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告诉你,我是大汉皇太孙》 第1章 祖孙不相识 汉武帝征和元年,夏,关中大旱,庄稼乾涸。 长安八水地势走低,各水位下降,农田灌溉极其困难。 一名身穿白色丝绸长袍,年不过二十的少年,卷著裤脚,赤脚跟隨奴僕,將一只硕大宛如龙骨的长车抬到水势低矮的河流岸边。 “你说这样就可以將水流灌溉进入农田庄稼內?” 少年旁边则是一名垂垂老矣的老人家,他身后还跟著几名部曲。 看老爷子的装扮,非富即贵,当是渭水附近的地主人家。 百姓以地为生,地主对土地的依赖更大,大汉这场大旱波及很广,不然不会让这些地主们都亲自出来查看旱情。 “嗯,可以。” 刘进认真的回答那名老爷子。 白衣少年叫刘进,面相俊朗,性格温润。 “老爷子活动活动筋骨?” 刘进对面前鬍鬚微白的老爷子开口询问。 “怎么活动?”老爷子反问。 刘进道:“你隨我一起下水,將龙骨车放正。” 听闻少年这话,老爷子身后几名绣衣瞬间面色大变,一人刚要呼喝,却被老爷子一道凌厉的眼神给剜了回去。 “好!” 老爷子很乾练,將靴子脱掉,弯腰捲起裤腿,跟著刘进一同朝水下走去。 泥水打湿了一老一少的衣衫,乾净整洁的丝绸瞬间被污染成一片黑色。 站在岸上的两方奴僕,各个神色紧张。 他们怎么能不紧张,一个是当朝天子,一个是当朝皇长孙,谁要出了一点事,回去就要掉脑袋。 只是此时这对祖孙完全都还不认识对方。 这並不奇怪。 十四年前,大將军卫青和大司马霍去病相继去世,太子一派的最重要依靠全部撒手人寰,当初博望寄期的皇太子刘据,也就是刘进的父亲,彻底失去了汉武帝的宠溺,又加上李夫人、赵婕妤相继诞下皇子,汉武帝渐渐疏远太子刘据。 这十四年时间,汉武帝很少去长乐宫,刘据也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去未央宫。 父子尚且如此疏远,更別提皇长孙刘进。 十四年时间,汉武帝就没怎么关注过他,刘进想要见一见传说中的汉武大帝更是成了奢望。 是的,刘进是一名穿越者,才穿越大汉不到半个月时间,就逢上关中大旱。 此时是征和元年,还有一年时间,到了征和二年,巫蛊之祸爆发,整个太子一派包括自己的父亲刘据、祖母卫子夫等將全部被屠。 因此他才会趁著这次大旱,製造出龙骨水车惠利百姓,以期能接触到自己的爷爷汉武帝。 “额,老爷子您这是养尊处优习惯了,龙骨车不算太重,您抬起来都有点吃力哦,要多活动活动,这样才能长寿。” 刘进笑著提醒,然后用力將龙骨车抬起来,放入水源中。 老爷子反驳道:“长寿的秘诀在於药物丹药调理。” “真要能长寿,为什么秦始皇会驾崩那么早?”刘进反问。 老爷子认真的道:“因为有小人欺骗了始皇帝,若是找到真药,定能长生不老。” 刘进不愿和他爭辩这么多,理念不同,非亲非故,爭辩也没意义。 龙骨水车被搭好,老爷子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在刘进的搀扶下上了岸。 刘进拍了拍手上的淤泥,骑上龙骨头部,双脚开始用力踏著木榫连接的环带,隨著环带不断转动,低处的河流水开始隨著木翻叶不断朝上走水。 河流內的水,宛如龙吸一样,不断朝高处的农田灌溉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后,老爷子不由瞪大眼睛,惊呼道:“真將水给吸上来了?” “好什物!” 如今关中大旱,庄稼灌溉成为困难,民间用水桶挑水效率极低,等水源將农田灌溉完了,恐怕庄稼也早就死完了。 但这龙骨车不同,当水流被吸上来后,很快就会顺著田埂不断流入庄稼地里面。 “小子有本事啊,此物著实厉害,恩惠万民!” 刘进隨口道:“只是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老爷子一脸神秘的道:“这次关中大旱,民间都传是天子穷兵黷武,上天警示。” “你將此物造出,若是送给当朝天子,定能换个高官厚禄。” 刘进摇头道:“天灾就是天灾,和任何人都没有关係,这和当朝天子扯不上任何联繫。” “我也没有换个高官厚禄的打算。” 老爷子费解的道:“那你制出这种什物作甚?单纯心繫天下黎民百姓?” 刘进摇摇头,微微嘆息,道:“我暂时还没那么大的志向。” “我只想见一见我的爷爷。” “你爷爷?听你的意思,你爷爷许久没见过你啦?” “十几年了吧?” 老爷子道:“你爷爷死啦?” 刘进:“……” 若非看在老人家年事已高,大汉以孝悌治天下,刘进真想將这大逆不道的话告诉长安三衙。 不过不知者不罪,刘进也就没责怪他了。 他摇摇头道:“没有,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见我。” 老爷子哼道:“那你爷爷真是个混蛋!我大汉以孝悌治天下,少尊老,老爱幼,乃是社会礼德,这算个什么混帐爷爷?为老不尊!” 刘进道:“您莫要瞎说。” 老爷子淡淡的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要我说你这爷爷不认也罢!” 刘进无语,道:“兴许他有自己的布局和打算吧,他人应该……或许,还算不错?我也不清楚,无法评价。” “好了,我便不和你聊那么多了,劳烦老爷子也告诉十里八乡,让他们相信朝廷,用不了多久此物就会推广,今夏的农田不会灌溉不了,关中的百姓也不会颗粒无收。” 老爷子笑道:“还是要去稟告官衙?方才说的大义凌然,我当你小子真大公无私呢。” “还和我编扯出一段爷孙不睦的故事来,欺骗老头子我的感情不是吗?” 刘进齜牙,微笑道:“老爷子记得回去多锻炼,您这身子真有点虚,不要再相信什么丹药不丹药的了,多锻炼比什么都强。” “我不和你说了,若是有缘再见吧。” “走了。” 第2章 竟是朕孙子 望著白衣少年离去的背影,汉武帝双眸微微眯起,倒真是少年英才,这等人才不为朝廷效力可惜了。 好好一年轻人,怎么摊上那么一个混蛋的爷爷?这娃多好,要是朕的孙子,朕不知如何稀罕呢。 “过来。” 汉武帝面色恢復了庄严、严肃,几名绣衣急促来到汉武帝身后站定。 “去查查,此子是谁,家住何处。” “喏!” 绣衣带著命令火速离去,汉武帝咂摸咂摸嘴巴,有些费解,自言自语的道:“为什么製造出这等神器,就能见到他的爷爷?” 他不理解。 …… 刘进此时已经坐在马车內,抵达了长乐宫外。 硕大的长乐宫建筑群庄严肃穆,木兰为椽、文杏为梁,金铺玉户,太子宫就位於长乐宫的建筑群內。 等刘进抵达太子宫,一名年过三旬的中年男子背著手走来,面带关心的问道:“你作甚去了?” “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看著刘进白衣已被泥土染黑,太子刘据一脸嫌弃,嘴角微微抽搐,迫不及待的道:“快去洗漱再来回话。” “哦。” 刘进去洗了澡换了衣衫,再次出现在中厅,刘据这才长舒一口气,刚才看到浑身泥土的刘进,他只感觉浑身不舒坦。 “阿耶,我方才带著家奴去试一试龙骨车。” 刘据微微頷首:“效果如何?” 刘进道:“还可以,適於农田灌溉。” 刘据面带笑容,对儿子很是满意,这是他的嫡长子,自幼宠溺,此前略显木訥,半个月前像是突然开窍,这段时间一直在专研木工活,竟真制出了灌溉农田的工具,大汉之幸! (请记住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隨时享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汝心繫万民,此乃君主之道,政者,正也。子帅以正!百姓之福!” 父亲刘据七岁立为皇太子,岁月悠悠,如今已过二十九载,沧海桑田,当初因为卫青和霍去病的存在,太子宫如日中天,天下臣僚莫有敢忤逆者。 然而隨著大汉双璧先后离去,太子宫逐渐式微,权力大打折扣,外廷攻訐太子宫的人也越来越多。 尤其在赵夫人的儿子刘弗陵出生后,汉武帝命人建设尧母宫,发於中形於外,让外廷许多小人抓到了机会,看到了苗头,对太子宫的攻击越来越肆无忌惮! 刘进道:“阿耶,我並非心繫万民,我有私心。” “爷爷已有十余年没来过太子宫,召你入宫观政的次数也逐渐减少。” “祖母逐渐失宠,爷爷对太子宫的態度越来越令人看不懂,若此时再不修復您和爷爷的关係,恐未来有变。” 刘据正色道:“胡闹!” “你怎可如此?君子当因民之所利而利之。” 太子父亲性子宽仁仁厚,这和具备侵略性和施以霸王道的汉武帝相佐,汉武帝觉得刘据不类他这个父亲,这也是东宫失宠的另一层原因,具体如何,刘进心里也无法窥全貌,毕竟没有接触过汉武帝,一切只能凭著后世半吊子歷史知识猜测。 “若有小人诬你当何如?小人近天子,人言可畏,爷爷未必不会听他们的意思。” 刘据微笑道:“虽我最近在研读儒学,但也略学公羊之学问,敢有挑拨离间者,吾定杀之而后快!” 这个太子温和的外表下,是睚眥必报敢作敢为的性子,不然在巫蛊政变的时候,他就不会当机立断和卫子夫直接起兵诛奸臣! 爷爷从未真正了解过他这个儿子,真当他是养在温室的儿? “父皇心思难测,虽你有社稷之功,但在他眼中,未必不是趋炎附势的表现。” “此物你勿要自己献上,让你表叔公孙敬声献上吧,如今卫霍两家在外廷势力正在衰弱,有这么一件功勋傍身,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刘进摇头道:“父亲,事在人为,做了或许还有机会,不做一点机会都没有,管爷爷怎么想,若能接触到他,我自能让他对太子宫態度转变。” “依你。”刘据很爱自己的儿子,既然小傢伙想冒险,他焉有退缩之道理? …… 未央宫。 天色渐晚,未央宫,宣室殿。 灯火忽明忽暗,今早还一副和蔼可亲农家老叟形象的汉武帝摇身一变,双目微眯,脸上恢復威严,双眸带著浓烈的杀气。 宣室殿中,御史大夫杜周弯腰拜謁。 汉武帝將竹书朝他面前一扔,愤怒的道:“关中大旱,诸吏当勠力同心应对灾厄,长安左扶风胆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將河流视为自家財產,胆大包天!” “车裂之,以震天下诸官!” 杜周嘴角微微抽搐一下,作为汉武帝时期最著名的酷吏,此时都不由不寒而慄,他道:“陛下,文景二帝酷刑改革,此时施以酷刑,恐会让人论之。” “朕让你去办差!”汉武帝脸色阴鬱。 杜周不敢辩驳,急忙道:“遵旨。” 大殿恢復安静,汉武帝的粗重呼吸声不断在大殿迴荡。 “陛下。” 謁者內宦小心翼翼走来,躬身道:“绣衣使暴胜之求见。” “宣。” 少顷,一名绣衣使者走了进来,躬身道:“拜见陛下。” 汉武帝挥手道:“勿要行礼,说。” 绣衣使暴胜之脸色有些尷尬,支支吾吾的道:“今日上午那名白衣小郎身份,嗯,查到了。” “家住何处?姓甚名谁?” 汉武帝来了兴趣,心情也从方才的愤怒中抽离出来,一脸期待。 “这,这个……” “回陛下,家住长乐宫,刘讳进。” 汉武帝一愣,刘进……这不是皇长孙吗? 额,他,他他真是朕的孙子啊? 朕就是那个混蛋爷爷? 汉武帝麵皮微微抽搐了一下,道:“你先下去,此事暂且保密。” “喏!” 待人离去后,汉武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臊的一塌糊涂,白天骂的多起劲,现在就有多么后悔。 他竟是朕的孙子?朕怎么不知道? 朕上一次见他……好像还是六岁那年?在卫青的葬礼上?眨眼已经过去了十四年了吗? 这十四年,朕似乎……真的没有再关注过他?这娃子已经长这么大了么? 第3章 深夜独思 夜深了,汉武帝还没有睡,外面一名小黄门进来拜謁,未央宫外鉤弋夫人求见汉武帝。 自卫子夫失宠后,汉武帝逐渐迷恋更加年轻貌美的鉤弋夫人赵氏。 很难想像,汉武帝已经年过甲,还如此钟爱美色,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一代帝王汉武大帝也不例外。 只是这次他却压制住了內心的欲望,挥手道:“让她改日再来,朕乏了。” “喏。” 隨著太子宫那边逐渐失势,各方势力全部跳了出来,都在覬覦著大宝,谁都想从太子刘据身上撕下一块肉,最终夺取那个正统位置。 这一切都在汉武帝一念之间。 汉武帝对赵氏极其宠爱,又加上赵氏怀胎十四个月生下刘弗陵,汉武帝特给其建尧母宫,对外传达强烈的政治信號。 赵氏有些意外,不知今日老爷子怎么了,为何闭门不见自己。 深夜的宣室殿內,汉武帝神色略显复杂,好几次背著手起身走到殿外,然后又折返回去。 强烈的自尊心让他不愿去见皇孙刘进,於是就这么来来回回,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不去东宫了,过些日子再说吧。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啊,当初若是嘴下留情也不至於这么尷尬。 …… 翌日一早,便有內謁来到汉武帝面前,躬身道:“启奏陛下,皇长孙求见,其言说上陈农田灌溉器具,请陛下务必接见他。” 汉武帝踟躕片刻,方才开口道:“让他將东西留下,人不用进未央宫。” “喏!” 刘进在未央宫外安静的等著,不知过了多久,那名黄门去而復返,对刘进道:“皇孙殿下,陛下让你將东西留下,人就不必入未央宫了。” 刘进微微一愣,解释道:“只有一张图帛,农具太大,无法拉入未央宫,我怕祖父看不懂……” 他话还没说完,那名黄门便打断刘进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请。” 一名太监居然敢打断自己说话,太子宫失势后,宫內的太监都敢不將他这个皇长孙放在眼中了! 刘进深深看他一眼,点头道:“知道了。” “你叫什么名字?” 黄门道:“奴婢苏文。” “我知晓了。” 望著对方离去的背影,刘进神色变幻莫测,第一个奸臣跳出来了吗? 不久后的巫蛊之变,太子一脉全部被诛,始作俑者就有內宦苏文一个。 不过此时他无暇和一名太监多过计较,毕竟是汉武帝身边人,宰相门前五品官,刘进明白这个道理,也没必要开罪於苏文。 看来汉武帝已经在为未来布局了,毕竟年过六十,生命无多,后事要提前做好安排。 虽然霍去病和卫青相继离世,但外戚卫家的力量依旧根基深厚,当汉武帝不再认定刘据为合格的接班人的时候,他肯定要提前送走卫子夫。 吕后外戚专权的例子歷歷在目,卫子夫有这个能力和能量,成为大汉第二个吕后。 汉武帝始终认为刘据太过於温和谨慎,执政理念软弱,和自己预期不符,未必能接得住这柄权力的大棒。 他寧愿不將天下交给太子刘据,也不愿在自己死后,让大汉的大权落入外姓手中! 难道这就是他不接见自己的理由? 刘进回长乐宫的路上想了很多,此前他企图以龙骨车为诱饵破冰,只要接触到这个爷爷,再想办法窥探他的真实想法,从而给太子宫这边爭取政治筹码,亦或者让汉武帝对父亲改观。 可没用。 第一道关都没有走过去,老爷子根本不见自己这个孙子。 很多事他没办法和太子父亲说,他知道未来的歷史,但父亲不知道,父亲还天真的认为汉武帝明辨是非,不会受奸人挑拨。 可他压根不知道一年后的巫蛊之祸波及面究竟多么的广,整个长安,数万人被汉武帝杀了,这种局面是刘进无论如何都不能面对的。 说点私心,自己也会死,没有什么比命重要。 本来要去长乐宫,但刘进半路改道,带著几名奴僕家將,离开了皇宫。 长安的郊外依旧炎热,儘管这是大清早。 刘进先在长安集市买了胡饼,然后来到昨日郊外的水渠边坐著发呆。 “小娃子,远远地就瞧见你了,咋又来了?昨天的龙骨车交给官府了吗?官府有没有给你奖赏?” 刘进脸上露出笑容,许多心事不能对东宫吐露,但对一名陌生老人家聊聊烦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递交上去了,用不了几日您就等著享受朝廷的惠利吧。” 老爷子微笑道:“咋样,这东西如此厉害,你爷爷一定很骄傲吧?” 刘进摇摇头,道:“他依旧没有见我。” “哦。” “哦?”刘进狐疑的看著他,昨天你可不是这个说法。 汉武帝一脸无奈,这小子似乎比自己想的要聪慧啊,就这个態度不对就怀疑上啦? 汉武帝索性心一横,道:“你爷爷真是个混蛋!” “不要瞎说。”刘进心满意足,不过还是微微摇头。 汉武帝心里很难受,不骂吧,按照这小子聪慧的性子,很快就会怀疑有问题,骂了吧,自己心里又不舒服。 要不是心里念著那份自尊,以及这些年对他的皇长孙的忽视,老爷子今早一定会在未央宫接见刘进。 他这个爷爷做的確实有点不够资格,因此才动了这种念头弥补一下为大汉农耕灌溉做出突出贡献的皇长孙,算是一次特別的嘉奖吧,也给出时间,让他自己好好想一想,以后该如何和这个大孙子相处。顺带好好了解了解这个被他忽视的大汉皇长孙! “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家爷爷既然不见你,那你也不要见他不就好了?为何非要想见他呢?有啥事要求你家老爷子?分家產啊?” 汉武帝似笑非笑的问刘进。 刘进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家老爷子身边有很多人,我若长时间不见他,即便是至亲,也抵不过外人千万句坏话……算了,和您老说这些您也不会明白。” 汉武帝笑道:“说到底还是为了分家產唄?” 刘进深吸一口气,肯定的点头道:“算是如此,爭一爭总会有希望,身为儿郎总要有进取之心,不能一味等著恩赐!” “我就要表现给爷爷看,我要让他知道,我不差!我的父亲也不差!” 汉武帝微微一愣,这小子说话时的神態,那种自信,那种锐利和具备进攻性的锐气,彷如让他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当初自己不也只是胶东王?不爭一爭,怎么会知道结果?! 第4章 隨口一说 汉武帝心中有愧,看著酷像自己年轻时的皇长孙,心里很是惭愧。 若是早点发现该多好,可是自己的布局已经快完成了。 “好娃子,有志向,我大汉尚武,男儿郎就该具备你这种品质,不能做缩头乌龟!” 老爷子给予刘进极大的讚赏,刘进无奈苦笑一下。 “怎么?你觉得我说错了?” 刘进摇头道:“我只是感慨,如果我家老爷子能像您老一样该多好。” “他总是不见我,不见我的阿耶,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他从未真正了解过我和我的阿耶。” 汉武帝苍老的面颊陷入沉默,双目微微下垂,许久没有开口。 “对了,老爷子做什么的?” 汉武帝背著手,睥睨著眼前一块块田地,缓缓抬起手,指著远处道:“这里都是我的。” “大地主啊?”刘进笑道,“和我猜的差不多。” “家住在何处?” 刘进又开口询问。 汉武帝微笑道:“你小子是朝廷的人吗?怎么还查起户籍来了?” 刘进笑著道:“別那么小气,哪天我心情不好了,去你那討一口酒喝也方便。” “看样子你今日心情就不怎么好?”汉武帝似笑非笑的盯著他。 “老爷子一把年纪没白活,心思縝密,能挣得这份诺大的家业,情理之中。我就隨口一说,你就能知晓我心情不好啦?” “废话。”汉武帝道,“刚才不是说了你爷爷不见你吗?” “不是这个。”刘进摇摇头,“你不懂,这对我很重要,对我和我父亲的未来也很重要。” “呵呵。” 朕怎么没发现还有这么好玩的孙子,这小子没有他父亲的古板端庄,说话没大没小,却又不会让你觉得他僭越无礼,好似有某种亲和力,听他说话,不由身心舒畅。 “成了,和您老聊一会心情还算不错。” “我会想办法再去见我爷爷的,总会能见著。”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汉武帝狐疑的道:“什么好消息?” 刘进指了指头上,道:“不出意外,下午可能会下雨。” “胡说八道。”老爷子白他一眼,“连老者都骗,你小子还是不是个人?” “走了。” 刘进朝后挥了挥手,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瀟洒的离开。 他走后没多久,不远处的绣衣便走了过来,躬身道:“陛下,方才公孙太僕骑马远远地路过,似是发现您和皇孙殿下在此交谈。” “要不要奴去找公孙太僕警告一番?” 汉武帝意味深长的道:“不用了,让他看著也好。” “朕这个孙子很有意思,他出宫时,多遣几个绣衣跟著,他若是出事,你提头来见朕。” “遵旨!” 汉武帝抬头看看天空,烈日当空,空气都含著闷热,他不由咂摸咂摸嘴巴,“这鬼天气能下雨?” “回宫吧。” 汉武帝吩咐一声,很快抵达未央宫宣室殿。 今日还未办公,早晨听闻刘进离开未央宫后没有回长乐宫,汉武帝也就跟著他出来了,此时才有时间办正事。 “去通知將作少府左丞路充国来见朕。” “喏!” 少顷,路充国恭敬抵达宣室殿,汉武帝让黄门將布帛递给他,道:“这是龙骨水车,可放於地势低矮的水洼河流中,向上引导水流灌溉农田。” “如今各河流水位降低,百姓取水困难,更不提灌溉农田,你少府將此器制出,推广到关中,劝农课桑,你亲自派人去指导地方郡县,让他们指导百姓如何使用此种农具。” 路充国看著布帛上的农具模型,他太精通农业器具使用,很显然没见过这种农具,不由为之吸引,待想明白其工作原理后,不由倒吸凉气,问汉武帝道:“陛下,微臣敢问,这是哪位高人制出的农具?” 汉武帝道:“皇长孙刘进。” “微臣这就去命少府製造。” 离开宣室殿,走在殿外玉石道路上,路充国脸色变幻莫测。 皇长孙……刘进? 多么陌生的名字,陌生到这些臣僚居然已经快要忘记这名皇室长孙的存在了! 前年因为六皇子刘弗陵的诞生,陛下钦赐尧母宫,外廷都认为陛下废太子的信號越来越强烈。 今日忽然提到太子宫那边……这是什么用意? …… 长安城北,丞相府。 虽然卫青和霍去病都已不在人世,但现在卫家在朝的力量还存在,如今丞相高位就落在卫家。 公孙贺是卫君孺的夫君,卫君孺又是卫子夫的姐姐。 不过隨著陛下对太子宫態度的曖昧和转变,公孙贺越来越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安。 如果陛下执意废掉太子,那就等同於卫家所有外戚势力都要清除。 太子刘据是卫子夫的亲儿子,卫家能起势,全部依靠卫子夫,如今卫子夫失宠,作为卫家的男人,公孙贺怎能放得下心来,若是太子不登基,后果不堪设想。 儘管公孙贺做了很多努力,但朝堂支持他的人却越来越少。 他们似乎篤定了刘据这个太子位置已经坐不了多久。 “爹!” 汉武帝给予公孙家的殊荣极高,父亲是当朝丞相,儿子是当朝太僕。 公孙敬声迈著急促的步伐来到正厅,找到公孙贺,道:“您猜我今早看到了什么?” 公孙贺狐疑的道:“什么?” “老爷子,老爷子出宫了。” 公孙贺道:“这有什么值得惊愕的,关中大旱,老爷子视察百姓情理之中。” “不是。” 公孙敬声道:“老爷子在城郊和一名少年郎相谈甚欢。” “嗯?” 公孙敬声继续道:“我看那少年郎……好像,好像是大侄儿。” “哪个大侄儿?”公孙贺不解。 “刘进啊,皇长孙刘进!” 公孙贺一愣:“仔细说说!” 公孙敬声將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公孙贺。 说实话,刘进的存在感很弱,即便他们去长乐宫,顶多也只是找太子刘据聊聊,很少会见皇长孙刘进,如今是关键时期,谁也不会去关注一名皇孙。 他们顶多也就是每次去长乐宫和刘进打个招呼,他总是那么安静恬然,符合儒家君子之道。 “不对。” 公孙贺惊愕的道:“如果老爷子要见皇孙,何必去郊外?他去长乐宫或者召皇长孙去未央宫都行,这不合理。” “你是不是看错了?” 公孙敬声被父亲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腹誹起来,莫非真看眼啦? 第5章 误伤 中午的时候,太子宫来了一位客人,当朝丞相公孙贺。 太子刘据在中厅接见了公孙贺。 “姨夫今日为何忽然造访孤?” 刘据对公孙贺的出现表示不解,公孙贺正色道:“太子,前些日子水衡都尉江充先后弹劾查处了馆陶公主的家奴和太子宫的家奴。” “陛下全部按照江充的意思给予了处理,或北疆充军,或罚没財帛。” “江充此獠乃陛下心腹,若非陛下授意,怎会查处太子宫家奴?陛下这些年可曾召你入宫?” 刘据微微摇头,脸上带著几分失落。 公孙贺道:“去年鉤弋宫建成,陛下这段时间又连续升迁刘屈氂和李广利,其意图何为?” 刘据脸色陷入沉思,前者是对外释放信號,刘弗陵极有可能继承皇位,后者又提拔昌邑王刘髆的舅舅李广利和舅亲家刘屈氂,似乎也有意试一试昌邑王刘髆能否接替大棒。 但无论如何,汉武帝对太子宫这边的態度越来越冷淡,似乎太子被废,也只是时间问题。 “哎!”刘据微微嘆口气,却也不知如何缓和和父亲的关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仅仅就因为我性子温和谨慎吗? “姨夫,你此番前来不会仅仅只为说这些吧?” 公孙贺点头道:“我想见见进儿。” “啊?” “为何?” 公孙贺摇头道:“有些问题想问,总之这很重要。” “好!” 刘据没有追问下去,立刻命人去召来了皇孙刘进。 刘进一脸狐疑的进了太子宫前殿,拱手道:“见过姨爷爷。” 公孙贺微微頷首,笑著道:“进儿今早出宫了?” 刘进点头道:“嗯,在郊外坐了一会儿。” 公孙贺神色微微一愣,又问道:“听太子说你制出了龙骨车利国利民,如此大功,陛下没召见你?” 刘进摇头道:“没有。” 不对啊,公孙贺心里满腹疑问,又问道:“太子,陛下多久没见过进儿了?” 这话,倒是將刘据问的有些呆怔,是啊,陛下多久没见过他孙子了?就连他这个父亲都已经快要忘了。 “很久了,或许……十余年了?” 为老不尊!冷酷绝情! 公孙贺心里吐槽,要不是不能明面骂人,他真想怒喷汉武帝不配做人祖父。 不过此时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刘进,然后笑著对刘据道:“太子殿下,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嗯?转机在何处?” 公孙贺指著刘进,道:“在皇孙刘进!” 在我? 刘进狐疑的指了指自己,一脸不解。刘据也是如此,明明进儿已经制出了灌溉农业的神器,如此天功,都没有得到老爷子的召见,转机怎会出现在他身上? 只是再问公孙贺,公孙贺就一脸神秘兮兮的道:“天机不可泄露。” 你还天机不可泄露起来了。 刘进一脸无语,叮嘱道:“姨爷爷,听闻表叔最近常常出入禁宫,此乃僭越之举,如今时期较为敏感,您要管好他。” “呵呵。”公孙贺和蔼的笑了笑,道:“进儿长大了,好,我会管教好你表叔,你勿要担忧。” “嗯。” …… 下午的时候,汉武帝背著手来到了鉤弋宫,这段时间,汉武帝时常出入鉤弋宫临幸赵夫人。 宫內眼睛很多,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被密切关注,赵夫人也有几日未见汉武帝,笑著扑入汉武帝怀中,道:“陛下,您好久没来了。” 汉武帝微笑道:“外廷政务繁忙,国家大事只能朕一人担之,怎能不忙?” 赵夫人道:“您快去看看小弗陵吧,这几日一直吵吵不安,恐是想您这父亲啦。” “好!” 第6章 穷兵黷武 长乐宫建筑群,太子宫。 刘进一脸无奈的折返回太子宫,今日他尝试著硬闯未央宫,却被黄门拦住了,若是一两个还好处理,刘进身为长孙,自然也练过骑射,拳脚也有点功夫。 奈何对方人实在太多,却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总之有人推攘之间给了他一拳,他也不知对方是谁,人实在太多,七手八脚的。 由此也可以看出太子宫的形势多么岌岌可危,若是卫青和霍去病还活著,宫內那群人敢这么无礼? 他们此举还有將太子宫放在眼里的意思?他们是一点都不怕,料定了汉武帝不会处理他们! “进儿,见到老爷子了吗?” 刘据迎面走来问道。 刘进摇摇头道:“没。” 他也没將在未央宫吃亏的事告诉父亲,这只会增加父亲对老爷子的怨恨,於事无补。 虽然父亲不差,但和老爷子比,还是差很远,明年的巫蛊之祸不能用武力解决,只有想办法让老爷子对太子宫的態度发生改变。 还有一年时间可以做事。 “你姨爷今日来找你,说的那番话什么意思啊?” 刘进心道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哪儿能知晓。 作为太子党仅存不多的党羽,公孙贺儼然已经是太子一党的中流砥柱,只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老爷子第一个拿出来开刀。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但又不知该怎么去做,刘进心乱如麻,独自回去整理思绪。 …… 连续一个多月未下雨的关中,今天下午终於迎来了阵雨,可谓久旱逢甘霖,奈何这场雨不解渴,仅仅下了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停了下来。 未央宫空旷的广场內。 汉武帝手持马鞭,狠厉的抽在几名跪在地上的黄门,怒吼道:“谁让你们伤他的?” 啪啪啪!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伤我刘家的血脉?!” 每一鞭子都带著十足的愤怒,汉武帝也不问具体是谁伤的,一鞭一鞭的发泄怒火,最后活活將六名黄门全部抽死。 “拉出去餵狗!” 汉武帝冷漠的高喝。 …… 丞相府。 “阿耶,什么情况?” 公孙敬声狐疑的问公孙贺。 公孙家一门两贵,公孙贺是当朝丞相,公孙敬声是大汉最年轻的太僕,可谓风光无限,只是在风光的表皮下是暗流涌动。 公孙贺心情不错,笑著端著美酒呷了一口,道:“有转机,有转机啦!” “或许你没看错,或许因为皇长孙,不认识他爷爷。” “啊?” 公孙敬声瞪大眼睛,心道这不是吧?亲爷孙,不认识?这叫什么事儿? “別啊不啊的,老爷子多久没去过长乐宫了,十几年了!” “皇孙一天一个样,不认识不是正常吗?” “再观察观察,我还不確定。”公孙贺意味深长的道,“总之你看到什么都当做不知道便好!” “乾坤未定,谁会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 “哼!昌邑王、赵婕妤,还有远在北地的燕王刘旦,他们真以为读懂了老爷子的心思?” 公孙敬声愣了一下,激动的道:“阿耶,听你这意思,太子表弟还有希望?” 公孙贺篤定的道:“有!” …… 掌灯时的长安横门大街青石板路被官署悬掛的绢制灯笼照亮,卫卒执戟巡行。 平民閭里的土墙內透出麻秆燃烧的微光,北闕甲第列侯宅邸的连廊还在点著鮫油长明灯。坊市的酒馆三五人群交匯,各个喝的微醺。 刘进背著手走在横门大街,心事重重,走马观的欣赏著两千多年前长安的夜景。 “真是巧了!” 身后,一名熟悉的声音传来,刘进回眸,惊愕的看著郊外老农,狐疑的道:“老爷子,您怎么入城了?” 汉武帝笑道:“来长安置办点东西,见了几名好友,喝多了点,城门已经关了,回不去了,索性就在这找个酒肆凑合一夜。” “我差点忘了,你小子莫非是个神仙?怎么算出来今天下午会下雨的?” 刘进笑了笑,道:“请我喝口酒,我和你说天机。” “嘖,你这小娃,尽会占便宜。” “走,我带你去喝酒,管够!” 一老一少並肩走在微弱的月色下,不多时便找到一处酒馆雅间。 两人跪坐,几口酒下肚,刘进才道破天机,只是给出的答案却让汉武帝傻眼了。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这是什么古时候的谚语?我咋没听过?” 还当这小子会什么神仙法术,原来不是如此。 刘进噢了一声,道:“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这些年我一直在观察天象,发现每次清晨出现云霞,定会下雨,晚上出现云霞,明日就是好天气。”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汉武帝呆呆的不知所措,心道还有这个说法?等日后自己也多观察观察。 兴是酒喝多了,刘进道:“这场雨重要吗?” “重要。”汉武帝点头道,“一个多月没有下雨,关中大旱,民间盛传天子穷兵黷武惹怒了上苍。” 刘进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是啊,所以如果能趁著下午这场雨没有下下来,天子只要做个样子,带头去祈雨,一旦雨下来,那时又会如何?” 汉武帝双目陡然瞪大,惊愕的看著刘进,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方向! 那个时候,自己在民间的威望將会极速上升,民间再也不会认为是因为他穷兵黷武导致上天不降雨。 所以……今天下午他强闯未央宫是为了这件事? 这么想著,汉武帝脸上愈加愧疚起来。 他又狠狠灌了一口酒,问道:“你还没见到爷爷?” 刘进摇头:“没。” 他期待的看著面前的老爷子,汉武帝知道他希望自己说什么,硬著头皮道:“你爷爷真是个大混蛋啊!” 刘进笑了笑,道:“不要这么说。” 你小子,你他娘的…… 汉武帝哭笑不得,好人都被你做了,你是什么都没说,坏话全部我说了是吧? 小混蛋,是一点亏都不能吃啊! 汉武帝一脸无奈,爷孙二人各怀心事,继续在这处小酒楼內喝起了酒。 第7章 老爷子肾不好啊 夜色渐深,汉武帝酒量不错,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杯酒下肚,刘进也喝的面红耳赤。 今下午在赵夫人那折腾够呛,腰酸背痛,老爷子一直用手朝后敲打著。 “说来也奇怪,见您老第一面就莫名的感觉亲切。” “对啦,小子还未请教老爷子姓名呢。”刘进看著他,询问道。 汉武帝笑了笑,道:“我啊,旁人都唤我秋风客。” “哦,秋老爷子呀。” “你呢?你小娃叫什么?” 刘进想了想道:“史进。” 他的母亲是史良娣,换了个姓而已,总不能对一个民间老头透露自己皇孙身份,他若知晓,怕以后连找人吐苦水都找不到了,还不得嚇坏了啊? 老爷子又狠狠灌了一口酒,道:“小娃,我也觉得你很亲切,实不相瞒,我在长安也有点关係,日后有什么难处儘管找我,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刘进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多重。 他笑著道:“巧了,现在就有。” “老爷子现在可否让长安执戟郎將城门打开?” 汉武帝:“……” “可否带我去未央宫转转?” 汉武帝:“……” “可否让陛下封我做太子?” 汉武帝:“……可以试试?” 刘进哈哈大笑:“看不出来老爷子骨子里还带著风趣的一面。” 他起身,走到汉武帝身后,伸著双手,给他捏著肩膀,又朝他后背敲打敲打,还別说,这技术让汉武帝很是舒服放鬆。 “別吹牛了,这叫大逆不道,咱俩今日谈话要被廷尉府的人知道,以后咱爷俩就在牢狱內吹牛吧。” 汉武帝白了他一眼,问道:“你会出卖我?还是我会出卖你?” “我还不至於是个小人。” “老爷子是不是我就不知晓了。” “放屁!”汉武帝大叫道,“你觉得我像?” “说个玩笑嘛,说实在的,我看人目光很准,第一次见你,你能放下地主架子隨我一起下水捯飭农具,我便知晓你是好相与的人,若非不然,日后见到你我也不会再继续和你多说。” “若非你我爷孙投缘,我才懒得搭理你呢。” 汉武帝咂摸咂摸嘴巴,脸上露出笑容,这小子好似天然有种亲和力,说话做事天马行空,不古板,也开朗,明明是皇孙,还能放下身段,给一名老者捏肩捶背。 这性子让汉武帝別提多么喜欢。 “好了,以后让你家奴僕给你捏一捏,就按照我这方式。” “您老身子骨还真不太好,肩膀硬的紧,还有腰也不行,我按一下就看你眉头紧蹙,你很疼吧?” “腰连肾的,您老肾也不咋样。” “胡说!”汉武帝倔强的道,“我只是在想事罢了。” “真不疼吗?”刘进捏著他的腰口。 “不疼!”汉武帝咬牙道。 “我骗你的,腰和肾没关係,別说您老了,年轻人都受不住这份力……所以,真不疼吗?” 汉武帝深吸一口气,道:“你这小傢伙!居然骗我,能不疼吗?啊?我给你捏一捏,你试试?” 刘进正色道:“其实我又骗你了,腰真的连著肾。” 汉武帝瘪瘪嘴,淡定的道:“你当我刚才没骗你吗?你真觉得我很疼吗?” “哈哈!” 夜色渐深,刘进心情好了不少,起身道:“我得回去了,不能在外过夜,父母会担忧的。” “您老今晚就在这歇著吧,夜深了,外面危险。” “谢谢咯。” 汉武帝狐疑的道:“谢我?为啥?” 刘进冲他眨眨眼,道:“因为我很孤独。” “为什么?” 刘进道:“有些事我不能对別人说,家里人不能说,只能找你吐一吐苦水,我没有什么朋友,也懒得和年轻人交朋友。” 他这个身份,哪里能交到什么真心的朋友。 “回去了,希望明天能见到我爷爷。” 汉武帝叫住他,道:“外面都是巡逻的卫士,不怕被抓?” 刘进笑道:“您老不是说有什么困难您都能帮我?卫士敢抓我?您老不给他们捶死啊?” “额。” 望著刘进离去的背影,汉武帝哭笑不得,又狠狠灌了一口酒,莫名其妙的开始大笑起来! 自七年前汉匈之战失利后,汉武大帝似乎好久好久没有这么豪迈的大笑过了。 “这么执意要见朕?”汉武帝咂摸咂摸嘴巴,“那明日就让你见见,朕倒真想知道你要做什么!” …… 东方泛起鱼腩白,威严的未央宫门依次打开。 清早。 刘进在太子宫吃了早膳,便对书房正在看书的太子刘据道:“阿耶,我入宫去找爷爷了。” 刘据觉得他坚持没必要,对汉武帝心里也很是不满,道:“莫要废心思了,他不愿见就算了,何必低三下四去求他?” “老头子就是这个倔脾气,他不想见的人不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劝得动他。”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內部矛盾重重,我劝他多少次怀柔待民,他偏要以残酷刑罚镇压,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 “去了也是白费。” 刘进看出了父亲对汉武帝的不满,但还是坚持道:“阿耶,咱们的未来都系在爷爷身上。” “总要有人让步的,我愿意做这个中间人。” 刘据嘆口气:“傻孩子,何必呢?” “没事。” 刘进深吸一口气,招招手,带著几名奴僕朝未央宫而去。 宣室殿,汉武帝正在屏风后批著奏本,黄门苏文轻声走来,道:“陛下,皇孙求见。” “嗯,让他进殿。” “奴婢这就去回绝……啊?” 汉武帝缓缓抬眸,冷漠的盯著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宦官,苏文冷汗涔涔,道:“奴婢,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召皇孙殿下覲见。” “嗯。” 汉武帝面无表情的开口,大殿內充斥著杀伐的威压,让苏文不寒而慄,赶紧加快步伐离开宣室殿。 刘进在外等了有一会儿了,还以为今日又会和往日一样,见苏文走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刚打算离去,就听苏文道:“皇孙殿下,陛下召你入殿说话。” “啊?” “好!”刘进按捺住心中激动,道,“劳烦带路!” 第8章 汉武帝 甫一进入宣室殿,刘进就能感受到一股强大到令人不安的冰冷气氛正在蔓延。 空旷的大殿上,只有他的脚步回声一点点响起。 “孙儿拜见皇爷爷。” 刘进做足了礼仪,纳首顿拜。 “嗯。” 大殿內只有一声应答声,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也不见汉武帝说话,刘进偷偷抬头,却见主位上什么人都没有,屏风后隱约,能看到一名苍老的人影埋头看著奏疏。 硃笔在竹书上发出一阵阵微弱的沙沙声。 儘管只能远远看到屏风后老人的影子,但依旧能感受出来汉武帝皇帝强大的气场。 刘进一肚子话,此时却不知该说什么,站在那儿有些无措,可汉武帝至始至终就再也没有开口多说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刘进终於开口道:“皇爷爷,如今关中大旱,虽昨日一场雨,但依旧未能真正解决关中困境。” “民间盗贼频起,百姓局促不安,父亲殫精竭虑,日夜操劳,想为皇爷爷尽一份绵薄之力。” “请皇爷爷准许父亲外出视察百姓,安抚民心,如此民间百姓方知朝廷心繫他们,沐浴皇恩,不再滋生事端。” 坐在屏风后的汉武帝依旧没有开口,他在思索刘进这些话的可行性。 这其实和汉武帝的执政理念依旧相背离,在汉武帝理念中,百姓若反叛,那就去平反,莫说百姓,整个朝廷职能衙门,在汉武帝眼中都不过是他的家奴,而不是与他这个君王並肩治国的臣僚! 刘进深吸一口气,又开口道:“孙儿浅薄见识,请爷爷勿要责怪,窃以为治国如种树,年祀绵远,则枝叶扶疏;若种之日浅,根本未固,虽壅之以黑坟,暖之以春日,一人摇之,必致枯槁。今之百姓,颇类於此。常加含养,则日就滋息;暂有徵役,则隨日凋耗;凋耗既甚,则人不聊生;人不聊生,则怨气充塞;怨气充塞,则离叛之心生矣。” “可爱非君,可畏非民。” 汉武帝手持书写的笔停了下来,“可爱非君,可畏非民。” “唔。” “暖之以春日,一人摇之,必致枯槁……” 汉武帝在细细品味刘进的话,最后两句是《尚书》里面的他知晓,但能用这两句论点说出这么多道理,且比喻形象生动,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臭小子,这些年在太子宫读了多少书? 他那双眸子渐渐睁开,明亮的如同一侧的铜灯,再也不复方才萎靡的眼神,取而代之的是炯炯有神,是欣赏,是深思,是回味。 可刘进毕竟无法看到屏风后的汉武帝,只能惴惴不安的站在大殿上,此时也不知在说什么。 只要汉武帝同意父亲去视察百姓,哪怕一日也好,最起码能让外廷臣僚知晓,太子宫还有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黄门苏文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刘进道:“皇孙殿下,陛下还要处理政务,你先回去吧。” “孙儿告退。请爷爷勿要操劳,身子紧要。” 刘进不能再多说了,今日能有机会来到宣室殿说这么多,他已经心满意足了,最起码这是个良好的开端。 …… 长乐宫建筑群,太子宫。 刘进回到这里后,便开始大口大口喝著水。 说实话,刚才说不紧张是假的,虽然没见到汉武帝的本人,虽然只是隔著屏风相见,但刘进依旧能感受到那个暴虐易怒说一不二的汉武帝的强大气场。 刘据急促走来,问刘进道:“进儿,你入未央宫啦?” 刘进点头:“算是进去了。” “算是?啥意思啊?” 刘进將刚才在未央宫的经歷,事无巨细的告知父亲。 刘据听完后,面色微变,道:“傻孩子,你爷爷的性子你不了解。” “你进諫让他准许我外出视察,他定是不会同意。” “我实话告诉你,你爷爷现在越来越不自信,他怕,怕我夺了他的权,毕竟他还活著,他还是大汉的天子,他怎么能允许我现在就夺了他的权柄呢?” “你此番建议,非但不会起效果,只会让他更加疏远於我,认为我们有心夺权。” 刘进惊愕的道:“父亲,这……不应当吧?” “大灾在即,朝廷若没有什么表示,只会让民间更加生乱。” 刘据道:“若是换做文景二帝,兴许能听得进去你的建议,你的建议都极好。” “但父皇毕竟不是文景二帝,他乾纲独断,哪里听得进別人的建议,他对待百姓从来都是残酷镇压,又怎能示好?” 或是怕儿子伤心,刘据又鼓励道:“但这不妨碍你今日的表现很好,你比父亲强,你知晓周旋,若是我来说,我定要和他吵起来。” “罢了,咱日后不去未央宫了,管他以后咋办,瞧將你紧张的,嚇坏了吧?” “他也真狠心,將对付朝堂官吏的招式全部朝你身上使,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是他亲孙子,他在装什么啊?” 刘进:“……” “听话,咱以后不去未央宫了,你也莫要忙活那么多,为父和你爷爷的事,你不要掺和。” 刘进心中哀嘆,难道最后还是要走到那一步吗?真要兵戎相见吗? 那个时候,真的能在一生都在征战杀伐的汉武帝身上取胜吗? 就在刘进心里盘旋的时候,太子宫外忽然来了圣旨。 黄门苏文带著几名內宦,手捧圣旨来到太子宫。 太子刘据立刻带著妻和刘进前来迎接圣旨。 “宣太子明日出宫,代朕安抚百姓,巡查民情,施以恩德。” 刘据一脸震惊,惊愕的看了一眼刘进。 不是吧?老爷子冰一样的心,真被儿子说动了? 刘进心里又何尝不是震惊万分,刚才他真以为没希望了,怎么转头圣旨就送到太子宫了? 老爷子这究竟什么意思?葫芦里面卖了什么药啊? “儿臣接旨。”刘据反应过来,赶紧迎接圣旨。 苏文脸色复杂,看了一眼刘据,便匆匆带著几名黄门离开了太子宫。 “额,这。” 望著圣旨,刘据一脸不可置信的看著刘进,仿佛想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细节没透露? 刘进:“阿耶,我在未央宫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真的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你了!” “那就奇怪了,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 第9章 巡查百姓 这一夜,太子刘据和皇孙刘进想了一夜都没想明白,汉武帝老爷子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 这还是那个乾纲独断固执己见的大汉穷兵黷武的天子吗? 不过无论如何,结果总归是好的,只要父亲明日外出视察百姓,即便只是走个过场,也能缓解现在紧张的太子宫局势。 也能让外廷多多少少给予太子宫忌惮,最起码要让一部分墙头草官吏不至於倒戈攻击太子宫。 这就足够了。 刘进今晚心情著实不错,回到后院侧殿,又独自喝了点酒,然后安静的坐在书房內看著古籍史料。 夜深了。 母亲史氏端著一碗热乎乎的羊奶送给刘进,叮嘱他早点休息。 父亲刘据也来过一次,让刘进勿要太操心。 虽然他穿越大汉的时间不久,但父母对自己的关心却从未改变过,这么个温馨的家庭,他怎么也不能再让歷史悲剧再次上演。 翌日一早。 刘进早起去找太子父亲,父亲已经换上了外出服饰,头戴远游冠,横向展筩,以铁卷梁支撑,冠配黑色缘边的白色纱质中单衣,絳色裤袜。外袍为赤色,衣衫有讲究,春夏秋冬顏色不同,夏用赤,顺应天时礼法。 腰口束赤綬,佩玉具剑,絳色皮革蔽膝。 所有的一切,都对外人展现出大汉皇太子的威严和庄重! 外面早有持戟士卒等待,马车也已准备好。 刘进有些发呆,寻日父亲温文尔雅,换上了象徵权利身份的衣衫后,简直威严的一塌糊涂。 待刘据上了马车,站在五匹健硕黑马拉著的车內,只是隨意一瞥,便尽显储君威仪! 他朝侧方的刘进微微頷首,旋即队伍整齐有序的离开长乐宫。 …… 横门大街的百姓矗立在两侧,迎接储君仪驾,百姓虔诚有礼,刘据不断朝左右百姓頷首示意,队伍一点点朝远处走去。 刘进站在横门大街的人群中,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藏在暗中的太子宫护卫並未动手,刘进便知道这是老熟人了。 他回首,看著满头半黑半白的秋老爷子正笑著看著自己,也微笑道:“您老还没出城啊?” 汉武帝笑了一下,脸上露出岁月侵蚀的褶子,道:“你傻乐呵什么呢?” “还真当太子对你一人打招呼呀?” 刘进嘿嘿一笑,跟著老爷子走出人群,神秘兮兮的道:“老爷子您厉害呀!深藏不漏!” 汉武帝心中一咯噔,心道这小子莫非知晓朕是谁了?但看他轻鬆写意的脸庞,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怎么?” 刘进道:“前晚您老说长安没有您办不成的事,果不其然,我昨日见到我爷爷了,这一定是你发动的人脉关係是吧?” 汉武帝略微沉思,然后便明白了这小子调侃自己呢,佯装不悦的道:“你这小娃,拿我说笑呢是吧?我都不知晓你爷爷是谁。” “哈哈,大度点大度点,今天不许说我爷爷混蛋了,他人还蛮好的。” 汉武帝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合著你这小兔崽子,真是每天找我,故意等我骂你爷爷我呢是吧? 看著这小子心情莫名转好,汉武帝心情也不错。 不过很快他便道:“太子出宫巡查,这貌似不是好事。” 刘进道:“为啥?” 老爷子背著手,脸上带著意味深长的笑容,道:“老头子我活了一把年纪,认识了很多朋友,官场也有几名还有,有些道理还是明白的。” “太子现在出宫巡查,这不是包揽民望吗?陛下老爷子还在位,他这么做不是惹得陛下更加忌惮?” “恩出於上,陛下还活著,百姓感恩的就当是陛下,而不是太子。” 刘进:“……” 他白了一眼汉武帝,道:“您老呀,政治上的觉悟水平还不够。”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太子代表的是天子出巡,只是天子抽不出空档出来,所以让天子带他出来巡查,百姓们感激的也是天子,怎么可能是太子呢?” “赌一顿中饭,找人问问?” 汉武帝还在迟疑,刘进已经拉住了旁边一名小老头,问道:“老爷子,您说咱太子多么关心咱们呀!” 小老头咧著嘴道:“是哇是哇,陛下还是心系咱们的,听闻陛下还让官府发放抽水的农具,现在又让太子替他出巡关心咱们的情况,咱大汉的陛下是个心繫万民的好陛下!” 纵是这有吹嘘的成分在,但百姓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太子,而是汉武帝这个皇帝。这不免让汉武帝陷入沉思,显然自己判断错了百姓的心思。 刘进耸耸肩,盯著汉武帝看了一眼,道:“中午请我吃饭。” 汉武帝:“……我什么时候答应你啦?” “我不管,不说话就是默认。” 汉武帝一脸无奈,这小傢伙,还真把自己当成忘年交了是吧? 不过他此时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他未尝没有忌惮过太子的权柄,尤其在七年前大汉对匈奴战爭失败后,民间支持太子亲政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强。 和汉武帝高压治民的理念不同,刘进秉持儒家温和治民,在战爭徭役赋税的多重侵蚀下,百姓太渴望一个安稳的政治形式,这才开始支持太子刘据。 刘据对他老子的看法一针见血,知晓汉武帝想什么。 但汉武帝却不知道自己儿子想什么,他们……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保证太子宫儘量少被攻訐,仅此而已,可即便如此,还是那么小心谨慎,深怕开罪了自己。 汉武帝微微嘆口气。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刘进好奇的盯著他,“別那么小气,一顿饭而已。” 老爷子哭笑不得:“我像是捨不得一顿饭的人吗?” “我只是在想,陛下此前徵召徭役军役,为何此时百姓却还夸奖当朝陛下而不是怨恨当朝陛下?” 刘进笑了一下,道:“可爱非君,可畏非民;老百姓哪有那么可怕?只要一点点小小的恩惠,他们便会感恩戴德,从古至今,他们都是最容易治理的。以民为本,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嘛。” 第10章 帝心难测 以民为本,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汉武帝品味著刘进的话,莞尔一笑,道:“倒是没想到,你这娃子居然还知道怎么治理国家?” 十余年没有关注过他这个孙子,倒真未想到变化会这么大。 刘进谦虚的摆手道:“我哪里知道怎么治理国家,不过只是读了一些书籍罢了,真正要治国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说出来的,帝王权术高深莫测,我哪里会懂。” 汉武帝微微笑了一下,淡淡的道:“没有什么难的,其实帝王心术归根结底不过制衡二字,最高境界不过『无为而治』四字。” 文景二帝总是推崇黄老之道无为而治,此前汉武帝还不明白,並且很厌恶这种治国方针,他认为无为而治等同於失去国家掌控力,必须牢牢將权柄把握手中,以天子的意志为最高意志,下层贯彻执行。 只是隨著时间流逝,他才逐渐明白无为而治的道理,和他想的大相逕庭,无为並不是不作为,而是通过平衡和引导,从而实现帝王对天下的绝对控制。 这种最高境界是他求而不得的! 见刘进正蹙眉凝思,汉武帝乐呵呵一笑,道:“如何?有没有什么感想收穫?” 刘进噢了一声,道:“我不是想你的话,我只是觉得你很牛。” “嘖嘖。”汉武帝平静的道,“就那样吧。” “您老是怎么能做到瞎掰的时候,还能保持这份严肃认真的?” 噗! 你说朕瞎掰?朕把一身感悟都教给你了,你说朕现在是在和你吹牛? 见老爷子气咻咻的样子,刘进嘿嘿一笑,道:“莫论政,小心被有心人听到,咱爷俩被抓进去!” 汉武帝白了他一眼,道:“你小子怎么这怕那怕的?哪儿像男儿郎的样子?” 也就是因为太子刘据生性小心谨慎,才导致汉武帝认为他不类自己这个锐意进取的父亲。 刘进附和点头道:“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你还能这么强硬,我便敬你是条汉子!” “老爷子啊,你也一把年纪了,你此前说你是大地主,那我问你,朝廷出告湣令的时候你服软过没有?” 汉武帝哼道:“当初陛下接手国家的时候,匈奴强而汉弱,陛下服软了没?” 刘进又反问道:“那七年前李陵掛帅投降匈奴,为什么后面陛下没有继续再打了?” 汉武帝不悦的道:“你这叫胡说八道!” “你瞧瞧你,一把年纪了还喜欢和人爭辩,辩论不过还要生气,好啦好啦,不要探討这些了。” “再说了,我倒是不咋怕,反正我进去了也能出来,我是担忧你啊,你要进去了咋整?”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汉武帝愣了一下,道:“合著你这还在关心我来了?” 刘进笑道:“不然咧?你一把年纪了,万一进了牢狱,能受得住这份苦啊?儿女子孙咋办?不得担忧坏了啊?” “成了,不说这些了,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走。” 说完,刘进便不由分说的带头走了。 汉武帝一脸为难,递了个眼神,不远处的绣衣使暴胜之立刻离去安排。 他不理解,也不明白陛下的意图,明明是亲孙子,何必如此? 一路抵达郊外。 各处庄稼前,或多或少都有官府的人,抬著龙骨车放在低矮的水渠內,抽著河流內为数不多的水灌溉庄稼。 郊外空旷,一望无垠都是庄稼地,儘管太阳即將落山,农田內依旧有许多老农在忙碌。 只是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泛起了笑容。 汉武帝感慨道:“你拯救了多少庄稼百姓啊!” “你以后肯定会成为你们家的骄傲的。” 刘进笑了笑,道:“老爷子为什么不觉得我现在就是我们家的骄傲呢?” 额。 汉武帝语结。 “老爷子,这就是你的家啊,还挺大气的,不请我进去喝杯酒?” 暴胜之脸色有些紧张,汉武帝便知道时间紧急,绣衣没安排妥当,脸上浮现一抹慍怒。 “不过天色晚了,下次吧。” 刘进再次开口,让汉武帝长舒一口气。 “对了老爷子。” “您说你们这些老人家,寻常喜欢点什么?我恰好回去,给我爷爷带点东西孝敬孝敬。” 汉武帝似笑非笑的道:“他都不咋见你,何必还要討好他?” 刘进道:“这不是要爭家產嘛,不討好他怎么爭?” 汉武帝道:“你这孝心不纯啊!” “嗯,你这样,送你爷爷一个长寿金桃,听我的,老人家都希望长寿,保管你爷爷爱不释手!” 刘进无语道:“会不会太世俗了,再说了,我爷爷也不缺钱,送这个能行么?” 汉武帝淡定自若的道:“我也不是和你吹嘘,老头子我活了一把年纪,啥人性摸不清楚。” “到时候你便知晓我多么厉害,若是真博得你爷爷开心,也莫忘了我。” “那肯定呀。” “成了,天色不早了,您老早点休息,早睡早起,身子才能健康。” “走了。” 刘进朝后挥了挥手,走在乡间小道,迎著夕阳,摘了一株狗尾巴草叼在嘴巴里,沐浴著盛夏微弱的晚风,优哉游哉的朝远处离去。 汉武帝背著手,站在原地,眯著眼,望著自家大孙子离去,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卑职知罪。” 暴胜之赶忙趁著汉武帝心情不错的时候认罪。 脾气暴虐的汉武帝果真没有为难他,只是叮嘱他道:“將这处院子买下吧,让绣衣住进来,以后这就是朕在外面的家了。” 暴胜之:“喏。” “陛下。” “卑职愚钝,在未央宫见面比这里更加方便,为何……” 他潜在的意思是,明明您和皇长孙殿下只有一宫墙之隔,只要召他去未央宫,岂非更加方便? 汉武帝面色复杂,並未回答暴胜之的话。 没有人知道这名站在权力巔峰的皇帝此时究竟怎么想的,或许……他想试一试,皇孙? 真要如此,那还有许多许多事要安排。 只是他现在也不確定,是否可行,所以要再等等。 第11章 铜桃 金色的阳光洒在两千多年前的横门大街主干道,落日后的夯土地依旧乾涸皸裂。 刘进先去了一处金器铺子,然后去了一处铜器铺子,刘进將铜桃塞入怀中,迎著落日返回长乐宫。 也不知道秋老爷子的建议管不管用,反正先试一试吧。 自从汉武帝將目光转向昌邑王刘髆和鉤弋夫人子刘弗陵后,太子宫的赏赐就越来越少。 一只纯金寿桃太奢侈,他也捨不得费这么大的財帛支出,给太子宫本就紧巴巴的財政多添麻烦。 …… “进儿回来啦?” “你最近怎么天天出宫……嗯,先不说这些了,你身上都是汗,挺脏,你去洗漱一番再来陪为父说说话。” 刘进:“……” 老爹你有点洁癖啊你。 他先去侧殿冲了个澡,然后换了一身乾净的丝绸来到太子宫中殿。 “阿耶,我前不久在外交了一名老友,挺投缘,无聊时便去找他聊聊。” 刘据噢了一声,又叮嘱道:“你是皇孙,莫要被有心人利用,想对付咱们的人很多,保不齐你那名老友是谁特意安排的,要懂得防范。” 刘进摇头道:“他不知晓我身份,父亲放心,我有分寸的。” “对了,我今日出宫买了一只铜製寿桃,打算明日入宫送给皇爷爷。” 刘据:“……” “老爷子天潢贵胄,天下財富、美女皆入他手,他现在除了追求修仙问道,还有什么物质需求啊?” “也行吧。” 刘据也没多说,试一试吧,兴许老爷子心情不错接纳了呢,总比不试好。 “父亲,今日外出巡查如何?” 刘据嘆道:“民间疾苦,岂是未央宫的老头子能理解的,真希望有一天他也能出宫去瞧瞧,常年战爭给百姓带来的危害究竟多么严重。” “他贏了一辈子了,七年前输了一次,心態就发生变化,虽然表面上停止了兵戈,可在河西、北塞一带依旧厉兵秣马,对国內依旧徵收重税,所图不过刷新七年前失利的耻辱。” “可他不知道,民间已经不堪重负了,再这样下去,大汉国力会越来越倒退的!” “一人之私心,却要万民受苦,这是天子该有的作为吗?” 太子宫也没有外人,刘进又是他的长子,这些苦水他也只能和刘进说,之前他还会劝諫汉武帝,但老爷子刚愎自用,哪里能听进去他的话?一次两次,次数多了,老爷子乾脆就不见他了。 可是他也是为大汉著想,为他父皇生前身后名著想啊! 顿了顿,刘据面色严肃的道:“今日父皇让我出宫巡查,外廷內宫的人都在盯著,没有人能理解老爷子这用意,我也猜不透。” 他的父亲越老越是难令人琢磨,他做的事没有人能揣摩明白,这次也是一样。 “我想到了一种不太可能的可能。” 刘进忙不叠问道:“阿耶,什么可能?” 刘据目光如炬,一字一顿的道:“吸引更多的人,攻訐太子宫和我!” “父皇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废了我,给尧母宫那孽子铺路了。” 刘进:“……” “会不会您理解错了皇祖父的意思,也许这就是单纯的对您示好呢?” 刘据摇头道:“不可能,也没有理由!尧母宫建成那一刻,他对我就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但我现在依旧是名正言顺的大汉皇太子,他想废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总之你继续做你的事,他若改变態度便罢,如若不然,那就巨鹿见!” 刘进:“……” 老爷子是不是刘邦我不知道,但你这样子也不像西楚霸王啊! “还有一年时间,时间还足够,再等等。” “嗯?” 刘据疑惑的看著他,刘进忙道:“我的意思是,再给我一年时间,指不定皇祖父会改变態度,爹您莫急。” “哦,知晓的。” “你放心,阿耶做任何事都不会牵扯到你,一定会庇佑你安全,你勿要担忧。” 刘进心里感动,可雪山崩塌之后,我哪里还有活的希望呢? …… 第二日一早,刘进再次进入未央宫。 “劳烦通报皇祖父,我特在外打造了一只寿桃送他,希望他能喜欢。” 苏文呆怔的看他一眼,心道老子不来,你这小子倒真是坚持不懈,只是意图是否过於明显了?还有,一只寿桃就打算让陛下收下啊?你这孝心未免太过功利了! “稍等。” 苏文不敢不通传,不过即便通传了也无所谓,他篤定陛下肯定会无视,陛下需要你太子宫的礼? “陛下。”苏文小心翼翼来到汉武帝身旁,轻声道,“皇长孙刘进说送了寿桃过来给您。” “嗯。”汉武帝一边看著奏疏一边隨口道,“拿进来吧。” 苏文双眸微微瞪大,老爷子最近究竟怎么了?先是让太子那边巡查民间,现在又对皇孙送礼丝毫不抗拒? 他赶忙出去,將刘进送的寿桃恭敬的端到汉武帝面前。 汉武帝看著面前的铜桃,他气笑了,“他太子宫这么寒酸吗?拿一只铜桃来糊弄朕?” 我明明让你送金桃的! 苏文忙不叠道:“奴婢这就送回去。” 汉武帝冷漠的乜他一眼,道:“朕说了要送回去?要么你坐在这替朕拿主意?” “奴婢不敢,奴婢知罪!”苏文汗流浹背。 汉武帝沉思片刻,道:“从库府拨十万金送去太子宫,赐给皇孙使用。” 苏文震惊的瞪大眼睛,然后才道:“奴婢遵旨!” 刘进站在宣室殿外等了很久,其实他很满意了,以前他只能站在未央宫外等候,但现在已经可以进入未央宫了,只是依旧无法面对面接触到汉武帝。 少顷,苏文走了出来,对刘进道:“皇孙殿下,礼品陛下收了,您先回去吧,陛下还有政务要忙。” 刘进微微愣了一下神,皇祖父还真將这不起眼的铜桃收了,老爷子的建议奏效了啊,难道真是老人才了解老人的心思? 他赶忙道:“遵旨。” “我还有一事请求皇祖父,可否代为通传,我想去一趟椒房殿。” 苏文心道你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真以为陛下那么好说话? 不多时,他又一脸震撼的走出来,对刘进道:“陛下准你去椒房殿。” “多谢皇祖父。”刘进行了礼,便躬身离去。 第12章 卫子夫 未央宫,椒房殿。 作为未央宫仅次於天子宫殿的场所,椒房殿歷经风雨沧桑,更显尊贵和庄严。 刘进抵达这里的时候,很快便有婢女带著刘进进入椒房殿。 没有汉武帝那么神秘兮兮,大汉皇后卫子夫身穿长长的绿色丝绸长袍走了出来,卫皇后保养极好,虽已经年过五旬,但看起来也不过才满四旬的妇人。 隔辈亲在卫子夫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她面带温柔的笑容,对刘进道:“进儿来了。” 和汉武帝生人勿近的气场不同,祖母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和蔼、亲切、温柔又不失端庄和儒雅贵气。 这十余年,父亲偶尔会带刘进来椒房殿探视卫子夫,不过每年也就年关和上元那几日。 最近几年,汉武帝虽然不召太子刘据入宫观政,刘据也不去宣室殿找汉武帝,但还是会来探望卫子夫。所以不似汉武帝那样,刘进对汉武帝仿若陌生人,面都不曾见过,但祖母不同。 “皇祖母。”刘进微笑道,“我这几日去外面,给您带了个礼物回来。” 刘进將在金器铺子打造出来的金釵拿出来,灯光下熠熠生辉。 卫子夫微笑道:“小傢伙长大了,你有心了,祖母很喜欢。” 刘进站在卫子夫身后,给她將金釵插入梳櫳的一丝不苟的头髮上。 她对著铜镜摸索著金釵,脸上带著笑意道:“你的眼光真好,釵子很漂亮。” 刘进笑道:“釵漂亮,也要看佩在何人身上。” 卫子夫脸上笑意更甚,“咱家小傢伙真的长大了,都会哄祖母开心了。性子也变了许多,开朗点也挺好,年幼的时候太沉闷了反而不太好。” 刘进微微一愣,还在想怎么解释性格的改变,不过卫子夫显然没有將这些事放在心上。 “今天去宣室殿啦?” 刘进跪坐在卫子夫对面的竹蓆上,卫子夫给他倒了一壶掺著冰块的美酒,隨口询问。 刘进点点头道:“是啊,去宣室殿了。” 不对……祖母怎么会知晓? 前殿那边有她的眼线?刘进心里有些腹誹。 卫子夫大大方方的解惑,道:“祖母在前殿也有些熟人,以前有很多,不过都被你祖父清理掉了,现在所剩无几。” “若是实在见不著他,就不要白费功夫了,外人看到,未必不会说閒话,认为咱们卫家人只会摇尾乞怜。” 別看卫子夫温和谦恭,但多年的皇后生涯,养出了的高贵和骄傲,他的弟弟一身正气,外甥一身傲骨,卫家从不做摇尾乞怜的狗,即便失败,也要堂堂正正。 宫內外廷的眼线都很多,刘进的一举一动別人都看在眼里,她不愿外人看自家孙子的笑话。 看来最近他的所作所为,祖母都看在眼里。 不过刘进还是道:“取得效果了不是吗?最起码祖父接见了我一次,虽然我没见到他人。” 卫子夫摇摇头,道:“没用的,你祖父性子刚烈固执,当他认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他。” “仲卿去世后,七年前外廷不是没人劝过他勿要攻打匈奴,那些反对他的丞相一个个被废的被废,被杀的被杀,可结果呢?七年前的战爭依旧失利,他反思过吗?没有的。” “很多事你兴是不了解,你祖父暗中布控了多少局,祖母也不清楚,也不是你苦苦求见就能改变他既定的决策的。” 卫子夫隱约已经感知到,汉武帝可能要对卫家一脉的势力进行清洗了,现在外廷都是他的人,各储备人才已经全部被培养出来,只要他想,隨时可以替换卫家在朝廷所有职位,只是他还欠缺一个合適的理由和契机罢了。 儘管卫子夫已经提醒过公孙贺、卫伉他们勿要犯错,但心里始终隱隱不安。 刘进沉默了一会儿,问卫子夫道:“皇祖母,爷爷他……真要废掉父亲吗?仅仅因为父皇和他执政理念不合?” 卫子夫摇头道:“不仅仅如此,还有很多原因,但也未必会到那一步。” “所以我才不能让事態发展到那一步啊!”刘进道。 卫子夫认真的看了一眼刘进,最终没有再开口劝刘进。 …… 天色还早,回长乐宫的路上,刘进一直在思考。 思考汉武帝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父亲和祖母都说汉武帝乾纲独断,性子刚烈、刚愎自用、固执,这样的帝王,似乎天生带著强大的气场,想要改变他的心態,似乎並不是那么容易。 不知不觉间,刘进对汉武帝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总而言之,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进儿回来啦。” 刘据正在和太子太傅石德坐在凉亭內探討学问,远远地便看到刘进走来。 “父亲。” “见过石太傅。” 石德微微頷首,又对刘据道:“殿下,微臣先行告退。” “恭送老师。” 等石德离去后,刘进才道:“太傅来此做什么?” 刘据道:“无他,教我儒家书籍。” “哦。” “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怎么,又吃了闭门羹?” 刘进点点头。 刘据安慰道:“我早与你说了,老头子一身荣华富贵,怎会看上你的铜桃?” 刘进道:“不是这个,铜桃他收下了。” “啊?” 刘据愣了一下,心道老爷子最近怎么越来越古怪了,莫非真被进儿的坚持不懈打动了? 就在他愣神之际,未央宫那边又派太监过来,赠送了十万金送到了太子宫,说是赏赐给刘进的。 这让刘据更加的惊愕。 “进儿,这……” 刘据面上带著微微的激动,他已经记不得多久,汉武帝没有赏赐过太子宫了…… 刘进也有些发愣,他越来越觉得汉武帝神秘莫测了,每次去求见他都吃闭门羹,但礼物收了,还知道回礼。 这倒是挺懂礼貌的? 不过刘进觉得他的坚持还是得到了回报,最起码汉武帝对太子宫的態度已经有些鬆动了。 刘进嘴角微微上扬,儼然已经被钓成了翘嘴。 …… 未央宫。 汉武帝背著手,站在宣室殿外,居高临下的俯瞰宫城,若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他背著的手后面,正在把玩著巴掌大的铜桃。 “参见陛下。”绣衣使暴胜之躬身拜謁。 汉武帝眯著眼,对其道:“你將儒家书卷拉去农郊別苑去,皇孙若出宫再告诉朕。” “喏!” 第13章 亲自考教 今日一早,汉武帝早起,站在观象台的高台上,默默的看著天空。 他已经一连数日都有这个习惯,苏文也不知汉武帝在做什么。 “今日要下雨了吗?” 公孙卿微笑道:“未有雨,卦显。” 作为汉武帝身边仅存於世的方士,公孙卿此时还是深受汉武帝的信任。这十余年期间,汉武帝为追求长生,耗费財帛无数,眼看著经济即將支撑不住,汉武帝才被迫放弃追求长生的宏大理想,但他依旧留下了公孙卿为郎官,並且时常召其入宫。 “是么?”汉武帝没有看他,抬头看著天空中微微露出的朝霞,略有所思。 “黄帝时封则天旱,乾封三年。”公孙卿开口。 汉武帝反问道:“天旱,意乾封乎?” 公孙卿恭敬的道:“是矣。” 噼里啪啦,宛如鞭炮一样的暴雨,在两人谈话后没多久,就开始从天而落。 公孙卿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脸色尷尬,赶忙找补:“陛下感念上苍,天子祈雨,上天岂有不降之理?陛下已感念上苍,成仙不远矣。” 汉武帝微微回首,问道:“你说朕已快成仙,可以沟通天下神仙了?” “是矣。”公孙卿回道。 汉武帝想了想,对左右道:“来人。” 公孙卿一喜,陛下又要赏赐自己了,这些年他已不知从汉武帝身上获得了多少赏赐。 “给他腰斩了吧。” 说罢,汉武帝背著手离去。 本书首发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全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公孙卿瞪大眼睛,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陛下,陛下饶命啊,这,这……微臣不知何罪,陛下。” 他的呼声汉武帝已经听不到了,留下的只有汉武帝自嘲一笑。 “都在骗朕,谁真心待过朕?” …… 幸运的是,征和元年这场大旱,比起六年前连续三年未降雨要好了很多,最起码只维持了一个月,还不至於给国家造成动盪。 六年前连续三年的大旱,让汉朝损失之经济何止兆万! 刘进撑著雨伞,买了两壶好酒,朝郊外走去。 待抵达秋老爷子府宅外,叩了门扉,门子前来迎接,道明来意后,便领著刘进入府。 “老爷子!” 刘进在正厅见到了秋老爷子,热络的將两坛酒放在案牘上,笑著道:“请你的!” 汉武帝微笑道:“心情不错,看来见到你家老太爷了?” 刘进道:“倒也没有,但他收了我的铜桃。” “老爷子你真有本事啊,你说的果然没错,多谢咯。” 汉武帝笑容满面,淡淡的道:“小子,论猜测人心,我还没错过。” “厉害厉害!” 刘进给他倒了一杯酒,陶杯內的酒水並不多,汉武帝不高兴的道:“瞧你小气的,这点酒都捨不得。” “少喝点,您也一把年岁了,喝多了对身子不好。” “没看出来啊,老爷子家中藏书汗牛充栋,您还是个钟爱读书的老头儿。” 正厅內隨处可见各种竹卷书籍。 汉武帝笑道:“多读点书,才能多知晓道理,明白事理,你这小娃读了多少书?” 刘进道:“略读了一点。” “何为则民服?” 刘进脱口道:“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汉武帝微微頷首,隨手將竹书丟到一旁,又拿了一卷过来,问道:“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 刘进对道:“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飢矣。” 汉武帝有些意外的看著他,问道:“论语孟子,你都背出来了?” 刘进笑著道:“都略读了一点。” 汉武帝又问道:“帝王之业,草创与守成孰难?” 刘进沉思片刻,认真的道:“老爷子这问题问的有点深啊。” “不过我认为守成比较难。” “为何?” 刘进道:“帝王之起,必承衰乱,覆彼昏狡,百姓乐推,四海归命,天授人与,乃不为难。然既得之后,志趣骄逸,百姓欲静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残而侈务不息,国之衰弊,恆由此起。以斯而言,守成则难。” 汉武帝若有所思,然后深深看了一眼,你这叫略读了一点书? 朕怎么不知道你骨子里还带著这么谦虚的劲呢。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令人不由信服,道理摆在这呢,不服也不行。 只是老爷子的脸色却显得不高兴起来,阴阳怪气的道:“你该去做御史,这样就可以劝諫天子了!” 刘进没听出他的意思,莞尔一笑,又给他倒了一壶酒,道:“成了成了,莫说这些,我也就和你吹吹牛,哪儿能有本事去劝諫天子?” “兴许可以呢?” 刘进挥挥手,没有继续探討下去的意思。 “对了,我让你送金桃,你怎么送铜桃了?” “家里没钱吗?我可以借你一些。” 刘进摇头道:“也不是没钱,我家老爷子对我並不太友好……我送个铜桃先试一试,他若对我还不错再送金桃。” “我祖母对我就不错,所以我顺便送了他一个金釵。” 听到这里,汉武帝脸色微变,指著他大怒道:“你!” “怎么了?” 刘进狐疑的看他一眼。 汉武帝努力平復心情,然后才道:“你这不是厚此薄彼吗?若是被你爷爷知晓该多伤心?” 刘进道:“他怎么会知道?再说了,他恐怕也看不上我送的东西。” “倘若看不上为何会收下?倘若你祖母告诉他真相呢?” 刘进道:“他也不见我祖母,没关係的,不会知晓。” “总有败露那一刻,你想过吗?” 刘进认真的思考一下,道:“老爷子说的有道理……嗯,下次吧,我再送他一个金桃。” “意义不一样了!” 刘进道:“老爷子,我怎么感觉你比我爷爷还在乎这些?” “我这是为你好。” 刘进点了点头道:“也是,您老一番心意我领了,送都送出去了,我总不能问他再要回来,对他说,哦,老爷子,我给你送的便宜货,给奶奶送了个好东西,你再给你补一个……这不是更难看吗?” 听了这话,汉武帝面颊微不可察的狠狠抽搐了一下。 第14章 你觉不觉得我像条狗 外面雨潺潺,屋內一老一少都跪坐在位置上各自沉思。 汉武帝时不时会看向刘进一眼,只是无人知晓他此时心里想什么。 十余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太多,小傢伙这些年累积的知识学问完全够用了…… 刘进却在思索著这些日子的种种,心里颇不是滋味。父亲劝他,卫子夫也劝他,所有人都觉得他没必要如此低三下四去討好他的爷爷,毕竟他也是天潢贵胄,大汉的皇孙,何必委屈自己。 他做的一切外人也都看在眼里,恐怕很多人都觉得他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刘进也会这么想,可他又能改变点什么呢? 杀了江充、苏文这些巫蛊之祸的始作俑者吗?真要到那个时候,即便没有江充,也会出现王充、李充。刘进认为根本原因不在这些人身上,所有问题源头都在他的祖父汉武帝身上。 只要汉武帝心里还想著將大汉这柄权力大棒交给別人,依旧会爆发这场祸端。 论军事能力么?估计他和他父亲加起来,能被汉武帝秒成渣滓。 虽然他欣赏父亲的果敢,但没太大的用,除非卫青和霍去病能復活,兴许还有可能。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汉武帝好奇的问刘进。 刘进自嘲一笑,开口询问道:“老爷子,你觉不觉得我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啊?” 汉武帝愣了一下,扬声道:“胡说!” “何故贬低自己?” 刘进嘆口气,道:“我每日想尽办法去尽孝问好我家爷爷,却总会被拒之门外,我的所作所为,我爷爷身边人都看在眼里,可我却依旧恬不知耻的凑上去,並且乐此不疲,即便如此,依旧没办法得到爷爷的接见。” “这难道不像摇尾乞怜的狗吗?” 汉武帝厉声道:“谁敢?” 看著刘进颓丧失望的神色,汉武帝忽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鼻头竟有些发酸,他一辈子强硬,少年登基御极,大权在竇太后手中,隱忍数年,方才掌控权柄,锐意进取,先西南、滨海出兵,后匈奴。 他从未有过什么细腻的情感,一辈子刚直,不知情为何物,陈阿娇、卫子夫包括现在的赵夫人等等,於他而言,不过只是玩物,也从未对他们吐露过內心的任何情感。 作为皇帝,他是合格的,君威从不可测。 垂垂暮年后,他依旧是那个狠厉绝情的汉武大帝,可看著自己孙子今日真情流露,却不知为何忽然共情了起来。 “孙子孝敬爷爷天经地义,谁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汉武帝扬声开口。 刘进瘪瘪嘴,“您老虽然有点人脉,但於我而言也仅仅只是有一点人脉而已,算啦,我就对你吐槽吐槽心声,知晓你为我好,但您老呀,现在也帮不了我什么。” “能不厌其烦的听我吐槽家里的糟心事,我已很开心了。” “家里有铁锅吗?” 汉武帝:“?”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你有福了,给你露一手。” “隨我去厨房。” 汉武帝頷首,起身,带著刘进走出中厅。 “我都怀疑这是不是您老的家,厨房都认不得在哪儿啊?” 汉武帝一脸尷尬。 不过好在在绣衣的率领下两人终於抵达厨房。 铁锅在这个时候还不常见,菜餚多以蒸煮为主,不过去打一柄铁锅回来却也不难。 “好好看,好好学,以后让你府上厨娘给你做,我就露一手,看好咯。” 油在铁锅內噼里啪啦作响,几条鯽鱼放入铁锅开始煎,姜蒜酱油下锅,香喷喷的红烧鯽鱼出锅。 鸡块在铁锅內炒的金黄,大量的蒜姜放进去,虽然没有辣椒,但依旧香气四溢。 老爷子垂涎欲滴,看著香喷喷的鸡和鱼出锅,他顿时味蕾大开。 菜餚上桌,又倒了两壶酒,也不讲究什么分食不分食,刘进大咧咧和汉武帝对坐。 “搞一口。” 汉武帝早习惯这小子的性子,呵呵一笑,一口烈酒下肚,顿时齜牙咧嘴。 他试探的夹了一块鸡肉放入嘴巴,黏糊嫩烂,入口即化,不由双目瞪大,竖起拇指:“好手艺!” “这是啥做法?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佳肴。” 刘进笑著夹了一块鸡肉放入嘴巴中,大腿抬起,一只手搭在腿上,端著烈酒狠狠灌了一口,样子颇为豪迈。 “也就是我在家中无人让我下厨,不然早就让父亲母亲都尝一尝了。” “咋样?合口不?” 汉武帝笑著道:“很好吃!我一辈子没吃过如此美味的菜餚。” “下次让厨子照著这种办法给你做便是。” 刘进给一边將菜餚塞入口中,一边给他夹著菜。 “你老看我做什么呀,你吃呀。” 汉武帝已经吃饱了,老了之后,身体机能也开始下降,吃一点就开始饱了,只能慈祥的面带笑容看著不顾形象大吃大喝的刘进。 站在门外的绣衣只是微微朝里看了一眼,眸中皆是震惊。 此时的陛下,哪里还有往日的威严,倒真像长安农郊的老翁,宠溺和蔼的看著孙子大吃大喝。 “对啦,老爷子家中没子女吗?” 汉武帝微微摇头道:“没有。” 刘进忙道:“抱歉,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您老好歹也小有家资,为何没有家眷?” 汉武帝微微想了想,开口道:“我青年时性子暴烈,家眷们皆受不了我的脾气纷纷逃走,如今才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刘进嘆口气,道:“要么认我做个干孙子,把这诺大的家业过继给我吧,嘿嘿。” 汉武帝面带笑容:“咋?见几面就打算谋我的家业啦?” “得看你日后表现了,多孝敬孝敬我,我可以考虑。” 刘进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当然了,刘进哪里能看得上老爷子这点家资,家產再多,比得上未央宫吗?他只是不愿再和老爷子聊沉重的话题,问老人家的伤心往事总归不好。 汉武帝多么精明,自然知晓刘进在转移话题,这小子……说话做事,真的有头有脑,也很会照顾別人的感受,和他相处,如沐春风,令人舒畅。 第15章 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大雨渐渐停歇,刘进挥手作別。 “我送送你。” “不合適吧?”刘进道,“那走吧。” 汉武帝:“……” 这小子,总是那么跳脱,说他儒雅端庄,时不时他总是能让你哭笑不得。 雨后的田野,一望无垠,麦子已经收割完毕,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灌溉犁地、种植冬麦。 到汉武帝时期,北方已经不怎么种植粟、黍,小麦取代了二者成为核心粮食作物。 几名官府差役,正在不远处的道路上徵收税收,今年夏日大旱,粮食本就减產,但赋税却没有减轻,小民们无不苦苦哀求,但沉重的税收却不会因为任何人可怜而停止徵收。 “徭役艰辛劳西戎,国家兴旺何时终。” 刘进微微嘆口气,在后世无法切身体会到赋税的严苛,现在切身看到了,多少会有些共情。 汉武帝停顿了脚步,默默的看向不远处,对刘进道:“听你的意思,似乎觉得不该徵收这么多税收用来打仗?” “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汉武帝摇头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刘进道:“我说陛下在此前已经做的很好了,已经打出来了汉人的血性和天威,该收一收了。” “连年的征战,国家一切经济资源全部要为战爭让步,民间苦不堪言,是时候停一停与民休息了。” 汉武帝反问道:“你觉得陛下攻打匈奴错了吗?” “没错。” 刘进道:“但是不是可以稍微停一停,让百姓好好休养休养呢?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汉武帝道:“自始至终朝廷徵收最多的都是商人税收,而不是农民。” 刘进白了一眼老爷子,道:“老爷子这想法可不太对哦。” “陛下为战爭需求,固然徵收大量商税,算緡告緡出来,哪还有商人敢经商呢?盐铁收归国家,固然使得朝廷短期获取巨额財富,却破坏了商业平衡。那最后商人们还敢经商供国家发动战爭吗?他们当然不敢啦,那怎么办?將目光投向农民啊,大量购买兼併土地,商人转变大地主,挤占农民生存空间,这不是更加可怕吗?” 如果这些话,是朝臣说出来的,可能现在已经被汉武帝给处理掉了,又或者已经被调离到偏远苦寒之地为官。 汉武帝越到晚年,越不容许任何人质疑他的治国方针,这无异於否定他一生功绩,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 久而久之,朝廷已无人敢和汉武帝说一句真话,看似他已实现了中央彻底的集权,但隱患却处处都是。 可当刘进说出来这些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不是质疑,不是发怒,而是在认真思考。 “你,很有见解。” “你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 刘进笑道:“老爷子少见多怪,我父亲比我懂得还要多呢。” “没有!” 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一味的劝朕与民休息,不会有这些一针见血的见识。这是你自己的见解,他敢肯定! 刘进:“啥?” “没什么,你很优秀,將来一定会有一番成就!”汉武帝脸上抑制不住的欣赏。 “都知道的事,就不用特意强调啦。” 刘进挥挥手,“走了,您老早点休息,早睡早起。” 汉武帝:“……” 说两句话又开始没正形了,这臭小子。 …… 夕阳洒在金色的皇宫建筑群上,给这座千年古城披上了一层庄严神秘的面纱。 刘进刚入宫,就看到表叔公孙敬声从宫內走了出来。 他狐疑的看了一眼公孙敬声,走了过去,询问道:“表叔。” “哦,进儿呀,有事吗?” 公孙敬声面带微笑,最近心情还算可以,尤其得知刘进和老爷子的关係正在改善。 “早过了下值的时间,您怎么现在才出来?” 公孙敬声脸色微微有些紧张,忙不叠道:“哦哦,衙门还有点事要忙碌,我处理点事。” “哦。” 刘进点点头,公孙敬声招招手离去。 望著他的背影,刘进若有所思,他出来的方向显然不是太僕衙门,分明是未央宫內城。 莫非……现在他已经和阳石公主有了染?已经开始贪污了? 这半个月刘进一直將目光放在老爷子身上,差点忘了巫蛊之祸事件的起始,就是因为表叔公孙敬声的贪污被下狱,然后又被供出来他和宫內阳石公主通姦,最后丞相公孙贺和太僕公孙敬声双双被汉武帝处死。 刘进心事重重的回到长乐宫,找到刘据,道:“阿耶,明日我想去一趟太僕衙门。” “做什么去?”刘据好奇。 刘进道:“去看看表叔。” “嗯,去吧,莫要耽误你表叔办公。” “好!” 翌日一早,刘进早起,穿过未央宫外郭,很快便来到太僕衙门。 太僕官职是延续秦朝,本是养马的官。最开始太僕负责的是皇帝的出行车辆管理和给皇帝拉车的马匹管理。 从汉初直到文帝时期,汉朝都奇缺马匹,马匹无比精贵,经过文帝、景帝二人的积攒,大汉的马匹逐渐多了起来,尤其到汉武帝时期,大汉的战马已经多达数十万,这些都是文景之治给他积攒的家底,他才有资格和匈奴开战。 而太僕职能也愈发重要,不仅掌管皇帝的私人马匹,还掌管天下战马的管理职能。 当刘进出现在太僕衙门自报身份后,几名郎官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瞥向刘进,显然是刘进常常在宣室殿外求见汉武帝的事跡被传了出去,现在外廷都知晓了。 这些事也瞒不住,总有人和太子宫不对付,至於是谁,刘进也不得而知。 “表叔。” 公孙敬声见到刘进有些意外,笑著道:“进儿呀,你怎么来了?” “来和表叔学一学怎么管理马政。” 公孙敬声道:“你哪儿需要学这些事儿,多学为君之道才是正事。” “不过你想学,表叔就带你都转一转吧。” “嗯。” 他站在放著竹书的木柜前,隨意翻阅著太僕衙署內的藏书。 “民算赋长安左扶风合计三千四百万钱……” 刘进好奇的问公孙敬声道:“算赋是什么?” 第16章 贪污 公孙敬声笑著道:“都是问民间收的马钱。” “民间年满十五到五十六岁之间,每年都需缴纳一算一百二十钱,用来补充兵器和养马。” “七岁到十四岁之间,每年还要缴纳20钱口赋,以供养天子。” 刘进呆呆的看著他,公孙敬声却疑惑的道:“怎么?” 刘进摇头道:“没怎么,我长见识了,多谢表叔。” 他本以为百姓只要缴纳田税和徭役就行,实在没想到还有养马钱、养天子钱。 国家没钱了,就想办法压榨基层百姓,豪强和权贵们可以通过钱財免除一切徭役,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平民百姓。 刘进又隨意翻著帐簿竹卷,看著一卷卷帐簿,刘进又抬头看著公孙敬声,那眼神让公孙敬声有些疑惑和不解。 “怎么了?” “没什么,表叔我走了。” 他果然已经开始贪污了! 虽然大额数都没什么问题,但一些零星小额却全部都有问题,几十钱几百钱,全国三千万人口加起来,单这些零星的边角料,数额都已经庞大到惊人了! 望著刘进离去的背影,公孙敬声有些腹誹,心道他怎么怪怪的,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吧?不过很快他便摇摇头,应当不可能,这些帐簿如此复杂,他哪里能看得出什么东西来? …… 宣室殿。 汉武帝正在埋头看著奏疏,绣衣使暴胜之拜謁,躬身道:“启奏陛下,皇孙今日去了太僕衙署。” “哦。” 汉武帝头也没抬,继续看著奏本看著,时而眉宇紧蹙,时而蹙的更狠,显然有什么事令他不满。 他快速用笔批阅:“汝当安分治国,朕身安好,勿来长安。” 这是一封燕王刘旦的奏本,近日来汉武帝身体多有疾,刘旦祈求来长安侍奉汉武帝,不过被他拒绝。 “他去太僕衙署做什么?” 汉武帝將奏本扔到一旁,抬头盯著暴胜之。 暴胜之道:“听闻是隨公孙太僕学习学习马政。” “几名太僕官私下议论皇孙。” 汉武帝蹙眉询问道:“议论什么?” “多是皇孙最近求见陛下被拒,招来非议。” 汉武帝冷笑道:“果真如他所言,他们真將朕的皇孙当成摇尾乞怜的野狗啦?” “活腻歪了!”汉武帝英眉倒竖,满脸杀气。 “去告诉杜周,让他以此类人非议皇孙罪,给朕诛杀了!” “遵旨!” “等等。” 汉武帝起身,缓缓地来到宣室殿外,背著手问一旁暴胜之,道:“你觉得朕的皇孙如何?” “皇孙殿下仁孝聪慧,有情有义。” “为何说仁孝聪慧?” 暴胜之斟酌了一下,道:“能与陌生老人相谈甚欢,丝毫没有皇孙架子,尊敬老者,孝也。” “龙骨车利国利民,聪也。” 汉武帝眯著眼:“有情有义是不是意味著注重情义颇显软弱?” 暴胜之不敢在回答了,他怎么回答都会引得汉武帝不满,这也不是他能继续作答的,於是道:“臣愚钝。” 汉武帝挥挥手:“去办差吧,盯著他,出宫再来和朕说。” “遵旨!” 汉武帝背著手,站在宣室殿外,面颊略显苍老,眼袋很重,闔目后更显威严。 “朕之江山,你能拎得动吗?”他喃喃自语,“那朕就在教教你吧!” “臭小子,算是爷爷这些年对你的亏欠,哼,將好东西送给你祖母,她能比朕更重视你?” …… 长乐宫建筑群,太子宫。 刘进回来后,便第一时间找到了太子父亲刘据。 “阿耶,关中才歷经大旱,民间徭役繁重,皇爷爷有没有下旨给与关中免除今夏赋税?” 刘据摇摇头道:“国家缺钱,皇祖父怎可能放弃关中这么大的税收,半年关中之税收,何止数千万。” “您当上奏祈求皇祖父。” “今日我出宫方知小民之不易。” 他很难想像两千年前的贫穷和苦难,这是他两世为人都不曾看到的,以前总说著爱民,可什么是爱民啊,不在这个层次谈什么爱民,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 以前他不是达者,但现在他是大汉皇孙,他有这个义务,尤其见识了民间疾苦后。 刘据微微頷首:“吾儿至仁,此君子之道,吾明日便上奏。” 刘进点点头,今天他的目的不是这个,於是又道:“阿耶,您可否召公孙丞相和公孙太僕来太子宫赴一趟晚宴。” “为何?”刘据不解。 刘进道:“有些事我要和他们说,这很重要。” 当时公孙贺来太子宫见你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你们都在做什么啊?刘据一脸疑惑,不过还是道:“我这便命人召他们入太子宫。” “好!” …… 掌灯时分,长信宫灯將长信、长秋、大夏、临华等殿照耀的如同白昼,隨处可见鎏金油灯。 太子宫已经备好了食物,布好了低矮的案牘,刘据和刘进分坐在主次位,等待著丞相公孙贺父子到来。 值得一提的是,汉武帝为加强中央集权,已经削弱了丞相的职能,大將军大司马的职位似乎已经凌驾於丞相之上。 自卫青死后,这个位置一直处於悬空状態。 殿外传来脚步声,公孙贺和公孙敬声父子恭敬走来,先按君臣礼拜謁太子,然后才以家礼打了招呼。 “都落座吧。”刘据开口。 公孙贺落座后,便好奇的询问道:“太子殿下召我和犬子来所为何事?” 刘据摇头道:“姨夫,是进儿要见你们。” 公孙贺狐疑的道:“进儿有事?” 刘进將目光停留在公孙敬声身上,淡淡的开口道:“表叔贪了三千万款事,姨爷爷知晓吗?” 公孙贺倏地一愣,惊愕的看著公孙敬声,旋即面色大变,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怒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公孙敬声心里紧张万分,脱口道:“哪有三千万钱,顶多不过千九百万钱罢了。” “表叔果然贪了。” “这……”公孙敬声低著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怎么会如此蠢,这不是变相承认了自己贪污军费的事实吗? 第17章 想办法搞钱补窟窿 公孙贺猛地起身,手持陶壶,作势就朝公孙敬声砸了过去。 “畜生!” “一千九百万钱,你还敢说罢了,是不是嫌贪少了?!” “老子打死你这畜生,送给陛下谢罪!” 公孙贺不是做戏,速度奇快,脸上带著出奇的愤怒,看样子是真有打死公孙敬声的打算。 好在刘据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公孙贺。 “姨夫,姨夫!” “冷静点!” 公孙贺喘著粗重的气,眸子泛红,撩袍便跪在了刘据面前,刘据赶紧侧开身子,刘进也跑过去將其拉了起来。 “姨夫,你这是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快起来!”刘据开口劝他。 公孙敬声也赶紧跪在了地上,只是离公孙贺有点远。 公孙贺悲哀的开口,道:“殿下,而今太子宫形势岌岌可危,陛下对太子宫愈加忽视,老夫是殿下最坚定的支持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含泪开口,语气悲愴,脸色绝望,道:“暗中盯著太子宫的人很多,但凡一点错误,都会对殿下形成致命打击。” “一千九百万钱啊,剋扣了一千九百万钱!” “若是仲卿和去病还活著,陛下或许不会为难我们公孙家,但现在,只要此事被陛下发现,公孙敬声去死不要紧,但这会牵连殿下啊!” 现在风波诡譎的局势,公孙贺已经有所感应,陛下已经提议將刘屈氂再次提拔成为右丞相,和自己这个左丞相併驾齐驱。 虽说陛下在外似乎和皇孙有所交谈,但汉武帝什么心思,他哪儿能猜的透? 谁知道太子的位置会不会稳定下去,尤其这些年陛下和太子的分歧越来越大,对太子越来越忽视。 任何事都未必不会成为废太子的导火线。 因此当他听到公孙敬声惹来如此大的祸端,才会这么紧张和害怕,若是太子真出任何问题,公孙家別说延续荣华,会不会被屠都说不准! 只要陛下另立他人,那和太子沾亲带故的所有外戚势力,以陛下那狠毒的性子,都会毫不念及旧情的全部给杀了。 汉武帝是一名天生的政治家,没有任何情义可言! 刘据此时也感到了棘手,正沉思之间,刘进开口道:“姨爷,事情已经发生,考虑太多於事无补。” “儘可能的补救才是我们当下要做的,就算杀了表叔,又能如何呢?” 刘据惊愕的看了一眼刘进,心里不由感慨自家儿子长大了,遇事从容淡定,还能给出合理建议,他不由微微頷首道:“进儿说的对。” 刘进又问公孙敬声道:“表叔,一千九百万钱现在在何处?” 公孙敬声到现在还有些发懵,他不知道刘进究竟怎么发现他贪污的,昨日虽说他去了一趟太僕衙门,翻阅了帐簿,可那也就隨手看了一点,怎么就肯定自己贪污了?他想不明白。 “额,这钱……我偷偷全部去置地了,还在外收养了几,几房小妾,给他们赠送了一些钱財……”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连连认错:“我错了。我也是一时糊涂啊,以为那些零星的小钱別人看不出来,或许……或许陛下不知道,我以后不做此事,陛下未必会发现,只要太子和进儿不说,没人会知晓的。” 你真当未央宫那个皇帝老了,糊涂了?他怎么可能会察觉不了? 察觉不了你最后为什么会被下狱,连带你和你爹都被他给杀了? 公孙贺怒火中烧,刚要开口怒骂,刘进便阻止了他,继续问道:“置办的地最快时间给卖了,送给女人的钱能要回来就要回来。” “儘快把这件事办好,然后看看还差多少缺口,我太子宫给你添补一些,快些將这些窟窿给补上才是正办。” “莫要心怀侥倖,任何事都没有侥倖可言,此事表叔和姨爷,你们儘快去办,办好就立刻来稟报。” 公孙贺忙不叠道:“好,老夫现在就去办事。” “走!”他狠狠瞪了一眼公孙敬声。 刘据將两人送到殿门前,背著手目送公孙贺和公孙敬声离去,然后若有所思的看著刘进。 “怎么了,阿耶?” 刘据笑了一下,道:“没怎么,就感觉你变了很多,比阿耶强,遇到事了並未慌张,儘可能的解决,也没有责怪任何人,更没有担惊受怕,这才是君子的担当,好孩子。” 刘进嘆了口气,微微摇头,道:“希望能填补上窟窿吧,此事若真被皇爷爷知晓,后果真不堪设想。” 刘据深以为然的点头,脸上也浮现了愁容。 …… 离开太子宫,天色已近黄昏,公孙贺行走在横门大街,公孙敬声紧隨其后。 “你有没有觉得,进儿似乎变了很多?” 公孙敬声:“?” “爹,说实话,我以前就没怎么关注他,是以……我並未觉得他有什么改变啊。” “他你比强……很多!” 公孙敬声:“……爹,你勿要这么伤我。” “滚你娘的!要不是你干的好事,何至於此?赶快滚回去卖地!” “哦,好。”公孙敬声忙不叠撩袍朝前走去。 微弱的灯火下,公孙贺回望未央宫,又想到今日刘进的表现,不由感慨,这或许就是別人家的孩子。 遇到如此大事,老夫身为丞相,都有些心慌意乱,明明此事关乎太子宫存亡之大事,就连太子听闻都失了神,唯独他却能保持清醒,没有责怪公孙敬声,没有一句怨念,有的只是如何查缺补漏,儘可能的挽救事態。 这种品质,似乎已经胜过了太子。 以前公孙贺没怎么关注皇孙刘进,今日之后他似乎对刘进有了不同的认知。 这样的人格魅力,或真能打动老爷子也说不定。 太子的这条船,已经风雨飘摇,能依靠刘进这个浆撑住现在的局面吗?老爷子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太子这段时间,一定不能出任何事,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继承皇位啊! 起风了。 “树欲静,风不止……宫內那群人,绝不会准许太子宫风平浪静,老夫究竟还能做什么,才能帮到太子呢?” 第18章 难题 夏末的这几天,长安陆陆续续都在下著雨,久旱之后的甘霖令人欣喜若狂。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 太子宫。 当刘据告诉刘进,公孙敬声的缺口还有三百万金的时候,刘进人都快麻了。 太子宫这么多年的赏赐,在父亲年幼的时候都的七七八八,那个时候汉武帝对刘据寄以厚望,赏赐不断,也给刘据在长安城南建设了博望苑,准许他招揽门客。 刘据对门客幕僚也很大方,钱的很快,到后面父子渐渐疏远,太子宫也就很少获得额外赏赐,多都是宫內定例俸禄。 就算加上上一次汉武帝赏赐的十万金,太子宫最多也不过只能凑到百万金,还有两百万钱的窟窿怎么才能给填上? “暂时先別让表叔將钱发出去,等凑齐后,再统一发下去,那时就以统计疏忽为由,下面也能接受,陛下顶多惩其办差不利,性质截然不同。” 刘据深以为然,但还是忧心忡忡的道:“两百万钱该如何才能得到?” 刘进安抚道:“阿耶,你也莫要著急,让姨爷和表叔也莫要著急,和往日一样,莫要露出什么马脚,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余下的事慢慢解决。” “嗯。” 说实话,若非公孙贺和公孙敬声是刘进的亲戚,又还是坚定的太子党,刘进真不想管这破事。 公孙敬声胆子也太大了,一千九百万钱,多少军人的养马钱,就这么被他给剋扣贪了,简直胆大包天,难怪汉武帝要杀他,死不足惜。 但这些想法,刘进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默默的放在心中。 这烂摊子刘进肯定要给公孙敬声收拾,不能让公孙敬声成为汉武帝清洗太子党的理由,至於以后汉武帝会不会找別的突破口,刘进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將眼下一关给过了。 他作別了刘据,独自来到后院的凉亭內坐著发呆。 该怎么才能最快速度得到两百万钱呢? 盐铁酒已经被纳入朝廷手中,这些东西刘进肯定没办法碰,短时间內刘进想到了几种可行的方案。 第一,製作各种豆製品,豆腐脑,豆腐,臭豆腐等熟食,此类豆製品在淮南国有卖,但还没传到长安,若他现在製作,也能赚钱,但小成本创业对普通市民来说足够了,对刘进来说现在缺少足够的时间。 第二,直接从长安和洛阳大量购买丝绸、漆器经河西走廊销往西域……也是时间不够,一趟来回,巫蛊之祸恐怕都已经结束了。 第三,改良织机,提高麻布、丝绸的生產能力,他在后世读过许多古代的史料,涉及方方面面,主修的又是歷史,知晓纺织机的製作过程。 可还是同样的问题,时间依旧不够。 刘进一筹莫展,除非能在盐铁酒这些暴利的生意上做文章,不然根本无法短时间能获得两百万钱。 刘进心事重重的来到太子宫藏书馆,太子宫藏书很多,父亲爱好广泛,百家精华书籍都有收藏,他隨意瀏览,以期找到灵感。 忽然一则阴阳家邹衍的书籍吸引到了刘进。 “秦长安西凡二十里有山成墨,植被甚少,蔚为奇观……” 煤山? 刘进有了想法,火速离开长乐宫,骑上马匹,直奔长安西郊二十里寻找。 …… 未央宫。 绣衣使暴胜之拜謁汉武帝,躬身道:“陛下,皇孙出宫了。” 汉武帝嗯了一声,道:“去郊外。” 他以为刘进这次出宫又是去找自己的,只是在城郊等了一个下午,依旧不见刘进到来,不由有些失落。 刘进早早抵达了长安西郊二十里,也找到了山脉,確实是煤山不错。 虽然盐铁酒被纳入官营,但配套產业依旧需要,比如冶铁需要大量的木炭,南阳有一家族就是专门为官府提供木炭配套產业,承包了三处冶铁场燃料供应,每年可得利润12万钱。 煤的价值肯定比木炭要高,可燃性比木炭要持久,只要对比,官府就肯定会选择煤作为冶铁的主要原料。 但这处山脉,已有归属。 古人说出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被放在第一,皆因古代的能看到的山脉,几乎都是权贵和大地主的私人財產,没有经过允许,私自去別人山脉,即便被巡山奴僕活活打死,官府也不会为你出头。 一些野山固然可以伐木取柴,但问题是这些山脉野兽眾多,危险重重,真正在古代能做樵夫的职业,要么身手矫健,要么敢於冒险。 比如现在这处山脉就是按道侯韩说的家產,韩说家世颇好,门荫入仕,跟著大將军卫青屁股后面捡了很多功劳,受封龙頟侯。但后来因为缴纳助祭金成色不足,坐罪失去爵位。 汉朝的这些人,几乎都贪得无厌。 好在后面他抗击东越有功,又被赐按道侯的侯爵,汉武帝赏了他一座山,到现在他都颇有微词,因为这座山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种植不了植被,也就得不到多少钱。 “侯爷,外面有人想询问你卖不卖山。” 长安,横门大街临近宫城的北段繁华地界,按道侯府就坐落於这里。 韩说时任光禄勛,负责宫內事务。 听闻有人要买山,不由兴奋的道:“西郊那块山?” “是。” 韩说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如此傻……有见识! 於是他爽快的道:“此事交给你,本侯不便见民间贱商,你全权负责,记得多要点钱,控制在合理范围內,莫要多要了,免得对方不买了。” 府上管事躬身道:“奴知晓。” 刘进最终没有见到按道侯韩说,此獠也是巫蛊始作俑者之一,不过见与不见都没关係,最终擬定了契,以低於市场价三成九万钱得了西郊那块山。 刘进还有很多事要做,便不在此继续待著,只草草说了一句回去拉钱过来,立刻交割山脉。 韩说听闻管事的话,微微一笑,淡淡的道:“他竟比我还要著急,莫非以为这是一块金山?哈哈哈哈哈!畅快,今当一人饮酒醉!酒来,本侯要喝个痛快!” 第19章 买卖 地契和付钱都是刘进的下人去办,后续的事他则不亲自来回跑。 因为等著他的事还有很多。 一切事都要合规合矩,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即便他是皇孙,也没有利用身份之便做任何僭越逾矩的事。 刘据很奇怪,不知道这个时候刘进为什么还要拿出来七万钱,不过他也没多问刘进的事,他知晓儿子懂事,若非实在需要这笔钱,不会动用。 只是公孙家的窟窿又少了七万,不免令他更加担忧起来。 这几日刘进不断的入宫,出宫。 他让太子宫的下人在民间招揽了许多民夫,这並非徭役,刘进也不愿再奴役本就生存困难的小民,毕竟一名丁男在煤矿劳作一天,才不过只得五个钱,还隨时会面临巨大的生命危险。 他拢共招揽了接近三百多名小民挖矿,每日需支付一千五百钱,这並不多,和公孙敬声贪污的一千九百万来说,不值一提。 第一批煤被挖出来后,刘进便亲自拿著煤,朝长安四家官营冶铁场而去。 左扶风的冶铁使者听闻有人想要合作生產原料,颇为不悦,此前的木炭供应和他长期合作,他也会抽取好处,有外商想插入进来,他自是不愿。 但这不妨碍他接见了刘进。 左扶风的冶铁使者叫田归农,打脸了一番刘进,便眼高於顶的问道:“本官为何要答应你提供的木炭?” 刘进先介绍煤与炭的区別,西汉的煤也是在汉武帝末期出现,现在冶铁多使用木炭,火候还差了那么一点,可燃性和持续性也没那么强。 听完了刘进的介绍后,田归农若无其事的挖了挖耳朵,对左右道:“拿著他这个黑石,去烧一烧试一试。” 刘进看他这態度,真想一脚踹死他,他也有能力这么做,不过他还是保持了克制。 少顷,几名下官去而復返,脸上带著兴奋之色,趴在田归农耳边说了一些什么,田归农缓缓瞪大眼睛,不过很快脸上又恢復了平静。 “嗯,这黑石还算不错,你打算怎么卖?” 刘进道:“市场木炭一年四万钱,我只要六万钱。但前提是您要提前支付。” 说实话,六万钱很便宜,能提高冶铁的效率,北疆打仗太需要铁製武器,民间农具也需要铁器,朝廷购买材料每年的拨款接近十万钱,即便付出去六万,还有四万钱尽归铁场所有。 但田归农还打算压一压价格,“六万给你,分多少给本官?” 刘进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一名小小的冶铁使者,他在索贿,还如此光明正大! “嗯,分一万吧,五万钱我可以提前支付给你,何如?若是你愿意,我便与你合作,先前的木炭合作商人我便会辞退他。” 一座铁场五万钱,需要四十座铁场才能收到两百万钱,长安周边的铁场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余座,依旧不够。 不过有一点是一点吧。 “好!” 刘进也不愿继续多说,当即答应下来。 煤和木炭的差距很大,对冶铁效率的提高绝非那一两万钱能衡量的,各个冶铁场朝廷都规定了时间和任务,自然越快完成越好,因此这些冶铁使者们肯定都会选择冶铁效率更高的煤。 短短十余天下来,刘进已得八十万钱。 依旧还差很多…… “进儿,八十……八十万钱!” 刘据惊得失去了面部表情管理,这才短短十余天啊,就得了这么多钱,究竟怎么赚来的?刘据甚至怀疑刘进以太子宫名义去外面抢商人的。 但他的孩子他了解,他知道刘进不会干这些事,甚至都不会对外透露他是皇孙的身份,就怕给太子宫招来麻烦。 所以刘据才会如此震惊,他实在想不到刘进究竟怎么在短短的十余天获得八十万钱的。 刘进轻嘆道:“父亲,我只能赚得这么多了,可还是差很多。” “已经很好了。” “我將此事告知了母亲,她给我们添补了九十万钱,已经所差不多了。” 皇祖母…… 刘进愣了一下,也是,公孙家出现这么严重的事,父亲如此谨慎的性子,不可能將此事告诉任何人,但卫子夫除外。 卫子夫几乎將所有钱財都拿出来了,无私的全部给了自己的儿子。 还有不到三十万钱,这个数额其实已经不算多了,但无论太子宫还是公孙家,都不敢乱借钱,深怕被人看出任何端倪。 所以三十万钱看似不多,其实依旧很多。 不过总算能稍稍心安了一点。 “我已將免除关中税收的奏本交给了父皇,他没有批阅。” 刘据面色悲凉,嘆道:“我也知晓他肯定不会同意,关中这么多税收財富,他又怎可能放弃?” “明日朝会,我会亲自祈求他赦免关中百姓半年之赋税,百姓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刘进嗯了一声,道:“好!” 父亲未来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如果不发生巫蛊之祸的话! …… 未央宫,宣室殿。 汉武帝这些日子总有些心不在焉,好似脸上又多了几分孤独,这是內宦苏文最直观的感受。 “去召暴胜之来。” “喏。” 少顷,暴胜之来到宣室殿,汉武帝摒退左右,问道:“刘进最近在忙什么?” 绣衣在关注著皇孙的一举一动,这是汉武帝亲自交代的,他们不敢怠慢。 暴胜之道:“皇孙殿下先后去了按道侯府,长安几处冶铁场,奔波於长乐宫內外,臣还未去询问冶铁场,这就去查探查探。” 汉武帝摇摇头道:“不必了。” “他若去郊外,第一时间来稟告朕。” “喏!” 此前习惯了刘进要么来未央宫找他,要么去郊外找他,现在他既不来未央宫,也不去郊外,不由让汉武帝心里有些失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似已经习惯了这个性子开朗、平易近人,又有些许滑头,还会做美味佳肴陪自己逗乐解闷的皇孙存在了。 “小傢伙最近在忙什么呢?怎么去了一趟太僕衙门,就开始变的神秘兮兮了?” 第20章 借点钱唄 今日晴空万里,朝会在建章宫举行,太初元年,汉武帝嫌未央宫侷促,又扩建了建章宫,此后其政治职能不断扩大,成为日常朝会的主要场所。 百官於建章宫前殿拜謁汉武帝,夏六月初的大朝会正式开始。 许久未尝出现在大朝会上的皇太子刘据,今日却意外出现在这里,百官神色不一,或惊愕,或不屑,或轻视。 总体而言,朝上大多数官吏是不怎么待见太子刘据的。 这也不奇怪。 从太始年间开始,汉武帝前后多次出游蓬莱岛、泰山封禪等各地,太子刘据和皇后卫子夫代替汉武帝在长安执政。 那段时间刘据做的好不好?肯定都是极好的! 但极好的不代表百官认同,汉武帝执政理念是霸王道杂之外儒內法的执政方针,他本质上还是一种表里不一的统治,虽然董仲舒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汉武帝也这么做了,但实际上大汉还是以严峻的律法来控制奴役百姓。 因此百官们多都会执行严酷的法律来治理奴役百姓。 但刘据不同,他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践行外法內儒,他的內心深处真正信奉和实践儒家的仁义礼智信等价值观,可以说和汉武帝大相逕庭。 这显然,也和百官的理念相佐,在不考虑百官是否有各类势力的情况下,依旧有很大一部分人是不敢也不能让刘据顺利登基的,他一旦登基,就不知有多少官吏会遭殃。 这种情况下,若非公孙贺和卫家这种和太子深深绑定在一起的臣僚,谁会支持太子刘据呢? 当百官议事结束后,刘据阔步来到大殿中间,拱手道:“儿臣请求陛下免除关中半年之赋税。” 大殿鸦雀无声,汉武帝面色冷峻的睨他一眼,面无表情的道:“太子心念百姓,国以民为本,人以食为命。若禾黍不登,则兆庶非国家所有。既属丰稔若斯,朕为亿兆人父母,唯欲躬务俭约,必不輒为奢侈。” “退朝吧。” 汉武帝冷冷乜了一眼刘据,拂袖离去。 他既没答应刘据的请求,也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只是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官话,表示自己会节约不奢侈。 刘据不明白汉武帝什么意思,但他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不悦和愤怒以及……忌惮? …… 还差三十万钱的缺口,刘进实在不知该怎么填补这一笔窟窿,不过很快他便想到了郊外的秋老爷子。 虽说两人还算熟稔,但也没到开口就能借三十万钱的地步,而且他都不知道我是谁,家住何处,万一诈骗他呢? 自己也不能將皇孙身份告诉他,怕他利用自己这层身份索取更多的便利,当然了,刘进也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万一呢? 你看,他自己都能这么去揣测別人,凭什么让老爷子在不知自己身份前提下,大方的拿出来三十万借给他?代入到老爷子的角度,自己肯定也不会如此。 几处铁场要收到余下的钱,还要等一年时间。 刘进揉了揉额头,一脸愁容,可他实在弄不到其余的三十万钱。 骑著马匹,迎著朝阳,策马飞驰横门大街,两侧百姓纷纷让路,即便现在的长安,能骑上马匹的人都不多,小民哪敢得罪权贵啊。 等抵达郊外的时候,暴胜之忙不叠对刘进道:“史郎君,我家老爷在外办点事,大抵中午才会回来,您在此等片刻,奴给你备上薄酒和歌姬。” 刘进摆手道:“歌姬不用了,方便的话我在老爷子书房看会儿书?” “自无不可,小郎请。” …… 汉武帝刚退朝回到未央宫,就见一名绣衣找到他,躬身拜謁道:“陛下,暴使者谴人来言,皇孙在郊外等你。” 汉武帝眯著眼,方才在朝会上的不快烟消云散,兴致勃勃的道:“出宫。” “喏!” 临近中午,暴胜之告诉刘进,老爷子快抵达宅邸。毕竟有求於人,刘进又炒了点时蔬和鸡蛋,等待老爷子回来。 “呵呵,老远便闻到喷薄的香味,不晓得我还以为这是你家。” 刘进:“……” “那下次不烧菜了。” “別呀。”汉武帝微笑道,“就等著你这一口呢,將这当自己家。” “你小子最近作甚去了?好长时间没见著你了。”汉武帝端著酒水饮了一口,夹了一块葱爆鸡蛋塞入嘴中,顿时食慾大开,又接连夹了好几口。 刘进嘆口气,道:“家里出了点事,需要一笔钱,我在想办法凑钱,一直在忙碌。” “嗯?” 汉武帝狐疑的看著他,道:“你不是说你爷爷不缺钱吗?你虽还没和我说过你的家世,但观你样子,不像缺钱的人家。” 前不久才给你赏赐十万钱零,这还不够?汉武帝心里不免腹誹起来。 “他的钱是他的钱啊,家业又不是我的,再说了,他连见都不见我,能给我钱吗?” “胡扯!”汉武帝反驳道,“前阵子不是……” “啥?” 汉武帝戛然而止,你这小混蛋,眨眼就忘了我给你的赏赐是吧? “你不是说你家老爷子前阵子不是才见了你吗?关係都缓和了,咋不给你钱?你怎么不去问他要。” 刘进摇头道:“算啦,也不能问他要。” “为何?” “没什么……嗯,老爷子,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可否问你借点钱?” “我知晓,我们顶多算是君子之交,谈不上什么至交好友,我也知晓我这么说有点唐突,但请您相信我,我不是骗子,借的钱我大概需要一年时间,就能如数奉还,不对,加上一年利息,我愿还双倍。” “我现在真急需这么一笔钱解决一些事,我希望老爷子……” “嘰哩哇啦说什么呢?要多少?”汉武帝又喝了一口酒,完全没听刘进的话。 “啊?” 刘进有些尷尬,然后小声开口:“三十万……方便吗?” 汉武帝道:“明日这个时辰,到这来拿钱,今天不能给你,我要將財帛收拢收拢。” “就,就这么简单?”刘进不敢置信,来之前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啊! 第21章 汉武帝的猜想 刘进开始有点不自信,忍不住问老爷子道:“您老也不问问我为什么借钱?” “万一这钱我不还了呢?” “万一我跑路了呢?我欺骗你呢?” “什么都不问,就敢借我这么一大笔钱?您这样不行呀。” 汉武帝白了他一眼,不屑的道:“你这小娃,到底是你借钱还是我借钱?我这个债主都没想过这些问题,你怎么內心想这么多?” “三十万钱而已,若你真欺骗了我,就当我遇人不淑,眼瞎唄。” “不过我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我看人的目光从来都很准,我篤定你不是这样的人。” 说实话,刘进有些感动,他和老爷子真正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从相识到现在,满打满算都还没过一个月时间。 两人都对彼此投缘,但仅仅一个月就能豪掷三十万。换位思考,这对刘进来说是不可能的。 他觉得老爷子很有魄力,能坐拥这么大家业和资產,绝不是偶然。 “其实也不是我,是我家亲戚出了点问题,需要一笔钱填平窟窿,我已经筹到了一笔钱,缺口还剩三十万,我实在找不到任何人借款了,因此才想到老爷子。” 汉武帝咧嘴笑了一下,道:“你能想到我,我很开心,不过为啥不去找你爷爷?” “嗯,这些事暂时还不能让他知道。” 汉武帝眯著眼:“你家亲戚惹祸了?惹的祸不能让你爷爷知晓?” 刘进惊愕的看他一眼,不由佩服万分,道:“老爷子真聪慧,是如此。” “哦,成吧,我也不问你这么多了。” 刘进道:“一年,一年时间我定还你双倍,今日之恩我记在心里,日后有什么难事儘管找我,我会尽一切力量帮你。” 汉武帝:“……”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哦,我记得好像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咋样?我是不是说到做到?” 刘进竖起拇指:“老爷子威武霸气!厉害的一塌糊涂!” 汉武帝嘴角上扬,脸上带著一抹骄傲和自豪。 中午吃完了饭,刘进心里还有事,挥手和老爷子作別,相约明日午时再来拿钱,先行离去。 望著刘进离去的背影,汉武帝又端著酒杯,只是这一口酒始终没喝下去。 公孙敬声剋扣北军军费的事,他知道了? 公孙敬声告诉他了? 汉武帝微微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他不认为公孙敬声敢和刘进说他剋扣了北军上千万军费的事。 那只可能是刘进自己查出来的。 汉武帝端著酒杯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酒水洒了一地,脸色显得极为震撼。 他怎么可能查出来?不是只去了一趟太僕衙门吗?也没有呆多久,怎么就查出来公孙敬声贪污剋扣军费了? 汉武帝想不明白。 关於公孙敬声剋扣北军军费的事,汉武帝很早就知晓了,只是他一直没有点破,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恰当的机会用公孙家开刀,可他始终没下定决心对太子动刀。 “奇怪了,小傢伙怎么知晓的?” 除了给公孙敬声擦屁股,汉武帝实在想不通刘进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钱。 …… 长乐宫,太子宫。 刘进回来的时候,见太子父亲的脸色不怎么好,独自一人喝著闷酒。 刘进不解的问道:“阿耶,你怎么了?瞧著不太高兴的样子,今日朝会出问题了吗?” 刘据狠狠灌了一口酒,这才摇头道:“也没出什么问题,我当面请求父皇免除关中半年之税,他和我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后就匆匆退朝了。” “说到底,他还是捨不得他的钱,百姓的死活不要紧,赋税的钱他一定要收到国库中去!” 听著父亲的埋怨,刘进对汉武帝的模糊认知也渐渐清晰了一点,不由觉得可笑,后世都夸汉武帝多么伟大云云,可在刘进看来,他不过只是一名绝情、冷酷並且十分自私的帝王罢了! 比起文帝和景帝,他差远了! 开拓出一个尚武的邦国固然厉害,可明明国內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刚愎自用到如此程度,怎能令人產生好感?! “父亲,莫要想那么多了,您已尽到您所有的责任和义务。” 刘据挥了挥手,显然此时心比较乱,要一些空白,刘进明白,刚打算默默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对刘据道:“对了父亲,我借到三十万钱了,问秋老爷子借的。” 刘据一愣,道:“这……你和那老人家才相识不过月余,他肯借你三十万钱?” “莫非他已知晓你身份,想利用此恩情让你做一些违规僭越的事?” 刘进:“……” “阿耶,你莫想那么多,他不知道我是皇孙。” 刘据道:“明日我跟著你一同去拜访拜访他。” 刘进噢了一声,道:“那好!” …… 夜色渐深,未央宫,宣室殿。 今日汉武帝还未处理奏疏,案牘上已经堆积厚厚如山的一卷卷竹书。 他安静的坐在灯火下,摊开竹书,一个个阅览。 直到他看到执金吾將军的一则牘卷时,不由愣了一下,“去召执金吾將军过来。” “喏!” 等执金吾將军抵达宣室殿后,汉武帝才好奇的盯著他,开口询问道:“给三辅军中的武器,各地器库已制好了?为何会如此之快?按照预计,最少还需十日左右,为何这次提前?” 他怕製造出来的武器有问题,这些武器都是交给儿郎,日后上战场要用的,质量出一点问题都是致命的,因此汉武帝才会如此重视。 执金吾將军拱手道:“陛下,臣亲自查验过武器,各地铁场送来的武器並未有什么问题,至於为何会提前,兴是工匠赶工所致。” 汉武帝摇摇头,他挥手道:“查清楚,明日一早再来稟告朕。” 铁场……汉武帝脸上带著狐疑,听绣衣说,这段时间那小娃时常出入长安铁场,莫非和他有关係? 他自嘲一笑,心道最近和他接触多了,总觉得这小子能做出令人猜测不到的事,所以才会什么事都联想到刘进,未免有些夸张了点。 第22章 都有心思 尧母宫的灯火还在亮著,鉤弋夫人给刘弗陵餵好母乳,便交给婢女带去睡觉。 外面躬身站著一名小太监,鉤弋夫人这才有空过来接见他。 “夫人,陛下最近常有出宫,前几日皇孙进了宣室殿,送给陛下一枚铜桃,回长乐宫后便接到了陛下十万钱的赏赐。” “再朝前一些日子,陛下让太子出宫巡查旱灾百姓。” 鉤弋夫人身处內廷,不知外廷事务,只能想办法买通汉武帝身边人,这些情报还不是每日都能获得,还必须得等对方有机会来尧母宫。 鉤弋夫人听到这些事后,脸色有些阴鬱,不过她也没有怠慢前来稟告情报的小太监,给他赏赐了五千钱让他离去。 陛下此举什么意思?为何忽然对太子宫改变了態度? 是因为皇孙这段时间坚持不懈的覲见他,让他心態起了变化? 无论如何,鉤弋夫人都感到深深地危机,刘弗陵还小,陛下已老矣,虽说此前建设尧母宫给外廷传达强烈的政治信號,但事情还没落定,谁知道陛下会不会临时改变主意? 她不能这么干巴巴的等著,得做点事。 …… 长信宫也位於长乐宫建筑群,昌邑王刘髆便居住在此。 刘髆已年满二十,按理说该去藩地就国,但因此前生了一场病,不宜远行,便祈求汉武帝准许他在长安休养,汉武帝准许了他的请求。 夜深了,右向史刘屈氂抵达长信宫。 “刘叔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刘髆先躬身给刘屈氂见礼,请他落座后,屏退左右,方才问道。 刘屈氂是景帝的孙子,也是汉武帝的侄子,论辈分和刘髆平辈,但刘屈氂同时又是二师將军李广利的亲家,李广利是刘髆的舅舅,为了显示对刘屈氂的尊敬,刘髆才称呼他为叔叔。 以李广利和刘屈氂为首的政治势力,想要推举的人选肯定是昌邑王刘髆。 陛下有六子,昌邑王排行第五,现已成年,只要陛下不立太子,昌邑王也有机会,加上刘屈氂和李广利的支持,机会將会变得无限大。 刘髆身穿一席白色丝绸长袍,皮肤白皙,跪坐在案牘前,给刘屈氂斟酒,他的脸色白有些不正常,乍看去显得很是疲惫和虚弱。 他若不以病留在长安,迟早要被送去封地就国,那时候机会將会变得无限渺茫,所以才要隨时隨地化妆保持病態的柔弱。 刘屈氂面色凝重,道:“老爷子前段时间遣太子前去视察长安灾民,似对太子宫有所改观。” “这段时间皇孙刘进时常入未央宫求见老爷子,虽然老爷子未尝接见他,但十余日前破天荒的接见了他一次。” “昨日太子上奏请求老爷子赦免关中百姓半年之税,我將奏疏给扣了下来,今日他於朝会上再次祈求老爷子,老爷子颇为不悦。” 刘屈氂先简单的將最近外面发生的事告诉了刘髆。 刘髆若有所思,呢喃道:“皇孙?” 好陌生的名字,他已经许久没听过有人提及大汉的皇长孙了。 “刘叔,您来此不会只对我说这点话的,我该怎么做?” 刘髆很聪明,听完刘屈氂的话后便发出疑问。 刘屈氂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皇孙此举显然已让老爷子动了情感,老爷子年事已高,想必更会注重亲情。” 汉武帝绝情冷漠了一辈子,如今已过六旬,隨著年纪增长,又加上李少翁那群术士的不断欺骗,恐怕现在心里更渴望有人真心待他,不然也不会被皇孙刘进感化。 “髆儿,你需找个机会,见一见你父亲,多孝敬孝敬他,试一试他的態度。” “你不能一直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咱们也不能被动等著陛下开恩。” 刘髆当即道:“我知晓该怎么做了,多谢刘叔费心。” “好!” 刘屈氂起身准备离去,刘髆叫住他,道:“刘叔,本王现在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唯有允诺,若有朝一日……吾定不会亏待刘叔。” 刘屈氂愣了一下,摇头道:“都是一家人,勿要说见外话。” “我不宜在此多待,先走了。” “恭送刘叔。” …… 第二天一早,天气依旧很热。 公孙贺愁容满面的抵达太子宫,公孙敬声卖了地,又將散出去的钱零零散散的要回来,但依旧还存在巨大的缺口。 此事若不解决,始终是个巨大的致命隱患,他已经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姨夫勿要担忧,钱的事解决了,下午三百万钱就会抵达太子宫,入夜我命人给你送过去,你让敬声快些將这些窟窿填好,叮嘱他千万莫要再生事端了。” 公孙贺惊愕的道:“三百万钱都解决了?!” 刘据微微頷首,道:“进儿解决的。” 公孙贺瞪大眼睛,一脸震惊,急忙问道:“如何解决……我的意思是,进儿切莫利用身份取民之利。” 刘据摇头:“没有,姨夫放心,这些钱都没有问题。” 公孙贺躬身道:“多谢太子,也谢谢进儿,我不宜在此多待,先行离去,我定会管教好公孙敬声!” “好!” 临近中午,刘据换好衣衫,他今日要隨刘进一同出宫去见一见那位秋老爷子,顺便亲自谢一谢他的帮衬。 当然,更多还是要替刘进把把关,深怕自家儿子年纪还小,被有心之人利用。 就在刘据准备去找刘进的时候,太子太傅石德来到太子宫,躬身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刘据微笑道:“老师可有事?” 石德道:“今日当学学问。” 刘据本想拒绝,但石德一把年纪还如此坚持不懈,如此大热天满头大汗来到太子宫,他怎忍心让石德离去,於是道:“孤知晓了。” “来人,去告诉皇孙,今日孤有事,且不陪他了,待改日再去。” “让皇孙自己多加小心,勿要与人生是非,早去早回。” “遵旨!” “等一下。”刘据叫住奴僕,先示意石太傅稍等,独自去交代奴僕道:“你们暗中查一查和皇孙交好的那名秋老爷子究竟什么来歷,是否和宫內的人有联繫,查到了再与我说。” “喏!” 第23章 原来如此,长见识了 天气依旧很热,几场暴雨后,关中又恢復了挥汗如雨的天气。 阳光直射在未央宫內,宣室殿外广场地面上的大理石地板仿佛都自下而上的冒著热气。 汉武帝跪坐在宣室殿案牘前,案牘上堆积著卷宗,陶盘內放著葡萄、石榴子、胡桃、胡瓜等瓜果,这些瓜果全部掺杂著冰块消暑。 这些都是张騫从西域带回来的水果,民间此时还没资格享用。 暴胜之躬身站在汉武帝面前,拱手道:“陛下,皇孙出宫了,太子好似调了一些人跟了过去。” 汉武帝嗤笑道:“他还真不傻,怕他儿子在外吃亏。” “你应对好太子宫的调查,莫露出马脚。” “喏!” “等等。” 汉武帝叫住了他,道:“你现在去按照太僕衙署的帐簿,大致给朕做一份差不多的出来。” “遵旨!” 汉武帝心里已经有个怀疑,他认定了刘进在进入太僕衙署后,便发现公孙敬声贪污的事,所以这段时间才会如此急需钱財,公孙敬声贪污不贪污的事不重要,汉武帝早就心里清楚。 他比较好奇的是,他的大孙子是怎么发现公孙敬声贪污的事,要知道这件事汉武帝让绣衣秘密查了很久,还让大农卿桑弘羊暗中协助,才捋清楚太僕衙署帐簿掺假的。 快到中午时分,汉武帝放下了奏章,换了穿戴,在绣衣陪同下离开未央宫。 …… 刘进带了几名奴僕,拉著牛车,一路抵达郊外。 大汉的马匹很精贵,要么在上林苑豢养供汉武帝骑射,要么投入北疆战场装备骑兵,长安能拥有马匹之人很少,牛车相对常见一些。 老爷子早一步坐在宅邸內等著刘进到来。 刘进今日不仅带了家奴,还特地从横门大街上找了几名木匠一同过来。 正厅內放著几盘蒸煮菜餚和冰镇美酒,刘进笑著走了进来,问道:“老爷子怎么没让厨子做炒菜?” 汉武帝示意他落座,然后吩咐暴胜之去给刘进装钱,这才开口道:“你自己的手艺自己留著,传给別人岂非让你自己失去优势?” “没有人会將自己手艺隨便告知於他人,除非他是你的儿子和学生。” 古代的理念和后世毕竟不同,又没有什么智慧財產权保护专利权之类的东西,但凡有点手艺,自然不会轻易外传,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古代师徒关係堪比父子。 “做个菜餚而已,哪有那么夸张?”刘进笑了一下,也不纠结。 汉武帝摇摇头,毕竟只是庖厨手艺,他也不在乎那么多。 “对了,我让奴僕帮我打理了一些商业上的生意,下面人我不太放心,总觉得帐簿出了点问题,你可认识懂帐簿的人帮我查一查?” 刘进笑著指了指自己,道:“我略懂一点,帐簿在哪儿,我先给你大致瞅两眼。” 汉武帝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略懂一点啊,真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是个全才。” “噥。” 他將案牘上堆积的竹卷帐簿交给刘进,道:“都在这儿呢。” 刘进翻开帐簿,看了一会儿,便篤定的道:“帐簿有些不太对劲啊,你的这些奴僕还真在欺骗你。” “何以见得?” 刘进示意老爷子靠近点自己,然后他才指著帐簿上的一堆数据,道:“你看这些几百几千的数字,几乎首位都出现过一到九的数字。” 汉武帝点点头:“这有什么不妥吗?” 刘进道:“是啊,正常人会觉得这很合理,毕竟一到九每个数字该出现的机率在九之一。” “可实际首位一数字出现的概率占了三成,也就是说帐簿中很容易会见到一开头的数据,而且会比较多。” “你再看看你的这些帐簿,一出现的机率就並不是那么多,和其他数据差不多,这也是造假者心虚,总觉得各种数据出现,才不至让人察觉,又加上这些数字都很小,有的几百,有的几十,大家关注点都在上万、十万的数字上,很容易会忽略这些小额数据,只要大额没错,基本就默认帐簿没问题。” “所以才会导致有些造假不容易被发现出来。” “当然了,这也不適用所有帐簿造假,但巧了,你这封帐簿就是有点问题,不过还好,毕竟这些小额数字也不多,就算损失也就在万八千钱左右了。” 汉武帝若有所思,喃喃道:“原来如此。” 难怪他去了太僕衙门就发现公孙敬声在帐簿上动手脚了,至於怎么让公孙敬声交代出贪污的事,汉武帝不得而知,但这小子一定用了特殊的办法,不然不会那么快让公孙敬声招供。 刘进自然也不知道汉武帝这四个字什么意思,还当他明白了如何辨別帐簿作假的办法呢。 汉武帝又拿著帐簿仔细观察,找到一些大额数字,比如上万钱的,十万钱的数字,发现还真和刘进说的一样,首位出现一的机率大了很多。 “谁教你这些的?”汉武帝有些好奇的问刘进。 刘进淡淡的道:“自学成才。” 呵,你小子还真嘚瑟起来了,汉武帝无语的看他一眼,会心一笑。 刘进吃了点午膳,又喝了两口酒,暴胜之那边已经將钱装上了牛车。 作別前,刘进似乎想到了什么,问汉武帝道:“老爷子你读了不少书,明白的事理比我多,我有个疑问可否替我解惑?” 汉武帝背著手站在郊外宅院门前,天上太阳照射下来,热的令人烦闷,但汉武帝依旧默默的站在门前,送刘进离开。 “哦,你问吧,什么疑问?” 刘进道:“我的父亲给我家爷爷劝说了一些好的策略,明明都是为家族好,为什么爷爷却好像更加不待见他?” 汉武帝道:“你说的没头没尾的,说清楚点呀。” 刘进噢了一声,道:“假设我家是当官的,我父亲给我爷爷说了一道政策,是利於百姓的,但爷爷听了这些政策,似乎还有些生气,这是为什么?” 汉武帝反问道:“当著別人面建议的?” 刘进点头:“是。” 汉武帝微笑著道:“那你父亲该反思反思,会不会是他越俎代庖,抢了原本属於你爷爷的权威,如果真是那么好的建议,为什么不私下说呢?” 第24章 真是人才 烈阳照耀在刘进的头上,刘进浑然不觉得热,竟有些不寒而慄的感觉,脸色阴晴不定,那双眸子变幻无常。 他好像明白了。 汉武帝脸上掛著笑,看小傢伙的表情,他就知道他聪慧的大孙子明白了他话中的道理,於是笑著道:“以后不懂的就问我,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要多呢。” 刘进齜牙,勉强露出一抹笑容,挥挥手,坐在牛车上缓缓地离去。 老爷子刚才的点拨让刘进如当头棒喝,建章宫朝会上那么多人,父亲前段时间才外出巡查过百姓,然后回来没多久,这个节骨眼又请求汉武帝免除关中百姓税收,百姓感谢谁? 肯定是太子而非汉武帝! 阿耶说过,老爷子越到晚年越不自信,越怕別人取代了他的权力,这不是专挑老爷子的软肋去挑衅么? 虽然父亲没这个意思,但在汉武大帝眼中就未必没有这层意思了,尤其父亲才巡查过关中百姓没多久,此时说这些话,確实会让人遐想翩翩。 不对呀! 刘进摇摇头,这还是不对,老爷子刚才不是说了么?有什么事可以私下告诉汉武帝。 父亲明明给他私下上了奏疏,他没有批覆之后,父亲才选择在建章宫朝会上亲自劝諫汉武帝的啊! 要么汉武帝故意在这里等著,就等著阿耶在建章宫上犯错,好让百官知晓他对太子的態度。 要么…… 有人扣押了父亲的奏本?! 只有这两种可能,无论是哪一种,对刘进来说都绝不是什么好事情,他得回去將这些话告知太子父亲。 …… “小子,小聪明可不能治国,你还不够火候呢!” 汉武帝回到未央宫,坐在宣室殿案牘前哂然笑了一下。 內宦苏文小心翼翼来到才回未央宫没多久的汉武帝面前,轻声道:“陛下,赵夫人今日上午来寻过您。” “嗯。” 汉武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继续看著案牘上的奏本。 “昌邑王中午的时候也来寻过您,没见著你后给您留了一株菩提手串,说能延年益寿的。” “哦。” 汉武帝依旧只是隨意点点头,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稍微看了一会儿奏章后,他便习惯性的抚摸著案牘上的铜桃,別说,这玩意儿乏累的时候摸一摸,还挺解压。 “启奏陛下。” 外面一名小黄门恭敬走来,躬身道:“宗正大农令桑弘羊求见。” 汉武帝面色这才严肃了些许,沉声道:“宣。” “喏!” 没多时,桑弘羊躬身入殿,道:“微臣参见陛下。” “嗯,不必多礼,有什么事?” 桑弘羊双手捧著几卷竹卷,对汉武帝道:“陛下,长安三辅等地四处铁场的帐簿已送上来,请求陛下拨款用以购买物料。” 提到铁场,汉武帝倒是想起来了,问桑弘羊道:“最近长安四铁场倒是立了功,这么快便將军中武器制了出来。” 暴胜之那边还在查铁场的事,这会儿已经在外面等著求见,不过桑弘羊在这里,汉武帝暂时也就没接见他。 桑弘羊笑道:“恭贺陛下。” 內宦將桑弘羊手中关於铁场的帐簿交给汉武帝,汉武帝则认真看著铁场的帐簿。 桑弘羊继续开口道:“最近长安铁场换了炼铁原料,此前用木炭,现在换成了煤,据说此物比木炭的火候更强,持续性更久,用以冶炼铁,比木炭效果更好!” 汉武帝眉宇微蹙,脸色渐渐阴沉了起来。 桑弘羊一头雾水。 旋即汉武帝便將帐簿交给桑弘羊,道:“这帐簿有假,去查查。” 桑弘羊:“啊?” “哦,好,微臣这就去查,稍后前来復命。” 陛下前后看了才多久,怎么就说这帐簿有假?难道有什么別的意思? 桑弘羊作为汉武帝身边第一財政官,心思十分縝密,为人也十分狠辣,当初他提出算緡令和告緡令,並且建议將盐铁收归国有以此敛財的政策,不知让多少商人家破人亡! 桑弘羊赶忙回到宗正大农府,立刻让手下官吏开始核查,没过多久,便有人稟告桑弘羊道:“桑大卿,四铁场此帐簿果真有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桑弘羊双眸陡然瞪大,一脸不可置信,陛下只是隨意扫了那么一眼,便篤定这帐簿有假,而事实也如陛下说的那样! 果真是天子啊,这目光不是一般的毒辣,任何人都休想欺骗天子! 当桑弘羊再次出现在宣室殿的时候,那双眼眸中带著剧烈的震惊,万分的佩服,十足的尊敬。此时只觉汉武帝更多了几分神秘和威严! 汉武帝嘴角微微勾勒起一抹弧度,看到桑弘羊如此心悦诚服,心里也小小的有些自满。 “几处铁场的使者交给杜周去处理吧,该怎么处理让他依律行事。” “遵旨!” 桑弘羊默默的退出宣室殿,汉武帝脸上掛著深深的笑容,这小子,本事还真大,朝里面这些智近如妖的老东西们都被你震住了,呵呵。 “去宣暴胜之进来吧。” “喏!” 暴胜之脸色有些异样,见到汉武帝便躬身拜謁,然后才开口道:“陛下,铁,铁矿用了新燃料。” 汉武帝点头道:“方才桑弘羊说了,是煤。” 暴胜之道:“是啊,是煤……臣前几日稟告说皇孙这段时间奔波於长安四处铁矿,他去卖煤的。” 汉武帝手中端著的酒杯刚要送到嘴巴旁边,听了绣衣使的话,差点將手中酒水溅了一地。 暴胜之低头,全然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他从未见过汉武帝失態的一面,任何人也不能见到皇帝失態的一面! 汉武帝著实被惊到了,是他?怎么会是他? “这煤,他从哪儿弄来的?” 汉武帝盯著暴胜之问道。 暴胜之尷尬的道:“是陛下前些年赏赐给按道侯韩说的一处山脉,然后韩说將这处不毛之地的山脉卖给了皇孙,而后皇孙就从那处山脉发现了煤。” “那还真巧了。”汉武帝笑了一下,心道韩说这个蠢货,简直被人家当成傻子整,关键还不自知! 第25章 昌邑王 入夜,繁星点点,上弦月高掛,微弱的月光洒在长乐宫。 太子宫后院湖面上的两厅內,四盏琉璃灯將这里照耀的如同白昼。 刘据在小酌。 “阿耶。” 刘进背著手走来,在刘据对面落座,拿著冰镇的美酒喝了一口,隨意放在石桌上。 刘据想了想,伸手將桌上的酒渍给擦了乾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愉悦了不少。 父亲的洁癖越来越严重了,刘进心里那叫一个无语。 “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吗?” 刘据好奇的问道,“对了,我派人去查了你认识的那位秋老爷子,確实是城郊的一名大地主。” 刘进愣了一下,道:“阿耶,你怎么背著我做这事儿?” “为什么要查人家?” 刘据道:“这也是为你好,万一你被利用了呢?太子宫现在的局势不容乐观,想要攻訐我们的人有许多,万一他们以你为突破口呢?” “再说了,阿耶也是怕你被骗,查一查阿耶心安一点。” 刘进也没太多纠结,虽然他不喜父亲这样的做事方式,但不得不承认父亲是对的,毕竟一个认识个把月的老爷子伸手就借三十万钱,是个人都会怀疑对方有企图。可人家无偿拿给你三十万钱,还要暗中查对方,这多少有点让刘进心里不太舒服。 “父亲,我知晓皇爷爷为何没有在建章宫对你的话表態了。” 刘据狐疑的问道:“为何?” 刘进道:“怕你夺权!” “你想,前些日子他才准许你视察百姓,这还没过多久,你就要替百姓请命免除赋税,还是当著这么多臣僚的面,若皇祖父真答应你了,百姓们会感谢谁?是你而不是大汉的天子。”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隨时享 】 刘据思考了一下,不由倒吸凉气,道:“如此浅显的道理,我怎没想到!” “是如此,就是如此!” “你怎知晓这些道理?”刘据惊讶的看著自家儿子。 刘进如实相告,道:“老爷子告诉我的。” 刘据腹誹,心道这名老爷子智慧竟会如此之高,事情看的如此清楚明白,民间能有这样觉悟的老人家,著实不得了呀! “不对。”刘据又摇了摇头,道:“我此前明明私下给父皇上过奏疏的,他为何也没批覆?” 刘进道:“我也在想这事儿,阿耶你说有没有可能你的奏本被扣下来了?亦或者说皇爷爷故意让你在百官面前说这些话,他再故意表態给百官看,从而让百官更加知晓他对你的態度?” 刘据端著酒杯的手停顿,人也陷入了沉默。 这两种猜测都有可能! 无论是哪一种,对太子宫来说都不妙。 “奏本送到哪儿的?” “右向史……刘屈氂?他扣押了孤的奏本?”刘据自言自语。 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刘屈氂和李广利是亲家,自卫霍死后,李陵、李敢这些名將也先后死的差不多了,王恢严助这些老將也垂垂老矣,大汉武將已青黄不接,陛下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二师將军李广利。 李广利在军中威望很高,又是昌邑王刘髆的舅舅,若是刘髆有心爭那个位置,刘屈氂必定会帮他。 当刘据將这些话一五一十给刘进分析后,刘进也不由倒吸凉气。 武帝末年的政治形势,果然不容乐观啊,想要太子死的人太多太多了,恐怕现在除了公孙贺父子,卫霍家的后辈,朝中大多数人都不想看到刘据能顺利登基! “我明日去未央宫,若能见到爷爷,我好好询问询问。” 刘进开口说道。 夜深了,他背著手缓缓离去。 “爷。” 奴僕找到刘进,尷尬的道:“今日您带去郊外的那几名木工匠,还未给钱。” “啥?” 刘进疑惑的看著奴僕,旋即拍了拍额头,他忘了这茬事了,本来要给老爷子造一副摇椅躺著的,也算是一番孝敬心意,结果忘的一乾二净。 “成了,你去弄点竹子木头刨刀过来,我自己弄吧。” “耽误他们的工费你支付给他们便是。” “喏。” …… 这一夜,刘进用刨刀亲自打造一副摇椅。 失败告终。 没有洋钉,榫卯结构他真弄不明白,不由感慨老祖宗智慧之高,术业有专攻,明天还是找木匠去做吧,自己就不逞能了。 翌日一早,刘进早起,拿著杨柳枝醮了点盐,隨意在嘴巴中来回刷了几下,杨柳枝头端被咬成纤维状,虽然刷起来依旧不舒服,但总比用手要好点。 两千年前的生活总是那么艰苦,即便权贵也不例外。 穿戴整齐后,刘进再次朝未央宫而去。 宣室殿外,等刘进抵达殿外广场,发现另外一名白衣男子也隨他而来。 那男子皮肤白皙,白的有些过分,显得有些病態,温文尔雅,举止得当,身穿丝绸,只看一眼便能从他身上看到浑身散发的高高在上的权贵气息。 他只是默默的乜一眼刘进,便继续缓缓朝宣室殿大门前走去。 刘进站在大殿外,躬身对黄门道:“劳烦通知祖父,孙儿想见他。” 和刘进不同,那名白衣公子就那么背著手从容不迫的走了进去。 “儿臣参见父皇。” 刘髆躬身请礼,汉武帝抬眸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黄门轻声来到汉武帝面前,小声道:“陛下,皇孙在外求见。” 汉武帝微微蹙眉,又盯著刘髆看了一眼,然后才对黄门道:“让他改日再来。” “喏。” 而后汉武帝才盯著刘髆,问道:“有什么事?” 刘髆躬身道:“儿臣这些日子潜心学习术士道法,求了一串菩提手串,说带著手串更利於安眠,此手串儿臣托舅舅军中將士辗转到岭南一带找到的极品菩提树……” 汉武帝打断他,道:“你费心了,朕很喜欢,还有別的事吗?” 刘髆微微一愣,道:“没有了。” “嗯,朕还有政务要忙。” “儿臣告退。” 刘髆拱手,彬彬有礼的退出宣室殿。 “等一下。” 汉武帝叫住他,淡淡的道:“下次进来之前,可不可以先让黄门通传一下?” 刘髆又是一愣,赶忙道:“儿臣唐突,儿臣知错。” “那就改一下可不可以?”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刘髆心跳加速,知晓父皇不满,可以前也是如此,为何今日父皇態度会大变? 因为他? 第26章 嫉妒使人眼红 未央宫上空的天,烈阳如旧,直勾勾射在刘髆白皙的皮肤上,一旁內宦给他撑著伞,却已被他拨开。 他没有来时的从容,脸上多了几分嫉妒。他安静的走在宫闈道路上,额头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五年前天汉四年,他的舅舅李广利出征匈奴,汉武帝给予这次征討匈奴极高的重视,將六万骑兵七万步兵全部交给李广利,同时还配备公孙敖一万骑兵,韩说三万步兵、路博德一万骑兵给李广利打掩护。 为了让李广利在前线打好仗,本该要去就国的昌邑王刘髆,汉武帝也特地准许他在长安宫內养病。 儘管李广利在这次战斗中没有討到多大好处,汉武帝依旧给予了他口头嘉奖。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刘髆在宫內的地位开始得到很大提升,汉武帝时常会召见他,並且亲口答应过他可以不用通传就能来见他。 老爷子自己说过的话,现在也能给吃回去! 刘髆脸色不太好看,刚才他分明感受到汉武帝的怒火,老爷子心思深沉,城府极深,一般不会做这种態势给他看,除非当时他真的愤怒了,故意要做给自己看的! 那只有一个原因,因为皇孙刘进。 可刘髆想不明白,老爷子明明没有让刘进进入宣室殿,明明不待见这名皇孙,又为什么忽然要震慑自己的无礼呢? 那只有一种解释…… 不待见皇孙是做给外人看的,他骨子里很重视这名皇孙?! 刘髆感觉脑子有些晕,他根本捋不清楚这里面的逻辑,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合理。 …… 刘进失望的回到长乐宫,见到刘据后摇了摇头。 刘据嘆口气,道:“儿,你隨我入书房。” “嗯。” 等他跟著刘据进入书房后,刘据立刻拿著湿毛巾递给刘进,道:“外面太热,你脸上都是汗珠,灰都出来了,快擦擦吧。” 我晕! 刘进心道你能不能別这样啊,这个时候还能关心我脸上有没有灰? 老爷子没见我啊,他依旧对你持很大的误会,误会你想夺权,我根本找不到机会去解释啊,你说我脸上有灰? “好吧,谢谢阿耶。” 他用湿毛巾认真的將脸擦乾净,然后才道:“阿耶,我方才去宣室殿了,皇祖父让我改日再去。” “不过我方才看到一席白衣病秧子肆无忌惮的进了宣室殿。” “阿耶,他谁啊?” 刘据眯著眼,淡淡的道:“你五叔,昌邑王,刘髆。” “五年前父皇要用李广利出征,给了五弟很高的待遇,他很骄傲,仗著自己读了许多书,眼高於顶,好像天下人在他眼中都是螻蚁一样,一天天掛著白衣,矫揉造作像个娘们。” 刘进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色丝绸长衫,然后才问父亲道:“吃过亏?” “啥?” “阿耶,我看你好像很不待见五叔,你在他身上吃过亏吗?” 刘据打个哈哈,道:“小亏小亏而已。” 刘进默默的將昌邑王刘髆记在了心里,明明已经成年,却依旧能在皇宫待著,实力不弱,心思不纯啊! “儿呀,觉得委屈咱不去了。” 刘据安慰刘进。 刘进摇摇头道:“皇祖父让我改天去,並没有说不见我,我明天再去。” “何必呢。”刘据嘆息,觉得儿子很委屈。 “我还有点事,出宫一趟。” “哦,去吧。” 刘据叮嘱:“小心点,带著奴僕出去,外面危险。” “好的!” …… 横门大街的一处木匠铺子前,刘进走了进去,问一名年轻人道:“阁下是木匠吗?” “我的父亲是木匠。” 刘进点点头,真怕他来一句我的父亲是瓦匠,是木匠就好。 这一个下午,刘进都在指点老木匠做工,直到摇椅被木匠做出来后,刘进才让奴僕拉著摇椅朝郊外走去。 太阳还未落山,乡间小道杂草丛生,呼吸著傍晚新鲜空气,一路很快抵达秋老爷子宅邸。 门扉推开,老爷子坐在中厅,似乎知晓刘进要来,特地在此等著。 “秋老爷子,来试一试,我给你弄了个椅子。” 汉武帝好奇的走来,看著放在大院杨树下的摇椅,不由好奇的道:“这是什么?” 汉朝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椅子、凳子,更別提摇椅这种东西。 “躺上去试一试便知晓了。” “哦。” 汉武帝试著躺了上去,杨树上的几缕傍晚余暉透过树缝照耀在汉武帝苍老的脸上。 摇椅有节奏的前后晃荡。 他手里拿著一把圆扇,愜意的扇著风。 “好什物!” 汉武帝笑容满面,脸上的笑容表示对这个礼物很是喜欢。 “小娃你用心了。” 刘进道:“孝敬您老应该的嘛,您现在可是我的债主呢。” “哈哈!” 汉武帝放声大笑。 “唉。” 见刘进嘆息,汉武帝好奇的问道:“又咋啦?” “我爷爷又不见我了。” 我什么时候不见你?我是让你改日再去,听不懂话吗?这叫不见你? 刘进期待的看著他。 “你……你爷爷……真混蛋啊!”汉武帝声音有些颤,咬牙切齿的开口。 刘进轻声道:“別这么说。” 汉武帝真恨不得朝他屁股来一脚,这臭小子真够虚偽的! 刘进心满意足,道:“好啦,我走了。” 汉武帝狐疑的看著他,问道:“你就特地来送这玩意儿?不留下吃口饭?” 刘进摇头道:“不在这吃了,我得回去想想该怎么劝我爷爷。” “您老好好享受吧,走了。” 刘进瀟洒的朝后招招手,背著手离开宅邸。 “別背手,像个小老头一样,才多大点!”老爷子在后面躺在摇椅上开口大声教育。 刘进朝后齜牙笑了一下,然后將背著的双手放下,大步流星的离去。 汉武帝莞尔一笑:“这还差不多,才多大点呢。装什么深沉啊。” 沉思片刻,他对一旁的暴胜之道:“回宫后,找几分奏疏拿过来,过几日朕有用。” 暴胜之愣了一下,忙不叠道:“遵旨!” 老爷子这是要做什么啊?暴胜之只感觉心惊肉跳,这怎么想都不太可能,他还有太子父亲呢! 第27章 又是闻其声 第二天一早,又是烈阳当空的一天。 刘进用柳絮漱了漱口,对太子宫的奴僕道:“得空给我制一把牙刷。” “用清洗乾净的猪鬃毛捆绑在一起,想办法固定在木板的另一头。” 待刘进確定奴僕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才穿戴整齐的朝未央宫而去。 依旧和昨日一样,在抵达宣室殿外后,他便躬身对黄门苏文道:“劳烦通知皇祖父,孙儿求见。” 苏文小心翼翼来到屏风后的汉武帝面前,他不知为什么,每一次皇孙到来的时候,陛下总会刻意和皇孙保持距离增加神秘感。 “让他进来。” “喏!” 刘进再次恭恭敬敬的来到宣室殿,汉武帝依旧坐在屏风后,隱约只能看到一道影子。 他也不敢张望,躬身弯腰行礼道:“孙儿见过皇祖父。” “嗯。” “说!” 语气威严,不带丝毫感情,宣室殿依旧那么冰冷,汉武帝依旧那么神秘庄严。 刘进在来之前已经想好如何为父亲开脱,於是平復紧张的情绪,努力做到不卑不亢,徐徐开口道:“皇祖父,父亲祈求免除关中半年之赋税,並非执意要在朝会和您唱反调。” “此前他已经上奏过奏本,只是皇祖父並未批覆,所以他才……” “你的意思,是朕的错?” 屏风后,汉武帝打断刘进的话,言语冷漠,带著三分愤怒七分质问的口吻,那声音带著不容置喙的权威,带著疏远和威压,压迫感十足。和往日和蔼、轻快的语气不同,令人难以分辨。 说完后,他又有些於心不忍,深怕小傢伙承受不住这份威压,用对付臣僚的方式去对付自己的亲孙子,始终不太妥当。 可要让小傢伙成长,也只能如此,要让他明白什么是天威,什么是天子,如何御下,如何与臣僚说话! 刘进深吸一口气,躬身道:“皇祖父,孙儿並非说是您的错,只是怕祖父误会父亲,或许因为种种原因祖父没看到奏本,父亲又担忧皇祖父寻日繁忙,不敢叨扰,所以才不愿私下打扰皇祖父,因此才造就如此阴差阳错的误会。” 说实话,他听出了汉武帝话语中的不满和慍怒,但还是硬著头皮继续说,没有丝毫退缩。 “种种原因?”汉武帝再次打断刘进。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刘进道:“或是因为祖父劳累,或是因为奏本积压最后,或是因为还未批覆到。” 总之刘进没有说是因为有人扣押了奏疏欺骗汉武帝,这是小人行径,他也没有確凿证据,若真这么说了,显得自己在背后挑拨是非,令人不耻。 但提示已经给了,他相信汉武帝一定会明白自己潜在的意思,又何必做出一副小人姿態背后猜忌別人,惹得汉武帝厌恶呢? 汉武帝脸上微不可察的露出一抹笑容,小傢伙心思倒是挺深的,还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嗯。” 汉武帝深沉嗯了一声。 “你再上一道奏本来。” 刘进疑惑的道:“啊?我?是,孙儿这就回去撰写奏章。” 屏风后再也没有回应,刘进只能躬身抱拳道:“孙儿告退。” 离开宣室殿,方才那种威压不再,虽然依旧没能见到汉武大帝的容貌,但每次进到那里,刘进就感觉命运被人掌控,那种滋味很不好受,好像对方一句话就能隨时要了自己的性命。 儘管他是自己的爷爷,儘管刘进也不认为他能隨便找理由诛杀自己,但宣室殿那种如坠冰窟的寒意和威压,始终让他不舒服。 难怪父亲总说皇祖父不是好相与的人。 儘管汉武帝只是草草说了几句话,但每一次开口都令人心跳加速。 这或许就是他用五十年执政生涯培养出来的天子威压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气势? 他每一次开口,都能感受到一种掌控生死、睥睨万物的感觉。 还是和秋老爷子相处更自在轻鬆点……嗯,也是,一个民间老头儿,哪儿能和权倾天下的大汉帝王相比呢,刘进莞尔一笑。 皇祖父让我再写一道奏本上去,这又是什么意思? 刘进有些揣摩不透汉武帝的心思,加快了脚步朝长乐宫走去。 宣室殿內。 汉武帝跪坐在案牘前,手里习惯性的抚摸著光滑的铜桃,脸上笑容更甚。 今天刘进的所有对答,他都十分满意,若他真露出郊外老爷子的一面,便什么都试不出来了。 小傢伙今日的表现真的不错,不卑不亢,那种情况下,说话依旧顺畅,没有丝毫打颤和打结,那么的勇敢、逻辑清晰。 这才是我刘家男人该有的样子! 汉武帝脸色复杂,似乎对刘进的期望,还远不止於此! “微臣参见陛下。” 杜周躬身走来,在刘进离开后,汉武帝便已经命人去召了他。 “给朕查查,右向史那边是不是有奏疏没有传过来?” 刘进刚才的话,汉武帝自然都听著,他还没老糊涂,这不就是在对他说,有人扣押了太子的奏本么? 他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喏!” 御史大夫杜周躬身离去,不过註定查不出来什么,刘屈氂也不是傻子,在建章宫朝会之后,他就將奏本给送到了汉武帝案牘上,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只能是汉武帝遗漏了太子的奏本,没有批覆到而已。 …… 刘进才离开未央宫,便见到公孙敬声从宫內走了出来。 他眉宇紧蹙,叫住公孙敬声,质问道:“表叔,你去宫里做什么?” 已经给他擦过一次屁股了,刘进不想再给他擦一次,噁心! “我,这个……” 刘进面色渐渐拉了下来:“你和宫里某位公主有染?” 公孙敬声瞪大眼睛,激动的道:“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么大胆子,只是一名小婢子。” 刘进心里稍稍放鬆,但依旧不悦的道:“后宫的一切都是皇祖父的,你不知晓?” “你知不知道这些事一旦被发觉会有什么后果?” “莫要再出这事了,早些断了联繫,也不要做任何违法乱纪的事。” “表叔,咱们是一家人,我才和你好言说这么多,不要再有第三次了,好吗?” 不知怎的,公孙敬声从刘进眼中看到了一抹杀气,赶忙道:“我保证!” 第28章 陛下这是什么用意? 入夜,太子宫书房的灯还亮著。 刘进伏案正在认真的思索奏本该怎么写,想明白后,便开始提笔。 “臣祈免长安三辅秋粮疏:自长安三辅入夏以来,延续大旱,亢旱为虐。田畴龟裂,禾苗尽槁,民生凋瘵……亡秦之辙,殷鑑不远,陛下承其弊,知所以易之。然在初则易,终之实难。伏愿慎终如始,方尽其美,伏愿陛下体恤百姓,延绵汉祚,不夺其时,仍使百姓休养生息,万民敬之。” 刘进又仔细检查一遍,並没有抨击汉武帝的言论,也没有说其过错,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从太子父亲那里他知晓,汉武帝晚年是绝对不准许任何人否定他的功绩的,亲儿子都不行,更莫提自己了。 只能用道理劝諫他,儘可能的说一说百姓的难处,以及这么做会给他带来的天子声望。 確认没有问题后,刘进才洗漱入睡。 …… 翌日一早,刘进还未起床,宫內便来了几名太监,亲自问他要了奏本,这让还没反应过来的太子刘据一脸震惊。 待人走后,刘据才问道:“进儿,他们来做甚?问你要了什么?” 刘进睡眼惺忪的告诉父亲昨日在未央宫发生的事。 刘据惊愕的道:“老爷子让你再写一本奏疏送上去?” “是啊,昨天太晚了,阿耶你已入睡,我本打算今早起来给你看的,还没等到这个时候,未央宫就来人了。” “奏本交上去了?” 刘进道:“你刚才不也看到了么。” 刘据一脸焦急:“你哪儿知晓怎么写奏本啊,该怎么写啊!” “老头子刚愎自用,你奏本上但凡有一点隱晦指责他,都能被他看出,你不知晓他多敏感!” “唉!昨晚你可以叫醒我的,这下该如何是好呀!万一哪句话惹得他不高兴……罢了罢了,没事,没事的,你莫担忧了!” 刘进心道我不担忧,但我感觉你比我更著急。 本来昨晚他挺自信的,现在被父亲说的有些开始不自信了,谁知道奏本上那句话会惹得老爷子瞎想。 …… 小朝会就在宣室殿举办的,相较於大朝会,小朝会举办的时间推迟了很久。 汉武帝一边吃著糕点,一边拿著刘进的奏本认真的看著,时不时微微頷首,时不时脸上掛著笑容,显然对刘进这封奏本很满意,就是不知有没有太子的润色了。 不过无所谓了。 等三公九卿中枢高官全部抵达宣室殿,汉武帝才將奏本交给了丞相公孙贺,道:“你看看。” 公孙贺看完奏本,也不明白汉武帝什么意思,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旋即汉武帝示意他给桑弘羊、霍光、上官桀等人都看看。 待眾人看完后,汉武帝便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宣室殿气氛此时变得极其诡异,没有人能从古波不惊的汉武帝面上看出他的態度,心里不免忐忑。 前段时间太子才在建章宫上奏免除三辅赋税,汉武帝並未同意,此时又来了一本,谁知道老爷子对此事的態度。 刘屈氂当先开口,道:“启奏陛下,臣认为不妥,关中百姓自是穷苦,但忍一忍依旧可以度过今岁。” “北疆將士若无食充飢,无衣过冬,则无心征战,我消敌涨,恐使生乱。” 汉武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问公孙贺道:“你是丞相,你说说看法。” 公孙贺硬著头皮道:“臣,附议。” 汉武帝深深看他一眼,脸上带著玩味的笑容,又问桑弘羊:“你说。” 桑弘羊逐渐觉得事情不对劲,如果汉武帝真对此事持否定態度,为什么要问这么多人? 他试探著道:“陛下,臣窃以为此奏本辞藻华丽,有理有据,也足以增涨陛下民望,只是刘向史所说也並无错误……” 汉武帝打断他道:“民间盗贼频起,百姓不堪其乱,反朕之声如將朕当秦二世,若此长久下去,国必將亡。” 桑弘羊愣了一瞬。 老爷子今日怎么改性子了?以前什么事都要为战爭让步的。 他赶紧补救道:“臣认为此奏本倒是可以施行。” “那就推行下去吧。” 汉武帝一锤定音,对朝堂的控制,对自己的集权,都已经达到了巔峰。再也不是刚登基处处受到掣肘的少年刘彻了,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大汉帝王! “你认为此奏本写的如何?”汉武帝忽然又追问道。 桑弘羊忙不叠道:“句句切中要害,才华横溢,不离其题,劝諫有理有据,文章价值极高。” 他心头疑惑,以为陛下要提拔谁入朝为官,而且官职还不会低,只是他很好奇,这样凭空杀出来的人才是谁?会得到陛下如此看重? “退朝吧。” 汉武帝拂袖离开大殿,留下一眾高官面面相覷。 太子都未能劝得动陛下,谁写了一封奏本,就能让陛下改性了? 眾人不由都开始沉思起来。不过大家谁都知道,这个人很重要,简在帝心,若能爭取与之交好,未来仕途不可限量! …… 公孙贺下朝后,急促朝太子宫走去。 “姨夫?何事如此慌张?” 刘据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个时候正是下朝的时辰,公孙贺脸色凝重,他便知朝堂出事了。 联想到今天刘进交上去的奏疏,不由惴惴不安起来。 “太子,有个人我们一定要爭取到!” 刘据疑惑的道:“怎么?” 公孙贺道:“今日陛下在朝堂上给吾等看了一封奏疏,对其文章大加讚赏,因此人劝諫,陛下居然,居然……” “居然什么?姨夫你別说话大喘气呀!” 公孙贺喝了一口水,这才道:“陛下居然同意免除三辅半年税收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普天之下居然还有人能劝得动陛下!” 刘据惊愕的看著他,失声道:“你说什么?!” 公孙贺道:“就是有人给陛下上奏了一份奏疏,陛下便免除了赋税,此人於陛下而言,简在帝心,我们要爭取到此人,对我们来说必定大有裨益呀!” 刘据瞪大眼睛,音调都变了,道:“是进儿……” “使劲儿?”公孙贺不解,我也没做什么呀,为何要使劲儿? 第29章 居高临下 “是进儿!” “刘进上的奏本,今早才送到陛下那!” 刘据用了很久平復了心情,压制住內心的震撼,开口对公孙贺说道。 “噫吁嚱!!!” 公孙贺朗声高呼,脸上带著极致的震撼和不敢置信。 今日朝会群臣面面相覷各怀心思,各派势力谁不在暗中猜测此人是谁,能得陛下如此重视,他也如此。 只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刘进…… 看来进儿和老爷子在外交情越来越好了呀,老爷子对这个皇孙越来越重视了呀! 对太子的劝諫他视若无睹,对皇孙的奏疏却如此高捧。 公孙贺同情的看了一眼太子。 刘据疑惑的看著他,不知道姨夫这眼神什么意思,仿若带著几分悲哀和同情? “好!好,极好!” 公孙贺道:“以进儿破局,陛下智慧实深远矣!” 当初忌惮太子的威胁,汉武帝没有选择免除赋税,实在是被刘据给架住下不来台,这会儿选择以刘进的奏本破局,既可以免除赋税增加天子声望,又不至於让民间百姓认为这是太子刘据的功劳。 管他对谁好,刘据和刘进是父子,老爷子对老的不咋地,对小的上心就行了,反正都是太子宫的人,谁不一样啊? 公孙贺一时间有些想的走神了起来。 刘据眯著眼,很快便释然,微笑道:“原来是如此原因,我还当是进儿的奏本写的极好,让老爷子讚誉呢,原来老爷子是想免除赋税,又不能以我的名义,所以才让进儿上奏本。” “这就能解释的通了,所以即便进儿奏本写的好与不好都不重要了,呵呵。想来也是,臭小子哪能写出什么好的奏本啊!” 毕竟他是刘进的父亲,还是想压一压刘进的,免得他骄傲。 公孙贺道:“那倒也不全是,桑弘羊他们说进儿奏本文章也写的极好!” 刘据:“……” 他尷尬的转移话题,道:“姨夫,我怎么感觉父皇对进儿的態度变得有些不清不楚了啊?” “是因为进儿的坚持打动了父皇吗?” 公孙贺神秘兮兮的道:“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刘据頷首道:“也是,確实是好事!” 这么想著,索性也就不去瞎想那么多了,总之这对太子宫大有裨益,能让很多屑小稍稍忌惮一下太子宫! “好啦,我放心了。”公孙贺招招手,道:“老夫先走了。” “我送送姨夫。” …… 太子宫后院。 “娘,这个是刷牙的,不是刷靴子的。” 刘进正在指导母亲使用牙刷。 史良娣这才反应过来,笑著道:“你当娘不知道吗?” “那你告诉娘,这能不能刷靴子?” 刘进:“……倒也可以。” 史良娣耸耸肩:“这不就对了吗。” 刘进捂额,他忽然觉得爹娘真合该是一对,一个有洁癖,一个嘴特硬。 “但这不妨碍吾儿优秀!”史良娣骄傲的道,“儿子,你是娘的骄傲。” “莫要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牙刷,可无人能想出来这一层,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天下人都不如吾儿聪慧,只有吾儿愿意动脑子去想这些事。” “若这小小牙刷是普通人制出,那么他们可以衣食无忧,若是商人制出,可以发一笔小財,但吾儿制出,那便是利国利民。” 刘进脸红了,他真没想到老娘能从一个小小的牙刷上升到利国利民的高度。 果然老娘看儿子,怎么看都觉得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 “进儿,快隨为父过来。” 刘据远远走来,打断老娘喋喋不休的夸讚她的儿子,这惹来老娘一阵白眼,可她也没多说什么,毕竟父子之间肯定有要事要说,她这个女人还是不要干预为好。 “怎么了阿耶?”刘进好奇的道,似乎想到什么,又道:“奏本出问题啦?” 刘据笑著道:“没有出问题,你爷爷按照你的意思,已经免除了受灾比较严重的三辅农税,虽未涉及整个关中,但已经极好了。” 他说著,弯下身躯,拍了拍刘进的裙摆,然后又去一旁洗了手。 “看来你的坚持,果真打动了你爷爷,此幸事矣,多亏有你,为父不该劝你放弃坚持的。” 刘进也有些意外,心道未央宫那名老人家,真的令人难以琢磨。 “额。” “父亲,是不是皇祖父本身也想免除赋税,只是你当初上奏架住了他,所以他才让我写一封奏本,然后再以他自己的名义下达政令,这样百姓感恩的便是他了?” 刘据笑容更甚:“吾儿……聪慧啊!一点就透!” 两人沾沾自喜,藉以为猜中了汉武帝的心思。 刘据背著,抬头望天,忧国忧民,道:“能让百姓短暂休息,这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若是別人说这话,刘进会觉得虚偽,但父亲他不会这么认为,这是个真心替百姓考虑的储君! “阿耶,您慢慢感慨,我出宫转转。” 刘进招招手,然后离开了长乐宫。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横门大街,百姓们应当已经知晓陛下免除长安三辅下半年赋税,街头巷尾都能听到他们在谈论这些事,脸上洋溢著满足的笑容。 “去西郊看看煤山。”刘进对奴僕吩咐,然后翻身骑在马匹上,缓缓地朝西郊而去,在路过左扶风的铁场的时候,他居高临下的坐在马匹上,旋即就看到擦肩而过的左扶风铁场的冶铁使者田归农。 田归农被官府押解著朝他走来,眼中已失去了光彩,俱都是恐惧,被酷吏杜周抓住,下场他早就知晓,又怎能不感到惧怕? 他抬眸,旋即就看到马匹上,那名高高在上的少年郎君,居高临下的盯著他,未说一句话,双方眼神触碰,刘进便抽离,神色淡漠,目光直视朝前,策马缓缓离去。 田归农喉头微动,能在大汉骑马的人必定非富即贵,或许他能求个情?但对方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 田归农知晓,这是对方对当初他卖煤时候自己对他无礼和索取钱財、贪得无厌的回击。 第30章 守財奴 按道侯府,低矮的案牘上放著一枚铜製天禄,其形似鹿,山海经里面记录其为力大无穷的招財神兽。 韩说一只手抚摸著天禄,一只手拿著竹卷看书。 府邸奴僕急促走来,对韩说道:“老爷,长安几个铁场的冶铁使者被抓了。” 韩说隨意点头,自己在铁场那边也没有生意在,冶铁使者被抓就被抓吧,於他何干? “奴从铁场那边得知了铁场最近用煤替代了木炭。” 韩说蹙眉:“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休要打扰本侯读书。” “煤的价格比木炭高,卖给铁场能得不少钱。” “煤山就是老爷在西郊的那处荒山。” 奴僕快速將事告知韩说。 韩说面色一喜,听到钱这个字,双目泛著光的,他喜欢钱,也喜欢屯钱,守钱,当初汉武帝要收助祭金,他都能上交成色不足的金子,对钱的痴迷程度可想而知。 “好好好!”韩说激颤的道,“那还愣著作甚?快去將山挖出来,拿去卖给铁场……嗯,什么是煤?我怎么没听说过?不管了,有钱赚就行!” 奴僕颤巍巍的道:“山卖了。” “卖了?” “卖了。” “什么,什么情况?”韩说猛地起身,感觉心口有点疼,“去铁场了解一下情况,我亲自去!” 大清早,韩说便急促的朝左扶风铁场而去。 见到杜周正在抓人,他不由好奇走过去,问杜周道:“杜御史,这是做何?” 杜周阴惻惻的道:“田使者贪污,本官正在抓他。” “哦。” 韩说小声询问道:“听闻铁场最近换了原料?一种叫煤的东西?” 杜周微微頷首。 “多少钱?” 杜周道:“一年大抵六万钱左右,怎么?” 嘶! 韩说倒吸凉气,一处铁场一年可得钱六万,十处呢?一百处呢?好难算啊! 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呼吸急促,杜周好奇的问道:“如何呢?” 韩说伸出手:“无,无碍,心里有点不舒服。” 杜周哦了一声,並未理会他,押解著冶铁使者离去。 “老,老爷,还好吗?”奴僕搀著韩说。 韩说麵皮一直在抽,心疼的问道:“山卖给谁了?” “不知啊。” “我记得,卖了九万钱对吗?低於市场价三成將山卖了对吗?” 奴僕一脸佩服,道:“老爷记性极好,分毫未差。” 韩说麵皮抽的更厉害了,捂著心口道:“你,你去將山,收回来,我不卖了!” …… 西郊的煤山,上百名百姓正在卖力的挖著煤,大热天气,各个挥汗如雨,丝毫没有怠工。 刘进看了片刻,便对奴僕吩咐道:“准备好水,清晨和傍晚的时候做工,午时和未时让他们休息。” 甫听到这话,太子宫的奴僕有些发呆,虽然社会已经跨过了奴隶制时代,但不代表汉朝没有奴隶,权贵家的僕役几乎都是奴隶,主人可以隨意打杀。 於他们而言,僱佣的这些百姓,也和奴隶没区別,皇孙殿下何故对他们如此格外开恩? 让他们一日不停歇和中途歇息给同样的钱,本身给钱就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太子宫完全可以征他们为徭役,现在居然还要给他们时间歇息? 当太子宫的奴僕將这些话告知百姓后,上百名百姓全部停下手头工作,呆呆的看著不远处骑在马匹上的刘进,然后清一色给他跪下了。 没有人说话,只是不断磕头。嘴笨,只能用行动表示感谢。 刘进挥挥手,示意他们都起来,该干吗干吗去,他不习惯。 如此大热的天气,若是正午还在做工,长时间暴晒在阳光下,很可能出人命,其他权贵或许觉得这正常不过,但刘进不这么认为。 整个社会都是如此,他想做个另类。 不远处,几名青壮径直朝刘进走来。 按道侯府的管事,刘进认识他。 那老奴僕见到刘进,面色一喜,焦急跑到刘进面前,气喘吁吁的道:“找到小郎便好。” “小郎君,这山我们老爷不卖了,你快把山交出来吧。” 按道侯说的是收回来,不是买回来,老奴多么了解他们家老爷的性子,只进不出,天子的钱都敢做手脚,要钱不要命的。 刘进微笑道:“白纸黑字的契约都签好了,这山是我的,不是吗?” 他还指望明年將钱收回来,早点给老爷子將三十万钱还了呢。 “小郎莫要生事端,老老实实將山交出来,就当无事发生。” “我不给呢?”刘进反问。 老奴阴惻惻的笑道:“那恐怕小郎这山保不住了,这群贱民的命也保不住了。” “你口气倒是挺大。” 老奴对后面青壮使了使眼神,一名青壮立刻將不远处一名拉煤的小民抓住,拿著棍棒狠狠朝他头上拍了下去。 无辜的小民甚至都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就这么倒在血泊中。 变故来的太快,刘进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在威胁自己。 “小郎在考虑考虑?” 刘进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今日要不做点什么,日后谁还敢在这做工。 他是韩说的奴僕,太子宫现在形势不容乐观,不要轻易得罪人,不然只会给太子宫树敌。刘进一时间考虑了很多,然后……去他娘的! 鏗鏘! 刘进將身后奴僕的长剑拔出来,朝著对方狠狠地刺了过去,鲜血溅红了他的白色丝绸和俊朗的脸。 刘进拿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將长剑交给奴僕。 其实他可以吩咐奴僕动手的,但考虑到按道侯会去汉武帝那告状,汉武帝若想给按道侯交代,未必不会让太子宫的奴僕以命抵命,那就自己动手吧! 他看著面前几名呆怔的汉子,平静的道:“去告诉韩说,我是皇长孙。” 然后他又对身后太子宫奴僕淡淡的吩咐道:“让他们別愣著,继续干活,谁来杀他们,我去杀谁,就这样,別懈怠了工事。” “哦,还有,方才死的奴僕,给他一些钱,让家人来收尸。” 做完一切,刘进才骑上了马匹,缓缓地离开了这里,身后那群煤矿小民,呆怔的望著那名白色少年的背影,眸子中布满了火热的崇拜。 如果公羊家的人在这里,恐怕会更加狂热! 第31章 去杀了他 韩说回到府邸,脸上带著笑容,这是一片沃土,只要山收回来了,他以后能坐拥很多很多钱啊! 想到钱,韩说不由的又开始咧嘴,右手不自觉的开始抚摸著铜製天禄,眸子中带著贪婪的神色。 “老爷!” “彘管事被杀了。”奴僕將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告知韩说。 韩说一愣,脸色顿时变的狠厉起来,扬声道:“谁干的啊?” “他说他是皇长孙。” 太子宫的人?太子的儿子? 韩说挥挥手,让奴僕先出去,他则跪坐在蒲团上,闭目开始沉思起来。 陛下这些年对太子宫越来越不满,太子宫也开始缺钱,所以利用煤卖钱合情合理。 韩说也不乾净,这些年贪了不少,但因为对汉武帝还有用,所以陛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未来太子登基,他的下场就会不同。 太子和陛下完全是两个作风,陛下城府极深,只要有用的人,他允许对方犯错,但太子不同,不管有用无用的人,都不能损害朝廷利益。 所以韩说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太子顺利登基。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无聊,??????????????????.??????超靠谱 】 这些年汉武帝对太子宫渐渐疏远,尤其前年刘弗陵降临之后,汉武帝亲赐尧母宫,不知让韩说多么兴奋。 这政治寓意已经溢於言表,陛下即將废储了!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宫非但不夹著尾巴做人,还敢扑杀我的奴僕?哪里来的胆子?! 陛下一直找不到藉口惩治太子宫,尤其上次太子当著那么多臣僚的面替民请命,汉武帝那威胁的目光韩说读懂了,那是对太子更加的厌恶了!只是找不到机会惩治太子! 那么……我恰好借著这件事给陛下送去契机,相信陛下肯定会高兴的! “呵,皇孙了不起?”韩说一脸不屑,“毛都没长齐,养在深宫的宠儿,哪里能读懂形势?真以为你们太子宫能为所欲为?” 想通了一切,韩说脸上阴霾终於散去,恢復了笑意。 只是想到丟失的煤矿金山,心里不由还是有些失落。 他只能想办法让陛下惩治太子宫,却不敢在陛下面前撒谎诬陷,他知道老爷子最憎恨有人欺骗他,这比任何事都严重,这是挑衅老爷子底线和权威的事,没有人敢做! …… 宣室殿。 暴胜之躬身,將刘进在煤山杀人的事事无巨细告知汉武帝。 汉武帝停顿了批阅奏疏的笔,脸色带著几分玩味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没看出来啊!小子还敢杀人,倒是一身好胆气!” “敢作敢当的性子,朕喜欢!” 老辣的汉武帝,哪里不知道刘进完全可以让奴僕杀人,但他没这么做。不由还是有些失望,心太软了不是一件好事。 “陛下。” 苏文小心翼翼走了进来,打断汉武帝的思绪,道:“按道侯韩说求见。” 汉武帝微笑道:“他来的还真快。” “去召他进来吧。” “喏!” 没多时,韩说进入大殿,躬身拜謁。 “微臣参见陛下。” “嗯。” 韩说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才开口道:“请陛下替臣做主。” “臣谴奴僕前去购买山脉,奴僕却被皇孙亲自打杀。” 汉武帝想了想,背著手起身,来到屏风前,拿起掛在屏风上的天子剑,隨手扔到韩说面前,面无表情的道:“你去杀了皇孙。” 韩说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陛下会这么处理,赶忙道:“陛下,这……微臣不敢啊!” 汉武帝冷冷的道:“不敢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不是朕的孙子杀个奴隶,还要將命赔给你?” “嗯?” 汉武帝目光如炬,死死的盯著韩说,言语淡漠,带著几分质问的口吻,压迫感十足! 韩说心跳猛地开始加速。 这和他想的不同啊,老爷子为什么……为什么不借著这次机会惩治太子宫? 来之前他篤定汉武帝会站在他这一边,替他做主,毕竟汉武帝对太子宫那边的態度並不好,也找不到契机惩治太子宫。 他是来送契机的啊!陛下应该站在他这边,替他做主才是啊! 为什么会如此? 韩说赶忙道:“臣,臣不敢。” 汉武帝厉声道:“那你来未央宫做什么?” 韩说擦了擦额头的汗,赶紧道:“臣,臣只是让太子宫有所表示,毕竟是一条命吶!” 汉武帝嗤笑道:“若是你儿子死了,太子宫该赔偿!奴僕?” “你若想让太子宫有所表示,不妨朕杀了你儿子?让你得一笔钱,如何?” 韩说冷汗涔涔,忙不叠道:“微臣,微臣知错。” “还有別的事?” 韩说赶紧躬身告退,直到离开宣室殿,才敢大口大口喘气。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越来越看不懂陛下了?这是在维护太子宫?不对啊,这究竟怎么了! …… 刘进回到太子宫。 刘据只感浑身都不自在,呼吸都有点不舒服,急忙道:“你,你你,快去洗一洗,快快,换个衣裳,这件丟了!” 父亲的老毛病犯了,尤其看到白色丝绸上的血。 等刘进换好衣衫出来后,他才长舒一口气,忙不叠问道:“进儿,这是怎么了?杀猪啦?还是宰鸡啦?” 刘进摇头道:“没,杀了个人。” 刘据浑身一颤,“你,你说啥?” “杀了个人。”刘进重复,“按道侯府的管事。” “完了!”刘据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撩袍道:“你就在这好好呆著,哪儿也不要去。” “去未央宫!”刘据急忙带著东宫內侍,急促朝未央宫走去。 未央宫掌了灯,他磕磕绊绊来到宣室殿外,躬身道:“儿臣求见父皇。” 不知过了多久,內宦苏文走了出来,对刘据道:“陛下让你回去休息,皇孙的事他知晓了。” 刘据心中忐忑,“我想见见父皇。” “太子殿下,请。”苏文不卑不亢的开口。 刘据心跳越来越快,失魂落魄的离开未央宫,整个人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他不知道他的父皇会怎么处理刘进,又不知父皇会不会借著这个契机整治太子宫。 第32章 父皇果然在宫外接见刘进 刘进坐在太子宫的凉亭內,发生这么大的事,史氏自然也知晓了。 她哼道:“进儿你莫要担忧,你是什么身份,杀个奴僕怎么啦?” “再说了,明明是对方先杀人的,以命抵命,到陛下那也能说出道理来!” 刘进摇头道:“娘,不要担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史氏道:“我不担心,娘知晓肯定没事。” 刘进想了想,道:“娘,酒杯拿反了。” “啊?” 史氏捏著的青铜酒杯,尾首换了顺序,看得出来她此时內心的不安,但作为母亲,她依旧还是强撑著来安慰儿子。 嘴硬的令人心疼。 等刘据从未央宫回来后,史氏忙不叠走过去,拉著刘据便问道:“太子,老爷子那边怎么说?” 刘据挤出笑容,给她认真擦了擦嘴唇边的酒渍:“这不雅。” “你先回去吧,没什么事。” 史氏嗯了一声,即便心中再多疑惑,也没有多问。 父母都在为自己奔波,刘进忽然觉得他做的事真有些衝动,但也不怎么后悔。 “阿耶,我,错了。” 刘据看小傢伙神色自责,笑著道:“错什么了?你做的对,我並未觉得你哪里做错了。” “不过,是不是可以让奴僕去做这些事?” “你是皇长孙,何必做这种自降身份的事呢?” 刘进没有对他说出內心的想法,只是道:“下次我改。” 刘据拍了拍他肩膀道:“那不就好了吗?知错就改,天塌下来还有父亲给你顶著,你又何必闷闷不乐呢?快回去睡觉吧,老爷子没有因此触怒太子宫,一切都相安无事。” “真的吗?”刘进狐疑的看著他。 刘据道:“阿耶读论语的,从不撒谎。” “那便好。”刘进长舒一口气,心安了不少。 …… 说不慌是假的,刘据心里也慌,不过一连几日,未央宫那边並没有任何动作,不由让刘据悬著的心微微降了下来。 横门大街,按道侯府。 韩说依旧坐在案牘前,这些日子一直在苦思冥想,最终得到一个不敢置信的答案,陛下对太子宫改变態度了! 寻及此,韩说不得不做出补救的措施,立刻召来奴僕,道:“你,带著一百两……八十……三十……二十两黄金去太子宫交给太子,就说这是赔罪礼。” “喏!” 韩说眯著眼,他是个守財奴,能交出去二十两黄金,已经是他最大的诚意了。 他希望太子能接纳自己,既然揣摩明白陛下的意思,那他肯定要做出补救措施,为未来做个保证! 太子宫缺钱,二十两黄金价值不菲,对太子宫来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但刘据断然拒绝了,並且表示心意他领了,钱拿回去。 刘进有些不解,问父亲道:“阿耶,为何拒绝韩说?”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韩说这明显是在示好。 刘据讥笑道:“去年陛下赐尧母宫给鉤弋夫人的时候,韩说送去了五十两黄金。” “这样的墙头草,偽君子,怎配与吾为伍?” 刘进道:“多个朋友也好啊,这么拒绝了,岂非多个敌人吗?” 刘据眯著眼:“因为父皇没有就此事大做文章,韩说才会如此,若是他日父皇降罪太子宫,那么韩说此人会给我们卖的乾乾净净,吾又怎可能现在埋下隱患?” 刘进点点头,他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但又觉得没道理,因为韩说也是巫蛊之祸始作俑者之一,將来依旧会给太子宫带来巨大的麻烦。 不过不要紧,想办法给他除掉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 长信宫。 一席白衣,脸色泛出一抹白皙,只是和婢女稍稍做了一些剧烈运动,昌邑王刘髆的脸上便呈现病態的潮红。 装病了这么多年,又不常走动,身子確实已经变的虚弱不堪,尤其还捏著鼻子喝了那么多药。 做戏做全套,他不敢糊弄汉武帝。 韩说奴僕被皇孙刘进杀的事,刘屈氂已经告诉了他。 父皇没有就此事责怪太子宫,甚至外廷都没有一点点风声,这是在保护刘进啊! 可是为什么? 刘髆很不理解,他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开始对皇孙的態度改观,这是要打算重新將未来的目光聚焦太子宫? “王,未央宫謁者传来消息,最近陛下时常离开未央宫,今日亦如此。” 刘髆一脸疑惑,沉思了许久,便道:“本王出一趟皇宫,勿要让其他人知晓,低调出去。” “喏。” 他混在长信宫侍人群中,带著自己的手諭离开了长信宫。 “去煤山那边。”刘髆穿戴粗布葛衣,和民间小民一样,不怎么惹人注意。 …… 西郊煤山。 刘进再一次前来视察,也是怕韩说那边会继续找煤山小民的麻烦。 只是他甫才抵达这里,便看到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老爷子笑容满面的道:“果然是你这小娃!” “我就说么,最近这儿出现一座煤山,许多百姓前来做工,我便怀疑会不会是你这娃子,看来预感不错呀!” 刘进翻身下马,来到老爷子身边,自然而然的搀著他,笑道:“您老一大早怎么跑这儿来啦?” “考察生意啊,谁知恰好遇到了你。” “哈哈,咱爷孙还真是心有灵犀呢。”刘进脸带微笑,道:“悄悄告诉你老,这山脉我是和官府合作的,每年能得不少钱,所以我说明年就能给你还钱,绝非吹牛。” 汉武帝笑著道:“我还能担忧你这点小钱不还呢。” “咋?也想做一做煤山生意,要的话我分一点给你。” “这么大方?” 刘进道:“得分人,对別人我可小气的很,这是金山啊,我傻啊给別人分?但您老不一样哇!” “哈哈哈哈!”汉武帝大笑不止。 …… 果然如此,他猜的没错,父皇出宫,果真来这里了。这处山脉是皇孙刘进的產业,父皇若要在宫外见他,大概率会选择此处地方,但他也不確定,只是他没想到运气会如此好。 混杂在人群中的皇五子昌邑王刘髆,麵皮微微抽了一下,眼中的嫉妒已经溢於言表! 他在宫內看到的,永远是那个威严的、面无表情的、城府极深的、狠辣绝情的帝王! 他从未见过他的父亲,对任何人,如此吐露真心的大笑!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刘髆全部捋清楚了,默默的退出人群,带著內宦愤愤的折返长信宫。 第33章 高屋建瓴 长信宫。 昌邑王刘髆回到行宫后,第一时间命人召来了刘屈氂和二舅李延年。 刘髆的脸色不怎么好,白皙的脸上显得十分阴鷙。 李延年急忙问道:“髆儿,出了何事?你脸色为何这般模样?” 刘髆有三个舅舅,大舅李广利此时正在北疆备战匈奴。李延年是他的二舅,时任协律都尉,早年他因罪受腐刑,此时在宫內当差。 当初他唱了一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引起汉武帝注意,並且成功让自己貌美绝色的妹妹李夫人得到汉武帝宠爱,而那个时候李延年还在狗监做一名侍人,一跃成为了主管音乐的协律都尉,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刘髆显得十分激动,捂著嘴乾咳两声,脸色顿时又红润了起来,他努力的平復了一下心情,才道:“刘进。” “父皇在宫外,接见了刘进……” 刘屈氂和李延年皆一愣,狐疑的问道:“什么意思?” 刘髆道:“我不知什么原因,或者什么机缘巧合,让他们在宫外相遇。” “父皇十余年未入太子宫,这个皇孙平素低调內敛,也从未得到父皇召见。” “兴许他在外还不认识父皇,但父皇定知晓他是自己的孙子。” “他们在外爷慈孙孝,父皇在他面前露出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我怀疑,咳咳,父皇或是因为皇孙的缘故,才对太子宫改观。” 虽然刘髆还未窥得事情的全貌,但他自信自己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这是他认为最符合逻辑的猜想。 刘屈氂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若真是如此,那太子宫的地位岂非重新恢復稳固?其他人还有机会可言吗? 刘髆还有机会吗? 这么多人都將心血全部投到了昌邑王刘髆身上,本以为深宫最大的威胁是赵夫人和她才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刘弗陵,谁也没有真正將太子宫当成威胁过。 现在刘髆忽然带来这样的消息,怎能不令刘屈氂重视! 到底是老成持重的朝臣,刘屈氂表现的十分沉稳,不像李延年那样无措。 顿了顿,刘屈氂才道:“髆儿勿要太过担忧,即便如此,陛下始终未对外公开他与刘进之间的关係,也未以真面目示刘进,更未对太子宫有任何示好。” “还有机会,莫要自乱阵脚,你当下要做的,依旧多亲近亲近老爷子。” “他老了,真的老了。应当开始重视亲情,纯粹的亲情,他一辈子被骗的太多太多却总后知后觉,听你的口吻我便猜测,一定是刘进在外的情义打动了他,他若真以天子身份和刘进相处,反而得不到纯粹的亲情。” “弄明白老爷子的想法,再针对性的去做点什么,这才是你目前急需做的事。” 刘髆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觉得刘屈氂的想法很正確,认真的拱手道:“多谢刘叔,方才我真的心乱了。” 刘屈氂嗯了一声,但还是道:“刘进……得重视起来,必要的时候……哼!” 刘屈氂重重的哼了一声,满脸都是杀气。 …… 煤山的一处大杨树下,刘进搀著汉武帝来到树下石块落座。 他从马匹上取来了水,拿给老爷子,道:“天热,您老一把年纪了,还亲自出来考察生意,也算是够拼的。” “快喝点水吧。” “你说你呀,打下那么大家业做什么啊,够吃够喝不就好了吗?” 汉武帝听著小傢伙的抱怨,也没反驳,只是咧了咧嘴,心里却很高兴,知晓对方实则在关心自己。 只是难免也同样会有些难受,毕竟他关心的不是真正的自己,而是另外的自己……希望那一日,你能像今日这样的孝顺关心你的亲爷爷吧,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汉武帝拿著竹壶灌了一口水,这才道:“閒著无事,这才出来走走。” “听说前些日子这儿还发生命案了?” 刘进嗯了一声,道:“有几名地痞无赖来挑事,我给杀了。” 汉武帝故作惊愕的道:“你?你杀的?没事吧?” 刘进嘿嘿道:“老爷子不是说过,你在长安有些关係,怎么现在反倒有些怕了?” “有吗?” “没有吗?” “当然没有!”汉武帝大声说道。 “你呀你,年纪还小,还是阅歷不够,干啥要亲自杀人呢?你平日也带著一些家奴,为何不让他们动手?” “很多事你不做,那么你永远能掌控事態发展的方向。你要做了,便成了这件事的奴隶,只能任由这件事来奴役你。” 刘进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忽然觉得老爷子这话还挺有哲理。 “你亲自下场动手了,別人便知道你的底线在哪儿。你若是不做,让你的奴僕下人们去做,那么別人永远猜不透你的底线在哪,他们会惧怕你。但你动手了,就再也不会有人惧怕你了。” 汉武帝意味深长的开口。 刘进在认真思考著老爷子的话,宛若当头棒喝,不由惊愕的道:“老爷子,我咋感觉你说的话都那么高屋建瓴?” 汉武帝蹙眉问道:“什么叫高屋建瓴?” 刘进哦了一声,道:“就是很有身居高位者的气场。” “嘖嘖,你这是夸我还是挖苦我?” 刘进严肃的道:“真心的,不掺一点假,我受教了。” “不过这次是个例外,我若让奴僕动手,我的奴僕可能也会死。” 这些话他没有在太子宫和刘据说,但却可以对老爷子吐露真心。 汉武帝微微頷首,忽然开口道:“小娃子,心善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他们是你的奴僕下人,他们不就应该替你排忧解难赴汤蹈火?这是他们的职责,若是这都做不到,那凭什么让你养著他们?” 刘进:“……” “这有点残忍。” 汉武帝淡淡的道:“这不残忍,这是你成长道路必须要经歷的事,不要太过感情用事,於你而言没什么好处。” 刘进打个哈哈,他暂时依旧无法改变这种心態。 第34章 狂生 临近午时,刘进便提议带老爷子去横门大街找个酒肆隨便吃点午膳。 汉武帝也没拒绝,只不过找的地方在城南,相对偏僻一些。 一处不大的酒楼內,刘进和老爷子跪坐后,点了几分小菜和一壶酒水。 大厅內,几名文士儒生正在高谈阔论。 起初刘进也没在意,直到他们开始谈论汉武帝刚颁发的免除长安三辅税收国策。 值得一提的是,武帝一朝,对儒生论政並没有管控那么严重,允许儒生私下议论国策,也算是对儒家一种格外的殊荣。 如果说原因,那应该是汉武帝亏欠儒家的。 当初他刚登基没多久,便野心勃勃,只是碍於权力处处受到竇太后限制,难以施展心中理想抱负,那个时候汉武帝还年轻,政治经验匱乏,想要从竇太后手中夺权並不容易。 於是他做了一件愚蠢的事。 让儒家的太子太傅赵綰和太子少傅王臧上了一道奏疏。 『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 此事引起竇太后雷霆大怒,最后两人被下了牢狱,屈死在牢狱中。 而主使此事的汉武帝,非但没能救下他的两位老师,还眼睁睁看著两位老师死在狱中,心中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所以在未来他大权在握后,才对儒家给了特殊恩宠。 “朝廷虚偽,人尽可知。” “若真体谅民间疾苦,何至天恩只到三辅?” “不过藉此事掩盖朝廷好武伤民的恶行。” 刘进远远地听到他们的谈论,麵皮微微抽搐,这群狂生,未免太狂悖了! “若非民间盗贼侠客频起,朝廷天恩恐都不会恩施三辅,其心非诚,尽显虚偽矣!” “嗟夫!一夫不耕,天下必受其飢者;一妇不织,天下必受其寒者。今举世苦农桑,遏商贾,富贵者牛马车舆,填塞道路,游手为巧,充盈都邑,治本者少,浮食者眾……” 刘进麵皮抽的更加厉害,虽然他的皇祖父並没有那么好,但也不至於贬低到如此地步。 “够了!” 刘进起来,指著几名儒生道:“狂生论政,本就法外开恩,如今尔等还敢抨击当今陛下?!” “朝廷免赋了你们说不好,不免赋你们也说不好,那该如何?” 一名儒生不甘示弱,道:“何不免除天下一年赋税?使民休息,必使百姓充盈,仓粮富余。” “若今日我持剑杀你,触法否?” “必有差役拘捕!” “差役无钱,如何办公?” “军队无钱,如何捕贼?” “衙署无钱,如何治民?” “民有道德。” “道德?我告诉你,法律才是道德的最后一道底线,此时若无律法,贼獠可啖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非议朝政?!” 不管外人怎么抨击汉武帝,但他不可以,最起码在外人面前,他要维护他的皇祖父。他拥有的一切都因为他这层身份,因为汉武帝,他才能享受优渥的生活。 所有人都能抨击当今陛下,但他不行,他不能胳膊肘朝外拐。 几名儒生语结,一时间竟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驳,因为他们觉得刘进说的似乎有道理。 这几名儒生虽然谈的都是空中楼阁,但毕竟都不是傻子,毕竟都是难能可贵的读书之人。 汉武帝抬眸看著刘进的侧脸,那双英武的双眉因为愤怒,倒竖了起来,更显几分冷酷气势,仿若在看自己年幼时的影子,一时让他有些迷惘。 虽然这个臭小子,成天忽悠我骂他的爷爷,但好像他並不是那么憎恨他的爷爷。 当外人抨击他祖父的时候,他依旧选择挺身护短。 骂的好啊,骂的痛快! 汉武帝端著酒壶,狠狠灌了一口酒,吃肉都香了起来,任凭孙子在外骂仗,他则岿然不动,该吃吃该喝喝,心情大为畅快。 几名儒生对刘进拱了拱手,然后羞然离开酒楼。 刘进气咻咻的坐下,一脸不悦,显然还没骂痛快。 汉武帝盯著他,忽然笑道:“你为何这么激动?” 刘进尷尬的道:“我只是觉得他们说的有点太过分了,何必要否定朝廷所有国策?哦,免除赋税也不行,免除的地方少了也不行,事情总要一步步来,总不能一下子全部改变。” “现在当今陛下不是已经在改变了吗?以前他会免除三辅赋税吗?变了也不行,不变更被骂,世上没有这样道理的。” 汉武帝饶有意味的笑道:“所以你这是在讚扬陛下了。” 刘进认真的道:“那倒也不是。” 汉武帝:“……” “那你刚才?” 刘进道:“一码归一码,我只是就事论事啊,我也没说陛下將国家治的挺好。” “你!” 汉武帝一脸气愤,板著脸道:“哪里不好了?你说说。” 刘进认真的道:“穷天下人財富,囤好马、建宫殿、大征徭役、聚天下之財富於一人之手,苦天下民乐其一人……我不將你当外人才这么说的。” 汉武帝嘴角抽搐的越来越厉害,急忙喊停,又道:“就没有一点点好?” 刘进道:“当然有的,最起码打出了天威,打出了自信,使汉民不必卑躬屈膝,勿以色侍匈奴,无和亲自伤体面。” “就只有这些?” 刘进反问道:“您老不要小看这些,这需要强大的魄力和敢於面对失败的勇气,毕竟卫大司马没出兵之前,谁敢言胜?” “自国立至此,汉与匈奴,何尝一大胜?吕后被辱,文景和亲,多少耻辱藏於民心?哪个帝王又敢如此孤注一掷堵上国运和匈奴一战?” “这非常人敢为,您老觉得这还不够不值得夸奖和炫耀吗?” 老爷子脸上洋溢著笑容,方才阴霾的心思一扫而空,扬声道:“值得!” “很值得!” 刘进疑惑的道:“你很欣赏陛下?为何我说陛下不好的时候你那么生气?我夸他的时候你那么兴奋?” “不晓得还以为您是当朝陛下呢。” 老爷子哈哈大笑,“或是年岁差不多?我经歷过陛下从登基至今,太知晓其不易,所以才会如此共情。” 刘进微微頷首,道:“倒真是如此,你们这老一辈的人,应当都会钦佩当今陛下吧。” 第35章 汉武帝教孙子 酒足饭饱,已是下午。这期间,刘进吩咐奴僕离开过,不多时折返回来。 他手中拿著精致的牙刷,隨意递交给汉武帝,“噥,老爷子你拿著用。” 汉武帝盯著牙刷看了一会儿,纵是见多识广,也不知这有什么用处。 “刷牙的,我捯飭出来的一些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嘖嘖。”汉武帝笑道,“等著我夸你呢?你这小子,浑身都是心思。” “不过倒是有些意思,不错,心意我领了,这礼物我也要了。” 刘进无奈摊了摊手,老爷子心思通透,看人看事都目光如炬,指望在他面前不动声色装一下,有点难。 “爷。” 外面,一名奴僕急促的走了过来,对刘进道:“煤山那边的小民打了起来。” “哦?为啥?” “去瞧瞧便知。”汉武帝开口。 刘进点了点头,带著老爷子再次折返回西郊煤山。 到了地方,听了许久才听明白,原来是一名力夫瞧不惯另外一名力夫偷懒,刘进僱佣的这些小民每日支付的钱財都是一样,有些人卖力干活得十文钱,有些人偷懒依旧得一样的钱。 於是卖力干活的一批人看不下去,这才和另外一批人起了爭执,双方渐渐便殴打了起来。 刘进扬声道:“不干都滚!他娘的,老子聘祖宗来了?尽给我惹事!” 眾人这才息事寧人。 汉武帝眯著眼,淡淡的开口询问一旁没有参与的小民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这群力夫真在偷懒吗?” 依旧无人开口。 “谁来证实真偽,多加一日工钱。” 下一刻,便有小民来证实另一批小民所言非虚,然后更多的人前来证实。 汉武帝点点头,对刘进道:“你將这群偷懒的人全部给遣散回去。” “刚才没说话的那群人,也都给打发走了。” 刘进照做,被赶走的小民苦苦哀求,求刘进和汉武帝给他们一条活路,家里还有老小要养活,表现得十分可怜。 “不要有同情心。”汉武帝兴是看到刘进心软,提醒道,“想把这里做好,就不要心软。” 刘进微微頷首,吩咐眾人继续去做工。 他则被老爷子带到大树的阴凉处歇脚。 “这群拖队伍后腿的人不能留著,你必须要处理,原因有四。” “其一,他们会降低你整个队伍的进度。” “其二,他们会破坏你整个队伍的协作。” “其三,你需要增加一部分人员去管理他们,这会增加你的支出。” “其四,这些人会將消极的心理传递给別人,从而让更多人会对你不满,会觉得他们做那么多活,那么劳累,你支付的钱財却如此少云云,久而久之,你的威望会降低。” 老爷子不疾不徐,一点点和刘进阐述究竟该如何治理一个团队。 刘进认真的听著,认同的点头,笑著道:“我受教了,谢谢老爷子点拨。” 汉武帝笑道:“这没什么。” “你需要在这群人中提拔一些人,让一部分人做监工,一部份人记录他们的工作量,不要统一发工钱,按照他们工作的多少给予钱財,这才能刺激他们的积极性。” 刘进点了点头,老爷子这番话和后世那些领导管理者的思维大体相似。 “老爷子,你不得了啊,真有点东西的,知微见著,就这么点事,能让你给出这么多建议?” 汉武帝心道你这是屁话,一国之事我都要去治理,这点小事对我来说算个什么? “我在询问你,如果让你提拔人,你会怎么提拔?” 刘进脱口而出,道:“当然是提拔那些来的时间最长的,干活最卖力的了。” 汉武帝摇头:“不对。” “不对?” “为什么?”刘进有些不解的看著他。 汉武帝淡淡的道:“如果你这么做了,那以后所有做工最长最卖力的人都觉得自己会得到提拔,他们会认为这是他们自己努力爭取来的,而不是你赏赐给他们的,他们便不会感激你。” “你不要这样提拔,提拔什么人不要给他们规律可循,这样以后如果再遇到提拔之事,他们才会想尽办法揣摩你,恭维你,惧怕你。” “恩出於上,你要让他们知道,雷霆雨露都是你的恩德。不是他们自己努力得到的,是你出於手中权力赏赐下去的!” 刘进倏地一愣,这次他是真的震惊了,御下还能这么御?治人竟是这么治? 如果延伸到治理官吏呢?是不是一样的道理?天子保持威严,掌控权力,是不是就这么潜移默化的去统御下面人的? 想到这里,刘进倒吸凉气,不由激动的道:“老爷子!你真是,真是真知灼见啊!” 汉武帝狐疑的道:“什么叫真知灼见?” “就是正確而透彻的认识,高明的见解!” 汉武帝嘴角微扬,略显骄傲,淡淡的装个比,教育道:“小娃子,你要学的还很多呢,这才哪儿到哪儿?”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当真不假啊!”刘进感慨。 汉武帝咂摸咂摸嘴,笑著点头:“这话有点意思,尊老是美德,不错,所以你小子要懂得孝顺爷爷。” “儘管他不咋见你,也要知晓孝道。” 刘进一脸沉思,有些疑惑的看著他,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汉武帝面颊抽了一下,道:“话赶话赶到这里,有些感悟,只是希望你做个孝顺的孩子罢了!” 刘进噢了一声,道:“孝是美德,也是大汉治国的根基,我当然要遵从孝的美德。” “得真心的才算君子。” 刘进理所当然的道:“我就是真心的。” 你可拉倒吧!朕看你都带著目的的! “老爷子,你怎么懂这么多道理啊?这刚才说的,我感觉放在治国治吏上都能直接拿出来用。” 汉武帝眯著眼,小傢伙果然聪慧,如果他没有联想到治国治吏上,汉武帝还会有点失望,但这小傢伙没有让他失望,这份悟性够用了。 “很多事经歷多了都会有所感悟,別说我,换个老人应当都会如此吧。” 刘进篤定的道:“不可能!我感觉我家老爷子在你面前也会相形见絀。” “什么是相形见絀?”这些刁专古怪的词,这小傢伙都从哪儿发明出来的。 “就是不如你。” “咳咳咳!”老爷子刚在喝水,当即被呛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第36章 儒家君子 汉武帝现在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表情显得极其幽怨。 你爷爷是天子,你说他不如民间一老叟? 可转念又想,他这又在夸耀自己……这种矛盾的心理让汉武帝显得內心很纠结。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 刘进站起身,感慨道:“时间过的真快,每次和你老在一起,都有说不完的话,也能学到很多我不懂的道理和手段。” “认识你真是我的荣幸,老爷子健健康康的,等以后我家的危机度过了,便將你接到家里玩一玩,到时候给你个惊喜。” “现在还不太合適,您老也不要介意那么多。” “嗯,对了,以后有什么麻烦事啊,烦心事啊,想见我啊之类的,就来煤山这边,我会让奴僕在这监工,他们会告知我的。” 汉武帝笑了一下,“家族危机,什么危机啊?” 刘进道:“不太方便说,总之相信我,我一定能度过去的。” “那个时候让您老风风光光来我家做客!” “走了。” “注意点身子啊你,不要再相信什么丹药神神叨叨的事,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这老头固执,不过那时候我不熟,不想多管閒事,也不想劝你,世上哪有什么神仙长生之类的,多锻链、作息规律、少操心,才是长寿的秘诀。” “呵!”汉武帝嗤笑一下,挥手道,“去吧,再磨嘰天都黑了。” “哦对了,有空去我家,你不是想学道理么?到时候我再教你。” “好嘞!”刘进笑容满面。 “以后用你的道理去对付我爷爷,他定应付不过来,哈哈哈!” 这次刘进真的走了。汉武帝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心里多少有点落寞和孤独。 他觉得做秋风客,比做大汉天子要快乐。 最起码他能像个正常人家一样,隨意的表现出喜怒哀乐,也能像正常人家一样,享受天伦之乐。 这种不带任何功利性和目的的叮嘱话,叮嘱你多注意身子,叮嘱你多休息少操劳,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了,心里又怎能不为之感动呢。 …… 长乐宫建筑群,太子宫。 傍晚余暉掛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在堤岸旁边,开闢了一块不大的农田。 太子少傅石德和太子刘据都在认真的驾著耒耜开垦翻新土。 有汉一朝,每年太子少傅都会在农收之际,亲自教导太子耕种,好让储君明白民间稼穡之艰难。 “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石德扶著锄头,一把年纪,满头大汗。 刘据问道:“何以天下太平?” 石德:“休徵。” 石德是儒家君子,教育太子也多都以儒文经书作典故。 “民舍本事而事末作,则田荒而国贫矣。” “贾人多通侈靡之物,罗紈綺绣,杂彩玩好,以淫人耳目,而竭尽其財,是为下树奢媒,而置贫本也。” 刘据深以为然的点头。 刘进好整以暇的在一旁听著父亲和太子少傅石德的对话。 石德是標准的儒家人,对农业极其重视,却十分排斥商业。和桑弘羊那种大力发展商业,然后再狠狠干商人一票的人有本质的区別,虽然都是不喜商事。 “老师,秦之扶苏可有应对胡亥、赵高之策?” 不仅后世人喜欢评价歷史,古代人也是一样,所谓以史为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父亲这话问的有些前瞻性啊,刘进暗暗想著。 他本以为以石德这样的儒家君子,应该会回答什么以礼仪感化胡亥,以道德约束赵高云云的。 但结果让他出乎意料。 “圣詔已下,不知真假,唯有兵矣!” 刘进觉得可以这么翻译,反正不知道圣旨真假,不如干他娘的! 这让他大开眼界,他觉得儒家不都该是谦谦君子吗?为啥石少傅这么狠? 反正也不知道秦始皇是死是活,扶苏作为太子,不如直接带兵去咸阳看看真假! 这个少傅有意思啊,你就是这么教太子儒家经典的? 朝闻道,夕死可矣。鬼知道石德会不会来一句,早晨知道了胡亥假传圣旨的事,晚上就可以搞死他了。 似乎察觉有人在一旁,刘据和石德这才將目光投了过来。 刘进走了过去,拱手道:“见过父亲,见过石少傅。” 石德微微頷首,彬彬有礼的回礼:“皇孙贤。” “皇孙为储君子,也当明白稼穡之艰难。” 石德开口,期盼的將手中农具交给刘进。 刘进:“?” 早知道不来了。 无奈,只能接过耒耜,跟著父亲一前一后开始翻新土,仅仅片刻便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他立时就明白农务之艰难,许多事不亲自做不知道,天天讲大道理都是空中楼阁,真正干一次农活才知小民多么不容易。 刘进怀疑很可能是石少傅干不动农活了,故意將耒耜交给自己的。 “太子和皇孙继续务农,老夫给你们定半个时辰时间,那时也到掌灯,可歇矣。” “凡事不可糊弄,业精於勤荒於嬉。” 刘进:“……” 他们的主业不是务农啊,意思一下还不行?还要翻土半个时辰? “老夫告辞了。” 石德拱手作別。 离开长乐宫,石德脸色狰狞,方才真將他骨头都快累散架了,教导太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才走在横门大街,他便见到一名汉子正在摸索別人的钱包,不由大喝道:“吾入你娘也!” “给吾死!” 一拳下去,那汉子顿时倒地。 石德满意的点点头:“老夫以理服人,道理讲不通,也略懂拳脚!” 倒地的汉子一脸惊恐:“你,你也没讲道理啊。” 石德淡淡的道:“对付汝等败类,老夫羞於讲道理!” …… “阿耶,少傅已经走了,咱们莫要做了,实在太累了。” “不行,君子不可不诚也。” 刘进想了想,趁著刘据不注意,將一抹泥土抹在脸上,待刘据回头时,他急忙道:“你,你快去洗洗,为何身子如此之脏?” “速去速去!” 刘进忙道:“好,我这就去,阿耶我先走了。” 第37章 坚持的意义 刘进洗了澡,换好了衣衫,感觉爽朗了许多。 可当他来到湖边的农田时,他依旧看到太子刘据在咬牙坚持的推著耒耜,一遍遍认真的翻垦新土。 他没有让任何奴僕帮助他,儘管已经浑汗如雨,儘管已经全身湿透,就连他一向討厌的骯脏,此时也克服了,裙摆被泥土污染了许多。 半个时辰还没结束。 刘进走了过去,安静的等著老爹完成石少傅交代的农活,等结束后,刘据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也不嫌地上脏了,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喘气。 刘进走过去,递上一壶清水,刘据咕嚕咕嚕全部喝了下去。 “阿耶,差不多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半个时辰?” 刘据笑了笑,落日最后一丝余暉洒在他坚定的脸上。 “一来,做人要诚实,我既答应了老师,就该做到。也是给你做个榜样,毕竟我是你父亲。” “二来,我也真想知道小民的辛苦,务农种植的不容易,当我不了解民间疾苦一味的听老师们说,是感受不出来的。” 刘进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累吗?” 刘据也不掩饰:“累,很累!” “我仅仅只是做了半个时辰的农活便成这样,小民们要以此为生,还要在各种时令节气有可能的被徵调徭役,种植出来的粮食还要缴纳许多许多给官府,给朝廷。” “还有许许多多苛捐杂税。” “想要他们感恩朝廷,这又怎么可能呢?如果我是小民,我也做不到感恩朝廷。” “我常常在想,有些东西,是不是可以改变改变?” 他自嘲的笑了笑,起身扬手,准备拍刘进肩膀,但又觉得手上很脏,便道:“我去洗一洗。” 那带著苦涩的笑容,仿佛在自嘲自己都快朝不保夕,为何还要想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呢? “阿耶。” “嗯?” 刘进深吸一口气,道:“大的政策或许一时间改变不了,但可以先改变一些小的东西,比如……让小民不那么劳累?” “哈哈!”刘据笑道,“难啊!” “我可以试试。” “哦。”刘据也没在意那么多,背著手离去。 耒耜之后的是直辕犁,也是在西汉铁器成熟,牛畜繁衍之后,才渐渐度过了人力到牛耕的农业时代。 其实直辕犁和耒耜的区別並不算太大,唯一的区別应该是直犁更適合牲畜牵引。 耒柄变成了犁辕,犁辕一头连接耕牛,摒弃了手持柄的过程。 耜头变成了犁鏵,从板状刃发展为v形铁鏵,增强破土能力。 新增了翻土和破土的犁壁,仅此而已。 这样的变革並不算多么推陈出新,即便刘进现在不做,不久后也会在西汉被发明出来,因为科学技术和农业需求会倒逼著人们去改善耒耜的弊端,尤其在牛大面积繁衍之后。 第二天一早,刘进出宫,在横门大街找到此前那位替老爷子做摇椅的木匠。 將需求大致告诉他,亲自督工那名木匠不断制出直犁,不知废弃了多少木材,最后才打造出让刘进满意的直犁出来。 …… 未央宫。 宣室殿內。 汉武帝坐在案牘前,闭目凝思,无人知晓这名帝王此时在想什么。 “他和阳石公主的婢女私通?” 暴胜之拱手道:“是如此,不过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最近公孙太僕不再入宫。” “嗯。” 汉武帝背著手起身,案牘上分別写著一行人的名字:公孙贺、公孙敬声、卫伉、卫不疑、卫登、霍光、李息、路博德、卫广…… 这些都是他要处理掉的名单,如果在刘进没走进他的视野之前,他已经开始对这些人动手了。 他们有的是卫家的亲属,有的是卫青的部將,有的是霍去病的部將,现在依旧在朝廷、军中担任要职。 总结下来,这些人在汉武帝眼中都只有四个字:外戚势力! 从高祖离世,吕后掌权,汉武帝就深知外戚势力对大汉的影响,如果不给后世做好表率,大汉迟早会毁在外戚势力手中! 不管是谁登基,他都不想让大汉再出一个外戚集团来。 当初他用卫霍,这是他一生最对的决定,也是最错的决定,它又一次奠定了外戚势力的扩大基础。 从他看祖宗史来分析,直到他登基之前,大汉似乎都在被外戚把持著政权! 他不能任由这样的事一直发展下去,这会影响他刘氏王朝的寿命! 以汉武帝绝情狠厉的性子,他根本不需要想其他办法。他要做的就是找藉口,一个个將这些人全部处理掉,好將一个乾净没有污染的国家交给后代,这是他要做的事! 但现在他却有些迟疑了起来。因为他的孙子刘进。 若非不然,今日暴胜之送来关於公孙敬声的消息,他完全可以將公孙敬声给杀了! 汉武帝想了许久,才道:“阳石公主有多少婢女?” 暴胜之道:“拢共三十余名。” 汉武帝道:“將她们全部遣出宫送给公孙敬声!” “他不是喜欢婢女么?告诉他,朕让他娶了这三十多名女婢!” “遵旨!” …… 刘进忙碌了一天,回到太子宫,已到下午。 石德依旧和刘据在湖岸边的田野中耕地,稼穡农耕非一朝一夕,石少傅这简直將太子朝死里整,同时对自己也如此一样! 不愧是最狠的儒家老师。 “父亲,少傅。” 刘进走了过来,身后奴僕还拉著农具。 石少傅微微頷首,见到刘进,便道:“皇孙速来体验稼穡之艰难。” 刘进:“……” 你这老人家,真是狠毒啊! 刘进笑了笑,道:“父亲,少傅,我今日带了一种新的农具来试一试效果。” 石德好奇的道:“哦?” 他来到奴僕身边,认真的审视著直犁,看了许久,脸色变化无常,一会是疑惑,一会是醒悟。 “少傅见多识广,想必已知晓其用途。” 石德淡定的道:“不知道。” 不知道? 那你刚才那变幻莫测的表情什么意思,刘进很无语。 第38章 时代的一小步 刘进哭笑不得,忽然觉得石德挺好玩的,歷史对他的评价並不好,认为他是个草包腐儒,所以当巫蛊之祸发生时,才会建议刘据立刻发起兵变。 此前刘进一直对他持排斥態度,但这几日简单的相处,发现这小老头挺好玩的,表里不一,颇为反差。 “皇孙这个农具,似耒耜又不像,稍稍改了一些,比如下面的犁鏵改变,就能让翻土功能变得更强。” “但为什么这个木辕会在前面?拉犁和推犁比较,定是推犁更省力一些。” 石德问出了心头的疑问,刘据也在一旁微微頷首。 难怪他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的,原来他真懂,並非纸上谈兵,是真的涉足过农业的具体农务。 刘进道:“如果不用人力呢?” 嗯? 石德倏地一愣,不用人力…… 他的面色渐渐变的激动起来,狠狠拍打著大腿:“有道理!大有道理!” “噫吁嚱!” “皇孙聪慧至斯,吾愧矣!” “何不试上一试?”石少傅带著期待的眼神建议。 刘据当然也明白石德什么意思,立刻道:“来人,找一头牛来!” 没过多时,一头老黄牛被拉到太子宫,两根绳子与套在牛颈上的牛軛,另一段连接在直辕上,直辕犁的所有程序准备工作已经做完。 等牛下地,而人需要做的就是控制直辕的方向,健硕的老牛根本不需要鞭打,优哉游哉的拉著爬犁缓缓前进。 清晨的微光渐渐射在太子宫,老黄牛抬头,似在思考牛生,然后对著天空长长的哞了一声,便站在田里不动了。 直到刘据高声呵斥道:“嘚溜溜!” 这头老牛仿佛听懂命令,迈著头继续默默的前行。 都说牛通人性,此时刘进才感受出来,心中对老牛的印象更好了几分,不知不觉,老黄牛拉著爬犁迎著晨曦,已经將不长的农田翻耕出第一道土来。 整个过程悠閒愜意,时光走的很慢,没有人催促老牛,即便它走的再慢,效率也比人推耒耜要快很多,而且这个过程人几乎没有使什么力,大大减轻了负担。 石德比较感性,眼眸雾蒙蒙的,慈悲心肠大发:“好牛,好牛。” “好犁好犁!” 他激动又带著几分颤声的看著刘进,深深作揖,刘进赶忙避让,自己何德何能,让太子少傅行如此大礼。 “皇孙功德无量!” 刘进赶忙谦虚的道:“我只是做了一小步的改变。” 石德道:“是农民的一大步跨越!” 刘据此时也从田里走来,手上也没有了骯脏的泥土,放心的拍了拍刘进的肩膀,那殷切骄傲的目光,一切都在不言中。 吾儿优秀! 不知为什么,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庄重严肃起来,明明是一件喜事。 刘进笑著道:“阿耶,觉得可以,就去未央宫拿给祖父看吧,就说你制出来的,阿耶定会对你改观。” 刘据摇摇头,微微笑了一下,也没多说。 这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可老爷子哪里会关心百姓的死活,农耕器具发明出来,於他而言只不过更能奴役百姓,缴纳更多的税收罢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新犁是一定要推广的。 …… 横门大街,按道侯韩说府邸。 当太子宫將二十两黄金退回来那一刻,韩说便知道太子已经堵死了他靠拢太子宫的路。 韩说脸色不善,心中不由对太子宫憎恨起来。 小的杀我府邸奴僕便算了,老的还不给我丝毫脸面,这让本侯日后如何做人? 既然道不同,那就不相为谋吧! 同处在长安横门大街上的丞相府邸。 当宫內送来三十多名宫女抵达这里,並且汉武帝亲自下圣旨让公孙敬声迎娶这三十名婢女,公孙贺便遍体生寒。 歷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当初刘据常出入未央宫椒房殿,而后老爷子便给太子宫多增添了两百多名婢女。 那个时候还没人知道老爷子的意思,但后来他才查到,原来有小人內宦诬陷太子与宫內女婢有染,汉武帝赠送太子宫二百多名婢女威胁味道十分严重。 他面色不善,目光凌厉的盯著公孙敬声,怒斥道:“畜生!你又做了什么事?!” 公孙敬声此时也提心弔胆,他怕汉武帝这个姨夫,很惧怕! 即便他做了太僕,但每每去找老爷子匯事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心惊胆战,他从来都猜不透未央宫那名老人每时每刻都在想什么,所以非重大的事,他几乎不去找汉武帝。 汉武帝城府极深,性暴虐,喜杀伐,这是公孙贺父子都知晓的事。 此时从未央宫送来这么多婢女,还有老爷子亲口圣旨命令让公孙贺迎娶他们,要说这不是威胁和震慑,谁也不会相信。 公孙敬声颤抖的道:“我,我……父亲!” 他噗通便跪了下去,道:“我和阳石公主府上的一名女婢恩爱了几次。” “你!” 公孙贺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左右看了看,拿著一旁的陶瓶,砰的一下朝公孙敬声头上砸了下去! 鲜血顿时顺著公孙敬声头颅流了下来。 响声惊动了卫君孺,好在她及时赶到,才护住了儿子一命。 “老爷,有话慢慢说,莫要动怒啊。” 卫君孺贤惠端庄,虽是卫子夫的大姐,但和卫子夫这种经歷过宫廷斗爭的皇后比起来,心思单纯了很多。 “你知道他在做什么?他通姦阳石公主!” “的婢女。”公孙敬声小声补充。 “有什么区別?”公孙贺瞪著他,“蠢人迟早要毁掉家族,不若现在就打死你送给陛下请罪!” 不过他终究还是捨不得儿子去死,又对卫君孺道:“去找郎中给这逆子包扎一下!” “哦哦,好!”卫君孺离去。 公孙贺缓缓地冷静下来,问道:“陛下怎么知晓此事?你告诉过谁?” 公孙敬声瞪大眼睛,道:“皇,皇孙刘进。” “你娘的!” 公孙贺又要找陶瓶,嘴里大骂道:“他是你侄儿,他不是你这种蠢货,会將自觉坟墓的事告诉陛下!” 公孙敬声:“……” “这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我没让你怀疑他!”公孙贺大怒。 第39章 父子 公孙贺立刻离开丞相府,急促的朝太子宫走去。 只是等他抵达太子宫的时候,却被告知太子已经去未央宫,於是公孙贺又道:“去告知皇孙,就说公孙贺求见。” “丞相稍等。” 没多时,刘进带著疑惑进入了太子宫前殿,公孙贺赶紧站起来行礼。 “姨爷爷不要多礼,何事如此著急见我?” 公孙贺面色凝重的道:“陛下將阳石公主府的所有婢女全部送到了丞相府,下圣旨令公孙敬声尽娶这三十名女婢。” 刘进听后,面色微变。 汉朝不是不准许纳妾,隨著武帝末年兵戈不断,人口减半,从文景时期的接近六千万人口大关,衰减到了现在只有三千余万。 朝廷为了增加人口,是鼓励生育的。 但也不存在一次性纳妾三十多名,这不是活脱脱的在羞辱对方,让別人背后说閒话? 况且这还是丞相府,羞辱的味道已经很明显,也足以表明现在未央宫那名老人家的怒火究竟多么盛大。 很明显,公孙敬声染指阳石公主府的女婢已经被老爷子知晓了。 “姨爷爷怀疑我吗?” 公孙贺忙道:“怎么可能!我们是一家人,太子府的荣辱存亡,便是我公孙家的荣辱存亡,我又怎会做出如此之事?” “我来找太子,只是想问问此事该如何应对。” 刘进微微頷首,任何集团国家的覆灭,从来都不是外部因素,而是內部因素。 只要公孙贺和公孙敬声没有对自己心生嫌隙就行,这是刘进希望看到的局面。 “那就先娶了吧。” 刘进道:“姨爷爷,你也莫要担忧,皇祖父的性子我也摸索出来了一二,他若真要惩治表叔,根本不会让人送婢女去丞相府。” 可能直接就杀了,还和你玩这种心思,你当汉武帝是文景帝那样,还和你玩什么智谋手段,表叔哪里配他动心思啊! “姨爷爷,你一定让表叔管好自己,切不要再做任何违法乱纪的事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一次就不是送三十婢女了,可能会要你公孙家三十条命。” “你现在也莫要担忧,这是好事,最起码皇祖父是打算放他一次了。” 公孙贺深以为然的点头,又道:“烦请皇孙殿下和太子饶恕公孙敬声。” 他是来请罪的,刘进能明白的道理,他自然也明白,他只是担忧太子和刘进会怨恨他们公孙家。 “嗯。”刘进没有再说什么感性的话,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公孙贺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心思来,他怎么感觉刘进刚才那神態和语调,似乎在哪儿见过,都有点令人捉摸不透…… …… 宣室殿。 外面太阳高照,大殿內却显得丝丝凉意。 在內宦带领下,刘据进入了大殿,躬身见礼,汉武帝只是抬眸看他一眼,便继续低头看著案牘上奏本。 “父皇,儿臣来献上农耕器具。” “夫富民者,以农桑为本。眾民强兵广地富国之必生於粟也……” 汉武帝打断他,淡淡的道:“太子是要教育朕如何治国?” “你要献什么农耕器具?” 刘据拱手道:“直犁,节省人力。” “何为直犁?” 刘据平静的道:“牛耕代替人力,使耕种更快。” “亦可使地多税广。” 他又加了一句。 汉武帝面色瞬间阴沉,怒火中烧的道:“那么你的意思,这农具可以让朕多取民之利?” “好事,朕封太子治粟使,你去劝农课桑吧。” “你如此仁义博爱,万民定会敬重你的。还有別的事?” 刘据淡淡的道:“没了。” 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又不带丝毫情感的道:“农具是皇长孙研製出来的,儿臣只是来替他献上。” 即便这个时候,刘据依旧没有忘记给自己儿子表功。 待他离去,汉武帝忽然愣了一下。 起初对刘据口中所谓农具还不感兴趣,但听到是刘进研製,不由来了几分兴趣。 …… 刘据愤愤的离开未央宫,一腔热血瞬间被他的父亲全部浇灭,不復来之前的兴致勃勃。 他的父亲总是这么喜欢噁心他! 他明明是为了父亲好,农耕推广下去,老百姓感恩我?他们感恩的不还是你这个天子? 我难道不是替你考虑? 才出未央宫,迎面便看到前来的昌邑王刘髆。 刘髆远远便看到太子神色不忿,笑著走过去,躬身行礼:“见过长兄。” 刘据努力平復心绪,微微頷首,道:“五弟这是?” “听闻父皇昨晚未尝睡好,送来一些安神丹药。” “哦。” “你身子不好,多注意休息。”刘据提醒后,便背著手离去。 若外人看来,当真是兄弟和睦一般。 刘髆嗤笑了一下,甩著一席白衣来到宣室殿外。 等內宦通稟后,他才缓缓来到大殿,手中捧著木盒,轻声道:“父皇,这几日儿臣让术士炼製一枚安神丹药,可以有助睡眠。” 他深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刘进可以凭著不要脸的精神坚持不懈去討好陛下,不顾外人非议。 他为什么不可以? 他比刘进更了解他的父亲,知道他父亲钟爱长生之术,对术士格外恩宠,於是便投其所好,故意將巫医的药物说成是术士炼成。虽然公孙卿被腰斩了,但是父皇腰斩的术士还少吗?之后依旧还是会相信术士。 汉武帝微微頷首:“放下吧。” “你自己身子还未调理好,多注意点身子。” 刘髆心中很是激动,忙不迭拱手道:“多谢父皇,父皇亦要兼顾身子,您是儿臣,是我们所有人的天,没有什么比您身子更重要。” 汉武帝揉了揉额头,道:“朕知晓了,那朕就歇一歇,你先回去吧。” “儿臣告退。” 等他走后,汉武帝这才缓缓起身,將盒子打开,看著一枚黑色的丹药,沉思了许久,隨手將丹药拿起扔了出去。 “早睡早起少操劳,才是长寿的秘诀。” 他嘴中喃喃。心態也渐渐出现变化,以往钟爱的术士丹药,此时弃之如敝履,若在以往,即便一次次被欺骗,汉武帝依旧坚定不移的相信术士丹药。 第40章 新犁 待刘据回到太子宫,已是下午。 刘进忙不迭迎接太子父亲,问道:“阿耶,皇祖父有没有改变对你的態度?” 刘据冷笑了一下:“他?別人眼中神秘莫测天威无常的大汉天子!他怎么可能对任何人改变他固有的想法?” “他认定的事谁能改变他?” “我看他的態度,恐怕连新犁看都懒得看一眼!” “知道为什么吗?” “这犁甚至不如术士一枚丹药对他重要,他將小民当人看了吗?他只会和桑弘羊在研究怎么剥削商人,怎么增加徭役,怎么奴役百姓,怎么让他更有钱的建宫殿买宝马开兵戈!” “这样他才能开疆拓土,他才能完成祖宗完成不了的功业,他要比肩高祖超越文景,他要成为刘家的第一人,他要做秦始皇!” 刘进还没见过父亲如此血性的一幕,这简直丝毫没將汉武帝放在眼中啊! “阿耶,冷静冷静点,人多眼杂,言多必失,少说点儿。” “想骂的话,咱们去书房就咱俩在,你慢慢骂,骂个痛快。” 刘进赶紧拉著刘据朝书房走去。 不过这个时候刘据也冷静了下来,他並没有觉得惧怕,甚至觉得很痛快,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怒火,一次性爆发出来,怎么能不痛快? 刘进给他捋了捋胸口,端著茶水给他喝了一口,这才问道:“阿耶,你说说在未央宫发生了什么?” 刘据將未央宫的对话一逐字逐句的告诉刘进,甚至连汉武帝的语气神態都绘声绘色的告诉了刘进。 “阿耶,皇祖父不喜欢你拽文弄字,那你下次去直奔主题便是了。” 这种做事果断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和理由原因的领导,那就直接给他一个结果,说的太多他反而烦。 刘进將汉武帝这性子默默记在心里,下次和他交流心底最起码有点数。 不好评价谁对谁错,刘进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爹到了叛逆期,若是寻常人家,儿子对父亲发发牢骚也没多大事,但你是太子啊,你披著这层政治身份去谈话,他又是皇帝,再谈父子情似乎有点多余了。 你说你还不確定能不能当皇帝呢,和他阴阳怪气做什么,还隱射老爷子直犁能让他取民之利,这不是当著他的面打他的脸么? 道理你都懂,你也知道汉武帝刚愎狠厉,何必还要说这些话去刺激他呢? “阿耶,將事情做好,然后將功劳全部推给皇祖父。” “这比骂他一百句一千句,还要让他难堪!” 刘进开口,他当然要向著他的父亲,儘管父亲在未央宫所作所为略显衝动。但他知道父亲爱自己,很爱自己,这就够了。 刘据疑惑的道:“什么意思啊?” 刘进笑道:“阿耶,当百姓都在为新犁耕种而夸讚当今陛下时,那他今日在未央宫对你所有的呵斥,都將加剧他心中的愧疚和惭愧。” 刘据豁然开朗,爽朗大笑:“说的不错!” “那就做好我的治粟使。” “我这便去大司农择几名官吏,隨我推广直犁!” 刘据满脸都是干劲,这是卯足了劲要让汉武帝难堪。 …… 日子一如往常,公孙敬声娶三十名小妾的事一时间成为长安茶余饭后的谈资,每每上朝,公孙敬声总感觉旁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不同,虽然没说话,但却什么都说了,总结下来不过二字:种公。 这让他每日都处在羞愧和尷尬之中,他也多次向汉武帝请辞,却都不被汉武帝准许,老爷子这是故意在让他难堪惩治他,手段恶毒极了。 这段时间刘进並没有出宫,一直在太子宫默默的帮著刘据出谋划策,怎么推广,推广到何处,地方官府该怎么配合等等,虽然帮不上多大忙,但总不能看著父亲一人劳累奔波。 未央宫的园內,汉武帝命人单独开闢了一块农田。 此时他正赶著耕牛,手扶著直犁,安静的耕著地。 刘髆这几日来的很勤,才找到汉武帝,便看到如此不可思议一幕,赶紧跑到农田中,对汉武帝道:“父皇,您龙体要紧,如此低贱之事,儿臣替您代劳!” 汉武帝侧目看他一眼,反问道:“什么才不是低贱的事?” 刘髆忙道:“儿臣一时嘴快,实在不忍看到父皇操劳,父皇您歇一歇。” 汉武帝將直犁交给他,只是刘髆锦衣玉食,哪里会操作直犁,跌跌撞撞,丑態百出。 不过汉武帝也没叫停他,背著手站在不远处,目光盯著刘髆手中的直犁。 这却让刘髆误会汉武帝正在看著自己,於是更加卖力。 “又是个惠民的什物。那小傢伙,总是能让朕感到意外。” 汉武帝眯著眼,盯著刘髆手中的直犁,深吸一口气,便开始闭目凝思。 等刘髆再去看汉武帝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老爷子已经离开了。 “召桑弘羊来。” 宣室殿,汉武帝坐在案牘前,威严的对左右开口。 等桑弘羊抵达后,汉武帝才道:“太子正在推广农具,你看过了吗?” 桑弘羊赶忙道:“回陛下,微臣看了,此农具著实很好。” “说点有用的。”汉武帝道。 桑弘羊沉思片刻,道:“耕牛是个问题。” 汉武帝微微頷首,就汉朝当下这经济状况,上面看到的所有事物都是美好的,民间一个村落能拥有一两头耕牛就算不错了。 直犁造出来,惠利更多的是大地主权贵,而不是普通小农。 “如何解决?”汉武帝又问道。 桑弘羊想了想,躬身道:“陛下,可在农忙时让官府租赁耕牛,价格统一。” 这件事不能让地主权贵染指,不然他们会朝死里问百姓要钱,不如直接国家动用行政能力调控,每年耕种时节就那两季,租赁费调低点,百姓还是能负担的起。 桑弘羊太了解汉武帝的想法了,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都想著怎么替朝廷创收。 “当然,直犁也可用人力,就是耕种速度慢了一点,实在穷苦的百姓也可做此选择。” 汉武帝嗯了一声,道:“打造一柄农具不算太贵,此物就勿要对百姓收太多钱,让宗正大卿路充国抓紧制直犁,费用调低,贱卖给小民,保证耕种之家必须拥有一副。” 第41章 夕阳无限好 金色的夕阳洒在关中大地,大农令下属几名官吏和长安三辅的胥吏此时正站在田中,指点著几名小民用耕牛驱使直犁翻土。 刘进坐在田埂的小溪旁边,目睹著这群官吏们劝农课桑。 一种新的农具出来,小民根本不明白怎么使用,只能官府先派人过来指点,然后让小民口口相传,最终达到农具普及。 这是一个长期且艰难的工作,推广全国更非一朝一夕之事。 效率十分低下。 不知何时,汉武帝已出现在刘进身后,笑著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刘进笑著回头,见老爷子背著手缓缓朝这边走来,赶紧起身跑过去,搀著他来到小溪旁边石块上坐下。 “老爷子您怎么来啦?” 汉武帝道:“朝廷下发了新农具,我自然也过来瞧一瞧,你呢?坐这想什么呢?连后面来人都没察觉。” 刘进道:“我只是觉得这样速度太慢了。” “哦?那可想到解决办法?” 刘进点点头:“让官府在城內显眼的地方张贴布榜,用图形的方式给画出来,怎么使用直犁,怎么组装牛耕等等,不是更加简便吗?” “当然,村落里面也找个显眼的地方张贴,小民们如此不就看得明白,也省得如此劳师动眾。” “上面官府的人只要下来,地方就免不得招待,村落里的小民哪有什么钱財,还要招待这群祖宗,这不是劳民伤財吗?” “你看这些官吏来到村落后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就站在那里,小民还要在一旁伺候,端茶倒水,大鱼大肉供奉。” “当然,还有一种更简便的方式,將各村落里正聚在一起,统一將技术教给他们,让由他们教导村落小民。” 汉武帝点点头:“嗯,想法都不错,都可以试一试。” 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差別,只是前者可能会扰民,后者扰民的程度稍微小点。汉武帝对此也並不在意。 “老爷子有没有觉得这直犁很厉害?很惠民?制出此犁之人如何?” 汉武帝似笑非笑的附和道:“是啊,制出此犁之人著实聪慧异常,利国利民,朝廷真该好好嘉奖他!” 刘进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我也这么觉得,可惜,那个人没有受到嘉奖。” 汉武帝装糊涂,也没顺著他的话说,话锋一转,道:“犁虽好,可制此农具的人一定没考虑过小民的耕牛情况。” “一两个村落都未必能见著一头牛,想必权贵和大地主们一定会高兴,因为他们的牛多。” “比如我,我就很高兴。” 刘进愣了一下,刚才的一腔热血,瞬间被全部浇灭! 在长乐宫他和父亲还有石少傅对直犁表现出极高的评价,可现在他忽然觉得,似乎,好像……並非如此? 虽然科技发展会惠民,但似乎根本就没有结合当下的实际情况? 他本意是要惠利小民、农民,可真正受到惠利的却是大地主、权贵们。 这么想著,刚才自吹自擂的样子,瞬间觉得有些惭愧,幸好没有在老爷子面前吹嘘说是自己弄出来的。 不过老爷子看事確实透彻,真有本事,他和父亲还有石少傅说白了都是养在深宫的金雀,压根没有真正了解穷苦小民的情况,想的事看似利国利民,最后发现好像都是空中楼阁,华而不实。 不过汉武帝安慰道:“但不能就此就否定此农具的利处,穷苦小民即便用人力拉直犁,也比此前的耒耜开垦的更快,从这上面来说,它就是一项实打实的惠国惠民的发明不是吗?” 刘进齜牙笑了一下,“好话坏话都被老爷子您说完了,这么说好像也没错,总而言之还是惠利了小民。” “看来当下最好的惠民之策,是发展经济啊,要是百姓人人都有耕牛,那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汉武帝深以为然点头:“小娃子有灵性,这个想法十分正確!” 这小傢伙,一点就透,举一反三,知晓联想,不必抽一鞭子才会去主动想事,这让汉武帝愈加满意。 刘进又深入的想了一会儿,才道:“还需让朝廷调控。” “哦?”汉武帝饶有兴致的看著他,“说说看。” 刘进道:“比如官府手中有牛,或者专门设养牛使?总而言之就是在农忙的时候,对牛有需求的时候,让官府能无偿將牛借给小民临时使用。” 汉武帝愣了一下,惊愕的看著他。 这小傢伙……和桑弘羊的想法一模一样,都是使用国家行政能力解决困境! 不过桑弘羊是提出租赁收取適当的钱財,这更让汉武帝满意就是了。 “怎么了?”刘进不解的看著老爷子的面色。 “没什么,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很好。” 刘进微笑道:“和您老比,我还是差很多哦,您才真是世事洞明皆学问,我总感觉就没有你不懂的事,知晓的道理也多,对人心的洞察也深。” 汉武帝道:“等你上了年纪,经歷了很多事后,也会如此,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刘进摇头道:“您老別夸我。大汉的老人家很多,可不是人人都如您一样的,您就莫要自谦了,厉害就是厉害,总之我很佩服你便是。” 嗯,每次见到老爷子,总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等回去后,他要將此事告知父亲,让父亲去找皇祖父谈一谈。 等等! 刘进没由来的倒吸凉气,未央宫那位老爷子没有对直犁表现出足够的兴趣,莫非是早就看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 应当不可能吧……应当就是他单纯的不待见父亲。 儘管已是下午,但关中的天气依旧很热,老爷子脸上都是汗水。 刘进从隨手捡起几片大杨树叶子,给老爷子扇著风。 夕阳很美,远处的绣衣朝著池塘边望去,一老一少就那么相依池塘边大石坐著,不由心中惊愕,他们从未看过汉武帝如此和蔼的一面,从背影望去,和寻常爷孙有什么区別? “走,去我院子坐一会儿,吃了晚饭再回去。”汉武帝提议。 暴胜之已经將几封奏本拿到了院子里,汉武帝得带著孙子去瞧瞧国家大事了! “走!”刘进起身,搀著老爷子缓缓站起,朝后给他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笑著道,“蹭饭去咯! 第42章 你和你爹不一样 晚上的饭吃的很隨便,也很快。 时间不多了,汉武帝也不想在吃饭上浪费时间。 院子的杨树下是一块方形石桌,石桌上放著一壶美酒和两只陶杯,还有一个两拳大小的碗,碗里面装著冰块。 大户人家会有自己的地窖,冬天窖藏冰块,夏天拿来食用。 冰块掺著美酒,度数不高,又解渴去暑。 奴僕端著几卷竹卷过来,这些奏本都是汉武帝精心改过的,內容也不相同。 “噥,你看看。” 汉武帝將竹卷推到刘进面前,他没有坐在石凳上,而是躺在一旁的摇椅上闭著眼微微晃悠著,手里拿著一把蒲扇,缓缓扇著蚊虫。 刘进好奇道:“这是什么?” 汉武帝意味深长的笑道:“你不是想要继承我的家业吗?我的家业很大,我瞧瞧你能不能接得住。” “这都是下面各地商贾送上来的匯报情况,你看看。” 刘进心道我当时也就隨口一说,您老还真打算把家业给我啊?给我我也不要哇! 不过他还是翻开了竹卷,第一本竹卷上的內容是关中蓝田商贾的匯报。 大致內容是这一批下属商贾队伍,有些人年事已经高了,工作中时常犯错,还有一些偷奸耍滑者,时不时会占一点点小便宜。 刘进笑道:“老爷子商业做的很大啊?下面都有专门的队伍为你打理商业了。” “嗯,年事高了的换一批年轻机灵的就行了啊。至於那些偷奸耍滑的,杀鸡儆猴,找出一名代表从重处理,震慑其他人,避免日后这些事会再发生,再定好章程,制定好奖惩制度……” 汉武帝没有打断他,安静的躺在摇椅上听著自己大孙子的解决方案。 “说完了?” 刘进想了想道:“应该很全了,老爷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汉武帝轻轻道:“说的好,说的都好啊!” “但错了。” “错了?” 刘进不解,又仔细思考了一下,能考虑到的问题全部考虑到了,他真不知道哪里错了。 “老爷子,哪里错了啊?” 汉武帝淡淡的道:“你的想法错了。” “我让你看,没让你解决。” “你不应该解决这些事,下面的人都是我养著的,他们拿著我赐予他们的权力和地位財富,难道仅仅只是送这种东西给我们看吗?” “那送上来有什么用?得附带送出解决方案!而你要做的只是去看这些方案,对,或者错。可行,或者不可行!” “若是执行下去,做的不好,责任在下面。做的好了,功劳是你的。” “那么假设你刚才所提出的方案发下去,若是日后执行的不好,那错误在谁呢?在你,这於你而言是不利的。” 刘进愣了好大一会儿。 原来老爷子根本就不是让我解决问题的,他是在教我怎么经营商业的。 这本质上就是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两种不同思维的碰撞。 而老爷子让自己是站在统治者的思维上去通盘考量问题,並不是站在被统治者角度去解决问题。 他要自己做的仅仅只是决策,动动笔去勾一下执行,或者不执行,仅此而已! 错误下面人买单,功德全部归於自己,如此自己永远都会立在不败之地。 刘进:“……” 他呆呆的看著躺在摇椅上闭目假寐的老人,他的头髮和鬍鬚几乎已经快要全白了,躺在那里,看上去宛如行將就木的老人,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脊背生寒! “不要发愣,继续看下一封吧。” 老爷子一边扇著蒲扇,一边对刘进开口。 “哦,哦哦,好。” 刘进这才从发呆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继续那第二本竹简看去。 “秋老兄,我已预感即將死亡,然嫡子年幼,恐接不住家族生意,又因髮妻威望极高,其弟为家族生意总管,我该如何才能让其弟安心辅助吾子,避免其与长姐篡夺家族生意,请秋老兄解惑。” 刘进:“……” “老爷子,这是你朋友给你的信啊,你怎么也给我看?” 汉武帝噢了一声,道:“可能混淆在一起了,既然看到了,你就帮忙想个办法吧。” “让他自己……” 刘进话还没说完,汉武帝就打断他,“这次不要让他自己给出解决方案了,他是来求问的。” 刘进:“……” “你想个对策回给他。” 刘进沉思片刻,“要么將其妻子休了,一了百了。” “休不了,休了家族生意会崩塌。” 刘进道:“那我就不清楚了。” 汉武帝缓缓从摇椅上站起来,盯著刘进,笑著道:“杀了他的髮妻。” “杀了他髮妻的族人。” 刘进呆呆的看著他,休不了……杀的了是吧? 老爷子笑道:“我只是隨口一说,你莫要这么看著我,我会真的这么残忍吗?” 似乎在想些什么,他缓缓地道:“以我老兄的名义,给他妻弟留一封遗愿,让他好好辅佐嫡长子打理家族生意。” “就这样?”刘进不解。 “若他联合他的姐姐对嫡长子发难呢?” 汉武帝眯著眼:“遗愿上写著若长子能力不济,你可便宜行事。” 刘进一脸迷茫,他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老爷子的话。 “若是如此,他不是恰好可以名正言顺的能赶走嫡长子,姐弟俩接替家族生意吗?” “遗愿一式两份,只给这么一份,另一份给烧了。” “他真要这么做了,没有另一份印证,那就是在作假,嫡长子就可以以这个藉口名正言顺的收拾他。” “若他老老实实的辅佐听令嫡长子,一切相安无事。” 汉武帝闭目凝思,情绪有些波动。 当初他的父亲,就是这么教他的,而最后,丞相竇婴就是这么被汉武帝给收拾掉的! 小傢伙,欲戴其冠必受其重,帝王家本质都是这么残忍,善良不是一件好事,先让你听一听,改一改你的认知吧! 你爹太仁慈了,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但你未必。 “厉害!”刘进竖起拇指,“我受教了,学到了很多!” 汉武帝倒是意外的看著他,“你不觉得杀了这个人很残忍了?” 刘进摇头道:“觉得。可我又始终觉得这个人该杀。如果真要选择,我应当也会做出这么个抉择的。” 汉武帝眼中射出一抹精光,脸上带著欣慰的笑容,我就说!你和你爹不一样!他做不了的事,你可以! 第43章 难怪老的快 刘进看著汉武帝,忽然问道:“老爷子,您多大?” 汉武帝道:“刚满六十。” 刘进想了想,道:“显老。” “知道为什么吗?” “想的太多,考虑的太多!” 你这一天天脑子里面装了那么多事,什么都懂,还都精通,六十的年纪看起来和七八十差不多,这脑子恐怕天天都想著怎么御下和算计人呢。 汉武帝对这小傢伙一脸无语,刚才还说正事,让他看竹简,这会儿就不耐烦了,开始转移话题了。 他语重心长的道:“想拎得动家族,哪有那么容易?” “那么多人盯著你,看著你,稍有不慎,祖宗创下的基业就会落在別人手里,不多想点多算计点,能对得起祖宗吗?” “我问过你,草创和守成熟难,你和我说过守成难。” “哦,合著你就和我说一说大话,这些事压根没记在脑子里面去啊?” “你也知道守成之难,那既然知道了,当然要想办法守住家业,你若不多想点多思考点,怎能守成?” 老爷子耳提面命的教训著他。 刘进点点头:“说的也是。” “那我可真得多和您老学一学了,以后也能帮著我父亲守住家业。” 汉武帝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你自己?” 刘进:“……” 这叫什么话,我上面还有父亲,哦,合著大汉不交给我父亲直接交给我吗? 不过老爷子也不知我的情况,刘进便没有说那么多,只是敷衍的衝著老爷子笑了一下。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刘进依依不捨告別。 不过汉武帝忽然拋出个问题,问刘进道:“考考你,这次旱灾关中出了不少流民。” “我看你一直都心繫百姓,那我问问你,你觉得该如何才能解决这些灾民、流民?” 刘进道:“这不是一个困难的问题,春秋的时候都有人说过了。” “以工代賑。” 汉武帝疑惑的道:“什么是以工代賑?” 刘进笑道:“看来这次我压了老爷子一头?齐飢晏子因路寢之役以賑民。” “齐大飢,晏子请求发仑粟賑济灾民,齐王不准,恰逢齐王建路寢,遂晏子以酬雇灾民,大飢得解。” 刘进朝后招了招手:“走了啊老爷子。” “嗯,下次我得再给你带点礼来了,天天和您学本事,每天都受益匪浅。” “下次过来还有一件事得请教你,下次再说。” 汉武帝心里疑惑,问道:“啥事?” 刘进道:“和您学学怎么对付我爷爷,哈哈哈!” 望著刘进离去的背影,汉武帝面颊不自觉的抽了抽,他……好像说了两次这种话了! …… 入夜。 汉武帝折返回未央宫。 才抵宣室殿,便见苏文在此等候多时。 “陛下,赵夫人下午求见。”苏文轻声开口。 汉武帝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苏文也不敢问汉武帝要不要移驾尧母宫,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教汉武帝做事。 他只能帮赵夫人到这里了。 “五公子病情稍稍加重。” 汉武帝眉宇微蹙,想了一会儿,便道:“去一趟长信宫。” “喏。” 长乐宫建筑群。 刘进刚抵达这里,远远地便看到宫闈灯光之下,一群绣衣和太监抬著御撵朝长信宫方向走去。 他默默的站在远处,没有靠近的意思,只能远远地看著御撵上那位老人的背影。 晦暗不明的灯光下,隱约能看到黑黄相间的丝绸袍上,两袖赐著金龙,远远地便觉得威严庄重。 到汉武帝,五德说渐衰,黄色象徵中央,於是汉武帝渐渐开始在黑袍上增添黄色。 还是老爷子更和蔼一点。 这么对比,刘进得出结论,不像他的皇祖父,一副生人勿近的令人生寒气势,压根不想靠近他。 不过这还是刘进第一次看到汉武帝来长乐宫建筑群,可惜……看那方向不是来太子宫的,倒像去五叔那边。 皇祖父寧愿去看看五叔,都不愿顺道来一趟太子宫。 刘进摇摇头,心里失落,加速脚步朝太子宫走去。 等他离去后,汉武帝才稍稍转头,远远地看著宫闈灯火下,那小傢伙的背影越去越远。 很快抵达长信宫。 汉武帝下了御撵,找到了还在案牘前看著书的昌邑王刘髆。 刘髆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迎接汉武帝:“咳咳咳……父,父皇……儿臣参见父皇!” “不用行礼。” “你舅舅在北疆镇守备战,你要好好养著身子,莫使他分心。怎么就病情加重了?” 汉武帝询问。 李广利带著兵权在北疆镇守备战,若非还要用李广利,汉武帝断不会深夜来长信宫。 只是他的这些心思,刘髆不清楚而已,儘管刘髆足够聪慧,但在老爷子面前还不够看。 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病情加重,会激起汉武帝的亲情。 “回,咳咳,回父皇,没什么的。” “陛下,五公子今日一日都在田地劳作,所以才……” 一旁婢女轻声开口,刘髆怒道:“贱婢!闭嘴!” 汉武帝深深看他一眼,道:“无妨。” “为何还要去耕地?” 刘髆忙道:“父皇,儿臣想体验一下小民之不易,耕种一日才知小民並非贱事,儿臣为失口对父皇道歉。” “哦。” 汉武帝道:“难为你能有这份心思。知晓小民不易,便知治国不易,多亲力亲为体验耕种劳累不是坏事。” “但也要注意身子,莫使朕白髮人送黑髮人。” “多谢父皇关心,父皇定也要长命百岁。” “嗯,好好歇息,来人,命巫师来瞧瞧昌邑王。” 吩咐完毕后,汉武帝才离去。 刘髆双拳紧紧握著,面上露出一抹兴奋,方才那位『失口』的女婢,立时给与其赏赐。 当然,若是方才汉武帝表现出任何不高兴,他也会在事后处理掉那名『多嘴』的婢女就是了。 刘进能以真心打动老爷子,自己未尝不可以!虽然他不会那些奇技淫巧,但他也有一颗坚持之心! 当他得知太子宫制出直犁被汉武帝重视后,便立刻想出这么个办法,来博得老爷子的重视。 第44章 还怪谦虚的 夜色渐深。 汉武帝离开长信宫,只是他站在长信宫外很久,最后深深回头凝望著夜幕下的长信宫,嘴角竟勾勒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回宫吧。” 汉武帝吩咐完毕之后,很快便抵达未央宫宣室殿。 今晚他没有去尧母宫看望赵夫人和刘弗陵,独自坐在宣室殿內翻阅著史料。 春秋战国齐国篇,晏子春秋等等关於记录晏子的史料他都翻阅了一遍。 內宦不断弯腰捧著古籍史料过来,汉武帝看完后隨手丟在大殿,內宦又忙碌收拾,忙的不可开交。 直到汉武帝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却始终没找到晏子什么时候提出过『以工代賑』的理论。 他最终无力的挥挥手,示意內宦和婢女离去,这才咬著牙不满的道:“混帐玩意!” “欺骗朕!” 什么晏子提出的理论,狗屁,朕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还这么谦虚哩? 午夜过后,汉武帝才去入睡。 这一夜睡的很好,也是昨夜折腾的实在太累,直到日上三竿汉武帝才起床。 老了,不似年轻时,熬个夜丝毫没有影响。 汉武帝直到现在都感觉头皮有些隱隱疼痛,如针扎一般,全部都拜他好孙子所赐。 “去召桑弘羊和上官桀过来。” 汉武帝隨口对外吩咐,然后便跪坐在案牘前喝著橘水,汉武帝寻日除了喜欢喝酒,大多时间都喜欢喝橘皮泡的水,有术士告诉他此法可以延年益寿,虽不知真假,但喝时间长了,便也习惯了这种味道。 没让汉武帝等候太久,大司农桑弘羊和少府上官桀齐齐抵达宣室殿行礼站定。 汉武帝主动开口询问道:“两位可曾听过以工代賑?春秋齐国晏子提出的賑灾理论?” 秦汉初期的时候,少府的职能是高於大司农的,两者都隶属国家財政机构体系。 不过汉武帝做过经济改革,最后让少府只担皇室內部的財税官,將大司农划分出去,统管天下財政。 桑弘羊以冷漠著名,財政能力极强。相较於他来说,上官桀不仅武力突出,还有几分圆滑。 比如一次汉武帝生病,那时上官桀是马官,等汉武帝病好后去上林苑看自己心爱的宝马,却发现宝马全部都瘦了,於是质问上官桀,是不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才懈怠养马的工作。 上官桀给出的回答是陛下身体不適,他哪还有心思养马,虽然意思都一样,只是换了说法,更突出上官桀的忠心罢了。 这就是上官桀的圆滑处事做人之道。 两名大汉的內外財政官,现在都一脸迷茫,能入主中央,成为汉武帝身边重臣,两人都是有才学饱读诗书之人。 可现在也被汉武帝给问住了,纷纷摇头道:“微臣等才疏学浅,尚未听闻过。” 汉武帝微微頷首,又道:“关中这场大旱,虽免除了赋税,但依旧有流民灾民,你们都与朕抱怨,说你们手里都没钱,无法賑灾。” “钱呢?”汉武帝盯著上官桀问道。 上官桀忙不迭弯腰行礼,躬身道:“回陛下,甘泉宫几处行宫要修缮,还有陛下去年要求在长安建一座五畤庙尚未动工……” 上官桀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是没钱,钱都有预算,想要少府拨款,得你陛下点头才行,他做不了这个主。 关键陛下你又不点头,这点小民的命,哪有宫殿庙宇重要? 当然了,这些话上官桀也只敢腹誹,但凡多说出来一个字,以汉武帝的性子,他现在就能被拉出去砍了。 到今年,汉武帝的集权已经达到了巔峰,满朝文武已不再是他的臣僚、与他並肩治国的臣子,而是奴隶、家臣! 汉武帝又將目光投向桑弘羊,桑弘羊忙道:“陛下,北军的军费已经捉襟见肘,实在抽不出多余的钱。” 要么陛下您放弃对匈奴的部署,这样可以实现灾民的救济。显然这也是不可能的事。 汉武帝淡淡的对上官桀道:“你少府修宫殿庙宇,勿要徵召徭役,从关中这一批灾民中徵调,让他们负责建设宫殿庙宇,你负责定时定点发放一日三餐。” “此为以工代賑。” 等汉武帝说完,桑弘羊和上官桀皆都一愣,惊愕的道:“陛下英明!” 两人从未想过这一层,此一时听来,顿时觉得大为可行,不由感慨汉武帝不仅城府深手段狠,智慧也如此卓越! 仿若看到两位臣僚对自己的崇拜和佩服之色,汉武帝淡淡开口:“以工代賑不是朕提出来的。” “我刘家人才济济,这不算什么。” 话虽如此,但桑弘羊和上官桀还是从汉武帝微扬的嘴角中看出了那么一抹骄傲,两人心底不由打个突突。 刘家人才济济……那就是皇室提出来的? 昌邑王?太子? 亦或者远在燕国的燕王旦?还是在南方的广陵王胥? 这对他们很重要。 老爷子年事已高,行將就木,江山迟早要交给后人,如果没有发生尧母宫事件,那他们肯定都会认为储君刘据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问题现在不確定了呀! 只是汉武帝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是问道:“觉得可行否?” 桑弘羊和上官桀异口同声的道:“陛下,提出此策的皇子聪慧有才,臣窃以为,此策可行!” 皇子?呵呵。 汉武帝淡淡笑了一下,道:“那就去办差吧。” “遵旨!” 等他们走后,汉武帝微笑的脸上才恢復了平静,这些臣僚,谁不被他情绪左右?他只是一个微笑,一个点头,一个称讚,就能让臣僚揣摩他的心思。 帝王权术和御下手段已被汉武帝玩到了极致。 …… 长乐宫,太子宫。 昨夜太晚,父亲刘据有早睡的习惯,刘进昨晚没打扰他。 今天一早,他洗漱好后,便去找父亲。 夏日清晨难得有些微风沁人心脾,刘据站在湖心亭岸边,对著湖面,一只手拿著竹卷面湖而站,高声朗诵:“关关雎洲,在河之洲……” 刘进心道阿耶你还挺有浪漫主义诗人的心態。 “阿耶。” 刘进缓缓走了过来。 第45章 你去找陛下吧 刘据读书的兴致被打断,回首看向刘进,上下都看了一番,没有污渍,心情瞬间更好起来。 “进儿呀,有何事?” “你那牙刷,当真让为父爱到心坎里了。” “三十年,你知道三十年我怎么过的吗?” “那种柳条,那种骯脏……” 刘进打断他的抱怨,开口道:“阿耶,心情好些啦?” 刘据微笑道:“只要不去见老头子,我心情就会好。” 刘进:“……” “阿耶,昨晚我没打扰你,今日有些事要与你好好说说。” “民间小民没有耕牛。” “嗯?”刘据狐疑的看著他,问道,“你说什么呢?” 刘进道:“我昨天出宫才忽然后知后觉的发现,新犁虽好,惠及的却並非普通小民,咱们在给权贵们、大地主们助力。” “小民哪里能买得起牛,他们实在太贫穷了,莫说牛了,就算新犁都未必能买得起。” “您这个治粟使没发现吗?那你让下面官吏去劝农课桑,还有什么意义呢?” 刘据陷入沉思,身体微微定格,沉默许久才道:“是如此。” “亏我还沾沾自喜,以为惠及小民,原来不是如此。” 这么想著,他好心情瞬间没了。 “当如何?” 刘据看著刘进,问道:“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阿耶仁义,並非偽善,多年的儒家民本思想,让他骨子里养成了爱民如子的观念。 他真想为穷苦小民做点事,实用且真正惠民的事。 他本以为推广直犁就是这样的事,现在刘进忽然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他心情怎会好起来,他觉得自己始终疏於考虑,几分对自己不满之情油然而生。 “我不是个好储君,空想误国,夸夸其谈,和赵括没区別。” 刘进见父亲情绪低落,安慰道:“阿耶,顶多只是考虑不周,哪有那么严重?圣人说三省吾身,知错能改,三人行必有吾师……可他从未说过,这些事没做到,没做好,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君子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才是真正君子所为,不是吗?” 刘据微微頷首,拍了拍刘进肩膀:“你比阿耶强,说的有理!” 刘进又道:“若要解决此事,还需您去找皇祖父谈一谈。” 刘据沉默片刻,道:“用国家行政手段,將牛借给小民耕种?” “是如此。”刘进道。 刘据看了刘进一眼,忽然道:“你去吧。” “我才和他吵过,彼此都要冷静冷静,我想他现在也不想见我。” 刘进:“这,我……” “去吧,你长大了,帮阿耶做点事。” “那好吧,我试一试,皇祖父未必会见我。” “没事,去吧。”刘据开口。 望著刘进离去的背影,刘据若有所思,他总觉得这段时间,父皇对太子宫的態度有变,与其说是对太子宫,不如说是对自家的儿子。 兴许真如进儿说的那样,只要他接触到老头子,就能使其对太子宫改观。 …… 宣室殿外。 刘进忐忑的等了一会儿,苏文便召他入殿。 汉武帝背对著屏风,正默默的翻著內殿木柜上的一些藏书。 “孙儿参见皇祖父。” 汉武帝依旧在翻著书,还是有点不死心,在查晏子的事跡。 “孙儿受父所託,父亲认为直犁並非那么的好,因民间小民无牛可用,因此无法让小民享受到惠利,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呵呵。”內殿传来一阵嘲讽的笑声,仿佛在说,这是你父亲的话,还是你的话?你当朕听不出来? 刘进硬著头皮继续道:“因此父亲建议朝廷……” “出去想想怎么编再来骗朕!”汉武帝带著一抹愤怒,提高了音量。 当然,这愤怒源自於刘进骗他,不是这件事,而是晏子的以工代賑,他查了这么久,依旧没找到,臭小子,气死朕算了! 几名卫士瞬间走了进来,將刘进给带了出去。 刘进心中隱约有些担忧,只是很快他便听到大殿內一阵瓶碎裂声。 苏文头上都是鲜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朕几时让你召卫士入殿?” 汉武帝站在苏文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盯著他,苏文感觉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头上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隨时会落下。 那种忐忑和紧张的心理,让他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陛陛陛下,奴,奴,知错……奴,奴……” “带他去宗正找路充国。”汉武帝拂袖,苏文如蒙大赦,急忙退出大殿。 刘进一路尾隨弓腰的苏文朝宗正而去,只是看到苏文头上还在冒著血,不由对未央宫那名皇帝心中更畏惧三分。 他根本就不知苏文怎么得罪了汉武帝,也明明没发生什么事,性格刚烈的汉武帝,就给他砸成这样,这是完全未將对方当人看啊! 仅仅因为他心情不好,周围所有人都会遭殃,这样的帝王,谁伴在他身边不觉得恐惧? 刘进更加不理解的是,汉武帝又为什么让苏文带著自己来宗正? 还有,他说自己骗他,我骗他什么了?因为这些事是我要说的,並非父亲?他又怎么知道? 刘进一头雾水。 抵达宗正后,刘进便问苏文道:“皇祖父要我来此做什么?” 苏文杀了刘进的心都有,但还是恭敬的道:“奴婢不知。” 刘进:“?” 什么意思啊?汉武帝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宗正衙署內,不时能看到直犁被运输出去,刘进便找到一名低层官吏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得知这是皇长孙,那名官吏便解释道:“直犁拉出去卖给小农,还有一些耕牛也要聚拢,农忙时租赁给小农。” 听到这里,刘进倏地一惊。 果然……果然如此! 未央宫的那名暮年天子,在阿耶给他上陈直犁的第一时间便考虑到小农的困境,在太子宫还未想到解决办法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动用行政手段进行宏观调控了! 这一刻,刘进忽然对未央宫那名老人家,没由来多了几分敬畏之心,皇祖父狠是真的狠,但也並非老糊涂,相反,他依旧睿智精明! 第46章 我看到陛下了 都说汉武帝晚年昏聵,刘进一度也这么认为,不然又怎可能被江充、苏文等几名小民欺骗,最终酿成巫蛊之祸? 刘进一直试图接近汉武帝,窥探这名暮年帝王的真实想法和性格,然而汉武帝总是那么神秘,让刘进根本无法摸透他,也就不知道他现在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但从今日他可以稍稍肯定,汉武帝即便到了晚年,依旧没有昏聵! 可既如此,为什么还会亲信了江充和苏文等人的欺骗……一种恐惧的想法逐渐縈绕脑海,除非,是他自己自导自演的巫蛊之祸! 父亲和祖父的关係还没改善,从今日宣室殿他对自己的態度以及对父亲的態度来分析,他依旧对太子宫保持戒备和疏远。 尤其前几日父亲还和他发生过爭执。 刘进心里有些乱,但实在又不知如何才能走进这名帝王的眼里。 离开宗正衙署,刘进没有回长乐宫,带著奴僕离开了皇宫,漫无目的的走在横门大街。 宽阔的横门大街主干道上,一群差役正带著一群群小民有序的走著。 刘进站在人群中,不解的看著这一幕,询问一旁围观的百姓,百姓告诉他这些都是流民、灾民。 这场旱灾导致许多小民失去了土地,天灾总会伴隨著人祸,当出现天灾的时候,也是小民土地被兼併的高峰。 人心都是自私的,那些大地主权贵们哪里会同情什么小民,还不趁著机会索取最大的利益。 至於官府为什么要押送这群流民灾民,一旁百姓露出羡慕的眼神,对刘进道:“官府徵召他们去甘泉宫做工,或来长安城北替陛下建五畤庙,管饭哩,还是三顿饭!” 刘进瞪大眼睛,以工代賑?! 昨日他才和老爷子商討过这些事,今天朝廷就实施了?除非……朝廷早就想到了这种解决方式。 “瞪大著圆溜溜的眼睛想什么呢?” 刘进侧目,然后收敛震惊色,微笑道:“老爷子咋来城里啦?” 汉武帝隨口道:“来溜溜,顺道看看金玉配饰。” 刘进朝后看去,发现后面正是一家金玉配饰的铺子,於是哦了一声,道:“老爷子,真是怪哉。” “什么?”汉武帝询问。 刘进道:“昨日我才和你说以工代賑解决灾民问题,朝廷今日就做了。” “莫非……你偷偷去献策啦?” 汉武帝:“……” “你能想到的事,朝廷想不到吗?京畿附近的灾民越来越多,朝廷那么多能人良臣在,恐怕早就在谋划此策,只是今日才执行而已。” 刘进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倒也是这个理,就比如前段时间直犁下地,小民缺牛,现在朝廷好似也在动用手段解决这些问题。” “看来陛下还是目光深远,总揽全局啊,咱们能想到的事,他比咱们快一步就想到了,老爷子说的也对,天下人才皆聚於朝廷,那么多人才又怎可能想不到咱爷俩都想到的事呢?” “对啦,你要买玉啊?我陪你老瞧瞧去。” 汉武帝頷首道:“好,进去瞧瞧。” …… 不远处,一名中年男子呆怔的朝玉器铺子前深深看了一眼,一脸不可思议。 那不是陛下? 他怎么会出宫?还换了行头?他旁边的小傢伙是谁?瞧那亲昵的样子,莫非陛下在外弄出来的野种? 李季一脸震惊,双目瞪的很大。 他是昌邑王刘髆的三舅,也是李夫人和李广利、李延年的弟弟,虽然汉武帝没有给他授予官职,但因为两个哥哥受宠,又加上早年李夫人的恩宠,李季被降恩可隨意出入长信宫。 只是宫闈里面也並无李季感兴趣的事,大多时间他都居在宫外敛財行色。 昨夜才在勾栏里玩了一宿,今早还带著几分酒气,此时也震惊的酒醒了三分。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为何对他旁边那小郎如此之好?还要给他买玉?野种还是男宠? 李季使劲的摇了摇头,不管这小郎是谁,他都必须要將这些事告知他的兄长和外甥。 “快快,去长信宫,快走!” 李季没有在此耽搁,快速朝皇宫而去。 横门大街这处玉器铺子人满为患。 关中出美玉,蓝田的玉都会中转到长安售卖,销售极好,权贵们不缺钱,配饰已成日常。 有些赚了点钱的商贾,亦或者中农阶层,都会佩戴玉饰。 一名中年大娘此时在玉铺內閒逛,看到一名犹豫不定的少年,便开口道:“买不买啦?买不起让一让行不行,我看中了这块玉!” 那少年面红耳赤,怒道:“滚远点!我买!” 大娘嘴里骂骂咧咧,又来到另外一处小娘子面前开口道:“哎呀,你说你这姑娘,看了这么久,不行就让一让,我要买这个。” 小娘子旁边的男人哼道:“谁说不买,去別处看去!晦气!” 那大娘又一次骂骂咧咧走开:“现在的人真是够无理取闹!” 她来到刘进和老爷子面前,又开口道:“你们这对爷孙,买不买呀?没钱买就让一让啊!” 汉武帝眉宇紧蹙,脸色不悦。 刘进拉著汉武帝,笑著退到一旁,道:“大娘你先买。” “唉?” 那大娘一脸不可思议的看著刘进,怎么这个小傢伙和別人不一样。 刘进似笑非笑的盯著她:“付钱吧。” 大娘一脸踟躕。 “怎么了?你怎么不买了?你刚才嚷嚷这么大声,你没钱买吗?” 刘进又望著店博士,声音放小了点:“咋?你请来的人啊?” 中年店博士虎躯一震,急忙阻止刘进,“那什么,小哥儿,老爷子,不容易,哈哈,都不容易。” “刚才看你们看了这块腰配玉掛很久了,噥,我送你们,送你们。” “我自己挑。”刘进开口,低头选了许久。 汉武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刘进,这个时候才恍然,不由莞尔一笑,这小滑头,倒是聪明的很。 刘进拿著玉掛,对店家道:“谢谢啦,下次再来光顾。” 店家脸上横肉又颤了一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欢迎欢迎,常……来!” “噥。” 刘进隨手朝后丟了点钱,只是价值略微便宜了些许就是了。 第47章 爷爷挺孤独的 离开玉器铺子,汉武帝饶有兴致的问道:“店家都说免费送你了,怎么最后还选择给钱了?” 刘进想了想,道:“他也只是耍点小聪明做生意,终归也不是罪大恶极,哪有买东西不给钱的道理呢?” “能让其便宜点,已算是对他的惩罚了。” 汉武帝沉思片刻,嘆口气,看著刘进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肠还是有点太软了。” “这不好。” 刘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不好?” “因为心肠软,很多事就不敢去做,总会认为自己心里有负罪感,如果是个普通百姓,这种品质固然很好。” 说到这里,汉武帝声音戛然而止。 刘进笑道:“我就是个普通百姓啊。” “呵。”汉武帝冷笑了一下,“当我是傻子吗?” “不敢不敢。”刘进敷衍了一下,兴致勃勃的將螭吻玉佩掛在老爷子的腰间,笑著道,“我特意挑选的,螭吻有消灾的寓意,您老以后无病无灾。” 101看书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超给力 全手打无错站 汉武帝低头看著他,心中没由来一暖,便道:“刚才付了多少钱?” 刘进抬头:“怎么了?” “我给你。” 刘进挥挥手:“莫和我讲究这些,您老教了我不少事理,送你一块玉佩怎么了啊。安心的带著吧,嗯,挺不赖的。” “对了,我还有事要请教您呢。” 汉武帝嘴角抽了抽,略带几分颤音问道:“对付你爷爷?” “是啊。”刘进眨眨眼。 汉武帝咬牙切齿的道:“你这多少有点大逆不道了吧?” 刘进道:“我並非真要对他如何,我只是想请教请教您老。” “我爷爷他对我说话的时候,话语总是少的可怜,要么嗯,要么好,要么出去。” “我要怎么才能让他多说点话呢?” 汉武帝狐疑的问道:“为何让他多对你说点话?你想让他多关心点你?” 刘进摇头:“不是,他多说点话,我才能更精確的摸清他的脾性。” “上次我阿耶和他多说了一些话,他便不耐烦,我大致知晓他不喜听过程,做事果断,只在乎结果。” “但我现在也就摸索出来这么多,他的话越少,我就越看不透。” 汉武帝略微有些震惊的看他一眼,这小子,居然通过朕和太子的对话,摸到了朕的一些脾性,倒真是小瞧他的本事了! 清晨的阳光还不算足,两人缓缓踱步在横门大街上。 汉武帝想了一会儿,才道:“你爷爷应当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刘进点点头:“確实很厉害,不过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汉武帝道:“越是城府深的人,越是不会轻易將自己喜怒哀乐表现於人前,你要多和你爷爷学一学做事说话,这对你未来大有裨益。” 刘进对老爷子这番话倒是很赞同。 “你爷爷应该也很有魅力,我想一定会有许多女子喜欢这样的老人家。” 刘进一脸狐疑,你这怕不是在忽悠我吧? “为什么会这么说?哪有女子会喜欢老头儿?” 汉武帝笑道:“你还年轻,没经歷过苦厄,等你经歷过就会知晓,当你有权掌控资源分配的时候,无论年纪老少,那些女子都会钟爱於你。俊不俊不是衡量一个男人的魅力所在,知识渊博,掌控权柄,掌控他人命运……” “停一下。” 刘进打断他:“你怎么对我爷爷评价这么高?他可是连见都不见我一面,我是他亲孙子啊,这难道不绝情吗?” “老爷子你站哪边,你怎么变了?” 汉武帝:“……” 刘进又一脸期待的看著他,汉武帝双拳在袖笼內时而握拳时而伸掌,最后还是无力的道:“从这方面来说,你爷爷还是挺混帐的。” 刘进这才满意的点头,这还差不多,咱两要一致对外,你咋还夸起我爷爷来了?这不是叛变吗? “不过站在巔峰的感觉真会令人痴迷?尝试过一次会不会就放不下了?” 汉武帝篤定的道:“一定是如此!” 为什么他已年过六十,还对权力如此痴迷?不到弥留之际,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权柄?就是因为如此,一旦放权,他將和寻常老人家没有任何区別,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事,也是任何品尝过权力巔峰的人都做不到的事! 拿起容易,放下难。 刘进若有所思,不过很快就道:“言归正传,老爷子你和我说道说道,如何才能让我爷爷对我多说一些话。” “证明给他看,用你的能力!” “你错失了机会,此前龙骨车你不该……” “怎么?”刘进见他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不由有些著急。 “呼。” 汉武帝长舒一口气,道:“你不该轻易拿出来,龙骨车可以增加你家族的威望,若是献给官府,可让你家族振兴,那么你爷爷也会对此感兴趣,你莫要一股脑献上去,利用此物一点点撩拨他的兴致,以此撬开他的嘴……” “混帐东西!” 汉武帝越说越气,若是以后他真早倒腾出什么好东西,那现在不是自己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您老说著说著怎么还骂起来了,你今天已经说过一次我爷爷了,別这么说,他挺好的。” 我看你挺虚偽的! 汉武帝白他一眼,而且我也不是骂你爷爷,我是骂你! 汉武帝深吸一口气,平復情绪,继续道:“当然,利国利民之物也非隨时可造,若没有这些东西,你也可以发表一些对你家族有发展利益的意见,先想想怎么勾起你爷爷兴致,然后藉此多说些话。” 比如震惊体?皇祖父,大汉若不做此事,即將亡国?! 有点道理,虽然不能真就这么说,但老爷子说的这些,真的很实用! 刘进暗暗点头,然后笑著道:“老爷子,多谢你啊,你说的很有用。” 汉武帝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其实也不必如此对付你爷爷吧?以前他不见你,现在不也见你了吗?” “现在不和你多说话,以后肯定也会多说点的吧?你何必执著於对付你爷爷呢?” 刘进笑道:“我这不是想多了解了解他吗?他都不和我说话我怎么了解他?这也不算对付他了。” “其实骨子里我还是孝敬他的。我觉得爷爷挺孤独的。” “嗯?”汉武帝饶有兴致的看著他,“为何?” 第48章 汉武帝对付汉武帝 刘进觉得汉武帝孤独的不像个人,正常的喜怒哀乐全部被他摒弃,生怕任何人了解了他的弱点对付他。 他醉心长生,仅仅只是透露出一个弱点,便被来回欺骗,李少君、李少翁、欒大、公孙卿,这些人就是抓住了汉武帝的弱点,一次次欺骗,却一次次成功。 唯独汉武帝被耍的像个孩子一样,然后继续选择相信。 后宫內他纳了很多妃子,可从未对任何女人真心,喜新厌旧都已成他的常態,他相信这些女子对他也从未付出过真心。 当一个人看破了世间百態,当他了解了所有人心,与人斗已经乏味,妄图和天比高,奈何却又根本没有这份本事,那种失落感可想而知。 他防著皇后,惧怕太子夺权,只能用最冷漠的一面去面对他所有的亲属。 从年幼到中年,他是被人人夸讚称讚的汉武大帝,国內民望达到了巔峰。试想一下,一个从来只靠和亲才能维持北方稳定的民族,一个被挑衅过一代代却又不敢反抗只能忍气吞声的民族,忽然出现这么一位领导人,他以强硬的手段,伟大的军事布局,驱狼吞虎,收服边疆,打通河西走廊,建设丝绸之路,使匈奴不敢南下牧马。 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民间如何不称讚他拥戴他? 可等他老了之后,忽然发现以往他看不上的匈奴对手,现在他已经无法取胜了。 连年的战爭让民间已经渐渐开始反对他,当初那个雄风威武的汉武帝,却在晚年被民间谩骂穷兵黷武,连他的儿子也是这么说他。 这种失落和恐惧感,遍布全身,他又如何不感到孤独和不甘呢? 刘进想了很多,却又没办法和老爷子分享自己的想法,最终只是摇摇头,一切都在不言中。 汉武帝仿佛读懂了刘进面上的变换神色,张了张嘴巴,最终只是无声的拍了拍他孙子的肩膀。 一老一少,在清晨的阳光下缓缓踱步在横门大街,晨曦將他们的背影拉的很长。 路上,很多流民在官府的队伍中,不断跟著差役前进,有些人面黄肌瘦,有些人却面色如常。 究竟哪些是真流民,哪些只是想混入队伍,滥竽充数,吃朝廷一天三顿饱饭的,已经分不清了。 即便需要干活,但却能享受三顿饱饭,这是寻常一日两顿的普通小民都无法享受到的待遇。 未必不会有人混入其中,滥竽充数,隨便做点工,混个三餐饭。 刘进看著这一幕,若有所思。 汉武帝问他道:“你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刘进笑著道:“老爷子,我知晓该怎么让爷爷多说话了。” “多谢多谢,我得走了,您老也早点回去。” 汉武帝噢了一声,道:“好,你回吧。” 望著刘进离去的背影,汉武帝脸色有些难看,有时候想想真想骂自己嘴贱,干嘛要告诉他这些? “陛下。” 等刘进走后,汉武帝和蔼神色不见,取而代之的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冷漠脸。 “嗯。” 暴胜之轻声道:“方才李季当是看到了陛下和皇孙购买玉器的一幕,他去长信宫了。” 汉武帝沉思片刻,道:“知道了,勿要管他。” “喏!” …… 长信宫。 清晨,蝉鸣不止,让清寧的长信宫多了几分喧囂。 李季迈著急促步伐走来,对昌邑王刘髆道:“髆儿,召二兄过来,我有要事要说。” “嗯。”刘髆跪坐在案牘前,示意小舅先坐下歇息。 没多时,李延年便抵达这里,见到李季,蹙眉道:“你怎么入宫了?” 他对自己这名四弟並不满意,李家三子一女,大哥李广利无疑是家族的荣耀,三妹李夫人嫁给了汉武帝,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虽不济,但因精通音律,也颇得汉武帝宠信。 唯独这个四弟,成日在宫外游手好閒,还特別钟爱有夫之妇,这些年不知惹了多少麻烦,若非他出面解决,恐怕事情早就瞒不住了。 李季忙道:“二兄,我今日在横门大街,看到陛下正带一名年轻男子进入玉铺购置玉器。” “瞧陛下模样,似乎很钟爱这名男子,咱们得查查这人是谁,可否为咱们所用。” 李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刘髆身上,尤其现在太子失宠,刘弗陵年纪还小,刘髆的机会很大! 汉武帝看不上他,不给他封官,但以后他的外甥若是登基,他定也要弄个大將军做一做,享受享受权力巔峰的滋味,那时候还不是看上谁家妇子就搞谁家的?谁还敢约束他? 若是能查到陛下身边那名男子,並且为自己所用,胜利的机会將会更大。 只是刘髆一盆冷水泼了下来,瞬间让李季拋弃了幻想。 “他是刘进,太子宫的皇长孙。” 李延年和刘髆没有李季的震惊,似乎早就知晓此事。 李季大惊失色:“皇,皇长孙?太子宫那边的?” “陛下,陛下不是对太子……” 刘髆平静的道:“太子是太子,他是他。” “不知那小孽畜在外怎么遇上了老爷子,並且博得了他的喜爱。” “老爷子这段时间一直在宫外见他,呵呵,我狠厉绝情的父亲,居然还玩起了爷孙情深意浓的一幕!” “二兄,髆儿,你们都知晓啦?” “那,那咱们不能放任不管啊!” 李延年淡淡的道:“髆儿已经在努力接触老爷子了,昨晚佯装生病,老爷子还过来看望过。” 李季道:“那也不成啊!有这么个小孽障在,陛下迟早会和太子宫缓和的。” 这话,倒是让刘髆陷入了深思。 小舅说的不错,只要有这么个不稳定因素存在,父皇总会有一天对太子宫缓和的。 尧母宫那边也有个孽障,只不过那傢伙还小,他的母亲刘髆一点不惧,一介妇子,他还没看上眼,也从未將她当成竞爭对手。 唯独太子宫那边,这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小舅有什么想法?” 刘髆看著李季。 李季嘿嘿笑道:“你小舅虽然不如大舅二舅他们有本事,但对付人的手段还是有的。” “交给我来办。” 刘髆蹙眉,微微看了一眼李延年。 李季是自己长辈,他不能瞎说,但二舅可以。 李延年道:“少卖弄关子,说说你用什么办法!” 很显然,无论是李延年还是刘髆,都不怎么相信李季。 第49章 石少傅辞职 刘进回到长乐宫已到了傍晚。 少傅石德和父亲刘据坐在湖心亭的石凳上,正在举杯共饮。 “吾不如陛下,吾愧为太子师,吾愿意辞掉太子少傅。” 石德情真意切,显然直犁被制出来后,没有考虑到实际小民困难,导致太子和陛下不睦,他这个太子老师,没有起到很好的教导作用,正为此向刘据道歉。 猝不及防的话让刘据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赶忙起身,拉著石德的衣袖,恳切的道:“老师不可!” “孤能依重之人越来越少,若老师离我而去,孤日后还能依靠谁?” “此非老师之错。” 石德躬身道:“老夫学识不济,不配给太子为师。老夫亦会给殿下推荐壶关三老为师,他比老夫更有智慧。” 刘据一脸著急,石德又不像作假,確实愧对太子信任,没有考虑周全,执意引咎辞职。 可刘据现在能用的人越来越少,若是石德也离他而去,日后若有事,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太子勿要多劝,老夫若在教导太子,便是误人,老夫告退。”石德躬身行礼,大好前程断然捨弃。 他是个骄傲的儒家君子,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老人,当他发现他並没有给太子做到查缺补漏,甚至因为自己的疏忽,没考虑到小民实际耕牛问题,让太子冒然覲见,引起太子和陛下之间爭吵,他就是罪魁祸首! 所以他觉得他没资格再执教刘据,默默嘆口气,躬身行臣子礼,毅然决然的离开东宫。 刘据根本劝不动他。 等刘进回来的时候,发现父亲独自一人在湖心亭喝著闷酒,不由走过去问道:“阿耶,怎么了?” 刘据放下手中的酒盅,缓缓起身,似乎觉得不妥,又將三个酒盅和酒壶摆放整齐,然后才嘆道:“石师,离我而去了。” 刘进心道阿耶你现在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洁癖就算了,怎么还开始强迫症了。 不过他此时也无心想这些了,一脸悲伤的道:“阿耶,人有悲欢离合,世间总有分离,石师当世大儒君子,但毕竟年事已高,生老病死乃是常態,您莫要悲伤。” “若石家需要钱给石师解决后事,咱们也勿要吝嗇。” “也请阿耶儘快给石师表生前身后名。” 刘据呆呆的回头,看著自家儿子认真的样子,沉默了一下,才道:“他还没死。” 刘进:“……” 你刚才那副伤心欲绝又带著几分缅怀的样子,再加上一句石德离你而去……这。 他尷尬的道:“阿耶,我理解错了,怎么回事啊?” 刘据將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刘进。 刘进听得一脸无语,至於吗?他理解不了石德的心態,这和你有什么关係啊?怎么就成了你的原因? 若刘进没了解石德的性子,那石德辞掉东宫少傅的职就辞了吧。 但现在他发现,石德是真有本事的儒家君子,也不迂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儒家被抨击成了思想固化摇头晃脑读书的迂腐形象,但在汉朝,儒家还並非那么不堪。 礼仪教化、仁义爱民、孝悌廉耻,即便没有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在百家爭鸣百齐放的学术大论坛时代,儒家依旧可以占一席之地,而且附庸者极多。 尤其此前石德评价秦朝太子扶苏那段话,最让刘进记忆犹新,而在巫蛊之变时他也是那么做的,既然不知道皇帝生死与否,那就起兵吧! 真正腐儒是说不出这样话的。 不过石德也有自己固执矫情的一面,比如现在,就钻牛角尖,大好前程说不要就不要,太子少傅啊,即便现在太子宫势微,但阿耶依旧是太子,在没被废掉之前,他依旧是大汉的储君,未来的皇帝。 若日后阿耶登基,那石德就是標准的丞相位置,可他现在就这么放弃了。 所以刘进理解不了石德。 “阿耶,得空我去劝一劝石少傅。” 刘据嘆道:“劝不动的,老师太固执了,除非他自己想开,但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刘进问道:“他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没。”刘据道,“真是因为此前没有,这次恐更难劝服他。” 刘进微微頷首:“赶明我去劝一劝,阿耶不要担忧。” “好吧!”刘据嘆口气,又俯身端著酒杯喝了一口,背著手面对湖面,一脸忧愁。 …… 翌日一早。 刘进早起,直奔未央宫而去。 宣室殿外,刘进覲见,苏文进宣室殿通稟汉武帝。 汉武帝正在內殿和桑弘羊商討以工代賑的问题。 朝廷本就不富裕,最近这些流民、灾民队伍中还涌进了一些並非流民、灾民的人,桑弘羊正在和汉武帝商討解决办法,避免朝廷多发钱財下去,平白让这些人挤压了財政空间。 汉武帝听闻刘进求见,便对苏文挥手道:“让他进来,在前殿侯著吧。” “喏!” 桑弘羊躬身道:“陛下,臣告退了。” 汉武帝摇头道:“你不必走,就在此听著,看看朕这个孙子有什么高见。” 啊? 桑弘羊一脸迷茫,什么叫皇长孙有什么高见啊?莫非他来献策以工代賑的问题? 怀揣著疑问,桑弘羊便默默的站在汉武帝身前,静静等待皇长孙入內。 “孙儿参见皇祖父。” “嗯。” “皇祖父,孙儿发现以工代賑还存在很大的缺陷,此事亟需解决。” 桑弘羊一愣。 汉武帝似笑非笑的道:“是么?说说看。” 刘进道:“朝廷自施以工代賑来,许多並非流灾小民全部混入队伍,滥竽充数,混三餐饱腹,让真正需要救济的小民反而得不到徵召。” 桑弘羊默默抬头看了一眼汉武帝,见汉武帝脸色玩味,似乎早就知晓皇孙要来稟告此事,不由心中愈加震惊。 陛下怎么知晓皇孙要来探討此事的? 未卜先知?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所以呢?”汉武帝又问。 刘进道:“自然是要想对策解决,这也是孙儿来覲见的缘由。” “孙儿想了一道解决办法,也不知可行与否。” 他说完后,安静等著汉武帝说话,汉武帝不问,他也不开口,他就是要倒逼著多让汉武帝开口说话! 第50章 和陛下一样残暴 汉武帝的声音依旧冷漠中夹著威严,“说说看。” 刘进觉得老爷子的办法起到作用了,但又不算太大,爷爷倒是多说了一些话,但也仅限於就一点点。 刘进小心翼翼抬头,想去窥探天顏,却发现大殿屏风后一道身影遮住了跪坐在蒲团上的汉武帝。 他只能无奈的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增加流民、灾民的工作强度。” “將工作强度翻倍!” 桑弘羊身躯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抬头,朝汉武帝望了一眼,发现汉武帝面色並无变化,只是微微勾勒出的嘴角,好似在说他欣赏皇长孙一般! 桑弘羊觉得这名皇长孙,简直和陛下一样残暴,简直就不將黎民百姓当人,剥削到了极致! 那些因为旱灾而流离失所失去家园,甚至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一群可怜人,本就不堪重负,现在替陛下建设宫殿庙宇,已经足够劳累。 然而皇孙觉得这还不够,还要加重他们劳作的负担,从而增加宫殿庙宇工程的进度。 早就听闻皇长孙为了见他的爷爷,此前一直在未央宫外等候求见,现在好不容易见著了,居然为了迎合他的皇祖父,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说一句小刘彻都不为过了! 索性大汉下一代天子不是你,不然你们爷两还不知能將百姓折磨成什么样子。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诡异,大殿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汉武帝才道:“这就是你给的解决办法?儘快完工,减少支出?” 少一天工期,朝廷就会少支出一些钱財,为了解决財政增加工期,看似没错,但那些百姓能受得了如此重负? 汉武帝態度曖昧,桑弘羊也无法从汉武帝这句话中解读出老爷子的喜怒,只能默默的站在一旁,不敢插嘴。 刘进道:“不是。” “我只建议一天,就一天时间。” “朝廷可下令,若有不想做工的百姓,隨时可以离去。” 汉武帝陷入沉思,桑弘羊脸上也升起狐疑。 “为何?”汉武帝又问。 刘进道:“真正的灾民、流民,不会因为劳累而死离去,因为出去了,他们只能吃观音土、吃树皮。” “最后依旧会死。” “但在工地上,不管多么劳累的工程,他们都会咬牙坚持,因为还有一线生机,因为还能填饱肚子。” “所以,如果不是真正饿极了的流民、灾民,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小民,他们会选择离开。” 桑弘羊双目渐渐瞪大,从最初的恐惧,到渐渐开始迷惘,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皇长孙的用意,不由豁然开朗,眼前一亮! 汉武帝嘴角高高扬起,脸上抑制不住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恰好能让桑弘羊捕捉到。 “知道了,回去吧。” 汉武帝平静的开口。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刘进躬身道:“那孙儿告退了。” 离开宣室殿,刘进嘴角也渐渐勾勒出一抹笑容,他在一点点试探汉武帝的底线,今天他和汉武帝说了很多,汉武帝也与他说了很多。 但今日主导这场谈话的,明显不再是汉武帝,攻守之势易也! …… 宣室殿。 汉武帝盯著桑弘羊,问道:“他什么意思?” 桑弘羊忙不迭躬身道:“回陛下,皇孙聪慧至斯,微臣佩服。” “若按照皇孙之策,可以淘汰一大批混入工程队伍滥竽充数的小民,不必用更加激进的办法区分。” “只需苦他们一天,第二日便恢復如常,相信小民们不会生出怨念。那些不堪重负劳作的人群,自然而然会因为沉重的工作量选择离开。” “对流民灾民们来说,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但对一般的小民来说,他们还有退路。” “臣窃以为,此解决之策应当是当下最优解,皇孙聪慧,微臣自愧不如!” 汉武帝微微頷首,抬头盯著桑弘羊,问道:“你最开始听此事,是不是觉得他很残暴,是不是觉得他很类朕?” 桑弘羊心中一咯噔,他刚才仅仅只是颤了一下,小心翼翼抬头看了陛下一眼,陛下居然將自己的心思全部猜出来了。 简直越老越妖。 桑弘羊怎么回答都不妥,如果觉得他残暴类陛下,无疑说陛下是残暴的君主。 如果说他不残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欺君。 “回陛下,起初臣是觉得皇孙残暴的,但听到后面,臣才自惭形秽,皇孙確实很类陛下,都是处虑深远,非臣能窥探到的心思。” 汉武帝难得笑了一下:“看来你最近和上官桀私交很好。” 结党是大罪,桑弘羊刚要开口辩驳,汉武帝又道:“和他学了不少东西。” 桑弘羊这才反应过来,陛下这是在说自己圆滑呢。 谁不知道上官桀以圆滑著称。 桑弘羊心里像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这名老臣,完全被汉武帝拿捏的死死的! “那么你觉得,他和他父亲比又如何呢?”汉武帝继续发问。 桑弘羊忙不迭道:“回陛下,微臣接触皇长孙的时间还短,不敢妄议。” 汉武帝嗯了一声,道:“你说此策很好?” “是。” 汉武帝道:“那如果朕让你从库府拨点钱给皇长孙,以嘉奖他今日献策之功,你应当不会拒绝吧?” 桑弘羊:“……” 府库和內帑是分开的,当大司农和少府职能分开后,汉朝也就將外廷和內帑的財政涇渭分明的分开了。 汉武帝能隨意支出的钱都是少府给他挣的,大司农那边的財政他不能隨意挥霍。 桑弘羊是怎么都没想到,陛下居然在这里等著他。 “臣,不敢拒绝。” “臣斗胆敢问陛下,需拨多少给太子宫?” 汉武帝道:“是拨给皇长孙。” 桑弘羊呆怔了一下,看来在陛下心中,太子宫和皇长孙不一样。 “三十万钱?” 桑弘羊:“……” “陛下,真拨不出来这么多啊。” “能拨多少?” “三万钱倒是可以。” 汉武帝噢了一声,道:“那你就给他送过去吧,嘉奖他今日献策之功。” “嗯,也让上官桀按照朕孙子的策略去办吧。” “遵旨!” 第51章 师说 离开未央宫,天色尚早,刘进还有事要忙,当即离开皇宫。 他仅仅只是觉得今日多和汉武帝说了些许话,关係有些缓和,却浑然不知他的爷爷已经开始让他在朝中重臣面前开始布局了。 石少傅家住在横门大街,靠近中段南侧,这里已经算是距离皇宫较为偏远的地带了,石德每日去太子宫当值,都要行很长一段路。 倒不是说汉朝只要为官,就能成为权贵,那些有军爵的人固然可以出行车马,但纯正举荐上来的文官,依旧比较贫寒。 但这不包括石德,因为他也不是被举荐上来的,他是恩荫他祖父的职,他的祖父就被封万石君,不缺钱。 也不知道石德究竟为什么,放著清福不享,每日要跑这么远。 “老爷,外面一名小郎求见,他说他叫刘进。” 奴僕找到正在教导小孙子学问的石德。 石德忙不迭道:“快隨我去迎接。” “喏!” 石德带著所有家眷前来迎接刘进,刘进挥挥手,示意眾人勿要行大礼,然后对石德道:“石师,可否让他们先行离去,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好。” “爷爷,爷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石德笑呵呵的看著拉著自己腰口蹦蹦跳跳的小孙子,將他的头扶正,然后一巴掌扇了过去。 “让你学习你学不好,让你玩你就来劲,滚去学识字去!” 刘进倏地瞪大眼睛,来不及羡慕爷慈孙孝的情感,石少傅就让自己大跌眼镜。 抽孙子之前还知道给他脑袋扶正,狠人啊! “皇孙殿下见笑了。” “小傢伙不抽不成器,已经六七岁了,却连启蒙都还未完成,实在丟人现眼啊!” 难怪石少傅如此气愤,石家是大儒之家,孙子六七岁了还没完成启蒙,这对家族来说確实是奇耻大辱,偏偏石德还不知怎么才能教导好孙子。 刘进跟著石德来到一处僻静的凉亭,石德命令下人端上美酒,推杯换盏。 刘进將酒壶放下,语重心长的对石德道:“听父亲说,石师要辞掉太子少傅职。” “石师不必自责,父亲和祖父之间的爭执,並非因直犁少牛,惠及不到小民而起,换言之,这些事和石师並无多大关係。” “我父亲在朝中能依赖的人已经所剩无几,石师难道也要弃父亲而去吗?” 石德摇头道:“纵我不在朝堂,却依旧是太子殿下的人,老夫已打算去信给壶关三老,他比老夫强,定能给太子更大助力。” 刘进想了想,又道:“石师还心存自责?” 石德默然,然后才道:“此事著实是老夫之错,老夫愧对太子栽培。” “老夫为太子师,却无法给太子传道解惑,非但无法帮忙,反让太子因我受责,此不配为师也。” 刘进缓缓起身,看著石德,道:“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於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於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石德呆怔的听著,抬头看了一眼刘进,然后缓缓地闭上眼睛,品味刘进的话。脸色变化莫测,双拳紧紧握著,最后一脸颓败,失神落魄。 这篇文章击垮了石德的自尊和骄傲,他做不出来这样的文章,讲不出这样的道理。 “石师,你若听完后,心结依旧解不开,那便不必去太子宫了。” 石德有儒家的固执,也有儒家的骄傲,想要解开他的心结,就必须用一篇好文章去和他讲这个道理。 说实话,石德辞职不辞职,刘进其实不太关心,矫情罢了,太子宫少了谁都正常转。 但他今日还是来了。 一来是因为父亲和石德的感情,二来他对石德印象也不错。 当然,这也不是主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石德这层政治身份。 他是太子少傅,如果他这个时候都选择离开太子宫,那外人会怎么想?那些本来暗中还算偏向太子宫的官僚会怎么想? 这会成为太子宫即將倒塌的政治信號。 刘进不能容许这些事发生,但他又不能直白的去告诉石德他的这些小心思,这並不光荣,甚至还有几分算计石德的意思在。 “人无完人,石师即便成为孔子……孔夫子依旧会犯错,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石师意超越孔子?成为史上最完美的圣人?” 石德忙不迭起身,躬身道:“吾怎敢比肩圣人?更遑论超越!” 刘进道:“可石师所作所为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觉得自己不该犯错,那不是超越圣人的存在吗?” 石德哑然无语。 刘进没有打扰他,默默的站在凉亭內,等著石德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石德长舒一口气,豁然开朗,旋即躬身道:“吾觉悟不如皇孙!” “皇孙贤!” “吾错矣!” 错了就认,石德乾乾脆脆,这样的人挺好,自尊有底线。 “臣斗胆,敢问皇孙可否將方才的句子再说一遍。” 刘进:“怎么了?” “此篇文章可以用於启蒙。” 刘进:“……” “下午去太子宫,我写好后,石师来取。” “多谢皇孙。” 刘进笑著道:“那石师,我先走了,下午再见?” “好!” 刘进长舒一口气,总算將他拉回来了。 第52章 人性不同 长乐宫建筑群,太子宫。 前殿,中厅。 今日太子宫来了一名儒士,刘进正在接待。 来人年纪未过四十,复姓端木,双字大兴。 “殿下,大兴承蒙厚爱,此番前来,特与太子殿下作別。” 刘据忙道:“大兴何故离去,春秋书籍尚未编纂完毕,若汝缺钱,大可开口。” 端木大兴摇头道:“非钱之事,实在下想效仿圣人,週游诸地学习更多学问,长安有大学问者,除石师外,再无人能与在下帮扶,故此在下想去別处看看,寻一寻学问。” 刘据赶紧劝说道:“大兴乃太学府书经博士,如此大好前途,若离去实为可惜,且长安藏龙臥虎,兴是还没遇到更有大学问之人,大兴可在长安再等些日子,孤会命人寻一些大学问的人与大兴商討学问。” 端木大兴淡淡的道:“长安除石师外,无人能出吾右,吾有此自信,殿下勿要多劝了。” 他早就想和太子宫割清关係了,尤其在太子宫越来越不受陛下重视,如此情景,被废只是迟早的事,那时候定会牵连到自己,牵连到端木家族,他只是苦於找不到藉口,又怕旁人骂他背信弃义,辱了名声。 如今石德已从太子府辞职,有了石德的先例在,他就不怕被人背后非议了。 其实他也不想离开,太学博士的官职確实前途大好,俸禄待遇和地位都好,但唯独一点不好,他是太子的人。 如今石德也嗅到苗头断然和太子宫割捨,他更要赶紧找机会离去。 刘据还年幼的时候,和今时今日的情况大相逕庭,那个时候他备受汉武帝重视,汉武帝为了培养太子,亲自设博望苑,汉武帝不喜下面的人结交人脉,但却对太子例外,他特地准许太子可以在博望苑按照自己的喜好,招揽各路人才为自己所用。 那段时间刘据招揽了不少人才,各家各派都有。 端木大兴是端木赐的十三代旁系孙,端木赐也就是孔子的弟子子贡。 他就是在那段时间被太子招揽进博望苑的人才。 太子对这些人都不薄,有学问的人多都推荐到太学为官,有武技之人推荐进入宫內做士卒,汉武帝全部答应。 只是隨著时间的流逝,大部分人已经离他而去,他能依靠的人脉已经不多。 如今端木大兴也要离开他,这让刘据不由倍感失落。 …… 刘进回到太子宫后,就在书房內將《师说》给撰写了出来,然后拿著文章来到前殿找到刘据。 他自然不认识端木大兴,只是微微頷首,然后便將文章交给刘据,道:“阿耶,石少傅已然答应重回太子宫了。” “嗯,这篇文章您一会儿替我转交给石少傅,他特地让我写的。” “你们先聊,我告退了。” 刘据一愣,刚才失落的心思顿时不再,听到石德要归来,心里欣喜异常。 “哦,好好!” 虽然他不知刘进怎么劝动了石少傅,但石少傅能回来,这定然是个好事。 端木大兴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被石德耍了。 石德什么意思啊?你是儒家的人,怎么自己说出来的话还能反悔? 你现在回来了,那在下怎么办? 他当然不认为石德会无缘无故回来,或许……石少傅看到了太子宫再次起势的苗头? 这么想著,端木大兴心里愈加难受,太学的博士官啊,职位不低,地位不低,我已经给辞了,你现在这样?太不道德了吧! 刘据缓缓打开刘进交过来的竹简,心道进儿写了什么文章,石少傅还特地要来取?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於弟子,问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当看完文章后,刘据沉默了许久。 不知为何,他觉得心里好难受。他和这么多名家大儒学了那么多年的学问,这种文章的水平,他做不出来啊! 为什么我的儿子可以? 父不如子,难受啊。 “大兴,吾子撰写之文章,你看看。” 刘据似乎想起什么,將竹简交给端木大兴。 端木大兴翻开竹简,实际方才他就开始好奇,石少傅点名要来取的文章是什么,什么样的文章能让石少傅点名取? 当他將师说看完后,端木大兴坐在原地有些发呆。 不知为什么脸色渐渐有些红了起来,臊的。 刚才他言之凿凿的说长安学问除石师外,无人可出其右。 然后他就看到了刘进这么一篇文章。 他怀疑太子可能是故意的,因此脸色更加臊红。 端木大兴沉默了很久,忽然笑著开口道:“佩服,佩服啊!” “皇孙才学至此,实令在下佩服!诚如太子所言,长安果真藏龙臥虎,看来在下暂时还不能离开长安了。” 刘据一喜,道:“如此,好,好,好!” “大兴留在长安才好!” 端木大兴还在等著什么,但刘据就再也没有表示了,端木大兴觉得可能是太子因为自己留下喜极而泣,一时间忘了什么。 他也不好厚著脸皮请求復官,太子殿下也没继续表態,尷尬之下,端木大兴拱手告辞。 刘据给他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去。 然后,他背著手,淡淡的看著端木大兴离去的背影,方才喜笑顏开的模样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厌恶。 “你和石师不一样。” “孤不是傻子。” 刘据嗤笑了一下,既然端木大兴辞掉了太学博士的位置,那刘据也就没打算给他官復原职了,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刘据再去找汉武帝求个香火情。 “唉!” 刘据嘆口气。 侧殿,刘进从內走来,站在刘据面前,问道:“阿耶怎么了?” 刘据嘆道:“当初在博望苑投奔孤的人,现在已经一个个离我而去,直到这时,我才豁然发现,我挑了那么多人,选了那么多官,都不如父皇给我选的一个。” 是的,石德是汉武帝精心给太子挑选的人才,相比之下,刘据当年看中的那些人才,此时竟显得那么的不堪! “石师离开,是因为他真的心怀愧疚,他甚至还给孤安排了后路,求壶关三老来辅导孤,可端木大兴呢?呵呵。” 第53章 恶毒之策 刘据背著手,站在太子宫,脸色晦暗不明。 奴僕急促走来,稟告刘据说宗正衙署那边送来了三万钱,这让刘据不由惊愕万分。 “宗正那边为何要给孤送钱?” “莫非因为孤最近在让太学收集春秋战国史料编纂?他们知晓孤缺钱?” “为了支持文学史料,所以特地送来这么一笔钱?” “又或者说是因为孤任治粟使期间治粟之事的嘉奖?” 刘据想不通。 “阿耶,有没有可能是送给我的?”刘进打断父亲的胡思乱想。 然后,宗正那边的官吏就过来宣读了这笔钱奖赏给皇长孙献策有功。 刘据虎著脸,尷尬的道:“真给你的啊?” “你,献了什么策?” 刘进刚要开口,旋即就见奴僕来报,太子少傅石德来了。 …… 甘泉宫、五畤庙两处建筑工地,督工的胥吏开始加重对难民的奴役,一时不知激起多少民怨。 好在朝廷开恩,准许他们自由离去。 工事太重,为了赶工期,简直將人当畜生使用,好一些小民累倒在地,苦不堪言。许多小民选择离去,离开后还不忘骂骂咧咧。 一时间长安大骂朝廷的言语无数。 莫说小民如此,便是朝堂的官吏对汉武帝和桑弘羊、上官桀的决策都倍感不满。 这是真不怕小民造反啊! 上官桀最为冤屈,他是被骂的最狠的,毕竟甘泉宫和五畤庙工程他这个少府直接负责。 民间多数都在骂上官桀奴役百姓,残暴无度,当腰斩车裂一类的话。 纵是为人圆滑的上官桀,此时都不得不打碎牙朝肚子里面咽,决策是汉武帝交代下来的,他当然要替大领导陛下背锅。 不然他很快就会被调离要职。 上官桀为官这么多年,怎可能参悟不透这些道理。 他也不知汉武帝怎么想的,不是说好救济小民么?难道这仅仅只是个藉口? …… 太子宫。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便捷,??????????????????.??????轻鬆看 】 石德抵达太子宫后,便愤怒的道:“陛下此举,实为过分也!” “关中这场大旱,不知让多少小民受飢受难,吾本以为陛下大发慈悲,收容小民,谁知才不过几日,本性便暴露不已。” “此举分明是为了加快他的工程工期,便人不当人,民如畜,何其悲哉?” “吾要上奏,吾要亲自去未央宫,纵被陛下斩杀,吾也要如此!” 石德走的时候,还不忘將刘进的文章拿走,死了陪葬,这很赚! 刘进和刘据赶紧抱住衝动的石德。 “石师,莫衝动,此策是我建议的。” 刘进开口。 然后刘据和石德倏地一愣,纷纷將目光投向刘进。 “先莫要动怒,听我解释。” 两人微微頷首,落座后耐心听著刘进的解释。 等刘进说完,两人宛如当头棒喝。 石德捋须,露出和蔼笑容,一脸讚赏:“生子当如皇长孙!” 方才那个视死如归狠厉大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和慈祥的石少傅。 刘据『呀』了一声,酒杯没拿稳,朝刘进衣衫上泼了过去,然后赶紧起身道:“太脏了太脏了!” “快去洗澡去!” 刘进哦了一声。 等他走后,刘据一脸失落:“我不想见到他!太过分了,他的光芒已经盖过孤也!” 虽然有些自卖自夸的夸奖刘进的意思在,但石德却假装当了真,开口道:“太子见子优秀,也会生出如此心態,何况陛下乎?” 刘据道:“石师,我没有,我方才只是说说而已,又怎会真的嫉妒吾子?孤骄傲还来不及呢……” 他愣了一下,呆呆看著石德,老头儿脸上浮现似笑非笑的神色。 刘据似乎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不由认真反思,那么自己的父亲不满自己,是不是就是这种心態?他怕我的光芒盖过了他? 刘据若有所思。 …… 第三天,长安风向大转。 上官桀气咻咻的朝宗正衙而去,径直找到桑弘羊,板著脸道:“桑大卿,为何前日不与我说,陛下还有后手安排?” “为何不与我说,前日奴役百姓,只为了筛选滥竽充数之人?” “陛下所虑深远,你又单独见过陛下,为何不与我说来龙去脉前因后果?” “何故隱瞒於我?你害的我好苦啊!” “前些日子我被骂成孙子,今日我又成了爷爷,年轻和苍老之间不断徘徊,谁能受得了?” 上官桀怎么也没想到,前几日的奴役小民,只是为了筛选谁是真正的流民,谁是滥竽充数之人,用最平稳的方式来筛选掉一些小民,缩减財政开支。 想及此,不由感慨陛下智慧之深。 桑弘羊笑著调侃道:“听你的意思,好像喜欢被別人称呼更年轻点的孙子?” “去去去!”上官桀挥手。 桑弘羊收敛笑意,道:“策略是皇长孙进献给陛下的,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接下来招揽难民流民,汝当好好筛选才是。” 上官桀点头,不过脸色有些凝重:“皇长孙?” “太子宫那边的?” 桑弘羊无语道:“不然呢?” “多谢桑兄了。” “算是我对你的赔罪吧。”桑弘羊笑道。 …… 夜色渐深。 太子宫灯火通透,刘据背著手来到刘进书房。 “傻小子,將灯火拿远点,眼睛莫要看坏了。” “谢谢阿耶。” “对了阿耶,前日我去未央宫,和爷爷说了一些话,爷爷性子是强势。” “所以我一直在试探他,说出来的话也都是提议为主,具体决策在他。” “下次你若去见爷爷,也可如此试一试,莫要总是批判他这做的不好那做的不行,老爷子可能比较孤独。” “孤独?从何而来?” 刘据坐在刘进身旁。 刘进道:“阿耶你想,此前那么多场战爭,他一直都在胜,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贏不了了,又耗费那么多財帛,若是贏不了,天下人怎么看他?” 刘据微微頷首:“有些道理。” 刘进笑道:“所以呀,您莫要和他说很多道理,既然咱们揣摩不透他,那就顺著他唄?阿耶想想你小时候,为何皇祖父那么喜欢你?” “为何?” 刘据不解。 刘进道:“因为你小时候听他的话啊,好掌控啊,你没觉得皇祖父掌控欲很强吗?” 第54章 衝撞 横门大街,刘进出宫,打算去郊外找秋老爷子。 他的计策不错,对付皇祖父真有用,再去討点经,当然,最为主要的他得了三万钱,先给老爷子还一部分去。 虽然他们交情不错,但恩就是恩,钱就是钱,刘进要分得清,不能有钱了还自己瀟洒挥霍,这样日后不会有什么朋友。 才走到横门大街中段,熙攘的人群中便有人从后方快速飞奔,碰的撞了刘进一下。 对方赶紧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在下唐突!” 李季连连对刘进道歉。 刘进不认识李季,实际外廷他认识的人很少,又加上李季不是外廷官,不认识也实属正常。 “没事儿。”刘进道。 “实在在下之过错,在下给阁下赔钱。”李季开口再次道歉。 刘进摇头道:“不必了,我也没什么事。” “不不不,此错在我,我请阁下吃顿酒,阁下莫要拒绝了,算是我对阁下赔礼道歉了。” 刘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道:“那行吧。” 李季爽朗一笑,道:“走走!” 他並没有带刘进到什么偏僻的地方,就在横门大街的一处酒楼內,只是刘进不清楚的是,这不是吃饭的酒楼,而是狎妓的酒楼。 雅间內,女子们端著一坛酒不断入內。 李季端著酒水,对刘进道:“来,小兄,为兄给你赔罪,咱们一饮而尽!” 一壶酒下肚后,李季又给刘进斟满,然后道:“小兄若是原谅在下,就再喝一口。” 刘进噢了一声,“好的。” “好好,小兄爽快人,好事成双,再来一杯。” 刘进若有所思,笑著道:“阁下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语?” “屁股一抬,喝了重来。” “来,这杯轮到你喝了。” 李季:“……” “呵呵,是老兄唐突了,老兄认罚。” 咕咚。 刘进继续道:“常言道,酒桌认错,喝了重倒,老兄不要再认错了,这不好。” 李季心道还有这说法? “那……好吧。” 咕咚。 他又一饮而尽,只是这次也不敢说话了。 刘进微笑道:“沉默不语,喝酒没品。喝酒可不能沉默啊,这对人不尊重,老兄只能再来一杯咯。” 咕咚。 咕咚。 咕咚。 李季已经被灌的晕头转向,这显然和他设想的情景不符合。 刘进不是皇孙吗?不应该知书达理內敛害羞吗?不应该养在皇宫,阅歷不够吗? 这他娘的怎么比老子还要像个混子泼皮? “喝,喝不动了……”李季忙不迭摆手。 刘进道:“劝酒不喝,等於白说。老兄,你前面那些道歉都是白说吗?” “这……嗝,咕嚕咕嚕。”李季仰头又是一大口。 …… 雅间外,一名老妈子正在叮嘱旁边的少女:“都记清楚了吗?进去就撕扯衣裳,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我马上去报官,待会儿等官府的人来了,你便咬定对方强姦你。” “嗯,姨娘,是哪一个啊?” 老妈子点了点她的脑袋:“当然是醉酒那个了,清醒的那个还能承认强姦你啊?” “知晓了。” “去吧。” 没多时,那名少女走进雅间,先看了看刘进,又看了一眼趴在案牘上醉醺醺的李季,她冲刘进点点头:“郎君,可以了吗?” 刘进点头:“可以了,那我先出去了。” 他当然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只能应付的回答,然后背著手走出了这间酒楼。 刚出酒楼,旋即迎面就看到了汉武帝。 “嘖嘖。”老爷子脸上带著玩味的笑容,“你小子,没看出来还是个风流种儿呀。” 如果说最开始刘进还不知道里面是青楼,但是进去看到那么多女子后,他大抵也就猜出来了。 他笑著来到汉武帝身边,道:“老爷子,我哪儿会来这种地方风流呀。” “也不知对方是谁,要做什么,你且在此等一会儿,咱们看看戏,我觉得一会儿有事儿要发生。” “哦?什么意思?”汉武帝狐疑。 刘进道:“有个傻子,在道路上衝撞了我一下,便热情的拉我来喝酒,还要灌醉我。真把我当傻子啦?是个人怕都能看出有问题吧?” “我就想办法先把他灌醉了,然后看看对方究竟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汉武帝:“……” 李季衝撞刘进的事,他是知晓的,他早就叮嘱绣衣看著点刘进。 但汉武帝也不清楚李季要做什么,所以他才特地放下政务出来瞧瞧,就怕他的孙子吃亏。 不过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想多了。 能让他孙子吃亏的人,恐怕长安找不出几个,就如刘进说的那样,这李季像个傻子一样,灌酒居然被別人反灌醉了。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李季傻还是该说他的大孙聪慧了。 “呜呜呜,救命呀,救命呀。” 酒楼內传来歇斯底里的女子叫声。 没多时,外面便有一群差役走来,面色不善的朝酒楼內走去。 “大老爷呀,这雅间里面的男子,正欲强姦良家女子,老身的女儿只是进去送了酒,她从不和客人做那事儿,也拒绝了对方,但那小哥儿像疯了一样……这门打不开,我们怎么叫都没用。” “真怕对方会伤害我家女儿,老爷您快破门进去看看吧。” 几名差役面色不善,將门踹开,然后拖著李季像是拖著死狗一样走了出来。 “狗獠,竟敢强姦民女,罪大恶极!” “呵呵,还,还来,继续呀,我还能干了,干了……呕!”李季脸上带著笑容。 那群胥吏脸色阴沉,这叫人话?简直不知廉耻! 人群也纷纷朝李季望去,各个神色鄙夷和愤怒,这傢伙,太囂张了!当著官府胥吏的面居然还敢说污言秽语! “陛下,呵呵,陛下您也来逛,逛窑子呀,嗝~” 李季醉眼迷离,好似看到了汉武帝站在人群中。 几名胥吏脸色顿时大变,伸著手就朝他嘴上狠狠抽了过去:“狂悖!大胆!褻瀆君主!啪啪啪!” 汉武帝眯著眼,脸上隱约能看到几分狰狞的笑意。 不过刘进没注意老爷子的神色,他沉思了一会儿,便对一旁奴僕道:“查出来他是谁。” 浪费这么多时间陪他演戏,刘进只想知道他究竟是谁,什么目的,目前看来,目的似乎知晓了,这是要让自己身败名裂么? 第55章 回家的道路上 人群正在对李季指指点点,他的嘴都被抽肿了,在差役的押解下朝衙署而去。 汉武帝盯著李季的背影,脸上带著难以琢磨的深意。 刘进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对汉武帝道:“这廝不简单吶!” “我可能惹了麻烦。” 汉武帝微笑道:“哦?如何就认为他不简单?我看也没什么稀奇的嘛,出门身后连奴僕都没有跟隨,定非权贵之家。” 刘进摇摇头,反问汉武帝道:“老爷子,你觉得什么人会在醉酒后说出陛下一起来喝酒这几个字?” 不等汉武帝回答,刘进自顾自道:“说明他认识陛下!” 汉武帝心中一咯噔,本来他以为刘进没注意到这些细节,想不到这傢伙早就心里门清了。 “那咋了?”汉武帝仰著头对刘进道,“天子也得讲理啊,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关係?你只是將他灌醉了而已,后面的事又非你指使的。” “呵呵!”汉武帝笑了一下,“借左夫子的话说,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刘进勉强笑了一下,他自然也不能將这些事告诉老爷子,老爷子不清楚宫里面复杂的情况,很显然对方是在给自己下套,给太子宫泼脏水。 奴僕已经去查李季了,一时半会也不会来消息,刘进深吸一口气,笑著道:“对了老爷子,我恰巧要找你呢。” “最近我爷爷给我三万钱零,我先还给你吧。” 汉武帝噢了一声,道:“没事儿,我也不缺钱,你拿著便是。” 刘进摇摇头,面色郑重,道:“老爷子,一码归一码,咱爷俩感情是不错,但亲兄弟也要明算帐,你能借给我那么多钱我已感激不尽了,有了钱当然要还。” 汉武帝笑了一下,道:“男儿重诺,倒是个好品质,那就依你吧。” 如果刘进知道汉武帝的钱左手倒右手,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 天色还算早,老爷子邀请刘进前去宅邸,后方的奴僕拉著牛车过来,恰好隨著刘进一同將钱送到郊外。 晨曦掀开了郊外新的一天,太阳还未完全冒头,羊肠小道上,一老一少缓缓前行,后方跟著队伍。 一望无垠的庄稼地里,早起的老农弯腰耕作。 安静祥和的田野小道,风景宜人,別有一番风味。 “对啦老爷子,还没谢谢你呢。” “咋?” “你教的东西果真有用,我和我爷爷拉扯了很长时间。” “拉……拉扯?” 这小傢伙,总是能隔三差五蹦出来一些晦涩难懂的话,老爷子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我怎么看你好像笑的不太开心?有心思吗?” 汉武帝想了想,道:“没有。” “那怎么了?” “唔。”汉武帝深吸一口气,“你爷爷不是给你三万钱了吗?这不挺好的?干嘛非要想著法子对付人家?老人家也不容易。” 刘进板著脸:“老爷子,你站哪边的啊?你又叛变了!他虽然给我三万钱,但他还是没见我。虽然多说了些话,但还是对我很冷漠!” “这……” 汉武帝见刘进侧目盯著自己,咬牙切齿的道:“那是他的错!” “还有呢?” 汉武帝:“挺混帐!” 刘进微笑道:“老爷子莫要这么说。” 你更混帐!朕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呢?就因为没接见你?那还不是为你好? “前些日子,我的老友给我回信了。” 汉武帝转移话题,继续缓缓在乡间小道慢悠悠前行聊天。 “哪个好友?”刘进问道。 “这么快就忘了?前段时间你还读过他的信。” 刘进想起来了,就是老爷子的好友要將家產留给儿子,又怕妻子和妻弟夺了儿子家產那位。 当时老爷子还建议给妻弟留一封信算计他呢。 “如何了?”刘进好奇的问道。 汉武帝想了想,盯著刘进,忽然开口道:“他將他的妻子,他的妻弟,妻家家族的人全部杀了。” 刘进嘴角一抽,脚步骤停,差点一个踉蹌摔倒。 “为何要如此?” 刘进大为震撼。 汉武帝道:“我的老友告诉我,他怕妻族的人最后篡夺了儿子的家业,杀了之后就能保证家业只能在儿子这一脉传承,不会有人再覬覦。” “你觉得他做的……对还是错?” 汉武帝装作不在乎的看著道路前方,其实很想知道刘进的想法。 他无时无刻不有一种衝动,当初未央宫宣室殿的那份名单,他时时刻刻都想全部给处理了。 公孙贺,公孙敬声……一切和卫霍外戚有关的人! 若非顾及小傢伙的感受,他何必等到现在,他也从来不是做事拖沓的帝王! 刘进想了很久,然后才问道:“其实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什么?”汉武帝疑惑的问道。 刘进道:“如果他的儿子足够强大,足够有手段、智谋、城府、经商等各种能力,那么老爷子您朋友的担忧其实都可以迎刃而解,也不必去做这些残忍的事背负骂名和官司。” “他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他觉得他的儿子能力不够吗?” “他不相信他的儿子能掌控家族產业么。” “是个狠人,能做出这种事来。我也无法评价对错,律法会告诉他对错,我说了也不算。” 汉武帝停顿脚步,背著手,抬头望天,陷入沉思。 他也不是没考虑过这层,可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大汉的江山要传承,他一直不认为刘据有这个能力接班,刘据已经定型,再想扭转他的思想观念会很难。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內心中的那一丝惧怕,刘据和自己执政理念大相逕庭,若他登基,那自己所有功劳会不会被抹除?朝堂中有太多和刘据执政理念不符的臣僚,若他接班,整个大汉的政治班子会不会轰然倒塌? 他的心思很复杂,没有人能理解,人越苍老,考虑的东西就越多,越惧怕死亡,就越会想更多的事,这个难题没有人能替汉武帝开导。 晨曦的阳光洒在汉武帝的脸上,他背著手,站在乡道上,后方队伍停止,刘进站在他旁边,抬头看著老爷子。 老爷子闔著目,发须已经快要白完了,那岁月侵蚀过的沧桑老迈的脸上,带著一丝坚毅和漠然。 第56章 喜欢吗,送你 抵达宅邸,奴僕將钱送入府库。 天色尚早,汉武帝看了一眼刘进,面带微笑,道:“时辰尚早,天气尚可,我带你去玩一玩男人该玩的东西。” 刘进:“?” 老爷子该不会觉得我真在横门大街嫖妓了吧? 觉得那不上档次?准备带我去见识见识豪强们玩的女子? 刘进沉默了半响,亦步亦趋的跟著汉武帝,道:“老爷子,您一把年纪了,身子还能玩的动吗?” “你肾本来就不算太好。” “还是少玩女……” “额。” 刘进尷尬的看著后院外的两匹骏马,脸颊微微红了一下,道:“骑马啊?” 汉武帝狐疑的看著他:“你以为呢?” 刘进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哪有男儿郎不钟爱马匹,老爷子你家的这两匹马好俊啊!好生健硕,战马的品相兴都不如这两匹!” 一红一黑的马匹低著头,百无聊赖的啃食著杂草。 汉武帝眯著眼,小道:“你以为我要带你玩女人?” 刘进:“……” 你早就听到了,那你装没听到干什么,刘进更加尷尬了。 汉武帝一生钟爱三件事,马匹、女人和长生。 他在上林苑豢养了很多马匹,此前命令李广利攻下大宛,更是得到了许多品相极好的西域马。 这两匹就是从上林苑拉出来的西域马,也是他最为钟爱的两匹。 “呵,战马如何能比得上我的?”汉武帝有些骄傲,拍了拍黑色马匹的脖颈,然后一跃而起,翻身上马。 看著老爷子意气风发熟练至极的上马姿势,刘进不禁感慨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还有如此好身手。 他是大汉皇长孙,自幼自然也训练过骑马,紧隨汉武帝身后,翻身上了马匹。 一望无垠的郊外,汉武帝双腿夹紧马腹,风驰电掣,驾著马匹行驶在郊外道路上。 刘进骑著枣红马,紧隨其后。 两匹骏马速度奇快,四周风景倒退,汉武帝眯著眼,仿佛在回望自己的一生。 每一次高速的衝锋,都会让汉武帝身心產生愉悦。 刘进没有那么多感觉,他会骑马,但並不算太精通。 “呵呵。” “你还得练。”当马匹速度慢了下来后,两匹马缓缓地慢行在乡村道路。 汉武帝看著刘进的马术,不由鞭策他多练一练马匹。 刘进哦了一声,道:“那好吧。” “不过不得不说,老爷子你这两匹骏马真的极品,比我寻日骑的好多了。” 若非豪强权贵,基本上外面很难见到马匹,更遑论汉武帝这种极品马,恐怕未央宫那些高官们,都未必能拥有。 养马的费用也不是寻常人能负担的起,马可不是只吃草,而且吃的草也有讲究,张騫从西域引入的紫苜蓿才是这种极品马能食用的,除此外还要定期添加盐巴、青稞、豆类等精饲料,防止马匹掉膘。普通人家哪里供奉的起。 “喜欢?送你一匹?” 刘进摇摇头道:“太贵重了,我承受不起。” 东宫的例马都不如老爷子这两匹马健硕,刘进虽然嘴上说受不起,但眼中还是露出深深的喜爱。 “扭扭捏捏的样子,那就让你玩一天,这次莫要拒绝了。”汉武帝开口。 刘进喜笑顏开的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 当奴僕来到刘进耳边稟告了事,刘进便骑著马匹对老爷子告辞了。 等刘进走后没多久,暴胜之便快速来到汉武帝身边,躬身道:“陛下,绣衣已经准备好,是否对李季动手?” 暴胜之知晓汉武帝对刘进的重视,不然也不会派绣衣暗中护卫刘进。 今日早晨在横门大街的衝突,很显然李季没安好心,因此他才有此一问。 汉武帝摇摇头:“由李季去吧。” “喏!” 暴胜之不知汉武帝什么意思,但他觉得这似乎不像陛下的行事风格啊! 汉武帝眯著眼,自言自语道:“多放纵他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 刘进面色凝重,奴僕已经查到李季身份,这不难查,很显然李季不会无的放矢,这是五叔的授意?还是他自己的行为呢? 可说不通啊,现在太子宫的受宠程度,哪有五叔多?他何必要让李季找我麻烦呢? 刘进有些想不太明白,但这些事他得回去告诉太子刘据。 才回太子宫,卫士便对刘进行礼,刘进稍稍看了卫士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时常看到这名卫士长,刘进却始终没问过他的名字。 “回皇孙,在下张风。” 原来是他,巫蛊之祸刘据起兵,长乐宫的大部分卫士都是他指挥的,只是协同性没做好,导致士兵无法统一战斗。 刘据想了想,对张风道:“除了你,长乐宫还有別的卫士长吗?” 张风拱手道:“回皇孙,吾是太子宫卫士长,长乐宫还有大卫士长,诸宫都有自己的卫士长。” 刘进点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他协同不了整个长乐宫的卫士。 “嗯,我知晓了。” “好好当差。” “喏!” 刘进背著手进了太子宫,万一真要劝不动皇祖父,万一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他不能什么都不做,该有的准备还是要准备,因为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否拉得回来汉武帝,如果他无法阻止悲剧、改变歷史…… 那就想办法改变那一场终极之战吧! “阿耶。” 刘进快速踱步到后院凉亭。 石德和太子刘据依旧在凉亭內探討学问。 “少傅也在。” 石德捋须微笑:“皇孙可是有新文章?” 刘进:“……” “暂时还没有。” “阿耶,少傅,有件事我得和你们说下。” “今日我出宫,遇到了昌邑王的舅舅。” 刘据和石德认真听著,狐疑问道:“哦?发生何事了?” 刘进將今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知刘据和石德。 两人听完,面色瞬间凝重起来。 砰! 石德一拍石桌,激动的起身,怒喝道:“此獠胆大包天,定是故意为之!” “手段如此下作,实乃败类也!” “待吾去稟告陛下,將此獠之罪公之於眾!简直欺人太甚!” 刘据赶忙阻止他,道:“石师,莫衝动,冷静,冷静点。” 第57章 陛下不反对对付太子宫 长信宫。 刘髆始终不太放心他不靠谱的小舅,当时李季给他们提出方案的时候,刘髆和李延年商討了许久,才决定让小舅李季姑且一试。 只要每个过程都布控好,指不定真能让刘进名声受损。 若是长安官衙审判后,將刘进意图强姦民间女子这些事告知到中枢,让外廷官吏都知晓,那无疑对太子宫打击巨大,而且还能扭转刘进在老爷子心中印象。 但……刘髆真怕李季將事情办砸了。 “二舅,你还是去看一看。” “我总担心三舅没將事情办妥。” 已经快到中午,外面还没传来消息,李延年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好,我央人去查查。” “嗯。”刘髆捂著嘴,微微咳嗽了一下。 等李延年离去,他方才坐在案牘前,优雅的煎著案牘上的药汤,婢女们前来帮忙,刘髆挥挥手道:“下去吧,我自己能做。” “喏。” 长信宫的太监和婢女对刘髆都很尊重,他们家的主人总是温文尔雅,温润如玉,对奴僕下人都很和善,就是可惜,身子不太好,每日都显得很是虚弱,惹人怜惜。 …… 李延年离开了皇宫,作为汉武帝的宠臣,李延年偶尔还是有资格出宫一趟的。 只是他刚出宫,就看到李季家的女僕急促朝皇宫走来,恰好跟李延年打个照面。 “二爷。” “三,三爷被抓去长安衙了。” 李延年一愣,板著脸道:“去长安衙!” “究竟怎么回事?” 奴僕也说不清楚,李季今日早出,没有带上他们这些奴僕。 李延年气急败坏,等抵达长安衙亮明身份,京兆尹忙不迭来迎接汉武帝身边的宠臣,恭敬的道:“下官见过李都尉。” 李延年脸上带著笑容,温和的道:“愚弟犯了何事啊?” 京兆尹现在自是知晓今日抓来的案犯是李延年的弟弟,於是嘆道:“李都尉,事情有些严重啊。” “令弟若只是强姦民间女子倒也好说,他还当眾调侃陛下,此事著实有些严重。” 京兆尹將今日李延年在横门大街酒楼內做的事一五一十告知李延年。 李延年脸色微变,按捺住心中喷涌的怒火,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动声色的从袖中拿了点黄金塞给京兆尹。 “事情没有闹大,关注的人也不算多,悄无声息的放了想必也可以。” “阁下以为呢?” 京兆尹將黄金塞入袖笼,笑道:“李都尉也莫要记恨我长安衙役,他们都是公事公办,抓捕过程中稍稍动了点手脚。” “人肯定可以放的,下官还能不给李都尉这个面子么?” “多谢。”李延年拱手。 …… 离开长安京兆府,李延年脸色冷漠到了极致,身后嘴巴已经肿成香肠的李季,带著哭腔道:“二,二兄。” 啪! 李延年反手就是一巴掌抽了过去,“废物东西!蠢货!猪!” “你不是混市井的吗?你一市井混混无赖,居然能让太子宫那小孽畜灌醉了?” “你是傻子?” 李季哭丧著脸,低头不敢言语。 李延年扬声道:“你对人家使的手段,被人家原封不动的用在你身上,这就是你说的计谋?我怎么会相信你这头猪!” “二兄,我,我去太子宫赔罪吧!”李季言辞不轻,嘴巴已经肿的不成样子。 “去个屁!” “你去了不是不打自招?承认你算计皇长孙?” “咬定了你不认识他,即便他察觉了什么,也没地儿说理去。” “这哑巴亏你自己吃进去吧!” “下次別去长信宫丟人现眼!” “滚回去吧!” 李季忙不迭道:“哦,好吧,我回去了。” …… 李延年回到长信宫,立刻將消息告知刘髆,嘴里骂道:“这蠢货,简直无可救药!” 刘髆挤出一抹笑容,道:“二舅莫要气了,三舅也是好心办坏事,谁能想到刘进会如此狡猾?” “没事儿,你先回去,我想想怎么和父皇解释。” “三舅总归被抓了京兆尹留了案底,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李延年嘆道:“髆儿,劳烦你了。” 刘髆笑道:“没事,也能藉此机会多和父皇聊聊。” “嗯。” 等李延年走后,刘髆再也抑制不住怒火,砰砰砰,房间內瓶陶罐碎了一地。 “蠢笨如猪的东西!” 刘髆有厌蠢症,他真的很討厌这样的蠢货,若非对方是他的三舅,但凡换做任何人,他都势必给对方杀了! 天下怎会有如此蠢笨之人,亏我还选择相信他! …… 入夜,星光点点。 刘髆端著一碗麵片汤来到未央宫宣室殿。 在汉武帝召他入內后,他才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父皇,这么晚还在批奏章吗?” “儿臣怕父皇饿著,亲自煮了一碗麵片儿。” 汉武帝哦了一声,示意刘髆在自己面前落座,微笑道:“有事?” 刘髆道:“儿臣不敢瞒著父皇,今日我三舅在宫外犯了错,意图强姦民女,好在被官衙制止才没酿成大错。” 今晚刘髆之所以来,倒不是真的给李季求情,他想知道汉武帝对这件事的態度,这些事瞒不住老爷子,老爷子手眼通天,指不定已经知晓三舅在算计刘进。 汉武帝嗯了一声,道:“绣衣告诉朕了。” 刘髆心中一咯噔,绣衣出马,肯定已经將事情来龙去脉查的底儿掉了。 他紧张的等著汉武帝接下来的话。 不过汉武帝似乎並没有要处理李季的意思,他意味深长的道:“就是做事蠢了点。” 刘髆愣了一下。 “成了,不是甚大事,莫要担忧那么多,你身子不好,早点回去休息吧。” 刘髆呆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忙不迭道:“好!” “父皇,您也吃点填一填肚子。” “嗯,去吧。” “儿臣告退。” 等他离开宣室殿,双目渐渐明亮起来,父皇这些话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三舅在算计刘进? 亦或者说,他知道了小舅在算计刘进,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所以……他其实也並不反对有人对付太子宫?! 第58章 微不足道的改变 太子刘据到底是冷静的,石德也就是嘴上说说,最后还是偃旗息鼓,並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原因很简单,没有任何证据,冒然去汉武帝面前揭穿李季的行为,他们总归是不占理的。 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李季受昌邑王指使,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李季就是在陷害刘进。 李季不认识皇孙,他完全可以辩解,酒楼內的强姦之事也有诸多藉口辩驳。 所以这没有任何意义,除非抓住了確凿的证据,能一击给对方彻底搞死! 这是刘据和石德商量后达到的一致意见。 刘进在一旁默默的听著,对两人的看法也很认同,要么一击即中,彻底解决掉李季,要么就不要做无畏的事,这於整个结果並没有多大用。 而且此事若是捅出去,但凡汉武帝没给李季处理,那只会让更多的人轻视太子宫。 “故而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石德捋须微笑,劝解刘进。 石少傅怕刘进年少性刚,故才有此一说。 刘进頷首道:“石师所言,至理也!” 石德頷首:“此君子之品质也。” …… 中午,石德离开太子宫,回到家中,立刻找到几名奴僕,面色狰狞道:“晚上汝等换了衣衫蒙著面。” “李季素喜夜出嫖妓,汝等早早在妓楼埋伏,待他入此,定不会带奴僕,给吾好好打一顿!” 在太子宫装了一天的君子,那是因为他是太子少傅,是太子老师,这些卑鄙的事不能堂而皇之的说。 但回到家可就不一样了! 那李季用如此骯脏之手段意图陷害太子宫,那吾也就用骯脏之手段给他暴揍一顿,只要他找不到证据,即便他怀疑太子宫,又能如何呢? 你用什么手段对付太子宫,吾就用一样手段对付你! …… 夏日的傍晚依旧燥热。 刘进打了一桶水,来到马厩旁,那一匹枣红骏马在太子宫的马群中,显得那么鹤立鸡群,比其他马匹大了一圈,骨架大而健硕。 刘进一盆水泼到枣红马上,马儿用劲的甩了甩身子,將刘进衣衫全部打湿。 他拿著刷子不断给马匹刷著身上的污垢,又端来马料餵著马匹,马儿低头吃著马料,刘进就默默的盯著它,脸色显得很纠结,想著想著心跳也开始加速。 不知过了多久,他深吸一口气,喃喃道:“你该添点东西啦。” 第二天一早,刘进外出去了一趟冶铁的铁器铺子,少府那边也可以打造,只是他还没办法在没得到汉武帝受命下,隨意进出朝廷衙署,索性就不麻烦衙署,直接去外面打了一副铁马鐙。 回到太子宫后,刘进便將铁马鐙固定在皮革马鞍上。 太子宫的府库財政存余不多,但刘进还是支了一万钱。 做完一切后,他才踏著马鐙上马,一路朝郊外而去。 “老爷子,我来还马咯。” 刘进翻身下马,牵著枣红马匹来到前院。 汉武帝背著手走了过来,微笑道:“你小子还挺准时,多拿去玩两天便是,若真喜欢就留下,我也不缺这么一匹……嗯,这是什么?” 汉武帝眯著眼,半蹲著苍老的身躯,盯著马鐙目不转睛的看著。 刘进笑道:“您老上去试试,感受感受,是否稳定性更好?” 汉武帝跃跃欲试,踩著马鐙上马,双脚併拢,试探著驾驶马匹走了几步。 “给我拿个棍子来。” 汉武帝对一旁暴胜之开口,握著棍子骑著马匹在院落內缓缓前行,他时不时会拿著棍子前后挑刺。 “再拿弓来!”汉武帝再次急促开口。 他手持弓,朝前、左右、后方分別比划著名。 到最后,他的脸上渐渐布满了兴奋,激动之色溢於言表。 这看似不起眼的改动,却大大提高了作战时的稳定性,有这两玩意在,可使大汉骑兵摆脱了依赖腿部夹紧马腹的局限,大幅降低坠马风险。 除此外,骑兵亦可利用马鐙借力,实现长矛长戟等长兵器的强力衝刺。 因为坠马风险降低,那么弓弩在射出的方向则有了更多的选择,即便马技不那么高超的人,利用马鐙也可实现弓箭各个方向的射击! 汉武帝双眸中渐渐射出一抹精光,自从大汉拥有大规模骑兵后,骑兵已经主导了塞外战场,若是此物装备在马匹上,可大大提高骑兵战斗力。 汉武帝太明白这看似不起眼的改动,对战爭的影响力。 歷史上更將马鐙的发明,比擬成冷兵器时代的黑火药! 想到这里,他又如何不亢奋起来! “好!好东西!极好!” 汉武帝激动的身躯都在颤抖,下马后盯著刘进,道:“好娃子!有本事。” 刘进微微笑了笑,道:“成了,我制出来第一时间便给您老送来了。” “普通马匹能有这个就足够了,毕竟马匹的寿命比战马强很多。” 汉武帝听他话中有话,狐疑的问道:“啥意思?你还有更好的东西?” 刘进道:“这个你的私人马匹也用不上。” “总之我要去献策了!我爷爷肯定对此感兴趣!” 汉武帝:“额,所以,你制出这东西,第一时间交给我?而不是你爷爷、你父亲?” 刘进微笑道:“我父亲对此也不感兴趣,我爷爷倒是感兴趣。” “但话说回来了,您老对我更亲不是吗?有好东西我当然得先想著你了。” “成,你適应適应溜溜马匹玩一玩吧。” “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啊。” 汉武帝:“……” 造孽啊! …… 刘进回到长乐宫,此时天色还早,刘进便第一时间去了未央宫,不过却被告知汉武帝並不在宣室殿,让刘进回去等候。 刘进只能安静的回长乐宫等,没让他等太久,未央宫那边便来人召刘进过去。 宣室殿內。 汉武帝早早就在內殿召了少府上官桀,此时正在和他探討五畤庙和甘泉宫建设问题。 刘进一如往日站在大殿上。 “孙儿参见皇祖父。” “嗯。” 每次自己过来,要么汉武帝在內批奏本,要么在接见近臣,总是无法窥探天顏,刘进甚至怀疑汉武帝这是故意的,但他又想不出理由。 “皇祖父,孙儿来给你献上一件马器。” 言毕,沉默。 上官桀心道你献上什么马器,你倒是说啊,哪有这么吊人胃口的? 汉武帝嘴角微微勾起,你小子真拿著朕教你的东西对付朕,还没完没了了,你瞧把上官桀急的。 第59章 图谋 “……前桥和后桥固定人坐姿,姑且叫做高桥马鞍,相较於秦朝的软马鞍,能提供更加稳定的支撑,使骑手能够在马上悬浮並保持稳定。同时可以释放双手。” “……马鐙搭配马鞍,更能使衝锋时减少顛簸和侧滑。” “……马蹄铁可减少马蹄的摩擦,使战马的战场寿命增加。” 等刘进说完后,宣室殿落针可闻。 儘管汉武帝已经知晓了马鐙的存在,但当刘进说了余下两个马器后,他依旧激动的无以復加。 上官桀呆怔了许久,才击掌道:“陛下,此三件可装备骑兵,实乃大利器也!” 上官桀自然也知晓汉武帝对战爭的执著,这三件马器若能装备骑兵,將使大汉骑兵衝锋时的威力更巨大! 难怪桑弘羊说陛下很看重皇孙,这等才能如何不被陛下重视啊! 刘进拱手道:“皇祖父,这些都只是我的设想,太子宫有一批战马,我想请皇祖父给我拨一笔钱,我去先制几幅试试效果,若是可以,再请少府推广全军?” 上官桀赶忙道:“皇孙殿下何须去外打造马器,少府可全力配合。” 汉武帝抬头看了一眼上官桀,上官桀赶紧躬身请罪,“微臣唐突。” 刘进道:“待我確定无虞,再请少府出手,少府还需负责工程事,莫凭添麻烦才是。” 汉武帝若有所思,道:“朕给你拨一万钱。” “多谢皇祖父,孙儿告退。” 刘进躬身退出宣室殿。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但面上还保持著平静。 回到太子宫,在太子宫內看到了戍值巡逻的卫士长张风,刘进想了想,故意走上去,衝撞了他一下。 旋即他便不悦道:“你长眼作甚的?” “今晚去宫门戍值!” 卫士长张风诚惶诚恐,连连道歉。 …… 下午的时候,刘进离开了太子宫,去到横门大街,打了几副马鞍、马鐙,又打算带了两名铁匠入宫,准备打马蹄铁。 当然,这些事他完全可以交给奴僕去做。 但他依旧亲力亲为。 马鐙、高桥马鞍很快便制好,但刘进没有立刻回宫,等了很久,期间还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已是掌灯时分。 刘进此时才带著两名铁匠,朝长乐宫而去。 天色渐渐晚了,长乐宫已经点起了灯火。 守备的大卫士长看到皇孙刘进,没有盘查,旋即放刘进入宫。 长乐宫道路上点满了灯火,显得很是安静。 在快抵达太子宫的时候。 变故陡生! 鏗鏘! 后方两名铁匠从包裹中抽出匕首,从后方朝著刘进便快速逼来。 索性刘进反应迅速,厉声高呼道:“你们作甚?” 两名铁匠见事败露,立刻改变方案,朝著刘进迅速飞奔,意图挟制刘进。 张风正在太子宫门前戍守,很快便听到外面动静,瞬间大惊失色,扬声道:“隨我出去!” 刘进身后的奴僕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急忙將刘进拦在身前。 “来人,有人行刺!”奴僕高呼,护送刘进快速奔袭。 此时太子宫卫士长张风已第一时间带著太子宫卫士赶到。 “大胆贼獠!好生猖獗!” 张风搭弓射箭,乾脆利索,两名行刺铁匠顿时倒在血泊中。 “进儿,进儿。” 刘据和史良娣闻讯从太子宫赶了出来,紧张的高呼:“你没事吧?” 负责戍守整个长乐宫的大卫士长,也第一时间带人赶来,此时他额头已冷汗涔涔,遍身生寒。 刺客进入长乐宫,行刺皇孙,他这个大卫士长失责失察,以汉武帝的性子,他定是没命了! 索性皇孙没有受伤,不然就不是没命那么简单,恐怕会波及家族,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 未央宫。 夜深了,汉武帝刚准备躺下。 內宦苏文小心翼翼走了过来,轻声道:“启奏陛下,皇孙晚归,在长乐宫被刺客行刺。” 汉武帝猛地从床上起来,脸色阴鬱,质问道:“他可有事?” 苏文道:“回陛下,索性太子宫卫士长赶到及时,皇孙並未受伤,两名刺客已被当场射杀。” “长乐宫大卫士长做什么吃的?” “传朕令……” “陛下,皇孙求见。”汉武帝话还没说完,刘进便已在宣室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汉武帝站在大殿屏风后面,扬声开口。 “皇祖父,我今日在外露了財,招来了祸端,入宫时我又喝退了来查阅的卫士,此事我一人之过,请皇祖父勿要迁怒其他。” 汉武帝不悦,这臭小子,怎么还是如此心软?! “勿要去外製马器,日后去少府。”汉武帝开口。 “回去吧。” “喏。” 这已是刘进能做的一切了,他也不知皇祖父会不会处理长乐宫大卫士长,心里愈加愧疚和不安。 汉武帝背著手,缓缓地在宣室殿来回走著。 “今日救皇孙的卫士是谁?” “回陛下,太子宫卫士长张风。” 汉武帝沉思片刻,道:“撤掉长乐宫大卫士长职,择此人替代其为长乐宫大卫士长!” 汉朝军功赏罚明確,立功之人给予升迁,这是汉朝士卒保持血性的原因所在。 太子宫卫士长立了功,汉武帝肯定要给予升迁的。 若不是刘进来求情,长乐宫大卫士长他也是一定要杀的,包括戍守长乐宫的所有卫卒! “凡今日守城的长乐宫士卒,皆笞之,告诉他们,若非皇孙替他们求情,朕定杀不饶!” 苏文微微一愣,赶忙道:“遵旨!” 汉武帝揉了揉额头,脸色变幻莫测,他忽然觉得,刘进和他父亲一样,依旧怀著仁慈的一颗心,便是对家奴卫卒也有如此软心肠,可哪有帝王会如此? 朕对他的考察,是不是该结束了?他似乎並不是那么適合? 汉武帝在大殿上来回走了很久,沉思了许久,然后高声道:“来人,给朕更衣!” 少顷,他已经换上了黑黄相间的刺金绣龙袍。 “不是想见朕吗?那朕就见见你。” 汉武帝扬声道:“去太子宫!” 迈出大殿那一刻,汉武帝回想郊外的种种过往,又有些踟躕,但最后还是毅然决然的踏出了大殿! 第60章 差点骗了朕 汉武帝的御輦已经从未央宫抵达长乐宫。 太子宫那边已经收到消息,汉武帝即將抵达太子宫,让太子宫的人接驾。 宫內报时的声音响起,已到子时。 汉武帝坐在御輦上,听闻声音后,忽然愣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出宫的?” 苏文忙道:“上午便出去了,具体时间奴婢也不清楚。” 汉武帝缓缓闭上眼思索,片刻后突然道:“回未央宫。” “喏。” 御輦重新回到宣室殿,汉武帝背著手站在宣室殿的屋檐下,他就那么背著手站著,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让汉武帝神色愈发神秘莫测。 奴僕太监们站在汉武帝身后,谁也不敢打扰汉武帝,更不清楚他在思索著什么。 马鐙马鞍马蹄铁……需要这么长时间? 为什么要等到晚上才回宫? 绣衣那边刚才给了他解释,说是因为刘进带了万钱去铁铺,被人盯上了钱財,所以两名侠客冒充铁匠,一路尾隨刘进来到了皇宫。 沿途他们並未找到机会,应当是要寻偏僻的地方再动手,可谁知不知不觉抵达了长乐宫。 两名刺客很可能是要秘密挟持刘进出宫逃逸,奈何被刘进突然发现后,迫不得已才对刘进发难。 一切看似合情合理,但如果都是那小子设计好的呢? 汉武帝背著手,手里握著不大的铜桃,一直在不断的摩擦著。 “目的是什么?” 汉武帝自言自语。 让太子宫卫士长升迁长乐宫大卫士长? 只有这个理由。 那升迁大卫士长又做什么?掌控整个长乐宫的军卒? 这是打算万不得已那一刻,和朕比划比划? 想明白一切,汉武帝忽然豁然开朗,他没有生气,反而脸上渐渐浮现出来了一抹欣赏的笑容! 小子倒是有勇气! 今日一早他来献上马器,先激起朕的兴趣,莫说朕,上官桀也被这三种马器震撼。 然后趁著朕高兴之际,立刻开始布局一场刺杀的戏码,当朕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马器上面,也就不会怀疑这场刺杀有什么猫腻。 实际他也做到了,因为刚才汉武帝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天真的以为这就是一场因为贪財阴差阳错的刺杀事件。 不对,是不是还有个目的?故意引朕去太子宫,好趁机看看朕? 毕竟他认定了朕对三件马器很感兴趣,於情於理他被刺杀,朕都要去看看他? 投一个石头,想打两层浪啊! 差点將朕都算计了进去。嘖嘖,朕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深沉的心思呢? 难怪那么早就来未央宫替长乐宫大卫士长求情,这是不想牵连更多无辜的人。 毕竟他已经杀了两个无辜的人不是吗? 说他心软,看来也不全是嘛。有了些许进步。 不过以这小子的性子,大概率是给了那两人一笔不菲的钱財,足够他们家眷活一辈子了。 毕竟一条命想要换这么多钱,在这个时代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61章 我好像做错了 刘进打发走了长乐宫这群卫卒,忽然有种感同身受的失落感。 当你没有成为上层之前,你甚至都不知道別人利用了你,反而还要对利用你的人感恩戴德。 “儿呀,还在担忧吗?” 刘据远远地走来,就看到刘进在发呆,还以为他因为昨晚的事心神未定。 “一定是嚇坏了吧?你阅歷少,钱不外漏的道理怎么就不知呢?你要吸取这次教训,最好不要在外露富……嗯,乾脆日后也莫要出宫了,外面十分危险。” 一大早太子父亲就来找刘进,深怕刘进还陷入昨晚的噩梦之中。 “阿耶,我没事的。” “皇祖父昨晚不是说要来么?怎么最后没来了?”刘进好奇的问道。 刘据冷笑道:“你又没死。” 刘进:“……” 阿耶你说话好难听啊。 “我意思是,你祖父知道你安全,所以才不来了。” “呵,要是长信宫那边被刺了,你看你爷爷会不会去!” 刘据对汉武帝的做法很不满,自己亲孙子遇到刺杀了,他这个祖父居然无动於衷,听到孙子安全后立刻折返未央宫,这是多討厌太子宫,多么不想踏入这里一步啊? “殿下。” “皇后殿下来啦。” 奴僕前来稟告,刘据闻言赶忙带著所有家眷前去迎接卫子夫。 卫子夫先是关心了刘进的情况,又叮嘱他以后做事要万分小心云云。 最后他才道:“进儿,你跟祖母出去走走。” “哦。” 太子宫后苑,盛夏的开著,卫子夫拖著长长的裙,漫步在群之中,即便她已过五旬,但高贵的气质和保养得当的容顏,说一句人比娇都不为过。 祖父真不是个东西啊,祖母虽然老了,但比那些年轻的女子差哪儿啦?比尧母宫的鉤弋夫人又差哪啦? “你要掌控长乐宫兵权吗?” 卫子夫突然的一句话,让刘进呆怔在了原地,不由倒吸凉气,说话下意识的打结,“祖,祖母……什么意思啊?” “我听不懂。” 卫子夫面带微笑,回头看著刘进,道:“你可以不相信你的祖父,但你要知道,你爹是我的骨肉,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最优秀的儿子!” “你是我的孙子,是据儿的儿子,你身上也流淌著我的血,你们都是我的至亲,我能不帮著你们而偏向没有血缘关係的丈夫?” “丈夫?呵!” 刘进忽然有些不寒而慄,他觉得自己这场布局做的还算可圈可点,甚至骗过了父亲,骗过了祖父,可祖母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看穿了? 难怪祖父会如此惧怕他的卫皇后! “祖母,你说……祖父能看出来吗?” 卫子夫笑著道:“应该看不出来的。” “因为我也只是这么猜测,也不確定,你说了我才知晓的。” 刘进:“……” “所以啊,他顶多只是猜测,但他肯定也无法確定你的目的。但无论如何,往后的日子你需要和长乐宫的士卒保持距离,不要再做任何收买人心的事了。他的疑心很重,想必已经布控暗探混入长乐宫士卒之中了。” 刘进忙不迭点头:“祖母,我知道了。” 其实已经够了,他不需要再收买其他人了,大卫士长张风一个已经足够了。 卫子夫盯著刘进看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你有你祖父的影子。” “为什么这么说?”刘进不解。 卫子夫道:“你们都是狠人。” 刘进依旧有些不明白。 “你已经开始为有可能的失败做最后的准备,不惜兵戎相见,也没选择任何退缩。” “你祖父也是如此,当年仲卿在出兵匈奴之前,他也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他已经將举国的兵力暗中全部调到了北方,若是最坏的情况出现,那就用一国的存亡和匈奴比一个未来!” “呵呵。”卫子夫笑了一下,“兴许你祖父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还会高兴而佩服也说不定呢?” 卫子夫开了个玩笑,终於气氛不那么压抑。 “好了,我得走了。” “记得我今日的话,莫要再和长乐宫士卒有任何接触。” 刘进重重点头,想了想,道:“祖母,谢谢你啊!” “我祖父不宠你,是他的损失!” 卫子夫回头,意味深长的道:“你觉得他为什么不宠我?因为我年老色衰吗?” “不是吗?” 卫子夫笑著道:“他怕我。” “有空去椒房殿找我。”卫子夫扬了扬手,然后端庄的离去。 …… 等卫子夫走后,太子宫接连来了一批人,公孙贺父子第一个过来的,接下来便是卫不疑和卫登,两位表叔现在都在建章营当差。 听闻刘进被刺,这些人自然要过来慰问。 但令刘据惊愕的是,上官桀居然也来了一趟太子宫慰问。 最后少傅石德才急促的赶来,焦急的找到刘据,关心的问道:“太子,皇孙无碍乎?天可怜见,吉人天相!” “皇孙於何处?”石德打算看望看望刘进。 刘据道:“好像在马厩。” 石德狐疑的道:“马厩?在马厩作甚?” “孤也不清楚,去看看便知。” 临近中午,刘据带著石德来到了太子宫马厩。 刘进已经命人打造好了高桥马鞍、马鐙和马蹄铁。 石德好奇的环视著面前的马匹,问道:“马匹脚下钉铁何用?” “防止马蹄摩擦,增加战马使用寿命。” “马鐙和这个马鞍呢?” “让骑兵衝锋时更具备稳定性。” 刘据和石德恍然,只不过他们却没有汉武帝和上官桀那么激动,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深深地不安。 “此马器,万万不可告知陛下!” 石德重重开口。 刘进:“啊?我已经献给祖父了啊。” 石德和刘据对视一眼,两人表情都不太好。 “皇孙,糊涂啊!” “唉!” 刘进依旧不解:“怎么了?难道这不是好事吗?阿耶,少傅,你们或许还没明白这些东西多么伟大……” 石德道:“老夫自是知晓的。” “可献给陛下,势必又要造成生灵涂炭了!” 刘据默然,没有开口。 刘进思忖后,忽然恍然大悟,旋即眼瞼也渐渐垂了下来,我……好像做错了。 第62章 陛下变仁慈了 刘据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石德也嘆口气,安慰道:“殿下也莫要自责,不知者无罪,此事也不怪你。” 刘进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劝祖父的。” …… 未央宫,宣室殿。 当刘进再次出现在大殿上的时候,桑弘羊和上官桀正在內殿和汉武帝议事。 “启奏皇祖父,马匹三件套已经製作完成,战马在太子宫。” 汉武帝朝左右挥挥手,吩咐道:“送去上林苑。” “皇祖父。” 刘进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一匹马鞍折算下来需钱一千五,马鐙相对便宜,需钱四百左右,马蹄铁则需六百。” “一名骑兵配备三件则需两千到三千钱……” 汉武帝打断他的话,“好术算。” 他看著桑弘羊,询问道:“朕的好皇孙想说什么?” 桑弘羊愣了一下,他真不知道汉武帝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喜欢皇孙还是不喜欢? 这话的意思明显带著几分嘲讽的味道在啊。 桑弘羊只能不偏不倚的道:“回陛下,皇孙可能想说……配备一支强大的骑兵需要考虑经济问题?” 汉武帝背著手,缓缓地起身,走到內殿后方,墙壁上掛著他的配剑,这是李广利征討大宛给他送回来的大宛宝剑。 他缓缓取下来,递给左右內宦:“朕的皇孙殿下功不可没,赐给他。” “喏。” 桑弘羊和上官桀默默的將这一幕看在眼里,赏赐可以分很多种,钱財、丝绸、官职、爵位,可他们从未见过汉武帝將隨身佩戴的配剑赏赐出去的,就连他外甥霍去病都没有这份殊荣。 这在两名重臣眼中意义非凡,两人轻轻抬头对视一眼,然后眼神倏地抽离开来,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他们真的无法窥探到汉武帝的想法和心思,前面明显还在嘲讽刘进,后脚马上就赏赐给他配剑。 如果真要形容……又恨又爱? 刘进接过宝剑,他想要的不是这个,於是又开口道:“皇祖父,今年才经歷大旱,这几年小民生活不易,乃至经济凋敝……” “不劳皇孙殿下费心了,桑弘羊比你懂。”汉武帝又开口,这『皇孙殿下』四个字听起来怎么那么刺耳。 刘进无奈,劝諫失败,离开了宣室殿。 “去上林苑。” 汉武帝对桑弘羊和上官桀开口。 …… 刘进回到太子宫。 刘据和石德赶忙迎接刘进,待看到他手中的宝剑,不由激动道:“陛下听从你的劝諫,並且奖励你一柄宝剑?” 刘进摇摇头:“阿耶,石师,我有点理解不了皇祖父。” “怎么?” 刘进道:“我打算劝諫他勿要劳民伤財製造马器,他阻止我说桑弘羊比我懂。” “他一口一个好皇孙,一口一个皇孙殿下……听起来像是在揶揄我。” 刘据冷笑道:“不是像,他就是!他亦称呼我太子殿下,你现在知道阿耶为什么说他喜欢噁心人了吧?” “他就像刺蝟一样,谁对他好一点点,他都能给你噁心走!” “祖父为何会如此?”刘进不解。 刘据想了想,道:“不知道,年轻时还未如此……嗯,所以他听从你的劝諫了吗?” 刘进摇头:“没。” 刘据:“……” 石德:“……” 那他还给你赏赐一柄宝剑,哦,感谢你给他制出战爭利器啊! 石德嘆口气:“不知多少小民又要受尽苦头,不知又要死多少儿郎,造孽呀!” 刘进也嘆了一口气。 石德赶忙改口:“皇孙勿要自责,发明此物本心是好的,造孽的不是你,是陛下造孽……额。” 刘进抬头看著石德。 石德硬著头皮道:“即便今日这番话传到陛下耳中,传到任何人耳中,我亦会如此说!老夫这个人就是如此,有什么说什么!” 刘据一脸欣赏:“石师刚硬。” “太子殿下,有客人拜謁。” 刘据嗯了一声,先隨著奴僕离去。 刚才人多,石德见刘据走后,赶忙对刘进道:“皇孙殿下,刚才那番话倒也不必告诉外人。” 刘进:“……” “石师放心,我並非不知分寸。” “多谢皇孙殿下。” 这就是儒家大儒石少傅,灵活变通,绝不迂腐。 …… 上林苑。 上午的阳光还不算毒辣,一匹骏马在一望无垠的草地上狂奔。 坐在高桥马鞍上的汉武帝,双腿蹬著马鐙,以前需要用双手、单手控制韁绳,活动多有不便。除非像霍去病那样的武將,才能双手离开韁绳,靠著双腿的力量控制身体平衡,双手使用武器。 但现在不必如此,只需略懂点马术,就能实现双手脱离马韁控制武器。 马鐙和高桥马鞍带来的便利,此时一览无余。 桑弘羊和上官桀看著在马匹上飞奔的汉武帝,不由发自內心的感慨,若是刘进早点將这些东西制出来,那大汉还不知会取得多大的胜利,又何尝会在七年前吞下失败的战果? 汉武帝翻身下马,眸子中流露出的喜爱溢於言表,称讚道:“果真好用!” “府库还有多少钱?” 桑弘羊恭敬的道:“陛下,经济帐皇长孙算的不错,府库的钱財支撑不起如此大的开销了。” “今年又免了三辅的税收,恐怕这一年都未必有足够的財政支持配备一支强大的骑兵。” 汉武帝背著手,缓缓地在草地上前行,桑弘羊和上官桀小心翼翼跟在他的身后。 “嗯,此事暂且保密吧,也勿要外传。” “昨日皇长孙在长乐宫被刺杀,你们知晓吗?” “去告诉杜周,让他將外面的铁匠铺的人全部杀了吧。” “遵旨。”两人似乎都已习惯汉武帝杀人不眨眼了,不管铁匠铺是不是给皇孙带来祸端,亦或者陛下担忧铁匠铺会將这马器三件套给泄露出去,陛下都会选择处理掉他们。 “等等。” “算了,將他们召入少府吧,在少府做个工匠。” 啊? 桑弘羊和上官桀微微一愣,他们忽然发现,陛下好像变了,仁慈这两个字,怎么会出现在陛下身上? 他们理解不了,也不知汉武帝在想什么,为何临时改变了决定。 第63章 哪个畜生啊 刘进漫无目的的走在横门大街上,他不確定汉武帝会不会大规模製造马器三件套,正如石少傅说的那样,七年前汉武帝在匈奴手上吃了亏,他一直在隱忍著,李广利正在河套屯兵,汉匈迟早会有一战。 若汉武帝真决定製造马器三件套,对匈奴开战,那不知会出现多少民不聊生的情况。 刘进在反思,到底自己做的对还是错了,为了掌控长乐宫兵权,是不是代价有点大了? 一处羊肉铺子不远处。 韩说將身上的钱袋子交给两名奴僕,示意他们在远处站著,然后自顾自来到羊肉摊贩前称了几两羊肉。 待要付钱时,韩说在身上胡乱摸索,於是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老哥儿,在下今日出门未带钱,要么先赊著,明日来给你?” 摊贩见他身穿丝绸,非富即贵,纵是心中不愿,但也不敢得罪权贵,一脸为难。 刘进想了想,走到韩说两名奴僕前,道:“你们家主人没钱付,你们还愣著作甚?赶紧拿钱过去啊。” 两名奴僕忙不迭道:“哦哦,好!” “老爷,钱来了。” 韩说:“……” 那摊贩看了一眼韩说,韩说狠狠瞪著奴僕,心疼道:“快付钱吧!” “老爷,多亏那位小哥儿提醒,不然我们都没瞧见你要买东西呢。”两名奴僕开口。 你娘…… 贪点小便宜容易吗? 哪个畜生! 韩说回首,看著横门大街上的刘进,他对太子宫那名皇孙还不认识,上次卖山也是府邸管事和刘进对接的。 刘进也不认识韩说,只是微微冲他頷首,“不必感谢。” 韩说面颊狠狠抽搐了一下,我感谢你大爷!你个畜生! 刘进继续漫无目的的走著,路过熟悉的铁器铺子,他忽然发现这里已经被封了,不由得心中一惊。 “小哥儿,这处铁器铺子怎么了?” 旁边的小哥儿道:“里面所有人都被征討去了少府,具体做什么就不清楚了。” …… 刘进快速折返未央宫,径直去了少府衙门。 有些事他要求证。 他不確定汉武帝是不是已经將这些人处理掉了。 可当他抵达少府衙署的时候,刘进忽然呆住了。 他看著几名熟悉的铁匠,正在值庐內登记著什么,待他们出来后,刘进拦住了他们。 几名铁匠看到刘进,似乎记起来他,笑著感谢道:“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若非您来我们铺子打铁器,我们也不会被徵召少府哩。” “虽然咱们日后出不去了,但衙门每年都会给咱们一笔俸钱,足够养活外面老小哩。” 等他们离去,刘进呆怔了很久。 他忽然觉得,他真的有些看不透未央宫那名老人家了。 当他在外得知铁铺被封,第一时间便想到汉武帝杀人灭口,不管是刺杀自己的人从铁器铺子过来的,还是铁器铺子知晓马器三件套,防止外泄,汉武帝都不太可能在乎几条无辜人的性命。 可现在结果却和他想的截然不同! 汉武帝放过了他们,顶多只是软禁了他们,但给了他们俸钱养活外面老小。 这行事风格太不符合汉武帝的性子了。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刘进怎么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莫非皇祖父……在乎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如此? 刘进摇摇头,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皇祖父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或许是想向臣僚展示自己仁慈的一面? 不过无论如何,结局是好的。 这场布局,他依旧疏漏了很多,让很多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良心始终有些不安,直到这一刻,他才算彻底释怀,所有结果都是好的,他也心安了不少。 “殿下。” 刘进的一名奴僕走了过来,轻声道:“煤场那边,秋老爷子在寻你。” 刘进嗯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已经好久没有去找老爷子,点头道:“好。” …… 一路无言,很快抵达煤矿场,绷著数日的心情此时也好了起来,虽然这场布局略微有些粗糙,但所有结果都是好的。 久未相逢的老少,相视一笑。 刘进走了过去:“老爷子找我有事?” 汉武帝坐在杨树下的大石上,微笑道:“没啥事,许久未见你,你忙些什么呢?咋不去找我?” 刘进笑著走过去,將老爷子手中蒲扇拿过来,给自己扇著风,也顺带给老爷子消暑。 “最近在做一件大事。” “成功了?” 刘进好奇道:“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做什么?” 汉武帝道:“你想告诉我自然会说,你方才没说什么事,那说明你只是想和我分享这份成功后的喜悦。” 刘进思考了一下,咧嘴笑道:“您別说,您老总是那么智慧。” “成功了,所有的结果都是好的。” 汉武帝语重心长的道:“你成长了。” “何出此言?”刘进狐疑的问道。 汉武帝微微摇头:“没什么,忽然就有这种感觉。” “做个交易。” 汉武帝忽然开口。 刘进无语的道:“咱爷俩就別提什么交易不交易的了,老爷子要什么直接开口。” “你上次对我说的还有好东西没给我,我用那一匹枣红马与你换,什么好东西?” 刘进想了一会儿,才道:“老爷子,不是我不给你,我怕会连累到你。” 白送你一匹大宛宝马你也不要,就你太子宫那些货色,能和朕上林苑的大宛宝马比么? “好了,莫生气,马鐙那东西您也莫拿出来显摆,不然会有大麻烦。” “哦。” 刘进见老爷子毫不在乎,又强调道:“你要记在心里,我没有和你说笑,不要让外人知晓了。” “咋?”汉武帝狐疑的看著他。 刘进道:“您也知道,这种东西可以装备骑兵上,朝廷还未对外公布,若是民间都用上了,那匈奴人会不会有样学样?大汉骑兵还有优势可言吗?” “朝廷若看到了您老到处显摆,还不给你抓了杀了啊!” “陛下有这么残暴吗?”汉武帝反问。 刘进道:“不知道,寧可信其有,总之我为你好。” 汉武帝双拳在袖笼內死死握紧,该杀了那群铁匠的! 第64章 孙子教爷爷 正午,汉武帝带著刘进来到城南的一家酒舍,经营酒家的是一对老伴儿,酒捨生意较为清冷,空间也不算太大。 此前老爷子带刘进来吃过几次,一来二去也算熟稔。 “老丈儿,生意咋样啊?” 刘进呷了一口酒,笑著询问酒舍的老头儿。 老头儿咧嘴笑道:“就那样吧,勉强够嚼个谷儿。” “咱两老来得女,也无其他人口,一天挣几十个钱也够维持生计咯,给女儿张罗张罗嫁妆,待小女长大嫁出去就省心咯。” 老头老嫗看年纪都快到五十,唯一的小女儿也不过十三四岁,在这个时代当真算是老来得女,大龄產妇生子本就危险,可想而知老两口对小女儿的到来多么喜爱。 小丫头也生得还算水灵,就是比较害羞,结帐的时候来回收个钱。 老头善谈,酒舍也无他人,索性就和刘进热络的聊了起来。 城南客人不算多,他一月收入也不过几百钱,但却比其他行当要好很多。 “城外樵夫每日来卖柴,也不过只得几个钱。几条河流上卸货的力工们顶天不过十个钱,能將人累死。” 刘进笑著道:“那感情好呀。” “托您福,您爷俩慢慢吃。” 刘进拱手道:“好嘞。” 老爷子拉了个脸,却也不知生哪门子气,刘进好奇的询问道:“老爷子咋啦?谁惹你不高兴了?” 汉武帝阴阳怪气的道:“你还真是个自来熟啊,今日和我交好,明日也能认別个作爷爷,感情可真丰富。” 刘进:“……” “你可知道你刚才的语气像谁?实不相瞒,我家里那位爷爷,也这么和我说话的,我很不喜欢听,总是在揶揄我。” “嘖嘖,某个老傢伙这是吃味儿了?还不允许我和別人聊聊天?” 汉武帝淡淡的道:“我可没那意思,你说要孝敬我,谁知赶明会不会又撅屁股孝敬这家老叟?不妨將他女儿娶了,也好名正言顺认他这个老岳父。” 刘进一脸无语:“哈哈,你瞧你说的。” “我又不是真那么閒,有些事我现在还不太明白,生活处处是学问,多学一学,多了解了解。” 汉武帝饶有兴趣的问道:“哦?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学了什么?” 刘进道:“最起码我能知晓各色小民一天的收入几何。在一些权贵豪强们眼中,兴许这压根不重要,但我觉得这却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百家的文人们总是想著救国济民,怎么救怎么济,坐在豪华的房子內,几人盘膝对谈,国家大事就被敲定。” “再去问他们一斗米一升盐卖多少钱,全部两眼一抹黑,那我问问老爷子你,三口之家守著一亩田,一年可得多少钱?” “樵夫每日捆一捆柴,又能养活几个人?” “今年的谷价比去年便宜还是贵了?” 汉武帝欲言又止,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他觉得刘进在说自己,但又没证据。 他自己不就是如此?寻日处理的都是国家大事,柴米油盐小民生活成本他根本不在乎,也不了解。 他脱离小民太久太久了,若非在郊外重新认识了大汉的皇长孙,他压根就不稀得出宫,在未央宫、建章宫享福多好?他要做的就是御下掌控好百官重臣,只要上层稳定,国家就乱不了。 將目光放在北疆,打贏匈奴重新洗刷耻辱比什么都重要。可他却从未想过怎么將这个国家治理的更好一点,怎么能让小民生活的更好一点。 汉武帝沉默了许久,他忽然发现刘进问的问题,他好像一个都答不上来。 当然,也不全是,穀子的贵贱他还是知晓的,仿佛为了挽回自尊,汉武帝道:“谷价比去年便宜了许多。” “听您老的语气,这是好事?” 汉武帝道:“难道不是吗?谷价便宜了,更多人可以吃饱肚子。” 刘进嘆道:“老爷子,您看您就是脱离小民太久了。” “穀贱伤农吶!” “粮食便宜了,种植粮食的小民还能得几个钱?又加上高昂的农业税收,得到的钱財比往年更少了,长此以来,小民哪里还能有种田的积极性呢?” 汉武帝若有所思,酒杯放在嘴边,始终没吞下那一口酒。 “那就將粮食价格提高点?” “穀贵饿农。” 刘进继续道:“当粮食价格过高时,农民为了维持生计或应对其他生活开支,不得不將手中的粮食大量出售。高粮价还会导致投机者囤积居奇,更加剧其他生活物质的价格提高,最后农民会因为存粮不足饿死。” 汉武帝沉思片刻,他觉得他该收回在未央宫对刘进说的话。 有些道理,桑弘羊真未必比他更懂。 当然,这两句经济学谚语也不是刘进说的,是五代冯道说的,他借用一下。 汉武帝蹙眉,问道:“那这贵了也不行,贱了也不行,该怎么办?” 刘进笑道:“您看,您刚才还埋怨我,现在怎么又问我这些了?” “生活中处处是学问,有些道理你比我懂,但有些方面,你不如我,是不是?” 汉武帝咬牙切齿:“没大没小!” “行,我不如你,你说说,该如何才行?” 刘进笑道:“和你说也没用呀,你又不是咱们当朝皇帝陛下。” “其实想要抑制这种行为,无外乎国家出手,平糴存粮。” “桑大卿之前提过平准法,不过目光对准的都是商业,为什么不想想小民的粮食问题呢?” 汉武帝忽然有些自残形愧的感觉,无论是他还是桑弘羊,似乎从来都没去想过小民的利益,设立平准法的初衷,也只是为了抑制大商贾过度侵占市场利益,而使商业市场崩溃,国家少利。 今天他的好大孙当真给他上了一课,以往不怎么在乎小民的想法和利益,此时心態也稍稍有些改变。 国家想要富强,就不得不去考虑小民对大汉做出的贡献。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凡牧民者,必知其疾,而忧之以德,勿慎以罪,勿止以力。慎此四者,足以治民也……经书古籍上都说过治民的重要性,汉武帝也读了很多,但从未像今日这样认真的去品味过。 第65章 病了 中午吃了饭,外面却下起了不大的雨,酒舍老头儿淳朴,借给了汉武帝和刘进一把雨伞。 刘进打著雨伞,对汉武帝道:“老爷子,我今日心情还不错,一桩大心事了了,您若没事,我带你逛一逛市井?” 汉武帝心道你什么大心事了了,你是把后路想好了,等哪天你太子宫没希望了,你估计立刻就会带著你父亲、长乐宫的卫卒和朕比一比高低。 贏了在未央宫上面,输了在未央宫下面。 朕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平日嘻嘻哈哈开朗乐观,却將內心深处那一抹狠劲全部给藏了起来。 你的太子父亲恐怕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打算。 “成,我也没什么事,就隨你逛一逛吧,別去城北了,就在城南逛。” “为啥?”刘进不解。 汉武帝道:“我回去方便。” “哦,也是。” 几处农具铺子前,一些小民在购买农具。 值得一提的是汉朝盐铁官营,其中铁製物品,在长安三辅以外全部官营,长安三辅则准许一部分小民治铁。 当刘进和汉武帝再朝前方走一会儿,却发现官府经营的农具铺子门可罗雀。 汉武帝不由蹙起眉宇。 刘进想了想,从官营的铁器铺子內买了一把锄头,又从民营的铺子买了一把锄头。 两个锄头同时朝地上锄去,官营的锄头质量很差,锄土都费劲,更別提锄杂草,民营的相反,却很结实。 刘进道:“老爷子不必惊讶,官营的只注重產量。至於质量如何,是否实用,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內,在长安还好点,其他地方你农民不问官府买,还能去哪儿买?” 汉武帝陷入沉默。 不多时,刘进又看到几名均输官正在购买瓜果,这些瓜果都是张騫从西域带回来的,目前只在长安种植。 其他地方也有需求,均输官购买的价格很低,但转手去了其他地方又会以高於市场价很高的价格贩卖。 如果只是一些瓜果也算罢了,但是葛布、麻衣也是如此,甚至酱醋茶等小民生活必需品也依旧如此。 “平准法初衷是好的,可价格全部被官府垄断,小民们不是心存感激,而是负担和痛苦。” 这一路上,汉武帝的脸色就没好过。 “算了,不看了。”刘进嘆口气,“我也只能和你这么说道说道。” “这些想法看法,也只能放在心里。” 汉武帝抬眸看他一眼,他知道刘进为什么这么说,平准均输盐铁官营是他和桑弘羊制定出来的政策,短期內不知获得了多少钱財用於战爭开支。 可他没想过后果,乾纲独断的他也不允许有人质疑他的政策。 所以刘进不敢去未央宫和他说这些。 汉武帝看著刘进,道:“你觉得这个国家很糟糕?” 刘进摇头道:“我不这么觉得,因为我感受不到,小民们或许会这么觉得吧。” 汉武帝呼吸越来越粗重,脸色越来越阴鬱,胸口起伏不定。 这些年,朕为了打匈奴,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少年立志匡扶济世的大汉天子,已经变成了一头凶猛的野兽,吞噬著国家的一切,只为了满足他那宏伟的愿望! 他不会顾及任何人的感受,什么小民,什么商贾,谁都不能阻止他彻底攻破匈奴屠其苗裔的宏愿! 直到这一刻,他才能静下心来,跟著自己的孙子去看民间百態,然后他才恍然发现自己所作所为,或许和小民们想的不一样。 攻破匈奴屠其苗裔,固然名留青史,但小民们只想活的好一点,他们並没有这么大的志向。 错了吗? 汉武帝骄傲的身躯,缓缓地弯了下来,背著手驀然回首,长安似乎尽收眼底,半黑半白的银髮被雨水打湿了些许。 “咳咳咳!” 汉武帝开始剧烈咳嗽,嘴角微微有血渍流出。 不远处的绣衣立时想要衝来,却被他凌厉的眼光制止。 “老爷子!” 刘进嚇得不轻,弯腰立刻背上他,迅速朝医馆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巫医才告诉刘进老爷子急火攻心,並无大碍。 刘进这才放下心。 “老爷子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会如此?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刘进已经安排好了马车,將汉武帝背上去,一路抵达郊外宅邸,直到他躺在床上,刘进才开口询问。 这一切的关心和担忧,汉武帝都看在眼里。 他轻轻拍打著刘进的手:“好孩子,我没事,嚇坏了吧?” 刘进点头:“有点。” “您千万要照顾好身子啊,可是今天受到什么刺激了?是我哪儿惹你生气了?” 汉武帝摇头,笑道:“都没有,你很好,很好。” “人老了,就是如此,隨时隨地可能会离开。” “別说不吉利的话。”刘进拿著蒲扇给他扇著,“健健康康的才好。” “来人,回去告诉家里,我今晚不回去了。” 刘进对外吩咐。 汉武帝勉强的笑了一下,道:“我没大事,你回去吧。” “没事,我守著你,你也没有一儿半女,万一出了点情况怎么办?” “那不是刚好,你欠我的二十七万钱也不用还了。” 刘进无语:“瞎说,都啥时候了还说笑。” 汉武帝呆呆的看著他,有感而发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我能感受到你的真心。” “待我真不在那一天,我將家业留给你可好?” 刘进道:“別说不吉利的话,我更希望你能自己守好这份家业。” “就这么说定了。” “还有很多事我还没做,我暂时还不能死,我要把家业布置的乾乾净净的留给你。” “还有很多人和事都没清理掉,他们会不服你的,也会反对你的。” 刘进不明所以,轻轻给他扇著风,起身去不远处倒了橘水,端到老爷子面前,轻轻吹著气,给他餵著。 “我的朋友不多,能交心的更少。” “还记得当时我缺钱,你连问都不问,就给我了三十万钱。这份信任和恩情,我都记在心里。” “好好休息,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第66章 桑弘羊的想法 直到第二日中午,老爷子的病情彻底稳定,刘进才拱手告辞。 汉武帝回到未央宫宣室殿,呆坐在案牘前沉思了许久,旋即对左右道:“去召桑弘羊来。” 没过多久,桑弘羊抵达宣室殿,躬身对汉武帝拜謁。 “不必多礼。” 汉武帝淡淡看他一眼,猝不及防的询问道:“漕仓还有多少粮?” 桑弘羊不知汉武帝意图,恭敬回道:“回陛下,长安漕仓存有四十万斛。” “先有八十万斛,此番旱灾拨出去拢共合计约莫有四十万斛。” 汉武帝微微頷首,又道:“那么如果再持续一场或者两场灾厄,粮食可否会涨价?” 桑弘羊拱手道:“回陛下,定会如此。” 汉武帝又问道:“长安漕仓的存粮可够賑灾?” 桑弘羊著实有些不理解汉武帝究竟什么意思了,若是以前,汉武帝是绝对不会將漕仓粮发放出去賑灾,这些可都是钱,用於战爭储备的钱粮。 不知为何,桑弘羊莫名的感觉陛下好像变了,开始关心小民了? “兴是不够的。”桑弘羊老老实实回答。 汉武帝嗯了一声,道:“那么可否將你的平准法稍稍改良一下?” “倘若在丰年,官府以低价將粮食购入漕仓,乃到歉年,粮食必定会涨价,再开漕仓將粮食发放市场,是否可以维繫粮价的平稳?” 桑弘羊愣了一下,赶忙道:“陛下睿智,体恤爱民,万民之福!” “可从何处购粮运到长安?” 桑弘羊沉思片刻,对道:“可从关东运粮至长安,关东乃粮食丰產之地,粮价相对便宜。” “耗费几何?你粗略估算一下。” 桑弘羊心中默默思考,然后回道:“可用漕卒六万人。” 汉武帝摇头道:“规模太大,劳民伤財!” “还有別的方式?” 桑弘羊沉思片刻,道:“那只能从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七地分批运粮至长安漕仓,可节省漕卒过半。” 汉武帝这才略微有些满意,“可否付诸实施?” 桑弘羊想了一会儿,面色凝重的道:“陛下雄才大略,此法確实可平糴利民。” 顿了顿,他又一脸担忧的道:“臣担忧此法若实施,虽外有利民之名,而內实侵刻百姓,豪右因缘为奸,小民不能得其平。” 汉武帝蹙眉,问道:“你担忧豪强会於其中取利?” 桑弘羊道:“倘若歉年,官府放粮,豪强购之囤居,粮食尽入其手,奇货可居,再不放粮,则无法真正惠及小民。” 汉武帝冷笑道:“那就试一试他们的胆子大,还是朕的刀锋利!” “世人都说朕残暴重用酷吏,可诸如此类豪强何其之多?朕杀了他们落下残暴之实,朕不杀他们,小民被其蹂躪至死。” “若什么都不做,自然不会错。可朕若真的无为而治,小民就能过的好了?” “你回去將此法总结撰写出来,递交给朕,再於朝会商討,確定无虞,付诸实施。” 桑弘羊拱手道:“微臣遵旨!” “桑大卿。” 汉武帝忽然叫住了他,询问道:“你觉得朕这些年对匈奴动兵,错了吗?” 桑弘羊一愣,他还从未见过汉武帝如此不自信的一面,也不知道汉武帝这句话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坚持道:“陛下,纵有人坚持认为匈奴远处漠北,对其侵扰活动,应当应用德化,多与他们点財物,与他们和亲,使双方关係和好,便能高正无忧;然臣羊认为匈奴反覆无信,屡次破坏和亲,侵扰边境,不能採用德政感化,只有通过战爭才能阻止匈奴的侵扰,保证汉王朝的安全!” “是啊。”汉武帝感慨,深深看了一眼桑弘羊,这名老臣陪他走了很远的路,和他理念志向相同,认知也相同。 总有人劝他放弃战爭,德化匈奴,可哪有那么容易?丟了面子和里子,就能修復双方关係了吗? “可是连年的战爭,確实让小民不堪重负了。” “让他们歇一歇吧,也让少府那边暂时放弃大规模製造马器三件套,节省点財帛。” 桑弘羊总觉得汉武帝有些不太对劲,莫非太子劝了他?亦或者其他原因?以前的陛下可从来不会想这些事的啊! “臣遵旨!臣告退!” …… 刘进回到太子宫便沉沉睡了去,昨夜几乎没怎么睡。 这一觉睡到了日落,起来洗漱一番,装扮乾净整洁,才去找太子父亲。 等他来到后院凉亭內,发现少傅石德正一脸兴奋的朝这边走来,很快迎上刘进。 “石师,什么事如此兴奋?” 石德仰天大笑:“好事,好事呀!” “桑弘羊这狗卵……咳咳,这人才,是人才,大大的人才!” “走走,皇孙殿下,咱们一起找太子说去。” 刘进噢了一声,跟著石德来到太子宫后院凉亭。 “远远便听到石师笑声震天,可是发生什么喜事了?”刘据坐在蒲团上,给石德和刘进斟酒,刘进赶忙过去接过父亲的酒壶,自顾自开始斟酒。 石德脸上带著笑意,道:“今日在建章宫朝会上,大农卿桑弘羊上奏了一封平准法。” 刘据道:“不是早就颁发过么?此法虽抑制了奸商,却著实苦了小民。” 平准法实施之初,確实有利的遏制了商人操控物价的现象,但因为缺乏监督导致官员与商人勾结,操纵物价牟利。国家垄断抑制了商业活力,市场调节功能被削弱。 一个国家內部的动盪,永远都是因为一批上层人在从中牟利,官员、大商贾、权贵、王侯诸如此类的特权阶级。 石德微笑道:“这次平准法不同,是平准粮食,桑弘羊建议从三辅、河东、上党等地低价购粮入漕仓。以谷贱时增其贾而糴,以利农,谷贵时减贾而糶!” 刘据听完,微微思索,不由击掌道:“桑大卿果真是財政天才!此法惠民,万民之福!” 刘进则一脸惊讶,昨天他才在郊外和老爷子探討过平糴、穀贱伤农等事,今天桑弘羊居然就付诸实施了?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石德一番话打消了他的疑虑:“如此想法,若非早就和陛下暗中探討,又怎会於今日朝会付诸具体的实施策略?” “恐桑大卿早就在密谋此事,他这个人做事,当真密不透风,吾等竟未收到一点风声!” 刘进豁然,自己能想到的事,桑弘羊这种天才財政官,又怎可能想不到,石少傅说的对,桑弘羊建议从七地运粮,细节考虑的到位,比自己考虑的多多了! 比起这样的財政官,自己確实还是有些不足之处啊! 第67章 壶关三老 未央宫。 汉武帝坐在案牘前,心不在焉的看著奏简,当他看到太学经学博士端木大兴辞呈奏文后,眼神缓缓明亮了起来。 是不是也该给那小子找个老师了? 这十余年来,他从未在乎过他的皇长孙,不像太子刘据那样,自幼就给他聘请名师。 汉武帝左手抚摸著铜桃,右手提笔写道:“宜召壶关三老令狐茂赴京履任太学经学博士职。” 三老並非是指三个人,秦代正式设乡三老,刘邦开国后,添设县三老,並將其制度化,一般都是举学问渊博德行兼优的人胜任。 壶关三老令狐茂才学品德都极高,景帝时在朝为教化官,后来因父母过世折返回壶关,此后不再出任官职。 汉武帝知晓他的才学和德行,用来教导那小子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 日子如常,刘进这些日子偶尔会去郊外看看老爷子,得知他身体完全康復,刘进才彻底放下心。 今日一早,石德再次出现在太子宫,正和刘据站在湖边商討事。 刘进走了过去,行礼道:“见过石少傅。” 他本打算就过来见个礼就离去,毕竟碰上了,装作看不见也不太好。 石德却拉住刘进,道:“皇孙在此也好,我恰好有事要说。” 刘进安静的站在父亲刘据身旁。 石德面色凝重道:“太子还记得我本意邀请壶关三老来执教太子?” 这件事刘据知晓,他微微頷首。 石德严肃道:“陛下已召其为太学经学博士,这两日就会抵达太学府。” “陛下对壶关三老很是重视,故此在其抵达太学府的时候,太子和皇孙最好去一趟太学府,对他表明招揽之意。” “若他能偏向太子宫,於我们而言有助力!” 壶关三老和端木大兴不同,端木大兴是太子刘据举荐的,但壶关三老是两朝老人,在陛下眼中的分量不同,获得陛下召见的机会更多! 太子宫在陛下身边没有人,这不是个好现象,若是有人能在陛下面前时常美言太子德行,总归是一件好事。 “长信宫那边可能也会爭取。” “所以吾才会特地强调壶关三老的重要性。” 刘据微微頷首,道:“我知晓了,谢谢石师指点。” 石德压了压手,又道:“老夫和他虽有些许交情,但上次写信给他,他未回信,恐也是怀了不愿参与朝政的心思。” “能否招揽到,全看造化。” 刘据嗯了一声,道:“孤会儘量的!” …… 入夜,长信宫。 右向史刘屈氂深夜抵达长信宫,找到了昌邑王刘髆。 刘髆躬身行礼。 “勿要多礼。” 刘屈氂面色凝重道:“髆儿你应当知晓壶关三老即將入太学府的消息。” “此叟两朝臣僚,陛下能想到他,足以说明他简在帝心。” “他这两日便会抵达太学府,髆儿届时得过去一趟,务必要示好此叟,儘可能將他归心於你。” 刘髆思忖片刻,道:“刘叔,父皇不喜下面的人结交近臣,我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去太学府?” 刘屈氂道:“髆儿思维桎梏,陛下不喜私下结交近臣,那你为何不去光明正大请求陛下?” 刘髆微微一愣,然后拱手道:“多谢刘叔,我明白了。” …… 翌日一早。 刘髆早起,直奔未央宫而去。 “参见父皇。” 汉武帝看他一眼,问道:“有事?” 刘髆拱手道:“父皇,听闻壶关三老即將抵京入太学府。” “壶关三老学问渊博,儿臣想替父皇去迎一迎他,也好表达吾皇室对其重视。” 汉武帝点点头:“嗯,你说的有道理,那便去吧。” “多谢父皇。” 待刘髆离去后,汉武帝才背著手起身,来到內殿,笑著对一名头髮雪白的老叟道:“想要见你的人还挺多。” 令狐茂躬身道:“臣惭愧。” 汉武帝淡淡的道:“我让你教皇孙,你確定要抗旨?” 令狐茂不卑不亢的道:“臣半只脚入土,抗旨与否亦无足轻重,即便今日陛下不赐死吾,他日吾依旧会死。” 汉武帝嗤笑了一下,道:“你倒是看的挺开。” “说说吧,怎么才能教导朕的孙子?” 令狐茂道:“若其可塑之才,臣自教导之,若其心无万民,非读书之料,臣亦不教之。若昌邑王有贤才,臣亦教导之,有教无类,乃臣本心。” “呵呵,你好大的胆子,一个是朕孙子,一个是朕儿子,你还要考一考谁值得你教?你的意思朕的子孙都是无能庸碌之辈?” 令狐茂拱手道:“陛下心存高远,布局虑深,非臣能所窥探,但臣亦不想参与朝政之爭,只求本心矣。” “老顽固!” 汉武帝无奈的道:“那就依你吧,看著谁顺眼就教谁吧!” “朕总不能真给你杀了,不然天下读书人还不扒了朕的皮?” “朕不妨告诉你,但凡朕没遇到朕的孙子,你这老叟的头已经落地了!” “成了,明日去太学府履任吧。” 汉武帝揉了揉额头,他將所有事都考虑到了,但没考虑到令狐茂这个老顽固的性子。 不过他倒也想瞧一瞧,他的孙子究竟能否得到这个心高气傲的老傢伙青睞! …… 太子宫,这几日,前经学博士端木大兴一直求见太子刘据。 不过全部被刘据拒绝了。 端木大兴早就懊恼不已,本以为太子还要依赖他,定会想办法给自己官復原职,可谁能想到,自他祈求辞掉太学府的经学博士后,太子就再也没管过他。 他只是子贡家族后代的旁系亲属,凭著太学博士这层身份,被族老重视,可待他失去这层身份后,族老们对他愈加轻视起来。 人情薄凉,莫不如是。 即便儒家內部,依旧蝇营狗苟。 因此端木大兴才屡次求见太子,现在也不求官復原职,只求能继续在太学府任个一官半职,好叫族老们重新对他重视起来。 今日一早,刘据和刘进穿戴整齐,准备前去太学府迎接壶关三老。 就在父子要出发之前,未央宫忽然来了一名內宦,召太子入宫。 第68章 跪下 刘据听到汉武帝召见,一脸焦急,眼看马上要去太学拜謁壶关三老,为何在这个时候汉武帝要召见自己? “进儿……” 刘据一脸担忧的看著刘进,他知道今日去见壶关三老的可不仅仅是太子宫,还有长信宫那边,恐怕已经出发。 这种能常接触汉武帝的人脉,若是被长信宫得到,对太子宫无疑是巨大损失。 他不確定儿子是否能礼法做的周全,能应答自若,能得到壶关三老重视。 可现在也来不及交代了,只能鼓励的拍了拍刘进的肩膀。 刘进重重点头,然后坐上輦朝太学府出发。 太学坐落在长安皇城未央宫外西北角。 今日一早,端木大兴便通过关係重新进入了久违的太学。 他知晓今日太子要来,此前他多次去太子宫拜謁太子都被拒绝,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寻到太子。 他早早就在太学侧院等候,待太子那边结束后,然后伺机准备去拜謁太子。 刘进来的有些早,太学的五经博士都还未到,更別提壶关三老。 为表诚意,他特地来的早了一些,当然,今早他是被父亲强拽起床的。 太学內较为安静,汉武帝元朔五年始设这座国家级別的最高学府。 凡入太学学生,皆可免除赋税,但每年太学招学生也不过五十名,能进入这里的都可算是天之骄子。 太学这个称呼早就有,不过此前都是布政、祭祀、学习,真正成为教育专业性的学府,追溯到汉武帝元朔五年。 刘进左右无事,打算逛一逛太学府。 这座学府很大,拢共四进,每一进都有学堂若干,还有博士专用的值庐,各种藏书,杂役等等。 刘进不知不觉来到侧院。 端木大兴看到皇孙,眉宇一喜,急促撩袍走来,躬身道:“草民,参见皇孙殿下!” 刘进看著他,若有所思,“你是?” 端木大兴一脸无语,在太子宫还有过一面之缘,怎么皇孙现在就忘了? “草民端木大兴,前太学府经学博士。” 刘进想起了他,父亲对他的评价很不好,石德要辞职时,他抓著机会,第一时间要辞掉太学博士和太子宫划清关係。 简而言之,这是个投机分子。 “哦,端木老师啊,有事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端木大兴急忙问道:“皇孙殿下,草民斗胆敢问,太子殿下可曾到来?” 刘进摇头道:“我父亲没来太学。” 端木大兴一脸失落,不过转念一想,皇孙也一样。 “草民此前一时糊涂,本打算游歷诸国,自负长安无有才学胜过吾者,但见皇孙殿下《师说》便惊为天人,遂知天高海深。” “草民恳请皇孙殿下带吾见一见太子殿下,以表悔恨之心。” 刘进听他说完,便知他什么心態,无外乎看到石德重新回来了,又丟了官职,找不到台阶下,於是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希望太子父亲再容纳他,让他重新为官。 太子宫是需要帮手,但不需要这样的,刘进分得清。 “原来如此,好的,我会告诉父亲。” 端木大兴见刘进要走,赶紧拦住他,深情款款的道:“吾少时蒙受太子恩德,进入博望苑跟隨太子,也幸太子提携,添为经学博士。” “奈何一时糊涂,才想游歷,此时幡然醒悟,懊恼至极……” 刘进打断他,问道:“你想说什么啊?” 噗通。 端木大兴跪下了,他声情並茂的道:“吾错矣。” 刘进:“?” 你这个儒家弟子,怎么和石少傅不一样?你们儒家也良莠不齐的吗?这么没骨气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 太学府正门。 太学四位博士簇拥壶关三老一同进入了太学府。 天色尚早,几名博士便带著壶关三老令狐茂逛一逛太学各处,介绍各殿庐用途,说一说太学歷史和名人。 “前经学博士端木大兴为何辞了官?”令狐茂有些费解。 太学显然是个好衙署,教化弟子,未来学生都要出世入朝,他们都是这些学生的老师,地位不可谓不尊敬。 他不理解端木大兴为何辞了太学博士。 一名礼学博士笑著道:“大兴乃子贡后代,素以品德节操高尚闻名,才学深厚,为人光明磊落。” “昔隨太子於博望苑教导太子,太子看重其品德,特请求陛下提拔其为经学博士。” “奈何大兴有鸿鵠之志,志存高远,想去外歷练游学,结交好友探討学问。” “官职於大兴而言,无异浮名耳。” “大兴此人素来刚正不阿……” 礼学博士正介绍期间,昌邑王刘髆的輦抵达太学,刘髆缓缓走来,依旧穿著一席丝绸长衫,见到令狐茂,躬身行礼,道:“学生刘髆,见过令狐老师。” 令狐茂虚扶他一下,道:“老夫可不敢当。” “昌邑王可是身子不好?” 刘髆微微摇头:“学生早听闻壶关三老之名,特请求父皇开恩,准吾来见一见三老,学一学几分学问。” “谈不上学,不过討教而已。”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於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几名太学博士双目一亮,道:“三老至理名言!” 令狐茂道:“太子少傅石德的学问,和吾无干。” 几名博士瞬间尷尬,实在没想到令狐茂会如此耿直。 倒是刘髆,微笑道:“三老学问和石少傅学问,皆闻名於世,令人佩服。” 壶关三老看著刘髆:“你在替他们解尷尬吗?” 刘髆心中微微不悦,他低估了这老叟的耿直。 “不说此,不说此。” “方才我们聊到哪儿了?” “对,大兴品德高尚,不卑不亢,品性兼优,乃刚直不弯之人!”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了侧院。 这名礼学博士刚说完,便有人微微拉了他一下。 “无妨,老夫也只是有什么说什么而已,这不是諂媚,老夫只是在陈述事实,大兴的品德確实令人惊嘆,无错矣。” 几名博士再次拉了拉他的衣衫,然后伸著手,指著朝侧院不远处。 第69章 为何读书 太学府的儒学博士还在侃侃而谈,大肆夸讚前经学博士端木大兴。 他如此不遗余力,也只是想让壶关三老知晓太学府的含金量! 几名博士拉著这名礼学博士,他有些不解,顺著眾人望去,发现方才他口中的铁骨錚錚的君子大儒博士,正跪地叩首的哀求著一名小郎。 礼学博士脸颊僵硬,其余三名博士身躯也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 壶关三老令狐茂好整以暇,道:“太学府怎么还有如此卑躬屈膝的人?” “此人是谁?” 礼学博士尷尬的道:“这,这个么……他是……端木,端木博士。” 壶关三老冷笑一下:“他是主动辞了官,还是被免了官的啊?” 眾人只感觉老脸一红,太学的声誉此时被端木大兴丟的一乾二净。 …… “皇孙殿下,草民此番忠心,还请皇孙殿下务必告知太子。” 嗯?他在看什么? 端木大兴回头,然后大叫道:“啊,这!” 他的脸颊瞬间臊红一片,赶紧用袖笼遮住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心跳也加速,如芒在背,痛不欲生! 不等眾人反应过来,端木大兴撩袍而起,以最快的速度瞬间逃离此地! 耻辱,这是何等的耻辱! 这群王八蛋,他们什么时候来的?还有这个小畜生,他故意的吧? 明明看到人来了,为何不提醒我?给我等著! 他们这些读书人最在乎的什么?虽说权、利、財,也在乎,但最在乎的还是那点名声,这下好了,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在文人群体中混? 刘进惊讶於端木大儒奔跑的速度之快,不过此时也无心去管这个两面三刀虚偽的大儒,忙不迭来到眾人面前,然后躬身对令狐茂行礼。 “见过壶关三老。” 令狐茂面无表情,淡淡的侧开身子,道:“不敢不敢。” “这位是?” 还不等刘进开口,昌邑王刘髆便似笑非笑的道:“他乃皇长孙。” 令狐茂噢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皇长孙。” “臣尝闻倚势欺人,势尽而为人欺。皇孙殿下身份尊贵,以身份地位欺压羞辱不如你的人,使他们跪在你的面前羞辱,不知哪本经、哪个文,教导过皇室之人可以如此肆意辱人呢?” 刘进:“……” 他怎么也没想到令狐茂他们会来的如此之巧,又恰巧看到端木大兴给自己跪下求情的一幕。 这第一印象有点不好啊。 刘髆嘴角微微扬起,想了想,又添了一把火,对令狐茂道:“三老勿要和我这名侄儿计较。” “侄儿久居太子宫,很少与人接触,有些礼数没做周全,小王代他道歉。” 刘进笑了一下,“谢谢五叔。” 他哪儿不知道刘髆什么意思,看似都在为刘进著想,但说的这些话,无不是在说自己木訥不善与人交际,不知礼数云云。 令狐茂捋著鬍鬚,淡淡的道:“確实不知礼数。” 要不要这么耿直? 刘进沉思了片刻,拱手道:“令狐三老,我做了一副画作,耽误您一点点时间,邀您欣赏一下?” 令狐茂嗯了一声,道:“老夫看看便是。” 刘进带著他们进了太学学堂。 现场作画? 几名经学博士都惊了,那你刚才不是在欺骗壶关三老? 刘髆心中冷笑,他本还將刘进当成对手,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侥倖得了父皇宠爱,我还当他有什么真本事。 居然用欺骗的手段博得令狐茂青睞?脑子堪忧!这只会让壶关三老更加討厌他! 刘进大抵知晓眾人什么想法,他也没有辩驳,很快將一副画做完,然后问令狐茂道:“令狐三老看到了什么?” 令狐茂蹙眉:“年长者持匕首刺杀年幼者。” 刘进点点头,將布帛反过来,再给令狐茂看,问道:“现在呢?” 令狐茂陡然瞪大眼睛,眾人也不由呆怔。 布帛正面看,是年长者刺杀年幼者,可反过来看,居然变成了年幼者正在刺杀年长者! 这是何等高超卓越的画技啊! 刘进再次询问令狐茂道:“吾常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么眼见的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一语双关,不仅仅是指这句话,更是指刚才端木大兴给自己下跪那一幕。 令狐茂若有所思,脸上微微展顏,有点意思。 刘髆脸色有些难看,真没想到这小子还会如此取巧! “读书做学问、做人做事、都从来不是取巧可行的。”刘髆开口。 刘进微笑道:“五叔这句话说的不对,读书不该去想怎么读,才能將书读好,而是为什么要读。” 令狐茂细细品味,双目渐渐明亮起来,他看著刘进,问道:“那殿下说说,你为什么要读书?” 刘进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令狐茂略微有些失望,这是中庸上阐述的观点,无外乎照本宣科。 刘进看出了令狐茂的细小表情变化,接著道:“这些是中庸阐述的观点,但我认为读书立志或许可以再大一点的志向?” 令狐茂问道:“何如?” 刘进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令狐茂蹙眉,盯著刘进,言语也急促了几分,道:“何为为天地立心?” 刘进对答自如道:“每个人都应有的道德自觉与精神境界,並主动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道德经! 令狐茂语气越来越快:“何为为生民立命?” 刘进继续道:“为天下百姓提供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园,確立道德秩序和人生方向。” 孔子、孟子,儒家学问! 令狐茂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言辞越来越激动,再次问道:“为往圣继绝学?” “道统经尧、舜、禹、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而传承,但孔子传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传焉,以史为鑑!” 史学家的学问,修史记载的意义所在! 令狐茂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最后一句他不需要问了,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读书的终极奥义,才是终极目的所在! 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浊气,竟恭恭敬敬的弯腰对刘进行了一大礼! 第70章 朕这孙子有点厉害 未央宫,宣室殿。 汉武帝正在低头看著各地上传的奏本、以及朝廷下发的各种政令。 先是关中蓝田几个村落有牛病死,地方县官请求杀牛果腹。然后便是桑弘羊最近在重点执行的平糴法,河东上党等地已经开始实施购粮,並將粮食运输长安漕仓。其余五地的官府也在纷纷屯粮运输至长安平仓粮。 汉武帝乾纲独断,国家大事几乎都会送到他的案头,將家天下的封建王权演绎的淋漓尽致,都是帝王获得绝对的权柄,臣僚都是他的奴僕。 纵观整个两汉,若非到东汉末期,也没出现臣僚威胁社稷问题,最大的隱患却是帝王们一直防却防不了的外戚、內宦。 暴胜之小心翼翼来到宣室殿,躬身道:“参见陛下。” “嗯。” 汉武帝继续埋头批著奏本。 暴胜之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太学那边……有些不太对劲。” “本来陛下打算让壶关三老执教皇孙,但现在是壶关三老好像都快要拜师了,当著那么多大儒博士还有昌邑王的面,给皇孙行了大礼。” 汉武帝听完后,这才放下手中的笔,一脸惊愕的看著暴胜之,问道:“什么意思?” 令狐茂那老叟和茅坑里面的石头没区別,那腰就没弯下过,即便对大汉天子也是如此,而且说话做事都十分耿直,这样的老头,居然將腰弯了下来? 那小子到底怎么做到的? 想到这里,汉武帝兴趣越来越大,抬头看向暴胜之。 暴胜之道:“皇孙先画了一幅画。” 他將布帛拿给汉武帝,只是一副寻常老者刺杀少年的画卷,汉武帝不明所以。 “陛下,您將画倒过来看。” 汉武帝看完后,眼眸微微瞪大,“有意思,反过来看居然变成了少年刺杀老者,看事的方式不同,得到的结果也不同。” “这是刘进的手笔?他为何要做这样的话?” 暴胜之道:“回陛下,是皇孙的手笔。” 然后他又將端木大兴给刘进下跪被群儒看到,而后惹得令狐茂不喜皇孙的事,事无巨细全部说出。 就连每个人说了什么,暴胜之都一一说了出来。 汉武帝眯著眼:“朕这五子,心思倒是深厚,落井下石有一套。” 暴胜之当然不敢评价皇孙和皇子的问题,自顾自继续开始说下去。 “皇孙回令狐茂说为何读书,无外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汉武帝微微頷首,这也是儒家说的读书的目標所在。 “皇孙除此外,还说了四句话。” 汉武帝狐疑的问道:“哪四句啊?”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当暴胜之说完,本还跪坐的汉武帝,一反常態的站了起来,他背著手,来回在大殿走动,面上带著思索,不知不觉背著手走向了宣室殿外。 他抬头看著天,嘴中喃喃:“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不知多久,汉武帝才掷地有声的开口,对左右道:“来人!將此四句刻於匾上,送去太学府,就在太学府两侧掛上!” “遵旨!” 汉武帝咂摸咂摸嘴巴,忽然笑了起来,“朕这孙子,有点厉害啊!” “朕是不是多余给他找个老师了?” …… 太学府。 当壶关三老令狐茂躬身对刘进行大礼的时候,太学的几名五经博士全部惊讶万分。 於是他们有样学样,纷纷对刘进弯腰行礼。 倒不全因为效仿壶关三老,实在是因为刘进这四句话的分量太重了!值得读书人对他顶礼膜拜! 刘进侧开身子,笑著道:“令狐三老,我可不敢接你如此大礼,要折寿的,您快勿要如此。” “还有诸位老师,都快起来吧,真要比起学问,我不如你们,我也不过偶有所感才说出了这些话,当不起汝等大礼。” 其余四名博士纷纷露出讚许的目光,皇孙的这份谦虚,给足了他们的面子,也给足了他们台阶。 但是令狐茂不这么认为,他道:“你的学问比在场所有人都强,他们不配和你比。” 刚刚才展顏的四名太学博士,嘴角抽搐的厉害,陛下这是找了什么个东西来太学? 就这性子,陛下迟早要斩掉他的狗头! 刘髆双拳在袖笼內死死握紧,他知道今日他没有任何希望了,他本以为刘进像个愣头青没城府等等,所有不好的人格都考虑在內,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如此! 令狐茂已经对他弯腰行如此大礼,他继续待在这里也不可能获得令狐茂青睞,於是默默地离开了人群。 刘髆面色很不好,刚走到太学府外,便看到几名工匠正在掛牌匾,看到牌匾上的字后,刘髆更是愤怒异常,问道:“谁叫你们乱掛的!” “回昌邑王,是陛下命人送来的牌匾。” 刘髆浑身都在颤抖,早知便不问了! “回宫!”刘髆上了輦,气咻咻的拂袖离去。 …… 令狐茂单独邀请刘进来到学堂,和刘进开始探討学问。刘进发现这老叟虽然说话做事耿直,但是真的有大学问的人,许多古籍章句几乎张口就来,还能知晓出处和典故。 太子宫。 石少傅下午的时候才抵达这里,见到太子刘据已经归来,便不解的问道:“太子殿下何故回来如此之快?” “如何?令狐三老可否对你表態?” 刘据摇摇头道:“孤没去太学,上午被父亲邀请过去聊了一些各地奏本。” “啊?” 石德惊愕道:“殿下便放弃了壶关三老?此老叟日后可能会得到陛下重用啊,怎可白白让別人拉拢了去?” 刘据道:“我已让进儿过去了。” “皇孙?” 石德道:“皇孙虽然学问可圈可点,但毕竟年轻,做人做事不如太子圆滑,又加上昌邑王今日也去太学府,说不得皇孙会吃亏。” “这样,老夫先去看看,殿下你勿要担忧,老夫去去就回。” 刘据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等石德离开,他便在太子宫焦急的等待刘进和石少傅归来。 第71章 朕让你教他天子礼 等石德抵达太学府的时候,刘进已经回去了。 当石德来到太学府门前,看到牌匾上重新掛上的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石德愣住了,身躯激颤,双目瞪大,宛如化石一样站在原地。 “好!” “令狐公果真大才也!” “今日才来太学,便题上如此振聋发聵的句子!” “吾等和他畅饮达旦!” 石德踏步走向太学,却被门子拦住,因为他不是太学的人。 石德沉思一下,弯腰对门子行礼,然后掐腰大骂:“吾入你娘也!” “汝可知吾是谁?太子少傅,你不让吾进太学?” “汝是什么东西?无知小奴,速速放吾进去!” “吾要找壶关三老,快去通稟!” 门子一脸为难道:“少傅,壶关三老博士被陛下召入了未央宫,他没办法接待您啊,要么您明日再来?” 石德闻言只能作罢,然后气咻咻离去。 …… 未央宫,宣室殿。 汉武帝的案牘前放著布帛,布帛上写著龙飞凤舞的字。 待令狐茂抵达宣室殿后,汉武帝淡淡的看著他,指著布帛上的文字,问令狐茂道:“朕的皇孙这几句话说的如何?” 令狐茂拱手道:“回陛下,发瞽振聋!” 汉武帝笑容更甚,只是这笑容带著几分调侃和嘲讽的味道在,他是一点亏都不能吃,昨日令狐茂才在未央宫顶撞了他,虽然不能杀壶关三老,但噁心他一下还是可以的。 “那么现在朕问你,朕的皇孙可否值得你教导?” 令狐茂道:“我不如皇孙,不配教导。” 汉武帝:“……” 合著半响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汉武帝道:“学问你不如他,礼仪未必不如。” 令狐茂拱手道:“此臣之幸也,敢问陛下,需臣教导皇孙什么礼仪?”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汉武帝一字一顿:“天!子!礼!” …… 太子宫。 石德一脸愤怒的走了回来,却发现刘进此时也恰好来找太子刘据。 “石师、进儿,你们回来了?”刘据忙不迭撩袍前来迎接。 石德惊讶的道:“皇孙你何时回来的?” 刘据道:“你们不是一起?” 刘进:“?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刘据也顾不得解释那么多,问刘进道:“进儿,如何?你在太学府表现如何?壶关三老可否对你另眼相看?是否偏向於你?” 石德也侧目听著,对此很重视。 刘进淡淡的道:“我也不知道,他给我行了很大的礼。” “啊?” 刘据和石德一脸震惊,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尤其石德,虽然未尝和壶关三老见过面,但他可是知晓这老头是有名的耿直、骄傲,居然会对皇孙行这么大礼? 凭什么啊? 刘进解释道:“我说了几句话。” 石德一脸震惊,仿佛想到什么,不敢置信的看著刘进。 “为天地立心……” 石德激动的道:“果真是皇孙说的?!” “太学府外掛著的匾额,果真是皇孙你说的?!” 刘进:“?” 他没注意,太学府外居然將这些字做成匾额掛上去了。 刘据此时一脸懵。 “究竟什么意思?为什么孤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还有进儿,你的裙摆脏了,麻烦你擦一下。” 刘进:“……” 石德:“……” 石德也没卖关子,將太学府的四句告知刘据。 刘据听完后,不由感慨道:“当世之人真是藏龙臥虎,长安竟有如此贤才,究竟是谁?” 石德捂额,我的太子殿下,你当真听了我们方才说的话了吗? “殿下,方才老夫不是说了,是皇孙殿下啊。” 刘据倒吸凉气,贤才竟在我身边? 他拍了拍刘进肩膀,淡淡的道:“进儿,不枉为父对你的教导。” 刘进:“……” “哈哈,今日心情不错,少傅,进儿,我们同饮一杯吧!” …… 长信宫。 入夜。 右向史刘屈氂和协律都尉李延年一同抵达,找到刘髆。 待得知壶关三老成为太子宫那边的助力后,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刘叔,二舅。”刘髆咬著牙关,“那小子不简单!能得父皇宠爱,並非运气。” “我,不如他。” 今日刘髆著实被打击到了,当刘进说出那四句话后,他虽愤怒万分,但冷静下来后便是深深的绝望。 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书白读了,学问白做了,他远不如太子宫那名小孽障! 见刘髆丧失斗志,刘屈氂赶忙安慰道:“髆儿,成败非一时一日,你不能放弃。” “我们这么多人在背后支持你,你若是放弃了,我们这些人该如何是好?” “人无完人,学问永无止境,我的学问不如许多人,我依旧在朝中任高官。” “学问从来都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標准,更不是衡量君王的標准。” “高祖皇帝读过的书多吗?依旧可以开闢我大汉朝!” “陛下喜长生,好美色,不妨就从这两方面下手。” “还有,陛下老矣,前些日子忽然开始改变心態,標榜爱民,又让桑弘羊下达与民休息的政策。” “他开始注重小民和礼法,孝道无疑是礼法之首,你还是要多孝敬孝敬他,陛下虽残暴绝情,但毕竟人生暮年,恐也想享受天伦之乐。” “从他对东宫那小畜生改观必能知晓他心態发生微妙变化。” “你是他的儿子,刘弗陵还小,你便是最小的儿子,你要抓住机会,切不要丧失斗志!” 刘髆听完刘屈氂的话,这才逐渐冷静下来,说真的,今日他真的被刘进那四句打击的斗志全无,那是一种绝望的愤怒,將他的自尊和骄傲,全部按在地上摩擦,偏偏你只能愤怒,却什么都反击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拱手对刘屈氂道:“多谢刘叔,我方才衝动了。” 李延年拍了拍胸口,道:“髆儿,日后切勿要说这种话了,我们將所有希望投在你身上,此时你若放弃,下面的那么多人怎么想?” “这种想法不能对外透露一点,不然將会有很多人离我们而去。” 这是怯弱的表现,谁会喜欢这种品质呢? 第72章 无聊的一天 令狐茂的突然造访,让刘据喜出望外,以大礼迎接壶关三老。 更让刘据意外的是,令狐茂请求让他执教皇长孙,刘据怎能拒绝,立刻应答,感恩戴德。 他真没想到自家儿子居然如此厉害,令狐茂此举,无异对外人宣布,此后他便是太子宫的人了! 师如父啊!天地亲君师,还有什么比师徒关係更牢靠的呢? …… 太子宫的一处侧院,成为了皇长孙刘进的临时学堂。 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拜了令狐茂为师,更绝的是,这事还是父亲定的,他根本不知情。 令狐茂当真是个耿直的老头,他席地而坐,开口道:“吾本不该成为汝师,此番厚脸皮来执教汝,望你勿要以之为耻。” 说实在的,令狐茂有些羞耻,要不是陛下与他交代,他是没脸来执教刘进的。 昨日刘进在太学的那四句,到现在他都震撼回味。 刘进赶忙摆手,起身拜謁:“学生不敢。” “嗯。” “王制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 “天子五年一巡守:岁二月,东巡守至於岱宗……典礼考时月,定日,同律,礼乐制度衣服正之。山川神只,有不举者,为不敬。” “天子將出,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禰。” “天子、诸侯宗庙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尝,冬曰烝。” 不等刘进有所反应,令狐茂居然直接开始教学。 令狐茂摇头晃脑的执教,没有一点客套。 “天子要外出,必先祭祀上帝、社稷、宗庙。天子和诸侯要在四时祭祀,天子才可祭祀天地,诸侯可祭祀社稷穀神,不过到皇汉,诸侯祭祀皆归天子,非天子不得祭祀天地社稷,类同谋反。” “四时祭祀不同,则衣冠冕旒不同……” 这一天时间,刘进都很痛苦,跟著令狐茂学习这些礼法,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天子礼法,涵盖了祭祀礼、御下礼、穿衣礼、用车马礼等等。 “汝先將这些学问记好诵读,过几日吾再来提问。” 到黄昏,令狐茂结束了今日的教学,乾脆利索的拱手离去,只留下一脸懵的刘进。 就算他要教学,不说从最基本的仓頡篇之类的开始,是否也该从书经诗歌这种入手,循序渐进? 哪有一上来就教礼法的? …… 掌灯时分,刘进一如既往的去了未央宫寻找汉武帝。 汉武帝刚打算去尧母宫,听闻刘进到来,便召他入宣室殿。 內宦苏文侍立在一旁,对刘进道:“陛下在內殿换衣,不时要去尧母宫,皇孙若有事稟奏,烦请儘快诉说。” 刘进想了想拱手对內殿行礼,然后才道:“孙儿听闻皇祖父从河东七地运粮入长安,平糴民间谷价,实乃利国利民之策,然则平糴亦有弊端。” 言毕,沉默。 他在等著汉武帝的开口。 內殿发来一阵嗤笑声,果然,这小子在外面並没有將话说完……嗯,就是不知是当时没將话说完,还是回去又思考了许多。 这臭小子,真把朕的话给听进去了,朕教你怎么对付朕,你是学的明明白白。 他无奈的开口,问道:“什么弊端?” 刘进忙不迭道:“每一项政策实施之初,初心肯定是好的,这不容置疑。” “比如桑大卿制定的平准商价,初衷亦是好的,然而实施到现在,已成为官商勾结的渠道,许多均输官肆意蹂躪小民。” “平糴亦如此,若不加以监督,最后受惠的並非小民而是商贾,奸商。” “皇爷爷可否准许我入內殿,孙儿与您好好说说。” 汉武帝冷笑道:“你觉得你很聪明?桑弘羊想不到?” 似乎想到什么,他乾咳一下,威严的道:“嗯,想法倒是不错,桑弘羊用时比你长,细节亦深,你能想到此弊,实难得。” “回去吧,朕还有事。” 汉武帝知晓刘进不喜自己嘲讽他,所以才多加了一句解释。 刘进躬身道:“孙儿告退。” 今日成效还算不错,他能明显感受到皇祖父对自己的態度渐渐开始缓和起来。 若是以前,他只会阴阳自己两句就打发自己走,但现在最起码还解释了一些,看来这些日子的坚持还是有用的。 不过此时他也確定了另外一件事,汉武帝和桑弘羊果然很早之前就开始商討制定平糴谷价,各处细节都已考虑到位才开始执行。 不过刘进还有一点点疑问,需要去確定一下。 …… 汉武帝背著手朝尧母宫走去,这些日子赵夫人一直来找自己,不过他一直没什么时间。 “陛下,您已经好久没来这儿啦。” “弗陵天天哭著,您这一来,立刻不哭了。” “我虽蒲柳,陛下不喜,但弗陵是真的想念生父,还请陛下多来瞧瞧。” 汉武帝笑了笑,將赵夫人搂在怀中,坐在蒲团上,那双手在赵夫人內衫里游弋。 这名美人儿,汉武帝真的很喜欢,她身材极好,每次床笫都能享受乐趣。 “蒲柳之姿?朕看未必,你的容顏倾国倾城。” “朕来要瞧瞧刘弗陵,亦要见见你。” “朕火大,给朕消火。” 赵夫人脸颊一红。 不知过了多久,汉武帝才搂著一脸红晕的赵夫人,语重心长的道:“拳儿呀,朕喜欢你,不愿见到你死。” 鉤弋夫人初见汉武帝时握拳含玉,所以汉武帝才赐名她拳儿。 赵夫人道:“陛下说哪儿的话呢,我身子健康,陛下也是如此。” “嗯。”汉武帝道,“尧母宫改个名字吧,叫鉤弋宫如何?” 赵夫人忙道:“陛下,可是我哪儿惹您不喜了?呜呜呜。” “为你好。” “既你不喜,那便算了,朕也就隨口一说。” 赵夫人这才安心。 她不知道汉武帝是打算饶了她,她也没有这么深的心思,猜不透老爷子在想什么。 她总以为只要將天子伺候好了,天子就会宠她爱她,可汉武帝哪有这些心思,情爱?於他汉武大帝来说,换一个字或许比较妥当。 “好啦,朕百忙之中抽出点时间来瞧瞧你。” “未央宫还有政务要处理,你好好休息吧。” 第73章 恩宠 掌灯时分,宣室殿。 汉武帝坐在案牘前,手里不断抚摸著铜桃,因为长期抚摸,铜桃已经有些褪色。 不多时,黄门苏文前来稟告,对汉武帝道:“陛下,昌邑王求见。” 汉武帝噢了一声,道:“召他进来吧。” “喏。” 刘髆小心翼翼来到宣室殿,汉武帝將铜桃收起,手里盘著菩提串。 刘髆躬身道:“儿臣参见父皇。” 汉武帝微微頷首:“有事?” 刘髆道:“父皇,儿臣也没什么事,这几日巫医来找儿臣,开了几味药丸,其中一味丹药可以延年益寿,儿臣便想给父皇送来。” 汉武帝嘆口气,对刘髆道:“你这孩子,先顾好自己身子才是紧要之事。” “你有心了。” 苏文赶紧將刘髆手中装著丹药的盒子取走。 刘髆沉思片刻,又对汉武帝道:“父皇,儿臣最近读了一些关於西域、匈奴人的习性之书。” “此类异族最喜吃牛羊,肉腥膻味很重,难以消化。” “儿臣听闻蜀地生產茶,茶又可祛腥,助消化……这段时间儿臣一直在想,父皇已打通了西边的贸易道路,咱们可否和西域人互易茶?” “最初即便便宜点,吃点亏也无碍,待西域人习惯了茶的好处之后,咱们只要稍稍提高茶的价格,在未来將会是一笔不菲的商业收入。” 汉武帝听完刘髆的话,若有所思,目露欣赏的目光点头:“有远见,有见解。” “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嗯,你的提议朕会好好考虑,是一条好路子。” “你先回去,朕好好想想。” 刘髆躬身道:“儿臣告退。” “对了,过几日王太傅即將回来了,你去迎一下夏侯先生。” 刘髆一喜,夏侯始昌是汉武帝给他挑选的王太傅,只是还没来得及赴任,就因家中高堂去世,回去守效了三年,此时方才回来。 “儿臣知晓,儿臣告退了。” 待刘髆离去后,汉武帝对左右道:“去召暴胜之来。” “喏。” 这一晚,没人知晓汉武帝和绣衣直使暴胜之谈了什么,第二日一早,汉武帝便给刘髆拨了二十名太监和三十名宫女以示嘉奖。 这让刘屈氂和李延年等人无比欢喜,刘髆更是喜不自胜,看来昨晚献策起了效果。 他刘进虽知晓制一些奇技淫巧,但哪有自己手法高明?他是实打实的帮著汉武帝解决经济问题,充盈国库,两相比较,哪个重要一些,不言而喻! 这次汉武帝的赏赐和上一次汉武帝赐二百宫女去太子宫明显不同。 给刘据赏赐二百宫女是在警告刘据,当初有人在汉武帝耳边谗言太子刘据在后宫和宫女有染。 那段时间刘据一直去椒房殿拜謁卫子夫,而后就发生了汉武帝赐太子宫二百宫女的事。 这次给长信宫赏赐的宫女和太监,很显然是对昌邑王的献策之功的嘉奖! …… 今日令狐茂又来太子宫教导刘进,考教前段时间教导刘进的天子礼,刘进对答如流,这让令狐茂很欣慰。 临近中午,太子刘据来到学堂,邀请令狐茂共进午膳。 刘进一同作陪。 刘据举杯,笑著对令狐茂道:“令狐先生,小儿顽劣,吾未教导好他,略懂些学问便去卖弄,还望包涵。” 此举也算是给令狐茂台阶下,毕竟学生做出来的句子比老师还要出名,做老师的心中始终有些不舒服。 当然了,刘据也小小的卖弄了自己一下,看我教出来的儿子,怎么样?还不错吧? 可令狐茂不是石德,他淡淡的道:“皇孙之学问,比太子强很多,这应当和太子没关係,是他聪慧自学而成。” “我亦不如他,只是教一些简单礼法罢了。” 刘据一脸尷尬,这老傢伙,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刘进更不知所措,老师若非年事高了,汉朝尊老,不然老师可能已被人打死了。 “太子也学了这么多年学问,自幼跟隨许多名师,老夫敢问太子殿下,除却书简上的学问,可有独自创出的学说、观点、章句?” 刘据更尷尬了,早知道刚才就不显摆了。 刘进赶紧打圆场,起身来到令狐茂面前,给他斟酒,道:“老师快喝酒。” “你在替你父亲找台阶下吗?” 刘进酒倒到一半便愣住了。 令狐茂点点头:“父慈子孝,此乃好品德。” “学问是小道,治国才是大道。仁义爱民,体恤百姓,这些学问书本里面有,但践行的有几人?太子乃其中之一,故此吾亦佩服太子。” “太子亦不必以子来彰显自己的学问,实无此必要。” 刘据尷尬的笑道:“令狐先生说的是。” 这场午宴持续了大概一炷香时间,令狐茂酒足饭饱的回太学府了,他在太学府还要执教太学生。 等他走后,刘据长舒一口气,感慨道:“我真贱啊!为何要请他吃饭?” 刘进:“阿耶,你知道我跟著他学习多难受了吧?你为何要给我找这个神仙老师?” 刘据点点头,同情的拍著刘进的肩膀:“为难你了,不过也不是全无坏处。” “他和父皇接触的时间多,若有小人在父皇耳边胡言乱语,他能帮著我们说很多话。” 自从上次汉武帝赐太子宫二百宫女事件发生后,刘据才后知后觉人言可畏的威力,即便他再身正,也不得不担忧有小人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 自卫霍相继离开,能在汉武帝面前露脸又是太子宫势力的人几乎没有。 公孙贺和公孙敬声父子虽是朝中高官,但也不能经常被召见。 所以刘据才会如此重视令狐茂,不求他諂媚偏袒太子宫,只求父皇问他事的时候能实话实说,这已经是太子宫最大的利好了。 刘进微微頷首,对父亲刘据的想法表示深深赞同,这么想著,以后在令狐茂面前上课也就不觉得太过难受了。 父子二人感慨的时候,少傅石德来了。 旋即父子二人一同过去迎接石德,对石德嘘寒问暖。 石德:“?” 他们这是咋了?为何今日对老夫格外的好?咋回事? 第74章 好皇帝 今日一早,天色有些阴沉,微风阵阵,给这个关中的盛夏稍稍解了一点暑意。 今天令狐茂没有来太子宫当差,刘进才洗漱完毕,便有奴僕找到了他。 得知郊外老爷子找他,刘进索性今日也无事,便带著奴僕出宫。 抵达煤场的时候,他远远地便见到老爷子盯著工匠做工,於是笑著走了过去,將腰口的葫芦塞打开,递给老爷子道:“来多久了?喝口水。” 汉武帝抬头看著他,刘进一手拿著雨伞,一手拿著葫芦瓶。 “还特地带壶水来?” 刘进道:“解渴。” 汉武帝笑了笑,又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许久又未来找我。” 刘进笑著坐在他旁边,开心的道:“老爷子,我最近认了一个老师,那老头儿做人做事都太耿直了。” “古怪的很。” 汉武帝轻轻敲打著刘进的头颅,嗔道:“师如父,既你认了人家做老师,就不准在外人面前说你老师不好,能收你为弟子,人家也是看中你的品质,將你当儿子教导,你还嫌弃上啦?” 刘进佯装揉了揉头,笑著道:“可您老不是外人不是吗?” “最近身子还好吗?稳定了吗?” 刘进收起笑脸,认真的询问。 看著小傢伙一脸认真的模样,汉武帝微笑道:“少掛念我,身子不好会找你的。” “你啥时候带我回家坐坐?我与你父亲说说,好与他商量將家產过给你。” 刘进:“……” “老爷子,最近家里忙的很,父亲也忙,再等等可好?” 汉武帝噢了一声,道:“看来你小子已经瞄住了我的家业?” “额。”刘进一脸无语,“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再去集市走走吧。”汉武帝开口。 “好。”刘进想了想,又叮嘱道,“您这次可千万莫要激动了啊?” “知晓的。” 横门大街南段,长街两侧,小摊贩吆喝声不绝於耳,今日街市上的人相对比较多。 因为夏日的缘故,天空又闷热不堪,两侧卖肉的摊贩上,能见到许多苍蝇乱飞。 街市好像並没有什么改变,但又好像改变了很多,这种感觉很古怪,让汉武帝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爷俩抵达城南酒铺子,刘进將雨伞归还给老叟,那老叟侃侃而谈,言语中止不住对当朝天子的讚赏! “咱们的陛下真乃当世明君,圣人君主啊!” “哦?为啥?”刘进明知故问。 “天子下了令,今年不再徵召兵役,让咱们安稳的各司其职。” “陛下大恩德,政令发下来后,上苍都被感动,你瞧,这外面马上就要下雨。” 汉武帝脸上露出笑容,他终於知道横门大街给他的感觉为什么不一样了,不一样的地方是百姓的心態。 上一次看,小民们脸上是带著的是苦,是绝望,但自他政令发布之后,小民们神態都变了,因为他们可以安稳的活著,不必担忧徵召兵役,不必担忧各种苛捐杂税,也不必时刻惧怕朝廷让他们捐钱打仗。 刘进正在和酒舍老叟侃侃而谈,道:“您老这话说的没错,咱们的陛下这条政令,就和外面即將下的雨一样,久旱逢甘霖,怎能不令人身心愉悦?” “哈哈,是是,是这个理。” “您爷孙喝著啊,今天酒钱我请了,慢慢喝。” “多谢老丈。”刘进开口。 汉武帝一直在旁边安静的听著,也不插嘴,偶尔点点头,偶尔咧嘴乐一下,心情莫名的好。 原来被这群最质朴的小民尊敬和爱戴的感觉会如此舒爽。 “你好像很关心小民对天子的看法?” 汉武帝忽然问刘进。 刘进打个哈哈,道:“怎能不关心?这些都是民声,天子知晓了,兴许会对小民更好呢?” “我也是小民,当然要关心咯。” 汉武帝微微笑了笑,不过略有惋惜的道:“很长一段时间,大汉將不能对匈奴动兵了。” 刘进自顾自喝了一口酒,给老爷子也斟上,微笑道:“再打下去国內彻底没钱了。” “不如让小民们好好发展发展,稳固提升经济,有了钱再去打。” “有时候退一步並不是软弱,刀剑在没出鞘之前,敌人才是最怕的。” 汉武帝细细品味,將面前酒水一饮而尽,道:“你这句话说的很畅快!” “不过想要靠著农业税收实现府库丰盈,好像不是那么容易。” 刘进道:“国家想要赚钱这不难,做贸易,西域的那些国家缺少大汉的丝绸、茶叶,卖过去都能赚一笔。” “许多国內市场饱和的物资,都可以卖出去,不限於西域还有卫瞒朝鲜、南越等等,都会刺激財帛流入大汉。” “但所有的前提是,国內的百姓能安定发展,这才是第一位……额?” 汉武帝深深看他一眼,和西域诸国做茶叶贸易,刘髆对他提议过,可此时刘进说出来,好像对此似乎一点都不重视,就那么隨口一说。但这却是刘髆耗费苦心才想出来的。 刘进愣了一下,狐疑的看著老爷子,问道:“您老怎么还关心国家財政问题?” 上次刘进就开始有些怀疑,才对老爷子说过平糴,后面桑弘羊就执行过,虽然后面消除疑虑,但现在又听到老爷子关心国家財政,不由疑竇又升。 “爷爷?” 刘进忽然呼喊。 汉武帝笑著道:“你小子,咋地了?不认你家的祖父啦?成,下次就这么叫吧。” 刘进:“……” 就在刘进將信將疑的时候,奴僕走了过来,在刘进耳边低声道:“殿下,陛下召你,快些回宫吧。” 刘进一愣,又看了一眼老爷子,这次心底那一点点的怀疑也彻底消失了。 “老爷子,我家有点急事,先走了啊,您老慢慢喝著,钱我付了。” “走了。” 望著刘进离去的背影,汉武帝有些患得患失,自言自语道:“比起未央宫的那个爷爷,我更喜欢这里的爷爷。” “臭小子,朕就知道你小子心思多,不用点手段哪儿能制服你?和朕较量?你小子现在还不够格呢!” “陛下,出事了。”就在刘进走后没多久,暴胜之便来到汉武帝身边面色凝重的开口。 第75章 被阴了 未央宫,当汉武帝出现在宣室殿后,脸色显得十分凝重。 刘进在宣室殿外等候,不过很快內宦苏文走了出来,对刘进道:“皇孙殿下,陛下让你先回去,下次再召你。” 啊? 什么意思? 刘进一脸狐疑,不过汉武帝已经下令,他也只能无奈摇头离开。 刚走出未央宫,就见侧面不远处,公孙贺和公孙敬声迈著急促的步伐走来。 刘进见他们脸色十分严肃,便迎了过去,询问道:“姨爷,表叔,出什么事了?你们好像很著急?” 公孙贺和公孙敬声先对刘进行礼,然后公孙贺才严肃的开口道:“陛下召了所有人前去宣室殿对詔。” “蓝田那边死了很多牛,还有几名牛官也死了,情况很严重。” “进儿你先回去吧,我要去见陛下。” 牛疫? 刘进愣了愣,然后才道:“好!” “姨爷,有什么事去太子宫找我父亲商量商量。” “嗯,皇祖父召我父亲去了吗?” “没有。”公孙贺摇摇头。 刘进嗯了一声,道:“那您先过去吧,我先回太子宫等你消息。” “好!” …… 宣室殿。 汉朝的所有高官重臣全部齐聚站立,汉武帝跪坐在案牘前,当先开口,询问公孙贺道:“蓝田那边究竟发生什么事?” 在直犁被发明出来后,汉朝廷制定了一系列关於耕牛的保护法,耕牛对大汉农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现在蓝田死了上千头牛,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上升,汉武帝怎能不重视? 公孙贺赶忙出列,躬身道:“回陛下,巫医已第一时间过去了,蓝田地方官上书確定是牛疫。” 整个大殿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每个人脸上都带著浓浓的担忧。 一场牛疫事小,但延伸出来的事就非同小可。在董仲舒確立天人感应后,阴阳灾异论政就已经成为汉朝政治的鲜明特色。 耕牛又是非常重要的生產资源,和农耕息息相关,说句难听点的话,牛发生瘟疫比当下人发生瘟疫还要严重! 不过好在这个政治时间节点好一些,因为前不久汉武帝才下令今年不徵兵役,让百姓休养生息,获取了一波很大的民望。 如若不然,这次蓝田牛疫一定会再次因为天人感应,和他的穷兵黷武联繫起来,天下所有人定又会开始抨击他这个汉天子。 想到这里,汉武帝不由感慨不久前跟著刘进出去体验市井,对自己的帮助究竟多么大。 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意? 汉武帝一时间想了很多,但当下的问题还是亟需朝廷拿出个对策和办法。 汉武帝环顾群臣,问询道:“该如何应对?” 群臣沉默。 按理说公孙贺作为丞相,该第一时间出来献策,但他没有。 他这个丞相也是赶鸭子上架被汉武帝架上来的,在此前於汉武帝手下做丞相的,几乎就没有什么是好结局,他甚至哭著求汉武帝择別人为丞相,但汉武帝依旧选择了他。 这只是其一,公孙贺还有另一层考量,这个时候做出头鸟,肯定要把责任给扛上。 治灾的大事,一点点做不好,恐怕都会招来祸端,因此他才闭口不言。 一切都听汉武帝的,汉武帝怎么说,他就怎么执行,那个时候即便错了,自己也不用背负太大的责任。 右向史刘屈氂拱手道:“启奏陛下,此乃上天警示,臣窃以为当祭祀天地社稷,祈求上苍开恩。” 太僕公孙敬声冷笑道:“刘向史这话在暗讽谁呢?上苍开恩?开什么恩?谁得罪上苍了?你说清楚些,不然我愚钝,诸同僚也愚钝,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公孙敬声知道刘屈氂和他们不是一条船上的,昌邑王那点心思別人不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 壶关三老前脚抵达太学,后脚刘髆就跟了上去,生怕壶关三老成为太子宫的人。 前不久李季又设计他的侄儿刘进,企图在宫外给刘进泼脏水污名声,这些事他们心知肚明。 这个时候抓到机会了,公孙敬声当然不愿放过。 刘屈氂淡淡的道:“上苍开恩,並非是因为谁开罪上苍而降恩,若依你之言,歷朝天子祭祀天地社稷,那又是为什么?” “难道只有开罪了上苍才能祭祀吗?” 刘屈氂擅辩,论辩驳,公孙敬声远远不如他。 “公孙太僕既然觉得本官这些话不对,那你说说该如何应对此次蓝田牛疫?” 刘屈氂一句话,瞬间化被动为主动,这下公孙敬声有些愣住了。 卑鄙小人! 御史大夫杜周也开口道:“公孙太僕应当有了应对之策,虎父无犬子,还请太僕畅所欲言。” 这些酷吏也是反太子派,虽然他们不像刘屈氂这样的站队昌邑王,但他们打心底是不希望刘据上台的。 刘据一上台,他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启奏陛下,公孙丞相乃百官之首,丞相未发话,吾等怎敢僭越?” 又有人出列上陈。 公孙贺麵皮抽搐了一下,狠狠瞪了一眼公孙敬声。 汉武帝將目光投向公孙贺,问道:“丞相说说该如何治此次灾厄?” 公孙贺硬著头皮出列,若是什么都不说,那就是能力有问题,定会下台。 若是在以前,下台就下台了,毕竟还有卫青和霍去病在,太子宫的能量就在。 现在太子宫在朝堂上能指望的只有他们父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撂挑子,不管能力行不行,都要硬著头皮顶上去。 “回陛下,臣窃以为,当组织蓝田地方官府,全力救灾,亦请巫医调拨蓝田,尝试救治。” 公孙贺似是而非笼统的回答了一下。 右向史刘屈氂立刻拱手开口道:“丞相之策,实乃灼见之言,下官佩服!” “臣恳请陛下,以公孙丞相为治灾使,微臣等定会全力配合丞相,亦定能解决此次危厄。” 公孙贺怎么也没想到,刘屈氂会如此卑鄙,双拳在袖笼內握紧,却偏没有任何办法回击。 汉武帝盯著公孙贺,开口道:“擢令丞相公孙贺兼治牛使全力负责救疫,有司全力配合!” 第76章 我隨你走一遭 长乐宫建筑群,太子宫。 刘进抵达太子宫的时候,石德和父亲刘据正在研究《尚书》。 “进儿,你脸色不太好?是病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刘进如实告知,道:“阿耶,方才我来的时候,姨爷和表叔他们入宫了。” “蓝田那边好像死了很多牛,不確定死因,现在姨爷和表叔以及群臣全部去未央宫了。” 刘据愣了一下,面色凝重,祈祷道:“希望不是牛疫。” 石德的脸色也很凝重,耕牛在时下实在太重要,若真爆发牛疫这事儿就真的太严重了,小民们对耕牛资源本就稀缺,死一头牛都是莫大的灾难。 “我已和姨爷爷说了,他那边朝政结束,应当会来一趟太子宫。” “嗯。” 刘据微微頷首,神色落寞。 如此大事,汉武帝却没让他这个太子参与,百官会怎么想?群臣会怎么想? 刘进知晓父亲在想什么,却也不知怎么安慰,他更不理解汉武帝究竟什么意思?国家出现大灾异,太子储君却没有出现在朝会上,这还是储君吗?还是他的接班人吗? 此前他就用尧母宫对外廷暗示刘弗陵身份尊贵,现在又故意不召太子去观政,外廷官吏们看到这一幕,谁还敢朝太子宫靠拢? 没有让刘进他们等太久,没多大一会儿,公孙贺和公孙敬声父子便脸色慍怒的抵达太子宫。 刘据在前殿中厅接待了他们。 “姨夫,表兄,如何?”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刘据一脸担忧的询问,“听进儿说蓝田那边死了牛,可是牛疫?” 公孙贺点头道:“嗯,蓝田官吏上奏確认了,就是牛疫,耕牛的死亡数还在上升,我去未央宫的时候已经死了一千余头。” 刘据听到这里,不由嘆口气:“百姓何辜,何足降灾於民啊!” 刘进却看出了另一层意思,他问公孙贺道:“姨爷爷,还有別的事?” 公孙贺嘆口气,道:“卑鄙的刘屈氂!” 公孙敬声更是怒道:“这老狗该死!该杀!该被车裂!五马分尸!做成人彘!” 公孙贺怒斥道:“还不是因为你?你若不去开那个口,怎会被这老匹夫算计?” 刘进急道:“姨爷爷,您就別责怪表叔了,到底怎么了?” 公孙贺嘆道:“我被陛下任为治牛使,明日就要去蓝田治灾。” 刘进和刘据、石少傅皆都一愣。 尤其太子刘据,脸上更是掛著深深的担忧。 治灾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公孙贺身份还敏感,以太子宫和汉武帝之间的微妙关係,一旦公孙贺这场牛疫治理的有一点点问题,就算汉武帝不降罪他,刘屈氂和其他官吏也会藉故找公孙贺的麻烦。 要是公孙贺和公孙敬声下台,那太子宫在朝堂將一点点势力都没有。 当没有人为太子宫说话的时候,那就是予求予取的时候,任何人都能在朝堂上攻訐太子,太子宫还没一丁点办法反击,长此以往,太子的威望將会降低到冰点,被诬陷、被废也只是迟早的事。 一旦灾异控制不住,再次扩大,那就是公孙贺治理的失败,做官的失责,其他官吏定会拼命攻訐他。 而事实就是,灾异从来都控制不住,尤其以秦汉现在的医疗技术,治灾就是天方夜谭。 难怪公孙贺父子来的时候面色那么难看。 公孙贺嘆口气,他也不明白老爷子到底什么意思,明明在外很看重刘进,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担任这个治牛使?这不是摆明了要废了自己这个丞相吗? “太子殿下,此番之后,我可能要从丞相位置上下来。” “唉!” “对这个官位,我並不贪图,早就不想做这个大汉丞相了,可我若去了,朝上谁还能为太子说一两句话?” “我不担忧官职丟失,我担忧太子未来啊!” 说到最后,公孙贺眼眶已经开始红润了起来。 “仲卿死的时候就和我说过,他功劳太大,陛下忌惮,若是他走后,太子在朝堂將无人能为其撑腰,让我无论如何要扶持好他的外甥……登基!” “我答应了仲卿,可我能力不足啊!”公孙贺擦了擦眼泪,一脸悲伤。 “爹。” 公孙敬声安慰他。 刘据眼眸也红了起来。 公孙贺怒吼道:“滚!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傢伙!谁让你开口去抨击刘屈氂的?” 公孙敬声小声道:“那李季能泼脏水给进儿,我当然要反击他了……” 刘进此时也不得不开口,道:“阿耶,姨爷爷,莫要悲伤了。” “明日我隨姨爷爷一同去一趟蓝田。” 刘据和公孙贺异口同声的开口道:“你不能去!” 刘据担忧儿子安全。 公孙贺不仅是这个原因,他考虑的更多,太子宫的未来都在刘进身上,他不能出任何意外! 在长安,还没人敢乱来,但离开了长安,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要刘进的命?况且还有感染牛疫的风险! 刘进摇摇头道:“姨爷爷,你不能离开朝堂,所以这场灾一定要治好。” “我读过一些杂书,里面也写了一些关於治疫的手段,或许可以去试一试。” 刘据赶忙道:“有甚办法,你告诉你姨爷爷,让他吩咐人去做便是,你何必要亲自过去?” 刘进道:“我得看看疫牛的情况,也不確定该怎么治,总之我得亲自去蓝田看看。” “我跟著姨爷爷的队伍一同走,就算有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姨爷爷的麵皮下做什么。” 公孙贺再不济,也是代表天子巡视蓝田治理牛疫的,谁敢刺杀公孙贺,那不等同於刺杀汉武帝?不会有人这么傻的。 此时久未开口的少傅石德开口了。 “让皇孙去吧。” “丞相不顾风险在外奔波,所为的不都是太子宫吗?皇孙也是太子宫一份子,既然想出力,就莫要阻止他了。” 公孙贺沉思了一会儿,才道:“那就如此说吧,明日我央人来接进儿。” “唉!太子殿下,我先回去了。” 刘据起身给他送到外面,又深深看了刘进一眼,叮嘱道:“早去早回,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第77章 谁让他去的!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刘进早早起床,洗漱完毕。 太子宫的灯已经点燃,刘进本想默默的离开,可才走到前殿,就看到父亲和母亲站在灯火晦暗的院子中。 刘进觉得自己已经起的很早了,现在还不到五更天,可父亲母亲却比他起的更早。 刘据背著手,脸色严肃中又带著几分担忧,他来到刘进面前,將他衣裳整理的一点褶皱都没有,又用手给他擦了擦脸上还没擦乾净的水渍,这才拍了拍他肩膀,道:“进儿,你长大了。” “遇到危险要知晓躲避,但你同时也是我刘家的男儿,躲避不是畏惧,不是退缩,无论如何,確保自己安全,这比什么都重要。” 刘进重重点头:“爹,你放心,没事的,就去几天就回来。” 史良娣眼眶有些红红的,孩子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她这么久,上次一晚上没回来,她都担忧的没睡好,遑论这次还不知要去多久,会不会有危险。 “进儿,莫要和疫牛离的太近,切记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你是娘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要出任何事,你要娘怎么活呀?” 平日老娘最是嘴硬要面子,但此时也真情流露,泫然欲泣。 刘进微笑道:“娘,你安心,没啥事,就当我出去散散心,指不定回来还给你带个姑娘,再生个大胖小子?”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贴心,??????????????????.??????等你寻 】 “去去去!哪有那么快。” “成了。”刘据威严的道,“莫要哭了!儿子去治灾又不是去赴死?” “你先回去,我和他说点话。” 史良娣离开后,刘据才意味深长的道:“进儿,全靠你了,若实在事不可为,那便算了,只能说我们造化如此。” 刘进点头道:“我知晓!” “去吧,路上当心。” “嗯。” …… 等刘进离开长乐宫后,几名公孙府的奴僕和调拨的兵卒已在等候他。 刘进上了马,很快便快马加鞭的朝长安城外飞驰。 公孙贺的队伍已在城外等候,见到刘进后,他勒著马匹朝刘进走来,也没有过多的寒暄,谁都知道此去的重要性。 “走!” 公孙贺开口,队伍便快速朝蓝田开始飞驰而去。 今日天气依旧炎热,行路是一件不易的事,一直快到正午才抵达蓝田县衙。 舟车劳顿,浑身已被汗水侵湿,不过无论公孙贺还是刘进都顾不得清洗身子,立刻召了县令问明情况。 …… 这个上午,未央宫来回的官吏很多,汉武帝一道道政令不断从未央宫发布下去。 等中午的时候,才稍稍忙碌完。 汉武帝深吸一口气,不由想到他的皇孙,说实话,这朝突发的牛疫,刘进对他帮助了很多很多。 且不论此前他听了刘进的话,免除了兵役,暂停了对匈奴攻打计划,让民休息,这一系列给他赚足了民望,才不至於让牛疫到来时他这个天子被抨击。 还有就是,平糴法的实施,让长安漕仓粮食充盈了很多,此时调拨粮食去蓝田也是游刃有余,不然真会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 想到刘进,汉武帝会心一笑,对外道:“去召皇孙来吧。” 昨日答应了刘进说下次再召他,也不能言而无信,毕竟是天子。 没过多时,內宦便从外走来,躬身道:“回陛下,皇孙隨公孙丞相去蓝田了。” 汉武帝倏地一愣,眯著眼,脸色阴沉,厉声道:“谁让他去的!” “奴婢,奴婢……” “滚!” “去召暴胜之来!” “遵旨,遵旨!” 汉武帝背著手起身,来回在大殿上走动,他已经开始布局了,公孙贺这次一旦治灾没成功,势必有人攻訐他。 他要看看朝廷反对太子宫的人都有哪些,一个个料理掉! 若是那小子在蓝田出了一点点事,他布这些局还有什么意义在? 牛疫!瘟疫啊!他若感染了怎么办? 汉武帝焦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没过多时,暴胜之便抵达宣室殿,躬身道:“参见陛下。” “刘进去蓝田了。” “调绣衣去跟著他,一定要確保他的安全。” “还有,秘密去通知蓝田县令,让他看好刘进,若是刘进感染了瘟疫,我要他全家的命!” “此事让他暗中去做。” 暴胜之躬身道:“遵旨!” 汉武帝挥了挥手,道:“去吧。” 等他走后,汉武帝背著手在宣室殿內来回徘徊。 臭小子,你没事跟著去添乱做什么?你爷爷我要真想处理公孙贺,还要让他去蓝田? …… 蓝田县令是第五弘,本是田齐贵族后代,高祖建立大汉后,將这些旧王族势力迁徙到各地,防止他们死灰復燃,第五族就被迁到蓝田、涇阳等关中一带。 中午他將蓝田牛疫情况告知丞相公孙贺和刘进后,公孙贺便带著刘进去了牛疫爆发的牧场。 第五县令还有许多政务要办,本打算跟著一同过去,但公孙贺阻止了。 “县尊,外面有人找。” 第五弘隨口道:“带他过来。” 没多时,暴胜之便出现在蓝田县令面前,冷冷开口:“绣衣直使暴胜之。” 暴胜之的名字他可是如雷贯耳,这个汉武帝身边的刽子手他如何不知,听闻对方姓名,差点一哆嗦摔倒,赶紧整理衣衫躬身请礼。 “不要和我客套,皇孙来蓝田了。” “你全族的脑袋都在皇孙一人身上,他若感染瘟疫,你全族给他陪葬!” 第五弘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不认识皇孙啊,他当公孙丞相旁边的郎君是朝中官吏。 完了! 第五弘眼前一黑,皇孙去了村落……这。 “此事汝勿要多与外人说。” 暴胜之就交代这么多,等他离去,第五弘踉蹌的离开县衙,颤抖著道:“去,去找皇……啊不,去找丞相!” 路上,他一直在思考。 暴胜之是陛下身边人,朝廷那边的局势他不太了解,但也听闻了太子宫那边已经失宠,倒是昌邑王和刘弗陵深受陛下重视。 可为什么陛下会如此重视皇孙?这和外面传言不太一样啊!朝廷那边变天了不成?! 第78章 小祖宗,你快走吧 实际整个大汉郡国的官吏大部分都如第五弘一样,都在关注朝廷的动態,毕竟储君是谁,关注著他们未来的荣辱贫富。 蓝田,郊外牧牛场。 这里是官营牧牛场,拢共养著数千头耕牛、种公牛、母牛。 每年农忙时,官府就会將耕牛借贷出去,亦或者有积庆之家也会钱来这里购买耕牛,从而给地方官府带来营收,匯入汉朝廷。 刘进远远地看著牛栏內的牛,有些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精神全无。 有些无精打采。 健康的牛也很多,但感染的牛亦不少。 汉朝对牛瘟防疫也有过经验,採用过『舍空邸第』的法子,將病牛单独关在一个场所採取隔离法。 可这个方法似乎並不管用,耕牛每日依旧被感染著。 公孙贺一个头两个大,汉武帝派他临时担任治牛使,可他根本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才能防止牛瘟继续感染,只能望著牛棚嘆息,不时望著天空祈祷上天开恩。 在这个医疗体系不完善的年代,一旦爆发瘟疫,不管是牛还是人,能做的或许只能祈求上苍开恩,寄希望於虚无縹緲的东西上。 “唉,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一日牛瘟不除,吾將一日在蓝田,那长安还有吾一席之地?” “这且就罢了,若是牛瘟还要扩大,长安那边不知多少人会藉机攻訐我,敬声又是类同废物一般的蠢货,如何挡住旁人的攻訐?” 刘进嘴角抽了抽,表叔要听到你这么评价他该伤心了。 不过此时刘进无暇理会姨爷爷,他背著手站在不远处观摩著牛棚。 病牛的隔离棚舍全部被密封,恐怕也是惧怕病牛的传染。 小吏们捂著口鼻或用沾湿的麻布盖住口鼻,打著井水过去投餵病牛。 看著这一幕幕,刘进不由摇摇头。 “姨爷爷。” “你听我的。” “先將这些病牛的隔离区域弄的远一点,在远处再重新搭建牛舍。” “距离健康牛太近了,虽然房屋已密封,但依旧容易感染,让他们勿要节省这点钱。”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节省盖牛舍的钱,若是感染更多的牛,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公孙贺点点头。 左右他也没个主意,姑且按照刘进的办法去做,也算到这里办了点事。 刘进继续开口道:“以后让这些小吏们不要再餵病牛井水、溪水,让他们將水煮沸冷凉后再给病牛去喝。” 公孙贺有点疑惑:“这是为何?” “这个就没必要了吧?” 公孙贺有自己的打算,煮沸水听起来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別忘了,汉朝的柴也是需要钱的,普通人家喝一口热水都要精打细算,因为柴也不便宜。 迁徙病牛,建设牛棚,这最起码还能说的过去,別人攻訐起来他最起码能反驳。 但煮热水给病牛喝算怎么回事啊?这不是白白的烧钱?指不定还会有人弹劾你贪污。 刘进道:“姨爷爷,反正你也没有其他办法,就按照我说的做吧,成功了,你做的任何错事都是正確的。失败了,你做的任何对事也都是错误的。” 此前刘进通过父亲分析过他爷爷的性子,汉武帝是个注重结果的领导,那只要结果对了,过程怎么样无所谓。 公孙贺倒是双目一亮,欣赏的看著刘进,总觉得他说的话那么有道理。 “嗯,来人,通知下去,日后病牛不许引用生水,全部烧沸了冷凉了投餵。” 公孙贺又对下面的人吩咐。 刘进也有条不紊的继续开口道:“迁徙到远处的病牛,牛舍不要再密封,將四周都通风,保持牛舍內的乾燥环境。” 言毕,他又问一名小吏道:“病死的牛你们怎么处理?” 那名小吏道:“都杀了卖肉钱。” 刘进摇头道:“这不成,所有病死的牛全部深埋。” “还有这些病牛的粪便,勿要隨意处理,亦深埋入泥土。” 虽然公孙贺不知刘进这么做的目的,但总感觉刘进做事逻辑条理那么清晰。 先不管管不管用吧,看样子倒像那么回事,最起码能稳定人心。 “按照此法执行。”公孙贺开口。 刘进道:“姨爷爷,我还没说完。” “哦,你继续说。” 刘进道:“每日都要用用草木灰或石灰水泼洒牛栏。” “这,又是为何?” 刘进解释道:“除菌灭毒……反正先这么做吧,兴许有用。” 公孙贺嗯了一声,点点头道:“好!” 这些全部都是防止瘟疫再次扩散的防疫办法,但依旧无法真正解决牛瘟的问题。 刘进道:“给我弄一块湿布来,我去看看病牛。” 他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的蓝田县令踉蹌的跑来,招手道:“不可!不可啊!” “会感染的,不可冒失,不可冒失啊!” 刘进狐疑的看他一眼,道:“丞相不过去,我自己去便是。” 第五弘心道我寧愿丞相过去看病牛,也不能让你去啊! “都不可去,都不可去,若是你们感染了,下官可就罪莫大焉了!” “要看什么,公孙丞相您儘管吩咐,下官让小吏去瞧瞧,將结果告知你们便是。” 刘进觉得奇怪,他来的时候好像也没对蓝田县令说自己身份?一路上都保持低调。 他重视姨夫爷爷就算了,为什么也这么重视我? 公孙贺深以为然点头,拉著刘进道:“你要知晓什么情况,让小吏匯报於你便是,何必亲自过去呢?” 刘进无奈,只能点头道:“那好吧。” “將病牛的所有情况、细节,全部告知於我,观察仔细了。” 不消片刻,小吏去而復返,前来稟告情况。 有些牛则精神全无,有些牛腹胀濒死。 刘进读过很多杂书,一些中医类的书也读过,但能否有作用,他不知道,也没实践过。 姑且试一试吧。 刘进道:“取火麻仁晒乾、打碎。熬煮成汁,先给腹胀病牛餵食。” “至於其他病牛的情况,等回县衙再说吧,我需要一些东西。” 公孙贺微微頷首。 第五弘则小声问公孙贺道:“丞相,此郎是谁啊?” 他当然知晓刘进身份,但也不能表现出来,所以才藉故询问公孙贺,毕竟现在刘进在主导一切事,他这么一问也没问题。 公孙贺道:“皇长孙刘进!” 第79章 忧愁公孙贺 牙皂、细辛、川乌头、草乌头、雄黄研末、麝香。 当第五弘命人將这些东西找来的时候,心里还隱约作痛。 都是钱啊!都是从蓝田县衙出的钱! 这些钱还不是长安府库拨过来的,日后会不会拨款还不知道。 將这些东西全部混合在一起研粉,然后交给胥吏,让他们將此粉末全部吹入牛鼻之中。 这是华佗研究出来治理牛瘟的药方,至於管不管用,刘进不得而知,反正兽医典籍上记录过,前世读史,中国古代爆发各种瘟疫,刘进也研究过古人如何治理瘟疫。 …… 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不过三日时间,简单的牛棚已经建好,病牛总算被隔离出去。 刘进吩咐下去的事,蓝田地方官和胥吏也不敢大意,尤其得知刘进皇长孙身份后,他们做的更加仔细认真。 公孙贺每日依旧忧心忡忡,他已不再关心蓝田的牛瘟,自从到了蓝田,除了第一天做个样子外出视察,大多数时间都在县衙內待著。 牛瘟肯定是治不好的,此前发生过许多瘟疫,哪一次最后不是自然消亡? 他现在担忧的是,他什么时候,需要做出什么样子的事跡,才有可能会被调回长安。 他思考的是,陛下究竟为什么忽然要將自己调到蓝田来。 难道陛下不清楚这种瘟疫肯定没办法根治吗?他肯定是知晓的,那么他调我来蓝田做什么? 想到这里,公孙贺不寒而慄。 陛下放弃太子宫了吗? 公孙贺脑子很乱,他觉得只要自己在蓝天一日,朝中就会有更多的人攻訐他,这灾根本治不了,那就给足了朝中那群人把柄,他们怎么可能不抓著这次机会將太子的最后一点势力从朝堂调离出去? …… 这几天,未央宫也不太平。 今日一早,御史大夫杜周便拜謁了汉武帝,他躬身道:“陛下,蓝田那边的牛瘟依旧没有得到有效控制。” “公孙丞相去了蓝田,钱倒是了不少,依旧没有任何成效,臣恳请陛下派御史去查查。” 汉武帝眯著眼,盯著杜周问道:“你怀疑公孙贺借賑灾治疫的名头,实际在蓝田行贪污之事?” 杜周道:“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如今各地方本就財政吃紧,臣以为当查一查。” “臣听闻公孙丞相在蓝田治牛,还要用木柴將水烧热了,冷凉了才给牛喝。” “还有他又让人购置了许多石灰粉和草木灰洒在牛棚。” “这些事哪一件都需要钱財和人力,臣不得不怀疑公孙丞相在蓝田有问题。” 汉武帝微微頷首,点点头道:“有道理。” “与你有同样看法的还有谁?” 杜周忙不迭道:“右向史刘屈氂、水衡都尉江充、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等等都与微臣有此怀疑。” 汉武帝笑了笑,道:“人还挺多的。” “给丞相一点时间吧,毕竟左右去蓝田不过七八日的时间,若再没有取得任何成效,再派御史过去不迟。” “你下去吧。” 杜周拱手道:“微臣告退。” “杜周你跟著朕多久啦?” 杜周道:“回陛下,已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嗯,你帮著朕做了许多事,许多不好的名声都是你帮朕背负,外面人都说你是酷吏,但朕觉得你是朕的心腹好官。” “好好办差吧。” 杜周不知汉武帝什么意思,但心里却有些感慨的,毕竟跟了汉武帝这么多年,替陛下做了这么多事,背负了那么多骂名,陛下感慨怀念也是理所应当。 “微臣告退。” …… “唉!” 蓝田县衙后院,公孙贺长长嘆口气,他的儿子公孙敬声今日给他来了信件,如他料想的一样,朝堂果真有人开始攻訐自己了。 刘进也收到了父亲的来信,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他背著手找到公孙贺,见公孙贺脸色不太好,问道:“姨爷爷,何事唉声嘆息?” 公孙贺道:“进儿啊,朝堂已有人开始攻击我了。” “此番下去,我恐真要保不住丞相的位置了。” “我愧对仲卿的叮嘱,我本就能力不够,却死皮赖脸的坐在丞相位置,此番恐怕……彻底没机会了!” “我若离开朝堂,谁还能为你父亲说说话呢?” …… “县尊,县尊老爷。” 一名胥吏踉蹌的飞奔到县衙二堂,找到正在办公的蓝田县令第五弘。 第五弘淡漠的盯他一眼,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丞相和皇孙都在县衙,若被他们看去,还当本官御下无方!” “究竟发生什么事?” 那胥吏道:“牛,牛没有再感染了,健康的牛都没出现感染的情况了!” 第五弘一愣,在公孙丞相和皇孙抵达蓝田之前,健康的牛每天也在被感染,此时居然控制住了? 皇孙做的那些事,还真能防止牛瘟传播?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震惊起来。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小吏接下来的话。 “牛好了!” “好了?”第五弘刚端著的茶盏,一口水全部喷了出来,他浑然忘记了这是一杯热水。 “什么意思?” 小吏手舞足蹈的道:“前些日子,那些腹胀萎靡的老牛,拉了很多,腹胀好了,粪便我们全部也都埋了。” 第五弘摇摇头:“腹胀好了便好了就是。” “还有,数百头奄奄一息的老牛,神色也恢復了……总之老爷你去看看吧!” “这些牛好像大部分都转好了!” “当真?” 听到这里,第五弘彻底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撩袍,急促朝外走去,然后吩咐道:“你们去备马!” “快去!” “喏!” 第五弘很快来到后院,找到正在谈话的公孙贺和刘进,拱手道:“见过公孙丞相,见过皇孙殿下。” “丞相可否隨下官去牛舍那边瞧瞧?” 公孙贺不明所以,问道:“怎么?” “下官也说不清,丞相去瞧瞧便知,下官现在也还不確定什么情况。” 公孙贺脸色一紧,心道莫非情况又变坏了,於是急促道:“走!速去!” 第80章 牛好了 郊外,牛舍。 眾人在一群胥吏拱卫下,很快抵达郊外牛舍,沿途百姓纷纷让路,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老爷们外出。 抵达牛舍后,公孙贺忙不迭道:“带我过去。” 刘进也要跟过去,却被第五弘给拦住,他急忙劝道:“皇孙殿下,您莫要过去,待我和丞相看完后再来与你匯报。” 这里所有人都能感染瘟疫,包括公孙贺,唯独刘进不能。 第五弘不怕死,他怕被诛族。同时他认为汉武帝也能做出这种事,他怎敢让刘进有任何一点散失。 “那好吧。” 刘进无奈。 公孙贺赶忙朝牛舍那边走去,待抵达牛舍前后,他愣住了,呆怔的看著这群老牛。 金色的夕阳从西边洒了过来,一头头老牛或低头喝水,或低头吃草,见人类到来,仅仅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哞的一声发出一阵吼叫,然后又开始自顾自干自己的事。 公孙贺眼红了,喜极而泣。 数日前看到这群老牛,还都是病懨懨的样子,这里面还包括一些种公、怀孕的母牛,真要都死了,无不是莫大的损失。 现在虽然还有几头牛神色不太好,但已经可以低头吃草了。 他眼眶红润,擦了可擦眸子,激动的道:“好啦!好啦啊!” “这就好了啊!” “上天恩德,上苍恩德啊!” 悬著数日的心,在这一刻,公孙贺全部释放了出来,从未有过的轻鬆,不仅因为牛好了,更因为他自己也好了。 他再也不用担心朝廷那边的压力。 只是很快,公孙贺便呆住了,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等待的刘进,又看了一眼旁边同样感动落泪的蓝田县令第五弘。 他试探著问道:“你们……还做了別的措施?” 第五弘摇头道:“没有。” 公孙贺倒吸凉气,问道:“全都按照皇孙殿下指示做的?” 第五弘重重点头:“是如此。” “好,好,好!” 公孙贺更加激动了,这都是功啊,天功,进儿这次又能在老爷子面前露脸了! 有了这莫大的功德傍身,太子宫那边又多了一道保障! 好小子!居然还懂得如何治牛! 当真看了很多书,果然读书有用啊! 公孙贺赶忙带著第五弘朝刘进走来。 他激动的道:“进儿!你立功了,天大的功劳!” “牛好了!牛瘟好了啊!” 刘进也长舒了一口气,有几分震惊,更觉得有几分运气在。 他自己都不確定这些药方管不管用,从来没试过,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居然有如此大的功效。说实在的,在来之前,他想达到的目標就是控制牛瘟不要继续扩展,做好防疫工作,这就算成功。 只要牛瘟不再扩大,公孙贺就有功,就不会在朝堂出问题。但结果远出乎他的意料。 “回长安!” 公孙贺当即开口。 刘进摇头道:“明日再回去,我还有点事要交代。” “好!” 虽然现在牛瘟好了,但未必不会继续感染,刘进告诉第五弘,他的这些防疫措施还要进行下去,以及日后该如何管理耕牛等事,都要一一交代好。 当然,他还打算在蓝田逛一天,买一买玉器之类的带回去,给父亲母亲,给祖母,给秋老爷子。 …… 深夜的未央宫,宣室殿內灯火明亮。 汉武帝看著布帛上的名单,揉了揉眉宇,自言自语的道:“该先从谁入手?” 他背著手起身,缓缓地来到宣室殿外凝望夜空繁星。 就在此时,苏文快速走来,轻声道:“启奏陛下,昌邑王求见。” 汉武帝收拢心思,点头道:“召他来吧。” “喏。” 刘髆快速来到汉武帝面前,躬身道:“儿臣见过父皇。” “嗯。” 刘髆关心的道:“父皇,有公孙丞相在,蓝田牛瘟肯定会稳住,您勿要太过担忧而伤了身子。” “公孙丞相乃百官之首,能力出眾,定不会让你失望。” 汉武帝看了刘髆一眼,微笑著道:“是如此,朕委丞相以重任,对其信任有加,相信他不会让朕失望的。” 越是捧他,摔的时候就越狠。 刘髆深諳此道,故意在汉武帝面前捧公孙贺,公孙贺若是离开朝堂,公孙敬声被踢走也不过迟早的事。 那个时候太子宫在朝堂將没有任何人可以发声,不管刘进如何受重视,治国总要依靠群臣百官,百官们若常反对攻訐太子宫,久而久之老爷子心態就会发生微妙的改变。 他篤定公孙贺在蓝田那边做不出任何成就,更別提將瘟疫给控制住,古往今来,谁能做到如此? “身子还好?” 刘髆拱手道:“多谢父皇关心,父皇身子比我重要。” 汉武帝又道:“前几日你给朕建议的拢財之道,大功一件。” “朕打算將你二舅赦免出宫,日后在宫外做个良家人,也不至在宫內受人冷眼。” “当然了,协律都尉这个职他还要做,朕还离不开这个音律大家。” 最开始刘髆听到要將李延年赦放出宫,他以为汉武帝在防著他,毕竟二舅在宫內,隨时能和自己联繫。 但后面汉武帝又补充了一句,倒是让刘髆放心了,看来父皇是真的因我建言立功而给与二舅的赏赐。 “多谢父皇。” “嗯,去吧,你母亲去的早,临走前还叮嘱朕好好照顾你们。你大舅在北疆屡立奇功,你也让朕省心。” “不过无论如何,身子都是第一位,要爱惜自己身子,知晓吗?” 刘髆感动的眼眶通红,哽咽道:“父亲……我……” “回去早点休息吧,天色不早了。” “喏!” 刘髆激动的离开未央宫。 等刘髆走后,汉武帝將方才的话全部拋之脑后,抬头看著天,喃喃道:“臭小子,这一去也快十天了。” 平日要么他来未央宫,要么在外面见他,忽然这么多天身边没有这小子的身影,倒是挺想念的。 在外面他活泼开朗,又兼济天下,心怀万民,说话没大没小,又不会让他觉得僭越。在宫內他又睿智尊敬,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不如他。 千万平平安安回来才是第一要务,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 第81章 归来 公孙贺和刘进低调的折返回长安。 在抵达长安后,公孙贺对刘进道:“进儿,蓝田诸事先保密,待明日朝会,我將在朝堂上好好给太子宫爭一份大功劳来!” 朝政上的事,姨爷爷有自己的想法,刘进当然也不会去插手,点头道:“好!” “姨爷爷,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公孙贺似笑非笑的道:“你在蓝田买了那么多玉,干啥?这是要送人?” 刘进道:“是啊,外面有个老朋友,给他送个过去。” “嗯,那去吧。” 公孙贺意味深长的看著刘进离去,然后自顾自朝长安而去。 郊外。 当刘进抵达秋老爷子宅邸的时候,奴僕部曲告诉他说老爷子有事外出了,不在府邸。 刘进噢了一声,將一块雕刻贔屓状的玉佩交给奴僕,道:“等老爷子回来,將这交给他,就说我这段时间也外出去了,给他带了一块璞玉回来。” “多谢小郎,老奴定会转交给家主。” “嗯。” 既然老爷子不在这里,刘进也就没必要待下去,再次翻身上马,直奔长安而去。 …… 太子宫。 刘据和史良娣又何尝不是与汉武帝一样,都在掛念著自家孩子。时时刻刻都在盼望著自家孩子安全回来,这几日都茶饭不思味同嚼蜡。 “殿下,殿下!” 太子宫奴僕激动飞奔而来,刘据一愣,喜道:“可是进儿回来啦?” “是啊!皇孙回来啦!回来啦!” 刘据和史良娣激动起身,飞奔朝外走去。 “阿耶,阿母!我回来了!” 刘据方才还喜出望外,此时面色威严,淡淡的道:“回来便好。” “怎么弄这么脏?快去洗一洗!” 史良娣很不满,道:“儿子才回来,舟车劳顿,歇一歇再去洗漱便是。” 刘据看著刘进脏兮兮的长衫裙摆,实在忍不住,道:“还是先去洗漱换衣吧。” 刘进:“……” 等刘进將衣衫换好,再次出来的时候,阿母已去命人准备膳食,父亲和少傅却在等候刘进。 让刘进意外的是,他的老师壶关三老令狐茂也在,也不知老师怎么知晓自己回来的。 刘据迫不及待的问道:“进儿,蓝田那边牛瘟控制住了吗?” 石德盯著刘进,一脸紧张期待,石少傅也在关注著蓝田的情况,虽然这些事和太子宫没有直接关係,但却关係著公孙丞相的前途未来。 公孙贺又是太子宫在朝堂的代言人,朝堂局势风波诡譎,石德如何不关心。 令狐茂也关心,不过更多的是出於对耕牛的关注,朝堂的事他不怎么在乎。 刘进点头道:“阿耶,蓝田局势都控制住了,牛瘟也转好了。” 刘据长舒一口气,悬著的心终於放下,喜极而泣,道:“好,好啊!” 他抓著石德的手臂,激动的道:“老师!这太好了!” 石德重重頷首,眼泪婆娑,不容易啊,自卫霍去世,太子宫一路如履薄冰,陛下先设尧母宫,后宠昌邑王;太子宫这一路走来,不可谓不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若是蓝田那边牛瘟没控制住,他真不敢想未来太子宫的前路会是什么样的。 两人都喜极而泣。 倒是令狐茂,他猛地抓住刘进的手,眸中带著异样神色,亢奋的道:“你说甚么?你说牛瘟转好了?” 刘进点头:“嗯,治好了。” 嘶! 令狐茂倒吸凉气,问道:“如何治好的?” 刘进没有隱瞒:“我弄了点草药,阴差阳错治好了牛瘟。” 直到现在,太子和少傅才听到重点,两人呆呆的看著刘进,惊愕的站在原地,儼然已失去面部表情管理。 不知过了多久,刘据才拍了拍刘进的肩膀:“不枉为父教导你……咳咳。” 他看了一眼令狐茂,刚想装逼的心戛然而止,也不敢王婆卖瓜了。 这个討厌的傢伙,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太子宫啊! 石少傅不明所以,直当太子谦虚,於是道:“好孩子!不枉太子殿下对你的教导,你完美继承了你父亲的才学、聪慧。” 刘据拉了拉石德的衣衫,石德不解。 令狐茂嗤笑了一下,耿直的道:“这和太子无关,太子你能治好牛瘟吗?” 刘据尷尬的摇头。 令狐茂对石德道:“你若想讚赏我的学生,那便直接讚赏,我的学生优秀,和他的父亲无关,你听到了吗?太子亦治不好牛瘟。这本就是我的学生优秀,而不是你的学生。” 石德:“……” 他是太子啊!你一点面子不给?这啥人啊? 还一口一个你的学生,略略略,无耻老叟也! 刘进赶紧圆场,道:“老师,你怎么来太子宫啦?” “我每日都来,成了,我也无事,走了。” 令狐茂威严的开口,然后背著手转头离去,乾脆利索,没有丝毫废话。 只是走出太子宫,令狐茂却忽然放声大笑! “老夫何其幸运,捡了这么大便宜。” 刘据和石德盯著令狐茂离去的背影,相互尷尬笑了一下。 “这老头脾气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啊!”刘据感慨,“明明天天来瞧你,此时又装作不在乎。” 石德愤愤的批评:“表里不一,毫无为人智慧!” “好啦,进儿安全回来,吾也放心了。蓝田牛瘟转好,吾更放心,吾倒期待明日陛下如何赏赐进儿。” “你们父子好好聊一聊,吾走了。” “等一下。”刘进叫住石德,从怀中拿出一块白泽玉佩腰掛递给他,道:“少傅,我从蓝田带点小礼物,您拿著。” 石德赶紧道:“这,这,这……如何敢当?折煞老夫,多谢殿下!” 他接过腰佩,喜滋滋离去。 刘进微笑,对这老头儿越来越喜爱,比他老师好多了。 “阿耶,我也给你和阿母买了玉佩,一块象徵平安,一块象徵美貌,您二老要一直平安貌美!” 刘据笑容更甚:“我的好儿子!” 刘据此时心里复杂起来,有些开始担忧未来,儿子优秀,夫人知礼,一家人越是温馨和睦,越是为未来担忧。 他能不能继位,这不要紧,可他不能让別人继位,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太子宫必將家破人亡! 刘据此时双拳紧握,暗暗发誓! “阿耶,我也给祖母买了一块玉佩,您给祖母送过去吧。” “哦。” “等等,为什么你祖父和你老师没有?” 刘进:“我忘啦。” 第82章 气死朕了 金色的夕阳洒在未央宫,宣室殿內,来往商討救灾措施的官吏们直到黄昏才离去。 汉武帝疲惫的揉了揉额头,从未有过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只觉得身子愈加撑不住了。 要是再年轻点……该多好。 “陛下,绣衣使暴胜之求见。” “嗯。” 暴胜之抵达大殿后,径直开口道:“陛下,郊外的绣衣送来皇孙殿下的一块贔屓璞玉腰掛。” 汉武帝一愣,猛地站起来,激动的开口:“他回来了?” 暴胜之从未见过汉武帝如此性情的一面,以往的汉武帝从来喜怒不形於色,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喜好。 他很担忧。 因为对帝王了解的越多,下场可能就会越惨。 但他此时不得不硬著头皮开口道:“回来啦。” 汉武帝接过璞玉,贔屓象徵长寿,蓝田盛產美玉,这小子倒是挺有心的。 笑著笑著,汉武帝的笑容逐渐开始消失。 “他没给朕送吗?” 暴胜之:“或许……皇孙殿下还没来得及,陛下不妨等一等。” “嗯。” 汉武帝收敛神色,斜臥在內殿的榻上,问暴胜之道:“公孙贺也回来了?” “回陛下,回来了。” “蓝田那边的牛瘟止住了,非但如此,皇孙还施药治好了瘟牛。” 蓝田那边的事暴胜之一直在关注著,更暗中关注著刘进的安全,这些事不可能不知道。 汉武帝惊愕的瞪大眼睛,狐疑的道:“你的意思,他不但將牛瘟止住了,还治好了瘟疫?” “如何治的?他做了什么止住瘟疫的?” 汉武帝心中实在太震惊了,这超乎了他所有预期,非但將瘟疫制止,还將瘟牛治好了? 暴胜之將刘进在蓝田做的一切一五一十告知汉武帝。 许多汉武帝都不明白其中道理,比如给牛喝热水,比如草木灰洒柵栏,深埋粪便等等,更別提刘进用的那些草药。 “来人,通知下去,明日建章宫朝会。” 汉武帝沉思片刻,方才开口。 …… 右向史刘屈氂府。 髆儿派人来传话了,他已在陛下面前將公孙贺高高捧起。 明日建章宫朝会,老夫也该做点事了。 公孙贺此去蓝田已十天左右,刘屈氂並未派人去关注蓝田情况,也不需要派人去关注,因为在他们任何人固有认知中,瘟疫是不可能抑制的,只有越来越大一种结果。 所以在公孙贺被调去蓝田,就已经註定了他的结局,他需要在这上面再添一把火。 燕国还有个王,刘旦生在燕地,又握有兵权,兼顾防守匈奴的重任……是的,刘屈氂已经开始將目光对准了燕王刘旦。 一旦公孙贺下台,太子宫覆灭只是迟早的事。 无外乎如何再给太子宫最后致命一击罢了,最好能策划一场太子宫谋反事件,借著陛下的手,將太子宫一网打尽! 刘据、刘进、卫子夫、石德……所有和太子宫有关的人,最好全部被屠! 如此才能永绝后患,斩草势必要除根! 还有卫子夫,陛下厌恶如此美妇,简直暴殄天物,在她死前,吾……刘屈氂笑了笑。 …… 翌日一早。 建章宫,大朝会。 当丞相公孙贺进入建章宫朝堂那一刻,整个朝堂的高官们全部震惊的无以復加。 “丞相將蓝田牛瘟治好了?为何回来了?” 刘屈氂吃惊的问道。 公孙贺摇头道:“没有,反正都治不好,吾只好回来请罪了。” 刘屈氂瞪大眼睛,你想死了吗? 就在此时,汉武帝已经抵达朝堂,落座后朝会也正式开始。 刘屈氂当即拱手道:“启奏陛下,臣弹劾丞相公孙贺!” “公孙丞相未经召见,私自归京,瘟灾未治好,吾等彻夜达旦商討对策,其將责任甩手,罪莫大焉!” 刘屈氂弹劾公孙贺还不忘带上整个建章宫臣僚,企图將所有人绑在一起。 汉武帝並未开口,似笑非笑的看著公孙贺:“丞相,你说说吧。” 公孙贺缓缓出列,拱手道:“回陛下,臣已制止蓝田瘟疫,並且已治好蓝田牛瘟。” 刘屈氂瞪大眼睛:“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额,你撒谎!瘟疫岂能治好?” 他忽然发现,他被耍了,在这个重视信誉信用的时代,他这个大汉的丞相,居然说话欺骗別人?这还有道德美德可言吗? 简直不配为丞相,不配为人啊! 公孙贺看著刘屈氂,问道:“汝觉得吾欺君?” 刘屈氂愣住了。 是啊,他怎敢欺君,可他更不敢相信蓝田牛瘟治好了。 汉武帝淡淡点头:“嗯,汝此番大功一件。” 这一刻,刘屈氂哪里还能不知道公孙贺真的治好蓝田牛瘟了,陛下对此丝毫不感觉震惊,足以说明陛下事情都知晓了。 这更让刘屈氂胆寒,因为天下之事,依旧瞒不足老爷子的慧眼。 莫看汉武帝只是隨口一说,但表达出来的意思怎能不让群臣胆寒! 他还是那个汉武帝,那个手眼通天的大汉天子! 公孙贺拱手弯腰:“启奏陛下,臣替太子宫皇长孙刘进表功。” 汉武帝明知故问:“哦?和他有什么关係?” 公孙贺道:“此牛瘟,乃皇孙治好!” “其还实施一系列防疫之策,臣认为都可纳入未来防疫教程,下放诸郡国,以为学习之。” 真要发下去了还了得?那么天下所有官吏不都知晓太子宫那边的威望了吗? 刘屈氂忙不迭道:“陛下,不可如此!” “治灾有效,此乃陛下天恩,臣窃以为当以陛下名义下发,而非皇孙。” 御史大夫杜周也跟著出列附和,满朝接近过半的人都如此。 这些人並非都是刘屈氂的人,但汉武帝可以肯定,他们都是反太子宫的人! “嗯。”汉武帝微微頷首,“那就以丞相的意思下发有司郡国。” “?” 百官惊愕的看著汉武帝,越来越读不懂老爷子的心思。 “如此天大之功劳,朕若掠其功,日后谁还敢替朝廷效力?” “此朕圣孙也!”汉武帝背著手起身,面带笑意,“从上林苑拨马八匹,赐钱三……二十万,赐丝绸布帛百匹。” “擢升少傅石德为太子太傅,擢升令狐茂为太子少傅教导皇孙。” 汉武帝一系列命令令人眼繚乱。 最后他又咬牙切齿的道:“再赐美玉五十块给朕的好圣孙!!!” 第83章 要反击 横门大街,少傅石德宅邸。 一封封赏旨意从未央宫发了过来。 石德虽然嘴上说不在乎他仅仅只是太子宫少傅,但內心怎可能不在乎?他的爷爷、父亲,分別教导过汉武帝、刘据,都是以太傅身份,唯独他仅仅只是个太子少傅。 就连夏侯始昌这样儒学水平不如他的人,都成为了王太傅。 可当汉武帝的这份旨意抵达石府的时候,石德简直激动的快要跳了起来,但他表面上还保持儒家礼仪,淡淡的回使臣道:“吾知晓了。” 传旨的小黄门都不由感慨石少傅这份心境,不愧是大儒。 只是在小黄门走后,石德又唱又跳的模样他没看到就是了。 “沾皇孙的光啊!”石德感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发展的开始有些不对劲了,陛下如此赏赐太子宫却不是因为太子,而是因为皇孙,这叫什么事呀。 …… 令狐茂的宅邸比较贫寒,他也没多少钱,又才提拔太学博士没多久,俸禄还不够在长安置房,仅仅在城北租赁了一处房屋。 传旨的小黄门將旨意传给他,令狐茂倒也没有什么吃惊和激动,他本来就是刘进的老师,现在只不过加了个少傅的头衔罢了。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实用,101????????????.??????轻鬆看 全手打无错站 不过无论如何,令狐茂还是开心的,毕竟自己学生如此优秀,他这个老师也跟著沾光。 有的时候他真想辞掉职,去拜刘进为师,因为他觉得刘进在很多方面比自己都厉害,而自己能教导他的仅仅只是礼法,就靠这个混了个老师,多少有些害臊。 …… 太子宫。 当一批批钱財、丝绸、布帛被送到太子宫的时候,刘据別提多么激动。 就是那五十块璞玉他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並未多想,因为公孙贺来道喜了。 公孙贺和公孙敬声脸上带著欢喜和骄傲,尤其公孙贺,酒宴上狠狠的讚许刘进,又將今日朝堂將刘屈氂当猴耍的一幕幕事无巨细全部告知刘据和刘进。 酒宴欢顏笑语,祥和一片。 公孙贺道:“陛下此番表態后,想必百官日后看太子宫,必定要掂量掂量了!” “那些暗中攻訐太子宫的小人们,势必也会收敛。” “陛下此举,非但壮大了太子宫声势,更无不是对外廷表达一种信號,太子宫即將重新拾宠!” 公孙贺已经幻想著太子登基后的场景了,那时候他不要这个丞相,他要大司马兼大將军! 此时也不管能力匹配不匹配了,总之激动的言语杂乱。 …… 几家欢喜几家愁。 长乐宫建筑群,长信宫。 昌邑王刘髆脸色却显得十分难看,他不知刘进究竟怎么在蓝田那边大放异彩,究竟怎么研究出牛瘟的草药,可无论如何,这都是无法抹灭的天功! 尤其今日父皇在建章宫的態度,这无疑让更多的人开始忌惮並且转向太子宫。 他本以为他和汉武帝的距离越来越近,胜利近在咫尺。 刘进!!! 为什么他前后像是换了个人,为什么前期默默无闻,为何最近却什么都懂? 妖孽? 最好能找个术士在父皇面前言语一番,吃了他的肉能长生不死,也不知父皇会不会杀了他! 当然,这不切实际,他也只能这么想一想。 摆在他面前的难题他还要解决,他不能坐以待毙。 若真这样发展下去,太子宫重新起势,指日可待。 刘髆思考了许久,然后问左右道:“今日二舅要出宫入府?” 前日汉武帝才赐李延年出宫居住。 “我去送送二舅。” 刘髆起身,背著手朝皇城外郭走去,他找到李延年,然后快速耳语几句,便目送李延年出宫。 李延年的宅邸坐落在横门大街北,亦是权贵聚集区域。 入夜。 李延年火速找到李季,兄弟二人直奔右向史刘屈氂府邸。 刘屈氂脸色並不太好。 今日在朝堂上被人当成猴子,宛如跳樑小丑,这些都不重要,他是小丑也好,是圣人也罢,只要刘髆能取得那个位置,什么过往都可以被抹除。 令他担忧的是陛下今日在朝堂的態度。 此番之后,必会有许多摇摆不定的臣僚偏向太子宫,这不是个好现象。 此前因尧母宫的事,群臣除了公孙贺父子之外,大部分都已和太子宫做了切割。 一部分倒向刘髆,一部分倒向赵夫人,还有一部分人选择中立。 其中后者最多。 现在陛下又换了个態度,那么这部分中立的人未必不会为太子宫所用。 这当然不是刘屈氂希望看到的结果。 “当如何?”刘屈氂看著李延年。 李延年道:“髆儿给了点想法,还未完善,需要刘向史参谋参谋。” 刘屈氂道:“速说。” 李延年道:“髆儿建议以刘进时常出宫为突破口,诱导其犯滔天之罪,如此所有危机可解。” 刘屈氂不明白刘髆带来这句话什么意思。 刘进进场出宫,见的是老爷子,他道:“怎么?让刘进去刺杀老爷子?亦或者去刺杀老爷子嫁祸给刘进?” 这么愚蠢的事,刘屈氂不相信是刘髆的意见。 李延年摇头道:“这自然不可。” “髆儿也没说具体该如何。” “一切交给刘向史。” 刘屈氂微微頷首,若是刘髆真说出这么没有城府的话,那他真要考量考量是不是还要支持刘髆了。 刘屈氂眯著眼:“不能以老爷子为突破口,那孽障在外还有在乎的人或者事?” 久未开口的李季忽然道:“我或许有些想法。” 李延年盯著他,冷笑道:“呵呵!” 显然上次他做的蠢事让李延年心有余悸。 “二哥,我真有想法。” “你们听一听,看看如何將此事完善,我脑子不如你们,但这个方向绝对错不了。” 刘屈氂和李延年將目光投向他,问道:“你说说看。” 第84章 老爷子你咋伤心了? 刘进觉得汉武帝有点小气,就赏赐二十万钱,多赏赐点,欠老爷子的二十七万钱也就可全部还完了。 太子宫马厩內养著八匹宝马,刘据在欣赏,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如此骏的宝马了。 太子宫虽然每年也会例行赐马,但和上林苑的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不过刘进还是觉得汉武帝送来的这八匹骏马不如老爷子送的那一匹枣红马好。 “阿耶,你说我可不可以卖了一匹?” 刘据瞪大眼睛,毅然决然的道:“当然不行!” “那皇祖父赏赐给我的丝绸布帛之类的,我可否拿出去卖?” 刘据无语道:“当然也不行。” 这里面隱藏著社会政治目的,除非钱財可以乱,帝王赏赐的东西哪能轻易变卖,免得被人抓著把柄。 “那好吧。” 刘进无奈,虽然只有二十万钱,也够还了。 “阿耶,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刘据问道:“什么事?” 刘进道:“我在蓝田立功不小,皇祖父虽给我许多赏赐,为何不召我入未央宫?” 刘据听闻后也陷入了沉思。 这確实是个值得令人深思的问题,既他已承认进儿的功劳,又传天下爭相学习,甚至將治疫药方交给少府医监保管。 这么大的动作,为何却独不召刘进入宫? 不过刘据很快便想明白了,他对刘进道:“慢慢来吧。” “你祖父性子执拗,令人捉摸不透,他可能还在摇摆,既承认你的功劳,又不想让外廷臣僚知晓他对你的宠幸。” “简而言之,他还没下决定,依旧在尧母宫、长信宫、燕国和太子宫之间摇摆。” 刘进觉得父亲还是睿智的,短时间內竟分析出来了如此多的可能。 “燕国?” 刘进狐疑的问道。 刘据道:“我二弟燕王旦,在燕赵之地封国,有防御匈奴之责,也不可小覷。” 刘进这才想起来,他差点將这个未来和中山哀王之子刘长、齐孝王之孙刘泽密谋造反的傢伙给忘了。 汉武帝这些个子孙,没有一个是善茬,都是个顶个的狠角色。 …… 晨曦洒在长安內外,郊外清晨的空气依旧那么清腥,刘进骑著宝马,带著家奴,拉著牛车,抵达郊外。 今日他终於见到了久违的秋老爷子。 老爷子大清早躺在大杨树下的摇椅上,手里拿著蒲扇,一边扇著风,一边来回晃荡摇椅,显得十分安逸。 刘进笑著走来,轻声开口道:“谁家老叟在此纳凉呢?” “哦,原来是我家老爷子。” 汉武帝缓缓睁开眼,面带笑容:“你这小傢伙,这些日子去了哪?” 刘进挥挥手道:“外出办了一点小事,顺带赚了点钱。” “噥,二十万钱,我给你送府库了。” “还余七万钱。”刘进道,“本金先还了,利息明年给。” “嘖嘖,不得了啊,出去一趟便赚了如此多,怎么赚的?也教教我?” 刘进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拿著水壶倒了一壶水,咕嚕一口喝光,然后才道:“问你几个问题,答对了我告诉你。” “呵呵,你问。”汉武帝自信满满。 刘进道:“一头羊几只眼?” “两。” “几条腿?” “四。” “多少毛?” “一身。” “为啥?” 汉武帝道:“我咋知道为啥,它就这么长的。” “餵草啊,这么简单你都不知道,那我只能不告诉你了。” 汉武帝呆滯了一下,咧嘴笑道:“你这小子,总是有这么多古灵精怪的心思。” “腰掛喜欢吗?我特地给你挑的,和上次那个换著带。” 汉武帝笑道:“你这小傢伙,总那么有心,出门在外还不忘了我这老傢伙。” “父亲母亲都买了吗?要知晓孝顺他们。” 刘进道:“您放心,都买了。” “祖父祖母呢?”汉武帝隨口问道。 刘进道:“祖母也买了。” “祖父么……嗯,他不需要这些,送他这些的人实在太多,不差我这个。” “咳咳咳!” 汉武帝重重咳嗽起来,刘进赶忙给他捋了捋胸口,焦急的问道:“老爷子咋了?身子又不舒服。” “没怎么,被口水噎著了。” “你这么討厌你祖父吗?” 刘进摇头道:“没有啊,我不討厌他。” “那为什么不送给他一块呢,也表一表孝心。” 刘进道:“我给他送了另外一份大礼已经足够了,他可能更在乎另一个,而不是一块小小的玉。” “这些东西给我父母啊祖母啊老爷子你啊,你们可能会开心,但他未必会如此。” “你都不试一试,如何知晓他不会开心呢?” 刘进想了想,道:“下次吧。” “你上次也这么说过。”汉武帝白他一眼。 刘进微笑道:“下次一定记著。” “对了,你这几日去哪了?听府上人说你也出去办事了。” 汉武帝点点头,道:“嗯。” “桌上有卷书,你拿著看。” 刘进好奇,將竹简打开,发现里面是记录全国各地各阶层小民平均一天的收入、开销等財政数据。 刘进惊愕的看著汉武帝,道:“老爷子,你这?” 汉武帝道:“走访了一些地方,查了查各地的小民生活开支情况,了解好物价成本,才知晓如何做生意不是吗?” 刘进如获至宝,这种东西太珍贵了,能让他切实了解各地的经济水平,最能体现当下国情! “多谢老爷子。” “那么客气做什么。” 晚上吃了晚饭,刘进便挥手作別。 他拿著老爷子送的竹简,骑上了马匹,径直朝长安而去。 进入长安南门,才到城南,便有人从侧面朝刘进冲了过来。 奴僕立刻拦住对方。 待刘进看到城南酒舍那名老叟后,便示意奴僕让开,他则翻身下了马匹,来到老叟面前,笑著问道:“老爷子您老故意在这等我吗?这是找我有事吗?” 噗通。 那老叟顿时跪地叩首,“贵人,救救老汉,救救老汉吧!” 街道上来往客商很多,刘进將他搀起来,微笑道:“进酒舍慢慢说,街上人多眼杂,莫让別人说閒话,日后你还要做生意呢。” 第85章 侮辱刺激 待进入酒舍,便看到老嫗在掩面哭泣。老叟此时也跟著抹泪。 刘进问老叟道:“老爷子,发生啥事了啊?您老两口为何如此模样?” 此前刘进时常带著秋老爷子来这里吃酒,一来二去和酒舍老叟老嫗也算熟稔,对他们的女儿印象也比较深,小娘性子乖巧害羞,老两口老来得女,对小娘格外疼爱,一直嚷嚷找个好人家嫁了,老爷子还说笑让刘进娶了他们的女儿,认他们做岳父岳母呢。 老叟抓著刘进的衣角,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噗通再次跪地叩首,带著哭腔道:“小哥儿救救老汉吧!” “怎么了?” “快起来呀!” 刘进去搀他。 老叟擦了擦眼泪,道:“我观小哥儿和你家老爷子时常来吃酒,穿著不凡,定是非富即贵,今日又在外看了马匹,便知小哥儿定是贵人。” “原谅老汉如此想法,实在老汉找不著人了。” “昨日有一名贵人来吃酒,我家小女接待,才到下午,小女便消失不见。” “老汉多方打听了那名贵人,得知其乃昌邑王之么舅,小女昨日只接待他时上了酒,便再无接触別人。” “老汉今日去李府送了点钱,但依旧无济於事。” “去报官,官府又將我打了一顿,说是我诬陷贵人。” “老叟就这么个心肝小女儿呀,她是我们老两口的命根子,若无她,我们该如何活呀!” “小哥儿,求求您啦,求求您啦。” 说著说著,大娘也一同跪地对刘进磕头。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全手打无错站 刘进赶紧搀著老两口起来,严肃的道:“二老放心,我在长安认识点人,一定会帮你们周旋,勿要担忧,很快小娘便能归来。” 听到刘进这话,老两口感恩戴德的不断磕头感谢。 “小哥儿若能找回小女,老汉,老汉……愿將酒楼送给你!” “不必客气,我也不要酒楼,以后还要带著我家老爷子吃你们家的酒呢。” “不要操心坏了身子,不然小娘回来该伤心啦。” “多谢,多谢!” …… 已是掌灯,长安城千家万户,点点火光,与天空星斗交相辉映。 刘进没有任何耽搁,带著奴僕,火速朝李季府邸而去。 李季的府邸坐落在横门大街北,距皇城不算太远。 奴僕上去叫门,没过多时,李季便面带笑容走来,带著家眷一同前来迎接皇长孙。 “见过皇孙殿下。” 待他看到刘进的面貌,还故意装作震惊了一下,激动的道:“你,你居然是皇孙啊!” “嗨,瞧我这拙眼,当初竟没认出皇孙,万望勿要怪罪。” 他邀请刘进朝中厅而去,落座后便命人上酒招待刘进。 “皇孙殿下下榻在下府院,不知所为何事?” 刘进淡淡的道:“昨日城南酒舍有一女丟失,苦主说见过你去他酒舍吃酒。” “酒舍店家是我朋友,若有什么误会便解开了,你將其女归还回去,我便当做什么事都未发生。” 李季疑惑的道:“皇孙殿下在说什么啊?在下不明白啊!” “在下是去城南喝过酒,也在城中城北都喝过,总不能什么事都赖上在下啊?可是对方想法子索要钱?这些个贱皮子最是如此,皇孙心善,勿要上当才是。” 刘进认真的盯著他,淡漠的道:“此事若闹到皇祖父面前,恐你也討不得好吧?” “若是无人知晓此事便罢了,可我既已知晓,若是再出什么事,你恐不好交代。” “你莫以为五叔受宠,你便可以为所欲为,大汉以法治天下,若真触了律法,后果如何,你好好掂量掂量。” “我说了,现在將人交出来,我將人带走,我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季脸上依旧带著阿諛的虚偽笑容,开口道:“皇孙殿下啊,可是其中有甚误会?” “在下真不知你在说什么。会不会是你口中的苦主在诬陷我?我大哥是將军、我外甥是王,我怎会无缘无故抓一名贱民之女?这不是侮辱我吗?” 刘进眉宇微蹙,淡漠的对左右道:“去府上搜一搜,各房间都仔细找一找。” “喏!” 李季听到此话,脸色顿时不悦,但还是按捺住性子,质问刘进道:“皇孙殿下,你非朝官,恐怕没权限搜查在下的府邸吧?” 刘进端著酒喝了一口,並未理会对方,居高临下的盯著他,一字一顿的道:“好话我说完了,既然你不愿交人,我只能如此。” “我告诉你,她若有事,我唯你是问。” 李季笑了笑,道:“皇孙殿下真的误会了,我是大汉的好民、良民,人人都这么说。” “嗯。” 刘进敷衍。 没过多久,太子宫几名奴僕走了过来,对刘进摇摇头。 李季笑道:“皇孙殿下,您看吧,我就说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至於你说的酒舍丟失那名女子,会不会是地痞流氓掳走了?” 李季缓缓起身,背著手道:“好了,皇孙殿下又是擅自搜查我的府邸,又是无故冤枉我的,我也不计较了。” “下次皇孙殿下若再来我府上,除非带兵过来,不然在下就不接待皇孙殿下了。” “请吧?” 刘进眉宇紧蹙,淡漠盯他一眼,背著手走出中厅。 他顿了顿,问左右道:“真没搜到?所有角落都搜过了?” 奴僕回道:“殿下,所有角落都仔细搜了,真的没找到人。” 刘进沉思了一下,离开李府的时候,吩咐道:“你们几个將这里盯紧点。” “隨我再去一趟李延年府上寻人。” “喏!” “殿下!” 不远处,几名奴僕快速飞奔而来,脸色有些不对劲。 “城南,城南酒舍那对老夫妻死了。” 刘进倏地一愣,惊愕的道:“什么叫死了?为什么死了?我不是才答应他们给他们找女儿了吗?” 奴僕咬牙切齿的道:“就在方才,他们,他们小女儿的尸体……嗯,裸露的被扔到了酒舍前,街坊邻居都看著了。” “老两口受不住这份压力,將小女儿的尸首拖到了后院,而后老两口齐齐吊死在了。” “京兆衙的人过去了。” 太子宫的奴僕说到这里,眼眶都有些红润,对方这做法实在太畜生了,人杀了就杀了,还用这种方式去侮辱报復对方! 这个时代的人,哪里能受得了这种侮辱,人死了还不放过,还要用这种方式去羞辱对方,这实在太狠毒了,这就是赤裸裸的报復那老两口! 刘进呼吸越来越粗重,双拳在袖笼內紧紧握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回眸,赫然发现李季在对自己阴惻惻的笑著,这是在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