神情间,就有一瞬间的愣,再度看向贾环的时候,眼神就不自觉露出几分感激之色。 * 却说荣禧堂一事结束。 王夫人回到正房,一连整日来,还是觉得心气儿有些不舒畅。 等到晚间。 王夫人坐在软塌上许久,她陡然放下手中的佛珠,突然凝眉开口: “我道还忘记了什么细枝末节的事情。贾环说自个儿没有银钱?这法子都交给了十四爷,难道他手上,真是一点银钱都没有?” 这事儿可不能这么办。 这贾环如今倒是越发精明了,闔府上下,都被他那一张嘴,糊弄的晕头转向。 於是大清早的,王夫人就匆匆往荣禧堂所在的方向走去。 只是——王夫人不曾想,才到荣禧堂,却听里面的人说,老太太大清早的,就进宫陪娘娘说话去了。 第91章 如水的赏赐 第91章 如水的赏赐 紫禁城。 永和宫。 贾母看著紫禁城的红墙黛瓦,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突然发觉,自老国公贾代善走后,她不知已经有多少年,没有重回紫禁城。 如今来到永和宫的时候,德妃的容貌依旧,带著几分江南水乡的婉约,岁月苒而过,却只是让她的眼角,多出几条细纹,反而愈发添了几分韵味,通身气派更是宫里主子娘娘,才有的雍容华贵。 德妃看到贾母,先是寒暄片刻,这才切入正题,含笑开口: “今儿个把史老太君叫到宫里,原也是想要一道说说话。想当年,四王八公辅佐陛下,老国公驰骋沙场,以武勛起家。如今时间一晃而过,故人走的走,散的散,也就是在史老太君面前,还能谈谈当年的事儿了” 贾母闻言,也忍不住嘆息一声: “娘娘还记得当年,只是眼下,还有多少人记得以前?” 德妃闻言,就是清浅一笑: “话虽如此,但人总是往前处看的。旁的且不论,如今史老太君府上,可不就是有一个麒麟子。有这般的孙辈在,老太君的好日子,只怕还在后头呢。” 贾母一听这话,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了个笑容来: “宝玉年岁小,如今还谈不上这些,当不起娘娘这般讚誉—” 德妃笑容微微一顿,看向贾母的目光中,就忍不住带上了一丝付度和狐疑。 这史老太君-以往瞧著也没那么糊涂,难不成是如今年纪大了,连带著话都听不明白? 贾家的宝玉,除了衔玉而生,遭人忌惮,还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地方? 唯一值得说道的监生,那还是贾府捐出来的。 反观贾环,县试头名,又捣鼓出火墙,还找到了西山煤矿,甚至德妃还听说圣上下江南时的金鸡纳霜神药,就是贾环提出来的。 除了一个庶出的身份,贾环哪里比宝玉差了? 真要说起来,还犹有胜之。 而真要说起嫡庶来·十四和老四,不也是庶子吗? 就见德妃脸上的笑意微敛,於是就低头,端起茶盏,拂了拂茶沫,这才缓缓道: “史老太君许是听错了。本宫谈及的,不是宝玉,而是贾环。” 不等贾母露出什么神色来,德妃便又继续道: “说来,十四也是託了贾环的福,才有了修建暖墙的营生。可怜这天下当娘的,哪一个不是为了孩子算计?如今眼见著十四的差事有了影子,本宫心中倒是安稳不少。就是委屈了贾环,竟是连分红都没有。” 贾母伴隨著德妃的这一番话,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出什么话才好。 这环哥儿,怎地就连宫中的娘娘,也对他颇为看好,讚许甚多? 最让贾母心中不是滋味的,莫过於听娘娘的口吻,竟然更偏向於贾环,而非宝玉。 语罢,德妃看说得差不多了,於是就摆出了今日请贾母前来的真正的意思。 就见她伸手一招,下边的公公就带人抬了两个箱笼进来。 这里边的箱笼一打开,又是金银子,又是孤本书籍,还有的一些,则是诸如青玉雕八宝纹如意、景泰蓝珐瑯器之类的东西。 箱子不算多,但里面却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若是王夫人在此,只怕又会动了收到私库的心思。 只不过这些个箱笼,德妃说得明明白白,是拿去给贾环的。 毕竟老十四的营生,还是从贾环那里得来的。 老十四性子莽撞,只认为贾环够义气。 德妃这个当娘的,却不能让老十四平白得了便宜,怎么说也该对贾环表示一下。 反观贾母,带著身边人,抬著箱笼回到贾府的时候,还有一种如在梦里的不真实感。 水王夫人坐在荣禧堂內,看著流水一般的赏赐,就抬到后罩院里去,心中翻江倒海,像是凭空喝了三瓶山西老陈醋一样酸。 她扭过头,看向贾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娘娘真是这么说的?这暖墙的分红,当真没有环哥儿的一份?” 贾母点点头,倒是不觉得有甚么可惜的: “横竖府上不缺银钱。勛贵人家,要的是脸面,要的是尊荣。我倒是觉得,如今这样也好。没了银子,但有了宫里的赏赐,说出去旁人都能高看一眼。” 王夫人口中满是苦涩,有一句话就差想要说出口一勛贵人家,的確要体面。 只是如今帐面上的窟窿还在,单单有著那一层薄薄的体面,又有什么用? 王夫人只恨凤姐儿不能早日好起来,也好把这府內中馈的烂摊子,丟在凤姐儿身上。 只是就在这会儿,宝玉听到老祖宗说,府內不缺银钱,倒是忍不住依偎在老祖宗怀中,又开始撒娇卖痴起来: “老祖宗,咱们府上,就不能修个暖墙吗?今儿个我打听的时候,国子监內的同窗, 似乎有不少都开始修建暖墙了。” 贾母对於宝玉的央求,向来都是无所不应,於是就搂著自己的心肝儿,便道: “不过是修暖墙罢了,叫你母亲使些银钱,著人去安排便是,提一嘴的功夫罢了。” 宝玉眼神顿时就亮起: “老祖宗,果真如此吗?既然如此,不若就把府內都修一遍。不单单是碧纱橱那边,几个姐姐妹妹,还有璉二嫂子处,都要安排上——” 贾母乐呵呵地允诺: “都有,都有。难为你还记得你那些个姐姐妹妹。说来,这暖墙当真是个好东西,不若一併就把府中都修上暖墙,来年也好轻鬆便宜些,也不至於觉得冬日苦寒漫长。” 这祖孙俩说得倒是痛快了,王夫人听到这话,却是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把贾府上下都装上暖墙? 这得费多少银钱啊! * 正院。 夏金桂坐在王夫人下首,脸上的神情,纵然尽力掩饰,也还能看出一丝激动之色来。 说来,这还是头一次,王夫人主动请她来贾府说说话。 看著周围的雕樑画栋,又见半新不旧的陈设,尽显勛贵人家的底蕴,夏金桂心中就不由得憧憬起嫁入贾家,成为正头奶奶的风光和排场。 正此时。 王夫人把夏金桂这般模样,尽收入眼底,对於接下来开口要银钱的事情,也算是有了几分把握和准备。 第92章 环三哥……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第92章 环三哥……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却说那日夏金桂来到贾府后,王夫人不知道同她说了些什么。 只是临走时,王夫人高兴了,夏金桂居然也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不管怎么说,府里头的帐面上,总算是多了许多银钱。 至於关於外头修筑暖墙,诸如採买耐火砖一事,王夫人一介后宅夫人,不好亲自出面,索性就由贾璉出面安排。 这日。 夜晚。 东院王熙凤的院子里头,贾璉裹著一身风雪,掀开帘子,匆匆走进屋子,便觉得一阵热气熏人,仿佛肩膀上的落雪都化作水痕。 他搓了搓手,等到手心搓热以后,这才来到软塌上,把鞋子一脱,於是就坐在凤姐儿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就將头埋在她脖颈处,深深一吸。 王熙凤不耐烦他身上的酒气,於是就软绵绵地捶几下,了贾璉几眼,一伸手就道: “你这些日子的钱票,只怕是没少拿吧?银钱呢?拿出来。” 贾璉笑容汕汕,就搂著王熙凤,討好道: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奶奶。这些日子,我帮著家里修建暖墙,中间润手的钱,拢共大概三千两。” “这些钱,原也是该交在奶奶手上的。只不过我心底寻思著,上次从公中支出了八百两银子,这次刚好填补了这个窟窿。余下的两千两百两,怎么说也得分润给环哥儿一千两。” “这次的事情,倘若没有环哥儿背书,只怕这其中的润手费,也轮不到我手上。经过这些个日子,我算是瞧明白了。” “咱们大房在府里头,压根就是个討人嫌的。旁的且不论,宝玉只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就能让府上大动干戈,掏出这么多的银钱来。那要是以后呢?” “这贾府的爵位,论理,得落在咱们手上。可是眼下,奶奶干著吃力不討好的事儿,著咱们往后的银钱,给二房填窟窿。我心中憋著一口气,只觉得——· 凭什么?!” “我瞧看环哥儿是个有门路的。先前咱们同他亲近了儿分,这不,眼下的好处,就落在了咱们手上。我说一句话,奶奶听了也別恼,与其想著什么姑妈,什么管家权,要我说,这白的银子,那才是货真价实的好处————” 这话糙,理儿却不糙。 王熙凤听到这话,那柳眉微微倒竖,沉吟半响后,又渐渐鬆开: “环哥儿那边,確实应该送些。你明儿个有机会,就把这一千两送去。” * 府里头。 因著院子里修筑暖墙,於是三春今儿个倒是凑在一块了。 如今惜春的屋子,是第一个建好暖墙的,外边的无烟煤一烧,那滚烫的烟气就顺著烟道肆意流窜。 不消片刻,原本还有些许凉意的屋子,顿时就热烘烘的。 惜春平日里喜欢画画,但是往年冬日里作画,免不了手指僵硬,然而如今修暮了火墙后,情况却截然不同。 如今她作画时,甚至还需要脱去外边的袄子,这才觉得温度適中,行动自如。 探春看著周围焕然一新的屋子,心中突然有些不知该怎么形容,只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对於贾环,似乎从未看清过。 只是转念,探春心中又有些莫名。 她才是贾环血浓於水的亲姐姐,怎地如今反倒是惜春这个妹妹,头一个建好了暖墙,反倒是她的屋子那头,还在等著外边的进度· 倒是宝玉的屋子,早早地修好了。 可见这一个贾府里头,纵算是主子之间,也有亲疏远近,尊卑高低。 不过此事经由璉二哥哥负责,或许也只是无心罢了。 想到这里,探春虽说还有些不是滋味,但心绪至少平復许多。 正此时,迎春倒是笑著说起了有关暖墙一事: “说起来,这次咱们府上能够修暖墙,多亏了宝兄弟和璉二哥哥,若非宝兄弟央求老祖宗,咱们姐妹几个的屋子,指不定还装不上暖墙呢。” “这暖墙当真是个好东西,也不知道环弟弟究竟是怎么想的,才能琢磨出暖墙这样的物件。” 惜春听到那个名字,画笔一顿。 最近贾环忙著国子监上课,倒是许久未曾来见他了。 她神情冷清,语气淡淡的,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环三哥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此言一出,其余的两个姐妹都是纳罕。 惜春年纪小,一向不愿多言,对谁都是淡淡。 怎地对待贾环....·就如此不同? 外头。 贾宝玉刚欲推开了门,耳边就传来惜春的言语。 他心中就有些酸涩。 四妹妹素来孤僻,喜欢作画,贾宝玉原以为,四妹妹同她一般,不喜世俗之事,更不愿意理会那些禄蠹。 如今看来终究是他一厢情愿了。 贾宝玉微微嘆气,离去的身影,不免多了几分落寞。 心中想著惜春,贾宝玉便下意识地想到了另一个颇有几分相似的人。 於是,他脚步一拐,就往城外京郊一一翠庵方向而去。 * 朝阳楼。 老十四庆褪,就斜眼看向贾环,呵呵一笑: “环老三,你拿什么补偿我?我为了让你的私房钱不被拿走,就连在我母妃那里,都瞒著,说是抢走了你所有的分红。” “现在外头的人,还不知道说我老十四怎么黑心呢!” 贾环神色认真: “十四爷,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心若磐石,他人言语,对您而言,又有何惧?” “且话又说回来,如今京中的勛贵,哪一个不是求著您想要弄个暖墙,哪里还会有心思说你的閒言碎语?” 老十四的嘴角险些翘起,他想到贾环还在面前,就连忙咳嗽了几声: “行了行了,就你环老三会糊弄人。这里是这些日子的分红,你点点。我可不是九哥,做的都是强盗似的一锤子买卖——” 细水长流,那才是正理儿! 贾环却笑著收下: “十四爷的品性,我自是信得过,再点银票什么的,未免太过生分了。” * 龙翠庵。 宝玉坐在妙玉师父面前,说完了府中见闻,以及心中那一丝丝、一缕缕的鬱郁之情。 下一秒。 就见妙玉起眉头。 第93章 开始县试,追討国库欠银? 第93章 开始县试,追討国库欠银? 妙玉性格孤洁,相比起贾环,自然天然亲近天然纯质的宝玉,两人不喜功名喜诗书,且都有慧根,谈论之时,便有颇多契合之处。 反倒是贾环,多追求功名,在诗书一道上,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妙玉沉吟片刻就道: “这府內的小姐,说来,还是因为你的那句话,才有了暖墙。如今不念著你的好,却感念起贾环来。” “可见缘起无常,亲情亦如幻。所谓的父母亲人、姐妹兄弟,不过是映衬了佛理中的缘起性空,缘聚则生,缘散则灭,强求不得。” “至於你那所谓的兄弟,与你我二人,不是一路人罢了。不若且让他走自己的路去,你自有自己的去路和归处.” 龙翠庵中。 贾宝玉和妙玉一番促膝长谈后,只觉得原本心中的鬱郁之情,在她的佛理开解下,竟然舒畅了许多。 只是说起贾环时,他们二人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 却听到妙玉开口道: “如今人人想著蟾宫折桂,然而这些个嘴里念著修身齐家的读书人,心中却算著『黄金屋”、『千钟粟”,所谓的读书灵性,最后也不过化作了四平八稳的八股文. 宝玉一听,赞同之意油然而生。 且不知为何,听到妙玉之语,心中顿时有了一种微妙的情绪。 * 一晃就是年后。 眼看著四月份的府试即將到来,贾环也彻底歌了走动的心思,转而又回到以前苦读经义文章的状態,每日更是笔耕不輟,不断练习八股、策论。 这个时候,扬州林海送来的书册,就有了极大的帮助,尤其是满满一箱笼的书籍中,甚至还有林海本人的科举心得。 林海本是钦点的探郎,这些囊括科举心得的笔记,只怕放到外头读书人中,千金都换不回一本。 后罩院中,萤火勤读。 反观贾府內,因著这次的府试没有贾宝玉的事儿,大家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次府试,就连贾政心中也不敢多有幻想。 实在是能初次下场,便夺得县试头名,已是十分难得。 若是再让贾环通过顺天府的府试,只怕贾政这个亲爹,在贾环的天资面前, 都难免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就在这段时日內,贾环岁月静好,一心读书。 外头·却是风起云涌。 而真要说起来,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暖墙一事。 暖墙在冬日里,的的確確是个好东西,別说是勛贵人家,就连京畿周边的老百姓家里,也伴隨著推广,而逐渐適用。 只是平民家中的暖墙,不比勛贵权臣人家里的,用的是耐火砖,烧的是无烟煤,桩桩件件都要最好的。可即便如此,今年冬天到底是比往年好多了,就算没有暖墙,也有无烟煤.—··· 可问题是,整个府邸修暖墙这事儿可算是一项大工程,就连贾璉中间隨便润手一下,就能多出三千两银子,可见其中的靡费。 一帮老臣勛贵,仗著曾经的体面,以及圣上的优容,於是就往户部的国库中支取银子,少则上千两,大则几万两。 往年也就算了,今年却不同。 去岁才下江南,耗费了一大笔的银钱,年底又逢河北直隶大灾,如今賑灾事宜,每一样都需要雪银。 真要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国库里——?却陡然没有银子了。 事情到了这地步,还没有完。 眼看老十四都要接差事了,之后的十五、十六,也该早早打算起来,开始准备建府。 前头的皇子,当年出来建府的时候,户部好歹还给了一人几万两银钱,可是如今呢? 难不成都从皇帝的內帑中拿出来? 倘若给了一个老十四,那之后的十五、十六等兄弟,又该怎么想,会不会念叻著只给老十四一人。 上上下下,不管是论及天下大事,又或者是紫禁城里的家事,那都只有一个词儿一一银子! 当四月份的时候,贾环来到顺天府衙门,参加府试之际,甚至还能够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之声。 只是这谈论的內容,除却有关今日府试外,居然还有一些,是有关如今朝堂上的博弈。 贾环听了个大概,心中也算是有了模糊的想法。 大意就是,如今国库空缺,朝廷中隱隱有风声传来,似乎为了河北直隶賑灾一事,想要追討起曾经支借国库的老臣勛贵来。 只是眼下,周围便有童生摇头感慨: “这桩差事,如今可不好接。谁不知道,这借钱容易,还钱难。眼下便是在民间,还钱的都是大爷,更何况是这些老勛贵了。” 此话一出,便有人明言: “这话却是有偏颇了。如今朝国库里借钱的,哪里只有老勛贵?不拘什么清官,又或是什么浑水摸鱼的,哪一个不想著借取国库的银钱?大家都借,你不借,这时候,就不是旁人有问题,而是你自个儿不和光同尘,只能沦落成被人排挤的下场了.” 这话—.倒也有道理贾环多看了那人一眼,似乎是勛贵人家的子弟,怪道是对於朝廷上下形势看得如此清楚。 正想著,那边顺天府衙门已经打开,开始准备接收考生,检查考篮、衣物等物件,贾环索性就收了念头,顺著人流,往前边走去。 天大地大,总归是大不过眼前的府试。 * 紫禁城。 乾清宫。 康帝看著下首的一群儿子,面上不显,心中却忍不住泛起失望,就见他扭过头,看向身边的太子,就问: “太子,你觉得,此次追討国库欠银,该,还是不该?” 太子拢在袖袍中的动作一滯,只觉得此番奏对左右为难,闹不好,两边的勛贵、权臣就要得罪。 最重要的是,国库欠银的人,除了勛贵权臣,就连太子自己,也没有少欠。 可若是不支持追討国库欠银,只怕父皇心中文会生出芥蒂就见太子微微低头: “父皇,儿臣以为国库积欠,干係国本,儿臣日夜思,以为积欠库银的, 多为老臣和勛贵,牵涉过广,若是骤然催逼,恐有社稷动盪之患—” 父皇心生芥蒂,是一回事,但是於太子而言,他已然拥有继承大位,名正言顺的资格。 与其一昧討好圣心,倒不如先行拉拢朝野上下的人心,两厢度后,太子终究还是说出了这一番话。 只是他低头剎那,却未曾看到,康帝那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和意味深长起来.—. 第94章 环哥儿,你同四爷有几分薄面…… 第94章 环哥儿,你同四爷有几分薄面…… 听完太子所言,康帝久久不语,而后更是问了几个皇子,虽说诸多皇子回稟的话语不同,但其中的意思不过是殊途同归,就连素来直莽的老大,在谈及国库欠银一事中,也多是不愿。 沉吟中,康帝的目光在眾多皇子身上流转,最终,还是定格在了老四庆慎身上。 只因为就在方才既是父子,又是君臣的奏对中,唯有老四始终一言不发,沉默中,素来冷冽的面庞上,更是多了一抹凝重之色。 康帝视线一顿,就沉声道: “老四,你怎么看?” 一瞬间,眾多兄弟视线紧盯。 老十四更是眉头一跳,生怕老四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这事儿老大和太子都没想著接手,老四可別想著逞能啊! 只是,老十四庆心中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就见亲哥庆慎骤然施礼,就道: “儿臣有话要说。关於追缴国库欠银,儿臣心中已有分剖利害的想法。” “其一,户部国库,非一人之私產,而今朝堂上下,不论是旧时勛贵,亦或是朝中权臣,视国库如私库,动輒借支。天下財赋,皆入蠹吏囊中,於国有何益?” “其二,法不行则威不利。父皇对於老臣多有优容,更是屡次宽限,然而欠银者,不但感念天恩,反倒生出侥倖之意。今年直隶大灾,朝中正是用钱之际, 此时若不追討银钱,更待何时?” “其三——-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正如儿臣所言,直隶大灾,若是又有边防灾荒之患,国库没有足够的賑灾银钱,难道真要应了前朝加征辽餉之景吗?!” 话音才落,太子神色微微一变,就对著庆一声斥责: “老四!你说几句也就罢了,怎么还说到前朝加征辽餉之景上去了?父皇天恩浩荡,乃是昭昭明君,前朝皇帝,又如何能同父皇比擬?” 庆慎闻言,沉默不语,只是將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久久未曾开口。 倒是老八,眼看看太子颇有些急赤白脸的意思,这会儿倒是想起打圆场来: “太子二哥,四哥也是关心国计民生,都是兄弟之间,又何必这般言语,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正说著,康帝募然转过头,双眸紧盯著老八,就道: “庆祺,你觉得,征討国库欠银一事,由谁来负责,最为合適?” 听到这话,在场中人皆是一惊。 按照父皇的意思,这是下定决心,要征討国库欠银了? 老八笑容微滯,隨后略作思索,就开口道: “追討欠银一事,非雷霆手段不能廓清积弊。依儿臣之见,非刚正者,不能担当此任。” 这话一出,老十四便募地抬头,看向八哥的眼神中,就忍不住带上几分莫名的情绪。 八哥素来以贤称道,以八哥的眼界,岂能不明白,追討欠银,分明就是一件吃力不討好,只会得罪人,最后甚至完不成的苦差事! 八哥说出这话,简直就差点著四哥的名字,让庆做这事儿了。 要是放在以往,老十四对於自己这位四哥,还没有多大感情,只是自从同贾环熟悉了,连带著在庄子中,一来二去,见到四哥,两人之间多了几分往来后, 老十四便觉得· 四哥,似乎也没有以前想的那么討人厌。 他和四哥之间,旁的不论,到底是打断骨头连著筋,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真要论起血脉关係远近来,只怕八哥都不能同四哥相比·“ * 府试的时间,大概是五天的时间。 大致流程和上次县试差不多,都是考一整天的时间,就这么一连考了五天, 等到所有场次结束后,等待五到十天的时间,这才发案。 考完的第五天,贾环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府中,睡了个昏天黑地。 等到再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只不过是过了五天,不单单是贾府,就连整个神京,都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圣上委派雍亲王,准备追討国库欠银了! 这个消息始一出现,就在神京中疯狂流传开来。 不说別的,就算是四王八公听到这个消息后,都震惊了! 好端端的,大家都借取国库的银钱,这么多年都没还,怎地如今突然提及要还银钱的事儿了? 对於四王八公来说,就算是几千两,或许也就这样,还称不上是伤筋动骨。 可问题是,四王八公借取的银钱,足足有大几十万两! 而且这还不是四王八公拢共算起来的,而是其中一家就有几十万两,若是老十四庆在此,听到贾府中计算这些年从国库中借走的银钱,只怕他也要感慨一声一一难怪四哥当日掷地有声,把这些四王八公都比作蠹吏,就算是旧时勛贵,可这代代相传下来,都说君恩似流水,如今想来也泯灭了不少。 一家几十万两,四王八公加起来,哪里还有曾经武勛发家的模样,分明就是趴在国帑上吸血的水蛭。 * 贾府內。 荣禧堂中。 家里的主子,都聚在一块儿,因著贾环地位不同往日,故而也坐在堂中,听起家里的正经爷们,谈及所欠的库银。 贾赦一听到家中欠了几十万两的银钱,眼晴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 “这都是什么陈年旧帐的老黄历了。凭本事欠的钱,为什么要还?这可不是几千两、几万两的事儿,是几十万两!” “眼下四爷那儿又催的这么急,帐面上哪来这么多的银钱?要不然,把我这骨头都当了卖了。再还不上,直接一根白綾吊死了,他们这才高兴——” 话还没说完,那边贾母就拍了拍桌案: “亏你还能说出这话来!这要是传出去,荣国公府的体面在哪?” 贾赦碍於贾母在场,只能轻声嘀咕一声: “什么体面不体面的,银钱才是真的体面。而今银钱都没了,拿什么撑起这体面来?” 这话得亏贾母没听见,否则就不止是眼下这般容易了。 就在眾人一筹莫展之际,贾母条地看向贾环所在的地上,脸上就露出个笑容来: “环哥儿,你同四爷有几分面子情。这事儿你是怎么瞧得?” 第95章 魏大人犯愁还钱 第95章 魏大人犯愁还钱 贾母突然说到贾环,除了早有预料的王熙凤和贾璉二人,堂中人皆是一愣。 无他,这些日子,贾环早出晚归,府內又因为欠银之事,火烧眉毛,一时之间,竟然忽略了贾环的踪跡,只觉得这段时日似乎不怎么见得到他。 倒是王夫人,在没怎么听到贾环消息的日子里,倒是过了一段舒坦的时光, 如今骤然提及,她心中一跳,只觉得又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得贾环开口道: “老祖宗,我倒是觉得,这银钱———不得不还。” 王夫人听到这话,手中骤然紧,不见平日里古並无波的模样,转而声调扬高: “还银钱?!这大几十万两,府內上下,哪里能凑出手来?难道说,真要同外边人传闻的那样,去前门大街的当铺和古董店卖东西吗?” 这人王夫人丟不起,贾母丟不起,荣国公府更是丟不起! 贾环就看向王夫人,神情很是异,只是问了一句: “那不还?” 王夫人又下意识地驳斥: “陛下都委任雍亲王追討银钱,难不成还能不还?” 贾环就鬆了口气,露出庆幸的神色来: “原来母亲是知道的。我还以为,母亲先前那般言语,是想要抗旨呢。” 王夫人一壹,紧接著,就是火气涌上心头。 什么时候起,贾环一个小冻猫子,居然也能在她这个嫡母面前,这般说话了? 王夫人抬头,看向身边的贾政,却见贾政神情稀疏平常,仿佛贾环说这话, 不过是寻常之事。 便是贾母,也不过微微一皱眉,思及现在府內上下关心著欠银的事儿,须得倚仗贾环在雍亲王那儿的面子,於是贾母终究还是按下涌上喉头的话,不做言语。 王熙凤见自己姑母这个恋屈的模样,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痛快。 经歷了之前暖墙和管家权的事儿,王熙凤如今回想过来,只觉得自己这个姑母,怕是一心为宝玉打量,恨不得把全府上下的银钱,都楼给宝兄弟,只把她和贾璉当做是府里的管家。 眼下见王夫人吃,王熙凤和贾璉对视一眼,乐得隔岸观火,默不作声。 见荣禧堂內,一时陷入了寂静,於是贾环就站起身,向贾母等人施礼后,便缓缓走出荣禧堂。 王夫人看著贾环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只觉得贾环如今算是翅膀硬了,不说別的,单论起贾环如今的气质,就和两年前天差地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乍一眼看去,除却佩戴的宫絛佩玉稍显简朴外,贾环的凌然气度,清雋身影,便是放在勛贵人家里头,也可以认作是堂堂正正的嫡子。 这样一比,难怪如今老爷对於宝玉颇有微词,即便是王夫人,也不得不承认,有贾环在,对比实在是太突出了。 * 雍亲王府。 贾环来到书房外头的时候,不免看到了几个熟人。 尤其是四爷身边的大太监,看到贾环来了后,便笑著迎上去: “环三爷,王爷书房里还有外人在。王爷吩咐奴才,若是三爷到了,先请三爷到一侧厢房坐会儿。还请三爷见怪——” 语罢,那苏公公有心同贾环拉关係,便不著痕跡地透露起些许细节,状似无意道: “三爷这些日子忙著府试,怕是不知道,府里面的这些日子,都快焦头烂额了。” “外头的勛贵老臣,那是一个接一个的来,这些人好歹还有著君臣之別,最难办的,是那些个宗室里的爷们——” 听著苏公公透出的口风,贾环一面朝厢房走去,一面心中付度。 这宗室里面,免不得有些长辈在,確实麻烦了点。 这追討库银之事,看起来,似乎確实是个损人不利己的差事。 想著,贾环步履平稳,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模样。 等来到厢房外的时候,苏公公脚步一顿,就衝著里头微微一努嘴,小声道: “三爷可当心。这厢房里头,还有一位魏大人等著见四爷,如今恐怕正著急上火。这位魏大人可是陪伴皇上多年的老臣,也就是儿孙不孝,如今临到老了, 欠了一堆银子,连最后的体面都没了——” * 厢房內。 魏渊亭还在愁眉不展,嘆息之际,却见一个少年郎,修地出现在厢房里。 他看了一眼这少年郎。 长得倒是俊俏,身量也算顾长,就是..不认识。 魏渊亭又长长嘆了口气,继续查拉著眼皮子,脸上的褶皱都快要挤成一朵老菊,也难以掩盖他的愁色。 一时之间,竟然忽略了贾环的存在。 倒是贾环,多看了这位魏大人一眼,没有怎么声。 想来这位魏大人眼下应该也没有,要同他说话的心情在。 这催债的都找上门了,听先前的苏公公说,前儿个十爷想忽悠人去前门大街叫卖的时候,还找人问魏大人去不去。 魏渊亭那会儿还真有些动摇,只不过思及此举会伤了圣上的脸面,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先行来到雍亲王府,探一探四爷的口风。 正巧。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的功夫,那厢的苏公公又著人来请他入书房一敘。 只不过出乎魏渊亭意料的是,除却他以外,贾环—也被一道叫到书房外等候。 说来—.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魏渊亭脚步一顿,扭过头来的时候,这才想起,这位贾环究竟是何许人也。 * 魏渊亭进去了大约一刻钟,出来的时候,脸色愈发悽苦,甚至在下台阶的时候,脚步一个跟跪,险些摔倒在地。 贾环离得近,恰巧抬手扶住,这才免了灾祸。 倒是魏渊亭,苦笑一声: “扶什么?一把老骨头罢了。半只脚都要迈进黄土堆里咯—我魏渊亭一辈子征战四方,如今临了,也就是为那几个—再做最后一件事—” 贾环闻言,心神一悸,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是下一刻,那厢苏公公又来请他入书房內。 * 外书房。 几日不见,雍亲王的神色,似乎略有些疲倦。 以至於看到贾环的时候,他微微嘆息一声: “旁人都说,別人不愿接手的烂摊子,爷接手了,只怕最后落不得好处,临了还会担上『刻薄』名声。” “这一招棋,是爷走错了。” “贾环,你觉得呢?” 更新略晚说明 更新略晚说明 从东北回杭州,没有直达的飞机还要坐火车,早上七点多到晚上十一点到萧山机场,估计今天写的时间会晚一点。 在外面赶路写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键盘也不习惯,我需要把章纲做的再细一点才能进入状態,保证质量,等下了火车,去中转的时候,再开始拿出机械键盘写书。 感谢读者老爷们谅解,且小小地恳请一下,今天因为时间紧迫,可能只有两章更新。 拜谢老爷们! 第96章 雍亲王:贾环肖我 第96章 雍亲王:贾环肖我 听闻雍亲王的话,贾环听到后,却只是微微一笑: “这些日子,外头流言语不断。有说王爷手段太过酷烈,也有人说王爷薄情寡义,便是眾多皇子中,面对此番差事,也多加推,几乎没有人愿意接受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贾环说话过程中,庆慎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面庞上,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贾环说出心中真正的见解。 只听得贾环不徐不疾,缓缓道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管是为人臣子,还是作为儿子,都理应为圣上分忧。追討国库欠银之事,旁人只是想著,会不会得罪大臣、勛贵,进而不敢扛起这担子。但是—-倘若放在陛下所在的境地来看,眾多儿子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君父分忧,心中岂能没有想法?” “其中利弊剖析,或许也有人看得明白,只是在满朝文武和一朝天子间,除了四爷,旁人都选择了文武百官,笼络人心罢了。” “四爷此番接手差事,正是藉此让陛下明白,如今的皇子中,还有人肯为陛下办实事。” 贾环话语落下,那边雍亲土的眼神就修地亮起。 连日来,神京中对於此次追討国库欠银之事,议论纷纷,其中免不得提到雍亲王此事操之过切。 庆慎没想到,除却鄔先生外,居然还有贾环能懂得他心中的考量。 反观作为雍亲王长子的宏时,因为亲近老八等人,而对他的做法颇有微词,两厢对比下,愈发凸显出贾环的难得来。 贾环.竟比亲生儿子还要懂他的心意! 庆慎看向贾环的目光就变得复杂起来,隱隱还带著几分莫名的可惜。 贾环见雍亲王面色稍缓,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於是便又开口道: “四爷,小人以为,此次追款差事,其中须得注意两人。其一自然是太子,太子乃是国之重本,纵然经过一废一立,但朝中不乏有依附其的党羽门客。太子乾净,可谁能保证太子手下的门客也是同样乾净呢?” 庆慎微微点头,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只不过,听贾环的意思·还有其二? 庆慎沉下心,侧耳细听。 “其二,小人以为,四爷不得不多注意八爷的动向。都说欠钱容易、还钱难,此次库银追討, 便是手腕再如何利落,都免不了怨声载道,难保有人不会藉机生事.“” 说到最后,贾环微微一顿,似乎在沉吟,接下来的话语,究竟该不该说出口。 庆看了他一眼,挥手便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此处就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贾环略一拱手,就悄声道: “也许是小人性子多疑,对八爷揣测过多。小人以为,八爷虽有贤名,但这名头,多来自因势利导,不过只是动动嘴皮子,便落得个好处。此次库银追討的差事中,朝中若有波澜,四爷还要当心八爷一脉借势构陷。” 话语一说出口,庆的眼神就再度微微亮起: “贾环,你说的不错!” 不知怎地,每每和贾环说话,庆慎便觉得心中像是三伏天喝了冰水一般痛快。 尤其是有著长子宏时亲近老八,一口一个八叔如何,庆慎便觉得心中的可惜之意愈发浓烈起来说来也巧,宏时排行老三,贾环排行也是老三。 片刻后,贾环似乎想到了什么,提及先前魏渊亭一事。 欠银,必然是要还的。 只不过魏渊亭身为陛下老臣,早年征战沙场,难免会落入有心人手中搅和库银追討差事的棋子...... 庆镇一听,便愈发认定,贾环年纪虽轻,但是在思付事情的角度上,竟然与他有几分不谋而合。 如此想来,他倒显得愈发可贵。 * 从外书房出来的时候,贾环还看到了府里头宏时。 宏时一面兴冲冲地朝外头走去,后边的太监就顛顛儿地跟著,眼见贾环跟在庆祺后头出来,他脖子一缩,脸上的笑容顿时收起,於是就怯怯地喊了一句: “父王。” 庆祺看著宏时此番兴冲冲的神情,便问: “你这是去哪?” 宏时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吐露实情: “八叔、九叔和十叔找儿子出去吃茶,八叔待儿子一向宽和,儿子不好拒绝。” 见庆慎沉默不语,宏时又开口: “父王,八叔一向宽仁,如今王府里面,来往之人都是求情的勛贵大臣。儿子以为,父王若一味催还欠银,恐怕朝野上下都会对雍亲王府心生怨。” 看著庆波澜不惊的面容,宏时大著胆子: “儿子如今也是想著,若是能和八叔好好聊聊,说不准八叔还能看在儿子的面儿上,去勛贵大臣中斡旋一番——“ 话语还未完全落下,就听见一声猛喝: “荒唐!” 庆慎黑的眸子,目光灼灼,当落在宏时身上的时候,让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旋即,就听得庆一声冷笑: “你一口一个八叔,我竟不知,你在老八那里的面子比本王还大,还能调遣得动,舍下面子在四方斡旋?!” 宏时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模样很是难堪。 * 贾府。 且不说东街的寧国公府,单说荣国公府里边,却已经是乱作一团了。 贾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赵姨娘在整理釵环簪子,只不过那大大小小的木盒內,大多都是一些鎏金或是银质的首饰,像是平日里赵姨娘偏爱的纯金玫瑰簪子,早就不知道藏哪儿去了。 赵姨娘看到贾环,就伸手招呼起来: “我的儿,你过来帮我瞧瞧。眼下府里面太太作主,说是要折贱些首饰,刚好我如今也不大瞧得上这些个鎏金,金包银的釵环,趁此机会,挑拣些出去。也省得让太太眼巴巴地黏在后罩院,一门心思想要扒拉出银钱和好东西来。” 女儿家的首饰,贾环是不懂的。 但是等到了王夫人面前,王夫人看见贾环,有心就问了一句: “环哥儿,听说今日四爷见你一面了?” 贾环眉毛一挑,不答反问: “母亲又是从哪个耳报神处得来的消息?竟得知的这般快。” 话落,贾环眯眼,就见王夫人竟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第97章 环老三助魏渊亭 第97章 环老三助魏渊亭 王夫人確实得意,尤其是在听到贾环所说,雍亲王並未因贾环昔日的交情,而对追討库银之事另眼相看后,於是王夫人心中得色愈浓,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就见她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的茶盏,不徐不疾地吹著吹拂了一下杯盏中的浮沫,这才开口: “说来,也是巧了。今儿个环哥儿前脚才出门,后脚北静王爷就著人来请宝玉赴宴。 听宝玉话里话外,那宴会上往来皆是朝中大臣,旧时勛贵,宝玉行走其中的时候,还同八爷说了几句。” 贾宝玉今日出席宴会,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横竖宴会上的人,不过都是他眼中的禄蠹罢了。 唯一让宝玉有所波动的,就是王夫人方才口中提到的八爷庆。 眼下,他听到这个名字,倒是颇为真心实意地抬起头,看向贾环: “环兄弟,这个八爷当真是个极好的、神仙似的人物。不说別的,单就和那冷麵的雍亲王相比,八爷笑语宴宴,谈笑间如沐春风,令人见之忘俗。环兄弟,你合该多与八爷走动走动才是。” 贾宝玉这话说的,这次就连贾环还没怎么,他身后的香菱脸色都不由得微微古怪,连带著心內忍不住腹誹: 这位宝二爷,也不是头一回说旁人是神仙似的人物了。 都说神仙难得,这位宝二爷的眼睛倒是不一般,每每都能发现一些神仙人物,这一点,便是环三爷都不及他。 香菱尚目如此,贾环听到这位宝二哥天真烂漫的话语,只是置之一笑,原本想著就此揭过,孰料余光看到王夫人撇著嘴,略有些嫌弃地挑拣赵姨娘送上来的首饰后,他便嘴角弯起: “宝二哥说的是。八爷是个极好的人物,不知宝二哥能否在八爷面前,舍些情面,免了咱们府上支借的库银?“ “这——” 贾宝玉傻乎乎的,不懂这些个场面上的事情,王夫人却急了: “爷们的面子金贵,怎么能用在这些事情上?” 这话中的偏颇实在太过明显,王熙凤默默侧过脸,看向王夫人,暗咬银牙。 爷们的面子金贵,所以宝玉在八爷这般天潢贵胄面前,不能为了事关荣国公府满府上下的大事而低头。 偏偏贾璉作为正儿八经的贾府继承人,却好似闔府上下的管家,为了採买银钱在外奔波。 不是这事儿做不来,而是有了对比,心下难免不平。 贾环看著在座的主子,大半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於是他心中反倒是痛快了,索性就笑著开口: “母亲也別急。今儿个我去了雍亲王府,见到就连魏老大人在雍亲王面前,都折戟沉沙。宝二哥便是说了,也没甚么用。论理,他的面子还能大过魏渊亭老大人?“ 这话是实话,就是王夫人听得心里又不舒服了。 *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东宫。 此时,宫门已经下钥,然而东宫处依然可见灯火摇曳的光彩。 “老四这是什么意思?!当真是一点兄弟情面都不顾了吗?“ 太子在屋內负手踱步行走,形容匆匆,看上去难得带了几分急躁。 太子不傻。 当今圣上早年丧子太多,太子作为嫡子,被先皇后生下时,又逢先皇后血崩,自打生出来,便是陛下亲手抱养。 真要说起来,便是龙床,这位太子殿下也是睡过的。 只是这个太子—他当了太久太久,眼瞧著父皇的儿子越来越多,那些怀著豺狼虎豹之心的兄弟,一个个虎视眈眈,尤其是老八,贤名在外,朝野上下,哪一个说起八爷,不是道一声好? 看著父皇越来越讳莫如深的眼神,太子怎能不慌乱,又怎能不生出其它念头。 而今,他是太子,但他更是废过一次的太子。 破镜可以重圆,但是镜子碎了,裂纹——终究还是留下了。 太子靡费多,这事儿太子也清楚,一年俸禄拢共也才那么多,便是有父皇的赏赐在,还是时常不凑手。 而太子的体面要紧,余下的银钱自然就从依附的党羽门客中来,不说夏礼、凌辅等人捞银子的手段,单说太子自个儿,也少不了有借国库银钱的时候。 眼下老四追查起这些来,太子跛步愈急,对於老四的口吻也带上了不满: “老四这是想要逼死谁?真要这么追查下去,朝野上下的大臣,还不如一根白綾吊死在房樑上!这天下又不是他的,他这般殫精竭虑,就不怕將来——” 话音才说到这里,太子自知失言,顿时戛然而止。 正此时,却听到周围门客缓缓开口: “殿下莫急。依小人之计,此事—太子殿下不能出面。八爷不出手,十爷在闹腾,九爷攥著银票看好戏,他们都不动,咱们也不能动。而现如今,最好动的棋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庆初微微一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谁?” 门客就是一笑: “魏渊亭。” * 翌日。 魏渊亭站在东宫外,看著里面出来的大太监,神色愕然: “殿下当真这般说?” 那大太监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哎哟,魏大人,您这不是难为殿下吗?这追討库银的事情,可不归太子殿下管。陛下亲自过问,又给了限期,这—谁有法子?除非闹出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能让圣心迴转。老实告诉魏大人一件事,太子殿下—如今也难办著呢!“ 魏渊亭瞳孔微缩,心中便浮现出一个猜想来: “难道连太子殿下也欠——” 那大太监晃了晃脑袋,唏嘘一声,就做出不可说的动作来,转身离去后,只剩下魏渊亭一个人站在原地,神色似哭似笑,失魂落魄。 * 魏府。 “父亲,父亲!太殿下那里——可有说法?” 魏渊亭回到府中,看著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长嘆一声,苦笑著摇了摇头,转身就往书房走去: “此事——为父自有办法。“ 不知为何,听到魏渊亭这般话语,他那两个儿子心中兀地一跳,却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而此时。 书房內,魏渊亭抚摸著曾经的御赐之物,神色慨然而怔松,仿佛那饮马瀚海、驰骋沙场的日子,就在昨天— 可昨天,终究过去了。 他最后理了理衣袍,站起身,向前走去,却不想,这时候突然听到家僕急促中带有兴奋的声音: “老爷!荣国公府的环三爷来了!” 第98章 夏家有个姑娘,许给了宝玉…… 第98章 夏家有个姑娘,许给了宝玉…… 贾环? 听到这个名字,魏渊亭愣了许久。 他与荣国公府的贾环,並无多少纠葛,不说旁的,就说辈分上,就差了一大载,除却从圣上口中听到有关贾环的只言片语后,其余的便是一无所知。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京城中各家勛贵都是自顾不暇的时候,怎地贾环却突然找上门来? 魏渊亭神情疑色更浓,便忍不住向前迈步,推开书房的大门,向外走去。 等见到焦大的时候,魏渊亭的瞳孔骤然一缩,久久证愣之际,便忍不住將目光放在地面上的箱笼中。 魏渊亭的心中,便忍不住浮现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下一刻,焦大的话,证实了魏渊亭心中的猜想: “魏大人,这三十万两白银,乃是三爷命奴才送过来的。三爷说,魏大人一生精忠报国,为此忍受刀枪斧鋮加身,而今为子孙所累,连日奔波。” “当年平定准噶尔,魏大人身中七矢犹力战不退,陛下赐下的金创药匣,至今仍供在府內祠堂。这三十万白银,还望能解了魏大人的燃眉之急,也算是聊表环三爷的敬仰之意。” 魏渊亭听闻此话,一时之间,便募地有一种泪眼朦朧的衝动。 旁人叫他一声魏大人,往日更是有人因著昔年的功勋,对他礼待有加,只是如今人人尚且自顾不暇,纵是魏渊亭有天大的脸面,也筹措不来这数十万两的雪银。 他今夜本来都做好了捨得一身老骨头,以自縊之举,免了魏家欠银,却不料,此事居然还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明又一村之际。 魏渊亭长胃一声,就真心实意地开口: “此番恩情,我魏渊亭牢记心中。锦上添易,雪中送炭难,若非你家主子伸出援手,只怕—” 魏渊亭晃了晃脑袋,看著满地晃眼的雪银,对於贾环愈发感激,连带著这个名字也在心头不断咀嚼起来。 四王八公后人一代不如一代,他曾经怎地没有发觉,还有贾环这般逸群绝伦之辈? * 前门大街。 今儿个前门大街,可算是彻底热闹起来了。 在这地界上,都是一些出了名的当铺和古董铺子,行走往来的,都是富贵昌隆之地出来的人家。 这不,十爷还在大街上叫卖,四处就聚拢了看热闹的人家,打眼看去,便是连黄梨的炕桌、 朱漆描金的多宝格方角柜、和田青白玉的插屏,也都一併拿出来,摆了个满满当当。 田阁镜耳边的议论之声不绝如缕,再扭过头,看到十爷翘著二郎腿,儼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於是他的面色就愈发黑沉起来。 十爷这举动,眼看著是在筹措还款的银钱,实际上,这是硬生生要把雍亲王朝刻薄的酷吏名声上逼,顺带著还抹黑了当今圣上的脸面。 若是真叫十爷把府里面的古玩玉器都卖完了,不说雍亲王本人,单说陛下的名声传开去,又会让旁人如何议论? 老十庆似笑非笑地看著田阁镜: 『我说田大人,这追缴欠银之事,是你负责的,威逼催促的事儿,也是你在做的。爷如今都按照你的话,正儿八经开始筹措银钱,怎地你反倒是劝阻起来。要照你这般,爷这这欠银·究竟是还,还是不还?田大人不会以为,这银子当真能够无中生有,凭空变幻出来吧?” 田阁镜冷声开口: “十爷何必揣著明白装糊涂?归还欠银,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十爷此举,究竟是想著要归还欠银,还是想给人难堪,难道十爷心中不清楚吗?” 面对田阁镜带著几分咄咄逼人的说法,庆饿心中邪火当即就上来了,只是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甚至是动手,就看到那边魏老大人,带著僕役匆匆路过。 人群中,不知道是哪家的勛贵子弟,眼看著魏渊亭的背影,就带著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喊了一句: “魏老大人,您也来前门大街叫卖了?” 此话一出,魏渊亭便转过头来,脸上便笑呵呵地回道“大街上叫卖的事儿,怎么能做?这不是丟陛下和雍亲王的人吗?而今陛下有意賑灾,时逢国库空缺,我们这帮老臣归还欠银,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魏渊亭有意不说出贾环的名字,实在不是他想要掩盖功劳,而是他心底清楚,若是托出贾坏的存在,只怕反倒是会给贾环惹来旁人找他借钱的麻烦。 至於贾环这些银钱究竟从何而来,魏渊亭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测,甚至怀疑,这背后还有雍亲王的意思,只不过他將这些揣测,都藏在肚子里,没有与外人道出罢了。 说完这话,魏渊亭便又招呼著僕役,匆匆离开。 看著他脚步轻快的背影,身后之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便是连庆也万分想不通。 这好端端的还钱,前儿个魏渊亭还是愁眉苦脸,恨不得一根白綾吊死,四处周旋借钱,怎地如今却突然有银钱还债了,且脸上还是乐呵呵的,活像是去收钱,而非还钱。 ¥ 魏渊亭,陛下的肱骨老臣,居然还钱了。 加上贾环给的三十万两,硬生生凑出了四十五万两的巨款,將支借国库的银子,悉数还了个乾净! 这事儿一出,满京城的勛贵人家,悉数都慌了神。 说好的都不还钱,结果你魏渊亭倒好,先前哭得比谁都悽惨,就差说要典卖家当还钱,眼下大家都是眾志成城,不还欠银的时候,你倒是巴巴地凑上去还钱了,这倒是整的后边那些勛贵老臣里外不是人了。 莫说旁人,因著魏渊亭的事儿,荣国公府里边,也愈发的著急上火。 就见荣禧堂內,后宅算得上是正经主子的女眷,都坐的满满当当,便是连李紈也在其中。 看著贾母愈发憔悴的神情,王夫人抿了抿嘴,度许久,终究忍不住开口: “老太太,这次圣上追查欠银,看来是打定主意,不给老勛贵人家的面子了。不说別的,就说那雍亲王,就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媳妇听说如今外头,就连魏老大人也还了欠银,如今各家都在筹措银两,忙著还钱呢—“ 贾母闻言,又是一声嘆息。 气氛愈发僵持低迷却在这时候,王夫人眼见差不多了,这才缓缓开口: “老太太,媳妇心中有个主意。如今宝玉也大了,前儿个经常来府上的夏家姑娘,倒是个模样可人,性子活络的伶俐人儿。若不然许给了宝玉—““ 第99章 府试上榜,魏渊亭贺礼 第99章 府试上榜,魏渊亭贺礼 夏家的姑娘? 贾母心思一转,就明白了,恐怕王夫人口中的夏家姑娘,便是这段日子,时常来贾府做客的夏金桂。 她眉头一皱,心中便是有些不悦,只觉得以夏金桂的身份,怕是配不上她的玉儿,但很快,就有王夫人慢条斯理地解释起夏金桂的身份来: “这夏家,种桂凡几十顷,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且这夏家女手腕利落,说话更是脆生,是个难得的伶俐人———“ 贾母神色有些,她自然听得出来王夫人话里的意思,不外乎只是想要夏金桂嫁进来,借著嫁妆、家资来填补如今府內的篇窿。 只不过,贾母心中还有些不甘愿。 在贾母看来,夏家的底蕴,还是攀不上荣国公府的门第。 毕竟真要说起来,夏家虽然供应宫中的陈设盆景,但又不像是薛家,乃是正经的红顶皇商,说出去只怕是不够体面。 尤其是宝玉作为二房嫡子,且又衔玉而生,贾母看来,以玉儿的聪慧才智,將来倘若开窍,把心神放在读书功名上,纵算不能封侯拜相,但出入御前,也不是不行。 眼看贾母不语,王夫人便又道: “媳妇知道您心底的思量。宝玉乃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我自然满心为他考量。只是府內如今实在艰难,夏家姑娘嫁进来后,给个妾室的位份便是了。” “媳妇的心思,同您是一样的。宝玉的正妻,怎么说也得是书香门第,勛贵世家— 贾母沉思片刻,倒觉得这事儿也不是不行, 她看不惯贾代善的妾室,但倘若宝玉纳个妾,贾母却又觉得稀疏平常,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贾母和王夫人对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將事情定下,在他们看来,能当得上宝玉的妾室,那厢夏家便应该感激涕零才是。 这勛贵人家,高门大户的门槛,岂是谁都能迈进的? * 夏家。 夏金桂的父亲早先便没了,甚至连个兄弟都没有。 如今只剩下一个亲娘,这位亲娘旁人看在夏家的富贵上,都尊称一声夏奶奶。 此时此刻,听到贾府传来的消息,夏奶奶气得眼珠子都要红了,末了拈起手边的帕子,擦拭眼角的湿润,就恨声开口: “我家姑娘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便是她老子在的时候,那也是娇生惯养的,家里又没甚么兄弟,往后的资財,大半都要落在我姑娘手上。这荣国公府还当我不知道,不就是瞧上了我夏家的钱財?” “如今算计著我家的钱財,还想著让我家姑娘当妾室作践,当真是想要什么好事儿都给他们家占了!” 其实若非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夏奶奶本来还有一句话要说。 也就是荣国公府里头,把这位宝二爷当做是宝贝。 实际上,贾宝玉又不是长房嫡子,不能袭承爵位,甚至在二房也不是长子,不过是仗著家里的银钱,捐了个监生,这般没有爵位的勛贵子弟,真让夏家挑抹,还真有不少。 甚至相比起只剩下个空壳体面的荣国公府,夏奶奶反倒是更看好金陵的皇商薛家。 奈何夏金桂一心想著国公府的门第和尊荣,有了宝玉对比,瞧不上只是皇商的薛家,要不然, 依著夏奶奶的泼辣性子,只怕前脚荣国公府的人上门说出这话,后脚她就会著人赶出去。 夏奶奶看著泪水盈眶的夏金桂,便恨铁不成钢: “我早就说了,你早前巴巴地贴上去,人家给你一个笑脸,你便高兴得忘乎所以。你给得银钱越多,那佛口蛇心的老妇愈发不拿你当回事,只认你是倒贴上来的不值钱货色。” “眼下还哭?若是哭能有用的话,我便是把河堤都淹了,也要把你爹给哭回来,否则我们娘俩又何必遭受这般的委屈?” 夏金桂哭也哭了,也被骂了,如今只得抬起头“妈,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夏奶奶摁了摁眼角,於是就道: “派人去回话,我夏家的姑娘,倘若要进国公府的门第,必须得是正房太太。否则-別想让我家姑娘跨过门。” 夏金桂略有些迟疑: “妈,这么说的话,荣国公府那边真能应下?” 夏奶奶又瞪了夏金桂一眼,探出指尖,轻轻在她的额头上一戳: “说你傻,你还真傻了?以前这么精明,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犯糊涂了?哪一个做生意的,刚开始不都是漫天要价?我瞧著荣国公府的意思,怕是做不得正妻,既如此,做个平妻也不错。” “且趁著如今正房奶奶尚未过门,你且先养个哥儿,再与那宝二爷心里头种些牵掛。这般一来,便是日后的正头娘子进了门,也不敢轻易给你脸子瞧。” * “平妻?” 这消息传到后罩院的时候,赵姨娘险些笑出声来。 平妻这事儿,便是赵姨娘也清楚。 正经人家,谁会想著娶个平妻啊! 也就是南方有些家族宗族才偶尔会有平妻,且多出自商贾之家,再者就是些兼桃两房的特例。 在赵姨娘看来,娶个平妻,反倒不如在外头养个外室。 要是宝玉有了平妻,以后正经官宦人家,谁还愿意將女儿许配给宝玉? 不过话又说回来,荣国公府没有规矩,也不是头一回的事情了,单从这府內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举止行径,便能够看出一二来。 赵姨娘乐得如此,才不会出言提醒。 不过她扭过头,就想要同环哥儿一起高兴高兴,谁知道这会儿,香菱匆匆地从门口跑回来,满脸喜色地开口道: “姨娘!中了!环三爷又中了!” 赵姨娘一时发懵,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那边香菱已经跟倒豆子一样,將事情里啪啦地都倾吐出来: “姨娘!环三爷又中了府试的头名!” 赵姨娘两腿一软,险些高兴得瘫倒在地上,她的神色有些如梦似幻的。 这环哥儿科举,怎么就跟吃饭喝水似的,竟这般顺理成章? 只是香菱话还没有说完,眉飞色舞地就对赵姨娘开口: “姨娘,还不止如此!听说外边不知为何,魏老大人也因为环三爷,来到咱们府上了!” 第100章 夏金桂准备入府 第100章 夏金桂准备入府 贾环又中了头名?! 王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跟赵姨娘一样,两腿酸软,险些跌倒在地,只不过她更多的, 是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已经可以想像到赵姨娘听到这个消息后,嘴脸究竟是如何得意了。 此刻,王夫人心情可以说是复杂之极。 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若非宝玉前儿个县试的时候半夜突发高热,只怕这个时候,宝玉也有可能中了府试,甚至是中了府试里的头名。 就差了这么一步,宝玉就和贾环错开了差距,不过唯一能够值得说道的,那就是今年还有县试,且院试三年两次,今年刚好空缺,宝玉还有追赶贾环的希望。 想到这里,王夫人才觉得漆黑的眼前慢慢恢復亮光,连带著也能喘口气儿了。 见状,王夫人身边的婆子连忙道: “太太且宽心,宝二爷衔玉而生,没道理还不如赵姨娘生的种子。眼下一时的得意,算不上真正的得意。这人不都说一句话么,笑到最后的,才是贏家。您啊,就等著宝二爷给您爭个浩命回来吧!” 王夫人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儿,於是眉眼就不由得舒展开来,只是神情终究不如先前愉悦。 * 碧纱橱內。 袭人看著同丫鬟们一道碾磨胭脂粉末的贾宝玉,又想起方才从前院传回来的消息,脸上就不由得文带上了几分欲言文止。 宝玉侧过脸,刚巧看见她这副模样,就纳罕: “好端端的,袭人姐姐这又是怎么了?” 旁边的麝月就忙接话翰旋起来: “宝二爷这些日子在家里,怕是不知道,如今府里头,不止是袭人姐姐,就连太太、老祖宗还有老爷,都在烦恼国库欠银呢。” 宝玉抓了抓头髮,於是就愈发纳闷: “天塌下来,横竖还有老祖宗和父亲在,袭人姐姐倒是不必担忧。便是袭人姐姐担忧了,难道又有什么解决的法子吗?” 袭人一听这话,顿时就有种心梗之感,於是索性就將深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了: “宝二爷可知,前院传回消息来,言道是环三爷又中了府试案首!奴婢多嘴一句,宝二爷去岁虽说是阴差阳错,才没有考中县试。但读书一道,不进则退,宝二爷眼下玩乐,是得了一时的痛快。可若是上了考场,再后悔起平日里没有好好读书,那会儿便又是晚了!” “二爷年岁终究会大起来,也不能跟孩子似的,一年蹉跎过一年。如今府內艰难,二爷作为太太的儿子,自然应该再上进努力些,如此才好叫太太老爷宽心。二爷,你不能总是孩童模样啊!” 此话一出,宝玉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他看向袭人的时候,嘴唇需动片刻,念及往日的时光,终究还是没有把心底的话说出口。 只是他不免有些疑惑,以前的袭人,最是温柔和顺的,怎地如今竟然摆出学堂师傅这般“至圣至贤”的模样来? 便是贾宝玉这般亲近女儿家的存在,在听到袭人的这番话后,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反感和逃离的心思。 秋纹看了看袭人,又看了一眼宝玉的面色,於是脸上就露出一分笑意来: “袭人姐姐说得是。只是奴婢虽然不读书,却也知道劳逸结合二字。今儿个说好了要做胭脂, 且天色也已经晚了。读书之事,明日再学,也是一样的。” 宝玉面色稍缓,袭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按下不提。 许是一年过去,二爷的脾性能够改改,也好懂事少许“ * 梦坡斋。 魏渊亭坐在外书房內,相比起红光满面的贾政,以及眼神有些虚浮的贾赦,魏老爷子倒是有一种反客为主的感觉。 越是打量贾政和贾赦,魏渊亭心中就愈发嘆息起来。 贾环生在贾家这个看似尊荣富贵之地,在旁人看来,门第出自荣国公府,但於魏渊亭的眼光来看,贾家·对於贾环而言,或许在將来,会是一个拖累。 子能承父志,家业乃昌;孙能继祖德,门益光。 像是勛贵门第之兴替,不在于田宅之广,而在於子孙之贤。 单从眼下来看,贾政碌碌无为,贾赦更是一个遛狗斗鸡的子弟,偌大的荣国公府,这一辈人·算是废了个彻底。 值得说道的贾环,偏偏又是二房的庶子,且从坊间传闻来看,府內对於贾环,也並没有想像中的那般优容重视。 魏渊亭心中愈发嘆息,看著贾环,再对比自己的儿孙,只觉得一口鬱气从心中涌出,竟带上了同雍亲王当日一般的可惜之情。 心中念头一扫而过,再度看向贾环的时候,脸上就带起笑意来: “你如今通过府试,且又是头名,这些孤本书籍,是我特地从府上甄选出来的。后边院试什么的,也管什么小三元、大三元,只需努力通过变好。趁著还有一年打磨的时间,好生用功便是, 切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这话..倒是与贾政不同。 贾政听到贾环中了府试的头名,心中瞬间想到的就是小三元。 大三元希望太过渺茫,小三元说不定有希望呢? 为此,他没少对贾环设下预期和希望,只是若贾环当真没有上辈子的经验,在这番期望下,只怕没了平常考试时的平稳心境。 两厢比较下,魏渊亭反倒才像是嫡亲的祖父,带著自家人的宽厚。 贾赦听到孤本后,看向贾环的目光中,便充满著羡艷,尤其是看到一个个箱笼打开,其中甚至还有一副米带的《烟雨图》,贾赦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贾环见状,就是挑眉,不知道这魏老爷子从哪倒腾到这么多的真跡。 魏渊亭似是无意,便开口道: “家中子孙不肖,平日里奢靡无度,买了不少这样的字画。这次借著欠银追討一案,我回过神来,將他们好生教训一番,刚好从他们手中,摸出了这些字画———“ * 夏家。 当贾环中头名的消息,落在夏金桂的耳旁时,她只是淡然一笑: “考中院试,也只是个童生。他非嫡非长,纵使將来有满腹才学,但只要太太在,总是越不过宝二爷的。我嫁进了贾府,只管做我的太太便是。 语罢,夏金桂就转头: “贾家那头可说好了?母亲又是怎么说的?” 第101章 惜春偷画贾环 第101章 惜春偷画贾环 夏金桂正说著,却见闺房大门正推开,夏奶奶自外边进入房內,耳边刚好响起夏金桂的话,便不由得皱眉: “我的儿,你当真是想好了,一定要嫁入荣国公府?你可知,不是正头太太,託身入旁人家里,可有多辛苦?” 夏金桂不悦地撇撇嘴: “妈,什么叫不是正头太太?不是说好了,再不济也是个平妻。与其嫁入商贾家中,做被人瞧不起的商户太太,凭我夏金桂的本事和样貌,倒不如入了贾府,到时候爭先,生出个儿子来,说不得还会从平妻抬成正妻呢。” “这话还是妈你说的,怎么眼下好事將近,您反倒是不高兴起来?” 夏奶奶看著女儿正得意的样子,心中不知怎地,突然有些酸楚,平妻纵使沾个妻字,那终究不是正头太太。 且话又说回来,夏奶奶自己也清楚,平妻之说,终究只是流转於商贾人家中,但凡外头满京城去问问,体面一些的清贵人家,都不会允许家里头出现一个平妻。 如今眼瞧著是攀上了荣国公府,但管中窥豹,夏奶奶倒是觉得,这荣国公府—不像是有规矩的模样。 夏金桂给自己描募了一个鈿,对著镜子左右欣赏片刻,回头才发觉母亲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张了张嘴,站起身,於是就环抱住母亲的肩膀: “妈,你就放心吧。凭我的手腕,迟早做上宝二爷的正头奶奶。到时候,你只管风风光光地来府中看我便是。等我入了荣国公府,家里的那些人,也不必总惦记著咱娘俩手边的银钱了———“ * 贾府。 娶平妻这事,最终还是瞒不过宝玉的,只是王夫人满心以为,不过是只是一个平妻的事儿罢了,也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就是再难缠的夏家奶奶,不也是被荣国公府的富贵迷了眼,同意把女儿当作是平妻,嫁到府中来。 王夫人的算盘打得响,却不料第一个出来闹腾的,居然是贾宝玉本人。 “我不娶!什么劳什子的夏家姑娘?我不愿意!好好的女儿家,何必嫁给男儿,成了那些个死珠和鱼目?且我一个人好好的,平日里得閒了、寂寞了,找房里头的姐姐妹妹们玩乐便是。母亲快快回了夏家,把这桩事情给推了。” 贾宝玉平日里敬畏父母,只是眼下听到要娶平妻了,那是真急了,连带著在王夫人面前,说话也没了“分寸”。 王夫人气得胸口都突突的,便猛地放下手中的茶盏: “父母之命,媒之言。这事儿你老祖宗和父亲也知晓了,哪里还有临时推却的份儿?这段时日,你好好地在家读书,等回头夏家姑娘进门来,我也少管些,让她督促你读书便是了。” 闻言,贾宝玉嘴角一拉,他身后的袭人更是抬起头,神色有些晦暗莫名,思付间,她便忍不住抿了抿嘴,心中揣测起这位夏家姑娘的脾性。 袭人心里清楚,宝二爷再不甘愿,这夏家姑娘总归还是要进门的,毕竟宝二爷不像是环三爷, 有功名傍身,且手头又有田契营生,连带著在老祖宗、太太面前,说话也能硬气几分。 像是宝二爷,虽然享受著府內的富贵尊荣与偏爱,但真要说起来,宝二爷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眼下所有,都是依靠老祖宗等人罢了。 果然,即便看见宝玉气得出府散心,王夫人也只是挥了挥手,派遣僕役小廝跟上去,並没有因此动摇决心分毫。 * 府外。 贾宝玉神情难得有些迷茫,抬脚在街上乱晃,漫无目的间,不曾想,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秦钟府外。 正巧此时,秦钟缓缓打开府门,眼见贾宝玉眼眶微红: “鯨卿,我———要娶妻了。”” 一剎那,秦钟竟然也是红了眼眶。 那厢后边的小廝远远缀在后边,看到秦钟同宝玉一道相携进入府中,眉头就是一皱,突然有种奇怪莫名之感。 他怎么觉得,宝二爷同秦家小爷举止中,竟透露出別样的亲昵来? 小廝抓了抓脑袋,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来, * 贾环中了头名以后,因著夏金桂即將入府,国库欠银的事情也即將解决,笼罩在荣国公府上方的阴云,总算散去,在贾母、贾政等人看来,也算得上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往后的日子,一定是一年比一年好。 贾环藉此机会,索性就带著惜春、迎春,一道去庄子放鬆片刻。 却说今日,正好工部营郎秦业也被请来,在庄子中做最后的规整修。 秦可卿倒是掛念著父亲偶感风寒,特意响午送饭食过来。 这不,两班人马,恰好撞在一块儿。 四月份的神京,还带著几分凉意,只是温泉庄子上地热,连带著庭院里的一些梨早早地就开了。 迈入院中,就见一树梨似雪,围坐在凉亭中,泼墨饮茶,惜春更是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丹青, 对著梨便开始挥洒写意起来。 惜春和迎春,自小被关在府上,加之府里头的正经主子,对她们两人不甚关心,哪里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能多出来走动踏青。 眼下来到了温泉庄子,两人都是四处环顾,儼然有种目不暇接之感,迎春更是连连感慨: 『环三弟的庄子,不愧是十三爷给的,走在其中,一步一顿,皆是景致,倒有了几分书里头江南园林的精致。且摆件装饰素雅清淡,颇有自然野趣。” 正巧,这会儿晴雯端著茶点,含笑走来: “请三爷的安。听说三爷又高中案首了,奴婢手边的定胜糕,如今看来,倒像是事后诸葛亮了。” 语罢,她微微侧头,看向惜春的画上,不知看到了什么,美眸募然睁大,带著几分惊喜: “呀,四姑娘这画儿当真是极好的。瞧上去的时候,竟然与三爷模样,一般无二。更为难得的是,竟然画出了几分三爷的神韵来!” 贾环抬眸,手中一顿,就有些疑惑: 惜春·不是正在临募梨树吗? 再看向惜春之际,却见她抿嘴不语,但不知为何,耳尖微微泛红,殷红似滴了血。 第102章 撞见宝玉秦钟廝混,政老爷怒笞亲子 第102章 撞见宝玉秦钟廝混,政老爷怒笞亲子 晴雯说完这话,便看到惜春的模样,於是心下纳罕。 这倒是奇了。 原先还在府里的时候,这位四姑娘端的是心平如水,淡漠寡情,若非还住在贾府,只怕旁人都以为,她是在庵中清修的槛外人。 倒是迎春,並未多想,只是看到晴雯后,面上多了几分欢喜之色: “早就听环弟弟说,晴雯姑娘如今在汤山温泉庄子上做事,我本来心中还有几番疑虑和担忧, 如今看到晴雯姑娘模样神清气爽,竟是比原来在府中的时候,还要高兴。我这颗心都放下了不少。” 贾府三春中,迎春虽然性格跟麵团子似的,甚至能被家僕欺负到头上来,但这也侧面说明,其性子上的温柔可亲。 晴雯听到府內姑娘们的嘘寒问暖,脸上笑意也真切了不少。 也正是这会儿,秦可卿特意送来自已做的枣泥山药糕,放到亭台下的石桌上,纵使美人只是浅笑,眼波流转间,也掩盖不了其中的激灩与风情。 就听得秦可卿声音婉转: “姑娘们和三爷且尝尝,这枣泥山药糕中的枣子,用的乃是郎家园的小枣,听父亲拿回来的时候说,旁人都道,这小枣落地酥,同宫中的滋味儿是一样的。” 惜春头一回见秦可卿,眼神便在秦可卿和贾环身上来回游离,微微挑眉,便伸出手,拈起一块枣泥山药糕,轻轻一抿,那枣泥的香味,还有山药的软糯,顿时就在口中化开。 即便如此,惜春依旧神色如常,唯有眸光落在丹青纸张上的贾环,连惜春自个儿都没有发觉, 她此刻的神情,自然而然地就柔和下来。 * 秦府。 等回去的时候,因著秦业同秦可卿也一併要回城內,索性秦业同贾环一辆马车,后头的几个女眷则是坐另一辆马车。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今日天色甚好,加之庄子风景宜人,被晴雯打理的井井有条,眾人心情都颇为不错。 只是这份心境,却在进入府中之后,復然而止。 “你们在干什么?!” 而秦可卿更是一脸不敢置信,虽说秦钟对她態度淡淡,不甚热情,甚至因著秦可卿养女的身份,秦钟还有些冷待她。 但在秦可卿心中,秦钟仍旧是那个脑少语的弟弟。 可就是这样的秦钟. 这要是说出去,父亲將如何拾得起头做人? 父亲大半辈子的清誉,只怕是都要毁在秦钟的身上了! * 屋內。 宝玉和秦钟,瑟瑟发抖,两人皆是埋头,宛若鹤鶉,尤其是他们身上的衣服,领口散乱开, 衣角更是褶皱堆叠。 尤其是当贾环的目光落在宝玉身上的时候,贾宝玉才后知后觉,生出一种莫名的羞耻感,以至於有种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衝动。 贾环不语,也没有指责,只是道: “宝二哥,先穿好衣服,隨我回府上吧。 贾宝玉先是懵然,然后低头一看,看到穿反的里衣,这才涨红了脸,又急急忙忙地转过头更衣起来,秦钟似乎对此颇为熟悉,下意识就要上前一步,为宝玉更衣。 见此,秦业的脸色又是一黑,宛若滴墨。 好容易穿好了衣服,贾宝玉畏畏缩缩,亦步亦趋地跟在贾环身后,探头探脑之际,终究还是压不下心头的紧张,居然主动同贾环搭话: “环兄弟,等待会回府上,你可千万別跟母亲父亲说起这事儿啊。还有老祖宗,她年纪大了, 听不得这些” 这会儿倒是“懂事”起来了? 贾环没应声,只是问了一句: “我自然是不说的,但宝二哥觉得,遭逢此事,秦世伯就不会来贾府说这些了吗?” 宝玉闻言,肩膀顿时一塌,如丧考姚。 * 贾府。 王夫人听说这事儿,沉默了许久许久,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说些什么,那边的贾政,却在秦业愤然的目光下,脸色涨成猪肝似的,猛地就抄起来时备好的竹条,就要往宝玉身上打去。 今日这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惊,以至於贾母都没有反应过来,宝玉身上就挨了四五下竹条,后背的锦袍都有些被打烂。 等听到了宝玉的惨叫声,那边的贾母才堪堪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阻止。 鸳鸯有心想要拉住老太太,在她看来,宝二爷今日这事儿做的实在是荒唐了些,如今宝二爷做事是越来越不讲究了,也该让二老爷好生教训一下,免得日后惹出更大的乱子来。 可贾母並不这么想。 她护著宝玉,就泣声开口: “你打玉儿,那就是在我的心肝儿啊!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勛贵人家里,这些事情也不是没有,宝玉还小,你若是实在看不过眼,仔细教导便也就是了,这又是何苦来哉?” 贾政气得拿竹条的手都在颤抖: “老太太!旁人家里有的事情,並不代表著这件事儿就是对的!您也说了,那是旁人家。若是这事儿传出去,您怎么不替儿子想想,儿子也在工部,秦兄更是儿子的同僚,儿子日后该怎么做人?!” 却在这时候,王夫人缓缓道了一句: “可话又说回来。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儿宝玉做的不对,难道秦家的秦钟,就是个好的了?” 贾母一听,连忙抬头,就看向秦业,这老太太咬牙道: “我还道那钟哥儿温顺斯文,是个好的,不想他暗地里这般引诱玉儿,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人一併赶走才是!” 此话一出,秦业的脸色就变了。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贾母会说出这话来,但—这也並非没有道理。 第103章 夏金桂进府,太子筹措欠银 第103章 夏金桂进府,太子筹措欠银 虽然王夫人所言“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並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当秦业听到这话后,还是忍不住有种气血倒涌,眼前一黑的感觉。 秦业看向贾政,咬著牙,冷声开口: “此事政兄也觉得是如此?” 贾政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贾母一个眼神制止。 贾母心中盘算的明白,今日之事,传到外头去,未免玷污了玉儿那衔玉而生的名声,若是再传扬开去,又让玉儿在国子监的同窗之间,如何自处? 但倘若將事情追责到秦钟头上,言及都是秦钟引诱玉儿,那么此事在旁人看来,宝玉不过是多了风月之谈,放在勛贵之家的公子哥儿里,这般的事情虽说荒唐,但也不是没有。 爷们床第之事,闻言笑笑便是,不说旁的,单说大皇子的左膀右臂,明珠家中,也有传闻,言及这位明珠大人,在宅邸之中,多蓄养“俊童”。 眼见贾政不语,秦业气急而笑,连连道了几声“好”,这才冷声道: “荣国公府邸门的太高,我秦业是跨不过来,今日算是见识了府中指鹿为马之风。我秦业並无为亲子开脱之意,只是政老爷和史老太君將责任悉数推却到秦家的头上,这般行径,倒真让我大开眼界。” 语罢,他见贾宝玉垂首抹泪,怯怯不语,更是冷笑一声,转过身,就一巴掌甩在秦钟的脸颊上“啪!!” 清脆的巴掌声应声落下,秦钟脸颊当即迅速红肿起来。 只听得秦业冷笑开口: “孽障,你好生看清楚了,这就是堂堂荣国公府,这就是你所谓的宝二哥!” 秦钟泪水涟涟,就朝贾宝玉所在方向看去,却见贾宝玉惊慌失措,躲避他的眼神。 瞬间,秦钟心如死灰, * 秦业带著逆子回去了,贾政倒是想要拿起竹条,但是看著贾母像护著心肝儿似的,只能长吁短嘆,恨铁不成钢,仿佛已经望见明日去工部点卯时,那些同僚又会在背后如何议论他。 然而,王夫人看著贾宝玉,倒觉得此事也是个机会。 於是她便淡声开口: “事儿都发生了,再想也没什么用。你这些日子,且安生地待在碧纱橱里头,等过些时日,將那夏家姑娘迎进门来,便好好过日子,读书一道上,有她和袭人催你上进,好列也能更用心些。” 这话放在平时,贾宝玉多少都要对著老祖宗抱怨几句,只是眼下他自知理亏,看到父亲手上的竹条,硬是说不出话来,只能訥訥点头应诺。 见状,站在贾环身后的香菱,便是微微皱眉,只觉得宝二爷这行径,忒没有男儿家的担当和气魄。 就宝二爷这性格,当真能娶妻成家? * 香菱觉得宝玉成不了家,但夏金桂却不这么想。 虽然她作为平妻,没有正妻才有的三书六礼,没有风光大嫁,吹锣打鼓,有的仅仅只是一乘青衣小轿,自贾府的角门,抬入府中。 可夏金桂依旧志得意满,偶尔帘子翻飞,窥见外边荣国公府的亭台水榭,她更是心潮澎湃,仿佛已经可以看见当家奶奶的气派与风光。 只是这腔热血,在纳入府中的当晚,便被久久未曾出现的贾宝玉泼了一盆冷水。 如今已是亥时。 夜深人静,早该是就寢的时候。 夏金桂等得两腿发麻,肚子空空,却依旧没有等到贾宝玉掀起她的盖头,好容易差使陪嫁丫鬟出门打听,却打听到一个宛若晴天霹雳的消息。 贾宝玉没有歇在正院,而是夜半转道,又睡在了碧纱橱,与他一道的,还有素日里的几个丫鬟,其中“袭人”赫然在內。 夏金桂一把掀开了自己的盖头,神色间满是不虞和羞愤,只是想到今儿个是一辈子才有一次的大好日子,她终究还是硬生生按捺下脾气,勉强缓和语气: “宝蟾,你去正房寻太太,旁的不用说,就说二爷这事儿,端看太太如何处置。” “我夏金桂入府,虽说是平妻,但替贾府足足填了四十万两的欠银窟窿。我就不信,太太不看僧面看佛面,单看在这四十万两白银上,还能让二爷睡在碧纱橱?” 语罢,见到宝蟾匆匆离去,夏金桂这才缓缓眯起眼睛,冷笑一声,心中缓缓咀嚼著“袭人”这个名字,隨后便是冷一声: “哪来的小骚蹄子,仗著在主子身边待得时日久了,有几分面子情,便想著给我下脸子。真当以为我会傻傻地找二爷不成?这事儿,瞧著吧,不须我得罪人,太太便能把二爷叫回来。” * 昨儿个正院中发生了什么,贾环並无特意打听。 只是在晨起省安的时候,贾环就看到了对面走来,颇有几分彆扭的贾宝玉,以及神色如常、笑语晏晏的夏金桂。 夏金桂见到贾环之际,倒是没有想到,这位曾经的小冻猫子,如今竟如此清雋斯文,一眼看去,便有种读书人的清贵之感,相比起面如春晓之的贾宝玉,他的气质截然不同,更多了几分男儿的阳刚之气。 不过很快,夏金桂又收回打量的目光,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来: 『这位便是三爷了吧?早膳可曾吃了?这是去国子监读书了不成?待会同二爷一道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同二爷是亲兄弟,往后可要多走动走动——” 夏金桂这话说得客气,只是贾环听来,未免觉得有些好笑。 一个正经儿律法都不承认的平妻,夏金桂倒是拿起了当家奶奶的模样来? 贾环只是笑道: “二嫂子怕是不知道,前儿个宝二哥才被父亲打了顿,眼下身上的伤势还未好透彻,怕是去不了国子监。” “且今儿个十三爷寻我去杏楼吃茶,带上宝二哥,倒是有些不方便了。” 闻言,夏金桂和贾宝玉的笑容,都隨之僵硬。 * 同一日。 东宫。 太子步在殿中行走,神色带著几分恼怒: “他魏渊亭怎么还得了钱?这足足几十万两的白银,他便是掏空家底子,也掏不出来。是谁? !谁给他的银钱?!” 下手的门客微微上前,拱手便道: “殿下,当务之急,並不是追究魏渊亭的银钱从何而来。眼下魏渊亭开了个口子,只怕这追缴欠银一事已成定局,如今殿下应该盘算如何筹措归还欠银的银两.” 庆初闻言,便是冷笑: “本宫倒是想!只是这欠银,早就用了。如今你倒是让本宫哪里变出真金白银来?” 下首门客再度出声: “殿下切莫著急,小人倒有一计,或可解燃眉之急——“” 第104章 年將军生他意,夏金桂治袭人 第104章 年將军生他意,夏金桂治袭人 太子庆礽听门客之语,似乎有解决此境地的法子,於是就有些半信半疑地追问一句: “时至今日,欠银催得著急,还有什么法子能填上窟窿。別说像老十一样去前门大街叫卖,便是我丟得起这人,父皇也丟不起!” 那门客失笑摇头: “何至於此?十爷素来是混不吝的,又是光头皇子,不过是个没笼头的野马,这般下来,顶多去宗人府圈上几年。” “但殿下执掌东宫之位,底下倒是不少人,空有手腕和资歷,奈何没有门路,只能跟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经此一事,殿下只须稍稍透露出几分意思来,就有不少人,捧著大把大把的银票,想要殿下行些方便呢。” 庆初微微有些迟疑。 虽说门客话语说得隱晦,但他自然能够听出,此事其实就是所谓的卖官爵,心下思量片刻, 庆初忍不住再三確认: “这些人,当真是有才能,无门路?” 门客低头应声: “殿下,千真万確。如今八爷在吏部办差,也没少在朝堂上安插自己的人手。八爷尚且如此, 殿下作为东宫之主,培养几个下手,不也是理所当然吗?” 庆初微微思付间,眉头就不自觉鬆开。 * 乾清宫。 康帝看著手上的奏摺,神情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之色,然而跟在康帝身边多年的张机承见状,心中募然一紧,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殿內沉默良久后,康帝才將手中奏摺轻轻放下,神色疲惫,在斑白的鬢髮下,显露出几分憔悴来: “两江盐道的缺,明码標价八万两;河道总督,更是作价八万两。前有明珠卖官,后有老八党羽遍及朝野,贤名在外。本想著太子经过一废一立,也该懂事许多,却不想,如今竟是愈发荒唐起来。” “这一个个的,当真是朕的好儿子!衡臣,你来说说,太子这一手以权补亏—如何?” 张庭玉沉默,还未来得及思付出应对之语,就见康帝微微眯起眼,双手背在身后,意味深长地开口: “单看这手腕熟稔程度,说不准朕还小瞧了这些个儿子,儼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儿了。太子不乾净,老大不乾净,这呈上奏摺,特意写道『酌情处置”的老八,难不成也是个乾净的?” 康帝缓缓步走向窗边,凝眸望向远方,沉默良久。 * 杏楼。 贾环推门而入,就看到了老八、老九和老十这仁,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除此之外,田阁镜和年將军,赫然也在其中。 眼看这位八爷笑容如沐春风,谈笑自如的模样,贾环心底,就琢磨出滋味来了。 眼见贾环到来,还不待八爷开口,那边老九庆就起来: “贾环,又不是让你来喝酒,只不过吃杯茶而已,还推三阻四的,至於么?我可是听说了, 庆那小子,没脸没皮,你在庄子上的时候,没少跟他吃喝。怎地?爷还不如庆那小子?” 单从嘴欠这方面来讲,十四爷虽然年轻气盛了点,但总归比九爷要討喜,且老九原先要强夺西山煤矿的事儿,贾环还记著呢。 心中思绪一闪而过,面上贾环就笑: “今儿个国子监散学的晚,这才迟了一步,小人自罚三杯。” 八爷等著贾环饮完酒后,这才继续道: “贾环如今正是读书,准备来年院试的时候,读书人嘛科举功名总是最要紧的,老九方才所言,不过只是顽笑罢了。” 语罢,他又道: “今日请田大人、年將军还有环兄弟来,其意原本是想著赔个不是。这些日子,四哥忙著追討国帑欠银之事,前儿个我偶感风寒,待在府中,不曾想出来后,却听闻老十干出了前门大街叫卖的荒唐事。此事若非有田大人和年將军阻止,只怕父皇心中佛然不悦。” “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倒不怕父皇降罪,只是担心父皇因儿子们不懂事,伤了龙体,这样倒是咱们当儿子的罪过了。” 老十闻言,斜眼看了一眼这姓田的,目光颇为不善,但最终碍於八哥在场调和斡旋,终究只是撇了撇嘴,没有开口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面对八爷此番话语,田阁镜神情依旧,只是饮下酒杯,倒是年將军眸光微闪,只是余光警见身侧的贾环时,年怀亮心头不免浮现一抹疑惑。 田阁镜帮忙督促朝中老臣还债,被请到此处,情有可原,而年怀亮同样也是四爷左右手,帮忙辅佐此事。 可贾环,一个不起眼的贾府庶子,如今顶多有个童生功名,又怎会来到此处? 正想著,就见八爷又与贾环饮下一杯酒,九爷庆更是大大咧咧开口道“贾环,你帮魏渊亭填了四十万两的欠银,这又是何苦?如今西山的无烟煤开採的多,价格也压下去了,且冬日就要过去,你给了魏渊亭银子,自己还剩下多少?” “你若真要给魏渊亭,也就算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同我做生意,单就西山的无烟煤,我保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吃穿不愁。” 贾环闻言,並没有告诉现如今还蒙在鼓里的庆,其实十四爷经手的火墙,也有他的分红,除此之外,还有无色玻璃的铺子,同样也是如火如茶。 只是他们交谈正欢,那边年怀亮神情证愣。 贾环给了魏渊亭四十万两的雪银? 纵算年怀亮如今是杭州將军,见惯江南富庶之地的商贾,听得这个数字,还是忍不住眼皮子一跳,又深深看了贾环一眼。 * 从杏楼中出来后,贾环回过头,就看到年怀亮同八爷告辞的身影,他眼神一顿,旋即就转身登上马车。 焦大手中的马鞭一甩,那马匹便朝西街噠噠而去。 而此时。 贾府。 距离夏金桂入府不过才三日,碧纱橱內就乱作一团。 就见夏金桂指著衣衫凌乱的袭人,怒骂开口: “好一个小骚蹄子。这青天白日,便躺在主子的床上,露出一副半睡不睡的模样来,还以为旁人不知道,这是要引二爷嶇她玩耍!奴才生的下贱胚子,不知晓的,还以为是什么醃地方出来的,才带出这般做派来!” 第105章 袭人被辱,探春借势 第105章 袭人被辱,探春借势 夏金桂口中喝骂出声的时候,碧纱橱內的丫鬟们,哪里还有素日里在宝二爷面前笑语晏晏的模样,一个个就差抖得跟筛糠,做出鹤鶉似的模样。 麝月倒是想要上前,只是还不曾开口,那厢夏金桂一个眼神过去,旁边的大丫鬟宝蟾,登时依旧是一巴掌扇去。 伴隨著“啪”的一声脆响,麝月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晕脑胀,连带著脸颊也是火辣辣的一片。 月素来同袭人交好,性格与袭人相似,只不过袭人性格柔中带刚,麝月则是更加稳重善辩。 当即,她捂著肿胀的脸颊,沉下眸子,便对夏金桂开口道: “奶奶这又是什么意思?奶奶这般行径,当真不怕宝二爷回来,同奶奶脸子瞧吗?” 语罢,麝月咽了咽喉咙,仍压著气,缓声开口: 『奶奶许是初来,不知旧例。便是从前,二爷屋里也是这般规矩,並非袭人姐姐存心要驳奶奶的脸面。况且,咱们府里的姑娘,都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便是有些错处,也犯不著立眉竖眼地打骂。奶奶若有什么话,只管慢慢分说明白,大家和和气气的,岂不比闹得鸡飞狗跳的强?” 夏金桂听到这话,於是就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著麝月,见她眉目稳重,於是细眉微微一挑, 就轻笑著开口: “姑娘?什么时候,奴才秧子也能称得上一句姑娘了?不过是伺候人的玩意儿,主子给你们三分顏色,莫不会真以为自己便是正头姑娘了?” “哪家的姑娘,好端端的,会躺在府里爷们的床榻上?今儿个我看在你是二爷身边老人的面儿上,还算是没有大声。给你一巴掌,那是你的福气!” 最后一句话出来的剎那,原本进入碧纱橱的脚步一顿,夏金桂回过头望去,便正好看到了迎春和探春二人。 惜春一向不爱掺和这些事情,迎春是老好人,性子绵软,谁也不得罪,便被想要打圆场的探春硬生生拉了过来。 探春素日里就是个伶俐圆滑的性子,且与袭人,麝月等大丫鬟的关係都不错,想著此事有伤宝二哥的面子。 且这爷们房里头的事情,说白了,一个丫鬟暖床罢了,芝麻大点的事情,偏要让后院人声鼎沸,简直就是乱了规矩,没了荣国公府的体面。 只是,让探春没有料到的是,任她敏探春再怎么精明,遇上了夏金桂,那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就见夏金桂斜眼一扫,那丹唇轻启,便又跟连珠带炮似的,把那股子尖酸的话说出口了: “既然是爷们房里的事儿,我倒是没见过,小姑子还管上自家兄弟了。且真要说起来,三姑娘也不是二爷的嫡亲妹妹,管天管地,也轮不到三姑娘来管。” “且真要说起来,正经人家的姑娘,哪家子看到这样的事情,不是掉头就走?偏就三姑娘巴巴地凑上来,当真是大家闺秀。” 夏金桂脸上带著笑,口中说出的话,却跟刀子似的,直戳贾探春的心窝子。 那边的迎春急得很,想要开口,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探春抿了抿唇,脸上居然还能露出笑意来,只听得她对著夏金桂的话,也是一番绵里藏针: “二嫂子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二嫂子没有兄弟姊妹,怕是不知晓这血溶於水的关係。別说是宝二哥如此,便是环哥儿在我眼里,也是一样的。” “当兄弟姐妹的,记掛彼此,在所难免。只是宝二哥头一个成家,若是有什么让二嫂子心里头不高兴的,还望二嫂子还原谅则个。” 话音才落,那厢宝玉和贾环,就双双从老祖宗那边请安回来。 贾环听到探春这话,就笑著开口: “难为三姐姐这般想著我了。只是三姐姐有空不若来后罩院坐坐,这自打年节后,姨娘就没见过三姐姐了。虽说太太是嫡母,但三姐姐好歹也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有空走动走动,倒比起管我今后的房內事,要更妥帖。” 此话一出,探春原本脸上掛著的笑容,终於消失不见,以至於脸色都青白交错。 倒是夏金桂,掩唇就对贾环笑道: “环兄弟此话才是正理。可见读书之人,確实比旁人要懂理的多。” 语罢,贾宝玉便皱著眉头: “夏—金桂,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闻言,夏金桂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旋即,她便又仰脸笑道: “二爷回来了?上了一天的课业,渴了不曾?累了不曾?宝蟾,还不赶紧给二爷拿碗小厨房刚做好的酥酪过来。”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原本还想著兴师问罪的贾宝玉,在夏金桂这一套温柔小意下来,便又变成软绵绵的模样,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眼看著贾宝玉晕乎乎同夏金桂一同走远的身影,身后袭人眼中的亮光,一点、一点的熄灭,她张了张嘴,但却觉得京城五月的风,未免有些过於刺痛。 她拢了拢衣裳,低眉敛目,只是不知道为何,眼眶有些发涩。 * 酒力渐浓春思盪,鸳鸯绣被翻红浪。 一夜春宵。 次日。 夏金桂粉面含春地起身,端坐於铜镜前,就见身后袭人老老实实,顶著还有些肿胀的脸颊,端水进屋。 贾宝玉不经意一,便看到这一幕,眉头微皱,但当目光落在昨夜才一番旖旎的夏金桂身上时,又有些迟疑不定,良久,才微微嘆息一声: “下回,我去老祖宗那儿,討些上好的膏药来—— 夏金桂嘴角下拉。 袭人却只是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等一番梳洗完毕,夏金桂便又摇曳腰肢,款款来到荣禧堂请安。 直至此时,她才算是说出了入府以来的心思: “母亲、老祖宗,孙媳才入府时日不久,按理本不该如此著急。只是孙媳念著璉二嫂子病了不少日子,母亲又为了管家权夙夜操劳,孙媳便想著帮母亲分担一二” 王熙凤闻言,懒懒地抬眸看去,拨弄著指甲上的蔻丹,便道: “夏姨娘怕是来府中不久,不懂其中的规矩。纵使是平妻,也不是正妻,只是姨娘,当不起一声孙媳...“ 第106章 薛家进京,薛大傻子闹事 第106章 薛家进京,薛大傻子闹事 王熙凤此话一出,夏金桂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她嘴上说著,要从平妻一点点变成当家奶奶,便是平日里拿捏的派头,也是学著自个儿亲娘以往的威风。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她只是个妾,甚至比妾室,平妻说出去反而不符合律法,未免失了规矩。 夏金桂微微咬牙,嘴角就挤出一丝笑来: “妾身刚进门,璉二嫂子何必同我一般见识?荣国公府的门第高,也就是妾身娘家了四十万两的银钱,带了十六抬的嫁妆,这才能进来———“ 王熙凤眼神似笑非笑,就这么懒懒地看著夏金桂,仿佛能够把她的心思看穿。 別说什么四十万两银钱,便是整个夏家,放在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里边,那也不过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在勛贵人家里头,那泼天的体面和尊贵,可不是单单凭藉著银钱,就能拥有的。 王夫人安然坐於位置上,手中转著佛珠,慈眉善目,一副波澜不惊、隔岸观火的模样。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今儿个的王熙凤,却与往日大相逕庭,非但没有冷嘲热讽,更是就这么顺著夏金桂的意思,靠在紫檀木椅上,笑吟吟地开口: “夏姨娘的心思,我明白了。说来也正巧,我的身子,怕是一时半会大好不了。若是太太和老祖宗都觉得妥当,这管家权,夏姨娘若是想要,倒也没什么。 此话一出,王夫人有些然地抬眸。 凤姐儿素日里就喜欢爭强好胜,把管家权看得比什么都重,怎地如今下一刻,王夫人转动佛珠的手就是一顿,只听得王熙凤略有些欣喜地开口: “前儿身子总是不爽利,请外头大夫来瞧了才知道,孙媳如今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这头一胎自然金贵,少不得要仔细將养著。” 最重要的是,如今王熙凤算是看明白了,再不愿像从前那般替太太张罗大小事务,平白担了干係,倒叫自己受累。 借著火墙的差事,从中润手些银钱,不比苦巴巴地管家得罪人要好么? 倒是探春,眼见夏金桂还真要拿到管家权,神色晦暗不明。 这夏金桂,看起来可不算是个好相与的。 * 六月。 眼瞧著天儿也渐渐热起来了,城郊庄子上,晴雯多买了几头奶牛和山羊。 奶牛和山羊都是拿来挤奶用的,被庄子里面的佃户就差当作宝贝一样来伺候,平日里挤出来的牛乳和羊奶,每日热热地煮上一壶,再兑点茉莉,那股子腥臊味顿时就转变成茉莉的清香。 每每来庄子读书的时候,贾环就时不时地喝上一杯,在这段时日里,个子倒是长了不少,比起贾宝玉这个当哥哥的,都要高出半个头来。 这日同样是喝著牛乳,十三爷坐在贾环对面,就说起了自家妹子的事情。 十三爷在宫中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子,姐姐大他一岁,如今正想著去蒙古和亲,妹子年岁比老十三小上五岁,如今正在烦恼寻公主伴读的事儿。 说起这事儿,庆祥就皱著眉头道: “云珠的事儿,我倒是托四哥打听了一些。听说这次还有金陵薛家的女儿,也要进宫参选公主伴读。只是我心中倒是不大乐意,听说那薛家有个独子,往日在金陵便是当地的霸王。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儿,便是再怎么才德兼备,我也是不愿的———.” 说的难听些,家中独子,偏偏还是这混帐做派,指不定哪日惹祸上身,不仅仅会影响庆祥的妹子云珠,更会给庆祥带来麻烦, 倒是贾环听闻此言,脸上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金陵薛家小霸王· 这人,不会是薛大傻子吧? * 却说正当贾环和十三爷交谈之际,庄子外头,晴雯和庄子里伺候奶牛的佃户,不免交谈起来: “这好端端的,牛那处怎么会长红疮?莫不是病了吧?” 佃户仔细打量了几下这些个红疮,旋即才鬆了口气: “姑娘且宽心,不过是牛痘罢了。这东西常见的很,其实就是疮疡,不须吃什么药,大概半个多月的功夫,自己就会好了,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晴雯听到这话,才放宽了心,转而吩咐起旁人来: “这东西都是主家要入口的,平日里寧可多小心麻烦几分,也不能大意。只要活计办得好,平日年节的赏赐少不了晴雯说这话的时候,旁边的佃户倒是信服的,比起老家河北直隶那边,如今在城郊庄子里的日子,当真是神仙也不换了。 却不想,这边庄头上的事儿才解决,那边庄子外不远处的道上,就有个锦衣华服、金玉饰物的公子哥儿看到晴雯的面容。 虽说相隔著一段距离,但是晴雯身材窈窕,虽说衣裳简朴,却也勾勒出一段裊裊细腰,绰约风姿。 那薛蟠的眼珠子都差点黏上去了。 本以为京郊庄子上,不过都是一些粗使婆子,谁曾想还有这般美人在,薛蟠心中一时兴起,便扬起手中的马鞭,噠噠就往庄子中策马而来。 谁知马匹行至庄子前,原本庄子里,看似憨厚老实的佃户,在此时突然变了一个模样,紧接著身上就露出几分行伍之人才有的煞气,手中拿著锄头、钉耙,就拦在薛蟠面前: “这庄子乃是贾府环三爷名下,不知这位爷可有帖子、对牌?” 薛蟠素来就是个混不吝的,一听这话,就冷笑一声: “什么贾府环三爷,我没得听说过!不过是主子家的狗,也敢拦我?寧荣两府的人我都认得, 他算是哪个爷?要是懂些分寸的,就喊你家主子出来,主动给爷奉上这小娘们。” 在场中人,眼神一顿,就看到晴雯的神色变得极其难看,只是下一秒,那边道上又响起阵阵马蹄声。 紧接著,一抹雪亮的弧光闪过,柳湘莲翻身下马,剑尖挑落薛蟠头顶的玉冠,玉面含煞: “谁敢辱我环兄弟?!” 咪当。 玉冠砸落。 身后的奶牛受惊,一时间,就擦著薛蟠的身子而过,险些捅了个对穿。 薛蟠一屁股跌在地上,锦袍染尘,狼狈不堪。 此时此刻,贾环同庆祥也算是走到庄子外头,正巧看见了这一幕。 庆祥微微皱眉,很是不悦: “你是哪家的?!” 第107章 天花爆发,薛大傻子重病 第107章 天爆发,薛大傻子重病 贾府。 薛家进京了。 说起薛家,这里头的当家夫人,府里面还得称一声薛姨妈,论起娌亲戚关係来,薛姨妈同王夫人乃是嫡亲姊妹,至少在薛姨妈看来,姐妹之间的感情还算是不错。 不过眼下来神京,倒不是为了走亲戚,而是为著一件儿正事一一公主伴读。 眼瞧著如今十三爷跟著四爷办事儿,地位水涨船高,连带著自个儿亲妹敦恪公主也入了圣上的眼晴,亲自著四妃安排起伴读之事,於是便有不少勛贵人家都想著藉此机会入宫。 而薛家虽说是四大家族,但是薛姨妈的男人没了,家里头的薛蟠更是个混帐玩意儿,平日里不惹事也就罢了,想要他扛事,那还不如指望著薛宝釵。 也正是因此,薛姨妈同宝釵一合计,便有了进宫选伴读之举。 王夫人听闻这个打算,眼眸微动,嘴上就挽留起来: “姨妈来了,且安心住下。横竖还有几间空屋子,留下来住著,咱们姐妹几个亲近些,平日里多说会话,岂不便宜?” “且宝丫头又要入宫待选,家里头的老太太好岁是超品浩命,指不定还能托著情面,请个宫中的嬤嬤教些规矩,打点一番。姨妈就算不想著咱们姐妹敘旧,也得替宝丫头谋算——“ 这番话下来,薛姨妈有些心动,显得举棋不定,不曾想,就在这会儿,外头有人跌跌撞撞地跑来: “太太,姨太太,不好了,薛大爷在外头挨打,被人抬进府里来了!” 比话一出,薛姨妈和王夫人皆是一惊。 * 梨香院。 这处便是薛家进京后,在贾府內的立足之处。 以薛蟠的性子,自是不愿意在此处久居,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才刚进京,便又是被牛顶穿肚子,又是被柳湘莲剑挑玉冠,连带著还被十三爷给记掛上了。 薛蟠屁股火辣辣的疼,心中也是一片火急火燎,看到自家妹子的时候,更是忍不住生出心虚之感。 薛大傻子虽说混不吝,不是个东西,但唯有一点还算是有个人样,那就是对自家妹子还算得上是真心实意,只是今日之事干係太大,说不得就连累了妹子的小选,真要让薛蟠把事儿说出口他怕是不行。 想著,薛蟠就忍不住抬眼,小心了一眼自个儿妹子,就见窗下,软塌上,薛宝釵穿著葱黄綾裙,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眼如水杏,体態丰润,偶尔露出来的雪白一段酥臂,愈发趁著她有著女子之美。 只是薛宝釵此时黛眉微,带著一股子冷意,这让薛蟠又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忍不住辩解道: “妹妹可別这般看我。今儿个我在城郊汤山脚下好端端的,结果不知道碰到哪起子浑人,上来就是对我一顿又端又打妹妹,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不会认定,是我薛蟠先挑的事儿吧?” 薛蟠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不由得上扬,因为心虚,就连声音都不由得大了许多。 於是薛宝釵就愈发认定了心中的猜想,转而就冷著脸开口: “神京不比金陵,这一处地界儿便是一块砖瓦掉下来,说不准也能砸中五品的官儿。哥哥若是再像往日一般横行霸道,便是妈也护不住你。” 说完,眼见薛蟠还要开口,薛宝釵继续道: “我知道哥哥要说什么。我们如今虽寄居贾府,只是终归不是自个儿家里,太太能护得住一时,焉能护得住一世?哥哥心中若是还有我和妈,如今小选在即,还是收敛几分罢!” 薛蟠一听“小选”二字,心中就是不由得一个咯瞪,连带著后面发生些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 好容易等到白天这事儿过去了,正当大家以为,这齣乌龙算是过去的时候“ 一桩大事,发生了! 薛大傻子出天了! 起先只不过是高热寒颤、咽喉肿痛、肌肉酸痛,薛姨妈等人虽然担心,但以为这是高热,直到三四天过后,吃甚么药汤子都不管用,薛蟠的面部、四肢开始出现红肿后,这下子,薛宝釵第一个想到是天。 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捂结实,立刻就被漏了风声的下人传出去。 转眼间,不过是当天半夜起,整个荣国公府都乱作了一团。 薛蟠睁著死鱼珠子似的眼睛,抬眼望著纱帐: “妈,妹妹,我是不是要死了。” 先帝当年,也是在二十四岁的时候,染上了天这才驾崩,薛蟠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却患上这般病症,只觉得心中惨痛,只觉得往事宛若走马灯,在眼前一一闪过,不自觉就痛哭流涕出声: “妈,妹妹,今儿个我怕是真不中用了这些年吃酒赌钱,虽说未曾打死个人,但也把您气得暗地里哭,如今儿子去了,也省得妹妹和妈往后再为我烦恼了———” “妹妹,哥哥混帐了一辈子,临了才算明白,往日你劝我那些读书做人的道理,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可恨我是个糊涂东西,往日气性上来了,居然还对妹妹甩脸子“ 这便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別说是薛姨妈了,就算是薛宝釵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动容,连带著杏眸涌出一股水意。 薛姨妈隔著门,死死將帕子捂住嘴,拼劲力气,才没有让自己豪陶大哭出声。 * 而此时。 后罩院。 贾环裹在被子里,看到手上的红点,於是微微咳嗽一声: “姨娘,別哭了,我许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早在薛蟠发起高热的时候,贾环还没怎么,只是直到今天晚上,才觉得身子有些不爽利,连带著手腕上也出现了红点。 天的出现,並非无跡可寻。 贾环左思右想,倒还真找出个可能的缘由。 那就是前些日子,庄子上受惊,同眾人有过接触的奶牛。 听晴雯提起过一句,那奶牛似乎生了牛痘,只是薛蟠不知道是不是被酒色掏空身体,只不过从牛痘上感染了天,居然反应如此激烈。 反倒是贾环,要不是手上出现了红疹,只怕都不曾反应过来。 而贾环这边请大夫的事儿,压根就瞒不住正院那边。 当王夫人打听到后罩院的事儿后,她便心中大喜。 这当真是天赐的机会! 第108章 搬离贾府 第108章 搬离贾府 王夫人是听人说起过先帝爷患过的天的,便是天家那般尊贵的地儿,日夜都有御医操劳,结果先帝爷还是没了,如今贾环患上了天,王夫人心头第一个想法就是环哥儿怕是好不了了。 思及至此,王夫人便斜倚在软榻上,眼看著下边人在烧艾,嘴角就露出了一分笑意来: “佛理讲究缘分。从中可见,人一生的命数都是天定的,奴才秧子生的种子,纵算是想要往上爬,也得看老天爷给不给脸。这环哥儿拼命读书,好不容易考了两个案首,可是结果呢?还不是得了天!” “倒是宝玉平日里虽然纵情胡闹了些,但总归是衔玉而生,有大福气在的。要不然,都是在贾府里边,怎地贾环得了天,我家玉儿反倒是好好的呢?” 王夫人如此说著,下边人更是连连点头称是。 若说以往他们心中还有些別的想法,但是如今眼看著贾环不好了,后罩院那头大势已去,下边人可不就是见风使舵,簇拥在王夫人身边,口中附和: “太太说得是,只是环三爷患了恶疾,如今放在府內,只怕也不甚妥当。毕竟这人来人往的, 指不定哪一日就又多出个薛大爷似的病人来。” 这话倒是戳中王夫人心中的痒处了,她略略拨了拨手,挥散空中飘散的艾草气息,嘴角著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便道: “这是自然的。天家尚且如此,贾家自然如何都不为过——— 正说著,那厢院子中,就传来喧譁之声。 王夫人眉头一皱,听清楚外边赵姨娘究竟在求些什么后,她的细眉便又缓缓鬆开,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露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赵姨娘也算是府里边的老人了,怎地还如此不识礼数?旁的且不论,这天可是最凶险不过的病症。虽说她想要照顾环哥儿,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可是贾府里头,上上下下,哪一条不是人命?” 语罢,王夫人微微嘆了口气: “这话原不是我该说的。但眼下快刀斩乱麻,猛药治恶疮,我是不得不问她赵姨娘一句一—” “这满府里头,难不成偏就她儿子的命是命,其余人,活该就要被染上天?” 王夫人掖了掖眼角,惋惜道: “我是正头太太,说起来也是环哥儿的嫡母,哪里有不掛念这个儿子呢?虽说如此,你们可曾见我如此失了分寸,乱了阵脚?” 其余人等一看,便齐齐恭维起来: “太太慈悲——” “太太乃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大家小姐,赵姨娘那般的泼皮,怎能和太太相提並论?” * 正阳当头。 赵姨娘不知道跪伏多久,只觉得双膝以下的部分,早就麻木,额头的汗水更是滚滚滴落,直到那吱呀一声,正院门扉打开的时候,她抬起头来,眼前顿时一黑。 “..—太太的意思,环三爷得挪到府外去。也就是太太慈悲,要是放在寻常人家里头,出了什么天一类的急症,怕是早早烧死了。姨太太,原是规矩如此,您—-就请回吧。 赵姨娘抿紧唇,指拭去眼角的泪水,想也不想地就是再度磕在青石砖地面上: “环哥儿走了,既如此,我恳请太太也將我挪出府去,伴著环哥儿。从今往后,是生是死,是祸是福,端看天意。至於探春———“ 说起最后,赵姨娘神色一黯,唇瓣微微需动,便开口: “还请太太看在探春多年侍奉太太,丝毫不逊於亲娘的份上,將探春的婚姻大事安排妥帖。若真能了奴婢心愿,奴婢愿下辈子青灯古佛、吃斋念经,为太太敲木鱼———“ 语罢,正院內许久没有传来声音。 王夫人靠在软榻上,好整以暇看著窗外许久,眼见赵姨娘身形摇摇欲坠,这才从容地勾起嘴角一抹笑意: “这是自然。” * “太太说了,姨太太如今虽说脱了奴籍,但曾经毕竟是贾府的家生子,这屋子里哪一件用的、 吃的、穿的,不都是从贾家得来的?” “如今姨太太既然要与环三爷挪出府,太太慈悲,特地允你带走两百两的银钱,和一部分釵环首饰,但是其余再多的就没有了。” 就见后罩院里,一帮丫鬟婆子,正清点著府里头的一应物件,其中跟在王夫人身边的婆子,更是懒懒地靠在门帘子处,手边还磕著葵籽。 两百两银子?! 如今环哥儿得了天,若是挪到府外去治病,只怕这这两百两银钱,就跟水里打漂儿似的,如何够用?! 且话又说回来,如今后罩院里添置的那些摆件东西,哪一个不是环哥儿从外边买回来的好东西? 太太这一招.当真是够狠! 就在此时。 那厢关得严丝合缝的厢房里,却突然传来贾环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紧接著,贾环嘶哑的声音响起: “姨娘,让他们拿走便是。儿子若是能活下来,这些东西,终究还是咱们的。儿子若是没了, 姨娘也护不住这些东西。且——— 且以贾环这些时日的筹谋,又怎会不提前想著未雨绸繆,狡兔三窟呢? 许是听贾环声音有气无力,那婆子就觉得往日风光的环三爷,也不过如此,於是便嬉笑著开口“如今府里都传环三爷天煞孤星。如今看来,环三爷运气不怎么好,但好歹还通晓些事理话还没说完。 “啪—” 赵姨娘,一巴掌就扇在那碎嘴婆子的脸颊上。 登时,婆子的脸颊就红肿起来。 紧接著,又是一声: “啪!!!” 赵姨娘犹嫌不解气,又是反手一巴掌,直把那婆子扇的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你说谁天煞孤星?说谁运气不好呢?” * 正此时。 同样的话语,也在梨香院內响起。 薛姨妈听到下边人嚼舌根,说贾府的天就是薛蟠带过来的,当真是天煞孤星,天生的倒霉秧子。 顷刻间,薛姨妈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死命咬著牙,扭身就要往正院儿去: “这事儿我不依,说得倒像是我儿故意染上天似的。既如此,贾府容不了我们一家三口,我便去回了姐姐,早早搬离了贾府!” 第109章 探春醒悟,晴雯护主 第109章 探春醒悟,晴雯护主 贾府內夏金桂靠在软枕上,笑得浑身软肉乱颤,枝招展: “府里的人,当真那么说的?” 宝蟾跟在夏金桂身边的时日久了,自然知道夏金桂喜欢听什么,於是便连忙点头道: “回姨娘的话,如今府里头的人都在传,若非薛家那个大傻子进门来,只怕贾府还不会有天作乱,更是累及后罩院那头的宝二爷。薛大爷当真是扫把星转世,还有那宝姑娘,做出那般端庄的派头来,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兄弟,摊上了天煞孤星的命格,谁知还能不能进宫中小选。” 说起“宝姑娘”的时候,夏金桂眼中妒色一闪而过,便笑一声,颇有些酸溜溜地道: “什么宝姑娘?自打这薛家这宝姑娘入府以来,旁人都道她端庄宽厚。不过是寄居在府上的姑娘,偏生把派头拿捏得比主家还大,人人都得道她宝姑娘一声好。如今我倒要看看,她素日里的那些个小恩小惠,究竟还有没有人念及!” 宝蟾心下明白,这是夏金桂这话,分明就是针对宝姑娘。 本来也是。 夏金桂爹没了,宝姑娘的父亲也没了,家里又都是商贾买卖一事,只是偏宝姑娘母亲出身体面,家里头又是个红顶商人,再加上即便薛蟠再怎么混不吝,好岁也算是个能顶门立户的男人。 几番对比下来,夏金桂同薛宝釵·—-像,也不那么像,可以说,夏金桂每一样,都刚好同薛宝釵差了那么一筹。 夏金桂一向心高气傲,自翊为难得的伶俐人,眼见薛宝釵各处儿都压她一头,可不就心气儿不顺了吗? 眼下薛大傻子病重,患上了天,夏金桂没少四下里著人嚼舌根,言及薛大傻子乃是天煞孤星的命格,累及家人和贾府,连带著薛宝釵也算不上是什么福女。 想到这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夏金桂心下愈发得意起来,嘴中不免就哼起了时下戏班子里常有的小调— * 贾环本以为,这天来自牛痘,自个儿好歹不会像是薛大傻子似的,病势凶凶,一派来者不善的模样。 谁曾想,不过才安排了几日的出路,筹谋了一下之后的打算,结果终究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在搬出贾府的节骨眼上,夜半突发高热,居然连下床都有些困难。 是日。 出府之际。 昏暗闷热的马车里,贾环昏昏沉沉,大概只能听见外头些许动静。 赵姨娘一袭朴素的青色裙,肩上挎著一个包袱,里面装著仅存的换洗衣裳。 她神色憔悴,双眼红肿,似乎还留有哭过的痕跡,看著周围似有若无的讥讽,赵姨娘对於未来有些迷茫,以至於转过头看向荣国公府门前两个石狮子的时候,神色更是如梦似幻,仿佛这一两年的好日子,在顷刻间,都化作泡沫。 如今唯一能让赵姨娘撑下去,替环哥儿挡起这片天的,当属环哥儿昏过去前说的那些话。 环哥儿说— 这天看似来势汹汹,但必能化险为夷。 且按贾环的意思,他在外头,早就著人安排好了,纵使王夫人不讲究情面,將他们赶出府,贾环也不会让赵姨娘过上苦日子。 赵姨娘敛了敛心神,就听得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总算是稍稍安稳下来。 从前的日子再苦,也算是熬过来了。 往后种种,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功名利禄,赵姨娘再这会儿都不愿意去想,她只求著环哥儿经此一遭,还能够毫髮无损。 赵姨娘只求著环哥儿平安顺遂,纵使一辈子庸庸碌碌,要看太太眼色,她—也认了。 正想著,马车突然停下。 不知什么时候,荣国公府的角门处,探春站在那儿,脸上神情复杂,手中著什么东西,看向赵姨娘。 赵姨娘看著女儿,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眼眶便又红了,连带著泪水也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来。 硬咽几下后,赵姨娘滚了滚喉咙,就道: “往后你再太太面前,少提及我。你往日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她毕竟是你嫡母,往后你的婚嫁,都是由太太拿捏。哄著她高兴,总不会出错。姨娘没什么本事,屋里头剩下的那些个体己,给你留了一份儿,你自己藏好———” “天热了记得多喝水,少吃那些个冰饮子,仔细伤著肠胃;天凉了要记得添衣,不可贪图一时凉快,入了秋还枕著竹蓆“ 这一句一句的嘱咐,砸落在探春心头,让她愈发不是滋味来。 她撇过头,紧抿著唇,让身边的侍书,將东西呈递在赵姨娘手边。 赵姨娘看著这些东西,证住了。 这.赫然是一双兔毛袜子。 除此之外,里衣、罩衫、锦帽都堆叠得整整齐齐。 探春僵著声: “这次的袜子,我问过了,是环哥儿穿的大小。” 探春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她素来精明,最会体察人心,圆滑处世,可是先前贾环得意风光,她偏帮宝二哥。 如今明眼人看去,都知道贾环怕是不好了,可探春却在这个时候,硬是冒著太太佛然不悦的风险,愣是给贾环送了这么些东西。 看著马车逐渐离去的影子,探春愜愜出神,忽然觉得,此时此刻下,她在贾府,才算是真正的身无所依了。 可为什么以前就没那么觉得呢? * “到了。” 贾府给贾环安排的地方,是京城德胜门外的箭楼后身,这里是有名落魄勛贵聚集的地方,也被京中人称一声“穷德胜门”。 前日下了雨,时至今日,胡同巷子里还积水成灾,透著一股子难闻的霉湿味。 等到了一处狭窄的院子里,那赖大就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伸手道: “三爷,姨奶奶,您—·就擎好吧。“ 赵姨娘一看这地儿,眉头顿时就竖起来。 这地儿哪里是养病的地方? 可回过头说这话的时候,就见赖大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 “姨奶奶,您可想好了?不住这处儿,您可就没地儿落脚了。这府里头养著那么多人,总有开支。要是以往的环哥儿,那自是亭台水榭都住得了。可如今———您瞧瞧,这是什么光景了?” 赖大这话才说完,却听见巷子口马蹄声急促,一道脆声泼辣的声音就响起: “赖大,你好大的脸!” 第110章 贾环留下的……是贗品? 第110章 贾环留下的……是贗品? 赖大听见这声音,眉梢骤然一抖,只觉得这声音莫名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听过似的。 他扭过一看,却看见府里头消失了有些日子的晴雯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翻身下马,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见晴雯柳眉倒竖,竟然不知从哪学会的马术,反手就是一马鞭,抽在赖大的身上,赖大“哎哟”痛呼了一声,脚下就是跟跎,转而看向晴雯: “晴雯?!你还没死?!” 晴雯因为来得急,脸颊尚且带著一丝薄粉,气喘微微,如今听到焦大吐露出这么一句“真心话”,当即就一拧辫子,冷笑道: “就算哪天你赖大死了,姑奶奶都死不了!起开!我要去见环三爷!” 赖大听到这话,看向晴雯的时候,就跟见了鬼似的,忍不住道: “你这是疯了不成?环哥儿都染上了天,且你又不是什么大夫,如今步入这院子里,非但治不好他的恶疾,反倒连累了自己。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晴雯闻此,非但没有后退,反倒是又向前走了几步,眼见就要迈入院內之际,她才像是对赖大,又像是对自己喃喃低语: “我晴雯身似浮萍,来去无踪,前半辈子在贾府,却落得一地狼藉。” “三爷给了我安居之所,教会了我立身之本,我晴要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三爷的。死, 又能如何?曾经的晴雯,早在快要被卖入那醃地的时候,就彻底死了!” 话落,她神色募然坚定起来,再度往院內走去,等见到形容憔悴的香菱和赵姨娘时,晴雯心中就是一酸,努力弯起唇角,就露出个笑容来: “姨奶奶,香菱,我们带上三爷,回家。” 赖大遥遥听到这话,心中却纳闷,环哥儿哪里还有別的去处? 纵算是汤山那儿还有个温泉庄子,且不说路途遥远,单说庄子上都是佃户,贾环如何能在那里落脚养病? 心头纳罕之际,赖大耳朵一动,却听到晴雯语气带上了几分笑意: “雍亲王府的四爷,早就给环三爷安排好了养病的宅子。十三爷说了,三爷吉人自有天相。十四爷更是说. 说起这个时候,晴雯脸色便有些古怪,不知道该不该把这话说出口。 赵姨娘下意识地追问: “十四爷——说了什么?” 晴雯动了动嘴角,吞吐出一句话来: “十四爷说,祸害遗千年。听说三爷原先不受人喜欢,还被叫做小冻猫子,可见三爷这般的人,指不定连老天爷都不乐意收。十四爷说,且让咱们宽心便是。就算是贾宝玉患上天没了,三爷指定也走不了。” 赵姨娘和香菱神色颇有些一言难尽。 外头的赖大,倒是还想要打听些消息,正此时,青帷朱轮的马车缓缓驶来,赖大起先还没有在意,只等里边的人打帘儿,他才恍惚觉得,这人似乎有些面熟,恍若是雍亲王府上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就见朱轮华轂一停,那边的小廝上前,便是谦卑至极地弯腰,开口道: “晴雯姑娘,四爷在城外给环三爷安排好了庄子,往这边走便是。” 赖大闻言,瞪大了眸子,神情中,带上了几分不敢置信。 这京城中,素来冷麵冷情的雍亲王,如今对待贾环一个垂死之人,居然还能够雪中送炭,办事悉心妥帖这贾环,当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赖大心中不知怎地,就是一颤,若贾环真没了,那也就罢了,毕竟人死如灯灭。可若是贾环还活著—· 但凭著患上了天,还有四爷、十三爷、十四爷记掛著的份上,就算环三爷將来科举不成,没有秀才、举人的功名,可凭藉著这几位爷的情面,想要有个体面的差事,那岂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儿? 可偏生如今府里头太太如此行事,別说是雪中送炭了,就差要把贾环推黄土堆里埋了赖大晃了晃脑袋,只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天之下,安能完卵? 就算有,这泼天的富贵,也属於圣上那般的天潢贵胃。 区区一个贾环,怎配? * “咪当!” 正院中。 王夫人隨手就將一件汝窑白瓷茶盏,摔掷在地面,只觉得心口火气赠赠上涌: “你说那些东西———都是假的?! 堂中的婆子,在王夫人灼人的目光下,只觉得脸上好似火烧,连带著额头都冒出豆大的汗珠, 想起曾经周瑞家的下场,心中叫苦不叠: “太太明鑑!奴婢拿去前门大街的古董铺子那儿问了。这事儿千真万確,做不得假!那后罩院里头的摆件,都是样子货,没一件是真的!” 如今婆子想起来,不免有些心惊。 这一水儿的品,摆明了是贾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怜太太弹精竭虑,最后也也不过如同水中捞月,落得一场空。 莫非—这读书好,有功名的人,这心眼当真如此多,简直跟筛子成了精似的? 沉默半响后,就在那婆子以为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结果王夫人条地放下手中的佛珠,来到婆子面前,淡声开口: “当真不是你挪走了东西,以次充好吗?” 雾时间,那婆子的心,就像是掉到了冰窖里似的,透著彻骨的寒意。 本以为这些日子跟著太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不曾料到,太太遇上事儿,第一个怀疑的却是她。 如今想来,这婆子自问跟在太太身边的时日,远不及曾经的周瑞家的,且周瑞家的又是太太的陪嫁,乃是身边的老人。 可即便如此,周瑞家的—.不也是被推出去,成了太太手边的挡箭牌。 那婆子心已冷的彻底,只是一味地磕头求饶,却不曾料到,值此之际,外头又有人匆匆来报: “太太,不好了!老夫人的屋里头,又有人出天了!” 这天当真在贾府內蔓延开来了?! 王夫人一愣,连带著脸上的从容之色,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脸色煞白,不自觉低呼: “我的玉儿!” 宝玉的碧纱橱,可就在老太太的那地儿! 第111章 探春罚跪佛堂,薛家搬到隔壁 第111章 探春罚跪佛堂,薛家搬到隔壁 东院。 探春坐在屋里头,看著做到一半的兔毛袜子,愜愜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偏巧在窗下,俩碎嘴的丫鬟凑在一块儿,嘀咕起话来,连带著其中內容,探春和侍书也一道收入耳中。 “如今府里裹乱起来,听说老太太屋子里的摆件,但凡是沾过一点儿的,那都通通摔碎了,前朝的甜白釉,永宣的青,万历的白瓷,如今啊一一没了!” 另一个小丫鬟轻呼: “那可是出了名的好东西,如今就这么摔了?” “东西是好的不假,可碰到了就要沾上天,这谁敢要?如今府里面都在说呢,要不是后罩院的环三爷和梨香院的薛大爷,又怎会出如此祸事?如今府里头这般动乱,那都是环三爷和薛大爷的错·—” 话还没说完,那边的窗子就被掀开。 看见贾探春冷然的面孔,那两个小丫鬟,登时就嚇呆了。 “什么?什么时候,府里头的奴才,也能议论起主子的事儿来了?” 贾探春看著两个小丫鬟,神色冷然,一时间,竟没了素日里笑语晏晏的模样,看上去有几分王熙凤当初的掌家风范。 那两个小丫鬟,抿了抿嘴,心中有些不大高兴。 贾府里的丫鬟,那放到外头去,指不定比小官家的闺秀还要金贵,如今却被贾探春指著鼻子说是奴才,纵使事实如此,但心中到底不乐意。 只是就在这会儿,那边太太屋子里的婆子,却来到贾探春院里头: “三姑娘,太太有请。” 这个时候,府里头的主子,恨不得都猫在自个儿院子里,生怕沾了病气,怎地太太偏巧这个时候著人来请贾探春? 贾探春觉得,太太怕是来者不善。 ¥ 正院。 王夫人看著贾探春,缓缓拿起手边的茶盏,浅酌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慢道: “如今不止是府里头,京城外边,因著天一事,也都乱作一团。旁的且不论,单说蟠哥儿环哥儿,那便是头一茬染上天的。如今眼看著老太太房里头也出了这样的例子,我这心里—当真是有几分牵掛说著,王夫人捂了捂胸口,眉头微,似乎真有几分担心。 探春心中毫无波澜,但面上却也隨著王夫人的话语,露出几分哀容来: “太太的心,府內上下都是知道的。且这段时日,太太劳心劳力,日夜操劳,任是谁,都说不出太太一句不好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王夫人闻言,眉头这才缓缓舒展开来,看向探春的时候,就露出一丝笑意: “难为你贴心,知道母亲的苦楚。说起来,眼下有件事情,也只有你能做— 贾探春心头一跳,还不等她说出什么话来,就听得王夫人缓缓道: “刚巧你兄弟环哥儿如今也得了天,老太太的屋子里更是出了这样的事儿,你既是兄弟姊妹,又是孙辈,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最適合去佛堂里抄写佛经。” 贾探春闻言,条地抬眸,神色间,带上了几分不可置信。 佛堂湿冷,若是在那抄写几日的佛经,怕是要不了几日,身子便大不如以往。而眼下正是天散布的时候,若是因此得了天· 只怕旁人非但不会说一句王天人的不好,反倒是真映衬了府里头传闻的那句话— 贾环和薛蟠,都是命定的天煞孤星,不仅自己惹上了天,还累及府中的兄弟姐妹。 可一个孝字当头,纵使贾探春有万般精明才智,又能如何?! 这一刻,贾探春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血溶於水。 纵使她往日再怎么对赵姨娘冷眼相对,可是贾探春心中也是明白的,若是如今坐在她面前的, 是亲生母亲赵姨娘,纵使把刀架在赵姨娘脖子上,她也说不出这话来。 亲娘和嫡母,终究是不一样的。 沉默半响,贾探春俯下身,声音乾涩: “是,母亲。” 王夫人掖了掖裙角,满意而笑。 ¥ 东院。 李紈住处附近。 惜春捧著手中的宣纸,端坐在床头,看著跃然纸面的贾环画像,惜春垂下眼帘,没有出声,而是就这么默默地摩上面的笔墨,仿佛还能回忆到,当日城郊汤山庄子上,眾人在凉亭下谈笑的画面。 那瞬间...恍然如咋。 彩屏捧著早已凉透的吃食,站在一旁,眼看著姑娘自打环三爷病了,就这么连日的不吃不喝, 实在是喝不下去了,便灌上了几口米汤,不过才几日,身子便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彩屏见状,更是心急如焚,嘴上便劝阻起来: “姑娘好列也吃些,这般熬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如今外头又是天什么的,姑娘就不怕——” 说到最后,彩屏才觉得这话晦气,急急忙忙地收住嘴,不再言语,只是那眼神依旧黏在惜春身上,神色中带著几分哀求。 惜春的目光在那发黄的菜蔬上划过,唯一还算好的油茄子,上边的猪油都已经凝固,泛著一层淡淡的白色膏状,油腻腻的,且又是这样的热天,看著就没了胃口。 惜春收回目光,冷淡开口: “下去。” 彩屏欲要张口说话,却听到惜春声音再度一沉: “我说,下去。” 语罢,惜春的目光,便又落在了那张画像上,彩屏见状,只觉得心中有个莫名的念头闪过。 ¥ 京城內。 贾府內的天还没传开来,但是外边却已经乱成一团,其中京中勛贵,更是对贾家怨声载道。 而此时。 城郊的庄子里,贾环却靠在床头,翻阅著手中的书卷。 那厢香菱就端著时令果子进来,笑著开口: “今儿个外边天好,三爷看书久了,仔细眼晴疼,不若到外边走走,也好散散心。” 贾环放下书,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得外头院墙外,传来一声痛呼一“哎哟!” 这声音,怎么听著那么熟悉呢? 贾环和香菱对视一眼,就缓缓走出门去。 只听得墙那头传来一道道哀鸣: “妹妹,我身上痒,你就让我挠一挠,过过癮罢!” 第112章 薛宝釵贾环见面,贾探春重病 第112章 薛宝釵贾环见面,贾探春重病 此时。 贾环院里的墙那头,薛蟠浑身裹著一件里衣,一边晒著太阳,一边扭动的跟大虫似的,只觉得浑身刺挠,恨不得用手狼狠划拉几下。 薛宝釵见状,便一面叫人把薛蟠的双手双脚捆起来,一面微笑著开口: “哥哥且忍著些吧。这天发出来的红疹,若是挠破了,將来定要落下满脸的麻子。哥哥也不想將来被人笑著说是麻子脸吧?” 语罢,她又恬静温婉一笑: “哥哥病重的时候,恍惚说起过,若是能重来一回,定要好好读书。纵算没甚么天资考取,好岁也要上进些,读书识礼,让妈和我放心。既如此,我便从论语与哥哥念起,哥哥也好分心他想, 消解身上的疼痒之意——“ 薛蟠闻言,脸色一垮,於是就苦著脸开口: “妹妹,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要读书— 薛宝釵笑吟吟地开口: “哥哥说什么?”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不知为何,大病初癒的薛蟠,此时双手双脚被捆著,看著这般模样的薛宝釵,心尖儿就是一颤,於是下意识地便扬起唇角,汕笑开口: “我听,我听,这还不成吗?” 正此时,墙头传来一声轻笑。 薛蟠眉头一皱,就抬起头,看到那边贾环露出的半个身子。 薛蟠素日里在梨香院的时候,多是在外边晃荡,至多见了宝玉几面,倒是未曾见过贾环,如今放眼看去,见贾环虽然大病初癒,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是双眸湛然有神,单看气度,便不似一般的少年郎,於是他免不得多看了贾环几分。 不曾想,下一刻,却听得妹妹有些惊讶的声音: “你是—贾府的环兄弟?” 贾环? 薛蟠闻言,再度定晴看去,却见贾环露出在外的肌肤上,唯独手背有零星几个红点,且顏色淡淡,似乎都已结褪去,一时然: “贾环?你—不是也患了天,凭什么你才出了这么几颗红疹。你这也算天?!” 薛蟠瞪大了眸子,带著几分不敢置信,不曾想天这一病症,居然也学会了看菜下碟。 薛大傻子说这话,没人理会他, 反倒是薛宝釵看了贾环少许,便杏眸微睁,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环兄弟——.要下来吃杯茶吗?” 薛蟠不怎地,看见贾环这样,又看了看自个儿的妹妹,心中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便嘟著开口“吃什么吃?这庄子上没甚么好茶— 话才说到一半,却见贾环修地一笑,突然开口应下: “好啊。” 见状,薛宝釵心中一抹异样闪过,但又被她很快拋在脑后,压在心底。 * 薛家城郊的庄子里。 葡萄架下,贾环、薛蟠和薛宝釵,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面前是一壶文火煮著的小吊梨汤。 只是眼下薛蟠身前的梨汤,不知放了多久,早已凉透,他却动也未动,只是不错眼地盯著贾环: “你是说,我们身上的天,是从牛身上传来的?” 薛大傻子还在匪夷所思,这牛身上长痘,怎地还会传到人身上,且传到人身上后,这毛病还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天。 反倒是薛宝釵,听到这话,心思转动间,却率先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天,確实同以往不一样。旁的且不论,以哥哥平日里天酒地的体格,若是感染上天,只怕是十死无生,偏偏这次逃过一劫。虽说身上的疹子又疼又痒,但听说以前感染天的人, 病症比哥哥还要强十倍。” 薛蟠张了张嘴,就想要反驳自己体格不虚,只是在宝釵笑吟吟的面容下,那声音便不自觉地低下去,直至最后,根本就没声了。 薛大傻子脑子不清楚,但薛宝釵此刻眼眸微睁,看向贾环的时候,眼神中却露出了一丝探究—乃至好奇。 此事若真,只怕整个京师和勛贵之家,都將因贾环而震动。 * 雍亲王府。 外书房中,鄔思道坐在下手,庆镇则是坐在书桌前,看似面色如常,实则手中飞快地盘弄佛串,泄露出他心中的不平静。 沉默半响后,庆慎看著自己派出去给贾环看病的府医,终究还是难掩心头的震动,忍不住再次追问一句: “你確定,按照贾环之法,这牛痘真能预防天?” 府医此刻满脸潮红,激动道“王爷,此事千真万確!奴才拿城郊庄子出了牛痘的奶牛研究,那些沾了牛痘脓水的囚犯,都患上了天,但病症大多轻微。且等病症褪去后,这些囚犯就再难感染天。” “此法之妙,就在於相比起曾经的『人痘接种”,牛痘之法,险少而效著,在医道上大有精进之处。该牛痘接种之法能出现,当真是天佑我大乾啊!” 庆镇沉默片刻,拨弄著手中的佛串,良久,才沉声道: “来人,备马,进宫。” * 西街。 荣国公府。 正院后头的佛堂,淒冷湿寒。 贾探春跪在地上,胳膊颤颤巍巍,抄写著手中的佛经,外边的侍书见状,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但却碍於府內如今璉二嫂子不管事,太太独大,只能看著自家姑娘跪坐在地上,忍受如此折磨。 眼看著贾探春脸色煞白,宛若金纸,侍书便忍不住露出一丝哭腔: “若是姨奶奶还在,哪里忍心看到姑娘如此煎熬?纵算是姨奶奶在太太面前不得脸,为著姑娘,多少也要去太太跟前闹一闹。” 贾探春闻言,只是虚弱地勾起唇角,却未曾说些什么。 若是姨娘还在,自然会这般。从前那般种种,探春不当回事,还只觉得赵姨娘噪粗鄙,儼然一副破落户的模样,可时至今日,她亲身在王夫人手下討生活后,探春才惊觉,姨娘若非如此,又怎能生下两个孩子。 原先她过著体面的日子,不过是姨娘有意藏拙,在太太面前,不显山,不露水罢了。 思即至此,探春心中绞痛,气血上涌至极,却觉得两眼一黑,竟然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那厢侍书慌了神,上前,下意识地扶起探春,然而在触碰到胳膊的时候,却觉得她肌肤滚烫, 竟好似·发起高热了一般。 侍书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 “来人啊!不好了!三姑娘发起高热了!” 这可別是患了天啊! 第113章 四品奉恩將军 第113章 四品奉恩將军 贾府。 贾探春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一顿一顿地疼,像是有铁锤在重击自己的脑袋似的,同一时间,喉咙干哑,嗓子眼仿佛有火燎。 隱约间,还能够听到屋子外头,侍书若有若现的哭声。 贾探春抿了抿起皮的唇瓣,轻轻咳嗽了几声,那厢帘子便被撩开,就见侍书眼眶中尚且含著泪水,便带著哭腔: “姑娘,你可算醒了。这都三天了,太太著人看过一次,请了一次外头的大夫,便拦著人,不让人往外跑———.奴婢日夜守著,不错眼地盯著,就怕姑娘您———“ 贾探春扯了扯唇角,似乎要露出一个笑容来,但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这些日子,可曾有人来看过我?” 侍书看姑娘这副样子,连忙出言宽她的心: “姑娘怕是不知道,这段时日,东院里的大嫂子,二姑娘都来看过姑娘了,尤其是大嫂子,甚至还托人给姑娘送来五十两银子,言及姑娘如今身患重病,又是眼下这般时局,该请大夫就要请, 不拘什么药材,都拣好的用。纵使没有,大嫂子也能去太太面前开口要” 探春闻言,心底有几分讶然大嫂子素日里深居简出,从来不与人起爭执。 且探春心底其实明白,李紈作为守节的寡妇,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尤其是为了自保,所以李紈素日里一些行径,迫不得已都过分理智,不相干的事,不相干的人,李紈更是不曾理会。 可如今大嫂子如此行事,只怕是看在贾兰同环哥儿一道读书的面子上。 探春心底正想著,却又听到侍书开口: “姑娘可別不信,还有个人也来看姑娘了。姑娘怕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不待探春开口,侍书就道: “四姑娘早早地便来看姑娘了。说起来也怪,这四姑娘的性子冷,人也孤僻,偏生姑娘生病了,还特地跑来看望姑娘。” 贾探春心中稍感宽慰,便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顶著发烫的脑袋,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老祖宗年纪大了,怕是不能来看我。宝二哥——来了吗?” 沉默。 看著探春那希冀的眼神,侍书张了张嘴,只觉得话到嘴边,却突然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侍书久久不语。 贾探春的眸光,就这么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直至最后,她突然笑了一声,笑著笑著,两行清泪就从眼角流下,泪跡豌蜓,落在衣襟上的时候,染成深色。 贾探春死死咬住唇,几乎是从牙缝里才挤出那么几个字: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枉她被人叫做一一敏、探、春! 不过是一个糊涂虫、可怜蛋罢了! ¥ 荣禧堂。 贾宝玉依偎在老祖宗的怀中,这段时日关在屋子里,他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就像是被圈在羊圈里的羊似的,也没有走动,吃完便睡,脸都圆了一圈,看上去愈发大了。 若说唯一的好处,只怕就是没了父亲的管家,贾宝玉还没拿起多久的书,又放下了— 这会儿贾宝玉手中拈著一块刚做好的酥酪,一边吃著,一边忧心: “老祖宗,你说三妹妹发了高热,我总归得去瞧瞧,毕竟都是兄弟姐妹— 贾母脸色欣慰,但嘴上仍然不同意: “你又不是大夫,过去看了又有什么用?且探春发了高热,谁知道是不是患上了天?我就你这么一个玉儿,你要得了天,那当真是比了我的心肝肉还要痛。” 贾宝玉闻言,又长长嘆了口气: “也不知道现在环弟弟如何了,还有那薛大哥哥,怎么好端端的,就染上天了呢?” 说起贾环和薛蟠,贾母眉头一皱,只觉得有几分晦气,只是碍於宝玉心思剔透乾净如水晶,这些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道: “你那兄弟和那薛家哥儿,都是命不好,没那福分。怪不得旁人。” 周围就有小丫头笑: “老太太说得极是。不说那薛大爷,单说咱们府里头的环三爷,好不容易否极泰来,考取了一个末尾的童生功名。可是结果呢?前脚才考上,后脚就患上了天。这谁能说理去?焉知不是因为环三爷福薄的原因。” 这话刚说出口,鸳鸯作为大丫鬟就厉声呵斥了。 只是眼见老太太並没有露出不虞的神色,那小丫鬟撇撇嘴,心中对於鸳鸯倒是多了一抹怨, 只觉得她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外头的帘子骤然被撩起,几个小丫头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一“老太太,老太太,宫里来人了!” 此话一出,眾人皆惊。 尤其是贾母,更是当即立起身来,看向那小丫鬟,手指都在颤抖: “好端端的,宫里怎么会来人?” 难不成因为天,圣上然不悦,所以才降罪?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那边的小丫头就连忙道: “宫里头来人,说是因为环三爷!” 环三爷?! 这好端端的,又有贾环什么事情呢? ¥ 外院。 ““—荣国府贾政之子贾环,聪敏过人,留心医道,察牛痘可御天恶疾,献方於朝。朕命太医院验之,果有奇效,实乃活人济世之良法。” “贾环著加恩赐封奉恩將军,岁给俸银二百两,禄米百石,准袭三代-赐京郊澄怀园一座!” 当宫中来人太监唱完旨意的时候,贾府听旨的眾人都惊呆了。 贾环—找到了预防天的法子,同时还授封四品將军的爵位?! 要知道,隔壁寧国公府贾珍袭成爵位,也才不过三品的威烈將军。 王夫人紧拳头,手心落下了深深的月牙印。 贾环都能有爵位,那她费心筹谋—究竟是为了什么?! 贾母更是心头滋味难明,只觉得依环哥儿如此手段和地位,贾母一时之间,突然有种拿捏不住这庶子的感觉。 那大太监看著贾府眾人,尤其是王夫人和贾母,兴味盎然,显然也是听说了有关国公府內於是,他便转过头,看向身侧的焦大, 看著焦大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知怎地,贾府眾人心尖都是一跳。 就见焦大目光在贾府主子里一扫,眉头就是一皱: “三姑娘呢?她怎么没出来?!” 第114章 刁奴焦大,贾家请环三爷回府 第114章 刁奴焦大,贾家请环三爷回府 听到“三姑娘”这声音,贾府眾人的脸色皆是微微一变,尤其是王夫人,膝盖紧贴著滚烫的石砖,双手忍不住紧手边的裙摆,心臟更是砰砰直跳,生怕有人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反倒是贾政,这会儿有些纳罕地摸了摸脑袋,时至此刻,才算是想起,怎地这些时日,倒是没有听说过探春存在的痕跡。 焦大站在宫中內侍的身侧,眼看著这帮对於府中贾家子嗣,一问三不知的正经主子们,神情就是募然一沉,心中顿时生出来不好的预感,看著头戴抹额,佩戴东珠串,身上堆叠著珊瑚、蜜蜡, 脸颊圆润,看起来养尊处优至极的老太太,脸上就划过一抹冷笑: “老太太,旁人不知道,三姑娘可是你的亲孙女,您总得告诉咱们,三姑娘如今究竟在何处吧?这宫中的公公也在这,不知晓的,还以为是咱们贾家是那等子没有脸面,磨庶女的破落户呢。” 焦大话语中夹枪带棒,贾母听了,心气儿顿时就不顺了。 她作为贾府的老祖宗,又是超品浩命,就连喝茶也不喝苦涩的六安瓜片,而是喜欢喝微甜的老君眉,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儿? 贾母就要开口,却见焦大非但不低头,反而微微扬起下巴,斜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公公,而后再度看向贾母,神情偏傲,颇有几分狐假虎威在內。 贾母抬眸,看见这一幕,涌到嘴边的呵斥声,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 直至这个时候,怀著身孕的王熙凤,这才低头开口: “三姑娘重病,听说发著高热,前些个日子,请了外头的大夫去瞧了眼。眼下还在东院那处儿养病。” 焦大闻言,低头一看王夫人的模样,顿时瞭然其中的弯弯绕绕,便是宫中的大太监,看到王夫人这模样,也是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贾府的人不了解贾环,但大太监却明白圣上对於贾环的看重,便是看在贾环的面子上,大太监也免不得帮衬几句: “都说荣国公府的二太太,慈悲心肠,城外佛寺的香火钱,那是每年成千上万两的捐。想来这府里的三姑娘生病高热,也只是时也命也罢了。” 贾政闻言,连忙点头称是,王夫人见状,不知怎地心里头却突突地在跳。 却此时,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 “父亲,母亲,老祖宗。” 王夫人转过头,就看到探春唇色苍白,在侍书等丫鬟的扶下,缓缓从內院中走来,见状,王夫人眼皮子就是一跳。 焦大看到了探春,眼眸微微眯起,便似笑非笑地看向贾母等人: “如今府內裹乱,三姑娘在这儿养病——-却是不合时宜了。如今三爷也有了爵位,且身上的天也好了大半。奴才这次来贾府也是接了一桩差事,请三姑娘到城郊庄子仔细將养著。老太太,您觉得呢?” 说到最后,焦大笑著眯起眼晴来,带著几分皮笑肉不笑。 * 城郊庄子。 贾环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隔壁院子,便扫目朝焦大看去,淡声开口: “三姑娘的病怎么样了?” 因著前些日子,去贾府趾高气扬了一把,连带著在东街的寧国公府,都流传著有关焦大的传闻,此时焦大在外头愈发神气十足,但放在贾环面前,却更加小心谦卑了。 就好比现在,焦大落后环三爷半步,上身微微弯曲,回话的时候,更是眼观鼻子,鼻观心: “三姑娘吃了御医的药,如今高热总算是褪下去了。且三爷猜的没错,三姑娘只是高热,没有並发天之类的症状。” 贾环闻言,便是微微点头。 其实这也不出奇。 牛痘感染的天,本身就很少出现人传人的现象,贾环被薛大傻子感染上天,那机率简直就跟金榜题名了差不多,相比之下,探春再度感染天的机率,更是极小。 正在贾环交代焦大安排庄子事宜的时候,庄子外头,却传来喧譁声。 主僕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隱隱有所猜测,焦大顷刻皱眉,就露出几分讥嘲: “这都是第几回了?当初看著三爷患病,便恨不得將三爷扫地出门,如今眼瞧著三爷得势,有了爵位,成了炙手可热的才俊,那边儿又巴巴地沾上来。当真是跟狗皮膏药似的,討人嫌!” 贾环淡笑: “你又不是第一回知道。寧荣两府,同气连枝,一向如此。” 焦大倒是气得不行,嘴里气得直骂不肖子孙,活像是老太爷从坟堆里爬起来的碎碎念似的。 ¥ 庄子口。 赖大、林之孝等奴才,都跪在庄子口,赖大更是掉著猫尿,在这地儿豪起来: “环三爷,您就看在府里头老太太的份上,好列回去吧!说到底,您还姓贾,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老祖宗和太太,都盼著您回家,准备给您风风光光接风洗尘呢!” 烈日下。 豆大的汗珠,从赖大、林之孝等管事的额头上,缓缓滚落。 贾环拢著袖袍,站在他们面前,眸光淡淡的,腰间环著嵌有深蓝宝石的腰带,大拇指上还有戴著一块质地细腻,成色上佳的青玉扳指。 赖大只是抬眼这么一瞧,便觉得如今的贾环,哪里还有往日“小冻猫子”那一星半点的瑟缩, 打眼看去,竟然比府里头的宝二爷,还要多上两分贵气! 焦大站在贾环身边,儼然一副恶奴模样: “回什么回?!当初不让咱们在府里头待,如今贾府想要咱们爷回去,三爷难不成就得回去? 你这奴才,把三爷当成什么了?” 赖大冷汗都要掉下来了,可是想到贾府里的主子,还不得不硬著头皮。谁知也是这个时候,贾环淡淡开口: “你回去吧。贾府,我是不回去了。” 赖大然: “三爷不回贾府,难道要在这城郊庄子上待一辈子吗?三爷难不成以为,有了四品爵位,就真的能万事大吉了。容奴才说句不好听的———” 赖大话还没有说完,那边的焦大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啪——” “你一个奴才,知道话不好听,还他娘的放什么狗屁!” 第115章 夏金桂搅得天翻地覆 第115章 夏金桂搅得天翻地覆 赖大顶著通红的脸颊,看著瑟的焦大,再看看一旁的贾环,那是屁也不敢放一个。 尤其是现在,贾环都有了正儿八经的爵位眼见贾环是真有了立身之本,就看到他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袖子,这才微笑淡淡道: “住在哪?赖管家说笑了,如今我都是四品奉恩將军了,自然也该住在御赐的府邸里。” 御赐的———.府邸?! 赖大闻言,登时就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差点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 江南。 扬州。 林府。 林海占著巡盐御史这个肥缺,但府中的装饰,却不如外人想像中那般豪奢,只是其中廊腰縵回,檐牙高啄,一步一景,假山流水,其中江南园林的风流精致之態,被詮释的淋漓尽致。 黛玉梳著双丫髻,髮丝两边单单插著一把金丝鏤空蝴蝶釵,蝴蝶两翼微微颤动的时候,下边缀著的珍珠流苏,也隨之摇晃。 就见黛玉托著腮帮子,趴在窗边,胃烟眉轻轻起,明明只是豆蔻年纪,眉宇间却有了几分轻愁。 正此时,贾敏从外头推门而入,看到黛玉这般模样,便连连感慨: “玉儿,快到妈这儿来。外头热风吹著,回头又坐在冰鉴子旁,一冷一热,两厢一激,別又伤了风。” 贾敏话音才落下,那边黛玉就嘆了口气: “妈,环表弟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贾敏看著黛玉这模样,有些无奈。 都说姑娘长大后,胳膊肘都是往外拐的,曾经贾敏不信,如今看来,黛玉如今还没见过环哥儿的模样,却已经偏了心。 贾敏也就算了,林海为著这事儿,没少私下里嘀咕贾环,竟不知贾环给他的玉儿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至於玉儿竟然一颗心都贴在了贾环身上。 只是话又说回来,贾敏想到京中传来的消息,眸中就不禁闪过一丝异彩。 四品的奉恩將军便是贾敏和林海,本以为,以贾环之身份,怎么说也得苦熬几年,从童生一步一步考上去,运气好些金榜题名,能成为雍亲王身边的左膀右臂。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天,对於旁人来说,是一个死局,但对於贾环来说,这天反倒成了泼天的富贵,和那——登天梯。 如今看来,反倒是母亲放在心尖儿上的宝玉,愈发不成样子,反倒是被一个庶子比下去了。 贾敏心下诸多想法掠过,转眼就將目光放在黛玉身上,旋即就是抿嘴一笑: “我这里,倒是有你环表弟的消息,端看你想不想听了。” 林黛玉一听,就条地扭过头来,双眸微睁,鸦青的睫羽轻颤,好似蝴蝶双翼,两颊多出一抹浅浅的笑涡,囊是动人。 贾敏失笑。 这表姐弟的感情,当真是出奇的好。 ¥ 荣国公府。 “环哥儿还没肯回来?” 荣禧堂內,贾政听到赖大传来的消息,急的背著手,在堂內来回走动,一面还在低语“这可如何是好”。 贾母被他这动作晃得眼晕,再加上荣国公府这边,已经是三催四请,却始终没能看到贾环回府的身影,贾母自觉被拂了面子,心中积攒起火气,看到贾政这般无能的模样,当即落下脸子,拍在扶手上: “你是当爹的,居然还请不动自个的儿子,说出去只怕都让人笑话。” 这话戳了贾政的心窝子,他听到这话,看向贾母时,口吻委屈至极: “老太太,你只知道环哥儿是我的儿子,怎么不想想,如今他贵为四品奉恩將军,我却只是一个工部五品员外郎,还是个清閒的职位,手里哪有什么实权。老太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同环哥儿之间,如今的关係,不只是父子那么简单啊!” 王夫人听到贾政说出来的这话,手指紧,几乎要將自己的手心掐烂。 是啊,如今环哥儿都是四品奉恩將军了,可宝玉的爵位,眼下是半点著落都没有,这让王夫人心中如何能舒坦? 如今贾环羽翼渐丰,眼见他们是不能像以前轻易奈何贾环了,那边王夫人转而就將火气撒在了夏金桂身上。 就见她浅酌一口茶水: “夏姨娘,当时府里头出天的时候,是你手握管家权。那会儿府里头因著天,无暇他顾, 只是如今想来,这荣国公府的传言,究竟是不是空穴来风,那还难说。你执掌中馈,这些日子里, 可曾打听清楚,这些传言又是打哪出来的?” 夏金桂脸色微微一变,於是就笑看开口: “太太这话妾身倒是不甚明白了。此次府內爆发天,除了三爷和薛大爷,也就是老祖宗屋子里有个僕役染上天了。要是放在以往,谁不能夸妾身一句持家有方。怎地如今到了太太这儿来, 反倒是要追责了?且太太说得传言,又究竟是什么?” 夏金桂眼皮微微查拉,眉毛轻,似乎真带了几分委屈。 王夫人不紧不慢: “那你倒是说说,这天煞孤星一说,究竟从何而来?” 夏金桂的脸色微变。 这话还是她使了点银钱,从一个外院的碎嘴婆子中传出去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些日子,她劳心劳力,贾府帐面上也没有多少银钱,夏金桂是嫁过来后, 眼瞧著是真没办法了,打落牙齿和血吞,於是这才动用了自己的体己银子。 就这难道不值得她说几句閒言碎语? 凭什么她劳心劳力,在旁人口中,偏生还不如那位不爭不抢的宝姑娘! 夏金桂受不了这份气! * 屋子里头。 夏金桂整理著自己的行李,一边摸著泪,一边气著手在抖: “我从小到大,便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任凭你是什么荣国公府、寧国公府,横竖我进来了, 成了当家的奶奶,就得敬著我、尊著我。” 宝蟾在旁边看姑娘,就纳闷: “姑娘,咱们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娘家?” 这可不是夏金桂的性子啊。 夏金桂指拭去眼角的泪珠,於是就冷笑道: “灰溜溜?这一次,我定要把贾府搅得天翻地覆!我银钱都出去了,没道理还让这些人这么作践我!” > 第116章 救天下的功劳,还不如砍个脑袋? 第116章 救天下的功劳,还不如砍个脑袋? 乾清殿。 庆立於殿下,手中拿著厚厚的一帐册: “回稟父皇,儿臣奉旨追缴户部亏空,经六月核查,已釐清自自四十二年至五十五年,各部官员共欠库银二百八十六万七千五百两。今已全数追回——” 康帝面容不变,聆听许久后,脸上才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老四这事儿办得不错。朕原本还怕你性子太刚硬,这差事中间会有波澜,不曾想此事倒是意外的顺利,更难为你的是,能调节好宗室和那批老勛贵。” 最重要的是没有让康帝为难。 甚至原本他都做好了,因这事儿被老臣寻上来的准备,尤其是听说了魏渊亭那两个败家儿子, 当时康帝都准备好叫人把自己的內帑打开。 可是结果呢? 老四还真就把这事儿办得亮亮,明明白白,愣是把追缴欠款这件大难题,给办了七八成。 如今说起来,虽说国库里还有些亏空欠银,但是康帝自个儿心里也明白,国库中的欠银,有些怕是真要不回来。 四王八公,勛贵世家的利益,有时候牵一髮而动全身,此事能办成如今的模样,康帝已经极其满意。 听到康帝的话,殿中太子、老大、老八等人的面色微微一变,但又迅速恢復正常。 倒是这会儿,礼部给事中上前一步,沉声开口: “陛下,此次追缴库银一案中,八爷不忍见各部官员拮据,乃至典当家財,家破业败,便多以私財借给往日同僚。四爷行事果断刚猛,八爷则是宽仁恤下,藉此安百官之心,此一刚一柔,既全了同僚体面,又替陛下办成了事儿。” “臣以为此次追缴库银,应当还有八爷的一份功劳。”” 此话一出,眾人微微侧目,倒是庆祺露出一副不敢之色,口中说著推辞的话,康帝的目光中, 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来。 只是就在这时,刚得了差事的老十四,却突然张口道: “父皇,前儿个贾环发现预防天之法·儿子有异议。” 老十四素来就是个莽撞的性子,且当年被康帝当著小儿子宠著,颇有几分无法无天的性格,旁人不敢说的话,他却直言不讳。 “儿子以为,天一病,放在过去,那便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存在。贾环发现了预防之法,应当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儿,是能让咱们大乾子民,免遭痘瘟的功德。” “儿子说一句大不敬的话,父皇您可別不爱听。这阵前斩敌將都能挣个四品的轻车都尉,难不成救天下的功劳,还不如砍个脑袋值钱?” 老十四这话说出口,令庆慎有了几分刮目相看,只是庆祺看著不曾言语的康帝,心中却似乎明悟了什么,动了动唇瓣,並未开口说什么。 倒是老十三,听到老十四都这么说了,於是乾脆也照著这些日子心中所想,拱手道: “父皇,儿子心中所想,亦是如此!” 康帝闻言,挑眉看了这两个儿子一眼,只是挥了挥手,便道: “此事朕自有分寸。” 眼见他们二人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直至眾人离开后,他才缓缓从龙椅上起身,背著手,在殿內来回步,终於將步子定格在龙椅后,且將双手放在椅背上。 康帝面容带著几分似笑非笑: “八贤王?好一个贤王啊,这名声,只怕就连朕也有所不及啊。” 闻言,殿內侍候在旁的大太监张机承,心中募然一紧,只觉得听到这句话,额头都要沁出冷汗来。 * 殿外。 走在长的宫道上时,老十四口中还有些不服气地嘟著: “四哥,你方才怎么不说话?亏贾环平时还对你劳心劳累的,你就这么对他?你还不如我呢... 话还没说完,那边老十三又开始: “老十四,你怎么跟四哥说话呢?” 庆撇了撇嘴,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也就是现在和庆慎的关係好点了,他才叫声四哥,要不然,放在以往,便是连这一声“四哥”都不一定能叫出口。 庆祺淡淡扫了老十四一眼,没声,倒是十三这会儿回过味来,琢磨出些门道来,忍不住喃喃道: “我倒是觉得,父皇此举,像在给將来铺路子。牛痘之法,活民万千,论理来讲,便是封个二等伯也不为过。父皇此举,怕是想著贾环能更进一步,留下施恩的余地———“ 至於是谁施恩,是父皇,还是—新君,谁也无法知晓。 闻言,老十四眉头一拧,便陷入了深思中。 * 时日接近六月。 如今的神京,入了夏,却也不知怎地,今年的夏天热得反常,眼下外头的知了便胡乱叫著,但凡有些底蕴的人家,便是早早用上了冰鉴子。 只是贾府中,隨著夏金桂带著她压箱底的银钱一道回娘家,府里头正是裹乱的时候。 “太太,府里头的冰又不够使了。老太太昨儿个还说想要吃冰镇的寒瓜和冰饮子,废了好几斤两的冰块。赖大在外找往年冰窖採买冰块的时候,偏生帐面上的银钱不够使———“ 王夫人听著下边人的话,心里头乱糟糟的,加之屋子里的冰块都化了,额头沁出汗水,心中也愈发燥热起来。 她耐著性子,问了一句: “你们璉二奶奶呢?府內如今这样,她那儿又是怎么个安排章程?” 此话一出,那婆子就一拍大腿,“哎哟”了一声: “我的太太矣,昨儿个璉二奶奶还叫了外头的大夫,说是这次头一回怀上,怀像不好,吃什么吐什么,如今正喝著苦汤子修养— 这早不吐,晚不吐的,偏生这个时候吐了。 王夫人眉头一皱,少了几分慈眉善目、与世无爭,多了一抹烦躁: “那你们夏姨娘呢?还没从娘家回来?” “这—” 婆婆訥訥。 王夫人眉头紧,似乎迟疑纠结良久,在下了一个决心: “差人,去请!” 只是那厢婆子刚走到门槛边,王夫人眉头修地一动,脸上就多了几分笑意: “且慢!” 第117章 薛蟠:去你娘的太太! 第117章 薛蟠:去你娘的太太! 贾府。 王夫人刚差使完手边的婆子,就又看到有僕妇匆匆进屋,跪倒在地,见状她眉头下意识地皱起: “这又是怎么了?” 那婆子小心地抬头,了一眼王夫人的神色,便道: “太太,城郊庄子外,环三爷听说府內冰砖不够用,怕府內的二姑娘、四姑娘还有兰哥儿沾了暑气,便特地著人来——— 王夫人闻言,脸色一喜,但又很快敛去,露出几分閒適从容之色来: “难为他费心了。虽说如今府內不过是一时紧著老太太用冰,只是他能想到送冰来,倒也算是他孝顺. 话音才刚落下,那下人的脸色就兀地一变,颇有些吞吐,旋即將头一磕,砰的砸在地上: “太太,环三爷派来的人说-是请二姑娘、四姑娘还有兰哥儿去府上避暑的。环三爷还说今年苦热,知道太太担心姑娘和哥儿的身子,便想著府內的处境,就把人接过去。也好全了太太心中所急。” 这话说出口,那厢王夫人心中便跟油锅里煎似的。 她所急的,哪里是这个?!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且不说旁人怎么看贾府,单是府里头的老太太和贾政,又会如何看她这个掌事的二房太太? 王夫人心中念头一闪而过,便立刻开口道: “你且去回话,这怕是不妥。如今环哥儿住的庄子,还是旁人家的。兰哥儿也就算了,二姑娘同四姑娘去,没得衝撞了外来的男客和主人家,未免失了礼数。” 王夫人把话说的好听,谁知这话说出口,底下的僕妇却低下头,死死埋住脑袋,开口道: “如今在外头等著的香菱姑娘说早知太太会有如此顾虑,且让太太安心。还请太太莫要忘了,如今环三爷的府邸虽然还在修建,但城郊畅春园附近,圣上赏给环三爷的澄怀园还在,姑娘们去,只当回家里玩便是。” 畅春园那是什么地儿? 那是当今圣上避暑的地方。 这澄怀园临近著那块地方,周围不是宗室王侯,便是勛贵老臣,哪一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般地界,便是王夫人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都没有去过! * 澄怀园。 这里便是贾环等人避暑的地方。 虽说如今外头天热,但是当惜春等人进了园子,走在鬱鬱葱葱的假山流水中时,行走在圆湖拱桥上,登时就觉得周身的燥热之气顿时少了。 那厢惜春推开屋子,旁边的彩屏见状,便惊呼出声: “西洋进来的珐瑯冰鉴,天蚕丝的冰帐,触手生凉的冷香笔,还有竹夫人和一垒起来的冰砖·.... “姑娘,这可比咱们在府內的日子,要好上太多了!这些东西,奴婢除了在老夫人的屋子里看过,旁的有些精贵摆件,甚至都未曾看见过。这环三爷当真是对姑娘上了心!” 惜春抿了抿唇,眼中似有波动闪过,但又很快淡淡开口: “乱说什么?二姐姐、三姐姐有的,我也有。都是兄弟姐妹,什么上不上心?” 彩屏闻言,便有些纳闷: “姑娘错怪奴婢了,姑娘以为是什么呢?奴婢的意思是,便是兄弟姐妹中,能同环三爷关係这般好的,也就姑娘呢。毕竟不论怎么说,比起二姑娘和三姑娘,姑娘总归是隔了一层的。” 探春闻言,神色反倒是复杂起来,竟然一时之间,说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看著那珐瑯冰鉴,愣愣出神,嘀喃自语道: “是了,总归是隔了一层的———” * 那厢。 王夫人著人来的时候,薛宝釵正在澄怀园里同探春、赵姨娘一道做针,而薛蟠和贾环俩人, 大病初癒,则是捧著经书研读。 只是比起贾环的信手拈来,薛蟠看著手中的书册,却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来。 看他那模样,不似在读书,反倒是在上刀山、下火海似的。 等听到王夫人那边派来的赖大时,那薛蟠登时就把书一甩,笑著开口: “赖总管,可是姨母来请我们回去了?” 赖大见薛蟠这笑嘻嘻的模样,脸上却並未露出笑脸来,反倒是多了几分喘喘不安,见状,贾环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还在高兴,以为不用读书的薛大傻子。 就听得赖大汕汕: “薛大爷,奴才这次来,是传太太的话。太太说,现今查明,当初大爷身患天,府內的传闻,来自於夏姨娘的手比。” “太太闻言,当即震怒,好生惩罚了夏姨娘一番。如今夏姨娘回娘家,却跟贾府置气,太太的意思是,夏姨娘是宝二爷的平妻,而大爷这边,又是太太的至亲血脉,总归不是两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解不开的仇。” “太太想著略略托大,来调和两边的关係,毕竟宝姑娘素来宽和,想著让宝姑娘出面,好列劝劝夏姨娘回贾府,没得闹大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此话一出,薛蟠脸上的笑容仍在,但却僵在了嘴角。 姨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环挑眉,看向薛大傻子,只等他发怒。 果不其然,下一刻,薛大傻子对著石桌就是一端,而后又捧著脚,疼得牙咧嘴,面目狞地开口: “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妹子脾气好,便要我妹子出面,朝那夏姨娘低头?!” “委屈我们受了,如今还要我妹子给人伏低做小!太太什么也不做,就坐在后边,这如意算盘的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来了!” 赖大汕山,知道这话说得亏心,奈何是主子的命令,偏又不得不道: “大爷消消气。奴才说句真心话,如果不是太太拿大爷当一家人,又怎么敢让大爷受委屈,能让大爷做出这事儿来呢?上牙齿还有磕到下嘴唇的时候,免不了———” 赖大话还没有说完,那边薛蟠便是一个窝心脚,衝著赖大端过去: “狗一样的东西!竟放你娘的狗屁!我薛蟠的妹子,自小也是玉粒金蓴地养著,决不受这平白的委屈!” 第118章 三姐姐病好了,就回去吧 第118章 三姐姐病好了,就回去吧 赖大听著这话,捂住心窝子,抬头看了一眼暴跳如雷的薛蟠,免不得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只是脸上却还在强笑: “大爷若是有气儿,冲奴才发就是。只是太太毕竟和大爷打断骨头连著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没有过不去的坎。” 口中说著,赖大眼珠子一转,便又低头开口道: “大爷不若想想,此事若是传扬开去,知道这事儿的,明白是夏姨娘那起子人搅弄是非。但还有那些不知事的碎嘴婆子,私下里搬弄嘴舌,指不定说是宝姑娘气性大,硬生生——“ 话没说完,又是一个端心窝子。 赖大疼得躺在地上,全身像是虾米一般蜷缩在一块儿,连带著都说不出话来,捂著心口就在那咳嗽,可见薛大傻子这一脚下去,当真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就见薛蟠气得脖颈子都涨红了,对著赖大就怒骂一声: “放你狗娘养的屁!我倒是没有听说过,正经主子还会被奴才嘀咕!劝夏金桂这事儿,便是我妹子应了,我也拦看不让她去。” “要我说,哪一日抓到有婆子私下里弄是非,就一併打杀发卖出去。主子做事,哪里还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说完,薛蟠越说越气,还想要上前端好几脚,赖大见状,顾不得捂著心口,直接撒腿就往外跑都说府里面的宝二爷是个混世魔王,但在薛蟠面前,压根就是大巫见小巫。 至少宝二爷可不会像是薛蟠这样,气性上来,便又能衝著人心窝子端,似乎都能上天入地,捅出个大篇窿来。 眼见著赖大屁滚尿流地跑了,那厢薛蟠才狠狠地衝著地上“呸”了一口,便攒著气,往园子里走了。 * 园子里。 薛姨妈听到这事儿,眼睛都瞪大了,看向薛蟠的时候,便有些不敢置信地出声: “这姐姐当真是这么说的?”” 薛蟠气得脸红脖子粗,眼见薛姨妈还不信,便又道: “妈,我骗你这个有什么意思?当初我患上天,咱们从荣国公府出来也就算了,如今眼瞧著咱们好了,便又巴巴地上来请咱们回去认错。我做错了什么?我妹子又有什么错?” “妈,没道理那是你姐姐,便让咱们受委屈。別说是我薛蟠了,便是我妹子,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份气儿!夏家是什么人家,咱家又是什么底子?咱们做皇商的时候,夏家还在京畿种树呢!” 薛姨妈闻言,愜愜愣神,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訥訥不得言语。 倒是赵姨娘,如今儿子也是封了四品奉恩將军,腰杆子挺直了,说话也硬气了,如今听到太太如此,便没了往日的顾忌,笑一声,衝著身边的探春就道: “太太一向如此,有什么好奇怪的?整个府里面,就属她吃斋念佛,慈悲心肠,但真要说起来,太太香油钱没少捐,但积阴德的事情,却是一件也不做。” 贾探春闻言,唇瓣动了一下,看了看赵姨娘,又看了一眼贾环,见贾环自始至终,都未曾分给她任何一个眼神,便又只能闭上嘴,一副闭嘴蚌壳的模样。 赵姨娘却自顾自地说著,恨不得让贾探春彻底看清王夫人的嘴脸: “原先你在太太那边,我不好说些什么,但经此一遭,你也算是看明白了。贾家那儿,便是藏污纳垢的地儿,你以为的宝兄弟,难不成就是个好的?谁家爷们,这般年纪,不读书不上进,还想著在那吃丫鬟嘴上的口脂?” 说王夫人什么的,贾探春不反驳,只是说起贾宝玉,她心中还是隱隱有些钝痛,然而想起前些日子在病中,宝二哥便是都没来看她一回,探春想要替他说话的心思·-顿时就歇了。 赵姨娘说得话,薛姨妈自然也听入耳中。 她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但这会儿却又不得不站起身,强笑开口: “今日还有事儿,我们先回去了。环哥儿,赵姨奶奶,这些个日子多是打扰你们了。” 眼看著薛姨妈连先前做到一半的针都未曾带走,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走了,探春抬著眼,看向贾环,犹豫片刻,便想要把手中织好的护腕递给贾环。 敦料贾环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平静道: “三姐姐还在养病,像是这样的活计,园子里有旁人做,三姐姐还是好生將养著吧。” 此话一出,贾探春的手便僵在半空中,颇有种进退两难的感觉。 赵姨娘瞧著气氛不对劲,连忙就露出个笑脸来,对著贾环的神情,隱隱带上了几分哀求: “环哥儿,你之前不是说要给四姑娘东西吗?眼下天儿还凉快,你早早地去,也刚好同四姑娘和二姑娘说说话———” 贾环看了一眼赵姨娘,目光又缓缓在低著头的探春上扫过,这才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就在贾探春以为这事儿过去的时候,却听到贾环临走前,又说了一句: “姨娘,既然三姐姐的病已经好了,按照当初的说法,也是时候回府里去了。” 此话一出,探春豁然抬头,眼眸微睁,竟露出几分不愿来。 但贾环却扭头就走,丝毫没有看她脸色的意思。 眼看著贾环这么走远了,赵姨娘却捧著探春的手,语重心长起来: “探春,你也別怪你兄弟。我是当娘的,你是我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你便是怎么怨姨娘, 其实也都是姨娘欠你的。” “只是你兄弟不欠你分毫。从前的事儿,別看你兄弟不爱计较那些个细枝末节,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三番五次下来,你兄弟心里怕是比谁都不好受,如今对你心冷,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探春听到这话,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下来,终於忍不住开口,硬咽道: “姨娘想著环哥儿的委屈,可我的委屈——谁能替我想想?” 正此时,却听到外头传来消息。 “姨奶奶,三姑娘,荣国公府的宝二爷来了,说是来见三姑娘—“” 第119章 给宝二爷下药,求子 第119章 给宝二爷下药,求子 “宝玉来了?” 贾探春听到这话,神色不禁有些复杂,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是却听到这会儿,赵姨娘就驱使著下边人: “什么宝二爷不宝二爷的,他要见咱们三姑娘,咱们三姑娘就非得去见他吗?当初姑娘生病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来瞧过一眼?” “这事儿便是太太来了,也是一样的。” 说著,赵姨娘看向下边人,就斩钉截铁地开口: “你就去回他,不去!” 眼见下边人低眉顺眼地离去,丝毫没有贾府下人那般嬉皮笑脸,奴大欺主的架势,探春良久, 才感慨出声: “姨娘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谁能想到,当初蜗居在后罩院的赵姨娘,如今通身气派,富贵逼人,竟好似当家奶奶,尤其是赵姨娘眉眼映丽,愈发衬得头上的金釵晃眼。 而这,都是贾环硬生生给赵姨娘挣出来的。 尤其是想到,如今贾环身居四品奉恩將军,却还只是个童生功名,若是將来在科举一道上更进一步.. 探春垂下眼帘,一时之间,忍不住捏紧了手边的裙,久久无言。 * 赵姨娘那头发生的事情,贾环並不清楚,因著如今圣上在畅春园避暑,澄怀园和畅春园,都在京城西北郊的“三山五园”核心区,距离畅春园不大远。 这日下午,贾环还在园子里温书,再次出现的时候,却身处於畅春园的勤政殿。 面对四王八公这些老臣中,难得的爭气后代,康帝眼下面对贾环,倒是露出了一副和顏悦色的模样来。 就见他將手中的奏摺放在一边,沉吟少许,便开口: “贾环,预防天之法,乃是你先发现,此次朝野上下,关於推广牛痘的差事,眾说纷紜。 你怎么看?” 贾环闻言,故作不解: “陛下的意思— 康帝微微一笑,就像是谈及寻常家话一般,便开口: “如今京中盛传老八贤名,有体恤臣下的宽仁之名,此次牛痘推广差事,朝中大臣倒是有不少推举他办事。只是朕心中付度不定,只因此事除了怀柔,更需刚柔並济。” “太子闻言,便向朕举荐老四。朕转念一想啊,老四先前追討户部欠银的差事,办得也著实不错,一时之间,难免有些举棋不定。老大领兵,老三修书,老十三和老十四还有別的打算——” 沉吟间,康帝便將目光放在贾环的身上,眼神笑意吟吟,仿佛真像是信口谈及一般。 贾环闻言,却低头道: “回陛下,牛痘关乎国本,当以陛下圣心独裁,乾纲独断。太子举荐四皇子,且四皇子追缴库银,既能严查亏空,又未曾激化矛盾,堪称刚柔並济。而八皇子宽仁待下,臣听闻,朝中大臣交口称讚,都言八皇子有陛下昔年风采。” “除此之外,大皇子、三皇子、十三皇子便是尚且有些年幼的十四皇子,都是陛下左膀右臂。 臣..不敢妄言!” 康帝看了一眼贾环,便笑著挥了挥手: “朕不过说些家常话罢了,不必如此拘束。” ¥ 却说另一边。 自贾宝玉在澄怀园想要见贾探春,便被赵姨娘赶出来后,便有些失魂落魄,觉得孤苦无依。 贾宝玉隱约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变化, 晴雯走了,三姐姐也走了,府里头的二姐姐和四妹妹也搬到了贾环的澄怀园上。 便是在府里头,自个儿屋子里,房里头的姐姐妹妹,自打夏金桂来了以后,也不能同往日一般,肆意顽笑。 原先袭人催著贾宝玉自个儿读书,贾宝玉便总觉得她面目可憎,可是如今,看到夏金桂每每刁难袭人,或者是让她跪著捡拾碎掉的瓷器渣子,又或者顶著酷热在廊下做活,贾宝玉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尖仿佛有针锥一般的刺痛·· 可. 贾宝玉抬起头,便苦著脸对身边的茗烟开口: “咱们当真要按母亲所说,去接回金桂吗? 说实话,夏金桂不在的这些日子,贾宝玉心中反倒乐得自在,偶尔同丫鬟顽笑打闹一番,好似找回了曾经未曾纳妾的日子。 茗烟也愁眉苦脸的: “二爷,这——太太吩咐,且姨奶奶闹出这事儿,到底没了体面。您乃是荣国公府的爷们,说几句好听的,哄两句高兴的,也就是了。” 话虽如此。 但是到了夏家外边的时候,贾宝玉从马车上下来,顶著烈日,在外头捕著脖子,往里面看去, 可千等万等,偏偏连个夏金桂的髮丝儿都看不著。 贾宝玉一屁股坐在车辕上,因为烈日曝晒,嘴唇也忍不住微微泛白裂,只是想起临走前王夫人叮嘱的那些话,却还是只得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 再等一刻钟,若是夏金桂再不出来,便是回头母亲责骂,贾宝玉也有理由辩解了。 而此时。 夏家內。 夏金桂依靠在软榻上,听得下边人说起府外贾宝玉等待的样子,登时就冷笑一声: “他来请我,我便非得回去?”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偌大的荣国公府,上上下下,都长著一双富贵势利眼。我夏金桂虽带著万贯家財进府,只是旁人只道我是商贾之女,比不得那宝姑娘,乃是正儿八经的红顶皇商出身。” 听著夏金桂说这话,那边夏奶奶眼泪都快掉下来。 她虽然知道,进这勛贵人家的高门大户要受委屈,但哪里想得到,这委屈竟然如此之大,便是外头来的亲戚,也能给自己女儿脸子,平日还要受碎嘴婆子的气。 想罢,夏奶奶便似乎下定决心: “金桂,为今之计,便是生下个儿子来。你身子金桂,妈怕你受不得药性。妈特意找人求了送子秘方,回头你圆房的时候,给那位宝二爷用上。” “肚子里儘早揣上一个,將来有儿子傍身,这才是止夏金桂见状,倒是有些犹疑: “妈———这药,不会伤身吧?” 夏奶奶略作思付,便肯定开口: “那宝二爷年富力强,如今想来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若是寻常气虚男子用了,许是还有些毛病。但他这个年纪,定不会出错!” > 第120章 夏金桂回府,宴会风云 第120章 夏金桂回府,宴会风云 贾宝玉等了一刻钟。 却连夏金桂的影儿都没见著。 等到回到贾府的时候,便又是出了一身冷汗,身子有些虚,当即就倒在床上修养起来,连带著荣禧堂和正院里的老太太和王夫人,都亲自来看了好几回。 贾母本就看不上夏金桂的身份,眼见著不过一个平妻,竟敢如此托大拿乔,连累得宝玉都糟了这般罪,贾母回到荣禧堂后,便对著鸳鸯道: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终归是上不得台面。若是寻常大家闺秀,哪里能做出这般不知礼数的事情来?” 鸳鸯顺著贾母的话往下说,只是心中却不免觉得,夏姨奶奶架子摆的高,难不成贾府里头就不值得说道说道? 旁的且不论,单说那四十万两的窟窿,就是夏家掏出来的,若非有夏家在,此次追缴库银的事儿,怕不是要让老祖宗掏出体已钱。 鸳鸯抿了抿唇,心下嘆了口气,只盼著太太和宝二爷还留著一丝情面,至少在下边人眼里,给夏姨奶奶些尊荣,总不能只想著拿好处,其余的,半分也不捨得给吧? 鸳鸯这般念头,一直持续到晚膳时分。 等到这个节骨眼的时候,却听到正院里传来王夫人的消息。 贾母听闻,微微一证: “你是说,太太身子不爽,早早歇下了?” 那婆子对著贾母,也是一阵长吁短嘆: “回老太太的话,太太这些日子,操心府里头中馈,连续几日都未曾睡个安稳觉。今儿个早起便觉得身子不舒服,到了晚上,头风发作,脑子一胀一胀的疼。眼下躺在床上,都未曾有人闔眼。” 贾母虽说因为先前印子钱的事儿,对王夫人有些不悦,但眼下听到这消息,还是不免掛心,只是转念一想,她就忍不住皱眉: “眼下府里头,凤丫头怀著身子,政儿媳妇又患了头风,这—还能有谁掌家?” 原本乐意掌家的夏金桂,眼下还在娘家呢! 当贾母將目光移到在一旁侍候的王熙凤脸上时,王熙凤心头募地一跳,不动声色间,就露出笑来: “老祖宗,孙媳倒是有一句话。眼下宝兄弟房里头的夏姨奶奶回娘家也有些日子了。孙媳想著,若是外头因此有了传闻,败坏了贾府的名声,倒是不值得。” “刚巧眼下太太生病,夏姨奶奶回来掌管中馈,也是正理。这话原本不是孙媳该说的,只是奈何如今孙媳肚子里怀著头一个,临了睡前总是忍不住噁心,如今说起管家一事—实在是有心无力———” 王熙凤这话说得真切,贾母听到她这番剖白,脸上免不了露出动容的神色来,拍了拍王熙凤的手,便开口: “难为你想的如此妥帖,既如此,就按照你说得,请夏姨娘回来罢。总归是宝玉房里头的平妻,看在玉儿的面子上,也该给些顏面。” 王熙凤闻言,笑容依旧,只是眼神微* 澄怀园。 赵姨娘住在园子里的这些日子,地方是大了,日子也痛快了,只是突然头顶上没太太压著,赵姨娘偶尔还觉得有些不適应。 当娘的,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只能围著几个儿女打转,一天三顿补汤地吃著,也亏得贾环如今年纪小,硬生生没有吃太胖,反倒是身量抽长的更快了。 本来贾环还思量著,哪一日安排姨娘出门,也好去外头消遣玩乐。 却不曾想,贾府送过来的请帖,打破了澄怀园里的平静。 这会儿。 赵姨娘看著请帖,神色难得多了几分举棋不定,看向坐在一旁夹菜的贾环,便蜘厨开口: “这请帖,是宝玉房里的那个夏姨娘送来的,我自个儿不乐意去,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提到接过来的几个姑娘。环哥儿这事儿,你觉得怎么办?” 贾探春看了一眼姨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 许是姨娘现在自个儿也没有发觉,如今赵姨娘面对贾环的时候,总是不自觉让贾环定夺事情。 相比起还需要老祖宗和王夫人安排的宝玉,贾环儼然一副已经能够担起事情的模样来。 宝玉许是还没变,但贾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贾环闻言,就开口: “姨娘想去就去,横竖没什么事儿,权当是在打发时间了。” 赵姨娘一想,似乎也是。 如今儿子都是四品奉恩將军了,都说母凭子贵,如今她的腰杆子挺得比谁都直,且天一事, 他们被赶出府,也是太太不占理。 她回一趟贾府,又有什么好指摘的? 想罢,吃完饭后,赵姨娘又高高兴兴,开始挑拣起珠玉釵环来。 * 贾府。 “哟。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夏金桂这次被贾母请回贾府后,没了王夫人压制,派头比以前更大,连带著身上的綾裙,也是只差正红色一线的水红。 看到赵姨娘等人的身影,她脸上笑容更甚,语气热切,端的是有了王熙凤素日里的几分利落。 赵姨娘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將三春送回府中。 她眼下毕竟还是姨娘,环哥儿还在修养身体,三春住在园子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先前接走三春,也是敲山震虎,给王夫人几分警告。 如今夏金桂回来,贾府用度也不缺,帐面周转过来,三春也是时候回府了。 倒是王夫人,看著如今眉眼鬆快的赵姨娘,心中像是闷了一口鬱气,不上不下,堵在心口,难受的很。 这破落户的日子,眼瞧著是越发好了,王夫人心中愈发紧迫,只想著回头再催催袭人,好歹让宝玉上进些。 明年环哥儿院试博秀才功名,宝玉本身就慢了一步,怎么著也该考取一个童生功名,也好不被落的太远才是。 正想著,那厢外头就传来一声娇滴滴的笑声: “倒是不巧,我来迟了一步。 这是哪来的人物,竟如此张狂? 眾人侧目看去,就见那厢插著逾矩金簪凤釵,一派当家奶奶做派的李萍儿,从外头走进来。 夏金桂见状,却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容来, 这位李萍儿,可是董家二爷,董崇山在外边养的外室,端的上是董家二爷心尖尖儿上的人物。 不说別的,单说李萍儿以外室的身份,勾得董崇山定居在府外安家,比正室还要囂张百倍的做派,就能让人看出,这李萍儿的厉害之处。 夏金桂便是做梦,都想要有这位李奶奶的能耐! 第121章 水杨苷【已修】 第121章 水杨苷【已修】 看到李萍儿这么一个外室,就如此大咧咧地入府,王夫人的脸色有些不虞,但於董家的威势,到底没有说什么。 且不说董家大爷乃是董半朝,就说董家二爷,那也是京城中的九门提督,便是朝中皇子,面对董家也得多有招揽。 只是那李萍儿原本出身微贱,若非攀上了董家二爷的这棵大树,哪里有迈入荣国公府的资格? 王夫人心念闪过,李萍儿抬头,瞧见王夫人的这般做派,眼神便露出几分嘲讽来。 这便是高门大户奶奶们惯有的尊荣,只怕连和自个儿这般人坐在一块儿,都觉得上下不自在。 只见李萍儿坐在位置上,拈著帕子,便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掩唇开口: “金桂,如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是不知道,这些时日你不在府上,我便是在京城外头的园子上,都听了不少风言风语。” 夏金桂眸光微微一闪: “李奶奶这是听了什么顽笑?说出来,也让咱们这些姑娘,也一道高兴高兴。” 王夫人眼角一抽,心生不妙。 下一刻,便听到李萍儿娇声笑道: “金桂,这话你说得极是。可不就是顽笑吗?我听人说,荣国公府上下,连冰砖都用不起了。 外头一些冰窖户和冰鲜局,都说贾府买冰还要赊帐,都在议论帐面上挪不出银钱来。” “这话旁人信,我因和金桂你母亲相识,却是万万不信的。且不说金桂你带来了多少嫁妆体己,单说这偌大的荣国公府,位列四王八公,怎么就连买冰砖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语罢,李萍儿生怕这话还不够气人,便又是笑得枝乱颤,捂嘴笑个不停: “这话说出去,怕是其它公侯人家,都能够笑掉大牙。便是我李萍儿,平日里用冰,也能称得上是隨心所欲,没道理国公府邸里,正经主子过的日子,还比不上我李萍儿。” 此话一出,堂中眾人脸色微变。 尤其是王夫人,转动佛珠的手不自觉地停下,连带著脸上的神色,也多了几分难堪。 偏李萍儿见到她这般模样,反倒是笑得更高兴了: “不过话说回来,荣国公府都有西山煤矿这生意,就算是皇子府中缺钱,只怕荣国公府都缺不了。二太太,你呀,就等著享福吧。” 李萍儿咯咯笑著,反倒是王夫人,浑似被雷劈中似的,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西山的无烟煤,是荣国公府的生意? 这话分开来,每个字王夫人都认识,怎么连起来,王夫人反倒是听不懂了呢? 若是西山无烟煤是贾府的,怎地府里头的无烟煤,还需要求爷爷告奶奶地去买? 赵姨娘端起茶盏,看了那李萍儿一眼,就觉得这小蹄子当真是飘了,挤兑太太也就算了,还想借著她环哥儿的事情,在两厢挑拨。 这事儿赵姨娘占理,且又是为了儿子,赵姨娘自然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当即就似笑非笑地开口: “太太,妾身倒是听说,这西山的无烟煤,如今在雍亲王手底下。且如今无烟煤价贱,不似前些年一样,能卖出高价。” 李萍儿神色一僵,看了眼赵姨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想到赵姨娘话里话外的雍亲王,便是她再是后宅夫人,也知晓自个儿男人董崇山,如今是跟著四爷办事儿,得罪不起雍亲王。 李萍儿张了张嘴,轻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反而想到赵姨娘妾室的身份,眼珠子一转, 居然当著王夫人的面,对著赵姨娘搭起话来。 李萍儿原是奴籍出身,她討厌的,妒忌的,乃至於恨的,可不是赵姨娘这般的存在,而是针对王夫人这般,看不起她出身的高门小姐! 只听得李萍儿笑著开口: “赵姨奶奶先前还在府上,可曾听说了原先那桩惊动圣上的印子钱案?” 赵姨娘算是看出来了,这李萍儿就是个事儿精,她虽然想给太太没脸,但更不想掺和进去后, 给环哥儿惹是生非。 只是她不说,李萍儿却一个人唱著独角戏,又笑吟吟地说下去: “我家老爷,当时是九门提督,正好一同办理了这件印子钱案—” 王夫人的脸色煞白,气得手脚都在颤抖,她转过脸,就看到夏金桂嘴角勾起的弧度,心下顿时明了过来。 这次设宴,夏金桂为的可不是赏品茗,而是给她这个二房太太,当眾一个没脸,算作之前面对王夫人下手的回击。 眾目之下,王夫人两眼一翻,这下是真头风发作,晕厥过去了。 夏金桂挑了挑眉毛。 这就受不住了? 眼下还只是开始呢。 * 畅春园。 许是年纪大了,康帝这些日子,时不时会传唤贾环,聊一些关於四王八公旧时的故事。 这日,也是在园子里头。 清溪书屋外,贾环等候於此。 只是就在此时,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 贾环侧目看去,却见环湖处的一棵柳树,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枝倾斜,弯折倒伏在地面。 那厢园子里的小太监,正跪在地上请罪,反倒是太子东宫中带庶长子宏皙,一脸不耐,眉眼低压,带著几分戾气。 宏旺眼神玩味,只是言语之中的架势,肖似贤名在外的八贤王: “二哥哥,树木枯荣就跟春去秋来,乃是天理轮迴,自然是免不了的。二哥哥见柳树倒伏,砸烂了精心养护的兰草盆景,虽说不悦,可若是牵连到旁人身上,未免就———“ 宏皙冷著脸,只觉得八叔家的儿子,端的是跟八叔一样,惯会装模作样,只动动嘴皮子,就摆出个老好人的样子来。 没见那底下的小太监,如今看向宏皙的神情都变了。 宏皙心气儿有些不顺当,侧目看向旁边四叔家的宏歷,却不曾想,他此时正看向前方,似乎瞧见什么人似的。 宏暂眯著眼望去,见到那人影,眉头一挑: “贾將军?” 这位可是如今在京城炙手可热的存在,宏皙自然也认得。 贾环是四叔的人,四叔又跟著父亲做事儿,宏皙心念一转,就露出个笑容来: “今日贾將军在此,既然同为同气连枝的四王八公勛贵,不若就来断断咱们的案子。” 宏皙胸有成竹,宏歷倒是多看了眼贾环,眸光带著几分深色。 这事儿明摆著就是烂泥潭,哪边掺和进去,贾环最终都得不了好。 可任是如此,贾环却开口: “殿下,臣以为,如今有柳树倒伏,虽说多了一棵无用之树,但却可以办一件趣事儿。” 第122章 贾环建府 第122章 贾环建府 趣事儿? 这话说得,倒是让人听不明白了。 眼见在场中人的目光,朝贾环所在方向看来,贾环便是淡淡一笑,说起一件事儿来: “臣曾在《神农本草经》中,看过柳皮煎汤。其中更是记载:柳枝主止痛,去风。” “且臣素来钻研,又结合西洋那边的法子,便得出两法一除。此两法,分別为沸水提纯和白酒窖提· “而一除,乃是用木炭脱色,草木灰调和,再加入米醋,等到汁水呈现淡紫色之际,这柳树中能止痛去风的东西,便能够从柳树皮中提取出来,且疗效更好。” 贾环简单举例片刻,倒是宏歷闻言,心中多了几分兴趣,开口多追问了贾环几句,似乎想要弄明白其中的细节。 只是宏皙闻言,看向贾环的神色,却似笑非笑起来: “贾將军此言,爷倒是未曾听说过。只是贾將军此言,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了。柳树隨处可见, 更湟论折断柳枝煎水,信手採摘便可。这狗奴才办事不妥帖,如今是柳树砸在我面前,倘若是皇祖父呢?那又该如何?”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贾环不语,只是嘴角带著惯常淡淡的笑意。 宏皙见状,看著贾环,却突然话锋一转,眉头挑高,嘴角居然也泄露出一丝矜贵的笑来: “不过—.既然贾將军有心想要替这奴才开罪,那看在贾將军的面子上,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吧。” 宏暂是驁,但却不是傻。 贾环出自四王八公这样的老勛贵,又是老勛贵里难得的出息后辈,皇祖父如今压著贾环的爵位,定然是对贾环还有更深的期望和安排。 与其让宏旺到时候打圆场,给贾环人情,那倒不如让宏皙现在就示好,且堵在这块儿地久了, 难说会不会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单说书屋內的皇祖父知道了,还不知道心中如何思一行人中,几乎所有人都未曾把贾环口中的柳树皮提纯之法,放在心里。 除了若有所思的宏歷。 * 清溪书屋。 康帝正盘腿坐在软榻上,听得张机承说起外头谈论的话题,他原本拈起白棋的手一顿,脸上就多出几分兴味盘然的神色来: “这贾环当真这么说?” 张机承也露出个笑容来: “奴才听著,贾將军说得言之凿凿,似乎真有几分把握。只是瞧著皙爷和旺爷的模样,倒是不怎么相信的模样。” 康帝听闻,原本放下的手,又再度抬起,拈起棋子,落於棋盘上。 过了片刻,康帝便像是谈及寻常家话一般: “张机承,你著人照著贾环的办法,也去试一试。虽说西洋乃是蛮夷之地,不及我天朝上国教化千年,但有些东西—確实带著几分新奇。倒也未尝不能一试。” 张机承点头应诺,却文听到康帝说起正事儿: “如今皇子们也大了,该办的事儿,也总该办了。大封后宫—礼部的规章都拿出来了吗?” 张机承听闻,心头就是一跳。 倒不是因为礼部那里动作慢,实在是大封后宫,四妃首当其中,十三爷的生母章佳氏赫然也在內。 只是,陛下大封嬪妃下,却唯独漏了一个人。 良贵人。 八爷的生母。 * 贾府。 打从早上起来,贾府旁边的府邸,便开始一阵敲敲打打,各种声音不绝如缕,窜入贾府眾人的脑海中。 贾母在府內听得心烦,便著赖大家的向外打听去,谁知回来的时候,赖大家的颇有些神不守舍,脚步更是跟跟跪跪。 “这是怎么了?怎地去了外边一趟,就是这个模样了?” 赖大家的听到贾母这话,这才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老太太—咱们荣国公府旁的府邸,工部派人来重新修整,其中大动干戈,甚至还把府邸里的一个小湖给填上,平作马场。” 贾母闻言,便有些吃惊: “可是打听到了,隔壁的府邸赐给了谁家?” 赖大低下头,欲说还休: “老太太—..奴才打听了一下,倒是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环三爷。” 贾母放在拐杖上的手,骤然收紧,旋即就著眉头,颇有些不悦: “这又是在闹什么?!如今还没分家,原想著他在园子里养病,府里也没人催著。只是就眼下这模样,他要搬到外头住,莫不是想要分家不成?” 夏金桂在下边,听到这话,倒是掩唇,噗一笑,只觉得这老太太当真是年纪大,脑袋也糊涂了。 就见夏金桂笑著开口: “老祖宗,按照大乾的律法,三爷乃是正四品宗室爵位的奉恩將军,凡宗室受爵者,应当在获爵的时候,便需要独立门户分府。三爷如今跟咱们比邻而居,住在一块儿,也是一件好事。” “都说远香近臭。这人离得近了,便是再亲近的人,都难免有挑刺儿的时候。如今隔著一道府墙,日子各过各的,平日里走动说话,打个小门、月洞什么的,倒也方便。” 贾母闻言,心中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如今贾环是翅膀硬了,贾母想著自个儿玉儿还没有著落,之前还对於宝玉考不考取功名不在乎,可如今见到贾环如此风光得意,贾母心中怎能不有其它的想法? * 贾府门口。 噠噠的马蹄响起。 贾环掀开车帘儿,就来到贾府前。 门口的小廝,看到贾环的身影儿,哪里还有往日倔傲的模样,一个个喜笑顏开地迎上去,叠声儿便是一句句“环三爷”的问好声。 其中赖大更是不知哪儿得的消息,出现在贾府门口,笑得灿烂: “三爷,您可算是回府了。府里头的奴才,可是盼星星,盼月亮,也指望著把您给盼回来。哎哟您哪能走角门啊?这可就是奴才的不是了,三爷,正门这儿走—您请!” 贾环瞧见赖大这模样,只是笑了一句: “赖管家说笑了。我的府邸在隔壁,可不是荣国公府。” 此话一出,赖大脚步一顿,登时就愣在原地。 下一刻,隔壁那边的工部营郎,就带著下属匆匆走来,见到贾环后,就露出一丝笑容来: “三爷。” 贾环看到他,点点头,心中却不自觉地想起了秦钟。 自上次以后,秦钟时至今日,会不会还被揍的起不了身? * 贾府后门。 秦钟站在贾宝玉面前,见到他的面孔,眼眶顿时就红了。 “二哥哥,这些日子不见,你清减了—” 话没说完,秦钟突然说不下去了。 只因为贾宝玉非但没有如他话中所说那样,清减许多,反倒是脸色红润,面盘子更是大了一圈,除了眼下略有青黑,其余的精气神,不是一般的好。 反观秦钟,却真消瘦了许多。 见状,秦钟便忍不住紧手。 第123章 雍亲王妃病重,柳树皮煎水? 第123章 雍亲王妃病重,柳树皮煎水? 就见秦钟站在贾宝玉面前,神色哀婉,抬眼时,泪眼朦朧,宝玉见状,心中微动,便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拂过他的眼角。 两人相顾无言,此情此景,莫名的情在两人周身缓缓发酵,秦钟想要说些什么,几度硬塞下,才堪堪说出一段话来: “这些日子,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每次梦中,或是你,或是父亲鞭答我的身影。如今想来,当初那段一同进学的时光,却是我这小半辈子,最鬆快的时日了—” 贾宝玉听到这话,似乎也想起了曾经的过往,只觉得往日最討厌的读书,似乎在有秦钟的陪伴下,也算不上难熬。 反倒是这些时日,夹在母亲、夏金桂和房里头丫鬟之间,贾宝玉有种度日如年之感。 正巧儿,两人对视许久,正要执手相看泪眼,互诉衷肠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二爷叫奴婢好找。屋子里头,太太已经著人採买好纸砚笔墨,就等著二爷回来读书。” “太太特意叫奴婢来告诉爷,这笔是来自湖州的湖笔,墨是上好的千秋光,寓意文章光照千秋。宣纸更是澄心堂纸,墨砚则是广东端砚—” 什么湖笔、千秋光,贾宝玉此时看著袭人这笑著言语的模样,非但不觉得温柔可亲,反倒是觉得有几分可恶。 他皱著眉头: “我不回去!我不想读书!” 袭人手指微微紧,但还是强自露出笑容来: “二爷说笑了。这是太太的原话,哪里有不听的道理呢?和秦家哥儿说话的机会,每日都有, 二爷又何必急於一时?” 太太、太太、太太! 袭人如今眼看著宝玉对他没了耐性,平日说的最多的,就是拿太太的名头逼宝玉读书。 偏生王夫人说得话,贾宝玉还不得不听,他心中深吸一口,暗自愜气,憋著火气跟秦钟依依惜別几句,这才抬脚转身离开。 只是回到屋子里,贾宝玉掀开纱帐,便躺在床上赌气,抱著臂膀,也不说话,生起气来,索性將帘子上的几个络子,都一併摘下,丟到外边去。 府里头谁不知道,宝二爷素来不对姐姐妹妹摆脸色,便是气,也是气那些个婆子,可偏生今儿个带著袭人进屋的时候,那脸子拉的比谁都长。 这真是稀罕了。 屋子里的不少丫鬟,將目光放在了袭人的脸上,带著几分打量,也夹杂著少许幸灾乐祸。 也就是在这会儿,夏金桂从外边,扭动著腰肢,拈著帕子走进碧纱橱。 眼看到贾宝玉赌气的身形,便掩唇娇笑一声: “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叫二爷这般不乐意。不就是读书吗?” 贾宝玉看著夏金桂,闷声道: “你说得倒是容易,横竖不是你读书罢了。” 夏金桂便笑著坐在床边,那双桃眼就看向贾宝玉,嫵媚风流至极。 贾宝玉心中一动,想要凑上前,谁知夏金桂却轻轻竖起食指,放在胸口,斜了贾宝玉一眼: “药——·可吃了?” 说起这个,贾宝玉的脸上就带了几分不自在,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我现在就吃。” 虽说吃药没有甚么男子气概,但是这药当真是个好东西,吃完后,虽说不至於龙精虎猛,但至少贾宝玉每每吃了以后,確实觉得精神一振。 * 紫禁城。 永和宫。 德妃看著下方面容寡淡,神色严肃,气质与老四一般无二的雍亲王妃,神情间,便带上了一抹不悦。 因著老四幼时被抱养,且性子上的缘故,母子之间的关係,一直都是淡淡的,甚至两人之间, 也存在心结。 连带著雍亲王妃,在德妃这儿,也算不上是太得脸。 眼下正好见著雍亲王妃,德妃便著人领来两个宫女,她们本是德妃宫里的二等宫女,姿容出挑,更难的是,两人气质出眾,乍一眼看去,浑似江南之地出来的官家小姐。 只听得德妃开口道: “你与老四乃是少年夫妻。前些年好列还有宏暉这个嫡子在,如今宏暉也没了,你也该早做打算。如今老四膝下子嗣不丰,也有你持家无道的缘故在。” “这一对宫女儿你且带回去,得了空,便收到老四房里头。” 塞妾室什么的,雍亲王妃早已看淡,男人三妻四妾,在这个时候,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更何况是雍亲王这样的存在。 只是德妃话语里,提及前些年发起高热,骤然离世的嫡子宏暉,雍亲王妃的內心,便是一阵剧痛,只觉得心尖子都似乎被钝刀敲击似的。 这般浑浑噩噩下,直到府中,一杯凉透了的茶水落入腹內,雍亲王妃才悚然惊觉,自己的手脚早已被冷汗浸透。 旁边的侍女看了,泪珠子便是在眼眶中打转,一点一点楷拭雍亲王妃额角的冷汗,一边就道: “主子,日子总是要往前过的。您又何必如此,自己跟自己嶇气,这些年,便是同王爷也冷淡至此,沦落到相敬如宾的境地,连带著就连李氏也能踩在您的头上,耀武扬威“ 雍亲王妃证证地望著窗外。 庭院內,枝头合欢纷纷扬扬,雍亲王妃见状,便忍不住喃喃: “宏暉走的时候—王府的合欢,也是开得正好。” 可是如今合欢依旧在,宏暉·—怎么就不在了呢? * 当夜。 雍亲王府的正院內,灯火通明。 宫门本来早已下钥,可四爷愣是在宵禁时分,骑马过街,愣是从宫里请来了晚上当值的太医, 一路快马加鞭,送入雍亲王府的正院內。 * “王妃那儿怎么说?” 正院那儿一动,后院的几个妾室,也纷纷坐不住,李氏更是四下散银子,只想著打听些消息。 也是在这个时候,后院中的妾室,都打听到了消息。 王妃自打嫡子病逝后,整日以泪洗面,染上的头疾又犯了。 只是今夜,往日的头疾来势汹汹,见势竟然有几分不妙,听说王妃痛的面无血色,惨白如纸, 苦汤子煎了一锅又一锅,偏偏喝下去了还没有什么用。 宏歷听到这消息,眉头一皱,总觉得自己仿佛忽略了什么。 他抬眸,就衝著那婢女问道: “你说—太医开了什么方子?” 婢女低头,恭谨道: “太医按照千金方,给王妃用了嫩柳枝煎水,还试了各种秘方、偏方,竟是-没有一个管用的。” 第124章 宝姐姐难不成与我生分了不成? 第124章 宝姐姐难不成与我生分了不成? 听到正院內不断传来的消息,雍亲王府的一眾妾室,都忍不住生出一个念头来王妃.—怕是要不中用了。 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自打嫡子走后,王妃的精气神也似乎抽乾了一大半,大多时候,几乎都是形容枯稿,再无往日的几分生气。 相比起还在忧虑王妃身子的其它妾室,作为宏时生母的李氏,这会儿却生出一丝隱秘的欢喜来,更忍不住在心底浮想联。 若是王妃不好了,那说不准,宏时也不用顶著庶长子的名头,到时候,宏时成了嫡长子,继承亲王爵位,那也算得上是顺理成章了。 只是,正此时,宏歷心头浮现的,却是先前在皇祖父园子里,贾环所说的话。 贾环的原话大差不差的意思,便是柳树皮中,可以提纯出一个东西来,且此物能够止痛去风, 如今想来,与嫡母的病症,几乎一般无二。 且太医选择用柳树皮煎水,而贾环的法子,却是从柳树皮中提纯出药性来,也不知这两者之间,到底在药效上,有看什么区別。 宏歷心头刚升起的想法,便好似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 雍亲王妃的消息,还在京城小部分的圈子里蔓延。 只是如今,薛姨妈却面临了一个难题。 一一贾家,究竟是回,还是不回。 薛蟠听到这话,气得眼睛都要鼓出来了。 “妈!你怎么想的?咱家都被欺负成什么模样了?如今再回那贾府,这是去干什么,平白受气吗?还是让那吃斋念佛的王夫人,再把咱们赶出去一回?” 薛姨妈张了张嘴,心中对於王夫人这个姐姐,其实也有些许不满,只是思及薛宝釵,还是忍不住嘆了口气,便开口道: “我心底又怎么会没有膈应的地方?可是咱们进京,如今可是为了宫中小选,让你妹子当公主伴读。前些年,咱们都在金陵,如今头一回入京,你妹子又没有学过宫中的规矩。若是想要当选, 只能从贾府那边使力气,请回一个礼仪姑姑。” “且贾府那边传信儿来,这回的礼仪姑姑,可不是简单的宫中嬤,乃是正儿八经,享受六品女官待遇的教养嬤。我便是心中有百般不痛快,眼下为了你妹子的长远考虑,也只能回到贾府, 忍耐些时日。” 薛蟠闻言,心中酸涩,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哽塞,好像自打那一次天过后,他原本混混沌沌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整个人也跟开了窍似的,有点想要上进了。 可是薛蟠自认为,以自己的年纪,读书的时间怕是晚了,且他又没有贾环那般过目不忘的脑子,薛蟠思来想去,觉得读书许是不適合自己,倒是他人高马大的,又喜欢摆弄拳脚,说不定· 倒是可以走另一条路子? 只是话又说回来,薛蟠对於贾宝玉,倒是有几分不满,至於这不满从何而来,其中更多的,是因夏金桂散播流言,连带著薛蟠恨屋及乌,想起贾宝玉的时候,都难免带上了几分厌恶。 ¥ 贾府。 贾宝玉这日正对著书本,头大如斗,一脸深恶痛绝的模样,此时便忍不住觉察出,夏金桂在的好处。 若是夏金桂在这儿,必定不会催著他读书,便是袭人在也不能。 这般想来,贾宝玉倒是有些依赖夏金桂了。 这些时日,被母亲和父亲关在房里,贾宝玉除了和老祖宗撒娇卖痴,对於府外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可就在此时,廊下的小丫头从外边走过,贾宝玉却依旧听到了一星半点的消息。 “听说,宝姑娘今儿个回来了。这宝姑娘当真受宠,府里头的老太太,为了她,还专程从宫里请来了教养嬤嬤。” “哪里是一般的教养嬤,便是在功勋老臣的家中,如今府里头的教养嬤,那也是一等一的出名。就是苦了夏姨奶奶,听说这些日子她知道了这件事儿,气得连日吃不下东西,倒是那酸掉牙的梅子,吃了一颗又一颗———.“ 那宝玉房里的丫头,素来被夏金桂刁难,如今听到最后这话,便难免幸灾乐祸地开口: “这心里酸,嘴上可不就是得吃酸溜溜的梅子吗?” 贾宝玉闻言,惊喜得连手中的湖笔都掉落,在澄心堂纸上,留下一团团晕染开来的墨渍。 宝姑娘——.回来了? 他四下一看,便打著见老祖宗的旗號,悄悄从屋子里溜出来,因著心中迫切,几乎是大步快走,来到梨香院外。 他坤著脖子,想要往里面看去,却见门扉深深,铜门紧锁,只能看到一条若有若无的缝隙。 就在贾宝玉探头探脑,想要朝里面看去的时候,却见一个面色古板,眼皮子微微查拉的教养,手中拿著尺子,眼皮子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贾宝玉惊呼一声,当即就倒退一步,捂住心口,被这一脸严肃的老嬤,骇得不轻。 就听得老嬤嬤沉声: “你便是贾府的宝二爷吧。如今姑娘已然七岁开外,男女不同席,宝二爷贸贸然闯进姑娘的別院,未免失了礼数,显出几分孟浪了。” “今儿个念在二爷是头一回,奴婢便不同太太和史老太君说起此事。只是有句话我却不得不说,二爷就算要来,按照礼数,也得给薛家递了帖子,且让薛大爷出面,免得坏了宝姑娘的清誉—” 贾宝玉看到这老嬤嬤,这才惊觉,论起死珠和鱼眼晴,这个老嬤嬤当之无愧。 只是未曾看到宝姑娘,他心中仍然不甘心,便想著在外边喊: “宝姐姐,宝姐姐!些许日子不见,宝姐姐难不成就想与我生分了吗?宝姐姐,我只求见你一面,咱们姐姐妹妹,一道说话顽笑,这岂不乐得自在,哪里就沦落到如今面也见不了的地步了?” 那教养嬤见贾宝玉这模样,眉头皱起,倒是未曾想到,这贾府的宝二爷,当真不要脸至此。 反倒是被薛家大爷说对了。 教养嬤嬤见状,只能嘆息一声,而后轻轻转头,看向另一边: “薛大爷,您请吧。” 第125章 水杨苷奇效,王妃甦醒 第125章 水杨苷奇效,王妃甦醒 薛大爷? 贾宝玉一时半会还未曾反应过来,只觉得有几分古怪, 怎么不是宝姐姐,而是薛大爷? 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的剎那,贾宝玉就见一个靴底,衝著他面门端来。 眼见如此,他心中大骇,愣是眼疾手快,险险避过了来自薛蟠的这一脚,薛蟠见他连忙后退, 站得远远的,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便冷笑一声: “什么宝二爷?我妹子不见!你做你的荣国公府二爷,在府里面吃口脂也就算了,但是想要碰我妹子,且尝尝你薛大爷的拳头,硬不硬!” 贾宝玉看著那砂锅大的拳头,当即就忍不住倒退一步,心臟噗通乱跳,张嘴解释: “我们姐姐妹妹们顽耍,清清白白的,怎就不行了?薛大哥,你曾经也是个风流洒脱的人物, 怎地如今却也学会了那些蠢囊世俗之语?” 薛蟠这些日子读了书,虽说性子还有些不回来,可是也知晓了时下风俗,皆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听到贾宝玉这话,他当即瞪大了眼睛: “姐姐妹妹们顽要?那你是姐姐,还是妹妹?人家成了亲的夫妻,才吃嘴子,怎地你吃人嘴子,还要说清清白白?你还不如人去勾栏院里的客人,至少人家真金白银出去了,也没有说自己清清白白!” 贾宝玉看著薛蟠,只觉得不可理喻,失望至极地开口: “薛大哥,你同环兄弟待在一起,便是读书都读傻了。” 这一次,薛蟠可没那么好脾气,就是一个拳头砸上来,口中更是开口: “你爷爷的读傻了!我便知道,贾环叫我薛大傻子,肯定都是因为你在背后嘀咕我,才给我取了这么一个浑名!” 贾宝玉委屈,突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薛宝釵回到贾府,日子照旧,只是这些日子,雍亲王府內的气氛,却因为王妃的头疾犯了,而显得有些沉闷。 这日贾环同薛蟠走在路上,薛蟠这段时日,想要寻个正经营生,便同薛姨妈商量,捐了个官, 成了五城兵马司里面的把总。 由於薛家家財万贯,只要薛蟠不败家,便是一辈子也用不完,自小动輒成百上千两开销的薛蟠,压根就看不上五城兵马司把总巡逻时,同商户们收的平安钱。 这般阴差阳错下,薛蟠在巡逻的商户中,名声居然意外的不错。 谈及雍亲王府上一事时,薛蟠便隨口说到兵马司里流传的小道消息: “听说王妃这头疾,乃是当初嫡子病逝时留下的瘤疾,此次病势凶险,一般人都觉得,怕是要不好。只是不知为何,王府內最近总是在收集柳枝。尤其收的最多的,还是那种嫩生生的细柳条。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说到这里时,贾环脚步一顿,就转过头,看向薛蟠,神色带著几分若有所思,张口就要再度打探消息的时候,却见到一个熟悉的面白无须人影,就匆匆从马车上走下,来到他面前,態度谦卑至极: “环三爷,四爷有请。” 薛蟠睁大了眸子,他虽然知道,贾环受四爷重视,但愣是没想到,四爷身边的大太监苏公公, 面对贾环的时候,居然也是如此谨慎小心的模样。 这贾环究竟是什么本领? * 雍亲王府。 庆祺看著贾环提取出来的淡黄色针状结晶物,便扭头看向一旁的宏歷: “这东西,你们验证过,当真可用?” 因著这是雍亲王府的后宅,自打庆慎將贾环请来,让他帮忙出主意,补充宏歷提取到一半,柳树皮当中的水杨苷后,便一直在外书房等候。 后宅。 李氏看著这淡黄色的结晶物,眉头轻,显然有些不相信。 只是她不过一个妾室,纵算生了一儿一女,也越不过当家主子,不能轻易在王妃的事儿上出声反倒是李氏亲生的宏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当即开口驳斥: “父王,这所谓的水杨苷,虽说经过试验,但那些不过是死囚。死囚微贱之身,怎能和母亲的千金之体比擬?而府医诊断,未曾亲身试过,又怎能確保?如今母亲虽说疼痛,但好列还能熬些日子。可若吃了这水杨苷,母亲出了事,且不说四弟会如何,单说那贾环,就算他有爵位在身,那也是万死难辞其咎!” 这四弟不是旁人,正是排行老四的宏歷。 宏歷闻言,看了一眼三哥宏时,便收回目光,在旁人都未曾反应过来后,便拈起少些颗粒,就往自个儿嘴里塞。 这一下,可把在场人都嚇得不轻。 便是四爷庆,也难得情绪外露,忙叫人把府医、太医都请到宏歷身边。 只是府医再三诊脉,等待片刻,始终未见宏歷有什么明显的症状,便缓缓开口: “《本草备要》中记载“柳皮过服,令人吐利”。这水杨苷乃是从柳树皮中提取,也应与柳树皮的效用相似,如今小四爷不过浅尝輒止,应当问题不大。” 庆慎听闻,倒是抓住了几分確切的信息: “你说,这柳树皮中提取出来的水杨酸,与柳树皮肖似?” 府医抬头,微微頜首: “王爷,王妃已经——如今这般,倒不如一试。” 庆慎性子看似沉稳冷静,但是他幼年便被圣上训斥过“喜怒无常”,心性太急,以至於现如今书房上还掛著“戒急戒躁”的大字,如今脾气收敛,但是做事却依然带著一丝刚猛。 闻言,他拳头微微收拢,喉头滚动下,终於道: “那便试!” ¥ 外书房。 鄔思道与贾环相邻而坐。 两人一道喝著今年的西湖雨前龙井,鄔思道时不时打量著贾环,却见他神色如常,不仅心中略微有些异,联想到今日的水杨苷,莫非·这水杨苷真能有此奇效,能治好王妃的头痛? 正喝著茶,却见外头一个小太监来到院落內,脚步急促,打破了书房內的平静。 紧接著,吱呀一声。 大门推开。 小太监看向鄔思道,再看向贾环的时候,顿时咧开嘴,噗通一声跪倒在贾环面前: “环三爷,王妃有请!” 雍亲王妃醒来了? 第126章 元春:有环哥儿在,母亲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第126章 元春:有环哥儿在,母亲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雍亲王妃醒来了。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外头李氏的脸色,便忍不住有些僵硬,反倒是其它妾室,纷纷鬆了口气。 王妃虽说性格严肃,寡言少语,可王妃处事公允,在分例上,从未亏待过他们,便是小厨房里日常的菜色,也从未有过缺斤少两,冷菜冷汤。 王妃醒后,听闻先前的事儿,便缓缓將目光放在宏歷身上,虚弱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宏歷,好孩子,到母亲这里来。” 宏歷依言上前,就见王妃抚弄著他的鬢角髮丝,就开口道: “先前的事儿—我知道了。委屈你了。” 宏歷低头不语,就听得王妃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爷,我想著这次病好了,抱养一个孩子到膝下。您觉得,宏歷这孩子如何?” 在皇室中,能被嫡母抱养,那几乎便是半个嫡子。 这对於宏歷来说,这可是天大的际遇,这步险棋,於他而言——终究是走对了。 屏风外,宏时闻言,死死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看向宏歷的目光中,带著几分不敢置信。 宏歷这廝——好深的算计。 便是看在先前为母试药的份上,父王也不可能轻易驳回母亲的话。 果不其然,庆慎只是略作思考,就应下这话这下,宏时的庶长子之位,反倒是坐得不怎么稳当起来。 王妃看著面前似乎一脸温顺的宏歷,只是轻轻一笑。 李氏育有庶长子,她身为嫡母,抱养一个儿子,也是正理,真要说起来,不单单是宏歷,就连宏时、宏昼,她都可以一併抱养。 定下了这桩事情,就见王妃目光在屋內四下扫过,只是在看到侍候在外边的贾元春。 王妃的眼神微微一顿,便开口: “元春姑娘,我记得贾將军乃是你母家兄弟?” 贾元春自打进入王府,还未曾如现在这般,在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面前,都露了个脸。 她紧袖口,微微屈膝,便道: “回王妃的话,贾將军確实是奴婢的兄弟,只是並非一母所生。”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倒是可惜了。 雍亲王妃倒是隱约听闻,贾环同嫡母的关係,並不算太好,算起贾元春的年岁,也和贾环相差过大,只怕两人之间,並无过深的感情,一时之间,雍亲王妃暗自觉得有些可惜,原本想要藉此施恩的心思,也就淡了,只是话头提起来,不好落下,只能淡淡开口: “元春姑娘入府多年,都不曾和家里来往。趁此机会,倒不如寻个閒暇的功夫,同母亲说说话,也好宽慰思念之情。” 闻言,贾元春倒是眼眶一酸,突然觉得王府里,大部分人念著王妃的好,並不是没有道理的。 * 等到后宅女眷逐渐离开。 就见贾环来到此处,立於外头,与王妃隔著一道屏风。。 她睁著眼,只能看见贾环朦朧的身影,倒是庆镇,在女眷散去后,才显露出几分疲態,拍了拍贾环的肩膀上: “此事,是爷欠你一个人情。若是私下有什么难处,你来寻爷便是。” 庆镇同王妃少年夫妻,虽说王妃近些年来,与他的关係冷淡许多,但两人到底相敬如宾,不是亲人更似亲人,如今贾环拿出来的水杨苷,真算得上是救命良药。 此等情谊,以庆镇的性子,又怎能不放在心底? 贾环闻言,却只是弯起唇角,顽笑一般: “那便是小人想要见识塞外草原,看看漠北的风沙,一同参加今年的秋称——王爷也能办到? 99 庆慎挑眉: “秋称本就是宗室勛贵一道前往,同时一路有蒙古部族覲见。且不论如今你是四品奉恩將军, 单说贾家作为武勛起家的老勛贵,今年参加秋称—似乎也不是不成?” 闻言,贾环眉心就是一跳。 贾家还有哪个出挑的男丁,能参加秋称? 难不成是贾宝玉? * 时值八月。 距离秋称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只不过前些年,贾府没有隨行的旨意,再加上府里头的正经爷们,像是贾政不过五品官身,贾赦又喜欢天酒地,久而久之,竟是无人过问,乃至没有人会想到,今年秋称居然还有贾家伴驾的份儿。 只是此事还未曾披露,王夫人便带著丫鬟婆子,著急忙慌地往雍亲王府赶。 好不容易在偏房看到一身女史装束的贾元春后,王夫人眼眶顿时就红了,抱著女儿便咬著牙, 掉眼泪。 贾元春如今只是王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史,王夫人到了雍亲王府,就算是抱著女儿,也只能默默滴眼泪,丝毫不敢號陶大哭,生怕被旁人听见,背后说些贾元春的小话。 只是看著消瘦的元春,王夫人的眼泪珠子仿佛断了线似的,往下滴落,连带著对於府里头的三春都带上了一丝不满。 凭什么她的元春,大年初一出生,偏偏还要在王府做女史,而府里头的三春,却可以被娇养在闺阁,做个大家小姐? 她的元春,那可是城外的寺庙都说了,该是富贵至极的命数啊! 王夫人默默垂泪,却见元春指拭了一下眼角的泪,强撑著露出笑容,开口道: “母亲不必忧心,如今环兄弟也出息了,女儿听说,环兄弟如今还是四品將军,虽说环兄弟是庶子,但母亲好歹是嫡母,不论如何,母亲將来也多了个依靠。这是大好事儿啊!” “曾经四王八公同气连枝,这才有勛贵的体面。而今更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只要母亲持身公正,我想以环哥儿的聪慧,就算是为了名声,也不会不顾及母亲的体面。” “有了环哥儿如此上进,宝玉再读些书,早早地安排好科举的路子,母亲將来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听到贾元春说这话,王夫人的脸色顿时就僵住了。 她强自露出个笑容来: “是—你说的是。” 贾元春微微眉,只觉得母亲这个態度,总有些不对的地方,却不曾想,下一瞬间,王夫人就赶忙开口: “元春,你也该抓紧才是。如今家里头,就连老太太,也都在指望你呢。就等著你什么时候, 肚子里揣上雍亲王的种儿,也好母凭子贵,府里头的老太太和我,也好沾点你的福气—“ 此话一出,贾元春愣住了,紧接著神色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王夫人,突然觉得多年未见,母亲竟陌生了许多。 与记忆中截然不同。 > 第127章 姨娘,你坐下吃 第127章 姨娘,你坐下吃 贾元春看向王夫人,神色带著几分不敢置信,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母亲!这府里头,上边有王妃,下边还有李姨娘,母亲可知道,倘若我现在攀上了四爷,真如母亲所说,怀上了—孩子,那女儿就成了眾矢之的。母亲可知,女儿这些年,如履薄冰,又是怎么过来的?如今好容易被王妃瞧中了,若是怀上了四爷的孩子,女儿在王妃那里,又要如何自处?” 王夫人听到这话,就失笑: “元春,你怀上了孩子,关王妃什么事情?王妃自个儿没有孩子,难不成还能拦著你们这些女史上进,怀孩子不成?就算你怀上了孩子,將来给王妃抱养,那也是一般无二的。说不准,你的孩子,在王妃手中,还能挣出个铁帽子的爵位来。” 元春看著王夫人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强自露出一个笑容来: “母亲,若是当初你生下女儿的时候,女儿被人抱走,母亲会如何?” 王夫人一听到这话,当然是不假思索地开口就道: “我是正头太太,又不是那些个姨娘妾室,自己的孩子,当然自己抱养。元春,你怎地如此发问?” 贾元春听到这一句“又不是那些个姨娘妾室”后,双眼含泪,顿时就觉得喉咙被住,心口更是一阵堵塞,几乎喘不过气来。 若是可以,难不成她贾元春,堂堂荣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就不想要做正头太太吗? 只是看著多年未见的母亲,贾元春这话,终究还是憋在心底,没有对著王夫人说出口来。 说来说去,人人都说贾家的大姑娘,正月初一出生,是个顶顶有福气,有造化的。 可是再有福气,再有造化,如今也不过是在王府里面,迎著母家的安排,成为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女史,就为了搏一搏所谓的机会。 可是·谁又知贾元春心中所想呢? 贾元春勉强弯起唇角,便开口道: “眼下好岁府里头还有环哥儿撑著,母亲回去以后,定要对待环哥儿再悉心些。横竖都是母亲的孩子,环哥儿出息了,母亲焉能没有面子。且母亲也不要觉得女儿囉嗦,宝玉如今年纪小,须得使些力气,好好瓣瓣他的性子,纵算是考个秀才的功名,以陛下对四王八公这些老勛贵的情面,多多少少都能有些神益——“ 王夫人心下犯愁,自个儿的儿子,她还能不明白? 若是贾宝玉的性子真能那么好,二老爷几个竹板子下去,顿时就老实了。 因此对於贾元春的话,王夫人只当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末了还不忘记说一声: “元春,你听妈一句话,別管王妃如何,那府里的姨娘或是妾室又如何,早点生个儿子傍身, 后半辈子,也好有所依靠。如今你入了王府,咱们荣国公府,是帮衬不了你的。” 此话一出,贾探春又是鼻子一酸,竟有些欲语凝噎。 * 贾府。 因著贾元春的一番话,回到府中后,王夫人左思右想,还是跟贾母商量起事情来。 贾母思付间,倒也觉得,元春说得的话,亦有几分道理。 原先种种,確实委屈了环哥儿几分,只是一家人的事儿,在贾母看来,说开了就好,自家亲戚之间,哪里就会有隔夜仇呢? 是日。 寧国公府、荣国公府两边的主子,都齐聚一堂, 当贾环入西街荣国公府门邸时候,这一次他们走得是正门。 眼看著赵姨娘也沾了贾环的光,以妾室姨娘的身份,从正门处走进来,王夫人的心中,便好似有千抓百挠似的,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贾珍作为三等威烈將军,如今伴隨著太子復立,虽说他亲爹贾敬还在城外的道观上炼丹,但是贾珍凭藉著以前贾敬站队太子的关係,这些时日,在朝中可谓是混得如鱼得水。 贾环打眼一瞧,原本贾珍身上的装扮,便是富贵至极,如今看来,愈发显得富丽堂皇,简直跟浑身上下都掛著金子似的,贾环只看了一眼,便又偏过头,不敢多看这位东府珍大哥。 敦料贾珍看到贾环,偏偏又笑著走上前来: “好些日子不见环哥儿,身子可曾是大好了?瞧著环哥儿的身形,倒是愈发单薄了,可见这些日子,受得苦楚不小。” 此话一出,那边赵姨娘便忍不住看了一眼贾珍,竟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而来。 贾珍沉迷女色,被掏空了身子。真要说起来,只怕贾珍才是真正的身子单薄。 贾环闻言却只是笑了笑,等到来到荣禧堂,摆好饭菜前的时候,除却以前便见过一眼,一道菜要用十只鸡来燉的茄,还有那“家常菜”火腿燉肘子,除此之外,就连冬日里特供的牛乳蒸羊羔,便也做出来了。 只是贾环却没有吃的兴致。 且不说別的,单说那羊羔,便是从母胎中取出还未成型的羊羔崽子,而那牛乳,在贾府內更是特地用奶娘的人乳代替,贾环是万可不能吃下的。 可偏偏像是贾珍、贾蔷、贾赦一流,却吃的津津有味,满口生香。 就连一向听取圣人之道的贾政,也並没有什么异议。 按照惯例,赵姨娘的身份,是该在一旁侍候的。 如今亦是如此看著赵姨娘小心夹菜的动作,王夫人心气儿总算舒了一口气。 她眼神微微一闪,便开口道: “赵姨娘,那道。” 话落,王夫人轻抬下巴,用眼神示意赵姨娘夹菜。 桌面上眾人见惯不怪,探春更是觉得正常。 哪家的姨娘,不是这般过日子的? 赵姨娘如此,府里头名不见经传的周姨娘也是如此。 探春作为赵姨娘的亲生女儿,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是,大家都觉得这是整理儿,赵姨娘突然有些失落,心中空落落的,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此番心境。 大家都是这般,许是她太过矫情? 也是,她毕竟只是个妾。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贾环手中筷子一落: “姨娘,你坐下吃。” 第128章 分家? 第128章 分家? 贾环手中的筷子放下,桌面上的人,动作皆是停下,贾宝玉还想要夹菜,结果后边侍候的夏金桂,却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示意他停下夹菜的动作。 这位宝二爷,当真是被老祖宗和太太惯坏了,如今连个眉眼高低,都看不出来。 他难不成还真当贾环是曾经那个小冻猫子一般的庶子? 周围所有人,不自觉地就將目光都落在贾环的身上。 赵姨娘却愣住了,看向贾环挺直的背影,神色先是一阵呆滯,隨后不知怎地,眼眶募然一酸,大滴大滴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晶莹一片,视野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模糊, 贾母多看了一眼贾环,眼瞧著如今贾环是四品的奉恩將军,就连贾政这个老子,在面对贾环的时候,难免有些气虚,左右不过是女人家后宅一些的小事儿,她只是稍加思付,便点了点头,开口道: “赵姨娘,你坐下罢。” 夏金桂看到这一幕,眼神骤然亮起。 难怪妈总说,母凭子贵、母凭子贵眼下环哥儿同赵姨娘的例子,可不就是最好的成例吗? 倒是桌面上不声的贾兰,看到环三叔如此,眼眸微微睁大。 有朝一日,若是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也能成为环三叔这般,成为母亲的依靠吗? 贾兰看向贾环的目光,带著几分崇拜和敬仰。 等到赵姨娘坐在檯面上后,气氛先是安静了一会儿,贾珍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便又笑呵呵地开口: “环哥儿如今也有了爵位,合该有自己的营生。不说別的,单说自己另闢一府,这维持生计的银钱从何而来,就是一个问题。” 听到“银钱”二字,那厢王夫人和邢夫人,免不了抬头,多看了隔壁府的贾珍一眼,这一打眼,邢夫人便忍不住说话: “珍大爷这是打哪发的横財?这身上的锦衣玉佩,只怕没有五百两—下不来吧?” 邢夫人是贾赦的继室,出自小门小户,不得府里头贾赦和老夫人的青睞,听到这话后,贾赦侧过头,就看了一眼邢夫人,只觉得丟脸,然而看著贾珍手上,前明真跡的摺扇,一时心中痒痒,又忍不住打探几句: “珍哥儿,你这是走了什么门路?这绘有秋风紈扇图的泥金摺扇,居然也被你摸到了” 贾珍闻言,面上就忍不住带上了些许得意的神色来: “不过是为太子办事罢了,能有什么门路?” 眼见贾环神色淡淡,这东府的珍大爷,还以为贾环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於是就又补充了几句“如今太子坐在储君之位上,朝野上下,多的是人,想要同太子殿下见个面儿,说说话。其中,也不乏有那饱学之士,因为被人排挤,一身才干无所施展,於是就特意求到我面前,想著见殿下一面。” 『而殿下,又刚好是那仁厚载物之人,面见此类人等,便有心帮扶栽培一二,一来二去下,双方欢喜,那些饱学之士,便少不得感谢我一番。此秋风紈扇图,便是新来的河道总督特意答谢於我。” 贾环微微侧目,那厢东府的珍大爷瞧见了,神情中,便带上了少许矜持,略有得色。 只是贾环看向他的时候,並非只是倾羡他那些价值千金的物什,而是微微错。 太子·.已经沦落到,卖官爵的地步了吗? 想到这里,贾环心头一凛,突然有种莫名的不妙感, 当贾珍泄露这些话语的时候,只能说明,事情早已发生,且已经愈演愈烈。 只是,太子如今坐上储君之位,可能否坐稳,也只是在当今圣上的一念之间,如今太子手中权柄伸向官员调任普升,这可以说是犯了大忌, 便是贾环听到这话,也不由得悚然一惊,再度看向贾珍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半只脚已经迈进黄土堆里的人。 难怪难怪日后寧荣两府都被清算,要说其中没有贾珍的半点功劳,贾环是万万都不信的。 贾环心下明了,嘴上却不开口,只是夹了一筷子的豆腐,入口即化。 反倒是桌面上,贾赦听了心头意动,对於贾赦多番追问,少不得又献了几分殷勤。 最终还是贾母看不过眼,这才打断了这番对话,只是贾赦的小心思如何这都尚未可知。 桌上饭菜油腻,不合贾环胃口,故而他只是沾了几下,就放下手,淡定出声: “老祖宗,此番我来贾府,还是为了求老祖宗一件事儿。” 贾环姿態放的低,贾母面上有光,嘴角就忍不住带上了笑: “环哥儿如今都是四品將军,给咱们贾府爭了口气儿,有什么话,你父亲母亲都在这儿,不妨直说。祖母做主,你但凡开口,想要什么东西,就算是祖母库房里头的宣窑瓷盒,祖母做主,也照给不误。” 贾环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便开口: “老祖宗这是哪里的话?我如今来,只是为了一件事儿,不求財,不求权,只是想一一分家。” 分家?! 王夫人听到最后这两个字,声音猛地提高,以至於过於尖锐,让贾政都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觉得有几分刺耳。 就见王夫人睁著双目,仿佛眼角都要毗裂: “环哥儿,自古有言,父母在,不分家。亏你还是童生,明年就要院试,怎地这样的圣人之言,都不知晓了?” 贾政也站起身,面露不悦之色: “是啊,环哥儿,你如今提出要分家。可是若是就这么出府,那让外头的人,怎么看咱们寧荣两府?” 邢夫人闻言,便翻了个白眼, 寧荣两府的名声,在外头本就臭的不能再臭,就算贾环真分出去,那也不过是增添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算不得什么。 贾探春更是紧了手。 环哥儿,究竟怎么敢提出这话来的? 就见在眾人愣然的目光下,贾环淡然道: “父亲母亲所说极是,並非没有道理,只是话又说回来,按照大乾钦定户部则例,庶子获得非世袭流爵,可允许分產自立。” 第129章 举人之约 第129章 举人之约 分產自立?! 听到这话,王夫人瞬间就急了。 若是被贾环分走了家產,那她的宝玉,最终又能剩下多少? 要知道,王夫人就差將眼珠子都粘在贾母的库房里,生怕今儿个贾环分家,老太太一个想不开,把库房里的好东西,都塞到贾环手里。 只是王夫人还未曾说话,贾政就面露不悦之色: “环哥儿,你如今才多大,便想著要分家了,你莫非觉得,是平日里贾府待你不好,还是因为你母亲的原因,心中不痛快?” “可是眼下你母亲不过是一个姨娘,能够坐在桌面上吃饭,那已经是天大的体面了。你也是读书人,怎能不明白嫡庶之差,虽然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天差地別。嫡子就是嫡子,庶子就是庶子。 你在外是四品奉恩將军,但是在內,宝玉是你的嫡兄,你便是怎么也越不过去。” 贾环闻言,顿时似笑非笑地看向贾政: “父亲此话不对。” 贾政瞪眼,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贾环將筷子置於桌上,便缓缓开口: “父亲可敢將这话,在圣上面前说说?” 贾政张口,话语刚要吐露出来,却又壹在嘴边。 只因为,朝野上下,眾人皆知,当今圣上也並非嫡子,甚至连庶长子都不是,可却愣是凭藉著这样的身份,登基称帝。 贾环说这话之际,桌面上寂静无声,竟是没有一个人,敢衝著他开口反驳一二。 语罢,贾环仿佛没有看到贾政、王夫人乃至贾母的难看脸色,便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父亲是读书人,我也是读书人。既然父亲通晓圣人之言,在乎嫡庶,怎能不清楚。《礼记》 中当以『朝廷序爵,乡党序齿”之说。在外头,真要论起来,我与父亲,还该分个尊卑高下,而非仅以父子相论。” 此言一出,別说是贾政的面色变了,就连贾母、王夫人的脸色,仿佛顷刻间,都变得难看起来。 贾宝玉小心了一眼贾环,心中便忍不住有些吃惊。 环兄弟胆子当真是大破天了! 他居然敢当著父亲的面儿,说出这话来。 换作是贾宝玉本人,就算他被打死,恐怕都吐露不出这般言语,只怕上一秒才说出口,下一秒贾政的竹竿就抽到身上来。 贾救见状,脑袋居然意外地清醒起来,开始打圆场: “都是自家人,吃饭说话,隨性自在一些,也是理所当然。且环哥儿年纪又小,如今虽说已经有了自个儿的府邸,但是立户分產的事情,却还是太早了些” 说著,贾救抬头,就看到了贾环那淡淡的目光,不知怎地,接下来息事寧人的话语,就突然说不出口了。 这说到分家爵位上,像是王夫人这般的二房太太,压根没有说话的余地,更別说是邢夫人和王熙凤了。 然而纵算贾府眾人,神色不悦,一个个出言反对,但贾环却依旧淡淡开口: “当今圣上曾有特旨,勛贵庶子有爵者,宜別立门户,以彰朝廷恩荣。父亲不必恼怒,儿子此举,亦是为了贾府,父亲若是想要以此指责儿子不孝,只怕便是在圣上面前,也无法彻底站稳脚跟。” 贾政闻言,转眼间,脸上便是赤红一片,仿佛都变成了酱紫茄子色,伸出手,指著贾环,一句“孽子”含在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贾环环顾四周,便知晓此时气氛已然差不多,於是就退了一步,看似说出折中之法,实际上却是说出了自己內心的真实想法: “只是话又说回来,父亲养了儿子多年,儿子终究要为贾府考虑一二。不若如此,当儿子高中举人之际,便是儿子分家之时。此折中之法父亲、母亲、老祖宗,你们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眾人都沉默了。 举人? 环哥儿考中了两个案首,莫非不会以为,举人就真那么好考上? 自古以来,伤仲永的例子,数不胜数,焉知环哥儿又是否是其中之一呢? 贾母与贾政对视一眼,两人目光相触之际,心中便有了定论,贾政性子清高,一时转不过態度来,反倒是贾母,这会儿便又露出和顏悦色的模样来,笑道: “环哥儿这法子倒是极好的。荣国公府,並非不让你分家,只是你父亲母亲,总是掛念著你年纪还小,若是分门独立,只怕是环哥儿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更何况你姨娘也未曾当过家,没有府里帮衬,一时半会怕是手忙脚乱。” 王夫人听到这话,却忍不住紧了手中的象牙著。 赵姨娘—也能当家?! * 畅春园。 “好一个太子,好一个寧国公府!” 康帝看著手边的奏摺,只是看到一半,便將其撇在御案上,冷笑连连。 张机承见状,不语,只是上前,端上一杯刚湖的茶水,心下却明白,这次太子卖官爵,將手伸向吏部官员迁升、任职一事,触动了康帝最敏感的神经。 康帝自幼登基,少年皇帝,对於权利过分敏感,且掌控欲极强,如今太子插手此事,无异於在康帝心中埋下了一颗大雷,只等有一天,悉数爆发。 只不过—眼下康帝第一个怪罪的,绝对不是太子,而是同样掺和进这件事情的—寧国公府三品威烈將军一一贾珍。 就见康帝冷然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突然开口: “此次官员调任,老八在吏部,当真不知晓其中的因缘?” “这—·陛下,许是八爷忙著推广牛痘的差事,顾不上吏部那边呢?” 张机承小心斟酌地回道。 康帝闻言,神情似笑非笑,是顾不上,还是不想顾,张机承这老东西,心中只怕是一清二楚。 不过是怕沾上了皇子夺嫡党爭之事,故意揣著明白装糊涂罢了。 康帝屈指,微微扣在桌面上,淡然不语,只是心中,却琢磨著贾珍之事,末了,突然发问: “外边老八办得牛痘差事,如何了?” * 国子监內。 “八爷如今办得差事漂亮,如今京城上下功勋宗亲,便是没有一个不夸八爷的! “如今京城里,已经从董家开始,推行牛痘之法,並在权贵人家里,大肆流行,此事更是蔚然成风。” 下学之时,贾环闻得此言,脚步一顿。 牛痘之法在勛贵人家大肆推行。 那寻常百姓家中呢? 第130章 抚蒙公主虐待? 第130章 抚蒙公主虐待? 国子监。 除却贾环这般读书的子弟,更多游手好閒的监生,都是来自京中权贵家中。 放在往日,这帮监生同贾宝玉走得近,对贾环的脸色也多有不善,更是因为他身负功名,被看作是死读书的书呆子。 只是眼下,贾环爵位在身,这帮子弟便是再猖狂,面对四品奉恩將军,也不会如同之前那般冷嘲热讽,甚至在贾环经过之余,还要行礼作揖,这心中,怎是一个憋屈了得? 眼见贾环经过,衝著行礼的眾人淡淡点头,有人便故意转头,看向身侧的贾宝玉,笑著开口: “宝玉,如今贾环已有爵位,听说他的府邸,更是同荣国公府有一墙之隔,你们兄弟二人,一人出自荣国公府,一人更是奉恩將军,当真是好运气!” 贾宝玉闻言,却是默然,乃至有些头大如斗: “世兄可別说这话了。这些日子,母亲为了环兄弟有了爵位,日日催我读书上进。可是什么念书之类的道学话,世兄也知,我们这类人,是最不愿听的。” 旁边人颇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开口: “这些八股文章,圣人经义,不过是谁功名混饭吃罢了。我等出自勛贵之家,自然不需要这些,更何况那些书生,装模作样,说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简直就是可笑至极!” 语罢,贾宝玉身边又一个勛贵子弟,勾上他的肩膀,便笑著道: “宝玉,我知晓你的烦恼,不过是你母亲觉得,被一个庶子比下去,没了体面罢了。咱们都是跟著北静王和八爷的。如今,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好好让你在母亲面前长脸。” 贾宝玉闻言,便侧目望去,神色好奇。 * 贾府。 荣禧堂內。 当贾宝玉说出这话的时候,那边王夫人的眼神,先是陡然亮起,便开口: “宝玉,你这话—·当真?!” 贾宝玉自打贾环有了爵位后,还是头一回被王夫人用如此自豪欣慰的眼神看著,以往不觉得什么,可是经此一遭,见到母亲如此,心中居然泛起一种难言之感。 他跟猴儿似的,钻到老祖宗怀中,便撒娇卖痴道: “老祖宗,这事儿千真万確。如今神京里面的大户人家,都求著找路子,想要种牛痘,预防天。若非我和八爷有旧,只怕这等好事儿,还轮不到咱们头上。” 王夫人闻言,便掖掌: “这话倒是不假。如今隔壁寧国公府的珍哥儿,都还未曾种上牛痘。我们如今,可算是沾上宝玉的光。老太太若是不信,大可以拿此事问老爷。” 贾母神情一动,果不其然,贾政便开口道: “確实如此。如今牛痘推广一事,乃是八爷负责,若是宝玉走了八爷的路子,此事—-倒也並非没有可能。毕竟说来,八爷贤良之名,朝野上下,眾人皆知。”“ 贾母闻言,低头看向宝玉,便喜得跟什么似的,连声道好: “玉儿这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託了你的福分,眼下府內上下主子,都要沾上你的光,能够种上牛痘,预防天。你那几个嫂子、兄弟,心中定会承你的情谊。” * 贾府。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如今,贾府同隔壁贾环的四品將军府,不过只有一墙之隔。 两边开著后门,僕役出入往来之际,难免有所交谈。 就比如现在,荣国公府出了一桩大好事,那边的僕役看到將军府的僕役时,难免得意,话语间,就带上了几分炫耀: “要说起来,还是府里头的宝二爷能耐。不过是国子监读书,便能认识天潢贵胃那般的贵人, 还给府里头的主子安排种痘之事。若是等到大些了,咱们整个国公府,可就靠宝二爷撑起来了!” 旁边有人接话之余,难免就把贾环的將军府,同荣国公府比起来了,那帮婆子嘴碎,又惯会拜高踩低,明明自己不过是奴籍,结果言语中,竟是连四品爵位都觉得稍显不够。 只是他们才嚼完舌根子,却不料,对面的將军府僕役就冒出来,哗啦一下,把脏水衝著巷子泼洒。 只听得荣国公府这边的僕役一声尖叫,那厢焦大就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四下打量著这帮碎嘴婆子,便冷笑一声: “种个牛痘,还没种在你们身上,一个个摇起尾巴来,便是哈巴狗还要利索。一个个嚼著舌根,心比天高,如今你焦大爷爷就在这里,说话的人呢?出来啊!还什么种牛痘,这事儿將军府满府上下,早在半个月前就种好了,也值得你们说道?” 此话一出,荣国公府那边,眾人皆惊。 这又是什么话儿? 这厢贾府这儿,主子们才因为能够种牛痘而欢喜,结果若焦大所说为真,隔壁將军府,便是连僕役都能种牛痘,那——贾府的主子们,岂不是成了笑话? 焦大看著这帮,眼晴瞪得跟乌眼鸡似的僕妇,冷笑一声,就对著地上了一口,又背著手,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背影说不出来的瀟洒。 不知是谁,衝著焦大的背影,怀了一声,隨后,眾人汕汕离去。 只是当所有人离去后,那边凤姐儿手边来旺家的,眼珠子一转,便猫著腰离开了。 是谁说的·荣国公府,靠著宝二爷撑起来? 若真是如此,璉二爷算什么? 这事儿她可得找璉二奶奶说道说道。 * 八月末。 清晨,带著淡淡的水汽。 “八百里加急一一咯尔咯部抚蒙公主!” 急报从军机处传入御前。 康帝的扳指拂过急报,一时间,竟然僵在原地。 公主了?! 一同隨著八百里加急的急报,一同来到御前的婢女,伏在康帝身前,形容憔悴,痛哭流涕: “回稟陛下,公主前,形销骨立,肋骨如琴,十指尽折!咯尔咯部駙马日日以酪餵给公主,公主逝前,连一顿饱饭都未曾吃到啊!” “还请陛下,为公主做主!” “咪当。” 话落。 康帝手中的扳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却已经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第131章 木兰秋獮 第131章 木兰秋獮 將军府。 亦是贾环如今暂居的府邸。 当和硕端静公主的消息传来之际,贾环正在府內的演武场,同董家嫡出的大爷董翎练箭。 虽说如今西山煤矿不在贾环手中,但因著此事,董翎阴差阳错入了雍亲王的眼,如今更是从国子监跳出来,在步兵统领营当差,也算是同一般混日子的勛贵子弟有了差別。 说起此事时,董翎晞嘘惋惜: “自打三十五年的大战后,咯尔咯贵族对我大乾便心生怨,朝中流言纷起,其中更是有人猜测,咯尔咯的駙马,便是因此,对我大乾公主施加毒手.——“ 语罢,董翎脸上便染上了几分怒火,眉头紧皱间,带上了几分忧虑: “而今我大乾对外多优容,这群外蒙贵族经年累月下来,更是有了不臣之心,如今公主在咯尔咯的手中,饱受屈辱而亡,听说公主死前更是留下了最后一封信,陛下看到公主留下一句草原上的风像刀子,將她颳得生疼,心中大慟,居然硬生生晕厥过去。” “而今,京城內外,怕是又要生起风波啊———“ 焦大在旁边侍候著,听著这话,气得不行,恨不得再回到年轻之际,隨著太爷等老主子,一同出生入死,拋洒热血。 贾环闻言,思付之际,想的要更深。 抚蒙公主一事,他也有所听闻,甚至贾环所知道的消息,要比董翎知道的更多。 此次因为和硕端静公主逝一事,陛下怒急攻心,晕厥过去,但是在隔日醒来后,宫中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安排,只怕眼下眾多皇子已经在乾清宫內,开始商议起此次木兰秋称之事。 所谓木兰秋称,其实就在承德木兰围场的狩猎,只是这所谓的秋称,其真正意义却是震蒙古诸部,笼络蒙古贵族,以至於巡视北方防线的政治活动。 而今年的木兰秋称——只怕,震镊居多,怀柔居少,乾清宫內的那位,有心让大乾子弟,在蒙古诸部前,展示手腕。 思付间,贾环便又是一支箭矢破空而去,直直插入箭靶。 虽然箭矢未曾正中靶心,但是箭矢的尖端,入木三分,这其中的力道,就算是如今在步兵统领营当差的董翎,也不由得惊嘆: “环兄弟,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著,你虽为男儿,这两年的变化,也堪称是翻天覆地。” “而今你身子健壮不少,气力也愈发惊人。虽说箭矢准头还略有不足,不能次次正中靶心,可我观你如今的气力,就算是用八力弓,也绰绰有余。” 贾环看著自己的手心,同样有些讶异。 他只知自己过目不忘,但却未曾想到,当饮食进补跟上来,自个儿的气力也愈发大了。 现在单凭自己这八力弓的水准,便是去考武举,也是绰绰有余。 董翎现下还要当差,同贾环练完,便向府外走去,等送至外院,贾环往回来到正院,就见赵姨娘兴高采烈地端著一盘酸笋鸡皮汤出来,见到贾环,面上就带上了几分笑: “环哥儿练完了?这酸笋鸡皮汤,用的是云南酸笋,再加上鸡胸皮一块儿燉,姨娘知道,你就喜欢吃这些酸香开胃的东西,这汤温热,喝著正好。” 说来,贾环现在还是腹中如有雷鸣,这一海碗的鸡皮汤下去,若是上辈子,只怕早就腻得慌。 但是眼下,图图喝完了一碗,居然还觉得有些不够。 赵姨娘见状,便乐得跟什么似的,一双眼晴都高兴地眯起来: “还够不够?姨娘煮了一大锅,你如今是长身体的时候,合该多吃一点。你瞧瞧,如今吃得多了,力气也大了不少—” 焦大在旁边听著,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虽说环三爷如今確实在长身体的时候,只是话又说回来,环三爷这食量—真的只是多了那么一点那么简单吗? 如今环三爷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了八力弓的气力,焦大简直难以想像,等环三爷再大些,身上的力气究竟会有多大。 反倒是贾环若有所思,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这会儿才算是若有所觉。 如今这一副健壮的体魄,或许才是原身贾环留给他,重活一辈子的最大好处。 * 却说如今。 贾环忙著读书练武一事之时,荣国公府的大小主子,如今才刚种完牛痘不久。 除却王熙凤怀有身孕,暂时未曾种上牛痘,如今就算是素来看不惯二房的邢夫人,当看见贾宝玉后,也不能当面说一句不是。 且说今日贾母自清早,眼皮子就在那直跳,心神颇有些不寧,总觉得像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不想刚从早朝回来的贾政,一路龙行虎步,来到荣禧堂內,来时绷著脸色,沉默不语。 贾母见状,心口怦怦乱跳,就连王夫人也暗自思付,只觉得好不容易摆脱贾环带来的霉运,怎地如今又要有坏事发生? 谁知就在这时,贾政紧绷的腮帮子,骤然一松,紧接著,脸上就绽放出堪称罕见的灿烂笑容来“老太太,天大的好消息啊!今年木兰秋,圣上旨意中,寧荣两府都要隨行参与围猎!” 贾母闻言,先是睁大眼睛,而后站起来时,腿脚就是一软,饶是如此,贾母还是在鸳鸯的换扶下,硬是站稳了身子,颤声开口发问: “当——当真?!” 贾政脸上的喜色,几乎溢於言表,紧接著就证实: “老太太!此事乃是圣上金口玉言,难道还会有假!母亲啊,自打父亲走后,我贾府多少年没有如此大的恩典了,这可真是隆恩浩荡啊!” 贾母喜得眉头都扬起,於是就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可是政儿,这无缘无故,圣上怎会突然提出,要贾家伴驾,一同前往木兰围场呢?” 贾政刚欲开口说话,王夫人就灵机一动,浮现出一个揣测来: “莫非,是因为宝玉?” 宝玉? 纵使贾母再怎么偏爱宝玉,也实在想不到,此事究竟和玉儿有什么干係,若是真要说,在贾母看来,与其说此事同宝玉有关,还不如说,是环哥儿的功劳呢! 只是,反观王夫人的模样,似乎颇为篤定,仿佛已经有什么证据在手中。 第132章 秋獮前夕,香菱垂泪 第132章 秋獮前夕,香菱垂泪 眼见王夫人如此,那厢贾母和贾政,便不由得朝她的脸上看去,就听得王夫人带著十足十的把握,开口道: “虽说我也是后宅妇人,但是而今八爷在京中推广牛痘一事,堪称是如火如茶,在勛贵中,八爷更是炙手可热的存在。说不准连当今圣上,也是对八爷颇多看好。” 见贾政不说话,王夫人就又开口: “老爷別看著我不说话,只觉得我是妇人,不晓外头的事情。老爷也在工部点卯,怎能不知道,外头八爷的名声,堪称如雷贯耳。纵算是太子,相比起八爷,此时此刻下,也多有不如。而宝玉素来同八爷和北静王交好,如今贾府能一同伴驾秋称,当真是沾了宝玉的光。” 贾母闻言眉头微微鬆开,敦料这个时候,贾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脸红脖子粗的模样, 猛然大吼一声: “够了!” 王夫人见他如此,就皱起眉头,忍不住带上了些许不满: “老爷这般,又是怎地意思?莫不是还要说,此事跟隔壁的將军府有干係?” 王夫人还以为,自己这话,不过是无心的抱怨罢了,谁知道话才说出口,贾政便扭过头,怒斥一声: “蠢妇!当真是愚不可及!我还当经印子钱一案,你能明白几分,却不想,如今倒是愈发糊涂起来!打满京城看看去,八爷同哪一位不交好?” 贾政看王夫人的眼光,就跟看傻子似的: “同八爷交好的人多了去了,宝玉在咱们府內,算得上是良材美玉,可是真要说起来,宝玉在外头,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监生,同有了爵位的环哥儿,那是比不得的。宝玉哪里来的面子,能让八爷因他而改变主意?” 说句实在的,贾政心中,也有属於自己的小心思。 当年贾代善还在的时候,比起打那时便笑面迎人的八爷,老国公就更看好低调的四爷,也正是因此,贾元春才会被送到四爷府上,从一名女史开始当起。 贾政自问比起才干眼光,不如父亲,於是索性就听著父亲的话,把女儿的宝,押在四爷那头, 但是同时,却也不阻止贾宝玉同八爷、北静王亲近。 这就好比董家的老大和老二,老大董半朝,也就是董国纲,跟在八爷身边做事;老二董崇山, 则是替四爷效力。 只不过若是贾环在此,知晓了贾政这两边投注的心思,怕是只会冷笑一声。 自古以来,夺嫡之爭中,墙头草都是死的最快的。 要不然,哪能什么好事都让墙头草赚了? 且话又说回来,董家如此,那是因为董家的姑奶奶,乃是原来抚养过四爷,崩殆后被追封的皇后娘娘。 而贾家—凭什么? 凭的是贾宝玉的大脸,还是贾政的那张老脸? * 將军府。 木兰秋的消息传来,寧荣两府皆是震动不已。 相比之下,隔壁的將军府,忙中却並未出乱子,只因为此番消息,贾环早早便得知,连带著林海虽然远在江南,但也得知了这个消息,黛玉更是巴巴地送来信件,字里行间带著忧愁,只是谈及蒙古草场、木兰秋獼之时,却又忍不住对於诗文中“天苍苍,野茫茫”之景,多了几分嚮往。 贾环看过,先是莞尔,后又是回信,允诺此番前往木兰秋称,定不会忘记给这位林姐姐带些礼物。 日子就这样,一睁一闭地过去,此次木兰秋称,倒是比起往年,有所不同,按照陛下口风里透露出来的意思,那就是今年除却去木兰围场狩猎外,还要去蒙古转一圈,除却因著公主的消息,同样还有巡视今年受灾草场的意思。 只是临行前,原本还帮忙收尾將军府修事宜的秦业,却找到了贾环的外书房,看到贾环之际,神情吞吞吐吐,贾环瞧著,他看向自己的神情,总是带著几分古怪和纠结。 贾环看到他这样子,眉头就是一跳,还以为是秦钟找上自己来了,谁知道下一刻,秦业就招收,让手边小斯带上来一件大毛衣裳。 这大毛衣裳,乃是上等狐狸毛做的,而且还是罕见墨狐皮,贾环披在身上的时候,剪裁、长度包括毛色光泽,都是正正好,乃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贾环讶异地看向秦业,没有想到,秦业平时看似闷声不,实际上心思竟然如此细腻,想著贾环要去蒙古、木兰围场,九月份的时候,那边风大天寒,就特地了大价钱、大功夫,为贾环准备这么一件大毛衣裳。 贾环脸上的笑容颇有些真心实意: “难为秦世伯还想著我这些细枝末节,倒是让你费心了。” 秦业闻言,蜘片刻,了好几下,也未曾说出话来,表情倒是更加奇怪,终於,在贾环略有些疑惑的目光下,他才带著几分酸味的开口: “这大毛衣裳,是可卿听说你要伴驾,出巡蒙古,又要前往木兰秋,想著塞外风大天寒,便催著我四下摸了一条上好的墨狐皮,没日没夜的,这才织成了这件大毛衣裳。就这墨狐皮纵是连我这个当父亲的,可卿都没有送过———“ 贾环看了一眼秦业,笑了笑: “秦姑娘当真是心细如髮,秦世伯替我多谢她。如今秋天天凉,请她保重身体才是,莫要太过劳累。” 秦业闻言,心气儿倒是平了不少,只是看向贾环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位环三爷,听他言谈举止,確实堪称是良配,就是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儿,能有如此福气了。 ¥ 赵姨娘看见了这件大毛衣裳,口中止不住地讚嘆,等说起这是秦可卿送来后,赵姨娘思维一跳脱,便忍不住想起了贾环的婚事,贾环闻言,便是头大如斗。 贾环並非不近女色的圣人,恰恰相反,食色,性也。 可问题是,贾环如今才多大? 他总不能跟贾宝玉似的,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便在女人堆廝混,混得脚步虚浮吧? 只是,回到书房后,香菱却低眉敛目,神色慨。 贾环见她如此,略作思考: “香菱,自你我初见,我知你是被人牙子拐走。你可曾想过——你的父母?” 香菱闻言,愣在原地,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的红痣灵动,双眸却滚出豆大的泪水,顺著香腮滚落,泪水涟涟之际,多了几分我见犹怜: “三爷,您·是厌弃奴婢了?” 第133章 蒙古会晤,王公宴饮 第133章 蒙古会晤,王公宴饮 厌弃一词,又是从何说起? 贾环偏过头,看向香菱,只觉得一头雾水,香菱哭起来的时候,没有寻常女子那般的鸣咽声, 只是睁著水润的双眸,看向贾环,两行泪水顺著嫩白的肌肤豌蜓流下,无声哭泣之语,香菱只是抽抽喷壹地问了一句: “我找了爹娘,是不是三爷就不要我了?” 贾环只是稍加沉思,却见香菱猛地將头磕在书房的地砖上,只听得“砰”的一声脆响,香菱的额头就红了一片,转而就硬咽出声: “父母生育之恩,三爷再造之恩,香菱皆不敢忘。只是若是为了找到父母,便离开將军府,香菱—香菱—” 贾环哑然: “我只是见你神色鬱郁,才提起这话,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 “..·啊?” 香菱愣愣抬头,额头、眼角、鼻头皆是一团红晕,模样娇憨之余,眼眸中还闪烁著未曾完全褪去的水光: “三爷你没想赶我走?还要帮我找爹娘?” 凭藉著原有剧情,以及贾环在江南那处安排的柳湘莲,想要寻到香菱家人,也並非不可能。 只是事情尚未做成,贾环没有把话说死,饶是如此,香菱前脚还哭得哀婉,如今却已经抿嘴, 掩盖不住嘴角的笑意,当真是哭也是她,笑也是她,眼看著跟在贾环身边,见识了不少人,算是有了几分大丫鬟的伶俐,但是在贾环这个当主子的面前,却依旧动辑哭笑。 只是香菱募地捂住心口,微微皱了皱眉头,心底只觉得有些不对。 她是为了报答环三爷的再造之恩,可是为何,在以为环三爷要赶走她的时候,心底却是止不住的阵痛呢?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不能给环三爷报完再造恩情吗? 香菱不知,但心中隱约有个声音告诉她,似乎不是这样的。 * 九月初。 圣驾自神京正式启程,一路浩浩汤汤,往北面的蒙古而去。 领头的大皇子、太子等皇子皆是骑马,贾环自打手中有了银钱和庄子,也未曾落下射箭骑马之事,如今骑马虽然算不上精通,但至少还能赶一段时日的路,总归不会在关键时刻,让旁人小。 至於贾府那边,像是贾政、贾珍、贾赦、贾宝玉之流,自然是躲在马车內,一路隨著队伍前行,飞度移动起来。 路上的时日过得很快,仿佛一转眼,便出了京师,道路两旁,便全是农田,猛吸一口气,贾环便觉得豁然开朗,连带著还有些酸痛的大腿內侧,仿佛也有所缓解。 只是就在这时候,原本刚出京城,面色红润,一路兴致勃勃的贾宝玉,此刻却坐在马车里,脸色惨白,双目无神,因为道路过於顛簸,车队行进的速度又快,一路上他可谓是吐了个昏天黑地, 只觉得这日子过得惨无天日,仿佛比坐牢还要难。 贾政只觉得丟脸,王夫人心疼地跟什么似的,可是如今贾母年纪大了,也未曾伴驾,不能在马车里护著宝玉,只能由著贾政指著贾宝玉的鼻子怒骂。 贾政骂到深处,难免拿外边骑马的贾环同马车里的贾宝玉对比,气得眼珠子仿佛都要瞪出来: “我早让你去学骑马,可是你呢?如今环哥儿在外头,陪看那些勛贵子第,宗室皇亲骑马说话,可你倒好,浑然没有男儿的模样,跟女儿似的躲在马车里,像什么样?” 贾宝玉心中委屈至极,同姐姐妹妹们一样,又有什么不好的? 眼下虽说已经是九月,可是才刚出京城不久,外边大热天,可是热得很,要是骑马赶路,少不得出一身臭汗,一堆男人围在一块儿,那滋味贾宝玉只需一想,便觉得头晕目眩。 且话又说回来,父亲也是男子,不也是躲在马车里吗? 只是如此种种的话语,贾宝玉只能藏在心底,不敢和贾政顶嘴。 就这般,连著赶了几日的路,伴隨著御驾逐渐向北,一路隨行的蒙古王公贵族也就越来越多, 贾环这个四品將军的爵位,说高不高,说低却也算不上太低,只是由於他年纪轻,且发现了预防天的大事,贾环行走之处,居然也有蒙古王公认出,更是有不少人,在暗地里打量。 却说今日篝火宴会之后,贾环便同四爷和十三爷,一道在驻扎的营地附近散步,十三爷谈及这次北上蒙古之事时,就忍不住说起了远嫁咯尔咯部落的和硕端静公主一事。 十三爷说起此事的时候,因为年纪轻,性子还带著几分侠义之气,便忍不住握紧拳头: “咯尔咯駙马当真是目中无人,我大乾公主远嫁抚蒙,乃是无上荣耀,可却被他们如此对待, 他们眼中,还有我大乾吗?” 雍亲王闻言,却只是沉默,转而就扭过头,看向贾环,漆黑的夜色下,雍亲王的目光显得格外幽深: “贾环,此事—你如何看待? 贾环闻言,缓缓思付片刻后,方才勘酌开口: “四爷,十三爷,公主下嫁抚蒙,乃是相当於一国使节。纵观史书,两军交战,轻易不斩使节。如今咯尔咯若是如此侮辱公主,怕不是想要同大乾撕破脸。因此.臣大胆揣测,此事,或许不尽如我们猜想一般。” 此言一出,老十三庆祥有些异,但隨后却皱眉深思起来,反倒是雍亲王,看向贾环的目光中,眼神里的亮光骤然进发,缓缓点头,认可道: “你继续说。” “听说如今噶尔丹野心勃勃,多次与咯尔咯有摩擦衝突,同时更是与北面罗剎国有所纠葛,如今此番消息传来,要说咯尔咯駙马全然无辜,未免太过勉强。但要说他真的像是来报所说中那般—.四爷,十三爷,臣倒是觉得,或许不乏噶尔丹推波助澜.—” 此言一出,雍亲王的脸上,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 贾环此言,同样,也是康帝当初得知消息后,同四爷、太子推心置腹的私下之语。 却不料,贾环仅凭猜测,就有了大致的猜想。 正想著,那边张机承下的小徒弟就匆匆赶来: “四爷,十三爷,环三爷,陛下同蒙古王公宴饮,特派奴才来请三位爷一同前往。” 第134章 射箭! 第134章 射箭! 蒙古宴饮上,其中还有不少勛贵,乃至四王八公后人的身影。 只是一旁武勛起家的勛贵还好,贾环而今放眼望去,除却未曾隨行的王子腾外,四大家族如今却真是都没落了。 实际上,不止是贾环如此想著,便是连康帝放眼望去,心下也不由得微微嘆息,忍不住怀念起贾代善当初那些故人来。 如今篝火宴饮上,除却康帝、眾皇子乃至蒙古王公外,原本待在紫禁城里的太后,包括远嫁蒙古,作为先帝女儿,也是昔日太皇太后亲女的巴林公主都在眾人面前露面。 草原上的风气要开放些,女人家也能出来走动,不像是京城,更不像是南方士大夫所讲究的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太后看到贾家眾人后,便忍不住眯起眼,放眼往人群中望去。 然而只是这么一眼,太后便將目光落在贾宝玉和贾环身上。 贾环气质清雋,身上带著淡淡的读书人气质,只是拢在袖袍中的手臂,却不如一般人对於文弱书生的刻板印象。 倒是贾宝玉,虽说因著衔玉而生之事,在京城中,也算是一號人物,可是如今太后放眼望过来,便忍不住有些失望,只因为贾宝玉姿容不错,但太后毕竟也是后宫之人,什么阴私手段没见过? 她怎能看不出来,贾宝玉脚步微微虚浮,显然是平日里纵慾过度,又或者是吃了什么虎狼之药,以至於年纪轻轻,就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而今篝火宴席上,倒是不好说太多,就见太后又恢復到平日里乐呵呵的模样,衝著贾家眾人笑著点头: “当初老国公还在的时候,贾府一门两国公,也算得上是战功赫赫的功臣了。如今听说荣国公府的贾环,倒腾出了不少好东西,本宫听皇帝谈及此事之际,免不了想到老国公。若是老国公在九泉之下,知晓后辈子孙如此爭气,想来也能安心就是。” 太后语罢,那厢贾家眾人的神色不一,而王夫人若非因此时身处大场面,只怕这会儿笑容都要撑不起来。 太后话里话外,除却贾府的老国公外,只提了贾环,別说是贾宝玉了,就连贾政、贾赦乃至於贾珍,都未曾提到过一句。 显然,如今的贾家,在天家看来,也就是贾环才能露脸,算得上是一位青年才俊,至於衔玉而生的贾宝玉-贾府內眾人,待他如珠似宝,但是放得外边来,真应了九爷时常掛在嘴边的话一— 他算是哪个门面上的爷? 不够份呢! 下边的蒙古王公就看向贾环,其中以打量的目光居多,说来,如今贾环也不过十一二岁,顶多算个小少年郎,便有蒙古王公见状,似乎是顽笑起来: “陛下这些年北巡蒙古,年年都要去木兰围场狩猎,其中太子等皇子的骑射,我们都是见识过的,只是不知,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四王八公的子弟,如今骑射功夫,比起先祖,又是如何?” 此话一出,眾人侧目,其中像是九爷等人,更是惊疑不定地看向贾环和贾宝玉,反而是伴驾隨行当差的董翎,神情淡然。 贾宝玉如何他不知道,但若是有人想要看环兄弟的笑话,怕是要失望了。 那蒙古王公说出此话,在场皆是一寂。 谁不知道,此番北上秋称,其中也有圣上展露手腕的意思在,可愣是没人想得到,这蒙古王公的话锋,如今不对准几位皇子,反倒是瞄上了四王八公余下的子弟。 王夫人看向贾宝玉,目光兴奋激动,就差让贾宝玉上前,在一眾蒙古王公,乃至宗室皇亲面前,都好好露露脸。 可是不论王夫人百般使眼色,贾宝玉纵使觉得背后仿佛有针扎一般,可是身下的屁股,那是连挪不带挪的。 不说贾宝玉如此,那些个四王八公子弟,哪一个不是如此? 平日里占著祖先荫庇,溜鸡斗狗的事儿都没少干,躺著就能享受富贵,谁还有心思苦巴巴地熬看,打磨骑射的功夫? 北静王倒是想要上前,可是如今多少双眼晴盯著,真能事成,定然少不了好处,可若是事败呢..他有些犹疑。 正此时,康帝却突然开口: “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当初这些小子们的先祖,哪一个不是驍勇之辈?纵算不是文武双全,但骑马射箭,也不在话下。” 语罢,康帝突然扭过头,將目光放在贾环脸上。 “贾环,你可敢当场射一支箭矢,点燃柴堆上的记號?” 这个时候,贾环儘管意外,但是已经没有了推却的余地。 他上前一步,就见康帝身边的张机承,亲自上前,替他递上一张力弓。 那边大皇子看了,眉头就不由得皱起,转过身,看向老四,颇有些忧心: “老四,你说这贾环能行吗?往日只知他读书,也没听说,这人还在学习骑马射箭。” 老十四听了,不待亲哥说什么,就冷哼一声: “大哥,你也忒小瞧人,如今的四王八公、勛贵子弟確实不像话,但是环兄弟可和旁人不一样。他私下里————什么都来!” 最后这句话,怎么听看不像是好话。 老大和老四的眼皮子都是微微抽搐一下,只是老大庆褪多看了老十四一眼,这老十四向来心高气傲,原先便是老四也不放在眼里,如今不但同老四的关係好了,居然与贾环之间,也是称兄道弟,完全没有往日偏傲的模样。 只是很快,老大庆提就没心思追究这些小细节了,就见贾环接过张机承手中的八力弓,拿到手中,便眯著眼晴,衝著先前那些蒙古少年,在柴堆上放置的布块瞄准。 王夫人见状,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一口气吊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眼见天色漆黑,周围只能看见篝火模糊跳动的影子,就装作无意地掩住嘴角,似乎很是担忧地开口: “老爷,这黑灯瞎火的,別说是射中柴堆上的布块了,就连能不能射中柴堆,那都是另一回事—.“” 话话没说完,那边贾政听闻,就猛地呵斥了一句“蠢妇!这里哪有你插嘴的地方。你若是想要寧荣两府好过些,保全眼下的富贵,就快快给我闭嘴!” 正想著,修地,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第135章 蒙古世子衝突,羊?狼? 第135章 蒙古世子衝突,羊?狼? 夜空中,箭矢尖端的火焰,仿佛一道飞驰而过的流星,坠入柴堆之中。 修忽之间,柴堆上的布块就被点燃,亮起一簇橘红色的火焰,在漆黑的夜色中招展。 瞬间,满场再度三呼万岁,声震九霄! 下边的蒙古王公,这会儿却条忽开口: “贾將军,你用的——是八力弓?” 此话一出,举座就偏过头,朝贾环所在的方向看来,趁著亮光,看清贾环手上的八力弓后,一帮人登时就愣住了。 沉默片刻后,康帝身边的亲王王兄,便笑著开口: “陛下当初平定三藩之际,用的乃是十二力弓,待朝廷大胜归来之际,一时之间,还被传为佳话。如今奉恩將军虽说不如陛下,但而今年岁尚小,焉知將来不能达到十力弓的水准。” “十力弓?!”老十四惊呼一声,就看向身边的四哥,藏在心底的话,转眼间就脱口而出。 “四哥如今都是亲王了,也才不过是四力弓。王叔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说,等贾环年纪再大些,就是两个四哥的力气,也不如贾环大?” 庆慎的脸色顿时就黑了,巴林公主笑得不行,就连太后也笑著眯起了眼晴,庆慎没声,只是看了一眼这十四弟,心中默默给他记了一笔,虽然此事朝野上下都知晓,但也不是老十四拿出来说的原因。 此事—.—庆慎算是记下了。 * 篝火宴会总算是结束了。 此事一了,贾环便回到帐篷处,这还未曾躺下,就听见外边流水的赏赐从中心营帐处搬来。 贾环本以为此乃陛下授意,谁知晓,这些赏赐,却是远嫁蒙古的巴林公主命人抬过来的。 就见巴林公主身边的奴婢,对著贾环屈膝福礼,恭敬开口: “奉恩將军请留步罢。公主说了,此番赏赐,乃是看到当年四王八公的后辈,还有爭气上进之人,而今更是在蒙古王公前,替陛下爭光,这才赐下赏赐。比起那些眼皮子浅显,仗著祖宗余荫,不思上进之人,这些赏赐————-都是將军应得的。” 说起这话的时候,婢女的声音並未加以掩饰,於是顺带也落入了隔壁营帐內的王夫人等耳中,一时之间,王夫人心中五味杂陈,不顾王熙凤等人的劝阻,便掀开帘子,想要往外走去。 邢夫人已经睏倦的不行,只是心中多少还是存了几分瞧热闹的心思在,於是便又上前,跟在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屁股后边,谁知道才刚靠近,就看到了贾环面前的一个个箱笼。 这一眼望去,邢夫人眼珠子都差点要瞪出来了,紧接看,心中的羡慕之情,那简直是翻江倒海,汹涌溢出,就差对著那一箱箱的金子淌著口水。 眼瞧著那边巴林公主身边的大丫鬟走了,邢夫人难得主动走上前,看著贾环,面容带了几分討好,巴结看贾环,討好道: “巴林公主当初乃是太皇太后亲女,出嫁抚蒙的时候,带走了不少好东西。瞧瞧,瞧瞧,这一串串儿的玛瑙珠,一对对的金鐲子在那里,若是放在那起子不长眼的人眼中, 只怕还觉得唬人,以为这是什么金包银。” 事实上,巴林公主带来的好东西,著实不少,像是嵌松石珊瑚垂珠,还有那些个金佛镶嵌东珠,金脚· 有贾环用不到的东西,但即便是王夫人来看,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箱笼里面的,都是个顶个的好东西,这些受宠的抚蒙公主,別的不多,就是金银多。 眼看看王夫人紧手边的袖子,贾环只是淡淡一笑: “塞外夜寒露重,母亲还是早些歇息,少出帐篷,也莫要太过忧思。” 至於因何而忧思,贾环却不语,只是扭头离开罢了。 邢夫人看著那一台台的箱笼被抬进帐篷里去,只觉得心中好似有猫挠似的,然而转过头,等看见王夫人的神色时,心中不知为何,就舒坦许多。 邢夫人脸上露出个笑容来,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开口: “二太太膝下能有环哥儿,当真是好福气啊。我便是做梦,都不敢想,还会有这样的好事.” 王夫人听到这话,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 “来福,来!吃肉!” 贾环看著宏歷手边的大狗,不得不讚嘆一句: “这当真是条好狗啊。” 宏歷听到这话,就莞尔: “这狗,是父王外院里边养著的。这次北上秋,特意带上了几条好狗,想著一同打猎。” 正说著,那边一个小太监,就带了几条半大的狗崽子,来到这片地界儿,这些狗崽子里,除却蒙古细犬外,还有藏和蒙古的混血,等到个头再大些,打猎起来,必然驍勇凶悍。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周围就围满了人,除却京中勛贵、宗室子弟外,蒙古王公下的一些世子便簇拥在一起,看看地上的犬类。 不过都是半大的少年郎,且这些世子出自草原上,脾气个顶个的粗暴,草原上一向以来,都认可强者为尊的观念,不消片刻,那边就打起来了。 眼瞧著宏昼被撞了个超,宏歷神情一凝,便也上前,隨后贾环也上前。 几个半大少年郎之间的“战况”,顷刻间就变得如火如茶起来。 正此时,那边八爷却微微凝眉,修地出现在眾人眼前: “贾环,宏昼、宏歷,你们在做什么?” * “皇上,事情正是如此。八爷看到四爷家的那几个同蒙古世子起了衝突,便厉声喝止,將本该发生的衝突,消洱於无形之中。” 康帝闻言,只是不语,就在下边人以为,此事就算是过去,又或是八爷会得到嘉奖后,却突然听到康帝问了一句: “贾环呢?贾环当时如何?” “这奉恩將军当时,倒是把杜棱郡王的世子给撞了个翅超,听说世子回去以后, 肩膀上都乌青了一大块,可见奉恩將军力气之大。不过说来也怪,那世子回去以后,非但没有记恨奉恩將军,反倒是相携一同骑马去了。, 康帝闻言,眉头舒展,就露出一个笑意来: “这草原上的蒙古王公,可从来都不是羊。而是————-狼。” 狼,只会崇拜强者。 老八那一套,放在朝野中还好用,但是放到草原上来,未免太过优柔寡断了。 康帝微微思,便欲要开口说些什么。 第136章 木兰围场,惊出黑熊 第136章 木兰围场,惊出黑熊 却说这一路北上,隨行车队中的蒙古王公愈发多起来,行路途中,康帝不免多有驻踏之时,於是就有了眼下在草原上扎营帐的时候。 而这一路上,贾宝玉也收穫颇丰,首先,便是他不用再在路途上,因为晕马车,而上吐下泻,晕头转向,尤其是等到下车之际,周围天高云阔,贾宝玉极目远眺,就看到了环兄弟同一眾蒙古王公的世子,在那骑马射箭的场景。 王夫人坐在马车里,撩起车帘子,就向外头看去,放眼望去,正好见著宝玉两眼直勾勾地看著贾环同一帮蒙古世子顽耍,这一眼,就把王夫人气得够呛。 她示意身边人下马车,推揉了宝玉一把: “你兄弟倒是个上进的,如今不但是四品的奉恩將军,如今为了和蒙古那边的世子搭上关係,顾不得连日的风吹日晒,还同他们骑马射箭。” “眼下空閒的时间,你平日里既然能和房里头的姐姐妹妹们玩的那么起劲,怎地如今看到了那些蒙古世子,反倒是不敢凑上前去了?” 贾宝玉闻言,看著那些大汗淋漓的蒙古世子,眼皮子登时就是一跳,若不是此时说话的是母亲,他非得反驳一句。 这些臭男人身上,汗津津、臭烘烘的气息,哪里能够比得上姐姐妹妹们的香汗涟涟? 当他朝贾环所在之地看去时,贾宝玉下意识就想要撇过头拒绝。 谁知王夫人气不过,半个身子探出马车窗子,便衝著贾宝玉推了一把,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般好的机会,你快去呀!好歹也上进些。对了,宝玉,你过来,我再仔细嘱咐你几句话——. * “贾环,你这马匹,一看就是十三爷给你挑的吧?” 杜棱郡王家的世子下马后,绕著贾环身边的马匹转了好几圈,就见那厢贾宝玉缓步走来: “环兄弟,你平日里苦熬著读那些书,我倒是未曾见著,你还有这般马上功夫。前些日子,你在晚上射出的那一支箭,我却听母亲提及了好几次,不少人家的目光,都放在你身上呢。” 贾环闻言,有些异地警过眼,倒是没有想到,这般圆滑的话,还能从贾宝玉口中说出来。 倒是贾宝玉,说完这话后,仔细盘算了一下,確定这话与母亲交代的一般无二后,心底才默默鬆了口气。 这—总算可以了吧? 那厢杜棱郡王家的世子,看到贾宝玉后,微微挑眉: “这位便是贾府的宝二爷吧?这些时日,爷倒是听说了不少有关衔玉而生的传闻,如今环兄弟乃是童生案首,不知宝二爷平日里喜欢读甚么书?也好与我们说来听听。” 此话一出,身后的茗烟不由得吊起一颗心,果不其然,贾宝玉不出他所望,想也不想地开口道: “我不爱看什么劳什子《中庸》、《大学》,那些八股文更是饵名钓禄之阶,唯有《搜神记》《太平广记》之类的杂书,方得我心,平日里读来,颇觉趣味。” 那些蒙古世子,脸上兴味更浓,杜棱郡王的世子,更是主动搭上贾宝玉的肩膀,笑著开口道: “这话方才是正理。什么《集注》不过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罢了。难怪宝二爷衔玉而生,被寧荣两府说是降世而生的瑶台仙葩,如今看来,传闻也並非都只是杜撰。” 贾宝玉闻言,看到一眾蒙古世子围绕看他,而贾环不知什么时候,却只是立於一旁, 偶尔附和几句,一时之间,贾宝玉仿佛又回到了在荣国公府中,被眾星捧月的时候。 想罢,他脸上就不由得露出一抹天真烂漫的笑容来。 * 等到了晚上,贾环同那些蒙古世子交谈歌舞一番后,欢欢喜喜回到荣国公府所在的营帐中时,迎面而来的,却是贾政的一个巴掌。 登时,贾宝玉的脸上,就多出一抹鲜红的巴掌印贾宝玉看看贾政怒不可遏的模样,先是不敢置信,后又瑟缩地抖动了几下身子,还不待贾宝玉疑问开口,那厢贾政就怒气衝天地开口: “孽障!谁让你说出,四书五经,不过是饵名钓禄之阶之类的话?你平日里读得书, 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不会还以为,那些蒙古世子陪你玩闹,便是看重你,器重你, 觉得你与眾不同吧?你如今四下里打听打听,哪一个不是在说你?好啊,好啊,我还没指望著你似环哥儿给我爭口气,却不曾想,如今荣国公府,反倒是因为你,成了眾人口中的话柄谈资!” 语罢,贾政便怒气冲冲,掀开帘子向外离开,贾宝玉见状,便是茫然失措,呆呆地看著父亲离开的背影。 见到他这般模样,王夫人心中纵使有再多的气愤,此刻都化作怜爱,更是忍不住上手,抱住贾宝玉,一口一个我的儿,哭的不能自已,末了,还不忘记恨恨出声: “此事都怪贾环!如今他是得意了,连带著你父亲心中,也只有他,若是日后再往上爬一爬,说不准哪一天,你父亲的眼皮子底下,便容不得你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子了。” 这般下去—可不行。 王夫人心中默默咀嚼著这个念头。 * 木兰围场。 经歷连日的赶路,终於来到了木兰秋称的目的地一一木兰围场。 秋之际,康帝登高望远,看城指挥,其中蒙古王公陪观,康帝虽年迈,但是用的还是八力弓,只是在弓弦被拉至满月状之际,还是略显颤抖,以至於在旁皇子看到这一幕, 心中却莫名有些复杂。 父皇—..是真的老了。 自康帝首射,射中猎物,一时之间,群臣山呼“万岁” 贾环如今也算得上是四王八公中,有数的爵位在身者,此番进入围场打猎,自然也是当仁不让,然而却不想,不过还未进入密林,变故—-便发生了。 听得前方不远处,地动山摇般的动静,以及密林中纷乱的脚步声、马蹄声乃至火枪声,贾环身边的勛贵子弟、蒙古王公世子,都不免脸色微白。 不过外围,怎地出现了黑熊? 且听这动静,黑熊发狂,似乎受惊不小,然而要知道,木兰围场中的猎物,都是被兵卒驱赶挑选过的,如今陡然出现发狂黑熊之事,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正想著,那边便又有动静传来。 第137章 惊变!重病? 第137章 惊变!重病? 木兰围场出现黑熊一事,转眼就惊动了不少人马,像是杜棱郡王的世子,听到这块儿的动静后,当即打马而来,隨行人中,除却他外,还有八爷、十三爷乃至贾宝玉。 正此时,黑熊奔踏而来,柱足熊掌踩在地面时,发出闷闷的巨响,一时之间,仿佛地面隨之震颤。 那厢隨行之人,或是射箭,或是连珠,各色破空声、火药声,在周围地带不绝如缕。 贾环拽著韁绳,双腿一夹马腹,便向后退了一丈有余,直至此刻,他方才沉下心,举起手中的八力弓,五指如铁钳扣住弓弦,转而搭箭,等到耳边的风声、旌旗猎猎声、马蹄声都自耳畔隱没后,贾环微微眯眼一“嘣一—!” 箭簇劈开空气,转眼没入黑熊的眼珠,这下,倒真是成了熊瞎子了。 “好!” 杜棱郡王世子,看到贾环这一发箭矢后,眼神顿时一亮,更是情不自禁为此喝彩一声,同时,抽出腰间的连珠,砰碎数声,二十八发弹药接连射出。 熊瞎子吃痛发狂,奈何此时却已经为时已晚,不过稍倾,轰然倒地声响起,木兰围场外围的乱局,总算是平定下来,只不过等眾人平静下来后,杜棱郡王走上前,隔著一段距离,观察一番后,这才皱眉: “今日之事,实在侥倖,好在並无太大伤亡。只是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木兰围场里的野物,都是经过驱赶挑选,好端端的,不过只是外围,怎地会突然冒出熊瞎子来?似乎还是头刚生產不久的母熊瞎子。” 刚生產不久的母熊瞎子? 此话一出,便有不少人皱眉思,倒是八爷,听到这话,似是微微摇头嘆息: “黑熊虽是猛兽,然而母熊含慈,论起续之情,怕是不於人。真要说起来,母熊误闯木兰围场,也实乃不幸。” 贾宝玉闻言,看向八爷之时,神情中便带上几分认可,眼神澄澈而烂漫: “前儿个我在母亲那处读了《南华经》,见其中所说『虎狼,仁也”,原不解其意, 今日竟是在八爷的话中了悟。” “真要说来,母熊也有亲子,如今骤然被射杀,那幼崽又当如何?这塞外草原,若是没了母熊庇佑,这幼崽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会落入豺狼虎豹腹內。八爷先前说是“母熊误闯”,这话最是慈悲不过。我常想著,这围场原是它们的生地,真要论理,合该是咱们惹了它们的清净..” 贾宝玉说完这话,便抬头向周围看去,谁知眾人的反应与他心中所想大相逕庭。 尤其是杜棱郡王家的世子,打小生长於草原上,原本听著八爷那怜悯之语,心中已是不悦,奈何八爷乃是圣上亲子,朝野党羽颇多,是一等一的八贤王。 可是这脸大如盘,说话好似妇人心肠的贾宝玉,又是那个特角见的人物? 如今放在眾人面前,一来他不是贾环等人这般身怀爵位,更不是杜棱郡王世子这般的继承人,说到底,贾宝玉不过是国公府二房的嫡子,甚至身上连个功名都未曾傍身。 他...-哪来的脸面,当著眾多世子、功勋的脸面,说这话? 杜棱郡王世子瞧了贾宝玉一眼,便忍不住开口: “照你这么说的话,我大乾歷年秋冬狩,这打从开朝以来的习俗,都是残忍之举, 都是错的不成?” 贾宝玉纵算是再怎么天真烂漫,但是此刻当著眾人的面儿,听到这话,面色还是不由得一白。 好在这时候,那厢茗烟就匆匆赶来,脸上还带著笑意,怀中更是用贾宝玉的外套,裹著一个黑乎乎的肉团。 就见茗烟走上前,先是见礼,隨后就笑著对贾宝玉开口: “宝二爷,你方才让奴才救下的小崽子,奴才给您抱来了。” 语罢,茗烟一掀开,就见一个黑乎乎,似乎才出生不久的小熊瞎子,便出现在眾人眼前。 只一眼,在场眾人的面色募然变幻。 杜棱郡王世子脸色都变了,看著贾宝玉,神情很是不可思议,甚至因为过于震惊,连带著都忘记骂些什么,反而仅仅只是问了贾宝玉一句: “是你把母熊的崽子带到这儿来的?” 一时之间,眾人都不由得捏紧拳头,恨不得上前给贾宝玉一顿揍,也好让他清醒清醒,就连八爷庆素来是好脾性,结果这会儿看向贾宝玉的时候,神色也复杂到了极致。 八爷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思及贾宝玉先前的话语,以及如今抱走熊崽子的动作,他文默默闭上了嘴。 难怪京城內,眾人皆传,荣国公府的宝二爷,乃是衔玉而生的瑶台仙葩,如今看来, 这仙范·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贾宝玉站在原地,看著四面八方的目光,总觉得此时后背一凉,心生不妙,连带著手脚都微出虚汗。 * 却说此时。 另一边。 木兰围场的宴席上,当木兰围场的外围出现熊瞎子的消息传来后,宴席上便有些骚乱。 不过说来,往年也並非没有猎杀过熊瞎子,更何况如今隨行侍卫的手中,还有连珠,一头熊瞎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不了多少岔子。 只是太后老人家,年纪大了,听到这消息后,在所难免惊了一下,木兰围场如今天气寒凉,晚间一吹风,这么一冷一惊,夜半便头痛脑热起来。 只是当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眾人都吃了一惊。 “中心营帐处儿不好了?” 太子听到这消息,下意识地紧拳头,神情紧绷之余,忍不住再追问了一句: “当真是不好了?消息可曾打听清楚了不成?” 太子魔下的大太监便顿首开口: “殿下明鑑!奴才亲眼瞧著,御驾隨行的太医,都聚集在中心营帐处,苦汤子的药味儿,奴才便是隔著一段路,都能闻见!” 太子拢在袖袍中的拳头,紧了松,鬆了紧,心头一个念头,总算是浮出脑海瞧这动静,莫非是父皇不好了? 第138章 八爷设计,八方云动 第138章 八爷设计,八方云动 “这话是谁说的?” 营帐內,四爷和十三爷听到前头传来的这消息,第一反应,便是皱眉。 虽说圣上如今年纪大了,但是真要说起来,老爷子白天的时候,他们见过一个照面, 还觉著老爷子精神翼,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怎地到了晚间,便传来突发恶疾的消息? 別说是雍亲王庆慎,就连营帐內的贾环,听闻这消息,第一瞬间的反应,便是在心底质疑这消息的真假。 可是眼下这件事情,是放在檯面上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倘若真有那千分之一的可能,陛下当真到了大行之际,眼瞧著今晚是要不好了, 那太子便是明面上顺理成章的继位者。 如今太子手下党羽眾多,且木兰围场中,年长皇子聚集一处,贾环心念流转间,只觉得眼下形势,比之玄武门之变,还要瞬息万变,九子夺嫡-太子在明,眾皇子在暗,不说大皇子,更不谈四皇子,便是老八庆祺,也秉承贤王之名,对於大位虎视耽耽。 贾环心下罗列一番,此时便开口: “四爷,按如今的形式,木兰秋称之时,除却陛下身边的鑾仪卫、御前侍卫,便剩下两千护军营,一千火器营,三百虎枪营。而太子手边则是百名东宫侍卫,大皇子身边除却王府护卫外,还剩下两百手持燧发枪的锐健营。” 贾环只是陈述事实,雍亲王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庆镇手边,除却杭州將军年亮工外,最大的牌面就是京城九门提督的董崇山,只是眼下两人皆不在身边,庆慎能调动的也就是王府侍卫,真要盘算,如果硬来只怕庆镇並不占据优势。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且贾环听闻此事,许是因为不是天家皇子,算半个局外人的缘故,听到此事,心下狐疑,只觉得此事还有诸多蹊之处。 雍亲王微微眯眼,手中的佛珠不断转动,短短剎那,他的心中就有千头万绪划过,最终他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 与帐內的其余谋士不同,贾环的脸色犹疑,似乎有话要说,雍亲王心中一动,便衝著贾环示意,让他先行开口。 贾环见状,打了个大概的腹稿,就出言道: “王爷,始皇崩於沙丘,赵高、李斯秘不发丧;汉高祖病重,吕后先是诱杀韩信、彭越,这才昭告天下;唐太宗崩逝,长孙无忌秘丧三日,调飞骑禁军控制长安,这才宣立遗詔·...” 瞬间。 营帐內一派死寂。 落针可闻。 除却庆慎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其余谋士后背,皆是冷汗淋漓。 是了! 大事在前,鄔思道不在,若非贾环稳得住,只怕剩余的谋士还不能被点醒,如今想来,今夜之事—恐怕会有大变故。 帐內。 烛火摇曳,一滴烛泪豌蜓落下。 帐外。 风声讽讽,天幕漆黑,风雨欲来。 ¥ “太子那里是什么情形?” 八皇子庆帐內,当老八闻得此言,心中先是震动,而后便是有种无法遏制的惶恐之感。 比起老四面上一心向佛,安心办实事,就算太子上位后,老四说不准也能成为一代孤臣,被圣上器重。 可是他老八呢? 八贤王、八贤王,他的心思,瞒得过朝中百官,难不成还能瞒过太子不成? 退一千,道一万,若是等到太子登位,可是庆如此贤名在外,以太子的心思,难不成真能容得下老八? 除非* “老八去找董国纲了?” 大皇子听到这消息,原本想要迈出的步子登时一顿,因为庆褪乃是掌兵皇子的缘故, 大皇子在今夜之事上,因为有底气在,倒是比大多数人都要稳得住。 老八和大皇子非同母所生,只是老八也是被大皇子生母荣妃抱养,早在太子第一次被废之前,老大还觉得老八这兄弟不差,谁知后头老八带著老九、老十,反倒成了与几个兄长打擂台的存在。 要说眾皇子中,谁对老八了解最多,除却曾经与他关係甚篤的老四,恐怕就剩下老大了。 如今老大听得老八的动静,顺势收回步子,缓缓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神情颇有些意味深长,下一刻,却传令下去: “传令,锐健营·待命!” ¥ 老八的动静,瞒不过老大,自然也就瞒不过太子和庆镇,只是老八、老大、太子的纷爭,都与庆镇无关,雍亲王府的营帐处,甚至早早熄灭了烛火,仿佛今晚的事宜,都与他们无关。 反倒是太子闻得老八的动静,眉头顿时就一皱,转而神情就有些慌乱起来,董国纲乃是朝中赫赫有名的董半朝,素来同老八走得近,要是此时老八生事,而父皇若真到了大行之际,谁又敢保证,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变故? 而夺嫡之爭,素来凶险,若是在京城,太子振臂一呼,自然有王等大学士为维护礼法,替太子喊杀,更有江南士绅,王相门生,替太子造势。 可是.眼下却是在木兰围场。 正此时,身侧兵部侍郎耿鄂便试图开口: “殿下,您乃国之重本,您若动摇,则天下动摇!为江山社稷故,您·更应早下决心啊!” 耿鄂话落,周围臣子谋士纷纷出言建策,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成大事者,必先心狠。 耿鄂见庆初还有些犹疑,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开口泣声道: “殿下!优柔寡断者,难成大事啊!史书之上,夺嫡之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等殿下登上大位,又何必在乎他人日后如何在史书上落笔?” 一席话落,庆初下定决心,缓缓开口—— * 中心营帐处。 康帝坐在御案前,气得双手发抖,止不住地发颤。 “孽子孽子他当真,当真派人调动詹事府卫率乃至虎枪营了?” “陛下..—” 话语未尽,康帝却已经知晓了答案,他募然鬆开手中早已褶皱的书页,转而颓然倒坐在椅子上。 沉默许久,康帝终於缓缓出言: “传粘杆处—听令—” 第139章 陛下!我才是太子啊! 第139章 陛下!我才是太子啊! 中心营帐处。 帘帐外,风声讽讽。 烛火摇曳中,在屏风上,露出一道模糊不清的剪影来。 此次木兰秋称隨行皇子,自打匆匆来到中心营帐內,便跪在屏风前,气氛凝重。 太子作为储君,更是当仁不让地跪在最前方,泣不成声。 然而正是此时,屏风后,在太子心中,本该是形容枯稿、重病垂危的康帝,却身著常服,缓缓从后方走出。 甚至因为夜寒露重,他披著一身大擎,行走之时,居然还有龙行虎步之感,太子瞧见康帝这般模样,悬在半空中的心-就渐渐沉了下来,直至跌入谷底。 太子生母早逝,作为嫡子,他几乎是刚生出来之际,便被立为太子,骑射诗书,自小被康帝亲手启蒙。 经过一次废太子,两人之间未曾说明,但彼此都清楚,曾经的父子之情终究掺上了算计,多了隔阁。 康帝坐在御案前的龙椅上,垂目,缓缓拨弄拇指上的扳指。 周围一切,都静的可怕。 康帝打量著这些儿子们,最终,视线定格在太子身上,眼眸深邃漆黑,目光宛若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太子。” 太子俯首。 “詹事府卫率是你调动,虎枪营更是持你手令。” “现在营帐外,只怕早有你的人马布局。怎么?你是想重返一次玄武门,还是清君侧,奉天靖难?” 太子顿首,不语。 康帝募然握紧御案上的茶盏,手背上青筋暴突,紧接著,伴隨著一声脆响,茶盏径直投掷在太子额头,砰的一下,就有一道殷红刺目的血跡,顺著太子的额头,豌流下。 周遭静默,眾皇子皆不敢出声。 老十三倒是想要说什么,但是被身边的老十四一扯,突然被打断,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此时,太子却募然抬头,顶著大不讳的眼神,看向康帝,旋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元地转过头,看向一直顿首沉默的老八庆祺。 直至此时,太子原本因为今夜疾风骤雨般的消息,而有些混沌的脑袋,直到这时候才算是彻底剥开迷雾。 庆初的目光在老八和康帝之间盘亘,红烛高烧,烛泪阑干,他双目猩红,一滴清泪自眼眶中流落,惨笑出声: “太宗玄武门一役,乃是安社稷,利万民;成祖奉天靖难,乃是清君侧、除奸侯。” “陛下!父亲!我当了三十六年的太子。整整三十六年零九个月啊!” “我是太子,可老大执掌兵权,老三编撰史书,老八更是朝野上下,眾人交口称讚的八贤王!我是太子,但是父亲!陛下!我是被废过的太子啊!我自出生,你將我立为太子,可是你说废弃,就废弃。我是太子,我的臂膀党羽,一一被您折断!我的外祖父,被您称作是大乾第一罪人!那我呢?父亲?我究竟算是什么?您把我再度立为太子,又是想要借我的身躯,將谁抬起?” “我是太子啊,父亲!我才是大乾的太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那么多的兄弟,挡住我的光芒!”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放肆!!” 康帝闻言,猛地一拍桌案,怒声呵斥。 他双鬢夹杂著华发,浑浊的双眼內,仿佛有一滴浊泪在打转,但是这个时候,这位帝王却依旧是高悬著下巴,用端坐在皇位上,那冷凝而脾的眼神,看向曾经这位他最为得意的儿子一一太子! “他们是你的兄弟!將来你登基后,他们都將是你的左膀右臂!他们也是大乾將来江山鼎固,日月恆常的基石!他们不是別人!” 太子豁然而起,狞地看向康帝,声嘶力竭地怒吼: “前朝太祖当年划立藩王,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结果呢?!还不是奉天靖难,一把火烧下来,方孝孺被平了十族,建文更是流落海外!” “今夜局面,难道陛下没有料到吗?若非早有预料,陛下又怎会让重病消息,四散盘亘?若非心有算计,陛下又怎会眼看庆假借董国纲之势,让我自乱阵脚,调动了本不该调动的虎枪营?” 康帝喘著粗气,又拿起手边的墨砚,衝著太子砸去: “孽子!孽子!难道你就没有错吗?若非你早有不臣之心,若非你罔顾父子人伦,便是朕假意试探,你难道就能做出这般事情吗?!” “是朕惯坏了你!让你当了整整三十六年零九个月的太子,让你不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朕是你的父亲,也是你兄弟的父亲,但朕——-更是大乾的江山之主!朕乃天子!朕之一言,便是口含天宪,金口玉言。你的心中,可还有皇父二字?” 庆初头破血流,但是额头的泪泪血流,却依旧抵不过双目滚落的热泪,以至於在这般情形下,他在一番声嘶力竭的嘶吼中,终於觉得力竭,隨后缓缓倒地,闔上了双眼。 转瞬。 泪落。 “是了。皇父、皇父,先是皇,才是父。” “这一点,终究是我想错了。” “只是陛下,这么多年来,庆初一直都是庆初,只是你—还是当年,將患著天的我,抱在怀中,日夜不曾闔眼的父亲吗?” 这一刻。 老十三终於忍不住上前,挡在太子身前,衝著康帝,砰然顿首,泣血: “父皇!二哥只是一时糊涂啊,父皇!父子亲情,血浓於水,便是天家父子,那也是打断骨头连著筋!父皇!虎毒尚且不食子,二哥已经被废一次,还请父皇给二哥最后留些体面” 话还未落,康帝猛地上前,衝著老十三,重重甩了一巴掌。 “砰—一庆祥然,抬头看向康帝。 太子见状,却收了泪,冷笑出声: “陛下何必如此悍悍作態?这一巴掌,打得是十三弟吗?陛下若想打我,冲我甩巴掌便是,十三弟只是说一句公道话,陛下如此迁怒,这就是陛下眼中,大乾將来的肱骨基石吗?” 康帝见状,双目微闔,步来到帐帘处,看著漆黑宛若浓墨的夜幕,缓缓沉声开口: “朕御极五十余载,夙夜忧勤,唯恐祖宗基业有失。今太子庆初,狂悖乖张,不忠不孝,屡教不改。朕心寒彻!著极废储位,圈禁咸安宫,非詔不得出!” “十三皇子庆祥,目无君父,口出不逊,著即押送养蜂夹道,严加管束。非朕亲笔硃批,任何人不得探视!” 第140章 科举在即,四爷仗义执言 第140章 科举在即,四爷仗义执言 神京。 鑾驾自木兰围场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份了。 当太子被废的消息传来,京师无不震动,朝中更是沸反盈天。 对於朝中的眾多大臣而言,纵使太子被废过一次,但也是正统礼法维护的嫡子,太子继承大位,担当储君,符合这帮士大夫的理念。 只是关於二废太子一事,康帝似乎是已经下定决心,便是再物议沸然,太子依旧被囚禁在咸安宫,不得外出。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儿,也让雍亲王闹心一老十三被关进养蜂夹道了。 所谓的养蜂夹道,位於京师西城,此处阴暗潮湿,且如今又是十一月的时候,京师中寒冷异常。 此番老十三自木兰围场被送回来后,便被马不停蹄地押送往养蜂夹道,別说是无烟煤和大毛衣服,就算是一滴水,老十三都未曾带入养蜂夹道。 若是在那处关久了,怕是老十三的身子骨就跟废了差不多。 只是如今康帝还在气头上,按照当初木兰围场时的口諭,若非硃批諭旨下发,任何人都不得探视老十三。 就算是老八再贤明,如今也不敢性逆父皇,冒著这般大不讳,为一个几乎已经算是前途尽废的兄弟出头。 说到底,不过是老十三口不择言下的那句“虎毒不食子”,戳破了康帝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 东街。 寧国公府。 先前自打太子復立以来,门庭若市的寧国公府,此时伴隨著太子二废,又变得门可罗雀。 往日捧著银钱,想要找贾珍办事的朝中重臣,此刻连寧国公府的门槛都未曾踏进,远远地瞧见了那国公府的牌匾,就打马绕道而走,连带著威烈將军贾珍的名声,也变得臭不可闻起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寧荣两府,尤其是贾珍本人,惊觉朝中风向不对,想起先前为太子举荐“贤臣”的事跡,顿时就窝在府里,龟缩著脖子,终日惶惶不安,生怕哪一日陛下的目光就会停在寧国公府上,想起“清算”这一回事来。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贾环又重新开始准备明年院试,考取秀才功名的读书事宜。 此番风波不小,荣国公府的王夫人回到府內后,便是大病一场,不过贾宝玉本人,倒是不知晓外头的风波,横竖不过是太子被废的事情,贾宝玉自认为与太子牵扯不多,且与他交好的北静王水溶,乃至八爷庆那边,似乎並无受到风波的影响。 如今自打木兰围场回来,没了那群浊臭逼人的“蒙古世子”,他回到荣国公府內,安心窝在院子里,同姐姐妹妹顽耍,一时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曾经那番如鱼得水、无忧无虑的日子。 只是唯一让贾宝玉有些烦恼的,却是每日来到王夫人正院里的晨昏定省。 * 正院。 王夫人的里屋。 就见王夫人神情苍白,裹著锦被,躺在床上,气息断断续续,显露出几分有气无力。 可即便如此,王夫人依旧拉著贾宝玉的手,话语间满是殷切嘱咐叮哼: “宝玉啊,眼看著一年要过去,明年县试,母亲不求你能一举连中小三元,考上秀才功名。但好列也要考上童生,能有个功名傍身。而今你兄弟已经是四品奉恩將军,母亲也不想著让你现在就像他似的,弄个三四品的爵位。” “只是宝玉,你怎么说也是荣国公府的嫡子,你又打小衔玉而生,此时比不过那贾环使些歪门邪道,但是论起读书做官,难不成还比不过他?”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此番科举,你若是没有夜半高烧,不过童生功名,对你来说,母亲知道,这都是信手拈来罢了。” 贾宝玉闻言,心下发虚,张了张嘴,颇有些欲言又止,只是看到王夫人虽然憔悴,但却对他信心满满,乃至紧握贾宝玉手腕的双手,贾宝玉却又说不出话来。 要是父亲母亲知晓—去岁他夜半高烧,乃是贾宝玉为了逃避科举考试之举,只怕是贾政的竹竿都能抽断。 思即至此,贾宝玉就是一哆嗦,心中猛地激灵了剎那,接著就訥訥开口: “母亲,我—” 王夫人勉强浮起一个笑容。 贾宝玉话到嘴边,於是文咽了下去,开口: “儿子知晓了,还请母亲放心——— 王夫人见状,拧紧的眉头这才缓缓鬆开,笑容中,透露出几分欣慰之色。 * 贾宝玉书房內。 袭人给悬著手腕,缓缓给贾宝玉研磨,她虽然不似晴雯俏丽,又不如香菱灵动,但正是因为袭人不甚出眾的容貌,才让王夫人放心倚重她。 王夫人心中清楚,贾宝玉年纪尚幼,心性未定,正是好顏色的时候,袭人姿容不算出眾,能待在贾宝玉身边,不过是因为性子討喜温柔,且服侍的时间长。 可是话又说回来,袭人只要想让王夫人抬她做姨娘,就定得按照王夫人所想,督促宝二爷读书,可是知子莫若娘,让贾宝玉读书,不於让他找根绳子吊在房樑上。 袭人如此,只会消磨贾宝玉本就不多的情分,以至於最后两人只是相看生厌,如此一来,对於妾室而言,没了爷们的疼爱,便是有再多的心思,也翻不出王夫人的五指山。 而此时。 贾环却结束了一日的温书,被雍亲王府的人给请走了。 等到日头西下,贾环从雍亲王府出来的时候,雍亲王却又前后脚地离开,趁著宫门下钥前..颤见圣上。 * “老四,朕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康帝垂首,目光晦涩不明,淡淡地看向跪在殿內的庆慎身上。 庆慎后背微凉,但是思及在府中,同贾环、鄔思道等人商討之语,却又再度顿首,沉声道: “父皇,昔年塞外行围,十三弟庆祥年少气盛,一时情急失言。然儿臣思及同十三弟相处过往,敢说十三弟其心赤诚,乃是顾念手足,绝非蓄意逆父皇。” “而今十一月朔风猎猎,砖地寒湿,十三弟若是久囚此处,怕是会旧伤復发.” “儿臣恳请父皇暂息天威,儿臣愿———.以兄代弟过!” 第141章 疯跛道人献药 第141章 疯跛道人献药 十三爷被人从养蜂夹道中接回来了! 且还是四爷,顶著圣上雷霆之怒,以兄弟手足之情,说动了陛下,顶著夜半风雪,带上奉恩將军一眾人等,將十三爷从中接回来。 等到天明之际,京城勛贵的嘴里说起昨晚之事,谈及十三爷从养蜂夹道中接出来的模样,有鼻有眼,恍若亲眼见过。 只是纵使传言再多,其中关於十三爷的言论,更多都是形容十三爷关在养蜂夹道內的狼狐之態。 且自十三爷被接回来后,虽然未曾惊动宫中御医,但不论是雍亲王府的府医,还是外头的大夫,都被请了个遍。 此事流传之广,便是赵姨娘这般的后宅夫人,都听说了些许风声。 以至於贾环刚回到府上,赵姨娘才端来一壶刚泡好的大红袍,就见赵姨娘皱著眉头开始打听起来: “环哥儿,你说这十三爷的膝盖,当真是废了? 1 前些个日子的木兰秋称之行,赵姨娘虽说未曾伴驾,但从贾环偶尔透露出来的口风, 也能听出其中凶险。 便是赵姨娘事后听来,也不由得密密出了一身细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难怪说天家父子,先是君臣,再是父子。 曾经千娇万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两废两立。 曾经少年英气,乃是圣上中意幼子之一的十三爷,更是被关入养蜂夹道,如今大好年华,却因此事双膝几近残废,怕是后半生再难鲜衣怒马,信马由韁。 说起十三爷膝盖之事,贾环也难得皱了皱眉头,觉得此事颇有些难办,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外院的小廝却脚步匆匆,来到外书房中,看到贾环,便道: “三爷,將军府外—来了个疯跋道人。这道人疯疯癲癲,挥霍谈笑而至,口中更是称三爷名讳,言及什么天意茫茫,又说什么阴阳不测之变数———“” 语罢,那小廝抬头,看了一眼贾环,见他眉梢微动,就又添补了几句: “奴才见这疯跋道人破袍赤足,大冬天手里还拿著个破烂扑扇,但话里话外,却真有几分神叻之处,於是拿不定主意,特来问及三爷一句。” 这一问—.可就问对了。 此“疯疯癲癲,挥霍摊销而至”的,可不就是那“外疯內醒”的疯跛道人吗? 想罢,贾环便放下手中甚至还未来得及浅酌一口的大红袍,步向外走去。 * 將军府外。 疯跛道人看到贾环之际,四下打量,口中喷喷声不断,掛在嘴边的几句神神叨叻之语,说什么“且把无常当家常”;看向赵姨娘时,却又手中凌乱掐指,眉飞色舞间,带了几分不敢置信,贾环耳边听著,隱约听到了几句“子荣母贵”之语,如今听得,反倒是更像是识语一般。 只是毫无疑问,不论是贾环亦或是赵姨娘,都不似原书中的结局,便是赵姨娘的性格,也在贾环的潜移默化,环境的改变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喃喃自语片刻后,疯跛道人又看了贾环一眼,便从搭中,掏出一张轻飘飘的方子, 递到贾环手中,接看长笑一声一一“运气金成铁,时来铁似金。”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语罢,疯跛道人又背上,旋即脚步跟跪,衣袂翩然,就这般消失在西街的尽头。 倒是贾环看向手中的方子,倒是看出些门道来: 独活、杜仲、肉桂·—— 瞧这药方子里的药材,看起来倒像是治疗类风湿的方子,而眼下,要说贾环身边,究竟有谁对症此方子,恐怕·就只剩下刚从养蜂夹道中出来的十三爷了。 思即至此,贾环就偏过头,嘱咐焦大备马来,而后便看向赵姨娘: “姨娘,此事紧急,我先去一趟雍亲王府。姨娘早点歇息,不必等我回府。” 若是此方子当真有用,只怕贾环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赵姨娘看著贾环这行色匆匆的模样,有些高兴,但更多的是疼惜。 自打有了爵位,环哥儿便是脚不沾地,马不停蹄。 如今日子是一天天地好过起来,赵姨娘的腰板子也挺直了,有了这么个儿子,姨娘当到她这份上,赵姨娘每每想到这会儿的时候,便是有一种死了也甘心的满足。 只是看著贾环忙碌的身影,赵姨娘站在將军府的正门,目送著贾环骑马离去的身影, 便对著留在府中的香菱开口: “这外头爷们的事情,不是我这后宅妇人该插手的。不过我现下看著环哥儿,倒每每叫我心惊一一不过一二年的光景,竟似脱胎换骨一般。若是放在从前,我哪里能想过,他会有如今顶立门户的男子气概?” 香菱闻言,莞尔一笑之余,眉眼弯弯,眉心红痣灵动,思及贾环平日里读的诗文,便道: “姨奶奶的意思,奴婢明白。无外乎是“雏凤清於老凤声』,奴婢瞧著,三爷比荣国公府的宝二爷,强上百倍不止。” 这话可就挠到赵姨娘心中的痒处了,她转过头看向香菱,就戳著这小丫头的脑门,就乐的不行: “你这小丫头,如今倒是愈髮油嘴滑舌了。难怪环哥儿一向看重你———” 赵姨娘的后半句话,不过略略说了一句,香菱的脸色就修地红透了,连带著脖颈处, 都染上淡淡的粉晕。 ¥ 雍亲王府。 庆祥趴伏於榻上,神色颓唐,形容憔悴,哪里还有往日光鲜亮丽的少年侠气? 只是身上的伤痛折磨,对於庆祥来说,远远比不过內心的痛苦。 庆祥原本以为,纵算身处天家,父亲乃是大乾帝王,但是终究还逃不开一句人伦父子之情。 只是太子二废,木兰围场的那一巴掌,养蜂夹道处的朔风,彻底寒彻了庆祥的心。 原来,帝王之情,当真会凉薄至此。 至尊之位孤高,竟然惹得父子都如此相看生厌。 庆祥在养蜂夹道的那些日子,曾无数次想过自,但是却又生怕连累生母,只能日日苦熬著。 许是那段时日太过暗无天日,以至於庆祥至今还无法忘却,当听说四哥在父皇面前直言,和贾环一同赶到养蜂夹道,两人亲自把他抬回雍亲王府的举动。 庆祥如今回想起来,仿佛那些细节还歷歷在目,只觉得这辈子都无法忘却。 庆祥看著雍亲王,艰难地牵扯出一个笑容: “四哥,算了吧。我这腿,算是废了。將来做个閒散王爷,或许也不错。” 庆慎紧手,刚欲说什么,却见得那边的小太监匆匆跑来,带著几分喜色: “四爷!奉恩將军府的环三爷前来,言及手中有一个药方子,许是和十三爷的病对症!” 一瞬间。 庆镇、庆祥的脸上,都多出一抹愣然。 第142章 贾珍 宝玉偷吃 第142章 贾珍 宝玉偷吃 雍亲王府。 因著庆祥的腿,又是一夜前院灯火通明。 只是外书房內,庆祥看著自己的双腿,当发现原本冰凉、麻木、刺痛的膝盖处,微微发热,泛起一丝丝的痒意,庆祥原本脸上的颓唐之色,也散去许多。 庆慎立於一边,难得情绪外泄,流露出几分紧张和志忘,看向老十三的时候,见他久久不语, 神色似乎有些愣,便忍不住追问一句: “如何?” 庆祥不语,眼见四哥露出焦急后,这才条地一笑,露出了这些时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虽然並未说些什么,但是看到这个笑容的剎那,庆这一颗心,顿时就落回肚子里去了。 倒是庆祥,此时很是认真地看向另一边的贾环,真心实意地开口: “环兄弟,从你给四哥进言,再到亲自涉足养蜂夹道,又到如今献上药方子,这些恩情,我庆祥记下了。” “多余的话,我不多说。但凡你以后要我帮衬,我庆祥绝无二话。” 庆祥此番言语,乃是真情流露,並无半分虚情假意,以他十三爷的性子而言,最是重诺,只要贾环不是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举动,庆祥日后定然少不了助益。 只是,木兰围场、养蜂夹道这一些事情过后,庆祥终究是变了许多,说完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又苦笑一声,略显自嘲地开口: “只是话又说回来,如今我又算是什么?京城勛贵宗室,哪一个听到我庆祥的名號,不是避之不及?我就算是有心,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话倒是不好说了。 * 贾府。 这些个日子,相比起贾环三点一线的安稳日子,有条不素地准备起院试,贾宝玉只觉得自己的日子,可谓是苦不堪言。 比起在府里面,被王夫人和袭人督促著读书,贾宝玉只觉得,每日去国子监,同那帮监生看似读书,实则廝混的时光,实在是太短暂了些。 如今的荣国公府,对於贾宝玉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水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连带著素日里温柔可亲的袭人,如今看来,贾宝玉也只觉得她面目可憎,没了曾经的兴致。 是日。 国子监的一帮监生,眼见贾宝玉神色鬱郁,其中临安伯家的小儿子一一仲怀安便笑著开口: “早就听闻,宝二爷有意考取功名,如今夜夜秉烛苦读。我瞧著,宝二弟如今竟是清减了不少。要我说啊,这又是何必呢?” “我等都是出自勛贵之家,便是一辈子不考取功名,也能衣食无忧,玉粒金蓴。祖宗的基业摆在那里,哪里就需要我们像那些个庶出兄弟,穷苦书生一般,日日点灯熬油地读书?总算是考上了科举,也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这满京城,一块砖瓦掉下来,砸中之人的官职,说不定都比他们高。这又是何必呢?” 贾宝玉闻言,神情一动,颇有些深以为然,见临安伯家的仲怀安时,顿时有些相见恨晚之感。 仲怀安见贾宝玉意动,顿时就笑著开口: “宝二弟,你日日勤学,合该劳逸结合,好好放鬆放鬆。我带你去个地方领你好好见识见识...” * 怡红院。 贾宝玉瞧著这个名字,顿觉风雅,颇有些意趣,想著若是自己的院子,取这个名儿倒也是件风雅之举。 只是他还在元自感慨这名字之际,就被仲怀安拉进院子里。 这一进去,香风铺面而来,周遭都是青楼女子的娇笑之声,那眼波流转间,带著几分特有的嫵媚风流。 贾宝玉纵使在贾府喊著姐姐妹妹,可是这地方,却只听闻,未曾来过,生怕贾政知晓了,拿竹竿打断了他的腿。 可是眼下仲怀安却硬是拽著贾宝玉的手,笑得肆意: “宝二弟,你这又是怎么?哪家好儿郎,似你这般年纪,还没来过这般地界儿。你也合该好好长长眼界。且再说了,你要是真怕令父责怪,可是如今也晚了。正所谓来都来了——” 贾宝玉闻言,似乎也是这么个理儿。 他转过头,就看向周围的姐姐妹妹,这一看,险些把眼睛都看了。 鶯鶯燕燕,环肥燕瘦,体態纤合度,每一个都有著贾宝玉在府里头姐姐妹妹们身上,不曾见过的风情。 思及这些青楼女子的身份,贾宝玉不由得感慨出声: “可嘆这些姐姐妹妹,也是水做的骨肉,偏生落在这样泥淖般的去处。我瞧著她们哪一个,不比我府上的那些婆子们清白灵秀?偏生那些个鱼目珠子的日子,却比她们都要自由瀟洒。可见世道不公,这些好人家的姑娘——都被白白糟蹋了。” 此话一出,怡红院老钨的脸色就僵硬了片刻。 真要说起来,她可不就是贾宝玉口中,年华老去的鱼目珠子吗? 可是这位爷的说法,就不觉得可笑吗? 哪一个婆子,没有年轻妍丽的时候? 合著漂亮的,好看的,那便是水做的骨肉。 等到年纪大了,色衰爱弛,就成了贾宝玉口中的鱼目珠子? 说什么怜香惜玉,不过是瞧著人家顏色好,这才算是被这位宝二爷,值得怜惜的“香”、“玉”罢了— 且不止是老钨的脸色变了,就连贾宝玉身边的仲怀安嘴角也不见个笑影子。 要说贾宝玉此言,难不成,他就是玷污这些女儿家的浊臭男儿郎? 仲怀安看向贾宝玉的目光,顿时就沉了下来。 这位宝二爷,可当真是给脸不要脸! * 却说贾宝玉从怡红院中回来,脚步有些发飘,谁知走到东街寧国公府附近之时,却看到了隔壁寧国公府贾珍鬼鬼票票的身影。 贾宝玉本想跟上前打个招呼,谁知贾珍脚步一转,就来到了一处巷子里,还未等贾宝玉开口, 他眼睛一瞧,就愣神了。 这——不是珍大哥哥家,尤大嫂子的继妹一尤二姐吗? 贾宝玉上前一步,却不料在这个时候,耳朵便是一痛。 他转过脸。 尤三姐半眯著眼,粉面含煞。 第143章 宝玉 尤三姐生情愫,贾珍偷吃尤二姐 第143章 宝玉 尤三姐生情愫,贾珍偷吃尤二姐 贾宝玉吃痛,转过脸,便看到了尤三姐尤三姐粉面含煞,柳眉笼翠雾,檀口点硃砂,秋水眼寒星,相较於尤二姐要更標致,比起尤二姐的柔媚,尤三姐的打扮要更张扬恣意,她的眼角微微挑起,仿佛是鉤子似的,贾宝玉一眼望去, 就不自觉出了神。 一时之间,贾宝玉不免想到晴雯。 晴雯同尤三姐之间,恍若有几分肖似,但真要说起来,尤三姐的身上,更是带了几分媚劲,尤其是那脖颈下延伸的一抹白腻,贾宝玉瞧见了,便不由得脸红心跳。 他如今也並非是不知事的毛头小子,怎能不知其中的关窍? 尤三姐见他这般模样,便衝著贾宝玉了一口: “你们男人,不过都是如此罢了!没有一个好东西!” 尤三姐本以为,说了这话,似是贾宝玉这般的公子哥应当会恼怒才是,谁知道贾宝玉反倒对著尤三姐,露出一抹討好的笑容来: “姐姐说得极是。这女儿家身上流的汗,那都是香汗。反倒是男儿郎,浊臭逼人。若说男儿郎是泥塘里的污泥,那似姐姐这般的姑娘,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娉婷荷。” 尤三姐闻言,便是挑眉,转而就斜眼,了贾宝玉一眼,丹唇微微勾起,似乎有几分戏謔: “你倒是与一般男人不同——” 贾宝玉闻言,就露出个笑容来,好似银盆一般的脸盘子,更是灿若生辉,愈发显得富贵逼人。 只是下一刻,尤三姐便话锋一转,冷笑一声: “只是纵算如此,你小小年纪,也是个不学好的。別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念头。你那眼珠子都快黏我衣裳上了,倒像是饿了三日的野狗,如今乍然见到了肉骨头! 怎么?家里头摆著三媒六聘的夫人不够你受用,偏要到我这贱胚子里寻臊?” 尤三姐这一席话,不单单只是泼辣,更是多了几分市井妇人的难听。 只是贾宝玉听到之后,甚至都未曾动怒,只是怜惜地看著尤三姐,一时情真意切,就连尤三姐都未曾料到,他居然会上前一步,握住尤三姐的手腕,开口道: “姐姐这是什么话?女儿家原是这世间最金贵的!只是那些个禄蠹,一口一个『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將那好好的清净女儿家,都给逼成了算计银钱的管家婆子。” “姐姐容貌正艷,风华正好,正如庭前芍药妖烧娉婷,又何必自轻自贱,说自己是贱胚子?这样的话,我是万万不想要再从姐姐嘴中听见的。” 尤三姐的狐狸眼微微睁大,侧目朝贾宝玉看去,神色微动,心中纳罕至极,只觉得从未见过如同贾宝玉这般的男子。 她心中微动,看向贾宝玉之时,微张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偏偏在这时,身后的院子內,突然传来婉转之声。 贾宝玉闻得,再瞧见尤三姐的模样,只觉得身子一紧,念头纷杂而至。 * 却说这些读书的日子。 贾宝玉自打去了怡红院,便像是开了窍似的,白日在青楼廝混,晚上糊弄著读会书,等到夏金桂来了,那就又开始斯混。 这般日子周而復始,袭人自觉被冷落了不少,心下失落,夏金桂愈发得意,不过要说起贾宝玉,他对此毫无所觉,最大的感触——便是有几分力不从心。 也正是在將將十二月的时候,柳湘莲从江南回来,给贾环带来了火墙的分红收益,赵姨娘著贾环给的银钱,又乐得买了不少首饰,素日里没事干,便寻思著给贾环多弄上几件毛皮,缝製几件大毛衣裳。 听说了赵姨娘如此,雍亲王特意摸了好几件银鼠皮、玄狐皮和皮,一併叫人拿到將军府上。 隔壁的王夫人听说了,又是连著两日,气得吃不下饭,仿佛隔著一道院墙,在跟赵姨娘嶇气。 正此时,荣国公府的璉二奶奶.生了! 这一日,正好是十二月十二日,从黄道吉日上来看,確实是个大好日子。 王熙凤头胎髮动的时候,一改从前的张扬,谁也未曾惊动,只是由贾璉著手安排,把早就准备好的大夫、稳婆带来,等到天色將明之际,便生了个大胖儿子,足足七斤六两。 便是贾赦平日里再怎么不著调,听到这个消息,也喜得跟什么似的,更別说是贾了。 贾璉从稳婆手中接过儿子的时候,那会儿手都止不住地抖,直至男婴落入怀中,看著这个皮肤皱巴红彤,宛若猴子屁股一般的男婴,贾璉心中才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就是血脉相连之感吗? 荣国公府,因著王熙凤生了个男婴的事儿,隔壁的贾环和赵姨娘也来了。 贾环来到房里,看到王熙凤,便叫了一声: “璉二嫂子,身子可还安好?” 王熙凤看到贾环,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尤其是看到贾环掏出来的实心金锁,王熙凤看向贾环的目光,简直比看向贾宝玉的时候,还要温和。 王熙凤如今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府里头的人,不管是老祖宗还是所谓的姑妈,不过都是跟二房一条心,若非当初贾环指点,只怕她这会儿还傻乎乎地替二房卖力。 甚至说不定为了填补府內的窟窿,王熙凤还会同如今的夏金桂一般,掏出自己的嫁妆体己。 宝玉虽然天真烂漫,可就算到了如今这个年纪,也不过只是一个傻吃傻玩的少爷心性,指望著他王熙凤寧可拉上贾璉,扒拉环哥儿的大腿,也好从中摸一点好处。 不说別的,就说上次修筑火墙,贾璉不就是因著环哥儿的关係,拿了不少润手费吗? 王熙凤接过金锁,就觉得手上一沉,可见这里面的金子,都是实打实的,於是就愈发感嘆起贾环如今的豪横。 王夫人微微咬牙,略去心中的不舒坦,眼瞧著贾宝玉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便颇有深意地开口: “宝玉,如今你兄弟算是出息了,隨手就是一个沉甸甸的金锁。你好歹也是做哥哥的,此次县试,考取童生功名,可千万要爭气些,別丟了你父亲和老祖宗的面子——“ 贾宝玉这些日子,半点书都没看进去,闻言,心中惶恐,訥訥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母亲....“ 第144章 宝玉买题,借钱 第144章 宝玉买题,借钱 王夫人眼见贾宝玉欲言又止,心中就有一种不安感,神色不自觉冷下来,开口: “你说什么?” 贾宝玉一听这语气,再抬头看见母亲的脸色,顿时一激灵,连忙摇头,言不由衷: “母亲,儿子知晓了—“ 王夫人这才欣慰点头,顺势就抚摸贾宝玉的脸颊,难得温声道: “你打小衔玉而生,擅长诗词。去年那次县试,不过时逢高热,这才错过了。明年的县试,想要通过,於你而言,虽然是手到擒来,但平日里也须得上心些。” 眼见贾宝玉面色颇有些僵硬,王夫人思及他县试在即,又多了几分脉脉温情,瞩咐起来: “母亲的意思,也不是说你这些日子不上心。你读的书,母亲都看在眼里,想来也是如今年纪大了,懂事了,知晓上进了. 贾宝玉闻言,非但没有神色更好,反倒是愈发心虚,连带著对於即將到来的县试,也多了几分焦虑。 这一点,当贾宝玉再度同临安伯家的仲怀安,一道逛楼的时候,就被仲怀安发现了。 仲怀安听著贾宝玉吐露的话语,眸光微闪,於是就露出个笑模样来: “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宝二弟,我瞧著你往日里乃是个一等一的通透人,怎地如今反倒是钻牛角尖起来?那些寒门书生,想要考取功名,不过只能一味苦读罢了。但咱们是什么人?” “咱们乃是出自勛贵之家的公侯子弟,那些穷酸书生,拿什么跟我们比?咱们早上吃的一碗碧梗米粥,说不定就能买那些个书生的一条贱命了!” 贾宝玉闻言,眼神就进发出惊人的光彩,也不头查脑了,看向仲怀安,就道: “怀安兄这话说得可是有门路?” 仲怀安便笑,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 “岂止是门路?只要你想,不过是费些银钱的事儿罢了。你给我准备五千两,我保准把这事儿给你办妥了!” 此话一出,贾宝玉便鬆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心中的大石,於是抬步推开云水间的雅室,便抬步走进。 云水间外。 仲怀安听著里面的嬉笑声,不时有贾宝玉隨性而作的诗词,便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冷笑,轻一声: “蠢货。” * 贾环这日从国子监读书回来,便思索著白日里研读的文章,以及国子监中师傅所改的八股批文,思绪流转间,便瞧见了不远处,京城中有名的风流繁华之地,不自觉便想到了这些时日国子监中的传闻。 传闻中,如今的贾宝玉可是楼里,姑娘们爭相传唱的恩客。 其中,贾宝玉所作的浓诗艷词,更是张贴在楼的门面上,其中更有几句传为佳句,诸如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愁为我嗔。 自是小鬟娇懒惯,拥不耐笑言频。 贾环闻言,还以为贾宝玉这是准备走曾经柳永的路子。 正此思付之际,就见得贾宝玉不知道从哪个巷子里冒出来,站在贾环面前,涨红了脸,神情鬼鬼票票,见到贾环的时候,更添了几分心虚气短。 见贾环眉头微挑,看向自己,贾宝玉对比之下,竟有几分自惭形秽,这是往日断断不会有的感受。 可想起今日所求之事,再思及母亲的期盼,父亲的苛求,老祖宗的笑容,贾宝玉便不得不低下头,吞吐开口: “环兄弟—我能求你个事儿吗?” 贾环不语,见状,贾宝玉顿时就急了,顾不得心中的羞耻和窘迫,便將藏在心中的话,都倾倒而出: “环兄弟,最近我手头窘迫,你如今已经有爵位在身,应当比我宽鬆,你能不能借我些银钱?” 这可真是稀奇了。 贾宝玉可是贾府中的混世魔王,打小开始,他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还不都是隨著他的性子来。 怎地如今反倒是为了些银钱,求到贾环的面上来了? 尤其是贾宝玉特意挑了离贾府远的巷子·仿佛,生怕府里面的太太和老爷知晓此事。 贾环好奇之余,就特意问了一句: “你要借多少?” 眼见有戏,贾宝玉顿时就打蛇隨棍上,比了个数字: “环兄弟,不多,我只借五千两就好了。” 贾环莞尔。 不错,这才是贾宝玉的性格— 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金银钱帑。 寻常百姓家中,纵算整年风调雨顺,一年的收支,也不过只是十两左右。 可如今贾宝玉说要借五千两,这口气,仿佛只是借五文铜钱一般。 贾环摇了摇头,就对贾宝玉开口: “宝二哥,五千两不是小数目,我手头也没有那么多的银钱,你还是另寻他法吧。且你莫要嫌我嶗叨,五千两的开支,你如今没有爵位,也没有进项,全靠母亲父亲供养,若是要支出去,怎么说,也得同母亲父亲说一声才好,免得被人骗走了银钱,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贾宝玉听到这话,脸色微微涨红,话里话外,都是护著仲怀安的意思,梗著脖子,看向贾环的目光失望至极: “环兄弟,我还以为你如今大些了,也该懂事了。你也是读书人,怎能不知晓祸从口出之说? 怀安兄乃是我挚友,听闻我有难处,好心帮我,不过只是问我要五千两银钱罢了,他难不成还会害我吗?!” 语罢,贾宝玉看贾环神色淡淡,不知怎地,就多了几分羞恼之意: “环兄弟,你不肯借就不借!何必如此羞辱我?” 贾环瞧著贾宝玉这模样,终於忍不住失笑,不过很快,又收敛了笑容,淡声唤了一句: “焦大。” 焦大作为贾环身边一等一的“恶奴”,当即就出现在贾环的身侧,甚至不需要贾环说些什么, 他对著贾宝玉,就是一巴掌扇去: “你算是什么东西?见到了三爷这样的四品將军,不行礼问安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当著他的面上,大声呼喝?!” “环兄弟?!这称呼,也是你能喊的?!” “主子脾气好,这才不跟你计较,只是我焦大却看不下去!” “记清楚了,往后见了三爷,要称爷!” 第145章 夏金桂借钱,大封后宫 第145章 夏金桂借钱,大封后宫 贾宝玉自打在街上,被焦大当眾甩了个巴掌,回到府上的时候,仍有些浑浑噩噩,大有一种不敢相信,后知后觉的感觉。 打小起,在贾宝玉的记忆中,便是父亲贾政气愤至极之时,也不过是拿竹竿抽他,而非做出扇脸的举动来。 可是如今,焦大不过是跟在贾环身边的僕役,对著贾宝玉就敢上来甩巴掌,动輒吆五喝六,这其中固然有焦大性格和资歷的原因在,但即便贾宝玉再不语世事,此时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味。 说到底,不过是贾环如今有了爵位,能够自己顶立门户,所以才无须看荣国公府的眼色行事, 更湟论是给贾宝玉这么一个根本无法袭成爵位的二房嫡子面子。 贾宝玉脸上这个巴掌印的事儿,可大可小,只是当王夫人看到宝玉如此模样后,心中的第一反应,便是此事无法善了,於是忙不叠地连声追问起来,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之人,敢做这种顛倒尊卑之事。 这显然就是没把荣国公府的面子,放在眼里! 贾宝玉张口便要说话,只是话还未吐露出口,却条地想到此番找贾环,乃是为了借钱买考题之事,若是此事被母亲父亲知晓,怕又是一顿毒打。 思及至此,贾宝玉涌到嘴边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他听得王夫人追问,顶著屋內眾人探寻的目光,便訥訥开口: “母亲,老祖宗,你们都看错了,这不是巴掌。是我在国子监中,与同窗打闹时,才小不小心留下的印记— 王夫人听到这话,便皱眉开口: “给你捐了个监生,让你去国子监,乃是为了读书,可不是让你去和同窗打闹。宝玉啊,县试在即,你可须得用功些。不说萤火勤读,也好歹多研读一番经义文章“ 话还未曾说完,贾母作为老祖宗,就心疼至极地抱紧了贾宝玉,怜惜地抚摸著宝玉的面颊: “好了好了,不过是一个县试罢了。说到底,咱们勛贵人家,也不缺那些个读书功名。玉儿此番能够考得上,自然好。若是考不上,那也就算了—玉儿年纪还小,不急在这一时片刻,一年两年的。” 王夫人听到贾母这话,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老太太当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如今还没科举考试呢,结果在贾母嘴中,贾宝玉却已经考不上区区童生功名。 此话当真是可笑至极! * 从荣禧堂中回来后,贾宝玉却並无往日里憨吃憨玩的模样,转而露出了几分忧心神情。 等到晚上,夏金桂扭著腰,穿著水红色的纱衣,再度横臥在榻上之际,贾宝玉瞧见了,却无往日的衝动,反倒是有种想要扭头就走、大汗淋漓的衝动。 只是--正在此时,贾宝玉看到夏金桂手腕、脚踝上的金鐲子,神情微微一动,心下生出一个念头,便汕笑著靠近夏金桂,坐在她的身侧,眼见夏金桂不搭理自个儿,贾宝玉便又顺其自然的, 拿出平日里討好房里丫鬟的作態,替夏金桂小心揉捏著脚。 好不容易看到夏金桂拧紧的眉头,缓缓鬆开,似笑非笑地看向贾宝玉,便开口: “哟。这可真是稀奇了。二爷往日里,不是最討厌我这样的管家婆子?怎地如今居然也会屈尊纤贵,主动来到我面前,这般温柔小意?” 贾宝玉被夏金桂瞧著,不知为何,总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但是想到仲怀安所说的话语,厨半响,还是忍不住把话说出口: “金桂,国子监中的师傅开口,说是有此次县试的题集,其中不乏还有大儒註解。我想著如今县试要紧,便是题集再贵,为了科考,也少不得些银钱。將好钢用在刀刃上,这方才是正理。” 夏金桂可不吃他那一套,听闻后,便冷笑出声: “你科考便科考,关我什么事儿?我又不指望著你考取个功名,哪一日你考上状元,谁知道会不会进来一个当家主母,让我在一旁伏低做小。我夏金桂何苦自找麻烦?且你科举一事,太太夙夜忧心,要是听到这么说,不过是一些押题的银钱,哪里还用得著我这种妾室出?这名不正,言不顺的!” 贾宝玉听闻,也不管日后怎样了,对著夏金桂就是一顿哄,又是允诺正妻之位,又是画出浩命封號的饼子,横竖不过都是眼下做不到的,先糊弄过去才是。 等到翌日早晨起来,贾宝玉揉著酸软的腰肢,和隱隱生疼的后腰,这才牙咧嘴的,小心从旁边的匣里,拿出五千两的银票。 分文不少。 贾宝玉瞧著这五千两的银票,顿时就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时至今日,贾宝玉才明白了几分,银钱来之不易的道理。 * 紫禁城。 因著年节愈发地近了,这宫里也逐渐透露出几分年味来。 尤其是当即將大封六宫的消息传来,四妃还未如何,倒是下边的一些贵人、答应什么的,皆是一派欢欣鼓舞的模样。 当今圣上在后宫位份上,一向吝嗇,便是平日里对於一些顏色俏丽的贵人再如何宠爱,但是未曾有过一儿半女的,至今还在苦熬著。 摆明了一件事儿: 宠爱归宠爱,但位份归位份,这两者是两码事。 而要说如今后宫中,最不能小的贵人,莫过於延禧宫內的良贵人。 良贵人乃是宫中奴籍出身,身世卑微,只是姿容实在姝丽美艷,当年这才入了当今圣上的眼, 后来更是诞下了八爷庆裸。 只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八爷贤王之名,流传得愈广,反倒是良贵人,至今还是贵人的位份。 不过好在,如今牛痘推广的差事,庆办得是越发好了,朝野上下,都是一片讚誉之声。 后宫之人,见风使舵,都在巴结著良贵人,想著此次良贵人,少说也得有个妃位,这般才能够执掌一宫主位,有了八爷生母应有的体面。 而良贵人,同样也是这般想的。 此番心思,当大封前几日,康帝来到良贵人宫中之时,良贵人就愈发確定,传闻是真。 只不过康帝的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 第146章 贾宝玉县试 第146章 贾宝玉县试 一夜过去。 当康帝还在熟睡,那厢外头就有人,端著大封的吉服,守在屋外。 当良贵人侧臥,听见贴身宫女稟告这事儿的时候,纵算她往日谨小慎微,此时也不得不流露出一抹惊喜之色。 只是主僕两人交头接耳之际,身后的康帝,却缓缓睁开了双眼。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如今总算是要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等娘娘成了一宫主位, 可算是母凭子贵了。” 良贵人同样也是喜不自胜。 说到底,良贵人对於妃位,还真未那么看重。 她知晓君恩似流水,不过只是一代新人胜旧人,且良贵人又无娘家需要帮扶,唯一掛念的,不过是在外头的八皇子庆罢了。 可是如今她高兴,是因著若是她普升妃位,外头人议论起八皇子的时候,也不必总是谈及八爷的生身母亲,不过是深宫处的小小贵人,更別提这所谓的贵人,原来不过是紫禁城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小奴才。 都说母凭子贵,其实反过来,又何尝不是子凭母贵呢? 良贵人略有些寒凉的手指,微微触碰到刺绣针脚细密的锦缎,蛾眉微松,妍丽如画的美目便缓缓弯起,露出一抹笑容来: “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瞧这吉服的品阶,只怕是一个妃位没跑了——“ 良贵人身侧的奴才,闻得此言,乐得喜笑顏开,眉飞色舞,一叠声儿就是恭维之声。 而背后,康帝眸光沉沉,负手立於原地,漠然不语。 * 府外。 八爷的府邸,实际上就在雍亲王府的隔壁只不过相较於如今往来门客不多的雍亲王府,八爷府上,可谓是宾客如云。 且不说八爷本就掌管吏部,如今时逢年节,官员调动任迁时,不少人便是不求走什么路子,也得来八爷府上,好好拜一拜码头。 更湟论如今,大封后宫的消息传来,其中的良贵人更是首当其衝,堪称是板上钉钉的良妃。 再加上八爷手中握著推广牛痘的差事,如今半年下来,京城中不少权臣勛贵人家,都得了八爷的好处。 京畿周遭的百姓还没种上牛痘,京城里的勛贵人家,便是连府里头的家生子奴才,这一大家子的,都种上了牛痘。 因著这事儿,八爷没少被勛贵人家念叻他的好处。 此时。 八爷府上的外书房內。 老八、老九、老十好容易送走了一帮吏部官员,於是便坐下来喝茶,老九这会儿便笑呵呵地开口: “八哥,你今年当真是红火,我瞧著,咱们哥几个,往后就仰仗八哥过日子了。宫里面的良妃娘娘,怕是此时正欢喜著呢———“ 老八庆听到这话,虽然嘴角微微翘起,但是对於老九这番话,还是颇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老九,事情还未成定局,此时说这话,言之尚早。不妥不妥———” 话还未曾说完,那厢老十闻言,就笑呵呵地开口: “八哥,这事儿能传开来,自然也有父皇的授意。若是父皇不首肯,岂能有如此消息?我瞧著,八哥不日便要同隔壁的雍亲王府比肩,算得上是真正的亲王了。” 正说著,庆想要说什么,前边儿却有人匆匆稟告,说是宫中来消息了。 老九和老十对视一眼,就听得老九拍了拍老八的肩膀: “八哥,你瞧,我们说什么来著?” 还不待老九和老十笑,那边的太监就露出一副苦色: “八爷,良贵人哦不,如今应该说是良嬪娘娘— 这小太监刚把话说出口,那边的庆裸就急匆匆地打断他口中所说的话: “良嬪?!” 小太监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八爷,宫中消息传来,良嬪娘娘,根本就不是晋升妃位!先前那传闻——-有误!” 庆裸闻得此消息,心中一震,不知怎地,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仿佛自打木兰围场回来后,父皇的心思,便愈发难以揣摩起来,就连他有时候也不知道,父皇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君威难测— 前人之话,当真不假。 * 年节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八爷府上,乃至大封六宫的消息,也就是在勛贵圈子里传开。 只不过如今的荣国公府,压根就不知道这在上层勛贵圈子里流传出来的消息,眼下整个荣国公府·最要紧的事情,便是贾宝玉的县试。 为著这事儿,王夫人整宿整宿地合不上眼,整个人跟在那点灯熬油似的,不够是几个晚上熬著,整个人一下子就老了,跟赵姨娘比起来,王夫人仿佛硬生生苍老了好几岁。 贾环有时候见赵姨娘从隔壁回来,忍不住跟他嘀咕,说王夫人这是瞎操心。 太太又没读过书,也不懂男人家的读书事情,这般睡不著觉,除了能让宝玉更害怕考试,还能怎么著? 属实是帮倒忙了。 贾环听到,笑得不行,想想也是,真要说起来,王夫人还比不过姨娘聪明,当初他考试,姨娘虽然担心,但至少面上还算稳得住,没有给贾环增添旁的压力。 如今王夫人这作態,当真是· 贾环摇了摇头,不好评价。 但不管怎么样,该来的,总会来的。 只是贾环等县试那日,看到贾宝玉的时候,还是嚇了一大跳。 贾宝玉眼睛下方青黑一片,眼袋简直比眼晴还要大,瞧著既憔悴,又显得有几分过度兴奋。 贾政站在贾宝玉面前,看到他眼下的青黑,神色间带了几分满意: “瞧你的模样,好列是如今晓得上进了。取个功名回来,不说旁的,总要和你兄弟一般,是个案首才是,切记切记,不可丟了荣国公府的面子乃至勛贵人家的体面。” 贾宝玉闻言,嘴角的笑容微微垮下. * 五日县试。 一晃而过。 转眼间。 贾宝玉就完成了科考,隔壁的荣国公府,此时却已经喧腾鼓舞起来。 赵姨娘就纳了闷了,侧过脸看向环哥儿,撇嘴: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考上了状元。便是勛贵人家,也没他们会显摆。瞧著吧,我倒是不信,还真能考取个案首回来!” 第147章 宝玉:我的案首哪去了? 第147章 宝玉:我的案首哪去了? 此时的荣国公府,倒真是如同赵姨娘所说一般,虽说贾宝玉还未取得案首功名,但是府里面, 却一派欢欣鼓舞之色,仿佛对於其中的童生案首功名,早已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唾手可得。 荣禧堂內。 府里面的主子坐於其中,其中除却凤姐儿还在小月子,怕出门吹风,落下病根子外,其余的人都围绕著贾府里的宝二爷。 贾政此时面对宝玉的时候,更难得带上了几分曾经未曾有过的和顏悦色: “宝玉如今总算是知晓上进起来。母亲,我瞧著宝玉如今眼下青黑,脚步发飘,想来应该是读书太过辛劳的缘故。趁著这段时日,也该好好修养一二——“ 贾政说著这话,那边贾宝玉颇有些受宠若惊,但是紧接著,又听到贾政说道: “县试之后是府试,今年还有两年一次的院试。若是宝玉能够一举考取秀才功名,连中小三元,也不乏是一桩美谈。这样比起来,倒是与他兄弟环哥儿,也差不了多少了。” 考取一个童生功名还不够,还要秀才功名?! 且次次都要案首,还想著连中小三元?! 便是贾宝玉,此时也不由得心中突突,这要是算下来,拢共得耗费多少银钱啊? 不过瞧著老祖宗和母亲的模样,一个个肤色红润,老祖宗更是笑得眼角要眯成一条缝儿了。 荣禧堂內正笑著说话,那边便有丫鬟撩开帘子,喜形於色: “老太太,二太太,二老爷,今天放榜了,消息都传到咱们荣国公府来了!” 放榜的消息传到荣国公府? 一时之间,不论是贾政、王夫人,还是贾母、贾宝玉,都觉得,这县试的案首之位,怕是板上钉钉了。 贾母搂著贾宝玉,叠声儿地含著心肝肉,接著,就听到下边的小丫鬟,喜气洋洋地脆声道: “恭喜宝二爷,贺喜宝二爷,如今已经是童生了!” 话语落下,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那小丫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便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王夫人和政老爷,总觉得他们二人的脸上,似乎有些不大高兴的模样。 倒是贾母,还以为小丫鬟不知事,说漏了什么,便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玉儿可是县试的案首?” 小丫鬟听见这话,只以为是自己恍惚了一瞬,这才听错了。 便是小丫鬟不读书,身居贾府后院也知晓宝二爷是个什么水平。 宝二爷往日不怎么读书,就算有所涉猎的,也不过是些浓词艷曲,虽说作起诗来,也像模像样,但真要把这些诗词放在科举中—便小丫鬟瞧了,也总觉得不像样。 这次宝二爷能考上县试童生,已经是万幸至极,怎地府里面的太太、贾母,都像是失心疯似的,觉得一个童生还不够,还要考个案首回来? 真当谁都是隔壁將军府的环三爷吗? 小丫鬟心中如此想著,嘴上便婉转回话,言语之间,大多都是宝二爷虽然不是案首,但能考上童生,却已经是光宗耀祖的意思。 谁知政老爷还没如何,王夫人听到这话,却满脸不敢相信,顾不得贾宝玉还在场,便对著小丫鬟,开始追问起来: “怎么不能是案首?隔壁的贾环都能考上案首,怎地如今宝玉如此用功勤奋,却还比不上环哥儿?” 贾宝玉听到最后那半句话,身形一晃,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万千话语梗在心头,最终只能訥訥不语。 贾母到底是疼自己的心肝玉儿,眼见贾宝玉脸色不好,当即就护著孙子,开口: “谁知道这人的案首,是怎么来的?要按我说的,早早给学政、考官塞些银钱,哪里还用得著费这事儿?” 贾政闻言,就皱紧眉头,只是碍於贾母的身份地位,不敢出言反驳。 倒是贾宝玉,听到这话,心中却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这次县试,他预先得了考题,可谁又知道,县试中的其它人有没有得到考题。 说不准,此次的案首,当真是如同老祖宗说得那样? 贾宝玉暗自思付,好容易从荣禧堂中离开,他便又马不停蹄,前往临安伯府,想要拜謁伯府的幼子一一仲怀安。 * 仲怀安看著贾宝玉,听到他质问的话语,只觉得颇为好笑,看向贾宝玉的眼神中,也带上了几分意味不明: “宝二弟,你这话就好笑了。旁人买卖不成,情谊还在,怎地落在你嘴里,这次考不上案首, 反倒是成了我的错了?再者,买题之前,我什么时候许诺,说你拿走了考题,就一定能考上案首?” “宝二弟,你捫心自问,反思一番,难不成你自己就没有错吗?你我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子,真以为能同你那个兄弟环三爷一般,头一次下场考试,便能够轻而易举地考取两个案首吗?” 贾宝玉听到这话,曾经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倾轧而来。 放在两年前,贾环对於贾宝玉而言,不过是不起眼的小角色,便是贾宝玉大声训斥,贾环也只能默默忍受。 不论是府內还是府外,只有旁人说贾环的不是,哪里会像是现在这样,见到贾宝玉,就要拿出贾环对比,且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贾宝玉不如贾环就连好不容易这次下场科考,贾宝玉本以为能够扬眉吐气,可是回过头来,却是父亲母亲失望的眼神。 哪怕老祖宗帮著宝玉说话,可是贾宝玉自己也不清楚,老祖宗那话中,是不是隱藏著对於这次县试结果的可惜—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是案首呢? 一瞬间,气急攻心,贾宝玉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在彻底晕厥过去之前,贾宝玉仿佛还能够听到耳畔的惊呼之声。 * 贾府。 贾宝玉昏的消息传来,府里面顿时乱作一团。 这下子,便是贾政思及此时,心中也不免有些愧疚,想著到底不是人人都是环哥儿,先前对宝玉那般態度,倒底有他们这些长辈的几分不是。 说到底,今年能够考过县试,贾政也还算是满意了。 只是正在此时,给贾宝玉诊脉的府医,神色却带著几分古怪。 等到出来后,他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稟明贾宝玉晕厥的真相: “宝二爷脉象沉迟无力,舌苔白滑,如今瞧著这症状,已经有些时日了。” “怕是阳虚。” 第148章 黛玉:表弟何时来信呢? 第148章 黛玉:表弟何时来信呢? 贾宝玉阳虚? 这个说法,从大夫口中说出,不止是贾政这个大男人,就连贾母这个老祖宗都愣住了。 以贾宝玉这个年纪,房里头只有夏金桂这个姨娘在,顶多再加上一个袭人,怎么会就闹到阳虚了呢? 贾母想著,也就这般问了,谁知道府医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神色愈发一言难尽,额头更是冒出细密的汗珠,吞吐之下,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 “瞧著宝二爷的模样,似乎用了许久的虎狼之药。这药对於寻常男子而言,或许还算不得什么,只是宝二爷在房事上颇有些不节制,再加上长期疏忽,骤然气急,也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语罢,府医心中不免腹誹,这偌大的荣国公府,人人都长著一双招子,只是这招子怕不是都望著脑袋顶上。 府医瞧著宝二爷的模样,眼下青黑,脚步虚浮,脸色苍白,稍经风月之人,都能够察觉出一丝不妥来,可是这贾府里边的人,却各个只以为是贾宝玉读书太用功的缘故。 大夫心中摇头,想要说声作孽,到底是勛贵人家,就是和普通人家“不一般”,居然能闹出这般阴私来。 王夫人听到这话,登时就傻眼了。 她是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自个儿肚子里掉下来的心肝肉,平日里当成眼珠子似的,如今却被人下虎狼之药,硬生生给“折腾”病了。 一瞬间,王夫人的脸色顿时就垮下来,没了往日里慈眉善目的好太太模样,反而带著几分冷厉: “把袭人和夏金桂,都给我带过来。” 宝玉拢共也就这么两个女人,显然,此事不是袭人就是夏金桂。 王夫人此时吃了下药那人的心思都有了,此事—.无论是谁做的,都没好果子吃。 * 王夫人的脾气,夏金桂又岂会不明白? 太太嘴上说著宝玉是府里面的混世魔王,可若不是老祖宗宠著,太太偏心眼著,就宝玉那个老鼠胆,哪里就能如此肆意张狂? 故而听到王夫人派人来传话的时候,夏金桂心中惊惧之际,居然两眼一翻,也顺势晕厥过去。 瞬间,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等到夏金桂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身边丫鬟笑得满脸春风得意,其中宝蟾更是悦声道: “姨奶奶如今也合该当心些,往后的日子,不好轻易动怒。要知道,姨奶奶的肚子里,可是揣著当今荣国公府的金孙孙,姨奶奶顾好自己,便是对得起老太太和太太——” 夏金桂闻言,先是愜神,隨后就大喜过望,顾不得自己还有发晕,连忙直起上半身,对著床慢外,身形有些模糊的宝蟾道: “当真?!” 宝蟾喜得跟什么似的,姨奶奶怀了一个,不仅是她们当奴婢的面上有光,更为要紧的是,姨奶奶这些日子不能侍候宝二爷,她们这些贴身丫鬟的机缘—可不就来了吗? 宝蟾眉飞色舞: “姨奶奶,奴婢哪里敢拿这种大事同您顽笑?您啊,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心养胎便是!” 外头的王夫人听到这话,再结合方才夏金桂几乎要喜极而泣的做派,哪里还不清楚,这下药之事定然是夏金桂做的。 只是如今夏金桂肚子里揣了一个宝玉的种,王夫人就算是恨得牙痒痒,也暂时做不了什么,有了这么一个孩子在,先前那下药之事,只能不了了之。 王夫人瞧著夏金桂,只觉得有一种一拳打在上的无力感。 这贱蹄子的运气倒是好,早不怀,晚不怀,偏偏在这个时候怀上! 可是眼下,王夫人还有一桩要紧事要办— 宝玉如今伤了身,还躺在床上,也不知怎地,灌药也灌不进去,直到现在依旧睁不开眼晴,王夫人想到这里,居然也有天旋地转之感,仿佛头风又要发作了。 * 隔壁。 奉恩將军府。 赵姨娘听到宝玉通过县试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她捏著手里的针线活,免不了跟贾环碎嘴子起来: “我倒是不相信,就宝玉那个性子,还真能考取功名不成?往日里他一口一个禄囊,一口一个国贼禄鬼,若不是老爷没听见,只怕又一顿打。” 贾环闻言,就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微微抬头,看向赵姨娘,思索一阵: “姨娘消息听了一半,我如今倒是听说,宝玉晕厥过去,至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隔壁里里外外,请了不少大夫,便是连宫中的御医都请了,可偏偏就是醒不过来,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毛病。” 赵姨娘听闻,便又是欢欢喜喜,自顾自地笑出声来,半点都不加掩饰。 不过贾环倒是接受良好,如果赵姨娘不是如此,那姨娘便不是姨娘了,横竖贾环只管读自己的书,隔壁的事情与他奉恩將军又有什么干係? 倒是现在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情。 贾环从桌案后的架子上,拿出一个贴上封条的锦盒,微微撕开后,就能发觉,这锦盒內,赫然就是一枚同心结。 贾环见状,微微忙神,突然想到一句诗,缓缓吟出: “腰中双綺带,梦为同心结。” 赵姨娘没听全,还以为是哪家倾慕环哥儿的闺秀所赠,眼神一亮,连忙追问出声: “环哥儿,你这枚同心结可是京中哪家姑娘所赠?” 贾环摇头,感眉,似乎也带了几分不解: “姨娘,这是江南扬州林府的林姐姐所赠——“ 林姐姐? 林黛玉? 赵姨娘对著那同心结看了又看,有句话想说,但是总觉得—江南林府那边,应当不可能同环哥儿扯上甚么干係吧? 这表姐弟都还没见过面呢,哪来的互生情愫? 想来这同心结,也不过是小姑娘不知事,隨手所赠。 赵姨娘想著,只是心中多少留了个念头,多看了几眼同心结。 1 而此时。 江南,扬州。 林如海府上。 林黛玉托著腮帮子,看向窗外,眉间笼著几分若有若无的轻愁,愈发显得蛾眉如黛,清丽脱俗眼见母亲推开门走来,她便连忙问道: “妈,可是京城来信了?” 第149章 赠宝玉风月宝鑑 第149章 赠宝玉风月宝鑑 林黛玉话语才说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对,等再度抬眸,看到母亲眼中的挪输之色,不知怎地心跳砰然,自耳根起,仿佛有一股热意上涌。 贾敏见女儿脸皮薄,微微掩唇,敛去嘴角的笑意,轻轻咳嗽几声,就拿出了从京城寄来的信件,一面放在黛玉手上,一面就顽笑: “你那表兄弟,为著给你寄信,一路快马加鞭,昼夜不停,路上换了好几匹马,这才紧赶慢赶的,在这么些时日內,把信送到你手上。可见你们表姐弟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林黛玉听到这话,才褪下的热意,又再度上涌,连带著心跳也宛如雷鸣,等缓缓拆开信件的时候,里面一角温润的玉质就落入她的眼中。 此玉佩乃是上好的羊脂玉,白腻细润,触手生温,即便是在江南富庶之地,也罕有人家能有这么一块羊脂玉。 瞧这玉佩,似乎是宫中的手艺,最妙的是,在羊脂玉上,竟然雕刻鏤空著一株木芙蓉,端的是娉婷袋娜。 黛玉瞧见了这玉佩,只不过一眼,便喜欢上了。 她將玉佩握在手心,反覆摩把玩,心湖也隨之圈起层层涟漪,低眉垂眸之际,弯了弯眼,少了病弱之气,多了几分狡点。 而这一切,都被贾敏看在眼底,瞧见黛玉罕见地流露出这般小女儿姿態,贾敏微微挑眉,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 却说京城。 年节的气氛才刚过不久,且贾宝玉也才考上了县试功名,但是整个荣国公府內,却是一派死气沉沉,甚至二房的几个主子,还是一片惶惶然。 时至今日,贾宝玉居然还未醒转过来,只能依靠著每日硬塞下去的米汤,吊著这条命。 王夫人心急如焚,靠著荣国公府里贾母浩命的脸面,请了宫中四五个御医,可不论是哪一个, 离开贾府的时候,都是摇头嘆息,都说这贾府的宝二爷—?怕是要不好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王夫人连吃了夏金桂的心思都有了,若非夏金桂肚子里揣了宝玉的种,王夫人恨不得现在就把夏金桂好好磨一般。 只是如今宝玉醒不过来,便是把夏金桂挫骨扬灰,也是没有半分用处。 除此之外,贾府里的贾母,更是见天儿地以泪洗面,早上醒来,那眼泪珠子便是止不住地往外流,老太太年纪大了,这连日地哭下,好巧不巧,似乎眼睛也出问题了。 於是整个荣国公府也是一片人仰马翻,乱作一团,丫鬟僕役都是六神无主的样子,其中府內更是流言四起。 当流言传入王夫人耳中的时候,已经演变成宝二爷不能科举芸芸。 至於为何有这般流言,要隔壁將军府的赵姨娘来说,这其中也並非全无道理。 第一次科举县试,贾宝玉夜半突发高烧。 第二次科举县试,贾宝玉確实考上了童生功名,可是如今呢? 还不是躺在拔步床上,整宿整宿地昏睡,如今竟还是生死不知的模样。 王夫人听到这话后,勃然大怒之余,头一次急言令色地打发买卖了府里头的丫鬟婆子,惹得四下又是一阵议论。 这些个丫鬟婆子,要么就是府里面的家生子,要么就是拉帮结派,总而言之,贾府的下人关係盘根节错,有的时候,竟然比一般府里头的主子还要体面。 王夫人此举,算是戳到不少家生子的心窝子,连带著眾人对於太太私下的议论声,也比往日多了不少。 只是这一切,王夫人现如今还不知晓, 就在所有人都觉著,宝二爷怕是熬不过这一遭后,荣国公府外,却突然来了个疯跛道人。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荣国公府看门的小廝,也是同一个道理, 他们瞧著疯跛道人衣衫槛楼,浑身上下,说不定最值钱的,也就是那个打满补丁的蓓,眼底就带上了几分不屑,衝著疯跛道人大声呼喝,言语间满是轻慢不屑,不住地驱赶疯跛道人。 谁知疯跛道人听到这般恶言恶语,却只是摇头一笑,旋即就长笑一声: “当真是没眼的蠢物,不过是披了一身綾罗皮,倒把自家当作了镇门石狮子!你且去回了你们府上的二太太,因府內人口不利,故特来医治。” 此话说出,看门的小廝心中便是一跳。 宝二爷如今身患重病,沉眠不醒之事,而今也就是府里头的人才知晓,此时说不定是夏姨奶奶所为。 可是这疯跋道人,看起来过过,疯疯癲癲,怎地开口就是贾府內的阴私辛密? 不止是看门小廝如此想著,王夫人听到这话,眼前顿时一亮,擦了擦眼角尚未乾涸的泪痕,连忙一叠声地开口: “快请道长入府!” 语罢,她又觉得礼数还不够重,就看向身边的婆子: “你且去前头请那位道人!须得记明白了,言语多庄重些。此事关乎宝玉,大意不得!” 那婆子连忙点头,等到好不容易疯跛道人来到正院宝玉的床榻前,疯跋道人嘆息一声,连连摇头: “粉渍脂痕污宝光,綺拢昼夜困鸳鸯。” “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痴儿,痴儿!这通灵宝玉落入你手中,却成了此番情形!” 旁边的王夫人听到这话,心顿时就凉了一半。 不料下一刻,场面峰迴路转。 就见疯跛道人持玉诵咒,不断摩,再次从裕中拿出一包符灰,而后洒在水中,命人將符水往宝玉口中倒入。 王夫人见状,眼睛眨也不敢眨,看到眼晴都酸涩之际,却突然听见一声婴。 床榻上的贾宝玉睫羽微微颤动,似是被梦魔困住,几番挣扎后,才缓缓睁开眼。 只是他此时双目无神,仿佛真的呆傻了一般,只觉得脑袋混混沌沌,身上的灵气都少了几分。 疯跛道人看著手中略有些黯淡的宝玉,摇了摇头,嘆息一声,便再次从中,似是变戏法一般,掏出一面乌木雕的铜镜。 此铜镜神奇异常,正面为普通铜镜,但是背面却刻著髏,镜框更是镶著“风月”二字。 就听见疯跛道人缓缓开口: “此镜名为风月宝鑑—” 第150章 科举暴雷 第150章 科举暴雷 对於这所谓的风月宝鑑,疯玻道人再三瞩咐: “此风月宝鑑,千万不可照背面,只能照正面。” 此话颇有些神神叻叻,贾宝玉眼下意识还有些许混沌,听了个大概,只是他心中非但没有因此警醒,反倒是对於风月宝鑑的背面,升起了好奇心。 王夫人的心思,也全然不在风月宝鑑上,眼瞧著宝玉如今总算是甦醒,连带著大脸盘子仿佛都小了一圈,心疼的不行,一阵敷衍过后,就把疯跋道人送出府,想著要交代小厨房,好好给宝玉补一补。 见贾府眾人,竟然没一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疯跛道人在离开前,免不了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荣国公府牌匾。 这牌匾富丽堂皇,象徵著京城顶级勛贵的体面和尊荣,但凡来往之人,总是免不了要朝著那朱红色大门看去,仿佛能够从那隙门缝中,窥见勛贵人家的奢靡。 只是此刻,疯跛道人却摇头,嘆息一声: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將五十年兴亡看饱!『 语罢,他掂了掂身边的裕,便又朝不远处飘然离去,不见丝毫踪影。 * 贾宝玉是荣国公府里的宝贝疙瘩、混世魔王,先前因为连日昏迷不醒,连番请宫中的御医,便是连娘娘们也有所听闻。 如今看见贾宝玉甦醒,整个荣国公府的下人,又是嘴上没把门的。 不到一日的功夫,消息便传开了。 贾宝玉正还在琢磨那个风月宝鑑,却不想,府里头就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临安伯幼子。 仲怀安。 贾宝玉瞧见仲怀安,仿佛之前的事情还歷歷在目,嘴角笑容不由得收敛了几分。 谁知仲怀安此人,脸皮却不是一般的厚,看到贾宝玉不大痛快,居然还能够笑嘻嘻的,自顾自地搭话,两人就这么有一茬没一茬地聊著。 贾宝玉本就是好顏色之人,且仲怀安长相阴柔,男生女相,贾宝玉见他有意討好,一时半会也硬不起心肠,转而態度也逐渐软化下来。 仲怀安岂能看不出他的变化,於是便又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 “宝二弟,哥哥我现如今手头有几分紧。你都能拿五千两银钱买考题,不知能不能给为兄借一些银钱,也好转圜一二。” 见贾宝玉没有立刻开口,仲怀安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言及过半个月,便能把银钱原封不动, 还给贾宝玉。 贾宝玉不通庶务,除了之前买考题的时候,觉得银钱有些许短缺,旁的时候,是再没有这般想法的。 因此知道仲怀安只是借五百两银钱后,未曾多加考虑,便从自己的腰包中,掏出五百两的银票仲怀安瞧见了,喜得跟什么似的,一口一个宝二弟。 两人亲热异常,看上去竟然比亲兄弟还要亲近, 只是,这半个月过去了,银子倒是没见著,仲怀安却又来了一趟贾府。 仲怀安的神色真挚,和贾宝玉说话的时候,又是一番赌咒发誓: “宝二弟,我原想著这个月便还给你正好五百两银钱,末了再给你贴三厘利息。可谁又能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我这不是手头紧巴,才厚著脸皮,又来找你。再五百两!下个月,我必定还你正好一千五百两。这不比你自己干营生,来钱要快得多?” 贾宝玉倒是不在乎那多出来的五百两,只是他手头確实银钱不多,多是一些珍贵物什之类的。 只是贾宝玉还在思,要將什么物什典当出去,帮助仲怀安转圜一二,却不想仲怀安的神色便冷下去,赫然换了一副面孔,转而冷笑出声: “宝二弟,你可別忘记了。咱们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次县试考题,是我透露给你, 你就不怕鱼死网破,到时候终生无法科举吗?你再仔细想想,若是我一不小心,再把这个消息捅出去,你们府上的老祖宗,你的父亲母亲,又会如何待你?” 仲怀安此话一出,相当於在贾宝玉面前,露出了的獠牙,贾宝玉哪里见识过这般场面,一时间,脸色苍白宛若金纸,气得唇瓣都在颤抖,“你你你”了半天,却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仲怀安的这番话,可谓是掐中了贾宝玉的命脉,好不容易凑出五百两银钱,交与仲怀安后,贾宝玉手上的银钱,这会儿是真的不多,甚至有些捉襟见肘。 烦闷之时,贾宝玉犹豫片刻,便拿出枕头下方的风月宝鑑,略作思考,他还是忍不住,將铜镜翻转过来·. 这一翻转,他就愣住了。 仿佛这一刻·从未见过的风景,在他面前展露。 ¥ 將军府上。 贾环还在悬腕练字,不料柳湘莲匆匆赶来,看到贾环,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气带著几分怒火: “三爷,你可曾听闻了此次京城县试?” 这倒是巧了,隔壁闹腾了这么一通,不都是围绕著科举县试么? 只是从柳湘莲的语气中,贾环听出了一丝不对劲,仿佛事情—.还有几分內情。 果不其然,等到柳湘莲把事情说出口后,贾环这才明白,如今县试究竟是什么个事儿。 原来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因著手中盘缠丟失,靠给人写文章润笔,赚取些盘缠。 可谁能知道,这书生润笔的几篇文章,竟然都契合今年京城县试的考题,要说如此,也就罢了,这书生只能自认倒霉,觉得说不定是旁人押中题,运气好而已。 只是县试考完,京城中的权贵人家,便起了卸磨杀驴的意思,想要一併把这书生解决,也好日后出岔子。 侥倖的是,这书生流离逃往之际,就碰到了柳湘莲,柳湘莲本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主儿,如今听闻还有此等冤案,侠肝义胆的性子便又起来。 许是环三爷的名號太响亮,他也太靠谱儿,柳湘莲遇到事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贾环这位奉恩將军。 贾环微微沉吟,就觉得此事有些棘手,看向桌案前的柳湘莲,就道: “此事你欲如何?” 第151章 八方云动 第151章 八方云动 柳湘莲话语中的意思,定是想要为那书生討回公道,如今乃是天子脚下,皇城根上,书生有功名在身,然而对於勛贵而言,不过是只手便可捏死的蚂蚱罢了。 如今乃是太平盛世,海清河晏,却依然有这般事情发生,在柳湘莲看来,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只是柳湘莲琢磨得最多,不过是那个书生,然而在贾环看来,这其中还有旁的门道,不说別的,单说检举之事,又能让谁做? 贾环是不相信,只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勛贵,便能定夺此事,这件事的背后定然还有更多的推手,以至於甚至可能有九子夺嫡中眾皇子的身影。 他微微思付片刻,心中就有了定论。 此事要做,但却不能成为出头橡子,否则便是平白无故地被诸多勛贵记恨上,贾环要做的,便是借力打力。 而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打听明白这次科举舞弊案中,究竟有谁插手,又有多少人,从中谋取了好处..— * “啪—” 大皇子庆提的巴掌,转眼落在仲怀安的脸颊上,伴隨著一声脆响,仲怀安的双颊,顿时红肿一片,嘴角甚至还有鲜血溢出, 只是这会儿,仲怀安却是诚惶诚恐,丝毫不敢升起逆反之心,哪里还有在贾宝玉面前要钱的趾高气扬之感。 看著仲怀安狼狐之態,庆褪额头的青筋鼓了又鼓,没忍住又是一巴掌扇过去,而后才压抑著勃然怒火,开口道: “科考的事情,你都敢插手?本王如履薄冰,你倒好,竟然做出这般混帐事情来!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仲怀安听著大皇子的语气,浑身便是一个哆嗦,於是就苦著一张脸: “大爷,不是我胆子大,实在是如今京中勛贵,多少都插手了此事。旁的不说,单说那荣国公府的宝二爷,此次科举,他也买了考题,难道这件事情——就与荣国公府毫无干係吗?” “大爷,看在咱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您可一定要帮小人啊!” 庆提气得都差点哆嗦了,只觉得仲怀安到现在为止,都还冥顽不灵,可偏偏临安伯府的老伯爷,曾经没少帮庆褪出力,更是帮衬著他在军中站稳脚跟。 若非有老伯爷使力,庆提一个大皇子如今能不能成为掌兵皇子,那还说不准呢。 眼下几乎人人都知道,临安伯府乃是他庆褪的人,若是就放任临安伯府破败遭罪,只怕是大皇子底下的党羽都会生出旁的心思来。 庆褪看著仲怀安,顿时就有一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 * 而此时。 八爷府上,也听说了此次轰动京城的科举舞弊案。 堂堂皇城根底下,竟然出了这种事情,以往是隱忍不发,没有多少人知晓,但是如今一旦被捅出来,几乎是立时就引发了轩然大波。 十年寒窗苦读,只为登科入仕。 可是如今,勛贵人家的子弟,只需耗费些许银钱,便能轻鬆科举中第,这般下来,若是长此以往,只怕寒门子弟的出路都要被堵死。 一时半刻,消息传到河北直隶,又向南面传递,所过之处,皆是物议沸腾。 这会子。 老九、老十联袂而来,看到八哥还在慢吞吞地裱画,老九性子急,第一个忍不住,就道: “八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裱画?!” 老八转过头,看到老九,就温和一笑: “九弟,这裱画可是一项细致活。须得等裱画的糍糊干透,这纸张也须得烧透,顺著纹理慢慢刷。少一分工夫,画芯便要皴裂;多一分力气,綾子便毁了纹路。” “正如父皇所训诫的那般,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其中的理儿,都是一样的。” 八皇子说这话,颇有几番深意。 只是九皇子却仍旧一副著急上火的模样: “哎呀,八哥!管是小鲜还是大鲜,你难道不知道,如今外头出了大事吗?我算是打听到消息了,此次科举舞弊案,与临安伯的幼子有关,而临安伯又是老大那个派系的。这等天赐良机,咱们不出手那简直就是天理难容啊!” 庆裸抬起头,挑眉看向老九,只问了一句: “那照这么说,你想要如何?” 老九不假思索地就道: “当然是朝父皇稟明,要求刑部大理寺严查此次舞弊案件,清扫不正之风,以做效尤,还一个纲纪清正,朗朗乾坤!” 老十站在旁边,看了看九哥,又看了看嘴角掛著淡淡笑容的八哥,他总觉得——-八哥心中,怕是有其它的想法。 果不其然,老九话才刚说完,庆裸就笑了: “不对。这次事情,我得替他们求情。” 老九听到这话,登时就愣住了,简直不知道八哥究竟是怎么说出这话的,八哥素来贤名,可是眼下党派之爭,根本就不是贤名的时候,趁著老大露马脚,合该一脚把他踩死才是。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是老八听到这话,却只是微笑地摇了摇头,显然心中想法已定。 老九头一次和八哥闹了不愉快,最后茶也没喝几口,就重重放下茶盏,拂袖离去,只剩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 雍亲王府。 听到老八去宫里面求情的消息后,庆慎的神色沉下来了,眼看外书房中,只有贾环在此,这位四大爷就忍不住跟贾环开始碎碎念起来: “老八贤名,可贤名得过头了!这事儿涉及朝纲,科举一事儼然不是小事,动輒便涉及国本, 若是此次重拿轻放,那將来呢?將来又当如何?此番不正之风传开还是一回事,若是京城的消息传到江南,谁知那群江南学子又是否会暴动。老八的贤名,便是动动嘴皮子,什么也不干,好处就全落在他的身上了!” 贾环微微一笑: “四爷能想到的事情,陛下如何想不到?陛下如今顾念著勛贵的旧情,但是將来谁又能知道呢?且容臣多说一句不该说的———” “旧情总会消磨完的,陛下如今想要留下贤名,在位时不想动勛贵,可是將来,谁又能知道究竟如何?” 老四眉头微皱,目光停驻在贾环身上,沉默片刻,这才缓缓道: “等我入宫。” 第152章 再次科举 第152章 再次科举 京城科举舞弊一事,愈演愈烈此时此刻,神京內风云诡诵,便是江南等地,也都听说了此等舞弊之案。 这些事情,说实话以往並非没有过,但是如今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竟然直接上达天听,康帝也过问此事。 贾宝玉这段时日听到了外头的传言,心中焦急宛若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到时候舞弊之案被揭发,连带著他也没甚么好果子吃。 尤其是这些日子,听闻贾政每日下值回到府上,对於县试之中舞弊之人的喝骂,贾宝玉便有种肝胆俱裂,魂飞魄散的感觉。 真要说起来,如今荣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在替宝二爷惋惜。 其中宝玉房內的麝月、秋纹等小丫鬟,更是开口,若非有那些个心思不正之人作弊,宝二爷早就是案首了,哪里只是眼下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童生? 说到这里的时候,贾宝玉低头心虚,但是旁人见状,还觉得宝二爷这是心底不得劲,难受的很,於是就对於那些个舞弊之人,愈发痛恨睡弃起来,就连向来好性的袭人,也曾口出恶言过。 就在贾宝玉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这一日,当贾政回到府上的时候,却一改往日的愁容满面, 转而露出欣喜兴奋的笑容来: “老太太,天大的好消息!” 此时,宝玉正依偎在贾母怀中,眼见父亲如此,他不知怎地,修地眼皮子一跳,竟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贾政下一秒开口后,贾宝玉顿时就手脚冰凉,整个人僵立在原地,訥訥不知说什么。 “老太太,这次科举舞弊之案,经由圣上过问,宣布重新县试。这次出的县试题目,乃是由朝中大儒所出,没了那起子小人,宝玉定然能够夺得案首之位!” 贾政对於贾宝玉都如此有信心,更何况是宠溺玉儿至此的贾母。 贾母听到这话,又是捧著宝玉的脸盘子,一口一个心肝肉儿的,只是他们在高兴之际,都未曾发现,贾宝玉那有些过於苍白的面色,以及躲闪心虚的眼神。 这可如何是好? 贾宝玉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先前县试,若非有仲怀安泄题给他,他是万万不可能考中县试的,可是如今要是按父亲所说,由圣上过问此事,再经由朝中大儒出卷,京城上下的目光都匯聚在这次县试上思及至此,贾宝玉便再度有一种想要昏的衝动。 * 重开科举前夕,贾宝玉再度找到了仲怀安。 只是此时的仲怀安,形容狼狈,脸颊红肿,细细看下去,似乎被毒打了一顿,哪里还有先前恣意洒脱的模样。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见到贾宝玉后,当即就是一声冷笑: “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贾宝玉虽然对於仲怀安几次三番借钱,甚至还拿泄题一事威胁他的举动,颇有几分不满,但是看到仲怀安那阴柔肤丽的眉眼,语气却不由自主地软下来,就开口: “你—这儿还有什么县试的题目吗?” 仲怀安闻言,只觉得贾宝玉疯了。 他指了指自己,声调猛地扬高,带著几分刻薄和刺耳: “宝二弟,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此事圣上亲自过问,又是在皇城根儿底下,如今一双双眼晴,都恨不得黏在这次的县试上,你还当我有通天的本领不成?!” 说完,仲怀安便又是冷笑一声: “且话又说回来,你贾宝玉又何尝把我当人看待?我在家的这些日子,你可曾来瞧过我一眼? 如今有了难处,便又巴巴地来找我。瞧见我脸上、身上的伤势,问也不问一句,只顾著自己的前程!” 此话在贾宝玉听来,似乎也並非没有道理可言。 贾宝玉微微抿嘴,垂眸看向仲怀安,颇有些手足无措。 紧接著,仲怀安见他似是有些內疚,嘴角微微翘起,但又很快抚平,而是剧烈咳嗽了好几声, 仿佛都要把五臟六腑呛出来,这才堪堪作罢。 贾宝玉的內疚之情,几乎汹涌而至,以至於要將他淹没,他看著仲怀安,连忙开口: “怀安兄,你可千万別动怒。你要我做什么,我做便是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使不得啊!” 贾宝玉都这么说了,仲怀安顺理成章地“虚弱”开口: “那你给我五千两,我如今因你被连累,巫需药钱,也好安心进补修养片刻。” 贾宝玉被这数字吃了一惊,但是想到好列还有夏金桂在,她不缺这么几千两,於是略作犹豫, 便文咬牙答应下来了。 * 贾宝玉的五千两,还是给了,毕竟如今夏金桂被王夫人视作是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再在贾宝玉这里得不了好,就算有著肚子里的那个,夏金桂往后的日子怕是也好不了。 索性不过是一些银子罢了,如今真正要紧的还是贾宝玉的第三次县试。 等到临考前,夏金桂瞧著迈入考场里的贾宝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夏金桂偏过头,颇有些狐疑地问宝蟾: “宝二爷方才走进去的腿肚子—是不是在打颤?” 宝蟾证了愜,便露出个笑脸来: “姨奶奶只怕是看错了。不过一个小小县试,对於宝二爷来说,只是探囊取物罢了,哪里还用得著这么紧张?” 夏金桂一想,便觉得也是。 * 县试这时日过得极快,且又因为上上下下的眼晴都盯在这一块,不过刚考完五日的县试,翌日,就到了放榜的时候。 贾宝玉本来经过这五日的摧残,便唇瓣乌紫,脸色煞白,如今坐在荣禧堂中,听闻自打清早, 父亲便派人早早等在放榜处的时候,险些两眼一翻,就这么晕厥过去。 他屁股不断在凳子上挪动,活像是坐在老虎凳上一般。 然而就在这时候,外边看榜的小廝,急匆匆地走进荣国公府內。 贾政见状,没忍住,就露出期待之色来: “如何?” 见小廝不语,他便又追问: “难不成——.真考上案首了?!” 听到这话,小廝都快要哭出声来了: “老爷!这下是真不好了!” 第153章 晴雯姐姐?你总算捨得来见我了吗? 第153章 晴雯姐姐?你总算捨得来见我了吗? 贾政听到小廝之话,愜愣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手脚冰凉,等好不容易从这消息中缓过来,贾政便又连忙追问出声: “这是未曾考上案首? 小廝苦著脸,点点头。 岂止是如此而已? 他欲言又止,想要把真相说出,可却未曾想到,向来最注重体面的政老爷,却在放榜之时,大惊失色,猛地迈步向前,扣住小廝的肩肿骨,目光如炬: “那——-考不上案首,考上童生,也是一桩喜事了。是了,案首之名次,既要有实力,又须得看运气,指不定有些文章,刚好投了考官的性情,於是便指认作为案首。” 贾政似是在自我安慰,於是又拍著胸口,嘀喃道: “索性如今童生功名拿到手,也不算差,总归还有接下来的府试、院试,如今一朝蛰伏,將来金鑾殿上登科,高中探榜眼乃至状元,也並非没有甚么可能。正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如今韜光养嗨.” 贾政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这个时候,那小廝却噗通一声,再度跪倒在地,几乎要將头埋进胸口,这才颤抖著声线道: “老爷!宝二爷未曾考中童生功名! 王夫人豁然起身,手中的帕子条地捏紧,而贾政更是坤著脖子,仿佛眼珠子都能突出,雾是狞: “你说什么?!” 王夫人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只是站在原地,都有种身形不稳的感觉,只是她此刻还强撑著身子,勉强露出一丝笑来: “放榜之人如此之多,指不定是看错了。宝玉连第一次有人科举舞弊的时候,都能考中童生功名,怎地如今没有那些人占位置了,反而考不上了?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小斯听到这话,却只是苦著脸: “二太太,此事千真万確!奴才对著榜单的名字,仔仔细细,反反覆覆地看了几十次,都未曾看到宝二爷的名字。若是太太不信,只管差人去瞧便是。奴才哪里敢拿这种大事,同太太顽笑?” 王夫人闻言,两眼一翻,竟然直接晕过去了。 荣禧堂內,顿时就乱作一团。 却不想,正在这时候,高座上的老祖宗也是头疼欲裂,直接闔上眼晕过去。 反倒是贾政,原本他也觉得眼前恍惚,大喜大悲下,竟然有种两眼一黑的感觉,可眼见王夫人和老太太都晕了,他愣是强撑著一口气,派人调度起来,同时赶紧吩咐旁边的小廝奴才,去请府外方回春堂的大夫。 * “你是说宝二爷没考上童生?” 赵姨娘听到这话,顿时就乐了。 如今日子过得舒心了,赵姨娘有时候觉得没甚么趣味儿,便经常打听隔壁的消息,当个乐子逗。 谁曾想到,荣国公府的乐子,那是一个接著一个,丝毫没有停歇的时候。 赵姨娘转过头,看向贾环,忍不住担忧: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如今算是明眼人都能知晓,这隔壁的宝二爷,也算不上冰清玉洁。只是他掺和进了舞弊案中,这不会连累到环哥儿你吧?” 闻言,香菱蛾眉轻,竟也带上了几丝忧虑,看向贾环之余,便多了一抹凝重之色,显然,赵姨娘的担心,並非毫无道理。 贾环闻言,却露出个笑容来: “姨娘別急,有的是人比我们还要急。且如今京城里,哪里只有荣国公府一家勛贵子弟,掺和进了这桩科举舞案中?旁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有个人,我却知道,他再贤名不过,乐得去摘这份顺水人情。” 有的人? 赵姨娘身居內宅,不懂得外边的事情,只是香菱瞧见环三爷的模样,心头又是一动。 * 乾清宫。 此番科举舞弊之案,涉及勛贵之多,便是康帝也未曾料到。 尤其是作为四王八公之一的贾家,竟然也牵涉其中,这让康帝多了一种被背叛之感。 他给予四王八公的体面,难道还不够吗? 这荣国公府即便考不中科举,但是勛贵人家的底子在,沿袭三代爵位,难不成还不够吗? 康帝握住茶盏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似乎流露出他內心的不平静, 而正在这时,传来老八庆祺拜见的声音,康帝眸光微微一闪,便著人领他进殿。 龙椅上。 康帝听著下方庆祺之言,眼神逐渐暗沉,偏生庆祺这会儿低头,未曾看到康帝的神色,只是兀自进言: “父皇容稟,这些勛贵旧臣,纵然有千般罪过,但到底替咱们大乾的江山扛过刀子。如今像是荣国公府老国公坟头柏树才碗口粗,父皇难道就要砍尽他们子嗣旧故的顶戴吗?” “四王八公同我们大乾江山,都是同气连枝,乃是从刀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功臣。儿子只求父皇宽仁,留些顏面,这般作为,非是心软,而是不愿寒了勛贵旧臣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心!” 康帝沉默片刻后,却修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你倒是个贤名的。” 此话一出,老八庆祺的心顿时就沉下去,转而脸颊的笑容,也带上了几分僵硬。 偏偏康帝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惊疑,於是又开口,似是无意: “良嬪那里,朕原本是打算晋她为妃位,只是如今后宫妃位,四角齐全,朕心中,到底还有关於你的打算。朕的意思,太子被废,你如今贤名在外,朝中上下皆是讚扬,如今只是个郡王倒显得有些不像样了。” 此话一出,便是庆祺往日里再如何沉稳,但眼下也心跳宛若擂鼓,浑身血液倒冲。 父皇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贾宝玉未考中童生的事情,还在不断发酵,如今整个荣国公府,几乎都是乱作一团,贾宝玉见状,便悄没声地跑到府外,日日在翠庵歇息吃茶,或者是同妙玉说话,仿佛此处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是逃离世俗功名的清净地。 只是就在此时,科举的事儿轮流坐,如今,就轮到了贾环。 临考前夕,来自城外庄子里的晴雯,以掌事娘子的身份,坐著马车,匆匆来到国公府的隔壁一一奉恩將军府。 掀开帘子的剎那,晴雯正欲从角门入府,却不曾想,又再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晴雯姐姐?你总算捨得来见我了吗?” 第154章 王夫人「送礼」 第154章 王夫人“送礼” 晴雯听到贾宝玉的声音,下意识就皱了皱眉头,隨后倒退一步。 这般反应下来,贾宝玉的神色不免带上了些许受伤,於是便想著再度上前,谁知晴雯此时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宝二爷还请自重。如今宝二爷也不是孩子了,怎地行事还这般孟浪?如今奴婢乃是环三爷的人,宝二爷如此行事,当真不怕环三爷怪罪吗?” 宝玉闻言,睁大双目,神情中便忍不住带上了几分不敢置信: “晴雯姐姐,这样的话—你以前从未和我说过。“ “什么孟浪,什么男女大防,那些不过是世间庸俗禄囊所说的话,晴雯姐姐如此,难不成也要变成禄囊口中的死鱼珠子?” 晴雯原先听著贾宝玉说这话,还未曾有什么感觉,可是如今在外边歷练后,再度听闻贾宝玉那天真到近乎愚蠢的话,只想冷笑一声: “宝二爷口中的禄囊,难不成便是环三爷?可是环三爷对於我们这些丫鬟,行事妥帖,给足了我们体面和银两。宝二爷说是体贴咱们做双婢的,可是先前我被卖到地,宝二爷可曾出面帮衬?府里头的丫鬟,放在外头,哪一个不知道她们的名声,都说是被宝二爷吃过嘴子的。这般名声,难道就是宝二爷怜惜女子所作所为的结果?” 见宝玉訥訥不语,晴雯便愈发看不上他这般懦弱模样,在对比记忆中,每次遇到事儿,贾宝玉只能当缩头乌龟,顶多事后说几句,哪里能和环三爷比较? 於是晴雯放下最后一句狠话: “且宝二爷一口一个禄蠹,只是宝二爷可曾想过,自己科举舞弊,是不是比起那些个借真材实料考上功名的『禄蠹』,还要不堪呢?” 只此这么一句话,就让贾宝玉的脸色煞白。 晴雯撇过脸,头也不回地往將军府的角门走去。 * “奴婢请三爷的安。” 到了將军府的正院,晴雯又恢復了平日里风风火火的爽利模样。 隨著时间流逝,贾宝玉对于晴雯来说,不过是一段不值得一提的回忆罢了。 见到贾环后,晴雯就拿出准备的篓子,篓子里面都是一些水灵灵的反季蔬菜,赵姨娘看著倒是稀罕的不行。 就听得晴雯开口: “环三爷说得玻璃大棚,庄子如今已经试用起来。只是时至今日,大棚只能在庄子小范围適用。大棚里的蔬果还不算多。奴婢想著,冬日里最精贵的,不过是一口水灵灵的白菜,於是就做主,先摘了些鲜嫩的,给三爷和姨奶奶改换些口味。” 赵姨娘见状,那小青菜绿油油的,果然是稀罕的不行。 如今到了他们这位置,什么牛羊肉都不缺,反倒是冬日里的一口白菜,便是拿来送人情,也是再合適不过的。 送完了蔬果,晴雯看到贾环,心中微微一动,抿了抿唇,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想法,强忍著一丝羞郝,这才开口: “三爷此番院试,奴婢特地去城外寺里求了个签字,还让大师把香囊开了光。这香囊—是奴婢亲手织就的,还望三爷不要嫌弃。” 赵姨娘看向晴雯,又看向贾环,便兀自扭过头,掩唇一笑。 赵姨娘容色映丽,年轻之时,若非因美貌动人,也不会引得贾政那个假正经疼爱,甚至失了礼数,让贾环被赵姨娘亲自抱养。 只是如今看来,贾环也袭成了赵姨娘的容貌,再加上如今早就不似往日那般畏缩,晴雯看去时,心中涟漪轻泛。 * 却说另一边,自贾宝玉回去以后,神色,这般作態,自然瞒不过袭人,不过前后脚的功夫,袭人便把这事儿告诉了王夫人。 王夫人如今对於贾宝玉,很是复杂,有怒其不爭,但更多的,却绕不开贾宝玉是她如今唯一的血脉,王天人后半辈子的指望,都在宝玉身上。 如今晴雯一个差点被卖到醃地的奴婢,却也敢对府里头的宝二爷大小声,王夫人思即至此, 便沉下神色,吩咐了一句: “把三姑娘给我叫来。” 婆子听命,不多时,贾探春便来到王夫人的厢房床榻前,隔著一层床慢子,王夫人的面容若隱若现,看不大真切,只是王夫人却看清了贾探春手中的考篮。 如今宝玉没考上县试,府里头对於宫中还未曾下达的旨意,更是懦懦不安,生怕哪一日就大祸临头。 这考篮究竟是为谁准备的,自然便可轻易得知。 王夫人见状,便敛去暗光,淡淡开口: “环哥儿如今虽是奉恩將军,有了正经爵位,也已经分府,顶立门户,可是如今终究还没有分家,大家兄弟之间,打断骨头还连著筋。如今环哥儿科举,怎么著我这个嫡母,也该表示表示。” 说著,王夫人就让人掏出一个香囊来,言及这香囊乃是特意在佛龕上供奉、开光过的。 贾探春站在原地,看了那香囊许久,心中觉得不妥,只是王夫人淡淡的一声鼻音,便又再次將她唤醒,贾探春蜘良久,终究不愿意得罪太太,就屈膝道: “太太的好意,我替环兄弟收下了。” 此时,王关人脸上的笑容才真切了几分: “如此好意,你可得送到环哥儿的手上,方才能不辜负我这般心意。以前是我想左了,不论是环哥儿还是宝玉,都是我的孩子。贾家这么个大家族,哪里只是宝玉一人便可以撑起来的?总归是大家同气连枝,家族才能兴旺,才能长盛不衰。” 贾探春闻言心中微动,难不成如今太太真的想明白了? 其实说白了,太太如今的想法,这才是大户人家嫡母该有的,反倒是衬得以往的做派,有著几分不懂事。 * 贾探春心中如此想著,便將考篮和太太送的香囊都送到府上。 赵姨娘看著贾探春既討好,又志芯不安的面容,心下不免嘆息,等再找到贾环,言及此事的时候,贾环却不置可否: “考篮等一应物件,早已都备齐。姨娘就不必再插手了。且说白了,太太那边送来的东西,我可不敢用。如今贾府如此,焉知太太到底怀的是什么心思?” ? 第155章 院试 第155章 院试 贾环说这话的时候,赵姨娘起先不相信,如今环哥儿今非昔比,早就便是四品奉恩將军,王夫人有个自己的宝玉还不够,怎地会平白无故来招惹环哥儿呢? 除非太太如今也是逼上梁山,病急乱投医了。 可是赵姨娘心中虽然不相信,但是听到环哥儿的话语时,还是忍不住打开考篮里,太太送来的香囊,好不容易打开一瞧,似乎和普通香囊並无什么区別。 赵姨娘微微点头,便觉得太太还没有傻到这般彻底。 谁知伴隨著將香囊中的物什倒出来后,赵姨娘眼神微动,就看到这里面夹带著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方,皆是密密麻麻的蝇蚊小楷,赵姨娘见状,手中便是一抖,紧接著,胸中激岩的怒意,让她整张脸都不由得涨红,连带手指微微紧,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张嘴就道: “这狗娘养的夯货,这般下作手段都能够使出来,当真是脸皮子都不要了。亏她还是二房的太太,以前抄写佛经也就罢了,如今倒好,脏的臭的玩意儿,都想往將军府塞!” 赵姨娘拍著胸脯,嘴上骂著,心口却是狂跳,如今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愈发有些后怕。 若非晴雯那丫头,早前送了个香囊给环哥儿;若非环哥儿知晓嫡母不慈若是真把这香囊带进考场,纵算环哥儿身上有爵位傍身,但经此一遭,不死也会脱一层皮,且多年来的萤火勤读—— 都將付诸流水,化为乌有。 这口气·就算是环哥儿能咽下,但是赵姨娘却咽不下去! 只是到底是女人家的事情,此番后宅阴私手段,若是由环哥儿出手,未免失了体面,且话又说回来,在旁人看来,王夫人终究是嫡母,环哥儿身上背著孝道的名號,难免有些前后蜘。 赵姨娘神情微动,就开口道: “环哥儿,此事你不要插手。我便是不相信了,太太如今当真能一手遮天不成?你如今虽然有爵位,但到底还未曾分家。那位宝二爷科举舞弊也就算了,太太还想要拖你下水,真当老爷是死人了?” 贾政最好面子,如今因著贾环的缘故,平日里在衙门点卯办差,同僚都要高看他一眼,若是环哥儿出事,以赵姨娘对贾政的了解,他定然坐不住! * 院试考取的功名,乃是秀才。 考取院试之处,正好就在神京学政衙门,由顺天学政负责。 而今年的院试,因著先前的科举舞弊一案,愈发显得不可小。 尤其是如今,圣上年纪大了,心思愈发难以揣摩,自打上次的县试放榜,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各方势力翰旋,其中八爷、大爷更是在朝中爭锋相对,偏偏当今圣上稳坐钓鱼台,愣是看不出丝毫倾向来。 別说是朝中上下,文武百官拿捏不定主意,便是那几个天潢贵胃、皇子皇孙,心中也难免喘喘不安。 正是在这个时候,贾环再度步入考场,只是临行前,相比起前面两次的默默无闻,这一次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新起之秀一一奉恩將军的身上。 如今勛贵人家里,多是子孙不爭气,往往藉助著父辈的余荫,如同薛蟠一般,谋求个鑾仪卫、 步兵统领衙门,又或是二等、三等侍卫。 总而言之,像是贾环这样,正儿八经苦读文章,钻研经义,明明身负爵位,却硬要吃读书之苦的勛贵子弟—还真没有多少个。 不少善於揣摩圣意的人,私底下不免嘀咕起来,瞧这圣上的样子,怕不是对於贾环还有另外的安排。 考场中,贾环不知外头的流言,一门心思著文章。 早在这些年的打磨下,贾环的一手馆阁体已经初具雏形,除却过目不忘,日日临募字帖的缘故外,其中也有贾环日夜吊著沙袋悬腕的缘故。 馆阁体横平竖直,布白均匀,一眼望去,堪称工整如算子,端庄若朝仪。 虽说有过於死板之嫌,但是字跡清晰可见,便是连学政考官等人,也忍不住频频往贾环所写的考卷看了几眼。 至於八股经义中的承题破题,对於贾环来说,最大的倚仗便是有前世的记忆打底,因著所学专业的缘故,脑海中保存著明清诸多八股例文,如今下笔之余,竟然有种行云流水的酣畅之感。 他作答是快了,但累的是旁人。 隔壁考场单间內的考生,听到贾环所在位置落笔婆娑声不绝如缕,心头就愈发烦躁起来,连带著看向考卷之际,也是心乱如麻。 好不容易就这么熬过了三日,院试总算是结束了。 等到贾环再度打听外界的消息后,薛大傻子.却在衙门下值后,匆匆来到將军府,在贾环的外书房中,將上好的西湖龙井,一口图图咽下,而后才抹去嘴角的水痕,爆出一个天大的消息来: “环兄弟!八爷成亲王了!” 八贤土、八贤土,先前因看庆祺只是个郡土,到底显得有儿分名不副实,但是如今成了亲王以后,那岂不是和大爷、四爷一样的爵位,说不准將来就有继承大位的可能? 贾环愜愣了一下,旋即就皱紧眉头,总觉得此番八爷获封亲王一事,总来的太快、太容易,略有几分蹊蹺。 不说旁的,大凡如今有亲王爵位的皇子中,老大掌兵行军,老三修撰经纶典籍,而四爷就更不用说了,不论是收缴国帑欠银,亦或是年年亲自前往治理河道,都少不了有他的身影。 相比之下—八爷,就因为推广牛痘,便成了亲王? 真要说一句,他还是捡了贾环的功劳呢! * 贾环如此想著,但是雍亲王府里的宏时,却並非如此。 他衝著几个兄弟,脸上不免带著几分得色,手里捏著请帖,晃了晃,就道: “八叔请我去杏楼吃茶,如今正是八叔得意风光的时候,你们若是有甚么想说的,我倒是可以想著,帮你们带一句口风———” 正说著,宏时就觉得眼前的宏歷、宏昼的神色,有些不对味。 他略一皱眉,便撇过头,向后看去。 身后。 雍亲王庆慎赫然立於原地。 第156章 都是贾环的错! 第156章 都是贾环的错! 看到庆禛那沉凝的面容时,不知怎地,宏时心中便是一突,紧接著就显得有几分慌乱,只是宏时心中转念一想,父王虽说是雍亲王,但是平日里一向吃斋念经,沉迷於佛法。 如今太子被废,八叔有望大位,朝中声势赫赫,他討好八叔,一来是因为八叔待人亲和,二来也免不了是因为形势所迫。 且父王同八叔,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难不成他还能阻止叔侄间亲近吗? 庆镇看著宏时的神色变幻不定,宏时先是心虚志忘,最后却又露出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这次前往杏楼吃茶,当真就如同宏时所说的那般,只是为了叔侄之间敘旧罢了。 庆慎看著宏时,要说对於这位长子,心中全然没有半点失望,那自然是假的,可是话到嘴边, 他却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你倒是老八的好侄子。他有什么好事想著你,你这个做侄子的,也顾念著这份情,如今他前脚才封了亲王,你后脚就跑过去。” 宏时闻言,神情一顿,小心了雍亲王一眼,竟然不知道,父王说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思及还在否楼设宴的八叔,宏时顶著庆慎如炬的目光,终究还是开口: “父王,八叔还在杏楼里等著儿子,儿子便先行一步了—“ 看著宏时脚步匆匆,似乎有些狼狐的背影,宏昼和宏歷对视一眼,皆是不敢出声。 却不想,那厢宏时还未曾跨过亲王府的府门,就听得外头匆匆来报: “四爷,出事了!城郊的庄子上,出了天!” 此话才刚传出,那边宏时却一脸不敢置信,顿时出言: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荒谬!如今京城周遭,大肆推行牛痘,预防天,这怎么可能还会有天爆发?” 宏时心中是又惊又怒,若是此事为真,谁知道朝中大皇子的党羽,是否会藉此事攻计八叔,怕就怕,如今八叔才成了亲王,又要因著这件事情被擼了亲王的爵位。 如此一来,八叔都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他宏时又算得上是什么东西呢? 修地,宏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便又收回迈出去的脚,转过头,折返回原地,期期艾艾地看向父王,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於忍不住开口道: “父王,这牛痘之事,八叔也只是负责推广,如今出了事情-儿子想著,莫不是这牛痘的法子有问题?” 话音才落下。 先前还能保持平静的庆祺,脸色骤然涨红,就连身边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得一声脆响: “啪一一” 宏时的脸颊上,正好出现了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他捂住火辣生疼的脸颊,看向庆慎的目光中,满是不敢置信: “父王!” 庆镇见他似是不服,便文冷笑一声: “牛痘之法,乃是经过你皇祖父身边的御医反覆检验,你寧可怀疑御医,怀疑贾环,乃至於怀疑你的皇祖父,也不肯怀疑你的八叔吗?你倒是他的好侄子!” 正说著,宏时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原本在雍亲王府养伤的十三爷听到动静,便拖著如今才微微好转的伤腿,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四哥!宏时年纪小,不懂事,你何必同他计较?有什么话,慢慢说便是,作甚要动手?” 庆慎撇过头,冷哼: “十七八岁了,年纪还算小?老八干不好差事,结果到他口中,却成了贾环的不是。真要糊涂至此,將来谁还敢效力?真把別人都当做是傻子不成?” 老十三听到这话,不声了,而是走到另一边,折下一根枯枝,放到庆慎手中。 庆慎先是不解,皱眉。 老十三急得很,喊了一声: “四哥,愣著做什么?打啊!” 宏时如遭雷劈! 他就知道,几个叔叔里面,只有八叔对他,才是最真心的! 十三叔真遇到事,还不是偏帮一个外人! * 城外庄子出事了。 这个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因著天爆发,在朝中八爷党的推波助澜下,贾环一下子便成为了眾矢之的。 早朝八爷手底下的门人,便进言: “臣有本奏!” “近日京师外痘疫横行,十户九丧,陈本等细查病源,斗胆揣测一句-此等祸事,只怕同奉恩將军献上的牛痘之法有干係!” 因著京师天非同小可,此次早朝之上,贾赦赫然也在其中,闻得此言,贾赦虽然平日里同贾环关係淡淡,但怎么说彼此也是贾家人,哪里容得旁人这般污衊? 贾赦几乎要將眼睛都瞪得如铜铃,怒喝出声: 『澹臺老大人!你这话好生没理!牛痘之法,乃是经过圣上首肯,这才经由八爷之手,加以推广。如今出了差池,凭什么都成了奉恩將军的罪责?” 话落,素来寡言少语的雍亲王,居然也迈出一步,来到殿中,为贾环开口: “陛下,儿臣以为,牛痘之法,非同小可。此番爆发天,確实有值得深思之处。缘何京中勛贵人家无一人患有天急症?据太医院脉案记载,这半年来权贵人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便是看门的小廝,也未曾患上天。对比城外横尸遍野之景,真的只是一句巧合,就能轻易盖过?” 雍亲王话音落下,先前那八爷门人便冷笑出声: “满京城,谁不知道四爷同奉恩將军交好。便是再想要替奉恩將军掩饰,也不必如此祸水东引 此话一出,殿中便是一静。 紧接著,却看到贾环迈出一步,出列躬身,声气平和却字字如针: “臣有本奏!” “京师外城痘疫横行,其中確实有三大疏漏!” 不待他人侧自相视,就听得贾环开口: “疏漏之一,划臂种痘,涉案官吏贪图便宜行事,不教沸煮消毒之法,致使痘浆污秽相染,反成传疫之源!” “疏漏之二,部分官吏为贪功,瞒报三十七例溃烂病患,任其混居市井。臣所行外城处,棺材铺的薄棺都已售罄。” “疏漏之三,勛贵人家和小民所用方法,以及种痘先后,皆有不同。据臣所查,勛贵最先种痘,富户其次,最后才是寻常百姓,至於贫苦佃户,对於涉案官吏来说,不过是贱命一条!” “牛痘之法,经由陛下之手,本是仁心仁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却不想,如今却因人心莫测,硬生生分出个高低贵贱“ 第157章 微服私访 第157章 微服私访 “奉恩將军慎言!” 朝堂之上,贾环的话语才刚刚落下,那厢朝中的八爷党羽便纷纷站出,言语之中,皆是贾环所言不实,八爷负责的推广牛痘差事,其中另有隱情,而城郊爆发天,实属偶然,只能说是天灾, 非人力所能抗衡。 此话说出口,朝中大皇子的一眾党羽,纷纷侧目而视,只觉得今日之事可笑至极,奈何贾环同雍亲王走得近,更多的大皇子党羽,都是闭口不言,静观事態,似乎想要藉此试探出雍亲王的反应。 只是康帝似乎对於此事,另有看法。 他端坐於龙椅之上,神色晦暗不明,当冷眼向殿內扫去之际,看著眾人或是爭得面红耳赤,又或是交头接耳,心头却忽然泛起一种疲惫之感。 六部考核,不知什么时候,却已经沦为了人情往来、结党营私之地,反观办实事者,寥寥无几。 若要挑选其中各部官员,问及河道少决几处,粮仓多存几石,怕不是一问三不知。 可是如今,此番党爭风气,早已成为芥蘚之疾,积重难返,难以根除,想要整治此不正之风, 只能大刀阔斧下,以新政之火,燃烧弊根。 思及至此,康帝心中缓缓落下一个决定。 * 神京的东直门处。 贾环早早就候在此处,要说此地的旁人,还有一位身著常服,面色微微描黑,看起来颇有种貌不惊人的感觉,要说此人是谁,不是旁人,正是雍亲王府的四爷。 正当贾环同四爷说著,这次去城外微服私访的事情,那厢一辆用靛蓝布围著,黑漆平顶的马车,就从不远处缓缓驶来。 瞧这马车的样式,似乎是民间普通富户的款儿,等到帘子掀开,其中走出的“富商”,赫然就是寻常人家打扮的康帝。 在外微服私访,不做君臣礼数,四爷和贾环上前拜见请安,康帝也只是微微抬手,就示意他们起身,末了,他看了庆一眼,似是不经意的,隨口提及一句: “老十三———最近怎么样了?”” 庆慎一愣,猛地抬头,看向康帝,康帝见状就撇开眼,没声,仿佛说这话时,只是顺心而为,没有多问的意思。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贾环和庆看了一眼,都瞧出这位老爷子的口不对心,眼神中不免透露出了一丝笑意,接著, 就听到庆祺开口: “十三弟如今已经好转许多。前儿个儿子还在教训宏时的时候,十三弟还匆忙走过来,拦住儿子。儿子瞧著,他下地行走,怕是没什么问题,瞧那模样,且又听御医说,那老道给得方子妙,也不必害怕留下病根子。” 康帝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儿,但却下意识地鬆了口气,转而谈及城外天痘疫之事,仿佛刚才的话题,不过是隨口提及。 * 马车顺著东直门往外走,一路疾驰,最终来到了城郊的村子里。 当贾环从马背上下来后,四下环顾一番后,却见康帝神色也不由得沉下来。 就见村落中,四下寂静无声,走进人家之际,便是连犬吠声也寥寥无几,天子脚下,皇城边上,却是一番死寂之景。 因著天肆虐,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道路两旁,甚至可以看见蝇虫堆积的尸骨累累,哪里还有平日里朝中御使口中称讚的太平盛世之景? 康帝神色变幻,思及朝堂上,还在因为追责之事,相互推的文武百官,再对比宛若人间炼狱,却毫无官吏过问的村落,沉默不语间,手指却缓缓紧,直至手背青筋暴突。 却不想,在这时候,四下不知哪里,冒出一个浓眉大眼,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这少年郎颇有眼力见,见康帝一行人等,虽然打扮不显,可瞧见其神色气质,不似京中寻常商贾富户,便噗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接著连连磕头,额头青紫一片。 “三位老爷,小人父母皆是早亡,如今家贫无所依,还有两个弟妹,如今便是连两副薄棺也买不起。还请老爷可怜则个,小人愿意卖身为奴,侍奉左右!” “小人晓得府里规矩大,不敢求近身伺候,便是让我去马棚当个草的,我心里也高兴——” 康帝自然是不会收下的,雍亲王府中,也是不缺下人,到时候贾环瞧这少年郎虎头虎脑,重情重义且人又机灵,於是便忍不住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郎喜出望外,一个响头下去,哽咽开口: “奴才赵武!” ? 从村落里出来的时候,纵算是康帝在场,雍亲王庆慎的脸色也是一派沉凝,神情冷得嚇人,即便是大冷天,贾环站在他身侧,也仿佛能够感觉到,庆慎的身上在嗖嗖地冒著寒气。 临行前,康帝脚步一顿,转过头,便將目光落在庆慎的脸上,见他如此神情,康帝眼神一动, 便道: “老四,这件事情,我交给你。你素来是个能办实事的,且如今私下里,我们只称父子,不称君臣,我告诉你,此事怕是件苦差事,吃力不討好。你—可能接任?” 贾环这会儿没有声的机会,只是雍亲王和他算是想到一处去了。 什么只论父子,不论君臣,那不过都是说说而已,且京郊如此惨况,纵使不为夺嫡之爭,雍亲王也愿意接下这烂摊子! 看著庆慎领命的身形,康帝的眸光微动,接著就恢復如常,便笑著拍了拍庆慎的肩膀: “好了,你我父子之间,何必如此生分。听说你府上的鲁菜师傅手艺不错,今日我倒是要好好尝尝。” 此番温情脉脉之语,甚少从康帝口中说出,闻言,雍亲王也不由得露出个笑容来: “这鲁菜师傅,还是王妃从娘家带过来的,府里的孩子们都爱吃这师傅做的。您今儿个到了府上,倒是可以让宏歷他们几个帮忙点菜。尤其是宏昼那小子,平日里最是挑嘴,因著这事儿,没少折腾鲁菜师傅..” 康帝闻言,便笑了: “哦?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说著,康帝便说起这次路上的事儿来: “这次去往城郊,路上道路泥泞顛簸,我们坐马车尚且如此,从此管中窥豹,可见民生艰难—正是如此,我们更要以身作则,施行俭朴之风“ 贾环跟在后头,却条地想起一个法子,说不定·真能解决道路泥泞顛簸之事。 第158章 科举暴雷,宝玉被抓 第158章 科举暴雷,宝玉被抓 城郊庄子。 这些时日,因著院试还没有放榜,且城外又是一片惨状,贾环连日见不到四爷的身影。 倒是十四爷跟在贾环身后,忙前忙后,在折腾一个新物件。 “四成石灰,三成高岭土,三成碎瓷,分层夯实时,加入糯米浆糊,最后分层夯实———“ 老十四看著贾环写的单子,不由得喷喷称奇,神情中还有些惊疑不定: “这这么整真能弄出水泥这玩意儿?且这水泥,当真有你说的那般神奇?” 贾环拿起以前修筑城墙的例子说事: “像是前朝的金陵城墙,便掺和了许多糯米浆糊,只是其中造价实在高昂。听前朝记载,金陵的城墙耗费糯米两万吨,相当於十万农民一年的口粮。” “只是咱们如今弄水泥,不完全都是糯米浆糊,要不然靡费太大,怕是也折腾不起.— 此时,除了贾环、老十四,还有营郎秦业也在掺和,秦业虽说参与王府设计,但是对於水泥一道也略有几分见解,偶尔帮衬起来,几人相互搭把手,再加上佃户帮忙,不过几天的功夫,便弄出一个维形来。 那厢晴雯干活是愈发利索了,如今庄子上的玻璃暖棚並不大,拢共出的那些菜叶子,也是供给將军府自个儿吃。 她摘了些绿叶菜,准备好了锅子,等到桌面上就老十四便打听起来: “秦大人,听说你家小儿与荣国公府的宝玉交情匪浅,怎地这些日子,倒是不曾听到他的动静说起这个孽子,秦业就来气,连带著看著绿油油的菜叶子,越觉得倒了胃口,一边嘆气,一边就羞愧开口: “十四爷莫要再提起那孽障。若是他再这么一意孤行,我就只当眼不见,心为净,权当没有过这个儿子。” 这事儿倒是不好多说,偏生老十四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对於这位宝二爷倒是多有打听,眼见贾环不声,就撞了撞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出声: “贾环,你这些日子是不知道,你那二哥,如今算是在楼里出了名的恩客!楼里的姑娘, 如今都是重金求他一首浓词艷曲,就指望著靠这个扬名声呢!” 还有这事儿? 贾环倒是真不知道。 * 贾府。 说起来,夏金桂原本也瞧不上贾宝玉,只是如今肚子里揣上一个,心思难免多了些,且贾宝玉整日地不著家,她自个儿在后宅里,偏偏每日还要应对贾母和王夫人的冷言冷语,夏金桂这会儿才算是明白了,出嫁前,缘何母亲的目光是如此的复杂。 做高门大户的奶奶难! 做高门大户的妾室,更是难上加难! 偏生在时候,前头的婆子匆匆迈著碎步,来到堂中,轻声道: “姨奶奶,隔壁的赵姨太太来了,说是想要同您说几句话儿。” 夏金桂掖著眼角的手一顿,愣少许,不自觉地反问一句: “你说—是隔壁將军府的赵姨太太?”“ 说完,夏金桂猛地直起身子,连忙正了正心神: “请!快请进来!” 说著,夏金桂眉眼一动,便又开口: “不,你等等,我同你一道去请赵姨太太!” * 厢房中。 赵姨娘看著夏金桂不无討好的神色,心下有些感慨,谁能想到,她原本不过是贾府的一个家生奴才,结果如今就连夏家千娇万宠的姑娘,也只能一脸討好地看向她。 只是想归想,赵姨娘嘴上却丝毫不停,端起茶盏,露出个笑来,於是就道: “你如今在府里头的处境,便是我看了也难免要嘆息。好好的大户人家姑娘,再不济也能入宫小选,混个女史、女官噹噹。如今说是高嫁,可是真要说起来,宝玉与你都不过是半斤八两,他既无爵位,又无功名傍身,真要说起来,你便是连正头奶奶,又怎么做不得?只是你如今怀了孕,宝玉又在外头顽耍——咳咳咳,算了,这话我原本不该说的。” 赵姨娘这话,夏金桂知道,她这是来挑事了,但是夏金桂却依旧忍不住追问: “姨太太此话怎讲?” 赵姨娘嘆息: “这我倒是不好说了,只是从外头的採买那处听闻,宝玉如今算是楼里,千金一掷、有名的恩客呢!” 千金一掷? 这千金,宝玉还能从哪来? 夏金桂一口气没咽下去,险些两眼翻白。 * 日子一晃而过。 水泥的初次凝结,需要七日,隨后二次凝结就是二十八日。 也是在第五日的时候,贾环的院试成绩-放榜张贴了。 这一日,荣国公府、將军府的王夫人和赵姨娘,都不约而同地迈入后院的小佛堂。 只是同赵姨娘盼望的好消息不同,王夫人跪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却是在求佛祖保佑, 保佑贾环此次院试落第,也好了却她心中的执念。 否则宝玉落第,环哥儿中举,王夫人只要想到这般情形,就觉得额头一阵一阵地疼,似乎连心口都喘不过气来。 正此时,却突然听闻外头有动静传来。 王夫人豁然起身,扭过头,唤来贴身的婆子,定了定心神,这才道: “可是外头有消息传来?” 婆子支吾不语,直到王夫人手上的指甲,几乎要扣入皮肉中,露出血痕之际,那厢婆子才苦著脸: “太太,人各有命,您还是看开点吧!” 王夫人脚步顿时一个趣起,转而连连倒退几步,死命咬著牙,这才从口中挤出一句话: “他当真考中了秀才?” 那婆子惊讶: “太太,您怎地好好的,说起这话来了?” 是她想错了不成? 王夫人闻言,顿时心中一喜,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听到婆子开口: “太太,您难不成还不知道吗?宝二爷因为涉及科举舞弊案,被临安伯府的人给说出来了,如今—大理寺正在前院那块儿拿人呢!” “如今为著这事儿,前院闹得天翻地覆,荣禧堂里的老太太更是两眼一翻,晕厥过去。整个荣国公府,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太太,如今都指望著您顶事儿呢!” 听到这里,王夫人也是两眼一翻,想要晕过去。 这消息还不如环哥儿考上秀才呢! 1 第159章 宝玉被抓了,怎么还放爆竹了? 第159章 宝玉被抓了,怎么还放爆竹了? 王夫人强撑著有些瘫软的身子,就要往前院走,谁能料到,便是来到了前院也没瞧见宝玉的身影,她心中愈发不安,於是再度向前走,直至来到府门外,才听到一阵里啪啦的喧譁之声。 正当王夫人纳闷之际,身旁的婆子却附在她耳畔,悄声道: “太太,这爆竹乃是隔壁將军府放的。” 王夫人眉梢一提,双眉倒竖,就露出几分怒容来,连带著小拇指上好不容易精心蓄养的指甲都硬生生崩断,吸著气,咬牙问道: “这下三滥的东西!如今宝玉被抓了,他们倒是放起爆竹来,这眼里还有老爷,还有老祖宗, 还有贾家吗?此事过后,我必要告上一状,好让他们知晓,如今还没分家,將军府同咱们荣国公府乃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王夫人说著这话,旁边的婆子却忍不住在心下嘀咕起来。 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当属宝二爷科举舞弊被抓一事,可是被抓之前,太太权当这事儿並无发生,没有走通门路,更无打点官司,如今事儿出来了,太太还想著跟隔壁分出个眉眼高低。 这当家太太做的—便是连她这个贴身婆子都看不下去,更別说是府里头最喜欢嚼舌根子的丫婆子,只是到了现如今,也就是太太自个儿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婆子欲言又止片刻,眼见太太还在执著隔壁將军府的爆竹,终於忍不住胆战心惊地说了一句: “太太,这事儿“还真怪不到隔壁府上。今天是院试放榜的日子。” 王夫人动作一顿,就撇过头,看向那婆子,目光如炬中带著少许不敢確定: “你再说一遍?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婆子战战蔬兢,终於一咬牙,狠狼心,就开口: “太太—..·隔壁的奉恩將军,如今考上了秀才功名。还是—..案首!赵姨奶奶听到这消息,高兴地买了十丈的鞭炮,就掛在將军府门口,瞬里啪啦地放著,只为了图个喜庆!” 一个考了县试,非但没有考上童生功名,还惹上了科举舞弊的官司。 一个考了院试,两年的功夫,中了小三元,成了四品的奉恩將军。 王夫人身形一晃,扶住太阳穴,这会儿是真觉得太阳穴一涨一涨,紧接著,她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视野陷入昏暗之际,却听得周围传来惊呼声: “太太!” 王夫人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这二房太太做到她这份上,也是绝无仅有了,这些婆子丫鬟口中称她一句二太太,背地里怕是还不知道怎么嘀咕她。 王夫人晕这消息,传到后院后,贾母也才刚刚醒转过来,耳听到这话,气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衝著身侧的鸳鸯,就开口抱怨起来: “这府里头的当家太太,大房的那个,小门小户,眼皮子浅,放不到檯面上来。以前瞧著二房那个,虽然不言不语,吃斋念佛,但好歹也是个能拿捏住事情的人,如今看来—还不如大房的省心!” 语罢,贾母又忍不住嘆息: “要说这府里面最得力的,恐怕也就是凤丫头了。只是凤丫头现在有了孩子,心思都放在那儿子身上。宝玉出事,也没见她过问一句,终究是隔著房,生分了许多—“ 鸳鸯听到这话,抿了抿嘴,打湿了帕子,给贾母擦了擦额角,便哄著老太太,缓声开口: “老祖宗,您这又是哪里赌气的话?如今宝二爷出了事儿,隔壁寧国公府的珍大爷如今也不顶事,老祖宗如今真想要摸出办法,上下打点一二,还得找王家呢。” 鸳鸯说这话,本就是真心实意,只是贾母听到了,心中滋味难言,想曾经的四王八公,贾史王薛是多么风光? 尤其是贾家,一门两国公,又是武勛起家,乃是当今圣上最得意的勛贵,如今竟也落魄成这样,要让子孙科举出仕,乃至於出了如今这遭事情来。 然而鸳鸯的话,也並非没有道理,贾母闻言,思索再三,还是开口道: “你且去一趟东院,把凤丫头给我叫来。” * 东院。 王熙凤听到贾母这话,当即就逗弄著乳母怀中的婴儿,冷笑一声: “先前的好事儿是没有我的份,如今坏了事了,太太就缩著脑袋不哎声,我反倒是成了顶天立地的当家奶奶。这样的好事儿,我可是受不起。你且去外边回了鸳鸯那丫头,就告诉她,珩哥儿如今年虽小,又发了高热,我整宿整宿地守著,没敢合眼,如今已经是分身乏术,府里头的事儿,我算是掺和不了了。” 平儿是王熙凤身边的得力大丫头,这些日子,王熙凤为了头一个孩子,费了不少精力,眼瞧著前儿个珩哥儿发起高热,府里头愣是没人过问,居然只有隔壁的环哥儿托人寻了大夫过来,平儿心中又何尝没有怨气? 以至於在和鸳鸯说话的时候,平儿也带上了些许气愤: “鸳鸯姐姐这话切莫再说了。府里头的人,只盼著奶奶搭把手,可是谁又曾为奶奶想过。奶奶的难处,谁又看到了?谁又替奶奶帮衬了?” 平儿说话,便是连她这样素来圆滑的人,都扭头就走,可见平儿因此气得不轻,反倒是鸳鸯听到这话迷糊了,四下打听了一番,这才知晓前儿个珩哥儿生了场大病,府里面居然没多少人知晓。 思及至此,鸳鸯面上火辣辣的,总感觉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她看向周围的婆子,便厉喝一声: “糊涂!奶奶这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没人来正院知会一声。真当府里头的主子们都不管事了不成?” 婆子也委屈开口: “鸳鸯姑娘这话好没道理。这些时日,太太和老太太为著宝二爷的事儿烦心,大太太不管事, 大老爷和二老爷又是男人家,不管內宅之事,这事儿咱们便是想说,没地方说去啊!” 鸳鸯闻言,瞧见这些婆子还在那申辩,气得不行。 当真是反了天了! 主子们不当家,这些奴才倒是作威作福,骑到主子头上来了。 璉二奶奶处尚且如此,谁知道其它小主子的地方,又是什么情形? * 另一边。 王夫人刚从王家出来。 第160章 水泥 第160章 水泥 王夫人这次上娘家,是为了求著哥哥嫂子们帮忙,至於结果,当然是毫无疑问。 这已经不是王夫人第一次惹事了,先前的印子钱事儿也就算了,毕竟京中勛贵多多少少都在干这事儿,但是此次科举舞弊,那是戳圣上的心窝子! 王子腾如今还不是步兵统领呢,要是还想往上攀一攀,怎么说也不会掺和进这事儿里面,甚至恨不得和王夫人撇清干係。 正当王夫人从府门中赶出,一阵失魂落魄模样的时候,却不想,外头突然传来车马嘶鸣的骚乱接著,一个长相富態的临安伯夫人,就匆匆从外头走来,当著王夫人的面儿,就是一个巴掌抽过去。 王夫人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隨后就听到临安伯夫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都是你家的那块破石头,害得我儿如今被大理寺的人抓走!你拿什么赔我儿子?” * 城外。 这些时日里,贾环一直跟著四爷做事,与如今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大皇子和八皇子瓣腕子的科举舞弊案不同,眼下这桩城外的天痘疫仿佛被人下意识地忽略了。 只是贾环和庆慎心底都明白,旁人的眼光放不放在他们身上,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康帝知晓他们在办的事情,只此一个人的目光,便抵得上朝野上下所有人的目光。 这边赵武跟在贾环前后,办事那叫一个勤勉利索。 因著如今神京天还有些寒冷,城外便又设立了几个粥棚,贾环和四爷等人坐在一张长椅,对著方桌,就著里面的咸菜疙瘩,便是一顿呼嚕。 咸菜疙瘩冻得掷硬,油水也不多,但是吃到肚子里,暖呼呼的,也別有一番滋味儿,只是“ 庆慎难免悵然开口: “清粥小菜,一两顿或许还算可口,只是时日多了,难免忍受不下去。可京畿周遭的百姓连这般饭菜都是难得,哪里还有挑拣的余地?都说如今乃是盛世,海清河晏,可京城百姓尚且如此,我大乾子民—又当如何?” 赵武侍候左右,闻言多看了庆祺一眼,似乎没有想到,这话还能从天潢贵胄,龙子龙孙的口中说出。 贾环见四爷性子急,对於这次的事情显然多有感慨,於是便另起个话头: “不积步,无以至千里。万里长城,並非一日之功。四爷真要说起来,我这里倒是有个新物什—.—.” 庆慎手中一顿,便向贾环看来,每次贾环说起新物什的时候,便是连他看了,都不免吃惊。 果不其然,当贾环说完水泥效用后,庆慎豁然起身,连手中饭碗都不管了: “你说的水泥,真能有如此效用不成?” 贾环闻言便笑: “水泥之坚固平整,可用於修筑旅顺口的炮台,又或者是开採矿务局,乃至铺路、水利·—皆可用之。” 此言一出,不止是四爷被惊到了,便是连周围几个人僕役,包括赵武等人,都是一派然之色* 却说此时。 京城中的科举舞弊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无数双眼晴都盯在这事儿上,尤其是江南的学子,根本口口相传这些消息。 若是一个发落不好,只怕江南士子又將生出暴动。 为著这事儿,大皇子没少在府里头怒骂临安伯,若不是因著仲怀安卖考题,这事儿也不一定和大皇子沾上边。 然而任是谁都未曾料到,偏巧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又出了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水泥! “这水泥究竟是何物?” 朝堂上,一眾老大人对著这灰扑扑的水泥,看得两眼发直,尤其是看到绿营佩刀砍在水泥上, 紧接著,刀面似乎出现豁口的场面,他们更是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其中,朝中的一些以武勛起家的老勛贵,更是看不过眼,直接上前,掏出旁边的绿营佩刀,转而大喝一声: “我来!” 修地。 佩刀砍下去,连砍了三四次,那一块水泥还没怎么样,倒是佩刀先行崩裂,变成一寸一寸断落的模样。 一瞬间。 金鑾殿中,一片寂静。 高座上的康帝,纵算私底下早早看见过此番情形,但此刻神情中还是不免带了几分讚嘆之色。 好不容易等到一轮之声稍歇,贾环便出列躬身,开口道: “皇上圣鉴!此水泥之物,远胜於传统三合土,当掺水夯筑后,硬如钢铁,坚胜磐石,同时抗蚀耐潮,不怕水淹,亦不怕火焚。除却炮台夯实,城墙修筑外,还可以用在铺路、水利等种种事宜上。” 贾环这话,倒是让康帝不得不深思起来: “前岁直隶河北等地泛起洪灾,这些年来灾民虽有安置之所,然而黄河流经之处,却依旧有水患泛滥,若是能有水泥涂抹堤坝,便少了河水冲溃的风险。” 闻得康帝此言,眾人眼前皆是一亮。 有水泥之物,想要修筑堤坝,便是一桩实打实的功绩,若是谁能接受,指不定將来青史上都能留名,只是如今大皇子因著科举舞弊案的缘故,只怕是又要同这件好差事失之交臂。 旁人想著,大皇子又何尝想不到这点? 他眼眸黑,看不出情绪来,反倒是不少人小心向八皇子,总觉得庆祺的运气好的过分,先是接了推广牛痘的好差事,隨后虽说痘疫爆发,但也有四爷接手这个烂摊子。 如今更是因著科举舞弊,白捡了水泥这个差事的便宜,长此以往下去,八爷座下的位置,指不定还能往上挪一挪。 康帝將下边人的脸色都收入眼底,並未开口说什么,只是正当眾人以为,这件差事板上钉钉的时候,却不曾想,突然听到康帝开口: “老四这段时日,京畿的痘疫处理的不错。且老四素来喜欢办实事,没少疏浚河道等事情。朕心里打算著,水泥修筑堤坝的差事,交与老四倒是正合適。” 什么叫做老四素来喜欢办实事? 这话一出。 当即。 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第161章 四爷离京,朝薛家打主意 第161章 四爷离京,朝薛家打主意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后宫只是略有耳闻,只是真要说起来,如今贾环虽然还带著一个贾字,但是对於贾环忙活之事,荣国公府是一概不知。 这会儿贾母和王夫人,还在因为宝玉的事情闹心,尤其是王夫人,特地为了这事儿回到娘家, 想要让哥哥王子腾帮衬一二,可是谁能想到,平日里还和和气气的嫂子,在听到这事儿后,居然直接放下茶盏,冷脸送客。 王夫人为著这件事情,回到贾府中没少掉眼泪珠子,却又不敢轻易声张,只因为如今她已经是嫁出去的王家女,真要说起来,娘家才是她的支柱,若是让旁人知晓娘家不得用,嫂子厌弃她这个小姑子的事儿,怕是王夫人在贾府中的处境便愈发艰难起来。 王夫人不顶事,王熙凤又不出面,家里的两个老爷们,更是齐刷刷地当起缩头乌龟来,到最后,居然只能是贾母舍了自己的老脸,来到宫里边,寻找到曾经四王八公的老姐妹一一甄姓乳母。 乳母这一层关係,確实非同小可,通常从小把主子看到大,算得上是半个主子,便是贴身的侍从,看到这些近身伺候的乳母,也不敢小分毫。 更何况这位甄姑姑奶大的孩子非同小可,正是当今圣上,说句难听的,真要论起身份来,等到圣上没了,这位甄姑姑就是半个养母,旁人须得称一句甄老太妃才是。 贾母此时,便坐在甄姑姑旁边,抹著眼泪,神色哀慟: “都是子孙不爭气,才有了如今这桩滔天祸事。只是老姐姐,我心中难受我就这么一个玉儿,平日里惯著宠著,哪里做过这种荒唐事?都是那临安伯的儿子带著,才將我玉儿带成如今的模样。” “不过是半大的孩子,能懂什么?这次事了,好好教导些也就是了。要不然这次的案子,牵涉了这么多的勛贵,难不成真要按照流言所说,一个个都砍掉脑袋,闹得勛贵人家和皇室离了心,这才好?” 甄姑姑听了这话,倒是嘆息一声,没有说贾母这话究竟是对是错,只是心中还是不免感嘆。 贾母对於这位衔玉而生的宝玉,当真是满心眼的疼爱,要是放在寻常人家,出了这种事情,哪里就是这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能行的? 莫说是求爷爷、告奶奶,想把人从大理寺捞出来,说不定有那起子狠心的,为了不牵涉九族, 当即在族谱上把人除名。 甄姑姑想著,总觉得衔玉而生的麒麟儿,犯下如此祸事,未尝没有贾母的错处。 嘆息之余,她欲言又止片刻,看著贾母如今苍老许多的面容,终究还是不忍心,点头应诺下来: “这事儿我替你去说一嘴。” * 水泥造成的轰动,比想像中还要大。 因著水泥的平整,防火耐烧,不少有钱富户都在四下打听门路,想要在自家庄子上,能够用著水泥,一时之间,递往雍亲王府乃至奉恩將军府的请帖,几乎都要被塞爆了。 贾环没有先理会这些请帖,而是先著人同江南扬州的林海通气,林海知晓此事后,对於贾环的观感便是一变再变,嘆息长江后浪推前浪之余,心中有关贾环的评价,不由得再高了一层。 而京城中,十三爷这些时日的腿脚倒是好了不少,至少下地行走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异常来便是颳风下雨的时候,也几乎没有感觉,只等再將养些日子,那就算得上是彻底好了。 这般结果,別说雍亲王等没有料到,就算是十三爷自个儿,也是万万没有想到。 他还以为,自己后半辈子,只能拖著残躯病体,跛著脚,就这么了却一生,但万万没有想到, 还能有康健的这一天。 只要想到,这神药乃是来自贾环手中,十三爷心下更是打定主意,此番恩情定要铭记在心,將来若有机会,便是拼了命,也要回报一二。 毕竟贾环这送药恩情,堪比再造之恩! 不曾想,十三爷还未来得及寻到贾环之际,却眼见四哥和贾环,一前一后,来到他休养的床榻前,抽出了一张水泥方子。 水泥之物才刚出世,却已经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十三爷这些时日自然有所耳闻,如今看著四哥和贾环把方子放在他手中,十三爷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只是念头过於匪夷所思,他有些不敢相信: “四哥,环兄弟,你们这是— 雍亲王的脸上,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来,这对於他而言,很是难得: “你赋閒在家,长久待著,也不是回事儿。这水泥的差事,我在父皇那儿接了,只是不日便要去河北直隶等地修筑堤坝,疏浚河道。而京中水泥事宜,若是全交给贾环一人,怕是难免被有心人记掛。你如今在京城,刚好帮衬一二——“ 这话说得,老十三岂能听不出,四哥这是在宽慰他? 都说雍亲王不善言辞,但那也要看,他这是对谁说得话,对於跟在身边的几个亲近之人,雍亲王的体贴周到,便是连一向被称贤名的八爷,也不能够相比。 * 贾府。 自打宝玉被抓后,整个贾府便是一派死气沉沉,全然没有高兴的模样。 却不想,这一日王夫人同贾母,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將长久不见面的薛家给请了过来, 伴著薛姨妈一道的,除了薛宝釵外,还有薛蟠。 薛蟠在外院,被贾政等人接待,而薛宝釵等人如今坐在荣禧堂中吃茶说话,只是茶水尚且滚烫,还未曾自喉咙口咽下,只听得王夫人突然开口道: “妹妹,今儿个我来找你,原是不想说的。只是事到如今,有些话·—也不能瞒著你了。” 薛姨妈听到这话,眼皮子就是一跳,总觉得王夫人说这话,怕是没甚么好事儿。 果不其然,下一刻,只听得王夫人开口: “咱们姐妹自小亲近。如今宝玉和宝釵都大了,且都沾了个宝字,合该是天定的缘分。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我想著·倒不如让两家结个亲事,將来也好亲上加亲。” 第162章 林黛玉:爹,我不嫁给他! 第162章 林黛玉:爹,我不嫁给他! 王夫人此话一出,別说是薛姨妈的脸色变了,就连处世一向淡然从容的薛宝釵,也不由得微微色变。 王夫人见状,心中便是老大不高兴,只觉得薛宝釵这丫头,看著是个宽厚的,如今真遇到事儿了,看上去也不过是贪图富贵,爱慕虚荣的女子。 不过是见著如今宝玉被捲入了科举舞弊案中,这才起了这般心思。 本来说起来,王夫人对於薛宝釵便也不大瞧得上眼,只因为薛家虽说也是金陵之地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但是真要说起来,薛家也就是一个红顶商人。 王夫人私心里,是想要找个体面些的诗礼簪缨世家的女子,只是如今虽说贾母走了甄姑姑那边的路子,想要將人从大理寺中捞出来,还需费不少银钱,若是去寻了夏金桂,难免又让她瑟起来。 思来想去,王夫人迫不得已,只能將眼光放低,落在薛宝釵的身上。 只是在王夫人的思索中,她能將这话说出口,薛家应当感恩戴德才是,怎地如今这一个两个的,反倒是不情愿。 王夫人嘴角的笑意僵住,看向薛姨妈的时候,便带上了几分深色: “妹妹,你这是不乐意?” 薛姨妈张了张嘴,顾念著姐妹之情,当场拂了面子,总是有些心虚气短,不料这个时候,秉性稳重的薛宝釵,忽然急急忙忙地开口说话: “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如今哥哥尚未成婚,哪里有妹子先嫁出去的事儿?” 王夫人听出了拒绝的意思,面子上过不去,说起话来的时候,便没了素日里的笑语晏晏,露出了私下的真面孔来: “你哥哥那般混帐的行径,你们还想著有好人家的姑娘嫁给他呢?也不仔细想想,吃酒赌钱的爷们,哪家主母能够看上他?隨便找一个小官吏的女儿嫁给他,那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咪当!” 薛姨妈的茶盏,骤然落在桌面上。 茶盖侧翻,茶水溅落一地,泼洒在手背上,一烫一烫,灼人的很,只是这会儿的薛姨妈气得两眼发黑,对於这些茶水恍若未觉。 “你、你” 王夫人冷笑一声: “亏我拿妹妹当亲姐妹,一有什么好事儿,便想著同妹妹商量。实话也不怕告诉妹妹,妹妹若是真有心,觉得心里委屈,不妨满京城去打听打听,谁家听到荣国公府的名號,都是一个个眼巴巴地瞅著。若是我放出话来,要给宝玉寻正头太太,这等好事—只怕还轮不到妹妹身上呢!” 薛姨妈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却偏偏自己笨口拙舌,这会儿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是心中对於这个姐姐,称得上是失望至极。 倒是薛宝釵,这会儿回过神来,神情愈发冷淡了,就见她拉著薛姨妈起身,转而就道: “太太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薛家到底是小门小户,攀不上国公府的门第。这样的好事, 想来怎么说也得是侯爵之女,才能担任得起的。” 语罢,薛宝釵便带著薛姨娘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这下子,倒是轮到王夫人气得发抖了: “混帐!混帐!一个个惯会拜高踩低,瞧著宝玉如此,就学会了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行径!一介商贾之女,在这里装什么清高!到底是没了亲爹,教养女德皆不如正经人家出来的闺秀!” 王夫人说著,前面便有人匆匆跑来,神色惶恐: “太太,不好了!前头的薛大爷和老爷打起来了!” 王夫人猛地吃了一惊,神色颇有些不敢置信: “老爷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薛大爷打起来了?” 那僕役片刻,还是忍不住把话说出口: “倒不是老爷打薛大爷。是薛大爷听说妹子受了委屈,自个儿亲娘还在掉眼泪珠子,气得按著二老爷,当头打了一顿。据说二老爷身上都青紫一片!” 王夫人气得眼皮子猛颤,几近咬牙切齿: “当真是没了王法了!这薛蟠真以为进了步兵统领营,就能无法无天了不成!好列我娘家的兄长王夫人说到最后,忽然住了嘴。 只因为她才想起一件事情,便是娘家兄长王子腾在步兵统领营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要知道,王夫人前不久,也才被娘家的嫂子扫地出门呢。 出嫁的妹子再亲,还能亲过正头太太? 王夫人越想越气不过,如今也是魔了,她转念一想,便將心思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说起来,这个人选,倒是比薛宝釵还要合適。 书香门第,簪缨世家,父母俱在,五角齐全,最重要的是,虽然是清贵人家,但是祖上乃是列侯,家境不是一般的殷实。 * 江南,扬州。 林府。 “我不嫁!爹,我不要嫁给这什么劳什子的表哥!什么两对玉儿,我偏不!母亲和爹若是要將我许给宝玉·女儿情愿,情愿一脑袋撞在这府前的石狮子上!” 自打京城中来信,贾母信里说,想要给两个“玉儿”结成两姓之好,林海和贾敏面面相之余,只不过无意中同黛玉提起这个话头,但他们二人愣是没有料到,黛玉的反应居然如此激动,甚至不稀撞在石狮子上。 林海虽然把女儿当做儿子养,但是在这种事情上,却不愿意娇惯,於是便冷著脸: “你这话是从何处学来的?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你也是读过书的,怎地这些浅显的道理,反倒是不明白了呢?” 这话落在黛玉耳中,那就是父亲真想要让她嫁给宝玉了。 可是———她若是嫁给了宝玉,那——那“他”又该如何是好? 想著,黛玉的泪水便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扑往下掉落: “父亲!那位放浪形骸的宝二爷是什么人,父亲难道不知道吗?他是流连楼里的恩客,女儿寧愿绞了头髮做姑子,也不愿嫁给他!此话出自真心!且女儿心中,早就有了——” 话语未曾落下,林海眼眸一眯: “你心中——有了什么?”” 第163章 林黛玉:爹,女儿不依! 第163章 林黛玉:爹,女儿不依! 眼见父亲如此,林黛玉涌到嘴边的话,却又因为少女心思,不知究竟该如何吐露。 她支吾片刻,低垂著脑袋,睫羽宛若蝶翼一般微微颤抖,手指更是绕著搭在胸前的髮丝,绕出一个又一个的圈儿。 过了好半响,她才轻轻道: “爹,反正您只要知道,他-同別人不一样就是了!且宝玉放在他眼前,便是有十个加起来,也抵不过他一个人!” 这话一说出口,林海便有种身形一晃,眼前一黑的感觉。 这下子,林海便是再傻,也能明白过来,黛玉心中有的究竟是什么? 分明有的就是情郎! 只是,林海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黛玉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究竟是什么时候,心中有了这般的小心思? 恍若一瞬间,原本还带著些许青涩的女儿,在看不到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却已经有了小女儿的心思。 这种发现,让林海心中又酸又涩,若非素日里的形象还在,林海好歹也得追问几句,想要知道这拐跑玉儿的,究竟是哪家的臭小子! 反倒是贾敏,听到黛玉这话,微微睁大了眸子,神情中带上了几分好奇,附耳在黛玉耳畔,便含笑开口: “玉儿,你同母亲私下里说说,这究竟是哪家的男儿,好叫你这般倾心?你是一点儿也不念著那荣国公府的宝玉?” “你外祖母往常可是拿他当做心肝儿一样的哄,尤其是是你那舅母,口中说他是混世魔王,但谁不知道,除去你外祖母,最纵容你那表哥的,也就是你舅母了。” 黛玉闻言,便是轻哼一声: “凭他是什么混世魔王,又是什么通灵宝玉,这一概与我无关。母亲,你若是因著外祖母和表兄妹的干係——女儿是不依的!” 贾敏听到女儿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愈发高兴起来了。 曾经的黛玉,虽然也爱使小性,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一些掉泪珠子,轻愁满脸的病模样, 哪里如同现在这般,一一笑间,满是古灵精怪,带著女儿家的娇憨柔美,却又不掩身上的诗书气质。 要说这一切的改变,还得从京城中,环哥儿的来信开始说起只是。 贾敏想到贾环的剎那,突然眉心一跳,总觉得自己仿佛忽略了什么关键之处, * 江南的消息,传回神京。 王夫人气得又摔了一套汝窑的茶盏。 正院里头的丫鬟婆子,眼瞧著太太如此震怒的模样,皆是若寒蝉,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太太如今的脾气,是愈发不好了,动輒就摔打房內的茶盏、瓷器,这些个日子,为了拿银钱, 將宝二爷从大理寺內捞出来,太太没少打砸东西。 现在的太太,哪里还有原来下人口中,慈眉善目、慈悲心肠的样子? 活脱脱就是一个妒妇、怨妇! 王夫人此刻,一面摔摔打打,一面口中止不住地骂: “那贾敏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嫁出去的小姑子,泼出去的水儿,也敢瞧不起娘家?真当每年送些年礼,靠著那三瓜俩枣,就能对府里面的宝玉挑抹起来了不成?” “到底是妇人,头髮长、见识短,只瞧见了隔壁贾环的爵位,便看不上如今的宝玉!我呸!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如今才刚开始科举三两年的功夫,我便是不信,纵使走不通科举这条道,还能一辈子被那贾环踩在脚下?” 余下的话,有些太过难听了,便是连院子里的粗使婆子,都不免往正堂的方向看去,更有那起子碎嘴的婆子私下里议论: “这高门大户出来的嫡女,没想到跟咱们也没甚么区別?真要气急败坏了,那骂出来的话,比咱们平日里嚼舌根子还要难听呢!” 旁边的另一个小丫鬟便掩嘴就笑: “谁说不是这个理儿。原先府里头都说,太太清心寡欲、慈悲心肠,是难得一见的菩萨人物。 可是如今瞧来,太太原先不爭不抢,那是因为自个儿什么都有。如今要爭要抢了,抢不到东西,还不是同普通人一般?” 院子里的声音窒。 正堂里。 一个婆子眼见太太如此,总是这样下去,也没甚么办法,於是眼珠子一转,就冒出个主意来: “太太如今烦心的,也不过是银钱。只是如今林家、薛家都有眼不识泰山。可太太静下心来, 仔细想想,咱们府里面可不就是有一个金疙瘩?” 金疙瘩? 王夫人听到这称呼,刚想要冷笑一声,只是突然神色一动,不知道想到了甚么,便开口: “你的意思是—.夏金桂?” 是了。 论起银钱,夏家虽然比不过薛家和林家,但是真要说拿出上下打点的银钱,那夏金桂的嫁妆定然是够用的。 更何况,退一万步讲,难道这件事情里,夏金桂就全然没有错处了吗? 思及至此,王夫人豁然起身,一扫颓容,转而气势汹汹,就往夏金桂所在的居处走去。 * 东院。 这块儿地方,除却李紈、王熙凤等人外,三春同样也住在此处。 只是眼下,四姑娘,也就是惜春的住所,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彩屏侍候在惜春左右,看著姑娘发著高热,脸颊被热气薰得通红,即便在晕厥中,眉头也依然紧,彩屏急的眼泪珠子都不住地往下掉。 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旁边的入画虽然著急,但好歹也是房里的大丫头,还算是稳得住,冷著脸,就向外边传唤: “这一个个的,都死哪去了?姑娘病重,去外头寻个大夫来,倒是千难万难了!哪一日稟明了太太,好叫她把你们都出去才好!” 廊下的婆子们,如今还在打盹犯懒,听到入画这急赤白脸的一段话,非但没有提心弔胆,反倒是冷笑一声: “入画姑娘要是有这本事,儘管告诉太太去!不怕姑娘知道,如今宝二爷出了事,太太和老太太的心思,全扑在宝二爷身上! “纵使有人去了,太太那也是不见人的!” 语罢,旁边更有一个婆子,白眼简直快飞到天上去,阴阳怪气道: “不过是寄居在荣国公府的丫头片子,亲爹亲哥亲嫂子都不管,娘还早死了,平日里给三分顏面也就罢了,如今倒真以为自个儿就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了!呸!” 第164章 惜春重病:不要走…… 第164章 惜春重病:不要走…… 婆子这话才说出口,似乎为了印证这话,那边院子口,便有丫鬟匆匆跑来,入画先是急切地张望片刻,眼见那丫鬟身后没有旁人,她的一颗心,便缓缓沉寂下来。 而就在此时,屋內床榻上的惜春,在无人发现的时候,眼皮子微微一颤,接著,一道似是清泪的水痕,便从眼角缓缓滑落,在枕巾上涸出湿痕来。 反倒是这个时候,彩屏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开口: “入画姐姐,如今府里头的主子是靠不住了,姑娘高热耽搁不得。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闯出荣国公府,去外头请个大夫来!” 入画闻得此言,神情非但没有放鬆,反而愈发忧心起来: “这外头的好大夫难寻。谁家有个好大夫,不是被府上供养起来的?咱们贸贸然跑出去,太太那头没法交代只是一回事,更要紧的是,若是寻了个江湖郎中回来,非但治不好四姑娘,反倒是让四姑娘的病情雪上加霜,那罪过可就大了———“ 入画所担心的,並非毫无道理,只是彩屏转念一想,便念及一个人物一一贾环! 一瞬间,彩屏就连忙道: “入画姐姐,你在这守著,我去求人!” 入画不解,张口就问彩屏除了府里头的主子,还能寻谁,要知道,如今便是璉二奶奶说话也不算数了。 彩屏头也不回,冲向院子外头,末了,遥遥落下一句话: “我去寻环三爷做主,帮忙寻个大夫来!” 环三爷? 这话传入屋內的时候,惜春仿佛听见了一般,眼皮子又是猛地一颤,却迟迟未曾醒转过来。 * 將军府。 赵姨娘看著惜春那苍白的面容,以及两颊那抹不自然的潮红,便略略嘆息一声: “这可真是造了” 赵姨娘瞧见如今的惜春,总能想起探春小时候的模样,那会儿探春还没有投入太太魔下,同她这个姨娘,也並非总是横眉冷对,只是伴隨著探春年纪大了,亲母女之间,反倒是愈发不亲近起来。 府里头的女医,乃是十三爷府上的。 当贾环听到了彩屏这丫头传来的消息,便著人去寻找大夫,谁曾想十三爷当时就在身侧,闻得此言,二话不说便將给府內女眷看病的女医,给贾环送过来。 期间种种,十三爷半句话都未曾说过,只是一味地做事,仿佛这般事情,只是顺手而为。 事实上,在十三爷心中也是如此想著,这等事情,比起贾环曾经为他所做之事,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根本不值一提。 却说此时此刻,当女医给惜春写下方子的时候,她出来看到贾环,便免不得开口,不无庆幸道: “如今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正是一年四季交接,最容易风寒入体,引发高热的时候。四姑娘如今服下了刚煎好的药,如今高热稍微退了些,只是今后还得小心些。” “且瞧著四姑娘的体格,如今也算不上健康。平日里的饮食还是太过素淡了,不拘什么牛羊肉,蛋奶之类的东西,多少总得吃点——” 贾环听到这话,略略点头,他记性好,此刻只是听著,便能够记在心中。 至於旁的彩屏之类的小丫鬟,则是瓣著手指头,努力记忆女医所说的事宜, 女医见到这个小丫头如此,便忍不住莞尔。 这些个丫头,倒是忠心的,就是隔壁荣国公府的做派,也忒难看了些。 府里头的姑娘发起高热来,当家的太太还未曾想过给姑娘请个大夫来,別说是女医了,就算一个寻常郎中给的草药方子都没有! 再对比贾府宝二爷的事情,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荣国公府的主子,在因为这位宝二爷,求爷爷告奶奶的,都说王夫人慈悲心肠,可是其中·—又有谁能知晓? 女医走后,贾环隔著一道帘子,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惜春。 惜春眉间一点淡淡的硃砂,眉目清冷,只是此刻,那道黛青蛾眉轻,额头淌下一滴汗珠子的时候,一抹晶莹,自眼角缓缓落下。 惜春恍若语一般,轻声喃喃: “父亲—” 贾环微微皱眉。 父亲? 惜春同寧国公府的贾珍,乃是兄妹关係。 真要论起来,惜春的父亲,也就是贾敬,如今还在京城郊外的玄真观修道,端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便是连亲女儿病重弄个,別说是来探望了,甚至都未曾打发人来瞧过一眼。 贾环见惜春梦中还在泪流满面,与平日里万事不掛於心上的冷淡判若两人,於是不免嘆息一声,走进床榻,想要给她掖掖被角。 许是感受到有人靠近了,惜春的眉头微松。 只是下一刻,正当贾环抬步就要离开的时候,一只白嫩的柔黄,却勾住了贾环的手腕。 惜春眼角的泪不断流下: “父亲、母亲,別走—“” “父亲、母亲,求您看看我— 贾环凝视著惜春的面容许久,不曾言语,此时才算是突然惊觉。 惜春纵使平日里偽装得再怎么冷淡,但是终究是个小姑娘,如今患了重病,难免心思多有些敏感,更何况她心中,也並非就这么彻底放下了往事。 否则·.又何来此番言语? 贾环伸出手,微微指拭了惜春眼角的泪水。 不曾想,却是这个时候,惜春抓住他的手腕,愈发用力了。 ¥ 城郊。 玄真观。 当听说奉恩將军来到这里的时候,道观里的人都吃了一惊。 虽说道观里的贾敬出自寧国公府,但是这些年,贾敬几乎已经销声匿跡,便是之前再度立、废太子,也不见贾敬有丝毫动静,只是一味地炼丹求道。 当贾环来到丹房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清瘦道人,坐於茶桌间,声色平静无波: “若是你来劝说我回寧国公府,那还是算了。” “你如今既然有了爵位,便早早地分出去罢了。” 这话. 贾环倒是未曾料到,他不由得微微挑眉,看向贾敬: “敬老爷何出此言?如今寧荣两府,一门两国公,试问满京城,谁有贾府气派富贵?” > 第165章 通透的贾敬 第165章 通透的贾敬 “一门两国公?” 贾敬听到这话,却不自觉地露出个笑容来,只是贾环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看著贾敬的笑容, 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笑容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接下来说的话,也证明贾环的这般念头,並非是一时错觉。 只听得贾敬摇了摇头,嘆息一声: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纵使富贵如公侯之家,纵然手握丹书铁券、铁帽子爵位,可是皇朝尚且无常位,更何况是勛贵人家呢?” “珍哥儿是个不爭气的,对於庙堂之高,没有甚么洞察先机的眼光。太子既然被废了一次,之后再立太子,对於明白人而言,事情再清楚不过了。不过只是圣上的权宜之计,太子想要定鼎江山,最终也不过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也正是因此,当太子再立之际,我仍旧在道观清修,只是可惜,珍哥儿被富贵迷了眼,素日里只知道眠宿柳,竟然掺和进了吏部官吏晋升考评之事。虽说如今太子彻底被废,看似风平浪静,已经揭过这一茬,但是——早晚有一日—” 说到最后,贾敬淡淡摇头,便举起手中的茶盏,浅酌了一口,便不再言语。 贾环闻言,看向贾敬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讶然。 他倒是没想到,寧荣两府,几乎全部都是糊涂人,而这个在京郊玄真观炼丹的敬老爷,居然意外的清醒。 贾环见状,也缓缓拿起面前的茶盏,看著漂浮在茶盏边缘的茶沫子,就开口道: “我今日来,是想同敬老爷说另一番话的。” “敬老爷虽然身处玄真观,但是对於珍大爷的行径,虽然称不上是了如指掌,但到底也是有所关心的。然而就是不知道,敬老爷究竟知不知道,如今惜春发著高热,在荣国公府中无人问津,险些烧糊涂过去。这件事情敬老爷可曾听闻?” “咪当一—” 贾敬手中的茶盏骤然跌落至桌面。 滚烫的茶水溅了满桌。 贾敬神色征松,接著就不復先前淡定的模样,颇有些狼狐地低头,看似在打扫一片狼藉的茶桌。 同一时间,他嘴上却说著: “槛外人早已不问世事多年,我一心求仙问道。凡尘世俗中的亲缘早已断去。奉恩將军何必拿这些事情,再来扰我清修?” 先前的贾敬,可不是这般作態? 贾环看著此刻面色状若淡然,但手腕却不住轻颤的贾敬,先是不语,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微微一笑,起身,掸了掸身下的袍角,这才拱手道: “今日是我唐突了。惜春如今正在我府上,敬老爷既然想要不问世俗亲缘琐事,那就继续在这玄真观好好待著吧。只是今日我出来时,听见惜春病中昏睡之际,还不忘记垂泪轻声呼唤敬老爷父亲,不免觉得有些动容。到底也是我的妹子,敬老爷之女就由我照看一二吧。” 语罢,贾环便抬步向外走去。 反观身后的贾敬听到这话,手中拳头猛然握紧,转而就露出憋屈的神色来。 虽说贾环也是惜春的兄长,但是这所谓的“敬老爷之女,就由他照看一二”之话,贾敬听著, 心中终究是有种莫名的不妙之感。 等到贾环彻底离开后,贾敬思来想去,终究耐不住心中的不祥之感,於是这位常年久居丹房中修道的敬老爷,居然豁然起身,披著灰色道袍,便向外大步走去。 外边道观里的人瞧见了,猛地吃了一惊,侧目而视,不知这位敬老爷今儿个是怎么了,居然静极思动,从丹房里走出来,眼瞧著那架势,居然还要人备好马车,儼然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这一下子,大家可都摸不著头脑了。 道观里的道长看到这一幕,便试探著上前,打听起贾敬那边传来的消息,谁知道刚问出口,贾敬便面色沉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冷著脸就道: “我只怕再不回去,女儿都要被折腾没了。” 贾环方才那话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贾敬皱紧眉头,在眉心出现一个深深的川字痕跡。 * 却说另一边。 贾珍还在尤二姐的闺房中宿著。 尤二姐温顺柔媚,且肤白腰细,一双含情水眸,贾珍这些日子,便是醉死在这温柔乡,连带著寧国公府的人,也寻不到他白日里的踪跡,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 然而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兴致正好,外头的小廝却匆匆跑进,转而跪在地上,豪了一嗓子: “老爷!不好了!” 贾珍一个哆嗦,提起裤子转身,就衝著那小廝一个窝心脚,气愤之余也显露出几分狼狐来: “狗奴才!谁让你进来的?” 那小廝吃痛,奈何今日事態紧急,顾不得胸口处的脚印和淤血,只能呛声咳嗽,虚弱开口: “老爷!不好了!敬老爷—回府了!” 敬老爷? 乍一听到这名號,贾珍只觉得陌生之余,还带著几分熟悉。 等想起亲爹正是敬老爷后,他便三魂没了六魄,整个人骇得亡魂大冒,接著手上动作急促起来,同时又不忘记衝著那奴才的心窝处,再度端了一脚: “狗一样的东西!这般要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身后的尤二姐不知敬老爷是甚么人物,上前刚要温柔小意,宽慰几句,不曾想贾珍如今著急上火,一手就把她推开: “妇道人家,到底不懂事!一边儿去!没看见老爷我如今有正事吗? 说完,贾珍抬步便快速离去。 反观尤二姐,倒在地上,还有些不敢相信,怎地贾珍前后还有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 倒是尤三姐,缓缓走出来,看到二姐这般,半是怒其不爭地开口: “二姐,你还道那珍大爷是什么好货色?不过是贪欢好色之人罢了!你以后,可提防著些罢! 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尤二姐闻言,咬了咬唇,还有些不认可“你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我怎见你对宝二爷另眼相看?” 尤三姐一愜,想到这些日子听到的消息,突然对於宝玉有了几分牴触。 不曾想,尤二姐在这时候,却又道: “说来,今日—正是宝二爷出来的时候吧?” 第166章 宝玉回来,惜春闹脾气 第166章 宝玉回来,惜春闹脾气 说起宝二爷,今日正是贾宝玉从大理寺接回来的时候。 只不过相比於往日的排场,今日的荣国公府,堪称是低调至极,就连王夫人所派的车马,同样也是简朴低调,一眼望去,压根就不是金碧辉煌的国公府排场。 至於小廝什么的,更是寥寥几人罢了。 等到贾宝玉出来后,周围的人,瞧见他的模样,不由得悚然一惊。 今日的宝二爷,哪里还有从前所说那般的“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原本那双含情目,更是萎靡不振,甚至眼角还有污秽的痕跡,远远看去,倒真如同从监牢中放出来的过囚犯一般。 王夫人掀开车帘子,瞧见贾宝玉这般模样,於是泪水便止不住地往下掉,等贾宝玉上了马车, 王夫人刚想要把儿子搂入怀中,不曾想,还未曾靠近,马车中便充斥著一股异样的气息,颇有些冲鼻。 她略略退开,偏偏贾宝玉还一副不知所觉的模样,见到王夫人,大滴大滴的泪珠子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扑地落下,转而就来到王夫人身边,紧紧偎依在王夫人怀中,张口就是: “母亲!你怎么才把我带出来?这些个日子,我在这监牢里面,是吃不好,睡不好,日日夜夜都睡在稻草堆上,浑身上下都痒痒的很。” 王夫人本来听到之前的话,心中还有一丝异样的不悦,毕竟为了宝玉这事儿,她费了多大的力气,在別人面前说了多少的好话,末了还被贾敏这小姑子奚落,跟薛姨妈这样的自家妹妹闹翻,末了只能同夏金桂低头服软,可是贾宝玉出来后,第一句话却不是感谢,反而是一句不知满足的抱怨。 然而·· 当王夫人听到贾宝玉这些日子都睡在稻草上的时候,便又心疼起来,抱著贾宝玉,便四下寻找起来,这一下,王夫人便忍不住汗毛倒立,只因为贾宝玉的身上,还真有些不乾净的痕跡,瞧这样子—点点的红痕,似乎像是蜱虫咬下的痕跡,摸上去瘙痒难耐,密密麻麻的,极其可怖。 * 寧国公府中。 贾珍跪在祠堂,那冰冷的砖块上,膝盖不住地刺痛,饶是如此,他还是对於突然出现在寧国公府的贾敬之来意,有些一头雾水: “父亲,您不是京郊的玄真观修道炼丹么?您这还没羽化成仙呢,怎地就跑下山,来到府里了?” 话落,贾敬不语,只是一巴掌扇过去。 这一巴掌落下的剎那,就伴隨著一声清脆的声音— “啪!!” 贾珍的脸颊,顿时就红肿起来。 紧接著,他看向贾敬的目光中,充满著惶然和不解: “父亲,儿子做错了什么,您好列给儿子透露些消息来。否则,儿子便是再挨上一个巴掌,儿子也不认这错啊?” 贾敬心中想著的,顶多不过是在府外玩女人的事情。 可是若是仅仅因为这事儿,那可罪不至此啊。 许是贾敬离家时日久了,贾珍的胆子也大了,总归此时此刻,要他因为找女人认错,他是一万个不情愿的。 贾敬闻言,看向贾珍的目光中,愈发失望起来。 虽然早就知道贾珍不算是个伶俐人,但是贾敬听到这话,还是气血上涌,以至於又是一巴掌落下。 “啪一—” “这一巴掌,是替你重病的妹妹打的!” “你妹妹如今在荣国公府发了高热,你亲生的哥哥,却只管外头风雪月的事情,可曾有把你妹子放在心上过?” 贾珍被这一巴掌打的头晕眼,连带著对著贾敬也有了几分怨言: “父亲说我没把妹子放在心上,当真是可笑至极!亲爹都不放在心上,我这个当哥哥的,又算得上什么呢?父亲与其说我,倒不如逢年过节回来一趟,总比我虚情假意地在那嘘寒问暖要好!” 此话一出,贾珍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於是心头不免狂跳。 反倒是贾敬,闻得此话,居然有了一种淡淡的酸涩之感,不知究竟该如何言语。 * 將军府。 自打餵了几副药后,惜春的高热,总算是退下来了。 这日惜春靠在玉枕上,面容有些的,看起来便是一副大病初癒的模样,等到外边入画端了药进来,她便懒懒淡淡地抬眸,扫了一眼那苦汤子,便又挪开眼神,抿了抿唇,不说话。 这便是不愿意吃药了。 入画又气又好笑。 如今四姑娘生了病,反倒是真有了那孩子心性一般,要是放在往常,哪里还会有这般不肯吃药的模样,可见重病之人,不仅身子虚了,连带著心性也会脆弱一些。 入画便哄著惜春,开口道: “四姑娘趁著汤药热著,便早些喝下。都说良药苦口,这些日子,姑娘能这么快褪下高热,那还不是苦汤子的功劳?” 话虽如此,理儿也是这个理儿,但是惜春瞧见了,还是免不了一撇头,故意躲开那一碗苦汤药入画灵机一动,便再度说话: “姑娘不喝药,奴婢是拿您没办法的。但若是府里头的环三爷知道了,姑娘就不怕三爷会生气吗?要知道,这女医和药方子,还是三爷了大人情才得来的“ 入画这话就说在了惜春的软肋上。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后,惜春的神情微动,看向白瓷碗中黑乎乎的汤药,便多了一抹犹豫蜘厨。 而就在这时,外边便传来一阵空声。 紧接著,几声夹杂著欢喜和惊讶的脆声便响起: “三爷来了。” “三爷安好。” “三爷可是来瞧姑娘的?您倒是来的巧了,如今姑娘还醒著呢” 一听到这般动静后,惜春心中募的一跳,接著就转过头,猛地从入画手中接过那药汤子,似乎是怕被人发现一般,径直就將药汤子自嘴中灌下。 旁边入画看见了,忍不住有些牙咧嘴,只觉得姑娘这一狠心,也不觉得这药苦。 而就在这时,贾环迈过门槛,就来到帘子外,沉声道: “惜春,你又不喝药了?” 第167章 老十三遇事,贾环献计 第167章 老十三遇事,贾环献计 只听得那头贾环声音传来,惜春低垂著脑袋,抿了抿唇,眼神颇有些躲闪,无措中多了一些难言的慌乱,仿佛在贾环面前,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倒是入画见到四姑娘这般,好笑之余,难免在心底感慨: 四姑娘素日里,在寧荣两府的长辈哥嫂面前,几乎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浑身上下,便是半点人味儿都不沾。 只是谁又能想到,如今在將军府的环三爷面前,惜春却才出现了几分烟火气,瞧著这个人都不似飘在云端一般。 入画於是就抿嘴而笑,於是就半是调侃开口: “三爷来了,姑娘还吃什么药?要是奴婢来说,三爷在这儿,就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四姑娘瞧见了三爷,那是吃什么都有滋有味儿,便是睡觉,都比往常安稳。” 惜春听到这话,表情似乎还是跟寻常一般,只是低著头,淡淡地抿著唇,可贾环隔著一道帘子,瞧著不大真切,旁边的入画瞧得真真的,四姑娘那隱藏在髮丝中,露出的那一截耳尖尖,殷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似的。 * 惜春的事儿解决了。 寧国公府里的贾珍,这些日子还在榻上躺著,脸颊肿的跟被马蜂扎了似的,丝毫不敢出门见人,便是尤二姐那边派人来说些什么,也不见贾珍有什么动静。 只因为—贾敬如今,还在府中,尚且未曾回到玄真观中去。 至於荣国公府,反正据打著串门的幌子,实则看热闹的赵姨娘所说,自打贾宝玉回来后,荣国公府更是一片闹腾。 因著夏金桂拿钱打点,才把贾宝玉捞出来,於是顺理成章的,夏金桂便又拿到了管家权,日日和太太对著干,便是贾母有时候,都只能对她暂避锋芒,王夫人气得三天两头,就是请府医,说头风发作了。 这一唱一和的,好不热闹,连带看整个荣国公府,儼然跟戏台班子似的,唱念做打。 却说这日,自打雍亲王离了京,前往直隶河北等地,去疏浚河道,乃至修筑堤坝,办差事的时候,十三爷同样也在忙前忙后,上下打点。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十三爷的差事,还是四爷分给他的,至於忙的是什么,自然也是水泥。 只是同四爷用水泥浇筑堤坝不同,十三爷要做的却是一一铺路。 因著水泥事大,目前铺路的差事,暂时还在京畿周遭施行,想要见一见其中的成效,再慢慢铺展开去,交给周围几个县的县令,推广此事。 可当贾环和十三爷碰面吃茶的时候,不曾想,才刚拿到差事,兴冲冲办了一段时间的十三爷, 这会儿见面的时候,脸色阴沉的都要滴出水来,眉宇间,更是仿佛有阴云密布。 贾环瞧见十三爷这样,还不等他问出口,那边老十三就气势汹汹地拿起茶桌上的茶盏,对著微凉的茶水,就一仰脖子,一口气吞入腹中。 贾环看著他这样,就忍不住笑道: “十三爷这是在外头吃亏了?” 老十三看了贾环一眼,猛地呼出一口气,接著就一屁股坐在金丝楠木椅上,语速极快地开口: “我受不受委屈,那又算得了什么?这天底下,能给我受委屈的人不多,我便是受了一两次, 又有什么妨碍的?但我就是想不通,这样利国利民的好事,这帮蠢囊却只想著党派之爭,愣是推三阻四,阳奉阴违!” “这大乾的江山,不单单只是我们庆家的江山,更是天下万民的江山!如此罔顾大局,只为朝堂蝇营狗苟之事。我只要一想到位置上的,都是这般尸位素餐之人,便觉得心中似有油煎!” 贾环算是听明白了。 这是办差事的时候,遇到推三阻四的老油条了。 他有心问,庆祥有心说,於是一来一去,两人居然聊得爽快,等好不容易將这些天办差事遇到的难事儿说了,庆祥纵使事情没解决,心中也舒泰了许多。 倒是贾环听完后,手中茶盏里边的茶水,不知什么时候微凉,他转而露出深思的神情来: “十三爷的意思我明白了。如今夺嫡態势扑朔迷离,太子被废,朝中八爷、大爷独大,四爷朝中势力不显,连带著您办差事,也因为陷入党爭,被推三阻四。其中各县之中的县令之官吏,更是阳奉阴违。” 听到贾环这么说,庆祥才有些好转的神色,便又淡了下去,只是嘆了口气。 贾环思付间,食指轻叩在茶桌上,突然冒出个念头: “十三爷可曾想到,那些富户?也就是所谓的商贾。” 庆祥先是不解,凝眉,旋即顺著贾环的思路细想,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接著就掖掌大笑开口: “这个主意妙啊!” 贾环见庆祥明白了这个意思,於是就又笑著补充自己的想法: “士农工商,其中商贾位之末流。对於商贾之家,江南巨富,那些个走南闯北的晋商徽商而言,若是以银钱诱之,让他们帮忙铺路,只怕效果不大。” “可若是让富户捐赠银钱,出钱出力,帮忙铺路,铺路之后,便在道路始末两端,竖立石碑, 刻上捐钱出力的富户商贾姓名。这法子,非但省了银钱靡费,顺带也补充了人力物力。” 本朝商贾资產之多,可以说,远超普通人想像。 当初圣上南巡之际,扬州曾有盐商一次性捐银一百万两,广州十三行处,更有潘姓商贾,年贸易额超三百万佛郎机银元,利润率超过四成,约合白银二百一十万两,超过广东省一年的赋税。 除此之外,更有茶马贸易、江南丝织巨贾、山西票號商人若是真能吸引富户商贾出手,不过是几条水泥路罢了,对於这些人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儿罢了。 这一刻,老十三看向贾环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然而正当贾环从茶楼出来,准备去汤山温泉庄子的时候,不曾想,那边却传来一个消息。 汤山的温泉庄子里,多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第168章 英吉利来客,献《神威图说》 第168章 英吉利来客,献《神威图说》 汤山。 温泉庄子。 贾环坐在庭院里,看著眼前这个顶著一头凌乱红髮的传教士,见他对著庄子里的饭菜,一边讚不绝口,一边狼吞虎咽,不免有种好笑的感觉。 他看向传教土,便忍不住打探起消息来,如今能来大乾的传教土,一路自南往北走,在京城附近转悠,大多都对官话略知一二,虽然说出口的时候,略有些凝涩和彆扭,但总归还能交流。 白谨言,也就是这位来自英吉利的传教士,却不曾想到,贾环同他开口交流的时候,居然也能听明白一些英文的专有词汇。 这让白谨言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带著吃饭的动作都是一停,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贾环,不知道这位“爷”,又是大乾的什么人物。 白谨言內心度思量,想著汤山这附近的庄子,他也算是打听过了,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的人,基本上非富即贵,即便是在大乾朝的京城中,也能称得上是有名有號的人物。 他此次漂洋过海,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背负著落魄贵族的身份,就是想在这处传说中,遍布黄金的土地上,重振贵族的荣耀,再次路身大不列顛的上流社会。 但是,当白谨言登上这片土地的时候,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个土地確实遍布黄金,只是不属於他这个毫无背景、势力而言的外国传教士。 甚至因为当今圣上左右,早已有传教士伴行左右,白谨言来到大乾朝,也称不上是一个好时机,他一路顛沛流离,辗转来到神京外,偶然打听到有关汤山庄子的传闻,这才起了这般念头。 贾环对於这位传教士,倒是知晓了他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只是对此他未置可否。 一个英吉利的没落贵族,想要通过远洋航海,贸易往来,进而重振贵族荣光,听起来似乎是一部不错的世纪小说题材,只是.这关贾环什么事儿? 那边的白谨言,似乎也瞧出贾环的漫不经心,若非他此刻还有著英吉利传教士的身份,只怕还不等吃完这顿饭,就会被这位大乾朝的勛贵扫地出门。 他心中一急,迫不得已下,拿出了自己准备的最后利器“你是说《神威图说》在你的手中?” 白谨言见贾环头一次主动开口问些什么,心下激动之余,便一咬牙,將其中的內容透露了少许。 实际上,贾环也未曾料到,在这个红楼世界,居然还会出现有著同名之物。 所谓的《神威图说》,在上辈子中,乃是传教士南怀仁献给康熙的,其中记录介绍了当时西方的火器,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当时的火器,西方已经用上了燧发枪,而清朝內部还在使用火绳枪。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个时空原因,这个时代,虽然同清有著相似之处,但同样,也不尽然完全相同。 至少贾环就未曾听说过《神威图说》这样的东西,曾经被进献上来。 说起发枪时,白谨言不免多了几分谈兴: “如今的燧发枪,相比火绳枪,也就是前朝的鸟,哑火率更低,就拿鸟来说,遇到阴雨天乃至岭南那般的潮湿环境中,经常容易失效。且在击发速度上,更是毋庸置疑要更快———“ 男人家的事情,晴雯原是不懂的,只是在廊檐下,她看向贾环的时候,不免有所出神。 正在这时候,焦大也不知从哪冒出来,没声,而是看了看晴雯,又看了看贾环,目光在两厢间游离,便多了一分笑意。 三爷——也大咯! 换作是旁的勛贵人家,像是三爷这般的年纪,早就有了通房,便是没有通房,也该通晓人事了。 不说別的,就说隔壁府的贾宝玉,如今便是连平妻都娶了。 也就是三爷自个儿还要读书考取功名,且外头的差事一件件、一桩桩,端的是应接不暇,这才没人提及这事儿。 要说赵姨娘,也是心大,自从知道了贾环有了爵位以后,便一副万事无所谓的態度,安安心心享清福,贾环有给她的东西,她就用,其余男人家的事情,她一概不管。 问及赵姨娘,她的原话就是一环哥儿能自己挣出个爵位来,不说她自己,就是整个寧荣两府,现如今也没有一个比环哥儿厉害的。 赵姨娘知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怎地如今才过上了好日子,又要去安排环哥儿,给他找不痛快呢? * 荣国公府。 当贾环刚从马车上下来,想著要往將军府走去的时候,不曾想,那边赖大家的,就顶著一张諂媚的笑脸,凑到贾环面前,点头哈腰道: “三爷,今儿个是十五,团圆的日子,老太太请您和赵姨奶奶吃饭去呢。荣禧堂里早就备好了三爷您爱吃的酸笋鸡皮汤,这笋,乃是京郊山上刚发出来的春笋,嫩得能掐出水来“ 见贾环不说话,赖大心中募然一跳,於是腰就不自觉地弯的更深,笑容也愈发夸张起来,言真意切,似乎就差把心掏出来了: “三爷,老太太和太太这些时日,没瞧见您,那是吃不好也睡不好,眼瞧著人都憔悴了不少, 您赏个脸——去瞧瞧?就吃一顿饭!“ 就算想著要吃十五的团圆饭,但是贾母身边的赖大家的如此卑躬屈膝,那还真是头一次见,且此事又有孝道压著,不过一餐饭的功夫,贾环便抬步朝府里头走去。 等来到了荣禧堂,看著满桌的菜色,贾环顿时就笑了。 他算是明白了,赖大家的缘何这般卑躬屈膝,合著是想要借著他的威风,来帮王夫人和贾母撑腰,和夏金桂打擂台呢! 这满桌子的菜色,別说是贾母最喜欢的茄,就是连稍微油腻繁复的菜色,都称得上是极少。 只是..— 贾环奇怪的是,他和王夫人早就不对付已久,府里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们·—哪来的自信, 想著让贾环帮忙站台? 更何况.夏金桂也不是个傻子。 就见夏金桂笑吟吟地开口: “可是环三爷来了?早知道您要来,便给您备好了您喜欢的酸笋鸡皮汤,现在刚在小厨房热了一遍,吃著正好呢!” 第169章 大烟初现苗头 第169章 大烟初现苗头 夏金桂此话一出,桌面上的人,便纷纷侧目而视,王夫人的神情中,更是带上了几分不敢置信这夏金桂人前人后,在她这里和在贾环那里,居然是两副面孔? 这老太太的茄拳,让她来准备,夏金桂却在那阴阳怪气,说著什么一道菜要配十只鸡来做,如今荣国公府捞人的银钱都是她掏嫁妆才捞出来的,明知府內收支有窟窿,这贾府的主子,更须得节省些才是。 要么有句话说,上行下效。 上头的主子没了那些个奢靡之风,下头的丫鬟婆子,哪一个还敢穿红著绿,穿金戴银? 这话把贾母和王夫人气得半死,倒是邢夫人,听到这话却是拍手称好,连带著对於夏金桂的目光也和善了些。 不为別的,这贾府的库银,將来都是给大房的,如今二房用的越多,可不就是在耗用大房的老底子吗? 可-—-若是单简朴些也就算了,可是王夫人定晴一瞧,看著桌面上的菜色,如今才算是发现了这一桌子的席面,分明就是贾环的口味! 什么酸笋鸡皮汤,什么清蒸鱼— 贾环讲究养生,不喜欢大油大腻的东西,偏生贾府做菜便是如此,往日他只是一个寻常庶子, 无人关心他的口味偏好,可是如今成了奉恩將军,夏金桂便上赶著挑贾环喜欢的做菜。 夏金桂瞧见王夫人的脸色不好,於是脸上笑容更浓,转而看向贾环的时候,便笑意吟吟地开口: “环三爷如今考中了秀才功名,还连中小三元,先前府里忙著宝二爷的事情,没想著热闹热闹,如今好不容易请环三爷来,便是想著,给三爷好好庆贺一番。总归是一家人,三爷过得好,太太—心底也放心啊。” 果真么? 贾环差点笑出声,於是就煞有其事地朝王夫人看去,就见王夫人原本还沉著脸,但面对贾环的目光时,却又不得不勉强浮起一个笑容来。 赵姨娘瞧见这样,高兴的眉飞色舞,不住地给贾环夹菜。 王夫人深深地看了赵姨娘那作態一眼,就差把“小人得志”这话说出口,赵姨娘知道她在嘀咕什么,但却浑然不在乎。 * 贾环走后,王夫人发了好一通火。 然而夏金桂瞧见了,却只是拨弄著手指甲上的蔻丹,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 “太太年纪大了,如今虽然不掌家,但脾气倒是愈发大了。我劝太太一句话,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太太看不明白,可別拖別人下水。 王夫人气得发抖,血液倒涌之际,便口不择言: “到底是商贾之家出来的货色,如今已经被纳作姨娘,外男来了,还在桌面上目不转睛地看著。早知如此,当初便是你娘跪在荣国公府的台阶前,也不该让你被一顶小轿,抬进角门!” “咪当一一” 夏金桂將手中的瓷盏一摔,冷笑开口: “太太既然如此,那我倒是有句话想说— “早知宝二爷如此不爭气,我便是拼命,跪死在这台阶上,我也不会嫁入荣国公府的门第!太太也不想想,宝二爷纵算是紈綺子弟,可紈綺也就罢了,哪家的紈綺子弟,能闹得都被大理寺抓进去,连带上当今圣上也过问此事!也不知道贾府金陵的老坟上,究竟是不是冒出了青烟!” 王夫人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要说心底最委屈,最茫然,最无措的—还得是贾宝玉。 他这又是做错了什么? 这一天天的,怎地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等到了房內,贾宝玉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思来想去间他犹豫蜘片刻,便掏出枕头下的风月宝鑑。 风月宝鑑的正面,铜镜清晰可见,只是贾宝玉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內心的躁动,再度翻转风月宝鑑正面. * 一连几日。 京畿城外,石碑已然立起不少。 贾环的法子刚说出来,正应了他和十三爷预测的一般,不少富户都蠢蠢欲动,不外乎別的,单说那个石碑上能刻上自己的名字,要往大了说,这岂不是原先的记功碑? 朝廷有朝廷的皇家御碑,地方有地方的官立德政碑,民间有私碑。 但凡能上碑文之人,哪一个不是有大功绩之人?若是寻常人能上一个记功碑,怕是进宗祠的时候,族老都得靠边站,族谱都得单开一页。 一时之间,四方云集。 也就是这时候,贾环被十三爷请出来,他们漫步走在田垄小道上,遥遥看著那边新铺设的水泥路面,十三爷瞧见贾环那模样,便笑著开口: “叫你出来可不容易,要么就是在將军府读书,要么就是在国子监,余下的时日便是在庄子上,这三处来回跑,京中的勛贵子弟,这段时日,皮子都紧了不少?” 贾环很是无辜: “这关我什么事儿?我念书还碍著他们了?” 十三爷了贾环一眼,哼笑一声: “你少在那装。隔壁荣国公府的贾宝玉,因著你对比,早就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回。其余的勛贵人家子弟,生怕从父亲嫡母口中,听到你贾环的名字。纵算没有一顿毒打,也少不了絮叻。” 贾环望天望地,背负双手,装的很像那么一回事,庆祥见了就有些好笑,刚要摇头感慨,却见那边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自田垄的另一边赶来。 庆祥原本脸上还带著笑,敦料这个时候,小太监苦著脸,就开口道: “十三爷,这宛平县的水泥路,原本都定好了,由陶家出资,只是——“ 十三爷眉头一跳,有著不好的预感: “只是什么?” “只是如今陶家的人来说,说这铺路的事儿,还请十三爷找別家去。如今陶家就差卖儿卖女,来偿还外债了。哪里还有这铺路的银钱?” 这.— 这话说得,贾环同十三爷对视一眼,皆是有些不敢相信。 陶家乃是宛平县数一数二的富户,专做盆景买卖,虽说不能富可敌国,但少说也是家財万贯, 哪里有那么容易败落。 这又是因何? 那小太监闻言,迟疑片刻,便试探开口: “奴才打听了些消息,说是同一个新兴之物有关係。叫做一一大烟?” 第170章 尤三姐翻脸 第170章 尤三姐翻脸 大烟? 要说这个名词,十三爷庆祥或许还有些陌生,但是贾环却不陌生。 十三爷皱眉之际,便细细询问起来: “这大烟又是什么东西?怎地和倾家荡產、卖儿当女联繫起来?” 那太监微微躬身,就道: “回十三爷的话,这大烟,又被称为阿芙蓉。原先用来和甘草、蜂蜜煎煮,作为镇痛止泻药口服。可是到了陶家,不知怎地,在宛平县多了几个烟馆。” “在烟馆里边,不再煎煮服用,而是用竹製或是象牙制的烟枪,前端配有铜製烟锅,再用陶瓷油灯,烘烤鸦片膏。” 说著,那小太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十三爷怕是不知道,这吸食大烟的人,往往一日就要一、二钱,像是那种上等『公班土”, 一日就要耗费五百文。成癮之后,涕泪交横,手足委顿不能举。” 贾环闻言,便觉得有些不对: “可若仅是如此,一年靡费顶多五十两,庄户人家承担不起,但若是以陶家的家財,只怕也落不到如今卖儿当女的地步吧?” 小太监嘆息一声: “三爷说得对。只是这吸食大烟银钱对於陶家来说,只是小事,难得是这上癮之事。那厢陶家少爷上癮后,便被人哄著骗著押著去耍牌赌钱。” “三爷您是知道的,这人哪能沾上赌这东西?但凡沾上了赌,便是有著金山银山,那也抗不过赌坊庄家那山!” 这样一来,便是说得通了。 只是如今水泥铺设一事,迫在眉睫,眼见发生了这事儿,十三爷看了贾环一眼。 旋即,两人就跟著小太监,往宛平县的陶家走去。 ? “洪四爷,求您开恩啊!家里真的什么都没了,除了这些个手儿,那便再没有別的了!洪四爷,这珊瑚手,原是不值钱的玩意儿,是太奶奶那辈传下来的,留著做念想,洪四爷大人有大量,看在我陶家只有薄田两亩的份上,把这最后的念想,还给小人吧!” 贾环还在陶家宅院外的时候,就听见这里面纷杂的叫喊声。 十三爷脚步一顿,便微微眯眼,扯住身侧的贾环,开口: “先等等。” 贾环应声停下脚步,接著陶家宅院里的声音就传来: “你当我们洪爷瞧得上你家那些破烂?知道我洪爷上头是谁吗?那可是京城里实打实的亲王! 安亲王!” “安亲王之孙女,乃是八爷府上的王妃,如今八爷在京城中,威风赫赫,你家便是有金山银山,对於洪爷来说,拔根毫毛都比你腰粗。” 原来如此。 十三爷的眸光沉下来,贾环若有所思。 大烟之事,若是牵扯到八爷,那八爷就算是废了。 只怕是八爷做梦都想不到,外头有一个八王妃的爪牙,在利用鸦片之事,大肆敛財。 当真是应了一句话,娶妻不贤,祸及三代, * 府外。 贾宝玉浑浑噩噩,来到巷子里,这些时日,许是风月宝鑑看多了,贾宝玉总觉得有些精神不振,菱靡虚弱的感觉,偏偏脑海中总是掛念著那般事情。 左思右想之际,他便忍不住想到了之前与他颇有好感的尤三姐,尤三姐顏色甚好,甚至与晴雯不相上下,还多添了几分柔媚之感。 不知不觉间,来到巷弄口,贾宝玉便坤脖子看去,不曾想尤三姐却早早侯在门口,顾盼之间, 看到贾宝玉,先露出喜色来,旋即便又微微抿嘴,仿佛不经意地撇过头。 贾宝玉早已通晓人事,怎能不知晓这些细节? 他上前,见到尤三姐,便想要伸出手,微微搭在尤三姐白皙却有些粗糙的手上。 却不料,尤三姐见状,柳眉微竖,心中略有些异样的不適,咻的一下,就收回了手。 贾宝玉还以为尤三姐是害羞了,於是笑著入內,看到尤三姐那洋红罩衫下白腻的肌肤,还有那盈盈的芳唇,心中痒痒,就学著往日的模样,撒娇卖痴道: “好姐姐,你这嘴上的胭脂膏子,又是从哪寻来的?我瞧著比外头铺子里卖的,倒是要强上十倍还不止!嫩生生的,跟京郊寺庙里的桃尖儿似的。” 尤三姐闻言,心中倒是好受了些,於是便轻哼一声,看向贾宝玉: “你们男人惯会说这些话哄人,前儿个的珍大爷是如此,今儿个你又是如此。可是结果呢?珍大爷还不是说走就走,如今便是连半个人影儿都没见著。我姐姐倒成了什么?是楼里的姑娘吗? 如今钱货两讫了,便拍拍屁股走了不成?” 尤三姐话虽然说著不好听,但是这里边的意思,却是替尤二姐抱不平,然而贾宝玉此时此刻, 却未曾听入且中,只是笑嘻嘻的,作势要凑近: “好姐姐,何必因著旁人的事儿生气,这脸上的胭脂都衬不出你的脸色了。横竖你待会也得重新抹过,便让我尝尝,又有什么打紧的?” 尤三姐闻言,那双狐狸眼圆睁,接著柳眉紧皱,粉面含煞,看向贾宝玉的眼神,便像是淬了冰碴子一般: “你再说一遍?” 贾宝玉先是一愣,还以为她在闹脾气,便又笑著道: “好姐姐,是我的不是,明儿个,我把我那方上號的松烟墨,送给你写字玩儿可好?” 尤三姐气得一巴掌甩过去: “啪一—” 紧接著,她对著贾宝玉,便是唻了一口: “我还当你是什么痴情种子,不曾想,同外边那些醃男人,没有什么区別!什么松烟墨,你当老娘是那些个大家小姐,会写字画画儿不成?拿来噁心谁呢?!” 尤三姐推操间,便將贾宝玉推到院门外头,这番动静,自然也引得屋里头的尤二姐走出来,只是伴隨著一声巨响,院门被关上,尤三姐气得脸颊通红,气势汹汹就往里走,转而在与尤二姐擦肩而过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才冷笑一声: “姐姐看到了,如今,咱们姐妹俩,都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话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宝二爷在外边偷腥,荣国公府素来厉害的夏姨奶奶,又知不知道!” 第171章 都是姨娘的错,女儿也是迫不得已! 第171章 都是姨娘的错,女儿也是迫不得已! 夏金桂知不知道贾宝玉在外边的事儿,如今暂且还没有爆发出来。 只是贾环这些日子,在外头行走,除了宛平县等地,居然也发现了大烟的踪跡,甚至於还有所谓的八王妃娘家人,打著敛財的旗號,大肆开设烟馆,但凡进入其中,皆是一派醉生梦死之状。 便是贾环看到了,也不由得有几番心惊之感,仿佛历史再度重演。 十三爷这些日子里,因著开设烟馆一事,没少往太医院那边跑,倒是听说了许多关於大烟的事情。所谓大烟,也就是阿芙蓉,主治泻痢脱肛,涩精气,曾经多用於富商、官员阶层,可是敦能料到,这般的药物,如今竟成了让人俯首受死、醉生梦死之物。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京城里陡然喧闹起来,等贾环再度来到荣国公府之际,便见贾母和王夫人,皆是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尤其是贾母,更是对著荣禧堂眾人开口道: “这月的二十六,便是八王妃的生辰。要说起这位八王妃,那来头可算是不小。八王妃乃是安亲王之孙女,更是八爷心尖儿上的人物。听说八爷为了八王妃,愣是成婚七年,也没有让一个庶长子蹦出来,只等著八王妃肚子里,钻出来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呢。” “此番八王妃生辰,请了我和你母亲一同前去,末了还捎上了府里头的二姑娘、三姑娘,只是四姑娘年岁尚小且前儿个又生了场大病,这才错过了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贾环坐在堂中,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听到这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却只是笑了笑,王夫人余光一警,心气儿便有些不顺,想著贾环素日里能跟雍亲王和十三爷走得近,但宝玉也並非是一无是处。 尤其是如今王夫人心中最缺什么,她便没有了往昔的从容自如,转而对著贾环,特意强调什么“环哥儿只怕是不知道吧,这次八王妃生辰,八爷特意还请了宝玉。” 见贾环神色不变,王夫人顿了顿,便又状似慈眉善目,笑著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开口: “不过我也是糊涂了。这宴请一事,有了宝玉,哪里没有环哥儿的份?这些东西,想来在环哥儿看来,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吧?” 贾环闻言,便是微微一笑: “这话母亲心里知道就好,以后可別放出来说了。宝二哥也在这里,堂然开口,说这话,未免伤了兄弟之间的体面和情分。怎么说,宝二哥也是母亲嫡出的孩子,该有的体面,总归是要有的。” 言笑晏晏的场面,一下子就因为贾环这话,寂静下来。 便是贾母的目光,定格在宝玉青白交错的面容上,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这会儿究竟该说什么好,更是说不得贾环半句不是。 毕竟这话头,可不是贾环先挑起来的心疼宝玉之余,贾母只得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见状,心中便忍不住万分委屈, *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却说临近八王妃生辰前夕,赵姨娘不曾想到,探春却在这会儿来到了隔壁的將军府,看著这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庞,赵姨娘不免有些恍惚,须臾,她收回眼神,便淡淡开口: “如今荣国公府正为著八王妃的生辰准备,你来我这处儿做什么?我又不去八爷府上,你来寻我,我也没甚么好嘱託你的。” 从前-从前赵姨娘从来不会这般对贾探春,贾探春那时不以为然,然而时至今日,看到这般的赵姨娘,却忍不住心中刺痛,可是转念一想,难道她又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吗? 谁又能知晓,当初不起眼的环哥儿,能有现在的际遇? 当初她伏低做小,討好著太太,真要说起来,说不准姨娘能在后罩院偏安一隅,也是沾了她光,等到后面环哥儿出息了,她不也是想要同姨娘和缓关係吗? 纵算—纵算后边她又倒戈向太太一会儿,但真要说起来,那也是因为身不由己,她倒是想要討好环哥儿,可是姨娘何曾想过,环哥儿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色? 便是再心热的人,长此以往,总是这般热脸贴冷屁股,也该会心寒吧? 说一千、道一万,她纵然有错,姨娘和环哥儿难不成没有错吗? 贾探春抿了抿唇,便轻声开口: “姨娘可是还在怪我?” 赵姨娘不语,只是看著贾探春,眸光深深,见贾探春看似柔顺恭谨,但漆黑的眼眸中始终带著一丝怨意,她的神情中,於是就带上了失望,长嘆一声,开口: “怪不怪,又如何?我只劝你一句话,你觉得自己才自精明志气高,敦料人一生,还有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瞧你璉二嫂子,原先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家里家外一把手,风风火火。如今她不显山、不露水,可是日子难不成就过得差了吗?” 探春听到这话,当即冷笑一声: “姨娘这话说的,璉二嫂子乃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姐,自然有资格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女儿这般,若是不爭不抢,那下场,便比死了还难受!” 赵姨娘见探春一门心思钻牛角尖,便急急开口: “我哪里是叫你如此?你少爭,少抢了,便比爭了抢了,还要强上百倍。旁人都说你聪慧,姨娘也知晓你胸有沟壑,可是如此简单的道理,你怎么还不能明白?” 探春闻言,就是冷笑一声: “姨娘的道理,我是不敢听的。要不然,姨娘怎地如今,还没有浩命在身,只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姨娘,每逢初一、十五,还得到太太面前去请安?若是姨娘当真能同自己说的那般好听,不爭不抢比爭了抢了还厉害,那姨娘便拿个浩命同女儿瞧瞧!” “要不然—姨娘这话,怕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看著贾探春离去的身影,赵姨娘久久愣神,身边的婆子上前,想要问一句话,敦料赵姨娘却沉声: “今日的事儿,莫要让环哥儿知晓。” 一夜,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转眼,就来到了八王妃生辰的日子。 第172章 生辰宴羞辱,出事 第172章 生辰宴羞辱,出事 八爷府上。 当荣国公府和奉恩將军府的马车,一前一后,停在府门口的剎那,门前的小廝管家,便顶著笑脸,赶忙上前迎人。 八爷的贤名自然不用多说,如今大好日子里,下边人更是笑语晏晏,端的是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当贾母等人从马车上走下,看到快步走来的管家,脊背微弓,一派谦卑之色,於是便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敦料下一秒,那管家便从他们的马车旁擦肩而过,转而来到了贾环的马车前。 贾环车帘子未曾掀开之际,那管家便著人抬上脚凳,转而躬身立於一旁,再等贾环掀开车帘子,施施然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八爷府上的管家,更是极尽討好之色。 虽说在来往宾客之中,贾环的四品奉恩將军看似不起眼,但是对照贾环如今的年岁,便可轻易得知,对於这位环三爷来说,所谓的四品爵位,不过是迈步的开始,这倒也就罢了,更难得的是, 在开门迎宾客之前,八爷私下里特意瞩咐了一句,说是遇到环三爷的时候,须得小心著些,別看他爵位不显,但因著出自四王八公老勛贵,加之屡屡立功,乃是父皇心中的得用人。 也正是因此,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贾环走进了八爷的府门。 但是后头荣国公府眾人,从马车上下来,瞧见了这一幕后,心中滋味,却只能说是复杂难言。 贾宝玉瞧见贾环的背影,又看到祖母愜愣的神色,以及母亲那毫不加掩饰的艷羡之色,心中陡然生出一种难言的衝动。 他口中看不起的禄囊功名之流,原来,在这个世上,竟是如此有用,连带著他贾宝玉在对比之下,仿佛也成了笑话。 ¥ 另一边。 当贾环来到前院男人们吃酒说事儿的地方时,那边八爷瞧见了,便朝著贾环缓缓走来。 即便贾环帮著雍亲王做事,但是瞧见八爷这混跡在人群,游刃有余的模样,也不得不感嘆一句这八贤王,当真是贤的很啊! 等八爷走到贾环面前,便笑吟吟地开口: “环兄弟今儿个来的正好。打江南那儿来了个戏班子,说是原先是江南世家养的,如今下边人也不知打哪摸出来的,趁著如今好日子,王妃特意叫上这一戏班子,好好热闹热闹。” 江南世家养的戏班子。 只怕是放在南面儿,也称得上是一等一的戏伶了。 就是不知道,八王妃打哪摸的,又了多少银钱,且又是哪个下边人孝敬的。 贾环打眼瞧去,就见在场宾客中,总有几个手持象牙烟枪的老牌勛贵,坐在位置上,吞云吐雾,神色好不快活。 见状,贾环瞳孔微微一缩,便忍不住追问开口: “八爷府上的新鲜玩意儿倒是多的很。臣瞧著,不止是有南面来的戏班子,倒还多了些——“ 贾环的视线定格在烟枪之上,却不想这会儿九爷缓缓摇著摺扇,春风得意道: “那是乌香筒,时下京城流行之物,便宜些的是竹製的,贵些的,则是象牙制的。这玩意儿, 乃是如今时兴的买卖,贾环你当真是读书读傻了,连这东西也不认识!” * 后院。 八王妃拨弄著指甲上的蔻丹,身上的装扮端的是彩绣辉煌,宛若神仙妃子,眉目张扬艷丽,瞧著倒是比王熙凤要更添了几分颐指气使和贵气。 这倒也不曾出错,八王妃本就是安亲王之孙女,但是父亲早逝,这才被接到祖父家將养著,如果不仔细计较,倒也能说得上是出自名门勛贵之后。 八王妃目光在人群一扫,见眾人献上贺礼,神色便有些懒洋洋的,她这些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更別说如今手头宽裕了,下边人的孝敬,一件儿接著一件儿,且八爷势大,旁人巴结还来不及,什么南海的珊瑚,什么赤红的鸡血石,什么鸽子蛋大的蓝宝石,八王妃倒是觉得——“也不过如此。 只是当贾探春出面,呈上开了光的香囊时,八王妃却忍不住掩嘴一笑: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地如此有诚心。” 这“诚心”二字,八王妃是有意咬重,这才把话说出口。 这话才说,那边人便低头轻笑著,四下人的目光放在贾探春身上,偏偏贾探春神色淡然,好似对此置若罔闻,浑然不顾。 倒是王夫人站在一旁,麵皮好似有火烧一般,脸颊緋红,看向贾探春的目光恼怒,若非此刻在人前,她几欲吃人。 贾探春这哪里是给自己没面子? 她分明是特意拿出如此寒酸的贺礼,藉此在全京城的贵妇勛贵面前,来给王夫人没脸,明晃晃地告诉旁人,说是王夫人这个嘀咕,苛待庶女呢! 倒是八王妃,目光在荣国公府一眾强笑之人的脸上徘徊,转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早听说四王八公底蕴深厚,没想到,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既是如此,那本王妃便赐予贾府五千两白银。也算是看在贾府跟在父皇多年的功劳上。” 八王妃如此说著,下边人便捧著匣子,欲要上前来,只是这会儿,八王妃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贾探春,微微眯眼: “不过话又说回来,本王妃记得,这位贾府三姑娘,乃是跟奉恩將军府的贾將军一母同胞。怎地如今倒是落了这般的下场?” 贾探春心中兀地一跳,张口就要说甚么,只是八王妃似笑非笑地,却將那五千两银票一转手, 让人送到了王夫人的手上,吟吟笑道: “都说贾將军是难得的人才,可是再如何人才,於本王妃看来,若是一屋不扫,何以平天下? 家事都处理不好,眼瞧著自个儿亲姐姐如此,却依旧在外头快活,本王妃———“ 八王妃掩唇,笑了笑,没有说下去,只是幽幽感慨道: “难怪这贾將军是姨娘生的—“ 京中人都知道,八王妃因为生不出孩子,且又爱极了八爷,对於府內姨娘,最是敌视不过。 贾探春心中微凉,再见八王妃的笑容时,却觉得好似毒蛇吐信一般阴冷。 而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八爷府外,却传来了消息: “王妃!宛平县外头的陶家—说是要在八爷府门外的房樑上吊死了!” 第173章 惊动圣听 第173章 惊动圣听 宛平县外头的陶家? 乍一听到这名字,八爷府上,除了贾环和十三爷对视了一眼,其余人的眼中几乎都是茫然和不敢相信。 这是哪家的人物,敢在八王妃的生辰上,闹腾出这么忌讳的事儿来? 难不成,这是不想在京城混跡下去了吗? 別说是宛平县的陶家了,就算是四王八公也没有一个敢这般行径,便是如同荣国公府一般,被八王妃当场闹了个没脸,不也是只能捏著鼻子,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么? 就见八王妃脸色铁青,神情中透露著几分难看,转而看向身边人,猛地呵斥一声: “没瞧见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么?下边的奴才都是吃白饭的不成?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王府里放进来,没的衝撞了喜气!” 语罢,八王妃便拧紧眉头,骤然开口: “还不把人攀了出去!” 却不想,正在这时,下边人苦著脸,微微抬头,就道: “王妃———实在不是奴才们不懂事,而是那陶家人,已经吊在王府门口了!” * 吊死了?! 这话一出,不止是后院,就连前院听到了,也是一片譁然。 其中不少人的目光,都放在八爷脸上,想要藉此看看八爷究竟是甚么反应。 而戏班子下,大皇子却眯著眼,手指轻叩在两旁的把手上,舌尖翻滚著一个字眼,却久久未曾吐出一一宛平县、陶家。 这位陶家老爷,倒是个爱子如命的,为了儿子的赌债和欠下的大烟钱,不惜被他利用,只为了给儿子谋求一条生路。 甚么所谓的陶家少爷,在庆褪看来,不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罢了,但是若是能藉此让老八伤筋动骨一下,那庆褪—-倒也不是不能给那废物三瓜俩枣,也好让他了却余生、衣食无忧。 看著八爷陡然沉下去的面容,庆褪嘴角的弧度一闪而逝。 * 八爷府门口。 当八爷来到此地时,一帮家僕都围著房樑上的陶家老爷。 贾环看去时,就见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翁,颤颤巍巍地悬掛在白綾上,脖颈处已经被摩擦出深深的红痕,连带著双目暴突,舌头吐出,平白露出了几分挣狞之色,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折磨中若隱若现。 纵然是前院的大人们打眼瞧见了,也不由得暗自吸了一口气,八王妃嘴上说的再厉害,但瞧见这一幕,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倒退一步。 好不容易等八爷將人抱下来,知晓事情原委后,一时之间,眾人都不由得沉默了。 原来,这菀平县的陶老爷本是当地不大不小的富户,奈何子孙不爭气,膝下的小儿子先是沾上了菸癮,然后又被洪四爷手下安排的人马,接连沾上了和赌。 八王妃听到“洪四爷”这名號时,心头便是兀地一跳,再看向陶老爷时,心跳如雷。 就见陶老爷这会儿猛然双膝下跪,以头抢地,潜然泪下: “小人也是走投无路,偶然得知洪四爷乃是八王妃的手下,进退维谷之际,这才求到了八爷府上。只求八王妃高抬贵手,好给小人那不成器的儿子留条活路。” 八王妃见状,气得手都在哆,只差就把心里话都悉数吐露出来。 这老东西的儿子败光了家財,关他什么事儿? 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蛋,若不是他儿子持身不正,怎么可能沾上大烟和赌癮,若不是老东西宠溺小儿子,又怎会落得个败光家財的下场! 八王妃心中所想,旁人並不知晓,只是这会儿作为老大的庆提,却站在人群前方,装模作样地感慨: “这大烟非同小可,寻常人家沾上后,竟然沦为如此下场。且本王也在京畿周遭听说过这位洪四爷的名声,什么烟馆、赌场,都有这位洪四爷的名头。说来也好笑,这洪四爷说到底,也不过是八王妃手底下的一个家生子。什么时候——一个家生奴才,也能被称为爷了?” 庆褪的神色似笑非笑。 尤其是点出这位洪四爷所乾的营生和身份后,眾人看向八爷和八王妃的眼神中便带了几分深色。 人群中,大爷手下的一个党羽,便轻声嘀咕起来: “今儿个瞧著八王妃的生辰,端的是富贵繁华,锦绣膏粱,谁又能想到,这满目的荣华富贵, 都是踩著旁人的血肉骸骨上堆积起来的。” 八王妃神色一沉,刚要说什么,却不知道是谁开口: “王妃和八爷成婚至今,尚且未曾有一儿半女,也不知这究竟是不是有著不曾积赞阴德的理儿·. 八王妃虽说是安亲王之后,但怎么说也只是个孙女儿,京城权贵眾多,有那起子身份高的,更有那些个看不惯八王妃傲慢做派的,如今有了这机会,自然是痛打落水狗。 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八爷倒是不在乎陶老爷的生死,只是他唯一担心的是父皇的態度。 庆祺亲自上前,蹲下身子,將那陶老爷扶起来,便温声开口道: “令郎之事,本王闻言,也是心痛至极。至於这大烟和欠银一事,陶公宽心就是,此事本王定会给陶公一个交代。这大烟之事,祸患无穷,本王须得细细寻个章程出来,越好解决此事。” “只是那姓洪的家生奴才,倒是个不省心的,仗著王妃的声势,在外耀武扬威,做这般祸事。 此事毋须王妃开口,本王定然要给大家一个交代。这姓洪的奴才,早该送到顺天府尹处,好生处置了!” 庆如此说著,那陶老爷小心了一眼大皇子,见大皇子神色如常,心中一安,於是就磕头, 感激涕零地谢恩。 倒是八王妃此刻即便是在眾目之下,神色也有种说不出的难看。 正此时,庆提笑著掖掌道: “都说八弟是一等一的贤王。如今看来一一贤,当真是贤啊!” * “贤?” “朕这个儿子,当真是贤的很吶!” 乾清宫內。 康帝听著下边人打探的消息,便条地冷笑一声,转而就皱眉沉思起关於这京中大烟之说。 从那陶老爷的事儿来看,此大烟怕是遗祸无穷,不是甚么好东西。 只是康帝眼下坐在龙椅上,却不知京中大烟蔓延態势究竟如何,思付之际,便缓缓开口: “齐荣,朕要微服私访。” 话语才落,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便又补充一句: “对了,再把將军府的贾环,给朕叫上。这小子点子多,见识也广,带著他,说不准还能知道些別的。” 第174章 宝二爷怕是不知道,这烟可是个好东西呢 第174章 宝二爷怕是不知道,这烟可是个好东西呢 康帝想过大烟之危害,却不曾料到,大烟危害竟如此可怖。 每当他同贾环,一齐迈入大小烟馆中,看著其內眾人,吸食大烟,吞云吐雾,一派醉生梦死之景,便不由得然。 尤其是当那些散尽家財,躺在烟馆门口,涕泗横流之人,康帝每每看到时,不免有种触目惊心之感。 如今大烟还只是萌发了一个苗头,在富户乃至勛贵圈子里流传,可若是寻常百姓沾染此物,整日被大烟控制,不事生產,浑浑噩噩,这般大乾,可还能坐稳如今的位置? 当坐在贾环的汤山温泉庄子里时,康帝纵然看见周围乾净铺设的水泥道路,但是眉心依旧皱紧,显露出深深的“川”字纹半响,他才沉吟开口: “阿芙蓉乃是镇痛药物,出自《神农百草经》和《本草纲目》。只是贾环—-你在京城中打量著,可曾找到,关於將阿芙蓉变成吸食大烟的风气究竟从何而来?” 康帝可不相信,区区一个八王妃手下的洪四爷,便能形成阿芙蓉、烟馆一系列的流水线,且说到底,老八也是他的儿子,这大乾的江山,许是在老八看来,將来说不定也有他的一份。 老八总不至於傻到这份上毕竟这大烟一看,便有成为大乾芥蘚之疾的隱患,便是九子夺嫡的態势再怎么激烈,但是这般动摇江山社稷之本的东西,八爷便是再利慾薰心,也不会拿来用的。 贾环闻言,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推举出一个人选来: “陛下可曾听说过英吉利传教士?” 康帝闻言,则是微微挑眉,所谓的传教士,大乾御前,倒是也有不少在行走,只是其中,来自於英吉利的传教士不多,大都是一些佛郎机、红毛番。 只是贾环这么说的话,想来他这庄子里也许是有个英吉利传教士? 这念头刚升出来片刻,就见白谨言从廊下走来,神色激动地跪在康帝面前,这位来自英吉利的落魄贵族,不像是其它的传教士,还用著外邦的礼仪,他知晓自己如今的处境,见到康帝之际,很是识趣儿地用了大乾本土的礼数。 康帝的目光和贾环交匯,下一秒,他便心中一动,知晓了贾环的意思,於是开口: “你说你是来自英吉利,这海外番邦可也有阿芙蓉此物?” 此物不是白谨言带来,其中好处又无他的份儿,於是他只是略作思索片刻,便对这位大乾的皇帝开口: “启稟陛下,大乾的阿芙蓉,大多来自於我们海外的鸦片。在雾都药药房记录中,鸦片酊每盎司2先令,相当於普通劳工一日赚取钱財的三倍价格。经常用於止痛,只是也有成癮、提神、致幻等效果。” 见康帝沉默不语,贾环缓缓开口: “陛下,臣倒是听闻另一个消息。我大乾坐落於天朝上国之位,如今茶叶、丝绸对外倾销,然而海外番邦之物,却並不受我朝子民待见,其中部分地区,更是视番物如洪水猛兽,这一点,从西洋学术在书生学子们的接受程度,便能看出一二。知识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所谓的西洋物品呢?” “长此以往,海外番邦的白银大量流入大乾,而大乾的白银却又不能流转到海外番邦。一旦大乾子民习惯吸食大烟,只怕有朝一日,只能乞伏洋人鼻息过活。” “砰一一” 茶盏骤然碎裂。 旁边的“洋人”白谨言,恨不得將头埋到胸前,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 却说另一边。 正当贾环和康帝一起,在京畿周遭,明察暗访有关大烟一事之时,八爷府中,却已经是闹翻了天。 “庆裸,你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为了王府,你当我手下人,会做出这般举动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可是现在,你满京城去打听打听,外边都是怎么说我的?” “他们都说,我生不出孩子,是因为我不积阴德,是我纵容手下人!可是难道我真做错了吗? 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庆,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何至於此?!” 看著歇斯底里的八王妃,庆裸颇有些倦怠地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想要如同往常一样,露出个笑容来,但这会儿无论如何,却都无法弯起唇角来。 他抿了抿唇,终於露出一丝不耐来: “外边的事情,自然有我们操心,且这事儿,也不是你该管的。就像是现在—你觉得父皇知晓了此事,又会怎么看我?” 八王妃闻言,便拂袖將桌案上的瓷瓶扫地,尖叫出声: “庆裸!你变了!从前的你,从来不会这样—“” 庆扭过头,不语。 从前从前—— 若总是想著从前,他根本不会是如今人人都要巴结的八贤王! 他永远只是那个宫女所生,不被父皇待见,在宫闈之中小心谨慎的庆! * 自打八爷府上回来后,荣国公府里的女眷,兴致都不怎么高。 趁著这会儿功夫,贾宝玉倒是觉得心下轻鬆了许多,因著母亲看管的不那么紧了,倒是出去溜达了。 只是如今四下打量,尤三姐不给他好脸色,俩人没了来往,仲怀安更是对他怒目相视,儼然把他当做了仇人,真要说去找个舒心地儿,似乎也就剩下了天酒地的怡红楼。 等来到了怡红楼里,看到熟悉的姑娘,贾宝玉便顺手掏出出门前,夏金桂装给他的银钱,放入老钨手中,看著姑娘们依旧娇笑的容顏,贾宝玉忍不住有些恍惚,仿佛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 只是今日的楼里,倒是出现了个新鲜玩意儿。 就见姑娘们笑著了宝玉一眼,从红木抽屉中,拿出一桿精致的象牙烟枪,放在贾宝玉手边, 见贾宝玉神色好奇,那桑姑娘便依附在贾宝玉耳畔,吐气如兰地开口: “宝二爷有段时日没来了,如今楼里倒是出了个新奇玩意儿,宝二爷不若尝尝?” 见宝玉犹疑,那桑姑娘的水眸幽怨地警了他一眼: “这可是来往爷们最爱用的东西,宝二爷这是不信妾身,还是觉得妾身会拿这东西害宝二爷? 罢罢罢,早知如此,妾身哪里还会这般多此一举,徒遭人厌弃———” > 第175章 惩处 第175章 惩处 这楼的姑娘都如此说了,贾宝玉顿觉飘飘然,於是便不由自主地凑上前,摆弄起这象牙烟枪来。 烟枪不愧是被勛贵富户把玩的玩意儿,模样精致异常,便是贾宝玉看来,也顿觉欢喜。 尤其是这会儿还有旁边的姑娘在那“淳淳善诱”,贾宝玉便有样学样地尝试起来。 这姑娘见状,眼神便是一闪,转而笑容愈发柔媚起来,要知道,贾宝玉可是楼里数一数二的大主顾,这大主顾抽起这玩意儿来,她也能分润不少好处呢。 却不想,就在这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喧譁声。 紧接著,楼姑娘们的尖叫、恩客们骂骂咧咧的声音,层出不穷。 贾宝玉这会儿却浑然不觉,吞云吐雾中,那厢房的大门骤然打开,夏金桂含煞的粉面,陡然展露於人前。 只一眼,看到夏金桂的剎那,贾宝玉顿时就浑身一哆嗦,整个人的后背瞬间就沁出冷汗来,转而下意识地就想要露出一个討好的笑容。 夏金桂的双眼几欲喷火,尤其是这会儿看到贾宝玉身边,还有个容貌柔媚的楼姑娘,正靠在贾宝玉身上,火气顿时上涌。 拿她夏金桂的嫁妆银子,来楼瀟洒装阔? 这也得问问,她夏金桂究竟同不同意“刺啦—” 帘子被夏金桂撕开,贾宝玉骇得亡魂大冒,连手边的烟枪也不顾了,转而来到夏金桂面前, 嘿开口: “金桂,你听我说——“ 夏金桂的表情似笑非笑,了贾宝玉一眼,见他还是这副不顶事的模样,心中那股厌烦之情, 却再也掩盖不住了。 她的眼眸微微眯起,转而在那楼姑娘前,上下扫视,目光带了几分打量, 就在姑娘和贾宝玉都以为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的时候,却不料夏金桂突然笑了: “宝二爷要同我解释甚么?宝二爷是爷们家,哪一个爷们不是三妻四妾的?要我说,宝二爷也不用委屈自己跑到这不乾不净的楼来偷吃。谁又能知道,宝二爷身边的姑娘,是不是一点朱唇万人尝呢?” “若是二爷当真喜欢,便纳一个清白乾净的回去,又有何不可?” 贾宝玉闻言,顿时就愣住了。 还有这等好事? 他看了一眼夏金桂,再三確认夏金桂不是故意顽笑后,这才期期艾艾地开口道: “这楼里的姐姐妹妹,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想著,姐姐妹妹们都是水做的人儿,放到这醃地里,平白就被泥作的男儿玷污了。金桂你是个好的,便把她们带回去,平日里吃茶作诗,结个诗社,也好作伴———“ 夏金桂听到这话,却笑了。 这宝二爷这多年来,是不是只长岁数,不长心眼儿? 怎会有人蠢到这般地步? 只是夏金桂也只是打著要和太太对著干的念头,这会儿即便心中这般想著,也只是兴意阑珊地挥了挥手。 嫁给了贾宝玉这等人物,夏金桂算是想明白了,他爱纳几个妾室就纳几个,横竖只要她肚子里先出来个儿子那便万事太平了! * 乾清宫。 因著和康帝一同微服私访,见识过京畿周遭吸大烟的事態,如今和眾皇子说到阿芙蓉之事的时候,贾环同朝中的几位老大人,也站在殿中。 除此之外,老大、老三、老八、老十三、老十四,悉数站在殿中,一片静默,不敢出声康帝目光在眾人身前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老八身上,紧接著,在所有人都没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康帝手边的茶盏,骤然在庆祺身边砸碎。 一瞬间,呼啦啦的一群人就跪下请罪。 而人群中的庆,更是伏跪在金砖上,额角紧贴地面,愴然开口: “儿臣有负父皇教诲,治家不严,方才致酿此祸。那洪四確是王妃陪房家奴,仗著安亲王府旧势在外横行。儿臣平日忙於政务,竞不知这刁奴借烟馆敛財、逼人倾家之事!” 康帝摩著大拇指上的扳指,闻言,却只是微微挑眉,冷笑一声: “哦?朕倒是听说,那烟馆每月三千两的孝敬银子,可都进了你八爷府的帐房。” 听到康帝这般话语,庆裸猛地抬头,激动得袖中双手都微微颤抖,转而泣声开口: “父皇明鑑!” “王妃从前到底是个贤良的,且因著王妃也是宗室贵女的缘故,儿臣对她一向放心,內宅事务从不干预。这银钱一事,儿臣也是前些日子,清查库房,几番追问下,才得知了其中端倪。” 康帝闻言,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既如此,要你这般说,烟馆、大烟一事,都与你无关?都是你八王妃的错处?” 庆祺听到这话,心中猛地一跳,转而就道: “儿臣不敢!大烟之过,要说儿臣没有半分罪责,便是父皇认定,儿臣也不会如此认为。其中罚俸,幽闭,但凭父皇处置!” 老九听到“幽闭”这话,顿时就急了,在他看来,这事儿全是八王妃折腾出来的,八哥在这事儿上,顶多有个管家不严的罪责,可如今却要因此幽闭起来,当真是委屈至极! 可在这事儿上,老九还想要说些什么,谁知旁边的老十却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老九不要轻易开口说话。 贾环见状,眸光微微一动,看向这位的十爷时,目光带了少许的探究,但又一触即离。 这庆饿倒不似平日里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憨直。 不过说来也是,但凡天家皇子中,哪一个皇子又真会是半点心眼儿都不长? * “八王妃恃宠而骄,纵奴为恶,著革除王妃浩命;其陪房洪四即刻凌迟,烟馆涉案卖大烟人等,一律发配寧古塔。八皇子庆御下不严,罚俸三年。特派大皇子庆褪、八皇子庆祺,一眾协理禁菸事宜. 这詔书自打从京城传开口,王夫人在府里头的心情都愈发明媚起来,笑开口: “我还道这安亲王孙女是什么厉害人物?如今碰到了硬茬子,还不是灰溜溜的跟拔了毛的凤凰,还不如一只鸡!” 然而,说看,她文眉头一皱“只是—“” 第176章 另谋他路 第176章 另谋他路 王夫人说了一句八王妃的不是,正院里的丫鬟婆子,皆是心中一跳,生怕隔墙有耳,听到了太太这番话。 说句大不敬的,太太如今倒是越发的不讲究了,越看倒是越多了几分糊涂劲,眼瞧著是没了曾经太太的慈眉善目、胸有成竹。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因为,这段时日来,发生的事儿太多,让太太都有些接受不能,於是这才露出了这般模样来? 只听得太太继续开口道: “只是八爷却被拖累了。可见娶妻娶贤,这句话当真不假———” 王夫人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旁人战战兢兢的模样,突然多了几分兴意阑珊,若是放在以前,王夫人身边总有几个家生子,不说能像是周瑞家的一般,但好列也能说几句知心话。 哪里像是现在正想著,却听到外边传来动静声,就见荣禧堂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居然亲自过来一趟,看到王夫人后,神色带著几分复杂: “太太,老祖宗请您去一趟荣禧堂。” 好端端的,贾母突然请她去荣禧堂——又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 荣禧堂內。 王夫人听到贾母说得话,先是愣了许久,神情带著几分不敢置信,紧接著,就惊呼一声,嗓音都尖利得破声: “这不可能!真当我们贾家是什么脏的臭的都能进来的不成?什么楼里的妓子,爷们在外头说笑两句也就算了,要是带回来,正儿八经地纳一房姨太太,像是什么话?” 王夫人这般说著,贾母的眉头就皱起来,颇有些不赞同地开口: “爷们逗乐的玩意儿罢了,你一个当娘的,何必如此小气? 王夫人的声调猛然上扬,想起隔壁的將军府,便忍不住拿他们作对比起来: “老太太,儿媳便是不读书,好歹也知晓玩物丧志这句话!也就是现在宝玉不在,我实话就说了,不说旁的,单说隔壁的奉恩將军府,两厢对比,您好好瞧瞧便是。” “宝玉混跡在丫鬟姐妹中,读书读书不成,骑马、骑马平平无奇,其余地方只能说是无功无过。可是贾环呢?明明比宝玉小上两岁,还是庶子出生,可偏偏却成了四品將军,您纵算是不在乎我的脸面,可是宝玉的脸面,总该在乎才是!” “如今又来了个楼里的姑娘,真要这般,宝玉这书究竟是读、还是不读?这之后的路—又到底该怎么走?” 鸳鸯见太太声嘶力竭,却默默敛眸垂目,不声。 太太只怕现在还不明白吧。 宝二爷出了科举舞弊的事情,哪里还有希望再次科举,圣上看在四王八公老勛贵的面子上,不追究,已经是万幸的事情了。 这道理就算是最宠溺贾宝玉的贾母都清楚,却不曾想,太太还抱有这般期望当真是想著,就见贾母淡淡开口: “这事儿你觉得,我会不替宝玉安排打算?你好岁也是二房的正头太太,怎地不仔细想想,上回我去求了甄家姑姑,得了圣上的旨意,把宝玉放出来,究竟意味著什么?” 王夫人不过是一深宅妇人,真要说起眼光,甚至可能还不如贾母,她双目直勾勾看向贾母之际,就听到贾母开口说道: “如今圣上还顾念著我们这群勛贵,看在旧日情面的份上,也算是记得那几分情谊,这才允得將宝玉带出来。只是我回来后,思来想去,这旧时的情面总要被用完,贾家想要再保富贵,须得再做打算才是“ 王夫人闻言,却想要辩驳。 她知道贾母在想些什么。 不过是从龙之功罢了。 可是从龙之功,又岂能是这般轻易的? 隔壁寧国公府的贾敬赫然就是血淋漓的例子,更何况-搭进去了一个元春,王夫人实在不想再赌了。 这一点上,王夫人倒是意外的清醒。 敦料这个时候,贾母却陡然开口: “隔壁董家的大爷和二爷,一人跟著八爷做事,一人跟著四爷办差,在朝中更是显赫不已,而今京中八爷势大,便是发生了大烟之事,当今圣上也只是罚俸三年,甚至还继续让他当差,可见圣上有多看重八爷。” “如今我倒是想著,借著老国公的关係,將宝玉托进步兵统领营里,搭上八爷的路子。你那娘家姐妹的儿子,薛蟠都能进去,没道理宝玉进不去·” 一听到贾母手里还有路子,王夫人眼神中,顿时就进发出亮光来。 若是如此—凭著老太太的关係,还有圣上对八爷的看重—让宝玉走八爷的路子,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 贾环在庄子上,听著老十四和庆祥抱怨,言及八哥惹了如此大祸,偏生只是罚俸三年,反而顺手还接了个差事。 庆气得直咬牙: “以前我还道八哥是个好的,但是如今因著这件事,我才发觉,他是真糊涂!这大烟之事,他把咱们当傻子哄呢!日日烟馆里的孝敬银子,像是流水一般送入他的帐房,我就不信,八哥当真是一点儿都不知晓!” “父皇当真是偏心!什么好事儿,都有八哥的份儿!我看啊,咱们也別斗了,斗来斗去,斗得跟乌鸡眼似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贾环还在那摆弄自己新种的兰草,正扒拉著土,结果听到十四这动静,就转过身,果不其然, 他看到了老十三庆祥无奈的眼神。 贾环站起身,踩了好几下,总算把土踩严实,这才上前,缓缓开口: “十四爷当真觉得,八爷拿到这整治大烟的差事,是一件好差事不成?” 庆就瞪大了眼睛: “贾环,你可別告诉我,这是件坏事!” 不等贾环开口,庆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八哥要是把这件差事办妥了,只怕歌功颂德声又要连绵不绝,这会儿不止是朝中称呼八哥一句八贤王,就算是在民间,也要念著八哥的好处!这差事不好,你告诉我,不好在哪里?” 贾环听到这话,却只是笑了笑,然后就开口: “十四爷当真觉得,这差事能办的成?” 第177章 关係户来了 第177章 关係户来了 贾环这话说的,倒是让老十四庆忍不住看向他的面孔,见贾环手上还沾著泥巴,但是嘴角带著笑,他总感觉贾环似乎知道些什么,於是不免追问: “环兄弟,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贾环就道: “且不说,八爷不似四爷那般的性子,便是在库银追討一案中,也敢亲自动手,得罪宗亲勛贵。单说八爷本人,他被称为八贤王,可不就在於他八面玲瓏,四下不得罪人么?这放在以往,自然就是件好事儿。但若是放在如今的差事上,却—算不得好了。” “想要取缔烟馆,不过只是小事一桩。难的是那些已经对大烟產生依赖性的权贵子弟。没了阿芙蓉的来源,这帮人定然生乱。” “可是按照陛下的意思,便是要肃清此不正之风,至少在大乾境內,绝对不能再出现这种大烟。其中,甚至陛下还在准备有关的大乾律法,不单单是兜售大烟之人会加以极刑。便是吸大烟者,也要鞭答百下.——“ “百下?!” 听到这里,老十三和老十四都不由得惊呼出声,尤其是老十四庆,更是目光灼灼,看向贾环,忍不住追问道: “环兄弟,这消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要是真鞭答百下,就算不死,也得在床榻上,度过下半辈子,整个人生不如死,几乎是废了!” 贾环听到这话,只是笑而不语,反而说起了之前还未说完的分析: “言归正传,想要扫清大烟在大乾境內的痕跡,势必要得罪那些『癮君子』,想要你好我好, 一团和气,显然是行不通的。此事能不能妥善完成,端看八爷究竟是想要维持自己那贤王的名声, 还是想要挽回圣心—.” 贾环说出此话,旁边人就不由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照贾环这么多说,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就是不知道,老爷子把这差事,交给八哥的时候,心中有没有这么多的算计,而八哥——又將会如何选择? * 荣国公府。 贾宝玉昨夜方才红袖添香,结果今儿个早上外边天蒙蒙亮,就被袭人拉扯起来。 他便是在从前读书的时候,也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楚,一时半刻,贾宝玉睡眼悍之际,神色也不是很好看。 袭人哪里不知道贾宝玉的脾气,只是如今她帮著太太做事,眼瞧著是越来越不得宝二爷看重, 想要维持大丫鬟的地位,只能借著太太的光,便是贾宝玉脾气再大,但是这差事是太太说得,她也只能照办。 袭人一面细细地替贾宝玉擦脸,一面小心温声开口: “宝二爷这是头一日当差,须得小心些。太太昨儿个瞩附宝二爷的,宝二爷也得记在心上,万不可左耳进、右耳出。八爷是一等一的贤王,素来就是个好说话的,宝二爷只管跟著八爷办差事准没错!” 这话说得还算是悉心,贾宝玉听著听著,心头的火气也不免渐渐淡了下去,转而抿了抿唇,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贾宝玉身边那楼里的姑娘,便穿著水红的鸳鸯戏水肚兜,转而就懒散著开口: “宝二爷这又是何苦?大清早地便起来,哭巴巴去衙门里点卯,要我说还不如在家待著, 也好安分些才是.” 这新来的姨娘说这话,引得袭人张口,就要说些什么,敦料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贾宝玉豁然转过头,头一次对那柳姨娘横眉冷对: “你少说几句罢!” 那柳姨娘便是从楼里出来的姑娘,原先在怡红楼里的时候,贾宝玉哪里有这般脸色对她,她心中不忿,撇了撇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思及自己的身份和府內的处境,最终只能冷哼一身,转过身去,背对著贾宝玉,一副伴装沉睡的模样。 贾宝玉见状,不由得又是愁眉苦脸,嘆息了好一阵子,这才又站起身,往院子外走去,见状, 袭人不由得鬆了口气。 * 步兵统领衙门。 贾宝玉初次来这里点卯的时候,颇有些志忘不安,尤其是看著周围的人,几乎各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模样,且他们身上,带著浓重的行伍之人气息,贾宝玉几乎是一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敦料周围人也不是瞎子,贾宝玉原本就长得细皮嫩肉,和周围格格不入,尤其是这般作態模样,几乎一下子就让旁人笑出声来: “这是打哪来的大少爷?眼下还没干差事,就这副样子了,要是真办差事了,那岂不是两腿哆螺,直接昏死过去?” 因著贾宝玉看起来,似乎身份不同凡响,倒是没有人敢动手动脚,可还是有不少人,看著他那软绵绵的细胳膊细腿,大声笑出来: “这是哪来的小姑娘,端的是长得闭月羞,怕不是走错地儿了吧?咱们这地方,莫说寻常人,就算是公侯家的子弟,也没一个是你这样的——” 有人四下打量著贾宝玉,见他锦衣绸缎,一身风流,便冷笑开口: “人家这哪里是来办差事的?分明就是寻好了路子,要往上爬” 贾宝玉哪里见过如此情形,一时之间,又羞又窘,可偏偏却又无法反驳,等余光一扫,看到那熟悉的人影时,就不免仓皇开口: “薛大哥哥!你总算来了!” 薛蟠今日是要去城外,带著弟兄们去和贾环、十三爷,修筑水泥路,近些日子来,他一直都忙著这件事,以至於骤然听到贾宝玉的声音时,他还以为是自己恍惚了。 扭过头一看,薛蟠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他颇有些不確定地开口: “贾宝玉?” 贾宝玉此刻见到薛蟠,就像是见到亲人一般,忙叠声儿开口: “薛大哥哥,你可算是来了。我这初来乍到,无依无靠的,好列还有你在我身边,也算是有了依靠.. 薛蟠闻言,登时就退开一大步,不寒而慄: “谁和你是依靠了?” 他总是被贾环说是薛大傻子,但是他如今可聪明著呢! 贾宝玉和秦钟那档子事,当真以为,他是半点儿都不知道? 第178章 报恩卖身葬父女? 第178章 报恩卖身葬父女? 贾宝玉看著薛蟠退避三舍,而后避之不及,进而匆匆离去的身影,一下子就懵了。 薛蟠好歹还被他称一句薛大哥哥,怎地如今两人的关係,居然沦落到这份上了呢? 尤其是眼下这会儿,贾宝玉被周围人盯著,眼看就要成为眾矢之的,於是他的脸颊,转而变得通红起来。 眼瞧著气氛是愈发古怪尷尬了,那厢八爷手下的人,这才匆匆来迟,看到贾宝玉,便笑吟吟地开口: “宝二爷,八爷已经等著您了。您往这儿走——— 眼瞧著能离开这里,贾宝玉也总算鬆了口气,忙不叠就跟著那人,往所指引的方向走去。 倒是身后步兵统领衙门的人,瞧见这一幕,便免不得有人酸溜溜地开口,就道: “到底是四王八公人家里出来的。咱们进了步兵统领衙门,还得苦巴巴地熬著,便是那薛大爷进来了,不也是一点儿一点儿做起来。偏这位荣国公府的宝二爷,当真是不同凡响。” 谁能一来就走八爷的路子? 这位宝二爷,当真是衔玉而生,不同凡响的很吶。 * 却说另一边。 贾环同十三爷一道行走在硬化完一段时间的水泥路面上。这水泥路面平整,行走在上面的时候,即便是雨天,也不会打滑,免了道路泥泞和凹逃,和从前的泥泞小路,压根就没法比, 十三爷这会儿眉飞色舞,瞧上去高兴的不行,尤其是谈到水泥的好处时,单手搭在贾环的肩膀上,形容亲昵,便是对待老十四的时候,庆祥也不是这般的態度。 薛蟠带著一帮弟兄忙前忙后,看上去似乎高兴的很,他倒是觉得,如今这日子,比起以前浑浑噩噩度日,要么吃酒,要么打人,居然还要畅快几分。 尤其是如今回到家里,妈和妹妹对他的態度,也同曾经不一样了。 特別是薛姨妈,看向薛蟠的目光,儼然就像是在看一个迷途知返的大宝贝蛋。 每每听到妹妹和妈这般夸奖自己的时候,薛蟠高兴之余,不自觉拿自己和贾环对比,於是就愈发觉得这远远不够,第二个点卯办差就愈发刻苦,连带著在步兵统领衙门里,也算得上是不大不小的一號人物。 只是就在他们行走之余,途径大兴县里头被封查的烟馆时,一行人的脚步就不由得一顿。 大兴县的烟馆,也算得上是京畿周遭,烟馆分布最多之处。 而此刻烟馆被查封,周围一幕幕落入旁人眼中,简直形似炼狱。 曾经那些员外郎、富户家的少爷,如今却一个个在地表瘫倒抽搐,周遭人等,几乎都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瞧著。 贾环站在人群中,还能听到百姓细碎的交谈声,显然,对於大烟这东西,他们如今都心生警醒和忌惮之心。 尤其是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押著脖子就往里边看去,见到那里头是八爷的人马, 便也不由得喷喷感慨起来: “这大烟,当真是害人不浅。我还以为,这八王爷真的同旁人说的那样,是个一等一的贤王。 如今看来,能折腾出这种东西的,这贤王的名声—只怕还不一定呢。” 这话才一说出口,旁边人的人就连忙“嘘”了一声,开口道: “你这是不要命了?这话也敢在外边说?这天潢贵胃一般的龙子龙孙,哪里是咱们能说的?” 贾环听著这话,就朝里头看去,却见贾宝玉正好从烟馆里边走出来。 贾宝玉看到贾环后,整愣的剎那,显然也听到了方才烟馆外边的“窃窃私语”之声,不知为何,明明这是在为八爷办事,但是贾宝玉的心中,愣是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他看著贾环,訥訥张口,就要说些什么,结果反倒是这个节骨眼上,烟馆外边,突然来了个披麻戴孝的女子。 她身上穿著孝服,脸色苍白,却愈发显得容顏清丽脱俗,尤其是眼尾微微挑起,平添了几分柔媚,最难得是那股子柔弱无依的气质,愈发显得惹人怜爱起来。 那女子跌坐在烟馆前,目光仿佛不经意地四下打量了一眼,於是就看向贾环,期期艾艾地垂泪鸣咽: “民女父亲不幸误食大烟,家贫无所依,不得已悬樑自尽。如今民女还有一个弟弟,只求卖身为奴,给父亲备上一副薄棺,也好走的体面些。若是有主家仁慈,民女愿意当牛做马,报这份恩德。” 贾环见状,神色淡淡,仿佛完全不放在心上,那地上的搞素女子似乎不甘心,眼神一直有意无意在贾环身上打转儿,奈何贾环装傻装的彻底,反倒是贾宝玉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痛,那“怜香惜玉”的毛病,顿时就上前一步,开口道: “环兄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何必如此吝嗇呢?” 贾环听到这话,倒是笑了: “说来,这姑娘父亲之所以离世,还是因为大烟,若是说是大烟之祸,怎么说,也该是宝二哥负责。宝二哥既然说是举手之劳,怎么只会嘴上来说说?於宝二哥来说,家里大小事宜,怕是都由宝二哥说了算吧贾宝玉听到这话,这就仿佛被架在油锅上。 反倒是那姑娘听到一句所谓的“宝二哥”,不懂这些公侯人家里的弯弯绕绕,还以为贾环都是四品奉恩將军,贾宝玉应当更了不得才是。 一时之间,她那双期期艾艾的柔媚眸子,便又看向贾宝玉,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贾宝玉见状,顿时,心中热血陡然上涌: “不过是卖身葬父,我出些银钱,又有什么?” 语罢,他便接下腰间那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到那素女子手中,却不料拿到那荷包后,这女子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一口一个恩公,言语中,大致意思就是,贾宝玉此恩,莫过於再生父母。 按照这女子的话,那便是,她思来想去,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可是她自知身份低微,想要嫁给贾宝玉,显然是痴人说梦,於是只求能跟在贾宝玉身后,做一个粗使丫鬟。 此话一出,贾宝玉哪里还好拒绝? 只是不知为何,在带人回府的路上,贾宝玉总觉得脖颈微凉。 第179章 刘姥姥来了 第179章 刘姥姥来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 將军府。 贾环看著眼前两个一个清秀有余,小家碧玉的丫鬟,一个艷冠群芳,堪称鲜艷异常的丫鬟。 这俩丫鬟,不是別处送来的,正是荣国公府太太亲自著人送过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环哥儿如今也大了,该通晓人事了。 香菱看著这俩丫鬟,睫毛轻颤,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撇撇嘴,末了又低下头去,只是看向贾环的背影时,颇有几分幽怨。 赵姨娘看著这俩丫头倒是还算可人,给环哥儿也不是不行,只是从太太的手指缝中漏出来的人,用著总归有几分膈应。 谁又能知道,太太这好端端的,究竟抱的是什么心思,赵姨娘看了一眼环哥儿,见他神色淡淡,便知道环哥儿这是不肯用,於是就嗑著瓜子儿,看向那俩丫鬟,懒洋洋地开口: “既然太太把你们送过来,那便是將军府的人了,旁的心思都给我收收。將军府庙小,容不了荣国公府的大佛,若是想要穿金戴银,飞上枝头——” 赵姨娘看著这俩丫鬟,神色中带著几分似笑非笑: “那便只管让我回了太太,送回荣国公府去。你们两个丫头,是跟在我身边儿,还是回到太太身边— 那俩丫头虽说是太太推出来的,但是都不是傻子,想著她们若是“完璧归赵”,太太那头定然无法交代,別说是往上爬了,不被降为粗使丫头,都已经算好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既然来了將军府,一门心思討好赵姨娘,只盼著赵姨娘手指缝里能漏出来一些东西,往后过日子也好快活些。 只不过。 这俩丫头趁著贾环低头吃茶的时候,不免小心了贾环一眼,见到贾环形容,心下不免嘆息, 瞧环三爷这模样,不差那“通灵宝玉”分毫,甚至正经瞧著,还隱隱有胜而过之,只可惜—落有意流水无情。 真要说起来,倒是隔壁的宝二爷,听说今儿个又领回一个丫鬟来,惹得正院和夏姨奶奶闹翻了天,直至晚上荣国公府都还没有消停。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如今转念一想,说不定,这將军府倒真是一个好去处呢。 * 白日里。 贾环难得没有出去办差。 近些日子来,事儿来的急,见天地往外跑,末了还要回到府中温习功课经文,他消瘦了不少, 趁著水泥路的事情定下来了,他抓紧时间修养身子,辅以读书写字,算是调和心態。 只是就在外头麻雀呕哑嘲晰之际,將军府外头,却传来了动静。 准確来说,是隔壁的荣国公府门口,再度发生了闹事,连带著將军府的小廝瞧见了,听到其中的一些细枝末节,於是就不敢耽误,转而匆匆稟明將军府的大管家赖大,由赖大通稟,来到书房內。 焦大低头稟明缘由后,贾环闻言,则微微抬起头,神色中,带上了几分异。 竟然是这位来了? * 荣国公府和將军府毗邻,这也就意味著,荣国公府正门口发生的事情,奉恩將军府门口的小廝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就见一个头上插著菊,穿著青缎子,绿绸裙子,下面露著大红裤子,一双厚底大靴儿,这一眼望去,就是青、绿、红这反差的色彩,比之高门大户之家譬如贾府內,动輒就是秋香色,又或是石青色那般的雅致顏色,形成鲜明对比。 这般乡下来的老太太,荣国公府的小廝见得多了,也不听刘姥姥说什么“璉二奶奶的侄儿”, 只当刘姥姥是乡下来的穷亲戚,跑到贾府来秋风了,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国公府门口的小廝, 也是同样的理儿。 见那荣国公府內没有主子声,愈发显得吆五喝六,满脸不耐烦,以至於再听说刘姥姥说什么身后带了家什板车,上面还有乡下自己种的黄豆茄子,於是就不免讥笑出声: “这是打哪里的破落户?你那些个破瓜烂菜,放到府里头的主子们看来,便是餵了狗也懒得吃。这太太,奶奶们,吃的乃是城外京郊庄子上,家奴佃户们,精心伺候出来的。你当主子们稀罕你那些个破烂?” 刘姥姥听到这话,又羞又窘,可是转念一想,今儿个她上门来,这帮家生子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她是来秋风的。 原想著,能够借一借璉二奶奶,也就是凤姐儿的关係,在府里舍了脸面,討要些银两,也好过家里连吃的也没有了的局面,却不曾想,这高门大户的亲戚,当真是不好攀。 別说是要些赏银了,就连想要见一面都见不著。 正此时,那边將军府的焦大,却跑出来,焦大曾经好歹也是寧荣两府赫赫有名的“刁奴”,凭著太爷那辈儿的资歷,在这帮看门小廝面前,偏傲的很! 可这小廝先前还对刘姥姥大小声,见著了焦大,顿时鸟悄,不出声了,一个个跟缩了脑袋的鹤鶉似的。 焦大看不起他们那副德行,但如今正事在身,只是冷哼一声,於是就转过身,看向刘姥姥,露出个笑容来: “您就是刘姥姥吧?三爷著奴才请您入府一敘。” 刘姥姥心下顿时生疑,瞧见焦大虽然口称“奴才”,但不管是形容还是穿著,比寻常小富人家还要体面些,刘姥姥顿时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这位三爷是—“ 焦大一说起这个,脸上就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容来: “三爷出自荣国公府二房,因著年少有为,如今连中小三元,身负四品奉恩將军的爵位,虽说两边尚未分家,但是如今已经袭承爵位,另开一府,顶立门户,也是理所当然的。” 刘姥姥一听到这话,嘴巴顿时就张得老大。 这天菩萨的。 她怎么不知道,这寧荣两府,还有这样出息的孙辈? 要是板儿將来有这位三爷一成的出息,她刘姥姥,便是做梦也能笑醒了! 反观另一边,荣国公府的看门小廝,顿时就察觉到不对了。 一个乡下来的穷亲戚,这环三爷怎么就把她领进將军府了? 这要是被太太和老太太知道了,怕不是好一顿敲打! 第180章 姥姥这是觉得,咱们国公府不配? 第180章 姥姥这是觉得,咱们国公府不配? 將军府內。 刘姥姥走到这奉恩將军府里头的时候,脸上满满的都是惊嘆的神色,每每走过廊檐下,看著自然野趣的风光时,刘姥姥就不得不感嘆,要么人家住的这地儿,算是四品將军府呢。 这府里头的儿、水儿、山儿,看著好像跟乡野之中,没什么差別,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在这里头,一步一景,雅致之中又带著俏皮,淡雅之余又多了尊贵,就是和乡野的茅草屋子不一般。 等来到正堂的时候,刘姥姥瞧见了赵姨娘和贾环,又是忍不住吃了一惊,紧接著,她想著先前一路走来时,从焦大口中打听到的消息,刘姥姥的脸上,就下意识地堆起笑脸来: “三爷安好,姨太太安好。我还道是走到哪个天宫里来了,这院子亭台里,瞧著这样子,竟好似仙家宫闕一般,看的我哟,是眼晴都要咯!” 赵姨娘听著这话,面子有了,她脸上本就带著笑,眼下就变得愈发灿烂起来,尤其是这会儿, 主动让人搬个小凳子,放到刘姥姥身侧,示意她坐下后,这才道: “姥姥这是打乡下来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刘姥姥先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將军府的赵姨太太,名声不大好,但是办事却不是一般的利索, 刘姥姥原本还想著怎么开口才好,却不料这会儿赵姨太太却直接开口说出这话了。 见刘姥姥有些证愣,贾环便露出个笑来: “姥姥不必拘束。我姨娘便是这样的性子,有什么话都直接说。我们虽说如今在將军府里,但是姥姥同我们也是远亲。姥姥若是有什么困难,同我们说说便是。一家子亲戚,总该互相拉扯帮扶下的。” 一家子亲戚要拉扯? 贾环说这话的时候,在心中默默给自己添了个条件,一家子亲戚拉不拉扯,也得看这帮子亲戚,是不是荣国公府那样的。 若是寧荣两府中,诸如王夫人那般的存在,贾环不去落井下石,已经算得上是看在两方的情面上。 反倒是刘姥姥,贾环对於这位有著朴素智慧,圆滑处世,最后还救了巧姐儿的老太太,抱著三分敬佩,尤其是这大把年纪了,为了生计,把脸面拋在身后,任凭荣国公府的人轻慢反观刘姥姥。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荣国公府的小廝那般不待见她,结果赵姨太太和环三爷口中,居然能说出如此通情达理的话来。 刘姥姥一时之间,眼眶酸涩,竟有种泪珠子都要往下落的感觉,只是很快,她便红了眼,愣是没掉眼泪,强笑开口: “姨太太和三爷好心,我便实话实说了。原是家里不景气。庄子里的张地主家,因为儿子吸了大烟,今年的佃租又高了两成。今年雨水少,粮食本就不够,如今佃租再高三成,眼瞧著日子是没法过了,这才厚著脸皮,找到了三爷这门远亲·——“” 赵姨娘本是家生子出身,不似王夫人那种高门大户的小姐出身,自然也过过苦日子,听到刘姥姥说这话,她顿时就深有同感。 赵姨娘看向刘姥姥的时候,不免说起来这庄家人伺候庄稼的事情。 趁著这会儿功夫,贾环也已经让人拿来银钱了,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两。 难得是,这五十两都是碎碎的碎银子,刘姥姥拿回家,平日里用的时候也不打眼,更不招人惦记。 刘姥姥粗中有细,瞧见这些碎银子,就知道了贾环的心思,心下愈发感念起將军府的好处,连带著就特地將板车上,乡下特意拉来的新鲜果蔬,送到將军府的小厨房里。 赵姨娘看到这些东西,就摸起来: “刺瓜、冬瓜、弧子、莧菜、豇豆———” “哟,还有这圆咕隆咚的京茄呢!瞧著倒是真不错,晚上直接蒸一碗茄子,撒上些料汁,吃著好!姥姥,你这东西·我瞧著是真喜欢!” 刘姥姥听闻这话,就笑著露出一口牙: “姨太太喜欢,我便宽心了。这东西原不值钱,也就是自己种的,这才凸显出几分心意来。” 赵姨娘听著刘姥姥说话,虽然知道这是因为看在环哥儿的爵位和银钱上,耐不住刘姥姥说话舒心,以至於她听来时,如听仙乐。 要是放在荣国公府,这般好话,哪里有她赵姨娘听的份儿? 赵姨娘一高兴,就著人把一个金簪子送到刘姥姥手上来,这金簪子不值什么钱,只是看上去唬人,但放在高门大户里瞧来,一眼就能瞧出,是前几年的样,如今都不爱戴了,包括赵姨娘,如今送个人情正好! 刘姥姥出將军府的时候,推著空空如也的板车,只是兴高采烈的,连带著脸上也是一片眉飞色舞。 却不曾想,这个时候,隔壁荣国公府那厢,先前还瞧不起刘姥姥的小廝,这会子僵硬著脸色, 来到刘姥姥面前,强笑开口: “老人家,您是府里头的远亲,怎么也不早点知会咱们一声?这闹成这样,谁又能好过了?” 说著这话,他暗自叫苦,只道是刘姥姥进將军府的事情,一不小心被隔壁知道了,王夫人想起刘姥姥这號人物,左思右想,没道理自家的穷亲戚,还要贾环来招待,这要是说出去,面子何在? 於是斥责了个了口小斯一声,便看人又將刘姥姥请进荣国公府来, 只是走在荣国公府中,刘姥姥再次行走在高门大户的府邸里,总觉得这荣国公府和隔壁將军府,给她的感觉不一样。 要说哪里不一样吧..刘姥姥自觉是个粗人,只能说將军府是春天的秧苗,而荣国公府是冬天的枯草. 等来到荣禧堂,瞧见贾母和太太的时候,就听见贾母这个老封君,笑著开口: “我正想找个积古的老人说说话,请了来见一见。” 王夫人更是笑著开口: “这姥姥怎地先去了將军府?莫不是看不上咱们荣国公府,觉得国公府的门槛,还不够高罢?” 第181章 贾敏进京?【修】 第181章 贾敏进京?【修】 刘姥姥听著王夫人这话,便是再傻,也总能察觉到不对味来。 只是不论是荣国公府还是將军府,都不是刘姥姥这般庄户人家能够得罪的起的。 她听到后,只是一味地装傻充愣,眼珠子一转,打量著这看起来气派又富贵的荣禧堂,便连连奉承: “我的老天爷,我到了这荣国公府来,还当是进了凌霄宝殿,这大红的柱子一眼瞧去,竟然比那庙里的菩萨金身还要气派!莫说別的,单说这茶壶嘴上镶的金边,就够咱们庄户人家吃三年饱饭!” “太太说我看不起国公府,哪里知道,我这走在国公府的青石砖上,都是心惊胆战,生怕哪一步走错,惊动了这府里,一个个儿跟画上走下来的奶奶小姐们!” 王夫人闻言,便展顏露出些许笑意来: “姥姥不过是哄我们开心罢了,要是画儿一样的姑娘,府里头的丫鬟、小姐倒是值得一说,像是咱们,哪里还有年轻时候的样子?” 说著,王夫人便著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到刘姥姥的手上。 不多不少,正好就是將军府给出的两倍,仿佛是王夫人特意为了彰显荣国公府的阔气似的,刘姥姥拿到手上的时候,面上一片感恩戴德,但真要说起心里有什么触动的地方还真没有。 好容易出了荣国公府,她一路坐著板车,回到乡下村子里去。 等刘姥姥到了村子茅舍中,家里人就一股脑儿地都围了上来,眼见刘姥姥满载而归的模样,一行人的脸上,就露出笑脸来,尤其是女婿王狗儿,看到刘姥姥这架势,顿时就露出討好之色。 王狗儿迎上来,嘴角露出笑,等看到刘姥姥掏出那碎银荷包的时候,恨不得点头哈腰,连带著看著刘姥姥的时候,语气都和缓了许多,哪里还有平日里暴躁的样子? 他一边帮著刘姥姥把推车推进家,旁边的女儿刘氏就一边追问起来: “娘,这国公府的人,似乎也没外头说著那么难接近。如今去了一趟,拿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如今家里总算能好过一些了。” 刘姥姥听到这话,却嘆了口气,转而就跟女婿女儿嘱附起来: “往后你们走动的时候,若是有心,多去將军府转转。我瞧著,荣国公府不是好相与的,难怪人家说,高门大户的门槛难跨。” 刘姥姥说出这话,刘氏和王狗儿面面相,只觉得刘姥姥说这话,颇有深意。 * 转眼间。 又到了端午时分。 今年江南扬州林府的年礼,因为贾府和將军府分立,特地分成了两份,王夫人听到这消息后, 没少来气儿。 贾环如今正忙著准备农历八月的秋闈,却不想,江南林府来的管家,却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今年端午,贾敏要到京城来一趟。 只是林妹妹偶感风寒,一路北上,难免舟车劳顿,贾敏和林海心疼女儿,想著这事儿,便决定暂时不来。 这话林府的管家,在荣国公府和將军府都说了,贾环和贾母不免追问了一句林黛玉的身子,回过头来,贾母便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不但没了这些日子脸上的疲惫,反而红光满面,神情中充满了振奋之色。 但是有句话,林府的管家没有对贾母等荣国公府一行人说,反而在见到了贾环后,这才小心透露了一句: “三爷,林老爷托我给您带句话,再过两三年,林老爷估摸著要回京。” 回京? 贾环听到这话,没有先开口说什么,但脑海中,却立刻开始思付起来。 林海如今乃是江南巡盐御史,虽说这是一等一的肥差,但江南官场中,林海却很难抽身,甚至先前因为斡旋其中,林海一家都身中剧毒,只是话又说回来,林海如今回京—贾环左思右想,觉得这位林大人,怕不是有了倚仗。 至於这倚仗是谁,林府的管家没有说,只是给贾环透露了一句意思,说是等贾敏到了京城来, 想要见上贾环一面,俩人说起来也算是名义上的姑侄关係。 景“咪当一一正院里。 王夫人手边的摆件,又砸在地上了。 只是下边人都学聪明了,太太如今脾气差,总喜欢打打摔摔,於是他们便把摆件都换作了金银铜器,这下子,顶多摔个坑坑洼洼,但总归不会破。 只是等王夫人气劲过去了,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就微微眯眼: “这个时候,我这小姑子,好端端的从江南跑到京城来,又是为了什么?往年也没见她巴巴地跑过来,怎地如今———” 王夫人说著这话,身边就有一个婆子,琢磨著开口,特意挑著太太想听的话: “该不会是这位林姑太太家里出了事儿,这才到京城来,想著避避风头,也顺带找老太太帮忙?” 王夫人听著这话,心里头高兴,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於是琢磨了老半天,没吱声,只是手中转著佛珠,仿佛在思考著什么似的。 正巧,这会儿三春来到正院里,朝嫡母王夫人请安,虽说如今探春和王夫人的关係你知我知, 但俩人都维持著表面上的平静。 惜春不管事,迎春有心想要在几人和嫡母之间斡旋,奈何她有心,几个妹妹没有那意思,甚至如今就连探春心中也明白,再怎么討好王夫人,终究已经有了隔阁,往后想要有个出路,婚事上还得去求老太太,故而这些日子,探春一直侍奉在贾母左右。 王夫人坐在正堂里,看著迎春此番小心拘谨的模样,便不由得微微挑眉,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开口道: “二姑娘如今也大了,该寻些机会,想办法摸婚事起来。说起来你父亲倒是让我帮忙寻了一个婚事。我虽然不是你嫡母,但也是你嫡亲的婶子。如今你大了,有些话你父亲不方便说,我倒是可以同你说些女儿家的贴心话———“ 姑娘听到亲事,一般都是满脸红。 迎春也不例外。 就听得王夫人缓缓开口: “此人来自孙家,祖上也是军功起家,与贾家乃是世交。且孙家的孙绍祖如今乃是指挥使,也算得上是个上进子弟。” 第182章 宝玉有晦 第182章 宝玉有晦 孙绍祖? 听到这话,贾迎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两颊就微微泛起一层红晕。 孙家—她虽然身居內宅,但是逢年过节,宾客来往的时候,因为孙家乃是世家,所以也还算听过一二。 若是王夫人说得不假,这孙绍祖於她而言,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贾迎春乃是贾赦的庶女,素来不受重视,且她的性子一向怯儒,原也没想著要藉此攀上什么高门大户,又或者是做什么当家奶奶。 孙家这般,贾迎春倒是觉得,正和她心意,就是不知道,这孙绍祖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性子如何,容貌如何,身量又是几何? 见贾迎春没有出言反驳什么,王夫人心中倒是鬆了口气,还好说这事儿的是贾迎春,换做是惜春、探春,只怕不好这么对付。 倒是探春,神色微动,想要说些什么,看著贾迎春一副还无所知的模样,欲言又止。 * 大房。 贾赦从下人口中听说,王夫人指了孙绍祖,心中算是鬆了口气,要是这样一来,欠了孙家的五千两银子,也算是可以还回去了。 只是这事儿贾赦觉得亏心,想著让邢夫人探探口风,但又怕邢夫人知道那五千两欠银的事情闹腾起来,惹得府中人都知道。 倒是王夫人,如今一反常態地好说话,贾救不过略略提及,王夫人便好心地接过差事,帮忙试探了一句。 如今看来,若是贾迎春能够嫁到孙家去,那当真就是一件好事儿。 父债女偿,这事儿第一回干,贾赦还有亏心,但是时日一长,多思付几回,便觉得,这事儿倒也没什么不对的。 生她养她一场,便是將她卖了抵债,又能如何? 贾赦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只是手腕微微还有些颤抖。 ¥ 自江南的漕运水船一路向北,等到了京城的时候,正正好就是端午的时候。 因著贾敏这位姑奶奶的到来,荣国公府满家子的主子,大清早的就起来,开始梳妆打扮,尤其是王夫人,素来和贾敏这小姑子不对付,以至於这么多年没见面,再度京城相逢的时候,她是打定主意,盛装打扮,以免贾敏这位姑奶奶看轻自己。 就在漕运北上船只停在码头的时候,那边荣国公府和將军府的轿子,却已经停在码头那里。 六月份响午的风有些闷热,王夫人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子,只觉得这是在受罪,末了还不忘记用帕子好好擦擦脸上的脂粉, 正此时。 那厢最大的漕运官船上,就先下来一行僕役。 这些个僕役,不似贾家僕役,一个个穿金戴银,瞧上去好似正经主子似的。 林府的僕役,统一穿著皂青色的衣裳,形容沉稳有度,尤其是当头的几个管家婆子,更是威风八面,端的是有治家严谨的气度。 等到贾敏出现的时候,她通身装扮不似王熙凤那般彩绣辉煌,也不似王夫人那般,故意拿了许多金釵、翡翠头面,拿来压场面,硬是露出一副贵不可言的架势。 贾敏气度清婉,手中只掛著一截盈盈的翡翠子,看上去水头不是一般的好,王夫人瞧见了, 心中翻江倒海。 倒是贾母,这会儿是没有想太多,更湟论注意到王夫人的脸色,当她看见贾敏的时候,眼眶瞬间就红了,转而不顾身边人的扶,主动上前一步,握住了贾敏的手腕,见她气色红润,不似往年信件中传来的消息一般,总是病的,於是心中大慰,连连道了几声好。 贾敏见到贾母,倒是生出了旁的心思。 就见她也是眼眶微红,尤其是看到贾母的两鬢微微泛白,连带著形容也多了苍老疲惫之色,便惊觉,只怕如今荣国公府的日子,没有外人看来那么好过, 只是贾敏不明白,虽说荣国公府败落了些许,不比以前,且虽说环哥儿成了奉恩將军,但与荣国公府一向不大亲近,但是母亲也不必如此忧心,怎地经年累月不见,竟然操劳至此? 贾敏看了王夫人一眼,意味不明,王夫人素来同她不对付,贾敏一个眼神,她哪里还不知道贾敏这眼神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分明就是责怪! 可是这事儿王夫人自己想来,那真是觉得竇娥冤! 如今管家的事情,王熙凤不掺和,全是她在接手,连带著迎春婚事那烂摊子,她都掺和了一脚,贾敏想要说她不管事儿,但是对於王夫人来说,她哪里是不管,分明就是管得太多,还落不了好处! 王夫人兀自气,那厢贾母和贾敏说这话,贾敏却突然提起了一个事儿: “母亲,听说咱们府上,环哥儿如今可是奉恩將军了。这小小年纪,便能有四品爵位,便是我在江南时,也时常听老爷提及。今儿个,环哥儿可在?” 贾母听到贾环的名號,心中微微有些不舒服。 她满心打算,先把宝玉推出来,见过这位姑姑,敏儿还有个女儿,名叫黛玉。 黛玉、宝玉这一对玉儿,若是能成,自然就是亲上加亲,且宝玉日后的前途也无忧,只是贾母盘算的好好的,敦料敏儿第一句话,问的居然是环哥儿。 贾环下马,来到贾敏面前,贾敏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贾环,但还是不由得感慨一句一一传言不符。 早听人说,环哥儿放在荣国公府的时候,被称作是燎了毛的小冻猫子。 但是如今看来,这分明就是胡说! 反倒是贾宝玉就见贾母將贾宝玉推出来,笑容满面地说道: “宝玉,这是你敏姑姑。我之前不是时常说,要见见你表妹吗?如今看到了你姑姑,还不同你姑姑请一声安?” 贾宝玉见贾敏不语,总觉得这位姑姑仿佛不大欢喜自己,连带著声音也小了,就道: “姑姑。” 贾敏不在意这些,她是知晓人事的,瞧见贾宝玉两眼下方青黑一片,便忍不住皱眉。 这荣国公府的人到底是怎么看这个通灵宝玉的? 她怎么反倒觉得,这宝玉·有晦呢? 第183章 什么劳什子的玉儿?姐姐妹妹们都没有! 第183章 什么劳什子的玉儿?姐姐妹妹们都没有! 荣国公府。 荣禧堂。 贾敏落座之时,府內的大小正经主子,都聚在荣禧堂內,就连一向以来,不怎么出面的贾赦和贾政,也不由得齐聚一堂。 贾政向来喜欢读书人,自翊风骨,对於林海这位“妹夫”,自然也有敬服,但真要说起来,贾政心中更多的,是妒忌。 当然,眼下荣禧堂內眾人颇多,贾政自然不会表露此言,反倒是贾赦,看到贾敏带来的年礼, 隨著箱笼逐渐抬进荣禧堂內,再度掀开,露出里面的好东西来,一时半刻,贾赦的眼珠子都差点要瞪出来了。 要是这年礼是他的,欠了孙家的区区五千两银子,还算得了什么,他哪至於要沦落到卖迎春的份上? 贾敏同贾母说话的时候,余光却始终落在贾环身上,看得时间多了,贾敏心中倒是对贾环满意起来,倒也不是说,贾环说了多少话,惹得贾敏另眼相看,实在是旁边有个贾宝玉对比,贾敏如今看看贾坏,倒是愈发顺眼起来。 贾宝玉起先见著了贾敏这位姑姑,见她通身气势不凡,看似温和但心中总觉得疏离,於是不敢多言,只等著贾敏说起黛玉之际,贾宝玉才来了兴趣,睁大双眼,就问: “姑姑说的,可是林家的黛玉妹妹?妹妹名字里也带了个玉,可是同我一般,也有一块儿宝玉不成?” 贾敏闻言,见贾母对宝玉多有宠溺,於是压下心底的情绪,就淡然笑道: “你妹妹哪里就有你的福气了?这通灵宝玉,便是放在整个大乾朝,也是再无这个例子的,合该是独一无二。你妹妹纵算名字里带个玉,可天下带玉的名字多了去了,通灵宝玉,却只有你身上那一块儿:” 王夫人闻言,嘴角不由得翘起,看了贾敏一眼,倒是觉得这小姑子难得说了一句明事理的话儿。 谁知贾宝玉听到这话,竟有犯了那痴狂的病症,心中莫名一痛,隨后恼怒异常,拿起脖颈上掛著的通灵宝玉,就要往地上摔,一面还怒斥开口: “什么劳什子的宝玉!妹妹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偏这俗物不知晓择人高低。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就我有,如今有个远在扬州的表妹,听说也没有这罕物,可见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宝玉真要摔那通灵之物,在坐之人,几乎都是亡魂大冒,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从宝二爷手中夺下了那通灵宝玉,见宝玉完整无暇,这才缓缓鬆了口气。 反观贾宝玉,此时已经被贾母搂在怀中,一口一个心肝儿,直言这又是何必。 此时贾敏睁大了眼睛,看著这堪称荒唐的一幕,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以至於她转过头,看向素来不怎么熟悉的邢夫人,因为过於惊讶,也忘记了两人之间不咸不淡的关係,直接问出口: “府里头一向便是如此吗?” 邢夫人看著贾母和贾宝玉,只觉得腻味,呵呵冷笑一声,便慢悠悠地开口道: “哪一日不是如此?天天跟唱大戏似的,来回就是这么一折子戏,他们不腻味,我都腻歪了。” 贾敏沉默。 她算是明百了,自己错怪王夫人了。 贾母头上那白的鬢角,哪里是王夫人惹出来的,分明就是贾宝玉闹腾的。 尤其是贾宝玉身边的那几个丫鬟,贾敏一眼望去,堪称是紫嫣红、裊娜娉婷,一个比一个的顏色都要好。 贾敏心底就觉得奇了怪了。 王夫人指望著贾宝玉考取功名,有点出息,结果贾宝玉房里头的丫鬟,却都是这般顏色,这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不管怎么著,贾敏反正是把贾宝玉排除在外头了。 这般性子,若是將来黛玉嫁过去,以玉儿的性子,只怕还不知道要生多少闷气,受多少委屈, 再加上一个偏心眼的王夫人,若是在荣国公府过日子,不过是受磨罢了。 反倒是还有一个— 贾敏默默偏过头,见贾环在吃茶,对於贾宝玉这“撒泼”似的举动面色如常,心下愈发讚许起来。 贾环倒是没甚么別的想法,横竖贾宝玉犯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早该习惯。 贾敏见状,便当著眾人的面儿,对贾环开口: “环哥儿,这次北上到京城,老爷刚好差人,想要与你谈一些公事。” 林海还有公事,要同贾环谈? 这把荣国公府,满府的男丁往哪搁? 说到底,都是他们不爭气罢了,在林海面前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更湟论谈什么公事。 一时之间,贾政、贾赦內心复杂难言。 * 林海这次上京,贾环本以为是为了水泥一事再做商討,却不曾料到,这位姑父的人,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林海投到了四爷魔下,虽说明面上还是当今圣上的孤臣,但是因著眼前赠药一事,雍亲王和林海两人早就联繫起来,真要说来,贾环如今同这位林大人,也算得上是“同僚”了。 这样过了两三日,隔壁的荣国公府,却迎来了一位客人一一孙绍祖。 这孙绍祖被贾赦请进府,看他面容斯文白净,倒不像是原著中的“中山狼”名声一般,就连对待贾政之时,也是谦和有礼,虽然说是军功起家,但乍一眼瞧去,还以为他是什么清贵读书人。 因看后院女眷不方便同孙绍祖接触,孙绍祖一直都在前院打转儿,刚巧这段时日,贾敏在荣国公府,贾环不免走动的比往日要频繁些许。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他同孙绍祖在外书房梦坡斋处见面,贾赦看见贾环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中元地一跳,总有种心虚之感,反覆自己的小心思都被贾环看穿,於是连忙堆笑介绍: “环哥儿,这是孙家的绍祖,如今已经是指挥使,虽然比不得你,但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了...... 孙绍祖看到贾环的剎那,眼神顿时亮起,这位环三爷的大名,如今京中年轻一辈哪里还未曾听说过? 能以庶子之身,做到如今的地步,说是不可思议也不为过。 旋即,孙绍祖的脸上,顿时就堆叠起了笑容,见贾环的时候,更是充满討好谦逊之色,转而就欲要开口说话。 第184章 报復孙绍祖 第184章 报復孙绍祖 此时孙绍祖站在贾环面前,笑容满面地开口: “这位便是奉恩將军,环三爷吧?早就听说环三爷大名,奈何逢年过节走礼的时候,不曾亲眼瞧过,心中难免惋惜。如今见到了环三爷真容,方才知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语罢,贾环看了他一眼,淡淡点头。 孙绍祖脸色一僵,不过很快,他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仿佛毫无芥蒂,隨后在梦坡斋中, 对於贾环更是多有推崇。 贾政瞧见孙绍祖如此,倒是没觉得有甚么不对,横竖环哥儿对他这个亲爹也是这般態度,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贾政还指望靠著贾环博面子,於是就愈发吹捧起来: “哪里,哪里。环哥儿也就打小比旁人聪明了些,再加上平日里勤学苦读,且运气好上一点, 才有了如今的功名和爵位———” 运气好上一点? 贾环的运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擬的。 看著贾环始终淡然的神色,孙绍祖不知怎地,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妒忌。 生於此等公侯世家,贾环生来便是人上人,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他的起点,便是旁人一辈子奋斗也难以望其项背,只怕往日还不知道是如何锦衣玉食、玉粒金蓴地养著,这一点看那宝二爷就知道了。 上天何其不公! 若是真想要公平,这份运气,就不该给贾环,应当给他孙绍祖才是! 否则,他又何必汲汲营营,挖空心思做局,让那贾救想办法把贾迎春嫁给自己,他孙绍祖又何必委屈自己,娶那么一个木訥女人,以至於还是一介公侯庶女而已? 以他孙绍祖的心机手腕,若是出身足够,什么公侯贵女,什么公主郡主配不得,一个贾迎春, 凭什么配他? 出来的时候,孙绍祖脑海中,一直盘亘著此般念头,以至於看到在书房外等候的香菱,都忍不住微微顿了一下。 香菱今日上身穿著的是雨过天青色的绸缎短袄,下边是湖绿色的百褶纱裙,头上的髮饰更是斜斜插著一支茉莉的玉簪,等到日头微微倾洒在髮丝上,整个人就像是镀了一层微光,看上去不似丫震,反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孙绍祖本就是个荒淫无道之人,只是碍於人前,没表现出来,如今人后,趁著没人发觉,孙绍祖那目光便带看儿分黏腻,就在香菱身上寸寸流连。 却不曾想,正当孙绍祖自香菱的面容往下移的时候,却见贾环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 他的眸子冷然,眼神锋锐异常,一寸寸在孙绍祖身上移动。 孙绍祖不知怎地,浑身打了个寒颤,肌肤表面更是泛起了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心跳如雷,总有一种要大祸临头的感觉。 但是转念一想,一个丫鬟罢了,贾环即便是四品奉恩將军,难不成还能因为一个丫鬟和自己翻脸不成? 他孙绍祖好列也是个指挥使,在寻常人家,也有些许面子。 ¥ 孙家的铺面產业,基本都集中在城西街道上,因著孙绍祖指挥使的官职,这铺面產业虽然不能说是一等一的兴旺,但是一整年下来,总归还是能有些进项的。 孙家渍果子铺里,因著里面的渍梅子,倒是有不少勛贵人家喜欢这一口,时不时也有採买登门。 只是也不知道渍果子铺里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居然生意日渐兴旺起来,来採买的人多了不少。 孙府。 孙绍祖看著手中的帐本,脸上倒是多了不少笑意,转而就对下面的掌柜吩附起来: “铺子里面的盐渍青梅什么,不过都是小物,重要的是里边的阿芙蓉,买卖的时候须得小心仔细些。现在外边查得严,纵算我帮著八爷做事,且这阿芙蓉又是卖给高门大户的熟客,也保不准生出波澜。” “眼见如今在这档口上,若是生了波澜,捅了出去,便是八爷也保不住我们!” 这话说的,让那果脯铺子的掌柜心中一漂,点头就称是,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儿来: “爷,除了昔日来往的熟客外,荣国公府的贾救,欠下的烟钱——.咱们这是催还是—.不催? 北说起贾赦,孙绍祖眯了眯眼睛,便道: “这事儿暂且不急,爷心中自有打算,他现如今吃进去多少,將来有了机会,我定然要让他加倍吐出来。” 语罢,孙绍祖便是冷笑一声: “我孙绍祖的银子,可不是想欠就欠的。” 下边掌柜闻言,倒是不质疑此话,跟在孙绍祖的身边久了,他早就知道,这位主儿,是什么心狠手辣的角色。 便是对待家中姨娘、小妾,孙绍祖也都荒淫无道、肆虐成性,根本没把那些人当作人看过。 * 董府。 董翎看到贾环上门来后,特地拿出来了老头子董崇山珍藏的武夷大红袍。 横竖这大红袍留著也是给那庶子董玉的,董翎寧可把这东西拿来待客。 见贾环坐在他身前,不徐不疾地喝茶,董翎眼皮子一掀,就笑著开口: “哟,稀客。这都多少日子没上门了,我还以为,你这是忘了我这个旧友。” 贾环听到这话,眉毛都没有抖一下,转而就开口: “你帮我查一个人。” 董翎嘟起来: “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 眼见贾环目光扫过来,董翎举起手,无奈嘆气: “行行行,你说就是了。谁让我当初就想著,跟在你屁股后边做事—” 贾环了这傢伙一眼,假装没看到董翎眼角的得意,於是就淡淡道: “你帮我查一下.—.孙绍祖。” 孙绍祖? 董翎一愣,这又是哪个椅角叠冒出来的人物? * 荣国公府。 自打上次提了一嘴儿,这日贾母、邢夫人都在,贾赦见迎春傻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乾脆就把孙绍祖的名號给搬出来了。 贾母听到贾赦如此说,倒是觉得,这孙家小子,虽说官职不高,但性子不错,迎春这性子,本就不適合嫁到高门大户里去,若是能进这样的人家,日子过得和美,倒也是桩不错的婚事。 思付片刻,贾母便缓缓开口: “既如此,你就著人將那孙绍祖请到咱们府上,远远相看一眼。” 第185章 护夫惜春 第185章 护夫惜春 孙绍祖一事,等到贾母开口说这话的时候,算是定了下来,贾赦更是因为外边欠著孙绍祖的银子,对於此事非但不多加考量,反而多加催促,在这两方使力下,本该是两方好好敲定的事儿,结果一转眼,孙绍祖就借著赴宴的名义,再度来到荣国公府中。 女眷和男丁会客是分开的,只是隔著一层珠帘屏风,倒是可以看到孙绍祖隱隱约约的身姿,尤其是孙绍祖言谈温文尔雅,初次见面下,府內的女眷几乎都对孙绍祖印象颇佳。 只是贾敏作为回娘家的姑奶奶,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碍於身份,到底没有开口,只是细细观察,想著待会寻个没人的机会,和贾母念叻两句。 只是这会儿,贾敏却不曾料到,后边的女眷还没有怎么著,那边的孙绍祖不知道同贾宝玉说了什么,这两人之间,相处的颇为融洽。 等到了桌面上,贾宝玉更是主动替孙绍祖说话: “老祖宗,我瞧著这绍祖兄弟倒是为人疏阔,不似寻常人,出手更是大方,虽说是军功起家, 但却不似一般武夫,蛮不讲理,说起爱好时,我与他又有几分相通之处———“ 贾母心中,宝玉自然是排头一个的,听得宝玉如此说著,贾母对於这位孙绍祖的评价,倒是高了一点。 反倒是贾敏,听闻孙绍祖和贾宝玉爱好相近,眉头顿时就皱起来了。 贾宝玉能有什么爱好? 说得难听些,贾敏听来,贾宝玉所谓的雅兴爱好,不过都是一些淫词艷曲罢了,说得好听些, 便是风雪月的东西,既如此,从此內管中窥豹,又能知那孙绍祖会是什么好东西? 不止是贾敏如此想著,三姑娘被称为“敏探春”,自然也能察觉出不对之处,只是思来想去, 此事由大老爷定下,且贾母又颇为看好,纵使二姐姐平日里性子好,与她们这些姐妹相处的也不错,但是真要说起来,探春若是搅和了这桩婚事,指不定最后她自个儿反倒是落了埋怨,两面不討好,甚至会被那孙绍祖给盯上。 探春总觉得,这孙绍祖不像是个好东西。 左思右想,探春张了张口,但最终又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反倒是惜春,这会儿冷哼一声: “二哥哥这话说错了。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既然生於军功之家,以孙指挥使的官职和晋升路子来看,想要往上爬,还得从军功著手。偏宝二哥说,这孙绍祖不喜军事,只谈及风月之事,可见其人並不如看上去那般光风雾月。”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以为,真正的青年才俊,该是环三哥那般的,能够建功立业的。” 贾宝玉闻言,面上大惊,看向惜春的时候,神色也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仿佛不曾想到,这府里头最有“出尘”之气的惜春,怎么也变成了这般“市偿”的模样? 贾惜春看到宝二哥这模样,就知道,他又要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论了,於是索性就把话儿一股脑地都说出来: “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曾经我也不懂柴米油盐,只觉得此等俗物实在不堪入眼。只是后来,我才慢慢知晓,没了此等俗物,何来风雪月?这孙绍祖既是此般人物,將来二姐姐嫁过去, 又当如何?” 贾宝玉一时半刻,话到了嘴边,不由得壹住,失语良久,终於开口: “四妹妹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惜春冷笑: “宝二哥原来也不是这般· 话还未曾说完,那厢王夫人和贾母的脸色已然难看起来,二姑娘余光警见这一幕,心头急促跳动,转而顾不得太多,竟然直接喝止惜春: “四妹妹,慎言!” 惜春何尝不知道迎春是看在贾母和王夫人的面子上,只是—.贾母和王夫人的心情,与她又有什么关係? 早在那时候她发起高烧,连日来,只有几个姐妹和嫂子关心的时候,惜春便知道,这寧荣两府的主子,都是什么德行。 反倒是环三哥· * 回到东院的厢房中,彩屏看著惜春,先前在荣禧堂內,四姑娘吃了王夫人好一顿排头后,这会儿回到厢房里,居然还能镇定自若地拿起画布,开始裱画。 彩屏见状,愈发忧心起来,生怕四姑娘把情绪都在心底,憋出好坏来。 就见彩屏躬身上前,关心起惜春来: “四姑娘太太的话,您可千万別往心里去。说白了,太太和您终究是隔了一层的,奴婢说句不好听的,今儿个您何必为了二姑娘,说出这般话,惹得太太和老太太都不高兴呢?说到底,姑娘您就算说了这般话,老太太也不一定会动摇这般主意。” 彩屏说著这话,还以为惜春只会一味地保持沉默,置之不理,谁知道这会儿听到这话,惜春却募地冷笑一声: “说了不听,那又如何?这孙绍祖就不是一个好东西,眼下我能噁心他一点,便噁心他一点儿。” 彩屏然。 她竟不知,这孙绍祖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四姑娘,以至於让四姑娘使出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来。 结果彩屏才把这话问出口,那边的惜春就很是理直气壮: “三哥哥不喜欢孙绍祖,我自然也不喜欢他。既然如此,踩一脚孙绍祖,那又如何?” 彩屏失语。 旋即,她颇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 “我的姑娘哟,您这哪里只是踩了一脚孙绍祖,若非今日孙绍祖不在,只怕他的脸子都在被您的绣鞋狠狠在地上碾磨。” 惜春轻哼一声,倒是觉得,只是如此,还有些不够,可惜如今她只是深闺女子,能用的手段, 也就只有这些罢了。 若是能让二姐姐不嫁给孙绍祖,那才算是大好事。 横竖——那傢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厢房里,主僕两人说著这话,却未曾料到,门外迎春面色愜愣,右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未曾开口。 难不成这孙绍祖,当真不是个好东西? 第186章 迎春姑娘这是等不及了? 第186章 迎春姑娘这是等不及了? 贾迎春此刻站在门外,心中已经是一片惊疑不定。 若说四妹妹不懂事,才说孙绍祖的坏话,可环兄弟总不至於不懂事,还要同小孩子似的赌气吧? 贾迎春想著,总归是父母之命,媒之言的大事儿,如今听到惜春的话,她才觉得有几分不妥,总觉得这姻亲之事,未免太过武断,不知怎地,贾迎春心底也有了些许志忘不安。 想著,她念及贾赦就算往日再不靠谱,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思即至此,贾迎春脚步一转,便向外走去。 等到贾迎春走后,屋子里的话语却渐渐淡了下来,惜春裱画的动作微微一顿,反覆不经意一般,便朝著门外警去一眼,隨后收回目光,再度裱画起来。 * 大房。 贾璉如今在外头奔走,今儿个回到府里来,听说了这件事儿,第一反应就是皱眉。 贾赦同迎春的关係淡淡的,毕竟两人差著岁数,且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感情不至於太好,可也许是受著贾环的影响,想著贾环对惜春都如此宽待,贾璉如今有了对比,总觉得自己也该关心一番迎春的事儿,若不然,面子上未免也太难看了。 谁知道一到府里,听说这事儿,只觉得他这个儿子还想著要脸面,谁知做老子的,却是连脸都不要了! 贾璉气急了,如今都敢指著贾赦的鼻子说道起来: “父亲,儿子虽说没有爵位在身,但如今好列也在京中行走,打听了些消息。这孙家—·府里头的老祖宗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难道您还不知道吗?” “孙绍祖虽说是指挥使,奈何如今他尚未娶妻,府里头便抬进了一房房的姨娘小妾。妹妹纵然只是庶女,可好岁也是从咱们荣国公府出去的姑娘,没的让人这般作践!” “且我还听说了,这孙绍祖在床榻上,喜好暴虐,您去他宅邸处的胡同巷子里打听打听,纵然不能通晓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也总能知道些蛛丝马跡。偏偏您倒好,上杆子把姑娘往人家家里送,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贾府是那起子卖姑娘的人家?” 贾璉这最后一句话,阴差阳错的,刚好说出了贾赦做此事的目的。 要是贾环在此,定然乐得说一句前世的话一谎言不是利刃,真相才是快刀。 贾救可不就是为了卖女儿吗? 一瞬间,贾赦气血逆流冲脑,整张脸都涨红了,转而抄起手边的茶盏,就要往贾璉身上扔。 还好贾璉眼疾手快,擦著那茶盏,险险避过去,只是滚烫的茶水还是不免飞溅到手背上,落下红印子。 贾差点对著亲爹就怒骂出口,只是等他再抬头的时候,贾璉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看向贾赦,就见贾赦愣愣地看向门外,只见原本严丝合缝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隙。 而门外,赫然有著一摊淡淡的水跡。 显然。 早在贾赦扔出茶盏的时候,门就推开了。 先前,有人在门外! * 贾迎春头戴帷帽,走在街上,身边跟著司棋和绣橘。 绣橘一副忧心的样子,对著贾迎春,愁眉苦脸的: “姑娘—咱们就这么跑出府来,当真是不要紧吗?此事若是被老太太知晓,怕是逃不过一顿罚。更別说是大老爷了—” 贾迎春不声,只是快步向前走去,往常她都是一副软包子的模样,可是如今走起路来,反倒是气势汹汹。 只是,迎春还未开口,旁边司棋性子火爆刚烈,当即就怒斥道: “罚?罚一顿有什么了不起的?左不过是跪佛堂,又或者是饿几顿。总比姑娘这样不明不白, 被大老爷卖了,还傻乎乎的当做不知道!” 贾迎春听到这话,紧紧抿著唇,惟帽下的眼眸中,隱约有水光打转,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事情究竟如何,她总要亲自探明白才行! 从小到大,迎春自认为她已经是柔顺恭谨之致,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即便是这样,她处处小心討好,处处谦让,处处在心底替父亲的不敬职开脱,但是最终—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呢? 贾迎春只觉得心中被莫大的荒谬填充,以至於这个时候,她豁出去了。 她只想去亲眼瞧一瞧,这个世上,究竟还有没有是非黑白,对错曲直? 贾迎春匆匆自街边走过,反倒是这会儿隔壁茶楼里的柳湘莲,正与贾环说著江南採买的生意, 不经意撇过头,就看见了街道上气势汹汹的身影儿。 柳湘莲眉头一挑,只觉得这人的背影,总和贾环带著几分相似,不自觉远眺而去。 彼时,贾环正与柳湘莲说话,谁知过了半天,都听不到下文,就顺著他目光看去。 这一看,贾环的瞌睡都要醒了。 二姐姐?! 真是奇了个怪了。 今日就算是惜春跑出来了,贾环都不会这么稀奇,但偏偏是贾迎春私自跑出去,看那背影和气势,似乎还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这位姐姐—不会是去找孙绍祖的吧? 贾环只觉得这个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眉头就是一跳。 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 等来到孙府的时候,贾迎春已经冷静下来了,这会儿,她看著四周陌生的环境,突然又觉得有些害怕,仿佛再度变成曾经怯懦木訥的迎春。 只是说来也巧,正是此时,孙绍祖带著人马出府,两厢遥遥相对,两人目光相触,一瞬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贾迎春捏起拳头,声音发颤,刚念出孙绍祖的名字,却见孙绍祖环顾四周,眼见四下无人,嘴角就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地开口: “贾家的姑娘,果真不同凡响。二姑娘性子急,但也不至於就这般急巴巴地上门来吧?” 一瞬间,贾迎春帷帽下的脸色,顿时就涨红了。 孙绍祖似乎篤定贾迎春的怯懦性格,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流连,宛如附骨之疽,隨后更是宛若黏腻的触手,在司棋、绣橘身上游离。 而这一幕。 正被刚走来的贾环和柳湘莲收入眼底。 第187章 铺子出事 第187章 铺子出事 孙绍祖本就是荒淫无度之人,府里头除了正儿八经的姨娘外,书房里头的丫鬟每一个都被他玷污过,外头更是养了粉头,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但全然不顾礼义廉耻。 最要紧的是,孙绍祖还有些不为人知的还好,私下里逼死过丫鬟,就连贾璉也看到过孙府往城外抬户体的人马,也正是因此,他才对於贾赦这种“卖女儿”的行为,反应如此之大。 若是换了旁的小门小户,贾璉还不一定管这事儿呢! 但是贾救將贾迎春许配孙绍祖,分明就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就好比是现在,孙绍祖目光昵非常,眼神在那主僕三人身上流连,虽说贾迎春性格木訥懦弱,但她容貌也称得上是清秀有余,加之贾府的丫鬟,哪一个不是俏丽异常,孙绍祖见多了,心中一动,倒是对於这门算计得来的亲事,有了几分兴趣。 他嘴角掛著似有若无的笑意,转而上前一步,就要说些什么,谁知贾迎春虽是懦弱,但並非是傻子,先前看出孙绍祖似乎並非是贾府表露出来的那般温润有礼,於是心下一紧,顿时就后退一步。 孙绍祖的眼神顿时就暗沉下来,嘴角的笑容也变成讥讽的弧度: “二姑娘能巴巴地跑上门来,怎地这个时候,反倒是走远了。真要装出个贤良淑德来,此时怕也晚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柳湘莲眉头倒竖儼然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动身去教训这孙绍祖了,只是还不等他动手,那边司棋也是个火爆脾气,跟著呛声开口: “孙大爷这话倒是不对了。贾府同孙府尚未结亲,两家如今不过是接触,您这话说得,倒像是咱们二姑娘非得家给您不可。您瞧不上二姑娘,可二姑娘乃是荣国公府出来的,就算不嫁进侯门权贵之家,您怎么就手拿把掐地觉著,二姑娘就非您不可了?!” 绣橘气得脸颊红扑扑的,对著孙绍祖,就觉得这人狼子野心,斯文败类,大著胆子,就衝著地上了一口: “怀!痴心妄想!” 贾迎春听到这话,原本紧的手,就微微放鬆下来。 是啊,她和孙绍祖,如今连正式说亲都没有,说到底,男未婚、女未嫁,算不得什么。 可是孙绍祖见状,嘴角的弧度反倒是愈发扩大,转而就道: “二姑娘这是做什么白日梦呢?哦,我倒是忘记了,只怕二姑娘如今还不知道一件事情———” 看著孙绍祖挪输的神情,贾迎春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到孙绍祖开口道: “大老爷如今还欠了我五千余两的银子,无力偿还。二姑娘你倒是以为,大老爷向来不喜欢你,缘何这个时候,突然大发慈父之心,想著要给你说个亲事?” “还不就是因为还不起银子了,所以才想著卖女抵债!二姑娘还当自己是什么国公府的贵女呢。哪家国公府的爷们,手里头连五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说出来,不过是平白遭人笑话罢了。” 一瞬间。 不知道先前大房谈话內容的司棋和绣橘,儼然一副如遭雷劈的样子。 这话说出去,能把满京城的勛贵,都笑掉大牙! 贫苦人家,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尚且不会卖儿卖女,毕竟是虎毒不食子,可贾赦呢? 日日在府中大吃大喝,平日没少在帐面上支银子,买这买那的,如今这还不够,因著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欠下的银子,贾救居然还想著把贾迎春给卖了! 说出去只怕都没有人会相信! 且贾赦这是在烧银子吗? 这日子过的,甚至连钱如流水都没他的那么快。 贾迎春扯了扯唇角,这个时候,她的嘴角明明向上拉起,可偏偏眼神中的哀慟和心寒,根本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够形容的。 而贾环,也总算明白了,隔壁府到底是怎么和孙绍祖搭上线的,结合自己私下里调查的事儿, 也算是明百了,贾赦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 他看了一眼柳湘莲,柳湘莲早就按捺不住,单枪匹马上前,对著孙绍祖就是一拳打过去。 孙绍祖这斯原本还在得意畅快,哪里想得到,巷子转角处,竟然还有別人在,且这人跟疯了似的,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话,居然上来就是拳打脚踢,下的都是死力气,根本不怕要得罪人。 柳湘莲的拳脚,如同狂风骤雨一般,打在孙绍祖的身上。 孙绍祖防不胜防之余,便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抱头蜷缩在地上,转而怒吼: “你是谁家的?青天白日下,你真当著皇城根儿底下,没有王法了不成?” 贾环不徐不疾,来到孙绍祖身边,垂首看向孙绍祖,转而淡淡一笑,上前一步,踩在孙绍祖的手指上,然后—.碾磨,发出牙酸的摩擦声。 紧接著,原本雪白的皮肉,几乎一瞬间,就变成血淋漓的样子,看起来可谓是惨不忍睹。 偏生贾环这个时候,端的是义正言辞: “你当我贾家是傻子不成?真当大老爷是那起子轻易可以拿捏的人么?你说欠就欠,说让大老爷还钱,大老爷就得乖乖还钱?” 孙绍祖听出来了。 这是隔壁奉恩將军府的贾环,听他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贾赦找贾环帮的忙? 若是这样一想,倒是也无可厚非,毕竟贾环和贾迎春又不是亲姐妹,他和贾探春一母同胞关係尚且如此,更何况会主动帮著贾迎春接手这个烂摊子? 如此说来,此事....只能是贾赦找贾环出面。 只是贾迎春的泪珠子却元地掉下来了。 她知道,这里头,压根没有贾救的事情, 对比起宝玉之前那话语,贾迎春此时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弟弟和弟弟之间,原来也是不同的。 有的弟弟,会推人入火坑。 而有的弟弟,却是姐姐一辈子的依靠,是给姐姐撑腰的底气。 正在这时候。 那厢却有下人匆匆跑来,见此画面,先是大孩,接著又因为事態紧急,只能大声对孙绍祖语焉不详地开口: “大爷,铺子——出事了!” 第188章 香菱父母来了 第188章 香菱父母来了 铺子出事了? 什么铺子?! 孙绍祖被打昏了脑袋,一时半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很快,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顿时就变得煞白,转而驀地抬头,看向贾环,几近目眥欲裂: “是你?!” 不等贾环开口,孙绍祖却又自顾自地反驳,摇了摇头,就开口道: “不——不——是贾赦,是贾赦找你帮忙的,对不对?!好好好,这就是国公府吗?公侯勛贵之家,当真了不起至此,欠了银钱不还不说,还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语罢,孙绍祖不顾身上的伤口,豁然起身,同一时间,脚下还一个跟跑,险些再度跌倒在地。 只是这会儿他火急火燎的,没有了旁的心思,便转身就向外跑去,身影狼狈之余,贾环倒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孙绍祖如此——只怕是董翎的事儿——办完了。 他给了柳湘莲一个眼神,柳湘莲见状,便主动上前,言语之中的意思,大概就是要送迎春回府贾迎春本来是六神无主的状態,此时见情况如此,惊愕之余,理智也慢慢恢復过来,后知后觉地感到有几分害怕,再抬眸,看向柳湘莲的时候,不免想起了先前那一幕幕— * 城西铺子。 原本孙家的门面產业,此刻都被步兵统领衙门的人给封了,孙绍祖赶来的时候,就见外头站满了官兵,和一群议论纷纷的百姓。 见此,孙绍祖的心跳如雷,只觉得大事儿不妙,若非此事晕倒显得做贼心虚,孙绍祖几乎都想要两眼一闭,昏厥过去。 如今谁不知道,康帝明令打压大烟一物,孙绍祖本来是冒著这个风头,大肆敛財,可如今被发现,那就相当於顶风作案。 这之后的下场—孙绍祖只需稍加思考,便忍不住两股战战,额头旋即就沁出豆大的汗水。 等孙绍祖看见人群中,带人查封果脯铺子的时候,孙绍祖顾不得再多,转而就连忙跑上去,看到八爷,顿时就哭著求饶: “八爷!这大烟一事,臣——有罪!臣御下不严,这才让那起子小人,生出这般歹毒的心思,为了一己私慾,竟在孙家的果脯铺子,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臣自知罪孽深重,在此等错事上,有著不可推卸的责任。八爷要打要罚,臣甘愿领罚。只是这家僕,好歹也是我母亲留下来的,看在他年老体衰,犯了糊涂的份上,八爷您——让他少受点罪就走吧。” 此话一出,果脯铺子的掌柜,如遭雷劈,一脸不敢相信,他还以为,孙绍祖出面说话,是想要帮他一把,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孙绍祖的意思,只是让他死的痛快些。 这大烟的钱,掌柜自问大头全流入孙绍祖手中,他拼了老命,孙绍祖可曾少拿一分银钱? 可偏偏就是这样,孙绍祖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为了自己,竞然毫不犹豫地將他推开! 若是说不心寒,那自然是假的,甚至那掌柜的还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不管不顾,將所有的事儿都袒露出来。 只是就在那掌柜心念一动,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的孙绍祖,却仿佛若有所觉,眼神直勾勾地看向掌柜,一言不发,那掌柜却觉得后背生凉。 这是威胁。 他本是家生子,一大家子都在孙绍祖手下办事儿,若是这会儿把孙绍祖供出去,他自个儿是无法翻身,没有甚么所谓的,可是老娘孩子妻子呢? 他们又该怎么办? 只是孙绍祖这话,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身为步兵统领衙门里,办查封铺子的董翎。 董翎同样也是似笑非笑,看向孙绍祖: “孙绍祖,你少在那装什么清白。帐面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著,这铺子里的银钱,都流入了你孙府。你敢说,这卖大烟的银钱,你半点都没有沾手?” 孙绍祖很是无辜: “对,我是沾手了!可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无知者无罪么?我拿银钱的时候,也没人告诉我,这铺子里的银钱,是卖大烟换来的啊!” 此话一出,董翎差点被气笑了。 合著铺子的收益暴涨,孙绍祖就真当是因为运气好,半点都没有怀疑过么? 董翎不屑地撇嘴: “你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 八爷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董翎说得话难听,但意思却不错,孙绍祖在这一顿嘰歪,当真以为他看不出孙绍祖的心思? 是,就算孙绍祖平日里在他手下办事儿,可是在他八爷手下办事儿的人多了去了,他孙绍祖又能算得上是哪个门面的人物,要让他冒著大不讳,顶著被父皇斥责的风险,保下这“清清白白”的孙绍祖? 八爷冷笑一声,再看孙绍祖的时候,目光已然没有了往日的和煦,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 “带走。” 如今办著大烟的差事,八爷也头疼,不好动勛贵人家,但是动一个孙绍祖,拿去交差、杀鸡做猴——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八爷话刚说出口,孙绍祖这下脸是真白了。 他不明白,明明一切都算计的好好的,他还准备娶了贾家的女儿,走贾家的路子往上爬,可怎么就在这短短的几日时间里,他却沦落成了这般境地? 等孙绍祖走后,董翎就看了一眼贾环,这俩人走到角落处,董翎因著白日还在当差,倒是没有多说废话,只是对贾环道: “过两天,你让我找的香菱父母,我找到了。我倒是想不到,你这小丫鬟,出身却不是寻常人家,只是可惜——“ 香菱的父母找到了,甚至还—进京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 將军府。 贾环回来的时候,来到书房里,鼻尖微微一动,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他眉头一皱,心中生疑,总觉得这屋子里,像是有人来过,空气中,漂浮著一层淡淡的——葱气息? 走近一看,却见香菱不知何时,笑容满面,轻轻將长寿麵放在桌案上。 她见贾环出神地看著麵条,便抿嘴一笑: “三爷,今儿个您生辰,您忘了不成?” > 第189章 报恩?以身相许? 第189章 报恩?以身相许? 早在从前,贾环和赵姨娘还在贾府,母子俩都是不起眼的小角色时,小厨房对他们平日里多有怠慢,更湟论是专门记得贾环的生辰,给他做一桌子的席面了。 如今贾环倒是出息了,荣国公府小厨房里的婆子,也想要討好贾环,奈何贾环如今搬出府,单独住在將军府。 只是每年,生辰那一日的长寿麵,依旧还是往昔的滋味儿,从来都没有变过,香菱看著贾环吃那一碗长寿麵,不由得微微一笑,看著贾环的身影,不自觉地有些出神。 她想起了之前隔壁府太太送来的两个丫鬟,想到这里,香菱心头就有些复杂,或许早在原来,她不知道自己是甚么心思。 只是如今,香菱在那日以后,心中便隱约明白了,自己是个什么心思。 只是香菱看著贾环,撑著腮帮子,总觉得有些苦恼。 环三爷迄今为止,仿佛从未流露出这般念头来,要是寻常人家,爷们遇到丫鬟投怀送抱,指不定就笑纳了,奈何放到贾环这里,香菱怕就怕自个儿是落有意、流水无情。 贾环吃完最后一根长寿麵,就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结果目光刚好直直地对上香菱那颇有些幽怨的目光。 这丫头最近总是用这样的自光看著他,贾环是过来人,不是毛头小子,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过——考虑到今儿董翎说的事儿,贾环想著,这事且放放,等这茬过后,再做决定不迟。 谁知就在这会儿,香菱却掏出一个荷包,放到贾环手中。 这荷包的用料不算顶好,但放在外边,也算是拿的出手,贾环仔细打量这天青色的荷包,不由得有些讶异: “这料子——是姨娘赏你的织锦?好好的绸缎,用来做荷包,倒不如给自己做一身衣裳。” 香菱笑得眼眸弯弯的,就像是两泓月牙儿似的,眉心的红痣明艷,看起来出尘灵气,她衝著贾环眨巴了一下眼睛: “三爷生气吗?” 贾环戳了戳她的额头: “你再去库房领三匹织锦,这次的布料,拿著自己用。” 香菱这下子,眼晴都笑眯成一条缝儿了,只是下一瞬,贾环就开口,笑意微敛,正色开口: “香菱,你想要见见你爹娘吗?” 香菱瞬间,在原地证住,就连嘴角的弧度,都来不及变化。 * 甄士隱,原本是姑苏乡绅,性情单薄,乐善好施,本有独女英莲,也就是香菱,自幼將这女儿视若珍宝,却在香菱三岁那年,被拐子拐走。 后来甄家破败,甄士隱带著妻子封氏,一路前往大如州,投奔岳父封肃,只是被岳父讥讽。 找到甄士隱一家的时候,董翎也是废了老大的力气。 毕竟封氏和封肃都在大如州定居,倒是好找,但是甄士隱却因为被僧道点化,顿悟红尘,遁入空门,行踪宛若浮萍,踪跡未定。 此番能够寻到甄士隱,董翎也是运气好,可即便找到了,董翎下边的人,又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將甄士隱带到京城来。 此番城中小院里,封氏、封肃和甄士隱都一道坐在院子里,可是这三人之间,就像是隔著天堑一般,一眼望去,宛若陌路之人。 封肃看著甄士隱,目光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甄士隱手里拿著拂尘,头上戴著道观,身上的衣服打著补丁,却意外有著槛外人的出尘之气,仿佛与世俗就此毫无瓜葛。 封氏看著甄士隱如此,心中说不上是酸涩更多,还是怨恨更多,只是眼下,她將心神都放在即將到来的香菱身上,以至於眼神都直勾勾地看向院子外的大门处。 似乎是母女连心似的,就在封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院子外时,院子的大门,微微打开一条缝,紧接著一个身著锦缎,看起来不比寻常小官之女差的香菱,就推门而入。 她身上的桃色绣裙,愈发显得她娇俏灵动,尤其是肌肤似雪,乌髮如墨,双目清澈湛然,红痣灵气盘然。 封氏看到香菱的剎那,这形容稿木的妇人脸上,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不住地往下掉。 香菱看著这三人,先是觉得有些陌生,下意识地就想要后退,但看到门外停著的马车时,她就有了胆气,再度上前,看向封氏等人。 看著多年来,容貌大变的女儿,封氏一把上前,就抱住了香菱,她的手臂枯瘦,但是在这一刻,却进发出了无限的力量,將香菱紧紧搂在怀中,仿佛就像是恨不得融入骨血一般。 这一刻,封氏泣不成声。 甄士隱的目光看似平淡,但是香菱清楚,来自父亲的视线始终在她的身上盘亘,似乎有著怀念,有著歉疚,但表面上,甄士隱出奇的漠然。 以至於当母女还在互诉衷肠之际,甄士隱压下心底那股莫名的酸涩,只是淡淡道: “贫道已是出家人,身处红尘槛外。如今尘缘已断,我也已经见了你最后一面,从此以后,天隔两方,你我再无父女关係。” 从前的事儿,香菱早已记忆模糊,但是当甄士隱说出这话时,香菱还未如何,封氏先是怒了。 父亲不慈,丈夫不能依靠,这些年来,封氏都是靠著找到女儿的这口气,日日吊著命,苟延残喘至今。 如今找到了香菱,心病已解,封氏淤积在心中的大石瞬间搬开,仿佛一下子就生龙活虎起来,指著甄士隱的鼻子就骂。 奈何甄士隱心意已定,纵算这话再如何难听,他的神色依旧镇定自若。 却此时,封肃的神色陡然变幻,看到院外的人影时,他顛顛儿地就跑过去,来到贾环面前,点头哈腰,哪里还有先前摆著老丈人的谱子? 就听见封肃諂笑著开口道: “您就是將军府的环三爷吧?听说是您安排人,將香菱送过来的,难怪环三爷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名望和爵位,如今看来,不止是清贵人物,还是一等一的有情有义。说来也是一桩冤孽,若非三爷有心,只怕我那女儿,至今还夜夜啼哭不止,只怕是要將眼晴都哭瞎呢!” 封肃这话才落下,那边香菱却止住了泪水,很是认真地强调了一句: “我不走。我要跟著三爷。三爷对我有恩,如今恩情未曾还完,我怎能轻易离开?” 封氏顿时就急了。 傻丫头! 这恩情怎么还都不为过。 若是真要讲究,难不成,还要以身相许么? 第190章 姑娘家胳膊肘往外拐 第190章 姑娘家胳膊肘往外拐 封氏听到香菱的话,终究是不捨得女儿,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当她看到香菱不安的神色时,心中有些酸痛。 香菱自小便被拐子带走,辗转多地,如今却能有这般模样,可见贾环素日里待香菱不薄。 且说句难听的,就算香菱被他们带回去了,可那又如何? 如今就封氏的条件,谁又能保证,香菱带回去以后,日子还能过的如同在將军府一般? 要知道,在將军府里,香菱就算不是无忧无虑,也总该是衣食无忧的,捫心自问,就封氏现在的处境,还真不敢大包大揽的,將香菱带回家中。 再退一万步,香菱跟著贾环的日子久了,如今看来,香菱对於贾环的情谊,明显非同一般,若非有血缘关係在,谁又能保证,在香菱如今又会如何抉择。 更何况·封氏看著香菱微红的耳尖,哪里还不知道女儿的心思? 见状,封氏微微嘆了口气,不顾父亲封肃警告的眼神,居然主动走上前,真心实意地衝著贾环开口: “环三爷此恩,民妇永生难忘,只盼著將来死后,也好变成个大青牛,驮著三爷,结草衔环地报恩。只是如今,不知道三爷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贾环见封氏看了眼香菱,欲言又止,就知道封氏言下之意大致是什么,只是微微思付,他便点头应诺,转而抬步向外走,封氏见状舒了口气,觉得这位环三爷比起一般权贵,竟是意外的好说话。 封氏看了眼香菱,突然有些明白,这傻丫头的心思究竟从何而来了。 等到封氏和贾环退到院子外边的时候,甄士隱却已经做出假寐状,闭上了眼睛,看似波澜不惊,但微微颤动的眼皮子,却依旧显露出心底的不平静血脉亲缘,哪里是真那么容易放下的? 可是甄士隱更明白的是,他这般身份,早已不是曾经衣食无忧的富庶乡绅,纵然能把香菱带走,可是难道之后,让好端端的女儿陪著他风餐露宿么?还是说,找个清贫人家,一辈子为柴米油盐发愁? 甄士隱是出家了,但是出家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知道自己心思多,但是为子女计,却文不得不做这事儿。 正是在这个时候,先前对於封氏这个女儿诸多看不顺眼的封肃,见到香菱后,却忍不住浮现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来,衬著他那张老脸上的褶子愈发深了。 就听得封肃开口: “香菱,你——在贾府过得如何?” 香菱对於父母记忆都淡薄,更何况是封肃这个祖父了,且她瞧著封肃此刻的眼神,倒是像与原先贾府里,那些见到环三爷得势,就换了副面孔的婆子一般无二,香菱心中默默警惕,连带著脸上的神色,也只是不咸不淡: “您这话错了,如今哪里是住在贾府,三爷已经是四品將军,早就开府分立,两家都不住在一块儿了。至於过得好不好,跟在三爷身边,您瞧瞧我这模样,也不能觉得是在吃苦吧。” 香菱话说得认真,谁知道封肃听到后,却皱了皱眉头: “这—环三爷如今不过如此年岁,就分府別立,不会有人说嘴吧?” 香菱听到这话,当即就不高兴了,她撇过头,皱眉抿嘴: “您的意思,难不成这事儿还是环三爷做错了?三爷为人最是清正,平日里对待几个姐姐妹妹,也是没话说。我看在您是外祖父的份上,才跟您多嘴一句,若是旁人说出了这话,我这会儿是万万不会同您说话的。” “三爷能有如今的爵位,都是自己一步一步打拼出来的。他虽生於荣国公府,但是贾府的好处是一分都没有享过,反倒是因此惹上了诸多糟心事。自个儿亲人更是一个接一个地使绊子。外祖父您说我就罢了,但是要是说环三爷,我——不认!” 封肃都惊了。 他只不过隨口这么一说,就听见香菱这么巴巴地说一通,先前说起另外事情的时候,也没有见香菱反应如此之大。 反倒是说起贾环的时候,香菱这嘴就跟连珠炮似的,突突地说个不停。 等到贾环回来,不知道和封氏说些什么,带著香菱离开后,封肃便从鼻子中哼出气来,看向封氏和甄士隱,若有所指: “当真是姑娘家,早早的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只是这话说完,不仅甄士隱闭著眼不回答,就连封氏也是神色稀疏平常,恍若未闻。 封肃自己把自己气了一下,然后就冷著脸,自討没趣,往厢房里走去。 * 回去的路上。 香菱一路嘰嘰喳喳,看起来就像是心中卸下了一块儿大石头。 等来到荣国公府的时候,就见贾敏身边的侍女,早早就等在贾府门口,只等著请贾环进去一敘。 等走进了荣国公府,贾环来到荣禧堂,就见里头贾母等人,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想来——这个时候,孙绍祖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贾府,以至於贾赦知道事情败露,是又气又急,便是贾母再偏心,也不能说,对於这个孙女,是没有半分感情在的。 可要说贾母自个几也看错了人,这一点,贾母是万万不会承认的。 此时她看向贾赦的时候,眼神中,便带上了几丝怨。 “你给迎春找夫婿的时候,怎么不多用些心?这般著急忙慌的,若非环哥儿外头认识的几个朋友,恰好查到了孙绍祖的那间铺子,將来迎春嫁过去了,还不知道要吃什么苦头。谁又能知道,孙绍祖又会不会拖累贾府?” 贾救心里得慌,等看到贾环慢悠悠落座后,就不由得埋怨起贾环那些朋友多管閒事起来。 贾环对於这位大老爷的言语,只是一笑,隨后像是不经意般就提起一件事儿: “说起孙绍祖,我倒是忘记了一件事儿。” 此话一出,桌面上的贾宝玉和贾赦,不知怎的,后背皆是一凉,转而就听见贾环意味深长地开口: “我听孙绍祖被抓之前,还著,咱们府上的人,欠了他五千两的银子——”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声: “咪当!” 第191章 大皇子上门? 第191章 大皇子上门? 贾赦此刻听到贾环提起那五千两银子,一时之间,只觉得心跳如雷,他此刻用尽了毕生的城府和心机,这才不让自己的慌乱显露於人前。 邢夫人什么也不知道,闻言甚至还冷笑一声: “那姓孙的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他那什么蜜饿果脯铺子,竟然要咱们府上的採买,赊下五千两的巨款?咱们再是公侯之家,家底子再如何丰厚,他难不成就把咱们当做傻子糊弄不成?怎么? 他手里的蜜饯果脯,是金子做的?” 贾赦和贾宝玉闻言,都是稍稍鬆了口气。 就连贾母,在邢夫人说完这话后,看向她的目光中,也带上少许和悦。 邢夫人一向不聪明,如今难得说了一句中听的话。 贾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觉得这一个两个,都有事儿瞒著,瞧著不像是省心的。 可偏偏看到贾母那乐呵呵的样子,贾敏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了。 如今这突然提及,谁知道母亲会不会怒火伤肝,且再说一句实话,贾敏如今嫁出去了,平日里送些年礼,维持著不远不近的关係也就罢了,若是还对哥哥嫂嫂侄子之类的,指指点点,大家不痛快也就算了,她贾敏同样也是里外不是人,旁人可不会念及她贾敏的好处。 这般想著,贾敏愈发觉得,环哥儿分府別立的做法,是对了! 看著寧荣两府如此,贾敏怒其不爭之余,总觉得有种虎落平阳,大厦將倾的心惊肉跳之感,只盼著將来家族里的子弟,好列也爭气些。 不过好在如今家里面,还有个环哥儿在。 想起环哥儿,贾敏的脸上就带出了笑意,转而给了身边婢女一个眼神,就见那婆子从后头掏出一个紫檀木的匣子,转而放到贾敏的手中。 贾敏这会儿心神都放在贾环身上,没注意到周围人茫然不解的神情,对著贾环,笑意吟吟地开口: “环哥儿,往年生辰,姑姑也没想著给你准备些什么。今年难得来趟神京,见到你这般出息,心中欢喜。这贺礼不多,你便拿著,多少算份心意。” 不说別的,单就这紫檀木的匣子,放在外边便价值不菲。 显然,贾敏所说的“聊表心意”,不过是谦虚之词罢了。 奈何贾敏送出了贺礼,贾府的人都懵了。 今儿个是贾环的生辰? 若非贾敏还记著,只怕今日过去了,整个荣国公府,也不会有人想起这一茬的事儿来。 贾敏言笑晏晏之际,却修地觉得周围安静得嚇人,顿觉古怪,再回过头,看向贾母等人略有些尷尬的神色时,贾敏心中便冒出一个不大好的猜想来。 她给贾母了一个充满不可思议的神色,仿佛在询问贾母,如今环哥儿生辰,满府上下,当真没有一个人想起来么? 只是令贾敏心寒的是,不仅仅是贾母、王夫人、贾政的神色躲闪,就连与贾环一母同胞的探春,这会儿也是一副错的样子。 贾敏条地扭头,看向贾环,却见贾环早已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神色淡淡,丝毫不见恼怒,可正是如此,贾敏才愈发觉得贾母等人糊涂! 这好不容易有了个出息的后辈,偏偏却將人往外推,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算是偏疼宝玉,也不该是这般啊。 贾敏觉得自个儿离家多年,看著往日的亲人,竟然都有些看不懂了。 * 贾环吃完饭,也没有逗留,说起外头还有人找,就抬步往外走去,贾敏因著先前那事儿,也没脸再把环哥儿留下来。 饶是如此,她还是气得不行。 这气,不是衝著贾环去的,是衝著荣国公府里头的人去的。 就见荣禧堂內,贾敏將筷子一放,神色颇有些不好看,看向贾母的时候,口吻便带了几分不解和生硬: “母亲!环哥儿好歹如今也是奉恩將军,四品爵位的勛贵了,我知道母亲偏心宝玉,可是母亲什么时候,居然连面子情也不做了?母亲小时候常说,一笔写不两个贾字来。可是如今,人心都是肉长的,母亲捫心自问,您这般对待环哥儿,將来又能奢求环哥儿如何对您呢?” 贾母听到这话,看在是贾敏说这话的份上,倒是没有动怒,只是一旁的王夫人,听了心底老大不乐意,便淡淡一笑,不无讥讽地开口: “敏姑奶奶如今已经嫁到林府,如今还管起娘家事儿来,这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点吧?” 贾敏听到这话,扭头就看向王夫人,似笑非笑开口: “我手伸的长,这倒是不碍事。总比有些人,出嫁了还被抓到大理寺,后来还要去娘家伸援手来的好。” 王夫人闻言,气得看向贾敏,双目含怒,贾敏笑一声,转过头,不再言语,但显然没把王夫人放在眼中。 倒是剩下探春一人,坐在绣凳上,颇有些坐立不安,等看向旁边的迎春、惜春时,见他们二人神色淡然自若,便不由得生疑,小声询问起来: “环哥儿的生辰你们也忘了?” 闻言,迎春很是异: “三妹妹,这等大事儿,我们怎么能忘?我和四妹妹的生辰礼,早就托人送到隔壁的將军府去了。” 贾探春两眼一黑,只觉得这下子维繫自已和环兄弟之间的姐弟之情,恐怕是愈发艰难起来。 贾探春兀自恼怒的时候,却听得贾敏不急不缓地说起了另一件事儿: “母亲,这次迎春的事儿,也算是给我们提了个醒。二姑娘如今也大了,合该是相看起人家来。只是大哥哥指望不上,须得母亲用心些摸。到底是女人家,在这些事儿上更仔细—” 贾敏此话倒是体贴,只是迎春听到亲事,却不由得想起了那日见到柳湘莲时的画面,一时之间,不由得证出神,连带著贾敏后面说要办个赏荷宴的事儿,迎春也只是大概听了一半。 * 要说贾环。 如今正坐在茶楼里面,嘴角吩著笑意,看著眼前这位大皇子,庆褪。 只听得庆褪缓缓开口: “贾环,你虽是庶子,但是在荣国公府內,却被贾宝玉压了一头,纵算贾宝玉眠宿柳,吃丫鬟口脂,也免不了嫡庶之分。你难道,就这么甘心了?” 第192章 四哥……回来了? 第192章 四哥……回来了? 贾环觉得,他有理由怀疑,大皇子找上门来,说起他和贾宝玉的时候,能够如此真情实感,实乃是想到了曾经的太子和他自个儿。 只可惜,贾环並不认为,贾宝玉是嫡子,能够碍著他什么事儿。 且不论贾宝玉根本就不是长房嫡子,不论是从法理上,还是从长幼上,都轮不到贾宝玉袭成荣国公府的爵位。 就说贾母时常念叨的,要留给贾宝玉的体己私房,贾环也浑然不在乎。 要说体己私房,贾环府里头的还不够吗? 横竖一辈子是不完了,银钱再多,死后也带不进棺材里,能够维持体面和开销,就已经足够,不用再爭了。 有的时候,钱財不是越多越好。 更何况就荣国公府那个烂摊子,就连赵姨娘在隔壁,都打听到消息,说是如今荣国公府內,帐面上的窟窿开支,都是夏姨娘用自己的嫁妆银子在添补。 隔壁府的好日子.只怕还在后头呢。 是故大皇子说起这话,贾环面上带著笑,心底更是毫无波动。 就见贾环淡淡一笑: “大皇子有话不妨直说。” 庆提深深地看了一眼贾环,缓缓开口: “贾环,你应该知道,先前的科举舞弊案。此案涉及勛贵颇多,据我所知,荣国公府的贾宝玉赫然也涉及其中。可是荣国公府为了这块通灵宝玉,又是求爷爷告奶奶,又是专程让史老太君进宫,面见甄姑姑,在父皇那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让贾宝玉放出来。” “如今想著贾宝玉科举不成,更是给他寻了个步兵统领衙门的差事。如此种种,怕是荣国公府,一眾人等,还觉著不够。是不是只等有一日,要让这贾宝玉成了宫里的御前一等侍卫,封王拜相,加官进爵,这才觉得尚可?” “可是贾环,这对你来说,又何其不公?!你又是找出天的法子,又是弄出玻璃,还倒腾出火墙,发现西山无烟煤。桩桩件件的事儿,可曾有一件事,是你藉助荣国公府的名头和势力?你辛苦爬到如今的位置,可那起子人,还打著想让你帮扶那块所谓的宝玉,想让你借著嫡庶之分,做牛做马!” 贾环见大皇子说著说著,脾气上来,拍桌子瞪眼,於是就贴心地倒上一杯茶,递到大皇子手边。 这茶水不冷不热,润口正好。 庆提喝完这一杯茶水,看向贾环的目光,就变得和善许多。 贾环更是顶著一脸真诚和讚嘆,由衷感慨出声: “大皇子不愧是行伍出来的掌兵皇子,性情!” 庆褪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明明是他来劝说贾环,帮忙“插”荣国公府两刀,怎地这个时候,反倒是贾环来安慰他? 他好像说著说著.过於代入了。 思及至此,庆提便微微咳嗽一声,掩盖自己的略有些尷尬,转而开口: “贾环,你所受的待遇不公至此,便是我也看不下去了。我以为,这次的科举舞弊之案,不能到此为止!否则,何来公平之言?何以安天下莘莘学子之心?贾环,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贾环微笑,默默抽回手,不动声色开口: “我劝大爷一句话,这天底下,从来没有绝对公平的事儿。大爷的心思我明白,我也敬佩大爷如此人物,只是——对於臣而言,臣秋闈在即,不欲多生是非波澜。大爷若是有心,且让我安心备考吧。我如今想的更多的,是考中功名,也好为姨娘爭口气,不让姨娘失望。” 贾环都如此说了,庆提还能如何?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揭过这一茬,转而谈及了其它事情,等喝完茶后,贾环起身离开厢房,后边屏风中,就缓缓走出纳兰家的大老爷。 纳兰諫看著贾环离去的背影,笑了笑: “大爷如今可是死心了?这位奉恩將军,滑不溜手,可不似这个年纪的寻常勛贵子弟。” 庆提此时哪里还有方才那般义愤填膺的模样,听到外祖父此番言论,微微嘆息一声: “可惜了,这般人才,不能为我所用。” 纳兰諫闻言,却笑了笑: “大爷且宽心。贾环再如何能干,到底眼下年岁尚小,且如今大爷的劲敌,並非四皇子,而是八皇子。八皇子贤名远扬,在朝中党羽门客眾多,就连九爷和十爷都跟在八爷身后办事儿。 此次科举舞弊案,便是一个极好的契机。八爷同宗室勛贵的关係好,想要替他们说话,殿下您要做的,就是秉承民意,再度將这棋局搅乱!” * “大哥这是想要將这棋局搅乱?” 老十四啃了一口烧鸡,嘴里嘟嘟著: “我看他就別白扯了。把贾宝玉放出来的,是父皇,顺著宗室勛贵,把这事儿压下去的,也是父皇。我知道大哥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顺从民意,但是话又说回来,民意、民意在君权下,还能大过天子之意么?” 贾环听到这话,顿时就对老十四刮目相看。 庆看到贾环这惊讶的眼神,略微有些不爽,伸手就抢走贾环手中的烧鸡腿,而后著他,老大不乐意: “你当我庆真是傻子不成?好列—好列我也是四哥的弟弟!” 贾环憋笑: “你这会儿承认你是四爷一母同胞的弟弟了?若是四爷在面前,你敢说这话么?” 庆瞪眼: “这有什么不敢的?他老四又不是什么吃人的老虎!” 话音才落,庆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实在是贾环此刻的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这让他突然有种汗毛乍立的感觉。 正此时,庆身后却突然传来了消失已久的雍亲王的声音。 “什么不敢?老十四,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给我听听。” 庆跟被踩了猫尾巴似的,险些一个蹦噠,就跳了起来,然后转过头,看向雍亲王,因为过於惊讶,声音都险些尖锐到破音: “四——四哥?!” 雍亲王不搭理这一惊一乍的小子,而是转而看向贾环,笑著开口: “我这次去河北直隶,给你带了些特產,刚好算是你的生辰礼。” 第193章 什么老四不老四的,那是你四哥! 第193章 什么老四不老四的,那是你四哥! 雍亲王的性子,一向如此。 旁人不熟悉他,总觉得他性格严苛,待人接物中,不仅严於律己,顺带著还严以待人。 说起来,总归是一个不大好相处的角色。 但是真要是对於贾环等人来说,雍亲王看似沉默寡言,但实则是个极性情的人物。 就比方说这次,贾环的生辰,庆慎明明远在河北直隶,还记得这事儿,甚至回来的时候,还不忘记给贾环带回来特產。 反观老十四. 贾环默默將目光落在庆的身上,见他嘴角还有油光闪烁,双目透著一股子清澈,他顿时就对这傢伙不抱有期望了。 吃饭什么的,老十四倒是从来不记得。 可是像是贾环生辰这类的,也就四爷和十三爷记得,就老十四这傻玩傻乐、粗枝大叶的性子,压根就不会记得这种事儿。 庆看看四哥,又看了看贾环那莫名的眼神,一时之间,居然有种莫名的心虚感,然后认真思考片刻,对著贾环就提出一个颇为真诚的建议: “要不.我再请你吃一顿烧鸡?”” 贾环看著庆身前,满桌子的鸡骨头,呵呵一笑,若非这傢伙是皇子,他早不搭理这缺心眼的完蛋玩意儿了。 说起来,老十四原来算得上是当今圣上的幼子,从小就被娇宠著长大,要么说人老十三庆祥就不是这样,贾环一过生日,庆祥早就安排好人,亲自託身边內侍,送来贺礼。 不过看到了突然回来,颇有些风尘僕僕的雍亲王,贾环便想到了另一桩要事。 这事儿不是別的,正是如今还在城外汤山庄子上安家的百谨言。 这位从英吉利来的落魄贵族,手中可还握著《神威图说》,其中更是包括了欧罗巴那边各式各样的火器,若是能掌握其中像是燧发枪一样的东西,大乾的火器水平,定能更上一层楼。 想著,贾环便缓缓开口,提了一句这所谓的《神威图说》。 庆镇闻言,原本还有些疲倦的目光,陡然爆发出人的光彩,这下子庆镇也顾不上喝茶歇息了,转而就上前,一把將老十四挤到旁边去,询问起贾环有关《神威图说》的事儿。 老十四的眼神幽怨,但是那俩人压根就没在乎他,尤其是贾环,说起燧发枪的时候,更是头头是道: “燧发枪中,主要有燧石夹和火药池,相比需要夹持火绳的鸟,燧发枪不需要外部点燃火源,而且在阴雨天的时候,哑火的机率也更低,发射的速度也更快。” “且这燧发枪,还只是《神威图说》中,火器的一种罢了。” “真要说起来,《神威图说》里,还有许多与我朝不尽相同的地方。说个简单的,就像是我朝现如今还在用实心弹,但是欧罗巴的各国,却已经开始用空心铸铁弹,在弹药空心处,填充火药—” 庆慎听得入神,直至贾环说得口乾舌燥,拿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的时候,庆这才开口: “你说得那个英吉利传教士在哪?” 老十四则是想的更深,他眼珠子一转儿,就將目光落在贾环的身上,搓了搓手,就笑: “要爷说,今年父皇的寿礼,也算是有著落了。贾环—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反正到时候,你把这寿礼分我一半,让我也沾沾光!” 如果贾环方才所说是真的,倘若真能將这欧罗巴的燧发枪和空心爆炸弹给做出来,那简直就是大功一件。 且贾环的性格,庆和庆也算是熟悉,如果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確定是真,他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更湟论拿假话来搪塞他们。 思及至此,老十四看向贾环的自光,更添了几分火热,就跟见到了肉骨头似的,颇有种垂涎欲滴的感觉。 贾环望天望地,望雍亲王。 只见这会儿庆慎居然罕见地露出一个微笑,淡淡看向庆褪,他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沉默不语。 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后脖颈发凉的感觉在。 * 乾清宫。 德妃所住的永和宫,属於东六宫之一。 如今隨著皇子们年岁渐渐大了,要么就从宫闹內搬出,要么就是自己在外边建府。 要说老十四如今还真处於一个不尷不尬的位置只因为老十四本人接了差事,但是却又因为年纪小,没能赶上跟哥哥们一块儿,在宫外建府,建府可算是一件好事儿,不是嘴皮子一动,这园子就能建造出来的。 此刻老十四难得回一次永和宫,德妃喜得跟什么似的,连忙就把身边那些打叶子牌的小贵人散出去,看著老十四进来,就开始大声: “母妃,你这次可得好好帮我!这老四和贾环一块儿玩,都不乐意带我!呵呵!他们別看我庆年纪小,將来我要是成了大將军王,老四和小小贾环都要听我號令” 这话一出,宫里的丫鬟都忍不住轻笑。 德妃瞅了一眼这糟心的小儿子,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什么老四不老四的?那是你四哥!还有,人家贾將军也是有正经爵位的,你先前的差事,也是人家帮你摸过来的,庆啊,这话你母妃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但是在外头可不能这般说” 老十四都愣住了: “母妃,以前也没见你帮四哥说话啊!” 帮贾环说话还能理解,但是以德妃的性子,还能帮老四说话? 庆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德妃看著这傻儿子,瞅了他一眼,心里著一句话,但没说出口。 这以前也没觉得小十四这么蠢啊! 倒是这个时候,宫中传来一声笑。 老十四听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见外头的四嫂,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更不知道先前那些话,她又听进去了多少。 老十四年纪小,没那么厚的脸皮子,一时汕汕,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反倒是德妃,看了一眼雍亲王妃,似乎想起了什么,就开口道: “听说贾府的贾敏回来了,看在贾环的面子上,也该去走动走动。” 第194章 大烟新旨意,波澜再起 第194章 大烟新旨意,波澜再起 永和宫內发生了什么事情,贾府並不清楚。 只是当贾敏举办赏荷宴的时候,看到雍亲王妃和八王妃一块儿到来后,贾敏却是有些头大了。 雍亲王妃性格温柔敦肃,表面上看起来同庆一样,都是沉默寡言,对於礼数讲究之人,但若是对於亲近之人,这夫妻俩都是同一个性子一一护短,所以雍亲王妃上门来,贾敏几乎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四王妃这是看在贾环的面子上,才来到了贾府。 只是这八王妃究竟是打著什么念头,特意来浑水的? 贾敏尚未可知。 但她心底总有一丝淡淡的不详预感,这回赏荷宴,看在贾敏这位姑奶奶的面子上,就算是薛家也是捏著鼻子来了。 只是如今后院里,薛姨妈坐在凉亭底下,虽说是王夫人的亲姐妹,坐在她身边,但是这对姐妹坐在一块儿,却只能说是相顾无言。 这还算是好的,若非在大庭广眾之下,薛姨妈甚至连个眼风都不肯给王夫人。 薛姨妈心底想著,面上不紧不慢地看著荷池,不哎声,王夫人见状,心头先是升起淡淡的悔意,但更多的却是气恼。 自家姐妹,少不得吵架,毕竟上牙齿还有碰到下嘴唇的时候,可是话又说回来,如今两方关係如此僵硬,难不成就没有妹妹的错处吗? 若是薛姨妈肯低头,何至於闹到如此的地步? 薛姨妈听到王夫人说出这样的话,满眼都是不敢相信,连带著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末了,她甚至因为心中气不过,气得回了一句: “姐姐说让我退一步,可凭什么每回都是我退让?当初蟠儿生天,姐姐將我们赶走也就罢了,我想著寄人篱下,不给姐姐招惹麻烦。可是后来种种,姐姐是怎么做的,难不成姐姐就忘记了不成?” 王夫人皱眉。 她还真不知道自个儿哪里做错了。 薛姨妈见她如此,就知道王夫人是把自个儿子,真当成通灵宝玉了! 怒极之时,薛姨妈突然发现,原来人是真的会笑的,索性这会儿附近无人,薛姨妈就將前尘往事一一说出口: “姐姐说著为了我们好,可是当初是姐姐亲口说出,要將宝釵作为宝玉的平妻,为的就是填平贾府帐本上的窟窿!” “我家宝釵就算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世家贵女,但好列也是从小玉粒金蓴养大的娇娇儿,姐姐口中拿宝釵当正经外甥女,可是谁家姨母,会让外甥女做小?” “平妻是什么玩意儿,姐姐当真不知道吗?也就是那些小门小户,不讲规矩的民间商贾人家,才会纳了平妻。若是宝釵真成了平妻,將来我死后,有什么顏面去见她父亲?!” 王夫人看著薛姨妈,有些想笑。 索性双方都撕破脸了,她也不在乎说些难听的话语。 就见王夫人似笑非笑地开口: “既然如此,妹妹说,宝釵通过小选了吗?可曾攀上高枝儿了吗?如今成了公侯府里头的正头太太了吗?” 薛姨妈凝壹。 是。 宝釵是没有通过小选,之前薛姨妈想著,既然不当伴读,那先留意起相看的各家子弟来,谁知道宝釵一向都是个主意大的,便是在自个儿的婚事上,也不例外。 王夫人问了三句,確实都是宝釵都没有做到的。 见薛姨妈不说话,於是王夫人的脸上,顺势就露出了带著微妙傲慢的笑意: “你看,真要问起来,妹妹不也是说不出话来么?说来,宝玉好列也是国公府的嫡孙,这般出身门第,配一个宝釵,难道还不为过?” 薛姨妈听到这话,反倒是淡然起来: “宝釵好歹也是我亲女,不说旁的,將来嫁妆必然丰厚。只是宝玉虽然是国公府的嫡孙,但是姐姐莫要忘了,你们可不是能够袭成爵位的大房。將来分府別立,指不定你们一家子,还要在环哥儿手下討生活呢。” 这话一下子就戳到王夫人的心窝子了。 见王夫人的脸色不好看了,薛姨妈就高兴了。 她將茶水放到一边,施施然就离开,走到池子另一边儿去。 池子那处,说来也巧,刚好就是八王妃和雍亲王妃所在的地方。 那厢也不知道是谁和八王妃不对付,居然当著老虎的面儿,撩拨虎鬚,转而开口,说起了如今京城中的大烟一事。 八王妃神色刷得一下,就沉了下来,转而扭过头,冷哼一声: “在这儿什么?还当自家爷们都是什么千净的不成?我家爷在外头办著差事,我如今就把话放在这里了,这京城里的勛贵人家,或多或少都沾过一些,只是多和少的区別罢了。” “且这大烟一事儿,说了千次万次,那是底下的奴才生了別的心思,才借著我的名声生事儿。 你们也算是朝廷命妇,如今看来,跟寻常市井长舌妇有什么区別?” 此话一出,各家命妇脸上汕汕,心中却诸如此类的话语不以为然。 真要拿出教训人的语气在,论起尊卑长幼,还有雍亲王妃在;论起主场客场,还有贾敏等人在,怎么说也不该轮到八王妃如此。 * 正巧。 里头的女人们说起大烟,外头的爷们也在说大烟的事儿。 要说起大烟,莫过於如今当今圣上的旨意,尤其是薛蟠在步兵统领衙门中,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头头儿,得到的消息,比旁人都要快许多。 此时,他摇头晃脑就对著贾环道: “环兄弟,你是不知道,如今圣上可是亲自下旨意,说是但凡有吸食大烟者,不可入朝为官。” “可是就先前咱们私下里来看,不少人家的爷们,还偷摸著吸食大烟。这道旨意一出,只怕是会掀起滔天波澜啊。” 贾环闻言,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想的更深。 八爷手段温和,在处理大烟差事上,只怕是不尽如人意。 准確来说,是不尽如康帝的心思。 也不知道,八爷究竟要如何回一局。 却不想,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的心中,满是恐慌—— 只见贾宝玉躲在角落处,脸色煞白。 第195章 宝玉戒大烟记 第195章 宝玉戒大烟记 贾宝玉此时心中,宛若一团乱麻他早就知道,自己吸食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可是即便先前旨意下来,贾宝玉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自认为生於公侯世家,就算是一辈子再怎么造作,也总能有人可以托底,且自个儿还有步兵统领衙门的差事,总归是比寻常百姓要好上许多,就算是有人做局,也做不到贾宝玉的头上。 且话又说回来,自打八爷接了禁菸的差事后,可以说,八爷也不是没有本事,更不是大皇子党羽口中,半点没有作为的窝囊皇子。 至少八爷对於寻常百姓,可以说是重拳出击。 一番整治下来,不少癮君子都哭爹喊娘地去戒菸了,此番不正之风,大大清肃了不少。 但是对於另一部分人,也就是京城中的权臣勛贵人家,八爷的拳头又变成软绵绵的模样,每次说是整肃,但实际上,不过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要说涉及事儿最大的一次,居然还是上回由董翎捅出来的孙绍祖一案。 这一段时日下来,单就康帝耳目中听到的,有关於勛贵人家还在吸大烟的人,就有不少。 其中自然也包括贾宝玉本人。 可是如今,新的旨意下来,但凡还在吸大烟之人,一律革职,此番旨意,宛若一盆冷水,泼在了勛贵人家的头上。 大烟再好,能有乌纱帽和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重要吗? 贾宝玉倒是不在乎官职,耐不住王夫人和贾政在乎啊! 为了能把贾宝玉送进步兵统领衙门中,王夫人,贾母和贾政,三人一齐出力,不知道走了多少的关係,欠下了多少的人情,最后又搭进去了多少的银子,贾宝玉这才在有了先前那舞弊案底的情况下,又进入了步兵统领衙门。 可是如今.要是他被赶出来,再被革职贾宝玉浑身上下,就是一个哆嗦,面色煞白宛若金纸,紧张到拢在袖袍中的一双手,都在轻轻颤抖。 而要说听到这个消息,最恐惧的,不是贾宝玉,更不是贾赦,而是——贾宝玉从楼中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毕竟真要追根溯源,贾宝玉吸食大烟,还是她带起来的。 宝二爷乃是贾府二房的嫡次子,自然是千尊万贵,但是这楼里出来,一顶小轿抬入府中,甚至连姨娘都不是的楼姑娘,若是被人发现是她带歪了宝二爷,怕是连一尺白綾的体面都不会给,转而活活勒死。 左不过就是夜半时分,丟到乱葬岗,变成一具无名野户。 楼里的桑姑娘一著急,手中的帕子便搅啊搅的,看向贾宝玉的时候,眸光一闪,正此时,贾宝玉募然转过头,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匯,仿佛达成了什么共识,* 东院的一处厢房。 这段时日,夏金桂月份大了,对於贾宝玉的行踪,也少了几分掌控。 也就是在这期间,贾宝玉时不时就待在厢房里,也亏得府里面忙著摸外边欠下五千两银子的来由,倒是无人管束贾宝玉,正好给了这位宝二爷宽裕的时间,去处理——戒菸之事。 明明是夏日里,贾宝玉却裹著被子,躺在床榻上,不住地颤抖,偏偏他满脸潮红,背后、额头、手臂、腋下几乎都是黏腻的汗水,锦被之下,整个人宛若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 偶尔症状剧烈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上更是跟蚂蚁爬似的,又哭又笑。 那位桑姑娘起先是心惊胆战,她在楼里,只知道客人们吸这玩意儿,吞云吐雾,风雅至极,可是她未曾读过书,不知道这大烟便好比是魏普时期的五石散。 五石散曾经是养身仙药,但实则却是追求精神刺激的致幻剂,大量服用甚至会导致“形销骨立,神智昏”。 但是若是有心人对比,便可知晓,这大烟相比起五石散,还犹有过之。 如今贾宝玉坐立难安之余,就见桑姑娘端了饭食进来,贾宝玉原先只觉得,天底下的女儿家,都该是水做的剔透人物,便是那心肝儿,不似比干,也该是水晶似的玲瓏心。 可是如今,或许是因为戒大烟,又或许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他看向桑姑娘的眼神中,头一次露出了几近厌恶的神情,眼见桑姑娘上前,他暴躁地一挥手,便將碗筷扫落在地,只听得一阵里啪啦的声响后,贾宝玉这才缓过气来。 他整个人就像是即將渴死的鱼儿,躺在雕大床上,不住地大口大口喘息,桑姑娘跪在地上,心中的悔意已经不是一句两句说的清楚。 本以为这次是攀上了高枝儿,来荣国公府享福了。 可是谁曾想,福气儿倒是没享多少,府內的白眼尝了个遍,如今更是因为旨意下来,还得瞒著这个,瞒著那个,生怕自己什么时候,会命悬一线。 早知道攀上高枝儿后的日子是这般,还不如待在楼里,至少还能性命无忧,加之吃饱喝足。 贾宝玉缓过劲来,看著汤水洒落一地,瓷片儿四散的场景,见状,贾宝玉心头又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对著桑姑娘就是一个窝心脚: “蠢货,连端饭菜都端不仔细。什么时候,我非得求了母亲,將你了出去才好!” 桑姑娘然,捂著闷痛的胸口,只觉得嗓子眼都是火燎一片,仿佛有一股淤血堵在心口,似乎不曾想到,在楼中素来被传闻是怜香惜玉的宝二爷,居然也会有如此暴戾的一幕。 可是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 “戒菸丸? 贾环如今已经身处於京郊的澄怀园。 只因为如今又到了酷暑的天气儿。 神京城里面热的人汗水直淌。 於是贾环便带著赵姨娘等人,入住了京郊隔著畅春园不远的澄怀园。 如今因著康帝在澄怀园,有的时候,皇子们也会跑到澄怀园来落脚歇息一下。 就好比今日,除却老四、老十三和老十四外,宏歷和宏昼也在园子里。 结果贾环屁股还没坐稳,就听到宏歷悄声说起了最近京城里,新出来的玩意儿一八爷推出来的戒菸丸。 第196章 学堂闹剧,虎落平阳 第196章 学堂闹剧,虎落平阳 戒菸丸? 听贾环说出这话的时候,宏歷就忍不住笑了,宏昼更是上前,偷摸著跟贾环说悄悄话: “这还是我和四哥从三哥口中听到的呢!” “三哥一向以来,都和八叔走得近,平日里下学后,没少找八叔他们去吃饭,估计就是在那时候听到了几句,回到府里的时候,又不小心说漏了嘴。” 宏昼儼然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说起这个“不小心”时,更是撇了撒嘴: “不过谁又知道,三哥这个说漏嘴,究竟是不小心呢,还是有意为之—” 话还没说完,宏歷就微微皱眉: “宏昼!” 宏昼不说话了,贾环笑了笑,没哎声,但知道,这俩兄弟怕是在他面前唱双簧呢,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就是为了让他知晓这所谓的“戒菸丸”一事。 贾环乐得不戳破他们,只是心中却忍不住沉思起来。 这戒菸丸·当真有用吗? 或者说,这戒菸丸,真是个好东西么? 平心而论,贾环是不相信,在这个时候,居然能发现戒菸丸这样的东西,可以快速戒大烟。 尤其是想起福寿膏、吗啡之类的东西,贾环的眉头就忍不住皱起来,转而深思起来。 不过说来,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提及戒菸丸后,宏歷倒是说起了另外的事情: “父王、十三叔、十四叔、贾大人,今日——我在畅春园,见到了宏皙哥哥——他看起来情况不怎么好——” 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周围的谈话声突然一寂,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老十三庆祥的身上。 庆祥神色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扣在茶盏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忍不住紧握住杯盏边缘,直至指骨隱隱发白,嘴唇紧抿。 庆镇看向老十三的目光有些担忧,倒是老十四,没什么眼色,大大咧咧地就直接发问起来: “然后呢?他怎么了?这小子,原先二哥还是太子的时候,没少在我面前囂张。也就是我是他十四叔,这才没有跟他一般计较。” 这老十四还是这么不著调看了看雍亲王的脸色,宏歷果断忽略这跟小孩子似的十四叔,转而继续说道: “今天我去畅春园的时候,就见宏暂哥哥被宏旺呵斥。不管是宫里面,还是园子里面的下人,一个个都是踩高捧低,惯会看碟下菜的人物。儿子瞧著周围人的样子,稀鬆平常,似乎这事儿” 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他们都是见怪不怪了。” 此话一出,庆慎和庆祥的神色都不怎么好看,便是连老十四也没了之前那看热闹的模样,一口气儿就把茶水饮尽,转而就嘟嘟起来: “这都是什么人啊。我就知道,老八惯是会装蒜。这不,老八装得了,骗得了旁人,但是宏旺这小子的马脚就露出来了。宏皙这小子,以前虽然討厌,但二哥都混成这德行了,宏皙也够惨了,宏旺这小子还不忘记踩他一脚。” “宏旺——成不了大事儿!”” 老十四说著,喝了口茶,就要將茶盏放下。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四周过於安静,他颇有些不安地抬起头,结果就看到,一群人原本还在喝茶,现在都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他。 尤其是雍亲王,他的表情素来都很少有波动,但是现在,看向老十四的时候,有著几乎无法遏制的惊讶: “十四,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机灵了?” 这是甚么话? 这是甚么话?! 老十四气得腾得站起身,但是不听完后边的事儿,又觉得心底痒痒,於是默默挪动脚步,又坐了回来,只听得贾环斟酌开口: “四爷,十三爷,我倒是觉得,这事儿—不一定不能同圣上说。且不说此事出自府中皇孙的手足亲情,乃是顺心而为的事情,臣以为,四爷若是担心,不妨想想先前十三爷的事儿。” 十三爷的事儿? 当十三爷被关在养蜂夹道的时候,旁人都不敢去说情,偏偏四爷顺心而为,念及手足之情,寧可冒著被父皇不悦的风险,愣是跑到乾清宫去求情。 可就是这样,老爷子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默许雍亲王將十三爷从养蜂夹道里抱出来。 此话一出,眾人都沉思起来。 * 畅春园。 虽说庆初已经是废太子,但是碍於宏皙的身份,如今还在园子里读书。 但挤在眾多皇孙中,宏皙的地位,显得极其尷尬,“咪当。” 宏皙手中的册子,落在地上,他的眼神晦涩,只是沉默著俯身,伸手盖在册子上,想要將这册子从脚边拿起。 然而,却在这个时候,一只锦靴踩在宏皙的手背上。 一瞬间。 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就从皮肉处传来。 宏皙只是沉默著,咬著腮帮子,隱忍开口: “宏旺,起开。” 宏旺似笑非笑: “宏皙,你当你还是太子膝下的长子吗?你不过是废太子的儿子,有什么资格跟我这般说话? 说著,宏旺微微俯身,伸出手,就钳住宏皙的下巴,双眸微眯,见宏皙的眼神屈辱愤慨,笑容便愈发愉悦,顿时慢条斯理地开口: “宏皙,如今你父亲不过是个庶人。你为臣,我为君。你见到我应该叫我什么?” 宏皙冷笑一声: “就算如此,我还是你哥!” 宏旺见状,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哥?凭什么?就凭你爹是废太子?凭你爹是大乾的罪人———” 话还没说完,但是当宏皙听到那一句“罪人”的时候,他募然暴起,转而向前一步,死死咬住宏旺的手腕,因为过於用力,他双目充血,咬住宏旺的地方,更是有丝丝血跡豌流下。 宏旺吃痛,想要甩开手,但是宏哲却像是发狂了似的,就是咬住不放。 学堂中,顿时乱作一团。 但是正在这个时候,外边的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拐角处出现了一抹明黄色的人影。 康帝看著里边的这一幕闹剧,神色意味不明,晦涩难辨,似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97章 你父王以贤自居? 第197章 你父王以贤自居? 学堂中。 闹剧还在继续。 当宏皙一口咬住宏旺的时候,周围可以说是乱成一团。 乌决决的奴才、伴读,都围在宏皙和宏旺身边,但是从他们口中的话语来看,显然就是在拉偏架,其中宏皙因为废太子失势的缘故,免不得被落井下石。 人群中,安亲王府接进园子,跟在宏旺身边的伴读,看看宏旺手臂上的那块殷红血跡,更是连忙开口: “来人吶!来人吶!都是眼睛长到头顶上去的傢伙吗?还真把从前当现在,瞧不上咱们旺爷吗?一个个的,都是没那起子眼色的傢伙,若是旺爷今后要是有个好列,便拿你们试问!” 此话一出,周围更是兵荒马乱一片。 宏暂咬看牙,看向那安亲王家的伴读,听到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语,只觉得讽刺。 他猛地鬆开嘴,对著宏旺就是用力一推,紧接著,仗著个子高,走到那安亲王家的伴读面前,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就开口道: “你是什么人物?居然也敢在我面前,指桑骂槐?你不会真以为,这么说,就能让人忘记往日你在爷面前,那諂媚下贱的模样?当一条狗罢了,不拘主人是谁,你倒是狐假虎威,先瑟起来了?” “爷今儿纵算是拼著被——皇爷爷责罚,也敢把你打得皮开肉绽!” 说完,宏皙就抽出了腰间的马鞭,对准那安亲王家的伴读,就是一道抽过去。 正此时。 门外的宏歷见状,就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的康帝。 他见康帝不语,心中就知道,皇爷爷心中究竟是怎么个念头。 说到底,就算是二叔废了,已经不是太子,但是终究是打断骨头、连著筋,康帝表面上看起来,对於宏皙这个孙子多有慢待,没有了往日的关注,但这也不是康帝能够看看,宏皙被安亲王家的伴读所欺侮、指桑骂槐的原因。 宏歷不声,康帝不说话,书屋学堂內的矛盾,再一次爆发。 就见宏皙中的马鞭,在挥落的同时,响起剧烈的破空声。 紧接著,马鞭落在安亲王伴读脸上,一瞬间皮开肉绽,血呼啦的印记,自左眉的眉头处,一路贯穿面孔,直至下巴。 血肉模糊间,看起来颇为嚇人。 学堂內的眾人,见到这般情形,一时之间,证愣在原地,连带著气氛也变得凝重寂静起来。 要知道,大乾科举入仕中,通过会试的贡土,在参加殿试前,需要通过“大挑”体检若是面部有明显疤痕者,会被直接认定为体毛不端,轻则降等录用,重则直接取消资格。 若是成了贡士,参加了殿试,获取了功名,这还没完。 之后清代选官,更是注重“身”。 若是破相眼中,能影响吏部銓选时的评价,被认为是有碍观瞻之人如此种种,可见面部疤痕在仕途上,常常会给人带来偏见。 而如今,安亲王府的小子,脸上多了这么一条,几乎可以说是贯穿全脸的伤疤,几乎已经能够让人断定— 这人,废了。 可是真要说起来,他好歹也是如今安亲王的孙子,安亲王府更是八王妃的娘家,反观宏皙,要说以前还能有太子收尾护著,但是现如今? 若是此事被康帝知晓,恐怕都不是脱一层皮那么简单了。 在场之人,看向宏皙的神情,就变得复杂起来,神情中更是带著不可思议,显然,他们也没有想到,宏皙隱忍至此,居然会突然出手,下手更是如此狠辣,几乎断绝了安亲王府家小子的仕途。 那安亲王府家的,捂著血流泪泪的脸颊,殷红的血渍,自指缝中蔓延。 他先是愣,看著手上的鲜血,久久回不过神来,紧接著,再度抬头之际,看向宏皙的眼神,充满了愤慨,怒意勃然而发: “疯子你就是疯子!此事我安亲王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宏皙,你还真以为,你是曾经的宏皙吗?我告诉你,此事我必將告诉圣上,由圣上裁决定夺!” 宏旺站在一旁,见到这鲜血直流的一幕,毛骨悚然之余,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就见宏旺扭过头,眼神落在宏皙的身上,摇头感慨: “宏皙哥哥,你这脾气,也合该收敛一些了。宗室勛贵,同我们大乾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宏暂哥哥这般做法,岂不是寒了宗室勛贵的心么?” 宏旺说这话时,脸上还带著悲天悯人的笑容。 康帝迈步进来时,正好將这话收入耳中,再对比宏旺脸上的表情,心中晒然。 这副做派—他熟悉的很。 平日里,老八能够贤名远扬,当一个被朝野上下交口称讚的八贤王,可不就是藉助了这话、这神情吗? 可惜宏旺的俩太过粗糙,不及老八的十分之一。 就见康帝站在他们身后,淡声开口: “让你们来园子里,你们就是这般读书的?这平日里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的不成?” 康帝一开口,一眾人等,背后的冷汗得一下就冒出来了。 其中,以宏旺和安亲王家的脸色变幻最快。 呼啦啦。 一帮人就跪在地上。 宏皙犹豫片刻,终於也隨看眾人下跪。 宏旺想要开口解释什么,但是康帝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宏旺就闭上嘴,转而听到康帝眼神平静,毫无波澜地开口: “朕今日亲眼所见。宏旺,你身为皇孙,不思友爱兄弟,反倒仗势欺人,挑唆是非。 宗室子弟当以仁孝为本,你却对宏皙屡加折辱,更纵容伴读以下犯上。” “你父王素来以『贤”字自翊,朕倒要问问,他教你的就是这等『贤德”?” 康帝口吻波动起伏不大,但是宏旺闻言,却脸色煞白。 安亲王府家的,更是瞪大双眼。 反观宏皙,却募然抬头,看康帝的眼神中,带著一丝迷茫不解,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宏皙的拳头微微握紧,低著头,死死不敢眨动眼睛。 生怕就这么眨动一下,泪珠子就会掉出。 第198章 薛大傻子出事了! 第198章 薛大傻子出事了! 且不说畅春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贾环如今还在园子里温习经义诗书,因著秋闹就要到了,算起年纪,贾环如今也想要下场一试。 得益於过目不忘的天赋,他如今对於那些个经文之类的科举题目,可以说是信手来,可真要说起来,唯一的变数,还得是在策论八股上。 说起来,贾环对於如今下场一事,先前的县试、府试、院试还算有把握,可若是说起之后考取举人功名的乡试还真没有什么把握。 如今想著下场,也是因为三年一次,机会难得,趁著如今有机会,先下场体验体验,再加上贾环也想要碰碰运气。 他因为上辈子的专业和论文研究方向的问题,脑海里倒是有不少明清八股策论真题,若是能够藉此对照研习,有个对应的考题作为真题,出现在考场上,那对於贾环来说,可谓是大大的机会。 且话又说回来,对於贾环而言,中了小三元以后,他並没有一门心思,就想要中大三元。 实在是大三元太过罕见,便是在真实歷史上,这样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贾环自认为自己不算是什么天资绝世的读书好苗子,能有个过得去的名次,考取了功名后,也就过得去了。 毕竟—真要说起来,他一个有著四品爵位的人,就算科举的路子走不通,也还有其它的路子可以走嘛。 就这样过去了几日,贾环一面读书,一面不动声色打听外头有关戒菸丸的消息。 他总觉得—这戒菸丸,不像是什么好玩意儿,尤其是有前世记忆作为依託,贾环心中只怕这玩意儿,又会成为了类似於福寿膏、吗啡这样,看似能够戒大烟,但实际上促使进一步成为癮君子的东西。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诚然,八爷不是这样没脑子的人,不会做出这般的事儿来。 奈何有的时候,聪明人绞尽脑汁,都不如底下某些蠢人灵机一动,就像是先前,八爷自个儿也想不到,叫底下人琢磨收拢些银钱,结果最后,事儿居然会闹成这般模样— 正此时,外头的香菱却突然来到书房屏风外,她看到贾环,轻声道: “三爷,外头薛姑娘说,有事儿想要同您说———” 薛姑娘? 这不就是薛宝釵么? 这不年不节的,外头太阳还大,薛宝釵怎地这个时候,来到了城郊的澄怀园,尤其是还冒著男女大防,主动来外书房求见贾环。 真要说起来,这可不合规矩。 香菱似乎知道贾环在想些什么,於是又解释了一句: “三爷,奴婢瞧著,薛姑娘有些著急,听她口中的意思,今儿个上门来,是有急事,且这事儿,还同薛大爷有关係。” 贾环眉梢一动,一面缓缓起身,一面就道: “你且先带她去前厅。” * 前厅。 薛宝釵面上表情淡然,但是贾环看见她这模样,就知道,怕是有大事儿发生了。 只因为薛宝釵见人就带著三分笑意,可是如今,嘴角弧度不再,顶多只能说是勉强保持平静,可当贾环的目光落在薛宝釵不断搅弄的帕子上时,他就知道,薛宝釵的镇定— 仅限於维持表面的神情。 见到贾环后,薛宝釵来不及閒聊几句,就开门见山,直接转入正题道: “环三爷求您救救哥哥吧!” 贾环动作一滯,就看向薛宝釵,眉头微: “你哥哥怎么了?你哥哥往日虽然混帐,喜欢闹事,但如今早已不是先前的模样,念著你和薛夫人,只怕不会轻易惹是生非。再加上你们走动的关係,怎地好端端的,还需要我来救呢?” 薛宝釵听到贾环这话,突然就有种掉眼泪的衝动。 实在是薛蟠出了事儿,薛姨妈硬看头皮,带上薛宝釵,想要去王家和贾家,让两家使些力气来帮衬一把。 纵算去之前,薛姨妈想著,先前和王夫人有,到时候免不了要受些气,可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当撕破脸以后,王夫人在薛姨妈面前,当真是演都不演了。 话里话外,说起这次薛蟠出事,王夫人的意思就是,薛蟠就是个混帐头子,加之薛蟠纵算块头大,却是只长个头,不长脑袋。 这次被抓进去,想来又是薛蟠惹了什么事儿,只说薛蟠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王夫人更是劝说薛姨妈,早早把薛蟠给撇开,要不然,就算这次把薛蟠捞出来了,从此,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话一出,薛姨妈被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就连薛宝釵这样好脾气的人,在衝著贾环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手指也忍不住轻颤。 在贾府和王府娘家,都受到这样的冷嘲热讽以后,薛姨妈当即就病倒在床上,还是薛宝釵撑著最后一口气,拼著姑娘家的清白和脸面都不要的下场,只能跑到城郊澄怀园,来见贾环。 谁知道,自家人都不相信薛蟠,贾环对於薛蟠,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薛宝釵不是喜欢哭的人,相比之下,当务之急是解决薛蟠的事儿。 就听得薛宝釵娓娓道来: “这次的事儿,是哥哥接了个差事,在查探京城铺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玩意儿,叫做戒菸丸。听人说,这戒菸丸能够帮人戒大烟,三爷也知道,戒大烟的滋味儿不好受,於是这戒菸丸虽说才刚出来不久,且价格昂贵,但已经有不少勛贵在偷偷购买。” “因著这事儿,我哥哥心下顿时升起疑竇,只觉得这戒菸丸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於是就想要深入调查一番这事儿原本咱们都不知道,可是就在今天早上,顺天府的府尹,却突然来人,带走了哥哥,如今也不知道,哥哥究竟怎么样了———.” 贾环听到这话,心中顿时瞭然。 这戒菸丸,哪里是没有问题。 分明就是问题大得很! 这薛蟠叫他薛大傻子,结果该傻的时候聪明,该聪明的时候傻。 这般大事儿,这傢伙也敢一个人单枪匹马,涉及这滩浑水? 只是如今——贾环自认为,他没这本事要掺和进这桩大事儿里。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第199章 贾宝玉缺钱? 第199章 贾宝玉缺钱? “还有一个办法?” 薛宝釵虽说平日里,手腕圆滑,不论是待人接物,亦或是处世为人,都堪称是脂粉堆里的英雄。 可奈何薛宝釵纵算再怎么伶俐,也只是在后宅中打转儿,对於前边爷们的事情,尤其是九子夺嫡这样的事儿,也只能说是一知半解,甚至两眼茫然罢了。 贾环知道她不甚明白,於是就把话说得透亮了些: “戒菸丸一物,我没甚么接触过,只是现如今,薛姑娘不妨想想,能和八爷斗得如火如茶的,除了京城里的大皇子,还能有谁在?” 薛宝釵微微眉,可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安稳: “环三爷的话—-我明白了,可是话又说回来,平白无故的,大皇子就算再和八皇子斗,也不一定就会让他帮忙把哥哥捞出来薛宝釵心头苦涩,头一次有种无能为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父亲走了,哥哥往日混帐,但好歹还有红顶商人这身份荫庇,总归还闹不出什么滔天的祸事来。 可是如今,来到了神京后,区区一个皇商,又算得了什么? 权臣、勛贵,那便好似流水一般,四处可见。 如今惹到了正当红的八皇子一脉,薛宝釵心中已有预感,只怕哥哥这次不死,也会脱层皮。 薛宝釵还是头一回,升起一种茫然、无措,乃至无所依靠的感觉。 贾环似乎看出了薛宝釵心中所想,接看就开口: “平白无故的,大皇子自然不会主动揽事儿。但若是说起了戒菸丸—还同八皇子有关,这事儿,就有转机!破局之法,就在於借力打力,至於借谁的力,听到这里,薛姑娘只怕心底已经跟明镜儿似的。” 薛宝釵是明白了。 听三爷的意思,戒菸丸有问题,想要把薛蟠捞出来,还得让大皇子和八皇子打擂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只是—那戒菸丸到底有什么问题,以至於哥哥才碰到这事儿的冰山一角,就被顺天府尹抓走? * 比起薛家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样子,如今荣国公府內,却是好久都不曾见到的喜气洋洋。 贾宝玉升迁了! 要知道,步兵统衙门里,贾宝玉先前只是最低的步军校,负责的是城门或者街坊巡逻,可是如今,也不知道贾宝玉干嘛了,一溜烟儿地就升成步军副尉,分管东直门那块儿城门治安。 类似於此类的步军副尉,一般都是由沙场上挣下军功的汉子担任,当然其中也有少部分如同贾宝玉这样的勛贵之子。 要说贾宝玉这细胳膊细腿的,当一个步军副尉自然是不够格,但耐不住.他有靠山啊! 荣禧堂內。 贾母揽著贾宝玉,依旧是一口一个心肝儿,笑得额头上的抹额也是一颤一颤,牙子差点都要露出来。 王夫人坐在下边,抿嘴就笑,满脸春风得意,尤其是此时荣禧堂內还有赵姨娘的存在,王夫人更是升起了炫耀之心: “可见人和人,当真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是读书的苗子,想要往上爬,须得经歷科举,一步一步苦熬著读书,悬樑刺股、萤火勤读,將来说不定才能外放做个七品芝麻官。” “科举一道,虽然是通天之道,奈何太过艰难了。原先我瞧著环哥儿,也是猪油蒙了心,想著让宝玉也学他这兄弟,一步一步读书。” “只是这小子不成器,纵算在诗词上有些偏才,奈何读书经义上,委实一窍不通。说来,也是我这当母亲的有错处,连自个儿的儿子都不甚了解。好在如今跟著先太爷的步子,走了军功起家的路子。” “这不,才干了没多久,跟在八爷后面办事,立了功,如今就已经是五品的步军副尉了。” 说完,王夫人似乎还觉得,这么说不够痛快,无法出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恶气,於是就特意转过脸,看向正在嗑瓜子的赵姨娘,微微一笑,就开口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环哥儿现如今还是四品的奉恩將军吧?按照宝玉这速度,继续干下去,我倒是觉得,离著四品步兵参领也不远了。往后这两兄弟互相帮衬著,指不定我贾府能愈发蒸蒸日上呢。” 赵姨娘不想嗑瓜子了。 这都什么人吶! 逮著她来噁心人! 还贾宝玉四品步兵参领? 赵姨娘特意瞅了瞅外头的天色,这青天白日的,太阳都掛在天上,怎么太太这会子就做起美梦来了? 赵姨娘丝毫不慌,因为她看得明白,就贾宝玉那性子,迟早会出事儿。 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 然而,心底明白是一个道理,赵姨娘能不能高兴,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著太太那脸色,赵姨娘今日来荣国公府看热闹的心思都没有了。 以至於这一时半会的,场面上的气氛微冷,好在这个时候,贾宝玉到底在外边歷练了许多,也懂些眉眼高低了。 他见氛围不好,连忙开口,说起了另外一件高兴事儿: “母亲,老祖宗,还有一桩事儿我没有同你们说。” “八月的时候,圣上要南巡,这次八爷也在其中,八爷特意把我也带上了,这次去江南,说不准还可以见到林妹妹呢。” 此话一出,原本一直沉默的贾敏,募然收紧袖中的手,转而心底就是冷笑。 想要见黛玉? 这贾宝玉还嫌府里头的丫鬟、姨娘霍霍的不够多? 且贾敏看到王夫人的神情,更是嗮笑。 她这位嫂子,莫不是现在心底还想著,要娶高门大户小姐的念头吧? 这话当真是可笑至极。 就贾宝玉这德行,还未娶正妻,便有了平妻,这般不讲究的行径,但凡是疼惜女儿一些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到荣国公府来。 正想著,那边贾宝玉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儿,脸上的犹疑一闪而过,隨后看向贾母和王夫人的时候,便期期艾艾地开口说话: “老祖宗,母亲,这次南巡,我少不得要准备些物什,可不可以—”” 要银钱的话语还没说出口,那边贾母就大包大揽起来: “不过是些银钱,值得说什么。跟老祖宗说,要多少?” 贾宝玉比了个“二” 王夫人见状,鬆了口气。 一千两啊。 那还好。 敦料下一刻,贾宝玉就开口: “—万两。” 第200章 下江南! 第200章 下江南! “一万两?!” 贾宝玉这话放出来的时候,別说是王夫人,就算是自翊財大气粗的贾母,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要知道,如今江南的一面上好良田,顶了天也不过是二十两一亩,一万两足足可以买上五百亩。 这下江南,难不成是吞金子去了不成? 贾母有心想问仔细些,可是看到宝玉那眼巴巴的神色,以及两眼下淡淡的青黑,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发觉宝玉如今的肤色暗黄了许多,连带著胳膊上的肉也少了不少,整个人对比从前,只觉得憔悴了。 显然,在这段时日里,宝玉因著办差事,没少受累。 思及至此,贾母也就一咬牙,吩附人拿出一万两的银票来了。 贾宝玉看到这银票,喜上眉梢,连带著呼吸都粗重了不少,於是便又笑著钻进贾母怀中,一个劲儿地哄著老祖宗,说些討好人的话语。 这一下,贾母眉眼飞扬,连带著对於这一万两的去向,也忘记追问了,只是拍打著贾宝玉的后背,下意识地嗔怪了一句: “往日可没见你这般爱財,怎地如今见到了银子,都挪不开眼睛了?” 贾宝玉闻言,心中一顿,颇有种心虚之感。 实在是因为这些时日里,贾宝玉缺钱啊! 要不然,按照他视这些银钱如铜臭粪土的脾气,怎么可能会把一万两银钱放在眼里? 只是这话.不能对老祖宗说。 更不能对父亲母亲说。 否则· 想到这个下场,贾宝玉浑身便是一颤,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 回到东院后。 贾宝玉抽出从贾母手中拿到的银票,略作沉吟,还是分出八千两,交给身侧的桑姑娘,也就是那个楼中的女子。 他看向桑姑娘的时候,神色带著威胁之意,转而就开口: “这些钱,你拿去买戒菸丸,只是你记住了,此事绝对不能让除去你我之外的第二个人知晓!若是此事被人发现了,不仅是我不好过,就连你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桑姑娘满嘴苦涩,只觉得如今真是被逼上梁山没处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桑姑娘的错觉,她如今总觉得,隨著时日一长,贾宝玉愈发阴驁沉默,尤其是私下里的时候,在和面对贾母一眾人等,更是截然相反,仿佛是两个人一般。 当初她也是昏了头,觉得跟看贾宝玉进贾府,能有好日子过,可是如今看来,就贾宝玉这德行,进了贾府的日子,只能说是水深火热,甚至还没有外边楼里自在! 大户人家·..莫非都是如此? 眼看著桑姑娘走远,贾宝玉微微闔了闔眼。 修地,那股莫名的症状再度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在发冷和发热边缘交替游离,最后浑身上下像是有蚂蚁在爬一般。 贾宝玉几乎是爬著来到床边,翻开被褥,掏出枕头底下藏著的戒菸丸,拿出那指甲大小的一粒丸药,就放入嘴中。 就这样熬了四五息的时间,贾宝玉才觉得那种几乎让人崩溃的感觉,才缓缓消失。 他看著手中的戒菸丸,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八爷手底下有这东西。 若非有这所谓的戒菸丸,只怕他到现在,都还在吸食大烟,无法阻断。 只可惜,要说这戒菸丸唯一不好的地方,就在於价格太过昂贵。 若不然,贾宝玉也不至於冒著被发现追问的风险,问贾母要了一万两的银票,可即便如此,怕是这趟从江南回来以后,这些银票又要完。 可怜贾宝玉先前那么多年,就从未对银钱发过愁,如今日日夜夜想著的,都是从前他瞧不起的阿堵铜臭之物,他心中的滋味儿,可以称得上是复杂难言。 只是话又说回来,此番也算是不幸之中的方幸。 若非即时找到戒菸丸这一神药,贾宝玉的差事怕是都要被別人顶替,在两厢抉择下,贾宝玉寧可多耗费些银子,也要保住这步兵参领的职位,也好叫父亲母亲不必对自己动辑打骂。 * 却说另一边。 自从畅春园的学堂风波过去后,宏历本以为事情就应当这样结束了,横竖八叔家的宏旺,也有了应得的惩处,谁料到就在这日,他却突然被皇祖父嘉奖。 说是因为別的事儿,但宏歷心底总觉得,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总觉得与先前眾人欺凌宏皙哥哥,但自个儿没有参与其中,所以皇祖父才藉由今日发生的事情,嘉奖自个儿。 这般想著,他回到雍亲王府內,也就对雍亲王和王妃这般说了。 等到宏歷离开正院,雍亲王妃就含笑开口: “爷觉得,宏歷说得如何?我听著这孩子说话,条理清晰,付度谨慎,倒是有爷平日里的风范。且昨儿个我去宫里,同娘娘说了几句,听娘娘的口风,似乎真被宏歷猜中了。” “这下子,爷可得好好谢谢贾將军了。” 若非贾环当日说出那样的话,说不准宏歷还不一定敢去找圣上,顺带著把老爷子带到学堂里,让他看见这一幕。 雍亲王微微頜首,显然也认可这话,只是说起要给贾环什么东西的时候,这夫妻俩面面相,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须臾,还是雍亲王妃定下来了礼单,最后,她揉了揉眉心,衝著门外廊下的女史看了一眼,眼神一亮,就冲看外头唤了一声。 贾元春如今还在茶房煮茶,听到正院里,王妃唤自己的时候,她先是一愣,然后兴奋和志芯交加。 就是不知道,王妃这次把她叫去,究竟是为何。 要知道,贾元春虽然说是在前院当女史,但是真要说起来,贾元春亲自看到雍亲王府里,正经主子的次数,还真没有多少。 只见正院里。 贾元春低眉顺眼地跪在雍亲王妃的脚下,雍亲王妃目光温和,缓缓开口: “说来,你也是贾家的女儿,不是寻常小户人家出来的,府里头该给你些体面。” “你也许久未曾同母家来往了,趁如今的时日,把你母亲叫到府中来,再说说话吧。” 第201章 王夫人炫耀,薛蟠被救 第201章 王夫人炫耀,薛蟠被救 听到雍亲王妃说出这话,贾元春先是一喜,而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颇有些志芯不安,於是就小心抬头,向雍亲王妃,斟酌道: “可是奴婢平日里做错了什么?还是外头荣国公府又犯了什么事儿?” 这一个“文”字,让雍亲王妃有些失笑。 原来,贾元春也知道,贾府犯的事儿多,而且从近况来看,贾府出事儿的频率,日益增加,连带著整个荣国公府,表面上看起来,还是王孙公侯之家,一片团锦簇。 然而,实际上,这公侯之家的內里,早已就烂成一摊子了。 恐怕整个贾府上下,也就是门前两个石狮子是乾净的! 思即至此,雍亲王妃只是微微一笑: “这事儿真要说起来,那便说来话长了。你只须知道,自个儿有个好兄弟,能在外边帮衬你就是了。” 好兄弟? 说到这个词,贾元春头一个想到的,不是別人,正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一一贾宝玉。 她心中想著,嘴上不免就说出口来。 谁知道,雍亲王妃听到贾宝玉的名字,就似笑非笑地看了贾元春一眼,那目光似乎有些异,就差对著贾元春开口,问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什么事儿,能让贾元春產生这种错觉,觉得贾宝玉能够帮衬她这个在雍亲王府当女史的姐姐? 对於贾元春而言,贾宝玉能不帮倒忙,早就已经是万幸了。 若非贾元春背后还有荣国公府在,单凭贾宝玉干出的事儿,恐怕如今贾元春想要在雍亲王府待下去,都不可能了,更何况还有如今的恩典。 贾元春不是傻子,从刚刚激动的心绪中,她回过神来,看到雍亲王妃的神色,心中顿时凉了一半。 只怕这事儿不是宝玉乾的,既然如此,能做出此番事情来,帮衬到雍亲王府的,贾元春左思右想,觉得也就环哥儿了。 想到这里,贾元春不免在心中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环哥儿总归是他的弟弟,母亲再如何,环哥儿也总归是母亲膝下的孩子,与荣国公府有著逃不开、扯不断、理不清的关係。 看在这份上,环哥儿能有出息,她这个姐姐,也该高兴才是。 想罢,贾元春的脸上,当真又露出笑容来,似乎显得很高兴的模样。 * 雍亲王府外。 王夫人最近是喜气洋洋的。 只觉得好事儿是一桩接著一桩的来。 先是宝玉升官,后边又是跟著去南巡,这南巡是多大的风光啊? 要知道,一般人可是连跟著去的资格都没有。 尤其是王夫人还打听到,这次南巡,压根就没有贾环的份儿,虽说从赵姨娘的口中,贾环这是因为要准备秋闹,所以才没有掺和这次的南巡,但是这话落在王夫人耳中,显然就不是这么个意思了。 谁知道说这话的时候,赵姨娘是不是为了面子,所以才有意说出这话,为的就是不想让人看低。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轻鬆读 】 这几件好事儿,乐得王夫人最近都没有打打摔摔,喜得下边人又把金银铜器给替换成了汝窑、定窑。 好在接下来,又是一桩好消息。 雍亲王府那边放出恩典来,特意准许王夫人作为娘家人,去雍亲王府同女儿敘旧。 说起来,贾元春虽然是雍亲王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女史,但即便是一个女史,能够做到两次让娘家人入府见面说话,那也是极其难得少见的恩典了。 因著这件事儿,王夫人临行前一晚,特意屈尊纤贵,跑到城內的薛府,去见了薛姨妈这个妹妹一眼。 薛府。 薛姨妈瞧见王夫人这个姐姐,面上就没有什么好脸色,连带著看向王夫人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发出鼻音,算是打招呼。 要按照往常王夫人少不得讥讽几句,只是现如今,王夫人却依旧神色不改,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转而就自顾自地坐在软凳上,开口就道: “妹妹近些日子可还安好?上回妹妹来府里寻我,非是我这个当姐姐的,不帮著妹妹,实在是这些时日里,各色的事儿多。且不说宝玉接连往上爬,如今已经是正五品的步兵参领了,再过些日子,更是要下江南,陪著圣上南巡。” “单就他一个人,便是一摊子的事儿。妹妹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混世魔王,素来都是个万事不管帐的性子,混吃混喝什么的,也就罢了,如今好容易能让他办些差事,其余的—我仔细思量著,还是我亲自做,这才稳妥放心。” 薛姨妈的儿子如今还在顺天府尹那儿关著,偏生王夫人此刻还要说出这般话语来,这简直就是在薛姨妈的心口处插刀。 薛姨妈紧手,指甲嵌入手心,留下一道深深的月牙儿印子。 偏生王夫人见了,嘴角弧度愈发上扬,转而就似是无意地拢了拢身上披著的轻纱,笑著便道: “说起来,我今日来同妹妹说话,倒也不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我原本还烦心,雍亲王府那边,给了贾家一个恩典,让我去王府里头同元春见面说话。难为我这一片慈母心肠,原先离得远了,平日里掛在嘴边,仿佛总有百句千句要念叨,但是如今真要临了面对面,同她说些知心话了,却又说不出口来了。” 薛姨妈闻言,想到没有进小选的薛宝釵,心中又是一阵不舒坦,於是口气愈发差了: “你是她母亲,你都说不出来甚么有用的话,难不成我就能说出来了?我若是没记错,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姑娘,恐怕也就宝釵一个吧?” 这话有点冲。 王夫人一嘻。 但是很快,她便又笑道: “妹妹话说的难听,但倒是点醒了我。如今我瞧见了妹妹,原本想要说的话,也都记起来了。既如此,我便不打扰妹妹了。” 合著王夫人这一趟走来,就只是为了说这话瑟一下? 薛姨妈的脸垮了下去,但是正当她抬头的时候,薛姨妈不知看见了什么,眼神修地亮起,旋即就喊了一声: “宝釵?蟠儿?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第202章 这江南……不下也罢! 第202章 这江南……不下也罢! 薛蟠? 王夫人直觉这会儿有些不对。 薛蟠这会儿不应该是在顺天府尹那儿吗,什么时候居然被放出来了? 或者说,在王夫人心底,更重要的念头是一一薛蟠—也能被放出来? 眼见薛姨妈眉开眼笑,见到薛宝釵和薛蟠的时候,连忙迎上去,转而就是一连串儿的好话,又是端茶又是吩附厨房准备吃食。 反观薛蟠,如今他似乎当真懂事了不少,面对薛姨妈的碎碎念,要是放在往常,薛蟠只怕早就不耐烦了。 可是如今,他不但任凭薛姨妈说著,不时还会问上几句,回应几下,再加上还有个从来都不会让话掉地上的薛宝釵,一时间,薛家的氛围意外的温馨和谐。 王夫人走的时候,脑海中的画面,一直盘亘在这一幕上,这让她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以至於连带著第二日见元春的时候,都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兴奋。 甚至—— 自打进了雍亲王府,因为雍亲王和王妃两人,都是克己守礼,最讲究规矩的人,以至於当王夫人进王府的时候,周围丫鬟小廝的嘴,愣是跟蚌壳似的,怎么张都张不开。 也就是这会儿,王夫人对比贾府內的丫鬟婆子,顿时就琢磨出这里头的差別来了。 因著这一道儿,她更是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再没有什么兴奋的感觉。 只觉得旁人都说,宫规森严,如今看来,天家气象当真是不一般,便是王府,都和荣国公府內大不一样。 这般想著,等来到外院的厢房时,王夫人再次看到贾元春,这会子便露出个笑脸来,开口就道: “姐儿如今可算是出息了。我一路走来,满府打听了一通,愣是没有一个女史,能够像是姐儿一样出息,让母家两次进王府。听说就连府里面的一些姨娘,也不及姐儿如今体面呢!” 王夫人是真这么觉得的。 然而她这话说出口,贾元春却嚇得七魂没了六魄。 她顾不得王夫人是母亲,连忙上前,下意识地就要捂住王夫人的嘴,紧皱著蛾眉,眼神中,满是不赞同: “母亲!慎言!这话岂是能隨便说的?母亲该知道,如今女儿在王府內,不过只是一个女史,母亲觉得我再怎么有体面,可是那又如何?一个女史的体面,不过都是主子给得罢了。惹了主子不高兴,那体面—-便好似流水,说没了,就没了。『 王夫人听了心里不舒坦。 她想著把元春送进来,是为了將来能成娘娘的,这才和贾母一样,听了老国公的话,將元春送到雍亲王府里去。 只是如今看来,元春在王府里的近况,別说是將来成娘娘了,如今也不过只是一个体面些的,在茶房里泡茶的婢女罢了。 这如何能配得上大年初一出生的元春? 这如何能配得上与她一母同胞的宝玉? 这又如何能配得上王夫人这二房太太的身份? 王夫人心下嘆息,到底念著是自己的姑娘,见元春脸色煞白,没了往日的明艷张扬,转而是一片谨小慎微的模样,她便勉强牵扯起唇角,露出一抹略显苦涩的笑,状似轻鬆地说起旁的事儿: “说起来,这次能进府,也是託了你兄弟的福。”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说起这个时候,贾元春脸上这才和缓鬆懈了许多。 確实如此。 贾环和四爷、十三爷乃至十四爷都私交甚篤,而贾元春本人,又因为在雍亲王府当女史,平日里王妃待她宽和,谁又能说,其中没有贾环的作用? 贾元春笑著应了一句“是”,紧接著,脸上嘴角弧度还没完全绽放,在听到王夫人的话后,便又修地僵硬。 只听得王夫人开口道: “你兄弟如今在步兵统领衙门做事,帮著八爷办大烟的案子,没少出力,眼下才升了做五品的步兵参领,如今又要准备去江南南巡的物什。” “便是如此,他也还在记掛著你,临行前,还想著让我问候你一声—” 王夫人絮絮叨叻地说著,贾元春就这么听著。 可是王夫人浑然沉浸在吹捧宝玉的话语里,恨不得把这些日子的风光和得意,都一一同在雍亲王府谨小慎微的元春诉说乾净。 她说的时候,是在兴头上。 但是王夫人却没有察觉,元春只是笑著,苦涩地笑著,以至於到了最后,仅仅只是弯起唇角这么一个动作,就让贾元春有种费尽心力的感觉。 母亲啊母亲。 你明知我在雍亲王府,你明知我在四爷手下做女史,你明知四爷同八爷不对付,可是..—..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让宝玉和八爷走的如此之近呢? 对於母亲来说,她贾元春,这个在美好的韶华,就被关进深深宅院的女儿,究竟算得上是什么?! 看著王夫人走远的背影,贾元春唇瓣颤抖,无言哽咽间,终於是一滴清泪,条地坠落,湿了胸前的衣襟。 只是,自这以后,再度迈步向前,走出厢房时,她依旧是那个待人和婉、贤德仁淑的—....贾元春。 * 南巡在即。 整个神京,都因为这次盛夏的南巡,调度起来了。 此番南巡,除却要確保一路上的漕运水运安全外,还有各方人马云集,甚至御船上,还有专门从紫禁城里搬走的龙床。 这一趟下来,所靡费的银钱,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但是为了安慰江南学子、士族之心,歷年的南巡,偏偏又不得不为之。 等即將动身之际,要说唯一置身事外的,恐怕就只有贾环了。 这次南巡,因为太子被废,四爷和十三爷坐镇京城,老十四原本也是要留下的,奈何这傢伙属於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成天在那,康帝顺手就把他梢上了。 看著御船在码头逐渐远行,不知道为什么,贾环总觉得眉头微跳,仿佛这次南巡的时候,江南那地儿.回出不少变故。 仔细一想,前朝皇帝留下来的党羽、江南学子和士族,还有刚过去没多久,但又未完全理清楚的科举舞弊案。 贾环摇了摇头,喷喷两声,转身就要离去。 这江南不下也罢! mx 第203章 硝石製冰 第203章 硝石製冰 看著御船顺著漕运,缓缓离去。 剩下的人马,要说最显眼的,莫过於留在京中的宗室勛贵。 时值夏日。 火球似的太阳,掛在天穹上,烤的人后背都在发汗,连带著头髮上似乎都在蒸腾的,冒著热气儿。 庆慎这人古板,因著小时候被老九惹毛了,一把將老九的头髮剪了,被康帝怒斥喜怒不定,於是他就在那会儿性情大变,连带著整个人都带了一点完美主义的强迫症。 就好像现在,明明是顶著日头,御船也早已远处,但是雍亲王的脖颈处的领子,依旧是严丝合缝,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偏偏他又是那种容易发汗的体质。 这不,这一趟下来,背后的衣裳全都湿了,连带著衣服紧贴在后背,额头上的细汗,更是如同滚珠一般,缓缓滑落,直至没入脖颈处的衣领里。 贾环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说了一句: “您也不怕捂出痱子来。等回到府里的时候,得好好洗一洗,冰鉴什么的,也该用上。要不然—这大夏天的,可真是受罪了。” 庆慎擦了把汗,还没开口,那边的老十三就笑: “环哥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哥的性子,他打小便这样,德妃娘娘说了他几遍,也没见四哥有改变过。而且.” 说到最后,老十三抿了抿嘴: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在神京,一两银子,买不到十斤冰。可是这寻常人家,一年拢共也才赚了多少?” “这哪里是在用冰?分明就是在烧钱!且话又说回来,就算手里了足够的银钱,但是如今不管是民间的冰窖藏冰,又或者是宗室里的雪池冰窖里,冰块隨著人愈发多,都有些不够用了。” “这满京城打量著瞧瞧,谁家夏天的日子都不好用,哪里还能同往年一样,大手大脚的?城郊有园子的,更是早就躲到园子里去避暑了。” 这话倒是真的。 也就是如今將军府里,正经主子也就赵姨娘和贾环两人,所以他们平日里的用度,还是跟往年一样,甚至比往年都要好上不少。 但是真要说起来,像是荣国公府这样,里边乌决决一大帮人的,每个人能分到的用度.—..著实不多。 想到惜春、香菱乃至晴雯等人,贾环心中便思量开了。 製冰? 或许还真能有个法子。 想罢,贾环就抬头,看向雍亲王,转而就开口道: “四爷,上次那个白谨言—还在你那儿做事吗?” 白谨言自打领到雍亲王魔下后,就一直在琢磨燧发枪的事情。 雍亲王点了点头,只是眼神有些疑惑,不知道贾环突然提起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贾环微微一笑: “四爷若是想要冰块,不如——支些硝石给我?” * 硝石製冰法,极其简单。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硝石遇水吸热的原理。 这不。 大热天的,为了贾环口中的製冰法子,一帮人就围在澄怀园里面,兴致勃勃地想要见证贾环的法子。 製作前的准备,无非就是一个大罐子,一个小罐子,水还有硝石。 大罐子的水里面加入硝石溶解搅拌,在快速吸热的是哦户,小罐子里面的水,也逐渐结成冰块。 最妙的是,大罐子中的硝石溶液晒乾,还可以重复利用十次以上。 对比冰块售卖的价格,这其中的成本几乎趋近於零。 而要说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想出这个法子,原也怪不得旁人。 实在是硝石这东西,和火药有关,做火药的,哪里能想到借用硝石製冰? 而想要製冰的,又怎么会专门费大力气,搜罗硝石,然后再捣腾出製冰的法子来? 眼看著小罐子中,真出现了冰块,这一下,周围人都惊了。 尤其是老十三,说到底,他这个年纪,不过还是个少年人罢了,这会几他扣住贾环的肩膀,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环兄弟!你是怎么想到这法子的?!硝石製冰—且成本又如此低廉——要是今年夏天,有了你这製冰的方法,只怕就算是在京城里,也不至於苦熬盛夏天的炎热。” 贾环闻言,只是笑了笑: “我也是记得在一本杂记上看到过类似的法子,今日看到四爷,见他浑身都是汗,这才临时起意,想起来,刚好试试。如今能製冰,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贾环是说真的。 他自个儿冰块够用,一时半会还真没想到这茬,还是今儿个见到雍亲王,才闪过这念头。 只是,这话落在雍亲王耳朵中,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就见庆镇神色颇有些动容,看向贾环的目光,更是一变再变,似乎没有想到,贾环居然如此把他放在心上。 他只是流了点汗,可贾环居然为了他,把製冰的法子都弄出来了! 这还得了?! 庆慎拍了拍贾环的肩膀,张嘴便道: “贾环,我实在不忍劳累你。可是如今,除了你和十三弟,还有谁能让我如此信任,能为我如此分忧?” 贾环含蓄地笑。 丝毫不提自己听到这话后,胳膊上起得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雍亲王不愧是雍亲王。 表面上看起来,又龟毛,又拧巴,还总有完美主义的强迫症,但是真当成了“自己人”后,这人压根就没有天潢贵胃的感觉,跟上头似的,说出来的话,不止是肉麻,看那架势,更是恨不得掏心掏肺。 就连贾环这般穿越人士,听到雍亲王的“掏心窝子”话后,都不由得在心底直呼一受不了。 * 永和宫。 看到庆镇的身影,德妃本以为,今日母子之间的对话,还是会像以前那样,总是不咸不淡的,透露著说不出的生疏。 谁知道,今日的庆慎口中所说的话语——似乎,比往日多了些? 德妃心下好奇,就见庆慎派拍了拍手,下边人就带来了两大桶的一一冰块?! 德妃猛地吃了一惊,下意识就开口: “你府里那么多人,还有宏歷那些小子在,自个儿的冰块都不够用,何苦还来给我添补这些?” 此话一出。 母子两人目光在半空中对视。 一时间,两人都住了。 第204章 贾宝玉下江南的危机 第204章 贾宝玉下江南的危机 德妃这样的话,在庆慎的记忆中,几乎都是对老十四才会说得。 可是如今—— 这样的话,居然也能对庆镇说? 庆慎先是不敢相信,隨后就是升起了从未有过的,不敢相信的念头。 莫非———.母妃的心中,也不是没有自己? 莫非.母妃也並非全然都是怨自己? 庆镇抿了抿唇,面上似乎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让人把冰块抬上来。 夏日里的永和宫,虽然宽,但是在太阳的烘烤下,就算是放了冰鉴,周身还似乎环绕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热气。 但是当这一大块冰块抬上来的时候,那凉颶的气息冒出来,顿时就在半空中化作氮盒的白雾,升腾之际,看起来宛若仙宫幻境。 紧接著,迎面而来的凉爽气息,险些让旁边的婢女太监,都发出一声胃嘆。 这宫里的娘娘,一个个看著体面尊贵,但实际上,像是年老宫妃若是没有恩宠,那日子过得也好不到哪儿去。 德妃等人能有如今的体面,那都是因为自己的几个儿子。 要么说,母凭子贵,这话放在这个时候,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只是如今,这母子面面相,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地面上的冰块,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仿佛—母子之间多年的隔阁,在这一刻,因为这一块儿冰,误打误撞的,消散了不少。 德妃有些不自在地將髮丝绕於耳后,旋即就道: “你你府里的冰,可还够用?若是不够用,先拿回去吧。横竖我这里总能过日子,你自己养著一个王府,也不容易——” 庆慎面上波澜不惊,但是心底却因为德妃这话,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来母妃也会对他说出这般的话语。 原来母妃的这话,也不只是对十四弟说的。 这一刻,庆慎倒是觉得,贾环折腾出硝石製冰的法子,最大的好处,不在於能卖多少银钱,甚至不在於这能够降热解暑,而在於·——能够阴差阳错的,將他与生母之间的关係化冰解冻。 这是庆慎来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地方。 * 南巡的御船上。 贾宝玉此时面容的,窝在房间里,躺在床上,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这人命不久矣了。 实际上,是贾宝玉自从登船,一路在运河上坐船南下后,遭遇了史上最大的滑铁卢晕船。 贾宝玉的晕船,不是一星半点的严重,上了船便上吐下泻,以至於这会儿就跟巴了似的,只能躺在床上,若非睡不著,已经跟昏死过去似的。 因著这事儿,八爷那边的门人,对於贾宝玉,已经多有不满。 本来嘛,此番南巡,压根就没有贾宝玉的份儿,只是因为八爷力排眾议,这才带上了这位荣国公府的通灵宝玉。 原是打算著,贾宝玉能够跟贾环一样,仗著荣国公府这些老勛贵、四王八公的出生,在陛下面前露脸,顺带著说些好话。 毕竟怎么说,在他们看来,贾环都能成的事儿,没道理这块通灵宝玉行不通。 要知道,那荣国公府的史老太君,可是对於这块宝玉,当做是如珠似宝地来疼。 可偏偏也不知道是不是娇惯过头了,这位宝玉才上了船,才见了陛下一面,便脸色煞白,哇哇呕吐,仪態全无。 那般污秽之物,落入康帝的眼中,当时,康帝的脸色便如同锅底一般黑了。 八爷手下的人,私下里还讥讽这贾宝玉,言及什么通灵宝玉。 就算吹捧得再过,还不是也得吃凡俗食物,吐出来的东西,还不是照样的醃。 因著这个缘由,这些日子,贾宝玉在船上过得都不怎么好,想要回去吧,偏偏如今可不是小打小闹,他想要闹在荣国公府里的脾气,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几个脑袋,才够他这般造作。 好在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眼瞧著就要到江南了,贾宝玉每每想到这儿,便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往后这什么下江南,他是再也不会来了! * 运河上,除了御船外,还有隨行的好几艘规格略次的船只。 这些船只,正是隨行皇子、勛贵、官员起居住所的载具。 而如今。 大皇子坐於船內,则是说起这次下江南的事情: “江南士子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下方,一个身形略矮,僂著背部,唇上长著两撇小鬍子的门客,闻言就拱手道: “大爷宽心,江南士子那边,早已煽动的差不多。自打京城的科举舞弊发生以来,一路传扬到江南,如今又经过这些日子的发酵,其中学子早已有不满之心,若非还有人在弹压,只怕各处民怨声音,將会沸反盈天。只等著这次下江南,让那贾宝玉现身在眾多学子身前,彻底引爆舆情。” 庆提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在嘲讽著老八,千般算计,却因为一处不慎,就要功亏一。 只听得庆提缓声开口,就道: “那贾宝玉本就是科举舞弊者之一,先前被抓入大理寺,还是那史老太君,舍了超品造命的脸面,这才將人保下来。而后荣国公府更是使了不少银钱,才勉强让他进了步兵统领衙门混日子。哼,这般人物,寻常人可不敢接触。偏偏老八荣国公府老一辈的勛贵,还残留在军中的一些威势,居然想著把贾宝玉带著南下.—”” “这可真算得上是作茧自缚。老八啊老八,枉你聪明一世,却不曾想,在这个关键时候,糊涂一时。” “我倒要看看,江南学子在看到科举舞弊者,还能堂而皇之出现在人前,甚至伴驾左右后,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十年寒窗苦读,顶了天也须得在翰林院誉抄书籍,偏偏有人却可以仗著祖宗荫庇,瞒天过海,登上天梯——” 说著,大皇子庆提喷喷两声,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 他转过头,透过窗子,望向周围的水面。 仿佛这时候,大皇子就已经看到,贾宝玉此次下江南的下场了。 第205章 刺杀 第205章 刺杀 金陵。 曾几何时,此地也是龙脉兴盛之处。 要说金陵中,最响亮的名头,莫过於贾史王薛四大家族。 而其次的.·.便是江南考生学子。 只是,今日的江南考生学子,脸上却有诸多不满之色,碍於御驾威仪,不好显露而出,於是只能默默忍耐。 然而,当考生学子,看到伴隨御驾左右,那脚步略有些虚浮,眼下青黑,看起来总有种不符合年纪的疲惫老態之感的贾宝玉后,人群中的不满,便到达了顶峰。 得益於大皇子在江南学子中的煽动,贾宝玉如今初来乍到,却不知道,自己在这些学子中的名声,早就已经是“如雷贯耳”的程度。 只是贾宝玉走著走著,不知道为何,总有种后背发凉的举动,这直觉来的突然,便是贾宝玉本人,也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 大皇子走在前边,这会儿回过头,看得分明真切,於是嘴角微微扬起,就露出一抹笑意来,隱约间,似乎还能听到他发出的轻声。 老八聪明一世,奈何找了个贾宝玉作为帮手,放在魔下。 这对於庆提而言,无异於將自己的弱点展露而出,他要是不捉著贾宝玉的痛处,他庆褪也不用和太子斗了这么多年了。 此次江南之行,庆提儼然已是胸有成竹。 果不其然,正在这时,江南学子中一片骚动,只见一个头戴纶巾,身著澜衫的学生打扮士子,缓步走出,来到御驾前。 康帝眉头微微一皱,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所谓南巡,其实也是为了抚慰江南士子,要知道江南等地,士族林立,其中盘根节错,不乏还有前朝时期的东林党在,就算是朝廷对於江南士族,也多是拉拢为主,甚少有衝突。 可是如今康帝只觉得,怕是有事儿要发生。 就见那学子微微躬身: “陛下明鑑,科举取士乃国朝根本,太宗皇帝曾言天下英雄入吾毅中,正是因科举为寒门学子唯一晋身之阶。然今有荣国府贾宝玉,身涉科场舞弊,本应依律严惩,却因祖辈勛荫得脱罪责,反授五品武职。此例一开,天下学子寒窗十年,岂非徒劳?” “江南学子日夜苦读,纵有才学,亦需从翰林院誉抄文书起步。而贾宝玉无功无德,仅凭祖上余荫,便可位列朝堂。此非『荫庇”之过,乃舞弊者未受惩处之过!若舞弊者皆可逍遥,则科举何异於虚设?” 语毕,一眾学子躬身,就齐齐开口道: “伏请陛下彻查贾宝玉舞弊旧案,若属实,当革职以正视听;若虚,亦需公示真相,以安江南学子之心。” 此刻,正是御驾南巡,前有祭祀泰山,祭拜孔圣,可是如今江南学子以贾宝玉来举例,请求科举取士以公平而论,这就相当於,先前康帝的所作所为,悉数化作流水,都做了白用功罢了。 康帝垂眸,面上的神色喜怒不定,但是老八见状,却心道一声不好,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身后门客却拽了拽这位八贤王的衣角。 於是,硬生生的,庆的话语,涌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 反观贾宝玉本人,他此刻却已经有种两股战战的错觉。 贾宝玉自由娇生惯养,便是进了步兵统领衙门,几乎一路上,也称得上是顺风顺水。 可是如今下江南,他面对的场景,称得上是万夫所指,这让贾宝玉如何能接受? 只见他面色煞白,嘴唇嘿动了半天,硬是说不出话来。 素日里在府內,他对於这些读书人,百般看不上眼,一口一个禄蠹,国贼相称,但是等真到了场面上,贾宝玉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康帝不语,更有一个学子挺身而出,说道: “陛下南巡本为抚慰江南,若因一人之过而失士子之心,恐非圣意所愿。” 此话一出,大皇子的眉头都颤了颤,他也不知道底下人是如何做事的,不过也亏得这些年来,父皇对於江南学子,多有优容。 若非如此,有人敢这般堂而皇之地揣测圣意,且又在明面上大喇喇地说出口,只怕是刚说出口,下面人就凉了。 大皇子稍稍后退一步,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在这般情况下,成为眾矢之的的贾宝玉之下场。 老八想借著贾宝玉,討好荣国公府,藉此接手荣国公府老国公在军中的影响,既如此,他索性就把这一池水搅乱。 此番南巡过后,他倒要看看,八贤王究竟还如何在荣国公府之间韩旋。 大皇子嘴角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旋即静观事態变幻。 谁知,正在这时候,人群中却传来刀枪斧之声。 抬目望去,这下,不止是大皇子,就连八皇子、康帝等人的神色,都微微一变。 就见江南学子乃至金陵百官中,赫然杀出一队人马。 此人马胳膊上繫著一根白带,儼然就是前朝留下来,想要復国,流连於江南等地的教派。 只见他们穿行在人群中,一路杀来,鲜血四溅之余,直直衝著御船上的康帝而来。 杀来之际,那厢领头的人马,更是剑光寒芒一闪而逝,大喝道: “狗皇帝!还不拿命来!” 老十四眼疾手快,拔剑出鞘,转而就和那领头人交战起来,只是那领头人马直衝康帝而来,老十四想要护住康帝,却难免有些左右支出。 眼瞧著局势愈发混乱,大皇子上前想要接著战剎那,庆却笑了。 就见他抽出腰间佩戴已久的燧发枪,对准领头人,趁著大皇子上前接手的剎那,迅速点燃装弹。 紧接著。 嘈杂繚乱的人群,伴隨著燧发枪响起的声音,仿佛被按下了定格按键。 就见那领头人持剑的右臂上,陡然炸出一抹血。 “ 血四溅。 一瞬间。 眾人將目光聚集在庆身上。 庆面带得意地挺了挺胸,刚想要享受这些目光洗礼,却条地又觉得不太对。 只因为—这些目光,不是衝著他来的。 而是衝著— 他右手上的燧发枪。 第206章 宝玉……碎了 第206章 宝玉……碎了 燧发枪响起的剎那,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那边的前朝人马,修地鬆开手中的弓弦,旋即箭矢嗖得一下,破空而来。 只一剎那,还是大皇子作为掌兵皇子,反应灵敏,转身就横劈一刀。 铁器相撞的声音,骤然想起。 发出牙酸的摩擦声。 那箭矢就被直直地扫开,斜射出去。 见状。 眾人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可对於贾宝玉来说,这显然就是飞来横祸。 就见箭矢破空而来,直直插向他胸口。 偏偏因著先前的事儿,周围的侍卫,悉数调遣到康帝周围,簇拥左右。 贾宝玉孤家寡人,又要面对这飞来的箭矢,要时间,连动都不会动,只能傻傻站在原地,看著这箭矢,甚至在劲风呼啸而来的剎那,贾宝玉只能愣愣闭上眼。 “咪当!” 仿佛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等再正眼的时候,贾宝玉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左右手,神色恍惚间,缓缓鬆了口气。 没死啊只是,募地,他神色就是一变。 他怎么还没死?! * 御船。 经由刚才那一遭后,金陵的百官,顿时有一种心神俱裂的感觉。 这下子,可算是出大事儿了。 今天过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金陵百官,就算不革职查办,也须得掉一层皮,想到这里,他们对於贾宝玉的怨念,不由得更大了。 谁都知道,若非江南学子詰责贾宝玉,御驾就不会在那会儿停下来,说不定也不会给前朝教派这样的好时机,能够刺杀御驾。 虽然他们也知晓,这般想法只能说是迁怒,但他们还是不由得记住了贾宝玉这號人物反观贾宝玉本人。 对於贾宝玉而言,生长在荣国公府那般的环境下,他天生就没有那么强的政治嗅觉更何况,此时还发生了一件对於贾宝玉而言的大事! 通灵宝玉·—有了裂纹。 別看贾宝玉听到姐姐妹妹们没有通灵宝玉,作势就要摔碎它,但是实际上,贾宝玉又不是傻子,他心里门几清。 满京城都知道,荣国公府有一个宝二爷,天生衔玉而生,因著这般奇异的事儿,贾宝玉自小到大,没少因此受到优待。 不说別的,府里面的人,不正是因为通灵宝玉,而高看他一眼吗? 他就算作势要摔碎,那也只是作势罢了,哪里还能真的摔碎? 可是如今,这一趟下江南,通灵宝玉阴差阳错间,给贾宝玉挡了那么一箭,如今表面却隱隱有了裂纹,这让贾宝玉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连带著当看向那块通灵宝玉的时候,贾宝玉也总觉得,宝玉表面的光泽,似乎晦暗了许多,没有往昔的灵韵。 不过好互看在通灵宝玉碎裂的份上,这次江南学子对自己心怀不满的事儿或许可以就此揭过吧? 贾宝玉颇有些不確定地想著。 * “查!必须查!” 御船內。 素日里好脾气的老八庆,此时也是一副怒髮衝冠的模样,大有一副要把整个金陵翻得底朝天的模样。 然而大皇子此时双手交叉,抱胸站立,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老八,查,是肯定得查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事出有因,若非你把贾宝玉带到江南,说不定也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实际上,庆提心底也是捏了把汗。 今日的事情,就算是他也没有想到,也正是如此,庆褪才急著要把事儿和锅,都推到贾宝玉和庆裸头上。 若是被查出来,煽动江南学子的,有他庆褪的影子在,只怕这下,雷霆之怒,就不是他可以轻易承受的了。 康帝目光在这几个儿子间,缓缓挪移,最终,眼神定格在了老十四的身上。 就见老十四低著脑袋,摆弄手边的长剑,没声,康帝响起先前遇刺时,是老十四头一个上前,替他挡下了前朝的刺客。 一时之间,康帝的眼神难得柔和了些许。 就见他略有些艰难地起身,旋即,在眾多儿子的目光下,缓缓抬步,走到老十四左右,转而拍了拍十四的肩膀,就感胃开口: “十四,你如今也算是长大了。” 老十四听到这话,就转过头,看向康帝,眼见康帝鬢角略有些白的头髮,不知怎地,只觉得突然鼻子一酸,有种难言的伤感。 他头一次发觉,原来父皇也会老去,原来父皇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只是很快,这种小小的伤感,就伴隨著康帝的话语,转眼烟消云散。 只听得康帝缓缓开口,就道: “皇十四子庆忠勇可嘉,今日救驾首有功。著即晋封郡王爵,赐皇城西直门內府邸一座,岁俸银五千两,禄米五千斛。” 此话一出,眾人皆是然。 尤其是老八,他嘴角的弧度几乎要保持不住。 现在就连老十四都是郡王的爵位了? 这把他们几个哥哥,放在什么地方了? 老十四则是瞪大了眼晴,只觉得一切都在云里雾里间这就.成了?! * 京城。 当南巡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 王夫人两眼一翻,险些晕厥过去了。 反观贾母,早在听到贾宝玉身中箭矢的时候,就开始请太医了。 自打贾宝玉离京了,这俩人便心神牵掛在贾宝玉的身上。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这样的消息。 前几次南巡都好好的,怎地如今却这般了? 王夫人想不通,贾母更想不通! 可是想不通也没办法,尤其是此次事情,还跟贾宝玉有著牵连不开的关係,真要让贾政说起来,他甚至还能开口: “老太太,我瞧著这件事儿,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虽说宝玉身中一箭,但是好歹也算是为圣上挡箭,也算是有功。想来这次事儿—应当牵扯不到” 话还没说完,那边才堪堪甦醒过来的贾母,便险些又气过去。 她对著贾政,便怒斥道: “我的玉儿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都是有你这般狠心的父亲!” 贾政只觉得委屈。 这事儿都发生了,反正都没事,他只是略作分析,怎地老太太就这般不饶人? 第207章 马道婆来了 第207章 马道婆来了 江南的消息传来后,不止是贾母,便是连整个神京,都震了三震。 十四爷成了郡王、江南学子闹事、康帝遇刺这桩桩件件,都称得上是一件天大的事儿。 可偏巧,就在如今,只不过是下一趟江南的功夫,居然都挤在一块儿发生了。 这叫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只是最令人无奈的是,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眼瞧著康帝和一眾皇子都未曾回来,只是一个说不起眼,也还算有名气儿的人物,却顺著漕运,一路北上,灰溜溜地回到了京城。 此人不是別人。 正是贾宝玉。 却说当日。 贾宝玉发现通灵宝玉因为帮他挡住致命的箭矢,这才出现了裂纹,他心中不知怎地,总是觉得有些惶惶不安。 这天夜里,他迷茫中,便突发高热,昏不醒。 说来也怪,贾宝玉身上的高热症状,来势匆匆。 按理来说,高热虽说凶险,但是此番南下,有御医隨行左右,总归是能够对症下药的可是怪就怪在,贾宝玉身上的高热,確实褪下来了,但是他整个人也不知怎么了,一直昏不醒,偏生如今御驾南下,总可能因为贾宝玉一个人耽搁。 思及至此,对於贾宝玉而言,这来时轰轰烈烈,还要走了一万两银钱的南巡江南,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等到贾宝玉抬进荣国公府的时候,旁的动静且不论。 还在隔壁府,回来搬书籍的贾环,就侧过脸,看向香菱,这会儿是真有些摸不著头脑: “隔壁府—这又是怎么了?” 香菱从后院回来,看到三爷如此,便忍不住抿嘴一笑: “三爷,是宝二爷回来了。” 贾环先前要么是在澄怀园,闭关读书,就算如今来將军府,一路上也没有胡乱打听消息,而是一心只读圣贤书。 谁能想到,不过是闭关了这么一段时间,贾宝玉又惹出事情来了。 十四爷成了郡王也就罢了,这怎么还有贾宝玉的事儿呢? 贾环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贾环也是人,自然有著好奇心,尤其是这事儿还这么突然,又事关贾宝玉,他给了焦大一个眼神,焦大闻弦而知雅意,便顛顛儿地跑到角门那地儿,从碎嘴婆子的嘴里,打听起消息来。 * 荣国公府和將军府,仅仅只是一墙之隔。 两府的后院,都有一个角门,平日里,荣国公府的流言和边事儿,就是这么传到將军府来的。 当焦大来到角门处的时候,那帮婆子和小丫鬟,嘴里说著的,可不就是关於贾宝玉从江南被“抬”回来的事儿。 只见一个小丫头,年岁不算太大,容长脸面,细巧身材,瞧著虽然算不上艷丽,但却十分俏丽乾净。 尤其是她一身打扮,瞧著体面,但仔细一看,却能发现,她身上的衣裳,手腕袖口那块儿,都有些短了。 那边的婆子还在洗刷衣裳,一边敲打,一边就抬眼,看向那小丫头,追问起来: “小红姑娘,你说得可是真的?这宝二爷,当真到现在未曾醒过来?太太还专门为了他,寻了道婆?” 小红原是贾宝玉房中的丫鬟,比不得袭人在主子面前有面儿,也不及麝月、秋纹跟在袭人屁股后面,柔顺温婉,討宝玉欢心。 贾宝玉房中拢共就那么多个丫鬟,小红本叫红玉,因著怕与主子的名讳相撞,这才在日常中改名小红,她年岁小,即便有股机灵劲,但始终当不上大丫鬟。 再加上,小红冷眼瞧著,宝二爷如今是愈发糊涂起来,有时候做的几件事儿,可谓是荒唐至极,加之还有夏姨奶奶在,到了这份上,小红心中已有另择明主之意。 於是在面对这些碎嘴婆子的发问,小红索性便也挑挑拣拣的,把能说的部分给说了,只是说的时候,她眼神却向隔壁望了一眼。 要是没记错的话,那边站著的,怕是原先寧国公府的焦大吧。 於是小红就说的更痛快了。 “什么醒不醒的。眼下这都是没影儿的事了。如今正院里头,做法事的做法事,烧符水的烧符水,甚至太太还请了个马道婆过来。” 说起这个马道婆,小红便皱了皱眉头,进而继续开口道: “这马道婆,原是宝二爷的记名乾娘,白面细眼,头戴道冠。听说宝二爷小的时候,为了保平安,特意认僧道为记名乾亲。此次这位道婆入府,见到宝二爷说是—说是·..” 这正说在关键节点上,偏小红不声了,周围的婆子这下子,连搓衣服的劲头都没了,转过头就追问起来: “就是什么?” 小红警了这帮婆子一眼,神色就冷下来: “不该问的,別什么都问!” 这话一出,那帮婆子不声了。 只是眼见小红走远了,婆子们就衝著她离去的方向,唻了一口,这才恨恨开口: “这宝二爷房里的丫鬟,便是隨意一个拎出来,也能在咱们这帮人面前拿乔,给咱们看那些个眉眼高低来。当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打狗还要看主人!” * 正院。 马道婆站在贾宝玉身前,眉头紧皱,只觉得这次来贾府,差事实在是难办。 真要说起来,马道婆能被荣国公府看重,本身也並非是全然的江湖骗子,这一点,从原著中,马道婆为女眷们做法,供“痘疹娘娘”,甚至还魔镇宝玉、凤姐儿,就能看出,她也有所手段。 只是如今站在宝玉的床头前,马道婆顿觉棘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下手。 贾母虽然年纪大,但涉及贾宝玉,却丝毫没有平日里史老太君的稳重之感。 她见马道婆转过身,便连忙上前追问起来: “如何?宝玉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是有小人作崇?还是说旁的什么?” 马道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但若是这般却又没法交差,思即至此,她想起方才察觉到的症状,便深深吸了口气,作凝重状,开口道: “老太太,我瞧著哥儿这样,怕不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 第208章 知道宝玉吸大烟了? 第208章 知道宝玉吸大烟了? 不好的东西? 马道婆这话说出来的剎那,眾人都愣住了。 贾宝玉能吃什么不好的东西? 说句不好听的,这位宝二爷平日里在荣国公府千娇万宠地待在,只有他吃好东西的时候,哪里有他吃的、臭的、烂的机会呢? 旁的且不论,就说贾宝玉平日里入口的东西,什么碧米,什么果子露,那都是旁人一年的用,可就是这般境地之下,马道婆却说—宝二爷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若非马道婆在贾府这般门第中,也算是个体面人物,王夫人早就要发难了。 饶是如此,此刻府中女眷,不论是贾母、王夫人,亦或是夏金桂,她们三人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尤其是夏金桂,如今月份大了,肚子里揣著一个,如今站在原地,腿脚发软,偏生还要听这马道婆扯什么子,夏金桂的脾气也就愈发不好了。 就听得她带著几分火气,颇有些冷嘲热讽地开口: “你这道婆既如此开口,那便说说,宝二爷究竟吃了什么,才落得现如今的下场?” 此话一出,原本还想要帮忙劝阻、打圆场的人,纷纷將涌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下去。 实际上,他们也想要知道,贾宝玉究竟吃了什么。 谁知道,马道婆的反应,却出乎了一眾人等的意料。 她微微嘆了口气,居然真能说出个四五六七来。 只听得马道婆开口,就道: “宝二爷如此,无非就是因著先前京城闹出来的一一大烟。” 大烟?! 此话一出,府內的眾人都惊呆了。 不说王夫人和贾母,夏金桂便斩钉截铁地开口: “不可能!” 旁人不清楚,甚至王夫人和贾母不清楚,但是夏金桂天天不错眼地盯著贾宝玉,她心底还能不清楚,贾宝玉究竟有没有吸大烟么? 夏金桂开口便道: “太太和老祖宗明鑑,若是吸大烟了,宝二爷如何还能在步兵统领衙门中担任职位? 又如何非但不丟了官职,如今反倒是升为了五品步兵参领?” “这些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只问道婆一句,若是吸大烟了,宝二爷为什么看上去还与常人无异,能够和常人一般,在外行走,甚至参加步兵统领衙门里面的操练?我可是听说了,那些吸大烟的,一段时日吸不到大烟,那便痛哭流涕,形容异常,看上去跟疯子似的一” “可是宝二爷呢?道婆这差事做的倒是顺手,三言两语,就將宝二爷吸大烟的事儿给定下来了。若是此事传扬开去,宝二爷丟了官身,这责任—道婆担待的起吗?” 马道婆听到这话,心里头也有些不舒服,看著夏金桂,便顶著那张白面细眼,扶了扶脑后的道冠,就慢条斯理地开口: “夏姨奶奶何必把话说得这般难听?是与不是,如今我们都不清楚,玉哥儿也还晕著,醒不过来。夏姨奶奶若是真有心,还当侍奉一侧才是,而非与我这般的长辈顶嘴·—.” 夏金桂只觉得噁心。 这老道婆,分明就是一个敛財的江湖骗子,偏生这个时候,又装起长辈来了。 然而正当她还想要出声的时候,那边的王夫人和贾母,却瞪了一眼夏金桂,神色不虞,似乎带著诸多不满。 王夫人更是对看夏金桂不看痕跡地赶人: “你如今月份也大了,平日里行事,合该当心些。早些出去,免得过了病气。就算不为著自己,也得为了孩子著想。” 这话说得,可算是说在夏金桂的软肋上了。 夏金桂纵使心中不甘愿,也只能缓缓挪动脚步,往外边走去。 等到夏金桂走出去了,王夫人就拉住马道婆的手,贾母更是站在一旁,情真意切地开口: “马道婆,今儿个这话,你须得小心些,可別说出去。倒不是说想著宝玉吸大烟什么的,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儿,但如今外头形势纷乱,少不得有那起子小人蠢货搅弄是非,藉机生事。” 马道婆听到这话,心中暗笑,知道荣国公府这是要堵嘴了。 她面上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就听得贾母开口: “道婆,这些银子,你收著。难为如今乱糟糟的,又是酷暑天,你还专程来这儿跑一趟。明儿个府里供奉『痘疹娘娘”,还须得麻烦你才是——”” 荷包一入手,马道婆感觉轻飘飘的,便对其中的银票瞭然,於是就顺势將荷包塞到袖子里,转而笑著开口: “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哥儿与我也有著乾亲的关係,真要说起来,哥儿过得好,我这乾娘心里头才算是放心。哥儿乃是衔玉而生的瑶台仙葩,老太太且放心著吧。哥儿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贾母听著,倒是笑了,可是笑著笑著,当她低头,看向床慢中贾宝玉的面容时,贾母却又笑不出来了。 只因为如今仔细端详宝玉的面容,贾母突然惊觉,宝玉如今的面容,看上去—竟然憔悴苍老了许多? 怎会如此? 宝玉如今才多大啊? 贾母吃惊,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先前的话语· 好像说·贾宝玉吸大烟? * 江南。 自打老十四封了郡王的消息传开来后,原本跟隨著御驾,不受重视的庆褪,这下子,可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春风得意马蹄疾。 原先跟在老八、老大跟前打转的,如今也晓得他这位十四爷了。 只是真要说起最不同的地方,还得是八哥。 就见庆坐在庆对面,不慌不忙地浅酌了一口茶水,旋即见庆褪不说话,老八的脸上,就流露出一丝无奈: “十四弟,你我兄弟之间,什么时候生分到这般境地了?如今八哥想要来找你说说话,你都是这般样子。倒显得是八哥的不是了。来,这一杯,八哥以茶代酒,敬你。权当十四弟谅解了八哥,八哥前些时日忙著办差事,把十四弟都落在一边儿去了。” 庆放在以前或许还会动容,只是如今,他跟在贾环身边,也顺带办了差事,却只是淡淡地开口: “八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第209章 老十四,你真甘心只是个郡王吗? 第209章 老十四,你真甘心只是个郡王吗? 庆禩看著庆禵这般,一时之间,居然有一种陌生之感,一晃而过。 仿佛不知不觉间,十四弟也变了许多,看起来不似从前那般莽撞,更不似从前那般·偏听偏信。 这个念头,只在庆脑海中,一晃而过,旋即他便又付诸一笑。 实际上,真要说起来,对於皇子而言,不论是变了多少,他们总有一个地方是不会变得。 那就是对於至尊之位的渴望。 正如同现在。 八爷庆祺对著庆,便缓缓开口,就道: “如今十四弟成了郡王,也算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今日我这位八哥来,要说只是为了同十四弟吃茶閒聊,恐怕十四弟也是不相信的。” 庆眯著眼晴,就这么看向老八,他心底冷笑,就准备这么著,看老八究竟要闹什么么蛾子。 就老八那张嘴,骗骗老九和老十那俩蠢货也就算了,他堂堂十四爷,將来可是要做大將军王的人,岂能就这么轻易被老八说服? 就听得庆继续循循善诱: “十四弟,你我兄弟之间何须这般生分?八哥如今有意替你抱不平,你仔细思索片刻,十四弟武艺非凡,又手握燧发枪,可真要说起咱们兄弟几个间,究竟谁才是掌兵皇子,旁人第一个想到的,怕是只有大哥了。” “可是真要说起来,十四弟文韜武略,哪一个不是有经天纬地之才?” “只是十四弟可曾想过,如今西北军权,都在父皇和大哥手中,四哥虽说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是四哥手下,也有年亮工等人在,压根就没有十四弟大展拳脚的地方——” 老十四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听到八哥这话后,却又不知不觉抿起唇,不说话了。 他確实想要做大將军王,但是—.世上的事情,不是他想要,就能得到的。 且不说,父皇能否放心他,说得再长远些,將来倘若有兄弟继位,当上了皇帝,那老十四又该如何自处? 说白了。 皇帝是亲爹与皇帝是哥哥,这全然就是两个概念。 虎毒不食子。 但是兄弟之间.那就说不定了。 见老十四这会儿不声了,庆祺的脸上,就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来: “旁的且不说,十四弟不若仔细想想,这所谓的董崇山、年亮工,哪一个不是四哥手底下的心腹。纵使他们有朝一日,用的不顺手了,可还有十三弟在。” “四哥当初为了十三弟,能够冒著被父皇申饰的风险,在乾清宫里磕头请罪,后来又是带著贾环,冒著风雪进入养蜂夹道,只为了將十三弟救出来。这般兄弟情分,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了。” 老十四听著这话,怎么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呢。 合著在四哥那里,他真没十三弟重要? 老十四往后一靠,双手合拢,放在腹部,面上却还是不咸不淡的模样,嘟囊著开口: “我如今年岁小,父皇、四哥不放心我,那也是应该的。说不定等我年岁大了———” 老八笑了笑,就这么看看老十四,没开口说话。 可正是在这般微妙的气氛下,老十四愣是明白了八哥话语中的意思。 哥哥们的年纪是大了,可父皇也相应地老了。 说句不中听的,等到他长成旁人眼中,能够“顶事”,挑起西北大將军王的责任时,谁知道—父皇究竟在不在了。 一时之间,庆褪心乱如麻。 八爷瞧著他闭嘴不语的样子,端起手边的茶盏,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藉此掩饰嘴角的笑意。 * “燧发枪?” 康帝把玩著手中的火枪,眼神中的探究意味甚浓。 对於康帝而言,他对於许多西洋玩意儿,都接受良好。 其中甚至还包括西洋的科学、天文学、算学等等,康帝都有所涉猎。 如今这个发枪,虽然之前贾环给他提过一嘴,但是康帝还真没有见过做出来的真品尤其是先前遇刺时,燧发枪的表现很是不凡,这让康帝就开始琢磨起来。 这发枪.还能不能改进? 若是有此火器,大量普及,设立一个火器营,在平定西北的时候,说不定会有奇功。 康帝这次南下,除了带上身边几个亲近的臣子外,还带上了在御前行走的南大人。 这位南大人,本是欧罗巴那边来的西洋人,对火器、天文、科学、算学都有所涉猎,平日里常得康帝的倚重。 眼下康帝摆弄著燧发枪一阵后,就將南大人召来,转而开口就道: “南先生瞧著,这个燧发枪,可还熟悉?” 南大人本来还没怎么放在心上,实在是大乾的火器,相比起西洋来说,总显得有些落后了。 只是等细细观摩此燧发枪后,他的眼眸,顿时就睁大了,甚至还露出一丝不敢置信的神色来。 他思片刻,就开口: “这燧发枪,倒是与我母国的燧发枪,有些相似,尤其是有些细节处,更是加以改善,就是不知道,陛下是哪儿得来的好东西?” 康帝闻言,总算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这会儿伴装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隨口就道: “不过是几个小子,再加上四王八公里的那个贾环,这几个小子捣鼓了一通,折腾出这么一个玩意儿。原也是没想著指望他们做什么,谁知道,这还真捣鼓出样来了。” 康帝说得漫不经心,但是南大人总觉得有点不对味。 他悄悄抬头,就看向这位皇帝,於是就愈发確认了。 这位大乾的皇帝—怕是在瑟呢。 平日里君臣相对,如今到了这份上,康帝倒是流露出一丝为人父的感觉在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康帝看向身侧的內侍张机承,转而提起了另一个: “这次南下,听说林海一家的病—好了?” 张机承眼珠子一转,就上前笑著开口道: “回陛下的话,林大人不止是病好了,就连他如珠似宝的那个女儿,如今也没了病气。这扬州来往的大小官员商贾都觉得稀奇,原本旁人还以为,林大人怕是撑不过这两三年了。谁知道,就在这一两年间,什么都变了。” 康帝闻言,倒是沉思起来。 林海是个忠心的,此次下江南,倒是合该去看看他. 第210章 妙玉的参差 第210章 妙玉的参差 京城。 贾宝玉还在昏迷当中。 在这期间,荣国公府病急乱投医,还找到了贾环的跟前,想要贾环帮忙。 毕竟当初十三爷在养蜂夹道待著,出来后,就连太医都断定,这条腿怕是要废了,结果如今的十三爷腿脚愣是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別。 期间,贾环更是从一个疯跛道人手中,拿到药方子,这才前往了雍亲王府,而后来十三爷就能够行走与常人无异了。 要是说,这里面同贾环没有一点儿关係,就算是打死王夫人,贾母都不会相信。 因著这件往事,荣国公府的人来了以后,贾环倒也没有推拒或者撕破脸。 眼下荣国公府还只是烈火烹油,不到撕破脸的时候,贾环不想把事情做绝,於是只是敷衍著,口中说是要去城外道观里寻找那个疯跛道人,但是私底下,也不过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王夫人倒是有心想要多说几句,但是贾环早已今非昔比,不是她那个动輒就可以罚抄佛经,跪在佛堂捡佛豆的庶子了。 就连贾母和贾政,在面对贾环的时候,都须得小心些,瞧著他的眉眼高低,这样,才能有机会,让贾环在关键时刻拉一把。 想看贾环那里不靠谱,王夫人便又是回娘家,又是托人,甚至连元春那里的关係都找了。 奈何贾元春纵然有通天彻地的能力,如今也不过是一介女流,碍於时代和身份,囿於方寸后宅之间,最终也只是嘴上答应,有心无力。 就这样,悠悠小半个月过去,贾宝玉整个人就全靠每日的米汤吊著气,以至於这会儿,一段时日不见,贾宝玉两颊凹陷,恍若被吸乾了精气,哪里还有以前的大脸盘子,更別说是什么色如春晓之了。 也是这段时间內,贾宝玉迷迷糊糊,如坠梦里,恍惚间,他看到了许多,但却又看不真切,一切恍若雾里看,仿佛总有一个仙姑,对著他摇头感慨: “可怜咏絮才,好好的通灵宝玉,本是天分高明,性情颖慧,可就是这么下凡一遭,却惹得宝玉有裂。本是去那富贵昌隆之邦,诗礼簪缨之族,却不想,到了尘世,竟也被那大染缸,染得乌漆嘛黑,没了纯白本质—” 宝玉听得朦朧,但也知晓,这不是甚么好话,刚欲开口反驳,谁知旁边来了一个仙姑,听其名字,唤为警幻仙子。 就听得警幻仙子对著贾宝玉,便讚嘆开口: “好一个古今天下第一淫人。纵观生平,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是由悦其色,復恋其情而生。所谓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由此中而来。怪道是补天宝玉,通灵仙葩。” 贾宝玉闻得此话,当即便是嚇了一大跳,见那警幻仙子面容模糊,但音色柔婉,顿觉怕是一个仙子般的人物,於是就好声好气开口: “仙姑说差了!我只是懒於读书,家中父母每垂训伤,但仙姑要说我『淫”,我便是万万都不认的。” 警幻仙姑见宝玉如此,便掩嘴笑道: “你这呆子,亏还是衔玉而生,怎地这般话语都分辨不清?世间淫滥蠢蠢不过乃是见色起意,进而想要一番云雨。而你之淫,乃是天生一段痴情,我便称为『意淫』。怎能与那般蠢蠢相提並论?” 还有意浮之说? 贾宝玉闻言,倒是愣住了。 正此时,他却发觉,眼前的一切,看得不太真切起来。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找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 那琼楼玉台,宛若镜水月般,一一破碎,最终,一抹白光照入眼中,贾宝玉睫羽微颤,竟缓缓甦醒过来。 这一醒,可就了不得了。 就见床慢中,宝玉才刚睁开眼,外边的丫鬟,就一叠声儿地开始喊起来。 整个屋子里,嘰叭喳喳的,跟闹市似的。 而袭人作为王夫人的心腹,如今宝玉身边的半个姨娘,见状连忙就往外边跑。 屋子里的丫鬟,尤其是那个桑姑娘,见状便是冷哼一声,语气颇有些不善: “倒是真显得她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做太太的耳报神。当真是忠僕啊,就是不知道,这忠僕究竟算是太太手底下的,还是算作咱们房里的。” 桑姑娘话语才落,那边先前卖身葬父,带进府里头来的画扇姑娘,便睁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晴,柔柔开口: “宝二爷可有不舒坦的地方?奴婢已经让人去小厨房,热一碗碧粳米来。宝二爷如今大病初癒,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喝点米汤,也算是將养一下脾胃。” 话音才落下,那边贾宝玉心中就舒服多了,这屋子里上下,要说谁最贴心,如今看来,居然还是府外带进来的画扇。 正是这个时候,贾环也来了。 至於他来干什么,要说是为了名声,对於贾环来说,恐怕不见得。 他和贾府的关係,不说旁人,单是雍亲王和十三爷、十四爷那里,他们都是门儿清,这会子再想起要顾及什么名声,上前探望,未免有了脱裤子放屁之嫌。 贾环只是单纯地想要.看热闹。 顺带著,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一妙玉。 这位城外翠庵上,带髮修行的妙玉,在听说宝玉昏迷了小半个月后,终於按捺不住,主动上门来,於是也就是在半道上,遇见了贾环。 只是同面对贾宝玉的態度不同,妙玉看到贾环的时候,可以称得上是不假辞色。 然而妙玉的不屑,並不是出言讥讽,而是淡淡地目光横扫,旋即又轻轻撇过头,掠过贾环,就要往府里走去。 她的不屑,是无视。 在妙玉眼中,贾环便是世俗的代表,是一门心思读书往上爬的国贼禄鬼、禄蠢蠢人。 她,不屑於贾环为伍。 只是。 就在迈入荣国公府大门的时候,门前的小廝却把妙玉留下来,转而就顶著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脸庞,开口道: “姑娘,国公府的门槛上,您须得走角门。” 说出这话,也就算了。 然而,妙玉才走到角门那处儿,就看到贾环从正门,迈入贾府內。 第211章 御驾迴鑾 第211章 御驾迴鑾 妙玉眼见贾环从正门迈入,虽然知晓规矩如此,这荣国公府的正门,不是谁来,都能轻易迈入的。 可是若真要说妙玉心底没有半分想法,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收回微微有些波澜的眼神,迈步从角门进入,好不容易来到了荣国公府,就看见王夫人等人的身影。 看到贾宝玉那明显瘦削不少的背影后,妙玉还吃了一惊,似乎没有想到,此番下江南,竟將贾宝玉折腾至此。 反观贾宝玉。 在看到妙玉后,他的神色先是一喜,旋即就想要迈步上前,只是余光一警,看到贾环后,贾宝玉步子一顿,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仿佛在贾环面前,自己凭空矮了一头。 只听得贾环笑著开口,就道: “宝二哥此番遭逢大难,置之死地而后生,想来今日过后,福气还在后头呢。” 王夫人和贾母的脸上,適时露出个笑容来,他们眼下,至少和贾环面上的关係还维持的不错。 但若说私底下如何——那就说不准了。 只是他们还未曾並口,便文听到贾环並口: “毕竟怎么说,宝二哥都是衔玉而生的人物,有一块通灵宝玉在,自然不似咱们这些世俗之人,还需汲汲营营,如此才博得一个四品爵位。” 王夫人和贾母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她们突然有些怀疑贾环说这话,是在炫耀,但是却又不確定。 倒是贾宝玉,此刻神情极度僵硬。 只因为贾环的话语,让他再度想起了所谓的通灵宝玉。 如今这通灵宝玉,有了裂纹,还能同原来一样么? 贾宝玉不知道,但更不敢让旁人知道。 好在这话似乎只是一带而过,如果忽略贾环略有深意目光的话。 倒是王夫人,这会儿看到妙玉,脸上就露出个笑容来,看著慈眉善目,仿佛有著菩萨心肠一般。 就见她拉著妙玉的手,开口便道: “妙玉师父道法玄妙,如今我说几句实话,也不怕被妙玉师父笑话。而今府內变故多生,我总是怀疑,有那起子小人,在背后魔镇,又或是做什么巫蛊之事儿。” “妙玉师父本是槛外人,清静无为,脱离尘俗。此番请妙玉师父入府,也是想要师父做几场法事,也好驱赶小人——” 贾母更是感慨: “经此一遭,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公侯爵位,什么勛贵体面,都不及我这玉儿的性命珍贵。玉儿的性格,也不是那起子蝇营狗苟之辈的小人。如今能够坐稳这五品参领,平平安安过日子,我这心里—就安泰了。” 这次贾宝玉前所未有的重病,委实把贾母嚇得不轻,连带著这话儿都当著王夫人的面,径直说出口来。 王夫人皱了皱眉头,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贾环,只觉得这老太太当真是糊涂至极。 环哥儿都是四品爵位了,难不成,宝玉还能比贾环更差? 这其中的差別,老太太不在乎,但是王夫人却在乎的很。 只是王夫人还没开口,另一边的妙玉,就微微頜首,显然对此认同至极: “宝二爷心性纯澈,自然不是一般世俗之人能够比擬。史老太君说得乃是正理儿。” “正所谓,钱財功名,皆是『有形之物”,隨缘聚散,如露如电,岂能恆常?不论是修道之人,还是世俗之人,若是能做到『外物不縈於心”,便能获得赤子之心,求得逍遥自在。” 说这话的时候,妙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自贾环的面容上一扫而过。 显然,对於妙玉而言,贾环便是那个追求权势钱財的俗人,做不到真正的逍遥自在。 对此,贾环轻轻一笑。 他没开口说话,但是这会儿荣禧堂里,贾政和贾赦两人,匆匆而来。 如今的贾环,可算得上是稀客。 不说贾环那爵位,单说他在几位皇子面前露脸,甚至在圣上面前掛上了號,那便是寧荣两府的男丁全加在一块儿,都没有贾环说话好使。 曾经古板的贾政,眼下站在贾环面前,装出一派严父的架势,但说出口的话,却称得上是諂媚: “环哥儿回来了?如今府里头新来了个鲁菜厨子,只等著你去尝尝呢,今儿个不若留下来,尝一尝?” 话语才落,那边的贾救,便又挤到贾环前头,汕汕一笑,开口便道: “环哥儿,听说你手头有御赐的米带真跡,这字帖原先在圣上手中,如今给了你,你就是满京城的独一份。瞎,你瞧我,说起这字画,心头就痒痒—·环哥儿你说———” 荣禧堂內。 一片寂静。 或者说,应该先前还在碎嘴子的女人,包括妙玉,都闭上了嘴。 香菱跟在贾环身后,轻轻哼了一声,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妙玉师父看不惯汲汲营营权势之人,更是对世俗黄白之物,不屑之。 可是她却不曾想,她作为幼年失恬的官宦女子,能在翠庵清修,做一个超脱世俗的槛外人,正是因为“权势”二字。 而妙玉日常穿著用度,包括她所用的那些上好茶具,无一不是与钱財掛鉤。 在香菱看来,这妙玉师父享受著权势和钱財,却鄙夷依靠自己之力,努力谋求权势和钱財的人。 用市井气的话语来说,便是端上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堪称是宽於律己,严以待人。 眼瞧著自打贾政和贾赦来了,俩人就围著贾环转悠,贾宝玉微微咳嗽一声,便开口道: “环兄弟,你说—·御驾什么时候北上回来?” * 御驾北上。 是时候回来了。 整个京城,也因为御驾迴鑾,转而忙碌起来。 只是在这期间,只有一个人还在忧心,举棋不定。 就见御船上,老十四看著远方,神色颇有些松。 不得不说,当日老八说的话,虽然老十四面上不显,但到底还是在心中,留下了印子对於庆褪来说,更重要的是— 在四哥眼中,他是不是就是不如年亮工、董崇山,甚至还不如老十三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亲近。 若是如此他这个老十四,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212章 十四心结解开,贾环顺毛忽悠 第212章 十四心结解开,贾环顺毛忽悠 澄怀园。 贾环还在梳理脑海中,保存下来的上辈子考题。 就好比眼下这一道: 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 乃是上辈子万历二十六年状元,赵秉忠所做的八股文。 贾环之所以对此八股文记忆犹新,甚至细枝末节处,还有颇多印象,正是因为,这篇状元所作的八股,突破了传统八股,採用政、心、政心合一,三层递进的关係,提出“实心先立,实政继举”的施政纲领。 其中种种,很是值得回味研究,甚至贾环在復盘研究后,更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处,对於自己平日里做八股,更是多有神益。 正当贾环反覆品味的时候,园子外头,却有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一十四爷。 他瞧见贾环,那是半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龙行虎步走到廊檐下,对著贾环身边的僕役,就丝毫不客气地开始吩附起来: “一盘滷鹅,一只炸鸡,再来孜然羊肉——” “行了行了—” 贾环听得好笑: “你这下江南去了,还是去賑灾济贫去了。这么多东西—你吃得下?” 旁的不说,这炸鸡能吃完,就已经腻得慌了,更別说是还有滷鹅、孜然羊肉。 这大热天的吃羊肉,是生怕自己还不够上火吧,庆听到这调侃的话,却没有露出笑容来,反而很是忧愁地嘆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贾环,就摇头感慨: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我如今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有人总是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原先什么都没有,所以能想著傻玩傻乐。如今刚得了一点儿东西,但却不定,不知道该怎么走接下去的路子———这做人,真难。” 贾环闻言,呵呵一笑: “十四爷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放在外人口中,可千万別让人听见了,指不定还以为,十四爷说这话的意思,是在炫耀。” 庆一想,似乎也是。 实际上,比起河北直隶的那些流离灾民,比起江南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佃户农民百姓,他的日子,確实算得上不错·· 可饶是如此,庆的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痛快。 尤其是他的脑海中,总是迴响著八哥的话。 蜘良久,庆褪终於还是忍不住,对著贾环就问: “贾环——如果你是我,你会高兴吗?” 高兴? 贾环若是庆,能高兴得上天。 横竖上头有雍亲王和十三爷撑著,他才不会像是眼下这样,为了逃离贾府,各种弹精竭虑,还要想方设法,博取从龙之功,也好在將来大厦將倾之际,寻找逃出生天、独善其身的法子。 他如果是老十四,那便安心傻玩傻乐,当一个閒散王爷,还是毫无威胁的那种。 可惜—.没有如果。 只是很快,贾环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看老十四这样子,不会是有人在老十四的耳边,吹了什么耳旁风吧。 贾环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放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口,装作无意地问: “高不高兴,全在於个人罢了。十四爷可还记得,当初我与十四爷初见时,十四爷说过,自己想要当什么吗?” 庆当然没忘。 此刻听到贾环开口,他便斩钉截铁地开口: “我当时说了,要做大將军王。还是要做西北的大將军王!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噶尔丹、罗卜藏丹津这些人,都打回去!要让我大乾的疆土,进一步开拓!” “那些什么西洋人,红毛番,英吉利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唯有不断进取,取长补短,吸其精华、去其糟粕,这样才能让我大乾长盛不衰,坐稳天朝上国的至尊之位。” 这天下,没有永恆的王朝。 就像是歷史的车轮滚滚前进,大乾·或许也会沦为史书上的一笔。 將来的事情谁也无法知晓,他们唯一能够做好的,就是安排好当下。 贾环闻言,便欣然点头,於是对著庆,再度发问: “既然如此,十四爷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十四爷本就是武艺过人,兼顾帅才和將才,既能带兵上马,衝锋陷阵,又可运筹帷,决胜於千里之外。” “十四爷驰骋之地,该是漠北塞外,无边旷野,饮马瀚海、封狼居胥,才是十四爷的使命。以十四爷之才能,若是真屈就在一介四方宫墙內,那才算得上是埋没了。” “以臣之拙见,十四爷之天分,应在领兵打仗上。看在此处就你我二人的份上,臣有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想要与十四爷诉说一二—” 贾环这一通话,直接让庆如听仙乐,耳暂明。 他整个人被捧得轻飘飘的,如坠云端,如今听到贾环还有话要说,庆褪自无不可,连忙就让贾环开口说了。 只听得贾环缓缓道: “我庄子上的那个英吉利贵族,白谨言,十四爷想来也听说过。这次的燧发枪,就是他带来的神威图说上,照著样子,这才做出来的。” “如今我们称著西洋人,说他们是红毛番,叫他们是蛮夷,但是真要说起来,西洋人確实有些东西比咱们多了几份巧思。最重要的是——据我在广州十三行打听得知,如今西洋人也在大肆航海,想要藉此开疆拓土。” “这西洋人尚且能如此,咱十四爷更能如此。我就不相信,十四爷还能步不如西洋人?” 这话说的,老十四爱听。 贾环这一通顺毛授,瞬间就把他这么多天以来,纠结的事情给授清楚了。 当皇帝,不一定名垂千古,甚至还有可能被后来的文人,修改史书,一通臭骂。 就好比如果是四哥,就四哥那喜欢抄家,做事吹毛求疵的性格,少不得被后来人说道篡改些许。 但是.如果他庆能够做到开疆拓土那他十四爷做出的功绩,便是连一般皇帝都及不上。 至於能不能干成这事儿庆觉得,贾环都那么说了,他先努力试一试—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横竖一辈子困在紫禁城里,这样的日子,他庆似乎也不怎么喜欢。 想到这里,庆就想起了八哥。 他微微眯眼。 八哥先前那话儿,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213章 见废太子 第213章 见废太子 老十四原先真以为,八哥是个难得的好哥哥,只是耐不住有著贾环从中斡旋,再加上他和庆镇之间同父同母的关係,於是这才多和四哥混跡在一块儿。 饶是如此,他的心中,也没觉得八哥有不对的地方,顶多是有些时候,八哥作为皇子,太过好说话了一些罢了。 可是如今老十四突然发现,四哥討厌老八,那是有原因的。 老八这人看著贤,但实则坏。 不过这话老十四放在心底,没说出口,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摇头感慨起来: “如今要说父皇最烦心的事儿,还得是荣国公府的贾宝玉。” “这贾宝玉出自四王八公这老一辈的勛贵,父皇对他们多有优容。可是偏偏先前贾宝玉涉及到科举舞弊案中,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偏生江南那边的考生不乐意,这次甚至还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要是不能给考生一个说法,只怕结局並不容易—”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次贾宝玉昏迷,也是受了前朝刺杀的缘故。他身中的那一箭,要说救驾有功,替父皇挡了那一箭也不算。但要说全然没有关联—” 老十四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都皱巴到一块儿去了。 显然,这事儿在他看来,那是真难办。 * 就在老十四说起贾宝玉的时候,乾清宫內的康帝,也正说起贾宝玉。 此时,站在康帝身前的,多是几个一起下江南的儿子。 除此之外,庆镇、庆祥赫然也在其中。 庆祥站在原地时,看向康帝的目光略有些闪烁,直到康帝的问话落在他身上,庆祥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惊讶地发出一声单音: “啊?” 出乎意料的是,康帝此时的耐心出奇的好。 就好比现在,他看著庆祥,再度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庆祥,你以为,经此一遭,荣国公府的贾宝玉应当如何?是罢官革职,还是像是庆裸说得的那样,事缓则圆?” 庆祥略作思,心中便已有了答案,开口就道: “父皇,儿臣以为,贾宝玉虽涉科场弊案,然此番南巡確为前朝逆党所伤。若立时革职查办,恐寒了勛旧子弟之心;若全然不加惩处,又难平江南士子之愤。不若暂夺其职令其归家闭门思过。一则全了四王八公体面,二则观其后效一一若其能洗心革面,来日或可酌情起復—” 说到后面酌情起復的时候,庆祥的话语,微不可见地一顿。 在场之內,要说谁能够察觉到其中微妙,恐怕除了庆祥本人,也就一直关注自己十三弟的老四庆慎了。 庆镇心中明了,以老十三那骨子里的侠义性格,对於贾宝玉科举舞弊,恐怕多是不待见。 要是放在以前,早就直言不讳,要將贾宝玉革职查办了。 但是经歷太子被废,被关养蜂夹道的事情后,老十三若说心思没有分毫变化,那自然是假的。 君父、君父,先是君,再是父。 曾经觉得能说的话,现在到了嘴边,却要反覆思量,仔细斟酌,才能再度开口。 康帝闻言,则是微微点头,显然对於此话认可占多。 庆祥见状,微微鬆了口气,旋即心中又有一抹若有若无的落寞闪过。 父皇终究是老了。 人老了,就会想到过往。 而想起过往,难免就会念及旧情。 四王八公这些老勛贵,当初跟著康帝征战四方,如今贾宝玉犯了这样的错处,要是早年的帝王,哪管你是四王八公的哪一家,但凡犯了科举舞弊一事,自然少不得夺封號爵位,更湟论只是区区革职。 只是念及旧情,也並非没有好处。 想到前往乾清宫前,贾环、庆慎和他在雍亲王府商討的话语,庆祥的眸光微微一顿,就流露出几分坚定来。 就见眾人商討出雏形之际,庆祥突然双膝跪倒在地,开口就道: “父皇!如今京城尚有酷暑,儿臣与贾环倒腾出了硝石製冰一法,想著紫禁城苦夏,愿意將硝石製冰的法子,献与父皇!” 康帝闻言,神色中,倒是透露出一丝兴味来。 紫禁城居大不易,单说一个德妃的永和宫偏殿,就住了宫里头不少官女子和答应。 像是夏日里的用度,各宫的娘娘们自然是不缺的,但是对於那些品阶不高的嬪妃来说,这盛夏天里的紫禁城,就好像是被火焰蒸烤的熔炉,咕咚咕咚冒著热气。 康帝手下,自然是不缺硝石的,若是此法有用,倒是能减少不小的麻烦。 康帝低头,看向跪伏於地面的庆祥,神色中不免多了几分复杂。 尤其是想起曾经的那一巴掌,包括把十三关在养蜂夹道的日子,康帝心中更是滋味莫名。 说到底,庆祥放在原来,也是他宠爱的儿子之一。 只可惜,至高之位,孤独冷清,他是皇父,更是大乾的天子。 然而,正是此时,庆祥陡然开口: “只是父皇——昔年二哥还在的时候,对诸位兄弟多有照拂。儿臣斗胆,恳请父皇一个恩典,准儿臣於御前侍卫陪同下,给二哥送上几篓冰块。如此,全了兄弟之情,毕竟是天家骨肉,儿臣闻得二哥幽闭在府,形容憔悴,如今连冰块也用不上,大夏天捂出一身痱子...” “儿子自知失言,也知此举不妥,但还是恳求父皇开恩,让儿子送几篓冰块进去,远远地——..瞧上二哥一眼。” 庆祥此话一出,除了早就知道今日安排的庆慎外,几乎所有人,都震惊地侧目而视,只觉得庆祥这是疯了不成? 对於康帝而言,废太子儼然已经成了一个人人都无法提及的禁忌。 偏偏这个时候,老十三还记掛著废太子,要给废太子送冰块过去—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眾皇子非但不解,甚至大为震撼。 只是— 康帝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就见康帝皱眉,居然露出一丝沉思状,甚至都没有斥责老十三。 这一刻,老大和老八心中一震。 莫非局势又要变了不成? 第214章 秦可卿表露心跡 第214章 秦可卿表露心跡 正在眾人惊愕之时,康帝却没有如同眾人想像中的那样,出声训斥。 甚至—出乎眾人意料的,他居然沉思了许久,再度抬头的时候,便有些复杂地开口: “只此一例。” 有一就能有二。 瞬间,庆祥的脸上就露出笑脸来。 反观老大、老八乃至老九等人,皆是一脸不敢相信。 父皇·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甚至康帝也不知道是出於什么心理,在几个儿子临走前,居然又说了一句话: “如今十三和十四年纪大了,也都该接手差事。是时候——修建府邸了。” * 京城。 澄怀园。 贾环坐在凉亭下,听到十三爷说起今日乾清宫的见闻时,不免微微点头頜首。 这倒是同贾环想的没有甚么区別。 康帝年纪大了,对於底下的儿子,自然是有著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 有对於儿子日渐长大,而自己日渐老去的惶恐。 但同样,身为人父,若说没有半点爱子续之情,那显然也不可能。 如今庆祥正是在康帝这般矛盾、彆扭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拧巴的態度中,兵行险著,这才有了如今探望废太子的机会。 甚至,作为意外收穫,康帝还让他和庆一道搬出来,修筑府邸。 只是庆祥说起府邸的设计修筑时,难免有些头疼地开口: “环兄弟,你说这修筑府邸,找谁合適?我对工部不甚了解,虽说四哥掌管工部,但是我做弟弟的,不能总是拿这等小事去麻烦他—” 贾环默默添补: “十三爷怕是错意了。以四爷的性情,十三爷有事想到拜託四爷,四爷高兴还来不及,更別说是会觉得烦扰了。” 就算是烦扰,那也是对著外人的。 对於庆慎来说,从小被皇贵妃抱养,又和德妃不怎么亲近,以前老十四对於他这个哥哥,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论起在心底的地位,恐怕老十三比老十四的分量都要重。 他被十三弟弟需要,只会有一种被需要的满足感,更会高兴的不行。 只是这话说出后,贾环倒是想起来一个人,对著庆祥就提了一嘴: “不过工部有一个营郎,原先帮我修筑过庄子,且眼光算是上佳,十三爷若是放心,倒是可以一用。” 此话一出,庆祥便追问起来。 贾环沉思片刻,便吐露出那个许久都没有碰面的名字: “秦家,秦业。” ¥ 秦家。 自打秦钟和贾宝玉发生那样的关係后,秦业只觉得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样的一个货色。 奈何秦钟乃是秦业之独苗,便是心底再如何失望,秦业作为父亲,心中总是期盼著,有朝一日,秦钟能够浪子回头。 如今也不盼著他能够金榜题名,总归是读书明理,將来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也就行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秦业每每想起这个孽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唉声嘆气。 只是。 就在今日从工部点卯回来。 秦可卿正在家中绣,却见父亲脸上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瞧著秦业如此,心下顿生好奇之心,柔声问道: “父亲今日回来的早,瞧著精神头也好,可是衙门里有什么喜事不成?” 秦业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只觉得满心的舒畅,脸上压抑不住的笑意更是深了几分。 秦业看著女儿的模样,便知她心中所想,於是接著说道: “十三爷和十四爷修筑府邸,这差事,原是轮不到我头上。可是谁能想到,十三爷竟亲自点了我的名,让我协同督办此事!” 秦可卿念头一转,便猜到了其中的关窍,试探看问道: “十三爷———可是看在环三爷的面子上?” “除了环三爷,还能有谁?” 秦业感慨万千。 父女二人正说著话,外头却有小廝进来通报,说是秦钟少爷带著寧国公府的蓉大爷来了。 秦业脸上的喜色顿时就褪了个一乾二净,眉头也皱了起来。 秦钟这孽障,不好好在家温书,怎地又和寧国公府那个声名狼藉的贾珍混在了一起? 只是人已经到了门口,秦业也不好將人拒之门外,只得沉著脸,让下人將他们请进厅堂。 不多时,秦钟便低著头走了进来,他身后跟著的贾蓉,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身上穿著华贵的绸缎,腰间的玉佩叮噹作响,一张脸虽生得不错,却因酒色过度,显得有几分苍白浮肿。 他一进门,眼睛便四下里打转,瞧著秦家虽不比国公府,却也布置得清雅別致,便撇了撇嘴。 秦可卿按著规矩,出来给贾蓉见了礼,正欲退下,谁知贾蓉一双眼睛,自打瞧见她的那一刻起,就跟黏在了她身上似的,再也挪不开了。 他只见秦可卿畏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虽只是荆釵布裙,却难掩其风流畏娜之態,比他府中那些个妻妾丫鬟不知强了多少倍。 一时间,贾蓉只觉得心头一阵火热,一股邪念便涌了上来。 他转过头,看向秦钟,便笑著开口道: “鯨卿,你却是从未说过,还有这样一个美人藏在府里。若不是我今日突发奇想,上门来秦府,说不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知道你竟然早就金屋藏娇了。” 语罢,贾蓉便促狭地眯起眼,撞了撞秦钟的胳膊,笑容带著些许昵,开口就道: “鯨卿,这般美人———你一个人独享,当真是艷福不浅——” 话还没说完,那边秦业的脸色儼然已经难看至极,重重放下水杯,抬目就看向这位寧国公府的蓉大爷。 他秦业虽然力微,但是秦可卿怎么说,也是他抱养的女儿。 贾蓉此言,是压根就没有把秦家人放在眼里。 包括秦钟! 偏生秦钟这个蠢货,在贾蓉面前,却跟失了声的鵪鶉似的,明知他如此昵自己的姐姐,但秦钟愣是半句话都不说,甚至举止间颇有討好之处。 秦业刚想要说话,却不料一向柔弱温顺的秦可卿,突然开口就道出自己的心跡来 第215章 孽子,还不跪下 第215章 孽子,还不跪下 只听得秦可卿对著贾蓉,便拧起眉头,就开口道: “蓉大爷与家弟私交甚篤,怎会不知晓我与家弟的关係?蓉大爷此番轻贱,岂不是对父亲不放在眼中?” 贾蓉心中直道委屈。 他与秦钟,算是哪门子的私交甚篤? 秦钟与贾宝玉的关係,旁人不知道,难道他这个寧国公府的蓉大爷,还会不知晓吗? 他此番上门,不过是因缘巧合,逢场作戏,又见秦钟长相风流,所以才临时起意,哪里能想到,秦钟家里,还有如此美娇娘? 方才贾蓉心中都想好了,若是这位姑娘是秦钟的美娇娘,那他便是以势压人,也得好好疼爱一番这位可卿姑娘,横竖这事儿在寧国公府並非是罕见的事儿。 实在是可卿姑娘容貌娇美,风流裊娜且又鲜艷嫵媚,贾蓉单是看了一眼,便有种心痒难耐之感,这才有了先前那话儿。 可谁知道谁知道秦可卿和秦钟竟然是这样的关係? 贾蓉真是纳了闷了,秦钟家里有一个姐姐,怎地到了外边,是一句都不曾提起,先前他说那话的时候,秦钟更是唯唯诺诺,半点屁儿都不敢放? 现在好了,搅和成眼下这个局面,贾蓉心中简直可以说是鬱闷至极。 偏生美人恼怒之际,纵算是双目含煞,也能瞧出不一样的美感。 贾蓉还想要再做挣扎一二,於是上前,微微伸出手,似乎要表明心意一般,这才情真意切地开口说话道: “秦姑娘,先前是我说错话了。原是我酒后失言,这话当不得真,且我之前不知道秦姑娘的身份,这才有了唐突之语。可是秦姑娘,换句话而言,今日一见,也未尝不是天定的缘分。” “如今秦伯父年岁已到了不惑之年,而鯨卿虽是我好友,但耐不住他如今读书平平,身无功名,且又无家中托举、祖宗荫庇,將来还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若是秦姑娘入了我寧国公府——秦姑娘也知道,贾史王薛、四王八公,这便是放在京城,都是一等一的人家和门第。秦姑娘进我寧国公府的门槛,堪称是高嫁。届时,凭我寧国公府的手腕,想要让令尊升任工部主事,让秦钟兄弟明年入国子监也並非不行啊。” 秦可卿气得满脸通红,偏生这话涉及到父亲和秦钟,她如今因著先前的事儿,对秦钟有隔阁,可是秦业作为父亲,对於她这个养女,是真心疼爱的,一时之间,秦可卿原本想要表露心跡的话语,到了嘴边,硬是说不出口了。 秦可卿还在犹豫之际,敦料秦业闻言,从脖颈开始,脸色就涨红了,以至於最后几乎变成紫茄子色。 就在秦钟还在愣神之际,秦业猛地上前一步,將养女秦可卿护在身后,开口就道: “小女微末之身,怎敢攀附寧国公府的门第?且蓉大爷所说的什么工部主事升迁之类的话,在下便是再不堪,也不愿成为卖女求荣之人。” “且不劳蓉大爷操心,如今託了奉恩將军府的环三爷福气,在下刚接了差事,替十三爷和十四爷督造府邸。就算不能大富大贵,官拜一品,至少也能让小女衣食无忧,至少体面些过日子.” 贾蓉愣住了。 奉恩將军府的环三爷? 贾环?! 贾环究竟是怎么跟秦业扯上关係的? 甚至,他还帮秦业找了这么好的差事,若是这差事办得好,那可是跟两位皇子都扯上关係了。 贾蓉这下子,可谓是羡慕的牙痒痒。 要知道,现如今贾蓉自个儿身上还没有什么差事呢,偏生贾环成了四品奉恩將军,他给秦业找了个差事,怎么就不想著给同为贾家的自己,找一个差事? 贾蓉虽然知道,这般念头不过是无理取闹,但两厢对比下,还是忍不住有些许腹誹和鬱闷。 最要紧的是.— 就见贾蓉微微眯起眼,神色中透露出几分紧张: “环三叔同你们的关係,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好了?我作为寧国公府的侄子,怎地不知晓这些细枝末节?” 秦业到底也是在工部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见贾蓉如此,便知道,今日这虎皮扯得不错,又是借了贾环的光,於是脸上的神色愈发不咸不淡,转而就开口道: “蓉大爷也说了,既然是细枝末节,那就不必过分深究。就像是蓉大爷,恐怕也不知道小女同环三爷有过纠葛吧?” 这“纠葛”二字,用来颇妙。 至少贾蓉听到后,脸色顿时褪去血色,转而变得煞白起来。 贾环和秦可卿还有关係? 这天杀的贾环,干什么都著,他的事儿,別说是贾蓉这个隔了府的晚辈,就连荣国公府的人,只怕知晓的也不多。 眼下贾蓉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些个风雪月的事情? 秦可卿再美,也不过是皮囊美色,但若是被环三叔记掛上了,单凭贾环如今的爵位功名,以及同几个皇子之间的关係,想要给他贾蓉使绊子,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儿? 一瞬间,贾蓉脸色就变了,转过身的剎那,他还不忘记瞪了秦钟一眼,这才训汕离去。 秦钟则是一脸茫然这都是怎么了? 他不过是想要寻贾蓉的路子,想要再见一面宝二爷罢了,怎么会闹成如今这般的局面呢? 眼看著贾蓉走远,车马也逐渐离去。 秦钟立於原地,神色中还带看几分不解。 然而正是在这个时候,秦业猛地一巴掌扇过来,直接將秦钟的脸颊都扇红了。 一瞬间,秦钟就愣住了。 从小到大,便是先前和贾宝玉的事儿败露的时候,父亲都不曾如此动怒,如今只是因为今日这般小,父亲就勃然大怒? 秦钟张嘴便想要分辨,然而秦业见他丝毫无悔过之心,愈发动怒,转而更是怒声呵斥道: “孽子,还不跪下!” “我让你读书明理,你读书——·就是这般读到狗肚子里去的?” “若非环三爷,你以为,今日之事过后,你姐姐—又会如何?!” 第216章 贾蓉赔罪 第216章 贾蓉赔罪 此时的贾蓉匆匆离去,还在寻找贾环的路上。 只是他去了奉恩將军府,又去了澄怀园,却始终没见著贾环的身影,因著这事儿,贾蓉心中总是觉得心惊胆战的,仿佛有什么祸事要发生似的。 然而此时的贾环,人却不在这些地方。 * 咸安宫。 太子被废所在之处。 庆祥迈入咸安宫前,心中总有些许志芯不安。 这些时日来,二哥一个人关在咸安宫內,可还安好? 二哥再度被废之后,又可曾鬱鬱寡欢? 大抵是会如此的。 二哥何等心高气傲的人物,当年二哥甫一出生,便被定为太子,从此以后,玉粒金蓴,千娇万宠,上书房的师傅,更是选了大乾一等一的大儒。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著贾环此前和自己说的话。 庆祥抬起头,看向走在前头的御前侍卫,便知此人应当是康帝特意安排的,於是他一言不发,就跟隨在这位侍卫的身后,一同朝著咸安宫走去。 * 咸安宫,地处偏僻,平日里鲜少有人走动。 当庆祥走进殿內时,便见太子正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捧著一本书,正看得出神。 比起往日,庆初身形消瘦了不少,脸色也有些憔悴,双眸略显浑浊,曾经那份意气风发,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稿木一般的死灰之气。 庆祥心中一酸,强忍著心中的酸涩,上前行礼: “弟弟庆祥,奉父皇旨意,前来探望二哥。” 太子抬头,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他放下手中的书,微微点头: “十三弟,坐吧。” 庆祥依言坐下,將身后的宫人带来的冰块一一摆上。 他看著太子,轻声开口: “父皇掛念二哥,特许儿臣送冰块前来,望二哥保重身体。” 太子闻言,只是冷笑: “十三弟不必过多斡旋。当日情形如何,父皇心中究竟如何之想,你我兄弟二人,难不成还不明白?说句难听的,只怕是兄弟之间,没有你我二人更明白这天威浩荡的了!” 庆祥抿了抿唇,顾及隔墙有耳,有心想要找补一二。 然而。 太子似是为了抒发心中鬱结,於是接著说道: “天家父子,到头来,不过是君臣父子罢了。” “在父皇眼中,先是君,再是父。而我,是他的儿子,但更是大乾的太子。你当那夜,他当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你当父皇真如老八他们所想一样,年老昏,以至於分辨不清楚是非黑白么?” “错了!父皇之心,不过是让他向世人证明,即使本宫被废,他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帝王。他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才是大乾的天子!” 这个道理庆祥如何不懂,他苦笑一声,需动了唇瓣,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二哥,天家父子,便是如此。二哥若是早早知晓——.只怕——”” 然而太子只是看著那些冰块,似是讥讽,似是愴然。 最终,他却仅仅自嘲地笑了笑。 知道了又如何? 任凭谁被父亲如此细心备至地关怀过,又如何能够接受,父亲將双方的地位,摆在君臣如此冰冷的立场上? 庆初仍然不后悔那晚说出的话。 是父皇变了。 他,庆初,始终没有变过。 只是如今,说再多的话,都没有什么用处了。 就见庆初看向庆祥,神色中多了一份复杂,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曾经没有过的关切: “十三弟,你心地纯善,这本是好事,可是在这四方宫墙之中,在九子夺嫡的漩涡里,你心地纯善,只会成为你的弱点。我们兄弟之中,老四是个好的,心中也有谋略和算计—你便跟著。只是老八,平日里,你须得注意些。” “老八?” 太子见庆祥皱眉,便又接著说道: “老八这人,看著贤,实则心怀回测。他行事,从不形於色,他善於笼络人心,也善於偽装自己。” 话语到最后,不过又是一声嘆息: “兄弟之间,唯有你和老四,对我算得上有几分真心。老四如今—也就罢了。只是你,我岂能眼睁睁地看看你,步我后尘? * 澄怀园中,贾环正坐在书房內,手捧著一卷书册,正看得津津有味。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 “进来。”贾环並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开口“环环三叔。”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贾蓉。 贾环抬眸看了一眼贾蓉,只是不语,但是心底却有些纳闷,这位寧国公府的贾蓉,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好端端的,居然找到澄怀园子里来。 就见贾蓉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本想直接开口认错,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只是想到白天的事儿,贾蓉还是不得不硬著头皮,开口道: “环三叔,今儿个白天,我不小心衝撞了秦家,还望三叔见谅。” 贾环眉头微皱,他看向贾蓉,神色中多了一份不解。 贾蓉和秦家,八竿子打不著的关係,究竟是怎么凑合到一块儿去的? 贾蓉见贾环皱眉,心中便是一紧。 要知道,他现在想要见这位环三叔一眼,都得求爷爷告奶奶,一个白天都没见到这位大忙人的身影儿,如今好不容逮著了,看到贾环如此,他生怕贾环这是在生气。 就见贾蓉连忙上前一步,躬身作揖,脸上满是歉意:“环三叔,您彆气著自个儿。若是知道秦家,与您有那层关係,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去衝撞他们啊!” 贾环闻言,便是眼皮子一跳,直觉告诉他,贾蓉这廝怕是没干什么好事儿。 果不其然,在贾环的眼神下,贾蓉没住,一下子就把事儿全交代了。 听到最后,贾环嘴角就带上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来: “贾蓉,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如今也算是年纪大了,晓得上进了,如此才想著要美色之事。 “我瞧著,不若你也去读书吧?” 贾蓉闻言,顿时就瞪大了眼晴,发出一声然至极的单音: “啊— 第217章 薛宝釵 秦可卿修罗场 第217章 薛宝釵 秦可卿修罗场 贾蓉听到环三叔的话,那简直就是七魂六魄都被嚇飞走了。 读书? 这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要知道,读书能读成环三叔那样的,可是祖坟里冒青烟了,才冒出来这么一个,若是想要看读书的下场,只看贾宝玉一人,便能明了。 隔壁的宝二叔文是折腾去族学,又是去国子监,落到最后,也没见他读出什么名堂来,反倒是最后,居然读书读到国子监,闹出一个科举舞弊案,最后甚至还牵扯出江南那一掛事情来。 想到这里,贾蓉难免头大如斗。 这书谁爱读谁读去,横竖他是读不了。 想到这里,贾蓉面上就露出一个汕汕的笑容来,看向贾环又是弯腰,又是作揖,姿態谦卑到极致: “环三叔—您这不是想让侄子闹笑话不是?” “真要说起来,四王八公,满京城的勛贵,论起读书,谁能有环三爷你连中小三元这般的天资?侄子胸无大志,只想要安安分分过日子,读书做官什么的—还是免了吧。也省的环三叔您费心,为了托举侄子,耗费不少人情——” 贾蓉说的好听,实际上,却只是不想要读书而已。 而对於贾环来说,这样的回答早在他的预料中,甚至於贾环自个儿,也不是真心想要让贾蓉进国子监读书的。 他平白费这力气做什么? 横竖贾蓉和他,过往也没有什么交集,如今他贾环巴巴地给人家国子监的名额,只怕对於贾蓉来说,还不如给他几百两银子来的痛快。 寧荣两府的这些货色,贾环早就看透了。 眼看著贾蓉行色匆匆,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贾环笑了笑,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琢磨著,找个机会,还得敲打贾蓉一二。 也不知道这寧荣两府是不是老坟出了点问题,荣国公府的贾宝玉,寧国公府的贾蓉、 贾珍,都是好顏色之人,尤其是寧国公府—更是藏污纳垢,不讲究至极。 * 神京。 城东处,铁狮子胡同。 因著建制的原因,十三爷新造的府邸,算不上大。 只是相比起在宫內的居处,外头的府邸宅子再如何小,也总要比宫內自由,能够透出口气儿来。 且又因为十三爷同雍亲王的关係,庆祥府邸虽然看似不起眼,但是里面的假山流水、 草奇珍,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其中,更是少不得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的雍亲王,在建造的时候,於旁边指点。 偏偏庆慎这人,凡事都喜欢吹毛求疵,还有那么一点完美主义的强迫症,这下子,负责督造府邸的秦业就差要汗流瀆背了。 好在秦业在工部混了那么多年,別的没学会,但有一点他倒是烂熟於心。 服从。 横竖他不过是一个办差事的,四爷他们怎么说,秦业便怎么做。 实际上,要让秦业说真心话的话,秦业还觉得,这差事虽然细节繁琐些,但也不算是最难办的那种。 最难办的是,办差事前,问要求,都语焉不详,差点就说隨便,结果差事干到大半,这也不符合心意,那也不符合心意。 这样一来·得,拉倒。 还能怎么著? 重办唄! 反倒是雍亲王这样的,看著事儿多,但是人家那是真提意见,哪里不好,哪里不舒服,雍亲王就差上手自己动手干了,就算是提要求,那也是斟酌再三,形容贴切。 这时候,秦业心中愈发感念起贾环的好处来。 若非有贾环记掛著他,这般的差事,怎么可能落到秦业的头上来? 可见环三爷乃是一个难得的重情念旧之人秦业心中想著,腿脚愈发利落起来,只是现如今大太阳晒著,又是在夏末时节,秦业头上难免带点汗珠子。 恰巧就是站在这个时候,那边的秦可卿带著家里的婆子丫鬟,却早早地送午膳过来。 秦业看著女儿如此贴心,就忍不住露出个笑脸来。 尤其是家中有孽子做对比,他愈发觉得可卿懂事,奈何秦可卿不是亲生,否则秦业甚至有一种,想要给女儿招赘的心思。 秦业笑容灿烂,刺痛了庆镇,不过好在这个时候,老十三这个做弟弟的早就安排好膳食,庆慎嘴角才拉下,这会儿见到老十三,於是便又露出个笑脸来。 嗯·还得是十三弟。 雍亲王拍了拍庆祥的肩膀,刚要说声什么的时候,却看见那边的秦可卿,给父亲送完午膳后,居然又拿起一个食盒,朝著——·贾环所在的方向走去。 见状,庆慎和庆祥的脚步皆是一顿,这哥俩对视一眼,就用兴味盎然的眼神,看向贾环所在之处。 而秦业看著秦可卿的背影,很是鬱闷,可偏偏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情思,实属正常。 可是偏偏这个人贾环.四品將军府的门第.当真好进吗? 贾环身边,虽然没有通房姨娘,但是香菱灵动,晴雯俏丽,虽说可卿容貌非凡,但谁又能知道,环三爷的心中,究竟有没有秦可卿呢? 就见秦可卿上前,將手中的食盒,递到贾环手中,那灵动风流的眸子先是落在贾环身上,旋即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嗖得一下,游离眼神,弱弱开口道: “环三爷怕是还没吃午膳吧?今儿个煲了老鸭笋乾汤,暑天里喝,最是降火降燥,环三爷若是不嫌弃,就当水喝了吧。” 贾环尝了一口,觉得这老鸭汤味道不错,尤其是笋乾,虽然不是春天嫩嫩的笋,但咬断一口的时候,在嘴中嘎吱嘎哎作响。 秦可卿见贾环吃了,面上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容。 偏生就在这个时候,铁狮子胡同里,又来了一行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薛蟠。 他本是步兵统领衙门的人,在这时候见到,自然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儿了。 只是,要说唯一有不同的,只能说跟在薛蟠身后的,赫然就是薛宝釵。 然而看薛宝釵此刻的神情,微微有些僵硬,连带著眼神,也是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贾环和秦可卿二人身上。 第218章 报恩?报哪门子的养育之恩? 第218章 报恩?报哪门子的养育之恩? 不知道为什么,当薛宝釵来到此地时,周围人看著,总觉得氛围有些许古怪。 旁人都有如此想法,更湟论薛宝釵和秦可卿两女。 秦可卿的神色中,难免带上了几分打量,同一时间,她还不著痕跡地打量看到薛宝釵后,贾环的神色变化。 而薛宝釵素来是个玲瓏剔透心,她见秦可卿如此,於是心下瞭然,面上笑意吟吟,再和秦可卿交谈之际,贾环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於是缓缓后退几步。 只听得薛宝釵对著秦可卿,露出温和的笑意来,看似好像是拉家常,说閒话一般,隨口提及: “这位姐姐瞧著眼生,不像是神京公侯之家的小姐。且姐姐看著比环兄弟要大上了些岁数,不知姐姐可有姻缘良配?” 贾环眼皮子一跳。 秦可卿闻言,却是微微眯眼,转而看向薛宝釵的时候,便笑得媚態横生: “妹妹有心了,只是姻缘婚配,並非小事,须得父母之命,媒之言才对—” 贾环擦了把汗。 他再度默默后退一步,只是这一刻,他的肩膀被老十三按住,再转身的时候,就见素来都喜怒不形於色的庆镇,此刻眼神中带著少许挪输: “贾环,你自己惹出来的祸事,可別想走啊。” 贾环:“...” 怪道前人所说,美人恩—最难消受。 * 荣国公府。 正当贾环还在帮忙督造府邸的时候,荣国公府的天·塌了! 自打上回乾清宫同眾皇子商议后,不日圣旨便传达到荣国公府。 贾宝玉被暂时夺去参领职位,关门闭府思过。 好不容易才当上了五品的参领,如今屁股还没有坐热,府里头的宝二爷就这么被闭门思过了? 虽然圣旨中所说,並没有革去职位,但是对於贾宝玉而言,暂时夺取参领职位,没有確切的期限,这等待的滋味儿,可比革职还要难熬。 要说最伤心的,莫过於王夫人和贾政了。 贾政气得就差又要拿起竹竿,往贾宝玉身上抽。 王夫人更是险些哭死过去。 这才没瑟几天的功夫,怎地事情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眼瞧著荣禧堂內乱糟糟的,贾政喘著粗气,似乎想要给贾宝玉当头一棒子,偏生贾母这会儿抱著贾宝玉,疼惜地摸著孙子额头上的大红抹额,便开口道: “真要说起来,这事儿也怪不得咱们宝玉。若非那群江南学子惹事,这事儿谁能想到,会变成如今的样子?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那起子寒门穷酸书生,看不惯咱们勛贵人家罢了。” “也罢也罢,左不过咱们勛贵人家,都是以武勛起家,没有一个是读书科举上来的,宝玉这些日子连番大病,元气也伤了许多。你这个当爹的,只想著教训儿子,难不成没瞧见我的玉儿那眼下的青黑吗?” “就算是宝玉下半辈子没什么出路了,到底有荣国公府的底子在,有我这个祖母的体己留著,便是这些都没了,不也还有一个环哥儿在吗?” “玉儿和环哥儿,本就是嫡嫡亲的兄弟,宝玉要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这环哥儿难不成当真一点都不帮?有你们这嫡亲的父亲母亲在,开口让环哥儿办些事儿,哪里又不能了?” 贾母本来算是隨口而说的话语,结果这会儿被王夫人听到后,王夫人灵机一动,脑子中便闪过一个念头。 是了! 还有贾环在。 就算王夫人再不甘心,也只得承认,贾环如今是四品將军,且又与几个皇子关係甚好,若是去寻找贾环,想来此事说不定还有斡旋的余地。 想要指望家里面另外的男人,那还不如想著找贾母的手帕交帮忙来的实在。 这一刻,王夫人沉吟少许,便缓缓开口: “老太太,老爷,我想著—这事儿,宝玉落得如今的下场,也是时候,让环哥儿这兄弟,帮忙拉拔一把了。到底是咱们府內出来的,我这个当家太太,没有生恩,好歹也有养恩。便是看在这份上,环哥儿也该给我这个母亲些面子才是” 此话一出,在场眾人都愣住了。 贾宝玉的目光,颇有些复杂。 他竟不知道,这让贾环来解决此事,究竟是好还是坏。 若是解决了此事,重新当上五品参领,父亲不会动輒打骂,可是同样,自已还须得维持著吃戒菸丸,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发现他吸食大烟的事儿。 可若是不解决此事,荣国公府的氛围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太好。 贾宝玉能逃避一时,难不成,还能逃避一世? 思即至此,就算是贾宝玉,心中也是乱糟糟的。 * 荣国公府的事儿,一直持续到晚上。 烛光在帘幕下,微微掩映。 等到夜深之时,就有几行烛泪,豌蜓流下。 也正是此时,澄怀园外,来了一名早早就约好上门拜访的———“故人”。 “环三叔。” 贾兰走进书房,看到贾环的时候,便拱手行礼,一举一动,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稳重。 只是贾环抬眼打量的时候,就发现这位侄子只怕是在府里的日子,算不得好过。 就见贾兰手边的袖子都短了一截,虽然不打眼,但是若是仔细瞧著,还能发现,这体面之下,流露出的端倪。 等贾兰落座,说起了今日府里发生的事儿后,贾环顿时就笑了: “依照他们的意思,我这个四品將军,还有能耐,让圣上收回圣旨?我要是这么能耐,如今我也不会只是四品將军了。” 贾环向后靠仰,略略蛋笑一声。 只是,不得不说—如果贾府找上门来,用养育之恩,作为藉口,让他帮扶贾宝玉,確实是件麻烦事。 尤其是还在这个百善孝为先的封建时代。 贾环一旦有出格的举动,便少不得遭受旁人的攻计。 只是当贾环的目光,落在略有些拘束的贾兰身上时,他便露出个笑容来。 谁能说养育之恩,非得用在贾宝玉的身上? 眼前这位,不就是一个好例子么? 第219章 雀金裘 第219章 雀金裘 贾府。 自那夜贾兰到澄怀园,见了贾环一面后,谁也不知道,贾兰究竟和贾环说了些什么话。 但是第二日,贾环便难得来到了荣国公府中,自正门停下,从马车上走下来,转而从中买过门槛,往府內走去。 而今国公府里的丫鬟婆子,见到贾环后,哪一个不是脸上带著笑意,便是连以前惯常给贾环看眉眼高低的习奴,此刻面对这位今时不同往日的环三爷,也端的是点头哈腰,討好至极。 没瞧见府里头的惜春和迎春么? 这二姑娘和四姑娘,原先在府里头,闷声不,甚至被刁奴欺负到头上来,可是自打贾环出手后,二姑娘的中山狼未婚夫被赶走了,四姑娘发高烧也有人看病了。 这桩桩件件的事儿,不都是说明,虽说贾环不在荣国公府,但是对於国公府內的姐妹,还是多少有所关心的。 只是要说对於三姑娘,贾环的態度究竟是怎样的,贾府的下人倒是拿捏不定,不过总归环三爷对於惜春和迎春,还有几分兄弟姐妹之情。 想到这里,那些丫鬟婆子,看向贾环的目光,也就愈发討好起来。 连带著这一路走到荣禧堂的过程中,周围的丫鬟倒不似往常那般,嬉笑怒骂,举止隨意,反倒是一个个屏气凝神,对於这位环三爷多了几分慎重和討好。 等来到荣禧堂的时候,贾母和王夫人抬眼看去,看到贾环如今的容貌身形,姿態气度,便不由得一晃眼。 都道是富贵权势迷人眼。 要说这些东西,缘何迷人眼,单看如今的贾环便知道了。 王熙凤难得出来,见眾人不说话,气氛有些冷场,仿佛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一般,掩嘴就哈哈大笑出声: “老祖宗这是看呆了不成?莫说老祖宗看呆了,便是我这个做嫂子的,长久不见环哥儿,如今看到环哥儿这玉佩声动,一步一响的模样,也得说一句,端的是四品爵位出来的哥儿,到底同往日是不一样了。” “我如今待在东厢院里,閒来无事,倒也翻了不少书。如今我就在环哥儿面前卖弄卖弄,书中所言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如今看来,当真是如此。环哥儿比起前些年,如今浑似换了个人似的。可见读书明理,当真是不假。” 王熙凤此话,便是对贾环有意卖好。 如今王熙凤有子万事足,外头贾璉跟著贾环打下手,王熙凤也想开了,不用自己的嫁妆填补整个荣国公府的窟窿,这也就导致,王熙凤和贾璉这一房,手头还算宽裕,根本没有原著中,到了后边以至於捉襟见肘的境地。 王夫人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只是很快,到底是在府內当了那么久的慈悲心肠的太太,王夫人再度抬眼,看向贾环的时候,目光慈祥,倒衬得贾环似是她亲生子一般。 贾母更是不惜血本,从库房里拿出来的那件雀金裘,让人放到贾环身边的婢女手上。 贾母看著贾环,笑容慈祥,端的是一派贾府史老太君的气度: “这叫作雀金呢,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 贾母话语才落,旁边的鸳鸯便笑看替贾母添补起来: “这雀金裘上的孔雀羽线,乃是由孔雀羽毛捻成,工艺复杂。环三爷若是有心,冬日里披著,在阳光下走走,便能看到金翠辉煌,碧彩闪灼。” “尤其是这雀金裘里,还有金线织就,珍贵异常,非寻常织物能够比擬,乃是俄罗斯国进责上来,便是府里,也只有宝二爷手中有那么一件,余下的这一件,就落在环三爷的手里了。” 贾环看看这雀金裘,见其华丽异常,对於其中的珍贵奢侈,自然是认可的,尤其是其中的针之法,乃是经纬织补,非普通绣娘能够完成。 只是比起这雀金裘,贾环更愿意穿赵姨娘做的大毛衣裳,低调体面,但却不会过度奢华,招惹旁人的注意。 说到底,雀金裘这东西,是贾府惯常的风格,但却不是贾环和雍亲王所崇尚的自然简朴。 这真要穿出去,太招眼了。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朝中的大臣参上那么一本。 只是,纵使贾环心中有万般念头,这会儿也只是笑了笑,朝贾母谢过后,就坐在贾母下方的首位上,淡淡地捧起一盏茶,抿了口。 入口,还是贾母喜欢的老君眉。 见贾环不动声色,贾母和王夫人对视一眼,对於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倒是没了几分把握,尤其是王夫人,为宝玉思量,有心想让贾宝玉说几声话,可是贾宝玉看到贾环后,顿时就成了鹤鶉。 明明贾宝玉才是哥哥,但是贾宝玉如今碰见贾环这个弟弟,拿自个儿和贾环相比,总觉得有些心虚气短。 而王夫人想要让王熙凤斡旋说话,偏生王熙凤如今看透了,压根就不吃王夫人的眼神,只是自顾自地拨弄著茶碗上的盖子,不时再吹拂一下茶水表面的茶沫儿。 事已至此,王夫人只能硬著头皮开口,说到贾宝玉如今的处境: “环哥儿,你好歹也是跟在四爷身边的四品將军。如今你兄弟不知得罪了那起子小人,才升上五品参领,如今却又丟了官职,在家赋閒。” “你也是知道你兄弟的,素来就是个惫懒的混世魔王。要是幽闭在府內,指不定还能生出多少事儿来。我和你父亲,如今看著这孽障,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想著你到底是宝玉兄弟,若是能够拉扯一把,总要拉扯一把才是。” “没的让你兄弟待在府里,荒废了大好年华—” 贾环闻言,嘴角一直著一抹淡淡的笑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贾母和王夫人打量看贾环,居然发现,自己有些捉摸不透这曾经的小冻猫子,也不知道贾环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 就在这时候,贾环放下手中的茶盏,终於缓缓开口: “母亲说得是,自家兄弟,自然要拉拔一把——” 第220章 妙玉进府 第220章 妙玉进府 听到贾环前半句话,王夫人和贾母,脸上就露出喜色来。 反而是贾宝玉,神色略有些难堪。 曾几何时,他在贾环面前,才是正儿八经的哥哥模样,往日只有他教训贾环,瞧不起贾环的时候,哪里有贾环这般高高在上,对他伸出援手的样子? 以至於,这个时候,贾环这话,在贾宝玉看来,更是-施捨。 只是,还不等王夫人和贾母说些什么好话,贾环便又浮起一抹笑来,笑著开口便道: “母亲和老祖宗常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这话儿子深以为然。” “宝玉是我嫡亲的二哥哥,奈何珠大哥走的早。若是珠大哥还在,如今咱们府里,指不定还能多出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贾珠的离去,实属遗憾。 这对於贾母和王夫人乃至贾政来说,皆是如此。 只是他们不明白,贾环此刻突然提起贾珠,究竟是什么原因。 只听得贾环缓缓开口,就道: “如今虽说珠大哥走了,但是儿子曾经同兰哥儿一同读书过。儿子想著,兰哥儿好歹也算是可造之材,总拘泥於贾家族学,也不是这么回事儿。” “如今儿子想著,刚好我手里还有国子监的名额,给兰哥儿去读书,正合適。” 此话一出,王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 贾环有国子监的名额这事儿不早说? 早知贾环能弄来国子监的名额,他们何苦让宝玉当初做什么监生? 后来还—· 王夫人强笑著开口: “环哥儿,这事儿你有心了。只是母亲也並非是两碗水端不平。实在是如今事有轻重缓急,宝玉被幽闭在府中,还没了五品参领的爵位。这事儿人,怎么说,也得比兰哥儿读书的事情要紧迫吧?” 此话一出,李紈的拳头,便握紧了。 她此刻不免想起,若是亡夫还在,贾兰何至於空有读书天资,却谨小慎微,府內用度短缺,还得让他环三叔帮衬。 如今好不容易贾环提起帮忙进国子监读书这样千载难逢的机缘,偏生在王夫人眼里,不过是一句“事有轻重缓急”。 原来,兰哥儿平日里的秉烛夜读,不过只是一件“缓事”罢了。 李紈死死咬著牙,这才没让自己的脸上,露出愤怒不平之色。 饶是如此,她的脸色也是僵硬难看至极。 倒是贾环,或许是因为早就看清楚王夫人是什么德行,他这会儿非但不恼,反而不徐不疾地笑了一声,才缓缓道: “既然如此,按照母亲的意思,我该如何拉一把宝二哥呢?是去圣上面前进言,说宝二哥不该被紧闭思过?让圣上收回圣旨?” “还是说,让我去江南,找到那些个闹事的读书人,杀一做百,以此告诫那帮士子,让他们知道,荣国公府,有的是手段和气力?” 见王夫人面容涨成猪肝色,却沉默不言,贾环笑了笑,这个时候,又偏过头看向这位二房慈悲心肠的太太: “只是我心中思索著,让圣上收回成命,这是不可能的事儿。我贾环面子再大,还能大过圣上去?” “而江南学子杀一做百这一说,自然也是不行的。毕竟母亲在府里,吃斋念佛,隨便挑一个荣国公府的下人,都知道太太最是菩萨心肠,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捨不得碾死。” “这法子行不通,那个法子也行不通—” “索性还是帮扶一把兰哥儿吧。怎么说,兰哥儿也是珠大哥唯一的子嗣,兰哥儿若是有出息,將来母亲下去了,也能对珠大哥有个交代。” 这话说得—怎么听著就那么不对味呢? 王夫人眉头一皱,想要说些什么,偏偏这时候,贾宝玉跟屁股看火似的,修地站起来,涨红著脸,衝著王夫人开口就道: “母亲!事已至此,便这样罢!” 贾宝玉便是再没脸没皮,但总归这会儿还不至於,要踩著大哥的儿子,抢了贾兰读书的机会。 且对於贾宝玉而言,他私心里,其实是想著,与其去步兵统领衙门办差事,如今能稍微安分些,在家歇息些日子,也是好的。 贾环回头看了一眼贾宝玉,顿时就知晓他心中在想的是什么了。 只怕贾宝玉真以为,那个暂夺其职,真的只是“暂时”罢了。 想到这里,贾环笑了笑,又敷衍了几句,说上几句閒话,等到时候差不多了,谢绝了王夫人要留他吃饭的意思,转身抬步就要离开。 李紈看著贾环离去的身影,趁著没人注意她的时候,忍不住抹了抹眼角,只觉得今日这荣禧堂一行,当真是一波三折,说得夸张些,对於李紈来说,甚至是一日之內,经歷了大悲大喜。 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 兰哥儿有了读书的地方,也不至於在贾家族学內磨。 而王夫人等人有心想要以孝道压制贾环,可是话又说回来,贾环连侄子读书的事儿都安排了,王夫人便是再想要拿血脉亲缘关係说些什么,也是无从下手。 经此一遭,王夫人愈发觉得,贾环如今是愈发难缠起来。 当真是翅膀硬了,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想要罚抄佛经,就得在大雪天,乖乖跪地抄经的庶子了。 只是,王夫人眼眸微微一眯。 但是好在,如今府里,还有个把柄握在她手中。 宝玉可以不管,毕竟嫡庶有別,两兄弟不亲近,也是常理。 但要说三姑娘,可是贾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难不成贾环还能对於三姑娘往后的事情坐视不理? 荣禧堂內。 王夫人微微合拢双手,便又笑著开口: “老太太,先前咱们府上说得,要请一尊师父入贾府,儿媳如今倒是觉得,城外翠庵里的妙玉师父,道法精深,请进贾府倒是不错。” “且妙玉师父原本出自官宦世家,本也是诗书人家出来的小姐,若非家道中落,也不会落到青灯相伴。” “老祖宗,您琢磨著—·此事,应当如何?” 妙玉? 听到妙玉要进贾府,贾宝玉可就精神起来了。 第221章 贾兰生志向 第221章 贾兰生志向 贾府。 从正院回来的时候,李紈的神色沉沉,看不出喜怒来。 好在她往常也就是这副模样,形容稿木一般,甚少说话,以至於这会儿李紈心中情绪不对劲,居然也没有人能发现。 要说唯一能感受出些许端倪的,估摸著也就走在李紈身边的贾兰了。 贾兰挑著灯笼,一面走在路上,不时抬头看向李紈,面露担忧之色,但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最终,贾兰只是紧抿著唇。 若是今时今日,他能有环三叔那般的地位,是不是母亲也不用受那般的窝囊气? 也不至於环三叔想要让自己进入国子监,却还会被太太认为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男儿在世,或许如同宝二叔所说,並非只是为了建功立业。 可若是连母亲都护不住,不能给母亲尊荣体面,那—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又还有什么脸面。 读书做官,不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能让母亲挺直腰杆子么? 贾兰面上不说话,心中却是暗暗下定决心,觉著要发愤图强,专心读书,总归考上个功名,將来能让母亲扬眉吐气一把。 也好教人知道,自己进国子监读书这抉择没有错! * 却说荣国公府的另一边。 贾宝玉经歷了白天那一遭,心中总有些烦闷。 说到底,贾环是谁啊? 放在原来,不过是贾宝玉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一个庶弟罢了。 从前的吃穿用度,贾环哪一个比得上他? 从前提起贾环,旁人哪一个不是摇头说他的不好,转过头拿贾宝玉本人衔玉而生对比,愈发衬得他贾宝玉钟灵毓秀,是难得的瑶台仙葩。 虽说贾宝玉不喜欢这种对比,但耐不住——如今世道变了。 贾环成了高高在上的四品奉恩將军。 而他贾宝玉呢? 一个靠家里钻营出来的五品步兵参领,好不容易下趟江南,本以为是光宗耀祖的好差事,谁能想到,通灵宝玉碎了,连带著官职也没了,如今赋閒在家,贾宝玉心中不屈,是不可能。 就见他眼下將茶盏一放,看人袭人在那收拾从前用过的那些经义书本,脸上便露出一抹不耐之色来: “左不过是用不著的东西,丟了也就罢了,哪里值得这般收拾?” 袭人闻言,心中一痛。 如今的宝二爷,同往昔比起来,是大不一样了。 就像是以前,宝二爷从来不会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话。 袭人转过身,勉强浮起一抹笑容,开口就道: “宝二爷这是说得什么话?好岁是从前去国子监读书的经义。平日里少不得翻个七八遍,如今纵算是不用,也须得妥善放置起来。哪一日閒来有空,拾一下这些本子,便能回想起曾经在国子监读书的日子呢。” 袭人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国子监读书的日子,哪里就像是袭人口中一般,一日的功夫,要把经义翻来覆去,看个七八遍? 恰恰相反,贾宝玉在国子监的日子里,除了吃就是玩。 因此听到袭人这话,一时只觉得心虚,转而声音就带看少许恼意: “我倒是小你了。如今你是正经姨娘奶奶,有了主子的威风。把你养在房里,倒似我养了个祖宗似的。我说一句话,你有百句话、千句话来顶我!罢罢罢,不过是让你丟个书罢了,你还这般不情愿!横竖这屋子里,我是呆不下去了!” “如今我没了官职,不是参领,赋閒在家,倒是让你们逞威风了——” 贾宝玉话还没说完,那边袭人便再也忍不住委屈,眼泪扑地流下。 本来袭人容貌不算出色,就算贾宝玉对她有第一个女人的情谊,但是袭人和王夫人是同一立场,总想替著王夫人来管束些什么。 而要说贾宝玉,刚好是最討厌这种管束的。 袭人遭受的冷眼越多,反而不敢和王夫人说,只能在心底憋看。 可是就在今晚,眾目之下,贾宝玉將邪火都发泄在她的身上,袭人这下子,还是忍不住委屈地掉眼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好说话,鲜少动怒的宝二爷,却变成了如今,堪称是喜怒无常的模样。 对於她们这些丫鬟,居然也像是寻常奴才一样,动輒打骂,尤其是她袭人,更是因为替太太管束,时常被迫接受贾宝玉的撒气。 屋子里的气氛冷凝到极点。 贾宝玉看著袭人擦拭著眼角的泪,要说心中没有悔意,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话已经说出口,想要再收回,却是难了。 桑姑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默默將自己的身形藏好,末了还不忘记撇撇嘴。 到底是谁说,贾府的宝二爷最是怜香惜玉,口中说著女儿家是世上最尊贵的水作人物,但是私下里,他是怎么糟践怎么来。 不说先前,吃著房內丫鬟的口脂,单说如今房內,袭人、麝月、秋纹—除却几乎已经放在明面上,和贾宝玉有著不一样关係的袭人,剩下的那些人,或多或少,都和贾宝玉有著千丝万缕的关係。 要桑姑娘说,这宝二爷,原先就不怎么聪明,如今更是因为吃了大烟,脑袋不清醒了。 便是如今在吃著戒菸丸,这脑袋啊—也还没缓过来! 从如今这暴躁易怒的性子,便可见一斑。 偏巧就在这个时候,原先那个卖身葬父,跟著贾宝玉进府的丫鬟画扇,款款上前,在旁人都不敢的时候,她只身上前,將贾宝玉拉回到座椅上,一面给他净手,一面柔声开口道: “宝二爷是贾府的顶樑柱,是荣国公府的宝二爷,乃是正儿八经,说一不二的主子。 宝二爷说是往东,没人敢往西走。宝二爷喊一,没人敢说二。” “二爷且静气凝神,大怒伤肝。为著这点儿小事儿,不值得二爷动怒。” 贾宝玉的房內,什么丫鬟都有,偏生缺了这么一朵如水的解语。 这一刻,贾宝玉看向那丫鬟的目光,深浅不定,颇有些几分深意在其中。 而袭人的脸色—在看清贾宝玉的目光中,要时间,变得苍白。 第222章 秋闈在即 第222章 秋闈在即 却说如今,接近秋闹。 伴隨著天气渐渐转凉,整个神京的氛围,也逐渐紧张起来。 因著上回的科举舞弊案在,这次四面八方,不止是京城,就连江南无数士族学子的眼晴,都盯看这次的秋闹。 要说本次乡试,在京城中的风云人物,除却连中小三元,身上带著点不一样色彩的贾环外,赫然还有董家的董玉,户部尚书家的闻人。 其中,董玉正是董家二爷董崇山外室所生的儿子。 说起这位外室,在京中也颇有传奇色彩,堪称是外室的典范,京城高门大户奶奶的眼中钉。 只因为这名外室李萍儿,本是微贱出身,不起眼,也就是顏色好,会唱几支小曲儿,身段比旁人妖烧些。 但对於董崇山这般的人物来说,什么妖姬美人儿没有见过? 偏偏被李萍儿迷的七荤八素,甚至冒著天下之大不讳,在外头拋掷千金,买下一个大宅院。 甚至有了李萍儿以后,董崇山就从宅子里搬出去,转而在外室那头安家,把正房夫人弃之如履。 也就是董家势大,董家大爷更是被称为董半朝,要不然,以董崇山正房太太家的家世,能见夫婿如此荒唐行事? 贾环虽说也是庶出,而且和董崇山正房所出的董翎往来甚密,但是董翎和董玉,乃至正房与外室之间的瓜葛,都是董家的家事儿,贾环一直未曾掺和。 然而未曾想到的是,他不掺和,有些人却找上门来了。 將军府外。 当董玉上门拜访的消息传来,贾环便抖了抖手中的书册,揣测著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论关係,他一向以来和董翎走得近论起政治立场,他跟著四爷,董玉跟著八爷,两人更是毫无瓜葛。 贾环可不至於认为,董玉能和贾宝玉一般天真,想著都是庶子,觉得彼此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想归想,贾环脸上的笑意丝毫不作假。 等到董玉来到书房,看见贾环的时候,都不由得一愣。 只见贾环脸上笑意盎然,与他来之前所想的冷面相对,截然相反。 更难得的是,贾环脸上的笑容情真意切,好似內心进发一般,董玉见之,便不由得在心底感慨,难得这贾环出身荣国公府那般境地,却依旧能成如今这般。 想来—他若是无过人之处,迟早会被荣国公府之中的人拖下水。 董玉落座,见到贾环便笑著开口道: “环兄弟,实不相瞒,秋闈在即,我这心里却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一一七上八下。眼见你方才手不释卷的勤勉模样,更叫我惭愧。” “难怪环兄弟虽然读书迟,但却能连中小三元,如此可见,天赋不过其一,旁人只看到环兄弟中小三元何等风光,却未曾看到环兄弟背后勤勉努力至此。” 贾环看了董玉一眼,倒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两三年,当年在杏楼初见的阴鷺少年,如今反倒是成了这谦谦如玉的模样。 董玉这么说,贾环自然面上也推脱起来,转而就跟董玉閒扯起来,从经义文章,到漠北的塞外风光,两人各怀心思下,居然聊得不错。 谈到最后,董玉浅酌了一口茶水,嘴角便著一抹淡淡的笑: “三爷,我虽跟在八爷身边。但是荣国公府乃至董家,到底是圣上臣子。私心里,我对於环三爷这般的人物,还是多有仰慕。” “如今上门打扰,还望三爷莫要烦闷。” 说完,董玉饮尽最后一口茶水,微微拱手,见贾环点头,便起身大步离开。 等到焦大上前,更换茶壶中的茶水时,见贾环沉思不语,便忍不住心下纳闷,於是就问了一句: “三爷,这董家少爷上门来,就是为了说这么一番话?奴才怎么瞧著,好像多此一举似的?” 要么说焦大是从战场上爬出来的,对於这种弯弯绕绕的,他如今是真有点看不懂了。 倒是贾环,这会儿笑了笑,就开口: “这董家二爷是在告诉我,不管董翎和我的关係如何,他是跟著八爷,还是四爷,都不影响我和他之间的来往。” 焦大听到这话,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三爷,恕奴才多嘴。奴才从前跟著太爷,旁的不知道,但只知道一件事儿,做事忌讳三心二意,这做臣子的,同样也是如此。墙头草,两边倒。但是等狂风吹过来的时候,总是墙头草是最倒霉。” 焦大这话一出,贾环就乐了,他转过头,看向这位还在换茶水的老僕,就笑著开口: “人董家势大,董家大爷跟著八爷,董家二爷跟著四爷,而如今董翎跟著我,董玉跟著八爷。人可是看得真真的,只等著投注两头,看谁能一遇风云化成龙呢。” 焦大听到这儿,已经开始摇头了。 他这会儿表情特诚挚,看著贾环,就开口道: “环三爷,您可別学人家干这事儿。” “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贾环唇角一翘,给焦大倒了杯茶,示意他接过喝一口。 焦大见状,就知道环三爷是知道自己的意思了。 贾环想著,这事儿焦大都能看明白,但是作为身在局中的董家大爷和二爷,却偏偏看不明白。 现在两头下注,董家的人,別指望著老四上位,能够给董家好脸色看。 以贾环对雍亲王的了解,老四就算一时半会能给些好脸色,但是时间长了,按照老四那小心眼的性格,迟早会一一清算。 当真是应了焦大那句话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 九月。 秋闹。 贾环临行前,赵姨娘几乎是整宿未曾合眼。 但是在送別贾环的时候,赵姨娘眼下却小心地填充了脂粉,便是连贾环,都没有看出异色来。 乡试对应的功名乃是举人。 须知举人虽然不是进士贡生一流,但却可直接授官,担任县令之职。 在高门大户看来,举人不过是最官僚体系边缘的尾巴,但是对於寻常人家而言,举人称得上是一句老爷! 此次乡试乃是最关键,也是最基础的一环。 第223章 科举中 第223章 科举中 看著隔壁將军府的车马渐渐远去,贾府门前的小廝,总算是有心思,说起了私下里的话语来。 就见那看门的小廝,交头接耳地开口: “瞎。贾府二房,一个宝二爷,一个环三爷。宝二爷衔玉而生,结果如今却被夺职在家,反观隔壁府的环三爷,又是四品爵位,又是前去秋闹,要是真弄出一个举人功名来,只怕是金陵那边的族老,都要被惊动了。” “这可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短短几年的时间內,竟然会有如此变化?” 此话一出,旁边的小廝喷喷感慨之余,说话间还不忘记保留几分余地: “话虽如此,但便是这二位他日再怎么落魄,都是主子爷。且再说回来,这举人功名,哪里这么轻易就可以考上的?” “听说民间有那苍髯老生,皓首穷经一辈子,这才堪堪考上举人,结果中举的榜次下来,那老举人一个高兴,居然直接乐极生悲了。从中就可看出,这举人啊—-喷喷,也不是这么好考的。环三爷如今才几岁?今年?怕不是下场试试。” 话虽如此。 但是看著自將军府出来,噠噠远去的马车,眾人总觉得,心头莫名有些拿捏不准。 实在是列举在贾环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堪称是超乎眾人想像,不可拿常理来定论。 他们这帮人小廝,嘴上说著,但心中究竟如何想,却没有人知道。 * 崇文门內东侧。 明远楼上。 乡试监临官驻此,可俯瞰全场。 其中监考官由翰林院、都察院派员充任。 因著之前的科举舞弊案,此时瞭望楼四周都设兵丁值守,严防夹带。 其中考生號舍更是每间宽三尺、深四尺,狭小至极,除了隨身携带的考篮等物外,再不能隨行任何人等。 寅时。 天微微亮的时候。 考生就在贡院外排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所有考生,为了防止有人冒充身份,顶替科考,都需要带院试结票核验身份,隨后就是熟悉的脱帽、解衣搜查。 因著此次京城乡试被眾多江南士族学子,乃至朝中上下文武大臣关注,其中甚至连馒头都需要开。 贾环默默啃了口馒头。 此时白面馒头被寒露附著,略有些冷硬,但入口还算鬆软,总比先前童试的时候,吃的饢饼要好许多。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书荒,101????????????.??????超实用 】 等到入场后,贾环就开始翻看起考捲来。 贾环发现,这次科举的考卷,颇有几分意思,似乎多贴合实时,朝重实务策论。 其中首场《四书》题中,如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暗合前几年直隶河北等地的賑灾事宜。 次场《五经》侧重《春秋》会盟征伐之义,则是和之前的木兰秋称有所关联。 至於第三场的策论,贾环揉了揉略有些酸胀的手腕,便看向考题: 【《论语·宪问》载孔子言“以杖叩其脛”,又《论语·雍也》有“闕党童子將命” 之章】 【. 】 【试申明圣人之微意,並论今日士子当如何以礼经世,矫治江南漕运、西山煤务之弊?】 其中以杖叩其脛和闕党童子將命贾环曾做到过,而今再看之时,难免有恍惚之感,他趁著研磨之际思索起来,便发现,想要做出上佳的策论,就需要在破题的时候,点明“礼”在教化与惩戒中的辩证关係。 同时,又因为这张考卷偏重实务的原因,其中还需要结合民生实务,比如无烟煤,比如漕运,提出具体的改革措施,文风上也要清真雅正,不可空谈性理。 贾环的弱项,本在经义功底上,毕竟他虽说过目不忘,又有前世经验,但是天下才人辈出,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在哪个椅角晃里,会冒出来一个天才。 但要说在这次策论上,贾环有旁人都比不过的优势,实务经验和几何原本中的算学加持。 尤其是这次的考题,在贾环看来,与乾隆年间江南乡试题《论语足食足兵义》,乃至道光朝漕运改革策论题颇有几分相通之处,於是思索之后,下笔时,更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 等到从考场中出来的时候,管是哪家学子,几乎是都是一副出了半条命的样子。 今年的乡试,尤其严苛。 因为考场督考官是朝中赫赫有名的王大人,王大人冷脸往那一站,什么也不说,就盯著那些考生的时候,其中有些心术不端,又或者是心態不好的考生,当即手中的墨笔就晕染在考卷上。 登时,一次乡试的机会就此白废。 考试过程中,不时有崩溃和鸣咽之声连番响起。 想要在从中保持淡定从容的心境答题,对於考生心性而言,无疑也是一种考验。 贾环环顾四周,不免有种前世考生高考完的心態,想著不管以后结果怎么著,如今这关,总算是过去了。 再抬头,就见董玉脸色苍白,发现贾环目光落到他身上后,纵然身体不適,也笑著微微点头问好。 正是此时,背后一只手,突然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旋即,董翎那闷声闷气的声音,就再度响起: “你什么时候,和那傢伙还认识了?” 贾环接过香菱递过来的披风,隨口就道: “他自个儿上门来寻我的,我总不好拒之门外。” 董翎一听,紧锁的眉宇隨之鬆开,於是脸上就带了几分笑意: “怎么著?今儿个,去我府上喝酒去?” 董翎如今才从步兵衙门点卯回来,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汗味。 贾环不动声色靠近香菱,等香菱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儿,再度充盈於鼻尖的时候,他才开口: “不去。姨娘和晴雯都在府中等我。” 董翎挑了挑眉头: “我看你乾脆把身边这俩丫鬟,收作通房侍妾算了。” 晴雯和香菱,都非常人之姿,尤其是晴雯,长相俏丽精致,且做事风风火火,乾脆利落,就连董翎这个外人瞧著,也知道晴雯对贾环有意。 收了晴雯和香菱,倒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只此一句话落下,旁边的香菱便双颊緋红。 好似天边的火烧云。 第224章 收妾 第224章 收妾 將军府。 今日算是难得的閒暇时光。 先前贾环纵使人在园子里,又或者在府中,总归是手不释卷。 赵姨娘有心想要和儿子说几句话,但是她好歹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如今唯一的一件大事,便是科举功名。 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须得等到乡试之后,再说不迟。 更何况—赵姨娘想要说得话,並非是什么急事,只不过存了自己的小心思罢了思即至此,桌面上,赵姨娘便笑容满面的,替贾环夹了一筷子的菜,一面关心备至地开口道: “你平日里读书上火,又不喜欢吃苦瓜,如今这鲜黄瓜翠绿翠绿的,清甜解热,你尝尝,我吃看味儿正好。” 贾环吃了一口,想了想,就开口说起来: “这黄瓜不错,母亲平日里若是方便,让下边人做些醃黄瓜。京城中冬日菜蔬不多,虽说咱们有城郊的温泉庄子,但醃黄瓜口味不错,早膳配粥也是一碗小菜。” 赵姨娘哪里不知道,这是儿子有心想要和自己说话。 不然这种琐碎的小事,根本轮不到贾环来开口。 只是赵姨娘今日要说的,却不是这件事。 正当赵姨娘寻思著,应该怎么开口,才能直入主题,让环哥儿明白自己的意思,那厢晴雯在服侍贾环吃饭的时候,就又是那股子快人快语的爽脆劲儿,就道: “三爷哪里就需要让旁人来做这些了?庄子里,早就预备了一应醃菜。醃萝下、醃白菜、醃黄瓜,都备齐了。庄子里有川蜀来的厨子,平日里有一手极好的醃菜和泡菜手艺,三爷若是吃著好,趁著秋日里蔬果多,奴婢到时候让人多安排些。” 不得不说,晴雯在处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时,她那风风火火的性格,很是合適,颇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意味在內。 尤其是她做事,看似快,但实则心思细腻。 就像是今日之事,明明贾环未曾提到,她却也能够预先备下,以防不时之需。 要是还在贾宝玉房中,晴雯只怕是屈才了。 见贾环对晴雯露出笑脸来,香菱眨巴了一下眼睛,服侍起来的时候,不动声色间,便愈发殷勤了。 赵姨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贾环不说话,就知道环哥儿这是不排斥身边这两个跟得时间久了的丫鬟,於是愈发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反倒是之前被王夫人送来的那两个婢女,此时站在赵姨娘身后,一面服侍,一面不由得心中有些苦涩。 如今在將军府待久了,她们愈发觉得,环三爷是个攀附的好对象,至少比隔壁荣国公府,如今听著荒唐事层出不穷的宝二爷要好。 可是她们是被王夫人送过来的,便是环三爷要她们二女,依著赵姨娘对於王夫人敌视的態度,她也不会让她们跟隨在环三爷左右。 想到这里,二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无奈。 为今之计,唯有跟在赵姨奶奶身边,好好做事了。 索性有赵姨奶奶在,若是乾的好,也能过得比旁人体面尊贵。 就在桌面上的氛围其乐融融,一派和谐之际,赵姨娘也观察了许久。 正在这时候,只听得赵姨娘语气中带著笑,开口就道: “晴雯,香菱,你们两个丫头,跟著环哥儿的时日也久了。这些时日,让你们没名没分地跟著,实在是委屈你们两个丫头了。” 此话一出,晴雯和香菱不约而同地看了贾环一眼,见贾环神色不变,淡定从容如常,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时半会儿心中更是志志之际。 香菱按捺不住心中的情,尤其是苦苦压抑这么久的日子,一朝被赵姨娘说破,她微微低下头,看似只有眉心一点红痣掩映不定,实则私下里那双剪水秋眸,不断偷偷向贾环的脸上。 贾环早已察觉这丫头的行径,故意绷著脸色,不动声色,就想看她的反应,然后就见香菱的神色愈发著急,那双眼晴更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就差说一声- — 环三爷,你快说句话啊。 反观一旁的晴雯,耳尖微红,但是看向贾环的自光坚定,似乎心中早有决断。 贾环甚至有些怀疑,这丫头心中的打算,是即便自己不同意,但是只要赵姨娘同意,晴雯便是拼著自个儿不乐意,也要做通房。 这个念头一出来的剎那,贾环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却刚好证明了他心中的猜想。 就见晴雯对看赵姨娘便屈膝开口道: “姨奶奶这是哪里的话?奴婢这条命,早就是环三爷的了。莫说是跟在环三爷身边,做这般体面的大丫头,便是环三爷今日要奴婢立时剪了头髮做姑子去,奴婢也绝无二话。” “往后环三爷读书上进,奴婢给您磨墨铺纸。环三爷要歇息,奴婢就在外头的脚凳上守著夜。横竖这辈子奴婢是跟定了环三爷,您·要怎样都成!” 说到这里时,晴雯的语气稍顿,旋即耳尖发红,却挺直了脊背,了一眼略有些紧张的香菱,开口就道: “三爷给得命,奴婢自然得还给三爷!” 话语才落,那边的香菱便急急忙忙地开口: “可是磨墨铺纸、守夜赶蚊虫——那都是奴婢的差事!三爷!奴婢要是不干这些,奴婢做什么呀?” 此话一出,眾人都笑起来。 贾环看看香菱和晴雯,微微一笑: “往后—这些活,自然有你们做的时候。只是,不必再作为日常劳累了。” 二人对视一眼,再度看向贾环的时候,两颊却早已羞红。 反观赵姨娘,这会儿却早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甚至於赵姨娘起身,就推著贾环、香菱和晴雯往外走。 末了,还不忘细细嘱咐贾环什么。 整的贾环这个过来人,都被这位姨娘给弄得啼笑皆非了。 眼见贾环离去,赵姨娘便合拢双手。 真是阿弥陀佛了! 她瞧著环哥儿先前的样子,生怕环哥儿对於姑娘没意思呢。 有意思就好,有意思就好啊—· 第225章 第一夜 第225章 第一夜 清晨。 贾环耳畔传来略显羞涩的轻唤声: “三爷,该起了。” 入手,是一抹滑腻,好似剥了壳的荔枝一般。 贾环微微收敛心神,旋即便依著香菱的服侍,缓缓套上外衫,起身向外走去。 只是在梳洗的时候,香菱脚下一软,露出锁骨处的红痕和斑驳。 贾环声音中便透露出几分笑意来: “今儿个去荣国公府,你便不必隨行了,在家歇息便是。这身子想来还得將养些日子。” 香菱闻言,就鼓起腮帮子,瞪了贾环一眼。 见贾环只是笑,笑容带著几分挪输,但却並未从他的脸上见到恼怒之色,於是香菱就大著胆子,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歪著脑袋,向前倾斜身子,靠近贾环。 就见香菱明眸皓齿,杏眼桃腮,眉心红痣灵气十足,两颊微粉,伴著窗外红枫掩映,好似桃仙子。 见贾环不语,只是看向他,香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点,她想著昨夜的情形,將嫩粉的脸颊,像是狸奴撒娇一般,亲昵地贴在贾环的脸上,甜腻的嗓音似乎都带著俏皮的尾音,但细听之下,又有著说不出的羞涩: “三爷—可要怜惜妾身—” 贾环的目光微微幽深起来。 * 片刻之后。 香菱双目失神地躺在床慢中。 贾环神清气爽地起身,安排好人,照料香菱后,便起身,准备和姨娘一道,前往荣国公府。 此次隨行之人,不是香菱,而是头一次以姨娘身份隨行的晴雯。 说起来,这还是晴雯第一次在被发卖后,再度在荣国公府內露面。 只是,以贾环如今的身份地位,不论是王夫人还是贾宝玉,想要拿晴雯的身份做文章,显然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两府本来不过只有一墙之隔,此刻从將军府走入荣国公府,自然也是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这还是將军府內的园子大,路上耽搁的时间久了。 等来到荣禧堂的时候,桌子两旁,照例都是坐满了人。 贾环看著这一幕,眼瞧著贾母、王夫人、贾政乃至贾赦的脸上,不论心底是怎么想的,脸上总归带著略带几分討好的笑容时,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这般待遇,放在原先的贾环,甚至是他穿越之初的时候,哪里有过? 也就是如今,成了奉恩將军,这才多了几分不同。 心中这么想看,贾环面上没有显露分毫,冲看贾母等人做了几分面子情,总算维持看表面的和谐,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只是等贾宝玉抬起头,看到贾环旁边的晴雯,他的痴劲就又犯了。 对於贾宝玉而言,这么多年下来,贾宝玉几乎可以都说是顺风顺水,就算科举不顺,但是家里安排,最后还是进了步兵统领衙门。 而今,可以说是贾宝玉最不顺,人生低谷的时候。 而要说贾宝玉心中最大的执念,却不是这些官职又或是科举什么的,而是曾经的晴雯。 晴雯被赶出府,是贾宝玉心中无法忘却的痛苦。 可任凭之后他如何去城郊的庄子寻找晴雯,晴雯要么就是不见,见面则是唇讥舌讽,晴雯的嘴,是出了名的难听,更何况是如今的关係下,晴雯自然是心中有什么怨气,就衝著贾宝玉发泄什么。 贾宝玉听了心中难受,回到府中,要么衝著袭人等丫鬟撒气,要么就是像后来一般抽大烟解闷,等染上菸癮,又有了差事,如今再看到晴雯,居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这种感觉生出的剎那,以至於贾宝玉不顾此时在荣禧堂內,甚至父亲母亲都在,他豁然起身,双眼直勾勾地就看向晴雯,张嘴就道: “我道是晴雯姐姐缘何不搭理我了。原来是看上了环弟弟。早知如此,晴雯姐姐同我说一声便罢了,我也不用见天儿往城外跑,就为了见晴雯姐姐一面。可怜我曾经一厢情愿,偏生每每见到晴雯姐姐,却得不到晴雯姐姐一个笑脸—” 晴雯气得脸都红了,要不是现在是在荣国公府,她嘴里的话,早就说出口了。 她如今只觉得,就贾宝玉那模样,浑似沾上身便甩不脱的赖皮。 好在晴雯看了一眼贾环,见贾环神色沉稳如常,甚至还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让晴雯那气血逆流的脑袋,稍稍平缓起来。 饶是如此,她如今看著贾宝玉,眸光也是恼恨异常。 不搭理? 单就贾府对她做的那些事情,以晴雯那爱憎分明的性格而言,若不是不可以,她都恨不得吃贾宝玉的肉! 可看著贾宝玉这样,怎地? 反倒是贾宝玉成了受害者,好似心中有著满腔委屈似的。 胚! 什么东西! 晴雯后退一步,低眉敛目,替贾环端茶倒水,服侍的小心妥帖。 只这一幕,就差点让贾宝玉红了眼,又发了痴狂之病。 王夫人看著晴雯,暗暗咬牙,只是目光落在贾环身上的时候,又不得不忍气吞声。 要说在场眾人,谁对此番爭端最茫然的,那就莫过於贾政了。 这又是怎么了? 他看著贾宝玉,大喝一声孽子。 就见贾宝玉浑身一哆嗦,便好似老鼠见了猫似的,瑟缩地坐在位置上,不敢声。 这与贾环在贾政面前的模样,大相逕庭,全然不同。 王夫人看在心底,不由得暗恨,倒是王熙凤,这会儿见情形不对,生怕再这样下去,一顿饭只怕都要吃不完,於是便笑著开口道: “老祖宗,大老爷,大太太,如今府上还有一件事儿,等著您来定夺。不是旁的,正是前儿个二姑娘的婚事。” “都说那孙绍祖乃是中山狼,不似什么好人,且又有环哥儿帮衬著自家姐姐,这桩婚事总算推拒了。” “如今各家儿郎都呈了帖子上来。不知您们———心中是怎么想的?这二姑娘的婚事,究竟怎么办才好?这姑娘年纪大了,若是耽搁了,也不是一回事。” 此话一出,暗地里,一双目光颇有幽怨。 就见探春目光幽幽。 贾环对於迎春都能为她出头,对待自己这个同胞姐姐却冷淡至此,这可真是. 第226章 蝗虫,疯狂 第226章 蝗虫,疯狂 说起迎春的婚事,贾环没有贸然开口,只是百无聊赖地听著贾赦在那夸夸其谈。 只是他左右听著,贾救不过又是打著,要將女儿卖出高价的主意罢了。 贾环看了贾救一眼,眼神带了几分似笑非笑,只是他没想著这时候开口,只是因为贾环看看迎春的神情,似乎有几分不对劲。 就见迎春轻咬著下唇,脸上神色颇有几分犹疑和举棋不定,贾环见状,总觉得二姐姐这样子,像是有几分小心思。 瞧著—·..似乎是心有所属了? 贾环心中刚升起这个念头,眉头就挑高了。 * 贡院。 內帘。 也就是所谓的阅卷所。 此次乡试的阅卷官,由本次朝廷派遣的主考官、同考官担任,又因为此次乡试同以往不同,这次科举考试的主考官,乃是礼部尚书王大人,其余翰林和六部官员,也负责此次考试的批阅。 夜间。 烛火摇曳。 伴隨著烛芯里啪啦的声音。 只能听到阅卷所中,不断响起的翻过卷面的声音。 不时还有阅卷官摇头晃脑,沉浸在卷面所著的八股文,本朝八股文,因为受江南士族和前朝影响,讲究破题承题、引经据典,辞藻务求儷工整。 单单就看上去而言,確实赏心悦目,再加上考卷上的字体,或是龙飞凤舞,或是清雋狂草。 只是.要说看久了,好看是好看了,但是对於阅卷人而言,眼晴实在是看得有生疼不適应。 偏偏也是在这个时候,作为主考官,也是主阅卷人的礼部尚书王大人,放下手中的考卷,冷哼一声,便道: “此些文章,徒有团锦簇之形,却无实心先立,实政继举之里。科举考生,善青词,善八股,善文章,却对漕运、治水、算学等一窍不通。如此只会截搭小题,但却无补实用的举子,將来入朝为官,如何才能为民办实事?” 此话一出,原本陶醉在儷工整之八股文中的各位阅卷官,一时之间,若寒蝉。 同一时间,不乏有老狐狸,心中琢磨起来,这王继枢,此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王继枢接手此次乡试主考官之责,可是被不少人都盯上了,但这老东西,可是朝中有名的不倒翁。 若是没有一定的把握,这老东西—能接过这份重任? 就像是今日晚上这阅卷,王继枢口中说著的话,是对时下科举风气的不满,但要说更多的,究竟是王继枢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只是,人群中,有那些个善於揣摩上意的老狐狸,自然也有刚入翰林不久的愣头青。 就见在这帮愣头青中,赫然就有那么两三个,拿起手中的卷子,呈递上来,放在王继枢这位礼部尚书的案头,有意恭维討好道: “王大人,下官以为,这几份考卷破题承题皆合微义,辞藻儷优美。那等惊世之策的文章难得,但是此等文章,亦不失士子典范。” 王继枢一扫,果不其然,这些卷面都是江南士子的文风,他只是略略一看,心中便冷笑开口。 这帮蠢货。 说白了,他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的? 此番科举,虽然只是乡试,並非是殿试,但是因为先前江南那帮学子那么一闹,早就上达天听,进入了圣上的眼中。 这卷子.要的是他王继枢喜欢吗? 分明是圣上喜欢,那才叫好! 他王继枢喜不喜欢,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也没人在乎。 王继枢心中腹誹,面上不显,甚至为了维持老好人、不倒翁的形象,还得点头称是,装模作样地拿起考卷查阅起来。 那帮翰林官员如此说话,也是有缘由的。 只因为,此番考生,要是上榜之后,那以后说出后,都是王公,也就是王继枢的门生。 他这般说话,也是为了提前討好王继枢。 只是,也有那等老狐狸,这个时候,笑著献上一张考卷: “王公,你瞧此考生作答如何?” 王继枢起先只是不经意看了一眼,等再度看去的时候,眸光中,便隱隱有亮光。 他不动声色收起案卷,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什么,乾脆把之前那几张考卷也一併收好,便笑著开口道: “诸位,今夜已过二更,烛烟燻眼,我见诸位皆露出疲態,不若將甲字號房考卷暂封,明日卯时再续?” 王继枢作为主考官都说出了这话,旁人哪里还能不应,皆从善如流,点头称是。 至此,內帘的烛火渐渐暗下来。 转而就见王继枢封好手中的考卷,一併交给贡院外等候的乾清宫前一等侍卫。 等东西都交託好,见那一等侍卫打马远去后,王继枢才堪堪打了个哈欠,转过头,活动了一个脖颈,逐渐远去。 * 乾清宫。 虽是深夜。 但是宫內却因为此次科举,仍然灯火通明。 康帝的桌案前,放著三份考卷。 此三份考卷,根据从上到下的顺序,一一排列。 康帝食指在字体上微微抚过,最终,定格在最上方考卷上的一馆阁字体上。 相比起旁的字体,这份考卷上的馆阁体,或许不那么清雋,但却在掩映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清晰。 康帝见状,摘下鼻樑上的爱逮,转而捏了捏山根所在的位置,缓解长时间戴爱后,鼻樑根的酸痛。 也是在这个时候,站在旁边多时的张机承,端上了一盏湖的刚好的茶水。 康帝再度睁眼,翻看了卷面的页角,果不其然,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名字。 贾环。 董玉。 闻人募。 见状,康帝勾了勾唇角,不动声色地又放下手。 董家—· 康帝还记得,太皇太后在他小的时候,总是喜欢给他说一些故事。 一些..草原上的故事。 草原上,少不了蝗虫。 在气候適宜,食物充足的时候,蝗虫会迅速繁殖,形成庞大的蝗虫群。 蝗虫从“散居型”转变为“群居型”,性情逐渐变得疯狂,攻击性增强。 蝗群所过之处,草原植被被啃食殆尽,甚至引发“蝗灾”。 食物耗尽后,蝗群內部自相残杀,大量死亡。 作为蝗虫的天敌,各种鸟类就会趁机大量捕食。 而这个时候,也是蝗虫的.覆灭之时。 第227章 沧州豪强,郑启州 第227章 沧州豪强,郑启州 杏楼。 眾所周知。 八爷等宗室勛贵,素来喜欢在杏楼吃茶喝酒。 而对於下边的人而言,自然喜欢所谓的“上行下效”。 尤其是董玉等自翊投靠在八爷魔下的读书人,眼见八爷喜欢来杏楼,自来每每多在杏楼流连。 就算是杏楼中寻常的一壶龙井茶,要靡费一两银钱,往来门客书生,依旧是络绎不绝。 正当放榜结果还未出来前,此时天日放晴,杏楼外的河面水光激灩,董玉等一眾书生正在杏楼中设宴,吃茶喝酒。 眼看这帮书生,秋闈考试过后,一派欣喜之色。 董玉冷眼旁观一眾人等放浪形骸之色,他手指摩挚著白瓷茶碗的表面,不动声色地挪开眼,心中微微冷一声。 蠢货。 儒家所谓,和光同尘。 若非为了掩盖自己身上过於人的傲气,遵从父亲所说的中庸之道,也为了维持自己表面上的谦逊有礼,董玉怎会同这帮蠢货在酒楼中荒废时光? 若说其中都是一帮酒囊饭袋之徒,倒也不至於,可就董玉看来,此次秋闈科举中,除却极少数的那么一撮其余,不过都是尔尔。 尤其人群中,那些结局未定,如今就差喜形於色、眉飞色舞之人— 董玉牵动了一下唇角,眼中掠过一抹讥嘲,再度抬眼,见旁边有所谓的同窗前来交谈,於是脸上便又露出平日里那谦逊温和之態: “金兄,此次秋闹,观金兄之面色,似乎早已满志?既如此,那我就祝金兄金榜题名,得偿所愿了哈哈.” 一时之间,场面热络,笑语晏晏。 也正是此时。 场中一隅。 同样也是本次京城秋闈的书生。 只是和人群中心的书生不同,那帮书生,要么似是董玉一般,出自京城权贵,就算不是勛贵子弟,也至少都是权贵后代。 再差一档次,也是京官出身,家中乃是书香门第,出自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 偏生这边坐著,闷声不,瞧著似乎是在喝闷酒的书生,则是少数派,这帮人放不下面子,上去攀附权贵,原本出自乡绅阶层,放在乡里之间,也算是个体面人家,但是如今进了京城。 京城之大,却不是一个乡绅可以囊括的。 对於董玉等人而言,曾经要让一方父母官都露个笑脸的普通乡绅,不过是一只手便可以碾死的蚂蚁。 他们此番进京赶考,不少年纪轻轻的书生,入了神京,见多了其中的繁华,再对照那帮高门子弟,心中不平之气,好似烈火烹油,在心中煎熬。 要说其中,无疑以一名河间府沧州內考生一一郑启州为最。 郑启州,出自沧州豪强地主郑家,因为近漕运枢纽,兼营盐业、漕运、当铺等,其中长湖盐场赫然就在其下。 其家族占田三千余亩,地租两千石粮食,年入上千两,即便是在沧州,也是赫赫有名的一方大族地主豪强。 郑启州作为郑家嫡长子,自幼听从家中长辈规训劝导,认为他乃是振兴家族兴旺昌隆之枢纽。 秉承家族长辈厚望,他自幼千娇万宠,幸得天赋不错,再加上家学蔚然成风,加之性格聪颖好学,读书不错,年纪轻轻,便能入京赶考。 若是此番中举,便能有举人功名,將来金榜题名,甚至被榜下捉婿,也並非不可能。 只是,成也年轻,败也年轻。 正因为年轻,所以才会年少轻狂。 郑家放在沧州,是一番豪强家族。 但是放在京城——落在那董半朝,落在那四王八公,落在那“假不假白玉为床金做马”的人家眼中,不过是沧海一粟,不起眼的罢了。 郑启州来之前,兴致冲冲,想著势要金榜题名,將来有朝一日蟾宫折桂,封王拜相。 可是如今真来到了京城,看著那董玉之流,举手投足,便有人前赴后继,更有无数人拥是,郑启州失神之余,不免心中不平。 曾几何时,他也是青年才俊,可是入了京城—仿佛一时之间,就不起眼了。 郑启州失魂落魄之际,旁边却传来愤的低语声。 “有什么了不起的?若是我有这般家世,若是我有那般底蕴,此时在场中谈笑风声之人,是否是他们,尚未可知!” 话落,旁边的推杯换盏声再度传来,转而低语声伴隨著杯盏交碰的声音,再度传来: “孙兄,此番秋闹,等你一举夺魁,必要让这帮高门子弟好好看看,我等也並非是如他们眼中那般、那般———一无是处! 语毕,正当郑启州望著眼前,证愜出神时,就见一盏酒杯出现在自己面前。 隨即,他抬起头,看到的就是周围人同仇敌气,义愤填膺的面容: “郑兄,你觉得呢?” 郑启州见状,不知为何,按理来说,自己本该是和这群人站在同一立场,义愤填膺。 可是看著他们的怒气盈面的样子,郑启州心中除了愤外,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兴阑珊。 他牵扯了一下嘴角,起身,缓缓推开身前的酒盅,勉强笑道: “对不住了,孙兄,方兄,我身子不適,先回客栈一步。” 看著郑启州脚步略有些急促的背影,身后的议论声,先是一寂。 紧接著,这帮抱团的考生,似乎是为了掩盖那份尷尬和恼怒,於是再度响起了交谈声。 “唉,郑兄弟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孤僻。將来入朝为官,总是这般孤僻不合群,可不好啊 有人摇头感慨,也有人目露不满。 “不过就是年轻气盛,没有摔过跟头罢了。” “哼,郑启州可是沧州郑家的嫡长子,还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神童,中榜提名,指日可待,自然看不上我等..” “切,只盼著他莫要得意过头,小心来日摔个大跟头!” * 杏楼外。 不知不觉间。 郑启州就来到了东城,东直门附近。 东四牌楼。 这里是京中有名的绸缎、皮货、珠宝等钱货两讫之地。 往来等人,要么是富商,要么京中有权势的公子哥儿和高门大户的採买。 郑启州之所以停在东四牌楼附近,只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他认识,但是对方不认识他的身影。 也是对於此次科举考生,如雷贯耳的名字一贾宝玉。 第228章 你说这是方寸牢笼,那他们……身处的是什么? 第228章 你说这是方寸牢笼,那他们……身处的是什么? 东四牌楼。 贾宝玉步入其中的时候,转过弯儿,从前门进,后门出,便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胡同巷子里。 再推门而入,迈步其中的时候,便是一处四四方方的院落。 院落不大,里面的厢房更是狭小,等到贾宝玉拿出牌子,验明身份,进入这装饰朴素,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陋的厢房內,里面都是一片吞云吐雾的模样。 见状,贾宝玉面露挣扎之色,袖口中的手攥紧,直至掌心被掐出一个月牙印,就听到耳边传来昔日的一个“烟友”,刚盘腿上炕,就对著贾宝玉挥手招呼著: “哟,宝二爷,您今儿个来的倒早。” 手里的银两已经不多了,想要再买戒菸丸,贾宝玉不止是银钱不够,更没有藉口问府要银钱,便是夏桂那边,也不好搪塞。 如今贾宝玉革职在家,没有交际,也就没有费,而先前下江南到一半,在旁人眼中,他先前支走的一万两银子,更是还没有完。 满荣国公府都知道,如今宝二爷虽说在家,但腰包却不是一般的充裕。 但只有贾宝玉和他身边的桑姑娘知道,因为要买昂贵的戒菸丸,贾宝玉手边的银子不多,偏生戒菸丸戒菸癮的效果仅限於服用的期间。 甚至伴隨著贾宝玉服用戒菸丸,如今不用戒菸丸一段时日,大菸癮再度上来,居然比之前没有服用戒菸丸时,还要难熬。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癮头等閒人都熬不住,更何况是贾宝玉。 思来想去,他这些日子,便攥著所剩不多的银钱,找到了这一处—破破烂烂的烟馆o 不得不说,八爷如今治理大烟,颇见成效,普通烟馆在外头都找不到了,原先吸食大烟不久的达官贵人,更是为了荣华富贵,硬生生戒了大烟。 当然,也不乏有少部分,同贾宝玉一般,私下里寻了戒菸丸吞服。 但话又说回来,即便是这破破烂烂的烟馆,还是贾宝玉求爷爷、告奶奶,甚至求到了贾蓉那里去,才费了功夫找到的。 他挣扎片刻,还是选择了一时放纵和贪欢,转而走进屋內,来到旁边的软塌上- 这是他贾府宝二爷的尊位。 而暗中——一双眼睛,无声地窥视著这一切。 在他的眸底,因著眼前的一切,掀起了惊涛骇浪。 烟馆? 如今整个大乾都在驱逐大烟,当今圣上更是明令禁止,其中举措之严厉,更是迄今罕有。 要知道,当今圣上如今也算是个仁君,可却因为大烟,下了如此严苛的旨意,可见大烟危害之大。 然而——贾宝玉此时却— * 东四牌楼外。 郑启州跌跌撞撞从中间走出,其中甚至因为他略显迷茫仓皇的神色,差点引起了背后之人的注意。 好不容易躲开了旁人的视线,郑启州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路过一家路边的茶摊,更是看也不看地坐在其中一个位置上。 往日他嫌弃的豁口茶碗,此刻郑启州却一口对准,旋即仰头將茶汤饮尽。 再抬眼,郑启州却是一愣。 只见他身前左右的长凳上,不知什么时候,坐著两名男子。 其中一名男子,虽说一身常服,但是唇角紧抿微微向下,墨眉浓密,看似严苛不好亲近,但是眸底却一片沉静。 见郑启州唇瓣乾裂,他甚至细心地將手边的茶碗,向前推了推,让汤碗的茶水便是一盪。 而坐在墨眉男子旁的,却是一个年轻人。 此少年,看起来年岁和郑启州差不多,俊眉朗目,形容清雋带著几分书卷气,但是从他露出在外青筋略微凸起的大手来看,这少年郎显然也精通武艺,甚至气力不凡。 郑启州心中顿时一惊。 只因为他已经认出了坐在身前的二人身份。 雍亲王—庆禛。 奉恩將军—贾环。 郑启州起身就想要行礼,但却被贾环笑著拦下,在此期间,雍亲王只是喝著茶碗中的茶水,不时侧耳细听来自贾环和郑启州的交谈。 也是这段时日,忙著观察京中大烟的跡象,庆禛这会儿听到贾环和郑启州的对话,才想起来,虽说郑启州看到贾环要行礼,但是真要说起来,这俩人还是今年秋闈的同届考生呢。 眼见庆禛一派並未暴露在外暴露身份,而贾环也是平易近人的样子,郑启州和贾环能交谈的地方——那就多了。 俩人交谈之初,自然而然就聊到了此次秋闈考试,只是因著结果尚未出来,內容只是浅尝輒止,於是谈及了所谓“同窗”和进京赶考的感想。 许是贾环笑容过於和善,目话语之间,或许是因著前世经歷,言语不似董玉等人,多了几分地气,郑启州一时恍惚,便苦笑出声: “此番进京,愚弟才知道,沧州之大,可容万顷良田。但沧州之小,在京城面前,却如井底之蛙。” “如今来到了京城,愚弟见神京四下繁华,见高门权贵流连,见朱红铜门深锁,这才惊觉,愚弟囿於方寸牢笼许久——” 此话一出,贾环微微沉默,再度看向郑启州,以多出一辈子过来人的眼光,干是就发觉,这位少年郎—是失衡了。 贾环之所以如此快速地得出结论,是因为当年,作为小县城小镇做题家的他,在前往大城市大学的时候,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 只是,正当他斟酌该如何言语,才能避免交浅言深的时候,旁边的某位冷麵热心雍亲王,却没有必要有这个顾虑,转而直接开口就道: “你觉得沧州是方寸牢笼,那河北直隶的灾民算什么?” “我见过黄河发大水的时候,流民离乱四散,见过为了一口发霉的窝头,插著草標卖儿鬻女。” “你的沧州千亩良田是牢笼,那他们所处的——是间炼狱吗?” 雍亲王话落,双目直直地看著这个少年郎。 他本不欲多言,只是今日恰好相见,他见此少年郎目光清正,就忍不住想要多说一句。 沉默许久后。 就见郑启州苦笑一声,拱手就欲要开口。 第229章 环兄……你嫡兄在吸食大烟…… 第229章 环兄……你嫡兄在吸食大烟…… 在贾环和庆禛的目光下,只听得郑启州面露愧怍,苦笑拱手道: “是草民一时钻了牛角尖,王爷一番话,倒是让草民豁然开朗.” “草民虽说不出身自高门大户,但自小在也算是锦衣玉食长大,衣食无忧。 相比起家人罹难的灾民,草民先前之所想——未免过於无病呻吟了。王爷的话,倒叫我脸红。” 闻言,庆禛抬目,视线再度落在郑启州的脸上。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郑启州此番话语,是出自真心,且见他模样,倒与一般子弟不同,居然当真因为自己这番话,生出了愧疚之心,甚至因此面红耳赤。 见状,庆禛不由得面色稍霽。 而贾环不动声色间,声音却好似春风化雨一般,含笑之际,润物细无声: “启弟不必过於愧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便是我,也难免一时会想左。 好在你我二人同行道路上,能有王爷一般的存在提点,这才少走了许多弯路。” “启弟莫看我如今瀟洒,看似好像完美无瑕,实际上,我年幼的时候,也犯了不少错处,还被嫡母罚抄佛经,冬天跪在佛堂当中呢。” 听到贾环说出口的话语,不远不近隔著庆禛一段距离的苏公公,不著痕跡地朝贾环投射出拜服的目光。 难怪人环三爷如此年纪,便能成为四品奉恩將军。 这嘴巴一张一合,別说王爷就算没指点过环三爷让他少走弯路,如今环三爷这话说出来,將来啊—环三爷这弯路,指定是少走了。 苏公公心下嘆服之余,心中默默记者贾环的话语。 如今四爷愈发喜怒不形於色了,偏偏也愈发倚重起环三爷来。 他啊——是得向环三爷学学了。 反观郑启州,他听到贾环这话,顿时大惊: “当真如此?” 语罢,他看向贾环的目光中,就带上了几分欲言又止: “环兄,便是做错了事,但在我们族內,被嫡母於冬日跪在佛堂,那——也是少有的事儿。” “顶多用竹板子打几下罢了,毕竞你还得科举,而冬日佛堂一向阴冷,若是把膝盖跪出痼疾,那便不好了。” 刚把这话说完,郑启州突然又觉得不对,许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起来,便开口道: “环兄,你看我说得是什么。荣国公府乃是京城四王八公的勛贵之一,你府內的嫡母,自然该是书香人家,知书达理的慈和母亲。想来就算让你罚跪佛堂,那也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总归、总归她不可能让你直跪下去吧!” 郑启州说完,总算是略略鬆了口气,只是琢磨著周围的气氛,颇有些怪异。 隔壁的苏公公闻言,脑袋更是愈点愈低,生怕瞧见环三爷不好看的面色。 这郑家书生,哪壶不开提哪壶。 满京城谁不知道,荣国公府的王夫人不慈,那是出了名的事情,也就是荣国公府的人,还蒙上眼睛当瞎子。 试问,慈母能因为放利子钱进大理寺吗? 至於王家乃是武將,更是和知书达理、书香人家扯不上边儿。 別说是王夫人,就连王熙凤那也是不曾读过什么书的。 至於是不是一直跪著— 只怕只有此时似是陷入沉默的环三爷知道了。 郑启州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尤其是看到贾环露出个与先前无异的温和笑容,他更是愈发肯定,便忍不住在心中轻嘆。 也难怪,环兄虽出自高门大户,身上却无一般勛贵子弟的傲气,原来是幼年遭逢如此对待—— 许是为了缓解氛围上的异样,郑启州想了想,便主动开口: “环兄,我也知交浅言深之语。只是说一句冒犯的话,我见环兄多有亲切熟悉之感,且又言及环兄过往,总不忍环兄被旁人——拖累。有一句话,我思来想去,怕是不得不说。” 说到这里的时候,郑启州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便道: “环兄在荣国公府中,可是有一名兄长?我见那位宝二爷——似乎在干些如今不为法度所容的事儿。” 此话一出,贾环正了正神色,脸上的笑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敛少许,转而就朝庆禛对视一眼,想起两人之来意,於是贾环便不著痕跡露出略显茫然之色。 这其中种种,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又或者是阅歷城府再深些人的眼中,自然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儿。 但是对於如今初出茅庐不久的郑启州而言,他却没注意到这点儿,见贾环还是不解,又是一咬牙,於是凑到贾环身前,悄声开口,把先前在那胡同巷子里的事儿,都倾吐出来了。 郑启州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横竖都要说了,那就说个乾净,反正刚好雍亲王也在这儿,这事儿说不准他也能管管。 如今九子夺嫡风波诡譎,便是郑启州再看似单纯无知,也能知晓其中一二风波。 不过许是因为把“秘密”都说出口的原因,郑启州这会儿说完了,倒是觉得心中畅快许多,不似先前那般淤堵梗塞了。 * 贾府。 贾环回来的时候,倒是印证了一句“说什么,来什么”的话,就见贾宝玉也刚从隔壁回来。 瞧见贾环的身影,贾宝玉又刚从烟馆吸食大烟回来,整个人还有些迷糊,这会儿先是一惊,然后险些同手同脚。 不过很快,如今贾宝玉倒也算是“歷练”出来了。 除却刚开始的不自然,他很快就变成不露声色的样子,甚至为了遮掩先前些微的不对劲,原本见著贾环扭头就走的贾宝玉,居然主动上前,做出哥哥的样子,想要微微够住贾环的肩膀。 只是就在这会儿,旁边的焦大早就看贾宝玉不顺眼,这会子皮笑肉不笑地上前一步,冷笑道: “宝二爷,当心,如今——尊卑有別。” 贾宝玉手一僵,心中顿时升腾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怒气和羞辱之感。 但是再看见焦大这赫赫有名的刁奴面容,又看见贾环那似平看穿了什么,似笑非笑的面容后,不知怎地,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第230章 准备放榜 第230章 准备放榜 贾宝玉看著贾环,站在荣国公府和將军府两边大门之间的地段。 他牵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要露出个笑容来: “环兄弟,我们都是兄弟,怎地如今生分至此了?” 贾宝玉嘴上说著话,心中却一派复杂,许是有对贾环的羡慕,更有对先前焦大那一句尊卑有別的心中翻腾。 什么尊卑有別? 即便是贾宝玉不希望自己那么想,可此刻在脑海中翻腾的,也只有一个念头一曾经,在荣国公府,他才是尊,贾环才是卑。 就算尊卑有別,放在过去,也该是贾环对他行礼才是! 可是现实摆在眼前,贾宝玉心中似是被蚂蚁啃噬,隱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痒疼之感。 出於种种复杂心思,他终於忍不住说出一句话来: “环兄弟,说起来,曾经我们兄弟二人还能在一块儿玩叶子牌,如今环兄弟当了將军,就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这话说得平白让贾环噁心。 他收回欲要迈出的步子,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贾宝玉,將贾宝玉脸上略有些生涩和尚未学会掩饰的那种嫉妒,悉数收入眼底。 只是贾环觉得很可笑。 嫉妒? 贾宝玉嫉妒是应该的,他不嫉妒才怪,毕竟贾宝玉不是圣人。 可是他贾环就平白被如此噁心吗? 贾环不想说曾经,更不想说这个嫡庶尊卑分明的封建制度下的不公平,只因为他也在享受这种不公平。 可贾宝玉就真觉得,什么好事儿都该落在他头上,什么事儿和人,都应该围著他转,就算犯了什么错处,闹一闹,叫一下老祖宗,便都能解决。 贾宝玉这个年纪,约莫比原著要大上几岁,放在上辈子虽说还在书海中遨游,但也该懂点事。 放在这个封建制度的古代,更算得上是顶立门户的男人。 贾环没想著受气,更没必要受气。 他睨了贾宝玉一眼,轻笑一声,便缓缓开口道: “贾宝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臣在前,父子在后。父亲见我,都要称一声將军大人。你,算什么东西?” 贾环掸了掸袍角,轻唤了一声: “焦大。” 焦大这会儿特机灵,上前对著贾宝玉,就是猛地踹了一脚,脸上凶神恶煞,端是一派恶僕的样子。 看著贾宝玉见环三爷硬气了,不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了,如今反倒是缩头缩脑了,於是焦大心中愈发鄙夷,高呼了三声太爷,面上就对著贾宝玉狠狠“呸”了一口: “呸!什么东西!也敢跟咱们三爷声,滚!” 说完,焦大就衝著贾环露出一个諂媚至极的笑,转身就跟在贾环身后,屁顛顛儿地往將军府里走去。 嘿! 跟对了主子,焦大如今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 別说是寧国公府的那帮蠢材,就连贾宝玉,他焦大如今也敢对著他的脸儿,唾沫横飞。 * 荣国公府。 夜晚。 白日吸了大烟,贾宝玉本以为,今夜能睡个安稳觉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躺在雕木的大床上,他翻来覆去,总觉得有几分睡不著。 思来想去间,贾宝玉总是浮现出白日里,府门前的那一幕幕,焦大口中的唾沫星子,还有贾环那淡淡的神色。 他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一个隱秘的念头。 要是贾环此次秋闈—能够落第就好了。 * 翌日。 放榜日。 贾环带著人马,早早地就去府衙门口等著了。 而荣国公府中,如今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乃至赵姨娘还有府內的男人们,都齐聚在荣禧堂內。 要是往常,在这般大场面中,赵姨娘心中就要欢喜几分,想著自个儿如今日子是愈发体面了,都能和荣国公府的这些人平起平坐,更何况还有其中赵姨娘最瞧不上,但也最羡慕的王家女一王夫人和王熙凤。 但是今日是环哥儿放榜的日子,赵姨娘手中的帕子是拧来拧去,要说这种小心思,那是半点儿都没有。 府里头的三春,坐在绣墩子上,也是神色焦急。 贾迎春的心思,哪里能藏得住,都显露在脸上,更何况是这种大事。 贾探春纵算和贾环、赵姨娘素日里有种种齟齬,此时也双手合拢,不断阿弥陀佛起来0 要说什么真情实感,对於贾探春来说,有一点,但不是那么多,真要说是全心全意的话,那都是哄人罢了。 但是如今,贾探春这般精明的人,如何不明白,贾环好,她才有机会乞求贾环的鼻息。 贾探春如今算是看明白了,王夫人、贾宝玉,一个也指望不成,指望贾环全心全意给她撑腰,更是不可能,唯有—乞怜罢了。 至於贾惜春—— 在三春中,她的形容是最淡定的,但是贾惜春这会儿心尖尖都在颤抖,她想过往后青灯古佛相伴,但却没有求过菩萨。 但在这一刻,为了贾环,她的心中却默念起诸多菩萨如来的名讳,將漫天神佛都求了个遍。 王夫人瞧著眾人这般凝重的氛围,甚至连贾母都例外,心中又开始不舒坦了。 又不是金榜题名,登上那金鑾殿,准备打马游街中状元了,这会儿摆出这副死了娘的样子——给谁看呢? 就算中了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小小举人。 就算外放做了官,那也不过只是一个破县官,芝麻大点罢了。 况且——中不中还不一定呢,至於这副样子吗? 王夫人心中不是滋味儿,不想承认,这般心思中,满是酸水翻涌。 正巧,她这会儿一不小心瞥见赵姨娘身边侍女袖子里,那提起准备的喜钱。 这本来就是该有的准备。 倘若中举了,给来报小廝下人的喜钱,那都是要提前准备好的,只怕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出了差错,伤了举人老爷的体面。 偏生—这落在王夫人的眼中,就成了赵姨娘得意忘形了。 这会儿。 王夫人就斜著眼,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赵姨娘,环哥儿能不能中举,还是一说。你如今摆出这些东西来,別到时候——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第231章 中举了!解元! 第231章 中举了!解元! 赵姨娘听到这话,下意识就要骂回去。 她素来可不是好性儿的主儿,当初还在荣国公府的时候,都敢跟太太掰掰手腕儿,如今支棱起腰杆子了,岂能还有看太太脸色的理儿? 只是赵姨娘心中总归念著,若是说了那些不中听的话儿,旁人怎么想,她管不著,只恐损了环哥儿的福气。 如今放榜结果还未出来,赵姨娘咬了又咬,把那些个狗娘养的夯货之类的话给吞下,转而只是阴阳怪气了一句: “倒是多劳太太操心了,只是不知道,太太这般操心,到时候环哥儿中举了,是不是还有太太的一份功劳?” 赵姨娘这话说得,惹得將军府的人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王夫人气得脸上青一片白一片,刚想要说些什么话,结果愣是被贾母狠狠瞪了一眼。 都这般要紧关头了,还添什么乱? 且话又说回来,这蠢儿媳妇,便是要数落几句,那等到环哥儿落第了,再装模作样摆出嫡母的样子,训导几句不成吗? 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当初不把环哥儿记在名下,反而將这般出息的哥儿往外推的时候,她便该知道,这无知妒妇便不是个聪明的嫡母! 王夫人被贾母这么一瞪,心中愈发憋屈,心中好似有火在烧似的。 * 衙门外。 放榜的地方早已聚集人群。 直隶省所在,进京赶考的秋闈考生,如今心似油煎,等得熬人。 焦大抻著脖子张望,看到这些乌泱泱地读书人,恼火的很,奈何读书人金贵,且他又知道贾环的性子,不敢隨意发火,硬是按捺著脾气往前挤。 等挤到人群前头,只等著待会第一个看到放榜后,焦大心中这才瑟起来。 环三爷平常念得书是什么来著?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他且老当益壮著呢! 后头。 郑启州和贾环並肩佇立在原地,等待结果出现。 郑启州略有些紧张地捏紧拳头,但好在他还算沉得住气,倒也没有太过失態。 正此时。 京城的雾气蒙蒙。 伴隨著日头升高,氤氳的水汽散开。 就见兵丁持械护送榜单,从贡院至衙署,其中鸣锣开道,顺天府的衙役更是高举著“ 迴避”、“肃静”等牌子。 一瞬间。 原本等著张榜吵吵嚷嚷的人群、家僕、书童此刻都安静下来。 就连“恶僕”焦大,此时也不敢声张,直把眼睛睁著比铜铃还大,就等著待会一张榜,他就用那雪亮的招子,把上边的名次看得清清楚楚! 屏息凝神之际。 正是张榜时! 黄纸墨书。 按照名次,从右至左竖排。 几乎是榜文一放出来的剎那,焦大就支棱著那双眼睛,一眼不错地从上至下,飞速划过。 然而。 还未等他视线下滑,焦大就在头一个位置,看到了两字贾环。 焦大都愣住了,他虽然心中早有准备,甚至比贾环都要早幻想过,但是真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看了又看,確认了再確认,生怕自己这是老眼昏,出现幻觉,生怕待会平白无故空欢喜一场。 等焦大僵立在原地好半响,手脚都冰凉,被后头不耐烦的人群一把挤开的时候,他的脸上,猛然涌出一抹潮红来。 以至於被旁人骂骂咧咧的声音,焦大都不在乎了。 中了! 中了! 往后环三爷可是举人老爷,举人老爷也就算了,毕竟环三爷还是奉恩將军,但这举人可不是一般的举人,乃是秋闈第一的解元! 何为解元? 那是姓名位列大乾官方文书《题名录》首位,刻於贡院碑林。 將来鹿鸣宴上,更是要坐首席,要代表新科举人吟诗。 除此大乾官方殊荣之外,还有地方官府赠“文魁”匾额,说不定这回因为贾家出了个解元,就连金陵那帮原本还对於环三爷分府別立之举耿耿於怀的老东西,都要为环三爷爭先恐后地建牌坊! 王夫人瞧不起举人,可举人对於一个家族来说,还是一个武勛起家的勛贵来说,那却不是小事。 更何况—— 王夫人瞧不起一般的举人老爷,贾环这不扭头就成了不一般的解元老爷么? 焦大哆哆嗦嗦,嘴角都快要笑烂了。 而此刻,在贾府听到这消息的赵姨娘,嘴角也快要笑烂了。 她亲自给出早就准备好的喜钱,这会儿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喜得说是要给寺庙里给菩萨塑金身。 王夫人的脸色早就是青了又白了,转而几乎露出青黑之色来。 她天天吃斋念佛,佛堂里供著好几尊菩萨,怎么不见菩萨这会儿来保佑她了呢? 王夫人心中憋屈难耐,偏生这会儿赵姨娘还要火上浇油,就见她笑吟吟地转过头来,眉头一挑,便开口: “哟,太太,真是託了您的福气了。若非您思虑周全,想著环哥儿许是考不中,环哥还真不会考不中』呢!” “这不,环哥儿如今可不是考中举人了,可是考中解元了!” 赵姨娘拈起那苏绣的帕子,就掩在嘴角,笑得枝乱颤,儼然有几分董家外室李萍儿的囂张跋扈。 赵姨娘看著王夫人那几近扭曲的面容,心中闪过快意。 数九寒冬永远都缺少的炭火,小厨房的隔夜餿菜,让贾探春在嫡母和亲娘间两项抉择—— 太太,你往日做出那些“无心之举”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赵姨娘看著王夫人,端的是笑靨如。 反观探春和迎春,看著太太和赵姨娘,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堂而皇之地露出喜色来。 倒是惜春,她才不管王夫人,她难得笑了,笑得还极其好看真心。 贾母看著这场乱糟糟的闹剧,眼观鼻、鼻观心。 眼下贾环都中了解元了,说不定金陵老家那边,都要给他立牌坊,罢了罢了,这孙子的翅膀如今是愈发硬了。 这蠢儿媳吃亏——也就吃亏吧。 横竖要让她长长记性,仔细想来,现如今对上贾环,王夫人便没討得了几次好,偏生王夫人跟不长记性似的,还一个劲地往上碰。 当真是——愚不可及。 贾母摇了摇头,撇过头,就当做没看到。 然而就在此时- - 咪当! 第232章 姨娘,还好你没给我变出成千上万的兄弟来…… 第232章 姨娘,还好你没给我变出成千上万的兄弟来…… 王夫人有些不耐烦地转头,结果一扭身,低头看到景象的剎那,就是一身惨呼。 不知道什么时候,贾宝玉居然摔倒在地上。 王夫人是又气又急。 这贾环中举,要你起什么劲啊? 倒是赵姨娘,斜眼乜了贾宝玉一眼,心底轻啐一口。 晦气玩意儿。 大好的日子,本该是高高兴兴迎接环哥儿回来的。 结果就在这会儿,贾宝玉愣是又博人眼球,把眾人的眼光都吸引过去了。 * 衙署口。 郑启州中举了。 只是名次不高。 乡试第二十四位,属於乡试副榜的名次。 对於郑启州而言,他对於这个名次並不算满意,其中也不乏有著因为除此进京赶考,所以被高门权贵迷了眼,一时之间影响了考试的心態。 但是在旁来看,郑启州这个名次,却已经不是一般的好了。 要知道,郑启州如今才多大,却已经中举,且还是乡试榜文上的第二十四位,便是放在整个秋闈当中,那也是中等档次的了。 这般成绩,属实可以称得上是一句少年英才。 至於贾环么—— 眼下衙署榜文旁的眾人,纵算是名落孙山之辈,此刻都不著痕跡地看向贾环,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这位不同凡响的解元公。 有人私下里嘀咕著,给自己没考上解元找藉口。 要么说贾环能考上解元呢。 人出自荣国公府府邸这般四王八公的高门大户,年纪轻轻更是四品將军分门別立。 更別说贾环做下的事情,桩桩件件,別说是这个年纪的人难做出来,便是放在那些见多了世事沉浮的耄耋老人,他们也做不到这般成绩。 有这般人才在——他们当不上解元,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儿。 这般想著,他们心中也就释然起来,转而就理所应当。 此刻,郑启州在原地斟酌思忖良久,上前一步,看向贾环的目光中带著深深的羡艷。 只是他目光清正,虽然羡慕,但却没有嫉恨之意,反而真心实意向贾环道喜恭贺,说起自己的名次时,虽然表情还有些失落,但此刻却已经振作精神,对著贾环便道: “环兄,此番秋闈,中第名次尚且不论,最重要的是,我发觉我心性尚未成熟。或许是曾经太过顺风顺水,以至於时至今日,我略微经受挫折,便险些一蹶不振,钻了牛角尖。” “如今秋闈中举,名次不高,我便想著,趁此机会,游歷大乾江山,经歷世情拷问,藉此磨链性。如今时之慢,是为了今后之道途的更远。“ 说到这里,郑启州微微一笑,居然朗笑出声: “环兄,你虽然中了解元,但愚弟可在后头跟著你啊。” 贾环此刻的眼神,也带了几分真诚。 虽说他和郑启州相处时间不久,但对於郑启州的印象倒是不错,听到郑启州此刻的话,他便也笑著开口: “那便祝启弟此——前程似锦,鹏程万。” 郑启州哈哈大笑出声: “环兄,此话应当是我对你说才是。明日可就是鹿鸣宴,到时候,我还想要留在京城几日,见你穿戴雀顶蓝袍』赴宴。只可惜,环兄吟诵《鹿鸣》诗的画面,我是不能亲眼瞧见了。“ * 將军府。 伴隨著贾环中举,还中的是解元的消息传来,整个將军府就陷入到极其忙碌的状態当中。 只见庭前门客迎来送往,將军府的婆子、丫鬟、小廝,那腰杆子都是挺得足足的,下巴微微抬著,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来,不至於盛气凌人,但也有著將军府该有的尊贵和体面。 如今府里头的大小主子,还有晴雯姑娘和香菱姑娘可都是耳提命面了,眼下將军府是愈发不普通起来。 谁家四品的奉恩將军,似环三爷一般年纪轻轻中了解元? 如今便是傻子也算是知道了,若是將来没有差池,环三爷將来说不准还別有一番造化呢,將军府的僕役们办事儿是愈发上了。 主家有面儿,他们下边人办事,那走出去都是挺直腰杆子,能被外边人礼待几分。 原先环三爷虽说是四品奉恩將军,但到底是从荣国公府的根子里出来,京城一些清贵人家,私下里还不知道怎么眼热埋汰呢。 可是如今呢? 谁能说,解元老爷不清贵? 香菱和晴雯刚开始是高兴,后边就是来不及高兴了,跟著赵姨娘,开始帮忙处理操持府里头的事儿。 如今贾环尚未娶妻,府里头没有高门大户的当家太太,不过好在贾环如今还未入朝为官,没有那种夫人外交,如今应对一下旁人,依照她们三人锻链出来的手腕,倒也是绰绰有余。 就像是现在,顺天府的官吏,特地一路从正街上过来,带著仪仗,送了带有“文魁”的匾额。 这匾额似乎是早早做好的,贾环瞧见了,有些怀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积年就在那放著,只等著京城什么时候出一个解元,便依著往年的例子送过去。 不过嘛—— 瞧著满府上下,还有晴雯香菱欢喜无限的样子,贾环也笑了,转而就把这话给吞到肚子里,不吱声了。 倒是赵姨娘,这会儿有著满肚子的话想要说,看著贾环,拉著贾环的手,便笑得得意: “这寻常妇人都说养儿防老,於是便拼了命地生儿子。” “要我说,生了十七八个,跟小牛犊子似的夯货有什么用?似我儿一般的良材美玉,只一个,便顶得上成千上万。” 贾环听到这话,连忙就跟赵姨娘顽笑起来,装作討饶的样子,便开口道: “我的姨娘,你要是给我变出来那成千上万个猴儿似的兄弟,我便也不用读书了,还好如今你就只有我一个,我便安心读书。可见儿子能考上举人,也有姨娘的一份功劳。” 贾环此话一出,赵姨娘顿时又气又笑,想要同往日一般拧著贾环耳朵,可想到如今儿子身份地位早就不同,於是只是剜了他一眼,啐道: “浑小子,如今当上了解元,连姨娘的笑话也敢说了!” 第233章 鹿鸣宴 第233章 鹿鸣宴 放榜次日。 整日京中即將操办鹿鸣宴之时。 就见清晨天色熹微。 一片薄雾氤氳中。 將军府內,却早已灯火通明。 贾环今日为了这鹿鸣宴,起了个大早,他在香菱和晴雯的服侍下,为了穿上这雀顶蓝袍,特地沐浴更衣。 这所谓雀顶,自是呈现出展翅欲飞形状的铜鎏金雀鸟,鸟喙处衔著一颗珍珠。 自上的进士用大珠,而状元方才能用那最顶级的贡品东珠。 底下的鏤铜座,染蓝的孔雀尾羽,帽檐的鎏金— 还有那传统汉式的圆领右衽,蓝色暗缎,上边还绣著云蝠、如意等吉祥纹样的暗纹c 香菱和晴雯服侍仔细妥帖,甚至期间还屏气凝神,深怕弄脏了这袍子,最后服侍的是仔细了,但动作忒慢,贾环瞧明白了怎么系带,於是就顺势接过,自顾自地穿著起来,横竖以往大半时间,也是如此。 穿上之后,就见袍服裁剪合体,身形挺拔轩昂,气质清雋又带了些读书人的味道。 门外,董翎和柳湘莲早已等候多时。 两人今日也盛装打扮,见贾环如此,皆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 “恭喜环兄弟,贺喜环兄弟。如今高中解元,只盼著有朝一日,我董翎也能沾点举人老爷的光彩,便是说出去吹嘘,那面子上也是有光的。” 柳湘莲看了董翎一眼,嘴角略有些抽动,只觉得这董大爷当真不同凡响,到了这时候,脑袋居然还能冒出这不靠谱的话来。 好在,董翎虽说不靠谱,贾环却靠谱的很。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柳湘莲短短一贺喜后,就不再耽误时间,和董翎一同退到一旁,目送贾环走出府门,迈步登上马车。 一路上,街市渐趋繁华。 荣国公府所在的西街上,熙熙攘攘。 不少听闻消息的人家,便是那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有戴著帷帽,或是远远看著,或是坐在茶楼二楼的临街雅间窗户旁,自上而下,想要看到这位年轻解元公的真面容。 可惜的是,贾环坐的马车。 掀开车帘子的那一剎,他眼尖地看到街边茶楼的窗户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这不是旁人,正是郑启州。 郑启州並未上前攀谈,只是远远地,朝贾环投来一道含笑的目光,两人目光交匯,在半空微微停滯片刻,旋即便又挪开,只是相顾点头笑著。 两人之间的默契,倒是在这临別之际,又增添了几分。 路边,看著解元的百姓们则是议论纷纷: “瞧瞧朱红的马车,听说里边的,就是今年新科解元郎环三爷!” “这荣国公府竟然出位解元郎?要我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除却那位在城外炼丹的,如今荣国公府,竞然只有这环三爷一位举人老爷,更別说这举人还是解元。” “稀罕的倒是,那荣国府的宝二爷,早就听说是衔玉而生,生来便不凡,便是用閬苑仙葩来说都不为过。可如今呢?连个举人都考不上,还不如人家贾环解元郎凭真本事考出来的功名!” “真要说来,这环三爷,岂非比那通灵宝玉还要奇异不成?奇哉怪哉!” 郑启州敛目,对於周遭这些声音,入了耳朵,却不曾言语。 却不曾想到,周围有一对穿著锦袍,看起来家世不一般的主僕俩,正切切私语,言语之中,颇有些幸灾乐祸: “董家的那外室子董玉,没少听董崇山说他的这个得意儿子,董崇山没少暗地里说自己这外室子诗书文章皆是出眾,想来董崇山此番必定以为董玉能高中榜首,谁料只得了榜眼,嘁!我倒是想要看看,这老东西如今又是什么嘴脸。” * 鹿鸣宴內。 伴隨著唱名入席。 眼见贾环身著雀顶蓝袍,缓步来到宴中。 不远处,董玉坐在席间,脸色罕见的有些复杂。 本以为凭藉自个儿的真才实学,他定能在本次秋闈中拔得头筹,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竞將他压在第二位。 他看著贾环被眾人簇拥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 要说不甘、嫉妒— 这些复杂之感触,以往甚至他只在幼年见到董翎上出现过,时至年岁渐长,再无此番情绪波动,然而这一次在秋闈后,於鹿鸣宴上见到贾环中,心中却是一片心绪翻腾。 內心种种,暂且不提。 就见董玉倏地起身,端著酒盏,干隔了几个席位的地方,坐著同贾环遥遥举杯,露出一丝略有些复杂的笑容,轻声道: “恭喜环兄高中解元,环兄之华彩文章,我见之心折。能败於环兄手下,我自是认了的。” 贾环起身回礼,面上的笑容也是如董玉一般,和煦中带著几分客气: “董兄言重了,不过是侥倖而已。董兄榜眼之名,亦是实至名归。” 董玉闻言,本该是如同往日一般,对於这八面玲瓏之举,暗自窃喜,並想对那被自己平易近人表象迷惑之人,心中顿生优越之感。 只是在面对贾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董玉却生不出往日那般优越感。 宴会伊始,主考官面带笑容,起身宣布: “今日鹿鸣宴,吾等为新科举子贺!依循旧例,当以《诗经·雅》中《鹿鸣》之篇开场,以颂诸位才俊之德!“ 说罢,他率先吟诵起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大殿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吟诵之声。 乐工、赞礼、《鹿鸣》之雅乐。 旋即就见主宴官赐“解元糕”。 所谓解元糕,就是特质的枣泥糕,寓意“早登高第”的好兆头。 等解元作五言律诗一首后,举按序退出。 只是临了前,贾环却先行一步被拦下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此番特意赴宴的雍亲王庆禛和八爷庆。 相比起四爷,只见八爷率先走上前,笑容满面,语气温和而带著一丝不著痕跡的示好: “贾环,如今—怕是该称你为解元郎了吧?这次秋闈,你的答卷尤为出彩,连父皇都讚不绝口,直言其中言之有物,显然是深諳实务,可见你乃是个低调务实之人。宗室同四王八公,乃是同气连枝,往后若有閒暇,不妨常来本王府上做客,本王府中藏书颇丰,也不知可否入你之眼。” 第234章 黛玉闻中举,欲要进京【已改】 第234章 黛玉闻中举,欲要进京【已改】 一瞬间。 满堂宾客的目光,尽数匯聚於此。 鹿鸣宴上的觥筹交错,似乎都在此刻静止了下来。 人人都瞧得明白,这哪里是寻常的庆贺与邀约,分明就是八贤王在当著雍亲王的面,向这位新科解元,拋出最直接的橄欖枝。 此事若是应对不好,便要同时得罪了两位皇子。 然而贾环闻言,面上笑容不改,只是微微躬身,朝著庆行了一礼。 他不卑不亢,声音清朗: “八爷谬讚。小子不过是侥倖得中,学问浅薄,尚需闭门苦读,以备来年会试。八爷府中藏书如海,小子不敢轻易叨扰,恐污了那翰墨书香之地。”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自己志在科举,无心党爭的態度,又用自谦的方式,婉拒了八爷的邀请。 八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只是那笑意,却未曾抵达眼底。 他深深地看了贾环一眼,缓缓点头: “解元郎过谦了。读书之道,在於交流,而非闭门造车。也罢,本王府上的大门,隨时为你敞开。” 语罢,他便不再多言,只是那若有若无的压力,却始终縈绕在贾环周围。 正此时。 一旁默然不语的雍亲王庆禛,却缓步上前。 他並未看自己的八弟,只是將目光落在贾环身上,语气平淡,却带著不容置喙的亲近之意: “贾环,时候不早了,该回府了。你姨娘还在等你。” 这话一出,满场皆惊。 雍亲王这是—在替贾环解围! 更是用这种近乎家常的口吻,向所有人宣告,贾环是他的人。 八爷庆的眼角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但旋即又恢復了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笑著对庆镇拱了拱手: “四哥说的是。倒是弟弟忘了,解元郎今日劳累一天,是该早些回去歇息。” 贾环顺势便应了下来,对著庆禛再度行礼: “是,多谢四爷掛念。” 说罢,他便不再看八爷一眼,转身跟在庆禛身后,预备离去。 周围的举子们瞧著这一幕,心中皆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 这位环三爷,早已是四爷一党的核心人物,哪里是他们这些寻常举子能够比擬的? 董玉端著酒盏的手微微一紧,看著贾环与雍亲王並肩离去的背影,眸色愈发深沉。 他原以为,自己与贾环之爭,是才学之爭,是文章之爭。 今日方才看清。 这更是立场之爭,是格局之爭。 贾环早已在朝堂的棋局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並且深得倚重,而他董玉,却还停留在凭藉文章博取八爷青睞的阶段。 高下立判。 这一刻,董玉心中那份自幼便有的骄傲,竟隱隱有了裂痕,失落之感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 这才是他与贾环之间,真正的差距所在。 非是家世,非是文章。 而是这运筹帷幄,於无声处定风波的—.格局与手段。 * 江南,扬州。 秋意渐浓。 林府的园子里,残荷听雨,別有一番萧瑟景致。 林黛玉倚在窗前,手中捧著一卷诗集,只是那目光,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自母亲贾敏从京城回来后,言语之间,对那荣国府的变化多有感慨,尤其是对那位环三表哥,更是讚不绝口。 这让黛玉心中,平白生出了几分好奇。 正出神时,外头丫鬟来报,说是金陵林家旁支的云思姑娘来了。 不多时。 一个身穿水绿色比甲,梳著双丫髻,瞧著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笑意。 “姐姐,我可是想死你了!” 来人正是林家旁支的姑娘,闺名林云思。 她性子活泼,与黛玉素来亲近。 黛玉见她来了,脸上也总算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容,拉著她坐下,问道: “你这猴,又跑来做什么?可是金陵那边又有什么新鲜事了?” 林云思眼珠子一转,献宝似的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道: “姐姐,这可是天大的新鲜事!咱们金陵的贾家,如今可要出大风头了!” “哦?此话怎讲?”黛玉奇道。 “族里的长老们都在商议,说要给贾家出的一位少年英才,在祖祠旁建一座解元』的石牌坊呢!” 牌坊?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黛玉心中一动,不由得问道:“是哪一位哥哥?莫非是宝玉哥哥,他—考中了?” 黛玉此言,先抑后扬,说是贾宝玉,心中念得却是贾环。 谁知林云思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摆手: “姐姐你可猜错了!哪里是那位宝二爷!我听南边来的族叔说,那位宝二爷如今在京城可是——名声不大好呢。” “不是他?那是谁?”黛玉愈发好奇了。 林云思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嚮往与崇敬之色,双眼亮晶晶的: “是贾家的环三爷,贾环!姐姐你不知道,如今整个江南的士子圈,都在传这位环解元的大名呢!“ “听说他年纪轻轻,不仅是圣上亲封的四品將军,如今更是高中北直隶乡试的解元!当真是文武双全,千年难遇的奇才!” “我还听人说,这位环三爷气度不凡,待人谦和,却又有雷霆手段,全然不似京城里那些个只会斗鸡走狗的紈絝子弟。真想亲眼去瞧瞧,这般神仙似的人物,究竟是何等模样——” 林云思兀自说得兴高采烈,却未曾发觉,身旁的林黛玉,不知何时已沉默了下来。 她素手无意识地绞著手中的丝帕,心口莫名地有些发堵。 环三弟— 竟已到了这般地步了么? 连金陵的族人都要为他建牌坊了? 她想起母亲信中提过,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燎了毛的小冻猫子”,却未曾想,他竟已是翱翔九天的雄鹰。 再听到云思妹妹口中那毫不掩饰的倾慕与嚮往,黛玉只觉得心中酸酸的,好似打翻了一罈子陈醋。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本该为表弟高兴的,可为何——心里这般不是滋味? 为何一想到別的姑娘也在这般推崇他,她就觉得,本该属於自家的珍宝,快要被旁人抢了去似的。 林黛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想起了母亲回府后,时常看著北方京城的方向出神。 或许— 自己也该去京城瞧瞧了。 瞧瞧母亲口中那变了样的荣国府。 更要亲眼瞧瞧—— 这位声名鹊起,让妹妹都心生嚮往的环三表弟,真面容究竟是什么。 第235章 薛宝琴兄妹进京 第235章 薛宝琴兄妹进京 金陵。 金陵良田千亩万亩,其中不乏上好水田,包括各种庄子,都是贾家一族在金陵留下的老底子。 正是依仗著这份老底子,贾家一脉的金陵族人,虽然在金陵不事生產,但靠著那些庄子、铺子、田產,却依旧在金陵过得优哉游哉。 相比起京城的那帮奢靡无度的寧荣两府,还有一些依附於两府的旁支儿,金陵的这帮族老,出行用度虽然算得上是优渥,但是相比起金陵其它的家族,比如甄家之类的,那还算收敛。 尤其是前些年寧国公府的敬老爷出了事,私下里传了密信,一帮老古董倒是占了上风,好好整肃了一下金陵的不正之风。 只是—— 贾环虽然知道这事儿,但是他对於贾家之大厦將倾状,还是抱有肯定態度。 当大厦已经有倾颓崩塌態势的时候,金陵那边就算再挣扎,也不过是垂死之际的扑腾。 寧荣两府,该是什么荒唐样,还是什么荒唐样儿。 而贾环还是先前的態度,並无挽大厦之將倾的態度。 金陵贾家族老一脉。 此刻看著新建起的功名牌坊,贾家几个族老,可谓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其中一个鬍鬚白的富態老者,此刻就捋须而笑: “说起来,这將军府的环哥儿,我原先瞧著,就知道是个有出息的。那王氏当真不会教子,这多好的读书苗子,愣是在她手下磋磨了那么多年,白白浪费了读书的大好时光。” “好在环哥儿是个聪明伶俐的,就算开蒙晚,要我说啊,当上状元,打马游街,这也是迟早的事儿。” “就那王氏—早知如此,就不將她娶进门来,此般妒妇,不会教子也就罢了,居然还因为放印子钱,还被捉入大理寺。哪家高门大户的奶奶,有这般经歷?当真是荒唐至极!” 虽说金陵这帮族老,早就不是第一次说起王夫人的这事儿,但每每说起,还是不免吹鬍子瞪眼,以至於这会儿说起来的时候,都差点忘记了,今儿个可是好日子,建了牌坊,话题的主角儿,该是那如今將军府的环哥儿才对。 真要说起来,他们这帮倚老卖老的傢伙,还得称一句环三爷呢。 那白须老者刚说完这话的时候,只听到旁边的另一个乾瘦族老便冷哼一声: “老五,说来说去,原先是你嚷嚷的最欢。说是什么贾环分明是庶子,小小年纪,便分府別立,將来定有狼子野心。你往日里不是常说么,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贾环虽然年纪小,但如今既然承蒙圣上看重,合该帮衬著贾家和寧荣两府才是——” 此话一出,那富態的白须老者,顿时就不乐意了。 他瞅了说话那族中堂兄一眼,暗骂这老东西多事,只是嘴上不免訕訕找补起来: “这又是哪里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我怎么不记得了?还有,你说我说过,可曾有旁人听见?你怎么不说,我那时候,分明说得就是环哥儿有状元之资?” 此话一出,周围人便都笑起来。 这老五—当真还是如同年轻时那般泼皮不要脸,也就是下边的几个子孙出息了,再加上如今年岁上来,且贾家向来不是著调的人家,不然——一族族老,也不至於让他来当。 不过念及今日是个好日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便是看在京中环三爷的面上,周围人就算是再看不惯贾家的做派,此时也只能说好。 听著周围人的恭维,那贾家一眾人等,脸上都露出了志得意满之色,恍若被夸的是自己一般,一时之间,更觉面上有光。 倒是人群之中,不乏也有金陵中出了名的人家。 本书首发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不说旁的,其中便有甄家在。 如今因著康帝手握权柄,前两年江南天高皇帝远,都想著这康帝年岁大了怕不是要——可是如今眼瞧著,这康帝年纪虽大,但除却之前下江南生的那场大病,旁的小病小灾,居然都没有。 眼瞧著硬生生熬到太子两废两立,底下人对於皇子之间的夺嫡態势,都不甚明朗起来。 倒是甄家,因为出了一个皇帝的乳母,如今愈发昌盛起来,连带著甄家在金陵的地位,也是一样水涨船高,被眾人高看一眼。 后来因为甄家的女儿,甄英莲被拐走,甄家一时就没落下来了,后来又因为贾环和香菱的事儿,才又逐渐星星点点地有了復燃的跡象。 真要说起来,曾经的甄家,那才是辉煌。 便是贾璉的乳母赵嬤嬤都说过,江南甄家接驾四次,银子得像淌海水。 也就是因著这其中的渊源纠葛,金陵贾家一向以来,就和甄家看不对眼。 这会儿瞧见甄家不说话,那贾家的族老便不无得意地开口: “甄家老爷,你们说——这牌坊,气派吗?唉——说来也是在所难免的,有环哥在,我贾家何愁不兴旺?將来封王拜相——指日可待了。” 这话要是说得是贾家旁人,这甄家在金陵的老爷定要嗤笑一声,讥讽几句,只是说得是贾环,这让他说也不是,说旁的也不是。 只是这会儿,他眼珠子一转,便又寻了个地方,开始嚷嚷起来: “你贾家兴旺还不如指望著將军府兴旺。要知道,如今环三爷可是將军府的四品奉恩將军兼解元老爷。你贾老五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拿大称呼人一声哥?当真是马不知脸长!” 贾家人听到这话,脸色便是一僵。 倒是人群中,一堆兄妹对视一眼,脸上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薛蝌和薛宝琴。 这两人父母双亡,如今收到京中薛宝釵母亲,也就是薛姨妈来信,说是邀请他们去京中,庇护这对兄妹。 而薛姨妈的信中,赫然就有提到— 將军府,贾环。 如今耳听环三爷如此威风显赫,这兄妹二人心中就是一定。 不为旁的。 姨妈总在来信说自己一切都好,只是彼此之间的境地,他们又如何不知? 如今见薛姨妈结识如此人物,想来在京中也有倚靠,思及至此,就听闻薛宝琴做下一个决定。 第236章 薛宝琴 贾环见面 第236章 薛宝琴 贾环见面 只听得薛宝琴缓缓开口,便道: “哥哥,不若——我们去京中,瞧一瞧姨妈吧?如今金陵中多是群狼环伺之亲戚,若是你我还是留在这里,怕是留不下来。” “不若——我们去京城吧?” * “来京城了?” 贾环听著这话,先是一惊,然后看著身前俏生生的史湘云,便皱了皱眉头。 史湘云的脸色一下子就耷拉下来,她睁著眸子,看向贾环,不知怎地,若是对待贾宝玉,早就生气了,但是这会儿— 史湘云看向贾环,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连带著抬眸之际,都有些小心翼翼,转而便试探著开□: “环——三爷,你可是生气了?“ 赵姨娘在旁边看著,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琢磨著——依照史家姑娘的性子,也不至於在环哥儿面前这般低声下气。 偏生环哥儿不过是皱了皱眉头,这史家姑娘便比遇见了什么风吹草动还要惊慌失措,居然凭空露出这般模样来。 这让赵姨娘愣神之余,不免露出匪夷所思的心思来莫不是这史家姑娘,对於环哥儿也有那般意思吧? 这赵姨娘心中踟躕,只觉得这个消息来的太快,她迟疑地看了一眼环哥儿,见贾环还是往常那般的神色,如今跟著雍亲王走得近了,倒是愈发不能吃从他脸上看出心思来。 赵姨娘自顾自地琢磨了一会儿,於是就在心中嘆气。 罢罢罢,横竖环哥儿也长大了,她这个做姨娘的,也没有什么大的本事,更不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大家小姐,同王夫人斗斗,韜光养晦也就罢了,但是在一些大事儿上,还是要让环哥儿自己拿主意。 仿佛自从环哥儿懂事以来,便是如此。 久而久之,赵姨娘居然也都习惯了。 想著,赵姨娘一时之间,竞然不知道是喜是忧,连带著看向史湘云的时候,目光都带著几分复杂。 只是—— 就在这会儿。 只见外头便有赵姨娘身边的丫鬟进来: “姨太太,外头薛家人来了。“ 赵姨娘一听,不知怎地,有了一种如蒙大赦一般的感觉。 加之平日里,她同薛姨妈的关係,因为有了王夫人这样的“敌人”,坐下来说说话,同仇敌愾的时候,气氛不错,连带著两人关係都比以前要好。 於是就见赵姨娘眉飞色舞,连声就道: “快请!快请!” * 將军府的正厅。 此刻。 赵姨娘和薛姨妈说著话,一面儿说话的时候,赵姨娘的眼神,还止不住往薛姨妈身边那姑娘上瞟。 今日薛姨妈上门,带了两个姑娘来,一个是薛宝釵,一个则是刚刚赶赴京城的薛宝琴。 史湘云端著茶盏,坐在一边喝茶,只是看著薛宝釵和薛宝琴,见二人姿容甚美,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气得又吨吨喝了好几口茶。 饶是如此,一壶茶水喝完,她的心中好似被油煎,喉头更是火燎。 想到这里,史湘云便止不住將眼神落在薛宝釵和薛宝琴身上,不著痕跡地打量起来。 就见那二人: 一个薛宝釵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嫻雅。真要说起来,史湘云仿佛从贾宝玉口中听说过,说是贾宝玉遥遥看过薛宝釵一眼,见她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另一个薛宝琴,姿容更是出色,甚至脸蛋比画儿还好看。 看到薛宝琴,史湘云就想到,话本子里写到过,其中一个真真国的女郎,年芳十五岁,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打著联垂,高鼻深目,碧眼金髮。 其中薛宝琴之姿容,与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似乎带了几分相似,多了几分异域风情之美。 若说薛宝釵是肌骨风流,那么薛宝琴则是完美无暇,不似真人,史湘云见她形容天真娇憨烂漫,心中便有一种复杂之感。 这般女儿家——环三弟弟瞧见了,又是否会情丝牵绊? 尤其是薛宝琴之天真烂漫,与史湘云倒是有了几分相似,这让史湘云心中顿时升起了危机之感。 就当史湘云心中如此想著,那边薛宝釵见著气氛不对,目光在史湘云和薛宝琴之间来回打转。 薛宝釵自是玲瓏心肝,只看了这么两眼,心中便已经明悟。 她嘴上便笑著开口: “这位便是云妹妹吧?听说往日云妹妹可是话多之人,怎地今儿个咱们姐妹几个见了面,云妹妹反倒是靦腆起来了?” “我见了云妹妹,心中倒是亲切的紧,仿佛又诸多话语想要同你说,不知云妹妹能不能给我这说话的机会。” 薛宝釵这话语一出,那边薛宝琴早就察觉到不对劲,於是便也笑著打圆场: “云姐姐蜂腰猿背,鹤势螂形,瞧著倒是不似一般闺阁女子,我见云姐姐大说大笑,不似一般女子,脸上竟然带著几分英豪之气,仿佛是女中豪杰一般。“ 此话一出,史湘云一听,忽然觉得,自己与薛宝琴倒也没有那么像。 薛宝琴是天真烂漫,那她可不就是女中豪杰么? 想到这里,史湘云便又高兴起来,於是便也想要开口说笑。 姑娘之间,原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说笑几句,几人之间的关係,立刻就亲近起来,连带著周身的氛围,便也好了不少。 旁边的薛姨妈看到了,於是心中便也偷偷鬆了口气,转过头,便想著要和赵姨娘说话。 赵姨娘心中倒是知晓几分更深的缘由,只是事关女儿家,便是以赵姨娘如今的性子,也不会轻易无端说出口当顽笑。 眼瞧著氛围正好的时候,那边薛蝌和贾环说完话,却在这个时候,从外头缓缓走进来。 薛蝌言谈之际,对於贾环多有推崇,甚至还有几分崇拜。 明明环三爷的年纪不大,但是在读书一道上,当真是有天赋。 薛蝌不过和贾环稍稍谈论,便知晓贾环並非那些妒忌之人口中所言,只是凭藉荣国公府的权势往上爬。 正当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步子缓缓迈入女宾厅堂內。 一时之间。 就见薛宝琴的目光,也隨著史湘云等人,落在了贾环的脸上。 第237章 史湘云动情吃醋 第237章 史湘云动情吃醋 薛宝琴看到贾环的那一剎,眼神中,便闪过一丝好奇之色。 这便是贾环吗? 说来,贾环的年纪比薛蝌小,但却要比她大一岁。 真要论起亲戚关係来,她还得称呼贾环一句姨表哥才是呢,简而言之,便是表哥了。 贾环容貌俊朗,这却不让薛宝琴心生讶然,实在是她本身便是容月貌之姿,贾环虽然俊朗,但总不如她姿容姝丽,只是贾环气质沉稳,瞧著他那样子,倒不似寻常这个年纪哥儿。 瞧著贾环那样,虽然年纪小,但便是薛蝌见了,也心甘情愿唤他一声环三爷。 听著哥哥口中一□一个“环三爷”,薛宝琴暗自好笑之余,不免吃惊。 她可是知道哥哥素来的性子,最讲究风骨不过,要说趋炎附势——对他来说,便是做了,也不会如此明显。 能让哥哥露出如此作態,只能说是哥哥是真心佩服这位环三爷,才这般表现。 薛宝琴不著痕跡打量的时候,旁边的史湘云,心中却跟打翻了醋瓶似的,一番五味杂陈。 宝琴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这女儿家的,哪里三弟弟刚出现的时候,便目不转睛地盯著看去? 史湘云其实自己也知道,便是她.—在看见贾环的时候,也没有讲究这些所谓的男女之別,毕竞总归是有著千丝万缕的亲戚关係。 只是—— 当她看到,贾环的视线落在薛宝琴那昳丽的眉眼上时,史湘云感觉自己的一颗心放入沉入了水底,转而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住。 一时之间,她死死盯著贾环和薛宝琴在半空中交匯的目光。 史湘云仿佛都忘记了呼吸,以至於过了不知道多久,那种近乎於窒息的感觉袭来,她才怔怔地摸著胸口,有些出神。 为什么—— 心口会钝钝地发疼呢? 说实话,这是史湘云头一回有这样的感触。 便是曾经觉得贾环有些许不同,但那会儿贾环毕竟年纪还不大,但如今,隨著贾环年纪渐长,身份、地位什么的都变了,史湘云看著如今愈发沉稳的贾环,她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变了。 仿佛有什么朦朧的、不自知的幼芽,在这一刻破土而出。 史湘云的异样,自然就瞒不过薛宝釵的眼睛。 这会儿薛宝釵看到了,眼眸中就划过一抹诧异,转而就挑了挑蛾眉,仿佛看穿了什么。 薛宝釵见状,微微抬起手,想要掩去嘴角的笑容。 只是她嘴角虽然微微翘起,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然而心底却不知怎地,有一抹不自然的心情。 史湘云如此,那——她呢? 她对於贾环的心思,又是什么? 薛宝釵很清楚,她没有那么喜欢贾环,甚至这都称不上喜欢。 但是她捫心自问,在如今的条件下,她能认识贾环这般条件的少年郎,很难不心动。 此心动,不是喜欢,而是想要嫁给他。 只因为薛宝釵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小选不过,家里父亲又没了,哥哥如今还在打拼,之所以能有今日,几乎都要仰赖环三爷。 薛家有的是钱財,但却没有真正匹配的权势。 在这个时候,没有权势,空有钱財,不过是稚子怀金,行於闹市罢了。 思来想去,贾环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解元公,再加上他又是四品奉恩將军,若非有著薛姨妈和荣国公府的那层关係,只怕以薛家没落皇商的身份,薛宝釵还不一定能够有资格—— 可若是史湘云也对贾环动了心思,那思及至此,薛宝釵嘴角的弧度,缓缓落下。 就在此时,史湘云见贾环始终不朝她所在位置看来,心中倏地一梗,为什么? 为什么不看她? 为什么总是要看著薛宝琴,为什么他的身边总是要有那么多的姐姐妹妹环绕,为什么——就不能多看看她一眼呢? 史湘云倏地想起了先前贾环看到她那会儿的皱眉,那种心尖的钝痛酸涩感,再度汹涌起来,她鼻尖一酸,再度看向薛宝琴的时候,便用手背抹去眼角的那一滴几欲脱离的晶莹,转而开口: “宝琴妹妹,瞧了三弟弟的时间——也够久了吧?怎么?还没看够吗?” 薛宝琴诧异回眸。 先前不是还说著姐姐妹妹的体己话么? 怎地如今突然这般起来了? 薛宝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迷茫,只是当她侧身的目光落在史湘云那洇红的眼角时,她微微讶然,然后嘴角便盪开一抹略有些意味深长的笑。 瞧瞧,瞧瞧。 她似乎发现了一桩有趣的事儿呢。 薛宝琴微微扬眉,再度看向贾环的时候,便弯起眼眸,笑意嫣然,故意只是笑著开□,一派天真烂漫的女儿情態: “环三爷英武俊朗,不似一般读书人。我在江南金陵,从未见过如此丰神俊朗之人物,只不过多看了一眼,云姐姐便急巴巴地来笑话我,这可不像是姐姐该有的样子。“ 丰神俊朗、从未见过— 史湘云一口气吞在喉尖,不上不下,以至於她甚至在心底,翻涌起了曾经从未有过的“恶毒”念头。 她薛宝琴是孤女,难道她史湘云就不是了吗? 至少薛宝琴还有个出息的哥哥能够依靠,反观她史湘云无依无靠,甚至前有狼、后有虎,年幼失怙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如狼似虎的叔叔婶子占据了保龄侯府。 她史湘云能依靠什么? 薛宝琴有哥哥,有家財,有出色的容貌和仿佛不諳世事般的天真性子。 凭什么? 上天什么都给她了,她可以都不在乎,但是为什么——三弟弟就要多瞧她一眼呢? 当贾环视线看来的剎那,史湘云不知怎地,突然有些委屈,眼眶居然红了。 史湘云的心思很简单,她只想要贾环说那么一句话。 一句安慰的话也好。 她只是想要——听一听。 只是,要说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史湘云自小男儿打扮,性格大大咧咧,若是换作了薛宝釵、黛玉等人,只怕早就对己身心思明了。 她不知道,但贾环—焉能不知道? 第238章 难不成,她薛宝琴就非得喜欢贾环? 第238章 难不成,她薛宝琴就非得喜欢贾环? 贾环见状,微微嘆气,便缓缓开口: “云姐姐,谁惹你生气了?“ 只这短短一句话,史湘云便猛地破涕为笑,哪里还有方才幽怨的模样? 薛宝釵抚了抚眉心浅浅的“川”字。 薛宝琴若有所思,旋即又是狡黠一笑。 赵姨娘眉头一跳,心中直念阿弥陀佛。 旁人家里,都是生怕自个儿儿子找不到当家奶奶,结果呢? 她是怕家里想要做当家奶奶的人太多了。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薛姨妈,果不其然,这个时候薛姨妈的神色也有些古怪。 她原是念著贾环和自家的情分,再加上想要仰赖环三爷的威势,多多走动亲近一二,才借著薛宝琴的藉口,主动前来说说话,將家里的女儿家都认识一番,其中也未尝没有遂了宝釵意思的念头。 只是瞧著如今这样子—倒是她们来的不巧了? 薛姨妈面上似有火烧,偏偏这会儿,原本不怎么言语的薛宝釵,突然开口: “妈,我瞧著蝌兄弟同三爷相谈甚欢,想来跟著三爷在一块时日久了,读书识字什么的,也能精进不少。能遇见三爷,蝌兄弟、宝琴妹妹这趟来京城,也是值得了。“ 贾环看了薛宝釵一眼,只觉得她这话颇有深意。 * 薛宝釵、史湘云、薛宝琴选择在將军府小住一段时间。 薛姨妈未免觉得此事有些不妥,但薛宝釵一个眼神看过来的时候,薛姨妈心中顿时有些苦涩地领悟了。 以贾环如今的地位和將来的前程,眼下宝釵不紧巴住、上赶著,难不成还要等贾环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再摆高姿態,装出一副世家贵女的样子——对贾环施恩么? 笑话! 她们怎么敢,又怎么能? 贾环是什么身份,薛家充其量不过是皇商,且如今薛家已经逐渐没落,若非贾环先前出手,只怕薛家现在还寄居在荣国公府的一个偏僻小院子里。 面对贾环,没有她们挑拣的份儿,只有贾环挑拣他们的份儿。 至於史湘云,对於这个消息,自然是欢喜大过忧愁。 欢喜自然是能够借著那一点点的关係,留在將军府,而忧愁的自然是,薛宝釵和薛宝琴,居然也一同留在了將军府。 尤其是薛宝琴— 史湘云欲言又止,只是看自个院子里,三弟弟特意为他设下的小厨房,心中便又泛起一阵不知名的甜蜜心思。 罢了罢了——总归三弟弟心中,还有她这个姐姐的。 想罢,史湘云便端起了院子里的银耳莲子羹,这莲子虽然不是夏日新鲜採摘的,但也是史湘云细细挑拣后,仔细剥去了莲心,转而亲手烹煮的。 这银耳莲子羹最是降火,如今虽说已经是秋天,但九月的秋老虎还在,空气中仍然涌动著燥热,三弟弟平日里又要读书操劳,吃点银耳莲子羹降火降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眼看著银耳莲子羹好的差不多了,史湘云便又亲自端起其中一碗,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凉水中,只等著碗壁沁出一丝凉意来,她伸出手,在旁边贴了贴,转而就上前,將碗放入食盒中,端起来就往外边走。 至於身后將军府僕役略有些奇怪的眼神史湘云素来不在乎。 * 书房。 贾环门口。 此时,史湘云满怀笑意地拿著食盒,来到贾环门外,本是满怀期待,谁料才看见门外等候的两人时,她的神色—僵硬住了。 薛宝釵和薛宝琴? 她们二人,怎么会在这里? 殊不知,史湘云心中惊怒,薛宝釵看向薛宝琴的时候,也忍不住微微蹙眉。 但是很快,她便又舒展开眉宇来。 薛宝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虽说手中捧著的是食盒,但单看她那神情,儼然就是在看热闹,倒不像是来送吃食的了。 甚至她看见了史湘云,还衝著她招了招手,笑著开口: “云姐姐,你总算来了。我和宝釵姐姐可是等了你许久。” 史湘云沉默少许,攥紧手,紧握住食盒之余,念及环哥儿还在屋內读书,於是愣是把涌到嘴边的话语咽下去。 一切——一切都是为了环哥儿。 * 午膳。 贾环突然觉得,让这三女留在府中,或许並不是一件好事。 他看著碗中堆积如山的菜色,微微嘆息。 偏偏这会儿,碗中的菜色,还在不断堆积。 “三弟弟,你如今读书辛苦,清减了许多,合该多吃些,这样也好养身子。” “环兄弟,这道窑鸡滋味甚嫩,且这鸡腿处,你尝尝,味道可好?” “环三爷——” 嘰里呱啦的女人堆在一块儿,简直比十个赵姨娘都要吵闹。 贾环沉吟片刻,给晴雯和香菱夹了两筷子菜,转而就淡声开口: “吃饭吧。” 史湘云听到这话,浑身就蔫巴了,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薛宝釵目露沉吟之色,转而不动声色,按照贾环的话语,低头开始吃饭起来。 薛宝琴笑了笑,没吭声。 只是饭后,薛蝌將她拉到一旁,神色很是严肃,对著薛宝琴,便皱眉问道: “你对环三爷有心思?” 薛蝌此话一出,薛宝琴脸色仿佛较裂了一般,她愣了好半响,这才不敢置信: “哥哥,你此言何出?” 薛蝌还以为薛宝琴是真对贾环有旁的心思,以至於这会儿,他不得不嘆气: “你若是不对环三爷有哪般心思,如何会在他面前,露出那般情形?” “妹妹,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环三爷有意?” 薛宝琴听到这话,饶是因著先前之语,心中有所准备,但还是不免有一种如遭雷劈的感觉在。 喜欢贾环? 贾环又不是什么人人都喜爱的琉璃珍珠。 便是琉璃珍珠,不也是有的是人不稀罕么? 要不然,江南怎么会流传一句— 珍珠如土金如铁? 难不成,薛宝釵喜欢,史湘云喜欢,她薛宝琴—就一定会喜欢这位赫赫有名的奉恩將军兼之解元老爷,环三爷么? 就在这会儿,薛宝琴便微微抬起下巴,颇有些嗔怪地看著哥哥: “哥哥,旁人不了解我,难不成你还不了解自己的亲妹子吗?” 第239章 想念贾环 第239章 想念贾环 薛蝌听到自家妹子这话,脸上便愈发不解起来: “既是如此,那你缘何——对环三爷做出这些事儿来?“ 薛宝琴这会儿,面对自家亲哥哥,倒是觉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转而便开口道: “我——不过是想要逗弄逗弄云姐姐和宝姐姐。” 薛蝌皱眉,更是疑惑: “她们——怎么了?” 薛宝琴睁大了一双眼睛,便看向哥哥: “哥哥不觉得宝姐姐和云姐姐,都喜欢环表哥吗?瞧著云姐姐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结果却独独对环表哥露出小女儿家的情態来。” “哥哥,你好生迟钝。你方才在饭桌上,难不成就没有觉察到,明明你一个大男人也在,怎地云姐姐便是连一个眼风都没有给你?“ 薛蝌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终於忍不住开口: “妹妹,其实后面这话,你不说,哥哥也知道了。” 实在不必说出口,把哥哥作为男人的自尊都敲碎。 他虽然仰慕环三爷,但是这般当面比较,未免太过戳人心窝子了一点。 薛宝琴笑眯眯的,眼睛弯的跟月牙儿似的,这会儿兴头上头,於是就跟哥哥分享起了白日里观察到的一些小细节: “云姐姐也就罢了,她那心思,都要写在脸上了,就连桌面上的赵姨太太都瞧出来了,更何况是环表哥?” “只是哥哥,你竟然都没发觉,宝姐姐在对待环表哥的时候,也有好分不同。” “给环表哥夹菜的时候,宝姐姐多要温声体恤。给环表哥舀汤的时候,甚至还要用手心试碗壁的温度,就差亲自上前吹了。“ 薛蝌闻言,目瞪口呆。 这般细节,妹妹是如何在短短的一次午膳上都观察到的,偏生薛蝌只是觉得氛围有些异样,对於这些女人间的暗流涌动,竟然一无所知。 薛蝌反覆思忖,然后不由得感喟一声: “环三爷不愧是天资纵横之辈啊。” 闻言,薛宝琴扭过脸,有些狐疑地打量哥哥。 她总觉著——哥哥有些羡慕这位环表哥的处境。 * 夜晚。 乾清宫內。 康帝的御案面前,摆著诸多奏摺,而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其四子庆禛。 此刻,庆禛口中祥述著这些时日来,在京城观察到的见闻。 其中,要说这些见闻所关更多的,莫过於京城大烟一事,因为跟著贾环微服私访了几次,康帝对於大烟一事,非常重视。 他看似面上不显,实则因著爆发大烟一案,把安亲王、老八甚至老八家的都狠狠记了一笔,只是碍於老八在朝中的声望,康帝引而不发,甚至故意借著大烟的事儿,將这件差事交给老八去处理善后,看似给足了老八的面子。 但是,实则康帝心中最清楚不过。 自己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了解? 以老八的性子,最擅长的不就是礼贤下士,施恩旁人吗? 这大烟之事本是因他而起,且此事已经牵扯到不少勛贵权臣家中子嗣,想要彻底根除大烟祸患,必须用酷烈之手段。 然而一旦用此法,势必会得罪不少人,康帝起先只是冷眼看著,眼见局面有扩大之势,便下旨控制。 只是当旨意下来,老八鬆了口气,以为此事他能够尽善尽美,不得罪任何的时候,在康帝心中—— 老八,已经没了夺得大位的资格。 权谋只是为了获得权势罢了,可是获得权势的下步呢? 难不成,还是要討好所有人,让朝堂上下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皆大欢喜之態吗? 大烟之事,明摆著是动摇国本社稷的祸患,可老八却为了一己私利,將此祸患漠视,这岂是明君之姿? 康帝对於自己手上的烂摊子,其实心知肚明,能够整肃朝纲,充盈国帑的,在这个时候,必须是一位能追缴亏空、整顿吏治的务实派皇子。 想到这里,康帝微微抬眼,看向站在前方,口中陈述京中大烟治理之跡象的庆禛,神情中微微带著几分不著痕跡的打量。 只听得康帝微闔双眼,似是不经意地开口询问,恍若谈论起寻常家事一般: “庆禛,若是你,对於治理大烟,你会如何?” 庆禛想到这些日子,看到的那些景象,眸光便是一凝,映衬著外边漆黑如墨的夜色,以及殿內摇曳掩映的烛火,脸上神色明灭不定,显露出几分冷肃来: “该杀的杀,该戒菸的戒菸,该绑进衙监牢的,绑进衙门监牢。” 康帝沉默了少许。 庆禛却微微皱眉,忍不住再度说起了荣国公府贾宝玉的事情: “父皇,荣国公府的贾宝玉,先前又是科举舞弊,如今更是在明令禁止,吸食大烟的情况下,仍旧屡教不改。” “儿子以为,此般祸害,如今仅仅只是暂夺其职,赋閒在家,恐怕未免有失公平,堵不住悠悠眾口。” “虽说荣国公府乃是四王八公之一,但是贾宝玉实在是不成器,父皇何不杀鸡做猴,也好让那些成日里无所事事,不事生產的勛贵惫懒子弟好好瞧瞧。便是不想著做出一番事跡来,但是父皇泽被这帮勛贵之家,偏生这群人不思著学成文武艺,如今却和父皇之旨意背道而驰,实在是——” 康帝垂目,只是缓缓开口: “如今还不是时候。” 这一番话,近乎明示。 印子钱,科举舞弊,吸食大烟,乃至於废太子、寧荣两府的荒唐事儿。 这桩桩件件,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整。 康帝都是一桩一桩,记在心底,只等著日后—再算! 或者说,等著將来新帝登基,再一一秋后算帐。 思即至此,康帝突然有些悵然。 他——终究还是老了啊。 要是放在年轻的时候,哪里至於这般优柔寡断? * 白天。 永和宫。 德妃所在的宫殿处。 雍亲王和老十四坐在下首,听著德妃在那絮叨。 只是仔细听下来,德妃口中所絮叨的,大多都是围绕著老十四。 原来也是这样的。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老十四年纪小,闹腾,再加上老四被抱养的经歷,这母子俩,天然就不亲近。 也是如此,庆禛据了抿唇,突然有点想念贾环起来。 第240章 甄姑姑和贾母的算计 第240章 甄姑姑和贾母的算计 老十四这个时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用余光看到旁边的四哥时,见他脸色平淡,可庆禛的脸色愈是平淡,老十四才愈发觉得不对劲,甚至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曾经和贾环无意中閒谈的话语。 按照贾环当时的意思,四哥其实很看重德妃这位生母,和他这位胞弟,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夹杂在一块儿,导致他们无法亲近起来。 如今因为有贾环从中调剂,老十四和庆禛的关係倒是比从前那种僵硬的状態要好上许多。 如今瞧见庆禛这个样子,几乎是瞬间,老十四便开口: “母妃,你就別操心我了,我在外头有四哥照应著。四哥待人一向仔细妥帖,什么事都替子想的周道,你与其操我,倒不如操四哥。” 德妃闻言,便瞪了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臭小子一眼,转而就开口道: “你还敢说?在宫里我给你操心也就算了,在外头你四哥都忙成什么样子了?这才刚马不停蹄地办完差事不久,我都想著他劳神耗费许多,不敢轻易和他说话耗神,你倒好,想著你四哥体贴你,竟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劳烦他!你也好意思说出这话来?” 听到德妃这一通不客气的训斥,老十四垂头丧气,耷拉著神色。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解无聊,101????????????.??????超实用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倒是庆禛,这会儿面上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但是嘴角却已经微微翘起。 他端起茶盏,掩盖住嘴角的笑意,似乎想要藉此也掩饰住极其愉悦的情绪波动。 见老十四在那苦著脸抱怨,老四也一切如旧,德妃总算是微微鬆了口气。 一时不察,倒是忘记了如今已经不是从前那般的关係。 往后对待老四的时候,也该多关怀几句。 老十四这孩子虽然有的时候顽皮了些,跟混世魔王似的,但有句话说的对,母子哪里会有隔夜仇呢? 她和老四僵持了那么多年,除了那个死去的女人,不就是因为老四刚硬,而她则是外柔內刚,母子二人都轻易不肯低头,所以才闹到现如今的地步? 如今老十四和老四的关係缓和了,老十四从中斡旋下,德妃也想明白了,母子之间的关係,哪里还会像是当初样? 等从永和宫出来的时候,庆禛却看到了贾家的人马。 等身边的小太监打听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是宫里头的甄姑姑將荣国公府的贾母给请宫来。 这甄姑姑说来也是康帝的乳母,皇帝都是她亲自奶大的,便是德妃等宫权在握的四妃在她面前,也要客气几分。 就是不知道这甄家乳母唤贾母突然进宫,所为何事? * 慈寧宫配殿。 这里就是甄姑姑所住之所。 等贾母来到此处的时候,她不免先是和这位昔日的老姐妹问好寒暄起来。 上次贾宝玉能从科举舞弊一案中脱身,全都要仰赖这位甄姑姑。 且因著后来江南学子爆发了那样大的事情,甄姑姑难免对於贾母有了几丝埋怨。 这样大的事情,以她奶大皇帝的经歷,定然知晓,康帝心中定然有所不满,甚至这份不满,很有可能还会牵址到她的头上。 因著这件事情,甄姑姑不免对於贾家也有了迁怒之情,以至於对於当初应下包揽此事去说情,也隱隱有了几分后悔。 只是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贾母自然也知道其中的意思,连著一段时日没有进宫来见甄姑姑,只是未曾想到如今贾环才中了个解元,就连这位眼高於低的甄姑姑,如今也想著要主动叫她进宫来说话了。 尤其是看著昔日老姐妹颇有些热情的神情,贾母不免心下更是唏嘘复杂。 只是,当听到老姐妹口中的话语时,贾母不免愣住了: “您的意思,是要替环哥儿寻门好亲事?” 甄姑姑笑得咪起一双眼睛,显得极其和善: “是极。环哥儿如今也算是高中了,以环哥儿的年纪,只怕考取进士什么的,还早了些,与其如此,不是趁早定下一门亲事。“ “般京中寻常人家的哥,到了环哥儿这般年纪,身上早就有婚约了。这环哥现如今还没有找到门当户对的姑娘家,这可就是你们贾家的不是了。这般好的儿郎,怎么到如今还没有个正经婚约呢?” 贾母闻言,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僵。 心中不免冷笑一声起来。 甄姑姑打得是什么注意,真当她不知道吗? 无非就是瞧著环哥儿如今出息了,想要让家族中的女子捆绑住这位乘龙快婿。 所谓一般寻常人家的哥儿,如今这个年纪已经相看姑娘人家,甚至於有婚约在身—.. 这也不难解释。 毕竟甄姑姑口中都说了,这是寻常人家。 如今环哥儿眼瞧著还能更进一步,若是真能够高中,別说是状元了,就算是一个进士,可是如此年轻的一个进士,再加上还有爵位在身,什么人家的好姑娘挑不著? 非得要你甄家的一个不出名的姑娘? 可惜元春那时候,京中没有一户人家,有环哥儿这般出息的存在,不然哪里就一定至於要送到雍亲王府,当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女史来。 这甄家——也配? 贾母心中老大不痛快,面上却又不得不露出一个笑脸来。 不痛快归不痛快,只是她如今心底还真琢磨起这件事情来。 眼下贾母还不知道贾环是什么意思,但瞧著他这副到了年纪,就要分府別立的样子,贾母心中不得不生起念头,想要將他彻底绑住。 自家的姑娘不成—惜春瞧著倒是有几分那个意思,但这丫头,素来就是个脑后生反骨的。 如今瞧上了环哥儿,只怕愈发瞧不起府里头了。 如今利用甄家的姑娘——似乎也不是不行— 贾母心中顿生念头,只是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只因为此刻,她又想到了另一个人一史湘云。 与其用甄家的姑娘,不妨试一试史湘云,若是史湘云能用,或许——这个选择更好。 谁让史湘云可是这位史老太君的娘家人呢? 贾母暗自思忖著。 > 第241章 三个臭皮匠 第241章 三个臭皮匠 从宫中出来后,贾母一直在心中暗自思索,关於这婚约一事。 说来也怪,这念头从前未曾在心底升起过,结果今日甄姑姑一提起,在贾母心中念头生了根,便好似野草一般疯长,转而就变得难以遏制起来。 贾府中,贾母思来想去,觉得此事並非一般小事,她如今年纪大了,在一些事情上,尤其是贾环的一些事情拿捏不定,转而就想爱著要同人商量一二。 至於找谁商量的事儿— 王夫人自然是要有的,但是如今这王夫人,眼瞧著也不中用的,贾母总觉得不甚保险,於是就想著再找另一个人商量,稳妥为大。 只是她思来想去,邢夫人不甚靠谱,素来也不算聪明。 李紈更是小辈,再加上她同王熙凤一般,如今心中都存了旁的心思。 若是有朝一日,荣国公府和將军府放在她们二人面前选择,王熙凤如何贾母还拿捏不定,但是对於李紈,她心中对於这位守节孙媳妇的选择,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贾母左思右想,倒是找到了一个好人选'= 贾敏。 贾敏虽然也喜欢贾环,但是贾母就不相信了,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还能不帮著自己这个母亲? 当初对於贾敏,贾母可谓是再怎么盛宠娇宠都不为过。 等贾敏和王夫人姍姍来迟的时候,看著贾母正襟危坐的模样,贾敏和王夫人心中都是一紧。 瞧著贾母这模样,倒似是有话要说。 贾敏不知怎地,心中念头直转,不知道这一回,荣国公府里又是要闹什么么蛾子。 待在京城的那么多天,贾敏也算是看够了娘家的荒唐事,以至於心中已经有了离去之意。 娘家——到底是不比往昔了。 只听得贾母斟酌一二,缓缓开口便道: “如今宫里传我,不是旁人,正是那位甄家的姑姑。” “这位老姐妹同我私下里说话,想要同贾家——结个姻亲。” 此话一出,王夫人的眼睛就顿时亮起。 甄家的姑娘? 那岂不是同这位甄姑姑有著千丝万缕的关係? 王夫人抻著脖子,都想要同宫中搭上关係,要不然也不会跟鬼迷心窍似的,公公说什么,就当真无一二话,將元春送到雍亲王府,只为了博一个过年出生的娘娘。 如今若是能让宝玉扯上同甄姑姑那儿甄家的关係,这岂不是一步登天,能和甄姑姑扯上关係? 有了这层牢不可破的姻亲关係,还愁甄姑姑不能帮忙,让宝玉官復原职,省得日日再这样颓废下去,甚至以甄姑姑的神通手段,便是更进一步—也不是不能。 想到这里,王夫人心中便好似有火烧一般,一面火急火燎,一面心中痒痒。 然而下一刻,贾母的话,如同当头冷水,泼在她的头上。 只见贾母意味不明地看了王夫人一眼,便缓缓开口: “宫中的这位老姐妹,口中指名道姓,说是要让贾环同甄家结上姻亲关係—.” 王夫人差点失声,就要喊一句一贾环、贾环、贾环——怎么又是贾环?! 哪哪都有他的事儿? 这种好事,怎么平白落在了贾环的身上? 反观贾敏,闻言顿时就攥紧了手。 贾环要娶甄家的姑娘? 这怎么行?! 贾环要是娶了甄家的姑娘,那玉儿怎么办? 玉儿如今好不容易身子才比以往好一些,且这女儿家的心思,林海当爹的不知道也就算了,贾敏哪里可能不知道呢? 尤其是听到贾环中了解元后,来自江南的一封封书信,黛玉其中想要来京城的意愿更是无比强烈。 贾敏这下子,哪里还不知道,这蠢丫头,说她平日里一颗七窍玲瓏心,但是千防万防,愣是没有防住这表姐弟之间,从江南到京城之间的一封封书信,以及——少女那朦朧而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更让贾敏忧愁的是,眼瞧著贾环对於黛玉,似乎没有什么旁的小心思,但是黛玉却早早对待贾环,与旁的男子不一般。 如今若是贾母真安了个婚约下来,贾环心无旁騖,没有甚么牵掛,要是真应承下来那她的玉儿怎么办? 一个是母亲,一个是亲生女儿,贾敏心中煎熬少许,便选择了自己的女儿。 横竖贾环不娶甄家姑娘,对於母亲来说,想必影响也不大,於是就见贾敏换了一副面孔,表面就露出笑脸来: “母亲!这倒是一桩极好的婚事。若是环哥儿娶了这甄家姑娘,咱们贾家就同甄家有了姻亲往来,两家关係更是牢不可破。” “如今有了这层关係在,还有那甄姑姑在宫中使力——只怕咱们贾家能藉此沾不少光。” “只是——”” 贾敏的脸上,突然又露出了惴惴不安的神色来。 贾母见状,眉心倏地一跳,连忙追问开口: “只是什么?” 贾敏嘆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仿佛抵不过贾母的催促,只得颇有些忧心忡忡地开口,就道: “亲,只是若是环哥不同意你当如何?” 贾母一下子愣住,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这也是她之所以想要王夫人和贾敏过来的最深层次的原因。 只是如今被贾敏点破,贾母脸上也不好看罢了。 贾敏继续开口: “母亲,环哥儿如今可是四品奉恩將军,咱们若是一味想要他顺从,那是不可能的事儿。眼瞧著他翅膀硬了,如今婚事只怕也不是咱们能够做主的。“ “母亲,要我说啊,还是快快歇了这心思吧。指不定將来环哥儿高中,还有皇上亲自指婚呢!到时候,说不定还有比甄家姑娘更好的存在。“ 贾敏觉得自个儿这话算是说对了。 但是她却未曾料到,贾母心中——恰恰不是这么想的。 她心中所想的是,就算要娶,娶一个甄家姑娘这样,对贾家有助益,但是主母岳家对於贾环帮助不一定大的人家也就算了。 可若是真娶了权贵家的姑娘,像是什么董家之类的,那还不得让贾环脱离掌控? 一时之间,贾母不由得深思起来。 > 第242章 贾母蛊惑,史湘云的决定 第242章 贾母蛊惑,史湘云的决定 贾敏的话,在贾母心中,非但没有起到想要的效果,反而起了反效果。 等到贾敏先行一步离开,想要给江南写信,同林海商量此事的时候,那边贾母和王夫人再度商量起来了。 王夫人这会儿回过味来了。 这娶甄家姑娘,对於贾宝玉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对於贾环来说—还真不一定。 要不然,应该贾环死命巴著,而不是甄姑姑主动来找贾母。 思及至此,王夫人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儿起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贾环不好过,她心中就高兴,於是王夫人总是心中妒忌,仿佛被万千蚂蚁啃一般,但面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攛掇起来。 贾母心中思忖,决定先试探史湘云的意思再说。 * 荣禧堂。 “老祖宗,你可算是想起我来了。云儿还以为,这段时日,您可是忘了云儿呢。” 史湘云始一进府,来到荣禧堂內,一面脚下步子风风火火,一面就像是往日那般,衝著贾母就开始撒娇。 贾母见到史湘云,脸上就如同往日一般,露出一抹慈爱的表情来,转而就搂住这个猴儿一般不安分的娘家內侄孙女。 她一面拍打著史湘云的后背,一面就开口道: “云儿,是你忘了我,还是我忘记了你?谁一出府门,就巴巴往隔壁去?你这话冤枉的了旁人,可是冤枉不了我。” 史湘云闻言,便是嗔怪出声: “老太太!” 叫出“老太太”这正经称呼的时候,贾母便是知道,这妮子怕是含羞了。 於是她心下对於接下来所说的事情,愈发有把握。 刚好,史湘云虽然出自保龄侯府,但是父母双亡,且叔叔婶婶当家,对於她並不好,贾母就算疼爱史湘云,但是在算计如今这件事情的时候,目光不免带上了几分审视。 贾母想到史湘云的家世背景,於是心中对於这个选择,愈发满意起来。 她用苍老但是养尊处优的手,缓缓摩挲史湘云的发顶,在寒暄了几句后,突然冷不丁地开口: “云,你可是对环哥有意思?” 史湘云本来在嘴边的笑声,一下子就停滯了。 史湘云看向贾母的目光中带著不敢相信,似乎不知道,这一个小心思,贾母是如何看出来的。 贾母笑而不语。 她虽然在男人的事情上糊涂,但是对於女儿家的小心思,可不糊涂。 贾母是过来人,这女子有没有开窍,心思有没有含春,她一眼看去,便能將这些清澈如水一般的女儿家,看得一清二楚。 史湘云对於贾环有没有旁的念头,贾母心中再是清楚不过了。 更何况这些日子,史湘云没少在隔壁將军府逗留。 要说缘何逗留,是因著那虚无縹緲的亲戚关係? 那还不如相信贾宝玉和史湘云之间的亲戚关係,来的更为靠谱。 贾母想到这里,表情就更加慈爱,对於史湘云低头耳语了几句: “—” * 永和宫。 康帝后宫不少,便是原先下江南的时候,每次回来,都要带上两三个江南女子。 江南女子秉性温柔和顺,兼之性格宛若解语。 要说这宫中四妃,谁的性格和这最相符,那就莫过於德妃了。 德妃年轻的时候,性子柔顺,顏色好,不然也不至於养大了两个皇子,如今眼瞧著还都立住了。 因著这份关係,就算是如今德妃年华老去,姿容不再恍若年轻时的那般婉约,康帝也乐意看在两个皇子的份上,给德妃几分面子,时不时来宫里坐坐,不忘记这位——“老人”。 如今康帝和德妃说说话的时候,不免说到了贾环。 贾环是四王八公出来的,也勉强可以算是家事来谈一谈,说起来,德妃不免问了一句贾环的婚配。 德妃倒是没有旁的心思。 她娘家不显,怕是攀不上这四王八公。 且以她对於康帝的了解,只怕他对於贾环——还有旁的安排。 这不,当德妃说起来这事儿的时候,康帝便笑著看了她一眼,手中落下黑子,缓缓开口便道: “朕对於贾环,已经有了旁的安排。” “朕对於这小子,倒是颇有几分喜爱,想著——若是他能够高中,倒是也不是不能安排一个钦点的婚配。” “就是不知道——这子喜不喜欢了。” 德妃闻言,手中落子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而就抬目,小心之余更多的是吃惊。 康帝亲自赐婚,还要看贾环喜不喜欢? 这贾环是有天大的面子吗? 还是说,康帝对於这小子,竟然如此看好,以至於这会儿甚至都还没高中,就想著给贾环安排赐婚,还得考虑起贾环喜不喜欢的问题。 这话说得—— 德妃左思右想,就算是贾政那个亲爹来了,也万万没有如此妥帖仔细的事儿啊。 * 將军府小院。 贾环给史湘云准备的小院,可比贾府要精致的多。 准確来说,贾府曾经给史湘云准备的,並不是小院,而是贾母屋子里的隔间碧纱橱。 以此,还芸芸说什么表示亲近之类的话语。 史湘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显得有些睡不著。 她脑海中,一直想著白天贾母的话语。 贾母口中信誓旦旦,说能帮她得偿所愿,只要她愿意帮荣国公府、將军府和甄家三头之间斡旋来回,贾母就愿意帮她。 可是—— 史湘云心中乱乱的。 嫁给贾环? 当贾母说出那话的时候,史湘云心中恍若雷击一般,顿时就清醒过来了。 她明白自己这些日子,究竟为什么不对劲了。 可是愈是这样明白过来,被迫点醒了那少女春心,史湘云心中就愈发苦涩起来。 只因为—— 贾母说得,赫然是对的。 如果没有贾母的帮助,以她史湘云的家世,定然是不能嫁给贾环的。 史湘云的心,仿佛泡在一汪苦水中似的,几欲想要窒息。 但偏偏在这种痛苦中,史湘云反而愈发清醒起来。 不,不能这般。 她喜欢环哥儿,但是她却不想要环哥儿恨她。 若是以贾母那种手段嫁给贾环,只怕下半辈子——. 她都无法得到贾环的垂青了。 思即至此,史湘云便在心中,缓缓做出一个决定— 第243章 藏地动乱,准备起军(四千字大章) 第243章 藏地动乱,准备起军(四千字大章) 当史湘云拒绝的意思传来时,贾母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她看著史湘云,心中微恼,面上却又不得不好声好气地开口说话: “云儿,你可是觉得,老祖宗说得有哪里不对?还是说——给你的条件,还有哪里不好?“ 史湘云听到所谓“条件”之语,心中有些不舒坦,但她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不在乎这一些,便也就掠过了,只是转而认真开口: “老祖宗,且不论我能不能嫁——给环哥儿,但这般手段,定会让环哥儿觉得不痛快。他若是不高兴,这事儿——我是不愿的。“ 看著史湘云说到“嫁给贾环”时,微红的脸颊,还有听到她那斩钉截铁的语气,贾母心中便是忍不住气急败坏,暗骂一句“蠢货”。 此刻,贾母心中不无惋惜,眼瞧著史湘云这般,怕是用不上了,既如此,只能找那位甄老姐妹好好想想办法了。 * 慈寧宫。 作为康帝乳母,康帝时不时就会来慈寧宫,同甄姑姑说说话。 这不,如今同甄姑姑说话的时候,甄姑姑小心覷了一眼康帝的神色,见他今日神色尚好,便有心想要开口说起贾环的事儿。 她心中琢磨少许,就开口道: “陛下,听闻如今京中,荣国公府出了个贾环,奴婢便是在宫中,也听人说起过,贾环年纪轻轻,便高中了解元,倒是惹得不少宫外的姑娘青眼。可见少年英才,令人见之欣喜啊。“ 康帝闻言,心中一顿,但不想要对於这位乳母多想,於是面上便笑了: “少年俊才,便是如此。要不然,自前朝以来,怎么就会有榜下捉婿的风俗渐起呢?” 见康帝態度和煦,似乎並无觉得先前那话儿有什么不妥,於是甄姑姑笑容愈发灿烂起来,一张老脸上,褶皱纵横,笑著便道: “陛下此言甚是。奴婢瞧著这般俊才,心中也是欢喜无限,心中难免想要掇一桩好姻缘。奴婢想著,甄家有女儿姿容甚美,配上这位贾环倒是—— 康帝笑容微敛,脸上不露喜怒,只是淡声说了一句: ”甄姑姑,贾环乃是四品奉恩將军。” 只此一句话,便让甄姑姑脸色煞白。 她看向康帝的目光中,带著一丝恐惧和不敢置信,似乎没有想到,这位伴隨著年纪越大,而越发仁慈的帝王,居然会对她这位陪伴他大半辈子的乳母,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同时,甄姑姑之所以恐惧,更是因为她——想到了曾经早年的康帝。 早年的康帝,杀伐果断,在权谋上更是冷酷至极,也就是现在年纪大了,手段愈发宽仁,只是看著眼下的康帝,甄姑姑还是不免有一种梦回当初的错觉,一时之间,心臟狂跳如雷,竟然难以言语。 话落。 康帝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就离开。 倒是身后,甄姑姑垂落下来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以至於她的內心,甚至有些惊魂未定。 * 康帝早年,曾经经歷平定三藩之乱的时期。 那个时候,早在被称为转世灵童的噶尔丹,在经歷师父以五世达赖的口吻授意后,先是遭逢一场大败,然后厉兵秣马五年,转而击败叔父楚琥尔乌巴什,成为准噶尔汗国大汗。 隨后他更是吞併天山南北,征服叶尔羌汗国,並迫使哈萨克汗国臣服,建立霸权。 其中,由於噶尔丹进宫漠北咯尔咯蒙古,土谢图汗部,迫使咯尔咯三部南逃投奔大乾朝,找这位中原天子求救。 隨后,康帝三次亲征,才平定了此番动乱。 最后噶尔丹暴毙,眾叛亲离,其下场也令其余蒙古各部落唏嘘警醒不已。 如今大乾虽是汉人皇帝,但其中天威莫测,看起来——似乎难以动盪。 眼瞧著这么多年过去了,康帝默许策妄阿拉布坦接管原本的准噶尔西部,禁止东扩,在这么多年休养生息的期间,准噶尔不断向西扩张。 其中,西征哈萨克,等到此番突袭拉萨,控制藏地的消息传来,同时还有密信策妄阿拉布坦更是煽动和硕特部罗下藏丹津,企图建立“准噶尔-青海-西藏”一带的防线联盟,京中的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 早在大乾初期,藏地便属於大乾之国土疆域,青海草场广袤,其中更有不少盐湖,策妄阿拉布坦此举,早已不能说像是先前西征哈萨克一样,在大乾的红线上蹦躂,而是儼然就是明晃晃打著要造反的旗號了。 这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局势顿时就紧张起来。 就连原本还在校场检验新式燧发枪的老十四,这会儿也不免心怀忐忑起来。 只是——真要说起来,他的忐忑,是带著少许兴奋的。 ”贾环,你说——要是真打起来,爷这是去西藏呢,还是不去呢?“ “但是不知道父皇让不让我去。母妃昨儿个才寻我去说话,说是如今战事渐起,想著要去藏地不放心,让我不要淌这浑水——“ 贾环看著老十四说起这话时,颇有些沮丧的样子,顿时就明白,这老十四心中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但是他也不点破,只是笑著问了一句: ”十四爷心下,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庆想著,思忖少许,看向贾环,还是忍不住吐露心中的真心话: “要不然——我去求求四哥?“ “男儿郎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总是无所事事, 在京中混吃等死?虽说我接过火墙的差事,但是环兄弟,曾经你对我说的做大將军一话,我可是一直都记在心底呢—— 那你未免记得也太久了。 贾环默默在心底腹誹一句,他自个儿如今也是庆提起来,才想起来原本初见庆时隨口忽悠的话语。 犹记得那会儿老十四还一副少年模样,一面吃著炸鸡,满嘴流油,一边口呼要做大將军王的话语,结果也就是短短的一两年时间,他居然一下子成熟不少。 可见少年郎的变化,在这个年纪,是相当快的。 不过是一眨眼,仿佛人就长大了不少了。 堪称是一年一个样。 只是—— 说起这件事情,老十四的脸上,居然又露出了一副犹豫踟躕之色来。 贾环见状,便有些好奇: “你和四爷爭执了?” 老十四老大不高兴,对著靶子,又是一发发枪,转而就开口道: “我倒不是和四哥吵架了。而是——四哥麾下还有年亮工如此大將,我虽然身为皇子,但到底年幼。反观年亮工,出自年家,先前更是立有不少功劳。便是傻子也能料想到,在此番人选之中,四哥会选择谁——“ ”我若是亲自上前,这岂不是自取其辱?“ 老十四说起这话,似乎显得很是无精打采。 倒是贾环闻言,便仍然笑著开口: ”你若是不问,不去试一试,又怎么能够知道呢?“ 眼看著老十四远去,贾环看著校场上的军备,不免就凝神打量起来: 皮面铁甲、明盔暗甲、震天雷、火门统还有三十发的定装炸药。 其中不少东西,都是经过贾环结合明清两朝的军甲,按照记忆中的歷史军事爱好者的了解仿照。 他虽然记性好,但是有些东西,不是光靠一句记性好就能够想出来的。 但是在封建社会,有权有势的好处就是,只要上头人一句话,下边便有不少能工巧匠能够帮忙想。 贾环不过是提了一句话,底下便还真仿照出了不少酷似这些甲胃的东西。 只是贾环也不是神仙,什么都知道,他哪里能想到,原本只是为了康帝的生辰礼而准备的东西,如今却因为青海和藏地突如其来的叛乱,转而情况愈演愈烈,这些东西——居然正好派上用场了。 只是——藏地—— 贾环看著这些火器,眼中掠过一抹深思。 * 此刻,因著藏地叛乱消息传来,整个京城局势一片动盪。 原本因著秋闈放榜,京城中尘器甚上的热闹传闻,都在这一场动乱面前,烟消云散。 除了雍亲王府外,其中八爷府更是聚集了九爷、十爷等人。 大爷府中的幕僚更是群策群力。 而要说此时,除了早早等候在此的鄔先生,隨后贾环、老十三、老十四还有年亮工、董崇山等人,也赫然在其中。 看到贾环的时候,董崇山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他的脸上停留少许时间。 贾环——他不是第一次见,但是如此近距离的打量,说来,董崇山还是第一次。 他缓缓收回目光,面上似乎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旁边的年亮工看了这老货一眼,心中却暗自冷笑一声。 这老东西面上倒是看不出异样来,只怕心中还对於贾环中了解元一事,有所介怀呢。 旁人不知道董崇山,年亮工凯覦九门提督之位许久,奈何这位置被董崇山死死占据,他没少私底下偷偷和董崇山较劲,因此对於董崇山的想法,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如今这事儿,放到今儿个藏地动乱的大事面前,那都只能算是小事儿罢了。 年亮工兀自在心中压下,转而便开口道: “四爷,藏北地势复杂偏远,且地处高寒地区,多有无人区域。且有噶桑嘉措所在,只怕策妄阿拉布坦会藉由此宗教缘由,煽动情绪——“ 年亮工不过在消息传来的短短时间內,口中便分析出此番藏地动乱的诸多形式。 旁边的庆听了,张了张嘴,訥訥想要开口,但是在这般情形下,不免有种羞愧之情。 他只想著当大將军王,但是在情势分析上——却不一定能入年亮工一般鞭辟入里。 这让他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却在这时,年亮工突然斩钉截铁地表示: “四爷,臣倒是有一计。准噶尔多以轻骑兵为主,擅长高原作战,既如此, 不如便用火器对冲、压制。以朝廷之势,从青海入藏,进入藏北,一举攻克策妄阿拉布坦此逆贼。“ 此言一出,庆镇还真思考起来了。 没办法,庆禛虽然擅长干实务,但他在出兵打仗上,在贾环看来——真有点老实人的感觉。 这不,听到火器这话的时候,庆禛皱眉思忖,贾环本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这会儿,庆却急匆匆地开口: “四哥,万万不可拿此法去与父皇商討啊!“ “清军多为內地士兵,不熟悉高原气候,容易因为冻、饿等缘故减员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火器一事,不可行!“ 听著庆这斩钉截铁的话语,那边年亮工眸光便是一沉,只是想著十四爷和四爷的关係,只得问了一句: “十四爷何出此言?” ”火器压制骑兵,此乃兵家堂堂正正之策。“ 庆听到这话,瞬间就感觉占据智商高地,淡笑一声就道: “藏地高原昼夜温差大,夜间冷凝水汽易渗入火药桶或枪管,导致火药结块。” “且藏北,诸如那曲地区等地区,容易多发雨雪,燧发枪暴露在外时,火药极易被淋湿失效。“ “年將军怕是有所不知吧?传统的黑火药,极其容易吸水,到时候燧石打火,若是受潮,缓慢燃烧,射程和威力都会锐减。若是火药完全淋湿,无法点燃,在战场上,危急关头哑火,到时候,命悬一线,功败垂成,那年將军,又当如何?年將军若是採用此法,当得起这罪吗?“ 看到庆禛和庆祥颇有些讶异惊喜的目光,庆便不免有些窃喜。 这样看来,他倒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只是话又说回来—— 庆祥眉头微蹙,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策妄阿拉布坦狼子野心,如今已经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了。只是话又说回来,罗卜藏丹津摇摆不定,若是进入藏北,爭海,难免会有腹背受敌之患。我大乳军队一向仰赖火器,若是没有火器驰骋,那又当如何?“ 这个时姿,贾环微微抱乡,就在眾人的眼神下,站出身,微微一笑开口就道: ”四爷,臣有一法,可以应对高湿度作战,令火药、燧发枪受潮的动题。“ 而这个问题,早在上辈子十八世纪的欧洲,就已经面临。 > 第244章 安排人手,波澜起 第244章 安排人手,波澜起 贾环所言之法,其实就是雷汞底火之法。 所谓的雷汞底火之法,实际上就是通过雷酸汞和氯酸钾这两种化学元素,形成一种通过撞击、 摩擦,只需要极少量,就能够引燃的爆炸化合物。 通过击锤撞击,雷酸汞爆炸,產生高温火焰,进而通过传火孔,进一步引燃枪管內的火药。 这种雷汞底火之法的优势就在於,完全密封,防水性比起单纯的油纸包裹火药要好许多,更遑论是裸露在外的燧发枪开放式火药池。 但实际上,以大乾朝如今的水平,想要製造雷汞底火,会有所受限。 只是眼下——养在贾环庄子里的那位欧罗巴英吉利贵族一白谨言,也就派上用场了。 白谨言出身没落贵族,而贵族的起源就来自於枪和火药,自然对於这种雷汞底火之法有所掌握0 白谨言来到大乾,为的就是財富和权势,眼下贾环给他这么一个机会,不仅仅只是各取所需那么简单,若非有贾环依託的门路,白谨言只怕空有火器製造技术和雷汞底火手段,也找不到把这投名状要交给的人。 但是眼下,有了这条登天梯,只怕用不了寿辰送礼,白谨言就能立下功劳,得偿所愿,有所一官半职了。 至於能不能越过贾环——贾环並不担忧。 在这点上,康帝和一眾皇子,虽然接受来自欧罗巴的天文、数学、科学等,但有一点——即便是老八庆裸,心中想的也是一样的。 那便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论是红毛番、沙俄还是英吉利,对於大乾来说,都是外族人,给个一官半职也就算了,难道还真能大权在握? 不过多些虚名罢了。 闻得贾环之语,那边庆禛看向贾环的目光,便露出几分笑意,他有些惊讶,但真要说起来,却也没有太过惊讶。 仔细说来,自从认识贾环以来,似乎贾环便总是如此。 只是—— 庆镇、庆祥乃至庆平日里对贾环熟悉,但是年亮工和董崇山,目光却微微有些狐疑。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不是还要科举么? 哪来的閒工夫,看那么多的杂书和閒书? 要知道,董崇山可是知道,平日里董玉为了考取科举,虽然对於西洋科学等东西,为了投圣上所好,有所涉猎,但他难免所学不精,只是蜻蜓点水而已,反观贾环口中信誓旦旦,倒不似只是浅尝輒止的样子。 * 等到贾环从雍亲王府出来,回到將军府的时候,荣国公府门口的小廝瞧见了,眼神一闪,见贾环抬脚跨入门槛內,便转身往荣国公府內跑。 焦大回头望了一眼,便冷哼一声,有些不痛快:“这荣国公府黏在將军府边,好似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平日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只怕府里头的主子,眼珠子都要黏上来了。好在將军府篱笆扎的严实,才没让他们打听太多的消息。” 贾环开玩笑调侃:“这有什么,往后你也往角门那一站,只需一天,保准你打听到的消息,比荣国公府打听咱们了一个月的消息还要多。” 焦大仿佛想到那个画面,差点被逗笑,只是嘴上说了一句:“就荣国公府的消息,不外乎是爷们又吃了几个嘴子罢了。” 贾环沉默,这焦大的嘴——当真是越发刁钻了。 如今眼看著,赵姨娘都要不如他了。 * 荣国公府。 当门口小廝的消息传来时,荣禧堂內的贾母人等,原本还在同匆忙回来的贾政说话,如今听见这消息,纷纷抬头。 贾政倒是借著荣国公府和贾环的光,知道一些风声,他这么迟来到荣禧堂,也正是因为他与门客畅谈“家国大事”。 此番,贾政不免开口便道:“如今京中因著藏地的事情,不免有所动盪。如今环哥儿现在才回来,怕不是同人商量事情去了。” 王夫人撇撇嘴,想要反驳贾环能商量什么,但是想到以贾环的爵位,还真能商量的时候,她心中又是一梗。 她心中老大不痛快,贾政看了看说起这些事情,比那薛霸王还要像是呆头鹅的贾宝玉,他就冷哼一声,看向贾宝玉,开口就道:“你如今赋閒在家,整日无所事事,倒总是在外游荡,怎么没有想过趁此机会,建功立业。此番藏地动乱,若是能够一举歼灭那策妄阿拉布坦,说不定便是四品將军,也不在话下。” 贾宝玉木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恐。 父亲在想什么? 带兵打仗? 且不说他贾宝玉有没有那门路,单说他自己,贾宝玉心里就门清,他文不成、武不就,真要上了战场,不说建功立业,只怕不被乱箭射死,已经是祖宗庇护。 上一回在江南,有通灵宝玉救命,可是如今通灵宝玉已经有裂纹,难不成还能救下他第二回? 贾宝玉自然是不信的,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即便他再惧怕父亲贾政,此刻也疯狂摇晃著脑袋:“父亲,儿子——没这能耐。横竖天塌下来,还有那高个子顶著。朝中文臣武將大人们,层出不穷,更有环兄弟那般人物,我——还是歇会吧。” 贾宝玉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中也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真要论起来,王夫人和贾母心中则更加不是滋味。 至於贾政,在全家人面前,落下老大一个面子,於是不免勃然大怒,当即豁然起身,指著贾宝玉,便开口道:“逆子!平日里混吃等死也就算了,如今要你干些正事儿,你却总是推诱推拒。建功立业,当是男儿所为,你还是贾家男儿郎吗?!” 贾宝玉心中万分委屈,这贾家男儿郎,也不全都是有建功立业的啊。 只是这话他可不敢对贾政说,但是有人却帮他说出口了这话,就见贾母听到这话,老大不高兴:“你朝玉儿撒什么气?玉儿还是个孩子,你何苦这般逼他?这男人成家立业,都要时间,你急,又有什么用?” 眼见贾母还是娇惯贾宝玉,甚至还替他驳斥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贾政又气又急:“母亲!” 贾母却微微抬手,示意鸳鸯上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便开口道:“你也没成家立业,这些年,不也是好好地被人叫做一声老爷吗?祖宗荫庇还在,何必又急於一时?难不成急,就一定能出好结果?这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出了差池,你又让宝玉如何是好? 又让我这一把年纪,该怎么做人?” “横竖男儿成家升迁,也並非只在读书刀剑上的事儿。先前那差事——不就做的好好的吗?宝玉不也隨了圣上去江南了么?若非那江南学子闹了那么老大一通事儿,又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贾政仔细一想,心中还有不得味,但琢磨著总归大差不差,於是也就这么算了。 倒是旁边的贾璉和王熙凤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蠢蠢欲动的样子,王熙凤给了贾链一个眼色,贾璉闻风而动,便连忙上前,让笑开口:“老祖宗,宝玉不去,我可以去啊。” 贾母还未曾说话,那边贾赦便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开口就道:“你当这是什么?想要安排人就安排人?你可曾有一官半职过?我都未曾上过战场,要你来凑什么热闹?” 贾璉被训斥了一通,闹了个灰头土脸,只是心中却还有些不忿。 等回了房內。 贾璉和王熙凤就开始嘀咕起来。 因著今天晚上这一通闹,不止是贾璉不高兴,王熙凤心中也老大不高兴。 凭什么贾宝玉能去,贾璉就去不成? 真要说起来,贾璉才是袭成府中爵位的顺位继承人,哪里有不顾著袭爵者,反倒是为了一个二房的子孙拼命打算的道理? 往日里,他们夫妇二人不明白,眼瞧著是手握府中中馈,可实际上呢?不过就是府中的一个大管家罢了。 如今好不容易想要上进,偏偏府中人一拦再拦—— 这一刻,就算是贾璉,也不由得对贾母和贾赦,有了怨气。 * 翌日。 趁此藏地纷乱,自然要起兵征討,贾环仔细思忖下,没准备前去征討,参与前线战事。 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他有神力,但顶多算个好將,可决定不能当师,而上了战场,刀剑无眼,更何况此行並非简单之事,单说那地方,就是高寒地区。 上辈子有一句话流传,说是体质越好的人,越容易有高原反应。 其实准確来说,不是这样的,是因为体能强者,基础代谢率高,静息状態下对於氧气的需求量更大,且体能强者对於缺氧更敏感。 贾环上辈子不算体质好的人,但这辈子绝对算是。 高寒地区,变故太多,贾环给自己制定的路线便是从龙之功,一路科举,眼下为了博一个虚无縹緲的功劳—— 以他的心性——不会如此选择。 不过,这会儿贾环倒是在询问柳湘莲,关於前往藏地平乱一事。 柳湘莲武艺高强,却一直不愿意来贾环这里求一个一官半职。 一来是拉不下面子,二来也是不愿意拿自己的事儿劳烦贾环。 只是贾环主动提及藏地平乱一事,柳湘莲却有些踌躇了。 贾环见状,便微微一笑:“湘莲,你心性洒脱,恣意妄为,我本不想要让你进朝堂,谋求一官半职。只是最近——我却听说了一件事。听说——你对我二姐姐有意?” 二姐姐,自然就是迎春了。 柳湘莲的脸色,噌得一下,红了个彻底,但饶是如此,他还是一咬牙,拱手就道:“此事都是湘莲不对,环三爷莫要怪二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湘莲的错。只是湘莲对於二姑娘,並非是所谓的狎昵轻挑之意,湘莲自知身份微贱,不敢求娶二姑娘,恐污了二姑娘身份,只愿意长长久久地看著二姑娘——” 说著,柳湘莲面色仍旧涨红,但是话语却说不下去了。 贾环便笑著望向他,只是不语,见柳湘莲张了张口,似乎想到迎春往后嫁与他人,柳湘莲原本满肚子设想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柳湘莲说不出来,贾环却帮他说了:“你能看著二姐姐嫁给旁人?莲兄,你若是真能眼看所爱女子嫁与旁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无能为力,二是不爱而已。” “莲兄,你觉得——你是哪种?” 柳湘莲被贾环这一番话给点醒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想起贾环之前所说的藏地平乱,还有他去藏地容易呼吸困难一事,这一切——似乎都明朗起来。 慢慢的,柳湘莲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他看向贾环,神色微凝:“还请环三爷替我安排。此番进藏,若是湘莲埋骨异乡,还望环三爷切莫让二姑娘过分悲怀,另觅良人。若是湘莲有幸觅得一二功劳,到时候,请环三爷帮忙牵线一二。” 此时,柳湘莲已经彻底清醒。 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宛若重石一般压在他的心头,沉甸甸的,难以去除。 古往今来,多少一厢情愿的苦命鸳鸯,都败在了门当户对四个字下? 只是,柳湘莲不是那起子做梦的穷酸书生,不会总想著要有话本子当中的才子佳人之话。 只因为他虽然性格清傲,但自小家境没落,也算是饮尽人情冷暖,柳湘莲深知,古今往来,门当户对能流传至今,也並非是没有道理的。 以他如今之力,想要求娶迎春未免过於困难。 不若趁著如此机会,就此一搏,说不定还能搏取一份功劳富贵。 等柳湘莲再度走出將军府的时候,眼瞧著外头风和日丽,秋高气爽,微微呼出一口气,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忐忑、彷徨又或者是激动? 或许兼而有之。 不过等他再度往前走时,却不想,看见了一个熟人一贾璉。 贾璉如今也在贾环身边偶尔帮衬著,因此也认识柳湘莲,眼瞧著这么一个风云动盪的关头,柳湘莲从將军府走出,又看到柳湘莲这么一副样子,他心头一动,就主动上前一步。 第245章 暗流汹涌,庆褆的怒火! 第245章 暗流汹涌,庆褆的怒火! 贾璉站於柳湘莲身前,笑著开口:“莲兄,今日倒是巧了。平日里想找你吃杯酒,都找不到你的影子,如今倒是没想到,我才刚一出府,就瞧见了莲兄。” 说著,贾璉表情一顿,不免做出打听的样子,小声道:“湘莲兄,如今京中动盪,这环哥儿更是忙的脚不沾地。这个紧要关头,你来將军府——可是环哥儿找你有要事要商量?” 这事儿已经做下决定,但柳湘莲並不想要说出口,奈何贾璉出自荣国公府,与贾环素来亲近,此事若是眼下推拒,不肯告诉,两边未免有些尷尬。 想著,柳湘莲便隱约透露了几句。 谁知道贾璉听到后,顿时就心生羡艷之情,转而便开口道:“湘莲兄,你当真是极好的运气。能有环三爷帮衬,谋求一个把总的位置。这把总驻守汛地,说来,倒是更加適合你。你初次上战场,让你衝锋陷阵,未免有失稳妥,如今这般想来,这抉择竟是极好的。” “倒是我————” 说到这里,贾璉便是微微嘆了口气。 柳湘莲见状,不免有些疑惑,发问:“璉二哥,好端端的,你怎么嘆气了?” 贾璉看著柳湘莲,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不免嘆息一声:“湘莲兄,你是不知道,这一个正八品的把总,我便是想破脑袋,也没人替我安排。 若是年轻时,我没有妻子儿子,我便是豁出脸面,也要去找环哥儿,替我安排一个职位,好上战场廝杀一二。” “只是如今,我已经成家,便是心中有再多的想法,也要顾及身后妻儿。若是我一去不返,那我妻儿又当如何?” 想到贾府中如今李紈和贾兰的处境,贾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就这。 还是贾环平日里多有照拂的后果。 可是就算是贾环照拂,也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顾及到,若是贾璉身死,依著贾赦的荒唐,邢夫人的漠视,王夫人的落井下石,只怕奶奶和衡哥儿,都形如槁木,府中无人能够帮衬了。 柳湘莲闻言,心中倒也复杂的很。 贾链虽然有的时候,还有些不著调,但是这话,他可以听出来,確实出自真心,並非妄言。 * 柳湘莲离开后,贾环今日,倒是又迎来一位“老朋友”。 这位老朋友不是旁人,正是九爷庆。 说起来,自从建立將军府后,庆上门的次数,倒是没有那么多。 一来是他乃皇子,轻易不上门拜访。 二来嘛,自然是因为贾环如今跟四爷等一派走得近,反观老九,跟著老八、老十混在一块儿,而老八对贾环多有招揽,贾环这廝却油滑,每每打著几个哈哈,便当作一笑而过。 时日久了,要说庆心中毫无芥蒂,怎么可能? 他本就是心高气傲之辈,更是京中被人捧著的財神爷,此番上门来,贾环心中也是在思量,庆所为究竟是何事。 谁知庆此番入內,脸上居然是一派喜气洋洋。 贾环见了,不免心中纳罕。 藏地出了那样的事儿,这庆之喜从何来? 想到这里,只听得庆笑著开口便道:“贾环,如今我上门来,是想要同你说一件事儿。此番藏地平乱,八哥麾下的秦錚委任先锋营大將。” “此番前往藏地平乱,事情非同小可。秦錚虽然是先锋营大將,但毕竟少年將军,对於军中不甚熟悉。我想著,你出自荣国公府,寧荣两府的寧国公和荣国公乃是武勛起家,史老太君的娘家人保龄侯史鼐,更是任青海节度使,掌控地方驻军。” “此番平乱,我是想要借贾环你的关係,同寧荣两府,商量一二。你我同为大乾子民,更应为陛下分忧,此番平乱,应当眾志成城,好让那策妄阿拉布坦,好生知道我大乾的厉害!如今我大乾虽然数十年来未曾起波澜,但是其中轻骑兵等,同样也是动若脱兔的存在。” 贾环不语,只是端起一杯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庆脸上笑容就愈发灿烂,居然主动站起身,將手搭在贾环的肩膀上,笑著开口就道:“环哥儿,这事儿若是成了,我也不会白白让你操劳。此番行军粮草调动,我也参与一部分。” “你我相识一场,环哥儿,我明人不说暗话,这行军打仗的油水,可比你府上库房的锁头还鬆快!单说粮草採买这一项,户部拨十万两银子,沿途州县漂没”三成,经手官吏'火耗”两成,剩下的...嘿嘿,掺些陈米沙土,横竖饿不死那些丘八便是。” “更莫说那些军械鎧甲,不说像是什么锈刀,擦层油充新货,烂甲刷遍漆报精良,倒手就是翻倍的利!这事儿就算咱们不做的那么过分。但是那些藏战后缴获——金佛唐卡、 玛瑙蜜蜡,隨便报个'战损”,够养活三辈子了!” 说这话的时候,庆还眯著眼睛捻手指,活脱脱就是一个钱串子的样子。 贾环低头,浅酌了一口茶水,眼神却是微微冷了下来。 见贾环不说话,只是低头吃茶,庆还以为他这是心动了,於是便又扭过身,自顾自地坐下,转身便笑著品起这里的茶水来。 一边尝了,他一边摇头就道:“环哥儿,你这龙井虽好,到底比不上父皇那边的雨前贡品龙井。且此时喝,未免过了时节。我这里倒是给你留了一份武夷山那几株老茶树。” “你可要知道,统共就出了三斤大红袍,连父皇那儿都只得了半斤!这茶啊,采的是三叶抱一芽的顶嫩青。这滋味儿——那叫一个香!” 话语落下,贾环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脸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瞧著不那么真切,只是开口:“茶,我谢过九爷,但还是不吃了。” 老九脸色一变,凝眸就朝贾环看去。 就见贾环淡声开口:“九爷,这钱財再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事情轻重缓急,九爷可要分清楚。银钱这事儿,以九爷的手腕,什么时候赚不回来?何苦偏要在这个上面动手脚?九爷可是想好了,若是陛下知道了,天子煌煌威仪,龙威浩荡,九爷——又是否能够承受呢?” 庆闻言,神色颇有些惊疑不定。 先前八哥让他使力的时候,可没有说过这些话。 只是——这兵马粮草贪墨一事,这不是开朝以来,素有的风气吗? 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便是父皇也是这般认为。 只不过是因为父皇年纪大了,对於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这种事情,才多了起来。 可是,早不抓,晚不抓,父皇当真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抓吗? 庆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只是他嘴上还强撑著,在那嘴硬:“这种小事,怎会惊动父皇?环哥儿你怕是不知晓,这次去藏地平乱,先锋营还有秦錚在。秦錚乃是我八哥摩下的少年英才,身负神力,说起来,怕是比你也丝毫不逊色。此番爭夺先锋营大將之职,秦錚力压大哥麾下的將领,就是父皇都对他寄予眾望,只等著秦錚立下功劳,到时候便又是一番可塑之才。” 对於庆暗暗拿贾环,同这位秦錚相较量的说法,贾环笑了笑,表情似乎很是真诚,看起来完美无瑕,无懈可击:“哦?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祝秦將军凯旋而归了。” 庆一哽。 这贾环——难不成就没有一点要生气的意思吗? 贾环確实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他眼下更关注的,是庆话中另外的一些细节。 秦錚——力压大皇子手下的將领,才夺得了这个先锋营大將之职? 就是不知道,眼下大皇子庆禔心中,又是如何思虑了。 * 大皇子府中。 此刻。 就像是贾环心中揣测的一样,眼下的庆禔,著实有一些恼怒,甚至不顾书房內还有旁人在,就猛地將茶盏摜在案上,指节捏得发白:“老八倒是好手段,连先锋营的差事都敢伸手来抢!那秦錚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乳臭未乾的黄口小儿,仗著在兵部衙门背过几本兵书,就敢顶著祖宗余荫的名头招摇过市!” 语罢,庆禔便又是冷哼一声:“当年本王在西北真刀真枪廝杀时,他还在拿著兵书摇头晃脑做那书呆子!还说什么力压眾將?分明是老八在御前搬弄唇舌!秦錚那点拳绣腿,连我摩下老卒的刀鞘都摸不著。” 此话一出,庆禔书房中不少將领的脸上,也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大爷虽然脾气急,但是对待手下人却是没的说。 尤其是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更是有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时候。 所以才某些时候,彼此之间,反倒是更加熟悉。 这不,现在就有一个此行也要一同去藏地平乱的將领,就拍案而起,眉峰紧锁:“让秦錚这等未经战阵的毛头小子统领先锋营?八爷他们莫不是把打仗当成了儿戏! 藏地地势险恶,那策妄带领的准噶尔凶悍如狼,岂是纸上谈兵就能应付的?” 旁边又一个大腹便便的將领开口道:“那秦錚不过仗著几分蛮力,在京城里博了个少年英才的虚名。可战场不是校场,刀剑无眼,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八爷他们坐在高堂之上,哪里知道雪域高原的厉害?” 说到这里,似乎也点醒了原本还怒气冲冲的老大,这会儿庆禔目光沉凝,停下了踱步的举动,转而眼神如刀子一般:“先锋营乃全军锋刃,关係万千將士性命。让个心浮气躁的小子带队——老八若是执意如此,吕东,你记得在沿途设立粮站,叫兄弟们警醒著些,莫要被人拖累了。” “藏地到底天高皇帝远,如今消息传来,只怕那里局势又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动盪。 其中还要经过青海进入藏地——万事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眼看气氛沉凝,那吕东自知说错了话,摸了摸后脑勺,反倒是安慰起庆禔来:“主子爷,您且宽心,事情还没有坏到如今您想的地步,都是臣多嘴了。听说贾环府上那些英吉利匠人,近日改良了燧发枪,说是专为雪域苦寒之地所制。纵使藏地风雪侵肌,火绳难燃,这新式火枪照样能击发如雷。听说那英吉利匠人,似乎叫什么——白谨言?” 这事儿吕东知晓,庆禔自然也知晓。 只是—— 他虽然知晓,但还是不免感慨,燧发枪、雷汞底火—— 这往来的外邦人那么多,偏生这般能人就让贾环遇到了,这贾环的运气,还真叫人羡慕啊。 只是,运气好,也只能占一半。 就像是这次,虽说藏地平乱此行危险,但危险与机遇並存,贾环留守京城,瞧著倒不符合少年人的心性,只是以庆禔的性格,不免感觉惋惜。 虽说此举稳妥,但举荐白谨言之功劳,哪里有亲自前线纵横驰骋,取敌人首级那般痛快,功劳来的那般直接? * 要说在这段时间內,被不少人嘀咕的白谨言,嘀咕归嘀咕,但实实在在的,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只是在这段时间內,白谨言谁也没找,等到出门后,他第一个找的——却是贾环。 此刻。 贾环的將军府內。 白谨言站在贾环面前,行了一个大乾朝內的礼节,这礼节同英吉利的不一般,但他眼下做起来,却极其顺手。 行完礼后,白谨言便缓缓开口道:“若非贾大人执意在御前呈递火器图纸时保留我的署名,此刻我恐怕仍在庄子里终日与铁屑为伴。” “我只是一个被故国放逐的落魄贵族,用大乾的话来说,不过是丧家之犬。贾大人之恩,对於我来说,如同再造之恩。” “这份恩情,我白谨言没齿难忘。” 贾环看向白谨言的目光中,带著一丝感慨和欣慰,只是话到了嘴边,他却笑著开口:“这下子,你不怕我吞没你的功劳了?白大人如今吃饭,可算是能安心了。我在城郊养了白大人那么多天,白大人还是如此消瘦,一来是过於辛劳,二来嘛——可见也是忧思过重了。” 此话一出,白谨言又羞又愧,心中打著草稿,想著如何开口才是。 > 第246章 林海谋划进京 第246章 林海谋划进京 对干白谨言所说的话,贾环本也是顽笑,白谨言也能听出来。 饶是如此,他还是认真开口,衝著贾环郑重道:“环三爷,此番大恩,放在大乾,你便犹如我白谨言的再造恩师,再生父母。往后若是有什么差事,只要是我白谨言能做的,我便任您差遣。” * 乾清宫。 康帝看著下首的庆禛等皇子,揉了揉呈现出“川”字的皱痕。 此番藏地平乱,康帝要忖度的,除了行军打仗之事,还包括粮草輜重的拋费。 粮草、燧发枪、輜重—— 方方面面,都因为两个字发愁一“银钱。” 眼瞧著前儿个才追缴了户部欠银,但是这大部分的户部欠银,都用去修浚河道、修筑堤坝,还有河北直隶等地賑灾。 像是一部分人家,还有一部分的欠银,尚未追討回来。 眼下国库的银子,所剩不多,真要说起来,此次藏地平乱,还不知道要靡费多少银钱,这银钱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偏生康帝也隨意横徵暴敛。 眼下他找庆镇、老十三等人,商量的正是此番藏地平乱军费的事情。 至於老十四为什么不在,自然是因著他主动请缨,康帝也想著要磨练他,就给了这小子一个歷练的机会,出去长长见识,也顺带著见见血。 而老十三虽然擅长上马征战,武艺非凡,但到底康帝还顾及他的膝盖,也不好主动说些什么,於是父子俩就揣著明白装糊涂,老十三就跟著庆镇,一道办事起来。 索性他素来是个仁厚的性子,倒也不会因此心生怨言,只是瞧见庆那兴高采烈的样子,老十三难免还有些羡慕。 还好——还有四哥和贾环在,只要有他们在,他终究不是一个人踽踽独行。 言归正传。 说起银钱,庆镇略作思忖,想起埋在江南扬州的暗子林海。 也就是扬州的巡盐御史,掌管盐道的林如海,庆镇心头便缓缓浮起一个念头,他斟酌片刻,便缓缓开口:“父皇容稟,儿臣以为江南盐商积財甚巨,其富可比王侯。彼辈歷年把持盐利,广置园宅、蓄养优伶,奢靡无度。儿臣层听闻,仅徽州江姓盐商一季所获盐利便足抵三卫所半年军餉。” “若仿前朝旧例,或可知晓其中利害。说来,或许可让盐商捐输军费,又或者是利用临时盐税,以充作军需。如此一来,既不伤民本,又可解藏地平乱军费的燃眉之急。” 康帝闻言,倒是也觉得,此法不失为一个举措,只是其中还有一个难题:“江南盐商,沆瀣一气,其中各大商贾更是盘根节错。若是贸然行事,恐生动盪,尤其是在眼下,就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康帝话语落下,旁边的老十三灵光一闪,便冒出一个极其熟悉的念头来:“父皇,既如此,何不让仿照京畿周遭修筑水泥道路的举措。既然盐商腰缠万贯,不缺银钱,何不用名来诱之?” “自我大乾开朝以来,士农工商,其中商贾地位愈发低下。自太祖爷定鼎以来,盐商子弟虽坐拥金山银海,却因祖上操持贱业,三代不得科考。然而,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举。若仅仅只是功劳立碑,以那些江南巨富盐商的眼界,恐怕还不一定看得上眼。” “既如此,儿臣觉得,父皇或可稍稍开恩,给捐输前五的盐商特批科举资格,既不动国库分毫,又能让那些捧著银子没处使的盐梟们爭破头。横竖不过给他们一个改换门庭的机会,却可解我军燃眉之急。” 老十三此话一出,雍亲王和康帝皆是面露思忖之色,仿佛在缓缓忖度其中的意思。 大乾开朝以来,不让商贾后代科举,也是有道理的。 此法並非大乾独有,而是自古以来,延续至今的法子。 真要说起来其中的道理,一则是因为像是盐商、晋商、徽商等商贾財力雄厚,若是再掌握政治权力,很有可能形成独立於皇权的势力集团。 再者,也是因为以大乾如今的情形,必须以农为本,若是商人若进入朝堂,很可能会做出有关降低商税等决策,,影响整个大乾的国帑。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前人书中的《论贵粟疏》,就有批判商人“兼併农人”之现象。 而如此两点,並非全部的原因,其中种种原因,甚至可以写出好几篇长长的策论。 但是如今,老十三说的也並非没有道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皇商不同於普通商贾,就算不给出科举的恩典,但给出几个皇商的名头——似乎也未尝不可。 此法——似乎行得通,可解眼前燃眉之急。 见状,康帝看向老十三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讚许。 素来都以为,老四擅长处理实务等事,倒是未曾想到,老十三跟在老四左右,如今居然也学会了其中一二分精髓,虽说处事还有思虑不周,不够稳妥的地方,但到底念在岁数还小,有的是歷练的空间。 只是—— 放在曾经,若是能见父皇有如此嘉许的目光,庆祥自是喜不自胜。 可是如今,庆祥见状,心中居然只是淡淡,说不出是什么想法,倒也没有曾经以为的那般激动口仿佛——不过如此罢了。 * 藏地平乱的事儿,自从传到江南后,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 江南扬州林府的黛玉,总觉得爹爹有些忙碌。 母亲走了,虽说前儿个来了个旁支的妹妹,林云思,黛玉欢喜了一段时日,说话也有了伴儿,只是云思妹妹到底只是来做客,匆匆小住片刻,便又再度离去。 黛玉一个人待在府中,身边有雪雁那些小丫头,但是雪雁年纪小,自个儿还是一团孩子气,黛玉难免寂寞。 好在林海到底心中掛念著女儿,这段时日忙完了,便主动找到了黛玉,说起了一桩事情:“玉儿,这些时日,你轻易別出府,在府內安心待著便是。” 林黛玉胃烟眉微微蹙起,睫羽轻颤,眸光便带著一丝好奇不解。 只是黛玉素来就是一个通透灵秀的性子,早在林海幼年给她批命的时候,便说她乃是食神泄秀,心怀锦绣、才华横溢之女子,心思玲瓏,就算不似比干,也比旁人多一窍。 这一下,黛玉心思微转,便升起一个猜想:“爹爹,您近来忙忙碌碌,又对女儿说出这番话语,可是同京城传来的消息有关?” 耳听黛玉一语道破其中玄机,林海既是无奈,又是感慨。 林海摩掌了一下黛玉的发顶,微微一笑,也没想著要瞒著黛玉,转而开口便道:“玉儿,有些话,为父倒也不是不能同你说。想来你虽然待在府內,也听闻了京中传来的藏地平乱的消息吧?” “如今眼看著大军往西南走,只是其中路途遥远,行军军费、粮草桩桩件件的事儿,都逃不开银钱二字。” “虽说如今乃是盛世之景,可是你也曾读过书,亦知晓,盛世之下,也有饿殍遍野,国帑不丰,也是常有之事。” 黛玉眸光灵动,闻言眼神中闪过一抹深思,顿时就闻弦而知雅意,转而就了悟林海话语中的意思:“爹爹的意思是,此番忙碌,便是为了筹措军费?女儿左思右想,想来军费左不过是从盐商的手上抽出。《史记》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对於盐商而言,他们关心之利,银钱在次,名誉在前。” “若是想要以利诱之,只怕是名誉惑人罢了。” 黛玉此言,顿时让林海老怀甚慰。 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虽说如今身子好了,一家人也不再缠绵病榻,只是因著过去中毒的事儿,到底伤了身子,恐怕余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因著这个原因,林海一直把黛玉当做男儿来养,如今听得黛玉管中窥豹,他是既遗憾又欣慰。 好在他与贾敏私下商议,对於黛玉之夫婿择选,心中已经有所论断。 思及至此,林海看向黛玉,斟酌片刻,便透露了些许口风:“此中事了,说不得我林家要从扬州回到京城。到时候,你想要做什么,爹不拦著你。” 此话一出,黛玉先是微愣,转而脸色就噌得一下,红了个彻底。 原本瓷白的脖颈和耳根,此刻也是一片羞红,她绕著垂落在胸前的发梢,倏地起身,跺了跺脚,便似喜似嗔了一声:“爹爹!” 说完,她扭过身,一掀帘子,就进了里屋。 这下子,林海不好进去了。 他坐在位置上,拿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便笑著晃了晃脑袋。 唉—— 女儿长大了啊。 这个认识的出现,让林海既高兴,又有些惆悵。 * 京城。 荣国公府。 贾敏接到江南传来的密信和管家后,心中激宕,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般大事儿,她藏在心中,终究是觉得跟有块石头压在心底,恨不得找人吐露一二才是。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贾敏便是再傻,平日里跟娘家再亲,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事。 此事若是运筹得当,说不定老爷甚至可以官拜三品,再上好几步。 如此大事,岂能让寧荣两府的荒唐男丁拖累? 便是真要说,也只能跟贾环说才是。 说起来,林海和雍亲王认识,其中还少不了贾环的身影。 想到这里,贾敏对於贾环,便又增添了几分感激。 只是晚上在荣禧堂里吃饭的时候,贾敏没有说起江南的事情,倒是贾母,也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居然露出一副笑模样,开口道:“敏儿,说来,我还有一个玉儿,在江南也待得时日久了。我这个外祖母,居然还没有瞧见过我嫡亲的外孙女。” “你也知道,我自幼拿你当眼珠子宠,只等著你那玉儿来了,也好待在府內,让我这老婆子,也好生享受一二承欢膝下的欢喜。” 贾敏闻言,虽然总觉得有点不对味,但脸上倒也还算高兴。 毕竟怎么说,贾母当初也是真心疼爱她的。 只是下一瞬间,贾母的话一说出,贾敏的脸色就变了:“我那外孙女叫黛玉,这府里头的混世魔王叫宝玉,这双双一对玉儿,凑成一个好字,常伴我膝下,大家亲上加亲,那才叫一个好。” “若是能够如此,我也能够笑著瞑目了。” 贾敏闻言,笑容险些保持不住。 她心中都差点尖叫出声,不顾世家贵女的形象和修养。 让贾宝玉和黛玉凑一块儿? 怎么可能? 先不说贾宝玉是什么身份,前途如何,单说他有那么一个平妻在,那是断然不可能的事儿! 这府中上下的人,当真都是瞎子不成吗? 平妻? 自古以来,那是商贾之家才会有的下贱手段,哪个清贵体面人家,会有平妻的存在? 顶了天,也不过是个贵妾罢了。 若是黛玉嫁进来,成了正头奶奶,上面有一个面慈心狠的王夫人,惯会磋磨人,下边还有一个不省心,偏生地位不算低的夏金桂,这日子要说过得鸡飞狗跳,那还是好的。 真要嫁给了贾宝玉,以贾敏对干贾宝玉的了解,此番窝囊性子,定然护不住黛玉,將来有的是要给她委屈受,她那宝贝女儿进了荣国公府,哪里是嫁进了高门大户? 分明就是进了一个虎狼窝! 贾敏此刻心中不由得庆幸起来。 还好她没把江南之事说出口,若是真要说出口,只怕她和老爷谋划之事——真要不成了。 下首。 夏金桂挺著一个大肚子,听著眾人谈论林黛玉的事儿,她没有吱声,但是心中极其不痛快。 尤其是夏金桂不错眼地看著,更是没有错过贾宝玉眼中的好奇。 她的心中一阵淤堵。 满府上下,当真是忘记了当初的承诺了吗? 银钱是她掏出嫁妆底子的。 偏生当初说好,生下一个儿子,便让她做正头奶奶的话,如今愣是没有一个人记得。 或者说,有人记得,但刻意忽略不提。 想到这里,夏金桂忽然觉得肚子一阵剧痛,下腹一股热流倏地涌出。 她眉头紧锁,汗水大滴大滴涌出,转而就惊呼:“不好了”9 “我要——生了! ” 第247章 夏金桂產子,夏奶奶来闹!和离?! 第247章 夏金桂產子,夏奶奶来闹!和离?! 夏金桂这一声惊呼,顿时让在座不少人,將目光都放在她身上。 夏金桂平日里也没少惊惊乍乍,刚还是大家还不以为然,只是等王熙凤看到夏金桂脸上豆大的汗珠时,饶是王熙凤素日里不怎么喜欢夏金桂,此时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瞧夏金桂这样子,和前几次的装腔作势不一样,只怕是真要生了。 一时之间,荣禧堂內乱糟糟的,根本不像是个正经高门大户的样子,显然大家都没有丝毫准备口至於贾赦、贾政这俩男人,更是马不停蹄往外走,贾宝玉看著夏金桂那痛苦的样子,一时之间都惊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贾璉看不过眼,將这位兄弟拉住去,在外头候著。 厢房里,惨呼声不绝如缕。 王夫人在外边坐著,听著这惨呼,於是便不由得皱起眉头。 生个孩子罢了,这不过是每个女人都会经歷的事儿,偏生这夏金桂自怀孕以来,拿著鸡毛当令箭,没少因著肚子里的玩意儿耀武扬威。 王夫人攥紧手中的茶盏,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心中的念头愈发確定起来。 先前夏金桂为了怀上,居然敢对宝玉用那些个虎狼之药,害得宝玉至今为止,都伤了身子。 这事儿——王夫人只是因为夏金桂怀了孕,所以才隱而不发,如今夏金桂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王夫人自然就要一一清算夏金桂过去的所作所为。 听著惨呼声,外头,史湘云等人刚好也在。 这几个姑娘家,虽然未曾进里边瞧过,但是瞧著自厢房里屋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史湘云、薛宝釵和薛宝琴,脸庞悉数血色全无。 她们姑娘家家,哪里见过如此场面? 妇人生產,宛若半只脚跨进鬼门关。 偏生夏金桂孕期养得好,腹中胎儿较之寻常胎儿要大,生產也比旁人要难的多。 听著里面的痛呼声,便是贾宝玉的心是顽石所化,此时也不由得生出一丝害怕和动容来。 他虽厌恶夏金桂,贾宝玉素日里的混帐事更是罄竹难书,但他倒底也是不坏到流脓,尤其是这生与死之事,更让贾宝玉心生畏惧之感。 他这会儿呆呆地立在原地,只能浮现出一个念头。 还好生產的不是他。 * 而当天光熹微。 一缕天华破晓。 夏金桂唇色苍白,看著身边皱巴巴、红彤彤的婴儿,神色虚弱,但心中不无庆幸。 还好—— 还好最终熬过来了。 还好生的是个儿子。 若是王夫人不阻挠,只怕此次正房奶奶的位置,已经是板上钉钉。 可是夏金桂想起之前下药之事,心中惴惴不安之余,决定若是见势不对,就去娘家搬来救兵。 將对將,兵对兵,好好论一论其中的道理。 是,她夏金桂是下了药。 但是此药,並非只是普通的虎狼之药,若非男子身体虚,这虎狼之药,也不会有什么异样。 平心而论,退一万步,他贾宝玉在外边偷吃,难不成就没有其他的问题吗? 再者,自打贾宝玉要上进,先是读书,然后又是做官,前前后后,使了多少银子,贾府又掏了多少? 最终,还不是她夏金桂掏出自己嫁妆里压箱底的银子,好让贾宝玉上进吗? 可是若是真能进步,也就罢了,偏生瞧瞧如今的贾宝玉,功不成、名不就,银子是全用了,可是什么好处也没落著。 她倒要让妈来论一论其中的理儿,偌大的荣国公府,当真只有表面上的体面,余下的,都是些空壳不成吗? 夏金桂暗自决定,却在这时,等到房间里的血腥味褪去后,產婆便推门而出,笑盈盈地衝著王夫人等道喜:“恭喜老太太、贺喜太太,姨奶奶生了个小少爷!” “这小少爷五官灵秀,瞧著便是宝二爷的种。您要是不信,进去瞧瞧,这眼睛鼻子,可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產婆此番话落,那边王夫人和贾母倒是鬆了口气。 夏金桂归夏金桂,但总归是个大孙儿,沾著宝玉的光。 只是,王夫人瞧著贾宝玉那傻愣愣的样子,总归有些不痛快。 在她的计划里,头一个大孙子,应当是嫡出的哥儿才是。 且那哥儿的母亲,更该是来自诗礼簪缨之族的高门大户闺秀,哪里是夏金桂这等上不得台面人能够企及的? 想罢,等確认產房中的血腥味早已用艾草熏去后,王夫人才拈起一块帕子,转而轻轻压在鼻下,推门进入其中。 只是脚步落在帘子外时,王夫人的步子便顿住了,她接著就將帕子压得更紧,转而淡淡开口:“此番你为宝玉诞下哥儿,也算是有功。只是功过不能相抵,真要论起来,之前你给宝玉下那等子脏污之药的事儿,我都还未来得及与你计较。” “只是我荣国公府,到底不曾像是普通小门小户,动輒就是发卖打骂。贾家一门两国公,乃是四王八公之家,就算你不对在先,府內也要讲究体面。” 说到这里,夏金桂心中已然浮起不好的预感。 只是这会儿,她刚生產完,气还没有喘匀,只能瞪大了眼睛,听著王夫人那漫不经心的语调。 此时,王夫人继续道:“此番事了,我和老太太再三商量,不若就將你的孩子,先抱养在我膝下。” “咣当——” 夏金桂募然抬手,拼尽浑身的力气,就將旁边的茶盏打落。 茶盏四分五裂,上好的青瓷,此刻都化作一地的碎片。 王夫人被嚇了一跳,抿了抿唇,心有不满,只是这会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定了定心神,不管此时夏金桂究竟是什么心思,就继续开口道:“你可別以为,我是凯覦你一个哥儿。再多的哥儿,我难不成就没有生养过?只是,你也要认清你的身份!正头奶奶还没进门,就凭你,也想要將哥儿养在膝下?若是这般传出去,你让宝玉还如何娶正头奶奶?” 此刻。 房內一片寂静。 只有夏金桂粗重的呼吸,还有不断起伏的胸脯。 她因为生產时过於用力,此时根本难以开口,只能发出宛若拉风箱一般的锯木嘶哑声。 夏金桂双目充血,仿佛要透过帘子,看到外边一脸悲天悯人的王夫人。 若是现在王夫人站在夏金桂面前,只怕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直至將王夫人整个人都生吞活剥了,方才能略略泄恨。 王夫人知道夏金桂此刻心绪起伏,只是,她並没有对此放在心上,只是继续不紧不慢道:“你也是知道的,你虽然是妻,但前面还得加上一个平字。平妻,平妻,终究上不得台面,说到底,不过是个妾而已。你难不成,想要你的儿子,一辈子都掛著庶出的名头吗?” “你瞧隔壁府的环哥儿,就算再得意风光,可那又如何?庶子,就是庶子!只要我一朝还是嫡母,宝玉就在嫡庶上,压过环哥儿。嫡庶之分,涇渭分明。你且看著,我就不信,那贾环顶著一个庶子的名头,难不成还真能出入庙堂之高。真当外人所言,官拜一品,有那么简单吗?” 王夫人的话语,说著说著就偏了。 说到最后,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对著夏金桂开口,还是在对自己劝慰。 夏金桂突然笑了,笑得讽刺至极,一行清泪自眼角流下。 此时此刻,她明白了。 她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做高门大户的奶奶,难。 做高门大户的妾,更是难、上、加、难! 夏金桂现如今,才算是终於后悔了。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的话,她寧可嫁给低门小户的妻,也不要嫁成高门大户的妾! 是啊,平妻、平妻。 说到底,不过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而已! 夏金桂的笑声讽刺,但正是这一声讽刺的苦笑,却彻底触动了王夫人敏感的神经,她转而就拧紧眉头,冷哼一声:“你觉得这是屈就你的?夏金桂,你不过只是商贾之女,你真以为,若不是凭著做妾和那雪般的银子,你能够著我国公府的门槛吗?” “你不过只是一介没有亲爹的孤女!你当你是什么玩意儿?素日里骄奢跋扈,我作为长辈,这话原就想教训你,更何况你还对宝玉做了那般下贱的事儿。” “只是碍於你肚子里的那个种,我才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如今,我也好歹算是出了这口恶气!” 王夫人直抒胸臆,正说得唾沫横飞的时候,却在这会儿,轰然一声巨响。 只见昏暗的室內,募然大亮。 外头一道道人影站在那儿。 其中,一道怒气几欲盈天的身影,站在门槛那儿,带著气势汹汹的样子,裹挟著劲风,大步向屋內走来。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听闻女儿发动,匆匆从京城临街赶来的夏奶奶。 夏奶奶原本听闻女几发动,正是满怀欣喜的时候,等到了府门口,却不想,被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小廝拦下,好在夏家到底也算是皇商,在京中也有几分体面,等有门口的婆子认出后,就带著她自角门进入,一路七拐八拐,总算来到了夏金桂所在的厢房小院。 来的路上,夏金桂诞下一个哥儿的消息,已经被夏奶奶知道。 夏奶奶闻言,自然是不胜欢喜。 喜不自禁的时候,却不曾想,在厢房外,听到了王夫人完完整整的这一番话。 夏奶奶本不是什么能够忍气吞声的性子,可是今日,她为了得知女儿在荣国公府的真实处境,愣是按捺下气的哆嗦的牙齿,在门口听完了所有,直至这一刻,终於按捺不住,轰然踹开大门。 夏奶奶气势汹汹的样子,顿时就把王夫人给唬住了,等到了王夫人面前的时候,王夫人甚至都还未曾回过神来,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夏奶奶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 在厢房內迴荡。 这一下,不止是王夫人傻了,就连门外的眾人,也都愣住了。 这可是荣国公府生出了衔玉而生宝二爷的王夫人,最是慈悲心肠不过,可是如今——哪里能想到,会说出这番恶毒之语,进而失了这么大的面子。 对於勛贵人家来说,吃穿不愁的情况下,最要紧的,可不就是那虚无縹緲的体面吗? 这一个巴掌,简直要比让王夫人丟了一万两银子,还要难受百倍、千倍,甚至不止! 然而这会儿,夏奶奶却不管王夫人是什么心境。 她只知道,自己再不开口,她就要跟爆竹似的啪,炸了! 只见夏奶奶插著腰,开口便道:“姓王的,你以为所谓的宝二爷,出生的时候,嘴里含了块石头,自个儿就是通灵宝玉了不成?” “还高门大户?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个儿又不是什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是,你乃武將之后,如今我才算是见识了,你王夫人,当真有武將风范!” 夏奶奶这话,明夸暗贬,其中讽刺的意味,不言而喻。 王夫人的脸色,青了红,红了白。 一时之间,脸上的神色简直跟开了染坊般热闹。 偏生夏奶奶的嘴,此刻就跟吐豆子似的,一股脑地都吞吐出来:“你说我夏家是商贾?瞧不起我商贾之女?瞧不起这所谓的骯脏黄白铜臭之物?呵!当真是好大的笑话!今儿个出去,我也要不怕拼著我夏家的脸皮不要,也要让旁人知道,这荣国公府的里子也不要了。” “谁家高门大户,谁家四王八公,一面作践著嫁过来的女儿家,一面还用著她的银子?这里里外外,我夏家的嫁妆银子,至少贴了二十万两。” “姓王的,今儿个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了。还银子,和离!这什么鸟气,我夏家不受了。惺惺作態,装模作样!” “呸!你当你荣国公府的贾宝玉,真是什么人人都要啃上一口的香饃饃不成?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我女儿嫁给那环三爷,这不比嫁给贾宝玉来的体面尊贵?真要嫁给环三爷,我女儿说不定如今都有誥命了!” 第248章 藏地平乱波澜 第248章 藏地平乱波澜 夏奶奶的这一番话,属实是捅到王夫人的心窝子了。 她最在意的,就是旁人拿贾环同贾宝玉比较。 可是夏奶奶口中所言,简直就句句戳中王夫人最敏感最介怀之处。 夏奶奶这般说,王夫人这会儿因为气急,反倒是连连冷笑出声:“你这话说的,也要旁人瞧得上你家才是。你打量著周遭问问,周遭姑娘,谁家瞧不上我家宝玉?” 闻言,史湘云微微后退一步。 她看不上。 王夫人和夏奶奶都瞧见了。 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王夫人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夏奶奶则是掩嘴轻笑。 贾宝玉看著这两边对峙的样子,隱约觉得自个儿坏了事,只是他內心愈发纠结。 贾宝玉原本看著自己有了一个新的血脉相连的亲人,那种心中的悸动,自然是不言而喻,甚至有一瞬间,他还起了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再浑浑噩噩度日的念头。 只是瞧见母亲那样,听到王夫人口中的话语,他的心头,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他——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贾宝玉撇过头,心中竟是无尽痛苦,以至於他这会儿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奈扭脸,假装看不到,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 將军府。 等史湘云从荣国公府回来之时,將军府里早就听闻了隔壁府的闹剧。 史湘云才回到院子里,喝了一杯茶,却不曾想到,那边薛宝釵和薛宝琴双双来到屋外。 史湘云因为贾环的缘故,原本是对於宝釵和宝琴心有芥蒂,只是这会儿,她想起早上发生了事儿,还有令人惊掉下巴的————堪称是泼妇一般的骂战,於是就不由得心有戚戚,转而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吐露其中的一二心声:“我今儿————瞧见了隔壁宝二哥家的夏姨奶奶发动,那场面,我只知妇人生產困难,却不曾料到,看著这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听著耳边那一声声惨叫,我才发现自个儿腿都软得站不住————” 薛宝釵这会几,嘆息了一声,也算是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感,於是便开口道:“女人何必难为女人。你我姐妹一场,云儿,你天真烂漫,率真英气,我私心里,是拿你当妹妹一般的。说句实在话,你对我来说,和宝琴没什么差別。我也知道,这些日子,咱们姐妹几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嫌隙,可是————” 宝釵此时此刻,说话的时候,神情带著几分情真意切:“我母亲曾说过,嫁为人妇那么多年,最忘不掉的,还是在闺中之际。我们既为姐妹,何必闹成不愉快的模样呢?” 史湘云闻言,倒是有几分鬆动。 虽说因著贾环的缘故,她对於薛宝釵姐妹俩有想法,奈何宝釵和宝琴,都不是那起子討人厌的存在,甚至若非贾环的缘故,史湘云倒是觉得,她们几个姐妹,还会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可是———— 史湘云思忖再三,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可是难不成,你就对环三爷没有心思吗?” 薛宝釵微微一笑,在史湘云迷茫的眼神中,她竟然承认了,只是薛宝釵大大方方承认之余,还继续开口说道:“可是云妹妹,你可要想清楚,在大乾朝,但凡是出息一些的男子,悉数都是三妻四妾,是,你是喜欢环兄弟,可是难不成,你还要拦著他不纳妾不成?” 薛宝釵这一番言语,彻底打破了史湘云心中的侥倖。 是了,以贾环今时今日的身份,想要不纳妾,那怎么可能? 別说是如今已经有的香菱、晴雯两位姨娘,便是日后,还多的是有姨娘要纳,真要说起来————史湘云其实心中也清楚,正头太太————说不定还轮不到她一介从史家出来的孤女做。 既然如此,她和薛宝釵较什么劲呢? 说不定,以薛宝釵如此气度,再加上薛家那万贯家財,將来说不准还能当正头太太呢———— 且,史湘云心中也有著一丝隱秘、不为人知的得意。 薛宝釵虽然肌骨莹润,皓腕更是如同凝霜,但是真要说起来,论起容貌,她是比不过自己的。 薛宝琴在旁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由得被宝姐姐的手腕折服。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宝姐姐也能用口舌、情理,动晓史湘云,便是史湘云这般倔强的性子,也能被她说的动摇。 只是,宝琴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不对。 她倒是觉得————贾环瞧著似乎对於薛宝釵,没有过多的念头,若是单单凭藉著薛家所谓的万贯家財,当真能让她如愿嫁给贾环吗? 且瞧著薛宝釵和薛姨妈的样子,似乎想要的————是嫁给贾环做正房太太———— * 此时。 就在京城中,还因为夏金桂的事情,整个荣国公府都闹成了一锅粥,儼然是一派兵荒马乱模样的时候。 此时朝廷的军队,已然悄悄西进,来到了青海境內。 青海,也就是保龄侯史家,史鼐所担任节度使,掌握地方兵马之处。 此番朝廷军队,带著煌煌天威之势,来到青海內,史鼐早就听闻,便早早出来迎接。 史鼐乃是史湘云之叔父,此番朝廷军队来到,史鼐早就备好了接风宴席,早早准备起来。 无他,史家如今虽说也是侯门世家,但是却比贾家,更早露出败落之状。 史湘云私下里觉得,是叔父等缩减她的用度开支,以至於史湘云不得不自己做些针凿活计,以此缩减用度。 然而事实上,偌大的一个侯门,那也是要体面的,无冤无仇,苛刻你一介孤女的小小用度,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 实则其中更深的原因,不过是史家开始败落,史鼐作为侯爷,一府之主,不得不以身作则,开始缩减用度开支,其中史湘云自然也逃脱不出去。 而今朝廷討伐藏地乱军的队伍当中,简直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其中八爷手下的秦錚,作为少年將军,乃是京中新贵之家。 若是此番平乱之中,秦錚作为先锋营大军的將军,就算没有射落敌將首级,但是若能斩获其中敌军不少人头,想来回到京中后,平步青云、將官进爵,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样一盘算,秦錚所在的秦家,虽然算不得什么四王八公,但是真要说起来,有八爷帮衬著,也得让史鼐慎重对待。 秦錚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隨行的大皇子庆禔乃至十四皇子庆。 史鼐此番设宴,为了这群天家背景的贵客,可谓是用心之至,甚至其中史鼐还少不了自己掏腰包,也要想办法將这次的宴会给举办得风风光光。 事实上,如果没有老十四在的话,这次的宴会,说不定真是宾主尽欢。 此时。 青海节度使府上的宴会中。 一片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其中作为先锋营將军的秦錚,更是被青海眾多官员巴结的对象。 大皇子身边自然更不用多说,来往宾客眾多,大家借著商议战事的藉口,实际上都是向老大在那攀关係。 这事儿要是放在早年,老大自然满心不耐,只是九子夺嫡演化至今,再加上与太子明爭暗斗那么多年,老大便是性子再蛮直,也明白一个道理—一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別想看这帮眼下看起来,似乎酒囊饭袋一般,什么也干不成,只会拍马屁的官员,但是实际上,要是不跟他们扯好关係,磨嘴皮子,这般地方上的官吏,稍微来点弯弯绕绕,就能让人伤筋动骨。 更何况是在青海这般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隨便找个藉口,让手底下的人马吃些苦头,是这般地方官吏最擅长做的事情。 这一点,便是史鼐这位节度使在,也不一定管用。 毕竟地方上的派系盘根节错,谁又能知道,这一个不起眼的官吏,最终背后站著的,究竟是谁呢。 只是老大吃过这样的教训,明白其中的利害,此时再加上年纪大了,性格也比年少时沉稳,此时倒还算是能耐得下性子。 但是现在————庆,也就是老十四,可没有这般耐心了。 他刚开始想著,地方上的兵马司来人,找他商討些事情。 这老十四还兴冲冲的,瞧著就跟吊著胡萝卜的驴似的,嘴一禿嚕,就止不住地往外说自己关於此番藏地平乱的细节,只是说著说著,老十四就琢磨出不对味来了。 他说什么,这帮地方官吏,就一个劲儿地在那附和捧哏,恨不得连连点头,顺带著给他大声喝彩,只差就说十四皇子乃是韩信降世,既有统帅之才,又有衝锋陷阵的才能。 老十四刚开始高兴了一下,听多了,觉察出味道来,於是不免就觉得腻味,转而就不乐意说话,便生想到来之前,四哥和十三哥嘱咐的话语,老十四也不敢在战时喝酒,於是看著一帮人觥筹交错,自己找了个角落,一杯一杯地闷著茶水,简直就像是把茶水喝出酒水的感觉来。 他的思绪不由得迴转————这个时候,京城中又会是如何呢? * 京城中。 此时却没有如同老十四以为的那般平静。 事实上,整个户部因为此次隨行的粮草和辐重,其中每天点卯的官吏,手中的算盘都快要拨冒烟了。 而要说户部中的四爷也在忙,是为了银子发愁。 那吏部的八爷,同样也在为银子发愁。 藏地平乱,是动盪,也是机遇。 明眼人都能知晓,若是藏地平乱大胜,其中隨行军队,少不得要论功行赏,而八爷素来有贤王之称,手下揽了不少所谓“良才美玉”,这次队伍中,自然也塞了不少人。 只是现如今,康帝也对老八有所提防,这次的事儿中,老八废了不少力气,才把自己看中的人选,给安排到一个合適的差事上。 至於这所谓的费劲,其中自然少不了人情往来,还有最重要的,自然就是银钱往来。 只是老八的银钱,要用到的地方,多了去了,如今仔细一盘算下来,居然到了不凑手的窘境当中。 眼瞧著老八对著帐目上的银钱嘆气,旁边的老九看不下去,拿起那帐目一扫,豁然开口便道:“八哥,这好端端的嘆什么气?左不过是八万两银子,我替你出了!” 老九这话,让老八有些惊疑不定:“银子?你哪来的银钱?我记得前些日子,你才给了我九万两,怎地如今又挪出了八万两来?” 老九说到这个的时候,他自己心中就是咯噔一声,转而便是吱吱唔唔,不肯多说一句话。 老八眸光一厉,转而便想到其中一种可能,於是就失声开口道:“你是不是动用了粮餉?” 老九低著头,沉默不语,似乎有些惧怕八哥的责骂,但是从他紧抿下撇的唇角来看,可见老九似乎也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诚心认错。 依著老八细腻的心思,怎能看不出老九的心思来,可正是因著如此,他才愈发恨铁不成钢,伸出手,指著老九的鼻子,指尖都微微哆嗦,转而便满脸失望地开口:“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这发粮餉的银钱,不能动、不能动!” “你呢?你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转过头,是把我的话,都当作耳旁风,都忘记了不成?” “老九,素日里你做生意,我不说你什么,正所谓君子爱財、取之有道,只要你是正经手段得来的,便是做生意什么,我亦不会说你分毫。” “可是你这挪用剋扣粮餉的时候,可曾想过,一旦此事泄漏,你当如何?一旦藏地平乱失败,追责到你的头上,父皇天威震怒,你又应当如何应对?” “老九,我反覆说,再三跟你细细揉碎、掰开来讲,可你怎么就不曾听进心里面去呢?” 老九听到这里,带著几分感动,但也有几分不耐烦:“八哥,那些丘八,饿不死就成了。一向以来便是如此,凭什么別人能干,偏我干不得?而且八哥,要不是有我这八万两银子,你现在拿什么填窟窿?要知道,现如今,国库里可没法借取银钱了!” > 第249章 罗卜藏丹津叛变 第249章 罗卜藏丹津叛变 老九这话一出,庆重重嘆息了一声,转而就背著手,在书房內来回踱步起来。 许久,老八才伸出手,点了点庆的脸,带著一丝无可奈何,开口便是:“罢罢罢,你我兄弟一场,我总不可能看你为了我,身处险境。老九,这事儿你听我的,此事做了,也就罢了,但是往后,切莫为了我,再兵行险著。” 庆祺上前一步,按在老九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九弟,你若是出了事,哥哥便是百死————也不能谢罪啊!” 老九听到这,原本仅存的一些怨言,此刻也因著这句话,於是烟消云散。 是了,说到底,八哥都是为了他著想罢了。 要是换做是旁人,只怕早就接过银子拿去了,哪里会像是八哥一样,对他说这么多话。 想到这里,老九念头就通达起来,下一瞬间,就有些后怕:“可是————八哥,这粮餉贪墨一事,若是被发觉,又该如何是好?” 这会儿倒是知道怕了? 庆半是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老九,只是————这话也属实是个问题,他略作沉吟,心中便有了挡刀的替罪羊。 就像是老九说得那样,这种贪墨粮餉的风气,自开朝以来,便已经存在,且在如今康帝晚年时期,这种现象也是愈演愈烈。 仿佛在这种事情上,不伸手捞一笔,就不能融入一般。 既如此,想要寻些人,替代老九的存在,推出去挡刀,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 * 青海。 按照原定的计划,从青海的路线入藏地,由秦錚率领的先锋营,一骑当先,杀他藏地乱军一个措手不及。 老十四听闻此言,觉得不妥,老大庆禔思忖片刻,总也有些犹豫,只是秦錚到底背后还有八爷在,如今八爷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手中差事一件接著一件,即便是八王妃惹出了大烟的乱子,陛下看在安亲王和八爷的份上,同样也就雷声大、雨点小。 要知道,太子当初压根就没犯什么事儿,便被贬为庶人,幽闭在府。 要是和这位八皇子的恩宠比起来,太子————简直委屈到没边儿了。 因著八爷的面子,庆禔虽然心生不妥,到底派遣人马,兵分两路,一路是秦錚先锋营的人马,一路则是庆禔手下的人马,被迫跟进。 只是一路上,老十四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哥和八哥不对付,那么手底下的人,平日里看起来,似乎还能够一团和气,但真要是到了战场上,等到了分秒必爭,生死之间的时候,大哥和八哥手底下的人————谁又能服谁的呢? 两军交战,要的就是令行禁止。 可问题是,倘若出现两个发令者,那下边的人————又该听谁的呢? 抱著这样的隱忧,老十四这些日子,在后方等待的时候,总有些坐立难安。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此次派兵征討藏地,老十四也只不过是在后方帮衬,真要上战场廝杀,以他的资格,还嫩著呢。 且按照自古以来的惯例,除了极少数悍勇將帅,会亲自上阵衝锋外,便是连庆禔,此刻也安稳坐於后方,静静观察战机,等著前方送来的图本。 所谓图本,则是一种特殊的战报,上方附有隨军地图,早年亲征平定噶尔丹的时候,就有《北征督运图》等图本战报。 除此之外,青海此地,除了有朝廷的节度使、地方官外,更是草场广布,是蒙古诸部所在之处。 其中,青海中,分为和硕特蒙古、咯尔咯蒙古还有內属的大乾直属蒙古。 除却此时摇摆的罗下藏丹津部,还有察罕丹津部、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 真要说起来,大乾军队最亲近的,莫过於察罕丹津部。 只因为察罕丹津部,乃是坚定的大乾派,更是被康帝亲自授封亲王,在此番进藏的路上,更是提供了嚮导和骑兵,对於藏地高寒地区的路线,如数家珍。 说来,察罕丹津部还有土谢图汗部、车臣汗部等蒙古部族当中,倒是有不少人,对於老十四,释放出友善的招待。 老十四私底下还兀自纳闷。 真要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正眼和这帮蒙古世子打交道,这帮人,以前和他犯冲,两边人,是看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老十四那会儿脾气也不好,根本就没想著要委屈自个几,於是乾脆每次见到这些蒙古世子,都装作没有瞧见的样子。 这帮蒙古世子,真要说起来,也是心高气傲的。 老十四庆瞧不上他们? 他们更瞧不上这个被康帝宠溺的小儿子! 如此一来,两边人这些年来,鲜少交流,只是未曾想到,这次老十四借著朝廷军队的仪仗,才刚来了青海,就遭受了蒙古世子的热情招待。 要知道,这样的待遇,是独独他老十四一个人的! 旁的人,像是什么秦錚又或者是老大庆禔,一个都没有! 只是———— 老十四走在路上,揉著因为拉过去切磋武艺摔跤,而有些酸疼淤青的肩膀,以免齜牙咧嘴,一面就忍不住开口道:“这帮蒙古世子,以前不搭理我,我不舒坦。现在搭理我太多,我被摔得后背都青紫一片————似乎————也不怎么好?” 旁边的小冯公公,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十四爷,奴才倒是知道一个事儿,您可曾还记得————那年的秋獮?” 那年的秋獮———— 这话说得语焉不详,听起来似乎好没有道理。 但是偏偏,老十四对於这话,心中一清二楚。 秋獮之际,正是太子再度被废的时候。 父皇雷霆震怒,天威难测之景,至今想来,还是不由得心中胆寒,哪里能够说完就忘? 只是话又说回来,今儿个这事儿————跟那年的秋獮,又有什么关係? 那小冯公公抿嘴一笑,便开口道:“十四爷,那年秋獮,除了去木兰围场,还看了蒙古诸部,其中————环三爷也去了。您可曾记得,环三爷同那帮蒙古世子,相处很是愉快呢!” 此话一出,宛若一语惊醒梦中人,顿时就让老十四明白过来。 是了! 贾环同蒙古世子关係好,而他又同自己的关係好,真要说起来,这些蒙古世子突然改变態度,想来其中大部分的原因,都是由於贾环罢了。 老十四嘟囔了一句:“这傢伙,倒是跟谁的关係都好。” 说完,他扭身便想要朝营帐內走去,只是,正在他抬步欲走的时候,却不曾料到,那边远远的,一轮红日自草原地平线上落下,一抹黑点,却自远而近缓缓放大。 正此时,一道骑马的影子,自远而近,奔踏而来。 紧接著,一道巨响骤然响起。 就见马上的人影,倏地坠落至地面。 紧接著,就见骑马人影的胸腹处,赫然中了好几支箭矢,箭矢的箭头带著乾涸的血跡,看起来极其唬人。 紧接著,就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报——” “准噶尔军佯败诱敌,在喀喇乌苏设伏,切断我大乾先锋营军队的粮道。大乾的先锋营被困月余,弹尽粮绝,全军覆没,其中秦錚双臂射伤,大皇子手下的军队————悉数被俘杀。” 此话一出,营地顿时就是一片轰动。 转而,人群沸腾。 一时之间,周围顿时就站满了人。 庆禔作为主帅,挺身站在前方,脸色可谓是难看至极:“先锋营足足五千兵马,那秦錚吃什么的?这五千精兵精马交到他手上,转眼就死伤大半,他拿什么来交代?还有,我大乾先锋营所过之处,沿途都会设下粮道。这准噶尔军队,是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能切断我大乾先锋营的粮道的?“ 此话一出,周围的议论之声先是平息一瞬,旋即愈发响亮起来。 是了。 大皇子庆禔虽然有些时候,未免显得有些顾忌重重,但是这会几,眼光还算敏锐,只是这话一说,青海当地的地方官中,有八爷一派的,顿时就不满起来:“大爷,此话不能这么说。此次先锋营,身负探路、衝锋重责。像是粮道等事宜,应该交由吕將军麾下兵马才是。” 所谓的吕將军,正是大皇子手下。 此话一出,便是又將责任推卸在大皇子一派身上。 史鼐这会儿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轻易说话。 他只知道一件事儿— 这下子,藏地平乱的事情,难办了! 老十四看著这一幕,在旁边著急上火,终於忍不住叱声开口:“这个时候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与其想著怎么推諉,现如今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准噶尔的军队打退!” 说著,老十四先前招呼过来的隨行军医,已经把地上的那个轻骑兵给抬起来了。 只是老十四这话说得大声,但实际上,压根就没有人搭理他。 毕竟相比起八爷和大爷,老十四那火墙差事,放在这帮青海的地方官眼中,压根就不算什么正经差事。 他和雍亲王走得近? 那以前,他们还听说,老十四和雍亲王不对付呢! 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能知道呢? 要说老十四和老四的关係好,他们反倒是更相信,老十三跟老四的关係好,毕竟当初可是老四亲自从养蜂夹道中,將老十三给接了出来。 而另一边。 轻骑兵身上的伤势里,其中贯穿型的箭伤更是层出不穷。 也许是因为治疗过程中,牵扯到伤口,他原本有些模糊的意志,又因为疼痛,逐渐清晰起来。 下一瞬间,他微微挣扎用力,转而就开口道:“原本在沿途,我们是有粮站。但是秦將军初次带兵,过於莽撞冒进,再加上其中没有统一指挥,准噶尔的军队只是略施小计,便让我们弹尽粮绝。” “弟兄们————最后饿到啃著自己手臂上的肉,活生生死去,死的时候,末將亲眼瞧见,身边弟兄们腐臭的尸身里,胃袋都被腐蚀。” 实际上,这种现象是由於胃萎缩、胃壁变薄和空腔化。 早在灾荒年间,便有《救荒本草》记载饥民“腹中灼痛”,这其中,要是以贾环的眼光来看,用现代的眼光来解释,可能与胃黏膜损伤有关。 其中,饥民的胃袋中,通常会有团块状,与胃液混合后硬化的树皮。 早在前朝便有记录饥民食榆皮后腹胀如石。 此时此刻,看著那被万箭穿胸,长途跋涉下,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的將领,此时却因为想起身边士卒被活生生饿死的惨状,而落下一滴晶莹的场景。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突然轻嘆了一声。 便是史鼐这会儿,也不由得念起了《荒政全书》当中的记载:“民食土屑,死则腹坚如铁,剖之皆白粉。”如此惨状,为观音土填塞胃部的后果,只是本使未曾想到,在如今盛世,居然还有这般惨状发生。饥民尚且能吃观音土,可是藏地高寒,都是冻土,被活活饿死的將士们,又该吃什么呢?” 此话一出,眾人皆是唏嘘不已。 在这个时候,庆禔微微凝眉,顿觉此事棘手,只是这会儿不论心中再怎么暗骂秦錚那个蠢货,此时也来不及了。 眼下真要说起来,还得另寻办法。 只是,更糟的事儿,还有—— 就见此时,不远处又一份邸报传来。 一瞬间,仿佛凭空一声惊雷响彻云霄! 罗卜藏丹津,叛变了! 此话一出,在场眾人尽皆色变。 罗下藏丹津可是和硕特蒙古贵族。 康帝更是对其封赏,有青海总管的名声,但是同时大乾也顺带著扶持其它和硕特贵族,比如察罕丹津之类的,分化其势力。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么一个紧要关头的节骨眼上,罗下藏丹津,好巧不巧,偏偏在这个时候————叛变了! 一瞬间,便是庆禔也忍不住心乱如麻。 这下子,到底该如何是好? 倒是周围诸多的蒙古贵族,在这个时候,不著痕跡地对视一眼,转而就將目光,悄悄放在了人群当中的十四皇子,庆身上———— 而此时,青海的消息,也在快马加鞭,传向京城。 第250章 联合蒙古诸部 第250章 联合蒙古诸部 京城。 此时的京城,青海的消息还未彻底传来,而要说京中如今最大的闹剧,莫过於在西街的荣国公府。 伴隨著夏奶奶越闹越大,便是连西街的寧国公府,也听到了这样的流言。 贾珍还专门传人来问过自个儿的宝兄弟,贾宝玉支支吾吾,当时没吭声,事后终於扛不住来自夏家的压力,转而就向贾珍私下里借钱。 贾珍一听他开口的那个数几,腿都差点一哆嗦。 好傢伙,这宝兄弟还真是不借钱则已,一借钱惊人,这开口就是二十万两银钱,这谁家能凭空拿出来? 便是寧国公府,也没有这样的气魄,真要说起来,如今能轻易拿出来的,只怕也就是在京中的薛姨妈了,毕竟薛家的万般家財,可都是落在了他们的手中。 贾珍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他要是真借钱了,那才是打肿脸充胖子。 贾宝玉回去的时候,又是一阵心臟乱跳,眼角微抖,直觉明儿个又会出现新的乱子来。 这不。 果不其然,他这个预感倒是成了真。 翌日一早。 荣国公府的大门口,夏奶奶穿著一身水红的小袄,掐著腰,手中拈著一块碧青的帕子,对著正门就开始叫骂,身后还跟著一帮夏家旁支的兄弟族亲:“好个不要脸的荣国公府!黑了心肝的贼窝!我夏家姑娘的嫁妆银子也敢昧下,真当咱们商贾人家好欺负不成?你们贾家如今穷得叮噹响,倒惦记起媳妇的私房钱来了,呸!也不怕天打雷劈!” “我夏家虽然是商贾人家,但好说歹说,也是皇商,给宫中娘娘呈送桂树。 若是此番事情掰扯不明白,我便是拼了夏家没脸子,也要去宫中闹一闹!好让这天家,也算看清这所谓四王八公的里子!” “哼,说到底,还说是什么一门两国公?不过是连银子都要用府中平妻的嫁妆银子,说话更是出尔反尔,不算数的小人罢了!这般行径,当真是令人作呕至极。我瞧著,便是连夏家门前的石狮子,都比你们贾家府內要乾净!” 隔壁的將军府看门小廝,听到这话,眼观鼻、鼻观心,看似沉默不语,实则支棱著耳朵,偷听夏奶奶口中的辛密。 这些日子,夏奶奶说出来的事儿————那可是太多了! 这一桩一件的,哪一个说出去都能惊掉人的下巴。 先是挪用了將近二十万两的嫁妆银子,隨后又是出尔反尔,不兑现允诺的正妻之位,更是想著在有平妻庶长子的情况下,还想要高娶一位大家闺秀,其次更是婆母抱走膝下哥儿———— 没想到,这大户人家,虽然吃穿不愁,但其中的弯弯绕绕,磋磨人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伴隨著吱呀一声响—— 正门,打开了。 见状,夏奶奶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讽刺。 这么多次来荣国公府,哪一次来,她不是走角门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s??.???超讚 】 可偏偏这一次连番叫骂,居然把国公府的正门都叫开了,可见这贾府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夏奶奶眯著眼,瞧见里面走出来的,脸色堪称是难看至极的王夫人时,神色便是一冷。 转而看到后头的缩头缩脑的贾宝玉,更是冷笑一声,万般瞧不上眼。 夏奶奶瞧见王夫人,阴阳怪气地拈著帕子掖了掖嘴角,便笑道:“哟,我倒是谁呢?这不是吃斋念佛但满肚子黑心烂肺的太太么?哟,还有宝二爷这窝囊软脚虾。嘖,政老爷那装模作样的清高读书人,这会儿去哪了?不会又学著儿子的做派,开始装缩头王八了吧?” 这话说得————委实难听。 不止是王夫人盘弄佛串的手顿住,抠在佛珠上的手指指尖泛白,便是贾宝玉也脸憋得通红。 难听的话,贾宝玉不是没有听过。 但是这般难听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贾宝玉听著耳畔难听的话,再也忍不住,从王夫人的背后走出,迈出一步,声音中罕见地带著几分冷然,看向夏奶奶的时候,更是仿佛看向泼妇一般,带著几分厌恶之情:“夏家的银子,我想办法还。” 还? 不止是夏奶奶,便是她身后的夏家旁支眾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嗤笑出声夏奶奶更是直接开口:“还?你拿什么还?难不成拿你那块通灵宝玉还不成?” 贾宝玉的神色冷下来,他脾气可称不上好,平日里就算是对服侍自己,多有亲近的袭人,都能一个踹心窝脚过去,更何况是夏奶奶这般嫁了人的鱼目珠子? 只听得他语调硬邦邦地开口:“左不过是我自己的事儿,你们夏家,只等著来拿银子便是!” 说完,贾宝玉抬步就往外走,只是在路过將军府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往里头突然看了那么一眼。 等人群逐渐散去,日復一日的闹剧终於结束后,贾宝玉脚步一转,却来到了將军府的角门外头。 他打的————不是贾环的主意,而是薛家的主意。 真要说起来,薛家————可不是就比贾环有钱的多么? 且放在以前,薛蟠和贾宝玉之间的关係还算不错,两人都是混世魔王,也有过臭味相投的时候,在贾宝玉看来,母亲做事,那是母亲的事儿,总归是薛姨妈和母亲之间的齟齬。 兄弟之间帮忙,薛蟠————总不可能真的拒绝他吧? 且他之前在外头看得真真的,分明就看到了薛家的马车和薛蟠身边的小廝,今儿个正好,薛蟠就在將军府內,他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能够等到薛蟠的身影。 贾宝玉料想的好好的,事实也几乎跟他设想的一样,只是————当薛蟠走出来的时候,隨行的人影中,还有另外两位姑娘的身影薛宝琴和薛宝釵。 对於薛宝釵,贾宝玉自然是认识的,但是乍然看到容貌完美不似真人一般的薛宝琴,贾宝玉顿时就愣住了。 这————这位姑娘,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想到这般神仙姑娘,居然是从將军府出来,贾宝玉顿时有一种鲜插在牛粪上,暴殄天物一般的感觉。 薛蟠一看到贾宝玉,下意识就要扭头往府里面走,一面走,一面使了个眼色,就让两个妹妹跟著自个儿一块。 贾宝玉有些尷尬,但想到如今是自己在求人,还是上前一步,扯住了薛蟠的袖子,转而就开口道:“薛大哥哥,还请留步,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蟠提著自己的袖子,从贾宝玉的手心拿开,態度颇有些冷淡:“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吧。宝琴也是我妹子,在我心里面,同宝釵是一样的。没有什么话,是他们听不得的。” 原来————这神仙一般的姑娘,叫做宝琴? 贾宝玉目光微微落在薛宝琴的身上,不由得又犯了痴病,露出几分呆子的模样来。 薛宝琴一瞧见,眉头都蹙紧了,只觉得难怪这位隔壁的宝二爷被夏奶奶那般说道,单说如今他的所作所为,便与环三爷和大哥哥不一般,看起来,倒不似君子所为———— 薛宝琴这些日子,待在贾府,一门心思看史湘云和贾环之间的互动,倒没心思注意外头的事情。 而將军府內的丫鬟婆子,自然也不会拿外面的糟污事儿,脏了自家小姐的耳朵。 这会儿薛宝琴瞧见了贾宝玉,心头隱约浮起了一个猜想,只是这会儿还不相信。 就听得薛宝琴带著一丝不敢相信,开口道:“宝姐姐,大哥哥,这位是谁?怎地一直瞧著我看,好生无礼,这是打哪来的登徒子?” 贾宝玉闻言,一张脸顿时就涨红了。 他支支吾吾,转而就想要解释道:“並非如此,薛大哥哥,我这次来,是来找你的。” 薛蟠只想打发了他,语气也有些不善:“哟,以前说妹妹和妈赶出家门,就赶出家门,现在还有你宝二爷求我的份上?怎么,这事儿上,还有你贾家解决不了的大事儿?说说,是什么罢。” 这话分明就是讽刺,但是贾宝玉情急之下,没听出来,还以为是薛蟠真想要帮他,於是就急急忙忙地开口,便道:“薛大哥哥,你借我二十万两银子吧。只要你肯借给我,往后我一定还,这份恩情,我贾宝玉记在心中,便是八爷那里————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说话。” 贾宝玉此话一出,薛蟠看向贾宝玉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他因为过于震惊,以至於这会儿都忘记了愤怒,只是失声声调扬高,转而就反问了一句:“二十万两银子?贾宝玉,把你卖了,怕是一万两银子都不值吧?你拿什么还?拿你赋閒在家,被夺去的官职,还是拿你房里人的嫁妆,还是说————你想要赖帐?” 不等贾宝玉开口,薛蟠回过味来,就出奇愤怒起来了:“你当我薛蟠真是大傻子不成?贾环叫我薛大傻子也就算了,你贾宝玉居然还敢欺负我?” 薛蟠不废话了,转而振臂一呼,沉声道:“来人啊,给我动手——打!” 薛蟠可是步兵统领衙门的人,身边的小廝如今也是愈发歷练出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衝上前就把贾宝玉给架起来,三拳五脚就把她撂倒。 贾宝玉被揍的鼻青脸肿之余,还有些茫然。 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然而就在此时,自打神京城门以外,就有一辆马匹疾驰而来。 紧接著,一声怒喝自马匹上的人影口中传来:“咯尔咯蒙古告急,准噶尔贼眾三万犯边“ 此话一出,街道上的人都愣住了。 准噶尔贼眾犯边? 之前不是藏地动乱,怎么才过去了这么一段日子,事情就发生到如此地步了? 眾人茫然不解至极。 而此时,来自青海的战报,就这么传入了巍巍紫禁城* 乾清宫。 康帝看著战报上的文书:“喀尔喀蒙古告急,准噶尔贼眾三万犯边,速发援兵。” 他眉头微微拧起,转而指节轻轻敲打在御案上,似乎在沉思,倒是下边老九的额头顿时就渗出冷汗。 只因为在来的路上,他隱约听宫中內线说了一嘴,其中大概是说什么,“饿死”、“粮道”之类的话语。 这般语焉不详,但却有著指向的言论,顿时就触动了老九敏感的神经。 该不会————是挪用粮餉的事儿,被发觉了吧? 想到这里,老九身躯紧绷,好在之前还有八哥安排了人顶罪,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就安稳了许多。 还好————还好有八哥在。 就在老九低头,和老八交换眼神的瞬间,康帝的目光,在老八的身上游离,注意到他和老九之间的目光往来,於是眼神微微一凝,转而就露出一抹深思。 这次先锋营秦錚,乃是老八力荐,再加上董国纲也跟著推荐,他亲自见过秦錚,拷问了几句兵书、兵法,见其言之有物,加之身怀神力,这才將其任命为先锋营大將。 只是康帝却未曾料到,他都还没指望著秦錚初次上战场大放异彩,结果秦錚————居然给他来了这么一个惊喜! 这下子,饶是康帝也不由得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前有战国时期的赵括纸上谈兵,在长平之战中,形成最惨烈之一的歼灭战。 但是未曾料到,如今到了自己的手上,居然也酿成了如此惨案。 整整五千先锋营的军马————就这般倒亡在苦寒藏地上。 只是,当康帝打开下一份书信,也算是半份家书的时候,他却忍不住愣住了。 这份家书,来自於老十四庆。 只见书信上,庆声称,青海蒙古诸部,居然有意向,想要兵分多路,围歼藏地策妄阿拉布坦等军队。 看到这里,康帝眼神微凝,转而就开口道:“这份战报和书信————你们且先看看————” 话落,书信交与下方人手中。 皇子们一个个看过后,老九微微鬆了口气。 只是这会儿,康帝的眸光却直直地看向他。 老九鬆口气? 老九是不是又干了什么糟心事儿? > 第251章 封,抚远大將军 第251章 封,抚远大將军 关於密信上的內容,老四庆禛还有老八、老九等都瞧了,他们看了以后,倒是不曾反对什么。 毕竟如今看来,想要围歼策妄阿拉布坦所率领的军队,兼之旁边还有罗布藏丹津在一旁虎视眈眈,想要完全依靠朝廷的力量,难免有些艰难,若是有青海蒙古诸部在旁协助,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方式。 几番商討后,康帝心中缓缓有了一个决定,斟酌许久,才开口道:“朕观西陲军情,策妄阿拉布坦自恃占据险地,骄奢淫逸,罗布藏丹津窥伺在侧。朝廷虽然天威煌煌赫赫,然而千里之远,粮餉輜重运输之际,物力维艰,非善用地方之力不可济。” 不止是雍亲王,便是老八、老三,这会儿心中也在念头急转,思忖能够安排,担任如此重任的人士。 只是几番商议后,康帝都不怎么满意,尤其是老八等人选,康帝此时更是多留了个心眼,甚至老八说起来往过密的一些青年俊才,想要加以举荐的时候,康帝眉头一皱,便冷声斥责开口:“军无輜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朕决心任命四川总督,此人须得是精明干练、通读兵法,善於斡旋於当地土司,调度川蜀军粮,供给陕甘青海等地。” 此话一出,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庆禛,倒是缓缓开口,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年將军,也就是年亮工,军功卓著,对於西北局势熟悉,且他行政经验丰富,曾经在江南等地担任將军一职,熟悉地方政务,且对於军需调度也颇有些见解,办事儿更是雷厉风行。虽说他如今骤然当上四川总督,难免有年轻之嫌,然而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当用非常之人。” 对於年亮工此人,康帝也素有听闻,实在是年亮工此人颇有才干,但是在康帝看来,此人难免有些心高气傲,且一路以来,堪称是顺风顺水。 康帝有心想要打压一二,磨链其心性,只是奈何此时此景下,確实並无另外更加合適的人选,相比起来,年亮工才干皆突出,倒是更加合適。 思及至此,康帝便缓缓开口道:“年亮工才猷练达,夙著勤能,著署理四川总督,专办南路大军事务。” 通过让年亮工负责南路军粮餉筹措、运输,建立粮站、僱佣民夫、购买本地牛羊,保障大军供给,避免出现粮草不济,再度失败的情况。 除此之外,康帝心中还有一个想法在盘算。 此次准噶尔军叛乱,打的正是帮助“格鲁派”清除异己,也正是因此,在初次入藏地的时候,获得了不少藏地之人的支持。 既然他拿宗教说事儿,那大乾又何尝不能护送亲封的达赖喇嘛入藏,转而就获得藏人的支持呢? 只是到底兹事体大,如今朝中重臣还在外等候,此事康帝还需要好好思量才是。 但仅仅只是年亮工担任四川总督的这道旨意,便让下边的老九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来。 年亮工担任四川总督,负责粮餉一事,以他的才能和敏锐,该不会————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来吧? 虽说八哥替他安排好了人手,但到底太过仓促,说不定什么地方,就露了踪跡,毕竟年亮工————是八哥都想要招揽的人才。 真要说起来,秦錚和年亮工相比,可丝毫没有可比性。 想到这里,老九心中惶惶然,再度抬头的时候,却看见庆给他一个示意安心的眼神,虽然不知道八哥这是萌芦里卖什么药,但老九心中到底是安稳了不少。 * 夜寒露浓。 八爷府外,一道身影,匆匆迈入角门中。 而府內。 八爷亲自等候在此,只因为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被康帝亲自委任四川总督,不日便要调升的年亮工。 年亮工看见八爷庆,弯腰便是浅浅一揖,虽然並无言语上的轻慢,但是从他的动作来看,年亮工在看见四爷和八爷时,在態度举止上,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別。 庆祺素来敏感,对於这个小细节,自然都悉数收入眼底,只是对此,他只是淡淡弯了弯唇角,恍若不见,转而就伸出手,亲自给年亮工引路,转而便笑著开□:“亮工,这边请。” 两人一前一后,等推门进入书房中,窗影內烛火摇曳,庆祺亲自斟茶,含笑抬手示意年亮工入座,微微感唱开口:“亮工,此番深夜相邀,实因你即將赴川督任,我心中既喜且忧啊。” “喜的是,以亮工之才具,调度川蜀粮餉、斡旋土司,必能助朝廷一举平定青海;忧的是————此番军务牵扯甚广,粮道漫长,若途中偶有疏漏,恐被有心人借题发挥。” 此刻,庆抬眼,凝视年亮工,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只是很快,他便又恢復成平日里的笑模样,转而亲自上前,將茶盏端於年亮工身前的桌案上,於是就道:“亮工当知,秦粮册数字稍差毫釐,便能落得个貽误军机”的罪名。而今满朝之中,能如亮工一般,让父皇亲自认定夙著勤能者寥寥,我亦是对於亮工多有仰慕,还望兄————行事时多留几分转圜余地。” 说到这里的时候,庆轻轻將手中茶盏向前一推,转而便再度开口道:“当然,若亮工遇棘手之处,儘管传信给我。陕甘粮台、户部旧属,皆可助兄调转军需粮草輜重。” “大局安稳,后方稳定,方是父皇所愿,也是我们这些臣属儿子想要看到的。父皇高兴,天下安定,此乃盛世海清河晏之景。” 年亮工微微挑眉,看向这位八皇子庆的目光中,带上一丝若有所思。 说来,旁人不知道,这位八爷难不成还不知道,他是四爷手下的人么? 只是话又说回来,八爷势大,便是再礼贤下士,但像是现在这般低声下气,也是少有的事儿。 只怕————这粮餉一事中,还有人不知道的秘密。 年亮工多精明的人物,此时一想其中的弯弯绕绕,便忍不住明悟其中的道理来。 只怕是————八爷身边亲近之人,有人將手伸向了军餉中—— 饶是年亮工胆大心细,此刻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怎么敢? 这军餉粮草,可是事关藏地平乱一事,若是前线士卒作战,浴血廝杀,偏生还吃不饱饭———— 年亮工心中有一股无名火,但是很快,却又消失殆尽,毕竟————朝廷上下,谁不如此? 顶多只是这次八爷身边之人,做的稍微出格了些。 真要说起来,如今九子夺嫡,態势未明,最后鹿死谁手,谁又能明白? 而当今圣上的心思,更是捉摸不透,便是曾经的太子,不也是说废就废么,要是放在过去,谁又能想到,太子————居然也能二废二立。 思及至此,年亮工神色一定,微微頷首,便缓缓开口出声———— * “朕惟治藏安边————抚远柔藩————昔第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以慈悲济世,宏扬佛法,广结善缘————赐金册金印,尊为西藏宗教领袖————” 当京中的旨意送到青海时,在场的蒙古世子还有地方將领,包括和康帝之间有密折往来的大皇子和十四皇子,都吃了一惊。 但旋即,便是惊喜。 藏地因五世达赖圆寂后,第巴桑结嘉措秘不发丧、拉藏汗与桑结嘉措的权力爭夺,陷入严重內乱。 这对於青海之外的人听来,或许是一团乱麻,但简而言之,便是指藏地內势力动乱,策妄阿拉布坦带领的准噶尔军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肆入藏。 而康帝这一手册封达赖喇嘛,堪称是集合藏民还有蒙古各部台吉,將矛头直直对准策妄阿拉布坦。 其刀锋直指之处,意思不言而喻。 人群中,一名手缠绑带的男子,此时脸色颇为难看,尤其是当他站在人群中的时候,周围人不自觉远离他,甚至军营中的两名士卒,拱立其左右,隱隱有看管之意。 这让秦錚更加难以接受。 在此之前,他乃是先锋营大將,而如今,他却只比军营中的阶下囚要稍微好一点,这其中的身份落差,让秦錚根本无法释怀。 也正是此时,圣旨再度传来,而这一刻,秦錚却呆住了。 漠南蒙古,诸如科尔沁、察哈尔、土默特部族,还有咯尔咯蒙古各大部族,都將会参与藏地平乱。 这也就算了,毕竟这些日子以来,青海蒙古部族蠢蠢欲动,这也是眾人能够看见的。 只是就在这会儿,圣旨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却让人讶异了。 老十四————竟然成了全权负责驱除准噶尔势力、护送七世达赖喇嘛入藏等事务的抚远大將军?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大乾军队的最高统帅,相比之下,老大————就相形见絀了。 这一刻,老大的脸色顿时就黑沉下来。 反倒是老十四,嘴角有那么一瞬间,都差点咧到耳根子后边去了,只是下一瞬间,他又立刻收敛嘴角的笑意,转而便露出一副正经模样来。 至於秦錚———— 作为导致此次先锋营大败,几乎五千精锐都惨死在高寒藏地上的罪魁祸首,秦錚看见迎面走来的甲冑士卒,脚步后退,几乎有一种扭身想要逃走的欲望。 但是下一瞬间,两双铁箍一般的双手,便死死扣在秦錚的肩膀上,转而开口便出声:“秦錚,还不速速隨我们回京?” 老十四乜了一眼秦錚,儘量憋著,才让自己不去落井下石。 实在是秦錚此时太过傲气,年亮工也傲,但是人家是有真本事,但是这傢伙,儼然就是赵括转世,兵书兵法什么的,说得头头是道,结果一上战场,就成了废物。 此番统帅调度蒙古诸部,老十四心中已经有所定夺,决定走三路並进取胜的战略。 此事他私下里同康帝和贾环还有四哥、十三哥都商议过,几人相互推测,顿觉此计倒是有几分胜算。 通过拉拢青海蒙古诸部,三路进军,中路乃是平逆將军,从青海西寧经黑河进军,沿途击败准军,护送七世达赖入藏。 南路则是征西將军率川滇楚浙联军,从四川入藏,攻占藏地。 北路主牵制,由靖逆將军驻巴里坤、阿尔泰,威慑准噶尔本部。 此三路並上,取胜把握增加,在统一指挥的情况下,更加不易出现冒进、决策相悖的情况。 只是,这抚远大將军的名號一出来,不止是大皇子的脸色变了,便是青海节度使史鼐的脸色,也不由得微微一变。 要知道,在这些日子里,这位十四皇子,不露山、不露水,虽然跟蒙古诸多世子走得近,但就算是把刀架在史鼐脖子上,他那会儿也难以想到,老十四居然能成抚远大將军,甚至还踩在了大皇子的头上。 毕竟怎么瞧————大皇子占据长兄地位,且又是掌兵皇子,不管是阅歷还是经验,都要比老十四丰富。 更何况此次藏地平乱出事儿,要怪,也得怪秦錚啊,说到底,秦錚率领的队伍,跟大皇子庆禔的关係也不大,怎么————就迁怒到庆禔头上了? 老十四成了抚远大將军,又要让庆提如何是好? * 京城。 作为貽误军机,枉负皇恩的罪人,秦錚在回京的路上,自然是没有马车的。 对於战败將领,大乾朝多以严惩为主,秦錚看著高耸的神京城墙,此时面若死灰。 在经歷一路风餐露宿后,他哪里还有原先的不平之气,想到那些貽误战机的战败將领,他的心中便是一个哆嗦。 此番事了,就算是丟了官职,若能保下小命,那也是极好的。 可是———— 不,还有八爷在。 八爷待人一向宽和,而他又是八爷一力举荐的,若是他受了极刑,那八爷面上也没有光彩,想来此次面圣,有八爷在旁斡旋,且以圣上宽仁手腕,应该———— 还能留下一条小命。 至於全身而退,他也就不指望了。 想到这里,秦錚心念一定,转而就缓缓迈出一步,自宫墙內走去。 相比起去时的意气风发,这一次回来,他却已经宛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了———— > 第252章 那我就剪了一头长髮,与贾家…恩断义绝! 第252章 那我就剪了一头长髮,与贾家…恩断义绝! 乾清宫。 秦錚跪伏於殿中,冰冷的地砖,沁入膝盖骨髓,让秦錚一阵阵地发冷,以至於背后发寒。 康帝转动著大拇指上的鹿角扳手,神色喜怒不明地看著下方的秦錚,转而就淡淡开口。 只是————他的话语,不是对著秦錚,而是对著身边的八皇子庆:“老八,秦錚貽误战机、枉负皇恩,致使五千先锋营將士身首异地。此人,乃是你推举的,你觉得————应当如何?” 此话一出,殿內氛围一紧。 下一刻。 秦錚忍不住微微抬眼,转而就向八爷庆所在方向看去,因著康帝这一番话,秦錚的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希冀之情。 就见庆露出一副沉思之態,转而眉头微拧,似乎思忖片刻,在秦錚希冀的目光下,开口便道:“父皇,几臣举荐秦錚,本念其勇武,未料其刚愎冒进,违逆军令擅改行军路线,致使五千忠魂埋骨沙场。此非战之罪,实乃將之过!若不严惩,恐寒了三军將士的心。儿臣恳请————赐其鴆酒一壶,全其將领体面。” 此话一出,咣当一声,秦錚猛然叩首,顿足於地面,愴然开口道:“陛下开恩!奴才愿以残躯戴罪立功!先锋营五千將士的性命,奴才不敢忘,不能忘。末將————不能就这么死了!还望陛下留奴才一条狗命,奴才愿————” 话语未了,那边庆却一反常態,露出急言令色的模样,开口便道:“秦錚,你若真有武將风范,便该如前朝忠烈,兵败引咎自裁,以谢三军! 如今陛下念你昔日战功,赐你鴆酒一壶,已是天恩浩荡。你再如此求饶,无异於辱没將名,徒令袍泽寒心!” “秦錚,想想你的父亲,想想你的宗族,莫要令父辈秦家因你而蒙羞!” 此话一出。 咣当一声。 金杯掷於地面。 殿內,不管是八爷、秦錚还是张机承,此刻都嚇了一大跳。 只见杯盏自庆裸脚边缓缓滚落,整个殿內,只有金属的哪当声响。 这金杯————赫然是康帝朝八爷庆砸去的。 这一幕,相比起之前二度废太子的时候,何其相似? 这让庆不由得有一阵恍惚,紧隨其后的便是惶恐,他猛然下跪,可是纵使他心中如何盘算思量,这一刻,他也丝毫想不明白,先前的那一番话,他究竟说错了什么。 他知道,父皇一直以来,都认为他结党营私,假仁假义,善於收买人心,所以即便是董国纲那般的存在,也簇拥在他老八身边。 可————以他之出身,若是不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態,又如何能与大哥等人抗衡呢? 便是老三,凭藉著父皇交与的撰书差事,在江南读书人中,素来就有清名美誉,若他没有做出这副笼络人心的样子,旁人又如何乐意多看他这位八皇子一眼呢? 只是,种种念头,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紧接著,很快,庆伏下身,转而面露惶惶然开口:“父皇息怒!儿臣愚钝,实在不解方才所言何处触怒天顏————若是父皇因儿子之语,而龙顏大怒,损伤龙体,实在是儿子的不是。但还请父皇明示,不知儿子————究竟哪里说错了话语?” 耳听庆如此言语,康帝便冷笑一声,开口:“老八啊老八,你真拿朕当傻子糊弄不成?秦錚虽然出师不利,导致先锋营全军覆没,但怎么说,当初你以一己之力,力捧秦錚,加之他跟了你那么多年,你真当朕不知道吗?” “素来京中传闻,八贤王、八贤王,可你就是这么一个贤法?见人还有利可图,有势可借,便推举维护。见人无势可依,便大义灭亲。 “八贤王,你倒是真贤啊。” 听著康帝的连连冷笑,庆的脸色就苍白起来,连带著嘴角便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苦笑。 当父皇认定一个人错的时候,此时再解释百遍,也无济於事。 曾经的太子是如此,现如今的庆也是如此。 庆听著康帝那不无忌惮的口吻,此时才恍然明白过来,之所以有今日之事,並非是因为秦錚战败,更並非是因为他言及要赐秦錚自尽。 只因为是————父皇老了。 父皇忌惮他,忌惮他贤名在外,忌惮董国纲、秦錚乃至甚至荣国公府、保龄侯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今日突然发难,不过是蓄谋已久罢了。 思及至此,庆身躯缓缓瘫软———— * 等到第二日,从宫禁中的消息传来时,整个京城,都震动了。 八爷被软禁在府,幽闭思过?! 这番情景,未免太过熟悉,上一个在府圈禁的,还是早就被贬为庶人的废太子。 而今八爷被软禁在府,焉知接下来又会如何? 一时之间,京中风云涌动,便是连素来拥躉在八爷身侧的董国纲门前,来往眾人都不由得谨慎了许多,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了圣上的霉头。 * 而此时。 青海。 三路兵马,进入藏地。 正如康帝等人所料,在朝廷大军,还有蒙古各部、川滇楚浙联军的围歼下,打著七世达赖的名头,在入藏初期,一切都显得极其顺利。 甚至相比起这次的顺利,上一回先锋营全军覆没,都显露出几分不可思议,军营中私下里都有人议论,言及十四爷到底乃是天家贵胄,早让十四爷做这抚远大將军,只怕藏地如今已经彻底平乱了。 饶是如此,在攻占拉萨,肃清准噶尔残余势力的时候,还是出现了不小的乱子。 正当策妄阿拉布坦身侧的亲兵,想要擒杀靖逆將军剎那,自他麾下的柳湘莲,说时迟、那时快,他手的反应比脑子还快,嗖的一下,就掏出腰间的燧发枪。 此策妄阿拉不坦身侧的亲兵,不是旁人,正是小策凌敦多布,其素来以勇猛善战为称,尤其擅长骑兵战术。 早在先前秦錚冒进前行时,就是小策凌敦多布设伏,歼灭五千先锋军,堪称是准噶尔对大乾作战的最大胜果之一。 此时他跨马俯衝而来,气势惊人,裹挟著劲风,一桿长枪,破空呼面而至。 正此时,柳湘莲不紧不慢,按下食指。 砰— 火石碰撞,火药炸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紧接著,小策凌敦多布的胸口,赫然出现了一道血洞。 前方骑在战马上的老十四庆,看到这一幕,虎目精光暴射,不顾脸上尚未乾涸的血跡,还有因为寒风呼啸,而皸裂的脸颊,他此刻欣喜至极,高呼一声:“善!!” 小策凌敦多布几乎是从马背上坠落的一瞬间,就被四面八方的大乾军队围拢活捉,而对於策妄阿拉布坦来说,失去了小策凌敦多布,无异於失去了左膀右臂。 隨后的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大乾军队虽然自开国以来,懈怠了不少,但是有雷汞底火之术在,燧发枪即便是在藏地高原上,也能顺利使用。 正所谓— 七步之外,枪快。 七步之內,枪又准又快。 火枪在遇上冷兵器的时候,在战局统帅没有出大错的时候,即便局部有些小疏漏,但最终,还是能够很快稳定局面。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雪域高原。 天空湛蓝一望无际,天幕低垂,仿佛伸手,便能触碰到穹顶顶端。 大乾的龙纹黑金旗帜,在布达拉宫旁飘扬。 而在布达拉宫之前。 大乾军队主將在此举行受降仪式,同时,也是在这里,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被正式册封。 此画面被记录下来,史鼐为了投圣上所好,特意命青海的顶尖画师,描绘了一幅《平定准噶尔画卷》。 此画卷中,描绘了大乾军队入藏场景,其中自呈递的书信中,更是写有藏地书卷中《颇罗鼐传》记载大乾军队入藏后“如阳光碟机散黑暗”,对於康帝、十四皇子不吝溢美之词,大肆歌颂,其辞藻华丽,吹捧之声,洋洋洒酒,便是上万字。 * 神京。 当青海的消息传来时,贾环正在荣国公府。 虽说他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將军府,但是按照约定,之前未曾考上举人,只是分府別立,並未真正分家,想要给赵姨娘弄一个功名,也碍不过王夫人去。 贾环不想给王夫人做嫁衣,於是有意韜光养晦,前些日子倒是考上了举人,按理来说应当分家了,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一桩一桩的事情,什么藏地平乱,什么夏家闹腾,闹得人眼接不暇。 如今贾环来到荣国公府,也是想要正儿八经谈一谈分家的事儿。 准確来说————应该是通知。 只是贾环才把话说出口,那边头一个发作的,居然不是王夫人,更不是贾母,而是————贾政。 就见贾政涨红了脸,露出怒不可赦的样子,转而就冷声开口道:“分家?你如今才多大,尚未娶妻,谈何分家?怎么?我贾府是缺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要让你这般迫不及待地分家?” “环哥儿,你如今虽然是奉恩將军,但是有一句话,我须得告诉你,人伦纲常、父子亲情,这是你越不过的坎。你轻飘飘的一句分家,就想把我和你母亲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给拋在一边吗?!你的心,当真是被狼吃了,被狗啃了不成? 我当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 贾环觉得,当真是平日里没给贾政这货色冷脸,如今他还敢拿养育之事说事儿。 这荣国公府的人也怪,明明什么阳光也没给,偏生还自顾自地蹬鼻子上脸,贾环冷笑一声,便开口道:“养育之恩?父亲你指得什么是养育之恩?是数九寒天里,我的房里没有炭火,我只能抱著冰冷的被衾瑟瑟发抖入睡?” “是寒冬飘雪月,母亲让我罚跪在阴冷的佛堂,一抄佛经便是一宿,到如今,我的双指冬日里还会有冻疮復发。” “是夏日的隔夜的油腻菜,是冬日的凝固猪油剩菜?” “父亲,这就是你的养育之恩吗?” 贾政气得手指尖都止不住地颤抖,转而就开口咆哮,脖颈处青筋毕露:“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从你生下来那天起,我就是你的父!这一辈子,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父!贾环,你这是想要忤逆我?你別忘了,你为子,我为父。我告诉你,过往种种,我已经忍耐你的不敬许久了。但是这些,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唯有分家————不可能!” 不可能? 贾环笑了:“身体髮肤,受之父母?荣国公府二房的政老爷,不愧是清贵的读书人啊,连这个道理都明白。 “” “既然如此,父亲又可知荀子有言”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 “不过父亲说得,倒也並非没有道理。”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哪吒剔骨还父、割肉还母。我非那肉身可弃、元神不灭的三坛海会大神。我贾环,不过只是一介凡人,父亲既然这样说————那我便————捨弃这一头长髮,就当与贾家————恩断义绝!”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都惊住了。 就连先前咆哮的贾政,此时也仿佛嗓子被人掐住,发不出声音,宛若失了声的公鸡一般。 哑然之余,看起来未免有些好笑。 贾宝玉看著贾环,愣愣出神,他虽然对於贾环有种微妙的不喜欢和討厌,但是不妨碍在这一刻,当贾环挑衅来自贾政的父权威严时,他的心底,產生了由衷的佩服和羡慕。 若是他自己———— 若是贾宝玉,是不可能这样的。 只因为贾宝玉自身,不管是银钱还是生计,都要仰赖贾家乃至贾政,他根本无法说出这些话。 就在贾环拿起身边针凿线篓中的剪子,要剪断自己长发的时候,却在这时,不远处一道身影匆匆跑来。 因为情况过於紧急想,小廝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反观贾环,此时他下手快、狠,身后已经有一小撮长发被剪了一半,大致看上去不明显,但若是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几分端倪。 正此时,小廝急匆匆开口,便道:“环三爷!青海、青海大胜了!陛下,宣您入宫,说是要论功行赏呢!” 第253章 分家!宫中封赏到—— 第253章 分家!宫中封赏到—— 青海大胜,藏地传来大捷的消息? 此话一出,贾家眾人反应不一。 尤其是王夫人和贾政的脸上,更是满满的懊悔之色。 若是早知道藏地能够如此迅速地平乱,他们早把贾宝玉塞进去,怎么说也能增添几分功劳和光彩,日后说出去,面上也能带点光彩。 可是————世上没有早知道。 反倒是现如今,宫中把贾环叫进去————又是为何? 要知道,在荣国公府的人看来,贾环可是和这次的藏地平乱之事,丝毫没有瓜葛,如今看来当真有几分不可思议的感觉。 但贾环却管不了荣国公府人的心思,只是有些遗憾,此事不能顺势分家,但转念一想,今日面见圣上,说不定也是解决此事的一个契机。 想罢,贾环抬脚便向外走去。 当然,在进宫面见圣上之前,还需要梳洗一番,整理仪容、否则就现在这个模样,想要面见圣上,未免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了。 * 宫中。 因著青海、藏地消息传来,整个京城,都被惊动了。 此时,朱红宫道上,马车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不少老大人步行其中,他们也是被康帝传唤而来,商討藏地平乱一事的人马。 要知道,藏地平乱结束后,但实际上,对於本朝天子来说,事情————只不过是一个开始,除此之外,还有方方面面的事情要进行统筹合计。 就比如今日要商討的,派谁留藏协理政务,包括清算准噶尔贵族,扶持准噶尔內部的亲近大乾的势力,还有加强青海防线,对於此次协助藏地平乱等蒙古部族,比如咯尔咯蒙古等嘉赏。 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一件事—— 罗卜藏丹津。 此次藏地平乱中途,罗卜藏丹津突然叛变,倒是给大乾的军队,造成了不少困扰。 但是对於罗下藏丹津的处罚,康帝还有几分拿捏不定,想要找人商议一二。 就好比现如今,关於罗下藏丹津叛乱一事,朝中重臣爭执不下,一方认为罗卜藏丹津早已有不臣之心,此番叛变,便恰恰能够说明其中的问题。 但是另一方面,罗卜藏丹津又是和硕特部奠基人的孙子,从名义上来说,是青海到西藏为止,和硕特势力的合法顺位继承人。 此番大乾朝廷用七世达赖赖安抚藏民,而罗卜藏丹津作为青海蒙古领袖,对於藏传佛教有著深厚的影响力,大乾朝廷若是能够藉助其声望,则有助於稳定西藏僧俗人心,进一步切断准噶尔的宗教纽带。 简而言之,罗卜藏丹津意义不小,作用很大,但是此人脑后生反骨,儼然就是餵不饱的白眼狼。 而在这帮朝臣中,真要说起来,贾环是鼎力支持处置罗下藏丹津,只因对於饿狼来说,萝卜和肉,永远是餵不饱的,想要驯服饿狼,只能用————棍棒。 真要说起来,雍亲王一派,都有贾环的想法,但是朝臣们倒是没在意,谁不知道,这四爷、十三爷、十四爷再加上这么一个贾环,可谓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眼下十四爷还在凯旋迴来的路上,要说这仨想法一致,那儼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不过嘛———— 等临走前,康帝却单独把贾环留下来了。 私下里,贾环算是四王八公的子弟,换而言之,也是康帝的自己人,面对这位自己人的康帝,再加上如今好事一件接著一件,康帝称得上是和顏悦色。 就见康帝转动著手中的扳指,微微后仰,靠在龙椅上,含笑开口道:“贾环,此次藏地平乱,你功劳不小,朕有心给你一个嘉奖。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贾环闻言,就露出一副似乎有些愕然的样子,转而就低头开口道:“陛下何出此言?便是燧发枪一事,也是那英吉利传教士拿出来的,臣不过只是顺手推舟、借献佛罢了。要说起功劳————臣,愧不敢当!” 康帝笑了笑,摆手便道:“好啦,若是没有你,那白谨言,当真能顺利呈上燧发枪吗?先前在江南一事中,朕便有心想要晋封你,只是那会儿时机不算成熟。但如今你推举的柳湘莲、白谨言,都是有功之臣,朕封赏你,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么?” 贾环仔细一想,突然深深一鞠躬,沉声:“臣一不缺钱財,二来也有爵位在身,本不应该凭藉皇恩,多加求取。只是如今————臣確实有一件为难之事。” 贾环说为.,那康帝还有点——感兴趣了。 就见他双手放在龙椅两侧,双腿大马金刀分开,转而身子微微前倾,便开口道:“哦?你且说来听听。” 贾环当真一五一十,把今日在荣国公府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个彻彻底底,这事儿本就没有避著人。 且在荣国公府內发生,想要把消息瞒住,儼然是不可能的,倒不如老老实实,把事儿都说出来。 说完今日所发生之事后,康帝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沉思之色,於是眉头一掀,看向贾环之时,就有些似笑非笑,他眼光微闪,就对著贾环道:“所以————你是因为心中不平,想要分家?” 要知道,在本朝之中,父母之中,嫡庶分明,十个手指还有长短,若是贾环因此说因嫡庶待遇不同,而心生不平,所以想要分家,那么康帝难免会小覷他些许,只觉得贾环虽然有才智,但在格局上,难免小家子气了一点。 就像是康帝,早在他生父,也就是先帝,同样也是漠视康帝,只因为康帝不是他所宠爱妃子所生。 可是结果呢? 康帝不也是同样每年祭祖的时候,认认真真叩拜这位先帝? 这是当前朝代下,法理人伦上过不去的坎。 要说康帝心中没有疙瘩,但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事儿,但私情乃是小事,维稳社稷朝纲,笼络天下读人伦纲常的读书人的心,这才是正理儿。 想到这里,康帝饶有趣味地看向贾环,似乎想要看出,贾环究竟会如何应对他所问之语。 但是康帝万万没有想到,贾环居然承认了。 只听得贾环开口便是:“回稟陛下,正是。” “我为贾府庶子,吃穿用度,不如贾宝玉,此乃嫡庶之別,无可厚非。只是————我不平的,是我生母,赵姨娘!” “因为生母是姨娘,我姐姐探春,自小看不起我这个姨娘生母,甚至口口声声说,她只认老爷太太的。” “府里下人骂我下流胚子,我原是不在意,左不过是男儿郎脸皮厚,旁人骂我,我便唾面自乾。只是每每瞧著因为旁人对我的轻贱之语,姨娘就为了我打抱不平,末了又在深夜暗自垂泪。” “自我记事起,姨娘便每每为银钱烦忧。不敢告诉陛下,其实臣初次利用西山煤矿的时候,原本想的很清楚,只是为了钱財罢了。只是后来误打误撞,才变成了如此规模。” “姨娘的月例银子,拢共也才二两。反观丫鬟袭人的银钱,都有二两,每个月还须得拉下脸面,同人討要我读书的额外笔墨钱。我舅舅,也就是姨娘的亲弟弟赵国基死后,我姐姐管家,都只能给二十两丧葬费。” “陛下明鑑,二十两是足以。可是一个丫头的老娘丧葬费都有二十两,缘何我姨娘的亲弟弟丧葬费,也才二十两?” “旁人骂我姨娘,糊涂油蒙了心,骂我姨娘是淫妇,浪荡货色,如此难听之语,我作为儿子的,並不以姨娘为耻,若是没有姨娘护著我,我也长不成如今这样,更不可能去读书识字。” “只是————我只是以自己这个当儿子为耻。” “身为儿子,要让姨娘因自己受如此之辱,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是,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无能。” “我只愿分房,將母亲单独领出来,將来学成文武艺,以求给姨娘挣一个誥命!” 康帝深深地看向贾环,这一瞬间,他似乎也从贾环的话语中,想到了自己的母妃。 太后是他的嫡母,並非生母,关於母妃的记忆,康帝早就记不清了,只是在这一刻,他却突然有些感喟。 都说贾环沉稳,即便是年纪轻轻,高中举人,也没有年轻人有的丝毫浮躁之气。 但是如今看来,他分明还有年轻人的样子。 只这一番话,要是放到朝中老谋深算朝臣身上,断然不可能说出来。 相比起那些老狐狸,终究还是显露出几分稚嫩。 然而,在康帝眼中,正是这份真诚和稚嫩,才愈发显得难能可贵。 他思量再三,心中便有了主意。 * 贾环自宫中回来的时候,早就是日落时分。 但正是这会儿,贾环却看到,荣国公府早早就派人请他回去。 他心中冷笑一声,早就知道贾府人等来者不善,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於是贾环不偏不倚,就朝荣国公府走去。 不过是兵来將挡、水来土掩罢了,更何况————他如今,可有比人伦更重要的尚方宝剑! * 荣国公府。 准確来说,此时贾家在京城中的族人,几乎可以说是齐聚一堂。 寧国公府的贾珍、贾蓉,荣国公府的眾人,还有贾蔷、贾代儒等等。 贾代儒虽然是贾府旁支,但是作为贾府“代”字辈的长辈,他也算是贾家族老之一。 此番看到贾环,作为贾环曾经的启蒙老师,贾代儒心绪复杂难平。 只是贾代儒性格迁腐,即便因为贾环所取得的成就而骄傲,但是关於他罔顾父子情谊这一点,贾代儒————也没法违背心底的话,开口便站在贾环一侧。 反倒是贾蔷本来就是个混不吝的,这会儿当著一眾人的面子,就大声嚷嚷起来:“这又是什么道理?谁家儿子大了,不是分房过的?树大分枝,这不是古往今来就有的道理吗?” “我冷眼瞧著,左不过是那些个眼皮子浅的,见如今环三爷得了势,便赶著上来攀附,恨不得立时三刻分一杯羹去!哼,装什么清高体面?打量谁不知道那点子齪心思呢!真真是见高就拜,见低就踩”的势利眼,连那起子破落户都不如!” 此话一出,一眾人等,神色不一,尤其是王夫人和贾政,脸色说起来,可难看的很。 贾蔷才说出这话,那边族老有心想要斥责,偏生就在这个时候,王熙凤居然也不紧不慢地开口,便道:“太太,老祖宗,蔷哥儿此话糙,但理儿不糙。咱们前儿个说得好好的,等环哥儿考上了举人,便分房单过,怎地如今环哥儿考上了举人,偏生又不认了呢?” “且话又说回来了,按照大乾的律法,环哥儿乃是正四品宗室爵位的奉恩將军,凡宗室受爵者,应当在获爵的时候,便需要独立门户分府。” “如今分出去,岂不是整理儿?” 王熙凤这话,任是贾母都未曾想到的。 她此刻说出这一番言语,相当於把整个贾府冠冕堂皇的面子里子都戳破了,只露出其內的小心思来。 贾代儒更是捏紧拳头,想要开口,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偏生这会儿贾政便又开始吹鬍子瞪眼:“那又如何?我是环哥儿亲爹,我要他如何,他便如何!他还能违逆我不成?” 赵姨娘听到这话,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想要將贾政生吞活剥,开口便要爭辩:“我————” 她开口剎那,那边贾家族老,当即就冷下脸色,开口就道:“我什么我?赵氏,这里有你什么说话的份儿?你不过只是一介贱妾!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不成?” 赵姨娘的话语梗在喉咙口。 王夫人的嘴角微微勾起。 贾环的神色驀然变冷。 此时————想来宫中的旨意,也要传来了。 他不再等待,转而上前一步,握住赵姨娘的手,轻轻將她护在身后,身后,香菱和晴雯替赵姨娘顺著气儿。 王夫人瞧见了晴雯,嘴角顿时抚平,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狐媚子。 而眼下,贾环轻笑一声,反问:“若我说,这是陛下的旨意,你们————又该如何?” 此话一出,眾人大惊失色。 第254章 封五品誥命,太宜人 第254章 封五品誥命,太宜人 说来也巧,正是贾环话语落下的剎那,宫中的仪仗————便浩浩荡荡而来。 只听得一道宫中太监唱礼嗓音,便缓缓响起。 只听得唱礼太监的口中: 白鷳补服、珠翠五翟冠、云霞鸳鸯纹霞帔———— 听著听著,一眾族老以至於寧荣两府的眾人,便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听著唱礼的单子,怎么倒是不像给贾环的封赏,反倒是像————封赏誥命呢? 这个念头才一生出,那边太监口中便缓缓念出圣旨內容:“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尔赵某氏,乃某省某官某某之母,秉心端肃,训子有方,慈范克彰,宜膺宠锡。兹特封尔为五品太宜人,锡之敕命。” 此话一出,王夫人宛若晴天霹雳。 五品太宜人? 赵姨娘现在就成了五品誥命? 那她靠著贾政,如今褫夺了誥命,见到赵姨娘,不还得低头? 要知道,就算是在之前,没有因为印子钱事发的时候,王夫人靠著贾政,也不过只是五品宜人,可是眼下,当真是应了一句话,母凭子贵。 就凭赵姨娘家生奴才这样的微贱身份,居然也能登上大雅之堂,博得一个誥命之位? 王夫人不解,王夫人愕然,王夫人怒不可赦。 若非宫中抬著礼箱的仪仗浩浩荡荡,王夫人甚至想要就这么质问出声,可是她张口欲要说什么的时候,贾母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过去,王夫人又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反倒是另一边,原本还说著赵姨娘不体面的贾家族老,这会儿瞠目结舌之余,都不由得訕訕闭上了嘴。 而原本就犹豫不决的贾代儒,此刻更是眼前一亮,转而便露出一副欢欣鼓舞之色,笑著开口道:“妙极,妙极,此番一来,环哥儿的生母,也有了誥命,可见我贾家兴盛,指日可待。政老爷,你也合该高兴些才是。环哥儿如今能够赵姨太太获封太宜人,將来未尝不能给贾家挣得几分荣光。” 听到贾代儒的话,贾政脸色青白交加,並未因他这一番话好转。 说到底,贾环或许晋封,对於贾家来说,是出了一个麒麟子,但是对於他贾政来说,有一个早早分房出去的儿子,於他而言,这赫然就是大大的耳刮子。 这对於一向好虚名的贾政来说,如何能够忍受? 他心中连连怒骂孽子,但是面上,却还不得不当著宫中首领太监的面儿,捏著鼻子,强笑著开口便道:“我是该高兴的,只是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出息的儿子,我想著我好歹也是他父亲,吃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在人情世故上,多少能够指点他一点。” 说到这里,贾政微微一嘆,便开口道:“只是他如今骤然分家————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贾政此话一出,贾环嘴角微微翘起,显露出几分讥誚,这话的真假————只怕人群中,只要不是傻子的,都能明白。 只是他倒是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宫中的首领太监,便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便道:“奴才这次来,还奉了一句陛下的口諭,陛下言及,梳打分叉,儿大分家。 兄弟分居,亦各爨炊。” “此乃是人之常情。便是陛下的眾多皇子,年纪到了,不也是分府別立了吗?” 陛下的皇子们,怎么能同贾府的情形一样? 此话在寧荣两府人喉尖翻滚了好几回,但始终却说不出口,碍於陛下的威势口諭,贾政就算心中再不甘心,此时也只能喉头哽塞,艰难道:“陛下————说得是。” 此言一出,那边的赵姨娘,便宛若斗胜的公鸡,昂著下巴,环顾四周,脸颊粉红,艷若桃李,顾盼神飞之间,有著遮掩不住的得意。 这会儿,王夫人心中钝痛,看向后头抓耳挠腮,假装没看到赵姨娘风光封赏,以此躲避自己眼神的贾宝玉,她的心中,顿时就有些微妙。 都说母凭子贵,都说贾宝玉衔玉而生,可是————这通灵宝玉的霞光流霰、灿若明霞的光辉————她怎么就半点没有被照拂到呢? * 夜。 当赵姨娘被封了五品太宜人这消息传来的时候,隔壁的將军府,也有不少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儿。 原本是王夫人赐给赵姨娘的两个俏丽丫头,这会儿愈发死心塌地了。 原以为,到了將军府,必然是一桩苦差事。 但饶是她们千算万算,都未曾算到,环三爷一路引吭高歌,而赵姨太太更是成了五品誥命。 这要是他们在之前听到这消息,只怕都不敢相信。 难不成,当今圣上竟如此看好贾环,纵容他至此,以至於贾环的生母不过是一个妾室,康帝居然也能册封她为五品誥命? 想到这里,这两丫鬟愈发后悔,自个儿是从王夫人手下过来的,要不然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像是晴雯和香菱一般,成了贾环的妾室,就算做不成正头太太,可就算只是一个妾室,对於他们来说,也如同飞上枝头变凤凰。 同一时间,薛宝琴也在同哥哥薛蝌说今日的事情。 兄妹两人说起来的时候,都不免震惊,谁能想到,好好的一个分家,最后————居然真能被环三爷办成? 况且,办成也就罢了,贾环居然还真给赵姨娘挣来了一个誥命。 现如今他还只是个举人,都能挣来五品誥命,將来要是真入了官场,封王拜相,那赵姨娘岂不是能上天? 不止是薛宝琴和薛蝌如此觉得,薛宝釵也速速给薛姨妈还有薛蟠写去一封信。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 赵姨娘都是五品誥命,且环兄弟瞧著圣眷正浓,且应该让母亲好生相处一番才是。 再不济,也不能傻到像是王夫人那般,不討好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著和赵姨娘撕破脸,以至於两边闹到了分家的地步。 正当薛宝釵奋笔疾书的时候,赵姨娘此刻正在房中哈哈大笑。 她抚摸著康帝赏赐的五品誥命翟冠上的五翟鸟,以及鸟喙处,衔有的珍珠五颗,还有珊瑚、蜜蜡朝珠,象徵著体面和尊贵。 银鎏金、青缎朝服———— 这些都是往日里,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虽说贾环总说,要给她挣一个誥命,但赵姨娘只把这话当做是安慰之语,便是贾环再有能耐,难不成还能给她一个姨娘挣誥命不成? 只是赵姨娘不晓一个道理,皇恩浩荡,天威难测,尤其是对於康帝这般大权在握的暮年帝王来说,对於这种“小事”,他早已习惯说一不二了。 不说旁的,单说前朝海大人的妾室,就被册封过七品孺人誥命,程颐更是曾为亡弟聘妾,死后追封为“安人”。 真要说起来,贾环这桩给生母姨娘求封之事,非但不显得荒唐,反而显露出他的几分真实、纯孝乃至————软肋。 这样血肉真实,有瑕疵,有软肋的人,对於康帝这样多有猜忌的帝王来说,用起来才更加放心不过。 而给赵姨娘加封一事,也就顺理成章,顺带————也能给行事越来越荒唐的寧荣两府,敲响一个警钟,轻轻扇上那么一巴掌。 也就是这一会儿,赵姨娘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在府外等候。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探春。 听到探春的时候,赵姨娘脸上的笑容就缓缓收敛。 对於这个女儿,赵姨娘要说不疼爱————那都是假的。 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虽然是家生奴才出身,后来抬作贾政的妾室,但是一双儿女,探春为了自个儿的前途,几次三番轻贱她这个亲姨娘,甚至说出只认“太太老爷”、“没有赵家舅舅,只有王家舅舅”这样的话来。 赵姨娘只是刻意忽略,不再回想,只是再次想起的时候,难免还是有一种钻心的疼痛感。 相比之下,环哥儿因为从小跟著她这个姨娘,没有体面日子能过,甚至府中的丫鬟婆子,都能轻易给他冷脸,甚至有些厉害角色,还要当面骂他一句“下贱胚子”。 如此种种,都是探春从未见识过的。 可偏偏就是如此,环哥儿愣是儿不嫌母丑,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將她这个姨娘,托举到了五品誥命的地步。 她赵姨娘究竟何德何能,上辈子积攒了多大的福气,才能有这么一个儿子? 赵姨娘想到这里,不得不承认,即便她心中不愿承认,她的心中,对於这一双儿女,也已经有了偏颇。 或许,她不算一个真正的好母亲,可是平心而论,赵姨娘已经做到了极致,装疯卖傻,撒泼打滚,护著这一双儿女长大,更是给了贾探春庶出女儿不曾有的尊荣。 可是————她的心,也是血肉做成的。 她的心,也会钝痛。 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最平平无奇的后宅姨娘罢了。 赵姨娘定了定心神,垂下眼帘,转而口吻是从未有过的冷淡:“夜寒风大,让三姑娘早些回去歇息罢。我这里一切都好,不需要她来伺候。” * 將军府外。 当听到传话人口中,那一句“不需要她来伺候”后,贾探春的身形一晃,脸色有一瞬间的煞白。 很快,她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是了,她早该想到的。 锦上添容易,雪中送炭难。 贾探春如此精明,怎么能不知道此刻赵姨娘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 千金难买早知道,谁又能想到,赵姨娘会有今日呢? 贾探春拢了拢身上的坎肩,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喉头有些发堵,但仍然涩声开口道:“我————我知道了。还请姐姐回去告诉姨太太一声,近来入了冬,天气转凉,京城里雪天路滑,偶有霜冻,还望姨娘多加保暖,切莫贪图一时痛快,伤了身子。” 站在门口的丫鬟,不是旁人,正是王夫人送到赵姨娘身边的。 她对於王夫人身边的这位三姑娘,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了,眼下瞧见三姑娘对於赵姨娘的这副態度,她心中吃惊,面上却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三姑娘且宽心。且不说旁的,单说这数九寒冬,西山的无烟煤炭,还有环三爷的一份儿。十四爷去青海前,刚让人修缮了一番將军府的火墙,这整日里都在热热地烧著呢。” “且冬日里的时新菜蔬,三爷城外的温泉庄子也都备好了,还有城外施粥的粥棚,三爷也是一声不吭,借著给四爷、陛下还有赵姨太太祈福的名义,都早早地备著呢。眼下,怕是白天里,城门口早就开始布施粥棚。” 这丫鬟口舌伶俐,说话脆生生的,每句话说出来,愣是没有一个字眼在指责贾探春,但偏偏却让贾探春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是了。 相比起默不做声,鲜少承诺,只会一心干著实事的贾环,她贾探春,也就只能嘴上嘘寒问暖一下了。 甚至就连这所谓的嘘寒问暖,都是迟来的。 雪。 开始下了。 * 京畿。 自藏地青海凯旋的军队,一路前行,眼瞧著京城就在前方。 此次藏地平乱中,功臣眾多,三路大將,不分伯仲,其中值得一说的是,柳湘莲虽然並非是什么靖逆將军,但因著一身武艺高强,枪凌厉,加之反应迅捷,燧发枪命中的时机,总是恰到好处,更是擒拿小策凌敦多布这样的悍將。 一时之间,柳湘莲顿时就成了军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眼下。 老十四庆正同柳湘莲交谈,言语之际,笑声不断,显然柳湘莲的脾性和他相投,加之还有贾环这层关係在,两人相处更是添了几分话头和熟稔。 此时,谈及柳湘莲倾慕的女子时,庆的言语中,便带上了几分调侃:“湘莲,依你这么一说————你这次来藏地平乱,就是为了荣国公府的二姑娘?我瞧著你如今也算是青年才俊,年纪也到了,这次回去,也合该跟那位二姑娘提亲吧?” 柳湘莲脸上出现一抹红晕,但同时还有几分啼笑皆非。 十四爷年纪比他小,但是说起话来,倒是意外的老成,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长辈呢。 只是———— 老十四话锋一转,想到京中传来的消息,突然对这位手下的爱將提亲之路,有了几分担忧———— 第255章 求亲,刁难 第255章 求亲,刁难 实在不怪老十四担忧,只是听闻从京城刚刚传来的消息,荣国公府才刚刚分家,眼下贾家和贾环,只怕两厢看不顺眼。 更何况柳湘莲还和贾环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繫,这一点贾府眾人也是知晓的。 因著有这层关係在,柳湘莲本就波折的求娶之路,只怕现在就愈发艰难了。 * 荣国公府。 此时,分家的事情才过去,整个荣国公府內,可谓是愁云惨澹。 便是下边的丫鬟婆子,也忍不住念叨起今日一事,虽然未曾言明,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太太和老爷糊涂。 环三爷这般的人物,年纪轻轻便能考取功名,早在他考上童生秀才的时候,太太和老爷就应该好生拉拢才是。 下边的家生奴才可不知道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这原先环三爷小时候,太太、老爷乃至老太太都不重视,想要让环三爷对於贾府有什么情感,显然难上加难。 就这,老爷还在那信誓旦旦,说什么他是环三爷的亲爹———— 说句实在的,人环三爷都有四品爵位了,这二老爷身上,又有什么呢? 想要摆谱子,也要看对谁摆,贾政那架势,衝著贾宝玉摆也就算了,偏生还对环三爷拿乔。 当真是应了一句话马不知脸长。 自个儿有几分几两,心中不明白么? 而此刻。 府中的四姑娘和二姑娘,正坐在一块儿,说起了悄悄话。 虽说两人手上都做著针活计,但显然,两人此刻心底都有思量,连带著手上的动作,都有些心不在焉。 倏地。 只听得一声微微的吸气:“嘶————” 惜春看著水葱似的指尖,微微沁出一滴殷红的血珠来,她先是呆愣了一下,然后才有些木木地將指尖放入口中,微微吮吸,將这一滴血珠舔。 见状,迎春便难得带著几分促狭,笑著开口道:“怎么?还在想你的三哥哥?这人都跑隔壁府去了,偏生你还心里记掛著。 到时候看到你手上的伤口,环哥儿少不得又要来问我,你是不是被苛待了,怎么如今堂堂四姑娘,有环三爷护著,却还要自个儿做针线活。” 惜春两颊飞霞,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却嗔怒地看了一眼迎春。 迎春笑得不行,掩唇轻笑开口便道:“四妹妹,你求求我,我考虑考虑,不把你亲手给环哥儿做大毛衣裳的事儿,提前告诉环哥儿,免得他没了惊喜之情。” 惜春素来都是喜怒不显的样子,也就是只有在提到和贾环有关的事情时,才会露出一派小女儿家的模样来。 只是话又说回来,惜春可不是贾迎春那般的绵软性子,这不,眼下她只是起先微微有所羞涩,这会儿回过神来后,她虽然两颊犹然带著几朵红晕,但是面上早已恢復寻常之色。 就见惜春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这位二姐姐,转而就淡声开口道:“二姐姐可先別笑我,往后还有你笑的时候。听说这次藏地平乱一事中,柳湘莲可是立了大功。等他这次回来,姐姐的婚约————怕是也要定下了吧?” 迎春心头一悸,麵皮好似被火烧一般,整张脸几乎是噌的一下,就红了个彻底。 她绞著手中的帕子,低垂著脑袋,声音如同蚊吶一般,於是便低低道:“他已不是白身,此番加官进爵,我又怎能配得上他————四妹妹,你是知道我的,我性子素来懦弱,便是府中的老太太也曾说过,我当不起家。他若当真成了大官儿,我如何能成一个当家奶奶?” 惜春最不喜欢的,就是二姐姐这幅样子。 对於惜春来说,她喜欢贾环,那就要想方设法,嫁给贾环,即便只是一个姨娘,一个贵妾,那又如何? 喜欢就是喜欢,她贾惜春从来都不在意旁人的言语和眼光。 * 京城。 当青海的队伍抵达神京之余,这阵仗不可谓不大。 柳湘莲抵达京城的第一件事儿,除了进宫,便是急匆匆直奔將军府。 来到將军府处,柳湘莲刚想要说藏地平乱一事,结果听到贾环正式分家,就猛地吃了一惊。 此刻,他看著贾环,连连摇头,嘖嘖称奇:“环三爷啊环三爷,我总以为,我算是认识您了,但偏偏每一次,您都给我一个大惊喜。这次藏地平乱,您弄出来的燧发枪,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藏地中的小策凌敦多布確实勇猛,只是在燧发枪下,便是有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发挥其中之三四。” 贾环上前,拍了拍柳湘莲的肩膀,没有寒暄太多,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只是问了一句:“伤势可还好?” 他指的,是在攻占拉萨的时候,柳湘莲肩胛骨上中的那一刀,好在大刀未伤到骨头,如今也算是恢復过来了,並未留下暗伤。 柳湘莲听到这话,只觉得心中熨帖,在贾环未曾料到的情况下,他衝著贾环便是深深一揖,真心实意道:“此番宫中已有消息传来,要论功行赏,不论最后赏赐如何,多亏了三爷让我做下决定,不白白蹉跎了二姑娘。只等过几日,我亲自上门提亲。若能得偿所愿,三爷便算是我和二姑娘之间的媒人了。” 贾环总觉得————自己这个媒人,当得好不好,还不一定呢。 谁知道现如今分房出去,又给赵姨娘分了誥命,大房二房那边是在怎么判断,老太太心中又是怎么不高兴,他有心想要开口劝阻几句。 只是思忖片刻,贾环突然发现,自己和柳湘莲的关係,贾府的人只怕早就知晓了,毕竟火墙一事,就是柳湘莲在四面游走帮衬。 略作思忖,贾环稍稍嘱咐了几句,就看著柳湘莲脚步略带几分轻快,兴冲冲地就要向外走去。 他想了想,决定让赵姨娘顺带著去荣国公府耀武扬威一番,索性这会儿刚封了五品誥命,赵姨娘正是新鲜劲儿的时候。 眼下借著这个由头,赵姨娘去贾府用用属於誥命的“威严”,连带著帮衬一把柳湘莲,似乎是一种两全其美的选择。 * 翌日。 柳湘莲到底没有熬到第三日。 等宫中封赏的消息传下来后,他便兴冲衝来到荣国公府外。 而此时,柳湘莲作为京中不大不小的新贵,再加上也有落魄世家的身份在,还算是清贵体面。 一时之间,京中不少家里有姑娘在的人家,大大小小无数双眼睛,都可劲儿地盯著柳湘莲,等柳湘莲来到荣国公府的时候,不只是那些人家知道了,就连荣国公府荣禧堂內的贾母一眾人等,也知晓了这个消息。 王夫人居然鬆了口气,只觉得总算可以从赵姨娘几乎让她室息的炫耀中,喘息一下。 等听到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柳湘莲的时候,贾府里的人还纳闷呢,这柳湘莲不是一向同贾环走得近么,怎地这个时候,加官进爵了,非但没有跑到贾环那里去巴结,怎么跑到他们跟前来了? 整个荣国公府,谁不知道贾环同柳湘莲的关係? 按理来说,外男是不会入內说事儿的,谁知道就在这一会几,外院却传来消息,说是让邢夫人一眾等,前去敘述。 原因居然是————柳湘莲上门,是同府內的二姑娘有关係? * 外院。 厅堂处。 府內的女眷坐在屏风后面。 外边则是柳湘莲、贾政乃至贾赦。 作为贾迎春的父亲,贾赦此刻挑高了眉头,还有些不敢相信,似乎没有想到,就贾迎春那个性格,居然还有这般的青年才俊,能够瞧上她。 不是贾赦看不起贾迎春,实在是迎春性格懦弱,当不起高门大户的奶奶,不说旁的,高门大户內,姬妾成群,且这些妾室,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 贾迎春若是真进了高门大户,只怕要被这帮姬妾给生吞活剥了。 最重要的是,这柳湘莲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新贵,因著跟贾环走得近,说不得就是提前得了些许消息,才恰巧立下了一个功劳,当不得真。 他此番上门求娶,若真是让他求娶成功,对比之前孙绍祖一事,岂不是显得贾赦没个人样,相当於將女儿卖给了孙绍祖那般的人? 贾赦有心想要刁难,於是挑高了眉头,斜著眼,看了一眼柳湘莲,便不阴不阳地开口道:“你就是柳湘莲?” 柳湘莲不卑不亢,抱拳拱手便道:“晚辈柳湘莲,今日特来拜见赦老爷。” “承蒙圣恩,此番藏地平乱略有微功,侥倖归返。然刀尖舔血,生死须臾之间,方令晚辈更明己心,顿悟人生至珍之事。” “二姑娘温婉嫻静,品性高洁,令晚辈心折难平。往昔虽情根深种,却因自身漂泊无定,功名未就,不敢唐突,惟恐误了姑娘终身,故將心意深藏。” “如今,晚辈幸得天佑,军功加身,薄有前程,今日此来,正是斗胆请求二位老爷恩典,允我诚心诚意,求娶贵府二姑娘为妻!” 此话一出,贾赦当即便笑了,他眼神微睨,用毫不加掩饰的打量神色,上下扫视柳湘莲,刚想要开口挑剔一番———— 那边,屏风后面的赵姨娘,就掩唇咯咯笑出声来:“哟,这可是咱们新鲜出炉的五品护军参领呢。大老爷不问朝堂,怕是不知道,这位柳参领可是京中一等一的新贵。便是我这一个妇道人家也明白,护军参领,那可是统领精锐护军、守卫紫禁城四大门的存在。” “护军参领,可是陛下出巡时率兵扈从,仪仗护卫的亲卫兵。且柳参领又这般年轻,大老爷你怕是都比不过柳参领的前途呢。” 赵姨娘这一番“心直口快”,成功让贾赦的脸色绿了。 这话虽然算是大实话,但委实————不怎么好听啊。 赵姨娘这么说,贾赦原本还想在柳湘莲面前摆谱子,这下子,压根就摆不下去了。 如今便是连赵姨娘也能看清楚,贾赦虽然有一品爵位,但並无兵权,论起实权,根本没法和柳湘莲这样的禁军参领相比。 只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贾母坐在屏风后,淡淡开口:“想要娶我贾家的姑娘,光有心还不够,还得有诚意。” “自古以来,你柳湘莲想要娶高门大户的女子,需得有聘礼才是。除却应有的活雁一对,云锦百匹,貂皮、狐皮五十张,龙团凤饼、红枣、生、桂圆、莲子————此些种种,不过是最寻常之物罢了。” “除此之外,田庄、房產、宅邸铺子,样样少不得。黄金五千两,白银十万两。你拿出这些当做聘財,我贾家方才能够藉此考量你求娶二姑娘的决心。 赵姨娘听到这话,只觉得贾母这是穷疯了不成? 贾家就算再败落,这难道是连最后的体面也不要,要沦落到卖孙女敛財了吗? 寻常高门人家,五百两的黄金,一万两的白银,再加上二十匹云锦,十匹貂皮、狐皮,就已经算得上是差不多了。 偏生在老太太的嘴里,这个標准提高了不止一倍。 当真是想钱想疯了! 可贾母疯了,柳湘莲居然也快要疯了,只是在这之前,他极其认真地开口,询问了一句:“老太太,此事並非不可斡旋,只是,我也有一个要求。贾家財大气粗,宝二爷素日里用的银钱,甩手便是数十万两,自然少不了我这一些聘財。链二爷更是早早寻了差事,自己有了维持生计的手段。寧荣两府,一门两国公,隶属四王八公之一,端的是富贵无双,体面尊贵。” “既如此,贾家看不上我,也看不上我这点聘財,这聘才,我可以给,但我要求,將这些聘才全封不动,都给迎春。” 柳湘莲这话说出来,那边贾政就按捺不住,勃然大怒:“你当我贾家是什么地方?当我荣国公府,又是什么人家?真以为我贾家的姑娘,是你轻易就可以娶到的吗?” 柳湘莲不为所动,只是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见前院厅堂的转角处,突然出现一抹淡黄色短袄的人影。 迎春站在原地,捏紧拳头,神情带著几分害怕,但口吻却是意外的坚定:“爹,二叔,我是愿意的。” 第256章 黛玉吃醋,百官行述 第256章 黛玉吃醋,百官行述 迎春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意外了。 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闷声不吭,就连丫鬟婆子偷釵环也只会忍耐顺从的二姑娘,如今居然会为了一个心悦的男子,做出反抗父亲的举动来。 贾政下意识地就回过头,仿佛要透过屏风看到赵姨娘的脸色,他的神情略有些不自然,似乎想到了贾环。 前面有一个贾环,要跟亲爹作对,还让他分家成功了,结果现在倒好了,一个个有样学样,都开始跟爹娘作对起来了? 如今就连最温柔和顺的二姑娘,都变成了这般性情,当真是反了天了! 贾赦其实跟贾政一样,都是好面子的人,而二姑娘素来不会忤逆贾赦,如今当著眾人的面上,驳斥他,贾赦心中面子过不去,於是脸上就露出勃然大怒的神情来:“逆女,我怎么会有你这样寡廉鲜耻的女儿?谁家姑娘谈婚论嫁的时候,会当面出现?你当真觉得,自个儿是什么不值钱的货色,要跟青楼里卖笑的一般,倒贴上去不成?” 这话说的未免也太难听,那边赵姨娘这会儿又“心直口快”起来:“大老爷这话说的,我竟没有见过,这天底下还有这般的父亲,会这样说自己的姑娘。可见不只是有狼心狗肺的子女,做父母的,也有不少狼心狗肺之辈。 先前二姑娘养在东苑,大老爷不闻不问,也没见你拿出当爹的威风来啊?这会儿收起聘財了,好嘛,这可真是天晴了,雨停了大老爷这个亲爹,又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了!” 柳湘莲原本想要说的话,这会儿都被赵姨娘吐露完了,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轮到自己该说什么话,於是只能拱手抱拳,便是认真开口道:“赵太宜人所言甚是。” 听到这个称呼,贾府眾人又双双在心底一堵。 最终,今日之事还是未曾定下,双方仍然需要斡旋。 好在对於这个结果,柳湘莲虽然有些失落,但是心中对於贾府眾人的德行,早就有所预料,还算能够接受。 若是放在之前不是护军参领的他,只怕眼下贾政早就一口回绝了。 * 柳湘莲的事儿,还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真要论起来,这次青海之行中,论功行赏,才是真正的大事儿。 尤其是老十四庆更是因此后来居上,有了一个铁帽子亲王的爵位,一下子就因为青海藏地一事中,变成炙手可热的存在。 就在京城內部,各种党爭不断,九子夺嫡態势愈发扑朔迷离,以至於眾人都不知道,究竟最后结局又会如何。 偏偏康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似乎觉得这种局势还不够风云诡譎,乾脆就在昨日的朝堂上,发布一道旨意—— 设立太子。 推举新储。 此言一出,整个京城,就跟炸开了锅似的。 一时之间,原想著藏地平乱后,即將平息的风云,也该就此消停片刻,结果又因为这一道旨意,再度席捲。 是夜。 贾环来到四爷府中,正是为了商討此事。 外书房中,贾环、鄔先生一眾谋士门客齐聚於此。 说起陛下此番立储之心,其中一个身量稍显矮小,蓄著短髯的门客,皱眉思忖,颇有些举棋不定:“陛下如今愈发圣心难测起来,此番立储,京中大爷、八爷门客,闻风而动,便是一直潜心著书立说的三爷,此刻也有些蠢蠢欲动。四爷,如今十四爷————也是亲王了啊。如今,不比从前了。” 虽然庆禛和庆之间的相处,还跟往常一样,兄弟二人对待彼此之间的態度,也未曾有丝毫变化。 但是在这些谋士门客看来,十四爷庆如今已经是抚远大將军,又是十四亲王,怎么可能对於大位没有丝毫凯覦之心。 此番言语,他们也是想让庆镇对於庆稍加提防一二。 鄔先生看著眾人,只是笑而不语,並未急著开口说些什么。 庆镇皱眉,对於此说法並不看好,只是他的性格,便不是轻易开口说话的人,且上位者不能轻易透露思绪,故而他神色淡淡,倒也看不出多少情绪来。 鄔先生摸著须髯,笑呵呵地看向贾环:“环三爷皱眉沉思,可见心中已经有所想法。环三爷以为,如今形势之下,应当如何?” 贾环轻拧的眉头缓缓鬆开,转而就衝著庆禛开口:“四爷,臣以为,为今之计,不爭,即是爭。” “四爷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何不细想想,待得年岁渐长,您最盼著瞧见什么光景儿?” “是儿子们为了皇位,爭得乌眼鸡似的,你死我活?还是更愿见他们兄友弟恭,晨昏定省时带著孙辈们围坐一堂,说笑承欢,让您享一享那天伦之乐?” 贾环此言说出的剎那,庆填便陷入了思索中,只是先前那个短髯门客,却凝眉,只觉得贾环这是在想当然了。 然而思及贾环的身份,他口吻还是温和了许多,转而便用一副良苦用心的口吻,开口便道:“天伦之乐这样的景儿,原不过是那柴门小户里的情景。似寻常簪缨世族,哪一家的子弟不是为著田產银钱,闹得兄弟鬩墙、骨肉反目?更莫说如今如同四爷一般的天家贵胄,龙子凤孙们,更加不用多说了。” “四爷也就罢了,但想要指望著其他眾位皇子兄友弟恭、和和气气,个个都做那圣贤书里的孝子贤兄?嗐!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鄔先生这会儿却笑了,显然,他和贾环想到一块儿去了,见庆禛不说话,他就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正是因著万难遂愿,反倒日夜悬心。愈是求之不得,愈觉抓心挠肝地惦念。万岁爷虽说是九五之尊,到底也是血肉凡胎,岂能免了这红尘里的痴念?” 庆禛若有所悟。 自此,当晚门客谋士散去后,城外的佛寺中,悄然多了一名香客,而城外更是多了几个粥铺,用来济民。 除此之外,贾环汤山的温泉庄子上,除了隔三差五便来打打牙祭的老十四庆,多了一位爱种地的四爷庆禛。 虽说如今冬日里没法种什么麦子之类的玩意儿,但像是暖棚里的蔬菜,倒正好有了这位四大爷发挥的余地。 这会儿在庄子里,老十四啃著撒著孜然的羊肉串,一口一个,吃的满嘴流油,紧接著,就看向那边还在认真给油青菜鬆土的四哥,不由得有些无奈:“我说,四哥,你至於这样吗?这段时日下来,京中风云变幻,旁人只听说老八、老九、老三、老大的名声,偏偏你一个雍亲王,这会儿却见不著人影儿了。” “我比你的名声大也就罢了,我好歹还是一个亲王,但是老八凭什么?他惹出来的乱子,还不够多么?还有老九,四哥,我可告诉你,这次的事儿,你一定得帮我。” “这次青海藏地平乱,老九指定在粮餉上动了手脚。这段时日,八爷府中的往来宾客络绎不绝,简直跟流水似的,这期间的银子得耗费多少,他老八哪来的钱?老九的钱袋子,当真是饕餮的胃袋子,掏不空的不成?没这个理儿啊!” 老四压根就不搭理他,只是回头跟著在一旁温书写策论的贾环说了一声:“这小青菜长得好,回头我拔一些,王妃这些日子嘴里没味儿,想吃些新鲜蔬菜,我看著青菜脆嫩,倒是长得比皇庄上的还要好看些。” 老十四闻言,转过头,看向贾环,又是忍不住嚷嚷起来:“贾环,別温书了。你这一坐就是一整天,这段时日都看这些破书,写破文章。你都解元了,你就不能鬆口气吗?你瞧瞧其他学子,金榜题名后,多少总得高兴一下。” 贾环头也不抬、奋笔疾书,认真开口:“明年春闈,便是会试,日子紧迫,不得不提早准备。” 十四爷嘴角一抽,他瞧著贾环这劲头,像是要衝著二甲、三甲去的。 至於头名————十四爷还真没怎么想过。 实在是贾环太年轻了,且这一路走来,他都是头名案首之流,如今已经中了小三元,要是真被他中了大三元————只怕这是大乾开国以来,头一个例子了。 这事儿————简直不敢想! 却说这会儿,正在种地、读书、吃肉,三人相安无事,各忙其事的过程中,却不曾想,这个时候,柳湘莲从宫中回来,转道城郊,专程来到了京郊的温泉庄子上,说是要找贾环討杯茶吃。 贾环心知,这其中的事实定然没有那么简单,於是不动声色,让人把柳湘莲请进来。 柳湘莲拧著眉头,急匆匆迈入,衝著两位亲王问了声安,这才略显凝重地开口:“四爷、十四爷,环兄,我今儿个误打误撞————听说了一件事。此事我瞧著总有些端倪,於是凑上去想办法打听了一下,不曾想,听到了一个惊天机密。我听到这消息,著实有些惊魂未定,不得不想找二位爷和环兄拿个主意。” 闻言,四爷鬆土的手一顿,老十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中拿著的签子放下,认真倾听起来。 他们对於柳湘莲熟悉,知道柳湘莲不是那等轻易就会大惊失色的人,如今居然能够说出“惊魂未定”这样的话来,只能说明,这是真遇上事儿了。 眼下,只听得柳湘莲缓缓开口,便道:“今日八爷入宫,去了咸安宫。” 此话一出。 周遭顿时就寂静下来。 庆禛走到柳湘莲身前,缓缓落座,缓缓思忖起来,但是紧接著,柳湘莲就再度爆出一个大雷来:“八爷找废太子的话语,臣听得不太真切,但唯独有一件事儿,臣听明白了。” “八爷找上废太子,询问的乃是一本《百官行述》的下落。所谓《百官行述》则是记录当朝百官隱私和把柄的册子,往年太子在位时期,听八爷口中话语的意思是,废太子没少拿这本《百官行述》要挟群臣。” 废太子拿《百官行述》要挟群臣,而在这眼下立储的节骨眼上,要说老八询问这本册子下落之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一时之间,就连贾环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废太子给不给这本册子的下落,为什么要告诉八爷,又或者其中经歷了怎样的纠葛,无非就在於利益二字。 八爷能给出足够的条件,废太子便可以和他短暂握手言和。 现在的问题是———— 这册子,究竟拿到手了没有? 如果没有,这册子,又会沦落到哪里去? 要知道,这册子若是流传出去,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 八爷府上。 此时,八爷早就派人,传书信,寻找《百官行述》的册子。 当初太子被废,庆初万念俱灰,但仍然在江南留了一个后手,这后手就是所谓的《百官行述》。 眼下要找到这本册子,少不得要藉助老九结识的盐商,私下里秘密寻找此物。 实在是兹事体大,且事关百官,若是真被江南官僚知晓,恐怕老八的贤王之名,早就被推翻,连带著原本支持八爷庆的群臣,也將一去不返。 而说到江南,此时,江南的一封书信,却自扬州林府,翩然而至,来到贾环的手上。 寄信者,不是旁人,正是在扬州林府的林黛玉。 信中,林黛玉说到江南这些日子的动盪,说是父亲前些日子忙碌异常,贾环看到这里,便料想到,恐怕和之前调动青海的粮餉有关係。 至於书信的剩下內容———— 贾环神情微微有些古怪,只因为黛玉虽然没有音容,但是单从那落笔的痕跡和口吻来看,居然透露出几分幽怨。 这妮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听到他府上住了几个姑娘,黛玉那笔尖透露出的墨痕简直要透出酸味儿来了,还说什么姐姐妹妹自然是极好的,便是她没有看到,想来贾环能让姐姐妹妹留在府內,恐怕说不准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若是有机会,她黛玉也想要来府中,好好瞧瞧————究竟是怎样的神仙妹妹,才让这位表弟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给她寄一封信来问问———— > 第257章 王夫人被记恨 第257章 王夫人被记恨 自从黛玉来信后,京中的形势因为立储一事,不断变幻。 要说事关立储爭端,莫过於即將到来的康帝寿辰。 为了討圣上欢心,此番寿辰贺礼,可谓是五八门、爭奇斗艳,九子各显神通。 这些时日来,皇子们手下的门人掌事,没少为了各色奇石、祥瑞乃至海东青,大肆拋费银钱。 一时之间,京中类似此类之物,竟然向上浮动了不止五成,南北往来客商,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笑得齜牙咧嘴。 此刻,他们倒是真心实意地祝福圣上,年年岁岁有今朝了。 这种好日子,便是再来,他们也不觉得多。 而就在眾多皇子纷纷出手之际,雍亲王等一眾人等,倒是悄没声地开始出现在城外粥棚、佛寺乃至道观。 在这期间香火不断,但却因为京中形势纷杂,表面上看起来雍亲王又沉迷佛理,不问世俗,一时半会,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动静。 而也就是今日,贾环带著府中女眷,以女眷外出添香火的名义,实则却是去城外佛寺见四爷,商討有关寿辰贺礼之事。 只是路走到半道上。 等马车的轮轂缓缓倾轧至东城,东直门附近的时候。 不曾想,这里人声鼎沸之余,却有一群锦衣华服的不速之客,挡住了来路。 以贾环如今的地位,京中一般锦衣华服者,不过尔尔,要是挡路,叫他们让道便是。 只是掀开车帘子,前面打马的贾环,却缓缓蹙起眉头,双腿微微加紧,控制著骏马驻足,转而静静观看前方的事態变故。 实在是因为这帮人马的来头————颇有几分说道。 为首的是夏青,身上的衣服,乃是九爷府上掌事特有的暗金元宝纹,整个人看起来富丽堂皇,大拇指上的红玉扳指,让他看上去更好似不是一般的皇子府掌事,可谓是体面尊贵至极。 偏偏正是这种情况下,夏青对面的吕东,却吹鬍子瞪眼的,想要同他抢夺眼前这块刚从江南,通过漕运运来的太湖奇石。 吕东乃是大爷庆禔手下的大將,也是此次去藏地平乱的功臣之一。 偏生像是吕东这样的功臣,在面度九爷府中的掌事时,那掌事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其中气焰之囂张,即便是吕东也不由得在升起怒火之余,更感受到了疑惑。 这九爷府上的人,都是傻子不成? 虽然眼下满朝的朝臣,都在推举八爷,言道八爷贤明,乃是难得的贤王,但是如今八爷还没成储君呢,九爷府上的一个小小掌事就抖起来了,难不成九爷和八爷,真不怕旁人知道了这个消息,笑话他们二人? 吕东其实对於八爷这所谓的做派,颇为看不上眼,甚至在他眼里,他反倒是更喜欢雍亲王刚正不阿,甚至是有些较真的做派。 那厢。 薛宝琴听到前边儿的爭执,忍不住好奇,便掀起一角帘子,想要探听前边传来的动静。 然而正是这不经意的一撇,却让街边,远远瞧著这一幕的贾宝玉,失了心神。 无他,薛宝琴的容貌,即便是在原著中,都是用“画中仙人”来评价。 若说宝釵是那副冰肌玉骨的莹润肌体,黛玉是那似蹙非蹙、略显忧愁的病美人娇態,以及她那七窍玲瓏的剔透心思。 那么薛宝琴,便是精华灵秀之所集合的画中仙人,蕊珠仙子。 其容貌之绝美,只是那么抬眸轻轻一撇的风情,便透露出让贾宝玉失神的娇美之態。 见此佳人,贾宝玉咕咚一下,咽了一口口水,转而迅速上前,用尽毕生智慧,来到车辕附近,不让薛宝琴发现,听到了来自车帘內的交谈声。 “宝姐姐,这太湖奇石,当真如此珍贵?我听周遭人说,这太湖奇石,乃是难得的珍品。可是似是这般的石头,放在江南,比比皆是,何必如此爭抢呢?” 薛宝釵闻言,便是轻轻一笑,转而便笑著开口道:“琴妹妹有所不知,在你看来,这太湖奇石,不过是一块石头罢了。但是真要说来,其中的讲究,可就多著很呢。” “太湖石,讲究造化钟神秀的鬼斧神工之美。其中更是有四绝,即瘦、 皱、漏、透”。便是你说的,在江南太湖石比比皆是,可是像是这般受人追捧的太湖奇石,却不多见。据我所知,寻常富户家中,一块石头,便能抵得上一座家宅。” “保龄侯史家更是在鼎盛时期,用百万银钱,购置了一块芙蓉石”。 “琴妹妹,你说————这到底值不值得?” 薛宝琴微微惊呼一声:“这太湖奇石,竟然如此了不得?” 贾宝玉心中一跳,顿时就押著脖子,急巴巴地想要凑上前,吭哧吭哧就道:“妹妹,你可是喜欢石头?我这里没有石头,倒是有一块玉,妹妹可想要我解开衣裳瞧瞧?” 薛宝琴嚇了一大跳,便是她心性洒脱,不似寻常女儿羞涩,此刻也不由得惊住了。 这是打哪冒出来的孟浪登徒子?! 惊呼声传来。 骏马受惊,一声嘶鸣。 好在马匹训练有素,只是受惊,並未伤人。 饶是如此,这边动静传来的时候,贾宝玉还是忍不住后退一步。 紧接著,原本爭夺太湖奇石的眾人,就忍不住將目光放在了贾宝玉的身上。 吕东这会儿心中正憋著火气呢,刚好贾宝玉就撞在这个节骨眼上,尤其是贾宝玉如今还是明明白白的“八爷党”,可谓是吕东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不,只听得吕东冷笑一声,转而开口便道:“我道你夏青一个奴才秧子,缘何今日如此狂悖犯上,合著是想著有这位荣国公府的宝二爷在。也是,这荣国公府家大业大,虽说分出去了一个奉恩將军,但是真要说起来,一门两国公的底蕴,自然是非同寻常的。” “既如此,宝二爷不妨出个价,也好叫我们死心。 ,7 死心? 死心自然是不可能的。 吕东心中打定主意,今日就算让八爷的人拿到了这太湖奇石,也要让他们好好出一次血,也好让他们知晓,大爷虽说在青海藏地战事中,不甚出彩,但是好歹也是如今的掌兵皇子之一,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骑到头上的。 贾宝玉只觉得飞来横祸,他只是想要同姐姐妹妹们说个话,怎么就又掺和到这事儿里面去了? 可是当那边薛宝琴拧著眉头,朝他看来的时候,贾宝玉如今已经是男人了,甚至是当了父亲的男人,已经有了初具雏形的自尊心,如今大庭广眾之下,便是硬著头皮,举出五根手指头,也要开口说一句:“五、五千两。” 五千两? 这个价格一出来,大家都愣住了。 不是价格给的太高。 而是————实在是太低了! 吕东更是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沁出,指著贾宝玉,他都有些哭笑不得了:“宝二爷啊宝二爷,亏你还是荣国公府衔玉而生的宝二爷,这价格————你也能喊出口来?你怎么能?怎么敢?早在前朝,一块极品太湖石,便可换千金。更何况,如今这块太湖石,还是要呈上给陛下作为寿辰贺礼的。” “五千两?你也不嫌寒颤?” 夏青看向贾宝玉的目光,也颇有几分不善。 原本贾宝玉来,他还挺高兴,以为是帮手来了,谁知道,这来的哪里是个帮手? 分明就是个笑话! 不过————吕东的话语,倒是提醒了夏青一件事儿。 太湖奇石虽好,这一块也算是难得的祥瑞,但终究只有一块。 若是想要得到,他就算拼了得罪吕东,也要好好出一次血。 现如今八爷府上开销大,便是九爷这个钱袋子,也颇觉吃力,可是眼下———— 奇石没有,宝玉不是正好有一块么? 真要说起来,论起祥瑞,有谁还比得过通灵宝玉呢? 想到这里,夏青看向贾宝玉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打量,贾宝玉被他的目光扫视,总觉得带著几分忐忑不安,仿佛自己是被估价的物件。 贾环在旁边看的真真的,这夏青是真动了心思,以至於这会儿,他生怕贾宝玉跑了,或者私下里不给面子,於是特意挑了在这么一个抹不开面子的场合,对著贾宝玉,就开口道:“听说宝二爷衔玉而生,乃是难得的瑶台仙葩,此番圣上寿辰,不知宝二爷可否愿意为了圣上,献出通灵宝玉来?” 贾宝玉当即就愣住了。 这又关他的通灵宝玉什么事儿? 他今儿个只是想来东四牌楼吸大烟的,哪里能想到,还会碰到这样的事儿。 虽说贾宝玉总是动不动说要摔玉、摔玉,但是他心中可是清楚的很,要是没有了这块通灵宝玉,那他贾宝玉,在旁人眼中,也就失去了最大的特殊之处。 贾宝玉脸色颇有些尷尬,转身就寻了个藉口,想要离开。 谁知道,就在这节骨眼上,夏青却突然著急起来。 他越来越觉得,贾宝玉身上的这块通灵宝玉,当真是个好东西。 正所谓,玉,乃国祚。 而通灵宝玉,又象徵著祥瑞。 想到这里,夏青倒是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回去之后,去一趟荣国公府———— * 荣国公府。 夜晚。 当白天的喧囂过后。 夏青左右思忖,最终还是选择,上前一步,来到了府上,寻到了贾政。 只是兹事体大,事关贾宝玉,便是后院的王夫人,也打发了身边的丫鬟婆子,上前来好好打听一番。 等听到夏青的来意,说是要三十万两白银,將通灵宝玉买下,作为呈上的寿礼后,贾政还没怎么著,王夫人就彻底急了。 诚然。 被呈送寿礼,也是一种与眾不同的圣恩。 可是皇恩再怎么浩荡,也比不过她儿子的这一块儿通灵宝玉。 这可是王夫人这半生以来最得意的事情,甚至真要说起来,有一个衔玉而生的儿子,比如今还在雍亲王府作女史的女儿,还要荣耀几分。 虽说如今不比往昔,但是曾经,谁家听到通灵宝玉的名號,不说一句她王夫人好福气? 王夫人把贾宝玉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听到这话,便气势汹汹地赶过来。 夏青看到怒髮衝冠的王夫人剎那,还以为是自己眼了。 要知道,他所在之处,可是贾府的外书房,梦坡斋。 这梦坡斋,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来的地方。 这寻常后宅妇人,谁能够来到外书房? 可偏偏贾家素来就是没有规矩的,王夫人说进来就进来,全然没有顾忌,甚至眼瞧著夏青不过是皇子府的一个掌事奴才。 於是,王夫人指著夏青的鼻子,就呵斥开口:““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秧子!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儿的通灵宝玉上,真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鹅肉,当真是痴心妄想。”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怎地有这样的脸,说出这种话来?真当我荣国公府没了贾环,就能让你们这些黑了心肝的下作种子来作践不成?” 王夫人的这一番话,可谓是捅了夏青的心窝子。 对於夏青来说,他作为皇子府的掌事,在外面便是五品京官,见著了他也要小心礼让,再加上九爷素来囂张跋扈,夏青更是好面子至极,眼下王夫人的一番话,恰巧戳中了他心中最在意的地方。 贾政也不是傻子,见状,脸色都变了,连忙就说起好话来,转而就偏过头,看向王夫人,斥声就道:“蠢妇!这里有你什么说话的地儿?还不快走?” 夏青面上笑著,实际上,却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夫人,默默將她记在心底。 他心中连连咬牙。 王夫人是吧,他记住了。 这多年过来,自从九爷、八爷起势后,他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后宅妇人,指著鼻子骂奴才秧子。 这样的耻辱,就算是没有找到寻仇的机会,他夏青————也要设计一个巧合。 也好让这位尊贵体面的太太知晓一个道理一那便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便是再不起眼的小人物,也有他的两三分用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