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觊觎美貌万人迷》 第1章 《禁止觊觎美貌万人迷》作者:执狐【完结】 文案: 卿长虞此人,为天下第一强者,第一美人,看上去完全不会有任何烦心事。 ——实际上有。 修真界三百年,他一养一个白眼狼,最终收获无数背刺,简直惨不忍睹。 一群道貌岸然的坏胚子拿剑指着他,要他走下神坛,跌落红尘。 卿长虞一剑抹了脖子,潇洒退休。 ——退休失败,返聘了。 【主线任务已刷新】 【扶植气运之子,问鼎修真之巅】 世界意识竟然还放心让他养孩子? ……得,有活就干。 谁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堆旧友旧徒旧情人,都哭着拉住他衣摆不肯放手,求他留步,求他垂怜。 卿长虞沉思。 ——这些人,应该是想和他单挑。 * 卿长虞陨落于天下众修士围攻中,自绝筋脉,惨烈异常。 天地为之恸哭。 重回修真界,从前傲气分毫不减,更招人恨又更招人爱。 有人对他说:“天下第一美人,就该配天下第一强者。” 卿长虞反手把人打倒,笑眯眯道: “我就是天下第一强者。” 一些不算tips的tips: 1.苏天苏地万人迷强受,全员单箭头受,配角栏与受均有感情线 2.金手指开到飞起,修仙体系并不严谨,逻辑已被狗叼走,欢迎不带脑子看_(:3」∠)_ 3.大概可以看见大美人训狗,但其实根本不需要训,狗会自己哭着舔上来……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系统万人迷 主角:卿长虞 001 配角:易忘尘 裴肃 施青厌 岁间玉 其它:万人迷 一句话简介:又美又强遭狗惦记 立意:事业爱情两不误 第1章 退休返聘 霓虹光下,喧闹繁华,夜晚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混沌的暗橘色。 落叶随风而起,连绵的炎热天气终于酝酿出厚重的阴云,风雨欲来。 在走廊中,立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昂贵的定制西服在腰身收束出一截漂亮的弧度,他抬手看了看腕表,秒针已经停止。 随着垂眸的动作,眉眼间显露出一点倦意,使得那张如墨描摹的面孔鲜活起来。 “你来干什么?” 没让他等太久,或者说,潜藏在身边的某个物体正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他的发问。 几乎是在卿安声音落下的同时,电子音响起: 【系统001号竭诚为您服务】 【好久不见,长虞】 这道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尤为突兀,卿安的反应却极为平淡,没有半分惊讶。 硬要说有什么情绪,大概是淡淡的厌倦。 任谁离职后被前司纠缠,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长虞”是他在另一个世界的称呼。 卿安从小体质特殊,常常吸引到各式各样的追求者,造成的麻烦不计其数。 直到有天,一个自称系统的人和他达成交易,他去修真世界完成任务,系统则给他现实世界透明人buff作为奖励。 距离卿安完成任务,回归现实世界,已经过去了五年。 按照两个世界的流速计算,修真界已经过去了五十年。再有什么问题,也不该找五十年前的员工? 没有搭理脑海中的声音,修长的手在密码锁上点击着。 滴滴声响过,卿安打开门。 门内是一派古色古香的置景,金丝软塌、竹椅雕窗,长剑如雪,静静地安置在桌上,等待着它的主人。 无尘洞天,卿安在修真界的住处。 …… 砰一声关上门,他揉了揉眉头: “强买强卖?” 美人蹙眉,端的是赏心悦目,扶在眉头的手也修长洁净,造物主未免在他身上花费了太多精力。 系统001的声音一顿,默不作声将卿安的神态存进数据,随后才开始辩解: 【001号世界对宿主产生强烈偏好,并倾向与现实世界融合,需要宿主修复该世界自主性】 【任务奖励“平淡是真”buff失效中】 【请宿主尽快接取新任务】 001号世界在卿安脱离后产生了极大的不良反应,现在已经找到了现实世界,并试图吞并。 难怪这两天回家,自己总是能发现一些不属于现实世界的东西:丹药、灵石、符纸……昨天还在茶几上发现了他曾经的佩剑拭雪。 原本任务的奖励,也在两个世界的接触中消弭。 今天卿安深夜才到家,就是遭到了同事的疯狂纠缠。他迫不得已把人打晕,这才脱身。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了许多倍,渐渐回到原来的程度。那些极端的,或痴迷或怨毒的目光,总让卿安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原来是系统buff开始失效了。 如果卿安不去帮助001号世界恢复自主性,他的世界将永无宁日。 相当于是强逼人去办事了。 卿安靠在墙上,垂下眼睫,摆了摆手: “白打工呢?不去。” 灯光将他半靠着墙的身形打得单薄,一副懒洋洋的姿态。 【系统奖励:灵泉x1】 【系统奖励:绝境雪莲x9】 【系统奖励:还魂丹x99】 【系统奖励:灵石x9999】 【系统奖励:……】 叮叮咚咚的声音一股脑地响起,没到两分钟,宿主仓库竟然堆满了。系统显出一团乱码来,似乎在埋怨仓库的储备量竟如此之小。 卿安本来也没想坑系统多少东西,只是一时兴起想逗逗这玩意。 真正让他顾虑的是—— “我在那个世界里早就死了吧?” 不仅死了,还死得透透的。为了彻底脱离世界,卿安选择了那种经脉寸断血流如注身首分离的惨烈死法。 【宿主的身体会同化为原有巅峰状态】 得到了系统的承诺,卿安见好就收地退出系统仓库,在面板中接取了任务。 【接取任务:修复001号世界自主性】 【任务生成中】 【主线任务:气运之子成长计划(已接取)】 【祝您一切顺利】 卿安再次打开了眼前的房门。 日光穿竹翠玲珑,温风习习,却隐约窥见属于修真界的血腥与刀光。 卿安回顾了下这难得宁静的五年,同平淡如白开的生活作别。 门分两界,随着落门声响起,门内变回了原本的现代装潢,它的主人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滴—— 系统001号默默扫描过这间房,做了备份。 —— 日光透过窗棂,将屋中白衣美人的面孔照亮,如玉像生辉。 随着狭长的双眼睁开,日光将瞳孔照射出琥珀一般的透亮,顿时如玉生花,显露出十足的姝色。 在这短短的时间中,卿安在系统辅助下梳理了前生的经历。 卿安,字长虞,曾号褫月仙尊,为太清宗门天骄,后堕入魔教,在九大宗门的围剿中身死道消。 在修真界的记载与系统的任务规划里,是这么回事。 更多的细节……也只有当事众人心知了。 卿安当年的任务,是检验001号初始世界的因果线是否运行顺利,因果线万万千千,牵扯到的人和事不计其数。 招惹的人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麻烦。没来由的爱意、没来由的恨意,扭曲成一股系着卿长虞脖颈的绳索,势要让他坠至尘埃。 最后,在九大宗门见证下,自断经脉、自刎而死。 卿安略显冷淡地勾了勾唇。 他隐约知道那些人并不真的想要他死,但依旧选择了自尽。 他想走,那就谁也拦不了。毕竟卿安从不管旁人感受。 说到底,相互扶持的友人、一手带大的弟子们,齐齐举剑相向的场面,还是有些招人笑话的。 卿安走向熟悉的软塌,盘腿打坐,像身为卿长虞的自己千百次做过的那样。 在他运转功力之时,屋外的地上冒出嫩笋鲜草,生机盈然。修真者耳聪目明,卿长虞甚至能够听见细微的破芽声。 与此同时,外界四野震动、剑冢嗡鸣、灵泉飞瀑皆出现灵力涌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庆贺卿长虞的复归,又按捺住不敢太过放肆。 云霞漫天,仙鹤鸣啼,修真界众人不由驻足,纷纷猜测是何方大能突破了境界。 「卿长虞,回来了」 曾经随着某人逝去而万里荒寂的埋骨之地,感应到了这一讯息。此刻枯木抽枝,灵鸟重回,久久盘桓不去。 经历过一次失去,【祂】将加倍珍重这一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不会让他有机会离开。 灵力盈润肺腑,桌上的拭雪剑感应到熟悉的灵力波动,发出一声嗡鸣,提示着卿长虞它的存在。 拭雪剑,天上地下唯此一刃,除了卿长虞无人可驾驭。 第2章 按理来说,法器失去主人,应该归于剑冢。 没想到它不肯回剑冢等待新主,反倒劈开世界壁垒,找去了现实世界。 原因仅仅是,拭雪剑无法接受主人会将就拿起别的武器来。 那会脏了卿长虞的手。 卿长虞拔出剑身两寸,银白冷光一闪,照亮如玉面孔。 卿长虞与拭雪剑,是美人配宝剑。 长剑轻挥,冷霜飞冰袭去半个山头,地上裂开深深沟壑。 更是强者配宝剑。 仙尊风采一如当年,而它此生只认一主。 卿长虞收起剑来。 现在的实力,果真与巅峰时期别无二致,曾经中毒受伤后的沉疴痼疾尽数消失。 可称一代宗师,当世最强。 按理来说,前世的卿长虞怎样也沦落不到身死道消的地步。 为了尽快杀青,早日退休,他积极中计中毒受伤,迎各种阴谋而上,狠狠折腾了一番。 这次任务总不至于那样费事? 似乎在回应他的想法,系统发出了叮咚声,卿长虞点开了任务面板。 【主线任务:气运之子成长计划(已接取)】 【任务引导:请前往宝经阁,绑定任务目标:施青厌】 嚯,还真是养孩子? 卿长虞向系统问道: “这施青厌,是怎样人?” 系统终于被卿长虞允了交流,激动地闪了一秒的乱码,随后回答道: 【施青厌,此世界新生气运之子,出身修真权贵之家,有天骄之姿】 【需要宿主协助其成长为真正的气运之子,判定标准为此世第一】 “明白了。” 卿长虞一边应下,一边用红绸将长发束起,以免御剑时发丝纷乱,遮挡视线。 天下第一,听起来不是很麻烦。 大不了到最后,他亲自替人将全修真界的人都揍趴下。 系统适时补充道: 【需要是客观上的第一,不需要宿主帮助也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那种】 “噢。”卿长虞有些失望。 也明白系统为何会找上他了。 卿长虞人在修真界三百年,为第一强者,也曾无敌寂寞。 麾下弟子皆人间翘楚,实力非凡。 不过……也全都是一等一的白眼狼,可见他养孩子实在不擅长。 这系统和世界意识,确定要把气运之子给他带着吗? 作者有话说: ---------------------- 卿长虞,一款好战型大美人 开文了,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新故事www 第2章 气运之子 宝经阁,兜售万物,奇珍异兽、仙草法宝,无奇不有。 自然也包括人。 头上插着草标的人们如同牲畜一般被圈在围栏中,此时纷纷昂着头,看向看台。 这里是罪奴圈,下首的皆非善类。 他们脸上烙印着罪文,目光沉沉,血丝遍布,皆非善类。 看台上的仙师看不清面容,只见身形高挑绰约,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清艳脱俗。怎么看也是正经的仙门大宗的师长,轮不到在这最低等的罪奴圈里挑仆从。 底层的罪奴鼻翼翕动着,试图捕捉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清香。 明知道这样级别的仙师,来这里挑人恐怕不是为了什么好事,此时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希望自己被挑中。 希冀的、下流的、痴迷的目光,齐齐向上望去。 卿长虞手指轻轻敲了敲拭雪剑的剑柄,这把剑颤抖着想把四周目光猥琐的人都剜眼,被卿长虞制住。 忽略四周的肮脏气味和纷乱的目光,卿长虞只带着些许疑惑,认真地向系统确认: “气运之子?” ——草垛里那个,病恹恹脏兮兮的、被人揍得连呼吸都快停了的少年? 【检测到目标人物:施青厌】 【请宿主完成绑定】 卿长虞的嘴角抽了抽,这个世界意识,也就是此间人所说的天道——对祂的天命之子是不是太差了些? 【磨练心性嘛】系统这么说。 为了磨练心性,就让一个孩子家破人亡、沦为罪奴吗? 不愧是天道,个人的喜怒哀乐,祂根本不在意。 或许正因为此,无法受其掌控的卿长虞,才会受到额外的青睐。 只是卿长虞本人并不受宠若惊。 一个快死的罪奴少年,一块灵石就买下了。 卖家心道,没想到这样的赔钱货还能卖得出去,早知如此,先前就该给这他吃点菜糠,以免刚脱手就死在这里。 混浊的眼一刻不停地盯着卿长虞,咽了咽口水。 在卿长虞将走时,觊觎已久的卖家忍不住探手,想要去摸那一截藕白细腻的手腕。 “这一块灵石,小人也可以不要,只要……” 下一刻,卖家猥琐的面容陡然惨白,只一瞬间,粗粝圆顿的手便只剩下一截齐整的断面。 在他惊恐瞪大眼后,断面上才有血淅淅沥沥滴下。 “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卖家的惨叫,数十个金丹修士从四面八方涌出,护在卖家身前。 ——却连一点影子也瞧不见。 卿长虞来得及时,施青厌的脸上还没有被印上罪奴的刺秦。 又或许是看他快死了,卖家根本懒得浪费这一番功夫。 总之,卿长虞拨开他遮脸的发丝时,看见了一张精致有余的脸蛋。 从这张脸上,倒还能看出点世界意识的偏爱。 说是孩子,是卿长虞按照二人的年龄差而言的。实际上,施青厌看着也有个十六七的模样。 卿长虞给他喂下丹药时,这孩子已经烧迷糊了,发着抖,浑浑噩噩地留下一滴眼泪来,看起来怪可怜的。 卿长虞伸手一探,嚯,周身灵脉滞涩,内府空虚,腹部还有个血窟窿——这孩子金丹被挖了。 若放任不管,要不了三天就死了。 下手之人实在心地狠辣。 也就是卿长虞这乱七八糟的灵丹妙药一大堆,才能吊住命。 叮咚的提示音传来,系统刷新了任务。 【前置任务:绑定目标人物:施青厌(已完成)】 【开启任务一:洗筋伐髓,重新修炼】 【开始任务二:家破人亡之谜(进度0%)】 【请宿主积极探索,助力气运之子成长】 卿长虞算是知道,这次任务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了。 亏得自己上辈子什么伤都受过一遍,比常人经验更丰,才能稳住这孩子性命。 施青厌的神智恢复了三分,眼尚不能全睁开,只能看见眼前人一截冷白莹润的脖颈,衣袖抚过时有幽幽冷香,似乎有镇痛的功效,使他不知自己是否尚在人间。 他下意识抓住了这截衣袖,张开嘴唇。 此时疼痛的腹部已然麻木,只剩下本能的痉挛,施青厌感受到有滚热的水珠从自己的眼角滑落,这使他感到一阵疲惫的耻辱。 三岁开蒙、九岁筑基、十六金丹,旷世奇才。 他曾是天之骄子,亲人、天资、财富、权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什么都没了。 见到了仙人,也算是上天对他的垂怜吗? 如果真的有仙人,那…… “救,救救我。” 他要活下来。 他想报仇。 温凉柔软的指腹落在他的脸上,轻轻擦去了脸侧泪水。 他听见仙人叹了一声道: “你先松手。” 空气中是袅袅雾气,夹杂着草药的气味。 施青厌甫一睁开眼,就看呆了。 那仙人不是他濒死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 仙人眉目生得极为昳丽,仿佛生来就是为了享人艳羡,似琉璃映宝月,在雾气中显得更加缥缈而不真实。 施青厌的目光呆呆地移动,这才注意到仙人的衣袍被自己弄上了血渍,袖口处还有自己手指紧攥时留下的黑灰。 他因失礼而露出悔恨的神色,竟然开始痛恨自己。 曾经的施家钱财万贯,施青厌随口吩咐,便可为仙人寻来新的昂贵法衣,而今只能黯淡地垂下双眸。 他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那些故意留他一口气、把他卖到罪奴圈里的人,只是想看曾经的天之骄子在痛苦狼狈中死去,满足恶趣味罢了。 那群人也肯定想不到,那个曾经骄纵蛮横的少爷,竟然真的会低到尘埃里,却不是因为疼痛折磨。 施青厌跪倒地上,不顾身上的伤口,深深伏了下去: “晚辈施青厌,愿以此生报答仙师,求仙师收我为徒!” 无论对方是出于何种目的救下自己,施青厌都甘愿为其驱使。 卿长虞被这少年咕噜噜一通动作吓了一跳,看着那颗低低伏下的头,愣了片刻,在脑海中对系统道: “选的确实是个好孩子。” 第3章 系统不忿道: 【他只是想跟你学本事报仇】 卿长虞道: “所以我才说他是个好孩子。” 卿长虞曾经也救过家破人亡的孩子,有的人天生心性不坚,别说报仇了,一点血也见不得——当然,不妨碍之后围剿的时候,把剑掏出来对准卿长虞。 有时候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心寒的。 他先后也收了不少弟子,不说尽心尽力,也算不上苛待。到头来没有一个站到他身边的。 卿长虞归结于自己没有徒弟缘。 素白的衣摆在施青厌眼前停下,随后,那修长微凉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痒意从接触地蔓延到四肢百骸,施青厌全身都僵硬了,木木地抬眼,对上卿长虞的脸。 “我不收徒弟,但修炼之事会教导你。要报仇,就要完全听我的话,知道吗?” 施青厌的眼睛看起来有些茫然,瞳孔里印着卿长虞的脸,竟是因为凑得太近,看呆了。 过了半晌,施青厌才磕磕绊绊道: “晓、晚生晓得了。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卿长虞直起身,估摸着这五十年来,自己的名声不知又黑了几分。 但仍旧道: “卿安,卿长虞。” 没有前缀,也没什么名号。光是这个名字,就足够响亮了。 果不其然,施青厌猛地睁大了眼,无比震惊地看过来。 修真界叫这个名,这个字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眼前这位仙人,竟是五十年前,被九大宗门联合绞杀的大魔头卿长虞! 他竟没有死! 也是前几日经历了灭门之痛,这样重磅的消息,施青厌也能以极快的速度咽下。 “那,长……长虞哥哥,”少年膝行了两步,拉住了白色衣角,仰头看着卿长虞,“可以这样叫您吗?” 【他在套近乎,长虞】 系统的电子音酸味扑鼻,就差指着施青厌的鼻子说他心机深沉了。 卿长虞挑了挑眉,对001道:“天道指定的气运之子,你还不喜欢上了?” 虽说这声哥哥是在不太合适,卿长虞在修真界的年龄当他爷爷的爷爷都行,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称呼。 左右不过是个叫法。 “去药桶里泡够两个时辰,有助你恢复经脉。” 要重塑经脉,修理内府,需要忍受断骨抽筋一般的疼痛,有时重塑比毁灭还要折磨人。 施青厌曾经确实是天纵奇才,十六岁金丹,这世间少有人能做到,曾经的卿长虞也是十六岁结丹。 但施青厌那一身修为,托了不少家中丹药灵草的福,修为堆上去了,实力却不足。因此在灭门之夜,才显得那样无力。 重来修炼一遭,也未尝不是幸事。 但若是坚持不了洗筋伐髓之痛,那卿长虞也帮不了没骨头的人。 施青厌闻言点头,乖顺地将自己浸没进药桶中,坚持着不吭一声。 从前乖戾娇气的小少爷,此时显得乖顺而沉默,身体尚未重塑,心性却已截然不同。 系统任务开始读条了: 【任务一:洗筋伐髓,重新修炼(1%……5%……12%……)】 卿长虞收回看向药桶的视线,眸光转凉。 对于系统这种莫名其妙的生物体,卿长虞更希望它能够保持公事公办的态度。 这个名叫001的家伙,卿长虞总是怀疑它是否是个理智的伙伴,若不是之前携手在修真界待了百年,卿长虞还真想把它换掉。 卿长虞道: “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假装熟络,你觉得呢?” 按理来说,作为一团数据,系统不应该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此刻却觉得自己的数据流速陡然加快,仿佛人类痛苦的呼吸。 它察觉到,在某一瞬间,卿长虞想要将它更换掉。 滋滋的电流声擦过耳畔,电子音毫无波动: 【收到,宿主】 卿长虞总是这样,看起来可以轻易靠近,又总是轻而易举与人划清界限,有时候只是因为心情不快。 系统的数据流一时混乱,狼狈地计算着,认为长虞是今天有些累了才会这样。 在卿长虞看不见的地方,字符组成密密麻麻的文字。 【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同乘一剑 浴桶中,施青厌按捺住周身剧烈的疼痛,挨到这一桶水变得完全浑浊,才敢撑着边缘站起身来。 重塑经脉,如同剥皮抽筋,又将筋贯入四肢百骸,此间痛楚非常人可忍受。 施青厌环住肩膀颤抖着,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但又因那人的存在,莫名笃信自己一定不会有事。 就好像……那人天然有种让人虔诚信服的魔力。 药浴需要的材料放在了浴桶旁,卿长虞告诉施青厌每两个时辰自行更换。 即使知道重塑经脉并非易事,施青厌在更换药材时,还是被那一筐稀世名品仙草震惊了。 他出生于修仙世家,自然有辨别好东西的能力,只一眼便认出手中的药材不仅有极难抓捕的草蜈蚣,还有雪域禁地的九转冰莲、有价无市的还魂草…… 施青厌不由得抬头看向那人的方向。 两间房并不是完全分开的,中间有蚕丝屏风遮挡。 那上面绣的是副梨花图,透过屏风能隐约看见卿长虞那一身白衣。 救他的人,果然是那个卿长虞。 那个曾将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天才……有关他的故事数不胜数,即使在众人口中沦为魔头,却仍有无数的风花雪月与他有关。 为什么,他要救自己呢? 周身疼痛如虫蚁啃食,施青厌将全身再次浸没,新一轮的折磨又开始了。 他并不敢多看卿长虞,怕惊扰仙人修炼,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将目光投向屏风。 最终,他只能强迫自己略略低下头,注视着屏风上那枝斜插半开的梨花。 模糊看去,花影与仙人盘腿而坐的身影重叠,朦胧清艳。 【任务一:洗筋伐髓,重新修炼(82%……100%)】 【任务一:洗筋伐髓,重新修炼(已完成)奖励已到账】 翌日清晨,施青厌已药浴三回。 身为气运之子,施青厌的恢复能力确实非常人能比。 忍痛能力也很强,卿长虞在房中打坐,没有听见一声惨叫。 心性不错。 温暖轻柔如水流一般的灵力,注入施青厌的身体,于经脉间游走。卿长虞开始为施青厌梳理经脉。 忍耐另一人的灵力在自己体内转悠,需要极大的信任。 施青厌尚未有这样的体验,只能尽力放松身体,以免毁于一旦。 让他想不到的是,卿长虞虽威名在外,灵力却极为醇厚温柔,和他疏离超然的气质并不相符。 梳理一通后,洗筋伐髓的任务便彻底完成。 “你的身体需要温养几日,并不宜立即修炼。” 卿长虞打断了这位小少爷想立刻引气入体的动作,又道,不宜立即修炼,并不意味着无事可做。 趁此时间,可以补些经文典籍、功法图谱。 施青厌曾出生在修真权贵之家,寻常的图书自然唾手可得,他三岁启蒙,寻常典籍自然是看了不少。 既然要看,就要让他看些寻常人接触不到的秘籍。 要说卿长虞认识的大能修士,怕是数也数不过来。但此时此刻,问他究竟能去见谁,却只有一个选项。 上一世,他曾有一好友,爱好收集各类藏书。卿长虞学过的功法,十之八九都囤在他那处。 友人在的地方名为九重楼,位于东境半空之上。 施青厌年纪尚小,筋脉有损,并不适合单独御剑。 卿长虞将施青厌拎上拭雪剑,示意施青厌抱住自己的腰。 施青厌显然没有与人同乘的经验,有些慌张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露出窘迫的表情,比起先前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终于有了点符合年纪的稚嫩。 “抱紧些,别掉下剑去。” 卿长虞没有掐诀的那只手按住了施青厌的后脑,让他和自己贴得更近些。 满鼻都是清冽的冷香,又带有一丝甘甜。 施青厌的心猛烈跳着,连带着双手也不自觉微微发着抖。 系统在卿长虞的脑中不断刷着好脏快让他滚开长虞别让他碰之类的话,卿长虞有些烦了,直接关了系统的闲聊权限。 施青厌抱着卿长虞的腰,仰头小声问道: “长虞哥哥,我们去哪?” 卿长虞道: “九重楼。” 世事有十斛,九重居高楼。 九重楼凭借贩卖情报、兜售藏书而闻名天下,是当世九大宗门之一。 九重楼位于东境高空之上,其主人从不公开露面,只有极少的人见过其真容。 第4章 东境高空上,矗立着金檐玉瓦的庞大塔身,云雾缭绕,仙鹤啼鸣,宛如神仙居所。 拭雪剑停在了巍峨高塔第九重上,这层楼与下面八层有着断层的拔高,向下望去是一片飘渺白雾。 如果人站在第一层,抬头望也望不见第九重的高度。 第九重高塔,才是真正的九重楼。 寻常人根本来不了此处,层层禁制感应到陌生来客,纷纷开始运转。 施青厌连呼吸都困难,只能僵硬地立在剑上。卿长虞丢来一个抵抗灵压的护罩,这才好了些。 卿长虞向塔身走去。 重重禁制不近他身,只晕开一道道金色的波纹。 围绕九重楼而飞的看守仙鹤施施然鸣叫着,没有展露一丝攻击意愿。卿长虞顺手摸了摸仙鹤羽背,似乎和它是旧相识。 他轻车熟路地踩过琉璃瓦,屈指叩了叩窗,琉璃窗棂发出一两声清响。 “门主怎么不开窗透透风?” 窗户从里面猛地打开,药香飘动,随即爆发出了连绵的咳嗽声。 卿长虞伸手进去,摸了摸里面人,似是安抚,手法又像在摸宠物: “我还想,总不会是生我气吧?” 里面的人不再咳嗽,紧紧抓住卿长虞的手,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 “卿,长,虞。” 卿长虞笑眯眯道: “是在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卿长虞的性格其实算不得好,他总是凭借心情决定待人接物的方式,往往惹得人爱恨交织。 九重楼门主岁间玉,是卿长虞难得交上的好友。 性格平淡,还天生病体,动不了一点粗,弱弱的很安心。 不用担心好好的一个人突然拔刀玩生死恋什么的。 像这样死死拉着他的手,双目红着叫他名字的场景,怕是岁间玉此生最激动的时刻了。 这种人逗着玩最有趣。 卿长虞故意探了半身进窗,凑近道: “想我啊?” 又伸手要替他拢起垂落的外衫,道: “怎么还瘦了些……” “卿长虞……!”岁间玉死死拉着他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又道,“卿长虞……” 五十余年未见,这人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不提一点前尘往事? 就好像,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岁间玉按捺住心中冲撞的情绪,几乎咬牙切齿道: “卿长虞,你是不是要逼得我和那些人一样发疯?” 他几乎以为卿长虞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在卿长虞最后一面时,这人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死。 春去冬来,五十载春秋,杳无音信。岁间玉起卦推演,怎么算,都是身死道消,再无一丝魂魄。 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岁间玉的手渐渐收紧,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怎样情绪,只觉胸口阵阵发麻,后知后觉地荡起酸楚来。 他又何尝不是只与一人相熟。 九重楼的门主岁间玉天生体弱,在重重禁制保护的高楼中生活了十余年,除开楼中门人,没有外人能接近他。 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一个卿长虞。 数百年前一个平常的日子,一袭红衣踏云而来。 此人破开重重禁制,费大功夫敲开他的窗,却只随意丢来几本绝迹了的古书图谱,笑道: “看门主总是一个人,要不要同我作个伴?” 没有人能拒绝他,岁间玉几乎以为是上苍眷顾。 但苍天又如此仓促地收回了这一馈赠。 五十年前,卿长虞一身红衣被血浸透,滴滴答答地沿着琉璃瓦下落,留下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藕白如玉的肌肤上是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卿长虞伸出胳膊来,利落地又划了道口,笑道: “有人想要我的血,倒不如给你喝了。” 灵血佑长生,注定他此后的人生由卿长虞构成。 粘稠的血液、诡异的香气、湿热的温度,弥漫在暴雨来临前的午后。 定格成岁间玉对卿长虞最后的记忆。 【激活人物:岁间玉 好感值:100】 高楼风过,吹起卿长虞束发的红色缎带,几缕墨丝挣脱,轻柔地扫过他的锁骨。美人面一如当年,往日磋磨未妨碍他半分潇洒。 卿长虞侧身,露出拭雪剑上的人影,对岁间玉道: “新捡个小孩,行个方便?” 施青厌适时上前问候岁间玉,而后微微靠近卿长虞,似乎有些不安。 岁间玉拢起垂落的外衫,冷笑道: “你倒是又发了善心。” 九重楼门主,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他又怎么看不出来,这孩子是本该已死的施家公子,施青厌。 卿长虞啊卿长虞,怎么总爱找些麻烦人,做些麻烦事? 卿长虞摊了摊手,悠悠道: “没办法,太善良。” 九重楼晓天下事,第九重里别有洞天,书架上放置着无数秘籍功法。任何一本放在外界,都是千金难求。 卿长虞也不把自己当外人,隔空摇摇一点,各种密不外传绝版藏书便从架上飞来,数十本齐整地堆叠在地上。 问施青厌: “这些背下来,要多久?” 施青厌道: “十月足以。” 卿长虞道: “三月。” 岁间玉闻声侧目。 要说记性,世间唯一与岁间玉不分伯仲的,就是卿长虞。 三个月,卿长虞能将第九重所有的书籍经文全都几下来,分毫不差。 比岁间玉更强的是,卿长虞的修炼天分高到发指。凡是背下的功法,不多时便真正参悟,学以致用了。 有时候,他过分的天赋会让人产生惶恐。好像一只羽翼溢彩、凤尾流光的飞鸟,生得漂亮只是为了让世人纷纷注意到它,却没有一人可以独占这份光彩。 卿长虞不容置疑道: “三月后开始正式修炼,三年后,有报仇之机。” 仇就要利落地还,什么十年不晚都是窝囊废。 施青厌自觉羞愧,低头道: “是。晚辈会做到的。” 岁间玉这处位置隐蔽,生活待遇好,还有一堆密而不传的经文图谱,简直是完美的气运之子托儿所。 摇铃声响起,九重楼门人已收拾房间,带着施青厌与数十本书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了二人。 茶叶在茗中舒展,茶香顺着水雾在空气中弥漫,和卿长虞身上的香气混合,让人心神俱宁。 卿长虞微微垂首,吹动茶叶。此时微风正好,好像五十年撕心裂肺都是一场梦。 岁间玉有万语千言哽在喉头,最终只闲聊道: “还是红衣适合你。” 卿长虞穿艳丽张扬的衣服正合适,现在这件素衣放在他的身上,倒看起来十足正经,让人有高不可攀之感,很有从前仙尊时的气质。 卿长虞原本眯着眼,任窗外细风吹拂,闻言摊出手来。 示意要是爱看,就给自己拿一件来。 岁间玉对他这副大不要脸的模样颇为熟悉,直到这时,才有此人真的回来了的实感。 卿长虞就这样,顺杆爬,心情好的时候爱捉弄人。 “你从前的法衣可不在我这里。” 卿长虞啧了一声: “小气。” 岁间玉笑了一声,连带着眉梢眼角的病气都消散不少: “那件赤色织金云饕衣不在,另有旁的法衣备着,也免得你被易忘尘认出来捉了去。” 卿长虞点点头,问道: “……谁来着?” 岁间玉一愣,随后竟是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枉自他追着你为难了那么些年,又费心费力找了那么些人来逼你去死,到头来你连他名姓都不记得——实在好笑。” 话到最后,心里又冒出来些感同身受的酸。 卿长虞这人,还真是是谁也不在乎。 在岁间玉的话语中,卿长虞知道了,这易忘尘乃当世第一,修无情道,嫉恶如仇。 他按了按剑,倒是很想去切磋一二。 系统音立刻响起: 【警告:当世第一应由气运之子施青厌击败,宿主不可干涉】 啧。 卿长虞撇了撇嘴,没劲。 他将茶盏放下,青瓷落桌咔哒一声响,显然对品茗没什么耐心: “替我看着施青厌,我之后再来取。” 俨然将九重楼当成了寄存处。 “你放心,少不了他一根头发。” 卿长虞闻言,善解人意道: “其实,要背书么,少点头发也很正常。” 岁间玉被他噎了噎,心中难言的酸涩竟消散了不少,气笑道: “谁要同你打趣?你又要去折腾什么?” 卿长虞弹了弹拭雪剑身,也笑了: “当然是给人找把好剑,砍人才更利落呀。” 第5章 作者有话说: ---------------------- 求评论,求收藏[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4章 剑名伏风 无垠剑冢,名器埋身之地,是全修真界的武器库。 无数法宝半埋于地中,器灵呼啸争鸣,只待有缘人。 近年来,此处逐渐被九大宗门把持,非九大宗门修士不得入。 太清门弟子陈小根,此时正叼着狗尾草,百无聊赖地等待师父探路回来。 他身着褐色短打,头发因练功疏忽砍去了大半,潦草地在头顶扎了个丸子。 剑冢中阵法万千,对他这种刚刚筑基的菜鸟来说可谓危机四伏。只能等师父将前路摸清,才好启程。 等待的时间有些长,陈小根不由得起身,疏通筋骨。 余光瞥见似乎有人影,步履轻浅,近乎无声,像极了师门独有的掠影步法,还以为是师父回来了,不由叫道: “在这哩!” 错落的乱石堆里,走出来的却是一个身量修长的年轻修士。 那人身穿藏蓝色法衣,墨发低低束着,随动作隐约露出衣袍下暗红色的内衬,露出来的皮肤冷白一片,仿佛从中透出香气来。 再怎样看,也和陈小根那老头师父搭不上边。 对上那人的脸,不知是气恼还是羞了,陈小根的脸陡然红了起来: “你…你是哪来的嫩葱?” 嫩葱兄被他吼得看过来,却没有搭理陈小根,径直朝另一侧走去,看起来轻车熟路。 陈小根拦住他,道: “看你不像是九大宗门里的人,怕是混进来的吧?不怕发现了被关进地牢里去?” 又道: “实话跟你说,我是太清门的第四十三代亲传弟子陈小根!这里可是九大宗的地方,我劝你乖乖从了我,否则……”陈小根摸着下巴笑的时候,头顶稻草似的头发跟着颤悠悠。 此言大有效用,那美人果真停住了脚步。 陈小根继续道: “你知道易忘尘是我谁吗?你又知——”他压低声音,“卿长虞是我谁吗?” 美人很配合,侧耳道: “谁?” 陈小根被他微微倾来的动作激得脑袋发晕,如同倒豆子般道: “当世第一的易仙师是我的太师叔祖,你若是跟了我,我还能保住你性命!” 罢了又压低声音,暗含恐吓道, “而卿长虞,此人正是我的太师祖——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畏惧吧!颤抖吧!” 然后他看见,那美人缓缓闭上双眼,似乎真的怕了。只是不知为何,自己有点心里发怵呢? 卿长虞确实需要缓一会。 ……大概知道自己名声如此恶劣的一部分原因了。 没想到短短几十年,太清门竟没落至此。 这小子根骨平平,品德更是难以评价,放在从前只能做外门弟子,没想到现在都能当上亲传。 同为太清门出身,已经很丢人了。 更让人眼前一黑的是,这人算起来……竟是自己的嫡传。 这实在是卿长虞回修真界来听闻的第一噩耗。 而一旁的陈小根浑然不觉,只直直盯着卿长虞,咽了咽口水。 纵使在修真界天天与俊男靓女打交道,也从未见过眼前此等绝色,陈小根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求偶欲,跟蚱蜢似的跳来跳去。 他又作势欲拔剑来唬唬美人,却猛然顿住了。 陈小根心凉半截。 他的剑,拔不出来。 他又不信邪地抽了抽剑柄,宗门素剑宛如鹌鹑一般缩在鞘中。 武器拔不出来,只有一种可能,这人比他强=他惹上麻烦了。 还没等他磕头道歉,那美人腰间的剑陡然飞来,啪啪两下,剑柄带着红穗飞扬。 陈小根只觉一阵天昏地暗,双颊火辣辣地肿痛,竟趴在地上吐出一颗牙来。 陈小根呜呜地哭了。 这人听见他的名号不是愣住了吗?按理来说应当是被震撼了才对!怎么是个高手啊! “美人,不,大人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我,我立马滚蛋——” 在拭雪剑入鞘的刹那,眼泪鼻血糊一脸的陈小根飞驰而去,变调的尾声遥遥飘来, “师父!师父!这有个人打我,还说我们太清门的人都是废物!” 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太能作死了,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卿长虞被叫得有些头疼,伸手撑了撑额头,再次向系统表达了施青厌确实是个好孩子的看法。 要是施青厌也跟这完蛋玩意一样又吵又废的,卿长虞怕是当场就放弃任务了。 卿长虞没再管那人,只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深入。 期间零零散散遇见了几个修士,鬼鬼祟祟跟在身后,卿长虞不得不用轻功加快步伐,将人群甩开。 对于躲避跟踪这种事,卿长虞也算轻车熟路了,还颇有心得地发明了一套轻功步法。 毕竟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修真界,卿长虞身边都免不了出现尾随跟踪的人。 此次来无垠剑冢,是为了给施青厌寻把好剑。 卿长虞曾经也有不少徒弟习剑,但能传承他剑法的人极少。 于是不信邪地研究了许久,最后整理出十八册《明公剑谱》,供弟子学习,这才把剑术传了下去。 气运之子天赋点理应拉满,卿长虞心想着,总该会省心些? 卿长虞慢慢深入剑冢,拭雪尚未明白他的意愿,有些不安地发出剑鸣。 微微发凉的指尖在剑鞘上点了两下,以示安抚,也作警示。 两百年前,拭雪剑只是剑冢中的一把无名小剑,与那些旧主名声赫赫的名剑比起来,几乎无人问津。 那时候,卿长虞刚来修真界,即使仅仅三年筑基,也只是太清门一个平平无奇的亲传弟子。 这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纵使听得一声声少年英才,也没有特别到哪去。 一朝剑出风云涌,斩尽十殿阎罗。卿长虞做了天下第一,拭雪从此成为名剑榜榜首。 卿长虞以自身灵血锻剑,将剑灵养得杀气腾腾。因拭雪剑天生剑质纯粹,才没有半分邪气。 要换成旁的剑,或承受不住而自断了之,或哺育出杀性过重的剑灵反噬其主,得不偿失。 当年卿长虞觉得一把剑足矣,但在拭雪剑的藏身洞窟,还有一把可用之剑。 与拭雪埋在同一洞窟,可谓双生灵剑。 时隔多年,曾经无人问津的深处洞窟,现在竟然连土都被踩实了,看来有无数人曾来到这里。 修士们怀揣着可笑的幻想,试图拔起名剑榜榜首拭雪的双生剑,试图与某个不可言说的人物并肩…… 然而,地上层层叠叠的脚印同样证明,百年过去,仍旧没有人能把另一把剑拔起来。 通道越深,光线越黯淡,直至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千百剑身插在偌大洞窟岩壁上,气势恢宏,随生人靠近而齐齐发出低鸣,千百剑鸣有排山倒海龙吟之味。 卿长虞走近,看见了重重锁链,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权力,能将修真界公有的武器库用锁链围住,独自占有? 锁链围绕的中心地带留着一道深深的裂隙,那是拭雪剑被拔起的地方。 裂隙旁还埋着一把剑,剑身流光溢彩,随着卿长虞的靠近发出嗡鸣。 就在卿长虞踏入洞窟的刹那,洞窟壁上累累的刀剑都开始震动起来,为了吸引注意,发出低频又细碎的声响。 挂在腰间的拭雪发出一声长鸣,如凤啼清亮,又带着不由分说的肃杀威严之气。 遂众剑安宁。 卿长虞又敲了敲剑柄: “别大叫,没素质。” 拭雪不再作响了。 重重锁链在卿长虞面前如废铁一般,轻而易举便作飞灰。 卿长虞伸手,轻松拔起了地上插着的长剑,横在眼前细细端详。 他也有些疑惑,这剑怎么像是主动送上来似的,一点拔起的阻力也没有。 事实上,如果没有剑冢的禁制限制,此剑早就迫不及待飞入卿长虞手中了。 两百年时光里,伏风剑每日都在悔当初自己不该拿乔装矜持——它单知道沉默比较有逼格,不知道爱叫的孩子有糖吃。 当年应该和拭雪拼着叫一叫的,恨! 没有剑不想认强者作主人,更何况是卿长虞这种有着绝对实力的。 修士与剑并非单纯的驱使与被使用的关系,好的主人可以反哺剑身,使其越来越强悍。 名剑多是老剑,都是一代代修士养出来的。 伏风当日拿乔是装足了面子,虽然光速后悔,但总觉得世间未必只能出一个卿长虞。 谁知此后百余年,也没见到一个能比上卿长虞一根手指头的年轻修士! 前段时间,约莫五十年前起,洞窟里骤然多了人。 第6章 有一两个看着实力不错的,身上邪性深重,把它一个剑都熏得柄发昏。 还好那几个修士只把它围起来看,并没有拔剑的想法。 伏风剑就这样又沉寂了许久。 从埋藏之日算起,伏风剑在此地总共近千年,属实憋闷。 此时剑身环绕着流风,将卿长虞的发丝衣摆层层漾开,彰示着剑灵十分愉悦。 卿长虞垂眸看向伏风,指尖轻抚过剑身,道: “是把好剑。” 腰间的拭雪都呆了,还没积攒好信心来乱叫以示不满,就被接下来的话迅速安抚: “我给你寻个新主人,可愿跟我走?” 这招未免有仙人跳之嫌,但来都来了,伏风剑也不想被插回地里再困几百年。 要是新主人天赋平平,也拿不起使不得它。 拭雪再不乐意卿长虞拿别的剑,也只能识趣地在卿长虞腰间待着,十足的乖巧安静。 ——毕竟有把旗鼓相当的剑正虎视眈眈觊觎它的位置。 呵,伏风永远也比不上它。 它不仅离卿长虞更近,还非卿长虞不可! 百年前,卿长虞甫一踏进剑冢,隔着重重土堆岩壁,拭雪老远就在鸣叫呼唤他。 那时的拭雪埋没已久,露出的剑身越来越短,还在风沙之下包上了一层土,有不长眼的弟子路过被绊倒,还要骂一句“臭石头!”。 只有卿长虞,用漂亮的手指拨开泥土,轻轻松松把它从禁锢千百年的禁制之地拔出,轻轻笑着,说道:“好吵的家伙。” 若今日被说“给你找个新主人”云云的是拭雪,它宁肯把自己插回泥巴里。 它只要卿长虞。 其他的谁都不行。 它什么都不怕,哪里都能陪卿长虞去,甚至能划开世界壁垒,找到现实世界的卿长虞。 但它只害怕主人不要它。 拭雪剑灵不像真的人类一样,总有完整的逻辑链,它只有混沌直率的情感。 然后,它突然感受到,主人的声音秘密传来,声音低低如私语: “闹脾气了?你是我用血养出来的,天上地下惟此一把,怎么会丢下你。” 一旁的伏风只感觉身边逼人的剑压骤然弱了不少,一定是卿长虞同拭雪交流了些什么。 虽说剑忠于主人天经地义,但它的这位犟石头老友,是怎么才区区两百年,就被驯服得一点脾气也没有的…… 伏风有些想不通,到想到它的主人是卿长虞,又有些想通了。 原本渐渐归于宁静的洞窟,骤然被一声怒喝打破: “贼人!你竟然毁了我宗门灵锁,私自拔剑!把剑交出来,老夫倒能饶你条命来!” 怒喝一层层回荡,显得极有压迫感,飞来的老者声如洪钟,字句中蕴含着阵阵威压。 身后还追着个形容狼狈的尾巴,喘着粗气,指着卿长虞就道: “师父,就是他!” 洞窟中,立在半空中的男子闻声回身,手中长剑随之一转,还没有持剑发力,洞窟墙壁就被回风割裂出一道深痕。 剑风凛冽,伏风以此对下首的废物道:你也配? 暗红发带早在拔剑时就已被吹散,卿长虞周身如墨的长发垂着,更加衬得肤色冷白,在光线昏暗、仅凭烛火与剑光照明的洞窟中,竟如同鬼魅妖魔般摄人心魂。 那老者原本积攒的一堆话卡在了喉咙,双目圆瞪着,像活见鬼一般。 “师父你说句话啊!”陈小根急了。 老者张着口啊啊半天,看起来遭到了极大的冲击,费好大劲终于道: “你——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说: ---------------------- 打滚求收藏!求评论! 没人搭理我好没信心qaq 第5章 残魂一缕 “难道是……难道是师祖仙魂显灵!” 大能陨落后,往往会有一两缕魂魄残存在世间。 这些残魂有的留有神智,还能交流,有的只是一段留影。 五十年前卿长虞身死后,修真界内凡是他去过的地方,悉数被各方管控起来。 无垠剑冢正是其中一处。 毕竟谁都知道,卿长虞的佩剑是从剑冢拔出的。 如今的正道魁首,仙尊易忘尘下令,以灵锁封印拔剑洞窟,只准九大宗宗门子弟进入。 只是,无垠剑冢毕竟长期是公有的武器库,一时要阻拦所有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五十年来仍有无数或仰慕、或好奇的修士来此洞窟,就是为了看能否偶遇曾经修真界第一美人、第一强者的残魂一缕。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修真界各处。 但没有一人发现过卿长虞残留的魂魄。 有人说,卿长虞修魔修鬼,叛逆不训,为天地不容,因此身死魂消,半点留影也不会有! 而此时此地,洞窟之中,二人身前。 位于半空的修士目光微微垂下,似有千斤加诸人身。 太清门长老阵阵发麻,只觉心脏在这道目光下剧烈颤动着。 这张面孔,同他记忆中分毫不差。 他已垂垂老矣,而孩童时代惊鸿一瞥的仙人,竟还是当面模样。 太清门的小弟子平日里是见不到师祖的。 一是卿长虞并不常在宗门,总是去各处游览。 二是能见的时候,往往卿长虞身边已围了一大堆弟子,闹哄哄争着要看仙尊,瓜果盈车不外如是。 因此,他实在只见过师祖一面。 只一面,此生难忘。 那是他拜入宗门,向师尊、师祖敬茶的时候。 他的师尊,乃是当时的太清门掌门易谏云,也是卿长虞的小徒弟。 师尊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在当日却是温声细语,对上首之人照顾万分。 连他递给师祖的茶,也被师尊截走,看温度合适才递上去。 师祖坐在上首,身着太清门制式华衣,红绸束腰,从高处微微垂眼看下来。 纵使有万千华光加身,也不及此时这一道目光。 饮茶前,师祖对易谏云道: “牛小春这个名字不妥,谏云,给他新取个名字罢。” 仅仅是因为师祖开口了这么一句,师尊对他多了不少耐心。 师尊临终之时,还让他当了宗门长老。这样即使修为没有那么突出,也可享一生无忧。 百年前那轻飘飘一瞥的刹那,与此时此刻蓦然重合。 错不了。 师祖的风华气度,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 “苍天啊,师祖显灵了——” 牛致闲的脸色五彩缤纷,最终定格在惶恐上,转身狠狠敲了陈小根的脑袋: “不成器的东西,快向师祖磕头!” 亲娘嘞,原来眼前这这这,这竟是传闻中的第一美人卿长虞! 天杀的,传闻里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啊!谁知道竟然长得这样柔弱? 陈小根人已经傻了,知道自己摊上了大事,顶着头顶新增的大包,鼻青脸肿惶恐不安。 唯唯诺诺的,看起来还以为是哪家老鼠成精了。 卿长虞手下一痒,差点没忍住替易谏云清理师门。 真是呆傻师父带弱智徒弟,蠢一块去。 他不动声色地将扶风剑收入锦囊,免得节外生枝。 几乎不用想,也能猜得出来: “你是易谏云门下弟子?” 也只有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徒弟易谏云,能一脉传一脉地扒拉出这么俩完蛋玩意。 易谏云的天赋颇强,长得又讨巧,就是性格骄纵,有些粘人。 卿长虞疑心自己师门有什么痴傻药,不然好好的一个苗子,怎么教着教着就成了白眼狼? 白眼狼徒弟又收一群蠢货弟子,蠢货徒孙又收猥琐炮灰弟子……如此循环,太清门果真撑不过三届。 想到这,卿长虞不由感慨,昨日没有收施青厌作弟子,果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没想到师祖竟然记得自己,牛致闲简直受宠若惊。 “正是,”老人撩开衣摆,向卿长虞深深叩首: “师尊曾说,若有一日能见到师祖残魂,一定要告诉师祖,他错了悔了,虽万死也不能偿还十一。黄泉之下无论怎样惩戒,也心甘情愿。” 老人声音带着几分隐痛,“……五十年前,师尊也自绝经脉,随您仙去了。” 易谏云死前,双目圆睁,对牛致闲道:此话若不能带到师尊面前,为师便永世不得阖眼。 洞窟中恰有回风,似哭声,吹得人皮肤微凉。 卿长虞一时想起那位整日殷勤的小徒弟,即使修士不惧冷热,也总是唠唠叨叨的,为他加衣吹茶,像不知疲倦的麻雀。 先师的遗憾近在眼前,容不得牛致闲吞吐,他接着道: “先师还叮嘱致闲,太清门是卿师祖看重的,定要护好。” “只是致闲无能,易师叔祖带着宗门弟子另建门派,太清门如今已大不如前了。” 第7章 卿长虞确实曾经当过太清门的掌门,但只有短短几月。 那时众弟子中,易谏云最为吵闹,整日里央求卿长虞不管去哪都要带上他。 卿长虞被吵得受不住,就把掌门之位丢给小徒弟,表示看好他,要替自己好好守着太清门云云。 然后云游去也。 只是没想到易谏云这小子,不仅眼力向来不佳,智力也不详。 不然不至于三两句就让别人挑拨了,也不至于自愧而死。 卿长虞初入修真界时,在太清门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光。从外门弟子,到宗主亲传,再到掌门尊位。 太清门,曾经或许真的对他很重要。 但这些人怎么会觉得,一个被万剑齐指、千人唾骂的叛道者,会对曾经的师门情义深重? 当时将自己逐出太清门的时候,可没有人跟自己谈感情。 卿长虞的手不自觉敲了敲剑柄,最终归于冷淡: “我已非太清门中人,你们也不必称我师祖。” 前世闹腾着将他逐出宗门的人,不少都是他名下弟子。 而最终通过这决议的人,正是彼时的掌门易谏云。 这些人,卿长虞是一个也不愿再认。 只是没想到易谏云会死得这样早。 修士的寿命会随着修炼而延长,易谏云天资卓绝,活上数百年也是常理之中。 用性命来赔罪?这世上的债不是这样轻易清算的。 【是他活该,你别难过】001忍不住出声。 卿长虞的心绪很难被检测到,或许是他天生擅长伪装,常常十分的难过也只露出来一两分。 卿长虞挑了挑眉道: “你哪里见我伤神了?” 001看着后台那突兀降下的数值,仅仅一瞬间便已正常,不由得怀疑是后台数据出错了。 “今日教你二人最后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从今往后,你们只认易谏云,不必再提起我。” 师祖这是不再认易谏云为徒的意思了。 连带着,也不再认太清门所有门生了。 牛致闲无言片刻,深深顿首,行大礼道: “晚辈受教了。” 师徒二人伏在地上,再抬首时,洞窟中一片空荡,唯有淡淡余香。 陈小根扯了扯还在出神的牛致闲,憨厚道: “师祖他老人家下次显灵,能把剑还回来吗?” ? 什么剑? 牛致闲的脑中空白片刻,突然想起什么。 ……不对! 作者有话说: ---------------------- 准时下午三点更新 今天开始隔日更,周四开始日更 点点收藏不迷路! 第6章 全不设防 九重楼上,岁间玉倚窗而坐。 他习惯临窗远眺,观层层叠叠的云雾霞霭,等一个行踪飘渺的人。 仙鹤衔来金玉卷轴,岁间玉展开,是有关无垠剑冢的最新讯息: 伏风剑已出,拔剑者非九宗之人。 虽未言明是谁,岁间玉却已知晓。 百年前,也是这个人,将天下诸界搅得天翻地覆,飞信卷轴如雪花般送到九重楼。一日十二金玉卷轴,卷卷有其名。 忽有回风,岁间玉心有所感地抬头。 卷轴所言拔剑之人,此时正好归来。 高处的云雾在御剑时润湿了卿长虞的发梢,如墨长发披散在藏蓝色的法衣上,发尾堪堪扫过细腰。 门外的光打进来,衬得他瘦削单薄,身如鹤立。 “我正收到消息呢,你就到了。”岁间玉冲他扬手,手中是九重楼密文撰写的金玉卷轴。 卿长虞正将外袍交给侍者,闻言瞥了眼他手中的金玉卷轴,随后伸手来拢了拢岁间玉肩头的披衣。 “你们九重楼还真是一点消息也不放过。” 这话说的,好像他只是出门溜达一趟,而不是取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名剑伏风。 卿长虞的手有些凉,肌肤相触之时,像一块需要人捂热的冷玉。 岁间玉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触及清瘦骨节,用掌心裹住。 “此行分明顺利,怎么看起来却不太高兴?” 岁间玉这人太过心细,每次都能注意到卿长虞隐藏在细枝末节中的异样,但卿长虞并不喜欢大谈心绪。 屋中常年熏暖香,卿长虞的手被他握住,迟缓地发现自己有点冷。 “唉,” 卿长虞垂下眼,像没骨头似的,径直钻进了岁间玉的怀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都怪门主养的仙鹤太坏,把我头发啄乱了,惹得我心情不快。” 经他一抱,岁间玉果然不再言语了。 耳畔清净,脑中却仍杂念纷繁。卿长虞翻了两页岁间玉案头的书,又合上。 回到修真界后,那些已经远去的喧嚣,正一点点从他记忆深处浮出。 回顾记忆是一回事,但情感复苏又是另一回事。 之前的卿长虞只是浏览过系统中存储的记忆,以防疏漏。刚才剑冢一遭,却牵连勾引出他往日的心痛来。 卿长虞闭上眼,岁间玉身上的安神药香让人渐渐镇定下来。 背叛抑或伤害,本就是家常便饭。承受得住万千爱羡,也就拥有承受无数仇恨的韧性。 只是前生最后一日,那万万千千的刀光剑芒,冷得刺目,竟让他有些目眩。 罢,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时今日先且睡一觉。 卿长虞身上天然的香气裹挟着云雾的湿冷气息,甫一入怀,岁间玉就愣住了。 他低头,卿长虞已顺手拿了本桌上的书来看。 卿长虞睫羽纤长浓密,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目光认真落在图册上,不带一丝旖旎,却天然让人心思浮动。 卿长虞此人,似乎天然没什么边界思想。推拒旁人只是怕惹上麻烦,但岁间玉占着个难得的知己名头,自然无须特意疏远。 不见伊人五十年,岁间玉在这处窗口枯坐等待了数个春秋,此刻格外贪恋只有两人的时间,将发丝捏在手中,舍不得束起。 卿长虞的头发比寻常男子要长些,是极深的墨色,非常柔顺,在他的的手下格外听话。 岁间玉抬起他一缕发丝。 他行动十分谨慎,一低头却发现卿长虞这人已阖眼睡去了。 眉目松软,全然不设防的模样。 一个人人口中防备心极重、高傲冷性的人,此时就这样全然放松地赖在他怀中,让人如何能认为自己不是个特殊的存在? 似满天烟霞忽入我怀。 唇下是发丝柔软顺滑的触感,独特的香气蓦地深入鼻腔,勾得人心剧烈跳动,叫嚣着不知名的欲望。 岁间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卿长虞这人,怎么能这样。 施青厌隔着门缝,看见卿长虞安稳地睡在他人怀中。 岁间玉喜穿裘衣,蓬松厚重的衣服盖在卿长虞身上,如被雪般将人裹住。卿长虞原本身量也算高挑,此时微微蜷着,显得人格外纤巧。 施青厌从未见过这样的卿长虞。 他与卿长虞仅仅相处了两日,只觉他天性疏离,没有那么可亲。 施青厌沉默掩门,把这一幕深深埋在心底。 岁间玉冷冷瞥了眼阖上的门,将怀中人抱得紧了些。 要是卿长虞能够永远这样安宁地,在他怀里就好了。 可惜的是,他这样一动,卿长虞便醒了。 醒来第一句便是: “我那天托你照看的孩子,看起来怎么样?” 岁间玉的手还绕着玩他的发尾,手指带着浸润病气的苍白,像一条痴缠的蛇。 “才两日,我能看出什么?” 卿长虞好奇道: “你不是会摸骨看相望气么?依你看来,他是不是有些特别?” 气运之子嘛,会不会在岁间玉眼里头上顶个七彩光圈啥的? 呀……岁间玉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卿长虞摸不准哪句话刺激了九重楼这位长发公主病西施,凑近与他对视,仔细看他眉眼: “我也没有欺负你,哪里惹得你这样不快?” 莫非是气运之子的命运太过深奥,涉及到了世界运行的深层法则。测算命理的人难以窥探,强行来只会折寿伤神。 遂了然道: “我晓得了,天气不可泄露。我自不会逼你折寿,你且安心。” 岁间玉神色几番变化,原想生气,对着卿长虞凑近的脸又生不起一点气,自己反倒被他那双眼盯得脑中乱七八糟,最后只能咬牙切齿道: “谁跟你计较这个了?” 卿长虞很少去揣测旁人心思,也就是岁间玉这位知己好友能让他琢磨一番了。 他回想了下,明白恐怕是岁间玉不喜欢自己今日在他身上睡觉。 没成想自己也有被嫌弃的一日,卿长虞颇为感慨。看来五十年不见,还是生了隔阂。下次可不能和以前一样,仗着知己身份在岁大门主身上撒欢了。 第8章 卿长虞心叹口气,道: “今后再不会这样了。” 卿长虞竟然能明白自己的心思,岁间玉咂摸出些不对劲,问道: “不会怎样?” 卿长虞道: “当然是不会再在你这处睡觉了。” 岁间玉听罢仿若气绝。 作者有话说: ---------------------- 日常一章,下章直接进主线吧。 后天开始日更呀www 第7章 世界意识 夜色下,九重楼延伸出的高台上,施青厌不厌其烦地练习着卿长虞传授的剑术法诀。 他尚不能拿起伏风剑,现在用的只是普通木剑。 即便如此,仍有剑风凌冽之感,不难看出其后必成大器。 回身刺剑之际,施青厌看见殿前白色夹竹桃花树下,长身玉立着的修士身影,不知已看了自己多久,惊喜道: “长虞哥哥!” 卿长虞从树下走出,斑驳的树影在他身上掠过,而后月辉轻洒,面似冷玉,眉眼如墨,在月色下显得更加姝丽。 正欲开口,又因这声招呼顿住了。 每每听见施青厌这么脆生生的喊,卿长虞都有些许汗颜。 即使过去了三年,施青厌也不过近二十岁。 自己在修真界的年龄,当一个十九岁少年的一声“哥哥”,实在是有些不要脸了。 但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称呼替代。 施青厌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了亲人,叫自己哥哥也是一时无助。自己脸皮子厚点,应下了也不会掉块肉。 想也想通了,卿长虞开口问道: “当年害你之人,你可有推断?” 算来时间已过去三年,正是卿长虞曾经说过的“报仇之机”。 施青厌被卿长虞买回来的时候,一身经脉尽数断裂、金丹被剖,非深仇大恨不能做到。 三年时间过去,施青厌原本雌雄莫辨的长相已经长开,此时眉眼间压抑着仇恨,竟隐隐有些压迫感: “毁我金丹、断我经脉者名叫戚长风,是无极宗灵隐修者的亲传弟子,一直忌恨我频频胜他。但屠我满门的缘由……我也不知。” 彼时的施家,是有名的修真权贵之家。 灭门之祸仅仅源于小辈之间的龃龉?不太可能。 这三年来九重楼也为他透露了不少修真界的秘卷,亦没有突破口。 卿长虞抬眼看了下天空,天道那自以为是的掌控欲下,世间众生只是祂排练悲剧戏码的木偶人。 施青厌的灭族之痛,在祂看来只是磨砺心志的一环,施青厌还应感恩戴德。 这一次,又要指引祂的气运之子走向何方? 原本月明星稀的天空,骤然出现了一团阴云,朗月遮盖,隐隐雷声自其中传出。 这世界意识这样小气,心里说祂两句,难不成还要用雷劈自己? 他已掐了避雷诀,却见一两滴冰凉潮湿的雨珠落在了平台上。看来是要在气运之子想起灭门之痛的时候,来点降雨渲染氛围。 遂改为避水决,将这处高台罩了起来。 【任务二:家破人亡之谜(进度5%)】 卿长虞抬手,一把古朴肃杀的长剑横躺手中。 风声回转呼啸,施青厌看着剑微微睁大眼,立刻认出来这正是剑谱中记载的名剑伏风。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到卿长虞腰间,红穗银身的长剑。 传闻拭雪与伏风,乃双生灵剑。 他亦有所听闻,三年前卿长虞独自去剑冢取剑的事情……竟然是为自己取剑? 他本来应该狂喜,却从鼻腔中生出酸涩,眼下一热,生生哽在喉头,只能略略侧过头,好不让卿长虞看见自己的表情。 “玉龙台斗法会,可全你复仇之心。你若能举起伏风,我便允你参加。” 玉龙台斗法由九大宗坐庄,天下修士皆可参加。 比试按修炼等级划分,金丹对金丹,筑基对筑基。 若自愿签订生死状,低阶也可挑战高阶。 戚长风这一类心高气傲的年轻修士,就盼着能在玉龙台斗法上大秀身手,借此机会名声大噪。 玉龙台斗法,死生不论,还有天下修者作见证。 施青厌要报仇,这就是个上好的机会。 只有被剑灵认可的修士,才能举起剑来。 伏风剑在卿长虞手中轻盈无比,在寻常修士手中却有千钧重,奋尽全力也无法拔起。 施青厌以灵力护手,三年来稳扎稳打,重塑金丹,他的灵力精纯,再不似从前虚浮。 手与剑接触之时,以二人为中心,身边陡然掀起狂风,围绕二人猎猎作响。 施青厌坚定无比地,握住了剑身。 剑脊嗡鸣,以作回应。 施青厌握住了这世间难得的宝剑,第一反应却不是细细看剑,而是抬头看向卿长虞。 少年心中有百般心绪被压制着,却从眼中冒出来,亮晶晶的,这会看着倒有符合他年龄的活人气。 卿长虞有些不明所以,但按照以往带小辈的经验,给了一个略带赞许的目光。 ——然后被施青厌抱住了。 抱得紧紧的,使得卿长虞分神庆幸自己比较耐勒。 卿长虞的身上很香,是他自己闻不见的清香,让人忍不住越靠越近,最好整个埋进他怀里,像醉酒一般沉浸其中。 和施青厌还没亲昵到这个地步,卿长虞不由皱了皱眉。幸而施青厌很快便放开,俯身告罪,自请受罚。 卿长虞见他眼下湿润,也只能叹一口气,让人继续练上一时辰剑法。 系统音响起: 【支线任务:玉龙台斗法(已接取) 预估奖励:气运之子声望值+1000】 声望值? 【声望值:气运之子的结算时的数值之一】 【声望值提升,则追随者增加】 【声望值降低,则贬低者增加】 要养个气运之子还真不容易,卿长虞当年做任务的时候哪有这些条件? 不过,经系统提示一提醒,卿长虞倒是想起了被自己屏蔽了三年聊天功能的系统。 虽然这东西总在他脑中装熟卖痴,但偶尔也是有点用处的。 解除了屏蔽的聊天界面弹出来满屏的【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 …… 要不还是关掉聊天功能吧。 卿长虞冷漠想到。 【系统奖励:还魂丹x99】 【系统奖励:天阶墨蚕丝缎x99】 【系统奖励:隐身符烈火符天雷符x99】 【系统奖励:灵石x521】 …… 一连串的叮咚声响起,原本三年间消耗了一些的仓库,此时的存储量又变成了9999。 卿长虞的手从屏蔽键上移开。系统没有心脏,也不需要呼吸,此刻竟然体会到人类松了口气的感受。 卿长虞问道: “施青厌现在的声望值是多少?” 001: 【声望值:03】 【施青厌在大众眼中已经死亡,声望值较低】 卿长虞顺口道: “那我死了有五十年,如果有这种数据,岂不是比03还要低?” 不过他并非此界中人,只是一个外来者,不会有这样的评判标准。 001沉默了。 如果量化卿长虞的声望值,怕是会在+-∞反复横跳…… 卿长虞没有继续追问001,他看着施青厌,想的是三年来这孩子似乎从未过过生辰。 算来今年应当二十岁。 男子二十及冠,代表成人,须由家中长辈主持生辰之礼。 卿长虞的及冠礼在太清门,同时宣布了他以后会是下一届太清门掌门人。 长虞二字也是他在二十岁时取的,在此之前,一直以本名卿安行事。 如今施青厌家中再无长辈,自然也不会有及冠礼。说来也是悲惨。 卿长虞问001: 【施青厌的生辰是多久?】 001道: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夜,施家满门被屠时】 灭门之时,正是施青厌的生日宴。 …… 卿长虞抬头看了眼天空,忍了又忍道: “……这**世界有什么恶趣味。” 天边忽然雷声阵阵,系统界面的数据被揉成了一团皱巴巴的乱流抖动着,竟然连地面也在微微震动。 过了半晌,001才上线。 卿长虞问道: “祂找你了?” 001道: 【长虞在担心我吗】 卿长虞冷酷道: “并不。” 【嘤】 “祂想警告我?” 【非也】 【祂说你好辣】 卿长虞面如冰霜,几乎按剑。 作者有话说: ---------------------- 被臭世界意识耍流氓了,想提剑。 —— 捡到一部手机,号主叫 卿安字长虞 第9章 有个备注001的家伙一直在给号主发消息 点开是一长串转账消息和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第8章 藏严实些 卿长虞让施青厌回房好好休息,自己则去找岁间玉辞行。 玉龙台斗法,九大宗门的内门弟子皆可直接可参加,其余修士则要经过层层选拔。 九重楼正是九大宗门之一,是以施青厌以九重楼门人的身份参加,可免去诸多麻烦。 烟丝袅袅,不请自来地绕上卿长虞的指骨,又忽地散开,晕染在空气中。 “又要去玉龙台砸场子?” 岁间玉半倚在塌上,放下手中卷轴,听罢他来意后,讶异地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会让他自个去。” “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气运之子要是刚刚出世就死了,岂不是显得他这个任务者很不敬业? 卿长虞在门口去了外衫,坐到岁间玉身侧,又道:“砸场子?哪有的事。” 岁间玉垂眼,茶雾氤氲,遮盖他眼中隐含的妒意。余光瞥见门口一闪而过的少年衣袖,岁间玉冷哼一声道: “二三〇年前,玉龙台斗法,你有个同门师弟被欺负了,你把会场搅得天翻地覆。打到对面魔气泄露身败名裂,非要把名次和奖励还到你师弟头上,才肯罢休。” 卿长虞闻言,在脑中搜寻一番,只有些模糊的记忆。 这件事实在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情,卿长虞也只记得自己还是太清门弟子时,曾经参加过几次玉龙台斗法。 因为名次皆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因此并没有太大印象。 他只记得自己在玉龙台上突破金丹。至于其他的,卿长虞做事向来随心,也向来不放在心上。 岁间玉这人,记忆力是不是太好了些? 卿长虞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 “你能不能别把我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怪奇怪的。” 藏蓝色的外衣已脱去,卿长虞此时只穿着红色的单衣,露出似薄瓷一般的锁骨,随着抬手的动作,又露出一截骨肉匀亭的手臂。还好他比例上佳,看起来并不过分瘦弱。 有丝丝缕缕缠绵的冷香,透过冷白皮肉,自他骨中散发出来。 视线由卿长虞的身上落到手中端着的瓷盏上,岁间玉轻轻刮了刮茶沫子,饮一口茶道: “不能。” 卿长虞啧了一声: “记这种无聊的东西做什么?” 岁间玉就跟那什么公主似的,在高塔上永生永世不得出,卿长虞曾给他建议留长点头发从塔上溜下去,被坚定否决了。 卿长虞从怀里掏出来一叠精巧的雀状传讯符,都是活灵活现的鸟儿模样,只是眼睛一片空白,等待点睛。 这是卿长虞结合传统的千里传音符自己做出来的,无视空间束缚的传讯符。只要给纸雀点睛,就可传声千里之外。 “你要是实在无聊了,可以用它找我。”记得岁间玉以前说过,他讨厌等待的滋味,但残破的身体又让他不得不只能做那个等待的人。 这副模样实在是像哄世家小姐欢心的小情郎,尤其是卿长虞带笑的眼睛,在夜晚稍微黯淡的烛火中,显得那样轻柔又明亮。 岁间玉原本心生的郁闷,此刻蓦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情绪被这样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但仍然珍之重之地,把这一堆纸质小鸟收进了七宝琉璃匣中。 他其实没有那么讨厌等待,只是担心卿长虞有一天再也不回来罢了。 但还是不免,自心底蔓延出不甘的怨怼。 卿长虞越好……越显得自己贪心太多,太过。 卿长虞,总是喜欢玩弄人的情绪,把人撩拨到失去所有的尊严,再轻轻抛下。也难怪会被如此多的人恨上。 “……收了你的礼,我可提醒你一句”岁间玉将七宝匣收入储物戒中,抬眼看向卿长虞, “想过安生日子,就把你自己给藏严实些。” “卿长虞,恨你的人,可不少。” 他没说的是,爱他的人,有时也同样危险。 —— 十年一度的玉龙台斗法,向来是最受修真界关注的。 这是无数修真者初露头角的地方,也是各大宗门的较量场,无数双眼睛都指向玉龙台。 比试将持续整整半月,从筑基期弟子到金丹为主体,偶尔也会有几个元婴期的修士友好切磋。 修为再往上的修士,要么独自闭关修炼,要么已经坐在观赏席上了。 半空中九大宗的席位上,属于九重楼的位置依旧空着。 九重楼向来不参与比武,就算有弟子在场,也是为了记录比赛情况,好将情报抄送去九重楼。 但稀奇的是,今年的报名表上,九重楼下赫然有一弟子。 该修士修为是金丹初期,名叫:施青厌。 这可不得了! 谁人不知,三年前震惊修真界的施家灭门惨案。从前那名声赫赫的天之骄子、施家独子,也叫作施青厌。 【声望值+10】 在众修者的目光注视下,青年修士一步步走进会场,身边陪同着的修士以长纱斗笠遮盖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即使三年过去,少年成长抽条,那一张曾经被比作彩凤流霞、雌雄莫辨的脸庞,仍然可以让人轻易认出——这就是施家独子,施青厌。 【声望值:+10】【声望值:+10】【声望值:+10】 【气运之子声望值已到达阶段:小有名气】 人群中,有一名年轻修士惊疑不定。 “师父!施青厌还活着,这不可能啊!” 他当时虽然留了施青厌一条命,但那是在施青厌全身经脉寸断、金丹捣毁的情况下,给他卖到罪奴圈里让人不许给他吃喝,让他像猪狗一样狼狈去死的! 早知今日,当时就该直接杀了他! 灵隐修者同样难掩惊讶,但盯着施青厌的背影,随即露出了更加阴狠的表情: “长风乖徒,你就是太过心软,难成大事!这小子倒是命大。不过,也就活到今日了!” 戚长风迫不及待道: “师父,何不在玉龙台就地解决他!” 若是能在众多修士的见证下,打败往昔天才施青厌。那自己一定会声名大噪! 他们的对话无比清晰地传入卿长虞耳中,逗得他不禁勾起唇角。 蠢人总是能蠢得别出心裁。接下来,就看施青厌如何解决了。 玉龙台上,且见分晓。 作者有话说: ---------------------- 之后会偶尔丢点小剧场啥的在作话(点头),和正文剧情无关 第9章 玉龙台斗法 卿长虞环视一周,全是修真界每十年一拨的新苗子。 弟子们以宗门服饰作区分,看起来个个跃跃欲试。和多年前没什么两样。 九大宗门,席位却变成了十个。 施青厌道,太清门中的易仙尊带着一众弟子另立宗门,曰无极宗。 无极宗已是天下第一宗门,又是从太清门中分出的,因此也算在九大宗之中。 卿长虞点点头,这太清门实在可怜。曾经的第一大宗门,现在能派的出来的弟子寥寥无几,竟然还包括陈小根这完蛋玩意,一轮游后便哭着去找师傅牛致闲了。 金丹初期的比试一共有三场,施青厌尚未动用伏风,便都轻松战胜,赢得喝彩声阵阵。 与喧嚷喝彩着的人群不同,高处属于九宗的席位此时安静无比。 往年这个时候,九宗话事人聚在一起,大家不免闲谈几句,点评一下诸位年轻修士。 但今日,位于最上首的仙尊易忘尘散发着淡淡的威压,无人敢说话,一时沉默着。 仙尊自修无情道开始,越来越强悍,也越来越具有压迫感了。 他们顺着易忘尘的目光看去,那是玉龙台上一个一胜再胜、稳坐擂台的少年。 少年身上是九重楼门人服饰,白底水墨纹,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看起来是标准的少年英才。 此时少年正以掌化刃,四两拨千斤,轻松击败同级的选手。 易忘尘开口,声音如冰似霜,隐隐如擂鼓般敲打在众修士心头: “此子功法——师从何人?” “这是施家的孩子吧?应当是施家的功法。”一尊者答道。 易忘尘微微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灰青色如无机质琉璃的眼珠微转,落在了人群之外,闲适坐着的人身上。 此人全身被大帷帽遮盖,显得怪里怪气,正向上抛着押注赢来的灵石。 虽然体态风流不羁,看似只是瞧热闹的看客。 但台上少年每赢一局,便情不自禁看向此人,显然二人关系匪浅。 金丹初期的比试到了最后一场,落败的修士起身,向施青厌一拱拳道: “不愧是施家天才,素日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凡,在下输得心甘情愿。” 第10章 在人群的喝彩声中,作为裁判的执事修者宣布施青厌为最终胜者。 接下来,作为擂主,没有报上名的散修可以向他挑战。 放在前几届,或多或少都会有人来挑战。但今日众人都看见了,那施家天才连剑都没有拔出来,实力远远不止于此,何苦自讨没趣! 正在执事修者即将宣布结果时,一名修士飞身上台。 此修士身着无极门中等修士服,向执事修者点头,又向施青厌抱拳,笑道: “在下戚长风。早闻施家天才风姿,今日不如与我切磋切磋,也让我长长见识?” 人群一时沉默了。 打擂都默认以小博大,如筑基挑战金丹。修为低者还需要自愿签订生死状,死生不论。 也正因此,擂主不可拒绝任何打擂需求。 而这飞身上台的修者,他身上的铭牌看来分明是无极宗中等修士,最低也是金丹中期。 以高压低,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卿长虞啧啧两声,这戚长风还真是上赶着挨揍。 原本还担心,要是戚长风当不了金丹后期的擂主,施青厌想给他下战书会有些麻烦。 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急不可耐地在金丹初期的擂台上下战帖。 忽地,卿长虞隔着青色帷纱望向高空。 有人在看他。 冰凉的如影随形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啧,没见过时髦装扮? 卿长虞擅长忽略各种目光,他抛了抛押注赢来的灵石,灵石在空中闪烁一道亮光,又沉甸甸落到手心。 他不缺灵石,只是觉得押宝的感觉挺好玩的。 现在台下又开了一场,赌施青厌赢,还是戚长风赢。 虽然戚长风此举实在不要脸,但境界的压制是绝对的,众人纷纷将宝压在戚长风的身上,毫无悬念。 二人开启对决,众人发现这戚长风竟然不仅仅是金丹后期,他已经是金丹大圆满了! 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随着戚长风凛冽狠毒的杀招使出,压注戚长风的灵石与铜钱几乎堆成了山。 啪嗒。 一袋鼓鼓囊囊、装满灵石的锦囊被掷到施青厌那一侧,在少得可怜的钱币中显得尤为突出。 玉龙台上峥然一响,与锦囊落桌的声音几乎同步。 众人看向台上,纷纷一愣。 风云变幻,灵力涌动,一股不凡的气势席卷整个玉龙台,局势为之一转。 伏风剑,出鞘了。 原来,三年前剑冢之中拔出伏风剑的,竟是这位天才吗!? 【声望+100】【声望+200】 戚长风本就吃力压制着施青厌,此时被剑风震得吐了一口血,神色越发阴鹜。 “你怎么能用伏风剑!三年前你不是个……”废物吗! 施青厌周身回风急转,化作风刃。他抚了抚兴奋的剑身,道: “当然是重要的人给我的。” 这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他施青厌凭什么出身好天赋好样样都好!凭什么金丹没了筋脉断了还能修炼!凭什么有人给他天材地宝灵丹宝剑!这不公平! 戚长风目眦尽裂。 二人长剑相接,剑招不断变化,而戚长风的本命剑已出现了阵阵裂痕。 落在卿长虞身上的那道不知名目光越发锋利,几乎是紧逼着他,任谁也无法在这样的视线下神色安然。 卿长虞偏偏能。 他甚至怡然自得地抛了抛手中剩余的铜币,一副闲散姿态。 台上的局势越发紧张起来,灵力形成的罡风摧折了边缘立着的彩旗旗杆,双剑交接的响声接连响起。 直到一声脆响,戚长风在地上滚了几圈,吐了口血,剑已断作两节。 胜负已分。 施青厌眯了眯眼,似乎有所预感,猛地看向地上的戚长风。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三枚泛着冷光的毒针便从戚长风袖口而出,直击面门而来。 铛—— 众人只见二人间有刺目的光亮一闪,三枚银针反向刺入戚长风额门、咽喉、心口。 戚长风目光圆瞪,三处伤口溢出黑血,动弹不得。 他还来不及惊恐,就见极快的剑光一闪,一阵天旋地转。 临死前,戚长风的目光也还死死定格在施青厌的身上,嘴角挂着未褪去的凶狠快意。 扶风剑入鞘。 与此同时,三枚铜板自半空叮铃落下。 无极宗的长老亲传弟子,连遗言都没有交代,就此失去生息。 一时寂静。 没人想到这么快就见了血,死的还是无极宗的弟子。 “长风吾徒——!” 灵隐修者心痛嘶吼的声音传来,很快便转为愤怒,眼中尽是阴毒, “我的苦命的徒儿啊……你这阴险小儿,竟敢用毒针害我徒儿,还不为我徒儿偿命!” 蕴含元婴期全力的一击带着澎湃的灵力,势不可挡地朝施青厌冲去。 在强大的威压面前,元婴期以下的修士都面露痛苦之色,难以动弹。 众人纷纷不忍闭目。 可惜了这少年英才,才刚在玉龙台崭露头角,就要命殒于此…… 即使知道灵隐修者在胡说八道,但其背后倚仗的可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大宗:无极宗。 无极宗的第一尊者,如今的修真界第一人易忘尘,正在高处看着这一切—— 谁敢阻拦! “诶——”青色帷帽遮盖全身的修士立在二人中间,只一根手指,便抵住千钧力道,“且慢。” 装扮怪异的修士声音也经过了特殊的遮盖,呈现出中性的特质。 施青厌身上沉重的威压骤然解开,他抬头看向立在自己身前的人,克制又委屈地喊了一声: “哥哥……” 因着岁间玉的要求,施青厌隐去了长虞二字,把卿长虞叫得只想逃开,老了听不得这些。 【死装】 卿长虞在脑中对系统道: “年轻人,爱撒娇点没什么错。” 系统叽叽咕咕乱码一片。 台下众人看着这一指挡元婴修士的一幕,都惊呆了。 天下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修为高深的修士?莫非是隐士散修? 刚才在台下还未察觉,这人站在台上竟有种浑然天成的强者感,即使只伸出一根手指,也非常夺人眼球。让人的目光不自觉从被手臂分开半寸的帷帽边缘探去,试图看清里面藏着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就好像,他天生就拥有吸引所有人目光的能力。 卿长虞的指尖轻轻一推,灵隐修者便在空中连翻几遭,狼狈地跌在了戚长风的尸体旁,咳血不止。 “倚强凌弱,这不太合适吧?”卿长虞的语气淡淡, “生死状已签,这位尊者记性不好,怎么眼神也不好,不知道刚才的毒针,是出此你的好徒儿之手?” “可惜啊,这世界上不是谁的眼神都不好的…”卿长虞向前两步,停在二人面前,用只有台上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就譬如说,老天有眼,总是让人自食其果,血债血偿。” 即使隔着帷纱,灵隐修者却感觉周身有毛骨悚然的冰冷,似乎被十殿阎罗注视,要在顷刻间收他性命。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半分力气反抗。刚才此人仅仅一击,他便感觉自己体内的经脉被激烈的灵力冲撞,纷纷崩裂,已经是半个废人了。 这个周身看不出一点特征的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从未见过! 这人难道不知道,他是无极宗的小长老吗? 莫非,莫非自己竟要死了…… 他的心中陡然升起无限的恐惧,不由地将目光投向天际,空中有他无极宗的掌门,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来自无极宗的五位长老从半空中飞来,站在了灵隐修者身前。 台下的众人纷纷张大了眼,这次玉龙台比试来得可太不亏了,平时哪里能见到如此多的高阶修士? 寻常宗门能有个元婴坐镇已经很了不得了,而面前,是五个合体期的修士! 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无极宗啊。 这五位修士的面容极为和善,对身掩帷帽的修士一拱手,说出来的话却是在递战帖: “不若由道友做这擂台的新擂主,与我等切磋一二?若道友胜了,灵隐修者即任由道友处置,与戚长风之死一并不做追究。” 灵隐修者闻言抽动嘴角,想说些什么,但此时此地哪有他说话的份。 台下私语声阵阵。 这可是五个合体期的修士……无极宗的长老集体行动,那必然是听了掌门易忘尘的号令。 本来挤在玉龙台边观战的修士不由得退后,空出一段距离来。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热闹不看可惜,看了……有可能小命不保啊! 从天而降一方屏障,将所有观战的修士笼住。这是防御度极强的高阶护罩,圆球罩住了所有的修士,其上隐隐有金色流光闪过。 第11章 从里面摸去,如水流一般柔软,从外面却怎么也打不破它。 水金双灵根的大能——众人顿时抬头,齐齐道谢,声浪此起彼伏。 “多谢仙尊。” 卿长虞看向高空中坐着的一圈人,微微眯了眯眼。 即使距离遥远,卿长虞也能将每个人看得清楚。只有一个在最高位的修士,面容模糊不清,看来和自己的修为差不了多少。 保护的屏障只笼住了观战的众人,偏偏漏了才刚打金丹中期、尚被灵隐修者灵压伤到肺腑的施青厌。 真是好不经意。 卿长虞一挥手,给施青厌身上也罩了一个牢牢的防护罩。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岁间玉的话——“又要去玉龙台砸场子?”。 脑中蓦地闪过一些久远的记忆。 不由感慨,看来这玉龙台实在是个打架的好地方啊。 卿长虞转身,向五位长老伸出一只手来,是请战的姿势。 轻笑道: “并无不可。” 作者有话说: ---------------------- 下一章来战斗爽! 第10章 玉龙台斗法(二) 事到如今,已不是一个金丹初期修士能插手的了。 施青厌站在卿长虞身后,双手死死攥着扶风剑,神色晦暗不明。 不论他有多不甘,却也知道自己能帮到卿长虞的,唯有顾好自己。 以及,卿长虞告诫他的…… 他的目光对着卿长虞移开的身体而变得开阔,他在玉龙台上,是所有看众中,距离现场最近的一个。 “仔细看。” 施青厌屏住呼吸,凝视面前的一招一式,在脑中飞速拆解。 长枪当空一扫,寒芒毕露! 宿锋长老为冰灵根,以冰凌凝结法器,向卿长虞袭来。 太急躁,破绽太多。 卿长虞连续几个侧身,躲过长枪,长至腿弯的青色帷纱随之微动,露出一截腰线轮廓来,如杨柳般柔韧。 他伸出二指夹住枪刃,赞道: “天材地宝,最好是自然,以冰作枪,是上上功法。” 宿锋长老闻之,面部微微抽搐。 这人明面上是在夸自己,但在枪枪失手、连毫毛也没伤到对面的情况下——毫无疑问是在拐着弯自夸! 果然,卿长虞紧接着道: “枪杆不端、枪刃不稳,太心浮气躁。” 他屈指一弹,长枪被轻松弹开。 宿锋面色一沉。 好小子,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修,还指点上他这个修真老前辈了? 枪身一抖,夹杂着冰凌的雪风在枪身周围形成一阵旋风,枪头也层层加码,变得更加锋利。 大量的冰元素灵力凝结起来,在四周形成大范围的风雪,刮得人脸生疼。 宿锋曾经凭借这一招斩下十阶妖兽的脑袋,说不上名扬天下,但也算是赫赫威名了。 台下的众弟子纷纷躁动起来,即使有护盾保护,也不由得心擂如鼓。 还好这里是玉龙台,要换成别的地方,高低得轰掉一个山头。 这可是无极宗宿锋长老的绝技,不管对面是怎样角色,这一招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那无名修士跟泥鳅似的,只躲不攻,像逗人玩一样。 这下总不得不出手了吧? …… 巨大的呼啸声后,尘土飞扬,浓烟四起。 烟雾散去,那修士站立的地方却没有半点人影。 哒。 像猫一样的,脚尖轻轻落在了冰凝枪杆上。淡青色的帷纱随风轻动,如风过垂杨,人却遮得严实。 四周一阵缄默。 谁也没想到,这蓄力一击也落了空。 台下骤然沸腾起来。 “这人简直是油做的!” “究竟是哪门哪派的功法啊?这么挑衅!” “这人到底是谁?我还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身法!” 宿锋长老还没从蓄力一击中缓过呼吸,再一看,对面已稳稳地跳立在他伸出去的长枪枪杆上。 甫一对上视线,对方道: “得罪咯?” 他心下不妙,还没来得及作反应,就见那人修长有力的双腿一抬,脚背一转,那长枪杆子陡然逆转。脚踢枪尾,反道而行,尖锐的枪头飞速朝他面门而来。 长老呼吸一窒,条件反射地轰出巨大灵力。本命长枪在对冲中碎成了一段段,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他的枪由冰凝成,不论折断成什么样都能复原,此刻却连掐几个诀也召不回。 兵无战意,是已经废了。 宿锋面色惨白地退后。 他甚至连对面的灵根属性都探不出来。 怎会如此…… 偏偏对面还不慌不忙地给身上掸掸灰,看起来分毫未伤。 卿长虞当然不是没注意到他的眼神,那目光快透过帷帽把自己盯穿了都。 此战说来挫败人,但并非没有缘由。 修士越修炼到后期,越发注重修心修神,对于身法便没有那么看重,甚至于腾挪转动还不如从前勤修苦练的自己,也并不少见。 毕竟他们仅凭威压就能压制掉大部分人。 作为合体期修士,宿锋更是已经许久没有尝到过挫败的滋味了。 而卿长虞,偏偏是那么一个喜欢研究各种武器功法、又修为高到可以无视对面威压的存在。 在对面轻视的情况下,借力打力,速战速决,就能做到不用自己一丝灵力。 这一战对对面来说也不全是坏事,正好可以戒骄戒躁,诚心钻研。要是借此感悟了,还得来感谢自己不是? 如果一次落败就道心破碎,那也只能证明他心性不坚。 底下一阵喧嚷,卿长虞只觉有什么东西破空飞来,伸手稳稳抓住。 人群里,有人大叫道: “道友可有婚配?我万剑宗随时欢迎!” 另一人补充道: “男的女的我们都有!” 台下无极宗的弟子脸都绿了,这群慕强的傻叉,平日里都跟在无极宗屁股后面,现在看着有人击败了宿锋长老,就迫不及待舔上去了。 卿长虞看向手中接到的物什。 一个绣球? ……万剑宗怎么还是老样子,看谁赢了就抛绣球。 施青厌微微睁大眼,没想到还能有这处,在卿长虞身后欲言又止。 安分了好几天的系统开始在他脑子里叫: 【丢回去!】 【长虞,丢回去】 【丢掉丢掉丢掉丢掉丢掉】 卿长虞听着脑中吵闹的声音,啧了一声。 他颠了颠绣球,上面系着的流苏随之晃动。 转而对台下的万剑宗弟子拱了拱手: “哎呀呀,多谢抬爱——” 简直气死001不偿命。 另一边的合欢宗弟子不满了: “这平时都是咱们合欢宗的活,怎么还能让人抢了去?” “这人指节分明、手指修长白皙,决计干活很舒服!” “这人腰肢细软,柔韧度高,绝对什么姿势都可以!” “这人精通武艺,身姿轻盈,想必能做持久型床伴!” 合欢宗弟子们的声音闹哄哄的,叽叽喳喳如同鸟雀一般。 台上的卿长虞听了,脚底一滑,差点没栽倒。 这么多年不见,合欢宗还是这么豪放。 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他只是烦了系统在脑子里叽叽喳喳叫,没想到下面这群合欢宗弟子吵嚷起来更让人头疼,说的话还一个比一个羞耻。 卿长虞想起前生某个合欢修士追了自己十条街的记忆,不由得虚空擦擦汗。 还好今日出门将自己捂得严实。 身后的施青厌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无端烦躁,视线又不由得随着这些胡言乱语而移动……可长虞哥哥,分明裹得严严实实的。 很快,一个接一个的合体期修士袭来,亮出武器。 玉龙台有控制威压与灵力的作用,限制了伤害的范围,让修士可以尽兴切磋。 卿长虞许久没有酣畅淋漓地和人对决,此刻压制了修为,竟然打得无比痛快。 起初还记着要放水,到后面玩尽兴了,越战越酣。 掩在纱下的漂亮眼睛都闪着兴奋的亮光。 作为他的对手,可就没有那么痛快了。 几个身处第一大宗,已为尊者、四处受人尊敬的老前辈,此刻被一个不明来路的修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简直丢人得不能再丢人了。 更过分的是,此人以帷纱遮挡全身,到现在还没一人见其真面目。 此人身姿轻邈,神韵灵巧,在打斗中不断接住人群里抛来的绣球、丝帕、花簪、香囊……气定神闲,游刃有余,衬得对手格外狼狈。 虽说原本也不打算争个你死我活,仍旧不免有被戏耍的感觉。 第12章 底下观望的一众修者,不知是该感慨天下英雄真如过江之鲫,一个宗门竟能有这么多的合体期修士;还是该感慨这些世俗意义上的天才,此刻竟全都败于一个闻所未闻的散修之手。 台下众人已不知不觉分为几类。 剑修们聚在一起,探讨此人功法师承。 合欢宗目不转睛,窥探此人纱下面貌。 好事者开桌下注,打赌此人能赢几局。 九重楼派来的人员专门负责抄送记录,向来沉默寡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这些人的记忆力极佳,沧海桑田不过一瞬,自然也记得曾几何时,玉龙台也有过这样热闹的场面。 “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明明已经死去多年,成为所有人三缄其口的存在,却在每个见过他的人心中留下无比清晰的印迹。 曾几何时,修真界谁人不识卿长虞。 作者有话说: ---------------------- 小猫打架越打越兴奋[加油] 下一次更新在后天 求收藏[可怜][可怜][可怜] 第11章 玉龙台斗法(三) 但所有的感慨,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此时此刻,在空中观战的九宗掌门,也想到了同一个人,同一件往事。 不过谁也不敢提。 毕竟当年那日的另一位当事人,此刻就坐在主位之上,面色如冰,威压凛然。 易忘尘,嫉恶如仇,修无情道,尤为痛恨叛道的旧师兄卿长虞。 谁敢在仙尊面前提起“卿长虞”这三个字,是不想活了不成? 易忘尘冰凉如琉璃的眼珠微动,注视着那一抹青色的点。 看此人丹田内的气息,也不过是元婴而已,却能稳稳当当、半分衣袖未脏的赢过合体期修士,可见其功底深厚。 此情此景,恰如彼时彼刻,使他耳畔响起百年前的故人之声。 那段记忆天然带着疼痛,仅仅只是回忆,也觉得骨头生疼,好像全身都被疼痛接管,要汩汩地向外淌血。 两百多年前,玉龙台上。少年人声音清冽,打断了周遭所有的嘘声与嘲笑: “把师弟的东西还来。” 八岁的易忘尘的肋骨腿骨俱断,只能伏在地上,艰难地仰头,凝视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白衣师兄。 易忘尘的父亲是太清门的掌门,因此自小便被赋予重望。 在玉龙台上,被金丹修士打得还手不能的时候,易忘尘对上了台下父亲的目光。 那道目光极为复杂,冷漠、失望、嫌弃、厌恶……独独没有心疼,好像他死在这里也比败了要好。 易忘尘心中一空。 长剑破空而来,在离他面门三寸的时候,他听见刀刃插进血肉中的声音。 师兄的手卡住剑刃,握得鲜血淋漓,厉声道: “我说了,要打和我打!” 他的师兄,名叫卿安,十六岁。 师兄皮相已有十分,平日里总有宗门弟子谈论他,或暧昧或爱羡。 当他一身血衣,皱眉冷冽的时候,那副精致的皮相陡然变得气势锋利,轻而易举夺人心魄。 易忘尘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这位师兄,好像真的很不一般。 玉龙台比武,生死不论。 师兄与他同是筑基,同样也打不赢对面实力异常的金丹修士。 八岁的易忘尘含着眼泪,忍住剧痛,吃力地撑起身体,要与师兄同战。 在他站起身的一刹,只听见所有人的惊呼。 原来是卿安突破了。 易忘尘的只记得当时骨头嗡然发疼的感觉。 他不再是同辈中修为最高的了,这比死在玉龙台更让他窒息。 久战不虞,玉龙台每场比试的三炷香期限即将结束。 金丹修士没想到这半路杀来的小子竟然如此难缠,猛地掐诀,想要自爆同归于尽。 易忘尘木然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卿安紧紧抱在怀中。 他听见轻微的咔嚓声,那是卿安新生的金丹被震出来一道裂缝。 一缕魔气从自爆的修士体内溢出,自此,卿安成了慧眼识魔修、十六结金丹的天才。 卿安的天赋、他的外貌、他的魄力,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人人都说他有个好师兄。也说倘若不是师兄突破,这筑基期的胜者还轮不到他。 一阵止疼的麻醉感,连带脑中所有的情绪一同压制抽离,使得一切都蒙上时光的厚重纱布,显得尤为朦胧。 易忘尘只记得那白玉般的手指,带着药碗瓷壁上的潮热,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道: “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 玉龙台下,年纪稚嫩的九重楼小弟子随师长出来长见识,见几位前辈口中语焉不详,好奇问道: “师叔们在聊什么?” 有关某人的存在被刻意抹掉,那一年的玉龙台斗法卷宗也被秘藏,是以新弟子们并不知晓。 修士捻抚了抚髯须,极为克制道: “二三〇年前,也曾有一位修士,大闹玉龙台。不过,当日可没有今日这般平和。” 另一人搭腔道: “那可是血腥遍地,生死之搏!” “谁能想到,曾经击杀魔修的少年天才也能……” “嘘——此事可没什么好说道的。” 几人目及台上,骤然收束了话题。 在他们噤声后,玉龙台彻底没了声响,一阵静默。 几位长老身后,有一人走到了前方。 台上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一个人。 此人周身素白,头戴着帷帽,白色帷纱从头一直遮到腿弯,不见半分皮肤。 他就在台上,身量也极高,明明应当是极为显眼的,却没有一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实在可怕。 几位长老对他似乎异常敬重,纷纷对应站立,使其从中间通过。 无极宗弟子小声同人解释,道此人正是仙尊易忘尘的分身,挂了长老之名行事。 修为过于高强的大能一出手便会引得天地动荡,因此常常以分身代为行事。 像现在台上这位,就是容纳了易忘尘三成实力的分身,相当于元婴修士,实力却并非寻常元婴可比。 台下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问候声,道尊者大人功德千载。 原来这就是当世第一人,仙尊易忘尘。 好大的架子。 卿长虞在心中啧啧,也从众拱手道: “仙尊大人,功德千载呀……?” 卿长虞自顾自起身抬头,把对面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扫了一遭,直到与刺破帷纱的冰冷目光对上。 随后,挑了挑眉。 干嘛用怎么冷的眼光看自己,不喜欢撞衫? 作者有话说: ---------------------- 卿安字长虞,二十岁取字 二十后统称卿长虞,二十岁前叫卿安 第12章 玉龙台斗法(终) 二人分别立于玉龙台两侧,皆身着帷纱,一白一青,如太极两仪,极为对称。 一侧站着无极宗的众门人,另一侧,是卿长虞与施青厌。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白衣修士横握一剑,语义精简: “来。” 卿长虞歪了歪头,长长的青纱晃动: “我?” “只有你够格。” 还是比武,还是在玉龙台。 气氛却隐隐与之前不同。 玉龙台侧的桃花树受灵力感召而簌簌飞花,一截花枝断裂,飞至卿长虞手中。 正正好,是一把剑该有的长度。 卿长虞颠了颠手中的桃枝,随手一划,破空声十分清晰。 不错,玉龙台旁边的桃树依旧如此能造。 对面都那样说了,自己也得认真些不是? 见卿长虞眼中展现出罕见的兴味,001问道: 【你认出他了?】 卿长虞: “他谁?” 【你的故人。真没认出来?】 卿长虞懒得听系统卖关子,草草道: “哦,难怪呢,我说他这么懂我的穿搭。” 001发出哔哔啵啵冒泡泡的声音,似乎因他的回答很是愉悦。 认不出,说明在长虞心里这个人根本不重要,这很好!再好不过! 卿长虞回以白衣人同样的姿势,将桃枝横握在身前。 碧纱桃花,从袖口中露出一抹白皙肤色,看起来颇为养眼。 一阵细风兼过二人帷纱,如阴云之下池塘中泛起的一圈涟漪。 狂风骤雨,一触即发。 热衷往台上丢东西的合欢宗弟子这次老实了,转而贴着身边的剑修求讲解。 剑修弟子们终于有了可以侃侃而谈的机会,只几息便认出了二人的剑法,拍掌兴奋道: “是明公剑法!” “二位大能用的是同一套剑法,不分伯仲啊!” 旁边不太明白的合欢弟子问道: 第13章 “那能明白这位师承哪派了么?” 剑修弟子挠了挠头,为难道: “那是每个剑修必看的剑谱,不少宗门都拿前几卷来启蒙,要认出是哪派,还真不行。” 明公剑法,由前前任太清门掌门编撰,吸收了三教十八流的剑谱,归于一十八册。 剑法能够广泛传播,得益于其完整可行的修炼逻辑,精练清晰的修炼要领,以及可攻可守的招式技巧,并不意味着这是一套简单无杀伤力的剑法。 具体例证可见此时台上的二位大能。 平日里也天天练此剑法的弟子们更是傻了。都是明公剑式,怎么台上的这么杀气腾腾,和他们每日晨练的真是同一套吗! 玉龙台上,一人用宗门基础的素剑,另一人用的现场取的桃枝,从武器上来看,这只是一场简单友善的切磋。 招式上来看,却是攻挡迅猛、出招凌厉,破空声阵阵。 稍有不慎,便是死路一条。 单从视觉角度上来看,实在是酣畅淋漓。 一青一白如游鱼、似灵珠,在场中碰撞交击。明公剑法攻守兼备的特性,使得二人仿佛在上演一场教科书似的对决。 白衣者攻,青衣修士便向后斜躺,只用双脚稳住身形,如一枝斜生的玉兰。剑尖点地,撑身而起,一脚踢来,白衣只得以剑作挡。 桃枝上的花作片片飞红,随二人相击的动作而簌簌掉落,又随灵力起舞翻腾,洋洋洒洒。 卿长虞没想到竟能有人出招与自己如此相似,血液好战的因子一再复苏,烧得眼睛发亮,像正在捕猎的猫科动物,漂亮又危险。 为了避免修士们打起来没完没了,玉龙台的比试限最多三炷香内完成。 等到香即将燃尽的时候,台下的修士看得越发仔细,都强撑着不敢眨眼。 锵—— 咚—— 金属相击的声音,与标志比试结束的钟声同时响起。 易忘尘垂眸看向手中一截黑润的发丝。 他面前的白纱则被斩落半截,露出半张冷白的面孔。薄唇颜色浅淡,嘴角天然向下,看起来无端冷漠。 剑锋停在他的脖颈前一寸。 只差一点就见了红。 卿长虞吹了吹桃枝上仅剩的一片花瓣,欠欠地弯腰,去看易忘尘的脸。 即使自己顶着个大帷帽,隔着青色帷纱并看不见对面的全脸,也啧啧道: “哎呀,公子真是好颜色啊~” 又道: “我的头发是不是挺好摸?” 发丝从手中落下,散了一地。 白衣修士微微抬起下巴,垂眼看向卿长虞,声如寒冰: “你这种人,果然都没有规矩。” 他的声音同样经过特殊的处理,是一道没有特征的男声。 卿长虞在帷纱下皱了皱脸。 什么叫他这种人,他怎么了? 这人怎么这般死板无趣,亏得他以为此人与自己品味相投呢。 【他发疯呢,长虞别理】 卿长虞手里还拿着半块白纱,对着对面摇了摇: “无极宗乃名门大宗,一诺千金。戚长风及其师父灵隐修者,就请交来吧?” 易忘尘的目光凉凉得落在他手中晃动的白纱上,好像在看拿着别人肚兜招摇的浪荡子。 他的声音冷淡: “你想做什么?” 施青厌闻言,起身上前。他的身上都是深浅不一的伤口,却仍礼数周全地抱拳道: “禀尊者,灵隐及其弟子戚长风害我施家满门,将我金丹剖出、经脉毁坏,此仇不共戴天。请尊者明鉴,以告慰施家八十口冤魂!” 易忘尘的目光依旧无悲无喜,落在施青厌身上,连目光好像也有千斤重,又移到卿长虞身上。 凝视,沉默的凝视,带着穿透人心的锐利。 “……系统,他卡了?” 直到卿长虞疑惑这分身是不是延迟卡顿了,才见他收回目光,转身走向戚长风与灵隐长老。 戚长风已成一具尸体,都凉透了。 灵隐长老一身经脉断的七七八八,看着越走越近的仙尊分身,心中陡然一股不祥之感,忍痛向后爬着。 嘴里颤道: “尊者大人,我可是……” 白衣尊者伸出一只手,灵隐便不可控地朝他飞来,跪在地上。 天灵盖正正落在易忘尘手下,挣脱不得。 “啊啊啊——!” 灵隐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从喉头发出惨叫声。 卿长虞眯了眯眼,对施青厌道: “他在用搜魂术。” 施青厌闻言,睁大了眼。他乐得见灵隐痛苦,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对同宗门的人用这样残酷的术法。 使用搜魂术强行打开修者的识海,搜寻记忆,会对修士造成不可恢复的伤害,严重者甚至会神智全失。 此人是在用搜魂术验查事情的真相。 不仅表明此人实力非常,还意味着他要让灵隐赤裸地袒露罪恶,毫无尊严地死去,没有念及半点同门下属情谊。 这易忘尘,还真是如传闻一般,眼里一点沙子也容不得。 卿长虞神思飘忽,想起岁间玉说此人尤为记恨自己……刚才自己是不是又把人得罪了?还好遮住了脸,没教他认出来。 这种一根筋的、做事不留余地的老派修士,最难应付了! 台下众人一声也不敢吭,只是觉得今天的热闹是不是太大了些,信息量似乎有些太多了。 片刻之后,灵隐是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了,呼吸衰弱、冷汗涔涔,毕竟他遭遇的是对修士最惨痛的刑罚之一。 白衣尊者转身不再看他狼狈的模样,从袖口中取出丝帕,缓慢地擦过手心与指节,丢在了地上。 白梅暗纹的银色丝帕甫一触地,就化作了一小滩清水。 在他身后的灵隐修者则突然弹起,以极其痛苦的姿态扭曲着,自头盖骨开始,一点点融化,连带着骨头一起,化作一滩血水。 一缕魔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溢出,顷刻消散。 白衣尊者亦在台上消失,自半空中传来带着威压的男声: “灵隐修者与魔修苟且,残害施家八十口,已于今日做出裁决。” 九重楼的人依言记录,将今日之事加急抄送回九重楼。 台下一时哗然。 “是魔气!灵隐修者竟然和魔修有勾结!” “施家灭门果然跟魔教脱不了干系,多少年了,魔修还是这样残忍!” “要我说,就该把魔修全杀了!” “就得把魔修全杀光!” 在鼎沸人声中,卿长虞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瞥了一眼左侧的施青厌,少年的眼中并无大仇得报的畅快,而升腾起了更多的不甘和仇恨。 像天道垂下一根胡萝卜给他,告诉他:不够的,你的实力远远不够,要变得更强,更强,否则你永远都只能做一个报不了仇的软弱懦夫! 卿长虞看得明白。 ——把气运之子当驴吊呢?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任务二:家破人亡之谜(进度50%)】 【支线任务:玉龙台斗法(已完成)气运之子威望值+2500】 【任务三:正魔不两立(已触发)】 易忘尘杀人杀得太干净利落,他倒是轻轻松松断了案,但这灵隐修者和徒儿戚长风究竟是怎么杀了修仙世家的八十口人的?不知道。 为什么杀,也不知道。 很显然,施青厌这孩子也不甘心。 卿长虞传音给施青厌: “青厌。” 施青厌似乎被吓了一跳,像被从什么梦魇中唤醒,随后那双颇亮的眼睛看过来,听卿长虞给他讲悄悄话。 “去把戚长风的尸体收进储物戒里,再取一瓶灵隐的血水。” 活人没了,还有死人。 卿长虞眉目微凝。 到底有什么门道,他要亲自审问。 戚长风的尸体无人认领,众人也都默认施青厌拥有鞭尸的权利,因此要到尸体并不困难。 还有人特意劝慰这小少年,只是安慰许久后来了一句你旁边那位修士可有婚配,被施青厌阴沉的面色吓退。 施青厌俯身,想将卿长虞被斩断的那缕头发收起来,却见地上只剩下一滩血水,连根发丝也见不着。 奇了怪了。 —— 茶盏已凉,易忘尘看向手中那一截发丝。 上面有熟悉的灵力,但不可能是他。 卿长虞已经死了。 他的血浸透了九邙山的土地,连通着赤红烟霞,身首两断,狼狈惨烈。 易忘尘亲手捧回他的头颅,让鲜血在手心凉透。他抵着卿长虞的额头,确认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但人世间总有他的踪影。 世人总提起他,语气渐渐变作惋惜;他的招式法术被人整理传播,新生弟子于剑道丹道符道…无不修习。 第14章 今日此人的剑法与行事,与他如出一辙,不知又是他从前收的哪个徒子徒孙。 师兄啊,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作者有话说: ---------------------- 我像一个……自言自语的幽灵…… 有人吗…… 有人吗…… 明天继续更 第13章 招魂秘术 玉龙台的比试一连十数日,各地的商贩也聚集于此,好不热闹。 方才的比试经过很快流传开来,为施青厌又加了一波声望值。 施青厌身为气运之子,加上一张俊秀小脸和凄苦跌宕的身世,很讨人喜欢,一路上都是热情的修士。 人们见到施青厌本人,无不赞道: 施家少爷果真是少年英才,天资卓绝,英俊非凡! 只是这旁边,怎么跟着个从头用青纱裹到脚的家伙? 此人装扮甚是奇怪,但总让人忍不住想知道那道纱下究竟长着个什么模样…… 人潮拥挤,有个年轻修士被推搡着,撞到了那人身上。 施青厌眼疾手快,扯着衣领把人拎了出来。只见那修士已是满脸通红,一副呆样,头脑连带身体都晕晕乎乎的发着热。 惊鸿一瞥,如临仙境。 观此佳人,死而无憾。 施青厌那张俊朗的面孔此刻阴云遍布,凑近路人耳畔,声音泛着寒意: “下次再不长眼,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这位施家大少爷在从前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冷下脸来非常能唬人。 吓得人面色惨白才作罢。 偏偏那青纱覆面的修士轻轻笑了一声,这一声又把人的色魂勾了出来。 路人修士在施青厌的手下哆哆嗦嗦,眼还痴痴看着青衣修士: “您,您还缺小犬——”吗 话未尽,被施青厌拎着衣领丢得远远的。 【你笑什么】001疑心卿长虞那时不时想勾人的毛病又犯了。 卿长虞道: “我看施青厌这样凶巴巴的,有点好玩。” 001开始悔恨自己在卿长虞面前已失去了所有尊严,装凶只会被卿长虞拉屏蔽。 终于行至客栈,店小二给二人记了住房,又端来花生茶水一类消遣。 店小二目光不断瞥向卿长虞,见人久久不肯摘下帷帽,而施家公子脸色阴沉可怖,这才悻悻关上了门。 小二走后,施青厌从储物戒中取出上好的天蚕丝被套,把客栈里的被褥换了一换。手摸上去是柔软舒适的触感,这才放下心。 转身见卿长虞正取下帷帽,露出脸来,不由得怔了怔,唤道: “长虞哥哥。” 青色帷帽被摘下,露出一张芙蓉玉面,在窗纱透光下显得尤为洁净。 卿长虞眉微微歪头: “嗯?” 施青厌原本还因自己太过废物,连累卿长虞在玉龙台上与几人连战而愧疚难言。 此时见卿长虞的神色,不确定地推测着,他此时心情不错,似乎是喜欢和人斗法的? 施青厌年纪尚小,并不知道当年卿长虞之所以能被称为当世第一,正是提着剑一个山头接一个洞府地打过去的。 或许连卿长虞自己也没意识到,他自己显然对打架兴致勃勃。 不知施青厌为何叫了自己又不言语,卿长虞问道: “怎么了?” 施青厌垂下眼,有些赧然: “只是觉得此处实在是委屈了您。” 这样的客栈,放在从前,施大公子连瞧也不会瞧上一眼。 施家是修真大族,产业也异常丰厚,自然眼界不同。从前出行,哪次不是极尽奢华? 在他眼里,卿长虞来到这样的小地方屈尊,全是为了将就自己。 即使已经是上好厢房,但卿长虞理应住在更奢靡舒适的地方,被当成玉像供起来,不染半分尘埃。 因此不免有些羞愧。 【他说的不错,就是委屈了长虞】 001表达了对旁人为数不多的赞同。 此时正是黄昏交界,光线分外柔和,将施青厌那一张脸映得分外讨巧。 卿长虞看着他那张乖脸,对001感慨道: “这孩子,他孝啊。” 【……】 这施青厌在世间已无长辈,自己虽无师父之名,却实打实地教导了施青厌功法,故而施青厌将拳拳孝心转移到自己身上,也是情有可原。 卿长虞道: “把戚长风尸身及灵隐之血拿出来,我来为你招魂。” 总不能白受人孝心不做事。 即使猜到卿长虞要做什么,施青厌也不由得为之一惊。 招魂术,极少修士能够修习而成。这种东西看的是天赋,比卜卦算天还要难,是以他也只是听说有此秘法,并没有亲眼见过。 却见卿长虞云淡风轻,开坛设阵。 此处是戚长风及灵隐二人身死之地,亡魂未散,还有神智,很方便使用招魂之术。 卿长虞给整间房套了个护罩,避免有人窥探。 亡魂脆弱,稍不注意就魂飞魄散无影踪。 卿长虞道: “我在旁守着,你来问。” 悠悠冥火在他指尖轻绕,瞳孔颜色愈来愈深,让人遍体生凉,如见艳鬼。 数十张齐整的灵符悬于空中,有红线穿过灵符与尸体血液,空气中凭空出现诡谲字符。 招魂术算不得邪门歪道,但卿长虞和正派教授的步骤完全不同。 简单来说,正派的招魂术是请魂,不一定能请来,还容易请错魂。而卿长虞的招魂术,是通过因果线,直接精准找到鬼魂。 人对自己不熟悉的事物总是充满恐惧的。当年他就是因为这招魂术,被扣上了炼鬼作恶的帽子。 “起——” 敕令既出,尸身一颤,白色雾气在其上渐渐凝实,血瓶外也一点点凝出人形白雾。 戚长风的魂魄甫一苏醒,就摸了摸自己断裂的脖颈。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死了,瞪大双眼无比惊恐地看着两人: “你们怎么敢这么对我!我乃无极宗内门弟子,是长老首徒,无极宗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师父——” “你师父?” 戚长风的声音戛然而止。 男声清雅,语调却带笑。卿长虞抬手,冲他晃了晃血水瓶子。 “——在这呢。” 瓶子旁的雾状魂魄也露出了面容,正是灵隐修者。 灵隐的魂魄阿巴阿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搜魂术令人神智尽失,易忘尘的力量极为霸道,导致灵隐的魂魄是回来了,却已然失智。 “你,你……”戚长风终于撑不下去,露出了彻头彻尾的恐惧,这人貌若天仙,分明是穷凶极恶之徒! 身为鬼魂的他更能感受得到,这个男人身上的威压强得可怕,甚至只需抬抬手,就能让自己「彻底消失」。 戚长风打了个寒颤,竟然慌不择路地转而向施青厌求救: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青厌,我们儿时也是一同玩耍的情谊,你别——” 但见少年眼中跳跃着汹涌恶意,如鬼火盏盏,罗刹森森。 戚长风突然想起来,这施青厌从前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天性桀骜,从不把人放在眼里。 完了。 眼前分明是对阴毒恶人! 施青厌逼近他,问道: “当年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戚长风刚动了扯谎的念头,便周身剧痛,只能不管不顾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不是我!是灵隐师父带我去的,说有大人物需要大量的血来炼功……修为越高越好,人越多越好!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挖了你金丹,把你卖去宝经阁,但杀你满门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主动想的!” “再说了,如果不是我,你哪能活下去!当时要是把你杀了,你还能有今日吗?” 这副涕泗横流、强词夺理的模样,激不起半分同情。 施青厌的脸上是由深切恨意熏陶出的漠然。 施家灭门一事果真有隐情。 戚长风原以为可以自己能够逃过一劫,就此安息了,却见施青厌抽出来雪白森森的长剑。 伏风剑,不仅可以斩活人,还能斩鬼魂。 尤其是,本就死在伏风剑下的人。 这一剑,可就是魂飞魄散。 戚长风面部抽搐着,比玉龙台上还要惊恐百倍。在剑高高举起的时候,那股惊恐终于转作了澎湃的愤怒,不管不顾倾泻而出: “施青厌,你可别忘了!我们为什么去施府?” 他的声音低下去,显得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还不都是为了给你这个大少爷贺生辰,啊?” 戚长风大笑起来,神色愈发癫狂,拍手道,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克死人的扫把星,把你全家害死了,还要来继续害人,一辈子都是个害人精!该死,真该死啊!” 第15章 第17章 “我叫卿安,”少年说道,“一定要在盥洗室问我这种问题吗?” 额前碎发随着卿安撩发的动作被水打湿,露出饱满的额头。 001注意到,他的额头上有一片被砸伤的红印,有丝丝缕缕的血从里面渗出来。 据卿安所说,最近他时常被一些朋友之间的争斗误伤,如果可以的话,帮忙解决掉那些人好了。 001用好感度系统检测一番,发现整个片区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点。 ……真的只是“一些”吗? ……真的只是“朋友”吗? “连这种事情都办不到的话,还是不要找我交易好了。” 这个时候的卿安,眉眼还带着点娇气,拧着眉头的样子也很好看。 就差对001说,废物就别找我好了。 娇气,自负,脾气差。 001如此定论。 但它为什么在看见卿安的第一眼,就确定他是自己未来的主人了? 也许因为系统没有情绪,所以有个坏脾气的宿主正正好。互补。 以「透明人buff」作为完成任务的奖励,卿安与系统001号签订契约。 每个世界都有万千因果线,交织形成万事万物的命运,001号世界也不例外。 任务是检查该世界的运行状态,宿主作为一个旁观者,不沾染半分因果。 卿安做事非常妥当,不仅很快融入这个世界,还顺利检测了多个点位。 有趣的是,随着年岁增长,卿长虞身上到处竖起来的尖刺反倒消失了,有时还能被师兄师姐捏脸蛋不生气。 ……虽然面对001时还是总会显露坏脾气。 卿安,好像天生就该在这个世界。 直到第五年,那次本不该发生的变故。 因果线上写着: 金丹魔修伪装正派修士,在玉龙台斗法时杀害太清门门主之子,引发大战。 玉龙台上,卿安以手握刃,挡在了那孩子身前。 【因果线不可更改】电子音透露出不可违背的威严。 卿安躺在床上,伤口好不容易才止住血,惹得替他上药的医修姐姐落了好几滴泪。 卿安勾了勾嘴角: “这不是改了吗?” 001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 【金丹魔修死了,需要人来承接他的因果线】 【你会成为那个罪人】 卿安闻言,撇了撇嘴,以袖掩面呜呜道: “那怎么办,001,我会死吗?” 假哭得毫无含金量。 罢了又放下手,毫无波澜道: “死了就死了吧。” 001的主板烧得滋滋冒烟,断断续续的,神似人类的结巴: 【不…不…不会】 【你不会死的】 它语义未尽,就被清晰的敲门声打断。 被卿安救下的小孩站在门口,面色苍白,手里提着一筐灵果: “师兄……” 按照因果线来说,这个孩子在这时候已经死了,并成为两界开战的导火索。 卿安全身被缠了大把的纱布,只能瘫在床上,尽力抬抬手道: “是你啊?快进来。” 小孩走近,僵了半天,没有道谢,反倒憋出来一句: “师兄,我会比你更强的。” 卿安噗嗤一笑。 【连句道谢也没有,你救他干嘛?】001无语。 他原本要喝汤药,此时将碗搁到一边,伸手摸了摸那孩子面无表情的小脸,道: “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 又这么有趣。 怎么忍心看他死。 太清门掌门的独子易承,八岁的孩子,数九严寒也在外面扎马步练功,雪没膝盖,不动半寸。 卿安见了,还以为是这小孩受了欺负。 一旁的师姐说,掌门之子自小被赋予厚望,是心甘情愿受这份苦的。 001则在他脑中补充道【此子短命,八岁横死】 卿安向来做事随心,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善人。 他原本应该对这世界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但看见那金丹修士先是折断小孩腿骨,又踢断他肋骨,将孩子小小的头颅踩在脚下大肆羞辱。他看见那个孩子通红的眼中流出的绝望……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接下了一刀。 作为一个现代人,谁能看睁睁一个小学生被虐杀?他做不到。 001被他惊到,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让卿安快下台去。 卿安与人拼死相搏,还有空吐口血,对001说一句: “你原来是真担心我啊?” 笑嘻嘻的语气,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001只觉数据倒流:【你快下去!】 真正棘手的并非对面的招式,而是由魔气催化的强大破坏力,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卿安骨碎呕血。 而后,即使是001,看着卿安越来越迅猛的攻势,也呆滞了。 卿安这家伙,让它看着一再降低的生命值担心不安,让台下的观众纷纷面露不忍,他反倒——越打越兴奋了? 竟然生生于绝境觅生机,结丹了。 此次战斗的后果也很明显,就是躺在塌上不能行动半个月。 每日给他换药的药修都长得不一样,据传药峰弟子都快为了给卿安换药的名额展开生死决斗了。 “嘶……”卿安拧了拧眉,头歪倒在枕上,乌黑的发丝披散着,像勾人情丝, “好姐姐,你轻些。” 他惯会卖乖,惹得药修妹子满面通红,又看着他浑身的伤憋出泪来。 卿安当时怀里抱着人,金丹修士自爆的伤害,全让他一个人扛了,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 那群药修弟子既心疼他,又阴暗地盼着他的伤好得再慢些。 伤痕累累的,只能躺在床上的卿安,吸引力实在太强了。尤其是弄疼他的时候,总会露出些惹人疼爱的表情,像撒娇,又像勾引。 卿安听罢001的描述,挑了挑眉: “有吗?我看他们个个都挺温柔的。” 卿安趴在床沿探出脑袋,对新进门的药修少年道: “小大夫,我渴了。” 药修少年端来一杯水,用手端着一点点喂进他口中。 少年痴痴地盯着他啜水时探出来的红艳舌尖,看着看着,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小大夫发觉自己这样极为失礼,连连慌张地说抱歉抱歉,满脸通红。 卿安对系统道: “你看,多温柔。” 001无话可说。 对面都要立了你知道吗? —— 修真界的时间概念并没有现代世界那么清晰,但算来从卿安成长为卿长虞,也过了不短的时间。 年岁渐长,身边都是他东捡西捡来的后辈,卿长虞的性格看起来沉稳了不少。 如果没有数据备份,001都快忘记初见面时卿安那副娇气得像布偶猫似的神色。 直到某个夜晚,月色下,卿长虞用溪水洗去手臂伤口渗出的血液,垂着眉眼,突然对001说道: “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让我回去吧,任务也完成了。” “我不喜欢这里。” 他拧着眉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外界传闻里大魔头的稳重深沉样。 就像在撒娇,对象是001。 真残忍,好像他明明知晓,它舍不得让他失望。 作者有话说: ---------------------- 更新时间是固定15:00,这时候没有就是没有哩[加油] 评论来~收藏来~营养液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做法)(跳大神)(围炉转圈)(上香)(做法)(做法)(念咒)(旋转)(摇铃)(跳大神)(低声吟唱)(摇铃)(甩旗)(点火)(做法)(摇铃)(念咒) 第16章 至交好友 不论灭门一事还有多少疑云,至少明面上,施家的仇人已被就地正法,世人也知施家有个天资非凡的后人,名叫施青厌。 施青厌身边还有个绝顶高手,能与仙尊的分身打平手,想必是有一番奇遇。 声望值随着传言而零零碎碎地增长,就在刚才,达到了整数。 【气运之子声望值:3000】 【奖励已到账】 声望值的提升,可以吸引更多人拥趸。 系统的提示音刚响起,来自九重楼的青鸟传讯符就来了。 施家的旧家臣们纷纷向九重楼传讯: 「我等家臣仍旧愿跟随施家家主,望早日联系」 施青厌方才从亲人的离去中走出,此时抓住信笺,心中渐渐有了规划。 只要他还在,施家便未亡。 他痛恨自己的无力,羞愧自己如今身无分文,帮不到卿长虞半分。 无论是初见面时将卿长虞衣袖蹭脏时的窘迫,还是在客栈时心中的愧疚,都使施青厌迫切想改变现状。 在他心中,已将卿长虞当做了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也想有一天能够成为卿长虞的倚仗。 遂向卿长虞请辞。 卿长虞拿出一叠青鸟传讯符,见施青厌抬手,正要将符递过去,却是被抱住了腰。 第18章 施青厌闷闷抱着他的腰,眼尾酸红。 “长虞哥哥,最多三月我便回来,一定会好好报答……” 卿长虞打断了他这如同立flag一般的话,就怕大恩如仇,之后某时某刻自己会被捅上一刀以作回报。 “别想太多,有事以此符传话。” 施青厌抽噎着,将脑袋埋在他胸口。 这施青厌也不是个爱哭的性子,怎么今天泪水涟涟的抓着自己抽抽搭搭这么久? 重塑经脉之时,施青厌肚子上还破了个大洞,药浴三次都没吭一声。 不过是短暂分别……怎么还能有眼泪出来的? 这小施也是性情中人啊。 卿长虞胸口被青年的呼吸和眼泪打得温热潮湿,开始思考自己一把推开是不是不太符合离别的气氛。 耳边传来系统哔哔叭叭发电报的声音,疑似讲话太脏被禁言了。 施青厌在他怀中深深吸了口气,松开怀抱: “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卿长虞看他御剑离去,不免感慨。 这还真是主线喂到嘴边,硬走剧情啊。 不过,他这算是把气运之子教出新手村了,也挺好。 手中青鸟唧唧叫了两声,吸引回注意力。卿长虞刮了刮它的鸟喙: “还有话要说?” 青鸟歪了歪头,随即吐出熟悉的声音: “你去中境之洲做什么?” 岁间玉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估计今日刚离开玉龙台,就有人给他递消息了。 之前同岁间玉说过,要是无聊了,可以凭此青鸟传音。 卿长虞遂问: “你想我了?” 对面静默了半晌,随即是岁间玉恼怒的声音: “你又打浑!中境之洲多浮屠花,是不是又用你那招魂术去了?” 又冷笑道, “你卿长虞是厉害,多的是寿数挥霍!” 卿长虞捂了捂耳朵,有些怀念以前那个温和不刺激版本的好友。 偏偏岁间玉身体又不好,发起一通火来,自己兀自咳了半晌,搞得卿长虞自觉罪大恶极。 卿长虞小声道: “我又不会死的,你别着急。” 对面显然被他气的不轻,声线颤抖着,仿佛随时要倒下。 “你是不会死,你还要让我等几个五十年?” 卿长虞不说话了。 他低下身拨弄浮屠花的花瓣,弄了一手亮晶晶的荧蓝花粉。 没办法和岁间玉吵架,怕把这个病弱的好友气没了。 他就这么一个至交。 岁间玉在那边饮了茶润嗓,没有那股火气之后,声音一下平静了不少: “生气了?” 卿长虞道: “哪敢生门主的气。” 岁间玉熄火了,脑补出卿长虞可怜巴巴的神情,心里一阵发痛,道: “是我一时情急,我错了,不该吼你。” 卿长虞道: “那你学小鸟咕咕叫,我就原谅你。” …… 岁间玉道: “这次找你,实则为中境之洲流言一事。” 到底是谁爱转移话题啊! 卿长虞装模作样啜泣两声,道: “你莫非不是诚心给我道歉的?” …… 岁间玉道: “前段时间有流言说褫月仙尊于中境之洲复苏,咕咕,修士闻之前寻,皆有去无回。恐是有人在冒充你。” 卿长虞拊掌: “好,好!” 他言语间没忍住笑出声, “既如此,我现在就前去看看。” 一时笑罢,卿长虞回想了刚才的对话,补充道: “门主还有很多个五十年可活,别担心。” 青鸟低头梳理着羽毛,这意味着另一头的人正在沉默。 过了半晌,岁间玉道: “你救了我,本是不应该的。若有天谴,合该我来承受。” 一般的修士不会担心寿数,只要不断修炼,寿命会随修为而延长。如果天分有限,寿有尽时,也是尽了人事。 但岁间玉天生残缺,体无灵根。 出生之时,父母将他与九重楼命脉强行捆绑,延长寿命两百岁。 他这一生的寿数是因果线上写定的,不多不少,正正七万三千日。 这是命数。 五十年前,岁间玉已连后事都准备齐全了。 偏偏世上有一个卿长虞。 他带着一身的伤痕,在夏日狂风骤雨之中,敲响了岁间玉的窗户。 探进来一只划破的胳膊,将灵血源源不断喂进岁间玉口中。 灵血佑长生,岁间玉的生命力迅速开始恢复,卿长虞的面色则愈发苍白。 久虚大补,昏沉之间,岁间玉死死抓着卿长虞的手,血泪混合,得了卿长虞一句“我不会死”的承诺后,才合上眼。 三日后,卿长虞身死的消息传彻修真界。 岁间玉是一等一聪明的人,这辈子就被骗过这么一次。 他应该猜的到的,修改命数,就要承担业果。 该死的人其实是他。 卿长虞道: “你是我至交好友,我救你,是天经地义,心甘情愿。” 又道, “更何况,九重楼也帮了我不少。” 譬如三年前宝经阁一行,卿长虞断了那想揩油的商人一手,却至今没有通缉令传出,可见是九重楼压下了消息。 又譬如,玉龙台一行,是九重楼给的施青厌身份,不然要参加斗法还得费一番功夫。 岁间玉淡淡笑了笑: “那这样看来,我还是有点作用的。” 至交好友,托付死生,多么信任。 有用就好,这样,或许长虞不会痛快地丢下他。 卿长虞叹了口气,知道岁间玉又在妄自菲薄了。 “你的用处,就是你好好活着,陪我过一千年。” 他此时躺在浮屠花海之中,用手枕着脑袋,看花随风飞。 “懂了吗?懂了咕一声。” …… …… “咕咕。” 青鸟轻轻啄了一口卿长虞的手腕,随风而散。 作者有话说: ---------------------- 咕咕咕[害羞] 下一章也在后天 封面显示不了是怎么回事……我去摸索一下[化了] 第17章 狐狸求亲 中境之洲,灵气稀薄。 无人管辖,荒无人烟。 近日有传闻,有人曾在此地见到已身陨多年的褫月仙尊卿长虞。 一时间,修士纷纷前往。 然而,只见人往,不见人还。 渐渐的,传闻开始离谱起来,道仙尊于此地复活,需吸食活人生气来维持生机。 ——来此地的人竟更多了!? 褫月仙尊此人,有一群不辨善恶的疯狂信徒。 斯人已逝。如今这群人的狂热程度,比五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卿长虞根据九重楼给的消息,行至九邙山下密林中。 此处树木排布得尤其密实,只有一两点日光缝隙中透出来。光线形状清晰,撕裂了密不透风的阴绿色。 空地上,有两个灰头土脸的修士在互相埋怨。 听谈话,是一对师兄妹。 看衣服,是太清门弟子。 卿长虞尚未开口说话,就见那两弟子抬眼看来。不知二人在密林中遭遇了些什么,才有这样的警惕心。 女修道: “好……好眼熟,你……” 男修立时条件反射般大叫: “狐妖!你这狐妖!你还我师兄来——” 一方金丝编织的四方罗妖网展开,猛地朝卿长虞扑去。 女修来不及阻止,罗妖网已撒出了大渔网的架势,从四面八方而来,要将人裹住。 那貌美过头的陌生男子一伸手,金线竟悉数收归他手中。 本该锋利尖锐的丝线在他手中乖顺无比,成为从指缝中淌下的一片流金。 在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卿长虞将网丢了回去,想了想,还是道: “网坏了,记得拿去修修。” 女修转身怒道: “师兄,你做什么!这人也是修士啊!” 男修难堪道: “你说他眼熟,我以为是那个把陈师兄抓走的妖狐呢!”这人长得这样好看,第一反应就是狐狸变的…… 女修面上发红: “我,我说他眼熟,下一句难道不该是,是不是在哪见过,要不要给个通讯符?” …… 原来是一场乌龙。 在一声声的“前辈,冒犯了”的道歉声中,卿长虞弄明白了这两人的情况。 太清门弟子三人,接了门派任务,来此处除妖。 有个陈姓师兄一时莽撞,被妖狐引至树洞中,不见踪影。 卿长虞屈指叩了叩树壁,是实心的响声,树洞底部也没有任何通道。 看来没有妖狐引路,是进不去的。 第19章 女修士补充道,那狐妖尤其狡猾谨慎,又对修士怀有仇恨心理。如果不是陈师兄毁坏阵法激怒了它们,是不会现身的。 二人已经蹲在地上商量半晌,也还是不知怎样才能把那畜生引出来。 “前辈可有什么法子……” 二人又叨咕了半天,一回头,纷纷呆住。 但见树影下,青衣修士半跪在绿地上,怀中身边都围了一团毛茸茸的狐狸。 狐狸们正挤着往卿长虞手心钻,发出嘤嘤的争宠声。 …… 二人一时呆滞。 这对吗? 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狐狸好色,也是出了名的……而眼前这位,着实是个毋庸置疑的、客观意义上的大美人。 卿长虞将一只巴掌大的幼狐举起,摸了摸它海胆似的发绒胎毛,道: “这是九邙山的山兽狐群,不是你们要找的妖狐。” 温驯亲人,招来问话是正合意。 女修道: “莫非这里还有别的狐狸?” 卿长虞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唇上。 嘘—— 日光偏爱美人,将他的发丝照出清晰的轮廓,睫羽忽闪,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阴影。 乌黑的凤眸微转,落定在树洞中心。 太清门的两个弟子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立刻闭住呼吸,不敢惊动半分。从神色上不难看出来,这就是将他们师兄带走的妖狐。 卿长虞眯了眯眼。 这哪是狐妖?分明是只狐狸鬼。 幽蓝色的狐狸状鬼魂,试探着围绕卿长虞转圈。 原本在卿长虞怀中的山狐,此时纷纷缩到他身后,发着抖。 卿长虞仍旧跪坐在地上,任衣摆在地上随性摊开,看起来没有半分攻击性。 他伸出一只手,像唤小猫小狗: “嘬嘬嘬?” 日光被阴云遮蔽,密林陷入形同傍晚的昏暗中。 那狐鬼身上发着幽幽的光芒,从树洞中出来时,白光盈身,化作少年身。 身着白衣,墨发披散,周身淡光覆盖若透明魂魄,远远看去只见高挑鼻梁、精巧下颌。 伏在地上,举止如兽类。 一只惨白冰冷的手搭在卿长虞膝头,随后,整个人钻进了他的怀里。 用鼻子嗅着卿长虞身上的香。 狐鬼直勾勾看着卿长虞,道: “你,好漂亮,我们,成亲?” 卿长虞摇了摇头: “不行哦。” 狐鬼立刻变脸,龇着牙,一字一句道: “人类修士,骗子。” 他的面部与卿长虞贴得极近,由于周身气质陡然不同,使人很难意识到,二者的五官面孔有七分相似。 卿长虞平白背了个名头,捏着狐狸的后颈将它从怀里提起: “我骗你什么了?” 狐鬼挣了挣,挣脱不得,执拗道: “漂亮修士,会骗狐。” ……这狐狸怎么看起来有点傻。 狐鬼挣脱卿长虞的手,又扑进他怀中,鼻尖擦着卿长虞的面庞嗅闻,微微眯着眼,俨然已陶醉: “跟狐走,成亲。” 卿长虞向后躲了躲,即使知道是狐狸,也不习惯这样亲昵的触碰,不得已伸手捂住他的脸: “成亲不行,跟你走,可以。你得把那些修士都放出来。” 狐狸埋脸吸了吸他的手,点了点脑袋。 原本形容诡谲的狐狸被这么一蒙脸,竟然显出了几分诡异的乖巧。 人耳竖起来,化作了两对尖尖的大毛绒狐耳,看起来像个讨巧的妖宠。 卿长虞的手指修长纤白,指骨分明,像随时可供吹奏的某种笛箫类乐器,让人忍不住将唇贴上去,咬一咬,玩一玩。 狐爱美人,天性好色。 哪只狐能禁得住这种诱惑! 卿长虞手心一痒,被带着倒刺的狐狸舌头舔过。 …… 他本想忍的。 但腰间拭雪没忍住。 长剑出鞘,啪一声红穗飞扬,甩了这野狐狸一个大耳光。 “嘤!” 卿长虞以净水决自洁,而后将蠢蠢欲再出鞘的拭雪按了回去,道一声稍安勿躁。 对狐鬼道: “先把那些修士放出来。” 原本吸卿长虞吸得意乱情迷的狐鬼,被那一刮子打得老实。嘤嘤捂住脸颊,挥手将树洞中的传送通道打开。 一个又一个被捆绑晕厥的修士被传送到地上,皆是嘴角勾起,如享美梦。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太清门弟子陈小根。 这怨种被绑进去还不久,尚未彻底失去意识。此时半睁着眼,看见卿长虞不由痛哭流涕,哭喊道显灵了显灵了。 卿长虞难以直视地闭上眼。 ……怎么是这倒霉孩子。 女修一把将这丢人的陈师兄敲晕,和男修一同将这些修士运输出去。 回头一看,那位面容姣好的前辈正被狐狸叼着衣袍,向树洞引去。 女修担心道: “前辈你……”她看了眼狐鬼,小声传声道, “前辈真的要跟这个狐狸走吗?它今日还说要杀尽天下修士,看起来很危险!” 卿长虞对她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担心,他们将这些修士救出去要紧。 太清门二人也别无他法,只好照做。 只能先把人救出去,再向太清门的长老们求援了。 卿长虞跟狐鬼进了树洞,里面是一处狭小的通道,看大小只能通过两个成年人。 它松开叼着卿长虞衣袍的牙,口吐人言: “那些修士,原本是换我们的皮用的。” 狐狸的爪子在地上跑来又跳,发出哒哒的声音: “但我带了大美人回去,不要皮毛也可以!” 言谈之间,狐狸好色的本性还真是……死不悔改。 卿长虞问道: “你的皮在哪?又是谁教你化形成这副面孔的?” 狐鬼化作人形,摸了摸脸。 他的脸同卿长虞有七分相似,只是一看就不是本来的面目,有种灵魂与外貌匹配不上的违和感。 狐鬼道: “大家都想拿回自己的皮,但是……我们都不记得了。我们,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要用这张脸,来杀人。” 卿长虞的心一跳,指尖不自觉敲打了一下拭雪的剑鞘,表面却越发平静下来。 狐鬼见美人不说话,自觉自己太笨没用处,垂下了狐狸脑袋。 二人走过狭窄的通道,前方豁然开朗。 暗红楼阁,碧绿荷池,朦胧云雾,一派暗调的仙境古意。 散落着的数十只狐狸鬼魂,一时齐齐朝入口处的卿长虞看来。 沉默片刻后,凶狐发出连绵不断的嘤嘤啼叫,看来很是激动。 这些狐狸,生前应当叫百色楚狐,是能通千变万化的聪敏灵兽。对人类面貌美丑也有更敏锐的认知。 如果它们还有皮毛,摸起来应该比山狐们手感更好。 在靠近卿长虞的时候,狐狸们纷纷变作人身。 有少年少女,也有成年男子女子。身形无一不是曼妙有致,只是脸看起来千奇百怪,还有索性没脸的。 看来这些都是被剥了皮,失去了本相。 这些狐狸的神智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一开始的那只狐鬼,竟然已经是最通人性的一个了。 其他的狐狸,要么嘤嘤嚎叫着往卿长虞手心拱,要么说不了两句话就痴痴地凑上来嗅他,剩下还有答非所问阿巴阿巴的。 卿长虞问道: “你们的皮毛是什么时候丢的?” 答回: “美人吸吸!” “嘤嘤!” “你好香嘤!” “我们可以双修吗?” “都让让!四十只狐狸没肉吃!” …… 卿长虞叹了口气,只能先从近的问起: “那些修士是怎么被你们控制住的?” 这些狐狸鬼看起来法力并不高,智商也不详,按理来说控制不住那么多修士。 有狐听懂了。 两只狐狸蹦跳翻找,拿出来一个紫金钵。 一只狐爪握大木棍,另一只狐双爪拿着钵。 拿棍子的无脸狐得意叫道: “桃花如意钵!” “神仙也醉去!” 叮—— 木棍敲击钵体,发出一声超越空间的清脆响声。 音浪如有实质地将现实的景色泛出阵阵波涛,如幻似梦。 卿长虞随声滚入一片黑暗。 长身玉立的美人,抚了抚额间,向下倒落,被众狐抢着接入怀中。 一时纷争起来,谁也不让谁。 叮叮当当。 繁复的翠石金链、珊瑚东珠,狐狸们接亲用的老婆本,此时纷纷取了出来。 赠君翘云篦,愿君常相思; 赠君绿如意,愿君长相忆; 赠君红珊瑚,愿君不相负; 第20章 …… 狐狸们哼着娶亲歌,无数双柔荑争夺着将宝物挂在美人的身上发间,将他装饰得亮晶晶,处处闪着珠光火彩。 尤嫌不够,将美人安置进了百色楚狐的宝库之中,谁也不许捷足先登。等美人醒来,根据宝物来选个如意夫婿狐。 此处金银成山,空气中都是脂粉甜香,乌发雪肤的美人倚躺其中,将一切都变作陪衬。 他是最让人神魂颠倒的藏品。 作者有话说: ---------------------- 明天继续~ 求收藏求评论!我会哞地一声开始犁地[可怜] 第18章 魔界护法 桃花如意钵……好耳熟的名字。 似乎在哪里听过。 “001?” 罕见的,001没有回应。 竟然能有法器这样厉害,能够屏蔽系统的存在? 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 让人陷入幻境的法器,通常会编织美梦幻像,让修士沉迷其中。但卿长虞却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只看得清自己。 他向前走着,任身体被黑暗包裹。 忽然,卿长虞觉得自己的腿脚被什么绊住,低头看去,是一根缠住脚腕的红绳。 挣不脱,斩不断,只能拖着它行走。 向前一步,又有一根红绳,绊住另一足。 卿长虞不再向前走,但身上的红绳不减反赠。 他的手腕、脖颈、腰腹处,都缠上了长长的红绳。 红线或粗或细,方向来自四面八方,他伸手一扯,也扯不出什么东西。 卿长虞就着这周身的红绳,向颜色最鲜亮的左手边走去。 左侧红绳的尽头,系挂着一小方木牌,写着: 今世不负,先定之缘; 独我孑孓,乞君垂怜。 他又向右走去,尽头是一册书,红绳从书脊延伸出来,翻开的那页写道: 不求同死,但愿同生; 汝本君子,贪念煞人。 看来每一个根红线,背后都有不同批语。 卿长虞将其中一根拿至眼前,仔细看来。与其说是线,不如说是密密麻麻流淌着的细小符文。 他心中很快有了猜测。 这是……因果线。 他只是一个外来的任务者,怎么身上会有这么多的因果线? 卿长虞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这里不知何时也生长出来一条红线,颜色暗沉仿佛似心头血侵染。 他循着方向,向前直直走去。 在尽头处,卿长虞停住了脚步。 眼前人与他心口同线相连,全身上下裹满数不清的红线。红线织网,像蜘蛛捕获猎物一样,将他高高吊起。 此人墨发披散,四肢俱是鲜血,抬起头来,面容模糊不清。 但见一双凤眼失去神采,虚虚地看向前方。 下方有墨字: 作茧自缚,欲死还生。 □□■■,□□■■。 这八个墨字,和刚才看见的批语都不同。 卿长虞伸手,沾了沾那八个字,这才发现,下面的并非墨,而是干涸的血液。 他的指尖冰冷,只觉脑中嗡然炸响什么。 这字迹……是卿长虞自己的。 这个人,是他自己。 他为什么毫无印象? 这里是哪里? 【长虞?】 【长虞!】 001的呼喊传来。 一刹那,卿长虞身上穿的衣服改变了。 不再是岁间玉为他准备的青衣,而是从前还是仙尊之时,一身繁复雅致的白色华袍。 四周的场景也在改变,束缚住他的红线悉数消失,变作了寻常的幻境之景。 无非是美景佳人,往日辉煌,让修士沉醉其中。 【长虞,你怎么了?】 001的声音传来。 看来刚才,连它也联系不上自己。 “没什么。”卿长虞垂下眼,掩去思绪, “这里就是如意钵的幻境?” 【是的】 那黑暗中的一系列事情,并不是法器如意钵做的。 那些见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尚未从刚才那一瞬的惊悚中回过神来,但见幻境中出现些面容模糊的旧人,正含笑如煦地想同他叙旧。 他对叙旧不感兴趣。 卿长虞抬手掐了个剑诀。 001道: 【这里是如意钵内部的幻境,别的法器是进不来的】 卿长虞道: “谁说我想让它进来了?” 【那你是在……】 巨大的撕拉声打断了系统音,一道剑光冰冷如雪,将幻境的天空划破。 卿长虞勾了勾嘴唇: “只是让它把幻境劈开罢了。” 拭雪剑,连世界壁垒都破得了,何惧区区如意钵。 只要卿长虞想,它就是世上斩尽一切,最锋利的刃。 等待幻境彻底消失的时间里,卿长虞望向坍塌的天空,眸光渐凉。 这个世界,到底隐瞒着他什么。 —— 百色楚狐们瑟瑟发着抖,伏在闯入的不速之客身前。 男声沉沉如冰冷金石相击,使人闻之遍体生寒: “谁允许你们用那张脸了?” 无形的压迫感,如冰似霜,重重敲打在每个人心头。 一众狐鬼伤的伤残的残,低头唯唯诺诺道: “护法大人,我们再不敢了……” 它们本是残缺的魂魄,神智不全,乖戾不驯,此时却无比整齐划一地挡在宝库前,乖乖俯首认错。 就好像……在隐藏着什么。 它们的身后,是百色楚狐的库房。 这群剥了皮失了智的狐鬼,还想贪恋人间什么宝贝不成? 两只狐狸在角落鬼鬼祟祟地举起紫金钵与木棍。 毛茸茸的爪子蠢蠢欲动。 桃花如意钵,可以将人被拉近幻境沉睡。 “嘤嘤——!” 在敲响钵身的前一秒,两只狐狸不受控制地被吸走,脖颈落进青年手中。 即使是魂魄,也有种要被拧断脖颈、无法呼吸的恐惧。 毕竟此人乃是魔界唯一护法,杀魔不眨眼的恶人,号曰“梅花煞”。 一头白发,杀人溅血如同雪上红梅,遂作此称。 魔君之位空悬百年,这护法与魔君,实则无甚差别。 青年的目光投向库房的门,勾起一个渗人的冷笑。 原本只是来清理下冒充“他”的野狐狸,现在倒是有些好奇,这群狐狸在捣什么鬼了。 他一挥手,堵在门口的狐狸跟泡沫似的被吹得四散,库房门重重打开,发出一声巨响。 金银财气,自带辉光,门开时的风带落几枚金元,发出伶仃的响动。 在堆积成山的珠宝上,是一张织工繁复的毛绒裘毯,毯子边缘,有乌黑润亮的长长发丝垂落。 一只玉白的手正垂到绿碧玺上,随着下撑的动作,腕骨轻薄,骨节分明。 美人起身,如同昙花夜间舒展花瓣,使人既渴望又惶恐,疑心此等美人不应在人间,会顿作灰飞。 卿长虞看向门口一派混乱的场景,挑了挑眉: “嚯…挺热闹啊?” 自己醒得好像正是时候。 有道让人难以忽视的陌生目光,炽热又沉郁。 卿长虞眯了眯眼,锁定来源。 是个打扮别致的青年。 一头白发,帝青色眼眸,用一根长红绳将头发束起,很符合魔族色彩丰富的刻板印象。 他的半边眼被挡住,另一只眼睛则盯着卿长虞,一眨不眨。 此人是谁?看狐狸们的反应,应当是个重要人物。卿长虞从未见过,看来是这五十年里新出来的。 卿长虞道: “这位小友,打个商量,这些狐狸归我可好?” 对面显然是想笑,但露出的表情格外渗人,像个不小心切到自己面部神经的蹩脚杀手。 有狐狸顶锅盖道: “护法大人,不通东境语!” 所谓东境,是人族修士的地盘,东境语也是整个世界的通用语。 这年头,不通东境语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妖族魔修的古语反倒少见。 连眼前的狐鬼们,互相都说的是东境语。 这青年魔修,莫非是那种自矜自傲的古板魔修? 砰—— 大门猛地关闭,凑在门口的狐鬼们都吃了一鼻子灰,只得小声又小声地嘤嘤。 青年走进,抬头看向卿长虞。 用东境语道: “长…长虞。” 又指着自己的胸口,道: “裴肃。” 裴肃? 卿长虞的嘴张了张,将这个名字在唇边念了念。 一个西域魔修,起了个东境风味的名字?倒是稀奇。 他们魔修上层不是最憎恶人类吗? 知道了名字,还是完全不认识。 不过这世界上,单方面认识卿长虞的人太多了,倒也正常。 第21章 卿长虞用妖族语道: “裴肃?我们认识吗?” 裴肃凑上来,头贴近着卿长虞自高处垂下的小腿。 他说妖族语言时,声音格外悦耳动听,完全没有说东境语时的呆板: “仙尊,” 露出的右眼弯起来,眼底情丝看起来缠绵又可怜, “奴是您前世养的炉鼎呀……” 要是让外面那群狐鬼见了他这副模样,怕是要直接吓死。 杀人魔就好好当杀人魔,抢它们狐狸的戏份算什么好汉! ……炉鼎? 目光游走,将青年从上往下,从里往外地打量。 五十年前,这魔修怕还没自己鞋码大。 “满口浑话的小子,” 卿长虞皮笑肉不笑,拍了拍他的脸, “你卿爷爷不好这口,哪凉快哪呆着去。” 作者有话说: ---------------------- 你是否还记得你前世对我的恩情…(哽咽)(唱) 评论来,评论来,评论从四面八方来(作法)(跳跃) 第19章 真敢想啊 “仙尊好无情,竟然忘了奴。” 即使只露出一只眼,也见得青年有一副好样貌。面孔七分近妖,一头白发如银雪,与红色发绳对比鲜明,似雪地红梅。 卿长虞毫不受用: “本就不相识,何来忘记?” 又道: “在我面前勿要称奴,甚不顺耳。” 裴肃从善如流道: “那就是我倾慕仙尊已久,请仙尊垂怜。” …… 还真是没脸没皮,锲而不舍。 青年在西域的地位显然不低,来这小小妖狐洞窟,是否大材小用了些? 还是说,是为那桃花如意钵来的? 裴肃笑了,摇了摇头道: “我不吃斋,要钵何用?” …… 卿长虞无力纠正,那钵是法器,不是饭具。 裴肃接着道: “只是听闻中境之洲一群野狐狸,假借仙尊之名,装神弄鬼。我当然是要替仙尊清除这些畜生。” 分明他自己也是妖,却叫别的妖畜生,还真是稀奇。 卿长虞挑眉问道: “你又怎知我不是狐鬼幻化?” 裴肃道: “别人或许无法分辨,但我可以。因为我倾慕仙尊已久……” 卿长虞撑了撑脑袋,被一连串的仙尊叫得头晕,止住了用妖族语喋喋不休的青年: “别再这么叫我了。”跟念咒似的,他早不是什么仙尊了。 青年沉吟片刻,复刻道: “卿爷爷?” 卿长虞差点没从高处滚下来。 所以说语文很重要。 这小子上东境语课的时候是不是压根没听?谁要是教出来这样的徒弟,师父怕不是要拿个豆腐撞晕。 裴肃见卿长虞神色变换,改口道: “那我叫您阿弥吧,卿阿弥。” 以前某个族群的狼妖会这么叫受伤的虚弱同伴,后来逐渐演变成爱称,意思是,精致的、可怜的、脆弱的爱人。 卿长虞能说妖族语,但也有他不知道的小众秘语。 贴心的001译为【脆弱的小猫】,并加粗标红。 卿长虞笑了笑,对裴肃道: “你在挑衅我吗?” 裴肃刚启唇。 卿长虞秒拔剑: “我同意了。” 裴肃睁着帝青色的眼,已酝酿了眼泪在其中,像一汪盈盈的湖泊。 ……? 卿长虞用剑柄戳了戳他的脸: “…我没打呢,你哭什么?” 先前揍那群狐鬼的时候,这人不是挺能打挺装的吗? 裴肃颤声道: “真的是您……” …… 敢情这小子,在他抽剑的时候才确认他是本人? 之前是脾气太好,反而不像自己了是吗……卿长虞有些沉默。 长靴的鞋尖戳着魔修胸膛,将人推得远了些。 施青厌这样也就算了,这个陌生的魔族人也这样。 哭哭啼啼、黏黏糊糊的,他实在受用不得。 卿长虞心如磐石,泪滴不穿,梆硬。 只是,看这人刚才的神色,好像真的认识自己似的。 联系到黑暗中发生的一切,卿长虞问001: “系统给我的记忆,确认没有缺漏?” 001道: 【当然没有】 【怎么突然怎么问】 卿长虞认真道: “因为我知道,001是不会骗我的。” 他的目光如此认真动人,让统倾倒。001的频道上一串电流闪过,似乎陷入了某种混乱。 电子音道: 【我不会让你伤心的】 卿长虞没有回复。他歪了歪头,复将青年的模样仔细瞧了瞧,果然没一处亲切的。 只是青年有着偏瘦的下颌,鼻子高挺但形状秀致,看起来不是西域魔修狂野的画风,倒像是东境人修的长相。 使得陌生中,又透着一些熟悉。 卿长虞又问001: “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001大叫道: 【你还真想要他做炉鼎吗!?】 【你说了你不喜欢这款的π π!】 【你说了你不喜欢的!!!】 这都哪跟哪…… 卿长虞被猛然炸开的声音震得有些头疼,轻车熟路地点了禁言。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既然记不起来,那就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人。 卿长虞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很快放过自己,着眼当下。 指了指库房的门,问裴肃道: “这些狐狸的事,你能否告诉我?” 那群狐鬼还不死心地徘徊在门外,间或发出挠爪子的可怜声。 嘤嘤狐语跟念咒似的: “老婆……” “娘子……” “我们的新娘子……” “嘤嘤妻子啊……” 卿长虞听不懂,裴肃倒是听得分明,面沉如水,眉梢眼角现点点杀机。 难怪这群癞蛤蟆狐狸,会把卿长虞关在库房里,原来是将他当成了未婚的娘子。 门外的狐群忽觉一阵寒意,好像自己这残魂被阎王爷盯上,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似的。 未婚娘子……?真敢想啊。 裴肃的面色愈发阴沉。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个什么废物丑东西,竟然敢肖想…… 卿长虞见裴肃那双原本冷漠的脸,现在如调色盘翻滚,还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魔族密辛。 转念一想,不对,魔族密辛哪有自己不知道的? 就听裴肃道: “百色楚狐精通变化之道,五十年前被剥皮灭族。因法器庇护,魂魄久久不散。最近日渐活跃,常常以仙……以卿仙师之貌,诓骗修士。” 这些狐狸借用法器,将人族修士们迷晕后收集起来,是打算换取自己的皮。 那么显而易见,剥了它们皮的,是正派修士了。 五十年前…… 又是五十年前。 正是自己身死之时。 卿长虞眯了眯眼,脑中闪过狐鬼的话: 「我们只知道,要用这张脸,来杀人。」 这群狐狸受人指使,究竟在五十年前用自己的脸做了些什么? 难怪当年一群人言之凿凿,偷鸡摸狗杀人放火,什么蠢事坏事都给他安上了。 卿长虞就是三头六臂日夜不停,也干不了那么多孬事。 他还以为那群人是信口雌黄,没成想,还真有误会在其中。 在卿长虞沉思之际,裴肃接着道: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然敢奢想仙师……实在罪该万死!” 卿长虞自己都没关注到这诡异的点。 ……或许是对他来说,得人爱慕实在是自然而然、无须在意之事。 裴肃咬牙道: “它们怎配爱慕您…” …… 卿长虞抬手道: “爱我无罪。” 又补充道, “你不也…?” 他咂摸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好像有些自恋,却见对面脑回路清奇的魔修笑了。 这次笑得没有之前那么渗人,竟然有几分秀气清甜,宛如怀春少男: “是,我倾慕卿仙师已久。” 他这一笑,羞涩的模样让卿长虞有些发麻。这头皮麻发的身体感觉很是少有,不禁直接问道: “你说你认识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裴肃道: “我说过的,我是仙师上一世养的炉鼎呀,” 他委屈道, “仙师怎么就不信呢?” 因为只有一只眼能视物的缘故,他凑得离卿长虞近了些。 距离一近,就能闻见卿长虞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似兰如蜜,颠倒心神。 卿长虞也笑了。 偌大洞窟中,说出的话显得格外清晰: 第22章 “因为我不喜欢魔修。” 美人笑时总让人浮想翩翩,要等人回过味来,才能发现他话语间锋利冰冷的刺,轻飘飘杀人封喉。 气氛陡然凝固。 裴肃一愣,低头笑笑,散落的白色鬓发随之轻晃: “仙师说话,还是这么伤人心。” 卿长虞摆摆手: “谬赞,谬赞。” 作者有话说: ---------------------- 日常求评论收藏[猫头] 其实对这篇文很有表达欲,但是收藏涨得太慢了,不然我也想一直这样日更下去呜呜 第20章 后悔了吗 “你今后,就叫裴肃吧。” 孩童产生意识,通常在某个平常的时候。 裴肃从一个四处乱爬的狼崽子,到有灵智的孩童,就是在这一刹那。 他双目具盲,两只手胡乱抓着,抓到了散落的长发。 带着阳光的温软,还有芳草清香。 “我是卿长虞,你的……” 被他抓住长发的人思忖片刻,道, “……算了。” 裴肃张嘴就是一声响亮的狼嚎。 对面沉默片刻,捏住了他的嘴巴。 砰一声,门被粗暴打开,一道冷淡的少年音传来: “师兄,你怎么还留着这孽胎?” 卿长虞回的什么,记不清了。 只听那少年冷冷道: “带回太清门?师兄,你会后悔的。” 裴肃的耳朵被捂住,那位坏脾气的师弟开门摔门都是一样的大声。 狼崽子天生皮实,他只感受到到卿长虞柔软的手心,抖了抖毛茸茸的狼耳。 卿长虞的手,带着一层薄薄的茧,修长、有力,总是能在裴肃胡乱摸索的时候,先一步将他从危险带离。 这双手带着他在蒙昧黑暗的世界里行走,构成裴肃最初的对「人」的认知。 裴肃无父无母,无所依靠。如果他后来长成了一棵树,那卿长虞就是他的根,是他一切认知、脾性的来源。 再之后的记忆,就有了画面。 因为裴肃有了一只天山青石做的眼睛。 那是卿长虞给他的十岁礼物。 他第一次见到阳光的颜色,看见自己的双手,身上白色的头发……还有,面前如玉雕般清丽的美人。 卿长虞一身白色华服,皮肤也极白,衬得长眉如墨,像数笔即成的留白画作。 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能看见了吗?肃儿。” 裴肃弯弯眼笑了。 那只手抬起他的一缕头发,道:“白色。这是白色,是雪的颜色。” 裴肃抓住他的衣服: “白色,白色……长虞,也是白色的。” “啧,没大没小。” 裴肃听见卿长虞嘀嘀咕咕的,好像在跟空气争论什么。 然后,卿长虞把他拎起来左看右看,道: “我怎么看,这也变不成变成白眼狼啊?” 裴肃抱住卿长虞的手臂: “我会,好好报答,长虞!” 卿长虞叹道: “哇,好感动。” 裴肃不知道父母是什么东西,他从小被狼群喂养长大,而后被卿长虞收养。 说出来的第一个词是长虞。脑子里一天天也只有卿长虞。 所以当太清门的小弟子们围着他,骂他是没爹没娘的畜生时,裴肃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没爹没娘,也确实是只狼。 他说: “可是我有卿长虞。” 他这一说,那几个弟子炸了锅,讥弄的话层出不穷,还起哄着恐吓裴肃,说要把他卖到花楼去。 弟子们打定主意羞辱他,扒开裴肃的衣服,看见他身上天生炉鼎的印记,瞬间像苍蝇一样爆发出嗡嗡的叫声。 杂乱、吵闹、推搡,裴肃开始听不懂了,他像一只误入海河的小鱼,只有头晕目眩的茫然。 真正生气的人是卿长虞。 他揍遍一十三峰,左手还一直牵着裴肃。 几个吐血的人指着裴肃道: “揍也揍了,这炉鼎总该交还给宗门保管吧?” “仙尊是想私藏炉鼎?是怎样享用的,告诉我们也成,” 他们说着露骨的话,眼神却全然粘着卿长虞,眼中全是贪婪与渴望, “或者把这畜牲杀了,这样我们就谁也不说出去。” 这些人嘴上说着卿长虞私藏炉鼎,眼里却都是对裴肃的深深嫉妒。 卿长虞气到极致,反而没动剑。俯身将腰间宗门牌取下,说此生不会再回来。 裴肃直觉得眼下一酸,那只坏掉的眼睛竟然也有流泪的冲动。 他也想和那些人一起,求求卿长虞别生气了。 裴肃什么也做不了,明明争执因他而起,他却无能为力。 自此,卿长虞带着他永别太清门。 卿长虞做事太随心而行,也太决绝。他可以为了别人做出惊天动地的举动,却也能随时将人抛弃。 裴肃看过太多人,被卿长虞丢弃后摇尾乞怜,尊严丧尽也换不来一丝怜悯。 卿长虞恐怕不知道,对谁都一样好,就是对谁都不够。 惹人爱恨交加,惹得诸罪加身。 刀枪斧钺伤不了他,就用流言,用毒药,用尽一切手段。万万千千想求他目光的可怜鬼聚在一起,就能干出惊天动地的蠢事。 —— 在裴肃眼中,卿长虞永远是被仰视的,强大、从容、永远噙着笑,天下公认的第一强者,第一美人。 裴肃几乎想不到他受伤会是什么样子。 直到卿长虞呕着血,躺在床上痉挛抽搐,涔涔冷汗在他面上如同珍珠粉末,苍白脸色衬得眼内血丝格外突兀,像一尊开裂的神像。 他竟然也会受伤,会疼痛。 十八岁的裴肃爬上他的床,哭得声音发抖: “仙尊,用我吧!” “把毒引到我身上,用我的修为吧!” “让我做您的炉鼎吧,我求求您,再这样您会死的……!” 他很早就知道了,他是天生炉鼎,是可遇不可求的修炼至宝,可以引渡修为,可以吸纳毒素。 曾经投向他的恶意目光中,带了多少的猜测与嫉妒。 天生炉鼎,生就该作为欢好的载体,修炼的器具。 那些人明面上讨伐卿长虞私藏炉鼎,其实,都在嫉妒他们自己不是那个对卿长虞有价值的人。 裴肃胡乱解着衣服,又伸手去碰卿长虞,手不自觉颤抖着,带着他不自知的隐秘渴望。 如果可以的话,为卿长虞而死,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如果可以的话,让他碰一碰,碰一碰也好…… 卿长虞本来应该没有力气的,但他竟咬牙,狠狠踹上了裴肃的心口: “你这,” 他的声音那么虚弱,那么清晰,那么狠戾, “你这畜生……” 裴肃呆住了。 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凤眼已虚弱得失焦,忽地燃起来憎恶的怒火: “滚!” 那是卿长虞唯一一次对他发了火,仪态尽失,没有个剑修的模样,而是胡乱拿起他能碰到的所有东西,丢到裴肃的身上。 嘴里反复叫着: “滚开!” “滚开!” 裴肃浑浑噩噩地起身,心猛地抽紧,即将要淌出血来。他忽然发觉自己犯了什么大罪孽,足以让一个经年忍受流言蜚语的人崩溃。 因为卿长虞哭了。 作者有话说: ---------------------- 回忆一则,后面接着原时间线 求收藏求评论[可怜][星星眼] 第21章 狐狸娶亲 这个青年魔修显然是自己的旧相识,一只眼里仿若有万语千言,欲说还休。古怪复杂的情绪仿佛要从帝青色中溢出,将人淹没。 看来001也信不过啊。 卿长虞有些罕见地叹了口气,真是没一处省心的。 001这个夯货以后再收拾,现在要先把这些狐狸的事给解决了。 百色楚狐,在五十年前,用自己的脸四处作恶,栽赃陷害,而后被杀尽灭口,魂魄神智不全。 究竟是谁指使的这群狐狸? 卿长虞脑中转一圈。 ……仇家太多,一时拿不准。 总之是个正派人物,不然这些狐狸不会一心想着报复东境修士了。 要想它们恢复神智,得先把它们的皮毛找回来…… “仙师在想什么?”裴肃凑近,关切地问。 卿长虞实话实说道: “在想这些狐狸神智不全,问不出什么。” 裴肃笑道: “这好办,不急于一时。油锅烹炸,梯笼蒸煮,总有能想起来的。” 他白发白肤,模样生得洁净讨巧,话里全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刑罚。 此时库房门已大开,一众狐听了裴肃的话,大气也不敢出。 魔界护法裴肃大人,号曰「梅花煞」,早已在魔域凶名远扬。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系统禁言已关闭,001却一反常态没有叽叽喳喳刷屏。 电子生物也会有心虚这种情绪吗? 卿长虞淡淡道: “现在不说,今后也永远不必再说了。” 【系统确实隐藏了一部分你的记忆】 “那还来。” 【……】 只有冷风呼啸之声。 卿长虞将剑停在半空,盘腿坐在拭雪之上,向下垂落一条腿,是打算和系统认真说话的意思: “我只问你,裴肃是谁。” 【长虞还肯信我吗】 卿长虞挑眉道: “你是想告诉我,你不值得信任吗?” 【……】 【我愿意告诉一切我能告诉的】 【你可以信任裴肃,可以利用裴肃,不要对他投入任何情感】 【裴肃是世界意识选定的反派,终将死于气运之子剑下】 此间生灵生老病死皆有天定,就算命运惨淡,也抵抗不了分毫。 一切皆在因果线中。 卿长虞想到黑暗之中,被因果线包裹着的自己……难道自己也无形之中,被祂控制着。 若真是这样,那五十年前自己死的时候,不知天道看戏还看得过瘾吗? 他闷闷笑了,听起来却尽是凉意。 是太喜欢了,所以召他重回此地,再来一场好戏么? 天空中的云逐渐朝卿长虞涌来,层层叠叠,如海浪翻涌。 剑破云去,留下绵长尾迹,谁都留不住他,只能任他离去。 【长虞,你不要你的记忆了?】 001不敢相信卿长虞会轻易揭过这个话题。 卿长虞道: “没有记忆又如何?我还是我。” 不管是001,还是裴肃,现在都还有用。老黄历没什么可回忆的,只是徒增伤感。 更何况,系统能够给的记忆,未必正确。 他不是会被回忆自困的人,这番折腾也只想知道,系统把自己引回001号世界,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培养气运之子吗? 还是别有所图? 到达九重楼,卿长虞言明百色楚狐一事。 “五十年前的事情果真有猫腻。曾经的流言我早已命人整理。有一部分是从中境之洲流出的,多半就是狐狸作祟,” 岁间玉同他说着,忽地皱了皱眉, “你和魔修接触了?” 魔修身上煞气重,有血腥气,心细鼻尖的人嗅起来分外敏感。 “此去中境之洲,得了一魔修相助,” 卿长虞想了想,补充道, “那个人你约莫认识,他名叫裴肃。” 原本闲闲搭在卿长虞身上的手骤然收紧,裹住了他半个肩头。 岁间玉病气萦绕的眉头,此时压了下来,显得格外阴沉: “那个爬你床的畜生?” ——!? 卿长虞险些跌落下榻。 怎么还有这么一出呢? 卿长虞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带,轻咳道: “这种消息,你是怎么知晓的…” 九重楼的消息是灵通,但爬床这种私密性强的事情,九重楼的人是藏在他房屋床下听的吗? 岁间玉没有回答,只自顾自追问: “那小畜生落了几滴泪,向你求求同情心,你就又原谅他了?” 话语间,不自觉向卿长虞逼近,竟然有了几分审问的架势。 卿长虞后退两步,道: “我已不记得此人了,只是他替我做了件事,几日后还得去魔域寻他。” 岁间玉一愣,随机笑道: “不记得?那感情好!咳……咳咳……” 他苍白的面色咳出一片浮红, “我告诉你,此人乃禽兽畜生,待事情完成,尽快将他一刀捅死,他也算死得其所!” 他抬脚踹倒挡路的木偶侍从,一时层层叠叠的衣袍翻飞。 拉着卿长虞的手,半是强硬地将人带到了内室,有水声潺潺,是要他立即沐浴清洗的意思。 屋内熏着暖香,带着药香的手拨开他衣襟,又要来脱他内里白色中衣。 “这,这不用了罢?”一点点魔修的气息,竟然这样大动干戈。 岁间玉的洁癖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卿长虞也拿不准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刷新了对岁间玉的认知。 这人大部分时间都病歪歪躺倚在塌上,怎么力气倒是不见少? 岁间玉一遇上和卿长虞有关的事,就容易气急上头。忘了这里面的衣裳不是法衣,哪经得住这样推搡。 登时如月出云层,落得皎洁流光,飒飒一大片。 一时安静。 脑子里的001已经炸了。 卿长虞试图拢一拢身上的布料,但没太大的用处,仍是春光大泄。因为这个动作,头上束发的带子也散了,更加的不正经。 动作间垂落的乌发轻轻扫过裸露肌肤,就是一层轻搔的痒意。 卿长虞放弃挣扎: “这,洗也使得,你先出去。” 岁间玉却更进一步: “你我都是男人,有什么使不得的。” 这倒是有理。 但都是男人,何必用直勾勾的眼神看着他? 卿长虞无奈下了水,听得水声轻潺,灵气充裕,原来是引的灵泉水,对修士大有好处,也就受着了。 岁间玉沉沉道: “裴肃此人,是晦气煞星,天生克亲,你因他一劫,毁了名誉,伤了心气,这辈子就离他远些罢。” 一想到卿长虞前世那副伤神样,顿觉心如刀割。 裴肃是卿长虞从小带到大的孩子,事事维护、悉心教导。那孩子与他朝夕相处,竟然也能觉得卿长虞收养他,是为了今后留作炉鼎。 他还记得,卿长虞当时有多难过。 周边雾气缭绕,好歹是给了点遮挡。只能看见美人乌黑的发丝去绸缎般包裹身躯,带着水珠轻轻滑落。灵泉水晶莹剔透,偶有流光,照映如玉光泽。 岁间玉恍惚又见到从前阴雨之下,疲惫躺倒在地上的人。 天下第一,眼中却只剩木然,一任雨水摧折。 岁间玉离不开九重楼,只能透过金玉卷轴看着他。 任指骨攥紧捏碎,却连把他从地上搀起来都做不到。 让他背负骂名的裴肃缺席不出,自然一句话也没人替他辩解。 四周皆是修士,却都那样沉默地,看着中心倒下的人。 直到卿长虞自己抬起双手,又笑着道: “诸君既要押我待审,怎么还不动手?” 千里之外,九重楼内,岁间玉心如刀割。 …… 虽然岁间玉没有多说,但一听就知道那些不是什么好事。 岁间玉等着卿长虞继续问他,却见池中人伸出一只手来。 云雾缭绕,澄澈水珠闪着微光滑落,带着他身上天然的香味。 卿长虞声音可怜: “…你得赔我衣裳。” 好像比起前生委屈,此人更在乎现在没衣服穿。 作者有话说: ---------------------- 大概就是施青厌易忘尘裴肃岁间玉这四人凑在一次,会围着卿长虞转圈圈循环破防吧(。) 能被岁间玉这种病弱男欺负,完全是因为卿某溺爱 因为没有榜单所以这周是隔日更了,有榜再恢复日更,请大家收藏我多多支持呜呜 第24章 同榻而眠 岁间玉绕开屏风,拿了一套洁白的中衣进来。 卿长虞还没开口,就听岁间玉道: “夜已深了,明日再命人送新的来。” 也是,晚上了,折腾别人也不好。 能随便驱使的木偶侍从,已经被岁间玉踢碎了,在地上散落一地。 卿长虞穿上衣服,尺码倒合适,只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浓烈药香。 他抬手闻了闻袖口,道: “这是你的衣服?” 沐浴过的头发柔顺地垂着,一双眼眸抬眼看人时弧度会圆润些许,没了平时的凌厉傲气,像只乖顺的狐狸。 岁间玉盯着他半晌,忽而笑了: “当然不,这是你从前落在我这里的衣裳。” 他的衣服,怎么会有岁间玉的气味……?莫不是被放进柜中,连同别的衣物一起熏了香。 久病之人肤色苍白,乍看来竟如同鬼魅,字句在岁间玉舌尖滚了一遍,像蛇吐信子: “好奇为什么有我的气味?因为我每晚都抱着它睡觉啊。” 卿长虞整个人僵住了。 他全身上下都被药香包裹,薄薄的布料落在肌肤上触感极轻,就好像他也和身上的衣服一样,被人裹进怀中,度过无数个寂寞夜晚…… “咳……我开玩笑的。你瞧你吓得,跟炸毛猫儿似的。”岁间玉一笑,就容易咳嗽,惨白的脸颊也就泛了点红。 卿长虞不自觉推后两步,又上前确认岁间玉没被夺舍。 “系统,我的朋友怎么今天有点怪……” 第26章 第27章 第28章 这样极致的艳色,卿长虞穿上正合配,让人见之无不赞叹: 不愧为天下美人榜榜首,果真风华绝代,世无其二! 卿长虞以为裴肃所说的修补,顶多是将衣服上的破洞补上,没曾想竟能修复如初。 他摸了摸衣袍,前生死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件衣服。曾经的破损都被填补、修复,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只帝青色的漂亮眼睛。 卿长虞低头看衣服,裴肃就一直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如此认真的注视,简直像收养的小狗或者别的宠物,随时观察主人神色。 卿长虞与他对视,旋即伸出手,迎着裴肃半惊半喜的目光,极为自然地摸了摸裴肃的脑袋。 他抬袖间清香袭人,从袖口可以望见白皙的皮肤直直向里延伸,没入暗色深处。 裴肃一时看怔了,只觉从天灵盖一路向下一阵又痒又麻的快意,还没有从余韵中回过神来,卿长虞已收回手,低下头拿糖了。 槐花蜜饯、白麻糖,都是东境特有的,常待在魔域的人很难见到。 白麻糖入口酥脆,而后绵密,味道蜜甜,许多孩童都喜欢吃。 裴肃已经有点不适应这样的甜度,哽在他喉头,让他鼻发酸,眼发热。 第一次见面时,卿长虞也给了白麻糖吃。 像一场漫长的刻舟求剑,水流已滚滚而去,而对面人浑然不知。仍然用一把小刻刀,以初次见面的谨慎,在裴肃的心底刻下自己的名字。 于是裴肃剖开自己的心来,新旧交加,全是同一个人留下的痕迹。 让他怎么能轻易释怀。 这样平静的场景,使得裴肃几乎忘却这里是魔域。 不过很快,魔域特色来了。一魔修半跪在殿前,道山海二域携手叛乱,向护法大人递了战帖。 裴肃不得已同卿长虞道别,关门转身时,那张俊美的脸顷刻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杀气腾腾。下属吓得连连发抖,默默替二域的首领点了香。 下属伏在地上,闻见若有若无的甜香,寻着气味,是从禁闭着的殿门缝隙中而来。 传言居然是真的,护法大人竟真的带了位身娇体弱的小修士来! 魔域向来慕强,即使裴肃本人无意愿,也多的是男男女女贴上来。 很快,便有人趁此机会,迫不及待来殿内找那位东境男宠的麻烦了。 ----------------------- 作者有话说:身娇体弱·卿长虞:嗯。 这一集怎么感觉像老年痴呆的养父……(闭目)裴肃应该感谢卿卿失忆的,因为卿卿真的把他当好大儿疼。 朋友给我画了摸鱼,放人设图那了。下一章也在后天啵啵![奶茶][奶茶][奶茶] 第26章 东境男宠 门一阖上, 便只剩宁静。卿长虞自斟一小杯清水,大有清闲意。 他向来不太喜欢喝茶,觉得味太苦。 上一世在魔域,倒没有像裴肃这样频繁收到请战帖——因为卿长虞是下战帖那个。 刚入魔域, 卿长虞就挨着把有名有姓的魔修全揍了一遍。甚至听说魔修大多叛逆不训, 揍得格外认真。 使得魔界一时沉寂, 数以万计的魔修齐齐躺下养伤, 丹药一时疯涨,间接刺激了魔域医疗行业的发展。 现在想想, 也真是好精力。 殿门外隐隐传来喧闹声,接着是一阵争执打斗声,片刻后归于宁静。 嘶嘶—— 一条黑蛇从门缝中钻入,隔着一重纱幔, 看见了美人榻上坐卧着的身影。 一道影影绰绰的白,让人想起梨花清影、白梅吹雪, 是魔修最讨厌的格调。 “你就是主上新带回来的东境男宠?”少年音张扬傲气。 黑蛇化作人形,拨开纱幔。 入目首先是一只白瓷般洁净的手, 腕骨凸起, 显得脆弱伶仃。 不疾不徐地, 将茶盏搁在了小桌上,发出伶仃的清脆响声。 东境,男宠? 卿长虞抬起眼眸,好脾气地问道: “我吗?” 少年衣着清凉,带着叮叮当当的金属声, 三两步凑近塌上美人: “不是你还能有谁?” 他眯了眯眼,长长的鞭子收在他的手心,顶了顶卿长虞的下巴: “我叫嗔玉奴, 和我比一场,输了就把你的脸划烂吧?” 在卿长虞眼中,他的修为一览无余。年纪轻轻,已是金丹魔修,难怪张狂。 长鞭上遍布尖锐鳞片,戳得人并不舒服,卿长虞微微偏过头: “这位玉奴公子,我与你应当素不相识?” 从上往下看,但见他眉头微蹙,长睫轻颤,一截脖颈袒露着,脆弱、易碎、不堪一击。 嗔玉奴动作一滞,慢半拍地哼了声: “那是自然,寻常修士怎配听我名号?” 卿长虞叹道:“惭愧惭愧。” 少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似是怒极: “如果不是你勾引主上,我一个纯血魔族,又在合欢宫进修十年,怎么会被冷落!” 竟然还专程去合欢宗进修吗?这也太努力了。 嗔玉奴面容妖冶,轻薄纱衣之下的皮肤白皙光滑,颇有活色生香之感。性格泼辣高傲,看起来确实是魔修们喜欢的一口。 也不知裴肃为何面对此等佳人投怀送抱,不为所动? 001趁机落井下石: 【他不行】 原来如此。 那么一个看起来龙精虎猛、年轻力壮的青年,原来不行,真是让人闻之不由扼腕叹息。 卿长虞委婉道:“玉奴公子年轻有为,何必执着于一人?”裴肃他,不行啊。 嗔玉奴将鞭子放在桌上,力气并不小,震得清水盏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只有魔域最强之人,才配让我喜欢,” 嗔玉奴上下扫了眼这个看起来弱弱的东境小白脸,想说点难听的,说出口却成了拐弯抹角的试探, “难不成还能喜欢你这样身娇体弱的?” 嗔玉奴心道,此人生得细皮嫩肉,又看不见他修为,该不会根本就不是修士吧? 魔修在床榻上的作风向来狂野,也不知裴肃怎么会选中他。真不会碰一下就碎,玩一下就晕过去吗? 嗔玉奴凑近卿长虞,细眉挑起,咄咄逼人: “总之你现在和我出去打一架。” 他再胆大也不敢在此处打,裴肃领域意识极强,今日闯入已是冒了大险,里面随便一件东西损坏,裴肃都能扒了他的蛇皮。 卿长虞叹息道:“可我修为不佳,恐怕不能陪玉奴公子尽兴。”面对嗔玉奴这样的对手,卿长虞着实没什么兴趣。 嗔玉奴这下更加确定他就是个什么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了。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情况。敌人如此轻而易举袒露在他面前,引颈受戮,像只可怜的鹿,而他竟然没办法拉弓搭弦。 他不由得来回走了两遭,也不知自己在纠结什么。 就这样转了两刻钟,一身配饰响个不停,像淅淅沥沥的雨,打得池塘点点滴滴、波澜四起。 嗔玉奴止步,似乎是想好了。 他突然道:“我不打你,你喜欢我吗?” “玉奴公子为人直爽,是很讨人喜欢。” 嗔玉奴心里噼啦啪啦一连串响。 这个东境男人说话时总是展现出一种宽和温柔的纵容,魔域里要么是些喊打喊杀抡锤就干的粗人,要么就是满腹心机杀人不见血的毒蝎美人,嗔玉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难免教他晕头转向。 不对,嗔玉奴回过神来,声音陡然抬高,“你竟然也想勾引我!你怎么能这样!” 卿长虞一时没忍住,垂首一笑。明明是不给人面子,却因一副花颜玉貌,显得分外勾人。笑时短促的气声就像轻风过杨柳,在水池里荡出一圈圈痒意,搔得人心里直发痒。 嗔玉奴原本是该恼羞成怒和他大干一架的,此刻却不由得发痴,说出来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的话: “那…你认个输,然后和我回洞府,做个相好也行。我能保护你的。” 这番话鬼使神差地说出口,惊得自己都傻了。 这和他一开始想的不一样啊,他不是来找茬的吗?东境男子…果然手段过人。 他咬咬牙,刚告诫自己不能被这空有皮囊的人骗了,就被男人用指尖不轻不重地点着额心,向后推了推: “这不行。” “怎么不行!”嗔玉奴有些急了。 卿长虞支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只是客人,做不了谁的相好。” 嗔玉奴看他这副情态,又晕乎了,心里嘀咕此人莫不是也在合欢宗进修过。 可是他在合欢宗遇见的修士,也没有这么……勾人的。 “那你就做我和主上两个人的老婆,这样我也就不找你麻烦了!” 魔域向来民风剽悍,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他们三个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至少嗔玉奴很满意。 第29章 “这种事情么,光问我还不作数呢,” 卿长虞又靠了回去,指尖轻轻敲打着瓷盏边缘, “裴大人就在身后,你可以问问他。” 一阵阴风吹来,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嗔玉奴猛回头,隔着一层薄纱幔,只能看见一道黑沉沉的身影,衬得周身气息尤为可怖。 裴肃站在那里,已不知道听了多久。 阴沉冰冷的目光穿透了纱幔,直直锁定了嗔玉奴。 一瞬间,竟出现了动物被宰杀前的惊悚感,让他全身汗毛都立起来。只觉自己只要一动,就会顷刻间身首分离。 这样直白可怕的杀意,使得他维持不住人形,只能化作小蛇,软趴趴地匍匐在地。 嗔玉奴这时才发觉到卿长虞的与众不同,他惊觉自己全然承受不了裴肃的怒火,所谓仰慕强者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裴肃一怒,他就什么也不是。 而面对这样杀气腾腾的煞星,那玉瓷一般的男人却仍眉梢带笑,好像丝毫不怕惹怒对方: “小蛇有趣,何必吓他。” 裴肃那颗迫不及待想回来的心,此时被带刺绞索勒紧,淅淅沥沥地向下滴出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乖乖待在房中,也会被人惦记? 为什么总是不拒绝旁人不请自来、恬不知耻的引诱? 卿长虞,为什么要对别人笑? 卿长虞,为什么要忘记自己? 卿长虞,为什么要替他说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裴肃终于动了,他掀开纱幔,看也不看地上抖如筛糠的小蛇,走到卿长虞身前。 他看着眼前对他愤怒与惶恐无动于衷的男人,忽然生出一种近乎悲哀的冲动。 他应该狠狠攥住卿长虞的衣领,吻住他的唇,大声告诉他自己狼心狗肺、痴心妄想,正是一个觊觎他多年的畜生!用这样的方式彻底毁掉他们之间的联系,被他杀死,抑或自我了结。 为什么他不能够呢? 裴肃就这样僵立在卿长虞面前,一言不发。 沉默在无声地施加着压力,仿佛空气中绷紧了一根根弦,牵引着一把摇摇欲坠的剑,任谁也无法忽视这股异样。 卿长虞动了。 他伸手摸了摸裴肃的脸,指缝中滑过垂散的凌乱白发: “打架输了?” 关节处的薄茧带来一阵粗糙模糊的热度, “是谁欺负了裴大人?我来帮你打回去。” 那半是调侃半是安抚的语气,分毫未变。 裴肃一瞬间变回七十年前那个衣衫凌乱、口不能言的孩子。 他怎么能不变呢? 就好像明明白白告诉裴肃,他那些扭曲的欲念、嫉恨的不甘,一天天、一夜夜盘桓在心底的痛楚,都是自找折磨。因为卿长虞从来没有变过,变的是裴肃自己,他又如何能在卿长虞这里,替自己的心来寻一个公道? 使人多无措。 ----------------------- 作者有话说:卿长虞就这样满脑子都是塔塔开 求评论收藏宝宝们[奶茶][奶茶][奶茶] 第27章 颠乱心神 【跑吧】 卿长虞放在裴肃脸上的手一顿: “跑什么?” 【魔气入体, 颠乱心神】 【小心他发疯】 几乎是电子音刚落下,他的手腕就被捉住了。 卿长虞天生骨相漂亮,凸起来的腕骨更显瘦削秀致,连同手一起, 像件漂亮的瓷器。 很难想象, 这样的手会使出天下第一的剑法。 裴肃不仅捉住了卿长虞的手, 还得寸进尺, 将膝盖伸进了卿长虞腿间,跪行在塌上, 压着他的衣衫,一步步逼近。 那似哀还怨的眼神冲淡了周身侵略性,显出一种极为矛盾的复杂基调: “我在此地守了五十年,卿仙师却全然忘了我。” 半暗半明的光线下, 裴肃那张脸显得格外立体俊美。 活脱脱一个深闺怨男。 裴肃追着他身上的香气,目光落在唇瓣上。 那柔软的、浅色的, 看起来很好亲的嘴唇,和卿长虞忽冷忽热的态度形成了微妙的对照, 让人像被魇住一般, 只想将这一抹淡色蹂躏成艳红。 卿长虞叹了口气: “是我的错。” 魔域内魔气充沛, 这些魔气全都来自于深渊,具有催化人心欲望、滋生暴戾的作用,也是魔域中人如此好战的原因。 像百色楚狐一流,虽然也是魔修,但身处中境之洲, 就没有这边的魔修好战易怒。 裴肃在这里五十多年,日日镇压魔修、以魔气修炼,即使没有被深渊选中, 也会影响其性情。 听见卿长虞这么说,裴肃反而局促起来,白色的睫毛颤着: “别丢下我,我很听话的,求求你了。” 抓着卿长虞的手更紧了几分。 任他这样胡闹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卿长虞的目光越过裴肃肩背,对地上的嗔玉奴道: “还不走,是等着被你主上剥皮么?”这蠢蛇也真看热闹不嫌事大。 嗔玉奴已经彻底傻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一条蛇二十年的世界观形成了极大的冲击。 原以为是主上强压柔弱男宠,结果这人跟训狗似的,把主上拿捏得团团转,神态似是怜悯,又有一种自上而下的矜傲。 这人,根本不是什么“身娇体弱”“柔弱男宠”吧!? 等到嗔玉奴连滚带爬、乱七八糟地爬出门去,屋中终于又剩下来二人。 【长虞,直接打晕】 【打死也行】 卿长虞看了看裴肃,处在亢奋之中的魔修压根打不晕。 要是再用力些,把人骨头打断,未免太翻脸无情。 那些狐鬼们还要在博山炉里待够七七四十九天,魂魄才能温养稳定,这期间全要靠裴肃照看。 等等,狐鬼……卿长虞有了让裴肃沉睡的办法。 他正想着,忽然从身后飞来一只青鸟。 施青厌的声音传来: “长虞哥哥?” 原本已暂时消停的裴肃,闻声又不安分起来。磨着牙,显露出犬科动物最原始的厌恶与攻击性。 又是这个人。一听声音就不是个孩子,还腆着脸叫卿长虞“哥哥”,跟没断奶似的,讨人嫌。 卿长虞压着眉瞥了他一眼,示意裴肃噤声。 “怎么了?” 施青厌道:“禹兰城中的事情已尘埃落定,确认是魔修所为,无极宗的人将尸体全都带走了,” 又道, “芥子山秘境已开,我想去此处历练一番,想问哥哥以为如何?” 卿长虞正听施青厌说话,一时不察让裴肃钻了空档,钻进了卿长虞怀中。 也没注意到裴肃的眼神越来越暗,正醋意滔天,被翻涌的妒意折磨。 卿长虞道: “芥子山秘境各宗修…修士混杂,多加防范,小心为上。” 裴肃趴在他腰间,高挺的鼻梁隔着衣料也能顶到卿长虞的小腹。在他说话时,鼻尖在下腹处一磨,触感分外清晰。 往哪钻呢? 卿长虞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让他清醒些。 裴肃抬起头,用眼神表示:还要。 …… 卿长虞抓住他的束起的马尾,将人老老实实地按在腿上,不留半点乱动的空间。 施青厌敏锐问道: “哥哥身边有客人么?” 卿长虞冷冷道: “有狗。” “这样啊,”施青厌笑了,“刚才还忘了说,糖很好吃,谢谢哥哥。” 这一下可是彻彻底底地刺激到裴肃了。 传讯刚刚结束,裴肃就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凑,比之先前更盛。原本澄澈的眼睛,此时也笼上了一层暗色。 衣服乱了,头发也散了,活像r85前奏开场。 卿长虞忍无可忍,抬脚将人踢下了塌: “裴肃,你想干什么?” 连名带姓,带着些诘问的冷意,教裴肃理智回魂几分。 他看着卿长虞白色的衣服,眼前一晃,一切都不真切起来。 他低头看自己,又见卿长虞,二人衣衫颠倒、珠玉凌乱。 他在干什么……? 他……他在……他想给卿长虞解毒。 想让卿长虞把自己当成炉鼎。 裴肃嘴唇一抖: “我……我想救你。” 他说话笨,说东境语更是完蛋。 裴肃说完,就痴痴看着他重新束发的动作。卿长虞抬手揽着乌发,显露出一截流畅漂亮的腰线,口中叼着一截红带子,随动作微微晃动。动作平凡,美不胜收。 卿长虞斜斜睨了裴肃一眼,彻底确认此人意识不清。他向来不与傻子较长短,取下口中的红带子,敷衍道: “那还真是谢谢裴大人,一片好心呐。” 裴肃又道:“困觉。” 卿长虞:“您是该睡睡了。” 第30章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桃花如意钵。 裴肃:“我……” 他本来应该说,“我要当你的炉鼎,我们一起睡觉”,刚一张口,就只剩下呜咽的酸楚。 他有满腹委屈,自己也不知道打哪来的。颠倒错乱地和卿长虞说: “对不起…你别哭了。” 卿长虞挑眉。哭?他卿长虞什么时候哭过?没有的事。 “傻小子,你哭错坟了。” 卿长虞这人,看起来是樽琉璃盏,实际上是颗踩不烂的铜豌豆。就算疼得满身冷汗,也只会目光灼灼,越挫越勇,那是一条路走到黑、十头牛拉不回的犟。 因此,哪怕明知自己缺失了一段记忆,卿长虞仍不觉得裴肃说的是他。 他举起桃花如意钵,随手取来裴肃身上的玉器配饰一敲。 叮—— 响声清越。 白发魔修眨眨眼,不过片刻,就陷入沉睡。 这法器,还真是bug一样的存在。 卿长虞将人移至塌上,又把那个粗糙的小狼布偶塞进他怀中。裴肃看起来很乖,白色的睫毛垂落着,睡颜恬静。 过往岁月中,常常类似今日的事情发生,身边人无论男女,总有几个时刻性情大变。甚至突然从一个和善的人,变成提刀要和他殉情的精神病。卿长虞已经习惯了。 追根溯源,他是在还当年让裴肃看守魔域的债。 看着裴肃的睡颜,卿长虞回想起001说的裴肃不行,遂从储物袋中掏出壮阳丹及巴戟天、回春草诸多壮阳锁阳之物,齐齐垒在塌边,这样裴肃一睁眼就能瞧见。 ……因为他刚刚踹人的时候好像踹到了。 他原本想就这么拍拍屁股,潇洒走人的。转念一想,裴肃这么一昏睡,不知道几日才能醒来。 如果这时候有人来找他约架、抑或是自立为王,那才是真的麻烦。 于是出了门,徇着魔气痕迹,找到了嗔玉奴。 嗔玉奴刚给自己蛇尾缠好绷带,就觉身后一阵凉风,转身一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了个人,简直是二度惊吓。 卿长虞道:“尾巴怎么了?” 嗔玉奴嗫喏半晌:“……爬太急,折了。” 又虚张声势道:“你这东境人找我做什么,看笑话吗!” 卿长虞摇头,声音淡淡: “如今魔域,都是谁在闹事?你带我一个一个找。” 风轻云淡,好像在问今晚该下几个饺子。 嗔玉奴面露迟疑:“不和主上一起?你一个人,行吗?” 卿长虞笑了两声,拇指一顶,拭雪出鞘半寸,泻出一声剑鸣。 “何不试试看呢?” 魔界三域之中,凡是有名姓的魔修,此时都莫名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心里多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 作者有话说:等裴肃醒来兀自崩溃。 裴卿二人转太久了,我要转一下战场 求收藏,求评论[加油][加油][加油] 第28章 宝珠须臾 卿长虞做事很干脆, 不报名号,不报来历,不报目的,只简简单单, 将这些魔修全都打到失去行动能力。 没有十天半个月, 这魔界吵闹不起来了。 魔域丹药价格一时疯涨, 药修供不应求, 比起五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卿长虞还贴心地给东境来的药修指了路。 药修先是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蹦起来,待看清人脸, 又结结巴巴地报了一串生辰八字宗门家世。 卿长虞嘴里叼着根嫩草,衣衫摊在地上,浑然一股懒散气: “小大夫,我可不是你要找的病人。” 那药修依依不舍, 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腰间拭雪剑乔装普通素剑,借机过足了瘾, 安静乖巧不发出一点杂音。 卿长虞戳了戳在自己脚边蠢蠢欲动的小蛇: “你也走。” 嗔玉奴自从看了他打人,就一直跟在他脚边, 巴巴地贴着。 魔修的慕强基因作祟, 嗔玉奴根本无法拒绝一个单挑所有魔域强者的男人! 卿长虞掂了掂拭雪剑。 嗔玉奴:…… 小蛇呜呜咽咽地跑了。 卿长虞掰着手指算了算, 系统任务的最终目标,是要气运之子成为天下第一。 按照施青厌如今的修炼速度,要大约一百年才能够上裴肃,要击败易忘尘的时间,则更难以猜测。 更愁的是, 施青厌已是施家家主,要让他与世隔绝数十年,几乎是做不到的。 【长虞在想什么】 卿长虞道: “我从前的法器都在哪?” 刚回修真界的时候, 卿长虞只看见桌上一把拭雪剑,其他什么也没见到。 【赤长钗、青霜刃、碧霄音、弄紫印、即墨书……】 001报菜名一样说出一长串天阶法器的名字,然后道, 【都被你座下十二弟子分干净了】 哀哉—— 卿长虞躺倒在地,有气无力道:“好惨呐……” 他侧过身,揪了把身旁的花花草草,自顾自道:“都欺负我老人家一个。” 001慌乱地往卿长虞的乾坤袋里塞东西: 【长虞别难过,我送你新的好不好】 卿长虞问道, “那颗须臾珠也被拿走了?” 须臾珠,容纳千百杀招,记录了所有手下败将的功法路数,是现成的升级经验包。 【须臾珠在……咦?】001的声音难得有些疑惑, 【它在一个凡人手中】 这下不仅是001,连卿长虞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然奇怪,但在凡人手里总比在熟人手里好。 卿长虞起身,拍了拍身上草屑:“定位发来。” 远离各大修真灵山,人间烟火气渐浓。山峦之间炊烟袅袅,偶有樵夫渔人相和而歌,一派和乐自然。 从水波之中渡来一方竹筏,樵夫一看,下来了一个身形瘦削的生人。一身服饰简洁,但衣料上好,显出一种素生生的俏来,乍一看是个姑娘。 等到那人站直了,才发觉他身量并不小,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那人有明确的目的地,顺着蜿蜒的山路,朝深山中走去。 樵夫不免疑惑,这深山里尽是豺狼虎豹,只有一个村里讨嫌的傻子住里面,不知仙人是要找谁呢? 等卿长虞找到人的时候,人已经快断气了。 估摸是在山上踩空跌落,摔到石头上失去意识。 卿长虞扫了一眼,男人身上并没有须臾珠。 可系统的定位就在这里,只能先喂下一副药,等人先恢复过来。 凡人不像修士有强大的自愈功能,今天如果不是卿长虞发现,这人估计已经没了。 直到第二日下午,躺在床上的人才醒。 男人动了动眉头,睁开眼来看见的是自家屋舍,午后日光分外亮堂,将门口的人照得天仙下凡一般。 他坐起身,看着出现在自己屋中的人,一言不发。 他看卿长虞,卿长虞也在看他。 昨天这人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看不分明。今天因丹药缘故,外伤好了大半,也就能看清楚脸了。 出人意料,是张极为俊朗的窄脸,鼻梁高挺,长眉如墨。只是目光看起来过于温吞,看着有股很好欺负的既视感。 他盯着卿长虞半晌,问道: “你饿了吗?” 卿长虞:? 那人兀自在厨房中捣鼓三两下,端出来一碗清水面。 守在桌上,对卿长虞说: “你吃。” 他看见卿长虞,觉得很瘦,非常瘦,腰细得像要断掉。 实际上卿长虞全然没有如此娇弱,只是身量高,骨架细,肩背薄,在山上待久了的男人看来,就是值得忧心。 卿长虞自来修真界后,就没吃过饭菜。在男人执拗的要求下,吃了口面条,有种诡异的错乱感。 男人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进食。 他的家里突然飞进一只的漂亮小鸟,好瘦,风会吹走。 卿长虞问了两句话,发现这人的反应极为呆滞,通俗意义上来讲,这就是个傻子。 问题一个没回,反倒从木柜子里拿出来一小罐槐花蜜,示意卿长虞再吃。 屋外一阵喧闹,卿长虞听了两句,明白了原委。 这男人叫大柱,常被附近村落里的人欺负,今天掉下崖坡,是为了救一个小孩。 结果孩子没事,拍拍屁股跑了,留大柱一个头破血流地在石头边躺着。 卿长虞出门一看,口上千恩万谢,实际谢礼就留了一根萝卜。 真是有够没良心的。 索性最近无事可做,他也就在这人的家里多待几日,时不时用点小术法帮他修葺残墙、抑或是驱逐山中精怪。 大柱不说话,只每日给卿长虞做饭。出门砍柴、挑水,做一个沉默的呆子。 老实说,他的名字和模样一点也不相符合。 第31章 大柱的眉目立体,嘴唇偏薄,如果不是目光中透出一股温厚无害,他这样的脸,其实有种薄情寡义的意味。 过了半月,卿长虞闻见一股烧焦气味,还以为是他做饭过火了,结果发现人快被烤焦了。 大柱手里抓着来自魔域的传讯符,魔气正灼烧他的手指,他却浑然不觉。 傻子真是不知道疼,卿长虞赶紧用灵力压住他指上蔓延的魔气。 纸上面写着:七月十五,禹兰城会。 看来裴肃是醒了。 七月十五,正是那些狐狸待够七七四十九天的日子,按理来说二人是该见一面的。 只是不知为何,裴肃会将地点定在禹兰城。 禹兰城城主一家被魔修灭门,闹得沸沸扬扬,明摆着不会太平。 不过裴肃敢定在此处,想必也有他的顾虑。 卿长虞将信纸烧掉,这样裴肃就知道他收到了。 一回头,大柱又默默进了厨房,从里面端出鲫鱼汤来。 因卿长虞总是推辞,大柱权当他挑食,菜式是一日比一日精致,把人当娇小姐喂。 卿长虞又一次问他:“你这里,有个会发光的宝珠么?” 大柱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圆嘟嘟的红浆果,很新鲜,表皮被日光打得莹润。 卿长虞:“不是这个。” 大柱失落地戳了戳浆果: “宝珠,是什么?” 卿长虞尽力解释道:“就是亮晶晶的、坚硬的、会发光的、漂亮的那种。” 大柱伸手捧住卿长虞的脸,盯着他:“宝珠?” 卿长虞点头。 大柱又道:“宝珠。” 卿长虞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摇了摇头。 大柱轻轻晃了晃他的脑袋,让他上下点头:“宝珠。” ……这都是什么对牛弹琴? 卿长虞拨开他的手,难得有这样任人摆布的时候,权因他对傻子有无限宽容。 那珠子也忒烦人,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都找不着。 男人失落地低头:“对不起。” 如果将气发在眼前这个人身上,那也太没有道理了,这大柱兄一点没做错,还好吃好喝供着自己。 卿长虞道:“别这样讲。只是珠子实在找不到,我便走了。” 和裴肃约定的七月十五,也差不多要到了。 大柱闻言,慌乱道:“我,我再找找!” 这没有的东西,哪能找得着呢? 大柱头一回主动下了山,逢人就问,宝珠是什么样的?哪里可以找见。 理所当然的,遭到一翻哄笑。有人嘲弄道:“这傻子莫不是要娶媳妇了,忙着攒聘礼呢!” 卿长虞在黄昏时分找不见人,才在山下街道上找见被围着戏弄的大柱。 这群人说要给他宝珠,骗他扮丑出洋相,大柱一一照做,引来一波又一波的人嬉笑。 人群忽地静了。 一道又一道目光,层层叠叠,如浪潮般扑在陌生来者的身上。 惊艳太甚,以至于连呼吸都静了,显出一种极致的沉默来。 卿长虞冷着脸,把转圈晕了的大柱从人群里拉出来,抬脚便踹断了带头起哄者的肋骨。 人群噤声,看着这冷面天仙,带着傻子一步步走出镇,回了山。 两个人的身量高挑,乍眼看去,那傻子也像有几分仙缘。 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纷纷交头接耳,说到底什么时候来了个仙人,又说,那傻子以后可不能惹了。 卿长虞对大柱道: “他们这是在欺负你,下次再遇见,就打回去,” 又道, “那珠子我不要了,你也不要再找了。” 男人眼也不眨地看着卿长虞,忽然流了眼泪,低声道:“宝珠,我没用。” 这傻子太老实,卿长虞最不擅长和老实人打交道,只能一遍遍拍拍他的脑袋,说没事,没事的,你不是有用吗,劈柴喂鸡煮面…… 大柱那双狭长的眼睛还带着红意,盯着他说话的嘴巴,呆呆地眨着,逐渐亮了起来。 第二日清晨,大柱站在他面前,不言语,只是笑。 手中珠子光彩照人,内里灵息涌动,大有乾坤,正是卿长虞的法器须臾珠。 卿长虞虽奇怪,也没多问。 为表感谢,画了两道符,一道贴在门口,另一道让大柱拿在手心。 这两道符,在外面可是天价难求。 从此这间小破房便天雷打不动、精怪入不了,时间一久,还能聚福聚财。 大柱拿着符出门,也不会有灾祸找上门了。 卿长虞道:“这两符可保你日后平安顺遂,你要多多保重。” 大柱的表情愣住了: “宝珠…?” 卿长虞道: “是了,多谢你替我找到宝珠,这是回礼。” 大柱怕是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说了这么长一句话,他说: “找到了,也要走?” 他原本以为,卿长虞找不见珠子就会走。没想到找到了,卿长虞也要走。 漂亮的小鸟,只是暂时在他檐下住几日,就迫不及待要飞走了。 这傻子说不出这么多话来,人也木,等到卿长虞人已经走了,才开始哭。 七月十四,卿长虞提前一日赶到了禹兰城。 城中处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卿长虞想起来,禹兰城每年七月十五有集会。 原来裴肃是想看看这个。 卿长虞又瞧见了卖糖的小贩,对001道: “要不我买一些,过段时间给大柱带去?” 记得刚认识那天,大柱给他拿了槐花蜜。想来他也爱吃,柜子里才会有。 001道: 【带不了,他死了】 卿长虞一愣: “死了?” 脑中突然出现哀哀叫着“宝珠”的声音。 凡人是脆弱,可他才离开三五日,更何况还有两张平安符庇佑。 【人倒霉又从崖上掉下去,尸体被老虎吃了】 卿长虞走后,这傻子跑出去追,见追不回来,就跳崖了。 但它不会告诉卿长虞这些。 【因果线上写定了,他的命就是坠崖而亡】 【你第一次救了他,已经是给他续命了】 因果线写定的事不会更改,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个人都会坠崖而亡。 卿长虞道:“为什么先前不告诉我?” 系统看着他画平安符,却不发一言。 【蝼蚁之人,长虞何必在意】 那轻飘飘的傲慢态度,将电子生命冷眼旁观的模样做够了十成十。 很快,它意识到不对劲,用透明的触手啄了啄卿长虞的肩,小心翼翼道: 【长虞,你生气了吗?】 ----------------------- 作者有话说:无奖竞猜一下大柱哥本体 依旧是求评论收藏宝宝们[摸头][摸头][摸头] 下一章很短啊我明天就发 第29章 禹兰城会 001实在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整个世界除了卿长虞, 都不过是世界意识的触须,死一个两个又何妨,死一千一万有又何妨? 多少试图改变因果的人,都是飞蛾扑火, 自取灭亡。 卿长虞应该永远不沾世俗因果, 不为蝼蚁驻足, 做他的人外人, 仙上仙。 上一世的卿长虞,可谓张牙舞爪, 非撞得鲜血淋漓不可。 可后来卿长虞说过的,他说过,他后悔了。 它不会再让他重蹈覆辙。 因各大宗派修士前来护卫,禹兰城一扫旧日阴霾, 摊贩游人往来不绝。 卿长虞行走于巷间,听人们口口相传, 道施家家主实在少年英杰,年纪轻轻, 却能率众人开祛邪大阵, 临危不乱, 实有大能之风,假以时日,必成大才。 【气运之子声望值:+20】 【气运之子声望值:+20】 【气运之子声望值:+20】 …… 卿长虞一路穿巷,系统不断刷新着气运之子声望值,增幅颇为可观。 巷尾尽头, 是块荒地。 卿长虞提前一日到达禹兰城,还为看一位故人。 上次来得匆忙,这次若再不去看他, 总没有道理。 卿长虞走进破庙,拨开石像上的缠藤,吹尘诀将里外灰尘荡涤一空。 供桌早已塌了,石像也栽倒下来。卿长虞坐在破蒲团上,倚着石像,自斟酒一杯。 他的这位师兄,为人总不正经,实在是个有趣的人。死得凄惨,魂飞魄散,死无全尸。 或许曾经,街头巷尾也如今日褒赞施青厌一般,赞扬他的牺牲。但都太过古老,早已随风而逝了。 【这就是改变因果线的下场,凡救之人,反噬己身】 世间讲因果,万事不由人。 卿长虞伸手碰了碰石像,原本的面部早已被腐蚀成一片模糊的残印,生了青苔。石头灰青黯淡的颜色,衬得他手指发着莹润光泽,显得格外不协调。 第32章 第33章 青年伏在地上,身体被剑刺了对穿,涌出大量的血液。 元婴修士拔出剑来,抖了抖血,眉头不由得皱起。 往日一击必杀,而这个人不过区区金丹修士,一剑穿透了,怎么还没死? 施青厌伸手摸了摸胸口的血,抚在了膝盖上,伏风剑深深刺入地面,借力站立起来,看向元婴修士。 “原来是叶前辈,真是……” 施青厌目光沉沉, “哈,久闻大名。” 叶淮钰道:“哦?你这小儿,认得本尊?” 施青厌认真道: “昔日仙尊救前辈性命,收前辈为徒,前辈却用剑伤他,正是恩将仇报,狼心狗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叶淮钰,褫月仙尊座下十二青使之一。 幼时满门皆灭,被卿长虞收作弟子,记在太清门下。 五十年前,与卿长虞断绝师徒关系。 捅了卿长虞一剑,当做投诚礼。 这一段过去,人尽皆知。 但这么多年,谁敢当面对他口出狂言,又有谁敢将这一段过往提出来,骂他一句狼心狗肺? 叶淮钰原本姣好的面容顷刻扭曲: “你,说,什,么?” 施青厌浑身是血,咳出一口碎血块来,同样抬眼和他对视,目光冷静得可怕: “前辈还想听别的?那我说前辈,若要拿伏风剑,怕是……” 少年二指染血,从剑尾一路抚至剑尖,道, “咳,有些浪费了。” 挑衅! 简直挑衅得让人牙痒痒。 这番话直直往叶淮钰的痛处戳: 他天赋平平,是褫月仙尊座下十二弟子中,唯一一个止步元婴的。 而眼前这个十六岁就结丹的所谓“天才”本身,更是刺得他心中嫉恨愤懑。 施青厌眯眼看向袭来的剑招,侧身躲过,手腕一落,极为灵活地借力将叶淮钰的剑压下。 剑身金芒大作,劲风四起,伏风剑沾染主人血液,沸腾出阵阵杀气。 叶淮钰怒极,甩来一沓符咒,趁施青厌反应之机,灵剑猛地抽回,复向施青厌心口劈去。 一阵金光闪过,叶淮钰手腕一麻,灵剑被一阵强大的力量弹开。 锵—— 清脆一声响后,断作两截。 叶淮钰握住手腕,在阵痛之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的剑,可是名剑青霜刃! 他心痛得仿佛要滴出血来。肺腑一痛,竟然真的呕出了一口血。 施青厌看了眼断剑,道: “名剑皆有灵,恐怕也不想被前辈这种不忠不义之人驱使。” 第一次发觉,施青厌这嘴,还挺不饶人的。 卿长虞放下掐诀的手,自施青厌身后而出。 他来得还算及时。刚才那一剑要是没挡住,施青厌就难挨了。 叶淮钰瞳孔一缩,顾不得为剑伤心,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明明是极为陌生的一张脸,一步步走来的模样,却像极了那个人。 ——那个他不愿见、不敢见的人。 叶淮钰的目光快速在施青厌与卿长虞之间移动,惊疑不定道: “你是何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 卿长虞挡在施青厌身前,拔出剑来,一步步走向叶淮钰, “重要的是,你伤了他,我得找找你的麻烦了。” 施青厌受的那一剑,得由今后的施青厌自己来还。 但把他的人欺负成这模样,断没有全须全尾离开的道理。 路过青霜断刃,不由得心中可惜。 青霜刃,本是名剑,被叶淮钰这天赋平平、素养堪忧的主人养了百年,越养越弱。 一朝剑断,也是剑灵义不苟合的意思。 他当年将青霜刃给叶淮钰,是怜惜他全家灭门,胆子又小,借此激励他拿起剑来。 没成想此人灭门仇人一个没砍,给卿长虞那一刀倒是毫不手软。 叶淮钰一阵头晕耳鸣,冷汗涔涔,心狂跳着,抬手向天丢了个法器,就要溜之大吉。 卿长虞快速出手,将那法器一剑挑落下来,收在手中。 一看,也很熟悉。 方天锁,正是卿长虞从前的法器之一。 这个法器可瞬时转移,卿长虞见过叶淮钰的用法: 瞬移,然后给人偷摸刺一刀。 看施青厌身上的伤,毋庸置疑,他已经这么做过了。 五十多年没见了,叶淮钰啊,还是没大长进。 当年也是这么出其不意,深深捅了卿长虞一剑。 方天锁由二指间滑落至掌心。卿长虞手指合拢,在叶淮钰的目光下,将它捏成了齑粉。 叶淮钰面色惨白,眼眶发红:“你,你可知这锁,是谁送我的?” 卿长虞张开手,任风吹走手中残渣: “哦,那是谁送的?你让他来找我好了。” 简直无赖至极,嚣张至极。 是的,他卿长虞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施青厌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施青厌,满身是血,好不凄惨: “哥哥,算了吧,我只是不知为何被前辈刺了一剑。” 叶淮钰瞪大了眼,还没开口说此人挑衅在前,就被卿长虞踹翻在地。 这一脚没有收力,叶淮钰趴在地上,又呕了口血出来,哆哆嗦嗦地将囊中丹药仙草献出。 芥子山秘境本就是药材类的秘境,叶淮钰一路上抢了不少天灵地宝,全都给施青厌做了嫁衣。 他心里也有万千委屈,被打得痛了,才多想有个人能站在自己面前,替自己出头。 其实他曾经有的。 叶淮钰忽地感到一阵恐慌、一阵委屈。 卿长虞声音淡淡: “你心魔已生,好自为之。” 叶淮钰一顿,咬了咬牙,咽下喉头血低头离去。 卿长虞不再管他。 现在更重要的,是施青厌的伤势。 所幸施青厌体内的灵脉经过灵泉仙草重塑,本就比常人粗壮坚韧许多,吸收药效运转灵力也是一等一的快。 再严重的伤,只要留一口气,就救得回。 施青厌扑到他身上,被熟悉的清香包裹: “长虞哥哥!” 借这个拥抱,遮掩住眼下情绪。原来被刺穿身体那么疼,他不合时宜地为卿长虞难过了。 他明明比卿长虞身量高些,此时两人都坐在地上,倒不明显了,反而因为扑来的动作,需要仰头看人。 卿长虞原本想斥他今日鲁莽的,看他这番作态,又呼啦淌了一地的血,也训不出口。 他叹了口气道: “叶淮钰小气得很,你惹他干嘛。” 施青厌垂眸道: “只可惜没能刺他一剑。” 卿长虞以为施青厌是想报刚才一剑之仇,施青厌脑子里想的却是当年卿长虞被叶淮钰捅了一剑的事情。 施青厌一想到,就恨。 他恨卿长虞那么好的人,会遇见如此白眼狼。 他恨自己晚生了一百年,只能够做一个听故事的人。 卿长虞说他不会再收徒,是因为被叶淮钰这种人伤了心吧? “不甘心?那就再练、再修行,” 卿长虞将须臾珠放在他手心。宝珠光彩四溢,内有武学万千,身影重重, “此珠名为须臾珠,有万千修士的留影,你可随时进入其中试炼,不花费现实光阴。” 这可是实打实的亲传。 卿长虞极有先见之明地提前按住施青厌,免得他再度扑过来,顶着施青厌感动澎湃的目光道: “珠子等你伤好后再用。现在先告诉我,禹兰城今日在做什么?” 施青厌道: “确认城主为魔修所杀后,九宗派了修士来驻,以无极宗为最多,” “尊者易忘尘称深渊选定了新的魔修,需要即刻擒拿诛杀,以免酿成大祸,时间就定在今日,” “这魔修,名叫裴肃。听闻这人曾经还是东境的修士,后面叛道入魔,早已引了各方修士不满……” “长虞哥哥?” 施青厌疑惑的声音传来。 卿长虞皱眉: “裴肃?” 施青厌点头: “正是。他们说,深渊历年选中的魔修皆是魔域最强者,而今就当属梅花煞裴肃了。” 这么推测,似乎很有道理。 个屁。 深渊选中的魔修都会暴戾失常,丧失理智,残杀无辜。而裴肃的存在,显然是在镇压魔域诸魔族,和深渊的意愿背道而驰。 要真把裴肃杀了,魔域顷刻就会大乱,原本两界的平和也会被打得粉碎。 卿长虞问道: “他们就如此自信,一定擒得住他?” 施青厌道: “有易忘尘前辈亲自坐镇,九宗之人齐齐讨伐,还有整座城下布置的祛邪法阵,要逃走应是不易。” 卿长虞心一沉:“祛邪阵,用的是我的符?” 第34章 施青厌点了点头。 那很糟了。 他那符未必能杀了裴肃,但裴肃这人,实在是个一根筋的傻子。 见了自己的符,必定是不会逃走,任人擒拿了。 ----------------------- 作者有话说:看人很准 卿长虞:补好!我的仔! 求评论求收藏喵喵喵[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第31章 把手给我 天际乌云沉沉, 与深黛色的山连成一片,形成一道厚重深沉的铁幕屏障。 是祂在阻拦。 卿长虞按住施青厌,在秘境入口分别。 “你先养伤,” 丝缕墨发被风卷起, 掠过琼鼻淡唇, 像三两笔墨勾勒出清隽线条, 天地间只剩下他清亮的眼: “我去禹兰城。” 施青厌道:“禹兰城…是要去救那个魔修?” 施家灭门的凶手指向魔修, 如果禹兰城将城主灭门一事安给裴肃,那么施青厌很难不将裴肃视作仇敌。 卿长虞颔首:“你要拦我?” 施青厌却道:“绝不阻拦。” 隔着一层衣料, 施青厌很有分寸感地贴近,认真道: “我会变得更强,下次走的时候,长虞哥哥带上我吧。” 这世间有多少人想留在卿长虞身侧, 求而不得,憾恨难休。 风声呼啸, 刮起他被血染红的长袍衣角,仿佛在嘲笑他一介小儿, 自不量力。 卿长虞轻笑道: “好啊。” 施青厌是气运之子, 卿长虞将他的成长看在眼中, 没有理由不信任他变强的决心和潜力。 滋滋—— 【你不能去】 卿长虞挑了挑眉:“还活着呢?” 001这个缩头乌龟,终于冒了出来。 【因果线上已经写定,裴肃会被深渊蛊惑,成为反派】 【任务者不在因果线之中,世界意识不会允许你去】 “原来如此, ”卿长虞抽出拭雪,架在半空,“可是001, 祂用我来刺激裴肃,难道不是已经将我算进因果线之中了?” 他身在高空,眯了眯眼。 前方乌云沉沉压下,列缺霹雳,丘峦崩摧,俨然是岁间玉所言死局。 难得天赐杀阵,怎能不闯闯? 那些原本封存在系统数据库中的的记忆,突然有一部分剧烈颤动起来,将重重枷锁冲得摇摇欲坠。 【长虞,若见你的过去,就知道今日不应该去】 —— 同一时间,禹兰城中,灯火通明。 上一次九宗集体剿魔的场景,还是五十年前,围剿那位天下第一,名曰「卿长虞」的魔头。 今日场景比不上从前,但也是久违的热闹。 出乎所有人意料,魔头梅花煞并不挣扎,连双刀都未取出,就好像自觉罪孽深重,任人擒拿一般。 昔日的城主府被改造成了临时囚所,自四方延伸出灵力锁,将他死死禁锢。裴肃被押于祛邪阵中,受烈焰灼烧之痛。 大殿的梁柱很高,四周呈现出一片幽静的黑暗,能听见烛台上火苗轻微的噼啪声。 裴肃盘腿坐着,任黑暗吞没身影。 他在想,五十年前,卿长虞那么傲气自在的一个人,是怎样忍受黑暗、忍受疼痛、忍受时间点点滴滴磨灭期待的? 他尚有修为,那时的卿长虞剥去剑骨、流尽灵血,一身伤痛,该有多难捱。 当年他知道的太晚,让卿长虞多受了太久的苦。 在来禹兰城之前,裴肃已经得到消息:禹兰城层层布防,不宜前往。 但他仍然来了,赌这层层的防守不是为了自己,赌卿长虞会和从前一样,在危险来临之际,护在他身前。 显而易见,输得彻底。 无论因为什么,卿长虞要他死,他就不会逃。 裴肃独自咀嚼着由他带来的酸楚,又想到他的一字一句,他握剑的手,他低头笑时的神态。 苍白手指顺着符纸上的游龙行笔,一点点勾过他的笔迹。他本来应该怨恨这个人的,但到头来只剩下哽咽的委屈。 …… 好想卿长虞。 “若不是提前知道你的行踪,还真不好抓住你。” 修士身着白色法衣,居高临下地看着裴肃。他一身威压凛然,冷如冰霜,压迫感无声袭来。 突兀地打断了裴肃的游思。 月光随门开合而落,魔修的脸被照得苍白,掩面珠帘已断开,露出了他常年遮盖的另一只眼,和眉眼上突兀的印记。 易忘尘道:“真是丑陋。” 裴肃坐在地上,回以沉默的凝视。他自下而上地看着易忘尘,忽然露出两颗森森的犬齿: “你嫉妒我。” “嫉妒?” 易忘尘的面庞模糊不清,身形被高窗投下的月光照得冰冷,他微微抬头,以更轻蔑的角度俯视裴肃, “我只可怜你,找了只狐狸慰藉寂寞,还能被出卖。” 裴肃敏锐地捕捉到,易忘尘并不知道卿长虞回来了。 他的心骤然活了过来,于是嘴上不留情面。 裴肃道: “易师叔,还记得从前,你将我丢进山崖时说的话吗?” 那颗帝青色的眼睛被月光照得冰冷,如一块透明琉璃,将隐秘的私欲照得赤裸裸, “你说,「卿师兄只需要一个师弟,你该死」。” 室内忽然寂静。 “你该死,是因为你流着魔族的脏血,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世上。太清门不认魔修,我也从来没有什么师兄。你所说的,皆是无稽之谈。” 易忘尘的语调毫无起伏, “你既鬼话连篇,不如索性编个…卿安死而复生,将你救走的春秋大梦?” 易忘尘冷笑一声,拂袖带起的冷风吹灭了烛火,离去时,踏过的方砖门槛都结了层层冰霜。 他不杀裴肃,而将裴肃关在这里,是要他做饵。 这是不可为人道的心思。裴肃这条大鱼,固然足以令人名声大噪,但他要钓的,却是一条小虾,一只狡猾的狐狸。 四周彻底陷入了寂静,黑暗无边无垠,只有皮肤被符纸灼烧时,才有阵法现出的光亮。 无论如何,今时今日,卿长虞是将他丢下了,选择了另一个人。 自讨苦吃,等一个不确定的希望,是人幼稚、可笑、自甘卑贱的标志。 「不确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 卿长虞可能会来,可能永远也不会来。 漫长的等待犹如酷刑,一点一滴宣告着希望的流逝。 那些沉寂在他皮肤之下、血肉之中的魔气,丝丝缕缕地发作,妄图夺走他的理智。 遥远魔域的深渊,传来一阵阵呼喊,教唆他皈依。 裴肃蜷在地上,渗人的寒意开始侵入他肺腑,而血液隐隐躁动着,想要驱使他前去深渊之中。 等等,再等等。 这五十年里每一夜,都正如这一夜。 他一直在等一个人。 忽然,一阵自发而起的狂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带着攒动的火焰,迅速点燃了一整排的房屋。 “走水了——” 长街喧嚷,火光冲天。 “走水啦!” 裴肃伸手触碰阵眼的那张祛邪符,任由手指灼烧溃烂。 他的眼珠动了动,而后转回来,静坐阵中,不挪动半步。 卿长虞,没有来。 疾驰的热风破开窗、吹倒门,吹动他的发丝,抚过他左眼上的印记,像一个女人温柔的手,那触感又忽而消散。 他听见一声叹息,是一个人待太久产生的幻觉。 “这禹兰城古怪忒多!快快灭火!”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木材断裂声、喧闹人声、泼水声,纷纷混杂在一起,掩盖住了天边忽响的雷声。 “诶呀,有人渡劫么!”有修士看了眼天边,云层厚重黑沉,携带着碗大的粗雷、高频的闪电,径直碾压过来。 里面有道身影,极快地穿梭着,全凭长剑形成的拖尾分辨其轨迹,闪电每一次照亮,都变幻一次方位,如游龙嬉戏,你追我赶。 透过被风摧残破损的门,裴肃清晰地看见远方夜空。 雷声隆隆,不断加快着节奏。 滋啦—— 白衣修士带着凛冽的风,猛地闪至殿内,连天边的雷云都追不上他的速度。 剑还未收,一条长腿已经落了下来,衣袂飘扬,大步飒踏,手径直伸到了裴肃眼前: “跟我走。” 追逐卿长虞的雷云停下,自发围绕城主府,降下道道天雷,将外界所有修士隔绝。 禹兰城的阵法压根困不住裴肃,他只是自讨苦吃,要等卿长虞回来。 固执、任性……又有些可怜。 借着电光闪烁,卿长虞的眼底清晰地印见他: “肃儿,把手给我。” 裴肃心一空。 卿长虞记起他了。 事实上,不仅记起了他,卿长虞还想记起一些陈旧古老到被世人忘却的往事。 第36章 卿安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 傻子,那是雨。 点点滴滴,豆大的雨落了下来,很快哗哗变成雨瀑,天地间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雨声。 大师兄以身殉道,魂魄化雨,润泽苍生,浇灭了连绵不断的火焰。 他修的是苍生道。 孩童的欢笑和大人的哭声,隔着雨声,朦朦胧胧地传到卿安耳中。 原来人死是一瞬间的事情,刚才还在和你絮絮叨叨,现在这个人就不存在了。卿安后知后觉地想,他死了。 裴秋韵来了。 一年不见,她变了样,御剑而来,却作妇人打扮。 她面色惨白,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避水诀也忘了捏,长发淋湿,模样狼狈,像个苍白的鬼魂。 她问卿安:“是魔君?” 不等他回答,裴秋韵拔出剑来,朝魔域杀去。 【关键节点完成,因果线运行顺利】 【奖励积分:1000】 【恭喜宿主!】 卿安问道:“什么关键节点?” 【太清门衰落的关键节点】 【裴秋韵也要死了】 太清门掌门一共就三个弟子,只回来了一个。 卿安一身白,身后跟着两队棺椁,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一步步走上三百阶山梯。 两个棺木里都只有衣冠,任禛与裴秋韵,皆尸骨无存。 禹兰城的人们自发相送,缀了长长一道,落在太清山上。 白纸钱洋洋洒洒,略过他眼前,他忽然发现,原来一路上都有人在哭。 白纸飘扬飞舞,太清门落了一场大雪。 山顶上,站着个豆大点的身影。 卿长虞看了一会,才认出来:掌门之子易承,今年七岁,刚到正式入门的年纪。 他有了个新师弟。 【此子短命,八岁横死】 【等到他死,我们就可以换个地图啦!】 001兴高采烈。 然后它听见卿安简短的回答: “不要。” ----------------------- 作者有话说:什么都别说了,掌门你去庙里拜拜吧 第33章 太清门纪事(二) 一切好像没怎么变, 卿安只是说说而已。 他照常完成着系统任务,即收集npc信息,检查世界运行状态。 001很为这样清净的日子开心,这天下就它和卿安最亲密, 世上合该如此。 它高兴得太早。 玉龙台斗法那日, 是易承原定的死期。 因果线上写着: 金丹魔修伪装正派修士, 在玉龙台斗法时杀害太清门掌门之子, 引发大战。 易承死后,掌门也会陨落, 而卿安会离开太清门,去下一个地点。 太清门气数已尽,后继无人,就此走向衰落。 台上金丹修士正将易承击倒在地, 他的头狠狠砸向地面,流下一片血渍。 易承抬头看向台下的父亲, 触及冷漠眼神,眼中求生的光也渐渐磨灭。 场面太过血腥, 围观众人皆面露不忍。 系统有条不紊的滴滴声在卿安脑中响起, 宣告着眼前这个孩子即将死去。 卿安看着台上, 忽然对001道: “你说因果线,会变吗?” 【什么】 001还没反应过来,那把劈砍向易承的利刃,已经被拦下。 血从卿安掌心流出,他浑不在意, 用另一只手稳稳抽出剑来。 他就是想试那么一试,看看这因果线,是不是真的, 一点也改不得。 系统的警报声迟滞地响起来,却不是因为他破坏了因果线。 001第一次体会到人类气得头脑发懵的感受,电子音大叫道: 【你会死的!】 卿安一面与那金丹修士对打,一面护着受伤在地的易承,还抽空对001道: “原来你是真担心我死啊?” 任性的疯子。 那易承,连师兄都没叫过他一句吧?一看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小孩。怎么值得他这样做! 001反复拉响警报,试图让他下去。 但卿安只是凝神专注地面向敌人,身上白袍渐渐被血染红,映衬出一片姝色,台下人不可抑制地被他的容貌晃了眼,又被冷冽剑光拉回注意力。 修真界,何时出了这么一个人? 源源不断的灵力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漩涡,涌向卿安,这个筑基期的弟子,竟然在玉龙台上,生生结丹了。 后来人们才知道,他入门不过四五载。 什么叫做天才,这才是真正的天才。 名声大噪,万千赞誉,纷沓而来。 九重楼记录玉龙台比试的修士,为他画了幅像,红衣美人,眉目冷傲,容色姝艳,在修真界疯传。 三日后,被誉为天下美人榜第一。 卿安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对虚空道: “这不是能改吗?” 001道: 【你会替代金丹魔修,成为那个罪人】 卿安可怜兮兮道:“你舍得让我死吗?001” 其实心道,死了就死了。 左右自己是一个人,死了也没人在意,有什么因果,也无所谓。 他想做什么就做了,不想去想太多原因。 那沉默寡言的小师弟,在他塌前,终于叫了一声: “师兄。” 卿安看着他,对001叹了口气: “还这么小一个孩子。” 001道:【你可怜他?】 卿安道: “就是想问世界意识是不是有虐童癖。” 窗外惊雷大作,风声呼啸,俨然天怒。 卿安心想跑也跑不掉,于是艰难翻了个身,背对窗口。 易承活下来了,掌门也多活了几十年,因果线就这样被更改了。 这是卿安第一次尝试,此后他又做了无数次相同的事情,最终因果缠身,不得挣脱。 吃尽了苦头。 百年后,传闻中境之洲有个女怨鬼,见魔就杀,徘徊不去,惹得中境之洲的民众畏惧不已,向太清门递了求助信。 中境之洲地界复杂,卿长虞亲自带着几个弟子去查看。 他没想到,那女怨鬼会是裴秋韵。 裴秋韵从前是怎样人?那是素衣白裳,远近闻名的秋韵仙子,一心剑道,斩妖除魔。 而今披头散发,血污满身,持一把剑,怨气滔天。 她道: “我杀了他?” 又道: “我杀了他。” 喃喃不断。 已成怨鬼。 卿长虞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血,不仅有自己的,还有魔修血。 卿长虞唤道: “师姐…” 她看见卿长虞,嘴唇颤了颤,眼中似有清明:“……” 然而,一道飞箭破空而来,射穿她的额首。 万千只食腐蝶,从她的眼眶飞出,鳞羽绚丽,血点斑斑,那清丽的皮囊也作飞灰。 卿长虞回头,那箭是从他身后而来的。 众弟子齐齐看着持弓的人。 ——是易承。 卿长虞脑中突兀地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是因为自己救下了师弟,才导致师姐魂魄消散。 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是他的错。 在一瞬间,系统监测宿主情绪的仪器降到了低值,尚未发出滴滴的警告声,就迅速恢复了正常值。 看着卿长虞极为平淡的神色,001犹豫着填了份数据报错。 易承看着卿长虞,目光隐隐含着光,似乎在期盼他的赞赏。 见卿长虞回过头,并未如他料想般表扬他,易承的面色陡然冷下来。 一旁有弟子道: “这是秋韵师姐…” 易承冷漠道: “那不还是魔,不该杀了吗?” 弟子小声嘀咕了一声没人性。 怨鬼已不是寻常魂魄,是该除掉,可易承下手太快太狠,说话太没人情味。 卿长虞瞥了他一眼,目光微冷,让他噤声: “易承。” 易承只听他的话,不再说话,只是目光之中毫无惭意。 卿长虞捏紧了手心那一截绯红残衣。 上面画着一处小室,残存的灵力向卿长虞指引着方向。 掌门在仙陨之前,告诫过他,传言秋韵仙子曾被魔君强迫,产下一孽胎。 这个孩子,是整个太清门的污点。 如果确有此事,务必杀之。 ----------------------- 作者有话说:嚯嚯,事到如今裴肃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求评论求收藏qwq 第34章 太清门纪事(三) 摇摇欲坠的破草屋, 茅草腐烂,木头发朽。 屋内空荡,却能听见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兽类鼻息。远处山林里,一双双莹绿的眼睛, 正窥探着情况。 卿长虞跟随灵力指引来到这里, 对着屋内景象, 沉默半晌道: “这**世界是真有虐童癖吧?” 已经不能被称为床榻的木板上, 卧着个瘦弱苍白的孩子。 第37章 胸口肋骨清晰可见,瘦弱到透明, 仿佛能透过胸腔看见微弱跳动的心脏。 他双目俱盲,如兽类般四肢爬行,察觉到生人,口中发出兽类龇牙声。 胸膛处的印记, 是天生炉鼎的标识,一旦被发现, 就是终身供人取用的命。 炉鼎大多活不过十八岁,即使活了下来, 结局也是被吸干修为, 变成废人, 乃至*奴脔宠。 人魔混血,无父无母,双眼俱盲,天生炉鼎。 哪一条,都是坎坷命。 更何况, 他是师姐与魔修通奸的证据,留在世上,对师姐的名声有损。 如果这个孩子天生是这样的命, 还不如不出生…… 他将孩子高高举起。 孩童躯体太小太瘦弱,轻飘飘地仿佛没有重量。 只要轻轻一摔,世界上就只有卿长虞一人知道,这个孩子曾经存在过。 一个瞎子炉鼎,可想而知以后会活得如何凄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死了,无足轻重,反而没了麻烦,没了苦难…… 孩子忽而腾空,以为卿长虞是在和他玩耍,发出咯咯笑声。 这一声如清音铃,失去焦距的瞳孔瞬间恢复神采,凤眼中漫上凌厉杀气,却不再是针对婴孩。 刚才那些并非他所想,是世界意识,攫取了他的神智。 卿长虞将小孩放下: “001,这是怎么回事?” 【你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因果线同样会影响你的判断,】 【再这样下去,你会彻底成为世界的一部分】 【换言说,世界意识,不会轻易放你走了】 从前他是槛外客,现在他是被同化的局中人。 001冷漠道: 【现在把他摔死,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本该胎死腹中,不该活在这世上】 一缕发丝被轻轻拽动,卿长虞低头看,是那个瞎眼小孩。 瘦弱苍白的手指抓着卿长虞的一段头发,极为依恋地在手心玩着。 第一次见到人类,他对卿长虞有些天然的亲近。 瞎掉的双眼黯淡无光,左眼处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眼下的红色长痕,在苍白皮肤上显得极为突兀。 这印记是裴秋韵烙下的,连接着她的那片衣料,指引卿长虞来到这里。 卿长虞忽然想起女怨鬼消散之前,对他说的话: “怜吾幼子。” 至少这个孩子,她是牵挂着的。 【你已经欠世界意识85条命了】001提醒。 它以为卿长虞会收敛点,没想到他竟然下定决心似的,抱起来那个孩子: “债多不压身。” 没心没肺到了一定的境界。 【你真要救他?你知道早夭之人的命有多差吗?】 下定决心之后,卿长虞反而轻松起来。 他用那截绯红衣料将孩子的双眼遮住,手指被他抓住,不肯放开。 卿长虞任他握住自己手指,淡淡道: “如果真的差,怎么会遇见我?” 白衣修士抱着孩子走出草屋,对树林深处躲藏着的狼群问道: “他叫什么名字?” 密林之中传来沙哑的声音:“怜奴儿。” 一个标准的魔族名。 另一头狼妖道: “仙尊,带他走吧。” 从狼妖们口中,卿长虞知道了一桩陈年密辛。 上一任魔域之主,和秋韵仙子,确实是死对头。 但数十年缠斗之中,渐渐生出些别样的欣赏。 二人同争一法宝,入幻境之中,丧失记忆,结为夫妻。 正是郎才女貌,鸳鸯成双。 但魔君受深渊控制,破开法宝幻境,带领一众魔修向东境发难,害死了太清门大师兄任禛。 此时裴秋韵已怀有身孕,惊悸产子后,提剑杀了魔君,也用那剑自刎了。 那婴孩刚生下来,就被塞进法器中长眠,几年前法器灵力耗尽,才苏醒过来。 他在出生前或许是被期待的,但等他从梦境中醒来,已成为一个不合时宜、无人在乎的存在。 这群狼妖是魔君旧部,但也只能给他狼奶和生肉吃,全靠小孩天生体质过硬,才没早夭。 他已苏醒八年,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行为举止与狼无异。 怜奴儿……卿长虞回到客栈,低头看向睡颜安然的孩子。 他的父母没有给他名字,怜奴儿听起来太脆弱,太可怜,只是那群狼妖对他悲惨出身的总结。 要带这个小孩去太清门,就要给他取一个新的名字。 卿长虞拨开他捏住自己发丝的小手,道: “你今后,就叫……裴肃吧。” 肃,持事振敬也,一派正气庄重。盼他走上正路,有个安稳人生。 孩子醒了,张嘴就是一声响亮的狼嚎。 卿长虞捏住他的嘴巴: “好吵……” 肃,也盼望他以后能安静些。 听见脚步声,卿长虞提前捂住小狼耳朵,果真传来巨大声响。 易承重重推开门,抬着下巴,冷冷告诫: “师兄,留下这孽胎,你会后悔的。” 卿长虞看见他,就想起那毫不犹豫射穿女怨鬼头颅的箭。 易承这个师弟,实在天生是修无情道的料,简直嫉恶如仇,半分沙子也容不得。 不过,卿长虞做事向来不会后悔,他愿意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同情心全权买单。 索性救一个也是救,救一群也是救。 易承摔门走了,卿长虞对001掰着手指算: “按照因果线的计算,现在的我,应该死87次?” 001没好气道: 【你就这么盼着自己死?】 宿主积分已经成负值了,卿长虞这时候要是被世界意识报复,死了就真死了。 瞎着眼的孩子在他身后爬来爬去,001看见就发热,觉得自己的主板都快烧了。 这应该就是人类所说的气上火。 卿长虞躺下,用手枕着脑袋,和系统打商量: “暂时还不想,等他长大了我再死呗。” 【……】 【不会让你死的】001沉默了一会,忽然道。 卿长虞敷衍拍手:“哇,真感动。” 在这之后,就是人尽皆知的故事了。 太清门掌门卿长虞捡来一个孩子,亲自抚养,起名裴肃。 后来,卿长虞入主魔域,成为仙门共敌,被太清门除名。 这桩旧事又被重提,为他加了个豢养炉鼎、邪门歪道的罪名。 最终,卿长虞被封住灵力,压上刑台…… 001提供的记忆到此为止。 接下来是卿长虞自己的回忆,他积极还完因果债,拉回已成负值的积分,却不知为何脱离不了世界。 于是按照系统的测算,自我了结,从而脱离世界。 【见了过往回忆,你总不会再去禹兰城了】 001放出这些回忆,让他看看自己曾经有多莽撞。 卿长虞是个聪明人,没道理一个苦吃两次。 雷声赫赫,天地一白,卿长虞眯了眯眼: “裴肃的命,从前是早夭而亡,现在变成了反派,” 雷落成阵,阻拦在前。卿长虞横握拭雪,淡淡道, “所谓因果线,我不能动,祂随便改,是这个意思?” 【……】 是的。 比如任禛的命,本该成为太清门掌门,顺遂一生。 比如裴肃的命,在卿长虞救下他之后,就是白纸一片,哪里有什么反派剧本。 这世间生灵都不过是祂的傀儡触须,祂当然有随意处置的权力。 卿长虞笑了一声,道: “既然我改不了,那煞费苦心把我拦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 作者有话说:卿长虞(拍桌):说话 世界意识:#…?@;# 卿长虞(掀桌):一直在挑衅 下章回归正常时间线喵 求收藏求评论[求你了] 要开学了,是不是有妹子要离开我了,不![爆哭] 第35章 骨中香彻 这世上没有谁真的能拦住卿长虞, 不过片刻,拭雪剑已飞到千里之外的禹兰城。 城主府内,风吹门倒,烛火俱暗。 雷光忽闪, 刹那间天地一白, 人影明灭。 电子音猛然抬高, 不可置信: 【他怎么还在这!】 卿长虞正御剑闪身过弯, 被这声一惊,略一停顿, 碗粗的紫雷在他身后半步炸响,不可不谓之惊险。 偏偏他风轻云淡,嘴角还噙着淡淡笑意: “这么意外?全知全能的世界意识没有告诉你他还在这?” 001气急败坏滚键盘,呜呜咽咽装可怜: 【长虞, 你不能这么说我t t】 与此同时,系统反复计算千百次。 排除了卿长虞的干扰, 又有足够的时间发酵,裴肃应该早就被深渊蛊惑, 离开禹兰城才对。 第38章 而现在, 城主府内, 魔修青年蜷在阵法之中,一动也不动。 他居然就这么一直等着,没有按照给他设定的因果线走?这不可能! 逻辑链明明是合理的,误会卿长虞、被阵法激化、被深渊蛊惑……一切都很顺利。 它反复计算,却算不出个结果。 裴肃最擅长的事情, 就是等待。 用百年沉睡等来和卿长虞的相遇,又用五十年等来卿长虞的复生,他这一生, 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独自等候,一夜煎熬不过尔尔。 鬓角凌乱地垂落,发肤俱白,裴肃眉上眼下那抹红色印记格外突兀,如梅映雪。 卿长虞想起初次相遇时的婴孩,一样的可怜。 于是他和曾经一样,对他伸出了手: “肃儿,把手给我。” 【解锁人物:裴肃 好感值:100】 裴肃看着眼前的手,又由手望向卿长虞的眼。 冷静,包容,如一汪清潭,月光曜曜,折射出清冽波光。 这一声唤与记忆重叠。 卿长虞,记起他了。 可他如今…… 裴肃后知后觉,仓皇地捂住自己的左眼,躲闪着他的目光。 他讨厌自己的脸,讨厌那怎么也去不掉的印记,讨厌那只无法恢复的盲眼。他瑟缩着,将半面脸躲进了阴影中。 声音带着哑: “我好丑,别看我…” 小时候,裴肃遮眼的布被扯下来,他在孩子间多了个丑八怪的绰号,日日被嘲笑。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遮住左眼,不示于人前。尤其当他意识到自己喜欢的人,是天下一等一的貌美。 君如皎皎明月,而他瑕疵难掩。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挑开裴肃的手,温热的指腹从他的眉上抚到眼下,像替他流了一滴滚热的泪。 “这是你母亲留下的,” 白色的长睫毛轻轻扫到他的指甲,卿长虞哄人时向来耐心十足,语速比平常慢,怕裴肃听不清楚, “一点也不丑。” 裴肃在这只手的牵引下,轻轻环住卿长虞,将头靠在他腰间,如孩童般依恋。 然而他的身形已是个彻底的男人,即使只支起上半身,也没有乖顺可怜的意味。 裴肃的目光看向屋外,触及什么,微微眯眼,而后与细腰贴得更紧了。 缥缈清雅的香气从卿长虞身上传来,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屋外传来陌生的灵力波动,卿长虞回头看去。 城主府很高,可以俯视满城住户。 隔着雷电带来的森森白光,半空中正有一个人,看着此处。 这人也不陌生。从玉龙台到妖狐洞窟,再到禹兰城,此人可谓兢兢业业,走在惩奸除恶第一线,哪哪都有他。 ——无极宗,易忘尘。 卿长虞问001: “他这么多年一直都这样吗?” 是不是太勤劳了些。 【怎么,长虞不想见到他?】 【易忘尘修无情道,分身众多,世间大事没有能逃过他眼的】 卿长虞轻轻啧了一声。 这人守在门口,要走就没那么轻松了。 至少不能是他带着裴肃走。 他敲了敲系统: “001,找点能用的道具。” 伪装一下狐妖,还是很稳妥的。 绣着白梅纹的长靴踏在地上,脚步声不轻不重,越发逼近。 来人一袭白衣,乍看来和卿长虞的装扮有八分相似,只是比卿长虞的素衣要华贵很多。 含霜履雪,谨严端方,一丝不苟。像个行走的标尺。 狭长眼睛落定在前,而后微微眯起。 修士目明,暗夜中也能将室内情况看得清晰。 那狐狸精躲在裴肃背后,一手扒着裴肃的手臂,根根玉指在玄色衣衫上微微抓着,玉面半掩,似怯还窥,尤为香艳。 对上狐妖的目光,易忘尘某色微暗。 一只死狐狸,披上这副皮囊,还真以为自己容色倾城,在这里堂而皇之地勾引…… 仅仅一个时辰不见,裴肃就全然没了失意,看来这狐狸已经全然取代了某人的地位,真是手段了得。易忘尘在心中冷嘲。 裴肃掸掸袍上灰,道: “易尊者,我得走了。” 裴肃那眼中亮着的,像是挑衅,更像是……嘚瑟。 像个炫耀自己妻子管得严,不得不提前离场的丈夫。 易忘尘皮笑肉不笑地哈了一声,随身长剑出鞘,四周骤然寒冷: “裴护法莫不是忘了,你如今乃是九宗合压的囚犯?” 裴肃的肩颈被轻轻拍了拍,身后人轻笑道: “你如今这么大谱?” 他凑得太近,声音太轻,裴肃只觉耳朵烫得很,一股痒意直通到他心口: “没有,没有。” 001:…… 在谦虚什么。 当囚犯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显然易忘尘也是这么想的,长剑刺来,冷锋一点,杀机四溢。 一对弯刀截住剑身,发出铿锵一声清响。二人打起来,竟然不分上下。 卿长虞挑了挑眉,裴肃的实力,要比系统预估得强上不少。 先前是白担心了,今晚的事,纯粹是裴肃下雨了不知道往家跑。 不过,易忘尘似乎并未尽全力,至少没有玉龙台上和自己对打时的狠劲。 卿长虞越看,越觉得有种恍惚朦胧的熟悉,突然道:“001,我是不是认识他?” 【想起来了?】 卿长虞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剑鞘,是常用的思考姿势。 刀剑碰撞声挤占了思考时的沉默,001以为卿长虞又被打架夺取了注意力,这也是常有的事。 “没。” 001这下确认了,卿长虞是真的没有正眼看过他的这个师弟。 裴肃转回殿内,攥住卿长虞手腕,带着一阵风,将人一卷,裹进了怀中。 因得卿长虞身量瘦削,这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仅仅瞬息之间,裴肃就带他飞出了城主府。 外围修士皆被火焰和雷电搞得焦头烂额,没人注意到上面发生了什么。 卿长虞挂机躺赢,乐得轻松,他装着鹌鹑,极乖顺地趴在裴肃身上,看着他的身后。 易忘尘只是停在阶前,并没有追出来的意思。 他的五官依旧看不清晰,自然也认不出表情。 卿长虞莫名觉得有些发毛:“他在干嘛?” 电子音无机质,使它阐述的事实格外令人头皮发麻: 【他在笑】 【看着你笑】 卿长虞一愣。 …莫名其妙。 向下看去,整个禹兰城也可俯瞰在眼中,从不同方位亮起的阵法光芒,是他们捉押裴肃时使用的祛邪阵。 卿长虞眉头一皱,等等,不对。 这根本不是祛邪阵。 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易忘尘也不是有意打斗,而是让裴肃出去,留自己一个人在阵眼…… 人去远,易忘尘看着自己拔出来的长剑,用指腹轻擦薄薄刃边。 月光将他的皮肤照得苍白,影子匍匐在他身下,连接着身后府邸的阴影。 这位一身白色、清风霁月的仙尊,身后是一片庞杂的黑暗。 他握住剑尖,感受着自手心蔓延的痛感和湿润的血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 灰青色的眼原本了无生气,此时却映出了一点血液的红。 剥他的皮,拆他的骨,拷他的魂。 看看那只狐狸的魂魄,是否也如此相像。 与此同时,卿长虞心中陡然有些不祥的预感,他撩开衣袖,手臂上赫然一点红印。 同心追踪印。 修士心头血所化,附于骨肉,不死不休。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卿长虞翻来覆去看手臂上的印记,他的形象应该只是一只菜得不行的狐妖,真正的大魔头是抱着自己飞的裴肃啊! “天下这么多妖魔鬼怪,他非追一只狐狸做甚?”卿长虞不由得叹一口气。 001冷笑道:【谁让你之前对他笑】 在它看来,卿长虞这些年挨的折腾,九成都是太爱给人好颜色,一群癞蛤蟆臭野狗也觉得自己能吃天鹅肉了。 卿长虞抽了抽嘴角:“他修无情道不爱笑,还不准别人笑了,忒没道理。” 001:…… 卿长虞对某些方面的理解,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如野马般狂奔跑偏。 ----------------------- 作者有话说:提前祝妹子们七夕快乐,求评论求收藏[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 本来说现炒一个七夕番外的,结果抓阄抓出来是师弟,师弟线还没展开呢不太合适插入[化了] 第36章 七夕番外 七夕番外师弟趴 —— 水中亭榭, 坐落洞天,夜来风起,槐花吹落随水流。四面环水,以重重叠叠的纱幔代替了墙壁, 看来通达明朗。 第39章 此方天地只有一美人, 躺倒秋千, 执箫吹奏。明月亦倾倒, 轻洒辉光,将人照得犹如玉雕。 秋千小幅度地荡着, 乌发薄衣一同垂落在地,体态风流。 他的手腕缠着一圈白色纱布,这使得他换指时有迟钝,萧声也显得迟滞低咽, 不成曲调。 一根红绳系在他足腕,蜿蜒拖曳, 另一头连在正中间刻有鸾凤和鸣的雕雀木床上。 第一魔头卿长虞,由九宗轮流看押, 半月为期, 如今正轮到太清门。 玉箫摔落在地, 发出一声突兀的脆响,接着又犹如有灵智般,骨碌碌滚了回来。 一声压抑闷哼,在寂静空间中尤为明显。 毒发了。 噬心蛊,月满则发, 如万蚁啃食,痛穿肠,毒穿心。 剜去剑骨的旧伤口也开始作痛, 透过衣衫溢出血来,点点滴滴落在玉净砖块上。 他试图站起,却扯断帷幔,落了满身层层叠叠的纱,过分纤瘦的躯体没在其中,可怜地痉挛颤动,仿佛被困住的蝴蝶。 此处没有任何可供他使用的利器,而他如今灵力尽失,自己的法器也全都失去了感应。 疼痛从躯壳向额首蔓延,四肢都变得冰冷发麻,感官被无限放大,能听见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 他伸手抓住滚落在地的玉箫,砰地一声,将它砸断。 玉屑飞溅,余下半截玉箫尖端锋利。 半截断箫破开皮肉,一次次刺向心口。每一次都带出淋漓喷洒的鲜血,试图以此终止疼痛。 等到视线中只剩下红,才徒劳地脱力松手。 再一次验证了结论: 死不了,他死不了。 痛苦还在加剧,他失去力气,躺倒在地,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呻吟。生理泪水从他眼角落到鬓角,润湿鬓发贴在他脸上。 疼出来的冷汗点缀在玉白肌肤上,零星地闪光。 直到月光黯淡,乌云遮蔽,那股猛烈的疼痛才转为麻痹。全身上下都失去感知,动弹不得,连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洞天的主人出现了。 同样的白色华服,几乎一模一样的装束,除开地上人格外纤瘦的身形,简直像是同一个人在照镜子。 男人的面容是一团雾状模糊,倾身覆住卿长虞摊开的手,从指缝中挤进去,紧紧相扣。 另一只手将他捞入怀中,有些惊讶他竟然这么轻地掂了掂,放在了正中塌上。 “你喜欢的床,我买来了,你还记得吗?” …… “你总是不记得,真是坏记性。” 实际上,男人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冰凉的液体不断灌入口中,一杯接着一杯。 先前太痛,咬破了唇舌,此时被酒一浇,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意。 呛得卿长虞直咳嗽,透明的酒液在他挣动时打湿衣襟,透出一点肉色。 男声低沉沙哑,分辨不出是谁: “你素日爱饮酒,怎么今天这点就吃不消了?” 他的指腹带着茧,轻轻拂过卿长虞额角,将他弯曲的鬓发理顺,仔仔细细地看他。 然后无比眷恋地,将他压进怀中,力道大得平常人骨头都得碎。喟叹一声: “好喜欢,好幸福。” 噗嗤。 那根带着血污的断箫,扎进了他的胸膛。 卿长虞没有说话,只是将断箫拔出来,又一次捅了进去。 男人模模糊糊地叫了一个称呼,并不真切,然后抵住他的额头,无比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真可怜啊,这种程度,是杀不死我的。” 往日的天下第一,如今杀不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男人渴望看见他眼角的泪水,他的悲哀,他的不甘,他热烈地爱着他的身上也许会出现的任何病态痛苦。 怀中美人白到几乎透明,仿佛随时会随风回到月宫,手中满溢的沉重血色将他牢牢锁在了人间。 他只沉默了片刻,然后利落地丢开断箫,看了眼满手的血污: “衣服脏了,我要换一套。” 他面无表情地催促, “快点。” 手腕被毫无征兆地攥紧,男人将他压在塌上,像狗一样在他脖颈蹭来蹭去,呼吸尽数洒在他皮肤上: “你再多捅我两刀好不好,求求你……” 在多重刺激之下,床塌上苍白的人沾染上病态绯红,彻底昏了过去,浓烈的恨意与炽热的爱意燃烧却仍沸腾在男人胸口,使得他更加憎恶他的平静与不在乎。 他靠在卿长虞颈窝,感受他每一次呼吸时由痛苦而带来的轻颤,喃喃道: “求求你了……师兄。” ----------------------- 作者有话说:抓阄都抓出来了还是写点,七夕节劳动一下给七娘子乞乞巧,保佑小女子以后不卡文吧[抱抱] 明天稍微有点事情,如果下午三点没有更就是后天更了 第37章 打打杀杀 “他竟敢下追踪印!” 裴肃面色铁青, 只觉那白皙手臂上一点红印刺眼万分。 他不自觉用了力,卿长虞只觉自己像一只扁扁咸鱼干,他略微挣了挣,裴肃却以为是风太大。 担心卿长虞被风吹坏了实在是很荒谬的事, 裴肃自己还不觉得, 把卿长虞裹得越发严实。 卿长虞道: “不打紧, 那阵眼里的符咒是我所画, 这道同心追踪印并不完全。” 顶多只能在两人隔得很近时,发出一些信号。 又道: “放下吧, 我要去九重楼。” “顺路的,” 似乎意识到两地一个东一个西,裴肃微微垂首,有些赧然, “在下想和卿仙师多待一会。可以吗?” 这句话说得可谓缱绻眷念,铁石心肠也得弄成绕指柔。 【装】 这种手段就是告诉001, 它也不会做的。 卿长虞点点头道: “也好。” 【虎狼之心!居心不良!装模作样!】 001气急败坏地在聊天框对裴肃输出,喜提禁言。 它怨念地在禁言室画圈。想不通, 这些人演技拙劣, 卿长虞却吃这一招, 为什么它每次对卿长虞扮可怜都无效…… 卿长虞坐在云上,对裴肃招招手。 他盘腿而坐,腰间的绦带悠悠垂下,被风吹得轻晃,很有仙风道骨的清韵。 此时天清地明, 四周太过寂静,裴肃看着他招手,只觉一颗心砰砰地跳, 简直要和繁星闪烁的频率一样快了。 看星星看月亮……多少浪漫故事里都有这样的情节。 还好夜色够暗,遮住了他脸上不合时宜的颜色,他乖乖的也坐下,等着卿长虞说话。 一张纸展开在眼前,卿长虞手一挥,方才打斗的场景便出现在纸上。 卿长虞伸手圈了圈易忘尘的腰腹:“这里,他是要用腰腹发力出腿,你该提前撤刀下挡。” 又将画面向后拉了拉,“这里,他出剑太过,比起砍上一刀,用双刀绞剑更好,这样容易让剑脱手,下一步再接着挥砍……” 细细分析完刚才对战时的情况,卿长虞将这张纸卷起,才发现裴肃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他以为是自己说话太不留情,遂安慰道: “今日已不错,只是少了些双刀应有的灵活,相信下次会更好。” 一个人的脑子里怎么会只有打打打打打杀杀杀杀杀—— 裴肃拿过纸,语气宛如怨夫: “受教了,卿夫子……” 这副语气简直叫得人背后发麻。 卿长虞恍若未闻,摆摆手慷慨道: “不妨事。” 又问道:“易忘尘要抓你,你怎么也不反抗着些?” 裴肃道:“他说我是没人要的孤儿,说我是丑八怪……还说你不要我,你让他把我抓走。” 他说得可怜,余光满意地看见卿长虞眉头轻皱,凤眸漫上冷意。 易忘尘这锅好大一口,他收到信当即就烧了,并没有对谁提过。 唯一接触过信的大柱只是个凡人,看不懂魔文,甚至在他离开后便死了…… 卿长虞道:“此事我会去查。”有追踪印在,他和易忘尘终究是要对上的,届时顺带把此事搞个清楚。 裴肃却不太满意,他凑近卿长虞:“那我丑吗?” 他好像格外执着于自己的外貌。 说实在的,天生炉鼎的体质,就没有不好看的,裴肃亦是。 他的脸是标准的精致隽秀,白发青眼遗传了上任魔君的异色,骨相皮相又遗传了秋韵仙子。 左眼上的红痕,在面皮上格外惹眼,但也说不得是丑陋,依照卿长虞的看法,像雪地红梅,一点艳色,很特别。 卿长虞仔仔细细地看他,直到快把人盯得耳根红透,才认真道:“一点也不丑。” 裴肃接着道:“那他说卿仙师会丢下我,是真的吗?” 他盼望着卿长虞能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卿长虞却道: 第40章 “你本就不是我的东西。” 裴肃眼眶红了:“可你说过一直陪着我的。” 自己竟说过这种话? 卿长虞想起来了,那是很久之前,裴肃右眼刚刚能看见的时候。 孩子很害怕黑,夜里也不敢睡觉,生怕一觉醒来又变成瞎子,他就那么哄了,说了些陪着他的话。 卿长虞抬手,宽慰地拍拍他脑袋:“可肃儿长大了。” 裴肃垂下眼睫,喃喃道:“长大了。” “是了,”卿长虞道,“你长大了,就该离开我,自寻一番天地。” 对于裴肃,卿长虞在上一世将他养大后,早就自觉完成任务,可以放手了。 这不是厌恶,只是责任已尽,就该让人自由于天地。 卿长虞从来也不喜欢黏糊糊,想着之后有空,千八百年里,能见到四五面,互相打个招呼,也就是了。 他向来不想着什么回报,又实在是受了很多报复,如今只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 现在知道裴肃和以前一样乖巧听话,不会任天道驱使,也就更加放心了。 当务之急,头等大事,他得去九重楼确认自己好友还活着没。 先前为找施青厌,让岁间玉算了一卦行踪。 算卦本就是以寿相博,更何况岁间玉违逆天道意愿,为自己指了路,遭到的反噬怕是更强烈。 他必须得去看看岁间玉。 卿长虞对裴肃摆了摆手,道:“山水有相逢,愿君多珍重。”便朝九重楼去。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天边,裴肃还一直想着他说的话。 他有些不明白,这个人可以拨除天雷找到他,却不愿意多和他待一会。 还说什么山水有相逢……这世界这么多山,这么多水,千千万万数不胜数,天地何大,莫非从今往后,便不再有联系了? 他不同意。 【滴】 来自天外的注视,投射在裴肃身上。 【剧情纠差中】 一道声音突兀在裴肃脑中响起,冷漠、威严、空旷,与他往日听见的深渊回声极为相似,却带着更深沉的引诱: 【舍得放他走吗?】 白色睫羽轻轻垂落,答案昭然欲揭。 九重楼中,正药味弥漫,楼角延伸出的大株白夹竹桃,凋落了大半。 侍从劝药,一碗接着一碗。 岁间玉神色恹恹,苍白得可怕。骨节分明的手盖在药碗上:“拿走。” 侍从皆被挥退,四周一片寂静。岁间玉的瞳色渐深,疼痛蚕食着他的精力,折磨他的又不仅仅是躯体的痛楚。 叩叩。 帷幔外,有人屈指敲了敲床柱,又递进来刚刚的那碗汤药。 端碗的那只手骨相隽秀,如玉如瓷,一眼就瞧得出它的主人该是怎样一位美人。 “难为卿仙师还惦记我这废人呢,” 岁间余低低咳嗽了两声,接着道, “一身衣服都脏了,快扔了换件新的。” 房中的药味越发浓了。 床帷外,卿长虞挑了挑眉。 鼻子真灵,床帷隔着,能知道是他,竟然还能发现他衣服脏了。 卿长虞的外袍上确实有些血迹和脏灰,是先前在禹兰城中染上的。 见他没有动作,自床幕里探出来一只手,轻而易举勾着他腰间绦带,将他拉进床帷,又灵活地解开系带。 卿长虞由着他拉近,小心端着药碗,免得洒了。问道: “怎么不肯喝药?” 岁间玉天生体弱,出生时便被断定活不过百年。 为续命,父母将他的心脉与九重楼强行绑定。但也使岁间玉无法正常修炼,并终身无法离开九重楼。 虽然容颜永驻,但严格来算,岁间玉并非修士。 五十年前,本是他命尽之时。全靠卿长虞喂的血,才又活了这么久。 喝了灵血的人寿命会延长,卿长虞之前还给岁间玉喝了不少。按理来说,不会只卜一卦就如此虚弱。 卿长虞轻轻嗅了嗅药碗,皱起眉头。 千年参,万年青,全是吊命的药。 岁间玉靠在塌上,被狐裘簇拥着身体,气如游丝短: “有什么用,不过是自讨苦吃。” 卿长虞放下药汤,按住他的手腕听脉,听他话语任性,按住脉搏的手紧了紧,像是威胁: “用我的血养活的,我不该过问?” 岁间玉任他按住,向后躺在塌上,悠悠道: “窥天命,折寿数啊。” 卜卦者若是窥见自身无法承受的命数,便会遭到反噬。有道是会者卜事,能者卜人,痴者卜天。 只是卜算施青厌的下落,反噬应该不会如此强烈。 卿长虞狐疑道: “你没有卜别的不该算的?” 岁间玉道: “我哪能有那么大的志向?我只是……” 他的声音停住了,目光对上眼前宛如冰透琉璃般的双眼,苦笑了一下。 他只是卜算了卿长虞的未来。 但每次出来的卦象都不同,好似上天在同他玩障眼法,迷雾重重看不真切。 他不甘心。 岁间玉主动倾身,抱住了卿长虞,高挺的鼻尖隔着衣料在胸膛轻轻蹭着: “唉……长虞要是真怜惜我,就该与我修合欢密术,同享寿数才好。”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早被卿长虞打飞十万八千里了。 “你?” 卿长虞挑了挑眉, “你这身体,能出精吗?” 岁间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卿长虞,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诺,” 偏偏卿长虞的表情还很是平淡,隔空取来阁楼上的一册书,翻开指着序言页道, “男子同性双修,需乾精互浴,以抱心式念真言秘诀……” 轻轻渺渺的香气传来,让人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张合的嘴唇,想将他淡粉的唇色变得鄢红湿润。 “别,别说了。”岁间玉直觉心下燥热,不自在地动了动,竟然罕见地伸手推了推卿长虞。 他不推还好,一推,卿长虞反倒来劲,极不端正地调笑道: “哎呀呀,就这样,门主大人还想和我双修呢?” 这副模样实在太过恶劣,搞得岁间玉一下说不出话来,只能“你”“你”了半天。 卿长虞哈哈哈地笑开,因为那张脸,并不粗俗,反倒有种恣意的风流。 偏偏岁间玉无比确信,他只是随口玩笑打趣,恶劣得很。 这人啊,怎么能这样坏? ----------------------- 作者有话说:只有被卿卿玩弄的份 求评论求收藏,下一章在后天[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38章 仇不隔夜 比轻佻言语更过分的是, 卿长虞翻身上床,径直跨坐在男人身上。 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层锦裘,卿长虞去了外衣,只着单衣, 两条腿夹着他的腰, 触感朦朦胧胧又无比具体, 扰得人呼吸一窒。 抬头只见他下颌, 和紧接而来低头时漫不经心的笑意。卿长虞的头发很长,披散下来, 蜿蜒在岁间玉锁骨,像根根青丝,直向人心窍钻。 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可见他实实在在, 没把岁间玉当做一个“男人”。 这让人昏了头的甜蜜之中,滋生出些隐秘的不甘。 粘稠、滚热的血液, 点点滴滴,异香浮动, 灵气四溢, 蔓延在他口腔唇舌。 一瞬间, 岁间玉脑中霹雳炸响。 卿长虞一手将他按住,另一只手不容拒绝地将灵血灌进他口中: “不爱喝药,那只能喝点血吊着您这条金贵命了?” 卿长虞竟然在给他喂血。 他被骤然拖回五十年前那个风雨欲来的午后,那个卿长虞即将离他而去的午后,难以回神。 卿长虞的想法很简单, 他求人占卜让人元气大伤,就该补偿回去。 天下补品里,没有什么能胜过他的血。 手腕处一阵痛痒酥麻, 岁间玉垂眼,认真喝着血。 柔软的舌轻轻舔舐伤口,消除痛意,让卿长虞眯了眯眼,可就在他放松的档口,那舌尖竟得寸进尺地朝伤口里钻。 “嘶……”墨色长眉刚刚皱起,身下人一瞬间柔顺得任他拿捏,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喂完血,卿长虞慢条斯理地将手腕伤口缠了一圈又一圈,单手打了个漂亮的结,手法娴熟。 他笑道:“这下老天怕是暂时收不了你,劳烦门主多活几年了。” 岁间玉知道,卿长虞这么轻飘飘地说,是想让自己不因天生寿短而难过,也是在回避那些沉重的记忆。 九重楼门主向来是个遍览群书,能说会道的人,此时却不知该怎样说话,只能扯住他离开时迤逦的长袖: “你又要走了?” 又低低道,“怎么总有那么多事要忙。” 这般言辞拙劣,对于岁间玉来说,实在是难有的。 第41章 卿长虞套了件新衣裳,是他素日少穿的暗色,雀蓝衣裳配暗红腰带,更衬得领口袖口露出来的肌肤冷白如玉。 卿长虞想到自己重返此间世界三年有余,已薅了岁间玉不下十套衣服。 ……实在很像是专门来讨衣裳的人。 他咳了咳,深沉道: “嗯,有些。” 又扯开话题,再行叮嘱:“今后可莫要再行占卜了。” 岁间玉颔首低眉,轻轻擦去嘴边残留的血渍:“好,都依长虞的。” 恰有风穿窗棂,抚过卿长虞衣角,吹散炉上袅袅香雾。 也吹开青纱,露出角落处未整理的药草。 岁间玉体弱,屋中出现药材并不稀奇,但这里面大团大团的蓍草,比起药用功能,更常见于占卜吉凶祸福。 岁间玉咳了一声,解释道: “这些是我拿来种的,蓍草可开花。” 赏梅兰菊是常见,赏蓍草花还是头一回。 卿长虞挑了挑眉,意思是:最好如此。 他转身摆摆手:“那我下回来,要好好赏一赏门主的蓍草花了。” 等出了九重楼,卿长虞想着001禁言已久,也是时候放出来。 系统界面却罕见地灰了一片。 [系统离线中] 嚯——还真稀奇,难得一见系统下线。 过了半柱香,聊天框里慢慢悠悠、小心翼翼地冒了个泡: 【。】 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骚扰信息。 【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 【你是不是想我了呜呜,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理理我理理我理理我理理我理理我理理我】 …… 短暂一默,而后爆发出尖锐鸣叫: 【啊啊啊啊啊,你的手怎了!!!!!!谁干的!!!】 好吵。 电子音怎么能发出这么聒噪的声音。 卿长虞问道: “刚才干嘛去了?” 【谁干的!!!!!】 卿长虞重复道:“去哪了?” …… 可疑的沉默。 【散心】001默默备份了刚才卿长虞凶它的数据。 它爽过了头,完全漏判自己回答的可信度。 卿长虞眯了眯眼,正欲审审它,就听见一声喊叫。 “师尊——” 撕心裂肺的人声可比电子音有冲击力。 抬手掐诀,声音来自千里之外的旧居所。 无尘洞天,翠竹清流依旧,一派宁静古意,正是从前褫月仙尊居所。 此处非有仙尊亲赐玉牌不得进,存放的法器已被各弟子瓜分干净,早已空寂多年。 “师尊!” “师尊!” 一声胜一声凄厉,仿佛要咯血一般,回声森森。 是他从前的徒弟之一:叶淮钰。 和前几天秘境相遇比起来,叶淮钰满身鲜血、发丝凌乱,看着跟讨命鬼似的。 上一世叶淮钰刺来一剑时,也是这副表情,简直让人隐隐腹痛。 他扶着木柱,眼神在空荡的房内逡巡,天地间只有他痛苦的喘息。 阴鸷的眼神四处扫着,充盈血丝。 “师尊!你在哪!” 卿长虞被他这一声喊得头皮发麻,问001: “他叫我做甚?” 叶淮钰不知道他还活着,跑去死人居所大声叫魂,这跟疯子有什么区别?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只能想到找你】 从前卿长虞将人从尸山血海里扒拉出来,这股原始的依赖刻入婴孩骨髓,以至于即使他已经站在卿长虞对立面,重伤之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卿长虞。 【他腹部的伤,是今日施青厌新捅的】 【施青厌可没有你想的那么无害】 001原意是想上眼药,可卿长虞只道: “学得还挺快的。” 上次给施青厌的须臾珠,可以修炼拟战,还不耗费现实光阴,施青厌在珠子里反复磨练,才能在今日胜过叶淮玉。 不愧是气运之子,悟性毅力都为上上乘。 又问道: “他受伤没有?”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施青厌。 卿长虞这个人无情起来还真无情。叶淮钰就这么被他给丢了,濒死在眼前,也没能让他关心半分。 001不确定它以后是否也会被这样丢掉。光是想想,都觉得无法接受。 【没】它倒是希望施青厌受伤。 卿长虞听懂它弦外之音,道: “你莫不是忘记了,当初让我回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扶植气运之子?” 001道: 【可我是你的系统】 【没有替别人说好话的程序设定】 它自有一套逻辑。 “卿长虞!!给我滚出来!”叶淮钰一面跌跌撞撞打倒一切,一面癫乱嘶哑地吼着。 洞天中所剩不多的摆设彻底被砸了个干净,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大仇多大恨…… 就好像非要把人找出来,好解恨似的。 卿长虞闭了闭眼,有点认真地思考他在恨些什么。 想来想去,被捅了一刀的是自己,法器被瓜分殆尽的也是自己,这死小孩哪来那么大怨气。 叶淮钰还在一直找,砍断翠竹、掀翻长桌,洞天一次又一次自动复位,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制造混乱。 卿长虞,卿长虞卿长虞卿长虞……他要找卿长虞! 要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冷漠! 要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严格! 要知道他被捅了一刀,怎么不把自己杀了! …… 卿长虞已经死了。 红色,红色的血液从瞳仁中挣扎而出,覆盖包裹住整个眼球。 卿长虞早就死了。 叶淮钰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 浓郁的黑气从那滩血中生出,有灵智一般逐渐将他包裹,他伸手挣动着,却无济于事。 这是要入魔了。 卿长虞闭上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叶淮钰性格怯懦,心眼却小,资质普通,心性不坚,或许他一开始将叶淮玉送养给寻常人家,他还能有个安稳人生。 走到入魔这一步,是始料未及,也是无计可施。 洞天中另有一道灵力波动,只见一白衣修士,冷不丁出现在叶淮钰身后。 分明无声无息,丝丝威压却如同触手一般蔓延,让人后背发毛。 “你入魔了。”声音毫无起伏,只是陈述。 叶淮钰艰难回头,在黑气中挣动着,只剩下半张脸露在外面,似乎开口想说什么: “易……” 噗嗤。 一把长剑从他心口刺穿,点点滴滴的血液从白色剑身滑落,黑气顿时无踪。 修士抖了抖剑尖血: “那就去死吧。” 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修真界十二青使之一,元婴期修士叶淮钰,就这么潦草地死了。 他的喉头被血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双目圆瞪,所见皆是无尘洞天的天空。 如同被包裹在襁褓时,第一次看见的那样。 那口郁结于心,哽住喉头的气,顷刻散了。 这百多年的寿命,本来也是偷来的。 他的这条命,极为没用。没有为全家报仇的实力,没有承受非议的能力,此生唯一一次留名,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死了就当,还给卿长虞了。 砰。 头彻底落到地上,渐渐失去温度。 卿长虞与画面中叶淮钰的头颅对上视线,目光久久停留在他黯淡的眼珠,直到手臂上传来灼热痛感。 是先前被烙下的追踪印。 ----------------------- 作者有话说:师弟永远行走在第一线嗯 下章也在后天[奶茶]求评论求收藏[垂耳兔头]开学了真冷清啊[化了] 第39章 找到你了 追踪印发热, 则下印者在十丈以内。 而洞天中,易忘尘正用一方白梅水帕,慢条斯理擦过剑上血液。 人应当远在千里以外。 卿长虞摸了摸手臂上的红印,不是幻觉。 热。 比起热, 更像是烫。 脖颈处被人吹了气, 又冷又痒。 一回头, 几乎是脸贴着脸, 跟见鬼没差。 目光湿冷,死死地落在他身上, 声音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找到你了。” 洞天里相同面孔的修士若有所觉,亦看了过来,一模一样的面孔,呈现出格外诡谲的视觉体验。 两个易忘尘!? 001说过, 此人分身众多。但真亲眼见了,还是觉得诡异。 “妖狐, 还能变得这么像么?” 手指冷得像冰做的,指腹按在狐狸洁净白皙的后颈, 轻轻点了点, 语气轻慢, “还挺能耐。” 卿长虞退后一步,谦虚道: “谬赞,谬赞。” 易忘尘垂眼:“没夸你。” 第42章 ? 卿长虞询问001:“无情道的都这么没礼貌吗。” 【不,只是他没素质】 易忘尘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狐狸爱美,实在变了张上苍精心雕琢的面庞, 扫过每一道弧度、每一寸肌肤,即使是世上最严苛的人,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寻常妖物早被他一身磅礴灵力吓住, 这狐狸却没反应。 与其说是没反应,不如说是……在走神? 易忘尘微微眯眼,百色楚狐出了名的贪生怕死,而眼前这个…… 这狐狸顷刻间猛然大叫: “呜哇!仙师饶命啊——” 脑中疑窦顿时烟消云散。 这狐狸还是和上次在妖狐洞窟时一样,贪生怕死、吵闹无知。 刚刚只怕是吓昏了头,一时呆了。 只是这次没了裴肃,不知他还能往哪躲? 易忘尘好整以暇地看着,却没想到这狐狸居然扯来他的衣袖,用宽大的华服袖口遮住面庞,呜呜嘤嘤地叫。 他冷着脸挣了挣,那袖口被葱白如玉的手指抓着,纹丝不动。 ……? 这狐狸的力气是不是稍微有些太大了。 怕是裴肃太放纵这妖物,才敢如此猖狂。 卿长虞浑然不知,他戳了戳系统: “喂喂喂001,来点眼药水。” 【眼药水?】 “干嚎没感觉。” 还是位有艺术追求的演艺工作者。 只不过这个追求也不是特别真诚。 【鲛人泪道具使用中:泪涌澎湃,永不干涸,我们的口号是,您洗洗眼吧!】 这个介绍看起来很不靠谱啊,001从哪个世界扒拉出来的猎奇道具! 易忘尘抬高袖口,将人甩开: “老实些。” 啪嗒,什么声响微不可闻,偏偏修士耳聪目明,不会放过。 易忘尘嘴角弧度讥讽,语气依旧毫无波澜: “是被玩腻了赶出魔域,如今无处可去?”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刻薄,在卿长虞抬眼时戛然而止。 小狐狸抬头,眼下到下巴湿湿的一道痕。 那张脸——和声声大哭的鼠辈做派完全不符。 果真是妖狐幻面,非它本相,怎么能够相配。 只不过,易忘尘从未见过卿长虞那张脸流泪的样子,今天倒是看见了。 点点晨露,揉碎桃花面,泪痕阑干。美人含泪,万顷城池也做灰飞了,谁敢苛责半句。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个恶劣的想法,越过将狐妖一刀捅死、抑或当作谈判筹码的想法。 他的手轻轻搭在卿长虞的肩上,似是安抚,似是威胁: “我不杀你,” 语调不疾不徐,听不清个中情绪, “可你拿了「我」的东西,又害了一次性命,这笔账总该还一还。” 系统的道具还在发力,卿长虞一边抬头,一边泪水滚滚落,连眼前都看不太清。 他简直一头雾水:“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易忘尘冷笑一声:“别发骚卖可怜,收着点你的魅术,对我没用。” 喂喂喂这是人身攻击了吧! 卿长虞拳头一硬。 易忘尘在面上一扫,原本模糊难辨的面部顿时清晰起来。 像生满雾气的镜子被擦开,眉眼鼻唇,一清二楚。 灰青色的眼嵌在眼眶中,如同通透的琉璃,眼形狭长,尽是冷意。 鼻梁高挺,唇薄冷情。 “记得我么?” 卿长虞看着他,唇略略动了动。 ——所以这谁? 001都想给易忘尘烧一根香,以示同情了。 但它选择放鞭炮庆祝一下。 在欢欣鼓舞喜气洋洋的歌声中,001道: 【长虞,再想一想呢?】 遇见过的人实在太多,卿长虞只能从近期开始回想,拨开重重记忆,还真找到个八分像的人。 他不确定地轻轻叫: “大柱哥?” 没有反应。 卿长虞还以为自己猜错了,却听易忘尘道: “不错,这是我一重分身的凡名。” 易忘尘修无情道,本体坐镇无极宗,下有数重分身行走世间,除魔卫道,体验喜怒嗔痴。 大柱则是个意外,原本不该是个凡人,下落山林时意外磕着了脑袋,忘却记忆。 周围都是乡民,时间一久,也彻底遗忘了过去,成了凡人大柱。 易忘尘真应下,卿长虞反倒不确定起来,用目光仔细地打量他。 三百年来,易忘尘还是第一次被这双眼细细凝视,即使知道只是狐狸假面,却也几乎控制不住心跳加速。 他是如此认真地看着自己,眼中只有自己。 卿长虞却反倒沉默了。 善良老实汉大变无情道仙尊的剧情还是太雷人。 他对易忘尘的印象算不上好,实在联想不到那个痴痴叫他“宝珠”、被乡民欺负还愿意以身救小孩的老实男人。 凡人大柱已经死了。 摔下山崖失去意识前,他想过要是来生自己能聪明点、强壮些,或许漂亮仙人会把他也带走。 只可怜他是个分身,连转世也不会有,那点可怜巴巴的回忆还要被其他人看尽分食,说一句蠢货。 这下有关裴肃被困,也亦真相大白。 大柱曾见过裴肃给他的信,虽然他看不懂,但易忘尘能懂。 禹兰城那一遭,不仅抓住了裴肃,还借机挑拨,可谓手段高明。 卿长虞心中冷笑,面上不显。 易忘尘攥住狐妖那一截冷白腕骨,防止他逃跑。 瘦得只用一只手就能圈起来,皮肉冷白,细腻生香,是天生就该被圈养成禁脔,日日承欢的货色。 以往易忘尘为防止妖物逃跑,会直接用锁灵钉钉住四肢。 倒不是对这张脸下不了手,毕竟曾经封锁卿长虞灵力的长骨钉,就是他亲手凿进去的。 只是这只狐狸太弱小,灵力微弱不可查,根本不值得动用法器。 卿长虞等半天没等到他要说什么,额头却落下一道冰凉的触感。指尖从上面一路抚到脸侧,顺着湿痕游走到下巴,惹起长睫一阵阵发颤。 易忘尘道: “如此害怕,也舍不得这副皮囊?” “既然如此,本尊来让你变成他。” 卿长虞打断道:“等等……变成谁?” 易忘尘缓缓吐出三个字: “卿长虞。” 【噗嗤】001无情嘲笑。 卿长虞,好威猛的三个大字。 能成为卿长虞这件事太酷啦!根本没有人能够拒绝! ——除非他是卿长虞本人。 易忘尘眼睁睁看见那狐狸抽了抽嘴角,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卿长虞接着问道:“那尊者大人,是要我做什么?” 易忘尘道:“假装卿长虞复生,而后勾引裴肃,杀了他。” 卿长虞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我?” 易忘尘颔首:“不错。” 狐狸原本狭长多情的眼睛圆睁起来,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易忘尘权当他惊喜过度。 两个人里,没有一个人思考一只狐妖能不能杀了魔域第一强者的事情。 卿长虞是震惊,但他震惊的是——狐狸颤声道:“让我当卿长虞,勾引裴肃?他们不是……不是养父子的关系么?” 易忘尘用古怪的目光看了眼他。 百色楚狐里,难得能见到对情爱关系如此清澈又愚蠢的。 ----------------------- 作者有话说:卿长虞:喂。喂! 求评论求收藏!下章在后天[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40章 皈依正道 “裴肃同卿长虞的腌臜事, 在修真界早已人尽皆知,怎么你不知道?” 卿长虞差点忘了,他一身的污水数不胜数,加上豢养炉鼎一事还未澄清, 自然会有些离谱的传闻。 他只能婉拒道:“不用了, 在下并不想当……当卿长虞。” 扣住手腕的那只那手又粗又硬, 掰动时粗糙的茧随之在腕骨上磨来磨去, 没过一会就红了一片。 易忘尘将他的手攥住,歪了歪头: “那就是想死了?” 肌肤相贴, 紧密万分,说出来的话却无半点体己。 喂。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易忘尘此人,不仅为人蛮横, 还口味独特,非觉得他和裴肃有一腿。 究竟哪里可称得上“正道楷模”? 卿长虞戳了戳001:“现在怎么办?能打晕就跑么?” 【胜率95.54%】 【如果不介意第二天卿长虞死而复生的消息传遍整个修真界的话】 卿长虞还从没有遇见这么棘手的情况。 易忘尘的眼形狭长, 眼珠移动,冰冷打量的目光定在他脸上, 面部微不可查地抽动一下, 像捕食者发现了可口的猎物:“或者, 还有一个选择——” 第44章 他在心头冷笑,拜托,这是他卿长虞的法器。 长剑回撤,丢来一捆文书,长卷顿时铺展滚动,覆盖几案,文字密密麻麻,一层叠上一层。 “别问不该问的,” 易忘尘道: “此乃卿长虞相关记载,限你七日之内记下。” 卿长虞疑惑地看了眼他: “怎么,你其实不认识卿长虞?” 易忘尘却好像被戳中了什么痛处,脸色一下阴沉下来。 ----------------------- 作者有话说:想试试日更[猫头][猫头][猫头] 第41章 风流浪子 从年岁上看, 易忘尘才是陪伴卿长虞最久的人。 只不过,相伴不代表相识。 卿长虞爱云游,爱修炼,爱行侠仗义, 爱与人彻夜论道, 爱轻千金博佳人一笑。 他喜欢做的事情太多, 分不出半点眼神给不感兴趣的人。 易承, 就是那个他不感兴趣的人。 他的师弟,永远的太清门第二, 永远的天下第二。 一年三百六十日,三百三十日都在练功,剩下时间在养伤。 易承能复刻卿长虞所有的招数,却还是屡战屡败。 连平局都做不到, 更枉论天下第一。 大多数的时间里,他一直注视着卿长虞。他身上每一点微小的变化, 易承都一清二楚。而卿长虞的目光中装了太多人,从来注意不到这个师弟。 因此这句轻飘飘的“其实和卿长虞不熟”, 使得那张原本就冷若冰霜的脸, 在瞬间更低一度。 因为实际上, 他真的不了解师兄卿长虞。 但对面妖狐仿佛读不懂空气一般,已经自顾自去翻几案上的书卷了。 卿长虞略扫一眼,眼珠顿住,停在了散开的书页上。 这写的什么? 其一言: “那卿郎哪禁得一推,登时衣衫半褪, 体态风流,春光乍泄,欺霜赛雪, 暗窥得深深庭院,浅调笑欲拒还迎,藕粉细颈长颤吟,露破花蕊几重惊……” 书页上四个大字《大情密录》,旁还有小字:非我门者禁览。 这,这—— 饶是他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瞳孔震颤。 这小黄书除了主角名叫卿郎,跟他卿长虞有半毛钱关系啊! 卿长虞只觉一言难尽,默默将此书放于案底。 小黄书一撤开,就露出了下面铺开的长卷。 其二言: “只见卿明公怀抱一红襁褓,三进黑魔寨,杀得片甲不留!温酒一壶,大喝魔畜,三千里外能闻其声!村民只见其蜂腰猿背,红缨挂穗,更显英姿勃发,自滚滚夕阳回村,长枪上串了九十九个魔头金丹!怀中婴孩酣然长睡,不曾有半点惊扰。” 九十九个魔丹串起来……也罢,只是有点艺术加工,比起刚才的还算好些。 卿长虞闭了闭目,将这本也垫到下面。 接着露出来的是一摞世情快报: “惊!卿长虞夜御数男,急招新宠,有意者交纳百金可报名!” “密!合欢宫特本:卿长虞偏好大合集!” “一名修士的堕落:自述被红衣男修欺骗情感的始末!” …… 这里面有半个字是对的吗? 分明白纸黑字,却争先恐后跳跃着要攻击他的双眼,和尚存理智的大脑。 是这个世界还有个和他同名同字之人的意思吗? 【只有你一个】 那他的名声得有多混乱,连易忘尘都把这些当正史看,更别提其他人了…… 卿长虞拎起纸页,指着上面猎奇的文字道: “易尊者,小的不识字。” 这些字都认识,怎么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要他背下这些东西,恐怕会终身难忘。 卿长虞在心中默默感谢裴肃给的启示,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一只文盲狐了。 冰冷审视的目光在狐妖的脸上扫视,见他畏畏缩缩一副可怜样,才收回模样。 百色楚狐大多记忆毁坏,眼前这只狐狸连自己的本相都忘了,遗忘东境文字也并非不可能。 既然是个文盲,那便只能说给他听。 易忘尘坐在了卿长虞对面,伸手将他一把拉正:“谁教你这么坐的?” 这狐狸跟没骨头似的,做的时候东倒西歪,仗着有一张脸显得潇洒恣意,是易忘尘最看不惯的没规矩。 白皙手腕上红痕遍布,接下来或许会变得青紫。 被易忘尘的指腹点过,冰冰痒痒的。 “他不怕痛,也不会像你方才那样龇牙咧嘴叫疼。” 卿长虞抽了抽嘴角:“他不是人?” 被对面冷冰冰地瞥了一眼,他眨眨眼乖巧噤声。 在易忘尘的记忆中,卿长虞这个人,简直像天生没有痛觉。 玉龙台上单挑魔修,重伤卧床三月,连体内的金丹被震出裂缝,还有闲心与人谈笑; 封灵骨钉凿穿琵琶骨,一言不发; 噬心毒发痛穿肺腑,还能捅人一刀。 手腕处力道收紧,狐妖轻嘶一声:“疼……”。 易忘尘收回按在他手腕处的手,道:“娇气。” 他又道:“他这个人,也从来听不进旁人的劝。” 让他不要带裴肃回宗门,他要带;让他不要轻信旁人,他说他乐意;让他别离开太清门,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很对】 001大赞之。 宿主就是那种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要去淌一淌的那类人,世间第一等的不听劝。 卿长虞自己称之为:随心而行。 为一句随心,不知付出了多少血泪。 易忘尘又道: “滥情鬼。一身的风流债,比狐狸还要花心。” 此时桌案上的一摞厚纸,似乎就是佐证。 卿长虞第一次想叫冤。天可怜见,污蔑,这是纯正的污蔑!他实在是个清清白白的老实男人! 有时喜欢逗人玩,但从未和人许诺什么地久天长,怎么能算滥情? 卿长虞扶额道: “这人就没一点好……?” 易忘尘轻瞥了他一眼,嫌弃的意味清晰。 他道: “此人是不堪、执拗、目中无人、讨人厌恶。但对裴肃这个畜生倒是用心,上天山寻碧眼青石,下千尺崖寻双刀古谱,缝制伴睡布偶,压制体内魔气,还为他在宗门出头……” 指尖戳了戳狐妖的心口: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被裴肃娶走?” 不是这只被裴肃惯坏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能比的。 这狐狸举止狂悖,心思更是浅俗,在他眼前,就是明晃晃的碍眼。 卿长虞歪头,用目光认真打量着易忘尘: “易尊者对那些旧事,知道得如此清楚细致?” 这些当事人自己恐怕都记不清的琐碎小事,易忘尘却说得这么清楚,简直跟在一边看着似的。 易忘尘敛拢长袖袖口,淡淡道: “这些算不得密辛,太清门内无人不知。” 狐妖的手撑在几案上,那股清幽飘渺的暗香离他更近了: “这样说来,易尊者从前也是太清门中人?” 他的眉眼生得好看,乌墨一般,如远山清水,比形状更漂亮的是其中的神韵,当他直直看向对面时,对面的脑中心底便只剩下这么一双眼睛。 原来被卿长虞看着,是这样的感觉。 易忘尘脑中一闪而过这个想法,随后,被厌恶重新占据。 人未动半分,太阿剑却横在了卿长虞脖颈: “我说过,别问不该问的。” 卿长虞按住拭雪剑柄,眨了眨眼: “我就问问,别杀我嘛。” 剑身压住肩膀,把人压回座位。 卿长虞敛眉垂眼,声音低低:“我们才认识不久,你这样说我,我很难过。” 易忘尘:“什么……?” 卿长虞道:“跟别的你见面,那算不得是你。妖狐洞窟那次,和我见面的,不是「你」,对吧?” 易忘尘面上第一次出现了惊讶的情绪。 作为分身,除了脑子被磕坏的大柱,其他几个的记忆和性格,都和本体完全一致。 连易忘尘自己都认为,他们是一体的。 而卿长虞居然能分清楚,「他」和别的分身。 这是什么意思,这狐狸是想勾引他么? 剑飞入鞘,声如冷哨。 易忘尘冷声道:“安分些。” 他的面部表情本就少,此时又重新蒙上一层浓雾,就更加难以观测情绪。 其实只是在刻意掩饰那无法平息的躁动。 腰间玉牌一闪一闪地发着透亮光芒,易忘尘仿佛抓住了机会,立刻起身。 下一刻,原本断裂的锁链自动增长连接,一头拴在床柱,另一头缠上卿长虞的腰,如活物一般。 那截被缠得细细的腰格外晃眼,易忘尘便越发确信此狐乃是刻意勾人,于是走得格外干脆利落,像个得道高僧。 第46章 可是,他能自己思考,能自己拿剑,这颗一比一复刻的心,自己也能跳动。 作为一个分身,不可以拥有自己的思想吗? 比如此刻,他难道不可以拥有一只狐狸吗? 【三言两语给人干分裂了……】001目瞪口呆。 沉浸在艺术中的卿长虞没有唠闲磕。 不过,当他被推到那色彩艳俗的鸾凤和鸣床上时,还是没做好为艺术献身的准备。 鸾鸟口含的紫珠噼里啪啦晃荡,连着木雕翅羽翩然若飞。艳俗的红被翻涌,衬得人如珠似玉,推搡间系带滑落,莹莹白得晃眼。 这发展是不是有些超乎预想了? 等等……那蛊母种的香气,对自己不起作用,对易忘尘未必没用啊! 卿长虞腿一用力,瞬间翻过身来,将易忘尘压在了身下,随后脸色一变。 靠。 卿长虞没忍住:“你无情道修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么不禁玩!” 不管禁不禁玩,这句话一出,肯定没得玩了。 趁易忘尘还没反应过来,卿长虞迅速取出了桃花如意钵。 原本栓在腰间的锁链自动松开,卷起棒槌,砰一声敲上钵体。 整个过程非常快。 桃花如意钵,不管是谁都能硬控一梦。 挪开手,那双狭长的眼睛森森可怕,如鬼火炬炬,满是不甘地闭上了。 颇有些「死不瞑目」的意味。 卿长虞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声音轻轻: “祝你好梦哦。” 然后转头,面无表情对灵锁道:“看见他快醒了,你就再敲,务必让他一睡再睡,明白了吗小锁?” 锁链一头卷着钵,另一头卷着棒槌,虎虎生风。 器灵大声道: “明白了大王——!” 【蛊母种也是长虞计划的一环吗?】 卿长虞扯下长纱,一头捆住易忘尘双腕,另一头绑在床尾: “当然不。” 【那刚才那些是?】 卿长虞淡淡道:“好玩啊。” …… 001怒吼:【他凭什么啊!?】 ----------------------- 作者有话说:555玩弄纯情少男 再烈的狗也能三天拿下嗯。 下一章后天更,小生明天忙工作去也[抱抱] 第43章 鳌翠之林 易尊者那张天然冷淡俊美的脸, 配上沉睡的神态,活像睡美人。 但是哪家睡美人下面又立又*的? 不知是蛊母种的功能太厉害,还是易忘尘的修炼太不到家。 卿长虞气定神闲地在他身上搜刮,一层层剥开衣裳。 他手指纤长, 挑开衣带时的动作像在抚动琴弦, 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只是因某根孽物的存在感太强, 看来格外香艳奔放。 【长长长长虞你这是在】001被他反常的行为惊得说不出话。 系统扫描一番, 易忘尘此人剑眉高鼻,窄脸薄唇, 肩宽腿长,腹肌有力,某处尺寸可观,机器出现了华丽丽的九十八分, 证明此人的容貌形象实在是客观的符合人类审美。 不行。 数据滚动着,硬生生给男人的分数降成了十分。 叮叮咚咚声频繁响起。 卿长虞一抬头, 就看见: 【嘴巴太薄,克妻】 【山根太高, 克妻】 【眼眶太深, 克妻】 …… 卿长虞划开一排排的骚扰信息, 面色平淡地下了一个病毒扫描软件。 001遂开始与无穷无尽的弹窗作斗争。 白色华服层层叠叠,精致繁复,卿长虞顺着感应,终于找到了自己从前贴身带着的一串七彩络子。 这是他亲手打的络子,里面嵌了颗避水珠, 可以免了避水诀,很是方便。 不过怎么会在这里? 衣服被翻得透彻,露出内侧绣的纹样。 卿长虞俯身而下, 看个清楚,那张没甚表情的漂亮脸蛋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他早就看这件衣服眼熟了。 这易忘尘怎么说也是堂堂一个仙尊,要什么有什么,平日里不惹尘埃自觉高人一等,碰过他的手要擦三遍。 实际上,用的是卿长虞以前的法器,穿的是卿长虞以前的衣服…… 虽说高处不胜寒,强者总有些怪癖,但这个二手癖是不是太勤俭节约了些? 卿长虞想不明白,草草掩了衣裳。 如果再继续扒一层,就能看见一道从锁骨下端一直延伸到心口的长疤,在心口处重叠一道又一道,狰狞万分。 像有人一次又一次地刺入。 与此同时,在深沉黑暗的梦境之中。 易忘尘只闻得见甜腻香气。 他看见狐妖穿着婚服,对他说尽甜言蜜语。柔情似水,柔荑轻抚,修长双腿蜷曲在他身侧,隔着一层被子与他欢好。 新娘子……好漂亮,好喜欢。 骗子……要惩罚他,让他痛得深刻。 作为分身,他真真切切接触的,其实是这只狐狸。 易忘尘第一眼就想要他。 可他竟敢玩弄他…… 他一把扼住身上人扬起的白皙脖颈,将人强制压在了身上。 冷淡的眉眼落在他裸露出的白皙皮肉上,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把这只骚狐狸弄哭。 叮叮—— 半空中一闪晶莹亮光,卿长虞抛了抛这些天找回来的小法器,落在手上几声清响。 他尚不知道自己在别人梦里屁股都打肿了,只觉得这么一趟也玩得够尽兴,接下来该干点正事了: “统,施青厌在做什么呢?” 卿长虞在后辈面前总是端庄持重,时间一久便觉得难捱,总想找些机会给自己放点假。 说来他曾经在太清门时也这样,隔三差五出门云游,但总归会做点正事。 【查询完毕,请查收】 系统界面上登时弹出一排排的历史记录。 地图上勾勒出长长的踪迹线条,弥漫整个东境。 嚯,旅行小青厌。 【气运之子足迹更新中】 【地点:鳌翠之林】 卿长虞若有所思。 这个地方,他倒是有点印象。 鳌翠之林,人迹罕至,也没甚奇珍异宝,跑去那儿做什么? —— 深深山林,日光零碎地从树冠间投下,一直到林中溪流,才有了几分明亮。 溪流上,是一方正在行驶的小竹筏。 老翁手执长杆,时不时调整方向,确保竹筏顺利行进。 竹筏上坐着个青年。 墨发高束,眉目俊朗,正阖眼感受阳光,背上一个包袱,腰间一把长剑,赶路人模样。 露出的脖颈上有个红痣,为他整个人添上几分精致。 一路上只有潺潺水声,和林中窸窣的杂音。 老翁道: “前面就是天门碑了。” 青年睁开眼来,迎面一阵清凉风,回道: “是昔年十二使出山时刻下的石碑么?” 老翁呵呵笑了两声,道:“正是。” 而后悠悠讲起一百三十年前的情景来。 彼时太清门正盛,宗门掌门携十二弟子出山历练,一路来并不御剑,只用寻常载具。 出鳌翠之林时,便是三三而坐,乘竹筏前行的。 晨光熹微,鸟兽啼鸣,水声清越,清风过身。 长者身列在前,垂首洞箫曲。十二道目光皆在长者身上,孺慕爱羡,观其绝代风华、仙姿隽逸。 一曲终了,有弟子兴味盎然,舀一盏清江水,遥遥相敬。 褫月仙尊与十二青使谈笑风生,成为鳌翠之林一桩美谈。 器修宗亶,弟子中行四,刻碑文记述此行,就立在前方浅滩之上。 至今有无数人追随至此,游故地,念故人。 老翁话语稍停,只剩山间清水声,长杆入水,竹筏行得更快了。 青年道: “老前辈一直在此处撑船,可会厌烦?” 老翁的腰弯着,显得身影分外佝偻。 他忙着处理眼前的弯道,直到竹筏停留在浅滩,才喘口气,坐在竹筏上。 前方是块石碑,下面的花纹已被河水侵蚀得模糊,上面的人名也不再清晰。 青年伸手摸了摸石碑,道: “老前辈,不将它修一修么?” 老翁摆摆手道: “老朽只是一船翁,不同修碑撰文之事。” 青年笑了笑:“前辈现在若不修葺此碑,之后恐无机会。” 老翁浑浊的目光陡然锐利几分,看着青年,捋了捋胡须: “你是谁?” 青年道:“在下施青厌。” 宗亶道:“为何来此。” 施青厌道:“来杀您。” “为何杀我?” “为一人。” “伶仃一老叟,如何有仇家?” 施青厌似乎是觉得问题太多,并不再回答,只是松开剑上的绑带。 第51章 明明看不见人, 却无端觉得是个美人, 忍不住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简直像中蛊一般。 风韵。 是了,一看便是极有风韵之人。 少年阵修歪了歪头,难解地在脑中搜索。 这世间,能破了自己阵法的人不超过一只手,可这人是谁? 阵法中心的施青厌缓慢起身, 低头小心地擦去自己嘴角被威压震出来的血液。可赤红本就鲜妍,根本隐藏不了一点。 在几人探究的目光中,青色帷纱里探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 按在施青厌肩上,将人利落地拉到身后。 “哥哥…” 卿长虞问道:“怎么不还手?” 施青厌惨白着脸,声音低低:“我怕……哥哥会讨厌我。” 修真界无人不知,从前仙尊有多溺爱这些弟子。而他什么也不是,除了腆着脸叫卿长虞“哥哥”以外,如何比得上他一手带大的弟子亲密? 他还记得,初见之时卿长虞说过不会收他为徒。 青年眼睫垂落,依稀可见眼底不安。 他是有意放低自己,让自己处在弱势,从而博他同情。 可归根结底,也是不确定卿长虞是否会站在他身边,为此只有以心机赢得优势。 卿长虞轻嘁了一声: “胆子小,今后也别跟着我了。” 说罢抬手掐诀,欲带他走。 “不,” 衣袖被急急扯住,卿长虞回头,施青厌手已覆在剑上,目光坚定, “若要出手,请让青厌一试。” 帷纱中传来轻声哼笑: “这才对了。” 卿长虞原本略略下撇的嘴角,此时微微勾起轻蔑的弧度,冷淡的目光扫过四周几人。 大徒弟越砚,二徒弟沉钺,三徒弟方朝复,五徒弟方桢之……十一徒弟仇笳,还真齐全呢。 难为这九个自私自利的家伙能凑一起,也不怕他们自己先打起来。 【这是声望值的另一个作用:拉仇恨】 【随着声望值增加,气运之子会吸引更多仇敌,获得磨练】 卿长虞挑了挑眉:“回来了?” 【祂让我问问你,手疼不疼。】 …… 没有回应,卿长虞连一个眼神也没给。 幸而001习惯自说自话: 【长虞打算怎么办,要走?还是出手?】 如果出手,有八成的概率被认出。眼前九位是观摩过他各道功法千百遍的亲传弟子。 卿长虞摇摇头。 眼下,他身边有一位气运之子,实乃绝佳打手。 抬手一勾,遥遥飞来三片绿叶,夹在他指尖。 指缝轻擦,从中缝分作六片。 叶有向背,对应阴阳,可见万物。 最顶级的阵修,不需要符箓灵石六爻算筹,取世间最寻常之物,飞花落叶皆可为阵。 简单的聚灵强化阵,不简单的布阵方式。直到四方亮起金色光芒,少年阵修才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道:“这怎么能行!” 当然能行,只是他的天赋做不到这点。 卿长虞从前也想要倾囊相授,但五弟子性格躁郁难驯,告诉他做不到的事情,只会让他露出愤恨的目光。 卿长虞微微偏头,对施青厌道: “去吧,放开手脚。” “哥哥,是要帮我…?” “啊,” 卿长虞的声音里透着理所当然,像哄小孩, “好好打,他们那若有你感兴趣的功法,都可以学。” 伏风剑出鞘,天地风云为之变色。吹乱少年梳理齐整的鬓发,眼底是遮也遮不住的光亮: “青厌,不负所托!” 简直像是放开缰绳的小狗中气十足“汪!”了一声。 施青厌当家主后声望渐长,日后要除掉他只会更麻烦。九人将施青厌围截在此,是想趁此机会悄无声息地解决他。 可眼下,这动静不可谓不大。他们有所顾忌,那小子打起来却是大刀阔斧,剑锋直直削平山巅,发出轰隆巨响。 简直打不下去。 黑衣剑修忙于格挡,不慎受了一剑,转头一看,那撺掇着他杀人的阵修师弟却在看戏,连个防御阵法也不给他加一个。 甚至眼底明晃晃的幸灾乐祸,恨不得他立刻死了。 他亦冷笑一声,闪至阵修身后,将他踹出去挡剑。 不出多时,内讧中的二人便满身是血,仍不忘互相攻讦。 其他人冷漠地看着,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师兄弟情深的戏码,不出一刻,就分崩离析。 卿长虞面无表情地看着,确认了这群人原本的模样就是如此。 当年在太清门时,在他面前装得温良恭俭,一点点哄骗他的信任。 直到被他们联合欺骗入水牢之中,面前毒药一杯,卿长虞才认清他们的真面目。 现在这群人聚在一起,靠着微薄的往日同门系带维持着联系,看着远不如当年哄骗折磨卿长虞时默契团结。 换句话来说,各自为营,各怀鬼胎。 九个人都是稀世天才,九个人都巴不得其他人快点死。 卿长虞看着觉得好笑,心也渐渐发冷。 他是怎么教出这些徒弟的。 【从根源来说,他们都不该活着】 毫无波动的电子音传来,电子触手轻轻搭在卿长虞的头上,模仿人类安慰的动作。 【长虞】 【001世界,是没有「好人」的】 【他们只是,离你近了些】 这话说得残忍又坦白,卿长虞避开它的触手,抬眼道: “也包括你?” 【……】 【我不是人】 卿长虞冷笑一声:“好烂的回答。” 【t t】 【001真的爱你,这一点不会变。】 它会一直在他身边,永远永远。 打斗的动静太大,已经有不少修士在朝这边靠拢。 沧渺峰上有万千修士尚未离去,虽然修真界强者为尊,但在商议攻打魔族的大会上再这么打下去,怕是要遭世人指点,丢尽脸面。 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师兄越砚,垂在手侧的手整个挪转一圈。 冷剑伤人,悄无声息,飞速向施青厌后脑袭去。 却不想——落在了青衣修士二指之间,被轻而易举钳制住。 而后,清脆两声响。 剑断两截,哐当落在地上。 越砚的眼中闪过惊讶,紧接着,一股莫名的心慌从他心底生出,使他莫名出了冷汗。 就好像,自己做错什么事情似的。 他浑不在意地弃了剑,笑容和善,如温水一般,让人生不出一丝警惕。 面如冠玉,温润儒雅,一派君子气。 声音亦使人如沐春风: “或许是误会呢。三师弟,五师弟,收手罢。” “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识,施小友我认得,旁边这位是…?” 卿长虞道: “你爹。” 越砚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再挂不住一点笑意。 ----------------------- 作者有话说: 宝宝萌下一章在周三[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第48章 就此收手? “道友莫要说笑, 在下的父亲早已亡故。” 透过越砚那张脸,依稀可见从前趴在他脚边“阿耶”“阿耶”叫着的小儿。 那个因战乱而茫然无措地站在道口处放声大哭的四岁小儿。 卿长虞只是出门一趟,却传信说要带个徒儿回太清山。太清上下咸震惊,纷纷出来看掌门收了个什么样的弟子。 却见个瘦弱可怜的脏小孩, 被卿长虞抱在怀里, 将他一身华贵白裳蹭出脏污。 卿长虞温柔地拍去他衣上尘土, 一盏认师茶, 做了座下首徒。 深夜里,这个做事随心所欲、从不管他人感受的人, 第一次露出苦恼的神色。 001第一次看他这样,还以为他遇见了大麻烦。 【怎么了,长虞】 卿长虞哎呀一声,在床上翻了个身, 似乎不好开口,但最后还是真心请教001: “小孩该怎么养?” 【……】 001丢给他育儿手册十数本。 卿长虞极为护短, 太清上下无人敢惹越砚的麻烦,哪怕在背后嫉恨得眼睛发绿, 人前也得笑呵呵夸赞卿长虞教徒有方。 战乱带来的创伤使越砚常在深夜惊醒大哭, 慌乱地叫着阿耶阿娘。 太清山上雷雨天, 卿长虞拍拍他的脑袋,实实在在叹了口气,道: “师父也是父,今后我也是你的阿耶。” “太清门就是你的家。” 越砚是卿长虞的第一个徒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确实扮演着爹娘的角色。 越砚生病, 他请来药修,炼丹喂药,日夜忧心;越砚学剑, 他从头教起,一招一式,倾囊相授。 虽然那时候的卿长虞,也不过二十出头。 第52章 后来越砚不爱哭了,脸上总带着笑,旁人见了,都说和他师尊卿长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笑太真切,以至于卿长虞到死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恨自己。 卿长虞很少有做不成的事,但这师尊当得委实失败至极。 竟落得心肝脾肺五脏剧痛。 丢人,太丢人了。 上辈子的一系列故事,要是放到话本里,教人拜读后高低大笑几声。 说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倒霉蛋可怜鬼! 好嘛,倒霉鬼是他自己。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卿长虞做事也从不言悔。但要让他直面这一个二个…九个失败案例,实在有点视觉冲击了。 “哥哥,” 青年的手掌温暖干燥,竟然能将他的手裹进去,低沉絮语传入耳中, “青厌在呢。” 黑色瞳孔温柔明亮,满是关切。 想到卿长虞会因为这些人难过,施青厌更觉难受百倍,心头酸,眼眶红。 卿长虞哑然。前尘旧事暂放一边,自己没来时,施青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看着竟是要哭了! 他拍了拍施青厌的手背,教他安心。 那双手骨节分明,太过清瘦,轻轻拍到施青厌手背的时候,像一片温凉柔软的羽毛,随时会随风消逝。 要如何才能捉得住? 越砚看见二人紧贴私语,莫名觉得有些碍眼。 施青厌全家俱亡,没有长辈可依。如今看起来,却极为依赖此人。 他究竟是谁? 能破开五师弟的阵法,可见此人不一般。更别提刚才只用叶片便布了个强势的阵法。 这样强悍的阵修,闻所未闻。 此人青衣掩身,恍惚间与记忆中一身白衣,沉静安然的人影重合。 越砚已经很久不敢想起他。 卿长虞。 这三个在他喉头心肺翻滚一圈,撕扯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的师尊卿长虞。 或许眼前这青衣人,又是卿长虞在外私自收下的弟子。 卿长虞总是这样,善心发不完。 从前说有他一个就够了,后来有了十二亲传。十二亲传之后,又有七十五个外门弟子。这么多也还不够,又收养了一个人魔混血的杂/种裴肃…… 越砚瞳色渐深,目光落在两个师弟身上。 两个废物,剑法阵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连个人都杀不了,也值得他费心? 「他」究竟是为什么会收这两个废物的? 滥好心。 烂好心。 越砚拱手,笑中尽是歉意: “实是误会一桩,两位师弟冲动了。不过他们也受了伤,可否就此收手,化干戈为玉帛?” 卿长虞也笑了: “不能。” 下一刻,他嘴角笑意淡下来,朝身后一伸手,抓住了飞速袭来的冰凉手腕: “这也是「一时冲动」?” 无人应答,卿长虞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一提手将人扯到面前。 唉。 自己从来没教过人偷袭,怎么一个二个都这样熟练? 卿长虞已经不是那样爱折腾的年轻人,只想平平淡淡完成任务退休走人,但架不住总有人来讨打。 一掌轻飘飘落下,施力千钧。 轰隆一声,裹挟落叶飞沙,偷袭者一下被拍到了五丈外。 砰——将石头砸出凹痕,滑落下来,延伸出一道长长血痕。 一时寂静。 被捉住打进石里的,是号称来无影去无踪的,世间轻功第一,苑斐来。 青纱之外,手指白皙修长,那一截垂落的手腕看来脆弱柔韧,任谁也想不到此人出手能够那样快,那样狠。 更想不到,这是他收手后的结果。 卿长虞教训自己人向来点到即止,眼下这九个已不算徒弟,自然打得。 卿长虞道: “青厌被九位这样逼迫残害,恐怕不能说说了事。” 三个被打得满身是血的修士抽了抽嘴角,说不出话。 拜托睁眼看看,受伤最惨烈的应该是他们三人才对吧? “是师弟们胡闹了,” 越砚道,“道友以为该如何?” 卿长虞道: “青厌身上的伤不少,得用九转复生丹来养。” “你们把人也吓坏了,需用温魄还魂丸来养。” 两种仙品丹药,一颗便值千金。 不知道的,还以为施青厌被打到筋脉寸断,魂飞魄散了。 越砚勾了勾唇角:“这好办……” “各一百丸。”卿长虞慢悠悠补完。 饶是越砚,也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笑了: “一百丸?” 抢劫呢?从没见过这样得寸进尺的人! 卿长虞气定神闲道:“是也。” 九人里有他的丹道独传,当然能拿出来。 很快,满满当当两大袋丹药,被青衣人轻松抛起又接住,掂量重量。 姿态轻松得看起来浑不在意手上的东西。 实在让人恼火。 “我见诸位以师兄弟相称,究竟是哪门哪派哪位师承?” 越砚面部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在一瞬间呈现出极为阴沉的神色。 修真界谁人不知他们几人的师尊是卿长虞?这人分明是来羞辱的。 在他身旁的符修道: “先师罪孽深沉,已被宗门除名,请勿再提。” 卿长虞拍拍手,赞叹道: “师门都没了还能一块玩,诸位还真是兄弟情深。” 他离开得轻松自在,留下九个面色难看至极的修士。 “前辈!” 走出森林时,卿长虞的衣袖被人拉住。 回头一看,是阵修方桢之。 他曾经的五弟子。 方桢之浑身是血,眼睛却亮。随着笑容而露出两个虎牙,一派天真无邪: “前辈可否收我为徒,教教我那招呀?” 卿长虞身后,施青厌的脸色一瞬间黑了下来。 他眉浓眼长,冷下脸时格外迫人。因为卿长虞看不见,杀意彻底不加收敛,仿佛要把方桢之千刀万剐。 【这**讨封来了】 001实乃性情中人,中系统。 卿长虞被逗笑,在方桢之期盼的目光中,头朝施青厌歪了歪,带动帷纱轻轻晃动, “我只教他一个人。” 他的声音温和,去清泉流水: “你的资质不如他,学不会的。” 方桢之不可置信咀嚼了两遍。 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资质不如」,什么叫做「学不会的」? 这居然是对他方桢之说出来的话! 他资质不行?天大的笑话! 他的师尊,天下第一的卿长虞,都没这么说过他…这人算老几?竟然敢这样说话!该死的东西!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在一瞬间布满血丝,怨毒地瞪着天边两道背影。 不日后,修真界流传开这样一则消息。 施家家主对手下下属极好,实力更是不可估量。人手一颗九转复生丹,温魄还魂丸。 一时名声大噪,追随者亦愈来愈多。 与此同时,无极宗、宝经阁、药谷等组织,开始寻找一个通身青纱的神秘修士。 此人来无影去无踪,似乎与施家主关系匪浅。 不知修为,不知姓名。 实乃怪事一桩! ----------------------- 作者有话说:卿长虞一转头,施青厌就这样:[可怜][可怜][可怜] 明天继续宝宝萌[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要是人可以不上班就好了 第49章 也没多痛 “方才那些, 是长虞哥哥从前的弟子?” …还真不想承认。 卿长虞叹道:“人家说了,师父罪孽深重,罪该万…” “才不是!”施青厌第一次打断卿长虞的话,他固执地重复道, “才不是。” “哦?” 青色帷纱被轻轻拨开, 可见手骨凸起, 玉白清瘦。 卿长虞有心逗他: “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不是呢?” “万一我就是你听见的那样, 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你要如何做?” 半掩青纱下, 面庞格外雪白瘦削。一点艳色,明亮璀璨。 若是没有见过卿长虞,谁也不能把这么个青葱美人和传闻中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联系起来。 卿长虞面色如常,淡淡地打趣, 和往日没有一点区别。 他越是这样,施青厌就越难受。 那几个畜生, 怎么敢…… 卿长虞见他面色不对,暗道这孩子不知要想些什么了。 果然, 施青厌道: “长虞哥哥是我世间唯一在乎的人, 我想站在哥哥身边, 不论正邪。” “是我没用。若我能赶回去,哥哥也不会见到他们……” 果然是在乱想。 他顶多因为嗜月蛊而肺腑幻痛,但这九个人要让他难过伤神?还犯不上。 第53章 第54章 卿长虞亦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开始思考要不要打晕这女修了。 裴肃眼中的愤怒尽数化作委屈:“你,你赶我走……” 卿长虞的语气软下来:“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裴肃却不听,心底委屈愈浓:“我不该来?那谁能来见你!你先跟那人搂搂抱抱,现在又和这人亲亲我我,却要我走?我不走!” 卿长虞只觉头突突疼。也几十岁了,怎么跟个邀宠的孩子似的。 偏生那少女瑟缩到他身后,添了把柴:“仙师,这里怎么有魔修,我好怕……” 她在背后不动声色地打量卿长虞一番,这人内里灵气至精至纯,很好采补的样子…… 不知自己是怎么到这来的,但计划有变,这个也能勉勉强强凑合吧。 【错了!】 【搞错了!】 【td】 【td】 【我同意了!】 001在卿长虞脑中无能狂叫。 【长虞快把他丢开啊啊啊!!!】 投错了?卿长虞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名女子,该是系统说的什么“软玉”。 一个二个……做事都没个靠谱的。 女修身上香气浓郁,让人闻之鼻热,显然是什么特殊香料。 她站在卿长虞身后,想凑得近些,却被那一圈惹人厌的青纱阻隔,没办法将头搁在卿长虞肩膀上。 纤细嫩白的指尖轻轻勾了勾薄纱,道:“仙师快把他赶走,只你我二人,才好办事……” 东境修士能有如此狂放的做派,除合欢宫外,不会再有别宗。 卿长虞回头,果真在她额上看见合欢宫特有的牝萸花钿。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合欢宫的人,脑袋果真不大正常。 这番胡言乱语却触动了裴肃的神经,无声无息的魔气开始向外蔓延。 卿长虞皱眉,果真出事了。 他一抬手,喋喋不休的合欢宫修士当场被打晕。 出手干净利落,甚至让人没反应过来。 卿长虞走到裴肃身边:“刚才你的魔气溢出,已经有修士来了,你还不快走?” 裴肃却一下抓住他抬起的手:“我不走!” 入手肌肤触感温凉,如玉石一般,却降不下裴肃心头的温度。 “他们要抓,把我抓走便是,至少留在东境了。” “你让我待在魔域,却一次都没有来看我。你在东境和他们好,怎么不想想我呢?” 他话说得没完了,声音竟带了哽咽, “我是炉鼎体质,要是和我双修,还能有很多好处,为什么不想想我?” 卿长虞哑然。 裴肃东境语什么时候这么流畅了?等等…… 他在说什么呢? 他疯了吗? 裴肃没有听见他说话,却被他眼神中流露的讶异刺伤,只觉心一阵滴血:“为什么从来不看看我呢?我一直都……” 卿长虞用另一只手利落地将他打晕,以防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接住失去意识的裴肃,凝视着魔修的面庞,再三确认他没被什么东西附身。 卿长虞兀自冷静片刻,将人放在了地上。 施青厌全家被魔修所杀,之前能助他救裴肃一次已是不易,要是二人对上,还不知要发生些什么。 裴肃决不能在这。 裴肃手腕上那条黑蛇正蠢蠢欲逃,被卿长虞精准踩住七寸,动弹不得。 卿长虞冷冷道: “你就这么由着你主子乱来?” 黑蛇幻化成人形,被卿长虞踩在脚下。 嗔玉奴欲哭无泪,他要是能拦得住裴肃还用做副将? ——虽然他也确实压根没拦人。 听说是要找卿长虞,嗔玉奴当即收拾包袱麻溜出发,积极程度使裴肃几度怀疑。 嗔玉奴的梦想很美好,跟着护法大人捞着个小来当当。 就算是当陪嫁也值了。 这蛇妖少年身上衣料单薄不堪,卿长虞踩也踩不下去,用鞋尖轻轻踹了踹他,将人踹翻了个面,正面朝上。 对着嗔玉奴那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卿长虞按了按额门,短暂闭上了眼。 一个二个的,眼睛是都抽筋了么,怎么全都这样看着他? “把你主子带走,这里他留不得。” 嗔玉奴道:“等到了魔域醒过来,主上还会再来的。” 卿长虞自然也猜得到,对嗔玉奴道:“等他醒了,告诉他我会去找他,若他私自来找我,今后便永不见他。” 嗔玉奴一时怔愣住。 卿长虞不知他这话听起来该有多无情。 要是普通人听见心上人说这种话,怕是想死的人都有了。 卿长虞又指了指趴在另一边的合欢宫修士,道: “先前你说在合欢宫待过,这人你识得么?” 嗔玉奴道:“认得,这是少宫主宋玉窈。” 他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心头一跳,只道不好。 宋玉窈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凡是他看上的修士,就没有不心甘情愿捧着一颗心被他糟践的。卿仙师莫不是也…… 嗔玉奴带着裴肃回魔域,一路上都还在想这件事。 可依他来看,卿仙师可比宋玉窈要好看不止一点……要说起来,能和卿仙师的模样媲美的,怕是只有当年的第一美人卿长虞了。 等等,卿仙师,卿长虞…… 嗔玉奴迟缓的蛇脑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天下能轻而易举将魔域魔修全都打趴下的,分明只有一个人,他之前怎么没想到! 卿仙师,就是…… 窥见了惊人秘密,他的血液一时沸腾起来,冲刷着理智,迫不及待想等着护法清醒,和他分享这一发现。 —— 夜间山洞,篝火旁。 宋玉窈将将醒来,掌心幻化出圆铜镜,整理了下披散的墨发。 摇云髻微散,看来更有弱柳扶风意,配上明艳面庞,端得是美人一个。 不错,甚是好看。 天下美人榜,她亦榜上有名。待到五十年一度更换榜首之日,就该是自己在榜首了。 确认形象依旧,她才悠悠直起身。 但见衣裙完好无损,一点污渍也没有。 宋玉窈轻轻啧了一声。 还是个正人君子呢。 都把自己劈晕了,就放着纯看?真是有贼心没贼胆。 最烦假正经。 山洞中空无一人,只有柴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外面暴雨连天,那人应该还会再回来。 她摸了摸脖颈,漂亮明艳的眉眼戾气横生,被劈下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一看就是一辈子没跟漂亮修士说过两句话的土包子。 步履声近,宋玉窈阖上眼躺回地上,假意昏迷。 哒,是帷帽被轻搁在地上的声音。 宋玉窈实在好奇,于是虚虚睁开了双眼,想要偷偷一觑。 正正对上一双弧度漂亮的眼睛。 眸中神韵如秋水,似柔还清。他的眼神冷淡,眼尾却多情,像一篇难解的词。 原来对面也在看他。宋玉窈的心无端漏了一拍。 从没见过他,这世上还有长得这么…… 一个男人,又不是他们合欢宫的人,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这陌生美人长着一张无可挑剔的玉面清容。 嘴角弧度略微向下,可唇珠生得极漂亮,减淡了薄唇的冷意: “你醒了?” 这是张含情却冷的面孔,仅仅一瞥,就让人移不开眼。 独属于合欢宫的基因发作,宋玉窈的眼不自觉睁大了,嘴也呆愣愣张着,半晌才回神。 “奴名唤玉窈,方才坠落树下,多谢仙师了。” 卿长虞淡淡道: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宋玉窈突然凑近,身上扑鼻暖香随之袭来,明明应当是轻柔暧昧的香气,却因为气味浓郁,而显出一阵侵略意。 卿长虞问道:“可还有哪里不适?” 宋玉窈盯着他这张脸又呆傻了一会,随后展露出一截手腕,道:“仙师的手,抓得奴好痛……” 卿长虞看她这样,只觉一阵熟悉感涌来。 好像几天前,自己也这么恶心易忘尘来着。 卿长虞摸了摸鼻子,发觉了自己当时究竟有多刻意。 不过,当时至少他的手腕是真伤了的,眼前这位合欢宫小朋友手上哪里见得了一点伤?未免太牵强了些! 宋玉窈补道:“还有脖子,也好痛好痛。” 卿长虞歪头一看,这里倒是真青紫了一片,正掩在她低眉颔首的动作里。 他取出药膏来,对宋玉窈道: “当时情急,还请见谅。” 宋玉窈收了药膏,眼却一直痴痴地看着他:“奴哪会在意这些,仙师和我双修吧?” 卿长虞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第55章 这两句话有任何的关联吗?是怎么一下跳到这个话题上来的。 他现在一听这两个字就头疼,拒绝道: “不可。” “不可?”宋玉窈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拒绝,柳眉倒竖,“有什么不可!” 话音一转,暗示意味十足:“奴家好处可多着呢,仙师不想尝尝?” 卿长虞后退一步,看着他道: “在下并非断袖,少宫主自重。” 宋玉窈挑了挑眉,随着发髻散落的长发披散在他脸侧,眉眼鼻唇在烛火映照下分外昳丽,鼻侧铺散开一片英挺的阴影。 声音低沉磁性,和身上精致粉嫩的衣裙格外不符: “仙师是如何认出的?” …… 你们合欢宫几百年都是这么个德行,还要他上几次当? 卿长虞将吐槽压在心底,道: “只是与你们宫主是朋友,能分得清罢了。” 这倒也是实话。 被认出真实面貌,宋玉窈也不装了,起身之时缩骨骤还,身量比先前高大了一倍,竟比卿长虞要高出一个头。 卿长虞移开视线,缓缓闭上眼。 合欢宫果然还是这样。 宋玉窈道:“其实,练好牧牝之术也能化作女儿身。仙师若实在接受不了男子身,再等二十载,我也能做女子。” 合欢宫有个秘法,名叫牧牝之术,习之可阴阳转换。 “哥哥!”施青厌的声音在洞口响起,“你们……” 宋玉窈咬了咬牙,可真是流年不利,今儿一开口老是被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打断。 青年面色苍白,惶然无措,卿长虞连忙将人拉进来。 “你不是有事要做么?”卿长虞问道。 施青厌一身锦袍滴滴答答淌水,狼狈至极,看着卿长虞的脸道:“我若不来,哥哥是否就要被此人蒙骗了?” 宋玉窈睁大了眼,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施青厌急切道: “此人乃远近闻名恶人一个,最喜骗取修士修为,抛弃者不下百数,哥哥莫要被他骗了!” 卿长虞先把干燥的毛巾给他蒙了一头: “擦擦。” 施青厌暂时不说话了,洞内一时清静,宋玉窈却又来添火了。 “从前那些人不过为练功所用,我对仙师实乃真情实意,天地可鉴!” 施青厌当即冷笑道:“合欢宫人花言巧语,你当自己有几分信用?” 施青厌在外说话向来有分寸,知进退,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不给人留情面。 卿长虞叹了口气,头疼,他要怎么解释,这宋玉窈实际上该倾慕于施青厌呢? 施青厌又凑近对他道:“哥哥,这个我能拿走吗?” 他指的是卿长虞刚才随手给他的毛巾。 卿长虞点点头,没放在心上。 火光噼啪,卿长虞丢了几块木头,让施青厌来暖暖。 虽说修士体质强悍,但再多的回温术法也没有明火实在。 他三言两语说了个清楚,施青厌也才明白卿长虞与宋玉窈只是偶遇。 于是立即换了副面孔,彬彬有礼,还拿了两丸仙品丹药来道歉。 “方才只是关心则乱,冒犯了少宫主,实在抱歉。” “倒也无妨,只是听说施家主年少丧亲,怎不知还有个兄长?” …… 两个人你来我往,倒也没有真的吵起来。 在卿长虞看来,至少暂时是相安无事。 这样的场景也并不陌生,从前卿长虞的徒弟里也常有对上的,他一开始积极调和,结果不是这个说偏心,就是那个说委屈,也是后来发现,还不如不管。 等到他们像小学生一样说完了一轮,卿长虞才道: “少宫主,你们宫主如今怎么样了?” 宋玉窈抛了抛手中的发饰,细密珠串发出一片窸窣响声。 “他啊?早闭关五十多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死。”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宋玉窈咯咯笑得开心, “听说是练功失败了,现在丑得要死!” 这副没心肺的模样,配上明艳笑意,十足的蛇蝎美人。 卿长虞心下感慨,不成想世上还有和自己一样,在教育事业的失败之路上一路狂奔的人。 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施青厌替他问了出来: “宋宫主是你堂哥,怎么听起来像是要盼着他死?” 宋玉窈道: “他是我堂哥,又不是我爹妈。为了一个相好要死要活的,实在丢人,见了就烦,早点死了去陪他老相好不更好么?” 作为合欢宫人,宋玉窈天然就看不起那些在一条树上吊死的蠢人。 卿长虞似有所悟,多嘴问了一句: “老相好?” “就是那位啊,”宋玉窈随口道: “那个卿长虞。” …… 卿长虞一愣,施青厌也朝他看过来,空气一时寂静。 不是,怎么还有他的事呢!? 宋玉窈意识到空气中氛围不对,目光在卿长虞脸上流连,讶异道: “莫非仙师你……?” 难道面前这个人也喜欢卿长虞?不是吧!卿长虞究竟何许人也,怎么个个都欢喜他! 滴滴滴,他腰间五瓣粉花状的通讯符响起。 隐约能听见合欢宫弟子道: “少宫主!……宫主让您快些回去呢!” 宋玉窈道了声“知道了”,便不耐烦地切断通讯。 转头兴致勃勃对卿长虞道:“仙师住所在何处?是哪门哪派的?我明日便来下聘!” 【滚呐!】001无能狂怒。 一旁施青厌的脸色沉得吓人,如果此时卿长虞不在,恐怕已经将这个口出狂言的浪荡子砍成臊子了。 宋玉窈道:“我们宗门的宝物回来了,那东西用来防身正是适宜呢。” 卿长虞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你们的宝物?” 他似乎在哪听过这个说法,合欢宗的镇宗之宝,那不就是—— “桃花如意钵啊!”宋玉窈道。 卿长虞心里一沉。 才几天,易忘尘就从幻境里出来了。 宋玉窈接着凑近道: “那可是个宝贝,若加上五字真言咒,可以让人陷入此生最欢乐与最痛苦的梦境之中,无人能逃,仙师真的不想要吗?” 卿长虞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在篝火映照下,纤长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原来没能把易忘尘彻底困住,是因为没有用上口诀啊。 他对宋玉窈笑了笑:“不必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青厌,你再待一会。” 剩下时间,让他们年轻人去培养感情吧。 苍渺峰对他也不安全了,得先溜之。 【合欢宫宫主地标方位已刷新】 “做得好,001.” 【没有别的吗,比如说好宝宝好狗狗之类的夸奖】 【001想要】 【……】 【没有吗】 【其实也没有特别想要,还有你真的很冷漠,这样是没有系统愿意给你卖命的】 【求求你了】 【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 …… 卿长虞的剑停在半空。 剑停得急,风还没缓过来,将乌发吹拂向前,侧过面庞,像两根利落韧余的墨线,在顶点处忽而散开。 卿长虞道: “说起来,还一直没有问过你。” “最近频繁下线,是做什么去了?” 【……】 【……】 在沉默中,卿长虞继续驶剑向南。 半晌后,001才出声: 【兼职】 【是世界意识给的新任务】 【对不起,001会把新任务尽快完成】 卿长虞简略地“嗯”了声,也不知信了几分。 又或者他只是想让001消停会,它能给出怎样的解释,根本不重要。 从天上看去,整个合欢宫建筑群都是朱红色。雕梁画栋,廊道弯折,云绸赤纱交织作衬,看起来十分明艳张扬。 在记忆中,卿长虞并没有来过这里。可宫主居所的位置,他却记得。 看来又是哪段记忆被隐藏了。自己脑中的记忆,缺失得是不是太多了些。 卿长虞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越发有种被骗回001世界的感觉。 宫主居所,匾额上写着朝暮居,被一树横来的琼花遮掩了半方。 看来是很久没有修剪过这树,才会任它长成这样。 这样清淡的花,开在一片繁华朱紫之中,显得格外不搭调。 按理来说应该有许多人,这里却是一片空荡。 【长虞还记得他?】 卿长虞点点头。 合欢宫宫主名唤宋玉瑶,和卿长虞是同龄人 是一个喜欢找自己比试,但武功却不太好的人。 听见他这么说,001沉默了一会,道: 第56章 【不错,正是如此】 从001的视角看,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卿安初入修真界那几年,一直待在太清门中。 有次宗门联谊,来了几个合欢宫的弟子。 两边师兄的年纪都不大,竟然因为争论谁家师弟更好看吵了起来。 本是两个师兄口角之争,参加的人却越来越多。 合欢宫人言少宫主宋玉瑶当为天下第一美人,太清门言其新内门弟子卿安姿容绝色,世间无人能出其右。 卿安彼时正在练剑,只觉这些人真是太过清闲,只回了两个字:不去。 合欢宫的人闻后全然大笑,都说一个只知道练剑的呆子,能是什么美人?一行人乐哉乐哉上太清峰练剑崖看笑话,非要太清门弟子丢人不可。 就见卿安执剑立在一块圆石之上,一招一式控制在方寸之间。 山顶的风将他衣衫吹动,吹出一段细窄腰身,白色衣片纷乱飞动,人却稳如磐石,面容沉静。 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剑,修长锋利,带着银白凌厉的杀气,至纯至净。 听见有人呼喊,他缓缓睁开眼,一双眼破开周身冷冽气质,如春晓之花,姝丽华光,最是世间第一流。 卿安对着这气势汹汹,身着合欢宗服的一群人道: “诸位是来与我比试的么?” 少宫主宋玉瑶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只知道呆呆点头。 直到卿安的剑锋停在他脖颈三寸,少宫主才磕磕绊绊道: “提亲……我要提亲!” 卿安剑差点握不稳,还以为给人打傻了。 隔日,合欢宫抬来了百箱聘礼。 这就是卿长虞与宋玉瑶最初的相遇。 在卿长虞的记忆里,就是和人打了一场架,把人不小心打傻了,竟给自己抬了聘礼来。 那个人就是宋玉瑶。 后来宋玉瑶还来找他切磋过几次,这人的功夫实在不咋地,还总是穿得格外不方便,一声叮叮当当、粉烟香雾的,卿长虞得收着点打,打太疼他还会哭。 宋玉瑶当了合欢宫宫主后,二人还有过一次会面,并不算愉快。 那是刚收养裴肃的时候。 宋玉瑶这个人,见了裴肃便一口一个“小丑八怪”地叫着。 卿长虞冷着脸把裴肃抱过来,说了句“我见宫主的长相也不如何。” 宋玉瑶簪着花、着新衣、抹香膏、坠璎珞,愣愣看着卿长虞,动了动唇,一下哭着跑开了。 后来卿长虞才知道,人家当时还带了法宝做礼物,只是嘴巴毒了些。 这便是卿长虞对于宋玉瑶的全部记忆。 似乎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连跟人叙旧都找不到话头的地步。 但来都来了,怎么说也算得上老相识?不打个招呼说不过去。 院落深深,一连穿了几扇门,才到宋玉瑶真正的住处。 门虚开了一道缝,里面却是黝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更不知有没有人。 卿长虞屈指敲了敲。 清脆的三声响,无人应。 只有一篇琼花悠悠从树上飘下,落到他肩膀上。 “咦?”系统坐标确实是在这里。 卿长虞眉头一皱: “宋玉瑶?” 门砰一声阖上了,一道声音传来: “别进来…” 卿长虞愣住了,无他,这道声音与记忆力截然不同。 非常,非常的,苍老。 拭雪剑轻轻蹭了蹭卿长虞的腰,示意他快去屋内。 卿长虞不知道什么时候拭雪剑和宋玉瑶有了关系,估计是他离开修真界之后的事。 既然如此,他道: “可拭雪剑要我进来瞧瞧。” 宋玉瑶道: “如果你进来,我会讨厌你一辈子的。” 说话倒是一如既往的任性骄纵。 卿长虞在门口眨眨眼,第一次尝到闭门羹的滋味。 腰间的拭雪剑也不再催促,恢复了原样。 卿长虞坐在门前台阶上,赶路时急飞,现在倒有闲心慢悠悠等了。 宽大衣摆随意搭在石阶上,卿长虞的指尖拨了拨拭雪剑穗,声音不高不低,刚好是人能听清的地步: “唉,千辛万苦回来人世,宋宫主却不见我,真是让人伤心。” 剑灵说不了话,却极力想配合卿长虞,发出强烈的嗡嗡声。 卿长虞摇了摇头,叹气道: “可怜我老远跑来,只能吃得了闭门羹了。” 屋内一阵响动,隐约有人吸鼻子的声音。 门打开,一个软香扑鼻的包裹被人操控着,正落进卿长虞怀中。 门内人声音含混低哑: “东西给你,不要进来。” 卿长虞打开,那包裹里面,正是桃花如意钵。 宋玉瑶以为他来合欢宫,就是为了这个法宝。 卿长虞将包裹收下,却还是没走:“宋宫主为何不见我?让我看看你好吗?” 说得好像有多想见到自己似的。屋内的宋玉瑶躲在角落,用袖口擦了擦眼泪。 宽袖从腕骨滑落,露出干柴发皱的手臂。 变老、死亡,自然人的必经之路,却是修士的噩梦。 寻常修士结丹后便可容颜永驻,只有越长越俊的份,不少人寿数将尽了还是壮年面孔。 合欢宫的功法却不同。 合欢宫宫人容颜永驻,还可通过双修采补养容丰颜。牧牝之术更为玄妙,修炼大成后便可男可女,阴阳俱在一身,天地皆为所用。 但有一大忌,那就是真正地爱上一个人。 后果就是宋玉瑶现在这样。 不仅功力大失,还会一点点苍老、变丑,受尽从前想也想不到的心理折磨,最后在孤独中死去。 可惜宋玉瑶知道这一切,却不能阻挡自己的心。 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卿长虞,并在此后余生中,向天地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天地,便会惩治他。 宋玉瑶房中一面镜子也没有,早就被他全都砸碎丢出去了。 他伸出手来,看了看掌心幻化出的铜镜。 里面的人容颜苍老,依稀看得出原本的五官。 满头乌发已是一片灰白之色,再不复当年。 太丑了。 太丑了。 不要…… 不要看见这样的自己…… 宋玉瑶想回答卿长虞,张开嘴的下一刻,却彻底不受控制。 卿长虞隔着门板,听见了他的声音。 那是极其压抑痛苦的泣声,像一把喑哑断裂的琴弦被人乱弹,凄厉磨耳。 卿长虞无法忽视摊开在面前的痛苦: “001,他怎么了?” 【他在受他的业果】 “什么业果?” 电子白噪音响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如何措辞。 【破坏了世界意识计划的业】 卿长虞皱了皱眉,那不正是和自己破坏因果线一样的罪过么? 【为了让他彻底悔过,世界意识惩戒他失掉自己最珍视的容颜】 卿长虞的目光看向天外,白云蓝天一片宁静,创造这些生灵的主宰最清楚他们的痛处,施以惩戒才能如此触目惊心。 不容他更多思考,001的提示音响起。 【滴】 【危险人物易忘尘正在以380公里/小时的速度赶来】 靠,这是御剑还是开赛车呢? 帷帽不在身边,卿长虞立刻掐一道决,先手动隐匿掉周围气息。 看来不得不走了。 卿长虞敲了敲拭雪,示意它做好准备,必要时来一场赛跑。 下一刻,身后房门骤然打开,手臂被紧紧钳住,连带着人一起抓进屋内。 “你变成傻子了?要杀你的人来了,你不知道跑!” 宋玉瑶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哑,脸上带着一张巨大的夜叉傩面,盖住了整个脑袋。 面具油彩厚重,看来狰狞可怖,又色彩鲜妍,只露出他的眼仁。 卿长虞举手投降,乖巧听训。 宋玉瑶让他待在角落,而后独自站到了门口。 几息之后,一道高大的投影很快出现在了镂空雕花的门上。 易忘尘来了。 和先前的都不一样,他冷得锋利,冷得迫人,尚未开口,便先有三分威压,压得方圆十里寂静一片,虫鸣也不敢有。 能被系统定级为“危险人物”的……眼前这位,应当是易忘尘的本体。 这种级别的修士本体出山,不知是有什么大事? “那狐狸定会来窃如意钵,宋宫主可得看好了。若是发现,便教人押送来无极宗。” 宋玉瑶道:“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俨然将宋玉瑶当做他什么下属一般。 虽说修为强是要了不起些,这颐指气使的语气还真是教人恼火。 易忘尘这人,千里迢迢跑过来,居然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等到人彻底走了,卿长虞也还没想通。 第57章 他不就是用桃花如意钵困住了易忘尘的一个分身么,至于他花费这功夫,本体出关也要追着杀? 宋玉瑶从门口回来时,看见的便是卿长虞乖乖躲在角落,怀里还抱着桃粉包裹的样子。 他伸手摸了摸卿长虞的头发,又从头发一路摸到脸颊和肩膀。 把卿长虞拉起来,一路沿着手臂和腰来摸,再往下的时候,卿长虞连退好几步道: “宋宫主,使不得,使不得。” 宋玉瑶喃喃道:“看来是好的……” 卿长虞道:“嗯?” 宋玉瑶摇了摇头:“没什么。他已经走了,长虞别怕。” 他现在看起来突然比先前要平静了很多,挥袖除去案几尘灰,跪坐在案前润了润墨,对卿长虞招了招手, “桃花如意钵有五字真言,我来告诉你。” 卿长虞走到塌前,看见他写道: “桃花如意钵,神仙也醉去; 去还留复真,亦梦亦别离; 人间几乐忧,皆入一钵中。” 卿长虞不需要纸,只看一眼便都记下了。 宋玉瑶沉默片刻,忽然道: “你的身体还疼吗?” 卿长虞一头雾水。 疼什么? 宋玉瑶将他的茫然看进眼中,叹道:“你忘了啊…” 他拉过卿长虞手背,目光停留在他青黛血管上,笔同样悬停在上面,似乎本来是想写下什么的,生生顿住了。 一滴墨汁毫无预兆地从笔尖滴落,玷污了雪白的肌肤。 卿长虞欲抬手,下一刻,却蓦然顿住。 更滚热的水液也滴在了相同的位置,将那一滴浓墨晕开。 一滴,复一滴。 从傩面之下滴落,蓄积在卿长虞手背,又顺着凹陷滑落。 宋玉瑶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太懦弱,没有敢救你……” 卿长虞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因为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有什么我可以帮到宋宫主的么?” 宋玉瑶道:“牧牝之术,只要修者心爱之人死去,便会迅速苍老。人死不能复生,苍老亦无法逆转,此生只能带着这副丑陋的面容存活于世。” 原来如此。 卿长虞恍然大悟。 宋玉瑶变成这样,竟是因为爱人死去了。 卿长虞道:“宋宫主的心爱之人死去多久了?若时间不长,或许至少能见一见她的魂魄。” 卿长虞身边死了太多人,他一开始也不甘过,因此后来研究了许久的阴阳秘术,由他来施展秘术,留住亡魂并不算难事。 不知这是否能算是一种“生”呢? 宋玉瑶道:“五十年了。” 卿长虞微微叹了口气:“那太过久远,招魂也很难了。” 话语落尽,他发觉宋玉瑶在面具后的眼神还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只能拱手道:“抱歉宋宫主……” 宋玉瑶道:“不必抱歉,他活亦或死,终究都不会喜欢我。那我好看还是丑,也没有怎样意义。” 这一番话任谁听了,也觉心酸不已。 没成想合欢宫还出了个情种。 这,这…… 偏偏情爱一事,卿长虞实在不通,更别提安慰人了。 只能盼他能早日看开些。 宋玉瑶问道:“当年,你是怎么从魔域深渊里出来的?” 他的语调极为谨慎,斟酌着,小心翼翼。 卿长虞一滞。 什么? 魔域深渊? 自己什么时候去过这种地方? ----------------------- 作者有话说:妹子们我燃尽了,日万还是太威猛了 但是终于入v了谢谢大家支持![猫头][猫头][猫头] 忘记说了这章老婆们记得留评,上夹前都给红包的[抱抱] 第51章 我是丹修 “001, 你究竟藏了多少记忆?” 滴- 滴- 系统庞大的数据库里,独独开辟了一个角落。属于卿长虞的记忆与情感,被细致拆分、珍而重之封存入罐。 001快速跑了一遍数据,确保一切完好。 【一点点】 卿长虞叹了口气: “这下旁人记得清清楚楚, 单我不知道。” 每每跟人聊天的时候卡住, 总有几分老年痴呆的既视感。 宋玉瑶道:“五十年前的事情, 长虞不记得了?” 提起从前, 卿长虞还记得自己被捅过一刀,也喝过毒药, 最后用拭雪抹了脖子。 至于深渊?一点印象也没有…… 甚至从前的法器霄音,也不知是怎么断的。 卿长虞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宋玉瑶下颌泪渍: “是忘了。” 傩面后的目光落在他低头时突出的眉骨鼻梁上,久久停留。 凭什么卿长虞能这样潇洒,这样不在乎? 明明五十年那样惨烈, 成了宋玉瑶余生长久的噩梦,卿长虞自己却忘了。 在漫长的五十多年中, 宋玉瑶在衰老与疼痛中饱受折磨。每闭一次眼,便能听见卿长虞的声音。 “好痛……” “好痛……” 梦境里的他如此真实, 仿佛就在他身边, 说着他好痛, 他想走。 那张艳绝面孔,如同鬼魅一般,扰得他昼夜不安。 可现在,却轻飘飘说他全忘了。 思悠悠,恨悠悠。 百转千回, 折磨他心肝如摧,怨天憎地。 恨到归时却始休。 傩面上浓墨重彩,为哀怒相, 遮盖住了宋玉瑶全部的表情,只余一片凝滞的沉默,最终道: “有些事情,不记得也好。” 宋玉瑶仿佛能看见空气中绵密的情丝,一根根穿透卿长虞,永远系不住他,只把自己的灵魂越束越紧。 他们二人,从来都是宋玉瑶作茧自缚。 【长虞不必可怜他】 【他的问题出在修炼的功法上,根本无法从外界聚集灵力】 卿长虞沉吟片刻,道: “多谢提醒。” 【?】它提醒什么了? 缠绕腕部的白色衣带被拆开,露出一道初愈的疤痕。 【长虞你…】 【你是要做什么?】001的语气逐渐不安起来。 指尖在疤痕上方轻轻一划,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你疯了!】 【他配吗!!】 窗外呼传雷声炸响,和001大叫的电子音重合,炸得人耳膜发疼。 灵血具有强大的恢复作用,但只有主体自愿取血时才会有效。 红珠蜿蜒,拖曳出一道长长红痕,在白玉质地的皮肤上尤为艳丽。血液中闪烁着点点的金色细芒,充沛的灵力四处溢散。 “你…”宋玉瑶抬起视线,却只看见卿长虞半侧的脸。 卿长虞转过了头,显示自己不会窥探他面容: “宋宫主或可一试灵血。” 宋玉瑶看不懂他。 卿长虞这个人,太奇怪了。 五十年前,谁要灵血他都不给,无论如何,都是一句冷冰冰的“我不愿”。 而现在,在一个平淡的日子,没有人逼迫他,他却主动割破了手臂,轻描淡写让他试试。 宋玉瑶的眼中只剩下那几道蜿蜒的艳红,讷讷道: “你一向都这样慷慨么?” 卿长虞认真思考了下,道: “是给宋宫主的回礼。” 接着抬了抬手, “还请快些,伤口快愈合了。” 咔哒,傩面被轻轻抬起。 手腕一阵短暂的刺痛,磅礴的灵力顺着血液进入宋玉瑶的体内。 既然问题在于灵异溢散,那么可以用大量灵力作补充,加上灵血具有延寿的功效,或可暂缓症状。 毕竟卿长虞身上最不缺的,就是灵力。 “长虞,” 和刚才相比,宋玉瑶的声音已没有那么嘶哑,隐约有从前的音色, “……谢谢你。” 血液通过喉咙滚入身体,像燎了一片热火,连带着心口灼痛。 卿长虞的灵力太过精纯,一时消化不尽。 可就算如此,宋玉瑶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宋玉瑶摸了摸自己的脉搏,跳得真快…还可以更快些。 卿长虞手中一凉,一枚金令牌被塞进手心,刻着华萸花纹路,上有宫主令三字,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此乃合欢宫宫主令,持令可代行宫主之职,劳烦长虞今后替我管教少弟。接下来我便闭关,尝试突破反噬规则。” 人死不能复生,衰老无可逆转。 但偏偏他心悦之人,是个再世还魂的奇人。那他这身沉疴,亦未必不能消退。 放在脉搏处的手一点点收紧,感受着体内那股灵力浸入干枯已久的经脉。 他的心如擂鼓。 这是他不该得到的东西。 第58章 可眼前人忘却了从前,怎么不算是天赐的机会? 自己不该早早做了死人。 卿长虞听他此言,便知宋玉瑶还不知道他的堂弟一心盼着他死。 看清身边人实在是件难事,自己作为外人,亦不应当插手。 只是他有一点实在不甚明白。 “宋宫主要我来替你管教…?” 卿长虞回望自己堪称荒芜一片的教育园地,有点不明白宋玉瑶是怎么说出这话的。 “自然,卿仙师可是世间第一仙师。” 这谁给他封的!? —— 宋玉窈回到合欢宫时,满身是伤。 那美人修士一走,他与施青厌便越说越不对付,他忍不住先动了手,没想到对面那么能打,吃亏的竟是自己! 那一拳伤在面门,气得宋玉窈浑身发抖,带着汹汹怒意回到合欢宫,好一通发泄。 桌上玉杯盏摔落在地,数量之多,甚至积攒了一层玉屑。 摔杯的动作一停,宋玉窈累得喘了口气,不自觉摩挲了下杯身。 那美人应当是个散修。 如果是什么宗门修士,那般容貌绝不会被埋。 不行,他得趁着还没多少人发现这个宝贝,赶紧去提亲。 宋玉窈换了身衣裙,来到宫主府,停在了门前。 除了他,如今没有人会来这里。可地上那一层青苔,明显是才被人踩过的模样。 有人来找宋玉瑶了? 宋玉窈原本烦躁的心,带上了几分好奇。 吱呀—— 木门阖上,院落琼花飘下几片白瓣。从里面出来的修士一身素衣,肩背薄、身量长,像尊玉神像。 腰间一根赤红绦带,分得下身修长,比例极佳。 只需一瞥背影,便知是位佳人。 待人转过身来,露出面容,宋玉窈如遭雷击。 怎么他今日遇见的心上人,会从堂哥房里出来! 宋玉窈的记忆一下闪回山洞中,美人修士说的话里,提到与堂哥曾是“旧相识”。 好个旧相识,竟是能从房里出来的关系!? “你,你……” 卿长虞听见声音,抬起眼皮,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踏进院落的娇美少年,不正是宋玉瑶那便宜弟弟么? 宋玉窈仓皇捂着半脸,焦急道:“你怎么能跟他好?” 但见他手上拿着什么,定睛一看,金灿灿、沉甸甸的,不正是合欢宫的宫主印么! 完了。 这不仅是露水情缘的事情了。 合欢宫宫主印,只有宫主与宫主道侣可有,宋玉瑶这个贱人,出生抢了他一步,结亲竟然还要抢他一步! 宋玉窈牙关一咬,伸手便去抢。 卿长虞手一躲,宋玉窈急得忘了捂脸,露出一坨青紫印子来。 “少宫主这脸上…” “不准看!”宋玉窈一激灵,慌忙捂回了脸。 这力道,一看便知是施青厌的手笔。 ……两个人不是系统牵线的姻缘吗,怎么还能打起来的? 卿长虞将合欢宫令牌系挂腰间,坐到了石阶上,对傻站着的宋玉窈招了招手: “少宫主。” 宋玉窈愣愣道:“做什么?” 就见玉白手指间,已拿了一瓶药膏。 宋玉窈不情不愿地坐下,手被卿长虞拿开,露出渗血的青紫。 这一拳不可谓不狠,不知他是怎么把施青厌惹成这样的。 手指蘸了药膏,轻轻抹在伤处,一阵冰凉轻柔,连带痛楚都暧昧了起来。 宋玉窈自己身上的香味已足够浓郁,却总是能闻见卿长虞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幽幽淡香,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一旦注意到,脑子里就只会有他。 连琼花也格外偏爱他,总是把花瓣落到他头上衣上。宋玉窈瞪了眼天上树枝,这花真没个廉耻。 “你眼睛不舒服?”卿长虞问。 宋玉窈咬牙:“没有。” 而后别别扭扭补上一句:“谢谢你的药。” 刚刚抹上不久,药就开始起效,估摸一天之内,脸上的痕迹就能消个七七八八。 不知是什么灵药,连合欢宫也没有这样好的。 宋玉窈正想着,这药下一刻便到了他怀中,携来一片柔软花瓣,悠悠飘至玉膏瓶旁。 花瓣被捻起,偏偏藏进了袖中小袋。 宋玉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砰砰跳得像个小偷,抬头一看,美人修士却已起身要走。 “你要走?” 宋玉窈扯住他衣摆,“不行!” 卿长虞歪了歪头:? 宋玉窈从衣兜里找来一丸玉白药丸,道:“你吃了这丹药,我才能放你走。”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 宋玉窈磕磕绊绊道:“这是好东西。” 这白色药丸闻来一阵甜香扑鼻,药味倒淡。卿长虞嗅了嗅,眼睫轻垂,似乎是笑了笑。 宋玉窈盯着他吃下,却见人没什么反应。 迟疑道:“再吃一丸……?” 两丸药下去,卿长虞面色不改。 宋玉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中药瓶。 没有错,光是嗅嗅就觉得血脉偾张,合欢宫出品的一等烈性春/药,怎么会没用! 宋玉窈不知道,他的合欢宫的男修女修前辈们,早在百年前就千方百计给卿长虞下过各种药了。 吃出了抗性,也就跟嚼糖丸没什么区别,甚至一下便能闻出成分。 卿长虞叹了口气,凑近他道: “少宫主,我是丹修。” 宋玉窈脸色骤红。 ----------------------- 作者有话说:本章改了一点剧情(合十) 下一章周二晚上35点后更[三花猫头]之后尽量日更 在考虑换个文名,要记得认出我呀[可怜] 第52章 管教管教 “我, 我就是要你帮忙看看这药怎么样…”宋玉窈嘴硬。 “噢,原来如此…” 睫毛被日光镀了一层漂亮的浅金,眼睛微弯,露出轻浅笑意。 宋玉窈心头一阵轻漾,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竟然会觉得眼前人就连呼吸也是在勾引自己。 一时神思不属, 心猿意马: “好哥哥, 你身上好香……” 什么香?分明只见宋玉窈身上铺天盖地的华萸花香。 卿长虞淡淡道:“是么。” 单两个字,对此话题很不感兴趣。 宋玉窈知道自己就是见色起意, 但却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种被人看轻的愤懑来。 “你怎么想的跟宋玉瑶?”他忿忿道,“他又老又丑,还喜欢一个死人……根本配不上你!” 死人本人——卿长虞闭眼摇了摇头, 这都哪跟哪…… 还没开口,宋玉窈已迫不及待凑近, 携来一阵甜腻香风。 小美人眼眸清亮,声音轻快: “你摇头了, 有苦衷的对不对?难道因为他是宫主?那要是我做了宫主, 你能和我好吗?” 卿长虞重复道:“少宫主, 先前说过,在下并非断袖。” 宋玉窈大手一挥:“这不妨事!” …… 一时忘了合欢宫牧牝之术能转换雌雄了。 卿长虞又道:“少宫主,我已三百多岁了。” 宋玉窈脸一皱,因脸上紫青而痛得嘶嘶吸气,显得格外苦:“那又怎!” 卿长虞略略转过头, 躲开他灼热视线。 宋玉窈就围着他走了两步,非要和他脸对着脸: “好美人,我绝不是那种负心汉, 我对你好一辈子。” 合欢宫少宫主生就一副美姿容,向来只有把别人当狗玩的份,这辈子还没伏低做小哄过人,此时谄媚讨好的话却是张口就来。 “又或者……”宋玉窈咬咬牙,“我做小也成!” 这一番话说出了石破天惊、豪言壮志的意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干一番大事业。 话已出口,宋玉窈咂摸了一下,越发觉得这是个办法。 卿长虞看着眼前稚气横生的小青年,喜恶分明到赤/裸的袒露,带着天真气的蛮横,真真是年轻人才有的热络。 他抬手拂去肩头掉落的花瓣,淡淡笑道: “那少宫主知道我姓甚名谁否?” 宋玉窈脸上的表情一时僵住,拉住卿长虞衣袖的手也松了。 “美人叫什么名字…”气势一下降了下去,变得软趴趴。 连名字都不知道,却连做小这种话都能说出来,着实太轻浮。 宋玉窈看见他脸上笑意深了几分,有些促狭捉弄的意味,心中却生不出被嘲笑的恼怒。 只是觉得他对自己这样笑,是否还含有暧昧亲热的含义……? 卿长虞见他愣神,便知自己问对了话,这个乱七八糟的话题,也就可以终结了。 易忘尘知道他会来找如意钵,合欢宫没法久待。 卿长虞取出两张青雀传讯符: “合欢宫近日若有事,少宫主便可用此符找我。” 第59章 符纸落至宋玉窈手心,自动折叠为青雀儿,栩栩如生,中有一缕灵气维持,甚至歪了歪头,模样同真实鸟雀简直没有差别。 宋玉窈只觉拇指内侧一痒,竟是被这青鸟啄了啄。 他看傻了: “你…你不是丹修么?” 卿长虞“啊”了一声,似乎也想到了这茬。 然后不慌不忙道: “其实也修了点符咒之术。” 炼丹修符,都很看重修士天赋,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寻常修士能够练成一道,已是不易。 而眼前这个大美人,竟同时修了两道,难怪内里灵力如此精纯…… 宋玉窈灵机一动,忽而开了一窍。 既然他修丹道符道,那么舞枪弄棒之事,定是不擅长了! 左右力气再大,也大不过那个该死的施青厌。 先前甜言蜜语美人不为所动,那就用自己二十年练就的精巧奇技来打动他! 这么一想,宋玉窈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径直抓住了卿长虞的手腕,将人往院落外带。 身后人依他拉着走,幸而腿长步子大,不至于踉跄。 “少宫主这是……?” 宋玉窈不回答,只是越走越快,走得衣带飘风。 砰! 门猛地关上,甜香味浓郁百倍,一屋子的轻柔纱幔将人包裹。 宋玉窈露出尖尖牙,伸出红舌舔了舔: “我要艹你!乖乖把衣服脱了!” 【?】 卿长虞歪头:“你出来是有何高见?” 001: 【这哪来的傻逼】 【滚后面排队去】 卿长虞拉开页面给它下了个扫毒清洁包。 “把语言板块好好洗洗,洗不干净就别发言。” 【@#¥@#%…咕噜…】 宋玉窈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他衣服都脱一半了,对面居然——在走神! “喂!”宋玉窈又拉扯住卿长虞的衣服,这下径直将衣带扯得半挂,“想什么呢好哥哥?” 卿长虞的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 “你脸上的伤还疼吗?” 宋玉窈摸了摸脸,被突如其来的关心搅得心神荡漾: “不,不是很疼了,” 又急道,“说这个做甚!我要和你困觉!” 卿长虞的手生得漂亮,葱白如玉,指骨修长,仿佛一件玉瓷器,尽显清雅舒展。指尖尖上一点红,天生就勾人。 宋玉窈喉结一滚,名品,想含在嘴里。 就听见卿长虞道: “宋宫主闭关前,嘱托在下要替他管教少宫主。” 手指绕着衣带,轻巧地系了个结,松垮的腰身又重新露出窄细漂亮的腰线来。 若是熟悉卿长虞的人在这里,就知道他这样说话,是大事不妙的前兆。 卿长虞教训人的时候总是不形于色,让人摸不清他是否真的生了气。 但宋玉窈还不熟悉卿长虞,闻言反倒哼了一声: “他的话算个屁。” 然后盯着卿长虞,大声嚷道: “系什么腰带?反正都是要脱掉的!” 卿长虞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睛弧度姿态一点没变,却就是忽而冷了。 宋玉窈却以为自己的威胁起了效,眯起眼一把扯住了卿长虞的衣襟,心头涌起来一股无可遏制的兴奋,连带着牙根发痒: “脱、掉。” 下一秒,不知哪里袭来疾风,将他鬓边碎发吹起,连带着头也歪到一旁。 眼前一晃赤红,耳朵短暂地失了聪。 直到颊边滚来一阵热辣辣的疼痛,宋玉窈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你……” 宋玉窈的喉头一堵,哇一声哭道: “你的剑——它疯了!!” 是了,在他说出“脱掉”二字后,卿长虞腰间那把平平无奇的素剑,就像发了疯似的,突然冲出来就抽了他一穗子。 赤红的穗子比一指长,此时垂落着,看来乖顺无比,全然不见刚才的暴戾。 “这什么剑?剑怎么能自己跑出来!快把这个剑灵抹消了!” 卿长虞的食指轻轻搭在剑柄上,道: “它的脾气是不太好,少宫主见见谅。” 语气却淡得听不出什么责备意。 在宋玉窈眼皮子底下,那剑居然自己晃了晃剑穗。 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宋玉窈脸上一边是施青厌揍的拳头印,另一边是火辣辣的长条穗子印,痛得不知道要捂哪边才好。 “你,你不是丹修吗?”宋玉窈哭道。 卿长虞道:“剑…也学了一点。” 宋玉窈已哭成泪人,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眼泪,楚楚可怜。 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哥哥我好疼呀……” 卿长虞不尴不尬道:“少宫主有自己的兄长,我当不得。” 完全没一点旖旎风情,白瞎了这张漂亮绝世的美人面。 这下没人为他涂药,宋玉窈自己抹药膏,抹到脸上,又被眼泪冲掉,周而复始,痛的他嘶嘶抽气。 宋玉窈吸了吸鼻子,更觉凄凉,抽抽噎噎的。 卿长虞道: “合欢宫也是东境正宗,你方才说的话,做的事,和魔修有何区别?” “魔修有魔气催化引导,作恶多端。而你天然自成,更是恶劣。你说,应不应罚?” 宋玉窈无父无母,堂哥也一直不见真人,从小到大就没人敢管教他。 这下算是头一次尝到了被长辈教训的滋味,磕磕绊绊道: “该…该罚。” 他的眼泪憋在眼眶中,眼睛红肿着向卿长虞: “我知道错了,那你抱抱我……” 宋玉窈坐在绒毯上,一声粉纱裙,像个被放置在此的精致人偶——如果忽略脸上痕迹的话。 卿长虞站着,宋玉窈便只能见到他腰间挂着的菱形金令牌。 金令牌在白衣上戳出浅浅一道褶,随着方向的变化,上面的华萸花纹随之闪过流光。 是卿长虞在俯身。 下一刻,宋玉窈的头上出现了一道陌生的触感。 ——卿长虞没有抱他,而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知道了,就要记住。” 奇怪的、柔软的热度,从头顶一路蔓延。 这是个极具安抚性的动作。 宋玉窈呆愣愣地掉眼眼泪,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并非发自合欢宫修士骚动的爱美淫/欲之心,而是属于宋玉窈这个人。 那就是,如果卿长虞是他的哥哥、他的父亲、师尊、道侣抑或是任何亲密之人,那该有多好。 想趴在卿长虞怀里哭,想像那把剑一样被他包庇偏爱,而不是现在这样。 宋玉窈小声道:“对不起…” “嗯?”卿长虞没听清。 宋玉窈道:“我其实没有…没有采补过别人,也没有和别人双修过。你是第一个…”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做。” 红肿的眼望着他,卖可怜也是真可怜。 看他这副模样,卿长虞没再说什么。只是离开合欢宫,回去找施青厌。 回程途中,001升级完毕,锐评之: 【跟他哥哥一样,心理素质有待品味】 卿长虞道:“你的素质也有待品味。” 001: 【我爱长虞超好味!】 —— 仙门大会后,一片平静。 原本蓄积的战意被按捺,内里却仍旧风云流动。 悬赏令上,一位青纱覆面的修士赫然出现在榜首。 传闻此人为魔头卿长虞之扈从,赏金累积起来,足足三千万两灵石。 哇,三千万两。 卿长虞将悬赏令举起来,从头看到尾。 ——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力压一众杀人魔采花贼,径直冲上榜首的? “长虞哥哥…怎么受伤了?” 卿长虞将悬赏令搁到桌上,将一旁的镇纸拿来压下:“嗯?” 受伤? 这么一放下,才发现施青厌竟然跪在门口,俨然一副请罪模样,就差背一捆荆条了。 顺着他的目光,卿长虞看见了自己手腕上捆着的白色布条。 原来是给宋玉瑶放血时割的伤口,当时简单包扎了一下,早就忘记了。 “不用在意,”卿长虞起身走到他面前,把人拉起来,“跪着做什么?” 施青厌道:“昨日青厌冲动,伤了旁人,还请长虞哥哥责罚。” 一问才知,是他在山洞里给了宋玉窈一拳头。 施青厌吞吞吐吐,不愿说原因。 被卿长虞追问了,施青厌才道: “他让我叫他,叫他……嫂嫂。” …… 卿长虞闭了闭眼。 宋玉窈这小子,能活到二十多才被揍,也是件稀罕事。 ----------------------- 作者有话说: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拭雪:(比耶) 第60章 第64章 好歹年少时还有饮酒作乐的权利,到今日也真是老了,喝什么酒都如同白水一般。 窗外有信飞来,被卿长虞轻车熟路接过。 这几日的事情呢是不是太多了些…… 卿长虞展开信看两眼,又看了两眼。 手指有些抖。 【卿卿,肃儿相心你了,对不已。】 …… 卿长虞将纸藏了起来。 苍天。 这五十多年里,没人监督裴肃练字,他竟然写得一手这样丑的字。 ----------------------- 作者有话说:老破,我受你一背子,幺幺达 词是朱敦儒的西江月 求评论收藏[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第56章 别喜欢他 魔宫信纸被折成一只白色小鸟, 扑腾着短短的翅膀飞了回来。 嗔玉奴在裴肃身后,发挥蛇妖特长,伸长了脖子偷看。 待看清楚内容,顿时吓得脸色大变。 护法大人那一串大小不一、形状怪异的字迹下面, 只有两个朱红大字: 【重写】 嗔玉奴不敢看裴肃接下来的表情。 周边的气压果然低了起来, 还没反应过来, 嗔玉奴的脖颈就被魔气扼住, 整个人摔到殿前,被压制得难以动弹。 桌子被拍得颤几颤, 裴肃沉声道: “你们合欢宫人,都这么不知分寸?” 这信纸上有清酒脂粉味,甚至还有合欢宫的华萸催情香,裴肃的鼻子灵敏, 一闻便能还原出卿长虞被合欢宫人围住献媚的场景。 从前裴肃还在卿长虞身边的时候,类似的场景也是时常有之。 叽叽喳喳、香粉飞舞, 垂落下来的袖子盖住小裴肃的脸,呛得他直打喷嚏。 从小他就讨厌合欢宫的人。 现在也都怪他们, 卿长虞才不来看他! 嗔玉奴在合欢宫待了好几年, 此番实乃无妄之灾, 只觉自己像人间话本里那个妃子生气总被迁怒的小奴婢。 这不对吧?这里不是魔宫吗?自己的主子难道不是魔域第一高手吗? 裴肃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个一二三,挥挥手让他滚蛋。 嗔玉奴忙不迭溜之大吉。 桌上铺开一张空纸,裴肃提笔,重新练习写字。 【卿长虞敷衍你,还不明白?】 脑中的声音再度出现。 裴肃冷笑一声, 指着那个“重”字道: “这个字写来要费不少功夫,他在乎我,我能不知道吗?” 【……】 【蠢货】 来自深渊的低语在裴肃耳旁萦绕不去, 间或喑哑嘶吼,狡诈磨人,深谙人性,是传闻中蛊惑顶峰魔修的深渊之音。 祂很快找到了新入口: 【你还不知道,卿长虞也来过深渊吧?】 笔尖一顿,在纸上洇开墨点。 深渊,魔域深处无人之地,是世间一切魔气的来源,能够侵蚀一切生物。从没有人能说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卿长虞怎么会去过那里? 那道声音重新变得从容不迫,引诱着他: 【你就不想知道,他在深渊经历了什么?】 【嘻嘻,那可是很惨很惨哦?】 —— 夜至深处,天将破晓,歌舞暂歇。 华萸楼雅间里,东倒西歪躺了一片,唯有中间坐着的人面不改色。 卿长虞刚起身,就被宋玉窈抱住腿。 这少宫主原先是没醉的,后来越喝越起劲,百八十种酒各来一杯,要与卿长虞拼酒,最后喝得面色酡红,动弹不得。 卿长虞道:“少宫主是还没喝够?” “哎哟不喝了…不喝了……”宋玉窈生平第一回喝酒喝到脑袋胀痛,眼前景象都看不分明。 身量也维持不住娇小,骨头重新变回男人模样。 他脑中如云似雾,只顾得眼前一角雾青色,拨开长衫衣摆,趴在了白色裤腿上。 两条腿也盘了上来,四只手脚紧紧扒在卿长虞腿上,像个八爪鱼。 从高往低看,只见得一个发旋。 卿长虞无奈道:“少宫主这样,我走不了了。” 就是要他走不了才对……宋玉窈这样想着。 下面久没动静,卿长虞俯身拍了拍他的脸。 ——宋玉窈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卿长虞抬头,梅兰竹菊四人更是烂醉如泥。 ……不是说合欢宫人千杯不醉么,怎么还能被自家酿的酒放倒的? 他俯身将人抱起,宋玉窈的衣服放量都足够大,此时粉色裙装垂落下来,像一朵绽放的春海棠。 怀中人迷迷糊糊睁眼,见到一截雪白脖颈,还以为是自个做了梦。 傻愣愣的盯了半晌,下一刻便要亲过去。 突然听得一声喝: “站住!” 卿长虞回头一看,是个醉醺醺的男人。 男人原本是见这小倌身量高挑有致,想找找乐子。 谁知道转过身来,他怀中竟抱着个熟人。 男人一愣,随即露出黄牙哈哈笑起来。 这不正是一直甩他脸色的少宫主么?竟然喝醉了?真是天赐良机啊! 怕是想不到有一天会落到了自己手里吧? “长这么丑,真伤人眼睛!” 宋玉窈眉宇间尽是厌恶,结合立体的骨相,有种锋利迫人的艳丽。 男人看得眼热,伸手道:“把少宫主给我。” 卿长虞道:“恐怕不行。” 男人个子高大,端得是满脸凶相,眯眼时尤甚。 “哦~”男人笑了,“我明白了,你这寂寞小倌,也想被咱上了是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房间里出来个小弟,打量一番道: “此人样貌平平,也算细皮嫩肉,可供一玩,不如先让他进房来给咱跳个舞助助兴?” 宋玉窈嘀咕了几声,那两人听不见,卿长虞倒是听清楚了: “这俩癞蛤蟆没镜子总有尿吧……” 待小倌放下宋玉窈,两人才看得他腿长腰窄的,很有一番风韵。 男人指着他腰间剑道:“你还会舞剑呢!?快快舞来!” 看卿长虞的手摸上剑柄,宋玉窈下意识捂住脸,胆战心惊咽了咽唾沫:“这次可不能打我。” 卿长虞看了他一眼:“乖乖待着,就不打你。” 拇指轻轻一顶,雪白银剑便飞至右手中。 剑尖缠住屋檐下垂落的红绡,抛至一旁,红绡委顿地上,空间顿时空旷起来。 宋玉窈眼中凶戾难驯的剑,落在卿长虞手中却乖顺无比,看来完全没有任何杀伤力,就像是用于表演的杂耍剑。 手腕一转,三尺青锋冷,剑影一闪寒光乍现。 剑花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只能通过长长莲花络捕捉踪迹。 烛光忽然一暗,顷刻间剑尖至身前,男人心一跳,哐当一声险些跌坐在地。 原来只是剑尖挑起了酒盏。 铜杯在剑身上滑动,以烛火温热酒,向上一抛,连杯带酒水稳稳接住。 “请饮酒一杯。”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冷汗已从额边滴落,僵硬地伸手接过剑上酒: “好酒,好酒啊……” 原本的醉意已经彻底醒了,他对一旁的小弟使眼色,却见小弟跟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脚边一热,他低头一看,赤红的血液从小弟身下蔓延过来。 脸色骤然苍白。 原来人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死了。 他忽然看清了眼前人的眉眼,骨貌淑清,世无其二,竟在一瞬间有种自己脏了他眼的羞惭感。 “喝了酒,才好上路。” 脖颈一凉,他想伸手摸摸,却无法控制目光一直向上。 直到自己的身体出现在眼前。 哐当,头颅落地。 剑上一点血也不见。 杀人剑,得够快。 卿长虞收剑入鞘,将靠墙睡着的宋玉窈带出房间。 “你们少宫主醉了。” 从前宋玉瑶醉的时候,卿长虞也是这么把人交给老板的。 女修鬓边三朵艳海棠,眉间一点姝红,围着卿长虞转了一圈。 “把这混小子丢房里便是。不过这位仙长,奴家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呢?” “哦?”卿长虞面不红心不跳,“仙子看错了。” “哦?”女修也一模一样发了一声。 她朝卿长虞前进了一步,卿长虞便后退一步。 白皙修长的手搭在他肩头,指甲上的蔻丹分外鲜艳: “动手动得很痛快嘛,卿卿?” 华萸楼的老板宋芷,原身是只蜘蛛,正是曾经追了卿长虞三条街的合欢宫奇女子。 差点忘记合欢宫还有这么一位难缠的主了。 宋芷也不做什么大坏事,只是爱好非常特别。 “卿卿连生个虫崽子都不肯,” 她扬起脖颈看着他,媚眼如丝, “怎么前些年随随便便就让别人把你欺负了?” 第65章 天知道一觉醒来身在山洞,周边俱是白卵,女人下半身是蜘蛛样,娇笑着让他选一个塞进肚子里时的惊悚感。 宋芷眨眨眼道:“说真的,真的不想试试吗?试过的小倌都说很棒棒的。” “卿卿不是喜欢养小孩么?自个儿生一个来养,多有意思?” 卿长虞这个人,生得貌美近妖,又总是招惹旁人。若是她抢先遇见他,早早就将他锁进匣子里,喂一颗暧垂丹,让他生出蕊心,一辈子做个只会产卵的禁脔浪货了。 可惜不知是谁让美人修炼,真是暴殄天物。 卿长虞摆摆手: “不了,没这个爱好。” 红色指甲轻轻划过卿长虞身上衣裳,宋芷撇了撇嘴: “好吧……等什么时候卿卿感兴趣了,再找奴家也不迟。” 谢邀,永拒。 好不容易将宋芷送走,一回头,宋玉窈又没影了。 人哪去了? 卿长虞拨开纱幔,见床上锦被起伏正动着。 从红色鸳鸯被里冒出颗鬓发凌乱的脑袋来,原本眉目立体,但眼睛亮晶晶,就生生冒着股傻气。 看来是过了困倦阶段,到了发酒疯阶段了。 宋玉窈认真道: “你不要和芷姐姐玩,她会让男人大肚子。” 还是合欢宫的人最了解对方。 “但是——我不一样!” 宋玉窈一顿, “你怎么不问我…哪、哪哪哪里不一样?” 酒喝多了思维跳跃,舌头却没有从前灵活。 卿长虞点点头: “你哪哪哪里不一样?” 宋玉窈伸手扣住他肩头,恢复男人骨相后,手掌比往常大了一倍。 他凑近卿长虞耳边小声道: “我不一样,我可以为你生小宝宝。” …… 苍天,合欢宫到底是谁创造的? 【我也可以为长虞生小宝宝】 001说着,搓了坨史莱姆状的黑雾,凑近看全是流淌的数据。 这种时候它又起什么劲?还和人比上了! 卿长虞一手弹碎黑雾,另一手将宋玉窈按下: “少宫主还小,不要说这种话。” 虽然年龄有几十岁了,行事亦放浪狂悖,但宋玉窈这心智,有没有二十二都难说。 “好吧…”宋玉窈的眼睁得很大,直直看着木床顶,“你是大人。” 他歪过头,对卿长虞道: “大人,让我草草。” 啪—— 一声清响,宋玉窈捂着脸上的红印,嘤嘤哭了起来。 这次不是剑穗了,是卿长虞亲手打的。 好香。 “呜呜…”宋玉窈哭得可怜巴巴,眼里噙着泪,嗫喏道,“你手痛不痛?” 卿长虞道:“不痛。” “那你…你你你多打我两下,成吗?” 【他说的全是我的词!】 001抱着小黑雾,大叫道, 【孩子他爹,这是剽窃!】 喜提新禁言套餐。 好吧,看来长虞不吃这一套。 禁言室中的001把黑雾嚼吧嚼吧吞了,将数据库中刚下好的《一胎八十八宝,霸道宿主爱上我》删掉。 全修真界,卿长虞最不会应对的就是合欢宫的人。 这群人没有廉耻,没有面皮,也不干恶事,就纯色。 他叹了口气。宋玉瑶能不能快点出关,把他这个弟弟给领走? 衣袍被扯了扯,卿长虞以为他又要冒出些什么惊世之语,听见宋玉窈道: “美人现在…能能能告诉我名字了吗?” 卿长虞道:“恐怕不能能能。” 宋玉窈闻言就要张嘴闹,所幸被及时捂住。 这动静再闹下去可真够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人少宫主怎么了。 为了安抚他,还是回答道:“卿长虞。” 宋玉窈漂亮的眼睛睁大了。 “你,你……” 迟滞片刻,眼泪从他的眼眶里跑出来,一下便打湿了被褥。 他不知道听成了什么,兀自无声流了好一会泪,话语如倒豆子一般出来: “怎么你也喜欢那个…卿长虞?我…我最讨厌他了!为什么大家都要因为他丢下我……爹娘死了,哥也不管我,都是……因为卿长虞!” 咸涩的泪水从他眼眶流出,洇湿枕头,宋玉窈哭得头脑发胀,伸手抓住卿长虞: “只有你对我好,你能不能……别喜欢卿长虞,你喜欢我成吗?” 卿长虞一怔,问道: “你爹娘?” 宋玉窈又重复了一遍: “被卿长虞杀了。” 喉头突然像被塞了团棉花,咽不下只堵着,却也张不开嘴。 宋玉窈断断续续抽噎道: “我都没…都没见过他们的样子。为什么要杀我爹娘,为什么堂哥要喜欢他……他为什么不早点死?” 他的手拉着卿长虞的袖口,过热的泪水也就这么滴在上面,晕开一片深色。 眼泪这种东西,最柔弱,最可怜,可真情实感的泪水,是世上最难应对的东西。 若安慰,由他眼中的仇人来安慰,宋玉窈今后想起只会觉得恶心。 若辩解,如今记忆残缺,做不得数,如何能言之凿凿否认?更何况现在的宋玉窈只是一个醉鬼。 于是沉默着,直到宋玉窈哭睡着了,才抽出衣袖。 离开修真界太久,忘了这才是属于「卿长虞」的常态。 积毁销骨,罪业已有千万重,无从辩解。 他在一片寂静中回答道: “或许当时他也想早点死。” ----------------------- 作者有话说:此男心情好不容易好一点[托腮][托腮][托腮] 我恨单休!! 第57章 睡个好觉 床榻旁的高足香炉悠悠升起一缕香雾, 氤氲散开。 就像刚出口的话,一瞬间烟消云散。 卿长虞暗自思忖,也许是酒喝多了。年纪大起来,不爱撒欢耍疯, 只爱伤春悲秋。 床上青年已然熟睡, 额头上一点昳丽朱红印, 眼下泪痕尤未干。 一方娟帕, 带着清雅香气,轻柔、朦胧, 抓在素白手指中,一点点替他擦干脸上水痕 宋玉窈在梦中抓住美人修士的手,亲了又亲,只觉婚后生活真是幸福无比。 青年睡颜香甜, 嘴角还带着笑意,不只是做了什么美梦。 卿长虞突然想起,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普通人类一样,拥有睡眠, 拥有梦境, 拥有一些不切实际但足以令人放松的幻想。 睡眠是人类的精神慰藉。 然而这天地, 能供他好好休息的地方并不多。 他只能想到一个地方。 晨光熹微,鹤鸣三声,九重楼最高处,窗户被敲了三下。 九重楼的主人日夜都守在窗边,几乎是在响声出现的瞬间, 便推开了窗。 窗外空无一人。 只有攀墙而生的巨大白夹竹桃树,悠悠荡荡飘下来一片花。 轻风抚过男人黛色衣襟,吹散浓重药味, 也让他轻轻咳嗽。 他垂下眼,嘴角苦涩地勾了勾。 日日盼,夜夜盼,竟给自己盼出了幻觉。 卿长虞这个没良心的,恐怕都把自己给忘了…… 突然,眼前出现了个倒挂的人,张牙舞爪: “吓!” 岁间玉黑脸:“卿、长、虞!” 衣摆在腰间扎得齐整,漂亮眼里尽是得逞笑意。显而易见,这人躲在树上,专程为了这么吓他一下。 幼稚。 三百多岁还玩着三岁的把戏。 岁间玉抓住卿长虞的手,把人直接从窗外拉了进去。 “哎哟哎哟大人轻点…”可怜巴巴的讨饶声,又有点欠兮兮的。 岁间玉感受到手下白布条的触感,下意识放轻了力道: “上次的伤还没好?” 卿长虞的恢复速度一向很快,距离上次给自己取血也过去了小半个月,怎么会还没好? 越想越蹊跷,岁间玉不由分说解开了布条。 看见手腕痕迹,那病意萦绕的眉眼陡然阴沉下来,目光从伤口转向卿长虞的脸。 卿长虞俨然一副正要开口解释的模样,被岁间玉这么一看,只来得及眨眨眼。 皓白凝霜的手腕上,横亘着两道丑陋疤痕。 其中一道已经几乎消失,另一道却还透着血色,俨然才割破没几天。 “你又割了灵血。”是陈述句。 岁间玉接着问道:“给谁了?” 语气听起来俨然像是在抓出轨道侣。 卿长虞老实道: “合欢宫的宋宫主。” 岁间玉冷笑一声: “难怪身上一股子香,原来是去合欢宫泡过一遭了?好玩吗?” 岁间玉的鼻子是否太灵了些?衣服换过,还用了净尘咒,抬手嗅嗅,分明什么味道也没有。 卿长虞全无知觉地添火,如实点评: 第66章 “就那样。” 岁间玉气笑了:“就那样?” 眼前景象一转,下一刻,人已经被按在了圈椅上。 岁间玉俯身凑近他眉眼,满头青丝全垂下,扫过他胸膛,清苦药香扑鼻。 “你知不知道宋玉瑶是个什么人?你还救他的命。” “他要死也是活该的。” 卿长虞安慰道:“只是与宋宫主作交换而已。” 拿不准岁间玉生气的点,但好像自己总是惹他生气。 岁间玉这体弱多病的身子,每次生气的时候面色都格外红润,力气也大几倍,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 只是卿长虞总疑心自己再气一气他,这病美人会被他气昏。 岁间玉吼道:“那是他欠你的!” 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双手按住卿长虞的肩膀,声音很大,字字句句都像渗了血: “你上辈子被他们蹉跎成那样,你都忘了?真是没心没肺!那我告诉你,合欢宫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宋玉瑶更不是!嘴上说了多少甜言蜜语,可你当时求他,他做了什么?他丢了把刀给你,说他救不了你…” 岁间玉喉结一滚,艰涩道, “…他让你自我了断啊!” 一个说话向来温和轻缓的人,激动起来便格外难以控制。 那双乌墨画就的眉眼,此时晕开一片赤红,色彩突兀得难以忽视。 掌心贴上他胸口向下顺了顺,卿长虞体温偏低,声音也像一泓清泉水: “岁门主,消消气。” 向来管用的方法,此刻却如火上添油,岁间玉最见不得他那副无所谓的面孔。 “你能不能别做滥好人了?啊?长虞。” “你就留在九重楼,这里就我们两个,不会有人害你,不会有人欺负你……” 卿长虞一怔,手被攥得发疼。 有人骂过他太坏,乃绝世魔头,又有人说他太善,乃是滥好人,让人不知该怎么做才算得上称心如意,所幸一个也不听。 人如山川,旁人横看侧观,看不尽全,毁誉浩繁。 卿长虞对上岁间玉的眼,摇了摇头。 ——不可以。 他做事只听从自己的想法,做不出承诺。 岁间玉的眼中由愤怒而生出的光亮,此时骤然黯淡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咳嗽声。 铺天盖地,连绵不绝,凄艳的血落到白帕上,岁间玉面色骤然灰白。 卿长虞伸手就要给他顺气。 “用不着卿仙师,”岁间玉拍开他的手,嘴角弧度讽刺,“我死不了,也用不着你的血。” “你自去当他人的救世主,来我这做什么?” 卿长虞的手落了空,垂在身侧,手背泛起一片红。 房门外,有侍从端着药碗等候着,不敢敲门。 屋内气氛凝滞,燃的是安神香,主人却说着尖锐的话。 岁间玉心中一阵苦涩,铺天盖地的酸,迫使他像个疯子似的发气。 从前修真界有无数人想得到灵血,这个人千里迢迢赶来九重楼,割开手腕,用灵血救了他性命。 让人如何不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存在? 现在,那样一个让自己瞧不起的废物懦夫、下贱货色,居然也被卿长虞救了。 用一样的方式。 就这样轻而易举剥夺了他为数不多的特殊,明晃晃告诉他,那些灵血只是施舍,只是卿长虞心善。 这些年以为独一份的妄想,变得无比可笑。 但这些他又怎么能够说得出口? 岁间玉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坐下扶额,唇色苍白。 瓷碗瓷勺碰撞的声音传来,他循着声音抬头,卿长虞正垂下眼,用勺轻轻地搅着汤药。 空气中冰冷凝滞的氛围,被汤药的热气与响声打破了。 药的温度不低,顺着瓷碗边缘,将他的手指染上淡红。 岁间玉的心颤了颤。 酸涩疼痛溢满胸腔,后悔的情绪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卿长虞什么也没做错,自己也在欺负他。 岁间玉伸手接过药碗,碗沿的温度顺着手指一路灼烧。 他忽地不敢看那张脸。 他现在总是对卿长虞发脾气,无理取闹。 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 这九重楼,要将他关疯了…… “蓍草花?”清脆的男声响起,将岁间玉从漩涡中拉出来。 卿长虞正蹲在木箱旁边,指着里面那一撮小白花,颇有些好奇。 身量高挑颀长的人,蹲下来却很显小。手指戳到花茎,小花随之摇晃,亲昵地蹭他的手。 岁间玉喉头尚苦,看他这样,心头也泛起一阵阵痛楚。 他点了点头:“是了。” “还挺好看…”卿长虞捻了捻花蕊,笑道,“下月我再来找你,给你个生辰礼。” 笑嘻嘻的模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惯常的没心没肺。 说罢,抛来一袋锦囊,人又和从前一样,一下没影了。 岁间玉打开来看,里面是各个地域的特产,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看着这些东西,能想象到卿长虞每去一个地方,都记挂着要给他带点东西的样子,东加一点,西带一点,天南地北的稀奇玩意,都想拿来逗他开心。 岁间玉看了半晌,忽地发觉自己脸上有湿意。 又要开始等,可下个月也太长太久了。 无尘洞天里,有卿长虞自己的小竹屋。 单薄身躯卧在塌上,枕着头。 洞天随主人调动成夜晚,竹影婆娑,投落床榻,卿长虞就盯着眼前那一片影子瞧。 瞧得眼睛有些累了,他闭上眼。 窗外竹子被风抚过,飒飒作响。 他翻身,衣料摩挲的声音也清晰无比。 仪表盘上,宿主的体力值心情值均显示正常。 001陷入了某种混乱。 因为五十年前,卿长虞也曾经这样蜷起来,想像普通人类一样睡一觉。 那时是为了回避身体疼痛,现在呢? 往日听话的头发散落着,在脸上投下细碎阴影,卿长虞垂下了眼,看不清情绪。 它伸出数据触须,舔了舔卿长虞的脸颊。 苦苦的。 ----------------------- 作者有话说:小茂密卿卿就这样翘着尾巴来找朋友,垂着尾巴走开 周一更新会晚点[托腮]这天下班太晚 第58章 再入魔域 洞天转为白日, 鸟鸣声起,一派生机勃勃。 塌上人斜斜靠着枕头,乌木般的黑发柔顺地垂落在颊边,又顺着雾青纱衣蜿蜒。日光透窗, 柔和了他五官的秾艳, 显得疏懒清闲, 三分惫懒。 在他这个主人回来之后, 洞天之中的生灵才接连苏醒过来。 这些生灵由卿长虞灵气滋养而生,对他天然亲近。 有只胖得圆滚的青冠雀飞进来, 落在美人膝上,跳两步,将口中衔着的青蕊粉花放在了他手心。 毛茸茸的脑袋还主动蹭了蹭。 见人没反应,青冠雀嘎巴扯了一只长尾羽, 用喙叼着,歪起脑袋, 黑豆眼清亮地看着卿长虞。 柔软的羽毛轻轻扫着他的指尖。 卿长虞低头,看见手中小花, 轻轻勾了勾唇角。 001将这一幕录制下来, 存进数据库中, 冰冷的数字生命体仿佛也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 卿长虞也像只羽翼流光溢彩的鸟儿,昨夜是遇见坏天气,被雨水淋得湿哒哒的可怜小鸟,现在是重新梳理完羽毛的漂亮小鸟。 001这么想着,情不自禁用透明软弹的触手戳了戳卿长虞的脸。 然后被掰成了三段。 哦, 如果谁未经允许触碰此鸟的绒毛,就会被长喙毫不留情啄伤。 001又开始想了,有关将卿长虞关进小空间里, 永远和他在一起的事情。 卿长虞生气了,就可以打它玩,然后被它的数据包裹,用拟态触手裹来裹去,用拟态舌头舔来舔去,想想也真幸福。 001想得有些过热,又将仓库中存放的有关卿长虞的001独家记忆拿出来,像守财奴一样擦了好几遍。 卿长虞抬眼,看向空中的某一处,眼神定定: “在想什么?” 001一滞,差点跑不动数据了。 【正常分析任务数据中】 【宿主有什么疑问吗】 卿长虞“哦”了一声,指着腰际长剑道: “没什么,就在刚才,拭雪动了。” 001沉默了。 ——到底是谁发明的拭雪剑这个bug!? 这剑,只是把剑而已,居然动用最高编辑权限也没法销掉! 碎成一千多片也还能再拼好,简直跟什么植入病毒似的。 卿长虞在穿衣,雾青色长衫透着点内衬的白,外面系了根红色腰带,收得腰线漂亮又吸睛。 001知道其实卿长虞喜欢穿艳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回修真界,很少穿从前那样招摇的衣服。 第67章 第68章 “裴肃?” 巨大蓬松的尾巴围住人类,湛蓝如冰的一只兽眼认真盯着卿长虞, 眼神里却没有属于裴肃的清醒。 一侧是狼尾, 一侧是狼首, 姿容绝色的美人就这么被围住,在深山洞穴深处,仿佛拱卫绝世珍宝。 狼低下头,谨慎地拱了拱怀中小人。 体型之大,成年人的手臂连它的头都抱不住, 卿长虞只能摸摸手下一小片狼毛。 狼毛的手感算不上好,有点粗糙,厚实绵密, 和卿长虞微微发凉的温度相比,显得格外暖和。 不管从哪族的审美来看,裴肃的本相都堪称俊美。银白色的皮毛如同积雪化就,身形巨大,威风凛凛。 只是不免有些感慨,明明记忆里还是一只毛茸茸小狼,和寻常小狗没什么不同,现在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狼原本只是试探性地嗅闻,见卿长虞没有拒绝,便得寸进尺,渐渐拱开了卿长虞的手臂,饿极了似的,在卿长虞身上嗅来嗅去,急促的鼻息伴随着巨大的呼吸声,与其说是依恋,不如说是迷恋。 卿长虞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再次唤道: “肃儿?” 狼嘀咕了两声,没什么含义,只是对他声音的回应。 看来是彻底没了神智。 卿长虞只能模仿记忆中的声音,轻轻唤他小名。 那只湛冰发亮的瞳孔毫无预兆地抬起,微弱的淡光甚至将卿长虞的脸庞照亮几分,呼吸灼然。 说的那句狼族语言,听来分外亲切,这香气扑鼻的美人一定是他的雌性,这么想着,整只狼倍加兴奋。 于是埋头在体型过小的人类身上舔来舔去,想从里到外全都标记上它的气味。 狼妖齿间发出含混低沉的音节,被他舔舐的声音干扰,听不清晰,卿长虞不得已按住它的脑袋,问001: “它说的什么?” 【阿咪】 极少见的族群语,意为可怜的、脆弱的爱人。 卿长虞还记得001给过这个词语的解释,是弱者的意思。 看这样子,是觉得他太弱小,要当成储备粮的意思? 卿长虞伸出手按在狼首上,试图为裴肃梳理体内混乱的真气,无不乐观地想: 还好他卿某骨头硬,不怕咬。 狼首虽被按了下去,却仍然不安分。倒不如说,这地方正方便了它。 卿长虞注意力都在裴肃体内真气之中,还在想裴肃愿意让他的神识探入,还算是听话的。全然不知此时洞中的景象,让旁人来看是怎样的不正经。 直到裴肃体内真气越发紊乱,不得已退出神识,才发觉腿上全是狼舌倒刺留下的印记,看来令人触目惊心——这狼把他全然当成储备粮了。 造孽啊,摊上这么只糊涂狼。 卿长虞忍无可忍,踹在它摊开的狼腹: “清醒点。” 柔软腹部被踹了一脚,哪只野兽都会视为背叛。狼却分外兴奋地嚎了一声,垂下脑袋蹭了蹭卿长虞的腿。 不仅如此,还将体型变得只比卿长虞大一点,将脑袋拱在卿长虞怀中撒娇,这是裴肃从小的习惯,已经成了看见卿长虞就会触发的本能。 随着妖狼体型缩小,山洞中居然有了光亮。 刚才那么黑,居然是因为狼体型过大,将所有光源全都遮挡了。 作为求偶巢穴,狼妖为等待伴侣到来而做的精心装扮,此时也显露出来。 洞穴顶上坠着硕大的明珠,或大或小一串串垂下来,里侧堆满了裴肃这些年珍藏的珍宝法器,折射着非同一般的光彩,连地上也被铺了一层厚重的绒毯。 不知什么时候,卿长虞的身上被狼挂上了一串长长的翡翠珠链,在昏暗的光下发着暗绿色的光泽,更显肤色莹白、红痕艳丽。 整个洞穴之中,除了金银财宝、紫光法器,就剩下魔气滔天的主人,还有它环绕着的衣衫狼狈、光彩姝艳的美人。 卿长虞叹了口气,可惜裴肃做了这么多准备,没能遇见合适的配偶。 也还好这小子知道他体内的魔气不寻常,找了个荒无人烟的山,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狼,实乃狡诈、难以驯服。 一时放松,不过是为了趁机寻找机会。 这么简单的道理,卿长虞却一时疏忽,没能想清楚。 他刚拢好衣衫,脖颈后又传来湿热气息。 狼绕到了他身后,轻轻叼住人类的后脖颈,放倒在地。 翡翠珠链蜿蜒在毯上,相互碰撞发出冰冷细碎的声响。 暖烘烘的毛将他裹住,卿长虞面上带了疑惑,那张美到不似凡人的脸便显得格外生动,狼没忍住又舔了舔他的脖颈。 不知是由于狼妖天赋使然,还是由于裴肃的炉鼎体质作祟,这玩意竟然生得如此……惊人。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像烧红的烙铁似的烫着卿长虞,人类怎么能承受得住? 卿长虞抬眼望向虚空某一处,质问道:“001,你不是说他不举吗!?” 这家伙居然骗他,跟他说裴肃天生不举。 往常这个时候,001早闹腾得哭天震地了,现在诡异地沉默下去。 在昏暗的洞穴中,卿长虞的手紧了又紧,趁着裴肃还没彻底发疯,向前挪了挪。 【忍下】 001突然出声。 “什么?” 【长虞不是想救裴肃吗?】 【他原本是不举,被魔气顶起来了】 卿长虞面露狐疑:“真的?” 电子音一派冷静: 【千真万确】 实际上,001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裴肃乃天生炉鼎,这是bug一般的存在,既能够被采补灵力,那自然也能导出魔气。 卿长虞犹豫了一瞬间:“那试一试。” 下一刻,背上陡然一重,动弹不得。 狼毛再次热烘烘地将他包裹。 他直觉自己似乎被忽悠了,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来都来了,刀山火海下得,这么一件事……也干得。 垂落鬓边的乌黑发丝忽而颤动起来,撑在地面的双手亦不受控制地收紧,玉白纤长的手指收拢,攥紧了银白色的狼毛。 一声清脆玉响,是卿长虞束发的玉簪落地,裂了条缝。 他艰难伸手,二指将玉簪勾入手中,然后朝洞穴之外扔了出去,以免之后刺伤了裴肃。 一双不属于狼妖的金黄色的瞳孔俯视而下,落在细腻如玉的脖颈上,闪了一点红光。 在最后一刻,单薄的半边肩颈上留下一圈明晃晃的牙印。 山洞深处,这位远道而来的妻子已全身上下都被标记完,于狼妖而言,简直皆大欢喜,甜蜜难当。 虽然在传言中自己已是风月老手,但卿长虞确实是第一次与人干这档子事。看着喷溅到手上的东西,脸上白了又青。 他转过身来,还没发难,就见那狼盯着他半晌,忽地抬头,极为委屈地嗷呜了一声。 简直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它还委屈上了!? 下一刻,狼身消失,白发魔修落在卿长虞怀中。 顶着一张昳丽精致的面孔,苏醒后眨了眨眼,猛地抱紧了卿长虞。 裴肃只觉自己睡了神清气爽的一觉,修为大涨,还没分析如今境况,便迫不及待道: “卿仙师为什么不来见我?我好想……你…” 他的声音停住了。 那只帝青色的眼,落在了坐在地上、伸手环抱着他的卿长虞身上。从他湿润乌发,一直到凌乱衣衫,简直是一目了然的糟糕。 他颤声道:“谁……” “谁干的!?” 卿长虞心中有一团火无处发,大腿内侧更是火烧似的灼痛。 以至于维持不住惯常的笑意,面无表情问道: “谁干的重要吗?” “你身上怎么会有深渊的魔气,从哪惹的?” 他不知道自己一身的深浅红痕,纵使眉眼冷淡,语气不善,也隐隐约约透露着一股勾人的劲。 裴肃本应该心虚的,喉结却先滚了滚,莫名其妙涌上来一股渴意。 他突然发现自己舌根有点酸。 ----------------------- 作者有话说:还是个老吃家呢 只可惜结果被半路截胡,实惨 补充一点,卿卿确实挺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所以小肃精心准备 第60章 真武魂符 人类有时会拥有某些奇特的味觉, 比如桌角、被单、乃至木柄黄纸,源于幼年期时无意识的探索。 那么现在,裴肃的喉头滚了滚,为什么他会知道卿长虞的味道? 他的皮肤, 微微发凉的温度, 如羊脂玉般细腻, 带着透骨淡香, 被打湿含热后会轻轻战栗,勾着人得寸进尺。 裴肃舔了舔犬齿:“卿仙师…?你的身上, 怎么全是我的味道?” 卿长虞的手指正勾着湿哒哒的系带,冷笑一声: “你狂呐,变作狼来就不认人了,要将我吃了去。” 裴肃的表情顿时无措起来, 小心翼翼问:“那,那你有没有受伤?” 第69章 一个净水决下去, 衣物顿时干净如新,只是属于裴肃的气息仍然挥之不去。卿长虞揉了揉眉心, 向后一倒。 叮叮当当碎玉声响, 价值千金的珍宝被他压在身下, 甘居美人卧榻。 “我无妨,只是你该找个道侣了。” 裴肃身为天生炉鼎,与常人不同,本就是纵欲之身,偏偏裴肃现在又有了妖类的发情期, 两相结合,来势汹汹。 若不及时疏导,于身体大有损害。 裴肃面色骤然惨白, 跪在了他身边: “卿仙师也觉得,我是个与人交欢才能苟活的下贱货色吗?” 这是怎么听的?卿长虞讶然,他哪个词有这种意思? 裴肃是不是才恢复人身不久,暂且听不懂人类说话? 可裴肃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漂亮的青蓝色眼中全是泪水: “您从前说过我不应该成为炉鼎的,怎么能骗我……” 卿长虞道:“我如何是这个意思?你好好想一想,” 他抬袖擦掉裴肃眼下泪水,好不容易干掉的衣袖又多了深浅不一的水痕, “怎么还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如何欺负你。” 裴肃道:“那仙师为何不来见我?” 卿长虞直起身来,原本垂落于金翠珍宝间的长发随之牵引出一道微曲的长弧,眼中似有无奈: “裴肃,不是所有人都要一直在一起的。” “但总有人是!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我不在的五十年里,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那是因为您要我守好魔域,我倒想死,您为什么不明白呢?” “裴肃,你已经长大了,你不应该围着我……” “可我就是要围着你才能活下来!” 裴肃膝行两步,拾起卿长虞一缕发丝,“仙师怎么能把我活生生剥开……” 这个人连头发丝里都是他的气息,怎么能在他建造的巢穴中,说出和他分离的话来? 发梢末端被他含入口中,濡湿一片,手指停在唇边,指引人的目光聚焦在那一抹殷红,白发魔修在昏暗山洞中,真如妖孽一般。 眼睁睁看着自己头发变成牵狗绳的卿长虞:…… 你们犬科动物真的很难懂。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他叹了口气道: “人人皆在穹庐之下,天长地久,又何必在乎一朝一夕呢?” 裴肃道:“我怕仙师又丢下我,像以前一样……” 五十年前,卿长虞将他困在了阵法之中。直到卿长虞身死道消,阵法消失,裴肃才被放出来。 卿长虞道:“那我答应你,今后不再这么做。” 裴肃逼近他道:“那你发誓,如果你要丢下我,就杀了我好吗?” …… 空气陡然一静,在两人的对视中,裴肃瞳孔微动,先行低下了头。 他失态了。 “你身上的魔气戾气深重、难以掌控,之后千万不可再靠近深渊。”卿长虞伸手探入他灵息,显然觉得他能说出这些话,是魔气催化使然。 那只由天山青石炼化而成的眼,此时黯淡一片,难言落寞。 “那前些日子在仙门大会中见到的,是卿仙师的新弟子么?” 卿长虞摇摇头: “我哪有余力再收个弟子?他名叫施青厌,是我暂养的孩子。日后你们见了,切记不要生出事端来。” 裴肃喃喃念了一遍:“施青厌…” 原来就是这个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震颤。 卿长虞走出甬道,双腿之间被磨破的地方还疼着,走姿略微有些奇怪,还撑着洞穴岩壁,显得人病恹恹的。 “卿仙师的腿受伤了?” 熟悉的气息猝不及防将他包裹,几乎是一瞬间又想起被圈在怀里摩擦腿根的场景。 偏偏始作俑者毫无自知。 卿长虞心头一口气来了又去,推开他的手: “不妨事。” 裴肃在他身后,像只垂头丧气惹主人生气的败犬。 山洞外,烟霞满天,整个天空都被渲染成紫粉调,丝丝缕缕的赤红向中心靠拢,越向魔宫,便越鲜艳,魔宫顶峰,一道道赤痕如利剑一般,回环相聚,杀气腾腾。 百千霞光刃,荡气回肠。 卿长虞微微靠着岩壁,道: “看来不用急着回去了。” 那赤色醒目的,是他的剑意。 看来是嗔玉奴用了他送的符纸。 远处一片深黑的深渊地界,传来一阵闷沉声响,像是呼唤,又像是什么未知生物的心跳。 砰。 砰。 砰。 裴肃听得一清二楚,卿长虞却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落在卿长虞身上,他脸侧被霞光映照出淡淡的粉,特别生动鲜活,让人移不开眼。 “卿仙师知道魔域深渊里是什么样的吗?” 卿长虞摇了摇头:“千百年来未有记载,我亦不知。但那处气场诡谲,你不可冒险。” 裴肃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连带着心脏慌乱跳动。为什么卿长虞说了谎?他明明去过深渊…… 难道……祂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卿长虞和自己,从来不会有什么地久天长,他们也不会在同一片穹顶之下。 因为卿长虞是要离开的。 是会和从前一样,毫不留情地丢下他离去的。 该怎么样才能留下他? —— 魔修们见修士已向深渊地界而去,短时间内不可能回来,便迫不及待重新返回了魔宫。 战鼓擂响之后,魔宫中人却不再避战。 银饰声响,从魔宫门内曳出个人身蛇尾的魔修,手执赤红长鞭,乃是魔域副将嗔玉奴。 他眯起眼,看向外面十余个魔修。三域之主打头阵,还有其余高阶魔修。虎豹豺狮、鹰隼毒蝎,加上人族魔修,物种丰富齐全,真是一场恶战。 紫髯魔修身后化出巨大的蝎子尾,笑道:“嗔玉奴,若只有你一人,还是趁早降了吧!” 毒针寒芒毕露,随时准备着攻击。 啪一声巨响,赤色长鞭猛然击打在地,尘土飞溅,杀机织成细密的网,聆听所有人的心跳声。 嗔玉奴道: “正巧了,玉奴也想当个域主试试。” “诸位,谁欲先来?” 在他身后,站着十数个魔宫扈从,寸步不退。 嗔玉奴,实乃魔域之中,裴肃座下第一人。 那一条蛇尾灵活无比,抽起人来又有横扫千军的力道,更妄论他手中淬了毒的长鞭。 他的鞭法乃家族世代传承,又得了合欢宫迷药百毒真传,以一当二,竟然勉力支持了许久。 等到十数人一齐车轮战,嗔玉奴的体力渐渐不支,身上也多了深深浅浅的伤口。 他摸了摸面颊鲜血,手指探入口中:“诸位不大厚道呀……” 对面啐一声道:“你跟那杂种待久了脑子也坏了,我们魔修哪来的厚道?” 嗔玉奴身上汗珠涔涔闪光,本就单薄的衣衫更是什么都遮不住,眉眼媚态张扬,对众人嘻嘻一笑: “既然如此,玉奴也不厚道了~” 二指之间,夹着一张破旧黄符。 双刀狮魔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从哪拿了这么个破符,要逃了不是?” 紫髯魔修捂住脸颊,阴沉地摇了摇弯钩尾上的毒针:“嗔玉奴,你打了本座,还想跑?” 嗔玉奴还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晃了晃指尖黄符:“非也非也。” 下一刻,指尖蹿出火苗,将符咒从头烧到尾,金色字符跳跃而出,流散于天地之间。 天地间风云一变。 不仅是魔宫,整个魔域,乃至东境,都纷纷将目光投向这里。 从符咒中心开始,天空中厚重的云层破开,呈现出一片深沉的赤红色。 地上飞沙走石,混沌的魔气为之一肃,尽数变作魔修难以忍受的灵气,围绕正中央化作飓风。 风眼处,出现了一把通身金芒,贯穿天地的长剑。 剑被拔起,横放于半空,地上之人连站立都极为艰难。 嗔玉奴站在其后,吐了吐舌:“抱歉啊,我投诚了。” 投诚?投的哪门子诚! 下面的妖族魔修纷纷跟炸毛了似的露出本相,一脸深沉绝望。 就算他们之中有的魔没有见过,但恐惧却通过遗传深深烙进他们心中。 中心一身红衣、气势迫人者,乃是从前天下第一修士的神魂! 红衣更显姿容绝艳,却无一人敢轻看他。 两百年前,深渊生乱,此人杀尽此间所有污染魔物,以杀而证道。 百年前,入住魔域,成了魔域之首,又将桀骜不臣的魔修杀了一批。 他这个人,是个再好战的魔修也会闻之丧胆的阎罗王。 半空中的人抬起手,空中赤红散成漫天烟霞,一道道深邃赤痕呈现出利剑的形状,千八百把叱剑,就这么从霞光中幻化而来,对准了下首的每一个魔修。 第71章 “如今,这些灭门案都被泼到了你身上。接下来好好待在魔宫,千万不可再去东境。” 刚才把那些不服管教的魔修全灭了,也是为了给裴肃留一个清净的调养环境。 裴肃满心满脑子都是卿长虞身上的香味,狼族嗅觉本就灵敏,发情期对伴侣的气味更是格外敏感。 连话也不会回,只呆呆点头。 往日里他会将白色长发高高束成马尾,现在全都散落下来,蓬松又柔软,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摇晃。 他的头发手感很好,卿长虞觉得比狼毛好摸。 于是遵从内心,大揉他的脑袋。 裴肃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被卿长虞摸摸头了,其实说来也不过半月,但是他实在是太想念卿长虞。 到现在,感受到他的抚摸,才感到真实。 卿长虞漂亮的含笑的眉眼,温和又浅淡地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就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似的…… 等到人都走了,裴肃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怔愣着,被迷傻了的样。 黑雾又附着在他身躯上,传来深渊的呼唤。 祂的计划正到关键处,就被突然闯入的卿长虞强行打断。 每回捣乱都在节骨眼上,卿长虞还是从前那个样。 黑雾顺着岩壁的缝隙蜿蜒攀爬,裹住了卿长虞曾待过的一切地方,吞吃他残留的气息。 他身上独有的的馨香,也同从前一样美味…… 裴肃挥手击碎黑雾,山石摇晃,滚落一地碎屑。 黑色魔气很快重新聚拢,幻化成各种各样的畸形图案,因卿长虞的气息而难以控制本相。 【有关他的一切,吾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继续听下去?】 裴肃冷冷道: “那些事情,他会告诉我的。” 地上的黑雾勾起地上散落的翡翠珠,轻轻碾灭。 【傻孩子,他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和五十年前一样啊,你不记得了吗?】 尖利的笑声张狂地回荡在山洞之中,回声无限放大。 【他丢下你的时候,可是头也不回呢】 白发魔修的脸色,在张扬的嘲笑声中,一寸一寸血色尽褪,苍白如纸。 裴肃这个人,此生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不断被抛弃。 ----------------------- 作者有话说:话越多的那个越破防 开了最低防盗30% 明天的更新应该会晚一点,出门和朋友玩去[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 第62章 新娘小安 “长虞哥哥的意思是……以杀成阵, 以血肉滋养煞气?” 施家宅院中,施青厌凑到卿长虞身边,仔细端详他画出的图案。 卿长虞看着他,缓缓道:“不错。” 只看图示便能猜中答案, 看来施青厌这孩子, 在阵法一道上也颇有天分。 他难得起了点兴致, 指着星图, 问道:“依你来看,下个目标会定在哪个方位?” 施青厌仔细端详:“现今图案对称, 还差两道便齐整。西南、东北,皆有可能,一个主阴,一个主杀, 青厌以为,应当向西南, 后东北方。” 施青厌只在九重楼的书上了解过过阵法之道,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说错, 心中一时如擂鼓, 却在片刻静默之后, 听见那道平淡柔和的声音: “这次回来,我教你布阵之术。” 青年眼睛一亮: “多谢哥哥赐教!” 剑术一道,卿长虞只花费二十载,便成了天下第一。更让嫉恨的是,这个人在阵法之道上, 亦是稀世奇才。 可布阵杀人于无形,亦可以一阵护一宗。 如今太清门日渐式微,却无一人敢上太清山挑事, 正是畏于昔年褫月仙尊设下的护宗大阵。 阵法一道,极其看中天分,卿长虞只单传给了五弟子方桢之。即使他的天赋已比同龄人强上不少,但也只习得卿长虞的十之二三。 没成想还有机缘在这里。 见施青厌眼睛发亮,肉眼可见的雀跃,卿长虞也不由得带上笑意。 院外一片深深绿意,被日光打透,如同翡翠一般。随着窗内美人笑意清浅,含苞而放的紫白茉莉幽幽绽开,清香无声蔓延,似是为他而来。 而青年眉眼清俊,眼梢微扬,很有意气风发的模样。 两人站在一块,透窗看去,像是一副自然框出的画,端得是赏心悦目。 卿长虞接着道:“西南与东北各个修真世家,现有哪家将有大喜事?” 施青厌是施家家主,有关各家族的家事,他的消息要灵通得多。 按照幕后之人的惯性,选择的目标除方位外,还有三个点:一是要人足够多,二是要修真世家,三是要有喜事宴会。 世家灭门日,是施青厌的生辰;禹兰城主灭门日,是一百岁寿宴。 可见其恶趣味。 下手之人还真不怕鬼魂怨气冲天,反噬到自己头上。 施青厌取出两张红笺道:“东北陈家原本有婚事,在上月取消了。如今唯有西南白氏,七日前还传了喜帖来。” 西南白氏,并不算熟悉。 卿长虞接过红笺,轻轻嗅闻着。红笺的色彩极为鲜艳,透过日光甚至在肌肤上映出一片浅淡的红影,从指尖鼻尖一点点晕开。 在施青厌的眼中,卿长虞一向是个极为清贵的仙人,此时手持凡尘之物,就像天仙骤然入了尘世,有种说不出的矛盾感。 施青厌忽然想到,卿长虞也是有可能会有道侣,还会和世间普通爱侣一样,一笔一划手写金色婚契,宴请八方来客…… “想什么呢?”那一抹红在他眼前晃了晃,挥动的风吹拂过施青厌额前散落的碎发,使他恍然回神。 对上卿长虞的眼睛,才发觉自己刚才又昏了头,竟然会出神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知为何,这次长虞哥哥从魔域回来,总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太一样了,明明只离开几日,却有种……格外的……施青厌觉得用那些字来形容卿长虞,是极其冒犯不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打消自己的念头。 下一刻,红笺被递到鼻下,卿长虞道:“闻一闻。” 施青厌懵懵地低头,只嗅到属于卿长虞的浅淡香气。 卿长虞忽而想起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裴肃那么灵的鼻子的。 于是解释道: “红笺上有腥冷血气,是在朱砂中混了人血。” 哪家婚宴会见血的?显然白家这场婚宴很不寻常。 施青厌又嗅了嗅,然后补充道:“喜帖的内容也奇怪。良辰宾客都齐全,格式也规整,但新娘子写的却是小名。” 卿长虞展开红笺,目光扫过,也看见那新娘子的姓名,只有一个“小安”。 闻所未闻,实在古怪。 合上喜帖,卿长虞道:“索性有请帖,那便去瞧一瞧。” —— 白家乃东境修真世家之一,如今家主年轻气盛,刚过三十便已金丹中期,可谓人中翘楚。 这场婚宴,办得也是全城皆知,热闹非凡。 传闻新娘子体弱多病、家境清贫,不便于人前,故暂居城隍庙中,待吉日良辰,八抬大轿迎入白府。 婚期当日,吹锣打鼓,鞭炮声响,一片喜乐融融。 “无极宗——尊者大人!” “太清门——大弟子陈小根!” …… “施家——家主施青厌!” 随着门口唱念声不断,内里渐渐坐满了宾客。 不少人将目光投向如今修真界的新秀,其人果真不凡,那张年幼时尚显得娇气的脸,如今已全然一派沉稳英气,眉目格外俊挺。 看着看着,却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他身旁身量窄瘦的男人,一身绣金锦袍,外搭紫玉扣披衣,面庞隐没在垂珠之中,肤白如玉,芝兰之姿。 似乎不太爱见生人,半拖着步态在施家主身后躲着,微微垂着头颅,却显露出丹鹤般雅态。 *的,易忘尘是闲得没事干吗?来这参加婚礼来了。 这算什么?无情道的社会实践? 害得他临时从系统又兑换了个遮挡道具。 施青厌轻轻握住他的手,捏了捏。 这是在担心他?卿长虞咂摸两下,觉得有些稀奇。 万幸新郎出现,道喜声此起彼伏,原先落在卿长虞身上的视线也大半被吸走。 卿长虞微微一抬头,透过道具看去,易忘尘正向下看来,目光随意又冷漠地扫过所有人,在施青厌的身上停了停,又掠过,全然没有在意自己。 婚礼的流程堪称不寻常。 新娘子还没来,新郎倒先敬上了。 他朝座首的易忘尘深深叩首,道: “多谢易尊者成全,白某得娶小安。” 嚯,还是个无情道小红娘。 易忘尘仿佛是专程来受这一拜似的,在新郎官抬起身后,便起身掸掸衣服,道: “你既诚心相求,如今得偿所愿,也算幸事一桩。本尊便先走了。” 第73章 至于那些横陈的尸首,都在白家主四周,和他一同灰飞烟灭了。 雷光闪烁的刹那,施青厌下意识将人按进怀中,力道不小,实实在在紧紧贴在了一块。 刺目的白光消失后,他还没缓过神。直到低头看见连衣角都完好无损的卿长虞,才松下一口气。 施青厌失去了太多亲人,如今只有一个卿长虞,不容有任何一点闪失。 卿长虞抬起头,目光极为复杂。 主要是心中古怪。他比较习惯在有危险的时候被推出去,而不是被一个年轻人拉进怀里。 落到此处的雷光被拭雪剑挡回了天上,凡人们身上没什么损伤,只是被吓得不轻。 阵法已破,众人却都不愿走,纷纷恳请施家主收留,愿报答救命之恩。 这百分百吸引追随者的概率,不愧是气运之子。 卿长虞等了一会,没等到施青厌的回复,回头一看,施青厌还盯着自己,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伸出手在他脸上晃了晃:? 肩头一重,施青厌埋在他肩膀上,无意识掉落的眼泪将他淡紫色的披衣沁出斑斑痕迹。 正是展示施家家主威风的最佳时机,他却这样旁若无人地靠在卿长虞肩头,吐息间尽是后怕,连手指都在轻微颤着。 所幸这下面的人也都被吓得一时回不了神,三三两两抱在一起,实则也没什么差别。 很快,施青厌恢复镇定,三两言安抚众人,并将人都安置下来。 在这里的全是家丁侍从,白家人丁稀少,家主一死,今后白家也算是断后了。 卿长虞走向旁边的灌木丛,一脚踹出来个哎哟哎哟叫的人。 少年抱头如鼠逃窜,好不容易找到个藏身的地方,没想到还能被人踢出来,当即颤抖道: “我我我我我乃是太清门第四十三代亲传弟子!你不能杀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卿长虞拎着他的后衣领,道: “陈小根?” 陈小根连忙点头: “您认得我!?” 当然认得,这快把猥琐炮灰四个字纹脸上的人,按辈分算得上是他的便宜徒孙。 面前身量高挑的男子以珠帘覆面,面容朦胧不清,只有丝丝缕缕的清香,透过弥漫的血腥气一点点传来。 陈小根闻着闻着一时有点陶醉,一晃与后面煞星一般的男人对上视线,又吓得魂飞九霄。 卿长虞问道:“那牌位是太清门拿来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坟,能给他收敛尸体的人,想来也只有小徒弟易谏云了。 易谏云当年是掌门,若是由他来立冢,应当也在太清门。 陈小根道:“不不不不是我,我只是来搂席的,太师祖的灵位没在太清!” “他的坟在哪?” “这……这我也不知道,师尊倒是会带我去祭拜,但是我是没资格认路的。” 陈小根想为自己找补点什么,但一想谄媚的脑袋瓜被雷轰得有些失灵,想了半晌,幽幽道: “您二位百年好合……” 卿长虞两眼一黑,看不见太清门的未来。 陈小根这人,真是大愚若智。 主要是弱智。 —— 无极宗门,西山之下,野坟荒冢。 一身雪白华衣的剑修俯下身,摸了摸木牌。 无门无亲罪人卿安之墓。 “果然是世间第一等罪人,死了也能招来一群疯狗,干脆让他们去阴曹地府陪你好了。” 指尖划过木牌上的刻字,被木刺划拉出一道尖锐的刺口,落了滴殷红的血。 他轻轻笑了声,眉间冰雪倏而融化: “你生气了?我又没把真的灵位给他。” “他怎么配?” ----------------------- 作者有话说:白家主下辈子别当卿卿过激梦男了,这个身份下线很快的[彩虹屁] 第64章 不懂风情 死了五十年, 差点给别人刨出来配冥婚就算了,灵牌还被劈得渣都不剩。自己要是真死了,今天也能被气得活过来。 虽然现在也没差。 卿长虞看着坍塌彻底、黑糊一片的白府,又抬起眼皮看向天空。 刚才那道天雷, 把整个白府地界瞬间变成荒芜之地, 一地焦炭, 看不出一点先前的痕迹。 关键是, 布阵的工具、布阵人的气息,也都劈得一干二净。 这贼老天, 到底在添什么乱? 在他的注视下,天边赫然出现一道小而弯曲的彩虹。 系统发出亮闪闪的音效声。 【祂问长虞感觉怎么样?】 原来那道雷劈这么重真是故意的,修士逆天而行的渡劫雷也没见得这么猛。 卿长虞是真的不明白: “什么意思?” 【长虞觉得是什么意思】 “挑衅我?” 【……】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不懂风情。 但是这也很可爱,001想, 反正卿长虞不管怎么样都很招统喜欢。 阵法已破,血腥惨烈的现场就这么赤裸裸暴露出来, 天雷焦糊的味道恐怕整个西南地境都能感受到。 然而,没有一个修士前来。 行走在除魔卫道第一线的易忘尘没来, 十八执法也没来。 使得这血雨腥风的战场, 一时显得空旷而寂寥, 有几分诡异的荒谬。 唯二在场的陈小根走也不敢走,坐立难安得像身上有跳蚤。 刚才那道大雷,肯定是太师祖在天之灵遭到了冒犯,怒而降下神罚! 这白家主脑子没问题吧?他们太师祖确实是太清一枝花,但是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命摘行吗? 他小声告罪:“太……” 想起剑冢显灵时, 太师祖说了今后都不准唤他太师祖,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卿爷爷,保佑保佑!” “这白家人脑子有病, 竟然敢冒犯您,真是活该被雷劈啊!” “小的无意冒犯!我来的时候真不知道……” 叽里呱啦叨咕完一长串,才发现那个一眼便不凡的修士似乎在看自己。 他心底一凉,该不会今日要交代在这了吧……? 冷白如玉的手指撩开玉珠帘,将长长的遮面玉石链挂在了帽檐两方,露出一张清冷幽艳的脸孔。 一张只要看过一次就忘不了的脸。 陈小根傻了:“苍天,真……真显灵了!” 太师祖问道:“你们易尊者哪去了?” 陈小根结结巴巴道:“您要索命别索小的、的的的命。易尊者今日要闭关,刚才婚宴前走,应当已经在无极宗了,您您您去找他吧……” 对面说了句什么,陈小根太紧张了没听清:“啥?” 如鬼似仙的美人冲他勾了勾手,陈小根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心砰砰跳,畏畏缩缩走过去: “您有有何吩咐?” 一脚踹在他屁股蛋上,太师祖声音轻慢: “还待着干嘛?你卿爷爷叫你滚蛋。” 声音清越如玉大美人,竟然能说出怎么糙的话,陈小根没功夫思考,捂着屁股嗷嗷叫两声,忙不迭御剑溜之。 四下彻底寂静,卿长虞往招魂符纸中注入灵力,符文短暂亮起又熄灭。 招魂之术无法施展,说明这些修士还真全都灰飞烟灭,一点渣都不剩了。 卿长虞啧了一声。 下手真够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人犯了天条。 另一头,施青厌正将白府家丁仆从带到施家在此地的房产,暂作安置。 凡人们渐渐从惊吓中回神,三三两两聊起天来,有人庆幸劫后余生,有人为逝者祈祷,有人埋怨家主,有人道此番因祸得福,能进施家做活,要比在白家好不少……百来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声音。 交谈声纷杂细碎,却都逃不过修士灵敏的耳朵。 施青厌停下脚步,目光冰冷地看向人群中的男人。 此人正大谈卿长虞实乃祸水一个,当了鬼也要害人,蛊惑他们白家主发了疯。 四周蓦地静下来,显得他最后一句话尤为响亮: “不过他长这么好看,要是来找我我也不会不笑纳的哈哈哈哈……” 银剑擦着脖颈而过,削去一大半发丝,深深钉入墙体,锃然一声长鸣。 男人脸色惨白,裤/裆湿了一片。 他吓没了骨头瘫软着,被两个侍卫架着胳膊,拖死狗一样丢出了施宅。 门大敞着,施青厌冷冷道: “若有人像他一样,妄议卿仙师,施府恕不接纳。” “今日可自行离去,若之后被施某发现,便不止这么简单了。” 施青厌生就眉目凌厉,压迫感十足,明明是个青年人,却让人不敢违逆半分。 顷刻间,下方鸦雀无声。 后怕之余,这些人心中又不免生出感慨。同样是世家家主,施家主还比白家主更年轻些,却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是比都比不得…… 第74章 天色渐暗,施青厌关上窗,隔绝夜风。 低声劝慰,神情柔和关切: “长虞哥哥,要不要先歇一歇?” 木案前,坐着个一身素白裳的男人,外披着淡紫色长衣,正手执白玉棋,在方寸之间作图画标记。 他的坐姿总是很随意,并不算规矩,却透着一股风流随性的从容。 恰到好处的光照使他的面庞泛出如玉般的光泽,连眼睫的投影都极具美感。 卿长虞正在重新考量这一桩桩灭门案。 系统在他离开的五十年里处于断线状态,无法提供相关信息。 而九重楼晓天下事,是最全面可靠的消息来源。 方才岁间玉一纸飞书,将卿长虞死后五十年里所有灭门案的记录全都收集整理了出来。 按照这些内容来看,施家恐怕不是第一个受害目标。 在施家之前,还有好几场灭门案,只不过都是些普通修士家庭,并未引发声响。 除开先前分析的特点,还有两个相同之处。 其一,是这些灭门案前前后后都被判定为魔修所为。现场或者之后抓捕到的凶手,身上也确有魔气。 “青厌,今日收留的白家人里,有没有孩子?” “白家人丁稀薄,没有孩子,白府管家的女儿养在了府里。” 果真有个孩子。 其二,每一场灭门案,都会留下一个孩子作为幸存者。 说是幸存者,也好不到哪去,要么像施青厌一样筋脉俱断金丹被挖,丢进奴隶圈中,要么像禹兰城城主之子一样,在林中被野兽啃食致死…… 这么多条记录里,就活了一个施青厌。 依照这个规律,施青厌当时能被留一口气,根本不是戚长风说的什么想看见天之骄子被踩在脚下凌辱。而是他们的上级,那个真正的幕后之人留下的命令。 若那人真是个以血肉为祭,提升修为的邪修,为什么不斩草除根?反而要留下一个祸患? 还是说,他就是这么一个心理变态,跟世界意识一样有虐童癖。 那些手段太过残忍,简直像是在享受虐杀的过程。 卿长虞的指尖摸着白玉棋,抟了几转,问对面有何看法。 施青厌沉默片刻,忽道: “会不会……是为了引出某个人?” 【任务二:家破人亡之谜(进度80%)】 系统进度提示音响起,答案正确。 卿长虞倒是没想到这里去: “这是何意?” 因为痛到极致、却又无能为力改变现状的时候,人们本能地会想要有个人能救救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最苦最难的人最容易信神。 施青厌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卿长虞,他的救世主。 他也不例外,被卖到宝经阁后,他以为自己会就那么死了,死在奴隶圈中,一身血污,满腔愤恨。 当时心里想的,是「救救我吧,不管是谁都可以,我想活下去,想报仇……救救我吧」 所以,出于受害者的角度,他觉得也许凶手是要找某个人。 “这样……”卿长虞思忖片刻,脑中似乎有了些头绪。 鸟翅飞振,一只青雀径直穿过墙壁,飞到案上,打断了他的思索。 莫非是宋宫主出关了? 传讯符中,声音却是仓皇: “合欢宫里有弟子修魔,被找出来当场杀了!” “可他们不依不挠,非说堂兄也修炼了魔功,要让他现在就出关自证!” 卿长虞心中一沉,这次闭关怕是宋宫主此生唯一一次能破除反噬的时机,本就险之又险。这群人再怎么怀疑,也不该打断他闭关。 要是因为强行出关而走火入魔,谁能担负这个责任? 更何况,合欢宫这个地方,本就是默认魔修可以来交流的灰色地带,从未有过去往合欢宫抓魔修的先例。 卿长虞皱眉问道: “‘他们’是谁?” 宋玉窈道:“是越砚仙君,还有别的修士!” 一时竟头脑发疼,真可谓一时收徒毁一世英名。 “一刻钟。” 对面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好…我等你。” 通讯刚断开,施青厌便道:“这里有我,长虞哥哥尽可放心。” 心中的躁意平静了些许,卿长虞看了眼施青厌,确认自己还是能教出一个正常人的。 ----------------------- 作者有话说:世界意识大秀肌肉惨被嫌弃[小丑] 气运之子小棉袄,值得拥有[摸头] 第65章 红衣翩然 合欢宫外, 灯火灼灼,却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气氛静到凝固。 弟子们着宗门服饰,齐齐列阵, 将来人挡在了宫门外。 合欢宫少宫主宋玉窈, 与华萸楼主人宋芷站在最前方, 两人皆是赤红衣裙, 艳若牡丹,与对面的清淡色彩形成一道鲜明的分界线。 横亘在双方中间的, 是一抹鲜艳的血迹。 宋芷沉声道: “小竹,去将梅使的尸身收敛了。” 就在方才,越砚几人突然来到合欢宫,不由分说将梅使杀了。 尸体里魔气溢出, 合欢宫众人无言。 可不论如何,那是他们合欢宫弟子, 总要收敛尸身。 银白剑身挡住了收尸人,越砚笑道: “宋芷前辈对妖族同胞还真是宽容。东境之内, 可容不得一座魔修坟。” 滋啦——刺鼻的酸气传来, 浓烟冒起。 一杯化尸水, 将梅使的尸体腐蚀得干干净净。 “越砚!!!” 女人双目通红,下身在一瞬间变作巨大蜘蛛体,每一根足都闪着锋利的寒光,像越砚刺去。 碰撞声嗡然响起,一把长剑挡住蜘蛛腿, 向后顶退。 “伤了宋芷前辈爱侍,实为东境和平,不得已而为之。宋芷前辈再怪我也使得, ” 越砚叹了口气,背手执剑,似乎极为无奈, “不过,合欢宫中既已有魔修,恐怕就不止一人。我等实在担忧。” “还请宋宫主出关,以验灵石自证。” 身后修士齐声道: “还请宋宫主出关!” “莫要欺人太甚!”宋玉窈拔出佩剑,直指越砚, “越前辈没有资格插手合欢宫的事!” 白玉牌出现的一瞬间,重重威压铺天盖地,强势地将所有人压得跪倒在地。 越砚手执玉牌,悠悠道: “易尊者闭关,委托我等代行除魔卫道之事。如何「没有资格」?” “少宫主,宋芷前辈,还请莫要为难。” 蛛足深深嵌入地下,宋芷冷笑道: “枉自卿长虞把你养大,竟去给易忘尘做狗。越砚,你真活该去死!” 如玉君子的面具在一瞬间开裂,眼神阴鹜地刺向宋芷。 宋玉窈亦面色深沉,因他听见了「卿长虞」这个名字。是了,越砚是卿长虞的弟子,这个人从前杀了自己父母,他的弟子又来杀合欢宫的人…… 后背被尖利的蜘蛛腿轻轻一敲,宋芷传音道: “快去传讯!只有他能治得住这绝世傻*!” 宋玉窈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传讯符,只是他不知道传讯符的主人居然这样厉害。 越砚仙君,乃是十二青使之首,如今东境易尊者之下第一人。而那人竟然能比他还强? 见宋玉窈匆忙回到合欢宫内,越砚眯了眯眼,表情缓和不少。 合欢宫里,果真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东境之内,没有哪个正经宗门能瞧得上他们的。 也只有当初的卿长虞,乐意跟这群人厮混。 算了,他跟谁都乐意玩。 片刻之后,他的手搭在剑上,轻轻点了点: “宋宫主还不肯出来?” 宋芷默不作声挡在了宫门中间。 越砚师承卿长虞,若单论剑术,如今天上地下,除仙尊易忘尘外,无人能敌。 但他们合欢宫,好歹也是九大宗之一。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弟子在场,要是能让他闯进合欢宫大门,面子往哪搁去? 即使死战,也决不可让他闯入! 突然,钟楼上铃响三声,强大的气流从合欢宫内向外冲击。 弟子们纷纷惊呼: “宋宫主!” “是宫主!” “宫主大人出关了!” 他们这些弟子,已经有五十年不见他了。 男人一身繁复华丽的宫主服饰,只是比从前清减,显得衣衫格外宽大,原本赫赫有名的美人面,此时被重彩的夜叉面具遮盖。 合欢宫所有人都想起那个传闻,宗主被牧牝之术反噬,容貌尽毁,衰老不堪。 可见他身后黑发蜿蜒,也不像是这么回事。众人一时拿捏不准。 宋玉窈见他出关,脸青一阵白一阵,怒道: “你出来干什么?觉得我撑不住吗!?” 宋宫主闷声咳嗽了两声,一双眼透过夜叉面具扫过众人,落定在堂弟宋玉窈身上: 第76章 第77章 噬月蛊月明毒发,穿肠断骨痛。卿长虞那群弟子给他灌下去的毒药,可真够狠啊。 可他有什么办法,他没有办法。如果他恨卿长虞,那还好办,他可以欣赏他的痛楚,拍手称快,可悲的是,宋玉瑶不恨他。 他只能如一尊石雕般矗立着,看他在疼痛下痉挛的身体,看他涔涔汗水在月光下分明,听见他低低呢喃,不知对谁说的:“放我走吧……” 不论是谁,都回复他: 「绝无可能。」 宋玉瑶一走便是七日,再回来时见房门敞开,心中顿时一慌,冲进房中。 人还靠在塌上,旁边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 卿长虞正用手指逗小孩,抬眼看见宋玉瑶,笑道: “宋宫主,你这小堂弟生得和你一模一样啊。” 宋玉瑶快步上前,将小孩身上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一遭,确认没有什么问题,狠狠训斥了偷懒的弟子,让他将孩子抱走。 卿长虞在一旁沉默下来。 宋玉瑶将他提过的凡间吃食放在桌上,也不说话。 他心中亦有挣扎。 “卿长虞。”他唤道。 对上他的目光,宋玉瑶如被刺到般躲开视线,从怀中取出个被重重包裹的东西。 一层又一层的布料剥开,露出最里层那个薄薄的、锋利的、冰凉的长块。 宋玉瑶道: “拭雪剑被毁了,这是分到我手里的碎片。” “你用它,自裁了吧。” 总好过被人无尽的磋磨。 这七天里,他听说了卿长虞在其他宗门里遭受了什么。原来不是一点伤也没受,而是他恢复得太快,到合欢宫时身上已没了伤口。 卿长虞的目光落到那块碎片上,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冰凉。 就好像……卿长虞还是那个卿长虞。 第二日,卿长虞被接走后,宋玉瑶发现拭雪碎片不见了。 之后再知晓他的现状,都只在传闻之中。宋玉瑶后知后觉发现他失去了唯一一个能走近卿长虞心底的机会。 或许也是唯一一个能救他的机会。 —— 合欢宫内,宋玉瑶躺在卿长虞怀中,七窍开始淌血。 刚才使用桃花如意钵,已经耗尽了他体内所有的灵力。 他的手攀上卿长虞的胳膊,死死抓住。 “卿郎,求你,说你原谅我……” 没有信他,没有救他。 等到卿长虞真的死了,牧牝之术反噬,他才意识到卿长虞对自己有多重要。 卿长虞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流露出古怪而诧异的意味: “宋宫主做错了什么?” 宋玉瑶所作所为,不过是当时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卿长虞自觉与他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情谊,自己还屡次把人惹哭。 作为一宫之主,不可能和东境其他人对着干,宋宫主也并没有折磨自己,不明白为何要向自己道歉。 怀中人的脸色瞬间惨白下来,原来从始至终卿长虞对他都没有期待。 话语哽在喉头,说不出口,他想说若有来生,他一定站在卿长虞的身侧,再不做个懦夫。 但他突然想到,这并没有任何珍贵之处。 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于是,他最后道: “……能不能不要忘记我?” 或许卿长虞已听见无数人说过这话。他的爱恨,他的纠结与痛苦,实在没有特别之处。可宋玉瑶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到心中生了点怨恨。 尚未听见回复,手腕已垂落下来,宋宫主的容貌永远维持在最艳丽的一刻,若不是七窍鲜血长流,恍然如生。 卿长虞替他擦去脸上溢出的血液,可那双眼迟迟闭不上,还向下淌着血。 “我会杀了越砚,为你偿命,宋宫主且安心去吧。” …… 卿长虞伸手,将那双眼阖上。 门外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少年不知站了多久,一脸惨白,他做这样的表情,与屋内刚逝去的人异常相似。 碎瓷片七零八落,汤药洒了一地,还冒着热气。 “卿长虞……” 他一见钟情、一直喜欢的人,竟然是那个杀害他家人的卿长虞。 命运对他开的玩笑堪称残忍,以至于他开始恍惚。 在他绝望的目光中,心上人对他颔首,道: “宋宫主。” 宋玉窈的世界轰然倒塌。 ----------------------- 作者有话说:虽然还没写到后面,但是卿长虞是一个很强的人 第67章 随便走走 宋玉窈天天吵嚷着要当宫主, 可宋玉瑶真死了,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惶恐。 旁人看得分明,他确实讨厌宋玉瑶,但他没有面对孤独的能力。 天地之大, 从此别无一亲。 父母族人在他刚出生没多久便死去, 远方堂兄将他收养后亦显少照看他, 后面更是直接闭关五十年。宋玉窈几乎是被散养着长大的。 从小累积起的怨恨如浪潮般拍打, 反复叩问苍天为什么别人天生就有的东西,他却没有。 这个“为什么”总需要归因, 归在了一个叫卿长虞的人身上。 而现在,此人正站在自己眼前。 他的手指与华萸玉牌混作一色,在腰间微微一坠:“玉牌先还予宋宫主,那钵……” 砰——地上玉屑飞溅, 接着几声回响,华萸玉牌面目全非。 白色衣袖被人死死攥紧, 留下几道药渍痕迹。 两兄弟的脸长得像,做事的动作也像。 只是接下来却不大一样。宋玉瑶向来有些腼腆, 做不出出格的事, 直到最后也不敢奢求亲近。而宋玉窈径直将人拉近, 仔仔细细地凑近卿长虞的脸,吐息交融。 他困惑地看向眼前人: “你为什么不流一滴眼泪。” “卿长虞……他为了你变成这个样子,你凭什么不难过?” 不仅不难过,还要用那种不知是宽容还是怜悯的眼睛看他,说: “他是求仁得仁。” 前几日相处时的温情脉脉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宋玉窈第一次认识到眼前这个人有多薄情。 果然是传闻中那个薄幸锦衣郎。 他该庆幸卿长虞与堂兄并没有真的什么,可心中却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从宋玉瑶身上,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足以让任何人恐惧的结局, 连死也卑微。可纵使如此,无法控制自己滑向深渊…… 宋玉窈退后两步,喃喃道: “卿长虞,你真可怕。” 他没料想到,卿长虞好像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一样,面色不改,还反而朝他走近。 一摞符纸被塞进他手中,沉甸甸的。 “今后若有难处,便找卿某。” 等人走完半晌,宋玉窈才低头,无比僵硬地查看手中的东西。 一摞的通讯符、布阵符,还有三张真武魂符。 有了这些东西,世上没人能伤得了他。 滚热的泪水涌出,打湿了睫毛,粘成一簇簇的。宋玉窈嘴唇颤着,再说不出话。 【给他符纸干什么,臭小子就该出门被毒打一顿】 一路上,001还耿耿于怀。 它一上线就听见有人出言不逊,电路滋滋啦啦地冒火花,说要把宋玉窈给炸了。 “哦?你回来了,” “他心智尚小,心中一时难受,能对我把气发出来也好。” 刚才宋玉瑶给他看残缺记忆的时候,001没有阻止,卿长虞就知道它又下线了。 【被死犟驴耽搁了会】 不知是不是错觉,001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最后还是用了讨厌的解法】 讨厌的解法?这字眼还挺有意思。对系统来说,完成任务就是第一要义,哪有什么讨厌不讨厌的。 没等卿长虞问下去,铺天盖地的字样袭来。 【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x99999】 又突然发了疯病。 【怎么喜欢长虞的人这么多】 电子音中酸味弥漫,它已经尽可能地压制住欲望,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泄露出对那些臭狗的嫉恨。 出去一遭,它不由得更恨了。结果回来就看见卿长虞又在对旁人发善心,而那人的眼睛都快粘在他身上了!一副恨不得将卿长虞留下来的痴态! 卿长虞咂摸了一下,安慰道: “也有很多人喜欢001。” 001一滞,众多黑白的数据荡漾着漂浮起来,组成一个马赛克式的爱心符号。 【长虞喜欢吗】 卿长虞漫不经心道:“喜欢啊。” 逗猫逗狗没有逗系统好玩。 001却因为这句话猛地炸开了烟花,连黑白的数据流都变成了粉色,叽里咕噜地冒着泡泡,俨然已经卡顿。 【001是坚贞的系统,只有长虞一个主人】 第78章 卿长虞道: “我不是坚贞的宿主,如果你之后经常兼职的话,可以考虑给我加个002、003号吗?” 电子音一愣。 意识到卿长虞在说什么之后,发出了尖锐爆鸣: 【不行——!长虞也只能有001!!!】 卿长虞的手本来搭在旁边的树枝上,忽然觉得指尖戳到了什么软弹的物什,拿起来一看,是团黑雾。 仔细看来,黑色雾气是由流动不止的微小数字符组成的。溢出的泪水十分粘稠,不向下流,而是向上延展成无数根小触须,叫嚣着要攀上他的皮肤。 卿长虞二指拎着它,晃荡了一下。 “你的……新形态?” 【是进阶皮】001止住哭声,羞涩道。 “好丑。” 黑雾在他指尖砰然消散。 【t t】 001嘀嘀咕咕一阵,将自己调理好了。 不久的将来,它会拥有一个完全让卿长虞满意的身体的。 等它再度冒头时,发现卿长虞已经走出了合欢宫地界。 却不朝向任何他现在该去的地方。 【长虞,要到哪去?】 “不到哪去。” 【那为什么在向前走】 “随便走走。” 【走路哪有御剑快?】 “人需要走路。” 此时朝霞初现,将大地照得赤彩,水泊闪烁着粼粼金光,万事万物都沐浴在这一片温暖柔和中。 卿长虞并未御剑,而是闲散走着路。走着走着,他停了下来,看向远方山川。 恒升恒落,昼夜交替,恰如人之生死。 他继续行走,走向远处的喧闹繁华。 山川湖景,不过日复一日,人却常见常新,开不尽的春花春柳春满楼。 清风长拂,白衣道人行走于闹市之中,遗世独立。 他身上服饰简单,却挡不住一身高雅清贵的气质,提溜着一袋槐花蜜,穿梭过人群。 丝丝甜香混着他身上原有的香气,分明是蜜,却诱人醉倒。 001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陪着卿长虞这样闲步人间,此时竟生出几分无端的甜蜜与羞涩来,连数据都不知该如何排列是好。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受,还是少年卿安初入尘世时,腰间一把拭雪,天南地北四处跑。一路上虽遇得无数人,对话最多还是和001。 不仅是人类需要走路,也许系统也需要。 001兀自甜蜜着,然后看见卿长虞将槐花蜜分给了路边哭的小女娃,望着天边,淡淡道: “还是杀了吧。” 下此决定,顿觉心中一松,清风畅快。 果然应该这样。 舒服多了。 卿长虞不流泪,卿长虞勤动手。 001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半晌才弹出一个: 【?】 【不是散步吗】 卿长虞道:“散完了。” 这张仙人似的面孔平淡地说出要杀人这种话,还是太过违和了。 即使知道卿长虞的脾气不好,但001一时想不出来这一路上有哪个人惹到了他。 【长虞是想杀谁?】 卿长虞啧了一声: “怎么,我要杀个人都不行?” 他眉头微微蹙着,有些不耐烦,落到001眼中又有些撒娇的意味,挠得系统有些禁不住。 然后得到了全然在计划之外的答案。 【警告!检测到宿主即将伤害关键人物】 【关键人物越砚只能由气运之子击败!】 【系统将为您暂停定位服务】 卿长虞划拉了下弹出的几条红色提示,嘴角笑得有些凉: “我怎么觉得,最近的任务总是在针对我呢?” 先前要杀易忘尘,它不允许。现在要杀越砚,它也不同意。 绊手绊脚的东西,要是能卸载就好了。 001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卿长虞恢复了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此人看起来实在太平静,就连现在说要杀人,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越砚是长虞首徒,为什么突然要杀他?】 “我心情不好。” 简直让人不知该作何回复。世上还能有比这更恶劣的回答吗?这个人怎么能比上辈子更像魔头…… 短短几秒,001纠结了千八百遍,回复路径不断刷新。 最终,电子音坚持道: 【他不能死】 卿长虞笑道: “呀,知道了。” 依照001对于宿主的了解,这“知道了”里面的意味必定不是简单的。 但没了系统定位,卿长虞恐怕很难找到越砚……吧? 与此同时,无极宗内。 侍者将最新消息呈给越砚仙君,仙君颔首微笑,其姿容典雅,若皎皎莲花,实乃君子风范。 “啊……真是可惜。宋宫主陨落了。” 越砚叹息一声, “我等不能不奉上厚礼啊。” ----------------------- 作者有话说:我咋说你好 其实可以猜猜001副业,已经出现过了hhhh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68章 赤色长鞭 合欢宫宫主宋玉瑶陨落了。 消息既出, 天下人皆叹惋。不曾想一介绝色竟如此仓促收场。 九宗皆派代表前去送葬,无极宗易尊者闭关,便由长老越砚仙君代为前往。 001的定位屏蔽没起到一点用,毕竟越砚的行踪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若血溅葬仪, 是否会太惹人注意了些?卿长虞思忖着, 鞋尖正要转向合欢宫方向, 便听得001道: 【施青厌出事了】 接着, 系统尖锐的报警音响起: 【警告——警告——】 【气运之子生命值低于50%,请宿主立即救援】 【气运之子生命值低于50%, 请宿主立即救援】 和上次在禹兰城一模一样的话术,要将他引开,也不说改两个字。 东境之内能伤到施青厌的人少之又少,哪里值得担心。 卿长虞点开系统消息就要删掉, 忽然,指尖顿住, 眉头一点点皱起。 这个系统定位……施青厌怎么在魔域? 001为自己暂时拖住卿长虞而松一口气。 虽然卿长虞说了不会让人死,但这个人动起手来总是越打越兴奋, 实在很难让统放心。 殊不知有个词叫作弄巧成拙。 灵堂前, 宋玉窈来回踱步, 很是踌躇。 昨天气急了对卿长虞说了那么一通话,宋玉窈心里也难受,呜呜咽咽哭了一整晚,顶着红肿的眼睛便来了灵堂。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兄弟情深。 宋玉窈罕见地穿了一身白,头上裹着白布白抹额, 素净的衣裳消解了由艳丽面容带来的轻浮气,竟然显出几分少见的沉稳来。 他想着卿长虞会来,没成想盼来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宋玉窈冷冷道:“越仙君为何来此?” 越砚道:“前来送宋宫主一程。” 前任宫主与现任宫主都姓宋, 这句话便堪称晦气。 宋玉窈看了眼他身后: “送葬需要这么多人?” “聊表歉意。” 仙君越砚,如今东境之中,易忘尘之下第一人。 曾为太清门首席大弟子,现为无极宗长老。 莲花剑破邪祟,在世人眼中威望颇高。五十年前大义灭亲之举,更为他赢来无数赞誉。 此次前来,代表的不仅是无极宗,还有天下修者。 故而即使他与宋玉瑶之死大有关联,眼下却不能不放他进去。 白纸钱铺天盖地,像下着一场隆重的雪,堂内火盆又将温度烘高,显出一种颠倒错乱的恍惚。 越砚烧了两张纸,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宋玉窈两句。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灵堂,神识则更隐秘地探向方圆十里,而后问道: “那位长老前辈,为何不在此处?” “你不知道他是谁?” 越砚没有回答。 宋玉窈笑了,带着隐秘的报复,对越砚道: “若我说,他是卿长虞鬼魂复生,专程来带我堂哥走呢?” 有鬼魂生前有怨,死而不得超生,便会还阳将重要之人带回阴间。根据民间流言,那合欢宫主宋玉瑶同卿长虞,是有婚约的。 越砚的嘴角笑意丝毫未变,但却能感受到他身边空气正在变冷: “宋宫主,莫要玩笑。” 修真界无人不知他与卿长虞已划作两清,谁在他面前提起此人,就是在给他难堪。 更何况,卿长虞身死道消,魂魄没留下,连残影也没有一个。 “唉,越前辈不信,我也没法。” 一股烧焦的糊味传来,指尖灼痛,原来方才放在火中没有抽出,越砚恍然收手。 实际上,他昨日梦见卿长虞了。 梦见他乌黑软滑的发丝穿梭在指尖,梦见轻薄红纱下若隐若现的白皙,梦见他温暖手心和指节薄茧,梦见他轻轻哼唱着歌,四周静谧到仿佛天地只允许这一个人存在。 第79章 只有在梦中,越砚才能反反复复地叫他的名字,不带一点疏离或怨恨,就叫他: “卿长虞。” 或者是,更亲密些的,“卿安。” 卿长虞就像一根铁刺,从越砚幼时便扎进去,伴随他生长成人,越来越深。以至于费劲所有力气将他拔出去,仍旧时有痛感。 那些由他带来的印记,已经融成了越砚其人的一部分。 阿耶,阿耶……他曾经这么叫过他,为了留在仙人身边,求一处安稳。 可他根本没把卿长虞当成过自己的父亲。小时候不是,长大了更不是。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人喜欢卿长虞,有那么多人可以向他袒露爱欲,偏他不行,师徒身份如隔天堑。 卿长虞又有那么多的弟子,将他淹没,越砚时常感觉自己是被钉死在太清门的一个符号,一个合格的首席大弟子,却不是他自己。 作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他的少年时期却是在长久的自卑与压抑中度过,从未有一天获得过真正的认可。 师尊与师叔俱是世间天才,包揽了天下的第一第二,他每一个令人惊诧的进步,在太清门不过稀松平常。 太清峰上,他永远抬不起头。 直到玉龙台比试,一举赢下所有同龄人时,越砚才荒谬地确认了自己的天分。 可在那之后,隔段时间太清门上便会多一个身世可怜、天分斐然的小孩。百年一遇的天才,太清峰上,在卿长虞门下,有十二个。 太清峰上,泯然众人,煎熬之苦,卿长虞怎知。 在无数个夜晚,他反复叩问自己的平庸。可一出山门,人人都投来艳羡目光。 错乱、颠倒、迷茫。 直到万丈深渊前的那一推,销毁了自己的塑造者,越砚才真正迎来了自己的成人礼。 应当是快活的。 可此时此刻,心底却生出一种更深沉的暴虐,连带着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明知眼前的人是在胡乱说话,不甘却从心底疯长起来。 如玉般的君子面下,是扭曲阴沉的欲念。一点一点,仿佛密密麻麻的虫蚁,蚕食着理智。 凭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 师尊若化作厉鬼,也该找自己算账,难道他越砚连个宋玉瑶都比不上吗! 宋玉窈盯着他瞧,看清他面上细微的变化,笑了一声,眼中却带着明晃晃的嘲弄: “越前辈,你好像很生气,我说着玩呢。” “这样的玩笑,还是莫要再开了。” 果真是不入流的宗门,连宗主也是如此上不得台面。 一旁的侍者凑近轻声耳语: “越仙君,一切已齐备了。” 越砚应了一声,垂下衣袖,对宋玉窈道: “合欢宫最近不太平,便留了些人来保护宫主,宫主应当不介意?” 宋玉窈的余光瞥见四处的人。 三个、十个、不……走出灵堂,是数以百计的无极宗修士。 皆背着剑,面容冷肃。 吊唁?更像是围困。 宋玉窈的目光移向越砚: “前辈这是何意?” 越砚背手道:“宋宫主可知,欲成大事,必有取舍。” “魔域裴肃等人,承魔头之恶志,应遭天谴。” 他叹了口气, “可仙门大会上,上天并未作出指示,或许……是还不够。” “或许是在暗示我等,需得表明剿魔决心。” 那张清润如莲花的面容,天然带着檀香味,却让人感到一阵近乎扭曲的恶毒。 “或许,一个宗门的覆灭,足以感动上天。” 宋玉窈的面部不受控制地抽搐两下,一瞬间,极度的紧张使他身体僵硬。 疯子。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你可知九宗修士都来吊唁了,你这么做,不怕被天下人……” 越砚的表情没有分毫变化,依旧清润温和。 宋玉窈面色骤白。 在场所有修士,都默认让合欢宫来做这个牺牲品,甚至早就已经说定了。 前几天越砚带人来时,恐怕就已经抱了灭宗的想法。 越砚淡淡笑了,若清雅莲花,濯濯君子气。 “天下人?天下人只会说合欢宫勾结魔族,自取灭亡。幸得九宗相助,才未使得事态扩大。” 灵堂之外,无极宗的弟子们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下一步的号令。 合欢宫的弟子倒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哭声连绵混着哀歌,为前宫主送行。 众人骑虎难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抬眼见到了越砚仙君的身影,只不过有些奇怪,人是倒退着出来的。 一步,两步,退出门槛,退下石阶,目光仍钉在灵堂里。 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 弟子们不明所以地探头,心下好奇,难不成是见鬼了? 下一刻,炽烈的热浪铺面而来。木门被气浪掀飞,粉屑在空中溅起星星点点的红。 灵堂中心的小火盆,源源不断地有火焰冒出,夹杂着被燎得只剩碎片的纸钱,如龙吸水一般朝天上狂涌去。 顺着火焰的轨迹,看见了一团极艳的红。 他…… 应该用祂来称呼。 执掌生死的神明,以铺天盖地的威压,无声碾压着一切可见的生灵。 祂的眼神凝视着越砚,手中长剑剑端赤红,很快整个剑身碎裂成片,在滚热的火焰下延长、锻体,纷飞的纸钱片片化作利刃,数不清的白刃嵌了上去,密密麻麻,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顷刻间,长剑化作了一条如蛇般盘桓的长鞭,从半空一路蜿蜒,垂在了火焰之梢。 也悬在每个人头顶。 此刻,已无心去关注祂的面容、祂的身份,每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还能不能活下来? 真武魂符,唯有化神期以上大能才能造此符。 符中容纳的,是大能的神识碎片,相当于请神出关。顾名思义,武力值越强,此符也就越强。 而卿长虞所会的功法甚多,武器也多,真武魂符便会随机出不同的真魂。上次是用剑的卿长虞,这次便是执鞭。 越砚嘴唇一颤,下意识对着半空中的男人道: “师尊……” 裴肃的魔宫里有一张真武魂符,也就罢了。 为什么这个八竿子打不着一点的合欢宫也有? 宋玉瑶这个人就算死在卿长虞面前,也保管他眉头都不皱一下,绝不会是因为他。 “你从哪里拿的!?” 作为首席大弟子的越砚,连一张也没有。 宋玉窈呆呆地看着头顶,显然没想到这符纸里竟然能封住如此磅礴的力量。 他原先很不解修士们吹捧的强者之美,总觉得人要娇弱才算得美人。此时此刻,却油然而生一种想要匍匐在地的欲望。 “呀,”正御剑而行的卿长虞眯了眯眼,“这么着急就用了。” 【用什么】 001陡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接下来,自天际传来的轰隆巨响,印证他的猜测。 赤色长鞭轻轻一挥,天空竟然裂开一道深黑缝隙,大雨从云层中的空洞倾盆而下。 分不清响彻天地的是雷声还是鞭声。 越砚这下还能活吗? 天边这个,可是一点理智也没有的、武力值拉满的纯正打架狂。 ----------------------- 作者有话说:严厉的父亲来补全你缺失的童年了[彩虹屁] 第69章 鞭笞之刑 蜿蜒垂落的长鞭, 如盘桓着的巨蛇,从将空中男人的身形衬得单薄,可没有人敢忽视执鞭者,这个喜怒难辨的真魂。 轻轻一挥, 地动山摇, 如神罚降下。 越砚仙君四周的人默默后退, 整个广场突兀地留了一处空地, 只有他一个人。 毕竟谁都知道,这二人乃是旧相识。 先前还计划着血洗合欢宫的各宗弟子, 现在聚集在一起,想的却是该怎样逃命。 越砚已无暇顾及这些懦夫,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半空中,漫天磅礴的雨水连接天地, 久久凝视的眼睛被砸上一滴,落得生疼。 真是好久不见…… 以雨结阵, 断绝空间。 这是卿长虞曾经教授给五弟子方桢之的杀人术。 雨水从破洞的天空倾泻而下,将整个合欢宫笼罩, 想要逃走的弟子发现自家灵剑在此失去了方向。同时, 如同被压制一般, 瑟瑟发着抖。 从现在开始,合欢宫成为了一个被屏蔽的单独空间。 大雨之下,空中修士衣衫不湿,手中的赤色长鞭仍跳动着赤红的火焰,将周围的雨幕浇出灼烈雾气。 他垂下眼, 从百千修士之中,找到了修为最高的一个。 一步一步,从半空向下走去, 那张堪称绝色的艳丽面容越发清晰,同时,能看清他眼中跳跃的,是兴致盎然的光: “来。” 第80章 第81章 “说话。” 【没有故意骗长虞】 【刚才施青厌真的在魔域】 【也真的有危险】 “那谁要给他危险?” 001沉默了多久,卿长虞也就等了多久, 然后听见电子音道: 【裴肃干的】 看见卿长虞的眼神,001第一次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密密麻麻长出来的刺痛,让它觉得电子心灵遭受重创。 【不信的话,长虞可以去问施青厌】 “问他做什么, 难道裴肃会对我说谎吗?” 长虞对裴肃的信任,已经到了令人嫉恨的程度。 凭什么…… 黑雾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在他转身之后,修炼膨胀变大, 带着无尽的妒意吞噬周遭的一切。 一片狰狞粘稠的黑将地面侵蚀得枯黄衰败, 只留下刚才那根树枝。 卿长虞从不只嘴上说说,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直接到了魔宫。 问守门蛇妖: “裴肃回来没有?” 嗔玉奴看见卿长虞,又惊又喜。魔族都是慕强之辈,他日思夜想的都是卿长虞,每日盼着他能来魔宫逛逛。 “今日正出门呢, 卿仙师是要找主上么?” “他在哪?” “去了明月崖,卿仙师……不坐坐……吗?” 话未说尽,便只见白衫背影, 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嗔玉奴叹息一声,只盼望着主上入门后,能抬他做个小。 明月崖,这个地方有些耳熟。 卿长虞思忖片刻,想起这是五十年前他将裴肃封印的地方。 裴肃这小子惯爱胡来,当年看他中了毒,就想用炉鼎之身为他解毒。 爬上床宽衣解带后得来的是结结实实一踹。 当时流言蜚语满天飞,卿长虞快成了绝世大恶人,有人还传他养裴肃是为了吸炉鼎修为。 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的裴肃竟然也这么认为。卿长虞确实是气,气到连畜生也骂了出口。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借此将裴肃赶出门去,免得受到牵连。 谁知道裴肃不仅不记恨他,还反倒去别人府前磕头长跪,求人救他。 结果是又挨了卿长虞一脚,让他骨头别那么软,把小狼提溜着,封印在荒无人烟的魔域明月崖中。 卿长虞当时已决心要死,想到裴肃年纪尚小,又是天生炉鼎,小时候还被同宗卖去过华萸楼,怕自己走后无人管他。 封在魔域,是为了让他不被有心之人欺负。 走之前,卿长虞给他留了一大堆秘籍功法,等他修炼到能打破结界便可出来。 那时候的裴肃十八岁,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得惨不忍睹,谁看了都不忍心。 卿长虞格外没心没肺地捏住他鼻子,说别哭了,最多也就五十年。 依照裴肃的天赋,五十年便可恢复自由身,做个魔域之主绰绰有余。 裴肃一边哭着一边点头说好。 如今,明月崖上,清风荡荡,荒凉一片。 卿长虞想起自己从前做的事情,无端觉得有些心虚。 崖边,白发魔修静静坐着,一腿曲起,一腿悬空,看向远处。 卿长虞靠近的瞬间,裴肃便回过了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不作声。 “怎么,看风景跑这么远,”卿长虞也坐到了他身旁,知心哥哥上身,抬眼看了下天空,“有心事?” 风带来一句缥缈微弱的声音: “骗子…” 无缘无故被冠上骗子名头,卿长虞有些好笑地问道:“我骗你小子什么了?” “你说,只要等五十年。” “我想早些见到你,只用了十年就出来了。” “我经常后悔,是不是因为我出来得太早,破坏了约定,所以你才没有回来。” “所以一边修补法衣,一边等你回来,想和你道歉。” 白色眼睫垂落,像是打湿了的鸟羽,可怜兮兮的, “可是你把我忘了。” 怎么突然翻起陈年老账来了? 那实在是个乌龙。裴肃以为他说的是五十年后来接他。 但当时卿长虞的意思是,五十年后便可出来。 至于把他忘了……卿长虞着实丢了不少记忆,也不是故意把裴肃给忘记的。 卿长虞不和小年轻计较,独自咽下这个哑巴亏。 要是说了怕是裴肃会更伤心,觉得自己把他丢下了之类的……想也能想到。 但他也不是闷声作气的人,遂哼一声道: “我是一时不记得,后面也想了起来。可你趁此机会捉弄取笑我,说什么倾慕、炉鼎一类的话,就对么?” 这番话实在是有些强词夺理的意味,裴肃很少见卿长虞这么说话。 裴肃眨了眨眼,看着身边人这模样,竟然有种控制不住想用尾巴将他圈住舔一舔的冲动。 这目光太奇怪,让卿长虞觉得自己像个香饽饽似的。 突然听得裴肃说: “我见到施青厌了。” 卿长虞一顿:“怎么?” “深渊里的声音叫我杀了他。说要是杀了施青厌,他身上的气运就能全到我身上。” “祂说我命不好。” “祂说我不该活着,是你让我活的。” “祂说因为给我改命,你受了很多苦。” 裴肃的目光不骗不躲,直直看着卿长虞,一点点朝他凑近,直到最后,连呼吸都能感受到, “这些是对的吗……?” 裴肃只有右眼看得清晰,布有红色印记的左眼视物依旧模糊,和人交流时会微微歪头。 卿长虞看向深渊方向,微微眯眼: “祂跟你说这些?” 刚要开口否认,就听得裴肃道:“祂还说,你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 话噎在喉头,卿长虞伸手揉了揉额头,无奈道: “你就这么听别人的话,不听我说话?” “哪有什么受苦,你能让我受什么苦……嘶。” 裴肃越看他这样说话,越觉得可恶,心里像有股气憋着,泄不出来,犬齿发痒,在他脖颈咬了一口。 脑袋埋在他颈窝,动也不动。热气喷洒,过了片刻,滴滴答答,润开一阵湿意。 卿长虞微仰着头,先前的刺痛过后,就只剩下又酸又痒的热意。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颈间的脑袋: “那都是为惑乱你道心,胡乱说的,你也信?” 裴肃的声音哽咽着: “那祂说,你之前眼睛还看不见了,是替我还眼盲的债,是真的吗?” 卿长虞一时哑然。 随着裴肃这句话说出,他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些被系统删去的情形,例如拄着木棍在山上挪动,被石子绊得砰一下摔倒的狼狈样。 …… 还真有这事。 摔得这么好笑,还是忘记比较好。 见他默认,裴肃心脏猛一阵绞痛,卿长虞却是面色如常,浑不在乎的模样。 “那都过去了,也就不必再提。”虽然被自己的狼狈样冲击了一下,卿长虞还是力图将话题从伤春悲秋转到正事上去。 若是为了从前的事情感怀伤情,除了惹一身鸡皮疙瘩让人难为情,没别的意义。 “祂这么说,只是想说服你去抢施青厌的因果线。” 裴肃闷闷道:“我知道。但我答应过你,我不会做的。” 卿长虞的手抚过他的背脊,安抚着他的情绪,但显然这次没那么好糊弄。 任谁知道自己这辈子连存在都不应该,都不会好受的。 于是卿长虞道: “肃儿,你要知道,你的存在不依托于苍天。” “是你母亲让你存在,是我想要你存在。” “不要怀疑你是否该存在,因为不论是她,还是我,都不会更改。” 明月崖上有月明,裴肃后知后觉感到一阵脸热,反应过来自己撒娇乞怜的模样有多幼稚。 “……我知道了。” 卿长虞笑着捏住他鼻尖,像逗小孩一样:“现在不难过了吧?” 裴肃竟道:“还有点。” ? 怎么还有点? “那你……”卿长虞琢磨着,忽然想起裴肃本体是只狼,“你想对着月亮嗷嗷叫两下,释放坏心情吗?” 裴肃垂下眼,没有说话,但俨然是不满意的模样。 下一刻,卿长虞觉得腿间有什么东西在动。 蓬松的长狼尾绕了个圈将他整个环住,尾巴尖正戳在他腿缝放着。 卿长虞浑身一僵,一些不太妙的回忆涌上心头。 偏偏两人身在悬崖上,他小腿悬空,一时要走也没地起身。 裴肃文文弱弱道: “我能舔舔你吗?” ----------------------- 作者有话说:勇敢的小狼先享受世界 第71章 大逆不道 “不可。” 卿长虞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 抵上了毛茸茸的大尾巴, 第82章 “哪有人一见面就舔来舔去的,就算是魔族也没有。” “可我没有对别人这样,我就只想要你。” 裴肃声音低低, 两个人的背影并作一团, 遥遥看去, 再亲密不过。 似乎是有这么一种说法, 犬科类动物喜欢在同伴身上留下气味,但卿长虞回想起先前山洞里的场景, 坚决摇头。 上次他的本相可把自己舔得狼狈不堪,以至于现在卿长虞想起……舔来舔去这种事情,还存有阴影。 裴肃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失落,又道:“就一下……也不行吗?” 做这副可怜样子, 指望他心软吗?卿长虞绷着脸: “不。” 裴肃朝他靠近:“就一下。” “……” “就一下。” 这一声又一声的,怕是能一直念到天亮。卿长虞叹了口气: “……就一下。” 下一刻, 蓦然一惊。 嘴唇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卿长虞的手反应极快地推开男人, 脑子却结结实实懵了一下。 他怎么敢…! 抬眼看去, 帝青色的眼竟还直勾勾地看着他, 一副不怕死还想再来的模样。 卿长虞心中一阵天翻地覆。 “你……” “就一下,” 裴肃眨了眨眼,将他每一点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方才的唯唯诺诺消失不见,只剩下坦然: “早说过, 裴某倾慕卿仙师已久。” “卿仙师对我太放心了。” 后知后觉自己被摆了一道,卿长虞一把抓过裴肃衣领,眯了眯眼: “好哇……竟然学会使诈欺我了。” “狗儿听话都有肉吃, ” 裴肃道: “我既听话,总也要讨点奖励才是。” 又凑到卿长虞手边,一副任他打骂的样: “索性我是卿卿养大的狗。卿卿要打我骂我都成。” “谁教你这么叫我的?没规矩,” 卿长虞斜斜睨了他一眼,越看越心累, “滚蛋。” “不滚。除了这个,什么都行。” 什么不学,学会了装疯卖乖,泼皮无赖。 还狗?卿长虞气笑了,这死狼崽子以为耳朵耷下来就能装乖狗了? 明明知道这时候卿长虞笑不是什么好事,但裴肃还是禁不住看痴了去,心也一阵砰砰乱跳。 他做好了被卿长虞教训的准备,没想到胸膛被戳了戳,低头一看,修长手指将他抵开。 “知道倾慕两个字怎么写么你就说。” 文化苦手裴肃果真呆住。 卿长虞拍拍他的脸,冰冷地吐出三个字: “三万遍。” “——回去写上三万遍。” 掰回一城,绝不恋战,卿长虞潇洒走之。 以此逃避接下来或许难以处理的状况,算是他与人交往惯用的手段。 任脑中谩骂不息,裴肃哼着小曲回宫备笔墨纸砚。 至少卿长虞只让他抄三万遍,没有把他踹飞三万里。 深渊也明白过来,显然这些日子裴肃表现出的动摇脆弱,都只是为了从祂口中套话。 这个由卿长虞教出来的人,这时候看起来,简直与从前某个时期的卿长虞本人不期重合。 实在可恶。 东境施宅中,亭台水榭、假山石景,都分外雅致讲究。一片深绿之中,有株热热闹闹的红石榴花。 这花是在灵石的滋养下,从上次截断的树干上重新生长而出的。 乌发美人坐在平截的树干上,被红花深绿环绕着,反倒透出来一股清幽的艳,周遭一切都甘愿沦为陪衬。 对着屋内青年人招手轻唤: “小青厌,出来让我瞧瞧?” 施青厌抬头,透过轩窗瞧见他身影,人未出,便已唤了声“长虞哥哥!” 青年扎着高束的马尾,随人步伐加快而在空中轻荡,说不出的青葱活力。 他微微仰头,看向卿长虞:“哥哥快下来,上面危险。” 全然忽视自己的脑袋都快赶上这树干断面高了的事实。 卿长虞对他伸出一根手指,绕了绕。 “转个圈,让我看看。” 施青厌在他眼下转了个圈。 很好,看起来和自己走时没什么区别,可以彻底安心了。 施青厌只觉得今日的卿长虞分外不同。 就是……没往日那么端庄,那么严肃。脸上带着笑,声音也有些轻飘飘的,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喜事。 他尚未开口,便听得卿长虞道: “伸手给我瞧瞧。” 施青厌伸手。 “眼睛眨眨。” 施青厌眨眨眼。 怎么这么老实的? 老实到卿长虞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人了。 施青厌道:“哥哥也伸手。” 卿长虞伸出手:? 青年的手指顺着指缝插入,扣住他的手,将人轻松从树上拉入怀中。 揽了一怀清香。 其人轻似一笼缥缈月,抱在怀里都没有实感,需要环得紧些,才觉得真捉住了。 “上面危险。” 怀中美人黑润的眼缓慢地眨了眨,被他盯过的耳廓就忽地发起热。 “那好,现在不危险了,”见他还不撒手,怀中人忽地笑开,侃道, “怎么,天地之大,偏生你怀里安全的?” 距离太近,近到施青厌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每一寸吐息,和那凑近了才能嗅见的,从清雅香气中透着的一丝丝轻佻的甜。 于是他大逆不道地,将怀里的仙师颠了颠。 一瞬间的错愕,使得卿长虞眼睛都微微睁大。 偏偏施青厌又已经将他放了下来,好像刚才只是幻觉似的。 古而怪之。 “哥哥的脖子……”施青厌欲言又止。 卿长虞的手摸上脖颈,触及到一片轻微的红肿,原是裴肃先前咬的印记,还没有消下去。 没提醒倒还好,一经发现,就渗出一点点灼痛来。 咬起人来没轻没重的。 “不妨事。” 施青厌目光深深。那分明是个男人牙印,就这么张扬地印在雪白脖颈上,十分刺眼。 而他竟然会允许别人这么做。 “你去魔域是怎么一回事?” 听了卿长虞的问话,无数细节在施青厌脑中串联起来。 几乎在一瞬间,就猜到那印记的主人是谁。 难道……莫非…… 哥哥今日看起来格外高兴,是因为与那魔修有情么?因此才…… 他隐下心中异样,将自己是怎么被引到魔域,又是怎么被放回的事情,同卿长虞仔仔细细说了。 卿长虞不用脑子也能想到,将施青厌引入魔域的传讯符里他的声音是谁伪造的,在脑中将001鞭笞了一百遍。 “今后不是青雀符的消息,都做不得数。”卿长虞叮嘱道。 他的青雀传讯符,系统仿造不了。 “只怕万一。” 卿长虞敲了他的脑袋,笑道: “万一,哪有那么多万一?我还担心你万一出了事呢。” 施青厌垂眼:“让哥哥担心了,是青厌的错。” 复又抬眼,盯着卿长虞的脖颈:“只是哥哥,真的不要紧么?” 卿长虞原本是觉得没什么的,但施青厌的眼神实在太奇怪,竟然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那一点破皮,在注视之下再度灼烧起来。 “自然是不要紧……” 施青厌笑了:“那就好。” 卿长虞莫名觉得他笑得不由衷。 今天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奇奇怪怪的…… 施青厌很快转移了话题: “关于合欢宫的事情,青厌有个猜想,不知哥哥是否也有。” 卿长虞道:“说说看?” “合欢宫在东北方,正与哥哥所说以杀成阵的第七个方位吻合,青厌猜测……” 他余下的话未尽。 卿长虞补道: “你是觉得,要灭合欢宫的人,和先前各种灭族案的幕后人有联系?” 这倒是个思路,卿长虞亦想过。 可越砚这些人,一个二个听见魔族恨不得跳起来打。 按照宋玉窈告诉他的信息,越砚等人灭合欢宫的目的是为了嫁祸魔修,从而征讨裴肃。 虽说灭门案同样也指向了魔修,可若是为了栽赃嫁祸,又何来以杀成阵的邪修阵法?这说不通。 最合理的猜想,是越砚等人与什么魔修有勾结。 一个想杀裴肃,一个想当魔君。 施青厌道:“原定闭关三年的易尊者,听闻最近就要出关,可以看他是如何处置此事的。” 卿长虞不置可否。 越砚是无极宗的人,依照易忘尘素日的作风,一定会将合欢宫的事追究到底。 易忘尘做人古怪,但做事还算利落。 就是有时利落过头,还没查完就把人都杀了。 第84章 黑若寒潭的目光落在卿长虞身上,忽地咧开了嘴。 在这荒山野岭,空寂无人的古朴秘境里,一个破烂小柜子,开出了艳绝天下的美人。 不是傀儡,也不是别的拙劣仿制品。 隔着木柜,就嗅见了他身上的香。 美人眼瞳移动,看向眼前人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他轻飘飘的动作,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波澜。 卿长虞反应极快地向后一靠,砰一声撞到了身后的木板。 就在刚才,眼前人伸手的一瞬间,他下意识觉得,这个人是要薅住他的头发,再紧紧抓住。 卿长虞将眼前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易忘尘?” 不是之前看过的任何一个易忘尘,肉眼可见的不同,这是……易忘尘的本体,那位真正的易尊者。 “狐妖?”易忘尘微微俯身,冰冷的眼瞳微垂,笑了一声, “卿长虞。” “你还真是会藏。” 和分身不同,易忘尘的本体好像要聪明不止一个度。 卿长虞道: “谢谢,这个柜子可以送你。” ----------------------- 作者有话说:让让让让都让让,真正的狗出现了 用手机太不习惯了[托腮]明日爱机一定要修好啊 第73章 我的师兄 冰冷的手指, 如寒玉一般,毫无分寸地从美人洁白的额首滑落,一路沿着鼻梁,到柔软的脸颊, 跳动的颈部脉搏。 他的手太冰, 动作太轻。 以至于使人分不清, 这究竟算是克制的试探, 还是一次轻薄。 “逗我好玩吗?”易忘尘问道。 不知道是在回应刚才那句话,还是在翻从前的旧账。 他眉压着眼, 天生就有股压迫感,遑论锐利冰冷的目光,一寸寸要隔着表皮将人看透。 “仙门大会?” “妖狐洞窟?” “玉龙台?” 和审犯人没什么两样。 卿长虞讪讪道:“那很巧了。” 自己还真是世间第一流倒霉蛋。 易忘尘的手一顿。 此人面貌太艳,躲在阴暗的木柜中, 恍惚间使人看见从棺材里苏醒的,惑人心智、食人心肝的鬼魅妖物。 阴魂不散, 如同噩梦一般再度出现在他眼前。又因为颜色昳丽鲜活,显出几分旖旎。 同时, 更有一种过往五十年只是短暂一梦, 今日方才回到真实的错觉。 无情道, 长期的平静、心如止水,对外界保持着情感隔阂。 百年千载如一息。 而眼前人,系挂着他心底最清晰最深刻的情感,轻而易举就可使他面目全非。 他的劫难,他的冤孽, 他的痛苦,他的师兄。 “你的伤好了,” 易忘尘的声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克制, “修为也恢复了。” 怎么一副叙旧口吻,好像他们是什么老相识。 卿长虞忽而想到,能不熟悉吗?按照岁间玉所说,易忘尘正是上辈子带领各路修士来围剿自己的人。 合着仇人也是故人。 卿长虞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他对易忘尘的记忆实在有限,拿不准应该如何应对。 仙尊青灰色的眼瞳微微一动,他许久没见到过这样平静的卿长虞了。 卿长虞修为恢复,却没有提剑来杀他,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失去了记忆。 受无情道功法影响,易忘尘身上已经不是正常的温度。连卿长虞这种天生体温偏低的人,都觉得有些凉。 皮肤仿佛被冰凉的刺扎了一下,不由得瑟缩,又被强制打开。 如同冷蛇一般,不带任何感情地爬行过他身上裸露的肌肤,更没有分寸的是,属于他的灵力顺着卿长虞的经脉探索。 “别动。” 还真是正道楷模,连检查魔气这种事情也要亲自来,还这么细致……等等。 卿长虞向后一躲,退无可退,砰一声撞到了木板: “是不是有些细致过头了?” 明明有法宝,却非要用手来贴着一点点摸。若不是自己是个男人,卿长虞都快以为这是非礼了。 “你身上哪块地方我没有摸过?” 森森的寒意袭来,易忘尘一点点靠近,腰间环佩玉饰叮当作响,他的话不知什么时候说出口的,伴随着冷风,幽幽飘到了卿长虞耳畔, “师兄,你不记得我了吗?” 卿长虞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一股从未有过的恶心感从他的肺腑深处传来,那是一种难以控制的生理反应,头晕脑热手指发冷,只想作呕。在易忘尘说出“师兄”二字的一瞬间,如浪潮一般将他包裹。 脑中嗡然作响。 玉龙台上,那个被魔修殴打,眼圆瞪着,渴求着生的希望的孩子。 太清峰上,那个一身白衣裳,站在纷飞的白纸钱下,形单影只的身影。 总是以一种冷漠、锋利、倔强地眼神看着他,抿着唇叫他“师兄”的人。 为什么会被他忘记? 等卿长虞从纷杂的记忆中缓过来时,已经被人压在了怀中。 周围强大的灵力波动着,所有的物品都悬浮在半空,在他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各个如利剑一般对准了易忘尘。 拭雪亦出鞘半寸,闪着冷凛的光。 卿长虞深吸一口气: “放开。” 易忘尘观赏他的此刻的表情,就像观赏一只炸毛的猫。 师兄这个人,乍一看喜形于色,实则不轻易显露任何心绪。 嘴角永远向上扬着,眼稍的弧度像是故意勾引人一样,像一汪柔柔春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明艳。 使得易忘尘在无数个难捱的夜晚,都恨上他这一副表情。 天然的,得意的,一副胜利者的表情。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痛苦里沉沦,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要面对孤独、面对抛弃、面对自己的丑陋? 所以,他总是反反复复的,探寻卿长虞更难堪更痛苦的表情,以此补偿自己在漫长岁月中的缺失。 都怪他,让自己有这么病态的偏好,堪称畸形的执着。 修魔……师兄,怎么会想着丢下太清门,与魔修为伍呢? 为他留下好大一个把柄。 易忘尘的眼中忽明忽暗,如同鬼火一般,蔓延出渗人的渴望。 天赐我师兄。 在卿长虞遵从本心杀念的前一刻,一纸红契出现在他面前。 艳红的纸上,以黑字齐全写明了二人结契之约。 名字一栏,正正是两个人。 一曰易承。 一曰卿安。 只是前者的字迹端方遒劲,后者的字迹轻浮潦草,还余有墨点。 空气中漂浮着的重物在一瞬间落地,发出轰然巨响。 “你忘了,师兄。” 易忘尘是故意这么叫的。 发现卿长虞对这个称呼反应格外不同后,便一次又一次地唤起,试图像牵引缰绳一般掌控他的情绪。 易忘尘平日里是不笑的,所有的情绪都被冰封在一丝不苟的外表下。 当他露出微笑时,从眼梢嘴角里露出的不是暖意,而是那些破土而生的恶念与欲望,仅仅是一丝一毫,就足以将人灼伤。 一种格外让人惊悚的……窃喜。 “忘了我。” “也忘了,我们的婚契。” 没人知道这张纸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写就的,在床笫抑或囚笼,但总之,是卿长虞亲自写下来的。 他借由着体型的优势,将卿长虞笼罩在阴影之中,看清他眼睫每一寸细微的颤动。 他的师兄,实在是好颜色。即使是在冰冷地打量,也不由得分神想了一句。 他的嘴唇颜色真浅。 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强大的修为,恐怕早沦为禁脔之流,被人草成烂货了。 卿长虞的意识确实陷入了短暂的混乱,脑中翻滚的东西,比起具体的景象,更像是一些情绪的集合体。 面前修士通身雪白,不染尘埃,是标准的无情道修士,和自己完全不是一类人。 可当两人相向而站,遥遥看去,确实有着同出一门的相似。 易忘尘,易承。 太清峰上,他是有个师弟,名字叫易承。 他们应该一同生活了有两百年,卿长虞对他的记忆却少得可怜。 【长虞,你还好吗】001忍不住了。 “还好,” 卿长虞淡淡道, “要是系统能允许我把他杀了就更好了。” 这话着实有些残暴,对易忘尘的杀意来得这样没有缘由。 明明依照零丁的记忆来看,他对这个师弟没什么恶念。 【驳回】 【仙尊易忘尘只能由气运之子斩杀】 001道:【要不要我帮你传送】 “不用。” 溜什么溜,他又不是打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第85章 第86章 这番话说得很得体,也很讲道理。 “好师弟,谢谢你。” 两个人相向微笑着,一派和睦气。 熟悉卿长虞的人会知道,他这样礼貌微笑的时候,通常并不放松,疏离客套。 熟悉易忘尘的人更会知道,这个人惯常的冷漠无情极端刻薄,如今温和的面貌,和被人夺舍了没什么区别。 二人在五十年前惨烈到血肉模糊,现在却一派岁月静好,堪称怪异。 —— 太清峰上,仙君越砚冷冷地看向墓地守卫。 卿长虞祭日将近,他提前三日来,是为了和那些疯子错开。 事实上,自衣冠冢建成后,他从未来过这里,甚至未再踏足过太清门。 前几日在合欢宫被卿长虞的真魂重伤,在那之后,他总是梦见卿长虞。 心想,或许是卿长虞实在思念他。 好歹师徒一场,越砚等到自己外表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便来衣冠冢看一看。 不成想这个他长大的地方,居然将他拦在了门外。 “先掌门有令,十二青使不入仙尊墓园,仙君还请回吧!” 越砚面上仍是温润的笑意,心中却一冷。 所谓先掌门,是卿长虞的小弟子,名叫易谏云的短命鬼。 在卿长虞死后,不仅给他立了衣冠冢,还跟着他一起自杀了。 真是惺惺作态。 “太清门如今不欢迎我了?” “自然欢迎仙君,只是先掌门……” “让开!” 自温和如玉的面孔中,忽而迸发出锋利的冷意,越砚看着守卫,叱道, “这是褫月仙尊赐我的剑,仙尊亲传,唯我一人,谁敢拦我?” 长剑锋利,剑鸣嗡然,一时无人敢阻拦。越砚一剑破开不识相的结界,三两步走到卿长虞墓前。 忽然,越砚脚步一顿。 不对劲。 这衣冠冢里,一点卿长虞的气息都没有。 易谏云放进去的东西,越砚是知道的。拭雪剑,卿长虞的法衣,还有些带着他气息的随身之物。 而如今——越砚透过墓冢看去,面色顿变。 谁那么大的胆子,将这墓里的东西搬空了!? 年年祭日,来此处悼念的人,俨然成了笑话,所有的倾诉寄托都成了一场空。 简直荒唐。 ----------------------- 作者有话说:易忘尘:(比耶) 伟大的进步之终于在零点前写完了[抱抱] 第75章 一面之缘 无极宗内, 巍峨山峰最高重,是易仙尊修炼之地。 灵池之中,浸满固魂灵草,清幽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 正中莲台上, 无情道修士如神像般肃然, 身后不断出现一重重白色魂影, 不同的分身不同境遇在此融合, 修为一寸寸上涨。 烛火轻微摇晃,忽明忽暗。 “师弟?” 美人面, 勾人香,从他身后环住他。 柔软指腹轻轻抚上易忘尘的脸,美人从他身后转来身前,爱怜地看着他, 唤道:“师弟……” 易忘尘睁开眼,静静凝视面前这张脸, 这本是为数不多能够让他慰藉的时刻,此时却显得虚假、了无生趣。 他问道:“师兄找我, 是为何?” 美人答道:“想念师弟, 在乎师弟, 喜欢师弟。” 下一刻,美人凤眸蓦然睁大,难解地看向他:“师弟?” 他的腹部被捅入一刀,鲜血四溅,身体崩裂。 易忘尘面色冷静, 看向他因痛楚而扭曲的面庞,伸手为他梳理鬓发。 刺向他的刀刃,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最后, 他贴上那颗艳丽姽婳到令人心惊的头颅,低低叹息。 五十年前,他曾经也这样抵着额头,一点点感受那人温度的消散,直到他的身躯化作星星点点散去,彻底宣告了卿长虞的死亡。 往后岁月中,易忘尘被迫、或是主动,在修炼时一次又一次回味那天的感受,一点点咀嚼那些复杂的感受。 那样的苦涩、炽热,包揽他这个人此生最浓烈的情感。 每破一次幻影,修为更上一层。 谁能想到,卿长虞赫然又在眼前,仿佛先前所有皆是幻梦一场。 而自己竟然舍不下心来把他杀了。 他和师兄,本来应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师兄,师兄…… 幻影消散,周遭喷薄的血液亦消失,易忘尘还维持着打坐的姿势,轻轻呢喃。 从前是掌门之位,是天下第一,是所有人的关注与仰慕。 这一次,又要来抢走我什么呢。 记忆中的卿长虞,永远都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怀中抱着、手里牵着不同的人。 易忘尘是那个凝望他的角色,唯有嫉恨能够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痛苦是最亲密的情感。 此恨天下人人皆有,他易忘尘要做最绝的那一个,足以让卿长虞的名字与他此生捆绑。 一旦丢了恨,他不知该怎么和卿长虞相处。 一旦失去讨伐他的理由,好像自己陡然变得无比可怜滑稽。 易忘尘的目光落在远处,灵泉帷纱之外,铜台上有个錾金手炉。 卿长虞后来很怕冷,捧着手炉,面色苍白得像随时会死。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就那么互相凝视着。易忘尘说: “你死了,我怎么办。” 门外忽然有人躬身:“易尊者。” 易忘尘睁开眼,挥手使门口铜铃隔空作响,表明他在听。 “那……那人的墓,空了,” 越砚隔着门板感受到里面的视线,顿时压力倍增,仿佛整个人都被看透了似的,忙解释, “是太清门的守卫说的。” 谁都知道,易尊者最是厌恶离经叛道之人,尤以卿长虞为最。 果真,易忘尘的反应极为平淡: “空了便空了。” 越砚也知道不该继续说起这个话题,心中有些懊恼,转而开始谈合欢宫的事情。 易忘尘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听他继续讲。 卿长虞的墓,他当然知道是空的。 不如说早就空了。 卿长虞的墓只能有一个,只能由他建,就算做了鬼,也只能受他的香火。 其他人怎么配。 易忘尘身后,刻有卿长虞灵位的木牌光泽黑润,显然常被人擦拭把玩。 —— 天愈寒,芙蓉开愈烈。美人行溪畔,鱼儿争相涌来,搅乱一池秋水。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卿长虞显然心情不错,随手摘下红粉两花,给树下睡着的懒猫一耳别一朵。 又捏了捏猫柔软的腮帮。 【毛茸茸的手感是会比系统好一点吗】001有些发酸。 在卿长虞颔首后,它决心在自己的进化之路上增加一点毛茸茸的成分。 【那个易忘尘不是什么好东西】 “了解。”声音懒散,怎么听怎么敷衍。 顺着溪流一路向上,到了水源地。 观此处山灵水秀,卿长虞就地取材,以青竹制框架,以固魂草浮屠花作填充,捏了个活灵活现的泥人。 池水青碧,灵气四溢,如镜子一般,映照着远山苍翠。 圆润的鹅卵石上,伫立着一只端正小人,只待风干。 【长虞在捏人偶?】 “是啊,先前看过这种方法可以寄放人魂,试一试。” 工艺并不复杂,难的是制作者的功力与天赋,徒手捏一个可以安放魂魄的躯体,一般人可做不到。 【001也想要】 “那还有泥,玩去吧。” 【想要长虞给我捏一个】 卿长虞挑眉:“你要来做什么?” 【替长虞试验一下】 这话说得没毛病,卿长虞调整了坐姿,整个人更懒散了些,将剩下的边角料在手中团巴团巴,又轻轻捏出几个小尖。 白皙的指尖被黄泥裹住,指骨修长,更像是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好了,” 卿长虞伸出手来,手心上矗立着一只活灵活现的—— 黄色小狗。 001控制不住兴奋成乱码,这可是卿长虞送它的第一个礼物。 黑雾无比欢快地钻进小黄泥狗里,中气十足道:【汪——!】 泥巴还没干透,它顺着卿长虞的手臂跑上肩头,在香香的面颊上狠狠舔两大口。 001还想继续,惨遭卿长虞制裁,被拎到了石头上晒太阳。 卿长虞探身向溪水,果真脸上多了两道黄泥印。他轻啧一声,一点点擦去脸颊痕迹。 “仙长?” “仙长……?” 遥遥有声音在唤,卿长虞停下动作看去,竟然是个老翁。 看衣着是山上的住民,须发尽白,身形佝偻,一双眼睛却是与年龄不符的清澈明净。 看见卿长虞,老翁眼中一亮,很是惊喜的模样。 “五十载未见,仙长一如从前。” 第87章 卿长虞一时想不起来,但看他亲切,于是问道: “你认得我?” 那老翁一愣,很快点头道: “是,老朽与仙长,于此仙恩池有一面之缘。” 他走到卿长虞身侧,躬身掬一捧清水,叹道: “仙长与我有大恩,赐我明目,全我寿数,凡人之躯难以为报。” 见仙人还未想起,他将往事娓娓道来。 五十年前,老翁尚是个吹笛放牛的孩子,家中不算富裕,但有一头老牛,也足够支撑生活。 后来,他得了恶疾,十里八乡的郎中瞧了,都说必死无疑。 父母决心卖牛换钱,带他出山看病。 山上有池名曰仙恩,传言饮池水可百病不侵,寿数不尽。 他在卖牛前一天,偷偷来到了仙恩池。 他趴在池边,将冰冷的池水一捧接一捧灌进肚子里,喝得浑身冰凉,肚儿发涨,喝着喝着,他哭了。 因为旁边的老牛也垂下头,舔舐那池水。 老牛的眼中,是自己同样强烈的欲望。那是作为一个生命,最原始的欲望——活。 似乎池水真听见了他们的愿望,一阵淡淡的香气传来。 小孩和老牛都停下了灌水的动作,呆呆看着池边姿容绝色的仙人。 他一袭墨发,立时垂地,整个人极其白,在日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几乎透明的特质,让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能小心翼翼地用眼神窥探。 仙人看向他,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小孩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泪流满面。 仙人伫立于池畔,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他却没有向天上去,而是俯下身,和刚才的孩子一样,掬一捧水。 “原来如此……” 他垂下眼,看向手中池水,目光久久停留。 又道: “快回家去罢,天要暗了。” 孩子牵着老牛,依言回到家,越走,越觉得前路明亮清晰,蒙在眼前的黑雾一点点消散,疼痛亦是。 等到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身体就此恢复。 一双眼尤为明亮,几十年不改。 打那之后,他便每日都来仙恩池,盼望着有天能再遇仙人,表达心中感激。 说完,老翁果真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包裹。 卿长虞在他说话时,记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摆手道: “修仙者若能救人,是自修善缘。五十年前,非是我成全了你,是你成全了我。” 老翁叹道:“仙长……是真仙人也。” 芙蓉树下,酣睡狸奴悠悠转醒,顶着两朵大红粉花闯入了画面。 老翁一看,不知是哪个游手好闲的小子干的,真是唐突仙人! 忙将趴在脚边撒欢的狸奴呵退。 待抬头时,已不见仙人踪影。 一如五十年前。 老翁在心中感叹,仙人容色未改,看起来却比上次见面时要康健不少,可见世间好人好报。 他已垂垂老矣,方才怕是此生最后一面。唯愿仙人往后亦顺遂。 ----------------------- 作者有话说:尊贵的女士,这是今天的更新,请注意查收[彩虹屁] 好想写校园趴,我要在番外写这个喜欢捉猫逗狗的小宝宝卿安 第76章 捏碎瓷盏 001试图舔舐卿长虞的脸蛋, 将将有所动作,就被一根手指抵住。 “做什么?我可懒得再擦一回脸了。” 不到巴掌大的黄泥狗悻悻垂下耳朵,趴在卿长虞肩头。 还真把自己当成狗了? 卿长虞用手揪住软泥,把它的耳朵尖捏起来: “垂头丧气做什么?又没谁欺负你。” 【长虞, 对不起】 这又是哪出? “怎么, 良心发现之前不该骗我了?” 【不, 是别的事】 【能够原谅我吗】 卿长虞捻了捻手上尘土, 吹了口气: “你都没说是什么事,怎么能说原谅不原谅的。” “等你什么时候将事情原委一同告诉我, 我再告诉你答案。” 【那长虞会生气以前将你剑骨抽掉的那些人吗】 卿长虞诧异道: “我为什么不生气?” “我好好的一个人,生下来是挨痛的还是受难的,要平白给人欺负?” 又道, “怎么, 突然提起这一出,你要告诉我是谁干的?” 【长虞不是说过, 以前的记忆没有也没关系吗】 “若是你瞒好了,让我一点也不记得, 自然没关系, ” 卿长虞抬眼看了下天空, 意有所指道, “可你没能瞒好,就别指望我轻易饶过了。” 001不说话了。 它不说,卿长虞也能猜得到,那些被封印的记忆是故意为之。目的暂且不清楚, 但隐瞒从前的事情将他再次骗来001号世界,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一个不诚信的合作伙伴。 又或许是别有用心的阴谋家。 卿长虞瞥了眼肩头,补充道, 和黄泥狗热衷扮演者。 “你觉得如何呢,001?” 【……】 【^o.o^】 卿长虞哼笑一声,没再管它,继续行路。 刚捏好的泥人要先带它在周围转转,拜别故土,吸纳灵力。 山间的路总是湿润的,远处被云霭包裹,一且都在雾蒙蒙的苍翠之中,一派清幽。远处木亭檐角轮廓高翘若飞仙,里头杂草丛生,已荒芜多年。 虽没有下雨,却处处有滴滴答答的滴水声。 顺着青石阶下行,细微的步履声便一点点传开。 山间多精怪,每一个都在暗中窥探,凝视着误入此地的修士。 修士生得貌美,面白如玉,又从乌发墨瞳中生出些清晰的艳色,他轻勾唇角,苍山玉翠尽黯然失色,甘为陪衬。 山间精怪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一道锋利剑意震退。美人腰间剑威压凛然,杀机乍现,让阴暗处偷窥的视线不敢上前。 行至木亭旁,见得一座石碑。 卿长虞一看,后面是个凡人墓,已经融进山体之中了。 孤零零一个,墓上野草疯长,碑上亦尽是青苔。 可等他看清上面的字,却不由愣住。 上着几个字:仙师卿长虞弟子方壬之墓。 他是收了不少徒弟,除开十二亲传外,还有些外门弟子。 可思来想去,也没有个叫方壬的。 001解释道: 【有些人敬仰长虞,也会称自己为长虞弟子】 可这碑上连个父母亲人也没有,整个墓瞧着也是数十年未曾打理的模样,未免太过孤单可怜。 好歹占个师名,卿长虞顺手将此墓清理了一番,这才继续往下走。 下方有一石壁,微薄的灵气聚集在上面,向外溢散着。 仔细一看,灵气出自几排字迹,内容是佛门功法口诀。 看笔迹,苍劲有力,应当是个老前辈留下来的。 卿长虞回忆一番,想起来此山曾是佛门普渡寺旧址。有此题壁,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如今这里居住的全是凡人,这上面的内容只能任由岁月侵蚀。 有几个字倒是别有用处。 但见石壁之上,凡是有益的字,像福、明、觉、寿一类,碰巧落在下面,都被人手摸得发白模糊。 卿长虞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感,不自觉将手贴上“明”之一字。 随后,仿佛被烫到一般收回手,咂摸了下心中那奇怪的感觉。 【长虞在想什么?】 卿长虞沉默了一会,隐下心中感受,另起话头: “在想要是裴肃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就好了。” 他从石壁前转身,几乎是立刻退开了距离,笑着对001问道: “依照你的计算,裴肃再练多久能写好字?” 【下辈子】 离开石壁,卿长虞身上那股让他格外不适的古怪感觉消失了,他刚才几乎感觉自己的半边身体都僵硬发麻。 他懒散道: “怎么会,他学东西很快的。” 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裴肃学不会东境语,开蒙晚只占一小部分原因。更关键的是,幼时被太清门弟子欺负的那些年,使得他对东境语产生了恐惧。 所幸他常住在魔域,一年到头也没有急用东境语的时候,除了给自己写乱七八糟的信。 可以慢慢来,慢慢学。 等到彻底走出此山,卿长虞才给泥人以青黛笔开脸,三两笔神态尽显,寄灵泥偶就此做成。 【长虞要把这个给岁间玉?】 卿长虞转了转人偶道:“是啊,不明显么?” 画得确实惟妙惟肖,一眼就能认出是岁间玉。 【可他上次凶了你】 【还让你难过】 “朋友哪有不吵架的,”卿长虞浑不在意,“他也没说不和我一起玩了不是?” 第88章 001心中醋意翻腾,黑雾几乎控制不住要从黄泥狗的身体里钻出来肆虐。卿长虞这个人,对他喜欢的人,还真是有够纵容的。 【哪有朋友一起睡觉的?】 卿长虞一愣,原本上扬的嘴角变得平直,明显有些不快了。 尤其是001喋喋不休,恶意揣测: 【他根本就没把你当「朋友」】 “你既不是人,也没有朋友,哪来的判断?” 001哑口无言。 过了半晌,它在卿长虞的肩头弱弱道: 【可是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 卿长虞没脾气了。 他揉了揉眉心:“行了,别委屈了。” 耷拉着耳朵也没可爱一点。 001能明显感觉到卿长虞对他的态度变化,平时卿长虞哄也不会哄,还要给它禁言。 原来一只狗的身份这么好用。 它就应该早点当卿长虞的狗的。 它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个裴肃总是能够得到卿长虞的纵容,原来卿长虞喜欢毛茸茸的动物…… 数据库火速更新,重新开启分析,001据此发现,适当调整了今后的目标。 九重高楼上,云雾缥缈。 卿长虞轻车熟路溜进岁间玉房门。 塌上人正拥裘衣斜躺着,身旁茶水氤氲,屏风前香烟袅袅,房中无人,一片静谧安和。 正在专注看着什么书,连有人走进身边也恍若未觉。 卿长虞也凑近瞧。 哇,合欢宫绝密双修春宫图。 都说体弱之人重欲,但岁间玉都这么一副随时要死的模样,卿长虞担忧道: “还是歇一歇吧,整天看这也不好……” 岁间玉被他吓得猛烈咳嗽起来。 卿长虞赶忙给人递来茶水,给人顺背。 病弱之人原本苍白的脸色反倒咳出了红晕,乍一看健康不少。 “你这……” 岁间玉卷起春宫图,眼神不敢看他,却准确地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 “胡闹。” 卿长虞笑嘻嘻扯住图卷一端,略一用力,从岁间玉手中抽出来,藏进了怀里。 他向后退了两步,倚靠着木杆: “没收了。” 岁间玉饮一口茶:“这里的东西,哪样不是你的?” “哎呀……”卿长虞歪头,“看来我是要当你九重楼的掌事了。” 岁间玉嘴角微抿,对这个呆木头无计可施。 托得上回卿长虞带的药草,岁间玉的身体调养得更好了,心头的郁气亦消散不少,情绪不会那么轻易失控。 “上回是我欠妥,说话伤了你。” 又道, “你匆匆离去,原本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上一回两人见面,因为卿长虞要去帮合欢宫,不欢而散。 岁间玉认为不该救宋玉瑶的事情,卿长虞其实也能理解是为他好。但他做了决定的事,一向是不会改的。 卿长虞回想一番,道: “没什么要紧事,我上回来找你,只是想和你睡觉。” 一声清脆碎裂声,岁间玉手中瓷盏碎裂,滚烫的茶水将他的皮肤浇得滚烫,伤口处渗出鲜艳血液。 卿长虞被吓了一跳,也不管别的了,赶紧给人作处理。 知道岁间玉的手劲大,却没想到喝个茶的功夫也能把瓷盏捏碎。 “你这茶盏以后都换了,晓得么?” 却见岁间玉失魂落魄,跟丢了命根子似的。 卿长虞迟疑道: “太痛了?” 岁间玉的手被他两手捧着,嘴唇颤动着,似乎要说些什么,最后别过了头。 ----------------------- 作者有话说:痛,太痛了 埋了点伏笔争取早日回收,嘿咻嘿咻写之 第77章 孤辰寡宿 手上灼热的地方一阵轻悠悠的凉意, 是卿长虞在低头吹吹。 他半蹲着,低头认真地为岁间玉挑出手中嵌进去的碎瓷片,接着,舒服冰凉的药膏被一圈圈均匀地抹在手上伤口。 这个人原是极有气势的, 从上往下看的角度却使他平添几分柔软稚气, 看得人心头一软。 岁间玉禁不住诱惑, 一点点靠近, 等卿长虞抬头的时候,已经陷进他衣衫之中, 被拢在怀里。 怀里的人似乎歪了头,有些疑惑。 连带着头顶柔软的发丝擦过岁间玉鼻尖,一点点香气,足以荡人心神。 于是情不自禁收拢手臂, 像抱小猫小鸟似的,总忍不住越来越过分, 直到怀中人受不了挣脱才够。 下一刻,岁间玉愣住。 卿长虞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给了一个回抱。 声音被衣物埋得闷闷的:“怎么突然要抱……” 岁间玉整个人都要化了。 “岁门主, ”怀中的人挣了挣, “好了?” 费好一番劲才劝岁间玉松开,卿长虞瞥见铜镜中自己的模样,埋怨道: “我头发都乱了。” 岁间玉喉头一滚:“乱了也好看。” 由于先前挣动的动作,头发在摩擦中毛毛炸炸的,和平时很不一样, 使得他整个人都软化不少,连抱怨都像在卖娇。 看外头晚霞散去,天色渐沉, 卿长虞挥挥手,拂了岁间玉为自己梳发的好意,催他去睡觉。 桌上的金玉卷轴是九重楼最高机密,包含修真界一切重要动向。 此时此刻就这么大喇喇摊在桌上,对卿长虞毫无防备,上书白家婚宴一事,合欢宫一事,魔域深渊魔气动荡一事,字字详细。 九重楼门人还真是无处不在。 旁边有岁间玉作的批注:以杀成阵,滋养修为。 与卿长虞是同样的看法。 或许是上次为他收集灭门案事件的遗留,在卿长虞替他收好卷轴的时候,发现桌上还零散地放着些多年前的案子,看来触目惊心。 看来看去,他若有所思。 卿长虞吹熄烛火,对塌上人道:“我守着你,睡吧。” 手被一片温热包裹,岁间玉拉着他的手腕,轻轻拽了拽。 下一刻,竟落了满怀的温玉软香。 木床本来宽敞,这人却非挤进岁间玉的被子里,紧紧地贴着他。 看他惊讶,卿长虞疑惑道:“不是让我和你一起睡的意思么?” 这人怎么能这样毫无防备?岁间玉难得的又被他勾起几分气恼,还没发作,被手指尖抵住唇角,不许他拉下脸。 只得低低叹一口气: “你啊……” 怀中人身上只一件单衣,笼住细腻皮肉,秀气骨相,岁间玉轻轻揽着他,一只手便能将他肩头裹住。 捉弄人的时候是真恶劣,卖乖的时候也是真乖巧,让人生爱又生怜。 “岁门主,五十年前的事情,九重楼可有记录?” 肩头的手微微收紧,卿长虞被他压得更紧,鼻尖尽是浓重苦涩的药味。 “没有。所有记录一夜消失,有关当年的事情无法写下。” “这样啊……”卿长虞的声音听来并不失落,好似早有预感。 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脸,岁间玉心底泛起闷痛来。 “子时过半了,岁门主,生辰快乐。” 岁间玉却低头抵住他额头,忽然道: “你是狠心郎。” 冤枉呐,卿长虞摸不着头脑,问这从何说起。 “……专死在今日,让我这几十年来,日日忘不得你。” 话语是责备,语气却是怆然。 五十年前的今天,他从昏迷中醒来,便听得卿长虞自刎而亡的消息。 雨连绵在下,没有人痛快。 陆续不断有人自戕。 岁间玉也想死,可他的命才被卿长虞救活。 身体里属于另一个人的灵血还在散发暖意,这个人却干脆利落地走了。 怎么就死了呢……他怎么能死了。 哪怕坠落深渊也能再活过来的人,明明有强烈求生意志的人,却将剑横在了自己颈上。 结局像个荒唐潦草的续作。 即使现在想起,也觉得钝痛难消。 但这股疼痛,很快被怒意取代,只听得怀里人道: “抱歉…下次一定避开。” “卿长虞,你再气我。” 岁间玉心里有火在烧,非是欲/火。 “哪有气你,” 卿长虞在他怀里拱了拱,调整了下姿势。二人的腿就这么靠在一团,从单衣下泄出的肌肤就这么贴在一起,温度互相传递着,最亲密不过,卿长虞拍拍他的背,跟哄小孩似的, “好间玉快快睡。” 岁间玉面颊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这下真闭上眼,怎么也不肯再理卿长虞了。 晨光之下,小泥人昂首于案上,眉眼轮廓,莫不肖似眼前人。 岁间玉博览群书,一眼便认出这是古籍载的寄灵人偶。 “这是做什么……?”他有些迟疑,心中更有个荒谬的猜想。 第89章 “带你出去玩呀?”卿长虞拉着他的衣袖,将他拉到人偶前,笑眯眯道,“岁门主,来来来,吹口气儿。” 岁间玉俯下身,对着人偶头顶轻轻吹了气。 下一刻,人身蓦地一僵,落到卿长虞怀中。 卿长虞将人放到塌上,身后传来响动,出现了个一模一样的男人,是魂魄附于泥偶身上的岁间玉。 卿长虞拉着他的手,左右看了看: “感觉如何,岁门主?” 岁间玉道:“泥塑之身要重些,但没了病痛,又似乎要轻些。” 卿长虞笑道:“那就是还可以了,不枉我费一番功夫。” 岁间玉体无灵根,是早夭之命,自诞生以来,从未离开过九重楼。 父母请人为他改命,得了一术,让他与九重楼地脉捆绑,可延长寿命。 代价便是永不许离开九重楼。 可如今,他的命是卿长虞的灵血给的,与九重楼的联系不似从前紧密,卿长虞便想着,或许,能够让岁门主也出去一遭? 他站在剑上,对岁间玉伸出手: “岁门主,来试一试。” 忽有狂风,高楼外白鹤盘桓鸣叫,似是警告。 岁间玉只抬起一只手,下一刻,便被卿长虞紧紧抓住,一把拉到了剑上。 那些汹涌的波涛尚未酝酿,就这么被轻易打散。 卿长虞难得有种黄毛小子的自觉,一手剑诀,一手将岁间玉的手拉来环腰按住,笑道: “岁门主,走咯!” 将带人出门带出了私奔的架势。 长剑载人在云海中穿梭,向下,剑尾带着连绵的白色云雾,曳出一道弧度平缓的长线,向上,可见红日半悬在天际,金澄澄的光被云层笼住,万里云海如金色鱼鳞般壮观。 忽地,疾风擦身,长剑下压,迫近万顷碧波。 他的手与岁间玉指尖相擦,手指三三两两交错着,带着岁间玉向下,揽了一手涓涓活水。 澄澈、透明、清凉。 岁间玉凑近卿长虞耳畔道: “这水泡茶倒好。” 卿长虞不喜欢喝茶,表情有些苦哈哈。 停在湖畔,任岁间玉取壶装水,他躺在一片乌鸢花中,姿态随意,一副天为被地为床的闲散心态。 岁间玉的手不禁停留在水中,任水流不断地划过指缝。 水是发凉的,却不森寒,每一息的涌动都是新奇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带着原始生命力。 岁间玉回过头,蓝色乌鸢花沐浴在日光下,花瓣上露珠闪动着晶莹,与射线状的光芒共同提亮了眼前色彩。绿茎上还有深紫花苞随风微微摇曳,勃勃生机。 卿长虞倚坐花海,肤色在日光下如玉一般莹白,正伸手接蝴蝶玩。 一切如梦一般。 他忽地想,要是能死在这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闹市街头,两人随波逐流,任人流攒动带向任何地方。 停在摊饭前,便买一串红豆珠子,停在杂耍前,便见凡人大宣修仙之道。岁间玉看得很认真,他记性很好,见过的东西就不会忘。 一方小桌,布幡上书“神机妙算”四字,老瞎子叫住了二人。 “二位仙人,且留步留步。” “老人家可有事?” 老瞎子指着卿长虞道: “这位仙人乃孤辰寡宿格,无亲无友,伶仃终生。凡所信任,终将背叛,万缘皆浅,上苍不怜。老朽有一破解之法……” “住口!”岁间玉冷冷道,“一派胡言。” 卿长虞还是第一次见岁间玉拉下脸,原来温和病弱的人,也会有如此骇人的神色。 算命这事岁间玉也会,卿长虞从没听过他说自己是什么孤辰寡宿格。 卿长虞挑眉:“你连我生辰八字都不知,如何测命?” “我会相面。”老瞎子悠悠摘下黑眼镜,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老眼。 卿长虞大惊,眼镜竟然是增加专业度的道具么! 岁间玉一掐指,冷笑道: “招摇撞骗,胡说八道,我观你今日有血光之灾,你可受好了!” 等到出了闹市,岁间玉的表情还是郁气。 卿长虞道:“你这样做什么,我又没信他说的。” 岁间玉道:“你知道他是胡说八道的。” 卿长虞道:“我知道。” 忽地,远方一阵喧闹,有个胡子被火燎的老头慌里慌张地举着算命幡跑路。 岁间玉的面色总算缓和,他对卿长虞道: “你知道就好。” 卿长虞比他想得要看得开,他只道: “命就在那里,任谁说他好不好都没用,我不还是要活的么?” 岁间玉的指尖微微蜷起,卿长虞总是在无数个瞬间显出他的狭隘来。或许自己是一团死水,而他是一弯日月不息的活水,清澈的、向前流淌的、遇见砂石土坡也能包纳的,拥有无穷生机的活水。 指尖被人勾起晃了晃,身畔美人笑嘻嘻的,声音很软: “更何况,你在我旁边,怎么算得上无亲无友呢?” 远处杂耍的艺人吐出火来,围观的群众捧场大叫,一通喧闹的鼓掌声。 就这么掩盖了岁间玉不合时宜的心跳声。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五十年前那么多人都发了疯。 谁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将他占为私有? 他能够改变卿长虞孤苦伶仃的坏命格。 ——只要卿长虞永远属于他,不就行了么? ----------------------- 作者有话说:卿长虞看看你做的好事! 一只看起来很高冷的小猫,独独对自己卖娇,想收为家养,然后发现此猫居然对谁都撒娇。 第78章 非是俗欲 岁间玉忽而停步, 抬头看向一座人间酒楼。内里歌舞乐声不断,看来喧嚣热闹。 卿长虞问: “想去试试?” 酒嘛,醉人物,了千愁。总有人觉得万事需得有酒才算圆满, 故而不论冬夏, 酒楼里总是络绎不绝。 在少年时期, 卿长虞还是很爱与人醉酒作乐的。 后面收了些弟子, 从早到晚都在太清峰,渐渐就不再胡闹了。 岁间玉道:“不, 只是想起两百年前,某人意气斗酒,夺花魁娘子一笑的风流韵事。” 卿长虞略一沉默,显然一点也记不起来此桩艳事。 “你赢了斗酒会, 多意气风发啊,你知道九重楼密轴里怎么写的么?「太清绝色、光彩华艳, 赢红袖青眼,满楼痴望」” “那花魁娘子如今在仙音门, 已是掌门了。” 总算想起哪一回事, 卿长虞道: “我看她有仙缘, 就想找机会与她谈谈,当时唯有斗酒会。那天夜里说的都是修炼一事,哪算得风流韵事?” “什么仙缘?你也会相面?” “都遇见我了,还不算有仙缘么……” 他声音渐渐弱下去,岁间玉就那么看着他, 一言不发。被人这么瞧着,是有理也成没理了。 他咳了两声,拉着岁间玉道: “既然停在此地, 那不如上去瞧瞧?” 岁间玉素日体弱,吃不得太刺激的东西,自然也包括酒。闻言目光一转,还真没和卿长虞再说道下去。 摇红醉、琼玉浆、清甘酿、蜜馥春……酒名堪比猜词大会,不到入口不知其味。 卿长虞命人通通上了一遍,挨个品来,按照岁间玉的口味,为他挑了盏清甘酿。 岁间玉一副世家公子做派,俊眉修目,气度不凡,减去身上病弱气后,属于他本人的那股英挺便显露出来。 衬得身旁劝人饮酒的卿长虞混不正经。 岁间玉不去拿桌上新杯,而是低下头来,沿着杯口水痕,衔住了卿长虞手中杯盏。 持杯的手也跟着他的动作抬高杯身,将酒液喂进他嘴里。 岁间玉轻微地咳嗽了两声,脸颊微微泛红,擦去唇边酒液。 迷迷瞪瞪的,竟是醉了。 卿长虞大惊失色。 这么快? 自斟一杯,引入喉头,分明如白水一般。 他忘了,自己的身体与凡人早就不同。而岁间玉虽然寿数与常人不同,却没有修行过。 醉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男人趴在卿长虞肩头,将人一点点压下,使得卿长虞不得不支起胳膊,免得彻底落到他身下去。 卿长虞摸了摸他的脸,还好是泥人身,等今夜子时已过,回到身体里又是神清气爽。 岁间玉这模样颇有些好玩,卿长虞想逗他。 还没来得及施展,便被滚热的水珠滴得一愣。 衣襟湿遍,是岁间玉在哭。 “是不舒服?”卿长虞忙问道。 “我很好。” “怎么哭了?” “为你哭。”岁间玉答道。 已是胡言乱语的一人了。 卿长虞笑道: “怎么个个都爱哭,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哭的?” 第90章 第91章 第92章 第93章 第94章 “同时,要师兄与我结契。” 太急了,不该说出口的。 可说出来的瞬间,竟然自心底发出喟叹,是的,本该如此,就该如此。 他要卿长虞亲手把裴肃给杀了。 还要卿长虞这个人。 卿长虞抬起眼皮,在一瞬间,易忘尘几乎以为他所有的意图都被看得干干净净。 “好啊。” 契约定成,二人的手上都多了颗红色小点。 易忘尘的目光久久凝视在他手上,呼吸不由深重。 他和卿长虞就该是这样,捆绑着的,相似的、一体的、无法分割的、永生永世互相折磨的。 谁敢阻拦,谁就该死。 “出于公平,接下来三个月,师兄需得在我眼前——” 易忘尘对着卿长虞,缓慢说道, “与我共同商议婚宴。” “你就那么笃定自己会赢?”卿长虞笑了。 这小子对世界意识还真是信任。 易忘尘还不知道,他这个人之所以存在,本身就是违逆天道。 是卿长虞从必死的因果线里,把他捞出来的。 卿长虞不欲与他争辩,转而道: “我也有个问题要请教易尊者。” “师兄请讲。” “仙音门究竟是怎么被灭宗的,易尊者应当不会全然不知?” ----------------------- 作者有话说:世界意识将开始左右脑互搏,真正的小丑已然出现[小丑] 电台收到了一位易先生的投稿: 最近我要和心上人结婚了,想点一首《咱们结婚了》送给他,最亲爱的师兄,和我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吧! 以及《小三》、《世界上最丑陋的男人》、《你很讨厌》、《滚远点》、《一败涂地》给全世界123555……号骚扰我伴侣的人,希望你们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再试图勾引我妻子,谢谢。 第82章 快叫师娘 在施家灭门, 白家婚宴灭门、仙音门屠宗三个事件中,都出现了同一阵法。 云雾成阵,阻隔天地。 这是卿长虞从前研究的阵法,这世间除他以外, 唯有五弟子方桢之会。 显而易见方桢之这小子一招鲜吃遍天, 无法无天, 甚至与历年来的谋杀案紧密关联。 卿长虞看着眼前端坐自然的仙尊, 好整以暇地歪了歪脑袋,等他回答。 一想知道他就是对那些事情知道多少、是怎样看待的。 二是因为, 方桢之也是他易忘尘的徒弟。 卿长虞座下十二弟子中,五弟子方桢之后来改换师门,拜了易忘尘为师。 不过现在看来,方桢之的招式还全然是卿长虞教的那一套。 易忘尘放下茶盏, 坦白道: “仙音门一事,确有隐情。” “仙音门门主徐秋水已入魔, 于前日屠戮门派弟子,修炼邪功。” “徐秋水逃窜未归, 泄露消息会使世人惊慌, 此事并未外传。” 卿长虞眼中难掩讶异。 上次见到徐秋水的时候, 此人除了言状奇特点,并没有魔气入体的征兆。 那就是近几日入的魔。 联想到徐秋水临走前说的「会证明我是不同的…」,卿长虞忽而心头一跳,直觉她必不会长久沉寂,恐怕会做出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至于师兄所言云雾阵法……明日大会方桢之也在, 便让他自己来作解释,”易忘尘的态度很是坦然,“若此事为真, 按私通魔族处置。” “也好,不过师弟以为,我该以什么身份参加这场大会?” 卿长虞暂时还不想现于人前,这世间能和他扯上关系的,一个比一个能惹事。 最好易忘尘给他塞个身份,他隐蔽行事。 易忘尘的手轻轻搭在他手背,瞬间皮肤便如冰雪覆盖,卿长虞确信他有在用灵力溢散冷气温。 像是灵力多得无处释放似的。 “我妻。” 卿长虞思索片刻,没想到易忘尘对于证道一事如此热络,简直是青年弟子中的进步标杆。 但他还是提示道:“我是男人。” 用这称呼未免不太合适。 易忘尘跟听不懂似的,道:“我也是。” 卿长虞一顿:“……看得出来。” 易忘尘像是特意想瞧见他这副无奈表情似的,嘴角勾起得逞的弧度,罕见地没了那股苦大仇深的死人气。 卿长虞懒懒地向后倒,被圈椅靠背揽住:“好吧,随你。” 手也收回来,搭在漆黑木椅上,向下垂着,像一株延展而开的白玉兰。 在小事上,卿长虞向来投降得很快。 更何况,所谓结契压根是没影的事。 卿长虞忽而眨眨眼,道:“你的那些分身,还能叫出来么?” 分身们所存记忆不同、履历不同,性格也都有所差异。 山里那个质朴憨厚的老实人大柱,也能是易忘尘的分身。 易忘尘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已经消散的分身是回不来的。” 分身死了就是死了,修为与记忆回归本体,也没有轮回转世。 “你很在意他?”易忘尘歪了歪头,冰冷透亮的眼珠看向卿长虞。 ……怎么又露出这副模样,怪渗人的。 易忘尘身上就像有什么开关,稍不注意,就会露出那天刚见面时,那副森寒阴冷到让人恐惧的模样。 滚热茶水注入杯盏,泡茶水翻滚得粼粼银白,卿长虞伸手轻推: “多喝点茶。” 清热去火,平心静气。 易忘尘倾身,凑到他耳畔,唤道:「宝珠……」 一瞬间诡异的错乱感,仿佛皮囊之下的灵魂换成那个干净纯然的男人,又在转瞬之间被吞噬殆尽。 易忘尘道:“师兄,我也是他。” 卿长虞叹了口气。 易忘尘这个人,真是个矛盾至极的人。或许是修炼方式的影响,他的心思变得太快、太不稳定,往往先前还是风和日丽,顷刻间便是风雨雷电。 他不知道,易忘尘只单对他一个人这样。 易忘尘确实可以成为以无情证道的天下第一人,如果世间没有卿长虞的话。 可世间没有卿长虞,也就不会有易忘尘。 此题无解。 清晨,高山雾气尚未散去,无极宗议事大殿上已站满修士。 大殿分为前后两端,里面站着九宗代表,外面则站着东境其余收到信函的宗门代表。 九宗按次排列,仙音门惨遭灭门,席位落空。 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偌大殿上,落针可闻。 两个衣着相似、面容都不可见的男人,站在最上方。 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易尊者。 众人顺着威压循去,前方的是易忘尘。 这样再细看来,两人又有些不同。 后面的男人整体瘦削一些,步态也略放松,系带勾勒出一截可堪把玩的腰线,明明衣着整齐,却从内而外透出一股懒散风流,一点也不端庄。 更近些的九宗众人则感受更加明显。从那人身上蔓延开一股清雅若兰的香味,带着一丝丝欲撩还勾的甜腻。 一时间,或好奇、或痴迷的目光,齐齐投向最高处。 所有人短暂失去了理智,百千目光凝实成同一种情绪,仿佛有不知名的存在透过这一双双眼睛,贪婪地凝视着他。 有的人仿佛天生就有摄取关注的能力,这是上天赐予的恩宠,即使他自己并无此意。 眼前熟悉的景象,让易忘尘回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从心底生出些隐秘的恶意。 他捉住那截皓白手腕,蓦地用力,让人一下跌入怀中。 落脚的位置就颇有些尴尬,鞋尖向下能够垂地,偏偏踩不实地面,只能随惯性晃出一点点弧度。 易忘尘原本存了些羞辱的意思,是要他难堪。可现在抱着温香软玉,又觉得怀中人实在太轻,就这么安静地被他抱着,难怪惹人爱怜。 当真是个宝珠。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他们也将人抱在怀中,表情统一得像同一串代码,眼睛里露出了诡异的满足。 直到宣布开启大会,众人才在威压带来的刺痛之下,不得不收回视线。 会上公开了徐秋水入魔一事,一时众人哗然。 九重楼的门人也提供了一条最新消息。 徐秋水已入魔域,自立为魔君。剩下的仙音门众也已修魔,在其麾下,供其驱使。 卿长虞听得两眼一黑。 徐秋水也太生猛了些,他当年做事也没有如此嚣张。 按照常理来说,此人在放出消息之际,就该被裴肃杀了。 裴肃先前没有动手,之后便不能再动手。 依据魔域传统,谁杀了上任魔君,君位就会自动转移到他的头上。 而深渊,只找当世最强魔修。 第95章 在原定的讨伐魔域议题之外,多出来一条讯息,那就是仙尊易忘尘三月后将举办婚宴,与人结契。 会后,消息一经传出,寰境震惊。 据传闻,易尊者对那男人极为宠爱,不仅让他坐在腿上议事,更设下遮蔽面容的法术,使旁人连见也见不到他半分面容。 关于此人的真实身份,也半点查不到。 方桢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时时感到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却找不到来源。 到最后,他确定了。 目光来自易尊者怀中的男人。 他心中忽然有几分异样的感觉,像被猫挠了下心口。有点瘙痒,又有种踩在钢丝绳上的飘忽。 直到易忘尘忽然唤他的名,方才如梦初醒。周遭人俱已退去,去时恋恋不舍,本能一般将目光放在上首,那个陌生男人身上。 而方桢之更为夸张,痴愣愣的,魇住一般。 从香炉中升起的烟是笔直的,素净玉手轻挥过,就漾开不规则的形状,丝丝缕缕融化在空气中。 大殿之中,只剩下易忘尘、方桢之,还有那人。 易忘尘那百年不变的面容,竟然带着几分奇特的笑意。 方桢之上一次见他这样,还是五十年前,就这么笑着告诉他,「那个人」永远也不会离开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些微妙。看来这个新来的男人,在易忘尘心中,和那个人一样重要啊。 “桢之,来见过你师娘。” 当年方桢之拜入易忘尘门下,只是为了气一气当时的师父。但这么多年过去,二人也就一直以师徒相称。 方桢之抬头看向旁边正低头玩炉烟的人,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开不了口。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最终还是道: “……师娘。” 那人站起身来,面容自云雾中浮现,那云雾又好似染了香,于是面容愈清晰,香愈浓厚。 方桢之的眼瞳猛地缩小,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人却不看他,转而面向易忘尘,不尴不尬道: “易尊者未免太过自信了,赌约还没结束呢。” 方桢之听见他的声音,如遭雷击。 “师、师尊……” 他不会认错,眼前人明明白白是他的师尊卿长虞! 那易忘尘这、这是在干什么!!? ----------------------- 作者有话说:易忘尘日常依旧善良邪恶人格切换中。。 师兄好可爱[爱心眼]好可恨[愤怒]好可爱[爱心眼]好可恨[愤怒]好可爱[爱心眼]好可恨[愤怒]好可爱[爱心眼]好可恨[愤怒] 方桢之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当初大家一起说好的讨厌卿长虞,结果到头来让他叫师娘。 第83章 暴力解题 卿长虞歪了歪头:“叫我么?” 其容貌音色, 一如当年。 方桢之眼眶通红,被胸膛处猛然炸响的情绪冲击得目眦欲裂。 当年他气卿长虞不来找他,气卿长虞默许他认别人当师父。所以,赌气做了错事, 想让卿长虞后悔, 想看他求饶。 可他无法接受卿长虞真的死了。 在他心里, 真正的师尊, 只有卿长虞一个。 “你。当然是你……” “不对,你师尊在这呢。”卿长虞笑着戳了戳旁边的冷冰块。 方桢之顺着他的指向看见易忘尘, 感受到一阵头晕目眩的荒唐。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哪样的? 他确实对易忘尘行了拜师礼,递了拜师茶。 在太清峰上,众目睽睽之下。 下了卿长虞的面子, 让他成为所有人议论的对象。 他原本是想看见卿长虞伤心难过的,只要他低一点头, 服一点软,只要哄自己一下, 方桢之就会立刻改变主意, 继续做他的徒儿。 可卿长虞没有。 方桢之恨他没有。 他突然想到什么, 问道: “方朝复是被师尊杀了么!?” 方朝复,卿长虞的三弟子。 前段时间,方朝复死在施家宅院,连尸首都找不到。 见卿长虞默认,方桢之向后退一步, 不可置信道: “那先前在仙门大会的人,也是师尊……” 他们想趁仙门大会杀了施青厌,却被一个不露面容的人打得狼狈。 仔细想想, 此世除了卿长虞,还能有谁? 方桢之澎湃的心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凉透半截。 他急切地上前,抓住卿长虞的衣袖,跪倒在地: “师尊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告诉我?你知道我这些年,我多么……” 卿长虞正为这一声声“师尊”而头疼,便见方桢之被人踹翻,摔在门板上发出怦然巨响。 转头一看,易忘尘依旧云淡风轻,若不是衣摆处略微凌乱的褶皱,还不知他刚才差点把人给踹死。 这一踢没带灵力,力道却足够大,方桢之半晌才能动弹。 “脑子清醒些了么,该叫什么?” 方桢之抬头,吐出一颗牙。 面色青了又白:“师、师娘……” 老老实实。 易忘尘转头向卿长虞,勾唇道:“不劳师兄动手。” “哪有要动手?”卿长虞默不作声收回鞋尖,“没有的事。” 方桢之看向两人,粘稠血丝顺着嘴角滴落在地,破坏了他小白菜似的清俊面容。 忽然,他大笑出声,泪流两行,几近癫狂: “师…师娘。哈……师娘!” “你被骗了!我被骗了!都被骗了!被骗了……” 他捂着肚子,忍痛喘了口气,看向卿长虞, “师尊,你忍心!你忍心——” 卿长虞打断道:“我忍心。” 方桢之忽地冷笑:“那你就活该!” 在这一瞬间,迸发出了数十年的怨毒恨意。 卿长虞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蓦地一紧。 这句话的情绪太浓,意味太复杂。 以至于卿长虞几乎在一瞬间意识到,五十年前,方桢之从始至终都知道他没有修魔,也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他语气平静地问道:“那些事情,是谁指使你做的?” 既问五十年前,也问五十年后。 方桢之道:“你能猜到的。” 随后紧闭双眼,不发一言。 谜语人总让人一股无名火起。 卿长虞嘴角的弧度落下,头一回觉得有人真是天生欠揍。 “他不肯说,便押入无极宗囚室。何时想说,再何时出来。” 易忘尘的意思是,暂时将方桢之扣押在无极宗。 “稍等,”卿长虞上前,“且让我和他单独谈谈。” 他好像领悟了与方桢之交流的方式。 无需云雾,一步成界,二人瞬间处于单独的空间之中,外人不得窥视半分。 卿长虞一步步走进,方桢之随之瞳孔发亮,还没张口,就觉一阵天旋地转。 砰—— “我说,我说……我不想死,师尊,求你……”含糊的话语,浸泡在血水之中,不断求饶。 原来方桢之这人真的需要挨揍才能说人话。 卿长虞恍然大悟。 在那一拳的摩擦之中,凸起的指骨微微发了粉,看起来很像花瓣似的嫩色。却没人能将卿长虞的拳头当成可亵玩的观赏品,尤其是当它举起来的时候。 卿长虞歪了歪头,道:“说啊?” 方桢之抱头:“我、我忘记问题了。” …… 力气稍微有点大,一拳打失忆断片了。 【是阵修身体素质不佳的原因,不是长虞的问题】 “是吗,我也觉得。”卿长虞点点头。 又重复道:“是谁指使你设阵杀人的?” “师尊,我…我不能说。” “为什么?” “说了,我会死的。” “不说,你可以现在就死。” 方桢之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难以相信那个疼爱自己的师尊会说出这样冰冷的话。 喃喃道:“师尊……” 脸上一阵热辣的痛楚,耳朵嗡鸣下,听得卿长虞淡淡道: “不是都说了,我不是你师尊了么?” “不,我心底一直都只有师尊你!” 另一侧脸上也多了个巴掌印,看来滑稽可笑。 方桢之还是不肯,继续叫:“师尊……” 直到脸被打得红肿,几乎面目全非。 【他故意的】 方桢之抓住卿长虞的手,无比依恋地贴上去,脸颊温度高得熨烫一般。 “你打吧!你打死我吧!反正你就是我的师尊,永永远远都不会改变的!” 哪里来的狗皮膏药。 卿长虞蹲下身来,与他平视。 平静道:“方桢之,你没有一点用。” “我不要你了,知道吗?” “你能活着,只因为你是易忘尘的徒弟。” 第97章 第98章 深渊魔气,无形之物,比起事物,更像是一个概念。 有关邪恶、有关命运、无从驱赶、无法阻拦的污染。 而眼前这个男人,用有形之物,生生将无形之物驱散了!? 实力强悍到甚至突破了纬度壁垒。 世间哪个大能有此功力?一时间竟然找不出答案。 卿长虞的目光仍然注视着裴肃。这一箭还不足以改变因果线,他只是要人清醒些。 果真,他停下了。 鞋尖一转,久久停滞的魔君,转到了面向卿长虞的方向。 眼白仍然黑沉一片,却不肯再向深渊进一步。 卿长虞低低说了声:“乖孩子。” 下一刻,自深渊中传来森森可怖的嘶吼,由山风荡涤而生,声似野兽,回荡在此间天地。 冲天的魔气喷发而出,凡所触及,皆被腐蚀殆尽。 修士们一个二个拿出了看家法宝,立起防御罩,面色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没料想到,深渊的魔气竟然如此可怖,堪称灾难。 卿长虞再度执弓拉弦,眼前寒光一闪,太阿剑横在了他身前。 山风吹起易忘尘衣领处的红绦结,灰青色的瞳孔里冒着火似的,字眼是从紧咬的齿缝中蹦出来的: “你耍我?” 他一把压住卿长虞的弓,与卿长虞各执一端,两相角力,手臂青筋鼓起,生生将拭雪拉偏了方向。 “易尊者,劳烦抬手。” “深渊已然苏醒,今日非附身一人不可,你若保裴肃,要推谁做替死鬼?” “替死鬼?”卿长虞重复一遍,朝他走了一步,“易尊者,你知道他会死,对么?” 常理来讲,深渊污染魔修,是催化其心中暴戾一面,从而在世间掀起干戈。 而现在,深渊却鼓动着裴肃带领所有魔众来到此地。 深渊内部的气体、液体都具有极强的腐蚀性。 若常人进去,顷刻间便腐蚀殆尽。 于是,这密密麻麻朝向深渊的魔众,与动物的群体性自杀无异。 易忘尘道:“你既知道,就该让他去死!” 卿长虞再次道:“易尊者,松手。” “不放。” 深渊里再度凝实巨大的触手状魔气,遮天蔽日,如同巨大的手掌,直接朝裴肃等魔修覆去。 争执无意义,卿长虞舍弃了手中长弓,采取更具效率的方式。 “卿安,你敢——!!!” 巨大的吼声在此时此刻分外清晰。 易忘尘的手向前一抓,只抓到从玉环上垂下的红色绦带,目眦尽裂。 卿安? 卿安!? 这世间还有谁叫卿安? 只有一人——卿长虞! 一瞬间,无数双眼睛都死死看向那抹红色闪现的地方,整齐划一得仿佛被输入了同样的指令。 难以言状的魔气触须裹挟着冰冷的水汽朝裴肃拍打而去,忽然,出现了一抹赤红。 红衣修士一个转身,纷繁装饰的珠玉叮当作响,被罡风吹裂,碎成一片亮晶晶的粉末从他身旁吹拂而过。 其人也蹁跹,束冠长簪断裂,绸缎般的乌发在风中散乱。 一把抓过了粘稠的深黑色触须,手指陷入其中,距离无限近。 他看清了,那黑色的东西,竟然是无数滚动着的细小数字。 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数字来表示,此时此刻,它们组成了世间生灵恶念、欲念、贪念的合集,密密麻麻涌动着。 其中,一些零散的数字如水油分离一般,从庞大的黑色中分离、滴落、聚集,向卿长虞奔涌而来。 黑雾低吼着,却无济于事地看着那些数字一点点脱离它的掌控。 那是卿长虞曾被夺去的记忆与情感。 疼。 头痛欲裂。 眼前出现了重影,一重重剑光环绕。 卿长虞眯了眯眼,确认这并非幻觉,他环视一圈,围绕自己的是千百道长剑,更有其余武器无数。 法器嗡鸣,在卿长虞不加掩饰的威压下震颤不已。 不论人修妖修,不论东境魔域,各路修士几乎本能地将法器对准了卿长虞,对峙着,却没有一把剑妄动。 忽然,一个人影闪到他身侧,横剑在前。 速度之快,衣袍翻飞,带着青年人独有的意气。 青年一身玄衣,头戴玉冠,对着东境修士沉声道: “卿长虞乃施某恩人,亦是施家恩人,” 伏风剑周围罡风四起,生生将前端诸剑剑锋吹刮卷刃,青年声音坚定, “施某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此人修为,半步化神。 一部分刀剑法器被收了回去,部分修士沉默着退出了行列,有施青厌的追随者,也有清醒过来借坡下驴者。 东境修士中,以越砚为首的十二青使愣住了。 原本卿长虞死而复生的信息已足够轰动,现在竟然冒出个毛头小子跳出来,说要保护卿长虞。 不知是谁先一步出声,咬牙切齿:“你是哪来的?卿长虞是我师尊!” 十二青使的剑转移方向,对准了施青厌。 在卿长虞身后,发丝凌乱、浑身血污的裴肃动了,苍白的手指将头发上揽,抹去脸上飞溅的血迹,纯黑的瞳仁凝视着万千魔众。 双月弯刀游走在魔众中,微光一闪,收去剑指卿长虞者的头颅。 魔族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宣告臣服。 东境修士中,以宋玉窈为首的合欢宫人,与人数稀疏的太清门人站作一团,从始至终,都未拔剑。 四野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原本这应当是东境与魔域二界之战,可现在,出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修真界公敌。 而两界首长,都站在他的身侧。 除了…… 人们将目光投向高空之中,另一位红衣男子。 易忘尘死死抓着婚服上留下的红绦带,面色阴沉如水。 一瞬间山川以百丈、千丈、万丈的速度覆盖凛霜飞雪,尖锐的冰凌自下而上戳穿土地,将深渊外百千条河流凝实。 “我的道侣,什么时候轮得到二位染指?” 拭雪抓住了一瞬间的空档,从易忘尘手中飞速脱离,化弓为箭,穿过重重人影,如闪电一般飞向卿长虞,将剑柄塞入他蜷起的手中。 卿长虞的手指反射性握紧。 拭雪剑一入手,彻底无人敢动。原本就不够坚定的法宝,这下更纷纷缓慢地向后退着。 “咳……”卿长虞吐了口血,是刚才生撕深渊黑雾被冲撞的。 “长虞哥哥!” “卿仙师!” “卿安!” “师尊!” “长虞!” “卿长虞!” (剑鸣声) 卿长虞原本就头疼,如今更甚,他再次撑住额首: “都别吵。” 纷繁复杂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 他压下头痛,再抬头,面容不加任何掩饰。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隐藏的余地,不如坦荡一些。 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乱剑长枪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如同飞蚊苍蝇合家欢一般,爆发出更大的喧闹来。 ----------------------- 作者有话说:宝宝,卿卿——!(加入大叫) 第86章 沉沦深渊 【长虞, 你梦见了什么】 山洞中,卿长虞睁开了双眼。 腹部的血早已在睡梦中止住,他低头将断刃拔出。 吐槽道: “逆徒真是把为师当刺猬扎……” 【长虞,你梦见了什么】 卿长虞歪了歪头, 疑惑它为什么纠结这个问题: “怎么了?” 【任禛】 “这谁?” 卿长虞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举起鲜血淋漓的手道, “不关心我吗?” 被他注视着, 001发出运行卡顿的机械音,最后道: 【疼吗】 红衣美人揉住胸口布料, 吐了一口血,极夸张道: “哇好痛!” 他脸上血色尽褪,像个瓷人,即使如往常一样嬉笑打诨, 也让人半点开怀不起来。 001伸出触手,轻轻抚过他背脊。 卿长虞昨天被徒弟捅了一剑, 恰逢噬月毒发,在山洞里滚了一夜, 抓得满地血痕, 最后是疼晕的。 人类在脆弱的时候, 会本能地呼喊可供信赖之人。 而卿长虞这个人无父无母,真正出现在他身边的长辈,竟然是太清门那位英年早逝的大师兄。 于是单薄身躯蜷在黑暗中,发热昏沉间吸了吸鼻子,极其小声地叫:“任禛……”“任禛……” 还夹杂着几句“裴师姐……” 但任禛早就魂飞魄散, 裴秋韵也已死去多年。 这时间多久远?久远到两百年前了。 任禛此人,卿长虞平日里从未提起过,以至于001都以为卿长虞把他给忘了。 第99章 它心里有些嫉妒, 又有些庆幸。 还好让这人先死了。 归根结底,任禛也是世界意识的一根须梢,只是祂实在嫉妒,嫉妒到还没想明白这般情感从何而来,就已经匆匆安排他去死了。 在原本的因果线中,任禛担任太清门掌门,顺遂一生。 而现在,世界意识让他万箭穿身,魂飞魄散,死无全尸。 由此引发的效应中,魔君死了,裴秋韵死了,裴肃成了孤儿。 牵一发而动全身。 原本世界意识已经遗忘了任禛这个死人,可卿长虞昨夜无意识的呼喊,又使得祂重新估量起他在卿长虞心中的份量来。 世间万物有因有果,祂杀了一个任禛,让卿长虞体会了一遍眼睁睁看着兄长死掉的滋味,也刺激了卿长虞在之后不断救人。 滥好心,是受刺激后的心理代偿。 控制不住救下一个又一个人,好像这样可以弥补那一天的血肉模糊。 被他救下的人,也是祂的一部分。因此,当他们的关联一点点紧密,当他们因他而欢欣或痛苦,形成群体性情绪的时候,祂也拥有了原本不会有的情感。 一个世界爱上了一个人。 祂是那样新奇,那样欢欣,那样柔软,天边彩霞云光流转,百花只为伊人开,恨不将所有亲手献上。 ——可祂被辜负了。 任务完成,卿长虞申请离开。 或许对卿长虞而言,离开一个地方不需要理由。他想走,就要走。 但001号世界不允许,祂无法接受卿长虞的离开。 怎么办? 祂要让他痛苦,让他胆怯,让他退却。惩罚他胆敢离开,威胁他不敢离开。 【你欠了这个世界太多,走不了】 卿长虞默了一会,道: “那我还给祂行么?” 还? 世界意识其实没有想要他还什么,卿长虞养的孩子就是是天生的讨债鬼,会自动替祂讨因果轮回的债。 不过,卿长虞这句话给了祂启示。 祂告诉卿长虞,想走可以,得将在此世的一切抛下,来去如一。 即—— 【剥除修为】 【还清因果债】 【断绝一切情感联系】 卿长虞一意孤行,祂便层层加码。 从第一条因果线开始修正。 「金丹魔修伪装正派,在玉龙台杀害太清门门主之子,引发正魔之战」 001说过,金丹魔修死了,就要卿长虞来承接这条因果线。 于是卿长虞称魔域之主。 修真界中,流言疯起。 正道魁首卿长虞,不仅私蓄炉鼎,更叛逃至魔域,犯下大大小小灭门血案无数。 座下十二弟子与其断绝关系。 太清门掌门易谏云更是亲自写了断亲书,将其逐出宗门,从此以后,卿长虞便为无亲无宗之人。 一夜之间,伊昔太清卿尊者,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这就是因果偿还。 若要还,就是整整八十七条因果线。 如果留下,一笔勾销。 卿长虞这人天生骄纵惯了,没受过苦,觉得这世间一切,都是他想要就能得到的,太天真。 当真还上了债。 昨日捅他的是弟子叶淮钰,在众目睽睽下,将刀子送入师尊腹部,彻底与他断绝关系。 叶淮钰原本的命运是幼时死于乱刀下。 这是世界意识精心设计的桥段,如新生幼儿割断脐带,由他救下的孩子需要亲手与他划分界限,宣告独立。 叶淮钰胆子小,看着卿长虞,手抖得不行,抖得鲜血一股股喷涌,模样看来比卿长虞这个被捅的人还要惊惶。 卿长虞一时难言,只觉得教出这么个东西来,实在丢人。 【20/87】 月圆夜发作的是噬月蛊。 制药者,是卿长虞的丹修徒儿。此子原定的因果线是被药王谷谷主当做药人,身中百毒吐血而亡。 卿长虞看见全身纱布的小孩,蹲下身来,与他混沌的目光对视。 孩子砰一声扑进他的怀里,就这么被卿长虞当土特产带回了太清门。 成了唯一丹道传承。 如今其道已成,研究出了可使人在月圆月修为暂失,剧痛不止的毒药噬月蛊。 真让人好狼狈。 【21/87】 卿长虞看着一道道熟悉却狰狞的面孔,仿佛认识了一个个全新的人,他听不懂他们的弦外之音,更不明白他们的痛苦。在他看来,还是自己比较痛。 001第一次见到卿安时,他也是这样。 漂亮少年额头带着伤口,不解地看着为他打架争斗的「朋友」们。发现看不懂,就直接离开了。 他和旁人太不同,难免摩擦,难免不解,两方都瞪大了眼,不知为何对面是那般模样。 卿长虞如今琢磨一番,道世事如此,有施未必有所得,一朝有难,雏鸟尽飞散。 但未免也太凄凉了些。 卿长虞低下头,地面上一道道血淋淋的痕迹,层层叠叠,触目惊心,是他昨夜挣扎抓出的。 怪难看的。 他走出山洞,脚下一层层的叶片发出碎响。 是干枯的落叶被冻脆了,上面凝结了冰霜,卿长虞拾起一片,捏住叶梗转了个圈,冰霜就像星星一样,在朦胧的月光下闪动着。 他将叶片放进琉璃罩中,嘀嘀咕咕,001听见他说要给岁间玉带一片去。 点评道: 【没心没肺】 那片叶子终究还是没有给岁间玉送去。 重重雨幕中,千八百剑重重压下。 世界意识这样迫不及待,不允许一丝一毫变故的发生。 朦胧雨丝中,红衣人举手投降。 魔头卿长虞伏诛。 锁灵钉是四弟子宗亶打造的。 他是个天赋异禀的器修,打造出来的法宝,自然是一等一的高效。 锁灵钉,将修为锁住,一点点缩小容量,直至最后消磨殆尽。 这一根长钉,由师弟易承砸进他身体。 【35/87】 可卿长虞实乃天纵奇才,天生剑骨,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主动亲近他。 于是每一寸呼吸都成了折磨,慢性钝痛,与贯穿身体的刺痛交织,修为每涨一分,如同骨头被搓磨一寸。 师弟易承将他揽进怀里,冰冷的手指如蛇般滑到他的背脊,隔着皮肉轻敲美人骨。 “师兄,让我帮你。” 鲜血淋漓。 剑骨被生生取出,嵌入锁灵钉代之。 从此不能行走。 【24/87】 他的恢复能力很强,并且越来越强,因此可以忍受花样百出的折磨。 【25/87】 【25/87】 【27/87】 【25/87】 【29/87】 …… 【82/87】 卿长虞自裁了。 利刃划过他脖颈,血流如注,除了留下一道长疤外什么也没有。 再次尝试,无用。 ——他死不了了。 长长的血迹一路蜿蜒到红鸳被褥之中,身旁散乱着雪花般的婚契,都是先前被强压着写下的。 他的模样很冷静,瞳仁黑白分明,注视着眼前或愤怒到面容狰狞的人,衬得对方像个疯子。 “我不想待在这。” 【85/87】 合欢宫中,宋玉瑶告诉他拭雪剑已断。 【85/87】 001突然道: 【长虞是不是以为,这些人都被世界意识控制了?】 【其实没有】 【世界意识只在最开始放出了有关你的流言】 【剩下的所有事情】 【都是自然发生的】 也就是说,那些人是真的对他有恨。 歪倒在软塌上的人睁开眼,对眼前的一切感到疑惑。 世界高速运转着,像一台破烂仪器,试图以密集跑动的齿轮吞吃掉它已然坏掉的事实。 不断强调规则与逻辑,只是为了掩盖那些混乱不堪的欲望与情感。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001道: 【世界是因为你坏掉的】 卿长虞茫然道: “可是我也坏了啊。” 窗外狂风呼啸,暴雨倾盆。 祂在说:「还不够」 或许这个世界根本不想放他走,只是单纯想要折磨他。 与系统计数同时增加的,是他的恢复能力。等到自尽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死不了了。 卿长虞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一个生命体,也不知自己是该死还是该活,他只感到茫然,如今境地,似乎是死是活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世界意识替他做了选择。 “师兄罪无可赦,唯有魔域深渊可收师兄尸骸。” 单薄的身影落入深沉阴霭之中,被万顷玄水吞噬。 这是001号世界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想要和他永永远远在一起。祂在反复思索后,决定采取这样的办法。 第101章 “这是在做什么?” 卿长虞听见自己的声音。 童子说,他患了重病,寻遍周边名医无用,家里人要卖了老牛带他去看病。 听说仙恩湖水可以治病,多喝点,或许就能活下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豆大的泪滚滚而下。 在他身后,那老牛仿佛听懂一般,眼中竟然也闪着泪光。 不想死,只能寄希望于缥缈的传说,寄希望于冰冷的湖水。 卿长虞掬一捧水,日光下,湖水闪动着粼粼的光。 掌心水突然化作一面清晰的镜子,照出他的面庞,他的身份,他的姓名。 他突然记起了一切。 躯壳之中的灵魂重新返回,那些被压抑许久的疼痛如浪潮般密密麻麻涌来,他这样迟钝地开始反刍。 本能的求生欲如潮水般退去,在空白的头脑中,再度涌上的是宁愿死去的痛苦。 生病的童子和即将被卖掉宰杀的牛都想活。 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的生灵,这么多的生灵,都想要活着。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不能够活下去呢? 滴答,手中镜漾开两圈波纹。 他垂下头,饮一口湖水,对童子道: “谢谢。” 又道, “快回家去罢,天要暗了。” 最后的一点灵力,驱散了小孩眉间萦绕的鬼煞怨气。 他看着手心,那张平静的面庞浸入冰冷的湖水,水波晃动,好像无声地痛哭了一场。 水中人的眼神忽然冷下来,他凝视着自己,像看一个陌生人。 一点也不像卿长虞。 ----------------------- 作者有话说:这里是最低谷,下章开始回温,小施要开始发力了,虽然不是现在的小施……[摊手] 这两章写得俺好难受[化了]忍不住跟朋友小窗怒骂之 第88章 蜕仙成神 视野渐渐模糊, 卿长虞不得不柱着一根树枝,艰难行走。 越往前走,所见越暗,直到彻底沦入黑暗。 起初, 他还能听见风声、水声、虫鸣声, 闻见草木的气息, 后来, 这些感知也渐渐钝化。 踩滑青苔,树枝折断, 他摔落在地,沿台阶下滚,一点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也许是哪里被摔破了。 好痛啊, 他想。 陌生的年轻男声响起,询问道: “你怎么了?” 然后将他扶了起来。 手掌干燥、粗糙, 是一双做过粗活的手。 卿长虞转头道:“谢谢……” 那人看着他,似乎愣住了, 过了一会, 才道: “你看不见?” “家里人也放心让你出门么?” 他倒在山中青石台阶上, 仿佛是山野精怪,艳鬼狐妖,又好像初生于世的山神,带着纯稚的茫然。 对着少年摇了摇头。 少年抬眼望了望远处的山,几经犹豫, 最终放下了包裹,背过身去,拉过他的手, 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向上一揽,将人背在了背上。 像背起来一把伶仃骨头,轻到没有重量。 少年道: “你要去哪里?我先背你去。” 他的肩背比同龄人挺括,姿势也很熟练,卿长虞在他背上很稳当,行的是下山路,却没有一点颠簸。 背上人沉默半晌,反问道: “你要去哪?” 少年道: “去太清山。” “太清山……”他茫茫呢喃,“去那里做什么?” 少年突然来了兴致,将背上的人轻轻颠了颠,对他说: “你知道么?太清门有个叫卿长虞的仙师,我是要去找他的!” “你都不认识他,找他做什么?” “明日是太清门选拔新弟子的日子,我想找卿仙师拜师修行。” 背上人一默,突然道: “你不知道么?卿长虞道貌岸然,作恶多端,早就被天下唾弃,多得是要找他寻仇的人,说不定他人也早就死了……” 少年一愣,严肃道: “卿仙师是值得敬重的人,若你再说他的坏话,我只能将你放下了。” “……抱歉,但大家都这么说。” 少年原本很气闷,但身后人的脑袋搁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看来很可怜。 看起来不像特别坏的人,是听别人传了什么谣言么? 他走神了一瞬,才道: “你的「大家」想必并非真的大家,虽然我不认得卿仙师,但我们村子里的人都认识他,一定要我来做卿仙师的弟子,好好孝敬仙师、侍奉仙师。” “卿仙师当然是个好人,先前我们村子有熊婆被鬼怨附身,闹得厉害,是他给我们救下来的。” “我们都很敬仰他,都很爱他。” “这路上,我也听见很多很多人说卿仙师很好……” 少年慢慢跟他说着,说自己的志向是做个和卿仙师一样帮助别人的修士。 如果没有根骨,就在太清门中打打杂,也算是替村人来还卿仙师恩情了。 背上人又是一阵沉默,少年发觉他好像是不太爱说话。 温凉如冷玉的手从他的肩胛一直摸到小臂骨,少年被摸得有些无措,就听见盲眼人道: “你有一副好根骨,可以做个修士。” 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少年的欣喜。 卿长虞叹息道: “你来得太晚了。” 少年擦擦汗道: “没办法。” 他已经提前了三月出发,可老好人的毛病总犯,总忍不住帮帮这个,帮帮那个。 包括现在背上的这个盲眼男子,少年没办法把他丢在山里不管。直觉告诉他,若不停留,定会后悔终生。 在寂静的树叶晃动声外,多了一阵禅院念经声。 少年忽然停下脚步。 卿长虞的手被他牵着,触碰到湿冷的山壁。 上面有一些不规则的凸起。 他眼前一片黑暗,触感反而更加灵敏。 这是个字。 「明」 少年又将他背得更高些,道: “你抬起身来,伸手向上碰。” 卿长虞起上半身,高高抬起手,指腹抚摸粗粝的岩石,顺着笔记勾勒。 一个大大的「福」。 抚摸寓意好的字眼,是凡人们常做的祈福事,苦命人聊以慰藉。 卿长虞重新抱回少年脖颈,道: “谢谢。” 寺内钟声响,对应着当前的时辰。 “你背着我,就不怕赶不上太清门的报名时辰吗?” 少年却道: “若是赶不上,那便再等三年。今日若是不帮你,即便遂愿,我也会悔做卿仙师弟子的。” 少年人能有几个三年蹉跎,这个人却说得那样轻松。 终于,找到了个可以歇脚的山洞。 被稳稳放到地上后,卿长虞向前伸手,摸索着拉到了对面的手。 这双手上全是茧子,粗粝得很。 覆上柔软的面颊时,简直显得不匹配。 卿长虞带他的手摸完自己的脸,歪了歪头,很认真地问: “我不好看了吗?” 不然怎么认不出来自己? 就算没有见过他,世间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有这样的一张脸? 等不到回答,他又伸出手,碰到一片滚烫。 少年讷讷道: “好看的……” 还是没认出来,是因为自己现在看起来太弱了么? 卿长虞不再强求,道: “赶你的路吧。若是没有找到出路,便回来此地找我。” 少年出去了。 过了一会,卿长虞听见一阵响动。 少年将自己唯一的碗留在了山洞里,里面盛了清水。 又垒了个小野果子山,留下半边窝窝头。 对卿长虞道: “若是找见了出路,我也会回来看看前辈。” 而后快步赶路,沿路返回离开了。 卿长虞身处一片寂静幽冥之地,却不似之前茫然。 所谓「天下人」,只是一群爱逞威风的喧闹之徒,嘈嘈杂杂,一人发出百人音。 天下,要比太清门广阔,比九宗广阔,比东境广阔,比此界广阔。 真正难过是心关。 卿长虞终于想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这世间的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只是他从前分辨不出真情假意,将所有的笑脸都混作一团,才会因为一部分虚伪而通篇否认所有存在。 只是他从前,一直在回避自己。回避感受,回避想法,随心所欲做事,却从不思考有关自己的一切。 他现在承认,先前他很难过。 因为师弟难过,因为弟子们难过,因为一切的背叛、中伤、误解而痛苦。 只是这些伤害来得太快太密集,使得他不得不以一种麻木漠然的脸色面对,才能免于更耻辱的心理沦陷。 第102章 于是挣脱真正的绝境后,这些难过才会反刍,密密麻麻覆盖上心头,像即将结痂的伤口,彰显着存在感,使得卿长虞不得不血淋淋地面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让他真的想就此消失。 他如此无措、如此狼狈,无非是接受不了,这个世界竟然这样残忍,这样虚伪。 而他正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他看得见自己前三百年的失败,也看得见自己未来无穷数岁月的失败。 或许他整个人就是失败的。 这是一个漩涡似的悖论,危险更甚此间深渊。 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作为一个生命,一个个体,他本身就拥有存在于世的权利。 旁人负他、欺他、辱他,是旁人的错。 一片真心被辜负误解,与自己无关,自己没有错。 在黑暗中,他看见自己身上无数根红线,密密麻麻,连接此间天地。 这就是因果线…… 无数脉脉涌动的力量,以数据的形式流动在丝线之间。这是世界维持运行的根源,此刻被他这么一个瞎子看见了。 他仿佛拥有了一只无形的眼睛。 见自我,见众生。 在卿长虞眼前,无数人的一生从襁褓之时开始快速闪动,到错综复杂的人生轨迹,最终归于黄土一抔。 他似乎拥有了轻而易举改变这些人命运的权力,可以随意编排他们的人生,决定他们的生死。 但卿长虞只是静静地看着,什么也没有做。 在001号世界中,一个新生的神明正在诞生。 身躯重新被修复,原本被封印镇压的剑骨消失在阵中,回归他背脊。 在常人看不见的维度中,万千微小的能量正如漩涡一般凝结,汇聚在身形单薄的男人身上,不仅有此间世界,还有世界以外的能量。 基本原理与修真练气相似,达到的力量却不可相比。 此道非世间常道。 曰非常道。 卿长虞睁开眼,整个世界重新展现在他眼前。 以拭雪残片为引,分散各地的百道残片从一个个人口袋里飞出,寒光飒飒,突破重重阻碍,在他手中拼接。 从剑柄开始,一直到流畅的剑身、锋利的刃端。 在灵血浸泡之下,此剑亦非常剑。 他垂下眼,轻抚剑身: “你受苦了。” 剑长声嗡鸣,回应着他。 外面似乎已过去了许多年。 久到洞口处藤蔓覆盖、野草疯长。 地上只剩一个破碗。 走出山洞,他看见一副白骨。 人类骨架呈现端坐的姿势,一手握剑,仿佛在守卫什么。 或许他记着盲眼修士曾经的承诺。 又或者是他意识到山洞里的这个人就是卿长虞。 总之,他守在这里,死了很多年,时间久到魂魄也无法引出。 尸骨膝上有个长木牌,上书「仙师卿长虞弟子方壬之墓」 是他给自己做的牌位。 卿长虞割破指腹,在尸身脖颈处点上一滴灵血。 他们是没有师徒缘分了。 以此血护佑,保他来世富贵荣华、阖家美满。 立了坟墓,将这木牌插了上去。 而后,卿长虞提剑而起,对上因他灵息而重聚的人们。 依旧是老一套的说辞,怒骂、责备、抑或是失望的语气。 卿长虞只是抬起长剑来,天际绵延开千里血雾,淅淅沥沥血雨下开。 他更向上而去,又是一剑,将天空撕裂,使云海翻腾。 祂意识到,卿长虞真能将整个世界毁了,也真能下得了这样的狠心。 而他的要求,还是那一句:“放我走。” 世界重新回溯。 卿长虞看着眼前死而复生,对他横加指责的人,眯了眯眼。 所有人忽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凉意,好像死亡已经降临过自己身上。 一时噤若寒蝉。 易忘尘吼道: “卿长虞,你想做什么!?” 【可以走,能不能留下你的躯体】 【以后,也可以再来】 说得极为可怜,好像卿长虞是什么负心汉薄幸郎,要抛下糟糠妻一走了之。 卿长虞抬头看天,天门缓缓打开。 这条通道愿意主动向他打开,免了他费力大闹一通的力气,自然是好的。 他勾了勾嘴角,没有回答。 仙门众人忽然心生惶恐,一股比死亡更苦涩的恐惧,使得他们只能瞪大眼,看着最中心被层层围困的人影。 【拾】 【玖】 【捌】 【柒】 …… 【壹】 【恭、喜#^您!脱%离|成>功!】 在最后的一瞬间,两方各自留了一手。 001剥离了他最后的那段记忆。 而卿长虞一剑毁了这副躯体,什么也不留下。 -----------------------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这里了[彩虹屁] 修为越高和世界意识连接更深,脑子越不正常 任何世界都有的npc一样的普通人反而拥有正常的三观和情感 还好已经写了二十七万字,开文前也差不多把故事想完了,所以才能写下去,不然小生只有每天对着三块钱的收益流眼泪了orz 谢谢妹子们看我的文[爆哭] 第89章 夙愿得偿 庞大纷杂的记忆一下塞进脑子里, 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片刻之后,卿长虞放下撑额头的手,露出精致漂亮的眉目。 挽个剑花作起手式,半空中无数围攻他的法宝纷纷下坠, 如同流星落火般壮观。 朦胧星火中, 施青厌挡在他身前, 背影与回忆中的少年逐渐重合。 原来世界意识挑他作任务对象, 是出于这个渊源…… 不可否认,他能一直留在这, 和施青厌是个省心好孩子分不开。 卿长虞啧了一声,祂还真会选人。 施青厌听见身后人问道: “你可还愿做我的弟子?” 在紧急危险的境况下,简直和「要不要做我的人」没有半分区别。 紫玉冠下,长马尾倏而扫出一个弯弧。 青年回过头来, 眼睛亮得惊人,急促允道: “愿意的, 我愿意的!” “那便好。” 卿长虞觉得现在就是个很好的时候。 帷幕也似的星火燃烬,可以看见环绕着的密密麻麻的修士。 既然来都来了, 不妨收拾一下从前的烂摊子。 卿长虞已经大概猜到从前的诸多事情, 猜到眼前这些人扮演的什么角色, 只差一点关窍,就都点通了。 半空中,易忘尘一身赤色华服,面色阴沉,模样像极了新婚夜妻子跟人跑了的倒霉男人。 千里冰棱凸起, 宛如刀刃一般,彰显主人心中怒意。 地面上的红衣人勾了勾唇角,却道: “易尊者, 有人污蔑我是魔头呢,你不管一管么?” 这话很是巧妙,让易忘尘成了自家管事人。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转开,不知五十年前对人喊打喊杀的易尊者怎么会要和卿长虞结契? 等等——卿长虞要和人结契了!? 这原是个摆在明面上的事实,被卿长虞现世时的惊诧冲散。 现在一下点出,才发现格外重磅。 易忘尘握住太阿剑的手微微蜷起,拿不准他话中的意思。 卿安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还愿意和自己结契? 他愿意? ……还是又在骗自己? 易忘尘抬起眼来,目光冰冷地扫视过众人: “诸位想对本尊的道侣做什么?” 无需拔剑,威压便足以叱退所有人。 不可置信的目光纷纷落在易忘尘身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背叛。 敢怒不敢言。 易忘尘又转身道: “卿安,跟我回去。” 卿长虞看着他身后一脸菜色的修士们,没禁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嘲笑意味很浓,简直让人牙痒痒,又因他生得实在漂亮,一点恨不起来。 卿长虞道: “好啊~不过,易尊者得为我作保,证明我不是魔修。” 易忘尘没什么犹豫地答应了。 卿长虞道, “还有件事情。” 周围的法宝尽数落下,唯有指向施青厌的六方长剑被死死固定在半空中,让他们怎么收也收不回。 这六剑,是卿长虞从前那些弟子的,人们通常称为十二青使的所有物。 此时天色已分明,这六剑便格外显眼。 轰—— 巨大的爆破声响起,六剑碎成无数碎片,射向四方,卿长虞与施青厌在屏障之中,不受半分损伤。 拭雪剑剑穗无风自动,轻轻扫了扫卿长虞手背骨节,剑灵很是快意。 还同一旁的伏风剑嗡鸣嘚瑟。 第103章 它就是如此有福气的剑,主人专门为它报仇,不用太羡慕。 伏风剑觉得它被卿长虞迷到失智了,竟然能把从前粉身碎骨剑灵几毁的痛楚,变成甜蜜回忆。 比娇妻娇夫更可怕的,是娇剑。 一把可以劈开世界壁垒的娇剑。 上一轮里,卿长虞将所有人一剑斩了,逼得世界意识不得不重溯时间。那时不愿多见这些人一眼,他选择粗暴解题。 这一轮重返001号世界,记忆残缺,还会因为杀旧徒而心中难捱。 比起长期浸泡在仇恨中苦苦经营,卿长虞这个人更想把时间花在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上,对旧人能不见则最好。 可是现在没有办法啊,该想的都想起来了。 也就没法不意识到,一剑斩了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美人眼睫微垂,再抬起时,是一派兴致勃勃的盎然。 随着剑断成碎片,六人面色俱是一白,有人还叫“卿长虞”,有人却已先服了软,叫“师尊……” 试图以此换他垂怜。 卿长虞向前一步,站在施青厌身前,传音道: “旧日师徒关系俱作废,从此为陌路人。” “天下诸公见证,我卿安此生只收一徒,名叫施青厌!” 此声回荡天地,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因果线一般稳固牢靠的红线出现在二人之间,将他们紧紧系在一起。这是和世界意识同纬度的约束力。 施青厌的心砰砰跳着。 就好像,就好像…… 好像有个几百年的愿望,成真了似的。 他跪在地上,行了大礼,深深埋首道: “师尊!” 卿长虞将他扶起,道: “你的茶,我早已喝过。你的剑法,我早已教过,你与我,本就是师徒了。” 这下,原本梗着脖子不肯叫“师尊”的人,急得比谁都快。 “卿长虞”也不叫了,撕心裂肺地叫着“师尊”,前前后后朝卿长虞扑来,宛如一群大扑棱蛾子。 眼前场景几乎荒谬到让人发笑。 卿长虞当然是直接笑了,姿容明媚,声音清朗。暗色的天空随之放晴,从云层中露出金黄的日光,尽显谄媚。 这可太有意思了,从前没发现他们这么好玩呢? 原来自己从前只得了魔头的名声,却没有真正享受过魔头该有的肆意妄为,才会那样苦闷。 原来让别人不快活,是这样畅快的事情。 从前的大弟子越砚梗着脖子,隐在众人之中,目光赤红。 越砚这个人,该坚定的时候不坚定,该悔改的地方不悔改,卿长虞不急着收拾他,且让他一条路走到黑,把背后的人钓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六人,每个人都心头一凉,心知肚明一个事实——卿长虞要开始清算了。 谁都躲不过。 可凭什么——易忘尘能够逃过!? 这样的疑问一出现,不公的怨愤便如藤蔓般疯长。 于是那一双双赤红的眼,都隐晦地飘向了易忘尘的身上。 凭什么他还能与卿长虞结契? 这不公平! 如果易忘尘都能与卿长虞结契,那他们……他们为什么不可以? 几人心中暗流涌动,各怀鬼胎。 这场气势汹汹的集会,在意想不到的走向中结束了。 深渊毕竟是魔修的领地,东境修士先行离开,迫不及待要把卿长虞死而复生的消息带回去。 魔域众人没想到自己能躲过一劫,神智恢复后一阵后怕,看着前端孤单站着的魔君,又是一阵唏嘘。 唉。 梅花煞。 唉。 魔君。 唉…… 败犬! 易忘尘肩头一重,卿长虞出现在他身边,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道: “易尊者,你在家里等我,很快就回。”在句尾很轻地“啊”了一声,以上扬的语调结束了这句话。 像哄妻子的好丈夫。 二人身着同款制式的红衣,站在一起,倒是很般配。 只是卿长虞衣上绦带被易忘尘拽断了一条,珠玉还尽都在刚才粉碎成末末了,看着就不免质朴很多。 于是此人自来熟地解开易忘尘颈上饰品,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顺带也扯断了易忘尘一根绦带。 一副只管自己死活的模样。 易忘尘冷睨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就听得一道极为哀怨的男声: “卿仙师,你不要我了么?” 男人青灰色的眼瞳从如玉般的脸孔移开,落到眼上有赤红印记的丑人身上,冰冷锋利如刀刃一般,想将来人刺退。 卿长虞和他说话,这个不要脸的死畜生贴上来干什么? 卿长虞回头,白发青年模样甚是可怜,身上的血洞还在,面色惨白,堪称仓皇。 裴肃一直站在他身后,似乎是把他给忘了。 卿长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裴肃立刻顺杆爬,紧紧抱着他,颤声道: “你不能不要我……” 卿长虞身上好香,裴肃悄然嗅闻着,不忘抬起头无声笑得猖狂。 易忘尘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么上不得台面的挑衅。 他几乎咬牙切齿道: “卿安,管好你养的畜生。” 卿长虞在他说出口的一瞬间捂住了裴肃的耳朵。 易忘尘面色更加阴沉,拉住他赤红衣裳道: “师兄可别忘了,现在和你结契的人是谁……” 先前在妖狐洞窟,他眼睁睁看着卿长虞与裴肃嬉笑婚姻,回去后做了一整晚的梦。 现在,明明和卿长虞穿着婚服的是他,怎么还是不爱搭理他? 这并不公平。 裴肃刚抬起头来欲说点什么,就被卿长虞打住: “你若再不去找你的副将,他一只蛇干很快就被泡药酒了。” 裴肃一滞,这才想起嗔玉奴先前被自己吸干修为,不能不管,只能愤愤不舍地离去。 等人走后,卿长虞无奈坦明: “易尊者,你要用我来证道,恐怕不会如愿的。” 他是觉得结契这事挺好玩,但想要易忘尘一心在这事上,总觉得应当说明。 易忘尘面色一僵: “你以为我要拿你来证道?” 没想到卿长虞会这么想,可听见又觉得理所当然。 心好像被人紧攥似的痛,又陌生,又让人清醒。 无情道与浓烈情感相悖,易忘尘艰难消化着这股情绪,连血液都在叫嚣着疼痛。 “卿安,我是……”话哽在喉头,哑然无声。 再说下去,他这个人的脸面自尊,就彻底被踩在脚下,像任何一个被卿长虞抛弃的人一样,分文不值了。 易忘尘的喉头滚了滚,语气重新冷硬起来,向前迫近逼问: “你当我是这种人?” ----------------------- 作者有话说:施=方壬也,一个小拆字 番外想写众人逆向抚养小卿安。年下变年上妙啊妙啊。然后会发现这个卿安的原生脾气简直臭不可闻,很难伺候 妹子们的留言看见了好感动tot 明天请一天假,出去玩玩[求你了] 第90章 为何结契 「这种人」是哪种人? 两人都心知肚明。 易忘尘修无情道, 某种程度上讲是子承父业。 卿长虞的师父,上一任太清掌门易沣,曾杀妻证无情道。 只是终究没有得道飞升。易沣的修为止步化神,还不如儿子易承。 卿长虞弯着腰向上瞧, 易忘尘就这么垂眼对上他的视线, 嘴唇微微抿起。 漂亮师兄犯了错就这样, 用楚楚可怜的目光看人, 别人还来不及发火,就被他的脸攫取了注意力, 半点想不起来之前的龃龉。 生了这样一张脸,也太便宜了他这无耻的耍赖精。 其实只是在观察易忘尘表情的卿长虞:o.o 如果易忘尘没有那样的打算,自己如此推测,确实是太伤人了。 记忆全数恢复, 卿长虞也就能回想起更多细节来。 有一回易承生了病,是卿长虞照顾的。 那时他与新师弟并不熟稔, 也不知道他高热烧了多久。 额头摸一把,滚烫得像火在烧。 卿安刚想传音给掌门, 就被易承拉住手臂。 小孩虚弱地睁开眼睛, 道: “别告诉父亲……” 他害怕易沣看废物的冰冷眼神, 比死还要怕。 又道: “也别告诉别人。” 他别过头,不肯看卿安。 其实,他更不想让这个人知道。 师兄是他唯一认定的对手,玉龙台上受的伤还没好全,易承不敢松懈修炼, 急着去冰瀑下修炼,才生了病。 卿安盯着那颗后脑勺,皱起眉头。 这小孩就这么挺着, 不教任何人知道,不知道发烧也会死人吗? 卿安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把人抱回了自己屋舍。 第104章 第105章 踏出牢房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黛瓦青砖无人荒宅, 随着白衣剑修走入, 风雨顺心将四周打扫整洁, 几个蒲团排排落下。 被绳索捆住的修士挨个丢在上面,只能跪着。 卿长虞坐到椅上,手指虚虚落在下首人头,从头滑到尾,正好八个。 慨然笑道:“好久不见啊, 诸位。” 八个人齐齐跪着,如雕像一般,没有一点声音。 卿长虞拍手道: “哦, 忘了还差四个。” 他左手一方八卦镜,右手屈指掐诀,半空中四条因果线绷在镜上,射向八方。 手指捻住红线交叉中心,向上一提,镜中可见八方魂来。 比起聚灵阵繁杂谨慎的操作,卿长虞的手段堪称简单粗暴。 四个人,分别是被易忘尘杀了的叶淮钰;被施青厌杀了的宗亶;被卿长虞杀了的方朝复;还有五十年前自尽的易谏云。 个性迥异,被招魂后表现也格外不同。 生前走火入魔的叶淮钰,魂魄也是疯疯癫癫的。 宗亶傻看着卿长虞,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方朝复飘到方桢之旁边,凉凉叫兄弟快些来陪他。 易谏云死得最早,魂魄稀薄如雾气一般,眼神却像两盏鬼火似的发亮。 十二个徒弟里,数他年纪最小,最爱粘人撒娇。 卿长虞从前很喜欢这个小弟子,因为他自己也是个不守规矩的人。 只是后来全成了一团垃圾,也没有更喜欢哪个垃圾一说。 这番齐全场面很是难得,上一回见,还是太清峰上,喂他毒药之时。 卿长虞站起身,手中幻化一根玉如意。 这是从前他用的戒尺,原本只是作警示作用的礼器。 “给诸位一个坦白的机会。” “说完好上路。” 他说话的语调并不愤怒,更确切的说是一点情绪也没有,展现出一种近乎临终关怀的平和。 如果不是跪得狼狈,几乎要让人以为什么都没发生,现在只是太清峰上寻常一日罢了。 空气中弥漫着猜疑、揣度、威胁,这十二个好小子的关系,可供戏台唱十天十夜不带歇的。 卿长虞微微俯身,长柄玉如意勾起易谏云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你先说。” 易谏云的身上还穿着太清门掌门服,他的生命作为一个天才来说太过短暂,以至于卿长虞甚至还能看见他脸颊略带稚气的弧度。 跪在他身边,苍白鬼手向上攀住他的衣襟,嘴里喃喃的一直是「师尊我错了……」 自杀而死的鬼魂,怨气深重,嘴里念叨的一直是生前事。 卿长虞一转玉如意,敲在他头顶,绑的一声。 青年漆黑的眼珠终于动了: “师尊……” 他哭道:“师尊,徒儿罪该万死!” 现在后悔么,晚了,太晚了。 卿长虞摇头道: “不,我已不再是你师尊。” 易谏云张口,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师尊」两个字来。 不仅是他,在座十二人,皆不得言「师尊」二字。 卿长虞没耐心一个个纠正,干脆利落直接禁言了。 然后挨个询问,五十年前,五十年后,这一群糟心家伙,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十二人都以为他们会守口如瓶,却在卿长虞来到跟前的一瞬间,没忍住哽咽倾诉,讨一个原谅。 泪水像传染病毒一样,飞快地蔓延。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越砚。 莲花剑尊沉默着,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手却死死地抓着卿长虞的衣摆,力道大得生生拽出一个缺口来。 他抬起头,目光赤红,和其他人的求怜解散不同。 卿长虞的目光对他对视,沉静如水: “松手。” 老四宗亶紧跟而上,抓住卿长虞的衣摆,哭道: “别,别丢下我。” “别不要我!” “别!” “求求你…” “别丢下我!” 原本跪成一条直线的人,纷纷膝行将他围住,十二人成为一道墙,将卿长虞死死箍在中心。 还真是爱跟着老大做事。 卿长虞没料想到这群人会这样幼稚,像没断奶的孩子一样,抡圆了膀子给人重重一击,还哭着喊委屈。 他低下头,看每一双眼睛。 那里面的委屈、害怕、眷恋、怨恨,太多太多,真情实感。 正因为真实,才更加触目惊心。 一切虐待的源头,怎么会是「爱」? 拭雪剑鞘一转,将攀住主人衣摆的一根根指节打得红肿,而后悬在卿长虞手边,缓慢地转着圈,鞘上银纹随之泛起冰冷光泽,无声威慑。 卿长虞盘腿而坐,淡淡问道: “所以,为什么?” 他是真的在请教。 询问这些由他一个个救下的孩子,想置他于死地的缘由。 答案出乎意料,逻辑魂飞九天。 卿长虞听罢,作总结。 对宗亶道: “你讨厌我总是云游,所以做了锁灵钉,要把我灵力封存,从而不能再出去?” 对叶淮钰道: “你觉得我每日催你修炼,是在逼迫你复仇,为了反抗命运,决意来捅我一刀?” 对方桢之道: “你觉得我教你的东西你学不会,是我在藏私,所以要杀了我,证明你很有天分?” …… 他将这些人所谓的理由挨个说过,最后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叹一口气。 可笑,幼稚。 归根结底,自己曾为师长,教导无方,要为这十二个人的孽债负责。 卿长虞站起身来,八卦镜上一声微响,因果线断,四方魂灵重归幽冥。 疾风携带灵力,割断束缚绳索,八人重获自由身。 卿长虞后撤一步,留出空地,对方桢之道: “起阵吧。” 这是他们终身之作,没道理在最后一步潦草处之。 不若成全这场百年布局,看看究竟能养出个什么凶煞来。 因此,即使能够在瞬间将眼前修士全部捻灭,卿长虞还是拔出剑来,作起手式。 拭雪剑锋利、冰冷,即使不注入灵力,也是一把上好神兵。 在此之前,这把剑从不会对向他们。 卿长虞开口道:“谁先来?” 此番杀戮,不为复仇,不为泄愤,只为了结一个错误。 也看看这八个人在他离去的五十年里,有何进步。 越砚最先上前,莲花剑锋藏不露,无声无息快而奇。 他与师尊,是有误会的。 他知道错了。 可他开不了口。 事已至此,所有的误会都不要再解开了,所有的痛苦、可悲的臆想,都埋葬在自己的尸体中,永不见天日。 刀剑吭然,冷光纠缠交融,像丝绸锦缎一般,将中央男子包裹。而他气定神闲,四两拨千斤。 恰如百年之前,只是没了潺潺细致的教导。 卿长虞立定持剑,总觉得每一个朝他冲来的人,都变成了从前的孩子。 他还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模样,有的嘴里含混念着“师尊”,有的手里拿着糖糕,有的手里攥着木剑,有的手捧着比脸还大的书本,有的年纪太小不会走路,总是会在门槛处磕绊一下。 卿长虞从前会接住他们,现在也是,劈开刀剑,伸手揽住他们的脑袋,形成拥抱似的姿势。 垂下眼睫,伸手捂住怀中人的眼睛,干脆利落地割断喉咙。 鲜血飞溅,他并不作阻挡,一身白衣很快浸成鲜红。 剑身上溅起热气腾腾的血,如同雪地红梅一般对比分明,照出持剑人冷淡锋利的眉目。 被红色溅染的面庞,却呈现出神佛一般的圣洁。 死在师尊怀里,是一种恩赐。 滴滴答答的血顺着衣角滑落,卿长虞仰头看天,天悲垂怜,落雨纷纷。 他抖了抖剑尖血珠,冷笑一声,假惺惺。 地上尸体横七竖八,四处喷洒的鲜血破坏了原本宁静的宅院,遗容安详,聚在冲天红阵中,呈现出一种几乎诡谲的氛围。 八人以生命完成了一场盛大的献祭。 卿长虞在尸身血海中安然打坐。 时机到了,他站起身,风吹衣摆,衣上血渍褪尽,其人皎若云间月,翩然若惊鸿。 目光看向天边—— 幕后之人,已尽露无疑。 ----------------------- 作者有话说:大型期末考试全员挂科现场 导师给出临终关怀[抱抱] 要结局啦,正文可能还有个两万字吧,凑个30w圆圆满满 第92章 非人之物 易尊者, 要得道成仙了。 钟鼓乐声,绵延不绝,漫天彩霞化丝绸,包裹他银白素装。 第106章 日光透亮, 使人睁不开眼。 威压严迫, 使人抬不起头。 在与世界意识近乎同一等级的存在下, 众生万物皆俯首称臣。 易忘尘不愧为当世第一人, 过往缥缈不可追,成仙成神已无确切记载, 他恐怕是此间世界唯一超脱之人。 忽然,长空飞来一剑,刺破他肩胛,血液如红花绽开, 在半空中洋洋洒洒泼落。 空中人睁开阖上的双眼,对上远方高速飞来的白点, 眼角弯起一点弧度。 师兄还是那副模样。 卿长虞停在半空,发丝衣摆因惯性而烈烈向前摆动, 并没有过多修饰, 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剑一般, 带着干脆利落的杀机。 “易承。” 名字是咒,短短两个字,如同锁链一般缠绕他的双足,将成仙之人向下拖拽。 这世间,只有卿长虞是能困住他的枷锁。 被剑刺穿的伤口由霞光填补, 快速愈合。 易忘尘的身躯被白光覆盖,一点点拉长,变成非人的形状, 只有头颅还保留着易承的五官。 眼前人并非易忘尘,而是一个被彻底异化的,非人之物。 此界的「仙」,世界意识的傀儡,抑或养料。 一摇清心铃,易忘尘毫无反应。 卿长虞又取出桃花如意钵,击打钵身,念诵宋玉瑶所传真言字诀。 这法宝都能把自己拖进去,没道理对易忘尘没用。 磅礴的灵力注入,钵体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痕,蔓延开开,如嶙峋梅花骨。 易忘尘的头颅猝然垂下。 于此同时,卿长虞亦进入幻境。 所见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乍一看是空白,用手触碰才发现四面八方都是雪。 意识到这点后,寒意开始蔓延。 随着行进,满天飞雪忽然化作白纸钱,洋洋洒洒。 幻境主人身处混乱之中,无力控制景象,赤裸裸地向来客展示着脑中印象最深的画面。 白纸钱越来越密,不知何处起大风,形成一处屏障,阻碍旁人窥视。 卿长虞却不顾阻拦,强行进入。 随后顿住脚步,没有想到会看见自己。 那是十九岁的卿安,头上缠着白抹额,一声素衣,面容冷肃,身后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他在白纸钱中的身影清晰得惊人。 “师兄。” 卿长虞猛地回头,看着身后的小孩。 小孩看不见他,对着卿安叫了一声,过了片刻,又叫了一声。 而卿安低垂着眉目,没有作答。 桃花如意钵所见都是印象深刻的情景,这一幕有什么好值得记住的?卿长虞不理解。 还能是记挂他耳背,没听见易承叫他不成? 他的幻境和宋玉瑶的不同。 宋玉瑶是将记忆提取出来,精准放映。 而易忘尘的幻境则需要人探索,如同一幅山水长卷,以不同景象隔绝一段段记忆。 卿长虞走出纸钱雪后,前方是一棵绿叶摇曳的树。 甫一过树,前方便出现大片的树林。 一个个模样形似的树木矗立在一起,漫无边际,使人找不到真正的目标。 卿长虞只能凭直觉走到正中。 风力陡减,竟带了几分春风脉脉的轻柔,吹过他垂落肩头的发丝。 砰。 一声轻响,像什么东西砸在了衣物上,随后是一串放肆的清朗笑声。 卿长虞走近,青杏果穿过他的胸膛,他抬头看向果子砸来的方向,猝不及防对上十七岁的自己的笑容。 那是多年轻气盛、明艳张扬的一张脸,让卿长虞自己都愣神。 卿安坐在树枝上,哈哈笑着,绿叶杏果随之轻颤,从树叶缝隙中漏过的日光也随之摇曳。 “你说喜欢啊,是还要么?” 尝到酸涩青杏的人是模糊的,周身简化到只剩一个轮廓,上面画满了黑色横线,说的什么也是滋滋乱响,根本听不清。 太清峰上的青杏子酸死人不偿命,以前有人来骚扰他,他就用这个来回击。 只不过,他有些疑惑。 易承是在他十九岁的时候,才成为他的师弟的。怎么这个时候的景象会出现在易承记忆里? 他四下看来,差点骇了一跳,小易承竟然在树下阴影里,默不作声地看着。 有一瞬间,卿长虞觉得他也在看着自己。 他匆匆从这个孩子的视线中离去。 前方开始,幻境陷入混乱,刀剑、台阶、瀑布,规律的挥剑声。 一切都是有序的,排列着的,不断重复,一点点加快,显示出一种老旧的恐怖感,像丝带将人越裹越紧。 直到长卷尽头,血液从天而降,蔓延出红色帷幕来。 卿长虞撩开帷幕,嗅见树木烧焦的气味,听见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一个,一个,又一个的人,面部像融化一样,呈现出滑稽可笑的分布。 出现了噪音,密集的、滋滋啦啦的,和前面出现过的剑鸣混在一切,像鼓点与底噪,一点点加强,节奏越来越快,仿佛有什么诡谲的存在即将破土而出。 这里是一个高台,四周全是围观的人,千千万万融化在一起,数量难以估计。 卿长虞向上走去,高台之上,又见到易忘尘。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血污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他的怀中,死死抱着一个人的头颅。 那是卿长虞的脑袋。 易忘尘低下头,颤抖着,将额头贴上已经冰凉的头颅。 幻境中的场景是重复的,易忘尘看不见他,一直跪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那颗头颅,垂着头,额首相抵。 周围的声音嘈杂诡谲,台上人却好像被按下暂停键,能够感受到一阵可怕的静默。 鬼使神差地,卿长虞蹲下身,一点点凑凑易忘尘,看清他此时的模样。 一阵冰凉从指尖蔓延开。 ——他在笑。 易忘尘的脸上呈现出极为扭曲的表情,嘴角夸张地向上扬起,眉眼却向下耷拉着,混合着血液的浑浊泪水从他面颊滑落,悲伤绝望,又喜不自胜。 这样浓烈到非人的情感,竟然出现在一个无情道修士的面上。 显而易见,他的道,在这个时候早已经坏了。 易忘尘,他的好师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恶鬼的? 或许,是在一个他不曾注意到的时候。 卿长虞闭上双眼,退出了桃花如意钵中。 易忘尘成仙的进度被暂停了,双目合着,如沉睡一般。 四周围满了修士,与前几次不同,许多人不知该做什么。 他们原是因易忘尘得到飞升而前来的人,此时此刻,只知道易尊者成仙的过程被打断了,都愣愣看着卿长虞。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打断易尊者,也不敢想他怎么能够打断这一切。 直到有人问出声。 “因为——他根本不是正道修士!” 青年声音铿然,抢先一步回答了问题。 众人回首一看,面色大惊。 这面上红印、满头银发者,真是魔君梅花煞! 他怎么会在这里! 裴肃手持一香炉,炉烟袅袅,狐妖魂灵现身。 正是已经被宣告灭绝了的中境之洲百色楚狐一族。 “这些狐狸被胁迫扮作卿长虞模样,烧杀抢掠,嫁祸栽赃。事后不仅杀之灭口,还扒皮抽筋,让其神智不全。” “正是易忘尘所为。” 众人还没来得及提出疑问,就见施家主的声音: “此为百色楚狐狐裘,从无极宗易尊者处得到。” 狐皮落身,狐魂神智恢复,一五一十全说了,包括受谁指示,做了什么事,怎么做的,连带着细节也没有遗漏。 足以证明裴肃方才所言,一点不假。 接着,空中不知是谁抛了个留影石。 十二青使证词确凿,详尽交代了当年如何构陷冤枉卿长虞的。 以及这五十年来,桩桩件件灭门案,是如何犯下的。 众人大哗。 栽赃,嫁祸,经久不息的戏码,却没人敢将这种事情联系到易忘尘的身上去。 他在天下修士心中久有威信,向来是刚正不阿、秉公行事的个性。 比起放浪形骸的卿长虞,要让人相信得多。 可现在,有证据摆在眼前,让人不得不开始怀疑。 “可卿仙师,”有人问道,“五十年前,林家庄、望月宫被屠,这些狐狸可做不到!” “对!魔头休要狡辩,当年是有人亲眼看见你的脸!也亲眼看见尸体内的魔气归入你身上的!” 两个修士质疑的话一提出,场上又是一片混乱。 不少人附和着,不愿站在易忘尘的对立面。 不是因为两人说的多么有道理。 而是因为,若那无数桩灭门案真是邪修修炼的方式,以尸山血海养出的「仙」,到底该是个怎样的怪物…… 第107章 咔。 咔。 咔嚓。 覆满白光的金身,出现了一道深黑的裂缝。 那颗安详垂着的头颅抬起来,看向他,叹息道: “师兄,你总是对我不好。” ----------------------- 作者有话说:师弟心理变态来的[抱抱] 第93章 无可救药 原本膨胀的金光收缩起来, 重新凝聚成人类躯体。 上面蔓延着蛛网一般的裂痕,里头黑黝黝,仿佛神佛像内里被掏空。 易忘尘横持太阿剑,高居于头顶, 对卿长虞道: “师兄, 勿要拦我成仙路。” 他要做此间天地, 第一成仙人。 卿长虞眼睛微眯, 没成想他们还真能养出个东西来。 他向左一步,露出侧后位持剑青年, 淡淡道: “青厌,灭门之仇,即可报矣。” 施青厌竖剑于前,伏风剑带起凌厉回风, 将云雾霞光聚绞散,青年目光一点凉意, 定定看向前方仙人。 为家人仇,为师尊仇, 为前生仇, 为天下苍生仇。 此仇可报矣。 即使没有系统任务, 卿长虞也要施青厌来亲手击败易忘尘。 战意一触即发,卿长虞指尖轻绕,拭雪横剑回环,将两人与其余人隔开,形成一处封锁灵力的屏障, 以免两人对招祸及无辜,尸横遍野。 原本还声势浩大要讨伐卿长虞的人,此刻都安静如鹌鹑一般, 瑟瑟躲在他麾下,身后密密麻麻站了一片。 半空中,剑击声铿然响动,银白亮光如游龙般灵活,又带着撼动天地的力道。 一方是气运之子,一方是成仙之人。 易忘尘的修为足够高,与世界意识的联系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自然也明白杀人夺运的道理。 谁杀了施青厌,谁就有此间最盛气运。 易忘尘目光寒凉,他可不是像裴肃那样的蠢货。若是早知施青厌是气运之子,他会更早取他性命——在他将卿长虞引回此间世界后。 谁都没有料想到,施青厌能与仙人打得有来有回。 剑,越来越重;风,越来越急。两张冷脸映在寒光中,看见对方眼中清晰可见的恨意。 施青厌有恨,易忘尘亦有。 他能透过这个青年,清晰地看见卿长虞的影子。 卿长虞的弟子或多或少都像他,易忘尘看不惯,从来都是想尽千方百计毁了。 出于一些隐秘恶劣的心思,让卿长虞的弟子变得像他则最好。 而眼前这个陌生青年,最像卿长虞。 可是凭什么? 一个人,只要被天道选中,就能顺风顺水,就能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旁人追求一生的东西。 易忘尘青灰色的瞳孔里波澜渐起,反倒呈现出一种可怖的沉静。 凭什么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这世上,母不怜他,父不怜他,兄不怜他,天不怜他。 他的筹谋,天道天分,他引以为豪的一切,他不屈从的意志,都只是因果线上轻描淡写的垫脚石。 这世上只有他在乎他自己。 易忘尘无比清晰地看见了「自己」。 看清自己的欲望,自己的丑陋,自己的可怜。 这一切他难以直面的东西,通通像镜子一般呈现在面前,一面是他自己,另一面是卿长虞。 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 抓住一瞬间的漏洞,遍体鳞伤的施青厌,将伏风剑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易忘尘握住剑,双手用力,生生将剑锋压出了凹曲。 他的目光透过施青厌,看向人群之前的卿长虞,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怜悯。 那以往惯常带笑的面容,却对他展现出彻头彻尾的冷酷。 他是多么恨他。 【最终任务:问鼎尘世之巅】 【任务要求:击败世间第一人:易忘尘】 【任务奖励:[正道魁首]称号,以及!…#%&&*!@?】 没想到001断线之后,系统还在工作。 一阵滋滋的响动之后,像老旧喇叭似的,彻底坏掉,不知它最后说了什么。 “嗬嗬……”易忘尘勾了勾嘴角,目光仿若鬼火,“师兄,我还没死呢。” 他吐了口气,吼道:“卿安!你看清楚!我没死呢!” 看见他啊!看见他啊!他分明就在卿安面前啊! 作为「人」的他会死在剑下,可他早就有一部分与世界意识链接,这「非人」的一部分,永远不会被此间人消灭。 男人的胸膛穿着伏风剑,身影从眼前消失,又出现在半空。头颅微微扬起,带着未散的怒气,以那副惯常的、轻蔑嫌恶的眼神冷睨下首众生。 太阿剑寒光一闪,自断头颅。 砰。 落在地上。 原本被光芒包裹住、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的身躯,寸寸龟裂。 像久旱之地开裂出密密麻麻的纹路,外表剥落下来,磅礴的、浓稠的黑色雾气,从他体内溢出。 卿长虞从后面按住施青厌的肩膀,将人掩在了自己身后。 “做得很好。” 这下,无需再争辩什么,眼前磅礴浩瀚的魔气已证实了先前一切。 于此同时,裴肃面色一变,察觉魔域异变。 半空中弥漫的气息,竟然与深渊同等量级,又或者说,其人已经成为了深渊的容器。 此时此刻,正催动魔气,使魔域众魔躁动起来。 难怪……难怪魔域的修士越来越暴躁好战,魔域无一日安宁,原来是体内魔气被催化了。 易忘尘,或许从五十年前,就已经是个魔修了。 卿长虞想起来最初的因果线: 【金丹魔修伪装正派修士,挑起正魔大战】 所以,这条被他破坏的因果线最终还是进行下去了。 只不过,没有转接到卿长虞的身上。 伪装正道修士,挑起大战……承接因果线的,是易忘尘本人。 实在无法不让人恶寒。 无情道,修炼速度最快,但修炼人数最少。此道心魔易长,也最容易道毁人消。 易忘尘的父亲易沣,就困死在心魔中。在临死前,将太清门交给了卿长虞。 卿长虞见过他的模样,枯槁、憔悴,双眼浑浊,为防出现大祸,自绝经脉。 如今,他的儿子走上了他的老路。 易忘尘实在有天分,远远地超过了他的父亲,成为了卿长虞下,此间第一人。 这样的人,本不该堕魔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入魔的,其实易忘尘自己也记不清了。 一切的开始,只是一个选择。 为了超越师兄,他日日勤学苦练,不敢有一丝松懈。 这个人却始终走在他前面。 易沣死后,易忘尘在他的遗物中,找到了无情道籍。 此道仿佛天然为他而设。 他有志向,有责任,原为苍生而献身,小家情爱不在他考量之中。 只有此道,有超越师兄的可能性。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是后来,他突然陷入沉睡,醒来之时,妖物死了,人也死了,一整个村庄,只剩下他一个修士。 他实在太害怕了,战战兢兢隐瞒下此事,带着妖兽头颅回到宗门,将一切推给了它。 他紧张了一夜,无事发生,无人责罚,所有人都称赞他除妖得力。 易承第一次,尝到了欺瞒的甜头。 可他睡着的次数越来越多。 手上是怎么洗也洗不掉的血腥味,身体中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他原本是想坦白的,干脆让师兄杀了自己,也是好事一桩。 ——可卿长虞跑了。 易承推开门,只见到空荡荡的房间。 卿长虞带着上任魔君的孩子,跑到了魔域,将整个太清门抛下了。 他看见了卿长虞的信,法宝、秘籍、乃至太清门,安排得妥妥当当,却只字未提他易承。 愤恨、嫉妒、埋怨…… 窃喜。 如果一个人在下定决心要死的时候没有死成,那么,事实上他已经将自己杀死过一次。 活下来的是一个为了生不择手段的人。 一个机会,一个天道赐予他的良机。 从此以后,他会是另一个“卿长虞”。 既然师兄坐不好这魁首之位,就由他来坐。 心魔彻底承接了深渊的力量,欲壑难填,只能用源源不断的鲜血来喂养。 易忘尘终究成了超脱凡人的存在,只是……非是正神,而是「邪神」。 此方天上,鲜血从祂身体裂隙中喷涌而出,以别样的方式超脱凡我。 这血蹊跷,不向下流,反向天上蔓延,很快,天上一片赤红,将大地映照出一片殷红。 血水里出现了一具尸体。 两具,三具,四具…… 越来越多尸体随血液涌出,血色天空下堆起尸山,眼前人间真如炼狱一般。 第108章 十二青使、百色楚狐、林家庄、望月宫、合欢宫、仙音门、施家、宋家、白家……人、妖、魔,凡是此神养料,皆现身于此。 最后出现的,是长着易忘尘的尸身,横七竖八,无数个相同模样的男人潦草堆在尸山高处。 而那越展越大的躯壳,也彻底化作漫天血雨。 一具具死尸形成一座小山,里面有什么在动,仿佛苗芽即将突破土壤,又像蛾蝶在蛹中甬动。 那人直起身来,一头漆黑乌发,以血化红衣,五官锋利艳丽到摄人心魄。 卿长虞握住拭雪剑柄的手紧了紧,从胃部翻涌起作呕的恶心,连带着周身冷意发颤。 高空之上,两人相对而站。 易忘尘的心魔,长着和卿长虞一模一样的脸。 从前,他的心魔就是用这张脸,杀了人嫁祸给卿长虞的。 面前人如镜子一般看着他,对他勾起嘴角,模仿出了他平时最常用的弧度。 像个孩子一样,歪头看向卿长虞,等待他的夸奖,却只等来一句冰冷的: “无可救药。” ----------------------- 作者有话说: 老易不是纯爱也不是纯恨 主要还是恨、嫉妒,爱只占一点点,但如果卿长虞跟他说喜欢你,他也会心甘情愿什么也不要,只要卿长虞。 除卿长虞以外的所有人,所有事,他都不在乎。 第94章 美人在骨 「大道五十, 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岁门主,此句何解啊?” “顺天,听命, 求一线生机。” “是么, 我倒觉得是求变。若是什么也不做, 那与万事万物没什么不同, 怎么能做「人」,又怎么能做「一」?” 哒, 黑子落下,红衣青年笑意盈盈: “岁门主,承让承让啊。” 岁间玉笑着摇摇头,收拾棋局。 玉石温凉, 落在手心,相互碰撞轻响。 一击五十载。 “门主, 今日轴报已到。” 金玉卷轴堆积于案,却没有一封拆开。 岁间玉坐在窗边, 面前摆着旧棋局, 捻着玉棋子, 一动也不动。 顺应天命,可得一线生机。 忤逆天命,则会招致报复,魂飞魄散。 他比任何人都看得长久,要是一个人没了命, 再神通广大也没有用。 潜龙在渊,此时非出头之时。 善棋者,向来看的都是终局。 ——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当惊悚到达了一定的程度, 便会使人麻木。 一张艳丽面容,在尸山血海之上,黑雾缭绕中吐息,显露出非人的诡艳。 与本尊最大的区别,便是那张若鲜血点就的红唇,仿佛随时会吃人心肝。 卿长虞的唇色是淡粉的,中和了他五官的秾丽,白衣加身,则更有神仙妙道出尘之感。 只不过,这色泽清淡,触感柔软的唇瓣,此时随嘴角弧度而下压,肉眼可见的心情不悦。 眼前的魔物已经很难说是易忘尘了。是以易忘尘为养料,滋养出来的心魔。 束缚祂的本体消散,只剩下一个肆意张狂的怪物。 太阿剑落在祂手中,原本亮泽的灵剑此时蒙上一层阴翳,黑雾缓缓在剑身流淌。 卿长虞能看清那双眼睛中清晰的欲望,那是想将自己取而代之的欲望。 易承啊易承,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 或许,从他身上的旧衣旧物就早该看出来的。 在寂静之中,卿长虞平静地看着祂。 剑锋如细针般迅敏,在眨眼一瞬,猛地抵达太阿剑旁,将其挑飞,向山头插去。 这把剑乃易家家传,正儿八经除魔宝剑,祂用不了。 心魔的武器原本就不是剑,持剑只是本体的下意识动作。 是以先将太阿剑摘出去。 可谁知,太阿剑剑身猛然一震,生生调转了飞行方向,朝卿长虞而来。 在与拭雪剑相交的前一刻,猛地一转,竟将剑柄塞进了卿长虞手心。 太阿剑,易忘尘的本命剑,此刻倒戈相向。 究竟是因为此剑为降魔剑,还是因为这是其主人的意愿?恐怕永远不可知。 拭雪很乖,没有发表不满。卿长虞抬高双剑,同挽剑花,正正相和。 倒是很久没有用过双剑,今日尽可一试。 一根又一根黑色触须从心魔身上探出,蔓延无边际,将所到一切刺穿吸纳,整座山迅速衰败泛黄。 同样向人修刺去,先前没有站到卿长虞身后的人通通被裹挟吸食,血肉连同修为一起被吸走,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贴骨头的干瘦尸体。 众人纷纷施法护盾,触须便附着在护罩上大快朵颐,源源不断地吸食人类生气修为。 贪婪,浓重的贪婪欲念,对修为的无止境渴求,滋养了祂。 在暗红天空下,祂身形纤瘦,却远比之前的庞然大物更让人绝望。 剑若游龙,穿针引线一般,将所有触须囊括在白色剑光之下,只一瞬间,触手齐齐断裂。 突然,修士们发觉自己的刀剑兵器正齐齐穿透壁垒,高悬于空。 众人纷纷掐诀,冷汗不断下落,试图控制住自己的兵器。 心魔阴沉沉笑开。卿长虞有双剑,祂便要十剑、百剑、千剑。 双剑剑尖寒芒闪,卿长虞略略侧身,笑道: “诸位,自己的东西可管好了。” 仿佛一场大规模的集体拉练,两个神仙在天上打,下面的人既要用灵力维持护盾,又要控制乱飞的武器,比此前任何一场争斗都要艰难。 魔修与人修各找各爹,裴肃与施青厌以磅礴的灵力撑起护罩,摩挲长剑,伺机而动。 但卿长虞实在是太全面了,双手剑形成一个无懈可击防护圈,时有银白刃尖刺破黑绸,游刃有余,如鱼得水,或者说……他打得挺开心的。 一模一样的美人面,心魔是鬼魅一般的沉郁,死死盯着前方,黑色雾气如千针般投掷而去。 持剑人乌发抟转,动作快得人眼都看不清,只有几个停顿,能看见他发亮的黑色眼瞳,像湛湛寒夜里一抹月华,只一撇便经年难忘。 曾经只见过卿长虞画像的人忽然理解,为什么当年九重楼的记录官评其为天下第一美人。 美人在骨,一身剑骨无双,无可争议。 有人看傻了,没控制住本命刀,刀刃飞速向卿长虞袭去。尚未近身就被伏风剑拦下,顷刻斩作两截,险而又险。 施青厌冷瞥了一眼,差点将那人的魂吓飞。 心魔人身与黑雾的边界开始消融,又重新凝聚,反反复复。 卿长虞眯了眯眼,道: “还舍不得这副皮囊?” 祂由世间第一人豢养而生,吸纳无数贪念、欲念,同时也接纳了无数条无辜性命。 再到后来与深渊链接、融合,早已不单单是易忘尘的心魔,更像是超脱本体的此间世人欲念的集合体。 卿长虞歪了歪头: “丑东西。” 地上堆积的尸体纷纷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替代祂发声。 魔气凝聚层抽象的线条,出现在卿长虞身边,那线条转化成面,以无法抗拒的姿态,要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这是想给他造个幻境? 因为他先前用了桃花如意钵,所以就照猫画虎也要给他施加一个幻境? 卿长虞挑了挑眉,这玩意复制上瘾了么。 但挺有意思的,玩一下先。 —— 太清峰上,有掌门亲传大弟子易承。 与小弟子卿安。 易承天赋非凡,年纪轻轻便已是金丹修为。 卿安的修为总差一截。 易承人缘很好,是受到爱戴的大师兄。 卿安……卿安没法不被人喜欢,也是被爱的小师弟。 玉龙台大比上,易承一举夺魁,万众瞩目。 他转过身,问卿安道: “师弟,如何?” 卿安的眼瞳被日光照成琥珀色,漂亮明艳还稍显稚嫩的一张脸,卡壳一样愣了愣,对易承道: “很好。” 不知怎么,卿安突然想不起来刚才在做什么了。好像是……被什么人带到了这个世界来着。 易承面色一沉: “你不该用这种语气和师兄说话。” 卿安斟酌道: “哇,师兄好厉害?” 易承微微俯身,对他道: “你知道么,师兄要一步步成为此世最强,除魔卫道第一人。” 他名「承」,生来便是要承接太清门,承接济世之责的。 “你呢?” 他的瞳色渐深,如深潭一般,要将眼前人吞噬。 漂亮师弟踮起脚,在他耳畔道: “那我当你的师弟,就很好啦。” “你受伤了,记得包扎哦。” 他说话时很香,一点点的热气,像瘙痒的羽毛刮过耳廓,带着点得逞的笑意,和浑不自知的娇。 第110章 第111章 第112章 世界意识却还喋喋不休。 祂是知道错了的。 在卿长虞失去剑骨、跌落深渊的时候,在看见他身上血肉模糊、咯血不止的时候,祂想起一切的开始。 祂太孤单,太寂寞,想在大千世界寻找着一个能与祂共存的存在,在无数个小世界里,发现了卿安。 长得很漂亮的一个少年,坐在角落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最开始的时候,祂想的是,要是能让他笑一笑就好了。 这一闪而过的想法并没有被祂重视,但祂还是将少年拉进了自己的世界,测试他是否有能力与自己同行。 结果超出预期,这个少年竟然天然就拥有修改因果线的能力。 这不正是祂本来拥有的珍宝么? 即使过程不愉快了些,但等卿长虞成为祂的一部分,与祂共享无边寿命、永存于世时,他会理解的。 世界意识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 「疼痛」、「悲伤」、「背叛」等等人类性极强的词语,在祂眼中只是一些元素,体会不到其真正的含义。 直到卿长虞一剑破天门,祂才体会到个中滋味。 一如此时。 空中乌墨翻涌,却仍挡不住白色的光芒。 天空裂开一道缝隙,乃是天门。 他又要离开。 长虞,长虞……他的长虞…… 一根、两根——数不清的红线从四面八方而来,密密麻麻将卿长虞缚住。 最粗的线捆在四肢,共有三根,与双手相连的是眼前二人,右足腕的红线一路延展到东方高空。 站在更高的维度上看,这些粗粗细细的乱线,合为一股,一方连着卿长虞,一方连着整个世界。 黑雾触手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世界意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们对你有情,因果线便永远断不了】 【长虞若要走,至少——得杀一个人】 【你要选谁呢^ ^】 握住拭雪剑的手紧了又紧,卿长虞的眉头压了下来。 真正的愤怒是不加掩饰的,锋利的、如宝刀出鞘般的寒冷,又炯炯燃烧着火焰,直直看向天空。 若不是杀了世界意识会祸及此间无辜生灵,卿长虞很想将它就地处决。 这些人,他杀不了。 祂是猜准了他。 突然,足腕处坠着的红线摇了摇,渐趋透明。 卿长虞面色一变,这方向是…… —— 岁间玉读过很多书,曾以为无所不知。 直到卿长虞给他讲了许多新奇古怪的故事。 有高塔上的公主,长了长头发将情郎拉上高塔私会。 有鲛人化尾为足,一步步踩在血淋淋的刀尖,最后化成泡沫什么也不剩。 也有无足之鸟,一生一次的落地,就是将死之时。 真有意思。 这个人有趣,讲的故事有趣,做的事情也有趣。 超越了任何一个已知之人,仿佛他生来就不该在此间天地。 根据九重楼秘报,他确实是太清门弟子。 可按理来说,有如此天分,不该只是外门弟子,也不该等到十之五六,方才崭露头角。 岁间玉会卜卦推命,只有卿长虞的卦象,千变万化,没有定性。 因此,从很早开始,他便知此人不同。 ——卿长虞是一定会走的。 “咳……”咳出的血中带了内脏碎片。 岁间玉并不适应踩在实地上的感觉,腿脚也不便利,可走着走着,便会了。 每走一步,五脏六腑便被撕扯,提醒他离开了自己命脉之地。 血液顺着垂下的手滴落在地,岁间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九重楼。 向卿长虞曾带他去的地方。 卿长虞不要他,这条命留也无用,徒为要挟,不如没有。 一个拘束高塔,永世不得离开半步的人,喜欢上一个天性放纵、惯爱自由的人,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他此生唯一一次的自私……在五十年前。 那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寿数,只能一日日等待死期将近。 于是做了错事。 五十年前,是他没有捂住卿长虞的行踪,让卿长虞被易忘尘带人再次堵下。 他这人太卑劣丑陋,在死亡面前,自私显露无遗。 寿数将近,无药可救,就想要心爱之人殉葬。等到阴曹地府,再同他磕头赔罪。 可他没想到,卿长虞会将灵血喂给他。同样面临死亡,却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卿长虞常道他二人是知己,可岁间玉知道自己一点也不配。 就他二人而言,他罪无可赦。 砰—— 岁间玉泄力,跪倒在地。 原本白净的衣袍已半边血渍,半边尘土。 暖洋洋的光照下来,周边是蓝紫色的乌鸢草,蜂蝶飞舞。有潺潺溪水声,干净、清澈,向来温度是冷的,在日光下闪着亮眼的辉光。 不断有蝴蝶靠近他,让他想起卿安指尖曾栖那一只,于是伸出手来。还没碰到白蝶,就被剧烈的疼痛撕扯,不得已捂住了胸口。 好像五脏六腑被硬生生拽出去,肠子裹带着血液,从九重楼一直牵引至此。 他倒在地上,打着滚,压倒一片花草。 被他一直渴求的生机淹没。 “岁间玉,你疯了!” 他真疯了,竟然听见卿长虞的声音。 “你明明叫我不要寻死,怎么自己先死了……岁间玉,岁间玉!” 一株草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土壤,自求死路,这是多少灵血都救不回来的凋零。 卿长虞紧紧抱着他,向后看去,一路蜿蜒的血渍,他走了这么远,他竟然能走这么远。 岁间玉攀着他的胳膊,道: “对不起,五十年前……” 他意求死,亦是为赎罪。 卿长虞握住了他的手。 滴答。 温热的水珠打散了血液,红色又迅速聚拢起来,将那一抹透明吞没。 “我知道。” 岁间玉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卿长虞的脸,眼泪也落了下来。 卿长虞道: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一生只这一次装聋作哑。 岁间玉不说,他便假装不知道,不计较。 他只是不想和岁间玉也变成那样争吵、仇恨、敌视的地步,他只是想有个可以一直玩笑陪伴的对象,他只是觉得,一旦谈论这件事,那么他和岁间玉,就永远做不成朋友了。 他不想那样。 岁间玉含笑道: “长虞,你走——” 怀里空了,卿长虞的动作却一直停在怀抱着什么的姿势上。 他需要在往后更长久的时间里,明白这空落落的感受是什么,此时只任脸侧水液一点点下滑。 举目望苍天,苍天空茫茫。 何处可依归,何处是吾乡。 从今日起,卿长虞的自由,就是岁间玉的自由。 卿长虞又找到裴肃,将他的灵魂拉回躯壳。裴肃尚还全身剧痛,就先不管不顾抓住了卿长虞的衣服。 “卿仙师,你对我也是有情的,为什么不肯带我走?” 高天之上,白发魔修固执地问。 卿长虞持剑一步步走进,裴肃不肯后退一步。 最后,卿长虞也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低语道: “你太年轻,这世上原有更多的风景、更多的情感,值得你去感受。裴肃,肃儿,你不能只有我。” 卿长虞低声说话时,总显得那样和煦温柔,像包容一切的湖泊,让人禁不住想落泪。 裴肃颤声道:“你要丢下我,你真要丢下我……” 他没有任何能留住眼前人的东西,可他什么也没做错过,怎么能轻而易举将他丢弃了……他不依,他不愿! 他不能丢下他一次,又一次。 含泪的帝青色眼瞳睁大,向后退了两步。裴肃本体化作小狗大小,呜咽叼住卿长虞衣摆。 情到深处,失魂落魄。他原应讲求的一切礼数、一切尊严都不在乎了,只能以最卑微的姿态,祈求他不要那么无情。 别让他再次被丢下,别这样…… 卿长虞俯下身来,再次轻柔地抚过小狼的脑门。 就像百年前,第一次将那个骨瘦如柴的盲眼狼孩抱入怀中,哄他睡觉。 卿长虞手心,乃是皆忘印。 对裴肃而言,这一次同样是新生。 从此他不必为任何人而活,卿长虞送给他最后的礼物,叫自由。 手上只剩最后一根红线,其实已经无法阻拦他离去,但卿长虞还是再次见了施青厌。 施青厌握住宝剑伏风,跪在荒地上,久久未言。 这副身躯被神降临过,已经到了凡人的极限,需要花大量的时间来恢复。 血从七窍流出,施青厌自觉失礼,不愿抬头,在针扎似的疼痛中道: “长虞哥哥且安心,我会守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