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炽(合集)》 第1章 楔子:莲花(1) 第1章 楔子:莲(1) 秋天是君士坦丁堡最好的季节,从地势高的地方往地势低的地方,枫叶一层层地变红。好像神在这个季节里颇乐意扮演一位写意画家,把天堂里最纯粹的红色顏料隨手洒泼在君士坦丁堡的山顶上。 黑海上不时会飘来雨云,洒下一阵略带凉意的时雨,但很少阴天,阳光也是一年中最好的。 雨后初晴,皇家卫士们拄著长枪,昏昏欲睡,枫叶翻转著飘落,把温暖的阳光切成碎片。 君士坦丁堡是新罗马帝国的首都,皇宫位於城市的一角、可以眺望大海的地方。这是皇宫中临海的一角,靠近园,人跡稀疏,卫士们的工作是保护他们背后那座美轮美奐的圣女塔。 这座高塔修建於百年前,曾被称作建筑学上的奇蹟,塔身由緋红色的大理石构筑,上面是绿色的琉璃顶,地基则是纯白的石英岩,顏色之梦幻,就像童话中公主的闺阁。 据说百年前的皇帝深爱著某位美丽的皇妃,但皇妃是位虔诚的信徒,她立志成为修女。皇帝既不忍心皇妃离他而去,又不忍违背她的意愿,便下令在皇宫中建造这座圣女塔,作为她的修行地。 塔中只有一间位於极高处的精美臥室,皇妃就住在那个高高在上远离人世的地方,身披白袍,素麵无妆,日復一日地读经和祈祷。唯有在傍晚的时候,她会换上昔日的盛装,化好妆容,在阳台上站上片刻,那时深情的皇帝便从寢宫的窗户望出去,依稀得见爱妃的模样,知道她还在自己身边。 某天傍晚皇帝掀开窗帘往外看去,天空中布满阴云,皇妃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阳台上。皇帝忽然落下泪来,因为他知道皇妃去世了。他自己的后半生也在那个孤独的臥室里度过,如今它的陈设仍然跟当年一样。 百年过去了,这座梦幻般的建筑越来越冷清,少有访客,因为它充斥著“祭奠某位逝者”的气氛,后来的歷代皇妃都选择远离这座丧气的塔。所以看守圣女塔的任务也变得分外轻鬆,除了得防备塔中的幽灵——据说那位辞世的皇妃的灵魂仍旧在塔里徘徊,寻找去阳台的路。 黑色的礼车无声无息地滑行而来,在圣女塔前停下。卫士们骤然惊醒,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剑柄,摆出防御的姿態。 司机走下车来,他一身漆黑的军服,戴著雪白的手套。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卫士们:“混帐,这是皇帝陛下的贵客!” 旋即一枚金色的徽章递到了卫士长面前,居然是新罗马皇室的狮子徽章,这种徽章只有几枚存世,持有它的人有权在宫中自由行走。 卫士们脚跟一顿站得笔直,枪托落地发出整齐的声音。车中毫无疑问是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来圣女塔呢?欣赏古建筑? 最近几个月塔上可是住著人的,不久之前皇帝陛下还下令说若没有他的特別许可,任何人都不得踏入圣女塔,连尊贵的皇太妃都不例外。 司机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贵客迈出礼车,摘下军帽仰望圣女塔。他站在阳光中,自身却黑得像是永夜。 那居然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身材修长,脸色苍白,眉眼极其锋利,像是在砾石中磨出来的刀刃。他也穿著漆黑的军服,白手套一尘不染,右臂套著带火焰徽记的红色臂章。 这真不可思议,如此年纪的孩子就能成为皇帝的贵客,还穿著高级军官的制服。虽说世家子弟中不乏加入军队谋求资歷的,可这个男孩未免太小了点。 “皇帝陛下特许了,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见塔上的那个人。”男孩冷冷地丟下这句话,单手托著军帽踏入圣女塔。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封闭。 不愧是百年前曾被称作奇蹟的建筑,內部也是美轮美奐的,拼大理石的地板光可鑑人,屋顶贴满银箔,垂下金色的枝形吊灯,罗马式的立柱气势宏大,上面用黄金绘製著各种卉。 百年前的那位皇帝大概是担心皇妃在这里度过余生会太寂寞,所以不遗余力要把它的每个细节都装饰好。 男孩对这一切都视同不见,沿著螺旋形的楼梯直赴塔顶,军靴踏出的脚步声冷峻逼人。 推开两扇精美的白色大门,那间传说中的臥室终於出现在他面前。百年前的皇家臥室远比今日的臥室要大,简直是间宫殿,四面八方都是拼玻璃窗,阳光进入,这间臥室就变得五顏六色。当年的家具留到现在已经有些陈旧了,金箔片片剥落,丝绸帷幕也已经褪色,令人不由得感慨时间的残酷。 男孩笔直地穿过臥室,来到那张被四根罗马柱包围的床前,猩红的布縵围绕著这张床,透过布縵的缝隙可以看到美丽的少女正在午睡。 她十八九岁年纪,穿著朱红色的长裙,头上盘著精致的髮髻,发间插满东方式的黄金髮簪,发尾铺散开来像是一匹丝绸。这一幕便如古老的壁画,似乎她从千年之前就沉睡在这张画里了,那延续千年的梦如此美好,令人不愿惊醒。 男孩在床前的矮凳上坐下,腰挺得笔直,等她醒来。 掛钟的声音嘀嗒嘀嗒,隨著太阳的位置变化,臥室里的光影也在变化,一切都恍如迷梦。设计师的用意就是营造出一种远离尘世的氛围,坐在这样的光影中祈祷,就像沐浴在天堂的圣光中。 接近黄昏的时候,女孩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忽然看见坐在床前的男孩,微微吃了一惊,旋即恢復了平静。 “你是皇帝陛下的使者么?”她低声问。 “不,应该说是您父亲的信使。您的父亲托我带话给您,”男孩低下头,平静的目光落在女孩那张明艷无瑕的脸上,“我不能拒绝一个死者最后的要求。” “我父亲死了么?”女孩的眼中掠过一丝哀伤。 “是的,王女殿下。十七天之前,我们的军队攻破了锡兰的王都,经过审判,您的父亲锡兰王殿下被判处死刑。”男孩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感情起伏。 “他死得像个英雄么?”王女轻声问。 “与其说像个英雄,不如说是位真正的王。他的抵抗令我损失了数以千计的十字军战士和十七名精英骑士,最后所有人都撤走了,他独自坐在被烈火包围的王座上,等著我们衝进锡兰皇宫。” “他还爱我么?” “是的,这就是他让我带给您的话,他说他爱您,但后悔让您生为王女。” “可我却不后悔当他的女儿。我苏伽罗,生是锡兰的王女,死了也仍是锡兰的王女,而我的父亲锡兰王,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这样的人生,我为什么要后悔呢?”王女的眼神很认真。 男孩沉默不语。 “你是谁?教皇国远征军的参谋么?”王女问,“我听说过,教皇国有一支全部由男孩组成的精英军队,却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小。” “不,不是参谋,是指挥官,我指挥了攻破锡兰王都的战役,您可以把我看作杀死您父亲的刽子手之一。”男孩说,“对於我们这种人,不用因为年龄而宽恕,我来这里也不是请求您的宽恕的。” “我不宽恕你,因为我没有怪过你,你就是个孩子,是別人手里的战爭工具,你什么都不懂。”王女轻声说。 “真讽刺,在我自己的国家里,没有人把我当作孩子,可我的敌人却说我是孩子。”男孩站起身来,“我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请恕我告辞。我向皇帝陛下申请的许可只有一个小时,我只能见您一个小时。如果还有什么事是我能为您做的请告诉我,我还剩下大约五分钟时间。” “你能……杀了我么?”犹豫了片刻,王女低声问,她的眼神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求助於猎人的母鹿。 直到此刻,她才流露出了属於女孩的脆弱。她颇为勉强地拉开了自己的红裙,红裙下只有轻薄短小的丝绸褻衣,猝不及防地,曲线姣好的身体呈现在男孩的面前。 但那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享受,曾经美好的身体如今已经支离破碎。脖颈以下,除了双手以外王女身上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骨骼,大量的钢钉穿透她的肌肤和骨骼,把这具破碎的身体重新“拼合”在一起。 (本章完) 第2章 楔子:莲花(2) 第2章 楔子:莲(2) 可以想见如果不是剂量惊人的麻醉药剂在她体內发挥作用,她早就活活地痛死了。所以男孩来的时候她没有察觉,那时候麻醉药剂的药性正强。 男孩那张始终如同冰封的脸上终於出现了裂痕,流露出属於男孩的悲伤。 “为什么会是这样?”男孩低声问。 “因为我父亲並没有如皇帝所期望的那样屈服於新罗马帝国的军势,他组织军队抵抗。锡兰军利用山区的地形优势设置了滚石,重创了皇帝陛下视若珍宝的狮心骑士团。战报送到君士坦丁堡的那天夜里,皇帝陛下愤怒得失去控制,他带著一柄铁锤来到这里,把我的骨头一根根敲断。”王女轻声说,“可第二天早晨他又后悔了,我对他还有用,不能那么快死,他让医生用钢钉把我全身的骨骼復位,可医生竭尽所能也只能做成这样了。” “真是个疯子。”男孩说。 “现在他也还是不会让我死的,他甚至会宣布要立我为他的皇妃。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我是锡兰最后的王女,他娶到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占有锡兰。”王女看著男孩腰间的佩剑,又看看自己手腕上的镣銬,“所以,你能杀了我么?我动不了,我连杀死自己都做不到。” 男孩沉默了很久:“很遗憾,我不能杀您。您是新罗马皇帝的拥有物,作为教皇国的军人,我无权决定您的生死。我如果那样做的话,会影响到教皇国和新罗马帝国间的外交关係,我自己也会上军事法庭。” 王女的眼中流露出了遗憾的神色,那种遗憾是那么的可怕,简直叫人心碎,可她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超出了她的预料,男孩抓过她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柄古铜色的钥匙。那是一把万能钥匙,由技艺高超的锁匠打造,各种形状的齿搭配组合,能够打开全世界九成以上的锁。男孩没费多大力气就打开了王女手上的镣銬。 “胳膊还有力气对吧?您背后不远处就是窗台,”他低声说,“那个皇妃和皇帝相望的窗台。” 他俯下身,轻轻地吻王女的面颊。这本是贵族之间很常见的告別礼,但他沾到了王女脸上温暖的眼泪,动作微微僵硬了一下。王女也努力地抬头回吻他,她的嘴唇那么柔软,那个吻里带著遥远的、莲般的芬芳。 “不要太孤独啊。”王女轻声说。 男孩一怔,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底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他缓步退后,然后忽然转身大步离去,没入阳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真是个不討人喜欢的孩子,小小年纪就那么没礼貌,公爵和公爵夫人见了我们也会打个招呼什么的。”皇家卫士们低声议论著那个穿军服的男孩。 “看那身军服是教皇国来的大人物呢!没准是炽天骑士团的人。据说是靠著他们的帮助我们才顺利地灭掉了锡兰国,这种上宾皇帝陛下都得礼遇,他凭什么跟你打招呼?別看他小小年纪,肩上就已经掛少校军衔了,家里肯定是什么大贵族。这种人將来还不得当总督啊?” “总督?总督就能满足他么?我看他没准是哪国的王子,將来没准是一国之王呢!要不然皇帝陛下怎么会开恩让他去见塔上的那个女人?” “说起来真是个叫人心痒痒的漂亮女人,要是她还完好无损,我在外面干站著,里面却没个男人陪她,我可真忍不住!可惜被皇帝陛下给废了。” “可不是么?那天晚上我都听见了,跟打铁似的,啪啪啪地一根根骨头碎掉,偏偏听不见一声哀號,据说是皇帝陛下用软木把她的嘴塞住了。不过你別痴心妄想了,那种女人是你能碰的么?据说皇帝陛下会娶她呢,娶了她,我们对锡兰国的占领就有理由了。” 脚步声由圣女塔深处快速逼近,卫士们急忙终止了议论,昂首挺胸站得笔直。男孩从他们身边掠过,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司机拉开了礼车的车门。 就在他从拱门下走出的瞬间,头顶的阳光仿佛黯淡了一瞬,卫士长扭头看向天空,以为天阴了,却看到一袭红裙伴著无数枫叶在空中飞舞,遮蔽了阳光。那个人形落地的时候发出了沉闷的声音。男孩的眼角微微抽搐,但没有停步。 等卫士们反应过来,白皙如玉的王女正躺在圣女塔下的白色广场上,躺在如火红裙和渐渐蔓延开来的血泊中。可她的脸上竟然带著一丝笑容,谁都不敢相信一个將死的人会笑得那么美。 “站住!”卫士长怒吼,同时一拍枪托,背在身后的长火銃滑入手中,枪口直指男孩的背影,“你在上面做了什么?” 男孩继续前行,好像既没有看见坠塔的王女,也没有听到卫士长的吼声。 卫士们纷纷端起了火銃,密集如林的枪口指著男孩的背影。他们真的会开枪,他们绝不能就这样放男孩离开,他们都知道塔上的王女根本没有行动能力,双手还被上了镣銬,那种情况下她怎么能坠塔自杀?如果不留住这个男孩,责任就得由卫士们来承担。那可是对皇帝陛下意义非凡的女人! 縹緲的白烟忽然从他们面前横过,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紧接著所有的火銃都从中间断裂。断口光滑,不见任何毛刺。 世界上竟有这样锋利的刀,能够一瞬间斩断十几支火銃,皇家卫士的精英们甚至没看清那一刀是从哪个方向斩来的。 身高两米开外的金属人形忽然出现在卫士长身边,手中两米长的弧形刃锁住了七八名卫士的咽喉。 那是恐怖如魔神般的东西,表面流淌著暗金色的微光,內部传出机械运转的声响,关节缝隙中涌出滚滚的蒸汽。唯有那对漆黑的眼孔中能够隱约看出人类的气息,那是一对瑰丽的紫瞳。 寂静,一片枫叶被风卷著经过魔神手中的弧形刃,无声无息地化为两半。 “炽天……铁骑!”卫士长发出呻吟般的低声,再不敢动弹一丝一毫。 男孩钻进礼车,端坐在后排,目视前方。 “殿下,我们去哪里?”司机为他关上车门,再返回驾驶座发动引擎。 “回翡冷翠,我厌倦这个地方了。”男孩望著窗外无边的落叶,轻声说。 司机一愣,他跟这个男孩已经有段时间了,这还是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出……疲倦和孤独。 有人说战爭是一只杀不死的野兽,你只能短暂地囚禁它,但它终將逃离牢笼。 自古以来,以高加索山脉为界,人类把世界分为了东西两半。东方的统治者是有千年歷史的古国“夏国”,而西方诸国的领袖则是仅有一百年歷史的教皇国。 在夏国和教皇国的制衡之下,东西方之间的和平已经维持了上百年,大国之间谁也不敢轻易发动战爭,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够承担战败的后果。 可在星历1884年,因为贸易方面的摩擦,教皇国的盟国新罗马帝国向夏国的臣属国锡兰国宣战,“锡兰战爭”爆发。 顽强的锡兰军若干次成功地阻止了新罗马帝国军的进犯,期待著来自宗主国夏国的援军,但西方诸国纷纷派遣远征军帮助新罗马帝国,各国的机动甲冑部队组成混编大军长驱直入,最终攻陷了锡兰王都。 那场战爭的结果是新罗马帝国的狮心骑士团攻入锡兰王都,焚烧锡兰王宫,审判锡兰王,並把那个老人钉死在十字架上。 锡兰国的年轻男子几乎全部战死,十四岁以上的锡兰少女都被掳回君士坦丁堡,按照容貌评级之后送给支持查士丁尼皇帝的各位盟友,充当上至君主下至骑士的玩物。 但那仅仅是开始而非结束,臣属国被灭国,夏国皇廷大为震怒,夏皇宣布对教皇国及其所有盟国宣战。 教皇国反覆宣称自己並未捲入新罗马帝国和锡兰国的战爭,但夏国的间谍声称曾亲眼见过没有番號的机动甲冑活跃在战场上,他们不过区区百人,但是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正是那支神秘的军队迎著重炮衝锋,最终攻陷了锡兰王都。 儘管西方强国都拥有机动甲冑,但战力如此强劲的骑士团,不能不令人想到教皇国的炽天骑士团……世界第一的炽天骑士团! 百年的和平最终还是被打破了,战爭的猛兽重又逃脱了牢笼,除了少数国家得以倖免,世界各国都被卷了进去。 (本章完) 第3章 斗兽场(1) 第3章 斗兽场(1) 星历1888年,马斯顿公国。 那场世界级战爭已经进行了四年,仅有少数国家得以置身事外,马斯顿就是其中之一。 马斯顿是个中立国,很小的中立国,只有一座城市,城市的名字也叫马斯顿。 最初马斯顿属於西方世界,它的最高领袖是世袭的马斯顿公爵。但前任公爵发现自己拥有的这座城市恰恰位於东西方之间,是四面八方交通往来的要道,便果断地宣布马斯顿脱离以教皇国为轴心的西方国家联盟,成为中立的商业国。 西方世界对此倒也並不很反对,毕竟中立的商业口岸对各方都有好处,即使现在东西方之间正在交战,西方贵族对东方的茶叶、菸草和瓷器还是非常渴求的,这些都需要通过中立城市的黑市贸易来获得。 月亮升上了树梢,上校搬了把小椅子,在自己的店门口坐下,点燃一支烟,倒上一杯劣质的白兰地,享受著下班后的慵懒时光。 没人知道上校的真名,据说他曾是一位响噹噹的海军上校,后来在一场战斗中失去了左臂,无奈地退出了军界,来到马斯顿的下城区,开了这间机械修理店,也贩卖一些古董机械。 马斯顿分上城区和下城区,贵族们多半居住在上城区,下城区是平民区和商业区。即使在下城区,这条名为石柱街的小街也不算繁华地段,街面上的房子很破,后街的小巷如蛛网般纵横交错。 这是藏污纳垢之所,娼妓们在街面上的房子里招揽客人,持刀的小混混在后街小巷里抢劫客人,形成了完美的商业链。 开在这里的机械修理店当然门可罗雀,可上校对这清贫的生活倒也没什么抱怨,他守著那些黄铜轴承和秘银齿轮,有活儿就做做,没活儿就休息。 黑色的礼车从长街尽头开来,准確地停在了上校的店门口,制服笔挺的司机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车里探出一只穿著白袜黑鞋的脚。那只鞋亮得如同镜面,一尘不染。 上校急忙起身迎客,乘礼车来的客人可不能怠慢。自从教皇国的机械师们研究出蒸汽技术,大型蒸汽机已经不稀罕了,可蒸汽机的小型化还是项保密技术,礼车必须安装小型蒸汽机,因此极其昂贵,乘坐礼车的人也理所当然的非富即贵。 贵客是个神气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雪白的袖口、深红色的绣金外套、黑色的羊毛大衣,淡金色的头髮梳得一丝不苟,只是没戴家徽戒指,所以不能確定是哪家的少爷。 年少英俊,家世高贵,当然有资格飞扬跋扈,这个少年也不例外,他轻轻一弹指,一道雪亮的银光飞向上校。 上校眼疾手快一把接过,那是一枚银幣,背后有美第奇家族的“蛇发美人”家徽,真正的硬通货。 “亲爱的小少爷,欢迎光临小店,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上校扶了扶夹在鼻樑上的单片眼镜,点头哈腰。 “想看点有趣的东西!”少年有意无意地掀开外套,露出捆在腰带上的牛皮钱袋,眉间眼角透著一股睥睨之气,“可別拿些古董座钟来糊弄我啊,小爷不是来看破烂的!” “哎哟我的小少爷,这可是机械修理店啊,不是皇室珠宝店,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几台古董座钟了。”上校推开店门,“请请,进店再说!” “你就装吧!”小少爷冷哼一声,昂首阔步地进店。 门面不大,里面的空间却不小,铁质壁橱里堆满了奇形怪状的机械或者机械部件,其中最多的就是座钟,满墙的老式座钟都被调到完全相同的时间,连秒针显示都是一模一样的,空气中充斥著嚓嚓嚓嚓的微声。 隨著上校按下开关,自动冲泡红茶的机动人偶在轨道上滑动起来,准確地把茶水注入瓷杯,那边红铜质地的机械鸚鵡一上一下地点著头说:“贵客光临,贵客光临,发大財,发大財。” “收藏不错嘛。”少年隨手抓起一件小座钟把玩,“东方工匠绘製的珐瑯盘,陀飞轮机芯,能显示星空运转的自鸣钟,这东西该有一百年的歷史了吧?” “没错没错,我亲爱的小少爷,倒推一百年这可是顶尖的工艺啊!”上校捧上红茶。 少年又拿起一件藏品,拭去表面的微尘,透过水晶玻璃的背壳观察里面的机械结构。这也是有年头的古物了,由於保养得很好,金色机芯仍保持著当年的模样,超细链条缠绕在直径不到1厘米的青铜齿轮盘上,链条的每个环节只有芝麻粒那么大。 “自適应罗盘,无论船舶怎么转向和摇晃,它都会始终指向正北方。”少年煞有介事地做出判断。 对於贵族男性来说,品鑑古董机械是很有品位的爱好,面对著一块年代久远的怀表,越是能一口说出它的型號、工艺和功能,越是能体现出家境和修养来。毕竟古董机械都价格不菲,不是有钱人家就別想收藏几件来研究。 “没错没错,”上校连声讚嘆,“早期的自適应罗盘的直径可有超过1米呢!可教皇国的机械师把它的直径缩小到了20厘米,精密的陀螺仪確保它不会累积误差,仔细看机芯的话,还会看到当年的顶级机械师『银之克鲁泽』的签名呢。” “这是……斯泰因重机的引擎?四衝程十六气门,我说这东西可是军用品吧,大叔你是通过什么违规的渠道弄到的?” “没错没错,翡冷翠那边淘汰下来的残次品,燃烧不够充分,”上校打著哈哈,“可惜只有一个引擎,组装不出军用设备,也许哪位有钱的先生会买去装在他的两轮车上,把两轮车变成一匹奔马吧?” 少年侃侃而谈,直到店的深处,在壁柜的最末,那台流动著暗金色光芒的大型机械面前,他愣住了。 那东西看上去像是某种蒸汽机的机芯,扭曲的大型的气缸攒聚在一起,曲折的铜管像血脉那样包裹著核心,这么密集的铜管必定是用来散热的,可以想见那机械在全负荷工作时会输出何等惊人的热量和动力。 各种闻所未闻的机械结构出现在它的传动系统中,轴承套用昂贵的秘银製成,传动杆是某种流动著紫光的奇异金属,高速齿轮的轴心镶嵌著大块的刚玉,单凭这些昂贵的材料它便是一件珍宝,更別提那匪夷所思的工艺了。 可这件无与伦比的机械艺术品竟然被某种锋利的武器一刀切断,从那光滑的切口便可想见当年那一斩的轻盈和暴戾,翩若惊鸿,而又无坚不摧! “星历1847年,叶尼塞王立机械学院,御用机械师亚歷山大·彼得罗夫的作品,作品名『普罗米修斯』。”上校用一块软布擦拭著这具沉重的机械,动作那么轻柔,仿佛那是少女的肌肤,“那是身高7.06米的超巨型机动傀儡,这东西是它破碎的心臟……普罗米修斯的心臟。” “喔!7.06米的机动傀儡?”少年瞪大了眼睛,“世界上果真存在那种东西?” 上校轻轻地嘆了口气:“这是人类的本性,追逐更大的东西,追逐更美的女人,追逐更绝对的权力。当年教皇国的炽天铁骑號称西方第一兵器,可北方强国叶尼塞不服,天才机械师彼得罗夫受命於皇,想要製造出能够压制炽天铁骑的武器。彼得罗夫提出了前所未有的设计理念,他想製造的不再是机动甲冑,而是像战车那样用来驾驶的巨型傀儡。这样它才能肩荷两门机动连射炮,浑身上下一共12部连射銃,炮火覆盖范围是360度的,没有任何死角。它出现在战场上便如顶天立地的巨人,近身武器是5.45米的弧形剑,根本无人能逾越它的剑圈,步兵、骑兵或者炽天铁骑,都没用。” “喔!”少年想像著那顶天立地的普罗米修斯站在自己面前,“拥有这样的军队,岂不是无敌於世界了?”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组成军队啊?”上校微笑,“原本就是畸形的怪胎,叶尼塞皇国以倾国之力才造出一台原型机,本想送到战场上去测试,可就在那一战中,它被一名炽天铁骑用利剑切开了外壳,骑士把它的机械心臟生生地掏了出来,带著它穿越战场,从容离去。那一刻是那么短暂,人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名炽天铁骑的样子,就看见普罗米修斯如山的身影倒下。彼得罗夫用短銃打碎自己的头颅自杀,从此巨型机动傀儡的梦想结束了,世界依然由甲冑骑士们统治。” “这东西很贵吧?你从哪里搞来的?” “它辗转落到了某位收藏家的手里,可那人不太识货,觉得这是某种蒸汽原型机的残骸,以一个很低的价格卖给了我。少爷您想要这东西的话就没办法了,非卖品啊。”上校笑笑。 “怎么可能?一柄剑?”少年还沉浸在上校的讲述中,竖起手掌凭空那么一斩,“你说炽天铁骑一剑就砍开了普罗米修斯的胸口?” “是啊,因为那柄剑是圣剑装具·excalibur。”上校拍拍少年的肩,“怎么样我的小少爷?小店有没有什么令你感兴趣的东西?” “嘿嘿,上校老爷您別开我的玩笑好么?您这里的东西我怎么买得起?”少年倒是很会见风使舵,立刻收敛了来时的骄狂气,眼睛骨碌碌地转著,满脸討好的表情,“我是来看您组织的那种比赛的啦。” “知道,您不是给了我钱么?我当然会带您去看比赛咯。”上校转动著少年丟给他的那枚银幣,掌中一团雪亮的光。 確实是美第奇家族铸造的银幣,可略有点不同,美第奇家的家徽中,蛇发美人美杜莎的眼瞳中是一片空白,而这枚银幣上,有人以精妙的笔法给美杜莎点上了眼睛,让这危险的女妖看起来多情善媚。在银幣上点眼睛看起来容易,可要点得那么完美,全靠金属精加工的手艺,上校就有这种手艺,他也认得出自己的手艺。 这枚银幣真正的价值是作为入场券,某种赌局的入场券。 上校拉开黑色帷幕,露出了生铁铸造的大门,大门上雕刻著狮子搏斗的画面,它们的利爪洞穿彼此的心臟,利齿咬住对方的咽喉。铁门在蒸汽机的驱动下向两侧打开,前方是条漆黑的甬道,浓密的白色蒸汽从甬道尽头涌来,其中夹杂著狂呼与尖叫。那个瞬间,少年有种错觉,仿佛地狱之门在他面前洞开。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黄金与生铁的斗兽场!”主持人站在聚光灯下,手指看台,声嘶力竭地高呼,“胜负就要分出来了!抓紧最后的时间下注!愿好运眷顾您!” 看台上座无虚席,从衣冠楚楚的绅士到衣著暴露的艷女,刺鼻的烈酒味和诱惑的香水味混合起来,像是某种强烈的兴奋剂,令人心跳加速。他们兴奋地尖叫著,將大把的金银幣丟进铁链环绕的格斗场,数以千计的钱幣在场地中滚动。 格斗场中,身穿机动甲冑的格斗者们挥舞著带棱的铁棍搏斗,白色蒸汽从他们腰间的排气孔中喷出,功率爆发的时候,高速气流发出汽笛般的锐音。 “现在的赔率是1:3!现在的赔率是1:3!『屠龙者』能否把优势保持到终场呢?『铁男爵』能否逆转局面呢?最后的机会!请做出你们的选择!” 在主持人嘶吼的同时,身穿黑丝长裙的女服务生捧著標有斗士绰號的木箱,裊裊婷婷地从观眾们身边经过,观眾们把写好的支票投入木箱,就算下好注了。 场上的两名格斗者,一个穿著铁锈红色的甲冑,另一个则穿著黑色的甲冑。那具铁锈红色的甲冑右肩带有金色的龙爪装饰,看起来它就是“屠龙者”了,而那具黑色甲冑的名字则是“铁男爵”。 屠龙者占据优势,正步步上前,挥舞铁棍连续击打对手的头部两侧。铁男爵节节后退,但防御还是相当顽强。赔率是1:3,这意味著多数观眾看好屠龙者,押三块金幣在屠龙者身上,贏了也只能贏一块金幣,而如果冒险投注给铁男爵,贏了就是三倍的回报。 “又来了!屠龙者的轮转式重击又来了!我们顽强的铁男爵已经撑过三轮轮转式重击了!这一次他能否顶住呢?”主持人不遗余力地煽动著场中的气氛。 屠龙者好像不会疲倦那样,狂风暴雨般攻击著,甲冑带著双手的铁棍旋转,仿佛一架沉重的铁质风车。铁男爵一个不慎,防御鬆散,让铁棍直接打在了头盔侧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甲冑中的格斗者吐出一大口血来,鲜血顺著面具上的铜条往下滴。 这一刻满场欢呼,那些乐善好施的绅士、温柔端庄的贵妇人,在这里都换上了另一张面孔,看见那口鲜血从铁男爵的嘴缝中喷出来的时候,他们激动得相互拥抱,甚至亲吻陌生人。 上校领著少年在最后一排坐下,这个位置距离擂台最远,但是最高,一眼看出去,眾生百態尽收眼底。少年战战兢兢脸色煞白,全没有了进门之前的气势。 这种残酷的格斗对矜贵的少爷来说確实过了点,格斗用的机动甲冑可不比军用甲冑,对里面的人保护有限,所谓头盔根本就是个铜条编织的面具,两侧用铁梁加固。刚才那一棍显然是把铁男爵的驾驭者伤得不轻,好在他委实顽强,又一次扛住了。 “亲爱的小少爷,真相还令您满意么?”上校慢悠悠地问。 “满满满满……满意!太太太太……太他妈的满意了!果果果果……果真不愧是马斯顿最给劲的场子!”少年结结巴巴地说,“上上上上……上校老爷真棒!” “还没请教您的名讳呢?” “米內……米內·斯蒂尔男爵,不过现在还不是,我爸爸还没死呢……”少年本想再吹吹牛皮,但中途还是泄了气。 “哈!”上校跟米內握手,“幸会,未来的斯蒂尔男爵,要不要考虑出笔钱,我们让您那亲爱的父亲快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样您就是名正言顺的斯蒂尔男爵了。”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我我我……我老爹虽然蛮烦的,不过他要是死了我老妈就没人纠缠了,会很寂寞的,还是算了吧。”少年哭丧著脸,“我说上校老爷,您这个场子真真真真……真刺激啊!” “人类的欲望,”上校喷出一口青烟,目光矇矓,“人类渴望看见流血看到死亡,如果这种欲望得不到满足,他们就会寻找替代品,甲冑格斗就是替代品……马斯顿和平得太久了。” (本章完) 第4章 斗兽场(2) 第4章 斗兽场(2) 这就是甲冑格斗,马斯顿如今最刺激也最烧钱的地下赌博,有人在这个游戏上输得倾家荡產,也有人在上面贏得盆满钵满。 上校就是那个赚得盆满钵满的人,这是他的场子。机械修理店只是偽装,凭著那间店的微薄利润,他根本买不起那些昂贵的藏品。 他在军队里有门路,高价购买废弃的军用甲冑。这些甲冑运抵马斯顿的时候都是些废铜烂铁,只剩下斑驳的金属骨架,上校便著手做简单的修復,搞不到鈹青铜装甲板就用黄铜板代替,秘银轴承太贵就用青铜的,再安装些夸张的冲角和铁刺,把它整得狰狞可怖,让好勇斗狠的年轻人穿上它们搏斗,吸引阔佬来观看和赌博。 一时间有钱人都涌了过来,上校一跃超过了下城区的黑道头子们,成了这里最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石柱街上的烟女子永远不会想到,街边那个每天抽著劣质菸捲喝著劣质白兰地的老傢伙,有可能是下城区最富有的人。 第四局结束,铁男爵顽强地撑了下来,返回休息区坐在铁椅子上,机械师助手把管道和他背后的蒸汽背包接驳,製造煤油蒸汽的机械“突突突”地运转起来,把混合著煤油液滴的高压蒸汽注入背包中。 地下格斗场里用煤油蒸汽给甲冑供能,而军用甲冑使用的是某种更高级別的能源“红水银”,但那是绝对的军用品,在黑市上都买不到。因为能源差异,即使天才机械师也没法让格斗用甲冑实现军用甲冑的哪怕1/3的性能,但在格斗场上已经足够让观眾血脉僨张了。 屠龙者在对面的休息区整备,铁男爵死死地盯著对手那魁梧的身影,满心警觉,却又透著些许庆幸。 每场比赛以五局为上限,五局內如果没有人被击倒,那就以点数来分胜负。屠龙者的点数当然占绝对优势,但难得的是铁男爵竟然撑到了最后一局,连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对手可是屠龙者,在这片钢铁的格斗场上,屠龙者是个不败的传说,多数对手都没能在屠龙者手下撑过第一局。 总结前面四局的战况,铁男爵觉得自己能够撑住的原因是放弃了绝大多数进攻的机会,专注於防御。屠龙者的进攻再怎么犀利,但在严防死守的铁男爵面前只是徒具威势而已。 铁男爵深吸一口气,觉得力量重新回到了四肢里,坚持到这个时候就像爬山的人望见了云雾中的隱约的顶峰,无论多么疲惫,总还能从接近空虚的身体里榨出些力量。他打定了主意,最后一局还是要坚守防御,只要比赛结束的时候他还站在格斗场上,他就算贏了。 上校会给坚持到终场不倒下的人发放一笔丰厚的奖金,铁男爵就是冲那笔奖金来的。他根本没有想过要贏屠龙者,那不可能! 报场女孩扭动著不盈一握的腰肢,高举著罗马数字的报场牌绕著格斗场行走,她也穿著甲冑,但不是格斗者们身上那种粗重的机动甲冑,她的甲冑呈明亮的金色,只是一层极薄的合金紧贴她那窈窕的身形,把每一条曲线都勾勒出来,简直像是黄金雕刻的裸女。上校很懂如何调动观眾的热情,以及如何唤醒他们对甲冑的狂热。 主持人敲响铜钟,第五局开始,屠龙者刚从铁椅上缓缓起身,铁男爵已经冲入了格斗场中央。等到屠龙者入场,铁男爵已经占据优势地形,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屠龙者抓不到破绽,只能拖著铁棍围绕铁男爵转圈,铁棍在铸铁地面上磨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铁男爵举起铁棍护住头盔两侧,他最警惕的就是屠龙者的轮转式重击,那铁风车般的连续击打,隔著头盔仍旧令他头晕耳鸣。他受伤確实不轻,耳朵和眼睛都渗出血来,视野一片血红,但隔著面罩他没法擦。他也不准备擦,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屠龙者的铁棍上。 屠龙者却並未急於发动那恐怖的轮转式重击,而是扭头望向了观眾席。他忽然丟掉了右手的铁棍,握拳举过头顶。观眾们也都像屠龙者那样高举了右拳,数百只右拳举在空中,手指一根根地弹起。 “五……四……三……二……”所有人都在倒计时。 铁男爵愣住了,不知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恐惧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冷汗呼呼地往外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家都在玩一场很有默契的游戏,只有他一无所知。他一步步地退向场地边缘,左顾右盼,像是一只被猎犬包围的野兔。 观眾们看向他的眼神也像是看著野兔,那些明亮的眼睛里带著兴奋和快意。 “一!”屠龙者在全场的欢呼声中大步上前。 甲冑中传来一声爆响,腰部的喷嘴排出浓密的白色蒸汽,蒸汽模糊了铁男爵的视线。这是甲冑蓄力爆发的表现,机动甲冑跟蒸汽机无异,正常运转的功率连爆发状態下的50%都不到,但爆发状態不能持久,而且动力爆发会给机械本身造成一定的损伤。 铁男爵只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了尖锐的破风声,屠龙者竟然是一棍劈头砸下。铁男爵急忙將双手铁棍相交,格挡在头顶上方。轰然巨响,火四溅,屠龙者的铁棍正中铁男爵的顶门。铁男爵喷出一口鲜血,屠龙者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优雅地闪开,鲜血在灯下分散开来,纷纷扬扬。 铁男爵的双手仍然紧握铁棍举过头顶,保持著格挡的姿势。他想不明白刚才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他分明已架好了铁棍啊,怎么屠龙者还是打中了他的顶门? 但他的视野是模糊的,神智也是模糊的,什么都想不清楚。他踉踉蹌蹌地后退,仰头望著根本看不见的天空,最后缓缓地跪下,向前扑倒,鬆开了那两根从中间断裂的铁棍。他確实架住了,但在屠龙者的暴力驱动之下,铁棍锋锐如刀,把他的铁棍劈断了。 最后一刻铁男爵终於想清了一件事,他明白了观眾们在计算什么,他们在计算他的失败……他根本没有机会挺到结束,他只是屠龙者用来热身的靶子,屠龙者很清楚,观眾们也很清楚,只有他不知道。现在热身结束,这场无聊的比赛也该结束了。 “腓特烈!腓特烈!腓特烈!”人们高呼著胜利者的名字,其中女人们的声音格外尖利。 屠龙者扫视观眾席,男人和女人都把拳头举高,大拇指衝著下方。 黑衣伙计们翻越铁链跳进场地,把奄奄一息的铁男爵扶了起来,让他保持跪姿。 “不……不……”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黄铜面罩传了出来,铁男爵用最后的神智恳求著什么。 他们忽然鬆开铁男爵后退,铁男爵沉重的身躯失去了支撑,像倒塌的柱子那样倾斜。在他接触地面之前,残酷的铁风车旋转起来,那是屠龙者得意的轮转式重击,两根铁棍连续打在铁男爵的侧脑。早已弯曲的铁梁折断,颅骨开裂,昏黄的灯光中,血仿佛晚来的急雨,泼出很远很远。 观眾席上的尖叫震耳欲聋。他们来这里除了想贏钱,就是来看这种场面的。 刚才他们拇指向下,意味著他们赞同胜者“惩罚”败者一次。在旧罗马帝国的时代,皇帝会用战俘充当角斗士,分出胜负之后,胜者会把剑抵在失败者的喉间,然后望向看台。贵族们若是拇指向上,就意味著这场格斗令他们满意,失败者可以不死。若是拇指向下就意味著催促胜者杀掉失败者,无论角斗士之间曾是战友还是兄弟。 时至今日当然不能在格斗场上处死失败者了,可观眾们还是想看点小血腥。 但甲冑格斗又有规矩,彻底倒地的对手不能击打,所以伙计们把铁男爵扶了起来,这样比赛就还没结束,屠龙者可以在符合规则的范围內打出让观眾们满意的“惩罚”。 铁男爵扑倒在地,头盔翻滚著滑出很远,直到此时米內才看清了铁男爵的面容,那是个半大不大的男孩,乾瘦的小脸上流露出一股来自社会底层的剽悍之气和营养不良。 “他……他死了么?”米內小声问。 “不至於吧,大概是颅骨骨折,我们有医生,会给他治病的。”上校淡淡地说,“都是些勇敢的男孩呀,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生在这个脏乱差的下城区,没有少爷您的命好。” (本章完) 第5章 斗兽场(3) 第5章 斗兽场(3) 对成年人来说甲冑格斗是极其危险的,铁棍或者铁锤打击在甲冑表面,剧烈震动会导致內臟出血和脑震盪,反而是半大不小的男孩对这种衝击的承受力更强,所以赌场僱佣的都是来自下城区的穷孩子。他们整日里就是在街头巷尾打架斗殴,为点小钱能抡起土砖砸在別人头上,身体锻链得颇为结实,即使受伤也能撑得更久,让比赛充满了观赏性。 为了避免某些胆怯的男孩中途退场,赌场会根据他们挺住时间的长短而发放奖金,为了那笔奖金,有些男孩硬是撑到自己的颈椎被打断,从此一辈子躺在床上爬不起来。铁男爵就是想要那笔奖金,否则他本可全身而退。 伙计们把水桶和拖把拎进场地,快速地清洗地面上的血跡,满头是血的男孩连同那具破损的“铁男爵”一起被挪上小车拉走,很快场地就恢復了原样,关於失败者的一切都被抹除。 在甲冑格斗场上,只有胜者才有资格站著说话。 面对欢腾的观眾席,屠龙者的胸甲打开,格斗者摘下带有弯月形尖角装饰的头盔,金色的长髮披散下来,犹如散射的阳光。 “腓特烈!腓特烈!腓特烈!”女性们兴奋地尖叫,挥舞手臂希望这个年轻人注意到自己。 那確实是个会让人著迷的年轻人,眼睛是迷人的海蓝色,鼻樑高挺,薄薄的嘴唇,嘴角带著一丝介乎轻佻和邪魅之间的笑容。他的肤色不像下城区的少年那样乾涩粗糙,而是带有东方白瓷般的质感。他赤裸著上身,肌肉线条凝练优美,显然是经过了良好的体能训练的。 腓特烈少爷,马斯顿最强的甲冑斗士,他被称为“屠龙者”是因为他用铁链拴住了格斗场的前任霸主“龙王”,再一拳打碎了龙王的整个面骨。 跟那些为钱卖命的男孩不同,腓特烈少爷是出生在上城区的贵族。腓特烈老爷早亡,腓特烈少爷早早地继承了家產,不必为衣食发愁。他参加甲冑格斗是为了乐趣,比起观眾席上的看客,甲冑斗士能体会到更大的刺激,每次闪过对手的重击都有死里逃生的狂喜,每次打碎对手的骨头都有报復的快意,鲜血在灯下化沫,仿佛寂寥的红。 腓特烈少爷能够成为马斯顿的甲冑格斗第一人,也不仅仅是靠著他捨得在甲冑改造上钱和营养充分训练有素,他在这件事上確实有天分,对初学者来说笨拙迟缓的甲冑到了他身上就显得轻若无物,合理控制功率和角度,打出连续的暴击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你们想念我了么?”腓特烈少爷像战神一样手指天空。 “腓特烈、腓特烈、腓特烈……”灯光下无数烈焰红唇都念著同一个名字。女人们痴迷於这个男人的年轻俊美和张狂不羈。她们中有些人在生活里见血就会头晕尖叫,可怂恿腓特烈少爷给铁男爵最后一击的时候毫不犹豫。 胜者是腓特烈少爷,这是理所当然的,那些来自下城区的男孩纯属消耗品,打残多少就补充多少,只有腓特烈少爷例外,他是火炬,让马斯顿的格斗场熠熠生辉。 在观眾的欢呼声中,腓特烈少爷跳下擂台,抓起一名负责下注的年轻女孩,將她扛在肩上就走。 女孩高声惊呼,蹬著那双穿著细高跟鞋的脚,纱裙起落长发散乱,但在这种场合中没有人会帮助她,这是在格斗场,霸主拥有处置一切的权力。何况她一个下城区的女孩,凭著青春的脸蛋和身材来做这份工作,被万眾瞩目的腓特烈少爷看上,倒也不能说是坏事。 腓特烈少爷进入休息区,在铁椅上坐下,把女孩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那双冰冷的铁手拂拭她娇嫩如玉的脸、腰和腿,仿佛擦拭一件精美的瓷器。女孩战慄不止,却没法拒绝,因为腓特烈少爷用一根铁丝把她的双手紧紧地捆在了背后。 浓密的蒸汽遮蔽了他们的身影,外人无法窥见其中的香艷。 这时性感的女服务员们再度捧著箱子从观眾们身边经过,新一轮的下注开始了。 “米內少爷不玩玩么?”上校招手示意某位眼神嫵媚的女服务员过来。 女服务员当然知道上校是谁,在这里工作的女孩怎么会不懂逢迎自己的老板?於是她衝上校盈盈一笑,扭头冲米內也是一笑,不经意间目光撩人。她並不认识米內,但看这个男孩和老板並排而坐,猜测他是什么重要的客人。 米內的脸上掠过蠢蠢欲动的神色,但残余的神智好歹控制住了他攥著钱袋的手,没把整个钱袋都扔进投注箱里去。 “不太懂这里的玩法,我还是再看看……再看看!”米內衝上校使劲点头。 “小赌场里的游戏,能有什么玩法?看谁顺眼就下注在谁身上,隨便玩玩咯,对於未来的男爵大人来说,都是些小钱。大人您驾临我们这个小场子洒洒雨,就够我们这些苦命人开心很久了。”上校轻描淡写地说。 “那那……那那……那我押一个银幣!赌那位很帅很帅的腓特烈少爷贏!”米內咬牙咬了很久,摸出一个银幣来,要往女孩手中的盒子里扔。 “未来的斯蒂尔男爵只下注一枚银幣,该不会是故意逗我们这些穷人玩吧?”上校的声音里忽然透出一股狠意。 米內一惊,脸色立刻就变了:“不瞒您说,我没带多少钱来……我把年金都取出来了,也就十二枚金幣和一些银幣,进店之前说的那些话您可千万別放在心上,都是我兄弟教我的。” “哦,你的兄弟?”上校挑了挑眉。 这才是上校真正感兴趣的。甲冑格斗是见不得光的地下买卖,可米內这个十八九岁的半大孩子竟然能摸到赌场入口,而且持有那枚充当入场券的银幣,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他。 “这样吧,小少爷您特意上门,不赌几把也说不过去,倒显得我招待不周。”上校摸出几枚蜡金色的钱幣丟进盒子里,在女孩弹性十足的臀部上拍拍,“这些就当作我帮米內少爷下的注,贏了的话我们对半分,输了的话都算我的。” 米內眨巴著眼睛,显然是没想明白上校的意思。上校投进盒子里的可是金幣,一枚金幣能兑换一百枚银幣。像米內这种家境的少爷,一年的零钱大概是二十枚金幣,上校隨手就送了他几个月的零钱。 “那么作为朋友之间的交换,跟我讲讲您那位兄弟,他是谁?他怎么知道这里的?他从哪里得到那枚银幣的?他叫你来干什么?”上校跟米內勾肩搭背,“听起来您的兄弟是个蛮神秘的人。” “这可不行!”米內严肃起来,“我跟您是刚刚认识的朋友,他可是我兄弟,我要是说了他的名字,岂不成了出卖兄弟的小人了?” 上校愣了一下,乾笑著鼓掌:“难得见到这么有义气的年轻人,好好,出卖兄弟的小人自然是不能当的,那么不说他的名字,只说他让您来干什么,这样可以吧?” 米內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觉得上校说的也有道理,而且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这么想著他的脑袋耷拉下去了:“我兄弟就给了我那枚银幣,让我带上所有的钱,穿上我最体面的衣服,雇一辆看起来够体面的礼车,在这个时间到您的店里去,装出傻有钱人的样子。” “就这些?”上校听得云里雾里,“你兄弟就跟你说了这些?” “他还说贏了钱分我一半。” “我没问你们的分赃条款!我是问你兄弟派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兄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的兄弟是秘密警察?你兄弟属於哪家帮会?你兄弟你兄弟,你那位神秘的兄弟到底是他妈的什么东西?”上校有点不耐烦了。 “我兄弟没说,我兄弟就说你店里有扇铁门,铁门后面是个赌场,我先得混进来,然后我自然知道该做什么。”米內挠挠头。 “那你现在进来了,你知道你该做什么了么?”上校给气得笑出声来,“我的米內小少爷!” “进来后一直在跟您说话,还没来得及想,不过时机到来的时候我一定会知道的,等我找到我兄弟。”米內认真地说。 上校心中涌起了巨大的无力感,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跟米內一样眨巴著眼睛。 该死!这个没脑子的少爷把自己的智商拉低到跟他一样的水准了!他费了几枚金幣,陪这笨小子聊了足足半个小时,就得到这些情报,而那位指使米內的好兄弟依然深深地藏在幕后。 “如果您的好兄弟让您浑身涂满盐和香料,在炉子里点著火,然后趴在烤猪用的铁架上,我猜您也会照做的吧?”上校对这笨小子无可奈何了。 “如果他答应把他妹妹嫁给我的话,我就照办也没事儿!”米內齜牙一乐,看得上校一阵绝望。 (本章完) 第6章 深渊(1) 第6章 深渊(1) 铁男爵被拖车送进隔壁的蒸汽室里,机械师助手们把破损的甲冑从他身上拆卸下来,然后就把他扔在那儿不管了。甲冑远比这个男孩的命值钱,即使是残破的甲冑,只要主体结构没有损坏,上校就能修好它。 好半天才有个唯唯诺诺的医生被守卫带进来,医生给男孩的头部做了简单的包扎,又给他打了止痛的针。整个过程中男孩都睁著眼睛,呆呆地望向上方,没人知道这是暂时的脑震盪还是已经彻底傻了。 之前地上已经摆了两副担架,上面各躺了一个男孩,第一个男孩被打断了胸骨,第二个被打断了两根大臂骨,相比第三个失败者,他们还算是幸运的。 旁边的长椅上还坐著几个男孩,也是面黄肌瘦衣衫不整,和地下躺著的三个男孩没太大区別。他们默默地看著那些呻吟著的失败者,目光呆滯,好像这事儿跟他们全无关係。 一个男孩忽然从长椅上起身,从地下捞起一个扳手,猛砸蒸汽室门口的铁柵栏:“妈的!叫上校来!我们不玩了!腓特烈那狗娘养的是个疯子!这样玩下去他会杀了我们的!” 其他男孩也都站了起来,就近抓起铁棍和扳手。他们中最小的才十五六岁,最大的看起来也不满二十,身材消瘦但眼神凶狠,跟他们对视连成年人都会畏惧。他们大声地咒骂著上校和腓特烈少爷,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他们可说不上是什么好孩子,每晚在后街巷子里蹲守的就是他们,来石柱街寻欢作乐的男人有的怕露脸,不敢走大路专走小巷子,这些人就成了这帮孩子的猎物。他们很善於玩刀子,好勇斗狠,有钱了就大吃大喝,没钱了就饿著。 他们是来参加腓特烈少爷的“十连战”的,在这场特殊的赌局中,腓特烈少爷要连续对战十名格斗者。十名有经验的格斗者当然不好找,上校就招募了这批愿意为钱卖命的男孩,训练了一个月就匆匆忙忙地將他们送进格斗场。 这种孩子没什么值得珍惜的,以后多半长成流氓或步入黑道,他们往往没有家人管,签过协议书之后如果有什么意外也不会有人找上门来玩命,点钱打发就好。 这些男孩天不怕地不怕,又受过些训练,本以为已经玩熟了那些铁傢伙,没准能在擂台上放翻腓特烈,赚一笔够半辈子的大钱,就算打不过腓特烈,只要坚持个五局不倒下,也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可看到前几个人的下场,他们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和真正的格斗者的区別有多大,屠龙者全力以赴的时候简直是台绞肉机,他们就是等待被绞的羊肉。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守卫抽出黄铜火銃,隔著铁栏和男孩们对峙,“没人逼你们来这里!是你们自己签的协议!不上场可以,把你们收了的钱吐出来!还有50块金幣的赔偿金!” “狗娘养的!50块金幣想买小爷的命么?你他妈的不开门,就不怕日后走在街上忽然被人废了?”为首的男孩一脸凶相,面目狰狞。 “有本事就上场去废了腓特烈,废了腓特烈多好,有钱赚,还有名气得!谁废掉腓特烈谁就是马斯顿最狠的男人,有的是水嫩的小娘们儿对你们投怀送抱!可想要我开门,別做梦了!你们日后能在街头废了我,上校不能么?”守卫把一包纸菸连同火柴扔进蒸汽室,“抽根烟好好想想!养精蓄锐!別他妈白费劲儿跟我嚷!” 男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势衰弱下来。確实没人强迫他们来,他们是拿了钱的,今天不上场以后就別在马斯顿的街头混了。况且打败腓特烈之后的钱、名声、地位和唾手可得的漂亮女人也让这帮半大男孩难以抗拒。 他们返回各自的座位上坐下,分享那包劣质纸菸,恶毒地咒骂著腓特烈,同时嘲笑操纵铁男爵的男孩不自量力,居然觉得自己有希望撑到终场还不倒下。 这种男孩就是这样的,他们不惜自己的命,更不会惜別人的命。 其中最瘦小的那个始终没说话,他不断地掰著自己的指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跟其他人有些不同,肤色为淡褐色,头髮和眼睛都是漆黑的,腰间带著一柄黑色的刀子,看刀鞘上的装饰,刀应该是来自东方。 这显然是个来自东方的男孩。作为中立城市,马斯顿不很排斥东方人,战爭时期人口流散,其中就有涌入马斯顿的。 “別太紧张,太紧张的话你还没上场就累了。”蒸汽中传来淡淡的声音。 那是坐在最靠內的男孩,他也没说过话,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包括地下躺著的三个,蒸汽室里一共有十个男孩,但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九个,最后那个男孩坐得离蒸汽喷管最近,整个人都被蒸汽笼罩了,只能隱约看见面部轮廓。 “你他妈的闭嘴,谁不害怕?谁不知道这钱不好挣?”虽然长了张清秀的小脸和灵动的眼睛,可瘦小男孩一张嘴就是混下城区的口气。 在下城区混,你不凶狠是得不到尊重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所谓人人敬畏者即为英雄。 “裘卡杜?” 瘦小男孩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的刀鞘上刻著。” “你会读我家乡的文字?”裘卡杜把刀挪到后腰藏好。 “锡兰,我去过那里。”蒸汽中的男孩轻声说。 “你是第几个上场?”裘卡杜问。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第七个。” “我第六个,越晚上场越占优势,妈的,我就不信那个腓特烈不会累,而且他的甲冑总这么烧也该过热了。” “不,腓特烈不会累,他很聪明,他把那个女孩带去休息区是一种表演,这样可以爭取多休息几分钟。”蒸汽里的男孩说,“屠龙者也不会过热,它有两个蒸汽核心,注意到它的左胸隆起了一大块么?第二个蒸汽核心就位於那里,双蒸汽核心的甲冑不好控制,但轮流运转的话不会过热,所以车轮战对腓特烈没用。” “妈的,这算作弊么?” “不算,如果你也有钱自己改装甲冑,你装四个蒸汽核心都没人管你。” “该死的有钱人!”裘卡杜恶狠狠地咒骂,“有钱人都该死!” 但他的心里很难过,他想,没钱是错么?有钱人把甲冑格斗当游戏玩,没钱的男孩,譬如他却是咬紧牙关才敢上格斗场,他是来赚钱的;有钱人在甲冑里装两个蒸汽核心,他们就只有一个,还是用残次品改造的,缺的那颗蒸汽核心他们得用命去扛。 “別为了赚钱死在这里。”蒸汽里的男孩说,“越到后面屠龙者的攻势就会越凶猛,虽然甲冑不会过热,但腓特烈还是会疲倦,他必须速战速决。” “妈的!跟你有关係么?你他妈的不也是来赚这笔钱的么?”裘卡杜不耐烦了。 “裘卡杜你他妈的吼什么?想死的话就往前面排!他妈的这样你和你老妈很快就能过上快乐的好日子了!”那边的男孩们转过头来,凶恶地吼,“在地狱里!” 裘卡杜不敢说话了,他在这群孩子里是最没地位的,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大声说话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那群男孩会在蒸汽室里把他打得不能直立。 蒸汽里的男孩没再说话,裘卡杜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在看著自己。真是奇怪的人,自己吼了他他却一点都不生气,好似还在等著自己的回答,而自己的那伙“兄弟”却烦得想自己赶快去死。 “我妈妈病了,她需要药……她每天都需要药!没有药她就会死!”裘卡杜的声音颤抖,恐惧和难过终於压倒了他,他按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抓住裤子,强忍著不哭出来。 “吗啡么?”蒸汽里的男孩沉默了片刻,轻声说。 “你怎么知道?”裘卡杜再一次被那个男孩惊到了,似乎他的事那个男孩都知道。 “你的指尖发黄,因为你经常处理含杂质的吗啡粗製品,那种黄色很难洗掉。” 裘卡杜用手蒙住脸,很久都不再说话。吗啡是种很霸道的药物,能镇痛也能减轻心理压力,可吗啡有很大的副作用,而且会成癮,戒除的时候生不如死,医生只会开给眼看没救的人,让病人在最后的时间里舒服点儿。那个男孩知道他的妈妈在吃吗啡,也就知道他的母亲余日无多。 “你父亲呢?”蒸汽里的男孩又问。 “死了,死在你们西方人的铁傀儡手下,偏偏他的儿子还要操纵铁傀儡,是不是很好玩?”裘卡杜的眼角抽搐。 东方人管机动甲冑叫铁傀儡。 “你应该去市政厅申请救济,如果没钱请医生,他们会帮你请一个,虽然不是很好的医生,但凑合著能用。你赚钱买再多吗啡都没用,吗啡不是治病的药。” “你傻的么?”裘卡杜压抑著不敢吼出来,可是两眼赤红,“我们家在马斯顿是没有市民身份的!我们是流民!市政厅不管我们这种人的死活!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家在乎我们的死活!那个国家叫锡兰!可是那个国家已经没有了!” 蒸汽里的男孩再没说话,他缓慢地呼吸著,节奏如同钟錶。 第四位挑战者“攻城锤”没能撑过第二局,第五位挑战者“铜狼”更惨,只坚持了45秒……男孩们接二连三地倒在格斗场上,再被拖车拖下去。 其中最惨的是这群男孩里的头儿,他穿著那具名为“攻城锤”的重甲,手持方头长柄铁锤,自以为装备不亚於屠龙者,就在开局之前对腓特烈少爷说了几句狠话。腓特烈少爷用铁链锁住了他的脖子,脚踩著他的后颈,一点一点地收紧锁链,在观眾们的欢呼声中,攻城锤颈部的护圈缓缓变形,最后压碎了那个男孩的喉骨。 医生不得不切开他的气管,给他接上呼吸机械,他才保住了一条命。 血跡擦了一遍又一遍,地面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屠龙者甲冑持续运转,但始终没有过热,每次补充完蒸汽之后它立刻就能投入新的战斗;而伙计们清洗场地的时间里,腓特烈始终躲在蒸汽里亲吻膝上的女孩,任凭人们观赏著香艷的一幕,他似乎沉浸在女色中,好几次都是观眾和对手等著他上场。 一切都如蒸汽里那个男孩的预料。裘卡杜疑惑地看向蒸汽室的最深处,男孩沉默地端坐在那里,消瘦挺拔,一张锈跡斑斑的铁椅子,可他坐在上面就好像那是巍峨的王座。 守卫用火銃敲了敲铁栏杆:“裘卡杜!该你上场了!” 裘卡杜用绳子把袖口和脚腕紧紧捆好,起身做了一个复杂的屈伸动作,朋友们从没见过他做这个动作,仿佛一条蛇头尾相扣。他在水盆里沾了点水把头髮抹抹整齐,挺起胸膛走向外面。 “不愿放弃的话就攻击屠龙者的胸口,那是你唯一的机会。”蒸汽里的男孩说。 裘卡杜没回答,门外,锈跡斑斑的金属架上站立著他的甲冑——“猎狐犬”。他踩动脚踏板,甲冑各部件解锁,便如一个巨人的骨骼打开之后將他整个人吞了进去。面罩带著黑暗从上面降落,他完成了武装。 “哎呀!裘卡杜你的甲冑看起来有点不对哦!”一个男孩趴在铁栏杆上冲远去的裘卡杜招手。 裘卡杜疑惑地低头检查猎狐犬。机械这种复杂的东西他搞不懂,但从表面上看猎狐犬没有什么问题。它確实锈跡斑斑,某些固定不好的零件叮噹作响,但这种次品级的东西原本就是这样,总不能指望它跟屠龙者那样精密和漂亮。 “因为那里面装著个死人!”男孩恶意地笑了,其他男孩也哈哈大笑。 他们也不喜欢这个锡兰男孩,他的褐色皮肤和彆扭口音都被拿来反覆取笑,如果不是裘卡杜还算听话、跑腿还算勤快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带这傢伙玩。裘卡杜是个锡兰崽子,他们好歹还是马斯顿本地人。 裘卡杜能参加这场格斗也是运气,他的甲冑“猎狐犬”只有屠龙者的2/3高,其他男孩根本没法把自己塞进去。这个问题连上校也没辙,流入黑市的甲冑骨骼中总有些小號的,大概是为身材特別矮小的军人製造的,机械师只能对甲冑做简单的改造,动力、传动和甲冑骨骼本身是无法改动的,所以最后是根据甲冑挑人。 裘卡杜很瘦小,而且他要的酬金只是別人的一半。 但猎狐犬那种小东西放在屠龙者面前不就是用来屠杀的么?连铜狼都只撑了45秒,猎狐犬大概会在开局的第一秒就被铁棍砸在头顶,然后轰然倒地吧?男孩们脸色阴沉地议论著。 “这一局我建议小少爷你押点在猎狐犬身上。”上校漫不经心地说。 “那小东西怎么能打败那么帅的腓特烈少爷呢?”米內很是踌躇。他连著下注几把在腓特烈少爷身上,虽说都是小钱,可也贏回不少,喜得眉开眼笑。 “如果个子高就能贏的话,那普罗米修斯就不会被人夺走心臟了。”上校意味深长地笑笑。 想了很久,米內还是把手里的金幣投向了腓特烈少爷那边,年轻貌美的女服务员冲他飞个媚眼,裊裊婷婷地离开了。 金色的报场女孩绕场一周,主持人敲响了开场的铜钟,腓特烈少爷深吸一口雪茄,搂紧膝上的女孩,把满口的烟吐进她的嘴里,再把她一把推开。面罩落下,武装完成。他从休息区直接起跳,越过铁链围栏直落擂台中央,双手铁棍交击,砸出灿烂的火。 矮小的猎狐犬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屠龙者的轮转式重击就来了,热身完毕之后腓特烈少爷一直採取这样凶猛的开局方式。 铜狼只在格斗场上站了45秒,因为被腓特烈少爷的气势完全压制了,狂风暴雨般的连击完成后,铜狼就跌出界外了。 但猎狐犬翻身后仰,堪堪闪过了腓特烈少爷的轮转式重击,接下来一脚踹在了屠龙者的胸口。猎狐犬的重量大概只是正常甲冑的1/2,不到70公斤,但这个重量猛蹬在屠龙者的胸口,衝击力也相当惊人。 两人同时倒地,屠龙者还在试图翻滚起身,猎狐犬已经跳了起来,铁棍呼啸而下,猛砸在腓特烈少爷的胸口。 得分有效,但威力有限,並不能伤到甲冑中的腓特烈少爷。屠龙者还躺在地下,但手中的铁棍已经自下而上撩起,砸向猎狐犬的下頜,这一棍如果打中的话,能叫裘卡杜颈部骨折。但裘卡杜再度展现了那惊人的敏捷,后仰闪避,接著退到了安全距离外。 (本章完) 第7章 深渊(2) 第7章 深渊(2) 观眾们愣了几秒钟后才开始喝彩,他们虽然盼望著腓特烈少爷贏得史无前例的十连胜,却也不介意有人能够真正地威胁到腓特烈少爷,好让比赛更加精彩。 倒是米內的脸色有点难看,因为他刚把一枚金幣押在腓特烈少爷身上了……原来上校说的是真的,猎狐犬有机会! 机动甲冑很少用腿部攻击对手,它的灵活性和人类相比还是有差距的,奔跑、转身、跳跃这类动作对机动甲冑都不成问题,但空翻、高踢腿、地踹这类动作就很麻烦了,重型甲冑一旦翻倒在地,连爬起来都很困难。但猎狐犬不同,它小而轻盈,裘卡杜似乎又很擅长某种东方式的柔术,穿著甲冑也能像武术家那样格斗。 屠龙者还算不上重型甲冑,但起身也颇费了一番力气,腓特烈少爷立刻冷静下来,没有再急於进攻,而是围绕著猎狐犬转圈子。 就像那个蒸汽中的男孩所说的,腓特烈少爷並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囂张无脑,他很聪明,懂得採取不同的战术来占便宜,就像他跟那个女孩当眾卿卿我我,其实是拖时间,他狠狠地惩罚铁男爵和攻城锤,是想从心理上压倒后来的挑战者。毕竟是连战十场,就是腓特烈少爷这种天才格斗者也不敢放鬆。 猎狐犬的高度只到屠龙者的胸口,裘卡杜双棍十字架起,弓腰低头,直视前方,像只凶猛的小狼。腓特烈少爷顺著他的目光,最后看到了自己的左胸。 屠龙者的左胸不合比例地凸起,但这种格斗用的甲冑总是搭配各种狰狞的套件,把外形弄得像是魔物似的,因此很少有人特別注意屠龙者的胸口。屠龙者的面罩打开,腓特烈少爷无声地笑了,右手铁棍轻轻地敲打自己的左胸,然后向猎狐犬勾了勾……他竟然示意裘卡杜攻击自己的左胸。 裘卡杜一怔,浑身都是冷汗。 屠龙者是腓特烈少爷专用的甲冑,他自己费了重金请上校帮忙改装,无论是外壳的鈹青铜装甲板还是加固骨架用的秘银,都是黑市上很难弄到的材料。腓特烈少爷在屠龙者身上了那么多钱,就算它真的存在弱点,也绝对不能告诉別人……除非那个人很快就会变成死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双方都保持著克制,腓特烈少爷偶尔抓住机会才会发动轮转式重机,但他心里有所戒备,攻击的时候就不能全力以赴,最重的一击也只是打在了猎狐犬的肩膀上,打塌了肩甲而已。 前三局就这么耗了过去,双方一触即分,局间休息的时候腓特烈少爷也不再故作瀟洒地跟那个女孩亲昵,而是缓慢地深呼吸以恢復体力。这种战斗其实远比那种一边倒的战斗耗费体力,是对技巧的挑战,双方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点。 可观眾们开始不耐烦了。他们不懂什么精妙的格斗技巧,他们来这里是要看钢铁打击钢铁的,每一棍下去都是闪亮的火,每一棍都是血四溅,穿著机动甲冑的两个人像轻量级拳击手那样比拼步法相互试探有什么意思? 嘘声四起,他们不再豪放地投掷金银幣,而是把廉价的铜幣扔进格斗场,这是厌烦了这场比赛的表示。铜幣砸在屠龙者和猎狐犬身上,叮噹作响。 腓特烈少爷再度高举右手,五指张开!观眾席上忽然安静下来,人们不由自主地深呼吸,接下来流露出某种渴望。腓特烈少爷一击放倒铁男爵之前也曾比出这个霸气的手势,然后他让观眾们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火四溅鲜血横流的碾压式进攻。 难道说腓特烈少爷一直在揣摩猎狐犬的弱点,现在他终於找到那个弱点,能一击成功了? 所有人的手都举在了空中。“五、四、三、二……”场中一片寂静,唯有整齐的倒数声,猎狐犬一步步后退,但不敢太快,怕露出了破绽。 “一!”腓特烈少爷大吼一声,甲冑动力全开。 蒸汽瞬间淹没了格斗场,屠龙者魁伟的红色身影在蒸汽中起跳,它跳到了差不多4米的高度! 这对一台自重约一百公斤的机动甲冑来说简直匪夷所思,军用甲冑的动力峰值能够达到大约2000马力,但是格斗用甲冑的出力最大也只能到大约700马力,因为精炼煤油的热能根本没法和军用燃料相比。格斗用甲冑也能跳跃,但除了猎狐犬那种超轻型的甲冑外,一般甲冑也就是能越过格斗场边的护栏而已。护栏大约1.5米高,屠龙者的跳跃高度是4米,简直是从天而降,没人能想像这带著体重的一击是何等可怖。 “双核心同时爆发啊。”上校淡淡地说。 米內隱约有点明白了。屠龙者直到现在都是两个蒸汽核心交替工作以避免过热,但关键时刻双核心是能同时爆发的,这意味著屠龙者的出力提升到平时的两倍,接近1400马力的峰值! 腓特烈少爷准备用暴力压制猎狐犬的技巧,他起跳之后,铁棍上的力量是平时一记重击的四五倍,双臂展开,攻击范围是直径三米多的圆,无论如何猎狐犬都得吃下这轮攻击,吃完就叫它不能直立。 在绝对的暴力面前,东方式的小技巧根本没用! 猎狐犬没退也没闪,这种情况下它竟然也起跳!它的功率虽然不如屠龙者,但是占了轻的优势,也能跳到3米多高。它顶著屠龙者的铁棍撞进了屠龙者怀里,双铁棍暴击屠龙者的左胸! 这就是裘卡杜一直等待的机会!他一直在引诱屠龙者对自己发动一次重击,虽然重击对於他来说异常危险,但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攻击到屠龙者左胸的办法。 任何格斗者,无论穿不穿甲冑,都会本能地保护心臟的位置,腓特烈少爷特意把第二蒸汽核心放在那里也是这个原因。前胸出现空当,只有腓特烈少爷觉得胜券在握大举进攻的时候。 但假如第二蒸汽核心不在那里呢?以屠龙者的巨大体型,第二蒸汽核心可以藏在很多地方,那个蒸汽里的男孩说的真的可信么? 裘卡杜没想,当他对那个男孩讲出自己母亲的故事並嘶吼时,他知道自己在心里相信了对方。藏得那么深的心里话,那么痛的事,只会在可信的人面前讲出来。 那真是个奇怪的男孩,他根本不曾许诺你什么,偏偏能让你相信他並遵循他的意志。 那一刻没有任何观眾能看清楚,屠龙者和猎狐犬在空中扭打在一起,相拥著坠地。两件甲冑加起来接近200公斤,格斗者的体重加起来也超过100公斤,300多公斤的重物狠狠地砸在格斗场的铸铁地面上,发出轰然巨响,铸铁表面都出现了凹陷。 全场观眾都站了起来,紧紧地攥著拳,不知道该为谁喝彩,谁能料到竟然是那个东方小个子和那具绝大多数人都穿不上的次品甲冑最终威胁到了腓特烈少爷?最后一刻逆著腓特烈少爷的攻击起跳,展现了东方人特有的决绝和狠意。 赤红色的身影缓缓地起身,单手拎著青色的猎狐犬。猎狐犬的面罩打开,露出了那个东方小个子倔强的脸,他全身上下至少十几处骨折,接下来骨折的应该是他的脑颅,因为腓特烈少爷的金属手掌正抓著他的头部。猎狐犬的头盔已经崩溃变形,失去了保护作用,现在甲冑的重量和裘卡杜自己的重量都压在他的颈椎上。 裘卡杜確实击中了屠龙者的左胸,那么重的一击,如果那里面確实有第二蒸汽核心的话,屠龙者应该已经损失一半动力,甚至失控倒地了。但屠龙者好端端地站著,机械运转一切正常。 “那確实是你的第二蒸汽核心……”裘卡杜嘶哑地说。 关键时刻,屠龙者右胸上看起来像是装饰物的那只金色“龙爪”向著斜下方滑动,挡住了裘卡杜的铁棍。那只龙爪是当年被腓特烈少爷击败的格斗场霸主“龙王”的右手,腓特烈少爷一直把它装饰在自己的右肩上,感觉像是某种类似勋章的东西。但那实际上是一面厚实的盾。 “可惜没人听得到,”腓特烈少爷凑近裘卡杜,“等我一会儿捏碎你的脑袋,就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你这个东方来的小贱东西,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呢,再也不会有人怀疑我的左胸是弱点啦,因为尝试过攻击这里的傢伙被我捏碎了头。” “但现在还不急……也许有些別的东西我可以先捏碎……”腓特烈少爷忽然笑了,笑得轻薄放浪,却又魅力十足。他忽然伸手,抓下裘卡杜的面罩,摘掉了他的包头布。 黑色的长髮披散下来,仿佛一匹未经剪裁的丝绸,那绝不是一个下城区男孩该有的头髮,他们十天半月都不会洗一次头,理髮就是相互用剪刀把对方的脑袋剪成一个鸡窝。但裘卡杜的头髮用肥皂洗得很乾净,长过腰际。 满场惊嘆声,这时谁都能看出来裘卡杜是个女孩,难怪她能够做出柔韧度那么高的动作,跟她同年纪的男孩韧带已经硬起来了,除非是受过严格的训练,否则绝难做出那样精確的高踢腿来,但女孩不一样,尤其是东方女孩,她们天生骨骼柔软。 屠龙者把一根手指顶在裘卡杜的胸口上,慢慢地往下滑动。甲冑之下裘卡杜贴身穿了一件麻质的坎肩,这是下城区贫苦少年的標准衣著。屠龙者的指端带有锋利的尖刺,轻而易举地割裂了那件麻布衣服,连同下面一层层的裹胸布。 裹胸布下的皮肤丝绸般光滑,同样在屠龙者的指端开裂,红色珍珠般的血滴跳出皮肤表面。腓特烈少爷打量这个锡兰女孩,清秀的脸庞、不盈一握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果然就像传说中的那样,每个锡兰少女都有资格成为皇后。 可惜今天这个“皇后”必须死,裘卡杜死了,屠龙者的秘密才能保住! 腓特烈少爷扭头看向观眾席,无数个指向下方的大拇指。女人们当然不必怜香惜玉,男人们也没有意识到腓特烈少爷想做什么……也许只是完全割开那个女孩的裹胸布让她完整地暴露在大家面前吧?这个惩罚一定会很养眼。 腓特烈少爷舒心地深吸一口气,手上开始加力,裘卡杜的眼睛和鼻孔都垂下血线,像只被猎人悬掛在马鞍上的兔子。腓特烈少爷闭上眼睛,感受著机械传来的触感,等待著那颅骨崩裂的“咔擦”一声…… 这时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说:“她知道的我也知道,只杀了她还不够,你应该试著也杀了我。” 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逼近,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侧方通道的尽头,第七名挑战者竟然提前登场了。 不知为何,他离格斗场还有那么远,可那声音像是某个人贴在腓特烈少爷耳边说出来的。也不知为何,那个听起来有些缓慢的脚步声却带著隱约的威压,好像那人每走一步,地面都在震颤。 腓特烈少爷警觉地回头,看见那名格斗者翻过格斗场的边栏,站在了他的正后方。 第七名挑战者,使用的甲冑名为“黑武士”,原本的骨架是新罗马帝国的狮之心3型军用甲冑,改装后自重158公斤,跳跃高度1.8米,峰值出力650马力……腓特烈少爷预先了解过所有登场甲冑的技术参数,这具黑武士並不弱,但也没什么特点,甚至比不上铁男爵和攻城锤。 它的高度跟屠龙者差不多,延长的腿部令它看起来颇为修长,整体黑色,但有些地方黑漆剥落露出黄铜铆钉来。它上场时面罩就是落下的,因此腓特烈少爷看不出里面那个男孩的脸。 “他的……他的……”即將脑颅崩裂的裘卡杜忽然出声,同时伸手指向腓特烈少爷的胸口,她要把自己用命换回来的情报告诉那个始终藏在蒸汽里的男孩。 锡兰国灭后她已经跟著妈妈逃亡了四年,原本她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可离开故国之后她再也没有一个朋友。她警惕所有人。 她用纱布把已经发育的胸部裹了又裹,和那帮坏小子混在一起。她知道坏小子们没把她看作朋友——如果她暴露女孩身份的话倒是有可能——只是看中她的灵活听话,但她也没把那些坏小子当作朋友。她只是要给母亲弄到买吗啡的钱,吗啡治不了母亲的病,但好歹能减轻母亲的痛苦。 她的朋友都死了,死在了锡兰王都被毁的那一战中,被西方人的铁傀儡杀死在街头巷尾。 可这一刻她玩了命也要对那个素不相识的男孩说出腓特烈少爷的秘密,就算被捏碎脑袋……因为这是四年来她遇到的第一个可以信赖的同龄人,这一刻裘卡杜觉得那男孩是她的兄弟。 “不用说什么,我都知道了,我会打倒他。”黑武士淡淡地说。 “哈哈!你以为你是谁?炽天铁骑么?”腓特烈少爷哑然失笑。 他隨手丟开裘卡杜,缓步逼近黑武士,两具甲冑胸贴著胸,面罩顶在一起。透过黑铁面罩,腓特烈少爷看见了里面那个男孩的眼睛,深紫色的瞳孔,瑰丽得像是黑暗中的宝石。 真是诡异的瞳色,腓特烈少爷略感错愕,宗教经典和民间传说中,长著紫瞳的可都是恶魔。 黑武士没有回答,转身走向角落里自己的休息区,助手开始给他补充蒸汽。伙计们把重伤的裘卡杜搬上拖车,奄奄一息的裘卡杜费力地抬起那只还完好的胳膊,衝著角落里的黑武士打出“胜利”的手势,但黑武士没有回应他,反而看向了观眾席的最高处。 “那……那……那就是我兄弟!”米內少爷正为上一局赚到的小钱兴奋不已,忽然懵了,遥遥地指著黑武士,手都抖了起来。 “那就是小少爷你的兄弟?喔……真不可思议。一位男爵之子,他的兄弟不该是位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么?”上校有些惊讶,“难道小少爷你竟有结交小城区的小混混当兄弟的爱好?小少爷你还真有点英雄不问出身的豪侠气概啊。” “我兄弟確实风度翩翩啊,”米內愣头愣脑地说,“虽说比我还差点吧……但也差得有限。” “可一位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怎么会站在我的格斗场里呢?要知道马斯顿只有一位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会踏入我的格斗场,那就是腓特烈少爷,因为他从不失败。”上校用金属义肢上的打火器点燃雪茄,据说在某场战爭中他失去了那只手臂。 “遇见我兄弟他可算是完蛋了!”米內少爷忽然变得豪气干云,一个漂亮的响指唤来不远处负责下注的女服务员。 (本章完) 第8章 深渊(3) 第8章 深渊(3) 他每场下注都很小,但加上上校赞助的几枚金幣,滚了几轮下来也有差不多二十枚了,別人都是存在那里,终场时一起支取,可米內却是每场都要把钱兑换出来,黄金白银捏在手里才放心,足以看出这確实是个不太阔绰的少爷。可这一会米內少爷毫不犹豫地把整个钱袋投入黑武士的箱子里。 女服务生吃了一惊,旋即俯身在他面颊上蜻蜓点水地一吻,大概是为了奖励这位年轻豪客的气魄。米內张著嘴,呆呆地看著女服务生那婀娜多姿的背影,直到上校敲他后脑才回过神来。 “怎么啦?”米內抓著脑袋。 “小少爷你清楚你刚才做了什么吗?你在你的朋友身上押了所有的钱,而你甚至没有让他打开面罩,確认一下他的身份!” “没问题的,隔著面罩也不会认错,我们是兄弟啊!”米內信心满满。 “你兄弟……非常善於操纵机动甲冑?” “这倒不太清楚,不过他在机械学上门门课都是满分!” “也就是说你对於你兄弟能把机动甲冑玩得多好根本没把握,他也可能是只训练过一个月的新手,而他现在的对手是马斯顿第一、从来没有败过的『屠龙者』腓特烈!”上校瞪著眼,摊摊手,“而你却用所有的钱押你兄弟贏?凭什么你兄弟就不会输?他是胜利女神么?” 米內少爷一下子傻眼了,显然在之前的几分钟里他完全没有就此思考过。 “不不不不,我兄弟没问题的,他绝对不会输,”米內少爷结结巴巴地说,想来是觉得自己衝动了但不愿承认,“我兄弟绝没问题!” “凭什么他就绝没问题?”上校被这个傻小子绕晕了。 “他就是这样,他要做的事情都会做成的,什么他都行,我说我兄弟很棒的嘛……他不仅机械学课程都是满分,连神学分析那种课也考满分,可他连图书馆都不混的!钢琴、诗歌和绘画也都是全校第一!” “完全没关係的两回事好么?你觉得你兄弟会用什么来征服腓特烈少爷?钢琴?诗歌?绘画?还是神学?”上校完全傻眼了,以他的阅歷和智慧,却败在这个智商欠奉但篤信兄弟的少爷手下。 腓特烈少爷把玩著膝上的女孩,可心思全不在她身上。还差最后几分钟比赛开始,他凝视著对面角落里的黑武士,琢磨著这一局的战术。 猎狐犬击中他胸口的时候,两个人都在空中,別人应该都没看清右肩上那个看似龙爪的装饰物下移,裘卡杜也没时间对黑武士讲出这个秘密,也就意味著黑武士会误以为是猎狐犬的攻击没有得手,还会以左胸为第一进攻目標。 这样的话他可以引诱黑武士来进攻,用盾挡住,然后趁他近身的机会一击废掉他。 但这样的话很多人会看到他右肩的“龙爪”下移,他的秘密就保不住了。有没有既能保住秘密又击败黑武士的办法?略略思索之后腓特烈就放弃了这个想法,那个黑武士,儘管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实力,但只是听他说话跟他对视腓特烈就会觉得不安。 他的语气很平静,他的眼神也很平静,但可怕的就是那种平静……像是平静无波的井,你不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深。 必须用最保险的办法,引他近身,用盾挡住,双蒸汽核心动力爆发,一举拿下他!腓特烈少爷恶狠狠地吻在女孩嘴上,咬得她樱唇鲜血淋漓,然后在她的臀部拍了一巴掌,像丟一件废品那样把她逐出休息区。 贏下十连战之后他就是马斯顿歷史上前无古人甚至后无来者的甲冑格斗之王,到时候投怀送抱的女人会多到他都应付不过来,根本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黑武士也站起身来,却没有立刻踏入格斗场。 “继续增加蒸汽压。”他低声吩咐机械师助手。 “蒸汽压足够了,你打完这场,蒸汽的损耗不会超过40%。”助手懒懒地说。 助手都是上校的雇员,他们对机动甲冑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那些穿甲冑的男孩,每局比赛就一分钟,黑武士在现在的动力储存下活动两分钟绝不是问题。 “蒸汽压180%,三相阀流量3.5倍,冷凝管关闭,燃烧喷口全开,神经电流迴路16倍接驳……”黑武士一一报出自己所需的各项数值。 助手先是惊讶,不明白何以一个来自下城区的男孩会那么懂机械方面的东西,接下来是皱眉,他听得出这个调试是可行的,而且出力能在短期內上升40%,但甲冑本身会进入一个非常不稳定的状態。 “那样你简直是背著炸弹格斗!压力管道会爆开!你会被炸死在里面!没准还会波及周围的人!”助手拒绝了,但有些夸大其词。 “没关係,还有镇流开关不是么?镇流开关在最关键的时候可以確保它熄火。”黑武士的话里带点恳求的语气,但不卑不亢,“不增加功率,黑武士是不可能战胜屠龙者的,它是双蒸汽核心的。” 助手脸色变了变,確实,他也知道屠龙者的秘密,这个秘密如果公布出去,格斗会有不公平的嫌疑。腓特烈少爷在不犯错误的情况下,基本没人能战胜他,除非临时增加出力,这点上说,黑武士的要求也是合理的。 “有镇流开关保护,没事的。”黑武士低声说,同时两个金幣无声无息地递到助手手里。 两个金幣对於机械师助手来说是两个月薪水了,又有镇流开关的保护,况且这个男孩那么懂机械,怎么会把自己置於险地呢?助手的心思动了动,面无表情地把金幣揣进兜里,没有切断甲冑背后的管道,任黑武士继续充入煤油蒸汽。 甲冑的状態都被调到黑武士所需的数值上,助手急促地喘息著,颇为紧张,这种调试他还是第一次做,但穿著黑武士的男孩一直以平静的眼神看著他。无声无息之间,这具甲冑进入了高度亢奋的状態。 168%……172%……178%……蒸汽压力逐步接近黑武士所需的程度,可就在助手准备切断管道的时候,黑武士无声无息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任何人被甲冑的金属义肢握住都无法挣扎,黑武士用的力量不轻不重,助手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压力表上的数值继续上升,230%……247%……272%……黑武士中的男孩依然盯著他的眼睛,眼神还是那么平静。 黑武士正在把自己变成一颗真正的炸弹!难道他是裘卡杜的死党,想要抱著屠龙者一起开炸?种种猜测在助手的心里一闪而过,就在他准备放声大喊的时候,黑武士切断了蒸汽管道。 整整300%!黑武士背负了正常值三倍的蒸汽,抓起铁棍走向格斗场。 腓特烈少爷已经等待了他足足半分钟之久,但蒸汽笼罩著休息区,人们只能隱约看见助手仍旧围绕著黑武士做检查和调试,也只有耐著性子等待。此刻那修长的黑影刚刚衝破蒸汽走出来,屠龙者的面罩就“啪”地掉落,主持人也敲响了铜钟。 屠龙者浑身巨震,浓密的蒸汽从后腰的气孔喷出,双蒸汽核心同时运转,上来就是1400马力的峰值出力。它旋转著接近黑武士,双手铁棍带起死亡的旋风。 黑武士只得展开防御,铁棍左右格挡。但屠龙者的重击无休无止,一轮结束跟著下一轮就开始。屠龙者如此运转也不必担心过热,双核心的状態下坚持一分钟以上也是没问题的,只不过蒸汽消耗快一倍而已。 腓特烈少爷振作精神,发出尖利的咆哮,牢牢地控制住了场上的局面。任何格斗术都有破绽,但当你的速度快到对方跟不上,那所有的破绽也就都不存在。黑武士想要找到屠龙者的弱点,就必须以快打快,但单核心怎么能跟双核心比速度? 铁棍震动,铁屑飞溅,黑武士的甲冑也在震动。毕竟是用军用废品改装的东西,部件之间的固定並不那么好,黑武士虽然格挡了屠龙者的每一棍,但力量还是传到了甲冑內部,令这台拼凑出来的机械摇摇欲坠。 不仅如此,还有细小的管道开裂,喷出炽热的蒸汽,满场都是灼烧味。 腓特烈少爷心中喜悦,他並不知道黑武士负荷了三倍的蒸汽量,这才导致管道开裂,但管道开裂显然说明黑武士的状態並不好。他这么猛攻本来是要给黑武士以偷袭自己胸口的机会,但黑武士已经被压製得无力反击,照这么打下去看似恐怖的黑武士会在毫无反击之力的情形下被碾压到死。 黑武士嘴缝边的一丝血跡也在证明这一点,甲冑中的男孩已经受伤了。 原来那男孩也不过是吹吹大气而已,自己竟然被他迷惑了,腓特烈少爷觉得有些丟脸,之前他竟然会担心自己被打败,可单核心和双核心的甲冑之间的差距,又怎么是技巧能弥补的呢? 他忽然停下了轮转式重击,退后几步,铁棍轻敲自己的左胸,又向黑武士勾了勾。和对战猎狐犬时一样,他发出了最凶狠的挑衅——要么攻过来打中我的要害,要么就去死! “好。”黑武士轻声说。 他拔掉了自己胸前的红色插入栓!休息区的助手惊呆了,立刻就想趴下!那就是机动甲冑的镇流开关,在甲冑濒临崩溃的时候,镇流开关会强制熄火!负荷300%蒸汽的机动甲冑原本就是炸弹了,那男孩还解除了炸弹的保险! 黑武士发出了轰然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武士的胸膛中炸开了,它全身上下的铜管崩断,巨量的蒸汽云完全笼罩了它,它后腰的蒸汽孔里喷出的不再是蒸汽,而是青蓝色的火焰! 修长的黑影如滑翔的雨燕切开蒸汽云,铁棍末端的反光在空气中划出七八米长的弧光,但屠龙者右胸的“龙爪”已经下滑,挡住了左胸要害,同时双铁棍自上而下捣向黑武士的后颈。 黑武士的铁棍带著一连串的火从屠龙者的胸口擦过,腓特烈少爷凶猛地咆哮著,却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力量……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的心臟被刺穿了,所有的血液都流走了。 他低下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左胸开裂了,那坚韧的“龙爪”连带著下方的鈹青铜甲板一起开裂了,裂缝中是那台青蓝色的小型蒸汽核心。黑武士的金属义肢已经伸了进去,抓住了那颗蒸汽核心,隨著它发力后撤,蒸汽核心带著细微的铜管被扯了出来,犹然在它手中转动,仿佛一颗跳动著的心臟。 全体观眾都惊得站起身来,忘记了欢呼忘记了鼓掌,原本人声鼎沸的格斗场一时间鸦雀无声……那是何等的一击,翩若惊鸿,可又无坚不摧! 那一刻,上校所说的故事忽然如长卷般呈献在米內的脑海里:叶尼塞皇国的荒原上,七米多高的黑铁巨人普罗米修斯挥舞著五米多长的利刃,全身上下的12部连射銃吐出致命的火舌,但是风从西南方吹来,压低了春天的长草,黑色的炽天铁骑提著传说中的圣剑excalibur走来。普罗米修斯把密集的火力网向它罩来,但它忽然加速,鬼魅般接近黑铁巨人,刺眼的弧光在瞬间闪灭,等到人们重新能看清一切的时候,炽天铁骑已经带著沉重的金属心臟离去。它来的时候和去的时候一样轻盈,不可捉摸。它的身后,黑铁巨人轰然倒塌,技术天才抽出短銃打碎了自己的头颅。那是一个时代的尾声。 这仿佛骑士传说的一幕,竟然在一个黑暗的地下格斗场中重现了,於是虚无縹緲的往事,忽然歷歷在目,化作真实的歷史! 黑武士的金属巨手缓缓合拢,在腓特烈少爷的尖叫声中,那颗用影金属製造的机械心臟化为碎片,无敌的屠龙者从此成为往事,只靠一个蒸汽核心,腓特烈少爷连踏进格斗场的勇气都没有。 黑武士冷冷地望向观眾席,漫长的沉默之后,某个兴奋的傢伙忽然亮出了他的大拇指,指向下方!跟著他,无数大拇指亮了出来,无一例外地指向下方,包括那些曾痴迷於腓特烈少爷的女人。如果说腓特烈少爷是枝妖冶的玫瑰,那么黑武士就是剪断玫瑰的冰冷剪刀! 腓特烈少爷傻了,他从未被惩罚过,也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他怎么会被惩罚呢?那些热情的观眾,尤其是那些会给他献献吻乃至於投怀送抱的女人,是爱他的啊!他们怎么会同意惩罚他呢? 但失去第二蒸汽核心后屠龙者的运转已经失控,他甚至没有办法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他被困在他自己最得意的甲冑里了。看著缓步逼近的黑武士,他那张俊俏的脸蛋扭曲变形,像是容失色的女人,又像是受到惊嚇的孩子,泪水和汗水混合著往下流。 黑武士在他面前缓缓地站定了,那双平静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著他,不带任何感情:“没想到自己也会是被惩罚的人吧?你听过那句话么?『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或者换一种简单的说法,每颗想戴上王冠的头颅,都要有被砍下来的觉悟。”黑武士的声线毫无起伏,如同阐述一条眾所周知的真理。 可他並未打出那惩罚的一击,而是拋下铁棍,转身离场,他的背后,苍白的腓特烈少爷眼神呆滯,身体缩在甲冑中一抽一抽。 “300%的蒸汽压力……一击爆破。”那名助手轻声说,“天吶!” 此时此刻只有他完全明白那男孩是怎么做到的,经过极端的调试,他把黑武士变成了一台暴走的机械。全部的蒸汽动力都在那一击中发出,那一瞬间机械的出力达到正常值的几倍,绝对超过3000马力,换而言之,那一刻,黑武士变成了一台军用级的甲冑! 这么做的后果是,那具甲冑已经从內部被毁坏了,黑武士掏出屠龙者的心臟的时候,它自己的心臟也在缓慢地停止跳动! 男孩们並排坐在长椅上,压抑著自己的呼吸,看向蒸汽室的最深处。浓密的蒸汽中,那个操纵黑武士的男孩在换衣服。 他离场两三分钟之后,观眾们才反应过来,新的马斯顿格斗王出现了,可他自始至终就没有露过脸,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所有人都在乱鬨鬨地寻找他的时候,他却平静地返回蒸汽室,换起了衣服。 那男孩走了出来,其他男孩都吃了一惊。 (本章完) 第9章 深渊(4) 第9章 深渊(4) 任谁都会认为一个能够打倒腓特烈少爷的人,要么孔武有力,要么锐气四射,可这个男孩眼帘低垂,神色淡然,看上去是那种被打都不敢反击的傢伙。他也就十七八岁,头髮漆黑,皮肤苍白,看起来像是混血儿,兼具东西方的血统。他原本说得上英俊,可惜太清寒了点,怎么看都不像米內描述的“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但他確实换上了一身贵族学院的校服,素色的衬衫,蓝色的丝绸领巾,过膝的暗红色长衣,胸口別著一枚金色的校徽,校徽上是三个同心的齿轮。 那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校服! 马斯顿只是一个小小的公国,最高统治者也只是一位公爵,原本不该有“王立”机械学院这种东西。但那间机械学院的建立者是旧罗马帝国的最后一位皇帝尼禄,有著上百年的歷史,因此保有“王立”这个尊贵的前缀。它位於马斯顿的上城区,出过很多位获得勛位的王牌机械师,该校的学生也是非富即贵。 那里的男孩衣冠楚楚,出入有僕人跟隨,那里的女孩裙上熏著暗香,高跟鞋的嗒嗒声撩人心扉。可这些穷苦的下城区小混混只能偶尔看著那些雍容而美貌的女学生,偷望著她们的背影心生渴望,而遇到那些男学生,则会考虑劫上一道。 但今天他们中没人抱有类似的想法,这些出来混的男孩也许认字都困难,但他们很早就从伤痛中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理之一,所谓“人人敬畏者即为英雄”。 一个学院派的男孩从贵族云集的上城区来到骯脏破败的下城区,在血腥气瀰漫的格斗场上打倒了屠龙者腓特烈少爷,那么无论他是谁,无论他看起来有多孱弱,他都是个值得敬畏的傢伙,是任谁都要尊重的英雄。 头髮梳得油亮的小少爷衝进蒸汽室,左右手各提一个沉重的钱袋,跑得气喘吁吁,感觉像是刚刚打劫了银行。 “快走!趁他们那边乱成一团!贏来的钱我都兑出来了!哈哈哈哈,我在上校那个老傢伙面前装呆卖蠢,他还以为我真傻呢!”米內眉飞色舞。 “其实不用装,你本色出演没问题的。”他的兄弟淡淡地说。 其他男孩都听出了那话里的意思,可憋著不敢笑,倒是躺在担架上的裘卡杜低低地笑出了声。男孩低头看了她一眼,裘卡杜立刻闭上了嘴。男孩还是那种平静无波的眼神,让你说不清他是你的朋友还是敌人,只觉得他很远很远,像是远在天边。 男孩在裘卡杜的担架前跪下:“我没想到你真会猛攻他的胸口,要不是你,我还猜不到他肩上那个装饰物会下移作盾牌用。” “我们出来混就要相信朋友。”裘卡杜满脸倔强。其实她哪有几个朋友呢?过去没有,未来更不会有,她暴露了女孩的身份,在坏小子的圈里已经混不下去了,那帮坏小子会没完没了地纠缠她。 “能问你的名字么?”裘卡杜有种奇怪的预感,这是她和这个男孩的第一次见面,但也是最后一次。他们如鸿雁相对飞过,翼梢相触,旋即背向离去,再不回顾。所以她想知道这个男孩的名字。 男孩犹豫了片刻:“西泽尔,我叫西泽尔。” “西泽尔,你真棒,谢谢你。”裘卡杜诚心诚意地说,“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裘卡杜。”男孩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这在贵族之间是个很常见的礼节,但俯身的时候,西泽尔悄无声息地把一摞金幣放进裘卡杜的绷带里。 “你妈妈得少用吗啡,那不是唯一有效的药。有些病,换別的医生看是有希望的。”他低声说。 裘卡杜一愣,难怪西泽尔见到米內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钱袋里摸了摸,原来不是检查收穫,而是要拿几块出来给她。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裘卡杜全身骨折,要是被那些坏小子知道,她出不了这间蒸汽室就会被洗劫一空,就算她是女孩也没用。 她心里感动,用那只还能动的胳膊搂住西泽尔的脖子,以一个锡兰女孩的大胆,狠狠地亲在他的面颊上。她身上那股縹緲的香气充塞鼻端,令西泽尔微微僵硬,但立刻又恢復了常態。 他早就知道裘卡杜是个女孩,因为他觉察到裘卡杜身上淡淡的体香,那是机油味都遮不住的,锡兰女孩都有身体薰香的习惯,天长日久香味仿佛渗入了她们的肌肤里。腓特烈少爷在女人这方面见多识广,也敏锐地觉察到了。可那帮坏小子却不知道这一点,只觉得裘卡杜太过娘气。 “我不叫裘卡杜,我叫裘卡。”女孩认真地说,“裘卡杜在锡兰是男孩的名字,用在女孩身上的话就叫裘卡。” “可你的刀上確实刻著裘卡杜。” “那是我哥哥的佩刀,锡兰女孩是不带刀的,”裘卡的神色黯然,“他和父亲一起死了,他是保卫王都的勇士。” 西泽尔沉默了几秒钟:“如果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大概就不会谢我了。” 他起身离去,裘卡茫然地望著他的背影,琢磨著他的最后一句话,迷惑不解。 “难怪能把黑武士调试到那种程度,原来是王立机械学院的高才生啊。不过米內小少爷和西泽尔大少爷,贏了钱就急著走,是那么信不过我的信誉么?”西泽尔和米內刚出蒸汽室,就听见背后传来苍老慵懒的声音。 上校站在阴影里,黄铜打造的义肢闪烁著冷光。他用两根黄铜手指指著西泽尔和米內,那两根手指的末端都是漆黑的洞口。毫无疑问那是填充小型子弹的隨身枪,上校把它装在了自己的义肢上。这对作为资深机械师的上校並不难,之前米內亲眼见过他从义肢上打著火点燃了雪茄。 “应该不必如此吧?我的赔率是1赔17,米內也就贏走了几百个金幣。这对上校您来说算不了什么。”西泽尔站住了,慢慢地转过身来。 “我们是在谈钱的问题么?”上校耸耸肩,“我们是在谈规矩,你破坏了这里的规矩。” “规矩?” “你自己下场比赛,让你的兄弟来下注赌你贏,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作弊的嫌疑呢?何况你还毁坏了黑武士,维修费也得几百个金幣,你准备把变成废铜烂铁的黑武士扔给我然后一走了之么?”上校的声音越发阴冷,“虽说你们上等人是不必怕我这个平民的,但我在上城区也有几个好朋友,也许我该和你们教务长谈谈。” “我说上校老爷,这怎么能算作弊呢?我兄弟也没叫我赌他贏,我就是相信他所以赌他贏,这你也是知道的。”米內的脸色苍白,但还是嘮嘮叨叨地试图分辩,“弄坏了你的甲冑我们赔就是了,不过……不过能不能打点折?我看修那堆废铁不用那么多钱吧?” 上校脸色一沉,似乎正要发作,后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呼小叫。 腓特烈少爷只穿了条皮裤,赤裸上身面孔扭曲,提著杆长枪冲了过来,几名黑衣伙计试图拉住他,却被他带得不断跌跟头。 “上校!別跟他说了!一枪崩掉!死在这里的人没人知道怎么死的!”腓特烈挣扎著想要摆脱那些伙计。 上校这时候倒是不生气了,走到一边冷眼旁观。这显然是最明智也最恶毒的做法,腓特烈少爷一枪崩掉西泽尔,那是贵族杀了贵族,跟他没有任何关係。就算將来真的出事被查,也有在场的这些人作证。 (本章完) 第10章 深渊(5) 第10章 深渊(5) “上校先生,我想跟您说一句话。”西泽尔说。 “求饶的话跟腓特烈少爷说也许更管用。”上校耸耸肩。 “不是求饶的话,是您会感兴趣的话。” 上校挑了挑眉,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走上前去,把耳朵凑向西泽尔。 “上校小心!那小子没准带著武器!”某个黑衣伙计恍然大悟,高声提醒。 但西泽尔只是在上校耳边轻轻地说了句话,两人就这么分开了。上校凝视著西泽尔,脸色变得很微妙,接著他微笑起来,上下打量西泽尔,仿佛一个老师打量自己最欣赏的学生。 “上校!別听那小子言巧语!那小子不可信!”腓特烈少爷大吼。 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上校和西泽尔短暂地交头接耳,时间长度不过几秒钟,只够说一句话的,眼下这个麻烦的局面,西泽尔说一句话就能让上校对他的態度逆转过来?那句话难道是魔咒之类的东西么? 他终於挣脱了黑衣伙计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枪就要瞄准西泽尔,管他的呢,杀掉再说!愤怒已经冲昏了腓特烈少爷的脑子。 可上校忽然伸手抓过了腓特烈少爷的古董猎枪,反手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腓特烈少爷那张光洁如玉的脸上。腓特烈少爷被打傻了,捂著脸呆呆地看著上校,像是一个骄纵的小女人被素来娇纵她的男人给打了。 “这么好的资质,当什么机械师啊。”上校挥挥手,“那么就此再见了,西泽尔少爷,米內少爷。” 西泽尔拍了拍米內的肩膀:“我们走吧。” 米內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就没事了?谁知道上校这老狐狸在耍什么心眼,他的义肢里还填著子弹呢,会不会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枪响,然后自己就栽倒在血泊里了? “上校让我们走,我就走好了,这里上校说了算。”西泽尔转过身,以正常的步速走出通道,米內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瑟瑟发抖。 直到他们离开了射程范围也没有任何异常,上校微笑著看向他们的背影。拐过一个弯,米內在西泽尔背后猛推一把,两个男孩飞跑起来。 机械修理店的深处,黑色的帷幔背后,摆著两张考究的皮沙发,纯银包裹的扶手闪闪发亮。兑付完今夜的赌金之后,上校又换上了和蔼可亲的面孔,邀请腓特烈少爷去自己的小酒廊坐坐。 脚下是一寸厚的波斯地毯,身边的立柜里摆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名酒,还有身披黑纱的性感女孩帮腓特烈少爷上药,但这些都没法让腓特烈少爷高兴起来。 这个骄傲如雄鸡的漂亮男孩现在蔫得像只被人拔了毛的死鸡,看那沮丧的模样,简直恨不得扑到身边女孩的怀里去哭一场。 他输掉了十连战,输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学生手里,从此他在某些女孩心里的地位可要大大打折了,他还输了不少钱,因为他让僕人扮作赌客,悄悄地在自己身上下注。 腓特烈少爷的家境確实不错,却不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富有,他钱大手大脚,最后竟然需要用甲冑格斗场上贏来的钱偿还高利贷,所以他才要求打这场十连战。 现在他完了,黑道很快就会追到他家里去问他要债,他只有用家里那些昂贵的收藏品来抵债。 “道上的事情我会为你说几句话,小事情。”上校点著一根雪茄递给腓特烈少爷,拍拍他的肩膀,“没关係,那孩子不会再来的,过段时间你还会是马斯顿甲冑格斗场上的第一,还会有女孩崇拜你。” 上校总是这样,对年轻人充满了关怀和爱,拍拍他们的肩膀,对他们说些鼓励的话,无论对方是裘卡杜、米內还是腓特烈少爷。这样年轻人会更听话,给他创造更大的財富。 “您怎么能放那小子走呢?”腓特烈少爷哭丧著脸,“那小子可是在您的场子里捣乱啊,他还毁了您的一具甲冑。”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那孩子在我耳边说了什么?”上校冷冷地笑了,“『那小子说了什么魔咒一样的话呢?让上校那个狡猾的老东西放他走了,以那老东西的性格不该容忍这种事的啊!』腓特烈少爷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没有没有!您这么做一定有您的理由!我只是想知道那个理由,好长长见识。”腓特烈少爷諂媚地微笑起来。他输掉了比赛,欠著大笔的钱,没有了跋扈的资本,所以特別顺从。 “他说:『我知道您在谁身上下注。』”上校吐出一口雪茄菸,目光变得深远。 “什……什么意思?”腓特烈少爷懵了,“您在谁身上下注跟他有什么关係?” “我在他身上下注,换句话说,我也赌他贏!”上校冷冷地说,“这场比赛最大的贏家不是他,是我,因为我下的注多。” “怎……怎么会这样?”腓特烈少爷可怜巴巴地问,“他们都说我……说我是您的爱將啊,您怎么会不赌自己的爱將贏?我可是打贏了全马斯顿的人啊,我还打贏了那个龙王……那小子只是运气好而已,我轻敌了。” “別为那点名声担忧,钱,关键是钱。”上校把一张支票丟给腓特烈少爷,“我贏了就是你贏了,这些钱够你偿还欠债了。” “我……我只是没想到您会放弃我……”腓特烈少爷红著眼圈。 “我没说要放弃你,但我开赌场是要赚钱的,我在最有希望的人身上下注,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上校缓缓地说,“那个名叫西泽尔的男孩,我观察了他一个月。从他第一天来这里,我就觉得他很有意思。他不是来卖命的,他是来贏的,他很懂机械,他破坏性地提升了黑武士的输出。真有意思,那是军用技术,居然能在那间机械学院里学到。” “我真的只是疏忽了,如果我知道那小子想阴我,我就会更加注意胸口的防御,他绝对撑不过我的轮转式重击。”腓特烈少爷简直是在哀求了。 “阴你的不是他,是我。”上校冷笑,“那一局的时候你难道没觉得功率不够,右臂的灵活程度变差了?需要我提醒你么?给你检修甲冑的那名助手是我的人!” “我我我我……”腓特烈少爷觉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 “赌你贏有什么好处?你的赔率低,他的赔率才高!一块金幣扔在他身上,我能贏回十块!冠军的用处就是被下一个冠军打倒!你要意识到自己的价值所在!”狰狞的神色一闪即逝,上校还是那张慈祥的脸,“我对结果很满意,我去找那个孩子不是因为他给我惹了麻烦……是因为他很有意思。” 腓特烈少爷眨巴著眼睛,觉得自己的脑容量有点不够用。 “他知道我会赌他贏,他也知道我在观察他,他完美地配合了我,我和他都很开心。”上校幽幽地说,“开心得让我觉得不舒服了……让我疑惑到底操纵比赛的人是他还是我。” “有人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你在看著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看著你。』我在观察那个男孩的时候,他也在观察我……那个孩子看起来人畜无害,可真像一座深渊。”上校饮尽了杯中的白兰地。 敲门声远远地传来,那只机械鸚鵡扑振著红铜薄片製造的羽翼尖叫起来:“坏人来了!坏人来了!” 上校脸色一变,挥挥手示意那两个身披黑纱的性感女孩带腓特烈少爷离开:“抱歉,我亲爱的腓特烈少爷,谈话得到此为止了,今夜我有贵客登门。” (本章完) 第11章 十字禁卫军(1) 第11章 十字禁卫军(1) 鐺鐺车沿著山势上行,空荡荡的车厢里,西泽尔和米內各占一张长椅,仰面躺著。 黑色礼车是高价租来的,回程就只有坐鐺鐺车了,这是一种慢速行驶的蒸汽火车,因为车头掛著鐺鐺作响的铜钟而得名。 来马斯顿的游客都要尝试这里的鐺鐺车,顺便领略这座城市的美。早在旧罗马帝国的时代,马斯顿就以温泉出名,那时候这座城市还是旧罗马帝国的领地,城里如今还留有皇帝当年的温泉行宫。温泉眼位於山顶,泉水中含有大量的石灰岩成分,泉水沿著山坡注入山下的湖泊,石灰岩却沉积在山岩上,最后整座山都是白色的。 从下城区开往上城区,灯光越来越密集,仿佛大把的明珠洒落在山间。夜雾从鐺鐺车两侧掠过,列车像是行驶在云中,隨处可见白色的校园、宏伟的教堂,还有鬱金香摇曳的梯田。从浴场旁边经过的时候,藉助地势还能看见身材姣好的贵妇们披著薄纱坐在泉水里叼著细长的菸斗,菸斗里面填著东方运来的菸草。 这是座悠閒愜意的城市,有钱人也是太缺少刺激,才会去甲冑格斗场里一掷千金。 宣布为中立国之后,马斯顿得到了巨大的发展机会,几十年下来,这里不仅是温泉之都,也是商业之都和学术之都。各类高等学府会聚於此,无论是机械学、工程学还是神学,在马斯顿都有相应的王牌学院。世界各地的贵族和富豪都会把孩子送来马斯顿上学,这里自由开放环境舒適,而且能够训练孩子的自理能力。 米內也不是本地人,他来自西方岛国昂格里亚,他家在那里算是二流贵族,世袭男爵。而西泽尔则是来自教皇国的首都,翡冷翠。 更远处的地方,喷吐著蒸汽的黑铁长龙奔驰在铁轨上,带起的疾风中卷著无数的野野草,东南方传来高亢的汽笛声,那是从东方返航的商船正趁夜入港。山顶的风车群缓缓地旋转著,蛛网般的电线把风能转化的电力送进上城区的住宅里,教堂顶上的青铜钟在机械的驱动下准点报时。 这一切都要归功於弥赛亚圣教,和弥赛亚圣教所倡导的机械文明。 在人类的歷史上,西方一直落后於东方,早在千年之前,西方最大的城市还只有几万人,东方就已经有了人口数百万的超级城市。东方皇帝居住在金丝楠木构建的辉煌宫殿中,利用“驛马”传递命令,管理著远在千里之外的若干行省,他们的国门由装备精良弩弓的步兵师团和重型鎧甲的骑兵师团守护,东方人的青铜巨炮发射的时候,西方人会误以为那是几百条龙在他们的阵地后方吼叫。 而那时的西方世界战火连连。 教皇国崛起之前,西方世界的领袖是旧罗马帝国。那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各国君主都以征服者自居,他们用皮鞭和烙铁驱赶人们踏上战场。祖父和父亲都战死之后,哭泣的男孩们接替他们的先辈用稚嫩的双手握住剑柄,而他们的母亲和姐妹则被征服者当作战利品掠夺,美艷者充当玩物,平凡者充当奴隶。 弥赛亚教团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起初他们只是一小群教士,在偏远地方传播一种全新的宗教。他们反对战爭,倡导和平。他们说世间存在著唯一的神,和平是为神所喜的。神暂时离开了这个世界,但终有一日会归来,那一日天国的审判將会开庭,所有罪名都被写在天穹之上,一报还一报。 “弥赛亚”这个名字就是古书中的救世主,是神归来时的化身。 这种教团当然不得君主们的欢喜,於是他们制定新的法律,信徒要是不放弃对弥赛亚的信仰,就会被吊死在绞架上。一时间每个城市里都竖起绞刑架,绞刑架上掛满了尸骨。 原本拥有数十万信徒的弥赛亚教团,到后来只剩下百余名坚定的教眾。世界虽然广大,却没了他们的容身之地。 绝望中有人站出来说,古书中记载,在北方茫茫大海的深处有名为“阿瓦隆”的岛屿,那是神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乐园,他们到达那里,就会获得神的拯救。 另一些教士则说阿瓦隆的传说並不见於正式的经典,不能相信,况且北方大海中满是冰山,木船撞上去的结果就是四分五裂。事实上,在那个时代根本不存在能在北方冰海中航行的船。 爭执的结果是一群教士留下来隱姓埋名,躲避君王们的通缉,而相信阿瓦隆的教士们则卖光了家產,买了一艘根本不適合远航的木船出海。在留下来的教士们看来,出海是一种殉教行为,无人见过阿瓦隆,它只存在於传说中。 最后,留下来的教士们都被君王送上了绞刑架,出海的教士们也没有再回到西方的任何一处港口。 可一百二十年后,一座难以置信的大城出现在南方的荒原上,那是一座由弥赛亚教团建立的城市。当年的小小教团已经建立了无与伦比的自信,改称自己“弥赛亚圣教”。 他们声称自己掌握了天地间的真理,因为他们的祖先在北方大海里找到了神存在的证据。 一切都源於那艘向著冰海进发的木船。据说那艘船奇蹟般地避过了无数冰山,最终粮食和淡水都耗尽了,教士们集体在船头祈祷,祈求神指引他们方向。这时一条逆戟鯨忽然从船旁经过,咬住铁锚拖著他们冲向前方,冲向海平面上那座隱约的岛屿。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他们到达了一座被冰雪覆盖的荒岛,在那里,他们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一种鲜血般的液体,它流淌在万年不化的冰层深处,像是鲜活的血液。 教士们凿穿冰层汲取这种液体,发现它极易燃烧,燃烧的时候会爆发出惊人的高热,更奇妙的是,它能和各种金属结合,令金属焕发新的属性。比如一根锈跡斑斑的船钉,经过那种液体的浸泡会重新变得闪闪发亮,即使放在海水中浸泡也不再生锈。 教士们惊呼这就是红水银!是天国中降下的东西! 古书的传说中,红水银是一种来自天国的液態金属,极其易燃,天使们把这种金属涂抹在利刃上,挥舞的时候就带著耀眼的火光。 传说神曾经愤怒於人类的墮落,用从天而降的火雨来毁灭世界,那便是由红水银构成的瓢泼大雨,当它们快要降落到地面上的时候,神在天地间製造了一道小小的电光,点燃了漫天大雨。整个大地被烈火灼烧了七日七夜,连大海都被烧灼为盐滩,唯有少数义人活了下来。 歷代链金术师孜孜不倦地寻找著红水银,有了红水银就能製造出绝对高温,大大提升金属冶炼的技术,而且这种来自天国的物质能够彻底改变金属的性能,令它们脱胎换骨。没想到最后找到它的人却是一帮走投无路的教士。 教士们跪地祈祷,感谢神的恩赐。他们猜测这就是世界上一次被毁灭时残存下来的红水银,它幸运地降落在冰海小岛上,被冰封了起来,一直保存至今。 他们將那座岛屿命名为阿瓦隆,虽然它跟传说中的阿瓦隆不同,但它同样是神留给人类的礼物。 秘密返回陆地之后,教团的链金术师继续研究红水银,就像传说的那样,从黄金、白银、紫铜到灰锡,它都能与之形成优质的合金,这些品质各异的合金被称为“秘金”、“秘银”、“影金属”或者“风金属”,它们有的兼备韧性和刚性,能够造出世间最锋利的刀剑,甚至崩口之后可自行修復,有的则轻得像风又坚硬如铁。 靠著红水银衍生出的超级工艺,教团积蓄了惊人的財富,最终建成了那座名为“翡冷翠”的城市。以翡冷翠为首都的教徒自治国家,人们都叫它教皇国。 在红水银的帮助下,蒸汽技术终於得以成熟,世界进入了快速发展的轨道。稀释后的红水银被注入先进的双流式超高压蒸汽机,大型帆船安装了那种蒸汽机,在无风的天气也能越过重洋;以前电是少数狂人的想像,被看作异端邪说,但在弥赛亚圣教的推动下,红水银的能量最终转化为电力,从此繁华的城市即使在深夜里也是灯火辉煌的;蛛网般的铁路向著四面八方延伸,原本乘马车三个月才能抵达的远方,现在被缩短到六七天。 各国境內都竖起井架,人们朝大地深处钻探,寻找更多的红水银。他们真的找到了。导致锡兰国覆灭的珍贵矿藏就是红水银,在別的国家需要挖掘深井才能找到的红水银,在锡兰的山中竟然向水泉那样汩汩涌出。锡兰国通过红水银贸易从新罗马帝国换得了大量金钱,据说这引起了帝国掌权者们的不满。 可那座神秘的冰海小岛阿瓦隆却再也没有被找到,好像自从教士们离开了,它就沉入了大海。 关於红水银是真的来自天国,或者只是一种珍惜矿物,目前还存在爭论。但无法否认的是,依靠红水银髮展起来的机械文明令教廷成为新时代的主宰,西方各国也都因此获益,因此他们才纷纷成为教皇国的盟国,尊教皇国为西方的领袖。 新技术的唯一缺陷是红水银太过稀有,只能用於公共设施、军事装备和少数大贵族的生活。列车横贯大陆的同时,马车也还在城市中行走,电灯照亮宫廷的时候,平民家里还点著蜡烛。新老两种时代的特徵交错呈现。 “这一票我们可赚大了!”米內拋著沉重的钱袋,满心欢喜,“今年的仲夏夜庆典就看我们出风头了!先找城里最好的裁缝给我们定上两身最高级的礼服,鋥亮的小牛皮鞋子也一人来两双!我们的领巾要真丝绣金!我们请漂亮女孩们喝香檳酒,敞开来喝!” 最后一局西泽尔对腓特烈少爷,赔率是1:17,换句话说押一块金幣在西泽尔身上,贏了就是十七块金幣。第一局击倒的话再翻一倍,也就是三十四块金幣。前两局米內在腓特烈少爷身上赚了点小钱,加上上校送他的几块金幣,米內全都押在西泽尔身上了,这笔钱最后变成了几百块金幣。 这笔钱在王立机械学院里还算不上巨款,作为一座以贵族学生为主的名校,王立机械学院的学生里有的是阔绰的世家子弟。可对西泽尔和米內来说就不一样了,相比起来米內少爷都是穷学生了,西泽尔更是赤贫阶级。 每年马斯顿都会举办仲夏夜庆典,外地游客和本地人载歌载舞豪饮香檳,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那天晚上大家都会喝醉,喝醉了就向心爱的女孩表白。家里阔绰的男孩们都会用高级礼服和丝绸领巾把自己武装起来,邀请女孩们喝香檳和跳舞,希望贏得她们的芳心。 可眼看著別的男孩衣冠楚楚,被枝招展的女孩们围绕,西泽尔和米內就只有穿著校服,默默地吃著市政厅提供的免费食物,那些衣香鬢影风流倜儻都跟他们无关。 米內盘算著今晚的收入足够他俩请同学吃上几十顿大餐,开几十次像样的派对,全校的女孩都会知道米內和西泽尔出手是多么的豪阔,这是何等有面子的事情! 西泽尔却没有流露出什么兴奋的表情,他靠在窗边向外眺望,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瞳孔本身的顏色,乍看上去那对眼睛是纯黑的。 “说好的一人一半,你那一半怎么我不管,可我那一半不能乱,我还有用。”他淡淡地说。 米內愣了一下:“那我出风头的时候你可不要眼红!我敢跟你保证,今年的仲夏夜庆典我一定能泡到漂亮女孩!不就是打扮得帅一点儿兜里有钱么!” “你想邀请谁当你的舞伴?”西泽尔隨口问。 米內仰头靠在沙发椅的靠背上,开始畅想:“我想想看啊,跳舞跳得最好的肯定是苏姍,但露露更媚一点你不觉得么?跟你说话的时候她会故意凑得离你很近哦!可要说漂亮的话还是安妮,喔那对长腿!棒极了!但你会不会觉得她穿了高跟鞋的话会有点高不可攀?” 说到这里信心十足的米內少爷嘆了口气:“可我觉得安妮对你有点意思啦。” “是么?没觉得。追她的人那么多,比如『假面骑士兄弟会』的会长法比奥,她没必要对我有好感。”西泽尔还是那种淡淡的口气。他说话总是这样,就像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既不喜悦也不悲伤。 “別这么看不起自己啊兄弟!我觉得你也有那么几分帅……虽说跟我比还有那么一点点差距……不过有几个漂亮妞儿暗恋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米內拍著西泽尔的肩膀,“我是在跟你说安妮!学院里最漂亮的安妮!个子最高身材最好的安妮!拜託,你能配合一点给我个激动的表情么?” “我只记得安妮说过我长著魔鬼的眼睛。”西泽尔眺望远方,目无焦点。 “紫色眼睛没什么不好啦,酷!兄弟你相信我没错!自信心爆棚的女孩就是会被坏小子吸引,坏小子多性感啊!跟坏小子比起来白马王子就是一坨屎!我敢跟你保证,你只要把自己收拾得利索点儿,钱瀟洒点儿,安妮一准儿被你哄得团团转!” 西泽尔笑笑:“如果她真听我的,我就跟她说我的好朋友米內很喜欢你,你应该接受他的邀请当他的舞伴。” “別!我米內男爵能撬兄弟的妞儿么?別担心我,我还有翡冷翠的女孩们吶,安妮虽然很棒,可怎么比得上翡冷翠来的女孩?我是专门捕猎翡冷翠女孩的好猎手!”米內表现得自信满满。 马斯顿不乏名门美少女,但男孩们最期待的是翡冷翠来的女孩。整个西方世界,要说哪里的女孩最时尚、最可爱,像淑女般端庄又像狐狸般狡猾,当然是翡冷翠女孩。有人说整个西方的美女都嫁到翡冷翠去了,她们生出来的女儿当然也是最美的,所以翡冷翠既是圣城,又是美艷和时尚之都。这倒是弥赛亚圣教的先驱们建立那座城市时始料未及的。每年仲夏夜庆典前后,都会有来自翡冷翠的名媛旅行团,那时马斯顿的街头忽然间就靚丽起来了。男孩们装作满不在乎,其实目光都追著翡冷翠女孩的裙角。女孩也不例外,她们想学翡冷翠女孩的穿衣搭配和神情。 “別把你的时间浪费在她们身上,那座城市里的女孩只想嫁给公爵当公爵夫人。” (本章完) 第12章 十字禁卫军(2) 第12章 十字禁卫军(2) “兄弟你这么说话就太悲观了,我们要相信爱情……对了!打败腓特烈的那一招,你是怎么弄的?一下子就把屠龙者的第二蒸汽核心给抓出来了!喔!真是酷极了!我给你叫好把嗓子都喊哑了。学院里可没教过这种技术,你是在翡冷翠学的么?” “其实並不复杂,你只要懂蒸汽输出的原理就能做到。蒸汽机械说到底就是用来控制热能和输出热能的,把热能控制在机械內部,就是燃烧,热能失去控制脱离了机械,就是爆炸,最强的输出位於燃烧和爆炸的临界点。通常机械的设计者都会给它加上安全锁,以免它接近那个临界点,但我把黑武士的安全锁解掉了,让蒸汽输出到达最大,那对甲冑是有损伤的,但我的速度能在瞬间到达最大,还带著安全锁的屠龙者当然就没有我快。”西泽尔说。 “说起来你们这种高才生真是叫人沮丧,机械方面的课我怎么都跟不上,神学课程倒还可以,这样下去毕业后只能当个牧师了。”米內嘆了口气,“可当牧师有什么用!来跟你懺悔的都是老女人,美少女裙边都別想摸著!” “牧师也不错,牧师做得好將来能当主教,红衣主教们可是贵族见了都要行礼的大人物。” “那西泽尔你呢?你想当大人物么?你成绩那么好,又是翡冷翠人,想在翡冷翠里混出头轻而易举。別看你现在不怎么样,將来一准儿是个大人物,我看人最准!” “大人物么……”西泽尔忽然有些出神。 “说起来你从翡冷翠跑来马斯顿上学干什么?翡冷翠不是有都灵圣教院么?他们说全世界的高等学府加起来都比不上都灵圣教院!” “在一座城市里待得太久,就会有点厌倦那里。” “喂喂,说起来翡冷翠有没有什么你暗恋过的姑娘?”米內又蹦到了新的话题,他说话总是这样东一句西一句没个逻辑,“现在还跟她写信联繫么?” “没有,那座城市跟我已经没关係了,”西泽尔轻声说,“我离开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回去,连关於它的记忆都扔掉了。” “喂喂!我每次说起女孩的话题你就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模样!你不能把每个女孩都跟阿黛尔比,那样你可怎么找得到女朋友?妹妹管什么用,妹妹只是你的临时財產,迟早都要转交给別人的!”米內说。 西泽尔笑笑,缓缓地闭上眼睛,轨道两侧的灯光照亮了他的侧脸,零星的粉色瓣从月桂树上飘下,落在他的肩上。 米內无聊地嘆了口气,他知道西泽尔对別的女孩都没兴趣,西泽尔只在乎学校里的第一美女,而那位第一美女阿黛尔偏偏是西泽尔的妹妹。有什么比校是自己妹妹更叫人沮丧的呢? 三年前的冬天,传闻有转学生要从翡冷翠来,大家都很期待。男孩们憧憬著翡冷翠的女孩,女孩们也憧憬著翡冷翠的男孩。最显赫的家族都居住在翡冷翠,世界各地的豪门都送孩子来马斯顿上学,唯独翡冷翠来的学生很少,翡冷翠有著凌驾於所有学府之上的“都灵圣教院”。 为了围观翡冷翠来的男孩,很多女孩都跑去接站,米內也跟去凑热闹。那天格外的冷,傍晚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细雪,女孩们都穿了漂亮裙子和高跟鞋,冻得瑟瑟发抖。 汽笛声由远及近,慢速列车带著浓密的白色蒸汽从远方驶来,减速进站,缓缓地停靠在月台上。乘客出奇的少,等了很久才见一个穿黑衣的男孩从车上下来,站在空旷的月台上左顾右盼,像只离群的黑山羊。 女孩们根本没想这男孩是不是她们要接的人,伸长了脖子接著等下一个从车上下来的人。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中颇有几位名门少爷,他们来时都有排场,有些是十几个扛著衣箱的僕役作为先导,后面跟著从小把他带大的奶妈;有的是早已跟市政厅的人打过招呼,市政官或者市政官的秘书亲自到火车站迎接;甚至有人雇了仪仗队来奏乐,看起来不像是来上学,倒像是占领军入城……而这个男孩只穿了一件黑呢大衣,既没带僕役,也没戴任何饰品,这种人当翡冷翠贵公子的隨从也显得太寒酸了。 女孩们想,大概翡冷翠贵公子还在车上吧?想必是行李太多还在收拾,也许一路辛苦得换身衣服梳梳头髮更精神一些? 这时浓密的蒸汽仿佛流云般从月台上掠过,隔断了人们的视线,大家只听见男孩在蒸汽中喊:“阿黛尔!” “哥哥我跳下来啦!接住我哦!”紧接著是“叮”的声音。 风吹走了蒸汽,就像是舞台上的大幕被拉开,男孩的身边多了一个白色的女孩。 世界好像忽然安静了,那女孩像是一团光,照亮了阴霾中的马斯顿。她穿著白色的羊绒大衣,戴著白色的小羊皮手套,那件真丝刺绣的长裙应该是顶级裁缝的手艺,鹿皮雕的高跟靴子,精致的小帽上繫著淡蓝色的蝴蝶结,长长的白纱在风中飞舞。 她低头往手心里呵气,雪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这就是马斯顿么?真冷啊!”女孩有些惆悵地说,“还很冷清。” 其实马斯顿並没有多冷,这样的小雪每年也就两三场。马斯顿也不冷清,作为远近闻名的商业之都和学术之都,它的城市规模虽然不大,却也有十几万人口。这话要是由別人说出来,未免显得太过娇气了,可由那个女孩说出来,就带著一种让人怜惜的意味。 她就像生在温室中的玫瑰,就该被艺师悉心照料,不让她受风吹雨打,更不能让她四处飘零,这个世界上適合她的城市只有一座,那就是翡冷翠,万城之城的翡冷翠。 她的家人怎么捨得把她送到那么远的地方来上学呢?还是在那么冷的天气里……冻著了她怎么办?她难过了怎么办?男孩们全都昏了头,没来由地瞎怜惜起来。女孩们却转著眼睛审视著这对远道而来的兄妹——来自翡冷翠的文件上说他们是一对兄妹——他们实在太不协调了。 从女孩出现的那一刻起,大家已经確定那就是他们要接的人,那个名叫阿黛尔的女孩绝对是符合人们想像的翡冷翠少女,精致、时尚、优雅,透著名门淑媛才有的贵气,那是要用很多钱和很多时间才能养出来的气质,不让她接触社会的阴暗面也不让她伤心无助。 抱怨天冷的时候她皱了皱眉,可她连皱眉都是美的,不像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紧锁的眉宇中透著筋疲力尽,她皱眉的时候透出的是些许无奈,也许马斯顿的环境確实比不上她熟悉的翡冷翠。 她身边拎箱子的男孩必定是她哥哥而不是僕役,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是显而易见的。阿黛尔根本没有注意来接站的学生们,因为冷的缘故她轻轻地跺著脚,鞋跟叮叮作响,而她的目光始终都落在男孩脸上。她的抱怨也可以理解为在哥哥面前的撒娇。 可这种公主般的女孩怎么会有那种寒酸的哥哥呢?比起寒酸的衣著,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他的眼神。男孩早已注意到了他们这群人,目光锁定了他们,却没有开口打招呼,很难说清那种眼神的含义,可能是天性冷漠,也可能是不懂礼貌,总之叫人喜欢不起来。 “学院的人?”男孩问。 这种问问题的方式很叫人不悦,所以大家都没回答。 “是学校派来接我们的人呀哥哥!”阿黛尔的反应却截然相反。 她立刻就笑了,那一笑之间,敌意和寒风一起都融化,男孩们都觉得阳光照在了脸上。 “马斯顿是座好客的城市呢!”阿黛尔拎起裙子,行优雅的屈膝礼。裙摆打开,仿佛一朵盛开在雪中的白色玫瑰。 那是非常纯粹的皇室礼仪,如今精通这种古雅礼仪的人已经不多了。片刻之后,女孩们也都拎起裙子行屈膝礼,男孩们手按胸口弯腰鞠躬,绵绵的细雪落在他们肩上。原本他们只是来接站,可这一幕倒像是在恢宏的宫殿中,声名赫赫的世家子弟们相见,矜持而骄傲地报上自己的姓氏。 整个过程中西泽尔一句话都没说,风雪像是一道白色的帷幕,他站在帷幕之外,与这贵族气十足的一幕无缘。飞雪积在他的黑色外套上,令他看起来越发孤寂清冷。 最后大家簇拥著这对兄妹去往站外等候的马车,妹妹穿了高跟的靴子,便把手搭在哥哥手臂上以便保持平衡,雪地上留下两串靠得很近的脚印,像是两只小猫偎依著走过风雪,留下纠缠的足印。 一天之后阿黛尔的名字传遍了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平静多年的美少女圈子再起波澜,因为有强劲的敌手从翡冷翠来了,连带著西泽尔的名字也流传开来。 关於这对看起来身份完全不匹配的兄妹,各种猜测泛起。 有人说这对兄妹大概是大贵族家的私生子。私生子嘛,在家族里就是没什么地位的咯,家里有人不想看见他们,就把他们送到遥远的马斯顿来读寄宿学校。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阿黛尔显然是在豪门长大,可甚至没有一个僕人跟著。 有人却反驳说大贵族的私生子也不会穿得那么寒酸,关键是哥哥和妹妹感觉根本不是在同一个环境里长大的!没准所谓哥哥其实是派来保护私生女的僕役呢? 还有人说可你看他俩在一起的情態,根本就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他们用眼神就能交流,连说句话都不用!但他们应该不是亲生兄妹,发色和相貌没有一点相似。 没有什么结论,但可以確定的是这对兄妹不是堂堂正正的贵族,堂堂正正的贵族都会骄傲地报上自己的姓氏,对於贵族而言,姓氏就等同於地位。在学院的名册上,西泽尔和阿黛尔连姓氏都没有写明,更別说前面的贵族头衔了。 翡冷翠男孩的光环彻底破灭了。私生子的话,在这所学院是排不上號的。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里共有16位伯爵继承人、4位侯爵继承人和1位公爵继承人,如米內这种男爵之后都不好意思提及自家的爵位,私生子根本別指望获得尊重。 男孩们倒是对阿黛尔的美貌表示出了十足的尊重,一周內有几十个篮送到阿黛尔的宿舍里,每个篮里都有一起享用下午茶或者晚餐的邀请。阿黛尔愉快地接受了那些邀请,可无论饮茶还是用餐,她那位惹人烦的哥哥都默默地坐在旁边,手持锋利的餐刀或者叉子……看西泽尔握著这类锋利的东西总让人有种错觉,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把那玩意儿顶在自己喉咙上。 几天之內,各方追求者都明智地选择了退让,凭藉家族的权势他们当然不用看一个私生子的脸色,但阿黛尔永远对哥哥言听计从,这让他们无比沮丧。有人说阿黛尔简直就是西泽尔身上的一件装饰品,带著妹妹他就光芒四射,所以根本不用穿什么好衣服。 “你虽然拥有那种天使降临般的妹妹,但其实也很没劲,”米內经常教育西泽尔,“这样別的漂亮女孩在你看来都是庸脂俗粉,你这一生还能爱上谁?可那又是你妹妹,妹妹就是哥哥的临时財產,早晚是要转交出去的,既然要失去,不如不拥有。” “总之不是转交给你就好。”西泽尔总是淡淡地说。 前方再有两站就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了。鐺鐺车在学院中有一站,因为城內的轨道原本就是学院的教授们设计的,为了方便自己,他们在规划路线的时候特意绕了点道,让鐺鐺车经过学院。 米內把脚蹺在前面的座椅靠背上,百无聊赖。窗外,夜空澄澈如洗,月下一对红隼翻转飞翔著,大约是猛禽间的求偶仪式。不知何处传来音乐声,大概是某位贵族家里今夜要举行舞会。 (本章完) 第13章 十字禁卫军(3) 第13章 十字禁卫军(3) 在这种远离纷爭的城市,虽然也有甲冑格斗场那样血腥残酷的地方,但依然还算是世外桃源,人们每天都是这么轻鬆地度过。 低沉的呜咽声忽然间响彻全城,米內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鐺鐺车已经开始紧急剎车了,车轮带著火在铁轨上摩擦,米內差点被甩到前排去。道標灯由绿变红,显示铁道已经切换到了关闭的状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米內一跃而起,摸著被撞疼的脑袋。 那种呜咽声是蒸汽笛发出来的,是市政厅发布的警告。某些事情正在发生,而且是大事件。 不知什么时候风向已经改变了,坠落的月桂瓣隨著风贴地疾走,那些平时懒洋洋的野猫野狗警觉地看向西边,然后头尾相连地穿过路口消失在漆黑小巷的深处,晚归的人们却还滯留在街上茫然不知所措。 全副武装的骑警们出现在街头,迅速地控制了各处交通要道,引导行人去往附近的广场。马斯顿的犯罪率很低,骑警们平时也都很散漫,所谓的武装也就是在皮带上插根警棍,可今天他们的胸前交叉著短剑,背著枪管鋥亮的长枪。 在蒸汽机的驱动之下,各处城门开始落闸。在如今这个火药和蒸汽机的时代,很多城市都拆除了城墙,但马斯顿例外,它的古城墙是用白色石灰岩砌成的,是非常有名的古蹟。素来对全世界开放的马斯顿在区区几分钟內进入了“完全封闭”的状態。 西泽尔默默地看著西边,不久之前那里还是星垂平野,现在涌动著深黑色的积雨云,看起来今夜会有暴风雨。野猫野狗们是在畏惧雨云么?或者畏惧隨著雨云而来的那些东西……隱隱约约的,黑云下有雷电般的闪光。 当闪光终於突破黑云的时候,米內看清了,那是巨大的、黑色的……骑兵团!他们骑乘著两轮的军用陆行器,后轮上方交叉著三联装火銃和格斗剑,防尘面罩遮蔽了他们的面容,只露出刀锋般的眼睛。 “十字禁卫军!”米內惊嘆。 十字禁卫军,那是教皇国的中央军,可能是整个西方世界最令人敬畏的军队,这支军队竟然会出现在马斯顿附近。 在西方诸国,十字禁卫军也代表著某种时尚。男孩都渴望著一身英武的禁卫军军服,而对贵族女孩们来说,嫁给公爵成为公爵夫人固然是梦想,嫁给英武瀟洒的禁卫军军官也是很好的,高阶军官和神父一样,是受到尊重的掌权阶级。 他们骑乘的那种两轮机车名为“斯泰因重机”,在神话中,斯泰因是天使们骑乘著巡视天穹的骏马。这种交通机械出现才十几年,就已经取代了大部分的战马,它们不会疲倦,只消耗红水银,速度也不在优良血统的战马之下。火车把骑兵和斯泰因重机一起运抵战场附近,货闸打开,铁马倾巢而出,颶风般抵达战场。 但马斯顿挡在他们前方,就像是白色的小石子挡在了钢铁狂潮前。 马斯顿是重要的交通枢纽,铁轨和道路的核心,但作为中立国家,它是不可能对教皇国的军队开放的,想必是不久之前市政厅得到了教皇国发来的电报,得知十字禁卫军即將过境,从而採取了紧急措施。 十字禁卫军並无涌入马斯顿的意思,他们在距离马斯顿几公里处的路口分散开来,涌入周边的道路。有些道路就贴著马斯顿的城墙,斯泰因重机咆哮著衝过,空气中满是火药的味道——这支军队携带的火药是以吨计的。 在这个月桂盛开的春末,马斯顿的男孩们期待著来自翡冷翠的女孩,马斯顿的女孩们期待著来自翡冷翠的男孩,可他们最终等来的却是翡冷翠的神之利刃。 喷吐著蒸汽的輜重货车混在斯泰因重机群里,车上的货物蒙著黑色的防尘罩,防尘罩用昂贵的天鹅绒缝製而成,绣著不同的图案,有的绣著锁链缠绕的心臟,有些绣著骷髏和十字架组成的神秘徽章。它们被包裹得很严实,显然是不想外人窥见它们的真面目,但风吹过的时候,体积过於巨大的武器还是从防尘罩的下方暴露出来,有些是沉重的旋转火銃,有些是五尺长的锯齿重剑。 “炽天铁骑!”米內眼睛都看直了。 炽天铁骑,无与伦比的战爭机器,正是它们最终奠定了教皇国今日的地位。在西方,这种东西被统称为战爭用机动甲冑,而在东方,人们畏惧地称它们为“铁傀儡”。 机动甲冑的歷史要追溯到百年之前,当时教皇国刚成立不久,西方的霸主还是旧罗马帝国。各国的重骑兵还都穿著传统的钢铁甲冑,端著重型骑枪,火器配备只是短小的火銃而已。 旧罗马帝国的末代皇帝、暴君尼禄对蒸汽技术很感兴趣,坚信教士们搞出来的新玩意儿唯有在他的手中才能改变世界,於是他向翡冷翠派出了远征军,威震西方世界的黑骑士团。 屠城令早在出发前就下达了,尼禄皇帝根本没想给翡冷翠的人们以投降的机会,没这种必要,他只是要蒸汽技术,至於翡冷翠,一把火烧掉就好。 清晨,黑骑士团走过雾气瀰漫的原野,前方就是翡冷翠了。黑骑士们並未做多少战斗准备,而是议论著在战斗结束后如何分配漂亮女人。黑骑士团是当时最强的西方军队,可教皇国甚至连军队都没有。 忽然间,久经沙场的骏马竖起了马耳,眼睛里透出恐惧的光,甚至不敢嘶鸣。战无不胜的黑骑士团在荒野上站住了,前方的雾气中,响起了金属的脚步声。 脚步声急速逼近,狰狞的黑影踏破雾气而来。他们背负著沉重的锯齿剑,后腰的黄铜喷管吐出浓密的白色蒸汽,黑色的大氅上绣著火焰的纹章。他们挥剑穿过黑骑士团,就像死神挥舞镰刀经过生命的麦田,肆无忌惮地收割,背后涌起冲天的血泉。 那一天,威震列国的黑骑士团彻底覆灭,几乎没有生还者。 魔神们摘下染血的面罩,年轻俊美的面孔在朝阳中熠熠生辉。他们高举染血的重剑喊道:“哈利路亚!神施火焰於我们的剑上,將一切逆神者化为焦炭!” 这是机动甲冑第一次暴露於世人面前,骑士们自称“炽天铁骑”,而那种以蒸汽为动力的新型甲冑被称作“炽天武装”。 弥赛亚圣教拥有一支身穿机动甲冑的神秘兵团!弥赛亚圣教拥有一支身穿机动甲冑的神秘兵团!!弥赛亚圣教拥有一支身穿机动甲冑的神秘兵团!!! 消息在几个月內传遍各国,君王们从宝座上起身,惊呼道:“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世界顶级的机械师聚集在罗马开会,半具机动甲冑的残骸被送往罗马大学的研究所,在那里它被仔细地拆解开来,技师们也惊呼道:“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那是跨时代的战爭武器,机械师们说它属於几百年乃至千年后的未来,但弥赛亚圣教提前將它们造了出来。它的外部覆盖著青铜和精钢迭合打造的甲板,內部用秘金和秘银製造小型化的助力机械,以高纯度的红水银蒸汽驱动。 教皇国的新技术不仅可以用来造福世界,也能够化为致命的武力。 就在各国发了疯似的研究炽天武装的同时,教皇国已经高速地行动了起来,之后的几年里,炽天铁骑横扫西方诸国,连续粉碎诸国的军队,君王们纷纷跪在教皇面前懺悔,表示臣服。 最后,骑士们衝破了罗马城的黑铁巨门,宣布尼禄皇帝为异端,將他烧死在火刑架上。罗马帝国的半数土地被纳入教皇国的版图,另外一半则宣布效忠教皇,成立了新罗马帝国,定都於君士坦丁堡。 从那一天开始,教皇国统治西方的时代正式开始。 如今机动甲冑的技术已经传遍各国,通过拆解和仿造炽天武装,各国都组建了自己的骑士团,精英战士们穿上这种超级甲冑就能独自对抗军队。虽然其间也出现过巨型机动傀儡普罗米修斯这样的异类武器,但机动甲冑依然是最主流的决战兵器。 而机动甲冑的巔峰仍是教皇国的炽天武装,那种甲冑由教皇国的核心技术机关“密涅瓦机关”製造,造价及其高昂,数量极其有限。 上校这种手眼通天的人也別想搞到炽天武装,哪怕是废品都不可能流入黑市。装配了双蒸汽核心的屠龙者,在观眾眼里是耗费重金打造、独一无二的机械,但若是跟炽天铁骑相比,就像在街头摸爬滚打战无不胜的混混遇到了荷枪实弹的职业军人。 早在三十年前,炽天铁骑就搭载了三枚蒸汽核心,爆发状態下的出力高达惊人的6000马力!这意味著即使不考虑骑士的战技和甲冑工艺的差距,光凭压倒性的功率,一名炽天铁骑就能同时对抗四个以上的屠龙者。 全世界都为炽天铁骑心动,尤其是女孩,据说每具狰狞的甲冑里都有一位英俊的年轻人,他们在战场上是所向无敌的战爭机器,私下里却是谨守骑士道的美男子。 炽天骑士很少把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在外,所以美不美倒是无法確定,但另一个相对可信的传闻是,炽天铁骑其实是一支由男孩组成的军队,某些人戏謔地称他们为“铁甲童子军”。 通常他们在16岁便成为侍从骑士,经过两年的考验,18岁便可穿著甲冑踏上战场,22岁从炽天骑士团退役,转入其他军事部门。 谁也不知道教廷为什么要为炽天骑士团设置这样的规则,但恰恰是这支由年轻人,甚至是男孩组成的军队为教皇国扫平了西方世界,听闻“炽天铁骑”这几个字,教廷的敌人都会不寒而慄。 在斯泰因重机组成的车流中有一辆显眼的白色装甲礼车。它出现的时候,城墙上看热闹的人都安静下来。骑著斯泰因重机的白衣修士方阵作为那辆礼车的先导,修士们沿路拋洒圣水和白色瓣,骑兵们在道路两侧列队,手按剑柄昂首挺胸。 礼车在距离马斯顿不到两公里的山坡上停下,威严的圣者从车上下来,他头戴白色圣冠,手持黄金铸造的十字法杖,遥望马斯顿,唱出祈福的圣言。数百面纯白的旗帜簇拥著他,像是一片白色的海洋,每面旗帜上都用金线绣著玫瑰纹章。 城墙上的人们,还有上城区的很多人都能看到那位圣者的身影,他们的住宅位置更高。 礼车上的蒸汽音管吹出庄严的弥撒音乐,仿佛神的祝福从天上降下,落在马斯顿城中每个人的身上。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人们纵声高呼,他们的声音在群山间迴荡。 那辆配备重型装甲的白色礼车名为“阿瓦隆之舟”,是教皇博尔吉亚三世的座驾,教皇博尔吉亚三世亲临马斯顿,正对这座城市施以祝福。 虽说如今是中立国,但马斯顿在歷史上一直属於西方国家联盟,马斯顿本地人多半都是弥赛亚圣教信徒,他们亲耳听到教皇的祷告,倍感殊荣,便半跪下去,在胸前不停地画著十字。 教皇是弥赛亚圣教在宗教意义上的最高领袖,是选举出来的、最虔诚的红衣主教,號称“神之代行者”,这个称號意味著他代行神在人世间的工作。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米內也跟著大家一起呼喊。 他倒说不上多么虔诚,可作为一个爱凑热闹的傢伙,他觉得喊几嗓子便等於自己加入了这场隆重的祈祷,之后有跟兄弟们吹牛的资本。 每个人的心中都被莫名其妙的宗教热情充斥著,唯有一个人,他虽然也遥望著教皇,却没有跪下。那是西泽尔,他坐在车厢的最后一排,坐得笔直。此时此刻,在这座城市里,唯有这个十八岁的平凡男孩摆出了和教皇平等的姿態。教皇旗帜上的黄金玫瑰纹章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金色烈火燃烧在黑暗的井底。 (本章完) 第14章 猫(1) 第14章 猫(1) 鐺鐺车抵达机械学院站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因为是一所寄宿制的学院,所以十一点就会关校门,米內原本还担心回不了校舍,可竟然有人在车站等他们。 雨已经落了下来,身材修长的男人站在月台上,打著一柄巨大的黑伞,一身白色制服,梳理整齐的金色短髮,嘴角带著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本该是个让人心生亲近的男人,可米內见到他,就像是老鼠见到猫,就差用大衣把脑袋包起来了。 那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务长,庞加莱。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管教学生。 庞加莱是学院四年前从外地招募来的,英俊挺拔,风度翩翩,还是名出色的剑手。据说曾是名门的剑术教练,年纪只有区区的二十六岁,单身未婚,很多女孩都暗自对他动心。 他显然是位合格的教务长,在女生那里占尽优势就不必说了,无论多么娇气和傲气的女孩,只要进了庞加莱的办公室都会老实起来,扭扭捏捏地拎著裙摆行礼,完全不是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模样,而男生却在他面前倍感威压,虽然庞加莱总是温和地笑著,可你就是不敢对他不敬。 教务长大人亲自在车站等他们,只怕有些不好的事情在等他们了。 “欢迎返校,先生们,”庞加莱扬手冲他们打招呼,“你们在下城区的战绩我已经听说了,盘口1:17,一击放倒腓特烈少爷,可真不敢相信这样的英雄出自我们学校呢。” “完蛋了……给教务长知道了……”米內战战兢兢地说,“我老爹会打死我的!” 赌博原本就是违反校规的,参与暴力格斗的罪名更大,至於穿上甲冑登台把对手打得满地找牙的西泽尔……是该严重警告还是当即开除?米內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说起来也怪,上下城区之间其实並不怎么来往,清贵的王立学院更是不太管围墙外的事,可刚刚发生在下城区地下赌场里的事,好像就有人写成了报告放在了庞加莱的办公桌上,连盘口都写得清清楚楚。 “没什么可奇怪的,如果不是十字禁卫军过境,你们的所作所为也许不会为人所知。”庞加莱领著他们去自己的办公室,“可谁叫城里戒严了呢?市政厅命令封闭学校清点学生,我点来点去少了两个,四处一打听呢?我们的高材生西泽尔先生已经是下城区黑市赌场里的英雄了。” 这间学院是纯白的城堡式建筑,四面是围墙和建筑,里面是大片的绿地,校园里隨处可见百年树龄的月桂树和樱桃树,古老的教堂位於校园的正中央。最初它是一所神学院,后来才改为机械学院,因此教堂很大,蔚为壮观。 此刻校园里空无一人,大雨落在屋顶沙沙作响,未来的米內男爵心中悲凉,似乎自己是战败的俘虏正赴刑场。 庞加莱在办公室前停下了脚步:“米內先生,你可以回去休息了。今夜情况很特殊,市政厅已经下令,没有许可的人不得外出,所以老老实实地待在校舍里为好。” 米內如闻大赦,惊喜地抬起头来,看到身边的西泽尔,脑袋又沉沉地垂了下去。庞加莱带他们来这里,只让米內回校舍去,分明处罚的重点是西泽尔。按照义气的原则,米內此刻应该跟兄弟共同承担,可也有人说能救一人是一人,每条命都是弥足珍贵的……米內心里很是纠结。 “米內你回去吧,不用陪我。”西泽尔拍拍他的肩膀。 “我……” “今天你已经帮我很多忙了,再见。” 庞加莱推开办公室的门,西泽尔走了进去,庞加莱进去之后门就关上了,把米內留在了外面的风雨中。 皮革制的沙发,橡木质地的大书架,墙上掛著巨幅的世界地图,熨烫整齐的制服掛在衣架上,还有鬱鬱葱葱的盆栽摆在大办公桌上,这是间很优雅的办公室,办公室的主人自然也是优雅的。 大家对庞加莱的背景一直有点好奇,据说他之前是私家剑术教练,可他在衣食住行方面品位很高,剑术教练虽然也生活在贵族圈子里,却是伺候人的工作,那样的工作能薰陶出这么优雅的男人来么?更叫人讚嘆的是他的见识,似乎旅行过很多的地方,天文地理方面的东西信手拈来。 有人说以庞加莱的能力,別说管理一座校园了,给他一座城市他都没问题。可庞加莱说自己对工作无甚追求,又很喜欢马斯顿的温泉,这才接受了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教务长的职位,別的地方给的薪水再高也不会考虑换工作。 庞加莱拉亮了檯灯,灯上罩著玻璃马赛克的灯罩,他自己在色彩纷繁的灯光中坐下,示意西泽尔坐在对面的皮椅子上。本该是教务长严厉呵斥害群之马的场合,可庞加莱並无怒容,打量著同样沉默的西泽尔,似乎充满了好奇。 “我想,校长很愤怒吧?”最后还是西泽尔打破了沉默。 “当然咯,你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学生,你被教授高阶的机械知识,本该成为某个国家的机械局官员,或者成为教授,帮助设计最新的机动甲冑。可你却把学来的知识用在了歪门邪道上。”庞加莱摇头,“这对我们学院来说,是件有损名声的事。” “我明白,”西泽尔微微点头,“这不是上等人该做的事。” “是啊是啊,”庞加莱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那是一份成绩单,西泽尔的成绩单,“从成绩上看你可真是个好学生呢,虽然各科老师都不太喜欢你,但都迫於无奈给你高分。机械原理、机械设计、蒸汽动力学、链金学、神学、诗歌、钢琴……都是满分,剑术和体育差一些,不过那是边缘课程,不重要。以这样的成绩,你原本有机会成为你这一届最优秀的毕业生,前途无量,可今天你惹了大麻烦。不想为自己辩护么?” “不用辩护,我知道我做了什么,您也知道我做了什么,事实放在那里,无法辩护。”西泽尔淡淡地说。 “这点也跟老师们的评价一样,『独来独往,个性孤僻,没有朋友,在交流方面缺陷明显』。”庞加莱念著成绩单上的评价,“你是那种被放在悬崖上也不会为自己求情,而是会转身跳下去的人么?你这次面临的可是开除的处分。” “您不会开除我的。” 庞加莱一愣:“我没听错吧?你是在挑战教务长吗?你是觉得教务长无法开除你?” “根据校董会制定的规矩,无论是校长还是教务长,都无权独自决定开除一名学生。开除学籍必须遵循校规。而校规中关於赌博的规定只有第三条第二项:『凡在校內校外参与赌博的学生,无论情节轻重,均应处以十五日以上三十日以下的义务工作处分。』暴力行为当然是可以开除出校的,但我並没有暴力行为,我没有伤到腓特烈少爷,我只是伤了他的甲冑,这不违反校规。”西泽尔平静地陈述,不像是自辩,倒像是审判。 漫长的沉默后,庞加莱忽然笑了:“精彩!精彩!不愧是让所有老师都头痛的西泽尔!我想你对校规一定倒背如流吧?背熟了才知道怎么违反。” 西泽尔没说话,以他的说话习惯,不否认就是默认。 “不过你可真是给我惹了麻烦,校长想开除你,校规却不支持,就让我来想办法。”庞加莱挠头,“校规虽然能短暂地保护你,但校方未必没有办法收拾你。据我所知你在学校里勤工俭学对么?负责维护各种教学用机械设备。勤工俭学方面你还是蛮认真的,这说明你还是蛮缺钱的。但勤工俭学的学生必须品性良好,校长大可以说你品行不端,取消你勤工俭学的资格。” “校长不会这么做的。” “你对自己真是信心十足啊,西泽尔先生,”庞加莱哑然失笑,“说说你的理由,为什么校长不敢取消你勤工俭学的资格?” “因为没人愿意干那份工作,如果我不做的话,很多教学机械就会被丟在库房里慢慢生锈,那会造成更多的成本。”西泽尔说,“每年申请那份工作的学生只有一个,就是我。” “喔!”庞加莱也无话可说了,两个人就此沉默起来。 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庞加莱的助理推门进来,把一枚黑色的信封放在了办公桌上:“刚刚有人派信差送来的,加急信件,说请您务必立刻看一下。” 庞加莱拿起那枚信封,在檯灯下快速地晃了一下,神色微微变化。那似乎是一封很重要的信,但庞加莱却没有立刻拆开的意思。 “今晚我还有些工作,你的问题留到下次再谈吧。”庞加莱把黑色信封和成绩单收拢在一起,“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学生,別毁了自己。” “谢谢教务长。”西泽尔站起身来,把沉重的钱袋放在庞加莱面前。 “校规上没说赌博贏来的钱得上缴,自己收著吧,有了这笔钱你就不用勤工俭学了,能像那几位大少爷一样瀟洒地钱。”庞加莱耸耸肩。 “这是我和我妹妹下一年的学费,今天是缴费的最后一天。”西泽尔说。 庞加莱一怔。收学费確实也是他这个教务长的工作,但对缴费的截止日期他也没什么概念。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学生多半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世家子弟,他们的父母会开具转款用的匯票送到財务老师处,不涉及什么现金往来。像西泽尔这样拿出沉甸甸一袋子金幣来缴款的,庞加莱还真没遇到过。 “难道你是要贏这笔钱来缴学费?你的家里人没寄钱来么?全靠你自己支撑?”庞加莱有些诧异。 他知道西泽尔在钱上不宽裕,否则也不必勤工俭学。但这间学院的学费极其高昂,可不是靠勤工俭学能够解决的。其他勤工俭学的学生也都有家里的经济支持,自己赚的钱都用来补贴生活和社交,在这间贵族学院里,社交是很重要的一环,多数学生都家世不凡,你结交的同学將来都会对你有所帮助。 “学费本该从翡冷翠寄来,可现在都四月份了,帐上还没看到钱,大概被停了吧。財务老师说再不支付就得办退学了。”西泽尔说,“所以弄到钱对我来说更重要。您刚才说悬崖,钱才是我的悬崖。” 这个男孩用平静的语调,平静的面孔,说著自己的“悬崖”,而他的悬崖对於这间学院里的其他学生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庞加莱再度打量起这个清寒的男孩,若有所思。 “如果是出於这样的原因,你本可以告诉我。作为教务长,我可以延长你的支付期限,也许到那时候你的学费就寄来了。” “有人跟我说,在你还能爬行的时候,千万不要靠在別人肩膀上行走,因为別人总会把你扔下的,那时候你可能爬都爬不动了。”西泽尔轻声说,“但还是谢谢您。” “谁跟你说的?真是残酷的话啊。” “我原本的老师。” “你家里……缺钱么?”庞加莱问。 “不,他们只是把我忘了。”西泽尔微微鞠躬,“告辞了,教务长先生。” 西泽尔转身出门,庞加莱坐在灯下沉思。他忽然起身,拉开了办公室的侧门。门后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档案室,一排排柚木质地的大型书柜,上通屋顶。百年来的学生档案都保存在这里,数万个棕色的档案袋排列在一起,背脊上写著学生的名字。 庞加莱的手指沿著档案袋的背脊扫过,最终定在了西泽尔的名字上。庞加莱不禁打了个寒战,在满架的棕色档案袋中,这枚黑色的档案袋显得异常突兀。 西泽尔的档案袋竟然是漆黑的。 吹去浮灰之后,他带著那个档案袋返回办公桌边,就著檯灯的侧光,银色的天使暗纹从黑色的背景上凸显出来。这是某种特殊的印刷油墨,混入了金属碎屑,只在特定的角度下才能看出隱藏的纹路。 天使长著六枚羽翼,两枚遮眼,两枚遮脚,两枚用来飞翔,被漆黑的烈焰所环绕,眼瞳中却是一片空白。 档案袋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除了姓名年龄身高血型,此外全是空白,家庭成员一栏也是空白,根据这份档案,这个男孩在世界上根本一无所有,连妹妹在法律上都不是他的亲人。 “异端审判局……”庞加莱轻声说。 他认识那个名为“黑天使”的纹章,那是某个令人敬畏的机关——教皇国异端审判局的標记。 这个机构专门负责宗教事务,人数极少,权限极大,对於那些可能威胁到弥赛亚圣教的危险分子,他们有权抓捕和审判,甚至直接抹杀。他们给西泽尔的档案用上了黑天使封套,是在警告瀏览这份档案的人不要试图过多地探寻这个男孩的过去。 可西泽尔转来这里的时候才16岁而已,一个16岁的男孩,何以能威胁到弥赛亚圣教呢? 庞加莱若有所思,他左手拿著那枚黑色的信封,右手拿著西泽尔的档案袋,翻转的时候,一模一样的银色天使徽记在灯下闪而復灭。 西泽尔推开校舍的门,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 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校舍由几栋独立的建筑构成,男生和女生分开居住,但所有的建筑都可以通往中央的会客厅,这是学生们社交的地方,格局和大贵族家的客厅类似,蓝色描金的合欢壁纸,墨绿色的羊毛地毯,家具用高级的白橡木製作,大厅顶部中央悬掛著水晶吊灯。 平时会客厅並没有这么热闹,几个有势力的学生社团控制著会客厅的使用权,若不加入这些社团,你就会被礼貌地请出去,漂亮的女孩例外。 但今晚很多学生都聚集在会客厅里,沙发和长凳都挤得满满的。社团领袖们也都在,他们占据了最关键的几张单人沙发,社团成员们围绕著领袖,听他们讲国家大事。通常社团成员们对这种话题是不感兴趣的,但今天十字禁卫军过境,亲眼看见那雄壮的铁之骑兵流后,他们也兴奋起来。 这样的军事调动最近发生了好几次,想必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社团领袖们也很乐意在此时炫耀一下自家在政界和军界的地位,把从长辈那里听来的消息加以渲染,侃侃而谈。 女孩们另外围坐一圈,军事和政治她们都不关心,她们在意的是今年的仲夏夜庆典还会不会按期举办,以及庆典上该穿什么样的舞裙。 (本章完) 第15章 猫(2) 第15章 猫(2) 每年的仲夏夜庆典都是展示自我的最佳时机,女孩们会戴上家传的首饰,穿上特意定製的舞裙,等待心仪的男孩来邀请自己跳舞。那时你的舞裙是否时尚,你戴的首饰值多少钱,便可看出你的家世身份,所以仲夏夜庆典对女孩们来说是另一种竞技场。 学生会主席,这所学院的校之一安妮定做了一件舞裙,刚刚寄来,立刻就穿来会客厅给亲近的女生看,及膝的素纱裙,用昂贵的蝉翼纱缝製,搭配白色的高跟鞋和月光石的项链,原本就高挑的安妮看上去格外的亭亭玉立,女生们围著她嘖嘖讚美,羡慕和嫉妒兼而有之。 西泽尔贴著墙走,远离人群。 他既没有加入社团,也不是校內知名美女,所以总是自觉地不进入会客厅。平时学生既可以穿越会客厅进入各自的校舍,也可以走別的出入口,但今夜情况特殊,別的门都被锁了,他不得不走会客厅的通道。 他的脚步很轻,可还是有人发现了他。 “我说谁呢,匆匆地来匆匆地走,这不是甲冑格斗场上的勇士西泽尔么?让我们以隆重的掌声欢迎英雄归来。”法比奥公爵家的长子手持细长的手杖,遥遥地指著西泽尔的背影。 法比奥少爷担任会长的“假面骑士兄弟会”在社团中排名第一,他的家世在这帮贵族学生中也排在第一,作为长子,他有希望成为一位真正的公爵。 法比奥少爷的体育成绩名列前茅,腿脚当然没有问题,但他说这支手杖是查理曼国王的恩赐,象徵了法比奥家的荣誉,走到哪里都带著,多数时候像马鞭那样夹在腋下,进门则瀟洒地扔给僕人。 荣誉不荣誉的其实不重要,法比奥少爷是觉得这样比较有气派,令他在少爷的派头上增添了老爷的威严。 老大开腔了,兄弟们当然鼓掌,可是西泽尔既不停步也不回头。 “我说西泽尔,我听说学校可是想著开除你呢。”法比奥少爷冷嘲热讽,“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么?最適合你的地方是军队啊,去军队里杀人吧,没准会成为伟大的征服者呢!当机械师对你来说太屈才了。” 法比奥少爷有足够的理由討厌西泽尔,他是公爵之子而西泽尔是个私生子,西泽尔的成绩却在他之上。 他有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家庭教师,学院里该学的东西,有一大半他都在家里学过了,所以来马斯顿上学的时候他信心满满,爭的就是第一名。他也確实当过一年的第一名,可自从西泽尔出现他就只能当第二。西泽尔上课並不怎么认真,也从不在图书馆露面,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用功了,可他就是能考高分甚至满分。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法比奥少爷喜欢安妮,安妮高挑漂亮,號称有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最长的双腿。法比奥少爷隆重邀请安妮参加他的派对,安妮小姐温柔地接受了,法比奥少爷激动了好久……可是安妮小姐带著新来的西泽尔一起出现在派对上,安妮小姐向每个人介绍西泽尔。 尷尬的法比奥少爷说没想到你会自带舞伴来,安妮小姐羞涩地说不是舞伴啦是我作为学生会主席有向大家介绍新同学的义务。法比奥少爷面对那张漂亮的、羞红的脸,满心愤恨。 基於类似的理由,在其他男孩那里西泽尔也不受欢迎,在女孩那里倒不一定,他孤僻不合群的性格蛮吸引这个年纪的女孩,譬如那个赶紧抚平了裙上皱褶、端正坐好的安妮。 “法比奥,你这话可说得太自以为是了,谁说西泽尔想当机械师呢?也许人家的目標就是成为伟大的征服者,只不过暂时在这间学院里隱姓埋名而已。”拜伦家的少爷冷冷地说。 拜伦少爷也是学院里很有地位的社团领袖,主持著以军事爱好者为主体的“银翼兄弟会”,此外他还被公认为学生里最优秀的剑手。 拜伦少爷討厌西泽尔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是最早给阿黛尔送的男孩之一,篮里附了一份措辞优雅的信,邀请阿黛尔一起喝下午茶。作为侯爵之子,拜伦少爷很少在这件事上被拒绝,只要对方还没有男朋友。 阿黛尔回復了一封措辞同样优雅的信,答允了,结果阿黛尔挽著哥哥的胳膊出现在茶桌旁。 西泽尔推开侧门,离开了会客厅。自始至终他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更別提回应了。 法比奥少爷看了拜伦少爷一眼,两人都无趣地耸了耸肩膀。这也是西泽尔身上惹人討厌的一点,无论你怎么讽刺他嘲笑他,他都不会回应,好像矛枪刺在他身上他都不会疼似的。 安妮默默地低下头去,纤长的手指在自己圆润的膝盖上跳舞。今晚她穿著那件很美的蝉翼纱舞裙和优雅的高跟鞋子,在女孩群里像只骄傲的天鹅,她做这条裙子,是等著某个人在仲夏夜的庆典上来邀请自己跳舞,可某人从进门到出门,连一秒钟都没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西泽尔並不住在校舍里,他住在校舍隔壁的仓库里,有一条单独的通道把仓库和会客厅连在了一起。 他算是插班生,入学的时候已经没有空著的男生校舍了,有些房间还有空床,但男孩都不愿跟这个“翡冷翠来的私生子”同住一个房间。最后分管校舍的老师便把西泽尔带到满是灰尘的仓库,表示如果他能接受的话,校方会出钱进行装修。 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別的男孩身上,应该会被看作一种侮辱,可西泽尔却一口答应了。他喜欢仓库的安静,远离人群,还有一扇推开来就可以看到星空的斜窗。 仓库很大,改造出来的校舍只占了小小的一角,其他的空间里照旧堆满了教学用的机械设备,各种蒸汽机的模型,从最早的瓦式蒸汽机到新式的衝压蒸汽机、双流式蒸汽机,都用鋥亮的黄铜打造;一台蒸汽机车的小型化模型停在轨道上,虽然尺寸只是正常机车的几分之一,但那东西確实能满校园地跑;甚至有一台从中间剖开的斯泰因重机,这样学生们便可清楚地看到这台以红水银为燃料的铁马是怎么运行的。 这里的每件设备都价值不菲,普通的机械学院根本不可能拥有。但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不是普通学院,它以培养顶级机械师为目標,自然要设法取得最好的机械作品展示给学生们看。 可事实上这间学院里的学生並没有几个想成为顶级机械师,他们都是贵族之后,不想整天跟金属和机油打交道。他们来这里上学只是想混个好学歷,以后在政府部门里可以平步青云,毕竟是机械革命带来了西方的繁荣,懂机械的人在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而贵族少女们来这里根本就不是学习机械的,在转为机械学院前,这里本是一间很有名望的神学院,至今它的神学教育也算顶级。女孩们多半都在神学分院中就读,让她们稍稍接触一下机械她们都受不了,怕润滑油弄脏了她们的裙子。 西泽尔却和机械很亲近。有时候他能在斜窗下坐整整一下午,默默地拆解某件机械,用晶莹的油膜把轴承和齿轮包裹起来,再重新组合好。经他调试的机械仿佛焕发了新的生命,运转起来发出丝绒般的微声,金属之间贴合得完美无缺。 西泽尔自己给人的感觉也像是这样一件机械,流畅自如,但是没有温度,钢铁般坚硬。 负责教学设备的老师正是看中了他这方面的天赋,才给了他那份勤工俭学的工作。反正他就住在仓库里面,找他也很方便。 西泽尔脱下湿漉漉的校服,掛在椅背上,转身走进简单改造的淋浴间。原本只在豪华校舍里才有的独立淋浴间在仓库里也有,蒸汽站提供24小时不断的热水。这是管校舍的老师对他的奖励,奖励他愿意接受这间仓库改造的简陋校舍。 因淋雨而冰冷的身体在热水中渐渐恢復了柔韧性,西泽尔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块冻硬的黄油,在热水中微微地融化了,与此同时左肋下方那处瘀青也越发疼痛起来,好像锋利的刀片被埋在了皮肤下方。 屠龙者的轮转式重击还是伤到了他,肋下一直麻木地痛著。当时他急著跟米內会合离开,所以没有检查伤口。现在看来伤势比他想的要重,肋下一片瘀青,最糟糕的是一枚细小的螺丝从黑武士上脱落,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这种程度的伤口本该去校医院处理,不过现在外面狂风暴雨,校医应该不会在。他也不是那种带著僕人来上学的贵公子,能让僕人去喊校医来校舍里问诊。 好在他始终准备著酒精和止血用的软膏,还有尖头钳子。他关闭水龙头,用蘸取酒精,给尖头钳子简单消了毒,然后用它钳住了螺丝的末端,螺丝埋得有点深,只有尾端露在外面。他把毛巾迭好咬在嘴里,握著钳子的手猛地用力,螺丝被拔了出来,伤口暴露,血汩汩地涌出。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抹了酒精的纱布按了上去,痛楚数倍於之前,酒精和裸露的伤口接触总是会这样,但这能有效地控制伤口感染。他靠在淋浴间的墙壁上,咬著毛巾直到那股痛感退却,这才给伤口敷上止血软膏,再换上新的清洁纱布。 这番小小的手术耗尽了他残余的体力,他无力地坐在地上,看著地上零星的血跡和隨地乱丟的纱布和钳子,竟然笑了笑……像是自嘲。 他擦乾身体,换上乾净的衬衣和校服,推开了淋浴间的门。屋里没开灯,黑暗凝重得像是某种胶质。那扇斜窗下方,各式各样的机械包围著一张略带弧度的旧躺椅。 西泽尔在躺椅上坐下,雨打在斜窗上噼啪作响,今夜没有月光。黑暗里,躺椅上的男孩安静得像是一件雕塑。 可他的心里远不像表面上那么安静。三年了,他来马斯顿已经三年了,三年里他变了很多。他渐渐习惯了这个慢节奏的城市,熟悉了遍布大街小巷的咖啡馆,从早到晚都有人坐在阳伞下慢悠悠地喝著咖啡;熟悉了入夜后飘来的乐声,马斯顿贵族们似乎每晚都在举行舞会,不这样就难以消磨漫漫长夜;也熟悉了温泉和鐺鐺车。 他甚至养成了一个本地男孩才有的习惯,午饭后坐上鐺鐺车,在停停走走中荒废时光。反正时间很多,不荒废也是浪费。 可这个时候十字禁卫军来了,黑色的军团挤满了山间道路,斯泰因重机的尾排管吐出浓密的白烟,军徽的反光那么刺眼……那是权与力的狂流,顷刻间降临在马斯顿,如此磅礴,令这座城市几乎无法承受。 那一刻西泽尔误以为自己重又回到了那万钟齐鸣、万塔林立的翡冷翠。 最近一直有军事调动,马斯顿人开始还心惊胆战一番,但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反正马斯顿是中立国,外面的硝烟味再浓都跟马斯顿无关。但这一次的军事调动太不寻常了,斯泰因重机、炽天铁骑、阿瓦隆之舟……不仅是十字禁卫军的精锐,连教皇本人都隨军进发。 这种级別的军队,每次调动的费用都很惊人,因此绝不可能轻易调动。一场大型战爭的风暴正在逼近,但具体情况还无从得知。 在他沉思的时候,一双白色的手从躺椅后方的黑暗中探了出来,沿著他的脖子悄悄移动。可没等那双手有进一步的动作,西泽尔忽然起身,锁住了那对细细的手腕,把那个人从黑暗中揪了出来,一把抱住,低声斥责道:“胡闹!” 语气很严厉,可他还是下意识地笑了笑。 有人说每个人的真心笑容都是有限的,笑完了就没有了,只剩下应付这个世界的假笑。如果真是这样,西泽尔愿意把所有的真笑容都省下来,给那个猫一样藏在黑暗里的女孩。 阿黛尔是想蒙住他的眼睛,给他一个惊喜,可她身上的香气早就暴露了自己。不像裘卡身上那种熏出来的香气,阿黛尔的体香完全是天生的,淡而悠远,像是风从海上来,带来了海藻的芬芳。 西泽尔太熟悉妹妹的气息了,除非他患上了极其严重的感冒,否则阿黛尔只要跟他待在一个房间里他就能闻出来。而且也不会有別人光临这间仓库改造的简陋校舍,可阿黛尔还是不厌其烦地跟哥哥玩这个“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阿黛尔住在女生校舍里,而这间仓库按说是男生校舍,阿黛尔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这间学院的学生都是十几岁,正是男女大防要慎重的时候,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家长们必然会勃然大怒,这些贵族人家的孩子很多是在童年时候就和门第相近的家族订立了婚约,因此校舍长绝对严查夜不归宿和留宿异性,亲妹妹也不例外。 但阿黛尔总是偷偷地摸过来,有时候给西泽尔带一罐热汤,有时候是一块热好的小牛肉饼,分管餐厅的老师很喜欢阿黛尔,总是给她额外留些吃的,阿黛尔就带来给哥哥。为此她称自己是只能干的小猫,因为据说能干的小猫会捕鱼养活笨蛋主人。 阿黛尔坐在哥哥的膝盖上,玩著裙带,摇头晃脑。 就著窗外照进的微光,这女孩的美带著某种虚幻的特质。她有一头柔软的栗色长髮,发间点缀著细细的发绳和流苏坠子,眼睛是美丽的玫瑰红色,乍看上去跟黑髮紫瞳的西泽尔没有半点相似。很多人怀疑他们不是亲生兄妹,可看他们相处的模式又確实是从小一起长大,懒得说话的时候,看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今晚其他门都关了,你怎么过来的?”西泽尔问。他自己也是不得不穿越公共会客厅才来到仓库的。 阿黛尔指了指斜窗:“这怎么难得住你能干的妹妹呢?我从屋顶上爬过来的!” “警告过你不准爬屋顶!”西泽尔气得一巴掌拍在妹妹脑袋上。 “痛痛痛!”阿黛尔捂著脑袋蹲了下去。 按照校规,只有公共会客厅是男女学生自由活动的场所,男生校舍是女生的禁区,女生校舍也是男生的禁区,都有年迈的校舍长日夜看守。 但仓库的屋顶和女生校舍的屋顶是相连的,有时候阿黛尔溜不出来,就提著汤罐从屋顶上偷偷过来。西泽尔亲眼见过妹妹的胆量,她从女生校舍楼顶的斜窗钻出来,俯身爬过倾斜的屋顶,真像只灵敏的小猫。当时他又惊又怒,呵斥了阿黛尔整整一周,严令她不得故伎重施。 通常阿黛尔还算听话,西泽尔不许她做的事她就不敢做,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又爬屋顶,还冒著大雨。 (本章完) 第16章 猫(3) 第16章 猫(3) “哥哥生日快乐!”刚才还在抱头求饶的阿黛尔一跃而起,双臂吊在哥哥的脖子上。 她穿著睡裙,两臂是白色的波纹垂袖,小臂光滑如玉。她笑得那么赖皮,却又那么美,她才十五岁,可在不经意间就会美得惊心动魄。 西泽尔一愣,这才记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阿黛尔变魔术似的拎出野餐篮子来,从里面拿出精致的白瓷碟子摆在桌上,又拿出一盒一盒的杏仁饼乾、切片芝士和新鲜草莓。 “还有烤鸡翅哦!”她端出新鲜鸡翅,系上围裙,熟练地操作起那台烤炉来。 校舍里本是不准安装烤炉的,但西泽尔住在仓库里,以他对机械的了解,用废旧的零件自製一台小烤炉並不难,供能则是从蒸汽主管道上偷出来的。 很多个下雨的、微凉的晚上,阿黛尔都偷跑到仓库里来,西泽尔在铁箱中点燃几块火炭,再想办法用通风管道送走危险的煤气,阿黛尔在烤箱里烤上鸡翅后,他们就坐在唯一的一张旧沙发上,相互依靠著,就著炭火的微光,西泽尔读一本机械原理方面的书,阿黛尔读一本童话书,鸡翅在不远处冒著油滋滋作响,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斜窗上,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 阿黛尔围著烤炉忙活,一遍遍地给鸡翅刷酱,西泽尔默默地看著她的背影,体会著她的开心。她从小就是这样,很努力地想討哥哥开心,她小的时候背著西泽尔画画,画完之后忽然拿出来给西泽尔看,西泽尔要是在看到的第一瞬间微笑,她就开心得在园里转圈。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长大了,还是那么想討哥哥开心。 鸡翅烤熟的时候,生日蛋糕也已经摆好了,那是一只漂亮的裱蛋糕,奶油上用草莓酱写著“哥哥十九岁生日快乐”,一看就是阿黛尔自己的字跡,她会写一手极其漂亮的体字。她一根根地插上蜡烛,一根根地点燃,仿佛星海般的光亮起在西泽尔的紫瞳深处。 跟法比奥少爷或者拜伦少爷的生日宴会比起来,这算很简陋了。大少爷们会包下整个会客厅开生日派对,大家喝著香檳酒,品尝昂贵的冰海甜虾,还有乐队演奏,蛋糕至少是三层,甚至是五层高。可隨著烛光一一亮起,阿黛尔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儿被照亮,这间漏风的仓库就变得如宫廷般熠熠生辉。 “吹蜡烛吹蜡烛!”阿黛尔把哥哥推到蛋糕前,“吹蜡烛前还要许愿!” “那就希望在我十九岁这年阿黛尔能找到喜欢的男孩吧。”西泽尔笑笑。 “喂!这可不是我的生日啊,是哥哥的生日,不如许愿哥哥找到喜欢的女孩!”阿黛尔望著漆黑的屋顶,使劲地想,“我希望她很温柔,会弹琴……最好还喜欢诗歌!” “这是挑选你喜欢的女孩还是挑选我喜欢的女孩啊?为什么她要跟你一样喜欢弹琴和诗歌?” “哥哥喜欢的女孩以后会嫁给哥哥啊,她会和我们一起住。这样哥哥不在的时候,我能和嫂子一起弹琴和念诗。” “可你以后也会嫁给別人住到別人家里去啊。” 阿黛尔先是愣住,然后出神,最后睫毛低垂,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女孩此刻变得非常沮丧,原本欢快的气氛一下子降温到零度。 她对婚姻家庭这类事情全无概念,还以为自己永远都会是一个妹妹,会跟哥哥一起生活,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变成某个陌生男人的妻子。西泽尔隨口一句话,她就预见到了和哥哥的別离。 西泽尔立刻就后悔了,赶紧想法弥补。他轻轻抚摸妹妹的头髮:“放心吧,我不会丟下你的。即使將来你嫁了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也会在我的房子里给你留一间臥室,把你喜欢的衣服掛在衣柜里,把你喜欢的小熊放在床头,每天晚上都有僕人烧好洗澡水等你。你想来就来,不用通知我,洗个舒服的热水澡睡觉,或者跟我喜欢的女孩弹琴念诗。” “可他们说女孩要是嫁人了就由丈夫说了算。”阿黛尔还是很沮丧。 “我会想办法跟他商量,他会同意的。”西泽尔认真地说。 “那说话要算数哦!”阿黛尔又吊在他脖子上了。 “哥哥说话当然算数。”西泽尔轻声说。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他想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我仅有的家人了,我怎么会对你说话不算数呢? “那就许愿吹蜡烛!”阿黛尔又开心起来,她的鬱闷总是像风一样来了就走。 西泽尔在桌边坐下,想了好一会儿,双肘支在桌面上,双手交握,拇指顶著额头:“我想找份机械师的工作,有份稳定的薪水,够我买个不大不小的房子。我想娶个不好也不坏的女孩,希望她的脾气好,我们之间不会爭吵……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她喜欢弹琴和诗歌。” 阿黛尔愣了一下,没想到哥哥的愿望那么平淡,却用这么郑重的姿势和语气说出来。 “什么吗?以我哥哥的本事,当个普通人还用许愿啊?”她噘起了嘴。 “我啊,其实就想过那种很平静很轻鬆的生活,如果我將来的房子里也能有这么一扇斜窗,让我在下面望天和发呆就好了。”西泽尔摸摸妹妹的头髮。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要吹熄蜡烛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带著雨意的寒风扫过,蜡烛全灭了。 黑暗笼罩了一切,雨声铺天盖地,阿黛尔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觉得深重的寒意侵入了身体,哥哥刚许了愿,却被风吹熄了蜡烛……难道这个愿望也算大么?难道这种愿望神都不愿满足么? 这时她被抱住了,那是个非常结实的拥抱,温暖而有力,挡住了扑向阿黛尔的寒风。 阿黛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抱住哥哥,把耳朵贴在哥哥胸口。这对西泽尔来说是太难得的情绪外露了,通常他都会避免和別人的肢体接触,连妹妹也不例外。 “没什么,风而已,別想得太多。我们又不求谁,別人愿意也好,別人不愿意也好,我们都会平平安安,过得幸福。”西泽尔轻声说,“我保证!” 西泽尔把自己的檯灯挪到了饭桌上,他们在灯下分享那块蛋糕。 蛋糕看起来还算漂亮,內里却颇为简陋,一块很普通的硬蛋糕,上面铺著一层奶油。这种蛋糕在校舍的餐厅里就有提供,阿黛尔用零用钱买了奶油和草莓酱,自己做了这个蛋糕。草莓、杏仁饼乾和切片芝士在餐厅里也有供应,以分管餐厅的那位老师对阿黛尔的喜欢,当然会任这个觅食的小猫在餐后打包点东西带走。 在今夜之前,他们的经济情况已经恶化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步,否则西泽尔也不会冒险去甲冑格斗。但在这种情况下西泽尔还是严令妹妹不得接受任何人的馈赠。 如果阿黛尔愿意接受馈赠的话,有的是大少爷愿意定好蛋糕送到阿黛尔的校舍里去,即使明知这块蛋糕不是阿黛尔要吃,而是给她那位討人嫌的哥哥过生日也没关係,阿黛尔开心就好。 即使是那位穷得叮噹响的米內少爷也无法拒绝阿黛尔的要求,而且他买来的蛋糕上会写:“祝我亲爱的大舅子西泽尔生日快乐!” 阿黛尔跟哥哥讲这些天学校里发生的事,西泽尔默默地听。西泽尔在这间学院里没什么朋友,大家说话也都避开他,他得通过米內和阿黛尔才能知道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好在阿黛尔在道听途说方面是只非常伶俐的小猫,而米內根本就是个八卦分子,从校长的罗曼史到诸位校的內衣尺寸都有所掌握,他將来如果当不了牧师,那么去军队里当个间谍想必也是能胜任的。 气氛一如既往地融洽,可阿黛尔觉得哥哥有心事。他淡淡地笑著,但烛光里他的侧脸锋利,感觉摸上去就会割伤手。 “他们说今天晚上十字禁卫军从城外经过。”阿黛尔说,她知道哥哥在想什么。 “是,那个人也来了。”西泽尔轻声说。 两个人相对沉默,客厅里充斥著阿黛尔吃蛋糕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她自称小猫,可西泽尔总说她吃东西像是小老鼠。 “想不想家?”西泽尔轻声问。 “马斯顿也挺好的。”阿黛尔没有直接回答。 家对他们两个人而言,是那座名为翡冷翠的城市,他们未必都喜欢那座城市,但无可否认他们生在那里也长在那里,那是他们的家。 “你想家也很正常,在那里你过的是完全不同的生活。”西泽尔抚摸著妹妹的头髮,“在那里你穿天鹅绒和真丝的裙子,出出入入都有人服侍,隨时都有新鲜蛋糕,还有锡兰运来的红茶。下雨天你从来不用出门,只在掛著雨水的窗前弹琴和念诗。你还记得那双白色鹿皮靴子么?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送你的礼物,你穿了它整整一年,还是整洁如新,因为你根本不用在灰尘中走路,你所到的每一处都铺著红毯,人们为你分开道路,还有那匹你喜欢的小马,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可我不能丟下哥哥,哥哥没有我会很孤独。”阿黛尔噘著嘴。她多数时候都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可是有些事情特別固执。 西泽尔无声地笑笑,外人看他们兄妹的相处方式,多半都觉得是西泽尔在保护妹妹,其实也许恰恰相反呢,是阿黛尔在保护他。 “对不起,这些年让你陪我受苦。”西泽尔轻声说。 “我真的不想回翡冷翠!”阿黛尔急了,眼里竟然闪现出愤怒来,“翡冷翠是很好,可那里的人不喜欢哥哥!他们对哥哥不好!所以我討厌他们!我討厌翡冷翠的所有人!” 西泽尔不说话,继续抚摸妹妹的头髮。他很懂妹妹固执的这一面,她犯倔的时候你不用跟她爭辩,只需这样摸摸她的头,她的怒气就自然而然地消退了,重新变成一只不在炸毛状態的小猫。 阿黛尔嘆了口气,低下头去。她拿哥哥什么办法都没有,最后只有乖乖地服软。 “翡冷翠是很好啦,有时候我也会想念我们在翡冷翠的日子,想念台伯河上的新年庆典,大家都穿著漂亮的衣服,放焰火,送礼物给孩子。”阿黛尔轻声说,“可翡冷翠再好也没用,没有哥哥的翡冷翠,我是不会回去的。” 西泽尔笑笑,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如果有机会回翡冷翠,哥哥会回去么?”阿黛尔问。 “不,我厌倦了那座城市。”西泽尔摇摇头。 “那就好咯,我也不想回翡冷翠,哥哥也不想回翡冷翠!”阿黛尔抓著哥哥的胳膊,“我们就住在马斯顿!我们要过得平平静静开开心心,我们要比所有人都幸福!” 沉默了很久,西泽尔微微点头:“好啊,我们要过平静的生活,要比所有人都幸福。”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仓库中的静謐,阿黛尔惊得一跃而起,难不成是管校舍的老修女发觉她不在,就来哥哥这边查房了?要是被逮住深更半夜她在男生校舍出没,轻则记过处分重则开除出校! “西泽尔!西泽尔!你小子赶快开门!有事要你做!”门外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月下的梟鸟。 “是『破喉咙』安迪斯,没事的。”西泽尔低声说,“快点走。” “安迪斯老师,我已经睡下了,等我穿一下衣服。”西泽尔高声说,同时抓起雨衣套在阿黛尔身上,拉开了上方的斜窗,风立刻卷著寒雨闯了进来。 “破喉咙”安迪斯是分管教学设备的老师,而西泽尔的助学工作就是帮著维护教学设备。安迪斯是个菸鬼兼酒鬼,所以嗓子坏了,大家都叫他破喉咙。 破喉咙每晚都喝得醉醺醺的,还跟下城区的妓女来往,根本没心思工作,在西泽尔住进仓库之前,很多机械品都蒙著厚厚的尘埃甚至支离破碎,学院每年都要费大钱重新购置教学设备。但西泽尔重整了仓库,用机油洗出机械里的尘土,再用矿物油润滑保养,他把散碎的零件收集起来,按照设计图重新组装,好些校方以为已经丟失的教学设备就这样重又出现了。破喉咙非常得意地宣布是他把西泽尔调教成了一个称职的助手,然后越发沉溺於酒色。 但他心里是个聪明人,知道没有了西泽尔,他又会玩不转,因此虽然表面上对西泽尔很苛刻,想骂就骂,在校长面前却想尽了办法要保住西泽尔勤工俭学的名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破喉咙成了西泽尔在这间学院里的保护人。 阿黛尔把带食物来的两个野餐篮子往腰带上一拴,双手抓住斜窗的窗框,轻盈地翻上屋顶。虽说是娇生惯养的少女,但她出人意料地能跑能跳,体能远比哥哥优秀,连剑术老师都说阿黛尔要是勤於训练,会是不错的女剑手。 “小心点,以后再也不准做这种冒险的事!”西泽尔板著脸呵斥她。 通常情况下他是无所谓“板著脸”这回事,他很少有表情,可以说一天到晚都板著脸。唯独在面对阿黛尔的时候,他的表情和常人一样丰富,几乎总是微笑著的,所以想要呵斥她,就必须刻意地把脸板著。 隔著窗玻璃,阿黛尔对他吐吐舌头扮个鬼脸,小猫似的贴著屋顶爬走了。 西泽尔这才整了整衣服,越过各种机械设备来到门口,打开了门,这时破喉咙都快把门上的铁栓捶掉了。门一开就有一股酒气衝进来,破喉咙今晚又喝了不少,两只眼睛遍布血丝,亮得像灯一样。 “小子!怎么那么晚才来开门?別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破喉咙摇摇晃晃地往里闯,差点绊倒在一根粗大的齿链上,西泽尔及时地託了他一把,他才总算站稳了。 “哦?果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啊!”破喉咙看见了桌上的蛋糕,眼睛更亮了,呼哧呼哧地喷著酒气,“和女孩躲在屋里吃蛋糕?真是浪漫啊小子!女孩呢?正穿得很暴露地躲在某个角落里吧?没用的!別想瞒过我的鼻子!我闻见你的味道了小野猫!你不出来的话我就揪你出来!等我揪你出来可是要开除的哦!” 他猛地一把推开西泽尔,抽动著鼻子,猎犬般围绕著桌子转圈。空气里確实瀰漫著轻微的香气,那是阿黛尔留下的,闻起来像是阳光下的海藻。 西泽尔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冷冷地看著他的背影。 “小野猫?小野猫?让我猜猜你是谁,是安妮吧?我猜是安妮吧?要不然是露露?我知道你们的小秘密咯!”破喉咙念著学院里漂亮女孩的名字,咂吧著嘴,口水沿著嘴角往下流。 (本章完) 第17章 猫(4) 第17章 猫(4) “没有人,今天是我的生日,蛋糕是妹妹给我准备的。”西泽尔淡淡地说。 “骗谁呢?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吃蛋糕?”破喉咙转过身,一把揪住西泽尔的领子,把他抵在墙上,大口地把酒气喷在他脸上,“你当我是个傻子吗?” “您可以隨便找,反正没人,”西泽尔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对於有人陪著吃蛋糕的人,当然要过生日,对於只有自己吃蛋糕的人,也要过生日对不对?蛋糕是我妹妹送来的,我回来晚了,就切开了自己吃。没女孩来过,如果您闻到什么味道,大概是蛋糕上草莓酱的甜味吧?” 破喉咙一愣,仍是满脸凶相:“你骗得过別人,可骗不过我的鼻子啊小子!对於女人的味道我可有个猎狗样的鼻子!” “您真的闻错了,是草莓酱的甜香味而已,不信您可以找管校舍的老师来看看。”西泽尔淡淡地说,“不过在那以前你可以看看蛋糕上写的字,看看是不是我妹妹送来的。” 破喉咙扯著西泽尔来到桌边,看清了蛋糕上残存的“哥哥十九岁生日快乐”,原本兴奋至极的他骤然间失去了神采,一屁股坐在那张躺椅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小子!你也太没出息了!我本来还为你高兴呢!我在你这样的年纪,可是很受欢迎的美男子!女孩们都赖在我屋里不走!”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他纯粹就是想从某个角落里找出衣裙单薄战战兢兢的女孩来好开开心,同时拿住了西泽尔的把柄,让这小子更听话点儿。 西泽尔站在他身边,像个等候吩咐的僕役。破喉咙粗鲁地打著酒嗝,大口呼吸,空气中依然瀰漫著那股女孩的体香,但西泽尔知道破喉咙闻不出来。从一开始破喉咙就在耍诈,就算他真的有个猎狗鼻子,可烂醉如泥的猎狗也会鼻子失灵。 “安迪斯老师,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吗?”西泽尔问。 “给我加个班,给我把那两个铜傢伙收拾好,明天校长上课要用。”破喉咙斜眼看著西泽尔,“可別弄坏了!弄坏了宰了你都赔不起!” 西泽尔犹豫了几秒钟:“那么精密的设备,很久都没用过,就算熬夜调试只怕也来不及。” “我不管!校长要用!你有意见去跟校长提!我就要求明天早晨它出现在校长的课上,蒸汽充得满满的,润滑油抹得好好的,隨时可以动起来!否则你就別干这份活儿了!”破喉咙伸出一根手指,在阿黛尔精心製作的蛋糕上狠狠地一抠,把沾满奶油的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 “他妈的!这奶油不是过期变质的吧?怎么有股子酸味?”他勃然大怒,一把把蛋糕掀翻在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离去。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冲西泽尔诡秘地一笑:“你小子,背地里该不会很恨我吧?想要在我身上捅几个窟窿什么的?” “我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能在这间学院里待著,都是靠著您的照顾。”西泽尔说。 破喉咙死死地盯著西泽尔看。一直以来他都对这小子很满意,但一直以来他都对这小子很不放心,西泽尔的沉默中似乎藏著某种无形的锋芒,让破喉咙不敢逼他逼得太凶。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剑,即使它静静地放在那里,你也不敢伸手紧握它的刃。你想捏碎它,它的碎片就必然刺入你的掌心。 他是故意掀翻那个蛋糕的。妹妹做的蛋糕,换了谁都会珍惜吧?这小子如果真是揣著什么怒火,总该目露凶光了吧?没准还会扑上来推推搡搡。破喉咙不在乎,他身高接近两米,一胳膊就能把西泽尔掀翻在地,他还揣著带刺的铁拳套,一拳能把人打得满脸开。 可西泽尔默默地站在原地,保持著微微鞠躬的姿势,精美的蛋糕就摔碎在他脚边,阿黛尔自己都捨不得吃的奶油溅得满地都是,可他仍是面无表情,或者可以说是毕恭毕敬。 “你小子啊……真是一个没意思的小子……”最后破喉咙也没从西泽尔脸上看出什么来,只得兴致索然地走了,一路踢著散落在地的机械零件,一路骂著脏话。 直到破喉咙甩手带上了仓库的门,西泽尔依然低头躬身,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下城区,石柱街。 暴风雨之夜,这条风月无边的小街自然也只有歇业了,街面上空荡荡的。没有客人的姑娘们在街边小楼里喝酒唱歌,风雨中满是她们的鬼哭狼嚎。做这种营生的女孩本就是朝不保夕,怎么开心怎么来。 引擎的轰鸣声扫过长街,车轮切开洒满落的积水水面,光亮由远及近,最终那辆黑色的两轮机械停在了机械修理店的门口。那是一台斯泰因重机,在这座中立城市里,竟然有人拥有斯泰因重机这种军用设备。 骑手刚刚推开店门,那只红铜的机械鸚鵡就扑振著翅膀高叫起来:“坏人来啦!坏人来啦!” “我说上校,下次能否调试一下你这只鸚鵡,让它说些好听的?”骑手解下胶皮雨披,將它掛在墙上,理了理那头闪亮的金色短髮。 雨披下是修身的白色制服,制服胸口是醒目的金色校徽,校徽上是三枚同心的齿轮。那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校徽,深夜到访的人竟然是庞加莱。难怪他如此清楚地知道西泽尔在格斗场上的所作所为,西泽尔前脚刚刚离开,上校的人后脚就启程赶赴庞加莱的办公室。 庞加莱从那排展示用的铁橱柜下经过,和大步迎上来的上校拥抱。“你们可不就是一群让我头疼的坏人么?”上校笑著拍打庞加莱的后背。 拉开帷幕,小牛皮沙发上已经坐满了人。肆无忌惮的客人们拿出上校的存酒,大口地饮用来祛除雨夜的寒气,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我说莱卡顿少校!那是五十年陈的绝版威士忌,饮用的时候务必要搭配上好的醃橄欖,诗意地饮用!您这样牛饮简直是把清纯的处女当风月场上的女人强吻啊!我的天吶!马隆少校……那瓶可是有酿酒师签名的绝版酒啊!你怎么把我的酒標给撕了呢?”上校转过脸来,这才惊呆了,“海菲兹中校……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赶来的时候摔了一跤,胳膊在地面上擦伤了,不该消消毒么?”角落里的海菲兹中校神色淡定,举著瓶子喝了一大口三十年陈的白兰地,又浇了小半瓶在自己的伤口上,琥珀色的酒液沿著那小牛后腿般强有力的小臂流淌。 大概是觉得有点可惜,海菲兹中校又凑上去吸了几口,连血带酒吞进肚里。 几个小时前腓特烈少爷在这里的时候,这还是黑道大佬的会客室,披著黑纱曲线隱约的女孩轻柔地帮你斟上一杯陈酿,上校右手义肢的黄铜指头慢悠悠地敲打著沙发的银扶手,仿佛整个下城区乃至於整个马斯顿城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此刻却成了军人俱乐部之类的地方,而且是清一色的上级军官。 可作为中立国,马斯顿本该没有驻军。 看到庞加莱进来,这些身穿便衣的军官纷纷手按帽檐向他致意,庞加莱也回以相同的礼节。他伸手示意,军官们放下酒瓶,收敛了隨性的姿態,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下,腰挺得笔直,仿佛根本不曾饮酒。一看可知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隨时都能进入整装待发的状態。 “又增加了几张新面孔,请自我介绍一下。”庞加莱在主位的沙发上坐下。 “异端审判局七处六科,斯梅尔少校!”面庞白净的男人站起身来,脚后跟一碰立正站好,那身黑色的牧师制服根本掩盖不住那股浓郁的军人气息。 “异端审判局六处一科,马莫斯上尉!”强壮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看服饰应该是政府部门的文员。 “异端审判局三处二科,赫斯塔尔少校!”这次起身的年轻人竟然穿著马斯顿骑警的制服。 所有人都自我介绍完毕后,以庞加莱为首,每个人都把一枚黑色的信封放在了桌面上,侧光看去,每枚信封上都隱隱出现“黑天使”的徽记。上校例外,他没有出示信封,因为发出这些黑色信件的人就是他。 “为了神座的荣光!”庞加莱举杯,军人们也纷纷举杯。 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们隨手把杯子推向桌子正中央,这意味著今夜不再饮酒了,从这一刻起,他们进入了工作状態。 对这群人来说,在马斯顿开会和在翡冷翠开会是一样的,他们是最精英的军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保持钢铁般的纪律、刀锋般的意志和野兽般的警觉。 全世界只有一个国家有“异端审判局”这个机构设置,那就是教皇国。这是个纯粹的军事机构,最初是为了打击那些可能威胁到教廷的“异端”而设立,但隨著它的力量壮大起来,便开始负担更多的职责,其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间谍工作。 为了与隱藏在市井中的异端作战,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们通常都具备偽装、刺杀、情报收集和单兵突袭的能力,这让他们毫无困难地转型为间谍。 庞加莱,代號“贵公子”,异端审判局中校,教皇国驻马斯顿的情报负责人,所谓“私家剑术教练”完全是偽造的身份。从五年前开始,教皇国的军人们慢慢地渗透进了这座城市,如今以他们的人数,隨时都能取得这座城市的控制权。 “先听『罪人』说吧。”庞加莱向上校点了点头。 上校,代號“罪人”,异端审判局设在马斯顿的联络人。 在成为“罪人”之前他確实是一位上校,但不是普通军队的上校,而是异端审判局的上校。在某次行动中上校被异端捕获,以血祭之名斩下了他的右臂,他便以残疾为理由从异端审判局退役。 但他没有像正常的退役军人那样靠著有限的津贴生活,而是利用他在军队內部的关係收购废弃的军用甲冑,组织黑市赌博,一举成为黑道上呼风唤雨的人物,生意遍及各国。 异端审判局很快就觉察这位前雇员的非法营生,也意识到上校的价值,便在一个雨夜又把他“请”回了异端审判局。交易条件简单明確,异端审判局可以容忍上校的非法买卖,但上校必须成为一名编外的执行官,重新为异端审判局服务。 上校根本没有抵抗就接受了这个交易,作为前任执行官,他太清楚老东家的手段了。 有哲人说过:“与恶龙缠斗日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异端审判局从建立之日起就是为了与最暴虐最血腥的异端们在黑暗中搏杀,久而久之,它的手段跟异端组织一模一样,而且它还有教廷的授权。 就这样,上校被派到了马斯顿。平日里他都可以自由地经营自己的赌场,直到某一天那只机械鸚鵡忽然开始嚷嚷著坏人来了,这就说明来自翡冷翠的密使找上他了。 “翡冷翠来的消息,对方的指挥官是『龙雀』。”上校幽幽地吐出一口雪茄菸雾,“目前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何时开战还是未知数,但是战场应该离马斯顿不远。” 听到“龙雀”这个名字,军官们都坐直了。他们本该是完全不为外物所动的完美军人,但这个名字还是击穿了他们坚硬的外壳,令他们心中巨震。 “我们要做什么?”海菲兹中校问。 (本章完) 第18章 猫(5) 第18章 猫(5) “恰恰相反,诸位应该问的问题是,你们不要做什么。”上校把那封从翡冷翠来的密信递到庞加莱手中,“大人物们的意思是,马斯顿是中立城市,绝对不要捲入战爭。作为中立城市的马斯顿比效忠教皇国的马斯顿对我们更有用。换句话说,斯梅尔少校仍是牧师,马莫斯上尉也还是市政厅的秘书,赫斯塔尔少校作为骑警要负责警戒这座城市,给民眾提供帮助,而你,我们尊敬的海菲兹中校,你还是下城区屠宰场里的第一把杀猪好手,丝毫不懂杀人。” 军官们愣了一下,都没忍住,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至於海菲兹中校则苦恼地挠了挠头。他们在马斯顿的身份是不能自己选的,庞加莱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务长,因为给他的身份就是教务长,即使他真正的长项是剑术,他也还是得沉下心来跟孩子打交道。 而海菲兹中校则不幸地领到了屠夫这个身份,为此他在赶赴马斯顿之前练习了足足两个月杀猪。至今他还得注意杀完猪不要习惯性地玩刀,一个下城区屠夫绝不应该瀟洒地让短刀绕著手腕转来转去。 “那找我们来是为什么?”斯梅尔少校问,“既然没我们的事。” “不能说完全没有。”庞加莱晃了晃手中的信,“我们需要確保一列火车安全地通过马斯顿,然后它会返回,我们还要確保它安全地离开。在火车第一次和第二次经过马斯顿的几个小时里,诸位必须確保马斯顿在我们的控制中,以及不要有无关的人看到它。” “火车?”海菲兹中校问,“什么火车?” “我很遗憾,你的保密级別不能知道更多了。”庞加莱淡淡地说,“唯一一个有权接触那列火车的人是我,我会亲自和翡冷翠来的押车人接头。” “您跟隨那列火车行动的话,谁负责城內的指挥?”赫斯塔尔少校问。 “一个级別比我高的人,服从他的命令对你们而言应该说是值得骄傲的事……『猩红死神』,他正在赶来马斯顿的路上。” 下面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但確实如庞加莱所说,好几名军官都流露出景仰的神色。 “下面由我讲解各位所需负责的工作……”庞加莱开始讲述计划,军官们不由自主地前倾身体,全神贯注。 接受了命令的军官便起身出门,身影没入旁边的小巷,机械修理店里的人逐一减少,最后只剩下庞加莱和上校。橱柜里数百件古董座钟“嚓嚓”地走动,上校抽著雪茄,庞加莱按著腰间的剑柄,都在沉思,屋外的风雨声异常清晰。 “你在担心什么?”上校问。 “当然是那列火车。”庞加莱低声说。 “你也不知道那列火车装的是什么东西吧?这就担心起来了?” “不知道,但需要出动异端审判局第一副局长来为它护航,那不会是普通的东西。装备都准备好了吗?” “隨时隨地!”上校吹出一口烟雾,推开沙发,用力踩踏地板上的黄铜电闸。 铁质橱柜里的座钟忽然停顿,接著整齐地逆向行走!当它们的时间统统归零,每台座钟都显示凌晨零点零分的时候,橱柜滑动著向两侧打开,蒸汽先是从缝隙中喷薄而出,接著散逸到店里的每个角落。隔著蒸汽看去,橱柜背后似乎是火,火中屹立著魁伟的身影。 蒸汽略略散去,庞加莱才看清了,橱柜背后就是上校的蒸汽炉,就是这台蒸汽炉给机械修理店和地下赌场提供能源。但它的能力上限远远不止於此,任何懂得机械的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明白,那根本不是民用品,那是彻头彻尾的军用品!它能输出的不只是民用的煤油蒸汽,还有绝密的军用能源,红水银蒸汽! 围绕著蒸汽炉的钢铁掛架上悬掛著巨大的金属人形,火光在那些狰狞的躯体上流动,仿佛钢铁的巨神在世界的熔炉中被锻造。 教皇国,炽天骑士团,“炽天铁骑4型”机动甲冑。 这才是这间地下赌场存在的真正目的,它能提供的绝不仅是那些修修补补的废弃甲冑,还包括了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战爭兵器! 庞加莱低低地吹了声口哨:“棒极了,我想李锡尼副局长会嘉奖您的。” “真不敢期待来自异端审判局的嘉奖,你们这些刽子手不把我送上绞刑架我就该千恩万谢了。”上校苦笑。 “说得好像你以前不是刽子手似的。”庞加莱摘下雨披,转身想要出门。 “那个孩子,叫什么来著?西泽尔?”上校在他背后问,“你查过他的履歷了么?” “查过了,但什么都没查到。说出来你不会信的,那个孩子的档案袋是黑色的,上面有黑天使的徽记。他是被异端审判局『加密』过的人。” “別人查不出他的过去也就算了,可你就是异端审判局的人,还算个高级军官,你也不知道?”上校皱眉。 “您也知道的,异端审判局有十个处,每个处多则七八个科少则三四个科,各部门之间不必相互知会。”庞加莱说,“怎么?您对他那么好奇?” “你知道的啦,我的特长就是机械,所以总是会对別的机械师感兴趣。那个男孩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机械师。” “查过他的成绩,差不多是学院的第一名,尤其是机械方面的课程,门门满分。” “你们能教什么?机械原理?机械设计?那些书本上的东西能驱动机动甲冑么?”上校冷笑,“机动甲冑是门单独的学科,能够理解那种东西的人要么是机械学的大师,要么就是直接接受过机动甲冑方面的教育。前者我们称为循序渐进,后者他们找了个东方词语,叫『灌顶』。” “灌顶?” “一种东方式的教育方法,老师可以强行把自己懂得的知识通过一种神秘的仪式灌输给学生。我们是引用这个词,意思是对没有任何机械学基础的人直接灌输机动甲冑相关的知识,把过量的知识压入他的大脑。” “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但那孩子让我觉得不太安心,你对他最好多留意。” “好吧,不过你大概猜不到他来你的场子里捣乱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上校一愣。 “交学费。”庞加莱推开店门,跨上斯泰因重机,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 西泽尔用力拉开仓库深处的铁门,昏黄的灯光中,立著两个蒙尘的铜製人形。它们被悬掛在铁架上,脚跟离地,身体微微前倾,仿佛隨时都会发起进攻。 叶尼塞皇国出產的军用甲冑“神怒2型”,虽说是二十年前的旧款式了,但能把机动甲冑作为教学设备收入仓库中,可见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实力。 学院的目標是培养世界级的机械师,而机动甲冑是机械文明的最大杰作,如果不接触最大杰作,学生们又如何能成为世界级的机械师呢?连巔峰都没眺望过的登山者,又怎么会想要登峰造极呢? 於是前任校长多方设法,最终费重金从叶尼塞皇国採购了这两具甲冑,设计和尺寸全都是军用甲冑的標准,身高约2.5米,重量接近150公斤,装备了两个动力核心,峰值出力能够达到2800马力。但材质改成了比较柔软的铜合金,因此耐久度远非原版甲冑可比,只能用於教学演示。 破喉咙让西泽尔收拾的就是这两具甲冑,它们长年累月地放在仓库里落灰,不像军用甲冑那样有专门的机械师维护,它们在使用前必须精心地调试和润滑。这是件极其辛苦的工作,原本该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完成,可破喉咙喝酒误事,临到最后关头才想了起来,最后这件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就落在了西泽尔身上。 西泽尔用掸子掸去甲冑表面的浮灰,胸部雕刻的东方文字暴露出来,一具甲冑上刻著“金刚猛士”,另一具则刻著“转轮王”。因为是教学用甲冑,所以刻意起了別致的东方名字,金刚猛士的胸口还蚀刻著金刚杵的图案,转轮王的胸口则蚀刻著巨大的星轮。 身高约2.5米的机动甲冑,充其量也就比成年男子高了一半,但仰视那两张似人非人的铜製面孔,便觉得有铺天盖地的威严降下。 西泽尔伸长了手臂也只能够到转轮王的肩甲。他拍打著那件沉重的肩甲,发出“空空”的声音。 他说:“嗨。”就像和老朋友相见。 悬掛转轮王和金刚猛士的铁架都放置在轨道上,这样以西泽尔的力气也能把它们从最里面推出来,来到那扇斜窗下。 他打开工具箱,熟练地拆解起甲冑来。外部甲板被拆除后,露出光亮如新的內部机件。轴承、齿轮和传动杆都有很好地上油保养,蒸汽管道擦得闪闪发亮。 多亏他经常维护这两个大傢伙,今晚只需做点补充的工作,否则他的手再怎么快也没法把一周的工作缩减到一夜之间完成。 这东西设计得非常精巧,悬掛它们的弯月形支架是活动的,扳动扳手就可以令甲冑呈现出不同的姿態,便於机械师操作。 对普通人来说它们是危险的战爭武器,但对熟悉它们的人来说这些金属人形乖巧得就像孩子,你扳动某处它们就会举手,你扳动另一处它们就会张开带著锋利铁爪的手,你可以把手掌印在它们金属大手的中心,跟它们玩击掌或者掌心相抵左右摇摆的游戏。 跟机械在一起的时候,西泽尔会明显地放鬆下来,不再是一张绷紧的弓。和人类相比,机械其实是安全的,儘管它们拥有压倒性的力量,但它们有规律可循,而人类,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何时会拔出致命武器来。 肋下的伤口又开始疼了,血透过纱布往外渗,西泽尔只得把外衣和衬衣都脱了下来,再往腹部缠上几圈纱布,以免血弄脏了校服。他总共就两套校服,弄脏了的话,明天的课都上不了。 可是脱了校服又冷,他便开始喝医用酒精。那是很难喝的东西,对身体也有害,但是它能让身体保持暖和,肋下似乎也不那么疼痛了,不喝太多的话手也不会抖。 雨越下越大,仓库里开始漏雨了,西泽尔放了几个铁桶在漏雨点的下方,雨滴在铁桶中溅出银亮的水,满耳都是叮叮咚咚。转轮王的掌心和他相抵,在空中摇摆。他没来由地笑了,像个孩子。 把转轮王的背部甲板上好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窗外的雨已经小了,但还淅沥沥的没完没了。西泽尔疲惫地坐在躺椅里,站都站不起来,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他已经喝了几口医用酒精,身上很温暖,但脑海里渐渐地空白……各种破碎的画面纷至沓来,十字架上的女人轻声歌唱,月夜下开满红色的曼陀罗,无数镜子中倒映出自己的脸……有人在笑,阿黛尔在哭泣,红与白的蛋糕在地面上摔得粉碎,奶油溅出去,却像血那样满地鲜红…… 他猛地坐直了,伤口撕裂,剧痛如矛枪般贯穿了他的身体。 几秒钟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安全地坐在那张斜窗下的躺椅里,可长弓般扭曲的身体却呈现出某种即將前扑的狰狞姿態。血沿著纱布往下流,腹部仿佛文著血红色的图腾。 他僵硬了很久很久,终於恢復了疲惫和柔软,再度无力地倒进躺椅里。 他回想那些破碎的画面,这才意识到当破喉咙打翻阿黛尔做的蛋糕时,自己是那么的愤怒……久违的愤怒令那一幕在半梦半醒之间重现了。 可他不能得罪破喉咙,失去了破喉咙的保护他能否在这间学院里混下去都是未知数,如果他被逐出校园,那么谁来照顾阿黛尔呢? 来马斯顿的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他要远离过去,要跟阿黛尔过平静的生活。可有人生下来就能享有平静的生活,而另一些人必须低下头去交换。 他弯下腰,捡起散落在地的蜡烛,插在切下来的那一小块上,破喉咙没有顺手把这一小块也打翻在地。他一一点燃那些蜡烛,温暖的烛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我,西泽尔·博尔吉亚的十九岁心愿,”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和阿黛尔要过平静的生活,我们要过得开开心心,我们要比所有人都幸福!” 他一口气吹熄了所有蜡烛,仰头把瓶底的酒精倒进嘴里。 斜窗外,闪电照亮了夜空,成千上万只椋鸟组成的鸟群正穿越乌云,雷声都压不住它们惊惶的鸣叫。斜窗下的躺椅上,睡著苍白的男孩。 (本章完) 第19章 见习骑士(1) 第19章 见习骑士(1) 清晨,雨仍在下,校园里积水深的地方可以没过膝盖。 贵族都不愿在下雨天出门,他们常说只有穷光蛋才会在下雨天出门,为了生计奔波。对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学生们来说也一样,下雨天出勤率会下降很多,男生们要么聚在会客厅里聊天,要么就是在各自的校舍里翻翻閒书,女生们则是打开衣柜,把各种服装搭配统统试上一遍。 但今天例外,今天有重量级的大课“机械学演进史”,这门课由罗曼校长亲自授课,学生们当然不愿给校长留下缺勤的坏印象。罗曼校长踏上讲台的时候,讲堂中已经是座无虚席。 “女士们先生们,在过去半个学期里,我们回顾了人类从製造出第一个齿轮到奠定了机械文明的漫长歷史。可以说是机械革命点燃了这个时代的希望,强劲的双流式蒸汽机带动了列车和大船,精密的飞轮式钟錶克服了重力的影响,把计时的精確度提高到了秒的级別,但这些都说不上是真正的机械杰作。”罗曼校长环顾台下,“你们应当清楚真正的杰作是什么?” “机动甲冑!”法比奥少爷举手回答。 “是的!机动甲冑!正是机动甲冑,也唯有机动甲冑,才称得上是机械工艺的巔峰!”罗曼校长將猩红色的大幕拉开。 幕布后是巨幅的机械剖面图,成千上万的零件以各种顏色的细线绘製出来,精確到每个螺丝和每个齿轮。这幅剖面图本身就是绘画方面的杰作,而它要展现的东西却更令人讚嘆——叶尼塞皇国產的“神怒2型”机动甲冑。 在西方各国中,北方之国叶尼塞的机械水准原本並不领先,但叶尼塞盛產天才,连续几代机械师中都涌现了惊才绝艷的人物,强行把叶尼塞的机动甲冑水准拉到了世界一流的阵营。而神怒2型的设计者恰恰就是那位设计普罗米修斯的彼得罗夫,人称“秘银之鬼”。 神怒2型问世的那一年叶尼塞皇国正在內战。凭藉著军队的支持,皇弟尼古拉亲王围困了首都,要求皇帝退位,精锐的神怒骑士团也投效了皇弟,围城的军队合计六万人,外加四百五十名机动甲冑骑士。而皇帝能够调动的军队仅有皇家禁卫军不到七百人,甲冑骑士十二位。 城破是早晚的事,大臣们看著皇帝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如果不是皇家禁卫军还拱卫著皇帝,大臣们很可能会忽然发难逮捕皇帝,然后举办盛大的入城式迎接尼古拉亲王。 这时彼得罗夫献上了神怒2型甲冑的原型机,並提议凭著这具甲冑直接闪袭尼古拉亲王。皇帝觉得彼得罗夫莫不是疯了,就算神怒2型的性能超过原有的神怒1型,但保卫尼古拉亲王的是整个神怒骑士团。可彼得罗夫信心十足,他说神怒2型是变革之作,而所谓变革,必然是摧枯拉朽的。 “跟神怒2型相比,神怒1型就是该被清洗出这个世界的腐朽之物!”彼得罗夫以极端的骄傲写下保证书,如果计划失败,他愿用自己的人头向皇帝谢罪。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彼得罗夫以飞艇携带神怒2型的原型机,直接投放在尼古拉亲王的行军帐篷边。但军事经验极其丰富的尼古拉亲王竟然把神怒骑士团的驻地安置在近旁,超过三十位神怒骑士迅速地出动。 一对三十,那名身穿神怒2型的骑士力战而死,但最后他引爆了动力核心,红水银火焰照亮了叶尼塞的冰原,把直径五十米范围內的一切可燃物都燃烧殆尽,尼古拉亲王也不例外。 失去领袖的军队旋即大乱,皇帝几乎是兵不血刃地结束了这场叛乱。可事后人们一直疑惑,神怒2型的自爆怎么会有那么大威力,要知道神怒1型在满载红水银蒸汽的情况下爆炸,也不过是毁灭半径五到十米之內的、缺乏保护的目標,而当时尼古拉亲王自己也穿著神怒1型甲冑。 几年之后神怒2型开始装备神怒骑士团的时候,这个秘密才被揭晓。神怒2型拥有两个动力核心,这是世界上第一具拥有两个动力核心的机动甲冑。如果不是被三十位骑士围攻,凭藉神怒2型惊人的动力,必定能砍下尼古拉亲王的头。而它爆炸的时候,威力是神怒1型的五倍以上。 再十年之后,装备双动力核心的机动甲冑才成为各国军队的標准配置。恰如彼得罗夫所说,神怒2型是摧枯拉朽的作品,它一旦面世,那些单动力核心的军用甲冑都该去死了。 “双动力核心,鈹青铜装甲,高达3000马力的峰值出力,机动甲冑演进史的里程碑之作。”罗曼校长指著剖面图讚嘆,“看看这精妙的关节设计,再看看双动力核心的协同方式,有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人类的作品,它更像神的设计,只是由彼得罗夫的手把它画出来。” “但不是没有缺陷,”他话锋一转,“而且是重大的缺陷,恰恰是这个缺陷,导致神怒2型只是曇一现的作品,之后的神怒3型便放弃了这种设计理念,转而寻求更坚硬的外装甲,而不是更高的出力。哪位同学知道神怒2型的缺陷是什么?” 台下一片沉默。这个问题对学生们来说难度太大了,他们还是第一次正式接触机动甲冑。 罗曼校长也没期待有人能答出来,这么问只不过是调动学生们思考而已,最终的答案还是他自己揭晓:“因为骑士无法掌控这么暴力的机械。神怒2型对骑士极其挑剔,导致叶尼塞皇国的半数骑士都无法驾驭它。机械本身是完美的机械,这还不够,机械和人能同步,这才是机械设计的最高美学!” “那炽天铁骑呢?”拜伦少爷提问,“不是说炽天武装才是世界上出力最高的机动甲冑么?教皇国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很好的问题!非常好!但是我无法解答。”罗曼校长轻轻地嘆了口气,“作为校长,这么说等於在学生们面前承认自己的知识还有缺陷。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对炽天铁骑一无所知。” 学生们都愣住了。罗曼校长是世界级的机械学大师,不止一位君主曾经授予他奖章,所有机械难题在他那里都迎刃而解,他却说自己对炽天铁骑一无所知。 “不光是我,其他机械师也都无法理解炽天铁骑,除非那位机械师恰好来自教皇国的密涅瓦机关。”罗曼校长缓缓地说,“確实,炽天武装是已知的最暴力的机动甲冑,但密涅瓦机关的机械师们把它调试到了几近完美的程度,它既暴力又和谐。可惜这种顶尖技术为教皇国所独占。世界各国的机动甲冑都有相同的源头,那就是炽天武装。迄今为止人们只在战场上得到过三具残缺的炽天武装,通过研究这三具残骸,我们知道了教皇国的机械师如何把机械附著在人身上,以及如何让它跟隨人的意愿行动,但仍有许多难以理解的地方,机械师们都渴望研究一具完整的炽天武装。可那以后教皇国再也不轻易地让炽天武装外流,即使是小小的部件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回收。教皇国以这种方式確保自己在技术上的绝对领先。所以有人说,全世界的机动甲冑可以分为两类,炽天铁骑,和『其他机动甲冑』。” “那炽天铁骑又是谁设计的?”有人提问,“应该是某个很有名的机械师才对。” “没人知道,”罗曼校长无奈地摊摊手,“在你们眼里我应该就是顶级的机械师了,可据说在教皇国的密涅瓦机关里,连负责冲咖啡的女孩都能帮我代课。而密涅瓦机关的歷任总长,才是真正的机械学巔峰,机械在他的眼睛里运转,就像星辰在神的眼睛里运转。” “就是说最精英的机械师都在密涅瓦机关里面咯?在他们眼里我们学得再好也只是一般人。”法比奥少爷问。 “可以这么说,也曾有人试图以自己的技术挑战密涅瓦机关,譬如那位『秘银之鬼』彼得罗夫。他反覆研究密涅瓦机关的作品,声称自己已经洞察了机械的核心规则,人们也都相信他是可以媲美密涅瓦机关总长的绝世天才。彼得罗夫造出了史无前例的机动傀儡普罗米修斯,可炽天铁骑只用一剑就毁了它。密涅瓦机关以那种方式宣布,它仍是机械学的最高峰,所有试图挑战它的人,都得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罗曼校长打了个响指,“现在,就让我们来看一看彼得罗夫的杰作。”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讲台后方传来,轨道车载著金刚猛士和转轮王登场,作为一间机械学院,授课时经常要展示大型机械,因此讲堂的地面上铺有铁轨。 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建筑內外都经过机械改造,校园里也是轨道纵横,学生们可以乘坐小型的轨道车来往於讲堂和校舍之间。这也是马斯顿的一景,风格古雅的校园里,葱葱蘢蘢的月桂树下,蒸汽驱动的轨道车平稳地滑动,车上的学生们校服笔挺意气风发。 但讲堂里的轨道车是人力驱动的,身穿黑色工服的男孩正吃力地压著槓桿。 “西泽尔?”躲在后排打瞌睡的米內认出了他的兄弟。 在黑色的衣领的衬托下,西泽尔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压动那沉重的槓桿对他来说颇为勉强,但没什么人想到要去帮他。贵族学生们习惯於有人为他们服务,而西泽尔拿了学校勤工俭学的钱,拿了钱就要做事。 “西泽尔?”罗曼校长也认出了这个麻烦的学生。他本来是把这项工作布置给破喉咙的,没想到破喉咙又交给了西泽尔。 怎么?这个男孩在机械维护方面的经验已经足够维护机动甲冑了么?罗曼校长有点惊讶,这么说来这孩子还真是可造之材。可他还是想要找机会把这个男孩开除出校,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西泽尔是个不安的因素,那种感觉就像是你的床上有根钉子,虽然暂时没扎到你,可你还是会坐立不安,非把它拔了不可。 “校长先生,两具甲冑都准备好了。”西泽尔退到了一旁。 “诸位现在看到的是这间学院的镇校之宝,金刚猛士、转轮王,”罗曼校长拍著两具甲冑胸口的铭文,“或者说,神怒2型。两具甲冑有些细微的差別,我们可以看到转轮王略高於金刚猛士,而金刚猛士显得更加魁梧一些。其实它们的內部构造是相似的,但延长的腿部让转轮王在奔跑时的极速高於金刚猛士,而金刚猛士的加厚装甲板令它能够扛住军用火銃的近距离射击。各国军队都会在原型甲冑上做一些修改,这些改型各具特长,装载不同的武器后,有些是近战型甲冑,有些则用於火力压制。” 台下一片惊嘆声,学生们都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女生们多半都在神学分院上课,今天到场的绝大多数都是男生,哪个男孩能拒绝甲冑的魅力呢? 它是力量的象徵,是机械之美的极致,又是世间最显赫的勋章。精英骑士报上自己的名號,隨便走入一处酒馆便能收穫男人们的举杯致敬,和女孩们含情脉脉的眼神。 即便是君王们会面的外交场合也瀰漫著机动甲冑喷出的白汽,裊裊的白汽中先是走来甲冑骑士组成的仪仗队,威严的金属武士们打著绣金的皇家旗帜。不在这样的仪仗下登场,连皇帝们也会自觉国弱民穷,无以在诸王之中立足。 贫苦人家的男孩若能成为优秀的机动甲冑驾驭者,家世就不再是他们晋升的障碍了,积累军功之后他们会正式获得“骑士”这个准贵族头衔,从此算是贵族阶层中的一分子。所以越是出身贫家的男孩,谈起机动甲冑越是两眼放光。那些在下城区的黑市里打甲冑格斗的男孩,未必不存著有朝一日穿上军用甲冑的心。 贵族男孩对甲冑的热情也不逊於贫家男孩,能驾驭机动甲冑在贵族圈中是武勇的象徵,会令他们的身影在名媛们心中无比闪亮。 顶级大贵族家的男孩甚至会定製专属自己的顶级甲冑,儘管它们多半时间都充当摆设,但因为精工细作,性能比起普通的军用甲冑有著显著的提升。 查理曼王子克莱德曼便拥有这样一件专属甲冑,用最优质的秘银打造,在阳光下看去依然冷如霜雪,號称“霜之拂晓”。他穿著那具甲冑带领查理曼王国烙印骑士团出席在翡冷翠举行的万国大会,並亲身踏上训练场和骑士们演武,翡冷翠一时间万人空巷。 “机会很难得,我们就让某位勇敢的男孩试著操纵神怒2型,由他来告诉大家驾驭真正军用甲冑的感觉吧?”罗曼校长微笑,“作为对勇敢者的奖励,如果你成功地控制住了神怒2型,我会把你在这门课上的成绩提升一个档次,而且你会直接获得竞爭明年『校长奖学金』的名额!” 片刻的安静之后,台下爆出震耳的欢呼,所有人都把手高高地举过头顶,连矜持的法比奥少爷也不例外。亲身驾驭机动甲冑对男孩们来说本就是梦寐以求的机会,何况还有那惊人的奖励。 校长奖学金每年只发放给一名毕业生,全校的精英都为这个名额爭破了头。这项奖学金的金额是全校各项奖学金中最高的,不仅学费全免,而且发放颇为丰厚的生活费。 钱对贵族男孩们来说算不得什么,他们每年用在社交上的金钱都远高於学费,真正吸引人的是,那份奖学金象徵著校长对你的隆重推荐。以罗曼校长在机械学界的地位,各国机械局都会很高兴地录取你,带著这个荣誉毕业的学生,今后一定会平步青云。 “別著急,別著急。回忆一下我刚才所说的话,神怒2型的优点很明显,但並非没有缺点,它过於暴力,难以驾驭。你们可以想像一下,当你们置身于坚硬的甲冑中,甲冑的力量是你本身力量的十倍,如果你的柔韧性达不到要求,当甲冑大幅度转身的时候,很可能扭断你的骨骼。”罗曼校长摇晃手指,制止了学生们的狂热,“让我告诉大家一个糟糕的数据,第一次穿上机动甲冑的人中有超过50%的人受伤,其中还有10%是重伤,甚至有5%的人被扭伤了腰椎骨。必要的情况下,我们可能得为你现场急救。知道了这件事之后,还有哪位勇敢的学生敢上来尝试呢?” 学生们这才注意到校医和校医的助手们已经悄悄地来到现场,助手们已经打开了巨大的药箱,开始准备起镇痛针剂和治疗骨折的夹板。 (本章完) 第20章 见习骑士(2) 第20章 见习骑士(2) 学生们面面相覷。他们这才想起那巨大的金属人形並非玩具,本质上它还是暴力的武器,对於敌人和操纵它的人都同样暴力。 罗曼校长微微地笑著,看著那些高举的手臂逐一地落了下去。他略微夸大了甲冑的危险性,以免竞爭这个机会的男孩太多。如果是真正的神怒2型,初驾者受伤的概率当然很高,但金刚猛士和转轮王都经罗曼校长的手做了调整,输出和关节活动幅度都被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內,就算受伤也只是扭伤而已。 这里是学院又不是军营,怎么可能放任贵族男孩们身受重伤呢?学生们都没想清楚这一点。 “我们需要的是一位体育优秀的学生,关节足够柔软,但是肌肉足够强劲,具备运动天赋,协调性过人。”罗曼校长高声说,“你们中谁是这样的人,请举起你的手来!” “嗨嗨!拜伦!这说的难道不是你么?”有人在拜伦少爷背后推搡,“你要適应不了那甲冑,別人也没机会!” “看看再说。”拜伦少爷抄著双手,不为所动。 这位侯爵之子只有十九岁,號称马斯顿王力机械学院中最好的剑手,猿背蜂腰,肌肉结实,一剑能够劈开拋向空中的硬幣。罗曼校长所说的条件,他再符合不过。但此刻他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倨傲眼神,冷冷地扫视那些还没放下手臂的傢伙,就是不肯举起手来。 最终所有的手臂都落了下去,左思右想之后,男孩们还是不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冒险。他们都是贵族子弟,不必努力也能过上优渥的生活,混得最差的人也能靠著家中的关係找到一份过得去的工作,何苦冒这种险呢?腰椎骨扭伤会导致何等严重的后果,可想而知,一个闪失,他们的后半辈子就得在床上度过了。 男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耸了耸肩。讲堂里一片安静,好些人扭头看向拜伦,如果说这间讲堂里真有人能穿上那件甲冑,也只能是拜伦。 “真叫人遗憾啊。”罗曼校长拖长了声音说,“我们需要的只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么?我们需要的还有勇敢的学生啊。” 这时他背后有人说:“我一直举著手。” 罗曼校长惊讶地转过身,看见了角落里的西泽尔。西泽尔也是今天的学生,但因为负责运送甲冑的缘故,他站在了帷幕边不起眼的角落里。罗曼校长一直看向前方,却没有注意到背后的角落里始终有一只手臂高高地举著,从未落下。 满场譁然,男孩都流露出不屑的表情,唯有米內夸张地扭动著肩膀,竖起双手大拇指,嘴型是说:“兄弟干得漂亮!” 罗曼校长再怎么不喜欢西泽尔,也不能当眾违反自己所说的话,如果西泽尔真能控制住神怒2型,罗曼校长將不得不把他列为校长奖学金的候选者之一。 校长奖学金的候选者共有五人,最后看核心科目的成绩,最高者胜出。所谓核心科目就是机械学,而西泽尔恰恰是这间学园里机械学成绩最出色的学生,到时候无论校长心里多不情愿,都只有把奖学金授予西泽尔。 “你?”罗曼校长疑惑地看向西泽尔。 “既然只有我一个人举手,就让我来试试吧。”西泽尔走到校长面前,微微鞠躬。 罗曼校长迟疑地看了一眼后排座位上的拜伦少爷,但此刻当著所有学生的面,他是没法拒绝这个令他不喜的西泽尔的:“好吧,那我们去测试场。” 男孩们纷纷涌出讲堂。从拜伦少爷身边经过的时候,米內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趾高气扬地白了他一眼:“还非得你上不可?我兄弟可是在地下赌场里打翻了马斯顿第一的屠龙者!” 拜伦少爷狠狠地盯著西泽尔的背影,满眼都是怒火,却无可奈何。他也觉得自己是最合適的人选,敢问整个学院还有谁能跟他这位第一剑手比运动天赋呢?他就是要等到大家都望而却步了,这才排眾而出。但他忘了在这所学院里,还有西泽尔这个竞爭对手。神怒2型当然远远强於军用废品改造的格斗甲冑,也更难操控,但西泽尔能驾驭格斗用甲冑,至少是熟悉机动甲冑的,更別说两三年来那两具甲冑一直由西泽尔负责维护。 西泽尔就像个隱藏在暗处的刺客,在关键时刻冲了出来,割了拜伦少爷的喉。 轨道车载著转轮王和金刚猛士抵达了露天测试场。 这个圆形测试场是用於测试中大型机械的,为了確保其坚固,地面上盖了一层铸铁板,铸铁板上再铺设轨道。积水淹没了半边测试场,令它看起来像是半盈的月亮。 校长助手们忙著把学生们驱赶到测试场的边缘去,站在场地中央的毕竟是军用机械,它投掷一枚铁球的杀伤力都不亚於枪弹,谁也不敢保证西泽尔不犯错误。 因为下雨的缘故,校园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唯有训练场周围黑压压的都是雨伞。 西泽尔已经穿上了转轮王甲冑,坐在那具半月形的甲冑悬架上。转轮王正缓缓地握拳,那是西泽尔在测试手部的关节。铜质的仪表上,气压、电压、流速、温度等各项数值都很稳定,这具甲冑处在非常好的状態。 “难怪那小子能打败屠龙者,这几年他估计把那两具甲冑摸熟了!”一名男生说。 “这算不算作弊?就这样让他拿到了校长奖学金?学院里多少人在盯著那份奖学金啊?凭什么给他?”另一名男生愤愤不平地说。 “得了吧兄弟!”米內扒著栏杆哼哼,“就凭你的成绩,就算得了候选人资格,也是送去给人灭的!” 那名男生被米內噎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性格上看完全是两路人,但在“封喉一刀”这方面,米內跟他的好兄弟倒是一路的。 “维持好平衡是第一步,你要做的是靠甲冑的双腿站起来,”罗曼校长说,“可不要过度发力!要是损坏了甲冑,维修费是你不敢想的!” 他边说边退后,儘可能地远离转轮王。 他已经知道西泽尔在下城区赌场中的“战绩”,但对於这男孩能否控制住转轮王他还是不看好。跟神怒2型比起来,单一动力核心的黑武士就像玩具。无论西泽尔有多熟悉地下赌城里的那些破烂玩意儿,面对神怒2型他还是个新人。况且今天甲冑背包里灌注的能源是黑市上绝不可能买到的红水银蒸汽,同一具甲冑,灌注煤油蒸汽的时候或许是只温顺的绵羊,灌注了红水银蒸汽后就会变成一匹暴躁的公野马。 如果因为它的外在平静就相信自己能驾驭它,那西泽尔就大错特错了,公野马也会平静地吃草,但当你跳上它的背,它就会瞬间化作怒龙! 面罩落下,遮蔽了西泽尔的面容。从手指开始动起,转轮王缓缓地动了起来,接著是手腕、肘部和肩部,各处蒸汽闸口开合,隨著“嗤嗤”的喷气声,白汽从排气孔中涌出。 脊椎解锁……腰椎解锁……四肢弹性锁定……膝关节开放……转轮王內部传出细润的摩擦声。 罗曼校长脸色微变,这些他並没有教给西泽尔,如果西泽尔误以为只要他动转轮王就会跟著他一起动那就大错特错了,罗曼校长本以为这男孩会坐在甲冑里,挣扎上许久之后无奈地放弃。但现在西泽尔正按照规定流程准备启动甲冑,那些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说明转轮王已经进入了整装待发的状態。 他从哪里看过启动手册么?又或者有人曾经教过他这些? “这小子真的可以……”一名男生喃喃道。 “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法比奥少爷低声说,“站起来才算英雄,就算他能启动那玩意儿,可不代表他能控制好它。” 拜伦少爷什么都不说,只是死死地盯著转轮王的背影,薄而锋利的嘴唇紧紧地抿著。 雨忽然大了起来,风从树梢上捲走了金黄色的月桂,落与冷雨组成的风暴中,巨大的金属人形用双手撑住支架两侧的扶手,缓缓起身。 人们只听见甲冑內部传出一连串轻微的爆响,那是高压蒸汽在打通整具甲冑,蒸汽携带著充沛的动力,灌注了转轮王的全身上下。 转轮王缓缓地站直了,慢慢把手从支架上挪开。它站住了,稳稳地用自己的双腿站住了。 学生们倒还没觉得怎么样,罗曼校长的表情却越发怪异。他很清楚能自己站稳对机动甲冑来说是何等重要的一步,这意味著平衡性通过了测试,能站起来就能走路,能走路就能奔跑。 接下来测试什么呢?总不能让西泽尔穿著甲冑跳个舞给大家看来展示平衡性。可就这样把奖励授予这个问题学生,校长又颇不情愿。 “测试甲冑的事情不如交给我吧,这么大的雨,您在旁边休息一下好了。”校长背后的那名助手微笑著说。 “庞加莱?”罗曼校长听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不知何时,教务长庞加莱站在了校长身后,手持一柄黑色的雨伞给校长挡雨。伞把他的大半张脸挡住了,所以大家一直都误以为那只是校长的某个助手。 “那就拜託你了。”罗曼校长对庞加莱颇为信任,自从雇用了这位年轻的教务长,他少了很多麻烦,多了很多閒暇时间来研究机械。 “这是我应当做的。又见面了,麻烦的西泽尔同学。”庞加莱微笑著退后一步,隔著白茫茫的雨幕,西泽尔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目光。 “很高兴再见到您,庞加莱教务长。”他习惯性地微微鞠躬致意,但甲冑在身的情况下他居高临下,那个身体前倾的动作看起来更像是野兽想要向前发动扑击。 庞加莱丝毫不为所动,这个优雅的年轻人打著伞步步退后:“跟著我走,学习控制你的力量,儘量走直线。” 转轮王缓缓地踏出了第一步,第一步走得有点重,但第二步就自然了很多,它谨慎地前进,庞加莱在前方引导。 庞加莱快,转轮王也快,庞加莱慢,转轮王也慢,甲冑內部的机械运转声越来越轻微,这说明甲冑的自我磨合越来越好,同时驾驭者和甲冑之间的协调性也在上升。 庞加莱不像罗曼校长,转轮王做得越好他唇边的笑意越浓,就像是父母看著孩子蹣跚学步时露出的表情。 “踢它!”庞加莱忽然把藏在袖子里的软木球丟在了转轮王面前。 转轮王抬脚飞踢,闪电般的一脚,软木球笔直地飞向天空中。 “接住它!”庞加莱接著喊,“不要捏碎!” 软木球从转轮王面前经过的瞬间,大约是常人两倍大的金属巨手忽然伸出,以三根手指轻轻地捏住了它。转轮王完美地执行了庞加莱的指令。 “好!”庞加莱大力地鼓掌。 罗曼校长看呆了,学生们也都看呆了。在飞踢的瞬间转轮王是靠著单足站立的,这意味著西泽尔的平衡能力已经完全不是问题,接软木球更是艰巨的考验,以转轮王那惊人的力量,既要接住软木球又不能破坏它,就像大象用鼻子接住拋向空中的鸡蛋那样,必须兼具力量和平衡。 “既然有这样的天赋,不如来测试一下武器套装吧。”庞加莱说,“教学用甲冑,武器基本都取消了,但叶尼塞皇国的机械师们还是保留了一点小东西给我们,短刀组『闪虎』,在你腿侧的暗槽里,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拔出来吧。” 转轮王怔了片刻,忽然一拍腿侧,两道银光被蒸汽压弹射而出,被它一把抓住。 短刀组闪虎,神怒骑士团的標准格斗短剑,厚度是普通短剑的三倍,长度则是普通剑的一倍半,刃口带著粗大的锯齿。西泽尔当然知道这对东西藏在腿侧的暗槽里,他就是打磨这对短刀的人。 庞加莱招了招手,助手捧著满满一筐的苹果来到他身边。 “能否熟练使用短刀,考验的是你操纵甲冑的精密性。”他拿起一枚苹果向转轮王示意,然后缓缓地退了出去,掂了掂,用足了力气砸向转轮王的面部。 “测试不是这样的!”罗曼校长想要惊呼,但是已经晚了。 委实不该是这样的,通常在测试中都会把苹果略略用力向上拋出,这样它会划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线,开始下降的时候恰好到达机动甲冑的面前,这样驾驭者会有足够的时间判断苹果的速度和轨跡,从而找到最佳的出手位置。可那颗苹果的势头简直像是颗小小的炮弹! 银色的刀光在雨中闪灭,旁人根本看不清转轮王出刀的动作,只觉得它握刀的手模糊了那么一下。苹果像是砸在了看不见的墙壁上,分崩离析,碎裂的果肉四下飞溅。 这仅仅是开始,庞加莱丟掉了雨伞,抓起两颗苹果,左右开弓砸向转轮王。测试难度上升了一倍,结果没有任何变化,苹果在某个瞬间忽然开裂了,汁液飞溅。转轮王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具生铁铸造的武士雕像。 “喔!你很厉害!那就要接受更大的考验啊!”庞加莱一边说一边脱下外套,挽起衬衫袖子。 他左手抓起两颗苹果,右手抓起三颗苹果,一齐砸向转轮王。他根本不看苹果砸出去后的结果,转身又去筐里抓。苹果如暴雨般砸向转轮王,转轮王渐渐无法保持最初的凝滯状態了,闪虎连同它的双臂以惊人的高速闪动,最初人们还能勉强看清它的动作,到了后来从厚重的肩甲到刀锋都化作了虚影。 “好极了!集中精神!集中精神看你能撑多久!”浑身湿透的庞加莱大笑。他从助手手中抢过剩下的小半筐苹果,连同筐子一起砸向转轮王。 苹果筐在转轮王的头顶上方侧倾,数不清的苹果从天而降。转轮王猛地抬起了头,那个瞬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看见了这具机械的眼神!仿佛最浓的紫在最浓的黑中爆炸开来! 数十道刀弧像是在同一刻发出,交织成绵密的网,数十个苹果的破裂声重迭起来,就是乾净利落的一声“嚓”。 飞溅上天空的苹果汁在片刻之后才落了下来,像是一场繽纷的细雨。魁伟的转轮王站在这场微甜的细雨中,暴雨冲刷著它坚硬的身体。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庞加莱大口地咬著最后一个苹果,嘴角带著微妙的笑意。他是那么淡定,好像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是个好孩子。”他淡淡地给这次测试做了结论,隨手把吃了一半的苹果扔向背后。 (本章完) 第21章 见习骑士(3) 第21章 见习骑士(3) 束状的光芒一闪,尖利的呼啸声响彻测试场。人们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闪虎双刀只剩左手刀还在转轮王手中,右手刀把那半个苹果钉在了庞加莱背后的铁柱上,半个刀身没入墙壁中。 掷刀……机动甲冑的掷刀!要是在战场上,这一刀绝对可以洞穿一匹奔马! 无人喝彩。委实说男孩们並非出於对西泽尔的成见不愿喝彩,而是被某种无形的威压压在心口,不由得在细雨中微微战慄。 他们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西泽尔“值得敬畏”,听说西泽尔在下城区的地下赌场里打败了屠龙者时他们都没有这样的感觉。那些破破烂烂的甲冑在这帮贵族男孩眼里只是垃圾,穿著垃圾取得的任何胜利都不值一提。他们天生就高人一等,下城区的小混混根本不够格做他们的敌人,腓特烈少爷也只不过是“马斯顿本地的小贵族”,西泽尔跟那些人殴打在一起,真正的贵族少爷们只会觉得他自降身份。 但今天,作为镇校之宝的转轮王在西泽尔的驾驭下如同被灌注了灵魂。 法比奥少爷不由得懊悔自己昨晚对自己说的话,他说:“最適合你的地方是军队啊,去军队里杀人吧,没准会成为伟大的征服者呢!当机械师对你来说太屈才了。” 此时此刻想来,穿上甲冑的西泽尔何止是拥有杀人的能力,也许能力敌一支小规模的军队! “这小子……深藏不露啊。”一名男生压低了声音说。 “可不是么?看起来教务长对他很欣赏的样子,昨天还听说教务长想要开除他呢!”另一名男生说。 “就是说,没准两个人是排练好的呢!”更多的声音窃窃私语。 测试场中央,西泽尔隔著面罩跟庞加莱对视,庞加莱微妙地笑著。 西泽尔自己当然清楚,他跟庞加莱之间没有任何的关係,昨天夜里是他第一次单独面见教务长,谈的话题是他是不是应该被开除。而今天庞加莱冒雨赶来测试场,似乎是专门看他。 在外人看来庞加莱像是故意让测试变得精彩,好给西泽尔加分,唯有西泽尔自己知道那种测试是何等的重压,以极其精准的线路高速挥动闪虎,难度不亚於骤然发力劈开屠龙者的胸口。 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后西泽尔已经精疲力尽,正粗重地喘息著。肋下的伤口也再度开裂,鲜血正丝丝缕缕地沿著甲缝往外渗,只是瞬间就被暴雨冲刷掉了。 “够了够了,测试已经很精彩了。下雨天,大家不要待在外面,现在让我们回到讲堂里,完成剩下的教学。”罗曼校长再次踏入测试场。 “通过测试的话,我就算是校长奖学金的候选人之一了吧?”转轮王退后一步,微微躬身。 “那还用说么?那是我作为校长的决定,自然会履行!”罗曼校长微微皱眉,“甲冑在下雨天运转,难免进水,可要好好地上油维护!別让它生了锈!” 事实上转轮王和金刚猛士都不怕进水,它们虽然没有使用军用级的合金,但优质的铜合金在红水银中浸泡之后,同样是不锈的。校长只不过对这个男孩“偷”走了他的奖励心存不满,想要找点事情给他做做。 “这么做决定不公平吧?”这时场外有人说,“竞爭校长奖学金的资格,人人都想要,可是就因为有些人负责维护教学设备,总能研究甲冑,举手又勤快,就简简单单地得到了这个资格,怎么能叫人心服呢?” 说话的是拜伦少爷,这个学院第一剑手正缓缓地脱去自己的校服,雨水淋湿了他的衬衫,衬衫紧紧地黏在身上,他的身形如一头豹子。 “拜伦少爷的意思是也想竞爭这个名额咯?”庞加莱微笑著问,“那我是不是得想出点更有挑战的测试方法,帮你胜过西泽尔同学呢?” “测试方法再怎么哨,始终都是纸上谈兵,”拜伦少爷缓步踏入测试场,死死地盯著转轮王,“那东西研製出来就是作为武器,切水果的刀子再锋利也不是真正的武器,武器的对手,永远都是另一柄武器!” 平静的语气中杀气凌人,谁都没听过拜伦少爷这么说话。 在这间学院里,拜伦少爷的名字总是和公爵之子法比奥少爷相提並论。两位少爷都是学院里的明星人物,出身高贵,销惊人,各掌握一个兄弟会,都有一帮弟兄。 他们的派对经常是打擂台的状態,法比奥少爷要举办生日会,拜伦少爷便也要在同一天晚上开派对,女孩们就得选择去参加哪一边的活动,谁家的派对上漂亮女孩多,谁就压了对方一头。这边法比奥少爷的派对提升了规格,那边拜伦少爷的派对也愈发奢华。因此在人们的印象里拜伦少爷就是个擅长剑术的紈絝子弟,可今天拜伦少爷身上透出的气息,十足是个年轻军人。 拜伦少爷在转轮王面前站定,逐一地活动全身关节,噼里啪啦的声音从脖子一直响到膝盖。 唯有经过严格体能训练的人才会在收缩肌肉的时候发出这样的声音,这说明他们的骨骼经过细微的调整,处於最好发力的状態。 “试著演武怎么样?贏了我,谁都会觉得你拿校长奖学金是合理的,这间学院里再没有人会说西泽尔是个偷东西的小贼。”拜伦少爷冷冷地说。 西泽尔沉默了片刻:“我不懂演武,我只是知道如何操作甲冑。” “那就脱下甲冑滚出测试场。”拜伦少爷淡淡地说,“这个奖励本来就是给做得最好的人的,你配么?” “演武什么的就算了吧?”罗曼校长想要分开这两个明显怀有敌意的男孩,“这里是学校不是军营,没有演武的习惯,伤到任何人都不好。” “不会伤到什么人的,甲冑骑士之间演武,用的是柔性的白蜡木桿,计算有限时间內打中对方的次数,主要是看谁对甲冑的控制力更强。”淡雅温和的声音在校长背后响起,“让学生们高兴一下也不是坏事。” 又是庞加莱,每一次都是他介入改变了测试场中的局面。拜伦少爷疑惑地看向这位教务长,看了之前的测试,他心里也觉得庞加莱很欣赏西泽尔,故意要在测试中帮助西泽尔。可经过刚才那轮高压测试,西泽尔必然疲惫不堪,这时候演武无疑是施加了更大的压力给西泽尔,可庞加莱居然赞同……难道说他对西泽尔有绝对的把握?他觉得疲惫不堪的西泽尔也能压制自己? 他如果真那么想,那就错得太离谱了!拜伦少爷暗暗地咬牙。 “这样不好吧?”罗曼校长仍在犹豫。 庞加莱弯下腰凑近校长的耳边:“既然校规管不住这个孩子,就让他吃点小苦头也好。” 罗曼校长迟疑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原本他也不希望西泽尔是奖学金的获得者。 庞加莱说得对,机动甲冑设计出来是要在战场上抵抗金属兵器的砍杀,用白蜡木桿相互刺击,既伤不了甲冑里的学生,也伤不了甲冑,何况还有校医在场。 “西泽尔先生,拜伦先生向你挑战,获胜者可以得到校长许诺的奖励。”庞加莱扭头看向西泽尔,“你可以决定接受或者拒绝,没有人能强迫你。” 西泽尔沉默不语。他被罗曼校长、庞加莱和拜伦少爷围在中间,却仍旧保持著与这个世界疏离的姿態。他微微低著头,谁也看不到他的眼神,雨水沿著面罩上的纹路匯成细流,再沿著尖锐的下頜滑落。 “你会接受的。”庞加莱忽然笑著说。 “为什么?”西泽尔微微抬起头。 “因为你是个赌徒,”庞加莱轻声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赌徒。你用一切在赌。你赌自己能在场上战胜屠龙者,那是你的最后一个机会,贏不了,你就交不了学费,你和你妹妹就会从校舍里被撵出去。今天你也在赌,你觉得自己赌贏了就能拿到校长奖学金,那样的话这所学院里就没有任何人能把你开除,校长也不例外,他怎么能开除自己的奖学金的获得者呢?你这种赌徒有个特点,很少下注,可是一下注就要赌贏全局!你既然下了注,就是对校长奖学金志在必得,这样的你,怎么会放弃这么重要的局呢?” 转轮王默默地看著庞加莱的眼睛,可没人能看出那漆黑的眼孔中是什么样的眼神。 “一无所有的人,就要倾其所有,就要连战连捷。要么通吃全场,要么一败涂地!”庞加莱微笑,“虽然你表现得那么乖,可我觉得你是这种人呢,西泽尔先生。” 罗曼校长诧异地看向庞加莱。一直以来庞加莱都是那种温润谦和的性格,深諳贵族礼节,从不做逾越规矩的事,因此得到校长的格外赏识,可今天庞加莱的一言一行中都透著凛然的寒意,虽然他一如既往地微笑著。 “明白了。我接受演武。”转轮王的面罩下传出了西泽尔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的模糊。 拜伦少爷转身走向金刚猛士,这位学院第一剑手的背影看起来竟然有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测试场边黑压压的都是人,越来越多的学生冒雨会聚过来,学生们紧紧地扒著测试场边的铁栏杆,生怕漏看了一眼。 这绝对是这个学年里最激动人心的事,仲夏夜庆典都被它比了下去,连神学分院的女孩们都赶了过来,她们打著红色或者紫色的伞,拎著精致的鞋子,赤脚站在没过脚踝的积水中,白净修长的小腿上沾满雨水。西泽尔往女孩堆里看了一眼,还好没有阿黛尔的身影,如果阿黛尔来的话对他反而是不利的,他会分心。 庞加莱和校长並肩站在远处,时不时笑著看向他这边。 那位深藏不露的教务长说中了西泽尔的心事,校长奖学金確实是他志在必得的东西。他想了各种办法,却怎么也无法绕过罗曼校长那关。罗曼校长不把他列为候选人之一,他的成绩再优秀也没用。而罗曼校长绝不会同意西泽尔成为那份奖学金的候选人之一,他琢磨的是该怎么把西泽尔从这间校园里踢出去。 但今天罗曼校长忽然在公开课上提出了这样一项奖励,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西泽尔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是个绝不会放弃机会的人,他几乎成功了,如果不是拜伦少爷站了出来。 拜伦少爷已经穿上了那具“金刚猛士”,沉重的金刚猛士正坐在那具半月形的支架上,校长助手围绕著它做最后的检查。 演武用的白蜡木桿也在仓库里找到了。这东西是当年跟著甲冑一起运到马斯顿来的,多年来一直都没开封,还裹著黑色的毛毡,打开来之后是长度约3.5米、直径10厘米粗细的白色木棍,两端磨成圆形。西泽尔和拜伦少爷要做的事情就是用白蜡木桿做甲冑演武。 这是一种源自军队的礼节性较量。对於全副武装的骑士们来说,这种长度的白蜡木桿相当於轻型骑枪,双方持木桿相互刺击,木桿两端抹上石灰,如果击中对方就会留下明显的白色印记,被击中更多者自然失败。军用甲冑对驾驭者的保护远胜於废品改造的格斗甲冑,因此演武並没有过多的限制,除了完全倒地者不能击打。这是古代流传下来的骑士道,骑士作为掌握至高武力的人,应当怀著仁慈的心,不能乘人之危。 双方的助手都向庞加莱比出“准备就绪”的手势,拇指和食指圈起来,其余三指竖起。其余的助手抬起沉重的白蜡木桿搁在测试场中央的武器架上,接著所有助手都迅速地撤离。 测试场里只剩下转轮王和金刚猛士了,男孩们遥遥对视,风雨、落、蒸汽瀰漫。庞加莱微笑著拔出佩剑,剑指天空,这是骑士演武的正宗开场方式。剑锋直落,將一朵落完美地分成两半,演武开始。 两张面罩同时落下,转轮王的脚刚刚踏上湿滑的地面,就听见对面金刚猛士的內部传出一连串的爆破声,沉重的金属人形带著浓密的蒸汽弹射上天,夭矫如狂龙! 金刚猛士直落在武器架旁,抓起一根白蜡木桿,握住中段猛地一顿,白蜡木桿久久地震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它又抓起另一支白蜡木桿,以投掷投矛的手法掷向转轮王。在它的暴力之下,足有常人小腿粗细的木桿竟然像蛇那样弯曲,飞行中带著剧烈的颤动。 西泽尔根本来不及离开悬架,只能伸手硬接对手掷来的武器。他接住了,但木桿上携带的巨大的衝击力令它连退几步,最终撞到了后面的悬架,仰面倒在积水中。 场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那真的是拜伦少爷么?是他们熟悉的那个紈絝子弟拜伦少爷么?此刻在金刚猛士的武装之下,拜伦少爷的身影魁伟如巨神,又或是一位即將向著敌人发动衝锋的甲冑將军。 金刚猛士双手握住木桿的中部,轮舞起来,把雨水激得四下飞射。到最后,木桿捲起的啸声竟然压过了风雨声。磅礴至极的杀机横扫测试场,伴著寒雨,刮面生寒! 掌声如雷,眾人似乎控制不住自己鼓掌的手了,手心拍得生痛都停不下来。此刻谁都能看出来,拜伦少爷也绝不是第一次触碰机动甲冑,他控制著金刚猛士,就像剑手驾驭自己的剑。跟拜伦少爷比起来,西泽尔刚才的一连串表现简直就像蹣跚学步的婴儿。 那个风度翩翩却又桀驁不驯的紈絝子弟……竟然是位经过严格训练的年轻骑士? “西泽尔,既然踏上了演武场,你就是我的敌人了!”金刚猛士停止轮舞,挥桿横扫,巨大的风压把脚下的积水盪开,面罩下传出拜伦少爷彻寒的声音,“我不会对你有所保留,你也可以尽情地使用你打倒屠龙者的那些技巧!” “看起来是狮心骑士团的见习骑士啊。”庞加莱淡淡地说。 “庞加莱你怎么看出来的?”罗曼校长惊讶地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这位沉静的教务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种轮舞木桿的炫技方式是狮心骑士团特有的,用来训练甲冑骑士的协调性。那孩子把轮舞练得那么熟,应该在狮心骑士团里待过。他会对人炫耀这套熟练的轮舞,说明他还是见习骑士的水准。”庞加莱轻描淡写地说,“校长您对拜伦少爷的来歷没什么耳闻么?” “没有没有,我就把他当作普通的学生对待。教育家的眼里,每个学生都是一样的。”罗曼校长竭力否认。 他心里有点虚,因为他確实知道拜伦少爷的经歷,还跟拜伦少爷的父亲——那位神秘的拜伦侯爵是至交好友。 (本章完) 第22章 见习骑士(4) 第22章 见习骑士(4) 很多学生都会用化名来马斯顿上学,以免他们显贵的家世被人所知,拜伦少爷就是其中之一。大家只知道他姓拜伦,是某位侯爵的公子,却对他的家世细节一无所知。甚至拜伦这个姓可能都是假的,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允许学生以假名入校。 拜伦是个极其尊贵的姓氏,拜伦家在新罗马帝国是久负盛名的军事贵族家庭,他的父亲是新罗马帝国军部的要员,曾经担任皇帝的首席参谋长。拜伦少爷从十二岁就被作为未来的精英军官来教育,父亲盼望著他继承家风。 拜伦少爷不是为了当机械师而来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上学的,他的目標是成为骑士领袖! 他从十四岁起就成为狮心骑士团的编外骑士,由骑士团副团长亲自训练他,凭藉出色的体能和平衡性,他在十五岁之前就掌握了驾驭机动甲冑的基本技巧,如果不是金刚猛士对他而言比较陌生,他的动作还会更加优美舒展。 但要想成为骑士团长官,光有作战技巧是不够的,学歷相当重要,若能从知名的机械学院毕业,更是能为今后的仕途铺平道路。因此父亲便把拜伦少爷送到了马斯顿,交给自己的好友罗曼校长教育。 新罗马帝国內部,好几个军事贵族家庭都希望將自己的后裔培养成骑士领袖,各家族之间相互竞爭。因此拜伦少爷遵循父亲的嘱咐,从不泄露自己见习骑士的身份。 拜伦少爷的成绩相当优秀,但在这所学院里也不是没有能跟他竞爭的人,比如法比奥少爷。大家都为校长奖学金较劲,罗曼校长也不便直接把这项荣誉交到好友儿子的手里,因此他在公开课上提出了这项奖励,这项奖励根本就是为拜伦少爷设置的,没想到被那个私生子中途抢断。 这次拜伦少爷是真的发怒了,他彻底撕开了自己的偽装。此时此刻罗曼校长倒是有点为西泽尔担心起来,那个男孩太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可这一次他撞在了铁壁上,势必会撞得头破血流。罗曼校长只希望事情別闹得太大,他有点后悔同意这场演武了,大不了之后再想別的办法把拜伦少爷的名字塞进候选人列表里去。 转轮王用白蜡木桿支撑身体,打滑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直了。穿著这种重量的甲冑,被打倒了再想爬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肋下的伤口再度开裂,体內热量隨著血液流失,西泽尔大口地喘息著,透过茫茫的雨幕看向前方,金刚猛士单手抓著白蜡木桿的末端,遥遥地指向这边,坚硬的手臂纹丝不动。白蜡木桿的长度是金刚猛士本身的一倍半,重量也接近30公斤,以这样的姿势將白蜡木桿牢牢地控制住,单是保持平衡就不容易了。 没什么可怀疑的,拜伦少爷受过正规的军队教育,军人训练臂力就用这样的姿势,首先得单手平端起轻型骑枪,否则就没饭吃。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西泽尔確实判断失误了,没想到这所学院里还藏著另一个能够驾驭机动甲冑的男孩。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有秘密,很多人都有秘密。此刻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对方却还处在蓄势待发的状態下。 他无声地苦笑,可隔著面罩谁也看不到。 风雨中,转轮王和金刚猛士手持白蜡木桿对峙,风吹著积水,以金属脚跟为中心,波纹四射。雨水沿著木桿往下流淌,末端的石灰粉都被冲没了,双方始终不动。 学生们不解地相互看看,以金刚猛士跃入场中的优异表现,单是投掷木桿就能把转轮王打翻在地,他还犹豫什么呢?大步上前用那熟练的轮舞打倒西泽尔就是了。在学生们眼里,不久之前还威风凛凛的转轮王此刻就是隨便可以踩在脚下的弱者。 拜伦少爷也对自己充满自信,他的老师可是狮心骑士团的副团长。他之所以一直没有进攻,是因为看不懂西泽尔的攻防姿势。 他不太相信西泽尔是靠著自行摸索机械原理而学会驾驭机动甲冑的,更大的可能是西泽尔也在某地接受过驾驭机动甲冑的训练。是哪里呢?某国的骑士团?设计甲冑的秘密机关?或者名门的私家甲冑测试场? 各国製造的甲冑都有自己的特徵,查理曼王国的烙印骑士甲冑以高速著称,最適合它们的武器是锋利的骑士剑,叶尼塞皇国的神怒骑士甲冑则以暴力著称,力量格外优胜,而新罗马帝国的狮心系列甲冑则很精確,擅长操纵巨型的枪械。各国骑士的演武技巧也都是配合本国甲冑的,老师曾经向拜伦少爷解释过各国甲冑格斗技的特点,拜伦少爷很想从西泽尔身上找出蛛丝马跡来。 但西泽尔握著白蜡木桿的姿势完全没有痕跡可循。他居然握在了白蜡木桿的中段,而骑士枪术的第一堂课就是握枪要握在尾部,以儘可能地增加攻击距离。 “上啊拜伦!给我们展示一下!”有人开始著急了。 “给那小子点教训!別让他太猖狂!”不喜欢西泽尔的人在学院里多的是,此刻他们都成了拜伦少爷的拥躉。 “会长!上啊!银翼兄弟会的都为你叫好呢!”那是拜伦少爷的兄弟们。 男孩女孩都兴奋了起来,大声地为拜伦少爷加油鼓劲。人群里只有法比奥少爷神情苍凉,连他的假面骑士兄弟会的兄弟们都在为拜伦少爷叫好……要是这场演武过去之后,拜伦少爷的银翼兄弟会直接把假面骑士兄弟会吞併掉就糟了……可谁叫他不能驾驭机动甲冑呢? 在如今的世界上,就算你是名门之后,继承了父母的美貌,出入僕人相隨,胸前掛著皇室勋章,也得能驾驭机动甲冑才配称得上顶级的贵公子,才能让漂亮女孩们为你辗转难眠。 “上啊!兄弟!就用那招!一棍子揍翻拜伦!趁著那么多美女在看,是我们兄弟出头的机会了!”竟然还有另一个傢伙不想拜伦少爷获胜,那傢伙一边大声嚷嚷著为西泽尔打气,一边用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铁扳手敲打著铁栏杆,发出刺耳的噪音,全然不顾旁边人异样的眼神。 这人当然是米內,也只有米內,未来的米內男爵一如既往地深信著他的兄弟,恰如在赌场里西泽尔遥遥地看了他一眼,他便把一年的零钱都扔进了女服务生手里的木箱。他觉得西泽尔没问题的,拿铁棍的格斗都打下来了,还怕拿木棍的演武么? 法比奥少爷忽然觉得有点温暖,为了这个淒风苦雨的天气里,这茫茫人海中还有他的唯一的盟友。 西泽尔集中精神,儘量把这些噪音从耳边屏蔽掉。 米內的判断並不准確,拿木棍的演武未必比拿铁棍的格斗轻鬆,拜伦是比腓特烈更强的对手,已经是见习骑士的水准,同样具备双动力核心,金刚猛士也比屠龙者更加强劲,任何疏忽都会招致迅速的失败。黑市格斗看似血腥,但仍然不是战场能比的,真正的军事训练是为了迎接生死考验。 拜伦少爷的优势非常明显,西泽尔想要获胜必须等待机会,一个能够瞬间反制的机会。打倒屠龙者的时候他就是锁定了这样的一个机会,腓特烈少爷向他挑衅的时候,胸前全无防御,他根本没想到西泽尔能那么快。但反制就是那么快,瞬息之间就能逆转胜负。 “攻!”拜伦少爷低吼。 金刚猛士陡然加速前冲,后腰的蒸汽管道脱落,带出的蒸汽流绵延成带状,可以想见速度之快。白蜡木桿带著呼啸的风声刺向转轮王的头部,金刚猛士恰恰是手握杆尾,把长度发挥到极限。 转轮王在格挡的同时侧身,闪开了金刚猛士的刺击。大量的蒸汽瀰漫在测试场中央,人们根本看不清双方的动作,只觉得金刚猛士的刺击排山倒海般去向转轮王,转轮王竭尽所能地封挡。 双方都是双动力核心同时运转,密集的蒸汽从腰部排出,魔神般的身影在蒸汽云中倏忽来往,每次擦肩而过都爆发出轰然巨响。 “狮心骑士团特有的进攻方式,狮牙连环。”庞加莱轻声说,“把臂力、腰力和腿力都用到了极致,对关节柔韧性的要求极高,前一击被格挡,后一击立刻跟上,直到打乱对手的节奏。” “那西泽尔也受过什么军队的训练么?”罗曼校长也看得心惊胆战。 “还没看出来,”庞加莱微微摇头,“他的防御很混乱,好像真的没有受过甲冑方面的训练。” “可他不是把拜伦的进攻都给挡住了么?” “因为他跟甲冑之间的协调性更高,他懂得怎么控制甲冑,把甲冑的力量发挥出来,但不懂得甲冑格斗的技巧。”庞加莱低声说,“如果他曾在军中受训,不可能完全没有学过甲冑格斗技巧。” “那他……是在用蛮力?” “对,他在用蛮力抗衡拜伦的军用甲冑格斗术。”庞加莱缓缓地点头,“扛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现在这种程度的攻势,拜伦只要再坚持一会儿,西泽尔的防御就会彻底混乱。” “庞加莱,你怎么会那么熟悉军用甲冑格斗术?”罗曼校长疑惑地看向庞加莱。 “军中有好几位朋友,我曾看过他们演示,没来学院任职之前也考虑过要当个军人呢。”庞加莱笑笑。 狮牙连环忽然停止,蒸汽云从中间撕裂,占尽绝对优势的金刚猛士带著半片蒸汽云,拖著白蜡木桿迅疾地退后,早已摇摇欲坠的转轮王艰难地撑过了这一轮进攻,身上儘是石灰水的白色印记。 极动和极静间的变化如此突然,几秒钟后大家才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鼓掌。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正宗的军用甲冑格斗术,如同风暴袭来,如果换作他们穿著甲冑站在那风暴般的攻势中,他们可能一秒钟都坚持不下来。可西泽尔却凭那勉强的姿势扛下来了,这么说来那个私生子也是蛮了不起的。 “可惜了,拜伦的体力大概耗尽了。分明再有几秒钟就能彻底打乱西泽尔的防御。”庞加莱惋惜地摇头。 “庞加莱你不是还蛮欣赏那个西泽尔的么?你应该为西泽尔撑下来而高兴啊。”罗曼校长说。 “我的理想跟您一样是成为教育家啊,对学生当然是一视同仁。西泽尔做得好我为西泽尔高兴,拜伦做得好我也为拜伦高兴。他们都是我们学院的学生啊。”庞加莱微笑,“何况我也说不上欣赏西泽尔,我只是想看看深渊的底部。” “看看深渊的底部?”罗曼校长不解。 “之后再跟您详细解释吧,让我们先看完学生们的精彩表现。”庞加莱遥遥地看著测试场中的男孩们。 拜伦正大口地喘息著,好让心跳缓下来。他也看出西泽尔的防御已经岌岌可危,只要他的狮牙连环的进攻再坚持上十秒钟,转轮王的防御必然崩溃。但他坚持不下去了,狮牙连环是种消耗非常大的进攻方式,无论对骑士还是甲冑。半分钟下来,金刚猛士的动力核心已经过热。 拜伦少爷的原意是用自己最拿手的技法,狂风暴雨般地猛攻上去,直接打倒西泽尔。他既然撕破偽装暴露了身份,今天就该是他在这间学院里的成名之战,务必精彩。 可西泽尔竟然顶住了他的狮牙连环,这令拜伦少爷暗暗心惊。 拜伦少爷自己是狮心骑士团的见习骑士,因此对西泽尔在格斗场上贏了腓特烈少爷这件事格外关注。在他看来屠龙者只能算是七拼八凑的劣质甲冑,腓特烈少爷也不过是譁眾取宠的斗殴者罢了,但平心而论,以拜伦少爷加上一具状態良好的狮心骑士团標准甲冑“狮子心3型”,想要战胜屠龙者也必须小心谨慎。可西泽尔竟然穿著单动力核心的甲冑,在爆发的一击中打倒了屠龙者,这个消息震惊了拜伦少爷。昨夜消息传回学院,別人只把这件事当作新闻看待,拜伦少爷却立刻就派自己的跟班去下城区,想尽办法打探那场格斗的细节。 通过四五位观眾的描述,整个过程被还原出来,西泽尔是用了暴力调试甲冑的方法,趁著腓特烈少爷不备摧毁了屠龙者的第二动力核心,导致屠龙者整个机械系统崩溃,从而取胜。整个过程谈不上什么技巧,最重要的两大元素是甲冑调试和偷袭。 那委实是一场偷袭,西泽尔像刺客一样刺杀了屠龙者。 可机动甲冑是种攻坚武器,它的用途是在正面战场上对抗大军团。世界各国的骑士团,从教皇国的炽天骑士团到查理曼王国的烙印骑士团、叶尼塞皇国的神怒骑士团、新罗马帝国的狮心骑士团,都由堂堂正正的精英战士组成。他们习惯於骄傲地杀死敌人,而不是背后偷袭。 西泽尔从什么地方学到这种战术的呢?这一直是拜伦少爷心中难解的谜团。他执意要跟西泽尔演武的两个原因,一是西泽尔偷走了原本属於他的机会,二是他要看看这个私生子的甲冑流刺杀技术。 结果令他很失望,西泽尔只是能够熟练地驾驭甲冑,却並不懂得任何甲冑格斗术。拜伦少爷在暴风骤雨般的进攻中留了好几个空隙,等著西泽尔偷袭,但西泽尔根本没有觉察那些空隙,只顾挥舞木桿左右招架。 结果也令拜伦少爷震惊,那就是西泽尔跟甲冑之间的协调性高得不可思议,转轮王简直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因此在狮心骑士团凌厉的连锁进攻中,他仍能顽强地顶住,拜伦少爷的直刺极快,但西泽尔的格挡速度並不在拜伦少爷之下。 难道说西泽尔真是通过反覆研究机械而学会了驾驭机动甲冑?如果用那么拙劣的动作都能挡住他的狮牙连环,那岂不是意味著如果西泽尔受过同等级的甲冑格斗训练,就能反过来彻底压制住他?这个念头在拜伦少爷心中一闪而逝,他浑身都是冷汗。 不能有所保留了,这样下去的话,很难说自己会不会不经意间露出破绽,被西泽尔一击反制。新罗马帝国军事贵族的后裔,堂堂的见习骑士,败在一个私生子的狂挥乱舞之下,家族乃至於狮心骑士团都会因此名声受损! 拜伦少爷悄无声息地调整了蒸汽压,后腰喷气孔的蒸汽流量骤然加倍。双倍蒸汽压,这是拜伦少爷能控制的极限,在这样的蒸汽压下,原本就暴力的神怒2型会更难控制,但力量输出也会暴增。 “守!”拜伦少爷踏上一步,踩在积水中,踏出一圈圈的涟漪。 (本章完) 第23章 见习骑士(5) 第23章 见习骑士(5) 这一次金刚猛士摆出了格挡的姿势。演武不等同於战场上的真实搏杀,遵循骑士礼仪,一轮进攻之后,应当把第二轮进攻的机会留给对手。这样双方才能反覆演练攻防。堂堂狮心骑士团的见习骑士,自然不能像腓特烈少爷那种斗殴者似的一味猛攻到底。 转轮王依旧握著白蜡木桿的中段,手腕交错。拜伦少爷觉得这个不合理的姿势似曾相识,凝视了片刻之后,忽然明白了这个姿势的含义。 见鬼……这是剑术的起手姿势,而且是最基本的教学剑术起手式!剑术是贵族礼仪的一部分,作为一所贵族学院,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是开设剑术课的,授课老师就是庞加莱。礼仪剑术不同於实战剑术,翻来覆去就是几个架子,庞加莱自己虽然是优秀的格斗剑手,教出来的学生却也只会耍架子。 刚才西泽尔那拙劣的格挡姿势也忽然明晰起来,那也是礼仪剑术的格挡姿势,只是因为白蜡木桿太长,所以挥舞起来不伦不类。 西泽尔竟然纯用礼仪剑术挡住了拜伦少爷的狮牙连环……再回想他在格斗场上取胜的那一招,观眾们反覆讚嘆那一棍子打出的寒光是何等飘逸凛冽,威力又是何等的惊人,可根据他们的描述,那动作同样也是出自礼仪剑术……最基本的“进步挥砍”。 世上真有这样的笑话么?一个剑术课评分c级的傢伙,硬是靠著自己机械课a+的成绩,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甲冑格斗的强手?分明是最哨不实用的攻防技巧,在他手里却有著不逊於实战武术的效果?拜伦少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 这时转轮王已经奔跑起来,越来越快,闪电般地接近金刚猛士。 “兄弟!给他看那一招!给他看那一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剩米內一个人扯著嗓子喊。 普普通通的奔跑,不可思议的高速,前一场攻防中处於绝对劣势的转轮王此刻竟然携带著雷霆暴风般的压力。 三倍蒸汽压,以此刻转轮王的速度,拜伦少爷能清楚地判断出它处在三倍增压的状態。难怪庞加莱说西泽尔是个赌徒,他確实会在某些瞬间把所有赌注都押上。 三倍增压,那是精英骑士都不敢轻易尝试的,甲冑处在失控的边缘,而一旦甲冑失控,罗曼校长所说的问题就会发生,人和甲冑之间不再协调,暴力的运动会拧断人的骨头。但西泽尔很清楚自己的攻防不如拜伦少爷,他只有赌一把,赌自己能控制住三倍增压的转轮王。 转轮王猛地跃起,高度四米,白蜡木桿劈顶猛击,仿佛死神的镰刀从天而降!姿势和打倒屠龙者的那一击不同,但兼具无与伦比的轻盈和无与伦比的暴力,和那一击完全一致! “快快!校医!”罗曼校长惊呼。 他清楚三倍增压的状態下转轮王能爆发出何等惊人的力量,原本是场教学性的演武,最终却演变成了倾尽全力的死斗。甲冑受损倒是小事,毕竟武器是白蜡木桿,就算木桿断了,甲冑也不过是小损伤,可金刚猛士里的拜伦少爷是他好友的儿子,要是伤了颈椎什么的,他该怎么向故人交代? 转轮王落下,白蜡木桿上带起的风破开了金刚猛士脚下的积水,金刚猛士单手举起上迎,两具甲冑喷出的蒸汽云合二为一。 金刚猛士竟然抓住了转轮王的武器,就在那一瞬间,死神之镰仿佛化作青烟散去。下一刻,转轮王重重地砸在铸铁地面上,鲜血立刻从面罩的嘴缝里呛了出来,面罩弹开,西泽尔那苍白的脸半浸在积水中。 拜伦少爷站在漫天的大雨中,冷冷地看著这个手下败將。 一旦看穿西泽尔的攻防,那接下来对他来说就太简单了。西泽尔用的是礼仪剑术中难度最大的“前跳劈刺”,可礼仪剑术再怎么精妙也只是礼仪剑术而已,动作上蛮像那么一回事,可没有后续变化。木桿的轨跡完全在拜伦少爷的计算之中,他敏捷地退后一步,抓住西泽尔的木桿一拉,就破坏了转轮王的平衡。 三倍增压的转轮王,失控之后根本拉不回来,金刚猛士又恰好站在满是积水的半边测试场上,转轮王落地溅起巨大的水,紧接著前扑倒地。 此时此刻校医刚刚跑出几步而已,却听见背后传来教务长的声音:“別急,演武还没有结束呢,只有一方认输,我们才能停止。” “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吧,西泽尔可能已经受伤了,学校里面弄出这种事不好。”罗曼校长倒不是担心西泽尔,而是担心学生受伤,家长会来找麻烦。 “没关係。以那个男孩的性格,即使是受伤,如果是他自己应该支付的代价,他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吧?更不会找学院的麻烦。”庞加莱的声音里全无感情。 罗曼校长这才想起,西泽尔根本就没有家长这种东西。他入学已经三年了,寒暑假都在学院里度过,甚至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这么一想罗曼校长就放鬆多了。 掌声压过了风雨声,学生们都惊呆了,旋即振臂高呼或者大力鼓掌,尤其是女孩,她们看向拜伦少爷的眼神既瑰丽又热烈。 那一刻拜伦少爷的姿態既轻盈又洒脱,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觉得他把手伸向半空,仿佛邀请对方跳舞似的。旋即他一把夺下了转轮王手中的白蜡木桿,把对手重重地击倒在积水里。整个过程拜伦少爷腰都没弯,淡定得仿佛风中拈取落。 难道这才是拜伦少爷和西泽尔之间的实力差距?之前拜伦少爷的强攻都只是试探而已吧?每个人都这么想。他们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 “认输了?其实你根本就不懂甲冑格斗,你用的是礼仪剑术!”拜伦少爷一脚踩住西泽尔的后颈,把他的头强压在积水里,不许他抬头,“打倒你根本不用双倍增压,甚至不用武器,一只手就可以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被你看出来了。”西泽尔无声地苦笑。 他无法挣扎,只能勉强把嘴半浸在积水中,连水带空气一起呼吸,吸不了半口气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你杀出来想抢这个奖励的时候,想必觉得在这间学院里没人能挑战你吧?”拜伦少爷冷笑,“我们棒极了的西泽尔少爷,诗歌课满分、钢琴课满分、神学课满分,机械课更別说了,我们只能可怜巴巴地仰望你。图书馆里永远看不到西泽尔少爷,没人知道西泽尔少爷什么时候用了功,可西泽尔少爷就是能得满分,西泽尔少爷死死地压在我们头上,死死地卡住我们的脖子,我们喘口气都別想!但今天西泽尔少爷倒在测试场上,在我穿上甲冑之前,你还觉得自己是这间学院里最强的甲冑骑士吧?呸!混帐!你配么?你只是个贪心不足的私生子!你却想跟这间学院里的每个人竞爭!” 拜伦少爷的声音很大,场边的每个人都能听到。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鼓掌,接著很多人都鼓起掌来。这掌声自然没有刚才拜伦少爷击倒西泽尔的那一刻来得猛烈,可確实发自真心。 拜伦少爷说出了每个人的心声,他们之所以不喜欢西泽尔,並不是因为西泽尔是私生子。私生子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就是没有贵公子的光环而已,如果他能恭顺一些,对大家友好一些,大家也没必要给他眼色看。 但从西泽尔来这间学院的第一天起,他就悄无声息地夺走了大家的很多东西。虽然他的体育方面的成绩只能算勉强及格,可综合起来他確实是这间学院里排名第一的学生,他默默地攫取了一个又一个第一名;他那漂亮的妹妹从下车之始就已经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校了,当初很多家世高贵的女孩都憋著劲儿相互竞爭,阿黛尔来了,她们都安静了,成了亲昵的好闺密;而在校阿黛尔的眼里只有哥哥,她挽著哥哥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在校园里,旁若无人,哥哥说不准接受別人的礼物她就把男孩们送的篮从校舍三楼往下扔;西泽尔不在的时候阿黛尔也算个大家的好玩伴,像个小猫似的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披散著栗色的长髮,和大家聊开心的话题,可西泽尔一旦推开会客厅的门,阿黛尔就会迅速从沙发上蹦起来,尾隨哥哥离去,就像小猫叼著大猫的尾巴;还有安妮和那些为西泽尔著迷的女孩,曾经她们是法比奥少爷或者拜伦少爷派对上最耀眼的明星,现在她们最喜欢聊的话题变成了那个来自翡冷翠的神秘男孩。 他何德何能拥有这么多呢?而他根本就是个不入流的私生子! 今天这个贪得无厌的私生子终於被教训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拜伦少爷是这间学院里第一个正面击败他的英雄。 “你还想拿校长奖学金?”拜伦少爷仰起头,凶狠地笑了几声,“莫非你还想成为骑士么?” “不……我不想成为骑士……我只是想……”西泽尔咧开嘴,鲜血顺著齿缝流淌。 “证明自己?你已经证明得够多了!”拜伦少爷冷冷地说。 “我想找个……机械师的工作。”西泽尔轻声说,“我想当个……机械师而已。” 拜伦少爷愣住了,鬆开脚退后一步,不解地看著水中的西泽尔。 开什么玩笑?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校长奖学金,何等的荣誉,持有这项奖学金的人若是进入各国皇室直属的机关,上司必然重视,只要自己努力,將来不难成为真正的大人物,否则以拜伦少爷的气性也不会服从父亲的安排出来竞爭这份奖学金。可西泽尔却说他想拿这个荣誉去找一份机械师的工作? 西泽尔试著起身,却又再度摔倒,穿著甲冑想要起身原本就很不容易,肋下的剧痛又令他半边身体麻木。 假面骑士兄弟会和银翼兄弟会的男孩们都在放声大笑,庞加莱的话也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他们惊喜地知道这间学院里竟有一位正牌的见习骑士,而那个不自量力的私生子竟敢跟见习骑士对抗。他算什么?他也就是在下城区的黑市里,穿著破烂的废品甲冑和那些不入流的混混殴打在一起罢了。 眼角磕破了,鲜血流下来模糊了视线,西泽尔没来由地想到裘卡,那个下城区的锡兰女孩,她看著自己的眼神那么崇拜,只怕不会想到自己有这样的一面。还有米內,他在这间学院里唯一的朋友,这次大概是要失望了,米內一直觉得他很行,想贏的一定能贏。 可其实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想贏就贏的人的,有时候贏得精疲力尽,有时候贏得伤痕累累,只是藏起来不想让人知道罢了。 “我们就要毕业了,毕业了就得找工作,对你和法比奥那样的人来说,去哪里都可以,”他终於踩住了地面,撑著白蜡木桿,大口地喘息,“可对我来说,成绩不好没有人愿意收,没有推荐信也没有人愿意收。” 他无意解释太多,无论怎么解释拜伦少爷也听不懂。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是鼎鼎大名的名校,它的学生怎么会有找工作的问题呢? 可想谋一份好工作,除了成绩,家庭出身也很重要,得有人推荐,得有人赏识。对於拜伦少爷和法比奥少爷来说,未来的道路家中早已铺好,靠著父辈的关係,找到枢密大臣做引荐人都不是问题。可西泽尔却拿不到任何体面的推荐信,他没有这样的关係,而且他的档案是漆黑的,任何机构接到这样一份档案都会犹豫再三。 拿下了校长奖学金,便等於得到了罗曼校长的推荐信,这也许能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机会吧?因为这么想,所以才会始终高举著手,不愿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拜伦,你不喜欢我,並不是因为我夺走了你的东西。只是因为我们不是一种人,有些东西对你来说是唾手可得的,对我来说却得拼了命地去爭取。”西泽尔苦笑,“可每个人都想过幸福的生活,无论是唾手可得的幸福,还是拼命爭取的幸福。” 他缓步退后,再度摆出了防御的姿態,仍然是礼仪剑术的起手式。场地周围嘘声大起,这么大的实力差距,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在剑术课堂上,如果自己的剑技显然逊於对手就该恭恭敬敬地认负,这也算是贵族礼仪的一部分,甲冑演武不是也该遵循这样的规则么? (本章完) 第24章 见习骑士(6) 第24章 见习骑士(6) 拜伦少爷默默地看著西泽尔,背后是山呼海啸的声音要他再给西泽尔一个更厉害的教训,可他忽然对打败这个对手失去了兴趣。很明显西泽尔已经精疲力尽了,只是在硬撑而已。校长许诺的奖励对他来说唾手可得,他碾压了大家都不喜欢却都只能服输的西泽尔,以见习骑士的身份震惊了这座学院,今天对他来说本该是圆满的一天,但他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他很少看见西泽尔笑,可刚才西泽尔居然笑了,笑得疲惫又无奈,不像是偽装出来的。打倒一个內心疲惫又无奈的对手有什么意思呢?即使他再强大,强大的也只是躯壳而已。 拜伦的兄弟们还在山呼海啸地叫著,其中夹杂著女孩们清脆的巴掌声,他们希望拜伦再展现点什么,可拜伦忽然有点厌烦了。他们觉得这是什么地方?下城区的格斗场么?就像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无聊男女那样想看点刺激?骑士技巧是给外行观赏的么? 拜伦忽然探出长杆,迅捷无伦地点在了转轮王的膝盖上。西泽尔立刻失去了平衡,再度倒在积水里。 “別逞强,不属於你的,就別爭!”拜伦少爷冷冷地说完,把白蜡木桿扔在西泽尔面前,转身走向场地边。 喝彩声低落了片刻,旋即再度高涨起来,拜伦不愿意炫技也不要紧,这么轻描淡写地一击就叫西泽尔倒地,更说明见习骑士不是那种打黑市格斗的私生子能比的。这世界上的人和人就是这样的天差地远。 学生们翻过栏杆把拜伦围在中间,如果不是拜伦流露出兴趣索然的表情,男生们会兴奋地把这个见习骑士举过头顶,女生们则显而易见地神色嫵媚目光流转。所有人都忘了另外半边场地上的西泽尔,至少暂时地忘记了。 面罩下的西泽尔再度苦笑起来……是啊,不属於他的东西就別爭,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已经不会属於他了,比如荣耀,比如地位……有的时候他还是保留著当年的一点自负,他本该放下那份自负的。 他深吸几口气,想凭自己的力气站起来。指望校医来搀扶他似乎不太可能,校医只怕也扶不起这具转轮王。他还得自己回去解除武装,校医才能帮他给肋下的伤口消毒包扎。 这时喧闹的人声忽然低落下去,正试著跪起来的西泽尔看见一双脚站在积水里,那双脚穿著银色的高跟鞋,只看那双脚就可以想见那女孩的亭亭玉立。亭亭玉立的女孩倒映在积水中,仿佛一朵素白的莲。 雨似乎小了起来,西泽尔缓缓地抬起头,看清了那朵莲的模样,说来也奇怪,她在水中的倒影和本人竟然没什么区別,都显得朦朧和空虚,倒像是两株莲在梗的部位连在一起,一株向著天空生长,一株向著水下。 雨其实並没有真的变小,是那个女孩打著一把红色的伞,她直直地伸出手臂,把伞打在了转轮王的头顶上。 这一幕是如此怪异,仿佛童话里公主和铁皮人的相逢,公主把伞打在铁皮人的头顶,自己却沐浴在雨中,因为铁皮人若是淋了雨就会生锈。可现实里西泽尔委实不需要那柄伞,转轮王並不会生锈,西泽尔也不需要打伞,淋了那么久的雨,他的甲冑里都是积水,打伞也没用。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人认识她。她穿著一袭素白的长裙和一双银色的高跟鞋,这身衣服显然不是穿来行走在风雨中的。人们都围绕著拜伦少爷的时候,她打著湿淋淋的雨伞从人群中穿过,踏过半个测试场的积水走向西泽尔。 开始大家都为她的无礼而生气,把伞上的雨水洒在了好些人的脖子里,可当他们看清那样白瓷般无瑕的脸,很多人都听见自己胸膛中传来“砰”的一声心跳,像是古井深处青蛙跃进水中。 她的美就像素白的东方瓷器,线条柔润,光泽如玉,但又坚硬易碎……你看见她就担心她不小心碎了。 女孩弯下腰,把自己的红伞放在转轮王的肩膀上,转身离去。她的裙摆在风雨中打开,旋转之后又缠绕在修长的双腿上,像是时间逆流,一朵从盛开的状態收拢为含苞待放,裙褶间的铃鐺叮叮噹噹地响个不休。 西泽尔呆呆地看著那女孩的背影,红伞从他的肩头滑落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从未那么久地凝视一个人,不过男生们都能理解他的失神,若是这么美的一个女孩轻盈地走到他们面前把伞递给他们挡雨,他们会恨不得凝视到天长地久。 正在他们对西泽尔的女人缘妒忌不已的时候,黑色的礼车飞速地驶来。在场的多半都是贵族子弟,可他们都很少见到如此奢华的礼车,车头装饰著金色的浮雕天使,天使的羽翼打开,一直延伸到车门处。身披黑色大氅的隨从们跟著礼车奔跑,长靴踩得积水四溅。 礼车还没停稳,身穿玫瑰红色礼服的年轻人就推开车门跳了出来,他顾不得脚上那双考究的小牛皮鞋子,踩著水奔向那个莲般的女孩,一把把她搂在怀里,隨从们已经打著伞追了上来,把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和女孩团团围住。 年轻人打量女孩全身上下,发现她身上湿了一大半,心痛得直皱眉,蹲在她面前帮她把裙角的积水拧乾。女孩低头看著他忙碌,既没有流露出感激的意思,也没有想要伸手帮忙,好像这都是年轻人应该做的。 惊讶於这个年轻人的排场和那辆礼车的豪华,罗曼校长不禁猜测那是什么重要的客人,出门带几十名隨从,乘坐黄金装饰的礼车,这可不是非富即贵所能形容的,而是贵族中的贵族。无论那名年轻人的衣饰还是那个女孩看似简洁的白裙银鞋,手工都是极致的考究。 “这位就是世界闻名的机械师罗曼校长吧?”年轻人远远地看见了罗曼校长,殷切地迎了过来,隨从带著伞跟著他移动,“在下是来自查理曼的达斯蒙德,带我亲爱的妹妹来马斯顿,是想为她寻找一间合適的寄宿制学院。我很早就听闻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和校长的盛名,所以刚刚抵达就赶来欣赏这座美丽的校园,冒昧地未曾预约。可在前面月桂树密集的地方跟妹妹走散了,却能因此跟校长您见上面,真是不胜荣幸。” 他的吐属极其优雅,风度礼仪都仿佛皇室子弟,即使在世家公子中,相貌也是一等一的英俊,却带著和蔼可亲的微笑,让人油然生出亲近感。 “原来是达斯蒙德先生,能得到您的认可真让我受宠若惊。”罗曼校长在这种情境下也不由得谦逊起来,“鄙校今日的成就都要感谢那些信任我们、把学生託付给我们的家长,这位就是您的妹妹吧?” 他看向始终沉默著的女孩,这对兄妹之间的差异並不小於西泽尔和阿黛尔,哥哥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春风拂面,妹妹却始终漠无表情,扭头望向风雨中无人的地方,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似的。好在她即使漠无表情的时候也是美的,美到极致的女孩,即使作为艺术品欣赏也好。 “容我介绍我亲爱的妹妹,”达斯蒙德清了清嗓子,“贝尔纳黛特·卡米耶·伊莎贝尔·索菲·薇若妮卡……亦是布里斯特女公爵。” 所有人都沉默了,眼中透著十二分的惊讶,再看向那女孩的时候都难免带上崇敬之意。这位希望入读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学生竟然是一位女公爵,而此前,这所学院里家世最高贵的也只是公爵之子罢了。 各国有公爵头衔的家族並不少,其中有些富可敌国,有些掌握国家大权,也有些只是承袭了尊贵的姓氏而已。但这种年纪的女公爵就屈指可数了,贵族很少愿意把爵位传给女儿,除非他们没有儿子,多数能够承袭爵位的女公爵也都是耄耋之年的老妇人了,可这个女孩却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看达斯蒙德的排场,这个家族应该属於正得势的豪门。那么只有几个偶然的因素加在一起才能成就这位美得令人心惊的少女公爵。首先她得有个极其高贵的父亲,然后她还得有个极其美貌的母亲,否则怎么能生出这么美貌的女儿呢?然后她的父亲还得很早就逝世了,而且她父亲还得钟爱她远胜於她的哥哥,虽然她的哥哥看起来是那么的优秀,否则怎么会违反贵族世家的常规,把爵位传给女儿呢? 她那位美貌的母亲一定是个东方人,因为女公爵的美貌中很明显地带著东方元素。 “原来是贝尔纳黛特·卡米耶·伊莎贝尔·索菲·薇若妮卡……女公爵殿下!”罗曼校长惊讶之余,上前一步弯下腰去,想向这位女公爵行吻手礼。未来他也许是女公爵的校长,但此刻他必须对这位顶级贵族献上敬意。 令他尷尬的是女公爵完全没有反应,那个女孩仍旧看著风雨中的无人处,淡色的眸子中一片空白。罗曼校长腰也躬了,手也伸了却无物可吻,当场就愣住了。 达斯蒙德急忙凑到校长耳边:“舍妹被医生诊断患有一定程度的自闭症,外人和她说话她都是不会回应的。她的母亲是父亲续弦的一位东方女士,给她起的东方名字是瓔珞,她只认可那个名字,您叫她瓔珞就好了。” 学生们彼此对视,忽然明白了这个女孩怪异的举动,自闭症的患者中,有些心理年龄远远小於实际年龄,女公爵固执地把伞递给西泽尔,其实是因为她不甚成熟的心智。这么想来男孩们对西泽尔的妒忌心也就减弱了,那柄放在转轮王肩上的红伞只是一个自闭症女孩无意识的举动而已,不代表任何好感。 “非常高兴认识您,瓔珞小姐。”罗曼校长只得更换了称呼。 这次女公爵果然把头扭转过来,看了罗曼校长一眼,优雅地把手背递给他,容他一吻,但还是一言不发。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校园,您是我所知的最著名的教育家,医生则建议我一定要把妹妹送到可以跟更多人交流的学院,不能让她封闭在家继续接受私家教师的教育,我妹妹也很喜欢这所校园。”达斯蒙德握著校长的手,“今天虽然下雨,可所遇所见的一切都很美好,我和校长可以聊聊我妹妹转入贵校的可能性么?” “这个……四月份可不是招收新生的季节啊。”罗曼校长显得颇为踌躇。 一位女公爵就读於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无疑是提升学院地位的好事,只不过这位布里斯特女公爵——或者说瓔珞——是否有足够的基础在这里就读,以及她是否能跟其他学生相处和交流还是未知数,自闭症是个可大可小的病,轻则她只是不愿意说话,重则她根本就是神志不清的。 “这些事我们不妨去办公室细聊吧,我还带了些精酿的朗姆酒,在这个下雨天小酌可是很不错的。”达斯蒙德微笑,“我也很理解入学之前您会对我妹妹安排考试什么的,请相信我,她会是让您骄傲的好学生的!” “是啊是啊,外面那么大的雨,不如去办公室里聊吧。”罗曼校长很喜欢达斯蒙德,这是个聪明的、善於察言观色的哥哥。 “那么今天的课程就到此为止,见证了机动甲冑的精巧,请各位同学在课下自行补充更多的知识。至於我许诺的奖励,我想授予拜伦是大家都会承认的。”罗曼校长环顾眾人。 他和达斯蒙德、女公爵一起进入那辆奢华的礼车,礼车开往校长办公室,身披黑色大氅的隨从们跟著车行走,手中提著沉重的金属旅行箱,仿佛移动著的黑色墙壁。 在教廷的技师们研製出“风金属”这种轻盈且柔韧的金属后,贵族的旅行箱都用金属製造,外面用结实的牛皮带子綑扎。光是这种旅行箱就价格不菲,更不用说旅行箱里的私人物品了,这位女公爵上学的排场简直是其他贵族搬家的排场。 人们都去围观女公爵了,只剩下西泽尔默默地坐在测试场里,他也在看女公爵,但只是远远地看,毫无凑近的意思。机动甲冑的肩上扛著女公爵留下的那柄红伞,很难说这一幕是童真还是愚蠢。 “兄弟!恭喜你!”背后传来米內的声音。 西泽尔慢慢地回过头来:“你去哪里了?” “躲在一旁!他们都没有看见,只有我注意到了!女公爵早就来了,她一直在人群里看你,相信我没错!兄弟你的青春来了!”米內满脸兴奋,“所以我特意躲在一边!我要为你的人生大事著想!你看,女公爵就带著她的红伞来看你了!” 西泽尔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扛著那柄红伞,他把伞丟了出去,艰难地爬了起来,拖著步子慢慢远去。“別告诉阿黛尔。”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 (本章完) 第25章 炽天使之棺(1) 第25章 炽天使之棺(1) 一位女公爵將要就读於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消息在一天之內传遍了全校,从下午开始,大家都在谈论那位风度翩翩的哥哥和患有自闭症的漂亮妹妹,热度比阿黛尔和西泽尔入学时还高。 其间夹杂著各种传闻,包括这位贵族少女的母亲其实是一位东方公主,她深得父亲宠爱,加上母亲的超卓地位,因此她才能继承公爵的头衔。又有人说已经问到了布里斯特公爵是查理曼帝国巨富的家族,他们家拥有布里斯特附近的所有港口,垄断了整个行省的贸易,布里斯特家在当地的城堡堪比查理曼皇宫。这个传闻又给女公爵增添了公主般的光环。 校长的助手则绘声绘色地谈起达斯蒙德的阔绰和洒脱。据说开始的时候校长对於招收女公爵还有顾虑,女公爵不仅有自闭症,而且年纪似乎也偏大,以她的年纪,都该从这里毕业了。但后来达斯蒙德慷慨地提出自己可以捐赠大笔的金钱给学校,並帮学校获得查理曼皇室的授勋。这样的条件加上那瓶价值不菲的精酿朗姆酒,校长终於同意下周安排老师测试女公爵的学业基础,因为之前都是私家教师授课,担心她的知识在某些方面有所欠缺。不过校长已经许诺说,只要女公爵能够跟上,无论是就读於机械专业还是神学分院,都是非常欢迎的。打动校长的另一个原因是达斯蒙德出具了翡冷翠教皇颁发给女公爵的奖章,和教皇厅颁发给女公爵的通行证,有了那份通行证,在任何信仰弥赛亚圣教的国家他们都会得到关照。马斯顿虽然是中立国,但弥赛亚圣教还是这里的主流信仰。 下午,女公爵兄妹和她的隨从们已经被安排入住学院的客舍,直到女公爵的入学考试结束,看起来这间学院要多一个令男孩们爭得头破血流的女孩了。 自闭症当然是缺陷,可若不是那女孩患有自闭症,普通贵族家的男孩连吻她的手都不够资格,仰望她要望断脖子。何况她美到那种地步,如果將来谁有幸娶回家,摆在客厅里欣赏也是好的,看著日落月生,她无瑕的脸上光影变幻,根本不必说话,就算她是尊雕塑都值回聘礼了。 而且她看起来还是蛮善良的,大概是可怜那个被打得满地找牙的私生子吧,所以把红伞打在他头顶,这个举动用在机动甲冑身上虽然傻了点,却透著让人心里一软的温柔。 女公爵的哥哥,彬彬有礼的达斯蒙德先生也收穫了很多女孩的好感,委实说,这样优雅温和的贵族青年,若不是他父亲太爱女儿了,那公爵之位本该是他的。 女老师们尤其钟爱这位先生,想来爵位虽然是女儿继承,但庞大的家业无疑掌握在哥哥手中,千里迢迢地送妹妹来马斯顿读书,作为哥哥也是够尽心的,只要他不是那种对妹妹痴迷不已乃至於罔顾其他美女的哥哥,那么著实是不亚於公爵的优秀结婚对象。 晚餐时分,餐厅里特意更换了漂亮的蓝色蜡烛,以欢迎远道而来的女公爵。达斯蒙德准时携妹妹抵达餐厅,在眾人的掌声中坐在居中的座位上,负责餐厅的老师向这位尊贵的少爷解释了,说学校的餐厅只怕不会供应那种顶级的膳食,但营养丰富以及可口还是有保障的,达斯蒙德微笑著说我就是来体验我妹妹接下来要吃的东西,就请给我学生们常用的餐食吧。他再度证明了自己的亲和力,很多人都端著餐盘会聚到居中的餐桌上,听达斯蒙德讲他们一路上的见闻,达斯蒙德在语言方面极有天分,无论是笑话还是典故都讲得引人入胜,女孩们沉迷於他那优雅的声线,男孩们也钦佩他的见识,最有趣的还是他带著一只翠绿色的鸚鵡来,那只鸚鵡会冲每个来餐桌边坐下的人点头说,先生小姐,先生小姐。 拥有这样的哥哥,做妹妹的都会觉得幸福,可遗憾的是达斯蒙德有个自闭症的妹妹。在大家都神采飞扬的时候,她却默默地切著盘子里的火鸡胸,给它拌上黑胡椒的酱汁。 “达斯蒙德先生,你们在路上看到教皇国的军队了么?”一名男生问。 “当然,沿路都是军车呢,好几座桥樑都被军队徵用了,”达斯蒙德说,“港口也关闭了,我们来的时候赶上了最后一班船,终於在开战之前到达马斯顿了,还是中立城市有安全保障。” “莫非是大规模的战爭?我看调动军队的规模可是很大的。” “当然咯,听说来的是夏国的主力军,指挥官是那个楚舜华呢。” “是那个楚舜华么?”一位伯爵的儿子说,口气里透出他听说过那个传奇的东方贵族。 “当然是那个楚舜华。因为他叫楚舜华,听说在东方其他楚舜华都要改名呢。”达斯蒙德说,“一般人怎么敢用帝国公爵的名字?” “听说楚舜华可是个美男子,是真的么?” “这我可不知道了,”达斯蒙德笑笑,“我的国家查理曼可是教皇国的忠诚盟友,夏国是我们的敌国呢,我可没机会见到楚舜华。”他摸摸妹妹的头髮,开了个玩笑,“何况他再英俊跟我也没关係,我也不想把妹妹嫁给他。” 大家津津有味地聊著那位东方公爵,如聊起那些名闻各国的西方王子那样熟悉。西方人总是记不住东方人的名字,可他们却能牢牢地记住楚舜华的名字,因为他太传奇了。 他是夏国前任皇帝的儿子,他的母亲是夏国的“星见”。 夏国是个巫女文化盛行的国家,巫女在夏国享有很高的地位,供奉大夏祖先灵位的太庙始终在巫女的掌管中。所谓“星见”,则是巫女的领袖。星见的职责是以占卜星辰预测未来,並以禁忌的秘法守护著大夏的国运。 皇帝掌握著世界“阳”的一面,星见则掌握著“阴”的一面,星见通幽冥通鬼神,既是被敬畏的人,也是背负著“不祥”的人,星见通常终生都是处女,传说她们跟谁发生感情,就会把噩运带给那个人,这种女人当然不能进入宫闈。可夏皇不但爱上了星见,还跟她生下了孩子。 这种带有艷史性质的传闻当然很吸引人,但楚舜华之所以名动西方世界,还是跟他自己有关。 他生下来就遭到皇族的厌弃,身为帝国长子却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现任皇帝是他的弟弟楚昭华,他只能藏在幕后充当弟弟的助手。 这个助手在西方人眼里比货真价实的夏皇可怕百倍,他们送了一个外號给楚舜华,叫他“大夏龙雀”。 龙雀是传说中的生物,凤凰的一种,它不像正统的凤凰那样繽纷绚烂,它浑身纯黑,羽毛上流动著宝石般的微光。但它是凤凰中最凶猛的,虽然是鸟的身体,却长著龙颈和龙首,它在幼年的时代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水鸟,在海水和河水交界的地方捕食小鱼,它越是成长,体型就越是惊人,渐渐地离开河口,去往大海深处。它潜得越来越深,捕食的鱼越来越大,最后它开始捕食长鯨。 但凤凰总是要翱翔於天际的。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大海从中间裂开,龙雀展开铺天盖地的黑翼,日月星辰都被遮挡,海啸就是这么形成的。它一旦起飞就再也不落下,双翼背负著星辰,盘旋在星罗古陆的高空中,人类很少能看见它,因为它把云远远地拋在了脚下。 那是种极其凶猛又极其孤独的鸟,西方人这么称呼楚舜华,可以说是尊敬,也可以说是畏惧。 楚舜华第一次现身於世界舞台是他弟弟继承皇位的时候,查理曼王国的大使前往夏国首都递交国书。楚舜华穿得像个秘书,站在年幼的皇帝背后,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回国之后,查理曼大使对国王说,我这次在洛邑见到了东方最强的权力者,我可不想跟那个男人在战场上相遇。国王以为大使在说那位年仅十二岁的皇帝,诧异地说你这样杀过百人的功勋骑士,会在十二岁的男孩面前战慄么?大使说,当时我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皇帝,只有皇帝背后的那名秘书,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有他在,夏国不可撼动。 很快楚舜华就用行动证明了那位大使的洞察力,他血洗了大夏皇廷,把所有蔑视新皇的权臣都送上了绞刑架,其余的权臣都在他的面前屈服,提议他担任监国公爵。 龙雀果然起飞了,捲起的狂风甚至影响到了西方。 他们聊得入神,没人觉察到西泽尔悄悄地走进了餐厅。他素来都不会让自己变得很醒目,只在角落里坐下,吃著一盘有土豆泥和少量鸡肉汁的晚餐。 他坐在餐厅的角落里狼吞虎咽,从昨夜到现在他一直没吃什么东西,但身上的伤总算是处理好了。教务长庞加莱关照了校医,所以这一次校医对待西泽尔比较用心,肋下的伤口重新包扎了,几处扭伤也上了膏药,但脸上的伤痕暂时没法消除。 因为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所以他吃得总是比別人快,很快盘子就空了。但他还在刮著盘底,昨天之前他的財务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因此每个月开始约定晚餐的时候他只要了最便宜的那种,在多数学生看来那是隨从都不愿意吃的餐食,但对西泽尔来说却是美味,主要是不太够吃,他的瘦削部分是因为这个。 中间最热闹的那桌上忽然安静下来,西泽尔警觉地抬起头来,比他更惊讶的是那张桌子上的人,因为女公爵忽然站起身来。就在人们以为她对这吵吵嚷嚷的说话方式不满的时候,她忽然端起盘子,绕过几张桌子来到西泽尔面前,把自己那盘切好拌好的鸡肉放在了西泽尔面前。 男孩们围坐在那张桌子上多半不是因为达斯蒙德的善谈,而是想近距离观察女公爵。他们看起来神采飞扬,其实目光在女公爵身上的某些部位扫过,心里微微发痒。虽说智力看起来是有些弱於常人,发育倒是完全符合她的年纪。 可女公爵看起来只是在发呆,却能敏锐地注意到西泽尔在刮著盘子。 很多人都抱著“女公爵看西泽尔大概是路边没人要的猫猫狗狗吧”的想法,可如今看来女公爵也许確实对猫猫狗狗有爱心,可她只对固定的猫猫狗狗有爱心。 西泽尔默默地看著对面的女孩,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 雄浑的钟声从窗外传来,是校园中的大教堂敲钟了。人们跑到窗口眺望,只见教务长庞加莱手持火炬登上灯塔,点燃了铁槽中的煤油,钟楼变成了一支顶天立地的火炬。这是学校在召集学生们去教堂。 教堂敲钟召集大家这在学院是很重大的事情,不到的性质是和上课缺席一样的,所以即使是最懒惰的学生也都赶来了。有些本地学生就住在学校旁边,晚上住在家里,听到钟声,连同父母也一起赶来了。 这是一间古式教堂,有著宽阔的庭院、前厅、大厅和后面的祈祷堂,结构复杂,穹顶上吊著车轮形的蜡烛大吊灯,教务长庞加莱背著双手站在星辰般的烛光下,格外的严肃。校长也赶来了,在人群中不安地搓著手。 阿黛尔的到来引发了小小的骚动,学生们倒还好,但是有学生家长在。女人们窃窃私语: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女孩?看起来只是个小女孩啊。” “年纪是还小,可我这种女人看了都心动,何况那些不要脸的男人?” “听说是翡冷翠大贵族家的私生女,如今落魄了,想要接著过体面的生活就得嫁个有钱男人了吧?” “她现在还没到结婚的年龄,等到她可以出嫁,城里还不腥风血雨?” “这么大了还腻在哥哥身边,孤身在外的年轻兄妹,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低语蔓延开来,就像蛇群摩擦鳞片发出的嘶嘶声。男人们也都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女孩。 阿黛尔倒是不在乎,缩在哥哥身边凶凶地对那些贵妇齜牙,像只小野猫。她今年只有十五岁,可似乎对成熟的男士更有吸引力。关於阿黛尔的传说是,你看到她就会后悔自己结婚太早了,哪怕你在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看到她,你也会放弃这个世上的一切女人,心甘情愿地等她长大。 贵妇们都感觉到了压迫,输给还未成年的小女孩真是叫人不甘心。庞加莱摇了摇手中的铜铃,下面才安静下来。 “女士们先生们,很抱歉这么晚打搅大家,但有些重要的消息必须跟大家分享。”庞加莱深深地吸了口气,“刚刚收到市政厅的消息,我们收到了翡冷翠的军事预警,就在今夜,就在距离马斯顿不远的地方,预计十字禁卫军將和夏国主力军开战,参战人数高达十二万人。” 台下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虽然猜到附近会有战爭,却没想到那么快。 人们交头接耳,西泽尔摸了摸妹妹的头髮,示意她不必担心。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昨夜他看见了巨大的鸟群从东向西迁移,那是棲息在山里的荆棘鸟,荆棘鸟整体迁移,无疑是被忽然到来的大军惊动了。 “请诸位安静,听我说完。战爭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马斯顿是中立国家,战爭跟我们无关。教皇本人和大夏联邦的楚舜华將军都发来了电报,表示会遵守中立国契约,只要我们不插手战爭,就绝对不会被战爭波及。”庞加莱又说,“但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眼下有数万名全副武装的男人集中在马斯顿附近,他们是职业的杀人者,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引发何种混乱。因此市政厅刚刚发来最高级別的戒严令,今夜未获许可的人都不得出现在街道上,违者將被逮捕。学校是最优先保护的场所,所有学生都需要集中管理,这意味著你们今夜不能返回各自的校舍,得在这里和老师们一起祈祷。” “教务长先生,用得著那么紧张么?”拜伦少爷不以为然,“你让校警守住校门,不让我们出门就是了,教堂里可怎么睡?” “是啊,谁会对马斯顿不利?除非他是个疯子,对马斯顿不利的人会得罪全世界的!”法比奥少爷也说。 作为公爵之子,他这么说是有底气的。任何人敢动他都是和法比奥公爵为敌,而在这座城市里,像他这样的公爵之子就有好几位,侯爵伯爵家的儿女数都数不过来。作为自由的学术之都,马斯顿跟全世界都是血脉相连的,之前甚至还有东方贵族的孩子在这里游学。 (本章完) 第26章 炽天使之棺(2) 第26章 炽天使之棺(2) “喔,没想到两位少爷竟然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之前写信给校务委员会申请男女生混住的人里好像就有两位社团领袖啊。”庞加莱微笑,“今晚就当作体验吧,会是美妙的一夜的,岂止是男女生混住,你如果把整间教堂想像成你的臥室,简直是跟全校女生同床共枕呢。” 法比奥少爷和拜伦少爷被噎得接不上来,只好住了嘴。罗曼神父对於教务长当著全校学生的面讲这种笑话颇为不满,大声地咳嗽。年轻老师们倒是蛮喜欢看到两位趾高气扬的社团领袖被庞加莱完全地压制。 “笑话说完了,重复一遍正事。这个决定不是我做的,而是市政厅做的,相当於法律。今夜诸位必须待在这里,没有人能外出。校规规定,一切违法者都將受到开除处分,所以无论你姓什么、是谁的孩子,今夜你们必须待在这里。”庞加莱的语气变得严厉,“这是对你们的保护!” 四面八方的玻璃窗上,铁闸轰然落下,脚步声由远及近,全副武装的校警们踏入教堂。这帮平时只管看门的傢伙也抖擞起来了,肩部的皮带上插著短管火銃,警服外罩著能够抵挡火銃子弹的硬甲。那个总是阴著脸的校警队长昂首挺胸地踏进教堂,来到庞加莱面前立正行礼。 “毛毯我已经准备好了,填肚子用的饼乾也准备好了,渴的话圣水泉可以饮用,如果有其他需要请知会校警,如果他们也解决不了就只有麻烦大家忍忍了。反正就是一晚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庞加莱走下宣讲台,走向大门。 “不是说大家都得待在教堂里么?还说是法律,你这是要去哪里啊?”拜伦少爷在庞加莱背后喊。 庞加莱忽然转身,拔出身畔的重型佩剑,隔空掷向拜伦少爷。拜伦少爷一惊之后立刻反应过来,飞来的佩剑不是剑锋向前而是剑柄,拜伦少爷不愧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中最优秀的剑手,凌空一把接住,转动手腕舞了几下,刚要开口询问,忽然觉得手腕拧得有些痛。 庞加莱的佩剑竟然是正常佩剑的三倍重量,宽厚的剑脊,结实的护手,这是柄实战用剑,跟他们平时练习用的剑不同。见习骑士拜伦少爷也觉得那剑太重了。 庞加莱招了招手,示意拜伦少爷把剑拋还给他。拜伦少爷照办了,那柄沉重的剑落入庞加莱的手中就像是条银蛇,庞加莱抖动手腕,剑锋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拜伦少爷根本没看清,剑就平缓地滑入了鞘中。庞加莱拉开衣襟给拜伦少爷看自己插在腰间的短枪。 “也是市政厅的命令,善於用剑和火枪的人都要去市政厅报到,帮助加强城市的防务。”庞加莱微笑,“不过作为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最出色的剑手之一,拜伦少爷还是留下来保护女生和校长吧,祝你好运。” 看著庞加莱招手离去的背影,拜伦少爷也无话可说了,仅仅是剑的重量就说明了他和庞加莱之间的差距,以他的实力,还是別叫板教务长为好。 沉重的青铜门在庞加莱身后合拢,一名校警旋转黄铜钥匙把门锁上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都有点紧张。战爭,这个昨天还很遥远的词语,今天就来了。 校警队长打著伞在雨中等庞加莱,昨夜他也曾出现在上校的修理店里,在那里大家都叫他海菲兹中校。 雨势见大,仿佛一层银色的帘幕笼罩了这座城市,已经四月了,可夜风竟然冷得让人打哆嗦。 “真是个適合送葬的天气啊,海菲兹中校。”庞加莱仰望夜空。 “是啊,庞加莱中校,可你看起来很愜意的模样。”海菲兹中校把厚重的黑色大氅扔给他。 在无人处他们开始互相以军衔称呼对方,语气间透著熟悉,可平日里他们很少说话,学校里没人觉得他们会像朋友那样说话。 “我来这里都五年了,五年里每天晚上我都得巡查校园,担心那帮少爷搞出什么麻烦来,比如夜宿某位伯爵小姐的校舍,再比如带著剑在草地上相互挑衅,还得听那些女孩跟我倾诉跟我抱怨。”庞加莱长长地出了口气,“今晚终於安静了,我把他们都关起来了。” “押车人应该已经到车站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庞加莱跨上他的斯泰因重机,发动引擎,离去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教堂,心里忽然一惊……隔著雨水和窗玻璃,那位优雅的达斯蒙德先生正微笑著冲他挥手告別,背后站著黑墙般的隨从们。 他们怎么也进入教堂了?庞加莱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驱车驶入了大雨中,时间所剩不多,他必须赶往火车站,反正这里有海菲兹中校坐镇,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麻烦。 深夜十点五十五分,马斯顿火车站。今夜既无火车过站马斯顿,也无火车在这里停泊,只剩磨得银亮的轨道相互交错,如同钢铁的群蛇。 从市政官签署戒严令的那一刻起,马斯顿就进入了完全封闭的状態,城门关闭,铁路关闭,通往港口的道路也关闭了。空荡荡的调度室里不见调度员的身影,寂寥的汽灯在黑暗中一红一绿地切换著光色。 但空旷的月台上迴荡著野兽般的吼声,那声音来自一辆轰鸣的斯泰因重机,它停靠在月台尽头,黄铜製的排气管上偶尔闪过鋥亮的流光。身穿黑色长风衣男人靠在重机上,氤氳的白色尾气包围著他,指间的纸菸明灭。 又一声野兽的吼声由远而近,速度极快,月台上的男人掸了掸菸灰,嘴角拉出一丝轻微的笑意。 另一辆斯泰因重机以极快的速度刺破雨幕,沿著铁轨边的泥泞道路驶来,临近月台的时候,骑手猛地一拉车把,那匹红水银驱动的钢铁之马轰鸣著跳上月台,一边旋转一边盪开积水。 “喂喂,你把水溅到我脸上了。”身穿黑风衣的男子漫不经心地说,伸手遮面。 新来的斯泰因重机在月台的另一角缓缓地停下了,骑手手提长枪,冷冷地看向黑衣男人。黑衣男人举手晃了晃,他戴著白色的手套,手套外戴著粗大的铁戒指,火焰纹章缠绕著那枚戒指。 新来的骑手这才脚踢支架,支好斯泰因重机,抖落大氅上的水滴,向著黑衣男人缓步走去。黑衣男人也离开自己的斯泰因重机走向对方,他们在月台中央相会,彼此对视了一眼,伸手交握。 新来的骑手也戴著雪白的手套,隔著手套佩戴黑铁戒指,制式跟黑衣男人的完全相同。他们握手的时候铁戒指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微声。 “十字禁卫军军部,贝隆少校,负责押车。” “异端审判局,六处四科,庞加莱中校,负责马斯顿的情报工作。” “前任骑士?”黑衣男人贝隆少校上下打量庞加莱。 “跟你一样。”庞加莱淡淡地说。 这是双方的初次见面,但仅凭那枚铁戒指他们就確认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教皇国炽天骑士团的荣誉徽记,唯有曾在炽天骑士团服役的精英军人才有资格佩戴这种缠绕著火焰纹的铁戒指,每枚戒指都是不同的,內圈雕刻著持有者的名字。他们若是荣誉地死在战场上,铁戒指也不会被转交给他人,而是以神圣的仪式供奉在翡冷翠的英灵殿中。 他们之间的握手礼也有著特殊的含义。古代骑士们相互碰面的时候会脱下右手的手甲握手,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持武器,这是种友好的表示。机动甲冑骑士们沿袭了这一传统,並把它演化为骑士之间的特有礼节。 罗曼校长绝不会想到,除了见习骑士拜伦之外,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里还有一位真正的骑士,而且是……炽天骑士团的骑士! 从十五岁开始,庞加莱就服役於炽天骑士团,驾驭著在罗曼校长看来是“不可思议之机器”的炽天武装。但遵循严格的团规,他在二十二岁那年退役,转入异端审判局担任执行官。 学院的人都知道庞加莱是个好剑手,却不知道他真正用来握剑的手是炽天武装的金属义肢。拜伦少爷轮舞白蜡木桿,展示纯熟的骑士技巧时,庞加莱淡淡地评价说那只是见习骑士的炫技而已,因为他自己早已脱离了那个阶段,他的所有技巧都是为了击溃对手而存在。 最纯粹的骑士技巧就是杀人技巧,或者说破坏技巧,未必好看,但绝对有效。 跟他接头的“押车人”贝隆,正式代號是“无脸人”,前任炽天骑士,退役后转入十字禁卫军军部,担任特务科科长。 作为情报军官,贝隆的特长是易容偽装,他可以扮作贵族、僕役、苦力、律师……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甚至老妇人,都惟妙惟肖,因此被称为“无脸人”。他因此在军部相当出名,也令很多人猜测他是个阴柔的男子——阴柔的人比较善於化妆,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此刻亲眼见到这位“无脸人”的真面目,庞加莱才发现他其实很年轻英俊,留著淡淡的络腮鬍子,嘴角总带著玩世不恭的笑容。 “怎么样?这座城市现在是我们的了么?”贝隆给庞加莱敬上一根菸捲。 “是的,但可真没那么轻鬆。马斯顿既是商业都市又是学术之都,这座城市里有几十所名校,数万学员,绝大部分都是贵族后裔。他们是最难管束的,我们以戒严的名义把他们关在教堂或者图书馆里了。其他人就好办了,骑警在街上巡逻,没人敢出门的。不会有人知道那列火车从马斯顿路过,”庞加莱礼貌地接过菸捲,“如果它的噪音不大的话。” “怎么会有噪音?它一直是悄悄地来,悄悄地离开,就像鬼魅那样。”贝隆耸耸肩。 “那列火车上载著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通过马斯顿?”庞加莱问。 “你不知道?”贝隆的笑容很微妙。 “不知道,翡冷翠来的命令很简单,我们只需在几个小时之后控制马斯顿的治安和城防,火车安全地通过马斯顿,安全地返回。然后我们就没事了。” “不知道是好事,最好永远別知道。”贝隆挥舞著菸捲,“总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可按照上面的命令,我得跟你这个押车人一起行动。” “那你就自求多福咯。”贝隆耸耸肩。 男人们抽著菸捲望向夜幕下的群山,群山之间都被沙沙的雨声填满。庞加莱频繁地看表,火车预计在十一点整经过马斯顿,秒针已经开始走最后一圈了。 “放心吧,他永远守时。”贝隆轻声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著?守时是皇帝的美德!” 地面忽然震动起来,黑暗中,一列火车以极高的速度接近马斯顿,可看不到一丝灯光。那是一列时刻表之外的火车,它带著密雨和疾风进站,浓密的蒸汽云席捲整个站台。 列车出现的那一瞬间,庞加莱和贝隆忽然分开,奔向了各自的斯泰因重机。列车经过月台的时候,他们已经驾著斯泰因重机来到进站口了。距离大约是50米,衝刺距离大概够了。他们几乎是同时踩下油门,斯泰因重机的四衝程“疯马”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两道古铜色的光芒刺破了蒸汽云,笔直地撞向火车!但在撞击的前一刻,他们猛提车把,斯泰因重机昂首跃起,飞旋著落在了车顶上。 列车几乎没有减速,高速地驶离了马斯顿,身后的城市灯光迅速地湮没在黑暗中。 “你们的列车驾驶员从没有减速的习惯么?总得这么玩命?”庞加莱跨下斯泰因重机,摇头皱眉。 他觉得斯泰因重机作为机械玩具很有意思,驾驶技术也当然不错,但绝不意味著他热爱驾车飞越火车这种玩命的游戏。 “其实我至今都不太清楚这列火车到底有没有驾驶员这个东西,虽然我都押过三四次车了。”贝隆耸耸肩,“我能做的就是磨链我的驾驶技术。” 庞加莱这才开始审视脚下的这列火车。这是一列匪夷所思的火车。整体是漆黑的,磨砂表面几乎没有反光,它运行起来极其安静,能感觉到精密的机械在內部高速运转,而那摩擦声如丝绒般。车厢体积是正常车厢的几倍,所有的车厢都是全封闭的,不知为何,车厢外壁上掛著一层白色的粉末。 庞加莱蹲下身去,伸手触摸车厢表面,才发现那白色的粉末其实是细小的冰结晶——这列火车的温度极低!始终在零摄氏度以下! 不安感再度涌上庞加莱的心头,不是对这次的任务,而是对这列火车本身。接到任务的时候庞加莱就对上校表示了不安,因为他隱约听说过这列火车。他是异端审判局的人,异端审判局的人对情报都很敏锐。 这列来歷不明的火车也曾出现在別的地方,它不遵循任何列车时刻表,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没人知道它为何出现,也没人清楚它运载的货物,它经过的铁路都为它而清空,亲眼见过它的人极少,押车人也是频繁更换……但可以確定的一点是,它所到之处战火蔓延,血流成河。 这种东西在古书中多半都是“天启”的象徵,弥赛亚圣教的经典中就说在世界毁灭之日,將有羔羊揭开书卷的七个封印,依次召唤骑著白、红、黑、灰四匹马的骑士。骑士们经过的地方,便有瘟疫、战爭、饥荒和死亡降临在人类身上,天地变色,日月晦暗,唯有信神者才能被救赎。 有些人说这列火车就是一个游荡在西方世界的幽灵,把噩运和不祥带给途经的地方,但庞加莱是不太相信这种神乎其神的传说的,非要把机械化的火车和神话拉扯在一起,就像给宗教画上的天使们装配上加农炮一样,不伦不类的。 他猜测这列火车一定运输著非常重要的战爭物资,最大可能是秘密武器,所以它总是出现在战场附近。所谓它会带来灾难和死亡,只是因为它本就是一件战爭工具而已。 但当他亲手触摸这列火车的时候,还是隱隱地战慄起来,这么冷……真的像是从地狱里开出来的列车! “给你两个选择。”贝隆慢悠悠地说。 “什么选择?”庞加莱皱眉。 “虽然你受命跟我一起行动,但你也可以不捲进来。上面派你来,只是因为你更熟悉马斯顿,我们可能需要个熟悉本地的人。但你没必要了解行动的全过程,”贝隆重复了他在月台上的话,“总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这是第一个选择,第二个呢?” (本章完) 第27章 炽天使之棺(3) 第27章 炽天使之棺(3) “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看看这列火车里到底装著什么,反正你已经登车了,上面也没说你绝对不能看。”贝隆耸耸肩,“虽说好奇害死猫,可你如果是只猫的话就没法不好奇。” 庞加莱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笑了笑:“好吧,我是只猫。” “好吧,那让我们开始验货。”贝隆从车顶上一跃而下。 车厢看起来是全机械化的,沉重的黑色闸门坚不可摧。贝隆从贴身的地方掏出黑色的金属圆筒,扭动末端的圆环,圆筒前端弹开,露出八角星形的齿纹。他把钥匙插入闸门旁的锁孔,用力旋转,闸门缓缓地提起,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车內车外温度相差极大,好像一步就从多雨的春天踏入了酷烈的寒冬。 车厢壁上遍布著黄铜管道,所有管道上都掛著白霜。难怪这列火车的温度那么低,原因並不神秘,因为它的每节车厢都是低温车厢。庞加莱没见过低温车厢,但听说过,它靠蒸汽驱动,用冷凝的方式製造低温,方便运输某些特殊货物。主要是食材,北方冰海中捕获的蓝鰭金枪鱼,经过低温车厢运输到各国首都,成为老爷们和贵妇们的席上珍饈,最昂贵的部分一片肉便要一块金幣,几乎是穷苦人家半年的家用。 可这间低温车厢里却放置著棺材!黑铁质地的大型棺材,呈修长的六角形,沉重的铁质盖板上鐫刻著圣言和圣徽,还有些繁复的纹,像是纠缠在一起的群蛇,应该是某种古老的印记。 庞加莱读的书很多,知道有些地方有用生铁铸造棺材的习俗。那是为了防止死者復甦。被封在铁质棺材里埋葬的都不是普通的亡者,他们在死前出现了某种异象,令亲属们怀疑他已经被恶魔附体,那就只有把恶魔和亲人的尸骸一起封死在铁棺里。 传说暴风雨之夜,人们还能听见墓地里传来用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 这列火车的邪意越发的浓烈了,简直叫人坐立不安,却又格外的兴奋。庞加莱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有著猫一样的好奇心,虽然他知道这是情报军官的大忌——情报军官应该敏锐地搜集情报,同时远离危险——可此刻他站在危险的中心区域。 贝隆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也没那么邪乎,我不是第一次开这种棺材了……好吧,每次打开的时候还是有种怀疑现实的感觉。” 还是那柄打开车厢的钥匙,插入铁棺侧面的钥匙孔旋转后,里面传出机械运转的微声,铁质盖板沿著锯齿形的纹路左右分开,幽蓝色的冷空气喷涌而出。 棺材里结著薄薄的冰,通过冰层可以看见货物的真面目……金属的魔神静静地沉睡在冰下,铁面上流动著寒冷的辉光,漆黑的眼孔仿佛深渊。火焰般的纹和鋥亮的古铜色管道缠绕著它,它的双手结著古老的圣印,按在自己胸前。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那毫无疑问是某种机动甲冑,可它那么美,那么神圣,同时又那么狰狞,像是神或者魔鬼的残骸。 “天吶!”庞加莱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所谓的『炽天使』。最初的机动甲冑,一百年前,就是这种东西一战摧毁了旧罗马帝国號称『世界最强』的黑骑士团。迄今为止各国都没法仿造它。有人说炽天武装是机动甲冑的巔峰之作,但跟这东西比起来炽天武装就是七拼八凑的二流货色。全世界的机动甲冑都是以炽天使为原型的,都是这东西的子孙后代。但一百年过去了,子孙后代都没能超越原型机。”贝隆低声说。 “全世界机动甲冑的……原型机么?” “是啊,所剩的就那么多了,製造它们的技术好像已经失传了,因此不可复製。” “你穿过么?”庞加莱扭头看向贝隆。 对於他这个前任炽天骑士来说,这件事委实是令人沮丧的。一度他也自命为世界顶级骑士中的一员,可按照贝隆的意思,他穿的只是七拼八凑的二流货色。 贝隆摇了摇头:“不,我也不够资格,我要是够资格,怎么会被派来押车呢?” 庞加莱默默地审视著那冰下的金属魔神,贝隆靠在车厢壁上抽菸,火车在群山之间行进,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贝隆应该不是第一次带人观看炽天使了,习惯了这些人的震撼表情,所以特意多留点时间给庞加莱欣赏。 “它就像活的……我好像能看到它的眼孔里有目光流动。”庞加莱长出一口气,轻声说。 贝隆猛地抬起头,指间的菸捲坠落。他透过冰面,看见炽天使那漆黑的眼孔中果真有暗紫色的微光在流动……可不就像是活过来似的么?简直就是魔神开眼! “闪开!”贝隆惊呼。菸捲还没落地,他已经扑向了庞加莱。 庞加莱还没来得及反应,冰面忽然开裂,狰狞的铁手探出,一把锁住了他的脖子。铁手附有锋利的铁爪,庞加莱的颈部瞬间就鲜血淋漓。但比流血更可怕的是那足以捏碎钢铁的大力,幸亏今夜出来是执行任务,庞加莱贴身穿著异端审判局的轻型护甲,这种护甲的领口处特意用钢圈做了加固,但钢圈正在变形,立刻就会崩溃。 生死关头庞加莱並未失去应变能力,双手一翻,抽出藏在腰间的火銃,对准炽天使的双眼发射。炽天使微微扭头,子弹击中了它的眉心,但被反弹出去。炽天使从满是冰水的铁棺中起身,手腕上“噌”的一声弹出锋利的利刃,毫无疑问它下一个动作就是將庞加莱断喉。 “龙德施泰特!住手!那是自己人!”贝隆吼叫著掀开风衣,拔出缚在背后的十字短剑。 此时此刻,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堂里,祈祷已经持续了四个小时,蜡烛已经更换过一遍了,学生们都已经倦了,只有担当神学教员的牧师和修女们仍在烛光下念念有词。 校警们把教堂后部的长椅搬开,把毛毯发给体质比较虚弱的人,方便他们在长椅上或者地上小睡。 这个时候大家依旧保持著平日里的圈子,法比奥少爷的假面骑士兄弟会一圈,拜伦少爷的银翼兄弟会一圈,漂亮的女孩子一圈,不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一圈,老师们又是一圈。 西泽尔和阿黛尔缩在教堂一角的长椅上,裹著同一床毯子。达斯蒙德则占据了壁炉边的位置,带领僕从们拱卫著妹妹,考虑到女公爵身份高贵,而且有病在身,大家对达斯蒙德这么做也可以理解。反正这座教堂是坚固的岗岩建筑,墙壁很厚,非常保温,外面的雨再大,里面也不冷。 火光映在瓔珞那素白的裙和素白的脸上,仿佛晚霞般的顏色。火光给这个美得让人窒息却又冷得令人窒息的女孩增添了几分温暖,好些男孩都在偷看她,达斯蒙德对此的反应和西泽尔差不多,展开一张毛毯搭在妹妹肩上,挡住了妹妹的身姿。 西泽尔也识趣地收回了目光。 “哥哥你在看那个女孩哎!”阿黛尔整个人在毯子里,小猫似的趴在西泽尔胸口,只有西泽尔才能看见她的脸,“哥哥你这是要离开你可怜的妹妹去追求漂亮的女公爵了吗?” 话是这么说,可她笑嘻嘻的,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来。 “好好睡。”西泽尔摸摸她的脑袋,把她按回毯子里,让她枕著自己的膝盖小睡。阿黛尔確实也困了,双腿蜷缩起来,乖乖地睡著了。 “可不是么?多好的女孩啊!把女公爵追到手吧!这样你、我、女公爵和阿黛尔,就是亲切和睦的一家人啦!”某人在西泽尔身边坐下,搂著他的脖子,语重心长。 这种事也只有米內干得出来,他满脸凝重,目视瓔珞的方向,仿佛大舅子和妹夫畅想家庭的美好未来。 “你怎么坐过来了?你应该去和安妮她们坐在一起。”西泽尔把脖子上的手臂摘下来。 “保护你啊!”米內神情严肃,“没听教务长说么?这可是战爭年代。你受了伤,难道不需要我这样强壮的男人在身边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剑术课的评分,我是c,你也只是c+而已吧?”西泽尔苦笑。 “剑术课的评分怎么能做得准呢?那都是架子!我对军用格斗术可很有研究,真正有力的武器根本不是佩剑……这东西才上道!”米內鬼鬼祟祟地拉开校服给西泽尔看。校服下他竟然穿著钢丝织成的软甲,一把精美的猎刀插在黑色的皮鞘里。 “你怎么带著武器来教堂?你从哪儿弄来的武器?”西泽尔吃了一惊。 “什么叫哪儿弄来的?收藏品!这是我的收藏品!”米內正色,“別看拜伦带著剑,可那都是装样子的,真正的好东西是短刀!藏在手腕里,接近敌人的时候一刀刺出去,敌人不小心就中了我的招!你佩剑管什么用,人家拔出火銃……砰……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曾经最好的剑手拜伦同学倒在了血泊中。” “你觉得会有危险?”西泽尔直视米內。 战爭就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发生,西泽尔也隱隱地有些不安。虽说马斯顿是中立国,这场战爭跟马斯顿无关,但战爭本就像是一场风暴,风暴一旦发端,谁也不知道最终它会席捲哪里。 中立国,说到底就是只靠契约来保护的国家,而契约,始终都是等著被某人撕毁的文件。 “那是当然!我米內男爵可不是那种隨波逐流的人!市政厅说安全我就信?太幼稚了!”米內哼哼,“虽说马斯顿是中立国,可城里多数人都是圣教的信徒,心都是向著翡冷翠的!我们觉得自己是中立国,楚舜华也觉得我们是中立国么?他要是打胜了,顺便推进几十公里拿下马斯顿,何乐而不为呢?反正他来都来了。就算是出去旅游,你也会顺手多捎几件土特產对不对?等到楚舜华攻下了马斯顿,泡著我们的温泉,喝著我们的酒,泡著我们的女孩,连老嬤嬤们都不放过……没准还让她们陪著共浴嘞!这是我们男人能忍的么?是男人不就该武装起来卫教卫国么?这可是战爭年代!是男人都该懂得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 他最后几句话说得尤其大声,惹得几位虔诚祈祷的老嬤嬤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看著他。卫教卫国对老嬤嬤们来说当然是个好词,但共浴是怎么一回事呢?前面说得那么多,简直是恨不得自己取楚舜华而代之的感觉。 西泽尔轻轻地嘆了口气,耐心地给他解释:“这座城市里有多少弥赛亚圣教的信徒,跟楚舜华要不要进攻马斯顿毫无关係。中立国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它促进了贸易,对战爭双方都有用。如果没有马斯顿这样的中立国,东方人就得不到机械技术,西方人也买不到东方的奢侈品。从这个意义上说,马斯顿作为中立城市对楚舜华才是有价值的,楚舜华攻占了它反而没用。说到卫教卫国,首先你不是个马斯顿人,你是个昂格里亚人,这不是你的国家,其次以你信教的虔诚程度,如果真被东方人抓住,我相信你一定会在被捆上刑架之前改信任何一种东方宗教。” “嘘嘘!你说你这个人,我到底说你聪明好呢,还是说你是个榆木脑袋?”米內赶紧用胳膊肘捅西泽尔,同时向漂亮女生们围坐的那个圈子飞了个眼色,“不就是说给女孩们听的么?书上说女孩在危险的环境下最容易对男孩动心!这时候不表现得勇敢点儿,就是浪费机会!你不看拜伦也带著剑来了么?” 西泽尔看了拜伦一眼。那位年轻的见习骑士正席地而坐,腰挺得笔直,手握修长的骑士剑,精致的剑柄搁在肩膀上。他看起来在小憩,但隨时可以站起来拼杀,强韧有力的身体如同一张没有完全绷紧的长弓。自从测试场演武之后,拜伦少爷再不隱瞒自己见习骑士的身份,把家传的骑士剑也带了出来。 骑士剑毕竟是武器,按道理说是不能允许学生在学院里佩戴这东西的,但那柄剑上有新罗马帝国的狮子徽章,是皇帝的赐物,象徵家族的荣誉,罗曼校长也就没有彻底禁止。 而米內那柄漂亮的猎刀……怎么说呢?確实是一柄漂亮的猎刀,但两侧没有血槽,这意味著它刺进敌人的身体却放不出血来,甚至拔不出来。如果米內用这种武器攻击有经验的对手,对手正好一记重击打断米內的颈椎。 当然,理论上说这柄猎刀还可以用来割喉,前提是以鬼魅般的动作钻进敌人的怀里,割开喉咙下方的动脉。但以未来的米內男爵的剑技,这种动作就像大象走钢丝。 “那你应该去保护女孩们,而不是我。你再怎么勇敢地保护我,她们也不会觉得你勇敢过人。”西泽尔说。 “我当然有试过,可她们像防贼似的防著我,说怕我偷看她们的裙底……” “哦,原来是这样。” “呸!我说错了!我是专程来保护我的好友你的!在你把妹妹託付给我照顾之前,你可绝对不能出事啊老友!就算要出事也要把我和阿黛尔的手拉到一起,祝我们白头偕老什么的!”米內摸出带来的奶酪,分给西泽尔一块,“拜伦那小子这次算是跟我们斯蒂尔家结仇了!他要是到了昂格里亚,我一定要他好看!” 西泽尔捏著那块奶酪,沉默了几秒钟,笑了笑,把奶酪塞进嘴里。他当然不相信米內能在昂格里亚给拜伦吃什么苦头,米內的家境他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男爵的话也就是个中低等的贵族,而拜伦少爷將来几乎毫无疑问会是狮心骑士团的高阶骑士,他若是去昂格里亚,只怕是军事出访的性质,一位本地男爵怎么敢为难他? 可在这座城市里,还有这么个会为了他咬牙切齿跟人结仇的兄弟,这对谁而言都是件叫人温暖的事,对西泽尔来说也一样。 米內到底怎么成为他“好友”的呢?渐渐地西泽尔也记不清了,最初好像就是米內总在他身边出现,像个无所事事的小流氓,有意无意地跟他说话。 “我们这样要好的朋友,就该分享一切的好东西,包括妹妹!”米內总说类似的话,看起来別有用心。 不过米內並不是对阿黛尔有什么特別的企图,凡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里排得上號的漂亮女孩,米內都有企图,並持之以恆地收集她们的情报。但米內少爷绝不强求,委实说他也没办法强求,一个昂格里亚的男爵之子,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贵公子中间,跟跑腿的也差不多。 (本章完) 第28章 炽天使之棺(4) 第28章 炽天使之棺(4) 开始西泽尔对米內极其警觉,对於大多数人,即使上校那种老狐狸,他也能看个七七八八,可他看不透米內这个昂格里亚男孩。米內像团迷雾,米內的行为模式完全没有逻辑,米內接近他的原因诡秘难解。 但他没能阻止米內和阿黛尔走得越来越近,但准確地说,不是米內把魔掌伸向了阿黛尔,而是未来的米內男爵落到了阿黛尔的手里。阿黛尔很喜欢哥哥的这位“好朋友”,这样西泽尔没空的时候就有人带她出去逛街了,逛街就有人帮著拎东西了,还有人买冰淇淋孝敬。 米內和阿黛尔都是话癆,都爱八卦,米內跟阿黛尔討论学院里的漂亮女孩们,无非是安妮的长腿、沙亚娜的细腰和露露的新裙子。作为回报,阿黛尔就给他讲女生之间的小秘密,女生们觉得谁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里最美的女孩,她们又为哪个男生私下里打赌了。 终於有一次米內嘆口气说阿黛尔啊我跟你那么熟了,就只有跟你当兄弟咯,等你到了十八岁发育得再好一点我再把你当女孩看待! 西泽尔想他看不穿米內大概是基於如下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米內跟他甚至不能算作是同一个物种,西泽尔思维严密极其慎重,可一旦决定就敢於冒险,而米內基本上都是用那青春洋溢的下半身在思考问题,遇到危险就抱头鼠窜。 西泽尔想看穿米內,就像追著一只发疯的兔子在草原上狂跑,永远都没法知道最终会被它带到哪里去。最终西泽尔找到了跟米內相处的方式,那就是任他像个发疯的兔子那样蹦躂,理解世界上有不同於自己的人。这样他就和米內成了好朋友,频率完全不同的好朋友。而面对这个好朋友,他经常不自觉地微笑出声。 相比起来,在翡冷翠的时候,跟他称得上“朋友”的那些人,虽然频率完全相同,可面对他们便如面对钢铁,彼此之间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可永远都没法面对面地笑出声来。 “你有没有觉得今晚有些不对?”西泽尔试著跟米內討论自己的不安。 他无法理解市政厅的决定。因为战爭在附近爆发而要实施宵禁是很自然的,但把所有学生都集中在教堂里加以保护就很难理解了。战场距离马斯顿至少还有几十公里,学生们总不可能徒步去看热闹。这种措施的真正用意更像是不让他们溜出校舍……市政厅为什么要清空这座城市的街道呢? “当然不对!”米內嘆了口气,“安妮今晚可是坐在法比奥身边,看法比奥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应该是跟安妮吹嘘他的老爹啦,以前安妮都不耐烦听他说话的,以前安妮的眼里只有你。” 西泽尔心里微微一动,跟著米內看了出去,教堂的另外一角里,假面骑士兄弟会的男孩们围绕著他们的会长法比奥,法比奥和安妮背靠拼玻璃窗坐著。 安妮穿著那条轻盈的蝉翼纱舞裙,淡金色的头髮因为刚刚洗过而有著纱一般的质感,线条柔和的侧脸被窗外的灯光照亮,她今晚显然是要赴一场约会,因为她还特意穿了银色的高跟鞋,现在那双鞋脱下来放在一旁。她抱著膝盖,侧著头,入神地听法比奥少爷说话。 今晚法比奥少爷格外的自信和神采飞扬,谈话中变换著种种手势,两个人有时候盈盈轻笑,有时候笑得前仰后合。显然聊的话题是很有意思的。法比奥少爷当然有理由高兴,今天对他来说原本是令人沮丧的一天,拜伦少爷展示了见习骑士的身份,法比奥少爷相形见絀。可下午的时候他让隨从给安妮送去束,竟然得到了安妮感谢的信笺,並且答应他约了很久的晚餐。法比奥少爷反覆追问了隨从好几次,以防他带错了话,当確定安妮说晚餐时见的时候,这位公爵之子再也绷不住那张“老爷”的冷漠面孔,大步上前狠狠地给带来好消息的隨从一个拥抱。 跟这个好消息比起来,拜伦少爷是不是见习骑士又有什么重要呢?原本他们的相互竞爭不就是为了在心仪的女孩面前展现自己么?可其实他俩心仪的女孩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法比奥少爷始终在等待著安妮答应跟他吃晚餐,拜伦少爷在意的人却是阿黛尔。白天他在测试场上猛揍了心上人的哥哥,这下子只怕希望更渺茫了,最终因祸得福的却是法比奥。 “可那已经不算什么了!”米內又一次大力地搂住西泽尔的肩膀,“你如今有了女公爵!安妮是很好没错,可是安妮怎么比得上女公爵呢?兄弟你终於摆脱了宿命的诅咒!校终於不是你妹妹了!啊不……你妹妹只是校之一!至少还有另一个校是你能追的!幸福吧?能追的女人才叫女人啊!不能追的都叫兄弟,就像你是我的兄弟!” 西泽尔无声地笑笑,远远地望著幸福的人。 安妮永远都不会知道,西泽尔曾经这样远远地注视她,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安妮只知道西泽尔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目不斜视,所以聪明漂亮而又要强的安妮就只有低下头去,像是弹钢琴那样敲打著自己圆润的膝盖。 十九岁的男孩总会喜欢漂亮的女孩,西泽尔也不例外,何况安妮不仅是漂亮,安妮还那么好。 他很难忘记那场令法比奥恨上了他的舞会,自始至终安妮都拉著他的手,一支又一支曲子,安妮都跟他跳舞,好像別的人都是陪衬,那天晚上的会客厅就是安妮和他的舞台。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几度藉故去洗手间,把安妮让给別的男孩,可几度安妮又回来跟他跳舞。在別人看来安妮追著他跑,而他不胜其扰,可其实他一直记得安妮留在他手上的温度……除了阿黛尔,那些愿意拉他手的人都死了。 去年仲夏夜的庆典前,安妮定做了一双两寸高的高跟鞋,而別的女孩都会定三寸高的,这样在人群里显得她们更亭亭玉立。阿黛尔跑来跟西泽尔八卦说安妮这是不愿显得比哥哥你高啊!安妮很高,只比西泽尔矮两寸。西泽尔说阿黛尔你又瞎猜了,你以为会有那么多人在意你哥哥么?阿黛尔冲他做鬼脸,说安妮自己跑来问我哥哥你有多高的!但那天晚上他们没能一起跳舞,那天晚上学院製作了一只龙形的机械傀儡,大家跳舞的时候它在旁边吐著火苗。安妮踮著脚尖,双手背在身后,在露天舞场里轻盈地转著圈子,裙摆上落满了月桂。可她没有找到西泽尔,也不知道西泽尔在看她,准確地说是那条机械龙在看她,西泽尔在那条机械龙里。 在这间学院里,安妮最出名的倒还不是那双长腿,而是贤惠。她屡次连任学生会主席,就是因为她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女孩。她会烧制瓷器,会做菜,会园艺,还会带著去看生病的同学。在女公爵出现之前,阿黛尔总戳著西泽尔说,哥哥你什么时候去追安妮啊,你什么时候去追安妮啊? 安妮真的很好,如果在那扇窗下和安妮轻声说笑的是自己,也会很开心吧?分明是一个不安之夜,却能把所有的不安都拋在脑后,只因为有那个人在你面前。 就像他的生日愿望一样,要有一扇可以看星星和看雨的斜窗,还要有个温柔的、和他一起看天空的女孩,如果是安妮,那他应该会很安心吧……可安妮就是太好了。 安妮有著颇为显赫的家世,父亲是马斯顿的財务总长,母亲是某位王后的表妹,甚至可以说安妮有皇室血统。她从小到大都过著优渥的生活,被培养当贤妻良母,她想要的东西都有人买给她,她喜欢的人也都喜欢她……直到她在马斯顿火车站遇见了来自翡冷翠的西泽尔。 直至今日她都不了解西泽尔,她只是没来由地被他的神秘和那种与世界疏离的气质吸引,就像吃惯了牛奶软的女孩忽然尝到了某种口味別致的水果硬,从那一天开始她尝试著喜欢一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 追她的人很多,其中也有些很好的男孩,比如法比奥,公爵之子只是倨傲刻薄而已,对兄弟会里的男孩们却是表现出一副大哥的模样,对女孩们也都尊敬有加。但在安妮的世界里,类似法比奥的男孩很多很多,而西泽尔却只有一个。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这不足以称作喜欢,只是来自不同世界的人的相互吸引。 “是啊。”西泽尔轻声说。 这样就很好了,人最终都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安妮和法比奥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她回去了,这让西泽尔放心了。 他生命里也许还会有那么一扇斜窗,但窗下陪他看星星或者看雨的女孩不该是那么好的安妮,而是另一个不好也不坏的女孩。 至於壁炉边的女公爵,那个带著霜雪般凛冽寒气却又脆弱得让人心中一颤的女孩……所有人都误解了,包括阿黛尔,西泽尔总是远远地看女公爵,可跟看安妮的时候完全不同,他看向女公爵的眼神里透著隱隱的惊悸……甚至恐惧。 夜雾从山谷中涌起,列车盘旋在群山之间,如同一条蜿蜒的黑龙。 贝隆的十字短剑为庞加莱挡下了致命的一击,他跟著一剑砍在炽天使肋下的铜管上,铜管上裂开了细小的缝隙,蒸汽泄漏时发出尖锐的啸声。 按照机械原理来说,输送高压蒸汽的铜管就像机动甲冑的血管,虽说贝隆也不知道哪部分血管是致命的,可斩断血管总该有点用才是。可炽天使敏捷地向后跃出,速度看似完全不受影响。 仅从这个动作就能看出它跟普通的机动甲冑截然不同,机动甲冑再怎么威力强大,作为金属机械仍有笨拙的一面,可炽天使矫健得就像……某种金属製造的生命体!它在空中翻转,保持了极佳的平衡,落地便处於全攻全守的有利姿势。“嚓”的一声,它的另一只手腕上也弹出了锋利的直刃。 “他刚从休眠中甦醒,还在发梦的状態!现在是不辨敌友的!”贝隆踢破旁边的木箱,从中拎出两米长的连射銃扔给庞加莱,“开火!別吝惜子弹!” 这件武器笨重得超乎想像,威力也同样超乎想像,枪声如同暴雷,一瞬间就有数十枚弹壳从退壳口弹射出去,化作黄铜的密雨,弹幕打在炽天使的身上溅出密如繁的火光。 庞加莱当然不会吝惜子弹,他只要再晚上几秒钟,贝隆的脑袋就会从脖子上落下来!受到攻击之后,炽天使的目標已经从庞加莱转向了贝隆!看起来它根本认不出贝隆这个押车人……或者是不是押车人对它都没区別,它眼里一切的活物都是猎物。 重火力压得炽天使步步后退,像是醉酒的人那样摇晃。跟炽天使一样,这支连射銃也是匪夷所思的武器,换作三联装或者五联装的军用火銃,根本別想压制炽天使。唯一的问题是太笨重了,长度超过两米,重量达50公斤,也只有庞加莱这种精英骑士才能执掌,换作普通士兵早就被后坐力震飞了。 可原本这种武器是设计给什么人用的? (本章完) 第29章 炽天使之棺(5) 第29章 炽天使之棺(5) 庞加莱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他手中握著的正是炽天使的专用武器之一。而他面对的炽天使处在堪称“赤手空拳”的状態,那对锋利的直刃只是用来应急的护身武器,跟作战小刀差不多。 如果让这怪物拿到自己的专属武器,岂不是这列火车都能切断? 绝不能对这怪物留余地!先轰成废铁再说!管它多么珍贵,是不是工艺失传,它不倒下贝隆和庞加莱就得死,接下来的任务也就隨之泡汤!那个任务……会影响到整个世界的走向! 庞加莱振奋精神,一边射击一边逼近,炽天使像一只受伤的幼兽那样蜷缩在车厢一角,用双臂遮挡自己的要害部位。 “別靠近那东西!”贝隆狂奔回来,看到庞加莱和炽天使之间只剩下不到5米,惊得大吼。 他一把抓住庞加莱的大氅,將他往后猛扯。连射銃脱手腾空,被贝隆一把接过。可他並不是想接替庞加莱射击……他高举那支重达50公斤的连射銃,狠狠地砸向炽天使。 就在那个瞬间,炽天使的眼孔中闪过一道肃杀的光芒。它猛地弹起,甲缝中喷涌出浓密的蒸汽,机动性成倍增加。连射銃將它的表面打得伤痕累累,却没有一颗子弹能洞穿它。 刚才它只是故意示弱,等著庞加莱逼近!此刻偽装被贝隆看破,它骤然提升蒸汽压力,逼出更高的功率,想要同时搏杀两只猎物。但连射銃挡在了它面前,那是块重达50公斤的钢铁,炽天使旋转起来,两柄直刃旋出刺眼的银光,將连射銃粉碎粉碎再粉碎。 机械碎片像是横飞的冰雹那样四下弹射,弹链也被切割开来,火药引爆之后发生了连锁爆炸,耀眼的火光吞噬了炽天使。 贝隆和庞加莱掉头就跑。还不是停下来喘气的时候,对方是连射銃正面轰击都没事的怪物,区区火药爆炸能够伤到它?沉重的脚步声从后方高速逼近,他们的脑后迴响著狮吼般的巨声,听那声音,那具甲冑像是封著神话中的龙或魔鬼! 前方的车厢门是开著的,贝隆短暂地离开就是要去开启这扇门,他原本只是希望庞加莱用那支连射銃为他爭取开门的时间,可仓促间庞加莱误会成贝隆要他解决掉炽天使。 他们衝出车厢,车厢外是铺天盖地的大雨,沉重的黑铁闸门在背后落下,轰然巨响。不到一秒钟之后,沉重的撞击声从车厢里传来,像是一枚炮弹打在闸门上。炽天使一直追在他们身后,相距不过几米,因为来不及停步而撞在了车厢门上。当时他们只要稍微停步,或者在奔跑中回头看一眼,就会被一刀斩首。 精疲力尽的两人靠在车厢门上,贝隆用颤抖的手从风衣口袋里摸出银质的烟盒,颤抖地摸出两支纸菸,递了一支给庞加莱,庞加莱用颤抖的手接过,贝隆用颤抖的手擦燃火石打火机给他点菸,颤抖的火苗照亮了彼此的面孔,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尷尬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难看,倒像是面部痉挛。 在死亡线上走了一圈,军部派来的押车人和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终於建立了某种接近“友谊”的联繫,这可不是一次握手礼可比的。 车厢剧烈地震动,显然是炽天使在里面发疯地撞击闸门,模糊的拳印出现在车厢壁上,但这节车厢极其坚固,没有任何开裂的跡象。 “放心吧,密涅瓦机关用了鈹青铜来铸造车壁,中间用秘银层做加固,没武器的情况下那东西逃不出来的。”贝隆大口地抽著烟,大口地喘息,“它的蒸汽储备只够用五分钟,我们要等的就是它耗尽动力。” “这么坚固的车厢……不是为了防御外来进攻的对么?”庞加莱也是大口喘息,“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意外!” “是啊,一辆满载炽天使的列车,根本不怕任何进攻,谁攻击它谁就是疯了。”贝隆微微点头,“它是那些东西的牢笼……如果你有条管不住的猛犬,在把它训练为斗犬之前,你要做的第一件事该是为它打造个坚固的笼子。” “居然把初代机动甲冑称作猛犬,你的长官知道你的修辞能力那么高超,应该会把你调去做文职吧?”庞加莱苦笑,“这种东西到底该算我军呢,还是敌军呢?真的能託付么?”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贝隆低声说,“押车人的工作就是把它们运抵任务地点,事后回收,无权过问內幕。我警告过你,关於这列火车,知道得越少越好……好奇害死猫。” 五分钟过去,车厢中的震动终於停息了。在如此激烈的运转下,满载红水银蒸汽的背包也只能坚持五分钟,五分钟一过,所向无敌的战爭机器就会变成废铁。 贝隆再度开启闸门,两人小心翼翼地踏入车厢,各种碎片散落满地,车厢壁上满是伤痕,暴露在外的电线上流动著亮紫色的电火。 炽天使颓然地坐在废墟中,片刻之前它给人的印象还是魔神、失控的机械或者金属凶兽,此刻却流露出人类的气息,疲惫的坐姿就像一个精疲力尽的男人。 庞加莱强忍著恐惧,细细地打量这件神秘而暴力的原型机,直到此刻它身上那些不可思议的细节才清晰地呈现在庞加莱面前。与其说这是一件机械,不如说它是一件艺术品,它存在於这个世界上就是让人惊嘆的。 相对於各国通行的机动甲冑来说,原型机算不得魁梧。当下炽天骑士团配备的甲冑是“炽天铁骑4型”,身高2.47米,战术强化之后高度甚至能达到2.70米,正常人在它面前必须抬头仰望。骑士们与其说是穿著甲冑,不如说是操纵著巨神的躯壳。炽天使却只有两米出头,造型修长,细节中透著古奥狰狞。 它绝对是一具配得上大国君王的帝王式甲冑,可某些部件看起来竟然像是骨骼,看那斑驳的表面,又像是从恶魔身上拔下来的、血淋淋的鳞片。 庞加莱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初代甲冑的製造者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曾在某个地方看见过某种匪夷所思的生物,然后模仿那种东西造出了炽天使…… “龙德施泰特骑士殿下,您现在感觉如何?”贝隆轻声问。 这是贝隆第二次提起龙德施泰特这个名字,第一次是炽天使意外甦醒袭击庞加莱的时候,贝隆大吼说:“龙德施泰特!住手!那是自己人!” 这具甲冑里確实是有个人的,现在他已经摘下了头盔,露出了真容。 龙德施泰特,炽天骑士团团长,所有西方君主都知道他的名字,但亲眼见过他的人极少极少。传说他是位完美无缺的美男子,但很少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因为那里面恶鬼般凶猛的杀气会让你觉得心臟瞬间停跳。 贝隆开玩笑地说“守时是皇帝的美德”,就是暗指那列火车上的客人是龙德施泰特,在当今的世界上,如果说谁是骑士中的“王座”,十个人中有九个都会说是龙德施泰特。 这样一位尊贵的骑士领袖,在翡冷翠的时候不知多少贵族想结交他,邀请他出席自家的晚宴,也不知是多少名媛的梦中情人。奔赴前线的话,就该乘坐战车前呼后拥。谁也想不到龙德施泰特会被冷藏在铁质的棺材里,被人像是送尸体那样送到前线去。 眼前的男孩並不太搭“骑士王”这个称號,他十八九岁,英俊而消瘦,脸色惨白,仿佛在冰雪中封冻了几百年。但这恰好符合炽天骑士团是“一支由男孩组成的军队”的传说,贝隆和庞加莱都是十五岁加入炽天骑士团,二十二岁退役,所以年纪轻轻就成为高级军官。 男孩低沉地喘息著,苍白的长髮湿漉漉地垂下来遮面,想必是刚才的战斗给他孱弱的身体带来了很大的负担。看他此刻的状態,根本无法想像几分钟前他整个人像是燃烧起来的魔神,几乎要了贝隆和庞加莱这两位“老骑士”的命。 “时间。”龙德施泰特没有抬头,嘶哑地提问。 “星历1888年4月24日,晚间11点37分。”贝隆看了一眼腕錶。 “地点。” “我们在世界之蟒號列车上,列车已经经过马斯顿,正开往我们的目的地。” “任务。” 贝隆迟疑了几秒钟:“杀凰。” “什么是『杀凰』?”龙德施泰特第一次抬起头来,他的眼神既靦腆又苍老。 “狙杀楚舜华。”贝隆低声说。 庞加莱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好像生怕这个秘密被別人听去了,但环绕他们的只有沉重的铁棺。他和贝隆都知晓这个秘密,但从见面直到现在,他们从未谈起这件事,以免消息外泄。 任务的名字是“杀凰”,龙雀是凤凰的一种,以杀死楚舜华为目的的任务就是“杀凰”。 昨天夜里,来自翡冷翠的密令上说得很简单,庞加莱应当协助翡冷翠来的押车人,完成“杀凰”的任务。庞加莱隱约意识到这列火车上必然藏著一支能够杀死楚舜华的军队,却没想到是炽天骑士团的团长。 如今想来,炽天使甲冑应该是种极其暴烈的机器,很容易失控,驾驭它的骑士也不稳定,因此必须置身於冰水中,以某种休眠的方式来运输。为此密涅瓦机关特製了这列世界之蟒號超级列车。而想要达到指定地点,必须经过马斯顿这个交通枢纽,因此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们悄无声息地接管了这座中立城市。 龙德施泰特轻轻地出了口气:“我觉得好多了,刚才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真是……太可怕了!” 他轻轻地捂住那张能让绝大多数青春少女失魂落魄的脸,很久都没有把手拿开。 看起来这些骑士醒来的状態跟梦境有很大的关係,但什么样的噩梦能嚇到龙德施泰特呢?他自己就是战场上最恐怖的鬼神。 “非常抱歉给您造成了麻烦,请接受我诚挚的歉意,贝隆骑士。”龙德施泰特微微躬身。 “小事情,我已经习惯了,如果不是庞加莱骑士对状况还未熟悉,本来不会有什么损失。”贝隆耸耸肩,“您没事就好,龙德施泰特骑士殿下。” “也向您致以我真诚的歉意,庞加莱骑士,听说您是炽天骑士团的前辈,若能得到您的指教,將不胜荣幸。”龙德施泰特转向庞加莱行礼。 他的声音略显稚嫩,但用词很有古意,简直不像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庞加莱吃了一惊,急忙躬身还礼。贝隆称呼龙德施泰特为“殿下”,因为他的头衔是“圣殿骑士”,这一尊號足以让他比肩各国王子。以圣殿骑士那高高在上的身份,他本不必这么多礼。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將接管指挥权。”龙德施泰特缓缓地挺直了身体,改为端坐。 他的眼神显而易见地锐利起来,瞳孔深处透出诡异的紫色微光。这种状態下他才无愧於炽天骑士团团长和西方世界的骑士王的身份……还有“锡兰征服者”这个称號。 儘管教皇国否认参与了锡兰战爭,但作为高级情报军官,庞加莱很清楚地知道炽天骑士团参与了那场战爭。传闻领军人物就是龙德施泰特,他当时还不是炽天骑士团团长。以他如今的年龄算来,他毁灭锡兰的时候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列车忽然开始减速,他们即將到达指定地点,外面一片漆黑,贝隆听见了潮声。 (本章完) 第30章 大夏龙雀(1) 第30章 大夏龙雀(1) 列车停在丛林深处,像一条巨大的黑蛇棲息在草丛里。铁轨到这里就没有了,前方是刚刚砍伐过的森林,到处都是树桩。 看起来人们原计划在这里修造一条铁路,沿路开山碎石,但是工程半途而废了。 贝隆跳下火车,跳上一根树桩,远眺出去。但他什么都看不见,天空中乌云密布,没有丝毫星月之光,唯一的光源就是身后的世界之蟒號列车。但从听到的潮声判断他们距离大海不远。 树桩的直径超过一米,是有几百年歷史的古树了,在如此茂密的原始森林中修造铁路,无疑是成本极高的工程,但几乎没人听说过这条铁路,地图上更是没有標记。 “这就是你们要修造的那条铁路啊?”贝隆问。 “是啊,我们叫它圣战之路。原本的计划是从马斯顿出发,穿越高加索山的山隘,直达夏国的战略要塞龙城。这条铁路若是建成,我们的军队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向东方。”庞加莱站在另一根树桩上说。 “十年修一条铁路去进攻东方?真是疯狂的想法啊。”贝隆轻声说。 “据说是枢机会的决定,无论是进攻东方还是修造圣战之路,都是那帮红衣主教的决定。”庞加莱摸出酒罐喝了一口。 两个人都沉默了,因为谈到了政治,谈到了上位者的密谋,谈到了他们不该知道的事情……好奇害死猫,可无论庞加莱还是贝隆都太年轻了,难免对有些事好奇。 千年以来,西方君主们一直渴望著东方的辽阔土地,但东方有强大的夏国,夏国的铁骑劲弩令他们心胆俱寒。直到教皇国崛起,机械技术的进步,西方君主们才觉得夏国已经是条衰老的巨龙了,是他们向著东方进发的时候了。 但最大的问题是沿途的补给,机械武装起来的军队虽然精锐,但是需要的补给也是惊人的。东方拥有惊人的“战略纵深”,西方联军需要跨越上千公里能进逼夏国的都城“洛邑”。绵延千里的战线是极其可怕的,夏军隨时可以切断他们的补给线。 最终疯狂的计划被制订出来,他们要一边修铁路一边向著东方进发,最终征服东方的不是机动甲冑,而是隆隆前进的火车。 时间上大约需要五十年之久,前十年把铁路修到夏国的军事要塞龙城,那座要塞堪称夏国的国门,装配了千门重炮,是征服东方道路上的铁壁。攻克那处要塞之后他们会继续修铁路,最终抵达洛邑城下。 五十年不算短,可若是能通过这条生命线一步步地蚕食东方的国土,那五十年也不是不能忍,歷史上多少恢宏的战爭延续了百年之久,双方在国境线上反覆拉锯,最终谁也没占到好处。 其中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计划的制订者是教皇国的枢机会,而这个组织的成员多半都是尊贵的红衣主教,他们本该奉行神的旨意,传播光明和爱。 如果说教皇国是西方的领袖,那么枢机会就是教皇国的领袖,连教皇也在枢机会的控制中。他们选举教皇,他们也可以罢免教皇。教皇本身更像个荣誉性的职位,他的主要工作是布道。 修建圣战之路的决议刚刚做出,就有一个人表达了对教廷的忠诚,愿意承建这条铁路。这个人就是神秘的马斯顿公爵。他表示自己的国家距离东方很近,最適合作为圣战之路的起点。於是在不久之后,马斯顿公国宣布脱离西方国家联盟,成为中立的商业国。 披著中立国的偽装,马斯顿夜以继日地修建圣战之路,庞加莱和其他教皇国军官秘密涌入马斯顿,恰恰是为了掌握这座城市,为修建圣战之路提供方便。 马斯顿人根本不知道,这些年马斯顿一跃成为商业之都和学术之都,其实是教皇国在背后鼎力支持。这座优美的城市其实是教皇国进攻东方的桥头堡。 “楚舜华是觉察了我们修建那条铁路的用意么?”贝隆问。 “是的,那个男人应该是最了解西方的东方人吧,他应该是想明白了那条铁路並非商业用途而是军事用途,所以冒险进攻。”庞加莱说,“但要翻越这座山,只有挖掘隧道,我们在这座山的腹部挖掘了一条长达十二公里的隧道,了整整五年,耗费了十二节车厢的炸药。我们叫它金伦加隧道,楚舜华的目標是金伦加隧道。” “如果我是楚舜华,我会直接炸掉那条隧道。这样你们还得再五年来挖,夏国就再多五年的时间喘息。” “是的,我想那就是他的目標。所以他带著舰队和夏国的精锐军团,忽然出现在这里,令我们措手不及。”庞加莱把手中的酒罐扔给贝隆,“喝口酒暖一暖吧。” 贝隆也不客气,旋开塞子喝了一大口,浓烈的酒香在口腔里瀰漫,身体一下子暖了起来。 “好酒,”贝隆把自己的烟盒扔给庞加莱,“这种鬼天气,没点补给品真让人没法活啊!” “那些傢伙不需要补给一下么?”庞加莱看了一眼炽天使们。 更多的炽天使被从铁棺中唤醒,正逐一下车接受机械师的检测。直到此刻庞加莱才知道这列火车上除了炽天使也是有活人的,不过那些黑衣机械师也並不比炽天使更像活人,他们戴著黑胶面罩,穿著厚重的黑胶制服,整个人被厚实的黑色橡胶包裹起来,通过某种奇怪的呼吸装置呼吸,呼出的气体也是幽蓝色的。 这里火车上的机械师们也够叫人心惊胆战的,不过跟炽天使比起来,他们就算“可以理解的存在”了。 唤醒过程中再没有发生龙德施泰特那样的意外,炽天使们都平静地醒来,沉睡在冰下的时候他们的体温很低,呼吸也很微弱,是通过鼻管进行的,但醒来之后他们能在几分钟內迅速地恢復到正常的体温,身体机能基本不受低温的影响。从这种冷藏活人的技术可以看出,密涅瓦机关擅长的不只是机械。 机械师和炽天使都不说话,他们表现出极强的协同性,只靠眼神交流。炽天使中甚至没人想摘下头盔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大概是不愿让自己的面容和声音被庞加莱和贝隆这种“局外人”记住。 “他们不需要补给,他们是怪物。”贝隆说。 这句话刚出口,他手中的酒罐就消失了。漆黑的身影遮挡了他和庞加莱之间的目光,年轻的骑士王站在第三根树桩上,仰头把酒倒进嘴里。 贝隆意识到自己有点多嘴了,正想著该如何向这位尊贵的圣殿骑士表达歉意,龙德施泰特开口了:“是的,庞加莱骑士,贝隆骑士说得没错,怪物们是不需要补给的。” 那张苍白的脸上忽然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向著庞加莱摇晃酒罐:“不过喝酒可以让人放鬆和镇静,確实是好酒。” 庞加莱和贝隆对视一眼,看来这群怪物里至少还有一个会像人类那样思考。 “您已经没事了吧?”庞加莱问。 “甲冑表面的护板受损而已,內部机械基本完好。以这样的状態,杀死楚舜华应该没有问题。”龙德施泰特活动著手腕,发出“噝噝”的金属摩擦声。 “战场应该在金伦加隧道的出口处,这里距离战场差不多有四公里,炽天使在这里集结,怎么赶赴战场呢?”庞加莱问。 贝隆本想警告他说这个问题已经超过了他和庞加莱的职权范围,但他自己对此也很好奇,就没有打断。如果楚舜华亲自指挥这场作战的话,楚舜华距离他们还有四公里之远。炽天使的强劲毋庸置疑,但任何机动甲冑的荷载都是有限的,炽天使也不可能背著蒸汽背包跑上四公里山路。 “我们狙击他。”龙德施泰特指了指列车,机械师们正从车上卸下沉重的铁箱,把其中的异形武器组装起来。 那东西呈现出一支火枪的外形,但长度达到惊人的四米,表面纠缠著曲折的铜管。机械师正把特製的弹药填入它的枪膛,火药和弹头是分开的,光是弹头部分就长达二十厘米,有婴儿手臂粗细,表面有复杂的螺旋纹。 “圣枪装具·longinus,世界上射程最长的枪。对应风速和高度做调整后,它的射程能超过四公里。我负责操作那支枪,就在这里射杀楚舜华。”龙德施泰特说。 “那支枪能够打穿钢铁城门吧?动用那种枪去解决一个人类?”贝隆摇头,“枢机会到底是多在乎楚舜华?” “想要射杀飞天的凤凰,自然要动用命运之枪。”龙德施泰特的声音优雅缓慢,“在枢机会看来,真正阻挡他们征服东方的並不是龙城要塞,而是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是楚舜华。” 庞加莱和贝隆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早在五十年之前,教廷已经觉得夏国是个衰老的巨人了,用机械和火药武装起来的西方军队很快就能瓜分东方的浩瀚国土。”龙德施泰特轻声说,“可这时楚舜华出现了,这个皇帝和星见所生的孽种,一个人就遏制了整个西方的野心。跟那些信奉『怀柔致远』的老派人物不同,楚舜华是东方最强硬的铁腕人物,他对內镇压政敌,对外则引入机械技术,培训新式军队。任这种局面发展下去,很快东方人就会拥有和我们差不多的武装,斯泰因重机、长程火炮甚至机动甲冑。那时候我们就再也別想撼动夏国。” “楚舜华再怎么强也就是个年轻人而已,你们真的想要杀死他,有的是办法,为什么要远程狙击?这可不是什么好战术。”贝隆说。 “他们试过各种办法,比如刺杀,比如收买某些夏国大臣和楚舜华对抗,再比如在两军交战的时候突袭楚舜华,但所有谋略到了楚舜华面前都会失效。仿佛有股强大的命运保护著楚舜华,命运不许我们杀死他。” “这种说法可真是玄而又玄,难道枢机会也相信这种说法?”庞加莱问。 “枢机卿们多半都是红衣主教,他们信神,也相信神会站在他们那一边,当然不会公开赞同这种说法。但私下里確实有种传闻,说楚舜华的父母预见到西方的壮大,於是决心『製造』一个能够掌握命运的孩子。星见把诡异的幽暗之力注入了那孩子的身体,皇帝则注入了皇朝的气运,所得的孩子便是楚舜华。他是禁忌之子,註定无法继承大夏的皇位,却是隱形的皇帝,只要有他在,大夏就坚硬如磐石。枢机卿们制订了『杀凰』计划,出动了我们炽天使,应该也能说明些问题吧?他们畏惧楚舜华,这种畏惧是发自內心的。”龙德施泰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这並非什么秘密,而是早已写在教科书上、人尽皆知的歷史,“他们相信炽天使,因为百年前就是炽天使击败了旧罗马帝国的黑骑士团,开启了属於弥赛亚圣教的新时代;过去的一百年里,也是炽天使为教廷清除了一个又一个绊脚石;今天,我们將再度代表西方的命运,去撞击东方的命运。” “炽天使……其实是一支杀手性质的机动甲冑部队!你们是一群精英杀手……”庞加莱忽然说,“名为天使的杀手!” 龙德施泰特淡淡地笑笑,走下树桩。 “你为什么要耐心地跟我和庞加莱解释这件事?”贝隆在他背后说,“上位者的秘密被我们这种小人物知道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种糟糕的下雨天,每个人都会想找人聊聊天,我也一样。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这里的人中,只有我们三个带著耳朵。”龙德施泰特头也不回地离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龙德施泰特一直默默地站在圣枪装具旁,看著机械师们反覆地调试那支不可思议的枪。 其他炽天使也都拿到了各自的武器,那些武器古老而威严,连射銃侧面带有狞亮的黄铜饰纹,重剑上隱约可见浮雕的圣徽,透著百年前的浮华气息。 贝隆和庞加莱无事可做,只能靠在车厢上聊天。 “分明你我也是骑士,可在这种场合我俩倒像是文职人员。”贝隆的语气里透著自嘲的意味。 “我才是文职人员,我在马斯顿的隱藏身份是一所机械学院的教务长。”庞加莱笑。 “想没想过回翡冷翠?” “当然想。”庞加莱望著漆黑的远方,“希望这次的事情结束后,我能够申请调职回翡冷翠……我在翡冷翠还有个未婚妻,她一直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她一直在等我……我五年没见她了,她也许都老了。” “可別说这种话,”贝隆摆手,“我看的小说里,说了这种话的角色都会在最后一场戏里死掉。” 庞加莱笑著拍拍贝隆的肩膀。作为炽天骑士的时候他们相互並不认识,如果那时候认识大概会很投机。 “来了。”龙德施泰特低声说。 贝隆和庞加莱对视一眼,抽出单筒望远镜,快速地来到龙德施泰特身边。longinus枪用精密的支架固定在岩石上,龙德施泰特操作著这支枪,他没戴头盔,湿透的白髮缠在漆黑的枪身上,鹰隼般的眼睛看向远处。世界空旷,密集的雨声和扑面而来的潮声都那么清晰,但视野中一片黑暗。 “我什么都看不见。”贝隆用望远镜扫视。 “火光。”龙德施泰特轻声说。 忽然间,贝隆捕捉到了一团极微弱极朦朧的火光。那火光太微弱了,乍看上去会误以为是萤火虫。可隔著四公里远看去是萤火虫的话,近看应该是某种颇为明亮的光源,比如火把。 广袤的山间平原上,火光缓缓地移动著,像是踽踽独行的老者。它停下了,片刻之后冉冉升起。跟著它,成千上万的火光从平原的一侧升起,隨著风势去往高空,到达一定的高度之后进入悬浮状態。乌云並没有消散,但天空中像是星河灿烂,那个举火的男人站在星河之下,白衣向天,挺拔如枪。 “大夏……龙雀!”庞加莱缓缓地打了个寒战。 他自己也算是人人称道的美男子,可在那个男人面前,他自愧不如。不是容貌上的差距,而是气势,那男人的气息充塞了两山之间的平原,他站在黑夜之中,就像是初升的太阳。 楚舜华,绝对是楚舜华!东方人很善於使用名为“影武者”的替身,但那股可怕的气息却不是影武者能模仿的,只有沉浸在滔天权势中的男人才能养出那种气息来,不经意间锋芒毕露。 楚舜华背著双手仰望夜空,好像是在欣赏著漫天灯火的奇景。他的后方,数以万计的弩手平端著弩机,锋利的箭头上流动著淒冷的蓝光,原来夏军早已在黑暗中列队完毕。 (本章完) 第31章 大夏龙雀(2) 第31章 大夏龙雀(2) 他们的前方几公里处就是金伦加隧道。而金伦加隧道的前方,十字禁卫军也已经列队完毕,骑兵们跨坐在斯泰因重机上,手持重型火銃,枪口指向天空,车后座上插著锋利的骑士剑。再往后是巨炮组成的炮击阵地。双方爭夺的目標就是金伦加隧道,那贯穿东西方的战爭隧道。 “悬空灯。”贝隆低声说,“楚舜华居然想到了这么来用悬空灯。” 夏军对空放出的悬浮火光其实是一种灯,名为悬空灯。製造这种灯得先把牛皮的表层剥下来,晒乾呈半透明状,製成一人高的气囊,在里面安置牛油灯。牛油灯烧热了气囊中的空气,灯就能在夜空中悬浮半个小时之久。 悬空灯照亮了整片战场,这对已经普遍使用汽灯的教皇国来说也不容易做到。这给了夏军的弩手极大的方便。 时至今日,十字禁卫军已经全部配备三联装或者五联装的火銃,东方人也並非不能製造火器,但夏军仍把精密弩机“破山弩”视为最重要的远程武器。这种有著数百年歷史的钢铁弩机威力极大,射程极远,搭配自动填充弩箭的弩盒之后,射速也不亚於火銃。火銃打出的子弹一旦出了射程就几乎没有杀伤力,而弩箭在空中划出飘逸的弧线,即使在飞行的末段也能对敌人造成致命的伤害。 破山弩的唯一缺陷是必须由经验丰富的弩手来操纵,而夏国恰恰就有这样一支“林”部队,他们连射的时候,弩箭密集如林。 夏国四大部队,风、林、火、山。风部队是兼具高速和重甲的骑兵,承担衝锋任务;林部队是弩弓部队,负责压制和控场;火部队装配有优质的火銃和重炮;山部队则是步兵敢死队。此刻露面的只有身著墨绿色军服的林部队。 十字禁卫军则出动了十二个师团,其中六个师团来自十字禁卫军本部,另外六个师团由信奉弥赛亚圣教的各国君王派遣。教皇座驾“阿瓦隆之舟”也抵达了战场,它的顶部装饰著黄金十字架,外层是秘银和青铜混铸的装甲。 风中带著隱约的火药味,平静中蕴含著令人难以呼吸的力量。这就是世界上最高等级的战爭,就像绝世剑手之间的决斗,平静被打破的瞬间,就要一剑封喉!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凌晨一点,老嬤嬤们还在祷告,其他人也还在窃窃私语。男孩们聊著战爭和武器,女孩们对於仲夏夜庆典还能不能如期举行觉得忧心,兴致最高昂的则是女老师们。 她们把最近校內校外的话题都聊了个遍,就开始聊某个名叫苏伽罗的女人。 “真不知道那女人有多美,居然能让新罗马帝国的皇帝对她迷恋得无法自拔。”美术老师莱婭小姐噘著嘴,摇著小扇。 “美是一定很美的,可那是不祥的女人呢!”舞蹈老师莎珊小姐面露不屑。她席地而坐,裙摆像东方摺扇那样打开,腰挺得笔直,就像在舞台上那样。作为舞蹈老师,莎珊小姐一直都为自己玲瓏浮凸的身材自豪。 “皇帝陛下也太衝动了,否则也不会有这场战爭呢!”礼仪老师莫妮卡夫人说。这是位二十八岁的曼妙寡妇,马斯顿城里出名的沙龙女主人。 “那又有什么?为了心上人而不惜一战的男人岂不是世间最性感的男人?”莱婭小姐微微昂起头,“诗人不是写过么?王的浪漫以血写成。” 四年过去了,那个名叫苏伽罗的女孩仍是名媛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而她已经化为白色大理石棺中的枯骨。 苏伽罗是锡兰国的王女,如今那个国家已经被毁灭了。 当年锡兰被看作蛮夷和穷苦之地,可贫瘠的土地却养出了名闻世界的锡兰少女,有人说每个锡兰少女都有资格成为皇后,而锡兰的王女苏伽罗则是皇后中的皇后。 人们称这个十八岁的女孩为“天上莲”,意思是说她即使在天国中都是无与伦比的佳人。 锡兰战爭爆发的时候,这位年轻的王女正率领使团在新罗马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做国事访问,隨著战爭爆发,整个使团被新罗马帝国扣留。但新罗马皇帝查士丁尼仍然以上宾之礼对待苏伽罗,令她居住在皇宫中的圣女塔上,供给她最好的饮食和衣饰,凡她想要的东西,即便是北海鯊鱼的新鲜鱼肝,皇帝都令人用皇家特快列车从北方渔港冰封著运来。 很多人都说皇帝陛下为那个女孩著了魔,他想占领锡兰,一部分原因是他想把锡兰的王女据为己有。因此锡兰王女无论如何是不会嫁给他的,锡兰王膝下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她未来必定成为锡兰女王。那么想要娶到锡兰女王,就得连锡兰一起拿下。 最终以新罗马帝国为首的西方联军攻克了锡兰王都,但苏伽罗却从圣女塔上跳下自杀,查士丁尼皇帝悲痛万分,以皇妃的礼节把她封在白色大理石的棺材里,在君士坦丁堡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这原本算得上一个悽美的爱情故事,但为苏伽罗验尸的法医却说那具尸体“非常奇怪”,奇怪到了难以形容的程度,其中一处奇怪的地方是她根本就是支离破碎的,全身骨骼被打断了再用钢钉续接起来。 而宫中负责清扫现场的女侍也说,那间臥室看起来真是地狱般可怖,苏伽罗应该是爬著前往阳台的,所以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人宽的血跡,就像用拖把沾了鲜血之后在地上刷出来的痕跡。 这些小道消息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歷史记下了苏伽罗这个名字,东方人说她是古来罕见的贞女,西方人说她是妖嬈的祸水。可就是祸水最叫人神往,尤其是名媛们爱聊苏伽罗——美丽的女人总是对同类保持著高昂的兴趣。 “据说苏伽罗可是个魔女呢!难怪皇帝把持不住。”莎珊小姐压低了声音。 在教堂里谈及“魔女”这个话题当然得压低声音。莱婭小姐和莫妮卡夫人都来了兴趣,不由自主地前倾身体。 “有人说苏伽罗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妖艷过人,她身边的男人,从同龄男孩到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连她的亲生父亲都不敢和她住在一起,所以另建了一座行宫给她居住。那座行宫外设置了层层阻碍,却挡不住苏伽罗的魅力。你没听说过么?她號称『天上莲』,十三四岁的时候她就得到了那个外號,据说整个锡兰国的男人都愿意为她去死。”莎珊小姐说,“那可不是魔女么?” 不远处的角落里,一直闭著眼睛休息的西泽尔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在弥赛亚圣教的教义中,最危险的恶魔不是男性,而是女性。她们被称作“魔女”,会化成美女的模样来蛊惑世人。人们也许能坚定心智抗拒恐怖的魔王,却会在魔女的温柔前败下阵来。据说在古代魔女数量相当之多,她们中最强大的甚至当上了一国的女王,但经过多年的肃清,如今已经很少听闻有魔女四处活动了。 而在东方,另有一种“巫女文化”。夏国就崇尚巫女,他们认为女性的体质更容易跟鬼神沟通,因此歷代夏国皇帝都是男子,但管理太庙的却是巫女的领袖“星见”。 在西方人看来,巫女就是魔女的一种,据说她们都妖冶淫荡,像画画那样画自己的脸,用媚人的香料抹身体,还懂蛊惑人的黑魔法,任何男人在她们面前都会把持不住。而星见例外,根据古代传下的规矩她必须终生是处女,因此星见生下的楚舜华才被判为孽种。 “真想见识一下魔女的魅惑啊!”莱婭小姐嘆气,“真就比我们正常的女人美那么多么?” “没准你在学院里就能见识到啊。”莎珊小姐冲西泽尔和阿黛尔所在的角落比了个眼神。 半明半暗的角落里,阿黛尔正在酣睡。她在梦中揭开了毯子,圆润的膝盖暴露在外,用象牙做坠子的长蝴蝶结垂在裙子的侧面,那条裙子是白色的,那双腿也是白色的,便如白色的鹿藏在白色的森林中。她的脸泛著瓷质般的微光,柔软的长髮披散下来,像一匹丝绸那样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体。 她是那么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却又那么脆,似乎碰一下就会碎裂。 “又是阿黛尔啊,我还以为你说那位女公爵呢!”莱婭小姐悄声说。 另一边的角落里,女公爵仍旧望著壁炉中的火,达斯蒙德关切地把大衣脱下来盖在妹妹的腿上,大概是怕她膝盖著凉。女公爵对於这份来自哥哥的关怀全无反应,她分明坐在这间人满为患的教堂里,却像是在世界尽头的角落里独坐。在她的眼里,周围大概空无一人。 “女公爵怎么会是魔女?她的证件可是教皇厅发放的,教皇厅怎么会给魔女发放证件?”莱婭小姐说,“倒是那个阿黛尔,自从她来这里,罗曼神父愁得头髮都白了。只要她在场,男孩之间总会爆发点小矛盾,轻则口角,重则斗殴,去年的仲夏夜庆典上,两个男孩说要拔剑决斗,就是因为爭著当那个小女孩的舞伴。” “估计家里人也不喜欢她吧?这么美的女孩,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哪个父母不想把她养在自己身边?就算是继父继母也会爱惜她吧?想必是家里人也觉得她是个不祥之物,不能留在身边,这才送来马斯顿读书。”莫妮卡夫人说。 (本章完) 第32章 大夏龙雀(3) 第32章 大夏龙雀(3) “可你们不觉得女公爵美得更妖异一些么?我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呢!”莱婭小姐说。 “看女公爵的模样,该有十八九岁了吧?十八九岁正是女孩开始漂亮的时候,”莎珊小姐说,“而阿黛尔不一样,她还是个小女孩呢就这么魅惑,长大了那还得了?將来能娶她的男人,只怕得是君主级別的贵族吧?” “一个私生女,怎么有资格嫁给君王级的贵族?”莫妮卡夫人说。 “魔女无所不能……” 这时忽然有巨兽低吼般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不知什么地方吹来一阵冷风,吹熄了讲经台上的所有蜡烛,教堂里骤然黑了下去。女老师们惊叫起来,校警则快步去往窗边眺望。 阿黛尔也从梦中惊醒了,抓著哥哥胸口的衣服左顾右盼。西泽尔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別怕,炮声而已……他们开始了。” 距离战场四公里的狙击阵地上,庞加莱和贝隆遥望著这场世界级的战爭。地面震动,树木摇曳,平原上的光像是熔岩喷发。 破局的是夏军的风部队,所谓的“风部队”,就是骑兵部队。暗青色的烈马从黑暗中突出,它们的眼睛赤红,巨大的鼻孔在铁面甲下喷著白色,体形接近普通战马的两倍,披掛著沉重的甲冑,像是一座移动的钢铁之城。 在这个蒸汽和机械的时代,夏国有著数百年歷史的畜力骑兵部队仍旧是令西方军队战慄的存在,因为他们装备了夔龙马。 夔龙马是一种身形惊人的巨型战马,由特殊的繁育机关培育,能够扛得动五十公斤重的重甲,西方最强健的战马在夔龙马的面前就像驴子,而那种马单独看起来简直就是怪物。 风部队发动衝锋的同时,十字禁卫军的龙吼重炮也开始了轰击。炮弹在空中留下燃烧的弧线,坠落在地面上的时候,迸出数以千计的碎片。血肉染红了平原上的野苜蓿,价值千金的夔龙马在鲜血和泥浆中翻滚。 林部队从战场两侧推进,用箭雨为风部队开路,他们的黑色弩箭如暴雨般落下,把教皇国骑兵连同斯泰因重机一起被贯穿。十字禁卫军的阵地上,红水银爆炸接二连三地响起。 在如此激烈的战况下,楚舜华身为帝国公爵,却並未躲在安全的后方,而是突前督战。他戴著白手套的手如指南针那样稳稳地指向前方,这是铁一般的军令,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今夜都要拿下金伦加隧道。 就在他前方几十米的地方,重炮的开弹把泥泞的地面翻了一遍又一遍,可他那张素白如玉的脸上漠无表情,似乎真的相信自己被“天命”保护著。 龙德施泰特也很平静,那颗能够击破天命的破城弹已经顶入了longinus的枪膛,但看起来他暂时还没有射击的想法。 上一次东方的顶级军团和西方的顶级军团衝突,还得追溯到大约三百年前,那时候东方人的强弓劲弩和重鎧骑兵杀伤了西方人的胆,西方君主们联名写了一封国书给夏皇,要求停战。夏皇答允了停战,但態度极其高傲,他要求西方君主们各在自己的王冠上摘下一枚宝石,镶嵌成一顶王冠送往洛邑。这等於要求西方所有君王割捨自己的一份荣耀,把它放在夏皇的冠冕上,这是整个西方世界的莫大耻辱。 可迫於夏军的重压,最终这顶辉煌的王冠还是铸成了,由特使恭恭敬敬地送到洛邑,跪著呈献在夏皇的面前。夏皇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西方人进贡的小玩意儿,就放在珍宝阁里吧。” 原来夏皇根本没有想要把这顶匯聚西方之光的王冠戴在头上,这东西只是“来自异国的小玩意儿”而已。 怀著对东方的敬畏和愤怒,西方已经积攒了三百年的力量,如今在蒸汽技术的协助之下,他们自信可以一雪前耻。但东方军队也在进化,配备了机械矢盒后,破山弩得到了大幅加强,斯泰因重机在夔龙马面前也没占到优势,夔龙马不怕泥泞的地面,斯泰因重机的两轮却卷著泥水空转,风部队的超重型骑枪中还会喷出致命的枪火,夏国的军械师竟然想到了把火銃和长矛组合在一起。 看来东方人,尤其是楚舜华,已经意识到了蒸汽技术对世界格局的影响,他们正在努力地追赶。 风部队衝破了十字禁卫军的防线,摧毁了部分重炮,但在那之前重炮已经对风部队造成了重创。两军展开了混战,原本以弩为主武器的林部队也不得不充当近战步兵,他们拋弃弩机,左手抽出格斗剑右手抽出短銃,双方近距离对射,泥泞的土地被血染红。 疲倦的夔龙马在人群中转圈,它们沦落成被围攻的对象。十字禁卫军把夏国骑兵拖下马,用尖头铁锤把他们的头颅和头盔一起砸扁。 伤亡数字每秒钟都在上升,战爭进行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彻底丧失了美和尊严,贝隆不由得催促龙德施泰特:“殿下,您还在等什么?” “最好的时机。你们应该相信我,我已经为这个时刻准备了很久。”龙德施泰特轻声说。 他绝美的脸上苍白无汗,盯著瞄准具中楚舜华的侧影,其他的炽天使也都保持著平静,好像那些正在死去的人並非他们的同伴,甚至並非人类。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果然是从冰中唤醒的东西啊。”庞加莱在心里说。 战况几度胶著,夏军无法彻底衝破十字禁卫军的防线,但十字禁卫军確实在步步后退,每秒钟的死伤数字都是惊人的,这时阿瓦隆之舟发出了响亮的蒸汽哨音,死战中的十字军战士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阵地后方。他们的阵地后方就是金伦加隧道,漆黑的隧道口中开始涌出裊裊的白色烟雾。 战场上骤然安静了,庞加莱甚至能听见一声惊惶的鸟鸣。 烟雾中传来了蒸汽机的轰响,沉重的履带式陆行器驶出金伦加隧道,碾压过泥泞的草地。战车越过重炮阵地停下,车上的黑影们缓缓地起身,並肩向著战场前进。为首的黑影肩扛火焰纹章的战旗。那面旗帜如此之大,简直遮天蔽日。 这一幕让人有种幻觉,仿佛那些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太古时代的眾神,他们在浩瀚的荒原上跋涉了千年,终於重返这个世界。 风卷著浓厚的硝烟从甲冑和武器上掠过,那些黑影的真实形態终於暴露在世人的面前,数以百计的金属骑士屹立在平原上,像是一道山脉横亘在夏军的前方。 西方的决战兵器,战无不胜的机动甲冑部队,终於登场。十字禁卫军把这支精锐藏在了金伦加隧道里,他们就是在等著夏军接近隧道口。 庞加莱的望远镜里,楚舜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这种东西,很微妙的表情,像是如释重负,像是他终於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一声接一声的爆响,炽天铁骑在高速的突进中挣脱了向它们输送蒸汽的管道,便如婴儿和母体之间的脐带被切断……但这群钢铁的婴儿,从坠落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杀人的魔神。 背后掛载的各种武器落入巨大的铁手里,骑士们向著夏军最密集的地方发动突击。他们的盔甲本体都是相似的,但配备不同的武器,“咆哮雷神”配备的是超重型的手持式连射炮,粗壮的弹链为他提供充足的弹药,“剑舞者”配备的是加长版的格斗双剑“天秤座”,这对平衡的轻剑令他的格斗技巧在炽天铁骑中居於绝对的前列,而“青铜切断者”则装备著蒸汽驱动的刀锯,那件武器甚至能切开天启战车的装甲。 隨著咆哮雷神的扇形炮火展开,轻盈的剑舞者已经在夏军的人潮中旋转起来,鲜血沿著它的剑刃喷射,在漆黑的夜色中仿佛墨色的朵盛开。 夏军竭尽所能地挥舞刀剑和射击,但他们的武器只能在炽天铁骑身上溅出点点火光。骑士们往復衝杀所向披靡,但夏军的人数优势太大,放眼看去,投入战场的炽天铁骑们像是被夏军湮没了。 像炽天使一样,炽天铁骑的连续作战能力也是短板,剧烈的战斗加速了动力损耗,不到三分钟,动力所剩无几的剑舞者率先向著战车撤退,在那里他才能得到蒸汽的补充,这时漆黑的影子在他背后浮现……黑影高高地跃起,附在剑舞者的背上,手中的短武器顶住了颈部的薄弱处。 微弱的火光一闪而灭,骑士的头颅和沉重的金属头盔一起跌落,红水银蒸汽喷涌而出,轰然巨响,爆炸吞没了无头的剑舞者和周围的战士,靠过来和剑舞者会合的青铜切断者也受到了衝击。 青铜切断者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另一个黑影从夏军中闪出,短小的武器顶著他的后颈开火,洞穿了他的咽喉。 “开罐刀!”贝隆低声说。 夏国军械师造出了“开罐刀”,这说明夏军很清楚机动甲冑的弱点。要想以步兵重创机动甲冑,开罐刀无疑是最好的武器。开罐刀並不是刀,而是一种口径大得惊人的火銃,炽天使们也装备了类似的武器。 这种大口径的破甲枪由密涅瓦机关发明,它的锥形弹能有效地穿透甲冑。骑士们通常都把它顶在对方的甲冑上开火,从使用方法看它確实跟短刀无异。骑士们戏称自己是铁皮罐头,所以它被称作开罐刀。 受到威胁的炽天铁骑开始彼此靠近,好展开援护,但夏军疯狂地扑上,组成人墙阻挡炽天铁骑的会合。 (本章完) 第33章 创圣之枪(1) 第33章 创圣之枪(1) 暴雨如注,漫天的悬空灯都已经熄灭。 战车群冒险突进,多数骑士成功地突出夏军的包围,撤回到战车边。他们在车上的铁质座椅中坐下,用完的蒸汽背包自动脱落,旋即新的蒸汽背包从上方降下,和外露的铜管接驳。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况,炽天铁骑的突击竟然没能让对方的防线瓦解,他们必须返回来更换蒸汽背包。 但当他们再度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战术已经做了调整,骑士们三人一组互为防御,以免那些携带开罐刀的夏军步兵对他们的要害发动攻击。 炽天铁骑重夺了战场的控制权,他们还组织了四次对楚舜华的衝锋。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代號“拂晓之矛”的甲冑骑士和楚舜华之间只剩不到两百米。但楚舜华还是没有后移避险,他站在连天的炮火中,白色军服和白色手套上都沾了鲜血,岿然不动。 侧面的山坡上忽然传来了暴烈的马蹄声。贝隆急忙举起望远镜望过去,风部队已经全军覆没,战场上再没有使用战马的军队,哪来的马蹄声? 望远镜中的景象震惊了这位高级情报军官,在他所知的战例中,从未有过这样疯狂的突袭。那是一支素白色的骑兵队伍,他们显然早就埋伏在金伦加隧道侧面的山坡上,此刻他们放马从近乎垂直的斜坡上衝下,目標毫无疑问是阿瓦隆之舟。 拋弃了黑色的披风之后,他们是清一色的白马和清一色的白色轻甲,在夜间作战简直就是火枪靶子,但那支骄傲的突击队不愿为了潜伏而更换自己標誌性的装束。 除了白衣白马,他们还涂著靛蓝色的鬼面,额上捆绑著白色的布带,腰间插满了老式的燧发枪。那种堪称古董的老式燧发枪只能装填一发子弹,但那些恶鬼般的骑手疯狂地开枪,把打空的火枪隨手拋弃,再抽出新的来,弹幕如同一阵密雨。他们的枪法又极其的精湛,中枪的人多数都是喉头或者胸口冒出血。 “『一字曰心』衝锋队!”贝隆认出了那支军队。 庞加莱也听说过那支衝锋队,它来自一个名叫中山国的小国。中山国是夏国的一个属国,在大夏联邦中很不起眼,却因这支凶猛异常的衝锋队而被教皇国关注。 衝锋队员们把自己的脸涂成死人的顏色,戴著死人才戴的白色头带,意思是已经把自己看作死人了,也就再无畏惧。他们总是以杀身成仁的態度进入战场,就好比今夜这样藏身在陡峭的高崖上,几乎垂直地衝杀下来,行进中不断地有战马失蹄坠落,但其他人毫不畏惧地继续嘶吼和射击。 十字禁卫军当然会提前勘察战场,以防敌军衝锋队藏在自己的阵地旁,但那座高崖太陡峭了,猿猴爬上去都费事,真不知道中山国怎么把人和战马都运上去的。 最叫人惊讶的是为首的衝锋队长,他戴著黑色的风镜,披著鸦羽般的大氅,没骑白马,而是骑著一台类似斯泰因重机的二轮机械,车头灯拉出一道雷电般的光柱。他肩扛白色的大旗,上面写著泼墨的“心”字。 这身极不协调的装束却无损他那“吞噬天地”般的狂放姿態。这支衝锋队是把危险的尖刀,前锋线上的骑士来不及撤回,他们有机会切开十字禁卫军的防线,把教皇拖出来斩首。教皇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最高领袖,但他被斩首也会严重地影响到士气。 擒贼先擒王,东方式的战术思想被这支衝锋队发挥到了极致。 附近的禁卫军紧急向阿瓦隆之舟靠拢,但衝锋队的速度极快,他们纵马越过重炮阵地,直扑阿瓦隆之舟。燧发枪用完了他们就抓起长矛,顶著枪林弹雨继续前进。 前方就是阿瓦隆之舟了,只剩下那个由白衣修士组成的方阵在拱卫教皇的车驾,他们手中只有白色的圣杖。 可他们解开了白色的修士袍,下面掛著沉重的蜂巢式火銃!密雨般的子弹覆盖了衝锋队,胸部中弹的白马像是被金属的疾风掀翻了那样。衝锋队员们发出猛鬼般的怒啸,仅差百米他们就能攻陷阿瓦隆之舟,但这即將到手的巨大功劳被那些带弹链的蜂巢式火銃彻底毁灭了。 教皇带著那群白衣修士进入战场当然不是让他们来祈祷的,他们才是拱卫阿瓦隆之舟的终极防线。 在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活著抵达阿瓦隆之舟旁的时候,衝锋队队员们做出了最华丽的谢幕,在队长的带领下,他们掷出了手中的长矛,三米长的矛在空中弯曲復又绷直,仿佛成群的毒蛇那样扑向阿瓦隆之舟。白衣修士们被这种古老的武器贯穿,他们的火銃也埋葬了最后一批衝锋队队员。 在所有的长矛中,有一支飞得最快最高,最终到达了阿瓦隆之舟,並恰好贯穿了象徵教皇的蓝色旗帜,带著它飞入漆黑的夜幕中。 投出那一枪的衝锋队队长从泥泞中的重机上爬起来,缓缓地拔出佩剑,鹰隼般锋利、虎狼般凶狠的眼睛扫视持枪围上来的白衣修士。 “本可逆转成败!惜乎功亏一簣!你们要杀我么?那先记下我的名字,告诉阿瓦隆之舟里的那个男人,我乃中山国国主原诚!不是楚舜华的走狗,只是他的盟友。”男人的高呼声立刻就被枪炮声吞没了,接著他自己也被一拥而上的白衣修士们吞没了。 隔著四公里,庞加莱和贝隆也不得不为东方男人的桀驁和驍勇讚嘆,原来竟是中山国的国主亲自带队衝锋,果真是勇猛的男人。 战场上迴荡著夏军的欢呼,他们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只看见蓝色的旗帜被长矛带著冲入夜空,便以为己方的衝锋队已经砍下了教皇的头颅。原本已经处於劣势的夏军振作起精神,反过来压得十字禁卫军节节后退,甲冑骑士们的蒸汽核心已经过热,但仍在竭力支撑,他们如果不撑下去,那十字禁卫军的防线可能会崩溃。 时机终於到来,四公里外的狙击阵地上,龙德施泰特缓缓地扳动枪栓。电流贯穿了longinus枪,各部件逐一解锁,不知名的白色低温气体从黄铜气罐中导出,输入枪身內部,细密的白霜在枪身表面凝结。 庞加莱和贝隆对视了一眼,知道那一刻就要到来,那是炽天使对楚舜华的审判,那颗用红水银爆炸来驱动的秘银弹將改写世界歷史。 龙德施泰特面无表情,精神、意志和他手中的机械仿佛融合在了一起,那条必杀的弹道必然已经在他的意识中成形。longinus、雨意阑珊的世界、独立在世界中央的那个白衣男人,被一条弧线贯穿在一起。 恰在此刻,相隔四公里之远,楚舜华好像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了狙击阵地这边,他的双瞳如此清晰地成像在贝隆的望远镜里,灿烂得像是星海。 龙德施泰特扣下扳机,火焰、暴风和秘银弹一起衝出枪膛,秘银弹高速地旋转著,螺旋状的尾翼脱离,沉重的外壳脱离,最终只剩下轴心那枚手指粗的银色尖刺,以超越音速的高速射向战场! 贝隆忽然吼叫著扑了出去,想要阻止龙德施泰特开枪……因为他在望远镜里清楚地看见……那位星见之子拉动嘴角,轻轻地笑了……那是故人相逢的笑容! 龙德施泰特鬆开枪机,抓住贝隆的衣领,把他远远地投掷出去。这时秘银弹才到达四公里之外的战场,高速的旋转和脱壳帮助它稳定弹道,这根红热的银刺准確地命中了目標。它洞穿了阿瓦隆之舟,红水银的爆炸在两秒钟之后发生,教皇座驾、能够抵御重炮轰击的重装礼车在白炽色的火焰中化为碎片! 教皇最信任的圣殿骑士龙德施泰特杀死了教皇,自始至终龙德施泰特都在瞄准阿瓦隆之舟,但只有从瞄准具上才能看出这一点,所以他们都疏忽了! 贝隆在最后一刻察觉是因为他看懂了楚舜华含义深邃的笑容,隔著四公里大夏龙雀根本不可能看清狙击阵地上的任何人,何况这是在漆黑的雨夜中,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其实很清楚这边发生的事,楚舜华的人就在这个狙击阵地上,那个笑容的意思是……就是此刻,你可以动手了! 所有线索都在贝隆的脑海里连接上了,为什么龙德施泰特醒来后会“失控地”袭击他和庞加莱?为什么他向庞加莱和贝隆透露杀凰计划的细节?为什么他一直等到此刻才开枪? 叛国者龙德施泰特,楚舜华是在对他微笑,收到了行动指示的龙德施泰特当即开枪! 龙德施泰特的腕间弹出直刃,从右侧那名炽天使的咽喉下方刺入,他顺手夺下对方腰间的开罐刀,接著以妖鬼般的高速扑击出去,顶著另一名炽天使的胸鎧开火,黏稠的血浆从开口处喷涌出来。 炽天使们从四面八方扑向龙德施泰特,情况再明显不过,圣殿骑士龙德施泰特已经不是他们的指挥官而是敌人了。 但他们又迅速地俯身,因为龙德施泰特正调转longinus的枪口,那支足长四米的异形枪械盪开雨幕,划出巨大的扇面。没人能够抵挡longinus的一击,无论你穿不穿甲冑,穿著什么样的甲冑。 longinus再度发射,秘银弹裹著火焰和暴风离膛,去向“世界之蟒”號列车。那列武装列车用秘银和青铜加固外壁,堪称坚不可摧,但火热的银刺从尾部將其贯穿,在一层又一层的金属壁上留下熔化的弹洞,几秒钟后,泄露的红水银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这一枪竟然毁灭了三分之一的车厢!车厢里还有一些铁棺没有开启,那些铁棺中的骑士再也醒不过来了。 面甲落下,那对可怖的紫瞳在眼孔中亮起,龙德施泰特重又变成了残暴的凶兽。他將举世无双的圣枪装具隨手丟弃,挥动手腕上那对直刃,旋转著冲向炽天使们。其他炽天使也弹跳起来,鬼魅般地高速穿插,各种武器斩破风雨,带起尖厉的呼啸。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选择了近身武器,因为远程武器来不及瞄准,炽天使对炽天使,双方都处在高速的运动中,你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对方的利刃已经把枪管切断了,接著一刀断喉。 风雨、落叶、被斩断的林木、甲冑满负荷运转时候喷出的白烟,庞加莱的视线完全被遮挡了,只听见金属撞击的轰然巨响和连续的蒸汽爆炸声。 “快走!”满脸是血的贝隆大吼著。龙德施泰特把他扔了出去,他的头在岩石上磕破了,但不是什么要命的伤。 “你们豢养的怪物……他现在背叛你们了!”庞加莱怒吼,“你们难道没有处理这种紧急情况的方案?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那些就是处理紧急情况的方案!”贝隆指著一具从蒸汽中扔出来的炽天使尸体,“你以为派那么多炽天使来是为了保护龙德施泰特吗?” 庞加莱恍然大悟,教皇国当然知道炽天使是有风险的军队,他们的武力首屈一指,他们的神经看起来都不太正常,放他们出去执行任务就等於把国之利剑交给疯子掌握,他一旦背叛你,国之利剑就砍在你自己的脖子上。但没人能够监控炽天使,贝隆也不能,唯一的办法是让炽天使们相互监视。 狙击楚舜华需要出动那么多炽天使么?无疑不用,作为骑士王,龙德施泰特根本不需要那么严密的保护……那些炽天使是来监视龙德施泰特的! “但他太强了……龙德施泰特他……太强了!”贝隆的冷汗和鲜血混合著往下流淌。 正好有一具炽天使尸体从蒸汽云中被拋出来,看那具尸体就可以知道贝隆说的没错,子弹都打不穿的炽天使甲冑从左肩到右腹斜著裂开一道大缝,细小的蒸汽管喷出大量红水银蒸汽,裹著大量的鲜血,还好没有爆炸,但片刻之后它熊熊燃烧起来,那炽白色的光芒真让人觉得是天使回归了天国。 如果穿著机动甲冑,庞加莱和贝隆也许还能凭著骄傲和运气跟龙德施泰特作战,可他们现在手无寸铁,在炽天使面前如同等待切片的水果。 两个人转身向著密林深处狂奔,同是精英骑士,这个判断倒是一致的。 但他们又同时停步,因为背后的金属撞击声忽然消失了,一片死寂,唯有哗哗的雨声。 (本章完) 第34章 创圣之枪(2) 第34章 创圣之枪(2) 战斗已经结束,谁贏了?如果是龙德施泰特,那么逃不逃都一样,正常人怎么跑得过炽天使? 他们缓缓地转过身,只见硝烟和白色雾气中走出了魔神般的身影,他手中提著长度超过两米的弧形刃,刃口上泛著淡粉色的微光,那是鲜血混合了红水银的光泽。 骑士王龙德施泰特,他斩杀了所有的队友,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军团,此刻他正凝视著庞加莱和贝隆的背影,眼孔中流动著寒冷的光芒。 蒸汽隨风散去,看一眼战场就能猜到这场对决的过程。大部分炽天使都死於开罐刀,每支开罐刀中只有一发重型子弹,所以龙德施泰特用完就丟弃,再从尸体上拔出新的来。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炽天使的甲冑结构,他本就是炽天使中最出色的。那柄弧形刃也是他从其他炽天使手中抢来的。 作为受监视的人,龙德施泰特並未配置自己的近战武器“圣剑装具·excalibur”,而其他炽天使都装备了近战武器。在这种情况下按理说龙德施泰特是无法对其他炽天使造成威胁的,但人们疏忽了,能杀死炽天使的武器就悬掛在炽天使自己的腰间。 龙德施泰特踩著碎木缓缓地走向庞加莱和贝隆,狂落的雨水沿著甲冑的缝隙流走。贝隆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上,点燃了深吸了一口。 “这时候抽菸?你是觉得他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庞加莱问。 “不,他杀了所有人,就是要灭口,怎么会放我们两位密使生路?”贝隆吐出一口青烟,“可人生的最后几十秒能用来干什么呢?恐慌么?回忆么?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终的答案就是,不如抽支烟。” “真是很好的觉悟,如果不是已经来不及点菸了,我也想抽一支。”庞加莱轻声说,“可惜我的未婚妻还在远方等我,不知道这些年她老成什么样子了。” 骑士贝隆和骑士庞加莱在风雨中站直了,以丝毫不逊於龙德施泰特的倨傲姿態等待他们的结局,最后贝隆嘴里的烟都能喷到龙德施泰特胸口上,那魔神般的炽天使静静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龙德施泰特缓缓地举起手来,铁手中握著庞加莱那只扁扁的酒罐,刚才他喝完了酒,没把酒罐还给庞加莱。 机动甲冑的面罩弹开,骑士王无声地微笑,还是那张英俊苍白的少年面孔,仿佛不堪世界的重负。这本该是个让人怜惜的大孩子,而不是刚刚屠戮了几十名同伴的刽子手。 “再见,贝隆骑士,再见,庞加莱骑士,”他的语气那么乖巧那么温和,就像是初次见面的孩子,“见到您未婚妻的时候,代我问她好,希望她青春常驻,弥补你们失去的时光。” “你不杀我们?”贝隆惊讶地问。 “当然不,这是地狱恶鬼之间的仇杀,而你们仍会有美好的人生。”龙德施泰特把酒罐交到庞加莱手中,转身走向熊熊燃烧的“世界之蟒”號列车。 庞加莱攥著酒罐,贝隆默默地抽著烟,眼睁睁地看著龙德施泰特把躲在车厢里的机械师们拖出来,把腕间的直刃刺入他们的胸膛。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屠杀进行。 他们不知道原因,只知道那位骑士王、那个套著魔神外壳的大孩子必定是无比地仇恨著自己的同伴……甚至他自己。 片刻之后,龙德施泰特驾驶著世界之蟒號列车离开了密林,破损的铁龙带著呜咽般的汽笛声远去,把贝隆和庞加莱留在风雨中。 距离战场不远的山坡上,矗立著黑色的山间修道院。 在弥赛亚圣教盛行的地方,这样的山中修道院为数不少,修道士们避开城市的喧囂,研究神学,过著清苦的生活,唯一的乐趣就是自己酿些啤酒来喝。 今夜,这间修道院却瀰漫著森严之气,著黑衣的军人们占据了开阔的祈祷堂,將他们带来的沉重的铁箱在桌上打开,每只箱子里都装著精密的机械设备,黄铜的键钮闪闪发亮。修道院自己建有一座小小的蒸汽站为修道士们的生活提供方便,此刻蒸汽站全速运转来提供电流,电流再导入那些铁箱,机械嗒嗒地运转著,吐出白色的打孔纸带。另一批军官则在灯下翻阅著密码本,把这些包含重要信息的纸带解读为文字。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著。修道院的庭院中偶尔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巨大的黑色身影在窗外一闪而过,那是喷吐著蒸汽的甲冑骑士在巡逻。 “第三师团战损超过50%,正从锋线回撤,空出来的位置由第四师团暂时接替。” “重炮阵地受损严重,第十师团已经进入重炮阵地,正与对方的山部队作战。” “战车群再度前进,炽天骑士团在侧面展开压制攻势。” 每解读出一条纸带,军官便高声地念出来。 藉助密涅瓦机关的新型设备,那种被称为摩斯密码箱的东西,最高指挥官再也不必亲临前线。隨著军官们念出字条,巨幅的战场地图上,那些顏色各异的图標便被挪动,清晰地復现出此刻的战场。 站在地图下方的是个极高极瘦的老人,在这间满眼都是黑色军服的地方,他却穿著红色的教士长袍,胸前悬掛著古老的十字架。这是位典型的高级神职人员,指挥这群情报军官的人竟然是位神父。 “敌军的衝锋队覆灭,敌军的炮击正在减弱,敌军山部队、林部队再度衝锋。”军官念出了最新的战报。 “仍在使用战马和弩机的军队,能够坚持到这个时候真是很不容易了。”红袍老人淡淡地说著,端起精致的白瓷杯,喝乾了杯底的黑咖啡。 “直到现在,夏国用的都是人海战术,但隨著死伤的增多,人海的威力会迅速减弱,胜利已经在我们手中了。”一名副官恭恭敬敬地给老人续上一杯咖啡,“史宾赛厅长的指挥,果然是名不虚传。” “都是圣座的安排,我只不过是执行圣座的计划而已。”史宾赛厅长淡淡地说。 在这间山中修道院,很可能没人知道史宾赛厅长,但在翡冷翠,这却是个震耳欲聋的名字。 史宾赛神父,教皇厅厅长,教皇身边最犀利的猛犬,教皇最信任的人。史宾赛並非什么罕见的名字,教皇国中既是厅长又叫史宾赛的也不止一个,但唯有这个老人才会被恭称为史宾赛厅长。因为他是史宾赛厅长,所以其他的史宾赛就只能被称为史宾赛爵士或者史宾赛先生。 很多人都会误以为这样一位有著猛犬之称的高级副手是何等张牙舞爪的人,可每个见过史宾赛厅长的人都为这个老人的风度所折服,跟他对谈总是如沐春风,神学、哲学、歷史和政治方面的事情信手拈来,都说得引人入胜。 “史……史宾赛厅长!”某个负责解读密码带的军官惊得站起身来。 “怎么?”史宾赛厅长那两条白的长眉微微一动。 “最新的消息……阿瓦隆之舟在几分钟前……无故爆炸!”那名军官一边说著一边高速地翻著密码本,生怕自己解读错了。 “敌军的衝锋队不是已经全军覆灭了么?怎么还有人能威胁到阿瓦隆之舟?”史宾赛厅长猛地转头,看向墙上的地图。根据那张地图,教皇座驾正处在各师团的严密保护下,即使再有一支“一字曰心”衝锋队发起进攻,也不可能逼近它的身边。 但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摩斯密码箱都高速地吐出纸带来,很明显是在差不多同时,大量的信息涌入这个指挥部,某种异变忽然发生,局面瞬间失控,负责各个环节的军官都急切地向指挥部发报。 “观察哨三號报告,亲眼看见阿瓦隆之舟爆炸,似乎被某种高速武器击中,但因速度太快无法辨別。” “来自教皇卫队的情报中断,初步判定为全员阵亡。” “夏军发起反击,炽天骑士团已经无法维持压制,正掩护部队退后,试图建立防线。” “刚刚得到的消息!炽天骑士团团长龙德施泰特……背叛!他用longinus枪打穿了阿瓦隆之舟,杀死了其他炽天使,夺走了世界之蟒號列车!”军官念出这条纸带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这是谁的报告?”史宾赛厅长的双目中忽然爆出刀剑般的锋芒。 “十字禁卫军军部,贝隆骑士,代號『无脸人』,他是世界之蟒號列车的押车人!” 史宾赛厅长倒吸一口凉气,两分钟之內,消息便被確认了。儘管很难相信,但看起来那位高高在上的圣殿骑士真的背叛了国家。他是知道杀凰计划的,可现在负责那个计划的棋子反戈一击,把他们逼入了绝境,十字禁卫军浴血取得的战果正在消失。 “继续解读!”史宾赛厅长整了整长袍的领子,“我去面见圣座!” 沿著陈旧的木质台阶,他来到修道院的二层,祈祷堂上面是修道士们居住的房间,因为年代久远,略显破败。可破败的走廊中却迴荡著悠扬的琴声,那是一首弥撒曲,用管风琴演奏出来。 疾步来到这里,史宾赛厅长忽然放慢了脚步,恢復到平日里从容的状態,他缓步前行,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门。 很简陋的房间,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唯一贵重的就是那台由无数黄铜管子组成的管风琴。一盏提灯放在桌上,牛油烛在玻璃灯罩中散发著昏黄的光晕,黑衣的中年人坐在管风琴前,聚精会神地弹奏著。 史宾赛厅长静静地站在中年人身后,微微躬身。他这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在这间破败的小屋里,却只有像僕役那样站著。 一曲终了,中年人默默地合上琴盖:“怎么?出问题了?” “圣座记得龙德施泰特这个人么?”史宾赛厅长轻声问。 如果贝隆或者庞加莱在场,听到“圣座”这个称呼必然惊讶。在整个西方世界,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被称作圣座,那就是翡冷翠教皇。几分钟前这个男人应该和他的座驾一起化为灰烬了,可现在他却安然地坐在这间山中修道院里弹琴,丝毫都没在意那场惨烈的战爭。 “作为教皇,如果记不住炽天骑士团团长的名字,岂不是太奇怪了?好像很多人都说他是我手中最锋利的利剑啊。”教皇淡淡地说。 “在这场战爭中,龙德施泰特带领炽天使出击,负责狙击楚舜华。但就在刚才,他把枪口转向了您的阿瓦隆之舟,一枪打爆了它。”史宾赛厅长说,“事情来得太突然,各师团都以为您已经殉国,军队正在战场上节节败退。” 教皇猛地转过身来,真实面容暴露在灯光下,墨晶眼镜,灰色短髮,刀削斧剁般的皱纹,简直是一把出鞘的剑。 说到教皇,人们总是很容易联想到慈眉善目的老人,可这个男人根本就没长著一张和善的教皇脸,镜片后的眼睛阴沉肃杀,看了令人不寒而慄。 现任教皇隆·博尔吉亚,又称博尔吉亚三世,又称“铁之教皇”。这个男人是歷任教皇中少见的异类,宗教造诣差到了一定的程度,军事方面的能力却相当出眾,篤信力量,行事风格极其铁腕。在別的年代,这种教皇大概很难获得枢机会的青睞,但如今的教皇国需要这样的男人,唯有这种男人才能与楚舜华抗衡。 教皇思索了片刻:“是枢机会的老傢伙们希望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么?”这种时候他的声音仍旧保持了平静和寒冷。 “炽天使確实是直接受枢机会指挥,但现在下结论说枢机会想对您不利还太早。希望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人和组织很多,枢机会绝不是其中最积极的。”史宾赛厅长说,“龙德施泰特刺杀您的理由我一定会弄清楚,但比起那个,更麻烦的是他劫走了世界之蟒號列车。” 教皇挑了挑眉:“那列火车里有什么?” “那是装载炽天使的专用列车,车里满载了炽天使。” “通知沿途所有军队拦截,不能让它逃出我们的视线。” “列车只能沿著铁路线移动,这为我们拦截它提供了线索。来向您匯报之前我已经看了附近区域的铁路图,世界之蟒號从未完工的圣战之路末端出发,以每小时80公里的速度向西行驶,很快就会到达我们设置的拦截点。”史宾赛厅长说,“那是一个尚未建成的货运车站,位於某条隧道的出口处,在那里,我们设置了重武装。” “重武装?” “我们设置了猩红死神。” (本章完) 第35章 魔女(1) 第35章 魔女(1) 距离马斯顿大约15公里,山中隧道的出口处,建设到一半的货运站台上,男人默默地看著雨,黑色的大氅在风中振动。 站台的另一侧站满了全副武装的战士。他们穿著黑色的呢绒军服,衣领上有黑天使的徽记,脸上蒙著防尘面罩,面罩上方是一双双冰冷的眼睛。那是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们,翡冷翠最精英的武装之一。 男人已经看了很久的雨,他似乎永远也不会厌烦这无休无止的雨,他的部下们似乎也永远不会觉得疲惫。 急促的军靴声穿越月台,年轻的副官狂奔到男人的背后:“李锡尼副局长!刚刚接到教皇厅下发的命令!圣殿骑士龙德施泰特已经被宣布为叛国者,他正驾驶世界之蟒號列车向著我们这边来!我们的任务是把他拦在这里!” 男人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写满了震惊。震惊这种情绪在这个男人眼里太罕见了,通常情况下他的眸子总是冷冷的淡淡的,好像他的眼睛里也下著一场寒雨。 李锡尼,异端审判局副局长,前任炽天骑士团副团长,代號“猩红死神”,身兼最强骑士、无情的杀戮者、怪物、效率机器等多重身份。 但按照炽天骑士团22岁必须退役的原则,李锡尼於五年前退役,转入异端审判局任职。他退役一年之后,龙德施泰特出现在炽天骑士团的序列中,之后迅速地晋升为骑士团团长,新的最强骑士就此诞生。作为两个时代的人,李锡尼和龙德施泰特未能同时活跃在炽天骑士团的舞台上,所以时至今日,还有人爭论龙德施泰特和李锡尼到底谁才是翡冷翠的第一骑士。 “是的,”副官点了点头,“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恰在此时,高亢的汽笛声隔著山传来。那列火车拉著汽笛狂奔,向沿途的所有人宣布它的到来。这是提醒,亦是警告,它根本没准备减速,它会以最高的速度撞开一切阻碍。 “是世界之蟒號,”李锡尼听了很久,“既然命令如此,那就准备截击。”目光黯淡下去,他再度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寒冷的李锡尼。 命令一旦下达,执行官们就高速地行动起来。装载大口径滑膛炮的轨道车停在了隧道口,四轮锁死,执行官们往炮膛里填入了灌装红水银的炮弹。铁轨下方埋设了炸药,细细的铜导线把它们串联在一起,必要的情况下能把半公里內的铁轨炸毁。 这是教皇国军事行动中的传统,因为铁路线对於快速运输兵员非常重要,所以铁路线总是优先被控制起来,如果控制不了铁路线,就会选择把铁路线炸掉。执行官们做好了准备,却没有想到最终这些手段会被用来对付那位英雄般的圣殿骑士。 世界之蟒號註定会在这个隧道口翻车,前方就是悬崖,翻车后它会直接滑下悬崖摔得粉碎。上面的命令没有要求保全那列火车,执行官们便也不考虑这件事。总之龙德施泰特必须留下,或者死。 拦截火车容易,拦截圣殿骑士就很困难了,在机动甲冑的帮助下龙德施泰特当然能够跃下火车,对执行官们发动屠杀。那就只有交给猩红死神去处理了。 李锡尼短暂地离开了月台,返回时已经完成了武装。猩红色的甲冑骑士正站在那门滑膛炮的后方,被暴雨冲刷著,腰后部喷吐出阵阵白色蒸汽,仿佛一个人在缓慢地呼吸。 汽笛声越来越近,声音直刺耳膜,仿佛受伤的怪兽在尖叫,铁轨震动起来,把铁轨固定在枕木上的铁钉都在叮噹作响,可以想见那列火车的沉重。 一名执行官趴在铁轨上聆听,一手高举向空中,开始是整个手掌张开,然后手指一根根地弯曲了下去。他是借铁轨的震动来判断世界之蟒號列车的距离,手掌全部打开是五公里,弯曲一根手指是四公里,三公里……两公里……越来越近了。 负责操纵滑膛炮的执行官屏住了呼吸,通过准星盯死了漆黑的隧道口。这门炮在近距离射击上是不亚於圣枪装具·longinus的暴力武器,能够贯穿世界之蟒號的装甲板,所以才被带到这里来。他不会等到火车衝出隧道再开炮,他要把炮弹笔直地打进隧道里,让红水银在封闭的环境下剧烈燃烧,把那条铁龙化作一条火龙。 一公里!负责听音的执行官只剩一根手指指向天空!人们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风从那个方向袭来。 这条隧道不比跨越山脉的金伦加隧道,只有大约半公里长,还有十几秒钟世界之蟒號列车就要驶入隧道了,它没有亮灯,所以看不到它,但一切的证据都说明它在高速接近。 一公里……一公里……一公里……那名负责听音的军官脸上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准確地说,那是“活见鬼”的表情。 滑膛炮已经等不下去了,火车是不可能急剎的,如果十几秒钟前世界之蟒號距离他们一公里,那么此刻应该只剩下几百米了,这时候还不开炮就晚了! 炮口吐出两米长的火焰,巨大的后坐力令锁死的轨道车后挫了四五米之多,炮弹笔直地射入隧道。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枚灌满红水银的炮弹並未爆炸,而是笔直地穿越隧道,最后撞在了远处的山体上,这才发出轰然巨响,爆出刺眼的光焰。 炮弹的轨跡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火车,负责听音的军官仍把一根手指指向空中,这说明根据他的判断,世界之蟒號列车距离他们仍是一公里,那列火车在距离他们一公里的地方停下了?消失了? 面罩弹开,李锡尼大声喝问:“列车在哪里?” “还能够听到铁轨的震动……但它没有继续接近……不,它正离我们远去!”负责听音的军官不知所措地说。 山中修道院,史宾赛厅长一把抓过摩斯密码机吐出的纸带,展开来亲自解读。他的解读能力甚至还要高过那些专门负责解读的军官,不到十秒钟他就读完了那条纸带。 “猩红死神的拦截失败了,世界之蟒號確实曾接近那个隧道,但在抵达那条隧道之前……它消失了。”史宾赛厅长抚额沉思。 “消失了?那可是一列重型火车!”副官惊呆了,所有的军官都像几十公里外那位负责听音的军官似的,茫然不知所措。 “拿铁路分布图来!我要最精確的铁路分布图!”史宾赛厅长忽然抬起头,大声说。 片刻之后,铁路分布图在桌上摊开,史宾赛厅长的手指沿著铁路线滑动。马斯顿附近的铁路线与其说是线,不如说是网,一张枝蔓交错的大网,以那条圣战之路为主轴铺开。通往矿山的、通往码头的、通往货站的……史宾赛厅长的手指在隧道前方的某个点忽然停住了。 “这里怎么会有一道虚线?虚线是什么意思?”他厉声问。 军官跟著史宾赛厅长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就在那条隧道的前方,隱约有一处分岔,但分出去的路线却並未標明为铁路,而是以虚线表示。如果不是史宾赛厅长指在那个点上,他们都会忽略那道虚线。显然当时负责测绘地图的人也觉得那处分岔不是很重要,就只留下了很模糊的记號。 “你们中有没有在马斯顿待过的人?”史宾赛厅长环顾四周。 “异端审判局六处一科,马莫斯上尉!”一名军官跑步来到史宾赛厅长面前,“我是马斯顿的潜伏军官之一,夜间才被紧急调到这里。” “那你给我仔细看,这道虚线到底是什么。”史宾赛厅长把地图拍在他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马莫斯上尉的身上,马莫斯上尉死死地盯著地图。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列幽灵般的列车正在马斯顿附近的铁路网上以极高的速度游荡,车上载著最危险的货物,那些货物是绝不能流出的! 马莫斯上尉的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而后他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那是……那是鐺鐺车的铁路!那是鐺鐺车铁轨的末端,在修建圣战之路前那条铁轨就存在,是由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修建的试验性铁路,以它的坚固程度根本没法跑重型列车,因此在地图上標为虚线!” “那么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逃走,”史宾赛厅长低声说,“他的目的地就是马斯顿!” 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堂里,老嬤嬤们正在给烛台换第三遍蜡烛,又往壁炉里添了新的木柴。 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窃窃私语的声音几乎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鼾声,柴在壁炉里爆裂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校警队长海菲兹频繁地看著表,他的真实身份是教皇国的潜伏军官,自然很关心战况。如果是教皇国保住了金伦加隧道,那么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东方就会被迫处於守势,而西方则会掀起战爭狂热,男孩们爭先恐后地报名参军,乘坐火车向著富饶的东方进发。如果金伦加隧道易手,楚舜华则成功地捍卫了东方的国门,那只龙雀的地位在夏国会更加稳固,由他引导的军队革新很可能造就一个能反过来威胁西方的机械军团。 壁炉边的达斯蒙德也在不停地看表。他的左手搂著妹妹的腰,为了方便看时间,他把表戴在了右手手腕上;另一个角落里的西泽尔则不时地看向墙上的掛钟;而那位狮心骑士团的见习骑士拜伦少爷,虽然闭著眼睛,但那身紧绷的肌肉说明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站起身来。 这群养尊处优的傢伙里也有几个警觉的人啊。海菲兹中校在心里说。作为军人,他心里有点看不起那种游手好閒的贵族少爷和小姐,教堂里绝大多数人都是这类人,他们肩靠著肩头碰著头,在隱约的炮声中睡得正熟。 海菲兹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无边的大雨。算时间的话,对金伦加隧道的爭夺战应该已经到了尾声,也不知道庞加莱和那列神秘的火车有没有如期完成任务。 雨声中忽然传来低沉的隆隆声,海菲兹中校愣住了……那不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就在这间校园里,像是某种机械在漆黑的校园里运转……某种大型机械……不,超大型!这间学院里有那么大型的机械么? 雪亮的灯光刺穿黑暗,像是前方雨幕中有什么巨兽睁开了独眼。钢铁车轮在铁轨上摩擦出密集的火,笼罩在蒸汽云里的庞然大物以极高的速度穿行在校园轨道上,仿佛一条受伤的黑龙。 “火……火车!”海菲兹中校惊呆了。 “火车!闪开!”他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是转过身对所有人咆哮。 火车失去了控制,它本该停在鐺鐺车车站,但鐺鐺车用的普通轨道根本无法承载这种沉重的武装列车,在最后一个弯道处,它滑出了铁轨,钢铁车轮破开精心培育的草地,把百年的月桂树碾压入泥土,裹著风雨和落,笔直地冲向教堂。 海菲兹狂奔著远离那面墙。就在他的身后,厚重的石灰岩墙壁连同壁画和帷幕一起倾塌下来,漆黑的世界之蟒號列车带著飞溅的碎石冲了进来,所有蜡烛在同一个瞬间熄灭,寒雨劈头盖脸地洗过半边教堂,所有人都在尖声惊叫。 蒸汽云覆盖了整间教堂,黑色列车艰难地停在教堂中央,喘息般低吼著,车头灯照亮了前方的圣像。此刻教堂里只剩下这唯一的光源,人们蜷缩在黑暗里,有人號啕大哭,有人相拥著颤抖,更多的人如遭雷殛,完全傻了。只有少数人,如拜伦少爷,迎著那雪亮的光柱看去。 魔神般的身影站在车灯下,肩扛一具沉重的铁棺。深紫色的眼瞳扫过整间教堂,藉助甲冑的扩音机,它发出了轰隆隆的询问:“我来了,你们在哪里?” “站在那里別动!”海菲兹中校举枪瞄准那个身影。 他不知道那种机动甲冑產自哪个国家,性能如何,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它散发出来的血腥气息。以他和校警们手中的武器想要对付甲冑骑士是全无胜算的,但这间教堂里的其他人都是无辜的平民,他作为军人必须站出来。 “欢迎欢迎!欢迎我们的骑士王光临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无上荣光!无上荣光!”黑暗中传来响亮的掌声,伴隨著囂张至极的语言和舞蹈般的步伐。 那是达斯蒙德,他再也不是那位风度翩翩与人为善的贵公子,那张英俊的脸因为狂喜而扭曲,简直让人怀疑他会从嘴里吐出獠牙来。 海菲兹中校听见脑后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女公爵隨从们都从大氅下取出了沉重的连射銃,黑暗中吐出几十条火舌,子弹密集如暴风雨,中弹的人体被巨大的动能带动,贴在墙壁上鲜血四溅。 身中十几弹的海菲兹中校扑倒在那名甲冑骑士的脚下,弥留之际他忽然想明白了……难怪女公爵会在这个特殊的时间出现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难怪她带著如此精锐的一队隨从……难怪达斯蒙德那么频繁地看著手錶! “我们可等了您整整一夜,骑士王殿下,等得很心急呢。”达斯蒙德疾步走到甲冑骑士面前站住。 他说著蹲下身去,把火銃顶在垂死的海菲兹中校的心口,一枪打碎了那颗心臟,血液喷出来,染红了枪管。他舔著枪管上的血跡,一副嗜血之徒的嘴脸。 龙德施泰特!竟然是龙德施泰特!每个人都在心中惊呼这个名字。 那在教皇国乃至於整个西方世界都是被传唱的名字,教廷中最强的男人,威震列国的骑士王,如果说教皇是神在人世间的投影,那么龙德施泰特就是最高天使的投影,手持火焰的圣剑,凛然不可侵犯。 圣殿骑士竟然成了暴徒的帮凶! 被雨水稀释的鲜血正从甲冑的缝隙中渗出来,龙德施泰特瞬间毁灭了整队炽天使,自己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的伤口位於左肋下方,一支开罐刀顶在那里发射,尖锥形的弹头把甲冑和他的左肺一起洞穿了。 “你没必要杀这些人。”龙德施泰特低声说。 达斯蒙德冷冷地一笑,把从海菲兹口袋里搜出的黑天使军徽丟在龙德施泰特面前:“別卖弄妇人之仁了,亲爱的骑士王,这是普通的校警么?这是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 (本章完) 第36章 魔女(2) 第36章 魔女(2) 他忽然抽出大口径的左轮枪,连续向空中射击:“各位尊贵的少爷和小姐,听见了么?我刚刚杀了一名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从今以后我会永远待在异端审判局的黑名单上,我这样的亡命之徒呢,是不在乎多杀几个人的,即使你家是王室旁支什么的,我也建议你乖一点哦。乖一点的孩子才会有幸福的人生!” 巨大的恐惧压在每个人的心口,拜伦少爷也在达斯蒙德那透著血腥气息的注视下缓缓地鬆开了剑柄,把家传的利剑扔在了地上。达斯蒙德的同伴大踏步地上前,一脚踹翻拜伦少爷,拾起那柄剑就在膝盖上把它折断了。 “很好,很好!配合我们的好孩子都会被好好地对待,你们只需要乖乖地当一个小时的人质,然后就能回校舍里去啦。”达斯蒙德夸张地扭动著肩膀,“继续上你们的学,享受有下午茶和高级晚餐的奢侈生活,在那个什么仲夏夜庆典上猎个艷……为了这些幸福的生活,就忍耐一个小时吧。” “现在重新自我介绍一下。”达斯蒙德摸出醒目的黑铁领扣,把它钉在大氅的领子上。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枚十字架,中间却有五芒星的纹,五芒星的正中还雕刻著山羊的骷髏。 “撒旦教团!”已经有人惊呼出声了。 那个点缀著山羊骷髏的十字架是撒旦教团的印记,而那个教团是异端中的极恶组织,用各种方式挑战著弥赛亚圣教的统治。在异端审判局歷年公布的通缉名单上,撒旦教团的首脑们一直占据著靠前的位置。 这种组织当然会遭到异端审判局的暴力镇压,但撒旦教团还是继续壮大,因为撒旦教团的神父们似乎確实具有某种神秘的能力,能够实现人们隱藏得很深的心愿。 这些心愿包括轻而易举地获得大量金钱、如愿以偿地继承爵位、治好某种被医生宣布为无药可医的绝症、令他们朝思暮想却遥不可及的女孩忽然踏月而来对他们献上身心,甚至最夸张的说法,撒旦教团能令死去的亲人復活,这在弥赛亚圣教中是仅属於神的特权。 “是啊是啊,真不愧是贵族学院,大家的表现都很好,我给大家打满分!”达斯蒙德满面笑容,“那么现在请允许我郑重地宣布,撒旦教团和撒旦教团的忠实盟友,圣殿骑士龙德施泰特占领了这间教堂!恭喜大家,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就是全世界的焦点啦!” 他的同伴也揭开了头上的兜帽,他们都是年轻人,从精心保养的皮肤和梳理整齐的头髮来看,其中多数人都来自上流社会,和高年级的学生並无区別,但他们持枪打碎校警的头颅时毫不犹豫,真不敢想像这是养尊处优的男孩们做出来的事。 龙德施泰特缓缓地卸下肩上的铁棺,將它摆放在地上。棺盖无声无息地滑开,幽蓝色的冷空气瀰漫出来,棺中也是混合著冰的水,素白的女孩沉睡在冰水中,通过胶质的软管缓慢地呼吸,她的长髮在水中弥散,像是丛生的海藻。 达斯蒙德却顾不上棺中的女孩,带领手下和龙德施泰特擦肩而过,迫不及待地冲向那些骑士之棺。 史宾赛厅长推开了教皇房间的门,教皇仍旧在管风琴上演奏著。 “几分钟前,我们找到了世界之蟒號。它沿著城市用轻型轨道进入马斯顿,原本试图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站停靠,但脱轨撞进了那间学院的教堂。”史宾赛厅长说。 “这么说我们找回那列火车了?” “不,只怕那间教堂原本就是龙德施泰特的目的地。教皇厅本部刚刚收到来自名为达斯蒙德的人的电讯,电讯里说,撒旦教团宣布是他们控制了世界之蟒號列车和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所有师生,以此表达他们对我们霸权的反抗。” 教皇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个达斯蒙德是谁?” “异端审判局的通缉榜中,居前列的极恶罪犯,撒旦教团成员,代號『变色龙』。根据现有的情报看,是兼具凶狠和狡诈的罪犯,非常难以抓捕,异端审判局数次设计围捕他都失败了。” “那么龙德施泰特为什么要带著世界之蟒號列车去见那条变色龙呢?” “跟翡冷翠联繫之后,我们对其背叛原因作了初步的猜测。”史宾赛厅长將机械画出来的速写头像放在了琴谱旁,那是张女孩的脸,下頜尖尖脸庞小小,眼神空灵,漫漫的长髮像是海藻,“炽天使骑士66號,名为蒂兰,代號『白月』,这个女孩是龙德施泰特的婚约者。” “我还以为我们的圣殿骑士会娶什么伯爵家的小姐呢,可定下婚约的女孩却是和他一样的炽天使么?不过,看起来是个可爱的女孩。”教皇瞥了一眼速写,按著琴键的手如行云流水。 “是的,蒂兰是对他很有意义的女孩,也是枢机会曾寄予厚望的女孩。她是罕见的適格者,和炽天使甲冑之间存在著绝佳的共鸣,这种適格者大约百万人中才能出一个。枢机会希望她成长为龙德施泰特或者李锡尼那样的伟大骑士,费了大量金钱在她身上做试验,但试验出了问题,炽天使甲冑带来的副作用摧毁了她的大部分神经系统,脑白质也遭到了严重的损害。” “她死了么?” “不,她变成了活死人,有呼吸和心跳,却永远沉睡。穿上炽天使甲冑的人,往往都难逃那样的结局……蒂兰本来有希望,但枢机会急於求成的试验毁了她。” “所以龙德施泰特对我们怀著深重的仇恨?” “是的,蒂兰出事之后,龙德施泰特曾经一度消沉低落,无法驾驭炽天使甲冑。这一次,杀凰计划原本已经准备交由猩红死神代为完成,但最后一刻龙德施泰特却主动请战。而在世界之蟒號离开翡冷翠之前,处在冰封状態的白月被人窃取。盗走白月的人必然是龙德施泰特,白月应该也在世界之蟒號上。在各异端组织中,撒旦教团是特別的。据说他们確有魔力,能让种种不可思议的愿望变成现实,比如死而復生。” “龙德施泰特想復活白月?”教皇面无表情,“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著令人死而復生的力量么?” “神无所不能,但能够令人死而復生的也只有神。”史宾赛厅长说,“如果撒旦教团真的许诺復活白月,那只能是个骗局。” “以区区一个骗局,就骗走了整整一车的炽天使。他们的胃口还真大。”教皇冷冷地说,“通知马斯顿附近的所有军队,立刻赶往那所学院,一旦抵达即发起进攻,以夺回列车为优先。” “圣座,达斯蒙德的手中扣有人质。那间教堂里有近千名师生,直接进攻的话,恐怕会伤到人质。” “史宾赛,你还没有想明白这件事。世界之蟒號列车上的货物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枢机会的东西。枢机会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东西被食尸鬼夺走,如果我们不想办法夺回那些东西,就轮到枢机会出手了。枢机会的手段是什么样的你很清楚,那时候的死伤会更加严重。” 史宾赛厅长一凛:“明白!” 达斯蒙德和他的同伴们在满地的铁棺中翻找著什么,像是觅食的野狗,可那些铁棺都是空的。 “没有甲冑!这些棺材里一具甲冑也没有!龙德施泰特!你就带这些空棺材给我们?”达斯蒙德气愤地吼叫。 “凡是被打开过的车厢,棺中的骑士都被唤醒了。你要的那些货物在那些没打开的车厢里。”龙德施泰特轻声说,“你先兑现你的许诺,我再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他弯下腰,把蒂兰从铁棺中抱起,轻轻拂开那海藻般的头髮,凝视著那张苍白的小脸。女孩是活著的,隱约可以看见纸一般纤薄的皮肤下,暗青色的血管在缓缓跳动,但也仅有这个证据说明她还活著了,她睁著眼睛,但瞳孔中一片空白。 女孩的脖子上掛著黑色的金属铭牌,那是教皇国军人的身份铭牌。她也是个军人,很难想像这种女孩会出现在军队中,她这种瓷一般的女孩,似乎稍微用力就会碰碎。 达斯蒙德无奈地挥挥手。他的下属中,某个年轻人走到龙德施泰特面前,翻开那女孩的上眼瞼检查,眼瞼內部密布著黑色蛛网般的血管,看起来颇为可怖,他又高举火把,借著火光凝视蒂兰的瞳孔,摇了摇头,凑在达斯蒙德耳边说了些什么。 “我的医生说,你的女孩现在可糟糕透了。脑白质坏死,神经网瘫痪,身体机能也急剧恶化,各种臟器都处於提前衰老的状態。”达斯蒙德高声宣布,“从医学上说,她已经是个活死人了。” (本章完) 第37章 魔女(3) 第37章 魔女(3) “我不是来跟你討论医学的,我只问一件事,你能救活她么?”龙德施泰特把手举到达斯蒙德面前,锋利的铁手抓著细细的铁链,铁链的末端悬掛著黑色的圆柱形物体。 贝隆隨身携带的那柄铁钥匙,只有那枚钥匙才能打开世界之蟒號的车厢。 所有撒旦教教徒的目光都隨著那枚钥匙摇摆,任谁都能看出那些眼瞳中流露出的渴望。那炽烈的渴望远远胜过人类对黄金和美女所能產生的渴望的极限,简直就像虔诚的人类渴望著天国。 “她还有心跳,但已经没有神智了,救活她就像救活死人,那可是代价很高昂的事情,不过,”达斯蒙德打了个响指,“你找对人了!” 他的同伴们推著瓔珞来到龙德施泰特面前。瓔珞抬起那对淡色的眼眸,看了龙德施泰特一眼,这一刻龙德施泰特的心微微一悸,只觉得那对眼睛是空明的灯,他沐浴在来自远方的灯光中。 “现在您看到的是一位魔女,她的血管里流淌著珍贵的魔女之血,那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药物,连新死的人都能救活!”达斯蒙德放肆地抚摸著瓔珞的头髮,仅从这个动作就能看出他绝不可能是这女孩的哥哥,手势和眼神都充满了淫邪的意味。 人们心里都是一颤,那就是传说中的魔女么?据说她们是敲骨吸髓的恶鬼,可全世界的男人都想目睹她们那无与伦比的美,在传说中若是为了那样的美而死,也是值得的。她们既令人神往,又令人畏惧,更多的,还是令人迷惑。 魔女崇拜是撒旦教团最重要的一项崇拜。在撒旦教团的秘密仪式上,经常会有魔女舞蹈,她们披著黑色的薄纱,薄纱下她们的肌肤素白而坚硬,像是来自东方的名瓷,她们千般婉转,近乎赤裸的文身男子们伴隨著她们翩翩起舞,令人如陷幻境,仿佛目睹一场远古时代的求偶仪式。 舞蹈结束后,魔女便以锋利的银刀割开自己的手腕,把鲜血滴进大杯的红酒里,信徒们分享那鲜红的液体,就认为自己得到了魔力的恩赐。 达斯蒙德抓下肩上那只鸚鵡,抓在手心里一捏,再捧到龙德施泰特面前给他看。他曾经称这只可怜的鸟儿为他的好朋友,可下手的时候却毫不犹豫。龙德施泰特的手从钢铁护甲中脱离,轻轻触摸那只口角流血的鸚鵡。达斯蒙德捏碎了它大多数骨骼,技艺最精湛的医生也救不回它了。 这时达斯蒙德的手下已经从瓔珞身上抽出了一管鲜血,这女孩的身体顏色淡,她的血液顏色也很淡,倒像是樱桃的红色。这顏色特殊的血液通过细小的胶管注入鸚鵡的体內,达斯蒙德把鸚鵡置於铁棺的棺盖上。 “请不要移开您的眼睛,骑士王殿下,以免您认为那是某种魔术。不不!这不是什么魔术!这是真正的魔法!这个世界上,唯有魔女的血才能重新点燃即將熄灭的生命!”达斯蒙德以绝对的自信和夸张的神情说出了这番话,但很难不令人觉得他是江湖骗子。 龙德施泰特目不转睛地看著那只垂死的鸚鵡,鸚鵡用绿色的羽翼掩著自己的头,无力地趴著,看起来生机已经彻底断绝了。可忽然之间,它振翅飞了起来,它飞向窗户,想从那里逃走,一边仓皇逃窜一边诡异地叫著:“先生小姐……先生小姐……” 达斯蒙德冷笑一声,抬枪射击,火光一闪之后,鸚鵡再度坠落。但这只鸟儿的生命力大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被子弹贯穿之后它仍旧拖著脚在地上爬动,目標还是巨大的落地窗,它固执地想要逃走。它的羽翼拖在地上,擦出长长的血跡,很难相信一只鸚鵡能流那么多血,而且流那么多血还不死,仿佛它那弱小的身体里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支撑著。它最终没能坚持到窗边,爬过半个教堂之后,支撑它生命的巨大力量终於消散,它倒在地上,背后的血跡都像瓔珞的血那样,是樱桃般的红。 目睹这一幕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就像是神跡,就像那些神圣经典中所说的,圣人用手指轻轻一点,垂死的鸟儿便重新飞上天空。可做到这一点的人却跟圣徒毫无关係,达斯蒙德的手恋恋不捨地抚摸著瓔珞的腰,看起来是捨不得把这美丽的女孩交给龙德施泰特。 “魔女么?”龙德施泰特的脸上微微动容。 “是的!魔女!一位真正的魔女!”达斯蒙德收回了放在瓔珞腰间的手。 瓔珞背后的撒旦教教徒抽出早已准备好的针筒,从颈部后方扎入,把镇静剂注入她的血管。瓔珞无力地后仰,倒在背后那人的怀里。另一名撒旦教教徒上前托起她的双腿,摘掉了她的鞋子,隨手將她裙子上那些装饰用的薄纱撕去,把她置於一具空著的铁棺里。 再没有人给予这位高高在上的“女公爵”任何礼遇,她是作为一件东西被送来这里的,传说她的血能够起死回生。她到底是不是自闭症已经很难说了,也许她一路上都被注射类似的针剂,令她始终处在意识不清的状態。 撒旦教教徒中的那名医生打开一只沉重的箱子,里面是胶质的软管和一排银色的针头。他將针头分別埋入蒂兰和女公爵的手腕,针头连著胶质的软管,软管都通往一台鋥亮的黄铜泵机。 达斯蒙德得意地抚摸著那台泵机:“实话跟你说也无妨,自从我加入撒旦教团以来,我一直在研究教团中那些所谓的『神父』是不是真有神秘的能力,他们是靠什么来帮人实现愿望的。结果让我很失望,原来那些神父什么都不会,他们號称能救回重病的人甚至死人,可他们生了病还是得去看医生。但他们又確实能做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就像我刚才救活那只快死的傻鸟一样,但前提是得有魔女的血为媒介,没有魔女的血,他们什么都做不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就是魔女,撒旦教团的一切都建筑在魔女的基础上。但偏偏魔女是很难找的,教团的神父们也会为了一名魔女而大打出手呢。於是我就想,如果我能拥有一名魔女,我岂不是也能像那些神父一样传教和被尊敬?我根本不需要研究什么神学理论,不需要懂神和魔鬼是这么一回事,我只要拥有一名魔女就好了。她可是我费尽周折才从东方找到的,为了得到她,我一路上杀了三个和我竞爭的神父。但那些都是值得的,到手之后你才会知道魔女有多么美妙!看看她,多美啊!可美丽的外表跟她真实的价值相比根本不算什么!我在很多人身上试过她的血,再重的伤势她的血都能治癒,注射上一管她的血,七八十岁的老傢伙还能宠爱七八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呢!可怎么样才能让她发挥最大的价值呢?这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直到我遇上了您,尊敬的骑士王!您想要復活您心爱的少女,而我恰恰拥有这位稀罕的魔女!我们能彼此实现对方的愿望,你给我炽天使甲冑,我就开启这台泵机,魔女之血就会进入蒂兰小姐的身体,您就能再把心爱之人拥在怀中啦!” “那……魔女会怎么样?” “鬼知道,你的问题怎么那么多呢?”达斯蒙德不耐烦地挠头,“从以前使用她的经验来说,缺血是会对她造成一些影响啦,事后她会慢慢恢復的。不过这次我要把她全身的血液和蒂兰小姐交换,这可是巨大的付出啊!没准我会因此失去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魔女呢!” “你的意思是说,她可能会代替蒂兰去死?” “我说了我不知道,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係?你莫非是看上了我的魔女?很遗憾啦这是非卖品!就算她死了也是我的成本!”达斯蒙德越来越烦躁,“弥赛亚圣教的那帮神棍总说,只要你信神,神便会给你一切,因为神爱你。才怪!世界上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你想要得到,总得付出点什么。” 龙德施泰特久久地沉默。 “我劝您不要犹豫得太久,您盗走了这列珍贵的火车,教皇国必然会派人猎杀您!猎杀您的人正在半路上!就算您是骑士王,又能对抗多少名炽天使?快点完成交易我们还来得及撤离这里,我会把炽天使卖个好价钱,从此脱离撒旦教团过上神秘富裕的好日子,而您,大可以和您心爱的女孩去某个湖边的小镇隱居,生上七八九十个孩子,至於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跟你没有关係,跟我也没有!这对你我都好!”达斯蒙德死死地盯著龙德施泰特的眼睛。 那枚钥匙在龙德施泰特的指尖上又掛了几秒钟,然后划出一道弧线飞了出去。钥匙刚刚坠地,达斯蒙德就扑了上去,用哆嗦的手把它攥在手心里。为了快一秒钟拿到那枚钥匙,他已经全然不顾身份,不惜像狗一样扑到龙德施泰特脚下。 他一把推上电闸,转身奔向列车。黄铜泵突突地工作起来,两个女孩同时痉挛,一红一黑两股血液同时涌入泵机,填满了胶质的软囊,进入对方的身体。 (本章完) 第38章 故人(1) 第38章 故人(1) 达斯蒙德直奔最前端的车厢,那是贝隆根本不曾打开的。他用哆嗦的手旋转钥匙尾端,把它变成八角星形,然后插入齿孔,奋力地转动著。 车厢內部传来了“嗒嗒”的微声,机械锁运转起来,沉重的实心机械门裂开一道缝隙,冰寒的气体喷射而出,呈现出诡异的幽蓝色,达斯蒙德觉得自己仿佛被浸泡在冰水中。对车厢里的东西的渴望压过了恐惧,他不避不让,死死地盯著正缓缓洞开的钢铁大门。 可事与愿违,门只打开了不到一只手掌的宽度,机械好像就卡住了,声音刺耳。蒸汽机还在努力想要带动那扇门,可再怎么动也就是那么一道手掌宽的缝隙,小孩都挤不进去。 “见鬼!”达斯蒙德愤怒地踢在门上,“这又是怎么回事?龙德施泰特?这是你跟我们玩的什么小游戏么?” “我不清楚,我並不懂机械原理。”龙德施泰特嘴里跟达斯蒙德说话,却目不转睛地看著棺中的女孩,“可能是撞击导致的问题,与其时间跟我爭吵,不如赶快找人修理。” 隨著瓔珞的血进入蒂兰的身体,蒂兰那苍白如纸的皮肤下立刻泛起了淡淡的嫣红,达斯蒙德並非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但看起来他確实拥有一名货真价实的魔女。 看著蒂兰如春树发芽般恢復生机。龙德施泰特那张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仅属於少年的深情。任谁看到这一幕都能感觉到龙德施泰特是那么在意那个女孩,为了这个女孩他仇恨著奉他为英雄的教皇国,不惜为了她而叛国,似乎她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明灯。 “混蛋,我警告你別跟我玩样!”达斯蒙德像头髮怒的斗牛那样冲了过来。 他当然不敢对身穿炽天使甲冑的龙德施泰特做什么,他是想拉下黄铜泵机的电闸,中断血液交换的进程。但他的手腕被金属的大手抓住了,那力量之大,令他根本无力反抗。 “我杀了教皇。”龙德施泰特低声说。 “你说什么?”达斯蒙德忽然流露出惊恐的表情,“我没叫你杀教皇!我只说要这列火车!你发什么疯?你杀了教皇我们就永远都是异端审判局的猎杀对象!他们会追杀我们到世界尽头!” “抢劫这列火车是你的委託,杀死教皇是另一个人的委託,这两者不衝突,也没关係。”龙德施泰特冷冷地说,“这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只要沾上炽天使,你就会被追杀到世界尽头,这个世界上再没人能许诺保你安全,你將终身逃亡,再也没有停止之日。我告诉你我杀了教皇,是让你明白我来到这里之前已经无路可退,我必然已经被宣布为叛国者,即使我脱下这身甲冑投降,我也无法摆脱酷刑而死的命运。所以,在眼下这一刻,你和我的利益是一致的,我没有跟你玩什么样,抓紧时间,我们还来得及从这里逃走。” “你你……你说什么?”达斯蒙德结巴起来。 “我说我用一支名叫longinus的枪打穿了教皇的座驾,教皇已经被红水银炸死了。”龙德施泰特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 达斯蒙德呆呆地看著这个寒冷的大男孩,脑中一阵阵眩晕。 直到刚才他还以为这件事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中,他得到了装运最高等级甲冑的秘密列车,他手中控制著近千名人质,这些人质的父亲都是高官名爵,教皇国对他投鼠忌器,这一战他將成为全世界暴徒的偶像,进一步他可以成为撒旦教团的高级领袖,退一步他可以售卖这些神秘的武装给那些渴求它的大人物,他便是这种算计得很精密的投机分子,对一切都不忠诚,只对自己负责。可他万万没有料想到他的盟友却是个疯子,longinus那划破黑夜的一枪把他们的命运钉死在命运的十字架上,全世界的弥赛亚圣教信徒都会要求教廷血债血偿,事到如今,他们半步也退不回去了。 他被这个疯子般的圣殿骑士捆上了叛国的战车。 龙德施泰特鬆开了手,达斯蒙德退后几步。他忽然转身,狂奔著来到师生们面前。他那毒蛇般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学生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都惊恐地往后缩。最害怕的是那些漂亮的女孩和女老师,被这么个邪魅又残暴的男人盯著,她们只想到自己的贞洁。 但达斯蒙德的目光並未停留在女性们身上,他著重看的是上了年纪的男性。 “这是一间机械学院,机械师这种东西有的是不是么?你们中应该有人能打开那扇门!”他抽出火銃挥舞,“站出来,打开那扇门,你就可以离开!”原来他是想到要从人质中找一名机械师帮他维修那扇机械门。 所有人都看向了罗曼校长,如果说这间学院里还有谁能解开密涅瓦机关设计的机械,那只能是罗曼校长了吧,他可是世界知名的机械学大师。 罗曼校长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领,强撑著站了起来。这种时候,无论是作为机械学大师还是作为教育家,他都是那个应该站出来的人。如果没有人站出来,以达斯蒙德的残暴,他们只怕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人们略略鬆了口气,开始相互用眼神交流著。达斯蒙德带来的人不少,但要看管近千名老师和学生並不容易,学院里颇有几位优秀的体育老师,他们都有些剑术基础,拜伦少爷也偷偷地看向壁炉,他是在看那件翻木炭用的锋利铁叉,也许能当作剑来用。 “別乱动!別乱动!他们拿的可是连射銃!火力顶得上十几支军用火銃!我们何苦跟暴徒玩命呢?”破喉咙神情紧张地摆手,“放心吧!十字禁卫军就在附近,这帮人可是抢了十字禁卫军的军火,十字禁卫军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燃起的火焰又都熄灭了。破喉咙说得没错,解决异端是军人的事情,不用他们去冒险,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生在贵族之家,容貌出眾家境优渥,就像达斯蒙德说的,註定是过幸福生活的人,他们的命太值钱了,不適合拿来赌。 西泽尔悄悄地拉过帷幕,把阿黛尔藏在了后面。 他远远地看著那位年轻的骑士王,非常警觉,龙德施泰特似乎意识到学生群中有人在看他,冷冷地扫视过来,西泽尔立刻低下了头,躲过了对方的目光。 罗曼校长围绕著列车转圈,近距离才能体会到世界之蟒號的惊人之处。这是一列怪兽级的火车,车厢高度是正常车厢的两倍,长度同样是两倍,普通车厢是金属框架外面蒙著铁皮,它的车厢却像是整个用黑铁铸造的。蒸汽机还在继续为它提供能量,蒸汽四散,细微的电火在跳闪。 他贴在车门上仔细地听了很久,神情颇为犹豫。他年事已高,很多年不亲自动手了,可达斯蒙德的枪就指在他的后脑上,若不儘快动手,结果可想而知。 好在门毕竟开了一道手掌宽的缝,校长脱下外套,挽起衬衫的袖子,把整个手臂从门缝里伸了进去,凭手感揣摩这扇机械门的工作模式。那些精密的齿轮、强韧的弹簧和奇妙的传动方式……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单是琢磨那精妙的机械结构就是一种享受了。 校长心中一喜,感觉自己摸到了一处类似陀螺仪的设计,他听声音猜测这扇机械门是由一具陀螺仪控制的,而这个陀螺仪就安装在门背后。他从工具箱中选择了一把精巧的扳手,摸索著调节门背后的陀螺仪。 这个操作果然见效,机械门仍在一开一合,但门缝逐步地加大。罗曼校长心里略略鬆了一口气,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但当他把陀螺仪调整到某个特殊位置的时候,已经打开了半米的机械门忽然再度合拢! 这扇钢製闸门的边缘带著凸凹的齿状结构,在蒸汽机的推动下便如凶兽的嘴,罗曼校长根本来不及將胳膊拿出,胳膊被钳断的声音只是乾脆的一声“咔”。机械门还是一开一合,门缝再度缩小到一个手掌的宽度,断臂的老人在地上翻滚,鲜血溅了达斯蒙德一脸。 “废物!”达斯蒙德甩手一枪將校长的心臟打碎。 他神色狰狞地返回人质的面前,冒著硝烟的枪口扫过人群:“校长先生让我很失望!不过也好,这样我们就空出一个逃生的名额!打开那扇门的人,我会让他安全地离开教堂,有哪位优秀的机械师先生主动报名呢?” 无人应答,每双眼睛里都写满了恐惧,女性们拼命地压抑著不敢哭出来。罗曼校长的结果大家都看见了,罗曼校长无疑是这间学院里最优秀的机械师,他打不开的门谁能打开?谁站起来,谁就先死。 达斯蒙德焦躁地东看西看,就在他的耐心要用尽的时候,他看到了安妮,明艷的安妮。 安妮原本就是那种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的女孩,今夜她还穿上了那件蝉翼纱的轻裙,纤腰不盈一握。她坐在法比奥少爷身边,被假面骑士兄弟会的男生们围绕著,像个公主。 “这位亲爱的小姐。”达斯蒙德向著安妮伸出手来,脸上笑意浓浓,一瞬间他又恢復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他的枪口直到现在还在滴血,可安妮不敢拒绝,她的手被达斯蒙德抓住的时候,惊恐得快要哭出来了。 “真是叫人心动的女孩啊,看这金子般的头髮,象牙般的皮肤和天鹅般的脖颈。”达斯蒙德弯腰去亲吻安妮的手,“我猜这间学院里一定有很多男人想要一亲你的芳泽吧?” 他轻轻地抚摸著安妮的脸,极尽柔情,却忽然一把捏住她的面颊。安妮下意识地张开嘴,达斯蒙德立刻把火銃塞进了她嘴里。 他狠狠地搂著安妮的腰,强迫她紧贴在自己身上,放声咆哮:“哪个想玩她的男人就快点给我站出来!要是我的话可不忍心让这么可爱的女孩受折磨!那些不想玩她的男人也该站出来展现一下贵族风度吧?还是你们想先看看货再做决定?” 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沿著安妮的胸口往下割,湖蓝色的丝绸裂开了,蝉翼纱的轻裙也裂开了,女孩素白的肌肤上一道惊心动魄的血痕,安妮在大哭达斯蒙德在大笑,胆小的人紧紧地捂著耳朵闭上眼睛,不敢看也不敢听。 “混蛋!放开她!”法比奥少爷再也忍不住了。 “原来是英俊的法比奥少爷,看起来你能帮我打开列车车厢咯?”达斯蒙德冷眼看著法比奥。 “连罗曼校长都打不开的车厢,我们这里没人能打开!你就算对著我们的脑袋开枪我们也打不开!”法比奥怒吼,“放开她……我求你放开她!” 他满腔怒火,如果此刻手边有一柄剑他大概会忍不住拔出来对准达斯蒙德的咽喉。可他必须忍住怒气,他心爱的女孩在对方手里,为了安妮他必须低声下气。 “亲爱的小姐……我不得不说,您选择男友的品位差了一点,他什么用都没有啊。”达斯蒙德抚摸著安妮的嘴唇,缓缓摇头。 他猛地甩手,沉重的枪柄敲打在法比奥的脸上,那枪柄是包裹著纯银的乌木,用来锤击的时候极其有力,鲜血连带著几颗牙齿喷出法比奥的嘴,达斯蒙德抬腿把法比奥踢回人堆。 “下一个人可就没有这样的礼遇了!”达斯蒙德继续嘶吼,“看好了,我手里的不是你们的校么?不是你们朝思暮想的女孩么?我们尊贵的公爵之子法比奥可是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呢!你们谁能打开车厢的门,她就归你了,你可以带著她离开这里!如果没有人想救我们亲爱的安妮小姐,那我就换一位校来试试,看看哪位校被大家真心爱慕著!”教皇已死这件事如同一张催命的符咒贴在他的背后,把他所有的凶狠都压榨出来了。 他一脚踢在安妮的膕窝上,强迫她跪在满地碎石的地面上,尖锐的石碴刺入安妮的膝盖,圆润的膝盖上立刻鲜血淋漓。安妮满脸是泪,但枪管再度捅进她嘴里,浓重的硝烟味一直衝进肺里,强行止住了她的哭声。 达斯蒙德拖著安妮在人们面前往返行走,把她娇嫩的膝盖磨得鲜血淋漓,安妮的呜咽声听得令人心碎,可谁也不敢说话。那些曾经爱慕过安妮、对她表白、发誓会为了她对抗全世界的男孩都在达斯蒙德凶恶的眼神下退缩了,他们不是不在意安妮,但世界上有几个女孩你会为她真的把命赌上呢? 至於学院里的其他漂亮女孩,露露、苏姍和沙亚娜都害怕地以手蒙面,这时候美貌再也不是她们引以为豪的资本了。如果折磨安妮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达斯蒙德大概就会转而折磨她们了。 安妮已经哭不动了,她的长髮低垂,眼神如將死的鸟儿。 “放开安妮,我来试试。”帷幕边,消瘦的男孩站起身来。 他根本没有等待达斯蒙德的回答,从另一个女孩肩上抓下一床毛毯,走上前去包裹在安妮身上。达斯蒙德一愣神的工夫那男孩已经把安妮从他手中接走了,男孩横抱起安妮返回人群,把她放在法比奥身边,再回到达斯蒙德面前。 “这不是我们那位懂机械的……你叫什么名字来著?”达斯蒙德上下打量西泽尔。 他对这间学院的情况不甚了解,西泽尔在他面前就露过两面,一次是在测试场上,一次是在学院餐厅,两次都给达斯蒙德留下了印象,但达斯蒙德还是不知道西泽尔的名字。此刻他忽然想起这个男孩在学院里负责维护机械设备,还能摆弄机动甲冑,也许是个可用的人。 “可別浪费我的时间,我的耐心有限!”达斯蒙德把沾血的枪口顶在西泽尔眉心。 “好。”西泽尔转身走向了列车。 他和龙德施泰特擦肩而过的时候,故意把头扭向了另一边,两个人没有照面。 “我需要一台矿石灯。”西泽尔说。 达斯蒙德有些惊讶,西泽尔似乎非常確定他们带了矿石灯。矿石灯是一种手持式的照明工具,在幽深的矿井里,矿工们就靠那东西寻找红水银的矿脉。 “你怎么知道我们带了矿石灯?”达斯蒙德问。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们早有准备,既然在黑夜里行动,那一定得带光源,在这种暴风雨的天气里,蜡烛和火把都不好用,只有矿石灯。” (本章完) 第39章 故人(2) 第39章 故人(2) 达斯蒙德冷冷地哼了一声,从同伴手里接过一个沉重的箱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台黄铜质地的矿石灯。西泽尔提著矿石灯围绕列车行走,最后在某个地方蹲下身来,那是一处蚀刻在车厢侧面的徽记,刻著长著六枚羽翼的黑色猫头鹰。 西泽尔挑选了合適的螺丝刀,把那块刻有徽记的钢板拆卸下来。达斯蒙德愣了一下,西泽尔若不这么做,他根本想不到那会是一块钢板,它完整地贴合在车厢外壁,严丝合缝。 护板后方是密密麻麻的电路和精密的传动系统,西泽尔从中抓住一大把线头,用小刀剥开胶皮,把不同的线路对接在一起。隨著他的一步步操作,车厢內部传来不同的机械运转声,门仍未打开,但他显然摸到了某种门路。 “並不是出了故障,而是这列火车具备自锁的功能,遭受剧烈撞击的时候,它把自己锁住了。只需要解开锁定就好。”西泽尔低声说。 达斯蒙德的枪指在了他的后脑上,阴冷的声音仿佛毒蛇在耳边吐信:“小傢伙,你怎么会懂密涅瓦机关设计的东西?” “我不懂,我是刚刚学的。”西泽尔用矿石灯照亮他刚才拆卸下来的那块钢板,“设计这列火车的人留下了线索。” 达斯蒙德这才发现那块钢板的背面有蚀刻的纹路,像是某种设计图。 “但凡能够自锁的机械,一定有用於解锁的检修口,而设计图一定位於检修口的附近。因为机械的设计者不可能总是跟著自己的作品,当他的作品出问题的时候,需要有另一位机械师来做维修,这时设计者留下的图纸就很重要了。”西泽尔轻声说,“机械师们总会相互给对方留图纸。” 矿石灯的光晕中,西泽尔熟练地做著各种各样的动作,分拆那些铜线、从铜线中再理出细小的银线、扭结测试、再扭结测试、升高油压、再升高油压、满负荷放电、火放电……整个机械系统富有节奏感地呼应著他的操作。 男孩们远远地看著,越看越心惊,西泽尔正在做的事情显然不是他们学过的,准確地说,完全陌生……他对机械的知识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老师教的。 而法比奥正忙著帮安妮挑出刺进膝盖里的石碴,再把瘀血吸出来,累得他气喘吁吁。这是必须做的,否则安妮很容易得破伤风。 安妮木然地靠在窗下,眼里映出远处那盏矿石灯,和矿石灯下的男孩。此时此刻他是那么的遥远,遥不可及。 安妮不哭出声了,但还是默默地流著眼泪。她觉得又辛苦又委屈,她想说你终於……终於……终於……还是站出来救我啦,可又还是……还是……还是装得像个陌生人,把她抱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法比奥少爷身边,像是已经確定了她是法比奥少爷的女孩。 一切源於三年前在马斯顿火车站的相遇,那时候西泽尔的眼神在別人眼里都是寒冷的和不善的,唯有安妮不这么想,安妮的父亲带她去过浩瀚的草原,在那里她遇见过狮子。当时她距离狮子只有十米之遥,父亲却在百米之外。 她看著狮子狮子也看著她,就像来自不同世界的人迎面相逢。那时候狮子的眼睛里也闪著如此这般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光,但片刻之后,它转过头,一瘸一拐地走了。安妮这才发现它的后腿在流血,每走一步都在秋天的草原上印下血色的脚印。 父亲扑上来抱住她,说不要怕不要怕,那是只受伤的狮子,它跑不快,否则它早就从你面前逃走啦,动物是害怕人类的。安妮说可它看著我的眼神很可怕。父亲说它不是要伤害你,它只是在警告你,如果你不伤害它,它也不会伤害你。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年幼的安妮愣住了,扭头看向狮子离去的方向,在漫天的黄草之间,那只野兽的背影那么孤独。 她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那威严而疲倦、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直到她在马斯顿火车站遇见那个来自翡冷翠的男孩。 看著他的时候,安妮没来由地想,是什么让他那么疲惫啊……即使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像是一个人走在秋天的草原上。让人想要拥抱他一下,温暖他的时候顺便也让自己悸动的心平静下来。 三年里她买了很多很多的漂亮裙子和鞋子,每天以不同的样子出现在讲堂上,可西泽尔很少正眼看过,而其他人都说她是这间学院里最漂亮的女孩,要说差一点也就是比低年级的阿黛尔差一点吧,可那又有什么呢?那是她喜欢的男孩的妹妹,总有一天她们会好好地相处吧? 三年里很多、很多、很多人追求她,可她始终……始终……始终都没放弃,直到那个名叫瓔珞的女孩打著伞来到西泽尔面前,那一刻西泽尔的眼神忽然变了,仿佛一个人从多年的沉睡中醒来。那眼神是如此的瑰丽和莫测。 风雨中安妮的心疲倦地跳动著,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说……我输了我输了我输了…… 所以法比奥少爷才能如愿以偿地请她单独吃晚饭,所以她才会坐在假面骑士兄弟会的圈子里,听法比奥少爷兴奋地讲自己的事,她既不想靠近西泽尔也不想靠近瓔珞,她只想跟法比奥待在一起。人觉得冷的时候,总会想跟能暖和自己的人待在一起。 而这些她不愿意说,西泽尔也不会知道。他能猜透上校那种心思诡秘的退役军人,却猜不透女孩,这方面他的经验太少。 “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做得好的话我就把那个漂亮的校赏给你!”达斯蒙德用枪柄敲著西泽尔的头。 西泽尔既不说话也不抬头,把最粗大的一对铜线绞接好,然后推上了电闸。车厢內部传出轰然巨响,车厢门猛地弹开,然后紧紧地合拢,连一道缝隙都不留下。 “小子!你在做什么?”达斯蒙德大惊。 “我利用短路製造了一次高压放电,陀螺仪被重启了,锁定状態解除,现在你可以按照正常的程序开门,应该没有问题了。”西泽尔站了起来。 达斯蒙德一愣,然后流露出狂喜的神色。经过西泽尔的调整,再也听不到那种机械卡死的噪音了。这节车厢恢復到了正常的状態,似乎隨时都能再度开上铁轨。 “你说过打开这扇门我就能离开,我能把机会让给別人么?”西泽尔问。 达斯蒙德好奇地打量这个男孩,在这群噤若寒蝉的学生里忽然出现这么个沉静甚至木然的男孩,很难不让人好奇。但此刻他並没有足够的时间理会西泽尔,火车里有更重要的东西在等著他。 “当然,我说过的话会算数,你一定能够安全地离开这间教堂。但不是现在。”达斯蒙德一挥火銃,带领同伴们去向机械门。 西泽尔转身离开,返回他该待的地方。对於达斯蒙德的许诺,他並没有抱很大的期待,但假如达斯蒙德確实给他一个机会,他会把机会让给阿黛尔。 从龙德施泰特背后走过的时候,他仍是把头转向了相反的方向。龙德施泰特仍然凝视著棺中的女孩,却忽然发出梦囈般的低语:“这种重逢,算是命运么?”西泽尔微微战慄,两人擦肩而过。 达斯蒙德缓缓地转动钥匙。这次列车非常的配合,轻微的摩擦声后,机械门平稳地打开。撒旦教教徒们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渴望,一拥而入。 车厢里的温度很低,氤氳的白色蒸汽从最深处飘浮出来。他们点燃了几支火把照明,但刚刚衝进那白色蒸汽中,火把就熄灭了。达斯蒙德警觉地退后,同时阻拦其他想要继续深入的同伴:“不是毒气,是低温的碳酸气!拿矿石灯来!” 矿石灯的光无法彻底穿透碳酸气的白雾,但仍然照亮了那些摆得整整齐齐的铁棺。 “就是这个!”达斯蒙德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微微颤抖。 一具铁棺被拖出车厢放在地面上,两台矿石灯自上而下照著它,人们屏住呼吸盯著它。达斯蒙德抓住手柄向下扳动,刺骨的寒气从缝隙中射出,棺盖自上而下滑动。棺中是整块的坚冰,冰块中凝结著一串串的气泡,狰狞的炽天使沉睡在冰下,如同太古时代被封印的恶魔。 年轻人战慄后亦復讚嘆,然而片刻之后,他们全都变成了疯子,举起手边的任何东西,无论是武器还是工具,发疯般地砸在冰面上。这场面远远地看去,便如一群食尸鬼在墓穴中挖掘死人。 他们把炽天使从冰里拖了出来,聚在一起擦拭那精美的甲冑,最后他们都看向了达斯蒙德。达斯蒙德缓缓地伸手,到炽天使的后腰部分,扣动隱藏的机关,腰部的环状锁忽然弹开。 甲冑的胸、腹和胯部被逐一卸下,但躯干部分就无法拆卸了,那是机动甲冑的“脊椎”。 人类本身的骨骼强度是无法承受甲冑的巨力的,因此甲冑必须有自己的一套金属骨骼,各国的机动甲冑都是先用红水银浸泡过的“硬金”来製造甲冑骨骼,然后再附加可以拆卸的部件在这具金属骨骼上。 甲冑中苍白的人形暴露出来,竟然是个身材修长的女孩,她穿著某种黑色的紧身连体服装,完全贴合身躯,曲线毕露。因为在冰中沉睡得太久,她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暴露在外的肌肤毫无血色。 从容貌上看,她完全不亚於那位足以令龙德施泰特叛国的“白月”蒂兰,这样的女孩静静地沉睡在面前,仿佛赤裸,很难有人不心动。达斯蒙德似乎也被吸引了,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身体,眼中透著十足的饥渴,仿佛色中饿鬼。 他忽然笑了,却不是猥褻的笑,而是凶狠的笑。他把火銃顶在那名女骑士的喉咙上,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然后凶狠地把那具纤细的身躯从甲冑里扯了出来,隨手扔回铁棺里。 “这就是……天使的躯壳啊!”他怀抱著那具染血的炽天使甲冑,好像那才是软玉温香的女孩,而真正的女孩已经被他杀死了。 这才是他来此的目的,女色跟这伟大的东西比起来一钱不值,他怀中抱著的是教廷最秘密的决战兵器,百年来,世界各国都渴望著这种原型甲冑而不得,教皇国今日的地位建筑在技术垄断的基础上,一旦这种原型甲冑流入各国,世界的格局將重新改写,为了获得这东西,有的是君主会出惊人的高价。 “把所有甲冑都挖出来!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世界的主宰了!”达斯蒙德尖声吼叫。 他的手下们爭先恐后地衝进车厢,拖出一具又一具的铁棺,七手八脚地砸开坚冰,把甲冑里苍白的人形一个个拖出来,对著他们的心臟开枪,教皇国最优秀的骑士们在枪声中一一陨落。 原计划这些炽天使是不用唤醒的,所以他们不像蒂兰那样睡在冰水混合的液体中,而是睡在低温冰块中,至死他们都没有甦醒。 人们在枪声中战慄,他们惊恐於撒旦教团的残暴,更惊恐於这惊人的內幕,这才是炽天使么?不是说骑士们都是谨守礼仪的美少年么?可那一具具被从甲冑里拖出来的苍白肌体简直跟死人无异,难道守护教廷的竟是一群尸体? 除了铁棺,车中还有大小长短不一的木箱。人们把木箱也搬了出来,用斧头砸开,把箱子里的东西倒在地下。有些箱子中装著的可能是炽天使的备用部件,另一些箱子里则装著武器,从沉重的连射銃到超重型的钉头锤。 “快快快!只选有价值的东西!太重的东西一律不带!”达斯蒙德大吼著监工。 达斯蒙德对炽天使的技术並无什么了解,只能凭感觉选取,沉重的武器首先被放弃了,各种备用件也只选择了金质电极和刚玉轴承这种小而轻的,价值难以估量的鈹青铜甲板、秘银齿轮和铜合金管道被扔得满地都是。 这列火车就像一间巨大的金库,暴徒们衝进了金库,才发现里面的东西是如此的多,於是放弃了沉重的金银,只是疯狂地抓取珠宝。 一只超长型的箱子从车厢里被抬了出来,箱子外写著“excalibur”的字样。龙德施泰特忽然离开了蒂兰的铁棺,大步走向了搬运东西的撒旦教教徒,他只用眼神就逼迫那两名撒旦教教徒把东西放下了。 他用尖利的铁爪撕开铁箱,抽出一柄沉重的黑色巨剑,刃口流动著暗青色的冷光。 很难说清那是剑、战斧还是矛枪,只能大概定义为巨型的切割武器,人类歷史上从未见过如此的武器造型,它违背了一切武器应有的规则,但它即便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也震慑人心,如同沉睡的龙那样,隨时会醒来吃人。 “圣剑装具·excalibur?”这件武器的名字撩动了达斯蒙德的贪婪,他凑了过来,“骑士王殿下,我们说定的不是你把这列火车带给我们,我们就救活你的女孩么?这列火车,和火车里的一切东西都是我们的。” 这个异想天开的暴徒想要劫掠世界之蟒號列车,自然也对炽天使甲冑有过一些了解,“圣剑装具·excalibur”是炽天骑士团团长专属的武器,它的歷史极其悠久,据说从炽天骑士团诞生的那一天起它就存在。它和圣枪装具·longinus同源。没人知道这柄剑的特殊之处,但唯独这柄剑能被指定为团装的专属武器,可以想见它的不凡。 密涅瓦机关將这件作品命名为excalibur,也暗示著它在骑士武器中的地位。excalibur本是一柄神话中的剑,它在神秘的阿瓦隆被铸造,由天使赐予第一位统一西方世界的王,持此剑的人所向披靡。考虑到这柄剑的地位,即使其他武器不带,达斯蒙德还是想把它扛走。 “歷代骑士中,能够握住这柄剑的不超过二十个,它对你没用,对绝大多数人都没用。”龙德施泰特冷冷地说,“而它握在我的手中却对你有用,在你安全地逃离这里之前,你还需要我的力量。” 他隨手將excalibur插入大理石地面,蹲下身去解开一只手的铁甲,把手探入冰水中,轻轻握住蒂兰的手。那只手很温暖了,蒂兰也已经恢復到了她应有的模样,紧致的皮肤,嫣红的面颊,睫毛长长,莹润的嘴唇带著瓣般的触感。 (本章完) 第40章 故人(3) 第40章 故人(3) 而旁边的铁棺中,瓔珞则显而易见地“枯萎”下去,她依然美丽,却呈现出一种玉石般坚硬、壁画般苍老的质感。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死,她是达斯蒙德的一件东西,她的生命是达斯蒙德用来交易炽天使甲冑的筹码。 这种事情对她而言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反抗过。她也许感觉到了,今夜可能是她的最后一夜,所以怎么都不愿睡去,默默地看著壁炉中的火,白瓷般的脸上带著看过了前世今生、心中空空如也的淡然……又或者是孤单。 原来魔女是这么孤单的东西? 远远地,西泽尔望著那具铁棺,似乎能感觉到棺中的女孩正在死去,那张人偶般完美无缺,却又如人偶般呆滯的脸在他眼前不断闪现,还有那柄在风雨中飘摇的红伞。 那个孤单的魔女站在他面前,执拗地把手中的伞递给他,那一刻天上地下都是雨,她像是水中独一枝的白莲。那一刻她美得令人呼吸停滯,但对西泽尔来说却是绝大的恐惧,她的容貌一如当年那个死在他面前的女孩,像个不隨时间老去的人偶。而西泽尔终於追上了她的年纪。 魔女么?真的是魔女么?原来是……魔女么? 达斯蒙德心中暗自庆幸,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符合他的时间表。他可不是那种狂热的宗教分子,动不动就牺牲自我,每次行动前他都精心规划,確保自己能平安撤退。 他没让龙德施泰特驾驶著火车逃离,是因为武装列车再怎么强大,炸掉前方铁轨就能让它完蛋。附近的矿山和码头也通火车,但也不適合交货,在那种开阔地带,被军队包围他就完蛋了,军队会毫不犹豫地用重炮覆盖他们。 马斯顿就太合適了,这是个中立国,不能有军队,教皇国的军队想要进入马斯顿也得经过一番周折。这所王立机械学院则为他提供了近千个青春洋溢的肉盾,就像圈养了无数小羊羔的羊圈,等著他这样的恶狼衝进来叼食。 可惜的是时间太有限了,否则他大可以再好好地享用享用那些年轻的女学生,让那帮习惯了被人追求的贵族小姐体会一下求死不得的滋味。脑海里转著这些念头,他又贪婪地看向铁棺中,女孩们的长髮漂浮在冰水中,湿透的织物缠绕在动人的躯体上,看著都令人赏心悦目,可都不是他能触碰的女孩。 蒂兰就別说了,触碰魔女也是绝大的禁忌,很多撒旦教团的神父都警告他说这会引发不可预测的、恐怖的后果。被夏国皇廷供奉起来的那些巫女也是如此,她们通常终生都是处女,尤其是星见本人。楚舜华的母亲如果真的是星见,那么也確实是恐怖的后果,那个诅咒之子对西方人来说足够恐怖。 “有人来了,是炽天铁骑!我听见机械运转的声音了!”一直蹲在钟楼顶上的年轻人沿著撞钟的大绳滑了下来,低声警告。 他是双目全盲的,带这种人来这里本该是累赘,但达斯蒙德要用他的听觉,盲人的听觉往往比普通人灵敏数倍,而这个盲人比普通盲人更要敏锐几倍。在黑夜之中听觉的重要性远胜於视觉。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达斯蒙德吃了一惊,“他们不管中立国契约么?” “教皇国怎么会在意中立国契约?这原本就是他们的城市。”龙德施泰特淡淡地说,“他们在这座城市里就存有炽天武装,还有精锐的执行官,第一批赶到的应该是这些人。” “那么既然您拿到了圣剑装具·excalibur,这件事就交由您处理咯?作为炽天骑士团的团长,教训几个不懂事的炽天铁骑是顺手的事吧?”达斯蒙德看著龙德施泰特。 “我需要重新整备一下。”龙德施泰特走进车厢。 此时此刻,两台斯泰因重机正沿著泥泞的山路,飞驰著去往马斯顿。贝隆和庞加莱努力控制著这两台机械,以免它们失控翻下山崖。 幸运的是他们下车的时候把斯泰因重机从车顶上开了下来,而龙德施泰特也没有隨手两刀把他们仅有的交通工具砍作两截,否则他们就只能在那片密林里,抽著湿透的菸捲等待救援了。 贝隆的车后驮著能发送和接收摩斯密码的箱子,这种箱子也是密涅瓦机关特製的,数量有限,只配置给级別最高的情报军官,作为押车人,贝隆有幸带了一个在身边。藉助那个箱子,他们联络上了教皇所在的秘密指挥部。 在潜伏於马斯顿的情报军官中,庞加莱无疑是最了解那间学院的,於是受命和贝隆一起赶往学院,参与对撒旦教团的军事行动。但在这样的暴风雨之夜,斯泰因重机不断地打滑,他们赶上的希望看起来很渺茫。 “你疯了么?以这样的速度我们还没赶到马斯顿就得摔下山崖了!”贝隆追上来咆哮道,试图压过风雨声。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那条变色龙!”庞加莱也咆哮著回答,“三年前在科隆大教堂,他关闭教堂大门,把三百个做新年弥撒的人烧死在里面,只为了逼骑警去救火,好让他从容逃走。就是那个案子让他一跃成为通缉榜上的前列人物。” “你的意思是他会杀了教堂里的所有人?”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是个计划很严密的阴险小人。马斯顿周围都是我们的军队,他很清楚在马斯顿动手会迅速被包围,但他还是进入了那个险地,这说明他有把握能从死地里逃生。如果他们贸然进攻教堂,很可能就踏进了达斯蒙德的陷阱!” 贝隆一凛,用力把油门踩到底,两辆斯泰因重机吼叫著破开风雨,冲向极远处灯光朦朧的马斯顿。 达斯蒙德站在那具两人高的重型机械前,龙德施泰特缓缓地在机械中间坐下,依次扳动黄铜按钮,列车自带的供电系统將电流注入了这台机械,多条机械臂从上方降下,抓住了龙德施泰特甲冑上的不同部位。 “这就是海格力斯之架么?武装炽天使的机械?”达斯蒙德好奇地打量著那台机械,“可惜太大了没法带走。” “你確定你要看这个过程么?”龙德施泰特看了他一眼。 “从今以后我也是拥有炽天使甲冑的人了,多了解一点自己的东西不是更好么?”达斯蒙德饶有兴趣地说。 “看了你也许会后悔。”龙德施泰特淡淡地说。 机械臂猛地一震,龙德施泰特被惊人的力量抓紧,电火闪灭,轴承飞转,机械臂带著可拆卸的胸、腹和胯部逐一离开龙德施泰特的身体,各种精密至极的机械结构在达斯蒙德面前一闪即逝。 龙德施泰特的身体巨震,显然是正在经歷巨大的痛苦。他仰著头狂吼,脖子上青筋暴突,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这一幕无声却惨烈,连达斯蒙德这种对生命无所谓的暴徒也惊呆了。所谓机动甲冑,不就是套在身体上的机械武装么?所有人们都这么以为,达斯蒙德也只是认为炽天使的设计太过暴力,传导神经信號的电流太过强烈会刺激到大脑,从而让它成为只有少数人才能驾驭的超级武装。可看它的脱卸过程竟然是如此的痛苦,简直像是把骑士放在地狱中煎熬。 什么机械师会设计这种变態的东西?是疯子……还是魔鬼? 最后,炽天使甲冑的躯干部分离开龙德施泰特的背脊,金色的针状电极一根根地从后背中拔出,鲜血沿著后背流淌。 龙德施泰特的眼瞳渐渐地泛白,最后瞳孔像是融化在了眼白中。这个精疲力尽的男孩坐在瀰漫的蒸汽中,赤裸著上身,那么的苍白瘦弱,肋骨歷歷可数,隔著半透明的皮肤似乎能看见心臟在下面快速地跳动著。 去除了甲冑之后他连成年人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个大男孩,在雨夜中孤独跋涉的孩子,想要寻找一个能够躲雨的棲身之地。很难相信就是这个男孩杀死了教皇,这具近乎骷髏的身体里,怎么能容纳那么隱忍却又狂暴的心? 静坐了片刻之后,龙德施泰特从药箱中取出膏状的止血药涂抹在自己的创口,那种晶莹的膏体似乎同时兼具止血、止痛和消毒的功效,龙德施泰特的脸上略略有了些血色。他把全新的备用件掛在了机械臂上,用来替换甲冑受损的部位。 “我说骑士王殿下……您看起来状態可不太好……”达斯蒙德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我的天赋並不如很多人想的那么好。在和我同届的见习骑士中,本该成为骑士王的人也不是我。”龙德施泰特轻声说,“我曾经警告过你,炽天使甲冑是真的被诅咒的机械,『被诅咒』不是个形容词。但凡穿上这种甲冑的人,能善终的屈指可数。” “但我不想死在这里,你有句话说得很好,我和蒂兰还要去湖边的小镇,我们將会平静地生活,弥补我们失去的时光……”他缓缓地靠在那张钢製的座椅上,像是死了,又像是睡著了。 在圣战之路的末端,那片密林里,他曾对庞加莱说了相似的话,他说:“见到您未婚妻的时候,代我问她好,希望她青春常驻,弥补你们失去的时光。”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贝隆和庞加莱也不能活著离开那片密林,这样便能爭取更多的时间,但他偶尔间听见庞加莱说起那位远在翡冷翠的未婚妻,庞加莱淡淡地说不知她如今是什么样子,大概已经老了。 那一刻龙德施泰特仿佛听见了时间的风声,没来由地想起自己和蒂兰,某种程度上说他和庞加莱是类似的,他们都把生命献给了某个国家,错过了太多的时光,未能和真正重要的人在一起。庞加莱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逃过了那一劫是因为隨口的一句嘆息。 (本章完) 第41章 故人(4) 第41章 故人(4) “我答应你的东西,我会给你,这是我的骑士道。但我仍要警告你,任何人都不该拥有炽天使。”龙德施泰特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的声音如此苍老,“当年人类挖掘了神的墓穴,翻过了神的尸骨,剥下了神的衣衫,借著神的陪葬品,建立了自己的文明。而审判之日终將来临,人类將被自己的贪慾之火毁灭。” 达斯蒙德茫然地听著,像是在听天书。 “百年来,教廷的密使在世界各地筛选有潜力的孩子,把他们带回翡冷翠,反覆地试验,令我们强忍痛苦和甲冑共鸣,希望能够完全掌握这种被诅咒的机械,却从未彻底成功过。多数人都被甲冑变成了蒂兰那样,我们叫他们木偶骑士,他们还有呼吸和心跳,却已经死了,但教廷仍旧把他们塞进甲冑里,当作工具来使用。”龙德施泰特的面孔微微抽搐,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些猩红的画面,在圣战之路末端的密林里,他杀死的,其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他亲眼看著这些和他同龄的孩子,英俊的男孩,娇俏的女孩,怀著要成为伟大骑士的心情抵达秘密的训练营,既惊又喜地接触到炽天使甲冑,被它嚇到,进而恐惧,渐渐疯狂,最终呆滯。除了作战的时候,永远沉睡在冰中。 而几乎在同时,他却步步高升,披上了猩红的大氅,接受各国王室颁发的勋章,出席大贵族的晚宴,佩剑站在教皇的身后。他升入天国,而他的朋友们坠入地狱。 这一路上唯一能让他心安的人就是白月,温柔的天性令她始终保持著最初的心性,她像天使一样不被邪恶沾染,所以炽天使甲冑无从影响她……但最后她也被甲冑吃掉了。 龙德施泰特无声地苦笑。他为什么要跟达斯蒙德讲这些呢?这条虚偽、狡诈而狠毒的变色龙根本不关心这些,他自己也不会穿炽天使甲冑,他只想用这东西去换取更大的利益。 也许是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吧? 他扳下电闸,脱卸甲冑的过程逆转过来,刚才所受的痛苦再度降临在他的身上,他竭力控制著自己,却痛得不住颤抖。 面罩落下,武装完成,黑色的魔神缓缓地诞生,全身甲片猛地张开,喷出密集的蒸汽流。他大踏步地离开车厢,蒸汽管道从背后脱落,教堂的青铜大门已经为他打开,他提著那柄名为excalibur的重剑踏进茫茫大雨。 教堂正前方,白色大理石的圣像下,炽天铁骑们並排而立,仿佛一道黑色的墙壁。为首的是斯梅尔少校,异端审判局驻马斯顿的潜伏军官,他们受过基础的甲冑操作培训,从上校的仓库里取得了这些炽天武装,第一时间赶到教堂,比达斯蒙德估计的时间快了不止一点点。 根据情报对方仅有一名骑士,虽然那个人是骑士王龙德施泰特,但夏国大军可以凭藉战马、机械弩机和人海战术对抗全机械化的十字禁卫军,他们也未必不能对抗那位號称无敌的骑士王,何况教皇厅下达的命令是儘快夺回列车。 暴雨给他们的潜行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泥泞的地面掩盖了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到了这个距离已经可以发动衝锋了,骑士们集体点亮了甲冑颈部的光源,准备破门。忽然间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青铜大门洞开,前一刻他们所见的还是黑色的身影行走在暴风雨中,下一刻对方的重剑已经呼啸著来至面前。 那就是骑士王么?极致的暴力,野兽般的机敏和速度,那真的是机动甲冑么? 斯梅尔少校本能地架起十字形剑,想在卸力的同时滑步到敌人背后。他格住了对方的剑,却没能如预料的那样听见剑刃之间的摩擦声。“嚓”的一声,坚韧的十字形剑一分为二,那柄重剑裁切金属竟然像是刀切即將融化的黄油一样。 野兽般的骑士笔直地冲入炽天铁骑中间,在骑士们来得及反击之前,那柄重剑已经盪开了完美的圆环状轨跡,在骑士们的甲冑上割出了耀眼的火。 一瞬间,骄傲的炽天骑士如同陷入地狱,黑暗中炽天铁骑颈部的光源高速闪动,不时地照亮对手那张狰狞的铁面。攻坚手的矛枪被斩断,火力手的枪械也被斩断,作为这个时代的战场之王,炽天铁骑竟然只能坐等屠杀,对方鬼魅般缠绕著他们,斩切蒸汽背包和甲冑之间的管道。 钢铁的风声压过了风雨声,他们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那柄重剑的影子,它在你的头顶,也在你的喉间,同时也顶著你的心臟。在战场上他们都是钢铁般冷静的职业军人,可现在他们竟然吼叫起来,其实吼叫一点用都没有,但只有吼出来才能略微对抗那死神般的压力。 他们接二连三地倒在了泥泞中,再也爬不起来,当最后一名骑士仰面倒下的时候,那黑影已经提著重剑返回教堂了,他的背后留下淡淡的蒸汽烟云。 骑士们默默地向著天空举起手来,这是一种致敬的方式,他们致敬於那位完全压制了他们的男人,曾经的圣殿骑士,如今的叛国者。龙德施泰特卸下了他们所有人的蒸汽背包,把炽天武装变成了一具废铁,骑士们再也无法维持平衡,只能仰面躺在泥泞中,任凭天空的雨水冲刷他们的脸。 教堂的窗后,达斯蒙德和他的同伴们也目睹了那鬼魅般的战斗,某个年轻人狠狠地打了个寒战:“那真是个怪物啊!” “庆幸怪物是我们这边的人吧。”达斯蒙德一巴掌扇在那名手下的脸上,“滚回去工作!把那些东西都打包好!磨蹭时间是等著教皇国的人来把我们打成蜂窝么?还有,准备好我的扩音器……是让全世界知道我们的时候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千里之外的翡冷翠,同样是瓢泼大雨,闪电不时地撕裂云层,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开了窗户,象牙色的窗纱飞扬起来,一阵雨洒在会议桌上。 躲在暗处的侍从急忙扑上去把窗户关好,掩上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然后再度回到暗处等待著命令。 巨大的会议桌上镶嵌著象牙、背壳和绿松石,烛台从长桌的这一端排到了另一端,戴著银色假面的老人们围坐在桌边,气氛阴沉到了极致。 “怎么会这样?”一个老人打破了沉默。 “事情已经发生了,追问怎么会这样还有意义么?就是这样,世界之蟒號的车厢里藏著四具欧米茄的遗骸,现在欧米茄在那个名为变色龙的男人手里。”另一个老人冷冷地说。 “运输欧米茄为什么不派重兵押运?”有人的语气非常焦躁。 “还要多重的兵?世界之蟒號里满载著炽天使!它们相当於由炽天使押运!可没想到龙德施泰特会成为叛国者!”有人更是气急败坏。 “原本杀凰任务结束后那列火车会前往骷髏地,那是欧米茄的最终目的地。”有人说。 “有人知道欧米茄在那列火车上么?龙德施泰特知道么?” “没人知道,以龙德施泰特的级別,根本连欧米茄的存在也不会知道。” “那个变色龙呢?他是为了什么而劫持那列火车的?为了那些炽天使甲冑?还是为了欧米茄?” “从异端审判局调了他的案捲来看。他是撒旦教团中的投机分子,位阶並不高,爱耍小聪明,热衷於女人和金钱,对宗教的兴趣其实並不大,只是借著撒旦教团的名义做他自己想做的事。確切地说,这是个下三烂的人,根本不够格让我们这群人来研究他。” “这种人应该不可能知道欧米茄对么?” “是的,这才是我们最尷尬的地方,一个不入流的贼,想要抢劫装运金幣的列车,却无意中劫走了君主的专列。” “我们討论这些还有意义么?自从我们得到欧米茄,这是第一次失去它们吧?那些东西的存在绝对不能让世人知道!那会顛覆我们建立的一切!” “也不能让教皇知道那列火车里有欧米茄,军队的指挥权在他手里,如果是军队衝进教堂,欧米茄必然会落进他的手里。” “那么由我们的人出面解决这件事吗?大不了炸平那座教堂,把变色龙、龙德施泰特和欧米茄全都埋葬在里面,欧米茄那种东西,我们还有。” “衝动,衝动是我们心中的魔鬼。”坐在首位的老人终於说话了,声音优雅平淡,“变色龙手中还有近千名人质,他们可不是什么可以隨便牺牲的小人物,他们有的出自公爵之家,有的出自侯爵之家,还有君主的私生女和私生子,炸平那座教堂,诸位是想跟全世界为敌么?” “那怎么办?指望李锡尼么?李锡尼不是完全可信的人吧?等他赶到现场,没准事情都结束了。” “各位不用那么紧张,还不到我们紧张的时候。欧米茄存放在那列火车上的暗格里,並不容易发现,而且一旦欧米茄开箱,警报系统就会被触发,即使我们远在翡冷翠也能知道。截至此时,欧米茄都没有开箱。”为首的老人说,“即使欧米茄真的开箱了,也需要五分钟才能甦醒。別忘了欧米茄所到之处,圣堂装甲师必然隨行,一旦接到欧米茄开箱的警报,我们再下令给圣堂装甲师不迟。只要圣堂装甲师能在五分钟內杀死欧米茄,事情就会被掩盖住。” “圣堂装甲师对付欧米茄,真那么有把握?” “骷髏地的那帮傢伙研究欧米茄已经有百年了,他们说圣堂装甲师绝对能压制欧米茄,我们就相信他们好了。欧米茄確实很强大,但它毕竟是没有神智的东西,弱点也很明显。” “如果事情真的无法收拾……我是说,被人看到了欧米茄的本相,您会以最大的决心来处理这件事么?西塞罗阁下?” “格拉古阁下请放心,到了那一步,我自然会有您所期待的决心。”为首的老人微笑,“此时此刻,圣堂装甲师其实已经到达指定位置,只是那些人还不知道而已。诸位请放心,局面在我们的控制中。” (本章完) 第42章 欧米茄(1) 第42章 欧米茄(1) 教堂的钟楼里,达斯蒙德舒舒服服地在小沙发椅里坐下,手下正帮他调试著电路和气阀。对接下来的环节,达斯蒙德一直都很喜欢,可以说他做很多事都是为了下面的这一刻。 “好了,达斯蒙德先生。”手下恭恭敬敬地说,“声音最多能传五公里远,覆盖上城区没有问题。” “很好,”达斯蒙德瀟洒地一推电闸,深吸一口气,用腔男高音般的气势对著前方的铜製喇叭开始发表演说,“各位亲爱的、来自教皇国的先生们,我知道你们就在附近,或许藏在屋顶用望远镜望著这座教堂,或许在窗口架起了来復枪,或许正为你们的机动甲冑灌注能量,等著一会儿衝进来用枪打我们的头,用剑刺穿我们的心。但在那之前,请容我达斯蒙德,这起事件的策划者,向诸位解释我们这么做的原因。我的名字对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还很陌生,不过不要紧,很快达斯蒙德这个名字就会变得世界闻名,就在明天!就在各国首都传看报纸的时候!歷史將把我们作为英雄铭记……” 钟楼顶部架起了分岔的黄铜扩音器和共振腔,达斯蒙德的声音转化为电信號再通过蒸汽流放大,微微有些失真,在寒冷的雨夜中传播得很远。 声音经过空荡荡的街头和广场,本该惊醒沉睡著的人们,却没有任何一扇窗打开。 但就像达斯蒙德预料的那样,藏在墙后、窗边和屋顶的军人们正冒雨整理火器,听到他的声音不禁怔住了。教皇厅的命令一下达,马斯顿周边的军队就都向著这间学院集中,同时周边的区域被清空,方圆一公里以內已经没有平民了。 刚赶到的炽天铁骑坐在战车上听,狙击手们端著远程来復枪,躲在图书馆的窗帘后听,骑兵们端著三联火銃骑著斯泰因重机,藏在高墙背后听,听这个男人鏗鏘有力的发言。 “世界来到今天,技术和信仰支撑著我们,却有人试图垄断技术和信仰,这就像对飢饿的人们垄断粮食,对乾渴的人们垄断水!那么到底是谁在垄断技术和信仰呢?先生们,好好想想,不恰恰是你们效忠的教皇国么?依靠世界最强的炽天骑士团,教皇国的军力凌驾於各国之上,没有人敢违背教皇国的命令,各国的神父都要由翡冷翠教皇任命,就这样,教皇国通过数以万计的神父管理著整个西方!你们不是號称神的追隨者么?可我告诉你们,你们其实是魔鬼的信徒!你们奴役著人们的肉体也奴役著人们的精神,你们错误地解释经典,冒充神的旨意,你们把这个世界带往灭亡,末日审判就要到来,那时被送上审判席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们自己……” 军人们沉默地听著这男人的声音在天空里经过,面面相覷,不知该有什么表情。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达斯蒙德在演讲上极有天赋,抑扬顿挫,简直像是一位卓越的政治家在讲述自己的施政纲领。 “我在此对全世界宣布,我们已经掌握了教皇国最高技术的代表作,神秘的炽天使甲冑!我们正是为此被你们包围,你们想要根除我们这些反抗者,但你们根除不了我的声音,我的声音正传到上城区的每个角落。明天,全世界都会知道炽天使甲冑不再是教皇国所独有,明天,我们会把这项技术散发到世界各国。这是新世界的风,是我们对人类的救赎,是我们对过去的告別,也是我们对未来的拥抱……”达斯蒙德继续喋喋不休,言辞中儼然是位伟大的革新者。 “我很明白你们这些武装暴徒在想什么,你们想要衝进来杀死我们,但很遗憾你们做不到,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们手中扣著近千名身份高贵的人质。下面我念诵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的少爷和小姐现在正在我们的照顾之下。洛伦兹公爵家的菲尔斯·洛伦兹少爷……洛德兰侯爵的少爷里奥·洛德兰……斯图亚特家族的小姐安妮·斯图亚特……博朗家族的小姐沙夏·博朗……” 教堂中的学生们彼此对视,那份名单上的多数名字他们都没听说过,除了少数,比如安妮·斯图亚特,安妮的姓氏就是斯图亚特。这也並不奇怪,来中立国就读的贵族子弟很多都会使用化名,以免自己尊贵的家世被所有人知道。被叫到名字的人自己清楚。 达斯蒙德大约是想办法弄到了学生名录,但凡是世袭贵族学生,档案中都会標註蓝色的字母“n”。他把档案中带n的学生都念了出来,以示自己手中的人质都是有分量的。 “凡尔登公主殿下……”念到这里的时候达斯蒙德忽然愣住了,难道说这间学院里还有一位堂堂公主么?可到底谁是凡尔登公主呢?这份名单上却没有写明,只有这个封號。 他立刻略过了这个细节:“虽然我们持有这些人质,但並没有伤害他们的想法。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们会分批释放人质,每批一百人,每五分钟一批。在人数全数释放之后,我们將留下上述的二十人与我们同行,我们需要一列火车停在马斯顿火车站,三辆充满了红水银的战车,从这里抵达火车站的道路立刻清空,学院周围的军人立刻清空。你们如果接受我们的条件,我们会在火车站释放最后的二十名人质,如果你们拒绝,我们將不对人质的安全负责!愿神保佑马斯顿,愿神保佑孩子们!” 他切断了电源,把上膛的火銃伸出窗外,连续鸣枪,以示决心。他其实是在完全封闭的地方做的这个演讲,因为他很清楚周围密布著远程来復枪,那些枪打出来的子弹带著剧烈的旋转,精锐狙击手在200米內能准確地命中他的眉心。 他顺著敲钟的绳子降回到教堂,留下那名目盲的属下继续在钟楼上听风,这时候其他撒旦教教徒已经把厚厚的黑绒布帘拉上了,这样外面的人就再也无法通过望远镜窥视教堂里的动静。 教堂外的一面墙后,负责操作摩斯密码箱的情报军官开始把达斯蒙德的全部演讲发送出去,一名上校皱眉看向雨幕中的教堂。达斯蒙德的举动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那条变色龙居然想跟教廷谈条件,可教廷是从来不跟人谈条件的。 根据情报这个外號变色龙的男人並非丧心病狂的异端分子,他只是狡诈凶狠,却对宗教和政治理想没有什么追求,但刚才的那番话,他表现得仿佛自己是世纪末的救世主。 这时教堂的青铜大门再度打开,数不清的浅色身影从里面蜂拥而出!那確实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浅色校服!达斯蒙德居然真的释放了第一批人质,这对教廷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千人级別的人质群,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大混乱,而二十人的人质群则好解救得多。 “截住他们!截住他们!別让任何人逃出你们的视线!”上校忽然从墙后转出,放声高呼。 达斯蒙德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达斯蒙德这么做有別的用意。这很可能是个障眼法,这间学院里的学生,高年级的接近二十岁,身材和成年人已经没有任何区別了,达斯蒙德和他的手下们大可以混在释放的学生中出逃,每批一百名学生,这並非一个小数量,他们在泥泞的地面上散开的时候,形成一个散乱的扇形。 教堂內,达斯蒙德將黑绒窗帘拉开一线,看著黑色的身影纷纷从隱蔽点闪出,奔跑著拦截那批被释放的学生,唇边带著一丝冷笑。 这时教堂后方传来低沉的爆破声,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达斯蒙德快步来到教堂后面的小祈祷堂,他的几个下属从一开始就没出现在教堂大厅里,一直都在这里做准备。他们在地面上钻孔,把纯净的红水银从那个孔洞里灌入,然后引爆,因为所用的红水银量很有限,爆炸的声音被风雨声压住了。 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多了一个直径不到一米的洞口,笔直地通往下方,隱约能够听见湍急的水声,看见汹涌的白浪。 “多年之后,他们会称这条路为『达斯蒙德之路』,利用那条密道,史上最大胆的罪犯达斯蒙德运走了史上最大的一笔財富!”达斯蒙德的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他的诡秘远远超过外人的想像,他做事每一步都有障眼法,不到最后关头你根本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样。演讲是障眼法,谈判也是障眼法,他根本没有考虑要从火车站走。就算火车开出马斯顿又怎么样?教皇国连世界之蟒號都能拦截,难道不能拦截他们的火车?况且他们若不带著那些沉重的炽天使甲冑走又有什么意义?他们就是为了这东西来的,偏偏他们中又没有人能像龙德施泰特那样穿上这种甲冑杀出一条血路。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真正的撤离路线就在他们脚下。这间教堂看似建筑在坚固的岩石地基上,但马斯顿是一座温泉城,按照某位著名的地质学家所说,是喀斯特地貌,这座城市的下方布满了暗河流,其中的一条就从教堂下方流过。今夜正是暴雨,山上的大量降雨沿著暗河泄入山下的湖泊,暗河中翻起滚滚白浪。 所有甲冑都已经用表面涂胶的口袋打包完毕,口袋里再塞上大块的漂浮物,要带走的备用件也一样处置。这样的口袋扔进暗河之后,不久就会出现在下游的湖泊里。 人是不能从暗河走的,汹涌的激流会把你撞在石头上,几下子就叫你头盖骨开裂。达斯蒙德想了另外的办法,前两批每批他都会释放一百名学生,拦截这些学生验明他们的身份將会耗去军人们的大部分精力,到了第三次他会忽然释放剩下的所有学生,想像八百名学生被恐惧压迫著在校园中四散奔逃,根本阻拦不住,混在其中的达斯蒙德和同伙们就有很大的机会顺利地逃走。在达斯蒙德的棋盘上,每颗棋子都是有用的。如果不是龙德施泰特禁止他伤害学生,他还能玩出更多的样来,比如在学生们身上捆上红水银炸弹,逼迫他们一个一个地走出教堂,想像那种情况下的混乱和人们脸上的表情就会很有趣。 他脚步轻捷地回到教堂大厅,在龙德施泰特身边半跪下来。龙德施泰特也半跪著,握著蒂兰的手,欣喜地看著蒂兰的眼睛在眼皮下转动,她似乎就要醒了,隨时都会睁开眼睛。 达斯蒙德倒是有点吃惊,他確实见证过瓔珞的血对垂死病人的疗效,但这种介乎医疗和神秘主义之间的事情他並无绝对把握,蒂兰的病症是神经坏死,这方面瓔珞的血管不管用他並无绝对的把握。但是看起来这步棋他竟然赌对了,否则这个孩子般脆弱却又野兽般凶狠的骑士王中途发难就麻烦了。 他把一具完整的炽天使甲冑放在了龙德施泰特脚下:“那么尊敬的骑士王殿下,我们的交易就要完成,从此我们就分道扬鑣了。你去你的湖边小镇安度余生,我还要为了这个世界的和平和正义而努力。”他明知这种话对龙德施泰特不起作用,可他刚刚发表完那虚偽的演讲还改不过口来。 “这具甲冑就作为我的赠礼。以蒂兰小姐的天赋,即使是刚刚甦醒,没准也用得上这具甲冑。轻度的使用不会对她有多大损伤吧?你们这对世界上最暴力的未婚夫妻,白月蒂兰和骑士王龙德施泰特联手,没有任何军队能够阻拦你们追求幸福的人生。”他深深地鞠躬,一步步后撤。 最后他要把这个掛著骑士王冠冕的男孩再利用一道,如果龙德施泰特真的按照他所说的暴力突围,那整个马斯顿的军队都去围堵他也不够,更没人来管他达斯蒙德了。 “释放第二批学生!”他挥挥手,站在远程来復枪不可能瞄准的角落里,冲那些迫不及待的学生挥手致意,“如同我说的那样,各位的安全有绝对的保障。祝愿大家都在仲夏夜庆典上找到心爱的姑娘,享受幸福的人生。” 看著这些男孩女孩相互对视,庆幸死里逃生,那些早就暗中眉目传情的再也无法克制,情不自禁地拥抱著抽泣或者亲吻,达斯蒙德笑得越发灿烂。 贵族,这就是贵族,將来要管理世界的就是这帮人,那么达斯蒙德有绝对的把握把世界从这帮人的手里抢过来。 这时他的一名下属从机械门中露出半边身子,神色诡秘地冲达斯蒙德招手。 “怎么了?”达斯蒙德凑过去小声问。 “达斯蒙德,你该看看我们刚刚发现的东西,我们在车厢最末端找到一扇暗门。”那名下属显然有点激动,“似乎是个隱藏的货物仓。” “隱藏的货物仓?”达斯蒙德一愣,隨即转向龙德施泰特,“骑士王殿下,这列火车里有什么隱藏的货物仓么?” 龙德施泰特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来。这时铁棺中的女孩无声地睁开了眼睛,梦幻般的淡紫色眸子,静静地望著屋顶,仿佛仍在梦中。龙德施泰特急忙俯下身去抱住她,凑在耳边轻声呼喊她的名字,期待著她回答自己。一旦蒂兰开口回答,便是从活死人的状態中甦醒过来了,说明瓔珞的血確实能修补她那支离破碎的神经系统。 达斯蒙德没时间等著龙德施泰特和他的女孩缠绵,跟著下属再度登上火车。 车厢里的货物差不多都搬走了,这时才体现出这列火车的巨大,走在里面像是行走在宫殿中。白炽色的光柱在碳酸雾气中发生了严重的散射,带著圆形的虹光。 (本章完) 第43章 欧米茄(2) 第43章 欧米茄(2) 刚打开车厢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这列火车简直就是来自未来之物,彻底的机械化,精密程度超过想像力的极限。可把货物都搬走之后,这列火车又暴露出极其古老的一面,顶壁和侧壁上都鐫刻著圣徽和圣言,透著庄严的气息。 越是往深处进发,圣徽和圣言越密集,在最终的铁壁前,达斯蒙德看到了一株雕刻在钢铁里的树,那是一株极其繁盛又极其玄妙的树,无数的圣言构成了它的主干和枝条,十一枚巨大的果实,每一枚都由很多的同心圆和难解的算式构成,就像数学模型。 “卡巴拉?”达斯蒙德伸手触摸那树的枝干。 他虽然是个投机分子,可毕竟是撒旦教团的成员之一,跟著那些神父研究过一些神学。这棵树被称为卡巴拉之树,又称生命之树,在古老的圣典中有记载。 据说神的伊甸园中种著两棵树,智慧之树和生命之树,最初的人类吞噬了智慧树上的果实而获得了类似神的位格,但他们没有连带著吃下生命之树上的果实,否则他们就会不朽不灭,成为和神同等的存在。 生命之树还有另一重含义,它是神创造宇宙的蓝图。这个宇宙其实是一棵参天大树的形状,那十一枚果实代表著神创造的十一个王国,这个世界只是王国之一。生命之树是最庞大也最神秘的圣徽,从古至今没有人能解读它,弥赛亚圣教很少对外人展现这个图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它刻在这扇暗门上。 铁壁原本是严丝合缝的,但现在裂开了一道缝隙,应该是撞击教堂时產生的。浓重的碳酸雾气正从那道缝隙里散逸出来。达斯蒙德这才忽然想明白了,骑士之棺里都是坚冰,而冰块是不会挥发出碳酸气的,其实所有的碳酸气都来源於车厢最深处的这道缝隙。 下属举起矿石灯,让光从缝隙里照了进去,雾气的深处隱隱显露出某种形状狰狞的东西,像是一只巨型蜘蛛趴伏在那里。达斯蒙德觉得身上有些发冷,那东西的形状令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但等了很久也不见那东西动,看起来毫无生命的跡象。 “你在这里守著,我进去看看。”达斯蒙德从下属手里接过矿石灯,侧过身,勉强地从那道缝隙里通过。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慢慢地接近碳酸气雾的中心,这才终於看清了,那东西其实是某种机械设备,从车厢顶部垂下来,有八只锋利的铁爪。看造型它显然是设计用来紧紧抓住什么东西的,那八只粗壮的铁爪极具力量感,大概连炽天使都无法逃脱它的控制。机械上到处都是斑驳的金色纹,倒像是隨手把金色的漆泼了上去。 地下也都是类似的纹,像是用东方泼墨笔法绘製的金色菊。就在那台机械的正下方,赫然摆放著四具巨型的铁棺。铁棺的形状质地都跟骑士之棺没什么区別,但整体大出一倍,棺盖和铁棺本体之间用银色的金属钳加强。结霜的黄铜管道不断地把碳酸气灌入这些铁棺中,所以这间钢铁密室里雾气繚绕。 达斯蒙德用矿石灯扫射铁棺的表面,尝试著念出那古老的文字:“沉睡吧,勿再醒来,你已被埋葬,你已得解救,你的亲人已为你哭泣,你在世间的旅程已经结束,与其眷恋,莫如忘却。” 这话中透著隱约的不祥之意,像是某种警告,和写满车厢壁的圣徽圣言合起来想,让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惊恐。但再仔细打量这些铁棺,却又让人对里面的东西充满了期待。 抹去白霜之后可以看出这四具铁棺竟然是浮雕描金的,天使以黄金的六翼包裹著铁棺,仿佛守护著它,天使的眼睛以白银镶嵌,从不同角度看去会呈现出类似“眼神”那样的东西,羽翼则用一片片金箔贴成,流光溢彩。这些铁棺本身就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了,跟这四具铁棺相比,外面的那些素麵的铁棺就是平民所用的棺材。 而骑士之棺里面装的东西已经价值连城,这四具巨型的铁棺里装的该是何等惊人的东西呢? 可它封得太严实了,达斯蒙德试著推动棺盖,当然是毫无效果,那封棺用的银色金属钳也不是轻易可以打开的。他四下里看看,目光停在铁棺上方那具蜘蛛形態的机械上了。这东西不是跟武装炽天使用的海格力斯之架有著相似的外形么?龙德施泰特在海格力斯之架上痛苦的一幕给达斯蒙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问题忽然迎刃而解了,正如有炽天使甲冑的地方就要用海格力斯之架,有这种巨型铁棺的地方就得有开棺的工具,否则教皇国的机械师也没法挪动它。看起来像启动手柄的银色转盘上满是白霜,达斯蒙德用双手才能勉强地转动它。 整列火车都微微震动,输送低温碳酸气的管道不再散逸白雾,巨型的铁爪下探,严丝合缝地扣在铁棺上方,铁棺四角的银色金属钳整齐地弹开,铁爪將重量近一吨的棺盖平平地提起。这一刻,难以名状的香气瀰漫出来,入鼻的瞬间就像温水那样漫过四肢百骸,仿佛灵魂也被那股幽香钻透。 达斯蒙德也享受过奢靡的生活,见识过世界各地的名香,可无论东方的龙涎香、麝香和檀香,西方的玫瑰、柑橘和月桂香露,跟这种香气比起来都是尘埃。唯有某些女孩身上天然的暖香能略微和这股香气比较。 难道这些铁棺里沉睡著什么绝世美女?达斯蒙德的心蠢蠢欲动,他迫不及待地看向棺中,瞳孔忽然间剧烈地放大。 铁棺中是滚滚的碳酸气,看起来便如沸腾的白色液体,其中沉睡的却不是什么美女,而是金色的机动甲冑。它是那么的巨大和强壮,当下的任何机动甲冑在它面前都只是侏儒,它又是那么的古雅美丽,全身上下都雕琢著神秘的纹,简直像是天造地设。 就在这个时候,一节接著一节车厢里亮起了红灯,尖厉至极的啸声席捲了列车、教堂,乃至於整个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 山中修道院的小屋里,史宾赛厅长正为教皇念诵达斯蒙德的那篇雄文:“下面我念诵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的少爷和小姐现在正在我们的照顾之下,洛伦兹公爵家的菲尔斯·洛伦兹少爷……洛德兰侯爵的少爷里奥·洛德兰……斯图亚特家族的小姐安妮·斯图亚特……博朗家族的小姐沙夏·博朗……” 教皇冷笑著在屋中踱步,在他这种真正掌握权力的人眼里,达斯蒙德再怎么文采斐然也像是作態的小丑。 “凡尔登公主殿下……”念到这里的时候史宾赛厅长的声音忽然中断。 “你说什么?”教皇也忽然停下了脚步。 “凡尔登……公主殿下!”史宾赛厅长的声音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个位高权重又处乱不惊的老人很少流露出如此的震惊。 “她在那间教堂里?她也在那间教堂里?”教皇大踏步地来到史宾赛厅长对面,身体前倾,透过镜片死死地盯著史宾赛厅长,仿佛要噬人的野兽。 圣殿骑士叛变,炽天使近乎全军覆没,世界之蟒號被劫持,战场上十字禁卫军正艰难地作战,可这位铁之教皇都不曾流露出哪怕一丝紧张的表情。但听到这个名字,他的镇静自若忽然就被击破了。 “三年之前,给他们安排的藏身地確实是马斯顿……是的……是那间学院,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史宾赛厅长终於回忆起来了,但已经太晚了。这个做事滴水不漏的老人也犯了错误,处在权力的中心,处理大量的信息,总是会犯错误的,但这个错误似乎是致命的。 教皇和史宾赛厅长四目相对,两双眼睛都在高速地闪动,他们在思考,剧烈地思考,那位凡尔登公主殿下在教堂里,整件事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必须找到新的方案。 就在此刻,尖厉的啸声自下而上透过地板传入小屋,震得人耳膜剧痛,隨即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沿著那条狭窄的走廊,向著这间小屋狂奔过来。史宾赛厅长打开房门,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迎面过来的人是在祈祷堂中负责解读纸条的一名军官,他的眼中透著巨大的惊恐。 史宾赛厅长根本没时间听他匯报,一把將他推开,自己衝下楼去。这个年迈的高级神职人员在此刻表现出来的体力和敏捷完全不逊於年轻人。 他踏入祈祷堂的时候,所有军官都站著,他们背后的摩斯密码箱正发疯似的吐著白色的纸带,发出那种尖利噪音的也是摩斯密码箱,那些嵌在机械里面从来不亮的红灯正以整齐地节奏闪灭,同样的红灯也在庭院里那些负责警戒的炽天铁骑身上闪灭。 史宾赛厅长扑了过去,扯下一根长长的纸带,展开来解读。那么长的纸带,足够写完一封信了,可实际传输的信息却简单至极,就是一个地址,那个地址被反覆列印。 冷汗从全身上下每个毛孔涌了出去,史宾赛厅长呆住了。 有人从他手里夺走了纸带:“地址是哪里?”教皇竟然离开了那间小屋,亲自来到祈祷堂。 “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史宾赛厅长艰难地说,“应该是……那列火车里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而且有人开箱了!” 军官们茫然地看著教皇和史宾赛厅长。所有有权使用摩斯密码箱的军官都受过培训,培训中他们被告知需要牢记一件事,无论什么时候,一旦摩斯密码箱这样报警,他们就需要停下手中的所有工作,立刻解读摩斯密码箱吐出的地址,並把地址传达给自己能联繫到的所有友方。 这是遵循《宗教秘密法》的规定,以摩斯密码箱通报的地址为中心,半径一公里內被標记为“圣域”,法律在那里不再生效,宗教部门全线介入,无关的人都要以最快的速度撤走。 但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所以很多资深的情报军官都忘了这件事,直到今夜,这件据说会发生的事真的发生了,可这到底意味著什么? “先生们,出去一下,让我和史宾赛厅长单独说两句话。”教皇冷冷地挥手。 顷刻之间祈祷堂就撤空了,那些摩斯密码箱还在没完没了地喷吐纸带,教皇大步上前,抬脚踢翻了其中的几台,猛地转过身来盯著史宾赛厅长的眼睛:“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別的解决办法?” 史宾赛厅长思索了几秒钟:“那列火车里面,必然藏有某种极其禁忌的东西,而且是会导致a级神圣灾难的东西。那种东西被人意外地开箱,才会触发神圣警报。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临时划定的圣域內部,法律不生效,指挥权也不生效,唯一生效的就是枢机会的神权!” “那就准备交通工具,我亲自前往马斯顿!”教皇说这话的时候,那张线条原本就过于坚硬的脸变得更加坚硬了,每根线条都像是刀剑的刃。 “圣座!这种时候进入圣域,没有人能確保您的安全!圣域一旦划定,连那些枢机卿自己也不敢轻易踏入!”史宾赛厅长大吃一惊,“如果非要有人去的话,也该由我出面!” “你管用么?你又不是翡冷翠教皇!”教皇不给他任何爭辩的机会,推门踏入风雨中,“你也不是她父亲!” 此时此刻,同样的刺眼红光也闪烁在千里之外的翡冷翠,同样的刺耳警报声席捲了老人们所在的那间会议室。那些银色的人面在红光中彼此对视,久久都没有人说话。 “不会错的!有人开箱了,有人打开了欧米茄的箱子!”一个老人的声音颤抖著,“他们的目標果然是欧米茄!他们知道那列火车里有欧米茄!” “未必是这样,也可能是出於偶然。”坐在首位的老人说。 “无论是偶然还是故意,最糟糕的情况都已经发生了,欧米茄一旦开箱就会呼吸到空气,在呼吸到空气的情况下它们在五分钟內就会甦醒,除非给它们注射hypnos秘药。但现在就算派人带著hypnos秘药赶去也来不及了。” “一旦甦醒,这个世界能制服它们的办法就不多了。” “猩红死神呢?猩红死神怎么还没赶到?他不是距离马斯顿只有十几公里么?” “他行动的时候必须带著甲冑,不带甲冑的猩红死神什么用都没有。甲冑拖累了他的行进速度。” “那就只有动用圣堂装甲师了!不是说圣堂装甲师已经抵达事发地点了么?” “確实已经抵达了……”为首的老人幽幽地说。 “西塞罗阁下,你说过在关键的时刻你会以最大的决心来处理这件事。”某个老人嘶哑地说,“这就是关键的时刻,越早动手代价越小,只要能够及时地杀死欧米茄,我们就能保住大部分人的命。为了大多数,牺牲小部分也是在所难免。” “不需要我发布希么命令,一旦有人开箱,圣堂装甲师在圣域內部有自主决定的权力。”为首的老人淡淡地说,“我想此时此刻,普罗米修斯已经降下去了。” 老人们彼此对视,眼神欣慰。不愧是圣堂装甲师,不愧是西塞罗,有这样的决断力在,还是可以力挽狂澜的。 “这东西真是吵极了。”为首的老人指著摩斯密码箱,“真的没办法关掉么?” 阴影中的隨从半跪下去:“设计的时候就是无法关闭的,它的用意就是尽一切可能警告人们远离圣域以免被误伤。” “那就拿去扔到下面的河里,扔到河里总不会再响了吧?”老人挥挥手,“有新的变化来告诉我们就是了,现在出去,把那乌鸦似的箱子带走,把它淹死在下面的河里。” (本章完) 第44章 圣堂装甲师(1) 第44章 圣堂装甲师(1) 警报响起的第一瞬间,只有两个人做出了反应,龙德施泰特和西泽尔。他们共同的反应是起身、后退、眼神惊惧,然后不约而同地冲向窗边。在这间教堂里他们的身份完全不同,一是劫持者,一是被劫持者,可在这一刻,他们表现得好像同一个人。 “小子!坐下!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站起来!”一名撒旦教教徒急忙给连射銃上膛,指向西泽尔的背后。 其他的撒旦教教徒则吃惊地看向世界之蟒號,黑色的列车已经被悽厉的红光包裹,似乎是一条浴血的黑龙。表面上根本看不出这列火车藏著那么多的红灯,它们都藏在了钢铁里,呈现出与钢铁差不多的质感,此刻全都疯狂地闪动著。 “达斯蒙德该不会是触动什么机关了吧?”有人疑惑地说。 “这东西该不会爆炸吧?离它远点儿。”有人不安地说。 西泽尔没有服从命令,却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默默地站在窗前。那名持枪对著他的撒旦教教徒不知这个孩子发了什么疯,便也走到他背后,跟他一起向外看去。 他忽然愣住了,教堂四周原本是一片平整的草地,因为接连下了两天雨而成了泥泞的半沼泽,再往外面是学院整齐的白色建筑群。几分钟前还有身穿教皇国黑色军服的男人在不远处闪现,第一批被他们释放的学生没能到达建筑群便被军人拦截之后带走。 校舍后面一直升起隱隱的蒸汽云,很显然是装载炽天铁骑的战车停在那里,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图书馆的方向有星星点点的反光,那是远程来復枪的枪管。 可现在这些都消失了,人影、蒸汽云、枪管的反光,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几分钟前外面还暗流涌动,此刻外面寂静如死。 难道说教皇国真的答应达斯蒙德的条件,把军队都撤走,把道路给清空了?真有这样的好事?可他们原本就没想从火车站撤走啊。那名撒旦教教徒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喜悦。 这时候在车厢的最深处,那台蜘蛛般的机械正把巨型铁棺中的机动甲冑缓缓地吊起,达斯蒙德似乎完全被那件甲冑迷住了,根本没有意识到外面已经闹翻天了。 缠绕在甲冑表面的碳酸雾气逐步散去,它的真实形態渐渐暴露出来,极致的美和极致的狰狞並行於那具昂藏的金属身躯上,狮虎般强壮的身躯搭配巨猿般的手臂,银色的双手却意外地细长,像是绝世美人的纤纤素手,世间千万种美集中在那具身体上,最终的结果却是令人不寒而慄。 它甚至没有头部,躯干上方本该是头部的地方代之以一对银色的金属飞翼,眼孔和嘴缝这类机动甲冑必备的原件在它身上也找不到,那是个无头无脸的怪物。它不適合出现在机械盛行的当代,更適合出现在古代书籍中,以某种妖魔的名义。 “达斯蒙德!达斯蒙德!那东西看起来很邪!別管它了,谁会买这样的东西?我们快走!这里有……有什么不对!”留守在缝隙外的那名下属小声地呼唤达斯蒙德的名字,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小声,像是……怕惊醒那铁爪上悬掛著的金属人形。 达斯蒙德却只是呆呆地仰望,似乎悬掛在他前方的不是一具金属甲冑,而是绝世美人的赤裸胴体……可在下属的记忆中,即使是最妖冶美丽的女人也未能让这条变色龙这般的深情。 他轻轻地跪在那具甲冑前,双手在胸前合十,轻声念诵: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下属惊呆了,这怎么是达斯蒙德会说出来的话呢? 变色龙达斯蒙德,號称撒旦教团的成员,可一生只为他自己的欲望活著,他是可以封锁教堂把数百人活活烧死的暴徒,他也是会在神之供桌上便溺的狂徒,人性和神性这类东西早在很年幼的时候就被他践踏於脚下,可此时此刻,他竟然像个虔诚的弥赛亚圣教信徒,念出了讚颂神的祈祷词。 整列火车里都迴荡著这神圣的祈祷词,钢铁车厢成了巨大的共振腔:“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下属死死地塞住自己的耳朵,可那声音根本无法隔绝,最终他发觉那声音的来源……似乎位於他自己的颅腔中央。 不可思议的高温迅速地融化著乾冰,冰窖般的货物仓在顷刻间变得像是火炉的中心位置,炎烈的火风沿著那道缝隙喷薄而出,那名下属所见的最后一眼,是铁爪上的金属人形动了起来,把那修长的、白银色的手按在了达斯蒙德的头顶。 曼妙的金色火焰从这个无耻暴徒的身上腾起,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化,然后化为灰白的尘埃零落。 下属掉头奔向远处的那扇门。“鬼啊!鬼啊!”他疯狂地尖叫著,可那真的是鬼能形容的东西么?就像神话中说的那样,他们打开了错误的匣子,把错误的东西放到了尘世中。 教堂中的情形同样让人不寒而慄,那具顶天立地的巨型管风琴自行演奏起来,声音如雷鸣如狮吼。原本列车上的红灯单调机械地闪动,现在它们却在呼应管风琴的节奏。 圣像在颤抖,帷幕在颤抖,玻璃窗颤抖著崩碎,化为彩色玻璃的暴雨,整座教堂都在那威严的旋律中颤抖,似乎有一万个灵围绕著这间教堂高唱。 “神圣灾难!”龙德施泰特大吼。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高速冲向那扇机械门,旋动钥匙,机械门轰隆隆地封闭。但还不够快,他张开双臂,以炽天使的巨力帮助这扇门合拢。从列车的末端开始,刺眼的光明如潮水般涌向机械门,那名撒旦教教徒恐惧至极的尖叫声隨之传来。但门已经差不多合拢了,他扑到渐渐合拢的门缝上,哭喊道:“开门!开门!救我!救我!” 龙德施泰特用尽力量合拢了机械门,最后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人背后有一双百倍明亮的、翡翠色的眼睛……他无力对抗,整个人连同甲冑被那道凝视震退。 车厢中传来尖叫声、管风琴自行演奏、龙德施泰特扑过去关门……这一连串的事情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学生们呆住了,老师们也呆住了,连暴徒们都呆住了。 “快走!快走!”西泽尔推开那名持枪逼著他的撒旦教教徒,衝著在场的所有人大吼,“离开这里!快啊!” 撒旦教教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上步用枪柄砸在西泽尔的脸上,把这个忽然发疯的小子放翻了。 “快走……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西泽尔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漆黑的天空里传来巨大的风声,几名撒旦教教徒衝出前厅,望向正上方。风声在教堂正上方盘旋不去,似乎是什么庞大的东西悬停在那里。 “不下雨了?”有人惊讶地说。 教堂周围真的不下雨了,可分明百米之外还是暴风雨肆虐,確实有什么东西悬停在教堂的正上方,大到能够遮蔽这间教堂,为它挡住暴雨。电光撕裂夜空,照亮了空中的白色十字架,和那艘黑色的巨型飞艇。 这种硬式飞艇在各国已经有少量的应用,巨大的气囊中充满了比空气更轻的氢气,从而悬浮在空中。但那种氢气极难获取,因此飞艇很难做得很大,充其量也就是贵族的玩具,可这艘大得简直遮云蔽日……这真的是这个时代的技术能实现的东西么? 黑色的金属巨人顺著粗大的缆绳从天而降,它们沐浴在闪灭的电光中,一时是漆黑的,一时是惨白的。它们沉重地坠落在教堂周围,缓缓地直起了腰,近十米高的钢铁身躯仿佛顶天立地,双肩的火炮上流动著慑人的寒光。 那是完全不同於机动甲冑的东西,它们极高极瘦,骨架中空,闪电之光从中穿透,甚至那隆隆运转的蒸汽核心也是包裹在骨架般的金属笼子里,那是它们的心臟。 钢铁心臟上的无数气门喷发出滚滚的白色蒸汽,骷髏般的黑色巨人迈动大步走向教堂,每一步都留下一米半长的深深脚印。操作它们的军人穿著纯白色的军装,以白色十字架作他们的领徽。 “圣堂装甲师莱希特伯爵报告,普罗米修斯成功降落在圣域中央,监测到欧米茄已经甦醒,开始清除神圣灾难。”白衣军官面无表情,“哈利路亚!”他的声音转化为电信號,最终以纸带的方式出现在遥远的翡冷翠。 多年前,由叶尼塞皇国天才机械师“秘银之鬼”彼得罗夫设计的巨型机动傀儡重现於马斯顿,那被歷史记载为失败之作的超级武器普罗米修斯仍在这个世界上悄悄地传承著。 “跑啊!快跑啊!”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那是教皇国的军队!是来救我们的!” 达斯蒙德正准备释放人质,所以大门是层层打开的,师生们能够隱约看见外面的情形。他们先是被这异形的机械惊呆了,接著欣喜地想到那是来救援的军队,普罗米修斯的胸口涂著白色的十字架,十字架是教廷特有的標誌。那还等什么呢?这时候留在教堂里就等於留在战场上。 “別跑!別跑!快趴下。”西泽尔却喊出了完全不同的声音。 刚才喊大家快走的是他,现在喊別跑的也是他,在大家看来他像是得了失心疯,没什么人理睬他,大家都一个劲儿地往教堂门口涌。连那些撒旦教教徒都跟著人们往外跑,达斯蒙德是见风使舵的人,他的手下自然也是,这种时候谁愿意留在教堂里对抗那可怕的机动傀儡? 阿黛尔完全没动,她本能地服从著哥哥的命令。拜伦少爷也没动,作为见习骑士他的军事知识足够让他觉察到这里面隱藏著某种危险。安妮犹豫了一下,西泽尔才来得及衝上去把她拉了回来。法比奥少爷已经跑出了几步又愤怒地返回,他不能允许安妮被西泽尔拉著。 西泽尔鱼跃出去,把安妮和阿黛尔扑倒在角落里,旁边有个人跟过来压在女孩们身上,却不是拜伦或者法比奥,而是米內。 半秒钟后,普罗米修斯们的肩膀震动,滑膛炮弹带著火风离膛。它们钻透了拼玻璃窗,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白炽色的火光把那些奔跑中的人影吞没。 铸铁的窗格在高温中熔化,帷幕化为夭矫的火龙,熔化的玻璃液体如同横扫的暴风雨。紧隨著普罗米修斯降下的还有战车,它们轰隆隆地撞向那些窗户,用车身把窗户堵死。 法比奥和拜伦被衝击波推动,狠狠地撞在对面的墙上。但因为靠近墙角,他们没有被爆炸的碎片波及。这间古典的教堂採用旧式的建筑方法,四角的石质基座是最坚硬的,最適合躲避衝击波的位置就是四角。 从滑膛炮发射到烈火清洗教堂,前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三分之一的生命化为灰烬,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焦黑的人体,倖存的人们在火光中號啕大哭。 “他们杀人质!他们杀人质!”拜伦少爷怒吼,“军队怎么能杀人质?” “那是军队,但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军队,那是教廷的专属军队!”西泽尔大口地喘息以积攒体力,“星历1794年,他们制定了《宗教秘密法》,凡是教皇国的盟友都必须接受那项法律,才能得到教皇国的技术支持,根据那项法律,任何国家境內一旦出现『神圣灾难』,那么以灾难发生地为中心,一公里为半径,这个领域被称为圣域。在圣域內,只有教廷的军队有执法权,任何国家和政府都不得干涉。我们现在就在圣域的中央,在这里他们杀人都是合法的!” “神圣灾难?什么神圣灾难?什么《宗教秘密法》?我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法律!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法律?”拜伦少爷惊呆了。 “关於神、关於魔鬼,这些超越人类认知范畴的事件都是神圣灾难。他们从不讲理,在神权之下,人只是螻蚁。”西泽尔蒙住阿黛尔的眼睛,不让她看见这惨烈的景象。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谁?”拜伦死死地盯著西泽尔。 “別问了,来不及解释,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西泽尔四下张望,可是所有的窗都被战车堵死了,只有教堂大门还开著,一发红水银炮弹在那里爆炸,青铜大门熔化了一半,倒塌在地。 黑色的身影笔直地穿越火焰,走向盛放瓔珞和蒂兰的铁棺。那是龙德施泰特,他也想要把铁棺推到角落中去。以炽天使的力量,做到这一点並不很难,但那台用於交换血液的泵机仍然连接著蒂兰和瓔珞,龙德施泰特犹豫了两秒钟,担心这时候移动铁棺会中断血液的交换,只差最后一线了,蒂兰已经睁开了眼睛。 这时普罗米修斯的另一侧肩头震动,炮弹划著名燃烧的轨跡,准確地穿越门洞射入教堂。火焰和衝击波把龙德施泰特狠狠地拋了出去,砸在悬掛十字架的墙上。下一刻,一颗炮弹越过层层门厅,笔直地击中了蒂兰所在的铁棺,爆炸的气浪把铁棺带著蒂兰拋向空中。 “不!”龙德施泰特绝望地號叫。 铁棺沉重地砸落在地,火红的飞灰从棺中扬起。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扑向那些即將弥散的灰,好像那些灰烬就是他的蒂兰,他要强行从死神手里把她抱回来。那些火热的灰贴著他的甲冑飞过,他的双臂间空空如也。 “我们还要去湖边的小镇啊!我们还要弥补……失去的时光!”他喃喃地说,看著那些蒂兰化作的火红的灰烬在他的身上逐渐熄灭。 黑色的魔神仰天痛哭,那么绝望那么孤独……原来无论你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当你被夺走了最心爱的东西,你的悲伤都跟孩子无异。下一刻,发射完毕的重炮从普罗米修斯们的肩头脱落,骨骼间的连射銃开始喷吐火光,弹幕覆盖了骑士王。 “圣堂装甲师莱希特伯爵报告,普罗米修斯已经进入事发地点,清场完毕,平民死亡率约30%,开始搜寻欧米茄。”巨人们纷纷从背后拔出了弧形剑,踩踏著倒塌的青铜门进入教堂。 被封锁在列车中的欧米茄似乎意识到猎杀它们的人已经抵达了,它们疯狂地撞击著车厢壁,想要找到薄弱处逃出来。 (本章完) 第45章 圣堂装甲师(2) 第45章 圣堂装甲师(2) 车厢顶部忽然腾起了金色的光焰,世界之蟒號的车厢用几种金属混合铸造,连龙德施泰特都无法从內部破坏它,但此刻它如同被置於火焰中的奶酪,一边熔化一边坍塌。 “要出来了!”有人高呼。 拖著虹状的焰流,第一具欧米茄衝出了车厢。左右两侧的普罗米修斯迅速抢进,四只钢铁巨手分別锁定它的四肢,將它摁死在地面上。这些机动傀儡有著铁钳般的巨手,跟身材比例完全不相称,却极其適合锁定欧米茄。蒸汽核心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把红水银燃烧產生的惊人力量输送到双臂中去。 而欧米茄发出牛吼般的怪声,身上再度腾起那种危险的金色火焰,普罗米修斯的机械手立刻红热起来,像是被烧红的钢件。这样下去只需十几秒钟的时间欧米茄就能熔断身上的束缚再度逃逸。 但第三台普罗米修斯衝上前去,弧形剑自上而下贯穿了欧米茄的躯干,把它钉死在地面上。三台普罗米修斯分別抓住欧米茄身体的不同部位,向著不同的方向撕扯。 金色的鲜血如水泻般从欧米茄的甲冑里涌出,侵蚀著它碰到的一切物体,无论是大理石地面还是普罗米修斯的身躯,把金色的烙印烫在上面。如果达斯蒙德还活著就会明白,他在那具蜘蛛般的机械上看到的所谓金色油漆,其实是欧米茄的鲜血。那台机械,本就是用来固定甚至肢解欧米茄的。 拆解了欧米茄的四肢之后,普罗米修斯们继续撕扯欧米茄的甲板,每片甲板都连带著白色的、绵长的丝线,这种丝线像是某种动物组织,却又坚韧得像是钢铁。 它们又以铁拳锤击欧米茄的躯干,最后一台普罗米修斯將手伸进了欧米茄的胸腔里,蒸汽核心爆发,金属关节依次收缩,整台机体的力量都集中在那只铁手上,捏碎了什么东西。欧米茄的蠕动这才停止。 第二具欧米茄出现的时候,周围的普罗米修斯都把火力倾泻在它身上,它被弹幕压在列车上,无法逃脱。最终的结果和第一具欧米茄无异。 第三具欧米茄选择的出口和前面两具欧米茄不同,它烧熔了车厢底部,钻了出来,普罗米修斯骑士的视线受到巨大的机械身躯的影响,当他们发觉的时候那具欧米茄已经远离了列车,它看起来笨拙,但行动起来速度並不慢,但它似乎找不到逃离教堂的路,只是本能地远离普罗米修斯,沿路破坏一切障碍物。 普罗米修斯骑士立刻分为两队,一队追杀那具逃走的欧米茄,另一队继续守在火车旁边。 所有这些景象都该让人魂飞魄散,但欧米茄之血泼洒出来的时候,神秘至极的香味四下瀰漫,闻了那种味道,人就如同浸泡在温水中,舒適安寧,想要就此睡去。法比奥少爷和安妮的目光都渐渐迷离,靠著在军队养成的意志,拜伦少爷还在抗拒睡意。 “別睡!別睡!”西泽尔强撑著自己的精神,摇摇晃晃地起身,“我们得离开这里!我们得离开这里!” 可这时想要离开教堂谈何容易,处处都是火焰,能见度极低,到处都是燃烧產生的毒气,教堂大门虽然已经坍塌,但是想要达到那里必须跨越火场,中间还得经过普罗米修斯和欧米茄的战场,那里弹火横飞。 “我……我在前面带路!大家贴著墙走!贴著墙就一定能到门口!”拜伦少爷也站了起来,“大家一个拉著一个,不要鬆手!” 他们穿越层层火焰,沿路看到有漆黑的人影跪在废墟里,双手合十,姿势极尽虔诚。他们身上的衣服还完好,身体却被不知名的力量烧成了焦炭。地面上有欧米茄的金色血跡,这些都是那具欧米茄曾经经过的地方。 “怎么了?他们这是怎么了?”法比奥少爷喘息著,他想要哭泣,却又哭不出来。 那是他假面骑士兄弟会的成员,他们侥倖地逃过了普罗米修斯的滑膛炮,却未能躲过欧米茄。 “我也不知道,別停……別停……我们不能停下。”西泽尔说。 前面的火焰中出现了墙一般的巨大黑影,沿著墙壁摸索,他们竟然已经到了世界之蟒號的旁边。这里的香味越发浓郁,因为对前两具欧米茄的杀戮都发生在这里,那种奇怪的白色肌体碎片和金色血液溅得四处都是,沿著黑铁的车厢不断往下流。 他们靠著大厅的墙壁,和普罗米修斯之间存在著视觉的死角,普罗米修斯们看不到他们,他们从火车下方爬过,忽然看见前方的黑暗里站著一个黑影。风把烟吹来,他们才发现那是一具被掏空了的欧米茄残骸,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具欧米茄被杀的地点。西泽尔强忍著恐惧看了过去,隱约看到了人体般的结构,却又和人体不尽相同,仿佛肋骨的骨骼结构,断口的边缘闪著钻石般的锋利光芒。 第三具欧米茄还在火场中四处逃窜,这间教堂复杂的建筑结构给它提供了方便。 “守住这里!”普罗米修斯1號的骑士,那位战场指挥官莱希特伯爵离开火车。不能让那东西继续这么游荡下去,他必须亲自动手捕获它。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道虹状焰流从车厢缺损处升起,第四具欧米茄似乎意识到最强大的敌人正在离开,於是选择这个时间点现身。它落下的时候,那双纤细如女性的银手插入一台普罗米修斯的胸口,一路切割著普罗米修斯的钢铁骨骼下坠。它坠落底面,那台普罗米修斯的残骸在它背后轰然倒地。 守在火车旁的普罗米修斯骑士缺乏莱希特伯爵那样的果断,他们犹豫著没敢射击,因为射击的话就很难不波及那位驾驶舱里的骑士。只是几秒钟的时间,那具欧米茄的背影已经被火焰遮蔽了。 “第四具欧米茄脱离列车!第四具欧米茄脱离列车!”普罗米修斯骑士们放声高呼,“失去目標!失去目標!” 他们的位置很高,视线並不受火焰阻碍,但放眼所及根本没有第四具欧米茄的影子。反倒是第三具欧米茄在普罗米修斯的射击中断了一条腿,但仍在地上爬动著想要逃离。 “我们快走!”西泽尔紧张地看向前后左右,同样没有发现那个危险的金色身影,“那东西就在附近!我们快走!” 其实原本他们能更快一点,拜伦少爷、阿黛尔甚至米內的体力都还能支撑,但法比奥少爷和安妮却已经摇摇欲坠。火场中遍布毒烟,氧气含量极低,身体略差的人很容易窒息而死。 法比奥少爷觉得手里忽然一空,安妮已经仰面倒了下去。她的身体素质原本就不好,膝盖还受了伤,支撑到这时已经很勉强了。西泽尔俯下身去,用力拍打她的脸,却没法让她恢復神智,就在他想要把安妮横抱起来的时候,被人在肩膀上重重地推了一把。 “放开她!我来抱她!”法比奥少爷精疲力尽却又气势汹汹。 “你已经撑不住了,別勉强,她也不会记得是谁抱的她。”西泽尔扭头看了法比奥一眼,“放心吧,只有能给女孩幸福的人才配跟她在一起。” 法比奥少爷一愣。 可当西泽尔扭过头来,却发现安妮已经睁开了眼睛。他心里微微一怔,略微泛起一丝苦涩。大概那句话被安妮听到了吧?最后能得到幸福的人会在一起,他和安妮却做不到,虽然安妮是他在意的女孩,也是他期待的贤妻良母式的女孩,可多年之前那纸判决书下达的时候,他的命运已经被註定了。 他这辈子所谓的幸福生活也就是有份不错的工作,有份稳定的收入,有间带斜窗的房子,和一个不好也不坏的贤惠女孩……跟尊贵与光荣无关。 安妮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有点委屈,可什么都没说,就把目光转开了。 西泽尔不去想別的,正要抱著她起身的时候,吃惊地发现安妮笑了起来。那是极其幸福极其灿烂的笑,他默默地观察过安妮很久,却从未见她笑得那么美。 安妮笑著蜷缩在他的怀抱里,双手合十,声如银铃,她说:“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屋顶上方。 “不要看!”西泽尔大吼。 但已经来不及了,安妮的双眼腾起曼妙的金色火焰,迅速地坍塌为两个黑色的炭球,在空旷的眼眶里滚动。这个本该成为贤妻良母的女孩死了,因为她避开西泽尔的时候看到了不该看的,第四具欧米茄就悬掛在教堂的穹顶上,浑身笼罩著金色的火焰。 它本没有头,却像是在俯瞰正下方,变幻的光焰中隱约有狮子般的目光……那是人类所不能直视的东西,那些被焚烧为焦炭的人都是因为曾经和它对视过。 欧米茄笔直地从穹顶上坠落,银手直插西泽尔的头顶。西泽尔根本无法躲避,无论速度还是力量,人类都无法和那种神秘的机动甲冑抗衡。他能做的事情就是把跑过来的阿黛尔推开,拜伦扑上来抱住阿黛尔,不管她怎么挣扎都要带她走。 但黑色的身影仿佛恶魔般腾起,紧紧地贴住了欧米茄的后背,青蓝色的火光在他的腰间闪灭,蒸汽核心爆响,黑色重剑横卷而过! 那是龙德施泰特,骑士王龙德施泰特,和他的圣剑装具·excalibur! (本章完) 第46章 圣堂装甲师(3) 第46章 圣堂装甲师(3) 金色的血液在半空中溅开,仿佛一朵金色玫瑰盛开,龙德施泰特將炽天使甲冑提升到400%的极致燃烧,在他的剑下欧米茄只是个装著金色血液的容器。欧米茄的胸膛中似乎滚出了血红色的、眼睛般的东西,没等落地就被龙德施泰特抓在手中。 黑色的魔神从天而降,沉重地落在西泽尔的面前,缓缓地直起身来。此刻的龙德施泰特已经不再是刚才那个有著孤独眼神的男孩了,他仿佛破茧重生,又像是已经完全死去了,那张苍白而坚硬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丝孱弱,紫色的瞳孔中仿佛下著一场暴风雪。 隨著那个女孩的死去,他心中最后的柔软也化成了飞灰,只剩下钢铁躯壳,但此时此刻的龙德施泰特才是人们想像中的那位铁与血组成的骑士王。 他將那颗血红色的东西伸到西泽尔的面前,缓缓地发力,一瞬间所有人都生出了一种错觉,以为那眼睛般的东西发出了尖利的嘶叫。但它仍是在龙德施泰特掌中碎裂了,爆出赤金色的液体,沿著炽天使的钢铁之爪流淌。 “西泽尔,原来你还活著,”重剑缓缓落下,指在西泽尔的额心,骑士王的凝视居高临下,他的威压如同即將坍塌的冰山,“我还以为那帮老傢伙已经把你埋在某个无名公墓里了。” “你们让开,別靠过来。”西泽尔放下怀中的安妮,示意法比奥和拜伦不要靠近。 “你变了,”龙德施泰特的声音那么寒冷,“你原来不是这种眼神,我真不敢相信那个毁灭锡兰的人会变成这副模样,第一眼我都没能认出你来。” 男孩们都惊呆了,听龙德施泰特的口气,他和西泽尔岂止是朋友,简直是很多年的好朋友。 “时间会把一个人变成骑士王,也会把另一个人变成普通的学生。”西泽尔低声说,“你已经看到了,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只是个想当机械师的学生。” “机械师?为什么要当机械师?你是为了操纵机械而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却不是为了製造和修理它们。曾经世界顶级的机械师们围绕著我们,为了我们而不断地改进他们的甲冑。因为他们任何的造物都只有在我们身上才能达到完美。”龙德施泰特围绕著西泽尔行走,“机械师能决定什么?机械师能够决定世界的命运么?机械师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看看那些死在你身边的人,他们都是机械师,可在这个圣域里他们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只能任凭屠杀。” 他蹲在西泽尔面前,抓住他的校服领口:“以前学过的东西还没忘记吧?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趁著最后那只欧米茄还没死,趁著还有时间,穿上那东西!我们杀出这里!有你的话还有可能做到!”他指向背后,银色的大型机械矗立在硝烟和火焰中,“他们会杀死所有人的,你知道他们会杀死所有人!” 那是海格力斯之架,武装炽天使的专属机械。达斯蒙德目睹了龙德施泰特的武装过程,意识到这件配套机械对炽天使的意义,就想把海格力斯之架也拆卸带走。沿著车厢里的滑轨,撒旦教教徒们把海格力斯之架推下了火车,却没能找到拆卸它的办法。 达斯蒙德“赠给”龙德施泰特的那具炽天使甲冑已经掛载上去了,便如钢铁的武士端坐在那里,等待著唤醒它的人。 “我不会穿……只要我穿上它,枢机会就会再次找到我!我要过幸福的生活,我答应过阿黛尔!过去的一切都跟我没关係了!” “你要过幸福的生活?过去的一切都跟你没关係了?”龙德施泰特冷笑,“別说傻话西泽尔,所有穿过这甲冑的人,灵魂深处都被烙下了印记!你永远不可能忘记,也永远不可能洗脱那罪!四年来,我背负著锡兰毁灭者之名,可那个真正灭国者却说他想当个机械师,过幸福的生活……说什么蠢话?” “我们曾经掌握暴权,可暴权给你和我带来了什么?”西泽尔摇著头,声音嘶哑,“你失去的,我也统统都失去了!我只剩下阿黛尔了!我再失去她就一无所有了!” “一无所有?”龙德施泰特狂笑,他从未那么恣意猖狂,“你说得好像我们曾经拥有什么似的,暴权?你真的拥有过暴权么?我们只是暴权者手中的棋子而已!你想要过幸福的生活,你凭什么过幸福的生活?在这个世上你和我都是一无所有的人!没有家世、没有背景,也没有財富,我们看似拥有的一切都是別人的施予!有朝一日我们变成活死人,就只有躺在那些铁质的棺材里,继续效忠到心臟停止跳动,被埋在无名公墓里!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拥有的东西只是手中的剑柄,而你连剑柄都放开了,你用什么来保护你妹妹?灭国者西泽尔,你曾是雄狮,曾经懂得这个世界的法则,是我尊重的朋友和敌人,但现在你连被我杀死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候在教堂的另一侧,普罗米修斯们已经捕获了受伤的欧米茄,莱希特伯爵將连射銃顶在它的伤口处发射,將数不清的黄铜子弹送进这东西的身躯。更多的普罗米修斯从天而降,在教堂周围仿佛立起了钢铁的森林。 “我也想去湖边的小镇。”西泽尔轻声说。 龙德施泰特微微一怔,火光在那张坚冰般的脸上闪过,让人误以为隱藏在那颗钢铁之心深处的那个男孩重被唤醒。 “我也想去湖边的小镇,如果可能,我想跟你和蒂兰去同一座小镇,带著阿黛尔。我想在那里过上幸福的生活,那里有对我来说重要的一切,妹妹,和我最好的朋友。” 龙德施泰特缓缓地弯下腰来,凝视著西泽尔的眼睛,用锋利的铁爪拍打他的脸:“你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真的是这样么?我当年可是跟你竞爭的人,如果你没有被放逐,那么今天被称作骑士王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你知道的,我从不说恭维的话,即使你把剑指在我的心口上,我也不会说。”西泽尔毫不迴避地和他对视,“你是我的朋友,但我不会穿那身甲冑,你快走吧,也许还来得及。” “你真是固执啊,那么多年过去了,你仍是我熟悉的那个固执的西泽尔·博尔吉亚。”龙德施泰特无声地笑了。 他张开机械的臂膀拥抱西泽尔,两人行古老的贴面礼,仿佛回到当年,回到那个佩剑和军徽一同闪耀的年代。 此刻教堂的深处,莱希特伯爵捏碎了欧米茄胸中那颗心臟般的东西,神圣灾难平息,著了魔似的管风琴停止演奏,红灯也不再闪烁,普罗米修斯们踏著火焰逼近,全身上下的枪口都指向这边。他们很清楚龙德施泰特在哪里,他们的首要任务虽然是解决欧米茄,但也没准备放过叛国者。 “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人,快带你的新朋友们走,我会试著给你们爭取时间,但不会太久,”龙德施泰特在西泽尔的耳边轻声说,“如果能逃出这里,就往圣域外面跑,离开这个地狱。再见了,我的兄弟,我和蒂兰未能去到的湖边小镇……要代替我们抵达。” 他忽然一推西泽尔,跃上了世界之蟒號的车顶,沿著这列火车他走向莱希特伯爵,excalibur拖在身后,在车顶上划出点点火星。 “炽天骑士团。”莱希特伯爵微笑。 “圣堂装甲师。”龙德施泰特低声说。 翡冷翠的会议厅中,老人们快速地审阅著马斯顿传回的报告。多达一百人的秘书团负责解读纸带,把马斯顿的情况即刻整理为便签,再送达这里。这套情报系统的效率如此之高,令这些究极的掌权者能够在千里之外指挥应对那场神圣灾难。 “四具欧米茄已经全部处理完毕,现在让我们討论一下善后,诸位,收尾工作该怎么进行呢?”为首的老人说。 “教堂里的人都看到了欧米茄的本体吧?而欧米茄的存在是不能被世人知道的,既然是群体性的事件,就群体性地解决吧。”一个老人冷冷地说。 “是不是应该更慎重一点?我们该怎么跟他们的父母解释这件事呢?这可不是发生在下城区啊,那些孩子的身后是各国的公爵、侯爵和伯爵。” “首先,基於《宗教秘密法》,圣域內部都由我们说了算。其次,越是群体性解决越好解释,根据达斯蒙德既往的罪行,曾经在科隆大教堂烧死逾300人。那么这次的1000人也由他来承担吧。” “他怎么杀死1000人的?” “红水银炸弹,把所有人都化为灰烬了,连同那座教堂,也许还有那座学校。圣堂装甲师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虽然竭尽全力也没能从燃烧的废墟中找到生还者。” “那么龙德施泰特呢?龙德施泰特怎么处理?” “对叛国者需要犹豫么?不杀的话將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叛国者!” “可他是几乎完美的適格者,他能够驾驭炽天使,同时不会被炽天使侵蚀。” “適格者的话再找就好了,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缺少棋子,只要我们用心去找。”为首的老人说,“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达成共识了?莱希特伯爵还在等待我们的授权。” 老人们沉默著交换了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就这么决定了,放手让莱希特伯爵继续吧。人类,终究是不能窥探天国秘密的。”为首的老人幽幽地说。 (本章完) 第47章 魔神归来之夜(1) 第47章 魔神归来之夜(1) “人类,终究是不能窥探天国秘密的。”当这句话以扭曲的机械发音出现在普罗米修斯的驾驶舱里,莱希特伯爵扣动了扳机。 普罗米修斯1號胸口的护板下移,喷出了炽烈的火流,那是熊熊燃烧的红水银。面罩落下,甲冑轰鸣,龙德施泰特迎著火流冲向普罗米修斯们,仿佛黑色的闪电。 这时西泽尔他们就快要接近前厅了,前厅外是迴廊,迴廊外是拜占庭式的庭院,衝出庭院他们就离开教堂了。很多人也跟著他们一起狂奔,这种时候大家都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態,只要有一个人跑就有很多人跟著跑,似乎这样就能逃出去。 但巨大的黑影笼罩著庭院,那是天空中的硬式飞艇降低了高度,身披黑色大氅和白色军服的军人们抓著吊绳从天而降,他们列著队逼近教堂正门,手中的连射銃吐出了致命的火光。 第一眼看到那些军人,西泽尔和拜伦就猛地停步,把周围的人扑倒,但还是有很多人盲目地想要衝出去,弹雨牵动著他们的身躯跳舞,鲜血染红了墙上的十字架,片刻之后军靴从他们的身体上踏过,跟在后面的军人把煤油喷洒在他们的身上,脚后跟在地上一踏,藏在那里的火石迸出火星,烈火就烧了起来。 “他们要杀我们!他们要杀我们!”有人哭著大喊。 直到这个时候,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学生和不理世事的教师才意识到圣堂装甲师的目標不仅是撒旦教团,也不仅是欧米茄,而是这间教堂里的所有人。之前普罗米修斯用滑膛炮重击这座教堂,造成无数伤亡,他们还以为是误伤。 他们最终还是下达了屠城令……对圣堂装甲师的最后束缚已经解开……西泽尔混在那些哭喊的人中间撤回教堂,脑中一片木然。龙德施泰特说得对,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被放过,那些真正掌握暴权的人一直是这么做的。 圣堂装甲师的步兵踏过了前厅涌入大厅,他们都戴著黑铁的面具,谁也不知道在那张面具下他们有没有表情。看著这地狱般的场面,他们会感觉到恐惧,还是享受地笑著呢? “不能就这么等死啊!”有人嘶吼起来,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都会迸发出野兽般的求生意志。 满地都是从世界之蟒號列车上搬下来的武器,炽天使所用的武器虽然沉重,但炽天使的体型和人类之间的差距並不悬殊,因此这些武器和人用的武器是类似的结构,人也可以操作。此外还有撒旦教教徒们丟下的大大小小的箱子,达斯蒙德带了成箱的武器来这里以备不时之需,可最终他自己却没用上。 这间教堂曲折的结构曾经帮助欧米茄逃避普罗米修斯的追杀,此刻又暂时地阻挡了军人们的推进速度,男人们抓起附近的任何武器胡乱地射击。其中竟然还混有倖存的撒旦教教徒,劫持者和被劫持者居然站在了同一方。 但同样的武器在他们手里和在职业军人的手里,效果是完全不同的,军人们冷静地开枪,枪声並不密集,但准確地把那些试图反抗的倖存者掀翻,而倖存者这边枪声如雷,却多半打在了地面、墙壁甚至穹顶上。 军人们稳步地逼近,最前方的军人负责火力压制,跟在后面的持著军用刺刀检验尸体,如果没死就在心臟里补上一刺,最后面的军人浇上煤油焚烧。男生和女生枕著彼此的尸体躺在火里,他们的动作从未那么亲昵,他们的面容也从未那么狰狞。银色的高跟鞋、家传的昂贵首饰、钻石领夹和珍珠发卡散落满地,这些平时引人羡慕用来显摆的东西在生命被剥夺的时候一钱不值,即使他们跪著献上这些东西,也无法阻挡那些军人熟练的杀人操作。 “阿黛尔!阿黛尔!”西泽尔大喊著,跌跌撞撞地走在侧面的走廊里。他原本紧紧地拉著妹妹的手,可是人群忽然就涌过来把他们衝散了,再看周围就只剩他一个人。这种时候人才会明白,即使你把手握得再紧,也无法对抗狂潮。 他的视线因为烟燻而模糊,耳朵也因爆炸而流血,人影在他眼里是重迭的,声音也是。到处都是火焰和闪动的人影,女孩们都穿著校服,放眼过去到处都是蓝色短裙,哪个背影都像是阿黛尔。但再怎么样他都得找到妹妹,阿黛尔一定得在他身边他才放心,虽然他也没有把握自己能活著离开这里。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火焰、燃烧的帷幕、轰然倒塌的宫殿、哭喊奔跑的人、熊熊燃烧的人……真像多年前那座燃烧著的王都……那个国家叫锡兰,那座王都也叫锡兰。 他头痛欲裂,跟龙德施泰特的重逢就像是一场宿命,他逃避了那么多年的东西终於还是找上了他。 他无法面对裘卡那双憧憬的眼睛,也无法接受她的道谢,因为让她孤苦让她流浪的人就是自己。他也不愿意穿上机动甲冑,因为那种被钢铁牢牢包裹的感觉对他而言是很可怕的。 曾几何时他们都是暴权者手中的孩子,他们被用钢铁武装起来,被送上战场。现在別的孩子都死了,只剩下他和龙德施泰特。 龙德施泰特也要死了,如果他还是炽天骑士团的团长,带领著世界最精英的骑士团,当然不用畏惧圣堂装甲师,可他现在孤身奋战。失去了蒂兰,支撑他的只剩下那虚无縹緲的骑士道了吧,其实在灵魂深处,那个男孩真是高贵的骑士之王。 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他要过幸福的生活,只剩下他在这里漫无目的地寻找妹妹……他有资格么?他真的有资格过幸福的生活么?其实他不知道。 一个人从角落里冲了出来,把他拉回一面石灰岩墙壁后,是拜伦少爷。他们被分开的时候,拜伦少爷也在西泽尔这一侧。几秒钟之后,一支步兵小队从走廊上经过。 “振作起来!我们还没死呢!”拜伦低吼。 “我没事,”西泽尔挣扎著想要起身,“我得去找阿黛尔。” “阿黛尔没事,法比奥跟她在一起!”拜伦说,“我看见他们往大厅那边去了,但没能追上他们,我带你去找他们!” 这位学院最优秀的剑手还保持著出色的体力,一把把西泽尔的胳膊扛在肩上,架著他前往大厅。 “龙德施泰特……那个骑士王……说你是当初跟他竞爭的人?”拜伦低声问,“你的体力那么差,怎么可能是在炽天骑士团受的训?” “驱动那种甲冑,靠的不是体力,”西泽尔艰难地说,“是……是其他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愤怒、你的仇恨、你的欲望……你所有一切的情感……” 他们躲过一队又一队的军人,终於进了大厅。这里只有零星的枪声了,显然清场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大厅的格局太开阔,没什么能阻挡圣堂装甲师的推进。 “那边!他们还活著!”拜伦的眼力很好,很快就发现了目標,指向列车的前端。 世界之蟒號横著切开了大厅,两个人影匍匐在地面上,顺著成排的钢铁车轮移动。阿黛尔和法比奥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列车旁,他们正悄悄地摸向那扇机械门。军队就在他们周围活动,流弹横飞,但列车既能阻挡流弹又能阻挡视线。 西泽尔立刻明白了法比奥在想什么,这列运输欧米茄的列车透著阴寒的鬼气,却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它的装甲层可以挡住这里的所有武器。真不敢相信这是法比奥少爷做出来的事,安妮已经不在了,法比奥心里的难过应该不亚於西泽尔,可法比奥还是想到了聪明的办法,而且寸步不离地保护著阿黛尔。 他们也向著那边移动,其实车厢也只是个临时躲避的地方,最后圣堂装甲师总会搜索列车的。可既然不知道往哪里跑,那就往自己人那里跑。 拜伦一扯西泽尔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根倒塌的大理石柱子后,圣堂装甲师的步兵已经分割为小组,开始扫荡各个角落,这是清场的最终步骤,不止一个小队向他们靠近,他们军靴上都钉了铁掌,脚步声清晰可辨。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龙德施泰特被普罗米修斯们巨大而且交错的剑弧逼到了圣坛下方。最初骑士王保持著强烈的进攻態势,隨手拾起散落在地的武器发射,用完丟弃,继续挥动excalibur砍杀,瞬间压迫了在场的普罗米修斯,然后利用障碍物高速移动和游击。在巨神般的普罗米修斯面前,炽天使似乎一脚就能被踩死,但当龙德施泰特带著那道黑色的剑光在普罗米修斯之间飞快地穿梭而过,普罗米修斯的膝盖断裂,如山般倒塌,莱希特伯爵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男孩无愧於骑士王之名。那不全是靠甲冑性能的战斗,那是一种战爭本能,一种能在战场上全然忘我的天赋素养。 但炽天使所能荷载的能量是有限的,只有五分钟的极限活动时间,儘管龙德施泰特为自己准备了可供替换的蒸汽包,但仍然无法和普罗米修斯拼消耗。现在他已经没法再让炽天使甲冑以极限状態运转了,他在普罗米修斯的压制下从门边退向教堂深处。 圣堂装甲师支付了高昂的代价,莱希特伯爵带领的第一批普罗米修斯尽数倒在了excalibur之下,只有莱希特伯爵自己凭藉强化后的机身数次格挡了龙德施泰特的暗杀式攻击,新的普罗米修斯踏入教堂,围护在他的身边,共同围猎走到尽头的骑士王。 他用手势示意手下后撤,双手挥舞两柄弧形剑,独力压制龙德施泰特,普罗米修斯1號全身上下火溅射。 面对骑士王,即使是走到尽头的骑士王,也是很危险的,但莱希特伯爵要杀的就是骑士王。世界上只能有一个骑士王,杀死前面一个,才会有后面那个。自从第一台普罗米修斯运抵圣堂装甲师,所有普罗米修斯骑士都认定机动傀儡才是未来的趋势,炽天使早该退出歷史舞台了,之后的世界属於普罗米修斯! 莱希特伯爵很感谢龙德施泰特的叛国,否则他可能一生都未必能在战场上遭遇穿炽天使甲冑的敌人。 法比奥和阿黛尔已经快要爬到机械门边了,忽然幽灵般的白色身影出现在了他们身后,那是一名搜索战场的游散步兵,他发现了这两名漏网的学生,机械地端起火銃,杀人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了,今晚这种事他们都已经做了很多遍。 法比奥听见背后的上膛声,忽然一跃而起,抱起阿黛尔向前衝去。几乎就在同时,拜伦少爷衝出了藏身地,鱼跃扑向地上的火銃。附近的军人立刻发现了他,將枪口调转过来,可拜伦看都没看指向自己的枪口,他以舒展的动作翻滚著拾起了那支火銃,停下时做出了標准的跪姿瞄准。 三支火銃几乎是同时开火,拜伦和那名在法比奥身后举枪的军人都是胸口中弹。拜伦最后一眼看向了那名向他开枪的军人,凭著贵族的骄傲和军人的尊严,他的眼神居高临下,他怒吼说:“军人以对平民开枪为耻!” 更多的子弹在这位年轻的见习骑士身上打出了灿烂的血,他仰面倒地,还在抽搐,直到那名军人把刺刀插入了他的心口。 但他为法比奥爭取到了时间,发现法比奥和阿黛尔的那名军人被他一枪打死,法比奥他们也就安全了。法比奥到达了门边,开门的钥匙还插在锁孔上,西泽尔利用短路让陀螺仪失灵后,这扇门已经不会自锁了。 法比奥拧动钥匙,机械门打开了足够一个人钻进去的口子,他双臂举起阿黛尔,把她塞了进去。可他自己却没有进去,他反向拧动钥匙,將机械门再度锁上。躲在阴影中的西泽尔忽然明白了,那扇门从里面是无法锁上的,因此必须留一个人在外面锁门,法比奥选的锁门人是他自己。 这位尊贵的公爵之子,假面骑士兄弟会的负责人,总是带著一根手杖炫耀他的贵族风度,此刻確实践行了自己標榜的贵族风度。他锁好了门,转过身来,背靠著机械门急促地喘息。 那是心臟在做最后的努力去拯救这个中弹的男孩,拜伦开枪的同时,法比奥身后的那支火銃也吐出了火光,他抱著阿黛尔奔跑,阿黛尔当然没事,他却把后背留给了对方。子弹从后往前穿透了他的小腹,鲜血涂在那扇门上,他隔著火焰远远地看著西泽尔,颤抖著伸出手,弯曲两根手指,竖起另外三根,对西泽尔比出了机械师之间惯用的手势。 那手势的意思是没问题……我做好了……你放心吧……然后他用颤抖的手把那枚铁钥匙拔了下来,含进嘴里,咽了下去。这样就没人能打开那扇门了,谁会知道钥匙在一个死去男孩的肚子里呢?法比奥缓缓地坐在地上,慢慢地垂下头,像是睡著了。 西泽尔觉得浑身上下如同被无数的针刺著,刺出他心里的血来。 他知道法比奥这么做的理由,那是他们家的贵族之风,也是因为安妮不在了,那个男孩太难过太难过了,他在乎安妮的程度並不亚於西泽尔,失去了安妮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最后帮西泽尔保护了西泽尔最在乎的人,还了西泽尔的人情,感谢西泽尔顶著达斯蒙德的枪口站出去保护安妮,保护他最在乎的人。 而拜伦呢?明知道跳出去就会中弹,可他还是跳出去了,西泽尔这才想起来拜伦在乎的女孩是……阿黛尔。 当初他们刚刚来到马斯顿,就有好些贵公子往阿黛尔的校舍里送去篮,拜伦少爷就是其中之一,那年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小男孩,一言一行都流露出骄傲来,手里经常摆弄著佩剑。 可西泽尔从未相信过这位骄傲的剑手,他警告妹妹不许跟拜伦少爷来往,就像警告她不要跟別的贵公子来往。其实他並不了解拜伦,他只是本能地討厌贵族,不希望妹妹跟贵族在一起。 骄傲的拜伦少爷当然不会像法比奥少爷追求安妮那样一追求就是好几年,被拒绝了他就后退一步,昂首挺胸地离去,可他是还暗暗地喜欢著阿黛尔么?或者他衝出去,只是因为见习骑士的尊严,要保护弱者?西泽尔不知道,也不会再有人能回答他这些问题了。 直到今晚之前,他都说不上喜欢这座城市和这间学院。可现在他忽然明白了这里的好,原来这里还是有让他觉得温暖的东西,可在他拥有的时候,他却没有珍惜。他警惕著这些人,像只受过伤的狮子。 (本章完) 第48章 魔神归来之夜(2) 第48章 魔神归来之夜(2) 其实龙德施泰特真的是从心里看不起如今的自己吧?他是希望自己穿上甲冑跟他並肩作战的吧?但他並没有逼迫自己,他说希望自己代替他去那座湖边的小镇,可现在大家都要死了,那座不知在何处的湖边小镇將永远也等不到渴望著它的男孩和女孩! 彻寒的东西在那双幽深的紫瞳中匯聚,形成乌云,形成风暴,他缓缓地起身,站在军人们看不到的阴影里,但他知道阿黛尔能看到他,妹妹那双玫瑰红色的眼睛正通过车厢上的透气孔看他。 “留在那里,不要动。”西泽尔用唇语对她说。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另一个方向,那边的烈火中,狰狞的甲冑悬掛在海格力斯之架上,等待人去唤醒。车厢深处,阿黛尔抱紧了胳膊,瑟瑟发抖,三年之后,她再度看见鬼火在哥哥的眼睛里燃烧起来。 龙德施泰特已经被逼到了壁画墙边,普罗米修斯们的连射銃全部瞄准了他,即使炽天使甲冑的坚韧程度是子弹不能贯穿的,可那剧烈的震动也能让里面的人全身骨骼断裂,死於內臟出血。 何况龙德施泰特的身体里所剩的血液已经不多了,甲冑的每条缝隙都渗出血来,匯成深红色的溪流。龙德施泰特脚下一大片血斑,整个人像是从血池中捞出来的,谁也不知道这个男孩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还能笔直地站著,也许只是靠甲冑的支撑吧? 成排的钢铁投矛从普罗米修斯背后的暗仓中弹出,莱希特伯爵阴冷地笑著伸手到背后,抽出其中一根。普罗米修斯摆出了大力神般的投矛动作,足长四米的巨臂发力,龙德施泰特挥动excalibur,將那支沉重的投矛砍断,断矛激飞出去刺入教堂的穹顶。 可普罗米修斯的双手高速地闪动,莱希特伯爵操纵著这台机动傀儡,以肉眼无法跟踪的高速连续不断地掷出投矛。龙德施泰特被投矛打得步步后退,他的蒸汽储备已经所剩无几,而莱希特伯爵的普罗米修斯的出力越来越高,胸膛中的蒸汽核心高速旋转,发出列车般的隆隆声。 龙德施泰特的身前身后插满了断矛,他已经退到了墙边,再也无路可退,这样下去他的结果只能是蒸汽背包耗竭之后被普罗米修斯钉死。他跃起闪避,普罗米修斯掷出的投矛扎入了他身后的墙壁,可下一支投矛跟著到了,两支投矛间几乎没有间隔。 这支投矛来自普罗米修斯的左手,莱希特伯爵一直在左手中藏著这支投矛,他终於得到了这个机会,跃起在空中的时候,龙德施泰特无从防御和格挡,左手中的杀手矛就立刻射出。 投矛带著龙德施泰特贯入墙壁,仿佛利箭射穿了鸟儿的胸膛。 普罗米修斯们高举钢铁手臂,欢呼这伟大的一刻,在多年之前的那场比拼中,炽天使夺走了普罗米修斯原型机的心臟,向全世界证明它们仍是战场上的究极统治者。而今天,强化过的普罗米修斯终於杀死了炽天使中的王者,巨型机动傀儡重新回到歷史舞台。 圣堂装甲师的步兵们也一同欢呼,他们也与有荣焉。 普罗米修斯1號缓缓地弯下腰去,这样它才能捏住炽天使的脖子,莱希特伯爵居高临下地看著垂死的龙德施泰特,想从那张苍白的脸上看出一些恐惧来。 可他只看到了笑容,弥留之际的龙德施泰特竟然在微笑,他的眼神渐渐涣散,但他的目光越过普罗米修斯的中空骨架,跟隨著那个穿越火场的消瘦身影。那男孩的眼中仿佛下著寒冷的雨,他的前方是那台被忽略的海格力斯之架,从列车中导出的电缆还在给它提供能量。 “所谓骑士王,所谓炽天使的终极,原来也不过如此。徒有虚名的东西,”莱希特伯爵冷冷地说,“现在已经被踩在脚下了!” “不,你错了。”龙德施泰特看向他的眼睛,“你就是杀了我,也不会是新的骑士王,你战胜的只是一个叛国者,而不是炽天骑士团,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会让你困扰的事……从你杀死我的那一秒钟开始,只要你敢在眾人面前宣称是你杀死了我,那么所有的炽天铁骑都会视你为敌人。” “你还以为自己是炽天骑士团的团长么?你现在只是个叛国者!”莱希特伯爵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们为什么要为你復仇?” “他们不是要为我復仇,他们只是不会接受如你这样的人继承骑士王之名。你还不了解炽天骑士团,他们比你想的还要骄傲得多。” 莱希特伯爵的心中没来由地一寒,旋即他又微笑起来:“那我可得小心了,就把可能为你復仇的人都杀了吧!” 肩部的连射銃向著背后转动。破甲弹填入枪膛,它的实心弹头用坚硬的硬金铸造,枪口火光闪灭,击中了远处的大理石立柱。他又抬起手臂指向背后,装载在小臂前端的轻型榴弹炮发射,正中那台海格力斯之架,將它炸成碎片。 “好了,这下子我安全了。”普罗米修斯的铁手收紧,把颈部护甲和龙德施泰特的脖子一起捏断。 几秒钟后,大理石立柱上的那个弹洞汩汩地流出鲜血。柱子后面,西泽尔慢慢地低头,看著自己胸前慢慢扩大的血斑。破甲弹打穿了大理石柱,又贯穿了他的胸腔。还差几步他就能摸到海格力斯之架了,龙德施泰特已经看见了,所以硬撑著给他爭取时间。 但莱希特伯爵也早就觉察到了那个男孩诡异的行动,其他倖存者要么是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自己撞上军人的枪口,要么就是颤抖著蜷缩在角落里,等著被发现,唯有那个男孩悄悄地移动著,去向海格力斯之架。 西泽尔沿著柱子慢慢地坐倒,坐在了自己的血泊里。他退步了,连潜行这种事都做不好了,其实不是他不想握紧剑柄,而是他已经握不住了,浪费了龙德施泰特用生命为他爭取的时间。 他仰面倒下,脑海里闪动著那些关於马斯顿的片段,那些仲夏夜庆典的晚上,那些月桂树下躺著读书的男孩女孩,那扇仰头就能看到星辰的斜窗,那列穿行全城的鐺鐺车,还有温泉、阳光和春末的雨……那些画面越来越模糊,声音越来越远。 这就是死亡么?意外的並不痛苦,就像是要睡著那样。他觉得自己躺在阳光里,身下是柔软的毯子,鼻端是阿黛尔的气息,有人正在餵他水,温暖的水。 意识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面前的人脸由模糊到清晰。抱著他的不是阿黛尔,而是一袭白裙的瓔珞,她正把手腕凑到西泽尔嘴边,让西泽尔吸吮她伤口处的鲜血。 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温暖得仿佛阳光,令西泽尔想起四年前的那个下午,在那座高高的塔上,她穿著一袭红裙,也是睡在一片温暖的阳光中。 “我见过你么……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西泽尔用尽全身的力量也只能发出细不可闻的声音。他就要死了,他谁也没能救,但他还是想要索取这个问题的答案。 魔女正努力从自己那苍白的身体里挤出更多的血来,挤入西泽尔嘴里,闻言忽然一愣。她看起来那么温柔,跟四年前全无区別,可那时候她的名字是苏伽罗。 西泽尔忍不住看向瓔珞,因为她长得跟当年的那位王女一模一样,可王女分明坠塔死在了他的面前,之后被封在了白色大理石的棺槨中,葬於君士坦丁堡。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西泽尔初见她的时候她应该是十九岁,如今她还是十九岁,只是换了身份,不言不语,可那鹿一般的眼神跟当年一模一样。 尤其是当她把手腕凑到西泽尔面前的时候,默默地看著西泽尔,宛如身著当年那身灿烂的红裙,西泽尔恐惧得简直想要喊出来,问她你是谁?我们见过么?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他並不怕她是幽灵或者其他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害怕这女孩就像他害怕自己的过去,但他偏偏忘不掉她。 这些年来他会反反覆覆地做同一个梦,梦里他端坐在掛著红帐的窗前,默默地听著时钟转动,看著日影西沉,除此之外再无情节。她永恆沉睡,他永远等待,於无声间光阴流动。 (本章完) 第49章 魔神归来之夜(3) 第49章 魔神归来之夜(3) 其实他心里深处知道,生命中打动他的第一个女孩並非安妮,而是那个眼神如鹿的王女。 钢铁的脚步声在瓔珞背后响起,钢铁的巨手一把將她攥住,她根本不知道闪避,只是呆呆地看著西泽尔,似乎还在思考西泽尔的问题,我见过你么?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流露出“灵光一现”那样的表情,她说:“不要太孤独啊。” 下一刻她离开了西泽尔,笔直地升向空中。 莱希特伯爵皱著眉头打量手中的女孩。这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在这杀人的修罗场里,她那双淡色的眸子里却全无恐惧,她看著你,让你心里忽然一空。 其实他早已注意到这个女孩了,她从那具铁棺里爬出来,穿著一袭白裙,轻盈地四处行走,奇蹟般地避过了流弹和火焰。她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餵自己的鲜血给那些將死的人,可那些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了她面前。她没有任何哀伤的神色,继续走向前去寻找下一个伤者。西泽尔是她最后一个救助的对象。 这就是所谓的魔女么?有著那么美的躯壳,简直令人捨不得毁灭她,可这么美的躯壳里却像是没有装著灵魂。 巨大的力量通过传动系统到达普罗米修斯的手掌,莱希特伯爵略带惋惜的心情把她捏碎了……可她碎裂的声音不像是骨肉,倒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真是奇怪。 他把这女孩的尸体扔在火场里,带领普罗米修斯们转身撤离,留下步兵们打扫最后的战场。 西泽尔觉得自己重又坐在了那张四角带有罗马柱的床前,床上掛著红色的帷幕。这是个漫长的下午,时钟转动,日影西沉,於无声间光阴流动。空气中瀰漫著縹緲的香味,既温暖又遥远,通过帷幕的空隙他可以看到身著红裙的女孩在酣睡,仿佛千年的壁画,至今容顏不老。 这样的梦他很熟悉了,重复过很多遍,梦里没有任何情节,就是等待,他永恆地等待著那个女孩的醒来,而那个女孩却又永恆地沉睡著。最终的结果就是他起身离开,一旦他推开那两扇白色的臥室门,这个梦就结束。 好像很长时间过去了,他差不多该走了,於是他站起身来,戴上军帽转身离去。 当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轻声的问询:“你是来找我的么?”重复过数百次的梦境发生了变化,莲般的王女终於醒来,曼妙的目光透过帷幕的缝隙,看著他的背影。 “是的。”他下意识地说。 “你不用来找我的。”王女轻声说,“因为我们的契约……早已达成!” 普罗米修斯们漫步经过火场,火焰仍在燃烧,枪炮仍在轰鸣,被刀刺穿的倖存者发出哀鸣,这一切的声音匯成了悲伤的旋律。 莱希特伯爵猛地回头看去,他忽然意识到確实有一首哀歌正在被演奏,那台伤痕累累的管风琴再度奏响,却根本无人坐在键盘前。 那个本该死去的男孩带著一路的鲜血,正爬往那面涂满龙德施泰特鲜血的壁画墙,被钉死在墙上的骑士王则缓缓地抬起了头,伸出铁爪,抓住自己胸口的投矛,把它拔了出来。 那绝不可能!莱希特伯爵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岂止是射穿了龙德施泰特的胸膛,他还扭断了龙德施泰特的脖子! 龙德施泰特笔直地坠向地面,没有再爬起来。爬起来的只是那具骑士王的甲冑,甲冑的各处关节一一解开,把龙德施泰特的尸体“吐”了出去,接下来那具中空的甲冑向著西泽尔缓步走去。 那沾染了金色和红色鲜血的漆黑甲冑,一路行来仿佛一位君王! 它在西泽尔的身后半跪下去,胸膛打开,似乎是想从背后拥抱西泽尔。西泽尔被它吞噬了,吞噬了西泽尔的甲冑再度起身,缓步走向壁画墙,从那面涂满鲜血的墙壁上,拔下了excalibur,再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普罗米修斯们。 这场面完全是神话中的恶鬼附身,瑰丽的紫色瞳孔在眼孔深处闪现,管风琴在这一刻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音,世界之蟒號列车上原本已经熄灭的红灯再度闪烁,刺耳的蜂鸣声席捲教堂! 那漆黑的炽天使如龙般跃起,excalibur带著翩然的弧线和无可抗拒的暴力,切向普罗米修斯的胸口!宛如多年之前在北方之国发生的那一幕,歷史重演,发出那一剑的人宛若是重生的骑士王! 这时贝隆和庞加莱刚刚抵达学院外墙,后座上已经平息的摩斯密码箱再度发出了神圣灾难的警报。千里之外的翡冷翠,老人们也被警报声惊动了,秘书们推开会议厅的大门:“第二次神圣灾难!同样的地点!第二次神圣灾难!” 而所有炽天铁骑都听到了头盔中传来的机械擬音:“红龙出现在你的战斗序列中……红龙出现在你的战斗序列中……红龙出现在你的战斗序列中……”无休止地重复。 什么是红龙?或者说谁是红龙?为什么这个人的出现要以这样的形式告知所有炽天铁骑? “怎么会有新的神圣灾难?不是已经解决所有的欧米茄了么?”远在翡冷翠,老人们怒吼著询问,却没有人能回答他们。 “救援!救援!圣堂装甲师呼叫救援!检测到神圣灾难!无法清除!无法清除!”莱希特伯爵的声音到达翡冷翠已经化为纸带,可仅从那疯狂喷涌的字条便可知他的绝望。 猩红色的身影和贝隆、庞加莱擦肩而过,身后的蒸汽化为细长的轨跡。最后一刻,猩红死神赶到了现场。他笔直地冲向教堂,教堂中的輓歌正演奏到最高潮……熊熊烈火中,魔神般的黑色身影挥舞著裁决的利刃,把莱希特伯爵的普罗米修斯粉碎,每当一截身躯被砍断,莱希特伯爵连同驾驶舱就降低一分,仿佛渐渐沉入地狱。 最后普罗米修斯1號那由黑铁组成的胸腔坠落在地,莱希特伯爵也降到了和炽天使面对面凝视的高度。他尖叫著跳出驾驶舱,不顾一切地往教堂外跑去,他的前方,猩红死神正以最快的速度来援,如同一道暗红色的闪电。 炽天使紧紧地跟在莱希特伯爵身后,就在它要把莱希特伯爵斩於剑下的那一刻,它背后的蒸汽背包脱落了,腰后的蒸汽喷管里,最后一丝蒸汽溢出。最后一秒钟,它耗完了蒸汽,前冲几步后僵硬地停下,宛若一尊武士雕像。 死里逃生的莱希特伯爵张开双臂扑向猩红死神,他简直想要拥抱这位及时赶到的救主,想要哭泣想要跪下感恩。但那尊武士雕像的铁臂最后一次挥动,excalibur旋转著掷出,莱希特伯爵没能拥抱他的救主,就在猩红死神的面前,他的头颅坠地。猩红死神猛地剎住,一把抓住了旋转著飞来的重剑。 炽天使们默默地相对,狰狞的铁面坠落,黑色的甲冑中,苍白的男孩直视前方,眼神中一片空白。 这就是神圣灾难的本体么?这怎么会是神圣灾难呢?猩红死神怔住了,但他还是从导轨上摘下了沉重的巨型燧发枪,指向了那男孩的额头。 它的背后传来了四衝程引擎的咆哮,古铜色的斯泰因重机破开庭院中的风雨冲入教堂,骑手以极其精湛的车技令它旋转起来,横在了西泽尔和猩红死神之间。 骑手缓缓地解开了身上的雨披,雨披下他穿著一袭白色的圣袍。在弥赛亚圣教內部,只有两种信徒会穿白色的圣袍,要么你是刚刚入门的白衣修士,白色的袍子象徵著你的稚嫩,要么你已经至高至圣,登上了教皇的宝座。 满头凌乱短髮的男人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点燃了一根香菸,隔著墨镜的镜片看了猩红死神一眼,目光空阔疏离:“怎么?不是见过面么,李锡尼副局长?” 翡冷翠教皇亲临。 “圣座!”长久的沉默后,猩红死神单膝跪下。 “辛苦你了,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吧。”教皇伸手推西泽尔的胸口,將这个早已昏死过去的男孩和整具甲冑一起推翻,“一切都结束了,就这么结束吧。” 此时此刻,金伦加隧道以西的海边,白衣的年轻人则放出了最后一盏悬空灯,看著它飘向茫茫的大海,最终燃烧著坠落在海面上。“別了,骑士王……我想我会怀念你的。”他轻声说。 (本章完) 第50章 密涅瓦机关(1) 第50章 密涅瓦机关(1) 上方的铁门被打开了,阳光照了进来。西泽尔立刻闭上眼睛,以防被强光刺伤,同时深呼吸,以便吸入更多的新鲜空气。新鲜空气很难得,所以在铁门被打开的时候要大口地呼吸,这能帮助他保持头脑清醒。 他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至少两三个月了,因为看不到光,所以无法计算时间,送饭的频率也是混乱的。 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可以確定的是这里是一所监狱,而且是位於地下的重罪监狱。马斯顿没有这样森严的监狱,他应该是被转运到了別处。 醒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四周都是手臂粗的铁柵栏,一举一动都在狱卒的监视之下。狱卒们从没跟他说过话,显然有人禁止他们跟这个危险的男孩对话。身上的伤基本已经痊癒,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医疗条件非常出色。 这期间他被提审了三次,每次都是同一位军官问他问题,问题很简单,却都暗藏玄机,对方是审讯的高手,不动声色地观察著他。 “西泽尔!西泽尔!”狱卒高呼他的名字,看来今天又要审讯他了。 他被戴上沉重的镣銬,这也不难理解,能驾驭炽天使的人怎么会不危险呢?升降机缓缓地上升,他站在了高高的穹顶下,阳光从穹顶中央的圆洞里洒下来。这地方让他隱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还是那位军官在审讯室里等他。军官穿著黑色的常服,没戴任何臂章或者肩章,以免暴露身份,可他的长相却太过醒目,黄金般的长髮,雕塑般的面部线条,眼角锋利如剑,走在路上绝对会令少女们魂不守舍。 “除掉镣銬,出去。”军官对狱卒下令。 “请坐,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不必拘束。”军官示意西泽尔在桌前的铁椅子上坐下,“今天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了,你的案子很快就会被其他部门接管。” “哪个部门?”西泽尔警觉地问。 “一会儿你就会知道,最后说几句话,我就把你转交给他们。”军官翻阅著手中的案卷,“这是我们第四次对话,可时至今日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我一直在观察你,而你一直避开被我观察。在外面我们也试图调查你的身份,但我们根本找不到和你相关的任何文件,你从翡冷翠去马斯顿上学,但翡冷翠市政厅里查不到你的公民资料。你和你妹妹的银行户头也很神秘,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匿名往帐上转一笔钱,我们甚至不知道谁在转款。而你的学籍档案已经隨著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一起被销毁了。换句话说,你完全没有过去。” “每个人都有过去,只是有人不希望我的过去被人知道。”西泽尔轻声说。 “新来的审讯官级別应该比我高,也许他有权限调查你的过去。”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那您的级別是?” “我叫李锡尼,你也许听过我的名字。” “那么我是在翡冷翠……这里是异端审判局本部?”西泽尔猛地坐直了。 他当然听说过李锡尼,猩红死神李锡尼,异端审判局第一副局长,翡冷翠唯一能和龙德施泰特相提並论的甲冑骑士!他竟然被羈押在了异端审判局,由猩红死神亲自审讯。 在很多人看来,异端审判局就是位於翡冷翠市中心的一处地狱。在翡冷翠,最恶毒的诅咒不是愿神降雷霆劈死你这个恶棍,而是祝你和执行官好好地喝一顿下午茶,因为被请去异端审判局喝茶的人,很少再从那扇铁门里走出来。他此刻就被关在这间地狱里。 “是,你早已回到翡冷翠了。”李锡尼缓缓地说,“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在我把你移交出去之前,能对我多吐露一些事么?我对你很好奇。” 西泽尔沉默了片刻:“我想跟你交换一些情报。” “你妹妹平安无事,某个来自教皇厅的特使把她接走了。那位特使的权限高於我,我查不出他的背景。但你妹妹无疑处於严密的保护中。” 西泽尔点了点头,跟李锡尼说话让他很舒服,不用多说废话,李锡尼很清楚他想交换的是什么情报。 “別查我的事,对你不好。”西泽尔说,“这就是我能跟你交换的情报。” “就这些?”李锡尼微微皱眉。 “足够抵得上你关於阿黛尔的那条情报。” 李锡尼沉默了几秒钟,微微点头:“好吧,谢谢你的忠告,这就把你移交给新来的审讯官。” 他起身出门,黑袍教士推门进来,两人擦肩而过。新来的审讯官竟然是一位神父,几个穿白袍的人跟在他身后,头上都戴著面罩,他们扛著沉重的木板箱。 木板箱被放在了审讯室的中央,西泽尔看清了那个熟悉的徽记,长著六翼的猫头鹰。他不由得惊慌起来,李锡尼说的没错,新来的审讯官知道他的秘密! 香风扑面而来,那香气醇厚如酒,浓郁如麝……不,准確地说就是在某种东方名香中混入了浓重的酒气,在西泽尔的记忆中这是某个女人特有的气味標记。他抬头看去,白袍人中那个袖著手什么事都不做的人站在了他面前……不过不能再称她为“白袍人”了,因为她已经解开了白袍,大大咧咧地分腿而立。 白袍里是一件玫瑰红色绣金的紧身旗袍,胸口是蝉翼般的薄纱,这是某种东方特色的服饰,但原本裙摆该到脚面,可这个女人身上这件特意裁短,只能盖住大腿根部。很难说清这件衣服到底算內衣还是睡衣,不过確实很凸显她的身材,紧致有力的大腿,丰隆的臀部,显得腰尤其的细,不盈一握。 她把面罩也摘掉了,不过是二十三四岁的容貌,只能算是將熟未熟的大女孩,却画了个烈焰红唇的浓妆,一头凌乱的白色长髮,肤色却是极其罕见的巧克力色。 “哈哈,这不是亲爱的小西泽尔么,需要好好地疼爱一下!”女人把细高跟鞋踩在西泽尔所坐的椅子上。 “薇若兰教授……”西泽尔的声音近乎呻吟。 在异端审判局这种地狱般森严的地方看到这种类型的美女,让人有种活见鬼的感觉,西泽尔很少畏惧什么人,但在这个性感的女人面前,他忍不住生出一股想逃的衝动。 那些白袍人毫不费力地抓住了他,熟练地给他穿上拘束衣,把软木塞塞进他的嘴里。拘束衣通常用来对付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用坚韧的亚麻布缝製,外加十几条宽阔的牛皮带,当这些牛皮带被扣紧的时候,就算是头髮怒的公牛也別想从拘束衣里挣扎出来。 木板箱被几斧头劈开,里面是张奇形怪状的金属椅子,椅背像根弯曲的金属脊椎,上面布满了微小的电极。他们把西泽尔固定在那张椅子上,然后远远地退开。 “集中精神哦小西泽尔,你知道的……这会有点疼!”薇若兰踏上前一步,亮银色的高跟鞋猛踢在电闸上。 紫蛇般的电流从蓄电箱中流向那根金属脊椎,最后一刻西泽尔拼命地扭动,用头去撞那冰冷的金属头套,想要摆脱这场酷刑。但所有挣扎都是徒劳的,当六翼猫头鹰找到他的时候,过去的一切终將水落石出。 仿佛有十万匹野马在脑海中奔驰而过,践踏著他的每一根脑神经。 痛!剧痛!杂乱的、猩红色的画面汹涌而来……五芒星的吊坠像是钟摆那样摇晃,女人在十字架上熊熊燃烧,她痛苦地扭动著,呢喃著,唱著一首摇篮曲…… 被钉死在墙上的骑士王、红裙漫天的苏伽罗、长发委地的女公爵站在熊熊的烈火中,他们齐声说:“不要太孤独啊。”那声音仿佛世纪末的洪钟。 西泽尔想要纵声咆哮,却又泫然欲泣。他觉得自己正向著无尽的黑色深渊坠落,深渊的底部亮起了金色的眼睛,巨大的黑影向他张开了怀抱。 “够了!”薇若兰大步上前,美腿飞扬,又是一脚把电闸踢开。 仿佛一股巨力把西泽尔从黑色深渊中拉了回来。他疲惫至极,分明只是几十秒钟,可他觉得自己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他呆呆地仰望著屋顶,瞳孔中一片空白。 “哎呀哎呀,炽天使对你可是造成了很大的精神污染呢,脑部受损程度不低於25%,神经系统受损率也有差不多20%,记忆错乱的概率大大上升,脑白质可能有物理性的损坏……”薇若兰教授检查著那张座椅上的各种仪表,唉声嘆气道。 西泽尔默默地听著,薇若兰说的话等若对他的判决书,这个女人虽然酗酒又疯癲,却是教皇国中最顶尖的技术人员之一,密涅瓦机关副总长。 密涅瓦机关是教皇国的最高技术机关,以六翼猫头鹰为徽记,炽天使、世界之蟒號、圣枪装具·longinus、施泰因重机……全都是出自这个机关。 总长是佛朗哥教授,一个中年神经病,技术狂。作为枢机卿,他是教皇国最高权力机构的一分子。可他从不参加枢机会,整日都缩在地窖里做研究,人们经常能够感觉到从他所住的地窖传来的强震。 薇若兰是他的副手,负责在佛朗哥教授发神经的时候掌握密涅瓦机关的大局,因为佛朗哥教授总在发神经,所以事实上薇若兰教授才是密涅瓦机关的最高负责人。 她又是佛朗哥教授的学生,就读於恆动天学宫的时候就是首屈一指的天才少女,后来进入密涅瓦机关,成为和老师齐名的女神经病。师生两人都在都灵圣教院中讲课,所以都被称作教授,但佛朗哥教授的课门可罗雀而薇若兰教授的课门庭若市,因为佛朗哥教授讲课全无逻辑可言,而薇若兰教授授课的时候穿得也是如此香艷。 她和西泽尔从小就认识,从她还是天才少女、西泽尔还是个冷麵小男孩的时候她就开始调戏西泽尔,多年以来乐此不疲。 “小西泽尔,这次你可是把自己弄得很糟糕。”薇若兰挠著长发。 “会死么?”西泽尔轻声问。 “有我在的话是不会死。可你本来有机会成为顶级的甲冑骑士,现在就悬了,你强行操纵炽天使甲冑,神经系统受损很严重。没疯已经是万幸了。” “成为顶级的甲冑骑士?我可是在异端审判局有案底的人。”西泽尔苦笑。 “一切的案底都可以被抹掉,这只取决於你的价值。”一直沉默的黑袍神父摘掉兜帽,露出刺针般的灰色短髮,寒冷的目光隱藏在墨晶镜片后。 “圣座!”白袍人在胸前划著名十字,弯腰行礼,只有薇若兰教授挺著傲人的身姿靠在半截木板箱上,无所谓。 铁之教皇,隆·博尔吉亚。 换作別人,能亲眼见到教皇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別说是教皇亲自过问自己的案子。可西泽尔只是在听到他的声音时颤抖了一下,旋即恢復了平静,他歪著头,端详著教皇那张冷酷无情的脸:“亲爱的父亲,你看起来老了。” “孩子长大了,父亲自然会老,这是生命的交替。”教皇的语气很淡,“薇若兰教授,各位先生,方便让我和孩子单独聊聊么?” 如果有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人在场,听到这样的对话,只怕会嚇得瑟瑟发抖。他们看不起的西泽尔,被家族拋弃、穷得缴不出学费的西泽尔,眼神可恶的西泽尔……竟然是教皇之子。 “我们在外面等候,討人嫌的小西泽尔,在父亲面前要乖哦。”薇若兰教授带著下属们退出了审讯室。 门关上了,教皇转过身来,和西泽尔四目相对。几秒钟后,他一巴掌抽在西泽尔脸上,毫不容情。 西泽尔穿著拘束衣,因此无法反抗,不过即使不穿拘束衣他也不是父亲的对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父亲作为圣者虽然勉强,但作为剑手却是超一流的,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武装侍从。 他还是超卓的军事家,西泽尔的军事知识有大半来自父亲,就是他言传身教,成功地缔造了西泽尔这个“怪物”。 那一巴掌很重,西泽尔的鼻子和耳朵里都流出血来,视野也是一片模糊。可他竟然笑了起来:“原来我真的回到了翡冷翠,回到了这个禽兽聚集的地方,我亲爱的父亲也还是这样的禽兽。” 又是一记凌厉的耳光抽在他已经瘀血的脸上:“別说这种废话!我告诉过你,你我之间说的每句话都要有价值!” “虽说我只是私生子,不像婚生子那么宝贵,但你偽装得像个父亲也不愿意么?”西泽尔仰起头,看著白色的屋顶,语气中带著嘲讽。 他的眼角被打裂了,如果低头就会有血像泪水那样滑落脸庞,但他是不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做出任何类似流泪的表情的。那会很可笑。 从童年开始,他和父亲的关係就已经確定了,不是父慈子孝,而是工具和工具使用者之间的关係。工具使用者会儘可能地优化工具,以便使用,但如果工具被用废了,使用者也会毫不犹豫地拋弃它换新的。 这种关係听起来很扭曲,但西泽尔却很习惯於这样的关係,父亲给他提供资源,他为父亲出谋划策。他从八岁起就担任父亲的秘书,陪同他出席各种会议,大人物们意识到教皇背后站著的小男孩竟是个智囊型的角色,私下里称他为“教皇的小黑山羊”,对他很是忌惮。 靠著教皇的支持,他在十五岁那年就以参谋的身份奔赴战场,指挥炽天骑士团攻克锡兰王都。教皇是想通过这种手段给儿子积累军功,以便早日登上和世家子弟竞爭的政治舞台。 以他们父子之间的默契,本可以在翡冷翠掀起一场暴烈的腥风血雨,改变百年来的权力格局……但西泽尔在某个关键的事情上没听教皇的话,被大人物们抓到了把柄,剥夺了他的贵族资格,把他逐出了翡冷翠。 他离开的那天只有一个人来送他,不仅是来送他,而且还像跟屁虫那样要跟著他去马斯顿,那就是阿黛尔。父亲根本没现身,他大概觉得这件工具已经废掉了。 “你七岁就取得了见习牧师的资格,成为瓦伦西亚省的牧师;八岁被任命为我的秘书;九岁成为甘迪亚省的教区长;十三岁成为炽天骑士团的编外骑士;十五岁你就穿上了炽天武装……按照我原本的计划,你十八岁会成为炽天骑士团的副团长;二十二岁进入异端审判局;二十五岁担任局长;二十八岁成为枢机卿……你本该变成翡冷翠的英雄、未来的极东总督,可你把那一切都搞砸了。”教皇盯著西泽尔的眼睛,“这一次你又把事情搞砸了。” “我搞砸什么了?” (本章完) 第51章 密涅瓦机关(2) 第51章 密涅瓦机关(2) “你不该穿上龙德施泰特的甲冑,不该暴露你炽天使驭主的身份!枢机会只知道你是我的参谋,却不知道你能够驾驭炽天使,现在他们知道了,对你的警惕会进一步加剧,我想把你弄回翡冷翠的计划就变得更艰难!” “你想把我弄回翡冷翠?”西泽尔失笑,“我和阿黛尔在马斯顿待了三年,没有任何人过问过我们的任何事,最后阿黛尔的年金都中断了,我们连学费都交不上。你却对我说你准备把我弄回翡冷翠?” “你希望我怎么表达我的关注?每个月写一封家书给你?”教皇冷冷地说,“你应该对我有信心,这等同於对你自己有信心!你的能力是我费了巨大的资源培养出来的,只要你还有价值,我就一定会把你弄回翡冷翠!” 西泽尔没话说了。这话虽然露骨,但听起来確实是父亲的真心话。他们父子之间的关係虽然不和睦,但教皇对他说的话基本都是真心话,他们都知道虚偽的手法对对方不起作用。 “战爭结束了,”教皇换了话题,“那场战役结束后,夏国的大使送来国书,要求停战。” “夏国最核心的军队都被摧毁了,继续作战的话就会损伤到国內的经济,甚至危及夏皇的宝座,他必须权衡利弊。”西泽尔说,“但十字禁卫军的损失也很惨重吧?” “炽天骑士团损失3/4,炽天使几乎全部阵亡,十字禁卫军各师团平均战损50%,我们的军事力量倒退了十年。我们也撑不下去了,所以我们接受了停战协议。” “枢机会对结果很不满意吧?他们发动这场战爭是为了东方的土地和矿產,可现在巨额的军费掉了,战利品却很少。” “岂止是不满意,简直是暴跳如雷。他们把这场失败归结於我的指挥不力,我想他们正在考虑罢免我。” “在他们找到合適的替代者之前,罢免你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他们需要你。” 短暂的剑拔弩张之后,这对父子开始討论政治和军事格局,像三年前那样,他们切入问题极快,交换思路也极快,往往是外人还没听懂他们的主题,他们的討论已经结束了。 翡冷翠的格局和西泽尔离开的时候无甚变化,枢机会和世家贵族仍旧掌握著这座城市的命脉,而教皇隆·博尔吉亚竟然不在最高级的权力者之列。他更像是枢机会选出来的执行者,枢机会要藉助他的军事能力和凶悍的性格,好推动那场对东方的战爭,但因为龙德施泰特的叛变,战爭以平局收场。 “局势对我们很不利,一方面我得应付枢机会的压力,一方面各国君主们又开始不安分了。”教皇冷冷地说,“过去我们的武力令他们忌惮,他们不得不依附於我们,现在炽天骑士团损失惨重,十字禁卫军也需要休养生息,君主们就开始催促我们偿还战爭贷款。” 儘管教皇国很富裕,但还难以支撑一场世界级的战爭,为此他们向西方各国借贷了巨额的战爭贷款,这笔贷款本该用东方的土地来偿还,但楚舜华一寸土地也没让给西方人,这笔贷款的压力最终就落在了教皇国身上。 “我们对各国的影响力变弱了。”西泽尔说。 “如果解决不好贷款偿还的问题,我们会失去很多盟友。” “闪袭闹得最厉害的一两个国家呢?用军力压服他们。” “恐怕短期內我们不再有能力发动那种级別的闪袭了,最好还是外交解决。”教皇冷冷地说,“所以这些天我接见了各国君主的使者,有的君主希望我开放最高等级的蒸汽技术来换取他们的支持,有些君主则要求自己管理当地的教会,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查理曼王迪迪埃,他想向你妹妹求婚。” 西泽尔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语调也阴森起来:“查理曼王殿下是活够了么?” 这完全不是他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说话的口气,翡冷翠的西泽尔和马斯顿的西泽尔好像根本就是两个男孩,此刻他已经回到了翡冷翠,语气里也赫然流露出翡冷翠西泽尔的凶狠逼人。 在翡冷翠的西泽尔看来,查理曼王国是教皇国的重要盟友,查理曼王迪迪埃也显得很恭顺。但迪迪埃想娶阿黛尔,那纯属活腻了。 那位尊贵的查理曼王已经年近六十,是个恋童癖,他最爱玩的游戏就是赤裸身体,在宫殿的水池里和小女孩们追逐嬉戏,还喜欢让女孩子鞭打他。如果把年幼的女儿嫁给迪迪埃就是所谓的外交手段,那么教皇会优先考虑闪袭查理曼王国的可能性。 铁之教皇虽然对儿子很残酷,但对女儿还算温柔。以他的冷酷,虽然对女儿的温柔也就是那可怜的一点点,但已经可以说明女儿在他心目中远比儿子重要了。 “不是为他自己,是为他的儿子克莱德曼王子。”教皇冷冷地说,“听说克莱德曼是个在女人群里很受欢迎的傢伙,这种人想娶我女儿,我觉得他们一家子应该都活腻了。” 教皇父子虽然有嫌隙,但在这种问题上总是一拍即合。侍从们私下里说,圣座和西泽尔殿下虽然並不算是模范父子,但在很多时候都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 正常的父子之间总有代沟,代沟引发了种种父子衝突。想像一下某个生活在蛮荒之地的家族,和附近的另一个家族是世仇,经常彼此仇杀,某一天父亲拿出一桿猎枪给刚刚长大成人的孩子说,该是你学会残酷的时候了,去隔壁费曼家杀死他们的一个成年男人,否则你就別回来了。这时候他那对世界还存有幻想的儿子往往都会痛苦,会崩溃,会带著闪亮的泪问父亲说,为什么我们家不能和费曼家好好相处?为什么非要用这一代人的血偿还上一代的?我不要我不能!你叫我怎么下得去手? 可要是换到了教皇家,儿子会接过枪说,好的,等我吃饭。然后他踏著风雪出门而去,片刻后隔壁连连爆响,一会儿儿子回来说都解决了,顺手把房子也烧了。 “所以你应该是个掌握权力的男人,博尔吉亚家需要能握住权力的男人。马斯顿人的死活跟你无关,你只需要保护自己的妹妹就可以了。但你为了那些人的死而发怒,结果暴露了自己,枢机会可不希望我们博尔吉亚家出现一个强大的男孩。”教皇转身离去,“明天,在西斯廷教堂后面的那间小型经堂,枢机卿们会召开一场审判会,决定对你的处置。恭顺一点,不要锋芒毕露,这不是你反抗的时候,等你掌握了权力,变成了狮子,一一咬断他们的喉咙就好了。” “最后一个问题,欧米茄……到底是什么东西?”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现在还是少问问题,多想想自己。”教皇既不回头也不停步,“顺便说一下,你们没有收到年金是因为某位財务官觉得我已经忘记你和你妹妹了,可以贪污掉那笔钱。昨天史宾赛厅长抓到了他贪污的证据,把他枪毙了。” 他推门而出,薇若兰教授还等在外面。 “圣座,我和佛朗哥教授关心的那件事怎么样了?”薇若兰教授的美目中透著多情,而且有点猴急。 “提醒佛朗哥,明天从他的洞里爬出来去参加那场审判会。只要你们帮我保住儿子,就有权研究他。”教皇面无表情。 “和炽天使之间绝对共鸣的绝世天才,即使废了也还是绝世天才,密涅瓦机关需要这种研究对象!相信我圣座,佛朗哥教授明天就是爬也会爬去参加审判会的。如果有人敢对他不利,不必您发话,佛朗哥教授也会化身疯狗咬死他们的!”薇若兰教授赌咒发誓。 “那就好,我儿子是你们的了,请好好照顾他。”教皇径直离去。 “嘿,討嫌的小西泽尔,这下子你跑不了咯!”薇若兰摩拳擦掌,兴奋得鼻头都红了。她身边的白袍人儘量不流露出情绪,可眼里还是闪现了少许悲悯。 深夜,异端审判局,李锡尼静静地坐在窗帘下,整个人几乎完全融入黑暗之中。 有人轻轻敲响了门。“门开著。”李锡尼低声说。 黑影推门进来,迅速地往背后看了一眼,无声地合上门,窗外的微光短暂地照亮了那张英俊但胡楂丛生的脸。十字禁卫军军部、特务科科长贝隆,没人会想到军部的人会半夜三更来敲异端审判局的门。 军部和异端审判局的关係虽然不至於说水火不容,却也绝不亲密友爱。 两者是平级的武装机构,十字禁卫军服从教皇的指挥,异端审判局直接听命於枢机会,十字禁卫军是堂皇的中央军,而异端审判局是不愿见光的秘密军队。十字禁卫军总是嫌异端审判局越权插手自己的事,异端审判局则嫌十字禁卫军机构臃肿效率低下,在高层会议上双方互相弹劾,偶尔还有武装衝突。 (本章完) 第52章 密涅瓦机关(3) 第52章 密涅瓦机关(3) 可李锡尼跟贝隆的关係却很好,这份友情可以追溯到他们共同服役於炽天骑士团的时候。但在外人面前他们从不流露,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年仅二十七岁的李锡尼能够坐稳副局长的位置,不仅因为他是猩红死神,也因为贝隆的情报输送工作一直做得很好。 “从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废墟里挖出来的,我托庞加莱帮忙来著。”贝隆把一份满是灰尘的文件扔在李锡尼面前,坐下之后直接把脚蹺在了办公桌上。 李锡尼也不开灯,就著窗外透进来的灯光翻阅起那份文件。 黑色的封套,银色的六翼天使纹路,里面是西泽尔那份极其简短的履歷,此外还有一份异端审判局出具的判决书。根据这份判决书,西泽尔因犯下严重的瀆神罪,被逐出翡冷翠终身不得返回。 “这种判决书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每年类似的判决书我们这里会开出去几百份。”李锡尼说,“当我们不愿说那个人到底犯了什么罪的时候,我们就说他犯了瀆神罪。” 封套上的黑天使图案能够惊嚇到西方大陆上99.9%的人,连高等贵族都不例外,但李锡尼对它毫无感觉。那是异端审判局的徽记,这里就是异端审判局,连菸灰缸上都烫著黑天使的图案。从某种意义上说,李锡尼自己就是黑天使。 “那么他是教皇私生子这条情报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吃惊了?”贝隆吊著眉毛。 李锡尼的瞳孔微微放大,这个冰川般的男人很罕见地流露出吃惊的神情。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里是翡冷翠,大人物们都有情妇,教皇也是人,有个私生子算什么?”贝隆耸耸肩,“你以为都像你?” “情报来源可靠么?” “可靠,来自都灵圣教院。好几位教授记得有个名叫西泽尔·博尔吉亚的学生曾在那里就读,但在三年前他被悄无声息地取消了学籍,从此消失。他是被某位大人物保荐,免试直接进入都灵圣教院的,人人都说那位大人物是史宾赛厅长,而史宾赛厅长则是受教皇的委託。顺著这条线我摸了下去,大概查出了点眉目。”贝隆说,“我们尊敬的圣座曾经结过一次婚,跟那位合法的夫人生下了两个孩子,名字分別是路易吉和胡安。但他还跟某个名叫琳琅夫人的东方女人生育过两个孩子,西泽尔·博尔吉亚和阿黛尔·博尔吉亚。” “教皇的情妇是个东方人?” “绝世的东方美人,据说见过琳琅夫人的人都被她的美震惊,阿黛尔·博尔吉亚只遗传了她的三四成美貌就美到那个程度了,难怪能吸引到教皇。”贝隆耸耸肩,“说实话我真没法想像圣座那种铁硬的傢伙会喜欢女人。” “琳琅夫人现在在哪里?还是……死了?”李锡尼问。这种美得惊世骇俗的女人,便如整个夏季中最妖艷的那朵,怎么听来也是最容易凋零的。 “死了。” “怎么死的?” “被你们异端审判局处死的。” “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那是你级別不够。”贝隆诡秘地微笑,“副局长大人,別以为你知道异端审判局里发生的所有事,大人物隨便说句话,就能以异端的名义判某人死刑,根本不用经过你们。” “敢於判教皇的情人死刑,这只能是直接来自枢机会的命令。” “说得没错,三年之前,名为琳琅·博尔吉亚的女犯被宣判为异端,罪行极恶。她被邪教教义蛊惑,投入恶魔的怀抱,意图杀死自己的一对女儿献祭。” “她只有一对儿女,那么她要血祭的就是西泽尔和阿黛尔?” “是的,不久之后她的儿子西泽尔·博尔吉亚也被宣布有罪,逐出翡冷翠。阿黛尔·博尔吉亚並没有受到牵连。但她执意要陪哥哥去流放地受苦。当然教皇还是在他的权力范围內帮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地方,去繁华的中立城市马斯顿。”贝隆耸耸肩,“我查到的就这么多,说说你那边的收穫。” 李锡尼沉默了片刻:“我的情报恰好和你的情报互补。大约在十年前,现任的教皇刚刚成为教皇不久,就委任了一位年轻的秘书,这位秘书年仅八岁。很多世家子弟都会在年幼的时候担任大人物的秘书,但並不实际参与政务,不过是为將来谋一个资歷罢了。但这个秘书不一样,他陪同教皇出席各种绝密会议,始终穿著黑衣站在教皇身后,据说他是教皇的智囊之一。大人物们都叫他『教皇的小黑山羊』,这只小黑山羊和史宾赛厅长一起,號称教皇的左膀右臂。九岁的时候这只小黑山羊当上了甘迪亚省的教区长,这是个荣誉性的职务,但地位很高;十三岁的时候他的名字就出现在炽天骑士团的列表中,但他只是用了一个代號而非真名,那个代號是red long,拉丁文,意思是红龙。所以在他穿上龙德施泰特的甲冑时,我听见头盔中有人说『红龙出现在你的战斗序列中』,甲冑认得它,那不是他第一次穿上炽天使甲冑。” “红龙?”贝隆琢磨著这个代號,暗自心惊。 “是的,这是个顶级代號。你应该清楚军队內部的代號规则,顶级代號必然有顏色的字词在其中。你的『无脸人』、庞加莱的『贵公子』,都是次级的代號,而顶级的代號,比如我的『猩红死神』、蒂兰的『白月』,还有龙德施泰特的『黑龙』,而红龙,是跟黑龙相对的东西。” “真不敢相信,教皇有一个级別和龙德施泰特相当的私生子!那小子可是个『千金之子』!而这位千金之子竟然被枢机会驱逐出翡冷翠,在马斯顿隱姓埋名地活著。庞加莱说他连学费都凑不起,为了凑学费不得不去打黑市的甲冑格斗。” “是,从种种证据看来,那个男孩对教皇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棋子,教皇一直在他身上倾注资源。他自幼在军队中受训,熟知军队构成;他就读於都灵圣教院,那是翡冷翠的最高学府;他列席枢机卿会议,从小熟悉政务;他十五岁就指挥炽天骑士团攻破了锡兰王都,积累了赫赫战功。这样的人前途不可限量,他本该成为西方的楚舜华,可就在他將要起飞的时候,却忽然陨落,被人像丟垃圾那样丟出了翡冷翠。”李锡尼轻声说,“直到世界之蟒號列车撞进了那座教堂。” “確实是跌宕起伏的人生,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係呢?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我只在意一件事,为什么他能穿上龙德施泰特的甲冑。” 贝隆耸耸肩:“你刚才也说了,那不是他第一次穿上炽天使甲冑,他原本就是被作为超级骑士培养的吧?只是后来培养中断了而已。” “但他是教皇的儿子,为什么恰好是教皇的儿子能穿上炽天使甲冑?”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只是不愿回忆起过去而已。你最初也是炽天使的候选人,只是你穿不上炽天使甲冑,所以降格为普通骑士。”李锡尼轻声说,“你很清楚……所谓炽天使甲冑,是被诅咒的东西,穿上那种甲冑的人,多半都没有好下场,而且想要驾驭那种甲冑,必先忍受惊人的痛苦。你就是因为无法忍受那种痛苦,所以才从炽天使的预备队中除名的。” 贝隆默然不语。关於炽天使,他对庞加莱说的话里有一半是谎话,他说自己不够格穿炽天使甲冑,这是真的,但他说自己完全不了解炽天使,只是个一无所知的押车人,这是假的。如果他真的对炽天使一无所知,也不会被选为押车人。 “一百万人中能出一个炽天使么?为什么他恰好是教皇的儿子?偏偏是这种衔著金汤匙出生的男孩能够忍受炽天使的精神衝击,他甚至控制了圣剑装具·excalibur!”李锡尼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那个男孩,太奇怪了!” “嗨,我说朋友,”贝隆犹豫了很久,低声说,“我们好不容易活著离开炽天骑士团,过上现在的生活,很多人连活著离开的机会都没有……我们要珍惜现在,別把自己卷进麻烦里去。西泽尔·博尔吉亚……是个很大的麻烦。” 他难得的目光诚挚,也只有在多年好友面前,他才会流露这真实的一面。他的散漫不羈到底是本性还是偽装,贝隆自己都说不清楚。 李锡尼沉思良久,点了点头:“谢谢。” “希望你真能记住我说的话,”贝隆站起身来,“我先走了,明天得开一整天会。” “你不会有一整天会的,因为你已经被选为证人。明天夜里,你必须出席在西斯廷大教堂的审判。” “审判谁?” “西泽尔·博尔吉亚。”李锡尼淡淡地说,“我也一样,还有你在马斯顿认识的那位好朋友庞加莱,他也会在今夜乘坐火车抵达翡冷翠。” “有些麻烦可真不是想躲就能躲过的啊。”贝隆沉默良久,长长地嘆了口气。 (本章完) 第53章 审判(1) 第53章 审判(1) 暴风雨之夜,西斯廷大教堂。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封锁了各个出入口,队伍中还混杂著炽天铁骑,骑士们半跪於地,背在背后的重型连射銃和巨剑都碰到地上,腰间的喷气口不时吐出白色的蒸汽。 四匹黑色骏马拖著全密封的囚车驶入后门,两名孔武有力的军人把身穿拘束衣的犯人从车上拎了下来,拖著他前往那间方形的小型经堂,一路上始终有四支火枪指著他的背心。 黑铁巨门轰隆隆地开启,经堂中的烛光如海潮般涌出。押送的军人们都放轻了脚步,他们深知这间经堂中坐著一群什么样的人,那些人的名字並不重要,但他们拥有同一个尊贵的称號——枢机卿。 今夜,枢机会的会议就在这间小经堂举行。 作为教皇国的最高权力机关,枢机会却並没有固定的办公地址,枢机卿们有若干个开会的地方,他们轮换著举行会议,以免会议厅遭武装进攻时,教皇国的顶级权力者们被一网打尽。 这间不起眼的经堂就是枢机会专用的会议厅之一。通常这间教堂是对外开放的,但在枢机卿们驾临之前,会有一位密使前来,把一块黑色的香料块投入西斯廷大教堂的壁炉中。 今晨西斯廷大教堂的烟囱里冒出了白色烟柱,走廊里瀰漫著沁人心脾的幽香。神父们知道枢机卿要来开会了,立刻关闭了教堂的前后门,等待军队接管这个地方。入夜之后,黑色礼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入教堂,身披红袍,脸上戴著纯银面具的老人们在侍从的搀扶下踏入经堂。 那些便是枢机卿,他们的身份都是保密的,因此要佩戴面具。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完整的枢机卿名单。 今夜的议题是审判,经堂正中间竖著一人高的铁十字架,军人们用铁銬把犯人的双手銬在了十字架上,令他跪倒在十字架下方,这才摘掉了他的脸罩。 如同黑色的幕布被拉开,面罩除去后,那个紫瞳的男孩仰望高处,带著淡淡的微笑……那么淡的微笑,却带著刻骨的嘲讽,烛火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却让人误以为有灼热的火风从那对瞳孔中喷涌出来。 高处的读经台后闪烁著银色的面具,那是尊贵无比的枢机卿们,这男孩竟敢嘲讽那些掌握世界命运的人,这简直等同於嘲讽世界本身。 端坐在壁画下方的教皇挥挥手,军人们立刻撤出了经堂,黑铁巨门完全封闭,经堂中一片寂静。 经堂四面都是读经台,一层高过一层,西泽尔位於经堂的最底层,就像被束缚在一口幽深的井里。读经台上摆满了白银烛台,因为没有风的缘故,烛火笔直地上升,照亮了那些银色的面孔。 “三年不见,西泽尔你的模样变了很多,”居中的老人淡淡地说,“但我还记得你那双標誌性的眼睛。” “三年不见,西塞罗大人可是完全没变样子,隔著面具我也能轻易地认出您。”西泽尔扯动嘴角笑了笑。 枢机卿中的领袖之一,西塞罗大主教,西泽尔直接喊破了他的名字。这对西塞罗而言倒不算什么,他的身份对於“內部人”来说还是公开的。 “还是没改掉那个桀驁不驯的毛病么?”西塞罗大主教不动声色,“西泽尔,我们都知道你很优秀,但你首先得学会尊重神,尊重规则,尊重长者,尊重那些你不能逾越的东西。” “简单地说我必须尊重你们这些尊贵的枢机卿,你们代表了神,制定了规则,你们是长者,是我不能逾越的东西。” “这么说也不算错。”西塞罗大主教说,“在接下来的审判中,我希望你配合,那样的话我们都会省去很多麻烦。” “我会配合,因为我清楚不配合的下场。”西泽尔努力地抬起头,拘束衣上的皮带扣得很紧,他跪在地上根本无法起身,抬头也很困难,军人们故意令他摆出这副俯首认罪的样子,“但我想知道,我的新罪行是什么呢?” “三年前,也是在这间小经堂,也是我担任审判长,定了你的罪,把你逐出翡冷翠。从那一天开始你再也不是十字禁卫军的一员,是个连姓氏都不能提及的普通人,你不得泄露任何军事秘密,也不能利用你所学的知识对抗这个国家,否则的话我们有权把判决改为死刑。”西塞罗大主教微微摇头,“而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堂里,你却穿上了我们最究极的机动甲冑,炽天使甲冑,把负责清场的军团全部毁灭,其中还包括了三具价值高昂的普罗米修斯机动傀儡。你岂止是在对抗这个国家,你这简直是在重创这个国家。” “那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办?根据枢机会下达的命令,那天晚上在教堂里的人都得死,我也在那间教堂里。如果我不把衝进教堂的每个武装者都杀死,那么死的人就是我。”西泽尔冷冷地说,“如果区別只是死在那间教堂里和死在翡冷翠的刑场上,那么我为什么不反抗呢?” “人当然可以为了生存而对抗国家,但国家也会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清除掉部分危险分子,你就是这个国家的危险分子之一,你很清楚这个国家的运行方式,你还是个出色的军人,你甚至能够穿上炽天使甲冑……可你是这个国家的敌人,你这种人越是强大,对国家就越危险。” “西塞罗大主教,我想我们今天来此开会的主要目的是弄清楚西泽尔对我们的用处更大,还是危险更大。”某位枢机卿插入了西泽尔和西塞罗之间的对话,“一个曾被宣布有罪的异端,却能驾驭我们神圣的炽天使甲冑,这才是让我们困扰的事。龙德施泰特毁灭了整个炽天使部队,我们想要重建那支部队的话,不光要重製炽天使甲冑,还需要能够穿上甲冑的人,这种情况下西泽尔的能力对我们而言又非常重要。” “仅仅为了他的才华,就忽略他的异端本质,这就好比释放死囚犯,把他们武装起来,让他们去衝锋陷阵,可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掉转枪口对准你?”另一名枢机卿冷笑著说,“我看西泽尔的能力越大,倒是越应该判他死刑!” “真是科学盲的想法!”坐在高处的某位枢机卿蹦了起来,在这群沉静端庄的枢机卿里,他实在活泼得有点过分,发言之前他就已经扭动了很久,像只准备上场的斗犬似的,“那么重要的研究对象,怎么能判死刑?他可是能驾驭龙德施泰特那具『光明王』甲冑的人!他和炽天使之间存在著绝对共鸣!” “佛朗哥教授,我不懂什么绝对共鸣!但密涅瓦机关的责任是重製出炽天使甲冑,而不是来跟枢机会要人!” 西塞罗大主教摇了摇银质的小铃,制止了即將爆发的爭吵:“关於炽天使甲冑,还是应该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请我们的证人——异端审判局副局长李锡尼骑士。他是如今硕果仅存的炽天使之一了。” 一身戎装的李锡尼缓步登上被木栏包围的证人席,烛光中他的金髮耀眼得像是火,可整个人却像是冰雕似的。龙德施泰特陨落之后,他大概可以被称作“教皇国第一骑士”了,他的证词至关重要。 西泽尔心里微微一紧,对这个永冻冰峰般的男人,他心里全无把握。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是很舒服的,但如果不是贝隆和庞加莱及时赶到,猩红死神的重型枪械已经轰开了西泽尔的心臟。 “李锡尼副局长,我希望你简单地描述一下当日的情形,讲你亲眼看到的就可以了,在座的诸位都不曾到马斯顿,他们需要些直观的感受。”西塞罗大主教说。 “尊敬的各位枢机卿大人,尊敬的审判长,尊敬的圣座,很感谢诸位对我的信任,但很遗憾,我並无太多的事实可以描述。”李锡尼根本不看西泽尔,向著那些戴银面具的老人微微鞠躬,“等到我赶到教堂,事情已经接近尾声。” “那就说说那个尾声。”西塞罗大主教说。 “我所见的其实只有一幕,燃烧的教堂中,犯人穿著龙德施泰特的甲冑,手持圣剑装具·excalibur,助跑起跳,凌空砍下了普罗米修斯的头。”李锡尼缓缓地说。 经堂中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枢机卿们都清楚普罗米修斯是何等暴力的机械,可派往马斯顿的普罗米修斯竟然是被这个看似孱弱的男孩砍下了头颅。 普罗米修斯的诞生对教皇国而言是个噩梦,因为在普罗米修斯出现之前,世间最强大的战爭机器就是机动甲冑,而机动甲冑的核心技术掌握在教皇国手中。为了压制普罗米修斯这种“邪道机械”,当时的炽天骑士团团长亲自出动,靠著炽天使甲冑加圣剑装具的力量,一剑毁灭了普罗米修斯的原型机。 这令“秘银之鬼”彼得罗夫认为自己的发明在炽天铁骑面前不堪一击,於是开枪自杀。但事实上无论炽天使还是圣剑装具都是无法量產的,砍开普罗米修斯胸膛的那一剑看似优雅从容,却也是机动甲冑的极限。 教皇国就是要展现这种绝对的暴力,以压制巨型机动傀儡这种全新的事物,以免它挑战机动甲冑的地位。叶尼塞皇国停止研製普罗米修斯之后,密涅瓦机关却秘密地仿製了若干架,秘密地投入战场试验。 实战证明普罗米修斯並不强於炽天铁骑,但装甲和火力使它成为绝佳的移动的钢铁堡垒。在马斯顿战役中,原计划是把普罗米修斯用作最终的决战兵器,但因为整备时间太长而晚到了,所以才被用於清场。 穿著光明王甲冑,手持圣剑装具·excalibur,一剑砍下普罗米修斯的头,这本来是龙德施泰特做的事,却由西泽尔完成了……想到那被束缚在下方的男孩可能是第二个龙德施泰特的时候,某些枢机卿的眼里闪过了隱约的鬼火……这样的男孩,確实不能留他活著。 “这太不可思议了,”某位枢机卿疑惑地说,“据我们所知,炽天使因为採用了古式的神经迴路,会对骑士產生严重的精神衝击,只有万分之一的人能够忍受那种精神衝击,这也是它后来被雪藏的原因。难道犯人恰好就是那万分之一的天赋者?” “不是万分之一,是十万,甚至百万分之一。”李锡尼说,“而西泽尔·博尔吉亚,恰恰是那百万分之一的天赋者。” “你的意思是他比绝大多数炽天使更优秀?” “是的,能够穿上炽天使甲冑的人,未必能驾驭龙德施泰特的光明王。而犯人穿上那具甲冑的时候,它已经严重损坏,几乎是废铁,穿著废铁般的光明王毁灭整支清场军队,说他是百万分之一的天赋者,应该並没有夸大。” “百万分之一的天赋者么?”西塞罗大主教看向李锡尼,面具下的瞳孔深处闪著微光,“据我所知还有两个人获得过这个讚誉,其一是龙德施泰特,而另一个人正是您自己,李锡尼骑士!” “是的,审判官阁下。”李锡尼微微鞠躬。 “非常好的证词,客观、详尽、完整地陈述了当时的情况。非常感谢,李锡尼骑士,现在您可以在旁边休息片刻,让我们听听其他几位证人的证词。”西塞罗大主教再次摇动小铃。 “庞加莱骑士,感谢你从马斯顿赶来作证。” “蒙各位枢机卿大人徵召,这是我的荣幸。”证人席上白衣佩剑的男人向著四面鞠躬。 “在马斯顿,你曾有一个用於隱藏身份的职务,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务长。”西塞罗大主教缓缓地说,“也就是说,在场的人里,你最了解犯人,你是看著他长大的。” “西塞罗大人,这得把圣座排除在外吧?”某位枢机卿冷笑著说,“亲眼看著这个魔鬼般的男孩长大的人,难道不是我们的圣座么?说是圣座以双手扶著他长大也不为过吧?” 人们这才想起身居最高处的教皇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只端坐在那里,蹺著二郎腿,戴著眼镜,缓缓地翻著一本《圣约》,烛火在他的镜片上闪动。 “格拉古大人,这话说得似乎不合您的身份。”教皇背后传出温和而威严的声音,“犯人確实曾经担任圣座的秘书,但自从他被逐出翡冷翠,圣座已经跟他切断了一切联繫。圣座是神在世间的代行者,说圣座以双手扶著他长大,便如说神用双手扶著他长大?可您又说犯人是魔鬼般的男孩,神会扶助魔鬼么?” 那是侍立在黑暗中的高瘦人影,烛光中,那身殷红似血的长袍在微风中翻动——教皇厅厅长,史宾赛大主教。外人很少知道这位厅长大人同时也是一位大主教,很多人误以为他就是个为教皇提供服务的高级秘书。 而被喊破名字的那位枢机卿是格拉古大主教,大主教中权势最大的几人之一,但在史宾赛厅长面前,素来爭强好胜的格拉古大主教完全没有反驳。 因为无法反驳,如果说神学造诣的话,史宾赛大主教堪称教团中的第一人。他在辩论中从不犯错误,而且总能抓住对手的漏洞。 他刚才就是抓住了格拉古大主教的语言漏洞,儘管人人都知道西泽尔是教皇的私生子,但没有任何文件能证明这一点,从法律上来说两人之间的关係只是教皇曾经僱佣西泽尔为秘书。 教皇仍然在读《圣约》,平时这位另类的教皇对神学书籍可没什么兴趣。 “还是让我们节约时间,听取重要的证词吧。”西塞罗大主教摇了摇小铃。 庞加莱的证词就不像李锡尼的证词那样吸引人了,关键的几点李锡尼都说过,庞加莱能补充的只是西泽尔之前在学校里的表现,而枢机卿们对此並无兴趣。接下来的证人是贝隆,他的证词更是乏善可陈。 不过在枢机卿们的脑海里,那天夜里的情景还是渐渐地被还原了,这些位高权重的老人无法亲临现场,便只有通过別人的敘述来了解事情经过。 他们的意见也渐渐明晰起来。意见分作三派,以格拉古大主教为首的一派认为西泽尔日后必將成为教廷的麻烦,处理方案应该在死刑和终身监禁之间二选一。 另一派则犹豫不决,他们对西泽尔很忌惮,却又看重他的天赋。在马斯顿的战场上,炽天使几乎尽数陨落,传承到此基本中断,如果没有新的骑士出现,很可能这种神秘的初代甲冑会就此退出歷史舞台。 (本章完) 第54章 审判(2) 第54章 审判(2) 而密涅瓦机关总长佛朗哥教授单独是一派,他以近乎撒泼打滚的姿態要求枢机卿们將西泽尔交给密涅瓦机关,由他的团队“好好地照顾”。 “各位大人!我实在没法跟你们这帮神学脑袋解释科学,但作为这座城市里最懂科学的人,我可以断定,小西泽尔是我们的宝贝!他是神赐给我们的百万分之一的適格者!通过研究他我们可以更深一步地了解炽天使甲冑,甚至重现当年的技术!你们怎么能毁掉他呢?这种愚蠢的决定简直就像是让翡冷翠最美的女孩为你拉车,却让最强健的马陪你共进早餐那样!这完全是本末倒置啊!”佛朗哥教授高声疾呼,就差声泪俱下了。 他的语言风格一贯这样纠缠不清,但力保西泽尔之心显而易见,急切程度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才是西泽尔的亲生父亲。 最镇定的依然是教皇,好像銬在十字架上的根本不是他儿子。 “佛朗哥教授,你说得好像这个犯人才是重建炽天使团的希望,”格拉古大主教冷笑,“可重建炽天使团的人难道不该是你们么?一百年前是你们製造了炽天使,至今为止炽天使的全套图纸依然保留在密涅瓦机关內部,你们不允许任何『外人』看那些图纸,连枢机卿也不例外。可你们现在又说如果没有西泽尔·博尔吉亚,你们就造不出新的炽天使级甲冑,难道说你们的技术水平在不断地退步么?这是否要归因於这一代的总长能力有问题呢?” “格拉古大主教!我刚才已经说了,你这种木头做的神学脑袋是无法理解科学的!”佛朗哥教授乾脆抓下银面具往桌上一扣,“你只会戴著这种神神秘秘的面具,躲在画满壁画的小经堂里开会!可我们机械师必须守著炽热的炼炉,浑身蹭得都是润滑油,一遍遍地调试,最后才能拿出完美的机械!百年前的图纸確实都保留下来了,可百年前的机械师们呢?他们就葬在这座教堂的后面!如果能刨开他们的棺材问问他们当初加工炽天使的细节,我一定会做的!可我们现在刨了也没用!只会看见一具具白骷髏咧著嘴对我傻笑!你们想要新的炽天使甲冑,我就得从零开始调试!但调试甲冑就得有骑士!我们需要那个百万分之一的適格者!现在適格者就在我面前,你却对我说要杀了他?” 面具下的佛朗哥教授竟然算得上令人神清气爽的男子,只是常年躲在地窖里研究,不见阳光导致脸色苍白。头髮显然是没时间梳理,就在脑后乱糟糟地扎起来,额头上的润滑油还没来得及擦洗。 他螃蟹似的趴在读经台上,隔著老远死瞪著格拉古大主教,气势汹汹,薇若兰教授的话倒也不能说是贬低他,看起来要是西泽尔真的从他手里被夺走,他是会化身疯狗在每位枢机卿的大腿上咬一口的。 “百万分之一的適格者?夸张而已!你需要適格者,选拔就好了!如果整个西方世界都选不出能够驾驭炽天使甲冑的適格者,那么炽天使也就可以退出歷史舞台了!”格拉古大主教毫不退让。 证人席上,李锡尼、贝隆和庞加莱托著军帽站得笔直,三张英俊而坚毅的面孔在烛光中稜角分明。 “佛朗哥教授这次是充当教皇的打手吧?”贝隆把声音压得极低。 “能够请动那个疯子来当打手,教皇应该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吧?听说上一次佛朗哥教授来参加会议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来他始终是委託薇若兰教授代为投弃权票,可今天他看起来是做好了准备,要一个人挡住格拉古大主教那一派。”庞加莱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你怎么想?” “我希望他活著。”庞加莱轻声说。 贝隆一愣。 “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学生……他现在站在悬崖的边缘了,但他无法也不会为自己求情,这时候老师该尽义务!”庞加莱今晚自始至终都没有笑过,那张英俊的面孔如同冰雕,乍看上去简直是李锡尼的翻版。 “喂,朋友!这可不是我们发话的场合!”贝隆伸手作虎爪,悄无声息地锁死他的手腕,传递过去的眼神异常凌厉。 他大概能够理解庞加莱的心情。儘管庞加莱抱怨过那些矜贵的学生们是多难伺候,但那间白色的学院毕竟是庞加莱生活了几年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废墟,废墟上竖立著被枪火烤焦的月桂树,男孩女孩们被埋葬在废墟下。 枢机会远在翡冷翠下令,说毁掉那间学院就毁掉那间学院,好像在地图上抹掉一个小点那样轻鬆,而对庞加莱来说,死亡名单上的每个名字都是他熟悉的面孔。作为军人他当然无法对抗枢机会的决定,但如果他把自己看作老师,那么下面的西泽尔是他最后一名学生。 可这確实不是庞加莱能说话的场合,他这位异端审判局中校,在別人眼里也许是高级军官,但在枢机卿们眼里,他仅仅是个小人物。 “很抱歉打断各位大人的谈话,但作为一名骑士,我不得不纠正诸位对適格者的误解。”经堂忽然出现了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 这个声音並不很响亮,却很清晰,压住了佛朗哥教授那疯癲的声音,也压住了格拉古大主教的冷笑。就像是在水池中投入了石子,水声压住了满树的鸦鸣。 “李锡尼骑士?”西塞罗大主教缓缓地转过头来,目光深不可测,“很意外啊。” 竟然是李锡尼打破了沉默,他抢在了庞加莱之前。这个男人绝少发表意见,只是高速执行,西塞罗大主教说很意外的意思就是,在场的人中最该置身事外的就是李锡尼,他出现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堂中,只是充当枢机会的清场杀手。 “我有资格发言么?审判官大人。”李锡尼向著西塞罗大主教微微鞠躬。 “当然,任何时候我们都该听听李锡尼骑士的意见,谁能无视我们新的骑士王呢?”西塞罗大主教用眼神压服了那些试图反对的枢机卿。 “適格者不是选拔出来的,是自行出现的,他们还有另一个称呼,”李锡尼远远地看向格拉古大主教,“神授骑士。” “神授骑士?”格拉古大主教一怔。 “因为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能帮我们判断什么样的男孩能和炽天使级甲冑有共鸣,两个看起来非常类似的男孩,其中一个也许经过几次训练就能扛住甲冑带来的精神衝击,另一个却会精神失控死在甲冑里,而前者的数量远远少於后者,因此所谓的选拔根本就是漫无目的的尝试。和我同期进入炽天骑士团的侍从骑士中,只有我最终穿上了炽天使。”李锡尼说,“所以天赋者又被称为神授骑士,意思是这种能力是神授的,无法通过学习来强化。” “那么一百名侍从骑士中,大约有多少人能穿上炽天使级甲冑呢?” “没有固定的比例,最好的情况下能出一个。即使公开筛选,也未必就能找到我们需要的適格者。” “因此西泽尔这样的可能是孤例?”格拉古大主教沉吟。枢机会还是想要重建炽天使团的,枢机卿们绝不甘心放弃这种究极武力,但真要为了重建炽天使团而留下这个危险的男孩? “是的,格拉古大人,他这样的案例非常罕见,研究他甚至有助於了解炽天使的原理。” “说得好极了!李锡尼骑士说的跟我说的其实是一个意思!”响亮的掌声从高处传了下来,那是欣喜若狂的佛朗哥教授,他好不容易在会场中找到了自己的盟友。 可惜在场的人多半不觉得他说的跟李锡尼说的是一个意思,他们都没太理解佛朗哥教授的逻辑,只看见他情绪激动了。 “也请允许我做適当的补充。”贝隆跟著说。虽然这不是他说话的场合,可好友已经决定要保住这个男孩,那他也没有选择。 “根据军部的情报,查理曼、君士坦丁堡和叶尼塞等国的甲冑製造水准正在快速提升,新一代甲冑的性能將和『炽天铁骑4型』相差不多。此外有情报表明,经歷了马斯顿的失败后,楚舜华正在大量地招募机械师,显然是准备组建机动甲冑部队。”贝隆说。 “这不可能!东方人的机械水准至少落后我们五十年!”某位枢机卿显然是震惊了。 “恕我直言,您所说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在夏国的首都洛邑,由皇室直接领导的冶金局和机械局已经成立了三年之久。我们有理由相信,楚舜华早已开始了对机动甲冑的研究,而在马斯顿战役之后,他大大地提速了。”贝隆看著那位枢机卿的眼睛,“如今在黑市上都能买到废品甲冑,仿造有什么难的?” “无稽之谈!我们研究机动甲冑研究了上百年!东方人怎么可能在几年內偷走我们的技术?”那位枢机卿扭头看向坐在高处的某人,眼中满是怒气,“安东尼元帅!你们军部的人在枢机卿的面前也敢这么夸大其词么?” 那位坐在高处的枢机卿身形极其魁梧,连红袍也遮掩不住,脚下穿著沉重的军靴。谁都会想到那是一位军人。现在他的名字被喊破了,十字禁卫军元帅安东尼,教皇国中级別最高的现役军人。 “贝隆骑士並没有夸大其词,他的嘴虽然臭了一点,可他是公认的情报专家。隨著冶金局和机械局的成立,东方式的机动甲冑正在研究中已经没有悬念了。如果有人说楚舜华沉迷於机动甲冑,把自己的官邸改成了机动甲冑博物馆我也会相信的。”安东尼將军冷冷地说,“这些情报早已写成单独的报告呈给诸位大人,但我猜各位没时间读它。我们本以为东方人至少还得十年才能造出他们自己的机动甲冑,但现在看来,东方式的机动甲冑很可能已经有了原型机!” 经堂中忽然安静下来,枢机卿们面面相覷。 这消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他们刚刚在马斯顿附近摧毁了夏国的主力军团,可楚舜华已经开始试製东方式机动甲冑的原型机了,那么等他再来的时候,岂不得骑著斯泰因重机背后跟著钢铁的骑士团?那样的楚舜华,就算出动猩红死神又杀得死么? “这是前所未有的危急时刻,这时候我们需要炽天使!当务之急就是重建炽天使,任何对重建炽天使有用的人都该被重用!”一名枢机卿忽然反应过来,“我想我们可以放弃討论是否要处死西泽尔了。” “愚蠢!你难道还想把这个异端引入军队,把致命的武器交到他手中么?”格拉古大主教高声说,“诸位,这是与虎谋皮!” “但我们需要炽天使!格拉古大主教,我们需要炽天使!西泽尔是能威胁到我们的人么?不!我们真正的威胁来自那些不听话的属国君主,还有楚舜华!战爭时期连死刑犯都能发给武器上战场,我们为什么不能给西泽尔一个机会呢?” “是的,如果不能重建炽天使,我们的甲冑骑士就不再占据绝对优势。属国们会接二连三地背叛我们,那时候我们就会丧失对西方世界的控制权,谈何向东方进军?”又有一位枢机卿表示赞同。 “我不得不提醒诸位大人!当初也是在场的诸位宣布西泽尔·博尔吉亚为异端,把他从这座城市里驱逐了出去!”格拉古大主教的声音里带著凛然的怒意,“可三年后的今天,各位堂堂枢机卿,却要像迎接贵客一样把他迎回来么?” “以他当年所犯的罪行,赦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我们只需考虑他的价值是否大於他带来的危险。” “他能有什么危险?只是个男孩而已,真正危险的是他的母亲……”这位枢机卿说到一半,心忽然一寒,只觉得极高处有一道冷酷至极的目光投下,仿佛一箭穿心。他猛然抬头看去,教皇博尔吉亚三世仍在缓缓地翻动书页,嘴唇翕动念诵经文,似乎根本没有动过分毫。 “是啊,格拉古大主教,西泽尔犯过错误,可他也曾对国家有功,是他指挥军队攻破了锡兰的王都,这种人合理使用的话对国家是有益的。” “严加管教就是了,三年前他只是个少年犯,对少年犯我们可以给他洗心革面的机会……” 胜负的天平开始向著佛朗哥教授一边倾斜,中间派纷纷发表意见支持佛朗哥教授和李锡尼的提案,格拉古大主教和他的支持者们的声音被湮没了。 枢机卿们確实不喜欢西泽尔,但跟那个號称大夏龙雀的男人相比,西泽尔简直可以算作“自己人”。他们也不喜欢现任教皇,但为了对抗楚舜华,他们需要强悍的男人,因此他们忍隆·博尔吉亚一直忍到今天。 充当证人的三位军官仍旧昂首挺胸地站在证人席上,李锡尼仍是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每条衣褶、每根髮丝都严谨得合乎雕刻准则。但就是这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人,巧妙地利用了枢机卿们畏惧楚舜华的心理,加上贝隆那不动声色的推波助澜,完全逆转了局面。 贝隆极快地看了老友一眼,不得不感慨对方毕竟是堂堂的异端审判局副局长,高官阵营中的人,手腕愈见成熟老辣。 西塞罗大主教根本没理会枢机卿们的爭论,他缓步走下台阶,站在了十字架前,俯视西泽尔:“西泽尔,你是不是很得意?” 西泽尔冷冷地看著这个位高权重的老者。 “为了你,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正爭执不休。有人觉得你是希望,有人觉得你是魔鬼,有人想要保你,有人想要杀你。这也许就是你的魅力吧?你所到之处,必有腥风血雨跟隨。”西塞罗大主教说。 西泽尔微微一怔……是啊,腥风血雨,他总带著腥风血雨,从锡兰到马斯顿,他把灾难从一座城市带往另一座城市。被囚的期间无事可做,他就反覆地回想在马斯顿的三年。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他不去马斯顿,也许那一切就不会发生,自矜的法比奥、骄傲的拜伦、漂亮贤惠的安妮……还有那个傻得冒泡的米內,他们都还快乐地活著,吵吵嚷嚷,无休无止。 他想像那场没来得及举办的仲夏夜庆典,法比奥单膝跪下邀请安妮跳舞,安妮的脸色潮红,眼中的羞涩像是要化为水露溢出,蝉翼纱的轻裙在夜风中飞扬……美好得像幅油画。 “不想为自己辩解么?”西塞罗大主教问。 “不想,事实俱在,没什么可辩解的。” (本章完) 第55章 审判(3) 第55章 审判(3) 庞加莱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想了一下忽然记了起来,那晚在教务长办公室里西泽尔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个男孩,你无论怎么嘲讽他鄙视他他都不会有所反应,可他的心里却桀驁得像只狮子,被逼到悬崖边缘也不会祈求什么。 “你觉得自己应该能安全脱身,对吧?教皇动用了巨大的资源来保你,密涅瓦机关想要你,军队也支持留下你。作为適格者,你对我们重建炽天使团有著重要的意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会对你格外容忍。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西塞罗大主教的声音仍是那么动听。 西泽尔直视西塞罗大主教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不回答。枢机卿的地位也有高下之別,西泽尔很清楚西塞罗大主教在枢机会中的地位,他至今都没发表意见,因为一旦他说话,別人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狮子一发声,狼群唯有呜咽。 “可你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么?冬天里,农夫在路边捡到一条冻僵的蛇,因为好心,他便把蛇放进自己的怀里。甦醒后的蛇按照它的本性,咬在了农夫的胸口上。农夫死了,死於他的善良。”西塞罗大主教幽幽地说,“这个故事教育我们说,別对恶人行善,那不会改变他们的本性。你现在穿著拘束衣,被捆在十字架上,看起来还算乖巧,甚至有点可怜,但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一条毒蛇呢?” “您讲错了故事。”西泽尔冷冷地说,“你们是要驱使狮子去为你们作战,可你们又畏惧它的牙齿和利爪会反过来对付你们自己,所以你们便把狮子的爪牙拔去,可那样的狮子对你们又有什么用呢?您要驱使狮子,就得承受风险……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应该算是……年轻人对老年人的嘲讽吧?”西塞罗大主教摇头,“但你有没有想过,真正支撑这个国家的是什么?是狮子般勇猛的军人,还是神的庇佑?” 西泽尔又是一怔。 “是规则,真正支撑这个国家的是规则。三年前我就提醒过你,有些东西是不可逾越的,那便是规则,但你太喜欢挑战规则,所以才被流放。”西塞罗大主教轻声说,“一个国家,唯有大家都遵守规则,才会变得强大。” “这是一个贵族、富人和上位者为所欲为的国家,譬如你们。你们可以无视法律,你们可以一句话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而您,德高望重的枢机卿大人,却说大家都得遵守规则?” “上位者就可以为所欲为么?”西塞罗大主教还是摇头,“你应该去问问你父亲,他的权力是否受到制约。孩子,你不曾真正了解这个国家的过去,也就无法了解这个国家的现在。百年前我们处决了旧罗马帝国的末代皇帝,从此世间不再有真正的君王,我们开创了全新的时代,在这个新时代,每个人都受到规则的制约,这间经堂里的人也不例外,可你,偏偏是试图突破规则的那个人。你是我们中最危险的那只黑羊,总想突破羊圈。你確实有能力,你是我见过的罕有的天才,说你是怪物都不为过。你也许能够帮助我们重建炽天使团,但你的力量是破坏性的,你的力量若是不受限制,迟早有一天会伤害到我们的国家。” 他凑近西泽尔耳边:“別急著自命为狮子,我很清楚你是什么东西,你是危险的毒蛇。你装得再乖都没用。”他的声音里仍旧带著温和的笑意,可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冰寒彻骨。 “你想……处决我么?”西泽尔缓缓地打了个寒战,但仍在强撑。 “不,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有人犯了错,就要有人付出代价,当然,未必是同一个人。博尔吉亚家希望赦免你的罪,那么就得有博尔吉亚家的人为此支付代价。”西塞罗大主教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 他摇晃银铃,朗声说:“下面,有请我们今天的第四位证人!凡尔登公主殿下!” 西泽尔猛地抬起头,脖根处的青筋暴起。 凡尔登公主殿下,他当然熟悉这个称呼,这是他妹妹阿黛尔·博尔吉亚的封號,她的封地就位於凡尔登,是那座城市名义上的领主。犯罪的是他而不是妹妹,因此“凡尔登公主”这个封號从未撤销过。那个猫一般的少女在马斯顿穷得连新裙子都做不起,可西方世界的绝大多数公主见到她,都要屈膝行礼。 公主驾临的时候就像一团光。她穿著纯白色的宫装长裙,软玉般的双手在身前交迭,栗色的长髮盘在头顶,用价值连城的钻石发冠固定。金色的腰带束紧了少女特有的纤细腰肢,长长的裙尾由乖巧的小女僕托在手中,老练的宫廷女官板著脸站在她身后。 全体枢机卿都点头向这位尊贵至极的少女致敬,李锡尼、贝隆和庞加莱则半跪下去,以手按胸,作为骑士,这是覲见公主殿下时必备的礼仪。 公主根本没看他们,公主俯视著下方的男孩,男孩用尽全力抬起头来,仰视著公主。 漫长的沉默之后,公主的唇边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几乎就在同时西泽尔也笑了。他完全是下意识地在笑,即使他预感到最糟糕的情况就要发生,可他还是见到了妹妹,知道她还安好,於是平安喜乐由心而生。 笑著笑著,阿黛尔的眼泪落了下来,打在秘书捧来的圣典上。 “以凡尔登公主阿黛尔·博尔吉亚之名,在圣典前起誓,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切皆为事实,无变更,无悔改。”阿黛尔手按圣典发誓。 庞加莱和贝隆迅速地对视一眼,也都觉得不对,西塞罗大主教为什么要召唤阿黛尔为证人呢?阿黛尔显然不会做出对自己哥哥不利的证词,而西塞罗大主教看起来並不想轻易地给西泽尔自由。 “感谢公主殿下的配合,如果没有別的事,让我们开始吧。”西塞罗大主教说。 “好的,我们这就开始吧。”阿黛尔表现得非常恭顺。 “据我们所知,你的哥哥西泽尔·博尔吉亚於三年前被判有罪並逐出翡冷翠,之后並无悔改之意,他心里认定这是枢机会对他的迫害,甚至可能有报復的想法。”西塞罗大主教念诵著早已列好的问题,“是这样么?” “哥哥並没有报復的想法,”阿黛尔微微地昂起头,“他说他想当个机械师,有份不错的薪水,娶个不好也不坏的女人,这样就很幸福了。但他確实不认为自己有罪,他也没想过悔改,他只是厌倦了这里的一切。” 贝隆心说女孩你说前面半截就好了,后半截可不能算是有利的证词啊。 西塞罗大主教点了点头:“他的情绪不太稳定,有时候很温和,但也存在著暴力倾向,对么?” “凡是他认定为敌人的,他就会不遗余力。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各位大人想必都知道。”阿黛尔轻声说。 “事发当晚,他试图救助那名魔女,並因为魔女的被杀而愤怒,因此袭击普罗米修斯,对么?” “是的。” “正如你所说,一旦他认定教皇国的士兵为敌人,他就会不遗余力,所以他毁灭了整个突击队,不留一个活口,对么?” “是的。” 阿黛尔每说一个“是的”,佛朗哥教授就哆嗦一下,李锡尼眉间的寒意也就重一分,庞加莱急忙看向贝隆,贝隆则完全蒙掉了。他们努力到现在所得的战果被阿黛尔轻而易举地葬送了,形势急转直下。 在四位证人中,阿黛尔是唯一一个经歷了全程的人,她最了解自己的哥哥,她的证词杀伤力也最大。根据她的证词,枢机卿们很容易得出结论说这是个不可控的男孩,他对枢机会抱有怀恨之心,为了魔女杀害教皇国军人。这种罪名成立的话,死刑是必然的。 最惊恐的还是西泽尔。他並不是为自己担心,而是他意识到情况有什么不对!他绝对信任阿黛尔,阿黛尔不会做出有损他的事情,即使用枪顶著她的额头或者教皇的额头,她都不会让哥哥受丝毫伤害。过去的三年里,对枢机会怀恨在心的人其实並不是他,而是阿黛尔,因为枢机卿们伤害了哥哥,所以阿黛尔是不会原谅他们的。 可阿黛尔竟然说出了对他这么不利的证词,这完全不对! “这样的话,情况就明了了。您的哥哥西泽尔·博尔吉亚,他確有才能,但又不服管束。这样的孩子,本不该获得枢机会的特赦。”西塞罗大主教远远地看著阿黛尔,“但他那么优秀,我们也不愿看著他就此断送,我的意思您明白么?凡尔登公主殿下。” “明白,”阿黛尔点了点头,“根据旧罗马帝国传下来的法典,亲属能以自己的付出为犯人赎罪。” “那么您已经做好准备了?” 阿黛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必有博尔吉亚家的人要为此支付代价,那么这个人应该是我。我,阿黛尔·博尔吉亚,是我哥哥唯一的亲人,我爱他,愿为他赎罪。我愿接受审判长提出的条件,嫁给查理曼王子克莱德曼。” 女孩清冽的声音迴荡在经堂中,枢机卿们彼此交换眼神,贝隆可以想像那些银面具下的老脸上浮现出笑容,连暴躁的格拉古大主教也摆出了释然的姿態。 这个解决方案虽然不算完美,却解决了国家当前的大问题。阿黛尔答应下嫁查理曼王子,查理曼王国跟教皇国之间的关係就会越发的亲近,两国之间的债务问题也就迎刃而解。而在这个动盪不安的时期,如果查理曼国王宣誓继续效忠教皇国,那么各国多半都会跟进,局面会就此稳定下来。 同时西泽尔的命得以保全,会对重建炽天使有所帮助,虽然留下这个危险的男孩也许会埋下些隱患,但跟眼下的直接利益相比,又算不得什么了。 不愧是西塞罗大主教,不愧是枢机卿中的领袖,原来对此早有安排。 可束缚野兽的铁链猛地绷紧,西泽尔如狂怒的野兽那样往前扑出,经堂中迴荡著他的吼声:“西塞罗!你想做什么?” (本章完) 第56章 审判(4) 第56章 审判(4) 那双总是眼帘低垂的紫瞳中,爆出了慑人的凶光。庞加莱简直不敢想像,那个总是安安静静与世界疏离的男孩会暴露出这样的一面,他忽然化身为狂怒的幼狮,如果他有鬃毛,那么每一根鬃毛必然都是站著的,钢铁般坚硬。 也许人人都有这样的一面,当最核心的利益被人触动的时候,內心的狮子便会甦醒……也许这男孩的心里本来就藏著一只狮子,在马斯顿的三年里,他努力地控制著,不令那狮子咆哮。 “如你所听到的,我和公主殿下达成了协议,我们尊贵的凡尔登公主將与查理曼王国的继承人克莱德曼订婚。她將前往查理曼王国的首都亚琛,等到她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就和查理曼王子举行婚礼。”西塞罗大主教的声音仍是那么平静,“这是我们和查理曼王室都乐於看到的结果,今夜亚琛將会举行盛大的庆典,为这场被神祝福的婚姻欢呼。” “你是用我妹妹去偿还你那该死的战爭借款!她只有十五岁!你却要把她送去地狱!西塞罗你这个疯子!”西泽尔完全忘了自己还被銬在十字架上,刚刚扑出去就失去了平衡,鼻樑几乎撞断,鼻血横流。 “与其说我是疯子,不如想想她是在为谁赎罪。是你啊,西泽尔,你妹妹刚刚亲口说了,她是爱你的。若是她不爱你,我怎么能说服她嫁给克莱德曼呢?”西塞罗大主教淡淡地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做错了事,你妹妹为此承担责任。何况这还算是一场完美的婚姻吧,除了新娘太小了一些。” 也只有他还能保持平静了,其他的枢机卿都有些不安。那个满面流血的男孩狂暴地挣扎著,似乎能把那钢铁的十字架从地上拔起来,然后扑上读经台,锁住西塞罗大主教的喉咙,逼他中止这份婚约。 从没有人敢在枢机会的决议下如此反抗,卫士们端起火銃从四面八方瞄准了西泽尔。 一直在读书的教皇终於抬起头来,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史宾赛厅长。史宾赛厅长微微欠身,大步走下读经台,站在了西泽尔面前。有史宾赛厅长站在那里,卫士们自然不敢开枪了。但西泽尔对父亲的使者也並不恭顺,仍在嘶声咆哮。 高瘦的史宾赛厅长纹丝不动地站在西泽尔面前,像是城墙那样挡住了这只幼狮的怒火。 “你父亲让我给你带口信说……废物!”史宾赛厅长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场对话仅限於他和西泽尔之间。他忽然出手,把藏在衣袖里的针管扎在了西泽尔的后颈上,大剂量的镇静剂隨即注入。 天旋地转的感觉汹涌而来,西泽尔连站都站不稳了,眼前史宾赛厅长那张枯瘦的脸是破碎而寒冷的。他还在吼叫,可吼声越来越嘶哑,最终化为混合著血沫的喘息。 “你父亲说,你若真是狮子,就该知道何时亮出爪牙。还不是你亮出爪牙的时间,你妹妹还未成年,三年內她都不会和克莱德曼成婚,只不过作为人质居住在亚琛。”史宾赛厅长的声音仿佛从极高处传来,“你父亲说,三年的时间足够他的儿子毁灭一个国家了,就像当年你毁灭锡兰。在那份需要被毁灭的国家的列表上,查理曼列在第一位,迪迪埃必须死,他的儿子克莱德曼也不用即位。没有了新郎的婚礼自然无法举办,那一日我们也会举办盛大的庆典,庆祝查理曼王国被我们吞併!” 他转身离去,留下精疲力尽的西泽尔倒在十字架下。西泽尔木然地看著经堂的屋顶,眼神渐渐苍白。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实用,101????????????.??????轻鬆看 】 “很高兴事情能够这么解决,为了这孩子可是费了西塞罗大主教您不少的心思。”某位枢机卿欣慰地说。其他枢机卿也纷纷起身,用掌声对西塞罗大主教的睿智表示敬意,除了教皇。 西塞罗大主教正要谦逊,忽然听见女人惊呼说:“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身著长裙的凡尔登公主竟然撑著证人席的木栏一跃而过,像只敏捷的小鹿。女官根本来不及制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公主殿下踩著银色的高跟鞋,在一层层的读经台之间跳跃,冲向她的哥哥。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庞加莱也听说过这个女孩的美貌,可直到这一刻,看著那女孩噌噌噌地在枢机卿之间跳跃,白色的裙裾抽打在那些银面具上,他才觉得那女孩真是美得让人神往。 经堂中一片寂静,人人都被公主殿下这离经叛道的行为惊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她一路跳到哥哥的面前。她默默地站在西泽尔面前,如同一团光,她身旁的男孩穿著黑色的拘束衣,满面鲜血,像是地狱中的鬼魂。可她在男孩身边坐下,把他的头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梳理他脏得黏在一起的头髮。 她的背后恰恰是那幅圣母升天前的画像,圣母把神子抱在怀中,抚摸著他的面颊,恰如这一刻的情景。枢机卿们对视一眼,都保持了沉默。 她把哥哥的头髮梳理好了,將他脸上的血污也擦去了,眼泪也滴在了哥哥的脸上:“我要走了哥哥,我不想离开你的,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她轻轻地哭著说,声音在经堂中迴荡。 她想这些哥哥都不会知道了,但她还是要跟哥哥说。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西泽尔小心翼翼地问她想不想家,其实她確实是想回翡冷翠的,毕竟在翡冷翠她过的是公主的生活,可在马斯顿她连吃顿甜食都要盘算半天。她看得出哥哥对自己很歉疚,他觉得是因为他才让他们流落到远方。 她努力地跟哥哥表示说跟哥哥比起来翡冷翠什么都不是啊,为了待在哥哥你身旁,我可以不要漂亮衣服不要大房子也不要我那匹心爱的小马……可哥哥看起来並不完全相信,哥哥还是觉得女孩子要过富足的好生活吧?哥哥希望自己活得像个公主。 可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的世界只是哥哥身边那么大一圈,跟哥哥比起来,翡冷翠就是狗屁。她是只会自己找食物的小猫,她不怕跟著哥哥去世界上任何遥远的角落……可现在她要离开哥哥了,她很想大声地哭出来,可她不愿让这些枢机卿听到。 第57章 白橡树女孩(1) 第57章 白橡树女孩(1) 七天之后,黑铁大门隆隆打开,西泽尔刚刚走出门外,大门就在背后合拢。 这是异端审判局的后门,绝大多数走进这扇门的人都没能走出来,但在枢机会的特赦令送达的当天,他的案卷被销毁,一名陌生的执行官將他从死狱中提出,带到后门释放。 整个过程中执行官没有说任何话,更没有签字之类的手续,就像贝隆说的那样,大人物的一句话比任何法律都有效,有时候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只取决於有没有那句话。 整整三年之后,西泽尔再度面对翡冷翠的落日,落日悬掛在远处教堂的尖顶上。 他走出隱蔽的小巷,来到繁华的大街,街两侧的高楼屹立如悬崖,成百上千的紫色旗帜在天空中飞舞。城里正在举办庆典,庆祝马斯顿的胜利,官方口径当时是西方联军在马斯顿大获全胜,摧毁东方人的主力军团。 他漫步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闻著空气中浮动的香料味,林立的巨塔仿佛岗岩构筑的森林。 三年前这是属於他的城市,在这里他拥有住宅、礼车、僕从和阿黛尔,如今他漫步在这片森林中,像只离群的黑山羊。 他在桥上停下脚步,台伯河的水从桥下流过。 这条河穿城而过,河上风景优美,清澈的水里混杂著贵族女孩们的香粉和胭脂,夜幕降临的时候撑船人从河上过,留下孤士寒吟般的船歌。但西泽尔很討厌这条河,因为河上常有顺流而下的浮尸,这条河也是处理仇人的好地方。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书库全,101????????????.??????任你选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在他看来台伯河就是翡冷翠的缩影,那么优雅那么艺术,但河底沉积著累累的白骨。 他忽然怀念起马斯顿来,虽然那座城市对他也说不上友善,可那里有坚持贵族风度的法比奥少爷、勇敢的拜伦少爷、含情脉脉看著你什么也不说的安妮、永远准备著叫你大舅子的米內少爷……米內那个傻瓜……当然还有猫一样的阿黛尔,在风雨大作的夜里她从屋顶上过来,带著自己做的蛋糕,要为哥哥过生日。 如今他回到了世界的中心,而马斯顿的一切都被埋葬在废墟之下。 此刻阿黛尔已经抵达亚琛了吧?在那座查理曼王国的王都里,她已经过上了属於公主的生活吧?虽然是人质,但毕竟是查理曼王子的未婚妻,教皇的私生女,没人敢怠慢她。 但查理曼王子克莱德曼,那个闻名各国的美男子靠得住么?號称美男子的,十有八九都是在女人中如鱼得水的男人,面对令列国王子垂涎的未婚妻,他能有多大的耐性? 平静的心情瞬间被破坏,西泽尔微微皱眉,杀气不知不觉地侵入了眉梢。 他没有注意到阴影中的眼睛盯上了他,台伯河是贵族区和平民区的交界处,警察巡逻往往只到这座桥为止,经常有走投无路的少年守在河滩上,等待合適的猎物。 西泽尔就是合適的猎物,首先他穿著贵族的衣服,其次他看起来不像高阶贵族,抢劫他甚至杀了他都不会引起家族的报復,最后他孤身一人。几个裹著黑色外套的小子穿越人群接近西泽尔的背影,他们竖起领子挡脸,按住衣摆挡住锋利的鉤形刀,那是用来割喉的玩意儿。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从旁边衝撞过来,黑色的马车,如同黑色的高墙那样挡在了西泽尔和那帮混混之间。马车的门被人一脚踢开,火銃探出对准混混领头者的眉心。 女孩站在登车的踏板上,裙裾飞扬,背后是巨大的落日,落日给她的白裙镀上了灿烂的金边。 混混们呆住了,震慑他们的倒不是那支火銃,而是女孩的容光和勇气。这样装束的年轻女孩,毫无疑问出自上流社会,受过最好的教育,贵族家风渗透在她的眉间眼角和长裙的每道缝隙里。而西泽尔看起来只是个贫寒的小贵族,在名门云集的翡冷翠也是泥沙般的人。 可这个女孩坚定地站在西泽尔前方,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了带刀者的去路。 “碧儿,我就猜到你会来。”西泽尔扭头看了女孩一眼。 “我当然会来,西泽尔大人!”女孩等待西泽尔登车之后自己才登车,猛地关上车门。 马车把那帮混混远远地甩在后方,女孩收起短銃,整理孔雀尾羽般的裙裾,向著西泽尔行宫廷式的屈膝礼。 碧儿·丹緹,毕业於都灵圣教院的初等院,西泽尔的女侍长。 名闻世界的都灵圣教院,分为初等院、高等院和號称“象牙塔之峰”的恆动天学宫。能进入初等院的孩子就已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而高等院和恆动天学宫的毕业生都会是未来的国家精英。 碧儿的专业是文秘,这在都灵圣教院是最不起眼的专业,只在初等院开设。但这个专业毕业的学生却很抢手,他们是最优秀的侍从,能令最挑剔的主人满意。 碧儿的同学多半都是女孩,她们借著同校读书的机会跟贵族男生们搞好关係,往往在上学期间就確定了未来的僱主。除了当秘书外她们也能成为优秀的女侍长,平民家庭中出一位女侍长,全家都会觉得荣耀。碧儿就出生在一个平民家庭,她的父亲是个鞋匠。 父亲很希望她也能找到一位慷慨的僱主,赚点钱补贴家用,但始终没有人对她发出邀请。 对文秘专业的女孩来说,寻找僱主是有套路的,首先是混入贵族学生的圈子,陪他们饮酒作乐,取得他们的信任,接下来主动帮他们跑腿,慢慢地介入他们的私事,等到他们离不开你了,就不得不僱佣你了。 这需要金钱的支持,可碧儿的父亲很穷,美貌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和一个艺术家私奔了。 她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却没有遗传母亲的浪漫,被同学称作“白色橡树”,这並非讚誉,而是讽刺她的木訥。在欢闹的社交场合,玫瑰是鲜红的,葡萄酒是鲜红的,女孩们的长裙和高跟鞋也是鲜红的,只有碧儿像一株白色的橡树,无声地立在角落中。 这跟操守无关,作为文秘专业的学生,碧儿並不觉得討好贵族子弟是丟脸的事,但她就是不擅长討人喜欢。 那年她十八岁,长得像橡树那样高挑,心里却仍然是个小女孩,希望在舞会上得到邀请,被人讚美。她低著头,等著一只手忽然伸到她的面前来。 可她是个鞋匠的女儿,这註定了这一生中只有她去迎合別人,而没有人会来邀请她。 “教皇的私生子要入学了!” 这个耸动的消息在都灵圣教院里流传开来,文秘专业的女孩都跃跃欲试。 大贵族家的男孩被她们称作“资源”,高级的资源,比如公爵或者选帝侯家的少爷,一旦出现就会被女孩们瓜分乾净,甚至有过幸运儿最后嫁入豪门。 这次要来的是教皇的私生子,这也是相当好的资源了。此前学校里已经有了一位教皇的儿子路易吉·博尔吉亚,英俊温雅风度翩翩,名门少爷都以和他来往为荣,从此“博尔吉亚家的男孩”就像有了品牌保证似的。 私生子来的那天学院里严阵以待,教皇厅的卫兵们接管了保卫工作,教务长带领教务部的老师们一直迎到校门外。学生们趴在窗户上瞪大了眼睛,想看看这位矜贵的私生子是何等风流,这么大排场,这么高规格的警卫措施,教皇得是多喜欢这个法律不承认的儿子啊。 可当礼炮轰响,白色瓣漫天飞舞的时候,穿越瓣而来的只是一辆没有標记的黑色马车。车夫是个穿黑衣的军人,此外没有卫队没有女侍更没有父母陪同。 车门打开,十四五岁的男孩跳了下来,黑髮紫瞳,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只有黑白两种顏色。他向教务长微微点头致意,旋即抬头看向教学楼的方向,那一刻窗后的男孩女孩都觉得自己被看了,被一道冷冷的目光刺伤了,被居高临下地蔑视了……虽然他们才是占据高处的人。 男孩拎著沉重的书包,独自穿过教学楼前的树荫道,中午炽烈的阳光洒在他的肩背上,他却冷得像是月下幽灵。 儘管不像他的哥哥那样討人喜欢,可西泽尔仍旧是很好的资源,女孩们为了他摩拳擦掌。 非常意外的是,学校特別安排了文秘系女孩和这位贵公子见面。据说这位私生子之前一直在军队中受训,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学院教育,需要有高年级的学生帮他適应环境。文秘系的女孩当然是首选。 那天大家都用心地打扮起来,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或端庄或明媚的女孩们穿著优雅的礼服裙,列成两排,任这位少爷挑选,倒像是一场盛大的选妃会。 碧儿没抱什么希望,对她来说希望是个奢侈的东西。 她已经十九岁了,年长於那位贵公子。要论照顾人,原本是年龄大些的女孩好,但哪个男孩们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孩呢?这个年纪的男孩,与其说是需要秘书,不如说是需要玩伴。 何况她瞒著学院出外面试,已经被一个年迈的贵族聘用了,毕业后就会去他家当女秘书。 那位丧偶的老贵族估计是想把女秘书当作未来妻子来试用,面试碧儿的时候,苍老乾枯的手指在她的肩头滑动,镜片后流露出渴望的光。碧儿没有拒绝,对她来说这也算是机会,也可以算是嫁入豪门,像她这种平民家庭出来的女孩,如果没有都灵圣教院的学歷只怕还未必能有这个机会。 教务长把厚厚的一摞履歷堆在西泽尔面前,西泽尔隨手翻阅,神色淡淡。偶尔他抬起头看向谁的时候,那个女孩会立刻露出自信而討巧的微笑。好些人为这场面试了钱,钱可以让自己的履歷被放在靠前的位置,履歷越靠前,说明学院越推荐。 碧儿却一直低著头,她在心算从老贵族那里得到的预付金够不够父亲把家里的欠债还掉,为了供她读书父亲借贷了,每月的利息是个惊人的数字。 这时一只苍白的手忽然出现在碧儿眼前。碧儿愣住了,这个动作就像是邀舞,可这里不是舞场。 “碧儿·丹緹是吧?从今天起,我的生活起居交给你照顾了。”西泽尔那时候还没有碧儿高,抬起头才能直视她的眼睛,可他的眼神居高临下。 所有女孩都带著不甘和妒意看著碧儿,碧儿却呆呆的像个木偶,直到那位少爷转身离去,她都没有拎起裙裾行个漂亮的屈膝礼。这样就被选中了么?可为什么要选她?有的是活泼漂亮的女孩期待著这位贵公子的青睞啊,她们甚至特地为他穿了低胸的裙子。 就这样碧儿成了西泽尔的女侍长,这是个很草率又蛮横的决定,西泽尔根本没给碧儿拒绝的机会。 夕阳在马车前方坠落,一路上西泽尔都没说话。 碧儿静静地坐在一旁,连呼吸声都很轻微。这是女侍的基本素质,当主人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就好像完全不存在,即使近在咫尺你也不会注意到她。 马车终於停下了,天已经黑透了,漆黑的建筑矗立在道路的正前方。那座曾经辉煌的宅邸,如今却千疮百孔,矗立在杂草丛生的荒地里,黑洞洞的窗口像是无数的眼睛,仿佛百眼的巨人趴伏在荒原上。 “这就是今日的坎特伯雷堡么?”西泽尔问。 “是的,大人,这就是坎特伯雷堡。”碧儿轻声说。 三年前的坎特伯雷堡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它是翡冷翠著名的豪宅之一。四周有岗岩砌成的高墙把它和外界隔开,拜访者首先得在那道黑铁铸成的大门前徵询卫士的许可,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拜访者还得通过砂石铺成的马道,砂石铺路有两重用意,一是如果马匹在行进中大便了,比较便於打扫,二是在砂石路面上任何马都跑不快,免得有人骑马强行冲入,不利於主人;不熟悉道路的人会沿著马道一路往前,这样反而是不对的,这么走就从另一侧的门出去了,真正的宅院位於马车道的侧面,被古树的浓荫掩盖。 房子不多,但也有六间臥室和三间佣人房,墙壁和地面都是大理石质地,繁多的立柱和栏杆让出入者感觉像是走进了迷宫,但是对於熟悉它的人来说,那是座很舒服的住宅。 (本章完) 第58章 白橡树女孩(2) 第58章 白橡树女孩(2) 西泽尔和阿黛尔就住在这栋住宅里,阿黛尔喜欢蔷薇,所以碧儿让匠在落地玻璃窗外种满了各色蔷薇,它的蔷薇品种如此丰富,春天来的时候很多人聚集在城堡外,远远地欣赏山坡上五顏六色的蔷薇田,他们叫它蔷薇城堡。 三年前西泽尔被判有罪,从翡冷翠中驱逐出去,坎特伯雷堡就此空置。小偷开始光顾这里,他们的目標是水晶吊灯、铜装饰品和高级家具,接下来有人把园里的大理石雕塑都砸断运走了,经过一个寒冷的冬季,蔷薇田彻底荒芜,最后这里成了流浪汉的聚集地。 碧儿支付了租车的费用给马车夫,拎起沉重的行李箱,来到黑漆剥落的门前,摸出黄铜钥匙开门。 令人惊讶的是外观破败的坎特伯雷堡,里面却清净无尘,伤痕累累的地板擦得闪闪发亮,咿呀作响的楼梯做了简单的加固,白色窗纱已经掛了起来,新进的家具上蒙著白布。 当然,跟当年是没法相比了,当年这里面填塞著樱桃木、胡桃木和胭脂木的家具,全是由匠人们手工雕刻,红色的天鹅绒帷幕把不同的空间区隔开来,窗帘穗子都掺杂了金丝。 西泽尔踏入中央的圆形大厅,那里本该摆著一台钢琴,阿黛尔的琴弹得很差,但她喜欢弹琴,她小时候就喜欢坐在窗前,用手指、脚趾乃至於下巴摆弄琴键。钢琴早已不在了,取而代之的一张破损的沙发椅,当初它是件很好的家具,体积巨大,王座般壮观,可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木框子。 “对不起,还有些没来得及收拾。”碧儿说。 “现在的格局也挺好,视野开阔。”西泽尔淡淡地说。 碧儿心里有些难受,这样的格局挺好?多么言不由衷的话啊。昔日高高在上冷酷森严的男孩,如今却那么温和可亲,是马斯顿磨掉了他的锋芒,还是时间磨掉了他的锋芒呢? “碧儿,我有点饿了,帮我弄点吃的吧。”西泽尔说。 “我这就去准备!请您稍候!”碧儿匆匆忙忙地系上围裙走向厨房。 晚餐是烟燻松鸡配芦薈,搭配蘑菇浓汤。厨艺不是碧儿的特长。贵族家中分工明確,女侍长是女侍长,厨师是厨师。原本坎特伯雷堡里有三位厨师,可现在西泽尔身边只剩下她了。 想想以前他们的生活,只需一道命令下去,最优质的龙虾、醃火腿、松露和鱼子酱就被送到坎特伯雷堡的厨房,厨师烹调食物的同时,女侍们开始布置餐桌,逐一地点燃蜡烛。西泽尔和阿黛尔並排坐在窗前的长椅上,看著夕阳坠落,阿黛尔的小马在园里漫步。 那是西泽尔最安静也最温柔的时候,阿黛尔把头靠在哥哥肩上,兄妹俩就像一对娃娃。他们的身后,整个坎特伯雷堡亮起灯火,像是星星的海洋……如今那一切都过去了。 碧儿端著餐盘来到客厅,西泽尔正坐在窗外的长椅上。还是那张锈跡斑斑的长椅,西泽尔坐在左侧,留出右侧的空位。他默默地眺望著夜色中的翡冷翠,瞳孔中仿佛倒映著星海。 有位诗人说夜幕下的西方世界就像一块不规则的黑色盘子,上面滚动著独一无二的夜明珠,那就是翡冷翠。蒸汽之力给这座城市注入了源源不断的火力,电灯照亮了大街小巷,高门大院中传出歌姬的轻唱,忘情的弗拉明戈舞娘在酒吧街上纵情舞蹈,长发纤腰。 这是座不夜之城,永恆欢闹,眺望著这座城市的西泽尔却像个孤独的幽魂。 碧儿隱约懂得西泽尔的心情,长椅的右侧本应坐著阿黛尔,可如今阿黛尔远在亚琛。 “大人,可以用餐了。”碧儿走到西泽尔身后,轻声提醒。 “维修这里的钱是你的私房钱吧?你父亲为此跟你吵架了吧?” 碧儿完全没提这事,西泽尔却猜到了,他一直都是个很善於观察的人。 在过去的三年里碧儿的父亲几次强迫她嫁人,这样就能有一笔丰厚的聘礼,而失去了主人的碧儿早就没有薪水可拿了。但她在结婚市场上还是很抢手的,都灵圣教院毕业,曾是豪门大户的女侍长,高挑美丽,年轻健康,好几位商人都对碧儿的父亲表示了对碧儿的兴趣。 但碧儿表现出令人吃惊的固执,她在一家书店帮人抄写古书,把赚来的钱都交给父亲,条件是他不再过问她的婚事。 前天教皇厅的人忽然来通知她说前任主人业已返回翡冷翠,她立刻去书店辞职,再去银行取出积蓄,僱佣工人对坎特伯雷堡做简单的维修,自己则上下打扫卫生。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赶回家中,本想跟父亲说一声,说自己这段时间都不能回家住了,西泽尔刚刚返回翡冷翠,想必会有很多事情要用到她。 等待她的是父亲阴沉的脸,接下来还有毫不留情的辱骂和劈头盖脸扔过来的墨水瓶。 最后她在父亲的咆哮声中走出了家门,隨身的那只黑箱子里就是她所有的財產,她也没有地方去了,跟西泽尔一样。 “滚吧!滚吧!看那个私生子能给你什么?我早该知道,养女儿就是养白眼狼,总有一天会跟奇怪的男人跑掉!可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他还比你小呢!他现在不过是失势了,依靠著你,等到他有一天得势,你这样的女人还不是玩完了就扔掉?”父亲歇斯底里的尖叫犹然在耳。 可碧儿知道如果西泽尔真的得势,那父亲只会巴望著她赶紧回到西泽尔身边。 “很快就会变好的,我来想办法,”西泽尔淡淡地说,“坐下来陪我看看夜景吧,晚餐一时还不会凉。” 碧儿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委婉地拒绝了:“我还是帮您梳梳头吧,头髮很乱了,在马斯顿那边不太讲究髮式吧?” “也好。”西泽尔点了点头。 碧儿站在西泽尔身后,默默地为他梳头。三年过去了,他长高了些,像个大人了,不能再用以前的髮式,碧儿一边琢磨一边梳理,在那柄木梳下,西泽尔渐渐有了些翡冷翠贵公子的模样。 “碧儿?怎么了?以前你给我梳头的时候总是嘰嘰喳喳,可你今天很沉默。”西泽尔问。 “大人您刚刚回来,我怕我手生了梳不好,所以就顾著梳头了。” “不,这只是你的藉口。你是觉得阿黛尔嫁去查理曼王国了,我孤独一个人回到翡冷翠,会悲伤难过,你不知道怎么安慰我,所以乾脆不说。”西泽尔顿了顿,“不过你错了,我没什么可悲伤的,反而很高兴。” “高兴?”碧儿愣住了。 “三年之后,我终於又回到了翡冷翠,重新站在了世界的中央,重新处在进攻的位置,我怎么能不高兴呢?在过去的三年里,我离真实的自我越来越远,就在我觉得自己也可以作为一个马斯顿男孩长大、结婚、变老和死去的时候,命运再度把我召回这座城市。现在我又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真实的自我了,它在我的血管里跳动。”西泽尔无声地微笑,“是的,我高兴,我很高兴。” 碧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从这句话里隱约听见了……魔鬼的悲伤,她把手按在西泽尔的肩上,想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小小的安慰。 “不用担心我,更不用担心阿黛尔。我仍是当年的我,你认识的那个睚眥必报的西泽尔·博尔吉亚,任何令我痛苦的人都会支付十倍的代价。而那些人从我手里夺走的东西,我都会一件件夺回来。”西泽尔拍拍她的手背,仍旧看著远方,“不过以我现在的身份说这样的话,你也会在心里嘲笑我吧?” “我相信。”碧儿淡淡地说。 “你相信?” “我相信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变成现实,我相信您会从亚琛迎回公主殿下,我也相信您会让某些人悔恨终生。” “为什么?”这次轮到西泽尔惊讶了。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卒子啊。”碧儿轻轻地按著他的肩膀。 五年之前,碧儿问过西泽尔一个问题,那时候她为西泽尔服务刚满一年,还只是贴身女侍。 “大人,当时为什么选我呢?”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桓了很久,很多次她对著镜子端详自己,揣测这位尊贵的私生子穿越无数期盼的目光把手伸给自己的原因。 西泽尔並不太喜欢回答別人的问题,所以碧儿特意选在睡前为西泽尔梳头的时候提问,贵族起床要梳头,临睡也要梳头,梳好后戴上睡帽,免得头髮给弄乱了。 壁炉里的火在燃烧,臥室里温暖閒適,那是西泽尔最放鬆的时候,多说两句话也不会令他反感。而且那天是碧儿的二十岁生日,问题问得不妥也会得到宽容才是。 “因为当时你的履歷被放在最后,没人推荐你,所有人中你是被放弃的那个。”西泽尔淡淡地说,“换句话说,你是个弃卒。” 碧儿的心里有点难过,原来是出於怜悯……儘管自己也觉得自己没那么好,可还是不想被人怜悯。 “可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已经很多了对不对?”西泽尔忽然说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当时壁炉的火跳荡在他的瞳孔深处,他的嘴角带著一丝令人惊悸的微笑。 碧儿茫然不解。 “为什么只能选优秀的人呢?即使是下棋,衝到底线的卒也会成为王后。也许所有的卒中只有一枚能做到,但就算血流成河也要往前冲,这就是卒的命运。”西泽尔扭过头来凝视碧儿的眼睛,“用王后取胜的棋手绝不是最好的棋手,我选择你,就是想看看一个弃卒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这一年来我做得让您满意么?是个能够衝到底线的卒子么?”碧儿用乾涩的声音发问,对此她没有把握,她对自己一直没有什么把握。 如果自己没做好该怎么办?还能留在西泽尔身边么?既然是隨便捡来的弃卒,如果做得不够好,迟早还是会被拋弃掉的吧? “生日快乐。”西泽尔变魔术那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巨大纸盒递给碧儿,“你的生日礼物。” 纸盒里是一身礼服长裙,用昂贵的真丝裁製,细长的束腰和宽阔的裙摆恰好適合碧儿修长的身材,毫无疑问是为她定做的。 碧儿呆住了,这种衣服对区区女侍来说太奢华了,而西泽尔竟然记得她的生日,还知道她的身材尺码。 “如果你是疑惑我怎么知道你的尺码,我得说绝不是趁你睡著时偷偷量的,关於你的一切,包括身材,履歷里都有。虽然还没衝到底线,但我知道你一直努力地向前冲,这就很好了。生日快乐,从今天起,你是坎特伯雷堡的女侍长。”西泽尔冲她伸出手来,一如当年他选择碧儿的那一刻。 “呵,原来是那句话啊,你居然还记得。”西泽尔想了想,无声地笑了,“当时只是隨便说的,想要鼓励你。” “我收到鼓励了,我不会忘记的。”碧儿轻声说,“我,碧儿·丹緹,本该是某位老贵族的续弦妻子,就这么结束此生。但那一天,都灵圣教院门前白铺路,每个人都期待著一位殿下的驾临。教皇厅的黑色的马车远远地驶来,您从车上下来,迎著海潮般的目光。我的每个同学都对您屈膝行礼,期望著为您服务。就是那一天,您选择了我,后来我成了坎特伯雷堡的女侍长。” 西泽尔默默地看著这个白色橡树般高挺和美丽的女孩。 “今天我仍然是坎特伯雷堡的女侍长,而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坎特伯雷堡,无论它有多破败,最终都会回復往日的光荣。”碧儿的声音很轻,但是斩钉截铁,“因为,您回来了!” 沉默了很久之后,西泽尔挪开了目光,继续看向远方:“真高兴啊,碧儿,因为有你,我才知道这座城市里还是有人期待我回来的……我听人说,家里要有三个人才算一个家,我和阿黛尔只有两个人,有时候我却觉得坎特伯雷堡確实像个家……大概是因为有你。” 碧儿的手微微一抖,旋即使劲地握住了梳子。 他们不再说话,碧儿默默地为西泽尔梳头,西泽尔默默地远眺。 翡冷翠如一张光辉的棋盘在他们面前展开,仿佛直抵世界的尽头,那些恢宏的教堂是放在棋盘上的卒子,世间再无人能下那样宏大的棋,除了那些被命运选择,也自己选择命运的人。 (本章完) 第59章 尾声:红龙再临(1) 第59章 尾声:红龙再临(1) 夜色已深,西泽尔在灯下整理碧儿帮他保存的东西。 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没收了,能够保留下来的都是对別人来说没什么用的私人物品。这三年里他长高了不少,旧衣服已经不合身了,领巾和袖扣这类小装饰品还能派上用场,以前用过的钢笔清洗笔胆之后也还能用。 那枚看起来不起眼的戒指上镶嵌的其实是少见的黑色欧泊石,贵族们是认识的,但抄家的人就不知道了,所以他们没贪污这东西,西泽尔至少还算有件出席场合的首饰。 勉强穿上当年的外套,钢笔插进內侧口袋里,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领巾按照当年的习惯打成阿斯科特结……他从这堆东西里慢慢地恢復著自己以前的生活,镜中的自己渐渐变成旧日的模样。 镜中的人消瘦挺拔,眉宇修长。全身上下只有黑白二色,仿佛白天和黑夜的交界处。他再不是那个黑山羊般的男孩了,如今他若是出现在翡冷翠的社交场合,服务生见到他会恭敬地躬身行礼。 “西泽尔·博尔吉亚,我们回来了。”他对著镜中的少年贵族轻声说,“回到了这个我们要一同毁灭的国家。” 他拎起一件素白色的睡衣,阿黛尔小时候穿的睡衣,把它掛在空旷臥室的床头,她很喜欢的小布熊摆在枕头上。 他许诺过这一生无论妹妹走到多远的地方,他始终会在自己家里给她留一间臥室,床头掛著她的睡衣,她喜欢的玩具放在枕头上,每天晚上僕人都会为她烧好洗澡水。隨时隨地她跟丈夫吵架了都能跑回哥哥家里来睡,不用跟他打招呼。 他也许是个无情的人,但他认真说过的话就像诺言,听者也许漫不经心,他却很当真。 此时此刻,城市南端的卡龙达斯堡,一匹黑马衝破雨幕而来。大门早已打开,黑马喷吐著白气一直跑到会客厅的前门,健壮的男孩从马鞍上一跃而下。 身穿白色睡袍的主人疾步出门,热情地拥抱少年:“胡安!怎么搞的?都淋湿了!你那帮卫士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出来跑马呢?有人对你不利可怎么办?” “路易吉哥哥,进去说吧。刚刚听说一些事,真是让人烦透了!”十五岁的胡安·博尔吉亚狠狠地皱著眉。 “別烦,有什么事,在我这里都能解决。”路易吉搂著弟弟的肩膀拍了拍。 和过去的坎特伯雷堡一样,卡龙达斯堡也是座奢华的住宅。教皇的长子路易吉·博尔吉亚是这座住宅的主人,这是翡冷翠世家子弟日常聚会的场所之一,说是夜夜笙歌也不为过。 教皇的次子胡安也住在附近,胡安的年龄小於西泽尔,但是合法妻子所生的儿子,所以算作次子。按照宗教法律,当选教皇的人必须结束一切俗世的关係,所以教皇已经跟妻子离婚,但婚內所生的儿子还是被法律承认的。至於西泽尔和阿黛尔,则不归在教皇名下。 因为是同一个母亲所生,路易吉和胡安之间非常亲密,但这样深夜造访还是不多见的,路易吉听说胡安要来,大概已猜到弟弟是来商量什么事的,急忙跑出来迎接。 红茶的热气驱散了寒意,胡安鬱结的神色这才稍稍缓解。兄弟俩坐在同一张沙发里,路易吉爱惜地摸摸弟弟的金色短髮。这对兄弟都是金髮和海蓝色的瞳孔,路易吉贵气从容,胡安则健壮勇毅。 胡安把杯子放在桌上:“哥哥你知道么?西泽尔回来了!” 路易吉点点头:“你有耳目我也有耳目,这种事怎么会没听说,我也正为这件事烦心呢。” “可我们的消息都慢了!西泽尔已经回来三个月了!一直被关在异端审判局的监狱里!今天枢机会忽然下达了一张特赦令,赦免西泽尔过去的罪,恢復了他的贵族身份,还允许他回翡冷翠!”胡安气愤地说。 路易吉那张淡定从容的脸上罕见地透出一丝震惊,他今天上午刚知道西泽尔回了翡冷翠,下午枢机会就下了特赦令。胡安说得没错,他的情报慢了。 路易吉已经二十岁了,早已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他跟很多世家子弟交情极好,大家互相交换情报,教皇厅里都有他的朋友。可苦心建立起来的情报网竟然这么不管用,这只能是父亲刻意地封锁了消息。 教皇不希望外界知道自己的私生子已经回到翡冷翠,直到特赦令下发,问题已经完全解决,这个消息才自然地泄露出来。 父亲在袒护西泽尔,路易吉和胡安就是为了这件事烦恼。父亲到底怎么看西泽尔?这是路易吉和胡安的一个心结,照理说私生子是不可能获得承认的,根本不值得路易吉和胡安为他费神。但以铁之教皇的冷酷无情,对合法的儿子们也是不理不睬,表面看起来倒是一视同仁。 “父亲一定是还在怀念那个东方女人!父亲被她的美貌迷惑了!”胡安咬牙切齿地说。 “也许吧。”路易吉轻声说。 他们的母亲也是位美丽的贵族女性,雍容华贵有涵养,这些都遗传给了这对兄弟。唯独在“美貌”这件事上,以路易吉的骄傲也不得不承认,那位神秘的琳琅夫人是无与伦比的。 路易吉曾几次面见那位夫人,却根本记不得她的容貌,只记得笼罩她的淡淡辉光。这样的女性被作为异端处死,连路易吉也觉得可惜。 “下一步父亲就会给西泽尔安排去处,去十字军军部当军官或者去都灵圣教院接著深造都有可能,可哥哥你是长子,父亲却要送你去深山里的修道院当院长!”胡安唉声嘆气。 上个月教皇厅內部的线人传出情报,说教皇有意让路易吉去某个古老的山中修道院担任见习院长,那所修道院距离翡冷翠很远,铁路都无法抵达,入山要走六七天的路。 那样的环境也许对修道院不错,可路易吉並不想远离繁华世界,翡冷翠才是他的舞台。教皇之子这个头衔听起来很好,但在翡冷翠並不那么好用,这座城市里有的是可以俯视他这个教皇之子的世家子弟。路易吉想成为大人物,就该待在翡冷翠的社交圈中,好结交更多的盟友。 为了这个安排,胡安一直埋怨父亲,如今再加上西泽尔的事,他就更坐不住了,连夜来找哥哥商量。 可路易吉却无声地笑了,似乎成竹在胸。 “哥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胡安著急起来,“西泽尔是头狼啊,一旦让他得势,他就会跳起来咬人!我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你才是能继承博尔吉亚家的人啊!西泽尔怎么说都是个私生子!” 路易吉给弟弟倒上红茶,柔声跟他说话:“胡安,你误解了父亲的心意。” “我怎么误解了?父亲不该多帮帮哥哥么?哥哥你已经二十岁了!正是要上位的年纪!”胡安瞪著眼睛,“可父亲却把力气在救西泽尔上,西泽尔对我们家族有什么用?他早就废了!” “胡安,你年纪小,还不知道神职人员的权力。山里修道院的院长,看起来是个苦差事,却是最神圣的职位。这个国家,归根到底还是宗教立国,我从山里的修道院回来,必然获得重用,而西泽尔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给父亲当走狗而已。他当年不是给父亲当秘书么?”路易吉很有把握地说,“父亲救他,是他作为走狗还有用。” “原来父亲早有安排!”胡安恍然大悟。 路易吉微笑:“论父子亲情,西泽尔怎么能和我们比?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本章完) 第60章 尾声:红龙再临(2) 第60章 尾声:红龙再临(2) 兄弟两人肩並肩,接著喝茶。他们的头髮都像金子般耀眼,面庞柔软眼瞳明亮,一眼看去便可知是亲生兄弟。在翡冷翠,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前途的,必定是教皇国未来的支柱。 “哎哟!还有个情报!”胡安忽然想起了什么,“阿黛尔跟查理曼王国的克莱德曼订了婚!这个消息还没有公布,阿黛尔就被送到亚琛去了!可惜哥哥你连面都没见上!” 说到这里胡安咬著牙,神色有几分狰狞:“那个该死的西泽尔,被驱逐出去还要带著阿黛尔,好像阿黛尔是他的东西!他就是这么的贪婪,什么都跟你抢!就像一条餵不饱的狗一样!对权力和地位是这样!对阿黛尔也是这样!” 听到“阿黛尔”这个名字的时候,路易吉的手一抖,杯中的红茶几乎溅出来。他努力地忍住,可眉角还是抽动了几下,那里像是有条血管直接连著他的心臟,一跳一跳的。他看著壁炉,炉火熊熊。 路易吉沉默了片刻,再次笑了起来,这次他的笑容里带著某种慑人的怨毒:“好啊,他不是想跟我们斗么?那就斗起来,过去的三年里他躲在马斯顿,我们找不到他。现在他回来了,衝著我们的刀锋走过来了……是我们为妈妈出口气的时候了!” 这时候在西斯廷教堂的后院,那间四壁到天顶都是壁画的小经堂里,细长的菸斗或明或灭,戴著银色假面的老人们抽著產自东方的名烟,悠然地低语。 “这样的结果真的好么?还是让那只小黑山羊回了翡冷翠啊,如果那小傢伙长大,可是不亚於史宾赛的棘手人物。” “虽说恢復了贵族身份,却是贵族中的最底层,还想恢復昔日的光荣么?” “权衡利弊,这结果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查理曼王国得到了凡尔登公主,和我们的关係更加亲近了,局面也可以就此稳定下来。如果不是凡尔登公主自愿为哥哥赎罪而答应联姻,谁也別想从隆的手里把那个宝贝女儿撬出来。” “是啊,隆对儿子的死活是无所谓的,但对那个女儿非常在意,据说她长得很像那个东方女人,隆对她无法忘情。女儿嫁去了查理曼,我们又多了一根牵制隆的线。” “我们选出的教皇,本该是我们手中的棋子,可我们却要反过来提防他。如果是这样不如物色新的人选。” “眼下还不用著急,隆虽然野心勃勃,但还有用得著他的地方。我们新选出来的人未必能像隆那么优秀。” “一边遴选合適的新教皇,一边继续观察隆吧。那只小黑山羊我也有点担心,他具备成为最高领袖的一切能力,如今竟然还能驱使炽天使甲冑。” “没关係,我们已经安排了人监视他。利刃就顶著他的后颈,可他还不知道。”一个老人轻轻地摇晃菸斗,“让他进来吧。” 黑色的人影无声地出现在枢机卿们面前,金色的长髮,苍白的面庞,东洋式的佩剑,肩上顶著上校军衔。在绝大多数人面前,他已经是高级军官了,军界的大人物,但在这群老人面前,他还没有坐下的资格,只能以侍者的仪態,微微躬身等待指令。 “今天做得很好,李锡尼副局长。” “异端审判局直接受命於枢机会,执行各位大人的命令就是我身为第一副局长的最高准则。”李锡尼昂首挺胸,手按胸口,“感谢阁下给我效命的机会。” “我希望你明白我们为什么要通过你的手来救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对於我们恢復炽天使有著极大的意义,但他也可能成为我们的麻烦。我们既要使用他又要限制他,因此不能直接给他特赦令。” “是的,我们要用他的价值,却不能让他知道,他对我们很重要。”老人缓缓地说,“我们也不能对他掉以轻心,必要的时候,他这枚棋子是可以捨弃的。我们希望有个人始终盯著他的后背,你是最合適的人选,你掌握著异端审判局的所有资源,你还是和他一样的神授骑士。” “我会做好的,阁下的意思是,在必要的情况下,我有自行处决他的权力,是这样么?” “是的。” 碧儿提著玻璃灯笼,穿过坎特伯雷堡长长的走廊,依次检查各个房间。她穿著素白的丝绸睡袍,睡袍的右侧开衩很高,枪套就捆在右边大腿上,里面插著那支大口径短枪身的火銃。 工人只是简单地修修补补,眼下还有好些窗户和门是关不牢的,所以碧儿给自己增加了夜晚巡视的工作。西泽尔回来了,坎特伯雷堡就不再是无主之地,必须有人守护这片领地。她的枪法不能说很好却也不差,都灵圣教院的文秘专业居然也教授基础的剑技和火器技巧。 长长的窗纱在夜风中飞舞,细雨从玻璃破碎的窗户洒进来,打在大理石地面上,碧儿自己的高跟鞋声在走廊里反覆迴荡……她有点害怕了,总觉得有另一个脚步声尾隨在后,好在只有最后几间房要巡视了,其中最主要的是圆形大厅,那里四通八达,算是坎特伯雷堡的“战略要地”。 她推开圆形大厅的门,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垂直劈落在台伯河上,漆黑的大厅被照亮,黑影坐在大厅正中央那张巨大的沙发椅上,戴著白色手套的双手交叉在面前,瞳孔反射电光,亮得狰狞。 四面八方都是窗,数米长的窗纱在风雨中颤抖,仿佛痛苦的龙蛇想要破空飞去!磅礴的威势压得碧儿几乎心臟停跳! 不假思索地,碧儿抽出短銃,双手紧握,指向黑影。 “餵。”黑影轻声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 第二道闪电在此刻落下,碧儿终於看清了,那是西泽尔,他穿著漆黑的军服,戴著红色的臂章,领口缀著银色的少校领章,沉重的铁戒指戴在手套外面。 顷刻间那个危险的少年回来了,曾经的红龙,骑士王龙德施泰特的战友,真正的锡兰毁灭者……他从未离去,他只是沉睡在某个马斯顿男孩的身体里,等待著重临之日。 “西泽尔……大人。”枪口垂在身侧,碧儿目光有些呆滯,喃喃地说。 “在以前的东西里找到这身军服,居然还能穿上,就试了试。”西泽尔淡淡地说,“我想此时此刻我的敌人们已经知道我回来的消息了,他们正在商量,商量怎么进攻,这些年我落下了很多,我得儘快恢復状態,所以我来了这里,试著找回……掌握权力的姿势。” “西泽尔……大人……”碧儿还是有点呆。 西泽尔声称自己仍是“当年的西泽尔”时,碧儿不是不相信,但觉得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当年的西泽尔是可怕的深渊,是连枢机卿们都不喜欢的“小黑山羊”,要知道高高在上的枢机卿很少会不喜欢什么人,你不喜欢一个人,首先得很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存在。 从马斯顿男孩变回深渊,对於任何人来说都得点时间,何况是刚跟妹妹分別。 可几个小时之后,西泽尔似乎已经找回了当初的自己,此时此刻他说话的语气,儼然是一位指挥官在下达命令,是深渊在用回声回答你的呼唤。 “碧儿。”西泽尔喊她。 碧儿骤然清醒过来,撩起睡袍的裙角屈膝行礼:“大人有什么吩咐?” “巡夜这种事情原本就不是女孩做的,免了吧。还有,即使巡夜也不用穿成这样……”西泽尔挪开了目光。 两三秒钟的沉默之后,碧儿惊叫一声,一手遮掩裸露的肩头,一手拉住睡袍裙摆挡住她自己也颇为自豪的长腿,往后急退几步,闪出圆形大厅,猛地带上了门。 坎特伯雷堡的女侍长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事,无论厨师还是秘书都可充当,但巡夜这种事……披散的长髮,高开衩的丝绸睡袍,细高跟鞋……如果被小贼看见这副打扮的碧儿,应该会觉得她才是这栋破败的建筑里最值得窃取的东西。 (本章完) 第61章 夜雨声烦之春(1) 第61章 夜雨声烦之春(1) 这不该是父子相见的情形,他们本该拥抱本该哭泣,本该有再也不会拋下你的许诺,可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充满敌意的对视,如猛兽们的重逢。 教廷来客 星历1876年,世界的北方,克里特岛。 深夜,小教堂,乌黑的屋顶下摆满了白色小床,每张床上都睡著一个眼帘低垂的男孩。 夜雨纷繁,空气闷湿,黄铜吊扇缓缓地旋转。 这是一座由教廷出资创办的小学校,名叫诺丁山初等学校,学校围绕一间小教堂建造,教师也由牧师和修女兼任。学校规定孩子们都得住校,校舍不够,就把男生宿舍搬进了小教堂。 今晚负责巡夜的是莉诺雅,年方二十岁的年轻修女,教美术和音乐。莉诺雅生得很漂亮,皮肤像最上等的白瓷那样莹润,嘴唇天生就是亮眼的樱色,別说年轻的男老师们会藉故亲近她,连小男生也围著她的裙角转圈。曾有过刚入学的小男孩,什么都不懂,就认真地跟莉诺雅说我的理想是长大之后娶老师。 黑暗中一片静謐,雨打玻璃窗的滴答声格外清晰。 白天刚刚进行了体能测试,全校学生围绕著克里特城跑了一圈,所以孩子们一沾枕头就睡熟了。 在角落里的那张小床前,莉诺雅略略停了一步,前前后后地看了几眼,確定其他男孩都睡著了,这才俯下身来小声说:“翡冷翠那边有好消息来哦,小西泽尔很快能去翡冷翠读书啦!” 这一刻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是长姐或者母亲。 男孩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是罕见的深紫色,映著莉诺雅的影子。 “谢谢嬤嬤。”男孩的声音很低。 “你的运气很好呢,今年新教皇当选,为了庆祝,翡冷翠的学校都会增加招生的名额。”莉诺雅以指封唇,意思是这是他们间的秘密,千万不要跟別人说。 “教皇?”男孩好奇地问。 “翡冷翠教皇,弥赛亚圣教的首席教士,他是这个国家的最高主宰,是代替神管理世界的人,你去翡冷翠就能见到他啦。”莉诺雅说。 “教皇”对莉诺雅来说也只是个概念,她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小修女,没有“面圣”的资格。单凭想像的话,教皇应该是位恩威並重的老者,手握黄金的十字权杖,一身圣洁的白袍。 教皇国是西方各国的领袖,它定都翡冷翠,幅员辽阔。克里特岛也是教皇国的属地,只是太过偏远,是世界遗忘的角落,大概连教皇都不清楚这座小岛也在他的管辖之下。 至於圣城翡冷翠,莉诺雅也没去过。据说那是不可思议的地方,由机械的力量构建和守护,比克里特先进了一千年,辉煌得像是天国。 克里特岛上只有初等学校,也就是小学,想继续进修就只能去翡冷翠。为了帮助这个落后的地区,翡冷翠的教会学院每年都会抽出几个名额,专门授予来自克里特岛的学生,但名额並不多,而且都被岛上有地位的家族垄断了。 多数学生对於去翡冷翠进修並不热衷,人人都知道翡冷翠不是好混的地方,那里满街都是豪门贵族,你若没有背景,会像泥土那样被碾来碾去。 “你若爱一个人,便送他去翡冷翠,因为那是天堂;你若恨一个人,便也送他去翡冷翠,因为那里是地狱。”某个诗人这么写过。 莉诺雅在男孩脸颊上轻轻一吻,小声说晚安,然后退出了小教堂。 风雨声中,孩子们拢著白色的被,沉沉地安睡,唯独角落里的那个男孩例外,他睁著眼睛,瞳孔如清澈的湖泊,倒映著缓缓旋转的吊扇,像是湖泊深处有漩涡渐渐成形。 “紫瞳的诅咒,终於也应验在了博尔吉亚家么?” “只是个孩子而已,紫瞳居然会出现在这样的小孩子身上?” “命运可能选中任何人,因果从怀胎的那一日已经种下了!” “怎么办?杀了他?杀了他能终结紫瞳的诅咒么?” “算了,赶他走!和他卑贱的母亲一起,永世不得回来!” 巨大的声音在他小小的脑袋里迴响,像是暴雷。他把脸埋进被子里,身体蜷缩成团。 眼前忽然漆黑一片,一只枕头蒙在了男孩的脸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拼命地挣扎,但无济於事,七八只手按著枕头,还有人按住了他的胳膊和双腿。 雨一直下,缺氧的男孩在挣扎,痛苦得像是条被掛在鱼鉤上的鱼。 莉诺雅拎著蜡烛灯,一路去往老师休息室,满心都是那男孩的事。 男孩名叫西泽尔,不是本地人,是从大陆上迁来的,刚来的那年他才四岁。一同迁来的还有他的母亲,和尚在襁褓中的妹妹。 一家三口长期租住在岛上最好的旅馆里,那旅馆的租金不菲,这家人应该是颇有点钱。 他们的到来一时间成了岛上的热门话题。太少有人从大陆上迁来这个偏远的小岛了,何况还是带著两个孩子的漂亮夫人。 六岁那年,西泽尔来诺丁山初等学校申请就读。莉诺雅接待了他,令莉诺雅惊讶的是这男孩居然没有人陪同,他坐在桌子对面,穿著略显宽大的格小礼服,扎著深蓝色的领结。那领结跟他的小脸差不多大。 “家长怎么没陪你来呢?”莉诺雅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我自己来的,不可以么?”西泽尔往后缩了缩。 “可以啊,通过考试就没问题。”莉诺雅收回了手。 男孩温顺有礼,但给她的第一印象却像是一只还未长成的小野兽,隨时警惕著周围的变化。轻易地触摸一只小野兽的脑袋是对他的不尊重,谁知道他將来会长成什么东西呢? 莉诺雅认认真真地跟这位小绅士握手,像对待大人那样对待他。 西泽尔顺利地通过了入学考试,拿到了学籍。他学得很努力,成绩也相当优秀,但不那么討人喜欢。 老师们觉得这孩子跟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从他的行为举止看,应该是长在豪门贵胄之家,从小过著有僕人伺候的生活。在这个地处偏远的海岛上,大家都活得自得其乐,忽然混进一个还没长成的贵公子,大家都有点不自在。 学生们则断言西泽尔是个野种,从骨子里瞧不起他。 这家子刚搬来的时候,岛上的人就对他们充满了好奇。这世上哪个家庭不是靠男人撑起来的呢?可这个家庭竟然没有男人! 议论了很久之后,大家断定西泽尔的母亲是某位贵族老爷的情妇,被人玩腻之后踢出了家门。去过大城市的人说,这是贵族老爷们拋弃女人的常见路数,给一笔不菲的生活费,送他们去偏远的地方,从此隱姓埋名地生活。要是被那老爷的正妻找到,没准还会雇杀手来结果他们呢。 唯有莉诺雅对西泽尔很温柔,因为她总是记得西泽尔第一次来学校的时候形单影只的样子。 西泽尔的睡眠很浅,甚至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一个人望著屋顶发呆,但只要有人靠近他就会闭上眼睛装睡。但眼球会在眼皮下紧张地动来动去,这个小细节出卖了他。 莉诺雅就带他去老师休息室睡,老师休息室的床很狭小,只够睡一个人,莉诺雅让西泽尔睡床,自己睡在一张帆布躺椅上。 即使这样西泽尔还是睡不著,经常是莉诺雅一觉醒来,发现西泽尔默默地望著窗外发呆。 莉诺雅问他有什么心事,西泽尔沉默了片刻说:“如果我告诉嬤嬤,嬤嬤能保证不告诉別的孩子么?” 莉诺雅伸出小指头说:“我保证,我们拉鉤,我和西泽尔是好朋友,好朋友不泄露彼此的秘密!” 西泽尔郑重其事地跟莉诺雅拉鉤,然后说:“我妈妈是个傻子。” 也许是为了不让莉诺雅太难过,他这么说的时候带著一点点笑容,像是大人说起自己最难过的事情时会用笑容遮掩那样。 后来西泽尔找了个机会,带著莉诺雅去见自己的母亲。不是正式的家访,而是躲在路边等她的马车经过。 马车停在岛上唯一的医院门前,那个闺名琳琅的东方女人被女僕搀扶著,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漆黑的长髮,白瓷般的肌肤,黛色眉宇,樱色嘴唇,她美得让人遗忘了时间。 莉诺雅也是美人,可在那个女人的面前就显得平凡了,那女人的美是极盛时的樱如雪,沉甸甸地压在枝头,隨时都会坠落。 但那夫人眼神空洞,像是雪后的荒原。她拉著女僕的裙摆行走,像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依恋著母亲。 满街都是围观她的浪荡子,人们不断地尖叫和吹口哨,有人大喊说:“琳琅夫人你生的是缺男人的病!不用上医院,嫁给我病就好了!我给你治病!” 西泽尔站在街角的阴影里,拉著莉诺雅的手,遥望自己风华绝代的母亲和那些追逐他母亲的浪荡子,看起来既不愤怒也不悲伤。 但这个七岁男孩的声音坚硬如铁石,他说:“嬤嬤,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上学么?因为只有上学我才能去翡冷翠,只有去翡冷翠才能治好我妈妈的病。” 莉诺雅轻轻地点点头,说:“好,老师帮你想办法。” 这话並不是隨口说说,虽然她只是个穷修女小老师,可在某些事上还是有能量的。 每年的固定名额西泽尔是指望不上的,必须想办法爭取额外的名额。莉诺雅留意著各种各样的机会。很快她就了解到,每年翡冷翠都会举办一个画展,参展的都是学童作品,评奖者则是翡冷翠的实权人物,红衣主教们。西泽尔若能胜出,就有机会得到某位红衣主教的推荐信,那可是去翡冷翠读书的强有力的敲门砖。 西泽尔不会画画,但这难不倒莉诺雅,她自己就是美术和音乐老师。在一张白纸上,她用极淡的炭笔勾勒出学校的小教堂来,构图简单而別致。 某个深夜,她悄悄把西泽尔唤醒,带他来到老师休息室。小桌上摊开各色顏料和画笔,西泽尔就照著莉诺雅的指点给那张画上色,炭笔很淡,水彩盖上去就看不出来了。 成品很让人惊喜,主体是诺丁山初等学校的小教堂,日出前,海浪在远处起伏,男孩独自把旗帜升到钟楼的旗杆上,风把旗帜展开,弥赛亚圣教的十字圣徽浮现。 莉诺雅把画寄往翡冷翠参展。作为这幅画的推荐者,她以老师的身份讲了一个故事,说这是一个很虔诚的男孩,每天早晨都第一个醒来,在日出之前把弥赛亚圣教的旗帜高高地升起在克里特岛上,让神的光辉普照全岛。这幅画就是那个男孩画他自己升旗时的情景,画技虽然不很成熟,但细看这幅画不难看出其中对神虔敬的心灵。 这个故事是用来討好那些大人物的,只要他们中的某人心中一动,愿意给西泽尔写一封推荐信,那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一封推荐信,对大人物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却能改变小岛男孩的一生。 今天翡冷翠那边传回了好消息,红衣主教们对那幅画大加褒奖,甚至表示要將它呈给新任的教皇看看。 这就是莉诺雅能为那个男孩做的一切了,翡冷翠很遥远,在那里坚持下来也很不容易,但西泽尔一定能做到吧?他那么想去翡冷翠,莉诺雅就帮他实现心愿。 这个世界虽然广大,但天上地下,也只有那座城市配得上这个小小的野兽般的男孩,莉诺雅固执地这么觉得。 推开教师休息室的门,莉诺雅忽然愣住了。 桌上的蜡烛原本是熄灭的,现在被人点燃了,岩石般坚硬的身影坐在烛光中,抽著纸菸。 那是个中年男人,戴著一副染色眼镜,乱发如钢针。他穿著一身漆黑的长风衣,黑得就像窗外的夜色,但领口的圣徽夺人眼目。 教廷的官员都会佩戴圣徽,隨著级別的递增,圣徽的材质也会提升,莉诺雅有幸接待过一位佩戴铜製圣徽的高级官员,他驾临克里特岛的时候,眉间眼角的傲气简直就像是一位君主。 而这个线条粗獷的男人,头髮凌乱,浑身透著呛人的菸草味,简直像个不法之徒,他的圣徽却是黄金的——黄金的蔷薇枝缠绕著十字架,锋利的荆棘仿佛四射的光。 莉诺雅忽然感觉到了夜风的冷,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那男人没说一句话也没做一个动作,她却觉得自己是被猛狮利爪摁住的羔羊,別说反抗了,连挣扎都是徒劳的。 难道说自己帮西泽尔作弊的事情被教廷觉察了,教廷从大陆上派来了稽查官员? “你好,莉诺雅嬤嬤,不必惊慌。”男人摁灭了菸捲,“我这次来,只是作为学生家长。” 莉诺雅骑士团 这时西泽尔正在窒息的边缘挣扎,有些孩子负责捂住他口鼻,有些孩子负责按住他的手脚,还有人拿床单把窗户都挡上了。 这样一来教堂的前厅就变成了他们无法无天的领地,他们在这里做了什么,老师和神都不会知道。 也有些孩子没参与这件事,但他们也都坐了起来,抱著被子,静静地旁观。 西泽尔的挣扎越来越弱,皮肤因为缺氧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为首的高胖男孩这才使了个眼色,示意兄弟们放开这小子。 他们刚一鬆开手,西泽尔就像放箭的弓那样反弹起来,剧烈地咳嗽和呕吐,把床弄得一塌糊涂。 没等他吐完,高胖男孩就抓著他的睡衣领子,像拎只小鸡似的把他拎了起来:“嗨!野种!我们得好好聊聊了!” 西泽尔认出了那些人,他们是这间学校里最威风的“头面人物”,管自己的组织叫“莉诺雅骑士团”。这是个立志守护莉诺雅的组织,但莉诺雅自己並不知道。 自称“骑士”的都是高年级男生。青春期的男孩很多都会仰慕比自己大的女性,这帮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小子都是莉诺雅的崇拜者,都想要独占莉诺雅的宠爱。 他们曾经试过用拳头来决出胜负,但没能成功,於是便集结起来,成立了骑士团,猛揍其他仰慕莉诺雅的小子。 总之,这是个行动逻辑和组织纲领都很混乱的组织,但拳头確实是很硬。 抓著西泽尔的高胖男孩就是骑士团的团长,贝拉蒙少爷。他的父亲是岛上的行政次长,在这偏远的地方,算是威风凛凛的大人物了,贝拉蒙少爷自然也是学校里的豪强。 “你最近的表现差劲极了,让我们大家都很不爽,明白吗?”贝拉蒙少爷脸上的横肉抽动起来,“你可真会卖乖啊!还挖空心思在莉诺雅老师的面前卖!这种事情我们骑士团可是不会允许的哦!” 西泽尔用袖子擦去嘴边的呕吐物,默默地看著贝拉蒙少爷。 (本章完) 第62章 夜雨声烦之春(2) 第62章 夜雨声烦之春(2) “还敢看我?”贝拉蒙少爷一个耳光扇在西泽尔脸上。他是学校里的铅球冠军,全力以赴的一巴掌力气不亚於成年人,西泽尔的嘴角沁出了血丝。 西泽尔用袖子擦擦嘴角,仍是一言不发地盯著贝拉蒙少爷。 贝拉蒙少爷愣了一下,跟著又是一个耳光。这次西泽尔的鼻子里也冒出血泡来,但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用袖子把脸擦乾净,顽固又沉默地抬起头来。 贝拉蒙少爷没来由地暴躁起来。他来找西泽尔的茬,並没有什么详细的打算,不过是要让这小子服自己,別整天跟在莉诺雅身边转来转去。 半大男孩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莉诺雅当然不是他们能企及的,但只要没有別人距离莉诺雅更近,他们就满意了。 按理说这种事情很简单,三拳两脚下去就该差不多了,可西泽尔倔得像块石头,感觉再多的耳光打上去,他也只会擦擦脸,沉默地看著你,那眼神似乎在说:“打够了没有?” “给我打!別留手!打残了算我的!”贝拉蒙少爷恶狠狠地挥手。 男孩们一拥而上,用一张床单蒙住西泽尔的头,肆意地拳打脚踢。西泽尔从床上滚到地上,双手抱头,蜷缩成团,护住了腹部和头,隨便男孩们怎么打,他连声音都不发出。 男孩们打累了,呼呼地喘气。西泽尔揭开床单,倒退著挪到靠墙的地方,抬起那双肿起来的眼睛,还是一模一样的眼神,不惊不怒,静静地看著贝拉蒙少爷。 贝拉蒙少爷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总是这样可恶的瞳孔,紫色的,瑰丽的,折射阳光。从第一次见面,贝拉蒙少爷就本能地厌恶这个男孩,想要避开那对可恶的紫色瞳孔。 准確地说,不是厌恶,而是畏惧。 贝拉蒙少爷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在这间学校里他连老师都不用怕,他是行政次长的儿子,他的拳头比谁的都硬。可他就是害怕西泽尔的瞳孔,就像野兽畏惧火,毫无道理。 但这种时候他不能,他要是不征服这个野种,还怎么號令骑士团的兄弟们? 他上前一步,一脚踩在西泽尔的头顶:“真有骨气啊!可是骨子里跟你那个傻子妈妈一样风骚!打你我都觉得脏了手!” 贝拉蒙少爷希望这小子露出害怕、急躁或者狗急跳墙之类的表情来,什么样的表情都好,就是別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壁垒森严,好像根本不是你在打他,而是你们坐在同一张桌上喝牛奶。 “打我可以,別把我妈妈扯进来。”西泽尔终於开口了,声音嘶哑得不像个七岁的男孩。 贝拉蒙少爷隱隱有些得意,西泽尔不让说,他就偏要说,他当然知道西泽尔不愿提起自己的妈妈,因为西泽尔的妈妈是个傻子还是个情妇,但越是这样贝拉蒙少爷越是要戳西泽尔的伤口。 “你妈妈不风骚怎么会当人家的情妇?”贝拉蒙少爷用力啐了一口,“人家玩腻了就一脚踢到克里特来。我们这座岛可不是收垃圾的地方,一大包垃圾还附送两小包垃圾!你妈到了这里也没干什么好事,尽跟那些野男人眉来眼去!我爹那个老不正经的也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来转去!” 西泽尔的脸色变了,因为贝拉蒙少爷说的未必不是事实。 西泽尔无法为母亲的过去辩护,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就是一个野孩子。他妈妈也確实是个傻子,如果不是那倾国倾城的美貌,她大概连当洗衣妇都不配。 她来到克里特之后確实也招蜂引蝶。一个被人拋弃的情妇,本就是个无主之物,那么美,又带著丰厚的私房钱,简直就是给恶狼准备好的一块鲜肉。各路鰥夫和浪荡子都爭相討好她,而她根本不知拒绝,別人送上鲜,她就收下鲜,別人送上果,她就含在嘴里,让各路男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可事实上她的智商跟四五岁的小女孩差不多,拿到鲜果之后她就自顾自地走了,並不理会那些貌似深情的倾诉。 各路男人中,只有一个得到了不同的待遇,那就是贝拉蒙老爷。 贝拉蒙老爷顾名思义是贝拉蒙少爷的父亲,克里特的行政次长,算是这座岛上的头面人物之一。他中年丧偶,身材保持得很好,有股儒雅之气,跟身高体壮满脸横肉的儿子完全不同。 跟贝拉蒙老爷在一起的时候,琳琅夫人会格外温柔。他们久久地对视,琳琅夫人伸出手去抚摸贝拉蒙老爷的面颊,手指微微颤抖。贝拉蒙老爷要带她去哪里她都答应,他们就像少年情侣那样牵著手满城地转。 如果不是她那討厌的儿子屡屡阻挠,贝拉蒙老爷早把这个尤物领回自家臥室了。但无论如何,贝拉蒙老爷都相信自己不日就可以骑上这匹漂亮的雌马,快乐地飞奔,因此在面对竞爭者的时候,已经流露出了“尔等不堪一战”的傲气嘴脸。 西泽尔当然不希望母亲跟贝拉蒙老爷来往,他虽然小,却也听说过贝拉蒙老爷是出名的狂蜂浪蝶,精力充沛到能同时约会七八个女人。可他也没法否认,只有面对贝拉蒙老爷的时候,母亲那空洞的双瞳中才会泛起涟漪,就像突如其来的暴雨打在深潭里。 好像这世上剩下的时间对她都无所谓了,唯独跟贝拉蒙老爷在一起的时间才有意义。 幼狮 “我家混帐老爹还惦记著要娶你家的傻子呢!”贝拉蒙少爷眼角抽动,“还叫我在学校里照顾著你一点,將来你跟我就是兄弟了!呸!你也配跟我当兄弟?” 他终於把心里藏著的话说了出来。他今天来找西泽尔的麻烦,並非只为莉诺雅,只不过要发动骑士团的兄弟们,当然要用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 他恼火的是老爹正在考虑要向西泽尔的母亲求婚。贝拉蒙少爷早已习惯了老爹放荡的生活,出了家门他跟多少女人搞在一起贝拉蒙少爷就当不知道,反正他妈妈已经埋在墓地里了,不会悲伤不会流泪。可老爹要把贱女人娶回家里来,这是贝拉蒙少爷绝不能容忍的,那样的话他就得跟眼神可恶的野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你妈妈真的是傻子么?傻子会那么善於勾引男人?真不知道她在我老爹身上下了什么迷魂药!”贝拉蒙少爷脚上加力,要把西泽尔的头踩得更低,“不过你也別做什么美梦,我那混帐老爹可是头种马,人家都说种马是绝不会为了一匹母马放弃一群母马的!你家的傻子再怎么漂亮,毕竟是老女人了,哪能跟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女人比?那些追求你妈的人私下里说些什么你都不知道对吧?他们说啊,你妈那种贱女人,就像一件別人穿过的二手衣服,再怎么好看,穿上身总觉得脏!” 他深信这番话已经伤到了西泽尔,可惜这小子的头被他踩得太低了,他看不到表情,否则会更开心一点。 “哈哈,我说你妈妈是个傻子你很不服吧?我没说她是个痴就很好啦!她被人拋弃了那么久,应该很需要我爹那种强壮的男人吧?我看你妹妹也不错哦,长大了会是大美人吧?不如就嫁给我吧,反正也是没有血缘关係的兄妹嘛!”贝拉蒙少爷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 贝拉蒙老爷是那种狂蜂浪蝶的性格,结交的朋友也都是些浪荡子,没事就在家里喝酒聊女人,贝拉蒙少爷也是耳濡目染。 不过贝拉蒙老爷倒並未这么评价琳琅夫人,最近这个风流无度的老鰥夫像是因为爱情而容光焕发了,断绝跟各路情人的来往,一心锻链身体要再度当新郎。 “可是等玩腻了之后,无论是你妈妈还是你妹妹,都会像旧衣服那样被我家丟出去。”贝拉蒙少爷猛劲地踩了一脚又一脚,像是要把一个铁皮罐头踩扁那样,“就像你亲爹把你们丟出来那样!你们一家子就是命中注定要被丟出门外的!为什么呢?因为你们贱呀!你妈妈是贱女人!你妹妹也是!她们就该被人拋弃!” 他忽然踏不动了,因为西泽尔举起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西泽尔猛地一拉,贝拉蒙少爷失去平衡,仰面倒地,西泽尔跟著扑上,像一只练习扑击的幼狮,骑在了贝拉蒙少爷的肚子上。 他手中握著不知何处抓来的石块,重重地砸在那张胖脸上,石块隔著脂肪层和面骨撞击,砰砰作响。 第一击下去贝拉蒙少爷的眼镜就碎了,玻璃碎片把眼眶周围的皮肤划破了,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我瞎啦我瞎啦!我被西泽尔戳瞎啦!”贝拉蒙少爷发出杀猪般的號叫,同时疯狂地挥舞手臂,在西泽尔身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抓痕,抓痕周围的皮肉都翻了起来。 他的眼球其实没有受伤,鲜红的视野里,西泽尔的那对紫色瞳孔仍是那么平静。他不惊不怒,但高举石头,以稳定的频率砸在贝拉蒙少爷的脸上,整个人就像一台砸石头的机器。 贝拉蒙少爷的兄弟终於反应过来了,一拥而上对西泽尔拳打脚踢,还有人想把他从贝拉蒙少爷身上拉起来。 这一切都是徒劳,无论多少记重拳落在身上,西泽尔都不为所动,只顾砸他的石头。鲜血一丝丝地溅到他脸上,他的脸色苍白,红与白交织起来格外狰狞,他看起来浑如平静的恶鬼,每个人都看得胆战心惊。 贝拉蒙少爷嘴里喷出的血越来越多,沿著领口滴滴答答地往下坠,西泽尔的领口上也都是血,那是从他自己嘴里喷出来的。这样砸下去的后果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教堂的门被人大力地推开,外面被灯光照得仿佛白昼。岩石般的男人站在风雨中,长风衣在风雨中翻卷,领口的黄金圣徽发出赤焰般的光芒。 “爸爸!爸爸!爸爸救救我!”贝拉蒙少爷尖叫著。 岛上连路灯都没有,夜间那么亮的光源只能是车灯。岛上的汽车也很少,贝拉蒙老爷就有那么一辆,所以每当看到车灯光听到引擎声,贝拉蒙少爷都知道是爸爸来了。 那身影也像极了他那地位不凡的爸爸,至於爸爸为什么在深夜里出现在学校,贝拉蒙少爷已经来不及想了。他想爸爸再不来救他,西泽尔就要把他打死了。 可那个男人並未衝上来阻止西泽尔,恰恰相反,他冷漠地旁观著这场对孩子来说太过残酷的斗殴,仿佛君王俯瞰斗兽。一袭白裙的莉诺雅眉眼低垂地站在他身后,就像僕从。 教堂外不是一辆礼车,而是数十辆装甲礼车,它们如铁桶般围绕著教堂。著黑衣的军人背著手,双腿分立,站在车旁,像是一尊尊铁铸的雕像。 男孩们一步步退后,恐惧但不敢出声。他们不知道那男人是谁,但本能地畏惧著他身上的气息。那绝不是贝拉蒙少爷的父亲,虽然眉目依稀相似,但这个男人带著莫大的威严,仿佛一怒之间可以毁灭一国。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西泽尔手中的石头砸在贝拉蒙少爷的脸上,发出沉闷的“扑扑”声。 “西泽尔·博尔吉亚,有人来看你了,你的……父亲!”莉诺雅的声音微微颤抖。 男孩仿佛从一场无休止的噩梦中惊醒。他仍旧骑在贝拉蒙少爷身上,茫然地转过头来,久久地凝视著那钢铁般的男人。 父亲 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门被带上了,教堂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男人坐在唯一的椅子上,背后是沾满了雨水的窗。他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地抽著,烟雾呈细线状直上屋顶。 西泽尔蜷缩在角落里,像是无法承受春夜的轻寒那样,微微战慄。 “长得真像你妈妈,一张软弱的脸。”最终男人打破了沉默,却是用如此冷漠的评价。 西泽尔没说话,就著窗外照进来的光,看著男人的脸。 男人的面孔消瘦,戴一副染色的眼镜,一头略显凌乱的灰发,身材精悍。他坐在那里的时候,平静得像是石头,行动起来却透著野兽般的气息。 他像是贝拉蒙老爷的翻版,但又不一样,贝拉蒙老爷是那种內心里开出来的风骚男子,自带一股温柔,而这个男人坐在那里,便如一堵钢铁的墙壁展开,坚不可摧。 西泽尔长久以来的疑问终於有了解答,难怪母亲对贝拉蒙老爷那么温柔,因为她是傻的,她看到贝拉蒙老爷,以为自己的男人又回来看自己了。 西泽尔又往角落里缩了缩,手中仍紧紧攥著那块带血的石头。 这不该是父子相见的情形,他们本该拥抱本该哭泣,本该有再也不会拋下你的许诺,可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充满敌意的对视,如猛兽们的重逢。 西泽尔之前没有见过父亲,直到父亲的家族將他们逐出翡冷翠,父亲都没有露面,更別说在家族面前为他们爭取些什么。 西泽尔曾经想像过父亲的模样,大概是那种浪漫又柔弱的贵公子吧,所以才不敢站出来保护自己的母亲。可今夜站在西泽尔面前的却是这样的男人,他虽然只穿了一件黑色风衣,却如穿著威武的铁鎧。 这样的男人,权掌天下,本该能够保护他们,可那么多年他都没有站出来,任他们孤独和痛苦。 西泽尔不想跟这种男人拥抱,这么多年的孤独和痛苦,又怎么是一个拥抱能够填平的? 男人起身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淅沥沥的夜雨:“你在翡冷翠生活过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座城市的名字,还有那里也经常下雨。”西泽尔终於开口了。 “是啊,你们离开的那晚,雨也很大。”男人低声说。 西泽尔的心里微微一动,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似乎是,他们离开翡冷翠的那天晚上,这个男人其实在远处悄悄地看著他们,同一场大雨洒在他们的身上。 男人转过身来,话里仅有的那丝温情已经不见了:“如果你觉得我这次来是因为心里觉得亏欠了你们,想要对你们有所补偿,那你想错了。我来,只是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选择的机会?”西泽尔没有听懂。 “你可以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但必须迁往新的岛屿。你们在这里的消息已经被人知道,我的政敌们会用你们来扳倒我。”男人说,“你也可以选择跟我回翡冷翠,在那里你会接受训练以掌握权力,如果你能通过考验的话。” “我不想要权力,我只想治好妈妈的病,”西泽尔摇头,“我们这样生活也很好。” “打那个胖小子的时候,你在想什么?”男人问。 (本章完) 第63章 夜雨声烦之春(3) 第63章 夜雨声烦之春(3) 西泽尔愣住了,当时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神经像是被火烧著那样痛,只想把石头砸在贝拉蒙少爷的脸上。 “想要摧毁他对么?用那块石头,用手中唯一的武器。从某种意义上说,握住石头,就是握住了一种权力。”男人冷冷地说。 西泽尔悚然。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是你討厌的,可通常你只能忍,因为你没有打倒对方的力量。”男人冷冷地说。 “你爱你母亲么?”男人又问。 “爱。”这一次西泽尔给出了明確的回答。 “那么你愿意为爱你的母亲和妹妹支付代价么?” “什么代价?”西泽尔打了个寒战。 “把自己的手弄脏,去握住权力。” 西泽尔再度沉默。 “想想那些覬覦你母亲的男人,他们想霸占她的身体和財產,把她骗进臥室里脱光她的衣服。再想想那些覬覦你妹妹的蠢猪。如果你没有力量,连保护母亲和妹妹都做不到,谈何爱她们呢?”男人的语气高高在上,透著寒气,“爱是个艰难的字眼,很多人都把它轻易地说了出来,可懦夫是不配爱人的,被他爱的人只会不幸。懦夫也不配拥有珍贵的东西,即使侥倖得到,也会被他们失手打碎。” 西泽尔低下头去,看著自己手心里的血跡。 “我今天来,原本只是安排你去另外一个海岛,让你们在那里自生自灭。”男人说,“但很意外地,我在门外听了你和那个男孩的对话……所以跟你说了这些也许多余的话。我没时间久留,船在码头等我。告诉我你的答案,在这支烟烧完之前。” 他开始抽那支已经燃烧过半的烟,烟雾隱没了他那张坚硬的脸,唯有那对染色的镜片反射著微光。 大口抽的话,烟很快就抽完了,但西泽尔一句话都没再说。男人並未流露出遗憾或者鄙夷的神色,起身出门:“我会安排你们去新的岛屿。” 就在他將要踏出那扇门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极轻极远的声音:“我愿意去翡冷翠。” “想要握住更锋利的石块来对抗那些想要伤害你母亲和妹妹的人么?”男人站住了,但並不回头。 “是,我会砸他们的脸。” “在你的心里,我也是伤害过你母亲和妹妹的人吧?看你的眼神我就明白了,养你这样的东西在身边,可真是有点不放心啊。” “是,你也是。” “有点意思,没有白来一趟。”男人微微点头,“那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隆·博尔吉亚。最好別把我看作父亲,看作老师比较合適,我会教你很多东西……前提是你通过考验。” 他大步出门,男孩们都战战兢兢地站在屋檐下,只有受伤的贝拉蒙少爷躺在一张担架上,莉诺雅给他的伤口抹上了止痛止血的油膏。 男人走到贝拉蒙少爷身边,站住了,从部下手中接过大衣披上:“如果不是你还年幼,我会杀了你的,连你父亲一起。” 戴著白手套的高级军官拉开了礼车的门,男人钻进车里,车队扬长而去。操场上一片寂静,雨沙沙地下著,要不是泥泞中的车轮印,很难叫人相信几分钟前一位大人物驾临了此地。 贝拉蒙少爷终於害怕得哭了起来。他早就想哭了,但一直忍著。他不知道西泽尔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那男人到底有多大权力,那个男人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甚至漫不经心,可贝拉蒙少爷能听得出来,那男人並没有撒谎。 別离和新生 雨仍在下,西泽尔呆呆地望著沾满雨水的窗户。 今夜他是不可能回去睡教堂了,只能睡在教师休息室里,明天一早校长一上班就会给他办好结业手续。这是他在诺丁山初等学校的最后一晚。 莉诺雅睡在旁边的帆布躺椅上,望著那扇窗,看著雨滴沿著玻璃匯成细流。今夜她必须保护好这位贵公子,一刻都不能离开他的身边。 这也是他们之间的告別了,这个曾被称作野种的男孩,將会借他父亲的威势成为翡冷翠的风云人物,拥有灿烂的人生,而莉诺雅仍是平凡的修女,会终老於这个偏僻的海岛。 他们本就不是同一种人,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就那么短短的一年时间,从此分道扬鑣。 “不高兴么?从今天起西泽尔就有父亲了。”莉诺雅轻声说。 “嬤嬤,对不起。”西泽尔也轻声说。 “对不起?”莉诺雅愣住了。 “我並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乖孩子。贝拉蒙说得没错,我故意在你面前表现得很乖,这样你才会多关照我。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大家都不喜欢我,只有嬤嬤你看我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啊。”莉诺雅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笑了,“你不是乖小孩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回轮到西泽尔愣住了:“嬤嬤你不是因为觉得我很乖很可怜,所以想要帮我爭取去翡冷翠的名额么?” “说什么傻话啊!这可是一所教会办的慈善学校,学校里有好多很乖很可怜的孩子,我会为他们每个人爭取去翡冷翠的名额么?”莉诺雅翻过身来,一把抱住这个呆小孩,亲亲他的额头,“我帮你,只是因为你想去翡冷翠,就那么简单。” “嬤嬤为什么要帮我?”西泽尔蒙了。很少会在这个男孩脸上看到如此手足无措的神情,莉诺雅蛮开心的。 “因为你跟我一样是个会装睡的小孩啊。我小的时候啊,也在一所类似诺丁山的教会学校上学,跟你一样住校。我可不喜欢住校了,因为我比別的女孩都小,她们都不带我玩,可我家里很穷,想要受教育,就只有去教会学校。”莉诺雅轻声说,“没有人跟我玩,我就自己跟自己玩。在所有人都睡熟之后,我就折腾起来了,翻来覆去,东想西想,有时候趴在窗口往外眺望,有时候幻想自己是哪个皇室走丟的公主。別的孩子都醒著的时候,世界是他们的,只有等他们都睡著了,世界才是我的。” “嗯。”西泽尔点点头。 “老嬤嬤来查房的时候呢,我就装睡。可我很紧张啊,虽然闭著眼睛,可眼球在眼皮下滚来滚去,老嬤嬤的眼睛很尖,一下子就看出我在装睡。可她没有责罚我,而是嘆了一口气说:『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啊,可聪明的孩子会更辛苦的啊。』然后就带我回教师休息室,在那里我能看到带图画的神学书,还有线轴可以当玩具。我玩累了就睡著了,老嬤嬤坐在床边轻轻地摸我的头。”这么说著的时候,莉诺雅就轻轻地摸摸西泽尔的头。 “为什么聪明的孩子会更辛苦?” “因为聪明的孩子有明亮的眼睛,看得到苦难啊。”莉诺雅轻轻地嘆了口气,“这也是老嬤嬤说的……说起来,这也算绕了个弯子得偿所愿,西泽尔不是一直想去翡冷翠么?” “嗯,一直想去。” “据说翡冷翠有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治好你妈妈的病吧?” “是想治好妈妈的病,可还有另外的原因……因为我们家是被人赶出来的,所以一定要回去。” “因为是被赶出来的,所以一定要回去么?”莉诺雅琢磨他说这句话时的心理。真是只不甘心的小野兽啊,果然第一次见面时的判断没错。 “但我会回来的,等我在翡冷翠出名了,治好了妈妈的病,我就回来。”西泽尔抬起头来,盯著莉诺雅的眼睛,赌咒发誓似的说。 “好啊,不过要快点哦,在老师成为老太婆之前。”莉诺雅挠挠他的头,把他的头髮弄乱又用手梳理整齐。 “嗯!”西泽尔用力点头。 莉诺雅坐了起来,轻轻地拥抱他:“你啊,就是心里揣著的事情太多了,可谁能把那么多事都扛在肩上啊?去吧!世界很大,男孩子就要去最高最远的地方!” 她顿了顿,说:“如果成功了就回来,告诉每个人你成功了;如果失败了也回来,跟老师说你是怎么失败的,老师不会笑话你的。” 西泽尔也轻轻地拥抱她,这一刻他无比乖巧,细心地收起了自己的野兽爪子,怕伤到莉诺雅。 “嬤嬤,我爸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他轻声问。 “他没有告诉你么?”莉诺雅愣住了,“他是……新一任的翡冷翠教皇啊!” 星历1876年,秋天,翡冷翠。 (本章完) 第64章 夜雨声烦之春(4) 第64章 夜雨声烦之春(4) 从北部边境驶往翡冷翠的列车要好几天才有一班。列车滑行进站,乳白色的蒸汽像水那样从排气管中泻出,流淌在精美的大理石月台上。 接车的人们骚动起来,有人高呼家人的名字,有人跳起来挥舞著手中的丝巾。他们已经等了將近一天。 西泽尔望向窗外,他的小妹妹阿黛尔整个人都趴在车窗上,眼睛里透著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惊喜。 这確实是另外一个世界,一辈子活在克里特的人绝对无法想像翡冷翠的辉煌,有人说这是用钢铁铸造的明珠,有人说这是蒸汽托起的天国。 这座车站本身便是惊人的杰作,巨大的钢铁穹顶如龟壳那样笼罩在车站上方,骨骼般的铁架支撑著它。整个诺丁山初等学校,连带著那座带钟楼的小教堂都能放置在下面,空间还绰绰有余。 车站外,豪华礼车排成长队,司机们身穿笔挺的制服,扶著车门等候贵宾。 汽车在克里特岛上非常罕见,每次贝拉蒙老爷开著他的礼车在克里特城跑马车的小街上横衝直撞都会吸引很多艷羡的目光,他能跟各路女人眉来眼去,那辆车也颇有功劳。 可在翡冷翠,阔绰的人家早已拋弃了马车。道路也是专门给汽车修建的,宽阔笔直,礼车风驰电掣地来往,车灯拉出的光芒像是並行的流星。 换乘小型火车也能前往市中心,这些摇晃著铜钟的小火车被称作“鐺鐺车”,虽然跑得很慢,坐在上面却能愜意地遍览圣城的风景。 今天的这一切都要感谢百年前的那场惊人的发现,如果不是那次大发现,翡冷翠的道路上跑的应该仍是马车,火车这种东西也还停留在先驱者的脑海里。 百余年前,今天统治著教皇国乃至於影响了整个西方的“弥赛亚圣教”还是个新兴宗教,被当时的皇帝迫害,信徒们纷纷被吊上绞刑架。 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一群狂热的教徒决定乘船出海,去寻找神在人间留下的最后遗蹟。 那座叫阿瓦隆的神秘岛屿位於北方冰海的尽头,圣典中记载了它的大约位置,但在那个时代,根本没有船舶能在冰海中航行,因此那座岛是不是真的存在,即使在教派內部也是存疑的。 可对於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哪怕一线希望都要抓住,那艘木船就这样扬帆远航了。 经歷了不知多少天的艰苦航行,他们的船侥倖没有被海冰撞碎,但食物和淡水还是耗尽了,他们迷失在茫茫的冰海上。临死之际,信徒们聚集在甲板上祈祷。 奇蹟竟然真的发生了,一头巨大的逆戟鯨被船锚鉤住了,它带著那艘船一路向前,找到了那座传说中的小岛。那座小岛已经被冰雪覆盖了不知多少万年。 人们从冰下挖掘出了神创时代遗失的技术,今天的各式机械乃至於这座辉煌的翡冷翠城都源於那种神秘的技术。 那座岛的发现也证明弥赛亚圣教的神学是正確的,弥赛亚圣教的神是真实存在的,弥赛亚圣教的教士们掌握了世界的真理。 不过也有人怀疑那座神秘的岛屿是否真的存在,因为以今天的航海技术和铁壳船已经足以深入冰海,却再也没有人找到那座神秘的岛屿。 此外,关於在那座岛上的真实发现,弥赛亚圣教也是语焉不详,称这事关神对人类的恩典,不能轻易公布。 可无论那座岛是不是真的存在,弥赛亚圣教毕竟是引发了机械技术的革命,把世界领入了全新的时代。 “先生,列车已经到站,作为贵宾,请优先下车。”列车员来到西泽尔身边,恭敬地鞠躬。 从收拾行装到出发耗费了几个月的时间,翡冷翠那边传回的电报一直是“等待出发的指令”,一周前电报忽然变为“立刻出发”,当夜便有一艘快船带著西泽尔一家离开克里特岛,到达最近的大城。当时这列火车已经等候了足足十二个小时,其他乘客都已经叫苦连天,但贵宾不到,它就是不开动。 仅有的一节贵宾车厢是临时加掛上去的,只供西泽尔一家乘坐,想来是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终於解决了各种阻碍,於是他们被勒令立即出发。 西泽尔点了点头,列车员们立刻从行李架上拿下綑扎紧密的行李箱。女僕拎著裙子屈膝行礼,有请那位繁樱般的琳琅夫人,一路上她安安静静,仪態万千,像个漂亮的大布娃娃。 可临走前这位夫人还捅了大娄子,她深夜里忽然溜出家门去找贝拉蒙老爷,换作別的时候贝拉蒙老爷肯定是求之不得,赶快把这位前来寻求安慰的寂寞女人引进臥室里去……可如今岛上都传遍了,那是新任教皇的女人! 就算是教皇玩腻的女人,那也还是教皇的女人!给贝拉蒙老爷一万个色胆,他也不敢在这种问题上犯错误。 他死死地抵住房门,哀求说:“夫人您千万不要再这样了,如我这样孤苦的鰥夫,只求和我那愚蠢的儿子安静地过完此生,怎敢对您这样尊贵的夫人有非分之想,求您放过我们父子吧!” 最后还是西泽尔找了过来,默默地拉走了母亲。 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別,几个月前他们还被人视为草芥,任人践踏,此刻他们却享受最高等级的礼遇返回了这座曾经驱逐他们的城市。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么?没有掌握权力的时候你就被人欺负,掌握了权力你就被人惧怕,从来没有中间的状態。 西泽尔再度回想起那个男人的话,如果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糟糕,你是不是寧愿弄脏自己的手也要握住权力? “哥哥哥哥,翡冷翠会有冰激凌么?会有巧克力么?”阿黛尔缠著他问东问西。 这个自小长在克里特岛的女孩只听说过冰激凌和巧克力这两种美妙的食物,却从没吃过。在克里特岛,即便是贝拉蒙家的零食,也不过是蜂蜜和麦芽。 “有冰激凌也有巧克力,但是不能多吃,多吃会有虫牙。”西泽尔轻声地抚慰著妹妹。 记忆里他是吃过那两种食物的,很甜很好吃,但具体是什么味道,他也早已忘记了。 接车的人早已到达月台。一位相当体面的管家为首,训练有素的女僕们跟在后面。翡冷翠那边发来的电报上早就说好了,他们的生活有专人安排,不用做任何的准备。 “先生,行李就这么多么?”管家数完行李后跟西泽尔做確认。 这个男孩虽然只有七岁,却是这个三口之家的主人,因为除了他没人能做主。至於他那高高在上的父亲,从法律上说跟这个家庭並无关係。 “就这些。”西泽尔在四岁的妹妹阿黛尔面前蹲下,摸摸她的头,“照顾好妈妈。” 他把妹妹的手交到那名看起来最慈柔的女僕手里。妹妹被女僕抱走了,他自己却留在了月台上,冲他们招手。 “哥哥!哥哥!”阿黛尔忽然发现不对了。她开始哭喊开始挣扎,向西泽尔伸出双臂要哥哥抱她。 “我有些事,做好之后就会回家的。”西泽尔轻声说。 他知道这样的解释阿黛尔听不懂,他也並不指望阿黛尔能听懂。 就这样,在他的视野里,那个繁樱般的女人和那个苹果脸的女孩越来越远了,管家提著行李,女僕挽著夫人抱著女孩,倒像是他们才是一家人。 只有那还縈绕在耳边的哭声提醒他这个世界上有人捨不得他。 其他车厢也开门了,乘客们涌了出来,和接站的人混在一起,他们有的是家人重逢,有的是情侣相见,含蓄的人搓著手相互寒暄,衝动的则拥抱在一起。 蒸汽遮蔽视线的时候,男孩吻著女孩,仿佛蜻蜓点水后飞去。 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里,七岁的男孩默默地看著自己的脚下,像流水中的礁石。 “是西泽尔·博尔吉亚吧?”背后传来磐石般坚定的声音,“我名为何塞·托雷斯,少校骑士,奉您父亲的命令来接您!” 西泽尔慢慢地转过身来,陌生的年轻人站在他背后,黑色军服,银色的火焰领章,铁石般的面孔,结实的肌肉块在军服的遮挡下仍旧可辨轮廓。 他把照向西泽尔的阳光全都挡住了。西泽尔站在阴影里,忽然感觉到了秋天的寒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但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惶恐不安的神情,仍是安安静静的,彬彬有礼的,问:“去了就会知道要接受什么样的考验了,是么?” 男孩的平静令年轻的何塞·托雷斯骑士有些惊讶,他迟疑了几秒钟:“没那么恐怖,若是坚强的孩子,应该可以承受。” (本章完) 第65章 炽天之鬼(1) 第65章 炽天之鬼(1) 四面八方的灯同时亮了起来,巨大的黑影从不同方向投射在西泽尔身上,它们古奥如神,它们狰狞如魔! 钢铁之都 装甲礼车並未驶向翡冷翠市中心,而是远离车流一路向北。托雷斯和西泽尔坐在后排,前排开车和押车的也都是黑衣军人。 “这是翡冷翠最早的工业区,你应该没有来过。”托雷斯指著窗外,“我们在这里奠定了第一代的工业文明,但这里在五十年前已经废弃,你现在所见的只是废墟。” 车窗外不时有钢铁森林般的大型机械闪过,锈跡斑斑,仿佛巨人的骨架。机械文明才发展了一百多年,这里就已经被荒废了五十年。 看那些机械的残骸,大约也能想到它们昔日的功能——把高燃素的煤从地底挖出来,破碎为煤粉;煤粉熊熊燃烧,爆裂般的蒸汽力量驱动大型机械;熔炉煅烧铁矿石,蒸汽巨锤锻打钢件,燃烧室的阀门打开时,连夜空都被照得通红。 相比眼前的一切,克里特岛就像是被时间封印在了千年之前。 前方出现了巨大的黑影,那是一座废弃的火车站,规模不亚於翡冷翠如今正在使用的那座车站,只是简陋很多,纯用粗重的铁架搭建。 礼车驶过锈跡斑斑的铁轨,咯噔咯噔作响,接著驶入了废弃的火车站,前方的铁门次第打开,车站里是一条斜向下方的甬道,车行越远他们就越深入地下。 再次看见光的时候,他们抵达了一处月台。月台位於地下几十米深处,两侧都是地下隧道,隧道深处迴荡著隆隆的响声。 那竟然是一条修建在地底的铁路。小型火车已经等候在月台边了,拖著工厂里常见的平板车厢。礼车直接开了上去,列车拉了一声汽笛,冲入前方的隧道,黑暗铺天盖地地涌来,吞没了他们。 隧道里一片漆黑,偶尔有灯光从窗外照进来,也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照亮了托雷斯那张坚毅的脸。 “吃么?”托雷斯忽然伸出手来,就著光,他手心里居然是几颗巧克力。 西泽尔略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铁石般的骑士会隨身带著。 “谢谢托雷斯骑士。”西泽尔拿了一颗,但只是握在手里。 “如今的孩子已经不吃巧克力了么?”托雷斯討了个没趣,剥了颗自己吃了。 西泽尔觉得有些辜负了这位骑士的心意,便也剥开纸把含进嘴里。 何塞·托雷斯笑了起来,其实他本人也没超过“大男孩”的范围,爱吃巧克力並不奇怪。他佩戴著高级军官的银质军徽,但真实年龄大概只有二十岁,不知道怎么升上去的。 “托雷斯骑士跟我父亲……很熟么?”西泽尔在嘴里滚著那块,问得好像很隨意。 托雷斯骑士愣了一下:“我的军籍在炽天骑士团,但直接隶属圣座管理,是圣座的机要秘书之一。” “圣座”“炽天骑士团”,西泽尔默默地记下了这两个称谓。原来在翡冷翠,教皇被称作“圣座”,至於“炽天骑士团”,想来是什么很有战斗力的组织。 “西泽尔是想了解圣座的近况?”托雷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我只见过他一面。”西泽尔抬起头来,无声地笑笑,“我是个私生子,托雷斯骑士也知道的,对吧?” 托雷斯点了点头:“想知道什么的话就问我好了,能回答的问题我都会回答的。” “就想听你讲讲他,讲什么都行。”男孩的声音很轻微。 托雷斯沉吟片刻:“你的父亲隆·博尔吉亚,是新一任的教皇,这你已经知道了。他是位大人物,但区別於那些俗世的皇帝,他是由枢机会选出来的执政官,受枢机会的制约。” 西泽尔点点头:“我倒寧愿我父亲是个普通人……” “我知道你们在外面流落了很久,对圣座应该是有些不满的,”托雷斯说,“不过圣座虽然冷漠,但为了把你们接回翡冷翠,暗中还是做了很多努力,一周前才除掉了所有障碍。他今天没来接你们,你也別难过,圣座有各种各样的政敌,他不能给对手留把柄。枢机会能选举圣座,也能罢免圣座,他也不能一意孤行。” 没来由的,西泽尔又想到那晚在小教堂,父亲无意中说到他们离开翡冷翠的那晚,翡冷翠下著瓢泼大雨,也许那晚他真的有来送行吧,只是不曾露面。 今天他会不会也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了一眼母亲和妹妹的背影呢? 可西泽尔立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个男人真不像这么多愁善感的人,他驾临克里特岛的那一夜都没去看自己的女人和女儿一眼,来去匆匆,就像一场钢铁的风暴卷过。 “像我妈妈那样的女人,父亲有很多么?”西泽尔又问。 托雷斯犹豫了片刻:“这些话就当我们私下聊天,別跟別人说是我告诉你的,好么?” 西泽尔点了点头。 “你还小,有些事你长大了才会明白……其实在外面有女人这种事,在翡冷翠一点都不稀罕,大人物谁没有几个女人?连那些道貌岸然的红衣主教都不例外。” “就是说我妈妈那样的女人,圣座有很多吧?” “不,圣座在女人方面出奇的洁身自好,听说他有私生子和私生女,我们都吃了一惊呢。”托雷斯说,“不过圣座是有妻子的,还跟妻子生了两个儿子,就是说你有同父异母的兄弟。” “哦。”西泽尔点点头。正妻生下的兄弟,那是堂堂正正的博尔吉亚家少爷,跟他並不是一类人。 “別沮丧,圣座对家庭和子女都不上心,我看他在那两个孩子身上的心思,还不如在你身上的呢。”托雷斯说,“他经常连家都不回,在办公室里支张床就睡了。” “如果不在乎,为什么要结婚呢?为什么还要生孩子呢?” “所以说你还小,很多事將来就明白了。圣座那种人,为了权力什么都能捨弃。如果不是他那位出身名门的妻子,他也没那么容易登上教皇的宝座。婚姻是他……”托雷斯也知道这么说不合適,但面对这男孩沉静的眼睛,还是说了,“为了权力支付的代价吧?” “权力那么重要么?” 托雷斯沉默了好半天:“很重要,尤其是在翡冷翠……將来你就明白了。有人说在翡冷翠,活著无权,还不如死了。” “托雷斯骑士,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你是我来翡冷翠认识的第一个人,我可以叫你何塞哥哥么?”西泽尔抬起头来,看著何塞·托雷斯骑士的眼睛。 年轻的骑士愣了好久,很勉强地点点头:“您想这么叫我当然可以……可您是圣座的儿子……您將来还会是……” “很高兴认识你,何塞哥哥。”西泽尔截住了他剩下的话。 这时列车驶出了隧道,巨大的空间陡然出现在前方,西泽尔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看见了一座……钢铁的都市。 无数的铁轨將这个巨大的空间分割成碎片,列车穿行来去,准確地在站台边停靠,红绿灯光频繁地闪变,管理著这些钢铁长龙。 纵向轨道上则升降著巨大的平台,起重机把新组装的战车从下方提升上来,推入等候在钢铁月台旁的列车,列车带它们去往目的地。 不可思议的巨型熔炉位於前方,顶天立地的轮转式进煤机將数以吨计的煤倒入熔炉,阀门开启的时候,几十道幽蓝色的火柱从火眼中喷出,银亮的红色液体在熔炉中爆开,仿佛喷珠溅玉。 列车在临时月台边停靠,西泽尔呆呆地跟著托雷斯漫步在这个奇蹟般的空间中。 “欢迎来到翡冷翠的暗面,”托雷斯淡淡地说,“这个区域其实並未废弃,只是將核心工厂搬到了地下。教皇国最机密的机械装备都在这里生產製造,有了这座机械工厂,翡冷翠就是永不陷落的城市。” 托雷斯指向那座喷吐烈焰的熔炉:“世界上最大的熔炉,我们叫它『维苏威火山』,用於熔炼级別最高的武器级合金。百年来它只熄火过三次,为了清除积灰。” 各种顏色的钢水正从“维苏威火山”中流出,有的呈明亮的金红色,有的却泛著令人不安的暗蓝色,偶尔有细小的炭渣飘到液面上方,立刻化为舞动的火苗,就像是小精灵在平静的河面上跳舞。 “那边的大傢伙是冷凝机,外號『冰霜巨人』,必要的时候它能释放出大量的冷空气给维苏威火山降温。” “精密工坊,超微机械在这里製造,操作必须在显微镜下完成,所以在这里工作的都是巧手的女性。” “超重型水压机,它的作用是把金属材料一次性压成结构致密的部件。” “你在看那个断头闸模样的东西?我们叫它『斩铁剑』,在蒸汽机的驱动下,它的硬金铡刀几乎可以切断世界上一切的人造物,甚至可以一次性切断一辆虎式战车。” 维苏威火山喷出焰柱的时候,整个地下空间都是血红色的,浓郁的蒸汽云不时捲来,有时候仿佛行走在云海里。一路上托雷斯都拉著西泽尔的手,怕他走丟了。 托雷斯侃侃而谈,西泽尔一言不发,眼前的一切对这个在克里特岛长大的七岁男孩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神国,一个由钢铁构建的神国! 通过重重的关卡,他们踏进了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扇黑色的机械门。他们在那扇门前停下了脚步,门上蚀刻著巨大的六翼猫头鹰。 “六翼猫头鹰,这是密涅瓦机关的徽记。在教廷的各大秘密机关中,这可能是最神秘的一个。踏入这扇门,你就真正踏入了密涅瓦机关的辖地。”托雷斯仰望著那座钢铁巨门。 “密涅瓦机关?”西泽尔喃喃。 “是的,我们把这扇门叫嘆息之墙。” “嘆息之墙?”西泽尔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个名字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原意是分隔天堂和地狱的墙壁,在天堂里的灵魂永恆快乐,在地狱里的灵魂永恆受苦,可其实天堂和地狱只是一墙之隔。那是道永恆不摧的墙壁,任地狱中的灵魂怨念了几千万年,它也绝不会坍塌哪怕一个角。连神到了它面前也只有嘆息,所以叫嘆息之墙。”托雷斯低声说,“走进这扇门,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不过,先得通过考验。” “知道的,我答应了父亲的条件。我愿意来接受这个考验,他就把妈妈和妹妹接回翡冷翠来。”西泽尔点点头。 “其实你连这个考验是什么都不知道,对么?可一路上你完全不问我要去哪里。”托雷斯挑了挑眉,“你可真是个怪小孩。” “我得到的命令就是跟著何塞哥哥,何塞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托雷斯怔了片刻,无奈地笑笑:“你叫我何塞哥哥,我还真不適应呢。” 托雷斯的手按上机械密码锁,准备开门,可他还未开始行动,刺耳的警报声充斥了整条甬道,机械门忽然裂开了一道缝,炽热的白色蒸汽刺刺地溢出。 托雷斯愣了一刻,猛地拉起西泽尔的手后退,一路上他都对西泽尔恭敬有加,可这时候他的动作里蓄满了暴力,根本不容西泽尔抗拒。 机械门轰然洞开,那只是一扇门,却由数道钢铁门扉组成,每道门扉都如犬齿般紧密地扣合,浓烈的燃烧气息扑面而来,一个黑影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高速衝出门来。 “实验体突破嘆息之墙!实验体突破嘆息之墙!放弃捕捉!直接摧毁!重复命令!直接摧毁!”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血红色的光铺天盖地。 实验体 托雷斯腰间的重型佩剑陡然出鞘,自下而上撩出青蓝色的剑弧,凭感觉攻击黑影的咽喉。 这一刻便可看出这个看起来还有几分青涩的年轻人绝对是曾经出生入死的职业军人,剑刃破风带出悽厉的尖啸,技法和力量都臻於完美。 但,只是在黑影身上割出了一串火。 托雷斯一击失手,断然弃剑,撩开军服的后襟,拔出乌黑的大口径枪械,顶著黑影的胸口发射。 巨大的轰鸣声中,子弹反弹回来,又在甬道壁上二度反弹。 托雷斯意识到手中武器根本无法奈何对方,猛地一按身后西泽尔的头,吼道:“闪开!” 这时肉眼无法分辨的黑色利刃已经高速袭来,在他胸前割出了一道飞血。那一斩凌厉到匪夷所思,若不是他及时后仰,心臟都被切开了。 托雷斯倒地的瞬间,黑影腾空而起,从西泽尔的头顶越过。西泽尔仰起头,它的血滴洒在西泽尔的眼角,带著介乎腐臭和芬芳之间的神秘气味。 黑影的身高大约是人类的两倍,浑身都被造型狰狞的机械设备包裹,机械部件將它完整地包裹起来,如同一件甲冑。 最可怖的是它的脸,那是一张黑色金属铸造的面具,面具上的每个孔都往下拖出一行鲜血。诡异的黄色眼睛缩在漆黑的眼孔深处,不像人类的也不像野兽的,倒像神话书中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恶魔…… 怪物落在西泽尔身后,下蹲蓄力,想要再次起跳的时候,铁门里又有黑影冲了出来。这次衝出来的不是怪物,而是黑衣军人,军服外罩著链甲。 他们用铁鉤锁住了怪物的双肩,想把它拖回铁门里去,四个人同时发力,跟那个怪物暂时僵持住了。 “不要冒险捕捉!你们不是他的对手!”铁门中传来焦急的吼声。 但已经晚了,怪物的双腕之间忽然弹出弯月形的刀刃。它高速地旋转起来,四名军官的手臂连同胳膊上的护甲同时被斩断,断臂中迸出浓腥的鲜血。 怪物转过身,带著两道笔直的蒸汽,加速逃逸。它奔跑的姿態就像是筋疲力尽的人,可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 “甬道里的人迴避!甬道里的人迴避!”铁门中有人大吼。 军官们强忍著断臂的痛苦,紧靠著甬道壁站立,托雷斯也一跃而起,抱著西泽尔扑到了墙边。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汗如雨下。 怪物已经接近甬道尽头了,逃出甬道它就自由了,以它那惊人的力量和敏捷,在那巨大的空间里將再也没人能够阻挡它。它可以跳上任何一列火车,远离这座钢铁都市。 但坚厚的铁门轰然落下,封锁了外射进来的光,也锁住了甬道的出口。怪物暴怒地捶打那扇门,钢铁的利爪在门上滑动。铁门无动於衷,怪物只是製造出火星、爪痕和令人牙酸的声音。 甬道上方降下异形的枪械,多根枪管组成的转轮旋转起来,它吐出了暴风雨般的火光。 (本章完) 第66章 炽天之鬼(2) 第66章 炽天之鬼(2) 密集的弹道呈束状,准確地命中怪物的后背,將它狠狠地压在铁门上。怪物身体表面的机械装置逐一破碎,子弹如利刃般切割它的身体,火和血同时在黑暗中炸开。 西泽尔紧紧地塞著耳朵,在枪火的照亮下,他平生第一次目睹死亡。 连射銃停下了,甬道中瀰漫著刺鼻的硝烟味,十几秒钟里,数百发子弹被倾泻在那怪物的身上。怪物倒在血泊中,从那么大的出血量看,它肯定是没救了。 身穿白色长袍的人沉默地走出铁门,他们戴著白色的面罩,看不见脸。他们用末端带电的工具戳了戳怪物,確认它已经死了,这才围绕它蹲了下来,用旁人听不清的声音窃窃私语。 托雷斯缓缓地起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摸出白色手帕捂住了鼻子,把另一张白色手帕递给西泽尔。 不知为什么,分明是刚才举剑相对的敌人,可这一刻西泽尔觉察到托雷斯的眼里有种隱隱的哀伤,便如一鸟死去,群鸟悲鸣。 医生给那些断臂的军人包扎伤口,这些精锐军人,一直强忍著疼痛,这时精神放鬆下来,立刻就昏了过去。 一名戴著银色军徽、穿高级军服的人走出铁门,看到托雷斯的时候他停了一步,双方互行军礼。 “又出事故了么?”托雷斯低声问。 “这个月的第二起,”军官低声答,“枢机会对进度逼得很紧,我们不得不提高了实验的强度。” “非要摧毁不可么?毕竟是……” “没办法,失控的时候实验体穿著半成品甲冑,如果让他离开中央圣所,结果不堪设想。”军官说,“慈悲对他来说没用,神经系统一旦崩溃,快点结束反而更好。” 他们在甬道这边说话,甬道那边已经传来了浓重得令人不安的血腥味,穿白色长袍的人们正围绕著怪物的尸体,仿佛一群食尸鬼在进食。 他们从金属箱子里拿出锋利的剥皮刀、柳叶刀、劈开关节用的短斧还有不知用途的叉形物,熟极而流地肢解著怪物。看他们的动作,不知做过多少次了。 紧贴怪物背脊的甲片被拆了下来,隱约可见甲片內部布满金色的细针……觉察到西泽尔在远处看,解剖师们相互靠得更近了些,用身体挡住了现场。 “脑白质坏死超过95%……没能抵抗住甲冑的侵蚀。” “最后想必是痛得不行了才要逃跑的吧?之前还算是实验体中最乖的呢。” “这下子又没有合適的实验体了,进度方面又要被枢机会压得喘不过气来。” “谁说没有实验体?你没看到他们带来的那个男孩么?” 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最终只剩下模糊不可分辨的低语,解剖之后碎片被用铁铲铲起倒入金属容器,由几名解剖师抬了出去,不知道是挖个坑掩埋还是投入那座熔炉烧成灰烬。 所谓实验体的命运大概就是这样的。 西泽尔的脸色苍白得像纸。虽然解剖师们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但他仍然看到了被解除武装后的怪物的一部分,那是一截苍白的、细瘦的小腿,恰如挽著裤管踏入海中的少年的腿。 佛朗哥教授 西泽尔坐在黑暗中,托雷斯坐在旁边陪他。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通过呼吸声確定对方的存在。 此刻他们已经在嘆息之墙內了,踏入那扇门,是完全由钢铁和钢铁管道构成的狭长通道,钢铁管道残留著泼墨般的鲜血,穿白色长袍的人们正在擦拭。 铁门內的通道非常复杂,仿佛一座迷宫,沿路都是血跡,还有尸体。不过尸体都已经用黑色的胶袋套好了,那些白袍人正把它们抬出去。 想来那个实验体到达“嘆息之墙”前跑了很长的路,克服了很多障碍,还杀了很多人,但终究还是没能逃离这个地方。 最后托雷斯和西泽尔抵达了这个黑暗的空间,摸索著在金属靠椅上坐下。一路上两个人都保持著沉默,好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两个人的心头。 外面燥热且充斥著燃烧后的气味,这间屋子里却极其湿冷,还瀰漫著呛人的消毒水味,闻起来倒像是医院,或者说太平间。 “你看见甲冑里的东西了,对吧?”托雷斯忽然说话了,声音很低。 “是的,何塞哥哥,那里面装著一个小孩。”西泽尔的声音微微发抖。 “別害怕,你跟他不一样,我们会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实在害怕,就想想你妈妈和妹妹。” “是。”西泽尔点点头。 隨著这句话,他真的安静下来了,心跳频率慢慢地降低,呼吸慢慢地平顺。他坐得笔直,挺起瘦弱的胸膛。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他们接下来要见的“重要人物”吧?托雷斯没说来这里是要见谁,但西泽尔敏锐地觉察到他踏进这个黑暗的空间之前整了整自己身上的军服,扣好了风纪扣。 黑暗中的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束明亮的灯光自上方打下,把西泽尔、托雷斯和那人自己都罩在了光圈中。 “重要人物”扶了扶脸上的眼镜,目光灼灼地盯著西泽尔看,眼里满是贪婪。但不是那种野兽看到血食的贪婪,而是小孩子看到玩具的贪婪。 “重要人物”远比西泽尔想的年轻,三十多岁,一头凌乱的灰白色头髮,不过不是因为衰老,而是天生的,加上懒得梳理,看上去能够塞进去一个喜鹊窝。 对方套著满是油污的白袍,身材倒说得上挺拔,脸上也有一大块油渍,大概是手上沾了润滑油身边没有东西擦,就在脸上抹了抹,留下清晰的五指印子。他一边观察西泽尔一边喝酒,酒气醺人慾醉。 “佛朗哥教授,按照圣座的命令,我把西泽尔·博尔吉亚带来了。”托雷斯神色恭谨地说,“就是这个孩子。” “长得一点都不像隆那个混蛋嘛!”“重要人物”点点头,“倒像一个小姑娘!” “我必须提醒您,从名义上说西泽尔和圣座並无亲属关係,虽然这件事您知道我也知道,但还是不適合说出来。”托雷斯略有些尷尬,“以免给某些人留下口实。” “我平生最討厌的就是隆这种做了坏事不承认的混蛋了啊。有私生子很丟脸么?这座城市里的大人物不是都有私生子吗?” “佛朗哥教授您也是一位大人物啊。” “不要提我的伤心事!”佛朗哥教授一屁股坐在他们对面,“我没有孩子不是我的问题而是那帮跟我要好的女人不够努力!” “佛朗哥教授您的裤子拉链开了。” “哇!你为什么不早提醒我?让我在小姑娘面前丟脸!”佛朗哥教授赶紧把那个扁酒壶叼在嘴里,低头在自己的胯间摆弄,把露出来的色內裤塞回去,把拉链拉好。 西泽尔非常讶异,从礼车开入这片废墟到逐层进入这个基地,他感受到的是越来越森严越来越恐怖的气氛,此刻他抵达深渊的最底层,见到的本该是魔王般的存在,最后看到的却是这种不著调的货色。 好处是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地放鬆下来。 佛朗哥教授流露出大灰狼欢迎小白兔来家里做客的笑容,对西泽尔伸出手来:“叫我佛朗哥好啦,不用像那些囉里巴唆的人那样叫我教授。我是这间机构的负责人,以后你就把这里当家吧!” “您好,佛朗哥教授。”西泽尔跟他握手的同时,心说大概老鼠都不愿意把这里当家吧?住久了连蟑螂都会神经衰弱。 “你刚从嘆息之门那边过来?刚好碰到实验事故了吧?没嚇到你吧?” “还好,我没事。”西泽尔违心地说。 就在不久之前,一个皮肤苍白四肢纤细的孩子死了,他被解剖后的遗体碎得连自己的母亲都认不出来,却笼统地以“事故”来概括,被如此轻描淡写地讲出来。 “其实这种事情也不是每天都发生的,如果不是枢机会那帮老变態天天催天天催,还派军队来监工,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的实验事故……你说枢机会那帮老贼,玩政治就玩政治,政治玩腻了玩玩女人也行,非要跑来玩科学!他们要能懂科学,我养的狗都能当十字禁卫军元帅了!不过说起来我也没有养狗……”佛朗哥开始骂娘。 托雷斯面无表情地听著,想来这位教授总这么说话,大家也都拿他没办法。 “说了半天我们的小姑娘还不了解这个地方吧?”佛朗哥发泄了一通怨气之后,这才回归主题,“你听说过密涅瓦机关么?” “没有听说过,先生。”西泽尔摇摇头。 佛朗哥摘下自己的领徽递给西泽尔,领徽以某种特殊的金属材质製成,散发著柔和的金蓝色微光,上面的纹是一只猫头鹰,背后扬起六枚羽翼。 “六翼猫头鹰,这是我们的徽章。没有听说过是很正常的,听说过才奇怪。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真理不被大多数人知道。我们不被世人所知,但我们解读真理,我们代表真理,我们就是真理!”说到这里的时候,佛朗哥神態高傲,陡然间端庄威严起来,像是换了个人。 “密涅瓦机关是国家的最高技术机关,过去的百年里,大部分技术革新都出自这个机关。歷任总长都是我国的首席科学家,是最接近真理的人,譬如你对面的佛朗哥教授。”托雷斯为佛朗哥的话做了註解。 “很多第一次踏足翡冷翠的人都说这是一座奇蹟之都,但事实上他们只是看到了奇蹟的边缘。时至今日,人类已经掌握的、真正的顶级技术可不是机械礼车和高压蒸汽火车那种粗糙的东西。人类对真理的理解,已经逼近神国的边缘!”佛朗哥说起技术来不再是那副不著调的嘴脸,而是鏗鏘激昂,每句话都掷地有声,无愧於他首席科学家的身份,“你父亲送你来这里,便是要你看到神国的边缘!” “神国的边缘?”西泽尔心中微微战慄,人类真的已经摸到了神国的边缘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佛朗哥教授猛灌了一口酒,目光炯炯,“你在想神国的边缘是什么东西,那玩意儿能吃吗?” 西泽尔想说我真没这么想,我也没那么饿,可这话被他咽回肚子里了。 “下面就让我为你揭示这个国家最大的秘密。在看之前请深呼吸,要以对待伟大音乐和伟大绘画的心情来瞻仰它们,对它们讚嘆也对它们感恩。百年前,就是这些东西为教皇国爭取到了今天的领土,令弥赛亚圣教发扬光大。百年来,也是因为这个东西,西方各国在我们面前噤若寒蝉!”佛朗哥忽然高举双手,大力击掌,“光!给我们足够的光!能够照亮这个世界的光!” 四面八方的灯同时亮了起来,巨大的黑影从不同方向投射在西泽尔身上,它们古奥如神,它们狰狞如魔! 西泽尔惊得霍然起身。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间冰库的正中央,他的周围都是五米高的冰墙。那些光源都是透过冰墙照进来的,同时也照亮了封存在冰中的东西,那是机械的……魔鬼! 炽天使 西泽尔趴在坚硬的冰面上,通过带著气泡的冰层,敬畏地端详这些像是隨时都会动起来的金属躯壳。 机动甲冑,他早已听说过这种东西,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在这个机械为王的时代,战场基本上是被这种东西主宰的。 机动甲冑,顾名思义就是由机械驱动的甲冑。传统的甲冑只能起到防御的效果,而且防御力有限,它必须用儘可能少的金属或者皮革打造,步兵甲冑最重也不能超过五十公斤,超过这个重量別说作战,迈步都困难。 但机动甲冑因为有內置的机械系统,完全摆脱了这个限制。它的重量可达数百公斤,身高可以是常人的几倍,战士用机动甲冑武装起来,相当於骑上机械的战马。 单论火力,机甲骑士或许比不上重型战车,但他们极其灵活,战术多变。他们可以从小道跨越山隘发起突袭,也能攀上敌人的城墙,或者在万军之中闪袭对方的元帅,堪称战场上的死神。 最先组建机甲骑士部队的是教皇国,之后各国也都通过仿造或者改进拥有了自己的机动甲冑,並建立了机甲骑士团。 西方著名的骑士团,诸如教皇国的炽天骑士团、叶尼塞王国的神怒骑士团、新罗马帝国的狮心骑士团,都是机甲骑士团。如今这个年代,骑著战马的骑士队只是君王加冕仪式上的仪仗队了。 “代號『炽天使』,正式的名称是初代超机动战术甲冑,它们於百年前被製造出来。”佛朗哥凝望著那些冰中的神魔,“百年过去了,仿造它的人无数,可它仍旧是最强大的!” “炽天使?”西泽尔轻声地重复了这个可敬可怖的称谓。 他上的是教会学校,从一年级开始就有神学课,对“炽天使”这个名字有所了解。 弥赛亚圣教说,世间只有一个神,他至高至上至伟大,神创造了世间万物和人类。神也创造了名为“天使”的僕人,他们看起来和人类相似,但远比人类强大,那是宇宙间最完美最接近神的造物。 天使分为若干等级,最高等级的天使被称为“炽天使”,他们由纯净的光焰构成,负责守护神的御座。一切与恶魔的作战他们都是主力军。 这些机动甲冑竟然以最强的天使为名! “小西泽尔,你父亲希望你能穿上这些甲冑中的某一具,”佛朗哥教授抚摸他的头顶,“成为……炽天使骑士!” “炽天使……骑士?”西泽尔愣住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成为骑士算什么考验,这不是所有男孩的梦想么?”佛朗哥教授严肃起来,“那你就错了,炽天使和普通的机动甲冑不同。我刚才跟你说了,这东西有百年的歷史,是人类製造的第一批机动甲冑。它们是有灵魂的机械,它们挑选骑士,而不是骑士控制它们。平均每十万人里,可能只有一个人能驾驭这些金属恶魔。剩下的所有人都会被这些甲冑排斥,甚至死在它们里面。” “比如今天的那个实验体?”西泽尔忽然明白了。 他们在甬道中遭遇的实验体就穿著一件没有完全成型的机动甲冑,外面没有覆盖装甲板。那是他第一次目睹机动甲冑,没有认出来,误把它当作了怪物。 那个实验体死了,死於发狂,发狂的男孩被这间机关抹杀了。 西泽尔狠狠地打了个寒战。死亡,这对一个七岁的男孩而言,是个多么遥远的词语,现在这个词语忽然就来到面前。 (本章完) 第67章 炽天之鬼(3) 第67章 炽天之鬼(3) “机械当然不可能真的有灵魂,这只是一种形象的说法。”佛朗哥教授又说,“炽天使是一种古式甲冑,跟现在军队列装的甲冑区別极大。按道理说人类的技术总是不断进步的,百年前的东西,不可能比今天的东西强大。但炽天使恰恰是个特例,它採用了已经失传的神经控制技术,甲冑內部的微电路直接和人的神经系统接驳,你会感觉到甲冑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指挥它不再是通过电路或者油压传动,你只需要在脑中想像那个动作,甲冑自然就会为你实现。这样真正达到了人类和机械合为一体。” 他嘆息著摇摇头:“这是惊世骇俗的技术,也是残酷的技术,人类不再是单方面控制机械,同时也被机械控制。炽天使会对骑士的神经系统造成破坏,即使那名骑士能够驾驭炽天使,他们踏入骑士舱的次数越多,也就被侵蚀得越厉害。可以说每个人驾驭炽天使的时间都是有限的,不儘早退休的话,他们就会变成植物人,或者疯子。” “那个实验体就是疯了么?”西泽尔轻声问。 “是的,”佛朗哥微微点头,“他很不幸,实验中他忽然失控。一旦失控,骑士就成了嗜血的杀戮机器,即使从骑士舱里抢救出来也没用了,所以死亡对他而言未必是最糟糕的结果。” “很多孩子……失控么?” 佛朗哥挠头:“我这么说好像是在推卸责任似的,但如果是密涅瓦机关控制实验的进度,这种悲剧並不多见,我们一旦意识到他可能失控就会中断实验,把他从骑士舱里抢救出来……可目前是军部在监督炽天使的实验,准確地说,枢机会在监督,他们大幅度地提升了实验的密度和强度,想要重现失传的神经接驳技术,这是以实验体的生命为代价的。” “他的家里人会很难过吧?”西泽尔轻声问。 “他是个孤儿,没有家里人,不会有人为他难过。他预先也知道这种实验的危险,跟军部签署了契约,即使他死在骑士舱里也不是国家的责任。” “那他是为了什么来当炽天使骑士的呢?他连家人都没有……” “我只负责实验的技术部分,跟实验体的接触很少,没问过,”佛朗哥耸耸肩,“不过每个心甘情愿踏入骑士舱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理由吧?为了家人,为了梦想,为了权力,或者是单纯地不想卑微地活著。” “可父亲怎么知道我適合呢?既然十万人里才有一个人能够成为炽天使骑士,那个人会是我么?”西泽尔问。 “因为你是生著紫色瞳孔的孩子啊……”佛朗哥並不多解释,“而且密涅瓦机关也会支持你,虽说神经接驳技术已经失传,但我们研究炽天使很多年,多少对它的脾气有所了解。” “明白啦。”西泽尔望著冰中的魔神,点了点头,“希望我是有用的,希望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如此乾脆的回答倒是让佛朗哥教授吃了一惊:“我得提醒你,就算一切顺利不出意外,你也会承受巨大的痛苦,那痛苦直接作用於你的神经系统,可不是手指被刀片割破那么简单。这些心理准备,都得在踏入骑士舱之前做好。” “不用准备啦,您刚才不是说么?每个心甘情愿踏入骑士舱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理由。”男孩无惊无怖,清澈的瞳孔中倒映著魔神们的身影,“我知道我是为什么而回到翡冷翠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佛朗哥教授沉默良久:“真是隆·博尔吉亚的儿子啊!只有你们家的疯子,才会用这种不留退路的语气说话。” “那么这就开始吧!你父亲等著你成功穿上甲冑的消息呢。”他踩下地面上的黄铜电闸,屋子忽然微微地震动起来。冰中的魔神们也跟著震动,仿佛要活了过来。 中央圣所 他们隨著隱藏在地面上的升降梯,沉向下方,进入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空间。 层层迭迭的钢铁平台位於高处,地面和四壁都敷设了坚韧的青铜合金板,地下拖满了手腕粗的电缆,如同纠缠在一起的黑蛇。 场地的正中央是黄铜质地的圆台,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了,有著复杂的环形结构,外人难以揣摩它的用途。多条电缆都接驳在圆台底部,白袍人正围绕著它做测试,隨著他们开合电闸,蓝紫色的电火反覆闪灭。 “中央圣所。”托雷斯低声说,“据说当初就是在这里製造了炽天使甲冑,时至今日这也是密涅瓦机关最神圣的实验场。” “那些站在上面的人是?”西泽尔问。 半空中的钢铁平台上站著穿黑衣的军官们,银色甚至金色的肩章和领徽表明他们的军衔级別,背手而立的姿態说明他们习惯於发號施令。他们的视线隨著西泽尔移动,神情冰冷,就像是一群俯瞰老鼠奔逃的夜梟。 “你父亲的政治对手。大人物中有你父亲的政治盟友,比如佛朗哥教授,但不喜欢你父亲的人占了大多数。在你抵达这里之前,这批人已经入驻了中央圣所,以军部的名义监督著实验进度。频繁出现实验事故就是因为他们在强行提速,他们想儘快把他们选拔出来的孩子送进骑士舱做测试。现在你来了,他们当然不会高兴,所以也不会下来跟你打招呼。” 西泽尔点点头:“我看得出他们討厌我。” “没错,但在翡冷翠只有掌握权力的人有话语权,你现在置身於圣座的保护之下,他们还没有实力挑战圣座的权威,”托雷斯指了指那个黄铜圆台,“佛朗哥教授是国家首屈一指的技术权威,你的实验由他主控,不用担心。在你到达极限之前,他会终止实验,把你从骑士舱里救出来。” “嗯!还有何塞哥哥在。”西泽尔说。 何塞·托雷斯怔了一下,摘下手上的白手套,轻轻抚摸西泽尔的头顶:“去接站之前我本来想会是多么难缠多么难伺候的少爷,却没想到接到的是你这种孩子……如果可能,真不想是由我的手把你送到这个鬼地方来。” 西泽尔听出了这名年轻骑士的不忍,可想而知那实验的残酷性,即使有佛朗哥教授的保驾护航,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但他仍只是孩子气地笑笑:“我怎么会是那种难伺候的少爷呢?从法律上说,连父亲都不是我的父亲……” 佛朗哥跟托雷斯骑士对视一眼,搭乘升降梯去往半空中的钢铁平台。控制中心就在那里,各种各样的黄铜仪表和绘图机在这里匯总,数以万计的指示灯闪烁著。 正中央是一块巨大的铜板,铜板上镶嵌著大量的指示灯,灯光下,只能看到炽天使骑士的剪影。骑士和甲冑的接驳状態就显示在这块铜板上。 佛朗哥漫步在仪表台之间,亲自调整各项参数。他大口地喝著酒,酒精对他来说就像是某种兴奋剂,越喝他的眼睛越亮,操作的速度也越快。 军部的代表们站在远处的阴影中,他们在窃窃私语,但声音不出他们的那个小圈子。 “居然请到了密涅瓦机关的总长亲自来给儿子穿甲冑,圣座是有多在乎这个儿子的死活啊?即使他是个私生子。” “你太不了解隆了,他会在乎一个后代的死活?那不过是一夜欢愉的副產物而已,他真正想的是把自己的血统植入炽天使!” “没有把婚生的儿子送来试穿甲冑,而是从克里特岛把当年丟得老远的私生子捡回来,这小傢伙对隆来说是个可以牺牲掉的棋子。” “据说这孩子是紫色的瞳孔,不是说有紫色瞳孔的个体天生就能够抵抗炽天使的精神侵蚀么?” “是啊,所谓的魔鬼体质,父亲贵为教皇,儿子竟然是传说中的魔鬼体质……” 蒸汽喇叭吹出的呜呜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围绕在圆台旁调试的机械师们都站起身来,小跑著撤离,搭乘位於各个角落的升降梯去空中平台。 几分钟前下面还人来人往,此刻全部清空,只剩下西泽尔和陪著他的托雷斯。 西泽尔已经换上了某种黑色纤维缝製的连体服,那种黑色纤维的弹性极强,贴紧他的身体表面,仿佛是另一层皮肤,在身体的要害部位植入了轻薄但坚韧的金属护甲。 实验就要正式开始,此时此刻他的母亲和妹妹应该已经由那位体面的管家陪同,抵达了教皇厅为他们安排的住处,那应该是一处昂贵的住所,有管家有女僕,应该还有桃心木家具和24小时不间断的热水。那奢华生活的代价就是他要接受的眼下的实验。他必须通过这场考验,母亲和妹妹才能继续留在翡冷翠,继续享受那样的生活。 这就是翡冷翠,这座城市美得就像天国那样,但这里的一切都是有条件的。西泽尔只有七岁,但这些他都明白。 “进入那具甲冑之后你会出现幻觉,”托雷斯压低了声音,“那是因为甲冑介入了你的神经系统,它在干扰你的思维。就像噩梦,非常真实的噩梦,会让你误以为那是现实。你要对抗那种幻觉,控制住甲冑。” “谢谢何塞哥哥。”西泽尔点点头,“何塞哥哥也是炽天使骑士吧?何塞哥哥为什么要来当炽天使骑士呢?” “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但我有个妹妹。”托雷斯轻声说,“以我的家境,我妹妹只能在社会的底层过一辈子。但如果她哥哥是一位骑士,她就能嫁给真正爱她的人。” “何塞哥哥真是个好哥哥,很高兴认识你。” “愿神保佑你,西泽尔,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这样勇敢的男孩。”托雷斯后退著,忽然转身,最后一部升降梯带著他驶向高处的平台。 西泽尔仰起头,望著半空中的人们,那些人扶著铁栏杆俯瞰他。好像这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观眾们下好了赌注,等待著结局,而场中的野兽只有一个七岁的男孩。 “各部门就位,准备倒计时!”佛朗哥教授发出指令,目光扫向实验场。 踏进控制中心以来他的全部精力都在仪表台上,这才刚刚看向实验场。这一看,他愣住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了。 他的视野中出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镜像,每个镜像里都包括了一片空荡荡的实验场、一个铜质圆台和一个身穿紧身衣的男孩。 “怎么回事?”他环顾四周,愤怒地低吼。 下方其实是两个实验场,被一扇接近十米高的巨型机械门分隔开来,每个实验场中都有一个圆台和一个男孩,两组实验正在平行开展。 西泽尔所在的位置是看不到另一个男孩的,他的视线被机械门阻隔了,但从高处的控制中心看就一目了然了。 “是军部的意思,说让『黑龙』和西泽尔做对比实验。”一名实验员低声说,同时看了一眼那些站在阴影中的黑衣军人。 实验流程被军部做了修改,下属们也是刚刚知道不久,佛朗哥教授来晚了,下属们还没来得及或者说不敢告诉他这个消息。 “军部的老爷们似乎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佛朗哥恶狠狠地灌了一口酒,转过身来,盯著那些黑衣的身影,“在密涅瓦机关的势力范围里,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要修改我制定的实验流程!” “佛朗哥教授,您贵为枢机会的一员,我们怎敢冒犯您?”一名年轻的副官脱帽行礼,“不过重建炽天使部队的决定是枢机会做出的,责成军部和密涅瓦机关共同负责。我们並未干预您控制的实验,我们只是把另一场实验安排在同时进行,相信两个孩子在进入骑士舱时的不同表现,会帮助我们了解炽天使的操控方式。不是么?” “既然教皇厅对西泽尔·博尔吉亚那么有信心,那应该不会介意让他跟黑龙对比一下吧?圣座不是希望他掌握炽天使么?胜不过黑龙,就掌握不了炽天使。”副官背后的魁伟身影沉声说。 “连奥奎因將军也惊动了么?”佛朗哥教授皱眉,“你们对这个孩子真的挺重视啊。” 那位魁梧军人的脸虽然藏在阴影里,但那標誌性的白髮和低沉有力的声线,说明了亲临现场坐镇的是十字禁卫军军部的四號人物——奥奎因將军,有传闻他正向第三號人物的位置挪动。 这位大人物本身也是一位骑士,私下里被称作“红色奥奎因”,因为他年轻时曾在一场战役中抓著敌军的机甲骑士作为盾牌,迎著密如暴雨的炮火,孤身一人突破了敌军布置在咽喉位置的重炮阵地。 战后人们找到甲冑动力耗尽的奥奎因时,他的甲冑已被鲜血彻底染红,简直像是从地狱血池里拖出来的恶鬼。 在军部的最高层中,他可能是最懂炽天使的人。 “与其说我们重视这个孩子,不如说我们重视这个孩子背后的人。”奥奎因將军冷冷地说,“平行对比实验之前也经常做,有什么问题么,佛朗哥教授?” 佛朗哥教授望向更高处的平台,那里的结构和设备都跟他所处的控制中心没什么两样。身穿黑衣的军人们占据著那处平台,有条不紊地准备著第二套实验。 平行对比实验,就像奥奎因將军所说,这种实验在中央圣所並不罕见,也不会干扰到西泽尔这边的实验进程,军部应该是想通过对比来考察西泽尔的潜力。 而用来跟西泽尔对比的,则是迄今为止跟炽天使共鸣最高的那个实验体,军部给他的代號是“黑龙”。 佛朗哥教授再望向下方,那个代號黑龙的男孩默默地站在黑暗里,低头看著地面,背影和西泽尔出奇的相似,一样的细瘦,一样的伶仃。 巴別塔 对於控制中心发生的事,西泽尔一无所知,他只是反覆地深呼吸,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从他的位置看去,实验场是个矩形的空间,周围都是近十米高的巨型金属闸门。没有人告诉他穿著甲冑的流程,也没有人留下来辅助他,他像是一个囚徒,被丟进了钢铁的深井里。 难怪那个实验体那么想要逃离这里,即使他已经疯了,意识深处依然残留著对这个实验场的恐惧吧? “小西泽尔,能听见我的声音么?”耳机中传来佛朗哥教授的声音。 “我听得见,佛朗哥教授。”西泽尔说。 某种铜质构件紧贴著他的下頜骨,將他说话时的頜骨振动转化为电信號,再通过微型无线电传输到半空中的控制中心。 “你的心情怎么样?紧张么?” “我很好,佛朗哥教授。” (本章完) 第68章 炽天之鬼(4) 第68章 炽天之鬼(4) “鬼扯吧,从我这里看,你的心跳频率是每分钟190次,血压是正常状態下的两倍,你正在出汗,或是嚇得尿了裤子,总之我们检测到大量的液体正在浸润你的衣服……” 西泽尔惊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身上这身看起来並不起眼的黑色制服有这么复杂的功能,密涅瓦机关所用的技术真的是匪夷所思。 “那身制服的作用不只是保护你的身体,还会把你身体的各种变化转化为电信號,通过无线方式发送到我这里来。”佛朗哥教授又说,“所以我可以隨时监控到你的状態,一旦出现异常就会中断实验,別害怕。” “好的,佛朗哥教授。” “沿著台阶上到那个圆形台子的顶部,你会在圆台中央看到一把椅子,坐到上面,双手放在扶手上就行了,后面的事情都交给我。”佛朗哥教授说,“实验开始后上面会有些电火,但是別介意。” “好的,佛朗哥教授。” “现在上到那个圆台的顶部去吧,哦对了,你应该知道那个圆台的名字,我们叫它巴別塔。” 巴別塔,那是弥赛亚圣教的神话中的东西。 据说太古的人类修建了那座塔,当时人类的技术非常先进,准备把塔一直修到天上去,好通过那座塔抵达神国。神把这看作人类的狂妄和僭越,便在一夜之间摧毁了那座螺旋形的高塔,彻底斩断了人类自行前往天国的念头。 密涅瓦机关把这种圆台称为巴別塔,似乎有著某种特殊的寓意——一座能通往天国的塔。 巴別塔的高度大约三米,周围有螺旋形的阶梯可以拾级而上。西泽尔上到顶部,看到了佛朗哥所说的那张椅子。 椅子用极薄的钢板打造,形状怪异,隨处可见锋利的边角,看起来简直是件刑具,座椅下方还走著黑色的电缆。他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把双手放在寒冷坚硬的扶手上。 出乎他的意料,坐在这张椅子上並不像想像中的那样难受,除了材质冷硬之外,它的结构恰好把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坐下了么,小西泽尔?手有老老实实地放在扶手上么?”耳机里再次响起佛朗哥的声音。 “都按您说的做了,佛朗哥教授。” “还有什么没准备好么?全都准备好了就要开始咯。” 西泽尔沉默了十几秒钟:“如果我出事的话,能不能请何塞哥哥跟我妈妈说……” “別想这些了孩子,想要你妈妈好好地生活下去,就努力从甲冑里爬出来!你如果爬不出来,什么话都没意义,无论是『我想你』……还是『我爱你』。”佛朗哥打断了他。 这完全不像是佛朗哥这种不正经的货色说出来的话,西泽尔不由怔了一下。 是啊,其实他只是害怕而已,他强撑到现在,心里还是害怕的。他想留几句话给妈妈是这个年纪的男孩脆弱时的正常反应,害怕的时候想要母亲温暖的怀抱。 可他妈妈是个傻子,只会穿得像个漂亮的大布娃娃,坐在那里发呆。就是西泽尔主动拥抱她,她也不回应,目光越过西泽尔的肩膀,没有焦点地看向前方。 不过那也没什么,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给你准备的温暖怀抱,你会变得越来越不怕冷。 佛朗哥教授说得对,在这方面他跟父亲是一样的,总是说著无路可退的话,既然这条没有退路的路是自己选的,怎么都要走到头。 “全都准备好了。”男孩轻声说。 “好极了!去吧!小西泽尔,抓住天使的羽翼,强迫他带你飞向天国!”佛朗哥猛地合拢电闸。 电闸合拢的瞬间,整个中央圣所都变成了一个高电压区,可以想像何等惊人的电流涌了进来。 巨大的机械圆盘从上方降下,罩在西泽尔的头顶。蓝紫色的电弧击穿了空气,粘连在巴別塔和机械圆盘之间,噝噝噝噝地闪灭。 座椅扶手上忽然弹出了钢銬,锁住了西泽尔的手腕、脚踝、腰部和颈部,这张异形的座椅正在变化形状並且升高,將西泽尔托举在圆盘和巴別塔的中间,丝状闪电在他的身体上游动,这个世界在他的视野里开始扭曲。 西泽尔面孔扭曲,四肢痉挛。他本想保持平静,但这一幕委实太可怖了,佛朗哥说“有些电火”,可眼前分明是一场闪电构成的暴雨。 “保持镇定!保持镇定!”耳机里断续传来佛朗哥教授的声音,但被如此强烈的放电现象干扰,噪音大得像是雷鸣。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二號实验场那边,那代號黑龙的男孩静静地躺在电弧中,承受著一切。 军官们彼此对视,无声地微笑起来。实验一开始就看出了高下,黑龙表现出了更优秀的心理素质。 不过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发展,黑龙是他们费了极大心血,从不知道多少候选者中挑选出来的,又怎么是一个克里特岛长大、对炽天使认知为零的私生子能胜过的? “开始神经耦合。”佛朗哥下达命令。 西泽尔感觉到巨大的疼痛从背后传来,那种痛楚之剧烈,简直像是要把人钻透。座椅中探出了金色的细针,一根接一根地插入他的脊椎,进入脊髓灰质。 当最后一根针也进入了西泽尔的脊椎,金属座椅忽然自行收拢,如一件轻薄的甲冑那样將西泽尔包裹在其中。 “骑士舱合拢,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原来那张椅子就是实验用的骑士舱,骑士舱合拢,武装的第一步完成。 “心跳每分钟210次,肾上腺素分泌达到正常值的2.5倍。” “体温升高到39摄氏度,还在继续上升。” “血压超过上限45%,给他注射血管保护剂。” 控制中心里,各部门的人都在吼叫著,西泽尔的数据並不怎么理想,如果算成分数的话,仅在及格线徘徊。托雷斯皱著眉,佛朗哥的神色倒还正常,两人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开始武装!”佛朗哥下令。 第二阶段开始了,圆盘背面蜘蛛状的八支机械臂降了下来,它们带著炽天使甲冑的部件,將它们逐一装配在西泽尔的身体上,螺丝飞旋,电焊的火坠落如雨,男孩细弱的身体逐步被狰狞的机械覆盖。 二號实验场里,黑龙顺利地武装著,各项数值有序地上升,铜板上的指示灯逐步地由红变绿,一个指示灯就意味著一处神经枢纽,黑龙的所有神经枢纽都对炽天使甲冑无保留地开放,炽天使侵入他的同时,他也控制了炽天使。 一號实验场这边,铜板上只有少数指示灯在红绿之间反覆跳闪,这意味著炽天使甲冑不断尝试打通和西泽尔之间的联繫,但西泽尔的神经系统正固执地反抗。 “他的反抗有点太强了,”托雷斯低声说,“也许他並不像圣座期待的那样適合炽天使甲冑……” 炽天使骑士著装中出现的最可怕的反应就是自身的神经系统对抗甲冑,这种情况的结果是甲冑模擬的神经电流反覆尝试,最终严重损毁骑士的大脑和脊椎。 之前那个出问题的实验体很可能也是这种情况,所以医务人员第一时间就是检查他的大脑损坏程度。反倒是放开自己任炽天使甲冑侵入的骑士,不仅受到的损伤很小,还能把甲冑当作身体的一部分来控制。 “没什么,第一次武装,反抗是正常的,”佛朗哥摇头,“每个成功穿上甲冑的人,都相当於死而復生!” 噩梦 西泽尔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正被一具深红色的机械覆盖,最后一根细针贯入他的脊椎时,奇异的世界铺天盖地地降临了。 各种不可思议的景象在他眼前闪灭,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正站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阴霾的天空下生长著唯一的巨树,它的枝条上悬掛著果实,每颗果实都是苍白的人体。 下一刻他又站在群鸦环绕的殿堂中,巨大的水池往外溢水,那水是鲜红的,一层层地漫过白色的大理石台阶。 再下一刻巨大的钟开始轰鸣,顶天立地的青铜指针飞速旋转,它轰鸣一次,世界就坍塌一部分,坍塌而成的粉末坠入黑色的虚空。 现实中,他的面孔完全扭曲,深湖般的瞳孔中,只剩下一片摄人心魄的紫。 铜板上亮起的绿灯开始逐渐变多,从脊椎开始,一个节点一个节点地往四肢末端延伸。 “就这样!他正在逐步获得甲冑的控制权!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一步一步地……吃掉它!”佛朗哥大口地喝著酒,眼睛亮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二號实验场中,武装完毕的黑龙已经扶著机械臂缓缓地站直了。那个不超过十岁的男孩操纵著身高2.5米左右的机械巨人,屹立在二號实验场的巴別塔上,浑身上下的部件自动开合,喷出炽热的白色蒸汽。 二號控制中心的铜板上,所有的指示灯都变成了绿色,只有几个小灯还偶尔闪过红光,但在黑龙的意志之下,那些神经枢纽又迅速地被控制住。 军部高官们的神色越来越满意,平行对比实验正在摧毁那个所谓紫瞳的神话。 瞳色为紫的孩子是非常罕见的,绝大多数家庭生下这种孩子都会视为不祥,因为神话里恶魔的眼睛就是紫色的,这种恶魔体质的孩子註定要为家族带来不幸。 然而歷代炽天使骑士中,紫瞳的比例却相当之大,因而紫瞳的孩子又被认为在驾驭炽天使方面具备特殊的优势。但紫瞳又怎么样呢?黑龙,那是百万中选一的人!紫瞳,终究也还是比不过百万中选一! “增加神经电流的强度!”佛朗哥拍著仪表台。 “虽然有进度,但是他的体质……能坚持得住么?”托雷斯问。 根据铜板上的显示,西泽尔正在打一场艰难的阵地战,神经枢纽逐一被打通,但他的心跳、血压都高得可怕。 “是的,从生命体徵看很危险,”佛朗哥根本不看仪表台上的数据,“但你难道没有注意到,那孩子一声都没有出过。” 托雷斯一怔。確实,从实验开始到现在,西泽尔痛苦地挣扎,简直像是被捆在火刑架上焚烧,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挣扎,那是因为在甲冑侵入他的身体时肌肉会失控,你看不到你自己第一次穿上甲冑的模样,比他还要夸张!”佛朗哥面无表情,“但他始终控制著最后一块肌肉,那块甲冑用不到也不会试图控制的肌肉,他的咽喉!他的神智还在起作用,在他的意识深处,他现在就像是被恐惧之土活埋的人,但他正在往外爬!” “距离他的极限还有多远?你確定你能在他到达极限之前终止实验?” “其实根本没人知道极限在哪里。”佛朗哥死死地盯著巴別塔上扭动的金属人形,“我说的那些是骗他的,如果实验真的出问题,即使密涅瓦机关守著他,也没法把他从骑士舱里救出来!” “什么?”托雷斯惊呆了,“那是圣座的儿子!” 佛朗哥冷冷地看了托雷斯一眼:“亏你还是教皇的机要秘书,跟了隆·博尔吉亚那么久,还不知道那个疯子的秉性么?被他选中的人,都得是能够放上棋盘、能为他作战的棋子。我明確地告诉你好了,没有任何备份方案,也没有救援计划!给这孩子的待遇跟给其他实验体的待遇是一样的!” “怎么会……这样……”托雷斯呆呆地站在那里。这个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年轻人本以为自己已经见识了世界最残酷的那一面,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无知得就像那个正在甲冑中挣扎的男孩。 “如果这孩子穿不上甲冑,那他对隆·博尔吉亚还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死在骑士舱里好了。”佛朗哥抓住电压阀,缓缓地向上推动,“但那个孩子一定能做到吧?有时候你也要相信小孩子的话,他说他知道为何钻进骑士舱里去,他还要活著去见他的妈妈和妹妹……有那么强烈的意志在,又怎么会做不到?” 肉眼可见的青紫色电弧沿著金色细针钻入西泽尔的脊椎,炽天使甲冑的神经控制系统毫无保留地衝击著他的神经枢纽,这一刻仿佛有机械的魂灵从天而降,死死地拥抱著这个颤抖的男孩。 时光仿佛倒流,往事从天而降,最可怕的噩梦这才降临……对他来说,最可怕的噩梦其实是现实。 他重回了四岁那年的雨夜,那是他第一次清醒认识这个世界。男孩在寒雨中哭泣著颤抖著,看那些穿著黑衣的男人把他的母亲压在鹅绒枕头里,把锋利的手术剪插入她的后脑……电光闪落,把世界从漆黑照成惨白,再由惨白变回漆黑。 “隆怎么会喜欢上这种女人?亏得家族在他身上投入了那么多的资源。” “好在还没传播开来,否则他的政治生命就得彻底完蛋,妻族也不会饶了他。” “为什么不杀了这个女人?” “用不著,脑白质手术后她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喂!角落里的那个孩子一直在看我们,还是紫色的瞳孔,真噁心。看那小傢伙的眼神,真像只小野兽,隨时会扑过来似的。” “小野兽?奶猫而已。” 著黑衣的男人们在风雨中说话,完全忽略了角落里的奶猫,奶猫抱著一床毯子流泪,连哭声都没有发出……可谁也不知道,在那床毯子下面,他的手里握著一柄锋利的小刀。 杀了他们……抱著妈妈快跑! 快跑!快跑!快跑!从未有过的强烈意志在男孩的大脑中迴荡,仿佛隆隆的钟声。 那一夜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有人说如果你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白天,那从今以后你的心里都充满阳光,如果你第一眼看到的是黑夜,那连你的瞳孔都是黑的。 而名为西泽尔·博尔吉亚的男孩,他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地狱。 本能 是他们把她变成了大布娃娃!是他们把她变成了那个痴痴地等著男人回来看自己的傻子!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会拥抱人……是那些人,那些人夺走了本来属於他的温暖怀抱! 强烈的恨意在他的脑海深处咆哮,无比强横的意志控制了男孩的身体……无边无际的雨夜中,他攥紧了手中的小刀,爬向那些穿黑衣的男人。 爬著爬著他开始用膝盖行走……他站了起来,膝盖那么沉重,他要拼尽了全力才能挪动它们,但他终究是找到了双腿存在的感觉……力量如怒啸的水,涌向他的四肢末端,他的手越收越紧,刀柄摩擦手心的痛楚让人如此欣喜。 走过去……走过去……走过去杀了那些人……修改那个雨夜中发生的错误……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一切就都会回復到正常轨道,他曾经拥有的温暖怀抱也不会消失! (本章完) 第69章 炽天之鬼(5) 第69章 炽天之鬼(5) 他完全沉浸在噩梦中,根本意识不到在现实里他已经从巴別塔上跌落下去。他爬行,然后膝行,再然后是跌跌撞撞地行走,一路留下深深的划痕。 他的前方什么都没有,他却摆出了野兽进攻前的姿態,锋利的铁手紧紧地攥著並不存在的小刀。 “神经耦合度65%……72%……75%……” “左臂接入完成,运转正常!” “右臂接入完成,正在试运转!” “腰部完成耦合,关节自检中!” “甲冑出力提升至300匹马力……不!320匹马力!” 各部门都在大喊,频道里乱成一团,佛朗哥乾脆摘下了耳机扔在一旁,衝到那面铜板前,死死地盯著那些闪烁的指示灯。 当所有指示灯都变绿的时候,西泽尔便完全掌握了那具古老的甲冑,他的所有神经枢纽都对机械开放,他被机械吞噬,或者说,他跟机械融为一体。 这具尘封已久的炽天使,即將復活!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西泽尔的生命体徵,渐渐控制住甲冑的同时,他也在高速地滑向死亡,每分钟260次的极限心率,两倍於常人的超高血压,超越医学常理的44摄氏度体温。 人的体能跟机械的出力一样是有极限的,一台设计每小时跑100公里的车,也可能跑到每小时200公里,但在那种速度下它隨时都会散架。 为了克服甲冑接入带来的负荷,西泽尔的身体已经突破了极限,问题是他能撑多久。这台车是会衝破终点,还是会在终点分崩离析? “紫瞳的传说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奥奎因將军低声说。 他看著佛朗哥教授时而全神贯注,表情狰狞,时而挥舞拳头,嘶叫吶喊。黑龙能否成功地武装对奥奎因而言完全不是重点,重点是教皇厅那边送来的孩子是否会成为第二个黑龙。 西泽尔正向著成功推进,那个孩子看起来细瘦得像只流浪猫,神经系统却如此的强大,甚至……蛮横,这超出了军部的预料,不过说起来黑龙也是这般瘦骨嶙峋的模样。 “神经耦合度80%!”有人高呼。 奥奎因將军的眉峰略略一挑。80%,这是个敏感的数字,第一次武装的神经耦合度就超过80%,这已经可以视为很大的成功了。想要保护骑士的话,此时此刻就该切断电源,让精疲力尽的骑士从甲冑中出来。 但佛朗哥教授仍未叫停,因为西泽尔的数据仍在艰难地上升。黑龙的第一次武装,神经耦合度达到惊人的92%,80%的成绩算是合格了,却无法挑战黑龙的地位。 而教皇厅想要的,绝非黑龙的追隨者,而是黑龙的竞爭者,是空前绝后的骑士之王! “那几位阁下对於这样的结果大概不会高兴的。”副官在奥奎因將军耳边低声说。 奥奎因浑身微微一震,是啊,那几位阁下……他来这里其实是用自己的眼睛代替那几位阁下来看看西泽尔,而“西泽尔成功地穿上了炽天使甲冑並取得了足以威胁黑龙的成绩”这种消息,那几位阁下当然不会想听到。 而让那几位阁下不开心的后果可是很可怕的,即使他是“红色奥奎因”,也免不了会打个寒战。 “是不是……”副官徵询他的意见。 奥奎因轻轻地点了点头,副官的目光上扬,向一直守在二號控制中心栏杆边的军人打了一个眼色。 轰隆隆的巨响中,分隔两个实验场的钢铁阀门缓缓地升起,西泽尔和黑龙忽然看见了对方。他们本是困在两个兽笼中的野兽,现在这两个兽笼被口对口地放在了一起。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向,动力核心带著高频噪音旋转,甲冑喷出炽热的蒸汽。他们的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声,完全不像是孩子的声音。 “谁开启的阀门?”佛朗哥教授惊呆了,隨即大吼,“关闭!快关闭!” “无法关闭阀门!无法关闭阀门!电信號传不出去!”工程师们手忙脚乱。 “你们!”佛朗哥教授忽然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转身怒视阴影里的军人们。 奥奎因將军无所谓地耸耸肩:“別比数据了,反正他们终究都要踏上战场,用血来说话。” “混帐!你的黑龙是受过训练的骑士!西泽尔还是第一次穿上甲冑!他的神智还没恢復!他现在只有……野兽的本能!”佛朗哥教授怒吼。 “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极致杀戮的野兽,虽然还是幼兽,但幼兽也有自己的爪子。让两只幼兽较量高下的方法难道不是把他们放进一个笼子里么?”奥奎因將军淡淡地说。 他的话音未落,原本走得摇摇晃晃的西泽尔已经带著两道蒸汽凝结的白线冲向了黑龙,那衝锋的姿態,完全就是一头狂化的野兽。 这一刻,黑龙甲冑的眼孔中,闪过了彻寒的光。 崩坏 两具甲冑相撞,黑龙锁住了西泽尔的脖子,机械手忽然间爆发式出力,西泽尔的颈部闪出了电火,显然是有些线路被破坏了。 西泽尔也並不示弱,他头顶著黑龙继续向前冲,以极致的力量把黑龙撞在坚固的钢铁墙壁上。 黑龙的双肘重击西泽尔的后背,鈹青铜装甲凹陷开裂,蒸汽带著刺耳的声音喷了出来。 “左臂接入故障!重击让西泽尔的左臂出现了接入故障!”一號控制中心中,工程师大吼。 “左臂重置!只有一只手他是不可能挡住黑龙的!”佛朗哥下令。 黑龙和西泽尔背后都还拖著电缆,这种情况下控制中心还能修復他和甲冑之间的连接,医疗组也能使用安装在甲冑內部的肾上腺素针和止痛针提升他的耐力。 在二號控制中心显然不会制止黑龙的情况下,留给一號控制中心的唯一选择就是强化西泽尔,帮他顶住黑龙的进攻。 对比实验並不是骑士决战,不至於搏命,坚持到实验结束就可以了,坚持下来对西泽尔来说就是胜利。 紫色的微电流在左臂表面噼里啪啦地闪过,断开的左臂重新接入。那块显示神经接入状態的铜板上,刚刚变红的左臂瞬间变回绿色,付出的代价是西泽尔的心跳和血压又上了一个台阶。 为了穿上甲冑西泽尔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现在他却不得不进一步增加身体的负担和黑龙搏斗。 不过这个代价是值得的,左臂恢復的时候,西泽尔正被黑龙抓著头颅往墙壁上撞。左臂恢復,这男孩凭著本能挥出了一记下勾拳,重重地打在黑龙的下頜上。 这是可能造成脑震盪的重击,黑龙的神经接驳面板上多处闪现了红灯。但他不愧是如今军部手中的最强筹码,红灯迅速转回绿灯,他凭藉自身的力量重置了那些出问题的神经枢纽。 黑龙向后跃出,刚刚承受重击,但他的站姿依旧倨傲。他比西泽尔大得並不多,却已经显露出真正骑士的威仪,在他的面前,西泽尔根本就是一头髮狂的斗牛而已,凭藉噩梦中的本能作战。 但这头髮狂的斗牛却给黑龙优化后的作战方式构成了压力。西泽尔的进攻方式是野蛮的肘击、膝击、撞击和扭打,如果不是炽天使甲冑没有牙齿,他甚至可能扑上去撕咬。 黑龙受的重创不多,但盔甲表面的伤痕甚至多於西泽尔。 西泽尔围绕著黑龙游走,伏低身形,攻击的准备动作像是狼或者狮子。 这时候一號控制中心里已经完全乱套了,跟表面上呈现出来的亢奋相反,西泽尔的各项身体参数已经恶化到了极点,那是將死者才会有的身体状况,身体正汲取每一分力量维持这个男孩的呼吸和心跳,这男孩却毫不吝嗇把它在进攻上。 他的身上呈现出生和死两种完全相反的特质,他正爬向暴力的巔峰,同时也正在死去。 “终止实验!”托雷斯低声说,“我们这边率先终止实验,军部也不能继续纵容黑龙进攻!西泽尔现在连清醒的意志都没有,他不可能挡住黑龙的进攻!” “终止实验,他就永远失去资格。对於他父亲来说,他就是个没用的人。”佛朗哥转过头来,神色略显狰狞。 托雷斯也愣住了。佛朗哥说得没错,这时候终止实验,就意味著对黑龙认输,他一直没跟西泽尔透露的真相是,教皇厅要的並不仅仅是一个炽天使骑士,而是骑士之王,西泽尔若不能成为骑士之王,教皇厅就会另选他人。 回想那个男孩在踏入实验场之前说的话,对西泽尔而言,到底是生命重要,还是穿上甲冑握住权力重要,托雷斯也没有把握。 西泽尔说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回翡冷翠是为了什么,可到底为了什么,他没有说,这个男孩的心像井那样深。 “终止实验!”托雷斯下定了决心,“圣座把他託付给我,只是要我保证他的安全!我的一切行为都以他的安全为最高准则!” “即使毁掉他的前途也在所不惜,是么?” “有一天,也许会有人赋予他的生命別的意义,可他如果死了,那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托雷斯的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是为了掌握权力而活著。” “你真的开始在乎这个孩子了啊,托雷斯……这可真不像你这种杀过人的骑士会做的事情,”佛朗哥把手伸向那个红色的安全阀。切断那个安全阀,神经控制系统就会终止运作,骑士舱弹出,这场对比实验到此为止。 就在这时,甲冑中的西泽尔吼叫起来,他高高跃起,扭曲著身体扑向黑龙。过激的动作令他背后的黑色电缆脱落下来,一瞬间绝大部分仪表数值清零,除了植入骑士服內的无线传输的感应器仍在工作,显示著那几近疯狂的生命数值。 “见鬼!”佛朗哥大吼。 在这一刻西泽尔获得了自由,控制中心再也无法像关闭一台仪器那样关闭他,同时也无法再支援他。他变成了一头完全自由的野兽,狂舞在那个……暴风雨之夜!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跟黑龙战斗,他的意识陷在那个幻觉中的风雨夜。他跳起来扑向那些穿黑衣的人,苍白的小手呈现扭曲的爪形,他要把他们撕碎,全都撕碎! 黑龙只是略微迟疑,就被西泽尔撕裂了面甲。那张清秀的男孩面孔暴露出来,天生的白髮汗湿后贴在额前,面庞上有两道血痕,那是西泽尔挥舞利爪割出的。 更加疯狂的搏击方式紧跟著到来,西泽尔的身躯和四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利爪在空气中留下密集的铁色弧光,在黑龙的外壳上刮出无数火。 黑龙在那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中步步后退,只能交叉双臂来遮挡面部要害。 “受过严格训练的骑士,竟然被疯狗般的孩子逼成这样!”奥奎因將军面露不悦,“通知黑龙,不必有所保留!做他能做的一切!” 副官迟疑了几秒钟,向著仪表台上的军官点了点头。军官用微微颤抖的手按住通话器:“黑龙,放手做吧。” 黑龙忽然站住了,脚跟咬住地面,双手抓住了西泽尔的手腕。那个面容清秀的孩子,自始至终神色没有过丝毫变化,无论是被西泽尔压著打的时候,还是此刻忽然爆发的时候。 他的全部数值都开始稳步上升,西泽尔奋力地扭动身体却无法挣脱他的控制。黑龙的甲冑缝隙中喷吐出大量的蒸汽,惊人的力量从动力核心源源不断地输往双手。 西泽尔双腕的护甲缓慢变形,黑龙骤然发力,扭断了西泽尔的左手腕,抬脚把他踢飞出去。 机动甲冑远比骑士要高,因此骑士的手脚並不能到达甲冑的肢端,黑龙並没实际伤到甲冑中的西泽尔,但因为神经是联通的,西泽尔仍旧感觉到了腕骨折断般的痛苦。 铜板上,骑士的双手部分亮起了红灯,神经耦合率瞬间下跌了25%之多。西泽尔痛苦地吼叫起来,但他已经挣脱了控制电缆,控制中心已经没法给他任何支援了。 (本章完) 第70章 炽天之鬼(6) 第70章 炽天之鬼(6) 佛朗哥教授发疯似的把各种电缆从仪表台上拔下来,试图关闭西泽尔身上的甲冑,这样就能宣布认输,阻止黑龙的进一步进攻。 但这些全都是徒劳,在黑龙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中,西泽尔的甲冑逐步变形崩溃,却无法关闭。男孩尖声嘶叫著,还在试图反击,但他格斗的姿势实在太笨拙了,每次扑上去的结果就是受更多的伤。 他本来就什么都不懂,在克里特岛他能够打得贝拉蒙少爷哭是因为他手中握著石头而贝拉蒙少爷没有。某个男人说过石头也是种权力,可此刻他手中没有石头,真正“握著石头”的人是黑龙……百万中选一的天赋骑士,黑龙! 黑龙锁住了他的咽喉,把他举向空中,西泽尔浑身上下都冒著电火,几乎所有的关节都已经被黑龙打得鬆脱开来无力地下垂,蒸汽从身体各处的缝隙中渗漏,暗绿色的黏稠液体也渗透出来,沿著甲冑表面往下流,匯成暗绿色的小溪,看起来像是甲冑的血液。 西泽尔颈部的护甲早已受创,此刻完全崩溃,男孩细弱的、白色的脖子暴露出来,但脸还被面甲遮蔽。 黑龙扭头看向二號控制中心,二號控制中心的军方负责人扭头看向奥奎因將军,奥奎因將军站在阴影里,目不斜视,铁石般的脸上毫无表情。 没有人叫停,除了一號控制中心里吼叫著的佛朗哥教授,但他的命令对军部是不起作用的。 黑龙缓慢地增加著力量,铁手上凸出的棱卡进西泽尔的脖子里,鲜血涌了出来,男孩的颈骨发出痛苦呻吟。这一幕令人想起被宰杀之后放血的鸡,被人提在手里,痉挛著渐渐死去。 “是有人……不想让他活下去!”佛朗哥终於明白了,木然地倒在助手们为他推来的椅子上。 他身后的铜板上,红灯越来越多,双手小臂失去联络……左侧膝盖失去联络……肩部失去联络……西泽尔跟甲冑之间的联繫正在逐步断开,佛朗哥教授的助手们默默地看著那块铜板,无能为力。 奥奎因將军的嘴角无声地咧开,露出森严的白牙。 没人能救西泽尔了,在他的幻觉中,在那个无边的雨夜中,他也被穿黑衣的男人锁著脖子举向空中,他手足痉挛,瞳孔泛白,视野却越来越黑。 闪电照亮了窗户,在那扇窗下,蒙面的医生把手术剪插入了那女人的后脑,剪刀开合,脑白质切除手术完成。 眼泪从西泽尔的眼角滑下……他忽然明白了,那件事其实早已发生了,无从修改,时间无法逆转,那已经失去的温暖怀抱再也找不回来…… 现实中,人们清晰地看见男孩的面甲下方掛著两道鲜红的痕跡,在现实中,这个孩子的眼泪殷红如血。 他张开了嘴,那骤然拉长的面部从面甲下方暴露出来,那口整齐的白牙在此刻看来是那么的狰狞凶恶,整个实验场都被男孩的吼叫声填满,残破的甲冑忽然喷出巨量的蒸汽,尖锐得像是汽笛声。 铜板上最后的几盏绿灯位於脊椎附近,此刻它们也熄灭了。原理上说这是甲冑和骑士彻底脱开的跡象,但西泽尔那尚未被彻底破坏的右手猛地收紧。 “不可能!这不可能!”佛朗哥猛地坐直了,放声咆哮。 各种现象都说明甲冑已经跟西泽尔断开联繫了,那男孩很可能已经死了,但植入骑士服的感应器却传回了惊人的数据,狂暴的心跳、狂暴的血压、狂暴的肾上腺素……那孩子濒临死亡的身体中仿佛烧起了一场焚烧世界的烈火。 他抓住黑龙的手腕,以绝对的暴力掰断了那只手,並把它砸在身后的铁墙上。黑龙不愧是受过训练的骑士,神经联结中断的剧痛他生生地承受下来,明智地选择了后退。 西泽尔沉重地落地,缓缓地站直了,深紫转为漆黑的眼孔深处,似乎睁开了另一双诡异的眼睛。 西泽尔……你回到翡冷翠是为了什么?为了给妈妈治病么?为了给妹妹幸福的生活么?为了获得权力爬到最高处向那些欺负过你的人炫耀么? 不……我回翡冷翠……是因为我恨它! 疯小孩 西泽尔再度扑向了黑龙……无与伦比的力量、无与伦比的战斗本能、无与伦比的……狂暴! 这不是对比实验,甚至不能说是骑士之间的决斗,而是赤裸裸的杀戮! 如同重生的西泽尔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肆意地破坏著黑龙,拧断甲冑的肢体,再用那截钢铁残肢作为武器,猛砸对方相对脆弱的关节处,或是把他高举过顶,狠狠地砸在护墙上。 黑龙的防御很快就崩溃了,西泽尔那具赭红色的甲冑爆发出的力量太过惊人,每一次重拳出击或者撕扯都有摧毁钢铁的力量。 黑龙的甲冑表面满是裂痕,甲冑內部发出残喘般的声音,那是受损的动力核心在做最后的挣扎。但黑龙仍旧保持军人般的斗志,无论多少次被西泽尔打倒,都靠自己的腿艰难地起身,再度摆出格斗的姿態。 “神啊……神啊……”工程师们站在铁栏杆旁,恐惧地看著这场已经无法停止的死斗。黑龙背后的电缆也脱落了,现在他们无法操控任何一方。 西泽尔的左脚脚踝和左手手腕已经被黑龙破坏了,但这个拖著残肢行走的钢铁人形却比完好的甲冑骑士更加恐怖,他的断脚在金属地面上拖动,左臂无力地下垂。 他似乎隨时都会倒下,但黑龙就是避不开他的重击。每一击都伴隨著金属破碎的可怕响声,那暗绿色的、像是机甲之血的液体涂满了黑色的墙壁,就像黑色的画布上画了地狱中才会盛开的。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奥奎因將军在咆哮,从一开始就胸有成竹的“红色奥奎因”也被这残酷的一幕震撼了。 他自己就是甲冑骑士,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恐怖的机械,但再恐怖的机械也得符合机械的规律,机械不能长时间超过额定功率工作,机械更不可能死而復生。 但这一刻,超越规律的事情在他面前发生,他甚至都怀疑那具甲冑里的西泽尔已经死了,是某个恶魔依凭那具甲冑復活了。 “终止实验!把他们分开!”奥奎因將军高呼。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可能会损失黑龙,那个被军部寄予厚望的男孩。 “別蠢了,控制电缆已经脱落,没人能掌控那些机械。”佛朗哥慢慢地回过头来,“怎么终止?他们穿著这个世界上最致命的武器!这世上能阻止炽天使的……只有炽天使自己!” 西泽尔抓住了奄奄一息的黑龙,从他的手臂折断处抽出了一根暗金色的链条,机动甲冑內部到处都是这样的链条,就像是机动甲冑的肌腱。 他將这根链条缠绕在黑龙的脖子上收紧,黑龙用尽最后的力量抓住那根链条以免被绞死。双方都把最后的力量集中在那根链条上,动力所剩无几的甲冑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喷吐著浓密的白色蒸汽。 他们靠得极近,四目相对,瀰漫的蒸汽云遮蔽了他们的大半身体,那是黑色和赭红色的魔神,他们像是在拥抱,又像是要咬断对方的喉咙。 控制中心里,有人低下了头,有人背过脸去,军官们脱下军帽托在臂弯里。这是场错误的实验,在这场错误的实验里他们註定失去这两个孩子中的一个或者两个,那两个孩子都是绝无仅有的天赋者。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无人能够阻止事件滑向最糟糕的结果,人们只能沉默地等待。 “托雷斯,准备好向圣座报告吧……我们要失去他了。”佛朗哥轻声说。 他俯视仪表台上那可怕的身体数据,西泽尔正被他自己体內那股力量惊人的焚城之火烧死,即使他能勒断黑龙的脖子,他自己也会因为超出负荷而死。 “托雷斯?”他忽然愣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何塞·托雷斯骑士並不在他身旁,从西泽尔狂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年轻的骑士。 控制中心里忽然传出巨大的惊嘆声,因为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带著浓烈的白色蒸汽。第三名甲冑骑士,他落地就冲向了西泽尔和黑龙,长两米的巨刃从背后的刀鞘中脱出,弧形的刀光闪灭,斩断了那根暗金色链条。 那人立即鬆开刀柄,脚踢黑龙,肩撞西泽尔,將两个男孩左右分开。 他从出现到解决问题,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但在那几秒钟里世界上能做得比他更好的人並不多,对於西泽尔和黑龙来说,都只看见一道铁色弧光在面前落下,然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后退。 如果落刀的位置差一点,黑龙和西泽尔就可能肢体断裂,他们残破的甲冑已经提供不了什么防护了,如果那一刀不够快,解决问题的人自己就会被狂化的西泽尔攻击。 西泽尔还没来得及起身反扑,那名骑士已经抓住了他,把他和骑士舱一起生生地从甲冑中扯了出来,跟著撕裂骑士舱,把一根满是金色细针的金属索带从西泽尔背上扯了下来,將他平托在手中。 男孩仿佛从一场很长的噩梦中惊醒,呆呆看著眼前地狱般的景象。他恢復了神智,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满地的金属碎片和金属残肢,隨处可见的锋利划痕,几乎被拆成碎片的黑龙…… 急救组衝进了实验场,正把那个名叫黑龙的男孩从骑士舱里拖出来。他在这种情况下身体各部件还完好无缺,真可谓是万幸,但遍体鳞伤是少不了的,上身还有一道从腰腹部延伸到颈部的巨大伤口,正大量地出血。 令人惊讶的是这种情况下那个白髮男孩仍未失去意识,他被放在担架上抬走时经过那名骑士的身边,扭头看了西泽尔一眼,然后才闭上眼睛。 骑士面甲打开,露出何塞·托雷斯的脸。佛朗哥此刻也衝进了实验场,拍著额头庆幸,多亏有这位年轻的骑士在场,他动用了第三具甲冑,在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前提下冒险冲入实验场解围。 这严重违反了军纪,可能面临终身监禁的处罚。不过他及时制止了斗爭的恶化,是军部和教皇厅都乐於见到的,这些大人物们不主动追究,谁也不会动何塞·托雷斯一根汗毛。 “好了,没事了。”托雷斯凝视著西泽尔的眼睛。 “何塞哥哥……我是不是个……疯小孩?”西泽尔的声音很嘶哑,瞳孔中藏著太多的恐惧,不是畏惧托雷斯骑士,而是畏惧他自己。 “不,我想西泽尔要做的一切事,都有西泽尔的理由。”托雷斯骑士以机械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昂首阔步地抱著他离开实验场。 这个时候,没有亮灯的三號控制中心里,出现了一个暗红色的光点。 那是一个男人点燃了菸捲。 在地下空间,没有光源的区域就完全隱没在黑暗里,男人在那个空荡荡的控制中心坐了很久很久,完全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除了站在他背后的红袍老人——教皇厅史宾赛厅长。 这位红衣主教本来就德高望重,却还兼管著教皇厅,权势更是熏天,可在这个男人旁边他从来不坐,而是僕从般侍立。因为那个人是翡冷翠教皇。 “一天之內,西泽尔·博尔吉亚这个名字就会为翡冷翠的权力者们所知。”史宾赛厅长微微躬身,“圣座可以放心了。” “这只是开始,是他在翡冷翠扬名的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你都准备好了么?” “把一个七岁的私生子製造成翡冷翠的顶级权力者,让他有资格站在圣座您的身边,毁灭您的敌人,那是很庞大的工作量,不敢说都准备好了,但请容我一步步地做。”史宾赛厅长顿了顿,“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问吧。” “看见自己的儿子在通往权力巔峰和通往地狱的岔道口挣扎,作为父亲,您真的没有犹豫过要让他换一种生活方式,作为普通人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么?” “你是问我有没有想过要叫停实验?” “是。” “没有。” (本章完) 第71章 神圣家族(1) 第71章 神圣家族(1) 以西泽尔的性格,他能记住他在意的人说过的每句话,当然也不会忘记任何伤害过他的人。 他来这里根本不是要跪舔家长们的脚面,而是要看看他的仇人! 温暖 西泽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间精致的臥房里,屋顶漆成海水般的湛蓝色,四壁是合欢的壁纸,身下是光滑的丝绸床单,他只穿著贴身衣物,睡在一张四角带柱的罗马式床上。 透过象牙色的麻纱窗帘,阳光柔和了许多,空气里飘浮著轻微的消毒水气味,何塞·托雷斯骑士坐在床边,却没有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穿军服,而是穿著深红色的礼服,看起来像是那位来接站的管家。 “你醒了。”托雷斯说。 “何塞哥哥?”西泽尔环顾四周,这个小小的动作都让他肌肉酸痛,“我在哪里?” “家里,你自己的家里。”托雷斯说,“你在密涅瓦机关的急救室里住了两天,他们给你输了几倍於成人血量的血浆,这才把你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那个男孩……他怎么样?”西泽尔忽然想起。 “第二个问题竟然是问曾经试图置你於死地的对手。”托雷斯微微摇头,“黑龙的伤势其实比你轻,他急救了一天之后就能下床行动了,此刻应该已经在密涅瓦机关的实验场里熟悉新的甲冑了。” “他想……置我於死地?”西泽尔有些茫然。 “黑龙是他的代號,他的真名是龙德施泰特,军部从北部高原地区找到的候选者。他和炽天使甲冑之间的神经耦合度极高,也非常听话,是军部最看重的孩子。换句话说,他是军部的棋子,你是教皇厅的棋子,你们是竞爭对手。他想要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是很自然的想法。”托雷斯骑士说,“不过这应该不是他自作主张,至少打开两个实验场之间隔墙的人不是他而是军部的某位高层,有更隱秘的大人物不想你活下去。这也很自然,你来到这座城市是要成为顶尖的权力者的,你会挡很多人的路,他们当然想要把你连根拔起。” “他们……是谁?” “不知道,他们藏得很深,那位直接下令的军部大人物——奥奎因將军,也不过是他们的棋子之一。”托雷斯骑士说,“史宾赛厅长在查,但很可能查不出来。查出来也没用,没有证据。有证据也没用,在这座城市里是用权力说话的。你父亲的权势如果压不倒对方,就没法制裁对方。你父亲的权势如果能压倒对方,实话说,无论对方有没有想要伤害你,他都会把对手剷平。” “听不太懂。”西泽尔轻声说。 “会有人教你的,在这座城市里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托雷斯把一枚精巧的钢铁徽章放在他的枕边,“恭喜你,通过了考验,获得了军籍。” “军籍?”西泽尔托著那枚徽章仔细看。 这个就是军徽么?跟教廷所用的圣徽颇为相似,只是十字架是熊熊燃烧的。 “这个徽章意味著你在国家的分类中从平民变成了军人。军籍是个特权身份,拥有军籍的人,他们的生命属於国家,即使他们犯罪,民事法庭也不能审判他们,必须转交给军事法庭或者宗教法庭。拥有军籍的人会按时得到国家发放的军餉和医疗福利,佩戴著军徽去很多乡下地方,人们都会把你当大人物看待。对很多贫家男孩来说,获得军籍是他们一生的梦想,但对於你来说,这只是第一步。”托雷斯说,“你的军服还在製作中,军徽先给你,此外你要特別注意的是,你的军徽和普通军人的不一样。” “不一样?” “一般的军徽是十字架加盾牌,而你的军徽是十字架加火焰,火焰,象徵著炽天使。”托雷斯说,“百年之前,国家拥有一支全部由炽天使组成的骑士团,名为炽天骑士团。后来隨著炽天使製造技术的遗失,骑士团改用次一等的机甲,但还是叫炽天骑士团。这就是炽天骑士团的军徽。你的军籍属於炽天骑士团,收好这枚徽章,很多人一辈子连摸摸它都没机会。” 西泽尔默默地看著那枚军徽,这就是所谓的第一步么?终於在这座他恨著的城市里站下了一只脚,妈妈和妹妹终於有了安全的住所和保障。他无声地笑了笑,笑得有些开心。 “关於炽天骑士团、教廷、翡冷翠……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但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托雷斯忽然严肃起来。 “什么?”西泽尔赶紧集中精神。 “你饿不饿?”托雷斯忽然笑了。 西泽尔愣住了,好像是为了回应托雷斯的问题,他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几声,极不爭气。 “起来吃东西。”托雷斯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把一摞衣服丟在他身上,转身走到窗边,抱臂斜倚著窗看外面的风景。 怀里抱著衣物,望著那年轻骑士的侧影,回想他冲入实验场挥出力挽狂澜的一刀,西泽尔忽然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哥哥。 铁十字堡 沿著宽阔的台阶级级上升,西泽尔跟著托雷斯踏入那座巨大的白色建筑物。托雷斯全身军装,而西泽尔只是在胸前佩戴军徽。 这座建筑位於教廷区內的显要位置,但风格和那些教堂式的建筑区別很大,平实得仿佛一块白色岩石,周围一圈都是白色的罗马柱,极高,给人一种神殿的感觉,並不因为简约而被那些精美的教堂式建筑压过了。 十字禁卫军军部,翡冷翠人通常称它为“铁十字堡”,因为从正上方看下去的话,这座建筑呈现出一个完美的正十字形。 西泽尔略微有些紧张,他很清楚地记得在密涅瓦机关的地下实验场里,那些藏在阴影中冷冷看他的军人。 “並非整个军部都是你父亲的敌人,军部中的势力也是错综复杂的。”托雷斯压低了声音,“至少炽天骑士团並不屈从於某些大人物的权力,你既然佩戴著炽天骑士团的军徽,炽天骑士团就会保护你。儘量自然一些,这是你以后经常要出入的地方。” 可是放自然真的很困难。铁十字堡里,不时有佩戴黄铜或白银领章的高阶军官健步而过,外黑內红的大氅在空气中翻飞,至於更高阶的、有副官陪同的大人物,肩章上的黄金流苏发射著耀眼的光。 每层台阶上都站有荷枪实弹的卫兵,他们军礼服上的黄铜扣子闪闪发亮,但真正警戒的人却隱藏在阴影里,西泽尔能从那些人的眼神中感觉出杀气,即使他们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瞥。 真正经歷过死亡的人,是不需要笔挺的军礼服和闪亮的铜扣子来彰显身份的。 “铁十字堡建成也已经近百年了,最初没有这样的规模,不断修缮之后才变成现在这样。十字禁卫军的军部位於这里。所谓十字禁卫军,就是这个国家的中央军。大约二十年前,十字禁卫军完成了机械化,目前主要由五个分支机构组成:海军被称为南十字军,装备了金属外壳的蒸汽战舰;骑兵部队只保留了少数战马,骑乘工具更换成名为『斯泰因』的重型军用机车,一共五个师团;炮兵部队装备了『龙吼』长程炮和焚城炮;此外是战车部队和后勤部门。”托雷斯指著那些密密麻麻的路牌,看来一定有很多来军部匯报的下层军官在这个巨大的建筑里迷失道路,所以才设置了这样的路牌。 “那炽天骑士团呢?炽天骑士团不算分支机构么?”西泽尔问。炽天骑士团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以算,也可以不算。”托雷斯骑士说,“炽天骑士团在作战中配合军部的行动,全体骑士都有军衔,看起来很像纯粹的军人,但指挥权其实归属於教廷。但教廷也不能完全指挥这支军队,歷任炽天骑士团团长都有很大的自决权。” “自决权?”西泽尔吃了一惊。 这些天来托雷斯一直给他讲解翡冷翠的各种事。七岁男孩的理解能力有限,不过他现在至少不再是那个刚回来什么都不懂的西泽尔了。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国家里,拥有自决权是多不可思议的事啊。 “因为炽天骑士团往往能逆转胜负,而优秀的骑士,无论是炽天使骑士还是穿著普通机甲的骑士,都是珍稀资源。”托雷斯说,“在这个唯权力是从的国家,拥有了这种能力的人当然能有自决权。你父亲希望你成为炽天骑士团的下一任团长,就是因为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有自决权,他能逆转战场上的胜负,也能改变这个国家的格局!” “改变这个国家的……格局?”西泽尔呆住了。 那个男人对自己的期望竟然如此之大么?难道不是丟弃了也不可惜的私生子么? 这种感觉就像外出狩猎的时候看到一只小野狗死死地咬住野猪的鼻子不放鬆,就想把它拎回来培养成最优秀的猎犬那样可笑啊。 “是的,你以为他只是希望你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士么?错了,以翡冷翠教皇的地位,他需要的是更强有力的人。成为炽天使领袖,那才是你父亲对你的希望!”托雷斯沉声说。 他们穿越了一重又一重的门,进入铁十字堡的最深处,最后抵达了一处圆形的广场,四面八方都是黑色的铁门,铁门上盘踞著金漆的狮子。他们站在广场的正中央,可见的范围中空无一人。 落叶被风吹起,沙沙作响,西泽尔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何塞哥哥,这里怎么看不见人?”他问。 “因为他们没有权限,在铁十字堡,你每经过一扇门都得拥有那扇门的权限。”托雷斯低声说,“而你我的权限,也只够踏入这些铁门中的一扇。” “那扇门里面是什么?” “圣座,或者说,你父亲。”托雷斯摸摸他的头,“你不是一直很想见他么?现在终於是时候了。” 在某扇铁门前,托雷斯摸出黄铜钥匙插入锁孔,缓慢旋转。门內传来齿轮咬合转动的声音,数道锁舌同时收回,铁门轰然中开。 巨大的殿堂出现在西泽尔面前,瀰漫著神圣的气息,天使和魔鬼的大理石雕塑矗立在殿堂两侧。两张面孔,一张狰狞一张圣洁,都半隱在黑暗中。 黑白两色的格子地面,好像无穷无尽地延展出去,看得人眼前一,仿佛误入了什么梦境。 不明作用的机械设备位於殿堂的二层,仿佛无数黄铜製造的圆筒交错著迭在一起,组成了巨大的机械,机械的后方连著各种顏色的电路。 歷代机动甲冑的外壳排列成两行,拄剑而立,仿佛死去的武士们仍在保卫著这个国家,巨大的战旗悬掛在大殿的尽头,旗上是被火焰包围的十字架。 “骑士圣堂,所有炽天骑士团的成员都在此宣誓效忠,”托雷斯压低了声音,“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记住,不要忤逆你的父亲,在你可以和他谈条件之前……” 在那面战旗的下方摆著一把椅子,男人背对著门坐在那把椅子上,一身黑色的长风衣,灰色的乱发如同钢针。男人指间夹著菸捲,青烟笔直地上升。 西泽尔心里微微一颤,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克里特岛上的那座小教堂,门外是蒙蒙的细雨和焦急等待的莉诺雅。 可惜莉诺雅已经在千里之外了,他只有自己面对那雄狮般的父亲。 “谢谢你,何塞哥哥。”西泽尔转过身来,向托雷斯点了点头。 托雷斯转身退了出去,大门关闭了,骑士圣堂里瀰漫著某种暗蓝色的微光,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西泽尔绕过那张椅子,才发现其实是有两把椅子的,只不过被父亲的背影挡住了。另一张椅子没人坐,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世界的真相 父亲和儿子隔著很远对坐,中间甚至没有摆放一张桌子,在这巨大的空间里,有种两个人互相审问的感觉。 “我听说你通过了考验。”父亲的声音毫无起伏。 “是的,我现在能够驾驭炽天使了。”男孩的声音也很冷淡,“我妈妈和妹妹可以回翡冷翠了对吧?你说过只要我通过考验你就会保证她们在翡冷翠的生活和安全。” “暂时的。托雷斯是个很多嘴的人,翡冷翠的事这几天他应该跟你讲了很多吧?我是翡冷翠教皇没错,但教皇只是名义上的最高领袖,在这座城市里有很多人凌驾於我之上,只是平民们看不到那些人的存在。连我都不是绝对安全的,我怎么能確保你的家人绝对安全呢?能確保她们安全的人不是我,是你,你应该已经有了这个觉悟。” “成为炽天使的……领袖么?” “是的,你通过考验,就有资格跟我谈交易了。我们之间的交易是,你服从我的命令,我就支持你成为未来的炽天骑士团团长。” “成为炽天骑士团的团长,我就能保护妈妈和妹妹了对么?” “当然,炽天骑士团的团长,那是这座城市里的特权人物。你应该已经听说了,炽天骑士团虽然名义上隶属於十字禁卫军,但拥有自决权,连教廷都不能確保100%控制住那支军队。到时候谁想伤害你的家人,你就处决他们好了。那时的你有权在不违反法律的前提下处决很多人,这就是我所说的权力的美。到那时你的家庭將成为翡冷翠的新晋豪门,再没有人敢於轻视你们和欺负你们。”教皇面无表情地抽著烟,“但在那之前,你要谨言慎行,今时今日,你在这座城市里还是个隨时可以被抹除的小角色。” 真不像父子间的对话啊,更不像父亲会跟七八岁的小孩子说的话,但西泽尔竟然很能接受这种对话方式,他点点头:“明白。” “再然后,你將带领军队横扫东方,等待你的將是『东方总督』的头衔。那时我会给你母亲名分,也承认你是我的儿子,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博尔吉亚。” “东方总督?”西泽尔震惊於这个尊贵至极的头衔。 在人类已知的世界中,以阿尔卑斯山为界,分为东方和西方。东方国土浩瀚,国家眾多,其中以古老的夏国最为强大,夏国的领土比西方各国加起来还要大。这些都是西泽尔从地理书上知道的。 如果有人被任命为东方总督,那意味著他统治的国土甚至超过西方诸王的总和,总督已经配不上他那绝顶的身份,更適合他的称號是——东方之王! (本章完) 第72章 神圣家族(2) 第72章 神圣家族(2) “是的,很长时间以来,这一直都是整个西方的目標。由一位空前绝后的开拓者,打通前往东方的道路。那个人就是东方总督,他会为教廷统一整个世界。”教皇冷冷地说,“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土地、人口和资源的战爭,其实不然,这牵扯到一个秘密。正是这个秘密,改变了整个西方的文明进程。你是没有资格听这个秘密的,但我仍要告诉你,因为只有知道这个秘密你才能成为我的助力。所以,你在这间圣堂里听到的每个字都不能外传。若你去外面胡说,我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明白。”西泽尔轻声说。 “你如今是能驾驭炽天使的人了,佛朗哥应该告诉你了,炽天使是人类歷史上的第一代机动甲冑,同时也是最强大的机动甲冑。这件事没有引起你的好奇么?按理说技术应该一直在进步,新式的武器优於旧式的,但在炽天使的身上,这个『常理』失效了。迄今为止,最初的仍然是最强的,后人仿造它改进它,可就像临摹的画匠想要修改大师的作品,任何变动都是自取其辱。” 西泽尔怔住了,忽然想起在密涅瓦机关里,他趴在坚硬的冰面上,通过带著气泡的冰层,敬畏地端详著那些看起来颇为古老的甲冑。 佛朗哥教授的话再度浮现在耳边:“代號『炽天使』,正式的名称是初代超机动战术甲冑,它们於百年前被製造出来。百年过去了,仿造它的人无数,可它仍旧是最强大的!” 当然他太过紧张因而忽略了这个细节,为何百年前的机动甲冑会比如今的机动甲冑更强大?为何百年前“神经接驳”技术就被用於实战了,佛朗哥却说这种技术“失传”了? 难道说人类的技术竟然是在退步的么? “是的,人类真正到达技术的巔峰是在百年前,之后我们一直在遗忘著最精尖的技术,比如『神经接驳』技术。那种技术可以令机械和人类合为一体,製造出最强大的战士,但如今人们別说製造出新的炽天使,就连改造它和使用它都很勉强。佛朗哥和他的团队所做的事,只是把孩子们送进那些机械里去试,看谁能適应那些机械。是用人去適应机械而不是机械去適应人。”教皇幽幽地说,“造成这一切的,都是百年前那场神秘的大发现。” “阿瓦隆岛?”西泽尔忽然明白了。 教皇缓缓地点头:“故事要从那艘开往北方冰海的船说起,船上满载了狂热宗教徒,他们要么找到传说中的阿瓦隆,要么撞上冰山沉船……根据现在教廷公布的歷史,他们真的在一头逆戟鯨的引导下找到了阿瓦隆,继承了神话时代的技术,导致了机械文明的大爆炸。但细想就会发现这个故事完全不合理,神跡为什么要存在於一座北方的小岛上呢?找到了神跡,为什么机械技术发展起来了呢?神不该是那种挥手之间可以创造万物的东西么?难道还要像我们这样建立工厂、生產製造么?为什么阿瓦隆在歷史上只出现过一次?既然找到了神跡,不该对外展出让世人都知道神是真实存在的么?” 教皇吐出一口细长的烟:“不,他们找到的不是神跡!而是另外一个文明的遗蹟,一个失落的……史前文明!” “史前文明?”西泽尔瞪大了眼睛。 他是教会学校的学生,从小接受的就是教廷的世界观,神创造了世界和人类,人类繁衍至极,有一天世界会结束,末日审判到来,行善的人上天堂,作恶的人下地狱。世界的歷史似乎就该这么简单,神早已为人类规划好了一切。 但教皇说史前文明……难道说在人类开始记载歷史之前还有別的文明?那么末日审判莫非已经进行过了一次,那个文明彻底结束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西泽尔脑海里爆炸,冷汗浸透了內衣。 “那些失落的技术,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技术;而炽天使,则是史前技术的遗存。当初那帮狂热宗教徒用史前文明残留下来的某些零件构造了第一批机动甲冑,之后零件用完了,炽天使就再也无法生產出来了!”教皇幽幽地说,“之后的机动甲冑都是纯粹的人类造,跟第一代的君王级甲冑相比,它们只是试图在舞台上模仿君王的戏剧演员。” 西泽尔呆呆地听著,骤然间涌入的信息量太过巨大也太过惊悚,让七岁的男孩难以承受。 世界、时间、人类歷史之前的文明……这些巨大的概念像是轰雷般把他的脑海炸得一片空白。 “所以炽天使並非什么神圣的东西,而是怪物,只有怪物才能驾驭怪物,而你和黑龙,恰恰是人类中的怪物!”教皇吐出细长的烟,“当然,史前文明这种事,教廷是不会承认的,这会动摇弥赛亚圣教存在的根基。为此教廷把阿瓦隆的秘密一再地封锁。” 身为教皇,说话却完全不是站在教皇的立场。不过对此西泽尔倒不奇怪,他的父亲隆·博尔吉亚,本就是歷任教皇中最不像教皇的怪物。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西泽尔就不相信这种男人真会虔心信奉某种东西,除了权力。 教皇顿了顿:“关於阿瓦隆和史前的那个文明,我知道的也只是极少的一部分,但几乎可以確定的是,阿瓦隆遗蹟给我们带来的福利已经用完了。百年来我们的技术水准在下降,而其他国家通过模仿我们,技术水准在上升,这样下去我们的统治迟早都要坍塌,所以枢机会才会决意重新起用炽天使,那些暴虐的机器已经荒废很多年了,但只有它们能打通通往大地东方的交通线!” “为什么是东方?”西泽尔低声问。 “因为根据在阿瓦隆得到的指引,那个曾经异常繁荣的史前文明其实发源於世界的东方,阿瓦隆只是那个文明遗落在西方的一处小小遗蹟。那么,它的绝大部分遗蹟还掩埋在东方的地层之下。教廷说神钟爱西方,令文明发源於这里,但事实恰好相反,东方才是文明的起源地,一旦他们接触到东方地层下的史前遗蹟,就会掀起新一轮的畸形发展。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征服东方!” “为什么选中我呢?”西泽尔问,“父亲为什么会信任我呢?父亲身边有很多很优秀的人吧?” “因为炽天使的特性,最能適应神经接驳系统的不是成人而是孩子,枢机会正在广泛地选拔骑士,所有的候选人都是七到十二岁。炽天使骑士们只需为国家效命到二十二岁,在甲冑未对他们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前就退役。按照计划,这支军队会在三年內形成雏形,征伐东方的战爭中,它將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那是一支能够逆转战场胜负的精锐部队,各方都想把它握在手中,我也不例外。” “但炽天使的领袖,本身必须是个炽天使骑士。”西泽尔点了点头,“所以我只有通过那个考验,对父亲你才是有用的。” “没错,我需要权力,而通往权力的道路上我需要盟友。盟友常常会背叛你,但有血缘关係的盟友会更加稳固一些。你是我的儿子,虽然不是婚生的,但血管里仍然留著我的血。你是我需要的那种人,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是……我想要……”西泽尔轻声说。 “征服东方这种事我並不感兴趣,但恰恰是因为战爭就要开启,我这个根本不懂交易只懂军事和政治的人才会被选为教皇。也正是因为战爭需要,你才有机会回到翡冷翠。今天的教皇国,是教廷和贵族的国家,权力由一个贵族传给另一个贵族,由一个教士传给另一个教士。只有战爭,才能撕裂这个腐朽的制度,只有战爭,才会孕育新的权力者。就像那天夜里我在教堂里对你说的,握住权力,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所爱的人。” “接受交易的话,我將亲自训练你,训练你成为无与伦比的权力者。在我们未来的战场上,你要一直穿著甲冑站在我背后。全世界都会知道西泽尔·博尔吉亚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利剑。”教皇伸出手来,小指上的家徽戒指闪闪发光,“拒绝的话,就从这扇门里出去。” 西泽尔默默地看著面前的那个男人,他是自己的父亲,却要跟自己做交易,他號称神在这个世界上的代行者,躯壳里却装著魔鬼。 答应了这男人的条件,他会得到很多很多,但是答应这男人的条件,就得陪他去走那血跡斑斑的道路,他的手再也不会干净…… 雕玻璃窗外,何塞·托雷斯看著那男孩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父亲的面前,单膝下跪,低头亲吻那枚荆棘玫瑰的戒指。 交易达成,巨大的殿堂中寂静无声,却又仿佛群魔欢腾,庆祝又一个灵魂坠入了它们的怀抱。 托雷斯轻轻地嘆了口气,一切都如教皇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了,从看见儿子把石头多次砸在贝拉蒙少爷的脸上时,“铁之教皇”隆·博尔吉亚就选中了这个孩子成为他的伙伴,他也確定儿子会答允他的条件。 那个时候,何塞·托雷斯其实就驾驶著教皇乘坐的那辆装甲礼车,他透过风雨看见,白袍上溅满血点的男孩骑在另一个男孩身上。那个男孩是那么凶狠,眼神却又那么荒芜。 他砸的哪里是欺负他的大男孩,他砸的大概是整个世界吧? 教皇响亮地击掌,战旗下面的门开了,早已等候在外面的秘书们走了进来,搬著桌子放在西泽尔的面前。 一份又一份的文件摆在西泽尔的面前,签字笔塞进他手里,秘书指点他签字的位置,西泽尔默默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根据第一份文件,西泽尔·博尔吉亚被委任为瓦伦西亚省的牧师,並掌管整个瓦伦西亚省的教会財產。瓦伦西亚是距离翡冷翠不远的富裕省份,省內有好几座大城市。跟偏僻的克里特不同,那里的牧师都是人上人。 第二份文件由教皇厅颁发,委任西泽尔·博尔吉亚为教皇秘书局的首席秘书,从落笔的那一刻开始,西泽尔已经是这群秘书名义上的上级了。 第三份文件是一份领取证书,签字之后西泽尔领到了一枚黄铜的家徽戒指。 翡冷翠的大贵族子弟都有这样一枚戒指戴在小拇指上,既是装饰物又是个人印信,代替签字使用。那是博尔吉亚家的家徽,图案是与荆棘共生的玫瑰。 第四份文件证明这个七岁的男孩拥有军籍,他为国家效命,愿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国家。 第五份文件包括一张黄金卡片和一份银行开具的证明书,在证明书上签字以后,西泽尔可以每月从银行支取160枚金幣,这是他的年金。 第六份文件则是一份地契,说明一座小型城堡式的豪华建筑被划到了他的名下,建筑的名字是坎特伯雷堡,就是他现在和母亲妹妹一起居住的地方。那座建筑物的田就有12亩之大,每次西泽尔问它的租金是多少,托雷斯都笑笑表示这不重要。 原来那座屋子是属於他的財產。 他每签一个字就获得一重光环,所有签字完成之后他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翡冷翠中一位堂堂正正的世家公子、一位被军部器重的少年军官、一位拥有牧师身份的虔诚信徒和教皇的秘书长了。 原来权力並不那么难於获得,只要你愿意向权力的祭坛献祭。 最后加在他身上的是一身崭新的军服,按照他的身材定做的,比起標准版的军服自然是小了好几號,但军徽、领章和袖章一样不缺,每个细节都遵循高级军装的要求。 当那件猩红色衬里的黑色大氅披在西泽尔肩上的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教皇开口了:“那么快就做出了决定,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这么软弱的性格,我还以为你要犹豫很久。” “如果我家里必须有一个人做坏事,那就是我好了。父亲你说的,你不是我的家人,我家就只有我一个男人。”男孩的大氅无风而动。 “这样的觉悟令人欣慰,从今天起,你的代號是……”教皇顿了顿,“红龙!” 四季 春天,翡冷翠的郊外,男孩气喘吁吁地奔跑,胶底的军靴在泥地中印下深深的痕跡。 “快一点!再快一点!”托雷斯骑著斯泰因重机跟隨在后,手中掐著秒表,“五公里的泥地跑就让你精疲力尽了,將来你怎么应付从白天持续到黑夜的拉锯战?” “何塞哥哥……我……我跑不动了……我喘不过气来了……”西泽尔的心跳得像是擂鼓。 医生说他先天心臟不够完整,心律不齐,长时间超负荷的运动对他而言甚至有致命的危险。换而言之,他这种人天生就不適合战场。 何塞·托雷斯当著医生的面撕掉了诊断书,拍了拍西泽尔的肩膀说:“没事,我会训练你。” 於是整整三年,托雷斯都会在日出之前唤醒西泽尔,骑著斯泰因重机带他来到山中,换上单薄的夏服,穿上厚重的小號军靴长跑,风雪无阻。 然后带著精疲力尽的男孩去吃高热量的早餐。 “跑不动了?跑不动了就別跑了。”托雷斯冷冷地说,“留在这里等人来救你吧。” 斯泰因重机吼叫起来,带著两道白烟消失在远处,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只剩下气喘吁吁的男孩,他的脚沉重得像是拴了铅块,他的头顶鸟儿站在树枝上欢唱。 西泽尔艰难地笑了,跟著车辙继续跑。 他既不害怕也不犹豫,因为类似的话托雷斯说了很多遍,可每次他都会在前面不远处的树下等著西泽尔,远远地看见西泽尔来了,他才继续骑著车往前跑。 夏天,维苏威火山的烈焰烧得地下工厂灼热难当,好像把手放在铁栏杆上都会被烫得和栏杆黏在一起。 而在中央圣所的实验场里,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西泽尔和托雷斯再度用机械武装起来,托雷斯从背后拔出了他惯用的巨刃,炽天使標准武装中的“龙牙剑”,西泽尔从武器架上取下了双短刀“闪虎”。 “用双短刀对破甲剑么?”托雷斯踏上一步,“那是最危险的选择,你足够快么?” “不知道,剑术比不上何塞哥哥,要想贏,就只有用最险的战术!”闪虎在西泽尔手中翻转,刀柄被机械手心的螺栓锁死。 “不要说『不知道』,在战场上你必须知道。当你选择了闪虎,就要相信那对刀能刺穿我的心臟。一个骑士,即便是盲信,也不能不信!”托雷斯的声音如管风琴的低鸣。 “是!”西泽尔的声音高亢如短笛。 (本章完) 第73章 神圣家族(3) 第73章 神圣家族(3) 面具落下,骑士舱正位,神经接驳瞬间完成,甲冑表面流动著紫色的电光。在佛朗哥教授喊出“第一百二十八次实验性对抗启动”前,骑士们已经带著细长的白色蒸汽流冲向了对方。 他们的刀剑在顷刻之间交击了上百次,溅射的火星如同新时代的曙光,骑士们斗志昂扬。 他们的身影在这黑色的巨大空间里如流星般飞射,每一次在钢铁墙壁上反弹,连空间都被震动。 工程师们惊嘆著目睹这场超越人类视力极限的战斗,欣喜地看向佛朗哥,佛朗哥却仍在摇头:“以目前的进度,我们仍然只是在追赶黑龙的步伐。” 秋天,风吹起贵妇人渐渐加厚的裙裾,树叶飞旋著落下,台伯河中的鱸鱼肥美。 夜深人静,银白的月光洒在教堂的钟楼上,戴著银色面具的老人们会聚在礼拜堂里,用过简单的圣餐,开始漫长的会议。 这就是所谓的枢机会,这个国家最高级別的会议,这群被称作枢机卿的人决定著这个国家的未来,而不是坐在会议桌尽头的教皇隆·博尔吉亚,他只是枢机会选出来的执行者。 有资格参加这种会议的人除了枢机卿就只有秘书,年轻的秘书们或者等候在窗帘后,或者小跑著来去,为他们效忠的枢机卿们传递卷宗和便条。 只有一位秘书静静地站在主人的身后,穿著高领的白衬衫和黑色的小礼服,还带著稚气的脸上已经略微呈现出坚硬的线条。 他很少做那些传递文件的琐碎工作,只在大家意见相悖、僵持住的时候微微躬身在教皇耳边说话。 “那就是隆的小黑山羊么?前几天就是这个孩子帮隆推翻了你们要增加预算的提案?”枢机卿们交头接耳。 “是个难缠的孩子,记忆力好得出奇,知道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逻辑也强到很难挑出漏洞,有他在隆背后,那边就有两个脑子在想问题。” “还是两个很同步的脑子。” “据说是私生子,大脑的迴路当然和他的父亲相似。” “有什么忠狗比流著自己血的忠狗更好用呢?” 閒言碎语飘进了西泽尔的耳朵里,他的听力当然比那些垂暮之年的老人强,但无论听到什么,这男孩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他默默地站在教皇背后,思考、分析,大脑机械般运转,给出最合理的建议,同时也更深地了解这个国家。 冬天,风雪浸没了整座城市,贵族们守著壁炉饮著烈酒,贫寒人家则只能用毛毡塞住门窗的缝隙,军人们在军服外披掛了厚重的黑色大氅。 铁十字堡的深处,黑白相间的骑士圣堂里,寒冷得滴水成冰。铁十字堡里虽然有管道吹送的暖风,但无法温热如此巨大的空间。 隔得远远的,父亲和儿子各坐一张椅子,就以地下的黑白格子为巨大的棋盘,下著惊人的棋局。 正常的棋盘是八乘以八,这张棋盘的每条边却都有上百个格子,棋盘上有数不清的標註,说明地形是山地、林地还是河流,棋子上也有无数的標註,其中既有战车和重机骑兵,又有轻重炮火,当然也有机动甲冑部队。 机械计算机在高处的平台上嗒嗒地运转著,每次西泽尔和教皇移动棋子,或者下令炮火覆盖阵地,计算机便迅速算出双方军队的损耗,再由机要秘书將损耗数字標註在棋子上,当兵力全部耗尽,那枚棋子便从棋盘上挪走。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棋,以极度逼近真实阵地战的方式展开,沉浸在棋局中的人就像是陷身在那场惨烈的战役中,眼前炮火闪灭,鲜血横流。 何塞·托雷斯俯瞰这对仿佛入魔的父子,仿佛也闻到了战场上飘来的硝烟味。 星历1881年,西泽尔返回翡冷翠的第六个年头。 黑色的殿堂深处,银镜反射著寒冷的光,老人们叼著长长的菸斗,青烟縹緲,在黑暗中画出变幻的图案。 “隆从克里特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今年十二岁了吧?”慢悠悠的声音,好像一切都不值得放在发言者心上。 但无论他高声或者低声说话,语速急或者缓,听他说话的人都得战战兢兢。 “那个紫瞳的孩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头怪兽了,枢机卿们都知道他的名字,他们叫他『枢机会里的小黑山羊』。在跟政敌的对抗中,那只小黑山羊可是帮了隆不少忙。”又一个慢悠悠的声音,这群老人说话好像都是一个速度。 “隆想怎么样?扶这个私生子上位么?莫非他还对那个女人旧情难忘?” “隆那种疯子,旧情难忘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他身上,那孩子不过是他手里的武器而已。” “是柄不可控的武器,炽天使骑士、战略者、熟悉这个国家的权力结构……各位不要忘记,当年切除他母亲的脑白质,把她变成白痴是家族的决断,或者说,我们的决断。” “那句东方格言怎么说来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孩子既然愿意效忠於隆,那么也不排除他愿意效忠於家族。为了已经变成白痴的母亲跟家族作对?以他的聪明程度该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那就见见他吧,他也成长到该被家族关注的程度了。他叫什么名字来著?” “西泽尔。” “西泽尔·博尔吉亚是么?隆给他起的名字?那是……君王的名字啊!”有人沉吟著说。 家庭晚宴 清晨,女侍把带露水的浅绿色的玫瑰放进大理石雕刻的盆里,因为这是阿黛尔最喜欢的,有了这盆放在桌上她才会好好吃饭,没有她就东张西望。 厨师在奶油浓汤里丟进翡冷翠郊外採摘的鲜蘑菇,这是琳琅夫人最喜欢的汤,她的固执更胜女儿,若是不喜欢的,她连碰都不碰。 至於这家的男主人,那位十二岁的西泽尔殿下,反倒是最好对付的,什么味道他都无所谓。 何塞·托雷斯骑士监督了整个早餐的准备过程,在坎特伯雷堡,儘管知道他是位拥有军籍的高阶骑士,女侍们通常都称他为管家大人,因为他在坎特伯雷堡的角色委实跟管家没有任何区別——除掉从不离身的短枪和重剑。 这就是西泽尔一家如今的生活,有豪华住宅和管家、厨师、女侍,在翡冷翠是上等豪门才享受得起的。 只是家里太空旷,没有客人,甚至不太有声音。 西泽尔总是早出晚归,这个十二岁的男孩跟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在家中承担的责任是一样的。他不在的时候,琳琅夫人总是呆呆地坐在窗前,她背后巨大的客厅里,阿黛尔搂著她的玩具小熊飞跑,白衣女僕们跟在后面追。 阿黛尔是这间空旷大宅里,唯一欢闹的精灵。 西泽尔慢慢地喝著蘑菇浓汤,偶尔在阿黛尔的手背上拍几下,免得这小女孩偷偷伸手去抓那些带刺的玫瑰。 小女孩像小猫那样冲哥哥齜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那漂亮的手收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吃早餐。 第74章 神圣家族(4) 第74章 神圣家族(4) 以枢机会为例,枢机卿们显然死死地制约著教皇,教皇真的敢於违背他们的意愿,他们就会更换教皇。但反过来枢机会也对教皇投鼠忌器,因为教皇是执政官,只有教皇清楚国家各部门的运转细节,轻易更换教皇会令整个系统出问题。 军部也是这样,各种权力脉络错综复杂。太多的人能够发號施令,以西泽尔如今的高度,依然看不到这个国家所谓的最顶层,他们的面目隱藏在重重的迷雾中。 可今天,最顶层就这样以一封信函的方式现身了? “关於最顶层,我也是道听途说,”托雷斯低声说,“人们通常都会避免谈及他们,以免一不小心惹上麻烦。” “我和何塞哥哥之间,就算是道听途说也可以分享的吧?”西泽尔说。 “希望对你有帮助吧。”托雷斯点点头,“这国家,有人说是教皇在统治,有人说是枢机会在统治,也有人说军队才是左右政局的核心力量,但那都错了,真正统治这个国家的,是家族。” “家族?”西泽尔凝视著自己小指上的家徽戒指。 “是的,你属於博尔吉亚家族,这个家徽戒指说明了你在这座城市里拥有特权,即使你犯了法,警察和法官都会对你格外优待。但你可能不知道这座城市里有多少人姓博尔吉亚,大约三万五千人。这座城市里的博尔吉亚足够组成一支军队。你们博尔吉亚之间还有高下的区別,有些博尔吉亚出身於家族的分支,连家徽戒指都不能拥有,有些博尔吉亚则出身於家族的主干,被称作『纯正的博尔吉亚』。” “父亲是最纯正的博尔吉亚吧?” “不,据我所知圣座的出身並没高贵到那种程度,只是博尔吉亚家族的支系,但他后来当上了教皇,自然也就被家族看作核心成员了。家族中的主干和支系也是隨时调整的,某个支系中如果出现了精英的后代,他可能会被礼貌地邀请参加家族会议,这样就能成为家族的核心成员。家族主干出来的孩子,如果不够精英,也会慢慢被家长们疏远。” “家长们?”西泽尔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的词语。 “是的,就是家族中真正掌权的那些老人。有人说这个国家像一部巨大的机器,那么家族就像一部稍小的机器,家长们就是家族机器上最核心的几个零件。遇到各大家族的家长们,枢机卿也要以礼相待,这些家长之前可能就是枢机卿,只是年纪太大了,把自己的席位让给了后继者,但仍旧藉助后继者的手影响著国家的运转。邀请你的人就是博尔吉亚家族的家长们,有幸被邀请参加家庭晚宴,应该说是你的荣耀。”托雷斯沉吟,“也是对你的挑战。” “怎么说?”西泽尔挑了挑眉。 “像博尔吉亚这样的大姓氏,在翡冷翠还有好几个,你应该也听说过,美第奇和格里高利什么的。各大家族的势力总是此消彼长,这取决於哪个家族能够涌现出更多、更强的权力者。圣座当选了新任教皇,博尔吉亚家族的势力就在一夜之间暴增。你如果像圣座希望的那样成为东方总督,博尔吉亚家族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家族。所以贵族家庭都很注意培养后代,家族晚宴就是为了选拔最优秀的后代而举行的。一旦某个家族后裔表现良好,在某一领域內的成就令家长们注意到了,就可能会被邀请参加家族晚宴,家族旁支的孩子也可能受到邀请,只要他足够出色。” “家长们是要选拔最优秀的博尔吉亚。”西泽尔微微点头。 “没错,那通常是一场多人参加的大型晚宴,表面上看起来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寒暄,其实是选拔。最优秀最忠诚的孩子,就会获得家族最大的支持。未来你在这个国家里成为显赫的人物,自然也会反哺家族。这是家族的自我优化和淘汰法则。” “那我应该觉得荣幸咯?” “但这可能並不是你跟家长们见面的合適时机。”托雷斯说,“你那枚家徽戒指是圣座给的,並非家族授予的。对你的培养也是圣座自己的决定,和家族无关。过早地暴露在家长面前对你未必有利……” 托雷斯没有说完,可西泽尔知道他省略的部分是什么。 他是个私生子,他这种人,本该入不了“纯正的博尔吉亚”们的眼。但家族也不是一味地陈腐守旧,西泽尔表现出色,家长们就愿意见见,有朝一日西泽尔掌握大权,没准还能成为家族的荣耀。但他是教皇私自培养的武器,何时暴露在家族面前,应该是教皇决定的事。 “不必担心,你只需礼貌地回復一封信件,表示非常荣幸能有这样的机会,但你还未准备好,就可以了。只要你表现优秀,家族还会再度邀请你。”托雷斯以为西泽尔是在犹豫。 “不,何塞哥哥。”西泽尔忽然伸手,打断了托雷斯的话,“我当然要去……我很想见见家长们……我回翡冷翠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见见那些人。”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目光越过长长的餐桌,看著餐桌尽头的女人,她的眼睛是那么美,但眼神却又那么呆滯。她望著窗外的长街尽头,期盼著那个永远都不会来看她的男人…… 托雷斯清楚地看到,男孩那张很少有表情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痛楚和狰狞。 夏夜,巨大的月轮悬掛在空中,松鼠沿著高大的红松盘旋而上,来到树冠的顶部,眺望著沟壑纵横的大峡谷。 这里是翡冷翠的远郊,裂谷和岩石山组成了狰狞的地貌,年代久远的红松林给地面盖上了一层严严实实的浓荫。 黑色的加长礼车沿著悬崖边的道路行驶,托雷斯驾车,西泽尔坐在后排。他从车窗看出去,不知名的河流在裂谷深处咆哮,听上去好像裂谷底部潜伏著一条龙。 这条山间公路只有一来一往两条车道,一路驶来就只有他们一辆车,陪伴他们的只有天空中那轮巨大的月亮,令人有种不真实感。 家族晚宴竟然不是在城里的某处豪华宅邸,而是安排在翡冷翠的远郊,请柬里附有地图,地图指示他们沿著这条无名公路行驶。 “我也没来过这里,这里应该是博尔吉亚家的封邑。”托雷斯低声说,“只有特许的车辆才能驶入这个区域。” “封邑?” “家族的专属土地。在这个国家建立之初,某些地块就被分配给顶级的家族,他们在专属土地上享有一切权力,甚至绝大部分法律在这里都不生效,取而代之的是家族法则。”托雷斯说,“可以说这是博尔吉亚家统治下的小型国家。” “这就是……家族的权力吗?”西泽尔轻声说。 “是的,有人说,脱离了家族的贵族,跟被逐出家门的狗没什么区別。”托雷斯从后视镜里看了西泽尔一眼,“记得我跟你说的吗?你来见家长们,就说明你在家族內部亮了相,『踏上了舞台』,再也不会被当作小孩子来对待了。” “记得,何塞哥哥的原话是,就像女孩子到了十六岁,穿上新裙子踏进了社交场,从此就得自己应付那些追求者了。”西泽尔无声地笑笑。 托雷斯愣了一下,也笑了:“虽然是个不伦不类的比喻,不过也差不多吧。总之表现得好一些,如果没把握在家长们面前留下好印象,至少不要留下坏印象。” “何塞哥哥你都说了三百遍啦。”西泽尔还是笑。 “好吧好吧,”听他这么说托雷斯也没办法了,只好跟他说些轻鬆的,“被家长们召唤的也会有你们博尔吉亚家的女孩哦,虽然都姓博尔吉亚,可有些血缘关係並没有那么近,是可以追的。在翡冷翠,有个有地位的妻子对男人来说也是很大的助力。” “何塞哥哥……我只有十二岁……” “提前学习一下不好么?这些知识是没有別人会教你的啦,那就由我来教你好了!”托雷斯大笑,“还有你这么说话才像个十二岁的男孩,平时我还以为你二十岁呢!” “何塞哥哥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西泽尔忽然不笑了。 “你想听真话?”托雷斯也收敛了笑容。 “想听真话。” 托雷斯耸耸肩:“我照顾你,是教皇厅给我的任务。圣座的机要秘书不止一人,机要秘书中的机甲骑士也不止我一个,但圣座把照顾你的机会交给了我,这是我的机会。你虽然是私生子,但你身体里流著博尔吉亚家的血,你背后有人,开始是圣座,现在是家长们,你还有天赋,你还比任何人都努力,你几乎毫无疑问会成为大人物。而我出身於一个普通的家庭,没有靠山的话,我的前途是有限的,除了圣座,你是我认识的最大的贵人,所以我照顾你,並不是没有私心的,你不用对我感激。” 西泽尔沉默了很久:“是这样啊……那为了何塞哥哥我也要努力。如果我能当上大人物,我喜欢的人都会幸福吧?何塞哥哥的妹妹也会嫁给好人家。” 托雷斯一怔:“你还记得我妹妹呢……”关於他的妹妹,他只跟西泽尔提过一次,还是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 “我在乎的人,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西泽尔重又把头转向窗外。 托雷斯忽然踩下剎车,高速行驶的礼车急停在裂谷前方。 西泽尔差点被甩到前座去,等他回过神来再看向窗外的时候,跟托雷斯一样惊呆了。神殿般的恢宏建筑仿佛从山谷中升起那样出现在裂谷对面,前方是一座白色的大理石长桥,从他们停车的路口通向那座建筑物。 在裂谷底部的河流上竖著细长的白色石柱,这座奇蹟般的桥樑就建在那些石柱之上,河水溅起的水形成了浓密的白雾,这座桥像是高筑在云中一样。 这座桥的建造水准已经和教皇宫相当,而它坐落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简直令人不敢相信它是人类的建筑物,而觉得自己抵达了神国的边缘。 “就是这里了,博尔吉亚家的家族圣堂。”托雷斯轻声说,“你真正的……家!” 精英 礼车行驶在那座白色的长桥上,如同行驶在云中。两人再也不说话了,只听见河水在桥下极深处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他们越是逼近那座白色建筑,越是被它的宏大、精美震撼,在它身上能找出从古至今几乎所有建筑流派的痕跡,这一切却又近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若是在机械技术尚未发展的古代,要修建这样堪称奇蹟的建筑可能要用去数百年,即使是在今天,也很难想像博尔吉亚家怎么把建造这座建筑所需的数千吨白色大理石运进山里来的。 红毯一直铺到台阶下方,托雷斯缓慢地转动方向盘,让礼车几乎无声地停在红毯正前方。 一场夏夜盛会已经准备就绪了,月桂树上盛开著白色的细,空气中瀰漫著独特的寒香,水池中的白石狮头吐著清泉,如茵的绿草沿著平缓的山坡蔓延开去。 侍者们托著托盘来来去去,杯中酒液晶莹,折射著烛光。身穿黑色小晚礼服、丝绸公主裙的男孩、女孩和他们的母亲站在一起,轻声交谈。 不少人都是初次见面,男孩手按胸口躬身行礼,將胸前插著的玫瑰献给女孩,女孩拎著裙摆回礼,笑起来眉毛弯弯。 一切都那么温暖祥和,那么高贵典雅。 人们都注意到了这辆晚来的礼车,侧转头看了过来。 “记住我的话,如果没有把握在家长们面前留下好印象,就不要留下印象。”托雷斯低声说,“你不比任何人差,你只是需要时间证明自己。” “何塞哥哥,你有时候真是……囉唆啊!”西泽尔轻声说著,推开了车门。 恰在此时一阵晚风吹来,掀起了西泽尔的黑色大氅,大氅的猩红色衬里翻卷如战旗,如红色的海洋。 这个一身黑的男孩惊到了场中所有人,因为他竟然是穿军服来的,银色的肩章领章上飞腾著火焰,军靴让原本並不如何高大的男孩平添了威严的气息。他站在台阶下方,仰起头来,紫色的瞳孔里倒映著明月。 “枢机会中的小黑山羊啊。”有人道出了西泽尔的身份,如今他在这座城市里已经不是无名之辈了。 “虽然长了张女孩子的脸,可那站姿真是隆的血脉。” “真是个眼神可恶的孩子啊。” “还佩著佩剑呢……” 窃窃的私语很快就低落下去,毕竟只是个孩子,大人们没必要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人们把注意力转回了自己的交谈,仍是那番典雅祥和的气氛。 托雷斯转动方向盘离去。他並非西泽尔的家人,只是代替司机,也就没有资格参与博尔吉亚家的晚宴,只能在场外等候。 开出很远他才扭头看去,那男孩正托著他的军帽,缓步登上白石台阶,腰挺得笔直。 “去吧,西泽尔。虽然你会有千军万马追隨,但男人总有些仗,是要独身去打的。”儘管知道西泽尔听不见了,他还是轻声说。 这时一辆斯泰因重机忽然以高速穿插过来,拦在了他的车前。 “何塞·托雷斯骑士么?”军官从重机上跳了下来,“圣座命令你参加今天的晚宴。” “我?”托雷斯愣住了,“这是博尔吉亚家的家族晚宴。” “你以圣座隨员的名义参加,不是西泽尔·博尔吉亚的隨员!”军官沉声说。 草坪旁的帐篷里,身穿白袍的老人们叼著长长的菸斗,右手小指末端佩戴著黄金的家徽戒指。他们已经很老很老了,仿佛历尽了风霜,却又给人一种老树再度长出新的枝条,风华正茂的感觉。 博尔吉亚家的家长们,他们的名字外人无从得知,但上位者们都得对他们毕恭毕敬,他们隱在重重的幕后掌握著这个国家的权力,看起来就像含飴弄孙的寻常老人。 唯有一个人例外,那人穿著黑色的风衣,默默地抽著菸捲,染色的镜片后偶尔闪过冷厉的目光。他坐在这群老人的中间,就像是一匹闯入天国的恶狼。 这个人就是“神的代行者”“铁之教皇”——隆·博尔吉亚,博尔吉亚家族中最年轻的家长。 托雷斯疾步却无声地踏入帐篷,站在了教皇背后。 “托雷斯,今后如果你再犯这样的错误,就不要留在西泽尔身边了。”教皇没有回头,声音低得旁人根本听不清。 “是!”托雷斯低声回答。 他很清楚自己犯的错误是什么,他本该把西泽尔收到了家族请柬的事情告诉教皇,由教皇来判定西泽尔是否需要参加这场晚宴,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西泽尔坚持要来。 (本章完) 第75章 神圣家族(5) 第75章 神圣家族(5) “指挥官是不能任性的,他的任性会把他的骑士们也害死在战场上。”教皇凝视著那个穿梭在人群中的黑影。 西泽尔端著高脚玻璃杯,啜饮著其中的液体,目光扫过这安寧幸福的景象,有点恍惚。 男孩们端庄矜持得像小大人,女孩们的面颊那么娇嫩柔软,被烛光染上红晕,贵夫人们穿著裸露肩臂的长裙,肌肤上流淌著匀净的光。她们浅笑著相互交谈,偶尔提醒儿女要乖,不要在亲戚们面前做出失礼的事,小女孩蜷缩在母亲的臂弯里,哧哧地笑。 有人相互拥抱,有人相互亲吻面颊,隨处可见牵著不鬆开的手……真是亲爱的一家人。 这就是家族么?这里每个人都姓博尔吉亚,每个人都是他的亲人。跟想的全然不一样。 翡冷翠的豪门贵族给西泽尔的印象从来都是深邃寒冷的,就像生铁铸就、上面趴著狮子的大门,拒人於千里之外,可这一刻它向著西泽尔温和地展开了怀抱,像是慈祥的长辈。 西泽尔也注意到了那些老人,他们坐在白色的帐篷里舒適的躺椅上,叼著长长的黄铜菸斗,鬍鬚和头髮都苍白。偶尔有小女孩穿越草坪跑到帐篷里,他们还会把小姑娘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抚摸她们的头顶,给她们粉红色的点心吃。直到歉意的母亲来到他们面前行礼,把不懂规矩的小女孩带走。 那些就是家长么?就像与世无爭的爷爷,那种会给你讲故事、偷偷给你零用钱的老人。 西泽尔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从小到大他家里就只有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安静的大布娃娃。过节的夜里別人家里都热热闹闹的,西泽尔家里就显得格外的冷清,他在屋子的这一头拥抱妹妹说过节好,再穿越长长的走廊去另一头拥抱母亲,然后在午夜钟声敲响之前早早睡去。 他从不曾被宠溺,也从不用守任何人的规矩,他按照自己的方式慢慢地长大。他的生活里没有过惊喜和期待,除了在妹妹长大之后,他会在每个节日收到她摆在枕头上的礼物,有时候是手摺的纸鹤,有时候是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麦芽。 但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这里有的是大人,跟他一样流著博尔吉亚之血的大人,好像天塌下来都会有大人去顶著,他可以放鬆下来漫无目的地玩耍。 他又饮了一口杯中的液体,看起来像酒,其实是微酸微甜的葡萄汁,果然是给孩子们准备的饮料。 “西泽尔·博尔吉亚?”居然有人冲他打招呼。 那是著一身火红色紧身衣的女孩,紧身衣上绣著金色的常春藤,外面又套了红色的纱裙,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热烈的火焰。 她应该比西泽尔大出那么一岁或者两岁,加上女孩发育早於男孩,已经有了些大女孩的风韵,四肢纤长,胸口微微凸出,美好的曲线带著少女特有的青春质感。 托雷斯说得没错,家族晚宴上果然有漂亮女孩。事实上无论男女,博尔吉亚家的人多半都容貌出眾,除了那身漆黑的军服,西泽尔在他们中並不多么显眼。 “我们见过吗?”西泽尔有些吃惊。 “不,但我听过你的名字,你很有名,我们都想你总有一天会被邀请参加家族晚宴,你果然来了。”女孩歪著头看他,金色的长髮在脸侧垂下,如同瀑布,“贝罗尼卡·博尔吉亚,叫我贝罗尼卡好了。” 月光下她的美令十二岁的男孩也为之动容,她耳垂上掛著荆棘玫瑰的家徽耳环,晃动的时候带著水波般的光。她向西泽尔伸出手来,西泽尔只能像大人那样去握她的手,她的手修长柔软,带著令人心动的温度。 握手的瞬间贝罗尼卡略微使劲一扯西泽尔,凑近他的耳边:“其实好多人都想跟你打招呼,枢机会的小黑山羊嘛,大家都对你很好奇,其中还有好几个漂亮女孩哦。现在她们都在偷看我们呢!” 她的气息芬芳而温暖,让人仿佛坠入云中。 这一刻巨大的礼在空中爆开,照亮了山峰和裂谷,也照亮了男孩女孩的侧影。白色的家族圣殿被礼染成童话般的色彩,不知藏在何处的教堂敲起了钟。 “晚宴开始了!”贝罗尼卡一扯西泽尔,纱裙飞动,鞋跟嗒嗒,男孩和女孩飞跑著踏上白色的台阶。 家长 “这座建筑叫作夏宫,”贝罗尼卡说,“本来是夏天家里老人们避暑的地方,但现在是家族聚会的场地了。” 夏宫內部装饰极其精美,雕刻精美的立柱像是白色大理石的森林,所有能绘画的地方都画满了壁画。层层迭迭的白色大门在他们面前打开,每一道门里面都是一种全新的风格。 最后一道门打开的时候,呈现在西泽尔眼前的是异世界般的景象,数以百计的巨大镜子包围了他们,镜子之间相互反射,到处都是贝罗尼卡,也到处都是西泽尔。 “这间大厅叫镜厅。”贝罗尼卡说,“晚餐就在这里进行。” 这个她不说西泽尔也猜得出来,一张极长的桃心木餐桌摆放在镜厅的正中央,餐桌两侧摆满了东方出產的名贵白瓷和刀叉,印著家徽的蓝色餐巾,看这张桌子的大小,能容纳五十个人同时进餐。 悬掛在餐桌上方的巨型水晶灯亮了起来,周围玻璃的镜子反射灯光,他们仿佛置身於一块巨大的水晶之中。 这时候其他孩子也都到了,在侍者的引导下在属於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西泽尔的座位算是相当不错的,在餐桌中段靠近上首的位置,贝罗尼卡的位置就在他旁边,这个漂亮的女孩一直用眼神示意他该怎么做,也让他不那么形单影只。 在夏宫外的草坪上西泽尔还看到了贵夫人和三四岁的小孩子,但是进入镜厅用餐的都是十几岁的男孩女孩,最小的跟他差不多大,年长些的看起来应该有十八岁。 有些人还特意更换了进餐的礼服,白色蕾丝的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的合欢纹熠熠生辉,女孩们则是鱼尾的礼服裙,颈间戴著家传的项链。 无论男女,他们每个人都像明珠美玉那样无可挑剔,举手投足之间显得胜券在握。托雷斯的话再度浮现在西泽尔的脑海里:“能够参加这场晚宴的都是博尔吉亚家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们都很优秀,进攻性十足,不喜欢失败。” “对面坐著你会感兴趣的人哦。”贝罗尼卡凑到西泽尔耳边,露出一个小狐狸的表情,手指凌空戳戳。 西泽尔一怔。 贝罗尼卡指的那个年轻人坐在桌子对面,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双略显忧鬱的海蓝色眼睛,扭头之间头髮荡漾著耀眼的金色。 年轻人身边坐著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也是金髮和海蓝色眼睛,一眼就能看出和那名优雅的年轻人是兄弟,但这男孩强壮得像一头小狮子。 “路易吉·博尔吉亚,胡安·博尔吉亚。”西泽尔轻声说,“很早就想认识他们了。” 他当然会对那对兄弟感兴趣,因为那也是他的兄弟……路易吉·博尔吉亚,胡安·博尔吉亚,那是教皇的两个婚生儿子。 仅以年龄计算的话,路易吉是长子,西泽尔是次子,胡安算是三子,最小的是妹妹阿黛尔。但在路易吉和胡安的概念里,他们那个家根本就只有兄弟二人,西泽尔和阿黛尔都是错误,不该存在的错误。 他们的母亲是地位不凡的美第奇家族的女儿,而西泽尔的母亲只是个身份不明的东方女人,他们生来堂堂正正,享有作为一名博尔吉亚应当享有的一切,西泽尔生来鬼鬼祟祟,所以他必须和父亲交易才能换得回到翡冷翠的机会。 但今天西泽尔跟他们同桌进餐,那对兄弟显然相当不自在,哥哥路易吉还能摆出漠不关心的模样,弟弟胡安却不时地递来仇视的眼神。 西泽尔没有回应胡安的目光,他坐得笔直,低头看著自己面前的一小块区域。他的面孔苍白而军服漆黑,去掉那件血红衬里的大氅后,他身上就只剩黑和白两种顏色,如同墨笔在白纸上勾勒出的人像。 这时家长们也踏入了镜厅,他们从餐桌旁经过的时候跟某些男孩女孩打招呼,神態慈祥,然后在上首落座。 男孩女孩们都端正了坐姿,以最得体的微笑向老人们点头致敬,镜厅里立刻安静下来。 “孩子们,又是家族晚宴的日子,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你们中的好些人长高了,女孩子变得更漂亮了,我们长辈都很高兴。”坐在长桌尽头的老人淡淡地说,“今天有些新来的孩子,不如用餐前大家都自我介绍一下,相互认识吧。”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个孩子透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显然是想给家长们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却又不知道这时候按照规矩该怎么开始。 “转圈吧,就从佩德罗开始,谁叫你是这些孩子里的大哥哥呢。”为首的老人说,“可要给弟弟妹妹开个好头啊。” 座位最靠前的男孩站起身来,优雅地躬身行礼:“我的名字是佩德罗·博尔吉亚,我尊敬的母亲是朱丽叶·格里高利,今年我十七岁,很高兴能看到更多的弟弟妹妹来参加家族晚宴,我为你们骄傲,如果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忙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只说名字只怕不容易留下印象吧,佩德罗你可太谦虚了。”为首的老人笑了,“佩德罗可是教皇国首屈一指的数学家呢,十七岁就考进了恆动天学宫,还是財政总长的首席秘书,很多人说未来的財政总长非佩德罗不可。” “希望能做好自己的事,將来为家族做贡献。”佩德罗谦虚地说。 新来的孩子们都流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个谦逊寡言的佩德罗哥哥只有十七岁,就已经被人认为有接替財政总长的潜力,財政总长……那是掌握国家金库的人啊! 果然能被邀请来参加家族晚宴的孩子没有简单的,三万五千人的庞大家族,多少同龄的孩子,却只有这些有资格坐在这张餐桌上。他们既是兄弟姐妹,也是竞爭者,他们中最优秀的人,將来或许会成为新的家长,坐在长桌的那一端。 而西泽尔在看那些家长中唯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教皇隆·博尔吉亚,曾经,那个男人是否也以孩子的身份坐在这张餐桌上的某个位置,西泽尔忽然很想知道。 “罗伯托·博尔吉亚,我尊敬的母亲是玛利亚公主,今年我十四岁,正在內务部做管事的实习,跟隨一位我暂时还不能透露名字的红衣主教。希望跟佩德罗哥哥学习。” “波菲里奥·博尔吉亚,我尊敬的母亲是特雷莎女伯爵,今年我十五岁,现在在山中的修道院担任院长,理想是侍奉神成为红衣主教。”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自我介绍,无非是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母亲、自己最得意的事。 贵族之间相互联姻,父亲的门第固然重要,母亲的门第也是越高越好,提及母亲的姓氏和爵位是理所当然的。 真正令人惊讶的是他们正在做的事,这群尚未成年的孩子竟然已经在国家机构中占据了某些重要位置,以他们的发展轨跡来看,確实可能出现枢机卿、內务总长、財政总长那样的大人物。 西泽尔忽然意识到父亲对自己的培养在贵族圈子里並不特別,而是一种常態——通过父辈的权势,把普通人要努力几十年才能获取的东西早早地赋予天赋优秀的孩子,以期打造出新一代掌握这个国家的人。 今天在座的都是未来的权力者,每一个都炙手可热。 “路易吉·博尔吉亚,我尊敬的母亲是苏珊娜·美第奇,我今年十六岁。我刚刚考入恆动天学宫研究神学,希望有机会向佩德罗哥哥请教。”路易吉淡淡地说。 佩德罗脸色微微地变了。他內心里是很为自己以十七岁的年龄进入恆动天学宫这件事自豪的,可路易吉·博尔吉亚只有十六岁……那不曾说出的理想是要代替父亲成为未来的教皇吧? 胡安·博尔吉亚却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年纪太小,这个好胜的男孩憋红了脸,最后说:“我的理想是未来当上十字禁卫军的元帅!” 大家都笑了起来,孩子们之间互相比拼的紧张气氛一下子淡下去了,其乐融融,像是和睦家庭里长辈和孙辈的聚餐……老人们关心孙辈的成长,孙辈们爭相表现自己的优秀,那么的……美满。 “我叫贝罗尼卡·博尔吉亚,母亲是谁大家都知道咯!”贝罗尼卡站起身来,一甩头髮,不得不说她是个亮眼的女孩,尤其是那身凸显曲线的衣服,坐下还不觉得什么,起身就让很多男孩眼睛一亮,“现在在学舞蹈,理想是成为舞蹈家。” 原来是个学舞蹈的女孩子,难怪会穿那样的紧身衣和纱裙。 “贝罗尼卡真是淘气,”一位家长呵呵地笑了,“这算什么自我介绍啊?贝罗尼卡的母亲是获得国家功勋的舞蹈家阿德琳娜,贝罗尼卡是公认能够继承阿德琳娜,成为教皇国第一舞者的人啊!” 孩子们中传出嘖嘖讚嘆的声音,第一舞者跟未来的財政总长或者教皇比起来自然是逊一位的,可想到贝罗尼卡有一天会用舞姿倾倒整个世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会怦怦心跳。 可贝罗尼卡却显得跟西泽尔格外要好,那个沉默寡言的、穿著不合时宜的军装来参加晚宴的男孩,他多数时间都低著头,仿佛神游物外。 “该你啦!”贝罗尼卡坐下来的时候用胳膊肘捅捅西泽尔。 西泽尔缓缓地起身,同时抬起了眼帘,这一刻他那对罕见的紫色瞳孔才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並被玻璃镜子反射为千万双,从四面八方注视著长桌尽头的老人们。 “我叫西泽尔·博尔吉亚,我的母亲是个叫琳琅的东方女人,”西泽尔冷厉的声音就像是在古井中投入了石块,“我想,你们还没有忘记她!” 断剑 托雷斯站在镜子背后,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寒。 他隱约知道琳琅夫人“发疯”的往事,但西泽尔从不提起,更没有表达过愤怒,好像这只是件旧事,不值得再提。 但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愤怒席捲了镜厅,如无声的寒潮。 托雷斯忽然意识到自己跟西泽尔相处的时间虽然长,但对这个男孩的了解还不如他那疏远的教皇父亲。教皇说西泽尔来这里是任性……当然是任性,以西泽尔的性格,他能记住他在意的人说过的每句话,当然也不会忘记任何伤害过他的人。 (本章完) 第76章 神圣家族(6) 第76章 神圣家族(6) 他来这里根本不是要跪舔家长们的脚面,而是要看看他的仇人! 镜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任谁都能听出那句话里的寒意,即使他们並不了解事情的內情。从来没人敢在家族晚宴上这样对家长们说话,难道这男孩蠢到不知道家长们的分量么?他们是这个国家的最高层啊!他们可以轻易成就一个人,也可以轻易毁掉一个人! 最吃惊的是贝罗尼卡,从她近前和西泽尔打招呼到这一刻,西泽尔一直那么温柔甚至带著点儿女孩气,跟那身铁血的军服完全不搭,但这一刻他抬起眼来,仿佛另一个人从他身体里活了过来! 越过长长的桌面,西泽尔盯著那些老人的眼睛,想从某个人的眼睛里看出不安来。 当年那个雨夜里,那些黑衣人显然是带著某个人的命令来的,他们切除了母亲的脑白质,把她变成现在呆呆傻傻的样子。但命令到底是谁下达的,为什么要切除她的脑白质,西泽尔无从得知。 他来参加这场晚宴,也不像托雷斯想的那样,来了就是要发难。他本想接触一下家族中的核心人物,寻找蛛丝马跡,把当初的事情还原。 可每个孩子都骄傲地说到自己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却是家族政治的牺牲品,那一刻汹涌的怒气吞没了“要隱忍”的理智,那句话脱口而出。 托雷斯紧张地望向教皇,这时候能够化解僵局的人也许只有他了。但教皇端坐不动,好像这件事跟他全无关係。他从踏入镜厅开始就跟餐桌上温馨甜蜜的气氛格格不入,当著孩子们的面抽菸,眼神被染色的镜片遮蔽了。 “原来是西泽尔啊,枢机会的小黑山羊,有人说你是这几年家里成长最快的孩子,大家都很关注你。”坐在餐桌尽头的家长微笑,“你的话就不用自我介绍了,欢迎来到我们中间。” 他挥挥手,示意下一个男孩起身自我介绍。 西泽尔默默地坐了回去,他没能在任何一位家长眼中看出动摇来。老人们不惊不怒,並没把他的冒犯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都未曾改变半分。他全力挥出的一拳仿佛打在了空气里,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和不成熟。 这样的挑衅又有什么用呢?就像一个孩子跟看不见的敌人挥舞拳头,也许餐桌那头坐的老人们真不知道那件事,也许这种命令根本不需要惊动国家的最上层……他的母亲,根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除了对他自己。 孩子们继续自我介绍,西泽尔精神恍惚。 不知什么时候晚餐已经呈上来了,主菜是烤岩羊肉和熏火腿,配菜是鲜嫩的芦笋,並不怎么奢华,但是料理得很到位。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晚饭,长辈和晚辈之间说些閒话。 有些就真的只是閒话,例如哪个男孩刚刚订婚,未婚妻弹得一手好钢琴,有些閒话却带著某种目的,有的孩子说到自己至今还不会骑马,因为家里的马都老了,某位家长就隨手写了一封信交给镜子后面的卫士,把一匹价值不菲的纯血马送给那个孩子。 这还是小礼物,还有更大的礼物,比如推荐信,有男孩说想去政府的某部门实习,家长就表示会为他准备三封“足够分量”的推荐信。他远未成年,但凭著那三封推荐信,他便可以在政府部门畅通无阻,守门人都要对他鞠躬行礼。 甚至还有职位,家长们很隨意地许诺將一个大型教区的副主教职位授予某个男孩,那个教区有几十万人口,那个职位是很多人奋斗一生都得不到的。 就在这种家庭閒聊的气氛里,国家的资源被隨手分配,难怪托雷斯说这是国家的最顶层,家长们可以轻易地成就一个人,难怪孩子们在他们的面前都表现得那么乖巧努力。 最后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得到了礼物。贝罗尼卡得到的礼物是一身舞裙,看似简单的小礼物,但家长们让侍者捧出了钉在黑色织锦上的整套蓝宝石,每一颗都蓝得像是阳光下的大海,他们让裁缝把这些蓝宝石缝在贝罗尼卡的舞裙上。 贝罗尼卡戳戳西泽尔,示意他也去爭取一件礼物。西泽尔没有回应她的暗示,起身离席。 他想出去透透气,或者乾脆趁机离开。他既不渴望家长们的礼物,也不留恋这个看起来很像家的地方,时间很晚了,阿黛尔快要睡了,托雷斯开车够快的话,他还来得及回去跟妹妹说晚安。 “西泽尔还没有礼物吧?”背后传来某位家长含笑的声音,“大家都有礼物,西泽尔怎么能没有礼物呢?” 西泽尔微微一怔。家长们仍然觉得他是这个家族的一员么?即使他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已经流露出了敌意。 “没什么需要的,留著礼物给那些听话的孩子吧。”他淡淡地说。 镜厅里再度安静下来。从晚宴开始到现在,西泽尔总共就说了这么两句话,每句话听著都不入耳。长者们已经对他够容忍了,他还想怎么样?每个人都这么想。 “骄傲够了么?”有人站起身来,“不过是穿上了炽天使甲冑而已,这里能穿上那种甲冑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西泽尔扭头看向那个男孩。男孩十四五岁,身形消瘦但是肌肉分明,鹰一般的凌厉眼神比西泽尔更像个军人。他穿著普通礼服,但从口袋里摸出了银色的军徽別在胸前。 原来镜厅里还有另外一位甲冑骑士,但西泽尔那时精神恍惚,没有注意听別人的自我介绍。 “冈扎罗,在你之前,家族中最年轻的甲冑骑士,现任炽天骑士团少校。”某位家长说,“冈扎罗可是把你看作竞爭对手呢,西泽尔。” “竞爭对手?不,能当我竞爭对手的人只有龙德施泰特,这个无礼的小傢伙可没资格!”冈扎罗骄傲地说,“没有礼貌的人,连参加家族晚宴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配当我冈扎罗的对手?” “冈扎罗,可不要这么想,西泽尔是天赋骑士,是第一次穿上甲冑就给龙德施泰特重创的孩子。他当然有参加家族晚宴的资格。”另一位家长含笑说,“怎么?不服气么?” “当然难以服气,”冈扎罗昂起头来,“把自命不凡的小鬼武装到牙齿,他最后也还是会在战场上哭出声来,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博尔吉亚!” “真正的博尔吉亚么?”西泽尔低声说。 “那何不挑战西泽尔呢?反正到了餐后娱乐的时间,给今天的家族晚宴增加一个娱乐性的环节也不错。”为首的家长看看冈扎罗,又看向西泽尔的背影,“上次家族晚宴的时候,贝罗尼卡不是和那个叫什么的女孩子比了舞蹈么?大家都看得很开心。今晚为什么不让家族中最年轻最精锐的两位甲冑骑士比一比呢?” “我当然没问题!”冈扎罗踏上一步,浑身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微响,“可自命不凡的西泽尔·博尔吉亚是否有胆量接受我的挑战呢?” 托雷斯心中震动,忽然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因果。 家长们並未原谅西泽尔的冒犯,他们只是没必要自降身份跟一个孩子生气,自然有忠於家族的孩子代替他们站起身来,去教训那个不听话的孩子! 冈扎罗就是那个忠诚的孩子,无论他站起身来是出於自愿还是某位家长的授意,家长们都把事情导向他们期待的方向——十五岁的冈扎罗·博尔吉亚和十二岁的西泽尔·博尔吉亚,博尔吉亚家年轻一辈中最有希望的两位机甲骑士,今晚要在夏宫中进行骑士的对决!以此作为这场盛大宴会的收场,就像古代的皇帝们在用餐之后步入角斗场,去看一位角斗士杀死另一位角斗士,在血光中满意地打著饱嗝。 这是博尔吉亚家的封邑,在这片土地上博尔吉亚家拥有自治法权,如果西泽尔答应了冈扎罗的挑战,那么即使他还是个孩子,冈扎罗也有权合法地杀死他,因为这是骑士之间的对决,只要西泽尔答应,他就相当於在一份决斗书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男孩们相互对视,眼神骤然变得炽烈起来。他们兴奋的原因托雷斯、西泽尔和其他第一次收到邀请的孩子都不清楚,只有亲身经歷过“娱乐性环节”的孩子才明白。 这种事情几乎每次晚宴都会发生,家长们隨意或者刻意地让两个特长相近的孩子竞技,譬如上一次家族晚宴上,那个也很擅长舞蹈的女孩子不服贝罗尼卡得到的礼物比她的好,家长们就让贝罗尼卡和那个女孩各跳一支舞……那是那个女孩第一次参加家族晚宴,也是最后一次。她输给了贝罗尼卡,也输掉了自己在家族中的未来。她是因为善於跳舞而被家长们选中,可她一辈子都比不上贝罗尼卡,那么她对家族又有什么意义呢? 家长们只需要一个会跳舞的小天使,有贝罗尼卡就够了。 孩子们连那个女孩的名字都忘记了,只隱约记得她介绍自己时的骄傲。可骄傲在实力面前一钱不值,这看起来和睦的家宴,其实也是最铁血的竞技场!每个想出人头地的孩子,都要用尽全力来保住自己的地位。 这就是贵族內部的优胜劣汰机制,为了优化血统,他们不遗余力,几乎完全照搬了动物界的丛林法则。正是因此,博尔吉亚家族才被称为疯子的家族,才会出现铁之教皇隆·博尔吉亚这样的人物。 托雷斯希望西泽尔拒绝。如果拒绝冈扎罗的挑战,他至少能平安地走出夏宫,即使家长们不是要教训他而是试探他,派出的也绝不会是弱者。 冈扎罗在军部的代號是“断剑”,因为他曾以一柄折断的骑士剑刺穿了敌人的心臟!骑士决战,天赋是一方面,经验也是一方面,亲身经歷过修罗场的冈扎罗,他在杀人这件事上的经验不是西泽尔能比的。 “你说得对,我不是真正的博尔吉亚……”西泽尔轻声说。 男孩们面面相覷,难道这个森冷的男孩怕了么?寧可低下头也不接受冈扎罗的挑战? “但这並不妨碍我打倒一个真正的博尔吉亚。”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摘下手上的白手套,隔著长长的餐桌扔向冈扎罗。 这是明確的挑战,骑士之间,如果一方向另一方投掷自己的白手套,而另一方拾起了,那么决斗就此成立,双方都把生命赌在了剑上。 冈扎罗缓缓地弯下腰,拾起了那对白手套。他盯著西泽尔的眼睛:“我知道你的定位是未来的炽天骑士团团长,是要指挥千军万马的人,但如果你因此骄傲那就大错特错了!在决斗场上,你学的那些东西都没用,只看谁的剑更锋利!” “你是说军事和政务么?我会为那种事情骄傲?”西泽尔低头看著自己的手心,“我以为我回翡冷翠的五年里只学了一件事,那就是攥紧石头!” 剑与龙 为首的家长摇晃了一下手指,在细微的齿轮声中,整座镜厅发生著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些镶嵌著巨镜的墙壁顺著滑轨滑开,巨大的黑色空间呈现在孩子们面前,幽深的黑暗中传来金属撞击的闷响,偶尔闪过白炽色的电火。 大部分孩子都惊呆了,显然他们也是第一次看见镜厅出现如此的变化,但西泽尔的嘴角却拉出一丝冷笑。 他早已猜到夏宫並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山中古堡,因为他一踏入夏宫就闻到了淡淡的灼烧气味,跟密涅瓦机关里的空气味道是一模一样的!佛朗哥教授说过,唯有长期大量地燃烧高燃素煤,才会积聚这样的气味,普通人闻不出来,但西泽尔是从密涅瓦机关那种炼狱出来的人,那个炼狱基本相当於他的半个家。 现在真相揭晓,所谓夏宫,其实是一座机械的圣堂,西泽尔毫不怀疑地下也有一座类似维苏威火山的熔炉为它提供动力。而这个黑色的巨大空间,简直就是照搬密涅瓦机关的实验场。 掌握著炽天使秘密的机构不只是密涅瓦机关和军部,顶级家族也一样,它们是国家的最高层,怎么可能不染指究极武器? 巨大的空间中摆著一张桃心木的长餐桌,餐桌上的银餐具和白瓷盘子还没收走,两具巨神般的机动甲冑拖著电缆站在餐桌两侧不远的地方,这景象说不出是有趣还是恐怖。 西泽尔脸上微微变色,因为其中那具赭红色涂装的甲冑毫无疑问就是密涅瓦机关为他准备的专用甲冑,而另外一具幽蓝色涂装的甲冑更为魁伟,胸口侧面用油漆写有“冈扎罗”的手写体名字,很显然是冈扎罗的专用甲冑。 看来这场决斗是一早就在家长们计划中的,无论西泽尔是否当面冒犯他们。一个混血的男孩,被邀请参加如此高级別的晚宴,总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能,否则他连坐在这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谈何获得家长们的礼物? 为首的家长把两枚银色的军徽放在了桌上:“就用这个作为胜利者的礼物吧。” 那是一对中校肩章,家长们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送给男孩中最强的甲冑骑士。至此家长们已经毫不掩饰他们的计划了,家族的规矩就是这么残酷,胜者拥有一切,败者出局。 看见那对军徽,冈扎罗的瞳孔骤然发亮。他和西泽尔目前都是少校,这已经是极高的军衔,但在甲冑骑士中並不罕见,对於数量很少的、能穿上炽天使甲冑的男孩,军部在军衔的授予方面相当慷慨。 但中校军衔却是非常罕见的,准確地说,同期的男孩中获得中校军衔的仅有一个——代號黑龙的龙德施泰特。获得中校军衔,意味著家族承认你是可以和黑龙比肩的人。 家长们当然也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才拋出了这个极有吸引力的礼物。 西泽尔却没看那对军徽,因为他忽然看见了托雷斯。隨著镜厅的墙壁移动,托雷斯自然而然地暴露出来。看见托雷斯的瞬间,西泽尔先是惊讶,然后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对於西泽尔衝动地接受这个挑战,轻易地踏入了家长们布的局,托雷斯原本很忧虑,紧锁著眉头。可没想到西泽尔见他的下意识反应竟然是笑,於是他也笑了起来,儘管有一点点无奈。 托雷斯看了一眼冈扎罗的甲冑,摸了摸鼻子。 西泽尔也摸了摸鼻子,两人同时点头。 家长们和孩子们都远远地撤到了实验场的边缘,那里早已设好了简单的看台,类似的较量在夏宫中绝不是第一次,家长们就坐在这样的看台上俯瞰著男孩们为了未来的权力你死我活地廝杀,神色恬淡,优雅从容。 (本章完) 第77章 神圣家族(7) 第77章 神圣家族(7) 他们不在意任何一个后代,这个国家里有三万五千个姓博尔吉亚的人,任何一个个体都不值得特別珍惜,重要的只有家族。 令人惊讶的是那些孩子,他们也不在乎同龄人的死活,他们眼里满是兴奋的神情,用刚刚到手的礼物相互打赌。他们在內心深处接受了家族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这些人会是家族精神的最好继承者。 最淡定的竟然是教皇,他神色自若地抽著烟,托雷斯背著双手站在他身后。 西泽尔和冈扎罗都坐在了“海格力斯之架”上,这是標准的武装骑士的机械,巴別塔通常只有第一次武装需要用到,骑士在战场上临时武装,不可能隨身携带巴別塔那样的大型设备。 两具炽天使甲冑分別站在西泽尔和冈扎罗的背后,因为骑士还没有装载进去,它们都低头含胸,仿佛沉睡。 冈扎罗的专用甲冑看起来要比西泽尔的强大,儘管甲冑本身使用的机械骨骼是类似的,但因为可以用外附设备延长四肢长度,冈扎罗的机身比西泽尔的要高出將近半米,装甲也带著更强的肌肉感。 儘管还处在休眠状態中,幽蓝色甲冑喷吐的白色蒸汽量几乎是西泽尔那具赭红色甲冑的两倍,把两个男孩笼罩在其中。 “圣座事先知道这件事么?”托雷斯低声问。 “不知道,我连冈扎罗是谁都不知道。关於那个孩子,你有情报么?” “知道一些,冈扎罗·博尔吉亚,十五岁,是某位家长著力培养的甲冑骑士,骑士代號『断剑』。您想必是知道的,军部的骑士代號,最高等级的代號会用到顏色,比如西泽尔的『红龙』和龙德施泰特的『黑龙』。次一级的代號会使用武器,比如冈扎罗的『断剑』。”托雷斯说,“但儘管在代號上差了一个等级,冈扎罗仍然是个可怕的对手,西泽尔是七岁穿上甲冑的,冈扎罗是九岁。也就是说冈扎罗操纵机动甲冑有六年的经验,其间他还参加过小规模的秘密作战。” “也就是说那个冈扎罗是个杀人者?”教皇吐出一口青烟。 “是的,圣座。”托雷斯恭恭敬敬地回答。 不愧是史上军事能力最出色的教皇,问的问题一针见血。冈扎罗上过战场,曾经把剑刺进敌人的心臟,西泽尔目前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是跟黑龙的对比实验。 正常人在第一次剥夺生命的时候都会惊恐和犹豫,仿佛经歷一场鲜血的洗礼,而有过杀人经验的老兵则不同,他们麻木了,因而更有效率。 “杀人者”和“非杀人者”在战斗中的行为方式是完全不同的,前者的优势不言而喻。 “冈扎罗的甲冑是怎么回事?”教皇又问。 “冈扎罗的甲冑做过深度强化,出力至少提升了30%,装甲厚度也不是西泽尔所用的甲冑能比的。西泽尔因为还在发育阶段,甲冑难以定形,所以没有做强化。”托雷斯回答,“单从甲冑判断,冈扎罗的战斗力要强一倍。” “这可以理解为作弊么?” “如果要求事先检查甲冑,声称甲冑本身的机能不匹配,当然是可以中止的。但扔出白手套的是西泽尔,接受挑战的是冈扎罗,所以无法认定这是作弊。” “西泽尔的格斗是你教的,你在炽天骑士团中的单兵作战能力排第三。在这种局面下,你觉得你的学生会有多少胜算?”教皇挑了挑眉。 “圣座可以允许我直接说出心里的判断么?” “托雷斯,你从来不是一个会绕弯子和讲礼貌的人,说吧。” “冈扎罗强或者弱,作弊或者不作弊,想在机动甲冑上挑战西泽尔殿下,都选错了战场。”托雷斯冷冷地说,“冈扎罗要战胜西泽尔,唯一的机会就是不给西泽尔拿到石头的机会。” 赌博 电流涌入海格力斯支架,骑士舱带著鏗鏘的金属撞击声完成了折迭,金针刺入背脊的瞬间,两个男孩都只是眼角微微抽搐。他们远远地对视,目光似乎也在黑暗的空间里擦出了火。 机动甲冑的上半身,胸肩背全部打开,骑士舱沿著滑轨进入並锁定,像是婴儿返回了母体。紧接著八条机械臂带著其余的配件从天而降,刺眼的电火中,机械组件和人体拼接成功。 在意识的世界里,骑士们的眼前都快速地闪动著仿佛来自异世界的画面,但很快他们就从噩梦般的状態中甦醒,神经和甲冑接驳完毕,他们找到了机械手机械腿的“感觉”。 炽天使甲冑如同获得了灵魂般,缓缓地抬起头来,身体的缝隙中喷出浓郁的白色蒸汽,蒸汽掩蔽了眼孔中闪烁的寒光。 “红龙,欢迎进入战斗序列。”耳机里响起机械的女声。 机动甲冑“红龙”的利爪缓缓地收紧,那是……握紧石头的感觉! 旁观的男孩们尖声叫好,振臂高呼,女孩子们也不例外,手掌拍痛了也全然不顾,脖颈处的肌肤因为充血而泛著婴儿般的嫣红。 男孩们当然也为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他们相信自己並不逊於这两个可以驾驭炽天使的男孩,但炽天使武装的这一幕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残酷刚强,混合著机械与神学之美,就像是天使临凡,又像是从地狱中召唤出了挥舞著火焰的魔鬼。 老人们则很淡定,他们抚摸著身边孩子的脑袋,唇边带著淡淡的微笑。孩子们享受著长辈给予的温暖,却没有细想那份淡然的心態是怎么来的。 那是因为他们太多次地看到这片地面被鲜血浸润!他们的淡定,恰似那些对流血死亡都看腻了的古代君王! 武器架从天而降,各种制式刀剑被铁链捆在武器架上。骑士间的决斗,冷兵器仍是最受青睞的武器,子弹很难穿透坚韧的鈹青铜装甲板,但在机械巨力的驱动下,带细微锯齿的剑刃却能切开大块的钢锭! 冈扎罗和西泽尔同时奔向武器架,蒸汽云被他们搅得粉碎。 这对双方而言都不是第一次骑士决斗了,即使没上过战场的西泽尔,也跟托雷斯对战演习了无数遍。 规则很简单,背后源源不断输送红水银蒸汽的管道在他们发动的那一瞬间就脱落了,小型的蒸汽包只够支持他们五分钟的格斗。三种情况下决斗终止:一方再不能起,一方宣布认输,动力耗尽。 冈扎罗从武器架上拔出了“龙牙剑”,那是炽天骑士团的制式武器,仅供少数精英骑士选用,因为它太沉重了,连机动甲冑都很难单手持握,否则会造成重心偏移。但牺牲了平衡性换来的,是惊人的破坏力。 冈扎罗选用这件武器,既是他作为精英骑士的自信,也是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武器,当年他就是用龙牙断剑刺穿装甲板,把对手的心臟彻底摧毁! 西泽尔同样擅长龙牙剑,因为托雷斯擅长龙牙剑,而他是托雷斯的学生。但他比冈扎罗慢了几秒钟,武器架上已经没有龙牙剑可供选择了。 龙牙剑在冈扎罗的铁手中旋转,锯齿刃上流淌著蓝黑色的光。冈扎罗並不急於进攻,而是等待西泽尔选择武器,这是骑士间的礼仪。 西泽尔毫不迟疑,拔出了角落里的双短刀“闪虎”,自下而上划出了明亮的弧光,目標是冈扎罗的咽喉。 冈扎罗有些惊讶。 “闪虎”甚至不能算是武器,只能说是机动甲冑的防身小刀,就像步兵佩戴的格斗短剑那样,基本上一辈子都用不到,只是在武器掉落的时候用来防身。 是因为没有称手的武器,所以选择了轻便的短刀么?想藉助速度优势近身取胜么?或者是他在短刀上確实有著相当的自信?这些念头在冈扎罗的脑海里闪过的同时,龙牙剑已经自上而下地砸向了西泽尔的头顶。 刀刃在黑暗中相撞,闪出大片的火,溅在两具机动甲冑的外壳上。 西泽尔被龙牙剑上巨大的动能震退,机械足部在大理石地面上刻画出了两道深沟才勉强剎住,但冈扎罗也未能趁机进攻,因为龙牙剑太过沉重,他发出全力的一击后,必须重新恢復平衡才能发出下一击。 刚才还大声叫好的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只有亲眼见过甲冑战斗的人才会明白这种战斗是何等的残酷,藉助机械,他们將自身强化了几十倍,但他们的肉身却还是脆弱的孩子,细微的失误都可能导致重伤甚至丟掉性命。 第一轮的攻防看似简单,其实並不简单,两个男孩都显示出对机动甲冑的深刻理解。 西泽尔的钢铁利爪略微鬆开復又抓紧了闪虎,冈扎罗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个细节。第一轮的攻防中他应该是占了优势,那个动作说明龙牙剑的巨大衝击力令西泽尔手部的神经接驳出现了一些问题,刚才西泽尔是重新拿回了对钢铁利爪的控制权。 兴奋之情难以抑制,这个细节进一步坚定了冈扎罗胜利的信心。 这场较量是早有预谋的,某位家长曾温言鼓励冈扎罗:“在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才是未来的第一骑士。”冈扎罗自然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对自己有自信,但西泽尔的所有训练数据都是保密的,这男孩是个黑洞,深不见底。 虽然时至今日军部对西泽尔的评价仍旧低於那位堪称绝顶的黑龙,但第一次武装的时候,据说这男孩几乎杀了黑龙……直到现在为止,所有亲眼见过那场对比实验的人都保持了沉默,这些都令冈扎罗惴惴不安。 但经过第一轮攻防,冈扎罗终於放下心来。西泽尔也许能算是一位严格受训的骑士,但相比黑龙的绝世无双,他还差得太远。冈扎罗敬畏的只有黑龙,黑龙以下的任何人在他看来都可以践踏! “来吧!红龙!”冈扎罗嘶吼著。 动力核心加速旋转,冈扎罗带著白色的蒸汽流扑击出去,高速的运动中,龙牙剑带出十几米长的悽厉剑光。它在半途遭遇了闪虎,密集的刀光仿佛金属的狂风暴雨,巨大的轰鸣声震动著整个空间。 孩子们都看傻了,他们不敢想像置身於那金属风暴核心的人该是什么感受,要对抗那份恐惧並准確地挥舞刀剑,那真的是孩子能做到的事么? 大人们却仍旧平静,因为这就是他们期待看到的。只有超越自我、超越极限的孩子,才配成为代表这个家族的骑士! 他们要培养的怎么会是区区一个骑士呢?他们要培养的是灭国的战爭机器,那种人当然得能对抗自己心中的恐惧,还得把恐惧嚼碎了……吞下去! 托雷斯的军服口袋里有一块怀表,此刻这块怀表正掐在他手中,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冈扎罗的进攻越来越猛烈,西泽尔至今仍然未能做出任何有效的进攻。 闪虎太短,他必须极度接近冈扎罗才能攻击得手,但冈扎罗用龙牙剑的轨跡构建了几乎完美的剑圈,轻易衝击那个剑圈,等於把命送到死神的镰刀上。 一分钟过去了,骑士们仍旧在重复那暴雨般的攻防,过度溢出的蒸汽已经快要瀰漫到看台这边来了。 “隆,你的培养计划似乎没有收穫满意的成果啊,费了那么多资源在这个孩子身上,可他甚至比不过冈扎罗。”为首的家长忽然说话了,“冈扎罗可是个……便宜的孩子啊。” 托雷斯心中一震,听懂了老人的话。冈扎罗就只是一个骑士,家族並未希望用他来挑战“无与伦比”的黑龙。培养一个骑士所需的资源当然少於培养一个骑士王所需的,骑士王的真正特长是指挥千军万马,但杀死一个骑士王,也许只需要一个足够凶狠残暴的骑士。 冈扎罗就是那个凶狠残暴的骑士,他还以为战胜了西泽尔就会得到家长的恩宠,接替西泽尔成为和黑龙竞爭的人……但在家长们心里,他终究只是一个“便宜的孩子”。 “一个狂热的刺客也能砍下君王的头颅,但那並不意味著他比一个君王有价值。”教皇冷冷地说。 “你那么看重这个孩子,以君王来要求他么?有这份閒情逸致为什么不培养培养你那两个婚生的儿子呢?他们也很优秀,同时流著博尔吉亚家和美第奇家的血,那样的血才能成就君王。成就君王的不是力量而是血统,世上90%的君王,之所以是君王,都是因为他们的父亲是君王啊。”家长慢悠悠地吐著烟圈。 “但我也听人说过,任何一个新开创的时代,只有第一位君王才是真正的君王,其他的人都只能称为君王的儿子。”有人在教皇背后轻声说。 家长挑了挑眉,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何塞·托雷斯,这个年轻人英眉朗目,身形挺拔,视线越过看台上方,锁定了战斗中的男孩们。 “隆,你的机要秘书不太懂事啊,他首先应该学会不插嘴。”家长的语气还是很温柔。 “我也很不懂事,我身边的人怎么会懂事呢?”教皇低头抽菸,“托雷斯,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好了,反正你已经让我们尊敬的赫克托耳家长不高兴了。” “我赌西泽尔殿下会在三十秒钟內取胜。”托雷斯翻过手来亮出手中的怀表。 “三十秒钟?”家长愣了一下,“你想赌什么呢?” “能跟博尔吉亚家的家长对赌,是我这名骑士的荣幸,赌注自然要对得起您的身份,那就用……我的生命怎么样?” 赌注 “你的生命?”赫克托耳家长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神情,“这对你个人而言是很重的赌注,那么你希望博尔吉亚家赌上点什么呢?” “一份请柬,一份永久有效的请柬,说明西泽尔永远有参加家族晚宴的权利。”托雷斯微微躬身,“我听说过这样的东西,是家族给予成就最出色的孩子的奖励。” 赫克托耳家长沉吟了片刻:“在家族的歷史上,確实曾经颁发过这样的永久请柬,给予那些必然会成为家族栋樑的孩子。你的意思是,想要家族的一个保证,必须栽培这个孩子,绝不放弃他,是吗?” “是的,赫克托耳家长,我为我所侍奉的殿下西泽尔·博尔吉亚恳请这样的一份文件,”托雷斯仍旧保持鞠躬的姿势,却抬起眼睛,和那位尊贵的大人物四目相对,“確保他不会因血统而受到家族的歧视,確保他会被当作一个堂堂正正的博尔吉亚对待。” (本章完) 第78章 神圣家族(8) 第78章 神圣家族(8) “还要扶持他成为未来的东方总督么?用你的命赌这么大的东西,托雷斯骑士,你很贪婪啊。”赫克托耳家长收起笑容,鬆弛的眼皮下闪现著刀剑般的光芒,这个究极的权力者终於撕下偽装,以真实的面目和托雷斯相对,“不过,我可以跟你赌,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是什么理由驱使你为了这个跟你毫无关係的孩子,赌上你唯一的一条命呢?” “並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托雷斯的语气很平静,“有些人,他如果能够踩著我的肩膀腾飞,是我的荣幸。” 赫克托耳家长沉吟良久:“真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啊。委实说,家族並不喜欢叛逆的孩子,但若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能让何塞·托雷斯这样出色的骑士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垫脚石,也许家族应该给他更多的机会。” “何塞·托雷斯,虽然以你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跟我们对赌,但,勇气可嘉。”赫克托耳家长平静地起身,从白袍中抽出艺术品般精美的黄铜火銃,指著托雷斯的额角,“我代表博尔吉亚家族,接受你的赌注!” 惊悸如同冰冷的蛇游过托雷斯的身体,他的心臟似乎停跳了一拍。 这样就把生命押在了顶尖权力者的赌桌上,虽说並非衝动的决定,但赌约真的达成,即使是曾经多次面对死亡的他也还是体会到了那种名叫“恐惧”的情绪。 这是博尔吉亚家的封邑,在这里连法律都是被博尔吉亚家操控的,家长们有权剥夺生命。所以如果三十秒钟內西泽尔不能制胜,赫克托耳家长就会开枪,一人血溅当场的结局对於这个疯子家族来说不算什么,没准还能起到教育孩子的作用。 那座用铁链悬掛在半空中用於计时的钟忽然开始倒转,所有指针回归零位,重新开始计时。根本没有见赫克托耳家长下令,可那座钟却自动做了赫克托耳家长希望它做的事。 “西泽尔,你的朋友何塞·托雷斯骑士刚刚在你身上下了一个对他而言很重的赌注。他用自己的生命赌你会在三十秒內战胜冈扎罗。”赫克托耳家长的声音迴荡在实验场中,“现在开始计时!” 西泽尔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柄高速闪动的龙牙剑上,骤然听到这样的声音不由得大惊,神经接驳出现了一瞬间的中断,龙牙剑狠狠地砸在闪虎的双刃上,西泽尔失去平衡,翻身后仰。 这是绝对的良机!冈扎罗踏前一步,龙牙剑高速纵劈的声音尖厉得像是鬼啸。这一剑要是砍实了绝对能破开西泽尔甲冑的装甲板,甚至对里面的骑士造成重创。 冈扎罗已经提前感受到胜利的喜悦了,对手失去了平衡,手中又是一对简直连武器都算不上的闪虎,这样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把握住? 但巨大的赤红色光弧隔断了冈扎罗的视线,那一刻仿佛有柄赤红色的巨剑破土而出,对著天空发出肆意淋漓的斩切! 冈扎罗根本来不及防备,便被那赤红色的光斩中了手腕,腕部护甲碎裂!合金骨骼崩毁!腕部神经接驳中断,龙牙剑旋转著脱手!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零点几秒之內。 冈扎罗拖著受损的机械手后退,还没想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但观眾们却看得很清楚,那道赤红色的斩切是西泽尔用腿发出的,那具赭红色的甲冑腿部正背面都有棱状的凸起,用它踢击就像挥舞一柄比龙牙剑更长的巨斧! 这种格斗姿势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炽天使甲冑確实是所有机动甲冑中最灵活的,但毕竟是部沉重的机械,怎么能在失去平衡的状態下,发出那记威力和角度都无可挑剔的踢击呢? “难怪有这样的信心啊,何塞·托雷斯,”赫克托耳家长讚嘆,“那个小傢伙一直都在保留实力吧?隆和你真的培养出了……变態的东西!” 西泽尔右腿踢到最高处,忽然转为迴旋,藉助旋转的力量重新站稳,扭头看向看台。何塞·托雷斯神色平静,被赫克托耳家长用銃指著额角。 这画面就像很多次他在密涅瓦机关的实验场中挥汗如雨,托雷斯站在控制中心的栏杆边,只是没有那恐怖的倒计时,没有那柄隨时能剥夺托雷斯生命的短銃。 托雷斯看他回望,无声地笑笑,摸了摸鼻子。西泽尔也下意识地摸自己的鼻子,但他现在控制的是钢铁的利爪…… 他抓下自己的面甲,瞳孔深处的紫色忽然爆炸! 冈扎罗刚刚拾起龙牙剑,他的右腕被毁了,但左手还能勉强控制这柄重剑,有这柄强有力的武器在手他相信自己仍然占据优势。至於刚才那记不可思议的踢击……大概是西泽尔在危急关头无意中用出来的吧? 那绝对不是能经常重复的动作,从理论上说神经接驳技术能让人和机械融为一体,但机械终究还是机械,怎么能像人那样做出如此复杂的动作呢?要是机械可以像赤手空拳的格斗家那样战斗,岂不是连跳舞也没问题了? 冈扎罗这样想著,坚定著自己的信心,强忍右腕传来的剧痛,踏上一步,抬起头来……这一抬头,他看见了地狱! 赭红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腿部像是长刀巨斧那样斩出赤红色的弧光,斩裂了冈扎罗半边身体的装甲板。巨大的创伤从冈扎罗肩部往下延伸。 冈扎罗仍旧紧握著那柄龙牙剑,但他连抬起剑锋的机会都没有,西泽尔从落地的那个瞬间开始,攻击就一刻不断。他手中仍是那对不起眼的闪虎,但持刀的方式已经变了,西泽尔握著双拳,刀刃从钢铁利爪的指缝中透出。 他每轰出一拳,闪虎的刀刃就在冈扎罗的甲冑表面造成一道深深的伤口,同时还伴有肘击和膝击。 冈扎罗的甲冑比西泽尔的动力更强、装甲更厚、武器也更好,但在这种近身战的情况下他根本无从使用这些优势,西泽尔几乎是黏在了他身上,把凶狠的下勾拳灌进他的小腹。 有那么两次冈扎罗拼著受创终於从西泽尔的攻击中脱离出来,西泽尔那大斧劈砍般的腿击立刻发动,给冈扎罗的甲冑增添一道新伤口之后,再用末端的鉤子把他鉤了回去。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书库广,??????????????????.??????任你选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看台上所有人都沉默著,微微战慄。冈扎罗放手进攻了足足一分半钟,西泽尔却在十秒钟里逆转了胜负。无怪乎在这个机械能够量產的时代,究极的骑士还是受到极大的尊重,甲冑本身的强大並不足以確保胜利,得看机械里装著什么样的灵魂。 骑士才是甲冑的灵魂。 托雷斯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那蛇一样纠缠著他的恐惧感这才消失,狂跳的心似乎也回到了原位。虽然这套战术是他研究出来训练西泽尔的,但这还是第一次用在实战中,托雷斯確实是赌上了命在验证。 正统的骑士团里,骑士绝不会练习这种格斗式的战斗方式,他们习惯的就是远距离使用火器,近距离使用特为机动甲冑製造的刀剑。 托雷斯是从西泽尔第一次武装时的狂化状態想到这种战术的,当时炽天使在西泽尔的操纵下做出了像人类那样的动作,跑跳、膝击肘击、扭打。黑龙也是一时间被这种疯狂的打法震骇了,所以才会被西泽尔完全压制。 之后那种狂化的状態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托雷斯意识到如果参照西泽尔当时的攻击方式,会创造出一套全新的甲冑格斗术。没有任何骑士学习过如何应对另一名机甲骑士的近身殴打,因此这套战术用出来几乎就是必胜。 它原本是为挑战黑龙而准备的,用在冈扎罗身上有些浪费了,但西泽尔听见托雷斯赌他三十秒钟內必胜的时候,立刻意识到托雷斯是让他使用这套战术。 托雷斯也不是什么亡命之徒,三十秒钟他还是留了余地的,事实上从倒数第27秒开始西泽尔狂殴冈扎罗,到了倒数第十五秒冈扎罗身上连一块完好的装甲板都没有了…… 倒数第十秒,西泽尔猛踩在冈扎罗的肩膀上强迫他跪倒在地,闪虎横挥切开他的面甲,暴露出冈扎罗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这位骄傲的博尔吉亚从没有输得那么彻底那么绝望,从三十秒倒计时开始,西泽尔就为他打开了一扇地狱之门。 那恐怖的倒计时,根本就是冈扎罗的死亡倒计时。 闪虎的刀锋停在冈扎罗的咽喉处,两个男孩都没有面甲,西泽尔居高临下地看著冈扎罗,紫色的瞳孔里全无温度,仿佛握著死亡权杖的鬼神。 不知什么时候冈扎罗脸上已经全是泪水,像只跪在那里待宰的羔羊。 倒数第八秒,西泽尔扭头看向看台。每个孩子在触到他的目光时都想要躲闪,家长们多数沉默,只有赫克托耳家长轻轻地嘆了口气。 倒数第六秒,西泽尔把冈扎罗踹翻在一旁,转过身笔直地走向看台,钢铁的脚步声从容不迫。 倒数第五秒,孩子们纷纷离开座席往后排跑。 倒数第四秒,扭曲的吼叫声响彻实验场,冈扎罗委顿在地上的身影暴起。西泽尔眼中的紫色再度浓郁起来,他猛地转身,准备发出那大斧般的踢击…… 倒数第三秒,西泽尔踢中了冈扎罗,冈扎罗也抱住了西泽尔。冈扎罗·博尔吉亚,这位精英的少校骑士拋开了一切尊严和体面,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西泽尔。他歇斯底里地喊著:“我贏不了!我也要拖个人陪葬!” 西泽尔惊呆了。 该死!他犯了错误!冈扎罗並没有认输,倒计时还没完!赫克托耳家长的火銃还指著托雷斯的额角!赌局仍在继续!他无法挣脱,他的甲冑原本就在动力上弱於冈扎罗的,纯拼力量的话他处於下风! “滚开!”他厉声吼叫,“否则杀了你!” 冈扎罗不回答,冈扎罗只是狂笑。 这名十五岁的年轻骑士远比西泽尔更了解这个家族,也更加渴望家族的扶持。他是个要强的男孩,他分明是个贵族子弟,却像马车夫的儿子那样能吃苦。因为贵族也有高下之分,他立志要爬进家族的核心,成为人上人。 所以当家长们把测试西泽尔的工作交给他的时候,他简直欢喜得疯了。打倒西泽尔,打倒这个卑贱又狂妄的混血儿,冈扎罗就能获得红龙的一切,挡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黑龙。 可从那记大斧般的踢击开始,西泽尔把他光辉的未来全都捶碎了。他在家长们眼里看到的是“废物”两个字,他绝望了、心死了,他在家长们面前一败涂地,他再也不会有机会在那张餐桌上用餐,没法跟那些优秀的兄弟姐妹比肩。 他爱慕著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呢,虽然不及贝罗尼卡那样耀眼,却也是家族中的佼佼者,而且跟冈扎罗並无多少血缘关係,没准能达成婚约。可他再也没有机会了,从今晚开始,在那个女孩眼里他就是毫无价值的废物。 他把所有的怒火都释放在西泽尔身上,他贏不了西泽尔,但他可以让西泽尔付出代价!他只需要撑到三十秒钟过去! 赫克托耳家长扳动枪机,托雷斯脸色惨白。这是西泽尔的错误也是托雷斯的错误,托雷斯教会了这个孩子制胜之道,却没有教会他残忍。换了托雷斯,虽然不会杀冈扎罗,却会给予足够的重击並確认他昏死过去。 可他终究是不愿把战场上的血腥法则教给西泽尔,这男孩心中已经藏著一个小小的悲伤的魔鬼了,就別再学那些残酷的东西了。 “再见。”他用唇形对西泽尔说。 “不!”西泽尔悽厉地吼叫。 倒计时结束,钟声响彻实验场,赌局终了,火銃轰鸣。托雷斯栽倒在看台上,赫克托耳家长神色淡然地吹散火銃枪口的硝烟。 地狱敲钟 “是西泽尔·博尔吉亚吧?我名为何塞·托雷斯,少校骑士,奉您父亲的命令来接您!” “如今的孩子已经不吃巧克力了么?” “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但我有个妹妹。以我的家境,我妹妹只能在社会的底层过一辈子。但如果她哥哥是一位骑士,她就能嫁给真正爱她的人。” “去接站之前我本来想会是多么难缠多么难伺候的少爷,却没想到接到的是你这种孩子……如果可能,真不想是由我的手把你送到这个鬼地方来。” “不,我想西泽尔要做的一切事,都有西泽尔的理由。” “跑不动了?跑不动了就別跑了。留在这里等人来救你吧。” “除了圣座,你是我认识的最大的贵人,所以我照顾你,並不是没有私心的,你不用对我感激。” 那个男人的话迴荡在西泽尔的脑海深处,仿佛轰雷仿佛闪电,同时他那张坚毅的脸在西泽尔的记忆中破碎斑驳。 西泽尔说:“我在乎的人,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这话並没有夸张,他真的记得托雷斯跟他说的所有重要的话,唯独没有听从托雷斯在来之前对他的千叮嚀万嘱咐,托雷斯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忍,说家长们绝不是他眼下可以对抗的人…… 可他任性了,他没忍,他还非要在家长们面前显露他小野兽的爪牙。 他害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他是个蠢货,他总是做错事,他以为自己握住了权力,他在心底藏著个狠狠攥拳的死小孩……可他从来没能真正救下自己想救的人。 他的眼前再度浮现那些诡异的画面,长满了苍白人脸的参天大树,血池中浮起的白色恶魔,时钟的指针飞速旋转,世界坍塌……初次武装时的异常现象在他身上重演。 冈扎罗忽然觉得自己抱著的並非一具机动甲冑而是一块炽热的钢铁,如此惊人的热度,隔著骑士舱他都无法忍受。可机动甲冑再怎么过热也不至於这样啊,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而那些远在看台上的观眾能够看清这一幕,西泽尔所驾驭的那具赭红色甲冑在冈扎罗的锁定中仰天咆哮,所有甲片张开,一次性释放出数量惊人的高温蒸汽。 那咆哮是无声的,便如古老的画面被画在了岩壁上,但是人们竟然產生一种奇异的幻觉,那钢铁的巨人肌肉凸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化身为真正的龙! 西泽尔调转手中的闪虎,狠狠地刺向自己甲冑的小腹部位。冈扎罗的手臂正是从那个位置环抱著他的身躯,此刻西泽尔的甲冑爆发出骇人听闻的力量,生生地將冈扎罗的机械臂和自己腹部装甲一起切断。 西泽尔终於获得了自由,他转过身,锁住冈扎罗的脖子,將他连带那具沉重的甲冑一起投掷出去,砸在钢铁的墙壁上。 血红色的光席捲实验场,蒸汽笛吹出刺耳的警报,仿佛虚空之门洞开,无数梟鸟哀鸣著飞了出来。 (本章完) 第79章 神圣家族(9) 第79章 神圣家族(9) “神圣灾难……原来是……神圣灾难!”赫克托耳家长以低得谁都听不见的声音说,他望著红龙的背影,瞳孔深处仿佛流淌著熔岩,“原来所谓的狂化……是这样一回事!” 所有人都恐惧得想要逃走,但最恐惧的还是冈扎罗,他连站起身来都做不到了,强撑著在地上爬动。但他已经无路可逃,背后迴荡著死神般的脚步声,那赭红色的巨大身影正破开蒸汽云而来,男孩从沉重的机械中露出脸来,那双原本瑰丽的紫色瞳孔此刻只剩下了夜一般的黑。 “不……不要……不要!”冈扎罗哭泣著,吼叫著。 西泽尔没有回答,他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他抓住了冈扎罗后颈处的装甲板,將这名年轻的骑士锁死在墙壁上…… 男孩们看见了他们有生以来最恐怖的一幕,虽然是发生在两具机动甲冑之间,可看起来更像是两个有血有肉的巨人,一方对另一方执行著狂暴的虐杀。 在红龙那暴风雨般的铁拳下,冈扎罗的甲冑纸一般脆弱,机械肢体被生生地撕裂,墨绿色的油质液体如鲜血那样喷射。 手臂神经接驳强制中断……失去左腿……失去右腿……髖部摧毁……脊椎反射中断……隨著甲冑被西泽尔以无与伦比的狂暴拆解,冈扎罗感受到的是身体被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闪动著西泽尔那张被油污覆盖的、面无表情的脸。 西泽尔反击的那一刻,冈扎罗曾以为自己看见了地狱之门的洞开,而此刻在他的眼里,整个世界正变成地狱,他是这间地狱里唯一受苦的灵魂。 这个曾经勇敢强大、曾经坚忍卓绝、曾经把断剑刺入敌人心臟的少年疯狂地大哭起来,他再也不想要家族的扶持了,如果跪下来恳求有用的话他一定会做的,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沉重的钢铁墙壁从天而降,把整个看台保护起来。家长们起身离席,孩子们也被人从后门带走。 最后只剩下教皇端坐在空荡荡的看台上,默默地抽著烟,听著铁墙外那沉重的、蹣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铁墙轰鸣,那是赭红色的魔神在猛砸它,那可怕的声音,就像是死神敲响了地狱的钟。 恢復意识的时候,西泽尔正蹣跚地行走在红松林中,那轮巨大的白色月亮透过树梢织成的网,把寒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肩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里,他最后的记忆是赫克托耳家长的火銃中射出了火光,托雷斯栽倒在看台上。之后的一切都是混乱的,好像很多个噩梦迭加在一起。 他穿著破损的骑士服,遍体鳞伤,赤著脚,手中抓著一块石头。他望向身后,身后没有路,只有他自己留下的两行足跡。 受惊的松鼠盘旋而上,从红松的顶端俯瞰这个精疲力尽的男孩,猫头鹰呼啦啦地从树梢飞起,没入密林深处。 也许是一个梦吧,走出树林就醒来了,还睡在那间屋顶湛蓝的臥室里,外面银勺子碰著瓷盘叮噹作响,那是托雷斯在监督著僕人们准备早餐……所以得走出去,走出去就好了……他机械地挪动著双腿。 就算不是梦也没关係吧,何塞哥哥死了,现在他要回家去找妈妈和妹妹,怎么都得走出这个密林。 其实何塞·托雷斯也不算什么很重要的人吧?只是父亲派来照顾他的人,跟侍从也没多大差別呢,没准还肩负著监视他的任务呢。何塞哥哥自己都说不用对他感恩的,因为我是天赋骑士他才对我好的啊,他想得到我这个靠山…… 在这个华丽而罪恶的城市里,谁不是独自活著?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努力著?没有了何塞哥哥,我还能找到別人来帮自己,因为我是个会撒谎的小孩啊。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意识到这个年轻的骑士是会帮他的人,所以他装得很乖很乖,叫托雷斯骑士何塞哥哥。他多会玩这种游戏啊,就像当初他骗莉诺雅那样,別看他是个小孩子,可是心机很深很深的……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人可以依靠,不骗人怎么活得下去? 他不在乎自己是个坏小孩,他是他们家唯一的男人,如果骗人才能保护妈妈和妹妹,那他就骗人,如果抓紧石头才能保护妈妈和妹妹,那他就抓紧石头。 他才不在乎把谁砸得头破血流,这个世界,只要他们娘儿仨活下来就好了,管別人去死呢。 说起来何塞哥哥真是个笨蛋啊,为什么要跟赫克托耳家长打赌呢?要是没有那场赌局,他也能战胜冈扎罗,然后坐著何塞哥哥开的车凯旋。他还能欺骗何塞哥哥很久,装得好像自己真的把何塞哥哥看作哥哥那样。 “都是何塞哥哥太笨了……都是何塞哥哥太笨了……”他喃喃地说著,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心坚硬如铁,可为什么就是忘不掉那一刻呢……那个男人用唇语说再见,那道贯穿他脑颅的火光闪灭,那一刻世界寂寥,血都冷了。 分明是被自己骗了的笨蛋死了,可为什么心臟会那么疼痛呢?医学课本上不是说心臟是块没有神经的肌肉么?原来人家说心痛还真有这回事啊,痛得简直要裂开。 苍白的影子匍匐著尾隨西泽尔,那是一条白狼,翡冷翠郊外的山中这种狼为数不少。它的眼睛在夜色中是宝石般的莹绿色,嘴角流著涎水。它尾隨了西泽尔一路,终於確定这个猎物已经疲倦得没有反击之力,这才猛地扑了出去。 西泽尔转过身来,面对著白森森的狼牙。他的手里就有一块石头,他抓著这块石头走了一路,可也许是太累了,他不想反抗了。他鬆开手任那块石头坠落,双手蒙住了眼睛。 何塞哥哥,就这样好了,这是我该有的下场。我没有听你的话好好跑步,所以我走不出这片树林了……这样我会觉得……我欠你的少一点。 炽烈的灯光忽然刺破了林中的黑暗,一辆高速行驶的重型机车吼叫著冲了过来,骑手一把抓住白狼的脖子,把这畜生狠狠地砸在车轮前方,笔直地轧了过去。时机把握得很完美,恰如五年前他准確地切入两个男孩之间,一剑斩断暗金色的链条。 骑手一把把西泽尔抱了起来,在他眼前摇晃一只手观察他的瞳孔变化,以確认他是否恢復了神智。 西泽尔呆呆地看著那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他跟这个人相处五年了,应该不会认错才对……那是何塞·托雷斯,西泽尔回到翡冷翠认识的第一个人,他应该已经死在了赫克托耳家长的火銃下才对。 “何塞……哥哥?”他轻声询问著,伸出手去触摸托雷斯的脸,想知道那是不是一个幻影。 “我还活著,”托雷斯摘下皮手套,握住西泽尔的手,手心里的温度透了过去,“赫克托耳家长那支火銃里填充的是空包弹,没有弹头,当时看台下藏著两名卫士,把我摁倒了,不准我发出声音。我想,家长们是想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 “何塞……哥哥?”西泽尔的眼神呆滯,再度询问。 “別怕,別怕,你现在很安全。”托雷斯抓过后座上的医药箱,用里面的碘酒球给西泽尔擦拭伤口,“你当时失去了控制,冈扎罗的甲冑被你拆成了一堆废铁,那孩子断了十几根骨头,受了巨大的惊嚇,没准这一辈子都会有后遗症。然后你就衝出了夏宫,没有人能阻挡你,你把沿路的一切都破坏掉了。我们在距离夏宫大约一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你的甲冑,但你不在里面。很多人都在附近的山里找你,最后还是我找到了你。我刚才一直悄悄地跟在你后面,怕你还没有解除失控的状態,如果我忽然出现,你会受惊嚇。” 托雷斯並不知道这孩子一路上想著什么,只是觉得他浑身带伤眼神呆滯,於是一直低著头一边跟他解释事情的经过,一边帮他清洁伤口。 月光下,两行泪水滑过男孩满是泥土的面庞。 “何塞哥哥,我以后都会听话的,我再也不任性了。”西泽尔坐在重机的后座上,號啕大哭起来。这男孩一路上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直到此刻,他那坚硬的外壳才全部坍塌,被打回了十二岁男孩的原形。 托雷斯沉默了许久,俯下身去轻轻地拥抱他,苦笑:“怎么跟个女孩子似的?” 通行证 夏宫,博尔吉亚家的老人们站在白色长桥的中段,夜风吹起他们的白袍,他们环顾这座被破坏得难以修復的桥,神色淡然。 看地面上深深的痕跡和那些被砸碎的浮雕,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是一个发疯的司机开著一辆装甲战车刚从这座桥上碾过,长桥末端的铁门像是麻那样扭曲变形。 “看起来是得重建了。”赫克托耳家长淡淡地说。 “夏宫本身也有损毁,好在只是外部,內部的系统没什么问题。”另一位家长说。 “小傢伙的潜力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也许他真的能和那个黑龙竞爭?他如果真能成为骑士王,对家族还是很有意义的。对东方的战爭迟早都要开启,每个家族都在培养能成为『东方征服者』的后代。” “但他的不可控性也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如果他在发狂的状態下穿著甲冑冲入夏宫,谁能阻挡他?” “隆真是养出了怪兽啊……有点头痛,手中有这样一头怪兽,是用它的爪牙还是防备它的反扑呢?” “那种既忠诚又卖力、围著你的马蹄转圈的东西叫猎犬,”最终是赫克托耳家长结束了短暂的爭论,“但猎犬永远只是猎犬,只能用来打兔子。你要用狮子,就得有跟狮子共舞的觉悟。隆自己不也是一头不好控制的狮子么?我们还不是扶他上了教皇之位?” “既然赫克托耳家长那么说了,就多观望一段时间吧。” (本章完) 第80章 神圣家族(10) 第80章 神圣家族(10) 赫克托耳家长点了点头:“狮子也是有弱点的,找到他的弱点就能收服他。以他如今的程度,依然只是个有潜力会发疯的孩子而已,我们不需要忌惮他。我们想的话,隨时都能解除他的武装……没有了甲冑,他可什么都不是。” 家长们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確实,他们都是掌握国家命运的人,有什么必要对一个狂化的孩子忧心忡忡呢?他们想用他就用他,不想用他就废掉他,归根结底是一念之间的事。 “贝罗尼卡。”赫克托耳家长望著桥下的激流说。 “赫克托耳大人。”家长们的白袍后闪出了身穿红色舞裙的女孩。 她屈膝行礼,有些战战兢兢,纤长的胳膊腿儿看上去有些可怜,火红的纱裙在激烈的山风中像隨时都会熄灭的火焰。 赫克托耳家长面无表情地挥手,把贝罗尼卡打得转了个圈儿,跌倒在地,姣好的面颊高高肿起。看赫克托耳家长的慈祥和年迈,根本无法想像他能打出如此强有力的耳光。 “没用!他还只是只小狮子呢,你都不能让他多看你一眼!”赫克托耳家长冷冷地说完,转身离去,长桥上只留下捂著面颊的贝罗尼卡,像只折了翅膀的红色蝴蝶。 她苦涩地笑笑,低下头去,长发及地。 对於家族晚宴,西泽尔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很多,比如被邀请的女孩虽然也姓博尔吉亚,但其实跟家族的核心成员都没多少血缘关係,她们长到十六岁就会被家长们像赠送礼物那样赠送给优秀的男孩,订立婚约,而男孩们拥有选择权。 贝罗尼卡是其中最漂亮的女孩之一,还是有前途的舞蹈家,家长们让她盯住西泽尔,既说明他们对西泽尔的看重,也是给贝罗尼卡机会。 可贝罗尼卡没有把握住,虽然她真的努力展示了魅力,还像姐姐那么亲切…… “等你长大了会有很多女孩喜欢你吧?西泽尔·博尔吉亚,”她爬起来,扶著栏杆,望著桥下的水雾,“可你真的会懂得喜欢人么?” 西泽尔披著军服坐在栏杆上,眺望著那座巨大的熔炉,火红的光影投射在他裹著绷带的胸前,灼热的风带著衣袖翻飞。 维苏威火山,这真是个適合它的名字,日夜不息地喷吐著火焰,每次开闸的时候都流出各种顏色的钢水,既危险又温暖。没事的时候他总是坐在这个人跡罕至的地方,俯瞰那座熔炉和包围著它的钢铁都市,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那场神秘的家宴就这么结束了,密涅瓦机关闷声不响地做了善后。医疗组三下五除二把西泽尔包扎得跟粽子似的,丟在病床上,说养养就没事了,作为骑士而言这不过是小伤;维修组带著工程车去了山里,把冈扎罗和西泽尔的甲冑拉了回来,直接丟进“骸骨场”。 那是一处专门用来遗弃炽天使甲冑的深槽,深不见底,看上去像是堆积著无数钢铁骨骸的坟墓,所以大家都管它叫骸骨场。 佛朗哥教授说没法修復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该是为西泽尔定造甲冑的时候了,就像女孩子长大了就得有自己的礼服裙和高跟鞋,不能再穿妈妈姐姐的。 所谓定造倒不是全新製造,而是把百年前的炽天使甲冑做翻新和强化,按照西泽尔的身材和神经接驳特点製造新的骑士舱。 这无疑要耗费巨额的资金,不过博尔吉亚家慷慨地支付了一大笔资金给密涅瓦机关,作为两具甲冑的赔偿金,佛朗哥非常高兴地把这笔钱全砸在西泽尔的新甲冑上了。 这件事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一切都按部就班地继续著,再有几星期枢机会又要密集地开会了,教皇厅的史宾赛厅长已经派人把各种资料送了过来,叮嘱西泽尔仔细研读。 另一个人也在栏杆上坐下,和西泽尔肩並肩,治疗的几个星期里西泽尔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和那个人坐在一起確实有点像兄弟了…… 托雷斯把一个深蓝色的描金信封递了过来,西泽尔默默地接过。 信封入手颇为沉重,打开来竟然是一张薄薄的金板,上面以精细的雕工刻出了一份请柬,样式跟那位家族邮差送来的请柬完全一样,除了它是黄金的。 “永久有效的家族晚宴请柬。这是家族给孩子的最贵重的礼物,持有这张黄金请柬,你隨时都可以出席家族晚宴,夏宫里永远保存著你的餐具。”托雷斯说,“这也意味著家族会给你全力的支持,家族相信你会成为博尔吉亚家族的栋樑。” “我们不是赌输了么?” “跟赌局没关係,这是家族给你的礼物。”托雷斯又递来一件东西,“这才是你贏的。” 是那对中校领章,冈扎罗梦寐以求的东西,纯银打造,但远处的火光给它镀上了一层红色。 “果然听话的孩子就会有吃……”西泽尔把玩著那对领章。 “你可一点都不听话,家族给你吃,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托雷斯耸耸肩,“將来你会明白的,这个世界上真心容忍你缺点的人,就只有那么区区几个,其他人容忍你,都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 “我以后会听话啦……”西泽尔撇撇嘴。 托雷斯伸过手,抓抓他的头髮:“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听话,而是让你隱忍。隱忍懂么?” “懂。”西泽尔点点头。 “听话是对小孩子的要求,隱忍才是大人应该懂的事。隨著你越长越大,这个世界上比你聪明比你有经验的人就会越来越少,总有一天,你谁的话都不用听,所有的事情都要由你来做判断。”托雷斯轻声说,“有些时候愤怒可以帮你解决眼下的敌人,但更多的敌人藏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知道因为你妈妈的事你无法原谅博尔吉亚家族,可你並不知道当年是谁下达的命令对么?甚至那个下达命令的人是不是博尔吉亚家的家长你都不確定,对么?” 西泽尔怔了好几秒钟,才点了点头。確实,他不能肯定切除母亲脑白质的命令来自博尔吉亚家族內部,他只是凭直觉,觉得家族不喜欢父亲跟东方女人有关係,所以乾脆把她变成了个傻子。 “那件事我想了很久,委实说我觉得不可理解。在翡冷翠,大人物有情人,这很正常,高级官员们有,红衣主教们也有,只要別让你的政敌抓到把柄就行。博尔吉亚家族想推你的父亲上位,不希望他的私生活有污点,这也可以理解,把你们送出翡冷翠,切断你们和圣座之间的联繫,这也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要切除你母亲的脑白质,这无法理解,根本犯不著,家长们从来不会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动用暴力。”托雷斯说,“所以应该有些內情,你还不知道。” “那谁能知道?”西泽尔下意识地问。 “你妈妈知道,但她已经不可能告诉我们了。”托雷斯说,“还有人知道,但他藏在这座城市里的某处,我们得找到他才能知道。这座城市里满是秘密,有些秘密永远都查不出来,比如教皇厅到现在也查不出到底是谁想让黑龙在一开始就干掉你。” “那我该怎么办?”西泽尔有点著急了。 “隱忍。”托雷斯扭过头,看著他的眼睛,“无论那个人是谁,他一定藏在上流社会中。你越深入上流社会,就越接近他,我有种感觉……他就在你身边,像幽灵那样,可你偏偏看不到他。” “何塞哥哥你的意思是……找到幽灵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变成幽灵!”西泽尔忽然明白了。 “是的,所以你要学会隱忍。我相信给你足够的时间,幕后的人会自己出现在你面前,那一天,你想怎么做都行,最好还不要让人知道是你做的。”托雷斯微笑著说,“而在当下,你最大的敌人其实是黑龙,某些人迫切地希望黑龙胜过你,成为新一代的骑士王。你如果失败,就可能从这场游戏中出局,也就离伤害你母亲的人远了。所以,別想太多,集中精神,第一件事是胜过黑龙!” “我记住了!”西泽尔使劲点头。 “说心里话,圣座的很多话我是不赞同的。”托雷斯说,“但那句话也许真是对的,权力对男人来说可能真的是最好的东西。握住了权力,你才能保护好你爱的人,伤害你的人,你可以狠狠地回击!” 托雷斯跳下铁栏杆,头也不回地离去:“那套近身格斗战术已经暴露在外人眼前了,对黑龙也就不会奏效了,得想点新的点子。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吧?有力气就一会儿来实验场找我。” 这时候维苏威火山的火眼洞开,耀眼的火柱冲天而起,银红色的铁水从里面涌出,沿著凹槽奔流。西泽尔忽然跳下栏杆,跑著把手中的军徽和黄金请柬丟了出去,这两件珍贵的礼物掉进了铁水里,冒出一道青烟消融了,连同它们象徵的权势。 “喂!”托雷斯一听他的脚步声就猜到了这小傢伙要做什么,转身想要阻止他,但已经晚了。 “你知道你刚把什么烧掉了么?”托雷斯被这任性的小傢伙气得直皱眉,“那是你进入权贵世界的通行证!刚跟你说了要隱忍!” “我会隱忍,也会听话,但我不想要他们的东西。”西泽尔遥望著奔腾的铁水,“大不了我再努力些,我想要的东西总会是我的。” 托雷斯沉默良久,无声地笑了笑。 “我说,你要真是我弟弟,我非给你气得吐血不可。”托雷斯把手搭在西泽尔的肩膀上,两个人一路往实验场去。 “我是你弟弟倒没关係,要能顺便换个老爹,也不算是坏事。” “不错,居然学会说笑话了。说笑话可是贵公子的一门学问,不会说笑话的贵公子就算再优秀也泡不到最上等的女孩子啊。说起来你觉得那个贝罗尼卡怎么样?” “一看就是家族派来试探我的,我又不傻。” “人家投来鱼饵,你也可以吃掉饵把鉤吐回去嘛……”托雷斯也难得那么不正经,维苏威火山的火光里,男孩和男人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本章完) 第81章 繁樱怒放之冬(1) 第81章 繁樱怒放之冬(1) 在那被所有人刻意忽略的角落里,那繁樱般的女人依然向著他伸出手来,远远的,却又像是触手可及。 那是在问:要跳舞么?多年之后重逢,没有詰责,只问你要不要请我跳支舞。 新年庆典 星历1884年,翡冷翠,新年。 台伯河两岸重炮轰鸣,礼弹在河面上方爆开,有的像紫色的大丽,有的是白色的矢车菊,短暂地照亮夜空之后,化为星雨零落。 教廷区的青铜大门敞开了,装甲礼车组成的车队从中驶出,每辆车都在车头上插有两面旗帜,一面旗帜上是弥赛亚圣教的圣徽,而另一面上则是这些大人物的家徽。身著白色甲冑的骑士奔跑在礼车的两侧充当护卫,带出的蒸汽浓密如帘。 道路两侧的民眾挥舞著鲜或者礼棒致敬,同时小声猜测著坐在那些礼车中的大人物是什么人。 为首的白色装甲礼车上插著博尔吉亚家的荆棘玫瑰旗帜,毫无疑问是现任教皇隆·博尔吉亚,第二辆礼车就是黑色的了,上面插著格里高利家的十字旗,想必是红衣主教西塞罗大人……教皇国的头面人物几乎都在这个车队里了,他们摇下车窗,微笑著冲民眾挥手,与民同乐。 按照教皇国的传统,每年新年都要举办盛大的新年弥撒。为了让更多的民眾能够参与,弥撒在教廷区前的圆形大广场上露天进行,由教皇亲自主持,各位红衣主教和政府各大机构的首脑也都会出席。 开始大家还是很虔诚地对待新年弥撒的,但渐渐的这个仪式就演变为一个庆典,一个大人物和民眾们联欢的盛会,宗教感降低了,气氛却轻鬆起来,有礼、奏乐、豪华车队,会发棒棒给小孩子,甚至还会藉机展示全新的军事装备。 每个人脸上都带著笑容,只有少数人例外。穿著军装的大男孩站在教堂侧翼的高墙上,裹著猩红色里子的黑大氅,如同黑梟收拢自己的羽翼。他俯瞰那些大人物举手跟民眾示意,嘴角隱隱有一丝嘲讽。 炽天骑士团,少校骑士,西泽尔·博尔吉亚,十五岁。 他自己就是国家机器中的一员,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自然不会为跟大人物面对面而欣喜。其实那些人还不算真正的大人物,真正的大人物们隱藏在幕后,根本不会出现在公眾面前,比如夏宫中的老家长们。 他们中有些人没准就藏在民眾之中,冷眼看著这场与民同乐的大戏。 那场家族晚宴之后三年过去了,因为拒绝了家族的礼物,他的军衔仍是少校,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心里藏著狮子却管不住自己的衝动男孩了。 在军部內部,红龙这个代號出现在越来越多的机密文件中,他被看作炙手可热的新人,军部高层对他和黑龙满怀希望。 在枢机会中,这只小黑山羊越来越让枢机卿们头疼,在他的协助下,铁之教皇的作风越来越铁腕,完全不在意政敌的感受。 在战爭的棋盘上,藉助机械计算机的帮助,父子两人反覆模擬真实战场,廝杀了上千遍,儿子偶尔能贏过父亲了。 唯一的缺憾是阿黛尔越来越闹腾了,穿著公主裙爬高下低,跟她养的猫猫狗狗们扭打在一起,或是穿著西泽尔的军服满屋子飞跑,把那象徵权力的军徽绑在自己的发梢上荡来荡去……是个魔星般的存在。 今晚西泽尔来看新年庆典,也是拗不过阿黛尔。不过回翡冷翠那么多年,阿黛尔一次都没来看过新年庆典,也难怪她会那么渴望。 作为家长,西泽尔的作风非常的呆板,本能地抗拒让母亲和妹妹暴露在外人眼里,因为他觉得这座城市里隱藏著太多能伤害她们的人。但妹妹总会长大,想去看外面的世界理所当然,將来她还会踏入社交场,寻找自己的如意郎君。 为了这次出门,西泽尔做了充分的准备,观礼的地点被安排在教堂侧翼,因为这里视野很好而且非特许者不得进入,即便这样他还是调用了六名卫士,其中三名在高墙附近巡逻,西泽尔在军服下佩了一支短枪,亲自保护阿黛尔。 另外三名卫士则守在西泽尔的礼车里,负责保护琳琅夫人。新年的晚上,看似欢乐祥和,其实也是这座城市最疏於防备的时候,西泽尔不愿把母亲单独留在家中。好在她非常配合,从不会给人添麻烦,有三名卫士看护,西泽尔也比较放心。 “哥哥,哥哥!那就是你穿的机动甲冑么?”阿黛尔又蹦又跳,嘰嘰喳喳个没完。 “不是同一种款式,不过算是一类东西吧。”西泽尔淡淡地说。 炽天使是从来不会暴露在公眾面前的,护卫那支车队的只是普通的机动甲冑,没有神经接驳,而是手动电控,其实跟炽天使之间没有可比性。 “哥哥,哥哥!他们为什么要点那么多蜡烛啊?” “因为弥撒马上就要开始了。” “哥哥,哥哥!什么是弥撒啊?” “一种让人以为神会帮助你的仪式,其实神不可能帮人。” “哥哥,哥哥!那个妖精一样的女人是谁?” “不准说什么妖精一样的女人!女孩子说话不要那么刻薄!那是蒂塔夫人,翡冷翠最有名的沙龙女王之一,她待会儿要代表市民给教皇献。” 兄妹俩就这么说著话,阿黛尔像只不断喵喵叫唤的小猫,西泽尔像只低声应答的狗。 “哥哥,哥哥,把我抱高一点!”阿黛尔忽然一蹦一蹦地要往西泽尔身上躥。 西泽尔没有办法,只得俯身把妹妹抱了起来。入手他才发现阿黛尔又重了好些,真是在飞快地长大。他自己的体能总是弱项,不用机动甲冑武装起来,委实不能算是个合格的军人。他让妹妹站在石砌的栏杆上,一手扶著她的腰,免得她掉下去。 这一刻风从背后吹来,吹起了阿黛尔轻纱的裙裾和西泽尔的黑色大氅,礼在他们头顶绽放。观礼的人群中,好些人都把目光投向这处高墙,那么好的观礼位置竟然被两个孩子独占,任谁都会有点好奇,更令人惊嘆的是那个宛如珠玉的小女孩。 她那张明艷的小脸就像精美绝世的名瓷,跟抱著她的黑铁一样的男孩形成鲜明的对比,越发显得珍贵而易碎。 是兄妹么?看相貌还真有些像……有人私下里猜测是哪个贵族家的孩子,真是珍宝般的孩子们啊。 西泽尔微微皱眉,正想避开外人视线的时候,忽然听见阿黛尔说:“那是……我们的爸爸么?” 这时候,身著白衣的教皇带领著红衣主教们踏入圆形广场,铁之教皇只有在这种场合才会换下那身標誌性的黑色风衣,使他看起来更符合“教皇”的身份,而不是一位冷酷的执行官。 原来阿黛尔是为了这个才吵著要来看新年庆典的,那是她唯一可以直面自己父亲的机会。 西泽尔心里忽然一软,就没把她从石栏杆上抱下来:“是啊,他叫隆·博尔吉亚,是现任的教皇。” 教皇出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追著教皇移动,其中最兴奋的是那位蒂塔夫人。 代表市民献的机会是她了重金买来的,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自我展示。今晚她戴著用名钻“婆罗多之星”镶嵌的项链,穿著孔雀羽装饰的拖地长裙,裙摆由十二个僕人托著。 翡冷翠的沙龙女王们都互相较劲,蒂塔夫人这是要出一个大大的风头。弥撒结束后,她走向教皇的几分钟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只能看著她一个人扭动。她的钻石项链、孔雀羽裙子想必都会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此时此刻看见教皇出场她就按捺不住了,双手举过头顶翩翩起舞,想要吸引教皇偏头看她。教皇还真的扭头看了她一眼,儘管那目光的含义更像是“谁把这个女疯子放进来的”,但还是令蒂塔夫人心潮澎湃。 她刚刚可是凭自己的魅力牵动了教皇的视线,那个男人可是代表神的呢。 蒂塔夫人確实有足够的魅力可炫耀,观礼的人们都把双手举过头顶欢呼起来,一时间千万条手臂在下方挥舞,像是涨落的海潮。 “她有什么好看的?妈妈比她好看多了……”阿黛尔轻声说,这个猫一样的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满满的都是委屈。 女儿 弥撒开始了,在庄严肃穆的管风琴声中,教皇念出神圣的祈祷词,但西泽尔知道那男人根本就不记得宗教仪式的程序,是教皇厅的史宾赛厅长临时培训了他,还把祈祷词帮他写成了卡片藏在袖子里。 西泽尔居高临下,带著冷冷的笑意看著那些神色虔诚的信眾。这个城市就是这么虚偽,太多的骗局,连信仰都不例外。 “我下去一会儿,留在这里等我。”弥撒快要结束的时候,西泽尔摸了摸阿黛尔的头髮,转身离去。 今年的新年庆典他也有角色,和黑龙一起作为年轻军官的代表,领受教皇赠予的指挥剑。西泽尔本想拒绝这场“表演”,但托雷斯说没有理由在这种事情上让黑龙出风头,这么安排的本意就是要告诉外界,军部对黑龙和红龙一样看重。 当这两个男孩身穿军礼服並肩出现在红毯上的时候,人群中小小地欢呼了一阵子。 军官年轻化是教皇国军队的特点,贵族家庭为了给孩子赚取资歷都早早地把孩子送入政府部门和军队,担当秘书或者副官。 但今年出场领受指挥剑的两个孩子却真的透著一股子军人的气息,他们从两侧入场,在红毯上相逢,冷冷地对视一眼,並肩走向教皇。 那简直就是两座相对的深渊,深不见底,该是何等严酷的训练才能让这两个男孩在这么小的年龄就洗脱了稚气?他们的大氅在夜风中翻动,里子猩红似血。红毯两边的人群都略微退后让出空间来,好让这两位军官通过。 黑龙比西泽尔大两岁,算来今年是十七岁了,发育完成,身高和成年人差不多了,但还是像当年那样消瘦,甚至有些瘦骨嶙峋的感觉。 西泽尔瞥了一眼这个曾想置自己於死地的对手,惊讶於对方的气质在这些年里变得更加的孤寒了。苍白色的头髮披散下来遮住了黑龙半边面孔,露出的那只眼睛里神色黯淡。 那无疑是个非常可怕的对手,他像一株枯萎的树,却蕴藏著惊人的力量。骑士训练中也会用到一些东方的哲学,东方人说一个武士,他静止的时候越安静,动起来就越暴烈。 西泽尔无形之中提高了警惕。他如今很少能见到黑龙,但他始终牢记著托雷斯的话,在他和黑龙之中,只有一个人能真正踏入军队高层。 西泽尔的背后是教皇厅,黑龙的背后是某位藏在幕后的权力者,双方之间不可能妥协,只能是你死我活。 授剑的仪式中,黑龙还是排在了西泽尔之前,迄今为止,不考虑西泽尔那无法解释的狂化状態,他的表现仍然逊於黑龙。他们依次在教皇面前单膝跪下,接受教皇的祝福,再接过特別製作的指挥剑,指挥剑跟普通的指挥剑不同,这两柄剑的剑鞘外有深红色的烤漆。 教皇以一贯的冷淡对待黑龙和西泽尔,基本上就是把佩剑丟过去,走一下形式。表面上完全看不出这两名骑士有一名是他著力培养的,还是他的私生子。 托雷斯站在教皇背后,他虽然是西泽尔的监护人,但身份上还是教皇的机要秘书。他用眼神暗示西泽尔在这个场面要表现得恭顺一些,西泽尔默默地照办了,家宴之后他答应过托雷斯会听话,答应的事情就得做到。 走过场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西泽尔和黑龙並肩退场。之后的环节就是市民代表向教皇献,那位嫵媚多姿的蒂塔夫人穿著孔雀羽的裙子,那些孔雀羽缀在轻薄的黑纱上,透过去可见她那身晶莹的皮肉。 蒂塔夫人確实是个尤物,虽然不復少女的窈窕身姿,但那款款扭动的丰润腰臀仍然带著巨大的魅惑力。她身后带著十二个拖裙摆的僕人,边走边向著市民们献飞吻。 西泽尔和黑龙各走一边,从那件巨大的孔雀羽裙子两侧经过,蒂塔夫人身上的裙子没有徵兆地脱落,一时间全场肃静。 两名年轻的骑士昂首向前,都没有片刻停顿,西泽尔嘴角带著不易觉察的笑。蒂塔夫人的裙子脱落,其实是被他的军靴踩住了裙摆。那么一件极致轻薄的裙子,裁缝们用了最细的丝线把织物连缀起来,力求贴合蒂塔夫人的每寸身体,当然也就很容易撕裂。 蒂塔夫人正在风头的制高点,梦想著成为万千人的偶像,遭遇这种事情完全愣住了,白白地被所有人看了足足十秒钟,这才抱紧了自己丰腴的身体,躲进僕役们围成的圈子里。 广场上仍然是一片沉默,男人们回味著蒂塔夫人的风情万种,女人们愤怒地狠掐自己的丈夫,只有旁边高墙上的某个女孩子忽然间乐得疯了,又蹦又跳,指著蒂塔夫人咯咯大笑。 那是阿黛尔,她当然清楚哥哥的秉性,她的哥哥是个看起来很正经甚至很冷酷的男孩,早熟得一塌糊涂,但其实满肚子都是小男孩才有的坏主意。 西泽尔是在高墙上有了这个念头的,当时阿黛尔看著群星捧月般的蒂塔夫人说:“她有什么好看的?妈妈比她好看多了……” 他当然理解阿黛尔的委屈,在妹妹心里,父亲和母亲是真爱吧,所以父亲才会从遥远的克里特岛把这家子接回来,父亲之所以不能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只是迫於外界的压力。 因此配跟父亲在一起的当然只有他们的母亲,阿黛尔不喜欢蒂塔夫人去骚扰他们的父亲。 这当然是种误会,教皇对权势的热爱远远超过他对任何女人,蒂塔夫人就算是赤身裸体给他献他也只会漠然接过,心潮澎湃这种事似乎不可能发生在那个男人身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西泽尔立刻就对蒂塔夫人生出了敌意,好像在某种意义上蒂塔夫人侵占了本该属於琳琅夫人的位置……所以他就用力踩了那么一脚,他很清楚阿黛尔会为此而高兴。 托雷斯忧心忡忡地看向高墙那边,心说阿黛尔殿下你们两个小孩子玩够了没有?却忽然觉察到教皇也在看那个方向。 教皇总是戴著那副染色的眼镜,因此別人很少看到他的眼神,但这一刻托雷斯的目光恰好从眼镜后侧看了进去。 (本章完) 第82章 繁樱怒放之冬(2) 第82章 繁樱怒放之冬(2) 教皇的眼神有些空虚,这个鹰视狼顾的男人只会在一种情况下长久地注视某人,那就是他锁定你为敌人的时候,所以被他注视过的人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但在那一刻,他確实是平静而空虚地望著高墙上蹦蹦跳跳扮鬼脸的小女孩。 这个男人对於儿子和女儿的態度有著巨大的差异,他严格训练西泽尔,简直像是鞭笞烈马,却在私下里为女儿爭取到了“凡尔登公主”的贵族头衔,还有一笔丰厚的年金。只不过阿黛尔从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来自父亲。 也许是因为跟儿子相比,女儿更像那个女人吧?托雷斯心想。 新年庆典到此也就结束了,在教堂的钟声中,教皇、红衣主教和高官们退场。他们来时乘坐礼车,返回教廷区的时候却是步行,两边是民眾夹道,甲冑骑士们手持巨大的圣徽旗帜在左右护卫,大批的贵族跟隨在后。 礼再度照亮了天空,大人物们挥手,民眾欢呼,权力者和普通人之间似乎无比亲密。 其实庆典之后还会在教皇宫中举办盛大的酒会,但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参与的了,对於上等贵族来说那才是真正的新年庆典,大家都摘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偶尔还会有某些“家长”出席。 跟隨在后的那些贵族都是经过筛选的,是有资格参与那场新年酒会的人。 作为教皇亲自授剑的骑士,西泽尔也有资格参加今年的酒会,但他没有兴趣跟那些上位者周旋,他拉著阿黛尔的手去找自己的礼车。琳琅夫人已经在车里等了两个小时,虽然她坐上一整天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但西泽尔还是不愿她久等。 他的礼车就停在道边,因为掛著军部的牌子,骑警不敢阻拦。 那条石砌的道路上,兴奋的民眾们追逐著教皇和其他大人物们奔跑,楼顶偶尔闪过一道强光,那是相机拍下了这一刻的盛况。 西泽尔被人群挡住了,他有点烦躁,一边护著怀中的阿黛尔,一边扭头寻找那三名卫士。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他犯了什么错误,好像某个错误就要发生,他得赶快回到车上去和母亲会合。这时,从人群的缝隙里,他看见那辆黑色礼车的门开了,那繁樱般美丽的女人跳下车来,高跟鞋嗒嗒地响著,她追著人群往前跑,裙裾飞扬。 西泽尔从未见过她这样奔跑,就像怀春少女看见了自己的情郎……西泽尔忽然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了,该死!他怎么能把车停在那里?那个男人的身影刚刚从母亲的车窗前闪过! 重逢 魁梧的白色甲冑骑士半跪在教皇宫正门的两侧,手持黄金装饰的长柄战斧,如果不是他们身上源源不断地腾起白色蒸汽,很容易被误以为是大理石雕塑。 教皇宫中传来悠扬的舞曲声,今夜翡冷翠的头面人物们会聚於此,品尝甘美的葡萄酒,顺带交换对新一年时局的看法,因此警戒级別是全年最高,就算是一支军队都冲不进来,必要的情况下,隱藏在附近的重炮群可以把教皇宫前的广场轰成废墟。 开始下雨了,远远望过去,整座城市都笼罩在茫茫的雨幕中。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骑士们缓缓地扭头对视,左侧的那名骑士伸出铁手,锋利的指尖上夹著几枚闪亮的金幣递了过去:“新年礼物,兄弟。” 右侧的骑士显然是愣住了,虽然戴著面甲看不到他的神情:“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拿一样的军餉……” “听说你今年要订婚,就当是提前送你的订婚礼物好了。”左侧骑士把金幣拍入右侧骑士的手里,然后转过头去,恢復了石雕般的跪姿:“新年快乐。” 右侧骑士默默地看著手中的金幣,知道自己的困窘早已落在了这位前辈的眼里,亏得他还想装出没什么事的样子。 骑士虽然享有比普通军人更高的地位,却跟贵族子弟差得很远,靠有限的军餉活著,有时入不敷出,想娶个体面人家的女孩,聘礼是笔很大的开支,別提还有订婚戒指、来往应酬之类的开销。 他们保护著大贵族们,確保他们的生命財產安全,但在那群人的眼里,他们只是僕役而已。 “新年快乐。”右侧骑士將金幣倾入甲冑侧面隱藏的凹槽里,也恢復成了石雕。 雪亮的灯光忽然刺透了雨幕,跟著是引擎轰鸣声,一台重型机车正高速逼近教皇宫。什么人敢在教皇宫前这么放肆?骑士们霍然起身,战斧交叉,身体前倾,做出了扑击的姿势。 那两柄古意十足的战斧虽然是仪式用的武器,但劈断一台机车还是没问题的,至於重炮群,还不必为了一个贸然的闯入者发动。 机车在雨中高速转圈,激起大片的雨水,骑手一跃而下,面无表情地从那两柄交叉的战斧下经过。在雨水中骑行了那么久,他身上那件军用大氅早已湿透了。走过那扇大斧构成的“门”时他头也不回地一扬手,大氅掛在了一名骑士的战斧上。 大氅下他一身漆黑的军服,领口是闪亮的火焰十字军徽,红色绣金的綬带在雨中翻飞。 “西泽尔少校!”骑士们收回了战斧。 他们当然认识这位年轻的少校,今夜新年庆典,教皇亲手將深红色剑鞘的指挥剑交到他和另一位名为龙德施泰特的年轻军人手中,这象徵著他们俩已经算是半步踏入了教皇国的上层权力圈。而且,西泽尔本就是今晚受邀的客人,只是来晚了。 西泽尔大步穿越重重大门和精美的长廊,舞曲声越来越清晰,各种香水混合起来的味道也越来越浓郁,今夜的教皇宫中衣香鬢影,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圣像上都披掛了鲜红的綬带。 中央大厅的穹顶大概有三十米高,无数盏水晶灯照得人们几乎没有影子,白衣侍者们捧著托盘呈上玫瑰色的葡萄酒和琥珀色的陈年香檳,乐团时而演奏欢快的舞曲,时而演奏圣咏风格的乐曲。 西泽尔快速地穿过人群,惹恼了好些端庄的夫人,教皇宫的新年酒会,能参加是荣幸,当然应该在宾客面前表现得端庄优雅、风度翩翩,这个穿军服的男孩却满脸焦急,行动起来像一股疾风。 西泽尔当然焦急,直到现在他和他的卫士们还没能找到琳琅夫人。 按理说找回琳琅夫人並不难,她的衣饰跟普通市民区別太大了。她穿著一身湖水蓝色的丝绸长裙,那种丝绸產自遥远的东方,蓝得非常特殊,即使在夜幕下也很亮眼,而且极其昂贵,绝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 但太多的贵族尾隨教皇和红衣主教步行,他们的家眷也都穿著东方丝绸缝製的礼服裙,那个湖水蓝色的背影一旦融入了贵夫人的队列,就再也分辨不出了。 西泽尔的卫士们询问了沿途站岗的军人,没有人见过一位落单的贵族夫人。军人们看漏的可能性极小,因为那女人的绝代风华是很难被忽略的,她出现在哪里,那里就像被月光照亮。 那么只能继续扩大搜索范围,卫士们沿著河岸搜寻,军部调动了军犬协助,西泽尔则抢过一台斯泰因重机,直衝进教皇宫里来。 虽然只有极少数的可能性是琳琅夫人混过了重重的警戒进了教皇宫,但她確实是会追著那个男人跑的。她向著窗外望了十多年啊!她的心智和容顏都像是被封冻在了十一年前,就等著那个男人再来看她…… 无论如何不能让父母再见面,他们见面不会给任何一方带来好处!父亲也不想见你啊,妈妈!他要想来他早就来了!他也许喜欢过你,因为你的美貌和傻……可跟那些相比他更爱权势,他是个能为了权势而自我献祭的疯子啊! 西泽尔焦急地扫视大厅,扫过每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容。 那个代號黑龙、真名龙德施泰特的男孩也在大厅里,他觉得西泽尔似乎是这场酒会上的一个不安定因素,於是他谦恭地跟正在聊天的某位贵族告辞,冷眼看著西泽尔的背影,无声地尾隨。 西泽尔急得都要燃烧起来了,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他会对黑龙说要不要去实验场决斗一次?別跟在我屁股后面了! 他没有发现母亲,好在教皇也没有出席,那个男人本就不会出席这种场合吧?现在应该正在某间封闭的办公室里冷著脸抽菸,隆·博尔吉亚什么时候会陪別人把酒言欢? “怎么了?”托雷斯出现在他面前,作为教皇的机要秘书他也受邀出席了这场酒会。 “妈妈,”西泽尔很难快速地说明事情的全部经过,“何塞哥哥你看见我妈妈了么?” “琳琅夫人不见了?”托雷斯吃了一惊,回头把手中的酒杯丟进侍者的托盘里,“她没有受邀根本不可能来这里,我也没有见过她。我跟你去找!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嗯!”西泽尔略略放下心来。总之父母没有见面就好,何况还有托雷斯帮他,从小到大只要托雷斯在旁边,他好像就会安心一些。 他们转身向外走去,西泽尔迎面撞上了红色裙装的女孩,女孩的肌肤温软,带著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兰麝香气。西泽尔正心急火燎,不愿意费任何时间在道歉上,闪身就想绕过女孩离开。 “这不是西泽尔·博尔吉亚么?几年不见,我们的私生子成就更大了,也更加目中无人了啊。”女孩的男伴在背后冷冷地说。 “私生子”这个词瞬间就激发了西泽尔的怒意,他猛地转过身来,瞳孔中的紫色浓郁起来,这是他发作的前兆。但他愣住了,倒不是因为那个意欲挑衅他的男孩,而是因为那个女孩……那是贝罗尼卡·博尔吉亚。 贝罗尼卡原本就比他大两岁,三年过去了,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女孩了。在翡冷翠的社交圈,贵族女孩往往在十六岁登场,可以看作半成年了,年龄相仿的贵公子可以对其表示爱慕之情。 贝罗尼卡今晚的装束也確实说明她长大了,红色的礼服裙,蕾丝镶边的及膝裙摆,象牙白色的高跟羊皮靴子,束得极细的腰,胸口裸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肤……那张精雕细琢的小脸看不出三年前的稚气了,她的美丽中透著疲倦,不似三年前她第一次和西泽尔见面时那样元气十足。 而她的男伴就没有那么让人赏心悦目了。他比贝罗尼卡大出很多,眼睛细小面颊深陷,面色憔悴,贵公子当然不会营养不良,这种面色只能说明他那不太规矩的私生活。 某些蛛丝马跡也说明他对於女色的钟爱,西泽尔撞上贝罗尼卡之前,他正如同鑑赏一件玉器那样抚摸著贝罗尼卡长手套上方的肌肤。 西泽尔隱约记得这个男孩是当时那场家宴上年纪最长的一个,但不记得名字,似乎也並不多么出眾。他见过的大多数人他都不记得对方的名字,因为他没觉得那些人存在过。 他只是有点不解为什么那么优秀备受家长们宠爱的贝罗尼卡会和这种普普通通的男孩在一起,很明显他们是情侣,带著相似的小饰物。 这是他第二次见贝罗尼卡,他的世界跟贝罗尼卡原本就没有交集。三年来他偶尔还听人提起过贝罗尼卡,那个原本被认为有望成为舞蹈大师的女孩子,忽然间就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剧场中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道歉,道歉你懂么?”贝罗尼卡的男伴死死地盯著西泽尔。 西泽尔不记得他,可他却记得西泽尔,参加过那场晚宴的孩子都无法忘记西泽尔。委实说直到今天他跟西泽尔说话还是有点惊悚的,不过好在这个怪物男孩现在没有穿著甲冑。 (本章完) 第83章 繁樱怒放之冬(3) 第83章 繁樱怒放之冬(3) 他只是不愿意在贝罗尼卡面前示弱,在那场晚宴上,他也看得出贝罗尼卡是家族故意派出去招呼西泽尔的。如果西泽尔接受了家族的礼物,流露出愿为家族名誉而战的忠诚,那么这个千娇百媚的贝罗尼卡就是给西泽尔准备的,只要西泽尔没有彻底拒绝她,那谁都不准动她。 这是让任何男人都会鬱闷的事,眼前这个穿军服的小子根本还是个孩子呢!可各种好东西他都可以得到,各方大人物都向他招手,凭什么?就凭他够疯够狠么? 西泽尔凝视著贝罗尼卡那双美丽的眼睛,贝罗尼卡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在看他,那双眼睛里的神采黯淡了,像是蒙了一层纱。 西泽尔犹豫了两秒钟:“对不起……” 话没说完,贝罗尼卡忽然推开自己的男伴,挥手把杯中的红酒洒在西泽尔的前襟上,鲜红的酒液顺著鲜红的綬带往下流淌。 “现在我们两清了,你不用道歉了。”贝罗尼卡把酒杯递给旁边的侍者,拉著自己的男伴头也不回地离去。 男伴可能是第一次在贝罗尼卡这里得到如此的待遇,扭头冲西泽尔流露出高傲的表情。 “擦擦吧。”托雷斯抽出胸口的饰巾递给西泽尔,“你的位置越高,你的身份越重要,就越不能任性,否则无意之中会伤害很多人,懂么?” 西泽尔默默地擦著胸口的酒渍,隱隱约约地明白了些什么,原来三年前的那场酒会改变的不仅是冈扎罗的人生,还有贝罗尼卡的人生。那个学跳舞的女孩虽然姓博尔吉亚,但大概出身並不怎么高贵,只是家长们的漂亮礼物。 他转过身,刚要离开,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的哭声。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就要去抓剑柄,那是琳琅夫人的哭声,他绝对不可能听错。那个女人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像大布娃娃那样安静,有时候却会没来由地大哭。 角落里一名醉醺醺的中年贵族正一手撑在墙上,一手端著酒杯,这就形成了一个半封闭的空间,把一位女士拢在其中。 按理说在教皇宫的酒会上,大家都会格外地克制,展现彬彬有礼的一面,骚扰女宾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但这名贵族已经半醉了,而那位女士又美得太过惊心动魄,她那件湖水蓝色的长裙上用金线绣满了玫瑰,站在角落里怯生生地顾盼,似乎没有男伴同来。 在那位发现她的贵族眼里,她便如一大束蓝色的玫瑰,静静地盛开著。 他鬼使神差地上前献殷勤,高兴地发现她並未佩戴结婚戒指,这说明她是未婚的,可以追求。中年贵族跟她说些调笑的话,她低著头,也没有义正词严地反驳。中年贵族想这简直就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啊,不由得伸手去摸她娇嫩如少女的脸蛋。 这时候女士忽然大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西泽尔,冷静!”托雷斯低声说。 他可以想像这种情况下西泽尔的暴怒,別说碰他母亲的脸,就算拉一下她的手,这男孩也会生出杀人的心来。 西泽尔强忍住了,拨开人群去帮母亲解围。 那名中年贵族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这女人一直都呆呆的,目无神采,他说了那么多话,这女人一句都没答,似乎是含羞,也可能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是个傻子,”中年贵族扭头看向周围的人,想为自己解围,“谁把这个傻子放进来的?” 这时他那只撑在墙上拦住琳琅夫人的手忽然被人从后面握住了,极其冷漠的声音在他耳背后响起:“这里没您什么事情,交给我处理吧。” 中年贵族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对上了那对藏在染色镜片之下的眼睛。 “圣……圣座?”中年贵族傻了。 舞 站在中年贵族背后的人是隆·博尔吉亚,准確地说,是教皇隆·博尔吉亚,这个国家名义上的最高领袖。 宾客们误以为他没有出席这场酒会是因为他既没有穿標誌著教皇身份的白袍,也没有穿那身很有他个人风格的黑色风衣,他罕见地穿了一身考究的黑色礼服,打著白色的领结,英挺得像个年轻人。 但藏在染色镜片后的那双眼睛还是那般的森冷,被他盯著,就好像被毒蛇盯著,任何人都会后背发冷。 中年贵族识趣地闪开了,这一刻男人和女人的目光终於相对,中年贵族惊讶地发现那本已明艷不可方物的女人这才真正地“睁开了眼睛”,她那双美丽却空洞的眼里第一次有了“神采”这种东西…… 不,那何止是神采,那双眼睛简直明亮如映照大千世界的镜子,映出冰河解冻,映出池上繁樱,映出大海落日……这哪里还是那个漂亮的大布娃娃,她美得生机盎然,却又哀怨得让人心碎…… 这一刻的琳琅夫人是那种谁都会想要保护的女人,要不是教皇就站在旁边,中年贵族简直想要拥抱一下这个女人再走。 但那绝世的风情落在教皇眼里,却令他退后一步,如临大敌。 “先生们女士们,请跳舞和饮酒,新年快乐。”教皇转过身来,他说新年快乐都是冷冷的,更像在说“滚开”。 宾客们都心领神会地转过身去不再看这个方向,他们既不认识这位明艷照人的夫人,也没有理由去管主人的事。教皇宫的酒会,教皇自然就是主人,主人出面解决一些小麻烦,別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不过按照这位主人的秉性,就算是宾客们在自家摔杯子砸酒瓶为抢女人打起来,他都不会露面才对。 琳琅夫人慢慢地伸出手来,像是要去拉教皇的手,又像是要去抚摸教皇的面颊。她戴著长过手肘的白手套,她的手指纤细而手腕伶仃,便如一朵正在开放的。 但教皇转身离去:“卫兵!送这位夫人出去!” 这个时候因骚乱而停顿了片刻的乐队整理好了他们的乐器,演奏起新的舞曲。 那是一首名为《春之祭》的舞曲,描绘严冬过去春天的神重新回来,她走过的每寸土地都生出新草,她踏过的每条冰河都奔流起来。精灵们讚嘆著歌颂她,在碧蓝的天空下舞蹈。 宾客中有人跳起舞来,其他人自动避让到大厅的边缘,女士们的裙摆旋转著打开,就像大理石地面上忽然开出了大朵大朵的。 教皇手伸进口袋里,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那是要摸烟,可在这种场合他显然不该抽菸。他没有摸到,口袋里空空如也。 他忽然站住,慢慢地转过身来。在那被所有人刻意忽略的角落里,那繁樱般的女人依然向著他伸出手来,远远的,却又像是触手可及。 那是在问:要跳舞么?多年之后重逢,没有詰责,只问你要不要请我跳支舞。 教皇推了推眼镜,这是他又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在场的人里只有托雷斯跟隨他日久,明白他这些小动作的含义。那个铁石般的男人也不是全无情绪波动的,烦躁的时候他会想抽菸,想要掩饰眼神的时候他会推眼镜…… “带你妈妈走!快!”托雷斯低声说。 错误的人是不该重逢的,错误的事是不该继续的。那个全然不把女人放在心上、任何挡住他权力之路的绊脚石都要被碾碎的隆·博尔吉亚,当年到底为什么会对一个东方女人钟情呢?难道跟现在的西泽尔一样,是因为一时的任性么? 那偶发的任性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坏事,绝不能重演!尤其是他如今身为翡冷翠的教皇! 但已经来不及了,教皇忽然笔直地走上前去,接住了琳琅夫人的手! 琳琅夫人拔掉了束髮的簪子,瀑布般的黑髮披散下来! 她如一树繁樱,美得让人哀伤,好像隨时都会坠落,可这一刻不可思议的生命力从她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她上前踏步,旋转,湖水蓝色裙裾打开,那些金线绣上去的玫瑰骤然绽放。 从没有人见过铁之教皇跳舞,更没有人会想到他跳得那么好,似乎曾在舞场中混跡多年。他带著琳琅夫人旋转,动作刚劲有力,节奏准確得像是踏著军鼓的鼓点。 这一任的教皇从来都那么的让人敬畏,甚至是让人討厌的,但此刻他身上凭空多出一份让人心仪的魅力,简直就是那种军服笔挺风华正茂的少年,愿意为他心爱的女人拔出剑来。 宾客们都自觉地退让开去,最后就只有教皇和琳琅夫人在穹顶下舞蹈,这时候任谁都能看出他们是多年的旧情人,因为那像是经过千百次演练的舞蹈,你得多少次搂住一个女人的腰、拉过她的手、带著她旋转如飞,才能那么默契? “你应该阻止他们的。”隔著重重的人群,托雷斯幽幽地说。 “算了,”西泽尔遥望著跳舞的父母,“这样子的妈妈……才是真正地活著啊。” 他们都看得太过认真,以至於没有注意到人群的另一端,另一个宫装绝艷的贵夫人那狂怒的眼神,即使穿著拖地长裙,也能看出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著。 路易吉·博尔吉亚和胡安·博尔吉亚一左一右紧紧地拉著母亲的手,眼中的怒火全都向著西泽尔喷射。 舞曲结束,琳琅夫人以一个强有力的旋转收尾,那件湖水蓝的长裙带著惯性紧贴在她的大腿上,仿佛一朵绽放的骤然凋谢。她鞋跟轻轻一踏,万籟俱寂。 片刻之后,宾客们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真的是太精彩了,也真是太完美的女人了,即使她不再年轻了,可那宛如少女的身姿和面容,让人不敢想像她少女时的风采。 可教皇根本没想领受这份讚美,舞蹈结束的那一刻,他就鬆开琳琅夫人的手,转身离去,留那个女人独自站在原地。人群中走出了面无表情的军装男孩,和教皇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西泽尔轻轻地拥抱母亲,遮挡了她看向父亲的目光,也挡住了她骤然呆滯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我们回家,妈妈……我们回家。” “那个女人竟然还能记得隆,脑白质切除手术之后,她不是应该將一切事都忘掉了么?” “根据之前的观察,她应该是把一切都忘掉了,她连自己的儿女都认不出来。至於为什么记得隆,只能归结为爱情了吧?” “爱情?我看是脑白质切除手术失败吧?” “有可能,如果手术没做乾净的话,她也许仍能记起一些事。” “问题是她能记起哪些事?那她是不是仍然会想起那些事?”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该处理得更乾净一些……” 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某些人窃窃私语,仿佛毒蛇在吐信。 西泽尔挽著母亲的手走出教皇宫,卫士们紧紧地簇拥著他们,琳琅夫人忽然间惊恐起来,使劲地挣扎,要去找她心爱的那个人,可教皇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某个侧门里了。 门外已经是瓢泼大雨了,仿佛天国的水库开闸,托雷斯驾驶黑色礼车停在门前,打著伞衝上台阶,教皇宫中奏响了新的舞曲,宾客们私下里议论著教皇和那个神秘的女人…… 这时候突如其来的警报声响彻了翡冷翠,仿佛群龙从台伯河里探出头来嘶吼。 托雷斯和西泽尔对视一眼,下意识地绷紧了浑身肌肉。他们都是军人,都明白那警报声的含义,那是……战爭的警报! 一辆斯泰因重机飞驰到教皇宫前停下,军部特使夹著文件夹大步走著,就要闯入教皇宫,被托雷斯抓著胳膊拦下了。 “出什么事了?”托雷斯低声问。 “刚刚得到的情报,大夏联邦的成员国锡兰国和我们的盟国新罗马帝国宣战了,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国家进入了战爭状態。”特使低声说,“我们,和东方人的战爭,开启了!” (本章完) 第84章 龙与莲花(1) 第84章 龙与莲(1) 火与血,不是你在寒冷的圣堂中深思熟虑之后投下棋子,而是跟死神共跳的世间最恐怖的舞蹈! 锡兰 星历1884年,东西方之间蓄谋已久的战爭终於爆发,开战的双方是教皇国的盟国新罗马帝国和大夏联邦的臣属国锡兰国。 说战爭蓄谋已久,是因为长久以来大家都说东西方之间必有一战。为了土地,为了资源,为了不同的信仰,东西方都有理由一战。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战火会从锡兰开始燃烧。 那是个依山傍海的国家,可那里既不是战略要地也说不上物產丰富,素来被视为蛮夷之地。 锡兰男子好勇斗狠,总在胸前插著传家的蛇形利刃,女子则在发间簪著巨大的红,穿五色丝裙,坦然露出淡褐色的肌肤。 新罗马帝国则是教皇国最忠诚的盟友,皇帝查士丁尼七世英明果敢,还是闻名西方的美男子。 星历1883年冬,锡兰王女苏伽罗率领使团抵达新罗马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苏伽罗號称“天上莲”,意思是说她即使在天国中都是无与伦比的佳人。有人说每个锡兰少女都有资格成为皇后,而苏伽罗是皇后中的皇后。 查士丁尼皇帝和苏伽罗之间发生的故事,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说苏伽罗色诱查士丁尼皇帝,意图窃取高级机械技术,但阴谋败露;另一个版本说查士丁尼皇帝藉机扣押了苏伽罗,要求锡兰国出让矿產的开採权。 无论哪个版本为真,最后的结果就是苏伽罗及其使团被新罗马帝国扣押,两国宣战。 原本以新罗马帝国的军力,轻易便可以压制锡兰,新罗马帝国国力强盛,技术先进,皇帝座下的“狮心骑士团”號称能和教皇国的炽天骑士团相比。 但那些在西方人看来“骑著牲口、还未开化”的锡兰人却展现出极强的斗志,他们凭藉地理优势,疯狂反击,在山地作战中重创了“狮心骑士团”。 整个西方世界为之震动,新罗马帝国如果败於小国锡兰,这会被看作教皇国对大夏联邦的失败甚至是西方对东方的失败。在这种情况下,枢机会通过了一项秘密决议…… 星历1884年4月某日,锡兰王都附近的山原上,锡兰少年牵著猎犬提著镰刀穿越树林,想要挖掘几枚松露菌,那种名贵的食物很值钱,几枚便已足够补贴这个贫困的家庭。 虽说是战爭时期,但王都附近还不曾出现过西方人的军队,因为锡兰王都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山路崎嶇,西方人的机械战车很难出入,走海路又必须穿越危险的风暴峡。 太阳还未升起,东方隱隱有些发白,浓重的雾气覆盖了山原。大海也被雾气笼罩,潮声在天地间迴荡。 世界寂静如斯,树林中瀰漫著醒脑的草木香气,猎犬东嗅嗅西嗅嗅,刚睡醒的鸟儿在树梢上轻啼。可就在锡兰少年挖到第一枚松露菌的那一刻,笑容还未绽放,猎犬却忽然扭头向著西方,凶狠地露出满嘴白牙。 少年以为有熊出没,急忙抓紧镰刀,这时太阳跃出海面,阳光如潮水般洗过整个世界。 雾气翻滚起来,巨大的鸿沟出现在雾海的中央,堇青色的野苜蓿一浪浪起伏,骑著机械两轮车的男孩將车停在山原中央,风掀动他的黑色披风,而他的披风后…… 无数重型机车列队,远看像是黑铁的墙壁,军人们肩扛枪械,背著十字形交叉的两柄格斗剑。他们更后面的位置,带钢铁护甲的重型机帆船正卸下黑沉沉的巨炮。 那男孩眺望著山的那一边,神色那么平静,那是锡兰王都的方向。 锡兰少年的镰刀掉在了地上,他嚇得说不出话来,先是步步后退,然后忽然掉头飞奔,边跑边吹响牛骨做的哨子……那是在向他的同胞们报信,西方人来了!西方人的铁轮船来了!战爭……来了! 骑重型机车的男孩早已注意到了山顶上的锡兰少年,但他完全没有想要阻止少年前去报信,因为这都不重要了,他们来了,战爭也就结束了,留给锡兰人的唯一选择就是投降。 世界上还是有少数船能够穿越风暴峡的,比如教皇国的重型战列舰“桂冠女神”號。枢机会的秘密决议是派出桂冠女神號和最精英的部队十字禁卫军,奇袭锡兰王都。 另一项更秘密的决议是初步成型的炽天使部队也投放在锡兰的战场上,负责这场战役的人是奥奎因將军,而两位极其年轻的军官也受命首次出战。 “这个时候,黑龙应该也抵达了他的登陆点。”已升为中校的托雷斯驱动机车,和西泽尔並排。 “我们会给锡兰人多少时间?”西泽尔问。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得不似他这个年纪的人。他本也不適合被当作少年人来看待,他接受的是最精英的军事教育,战场对他而言就像是棋盘,他是优秀的棋手,经过各种分析,锡兰绝对没有实力打这样一场仗,西泽尔只是来接受投降书的。 “按照惯例是二十四个小时。”托雷斯说,“如果二十四个小时內我们没有收到锡兰王签字的投降书,我们和黑龙就將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发起进攻,行动代號——莲!” “莲?军事行动,却起那么好听的名字。” “因为锡兰號称莲之国。” “这个国家盛產莲么?” “不,好像莲在这里是很稀有的植物。”托雷斯耸耸肩,“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个说法。” “莲作战……总之就是看谁先抓住锡兰王咯,如果他不肯投降的话。” “是,我方远距离突袭,补给线很脆弱,不能打持久战,所以才会出动炽天使。枢机会这么做也是想考察你和黑龙,上面对你和黑龙的评价接近,谁取得莲作战的胜利,大概谁就是炽天骑士团的下任团长了。” “父亲对我没信心么?还让何塞哥哥跟来。” “我看他是想让我从教皇的机要秘书改为炽天骑士团团长的机要秘书吧!”托雷斯微笑,“真那样的话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长官。” “喂喂,后面那些人都是我的兵,不要当著他们的面取笑我啊!”西泽尔满脸窘相。 “是!西泽尔殿下!”托雷斯忽然下车立正,行了个极其標准的军礼,“命令已经收到!立刻建立前哨阵地,机械师和枪炮师即刻整顿武器,其他人原地扎营休息!” 望著托雷斯小跑著离去的背影,西泽尔不由苦笑。这些日子里托雷斯在人前对他越来越尊重,好像真的把他看作未来的上司而不是自己看护著长大的小男孩了,大概是想帮自己树立起威严。 可在西泽尔心里,自己还是那个气喘吁吁跟著托雷斯的机车跑的男孩。 西泽尔把前哨阵地设在了锡兰王都的视野边缘,锡兰王都被群山掩映,有著古老的黑色城墙,数吨重的火山岩块相互交错,看起来相当结实。 这对一般的机械化部队来说是很大的麻烦,不是在平原和铺装路面上,战车推进艰难。而且锡兰王都地势较高,东方人擅长的弓弩可以发挥更大的优势。 不过对於这支教皇国的精英部队来说,这些都不是障碍。机动甲冑恰恰就是为了攻克崎嶇地形而诞生的奇袭武器,此外他们还携带了超级射程的龙吼火炮。 “让我们最精锐的炮手,对著城门射一炮,最好能把那个石像炸碎。”西泽尔下令。 “向锡兰人展示龙吼炮的超级射程么?”托雷斯点点头,“明白了,不必流血而结束当然是最好的。” “让他们知道我们能在他们的射程之外攻击他们就好,”西泽尔说,“无谓的抵抗不会有结果,他们没有任何武器对炽天使有效!” “他们手中的武器能对炽天使起效的確实不多,”托雷斯仍然拿著望远镜眺望锡兰王都,“根据军部的情报,锡兰曾从夏国得到过武器支援,士兵除了刀剑外还配有三联装的火銃,此外还有为数不少的臼炮,我们只需担心臼炮和他们从高处释放滚石。” “臼炮?”西泽尔不屑地说。 那是一种老式的重炮,口径极大,炮身很短,往往用作固定炮台来使用。虽说破坏力极大,但射程却很短,射速也很慢,准確度更不用说了,以炽天使的突击速度,臼炮能打中纯属运气。 两人跨上斯泰因重机离开前哨阵地,片刻之后听见后方传来火炮的怒吼,连续几次后,锡兰王都方向传来了什么东西崩塌的巨声,然后是前哨阵地上的炮兵们的欢呼声。 他们应该是成功地轰碎了王都城门前那座古老的图腾石像,十字禁卫军的精英炮手从不让人失望。西泽尔胸有成竹地微笑,现在那些锡兰人该明白了吧?侥倖心理是没用的,明天早晨前不投降,他们就会用血肉之躯承受那些从天而降的炮弹。 两架重机在山间穿梭,西泽尔在前,托雷斯在后。这还是西泽尔第一次来东方,虽然从准確的地理学定义上说,锡兰位於东西方之间,但毕竟它也算是大夏联邦的成员国。 东方並不像绝大多数西方人理解的那样神奇妖异,四月间山盛开,机车的尾气中瓣盘旋飞舞。山中天气多变,时而阳光明晃晃的刺眼,时而满天阴霾小雨急降。 “指挥官,巡视战场也要有个限度啊,这可不是出来旅行!”托雷斯无奈地高呼。 西泽尔笑著踩下油门,越跑越快。 就当是旅行好了,远离了翡冷翠那座精美却压抑的城市,他觉得自己像是鸟儿那样轻快。 但这种轻快隨著时间的过去渐渐转为沉重,日落的时候整片山原都是金黄的,长草在风中摇曳,他们驾驶机车回到了前哨阵地。 “锡兰人没送投降书来么?”西泽尔低声问。 “直到现在仍然没有。”负责前哨阵地的少校回答。 这一刻太阳落下,阴寒之气铺天盖地地涌来,西泽尔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此时此刻这个男孩才意识到这次出来確实不是旅行,锡兰人可能真的不会送投降书来……在棋盘操作的战爭,终究是虚擬的。 空城 入夜的时候下起了暴雨,西泽尔从军用帐篷里看出去,黑色的山谷中不时腾起白色的雾气。 那其实不是雾气,而是载重战车载著他的甲冑骑士们在接近王都,沿路留下白色的尾气。这肯定会暴露行跡,不过没什么关係,就算锡兰人知道他们如何部署也无法撼动龙吼炮和炽天使的组合。 没等到锡兰王的使节,根据奥奎因將军通过无线电发来的命令,全军向著王都推进。 最后的期限是明天早晨,如果锡兰王室还在犹豫不决,那么最晚他们得在明天早晨送来投降书。战爭一触即发。 “不要想太多,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战场上不容你像下棋那样思考,更多是靠本能。”托雷斯来到他身边,“如果真的开战,犹豫会要了你和你手下的命。你是指挥官,锡兰人是你的敌人,对敌人留情就是对自己残忍。” “何塞哥哥你说什么呢?我可是发起疯来把冈扎罗的骨头打断了十几根的人啊,我也许是……世界上最凶狠的小孩子吧?”西泽尔看著自己的手,“我从小就学会了抓紧石头。” “有些人的凶狠是对强者,有些人的凶狠是对弱者,那不一样。” “权力者要对强者弱者都凶狠么?” “权力者不管对手是强是弱,都会碾压过去,权力者只为自己的目標而活,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把手弄脏。” “像父亲那样就算是合格的权力者了么?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权力者不需要別人喜欢,他们都很孤独。”托雷斯转身离去。 午夜,雨仍在下,西泽尔仍然望著王都的方向,那座古老的城市被风雨笼罩著,像座死城。 他想,那座城市里的人现在在做什么呢?母子抱头痛哭?父亲拿出家传的鎧甲给未成年的儿子穿上?或者母亲把短小的利刃交给女儿让她贴身藏好,必要时自我了断以免遭受敌人的侮辱? 又或者是一帮表情凶狠的男人磨著利刃,给枪械的每个零件上油,准备冒险一搏? 托雷斯盯著机械师们调试炽天使,那些魔神般的铁傢伙虽然没有装入骑士,却在电流控制下反覆地活动关节,看起来有些可怖。 他偶尔回头去看西泽尔的背影,觉得这男孩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几岁,又好像是回復到自己真实的年龄,展示出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迷惘。 凌晨五点四十五,西泽尔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块古铜色的表,一块指挥官腕錶,是他手下一名机械师赠送的礼物,名叫蜘蛛巢,复杂的功能可提供战场指挥所需的一切。 根据蜘蛛巢的计算,今天的日出时间是五点四十六,锡兰人还有最后一分钟献出降书。但事实上进攻的命令已经下达,全体炽天使都抵达了前哨阵地。 “最要小心的是那些臼炮,他们有大量的臼炮,被臼炮打中的话甲冑也扛不住。但臼炮转动很慢,不可能覆盖城墙外的所有区域,不要误入臼炮的射击区就好。”托雷斯站在西泽尔身边。 他们的下半身都被沉重的机械包裹了,只有骑士舱的上半部还暴露在外。他们的身后,是十二名炽天使骑士,在浓密的蒸汽中若隱若现。 黑龙那边的阵地也配置了十二名炽天使骑士,竞爭双方都有同样的机会,剩下的就交给运气……和命运了! “明白,避开臼炮,衝击王宫,速战速决。”西泽尔一字一顿地重复。 托雷斯不再说话了,机甲部件在他的身体上堆积起来。武装完成,托雷斯从背后拔出了龙牙剑,带锯齿的剑锋上掛著露水。 凌晨五点四十六,东方蒙蒙亮。西泽尔的眸子空白了一瞬间,而后他自己也沉入了甲冑內部。黑暗从天而降,那是面甲遮蔽了男孩的面容。 骑士们一个接一个地从电缆和蒸汽管道上脱离,在太阳彻底照亮周围环境之前没入密林。他们携带了沉重的副蒸汽包,其中浓缩的红水银蒸汽可以支撑他们跋涉过山原直抵王都。 炽天使的行动极其轻灵,简直不像是钢铁製造的东西,他们所到之处树梢轻轻摇晃,像是猛虎出没。 雾气很浓,这恰好为炽天使的突击提供了便利,在这种情况下臼炮无法瞄准。 西泽尔试著对这精锐部队下达命令,这还是他第一次担任真正的战场指挥官,开始略有些生涩,不过很快就自然起来。他受训来做这件事,他的將来可不是指挥一支突击队,而是千军万马。 (本章完) 第85章 龙与莲花(2) 第85章 龙与莲(2) 他们逼近密林边缘了,再往前就会进入开阔地,西泽尔下令突击队暂停和观察。 没有什么异样,整个世界都沉睡在这片大雾中,密林中的小道上却有很多脚印。 “脚步很混乱,不像是行军,倒像是大量的平民经过。”托雷斯沉吟,“他们走得很急。” 西泽尔思索了片刻:“城中的人正在逃离?锡兰王会不会混在平民中逃离?”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骑士们无声地拔出闪虎,动力核心降低功率以减少排出的蒸汽。 几十个锡兰人正在接近,有男有女,还夹杂著老人。男子用细麻布缠身,女人裹著沾满泥点的丝绸,赤著脚奔跑如飞。他们神色惊惶,气喘吁吁,隨身带的东西极少,更別说武器。他们所走的道路就是之前发现脚印的林中小路。 难民?西泽尔一怔。 锡兰王都的人正在逃散,难道说从教皇国战舰抵达的那一刻起,锡兰人的斗志早已崩溃?他们没有送来降书,是因为锡兰王和贵族已经率先逃走,根本就没剩下有资格签字投降的人么? 从密林中大量的脚印看,也许有几千个人已经从这条路上离开了锡兰王都,散入了茫茫的大山。离开锡兰王都的路当然不止一条,这条也不是最大的,那么也许趁著这场浓雾,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已经逃跑了。 一座城市已经逃走了十几万人,那它根本就是一座等待占领的空城!他们或者黑龙那边在大雾中潜行,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但假如这是锡兰人在故意示弱呢?西泽尔开始思考另外一种可能。 这时一个锡兰青年忽然从队伍中脱离出来,来到潜伏著炽天使的区域附近,急匆匆地解著腰带——他这是忽然內急了。 魔神般的巨大身影在他面前缓缓地升起,披著浓密的蒸汽,超大口径的枪械顶在锡兰青年的脑门上,机械中不知什么齿轮或者轴承高速运转著发出呜呜声。 锡兰青年完全傻了,他应该从未亲眼见过西方人的“铁傀儡”——东方人把机动甲冑称为“铁傀儡”,他们说这是某种邪恶的机器——平生第一次见,铁傀儡就在他的面前,只要轻轻扣下扳机,他的头就会不见。 但西泽尔並不想开枪,他只是审视锡兰青年满含恐惧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锡兰青年和赭红色的骑士对峙了十几秒钟,他同行的锡兰人也都呆呆地看著这仿佛从神话中走出来的怪物。 他们没有流露出任何反抗的意思,甚至不想逃跑,就像犯人等待斩首。在这压倒性的力量前他们怎么挣扎都没用,男人把女人抱在怀里,老人双手合十祈祷…… 西泽尔缓缓地收回了枪,转身离去,他的骑士们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去向锡兰王都的方向。那些逃难的锡兰人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很久,才一鬨而散逃入丛林。 他们在大雾中行进,一路上遇见了更多的锡兰人,双方隔著浓雾对视,然后去向完全不同的方向。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旅人们在山路上相逢,非敌非友。 王都的黑色城墙就在前方了,那座九头蛇石雕被龙吼炮轰成碎片后,散落了一地,黑铁的城门洞开著,周围满是逃难者丟弃的物品,一件金红色的轻纱裙子看起来相当贵重,应该是某位锡兰贵族女性的爱物,却被风吹著从城里飘了出来。 托雷斯的龙牙剑无声无息地斩落,將纱裙斩为两段。 “突击手在前,侧翼展开,火力手在后距离我们三十米,托雷斯骑士,我们进去!”西泽尔拔出了自己的龙牙剑,跟托雷斯一样,他也很擅长这种武器。 突变 西泽尔觉得自己跋涉在一场梦境中,或者说整个锡兰王都沉睡著,做著一场大梦,而西泽尔误入了这个梦境。 浓郁的雾气在街道上流动,仿佛一层厚重的纱把城市遮蔽了,偶尔晨风吹来才掀起纱幕的一角。 建筑风格介乎东西方之间,既能看到西方式的大型石头广场,也能看到东方式的牌楼,街道两侧的民居都是用黑色的石头砌成大约半人高的墙基,再在墙基上方用略微烤焦的木头搭建房子。 没有全部用石头搭建是因为附近常有小型地震,石头塌下来容易砸伤人,木头就好很多,而烤焦木头是为了避免虫蛀。这些细节西泽尔在登陆之前就有所了解,军部准备了厚厚的一堆资料,关於锡兰的歷史地理,西泽尔在船舱里读完了。 但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非常新鲜,让他觉得世界之大,原来不止克里特和翡冷翠。 “这座城市里的人都逃走了么?在什么时候?”耳边传来托雷斯的声音。 “锡兰王都的人口大约是70万人,一夜之间逃空的话应该是分了很多拨,从不同的道路走。”西泽尔一边思索一边寻路。 “发现大量遗弃的武器,以蛇形刀剑和夏国造三联装『零玖』式火銃为主。”耳边又传来某名骑士的声音。 那位骑士的甲冑的机动性被强化到极致,负担的是战场侦察的工作,他的位置稍微突前,隔著浓雾西泽尔根本看不到他的背影,但无线电通信还是很清楚的。 “零玖”在夏国文字中就是“09”的意思,零玖式火銃是夏国大约十年前的军品,虽然跟机动甲冑的连射銃相比这简直就是弹弓,但算是东方阵营中相当先进的武器了,锡兰人竟然会丟弃那么宝贵的武器,看来真是失去斗志了。 “发现集市。” “发现少量財物,可能是难民路上丟弃的。” “找到地图上的重要標记物,黑色石拱门,这是星历1824年锡兰『千年国诞』时建造的,以该標记物推断,我们的道路正確,正向著锡兰王宫前进。” “仍未收到黑龙的信號,他们那边的推进似乎滯后了。” …… 各种各样的信息在西泽尔的耳边交匯,多半都是好消息,他们在正確的道路上去往最重要的战略目的地,而黑龙被他们甩在了后面。 他们正穿越那片集市,集市极具东方风格,它建在一处山泉旁。这眼泉出水量极大,沿著山岩上深深的人工沟渠四散流淌,在这座山城中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水乡。 最初大概是全城的人都来这里取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集市,轻木搭建的作坊和店铺相互掩映,很多店铺外竟然还摆著等待售卖的货物,应该是忽然之间战爭的警报传来,所有不能隨身带走的东西都被丟弃了。 好像是片刻之后这座城市就会如常醒来,商人大声地叫卖货品,发间簪著大朵鲜的柔美少女腰臀款摆,来此地取水,浓郁的香味和女孩们的体香融合起来,在阳光下蒸腾出世俗的欢闹。 穿越那道黑色的石拱门,前方忽然出现了巨大的广场。这跟军事地图是吻合的,“莲广场”是这座广场的名字,每年国庆的时候这里会举行泼水庆祝的仪式。 在西方人看来这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传统,男男女女穿著节日盛装,端著铜盆往对方身上淋水,用这个来庆祝国庆,简直好比把奶酪砸在教皇脸上来庆祝圣诞。 但亲临这里西泽尔又觉得泼水庆祝髮生在这里是多么自然的一件事,女孩子的裙子湿了,自然显露出姣好的曲线,男孩的身上湿了,水珠在结实的肌肉上滚动,他们相互爱慕,他们白头偕老…… 锡兰人还会在这种盛会上选出最美的女孩,她登上高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由锡兰王给她戴上银质的莲头冠,就像公主加冕。 但据说现任锡兰王的女儿苏伽罗长大后,每年的莲头冠就都属於她了,人们叫她“天上莲”。那位公主殿下如今被扣留在新罗马帝国的首都,西泽尔不由得想在一切结束后去看她一眼,好像欣赏这个国家最后的荣光。 各种各样的思绪在他脑子里此消彼长,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他本该是个绝对冷静的战爭机器,战场上的一切都被数据化之后进入他的脑海,他分析判断给出最优的战略,可他今天浮想联翩。 就像托雷斯说的吧,在棋盘上吃掉一个棋子、战胜一个对手,跟亲自上战场战斗终究还是不同的。你会直视对手的眼睛,分辨他的美丑老少,把他作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来对待。他正在感受这座即將被他毁灭的城市。 雾里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火力手微微转身,瞄准了那个方向。不过甲冑骑士们並不怎么紧张,沿路上一直能看见人,但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仓皇地跑著,像群无头苍蝇。 甲冑骑士们远远地跟他们相对,他们开始嚇得瞠目结舌,手中的东西全都落地,但渐渐地他们意识到甲冑骑士无意攻击他们——骄傲的炽天使骑士们不愿意把弹药在攻击平民上,战术上也没这种必要——於是他们就按照自己既定的路线跑走了。 战爭的双方在这种情形下达成了微妙的和谐,就像是早上出来逛集市的两拨人似的,偶遇之后各自分散。 西泽尔在广场中央停下了脚步,摘下面甲眺望前方高台上的王宫,巨大的九头蛇雕塑在浓雾中隱现,仿佛吞云吐雾。 至此较量结束,他一路长驱直入,先於黑龙抵达了终点,未遇任何抵抗。即使黑龙背后有什么要人撑腰,军部也不得不把勋章戴在西泽尔的胸前,他一举超越了黑龙,成为炽天骑士团团长最热门的人选。 渴望的东西来得太容易,他轻轻地嘆了口气,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一个布偶熊滚到他的脚边,撞了一下金属的脚后跟。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显然是某个小女孩的玩具,原来东西方的女孩都喜欢抱小熊。 阿黛尔也喜欢小熊,她的小熊抱了都快有十年了,外面是一层毛茸茸的面料,里面填充著蚕丝、海绵和乾的薰衣草。这个小熊就简陋多了,只是布缝製的,里面的填充物可能是乾草之类的,看著很不平整。 但无论什么样的小熊,都是女孩的爱物吧,西泽尔扭头四顾,果然有个女孩子站在雾气中,眼神怯生生的。她大概也是难民吧,逃难都不忘带著自己心爱的小熊,但失手让它掉到了魔神的脚下,她犹豫著不敢过来捡。 西泽尔心里微微一动,弯下腰来捡起了小熊,遥遥地递给女孩。那么柔软的小玩具掛在钢铁的利爪上,看起来有点怪,但多少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善意。 女孩小心地靠近西泽尔,她只穿了一件鹅黄色的丝绸薄裙,风吹裙摆露出树枝那么纤细的小腿,看起来有点可怜。 “別让她接近。”托雷斯低声提醒。 “小女孩而已。”西泽尔不以为然。 確实没必要在意,那女孩的裙下顶多能藏一柄匕首,就算这是锡兰人的陷阱,一柄匕首对炽天使又有什么用? 女孩站住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够掛在西泽尔指尖的小熊,她甚至不敢走到一个自己够起来很舒服的位置。在西泽尔的驱动之下,炽天使把手微微探出,將小熊送到了女孩的面前。 这个动作搅破了雾气,让西泽尔看清了那个女孩的面容。他微微愣了一下,女孩並不像他想的那么小,十八九岁的模样,只是格外瘦小,看身形容易误认成小女孩。 一个那么大的女孩子还把小熊当宝贝么?好像有什么不对……其实一路上西泽尔都觉得有什么不对,某个细节错了……是的!某个细节错了!所以一切全都错了! 大女孩……一路上……错误的细节……什么东西在西泽尔的脑海中爆炸开来,他终於想明白那个错误的细节是什么了!这一路上他见到了男人女人和老人,但偏偏就是没有小孩子! 一个真正的小孩子都没有!一个逃难的国家,逃难的队伍里怎么会没有一个小孩子? 已经晚了,大女孩一把抓住小熊,並不退后,而是扑向了西泽尔!她把手中的玩具熊砸向西泽尔的脸,而西泽尔刚刚摘下了面甲!她的速度那么快,西泽尔根本来不及闪避! 但有人一直在警惕著,托雷斯抢步上前,挥臂砸开了女孩,同时挥动龙牙剑,把玩具熊挑向半空中。 玩具熊在半空中爆炸,火流倾泻,仿佛太阳升起,半个广场的雾气都被那威力惊人的爆炸驱散。 那恐怖的威力毫无疑问是……高浓度的红水银!那种燃烧起来热量极大的红色液体,弥赛亚圣教在冰海小岛上找到的神秘物质。正是这种东西的浓缩蒸汽被储存在骑士们的燃料舱中,为他们提供惊人的动力。 锡兰人竟然通过某种渠道得到了红水银,並把它灌进了玩具熊,只要少许红水银就能製造出超级炸弹,而这个女孩就是要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將炸弹丟进西泽尔的甲冑里引爆。 “准备战斗!”托雷斯怒吼,龙牙剑斩出巨大的弧光。 他的话音未落,沉闷的爆炸声扫过广场,地面微微震动起来。托雷斯仰头看天,天空中掠过流星般的光,下一刻巨大的焰柱和尘柱在广场上腾起,一根接一根。 “臼炮齐射!”托雷斯不由分说地帮西泽尔装好面甲,拖著他狂奔起来。 那些锡兰人竟然把王都——他们最后的家园当作了决战的战场!他们一路上释放的各种错误情报都是为了把炽天使部队引入他们的炮击范围,而他们最有力的武器,那些威力无比但准头奇差的臼炮,竟然全部都对准了莲广场! 西泽尔还没有回过神来,因为他被那女孩最后的笑容惊呆了。她被托雷斯击飞之后,就站在炸弹的下方,红水银的烈火像水那样从天空中往下流,瞬间把她烧成骷髏,可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竟然站著不动,冲西泽尔露出高傲的笑容。 修罗场 多少门炮在吼叫?一百门还是一千门?西泽尔分辨不出,他只觉得一切都在那巨大的声响中粉碎著,没有亲身待在炮击区的人是不会有这种体会的。 全体骑士都卸下了沉重的副蒸汽包,以便提升敏捷性,在焰柱和尘柱之间高速地闪躲。炽天使甲冑的优势在此刻显露无遗,它们的装甲未必有多厚,但足以抵御纷飞的炮弹碎片,而那惊人的高速和敏捷度帮他们避开了炮弹的直接轰击。 只有一名骑士例外,西泽尔眼睁睁地看著他被炮弹正面命中,往后飞出的同时彻底粉碎,紧接著甲冑中剩余的红水银被引燃,爆成一片耀眼的光明。 那种死法,大概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西泽尔少校!等待命令!西泽尔少校!等待命令!”耳边是骑士们此起彼伏的呼叫。 (本章完) 第86章 龙与莲花(3) 第86章 龙与莲(3) 西泽尔无法下达命令,他甚至无法思考。那个锡兰女孩的笑容和那名骑士分崩离析的画面在他眼前反覆闪动……这才是真正的战爭么?火与血,不是你在寒冷的圣堂中深思熟虑之后投下棋子,而是跟死神共跳的世间最恐怖的舞蹈! 他强迫自己思考,严格的战术训练还是有用的,他迅速转过了几个主意,但还是无法下达命令。他不能確定结果,如果他下错一道命令,还会有骑士在他面前死去。 “向集市方向撤离!”托雷斯的声音炸雷般响起,“暴露在开阔地带容易受炮击!” 但骑士们没有立刻执行,因为西泽尔才是战场指挥官,托雷斯只是教皇厅的特使。 “西泽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托雷斯靠近西泽尔,低吼,“你下令的话可能出错,但你不下令的话肯定会有更多人死!这就是战场,战场上每个人都得赌上自己的命,而你握著他们的生命做成的筹码,就得下注!如果真的死了,那也只能怪运气不好!” 西泽尔骤然醒悟。无怪乎教皇总是那么强调冷酷的原则,战场上永远没有万全之策,明知道任何决定都会製造更大的伤亡,你还是得下。只要最后取得胜利,那决定就是对的。 战爭,本就是以生命为筹码的豪赌。 但集市方向腾起了烟尘,王都里好像平地起了一场沙尘暴。 “那是……”托雷斯的声音中透出极大的警惕。 “停下!回撤!”他忽然大吼。 巨大的圆形石块从烟尘中滚了出来,加速去向炽天使们,它们一边滚动一边带起石屑飞溅,地面都为之震动。臼炮和滚石,只有这种最暴力的武器才能对炽天使构成威胁,托雷斯猜得没错,锡兰军也看得很清楚。 “看准滚石之间的空隙躲避!”托雷斯又一次吼叫。 这次骑士们都遵从了命令,因为实在无法等待了,回撤是来不及了,不闪避他们都会被碾压。臼炮群还持续地轰击著,双重压力之下,炽天使们竭尽所能地躲避。 一名炽天使被压断了腿,又一名炽天使被炮弹炸去了整条胳膊。 滚石阻断了他们的退路,埋伏在广场周围的锡兰军人吼叫著入场。他们的武器装备相对於炽天使而言简直可以说是玩具,但他们悍不畏死地衝上来,用人海战术拖住了西泽尔和他的部下。 “他们这是要拖住我们,不让我们跟黑龙碰面!”托雷斯大吼。 骑士们刀剑旋舞,肩头的连射銃扫出巨大的扇面,把那些仅穿著皮质甲冑的人体轰飞,血光四射,莲广场顷刻间化为地狱。 西泽尔跟托雷斯的判断相同,此时此刻对於锡兰军来说,最有利的战术就是先行歼灭自己这支突击队,付出再多的生命都是值得的。如果让两支突击队合併,那战斗力增加可不止一倍。 但黑龙在哪里?黑龙真的会来救援么?黑龙也希望红龙全军覆没吧? 西泽尔第一次杀了人,血沿著龙牙剑流淌。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杀了人还是伤了人,在机动甲冑里面他的视野受限,只觉得那些锡兰人无休无止地扑上来,自己无休无止地挥剑。 臼炮已经不再吼叫了,滚石这东西准备起来困难,也是用一波就用完了,炽天使的战斗力开始展现,锡兰人终究是没有更有力的武器能够贯穿他们的装甲。 “何塞哥哥!我们去哪里?”西泽尔大喊。 他本不该在无线电里叫托雷斯为何塞哥哥,这显然会降低他在部下们心中的威信,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王宫!”托雷斯的声音冷静沉著,“锡兰王是你的战利品!我来这里就是要確保由你的手抓住锡兰王!” “是!”西泽尔下意识地说,好像他是托雷斯手下的小兵。没办法,他这么回答托雷斯已经回答了七八年了。 这时候密集涌上的锡兰军人忽然调转头,奔跑著撤离,他们周围空出了一大片空地。骑士们怔住了,不解地对视。难道说锡兰军放弃进攻了?这些不要命的锡兰人会这么容易放弃? 臼炮的吼声再度响起,骑士们仰望天空,炮弹仿佛流星雨覆盖了天空。 “他们……一直在校准弹道!”托雷斯也呆住了。 连他也忽略了某件事,锡兰军对付他们最有力的武器是臼炮,为什么臼炮齐射之后就沉默了?他们並未找到臼炮阵地,也无从谈起破坏它,那臼炮为什么沉默?又是什么使锡兰军明知道人海战术对炽天使收效甚微还不顾一切地衝上来送命? 那是因为他们在校准臼炮的弹道!臼炮那种老式炮的问题是准头很差,必须连续发射,根据前一次的落点来校准弹道。 原来前面那轮密集的炮火,遍地开,却根本就不是锡兰军的撒手鐧。真正的撒手鐧这才登场,他们被锡兰军的人海战术推到了这个位置,所有臼炮的著弹点都被校准在这个位置,然后万炮齐发! 西泽尔望向托雷斯,他知道自己只剩下几秒钟了,当你看到炮弹的弧线,几秒钟后炮弹必然落在你头上。他想跟托雷斯说声对不起,说你教我的我还是没学好,我是个笨学生…… 托雷斯忽然从后方抱住了他,大吼:“所有人保护指挥官!” 骑士们一层迭一层地围绕著西泽尔,背向外侧,弯下腰来形成钢铁的壁垒,在西泽尔头顶上方,那些钢铁的人形相互支撑。 “不!不!怎么会有这种战术?你们疯了?你们会死的!”西泽尔號叫起来。 他確实不知道这种战术,炽天骑士团的战术他差不多学全了,可没有人教他这个战术。被臼炮直接命中或者被碎片近距离崩到,对炽天使来说也是致命的,可如果你有十名炽天使的甲冑作为你一个人的护甲呢? 十个人的命换你一个的,可西泽尔並不觉得安心反而觉得羞愧和愤怒,好像被人看扁了那样。 “你没必要知道这种战术,”托雷斯的声音异常清晰,“你的手要去折断敌人的战旗。” 炮弹密集地落下,爆炸声里好像全世界都在崩坏,西泽尔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在爆炸的衝击波中震动,血流在他的头顶。 他嘶哑地吼叫著,听著骑士们相互报告生存情况:“二號生存。”“四號生存。”“九號生……” 九號的声音就此断绝,他没来得及说完就有一发炮弹在他正背后几米的地方爆开。有些人再也没有发出声音,西泽尔甚至都不记得他们的相貌和名字,他们却为自己而死。 这还不是恐怖的极限,接下来传来了蒸汽爆破的巨响。西泽尔看不见,却能从声音意识到那是什么武器在发射……马其顿阵,蒸汽弩机马其顿阵! 东方人並非全然没有机械技术,只是落后於西方较多,他们得到了马其顿阵,把它变成自己的武器,这样他们除了滚石和臼炮,就有了第三件能够杀伤炽天使的武器。 那种武器本是由教皇国研发的,用蒸汽炮来发射成束的长矛,密集的矛射出,就像金属的荆棘丛。 爆炸的威力是四散的,而马其顿阵的威力都聚集在矛尖,它们的威力足以贯穿机动甲冑的装甲板。教皇国很快就意识到这种结构简单但威力巨大的武器对於自己並无很大的用处,但要是落到东方人手里就麻烦了,於是这种武器的图纸被封存起来。 但最后锡兰人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它,將它复製了出来。 西泽尔看不见,但从外部可见,雾气中射出了蜂群般的长矛,让人產生了短暂的幻觉,以为一片乌云飞来遮蔽了天空,下一刻,密集的矛枪抵达,它们才是“乌云”的本体。钢铁暴雨中,骑士们再也没有报告生存状况,但他们最终撑住了。 齐射结束,锡兰军小心翼翼地逼近,在他们的眼里,那些恐怖的铁傀儡终於化成了箭垛子,每个人的背后都背著无数的矛枪。可他们为什么用那种奇怪的站姿呢?背向外抱团站在一起。 “西泽尔,握紧你的剑,准备轮舞。”电磁干扰的沙沙声中,托雷斯轻声说。 西泽尔惊喜得简直要哭出来,原来托雷斯还活著,对他最重要的那个人还活著。有那个人在,他就还有勇气战斗下去。他仰头看去,上方就是托雷斯那张狰狞的铁面,可在西泽尔眼里那是世界上最温暖的面容。 “何塞哥哥你没事!”西泽尔握住了龙牙剑的剑柄。 “差点就死了,但当然得没事,我还得带你去抓锡兰王。”托雷斯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的龙牙剑呢?抓紧你的龙牙剑,我数到三。” “一、二、三!” 西泽尔和托雷斯同时动作,推开了周围血跡斑斑的骑士们,两柄龙牙剑在雾气中竟然闪动著烈日般的光芒。 他们风车般轮舞起来,形成巨大的剑圈。 这时远处响起了雄浑的號声,像是几十头巨龙聚集在一起引颈长啸。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个方向,莲广场上骤然安静了。 雾气中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伟岸的黑影们奔跑著逼近,肩扛绣著黄金十字的战旗。那面旗帜如此之大,简直遮天蔽日。 这一幕让人有种幻觉,仿佛那些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太古时代的眾神,他们在浩瀚的荒原上跋涉了千年,重返这个世界。 “青铜牧者”“银色风暴”“剑齿虎”“拂晓之枪”……十三名甲冑骑士以一字阵形逼近,像是一道移动的铁壁。 黑龙所部,全军降临! 谎言 以黑龙为首的骑士们试图快速推进来救援西泽尔和托雷斯,但锡兰军的人海战术减缓了他们的速度。 锡兰军人抓著红水银炸弹、迎著炽天使们的弹幕往前冲,绝大多数在半途就隨著一声轰然巨响化作耀眼的光亮,但也有极少数成功地抱住了某位骑士,若是骑士没有来得及摆脱他,就跟他一起化作白炽色的火焰。 锡兰军的意图很明显,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黑龙和红龙会合,优先吃掉其中的弱者。 震耳的枪声从远处传来,射速极慢但是很有节奏,那支枪每次发射,便有一道燃烧的火流贯穿整个广场,把沿途所有的生命化为灰烬,无可阻挡,亦无从逃避。 锡兰军把沉重的铁盾捆在小车上来抵挡炽天使的炮火,但那支枪把这些防具摧毁殆尽,它的弹道上,高温把人体和钢铁一起熔化,甚至黏结在一起。 “圣枪装具·朗基努斯!”托雷斯划出一道带血的铁光,“黑龙竟然能够操纵那种危险的武器了!” 开枪的人毫无疑问是黑龙,他的身形还隱藏在渐渐消散的雾气中,但枪声宣告著他无处不在。 锡兰军想吃掉西泽尔这支部队,这战术没错,但並不容易成功,因为西泽尔身边有托雷斯。时至今日西泽尔才意识到何塞·托雷斯何以號称炽天骑士团排位第三的骑士,虽然他是那么的温和,给人一种文官的错觉。 但这名“文官”进入杀戮状態的时候却是那么的恐怖,战技和战场经验结合起来,给锡兰军带来的压力远比单兵能力出眾的西泽尔大,他挥舞著龙牙剑在人群中旋转,所到之处人体飞空,鲜血如幕。 在他的保护之下西泽尔渐渐靠近黑龙所部,两柄龙牙剑,配合左手火銃的高速点射,不给锡兰军任何空隙。 炮声震耳,臼炮再一次齐射,虽然广场上绝大多数人都是锡兰军,但锡兰人的炮火还是轰了下来。如果捨不得伤亡的话他们是无法对炽天使造成致命威胁的,即使赔上一百个锡兰勇士的命,换一具炽天使,也是值得的。 但炽天使骑士的反应能力还是远远地超出了锡兰军的猜想,他们明知道臼炮群在附近,怎么会没有准备?当炮弹的火光在天空中出现的时候,炽天使们立刻判断出可能的落点,抽出背后的巨盾护身,同时高速移动,避开了绝大多数的炮弹碎片,至於那些细小的碎片,只是打在装甲板上叮噹作响。 倒是因为臼炮的轰击,前方的锡兰军被盪空了一片,隱约出现一条跟黑龙会合的通道。 “西泽尔!突击!”托雷斯低吼。 西泽尔本已有些疲惫,但在杀出重围的希望之下猛然振奋,龙牙剑和火銃交替攻击,大踏步地冲开人流。 再有差不多一百米双方就能碰面了,黑龙所部已经收起了远程武器只用刀剑战斗。骑士们形成箭矢队形,摆明了是要强行突破锡兰军来救援西泽尔和托雷斯。 可西泽尔忽然听不见自己身边的剑风了,那些由何塞·托雷斯挥舞出来的、地狱般的剑风。 他分明就要突出重围了,这个当口不容他有任何鬆懈,可他还是不安地回头,任凭两名锡兰军对著他的后背射击。 托雷斯並没有跟上来,他早已淹没在锡兰军人的海洋里了。那钢铁的人形缓缓跪下,汩汩的鲜血从背后的创口中涌出,染红了所有的装甲,像是一件鲜红披风裹著他的身体。 锡兰士兵如蜂群那样扑在他背后,用火銃顶著他的后背射击,想要在甲冑上打出一个孔来,用匕首去刺他的瞳孔,想要弄瞎他。 原来他並没能避开马其顿阵的攒射,那唯一但致命的长矛从背后贯入,刺穿了他的身体,只差一点点就会从身体前部透出来。但他砍断了矛柄,燃烧著最后的生命力战斗到了这一刻。 他撒谎说他没事,他要西泽尔鼓起勇气跟他衝出重围,他说即使只有他们两个人也能贏得这场战爭,他们合在一起所向披靡,他们能打败黑龙,世上再没人能做到……其实他都是骗人的。 西泽尔其实跟著一个早已註定死去的人战斗到了这一刻,是的,杀出重围,但只有西泽尔能杀出重围……只有他一个人。 “不!不!不——”西泽尔尖厉地吼叫。 他的眼睛直了,他的血冷了,他眼里再没有旁人,他狂奔向托雷斯,冲回包围圈,龙牙剑斩出疯狂的剑弧,把任何想要阻挡他的人都斩断! 他从未那么纯熟地运用他学会的杀人技巧,现在这些技巧自然而然地被他运用在剑上,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他只想去托雷斯身边。 在托雷斯倒地的那一刻,西泽尔抱住了他。 (本章完) 第87章 龙与莲花(4) 第87章 龙与莲(4) 数以百计的锡兰士兵围绕著他们,却不敢逼近。在锡兰军看来,他们几乎胜利了,他们成功地杀死了敌军中最勇猛的那名骑士,却被一个男孩震惊了……那个看起来柔弱、一直是累赘的男孩,在回首看见勇猛骑士跪倒、锡兰军扑上的一幕时,忽然间变了一个人,他的剑光之凶暴、杀戮之无情,完全凌驾於勇猛骑士之上。 没有人敢靠近他,人们看著这最后的两名骑士,浑身染血的骑士,他们钢铁的身躯彼此拥抱。 西泽尔颤巍巍地摘下自己和托雷斯的面甲。这一次他没有哭,因为已经哭不出来了。 “这一次可不是空包弹了,”托雷斯虚弱地微笑,“这样的死法我可是赚了呢,没有死在博尔吉亚家的圣堂里……而是作为骑士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 “不要啊,何塞哥哥!不要啊!你要是不在了……我会很孤独……”西泽尔试著把他扶起来。 眼泪终於涌了出来,却感觉不到自己在哭,他大吼说:“军医官!军医官!军医官!”他的声音在偌大的莲广场上迴荡,他想找一个军医官来给何塞哥哥止血,可围绕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锡兰人。 別死……你要是不在了,我会很孤独。 感觉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夏夜,那时我漫步在一望无际的红松林里,想要逃离,想要逃离这个我得依赖著什么人才能活下去的世界。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吧?他怜悯我,把哥哥还给了我,今天想起来空包弹什么的就像戏剧情节一样啊!那是神吧?是神的怜悯,但神的怜悯只有三年,三年后神还是把赐给我的拿走了……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只有三年啊…… 哥哥,別死啊!走到今天我们歷尽了千辛万苦,我们就要贏了啊!我们就要当人上人了啊!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我们称王称霸的时候就要来了!这时候你怎么能走呢? “西泽尔……西泽尔听我说,你这样我会死得更快的,你在扩大我的伤口……把我放下,我还会多点时间。”托雷斯轻声说,“別任性。” 西泽尔跪在托雷斯身边,呆呆地看著这个满脸血污却微笑的男人。 “孤独么?小孩子总觉得自己很孤独,其实人是越长大越孤独的,因为能让你听话的人越来越少,路要自己走,”托雷斯沉重地喘息著,“但別怕啊西泽尔,勇敢地走下去,就好像……我还在你旁边跟你一起战斗。” 他的眼帘渐渐低垂,目光渐渐暗淡,显然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不不!何塞哥哥!不要离开我!你还要回去看你妹妹的!你妹妹要嫁给爱她的人!”西泽尔的铁手和托雷斯紧紧地交握,他做不了任何事,只能给托雷斯找活下去的理由。 內心里有动力的人就能活下去,这也是托雷斯教他的。 托雷斯的眼睛果然微微地亮了起来,他怔怔地看著西泽尔,看了很久很久。 他忽然笑了:“笨蛋,我骗你的……我確实有个妹妹,可她很小就夭折了……我那么说,是因为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个小女孩……”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炽天骑士团,何塞·托雷斯中校,阵亡。 星历1884年,在锡兰王都,远征锡兰的战士们见证了红龙的甦醒。 当时他们蜂拥入城,想要救援陷入苦战的西泽尔·博尔吉亚少校,那位少校被传为教皇厅的宠儿,未来炽天骑士团团长的候选人。 战士们並不愿意把命在拯救这种贵族身上,但是迫不得已只能往前冲。他们遭遇到了近乎疯狂的抵抗,看著莲广场就在前方,却不能突破锡兰军的人海攻势,眼睁睁地看著伤痕累累的西泽尔少校战至最后一人。 但这时候无法想像的逆转出现了,那具赭红色的甲冑自尘埃中站起,狂怒地咆哮著,手提两柄龙牙剑如颶风般横扫了莲广场,只有一个词能形容那惨烈的一幕,就是“血流成河”。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西泽尔少校已经拖著利剑、踏著层层石阶去向了锡兰王宫,就像一位登基的王……却走得那么疲惫。 輓歌 西泽尔终於踏上了锡兰王宫的地面,宫殿在熊熊燃烧,若不是穿著甲冑,地面会灼热得难以落脚。 从前这应该是一座精美的建筑,樑柱上镶嵌著珍珠和硨磲,园中的泉眼日夜不停地喷吐清泉,但现在它看上去更像地狱,乌木大梁毕毕剥剥地燃烧,高大的拱门在西泽尔头顶轰然倒塌——被他一剑砍成了两段。 放眼望去,整座城市都在燃烧,拖著蒸汽的巨大身影出没在各个角落,搜索最后的锡兰守军。黑龙和他带领的骑士们终於来了,胜负也再无悬念。 穿越层层拱门,西泽尔最终来到正殿,这应该是锡兰王和大臣们议事的所在,它用岗岩建造,在火中能撑得更久一些。 偌大的殿堂中到处都是沾血的脚印,机动甲冑的脚印,看来友军已经来过这里了,应该是安全区域了。西泽尔觉得疲倦了,想要休息一下。 那张乌木王座还完好无损,被熊熊燃烧的帷幕环绕著,它非常宽大,穿著炽天使甲冑也能坐上去,西泽尔双手扶著狮头扶手,缓慢地呼吸著,背后是扇面般展开的、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九头蛇。 何塞哥哥死啦,何塞哥哥真的死啦……虽然一直都很怕很怕他会死,会离开自己,可他还是走了。 何塞哥哥死啦,所以我就烧了这座城市来埋葬他……都是那些愚蠢的锡兰人!他们若不反抗,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呢?我来只是要一份投降书而已! 可他心里也恨不起来,他们用血肉之躯往机甲骑士身上扑,像是一群疯子,打败疯子有什么可解恨的呢? 龙牙剑砍中人体的那种感觉真不是砍在金属上的感觉所能比的,鲜血黏在他的面甲上缓缓地往下流,沿著缝隙渗到甲冑里面去了,腥味之浓重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恶鬼。 但他还是深吸了几口气想要起身继续搜寻,他要找到锡兰王,他和黑龙的竞爭是谁先擒获锡兰王,托雷斯也要他抓住锡兰王。 这时一个蹣跚而行的身影踏过一道火焰,走进了大殿。那是个鬚髮皆白的锡兰老人,穿著沉重的旧式甲冑,没有机械助力的那种,外面罩著黑色的长袍,袍摆已经烧焦了。 他显然受了很重的伤,拄著剑才能行走,看他那瘦弱的身躯,也根本就不像个战士。 老人骤然发现王座上坐著一具铁傀儡,下意识地举剑想要防御,却被剑的重量带偏了重心,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才稳住了。 他心里清楚面对铁傀儡,自己举不举剑其实根本没区別,也就淡然笑笑,把剑插进地砖的缝隙里,扶著剑柄站好了。 铁傀儡伸手摘下了自己的护面铁甲,露出下面那张苍白的男孩面孔,男孩长得很漂亮,只是眉眼的线条太过锋利了些,像是出鞘的利剑。 男孩凝视著老人,脸上带著血污,深紫色的眼眸中流动著火光。 老人也凝视著男孩,许久他轻轻地嘆了口气:“没想到毁灭我们国家的人,竟然是个孩子。” 西泽尔立刻確认了对方的身份,不会错,那就是锡兰军的最高领袖,锡兰王!他在城破之际竟然没有趁乱逃走,而是拖著伤痕累累的身体返回了王宫。 他仔细打量这个老人,他本以为制定这种焚城战略的应该是个很残酷很疯狂的人,可锡兰王给他的感觉根本不是这样,倒像个教人看书认字的老师。 “疯子!”西泽尔低声怒吼,“你原本只需要献出一份降书!可你毁了成千上万的人!你就那么在意你头顶上的王冠么?” 锡兰王哑然失笑:“原来教皇国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来。为什么锡兰就要献出降书?是因为你们更强大么?” “当然!”西泽尔寒著声音,“这个世界只允许强者活下去!强大即为理由!” 锡兰王摇头:“如果弱小就要灭亡,那这个世界就是野兽横行的森林,该被毁灭的是这个世界自己。” 西泽尔愣了一下,他当然不能同意这个说法,这跟他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吻合。他关於人生的哲学都来自铁之教皇,而在隆·博尔吉亚的逻辑中,世界就是野兽横行的森林,你若不是强大的野兽,根本不配活著。 可在这个教师般的老人面前,他却一时间找不出犀利的言辞来反驳。 “你很强大,这没错,在那身钢铁的盔甲里,那么你的家人呢?你的每个家人都是强者么?他们能活在这个森林里都是因为你的庇护么?”锡兰王轻声说,“如果有一天你被更强的人打败了,他们就得死么?” 西泽尔的某根神经忽然绷紧,他觉得不能跟这个老人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他会陷入困惑之中。 妈妈和妹妹当然不会死,因为他会越来越强!会把每个意图伤害她们的人都挡在外面! 他为什么要听自己的敌人胡言乱语?就是这个老人的战术令他失去了何塞哥哥!现在轮到这个喋喋不休的老人为他的错误支付代价了! 炽天使甲冑轰然解开,他强忍著金针从背脊中脱离的痛苦起身,从甲冑背后的武器架上拔出了笔直的刺剑,那是供骑士在失去甲冑保护的情况下使用的。 “西方人的决斗么?”锡兰王点了点头,“居然会从铁傀儡里出来,真是让人惊奇的男孩啊。” “你已经衰老了,我还没完全长成,我们之间的决斗是公平的。”西泽尔昂然地抖剑,“早该这样对不对?我们中只需要有一个人流血,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他不想穿著机动甲冑砍下锡兰王的头,因为那是骑士的耻辱,但即使他脱掉甲冑,仍然胜券在握,刚才的对话间他已经看出这个老人濒临死亡,他的胸腹间有巨大的创口,那绝对是致命的。 这老傢伙返回自己的宫殿,是想死在自己的王座上!这个贪恋王位的混蛋! “好的,孩子,你说得对,该结束了。”锡兰王深吸一口气,浑身铁甲錚然作响。 他缓缓举起那柄沉重的国之利刃,发力冲向王座上的男孩。灼热的空气在耳边高速流过,他的白髮在火风中飞舞,他放声咆哮,仿佛狮吼。 西泽尔剑尖一颤,对衝过去。他的体质偏弱,但托雷斯之死的痛苦仍旧从他身体里榨出了惊人的力量,刺剑舞动著、尖啸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影衝破了侧方的火焰,扑向西泽尔。西泽尔大惊,他根本没想到这间燃烧的宫殿里还会有第三个人,他的剑术只是一般,根本无法同时应付锡兰王和锡兰王伏下的杀手。 原来锡兰王一直在骗他!那个奸诈的老人,他一直等的就是西泽尔自行脱下甲冑! 西泽尔只能偏转刺剑,优先攻击侧面的敌人,锡兰王的伤势应该是真的,那么拼著被锡兰王刺中,优先结果杀手是唯一的选择。 “不!泰伦特!不!”锡兰王痛苦地高呼。 西泽尔剑锋偏转的瞬间,锡兰王丟掉了手中的蛇形重剑,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黑影。 剑锋贯穿了黑影的心臟,西泽尔被撞得倒退出去栽倒在柱子旁,锡兰王抱住了那个黑影。 “泰伦特!泰伦特!你们不是走了么?你为什么不服从我的命令!你这个傻孩子!”锡兰王抱紧了黑影大哭。 西泽尔呆住了,那个被他刺穿了心臟的黑影,居然只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老师,我们都想誓死追隨您……可我没有別人那么聪明,我逃走对锡兰也是没有用的,我就决定留下来保护您……”奄奄一息的男孩说,“可我真笨,我杀不掉那个侵略者……” 侵略者?这是说我么?西泽尔茫然地看著自己掌心里的血。 “我知道自己很笨,所以一直努力……害怕您会对我失望。”男孩努力抬起头来,看著锡兰王,“但我这次很勇敢,对吧老师?” “很勇敢,泰伦特很勇敢,你们都是我的好学生,你们肩负这个国家的未来。”锡兰王抱著他的头。 “老师……我觉得很冷……”泰伦特轻声说。 他当然会冷,因为他的血液就要流干了,他的心臟中插著一柄刺剑。 “別怕,別怕,”锡兰王紧紧地抱著这个孩子,“我给你念书中的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泰伦特在他的怀抱里完成了最后的呼吸,也许是误以为自己回到了课堂中,所以他苍白的脸上带著淡淡的笑容。 西泽尔默默地看著这一幕,觉得那么疲惫,血像是冷的,冷到能析出冰碴来,连烈火都无法加热。 因为他终於看清了那个男孩手中的武器,那个男孩扑向他的时候,手中只是攥著一块石头……很多年前,他扑向贝拉蒙少爷的时候,手里也只有一块石头…… 他忽然分不清自己和敌人了,他自己是个攥著石头的孩子,敌人也是个攥著石头的孩子。 他觉得累了,不想打了,反正杀了谁都换不回何塞哥哥,他坐下来靠著那根灼热的柱子,看著锡兰王抱著那个已经死去的男孩,念著某本书中的內容:“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不杀了我么?”锡兰王把男孩放平在地上,给他盖上自己的外袍,“我看你也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同伴吧,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好受些,就来吧。” “你刚才有机会一剑杀了我,为什么把剑扔了?” “你是个孩子。”锡兰王的神情很平静,“就算你套著那层魔鬼的外皮也还是个孩子,我为什么要杀一个孩子?你杀了我才是最好的结果,免得我被审判。” “在我的国家里,没什么人把我看作孩子。”西泽尔轻声说,“他为什么叫你老师?” “锡兰是个贫穷的国家,平民中很多人都不识字,不识字的国家是没法富强起来的。所以我选拔了一些聪明的男孩,让他们来宫中的学校,我自己教他们夏国文字。”锡兰王说,“他们都叫我老师。” “原来你还真是个老师。”西泽尔没来由地想起莉诺雅,嬤嬤大概不会想到他后来做了那么多残酷的事吧?嬤嬤要是知道了会害怕他么? 外面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应该是黑龙下属的骑士们也衝进了王宫,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西泽尔想到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国家为什么叫莲之国?它明明不產莲。” “因为满池的莲都是从同一棵植物上长出来的,在水底的淤泥里,它们的根连在一起……所有锡兰人的根都连在一起。” 星历1884年夏,锡兰战爭彻底结束,余党被剿灭殆尽。 星历1884年秋,经过宗教审判,锡兰王以发动战爭的罪名,被长矛钉死在十字架上。 从此“锡兰”这个名字从世界的版图上消失了。 (本章完) 第88章 红龙狂舞之夜(1) 第88章 红龙狂舞之夜(1) 这是何等的力量,让人想起上古神话中,恶魔行走在大地上,带著燎原的火焰,阻挡它的人都被摧毁,如同草芥。 归来 星历1884年秋,翡冷翠,雨夜。 黑色的礼车停在坎特伯雷堡前,西泽尔走下车来,撑开一柄黑伞,跟司机摆了摆手,示意他送到这里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独自漫步过园,阿黛尔喜欢的那些玫瑰都枯萎了,但很多还待在枝头,像是大片大片黑色的蝴蝶,在风雨中集体零落。 他掏出钥匙开门,客厅里静悄悄的,屋子里没有一丝灯光。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这个时候妈妈和妹妹应该都睡了。 西泽尔脱下军装大氅掛在衣架上,走到餐桌尽头的位置坐下,默默地听著雨声。 他刚刚从新罗马帝国返回,对锡兰王都的攻占前后只用了两天的时间,但从开拔的准备工作到善后,算起来他离开翡冷翠已经九个月了。教皇厅希望他藉机加强对军队的了解,確实没有什么训练能比实战更有效。 九个月前和九个月后的坎特伯雷堡看起来並无什么区別,除了园里的,但有很多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比如那个总喜欢靠在窗边眺望的何塞·托雷斯不会再出现了。 西泽尔强忍著悲痛扭头看向窗边那个熟悉的角落,空荡荡的角落里,白色的窗纱起伏。 开始的几个月里他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是托雷斯那张沾满鲜血但仍带著笑意的脸:“笨蛋,我骗你的……我確实有个妹妹,可她很小就夭折了啊……” 然后,他会號啕大哭或者吼叫著:“何塞哥哥!何塞哥哥!”好像在向这个世界要人,要世界把他的何塞哥哥还给他。 可现在他已经不想哭了,人好像渐渐地麻木了,梦到托雷斯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世界仍在无声地运转,不以任何人的悲伤为转移,他还有母亲和妹妹,还得继续坚强下去。 他起身走向妹妹的臥室,太晚了他不想打搅母亲的睡眠,那就看看阿黛尔好了,反正阿黛尔睡熟了基本吵不醒,跟小猪似的。 阿黛尔臥室的门虚掩著,西泽尔微微一怔。女侍长碧儿虽然年轻,但是非常稳妥,每晚都会四处检查,有她在臥室不可能没关好门……难道是阿黛尔偷跑出去玩了? 西泽尔轻轻拉开阿黛尔床上的丝绸床帐,阿黛尔果然不在被窝里。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床单,被窝里竟然是冰冷的,而且这床被子……似乎很久都没有洗过了! 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前往母亲的臥室,不出所料,母亲也不在。坎特伯雷堡的每间臥室都是空的,碧儿、女侍们、厨师、园丁……全都不在!他们的床铺还都有人睡过的痕跡,但地面上一层薄薄的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有人走进过这座建筑了。 好像某个夜晚某个魔法施在了坎特伯雷堡,把里面的人都变没了。 西泽尔最后检查了厨房里的炉灶,炭火是被水浇灭的。 他返回客厅,重又在餐桌尽头的位置上坐下,拔出防身的短枪放在桌子上:“出来吧,你们来自哪个机构?” 黑梟般的军人们从帷幕后闪现,他们身形精悍而目光凌厉,军服制式和十字禁卫军明显不同,带有甲冑般的感觉。他们的领口闪烁著寒冷的银光,军徽却是纯黑的,仔细看的话,那是一对被黑色火焰包裹的黑色羽翼。 “来自异端审判局,西泽尔少校。”为首的、掛中校军衔的军人在西泽尔面前微微鞠躬行礼。 西泽尔心中一寒。他当然认识那种罕见的“黑天使”军徽,只有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们才会佩戴那种军徽。 异端审判局,这是个非常神秘且高级別的军事机构,虽然人数极少,但跟作为“教皇国中央军”的十字禁卫军平级。 异端审判局隶属枢机会领导,不接受其他人的命令,教皇厅的命令对他们也不起作用。 它是教廷的內部机构,专门打击异端犯罪。所谓异端,是指那些信奉极端宗教的异教徒。他们有的信仰恶魔,有的聚眾吸毒淫乱,有的还会举行鲜血祭祀,这类案件通通归异端审判局处理。 异端审判局拥有自己的法庭,经他们审判的人可以直接处死。而且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们委实精锐,军队和警察解决不了的事情,到他们手里几天就处理完毕了,等到上面想起来问进度,罪犯没准已经被枪毙了。 如此凌厉並且黑暗的部门,在多数翡冷翠人看来根本就是恐怖机关,但西泽尔倒不至於被黑天使的军徽嚇到,炽天骑士团也是特立独行的机构,异端审判局的黑暗在炽天骑士团的烈焰面前不起作用。 觉察坎特伯雷堡是间空屋后,西泽尔就明白了为何自己从进家门以来就觉得芒刺在背,好像有人在黑暗中盯著他,那种军人的直觉是正確的,真的有人,只是没想到是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们。 “我母亲和妹妹都好么?”西泽尔冷冷地问。 “截至此时,她们都好,你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好,他们被妥善地保护起来了。”中校说,“不过有些小麻烦,可能得您出面处理一下。不介意的话,请跟我们去一下异端审判局。” 西泽尔冷冷地看著他,不说话。 “没什么可担心的吧?异端审判局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对国家英雄、『锡兰毁灭者』不利。那样的话,炽天骑士团没准会踏平异端审判局呢。”中校笑笑。 西泽尔沉默了几秒钟,面无表情地走向门口,执行官们沉默地跟在后面。 西泽尔在门边停步,一名执行官上前几步,取下衣架上的大氅搭在西泽尔的肩上,一行人步入茫茫的细雨中,黑色的礼车等候在道边。 翡冷翠的夜坚硬如铁,夜幕下尖塔林立,仿佛岗岩构成的森林。 城中一座巨大的教堂式建筑打开门,礼车缓缓地驶入。西泽尔走下车来,仰头望见那座黑色的圣堂。 它坐落在层层石阶之上,仿佛高悬在半空中,如此雄伟庄严,把半个夜空都遮蔽了。 全副武装的执行官们围绕著它,他们手中提著五联装的重型火銃,队伍中还混杂著甲冑骑士,虽然不是炽天使,但也魁梧威严,多种金属混合锻造的装甲板反射著汽灯的光。 “这不是异端审判局本部。”西泽尔皱眉。 “確实不是,是西斯廷大教堂,枢机会的地盘,但你知道以异端审判局的地位,借用一下这块地方也不是难事。”中校淡淡地说。 “警备那么森严,谁在圣堂里等我?” “我们只不过是执行者,里面的大人物是谁,我们哪里知道。”中校比了个“请”的手势,“您才是有资格去见大人物的人。” 蒸汽机低鸣,转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圣堂大门缓缓打开。 西泽尔沿著台阶上行,执行官们却齐刷刷地退后,似乎那真是什么不可侵犯的圣地。 圣堂中点著成百上千的蜡烛,匯成光的海洋,只留下供一人行走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张桌子,桌子对面的男人戴著铁面具,穿一袭直垂到脚底的黑袍。 看见西泽尔的时候,这个神秘的男人站起身来,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 “你的名字。我没有理由跟一个不敢露面的人说话。”西泽尔冷冷地说。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可以称我为审判官,异端审判局的审判官都不能露面,我们以神的名义审判罪犯。”男人的声音清越好听,“露面的话,我们可能会遭到报復。” “那是因为你们並非真的代表神,你们可以自行决定处死你们想处死的人,正是因为这一点你们才被称为恐怖机关!你们这种人当然应该担心报復。”西泽尔冷笑,“你和我都是国家机器中的齿轮,不用遮遮掩掩。” “不愧是锡兰的毁灭者,说出来的话真不像个十五岁的男孩说的啊。”审判官点了点头,“坦率地沟通也好,节约我们的时间。” “我妈妈和妹妹在哪里?她们怎么会惹上你们这些脏东西?”西泽尔冷冷地问。 他很恐惧,沾上异端审判局的人就等於沾上了死神。但他不能流露出来,这样才能谈判。 对方也忌惮他,这点很明显。他是国家英雄,未来可能是炽天骑士团团长、东方总督,他的背后还有教皇厅,任谁都得掂量一下他的分量。所以异端审判局才会派那么多人去坎特伯雷堡“恭请”他。 “跟异端审判局有关的事,当然是异端罪行。”审判官將案卷展开在西泽尔面前,“我很遗憾,您的母亲可能惹上了大麻烦。” 西泽尔强忍著心悸,快速地阅览那份案卷。根据这份案卷,在他离开翡冷翠的时间里,琳琅夫人被邪教迷惑,在家中举行邪教祭祀,而祭品竟然是她的亲生女儿阿黛尔,好在异端审判局接到消息及时赶到,这才把阿黛尔救了下来。 案卷中附带了诸多照片,照片中阿黛尔近乎全裸而且昏迷,身上用血写满了奇怪的符咒。坎特伯雷堡的地下室被布置成圣堂的模样,阿黛尔被捆绑在倒立的十字架上,下面接血的铜盆已经准备好了。 琳琅夫人穿著血红色长袍,提著沾血的尖刀,佩戴造型邪恶的项链。她仍然是那么美,但透著仅属於女妖的邪气。 下面还有琳琅夫人的亲笔签名,承认她信仰了异端宗教撒旦教,觉得唯有把自己的一对子女都奉献给地狱之主撒旦才能获得巫术力量。 “她血祭的目標还包括你,不过你恰好不在翡冷翠。”审判官轻声说,“我很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母亲是异端,这是多么可怕的事。但这跟你无关,无损你国家英雄的形象,因为你和你妹妹都是受害者。你的妹妹,凡尔登公主阿黛尔·博尔吉亚已经被严密地保护起来了,我向你保证她很好。” 他观察著西泽尔的神情,想从中看出点什么,但西泽尔只是反覆地翻阅案卷,安静得像块石头。 审判官悄悄地咽了口口水,他开始从男孩的沉默里感觉出钢铁般的意志,这种蕴含著暴力的沉默……有点像铁之教皇的风格。 “你们想怎么样?”西泽尔合上案卷,直视审判官的眼睛。 他的眼睛在烛光中呈现出纯粹的黑色,仿佛无星无月的黑夜。 “你应该看到了才对,这样的罪行按照宗教法律,应该处以火刑。只有火焰才能够净化她的罪恶,让她体內的魔鬼无所遁形。” “你们想烧死她?”西泽尔一字一顿,“在这个文明的时代,你们还想烧死一个女人?多年前你们派人对她动了脑白质切除手术,把她变成了傻子,现在你们还想烧死她?” “我真的不知道,”审判官摇头,“你也知道我只是某些人的代理人,我跟我的委託人之间差得很远。” “你的委託人想怎么样?”西泽尔觉得所有的血都集中在了头顶,那股火山般的怒气隨时都会衝破颅骨。 终於来了!那些雨夜中的黑衣人终於来了!托雷斯曾经说过,他的仇人如幽灵般存在於翡冷翠的上流社会,找到他们的方式就是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 如今他们终於跳出来了,又一次把手伸向了琳琅夫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鍥而不捨地想要伤害妈妈?西泽尔高速地思考著。 是新年酒会吧?新年酒会上妈妈跟教皇共舞,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该死!该死!该死!他疏忽大意了!保护妈妈最好的方式是把她深深地藏在坎特伯雷堡里! 琳琅夫人怎么可能会有异端信仰?她是个傻子啊!她唯一的信仰是那个男人!她怎么可能想要献祭自己的子女?她根本连西泽尔是她的儿子、阿黛尔是她的女儿都搞不明白!她的心理年龄还是个少女! 他竭力控制自己,这时候显露爪牙没有用处,他的仇人给母亲定罪,再派代理人来跟他见面,那就是有交易要谈。 今时今日的他已经学会了隱忍,托雷斯用自己的生命教会了他这一点。 “火刑当然是可以免除的,用另一种刑罚来代替。”审判官缓缓地说。 “另一种刑罚?” “一次脑白质切除手术。” 怒气终於衝破了极限,西泽尔嘶吼起来:“你们清楚你们曾经对她做过的事!她早就没有脑白质那种东西了!再切一次么?然后是切掉她的小脑?然后是切掉她的大脑?”他把佩枪拍在桌面上,“那你们最好先切掉她的另外一部分——我!” “前次的手术似乎做得不太彻底,就当作……补完好了。”审判官说,“这里面的內情我根本不知道,我只是个代理人。我得到的指示是,只要再执行一次小小的手术,你就可以把你的母亲领回去了。从此別再让她拋头露面,远离圣座。” “如果我拒绝呢?”西泽尔身体前倾,这个姿势给审判官以巨大的压力,好似那个男孩隨时会跳过桌面来捏碎他的喉咙。 但审判官的理智告诉他西泽尔其实做不到,跟机动甲冑分离的红龙就只是个十五岁的男孩,所以才会在西泽尔从锡兰返回后约他见面,因为西泽尔跟他的甲冑……分开了! “那么火刑就会如期执行。”审判官缓缓地说,“我想你很清楚,那些人是说到做到的。他们托我转达的意思是,他们无意伤害你和你的家人,你这样的国家英雄是大家都会尊敬的。脑白质切除手术可以看作对你母亲的伤害,也可以看作对她的保护,忘记了一切,她就永远地从麻烦中摆脱出来了。如果她还记得过去的一切,那才是真正的痛苦吧?因为过去的一切,不会再回来。” 西泽尔怔住了,因为那句话:“如果她还记得过去的一切,那才是真正的痛苦吧?” 是啊,过去的一切不会再回来……他拼了命也要保护妈妈和妹妹,却无法对抗这个国家,在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他是英雄或者孩子,都不重要。他太渺小了,这个国家里有无数人能在弹指间將他抹去。 在这个国家里,隆·博尔吉亚是教皇,他的妻子来自美第奇家族,他们的婚姻才是被祝福的。爸爸和妈妈在一起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连西泽尔都不觉得母亲一定要成为父亲的合法妻子、堂堂正正的博尔吉亚夫人。 他不需要通过成为一名真正的博尔吉亚来证明自己,他可以打倒所有真正的博尔吉亚来证明自己! 可母亲只有在和那个男人跳舞时才真正地活著啊……那是……爱情么? 石头 “我要见见我妈妈,”西泽尔面无表情,“在那之前给我闭嘴。” (本章完) 第89章 红龙狂舞之夜(2) 第89章 红龙狂舞之夜(2) “当然可以,”审判官点了点头,“她就在这里。” 带著轰隆的响声,升降梯从天而降。那座升降梯就位於这间圣堂的中央,仿佛通天的黑色立柱,直通屋顶。 审判官和西泽尔乘坐升降梯上升,进入穹顶中央的孔洞,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抵达了圣堂顶部的隱秘空间。 四周都是坚固的黑色石墙,石墙上是精美的宗教画,年代已经颇为久远了,顏色黯淡,只剩下真金描绘的线条仍旧闪亮。 但这毫无疑问是一所监狱,每走几步就得打开一扇铁柵栏门,石墙上还残留著粗大的铁钉。可以想见当年狱卒用铁链把囚犯锁死,再把锁链钉在石墙上,墙壁上的松油火把一边燃烧一边往下滴松油,在犯人的皮肤上烫出大片的水泡。 “这就是你们安置我妈妈的地方?”西泽尔的眼角爆出青筋。 “请別误解,殿下。这確实曾是一座监狱,用於关押最邪恶的异端罪犯。他们的身体中寄宿著魔鬼,唯有圣堂的气息才能压制他们。”审判官说,“但几十年前它就被弃用了。我们把你的母亲安置在这里,是避免她被不相干的人骚扰。你总不想你的母亲被关押在公共监狱里吧?那里不適合她那么美丽端庄的女性。她在这里不曾受过任何的苦,只是失去了行动自由。” “你说的最好是真的,否则她受的任何苦,我都会乘以十倍回报在你们身上!” 最后一道铁门打开,西泽尔疾步踏入,穿过长长的走廊,前面又被铁柵栏挡住了。铁柵栏的对面是间清净无尘的小屋,小屋里陈设简单,主要的“家具”就是一张十字形的铁床,两端连著铁銬。 当年这里关押的只怕是最危险的罪犯,睡觉都要用铁銬把双手銬住,连翻身都做不到。不过审判官说的倒也没错,囚室虽然简陋,但时间重新布置过,那张铁床上也铺设了鬆软的褥子和丝绸床单。 琳琅夫人静静地坐在唯一的小窗前,背对著铁柵栏。她身穿一件领口很低的素白长袍,背影伶仃如少女,长发披散下来,仿佛世间最好的丝绸。 “妈妈!妈妈!”西泽尔紧紧地抓著铁栏杆。 这一刻是令人动容的,前一刻他的言行举止中还满是冷酷凶狠,下一刻他就流露出十五岁男孩的脆弱。他的神情焦急,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可唯一的旁观者是戴著铁面具的审判官。他礼貌地退到走廊的末端,算是给西泽尔和琳琅夫人留出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小窗边的女人闻声回头,歪著脑袋看西泽尔。没错,確实是琳琅夫人,此时她看起来显得更小了,因为住在这里没有侍女给她化妆。她的眉色淡淡的,唇色也淡淡的,唯有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睛依旧。 看见西泽尔她並未流露出惊喜的表情,关在这死寂的地方她也看不出害怕,她走到铁栏杆旁边,歪著脑袋端详西泽尔,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不出西泽尔是自己的儿子,在她的世界里西泽尔大概是一个经常出现在她身边、看起来有点眼熟的男孩。 阿黛尔像只猫,是顽皮得像只猫,琳琅夫人其实也像只猫,是智力像只猫。据说猫的记忆只能维持七天,七天过去,就连从小餵它的主人它都不记得。琳琅夫人就是这样的,西泽尔要是出门几天,在她眼里连“眼熟的男孩”都不是了。 现在她大概正在努力地思考这忽然出现的男孩是谁,但她实在想不起来了,有点苦恼地皱起眉头来。 这时候西泽尔可顾不得嚇不嚇到她了,伸手抓住她的手,四手交握感受到体温,他的心才缓缓地落回了原位。母亲確实还好,很健康,至於待在这种地方,於她而言倒未必很难忍,住在舒適豪华的坎特伯雷堡她也不欣喜。 琳琅夫人任儿子抓著自己的手,像是很乖的少女似的,这说明她多少还有点记得西泽尔。 “我会想办法带你回家,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回家。”西泽尔轻声说,他知道这话琳琅夫人根本无法理解,但他还是要说。 “一个简简单单的脑白质切除手术,夫人就可以回家了。我们会安排翡冷翠最有名的脑科医生为她做手术,確保手术不出现任何问题。”审判官淡淡地说,“手术后的她跟现在不会有什么区別,只是更安静一些。” “闭嘴。”西泽尔低声说。 他使劲地握了握母亲的手,隨后转身离去。他没时间留在这里敘亲情,他得去想办法。 “还有时间做决定,距离执行火刑的时间还有几天。”审判官跟在他身后,轻描淡写地说。 在走廊尽头,西泽尔又一次回头,发现琳琅夫人已经回到小窗边去了。她认真地看著下方,可下方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细雨中的广场,偶尔有执行官来往。 西泽尔心中微微一动,明白了母亲在看什么……她仍然在等那个曾经跟她跳舞、跟她相爱、跟她生儿育女的男人来接她! 夜幕之下,教皇宫灯火通明,武装著白色甲冑的骑士们沉默地握紧战斧。 机车高速驶来,急剎甩尾,浑身湿透的西泽尔完全不顾倒在积水里的机车,疾步入宫。 今晚教皇宫中並没有酒会,他也不是贵宾,虽说他曾无数次出入教皇宫,但每次都得经过机要秘书的通报。但今夜他等不及通报了,他必须立刻见教皇,他知道门前的骑士会阻拦他,可就算拦在前面的是整个炽天骑士团他也得衝过去! “前方禁区!止步!”骑士们的战斧果然交叉著落了下来,如一道锋利的钢铁闸门。 西泽尔若不停步,就会被纵剖开来!可西泽尔像是根本没看见那两柄危险的武器,依旧昂首直行! 他这是在“逼宫”,逼宫就得赌上点东西,比如……生命! 生命是为数不多的、真正属於他自己的东西。他的其他东西都是教皇给的,教皇一句话就能收回去。 琳琅夫人不是刚刚出事,以教皇的耳目之多,不可能不知道,但教皇对此保持沉默。 那个男人会这么做,西泽尔並不惊讶,儘管他跟母亲共舞的时候曾经流露出一丝半缕的旧情,但那也就是一丝半缕而已。 西泽尔从未期待过父亲情深似海,母亲对父亲来说算得了什么?只是曾经犯下的错误而已。那个男人心里至高无上的东西只有权力。 当年那次切除脑白质的手术他就没有阻止,如今这次手术只是当年手术的“补完”而已。 西泽尔想让他动用手中的权力去救母亲,就只有逼他!用儘自己的一切去逼,权力、地位、荣誉乃至於生命! 如今的西泽尔不再是那个克里特岛上的无助男孩了,甚至说得上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逼得他走投无路,教皇国就会损失一位珍贵的功勋骑士,他未来的价值比得上一个师团!这是谁都得掂量的,尤其是教皇,因为西泽尔是他的利剑。 西泽尔继续前行,战斧继续坠落,双方都展现出军人的顽固。眼看就要到血光迸射的时候,有人伸手凌空一举,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顶住了那两柄斧头,令它们无法再落下分毫。 那是一个消瘦的老人,他站在门前,似乎在看雨,厚重的红袍在夜风中翻动。 “史宾赛厅长。”西泽尔直视老人的眼睛。 教皇厅厅长史宾赛,同时也是红衣主教史宾赛,號称教皇手下的第一忠狗。他掌握的教皇厅自成系统,会聚了眾多的精英,完全服务於教皇。 史宾赛厅长德高望重、学识渊博,跟他相比,铁之教皇就是头铁爪的雄狮,蛮横粗暴,两个人的位置倒过来似乎更加合適。 其实史宾赛自己也是个权力者,他是资歷极深的红衣主教。不知多少权力者想从教皇厅把史宾赛厅长挖走,得到史宾赛,绝对是如虎添翼。但史宾赛都拒绝了,他的理由是为教皇工作很好。 很好?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託词。什么叫很好?很好是多好?让你心甘情愿地效忠一个资歷逊於你,能力也未必强於你的人?其实你自己没准都能当教皇! 没人知道,但是教皇和史宾赛厅长的配合確实“很好”,教皇通过史宾赛厅长下达各种各样的命令,史宾赛厅长就是教皇的代言人。 “你不该来的。”史宾赛厅长嘆息。 “我要见他!”男孩站在雨中,低声嘶吼,湿透的头髮黏在脸上。 “今夜教皇宫中有极其重要的会议,很多重要人物出席,別说你没法见到他,连我也只配站在门口当个守门人。”史宾赛厅长再度嘆息,“西泽尔,你是我们倾注了大量资源培养出来的人,你比绝大多数你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懂这个国家的格局,你应该知道异端审判局是宗教审判机构,只对枢机会负责。如果教皇厅能帮上忙,不等你从前线回来,我已经出动了。但这个案子恰好处在教皇厅无法过问的范围里,你指望从教皇厅这里获得什么呢?” “我要一份特赦令!”西泽尔咬著牙,面目狰狞,“我要一份教皇签署的特赦令!他不是號称神的代行者么?他有权签署特赦令!” 史宾赛厅长苦笑:“特赦令?你疯了么,孩子,你真的认为教皇可以隨心所欲地签署特赦令?每一份经教皇签字生效的特赦令都是枢机会批准过的啊,圣座的签名只是走个形式。就算圣座强行签出一份特赦令,它也不会生效,结果只会是圣座被罢免。” 史宾赛每说一句话,西泽尔的心就冷一度,冷得像是要结成冰块。 因为他很清楚史宾赛並没有说假话,父亲对母亲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如果教皇厅可以出手,早就出手了。但幕后的人准確地把这件事置於教皇无法过问的范围內,而且毫无疑问幕后的人是比教皇级別更高的权力者,在那无形的压力下,教皇厅根本动弹不得。 可这样就放弃母亲了么?那男人还要权力干什么?男人要权力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么? “闪开!我要见他!”西泽尔抽出腰间的短枪顶著史宾赛厅长的额头,“我是你们训练出来的人,你们指望我就这样调头回去,看著他们再把那骯脏的手术刀插进我妈妈的脑子里么?” 白色骑士们骤然反应,这次动的不是战斧了,而是从背后拔出了格斗短刀。这才是真正要对西泽尔动手的表现,战斧只是某种威慑。 两柄格斗短刀切出两道铁色弧光,在西泽尔的后脑交叉,西泽尔纹丝不动地盯著史宾赛厅长的眼睛,而那个枪口下的老人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安……他第三次嘆息,很长很长的嘆息。 “你想要的东西,教皇厅没法给你。”史宾赛厅长把早已攥在手中的木头盒子递到西泽尔面前,“你父亲说,如果你固执到发疯的程度,那就把这个东西给你,这是他能给你的一切了。” 西泽尔愣了几秒钟,伸手接过那个盒子。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打开盒盖……盒子里並非他期待的特赦令,只是一块普普通通、有稜有角的石头。 教皇给他的东西竟然是块石头?意思难道是“你可以抓著这块石头去砸那个审判官的脸”么?或者说“其实过了那么多年,你根本就没有长进,依然还是那个只会握著石头髮狠的少年”? 史宾赛厅长转过身,根本无视西泽尔的枪口,教皇厅的黑铁大门裂开了一道口子,史宾赛厅长的红袍消失在那个裂口里,裂口重新合拢。 白色骑士们恢復到雕塑的状態,一切好像全未发生过,只剩下男孩站在雨中,沉默地看著手中的石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转过身,渐行渐远。他的背影在雨中是那么的孤独和萧索,远处的城市灯光如海,他像是慢慢地没入了海中。 手术 无星无月的夜晚,西斯廷大教堂开门。 黑色礼车长驱直入,刚刚停稳在广场上,就有执行官迎了上来:“勃兰登医生?” 来客推门下车,掏出证件递了过去。他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英俊,鼻樑上架著纯银的细框眼镜,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大夫。他左手提著黑色的手提箱,右手伸出去跟那位执行官握手:“是我。” 委实说勃兰登根本就不想跟异端审判局的人握手,他总觉得那些人的指甲缝里都沾著鲜血。可异端审判局找上他,他也只能应命而来。 勃兰登可能是翡冷翠第二有名的脑科医生,第一有名的是他的老师,但老师年纪大了,手不稳,所以要论起动手术,勃兰登就是第一了。 今夜他来这里是要为一名罪犯做脑白质切除手术。这种手术勃兰登做了不下百例,他的老师做了上千例,可以让那种癲狂、暴躁仿佛恶魔附身的精神病人恢復平静,只是术后病人会变得迟钝麻木,连身边的人也不认识了,但自理能力还是有的。 执行官核对证件之后递还给勃兰登:“欢迎,勃兰登医生。” “在这里做手术?”勃兰登仰望那座石灰岩圣堂,不禁有些惊讶。 此刻数百盏灯和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执行官围绕著它,他们端著沉重的多管火枪,枪口四下扫动,不下十名机甲骑士分散在圣堂四面的台阶下,拖著蒸汽巡视,何等严密的防御!在防备什么人? “这些您就別管了。”执行官说,“做好您的手术,不要问跟您无关的事。” 圣堂大门缓缓打开,勃兰登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进去。 圣堂中还是点著无数的蜡烛,烛光中坐著铁面的审判官,审判官对面设了两张椅子,空著的那张显然是留给勃兰登的,另一张椅子上坐著个十五六岁的男孩。 勃兰登不由得多看了男孩几眼,那是个秀气得有点像女孩的男孩,只是脸色太过苍白了些,温暖的烛光都照不红他的脸。男孩穿著一件考究的黑色小礼服,胸前簪著一朵白,这像是出席葬礼的装束。 “这位是女犯的亲属,”审判官为他们介绍,“这位是翡冷翠最出色的脑科大夫勃兰登先生,我们许诺过会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確保不会损伤夫人分毫。” “很高兴认识您,勃兰登医生。”西泽尔跟勃兰登握手,这是个很成人化的举动。 勃兰登不由得多看了男孩两眼,因为很少有人有他那种顏色的瞳孔,深紫近乎黑。 判决书递了上来,勃兰登隨手翻阅,根据这份判决书,手术对象是个女巫,她试图杀死自己的一对儿女血祭魔鬼,被判火刑,但出於人道的考虑,决定用脑白质切除手术代替火刑。 (本章完) 第90章 红龙狂舞之夜(3) 第90章 红龙狂舞之夜(3) 勃兰登都不知道在如今这个年代,刑罚中还存在著火刑,也很难相信在翡冷翠这种大城市里还有血祭魔鬼这种事,不过这不是他该问的事,他確认印章和手续都无误,就在“处刑人”那一栏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西泽尔也在判决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审判官核对无误后点了点头:“很高兴最后能和殿下您达成共识,这样对大家都好,手术后您就可以把母亲领回家了。” 勃兰登微微一惊,没想到这个男孩还是位殿下呢。一个女孩般柔弱的小殿下,要为母亲被处刑签字,真是可怜啊,可自始至终他没在男孩的眼里看到一丝悲戚或惊惶。 “我要亲自看手术的全过程,”西泽尔说,“以防你们做什么手脚。” 审判官吃了一惊,这是西泽尔临时提出的要求。对勃兰登这种顶级医生来说,脑白质切除手术说不上血腥残酷,但也不是正常人喜闻乐见的,何况手术台上的是自己的母亲。 “我信不过你们,我只信自己的眼睛。”西泽尔冷冷地说。 审判官迟疑了几乎半分钟,都到这一步了似乎也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扯皮,西泽尔未带任何武器进入圣堂,那他就是安全的。就算他偷藏了什么武器也不怕,这个男孩只有和炽天使甲冑合在一起才是究极的危险分子。 “那好,我带两位上去。”审判官说。 还是乘坐那架升降梯,他们抵达了黑石的监狱,今夜这间监狱里防备森严,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执行官。 他们在黑暗中行走,穿过长长的走廊,月光忽然如海潮般涌来。勃兰登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足足二十秒钟没说出话来,然后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神啊,宽恕这迷路的羔羊。” 琳琅夫人被缚在黑铁的十字架上,好奇地望著那轮忽然从乌云缝隙中闪现的月亮。她穿著简单的素色长袍,却勾勒出她那少女般的曲线,她的脸上还带著稚气,简直无法想像她是西泽尔的母亲,说是姐姐还差不多。 这种女人会是女巫?她该是天使才对啊,虽然没有羽翼,但勃兰登一时间有点恍惚。 “那就是我妈妈,拜託勃兰登医生了。”西泽尔轻声说,“现在其他人都出去,只留我和勃兰登医生。” 审判官一愣。 “手术中也许会见到我母亲的身体,医生看见那是没办法的事,你们也想卷进来么?”西泽尔看向审判官,“別忘了我父亲是谁。” 审判官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带著执行官们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他確实只是个代理人,他的工作就是让琳琅夫人把手术动完,为了这个事情让他得罪教皇?他疯了不成? 勃兰登感觉这位女孩气的小殿下颇有点威风凛凛,他也蛮高兴的,毕竟在审判官和执行官的监督下工作可不好受。 他打开隨身带著的黑箱,黑丝绒上一片纯银的光辉,纯银的柳叶刀、纯银的十字钉锤、纯银的卡口钳、纯银的长柄鉤子…… “手术器械,有点像刑具,不过其实並没有那么疼,”勃兰登挽起袖子,开始给双手消毒,同时向西泽尔解释,“大脑內部是没有痛感神经的,只是在颅骨上打开一道细缝会疼,但我带了最优质的麻药。银质的手术器械自带消毒功能,绝对不会感染。” 他跟西泽尔说这些其实是不想得罪这位年轻的殿下。无论殿下的母亲真是女巫还是冒犯到了什么更大的人物,勃兰登都不想被这位殿下看作仇人。 他的意思是我就是个来做事的,我会把事情做好,异端审判局叫我切除你母亲的脑白质我不能不切,但我绝不会多让她受伤害。 审判官在铁门外踱步,月亮又隱入乌云中了,今夜天空乌云密布,像是隨时会下起雨来。这种天气让人没来由地心神不定,他暗自祈祷事情顺利结束,让西泽尔把他母亲领回家去。 对於一个已经是傻子的女人来说,补完那个手术能有多大伤害呢?反而会让她的內心更加平静。对西泽尔殿下来说这也是唯一的选择吧,对大家都好的选择,审判官在心里安慰自己。 但那个男孩可是“锡兰毁灭者”啊,关於他在前线鬼神般的残暴,审判官也略有耳闻…… 他抓起电话:“报告防务情况。” “甲冑骑士十二人处在最高战备状態,执行官三百名处在最高战备状態,重炮三十门隨时可以击发,来復枪射手八人封锁附近的道路,防务一切正常。”副官回报,“一支军队也冲不进圣堂!” “保持警惕!我们需要两个小时!”审判官掛断了电话。 他在仔细听牢房里的动静,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著,勃兰登似乎在给手术器械消毒,同时跟西泽尔解释著手术的细节。 “早期的脑白质切除手术需要开颅,但我的老师改进了手术,只需要在脑颅上开一道细缝,把特別打造的银质尖刺伸进去切断脑白质的神经束,然后用细的银管把废掉的脑组织吸出来,手术就完成了。”勃兰登说。 整个铁十字床立了起来,枕头的位置上有个椭圆形的缺口,琳琅夫人的后脑从那里露了出来,便於手术。 西泽尔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听著,琳琅夫人却因那些银光闪闪的器械觉得害怕了,她的躯体因紧张而扭曲。 “妈妈,別怕,我在这里。”西泽尔拥抱母亲,轻轻抚摸她丝绸般的长髮。 这个举动让勃兰登有点感慨,他想到雪地里野兽的幼崽把毛茸茸的身体拱在母亲的怀里以寻找温暖,可眼前这个男孩在用自己的体温给母亲以安慰。 他拨开琳琅夫人的头髮,用碘酒在要切开的地方做了標记,接下来他要给琳琅夫人剔掉头髮,以便手术。 这么好的一头长髮剃掉可真是叫人於心不忍,他握著琳琅夫人的头髮,心中生出一丝綺思,目光不由得顺著琳琅夫人的身体曲线移动。 “你认识我么?勃兰登大夫?”西泽尔忽然问。 “您是……西泽尔殿下?”勃兰登记得在判决书上见过这个男孩的名字。 “不,我想你並不知道我是谁,”西泽尔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头来,凝视著医生的眼睛,“如果你知道,又怎么敢当著我的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妈妈?” 勃兰登心里一惊。 “不过这也说明你跟他们並不是一党,所以……我饶你不死!”隨著这句话,西泽尔忽然动了,从勃兰登的箱子里抓了最长的那根银刺,狠狠地贯穿了勃兰登的肩膀,推著他,將他钉在了角落里的木架上! 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勃兰登连疼痛都没有来得及觉察,他惊讶於这女孩般的男孩忽然爆出了……雄狮般的眼神! 西泽尔一击得手后立刻封住勃兰登的嘴,不允许他发出任何声音,旋即闪到走廊的尽头,把铁门锁死,再用早已准备好的万能钥匙打开母亲手腕上的锁,抱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为了防止妈妈惊恐地喊出来,他把一块送进她嘴里,那是琳琅夫人最喜欢的一种,她虽然惊讶於眼前发生的一切,但嘴里含著就不闹了。 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几秒钟之內,勃兰登的肩膀断裂般疼痛,满头都是冷汗,原本不该再有心思管西泽尔在做什么,但他还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著这男孩忽然变得凌厉而寒冷。 他毫无疑问是要救自己的母亲,虽然勃兰登想不出在这种铁壁般的围困中他能有什么办法。一切都是偽装,包括这位小殿下柔弱的眼神,勃兰登从踏入圣堂开始就踏入了这个男孩的圈套! 如今他所做的一切都可以把他自己送上电椅,但他似乎根本没考虑过后果,稳定精密地操作著,不惊不惧。 这根本不是十五六岁男孩能有的心理素质,这是什么怪兽般的男孩? 外面传来了审判官的敲门声:“勃兰登医生?勃兰登医生?” 审判官也非常敏锐,他意识到不对是因为勃兰登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牢房里静得有点异样。 “勃兰登医生!勃兰登医生!”审判官的声音转为低吼。 男孩的救援计划立刻就败露了,原本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法瞒住多久。 “执行官!把门打开!”审判官的声音转为尖啸。 枪声震耳欲聋,火光在铁门的缝隙中闪灭,铁门剧烈地抖动,锁舌咣咣作响却无损分毫。这间牢房的歷史虽然悠久,却是用来囚禁异端罪犯的,所以用上了最坚固的设备和最好的材料,隨身携带的火銃一时间是奈何不了它的。 “调骑士过来!快!给我打开这扇门!”审判官抓著电话大喊。 骑士的话,区区一扇铁门是阻拦不住的吧?这个救援行动到此就结束了吧?勃兰登强忍著痛苦想。 可男孩竟然在给母亲扎头髮,全神贯注,嘴里念著神圣的诗句:“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绝了道路,却不绝希望。遭逼迫,却不被丟弃。打倒了,却不致死亡。身上常带著神赐的死,但神赐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 他用自己的手帕將母亲的头髮绑起:“好了,妈妈,我们准备出发。” 这一刻,广场上的执行官们都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巨大的黑影从天空中下降,仿佛一头黑色的巨鯨在空中缓慢地游动著。 逃亡 “利维坦!利维坦级飞艇!”有执行官认出了那个庞然大物。 利维坦是个宗教名词,特指神亲自创造的某个巨大生物,世上只有大海能容纳它巨大的身躯。它被描述为披著铁甲口中喷火的怪物,有著巨鯨般的形状,它游到哪里,哪里的洋流就会逆转。 利维坦级飞艇,则是教皇国最杰出的战爭工具之一,它有著百余米长的巨型气囊,里面填充著轻质气体,能够载重上浮到云层中去。它的速度不如火车,航程不能跟铁轮船比,但它出其不意,而且绝对无声。 利维坦级飞艇怎么会出现在西斯廷大教堂的正上方?那是战爭工具啊!难道某个疯子要以圣堂为战场? 巨大的黑箱从飞艇上直坠下去,西泽尔捂住母亲的耳朵。黑箱砸穿了圣堂那坚硬的屋顶,製造出瀰漫的烟尘。 牢房外忙著开门的审判官和执行官被黑箱撞击教堂的巨响惊退了,接下来是纷纷坠落的各种建筑材料,等他们看清了才发现眼前的走廊整个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重的黑铁物体。 这就是那个黑箱,从飞艇上坠落的时候它看起来並不大,但那是相对於体积惊人的利维坦。落地却有一间小房子那么大,从那坚实的装甲外壁来看,不下十吨重。 西泽尔从另一侧开启了黑箱,大量的蒸汽溢满了牢房。西泽尔撕下身上的礼服,赤裸著瘦弱的上身走了进去。 “利维坦级飞艇出现在西斯廷大教堂正上方,十几秒钟前將一个黑色的物体扔了下去!请求新的指示!”密报通过电话线传到了某些人那里。 “最终还是不愿意跟我们妥协么?那头小狮子果然是不可驯化的啊。”有人轻声说。 “档案里都说了,他是个任性的男孩啊,一直都是。” “任性的可不止西泽尔,以西泽尔的权限怎么能调动利维坦级飞艇?” “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任性的孩子怎么能成为炽天骑士团的团长?任性的孩子怎么能为我们征服东方?那孩子没有用,放弃他吧。” “正好他犯下了足以毁灭自己的罪行,那就让一切结束在西斯廷大教堂吧。” “有点可惜,不过终究不能让自己养的狮子来咬自己啊。”有人抓起了电话,“下达命令给异端审判局,所有执行官实弹射击,不要让西泽尔离开西斯廷。” “是!” 广场上遍地都是火光,装备了长程来復枪的执行官们都在对空射击,他们的弹头上涂抹了白磷,在夜空中留下闪光的弹道。利维坦努力想要上浮,但这个庞然大物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浮在云层中的时候它几乎是无敌的,因为目前还没有什么武器能对高空目標造成威胁,但下降到这个高度它就是在自寻死路,它的气囊里充满了易燃的轻质气体,任何一髮带白磷的子弹都可能点燃它。 但为了准確投掷,它又不得不下降。这头巨鯨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把那个黑箱丟进了圣堂。 “瞄准大门!实弹射击!火力覆盖!” “瞄准大门!实弹射击!火力覆盖!” …… 这条命令在执行官之间迅速地扩散,所有枪口都指向了圣堂的正门。执行官们相互递著眼神,眼神中都有些惊讶。 足足三百名执行官被调来西斯廷大教堂,负责此次的警戒工作。这些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以一敌多对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可眼下他们被叮嘱以最密集的火力锁定圣堂大门。 那里面藏著什么?一个魔鬼么? 甲冑骑士们也收到了同样的命令,十二名甲冑骑士中,六名是火力手,肩甲上架著沉重的连射銃,此刻那些连射銃呈扇面的形状包围了教堂。 连射銃开始转动,弹链把一枚枚的黄铜子弹填入弹仓,它们隨时都能吐出狂风暴雨般的弹幕。 剩下的六名骑士中四名是以钢铁长矛为主武器的衝锋型骑士,他们在台阶下列队,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执行官的屏障。 最后两名骑士是最精锐的剑舞型,这类骑士的反应速度最快,战技也最完整,他们背著沉重的龙牙剑,保持著沉默。他们只有两人,但他们是最坚固的屏障,他们无处不在。 圣堂大门缓缓地开启,雷鸣般的琴声忽然在圣堂深处响起,那是有人启动了圣堂里那台两层楼高的管风琴,它可以自行演奏几百种宗教音乐,今夜它演奏的是洪涛大海般的弥撒音乐。 神经绷紧的执行官们在乐声涌出的那一刻几乎扣下了扳机,他们不知道自己要狙击什么,但他们本能地畏惧,圣堂开门的瞬间,好像有什么凌厉至极又愤怒至极的气息涌了出来,如刀割面。 “预备!预备!预备!”队长高举著手呼喊。 沉重的脚步声在圣堂中响起,黑影穿越无数烛台组成的光之海,光明被他踩灭,黑暗在他的身后扩张,蜡油泼得满地都是。 “预备!预备!预备!”队长继续呼喊。 那些扣紧扳机的手指都开始发麻了,隨时都会有一颗子弹提前离膛。 那赭红色的巨人终於走出了圣堂,站在台阶的最高层,它浑身瀰漫著蒸汽,怀中抱著身穿白袍的女人,背后的武器架上环绕著刀剑和枪炮。 “预备!预备!预备!”队长的声音都嘶哑了。 (本章完) 第91章 红龙狂舞之夜(4) 第91章 红龙狂舞之夜(4)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著那个身影和他怀里的女人。他们中有些人知道那是一对母子,可在甲冑的衬托之下男孩魁伟得不可思议,母亲却柔弱惊惶得像个少女,男孩抱著他的母亲,就像武士的手甲上停著一只白羽的鸟儿。 “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里?”琳琅夫人瑟瑟发抖。 她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太可怕了,她努力地挣扎想从西泽尔的怀抱中逃走。 “我是你儿子,你是我妈妈。”西泽尔略微收紧手臂不允许母亲逃走,同时抬起巨大的盾牌,小心翼翼地將她遮好,“別怕,我们一起……杀出去!” “发射!”队长咆哮。 数百道闪光的轨跡在同一刻向著西泽尔聚焦过去,其中还夹杂著连射銃的密集火光,仿佛万炮齐发。 子弹打在巨盾和甲冑表面的装甲板上,溅起密集的火,却未能损伤那具甲冑分毫。西泽尔一步步走下台阶,缓慢但坚定,动力核心高速运转,发出嗡嗡的刺耳的声音,强劲的蒸汽流通过细管灌注炽天使的全身。 那一幕对於执行官们来说简直是噩梦,那在枪林弹雨中前行的身影,像是君王或者魔鬼,他呼吸著浓烈的硝烟,带著焚世的烈火。 根本没有武器能阻拦他,再多的火力也是枉然,那种强大超越了人类所能理解的限度,那东西真的是人类自己造出来的,而不是天国或者地狱向人间投放的东西? 枪声中隱约还有女人的哭声,那是嚇坏了的琳琅夫人,她哭得就像个小女孩。西泽尔默默地按按母亲的头,免得她的头探出盾牌的边缘。 衝锋型骑士並肩踏上台阶,四支长矛组成矛阵。这种专供甲冑骑士使用的长矛,矛尖经过特殊的工艺处理,最善於撕开金属材料。 面对这种武器,西泽尔不能再无动於衷了,他从背上拔出了龙牙剑。盾牌格挡左侧的长矛,龙牙剑闪袭右侧的骑士。那一剑的速度太快,持矛的骑士虽是精英,但仍旧胆寒了一瞬,速度慢了半拍。 於是原本整齐的矛阵中出现了一个空隙,西泽尔抓住了这个空隙,放弃了龙牙剑,抓住了矛杆。那名紧握长矛的突击手被他拉得失去平衡,西泽尔发出凌厉的膝击,击在他的咽喉处。 仍是托雷斯当年想出来的近身格斗术,如今西泽尔用得越发得心应手了,即使是黑龙也未必能轻易防住这种攻击吧? 真好,何塞哥哥,我现在还觉得你跟我在一起战斗,我们在一起就会所向披靡! 长矛入手,西泽尔一脚把那名骑士踢下台阶,同时横挥长矛逼退剩下的三名骑士。 三名骑士中的第二人中了这种近身格斗术的招,闪避时长矛被西泽尔夹在了腋下。西泽尔旋转身体夺下第二支长矛,然后射出第一支,贯穿台阶下那名骑士的肩膀,把他钉死在地面上。 他挥舞著长矛,格挡、突刺、格挡、突刺,枪林弹雨,刀光剑影。他的攻击极致凌厉,心情却从未那么放鬆过。 他的战技愈发熟练,完全不用藉助狂化的状態,有种行云流水的感觉。托雷斯当年叮嘱他的要点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自然而然地被运用在长矛上。 这才是他期待的战场,不是锡兰,也没有国家利益,他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保护他的家人,现在他做到了,他怀里抱著母亲,他为她挡一切的枪炮,把所有想伤害她的人都打倒在地。 教皇给他那块石头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其中的寓意:“你不是已经拿到了你的石头么?”是啊,他已经抓住了石头,现在是挥舞石头的时候了。 时至今日西泽尔仍然不喜欢父亲,不喜欢他对权力的执著,不喜欢他对母亲的薄情,可西泽尔感谢那个男人,因为他给了自己石头。 那个男人也如约把西泽尔需要的东西送来了,炽天使最新的强化版,“超重武装·红龙改型”。 也许凭藉这具甲冑他仍旧不能杀出重围,但他尽了自己的全力,就像那个挥舞石头扑向自己的锡兰男孩,无论结果为何他都会无怨无悔。这是战爭教会他的,他终於长大了,他为自己的长大而自豪。 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妹妹能平安地长大,今夜他偷偷地去看了熟睡的阿黛尔,亲吻她的额头说:“我去接妈妈了。” “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绝了道路,却不绝希望。遭逼迫,却不被丟弃。打倒了,却不致死亡。身上常带著神赐的死,但神赐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他反覆地念著这首诗,战斗。 这是他在炽天骑士团学会的,骑士们总在上阵前念这首诗,让心沉静下来,让自己无所畏惧。 无畏的人,所向无敌! 究极之盾 烈日般的炫光在圣堂前的广场上闪灭,那是西泽尔从一名骑士的背后扯下了红水银背包,把它投向高空中再一枪射爆,火雨暴降,数十名执行官因此受伤。 密集的射击阵列中出现了缺口,西泽尔抓住了这个机会,用巨盾护住自己和母亲发动了突击。 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们当然是精锐,但面对红龙改型,他们和装备简陋的锡兰军人一样无能为力,西泽尔用矛杆横扫,大片的人体被击飞,满耳都是骨折的声音。 肩扛连射銃充当火力手的骑士们无法站在原地射击了,连射銃纷纷从肩头脱落,他们拔出杀伤力惊人的战斧或是双短剑,从不同方向包抄西泽尔。 西泽尔隨手把从突击手那里夺来的长矛插入地面,从背后的武器架上拔出了又一柄龙牙剑,转身挥出巨大的弧光。 超重武装·红龙改型的身高差不多三米,异常魁伟的身躯给了它更多的空间储存能源和武器,背后的武器架上排列著冷热兵器,直至此刻,西泽尔才真的开始动用这些武器。 在六对一的情况下骑士们仍然未能压制红龙改型,那具超重型甲冑挥出的每一剑都是“砸”出去的,增强型龙牙剑即使不开刃,单凭重量都能打裂普通甲冑的装甲板,而这种重量惊人的武器被西泽尔单手运转自如。 一柄制式战斧被直接砍断,半截斧刃飞旋出去,砍在一具大理石雕塑的脑袋上,几秒钟后,那具雕塑整个崩塌了。 剑舞者们登场了,两名剑舞者一直在外圈移动,高速加上黑色涂装,大大地增加了他们的隱蔽性,一眼扫过去,只看见一片白蒙蒙的蒸汽中,影子一闪而过。 他们这是在寻找偷袭的机会。 剑舞者是战技最全面的骑士,近身作战,凶猛凌厉,但他们的装甲板很薄弱。他们对上同为剑舞者的西泽尔,如果不能短时间內重创对方,就可能反过来被西泽尔重创。 他们不能再等了,因为那六名火力手已经无法保持队形了,赭红色的巨龙就要从骑士刀剑组成的牢笼脱困。 一道白蒙蒙的蒸汽从头顶上方直坠下来,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名剑舞者竟然爬上了矗立著圣者雕像的高台,如同钢铁的巨鹰发动扑击。 同时西泽尔背后的执行官队伍中裂开了一条道路,另一道白蒙蒙的蒸汽直射西泽尔的背心,龙牙剑割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完美无缺的配合,两名剑舞者的攻击几乎同时抵达,西泽尔手中只有一柄龙牙剑,无论向著哪个方向发动格挡,都必须扛住另一柄龙牙剑的剑锋。 红龙改型那强化后的装甲板到底有多强?是时候检测一下了! 西泽尔忽然提起了巨盾,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將那面巨盾护在胸前,挡住母亲。现在巨盾升起,那个一身白袍、繁樱般的女人忽然失去了庇护,瑟瑟发抖。 她美得让人恍惚,周围那些刀枪並举的骑士和执行官都愣了一下。因为混战的缘故早就没人开枪了,任何有自尊的男性都不愿意把刀剑加於这样孱弱而美丽的女人身上,所以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好像都静止了。 除了西泽尔和那两名剑舞者,红龙改型將巨盾举向空中,同时回身扫出地狱般的剑风。 同是龙牙剑,增强型和普通型碰撞,普通型立刻崩碎。那名剑舞者惊讶於手中的武器竟然像纸那样脆弱,连闪避都忘了,西泽尔发出凌厉的踢腿,將他踢出去近十米,沿路的地面都被那名剑舞者踏碎了。 空降的剑舞者则挥舞著龙牙剑狠狠地撞击在那面巨盾上,龙牙剑在触及盾牌表面的瞬间裂成了碎片,盾牌上只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究极金属!”骑士们一齐退后。 没人知道那面巨盾的材质,它跟炽天骑士团標配的盾牌完全不同,光滑得像是镜面,弹幕打上去像是流水衝击在礁石上,自然而然地向两个方向散射开去。 红龙改型在这支精锐军队的包围之下进退自如,很大程度上依赖於那面盾牌。现在高品质的龙牙剑刺在盾牌上都是这样的结果,只怕那面盾牌是“究极金属”的製品。 教皇国有几种合金是其他国家仿造不来的,它们的强度、韧度和耐久度都很高,用於製造最核心的机械部件,號称“究极金属”。 难道说那面盾牌竟然是究极金属的製品?那些金属的价格几乎跟黄金、铂金相当!是什么败家的机械师会造出这种不计成本的东西?红龙改型握在手中抵挡弹雨的东西,价值差不多等於翡冷翠核心区的一座宫殿式建筑! 巨盾落下,重新遮蔽了琳琅夫人,红龙改型冷冷地环顾四周,一手握紧龙牙剑,一手拔起了插在地上的战矛。 火力手们看著剑舞者,剑舞者们强撑著起身拔出备用武器,执行官们彼此对视,这是何等的力量,让人想起上古神话中,恶魔行走在大地上,带著燎原的火焰,阻挡它的人都被摧毁,如同草芥。 红龙改型,这种东西真是能战胜的么? 但军令是无法违抗的,即使前方是弹雨也要衝锋,后退者死,几秒钟之后,骑士们再度吼叫著发起进击,执行官们也纷纷给火銃上膛。 与此同时红龙旋转起来,带著死亡的颶风。 “红龙突破第一包围圈,执行官死伤比例已经上升到30%。” “十二名骑士中已经有六名丧失了战斗力,剑舞者全灭。” “弹药告竭,执行官队形开始崩溃。在弹药告竭的情况下他们对红龙根本无能为力。” “红龙突破第二包围圈,即將脱离圣堂范围。” 通过电话线,藏在幕后的人们听取著战场报告,沙盘上早已摆好了西斯廷大教堂的建筑模型,数以百计的锡兵被放置在沙盘上,白色的代表执行官,蓝色的代表甲冑骑士,红色的代表狩猎的目標…… 那个被称为“锡兰毁灭者”的男孩,他曾经被认为是这个国家的希望,但现在他是这个国家的敌人。 多年前他是克里特岛上的一只小野兽,今时今日他仍然是野兽,为了母亲和妹妹,他可以跟每个人为敌,根本不考虑后果。 每一秒钟他都在製造巨大的损失,军费如流水哗哗流逝,可上位者们从容淡定,会议室里播放著舒缓的音乐。 “再这样下去可就留不住他了啊。”有人缓缓地说。 “能留住的,战场可不是西斯廷大教堂,而是整个翡冷翠啊。”有人轻笑。 “早就准备好了要借这个机会测试红龙改型的威力么?” “是啊,我们需要更强的、毁灭型的战士,红龙改型正是雏形之一。隆把红龙改型交给了西泽尔,就正好借用一下这个机会咯。” “用整个翡冷翠作为测试场来测试一具新型甲冑?太奢侈了点吧?他会造成多大的破坏啊,而且翡冷翠道路如此复杂,可別让他逃出去了。” “怕什么,还有黑龙呢。”说话的人继续轻笑,“命令重炮轰击吧,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给红龙的生命倒计时了。” 射日之矛 圣堂前的广场上插满了骑士们的断剑和断矛,满地都是弹坑和火焰灼烧的痕跡,黄铜弹壳满地滚动……最后一名甲冑骑士倒地不起,身上冒出密集的电火。 他无奈地向著西泽尔投出自己的断矛,这是骑士间认输的表示,西泽尔看也不看,一把接过断矛,反手扎在那名骑士的机械脚踝上,把他钉死在地面上。 普通的甲冑骑士並不像炽天使那样採用了神经接驳的技术,机械脚踝损坏骑士们並不会觉得疼痛。甲冑中的骑士苦笑了几声,知道西泽尔並不信任自己,毁坏机械脚踝又把他钉在地上,这是防备他在背后偷袭。 这是什么男孩啊?简直就是为战爭而生的机械,从走下台阶的那一刻开始,西泽尔的每个举动都是为了剥夺敌人的战斗力,精密到每一个细节,没有任何浪费的动作。 执行官们一边射击一边后退,被西泽尔强压著后退。西泽尔每上前一步,广场上就空出一大片。 子弹打在他身上叮噹作响,火四溅,但有那面盾牌和增强型的装甲板,他只是增添了无数的划痕。如果不是为了照顾怀中的母亲,他早已脱离西斯廷大教堂的区域了。 唯一一次有人对他造成了较为严重的伤害,是一名突击手侥倖用矛尖刺进了红龙的小腹,但下一秒钟红龙就调转剑锋斩断了露在外面的大半个矛头,顺手一刀砍下了那名突击手的整条右臂。 夜空中忽然出现了火红的弧线,火红的弧线从四面八方向著广场集中过来。 执行官们的阵形忽然间彻底崩溃,他们丟下手中的武器四散奔逃,相互踩踏。军纪在这个时候已经没用了,因为他们都认出了那恐怖的武器——焚城炮! 在十字禁卫军装配的各类重炮中,焚城炮是射程最差及射速最慢的,本质上来说是大口径掷弹筒。但它无愧重炮之名,因为它的炮弹里灌满了红水银!它每次发射都是向著天空,划著名陡峭的弧线落下,把整座城市化为火海。 难以想像什么人有资格下令,在翡冷翠城內使用这样的大范围杀伤性武器。 火焰的伤害当然是不分敌我的,发射焚城炮,意味著高层要用这广场上的部分执行官为红龙陪葬。在这种情况下执行官们当然会逃,但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够离开焚城炮的攻击范围。 黑铁大门是锁死的,他们拼命用身体去撞,但是无济於事。 这一幕简直就像是末日审判,整个广场上遍布著血红色的光,焚城炮的炮弹翻滚著,带著大量的红水银从天而降,向著红龙的头顶匯聚。 (本章完) 第92章 红龙狂舞之夜(5) 第92章 红龙狂舞之夜(5) 西泽尔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做出判断,他当然可以选择撤离,红龙改型的力量应该可以撞开那扇黑铁大门,但得踩著那些执行官的尸体。他也可以选择用究极金属的盾牌笼罩自己和母亲,但盾牌能否挡住火海,没人试过。 这一幕像极了他和他的小队在莲广场,臼炮齐射,炮弹从天而降,最后的一秒钟里,托雷斯和其他骑士用身躯为他构建了防护墙。 面甲之下,他无声地笑笑,忽然抬脚踢起了一支突击矛。 神经接驳系统200%活化,忽然增强的电流进入脊椎然后分散到神经系统的每个角落,他的所有感官都被强行提升,一剎那间听觉、视觉、触觉都倍增。紫瞳的深处仿佛有另一双眼睛猛地睁开! 他旋转身体,对空掷出突击矛,因为飞行速度过快,那支矛撕裂空气的声音尖锐得像是鸽哨。 如果时间减速的话,人们会看见那支矛以超越焚城炮炮弹几倍的速度上升,仿佛射天的银龙,银光洞穿了其中一枚炮弹,那枚炮弹在半空中爆炸,强光像是太阳提前升起。 焚城炮的火焰覆盖范围极大,当其他炮弹进入这个高温领域的时候,也相继爆炸。红水银本就是极不稳定的东西。 那是末日天谴般的景象,广场上空笼罩著炽白色的云,云中下著火雨。红龙高举著盾牌,盾牌下是娇小玲瓏的母亲和魔神般的儿子。 多数执行官得以逃脱这场灾难,但仍有很多人被火雨烧伤,最悲惨的是那些受伤倒地的骑士,他们距离西泽尔太近。 当红水银——那种重量很大的液体——燃烧著洒落在他们的甲冑上,甲冑在几秒钟里被烧得通红髮亮,可以想见甲冑里的人体是什么状况。 原本还在拼著命想要浮起的利维坦级飞艇也被这场剧烈的爆炸波及,轻质骨架和气囊燃烧著坠落,笼罩在黑石的圣堂上。 那浮於天空中的巨鯨死了,只剩下熊熊燃烧的骨骼。 西泽尔转过身,向著圣堂方向行军礼,感谢那个拼了命给他送来红龙改型的飞艇驾驶员——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然后拖著浓浓的蒸汽走向黑铁大门。 再没有人阻挡他了,执行官们为这个男孩让开道路,红龙以强有力的肘击砸开了那扇门,冲向了灯火通明的台伯河。 开始下雨了,执行官们默默地站在雨中,眺望著那男孩的背影,仿佛一群沉默的梟。 “红龙突破了西斯廷大教堂的包围圈,正向著台伯河的方向去。” “焚城炮也没能埋葬他么?真令人惊讶啊,根据锡兰前线的战报,他在锡兰的表现可没这么优秀,幼稚、怯懦、手忙脚乱,全凭狂化状態取得了最高的战功。可看看现在的他,冷静、高效、凶猛,从他走出圣堂到现在,每一个举动都可以写入战爭教科书。” “也许锡兰並不是他真正想打的战爭吧,这才是。” “当初就不该给他机会!也不该给隆机会!不可控的天才就像会误切自己手指的刀!” “什么样的父亲生什么样的儿子,隆也是个亡命之徒啊。” “別大惊小怪,一头小狮子而已,还是一只受伤失血的小狮子。十字禁卫军和炽天骑士团本部都已经布防完毕,他能逃到哪里去?独自对抗整个国家的军事机构么?” “是啊,衝出西斯廷大教堂的时候他已经伤痕累累,能源也即將耗尽才对……失血的野兽,就算爪牙再锋利也坚持不了多久!” 逃生通道 西泽尔抵达了一条废弃小巷的深处,两侧都是漆黑的高墙。在市政厅的地图上,它被標註为一个等待拆除的住宅区。 全翡冷翠的钟都在轰鸣,蒸汽哨吹出龙吼般的高音,好像战爭爆发似的。宵禁令已经下达,平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面上空无一人,雨水冲刷著道路两侧的汽车,沉重的军靴声隔墙经过。 脱离西斯廷大教堂只是第一步,他的敌人不会就此放弃,眼下成建制的军队正在接近这个区域,他应该快跑,可他跑不动了。 他靠在墙根大口地喘息著,红龙的后背装甲摩擦著墙壁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全身都湿透了,一半是雨水一半是血水。 他的腹部有个巨大的伤口,在广场上,那名突击手把矛刺进红龙的身体时,成功地伤到了西泽尔。只不过西泽尔一直在忍,他不能让敌人看出他的颓势。 机动甲冑对骑士的保护总是最严密的,所以当年在夏宫,西泽尔几乎拆了冈扎罗的甲冑,冈扎罗还是侥倖活了下来。红龙改型也不例外,它的装甲板质量绝对上乘,执行官们的子弹打上去都被弹开。 但那是在完好无缺的情况下,密集的弹雨令装甲板伤痕累累,防御力大幅下跌,那支突击矛恰好是从一块几乎崩溃的装甲板处贯入,几乎刺穿了红龙。 必须有补给才能继续作战,可西泽尔四下扫视,所见只有风雨。 教皇把红龙改型空投给他,当然是要撇清教皇厅和这起危及国家安全的暴力事件的关係。真正的罪人就只有西泽尔,他全副武装地劫走了重罪的母亲,在翡冷翠大开杀戒。至於红龙改型怎么来的,反正驾驶飞艇的人也已经遇难了,教皇厅大可以否认。 因此也別指望教皇给予更多的帮助了,除了一项,就是提供给他的地图上標註了这个补给地点。如果有补给的话他就还有机会,问题是在这种废弃的小巷里,谁来补给他?怎么补给他? 甲冑骑士可不是喝口水吃口东西就能继续作战的,他需要更多的能源,他还需要维修严重受损的左腿膝关节。 忽然,发动机的轰鸣声隔墙传来,西泽尔本能地闪避,却看见背后那堵高墙哗啦啦地坍塌,一辆重型战车隨之现形。那辆车一直隱藏在民居里,这时候撞破砖墙出现。 西泽尔手持伤痕累累的战矛,和那辆漆黑的战车对峙了几秒钟,忽然鬆了口气,弃掉战矛跳上战车,在巨大的钢铁椅子上坐下。 黑衣人从战车撞出的缺口里钻了出来,跳上战车把西泽尔围住。没人打招呼,因为根本没时间,他们以惊人的速度行动起来,將战车上的管道接入红龙背后的阀门,另一群人则开始更换受损的装甲板和受损的左腿膝关节。 医疗官打开甲冑胸部的罩板,开始给西泽尔的伤口做处理。黏稠的药物抹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顷刻间就止了血,口服营养剂和肾上腺素针让西泽尔缓了过来,大口地喘著粗气,像是刚刚在海里游了几公里。 “装甲受损率超过50%,三分钟內能更换掉主要受损部位的装甲,將受损率降低到15%。” “膝关节比较麻烦,我们得更换整条小腿,需要六分钟!” “怎么这么久?被抓到我们都得进监狱!快点儿!” “这还是幸亏有备件!没有小腿备件你给我四个小时我也修不好!” “伤势只能简单处理一下,毕竟不比甲冑能更换备件……来点兴奋剂怎么样?来点兴奋剂再撑半个小时不是问题!” “再打兴奋剂他就死了!拜託你有点脑子好么?” 黑衣人一边操作一边交谈,语速也是极快。 为首的傢伙並未自己下场维修,而是一脚踩在战车某个凸起的阀门上,揭开蒙面的黑罩子喝酒……他们所有人都戴著黑色的面罩,看起来像是某个邪教组织的信徒。 不过说他们是信徒也没错,“蒸汽机械神教”的信徒们。西泽尔早该想到是这群人来补给自己,因为红龙改型就是这帮傢伙造的,教皇既然能得到红龙改型,那就跟这帮傢伙脱不了关係。 “是不是有武神附体的感觉?”为首的黑衣人得意扬扬,“开枪的时候是不是觉得万炮齐发?没有机械师团队当后援,什么精英骑士都是胡扯,只够给你当靶子的!有我们密涅瓦机关做你的后盾,就放手干吧!” “教授你刚才说了密涅瓦机关,但我们今天的身份是『路过的机械师们』。”某个黑衣人说。 “闭上你的臭嘴,赶快给我干活!只要你们这帮兔崽子不把我给供出来,谁知道是我给小西泽尔维修了甲冑?”头儿气势汹汹,“我就是路过此地的天才机械师,仗义地对受伤的骑士伸出了援手!” 西泽尔苦笑,这种状况下还有心情斗嘴的,当然是佛朗哥教授和他手下那群神经病工程师了,这些年来一直是这些人充当他的维修团队,每次他重伤倒地都会看见这帮人一脸淡定地出现,把他从骑士舱里揪出来,给他打针输血,同时討论著这次小西泽尔是不是救不回来了,不如直接送太平间好啦……密涅瓦机关的精英们就是这样一群没心肝的傢伙,自负,自我,自命为文明的创造者,臭屁得让你想踩他们的脸。 西泽尔不知道自己跟佛朗哥教授和这帮工程师能否算是朋友,他们压榨起西泽尔来就像磨坊主压榨拉磨的驴子。他们可不是托雷斯,不管西泽尔是否伤痕累累,但凡他还有一口气他们都想把他再丟进骑士舱里再做一轮实验。 西泽尔经常想自己死了这帮傢伙可能会很悲伤,但悲伤的不是失去了好朋友,而是伟大的实验进行到一半实验体死掉了。“西泽尔你怎么就死了呢?你应该为科学的进步再挺挺啊!”大概是这种悲伤吧。 可这次他们居然选择了对抗国家的最高权力者,为他提供红龙改型不说,还犯险来到现场充当他的补给团队,这份义气委实让西泽尔不太理解。 “你们怎么把战车藏到民宅里去的?”西泽尔问。 这著实是件叫人奇怪的事,甲冑骑士专用的补给战车,体型之巨大,別说民宅进不了,就连教皇宫的大门都未必能开进去。 “简单,先把战车开进去,再把墙砌上!”佛朗哥得意扬扬,又转头催他的手下们,“快点快点!我们操作的时候会產生大量的蒸汽,在夜里很容易被发现!” “能帮我把妈妈带走么?”西泽尔低声请求。 “別开玩笑了,”佛朗哥耸耸肩,“全城戒严,我们能带她去哪儿?你难道指望我开著这辆战车一路碾压过去?拜託,那是你的工作好不好?你驾驶的红龙改型,没准是世界上最强的机动甲冑!” “那你们自己怎么办?”西泽尔问,“密涅瓦机关的总长协助罪犯,你也不能免罪。” “有什么怎么办?他们围住我们,我们就投降!哭诉说我们刚刚看见你一闪而过,你还顺手对我们开枪!我们被你嚇坏了!请军部的老爷们救救我们!”佛朗哥一身流氓气,“怎么说我也是一名枢机卿啊!他们找不到罪证敢把我怎么样?” “为什么要帮我?我一直以为我对你们的意义跟一条狗差不多。”西泽尔苦笑。 密涅瓦机关里確实也养了很多狗,用於插入金针测试神经迴路,工程师们一边养著它们一边等著它们在实验中不幸死去——这帮工程师对吃狗肉毫无心理压力,认为从蛋白质和脂肪的角度来说它甚至比牛肉更好。 “怎么可能呢?你比狗狗们还是要高一个级別的。”佛朗哥很严肃。 西泽尔哭笑不得,原来只是比狗狗们高一个级別,这种安慰人的话也只有佛朗哥这种人能说出来。 “不过即使你是条狗,”佛朗哥拍拍他的肩膀,“密涅瓦机关的人会允许別人来杀我们的狗么?就算是狗也是密涅瓦机关的狗!我们的狗,只有我们能覬覦它的肉!” 还是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可不知为什么西泽尔居然觉得有点温暖。 “装甲板完工!” “腿部完工!” “能源充满!” 工程师们纷纷离开,佛朗哥教授把酒罐递给西泽尔:“喝一口?” “我才十五岁,”西泽尔疲倦地微笑,“没到法定饮酒年龄。” “以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可以列为这个国家的前几號罪犯了,还管法定饮酒年龄?”佛朗哥教授哼哼几声,然后稍微严肃起来,“就当作饯別吧,你可未必能衝破前方的防线。那样的话,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西泽尔点了点头,仰头灌了几口酒下去,是高度数的威士忌,呛得他直想咳嗽,但还是强压了下去。 他把酒罐还给佛朗哥,佛朗哥在他面前摊开了一张纸,那是一张地图,他快速地在地图上写画:“这是几分钟前得到的消息,他们围捕你的布防图。沿著台伯河两岸,一共是三个师团的兵力,你知道三个师团的兵力意味著什么吗?有人说教皇国一个师团的兵力足以征服一个国家,而他们为你动员了三个师团。他们的武器包括布置在台伯河南岸的重炮,三个装甲战车队,大约六千名骑著斯泰因重机的士兵封锁每一个路口。” “甲冑骑士呢?他们有多少名甲冑骑士?” “不少於六十名甲冑骑士,全都是炽天使!” 西泽尔深吸了一口气,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国家有那么多的炽天使,大概把孩子送进炽天使甲冑的“植入实验”並不只在密涅瓦机关执行吧。 “虽说是铜墙铁壁般的包围圈,但你必须直面,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目前状况下这是最安全的逃离路线,我知道你们在战场上把它叫作『逃生通道』。”佛朗哥说。 “是的,逃生通道。”西泽尔点点头。 理论上说,即使在敌眾我寡、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战场上依然存在著“逃生通道”。沿著那条通道脱离,支付的代价最小,生还的概率最大,此时此刻,这条逃生通道已经在地图上標註出来了。 他得沿著台伯河逃亡,河两岸都是豪华住宅区,在这两个区域里是不能再动用焚城炮这类武器了,密集的建筑物也让军团无法衝锋,红龙改型的单兵突击能力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他最终的目標是河对岸的使馆区,那里驻扎著各国大使,是外交豁免区,没人敢在那里开火。抵达那里之后,会有人安排他和母亲秘密地离开翡冷翠,之后他们或许要流亡天涯,终身躲避异端审判局的通缉……据说歷史上还没有人做到过。 不过那是將来的事,將来的事,將来再说。 “记住路线了么?”佛朗哥问。 “记住了。”西泽尔点了点头。 佛朗哥点燃打火机,把那张布防图化为灰烬,这些东西都是证据,会陷佛朗哥於不利。 “去吧,小西泽尔,要是能活下来的话,以后再来密涅瓦机关玩啊。”佛朗哥转过身去。 (本章完) 第93章 红龙狂舞之夜(6) 第93章 红龙狂舞之夜(6) “我得说真心话,教授您的地盘简直就像地狱,一点都不好玩。”面甲落下遮蔽了西泽尔的脸,“地狱里才会养出我这样的怪物,如果將来还有机会见面的话,寧愿在別的地方。” “好吧,孩子长大了总是要离家出走的。”佛朗哥笑笑,“最后一个问题。让他们补完脑白质切除的手术,你还能把夫人安全地带回家,过上等人的生活,这个选项真的没有对你產生过诱惑么?你现在的举动却可能把夫人和你自己都送进真正的地狱。” “有过诱惑,”红龙缓缓起身,再度將那哭闹的女人抱起,眺望著细雨中的城市,“可我看到她呆呆地看著窗外,她在等那个记忆里的男人来接她,那个男人在我看来是混蛋,可那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如果连那个人都从她的记忆里消失了,那她活著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別呢?替我转告那个混蛋,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但只要有我在,他仍旧可以和我妈妈跳舞,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打断他们。” 佛朗哥沉默了很久很久,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战车轰然震动,那魔神般的身影拖著蒙蒙的蒸汽冲向巷子外。那白袍的女人从甲冑的肩膀上方露出头来回望,漆黑的长髮在雨中飞舞,眼睛空洞而明亮,像是镜子。 死斗 “红龙再度出现!红龙再度出现!” “预测他的行进路线!所有战斗部门沿行进路线拦截!” “不行!它太快了!我们无法对它造成足够大的伤害,它似乎完成了补给,战斗力已经恢復!” “谁补给他的?除了少数国家掌握的秘密部门,还有谁能对炽天使进行补给?” “炽天使!我们需要炽天使!我们需要炽天使!” 西泽尔在夜雨中狂奔,到处埋伏著无数的杀手。 好在密集的建筑让大兵团作战和炮火覆盖都成为不可能,截击他的都是小股部队。那些人隱藏在教堂的阴影里,或者从楼顶直落下来,对他挥舞破甲的重剑,或者试图用火焰喷射器攻击他的红水银背包,或者用某种小型化的马其顿阵打击他的侧翼。 其中有骑士,也有普通的步兵,有些人使用的攻击方法匪夷所思,西泽尔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种对炽天使的攻击方式。 藏在幕后的那些人似乎已经篤定西泽尔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所以在杀死他之前先玩玩他,就像猫玩弄奄奄一息的老鼠。 但截至此时他们掌中的仍然是狮子! 西泽尔握著闪虎。对於红龙改型来说街道太过狭窄了,他扭头看见的是二楼的窗户,窗户里是一张张惊恐到痴呆的面孔。 这种环境下龙牙剑很容易被卡住,短刀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搭配托雷斯发明的甲冑近身格斗术,他稳准狠地將那些偷袭的骑士“割喉”,用凶猛的膝击和肘击將甲冑里的骑士打成脑震盪。 “割喉”並非真的割断骑士的喉咙,而是將他们全身上下关键的电路和管道切断,让甲冑一具接一具地报废。闪虎带著一连串的电火闪过,一名骑士就像被抽走了灵魂那样瘫软。 这种攻击方式非常考验对甲冑的了解和动作的准確性,稍有偏差就会遭到反击,但西泽尔可以做到,他跟甲冑一起长大。 闪虎的锯齿刃把好几根金属导线和暗金色链条从一名偷袭骑士的后颈中拉扯出来,然后猛地发力割断。红龙单臂抡起这名丧失行动力的骑士,把他狠狠地砸在一栋无人居住的废屋中。 西泽尔不顾母亲的挣扎,把她抱紧在巨盾之后,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 他再度受伤了,刚才那名偷袭的骑士从一栋楼的阴影里闪出,用一种短管大口径的火枪对准他的小腹射击,锋利的锥形弹头穿透装甲板进入了红龙改型的內部,破坏了某些部件,也在西泽尔身上撕开了一个伤口。 放眼望出去,黑沉沉的城市笼罩在银色的雨幕中,黑暗中不知还有多少个偷袭者等著他。他能听见台伯河的水声却看不见台伯河,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大人物们在窗前眺望,轰隆隆的爆炸声足以传到他们所在的位置,沾满雨水的窗户偶尔被远处的火光照亮。 “第十三波截击没能成功,他只用了不到十秒钟就切断了那名骑士的后脑线路。”秘书放下了电话。 “我好像记得那名截击骑士在炽天骑士团排名第七啊,排名第七的功勋骑士在红龙改型加上天赋骑士面前,连十秒钟都撑不住么?”有人皱著眉问。 “之前的十二波截击者也不是泛泛之辈,不照样在短时间之內被他制服了么?” “你们还想玩到什么时候?现有的对骑士用武器设备都在他身上试得差不多了吧?是时候结束作战了!” “你是担心他最终从我们的笼子里逃走么?放心吧,那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有人淡定地笑笑,“虽然前面的十三波截击都失败了,但红龙已经被削弱了,他正在失血,一头失血的狮子能跑多远?” “总之快点结束吧,派出正规军!” 狂风暴雨般的弩箭笼罩了红龙,同一瞬间多达上百枚箭矢发射。 这就是小型化的马其顿阵,发射的不再是铁矛而是全金属的箭矢,金属箭杆金属尾羽,加上破甲箭头。 西泽尔都不知道教皇国还有这样的武器,第一次遭遇的时候猝不及防,被十几支箭矢命中,好在红龙改型的装甲足够坚韧,换作普通甲冑也许已经完蛋了。 这一次在觉察到马其顿阵的瞬间他就蹲下,用巨盾护住了自己和母亲。究极金属製造的盾牌扛住了蜂群般的箭,隨后西泽尔上步挥砍……这时候第二具马其顿阵发射了,正面命中红龙! 马其顿阵的指挥官想要欢呼,因为这意味著高额的军功奖励,所有截击小队都得到了这样的许诺,击倒或者击杀红龙的人,他们所获的军功奖励可以让他们全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两具马其顿阵本来要一齐发射的,但指挥官看见西泽尔携带的那面巨盾,临时改了方案。小型化后的马其顿阵威力相应减弱,只有引诱西泽尔从盾牌后闪出来进攻,他们才有机会。 他们真的做到了……但下一刻,闪虎斩开了雨幕,就在他的面前將那具正在重新填充箭矢的马其顿阵斩成两半。 对机动甲冑来说闪虎或许短小,但在人类面前它依然是巨刃。那浑身扎满箭矢的赭红色巨人默默地提起巨刃,转身把懵懂的母亲抓了回来——她显然是深深地畏惧著这个恶魔般的儿子,西泽尔提步挥刀的时候不得不鬆开她,那个间隙她就想逃走。 马其顿阵的指挥官愣愣地看著那个赭红色的背影扶著街道两侧的楼宇,一瘸一拐,渐渐远去。 那巨大的魔神这一刻在他的脑海里忽然还原为伤痕累累的孩子,可怜悯心刚生出,西泽尔再度成为咆哮的凶兽。 下一波截击开始了,无数的黑影从小巷中、阴影中、屋顶上闪现,来復枪的枪火、连射銃的弹幕、剑光、线控步兵雷……从天到地笼罩了红龙。 红龙改型震动著吼叫著,以三倍功率运转,他从背后的武器架上抽出短管火枪,大步踏入包围圈。 每一次西泽尔扣动扳机,都有一名骑士被轰飞出去,步兵雷在引爆的前一刻,被红龙的利爪抓著丟了出去,在一名突击型骑士的面甲上爆炸。 西泽尔终於杀到了街道的尽头,钢铁利爪抓著最后一名骑士的面甲,把他狠狠地摔在一栋楼的外墙上。 过量失血让西泽尔的视线模糊了,巨大的体力消耗也早已超过了他的极限,佛朗哥教授说过他的优点在於神经接驳几乎完美无缺,弱点在於体能,红龙改型再怎么强大还得他自己的体能过关。甲冑的状態也很糟糕,刚更换过的左膝关节再度受损。 不过没关係啊,突破极限对他来说不是家常便饭么?他就是那种总能从几近枯竭的身体里榨出力量的疯子啊,何况他现在还抱著这世界上他最重要的人之一。 琳琅夫人哭泣著尖叫著,这个智力水平可能只有四五岁的女人根本无法理解这一切,她大概是觉得自己被什么钢铁魔鬼劫持了吧?哭著想要西泽尔放开她。 西泽尔丟弃了右手的闪虎,使劲提起盾牌遮住妈妈,再用右手利爪罩在她的头顶,以防暗中的枪手偷袭:“妈妈別怕……妈妈別怕……” 他只剩下这点语言能力了,他自己都摇摇欲坠。 但忽然间他再度警醒起来,猛地站直了,这个动作好像一个人收紧了全身的肌肉。西泽尔准备从背后的武器架上拔刀,却惊觉武器架已经空了。 街道尽头的细雨中,骑士们並肩站在蒸汽云里,手持黑铁的长矛,仿佛钢铁的墙壁。 十字禁卫军,炽天骑士团本队,终於抵达战场! 战友 火焰在双方之间缓缓地燃烧,那是刚才战斗的时候西泽尔把一名骑士的蒸汽包撕扯下来,用作炸弹投掷的效果。火光照亮了双方胸前的火焰军徽。 战斗並未立刻开始,骑士们提著长矛默立,红龙缓步退后拉开距离。 那些都是炽天使,如此大规模地出动炽天使,简直跟锡兰战爭的规模相当了,这就是决战了么? 红龙改型的性能比一般炽天使要强,但在重度损伤的情况下是否还有那么大的性能优势很难说,最麻烦的问题还是没有武器了,也许快速地打倒第一名炽天使並从他那里夺下一件武器是最优的战术。 即使是最优的战术,成功率也不会高於10%吧?不过没关係,他早都想明白了。 西泽尔无声地笑笑,正要动作,炽天使阵列中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西泽尔以为是指挥官要出列,但事实上並没有,骑士们静静地站在雨中,给他让出了路。 他们这是要让自己离开么?为什么?分明军令已经下达,不执行的人就得上军事法庭,即使他们是炽天使,是这个国家最优秀的军人也不例外。 或者这是个陷阱,引诱自己走到他们中间然后忽然发起进攻?但这不是炽天使的风格,那些高傲的骑士不会允许自己做这种事。 西泽尔来不及思考了,他的能源就要耗竭,他必须抓紧时间抵达中继地点,再等下去他会变成一堆废铁。他抱起母亲,猛然发力前冲,从炽天使组成的铁壁中穿了出去,骑士们构成的屏障令隱藏在暗处的狙击手无法瞄准西泽尔。 在西泽尔即將脱离的最后一刻,某位队列中的骑士低声说:“锡兰远征军,向西泽尔·博尔吉亚少校还有我们的教官何塞·托雷斯中校致以敬意!” 西泽尔猛地扭头,看见他们胸前的另一个纹,血红色的莲徽章。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曾经跟他一同出征过锡兰的骑士们,托雷斯训练过的骑士们。他们中的某些人曾在臼炮的轰击下充当自己的护甲,如今他们又一次充当了自己的护甲。 真好啊何塞哥哥,我现在清楚地感觉到你在跟我同行! 通道尽头插著一支黑铁的战矛,这当然是炽天使留给他的武器,但他们不能亲手交到他手里,否则在军事法庭上就是证据。这样就算被他抢走了武器吧。在国家机器的沉重压力下,这是骑士们能为他做的一切了。 红龙拔起战矛,跌跌撞撞地走进风雨里。 炽天使们整齐地抬头看向高处,教堂的钟楼上站著漆黑的炽天使,他怀抱著那支堪称神圣的枪,那支枪用红水银的力量驱动,它打出的子弹本可轻易地洞穿红龙改型的装甲板,但它的枪口始终指向天空。 那漆黑的骑士轻声地念著古老的诗句,声音通过无线电传达到每个骑士的耳边:“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绝了道路,却不绝希望。遭逼迫,却不被丟弃。打倒了,却不致死亡。身上常带著神赐的死,但神赐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 “局面已经失控!”有人愤怒地捶桌,“正规军根本就是他的同伙!难道没有人想到那些骑士是他在锡兰战爭中的战友么?” “黑龙呢?黑龙不是出动了么?不是还给黑龙配置了圣枪·朗基努斯么?” “黑龙就是那队炽天使的指挥官……” “你们有人监听了他们的无线电么?红龙逃脱的时候,我们看重的黑龙骑士什么都没做而是在念诗!我们砸下那么多资源养出了一个诗人么?”某人忍不住咆哮起来。 “这是黑龙服役以来第一次出现不听从命令的情况……他为什么寧可违抗军令也要帮助红龙?” “现在我们要分析的不是黑龙,而是如何捕获红龙!前线报告不是说他处在能源即將耗竭的情况下么?这是捕获他最好的机会不是么?黑龙所部不服从,我们难道就截不住红龙了么?” 幕后的人们终於焦躁起来,他们有多少年没焦躁过了?今晚却为一个男孩破了例。 “他能逃到哪里去?”终於有人打破了沉默。 “从他的行动路线来看,应该是去使馆区。”秘书在旁边回答,“那个区域享有外交豁免权,可以说並非教皇国的领土,十字禁卫军也就不能追进去。” “他想用使馆区作为临时的安全港,然后逃出翡冷翠?荒唐!外交豁免权是我们赋予使馆区的!如果各国使馆坐看红龙逃入使馆区而不加以阻止,就当承受教皇国的怒火!” “只怕他们真的会坐视不管,西泽尔穿著红龙改型,那具甲冑凝聚著我们目前的最高技术,它如果进入使馆区,只怕会被各国的机械师分解开来研究。哪个国家不想得到炽天使的秘密呢?” “他会怎么去使馆区?” “他应该会走那座桥跨越台伯河,”秘书立刻在地图上指出了那座桥,“那座桥的尽头是一道闸门,越过那道闸门他就抵达了使馆区。” “落下那道闸门!封锁他的道路!” “那道闸门不归我们管控,那道闸门属於使馆区……”秘书低声说。 “那最后的办法就是把他毁灭在那座桥上了!传令下去,所有单位的火力对准那座桥,无须等待进一步的命令,红龙一到就齐射!”电光从天而降,照得桌边的人脸色惨白,就像刚从棺木中甦醒的吸血鬼。 桥 白色的大桥横跨风雨中的台伯河,因降雨而暴涨的河水冲刷著桥墩,数以千计的枪管和炮管分布在桥的两侧,枪管和炮管口蒙著遮雨布。 台伯河附近布置了多达三个师团的兵力,眼下三个师团的重火力全都被集中在这座桥附近,直射炮、龙吼炮、焚城炮、各种大口径枪械,全都对准了桥身。 (本章完) 第94章 红龙狂舞之夜(7) 第94章 红龙狂舞之夜(7) 数百名精锐战士会聚在这里,他们在军服外蒙著橡胶雨披,胯下的斯泰因重机轰隆隆作响,排气管吐出浓密的蒸汽云,飘到台伯河上空才被暴雨淋散。 他们悄悄地对视,眼中透著疑惑,不知道什么样的敌人值得他们这样严阵以待。 他们不是炽天使,也没有资格知道太多,只是领命而来,不惜任何代价守住这座桥而已。 大桥的对面就是使馆区,那道坚固的铁闸门后,停著好些辆黑色的装甲礼车。它们都没有悬掛本国的国旗,车內却坐著各国大使或者最高级別的武官。 他们都已经通过秘密的渠道得知了教皇国內的骑士叛乱,这件事跟他们无关,但他们都很乐意来看看事情的发展。 听说叛乱的骑士穿著教皇国最机密的新式甲冑,听说十字禁卫军、炽天骑士团和异端审判局的精锐加起来都没能阻止他,那是何等惊人的究极武力,大家都想知道。 各种震耳欲聋的声音由远及近,好像地面都在震动。 车內的大使和武官们不约而同地举起望远镜看向河对岸,军人们则整齐地扳开枪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曾近距离目睹甲冑骑士之间的战斗,因此对那声音既紧张又充满了好奇心。 桥这边是几座教堂和大片的豪华住宅,墙壁高耸,墙头趴著石雕的狮子。 此刻那些高墙组成的深巷中时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感觉是地狱中的恶鬼在拖著步子行走;时而是金属撞击、石头粉碎的巨响;时而是引擎运转的呜呜声。蒸汽云裹著浓烈的灼烧味从高墙上方飘了过来,墙那边死斗的甲冑骑士们排放出的高热蒸汽和硝烟味,竟然不亚於这边上千人排放出的。真不愧是这个时代的究极兵器啊,据说穿上那种机械就可以以一敌百。 战斗听起来非常激烈,那些机械的恶鬼狂奔著撕扯著,挥舞著凌厉的刃和爪。没有人亲眼见到那场死斗,每个人心中都想像著不同的画面。 那些声音让人心生畏惧而又心怀嚮往,那是隱藏在人类內心深处的、对究极力量的嚮往。 那座小教堂的钟楼上,颇有些年头的青铜钟忽然轰鸣起来,像是著了魔似的。 几秒钟之后,钟楼轰然倒塌,机械恶鬼们互相以长矛贯穿对方的身体,相拥著衝破了墙壁。原来钟鸣是因为他们战斗时撞在了钟楼上。 小教堂堪称古蹟,黑色大理石外墙,雕饰精美,但已经很久没有翻修了。內部有隱患的墙壁和那些天使、恶魔、狮子与龙的雕塑都在甲冑骑士们的撞击中坍塌,他们彼此抓著对方的身体往墙上砸,又用锋利的铁爪从对方的伤口里抓出电线来。 机械的轰鸣声代替了骑士们的嘶吼,但每个旁观的人都能体会到他们的痛苦。 最终那名体型更为巨大的赭红色骑士从对手的后背上撕下了一根暗金色的索带,对手彻底瘫软,失去了反击的能力。赭红色的骑士拎著对方的后领,拖著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装甲板在地面上磨出点点火光。 他终於走进了雨幕,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任大雨冲刷著。 人们这才惊讶地发现那魁伟到恐怖的身躯里装著的竟然是个男孩,他的面甲早已在搏斗中脱落了,露出了那张苍白的面孔,半张脸被血蒙著,另外半张脸文气得像个女孩。 那就是究极骑士么?他们要对那名究极骑士开枪么?那只是个男孩啊!军人们相互对视。 “是……锡兰毁灭者啊。”有人认出了那个男孩。 总有些人的记忆力特別出眾,记得曾在新年庆典上露面的那个少年军官,当时他从教皇手中接过了深红剑鞘的指挥剑。后来据说就是那个男孩在征服锡兰的战爭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成了国家英雄。 原本有望统领炽天骑士团的英雄,却早早地墮落成了国家的公敌。 为了他怀中抱著的那个女人么?真不可思议,那女人看著比他大出很多,倒像是他的长姐。不过美得也真是倾国倾城,她从那面巨盾后面露出头来的时候,能看清她面容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繁樱般的女人满眼都是泪水,两只手紧紧地塞著耳朵,美丽但空洞的双眼扫过无数黑洞洞的枪口炮口,好像身处一场无边的大梦中。 而那男孩则反转了手腕,从机动甲冑的胸膛中拔出了那支染血的矛,矛杆摩擦著开裂的装甲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西泽尔无声地笑了笑,对於在这里遭遇十字禁卫军的主力,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从他的推进路线来看,不难看出他的目標是使馆区,他的敌人绝对不是傻子,相反他们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跟那些人相比,他只是个衝动的孩子。 他能够侥倖地抵达这里,是因为那些人小看了他,小看了他作为亡命之徒的疯狂,还有黑龙的意外放水。西泽尔很清楚地知道他衝出那条满是埋伏的街道时,黑色的身影就站在前方的钟楼顶上。 因为黑龙念出那首炽天使们常念的诗时,相同的频率令红龙改型里的西泽尔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绝了道路,却不绝希望。遭逼迫,却不被丟弃。打倒了,却不致死亡。身上常带著神赐的死,但神赐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 这就是黑龙的骑士道么?那个被高层所恩宠所眷顾的男孩,难道也觉得自己四面受敌? 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还有很多是他不能理解的,比如黑龙,比如佛朗哥,比如他的教皇父亲,很多年过去了他穿上了军服驾驭了世间最强的武器,可心底深处还是那个克里特岛上的男孩。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复杂了,也许他不该来翡冷翠的。 他的状態糟透了,能源接近枯竭,武器用尽,大量失血,他之所以到现在还不昏迷,全靠肾上腺素针剂撑著。 他一路上都在给自己注射这种保护心臟、增加供血、提升神经系统活性的药物。入针的位置是胸口上方的静脉,反覆针刺造成了大片的瘀血,左胸整个是乌青色的。 但还不够,巨大的疲惫感笼罩著他,他还需要更加振作一些。最后一关了,突破这座桥他才能休息,越过那道铁闸门他就相当於逃出了教皇国的国境,至於边境那边有什么,是將来的事。 他以巨盾为掩护,悄悄把最后一支针管插入自己的左胸,把那种深紫色的药剂慢慢地推了进去,再无声地捏碎了针管。 药物从接近油尽灯枯的身体中再度榨出了些力量,沐浴在冷雨中太久,他的身体早已冷透了,此刻又感觉到些微的温暖。 他扯了扯那张军用毯子,让它包住母亲的头部。这是他从佛朗哥那里拿到的,军用毯子虽然粗糙,但是防水保温,裹在琳琅夫人身上,像是黑色的襁褓。 怀中的女人恐惧地盯著他,像是受惊的小猫炸起了浑身的毛。前次去看她,她还比较温顺,好像对西泽尔有点印象,但这一次西泽尔穿上了甲冑她就认不出了,这一路上她都在哭闹和扭动,想尽办法要逃走。 “別这样啊妈妈,我是你儿子啊。”西泽尔苦笑著用钢铁利爪的背面蹭了蹭母亲的脸。 这也有可能是他们母子的诀別了,谁知道他能不能衝过这座桥呢?准备狙击他的可是十字禁卫军啊,號称世界上最强的军队。 十字禁卫军在高处架设了几台强大的聚光灯,所有光圈都集中在西泽尔身上,怕他借黑夜遁形。强光下琳琅夫人的脸仿佛是半透明的,像是那种从东方运来的、最好的白瓷。 平日里西泽尔並不觉得母亲有多美,因为见得太多了,而且很多人都说他的容貌基本都是遗传自母亲,照镜子的时候他还经常能从自己脸上找出母亲的痕跡来。但今夜他忽然觉得母亲真是很美的,难怪父亲那种铁石心肠的男人也无法拒绝她。 可就是这份美最终害了她,如果可能的话,西泽尔倒寧可自己的母亲是个操劳的、皮肤发红的农妇,夜来在油灯下给他缝补衣服,偶尔给他温暖的拥抱。 其实他这一生基本没有感受过母亲的温暖,也许小时候母亲经常抱他吧?在四岁以前他的记忆还很模糊的时候。那之后她就一直是这样呆呆的,你喊她或者抱她,你快乐或者悲伤,她都没有反应。 托雷斯的死让他那么难过是很容易理解的,从小到大,托雷斯是陪他最久的人,其次就是阿黛尔和莉诺雅。可为什么还是很害怕失去母亲呢?她根本就是个大布娃娃啊。 其实西泽尔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害怕失去了母亲,自己就再也没有可以称为“家”的东西,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和阿黛尔相依为命。 托雷斯说人越大就会越孤单,因为这个世界上可供你依靠的人会越来越少,亲人会变老会离你而去,即使像托雷斯那样的哥哥也会有一天不再所向披靡,最终一切的决定都得自己做自己承担结果。 西泽尔相信託雷斯说得没错,但他希望那一天晚点到来。 红水银蒸汽沿著管道充溢甲冑的每处关节,背后的气孔全开喷出浓密的气流,红龙向著前方的长桥发起了最后的衝锋! 寂 同一片风雨也笼罩著白色的教皇宫。 身披红色法袍的老人站在教皇宫的一座钟楼上,向著台伯河的方向眺望。留声机播放著凝重又悠扬的《骑士舞曲》,身穿黑衣的秘书们排成一队站在他身后,望向同一个方向。 身穿黑色军服的男孩缓步登上钟楼,站在史宾赛厅长的背后,他的白色长髮被雨水淋湿了,黏在瘦削苍白的面孔上。 “您召唤我么?史宾赛厅长。”男孩的声音端庄,但是寒冷。 “不敢说召唤,只是邀请你来教皇宫,很感谢你接受了邀请,龙德施泰特中校。”史宾赛厅长转过身来,面对这个代號黑龙的男孩,“教皇厅想对你表达谢意,但我们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意就不用了,我不是为了教皇或者教皇厅而这么做的。”龙德施泰特在这位德高望重的红衣主教面前保持著立正的姿势。 “放走西泽尔,你背后的人肯定会怀疑你的忠诚,你將来的发展也会受到影响。如果你需要,教皇厅很愿意给你支持,扶你成为炽天骑士团的团长。”史宾赛厅长淡淡地说,“想必你也知道,这件事的结果无论如何,红龙已经没法用了。” “史宾赛厅长,恕我直言,我是绝对不会和教皇厅合作的。”龙德施泰特的声音不高,但是毅然决然。 “能让我听听你的理由么?”史宾赛厅长倒也並不生气。 “因为在这个国家的诸多势力中,教皇厅是最激进的战爭派,谁都知道圣座渴望著一场席捲世界的战爭,通过那场战爭他才能掌握越来越多的权力。”龙德施泰特微微昂起头,“但炽天使不该是为了战爭而存在的。” “你在对锡兰的战爭中不也是英雄么?没有你的支援,红龙不可能攻下锡兰王宫。” “作为骑士,我必须服从命令,在战场上爭取让儘可能多的战友活下来。但那並不代表我赞成那场战爭。” “真是孩子气的话啊,”史宾赛厅长轻声说,“你怎么知道你背后的支持者就不渴望战爭呢?也许他很渴望,但不想表现得很明显。你是他看中要统领炽天使的男孩,红龙是圣座看中要统领炽天使的男孩,炽天使能干什么用?那是究极的武装,究极的武装是用来守护和平的么?孩子,那只是政客们虚偽的说辞,究极的武装只能是用来发动战爭的,正如剑最初被发明出来就是用来伤人的。你和西泽尔都是剑。” “我不知道我背后的人怎么想,我只遵守我的骑士道。我的骑士道让我放西泽尔通过我防守的路口,我愿意为此承担任何后果。” “红龙是你的竞爭者,他第一次穿上甲冑的时候几乎置你於死地。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磨链战技以胜过他,是什么促使你帮助你的敌人呢?” “您说的是红龙,红龙確实是我的竞爭者。而我帮助的那个人名叫西泽尔·博尔吉亚,我曾经两次见过他爆发出恶魔般的力量,但促使他那么做的理由从来都不是战爭。”龙德施泰特望向远方,“这场战爭才是他真正想打的吧?为了家人搏上生命,这是他的骑士道,那是崇高的东西,不容侵犯。” 史宾赛厅长沉默了片刻:“你可真是一个古板的孩子,也是个幼稚的孩子,就像西泽尔。世界哪是你们想的那样呢?被各种崇高的『道』充斥著,骄傲光荣,堂堂正正……” “不过,”他轻轻地嘆了口气,“听到小孩子们的理想真好,我也很希望世界是你们所期待的模样。” 冲天的火光在台伯河上燃起,片刻之后万炮轰鸣般的巨响传来。 “他们开始了,”史宾赛厅长轻声说,“那条红色的龙,就要突破他的牢笼!” 枪火和炮火吞没了白色的长桥,其中既有小型的直射炮,也有龙吼炮、焚城炮,更多的是重型的破甲用枪械。 所有人都瞄准那个赭红色的巨大身影,他衝锋的態势简直像是太古的巨神,面前有座山都会被他冲碎。 桥面上也设置了坚固的钢铁路障,路障后成排的炽天使待命——调来截击西泽尔的炽天使中,除了黑龙从锡兰带回来的那些选择了中途撤退,再有部分在半路上被红龙变成了废铁,剩下的都集中在这里。 以炽天使骑士们的骄傲,本该由他们正面阻击红龙,但超重武装·红龙改型一路碾压著来到这里,藏在幕后的上位者们已经没有足够的把握纯用炽天使部队留下它,而是想用炮火把整座桥连同红龙一起轰碎。 如此密集的炮火,简直就是灭世的火流,不亚於黑龙使用的那支圣枪,就算是巨神也该化为一堆融化的金属了吧? 但未必所有人都这么想,远处的另一座钟楼上,佛朗哥和他的工程师们也在遥望这边的火光。 “教授……红龙的装甲真的能对抗那种程度的炮击么?”有人低声问。 “当然对抗不了,就算是究极金属,在那种炮火里也熔毁了。”佛朗哥隨口说。 “那……”工程师愣住了。 “可我们造出来的又不是炮击的靶子,”佛朗哥大口喝著烈酒,“红龙最大的优势可不是那身装甲板,虽说是超重武装,可再怎么它都是炽天使,炽天使最强的地方,在於它是超机动的!” 红龙在炮火中舞蹈起来! (本章完) 第95章 红龙狂舞之夜(8) 第95章 红龙狂舞之夜(8) 当年冈扎罗不相信西泽尔能重复地使用腿击,心想如果炽天使的灵活性跟人接近,那岂不是连跳舞都可以了?如果此时此刻他亲眼看见这一幕,就会明白自己对炽天使的理解简直太浅薄了,就像是孩童仰望星空。 炽热的火流中只有少数武器能透过红龙改型的装甲板造成致命伤,譬如焚城炮,再譬如迎面被直射炮命中。西泽尔闪避著最致命的攻击,同时用那面究极之盾挡开弹幕,他跳跃著、旋转著,真的就像在雷电的缝隙中跳舞。 “瞄准射击!”炮兵长官在咆哮,“他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精英炮兵们也有点不知所措,长桥完全被笼罩在火光中,他们使劲瞪大眼睛才能看清红龙的影子,他们瞄准的速度追不上红龙移动的速度。 “它……它是超机动的!”终於有人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任何人第一眼看到红龙改型,都认为是超厚装甲板武装起来的堡垒型骑士,堡垒型骑士必然笨重,行动缓慢,容易成为射击目標。 但在快要踏上桥面的时候,红龙改型那厚重的装甲板全部脱落,那一幕发生在爆炸的火光中,只有极少数人看清了。那一刻伤痕累累的装甲板全部崩散,一个身影破甲而出! 那才是真正的红龙改型,所谓超重武装·红龙改型不过是在它身上悬掛了更为厚重的装甲和沉重的外掛动力系统“龙骑兵套装”,现在西泽尔拋弃了所有的外设,恢復到最核心的状態。 他以舞蹈般的动作闪避著致命的炮火,同时肩部的装甲板翻开,蜂窝般的金属槽中喷出了萤火般的光点,飞出一段距离后,这些萤火般的光点炸出了刺眼的光幕。 “火萤之巢”,这些光点的爆炸没多大威力,顶多也就是烧伤完全没有防护的步兵,但光幕比炮火的光更加明亮,所有人都本能地闭眼。 就在这个时候,红龙突破了他自己製造的光幕,把密集的炮火拋在了背后,越过临时设置的路障,落向炽天使们的头顶。 台伯河的对面,各国大使和武官都被这场面震撼了,这才是机械技术的巔峰么?人和机械的……完美协同体! 他跃出那片光幕的时候,简直就是天国开门,那些神话中的天使们背负著致命的火焰,从天而降! 怒 红色的弧光闪灭,仿佛两柄巨斧在纵横挥斩。还是那曾经击溃冈扎罗的格斗家攻击术,西泽尔以大范围的踢腿盪开围攻上来的炽天使群,除掉了外设之后红龙依然比普通炽天使高大,踢腿带起的风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他掷出了盾牌,那面沉重的巨盾像是浮舟般带著他的母亲向前衝去。红龙的双手彻底解放,两把龙牙剑画出交错的弧光。 神经接驳系统200%活化,人和机械之间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融合,机械仿佛在这一刻获得了生命。 动力核心的运转功率达到额定功率的三倍,红龙全身上下每道缝隙中都喷射著炽热的蒸汽。 已经没有人去管琳琅夫人了,骑士们全都扑向了西泽尔。作为骑士,他们有自己的尊严,不会把带著锯齿的剑锋对准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西泽尔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敢暂时地让母亲离开自己身边。 刺眼的电火、飞溅的润滑液、金属的断肢、伤口处飞蛇般的电缆……这是最高级別的骑士之间的战爭,但那画面透著古老的美感,仿佛千百年前就被刻画在岩壁上。 一柄重剑割开了西泽尔后背的主装甲板,西泽尔连头都没有回,龙牙剑转为反手,將那名骑士“割喉”。 一支战矛自斜里刺出,把红龙腰侧的鳞片状护板挑开,鲜血喷涌出来,但瞬间就混合了高温蒸汽,化为一团红色的雾气。 大口径破甲枪轰响,一枚尖锥形的子弹贯穿了红龙的左肘,神经接驳的方式无疑会给西泽尔带来剧痛,但他毫无反应,掷出了右手的龙牙剑,贯穿了一名炽天使的小腹,再从废掉的左手中抓过那柄龙牙剑,继续挥舞。 红龙每前进一步身后都会留下一具废掉的甲冑,但它每前进一步都会付出相应的战损,他已经不再是那台超重武装了,卸除了重型装甲之后,他的防御力也隨之下降。 继续这样下去他绝对冲不过这座桥,在衝过闸门前他就会被炽天使们撕成碎片。 连桥对面的大使和武官们都为他暗自焦急起来,虽然他们不能摆明了支持这位叛变的骑士踏入使馆区,但目睹了红龙改型那种逆转胜负的力量之后,谁都会迫切想要得到这具甲冑,哪怕是碎片。 西泽尔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最后那支肾上腺素的药效差不多也耗尽了,他的心臟疲惫得快要停止跳动,他的身体再度变冷,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他想要睡去,哪怕一睡不再醒来…… 只剩下意志在支撑著他,让他以自己的后背为盾,顶住了枪林弹雨,推著那面巨大的盾前行……巨盾如船,船上有他的母亲。 炽天使们小心地跟在后面,保持著距离,用连射銃而不是剑与矛持续地攻击著。这是最稳妥的战术,他们完全可以用子弹把红龙改型废掉,也就不用面对红龙那堪称恐怖的近身作战能力。 狂风暴雨般的子弹打得红龙身上的装甲板塌陷,那具曾经看来不可战胜的甲冑拖著电缆,爆出无数的电火,流淌著墨绿色的液体。 甲冑的双腿膝关节都损坏了,走起来摇摇欲坠,就像坏掉的玩具人偶……他早该倒下了,甲冑的重要零件已经报废了很多次才对,可为什么他还在行走呢? 果真如骑士教官们说的那样么?甲冑终究是没有灵魂的东西,装入骑士就是装入了灵魂,真正的强大,並非源自功率和装甲,而是灵魂,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 此刻支撑著那钢铁躯壳行走的就是那个男孩的灵魂吧?真不可思议啊,那么一个小小的、尚未长成的孩子,却要用灵魂撑起顶天立地般的巨人。 炽天使们一边扫射一边对视,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所有单位的火力对准那座桥,无须等待进一步的命令,红龙一到就齐射”,而不是必须杀死西泽尔和琳琅夫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可以自主决定。那么他们决定生擒,这是对骑士的尊敬。那悍不畏死的人便不可杀死,因为你要敬畏他身体里不可摧折的灵魂。 可他们看不到在那森严的面甲之下,西泽尔其实在笑。 怎么可能就到此为止呢?那些人居然相信他会束手就擒。怎么可能就到此为止呢?他是为了救妈妈来的啊,到此为止的话之前所有的努力不都白费了么?妈妈还是要死,他就再也没有家了。 他还有最后的武器没用啊,那武器並未装载在红龙的身体里,那是沉睡在他灵魂深处的魔鬼!他只要放出那个魔鬼来,就一定能杀出重围! 狂化状態!那无法解释的狂化状態,才是西泽尔的王牌! 自始至终,军部对黑龙的评价都比对他的高,但在某一项能力上他的评价始终是个问號,原本对炽天使骑士的评价中是没有那项能力的,因为他的出现那项能力才被认识到,並且定名为“狂化”。 无法解释的、人与机械达到究极协同的狂化状態,足以令他凌驾於那不可战胜的黑龙之上!连佛朗哥都说,这种能力与其说是能力不如说是神跡,就像是给死去的人注入生命! 西泽尔一直畏惧著这种能力,这种能力强到连他自己都恐惧,而当它爆发出来的时候,往往他自己也无力控制。 但今夜例外,今夜他把最后的希望全都赌在了狂化上。变成魔鬼算什么?如果变成魔鬼就能改写四岁那年的那个雨夜,他会做的。那个男人在小教堂里说的话他现在明白了,如果这个家得有一个人把手弄脏,那就让他来吧。 把手弄脏又算得了什么?难道眼睁睁地看著四岁那年的雨夜事件重演么?那样的自己,是连自己都要对自己吐口水的啊! 巨大的黑暗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成形,他眼前开始出现幻觉,那株长满了人脸的大树,那个从血池中爬出的白色恶魔,还有那指针飞旋的时钟和崩塌的世界……来吧!开始吧!让这个世界在我眼前粉碎吧,只有那样我的精神才能自由…… 可那原本已经汹涌起来的黑暗之潮忽然开始退却了,那株大树上的人脸並未睁开眼睛,血池中的恶魔並未起身,钟上的指针纹丝不动,仿佛整个世界正在飞速地远离他,他置身於一片巨大的空白之中。 怎么会这样?唯一的一次他主动想要动用这份力量,却未能唤醒心底的愤怒。 怎么会这样?神经接驳正逐一地断开,他和红龙改型並未融合而是加速地分离著,他失去了对这具甲冑的控制,他的四肢百骸好像都被冻上了。 他被困在这具甲冑里了,別说驱动它,连动一根手指都不可能。 前方就是那道闸门了,可他竟然再也无法前进哪怕一步,像一具钢铁雕塑那样站在了桥上。 哀 “妈妈!妈妈!”西泽尔的意识被拉回了现实,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咆哮,“跑啊!妈妈!跑啊!” 妈妈!跑啊!用你自己的腿走完最后的路!跑过那个闸门你就自由了!跑啊! 炽天使们停止了射击,这一幕无疑是让人悲伤的。原来那女人是他的母亲啊,於是不管那男孩怎样背叛了国家,他的行为都有了解释。 命令上只提及了红龙,並未提到这个女人,骑士们提著沉重的连射銃站在那具赭红色的甲冑背后,目送那个白衣的女人惊恐地跑向桥的对面。 “妈妈!跑啊!快跑!”西泽尔满脸都是泪水。 “下令!给那些混蛋下令!不能让那个女人离开!”幕后的上位者们也在咆哮。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秘书们惶恐不安。 为什么军令上没有提及那个女人呢?怎么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而那个女人是绝对不能放走的啊!她的大脑深处,存著不能告人的秘密…… (本章完) 第96章 红龙狂舞之夜(9) 第96章 红龙狂舞之夜(9) “狙击手在哪里?命令狙击手开枪!別管她有没有进入使馆区!別管什么外交豁免权!外交豁免权是我们授予的!我们即为法律!我们就是神!” 琳琅夫人奔跑在风雨中,白色的裙摆飞舞,海藻般的长髮也飞舞,像个自由的精灵。 她奔跑在大雨里,也奔跑在史宾赛、龙德施泰特、佛朗哥的望远镜里,在这座城市里有人想要留住她,有人想她生出羽翼。 但沉重的闸门轰然降落,封锁了她的道路。最后一刻,桥对岸的那些人放下了铁闸。 那是一扇多么脆弱的铁闸门啊,如果红龙还能活动,只需最简单的踢击就能撕裂它,可它却足够挡住那个白衣女人,把她留在了翡冷翠。 西泽尔的血都冷了,他咆哮他嘶吼,但这些都无济於事。他看著那些大人物掉转车头离去。是啊,他们想要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西泽尔,对他们来说有价值的是西泽尔身上的甲冑。在这个权力的森林里,人人都是野兽,无人同情弱者。 那个教师般的老人,锡兰王曾经给西泽尔讲过这句话,可当时他没听懂。 雨哗哗地下著,台伯河两岸,数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那女人白色的背影上。她趴在铁闸门上呆呆地望了一会儿,竟然转过身,赤著脚走回西泽尔的身边来了。 她站在那里,歪著头看著西泽尔,看了很久很久,那美丽而疑惑的眼神,就像少女初见情郎。 “我好像认识你,你是谁?”她轻声问,瞳孔中闪动著瑰丽的光,仿佛风中繁樱飞舞。 西泽尔俯视著母亲,他的面甲已经脱落,露出的是他自己的脸。他忽然意识到母亲在看的是谁,她的目光就像那场舞会上她看到了他的父亲。是的,她从西泽尔的脸上看出了隆·博尔吉亚的痕跡,即使他多半遗传了母亲的长相,儿子多少也会有些像父亲。 “我叫西泽尔·博尔吉亚,我是你的儿子,妈妈。”西泽尔说。 女人露出惊讶的眼神,仿佛受惊的鹿,她继续歪著头打量这个巨大的钢铁怪物,它竟然长了一张男孩的脸,在那个女人的思维里,这是童话般的事情吧? 旋即她笑了起来,好像真的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她踮起脚尖抚摸西泽尔的脸:“这个世界真好,这个世界上有我的儿子。” 那是西泽尔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温暖,那大布娃娃一样的女人第一次把他当作儿子,她再不是家庭的虚假象徵,而是实实在在给他温暖的母亲。 他觉得自己重又变成了那个小小的男孩,不知何处来的力量令他驱动了唯一完好的钢铁右臂,轻轻地拥抱母亲:“这个世界真好,这个世界上有我的妈妈……” 下一秒钟,枪声撕裂了雨夜,从琳琅夫人胸口喷出的鲜血染红了红龙的身体,她轻盈地向后倒去,那树开了很多年的樱,终於凋零。 炽天使们立刻反应过来,围在西泽尔身边,为他挡住了接下来的子弹。 西泽尔没有哭,他用最后的力量抓回母亲,轻轻地拥抱著她。在他的意识里这个世界变成了灰色,灰色的世界里下著无尽的大雨,前一秒天堂,后一秒地狱。 这个世界……再也不好了。 星历1884年的一个夜晚,阿黛尔·博尔吉亚从梦中醒来,窗外下著雨。 睡前她被餵了安眠药,外面的响动都没有听见,直到此刻药效过了,她忽然醒来了,觉得心里很疼很疼,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 “哥哥!哥哥!”她本能地喊。 她的哥哥並不在这间臥室里,窗边却坐了个灰白色头髮的男人,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风衣,浑身都湿透了。非常罕见的,他没戴那副染色眼镜,那双永远藏起来的眼睛平静而苍老。 阿黛尔呆住了,她知道那是谁,那是教皇,也是她的父亲。她是一个私生女,他们本该永远不见面,可这时教皇就坐在她的床边,不知凝视了她多久。 她被这骤然降临的幸福惊呆了,不知道该叫他爸爸还是圣座…… 教皇並未给她选择的机会,他俯下身紧紧地抱住了她,抱得那么紧,像是怕有人把她夺走。 歷史 星历1884年的秋天,教皇国的首都发生过一起严重的军队叛乱事件,最终叛乱在通往使馆区的桥上被镇压了。 当夜翡冷翠下达了宵禁令,不少居民被军人从自己的住宅中请出避难,等到天明他们返回家中,才发现门前的道路就像是被铁犁犁过似的,沿路都是可怕的痕跡,街道上瀰漫著刺鼻的硝烟味。 少数人则声称他们看见了红色的骑士和其他骑士在长街上恶战,那红色的骑士身形像是魁伟的巨神,行动却像凶狠的恶鬼。 国家没有对外公布那起叛乱的细节,人们也无从知道叛军共有几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们对那场叛乱的记忆渐渐地淡了,这座城市里每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场被迅速镇压下去的军队叛乱算不了什么,那一度被传得恶魔般可怕的赭红色身影很快就被遗忘了。 而在铁十字堡內部,有权得知真相的人也不多,只知道事实上叛军仅有一人,而为了镇压叛军,付出的战损却无法估量。 与此同时,那个一度很受瞩目的少年军官从炽天骑士团的阵列中消失了,连带著“红龙”这个代號一起。 不久之后,代號“黑龙”的少年军官龙德施泰特被委任为炽天骑士团的团长,西方各国都称这个沉默的男孩为“骑士王”。 唯有异端审判局的案卷清楚地记录了事情的全部经过,琳琅夫人的火刑最终仍被执行,她的遗体被捆在火刑架上,绝世的美渐渐地化为焦炭。 这么做是为了掩盖真相,对外他们不会承认那是教皇曾经的女人,也不会承认那场叛乱跟这个女人有关,当然也不存在什么未能完成的脑白质切除手术。他们抓捕了一个异端罪犯,依法判处火刑,火刑执行完毕,就这么简单。 半年后,就在西斯廷大教堂的某间小经堂里,名为西泽尔·博尔吉亚的罪犯接受了秘密审判,审判他的人是高贵的枢机卿们。 罪犯对其所犯的罪行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整个庭审过程中那个苍白的男孩保持著绝对的沉默,他们用铁銬把他銬在十字架上,迫使他跪著,以防他暴起伤人。 但他始终注视著高坐在审判席上的老人们,紫色的眼瞳中闪烁著鬼火般的光。 按照他所犯的罪行,可以被绞死一百次。但是因为他犯罪的时候还年幼,或者说因为幕后的博弈,他被判逐出翡冷翠,终身不得返回。 他搭乘火车去了遥远的小城市马斯顿,陪同他的只有他的亲妹妹,那女孩拥有“凡尔登公主”这般的高等贵族头衔,本可在翡冷翠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她对来劝说的史宾赛厅长说:“我已经没有妈妈了,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哥哥,哥哥在的地方就是我家,现在我要回家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异常严肃,根本看不出平日里那猫样少女的赖皮劲儿,那张酷似琳琅夫人的小脸上流淌著绝世的容光。 兄妹俩重又过上了背井离乡的生活,恰似多年之前他们住在那个名叫克里特的偏僻小岛上。 不过马斯顿总算是比克里特好多了,在那里他们入读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哥哥努力学习,希望成为机械师来养家餬口,妹妹学习著烹飪,同时应付著各方的追求者。 可就在一切都要好转起来的时候,战爭降临马斯顿。 夏国公爵、有大夏龙雀之称的楚舜华统领夏国大军,决战教皇国十字禁卫军,战场就在马斯顿附近。 装备落后但是人数占据优势的夏军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东西方的战爭告一段落,但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却受那场战爭的波及而毁灭。 战爭结束后,倖存的兄妹俩被接回了翡冷翠。 根据古老的“亲人代为赎罪”的法律条款,凡尔登公主殿下接受了枢机会提出的条件,和查理曼王国的王储克莱德曼缔结婚约,前往查理曼王国的首都亚琛,也充当两国结盟的人质。 教皇国歷史上最危险的罪犯之一西泽尔·博尔吉亚因此获得了自由,但军籍没有恢復,曾经加在他身上的光环也都消失了。 这一年他已经十九岁,重新被打回原形,就像他七岁的时候第一次回翡冷翠。 翡冷翠郊外的山中,博尔吉亚家的封邑,夏宫。 夜深人静,圆月当空,身披白袍的家长们围坐在草坪上,用细长的黄铜菸斗,抽著来自东方的优质菸草。他们的头顶上方,月桂开得正盛。 家长们都很喜欢抽菸,抽菸令他们觉得很放鬆,趁著抽菸也可以聊聊翡冷翠最近的局势变化。 “听说了么?西泽尔回来了。”有人说。 “怎么会没有听说?当年就在夏宫,那个小傢伙可是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啊。”赫克托耳家长吐出一口烟来,在这些家长中,他的地位显得举足轻重。 “您怎么看这件事?隆还想重新起用他的私生子么?” 赫克托耳家长还没说话,就有別的家长插了进来:“没机会了吧?他离开翡冷翠足足三年,三年间很多事情都变了,当年他是军部的新星,有望成为炽天骑士团团长,可如今军部又出了很多新星。当年他能够出头是因为驾驭住了炽天使,可如今是否要继续保留炽天使部队都不確定。过去的三年他一直在马斯顿度过,没有接触政治和军事,也没有摸过机动甲冑。这个巨大的空白只怕很难弥补了。” “可不是么?当年有资格参加家族晚宴的孩子,多半都有了自己的成就,佩德罗都成为財政部的司长了。西泽尔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路易吉和胡安也各有成就。”有人附和,“可西泽尔还是老样子。哦不,比原来更糟。” “我只是担心他想报復,那真是个报復心很重的孩子啊。”有人有些忧虑,“我至今还记得他那对眼睛。” “报復?开玩笑?”有人笑了起来,“拿什么报復?报復是要看本领的,不看眼神。” “行了,別討论这些了,如今的西泽尔还不值得我们为他时间。”一直沉默的赫克托耳家长忽然说话了,“不过说实话我也有点担心,那孩子的眼睛里……有腥风血雨啊!” (本章完) 第97章 被称作老板的男孩和三骑士(1) 第97章 被称作老板的男孩和三骑士(1) 那人打著一柄和夜一样漆黑的伞,黑色的长风衣在风雨中起落。闪电落在河面上,这一刻伞下的紫色瞳孔被照得闪闪发亮,里面映著闪电的白光。 昆提良 夕阳西下,西斯廷大教堂里传出了悠扬的音乐,从这一刻起,翡冷翠进入了夜晚。 可对很多人来说,这才是一天的开始。 台伯河南岸的豪宅区,灯光次第亮起。高级礼车从四面八方会聚而来,车门打开,飘出仪表不凡的绅士和他们的女伴。身披红色綬带的侍从长站在门边,鏗鏘有力地报出客人们的姓氏。 晚宴总是丰盛至极,牛肉產自阿尔比恩公国的皇家牧场,红酒来自查理曼王国,借著酒意,绅士和窈窕淑女眉目传情。这就是所谓的社交,在这种场合,大人物们相互结识,构建了翡冷翠的上流社会。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市中心的教廷区,它被白色的大理石城墙环绕,威严肃穆,遗世独立。白色的机动甲冑在城头巡逻,背后留下淡淡的蒸汽痕跡。 翡冷翠便是这样的城市,神圣和世俗共处,彼此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台伯河北岸,灯火通明的特洛伊酒店。 高级马车流水般在门口停下,车门打开,走出年轻的男人,他们的手中挽著嫵媚的女孩。 女孩们无一例外的年轻漂亮,极尽性感之能事,裙摆下露出精致的细高跟的鞋子。 这些外省的漂亮女孩,在她们抵达翡冷翠之前都对自己的容貌充满信心。但她们很快就发现,美貌在这座城市里非常廉价,全世界的美女都渴望著翡冷翠,单靠美貌根本別想过上好生活和嫁入豪门。 於是她们中的很多人就沦为有钱人的玩伴,陪他们各种交际,渴望著混入上流社会,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特洛伊酒店就是这样的社交场,论级別它当然比不上台伯河南岸的豪门盛宴,但好在年轻化,贵族青年和漂亮女孩们在这里聚集,红衣舞娘在舞池中跳著弗拉明戈舞,男男女女窃窃私语,眉目传情。 酒店的门被人大力地推开了,艾雷斯男爵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他浑身酒气,一手搭著红衣侍者,一手搂著身边的女孩,隔著一层薄纱,他愉悦地抚摸著那毫无赘肉的柔软腰肢。 女孩叫艾莲,从外省来,除了清丽的脸蛋和姣好的身材就没什么特长了,只能在特洛伊酒店当女招待。特洛伊酒店的其他女招待都放得开,擅於討好人,也不介意熟客在自己身上占点小便宜。可艾莲太胆小了,醉酒的男人看她几眼她都会如临大敌。开始还有好几位客人对她感兴趣,后来就只剩艾雷斯男爵了。 艾雷斯男爵二十多岁,风度翩翩,是这里的常客,和老板颇有交情,对艾莲也格外温柔。 “今晚天气真好啊!应该更开心一点嘛!是不是啊?昆提良!”艾雷斯男爵拍著红衣使者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 “是的是的,您走好,小心脚下的台阶。”红衣侍者说。 侍者名叫昆提良,十九岁,长著一张南部岛民的脸,眉弓凸起,面部线条刚硬,皮肤因为烈日曝晒而呈现古铜色,身材彪悍得像只豹子。 艾雷斯男爵搂著艾莲搭著昆提良,相当於把两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昆提良身上,可南部小子走得很稳,一点都不摇晃。 靠著一张硬汉脸和彪悍的身材,这小子很招女孩的喜欢,但只有艾雷斯男爵知道,那具豹子般强悍的身躯里,装著一颗包的心。 昆提良是艾雷斯男爵在特洛伊酒店的“线人”,专门帮忙物色女孩,艾雷斯男爵喜欢青涩可爱型的,就像艾莲。 从某种意义上说,艾雷斯男爵是猎手,女孩子是猎物,而昆提良恰恰是猎手和猎物之间的媒介——一只嗅觉灵敏的猎犬。 昆提良把猎物带到男爵面前,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艾雷斯男爵会经常光顾,温柔地对待女孩,灌她喝点小酒,最后把她带回家。 温柔是捕猎用的网子,动手的时候猎人则会毫不犹豫地亮出猎枪。 男爵的意思是“今晚我就得带艾莲走啦”。他已经在艾莲身上了不少金钱和精力,就算艾莲笨笨的,也该“闻弦歌而知雅意”才对,老憋著不投怀送抱,他不成了冤大头么? 昆提良没有回答,似乎有点走神。天空里忽然下起了雨,无数涟漪出现在河面上,仿佛千万朵水莲一齐盛开。 马车就在前面,可地面上忽然就积了一层水。男爵可不愿意踩水,他的皮鞋是昂贵的鹿皮底子,泡了水就得送去修理。 “嗨!小子!给我垫一步!”男爵拋了一个金幣出去,一推昆提良的后背。 昆提良凌空抓住金幣,屈膝半跪在马车前,同时把一块牛皮搭在肩上。侍者们都带著这样的一块牛皮,马车比礼车高,登车不太容易,客人要上马车的时候,他们就把牛皮搭在肩上,跪下来当人肉台阶。 男爵这么做固然是为了保护他那双昂贵的皮鞋,但也是为了做给艾莲看,告诉她在这座城市里一切都是用地位说话的,你喜欢的这个南部小子,可是为了一枚金幣就会跪在我脚下当台阶的人! 艾莲之所以始终不愿接受艾雷斯男爵的“好意”,就是因为昆提良。 某个偶然的机会让男爵撞破了这两个下等人的情愫,那晚艾莲低著头,端著酒具从昆提良面前经过,也许是有点紧张,不小心跌落了手中的托盘。 艾莲差点惊叫起来,店里的酒具都是上等的水晶玻璃製品,以她的薪水可赔不起。这时昆提良猛然俯身,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把托盘连同酒具全都捞了起来,好端端地递迴了艾莲面前。 艾莲默默地看著昆提良,在那之前她甚至没有勇气直视昆提良的眼睛,这反倒让昆提良有点不適应了,他挠著那头乱乱的短髮,不断地试图把托盘递还给艾莲,可艾莲就是不接。 青涩的外省女孩忽然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勇气,她搂住昆提良的脖子,吻在他的嘴唇上。昆提良双手端著托盘,既没法拥抱艾莲也没法推开她,只能呆呆地站著。 那短短的几秒钟里,艾莲像只小猫那样趴在他宽阔的胸前……他们谁都没有觉察到角落里,艾雷斯男爵妒火熊熊的眼神。 凭什么?堂堂的翡冷翠贵族怎么能输给这种外省来的穷小子?他费了那么多时间和金钱在艾莲身上,艾莲心心念念的却是昆提良。 可昆提良又是什么?昆提良是他艾雷斯老爷的猎犬,只是条狗而已! 昆提良的背横在艾雷斯男爵面前,那么宽阔,简直像是一座山脉。男爵踩了上去,连点颤动都没有。男爵心说这小子还真的有副好身板啊!他不准备白那个金幣,於是一把把艾莲横抱起来。 他抱著艾莲站在了昆提良的背脊上,却並不急於踏入马车,而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真是平稳啊!艾莲,你说要是昆提良跑起来我骑在他肩上,他会不会是匹好马呢?” 他仰天吐出一口酒气,觉得这才对嘛!这就是翡冷翠,阶级地位在这里就是铁则,没人能够逾越!下等人想挑战上等人,门都没有! 艾莲就该是他的!昆提良竟然没有拒绝艾莲的那个吻,碰了属於艾雷斯老爷的嘴唇,就该被踩在脚下狠狠地碾! 这时风雨中有人轻声说:“嗨,昆提良。” 那声音听起来很是遥远,仿佛隨风而来的嘆息。 男爵忽然站不稳了,因为他脚下的那座山脉正在隆隆升起,南部小子的肌肉正缓缓地收缩,就像是巨大的绞盘把钢筋拉紧。 “混帐!”男爵怒吼著跌进积水里。 昆提良直起身体,著魔般盯著风雨中的黑影,目光像是燃烧的炭火那样炽热。 那人打著一柄和夜一样漆黑的伞,黑色的长风衣在风雨中起落。闪电落在河面上,这一刻伞下的紫色瞳孔被照得闪闪发亮,里面映著闪电的白光。 昆提良把所有挡路的人都拨开,冲向那柄黑伞。秩序大乱,酒店门前的骑警被惊动了,从马鞍上抽出火銃来,四下顾盼。 昆提良衝到那人面前剎住脚步,大口地喘息著。这时人们才看清楚了,伞下的男人——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大男孩——苍白消瘦,身披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戴著素色的蕾丝领巾,柔弱得像个女孩。 唯有那只紧握著伞柄的手青筋毕露,透出一点点“力量”的气息。 昆提良缓缓地站直了,就著雨水整了整头髮,昂首挺胸:“老板,你回来了!” “没想到你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昆提良少尉。”男孩轻声说,“是受了我的牵连吧?” “不!我没变!我跟以前一样!”昆提良攥拳捶胸,吐出的每个字都斩钉截铁,“我们都在等你回来!我们知道那些老傢伙杀不死你!没有人能杀得死红龙!” “谢谢你,昆提良,”男孩递上白色的信封,“愿意的话,就来找我。” “是!西泽尔殿下!”昆提良双手接过信封。 “回去吧,在公共场合,不要喊我的名字。” “是!”昆提良转过身,大步奔回特洛伊酒店。 他们之间不必敘旧,將来有的是敘旧的时间,也不必告別,这是伟大的重逢之日。听说他们重逢,这座城市里可该有人嚇得屁滚尿流了! 昆提良目不斜视地从男爵身边走过,好像根本听不见这位贵族在狂吼。 他再度出现在酒店门前时,店老板德隆爵士正诚惶诚恐地跟男爵道歉。 看见昆提良出来,德隆爵士气得鬚髮皆张:“这就是你对待贵客的方式?滚!从今天开始!別想再踏进这间店的门!也別想在这个区的任何一家酒店找到哪怕薪水是一个铜幣的工作!我告诉你,你完了!你完了昆提良!” “这也是我想跟您说的,”昆提良脱下身上的侍者服,把它放在德隆爵士手里,“我不做了,我老板回来了。” “你老板?”德隆爵士怒极反笑,“你说那个狗屁孩子是你老板?” “是的!他是我老板,如果你知道他是谁,你会为了叫他狗屁孩子而晚上睡不著。可惜,你连知道他名字的资格都没有。”昆提良说完,拨开目瞪口呆的艾雷斯男爵和德隆爵士,大踏步地走入风雨中。 “你……你就这样放他走了?”男爵衝著德隆爵士气急败坏地质问。 “男爵……我想我们还是谨慎点,”德隆爵士迟疑地说,“你没听说过那句话么?在这座城市里混,连条狗你都別轻易招惹,谁知道那狗的主人是谁?我只怕来找昆提良的那个孩子……真是个大人物。” “笑话!半大的孩子而已,会是什么大人物?”男爵恶狠狠地说,“別被昆提良蒙了!他一个侍者,能认识什么样的大人物?” “不,你看他走路的步伐,”德隆爵士望著昆提良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寒战,“那是……骑士的步伐啊!” 男爵愣住了,茫然地看向风雨中,那个南部小子正昂首挺胸地穿越风雨,如一柄利刃把浩大的雨幕切开。 “相信我,这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有那种坚不可摧的步伐,那种人出自……炽天训练营。他们想驾驭钢铁战神,就得先把战神烙印在自己心里,所以他们即使没穿著甲冑,走起路来仍然像是全副武装。”德隆爵士低声说,“那小子曾经是个军人,一个骑士!在这座城市里,能號令一个骑士的男人,当然是大人物,无论他是多少岁,也无论他看起来是否起眼!” “可昆提良……他分明是个平民啊!”男爵喃喃地说,“他以前走路都不像这样的……他怎么忽然就变成了一个骑士呢?” “就算是骑士,无主漂流的时候也很难骄傲地抬起头吧?可现在他的老板回来了……”德隆爵士轻声说,“就像骑马的主人回来了,猎犬也会兴奋地刨著地面,准备出猎!” 昆提良没走多远,忽然站住了,转头跑了回来。男爵眨眼的工夫,昆提良就再度站在了他面前,那双利刃般的眼睛直直地盯著男爵。 男爵嚇得直往德隆爵士背后躲,心说这是要报復么?见鬼啊!他也就是帮我介绍了几个外省女孩而已,我也付了钱给他,除了今晚因为不愤踩了他几脚,之前对他也算不错…… 昆提良伸出手,一把把男爵给拨到一边去了,艾莲正站在男爵背后,这小子其实是盯著艾莲。 艾莲害怕地往后退,她心里確实是喜欢昆提良的,喜欢他的眉梢眼角,喜欢他的言辞钝拙,也喜欢他仰望天空时呆呆的样子。 可眼前的昆提良还是她所喜欢的那个南部小子么?他身上涌出钢铁般的强大气息,像是剑锋指在你的眉心。 静了好几秒钟,昆提良说话了,言辞还是往日那般钝拙:“艾莲,我老板回来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艾莲呆呆地看著他,雨水扑在她清秀的脸上,打湿了她的长睫毛,匯成细流滑过脸庞,让人觉得她像是哭了。 只有她听懂了那小子的意思,那个言辞钝拙的小子,那残缺不全的语句,他完整的意思是……我老板回来了,在这座城市里我有靠山了,我可以不卑躬屈膝地活著,你可以不靠委曲求全活著,如果你是自由的……你会跟我走么? 她忽然动了起来,推开了试图挡住他们的艾雷斯男爵,扑进昆提良怀里,紧紧地搂著南部小子的脖子,仿佛她是海中溺水的人,而昆提良是游过来救她的海豚! 她用尽全力亲吻昆提良的嘴唇,那天夜里的一幕重现在艾雷斯男爵面前,只不过这个吻要热烈一百倍!跟前次忽然被吻一样,昆提良还是呆呆的,显然艾莲的反应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他的双手举在空中,像是对这个女孩子举手投降。 “我们这就走!”艾莲大声说。 她拉起昆提良的手,不由分说地再度跑进了风雨中,夜幕中她踩著积水飞奔,洁白的裙裾起落,积水在她纤细的小腿边起落,手中牵著她那懵懵懂懂、蛮牛般的少年。她从未那么疯、那么勇敢,也从未那么美丽。 这段奔跑一直持续到她那双白色高跟鞋的鞋跟卡在地砖的缝隙里。昆提良蹲下来帮她把鞋子摘掉,把她横抱起来继续奔跑,他跑得又平又稳,像一匹绝世良驹。 唐璜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马车正沿著台伯河的南岸行驶。雨打在车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车厢里男人和女孩並排而坐。 (本章完) 第98章 被称作老板的男孩和三骑士(2) 第98章 被称作老板的男孩和三骑士(2) 男人大约二十岁,不羈的金髮透著艺术家的气息,眉眼美得就像神话中那位因为迷恋自己在水中的影子投水而死的少年。女孩则是一身纯蓝色的长裙,肌肤素净,神情高贵,身上散发著清淡的香味。 这委实是一对“璧人”。雨夜寂寥,孤男寡女同车而行,本该说些能够“触碰心灵”的话,可从上车到现在他们连一句交谈都没有。因为女孩没给唐璜机会,她始终目视前方,凛然不可侵犯。 唐璜觉得有点棘手,这个漂亮的猎物好像很难搞定。 这个女孩是他在某个豪门舞会上钓到的,那时他刚刚饮下一杯烈性酒,忽然看见这个女孩在大厅的角落里看他,安静得就像一棵树生长在那里。 那是棵美好得让你想要在树荫下流连、靠著它睡个午觉的树。 唐璜是个行动派,立刻起身,笔直地走到这个女孩面前,邀请她跳舞。之后的整场舞会他就只跟这个女孩跳舞,他们的舞都跳得很好,简直像是王子和公主。 舞会上还有好些贵族女孩或者贵妇人被唐璜的美貌惊艷到,想跟他跳舞,但她们也不得不承认,当晚就只有这个女孩才配得上唐璜这位“神秘贵公子”。 唐璜当然神秘,他孤身赴会,年轻貌美,博学多闻,风度翩翩,却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没人知道就对了……作为一个贼,唐璜可不想太多人知道他的真名,以他犯下的案子,要是都被警察翻出来,终身监禁是免不了的,吊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混跡於上流社会的各种晚宴和舞会,对外的身份是外省来翡冷翠发展的年轻艺术家,混吃混喝之余做点“生意”,当然是不能见光的生意。 作为贼,唐璜是很隨性的,有什么偷什么,大到稀世宝石,小到珍贵古书,偶尔也偷偷心,贵族少女的心。 就好比今天这个女孩,毫无疑问出身於某个贵族世家,社会经验缺乏,憧憬著在舞场中遇到白马王子。唐璜就是神丟在她面前的白马王子,满足她的一切幻想,她没理由不上鉤。 唐璜並不很好色,他搞定这些女孩,主要还是为钱。女孩们陷入情网之后,都会心甘情愿地拿钱出来赞助唐璜的“艺术事业”。唐璜的艺术水准確实也还不错,给情人们画幅画像是绝对没问题的,不会露马脚。 等到把女孩们的私房钱光了,唐璜先生就准备开溜了,他会先流露出想要去东方採风的意思,然后在某个夜晚留下缠绵悱惻的长信,戴著画具消失在茫茫人海。 休整个把月把钱光之后,他就改头换面地出现在另一些名媛面前。 “从业”多年,唐璜先生从未露过马脚,除了技术熟练外,也因为他从不对猎物动心。以唐璜的美貌,漂亮女孩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稀缺资源。 但面对今晚的猎物,唐璜有点心动,就试探性地邀请女孩去他的画室坐坐。女孩是单身前来的,如果愿意跟初次认识的男人前往画室小坐,多半是动了情。 “非常荣幸,那就坐我的马车吧。”女孩轻盈地起身出门,摇曳的背影仿佛橡树新生的枝条,让人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唐璜脑袋里一空,疾步跟了上去,就这样坐进了这驾马车……感觉像是女孩钓到了他,而不是他钓到了女孩。 “有话直说好么?”唐璜开腔了。走了这一路他已经觉得情况不对了,这猎物委实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个诱饵。 “我叫碧儿,碧儿·丹緹。”女孩淡淡地说,“仔细想想,唐璜少尉,你应该能想起我的名字。” 唐璜只愣了不到一秒钟,脸上顿时变色,猛地坐直,就像触电般。 “你似乎想起来了。” 唐璜嘆了口气,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恢復了公子的本色:“我说那种满是庸脂俗粉的舞会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嫵媚又冰冷的女孩呢,原来是老板亲手调教过的女人。敢泡老板的女人,这下子我可要惨咯!” 这回轮到碧儿的脸上变色了,潮红一直蔓延到颈根:“我確实是西泽尔大人的人,但不是西泽尔大人的女人!”她儘量寒著声音,咬牙切齿地说话,以免叫这个败类给调戏了。 “那有什么区別?就像我是老板的男人一样,你是老板的女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弄清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唐璜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凑上去轻轻地颳了刮碧儿的鼻子。 “真不敢相信你这种人也曾是见习骑士!”碧儿恨恨地把他的手打开。 “所谓骑士道,最核心的三条分別是捍卫神的威严,对敌人残酷无情和爱护妇女儿童。我至少做到了后面两条,而且对漂亮的女性加倍爱护!”唐璜露齿一笑,“老板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可一点消息都没有。” “两周之前,他想找你,但我查了炽天骑士团的名录,才发现你早就被除名了。后来我们听说有个混跡上流社会的贼,能让女孩一见倾心,又隨时能狠下心肠跑路,西泽尔大人说那肯定是你。他命令我设法找到你。” “老板果然知道我的审美……所以他拋出了你这样好吃的奶酪,我这个耗子就老老实实地来咬,然后被老鼠夹子夹住啦。”唐璜又嘆了口气。 碧儿把一枚白色信封递给他:“这是西泽尔大人让我带给你的,他说,想好了再去找他,去了就不能退出了。” 唐璜默默地接过,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那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再度浮现。他靠近碧儿,忽然搂住她的纤腰:“这个问题我要想蛮久的,不如你跟我去画室,我一边给你画幅肖像一边想?” 这次阻止他的是一支短柄大口径的铜製火銃,顶著他的额头。 “下车。”碧儿寒著声音说。 “喂喂!你到底是老板的女侍长还是老板身边的女骑士?怎么还带著枪?我才是老板身边的骑士好吗?你可以无视我的美貌但你不能连我的饭碗都抢啊!”唐璜哭丧著脸。 “下车!”碧儿重复说道。 於是在绵绵细雨之中,闹市街头,一辆黑色马车的车门被打开,蓝色裙裾飞舞,修长玉腿一弹,就將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踢下马车,接著一把伞劈头盖脸地扔了下来。 “喂!都是老板的人,难道不该把我送到个能叫到马车的地方么?这样大家將来怎么相处?”唐璜衝著远去的马车大喊。 拉车的马毫不停步,更別说有人回答他,女侍长对待外人的时候素来是这种冷漠的姿態,这便是坎特伯雷堡的態度。 “唉!不跟你计较!谁叫我喜欢够辣的姑娘呢?”唐璜嘆了口气,打开伞,理了理自己沾水的头髮,看了一眼路牌,“既然离得不远,正好去拜访一下机械师,那傢伙应该也是老板要召唤的人吧?” 阿方索 穿越又窄又长的小街,唐璜停在一个破旧的院落前,门上掛著招牌,招牌上写著:“机械师阿方索,精修各类机械,三流的价格,一流的手艺。” 这是间机械修理店,可看起来一点也不高端,它位於房租低廉的贫民区,也不见庭院里有什么大型修理设备。 推开小屋的门,一股暖风袭来,让在冷雨中漫步了许久的唐璜觉得舒服多了。他好几年不在军队里混了,心思都在女孩身上,体能下降也蛮明显的。 屋子中央是台小型的高温熔炉,暖风就是从熔炉的排气孔里泄出的,同时泄出的还有青蓝色的火苗。这种顏色的火焰温度超过1000摄氏度,它正在锻造的绝非普通的钢铁甚至铁合金,而是某种高阶合金。 这条街上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间三流修理店中的机械师竟然能够锻造高阶合金,那本该是军队的特权。 小屋看起来杂乱无章,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设备环绕著熔炉,工具隨手摆放,但真正的高级机械师能看出来,这间屋子其实布置得井井有条。它的布局並不是为了好看或者整齐,而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提升效率。 这间屋子本身就是一件复杂的机械。 而这件机械的核心,则是被熔炉之光照亮的那个年轻人。他用透镜从熔炉的火眼里引了一束强光出来,就著那束光,他正聚精会神地研究著某个直径不大的零件。 唐璜没打招呼。唐璜很清楚那傢伙沉浸在机械的世界里时完全是忘我的,你跟他打招呼他反而会大发雷霆。所以唐璜索性就等等他,顺便搜搜他有没有做什么好玩的新东西出来。 唐璜熟练地拨动密码盘,墙上“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那是一扇暗门。货品都藏在暗门后面,装在简易的木箱里,木箱上用墨笔写著数字。 每个数字代表一位客户,光顾这间店的客户都是匿名的。 打开第一个箱子,唐璜翻出了一支蜂巢式的黑色火銃,螺旋式上弹,每个枪管都带六根膛线。这毫无疑问是件够劲的武器,但不適合唐璜,唐璜擅长的武器是刺剑。 第二个箱子里的货品看起来很像一件金属义肢,但不是真正的义肢。它能把一个人的右手偽装成义肢,而这件“义肢”里藏满了微缩武器,包括一柄小型枪和一柄一尺长的直剑。 第三个箱子里的货品是一柄手杖剑,櫸木杖身里藏著高碳钢製造的剑刃,刃口部分用秘银做了渗透处理,剑脊则用硬金加固。唐璜试了试觉得颇为称手,准备不客气地收下。 “放下那东西,它很危险。”机械师虽然没有回头看,却很清楚唐璜正挥舞那柄手杖剑,在逼仄的空间里划出曲折的银光。 “我当然知道它很危险!可我这样有气质的艺术家就该和危险同行啊!”唐璜瀟洒地收剑直立,“放心吧,我玩了多少年剑?它是很锋利没错,可你以为我会被它割到手么?这东西归我啦,客户那边你再给他做一柄咯。” “我的意思是,它是一颗炸弹,大量的高纯度红水银藏在它的柄里。它的真实用途是炸死持剑者,而不是刺穿敌人的心臟。”机械师说。 唐璜脸色骤变,觉得手中握著的是一条毒蛇的尾巴。他撒开手,任那柄危险的剑坠向地面,可他立刻就后悔了,他忽然想起剑柄里灌满了红水银! 那是绝对的危险品!一颗小小的火星甚至一次剧烈的震盪就可以引爆它,从而把这间修理店整个送上天去! 唐璜骤然俯身,四肢如蛇一般弯曲,但力量感十足,动作极其准確,仿佛凌空捏住一只正在飞行的蝴蝶的翅膀。那柄剑下坠的势头忽然减缓,接著转为上升,势头就像羽毛般轻盈。旋转卸力之后,唐璜让它无声地滑入手杖里。 整个过程也就不到两秒钟,但在那两秒钟里,他展现了来自不同国家的好几种格斗术,包括剑术、柔术和擒拿。而这些格斗术都源自某所秘密军营——炽天骑士团的新兵训练营。 “我说阿方索,你疯了么?在家里存著炸弹!如果不是我而是昆提良那个冒失鬼动了你的东西,现在我们已经下地狱了!”唐璜气哼哼地走向机械师,“到底是什么变態向你定这种东西?” “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上天堂的机会?”机械师头也不抬,“不是变態下的单,应该是某位军队的大人物,用於在战败的时候和敌人同归於尽吧!” “除非神收受贿赂,不然恐怕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唐璜一屁股坐在工作檯旁的椅子里,“我说你下次做这种危险品的时候能不能在箱子上留个记號?『唐璜和昆提良不要乱动』什么的。” “不会炸的。”机械师说,“那柄剑里填满了红水银是没错,但我用一种乾燥的海藻吸收了红水银,这会大大地增加它的稳定性。只有在你按动剑柄尾部的击火锤时它才会爆炸,不过这个击火锤,”机械师默默地將一枚黑色的零件放在唐璜面前,“我已经拆下来了。我这里就你和昆提良两个访客,但你们都喜欢乱动东西。” “那你刚才鬼叫什么?嚇我一跳!” “我並没有鬼叫,我当时的语速跟现在一模一样,是你自己忽然鬼叫起来,然后在那里跳舞似的折腾了半天。”机械师继续聚精会神地研究起手中那个零件。 唐璜气得歪眉斜眼,不过回想起来机械师说的都是对的,他当时就是轻描淡写地说“它是一颗炸弹”,语调平缓得好像在问你吃没吃晚饭。 就著熔炉的火光可以看到,机械师有著一头柔顺的白色直发,肤色素白,面容清秀,戴著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作为机械师委实是太文气了,初次见面的人往往会误以为他是某个神学院的见习修士。 但唐璜很清楚他这位修士般的朋友能做出多恐怖的东西来。机械师阿方索,他在这间贫民区的小店里为人修理坏掉的钟表和小玩意儿,可他真正擅长的是捣鼓重型战爭器械。 在同届的见习骑士中,他被公认是最危险的。 他和唐璜是同时被军队除名的,但唐璜可以隨便晃悠,他却必须每星期去军部报告一次。军部禁止这位曾经的见习骑士触碰高阶合金和红水银,有了这些东西阿方索完全有能力做出一门无后坐力的直射炮来,架在某教堂的钟楼上对著教廷区做炮火覆盖。 私下里阿方索依然接单製作武器,但他从不与客户见面。客户的需求由中间人传达,阿方索只负责製作。 靠著这份手艺阿方索的收入是他们这群朋友里最高的,但他的钱包好像有个窟窿似的,赚来的钱很快就完了。谁也不知道阿方索把钱在什么地方了,他住在这种破落的小院子里,活得清心寡欲。 但这傢伙也有另外一面,某次唐璜在赌场里输得几乎要把裤子脱下来的时候,阿方索忽然出现,接替他连赌了三个小时。他下注的风格极其凶狠,可脸上永远不带一丝表情,就这样横扫整个桌面。 三个小时后,他从贏来的钱里取回了自己和唐璜的赌本,將剩下的筹码分赠给围观的人,淡淡地说:“赌博是神所不能容忍的恶习。”然后起身出门,踏雪而去。 唐璜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这座城市里最帅的男人,但阿方索毫无疑问是最酷的。 “今晚你不是出去狩猎了么,怎么来我这里串门了,没找到猎物?”阿方索问。 阿方索总是很有古意地把唐璜的“工作”称为“狩猎”,好像唐璜不是每日混跡女人堆的公子,而是那种坚忍卓越背著长弓追逐猎物的猛汉。 (本章完) 第99章 被称作老板的男孩和三骑士(3) 第99章 被称作老板的男孩和三骑士(3) “怎么可能?我的魅力,出手就有!今晚的猎物呢,要说清甜可口也可以,要说辣得叫人无法消受也可以……”唐璜东拉西扯,其实是在琢磨怎么跟阿方索开口谈这件事。 屋外忽然传来斗牛奔跑般的脚步声,单凭脚步声就可以想像那份速度和威势,若是什么斗牛士真的面对这样一头斗牛,別说出剑了,腿都嚇软了。 不用问,那是昆提良,只有那个南部小子跑起来才会这样地动山摇。他当年专攻的科目是衝锋,从此养成了走直线的习惯。他甚至懒得走门,好几次他都是咚咚咚咚地跑过来,翻墙而过,从窗户跳进阿方索的工作室。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昆提良的身影站在冷风冷雨里,浑身湿透,机车夹克的领口敞开著,露出一身奔马般的肌肉。 “老板回来了!”昆提良兴奋地嚷嚷,“我见到他了!他召唤我回去!” 阿方索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先把门关上?” 唐璜犹豫了好久没想好怎么开头的话,被这小子在进屋的第一秒钟就说完了。阿方索倒也没流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早知道何苦浪费那么多时间呢?唐璜嘆了口气,没心没肺也有没心没肺的好处,昆提良这辈子都是个没心没肺的衝锋將。 昆提良手中握著白色的信封,唐璜也从礼服內袋里抽出白色的信封扔在工作檯上:“我来也是为了这个,不过我没见到老板,我见到了他的妞。” “老板有妞了?”昆提良吃了一惊。 “是他的女侍长,那个叫碧儿·丹緹的妞,负责老板饮食起居的,居然隨身带著短銃。我差点以为她也是当年的见习骑士。” “丹緹小姐我倒是见过,老板被流放之后她来找过我一次。不过你就別惦记那位小姐了,她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昆提良很有把握地说。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 “那她喜欢什么类型的?”阿方索一愣,心说昆提良倒也蛮招女孩子喜欢,他的观点很值得参考。 “她喜欢正人君子!”昆提良坚定地说。 “我难道不是正人君子?” “唐璜你醒醒……” 唐璜忽然有种灰头土脸的感觉。 “阿方索,老板没派人来找你么?”昆提良转向机械师。 “今天来找我的人只有邮差。”阿方索说著把手中的零件放下,“有人给我寄来了这个。” 那是一块古铜色的表。跟普通的腕錶不同,这块表大且厚重,功能繁杂到常人根本看不懂的地步。表面的正中心有一只硬金雕刻的蜘蛛,用它修长的八条腿加固著錶盘。 阿方索很少维修钟錶,他觉得表在机械学中是奇技淫巧,与其把心思在给齿轮雕,他寧可研究些能够把教廷区炸平的玩意儿。可今天他居然在修表。 “蜘蛛巢!”唐璜认出了那块表。 “是,这块表是我亲手做的,专门为战场指挥官设计,准確地记录时间和日出日落、潮汐和即时星空,卡罗素飞轮为它消除了重力的影响,发条盘足够支撑两天两夜。”阿方索说,“是老板十五岁时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阿方索把第三个白色信封放在桌上:“老板要我给这块表擦洗和上油,让它重新运转起来。言外之意是,他要取回当初的权力。” “太好了!他把我们三个一起召唤了!”昆提良扑上来拥抱唐璜和阿方索,“我们三个又能在一起干活了!” “可时代已经变了,”阿方索冷冷地推开了他,“他想取回权力,可权力並不在那里等他。” 魔鬼的邀请函 “收到这封信之后我就去问了军部的朋友,根据各方面的线索,我还原了老板被赦免、回到翡冷翠的过程。”阿方索把一沓文件夹放在唐璜和昆提良的面前,“都是保密资料,明天早晨之前得还回去的。” “你怎么能搞到级別这么高的资料?”昆提良伸手准备拿文件夹。 唐璜一把把他的手拍落:“你看个屁!你看得懂军部老爷们的官腔?阿方索拿出来不是给你看的,只是告诉你他的消息是有明確来源的,听他说就好了。” “哦。”昆提良把手收了回来,盘腿坐在椅子上,双手环抱,摆出认真听讲的模样。 “从四年前开始,我们就跟东方的夏国处於战爭状態。几个月前,在东西方交界处,夏国和教皇国的主力军为了爭夺一条隧道的控制权,发生了最大规模的战役,死者超七万人。儘管夏军的死亡数字远远超过我们,但十字禁卫军的损失也是非常恐怖的。那场战役后,我国和夏国签署了暂时的停战协议,回到和平状態。”阿方索说,“这些你们可以从报纸上看到,想必都知道。” 唐璜和昆提良都点点头。 “相比这些,你们更在意的应该是炽天骑士团团长、有『骑士王』之称的龙德施泰特在战役中忽然反叛,枪击圣座的装甲车『阿瓦隆之舟』號,最后逃到距离前线不远的马斯顿城,在那里被消灭的消息。” “黑龙会做这些事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昆提良说,“那傢伙不是军部和教廷最信任的忠狗么?” “当然是有隱情的,即使是军部的秘密材料,也不可能跟你讲事情最真实的一面。”唐璜说,“闭嘴,听!” “而老板的流放地就是马斯顿,他在那里一所名为『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学校隱姓埋名地上学。龙德施泰特就是在那所学校被杀的,事后那所学校里的上千师生中,只有两个倖存者……”阿方索缓缓地说。 “一个肯定是老板!”昆提良大声说,“还有一个是谁?” “凡尔登公主殿下,阿黛尔·博尔吉亚!” “哦,我怎么把阿黛尔忘记了呢?老板没事阿黛尔肯定就没事!” “那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在整个学校全灭的情况下,没有人保护的老板却能保护著他妹妹活了下来?” 昆提良愣住了,他確实没想这个问题。 “这是我得到的情报中最不能確定的一条。”阿方索说,“在当晚,有人听见燃烧的火场里响著沉重的脚步声……钢铁的脚步声!” “他……再度穿上了炽天使甲冑!”唐璜忽然明白了,“在他穿著炽天使甲冑的情况下,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杀死他!” “是的,我们不知道那个夜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最终的结果是黑龙死了,红龙却復活了。”阿方索低声说,“在这种情况下,老板被赦免了罪行回到翡冷翠。因为不起用他的话,炽天使就再也没有希望了,龙德施泰特反叛的时候,摧毁了所有同行的炽天使!” “这不很好吗?”昆提良说,“枢机会那帮老混蛋不得不重新起用老板了,我们就跟著老板干!” “幼稚,”阿方索麵无表情,“经过之前的那些事,无论是博尔吉亚家的老人还是枢机会还会继续信任老板吗?他们要用的只是老板的能力,却不会信任他。用完之后,他会被一脚踢开。为了控制他,他们还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把老板的妹妹嫁给查理曼王国的王子克莱德曼。” 昆提良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目眥欲裂:“老东西们……是想找死吗?阿黛尔,只是个小女孩啊!” “是的,可这个世界上真正在乎那个小女孩的只有一个人,不是你我,更不是枢机卿们,而是老板。”阿方索说,“他母亲死后,他所有关於家的感情都在妹妹身上。正是因为妹妹,他才不得不重新为这个国家工作,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红龙了。” “怎么不是?我刚刚见过他,他长高了!他是个大人了!他比以前更强!”昆提良说。 “不,”阿方索低下头,用一块绒布轻轻地擦拭那块名为蜘蛛巢的指挥官腕錶,“老板这个人,应该並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完美的权力者。他的心底深处藏著的,还是个小孩子。你以为他杀伐决断,其实那只是他偶发的疯狂。” “疯狂又怎么样?我们一无所有!我们不疯狂就会死!”昆提良说,“阿方索你也上过战场,顶著炮火衝过去的时候你不疯狂?” “此疯狂和彼疯狂还是有区別的。当年我们追隨他,因为他是英雄,是希望,是教皇和博尔吉亚家力捧的红人,人人都爭著效忠他,因为跟著他就会功成名就。可今天他只是枢机会手里的一个工具,追隨他就是跟他一起走死路。为了妹妹,老板当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那是他的疯狂,可你为什么要像他那样发疯呢?”阿方索轻声说,“那个白色的信封,我们还是烧掉吧,无论里面是什么都別看……那东西就像故事里说的……是魔鬼的邀请。” 长久的沉默,最后南部小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那样瘫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著屋顶。 夜很深了,熔炉里仍旧翻卷著高温火焰。唐璜和阿方索都睡著了,阿方索睡在工作檯边的靠椅上,唐璜则占据了角落里的小床。 至於昆提良,他坐在窗边喝闷酒,呆呆地望著远处灯火辉煌的富人区。 三枚白色的信封还搁在炉火边,谁也不想再去碰了。阿方索的分析很有道理,他们当初追隨的人如今已经是落水狗了,谁会追隨落水狗呢? 唐璜微微睁开眼睛,看著窗边的背影,他能理解昆提良的心情,听完阿方索的分析,最受打击的就是昆提良,因为接到那枚白色信封的时候,最开心的就是昆提良。 原本他们也算是在这座城市里有身份的人,如今却混得那么惨。如果不是为生计所迫的话唐璜是不会去当贼的,他的拿手好戏是刺杀剑术,他本该成为战场上的刺客型英雄,在万军中刺杀敌军主將什么的。 以阿方索在机械方面的天赋,缩在这种破烂的工作室里给心怀不轨的客人製造杀人武器,真是太可惜了。至於昆提良,他最糟糕,他除了驾驭机动甲冑外別无任何天赋,只能在酒店里做侍者这种卑微的活儿。 他曾经很苦恼地跟唐璜说:“我工作的地方糟透了,我看著那些年轻的女孩子在酒店里学坏,她们来的时候都不化妆,后来都学会化妆了,她们坐在阔佬的大腿上撒娇,喝得烂醉如泥被阔佬们占便宜。” 可唐璜看起来满脸羡慕:“你那份活儿可真棒!如果我是你的话,那些漂亮姑娘在变成阔佬的小甜品之前早都被我舔过一遍啦,那些阔佬只能吃我吃剩的!” 唯有这么说才能让这个南部小子继续埋头工作別想太多。 他们已经不是骑士了,他们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任何靠山,他们的人生还有污点,因为是被军部开除的。当年跟隨西泽尔的时候肆意张扬还结下了不少仇,仇人中有好些已经在军部坐上了高位。 他们曾想改变世界,如今他们长大了,才明白被改变的其实是他们自己。 是唐璜教昆提良把新来的女孩推荐给阔佬的,这钱当然不乾净,但在唐璜看来,你不赚別人也会去赚,最后那些从外省来的漂亮女孩都会一一沦陷在金钱的攻势下,她们一个个青涩地来,嫵媚妖嬈地离开,如台伯河的水。 爱情?爱情在这座城市里什么都不算! 在这座用阶级地位说话的城市里,绝大多数人的一生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你若是公爵之子,你可以选择藉助家族的势力青云直上,成为威名赫赫的大人物,也可以选择游手好閒地荒废人生,但无论选哪条路你都可以锦衣玉食;你若是贱民之子,就只有卑微地度过你那可笑的人生,荣耀和梦想不属於你这种人,漂亮的女孩们也不属於你,你死后会被葬入无名公墓,连块墓碑都没有。 除非你得到机会……他们曾经遇到过,那个机会名叫西泽尔·博尔吉亚…… 唐璜望著漆黑的屋顶,漫无边际地回忆从前。 木匠或骑士 他们中以唐璜最为年长,昆提良最小。在炽天骑士团的训练营里,他们算是同届生。 昆提良的出身最糟糕,他从小生活在南方的海岛,母亲死於难產,父亲酗酒,喝醉了要么號啕大哭要么就暴打他。他家只靠少量的退休金生活,每到月底都会有那么几天饿肚子。 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昆提良却没有长成一个阴鬱缺爱的孩子,足以证明这头蛮牛的神经也跟肌肉差不多粗壮。他是岛上的孩子王,总是带领著男孩们挥舞著木剑冲入大海,挥舞刀剑和海浪作战,仿佛他是位大將军,被千军万马包围了犹自奋战不休。 父亲三番五次地把他送到木匠工场里让他学手艺,可他只学会了用木头来做骑士剑,各种各样的骑士剑,他把那些剑插在沙滩上,双手抱怀站在中间,眺望著茫茫大海。 他知道海的对面是大陆,大陆上有座美轮美奐的城市,那里的骑士们穿著蒸汽驱动的铁甲,他们的剑不是用木头做的,而是最优质的合金,那剑永不生锈,那剑可以砍断奔马。 每次他摆出这种愚蠢的造型都会招致父亲的痛殴,但隨著昆提良的年纪越来越大,力气也越来越大,父亲开始打不到他了。每次父亲挥舞著笊篱向他跑来的时候,他就一溜烟地跑过长街,爬上教堂的钟楼。 那座教堂的钟楼很高,且没有爬上去的阶梯,父亲挥舞著笊篱在下面咒骂这个不爭气的儿子,昆提良用塞著耳朵,躺在钟楼顶上,仰望云来云往的天空,沉浸在书中读来的骑士故事里。 终於有一次,父亲追到钟楼下无计可施,暴躁地围绕著钟楼转圈子。父子两人在星空下对喊,父亲说:“混帐!你做个屁的骑士,你知道骑士是什么东西么?” 昆提良说:“我就知道骑士才是真正的男人!木匠不是真正的男人,木匠就是木匠!” 父亲说:“你这个混帐!你母亲临死前千叮嚀万嘱咐要让你当个好木匠,我费了多少口舌才在木匠工场里给你找到当学徒的机会。木匠怎么就不是真正的男人了?木匠能娶老婆生孩子,被孩子们环绕著死在自己的床上!骑士的命运是跪在战场上被人砍掉头颅!你要是当了骑士,都未必有命活到娶妻生子的那天!木匠才是真男人!骑士只是一帮註定要死的死鬼!” 昆提良忽然站了起来,眺望著远处波涛起伏的蓝色大海,像石头般安静,他说:“爸爸,我知道当骑士可能会死,但不当骑士,我不知道自己曾经活过。” (本章完) 第100章 被称作老板的男孩和三骑士(4) 第100章 被称作老板的男孩和三骑士(4) 以昆提良的修辞能力,今天他十九岁了也讲不出这么有哲理的话,这是他从某本骑士小说上看来的,故事中的主人公要去沙漠魔堡中救他心爱的公主,但守卫那处魔堡的是一条幽灵龙,扈从劝他不要去,去了必死无疑,骑士说:“那里確实是地狱,但那里有我心爱的公主,我很清楚我可能一去不回,但我不去便仿佛不曾活过。” 昆提良照搬来讲给老爹听,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特別帅特別勇敢,感觉好极了。 可父亲忽然哭了,那个喝醉的中年人坐在灯塔的基座上號啕大哭,他喊著昆提良母亲的名字说:“亲爱的我很想你啊!我把我们的孩子带大了!你看看他多像年轻时那个混蛋的我啊!可我很怕我会失去他!” 昆提良给嚇傻了,猴子一样从灯塔上滑下来,老老实实地站在父亲面前,等著父亲用笊篱打他一顿,然后父亲就会觉得好点了,就不会哭了。可父亲只是轻轻地抚摸著他的面颊,说:“你长大了,昆提良。” 父亲带著昆提良回到家里,从院子里挖出了一口半朽的木箱,打开木箱,里面是半截断剑,剑身呈暗金色,泛著星辰般的微光,此外还有一条考究的牛皮綬带,上面掛著孤零零的一枚勋章。 “那柄剑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剑吧?虽然断了,可它曾经也是炽天骑士团的制式剑,由密涅瓦机关设计,用混合了秘金的高碳钢锻造,全力挥舞的时候確实能够砍断奔马。”父亲轻声说,“这些就是我骑士生涯仅有的纪念品。” 那一夜昆提良才知道父亲的退休金从何而来,它来自遥远的翡冷翠,由教皇国的军部发放。 他的父亲曾是一位高傲的炽天使骑士,为教皇国征战,积累军功升至上尉。退役之后,他继续留在军部服役,直至身体状况出了问题。 驾驭机动甲冑是件很危险的事,骑士不得不强迫自己的身体適应机械,反覆作战反覆受伤,父亲退役的时候,肌肉骨骼都严重地受损,隨著年龄增大,这些旧伤就逐步暴露出来了。 退休金是有限的,在翡冷翠根本过不上像样的日子,父亲不得不回到家乡,那座位於南方的岛屿。在岛上的小教堂里他娶了昆提良的母亲,那个从小就喜欢他的女孩。 他本以为这样总算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可昆提良的母亲在分娩时出了问题,他眼睁睁地看著他的妻子难產而死。他非常清楚如果他们是在翡冷翠,那么他心爱的女人就不会死,那里有全世界最好的医生,可他的退休金和军功不足以支撑他们在翡冷翠生活。 他握著昆提良母亲的手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去当骑士呢?让你等了我那么多年。什么狗屁的光荣和梦想!我这一生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只有你啊!” 昆提良的母亲虚弱地微笑著说:“可我最初喜欢上你,就是因为你说总有一天你要穿上机械甲冑成为英雄啊,如果你不是那样狂妄的男孩,我也许不会知道世上有你……”就这样,那个美丽的女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受了这个打击父亲加倍地沉溺在酒精和对过去的悔恨中,一心想让昆提良过上平静的日子,想方设法地送他去学木匠手艺——其实这根本不是母亲的意愿,而是父亲自己的。 可日復一日昆提良长大了,却是越来越像当年的父亲。当年那个勇敢而鲁莽的少年,也是眺望著茫茫大海,对靠在他肩头的女孩说:“我会成为最伟大的骑士!然后带你去翡冷翠过贵夫人的日子!” 父亲摸著昆提良的头说:“这就是骑士的命运啊,痛苦远远多於荣耀,成为骑士王当然世人都会称颂你,可谁会记得那些死在战场上的骑士?知道了这些之后,昆提良,我的儿子,你还想当骑士么?” 那是昆提良一生中最漫长的一次思考,他想了整整一夜——这对阿方索来说倒是不算什么,阿方索经常面对一个小零件思考一个星期,但对昆提良这种神经粗大的傢伙来说,思考一夜简直像是思考一生那么漫长——天明的时候他对父亲重复了那句话,他说:“爸爸,我知道当骑士可能会死,但不当骑士,我不知道自己曾经活过。” 父亲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你,我只希望在我老死前你能光荣地回来。” 他写了一封信,让昆提良带给军部的一位中校,那位中校是他在炽天骑士团的战友,也是他在翡冷翠最过硬的关係。在信里父亲恳求中校为他的儿子安排一个机会,让他参加见习骑士的考核。 那是封措辞非常卑微的信,因为父亲和那位中校的关係也並不很亲密。昆提良看父亲写信的时候字斟句酌,就知道那是父亲能给他的最大帮助了。 昆提良坐著渔船离开了那座岛,渔船离港的时候父亲並没有来送他,直到航行得很远了,后面忽然传来了钟声。昆提良回头看去,那座高高的钟楼上,他曾屡次躲避父亲追打的地方,白髮苍苍的中年人撞著青铜大钟,眺望著渔船的帆影。 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那一刻从来不流泪的昆提良忽然號啕大哭起来,他抱著桅杆,像猴子那样爬到最高处,向著故乡和父亲挥舞他的白色领巾。 那一刻他发誓要成为骑士王!还要在父亲真正老去之前,穿著將军的制服回来见他! 致命的科学家 阿方索倒不是外省人,他从小在翡冷翠的一所教堂里长大。 他是个弃婴,被丟在教堂门口。父母是谁已经无法查证了,但他应该是东西方的混血儿,既有西方人的挺直鼻樑和白髮,也有东方人的细长眉眼和柔和脸庞。 管理那间教堂的老神父很慈祥,而且也很寂寞,便收养了阿方索,所以阿方索的童年倒並不那么孤苦。 老神父还是位数学家,阿方索四岁开始就跟隨老神父研究数学,十二岁的时候他的数学水准已经达到大学水准了。按照他原本的人生轨跡,本该成为一位数学家。 但这一年发生了一件事。某位年轻神父宣称老神父管理的那间教堂已经年久失修,理应拆除。当然这不会影响到信徒们的祷告,他们只要多走几步路去他的教堂祷告就好了。 这其实是教区之间爭夺信徒的一种手段,教堂的钱是信徒们捐赠的,信徒越多,教堂越富。那位神父深得主教大人的宠爱,想藉助主教的支持吞併老神父的教堂。 老神父多次写信给主教大人,哀求他改变这个决定。那间教堂既是阿方索长大的地方,也是老神父自己长大的地方。它確实有些破旧,但绝对没到必须拆除的地步,几十年来每个周末老神父都跟附近的居民在教堂中聚会,像一家人。那座教堂一旦拆除,那个维繫了几十年的家也就不在了。 但主教大人迟迟不回信,而那位得势的神父已经等不下去了,派人把圣像从老教堂里搬了出来,然后浇上煤油焚烧。 他倒是没有要把老神父烧死在里面的意思,只是想把老神父赶出来,但老神父想要把他的数学研究资料搬出来,连续进出火场几次后,他被浓烟燻倒了。阿方索赶回来的时候,养育他的老教堂和老神父已经化作了冲天的火炬。 教廷高层默默地压下了这件事,这足以证明那名年轻神父確实在主教那里很得宠。漫长的秋天过去了,附近的信徒从开始为老神父鸣不平到沉默,然后渐渐地转去了年轻神父的教堂做祷告,只剩那座漆黑的废墟矗立在初雪里。 初雪落下的那天,人们看见老神父养大的那个混血男孩提著一个沉重的黑箱子,在废墟上放下了一束白,然后提著那个黑箱子走进了年轻神父的教堂。 第二天早晨他才出来,出来的时候他苍白得像个纸人,走了几步就倒在雪地里。他就躺在雪里,默默地看著飘雪的天空,无声地大笑。 第三天早晨,人们发现年轻神父吊死在了他自己主持弥撒的祭坛上。 大家都知道是阿方索为老神父报了仇,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凭什么向那位深得主教大人宠爱的神父发动报復呢?直到今天,对於那些看著阿方索长大的人来说,这也还是个谜。 唐璜是知道的,在某个寂静的雨夜,喝了点酒之后,阿方索將当年的报復计划缓缓道出。 听他讲故事真是叫人不寒而慄。他的声音就像平日那么平淡,好像说的是方程怎么配平、函数怎么解,可实际上他讲的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怎么一步步地了解他的仇人,锁定仇人的弱点,最后用合法的手段把仇人逼上绝路的故事。 “那个神父是个很好赌的人,他赌博经常贏钱,因为他也是个出色的数学家,很精於计算。”阿方索说,“他逼死我的老师固然是因为他想拉走那些信徒,也是因为他不愿意老师在数学上的成就超过他。我用了整整一个秋天学会赌博,从高利贷者那里借了一大笔钱,然后去拜访他。我跟他说:『你不知道我的老师在数学上的造诣到底多高吧?可惜他已经死了你没法知道了。不过眼下就有一个机会,我是老师唯一的学生,老师去世前说我已经跟他旗鼓相当了,赌贏了我,也就贏了他。』那个神父不可能拒绝这种赌局,这是数学家之间的赌局。那是一场惨烈的赌博,简直要把大脑的最后潜能都榨尽,走出那间教堂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棵枯死的树,而他输掉了整间教堂的经费。他还不上那笔钱,所以吊死了自己。” 唐璜这才知道阿方索那手不可思议的赌术从何而来了,同时万分庆幸阿方索是他的朋友而不是仇人。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人想跟这个身兼数学家、机械师和骑士三重身份的疯子结仇。他永远不会像昆提良那样一拳打碎你的面骨,他只会默默地结好一个套索放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拿这个套索去上吊了。 从法律上说阿方索是无罪的,但那名年轻神父的朋友可没准备放过这个男孩,他们密谋雇凶杀人,但那个雇来的杀手却眼睁睁地看著阿方索走进了炽天骑士团的训练营。 阿方索毫无悬念地取得了见习骑士的资格,也跟过去永远断绝了关係。 谜一样的少年 至於唐璜,他也是在翡冷翠长大的,但他的故事没人知道。 “就是那种正常的翡冷翠美少年啦。”每当昆提良问起他的身世时,唐璜总是这么说。 长大之后他把美少年改成了美男子,其他的还是照搬当年的说法。 没人见过唐璜的家人,但唐璜声称他家就在翡冷翠,只是“懒得回去”。此外唐璜宣称他家“很有钱”,“钱多得不完”,但鑑於那帮“老混蛋”总是要限制他,所以他跟家庭处在半决裂的状態。他来当骑士,是追求那种“豪侠般的自由生活”。 即使是昆提良这种单纯的海岛少年都不会相信这种鬼话。最初的一段时间他总是跟唐璜开玩笑,说:“嗨,唐璜少爷,什么时候我能看见一辆加长礼车来接你回家啊?我还没有坐过那种礼车,大少爷你就带我兜兜风唄!” 这时唐璜就会变得格外严肃,说:“我只要说句话,隨时隨地都会有那种礼车来接我,你会看见老妈子抱著我的大腿说:『唐璜少爷你可算回心转意啦,以后再也不要跟家里闹彆扭啦,好好地继承家业吧,当什么豪侠啊!』然后我就会被拉回家里去,穿上丝绸衬衫和羊绒外套,像別的翡冷翠美少年那样过我的人生。可那能叫人生么?那只是一头猪被养在豪华的猪圈里而已!如我这样有气节的少年,那么热爱自由,家庭出身只是我的束缚!我就是为了打破那种束缚才来当骑士的!” 昆提良觉得这个笑话棒极了,拍著唐璜的肩膀哈哈大笑。 可根据阿方索的分析,唐璜確实是出身於某个豪门。后天的经歷固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但先天的气质是很难抹去的,唐璜隨隨便便披著军服往那里一站,感觉就会有女侍来帮他整理衣领的样子。 他喝咖啡的时候,咖啡好他就不加,以便享受咖啡豆的天然香气,咖啡不好他也喝,但就会加入过量的,好掩盖那股粗糙的味道。 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外套也是笔挺的,头髮凌乱却透出一股迷离的气质,鞋擦得闪闪发亮。 昆提良听了阿方索的分析,对唐璜的过去很感兴趣,但以他的智商是別想从唐璜那里问出什么来,他就想让阿方索去问。 阿方索拒绝了,阿方索淡淡地说:“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有秘密,你可能没有,但你不能把別人的秘密都揭开,反正你知不知道唐璜的过去都会继续跟唐璜当朋友对不对?” 昆提良说:“对啊,无论他是个公爵的儿子还是个马夫的儿子他都是我的朋友。” 阿方索说:“那不就行了?反正知道不知道都不影响结果,你就別知道好了。” 肥羊 这样三个出身、家境、智商和情商都完全不同的男孩,竟然在那间艰苦的训练营里成了好朋友,而且友谊维持至今,这很有点不可思议。 就像是把一头躁动的公牛、一头沉静但危险的逆戟鯨和一只时时刻刻梳理羽毛的孔雀关在一起——如果有种办法能把这三种东西关在一起的话——当笼子打开的时候,你发现它们成了好朋友,小公牛站在逆戟鯨的头上眺望前方,孔雀则站在公牛角上梳理羽毛。 他们的组合就是这样不协调,但又出奇的默契。 也许是因为在那段最孤独的少年时期,他们都渴望著朋友,而又恰好相遇了。 南部小子过人的体魄和协调性令他在驾驭机动甲冑方面占绝对优势,他不穿机动甲冑就已经是一匹奔马或者斗牛了,穿上机动甲冑简直就是一头铁甲暴龙。 唐璜驾驭机动甲冑的技术也相当过硬,但他的实战剑术甚至比他的驾驶技术还要出色,他还是个天生的演员,能扮演任何人,射击也是超一流的,根据这些特长,最適合他的职位其实是间谍。 至於阿方索,他原本应该成为一名数学家,而数学和机械学在某种程度上是相通的,他很快就能自己维修机动甲冑的外设部分了。这令教官非常惊喜,这种男孩有很大的机会成为战场的支援者,而一个支援者远比一个战斗力超强的孤胆骑士有价值。 (本章完) 第101章 被称作老板的男孩和三骑士(5) 第101章 被称作老板的男孩和三骑士(5) 见习骑士的未来不过是两条路,要么获得骑士衔,成为炽天骑士团的正式成员;要么没能获得骑士衔,转入军部其他部门就职。以唐璜、阿方索和昆提良的成绩,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会轻而易举地获得骑士衔,可直到十五岁那年,骑士衔依然没有到来。 昆提良开始心浮气躁了,想去军部询问,唐璜怕他闹出事情来,於是陪他去。 大概是对这个不懂事的南部小子有些好感,军部的某位少校私下里为他们做了解释。原来骑士衔是由教廷授予的,而不是军部。每年新增的骑士名额是有限的,並非只有训练营的男孩们想要获得这个头衔,贵族少年们也很渴望。他们获得骑士衔之后並不会留在炽天骑士团里卖命,而是转入其他部门担任大人物的秘书,骑士头衔会让他们平步青云。本该授予他们的骑士衔都被那些有家世有门路的贵族男孩半路劫走了。 “但最后你们还是会被授予骑士衔的,”少校拍了拍唐璜的肩膀,轻轻地嘆了口气,“因为这个国家不仅仅需要拥有骑士衔的贵族,也需要死在战场上的那种骑士。” 那一刻昆提良才明白,教皇国的炽天使骑士还分两种,一种是永远不用上战场却能享受荣誉的上等人,一种是迎著重炮衝锋的炮灰,而他的父亲,恰恰就是后面那种。 男孩们对此异常愤怒,原来他们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辛苦都没用,归根到底这个噁心的世界是靠家世和地位说话的,他们开始荒废训练,在军营附近的酒馆里瞎混,像小流氓那样找机会搞点小钱,有钱了就去大吃大喝。 以阿方索的性格原本是不会去酒吧里混的,但既然他的朋友都想去,那么他也愿意跟著。他就是在那几个月里学会喝酒的,以前他滴酒不沾。 阿方索很擅长赌牌,他占据一张赌桌,坐庄。唐璜负责拉人来赌,昆提良负责“看场子”。大人们都对一群十五六岁的男孩在酒吧里赌牌很好奇,往往都会坐下来玩上两把,可结果往往是输光了才离开的。 那种赌局其实应该算是一种诈术,一般人的计算能力,在阿方索手下是全无胜算的。 胜利一直持续到某一天,那个十五岁的男孩在赌桌对面坐下,抬起紫色的眼眸,看了阿方索一眼:“这种赌法很新鲜。” 他有点弱不禁风的感觉,可偏偏穿著高级军官才有的黑色呢绒军服,繫著宽阔的腰带,只是没戴肩章和领章。 一看这种人昆提良就来气,分明是那种世家出身的小少爷,想在军队中混一份资歷,其实连剑都捏不住!就是这种人抢走了他们的骑士衔!还敢穿著军装出来招摇! 阿方索倒也没准备白白地放过这位小少爷,扑克牌在他手中翻转,便如蝴蝶扑动双翼。他每发一组牌就给小少爷设置了一个陷阱,小少爷每踏入一个陷阱都会损失几个金幣,而作为见习骑士,他们三个的薪水加起来也就每月几个金幣。 昆提良和唐璜兴奋得都快蹦起来了,小少爷和阿方索却像雕像般端坐著不动,冥思苦想。 小少爷对於输钱全然不在意,无论输掉多少枚金幣,他都会从钱袋里摸出更多的金幣来,好像那个钱袋是没有底的。可这场赌局的计算量正在急剧地上升,达到了跟年轻神父的那场赌局差不多的程度! 阿方索开始感受到压力了,巨大的、海潮般的压力!那个沉默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孩正以惊人的计算能力反过来给阿方索设套,赌局迅速地白热化,阿方索贏来的钱开始流回小少爷的钱袋里。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唐璜意识到不对了,在那之前他一直觉得阿方索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控制局面的人,现在赌桌对面的男孩释放出的气息跟阿方索一模一样……甚至更强! 赌局持续了足足三个小时,最后阿方索和小少爷都累得不行了,阿方索看向小少爷,用眼神询问他要不要终止,小少爷擦去额头的汗,点点头,以上等人那优雅的声调说:“难得在这种地方……” 这本该是句完美的告別辞,下面的话应该是:“认识了数学能力这么强的对手,今天很晚了,不如改个时间再继续?” 可昆提良一个箭步,衝过来把小少爷抱了起来!阿方索和唐璜都愣住了,眼睁睁地看著昆提良抱著小少爷旋风似的衝出酒馆,等他们追出去时,昆提良已经把小少爷捆起来了……正在他全身上下搜罗值钱的东西。 南部小子以超凡的行动力向他的朋友们证明,靠运筹帷幄搞不定的那种对手,可以尝试衝过去一棍子放翻。 事到如今就算不洗劫小少爷也没法免罪了,本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义气,唐璜帮著昆提良鑑別了一下哪些財物是容易出手的,哪些財物是会惹麻烦的,只拿走了那些容易换钱的东西。 而阿方索则很縝密地买了一瓶茴香酒来,把小少爷给灌醉了,扔上了一辆路过的租赁马车,隨口说了个地址。这样就不用把小少爷扔在野地里,被野狗咬了可不好。这应该算作……热爱数学的少年之间的相互关照。 之后他们带著当晚的收穫物,唱著歌,欢天喜地地溜回了训练营。 按理说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销赃的事情就落在唐璜身上了,反正这傢伙永远都有很多野路子。 唐璜对自己做贼的天赋很自信,他根本没碰那些很容易被追踪到的高级珠宝,只拿了小少爷的钱袋。他带著钱袋里的金幣去附近的商店破钱,店主拿到金幣翻过来看了一眼,忽然尖叫了起来:“博尔吉亚家的印记!” 军法处的军官们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如狼似虎地按倒唐璜。 后来唐璜才知道,虽同是教皇国发行的金幣,但各种金幣间其实是有细微差別的,金幣边的齿纹不一样。他拿去破的是一块博尔吉亚家的金幣,那种金幣在市面上流通很少。军法处的人监控著附近所有的商店,一旦有人拿著博尔吉亚家的金幣来,店主就必须发出警报。 他被押解回军营的时候,阿方索和昆提良已经被剥去上衣和所有军人饰物,只著一条夏裤,被捆在了营地中央的木桩上。 唐璜心里一寒,按照惯例,除掉领章肩章这些军人饰物就意味著……上面准备剥夺他们的军籍! 军籍是他们三个的一切,在这座城市里他们没有任何靠山——也许唐璜有,但他看起来就算走投无路也不会求助於他的家人——唯一的资本就是见习骑士的身份,如果被剥夺军籍,他们只能流落街头。 整个训练营的人都跑来围观,军法官们手持短鞭等候在旁。他们双膝跪地双手吊起,昨夜被打劫的小少爷静静地站在前方。他穿著笔挺的黑色军服,肩扛银色的肩章,赫然是少校军衔。他的白手套外戴著沉重的铁戒指,戒指上是燃烧的火焰! 只有骑士才能拥有那样的铁戒指,小少爷竟然是位真正的骑士! 最可怕的还是他的袖口,用金线绣著相互穿插的玫瑰枝,这暗示著男孩的家族。高贵的博尔吉亚家族,他们以荆棘玫瑰为家徽,就是那个家族出了现任教皇! 原来昨晚他们遇见的是一个博尔吉亚家的男孩,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骑士……他们本该亲近他討好他,没准將来还能藉助他的关係登上更高的位置,结果他们抢走了他的钱包,把他灌晕了扔在一辆马车上。 训练营的长官看著他们三个,惋惜地摇摇头,大概是爱莫能助的意思。他们犯的事儿实在太大了,违反军规出入酒馆、赌博、抢劫……还抢了博尔吉亚家的男孩。 昆提良看看唐璜,唐璜看看阿方索,阿方索苦笑著摇摇头。昆提良知道自己这伙人是没希望了,连阿方索都没辙,他这头蛮牛和唐璜那个偽贵公子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种时候南部小子反而傲气起来了,挺起胸膛,以睥睨的眼神看著小少爷:“嗨!你好啊!” “你好。”小少爷竟然回答了他,语气淡淡的,好像朋友间隨口打招呼。 “混帐!胆敢无礼!”军法官上前一脚,踩在昆提良的头顶,逼迫他低下头去,“说!谁给你们这样的胆子?谁在背后指使?” 在军法官想来,若是没什么人教唆,这三个平民男孩怎么敢去伤害那位教皇厅红人、博尔吉亚家的贵公子呢?十有八九这是有预谋的。可昆提良能说什么呢?他们只是觉得一头好肥羊不能白白放过…… “没人指使,就是看不惯贵族,想抢他们的钱,怎么样?”昆提良死命地把头抬起来。 短鞭狠狠地打在他的侧脸上,在那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军法官怒吼:“放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不怕死吗?” “死?”昆提良大笑,“反正活下来也是当炮灰,拿死来威胁几个註定要死的炮灰,大人你也太无聊了点吧?” “而你,”他恶狠狠地看向小少爷,“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生下来就高高在上,你们是將军,我们是士兵,我们衝锋送死,你们领勋章!哈哈哈哈!我昨晚把你捆起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打你一顿呢?狠狠地打你一顿!想著都蛮解气!” 长久以来的愤恨冲昏了这小子的脑袋,昆提良旁若无人地高声说话。说他们的骑士衔被那些穿上机动甲冑连跑步都不灵活的贵族男孩抢走了,说他的父亲为这个国家战斗了一生,退役后只能带著一身的伤返回家乡,在那座寂寞的小岛上等死,说他当年把木头削的骑士剑插在沙滩上,渴望著驰骋於绚丽和辉煌的翡冷翠。可若你没有生在那个荣耀的阶级,你就只能在地上爬行! 他最后重复了军部那位少校的话:“这个国家不仅仅需要拥有骑士衔的贵族,也需要死在战场上的那种骑士。”他指著周围看热闹的人说,“你们都是那种要死在战场上的骑士!” 风卷著尘土从空地上过,见习骑士们都默默地听著。那是一番让人为之动容的话,却也是一番可能会让昆提良倒大霉的话。谁都知道教廷和军部的不公,可是这话不能说,说出来的人都被丟进了监狱。 唐璜也知道这番话会坏事,他可不想被送往军事法庭,他可是要谈很多段浪漫的恋爱的人啊,那时候他连第一个心爱的女孩都没找到……可那个时刻,他不能低头,所以他像昆提良一样强硬地仰著头,三兄弟像是三只仰望天空的青蛙。 (本章完) 第102章 被称作老板的男孩和三骑士(6) 第102章 被称作老板的男孩和三骑士(6) 昆提良讲了足足五分钟才停嘴,他本以为自己吼几句就会被堵上嘴,可竟然没人堵他的嘴,因为衝上来的军法官被小少爷阻止了。 这时称呼他为小少爷已经不合適了,而应称他为少校,他阻止军法官只用了一个眼神,这让这个苍白纤瘦的少年多了一份威仪。 “行了!就这样吧!”昆提良咂吧咂吧嘴,又想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说得很爽,剩下来就是等待宣布处罚唄,隨便少校男孩拿他怎么样,反正他也爽了。 孤零零的掌声响了起来,男孩认真地拍著巴掌,全无表情。昆提良愣住了,旋即不屑地说:“要讽刺隨你便!” 这时男孩背后的副官说话了:“军法官刚才跟你说了,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跟谁说话,你没明白那话的意思。你觉得你是这间训练营里的优胜者,却没有获得骑士衔,就这样抱怨不休,但你可知道你面前的这位殿下七岁就能控制住机动甲冑?在你还没踏进这间训练营的时候,殿下已经是精英骑士了!你没有去过的战场,殿下见过!你没有经歷过的死亡,殿下经歷过!这世上確实有人是因为家庭出身而得到了骑士衔,但是你眼前的这位殿下凭的只是他自己!” 整个训练营的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娇贵的博尔吉亚男孩,在区区七岁就被丟到危险的机械里去?还上过战场?这样弱不禁风的男孩也曾顶著枪林弹雨衝锋吗?与死神擦肩而过,挥舞利刃砍下人头? 副官转过身,向整个训练营大吼道:“听好了!殿下今日来训练营,是要挑选他的助手!这是你们的机会!你们的荣幸!但我知道你们中一定有人像这个昆提良一样狂妄,自以为了不起,觉得受了贵族的压迫,就心存怨恨,那样的人是不配追隨殿下的!我们的殿下,可是毁灭……” 这时男孩挥了挥手,隨著他的手指划出的弧线,鹰隼般的副官立刻闭上嘴巴,无声无息地退后。 “就选他们三个吧,我觉得挺好,其他人解散。”男孩指著阿方索和唐璜的鼻子,最后是昆提良,“还有,我確实觉得你说得很好,不是讽刺你。”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副官、军法官、军营长和满满一座军营的见习骑士,还有捆在木桩上的三只待宰羔羊。 地狱之路何去何从 次日昆提良他们就被通知去铁十字堡报到了,骑士衔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但他们已经成了炽天骑士团的预备成员,那三身考究的黑色军服和肩章上的少尉军徽说明他们今非昔比了! 昆提良兴奋得大吼一声,敞著军服跑过长长的走廊,一头撞进西泽尔少校的办公室,报到的时候他们才知道男孩的真名是西泽尔·博尔吉亚。 当时西泽尔正趴在办公桌上做作业——他確实是在做作业,因为他既是军官又是学生,就读於都灵圣教院——之后的日子里他隨时隨地都会拿出作业来做,这在昆提良看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年轻的殿下收起了作业簿之后,礼貌地示意他们三个坐下,唐璜和阿方索都坐下了,昆提良却还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穿著军服的身姿,嘟噥说胸口这里还是有点太紧……唐璜低低地咳嗽一声说:“以你的年纪而言,胸肌过於发达並不值得这样炫耀。” “將来你会拥有更好的军服和更高级別的领章,昆提良少尉。”西泽尔说。 “是!殿下!”昆提良行了个漂亮的军礼,“你会带我们上战场吗?” 西泽尔沉默了一刻:“只怕除了战场,我也没有可以带你们去的地方。” 唐璜微微一怔,察觉出了这话中隱藏的悲凉,偏偏语气又是那么的淡。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要经歷多少事,才能那么淡然地对待悲凉? 昆提良可没感觉,他几乎是跳著来到西泽尔的办公桌前:“好极了!我可不想当那种坐办公室的所谓军官啊!殿下你选我们三个算是选对人了!我们是同届的见习骑士里最有本事的人!阿方索是天才的机械师,我最擅长衝锋,至於唐璜……”昆提良想了想,“您也看到了,他长得最漂亮!” 唐璜气得想吐血。什么叫长得最漂亮?这是选迎宾么?怎么轮到我评价就这么不中肯了呢? 昆提良还想接著囉唆,却被阿方索打断了:“以您的权力和地位,有的是人愿意效忠您。您也不像是那种对自己的助手是谁全然不在意的人,可为什么选我们?” “你真想知道?”西泽尔抬起眼帘。 他总是习惯性地低垂眼帘,好遮挡那对深紫色的瞳孔,而一旦他抬起眼帘,就不再是那个微冷的、远离世界的孤独的男孩了,会淬出剑一般的寒芒。 “是的,我想知道。”阿方索缓缓地说。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昆提良茫然地看著唐璜、阿方索和西泽尔目光交接,仿佛剑锋相对。 片刻之后,西泽尔转过头,从窗户望了出去。窗外,大理石森林般的教堂和灯塔矗立在阴霾的天空之下,暴风雨似乎隨时都会来临。 “因为你们不喜欢这个世界,”西泽尔轻声说,“而我也不喜欢!” 长久的寂静,寂静中暴雨落了下来,沿著玻璃流淌如瀑布。 坐在沙发上的三个男孩审视著坐在办公桌前的那个男孩,像是看朋友,又像是看怪物。那个博尔吉亚家的男孩,以他的年龄和成就,註定要成为远东总督那样伟大的人,却深深地厌恶著这个世界……厌恶著这个由他那种人呼风唤雨的世界。 “明白了,那么我愿意成为您的助手。”阿方索打破沉默,缓缓地给自己配上了少尉军徽。 “我也愿意!”昆提良大声说,“虽然我没太听懂你们在说什么!” “我当然也愿意咯,”唐璜懒懒地说,“在这座城市里,没有靠山可不好混啊,靠山找到我们,我们还能拒绝吗?不过,真的只是那么简单的原因吗?不喜欢这个世界的人,可多了去了。” 西泽尔倒是愣住了,想了几秒钟之后他笑了笑:“你们还……长得挺漂亮。”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阿方索和昆提良都笑了起来,只有唐璜侷促得不行:“不要隨便开启嘲讽模式啊殿下!我们刚刚適应了冷漠模式!” 细雨笼罩著翡冷翠,台伯河上笙歌未绝。 回想起当初的相遇,悸动还在,清晰得就像年轮。那个名叫西泽尔·博尔吉亚的男孩曾是支火炬,点燃了三名见习骑士心中的火焰。 但西泽尔终究没带他们去锡兰的战场,因为觉得他们还没准备好,也因为他们只是“普通的”甲冑骑士而非炽天使骑士。 隨后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炽天骑士团少校西泽尔·博尔吉亚因为涉及异端罪被剥夺军籍流放他乡,所有跟西泽尔有关的人都遭到牵连,他们三个也不例外。 时过境迁,西泽尔回来了,却不復昔日的荣光。当年他是博尔吉亚家的宠儿,可以当他们三个的靠山,如今只怕是一无所有,反过来要他们三个把命赌上。 往事如海潮般翻涌,今夜看来是很难睡著了。唐璜把眼睛睁开一道细缝,想看看昆提良是不是睡著了。 这一睁眼他嚇了一跳,昆提良正端坐在床前,腰板挺得笔直,正低头看著他。唐璜原本是个刺客型的骑士,不该有人能这么轻手轻脚地摸到他的床边,但今晚心事太多,他竟没能觉察到昆提良靠近的脚步声。 唐璜的偽装能力还像当年那样出色,身体纹丝不动,仍旧留著细细的眼缝,想知道南部小子发什么神经。 昆提良的神色很怪,呆滯中混合著悲伤。 “阿方索……唐璜……你们都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昆提良的声音很轻,应该是不知道唐璜醒著,“可我还是决定去找老板了,因为我这一辈子,就只有他许诺了我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唐璜心说:“你这一辈子就是个幼稚的少年!心理年龄停留在你把木头骑士剑插在沙滩上眺望海对面的年纪,你知道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 “你记得艾莲吗?今天我从酒店离开的时候带著艾莲一起走啦。我以前是不好意思承认,我很喜欢艾莲的,她跟別人不一样。”火光在昆提良的脸上晃动,他难过得像是要哭出来,“我知道艾莲也很喜欢我,她走的时候都没有收拾东西。我知道她是再也不想回特洛伊酒店去受欺负啦,她就想跟我走,我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可是在路上我们被骑警拦住了,艾莲忘了她欠店里的钱,很多钱,她妈妈生病的时候她问店里借了一笔钱寄给她妈妈。” 唐璜心说:“这事情虽然有点棘手但也不是没法解决啊,你让我点时间泡上酒店老板的女儿,我让她把钱给你掏了……” “我们没钱还,没钱还艾莲就不能走,想走就得进监狱。艾雷斯男爵也跟过来了,他说只要艾莲跟他走,他就保证帮艾莲把钱还上,还把她妈妈接到翡冷翠来。艾莲想了好久好久,忽然就哭了。她跟我说她不是勇敢的女孩,怕是不能陪我走到最后。她说:『你走吧,昆提良你走吧,你也许会做成大事也许会死,死了我会想你的,做成了大事你也看不上我这种女人了,我们没缘分。』” 唐璜从没想过这个南部小子有这么好的语言天赋,每个字都很简单,可每个字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我看著她在雨里上了男爵的马车……她一次都没回头看我,我知道她是怕我控制不住去打人……这就是我们的人生吗?我不喜欢,我可以跟著老板死在战场上,但我不要这样活!世上只有一个人会把得来的权力和光荣分给我们这种人,他的名字叫西泽尔·博尔吉亚……我要去找他!”昆提良站起身来,走到工作檯前,“当年老板说,这世界可恶极了,让人想把它烧了。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世界还是这么的……可恶!” 他抓起属於他的那枚白色信封,手撑窗台翻了出去,像一只愤怒的公牛那样奔向远方,跑出很远很远,唐璜听到了他的號叫声。 这个本该欢欣鼓舞的夜晚,那头什么都不懂的公牛真的伤了心。 熔炉边的阿方索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清亮,唐璜轻轻地嘆了口气:“要是没有我们管著,他只怕是会死吧?” “你不会是想跟他一起去吧?”阿方索冷冷地说,“你要想清楚,那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唐璜懒懒地翻了个身:“我可不是那种会为了女人衝冠一怒的人吶,有那么多漂亮姑娘想在我的怀里撒娇打滚呢,我过得很开心,凭什么要去找死?” 阿方索没说话,静静地望著炉火,眼中倒映著火光,像是燃烧的剑。 (本章完) 第103章 倾国之艷——第四骑士(1) 第103章 倾国之艷——第四骑士(1) 黑纱飘落,红髮披散开来,两条长长的马尾辫,旋转起来如螺旋形的火焰,她被包裹在其中,像是一只轻盈的玉色蝴蝶。 看戏 黄昏时分,苏菲亚剧院门前人潮涌动。 车水马龙,票贩子们挥舞著演出票高声叫卖。今晚苏菲亚剧院上演《冥神的新娘》,一部很火的歌舞剧,正是票贩子们发財的好机会。 “兄弟,是不是没票啊?”口齿伶俐的票贩子跟上了一个年轻男子,“这可是宝儿小姐的演出,绝对的一票难求!公子哥儿都为抢这票打破头呢!一般人没有门路,连站票也別想!不过呢,你运气真是好得没话说,我这里有几张票,第二排中间!绝对的好座位!想像一下那感觉,舞蹈演员们的大长腿就在你面前起落,那才叫玉腿如林啊!” 年轻人身穿黑色的燕尾服,古铜色皮肤,站在人流里,呆呆地四下张望。票贩子立刻就对他做出了判断,乡下人,第一次来剧院,想要一睹宝儿小姐的芳容,没票,胆小。 这种人,正好把那几张烂位置的戏票卖给他。 “谢谢,我有票。”年轻人说,“我是在找贵宾通道。” “贵宾通道?”票贩子一脸鄙夷,“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这也不像能坐贵宾席的主儿啊!我看你这身燕尾服莫不是租来的?” “你怎么知道?” “不合身啊兄弟!”票贩子在鼻子里哼哼,“你这胸肌都快把衬衫撑裂了!” 昆提良心说这贵宾席还真不好坐,了那么多钱租来的礼服,被人一眼看出来不是自己的。 那枚白信封里装著一张金色戏票,西泽尔竟然邀请他们来看歌舞剧,剧名是《冥神的新娘》,贵宾包厢。 戏票上印有著装要求,昆提良只得去街头的裁缝铺子里租了件燕尾服,还特意抹了头油。但土狗就是土狗,戏票上写明包厢观眾请走贵宾通道,他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路標。 他並不知道贵宾通道其实並非给人走的通道,而是车辆可以直接驶入剧院地下的路。贵客们都是坐车来的,在休息室中用一会儿茶点后,乘坐升降梯直接进入自己的包厢。 票贩子眼见这人身上没生意做也就走了,留下昆提良独自在人流里抓耳挠腮。 这时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跟他衣著相似的傢伙靠了过来,每人都拿著一张金色的贵宾席票,都是走路来的。 昆提良从西边来,阿方索从南边来,唐璜从北边来,最终三个人在夕阳下的人流里碰了面。三身租来的燕尾服,唯有唐璜身上那件还算得体。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知所措。 “大家都到得很准时嘛。”唐璜最先回过神来,摆出一副“不是约好的吗”的慵懒笑容,好像“我过得很开心,凭什么要去找死”这话不是他说的。 “喂喂!不是你们两个说来了就没命,死死地阻拦我来著?”昆提良不忿地嚷嚷,“搞得我这两天一直睡不好,翻来覆去地想!” “没有我们在,你这个笨蛋会死得很快。”阿方索说。 “那你呢?你也是担心我吧?”昆提良一阵感动之后转向唐璜。 “別把我想成阿方索那种嘴里说著冰冷的话心里却为你想了很多事的烂好人!”唐璜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气来,“我这种男人只会为爱献身!我是衝著老板身边的那个妞儿来的!那种外面冷漠里面火辣的妞儿是我的菜啊!” 昆提良压低了声音:“你的菜好像正站在你背后……” 唐璜一个激灵,就听到背后传来那优雅的女声,可又透著丝丝的冷气:“找不到贵宾通道了?早就猜到了,所以出来找你们。” 碧儿今天特意打扮过,身穿天蓝色的礼服裙和三寸的高跟鞋,让那曾被称为白色橡树的身材显得更加挺拔修长,和三位见习骑士不相上下。 “喔!怎么表达我对您今天这身打扮的感觉呢……真是光彩夺目!”唐璜赶快补救,故作关切,“不过看您脸色似乎不太好,是病了么?” “不是外面冷漠里面火辣么?”碧儿冷著脸,“行了,不要掰了,跟我走,演出快要开始了。” 昆提良幸灾乐祸,阿方索麵无表情,唐璜灰头土脸,三个人跟隨碧儿上了车,车子拐弯驶入了贵宾通道。 电梯带他们进入自己的包厢,居高临下,苏菲亚剧院一览无余。 屋顶足有二十米高,提供了巨大的迴响空间,前方是金碧辉煌的巨型舞台,两侧是精美的壁画,普通观眾席位於舞台前方,包厢在最后面和最高处。包厢里是红丝绒面的座椅,落座之后就有侍者托著香檳前来问候。 號称出身於贵族家庭的唐璜也没有享受过这等待遇,昆提良这种土狗更是嘖嘖称讚,落座先干了三杯——因为香檳是免费的。 “喂!遇到免费饮料就猛喝,只能暴露你乡下人的本质好吗?”唐璜压低了声音,“要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这才能获得服务生的尊重。” “可笑!没钱的时候我们连山芋酒都喝!还有,我为什么要获得服务生的尊重,我自己就是服务生!” “没出息,为了多喝几杯连脸都不要了么?” “可我们中只有你的脸能换钱啊,我要脸有什么用?说起来这里只提供香檳?没有点小吃什么的吗?” “有切片奶酪和烤过的坚果。”一个小小的银盏从后方递来,越过昆提良的肩头,银盏中是烤过的杏仁。 “烤得真好!”昆提良咀嚼著杏仁,“再来一点儿。” 快要开场了,金红色的幕布不时波动几下,管弦乐队正在试音,管风琴发出浑厚的低音。 昆提良一颗颗往嘴里丟著杏仁,目不转睛地盯著大幕,高高兴兴地等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没注意到唐璜和阿方索都站了起来,默默地看向自己背后。 直到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把双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昆提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闪电般弹跳起来。 站在他背后、递给他杏仁的並非侍者,而是肤色苍白的年轻人,体形如当年那样消瘦,却比记忆中高出了一个头,那双曾经令人畏惧的紫色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纯黑的。 几天前在特洛伊酒店门前见到他的时候,昆提良激动得一个劲儿哆嗦,根本没来得及细看他,此刻才注意他跟记忆里差得那么多。 不再意气风发,也不再锋芒毕露,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微笑,不知道的人很容易把他误认为一名服务生,或者一个来自外省的年轻人——一个马斯顿男孩。 在马斯顿的那三年里,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的他还能算是天赋领袖,能带领他的骑士们去博取未来吗?阿方索和唐璜脑袋里都转过这个念头。 但昆提良根本没想,他衝上去狠狠地拥抱了西泽尔,那股凶狠劲儿就像一匹狼扑过去抱住另一匹从荒原跋涉回来、伤痕累累的狼。 然后是唐璜,最后是阿方索……男人们相互拥抱,用力拍打彼此的后背,一个字的问候也没有。 碧儿吃惊地看著这些咬牙切齿的男人或者男孩,忽然间有种流泪的衝动。 他们重新入座,试著找些话来打破沉默。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高级的地方。”昆提良摸著包裹著红色天鹅绒的座椅扶手,“真棒!不愧是老板的品位!” “碧儿的一个朋友在乐队里当管风琴手,是他帮忙买到的。”西泽尔轻声说,“包厢的票只留给有身份的人,但我已经不是了。” 这句话引起了三名骑士的不同反应,阿方索麵无表情,这一点他来之前就想明白了。唐璜立刻望向管风琴那边,好確认碧儿那个当管风琴手的朋友是不是什么对她有意思的小白脸。 昆提良扬起眉毛挺起胸膛:“没什么!老板您的位置,我们会为您抢回来!我们是您的骑士,这是我们该做的!以后您每晚都可以在这里看戏喝酒,想坐哪个包厢就坐哪个,您要乐意其他包厢都空著,我们就让它都空著!” 这么赤裸裸地表忠心,连唐璜这种臭不要脸的都为他脸红。不过谁都知道昆提良说这话是发自內心的,毫不掺假。 阿方索把两个木盒递给西泽尔。小盒子里是重新调校过的腕錶蜘蛛巢,大盒子里则是两柄黑色的手銃,蜂巢式枪管,螺旋上弹,象牙柄上雕刻著十字纹。这是一件优雅的武器,但也很危险。 唐璜一眼就看出这是那天晚上他在阿方索的“仓库”里见过的那对手銃,不知道是哪位客户定做的,阿方索显然是急切间来不及给西泽尔准备礼物,就把客户的东西拿来了。 “防身用,我记得殿下您的枪法不错。”阿方索淡淡地说。 西泽尔还没摸两下就给昆提良抢了过去:“之前还劝我说来了会没命的,其实自己偷偷准备了礼物……还有多的吗?我也要两支!”昆提良抚摸著那对精美的手銃,爱不释手。 阿方索懒得搭理他,心里轻轻地嘆了口气。 他当然不是危言耸听,哪怕此时此刻,就在西泽尔面前,他也可以坦白地说,这是一条“向死之路”。他们三个人,加上西泽尔这个失去了地位的“老板”,很可能都走不到最后。 可唐璜有句话也许说得对,唐璜说他们三个里面,最鲁莽的傢伙肯定是昆提良,但最衝动的很可能是唐璜自己,而最疯狂的,则毫无疑问是看似冰山的阿方索。 阿方索不愿那样度过他的人生,所谓天才机械师,最终的舞台只能是战场……这就是他的疯狂。至於死亡,他十三岁那年,眼看著烈火吞噬了他的家和养父,就已经不怕死了。 艷舞女郎 这时灯光变暗,音乐声起,掌声中大幕缓缓拉开,仿佛打开了神话画卷。 歌舞剧这种艺术从旧时代流传至今,多数都是神话剧。 弥赛亚圣教是单一神教,只承认造物之主为宇宙间的唯一神,而歌舞剧多半都遵从古老的多神信仰,神祇们像人类一样有喜怒哀乐,衍生出很多狗血的故事。教廷不承认这种多神信仰,但允许神话剧作为一种艺术存在。 这部《冥神的新娘》讲的是冥神孤傲冷漠,从不对任何女孩动心,於是爱神和诸神打赌,说她能令冥神爱上一个女孩。为了贏得赌约,爱神向冥神射出了她的金箭,被这箭贯穿的人都会萌生出烈火般的爱恋,爱上他所见的第一个人。冥神也未能抵挡金箭的力量,而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一个女孩,却是诸神之主天神的女儿贝淑芬妮。冥神发疯般爱上了贝淑芬妮,驾著黑色的马车把她抢入冥界…… 按理说这种老派的剧目不该有多大的號召力,可今夜大厅全满,包厢也是全满,最后面还站满了只买到站票的观眾。 好几位赫赫有名的年轻公爵和侯爵端坐在包厢的帷幕后,手持金色的小望远镜。这边演出刚刚开场,那边几十位准备上台献的隨从已经在台下就位了,看来主演的號召力非常强大。 碧儿把三个文件夹递给他们三个,每人还有一个包裹。包裹里是三身黑色的军服,文件夹里是军籍证明书,在这些文件下方落笔,他们就重新获得了军籍,成为炽天骑士团的一员。 不过签名也並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林林总总得签近百个……骑士们走笔如飞地签著字,昆提良嘟噥著:“又来一遍。” 当年他们成为西泽尔的部下,也曾来过这么一道,普通人很难办完的调动文件,对西泽尔来说只是动动嘴的事情,他们只需要签字,每签一个字就有一些东西属於他们。 上一次权力之爭中他们朝夕间被打入尘埃,现在他们重又握住了一些东西。 “圣座仍然在慷慨地给予支持么?”阿方索合上笔帽。 “不,这是最后的支持,恢復你们三个的军籍。”西泽尔淡淡地说。 阿方索微微点头。他並不诧异,反而觉得这更符合铁之教皇的性格。 这种父子关係在翡冷翠倒也並不罕见,在贵族家中,父亲会给每个男孩安排不同的出路,家族未来的地位就靠这些男孩支撑起来。这些男孩互为竞爭对手,表现好的孩子会获得父亲更多的支持,表现差的孩子则有可能被家族放弃,给他点钱,让他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 教皇只是把这个原则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而已——如果你不能证明你仍是只狮子,你甚至连我的儿子也不算了。 “下一步的计划呢?先站稳脚跟?或者先锁定一个敌人?” “还没想,我们可以一起想想。” “还没想?”阿方索有点惊讶。 別人这么说没问题,但这不该是西泽尔的话,他是以最高標准教育出来的军事机器,永远都是谋定后动的。 “无论做什么事,我想我都需要朋友。”西泽尔轻声说,“这是我在马斯顿学会的道理,可惜我那些在马斯顿认识的朋友,他们都不在了。” 阿方索心里微微一动,但没有追问西泽尔在马斯顿的经歷。 人心里总有些往事是被掩埋起来,不愿再挖开的,就像坟墓,只有自己去默默地祭奠。对於阿方索来说,那座教堂的废墟就是坟墓,对於西泽尔来说,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也是坟墓。 “这么说来我们算是殿下你的朋友咯?”他故意换了轻鬆的语气。 “是啊,你们明知道我已经没有过去的地位了,可还是都来了,当然是我的朋友了。”西泽尔说,“以后別叫我殿下了,朋友间没必要,如今我也不是什么殿下了,叫我西泽尔好了。” “好的,西泽尔……”阿方索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殿下”二字咽了回去,忽然改口还真不適应。 掌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迫使他们把注意力转回舞台。观眾席忽然就沸腾了,连昆提良都站起身来,玩命地鼓著掌。 演出进行到第一幕,冥神遇见了天神的女儿贝淑芬妮,他疯狂地爱上了这个美丽的女孩,不顾一切地想要把冥界的黑色婚纱罩在她身上。这里有一段贝淑芬妮和冥神的双人舞。 扮演贝淑芬妮的女孩將一头耀眼的红髮盘在头顶,像是暗夜中的烛火那般明亮。 她穿一件露背露腿的紧身纱衣,双腿笔直,腰肢不盈一握,背后蝴蝶骨的线条完美无缺。纱衣是肉色的,又极致贴身,当她裹著黑纱旋舞的时候,就会產生一种黑纱下赤身裸体的错觉。 观眾们正是为此激动了起来,有喝彩的,有吹口哨的,还有高呼“宝儿小姐嫁给我”的。 (本章完) 第104章 倾国之艷——第四骑士(2) 第104章 倾国之艷——第四骑士(2) 难怪这种古典舞剧会一票难求,难怪来看剧的都是年轻男人,难怪贝淑芬妮的那身舞裙性感到让人流鼻血……原来是新编过的,借古典舞剧的壳,行卖弄风情之实。 而那位扮演贝淑芬妮的女演员宝儿小姐,老实说演技真是拙劣,唱歌只是能勉强维持在不跑调的边缘,对白念得又娇又嗲,不像是天神的女儿,倒像是天神的小老婆,可那无可挑剔的身材和舞技,让这帮男人对她的一切缺点都可以视而不见。 宝儿小姐就是好!宝儿小姐无敌!管他《冥神的新娘》还是《台伯河边的小寡妇》,宝儿小姐演什么,他们就把那里的票买光光! 可是买这场戏的票是西泽尔指定的,碧儿疑惑地看著西泽尔,难道说男孩到了这个年纪总会变坏么? “西泽尔,这种舞剧在马斯顿……很流行吗?”阿方索儘量委婉地说。 作为一个在教堂长大、原本立志要当数学家和神父的傢伙,你用大炮对著他他绝对面不改色,但在这种场合他也有点坐立不安。 “值得庆祝的变化,这说明殿下长大了!”唐璜打了个响指。 他当然不会像昆提良那个土狗似的表现得很激动,也不会像阿方索那种禁慾派那样流露出尷尬,作为公子,他当然要流露出“这就是哥经常混的场合”的派头。 只有西泽尔什么反应都没有,他遥望著舞台中央旋舞的贝淑芬妮,像是孩子用目光追逐著飞舞的蝴蝶。 绳索从上方降下,贝淑芬妮抓住它,旋转著升空。黑纱飘落,红髮披散开来,两条长长的马尾辫,旋转起来如螺旋形的火焰,她被包裹在其中,像是一只轻盈的玉色蝴蝶。 灯光熄灭,大幕落下,来不及献的人们將束扔了上去,砸在金红色的幕布上。满场都是“宝儿小姐宝儿小姐”的呼声,最后一刻,这个女孩的美终於超出了性感,像神话般令人遐想。 “我有点事,离开一下。”西泽尔起身离席。 宝儿 宝儿踢开化妆间的门,甩脱高跟鞋,抓起一束黄玫瑰扔在经纪人脸上。 “这是古典舞剧吗?这是艺术吗?”她一屁股坐在化妆凳上,“看看台下那帮男人的眼神!没有一个人是来欣赏艺术的!都是衝著老娘的胸脯和大腿来的!总让老娘演这种剧,老娘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载入史册的女演员?” “艺术……这个艺术归根到底就是美的综合,宝儿小姐您的美本身就是艺术的一部分啊……”经纪人战战兢兢地解释,目光却不老实地落在宝儿的背上……真是柔软的后背啊,让人想枕著睡个午觉。 “艺术个屁!別蒙老娘!穿得少就是艺术的话,老娘还费那么大力气研读艺术史?”宝儿拾起那本《艺术和修养》,劈头盖脸地打向经纪人。 经纪人敏捷地闪过,嘿嘿笑著赔礼,心说叫就您的演技还载入史册的女演员吶?您的长处在哪里您自己不清楚吗?腰细腿长不是您的错,多少能载入史册的女演员想长成您这样还做不到呢! “今晚就算了!明晚的戏给老娘改一改!改出点艺术气息来!”宝儿撩开裙摆,开始解吊袜带。 “是是!我这就去暴扁那个编剧本的混蛋!叫他搞得艺术点!”经纪人的目光又在宝儿的大腿上晃了晃。 “看哪儿呢看哪儿呢?”宝儿小姐冷冷地停下动作,不用想她也知道这个色鬼还在那儿磨蹭是为什么。 “啊!是是是!我这就出去,不打搅您休息。哦,刚才一位公爵殿下托我给您带话,想在演出后请您共享晚餐,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哟,公爵殿下?长得英俊么?年方几何啊?”宝儿把胯部微微一扭,隨隨便便就摆出个让人流鼻血的姿势。 “四十五岁,体型保持得相当不错,彬彬有礼。” “哦,没兴趣,我只喜欢小鲜肉。” “小鲜肉?”经纪人不太理解宝儿小姐的新名词。 “老娘的意思是老娘只喜欢年轻漂亮的男孩,已经发福的老傢伙怎么保持也没用。现在带上门给我滚出去,还有把这里乱七八糟的都给我拿走!”宝儿以爆豆般的语速將经纪人轰出门外。 出门之前他快手快脚地把屋里的都收走了,那些都是观眾们钱托剧院的人送进化妆间的,多数束里都藏著精美的卡片,上面写著情诗或者爱慕的词句。 宝儿无疑是台鲜收集机,但她其实很討厌人送,首先是多数卡片上的情诗都很肉麻,如“您的酥胸让我想起我最亲爱的母亲”之类的,其次……她对粉过敏。 化妆间里终於安静了,宝儿端起水杯大喝一口,清水滑过口腔,嗅觉忽然灵敏起来,她闻到了一种很特別的香味……微微泛苦,又很润泽,像是夏天的雨水落在草地上。 她猛地放下水杯:“回来!” 经纪人赶紧折了回来,推门探头进来:“宝儿小姐有什么吩咐?” “查查你刚才收拾的那些里,是不是有一束纯蓝色的龙胆。”宝儿端坐在镜子前,头也不回。 经纪人在堆里翻了翻,果然找出了一束蓝色的鲜,可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龙胆,总之不是店里常见的种。 “再看看那堆里面是不是有张卡片,卡片上是不是写著……c.b?” 经纪人又找出了一张素白色的卡片,卡片上既无抒情诗又没有署名,只有“c.b”两个手写字母。宝儿接过卡片细看,是c.b,是西泽尔·博尔吉亚(cesare borgia)的亲笔签名! “我要见那个人,请他到我的化妆间里来,就现在……不!等五分钟!”宝儿面无表情地下令,“我稍微收拾一下!” 经纪人疑惑地去了,留下了那束蓝色的龙胆,一路上琢磨著是不是那束蓝色的鲜来自异国,所以格外昂贵,宝儿小姐一看那束就知道送的人地位非凡,所以破格地在化妆间跟他会面。 五分钟后,一名年轻人在经纪人的带领下推开了化妆间的门。 宝儿已经换下了性感的舞裙,取而代之的是红色短裙和过膝的黑色长靴,那头耀眼的红髮仍旧是梳成两条长马尾,柔软地垂在肩上。 穿这身衣服她就不再是舞台上那个魅力四射的性感尤物了,就像你身边的漂亮女孩,是那种能挽著你的胳膊陪你走在路边的女孩。某种程度上还是个小女孩,高兴起来会蹦蹦跳跳的。 “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请不要放人进来。”年轻人坐下的同时,宝儿优雅地吩咐经纪人。 她看向经纪人的目光气势汹汹,真实含义其实是“敢进来坏事就杀掉你哦”! 烛火在年轻人和宝儿之间摇曳,年轻人沉默地看著宝儿,宝儿也毫不介意地回看。很少有人会那么安静地看著宝儿,看向她的目光要么惊艷、要么猥琐,更多的透著情慾。 “看够了吧老板?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变漂亮了,值得你多看几眼了?”宝儿歪著头,微笑。 “是变漂亮了,宝儿·拉瑟骑士。”西泽尔收回了目光。 这是言不由衷之词,让他迷惑的是宝儿的变化。在他的记忆里,宝儿还是当年那个凶凶的少女,军服腰带扎得很紧,勾勒出她很得意的细腰。 宝儿·拉瑟骑士 宝儿·拉瑟,十三岁被炽天骑士团选中,比昆提良他们高两届。在入选时的评价单上,阿方索也只是a级,而宝儿是s级。这意味著她被认为可以成为顶尖的甲冑骑士,甚至成为炽天使。 宝儿对驾驶机动甲冑毫无兴趣,她的理想是当个女演员,堂堂正正的、载入史册的……女演员! 但她出身寒门,父亲早亡,母亲带著她改嫁给一个小有家財的老男人。她发育得很早,十三岁就风姿绰约,继父对她意图不轨。为了避免贞操毁在继父手上,她果断地报名参军。 她压根就没想在炽天骑士团久留,可炽天骑士团想进不容易,想出也不容易,一日是军部的人,一生都是军部的人。像阿方索这样,虽然已经被逐出了军部,还是要每周去报到。 想要彻底脱离军队,就得有人帮她消除档案。宝儿物色来物色去,终於相中了西泽尔,因为这个掛少校军衔的少爷太小了,想必小小地色诱一下就可以,不用付出太大的代价…… 於是在某个暴风雨之夜,她偷偷地溜进了西泽尔的办公室,咬著樱色的嘴唇,眼睛骨碌碌地转著:“听说你很有本事,能在更大的人物面前说话是吗?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的话……” 沉默了十几秒钟后,西泽尔把藏在桌下的手拿了出来,握著上膛的枪。宝儿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意识到跟这个男孩合作,她要支付的代价也许更高。 西泽尔想办法剥夺了她的军籍,把她的档案悄悄地转移到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留在那里慢慢地腐朽。於是曾经一度惊艷训练营的那个宝儿·拉瑟完全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声名鹊起的女演员。 (本章完) 第105章 倾国之艷——第四骑士(3) 第105章 倾国之艷——第四骑士(3) 只有西泽尔知道她的过去,当年她为了脱离军营,做出的许诺是,她这一生都会是西泽尔的隱形下属,西泽尔需要她的时候,她必然出现,哪怕远隔千山万水。 今天西泽尔终於来找她了,到了她兑现诺言的时候。 “老板你看错啦!我以前就是这么漂亮的!只是你那时候还小,对女性缺乏审美!”宝儿做个鬼脸,给西泽尔斟上红茶。 红茶已经泡好了,蛋糕也准备好了,隨手乱扔的散落的內衣和鞋子也都收起来了,宝儿在五分钟里干完了通常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完成的事,表现得乖乖的。 虽然西泽尔知道她的乖是装出来的,她也知道西泽尔知道她的乖是装出来的……大家还是都要装得乖乖的。 “我听说老板你回来了,想过要去看看你,不过我对你最大的价值,是作为不为人知的棋子吧?”宝儿笑,“哭哭啼啼地去看你说你回来啦,表现得好像是前女友似的,对你也没什么用。” 西泽尔挠挠头,有点窘迫,宝儿一下子就乐了,像个小女孩。 “好嘛好嘛,不开玩笑了,现在开始我严肃一会儿。”宝儿一齜牙,“总之老板你是要起用我这颗棋子了对不对?不过我有个问题,我是你最先想到的人吗?” “不,是最后一个,在你之前我先找了三个人。” “是你当年从训练营里招的三个笨蛋咯?他们凭什么比我排在前面啊?他们会驾驶机动甲冑,我也会,我长得漂亮,他们长得漂亮吗?”宝儿歪嘴。 “其实没有什么先后,我也是今晚见到他们的,刚才我们一起看了你的演出。” “他们还不知道我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吧?千万別跟那三个笨蛋说啊!我可不想收到己方笨蛋写来的求爱信啊!”宝儿大惊小怪的。 “放心吧,他们不知道,你是颗隱秘的棋子……最好永远都是。”西泽尔轻声说,“召回你我很犹豫,你当年跟我说,死也要当自由的演员,现在你已经是自由的演员了,全翡冷翠都知道你,如果召回你,你可能会失去现在的一切。” “可我不喜欢欠人东西,我欠了你的人情,就一定得还了才舒服。当年我要你帮我抹除档案,也是件危险的事情呢,可你一口就答应了,什么都没问我要。”宝儿骨碌碌地转著眼睛,坏笑著靠近西泽尔,“其实为了那件事我可以支付很高很高的代价哦!” “你刚说了你要严肃一会儿的……” “好吧,好吧,老板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好玩!”宝儿悻悻地缩了回去,“我说你不是想让我回去驾驶机动甲冑吧?拜託!这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看我现在这身材!你忍心叫我待在满是气味的骑士舱里?” “不,我需要情报,上流社会的情报。”西泽尔低声说,“我知道很多年轻贵族都爱慕你,他们什么话都跟你说。” “那是!我可是老板你的人啊!”宝儿眯起眼笑,“我出马还有搞不定的情报和男人?”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现在枢机会盯你盯得很紧,圣座的支持力度又不够,你的手下嘛,虽然各有长处,但都还不太成气候,加上我这个跳艷舞出名的二流演员……靠我们你想夺回昔日的权力,只怕有点不现实哦。” “宝儿,你觉得这三年里我有什么变化么?”西泽尔看著宝儿的眼睛,轻声问。 “变帅了!”宝儿笑道。 “別闹。” “变傻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以前呢,乍看也有点呆,其实目光很凌厉,我轻易不敢跟你对视。可现在你的眼神看著很……疲倦,不像以前那么灵动了。” “你说得对,我退步了。当年我是圣座全力培养的人,可在马斯顿的三年,我错过了最黄金的发展期,落下了太多。但有一点我没有退步,那就是经验。”西泽尔缓缓地说。 “经验?” “我是被作为最高指挥官来培养的,我会的不仅仅是驾驶机动甲冑,还有权力结构和鉤心斗角。军部內外,像我这样具备全方位知识的人,很少。”西泽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要让我重新进入军队的系统,我就有办法。” “你是想藉助军队的系统来对抗枢机会?”宝儿有点听懂了。 西泽尔微微点头:“这个国家號称宗教立国,其实骨子里是军事立国,铁十字堡是个独立的系统,不完全服从於教廷。铁十字堡建立了一套复杂的军功系统……” 宝儿似懂非懂地听著。西泽尔讲的这些东西对她而言很新鲜,虽说她也曾当过几年见习骑士,可从未想过要了解军队系统,她连军规都不太懂,犯了什么错只需要衝军法官撒个娇就完了。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经纪人小心翼翼地说:“宝儿小姐,场间休息差不多结束了,大家都等著您返场吶。” “我还在陪朋友说话!说过了没事別来打搅的!”宝儿没好气地冲门外喊。 “您说的是没有您的吩咐不要放人进去……我可没有进去啊。”经纪人委屈地说,“一个优秀的演员要尊重观眾,这也是您说的,我这是代替观眾来看看您什么时候能返场。” 宝儿眉头紧锁,咬著牙琢磨了好一会儿:“五分钟!现在闭嘴滚开,別来烦我!” 经纪人唯唯诺诺地去了,宝儿还在嘟嘟囔囔地骂,西泽尔已经起身站在窗边了,眺望著外面的城市。 “老娘装乖装得那么辛苦,一发火又前功尽弃了!”宝儿撇嘴。 “没事的,我还不知道宝儿·拉瑟是什么人吗?”西泽尔微笑,“就像你知道西泽尔·博尔吉亚是什么人。” 宝儿拿起西泽尔送来的那束蓝色龙胆,解开束绳让它们展开在水晶玻璃的瓶里。这是少数她不反感的,因为对龙胆她不过敏,还因为她喜欢这的语。 龙胆的语是:“喜欢看著忧伤时的你。”宝儿只跟很少人说过她喜欢龙胆,这些人里只有西泽尔记住了。 宝儿来到窗边,和西泽尔站在窗户的两侧,望著外面灯火辉煌的城市。 “这些年大家都很辛苦啊。”西泽尔轻声说。 “吃点苦没事,我会想办法照顾自己,总会过上幸福的生活,所以老板你最不用担心的就是我啦!”宝儿故作轻鬆地说。 这话倒也没错,她很懂什么时候乖什么时候野,什么时候动用点美色。再怎么困难,宝儿·拉瑟小姐都不会像昆提良那样,惨到只能领著服务生的薪水,住在地下室里。她可是十三岁就能从继父魔爪里逃脱的女孩。 “老板,不是我说你啊,你当头儿真的没问题么?有时候你真像小孩子。”宝儿又说。 “小孩子?”西泽尔愣住了。 “小孩子才会像你这样,在乎什么就死死地抓著不放手。” “你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吗?” “我长大啦。”宝儿耸耸肩,“你別看我现在很红,可作为卖肉的女孩子来说我已经老了。我嘴里嚷嚷得欢,可我担心我当不了载入史册的女演员了,帮你夺回当年的权力之后,我就准备退出舞台去嫁人了。” “嫁给谁?” “不知道,我有好多追求者,到时候选选看,总之不要嫁给老板你这种神经病就万幸啦!” 这时门外响起了咳嗽声,那是经纪人。他不敢敲门,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催,可西泽尔没有听出其中的意思。 “喂,老板……”宝儿戳戳他的肩膀。 西泽尔回过神来,宝儿正冲他比著鬼脸,晃著一件黑色的紧身衣:“接下来我得换紧身衣了,老板你是留下来旁观呢,还是留下来旁观?” “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西泽尔愣了一下,拔腿就走。 “喂!”宝儿在他身后喊。 西泽尔转过身来,宝儿凑上去,歪著头端详了他半天,忽然伸手帮他整理头髮和衣领。西泽尔犹豫了两秒钟,顺从地俯身来迁就她。 宝儿並不高挑,三年前西泽尔离开翡冷翠的时候,两人身高基本相当,如今西泽尔却比宝儿高出一个头了。宝儿在他面前装乖,但实际上比他大了两岁,女孩发育也早,这些年里她已经不再长高了。 最后宝儿重新帮他打了领带,上下打量他:“这才是翡冷翠如今最流行的领带打法,叫你的女侍长学学!这样好多了,確实是变帅了,这才是配当我老板的人嘛!” 她换了郑重的神色:“无论你喜欢不喜欢这座城市,可你回来了,又有战斗的理由,你就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像是穿著你的甲冑那样……因为你已经身在战场之上了。” 西泽尔一怔,旋即点了点头:“谢谢。” 他竖起衣领遮挡面容,推门而出,经纪人装作要送他,跟了他好远,其实是想看清这位有资格踏入宝儿小姐化妆间的贵客到底是谁,但是他只记住了西泽尔苍白的肤色。 忽然显得空旷起来的化妆间里,宝儿没有急於换上舞衣,而是坐在窗前,抱著那袭冰雪般的纱裙,默默地望著窗外的夜景,长长的红髮及地。 “老板,別说傻话了,找朋友帮忙抢回妹妹,去过平静的生活什么的……一点新意都没有。魔鬼归来,纠集了残部,不是为了復仇,难道还是要办家家酒啊?”宝儿小姐幽幽地嘆了口气。 (本章完) 第106章 大夏龙雀(1) 第106章 大夏龙雀(1) 龙雀归来 自古以来,以阿尔卑斯山为界,地理学家把世界分成了东方和西方。 弥赛亚圣教兴起,机械文明绽放之后,西方便以教皇国为领袖,结成了坚固的联盟。 东方的霸主则是千年帝国——夏国,夏皇君临天下,多数东方国家都是夏国的属国,通过对夏国纳贡,获得夏国的庇护。 在百年之前,夏国凭藉超重骑兵和机械弩兵部队,完全压制了西方,西方诸国闻风而丧胆,只能扼守阿尔卑斯山天堑。但在机械文明兴盛的时代,东方落后了一步,在西方人的机动甲冑和战车部队的压制下节节后退。 这种局面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才改观,那个人的名字是楚舜华,现任夏皇的哥哥,夏国的监国公爵。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以绝强的手腕震骇了夏国的权臣们,握住了东方的最高权力。 同时他还是卓越的军事家,在金伦加隧道的爭夺战中——那是东西方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会战之一——凭藉古老的骑兵和弩兵战术,挡住了甲冑骑士们的轮番衝锋,最终炸毁了金伦加隧道,暂时地阻止了西方人通过铁路进攻东方的战略企图。 当然,那次胜利也是拜教皇国第一骑士、號称“骑士王”的龙德施泰特所赐,这位骑士领袖在关键时刻背叛了自己的国家,用神圣武器“圣枪装具·朗基努斯”攻击教皇的战车。 西方人敬畏地称楚舜华为“大夏龙雀”,龙雀是种传说中的鸟,凤凰的一种,凤凰中的最凶恶者。 星历1888年夏,世界的东方,夏国。 夕阳向著巍峨的王屋山坠落,平原之上大河奔流。 山路到这里就断绝了,骑兵们只能集体下马,牵著战马走完剩下的路。 夏国的战马是身高接近2.5米的异种战马“夔龙马”,配上沉重的铁甲,这种生物甚至能跟甲冑骑士略作对抗。在平原上它们的衝锋堪称“铁流”,但走这样的山路却令它们痛苦不堪。 楚舜华的战马也是一匹夔龙马,名为“硃砂”。 硃砂走在最前面,它的臣民们也只有咬牙跟上。硃砂是马群中的王者,多数的夔龙马都是乌铁般的青黑色,但硃砂恰如其名,红如硃砂,奔行起来仿佛流动的火焰。 以硃砂的神骏,楚舜华从前线返回夏国的首都洛阳只需要不到十天的时间,可这十天的路程,楚舜华足足走了四个月,一路上经过很多属国和行省。 对於大夏龙雀的来访,属国君主和行省总督莫不战战兢兢。对於这位强权的公爵,东方人也持不同的观点,有人说他是天赐救星,也有人说他无父无君、功高震主、刚愎自用,早晚沦为乱臣贼子。 金伦加隧道的会战由楚舜华主导,调动了夏国的所有精锐军队,楚舜华若贏下这场仗,声威还会继续上升,若是失败,最好以身殉国。 决战前夜,夏国贵族中开了一场隱秘的赌局,赌楚舜华的生死,赌他死的人占了八成。 很多人都盼著龙雀的死。神话中说龙雀一旦起飞就再不降落,直到它死的那一天,巨大的身躯破云而落,坠落在苍茫大海上,激起滔天的狂潮。楚舜华十六岁开始掌权,已经翱翔了接近十年,也该坠落了。 可谁曾料想楚舜华贏了,凭著血肉之躯挡住了西方的钢铁部队。 所以楚舜华带著隨身的百骑精锐经过各属国和行省时,君主和总督都做出了正確的决定,他们亲自带领仪仗队,以盛大的仪式欢迎这位归国的英雄。 楚舜华人还在千里之外,消息却通过电报不断地传回帝都洛阳,譬如某国君主盛讚楚舜华公爵真乃天將雄才,某位总督含泪拥抱公爵殿下,称其真乃皇朝的铁壁和长矛……国门为了楚舜华次第而开,万千百姓为英雄的到来而奔走相告。 帝都的贵族们原本还想降罪於楚舜华,说他穷兵黷武,打了一场没必要的战爭,耗损了帝国的战力。可没等楚舜华回到帝都,这场战爭已经盖棺定论了,人人都说没有大夏龙雀,夏国已经亡了。 如此一来连楚舜华的政敌们也无法攻击他了。 楚舜华一路行来,路线很不確定,有时偏北,有时向南,谁也不知道他下一站会出现在哪里,各地的行政长官都战战兢兢,生怕遭到公爵殿下的“突袭”。 此刻,这支骑兵队终於接近了帝都,穿越一片松林之后,再往前就是悬崖了,悬崖下就是河洛平原,洛阳便坐落於此。 洛阳,这座城市曾被称作“中京”“洛京”“王京”等等,自古以来它就是东方的中心。直到前任夏皇,也就是楚舜华的父亲,把它改名为“洛阳”。 洛阳是个低调的名字,那位皇帝喜欢低调的东西,他说有一天河会干、城会朽、人也会流散,无论它曾经有过多么显赫的名字。 作为皇帝,楚舜华的父亲並无巨大的成就,他平生所作所为,只有一件事震惊了整个东方,那就是他跟星见的相爱。 夏国也有自己的国教,这种宗教並无正式的名字,西方人通常称它为“巫教”。夏国皇室供奉巫女,巫女们观星、预言、守护夏国的国运。巫女的领袖被称为“星见”,星见的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不逊於夏皇。 可一旦这个女人把自己献祭给命运,她就永远不能有情爱,必须终生保持处女之身。星见既是至高的,又是不祥的,她是纯阴之女。 可夏皇爱上了星见,星见也爱上了夏皇,他们共同生下了楚舜华这个帝国长子。 这种惊世骇俗的行为引发了朝野动盪,在几乎所有大臣和皇室成员的弹劾下,皇帝选择了逊位。几个月后他病重而死,几乎是差不多的时候,星见也死在了太庙的井里。 根据巫教的规矩,犯错的巫女都会被投入枯井,在那里懺悔直到死去,永无开释的一天。 这对男女没有资格葬入皇室的墓地,所以他们葬在哪里始终是个谜。 此刻这个谜底揭晓了,巨大的夕阳下是一片墓地,墓地里都是黑色的四方柱,大理石质地,仅仅是磨光和刻字,除此之外什么装饰都没有。墓地的中央,並立著两根最为高大的四方柱,上面雕刻著那位皇帝和他所爱星见的名字。 楚舜华点燃六支白檀香,吹灭之后,插了三支在父亲的墓碑前,三支在母亲的墓碑前。 他素来穿西式军服,今天却穿了一身古服,白麻广袖,峨冠博带,宛若千年前的男子。 “父亲,母亲,这次儿子又是战胜归来。”他单膝跪下,“可惜太多人都没法跟我一起回来了。” 他的身后,骑兵们也单膝跪地。 他们中年纪最长的人追隨楚舜华已经接近十年了,他们的很多朋友也埋葬在这里,很难想像的是楚舜华身居高位,直接效忠於他的人数以千计,可他竟然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每当他失去一个人,他就在这里添加一根黑色的四方柱。 这里很难抵达,帝都中没有其他人知道这片墓地,而楚舜华自己只要略略仰头看向地平线上崔巍的王屋山,便能以目光遥祭他的父母和友人。 “我已经很疲倦了,”楚舜华又说,“但新时代,还很遥远啊。” 他极少流露出这样疲惫的神情,很多人甚至误以为他是不会疲惫的。 他擦净了父母墓碑上的灰尘,转身来到另一根大理石方柱前。在这片墓地中,唯有这根方柱是用白色大理石磨製而成,上面一片空白,没有写名字。 楚舜华在这根方柱前也插下了三根线香,无风的天气,香菸笔直地上升,仿佛透过它能跟那远在天上的人说话。 下属们都猜测那根方柱代表某个女孩,某个能够配得上大夏龙雀的女孩,因为望向那根方柱的时候,楚舜华的目光总是很孤独。 这片墓地刚刚兴建的时候,只有两根黑色方柱和一根白色方柱,那时候楚舜华刚刚踏上夏国的政治舞台。这么说来,龙雀在起飞之前,就已经失去了这一生中所有重要的人。 以楚舜华的身份,想他死的人固然不少,但想跟他结亲的也不少。这些年不知多少人试图为他做媒,帝国名媛、四方公主的照片流水般送进公爵府,选美似的,楚舜华都以优雅的回信婉拒。 这次回国的路上,好几位公主亲自出面款待,席间或眉目传情,或奏乐奉酒。可她们脉脉含情的目光都如坠深渊,楚舜华喝酒、交谈、微笑,神凝气聚,岿然不动。 “真是迷惑人啊……”楚舜华轻声说著,弯下腰,把额头放在白色方柱的顶上。好像那晶莹而坚硬的女孩还坐在那里,双手抱膝,默默地看著他,跟他额头相抵。 硃砂北望 骑兵们卸下马背上扛著的黑色方柱,把它们“种植”在墓园的周围,那是他们在金伦加会战中失去的友人。 楚舜华漫步在墓园中,手持一支短笛,吹著漫漫的长音。曲子並不哀伤,只是有些孤独。 晚霞铺天盖地地降下,给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最后他来到硃砂的面前,解下它的面甲,轻轻地抚摸著这匹马王的额头。当年在战场上,一发子弹打穿了硃砂的脑颅,它幸运地活了下来,但额头上永远都带著一个可怕的弹洞。 硃砂这个名字让人想到温柔的女孩,可这匹战马凶猛得像是野兽,血红的眼睛叫人不寒而慄,唯有在楚舜华的面前它会流露出温顺的一面,不停地舔著主人的手。那是因为硃砂很喜欢吃,楚舜华经常都会捏著块餵它。 今天楚舜华的手心里没有,只有一柄锋利的小刀。 他用刀割开皮带,把硃砂身上的重甲一件件地卸了下来。最后是马鞍,马鞍下方藏著成排的银管,银管有手指粗细,每根银管都引出一根银线,每根银线都连著一枚银色的针头,针头埋在硃砂的脊骨深处。 西方人一直对夔龙马很好奇,想知道夏国人是如何培育这种怪兽般的战马的,但繁育夔龙马的技术是夏国最高级別的军事机密,外人无从窥探。 其实秘密都在那些银管上,夔龙马那惊人的体力是靠马鞍中的兴奋剂提供的。兴奋剂令它们不知疲倦,一往无前,直到战死。 从某种意义上说,夔龙马也是战车,燃烧生命的战车。 “这些年辛苦你了,”楚舜华拍拍硃砂的头,“是时候让你自由地奔跑了。” 可硃砂並没有离去的意思,它的习惯就是服从主人的命令。它仍旧舔著楚舜华的手,期待著那块並不存在的块。 楚舜华反手一刀,扎在硃砂的颈部,跟著横割。疼痛唤醒了这匹公马的凶性,它前蹄高高扬起,差点就要对著楚舜华踩下。但最后一刻,这匹畜生再度意识到那是它的主人,马蹄旁落,它缓缓地退后,瞪视著楚舜华,红色的马眼中透著迷茫和惊恐。 它不明白自己为何受伤害,它今天一直很驯服,它本该得到一块。 这时骑兵们已经卸下了其他夔龙马身上的鎧甲,它们本能地聚集在硃砂背后。硃砂是它们的王。 楚舜华伸出手,立刻有人將一支连射銃递到他手上,这是金伦加会战中的战利品。连射銃吼叫起来,密集的子弹打在硃砂身前,泥土溅起两米多高。牲畜天生就害怕火焰和噪音,硃砂惊得跳起,狂奔向山坡的另一头。 连射銃始终压著马群射击,硃砂几次停步,却一次又一次地被驱逐。等到楚舜华打空了子弹,马群已经越过一条深沟,站在了另一片山坡上。战马和它们的主人隔著深沟对视,巨大的夕阳缓缓下坠。 冒烟的枪口仍旧指著硃砂,楚舜华的脸上全无表情。硃砂的眼睛里,迷茫被愤怒取代了,野性被激发出来,它大力地踩踏著地面,向楚舜华示威。然后它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嘶,带领它的族群掉头离去,晚霞之下它们的背脊仿佛起伏的群山。 “去远方吧,去人类无法捕获你的远方。”楚舜华扔下连射銃,“人类……都是些坏东西。” “殿下,这是我们最后剩下的夔龙马了,赶走了它们,要建立新的马群可不容易。”骑兵队长说,“没有了夔龙马,我们拿什么跟西方人的铁傀儡抗衡?” “你们全新的战马和刀剑已经在那座城市里准备好了,”楚舜华指向悬崖之下的帝都,“现在全速行军,太阳落山之前,我要入宫面君。” 风突如其来,吹动他素白的长袍。 王屋之巔,白衣临世! 洛阳城中,通天宫,夕阳洒落在明堂的屋顶上。 皇宫名为通天宫,意思是皇权天授,权力通天;天子议事的地方叫作明堂,意思是兼听则明。 夏国皇室歷史悠久,在各个方面都遵循古制。可隨著时代的变化,明堂也做了改造,安装了电灯和蒸汽取暖的设备,这时候明堂里已经灯火通明。 年轻的夏皇端坐在金色的纱幕后,身穿红黑两色长袍的太监们围绕著他。太监们拖著长长的衣摆,仿佛扭动尾巴的蛇。 “朕很忧虑。”夏皇缓缓地说。 紫檀镶金的宝座上坐著三个人,两个妙龄少女贴在夏皇身上,衣裙轻薄,露出来的腰腿光滑如玉,脚腕上的金铃叮噹作响。 这些女孩子都是太监为夏皇选的,远比妃子们让他满意。大臣们已经数次警告太监们,不许诱惑皇帝在女色上放纵,但太监们总说夏皇年纪尚小,男欢女爱天经地义,还可以减轻政务繁忙带来的压力。 可今天这些女孩们显然不能令皇帝放鬆,夏皇靠在一个女孩身上,把玩著另一个女孩的细腰,但眉头紧锁。 夏皇楚昭华,十二岁就继承皇位,今年他才二十二岁,就已经当了十年的皇帝。他继承了父母的容貌,面如冠玉,凤目生威,是书上说的“明君之相”。他也聪明过人,过目不忘,方方面面都有当个好皇帝的潜质。 “河清海晏,四海昇平,不知陛下的忧虑从何而来?”太监首领小心翼翼地问。 “你说朕忧虑什么?”夏皇忽然抓起手边的水晶镇纸砸向他。 太监首领敏捷地闪过——这种事情夏皇不是第一次干了——镇纸砸中了后面的金丝珐瑯八音盒,八音盒原本演奏著舒缓的舞曲,这下子机轴弯曲,只能奏出咔咔的噪音了。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要用到你们的时候,都往后躲了是吧?”夏皇怒吼,“问朕忧从何来?有那个人在一天,朕的皇位就一天不稳!朕不忧虑,朕不是傻子了么?” 太监们匍匐在夏皇的脚下,悄悄地相互递著眼神。 (本章完) 第107章 大夏龙雀(2) 第107章 大夏龙雀(2) “令陛下忧心的事,就是臣等没办好的事!令陛下忧心的人,就是臣等的敌人!”最后还是太监首领大著胆子说,“只是以那个人的威望,臣等虽有忠心,却仿佛蚍蜉撼树,无能为力啊!” “威望?威望?他是臣子,朕是皇帝!他凭什么在朕面前摆威望?”夏皇咬牙切齿。 “他的威望都是陛下赐给的,本该隨时都能收回来。可恨他掌握军队太久,手下名將太多,竟成尾大不掉之局!”一名太监做捶胸痛恨状。 “不光如此,他还染指国库!这些年他穷兵黷武,军费已经让国库不堪重负,可他又费重金招募西方工匠,昼夜研究西人的机械技术。臣看他是有不臣之心!” “最可恨的是有些无知之徒还猛拍那人的马屁,说若不是那人在,我夏国的国门早已被攻破不说,陛下当年根本就坐不上皇位!” 太监们纷纷进言,都表现得义愤填膺,却始终没有一人敢提及“那人”的名字。而夏皇的眼神渐渐阴狠,右手原本还慢悠悠地抚摸著女孩的细腰,到最后竟然掐出一大片青紫来。 “看他在陛下面前飞扬跋扈,臣等恨啊!臣等忍得很苦啊!”太监首领在皇帝面前连连叩首。 皇帝长嘆一声:“世上又有谁比朕忍他忍得苦?他是朕的哥哥,统领著朕的军队,是西方人眼里的『大夏龙雀』。西方人不怕朕,只怕大夏龙雀!你们可知道什么是龙雀?龙雀,乃是凤凰中最凶恶的一种,孤飞唳天,翼载长云!又有人说他是帝国长子,说他本该是帝国皇帝!还有人说,星见在他身上注入了幽暗之力,谁与他为敌,谁就要死……荒谬!荒谬!!荒谬!!!”说到这里他再难遏制怒火,猛地起身,死死地攥著腰间的剑柄。 太监首领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陛下不必烦恼,大臣们都怕楚舜华,可陛下还有我们呢!臣等愿意为陛下分忧!” 皇帝吃惊地看向这个阉人,见那双总是善笑善媚的眼睛里竟透出一股锋芒来,就像一只想要捕猎狮子的狐狸。 “你?你一个在宫里伺候的下人,你凭什么为朕分忧?”皇帝冷笑。 “臣等虽然读书不多,身份低微,但臣等有忠心!”太监首领目光灼灼,“请陛下看臣等的忠心可不可用!” 皇帝沉默了几秒钟,缓缓地坐回皇座上:“说来听听吧。” 密谋 太监干预朝政,本是夏国皇室的忌讳,现任夏皇並不昏庸,本不该纵容这种事,但他想要跟哥哥抗衡,手中就得有人。 太监也算是一支力量,相比那些正正经经的大臣,太监们確实“忠心”。他们也许贪污受贿,但他们绝对不希望皇权旁落,因为他们只能靠著皇帝往上爬。 太监们对了对眼神,这一刻终於到来了,他们谋划已久的事,可以讲出来了! “陛下若想削弱楚舜华的权力,可以缓缓图之。”太监首领凑近皇帝耳边,声音细如蚊蚋,“楚舜华掌握军权已近十年,高级军官多半都是他的嫡系,所以楚舜华的地位稳如泰山。陛下宜先剪除他的羽翼!” “愚蠢!哥哥何等精明,朕若是剪除他的羽翼,他怎么会放任不管?” “剪除羽翼可未必是处罚啊!”太监首领阴笑,“陛下可以借他们凯旋的机会,给他们加官晋爵。高层军官再往上升,就不能留在帝都了,按照军规应该轮流去各个行省驻守……至於空出来的位置,就让那些忠心於陛下的人顶上吧。” 他从袖中摸出一份名单,递给皇帝:“这些都是军中忠於陛下的人,经常在臣等面前表达对楚舜华倒行逆施的愤恨,请陛下考察他们的资质,看是否可用。” 这就是太监们的真实用意。名单上的人都送过巨额的贿赂,希望在军中升职,但军队是楚舜华的地盘,唯有把楚舜华的嫡系都弄走,才有位置空出来。 “楚舜华不是龙雀么?有翅膀的才叫龙雀,没翅膀的那是走地鸡!”太监首领仍沉浸在高谈阔论之中,却没有注意到夏皇的脸色已经变了。 “你好大的胆子!军队是我夏国的长城,你这是想攛掇我效仿昏君自毁长城么?”夏皇忽然拔出腰间的佩剑,抵在太监首领的喉间,“你,不怕死么?” 太监们惊恐地匍匐下去,这个年轻自负的皇帝分明很好哄才对,他忌惮自己的哥哥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难道算错了什么吗? 思考了几秒钟之后,太监首领做了个冒险的决定,他迎著剑锋扑了上去,狗一样趴在夏皇的膝盖上:“陛下天纵英才!臣怎么敢教唆陛下?要说长城,帝国的长城是陛下才对!哪里轮得著楚舜华那个乱臣贼子!” 他这是豁出去了。他跟隨夏皇时间很长,知道这个年轻人喜怒无常,经常会故作怒容来逼你说出心里的话,他赌夏皇刚才的话並非真心,而是要试探他的忠心。 “军队是忠於国家还是忠於陛下?军队是捍卫国家还是捍卫陛下?当然是先陛下而后国家!有陛下才有国家!可楚舜华手中的军队,虽然守得住国门,却不一定会守护陛下的皇座啊!”太监首领慷慨激昂地说,“再有十天半个月,楚舜华就该还朝了。这是难得的良机,陛下错过这个良机,再想剪除他的羽翼就难了!” “良机?”皇帝长眉一挑。 “这是楚舜华最虚弱的时候!他以前飞扬跋扈,那是有军队撑腰,但这次他损兵折將,所以才不敢立刻回国,而是沿途巡视各属国和行省。那些君主和总督为他歌功颂德,像迎接凯旋的英雄那样迎接他。如此一来他人未归来,舆论已经形成。但这恰恰暴露了他內心的虚弱!陛下不但不斥责他穷兵黷武,反而封赏他和他的手下,他还有什么可说?” 太监首领再度呈上那份名单:“陛下!千载难逢的良机啊!把国家的军队……变成陛下的军队!” 皇帝凝视著太监首领的眼睛,良久没有出声,然后懒懒地伸手,接过名单,隨便扫了几眼,折迭之后收入口袋。 太监们相互使著眼色,脸上都透著欣喜,这次他们赌对了!有人说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然不错,但在皇帝面前若能连续赌对几次,那也绝对是平步青云。 明堂里静悄悄的,皇帝抚摸著身边少女的腰肢,若有所思,这种情况下自然没人敢打搅。 皇帝表面上看起来仍旧是懒懒的,可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大浪。 这些天他格外沉溺於女色,就是因为他那天纵英才的哥哥要回来了。该怎么封赏哥哥呢?他想不出来。再高的封赏都是哥哥应得的,再进一步他就只有把屁股下这张皇座、背后这座通天宫和身边这些千娇百媚的女孩子们“禪让”给楚舜华了。 就是这样大家也不会太惊讶,很多人都会说帝国长子终於拿回了本该属於他的位置。 楚昭华是幸运的,但也是不幸的,任何人坐在这张皇座上,能得楚舜华这种天才辅佐,都是幸事,可最不幸的莫过於这个天才是你的哥哥!他也有继承这个国家的权利! 今天太监们为他解开了心结,左思右想这委实是一条妙计。 皇帝在心中推演著那一幕,楚舜华跪在明堂中央,他居高临下,委婉地斥责哥哥的过失,又温言鼓励他,让他虽然不安,却又不会生出叛逆之心,再然后是大规模的封赏,让归国的將士们都为皇帝的恩典而欣喜,他们山呼万岁…… 想著想著,连皇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缕微笑出现在唇角…… 这时地面忽然有节奏地震动起来,明堂也跟著摇晃,屋顶的琉璃吊灯颤颤巍巍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皇帝猛地起身,神色紧张。 “怕是地震!快搀扶陛下去开阔处躲避!”太监首领惊恐地大喊,“这明堂没准要塌!” “混帐!国之象徵,怎么会塌?”皇帝一边怒吼,一边顺从了內臣的建议,由女孩们搀扶著起身,准备离开。 “报——”守候在明堂外的太监狂奔进来,神色惊惶如丧考妣。 “混帐!”皇帝再度怒吼,“这是什么地方?容你这样放肆奔跑,奔丧么?世间名將,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麋鹿兴於左而目不瞬!你们这些丧胆的小人,怎么能隨朕建立伟业?说!” 太监整个身体趴伏在地,抖得像是筛糠:“公爵……公爵还朝!” 皇帝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满耳都是那轰雷般的四个字:“公爵还朝!公爵还朝!公爵还朝……” 夏国的公爵远不止一位,但若是只说公爵而不言其名,那就只有那个人。 那个人这就回来了?怎么可能呢?分明下过命令,要求沿途的国家和行省隨时通报他的行踪,最后一次接到情报是三天前,他还在六百公里之外!难道他在三天里急行军了六百公里? 夏皇忽然明白了,他犯了错误,他以为自己能预判哥哥的做法,可哥哥从来就是个无法预判的人。 时至今日都没有人能对楚舜华下结论,他到底是狡黠还是凶猛,到底是忠臣孝子还是逆臣贼子,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他高悬在天,仿佛天意,而天意不可测。 太监们在哆嗦,夏皇想怒斥这帮无胆之人,就得先止住自己的哆嗦,可他止不住。 第二名报信太监衝进了明堂,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公爵已过天华门……陛下!陛下快去迎接!” 一名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太监大步上前,狠狠一掌打在报信太监的脸上:“说什么混帐的话?楚舜华再怎么说也是臣子,臣子面君,反倒要陛下出迎?今天陛下就坐在明堂里,等他叩见!” (本章完) 第108章 大夏龙雀(3) 第108章 大夏龙雀(3) “对!陛下切不可出去迎接,那是屈尊降贵!听这动静他莫非要带兵进宫?”又一名太监说,“陛下快下令让金吾卫包围明堂!” 太监首领冷著脸上前,两脚踢开这两名內臣:“愚蠢!大军远征归来,陛下理应出迎!这通天宫是陛下的家,陛下在自家迎客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时候不敢出去见他,反倒显得陛下怕了他!况且……你们觉得明堂这样子能接见楚舜华么?” 太监们扭头四顾,恍然大悟。 皇室有著很森严的制度,后宫女性除皇后外不得踏入明堂、奇技淫巧之物不得进入明堂……但楚舜华出征之后,皇帝按著自己的性子,把什么东西都弄进来了,甚至允许那两个少女跟他同坐皇座……眼下这些都得搬走,立刻搬走! 皇帝在太监们的服侍下整衣,女孩们跌跌撞撞地往后门跑,其中一个没跑几步就崴了脚,痛得坐在地上起不来——西风东渐,后宫也流行起高跟鞋,可她们还没有熟练掌握。 “找人把她扛走!”太监首领大吼。 “公爵已过神武门!”这是第三次通报。 夏皇深呼吸几次,在太监们的簇拥下大步走出明堂,他昂首挺胸走在前面,竭力表现出一位明君欢迎凯旋英雄的热情。太监们跟在后面,仿佛尾行的群蛇。 他们刚刚衝下台阶就呆住了,步步后退……他们想要尖叫,却无法呼吸。 夕阳將尽,残光铺满了明堂前的广场,硃砂色的宫门前瀰漫著云一般的白汽,白汽中走出铁墙般的黑影,他们的步履那么沉重,形象那么狰狞,简直是从古老画卷中走出来的恶鬼。他们的脸是银色的鬼面,全身笼罩著黑色的金属甲冑,行走时发出机械运转的微声,背后白汽瀰漫。 居中的甲士们扛著朱红色的肩輦,身穿白色古服的年轻人端坐在云雾之上,他的眼帘低垂,神光內敛,但他的威仪覆盖了整个广场,直逼明堂之前! “哥哥……”皇帝的声音仿佛呻吟。 梦醒 夏皇楚昭华终於从那场漫长的梦中醒来了,在那场梦里他是天下之主,端坐在东方之巔,任何不服从他的人都要在他的君威下灰飞烟灭;在那场梦里……他是没有哥哥的。 夕阳沉没,黑暗铺天盖地地降临,又仿佛是那传说中的凤中之皇振动遮天的巨翼,掠过这座帝王之都,把一切的光都隔绝。 肩輦停在了广场中央,那架肩輦还是夏皇赐予哥哥的。这是皇帝赐予臣子的最高礼遇,赐他“入朝乘輦,面君不拜”。 楚舜华接受了这件赐物,可还是步行入宫,跟所有人一样下跪,高呼万岁。这一度让楚昭华觉得哥哥在心里还是有些敬畏自己的。 但眼前的一切证明他错了,楚舜华一时不用那架肩輦,不代表他永远不会用……封在鞘中的剑,隨时都能拔出来杀人。 第一名甲士在肩輦旁站定,第二名甲士跟著半跪在旁,楚舜华以他们的肩甲为台阶,逐级而下。他正衣冠,解佩剑,遥望著夏皇,目若朗星。 “铁傀儡!铁傀儡!他怎么会有铁傀儡?”太监们在心中嘶吼。 在夏国,楚舜华是最先锋的技术派,力主招募西方技师发展机械技术,弄得国库也吃不消。多数大臣都不能赞同,西方人开启机械时代已经有上百年,绝非轻易就能迎头赶上的。 夏国人也渴望拥有机动甲冑,但可以预见的未来是,即使投入重金,至少也要经过二十年,夏国才能製造出初代的机动甲冑。 要知道在政敌的环绕之下,楚舜华自己都未必能活过二十年,他都未必能见到那梦寐以求的初代甲冑。 但今天,这铁墙般的军团真的站在了他们面前,身高接近三米,腰间的弧形长刃就有两米长,这一刀扫下去,要砍落多少头颅?甲冑骑士们缓缓地扫视,目光所到之处,压得人膝盖都软了。 可笑的是太监们原本还以为这是楚舜华最虚弱的时候,因为他损失了风林火山四大军团……其实在那四大军团开赴战场的同时,这支全新的钢铁军团已经开始打造了吧? “陛下,別来无恙。”楚舜华开口了,惊破了广场上的死寂。 “哥哥……哥哥……朕很是……想念哥哥。”楚昭华的声音在颤抖。 他本该奔上前去,和哥哥把臂相望,可这一步却怎么都踏不出去,在那黑色的钢铁森林中,楚舜华的白衣轻振,冷得就像正在降临的黑夜。 楚舜华缓步上前,来到皇帝面前,微微躬身:“这次出征,战死者四万七千,伤者两万一千。西方人已退,国门可以再保五年。五年中,陛下可以高枕无忧了。” 楚昭华勉强挤出笑容:“哥哥军威,天下无双!有哥哥保著夏国,我时时刻刻都能高枕无忧!眼见著……眼见著哥哥又建起了铁甲强兵,西方人又怎敢染指我大夏?” “机动甲冑『鬼武者』初型,陛下现在看到的,就是我国的第一批骑士。从今往后,这天下將是骑士的战场!”楚舜华轻声说,“天佑大夏,万世荣光!” “天佑大夏!万世荣光!天佑大夏!万世荣光!”鬼武者们振臂高呼。他们的声音坚硬如铁,仿佛一场剑刃风暴正在广场上形成。 “天佑大夏!万世荣光!天佑大夏!万世荣光!”太监们和金吾卫们也跟著高呼。这种时候谁不加入便有叛国之嫌。 唯有楚氏兄弟並未加入这场高呼,楚舜华轻轻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他的手很轻,可每拍一下就仿佛有万仞之山压在皇帝的肩上。 楚昭华稍微放下心来,看来哥哥带机动甲冑进宫不是为了逼宫,只是为了展示实力。他暂时还能安坐在那张皇座上,不过从今往后,他再想动摇哥哥的地位就更难了,因为哥哥拥有了甲冑骑士! 虽然早就听说过机动甲冑的强大,可楚昭华一直很难想像这种东西,这世上难道真的存在那种人可以穿著它像骑兵那样高速战斗的机械?如今这种神奇的机械就站在他面前,如此鲜活,如此恐怖,简直是地狱和魔鬼的造物,是用来反攻天国的武装! 他害怕了,从心底深处害怕了,看向哥哥的眼神,也从看一个强大的乱臣贼子变成了看一个白衣飘飘的魔鬼! “很少看见哥哥穿古衣,哥哥穿古衣,真是丰神俊朗呢!”兄弟俩携手同行,楚昭华儘量说些兄弟间的话,显得更加亲密。 “面君之前,我去祭了父母。”楚舜华淡淡地说。 “哥哥不仅是国之栋樑,还那么孝顺,弟弟真是望尘莫及。”楚昭华满嘴言不由衷的话,完全没顾得上想哥哥是去哪里祭的父母。父亲的墓在哪里,他从来都不知道。 “没关係,只是拔拔草、擦擦墓碑的事,我去就好了。”楚舜华似乎带著一丝笑意,又像是根本没在笑。 太监们隔著几步跟在后面,相互对著眼神。计划彻底失败了,这种情况下想要剪除楚舜华的羽翼根本不可能,也就不会有位置空出来给那些行贿的人,能想到的善后方式就是把钱给人家退回去,想到这一点,太监首领看向楚舜华背影的目光就越发阴狠。 在明堂的台阶前,楚舜华忽然停下脚步:“我想陛下身边的人,应该换一换了。” 楚昭华脸色一变:“哥哥觉得我身边的人有问题?” “太监终究是小人,同一批人用得太久,怕出奸佞。”楚舜华淡淡地说。 他扭头回望一眼,不是看向鬼武者,却是看向了金吾卫。鬼武者是军人,军人不合適在通天宫中动手。金吾卫首领犹豫了几秒钟,带著人疾步上前,將木然的太监们拖了下去。 太监们没有反抗,因为毫无意义。此时此刻,楚舜华投射在他们身上的影子便如漆黑的天幕。 楚昭华紧紧地抿著嘴唇。平日里就是这些太监围绕著他温暖著他,讚美他英明神武,也是这些人天南海北地找来合他胃口的少女,教会她们献媚的技巧再引荐给他,严冬腊月他觉得脚冷的时候,这些人甚至会毫不犹豫地解开衣襟把他的脚抱进怀里…… 可能的话他不介意一辈子都跟这些太监混,可告別之期忽然就来了,从此以后这通天宫对他来说会变得更寒冷,更孤独。 “哥哥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久用这帮人必出奸佞!这些人跟朕的时间太久,掌握了不少国家机密,朕这就下令处死他们!好让哥哥放心!”楚昭华忽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著哥哥,流露出孩子气的、欢欣鼓舞的神色。 他確实很聪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群太监四处结党想要对付楚舜华,可楚舜华虽然远征,在帝都怎么会不留耳目呢? 这也是对他这个皇帝的警告。 既然再也用不得这帮人了,不如让他们用命为自己最后尽一次忠好了!楚昭华是这么想的,做大事不拘小节,若是杀了这几个太监能够换回哥哥的一点信任,那就是值得的! 楚舜华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拉著他的手踏上台阶:“陛下,杀人是我的职责。为了这个国家,该杀的人和不该杀的人,我都帮你杀了。请不要轻言杀戮,你的手应该是乾净的。双手血腥的人,永远不可能成为贤明的君主……” 台阶漫长,楚舜华的声音幽远而縹緲,明堂中灯火通明,鬼武者们的眼里,兄弟二人就像是登楼玩耍的孩子。 而那座匯聚著半个世界的权力的宫殿里,崴了脚的女孩子正掩著酥胸粉腿,跌跌撞撞地奔向后门,目睹了太监们的下场,她是拼死也要离开那位公爵的视线的。 可楚舜华的眼里根本没有她,他眼中只有明堂里的灯,灿烂如星海。 (本章完) 第109章 机械女皇的契约(1) 第109章 机械女皇的契约(1) 都灵圣教院 世界的西方,教皇国,翡冷翠。 深夜,窗外秋雨不绝,教皇宫中,木炭在壁炉中毕毕剥剥地燃烧著。教皇隆·博尔吉亚端坐在桌前,高速地批阅著文件,眼镜后偶尔闪过寒光。 书架的角落里,一扇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教皇厅厅长史宾赛走了进来,把一页纸放在桌上。 那是一张速写,鬼武者的速写。鬼武者半跪在地,白衣飘飘的男人踏著他的肩膀走下肩輦。这根本就是千里之外,通天宫中,楚舜华覲见夏皇的那一幕的重现,鬼武者的细节和楚舜华的气宇都跃然纸上。 那是教皇国安插在通天宫的间谍画的,再辗转送来翡冷翠。照相机已经不是新玩意儿了,但毕竟体积不小,间谍没法隨身携带,因此间谍往往都是不错的画家。 教皇拿起那张纸看了很久:“这就是东方式的甲冑么?” “代號『鬼武者』,性能不明。据可靠情报,光是楚舜华带进通天宫的鬼武者就有一百具之多,已经拥有了初步的战斗力。” “楚舜华是故意让我们知道,他已经拥有了机动甲冑吧?” “大夏龙雀是聪明人,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他这样表演一番,世界各国都知道了,东方人也有了自己的机动甲冑。” “你是懂技术的人,你怎么看?” “不可思议的杰作,作为初代甲冑,设计非常合理。从形体上看,应该是那种速度极快、敏捷性极高的超机动甲冑。炽天骑士团现在的標准配置是第四代『炽天铁骑』,火力动力强劲,但在灵活性上很可能逊於鬼武者。” “炽天使呢?” “炽天使依然是究极武装,鬼武者无法跟那种东西相比。” “真不可思议,东方人的初代甲冑就能跟我们的第四代炽天铁骑抗衡么?” “楚舜华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人。此时此刻,枢机卿们正在开会討论这件事。这註定是个不寧静的夜晚。” “枢机会的老傢伙们,他们想攻略东方的信心都源於机动甲冑。现在楚舜华得到了机动甲冑,他们就像是被夺走了玩具宝剑的孩子,立刻不安起来。”教皇说。 “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必然会下令加速新一代机动武器的研究,力图在技术上压倒东方人。”史宾赛厅长说。 “新一代的机动武器?就那两种吧?” “是的,一种是原罪机关正在开发的第三代普罗米修斯,一种是密涅瓦机关正在开发的新型炽天使。” “两边的进度怎么样?” “原罪机关那边,听说进度很顺利,只是缺乏足够强大的试驾骑士,他们最强的骑士在马斯顿被西泽尔砍掉了脑袋。密涅瓦机关那边,同样缺乏试驾骑士,不过如果西泽尔恢復状態,速度会提起来。” “明白了,西泽尔在做什么?” “他刚刚召回了三名部下。” “部下?”教皇微微皱眉。 “三名见习骑士,都曾担任过他的助手,是当年他自己从训练营中选拔的。分別是阿方索,优秀的机械师和支援型骑士,同时还是个数学家;昆提良,优秀的衝锋型骑士;唐璜,优秀的刺客型骑士,也是个不错的间谍。他选这三个人组成最初的团队,是很明智的,尤其是那个阿方索,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会给他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如圣座你希望的那样,不会太明显。” “这种消息以后不必特別通报了,以西泽尔所受的培养,组织合適的团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那他还有什么价值?” “作为父亲不宜太过严苛吧?虽说他从小就接受顶级的培养,但毕竟在马斯顿荒废了那么久,给他点时间,潜力自然会爆发出来。” “真正的狮子,你把它放进荒原,它自然会杀出一条血路成王。如果因为搁置了一段时间就没精神了,那他仍然是个废物。我等著他踏著血路杀到我面前,要求我为他加冕,但他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 “明白了,博尔吉亚家的雄狮们只能在世界的巔峰会面,如果西泽尔不能凭自己的力量到达那里,那他就只有被放弃。”史宾赛厅长点了点头。 “通知佛朗哥那条老狗,还得再快点。他如果败给原罪机关,枢机会一定会设法推动一项议案,由原罪机关吞併密涅瓦机关。”教皇又看了一眼那张素描,看的却不是鬼武者,而是那个踏在鬼武者肩上的、白衣飘飘的东方男人。 “大夏龙雀楚舜华,”史宾赛厅长轻轻地嘆了口气,“有人说那是您宿命中的敌人,西方有了铁之教皇,所以东方有了大夏龙雀。” “不,他不是我的敌人,他是我儿子的敌人……”教皇將素描投入壁炉中,看著它化为灰烬。 也许是燃烧的灰呛进了喉咙,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声在办公室里迴荡,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似的。他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捂住嘴,猩红色的血在手帕上漫延。 他扶著壁炉的上沿,用颤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铁盒,从中取出一枚绿色的药片放进嘴里,然后猛灌了一大杯水下去。 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復平静,重又在办公桌边坐下,高速地批阅起文件来。整个过程里史宾赛厅长就在旁边站著,默默地看著这个男人,连伸手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天边微微泛出了光亮,都灵圣教院,副校长办公室,白衣修女在茶壶中注入了琥珀色的红茶,然后退了下去,只留下迪亚哥副校长和四个来面试的年轻人。 都灵圣教院,是由弥赛亚圣教设立的高等学府,歷史只有一百年左右。在机械时代开始之前,西方已经有诸多所君主设立的大学,跟夏国的“太学”差不多。它们中资格最老的有五百年以上的歷史,都灵圣教院在名牌大学中绝对是后来者。 但它才是世界学府的巔峰,无论学术还是地位。教皇国的半数高官都出自这所大学,有人开玩笑说教皇国的部长级会议简直就是“都灵圣教院校友会”。 对於出身寒门的孩子来说,拿到了都灵圣教院的学籍,就相当於拿到了上流社会的入场券。 寒门中要是出了一个都灵圣教院的学生,父母亲戚都会欢天喜地奔走相告,孩子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就意味著整个家族都会受益。 即使对於名门贵族的孩子来说,都灵圣教院的学籍也是相当珍贵的,在这里他们能结交真正的社会精英,在未来的权力场上相互扶持。 迪亚哥是都灵圣教院中最年轻的副校长,身材依旧挺拔,银色头髮和银色的水晶眼镜给他增添了一股浓郁的学者气息。 以他的身份,已经很少出来亲自面试学生了,但今天这次面试非得他亲自主持不可,因为面试者的身份太特殊了。 他翻著申请资料,偶尔抬头看一眼桌子对面的四个年轻人,单看外表的话,为首的男孩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黑色礼服,白衬衫,给人一种很乾净的感觉。只是那对紫色瞳孔有点刺眼。 第二个大男孩也颇合这所学院的气质,白色的直发,不卑不亢,看上去像个年轻的修士。 但从第三个开始就出问题了,这位名叫唐璜的申请者脚蹬公子款的尖头皮鞋,身穿公子款的紧身小礼服,繫著公子款的蕾丝领巾,连那头散漫的金髮都是公子风格。 他以一个枝招展的姿势靠在迪亚哥的沙发上,蹺著二郎腿,顾盼生姿。这所学院里聚集著翡冷翠各大名门的小姐,把这种人放进学院,简直是把美艷的大灰狼放入羊圈。 至於最后那个身材彪悍得像是猎豹、智商却低得跟豪猪差不多的南部小子,迪亚哥都懒得说他了,从进门到现在,那小子一直在吃茶几上的炸杏仁,好像炸杏仁是很难得的高级食物。 他的生活得穷到什么地步啊? 不过从履歷来看的话,倒是南部小子最没问题,曾是见习骑士,在炽天骑士团第一训练营待过,训练营对他的评价不错,后来调去军部实习过一段时间…… 这样的履歷距离都灵圣教院那挑剔的標准还有十万八千里,但至少是个正常人。公子倒也还行,训练营的教官说他很不老实,“连教官都敢欺骗”,不过鑑於他主攻间谍科目,能把教官都骗了也算本事。 那个修士般的年轻人,军部对他的评价如下:“任何接收此人的单位都应当知晓其危险性,此人具备的机械和火药知识足够他组装出如下几类极度危险的武器:高性能红水银爆弹、『独角兽』式远程狙击用来復枪、『龙吼』式长程火炮、任何一种军用三联或五联装火銃……另此人不但具备装配如上武器之能力,亦具备熟练使用如上武器之能力,且具备一定程度的侦查和反侦察能力,决断力在同届见习骑士中居於前列。儘管目前並未觉察到他有这类动向,但如果他成为恐怖分子,潜力应当极其惊人……” 至於迪亚哥看著最顺眼的那个男孩……他的档案夹在一个黑色的档案袋里,上面烫印著黑天使的徽记……异端审判局用这种方式表达了他们对这个男孩的关注。 迪亚哥在心中长嘆一声,放下申请资料:“坦白地说,你们都不適合这所学院。” 迪亚哥 昆提良含著满嘴杏仁愣住了,瞪著眼睛说:“您还没有面试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不適合?” 他们来这里面试是教皇厅的安排,史宾赛厅长说这所学院的学籍会对西泽尔有帮助,一个未来的上位者应该来都灵圣教院进修。 至於昆提良他们,“你们需要见识一下上流社会”,这是史宾赛厅长的原话。 昆提良没什么说的,西泽尔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早起刷牙洗脸就来了。他没怎么上过学,在骑士训练营受过点基础教育,以为学院也跟训练营那样,会有一群人在沙土地上跑圈,教官在后面嘶吼。 可结果他看到了教堂般恢宏的建筑群和膝上跳跃的校服裙,无论男女,这里的学生都像珠宝玉石那样精美,他们抱著厚重的课本,在爬满常春藤的高墙下聊天,女孩的发梢在风中荡漾,男孩的领巾也在风中荡漾。 昆提良惊喜地问唐璜:“是不是进了都灵圣教院就可以像他们这样公然在大庭广眾之下谈恋爱了?”唐璜斜瞥他一眼说:“人家那是在討论学术问题!当然你也可以边討论学术问题边泡妞,这全看个人修为!” 昆提良连连点头说:“那唐璜你可要教我!”正当他非常期待就读这所学院並在大庭广眾下谈恋爱的时候,迪亚哥校长明显地流露出拒绝之意,昆提良不由得傻了,他本想自己是走教皇厅的后门进来的,还能有什么问题? 其他三个人倒是保持了淡定,尤其是西泽尔和阿方索,他们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是给你写推荐信的人太强了,我不得不重新考虑,”迪亚哥苦笑著摇头,看向西泽尔,“我听人说你在这里上过学?” “十五岁那年入学的,读了不到一年就转走了。”西泽尔说,“这是我第二次申请入学。” “我还听说很多学生都不喜欢你。” “我以前对人不太礼貌,这点我会改的。” “不,你很礼貌,但是危险,你的老师说你『就像一头野兽行走在森林中,还揣著手雷』。恕我直言,我知道你父亲是谁,但那张牌在都灵圣教院並不好用。” “我知道,何况我还是个私生子。以前的毛病我都会改的,请给我一次机会。” 迪亚哥直视西泽尔的眼睛,沉默良久:“这些年在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吧?现在的你,看起来並不像一只危险的野兽。” “长大了就觉得小时候做得不对了。” 迪亚哥点了点头:“你有这种觉悟很好。我很清楚你要来这里上学的目的,都灵圣教院,这本该是所学府,如今却是翡冷翠权力场的预演舞台。未来的权力者们很多都在这里上学,他们拉帮结派,明爭暗斗。你也是要加入权力场的人。” “是的。”西泽尔轻声说。 “从某个角度来看,这所学院就像是这座城市的投影,矛盾无处不在。你有教皇厅的支持,但在这里,很多人的背后都有人,千万小心。”迪亚哥说,“在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收敛爪牙是必要的。” “谢谢。”西泽尔轻声说。 这是真诚的道谢,迪亚哥说的话早已超出了副校长和面试者的本分,他並非在威胁西泽尔,而是在提醒西泽尔保持警惕和暂时示弱。 懂得隱忍才算是长大了,某人也说过这句话,那个人死在了遥远的锡兰。 “不用谢我,你的推荐人,我欠他很大的一个人情。这次算还他了。”迪亚哥在四份申请书的末尾处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 西泽尔微微一怔,他的推荐人?谁是他的推荐人?史宾赛厅长么?迪亚哥说这句话似乎是故意暗示他那位推荐人的存在,如果是史宾赛厅长,那就不必暗示了,史宾赛厅长推荐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们的学籍档案很快就会建好。看履歷,这几年你都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就读,那也是一所不错的学院,机械学尤其出色。至於你的同伴们,阿方索先生我並不担心,唐璜先生需要你管著一点,过於风骚在这所学院里是很招人恨的,至於昆提良先生……祝你好运。”迪亚哥把申请书交还给西泽尔,“本校的专业设置可能是全世界最丰富的,不知道你们对哪些专业有兴趣。” “数学和机械学。”阿方索早有准备。 “艺术。”唐璜微笑。 “体育……”昆提良磨蹭了好久才垂头丧气地说。 他对著一张写满“逻辑学”“修辞学”“古典艺术”的院系名单瞪了半天眼,终於意识到自己是来拖兄弟们后腿的了,有些专业的名字他都看不懂。 “很遗憾,体育是所有专业都必须学的辅佐课程,我们並没有单独的体育专业设置。”迪亚哥斟酌了片刻,“不如国际政治吧。” “校长我连国际政治是什么都不知道……”昆提良哭丧著脸。 “你不用知道,你只需知道所谓国际政治都是政客们的胡扯就好了,相信我,这是本校所有专业中最好混的。”迪亚哥轻描淡写地说,“专供那些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混文凭用。” “还有这样的专业?”昆提良喜出望外,“校长!我开始喜欢这所学院了!” (本章完) 第110章 机械女皇的契约(2) 第110章 机械女皇的契约(2) 迪亚哥被噎得很苦,又不好说什么,只好冷著脸当没听见。作为教育家,他当然不喜欢自己任职的学院中出现这种没用的专业,可在这个由贵族掌权的城市里,即使都灵圣教院也不得不做些自己不满意的事情。 “你呢?你的机械学成绩非常优秀,继续钻研机械学么?”迪亚哥最后看向西泽尔。 “不,我希望转向神学方向。” “神学?”迪亚哥有些吃惊。 他自己就是主攻神学,西泽尔选择神学,他本该表示讚赏,但从西泽尔过去的成绩单看来,他对神学是完全没兴趣的。 教皇国以宗教立国,民眾中信徒的比例极高,可西泽尔却像是少见的那种无信仰者。 “我有些疑惑不解的地方,希望神学能帮我解答。”西泽尔说。 迪亚哥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很漂亮的回答,很多人钻研神学都是为了解答心中的困惑。 “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在外面稍等片刻,一会儿校务处会安排一个学生带你们熟悉校园。”迪亚哥以这句话结束了面试。 西泽尔和阿方索他们一起走到门口,忽然止步,转过身来:“我知道迪亚哥校长您是翡冷翠顶尖的神学大师之一,正好有这个机会,想问您一个关於神学的问题。” 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迪亚哥和西泽尔。 “问吧。”迪亚哥点头。 “世上存在什么东西不可直视的么?假如直视……便会死。”西泽尔的声音很低,似乎是不愿有別人听到。 迪亚哥微微一惊,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这不该是一般人能问出来的神学问题,涉及神学的某些隱秘分支,而迪亚哥所研究的神学,恰恰就是西泽尔所问的领域。 迪亚哥研究神是否真的存在,神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以及人和神的关係。这种知识太过深奥,教廷是不会传授给普通民眾的。 他再度审视面前的男孩,难道这个男孩的阅读量如此之大,已经隱约触及了宗教的本质? 他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回答这个问题:“从神学上说,確实存在不可直视的东西,比如极致的光。” “什么是极致的光呢?”西泽尔追问。 “神,神便是极致的光。”迪亚哥缓缓地说。 西泽尔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意识到自己触及了某种禁忌的东西,但还想不清楚。 他选择神学为专业,就是想要探究欧米茄的本质。那些出现在马斯顿的、神秘的甲冑骑士欧米茄,那些浑身燃烧著金色火焰,却又如恶魔的东西,直视它们的人都死了。 “神学上说,宇宙是一片黑暗,只有神的光芒照到的地方,才是亮的。神的御座位於宇宙深处,炽热如太阳。天使们围绕神座歌唱,其中距离神座最近的那些天使就是炽天使,它们仅次於神,也是熊熊燃烧的。歷史上炽天使曾若干次降临,但从未有人见过它们的真实形態,它们有六对羽翼,一对用来遮眼,一对用来遮脚,只有最后一对用来飞翔,那是因为它们的光太炽烈了,人类直视了便会死。”说到这里迪亚哥忽然警醒,截断了话头,“但这些不是你该了解的。” “我以后的专业就是神学了,也不能了解么?”西泽尔说。 “不是不能了解,是还没到你了解的时候。天使学是神学的一个分支,很多天使学的內容都是从偽经中搜集出来的,只有在你能够明辨真偽之后,你才能研究偽经。” “明白了,谢谢迪亚哥校长。”西泽尔微微鞠躬,退了出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便捷,??????????????????.??????轻鬆看 】 穆法兰 “你们现在看到的是都灵圣教院的中央建筑,名为『圣母光婴堂』,都灵圣教院就是围绕这座教堂建起来的。”四个人由教务处派来的老生领著参观校园。 说是老生,其实比他们还小一些,是个名叫穆法兰的女生。 穆法兰个头不高但身材凹凸有致,一张清秀可人的脸蛋,校服裙下是一双红色的系带高跟鞋,鞋带上的金色铃鐺隨著行走叮噹作响。 这是个寒门学生,都灵圣教院为天资聪颖但无钱缴纳学费的学生提供勤工俭学的机会,因此但凡是校务处派出来跑腿的,必然是寒门学生。 可穆法兰也有穆法兰的骄傲,对校园中的大小建筑如数家珍,好像这是她家的城堡,她从小在这里长大。 他们从一座廊桥下经过,前方就是那座精美绝伦的圣母光婴堂,它用象牙色大理石包裹外墙,整体浮雕,通透玲瓏。 整座校园都呈现出这种色调,好像是在一块巨大无比的象牙上雕刻出来的。楼与楼之间有走廊相连,有些走廊位於地面,有些走廊高悬在空中。 百年树龄的悬铃木种在目光所及的各个角落里,此时正值落叶季节,金黄色、手掌形状的枯叶旋转著坠落,把头顶的阳光切碎。 “那座带尖塔的建筑是大图书馆,顾名思义是最大的图书馆,藏书包罗万象,很多都是孤本。” “校园里有七间餐厅,提供不同风格的餐点。” “钟楼上的那座机械钟號称世界上最精密的机械时钟,它能用两百种以上的音乐报时,报时的时候会有玩偶从那扇门里出来沿著轨道移动。据说钟里有差不多一百个玩偶,我在都灵圣教院读书那么多年,还没看全那些玩偶。” “前面那座白色屋顶的建筑是大课讲堂,都灵圣教院有上千门课程,但真正能称得上大课的却不到三十门。大课既是入门课程,也是最经典的保留课程,比如机械学入门、神学入门、建筑学入门。”穆法兰说,“现在里面就在上课,我们可以进去感受一下氛围。” 穆法兰轻轻地推开门,巨大的阶梯式讲堂暴露在他们面前。讲坛位於最低处,听眾席则是越往后排越高,穆法兰带著他们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 西泽尔抬头看了一眼讲台,微微怔了一下。 “机械不是很多人想的那种『零件组合』,它是一种生命,人类学会製造机械,是人类在歷史上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愿製造生命。在那之前,製造生命是仅属於神的权能。”略带沙哑的女声在讲堂中迴荡,学生们的笔在本子上画著,沙沙作响。 很难形容那位女老师的声音,它不符合普通人认为的好声音標准,却自有一股魅力,就像是一张古艷老琴发出的琴声,扣人心弦。 女老师穿著一件色彩绚丽的真丝短旗袍,有一头白色长髮,巧克力色的肌肤似乎闪著晶莹的光,整个人喷薄著来自异域的女性魅力。 她脚穿一双尖而细的白色高跟鞋,行走间巧克力色的长腿隱现。隔得那么远依旧能闻见她的气息,唐璜吸了吸鼻子,猜想那是用麝香和龙涎香调製出来的某种特殊香料,价值不菲。 她的味道那么暖,衣著那么艷,却透著某种极寒的气场。她在讲台上自顾自地走来走去,高跟鞋噔噔作响,男生们的视线就追著她的背影移动,可她偶尔扭头看向讲堂下方,所有人都低下头去奋笔疾书,笔尖擦著纸面沙沙作响。 这帮学生中不乏名门世家的子弟,有些人小小年纪已经算得上猎艷高手,但没有人敢跟她目光相接。 昆提良双手托腮,呆呆地听著那对他而言仿佛天书的课,这小子的心理年龄本来就偏小,摆出这个动作来简直只剩下十岁了。 “晚啦兄弟,你刚才选了国际政治专业,而这位老师教的是机械学。”唐璜摊摊手,“你跟她没什么交集,只有在大课讲堂上才能看到那双大长腿咯。” “我才不是在看什么大长腿!我是忽然觉得机械还蛮有意思的!”昆提良涨红了脸爭辩。 阿方索微微皱眉,全神贯注地听老师所讲的內容。 在顶尖学府中,女老师並不罕见,但在一般人的概念里,教书育人和艷丽诱人是不沾边的两件事,老师就该一本正经神情严肃。若是某位老师过於美貌,身边的人反而要猜测她是否在学术上会逊色一些,靠色相得到了今日的地位。 但这位女老师教授的內容,阿方索无法不认真倾听,她讲的是机械的逻辑和哲学。 阿方索最初的老师,也就是那位精通数学的老神父曾经说过,教课有两种方法,一种自下而上,另一种自上而下。绝大多数老师採用的都是前一种授课方式,你要学习机械学,他们就告诉你什么是弹簧、什么是齿轮、什么是扭矩,等你积累了足够的名词和算式,你就可以自己动手製造一些小机械了。而採用后一种方式的老师,老神父说,十有八九都是骗子。 “为什么说他们是骗子呢?”阿方索当时问过这个问题。 “后一种方法,是高屋建瓴地传授一门学科最核心的真理,任何一种学术,研究到极致的时候都是一样的,那是一种美,一种哲学,恰如数学研究到极致就是美学,你会感受到数字的美,数字在这个世界中无处不在。但想要站在那种高度上讲课,你必须是绝顶的大师,可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真正的大师呢?所以我说採取后一种讲课方法的,多半都是模仿大师的骗子。”老神父摸著阿方索的头顶说。 女老师採取的显然是后一种授课方式,她讲的其实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机械事实上是另外一种生命,它有著不逊於人类的潜力。 听这种课只需把自己放鬆,仰躺在座椅上幻想“机械的生命”为何物,阿方索真不知道那些运笔如飞的学生在记什么?记下来的东西终究还是別人讲的东西,领会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穆法兰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座位上,正跟旁边那个男生低声说著什么。他们用的是一种很特殊的语言,连阿方索都听不懂。 但西泽尔听得懂,那是古拉丁文。古拉丁文是都灵圣教院的入门课程,因为这是一所教会学院,而古老的圣典都是古拉丁文写成的。西泽尔在这所学院待过一年,但穆法兰並不知道。 “新来的傢伙什么背景?”男生目不斜视地问。 “看不出来,也没搞到他们的档案,”穆法兰低声说,“看衣著举止应该不是什么大家族出来的,透著一股寒酸,只有那个唐璜穿得比较体面。” “那是一只孔雀,你被他迷住了?”男生的声音冷冷的。 “怎么会呢?”穆法兰露出娇嗔的模样,“还不是你要我去摸摸他们的底,否则谁愿意时间在那种人身上?” “他们如果没有背景,怎么能中途进入都灵圣教院?这可不是能量一般的人能做到的。” “你觉得他们会对我们有用?” “也许有用,也许有害。永远记著我跟你说的那句话,都灵圣教院的校园,就是未来翡冷翠的权力场。有人会成为財政总长,有人会成为外交总长,有人会成为教皇。”男生慵懒地说,“有些人能成为盟友,有些人会成为敌人。总之小心点儿考察没错,他们没有流露出加入某个社团的意图么?” “还没有给他们讲社团的事情,一会儿试探一下看看。” “如果他们的背景够强,就拉进圣峰狮子会来,如果不够格,就让他们滚远点儿。” “如果他们的背景够强,骷髏兄弟会也会对他们伸出橄欖枝吧?我可未必能说服他们。”穆法兰微微嘟嘴。 “那就用点魅力咯。”男生冷笑,“你那么漂亮,那只孔雀应该对你想入非非吧?从那只孔雀入手说服他们试试。有价值的人就值得我们下点本钱,別让骷髏兄弟会抢走。” “凭什么?”穆法兰的娇嗔转为愤怒,“我是你用来送人的礼物么?” “某人不是自称我的女人么?既然是我的,我拿来送人有什么不可以?”男生挑著眉毛看著穆法兰。 就在穆法兰的怒火即將突破上限的时候,男生“扑哧”一声笑了,他笑起来那么优雅好看,甚至有点嫵媚。 他悄悄地按在穆法兰的小手上,声音忽然变得格外温柔:“我怎么捨得我的小穆法兰呢?我不过是要你去试探试探他而已,那只孔雀真敢对你有什么想法,我就把他的尾巴毛都拔下来!” 穆法兰转怒为喜,嗔怪地看了男生一眼,西泽尔清楚地看见在课桌之下,她踢掉那双带金色铃鐺的红鞋,用赤裸的脚尖偷偷地蹭了蹭男生的小腿。 而在另一边,昆提良也在跟唐璜低声说话,他们也用了某种“密语”,但不是古拉丁文,而是南部方言,换句话说,用的是昆提良的家乡话。 这伙男孩结伴当过匪类,自然得有点黑话、切口什么的,可他们又不是正经的匪类,无从学习那些正经的黑话,就把昆提良的家乡话拿出来用了,唐璜和阿方索虽然在翡冷翠长大,但都能说几句,西泽尔也不例外。 “我敢打赌那个叫穆法兰的妞儿正在跟那个男生说我们。”昆提良很有把握地说,“我在酒店当招待的时候,那些女孩背后说人坏话都是这副表情。” “当然的咯,论起女人这方面的经验,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唐璜懒洋洋地说,“我说穆法兰和那个男生有一腿你信不信?” “你怎么看出来的?他们只是並排坐著而已。” “穆法兰看那男生的表情带著明显的討好,她是个寒门女生,而那个男生戴著家徽戒指,是贵族少爷。寒门女生要能结交上贵族少爷再嫁入豪门当然是好事了,可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王子爱灰姑娘的好事?”唐璜满脸都是“这种事我见得多了”的表情,“我看那个男生也就是玩弄她而已,早晚把她一脚踹开。在这座城市里,始终都是上等人家的男孩娶上等人家的女孩,下等人家的男孩娶下等人家的女孩,乌龟娶乌龟,跳蚤娶跳蚤,屎壳郎一起滚粪球儿。” “那穆法兰岂不是蛮可怜的?”昆提良一下子又站到穆法兰那边去了,分明不久之前他还觉著穆法兰在说他们的坏话,“我说唐璜你不是对穆法兰还有点意思么?你要英雄救美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穆法兰有意思?”唐璜斜著眼睛。 “你冲她的背影吹口哨。” “拜託!那只是一种恭维好么?女孩子喜欢你对著她们的背影吹口哨,虽然她们会流露出厌恶的表情。”唐璜漫不经心地说,“我是情圣不是色狼!” “情圣和色狼有什么区別?” 唐璜挠了挠头:“这个问题你倒是问住我了……这么说吧,色狼的意思是只要是漂亮女孩都不放过,捡到盘子里都是菜,情圣是只吃对自己胃口的菜!” “那碧儿姐姐是对你胃口的菜吧?” (本章完) 第111章 机械女皇的契约(3) 第111章 机械女皇的契约(3) “混帐!”唐璜一把把这头蛮牛的脑袋摁在课桌上,“老板听得懂!” “我知道老板听得懂。”蛮牛的脑袋被摁在课桌上,还咧嘴笑。 薇若兰 左边右边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西泽尔就这么听著,那双紫色的眸子里,毫无波澜。 他全都听得懂,穆法兰和那个男生所说的“圣峰狮子会”和“骷髏兄弟会”是都灵圣教院最负盛名的两大秘密社团。即使你混进了都灵圣教院,可如果你不是贵族子弟,没有过硬的背景,又不是漂亮的女孩,你根本就摸不到这种秘密社团的边。 如果你有利用价值,他们是一定会来邀请你的,你只能选择其中之一加入,这意味著你选择和某一群人当朋友,跟另一群人当对手。 翡冷翠的贵公子们从读大学开始就结党,组成了若干的秘密社团,圣峰狮子会和骷髏兄弟会是其中最大的两个组织,相互敌对。大学时代的好友在未来的权力场上也会相互助力,大学时代的仇恨没准也会绵延到日后的斗爭中去。 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得投效某个势力,孤僻的孩子迟早被埋葬。 对於穆法兰,唐璜倒是以“专业素质”做出了准確的判断,秘密社团总会从寒门学生中吸收漂亮的女孩,她们既是社团的装饰物,必要的时候也是社团馈赠新成员的“礼物”。如果西泽尔被认定有足够的价值,社团领袖们自然会想办法让穆法兰心甘情愿地跟他交往。 她被派来带他们熟悉校园,本就是一种试探。就像当年在博尔吉亚家的晚宴上,家长们安排了明艷照人的贝罗尼卡坐在他身边。 穆法兰大概还以为自己真的是因为美貌或者温柔被那位贵公子看中了,可对贵公子们来说,漂亮女孩子就像野草,割掉一茬还有新的一茬,那是可以替换的资源,永远都不值得付出真心。 他们最后娶回家的妻子,一定是堂堂正正的贵族少女……就像那个叫隆·博尔吉亚的男人和那个叫琳琅的女人分明是真心相爱的,可隆还是娶了高高在上的美第奇家的女儿,因为只有那种生来高贵的妻子才能在权力场上帮到他。 心口没来由地痛了起来,好像有条蛇在里面钻著,无声地咬噬,西泽尔不想待下去了,起身想要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低著头,额发垂下,遮住了面容。 “我说机械也可以是一种生命,我想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並不真的理解,只是在笔记本上抄写我说的话而已。”讲台上的女老师冷笑著说,“那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机械所能达到的极致。” 她伸出手来,手心里是一只黄铜、白银、绿色晶石和蓝色孔雀石镶嵌的鸟儿,体型只有麻雀大小,精美得像是一件珠宝。 但隨著她轻轻地拨动它的尾羽,那只金属鸟儿竟然鼓振起翅膀来,它振翅越来越快,最后轻盈地离开了女老师的掌心,发出“啾啾”的声音,满教室飞。 这真是机械技术的奇蹟,要知道以这只鸟儿的体积,最小的动力核心都无法装载,它只是靠发条这类最基础的零件提供动力,却能飞出那么曼妙的轨跡,要不是提前看到它是只机械鸟儿,在场的人都会误以为是一只金丝雀误入了大课讲堂。 “抓到那只鸟儿的,奖励一个吻。”女老师云淡风轻地拋出了筹码。 这么说的时候她看似隨意地轻轻摆动臀部,双手抱怀,自然而然地现出一个美得叫人窒息的弧线来。 101看书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全手打无错站 几秒钟后,男生们都站起身来,疯跑著追逐那只机械鸟,连片刻之前还跟穆法兰眉目传情的那名男生也不例外,单看这个场面就可以想见那位女老师在都灵圣教院的人气,和穆法兰这种还在学著装饰自己卖弄风情的女孩比起来,女老师简直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男生们憧憬她也惧怕她,她可以用一个眼神嚇退他们,也可以用一个眼神让他们在课堂上失態。 西泽尔也被那只机械鸟儿吸引了,他驀然回首,看著那只金、银、翠、蓝四色的鸟儿在天空中飞舞,下面跑著热血沸腾的男生。 他默默地伸出手去,仿佛是宠物听到了主人的召唤,那只本不该有自我意识的机械鸟儿转过一个巨大的弧线,轻盈地降低高度,落在西泽尔的手心里。 男生们不约而同地皱眉。西泽尔连校服都没穿,显然是刚刚转入的学生被人带来熟悉校园气氛。那只傻鸟竟然落在他的手心里,这毫无疑问是引起眾怒的事。但碍於贵族风度,大家还不好把情绪暴露在脸上。 这个蠢货还不知道自己中了大奖吧?有人心里说。那个美艷得不可方物的女老师在这所学院可是一朵奇葩,多少人包括男老师对她想入非非,却不能近身哪怕一寸,今天居然会以一个吻为奖励,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西泽尔默默地看著手中的机械鸟,微微抬眼,目光和女老师一触即分。 “累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女老师低头收拾讲义,“西泽尔,我可是刚刚听说你没有选机械学当专业,而是选了神学,你那么想要躲著我走么?” “不是的,薇若兰教授,只是忽然对神学有了兴趣。”西泽尔轻声说。 一片譁然,包括穆法兰,穆法兰並未將这位女老师的名字告诉西泽尔,唯一的解释是他们以前就认识。那语气也是故人重逢,一个初入都灵圣教院的转学生,怎么会跟学院里最传奇最热辣的女老师像老朋友一样说话? “那晚上来我家,请你吃冰淇淋。”薇若兰头也不抬。 “是,薇若兰教授。”西泽尔轻轻地鞠躬,退出了大课讲堂。 所有人都处在石化的状態中,脑海中只有冰淇淋冰淇淋和冰淇淋,包括西泽尔带来的三位见习骑士。 距离大课讲堂不远的办公室里,迪亚哥坐在上午的阳光中,饮著陈年的白兰地,再一次阅读那两份推荐信。 就是这两封推荐信令他不得不顶著某些压力接受这四个年轻人入学。 在正常人想来,既然是教皇厅推荐他们来都灵圣教院上学的,那么推荐信自然应该由那位深藏不露的教皇厅厅长史宾赛出具,如果由教皇本人出具也是合理的。 但教皇厅送来的推荐信出自两个看起来跟这四个年轻人毫无关係的人,其中一封来自密涅瓦机关总长佛朗哥。 佛朗哥当然是响噹噹的大人物,虽然大家都说他有点疯疯癲癲,但有密涅瓦机关总长和现任枢机卿的双重光环,没人敢忽略他的推荐。 推荐信写得相当无耻,尤其关於西泽尔的部分,西泽尔被称为“旷世之逸才”和“令我为其才华哭泣的年轻人”——那副宠爱的嘴脸,简直叫人怀疑西泽尔不是教皇的私生子而是他的私生子。 不仅如此,他还赤裸裸地威胁,如果都灵圣教院连这么优秀的学生都拒绝,他也没必要留在这里当兼职教授了。 这当然是致命的一刀,“教皇国首席机械师”在都灵圣教院兼职授课,这是都灵圣教院的一块招牌,但如今这块招牌拼著翻脸也要塞几个人进都灵圣教院。 而另一封推荐信,来自密涅瓦机关的副总长薇若兰。 薇若兰的推荐信根本不能称作推荐信,它写在一张狭窄的字条上,笔跡潦草。 “迪亚哥,我想这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件需要拜託你帮忙的事了。”字条的末尾是烈焰般的唇印,口红中应该是混了细碎的金粉,在阳光下星星点点。 就是这样一封推荐信,对迪亚哥来说比佛朗哥那封洋洋洒洒、百般夸饰、直接威胁的推荐信更有用,他无法拒绝,因为他答应过薇若兰会帮她一个忙,哪怕是要他赴汤蹈火。 可薇若兰轻易地用掉了这个珍贵的许诺,用在安排她的某个“弟弟”入学。 冰淇淋 深夜,修缮中的坎特伯雷堡,三骑士围坐在壁炉边,喝著碧儿泡的红茶。 这种事很常见,他们中除了阿方索还保留著那处维修机械的小工坊,其他两人都是居无定所,因此他们聚会的场所要么是阿方索的小工坊,要么就是坎特伯雷堡。 碧儿也习惯了这些不速之客,经常是晚饭后就大大咧咧地来了,昆提良会帮她干点体力活,唐璜偶尔会给她带束…… 今天她照旧为骑士们沏了一壶红茶,將茶壶留在桌上,回自己屋里去了,並未觉察到这三个傢伙的脸色有点奇怪。 他们把灯都熄了,在微弱的烛光下传递著一份文件,读著读著,脸色阴晴变化。 那是薇若兰的档案,上午在都灵圣教院,他们第一次和薇若兰见面,傍晚的时候,阿方索和唐璜已经把这个女人的歷史查了个底儿掉,还透过阿方索在军部的朋友搞来了这女人的档案。 关於薇若兰,西泽尔什么都没说,所以三骑士就自己动手。他们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读完那份档案,连阿方索都觉得不安,这女人的背景实在是太深了,深不可测。她身上的光环也太绚烂了,就像是剧毒蛇身上的纹。 薇若兰,密涅瓦机关副总长,都灵圣教院中最年轻的女教授,翡冷翠社交场上最亮眼的名之一,號称“吸血的机械女皇”。 她曾是都灵圣教院歷史上最耀眼的机械天才之一,师从佛朗哥教授,是佛朗哥教授唯一的亲传弟子。 她十五岁就升入了都灵圣教院的最高学部“恆动天学宫”,五年之后她二十岁,以“机械类史上第一”的优异成绩毕业,进入密涅瓦机关,在几个月內夺走了老师的全部权力。 在佛朗哥管理密涅瓦机关的那段时间里,密涅瓦机关號称“天才的乐园”。佛朗哥个性散漫,手下人也跟他一起个性散漫。大家各行其是,自得其乐。 而薇若兰夺权之后,密涅瓦机关就號称“天才的地狱”,谁也別想逍遥自在,连续有多名年轻机械师因为无法忍受压力而吞枪自杀。即使是天才也不敢怠慢,稍微拖了后腿,薇若兰副总长的压力就从天而降,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但不可否认,薇若兰时代是密涅瓦机关重新崛起的时代,各种惊才绝艷的设计,无与伦比的高效率,全是出自薇若兰的暴君式管理。 至於佛朗哥,他对学生的夺权既无能为力,也不太想反抗。如今他仅仅保留著总长这个头衔,做做机械设计,混日子而已。 今年薇若兰也才二十五岁,可已经是机械王座上的女皇了,这当然是靠著她的师承和铁腕,但跟她的美貌和长袖善舞也分不开。 她是个混血儿,有著诱人的巧克力肤色和白色头髮,她知道自己很美,也知道如何利用这优势,总穿著东方风格、色彩斑斕的短旗袍。 初看会觉得突兀,但旗袍將她曼妙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旗袍下的那双巧克力色的长腿,无论是什么级別的晚宴,只要踏上红毯,就是熠熠生辉的。 靠著天生的本钱和特立独行的衣著风格,她很快就在翡冷翠的社交圈中打响了名气,各路贵公子像群星捧月那样捧著她。 即使在都灵圣教院里也不例外,她的课基本上是座无虚席,可真正听懂的人却不多,男生们都为她那曼妙的身材和诱惑的气质而迷醉,把她当作偶像崇拜。 薇若兰周旋在各路年轻贵族之间,如鱼得水,她是贵族宴会上的宠儿,也是男人们酒后的话题,人们以能和她共舞为荣。 她熟练地应付著各种各样的追求者,有人说她有很多的情人,也有人说她很善於利用男人,从男人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各种支持。对暂时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她也保持著若即若离的关係——譬如迪亚哥,根据唐璜的情报,这位研究神学的副校长也曾是薇若兰追求者大队中的一员——没准哪天就会用到。 她还有位响噹噹的未婚夫,亚歷山大·格里高利,这位格里高利家的贵公子最终战胜诸多的追求者把订婚戒指戴在了薇若兰的手指上,因为他太强太霸道。 那对强势的男女最终走到一起也是理所当然。 令人惊讶的是订婚之后薇若兰依旧枝招展地出入社交场所,完全没有因为跟亚歷山大订婚而低调谨慎起来,亚歷山大也对此熟视无睹。 这样的女人到底怎么会跟西泽尔扯上关係?之前可压根没听西泽尔说起过啊! (本章完) 第112章 机械女皇的契约(4) 第112章 机械女皇的契约(4) 昆提良看看唐璜,唐璜看看阿方索,阿方索神色凝重。西泽尔没有参与这场会议倒不是三骑士故意背著他,而是他已经被接走了。 傍晚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豪华礼车在坎特伯雷堡的门前停下,身穿制服的司机彬彬有礼地说密涅瓦机关副总长大人有请西泽尔过去聊聊,西泽尔就上了车。 “那个女人不会吃了西泽尔吧?”昆提良忧心忡忡。 “被那种女人吃掉也不是坏事,”唐璜沉吟,“如果可能的话这件苦差事就由我帮老板扛了!” “別想些奇怪的事情!”阿方索低声呵斥,“你们以为密涅瓦机关副总长是什么级別的人物?她当然吃人,吃的却是人的价值,我还没想清楚,西泽尔身上有什么价值值得她吃。” “西泽尔可是炽天使骑士!龙德施泰特之后他就是最强的炽天使骑士了!他当然有价值!”昆提良说。 “最强的炽天使骑士可未必,不要忘记还有李锡尼,『猩红死神』李锡尼,龙德施泰特当年號称最强,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被拿出来跟李锡尼比过。”唐璜说。 “炽天使骑士的身份当然是有价值的,问题是现在急於穿上甲冑的是西泽尔,他需要重建自己『红龙』的威信,只有密涅瓦机关能帮助他实现这个目標。”阿方索说,“是他有求於薇若兰,而不是薇若兰有求於他才对。而且,根据密涅瓦机关的诊断,他的神经系统损坏得很厉害,他能否再度穿上炽天使都是问题……” “我给你们新泡了一壶茶。”碧儿托著茶盘从客厅那头走来。 三骑士瞬间噤声,整齐地起身,以骑士的礼节感谢女侍长为他们泡茶,並由唐璜殷勤地把她送出客厅。 碧儿不解地看著这三个神情诡异的年轻人,但既然男人们在谈些秘密的事,她也不便问得太多,只能老老实实地回自己的臥房去了。 她只知道密涅瓦机关的副总长今夜要跟西泽尔聊聊,却不知道那位副总长是何等斑斕的一朵妖,全翡冷翠一多半的贵公子都渴望著能一亲芳泽,今晚她却请了一个没有身份的年轻人去自己的闺房里“吃冰淇淋”。 这种事当然不能告诉碧儿,无论怎么解释都有种送羊入虎口的感觉。 那个开车来接西泽尔的年轻人也是这么说的:“快点上车吧,副总长大人等著西泽尔殿下去吃冰淇淋呢!” 阿方索犹豫了片刻,直视唐璜的眼睛:“在你们那个行当里面,吃冰淇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们这个行当?”唐璜像是屁股下面装了弹簧似的蹦起来,“我跟你一样是见习骑士!堂堂正正的骑士!別说得好像我从事著什么奇怪的行业似的!” “我是严肃地问你这个问题,『吃冰淇淋』到底是什么意思?”阿方索保持著那种有压力感的凝视。 唐璜愣了好一会儿,无奈地坐回原位:“怎么说呢……男女之间,根据关係的远近,这冰淇淋可以有几种不同的吃法……” 昆提良好奇地瞪大了眼睛,阿方索则示意他低声,以免碧儿在门外偷听。 交易 此时此刻,西泽尔真的在跟薇若兰吃冰淇淋……他选了一盒香草味的,薇若兰自己吃红莓味的。 隔墙传来隆隆的轰响,这间小屋似乎永远都在震颤,因为薇若兰的闺房就在密涅瓦机关本部里。 不知多少贵公子渴望得到薇若兰的地址,以一登闺房为幸,或者以成堆的鲜淹没薇若兰的臥室,却没人想到,薇若兰一直都居住在这间地下工厂里。 这是西泽尔回翡冷翠之后第一次“拜访”密涅瓦机关,这里倒是没什么变化,“维苏威火山”依旧熊熊燃烧,管道中喷吐著高温蒸汽或者冷凝汽,纵横的轨道和列车將沉重的钢锭和成型的金属件运往不同的方向。但人员效率有著肉眼可见的提升,当年工程师们可是大口喝著啤酒干活的。 西泽尔打量著这间“闺房”,它简陋得令人惊讶,水泥地面,墙上满是弯曲的铜管和铁管,陈设屈指可数,一张黑色的铁架床,一个白瓷的洗面盆,巨大的工作檯上散布著图纸和製图工具。角落里有个衣架,衣架上掛著色彩斑斕的旗袍,下面摆著亮红色的过膝长靴,衣架旁是一面穿衣镜。 很难想像薇若兰就是在这种地方给自己描画眉毛涂抹红唇,穿上那些斑斕的衣饰,走出去顛倒眾生的。 一盏幽蓝色的灯位於高处,把这间屋子照得白中发蓝,那盏灯应该是用来表示这间机关的运转状况的,蓝色是正常,红色是不正常,蓝灯变红,薇若兰就得立刻出门处理问题。 薇若兰一直住在密涅瓦机关里,她是这间超级工厂的大脑,那些铁路和轨道像是神经系统,维苏威火山像是它的心臟,组合起来就是一个生命。 就像她在机械学入门的大课上说的。 除了那些华丽的衣饰,这间小屋里唯一的奢侈品是一台冰箱,一台手工製造的冰箱,用拋光的黄铜做门和外壳,闪闪发亮。冰箱里只有两种东西,冰淇淋和掺了果汁的酸奶。 冰箱在翡冷翠也算件奢侈品,只有很有钱的家庭才用得起,比礼车还要昂贵。不过这对机械女皇来说不是问题,即使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冰箱,她要想吃冰淇淋,就可以让手下人发明出来。 只是这台奢侈的冰箱跟这间单调乏味甚至阴寒的房间实在是太不搭了,就像是密林深处女巫的果屋。 薇若兰坐在一张长长的靠椅上,一双巧克力色的长腿毫无顾忌地蹺在扶手上,埋头在冰淇淋盏里挖食。西泽尔坐在床边,因为机械女皇屋里没有椅子,她这里大概从来没有客人。 “慢慢吃,別著急,还有好些种口味的,”薇若兰曼妙地伸了个懒腰,又去冰箱里翻,“一会儿带你去见佛朗哥,他等不及要见你,但还得做点准备。” “嗯。”西泽尔点点头。 “很简陋是不是?没办法啦,你也知道的,让我收拾屋子不如杀了我。”薇若兰耸耸肩。 “挺好的,我在马斯顿住的那间校舍跟这里很像,还要更乱一点,堆满了机械零件。不过好在有一扇斜窗,累的时候可以在那里看看星星。” “这里可是地下120米深处,神的光辉都照不到的地方,在地狱里就不要仰望星空了,没用。”薇若兰放下冰淇淋,解开束髮的卡子,自顾自地梳理起那头白色长髮来。 西泽尔放下了银盏:“你要跟我说什么吗?那就现在吧。” “小西泽尔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聪明啊,可以前我请你吃冰淇淋的时候,你却不会觉得我是要跟你谈什么,那时候你还蛮喜欢吃冰淇淋的。”薇若兰低头一笑。 “现在我也蛮喜欢吃冰淇淋的,可那时候你还是『炮火之兰』。” “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外號了。”薇若兰挑了挑眉毛。 是的,他们认识,而且是从小就认识。那年西泽尔才八岁,薇若兰十四岁。 当时西泽尔刚回翡冷翠不久,还在跟炽天使甲冑做磨合,佛朗哥带各种各样的专家来看他,准確地说,是来看这个人类和机械的融合体。其中就有薇若兰。 当时她还不是什么机械女皇,只是就读於都灵圣教院的天才女孩,巧克力色的皮肤和白色的马尾辫让她在人群里分外显眼,她称自己为“炮火之兰”。 她精通各种机械,但热爱的东西却是火炮,她自己那么漂亮又那么火爆,也像是一朵火光组成的兰。 每次接驳实验完毕,西泽尔精疲力尽,浑身被汗水浸透,各路工程师一拥而上来见证奇蹟,西泽尔躺在骑士舱里不能起身,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夹在金属实验台上的小白鼠。 人们看他的眼神也像是看一个怪物,一个七岁就能驱动炽天使的怪物,一个瘦弱的男孩在和机械结合之后却成了魔鬼……唯有薇若兰不,薇若兰摸摸他的额头再摸摸他的胳膊,还捏了捏他的鼻子,摸著摸著她忽然笑了起来,说了句很奇怪的话,她说:“这个孩子是活的!” 十四岁的薇若兰没什么朋友,她不是不善於交流,而是天才的话总是不能被同龄人理解,所以她跟西泽尔的初相识是靠肢体接触,就像两只小野兽在丛林中相遇,彼此嗅来嗅去。 而八岁的西泽尔偏偏很想对人证明自己是活的,不是那种死活都无所谓的实验体。 他们开始漫无边际地聊天,薇若兰说自己的理想是造出一门射程十公里的超级巨炮,那时她会把这门炮架在一列火车上,沿著铁轨漫无目的地巡游,去看整个世界。 到了那时候,谁也不能阻挡她,否则她就在十公里外对那人发炮。 西泽尔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却觉得这个姐姐是个神经病,就算她拥有那种神奇的大炮也还是得沿著铁路线行走,沿著铁路线行走是看不到全世界的,铁轨虽然能去很多很多的地方,但终究还是有尽头的。 可西泽尔却会畅想那幅画面,架著巨炮的钢铁长龙翻山越岭,穿越油画般的秋季森林,女孩傲气地站在车顶,迎面而来的风吹起她白色的双马尾…… 但那以后他们的生活轨道就错开了,西泽尔加入军部,以“红龙”之名迅速上升,被认定有机会接任炽天骑士团团长,薇若兰进入“恆动天学宫”,號称“百年来机械类第一天才”。 西泽尔率领炽天使部队远征,成为“锡兰毁灭者”,而远征中使用的“龙吼”远程炮就是薇若兰改进的,一举增加了30%的射程和50%的精確度。 天才们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故事,却极少见面。等到薇若兰从恆动天学宫毕业,进入密涅瓦机关执掌大权,西泽尔却已经被流放到马斯顿去了,空旷的实验场里,再也看不到那具苍红色的机动甲冑反覆操演。 眼下西泽尔当然很需要故人的帮助,在这座城市里,掌握权力且能跟他算得上“朋友”的人,除了神经兮兮的佛朗哥外就是薇若兰,但他没有主动来找薇若兰……因为他已经看不清如今的薇若兰了。 薇若兰变了,回到翡冷翠之后,西泽尔听说了她的各种风流韵事,她是那么妖嬈美艷,却又那么神秘莫测。她变成了一个权力者,准確地说,是一个权力吞噬者。 她在社交场上闪闪发亮,深得某些大人物的青睞,靠著这些人的支持,她得以飞黄腾达;她还是偶像级的人物,各国大使都以她能出席自己的晚宴为荣;有人说她有很多的情人,她利用那些男人,榨乾他们的价值,再一脚踢出门外。 总之她巧妙地寻找跳板,一层层地往上跳,最终坐稳了机械女皇的宝座。佛朗哥算是她的第一块跳板,时至今日她还没废了这块跳板,並仍旧尊老师为密涅瓦机关名义上的头儿,已经是对老师的格外慈悲了。 至於那个想要架著大炮环游世界的女孩,已经被时间抹掉了。唯有坐在这间简陋的“闺房”里,西泽尔才能依稀感觉到“炮火之兰”的气息,似乎她那小小的身影还封存在这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小西泽尔也对我的风流韵事有兴趣?”薇若兰笑著动动双腿,两条长腿交迭出诱人的曲线,“那些事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你想知道哪些是真的,可以直接问我。你跟其他人不一样,我会跟你说实话。” “跟我无关的事情我就不问了。”西泽尔说,“副总长有话,就跟我直说吧。” “哟!小西泽尔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学会跟我谈判啦?”薇若兰笑眯眯地皱眉,“我们之间的信任度什么时候降到这么低的?你小时候还管我叫姐姐呢!” “现在我也可以管你叫姐姐,我也不管那些人怎么说你……但你的未婚夫是格里高利家族的亚歷山大·格里高利,这决定了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当初的信任度。”西泽尔抬起头,直视薇若兰那双曼妙的眼睛。 薇若兰微微一震,旋即收敛了所有表情,轻轻点头:“不错啊,小西泽尔,情报很准確。在马斯顿的三年並没有让你荒废掉,不愧是博尔吉亚家的剑。” “亚歷山大·格里高利,岂不也是格里高利家的剑么?” “没错,从枢机会手中保下你,是教皇、密涅瓦机关和我未婚夫亚歷山大·格里高利的共同决断!”薇若兰仰起头,颈部的弧线优美如天鹅,“亚歷山大也愿意帮助你重获权力!” (本章完) 第113章 炽天使的重临(1) 第113章 炽天使的重临(1) 亚歷山大 亚歷山大·格里高利,这是个闪亮的名字,闪亮到像是旭日初升。 教皇国的权力是由教会和贵族世家把持的,而贵族世家中又分不同的等级,最显赫的三大家族分別是格里高利家族、美第奇家族和西泽尔所属的博尔吉亚家族。 格里高利家族的家徽是一只双头狮鷲,因此被称为狮鷲家族。 美第奇家族的家徽是蛇髮女妖美杜莎,因此被称作美杜莎家族。 而博尔吉亚家族的家徽是玫瑰,號称玫瑰家族。 相比美第奇家族和格里高利家族,博尔吉亚家族还要略逊一筹。 美第奇家族以银行业发家,掌握著西方世界的金融大权,他们开具的支票、铸造的金银幣通行东西方,连夏国的高官都知道来自翡冷翠的“女人头金幣”是响噹噹的硬通货。 但狮鷲仍旧能够力压美杜莎,因为格里高利家族把持著对西方来说最重要的资源——红水银。 有位经济学家说过一个笑话,如果格里高利家的家长忽然神经病发作下令炸毁全部的红水银矿井,那么西方世界便要停转,机械文明也许就结束了。 而薇若兰的未婚夫亚歷山大·格里高利,则是狮鷲家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英俊、优雅、縝密、稳重,作为上位者的所有优点都匯聚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他也拥有骑士衔,战技在同届的骑士中高居第一。在服役於炽天骑士团的那段时间里,他曾三次出动,为国征战。虽说不像“锡兰毁灭者”那样名声显赫,但也是名正言顺的国家英雄。 他还很慷慨,热心於捐助艺术家,他家的艺术沙龙是全翡冷翠级別最高的,只是他还缺一个高贵美丽的夫人代他主持这个沙龙。 他的追隨者们甚至启用了一个非常古老的称谓来称呼他,他们私下里叫他“少君”,意思是“未来的君主”。他们深信亚歷山大会继承格里高利家族,成为世界未来的统治者之一。 这样的男人,却选择了混血儿薇若兰作为他的未婚妻,从此拥有红水银控制权的格里高利家族和掌握顶尖机械技术的密涅瓦机关结成盟友,这个婚约的分量不亚於阿黛尔下嫁查理曼王子。 “亚歷山大很看好你,从你被放逐之前他就开始注意你了。”薇若兰交迭双腿,以手支颐,恢復了曼妙的姿態,“他说如果不是你被驱逐,那么未来能跟他竞爭的人肯定是你。” “可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人了,我连过去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但你仍然是天赋骑士,瘸腿的狮子也是狮子,跟绵羊不是一个族类。你仍然有穿上甲冑的可能,甚至不排除你会成为新的……”薇若兰莞尔一笑,“骑士王!” 西泽尔微微一怔:“你们有办法?” 薇若兰似乎在暗示著某种机会,某种即使是他也为之怦然心动的机会。他当然想重新穿上炽天使甲冑,恢復“红龙”的身份,只有这样他才能废掉阿黛尔的婚约。 “在你回来之前,密涅瓦机关就开始了一项实验,”薇若兰说,“想找出办法降低神经接驳系统对骑士的侵蚀,最终的目的,则是造出全新一代的炽天使。” “全新一代的……炽天使?”西泽尔不由得吞了一口寒气。 教皇向他解释过炽天使无法再造的原因,这些东西源自教团多年前在那个北方小岛的大发现,是某个史前文明的遗物,它的製造技术已经失落,它的材料也已经耗尽。 如今教团竟然要製造全新一代的炽天使?难道他们掘出了新的史前文明遗蹟?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关於炽天使的来歷,你知道的我也知道。”薇若兰双手抱怀,神色凝重起来,“没有新的发现,这次说是全新製造,其实是將旧有的甲冑部件重新拆解组合,利用新技术强化机能,弱化神经侵蚀。” “超重武装·红龙改型。”西泽尔轻声说。 “猜得没错,”薇若兰点点头,“那就是新炽天使的实验机体,当时教皇需要一件能以一敌百的超级武装,我们就私下里给了他那件武装,我们也很乐意趁机试验那件武装的实战性能……可惜你最终失败了。” “父亲和你们之间的合作真密切啊,可你们难道不怕得罪枢机会么?” “密涅瓦机关从来都是特立独行的机关,枢机会拿我们没什么办法,而且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我们提供了红龙改型,我们可以谎报那玩意儿被偷了。”薇若兰耸耸肩。 “姐姐希望我做什么呢?” “成为新炽天使的试驾骑士。你还是得回到骑士舱里去,只有在骑士舱里你才能证明自己。” “可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红龙了,你也说过我的神经系统受损程度超过80%。我是个废物了,我现在只想阿黛尔能幸福。” “別骗人了,小西泽尔,”薇若兰弯下腰,轻轻抚摸男孩的脸,“你也许孤单、脆弱,有时候还是个好哭鬼,但你內心深处藏著狮子,有人侵犯了你的领地,你就会扑过去咬断那人的喉咙!” 西泽尔保持沉默。 “上一次,那些人动了你妈妈,你简直要把翡冷翠都拆了。这一次,有人要动你妹妹,你会俯首帖耳地看著事情发生?你被释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回了你之前的三个下属,那是三个亡命之徒。昆提良,那是一头全副武装的公牛,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会帮你冲开前方的任何障碍;唐璜,那个人看起来是个公子,但拿起武器就是个杀人厉鬼;至於阿方索,他太有用了,简直就是个为战场而生的疯子!现在你需要的就是我们的帮助,我们能让你和你的人全副武装!” “那么姐姐,你会怎么帮助我重返战场?”西泽尔抬起头来,凝视著那对琥珀色的瞳孔。 “摘下面具跟我说话了?很好。”薇若兰微笑,“眼下的局面对你很有利。首先,楚舜华造出了东方人的第一批机动甲冑『鬼武者』,那东西可真是把枢机会里的老傢伙们嚇到了。他们迫不及待想要造出更先进的机动甲冑来压制鬼武者,新型炽天使当然是选择之一。为了对付楚舜华,重新起用你这种小傢伙,他们是愿意的。其次,再过几个月,翡冷翠就要举办万国盛典,各国的首脑和使节都將会聚在这里,届时我们必须展示全新的武装,以重振教皇国的声威。” “姐姐也懂政治和军事了,是亚歷山大教你的吧?” “是啊,他是我未婚夫嘛。”薇若兰还是微笑。 “那我能为亚歷山大做些什么呢?成为他的跟班?” “不,亚歷山大希望你成为他的盟友。” “盟友?” “亚歷山大是最有希望继承格里高利家的人,但他也有竞爭者。格里高利是个大家族,有资格继承家主之位的人很多。” 西泽尔点了点头,贵族家庭的精英选拔制度他是了解的,毕竟他参加过博尔吉亚家的家宴。 “亚歷山大自己是骑士,但最后却进了政界,毕竟政治是他最能发挥实力的领域。但这样一来他在军队中的势力就很单薄。他看好你,认为你必將成为军中的大人物。如果你答应,他就会动用他的资源,暗中帮助你。” “为什么选我?以亚歷山大的地位,很多人都想成为他的盟友,甚至跟班都好。” “因为我觉得小西泽尔很可爱啊,亚歷山大当然应该听从他美丽的未婚妻的建议。”薇若兰张扬地笑著,凑近西泽尔的脸,鼻尖都快贴著鼻尖了,“姐姐是不是对你很好?” “我们在谈交易,姐姐。” 薇若兰討了个没趣,缩回那张靠椅里去了:“因为无论你多么强大都不会和亚歷山大构成真正的竞爭……你是个私生子,你没有继承博尔吉亚家的资格。” “我同意。”西泽尔点点头。 “你同意?”薇若兰没听明白。 “我接受亚歷山大少君提出的条件,只要你们能把我送上战场,我愿意成为亚歷山大少君的盟友,支持他,直到他继承格里高利家族。”西泽尔的声音轻而淡,没有任何起伏。 薇若兰沉默地端详著这个年轻人——或者大男孩——线条锋利的侧脸,他说话的风格和当年一样,哪怕接下来要答应的事情会令他送命,声音也还是那么的轻淡。 这男孩虽然瘦弱,可无论你往他肩上加多大的分量他都不会皱眉,他就这么默默地扛著,蹣跚地往前走,直到坍塌下去。 “你知不知道这场交易对你意味著什么?”薇若兰轻声问,“你將成为眾矢之的,亚歷山大的竞爭者们都会想你死在战场上……你给自己树的敌人已经太多了。” “阿黛尔还在亚琛等我,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我答应过她要去接她的,我没时间可供浪费。我知道我要付出代价,但只要有人觉得我还有价值,对我就是好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小心的问询声:“薇若兰教授,佛朗哥教授和高级干部们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 “马上就到。”薇若兰站起身来。 西泽尔猜得没错,薇若兰请他吃冰淇淋,並不是因为佛朗哥教授还在做准备,而是要跟他谈一些私密的事,关於她那位炙手可热的未婚夫,关於交易条件。 果然是回到了翡冷翠啊,回到了这座一切皆可交易的罪恶之城……权力、地位、友情,甚至爱情。 他也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却被薇若兰拦住了。机械女皇歪著头看了他许久,冲他张开了双臂。 西泽尔怔住了。 “好啦,不要一脸活见鬼的样子。就算我不是你当初熟悉的小姐姐,可我毕竟是这个世界上不多的、了解你的人,来,跟姐姐拥抱一下,像以前那样。” 薇若兰摆著等待拥抱的姿势,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她暗香浮动,她玲瓏浮凸,你可以接受这个拥抱,也可以拒绝。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交易达成的庆祝仪式,也可以把它理解为交易之外的小小温情。 你可以把她看作炮火之兰,也可以把她看作机械女皇。 两人相互凝视,静了几秒钟的时间,可这几秒钟显得格外漫长。最终西泽尔上前一步,和她相拥。薇若兰轻轻地拍著他的后背,揉著他的头髮,恰如长姐般的温情。 不穿高跟鞋的时候她比西泽尔矮了一大截,但她显然不太满意这个身高差,使劲地踮著脚尖。 “瘦成这个样子了,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小西泽尔。”薇若兰把下頜放在西泽尔的肩上,“最难过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姐姐啊?” 很长很长的沉默之后,西泽尔低声说:“有啊。” 致命美少年 拥抱还未结束,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虽然这个拥抱无甚特殊含义,但两人还是闪电般弹开,衝进来的傢伙来不及闪避,一头撞进了薇若兰的胸口。 薇若兰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作势就要把那人扔到墙上去。她可不是那种体质孱弱的工程师,体能算得上彪悍。 “造反了么?”对方嚇了一跳,“被不小心撞了一下胸口就殴打老师……这可不是我们密涅瓦机关的风格!” 来人头髮散乱,浑身散发著雪茄、润滑油和烈酒混杂的气味。这已经不能用“不修边幅”来形容了,而是“邋遢”,邋遢得叫人不敢相信那是一位堂堂的枢机卿。 密涅瓦机关总长,佛朗哥教授,教皇国首席机械师,西泽尔的老熟人。 当年他就是这么邋遢,几年不见邋遢程度还有所上升。但这也不是密涅瓦机关的风格,歷史上的诸位总长都是奇伟的男子,直到佛朗哥这一代,这个优良的传承忽然中断了…… 这个自称“致命美少年”的傢伙登上了总长之位,从此枢机卿们便开始了一场噩梦。 在討论事关国计民生的重要议题时,佛朗哥趴在会议桌上,嘴角流涎,发出愜意的鼾声;到了討论对东方的战略时,他又精神抖擞地跳將起来,口沫横飞地讲他的伟大构思。 直到今天这个伟大构思都是枢机卿之间经常讲的笑话,简单地说,这个构思就是——解散十字禁卫军,把所有军费都拨给他搞研究,十年之內他一定能造出巨大的龙形机动傀儡,刀枪不入,万炮齐发,到时候只需把他的龙形机动傀儡扔到战场上去,就可以喝著咖啡坐等东方被征服! 按理说前任总长也是冷酷犀利的汉子,不会选这种人当继承人,就算他非要选佛朗哥当继承人,枢机会也不会通过。可前任总长快咽气的时候,执意要跟枢机会中一言九鼎的几位大人物见个面,大人物们就去了。 前任总长喘息著说了一番话,他说:“不要以为技术日新月异,其实大发现时代的很多技术都没能传承下来,我们后辈无能,一直未能復兴那些古老的技术。我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研读早期的技术文献,越发感觉到前辈机械师的思想博大精深,我跟他们比就像是凡人在仰望神。我的学生很多,但也都是跟我一样的凡人,只有佛朗哥不同,他是能够越过所有现象直达本质的人,他可不是跟我学习啊!他是自己抵达了机械学的核心真理啊!你们一定要容忍他的缺点重用他啊!重现大发现时代的技术就看他的啦!” 说完这番话前任总长就咽气了。 大人物们被这番话震惊了,当即拍板把总长之位连带著枢机卿的席位交给这位奇才。可委任书下达的时候,当时年方二十四岁的“致命美少年”正在酒吧里喝得烂醉,既无对老师之死的哀悼,亦无对自己未来的期待。 佛朗哥並未按照老师的期待,带领密涅瓦机关走向新的辉煌,他就任以来,基本上都泡在酒桶里。唯有在西泽尔和炽天使的项目上多了点心思,可在“超重武装·红龙改型”被毁之后,他又泡回酒桶里去了。 “原来是我尊敬的老师啊,我还以为是来偷窥的呢!”薇若兰鬆开了手,冷冷地说。 “我偷窥你?我偷窥你?”佛朗哥愤愤地说,“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乡下来的土气丫头呢!平胸!瘦得像把柴!我偷窥你?” 总长和副总长大人虽然是师生,但全无亲密友爱之情,这在翡冷翠的上流社会是人尽皆知的事。 “啊!西泽尔!我亲爱的小西泽尔,你终於又回到了我的怀抱!”佛朗哥转过身,大力地跟西泽尔拥抱。 西泽尔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拥抱……心里在说回到了您的怀抱?作为装进炽天使里的小白鼠么? (本章完) 第114章 炽天使的重临(2) 第114章 炽天使的重临(2) “聊什么呢?”佛朗哥搂著西泽尔的肩膀,好像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別听这个女人对你胡说八道,她如今学会了色诱,很多有前途的年轻人被她迷得死去活来然后再被她一脚踢开!” “我们吃点冰淇淋说会儿话。”西泽尔尷尬地解释。 “哦?有冰淇淋?那我也吃一个!”佛朗哥居然也是热爱甜食的人,扭头就往薇若兰的“闺房”里钻。 但一条巧克力色的长腿挡住了他,薇若兰靠在门边双手抱怀,抬腿踩在另一侧的门框上:“我的房间,没有我的邀请,任何人都不能进去!走吧,大家都等急了!” 她关上门,落了锁,自顾自地走向走廊尽头,西泽尔和佛朗哥並肩而立,望著她裊裊婷婷的背影。 “她变了……”佛朗哥摇头嘆气。 西泽尔心里微微一动,原来连佛朗哥也觉得薇若兰变了……过去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变得可小气了!”佛朗哥恨恨地说,“霸著冰箱不给老师吃冰淇淋!这是学生的態度吗?” 西泽尔的脸色僵硬了片刻,伸手示意说:“教授您先请。” 一路上佛朗哥喋喋不休,足以说明首席机械师对没能吃到冰淇淋的怨念。 沿著细长的甬道,他们渐渐进入了密涅瓦机关的內部区域。 跟以熔岩之心为主体的外部区域相比,这里安静得就像坟墓,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墙上漆著各种顏色的箭头,旁边標记著“第一静默区”“中央圣所”等外人难以见到的文字。 “这是哪里?”西泽尔问。密涅瓦机关也算是他的半个家了,他在这里完成了数以百计的神经接驳实验,经常在高处的铁架上对著维苏威火山吐口水,却从未抵达这个区域。 “这里是密涅瓦机关最初的基地,已经荒废很久了,”佛朗哥隨口解释,“我刚刚叫人把这里清理出来,炽天使应该就是在这里被设计出来的,在这里復兴它再合適不过。” “別听他胡说,没有人知道炽天使是在哪里设计出来的,就像没有人知道炽天使是谁设计的一样。”薇若兰冷冷地说,“那是个谜一样的时代,所有的资料都销毁了。” 她转动密码盘,打开了通道尽头的机械门。 空间忽然开阔起来,像是从蚂蚁洞一步踏入了神殿。大厅高度接近十米,长宽都在五十米以上,地面上漆画著巨大的六翼猫头鹰,两侧悬掛著帷幕似的旗帜。 正前方是一幅壁画,色彩斑斕,场景壮阔,画的是甲冑骑士大战地狱恶魔。连射銃齐发,枪林弹雨,魔王撒旦身上冒出一股股的黑色血浆,骑士首领高高跃起,挥舞圣剑装具·excalibur就要砍下魔王的脑袋。 “美不美?这艺术和科学的结合!这强大的衝击力!”佛朗哥大声说。 指望天才机械师同时具备优秀的艺术品位,就像指望绝世妖姬同时是贤妻良母那样不现实。 “之前这是一间废弃了近百年的仓库,但根据我的推测,它其实是个实验场,没准就是最初的炽天使实验场呢。”佛朗哥打了个响指,“小西泽尔,集中注意力哦!下面是见证奇蹟的时刻……把旗给我升起来!” 大厅顶部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那些垂直悬掛的长旗缓缓升起,藏在后面的黑影现身了。 西泽尔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那些神魔般的黑影,仅仅是远远地看一眼轮廓,就好似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息。它们好像隨时都会动起来,发出磨牙吮血的怒吼。 “现在你看见的就是整部机动甲冑的歷史!是人类歷史上最强兵器的……歷史!”佛朗哥仰头灌了一口威士忌。 全都是机动甲冑,各式各样的机动甲冑,被固定在十字形的铁架上,就像战死魔王的躯壳被缚於十字架上。 “绝大部分都是原型机、试製版,”薇若兰语气淡然,“资料全都遗失了,我们清理仓库的时候发现了它们。佛朗哥很喜欢这些破玩意儿,就修修补补陈列在这里,算个博物馆吧,或者机动甲冑的墓地。” 佛朗哥领著西泽尔逐一欣赏他的收藏品:“超重型动力甲冑『赫拉克勒斯之胄』,一门滑膛炮背在它的背后,可以当作移动炮台使用,拆除炮具后还能发起衝锋。” “剑斗型甲冑『刀剑狂徒』,最高速度、最高敏捷度、最大限度地强化近身战属性,完全放弃了远程武器。这个已经出了能够实战的原型机,可惜能驾驭这东西的骑士太罕见了。” “狙击型甲冑『射手座』,原本构思是仿製朗基奴斯枪作为主武器,但遗憾的是朗基奴斯枪没能仿製成功,研製完毕的『射手座』最终还是被放弃了。” 他这么说,西泽尔就这么听,一路走下来,机动甲冑上百年的歷史缓缓地流过。 从某种意义上说,机动甲冑和驾驭它们的骑士是同样的命运,有多少曾號称“骑士王”的男孩,都已经被埋葬在国家公墓的角落里,再也无人记得。 他们停在了最后一具甲冑前,西泽尔忽然觉得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寒的铁爪攥紧了……那狰狞而诡异的钢铁身躯,正是由世界之蟒號运送的神秘货物“欧米茄”! 欧米茄 如果不是欧米茄的出现,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也不会毁灭。这种能够引发神圣灾难的恐怖存在,在密涅瓦机关里竟然像是古董那样隨便陈列,供人欣赏。 “小西泽尔你是识货的人啊!”佛朗哥兴奋起来,“这是我的镇馆之宝!” “这东西……是从哪里找到的?”西泽尔的声音微微颤抖。 “当然是仓库里,我找到它的时候它可是堆破铜烂铁,但我慧眼识珠,一下子就看出这是件好东西!”佛朗哥指著甲冑边缘处的铭文给西泽尔看,“星历1769年,距今119年。这是迄今发现的最古老的机动甲冑,比炽天使还要古老!” 西泽尔轻轻地触摸那行铭文,没错,那是百年前的铭文,字体和格式都与今天的铭文不同。 巨大的信息量让他微微眩晕,百年前的甲冑……比炽天使更加古老……神圣灾难……这些凌乱的线索仿佛结成了一个茧,茧中藏著巨大的秘密。 那个雨夜,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堂里,他接触了一个极大的秘密,为了保住那个秘密,教廷下令圣堂装甲师杀了所有的目击者,只有他和阿黛尔,因为是教皇的儿女而生还。 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害死了所有人? “搞不清它所用的金属是什么,总之非常优秀。”佛朗哥敲打著甲冑的外壳,“有些部件缺失了,我凭著想像给它补上了,但不知道对不对。” “119年前,教皇国还没有立国……对么?”西泽尔忽然问。 “没错,是大发现时代的遗物。”佛朗哥点头,“我猜这东西是炽天使的实验形態,看它的结构,人是穿不上的,应该只是用来做技术验证的。” 西泽尔沉默不语。作为教皇国的首席机械师,佛朗哥也对这东西一无所知,那么相关的图纸和资料必然也都遗失了,没人知道这东西的原貌。 但以佛朗哥的机械造诣,依然做出了某种错误的判断,人类確实穿不上这种甲冑,但有別的某种东西能够穿上它!这东西不是为了验证技术而存在的,而是实战武器!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交易吧,小西泽尔!”佛朗哥忽然转过身来,目光炯炯。 西泽尔一怔,又是交易,今天这是第二次有人要跟他谈交易了。 “愿为您效劳,佛朗哥总长。”他微微躬身。 在这座城市里,想要得到任何东西,都得付出点什么。也许他应该高兴,有人愿意跟他谈交易,至少说明他还有价值。 佛朗哥羞赧地搓了搓手:“不瞒你说,密涅瓦机关和我本人这几年都遭遇了些小麻烦。” “嗯,我在听。”对这样的开场白,西泽尔觉得有些讶异。 密涅瓦机关能有什么麻烦?佛朗哥能有什么麻烦?他在这个国家里根本就是一尊神,各部门都有求於他,財政部希望他生產更多的高阶合金出口赚钱,十字禁卫军希望他能够製造出射程更远的火炮、威力更强的机动甲冑。 即使知道是他將红龙改型交给西泽尔,並埋伏在半路提供补给,枢机会还是默默地忍了。因为缺了佛朗哥这尊神,这个国家很可能会运转不灵。 “我们很穷。”佛朗哥越发羞赧起来。 西泽尔以为自己听错了:“总长您刚才说……你们很穷?” 这话要是由教廷其他机关的总长说出来,都可以理解。各机关的费用都是由教廷从国家財政中划拨,今年多点、明年少点的事情时有发生,各大机关都得算著。 可密涅瓦机关不同,它是国家的武装保证,教廷对密涅瓦机关的拨款从来都是最慷慨的,基本上就是要多少给多少。 “是啊,我刚上任的时候钱还是很够的,那时候我买酒都是一把把一个酒厂一年的產量都买空……” “我们如今的財政状况也跟你当年的大手大脚有很大关係,如果不是你当初造成的亏损,我们帐面上的钱还能撑几年。”薇若兰冷冷地说。佛朗哥只得低下头去。 “可据我所知教廷从来不曾限制对密涅瓦机关的拨款。”西泽尔说。 他曾经作为教皇秘书熟悉政务,对国家財政也略有了解。 “以前確实是这样的,但近十年来,枢机会开始逐步限制我们的经费了。但维持运转的费用並没有下降……说实话吧,亏空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为了开源节流,我都从喝威士忌改成喝啤酒了……还从生產线上弄了点高阶合金倒手出去赚钱。”佛朗哥苦恼地说。 “这是叛国罪,总长大人。不经过枢机会的许可贩卖高阶合金,最严重的情况下,您可以被判处死刑。”西泽尔提醒他。 “什么?那帮混蛋不给我拨款还想判我死刑?”佛朗哥吃了一惊,立刻流露出疯狗嘴脸来,“信不信我咬死他们全家?” “不过您是教皇国的首席机械师,我想他们会从宽处理,何况他们还不知道。”西泽尔又说。 “可我不太確定自己还是不是教皇国的首席机械师了,”佛朗哥嘆气,“记得新型普罗米修斯么?那些空降在马斯顿的巨型机动傀儡。” 西泽尔沉默了几秒钟:“当然记得,那確实是殿堂级的机械,您的作品么?” 他本能地不喜欢普罗米修斯,但机械本身是没有错的,理性地评价,圣堂装甲师驾驭的普罗米修斯委实是令人惊艷的人形决战兵器,甚至能够压制炽天使。 只有龙德施泰特那种超越常理的究极骑士才能够对抗它们,但龙德施泰特已经死了,世间再没有骑士王。 “那可不是我设计的,跟密涅瓦机关没关係。”佛朗哥唉声嘆气,“你听说过原罪机关么?” “没有。”西泽尔怔住了。 “不奇怪,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原罪』这个名字的,可那个机关已经秘密存在了很久。就是他们造出了新型普罗米修斯,”佛朗哥神色凝重起来,“那是新型炽天使的竞爭对手!” “高层准备用普罗米修斯取代炽天使?”西泽尔大概明白了。 “没错,普罗米修斯项目已经持续了十年以上,十五年里那个原罪机关不断地吃掉原本属於我们的预算!那帮不要脸的小贱人!”佛朗哥齜牙咧嘴,满脸凶相,不像首席机械师,倒像流氓。 不过说起来,在他还是前任总长的得意门生,被看作教廷的希望时,他也並未自惜身份,基本都是过著喝醉酒打群架的日子。 “普罗米修斯真的能胜过炽天使?”西泽尔轻声问。 “可笑!那种破玩意儿怎么能胜过炽天使?它给炽天使提鞋都不配!”佛朗哥勃然大怒,可几秒钟后他就了,脑袋耷拉下来,“但教廷觉得普罗米修斯才是未来。” “可炽天使已经上百年没有更新换代了啊!寿命上百岁的老傢伙当然打不过年轻小伙子!”佛朗哥看起来很是丧气。 这番话其实已经暴露了他的底牌,普罗米修斯序列正在超越炽天使序列,成为新的战爭宠儿。炽天使老旧了,虽然它们曾经是奇蹟。 西泽尔点了点头,没说话,一切都已经清楚了,多说下去只是废话。 隨著最后的骑士王龙德施泰特的意外叛变,百年歷史的决战兵器炽天使已经接近终结了,这种会直接损害骑士神经系统的武器原本就有著致命的缺陷。而教廷早就在筹备新一代的决战兵器,巨型机动傀儡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的开发计划是交给新的技术部门原罪机关来执行的,密涅瓦机关想要绝地反击,恢復自己的地位,就必须完成新型炽天使的设计製造。 在这种情况下,他和密涅瓦机关的立场是完全一致的,胜过普罗米修斯,炽天使重新崛起,密涅瓦机关也才能存活下去。 “想要造出新型的炽天使,我们必须有天赋骑士的协助,白月和黑龙都已经陨落,我们所剩的天赋骑士只有你。”薇若兰低声说,“我们需要你,你也需要我们。” “原罪机关的蠢货们以为没有了龙德施泰特,我们就没有能够跟普罗米修斯对抗的人选……愚蠢!最初被內定为骑士王的,根本就不是龙德施泰特!”佛朗哥大声说。 西泽尔心中微微一震。 “至今我们都无法解释当年的那场对比实验!”佛朗哥眼睛鋥亮,“那一天,我们从地狱里放出了名为红龙的魔鬼!那个魔鬼,才是究极的骑士!” 不速之客 西泽尔点了点头。 原来一切都早有安排,各方早已就开发他的价值达成了共识。教皇要重新起用他这个“武器”,佛朗哥需要藉助他来战胜原罪机关,而薇若兰则是为了她那如日中天的未婚夫。 但他不介意自己被“重新开发”,当年他离开克里特岛,就是献出自己作为工具,从父亲那里换取了让母亲和妹妹回翡冷翠生活的机会。他一直都是別人的工具,战爭工具、夺权工具、杀人工具,他已经习惯了。 只要能从亚琛迎回阿黛尔,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他不介意再献出自己一次。 “看看你的新朋友。”佛朗哥大力击掌。 上方的黑暗中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六只修长的机械臂从天而降,抓著暗金色的骨骼。 (本章完) 第115章 炽天使的重临(3) 第115章 炽天使的重临(3) 第一眼看去会误以为那东西真是某种古代巨人的骨骼,它具备人体骨骼的各种要素,脊椎、肩胛、腰椎……一应俱全,只不过整体比人类骨骼大出一號。但细看就会发现它其实是用金属打造的,密密麻麻的硬金电极沿著脊椎排列。 “这东西被称作骑士之骨,是炽天使的核心部分,也就是炽天使的骨骼。那些电极插入你的脊椎,读取神经信號,再传递给甲冑,从而把甲冑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神经接驳系统近百年都没有更新过了,它很有效,但也很危险,只有少数人能负荷它。我们正在研究的,就是如何降低它对骑士的反噬。”佛朗哥说,“如果成功,我们就能把甲冑穿在更多骑士的身上,比如你手下的三位见习骑士。这样一来,重建炽天使部队就轻而易举了。” “但这必须通过反覆的神经接驳实验,也就是说,我们得反覆地把你送进骑士舱。”薇若兰说,“实验的强度,比你当年更高。” “明白。”西泽尔点了点头,“可能没人比我更適合当这个实验体了。” “你得再度忍受那种噩梦般的恐惧,”佛朗哥盯著他的眼睛,“进入……恐惧的最深处!这其中稍有不慎,你就会死在骑士舱里,我必须事先说明。” “恐惧的最深处?” “恐惧是一层层的,藏得越深的恐惧越巨大,当神经接驳系统启动的时候,恐惧会被一层层地唤醒。你得保持冷静,最终到达恐惧深渊的最底层!”佛朗哥说,“实验中所积累的数据,会帮我们製造出新一代低反噬的炽天使。” “但没有实验记录说明有人曾经到达那里,佛朗哥教授所说的一切都还停留在理论层面,我们没法保证什么。所以儘管这个交易的回报丰厚,但你要想好,现在拒绝,还来得及。”薇若兰幽幽地说。 “我接受。”西泽尔仰望著那狰狞的骑士之骨,“我很高兴。” “真的会死哦。”薇若兰笑。 “姐姐,你不是说很了解我么?”西泽尔转头看著她,“你早就知道我会接受这个交易,无论代价是什么,对么?” 久久的沉默,然后薇若兰撇了撇嘴,这一撇嘴,她作为机械女皇的威严和肃杀之气都散去了,变得性感、慵懒而隨意。 “说你是小孩子吧,你还不信,只有小孩子才会像你这样,在意什么,就死死地抓著不放手。”她这么说著,转身离去。 西泽尔默默地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宝儿也说他像小孩子。 这个时候,翡冷翠郊外的山中,细雨绵绵。 黑色的礼车沿著山路驶来,层层的铁丝网门依次打开,最终礼车停在空旷的露台实验场上。一只带著白银装饰的黑色皮鞋踏在了微湿的地面上,一柄黑伞撑在了贵客的头顶。 主人已经等候在雨中了,他穿著一件风格古典的白色长袍,一枚银色的十字徽章充当长袍的纽扣,袍摆在风中轻盈地舞动,看起来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客人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礼服,走到主人面前,微微欠身:“路易吉·博尔吉亚,很有幸能见到原罪机关的总长。” “我只是个开发人员而已,不是什么总长,但在这里確实是我说了算。”主人慢慢地转过身来,路易吉这才发现主人戴著一张白银的面具,面具上鏤空雕,只露出一双湛蓝色、仿佛大海的眼睛。 路易吉微微心惊。银面具在翡冷翠是有特殊的象徵意义的,枢机卿们才会佩戴银面具,站在他面前的人从声音判断非常年轻,却也跟枢机卿一样佩戴著纯银的面具。 他也是一位枢机卿么?或者说枢机会不希望他的身份为人所知,所以特別授予他佩戴银面具的资格? 但这些话路易吉不能问,这不是他有资格过问的事。他再度欠身:“非常荣幸。”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圣座的儿子,恆动天学宫的高才生,神学方面的造诣跟迪亚哥校长不相上下,很多人都认为你有机会成为未来的教皇。”主人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尊重之意,“什么事劳烦你来到这荒芜的山中实验场呢?” 本书首发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1??????.???超顺畅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为了见见普罗米修斯的开发者。”路易吉开门见山,“为了表达我们的敬意,同时希望跟您谈一桩交易。” “你们能通过层层的介绍找到这里来,我很惊讶。”主人眺望著前方的黑暗,“但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谈交易的呢?隆·博尔吉亚的儿子么?但根据我们的情报,你的父亲暗中支持的其实是新型炽天使。” “首先,我父亲的立场並不代表博尔吉亚家的立场,这一点我想您也知道。其次,我不仅是博尔吉亚家的儿子,也是美第奇家的儿子,我的母亲出自美第奇家族。”路易吉微笑。 “这么说来你是代表了美第奇家族?” “是的,美第奇家族非常希望能有机会为普罗米修斯提供资金方面的支持。” “我们没有这方面的需要,普罗米修斯是国家战略,所有拨款都通过枢机会。美第奇家族当然富可敌国,但我们並不需要你们的钱。”主人的声音还是淡淡的。 “您当然有足够的资金来完成普罗米修斯的开发,可谁会嫌钱多呢?枢机会当然期待普罗米修斯的崛起,但他们还未最终放弃炽天使,毕竟那是教廷荣耀的武器,曾经创造出无数的经典战例。”路易吉恭恭敬敬地说,“美第奇家族的钱跟枢机会的拨款不同,我们把钱打到您的银行帐户,您可以隨意地使用,不用徵求任何人的意见。有了这笔钱的助力,您可以从市场上採购更多的高阶合金和设备,彻底压过新型炽天使的开发进度。” “美第奇家族为什么要这么做?”主人问,“就算你们有钱,也不必为了国家的军事战略烧钱吧?即使你们捐助了金钱,我们也不会把普罗米修斯的设计图或者样品交到你们手里。” “这是一笔私人捐助,您可能也知道,我的母亲在美第奇家族中的地位很高,她有权从家族帐目上划走很大的一笔钱。” “这么说来我们实际的捐助者还不是美第奇家族,而是您的母亲,一位出自美第奇家族的贵夫人,是么?一位贵夫人不去赞助艺术和慈善,却来赞助武器开发,这未免不合常理。”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路易吉说,“那敌人的名字是西泽尔·博尔吉亚!”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红龙,锡兰毁灭者,曾经和龙德施泰特並称的天赋骑士。但他已经废了不是么?根据我们的情报,他非但足足三年没有接触过机动甲冑,而且神经系统受损程度超过80%。他现在能否驱动炽天使都是问题,更別说挑战普罗米修斯了。” “可正是他在马斯顿杀死了你们最优秀的试驾骑士,以绝对的优势。正是因为他那鬼神般的表现,枢机会才给他留了一条生路。”路易吉的笑容中多了一丝恨意,“密涅瓦机关要让西泽尔做新型炽天使的试驾骑士。” “那又怎么样?就算他曾经是狮子,如今也只是头瘸腿的狮子。您的母亲特別討厌那只瘸腿的小狮子么?” “那个叫琳琅的女人留下的一切,我母亲都討厌。” “真有趣,在这场普罗米修斯和炽天使的竞爭中,圣座一家却截然分为两派。”主人说,“隨便你们吧,如果你们愿意捐献资金,原罪机关也没什么理由不接受,但是別提什么额外的要求,我们不想谈什么交易。” “很小的一个要求,可以么?” 主人不再回答,转身就要离去。 “请您留步,我们只是希望为普罗米修斯提供一位优秀的试驾骑士!”路易吉大声说,“如果他的素质不能令您满意,那么这个要求也作废!” “试驾骑士是很危险的工作,你们要派一个人来送死?”主人停步回头。 “普罗米修斯和炽天使会有一场对抗,来决定谁才是未来的究极武器,对么?”路易吉的眼中含著锋芒,“如果可能,我们希望由我们提供的试驾骑士,在那场对抗中砍下西泽尔的头!” 主人静静地看著路易吉的眼睛,过了很久才微微点头:“可以,这个要求我们可以满足。看起来你真的很恨你父亲的私生子,这对你可不好,你是学习神学的,想要成为未来的教皇,你应该怀著慈悲的心。” “神可不只是慈悲,神也惩罚魔鬼。”路易吉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咬著牙齿,发出咯嘣的微响。 “请回吧。”主人说,“原罪机关的银行帐户你们是知道的。” “还有另一个小要求!”路易吉急忙说。 “原罪机关不喜欢一个又一个的小要求!”主人的声音越发寒冷。 “看在我远道而来的分上……能允许我看一眼那伟大的机械么?”路易吉鼓足了勇气,试探著问,“看一眼而已,让我知道什么是普罗米修斯。” 主人沉默了很久很久:“好奇心,有时候是会害死人的。” 路易吉忽然听见了风声,不是隨著细雨而来的萧瑟的山风,而是席捲世间一切的狂风,隨著那风捲起,天空骤然变得雪亮! 他本能地想要闪避,虽然他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意识到了危险的降临,简直就像是死神从天而降! 等他回过神来,一面钢铁的墙壁已经落在了他和主人之间。 他战战兢兢地仰头看去,看见了模糊的黑影,仿佛顶天立地,那照亮天空的强光是它的双眼,那从天而降的钢铁墙壁竟然是一柄重剑!世间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剑,大到能切山断河! “那是……那是……”路易吉的声音颤抖,他的心臟跳得简直像要突破胸腔。原来普罗米修斯一直就站在他们身边的黑暗里,只是它太过巨大,路易吉误以为那是一座施工用的铁架。 来之前他就已经听说了这种机动傀儡的巨大,身高接近十米,重量无法判断,唯有最重型的火车或者飞艇才能够运输它们,单体的普罗米修斯就能摧毁一支装备了战车和重炮的军队…… 可当这件究极武器在他面前隱约露出真容的时候他还是被嚇坏了,简直就像是钢铁为躯的古老神祇从天空里弯下腰来,它的呼吸都会是席捲世界的狂风——如果它真能呼吸的话。 主人平静地踏上那只平摊在地面上的狰狞铁爪,被它带著腾空而起,再也不看路易吉一眼。 “既然你们有诚心,那就如你所愿,用这柄剑,砍下你弟弟的头颅。”主人的声音从高空中传来,“但別以为捐助了金钱就能对原罪机关指手画脚,对炽天使的战爭我们必將取胜。炽天使,那是早该从歷史中扫出去的垃圾!” 接驳实验 升降梯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沿著滑轨沉入地层深处。 唐璜和昆提良对视一眼,彼此的神色都有些不安。阿方索仰望著上方漆黑的垂井,几百米长的钢索吊著这架升降梯,井中迴荡著各种各样的声音,有的明显是机械运转的噪音,有的则像怪兽吼叫。 他们已经身在密涅瓦机关的“鹰巢”內部,对於唐璜和昆提良来说,这里只是“不可思议”和“大开眼界”而已,而对阿方索来说,这里几乎可以称作“圣地”。这是每个机械师都想要拜访的地方,它象徵著机械技术的巔峰。 阿方索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得到了邀请。傍晚的时候一辆黑色礼车停在都灵圣教院门口,直接把他们接入鹰巢。开车的是个年轻的、名叫塔拉夏的机械师,自称是副总长薇若兰的助手。 “你是想用目测那根钢索的长度来猜测我们在地下多深?”塔拉夏抱著胳膊靠在升降梯的一角,“不用麻烦啦,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们將要抵达的中央圣所在地面以下175米。” “在地面以下175米开凿那么巨大的空间,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这个工程量足够修十条通往东方的铁路。”阿方索说。 “当然不是人类开凿的,这是天然的地下空穴,”塔拉夏说,“这附近的地底都是这样千疮百孔,没人能解释这种地貌的成因。” “我以前以为这里只是研究机关,想不到还是超级工厂。” “教廷高等级的军事装备有1/3是在这里直接生產的,1/3是在这里生產核心零件,在其他工厂组装的。至於机动甲冑,我们的產量占到了60%。”塔拉夏的语气里不无得意,“即使同样的东西,其他工厂的品质跟我们的作品也有天壤之別。” 他特意用了“作品”这个词而不是“產品”,可见密涅瓦机关的机械师们委实是把机械当作艺术和美学来研究。 “这么机密的数据,告诉我们没关係么?”阿方索有些惊讶於塔拉夏的坦白。 “没什么,你们有权知道这些数据。密涅瓦机关已经將你们的保密级別统一提升到a级,从此你们就有了自由出入密涅瓦机关的权力。”塔拉夏將三枚黄铜铭牌拋给三位骑士,“少数禁忌空间除外。” 阿方索轻轻地抚摩著那枚铭牌,铭牌上是蚀刻的六翼猫头鹰:“为什么给予我们这么高的权限?” “因为你们是西泽尔的人,西泽尔的人就是我们的人。”塔拉夏轻描淡写地说。 这时候升降梯到达了底层,钢铁闸门轰隆隆地打开,巨大的中央圣所呈现在三位见习骑士的面前。他们仰头看去,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聚光灯的光从四面八方照来,匯聚在半空中那具暗金色的金属骨骼上,骨骼上垂下无数的电线,被那具骨骼包裹的人正是上半身赤裸的西泽尔,他低垂著头,闭著眼睛,像是在睡梦中。 穿著白色实验袍的工程师们活跃在周围,有些负责观察仪表读数,有些来往传递文件,有人在窃窃私语,绘图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神经接驳实验,已经进行了差不多两个月,上面说也该让你们知道內情了。”塔拉夏说。 无人回答,三名骑士都默默地望著那高悬在半空中的男孩,既惊悸又有些悲伤。 这两个月来每晚都有一辆车停在坎特伯雷堡门口,接西泽尔去密涅瓦机关“喝茶”。西泽尔从不说明自己去密涅瓦机关是做什么,沉默地上车,沉默地回来。据碧儿说他回来总是在午夜之后,有时甚至凌晨,脸色苍白,疲惫得好像隨时要倒下。 西泽尔去密涅瓦机关到底做了什么,越来越成为骑士们心头的一根尖刺。 (本章完) 第116章 炽天使的重临(4) 第116章 炽天使的重临(4) 直到今天,这个谜底终於揭开了,原来这项实验已经进行了两个月,两个月里西泽尔是唯一的小白鼠。这男孩总是对献祭自己的某件东西来达成某项目的毫不犹豫。 唐璜微微咬牙,他的袖管里其实藏著一柄刺杀短剑,他的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那就是持剑突进控制实验的负责人,逼这帮疯子把西泽尔放下来。 但阿方索及时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西泽尔是自愿的。” 唐璜瞬间泄了气,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西泽尔是自愿的?但看见朋友被那样吊在半空中,被机械和电缆包裹,肋骨清晰的胸口隨著呼吸起伏,像是半人半机械的怪物,换作谁都会控制不住怒气。 “没错,他是自愿的,他不自愿没人能逼他。”耳边传来略微沙哑的女声,接著是清脆悦耳的脚步声。 三名骑士同时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首先看到的是一条修长的大腿,准確地说是巧克力色的穿著尖而细的白色高跟鞋的大腿,再往上看是一件色彩斑斕的真丝短旗袍,一瞬间就让这个肃杀的实验场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密涅瓦机关副总长,薇若兰,仅从那特殊的沙哑声线就能听出来。 但今天她出场的模样和在大课讲堂里有著巨大的区別,半边身体仍旧是那样妖嬈性感,而半边身体被骨架般的暗金色机械包裹,从脚跟直到面部。 面具覆盖了她的半边面孔,面具上安装了类似微型望远镜的义眼,她扫视的时候,镜头四下转动,仿佛寻觅目標的毒蛇。 女体的细腻柔软和机械的坚硬狰狞以她的身体中线为界,微妙地融合在一起,有种令人窒息的美感和压力感。这大概才是机械女皇的完整形態吧,让人心生爱慕却又不敢靠近。 “教授!”昆提良和唐璜同声说。 “副总长大人。”阿方索微微欠身。 唐璜和昆提良用的称呼倒也没错,但阿方索的称谓无疑更加准確,这女人的核心身份,还是密涅瓦机关的副总长,权力场中人。那个象牙塔里的薇若兰教授,只是她跟世人玩的一个游戏。 “收好你袖子里的那支短剑,別轻易拿出来,我知道你是训练营中最优秀的刺客型骑士,但在密涅瓦机关里,那种小伎俩没用。”薇若兰冷冷地说,“男孩子要听话。” “那就是神经接驳系统么?”阿方索走近铁栏杆,遥望著那具暗金色的金属骨骼,目光有些迷离,“我从某些文献上看到过这种技术,以为还停留在构想阶段,想不到它真的已经投入使用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岂止投入使用,已经使用了上百年。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炽天使的秘密,利用神经接驳系统直接把人类和机械结合在一起的究极技术。”薇若兰面具上的微型望远镜自动调整焦距,锁定了金属骨骼中的男孩。 “神经电流强度47.5,第四神经迴路接驳。接驳失败,启动二次接驳。四號接入端復位,很好,相位稳定……”佛朗哥一边抽菸一边下达命令。 各路精英都服从他的指挥,从机械师到研究神经系统的专家,从医生到杂役。各种黄铜机械闪闪发亮,无数的仪表指针闪动,组成巨大的仪表矩阵。 他们所在的是一处高台,地面上一个人都没有,全部的操作都通过电路和悬掛西泽尔的机械臂完成。 “非得那样子对他么?这也太惨了。”昆提良心中还是很不忍。 “你们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老板是什么东西对么?”薇若兰冷冷地说,“天赋骑士是个好听的说法,更准確地说他们是怪物,是能够和神经接驳系统融合的怪物,只有他们这种人能穿上炽天使甲冑。他身上的东西叫『骑士之骨』,是炽天使甲冑的骨骼,虽然还没有安装装甲板和其他附件,但基础系统都是完整的,那是一件危险的暴力机器。如果西泽尔失控,正面接触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而失控又是他的常態。” “12分钟,他已经在骑士之骨里坚持了12分钟,这是全新的记录!”医生的声音里流露出兴奋之情,“状態还很稳定,给他肾上腺素加一支胎盘蛋白!” 西泽尔的背后,带注射器的机械臂缓缓地降下,针头准確地刺入他颈部的静脉,將两种药剂注入。 药物反应令西泽尔的眼皮微动,同时骑士之骨的利爪也微动,就像沉睡的猛兽即將甦醒。 “教授,西泽尔是在冥想么?”唐璜问。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他睡著了,在这种状態下他和神经接驳系统能最大限度地融合。”薇若兰说,“我们需要观测他在这种情况下的反应,有了这些数据的帮助,我们才能造出新一代的低反噬炽天使。” “我看过的文献说,神经接驳会带来惊人的痛苦,一般人是无法忍受那种酷刑般的痛苦的。”阿方索说。 “但他可以,他根本就是为了炽天使而生的。”薇若兰说。 “老板真棒!”昆提良真心诚意地说,“老板看起来好欺负,原来是纯正的爷们!” 薇若兰微微摇头:“跟巔峰时代的他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当年他穿著类似的甲冑毁灭了锡兰。如今的他只配做个实验小白鼠。” “神经系统的损伤超过80%,如今的他只有当年的20%。”佛朗哥灌了一口酒,走过来和他们並肩而立,“如果没有奇蹟的话,他只怕没法成为骑士王了。” “实验不是很成功么?”昆提良蒙了。 “从实验的角度来说很成功,但拆除外接的系统,他根本没法控制住机动甲冑。”薇若兰的声音还是冷冷的,“他的价值仅限於帮我们降低神经接驳系统的反噬,造出来之后可能只有穿在別人身上了。” “穿在我们身上么?”阿方索的语气很淡然。 “不想试试么?我想西泽尔也很希望他费心血製造出来的甲冑穿在他的骑士们身上。”薇若兰的语气也很淡然,“那东西的威力会让你们满意的,就像战神附体。” “求之不得。” “不愧是西泽尔选择的人,亡命之徒是你们最好的註解。”薇若兰继续云淡风轻。 “甲冑可以定製么?给昆提良设计的那件要重型一些,这傢伙除了衝锋就什么都不会了,至於给唐璜的,则要轻量化到极致。”阿方索也云淡风轻。 昆提良立刻点头,唐璜却赶紧打断:“喂喂!阿方索你是亡命之徒没问题,可別把你的兄弟们都拖进火坑啊!穿那种甲冑可能会死人的好么?我还有美好的人生要去过,还有很多美少女等著我去爱她们!我有必要这么想不开么?” “那你是想要退出?”阿方索回头看著这只危险的孔雀。 唐璜立刻没声儿了,沉默了很久,他耸了耸肩:“至少要让我决定自己甲冑的风格好么?轻量化什么的当然是需要的,但最重要的是要给我白色搭配金色的涂装!我要我的甲冑是最好看的。” 阿方索无声地笑笑。他们都是这种人,只要对上正確的人,把命交出去之前都不太犹豫,唐璜有时会小小地犹豫一下,但一个绝世的刺客,学会了握最锋利的剑,又怎么会甘心把余生在女孩的怀里? 恐惧深渊 医生走到他们背后:“实验是否到此终止?12分钟已经是目前的纪录了,再继续下去的话他的身体未必能承受得住。” 佛朗哥面露犹豫,今天的实验进度出奇的顺利,西泽尔在骑士之骨里待得越久,越能获得宝贵的数据,他的神经电流强度被完整地记录下来,每个波动都弥足珍贵。 就此放弃有点可惜,也许今夜西泽尔就能抵达理论上的恐惧深渊,彻底克服神经接驳系统的副作用。但医生的意见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么宝贵的实验体,玩得太猛可能就玩废了。 “继续,不是很顺利么?为什么不能继续?”薇若兰说。 她站在高台的最前沿,环抱双臂,雪白的长髮和旗袍摆都在换气机產生的风中飘动,背影妖嬈得令人窒息。面对机械女皇,医生立刻紧张起来,显然这里的“话事人”是薇若兰而不是佛朗哥,佛朗哥只能算是实验的负责人。 “这样不好吧?”佛朗哥搓著手,“我们也不必急於一时。” “据说新型普罗米修斯的开发进度还在加速,已经到了最后的测试阶段,可我们连一具完整的机体都没能拿出来。”薇若兰冷冷地说,“我下属的组很快就能完成新武器系统的研发,可我们却没有一名骑士能够测试那些武器,你跟我说不急於一时?” 佛朗哥立刻语塞了。 原罪机关那边的实验进度在不断地报给枢机会,作为枢机卿,虽然是枢机会中的边缘人,佛朗哥多少也能打听到一些。这两个月来新型普罗米修斯的进度堪称一日千里,炽天使这边只能说是勉力追赶。 至於薇若兰自己带领的实验组,那个组负责开发新一代的炽天使武器,武器雏形已经开始试製,但因为没有机体,无法装载实验。 “白月一开始的表现也很好,可不知怎么忽然就崩溃了……”医生小心地提醒。 在西泽尔之前,新型炽天使的试驾骑士是代號“白月”的蒂兰,那个温柔的女孩根本不像骑士,却能近乎完美地克服神经接驳系统带来的恐惧。密涅瓦机关上下没有人不喜欢她,可一夜之间她就变成了植物人,这让所有人都充满了罪恶感。 也是那个意外事件导致龙德施泰特的叛变,从那以后工程师们格外小心,医生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马虎。 “他如果跟女孩子一样柔弱,那要他还有什么用?”薇若兰皱了皱眉,“我说继续,听明白了么?” 医生心中生出了微微的寒意,薇若兰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是踩著男人的尸骨飞黄腾达的女妖。即使是对自幼相识的西泽尔,她也毫不容情。双方既然约定了交易,她就要把西泽尔的一切价值压榨乾净。 “跟女妖做交易,总有一天会把命搭上吧?”医生心想,但薇若兰已经下令,实验就必须继续。他用徵询的目光看了一眼佛朗哥,佛朗哥耸了耸肩。 神经电流的强度进一步提升,西泽尔的身体轻微抽搐起来,绘图机出来的曲线也如冬眠醒来的蛇那样,扭曲起来。 西泽尔对外界没有感知,他穿行在一场层层迭迭的梦里,梦中到处都是恐怖之物。 每一次的电流刺激都会改变他的梦境,让他在恐惧中潜得更深。电流强度的提升將他送入了新一层的梦境,在这个梦里,他涉水而行。 赤红色的水,无边无际,缓缓地翻著波浪,水渐渐没过腰际。他不记得自己从何时开始跋涉,也不知跋涉了多久,这场跋涉好像是无休无止的,无处可以休憩,目光所及之处甚至没有一块礁石。 前方隱约出现了火光,像是有座灯塔。伴隨火光而来的还有歌声,细碎的海浪声中,女人幽幽地唱著一首摇篮曲。 西泽尔加快了步伐,有灯塔就有岛屿,有岛屿就能休息,他要在自己耗尽体力之前登上那座岛。 他抵达那光源的时候,才发现並没有岛屿也没有灯塔,那是一座燃烧的十字架,插在水中,生锈的铁链將一个女人捆在十字架上。那个女人在唱歌。 女人低著头,长发垂落,美丽的眼睛透过缝隙看著西泽尔。 “你来看妈妈了么,西泽尔?”女人轻柔地说,“妈妈一直在等你。” “不,你不是我妈妈,我妈妈已经死了。”西泽尔说。 “可我那么爱你啊,我怎么会不是你妈妈?”女人的脸美得像是繁樱,可她的身体是那么的恐怖,头颅以下被烧得只剩焦黑的骨骼,细细的颈骨弯曲著,艰难地支撑著头颅。 “来,拥抱妈妈吧,拥抱妈妈你就能得到平静。”女人又说。 她確实张开了怀抱,她也没法不张开怀抱,因为铁钉从腕骨之间穿过,把她钉死在十字架上。恐惧悄无声息地滋长著,像是影子那样纠缠著他,西泽尔开始怕了,他看不下去了,他得离开这里。 “你不是我妈妈!我妈妈已经死了!”他强忍著恐惧,坚持说道。 他绕过了燃烧的十字架,继续往前走。前方又是一片黑暗了,女人还在唱歌,他走得很远了,歌声还縈绕不去。 水越来越深,快要漫到胸口,再往前走没准会没顶。但他终於鬆了一口气,因为站在这里转身看去,已经看不到火光了,他终於摆脱了那个女人。 这里很黑很寂静,只有他一个人。谁更恐怖?是极致的孤独还是魔鬼?他说不清楚。 “別怕,无论你去哪里,我们都在一起。”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妈妈爱你啊。” 他缓缓地扭过头来,肩上有一缕缎子般细滑的黑髮,那女人的头颅正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微笑著,嘴唇是鲜红的,像是有鲜红的血水要从上面滴落。 他没有逃脱,因为他正背著那具十字架,背著火焰,背著一具焦黑的骷髏,背著他母亲的头颅。 “西泽尔,就是因为你的无能,妈妈被烧死了啊,”骷髏说,“西泽尔,就是因为你的怯懦,所有你爱的人都死了啊。” 失控 所有读数表都疯转起来,绘图机里出来的已经不是曲线,而是狂暴的折线,绘图针发疯般抖动。 “神经电流强度急剧上升!血压上升……血压已经突破上限!心跳频率每分钟240次!体温43度……出现崩溃前兆……见鬼!这是崩溃前兆!”医疗组长大吼。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前任试驾骑士白月的身上,可又跟白月那次的情况很不同。白月那次崩溃,神经电流忽然衰减,读数表平稳地归零,他们把白月抢救出来的时候,白月已经是植物人了,再没甦醒。 但这次,指针疯狂地转动,像是暴走的钟表。 “强制降温!强制降温!降压药!给他注射降压药!” 西泽尔仍旧处於半昏迷状態,但身体剧烈地抽搐著。突然他挣扎起来,似乎是想摆脱骑士之骨的束缚,那些抓著他的机械臂摇晃起来。 注射针剂用的机械臂已经降了下来,但毫无用处,它无法对准。寒冷的水雾喷洒在西泽尔身上,试图帮助他降温,但水雾落在高温的身体上竟然蒸发出了层层白雾。 所有人都高速地行动起来,试图想办法中断这次实验,但类似的情况没有发生过,慌乱之中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切断神经电流!把实验体从骑士之骨剥离!”有人高呼,“再晚就来不及了!” (本章完) 第117章 炽天使的重临(5) 第117章 炽天使的重临(5) “不能!”佛朗哥发疯似地翻开绘图机里出来的捲纸,“那可能会导致他猝死!这……这不是崩溃,这是……狂化状態!他竟然还能狂化?” “狂化?”医疗组长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几年之前,密涅瓦机关的医疗组长换了新人,他没有参与过西泽尔当年的实验。 “他强行取得了骑士之骨的控制权,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天赋骑士的身上!”佛朗哥大吼,“可是见鬼……他的神经系统受损程度超过80%!这样还能狂化?” “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医疗组长急得快疯了。 就在这时,西泽尔忽然动了,他举起了手臂,带著骑士之骨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掰弯了锁住他脖子的那支机械臂,接下来他挥手斩断了和其他机械臂之间的连接。 他笔直地下坠,坠地的瞬间发出轰然巨响。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很少有人能维持平衡,何况身上还套著沉重的骑士之骨,但西泽尔稳稳地以双脚落地,略略下蹲就卸去了衝击力,那具骑士之骨在他身上根本不显重量,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种情况是他们曾经猜想过的,但这也是他们猜想过的最糟糕的情况,实验体挣脱了束缚,而且还带著骑士之骨! 骑士之骨是甲冑的核心骨架,它虽然没有安装装甲板和武器,但单凭力量就能撕裂钢铁! 西泽尔缓缓地环顾四周,此刻在人们眼里他就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魔神,谁也无法预判他下一步的举动。 “出动骑士!制服他!”有人大吼。 高台上共有四具机动甲冑,可以在几十秒內武装出四名甲冑骑士来。这是密涅瓦机关为了应对极端情况做的准备。工程师中有人应该是受过骑士训练的,他们撕裂实验服就奔向那些甲冑。 “连射銃!连射銃!”有人想了起来。 高台上装有四柄连射銃,带著长长的弹链,弹幕的威力应该可以挡住西泽尔。立刻有人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可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人抓住后领丟在一旁。 出手的是昆提良,以蛮牛的力量,不带武器的情况下他也能对付十个工程师。阿方索的机械臂中探出枪口,指著那些想要接近连射銃的工程师:“別乱动,好好做你的活儿!” 这时候唐璜已经把那四名想要武装的工程师都踩在了脚下,短剑把他们的皮带都挑断,裤子直接滑落到膝盖部位。 “做你们擅长的事,剩下的工作交给我们。”唐璜冷冷地说。 昆提良踩进了钢铁的凹槽,乾脆利索地拍下旁边的红色按钮。大型的机械圆盘从上方降下,同时还有机械臂从周围的环形深槽中探出,机动甲冑的各种部件带著轰然巨响贴合在昆提良身上。 甲冑全身上下的关节缓缓地收紧,喷发出浓密的白色蒸汽。昆提良深深地呼吸,难以压抑激动的心情,多年之后他重又穿上了这东西。穿上了这东西,世界在他眼里就不再是坚不可摧的,一切的障碍,他都会冲开! 唐璜稍晚於他武装完毕。昆提良选了最重的那具甲冑,而唐璜选了最轻的,他用钢铁利爪从腿部的武器槽中勾出轻巧的短剑,旋转之后握紧。 “你挡住老板,我来弄瘫那具甲冑!”唐璜说。 “知道!”昆提良大吼,从训练营的那段时光开始,他就总是跟唐璜配合,几年之后感觉默契还在。 这时候唯有他们能阻止西泽尔並且避免伤害他了,骑士之骨上没有安装装甲板,连射銃如果发射的话,西泽尔有极大的可能中枪,所以唐璜和昆提良断然採取了行动。 工程师们惊恐地看著这些年轻人,他们中有人能操作机动甲冑,但昆提良和唐璜武装起来的身姿自然而然地带著镇静而强大的气息,骑士的杀机透过钢铁震慑了在场的人。 这无疑是一帮年轻的暴徒,他们怎么把这样一群年轻暴徒引进了密涅瓦机关呢?尤其是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怎么能让他们乱来?可是没人敢动,这群暴徒轻易地控制住了局面。 “小伙子们不错嘛!”佛朗哥咬著牙说,“有我年轻时候的五分风采!控制住他!切断能源!要快!这种状態会进一步损害他的神经系统!” 这时候西泽尔正在实验场中暴走,他获得控制权后並未像当初狂化那样,急於寻找攻击目標,而是贴著墙壁狂奔,像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亡魂。他那是想要逃走,工程师们都看出来了。 他们这才明白,西泽尔並未完全清醒,意识仍在梦中,行为模式也还是梦境中的行为模式。梦中的他很恐惧,所以才挣脱了机械臂的控制,想要逃走。 佛朗哥不同意给他断电也是这个原因,在噩梦中强行断电,很难確定会对神经系统造成什么样的损害,而西泽尔是他们眼下唯一的试驾骑士,密涅瓦机关唯一的希望。 昆提良落地时简直是地动山摇,他吼叫著猛砸双拳:“来吧!老板!给我看看你的真本事!” 之前他跟隨西泽尔,但从未有机会和西泽尔在训练场上相遇,炽天使骑士跟普通骑士几乎不会同场训练,这次有这样的机会,蛮牛心里竟然很是激动。 唐璜穿著那具漆黑的甲冑,轻盈地落在昆提良肩头,双手的刺杀刃带著凛冽的寒光:“別说蠢话!快!” 西泽尔觉察到这边的动静,忽然结束了暴走,缓缓地转过身来,眼中似乎有紫光流过,只是这一眼,昆提良那份“竞技”的心思就被压制了。 那沉默的压力仿佛海潮,把他和唐璜都淹没了。骑士之骨远比全副武装的骑士要矮,只到昆提良那具重型甲冑的胸部,但西泽尔此刻流露出的压迫力,好像他才是掌握进攻权的人。 有那么几个瞬间,昆提良甚至怀疑套著那具金属骨骼的人不是西泽尔,那种恐怖的眼神,纯然是个陌生人……连是不是人类都值得怀疑。 但他立刻就压下了这种疑惑和恐惧,对衝锋骑士来说,最大的敌人就是疑惑和恐惧,他们被训练成无所畏惧的军人,前面是山他们衝过去,前面是海他们也衝过去,前面是炮弹他们还是衝过去。 昆提良大踏步地衝上前去,每一步都地动山摇,唐璜轻盈地起跳,离开了他的肩膀。唐璜的甲冑是漆黑的,实验场里原本就黑暗,人们竟然难以看清他消失在哪里了,好像从跳起的那个瞬间,他就化作了一缕黑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昆提良身上,用钢铁武装起来的蛮牛狂风般逼近西泽尔,不用武器,而是一记重拳砸下。那是惊天动地的一拳,昆提良没有留手,以他的脑子也能想明白,自己跟炽天使骑士的差距,即使只是炽天使的骨骼他也不敢放鬆。 可他的拳竟然砸不下去,巨拳被西泽尔凌空托住,那画面就像一具骷髏轻而易举地托起了巨神的惩罚之拳。 昆提良大惊,想要收回拳头发动下一轮进攻,可他的拳头竟然收不回来了。西泽尔的手猛地收紧,锁住了他的手腕。 昆提良只能跟西泽尔角力,但这具重型甲冑的关节在西泽尔的力量下竟然显得那么软弱,昆提良清楚地听见关节开裂的微声……下一刻,甲冑的左臂生生被折断!好在普通甲冑不是神经接驳,否则昆提良应该会被痛晕过去。 仅仅是炽天使的骨骼就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高台上的工程师们都看呆了,他们中有不少人也是初次见识到炽天使的实战威力。 西泽尔鬼影般突进,锁住了昆提良的咽喉,顶著他直衝到墙壁,狂风暴雨般的重击接踵而来。那种野兽般的攻击模式看得人目眥欲裂,他们终於理解了佛朗哥说的话,当年他们从地狱中……放出了魔鬼! 昆提良浑身冒著电火,流著润滑液,只能靠著完好的那只手臂遮挡面部。自以为无论什么障碍都能冲开的衝锋骑士,在炽天使的手中只是个人形靶子! 昆提良的眼眶开裂,血渗进眼睛里,视野一片血红,可他竟然大笑起来:“老板你真行!老板我没有看错你……唐璜!再不动手我就要死了!” 漆黑的影子忽然出现在西泽尔背后,就像一阵风捲来,刺杀刃带著两道银光刺向西泽尔的后背,那是能源包所在的位置。骑士之骨没有装甲,能源包整个暴露在外,切断管道西泽尔就会失去动力,唐璜的目標就锁定在那里。 昆提良確实是个人形靶子,他其实是以被攻击为唐璜爭取最佳的进攻机会。 可唐璜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那对紫色的瞳孔,紫色的瞳孔静静地看著他。唐璜惊恐地想要后退,他分明是攻击西泽尔的后背,怎么会看见西泽尔的眼睛?! 只有高台上的人才能看清那一刻发生的事,西泽尔一秒钟前还在暴击昆提良,一秒钟后却忽然转过身来,唐璜的出没像是鬼影,炽天使……同样是鬼影! 刺杀刃坠落,唐璜根本没有退后的机会,西泽尔的利爪锁住了他的喉咙,把他慢慢地往上提。穿著骑士之骨的西泽尔远比全副武装的唐璜矮,他伸直了手臂唐璜的双脚还在地面上,但唐璜无力挣扎,西泽尔的手已经捏碎了他的颈部护甲。 轻型甲冑虽然有著敏捷性的优势,但毕竟太脆弱了。 “唐璜!”昆提良大吼,但他连站直都做不到,西泽尔的暴击已经打断了他的双腿膝盖,他无力地跪在地上。 下一刻西泽尔就会捏碎唐璜的咽喉,这时候已经没人能救他们了,阿方索正狂奔向甲冑,但他已经来不及武装。 昆提良和唐璜还是对自己的配合太有信心了,在绝对的暴力面前,所谓的配合和精妙的战术,全无意义。 这时候高台上的人开枪了,密集的弹幕在西泽尔脚下留下了无数的孔洞,像是暴雨在沙滩上打过。开枪的是薇若兰,阿方索只想著要制服那些奔向连射銃的工程师,却忽略了还有一支连射銃握在薇若兰的手中。 (本章完) 第118章 炽天使的重临(6) 第118章 炽天使的重临(6) 西泽尔缓缓地抬起头来。他这才注意到那处高台,野兽般的本能令他意识到那高台上还有他的敌人,可能是比唐璜和昆提良更危险的敌人。 薇若兰也在高台上看著他,一手举著连射銃,一手擦燃了燃烧棒。 在黑暗的环境中,燃烧棒的光简直像是日光那么刺眼。薇若兰將那根燃烧棒高高举起,她整个人就像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或者熊熊燃烧的兰。 所有人都被嚇到了,心说副总长这是疯了么?这是要把西泽尔引上来么?能挡住西泽尔的只有甲冑骑士,唐璜和昆提良的状况再危险,他们毕竟还穿著甲冑,而高台上的人呢,手无寸铁。 但在机械女皇的威压之下没人敢说话,人们只能屏住呼吸,看那魔神般的男孩像丟垃圾一样隨手丟开唐璜,缓步接近高台。 他仰望著薇若兰,瞳孔中一片空白,脸上的表情时而狰狞如鬼,时而一片茫然。 所有人的心都抽紧了,西泽尔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带著那双足以撕裂钢铁的手,金属骨架的脚踩在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西泽尔忽然加速起跳,在骑士之骨的帮助下他的弹跳力是那么惊人,一下子就落在薇若兰面前。刚刚武装完毕的阿方索冲了过来,但还没来得及举起武器就被西泽尔一拳正中胸口,整个人弹飞出去。 薇若兰举著燃烧棒站在他面前,西泽尔俯视著薇若兰,紫色的瞳孔中一片茫然。所有人都在想薇若兰就要死了,她虽然穿著那具机械助力的外骨骼,可那又怎么比得上唐璜和昆提良的甲冑? 机械女皇居然会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把自己送到魔鬼面前,她甚至没有再度开枪阻止西泽尔的逼近。 空洞的紫瞳中忽然有了神采,西泽尔慢慢地跪了下来,轻轻地抱住了薇若兰。 他说:“妈妈……我再也不逃走了……我再也不丟下你了……” 他在穿著甲冑的昆提良和唐璜面前当然是矮小的,但在薇若兰面前他仍旧是高大的怪物,可此时此刻这个怪物轻轻地抱著薇若兰,把头放在她的肩上,像个孩子。 薇若兰也怔住了,她並未想到西泽尔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只是想用强光把西泽尔吸引过来,解除唐璜他们的危机,然后用另一只手中的电缆解决问题……外部电击能令骑士之骨瘫痪。 她本意是丟开这根燃烧棒,在西泽尔被燃烧棒引开注意力的瞬间,把电缆接在他身上。可现在西泽尔抱著她,她无处可逃,她要电击西泽尔,就只有连自己一起被电击了。 她无声地笑了笑,谁都没有看见这个隱秘的笑容,然后她把裸露出来的线头接在了西泽尔身上。 微小的紫色电火围绕著他们,两个人瞬间弹开。骑士之骨在电击下痉挛,西泽尔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那惨状简直是魔鬼被扔到岩浆池子里去。 最后骑士之骨的动力核心冒出了大量的烟雾,他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微微地抽搐著,依旧睁著眼睛,望著漆黑的屋顶。 躺在他身边的,是晕过去的薇若兰。 姐弟 西泽尔缓缓地睁开眼睛,视野里先是一片幽蓝色的光,接著是黑色的屋顶和盘曲的管道,最后是那头熟悉的白色长髮。 他睡在薇若兰的床上,薇若兰守著他。 她的“闺房”就是这间小休息室,非常简陋,能坐能躺的东西就只有两样,床和靠椅。西泽尔睡床她就没处睡了,所以她把靠椅挪到了床边,披著羊毛毯子凑合著睡。 微冷的空气中瀰漫著她常用的那种香水味,还有淡淡的酒味,想必她在入睡之前喝了不少的酒。 实验结束了么?成功还是失败?西泽尔记不得了。 最后的记忆是在那片赤红色的海水里奔逃,背著被烧死的母亲,接著他忽然就看到了光亮,那么温暖的白光,好像太阳出来了,他就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朦朧的视野中,一个女人站在温暖的光晕里。 “你醒啦?”薇若兰也醒了过来。 西泽尔记得她当年睡觉会睡得很死,地雷在耳边爆炸都未必能醒过来,睡姿也是非常的糟糕,双腿分开,四仰八叉;可如今她睡姿优雅,却再也睡不踏实了,西泽尔的呼吸声略大就吵醒了她。 “实验成功了么?”西泽尔想要坐起来,这才觉得全身乏力,头痛得像是要裂开。 “出了点小问题,不过通过这次实验我们搜集到了很重要的数据,”薇若兰轻描淡写地说,“你破坏了些东西,那边正忙著修理,没人手照顾你,就把你挪到这边来了。我知道这里很简陋,比不上你家里有人服侍,忍忍吧。” “碧儿还在家里等我。”西泽尔忽然想了起来。 碧儿对西泽尔常常深夜不归非常担心,可也只能在家中等候。每次西泽尔外出,碧儿都会搬把椅子坐在客厅里睡,这样西泽尔一推开那扇嘎吱嘎吱响的门,她立刻就会惊醒。 “已经派人去通知她了,”薇若兰耸耸肩,“小时候怎么就没看出你是这种怜香惜玉的人呢?不过你那个女侍长確实很漂亮。” “现在是几点?” 薇若兰看了一眼腕錶:“凌晨四点半,你已经睡了五个小时。怎么?现在回家?” “如果不打搅的话,想在这里多休息一段时间。早上我还要去都灵圣教院上课,现在回去的话也睡不了几个小时了。” “就睡这儿吧,但我在某些人那里的名声不太好,你在我这里过夜的话有人可能会说閒话,不介意吧?”话里透著几分大女孩对男女之事的无所谓,可又像是嘲笑。 西泽尔无力地笑笑,谁会传他跟薇若兰有私情?今天的他怎么配得上机械女皇? 薇若兰伸手把他身上的被单揭开,西泽尔略略有些吃惊,但也並没有大惊小怪,薇若兰现在可不是那个搞怪的女孩,不会无缘无故地恶作剧。 “转过来背向上。”薇若兰示意他翻身,“你背后的伤口没有清理。” 她用球蘸著酒精清洗西泽尔背部的创口,那些都是硬金电极留下的,它们从脊椎的孔洞里插进去,直接读取神经信號。虽说电极只有头髮丝粗细,但若不仔细处理,伤口还是会感染。 因为频繁的实验,脊椎两侧都是紫黑色的瘀血,西泽尔这几天坐下都不能靠在椅背上。好在薇若兰的手法很轻,球蜻蜓点水般掠过每个针孔,只是微微刺痛。 “真瘦啊,离开翡冷翠的时候像个小猴子,现在还是像个小猴子。长大了就该练练肌肉,男孩子应该稍微魁梧一些。”薇若兰漫不经心地说。 “嗯,知道了。” “这样反覆刺激脊椎也不是办法,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把微小的黄金套管植入你的后背,以后电极从那些套管里走。手术过程比较痛苦,但之后就不会疼了。”薇若兰又说,“做么?” “嗯,做吧。” 其实双方都清楚那种手术的痛苦,以密涅瓦机关的技术,黄金套管当然可以做得很细,但植入背脊后必须和纤细的神经相连,那等於直接触碰神经。虽说手术中可以用麻醉药,可术后的恢復期却会痛得要命。 但薇若兰和西泽尔之间的对话始终都是这样,大家都轻描淡写,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在梦境中见到了什么,把你嚇成那样?”薇若兰问。 西泽尔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我看到我妈妈。” “你经常梦见你妈妈?” “经常。” “恋母情结是种病,得治。” 西泽尔没说话。要是別人说这话,他多半会有点怒火,可薇若兰说,他却知道她只是毒舌而已。薇若兰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只是现在成了机械女皇,轻易不露出这番嘴脸来。 两人再也无话,薇若兰继续帮他清洗创口。 “姐姐,你做的梦里,最恐怖的是什么?”西泽尔忽然问。 “我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薇若兰冷冷地说。 西泽尔点点头。 “姐姐,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不超过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万国盛典会在翡冷翠举行,各国使团都会以拜见教皇的名义到来。金伦加会战之后,教皇国的绝对权威有所动摇,我们必须展示全新的机动武装来重振声威。”薇若兰轻声说,“普罗米修斯和炽天使的对抗战也会在那时进行,胜者將会是最终定型的未来武装。” “明白了。”西泽尔就此沉默下去。 挨个清理创口是很耗时间的工作,完成的时候,他已经昏睡过去。薇若兰皱著眉把他翻了过来,盖上被单,想了想,又把自己的羊毛毯也盖在了他身上。 幽蓝色的灯光下,身穿金红色大丽短旗袍的女孩睡在躺椅上,因为冷而蜷著腿,苍白的男孩睡在被单和羊毛毯中,安静肃穆,反差巨大,可又格外和谐。 距离这间小休息室不远的房间里,则是一片鬼哭狼嚎。 “我说总长大人!你们机关养的这种人真叫大夫么?不叫屠夫么?”唐璜被三四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摁在病床上,帮助他矫正扭伤的关节,痛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啊啊啊啊!对我你们也敢下这种狠手!我我我同意你的意见!他们確实是屠夫!”佛朗哥呼哧呼哧喘著粗气,大口给自己灌酒。他也是上身赤裸,被摁在旁边的病床上。 弗朗哥在西泽尔狂化时太激动了,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得有点严重。大夫们藉助了某种机械臂,看那只金属手在他后背上揉来揉去。肩部捆著绷带的昆提良哈哈大笑。蛮牛也受伤了,但对他来说受伤是常事,忍忍就好了,蛮牛一直都很耐疼。 “只是穿了一次普通甲冑就扭伤挫伤成这样,我们退步了。”阿方索坐在一旁,神情淡然地用酒精给自己的伤口消毒。 “强化训练!马上就给你们安排强化训练!我们需要更多的骑士!”佛朗哥高呼,“唉哟它捅我腰眼!谁设计的这玩意儿?这东西会要我命的!” “是您亲自设计並监督製造的,总长大人。”一名大夫恭恭敬敬地回答。 (本章完) 第119章 中山之狼(1) 第119章 中山之狼(1) 君臣双 初秋,东方,中山国。 中山是个小国家,地理上位於东西方的交界处,但奉夏国为宗主国,是大夏联邦的成员国之一。几百年前这里还是荒芜的山地,后来山中发现了金矿,移民从四方会聚而来,最后形成了国家。 虽然它距离洛阳足有2000公里,但文化上却跟夏国一脉相承,有著“小夏国”的称號。 秋天是中山国最好的季节,山坡上一望无际的黄草,像是黄金羊毛织成的毯子。一场小型的宴会正在山坡上举行,溪水潺潺,白云悠悠,乐师们操著二十五弦琴和洞簫,演奏著舒缓的圆舞曲,绝对的中西合璧。 一张木桌架在山坡上,僕人们把緋红色的生鱼片、薄牛肉片和冰过的米酒奉了上来,只有一主一客,相对饮酒。 今天是中山国主原诚设宴,为刚刚回国的外交大臣叶素理接风洗尘。 金伦加会战,原诚也算是声名鹊起。他带著衝锋队奇袭教皇,几乎得手,失败后高呼:“我乃中山国原诚,来此就是要杀教皇,惜乎一击不中!败军之將,夫復何言?你们谁来杀我?” 如此凛冽的汉子,鬼神般勇猛,又寧死不屈,战后东方各国都传颂著中山国主“忠勇豪侠”之名。 此刻国主穿一身白色衣裤,外加一双雪白的皮鞋,蹺著二郎腿。西风东渐,夏国公卿们也都效仿起西方人的衣著,原诚换上这身行头,儼然一副西方贵公子野营烤肉的派头。 外交大臣也不逊色,老头子一身暗蓝色的呢上衣,头戴白色礼帽,繫著漂亮的紫色丝绸围巾,小牛皮靴擦得闪闪发亮。君臣二人委实很般配。 “甲冑骑士真是可怕!机械的时代已经到来,今后光凭勇气和长枪是没法建功立业了!”原诚放下杯子,大声感慨。 “可不是么?国主要是跟我去西方游歷一圈就明白了,机械的实际功用可远不止製造武器,翡冷翠的贵族人家,冬天用蒸汽取暖,夏天还有名为冰箱的东西可以储藏冰糕和水果,西方人用机械织布、烧砖和磨麵,又快又好,机械可以强国啊!”叶素理也嘆气,“可夏国的王公贵族还食古不化,觉得机械是奇技淫巧。” “如果不是那位骑士王叛变,即使楚舜华天纵英才,金伦加会战也还是我们输。看来夏国的粗腿越来越靠不住了,不如改抱教皇国的粗腿如何?”原诚猛拍大腿。 这话说得中气十足,丝毫没有羞耻感。 金伦加一战后,不知多少作家和诗人讚美他是东方之栋樑。可回国没几个月他就想著投敌卖国了,转换之快尺度之大,跟战场上嘶吼“我乃中山国原诚”的那个男人判若两人。 若是別国的大臣,多半会为自己侍奉这样的君主觉得羞耻。但叶素理不,叶素理太清楚原诚的为人了。 原诚其实是个篡国者。 他本来是个大商人,往来於东方各国之间贩卖麻布。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和当时的中山国主搭上了关係,得到了独家的黄金出口权。从那以后原诚的商队就改贩黄金了,並且建立了自己的武装,以免半途遭到抢劫。 他赚了很多很多的钱,可是越来越不开心。 他跟叶素理讲过当年的心路歷程,他说:“我当商人当得越久就越明白,世上只有两种人,掌权的和不掌权的。商人和最下等的人民一样,是不掌权的,上到君主,下到收税的官吏都能欺负你,你只能靠贿赂让他们暂时满意,才能获得方便。男子汉大丈夫不该过这样的生活,所以我决定要掌权,我要变成掌权的人。我得篡夺一个国家,中山国我看就很好!” 当年那位中山国主和他以朋友相称,给了他很多方便,但也向他索要了很多东西,按照原诚的话说:“应付那个男人应付了很多年,总是对他卑躬屈膝,想想还是把他杀掉我会开心些。” 原诚是那种想做就做的人,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他果然联合了中山国的大臣们杀死了国君,把这个小国据为己有。 有正义感的人士都非常不耻原诚的为人,他们私下里议论说当年原诚为了获得前任国主的信任,甚至不惜进献自己美貌的妻子! 可没人能否认在原诚的统治下中山国这几年越来越有起色,国君的宝座虽然来路不正,他却坐得越来越稳。於是鄙夷他的人越发鄙夷他,忌惮他的人也越发忌惮他。 长袖善舞和不要脸一直都是原诚的治国策略,被骂得太狠了他就耍起无赖来:“我本来就是个商人嘛!商人重利轻义,你们难道不知道么?我们商人也没想著青史留名,你们再骂我我就把你们杀掉!” 於是骂他的声音就会暂时地低落下去,因为他说杀就真杀,並不是说著玩的。 在金伦加会战中他被十字禁卫军捕获,很多人都觉得他会慷慨殉国,可第三天原诚自己就回来了,因为他跟十字禁卫军元帅安东尼將军认真地讲了个道理。 他说:“你看,我虽然试图在战场上刺杀教皇,可没有得手,教皇连根毛都没少。我在东方君主中只是个小人物,我要是楚舜华,你们杀了我还能振奋民心,可我不是啊,你们杀了我,人们只会说教皇国屠杀战俘不敬英雄。” 安东尼將军被他说得愣住了,但也不得不承认是这个道理。 原诚继续说:“我们中山国国小力微,但好在有金矿,你们允许我用黄金自赎怎么样?” 安东尼將军说:“可以,那就请你的使者送黄金来吧。” 原诚说:“不行,你可以去调查我的背景,我是篡国得位的,国內有很多反对派,他们巴不得我死呢。我的儿女们还小,我死了我的大臣们就把国家给霸占了,你们一两黄金都拿不到。” 安东尼將军最后被他逗笑了,说:“那原诚先生你觉得我们怎么办才好呢?” 原诚这才说:“我看不如这样,我签字画押,说明我愿意支付三百公斤黄金赎命钱,你们放我回去,我一旦回国就筹钱送来。” 安东尼將军说:“你要是一去不回,我们去哪里找你呢?你我双方是敌对关係,又不能上法庭,难道我们堂堂教皇国为了三百公斤黄金再进攻中山国一次?” 原诚说:“我好歹是一国君主,一条命还不值三百公斤黄金么?我虽然不要脸,可如今已经是东方的英雄,怎么会为了三百公斤黄金自损名声呢?再说了你们不还握著我的欠条吗?” 安东尼將军笑了:“我从军这么多年没有见过原诚先生这样的真小人,我很想知道真小人的做法,您回去吧。”就这样原诚还得到了一辆十字禁卫军赠送的斯泰因重机,他骑著那辆机车,一溜烟回了自己的军营。 不过事后他真的从国库中调出了三百公斤黄金送往翡冷翠,换回了那张欠条。安东尼將军觉得有趣,回赠了一支精美的猎枪给他。 作为夹在东西方之间的小国,就像是天平上的微小筹码,若不是原诚这种鲜廉寡耻的人,真未必守得住。当然,这也多亏了叶素理的帮衬。 叶素理的名声不在原诚之下,他俩並称为“君臣双”,但不是什么好,而是鲜廉寡耻之。 叶素理原本名声很好,出身於东方的大贵族家,又是有名的隱士,多国君主都想请他出仕。他住在夏国南方的某个小镇,每天早晨起来,门前河上满眼都是首尾相连的船,都是名门望族的使节,来拜访或者拉拢他。 叶素理因为隱居闻名,又被这名声拖累,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到山里,出家当了僧侣。结果门前排满了拜佛的香客,原本不起眼的山中小寺陡然间成了天下闻名的巨剎,厨房的僧侣改用铁锹炒菜,供给那些进山瞻仰叶素理先生风采的香客们。 叶素理越发鬱闷,想自己有朝一日死了,一定会被寺里的和尚们贴上金箔,供人参观上千年。 他痛定思痛,觉得唯一能改变自己人生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名声搞臭。只要他不再是令人讚赏的隱士,大家也就不会苍蝇般围著他转了。 於是他游歷各国,暗中寻找机会。最后他来到遥远的中山国,原诚设宴款待他,厚著脸皮说:“我看叶先生你过得也不容易,不如来中山国辅佐我吧。” 叶素理说:“我一路来到这里,七个国家要给我总理大臣或者外交大臣的职位,都开了很好的条件,您又要给我开什么条件呢?” 原诚说:“条件没什么特別,不过先生当了一辈子君子,一直没有机会试试当真正的小人吧?难道不遗憾么?我靠篡位得国,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小人,可在小人的国家中,有时候比在君子的国家中,真性情的人还要多些,你说对不对?” 叶素理哈哈大笑说:“既然话说得这么明了,就不恭敬不如从命啦!”其实在去赴宴之前他就有意留在中山国了,君臣喝了杯酒,就狼狈为奸了。 叶素理出仕中山国的消息震动了夏国,有正义感的人都对他破口大骂。果然如叶素理所预料的,大家都以说起他的名字为耻,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来拜访他了。 他每日公务繁忙,可应酬却少多了,这样他反而能在午后喝一杯茶,小憩片刻,偷空感受一下隱士的人生。 天下的顶层 叶素理並未追隨原诚参与金伦加会战,那时他正在西方游歷,足足一年半的长期游歷。 很难想像一个外交大臣能以“我觉得我需要去西方走走”这样的理由一跑一年半,但叶素理就是能做到甩手就走,领著原诚的薪水满世界乱跑,原诚也不管他。 他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赴原诚的宴,君臣二人聊著西方见闻,其乐融融。 其实早在两年前,这对君臣就动起了“要不要投靠西方”的念头。但那时原诚还不太確定,就派了叶素理出去,用他的眼睛帮原诚看看西方。 可笑的是虽然怀著这种不忠不义的念头,原诚还是成了金伦加会战中除了楚舜华外最大的英雄,因为他是个人来疯,上了战场就不由自主地勇猛,看著教皇的座驾在前,就忍不住想要去刺杀一下,看看能否改变世界。 “这次我週游各国,已经帮国主做了些铺垫,在西方各国搞定了一些人脉。”叶素理说。 “你居然能结交到西方的大人物?我可是听说他们都不太看得起东方人。”原诚的眼睛亮了。 “靠送礼啊!我一路上向各国政要许诺了来自东方的好礼,这几天就把礼物办了给他们送过去。”叶素理心算了一下,“既然是国礼,手面太小肯定说不过去,国主请拨给我两百公斤黄金,我派人去置办。” “两百……两百公斤黄金?”原诚愣了一下,勃然大怒,“我自己的命也才值三百公斤黄金!” 僕人们哆哆嗦嗦地跪了一地,好像是他们做错了什么事。 “没你们的事,弹琴的继续弹琴,倒酒的继续倒酒,待我壮壮胆说服君上。”叶素理神色自若地吩咐。 (本章完) 第120章 中山之狼(2) 第120章 中山之狼(2) “叶素理!”原诚脸上的青筋好似一条条怒龙要破皮而出,“別以为靠著厚脸皮就能在我这里矇混过关!你怎敢动用国库,许诺这么重的礼物给別国?” “我都是以国主您的名义答应人家的,可不好反悔。” “当年的我得把前面那座山一样多的麻布卖到洛阳去才能赚两百公斤黄金!”原诚咆哮。 “冲您这份小气也就能卖个麻布。”叶素理嘟噥。 话音未落原诚已经抓起了酒壶,仿佛下一步就要把这东西在叶素理的脑袋上扣得粉碎。 叶素理淡定地饮尽杯中酒,把空杯子递向原诚。一方杀气纵横如猛虎,一方寂静如老僧禪定。原诚高举酒壶,叶素理端著杯子,雕塑般沉默地对峙著。 片刻之后,原诚动了,在叶素理空了的杯子里斟满了酒。即將血溅五步的局面就这么微妙地缓和下来,君臣之间又恢復了往日的和睦。僕从们面面相覷。 “看什么看!做好你们自己的事!”原诚眼睛一瞪,“我们討论国家大事,你们这些下人怎么能懂我们的深意?” 他转回来面向叶素理:“愿意出手送那么大的礼,肯定有理由,你也是个不愿意亏本的人,说来听听。” 多数人刚接触原诚的时候,都会觉得他喜怒无常而且斤斤计较,商人本性,重財轻义。但叶素理懂得他的君主,原诚確实是个商人,但不是普通人以为的那种商人。 他是个大商人,大商人都是赌徒。 原诚虽然抠门,却能为篡国而赌上一切乃至生命,他那番横眉立目,只是要警告叶素理,他的钱都要在该的地方。 “敢问国主的理想是什么?”叶素理忽然正襟危坐。 “我哪有那种高尚的东西?”原诚哼哼,“不是跟你说过么?我不喜欢被人支配人生,所以要夺权,就篡夺了这个国家。” “今时今日,国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用被人支配了么?” 原诚沉默了片刻:“虽说能支配我的人变少了,可还是被人支配著。” “是啊,过去能支配您的人是收税的官员,是中山国主,现在能支配您的人是夏皇,是洛阳的大贵族,是楚舜华。您从商人那个阶层摆脱出来,升到了君主的阶层,可还有阶层比您更高的人,他们仍在支配您的人生。”叶素理缓缓地说,“早知道这样,是不是乾脆別篡国算了?当商人的话,您现在没准过得更开心,可以喝著天南海北的名酒,坐拥天南海北的女人,还不用像现在这样承担君主的义务。只要您忘记您的人生其实还是受人支配的,您就可以过得很快活。” “这种狗屁话怎么是叶素理会说出来的?”原诚斜眼看著叶素理,“我就算醉死在女人怀里,也不会甘心被人操纵我的人生!” 叶素理点了点头:“您这种人呢,歷史上有很多种称呼,有叫狂徒的,有叫逆贼的,也有叫野心家的,生来就是要提著枪上战场的,即使明知道杀完这一场还有下一场,永远没个尽头,可还是会杀下去……不,是杀上去!杀到天下的顶层去!” “天下的顶层么?听起来很豪迈,我喜欢!” “您想当天下之主,”叶素理缓缓地说,“或者换个西方人的说法,世界之王。” 天下之主、世界之王,何等沉重的称谓,即使夏皇和翡冷翠教皇也不敢轻易使用,可从叶素理嘴里吐出来,却是如此轻描淡写。 “是有这个想法,只是怎么爬到那个位置上去还没想好。”原诚倒也坦诚。 “不过您可要想好了,即使有一天您真的成了天下之主也未必会自由自在,仍然会受制於您的人民。没有人能彻底支配自己的人生。”叶素理凝视著原诚的眼睛,“想明白了这一点,您还要往那个位置爬么?” “要啊。虽然只是个小国君主,可就像有人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称霸天下的君主也不能算是好君主吧?”原诚耸耸肩,“我也许会死在爬往世界之巔的路上,不过那一路上……都会很好玩!” “哈哈哈哈,好!”叶素理忽然大笑起来,大力鼓掌,“跟我想的一样!我当初投奔您,就是觉得您是这样有野心的傢伙,跟您一起往那个位置爬,一定会很好玩!” “我说你……以前真的是个隱士么?”原诚瞪著叶素理,“我要是真当了天下之主就得把你这种隱士都杀掉,留著你们会天下大乱的!” “我啊,”叶素理恢復了平静,“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可又没有办法改变,所以才去当隱士的。” 率兽食人的世界 “你想改变这个世界?”原诚有些惊讶。 “这个世界,是个糟透了的世界啊。圣人说:『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飢色,野有饿莩,是率兽而食人也。』我们所处的就是率兽食人的世界。” “没懂。”原诚老老实实地承认。 他是篡国之后才开始学习传统文化的,以便摆脱商人的气质,不过直到目前为止还是入门阶段,成语都经常用错。 “圣人的意思是,如果君主的厨房里有肥肉,马厩里有骏马,可人民面有飢色,旷野中有饿死的人,那么君主就是在率领野兽吃人。”叶素理耐心地给他解释,“你如果去洛阳看看就会明白,那是东方最繁华的城市,大贵族们住在飞檐斗拱的高楼里,冬天用铜管输送蒸汽来供热,夏天从冰窖里抽取凉气来降温,吃的是驼峰、猩唇、熊掌和豹胎,供他们玩弄的女人用最好的丝绸缝製衣服,还要绣上最华丽的纹,很多刺绣女工几年才能绣出一件裙子。而在高墙的夹缝里,乞丐饿得奄奄一息,一场冬雪下下来,城里会死好些穷人,这就是率兽食人的世界。而想要礼聘我的君主,就是想让我帮他们维护这样的世界。” “所以你想改变这个世界?”原诚耸耸肩,“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有正义感的人,我简直要仰视你,觉得没法跟你共事了。” 叶素理不理他的风凉话,继续说了下去:“我一直找的,是一个想要打散这个世界之后重建的人。我几乎以为我找不到了,直到我遇见您。您天生就是一个要把世界打散的人,您这种人,在平安的时代被称作奸雄。” “可我得事先说好啊,我可不是为了缔造什么平安的时代而想把世界打散的,我就是不甘心被人支配,而且我希望轰轰烈烈地过我的一生,我可以死,但不能蝇营狗苟一辈子。” “没关係,我早就知道国主您是个坏人了,但只有您这种人,才能改变这个率兽食人的时代!” 原诚沉默了很久,举起一杯酒饮尽:“好啊!打散这个时代重建,听起来是跟成为天下之主一样好玩的事情!不过你说了那么多,能不能回过头来给我解释一下,到底为什么要著我的钱满世界给西方人送礼?” “別急,我还没说完。不久之前,楚舜华刚刚公布了夏国的第一代机动甲冑『鬼武者』,这个消息国主已经知道了吧?” “废话!何止知道,妒忌得眼都红了!真没想到楚舜华悄无声息地造出了那种了不起的东西!” “敢问楚舜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放出鬼武者?” “金伦加会战之后,谁都看得出机械技术对军力的影响,未来的战场必然是机动甲冑的战场,楚舜华当然要大力发展机械技术。” “说得不错,但没那么简单。”叶素理缓缓地说,“金伦加会战后,夏国的统治已经不稳,楚舜华是急於展示军力,来稳定国家內部。而西方那边,教皇国也遭受了重创。三个月之后,教皇国就要举办万国盛典,西方各国都要派遣使团前往翡冷翠。盛典期间,教皇国会展示最新的机动武器,也是要借展示军力来稳定国家。” “哦。”原诚若有所思。 “但武力是无法彻底稳定一个国家的,东西方的巨龙都遭遇了危机,世界隨时可能陷入混乱的战爭。这是野心家的时代,是群狼的时代,也是国君您的时代……错过了这个时代,恐怕要再过百年,才有您这种野心家崛起的机会。时不我待!” 原诚忽然安静了,所有表情都从他脸上剥离,他眺望著连绵的群山,眼中流动著瑰丽的光。 谁都知道他在畅想,畅想那血与火的未来,他將在那个时代拔剑而起,杀向更高的位置,他这个卖麻布出身的商贩已经突破了命运的限制成了一国之君,但他还不满足,他所期盼的东西……也许就像楚舜华仰望明堂灯火时想到的东西一样。 “哼!原来你根本不是想要投奔西方人,你是想借乱世崛起!”原诚猛拍桌子。 “国君您也不是会去给教皇国当狗的人吧?您不是,我也不是。” “少废话!直说你的计划!说说在那个时代到来之前,你想怎么办?” “首先,获得机动甲冑!”叶素理目光炯炯,“您刚才说过,未来的战场必然是甲冑骑士的战场!” “说得倒容易!”原诚有点沮丧,“楚舜华刚刚造出鬼武者,连皇帝都未必知道技术细节,他又怎么会把关键技术泄露给我们?” “东方式的机动甲冑求不得,就往西方去求啊!我们何不借著万国盛典的机会,討好討好教皇国呢?”叶素理贼笑,“要是得到西方人的技术,哪怕是次一等的,我们仿造一下,涂点怪异的纹,加点没用的装饰,起个东方式的名字,就说是我们自己开发的好啦!” 原诚怔了几秒钟,猛拍桌子大笑起来:“贱人!叶素理你真是好一个贱人!要是搞出来不如就叫阿修罗吧!” “东西都没搞到手,不忙著起名字吧?”叶素理微笑。 “继续说继续说!” “能够改变未来战场的武器,多少钱得到都是值得的!我之所以在西方各国大肆送礼,无非是想要一张万国盛典的入场券而已。”叶素理慢悠悠地说,“想要顛覆这个时代,就当先强大起来嘛!” “计划倒是不错,可我们这种小国跑去万国盛典上討好,教皇国能买我们的帐么?”原诚眉开眼笑,提起酒壶来给叶素理斟酒。他高兴起来就全无国主的威严,確实是有点贱兮兮的。 “我们虽然是小国,可地处东西方之间,算是战略要地。教皇国也缺我们这样的盟友,我们凑上去,想必不会被打脸。”叶素理压低了声音,“此外我还准备送教皇国一份大大的礼,就是不知道他们敢不敢收。” “又送礼?”原诚疑惑地把头凑了过去,听取叶素理的低语。 他的表情先是沉凝,再是愤怒,最后呆若木鸡。叶素理自顾自地讲完了,低下头喝酒吃肉,任凭原诚自己翻来覆去地想。 “这个礼物可不是我想送就能送的,你也知道我就一个……她虽然很不乖,可不代表对我可有可无啊!”难得原诚这种人也会犹豫不决。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古今同此理也!”叶素理意味深长地说,“何况就国君您那宝贝,在东方可不一定处理得掉啊!” “干吗非要嫁出去?我留著自己逗著玩不行么?切!” “她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人生,不能是国君您衣带上的玉坠子吧?而且以我的观察,她应该不会拒绝这种安排的,她的血管里,流著国君您的血啊!” (本章完) 第121章 古洛诺斯的阴影(1) 第121章 古洛诺斯的阴影(1) 夜探 深秋,深夜,翡冷翠郊外的山中。 黑色的重型车辆沿著崎嶇的山路行驶。山路的一侧是如墙壁般矗立的岩石,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密涅瓦机关总长佛朗哥亲自充当司机,探头探脑地看著路,薇若兰坐在副驾驶座上,蹺著二郎腿,曲线玲瓏,面无表情。后排则塞了西泽尔和他的三位骑士,挤得像是沙丁鱼罐头。再后面是沉重的货箱。 “昆提良,把你的胸肌挪开!”唐璜恼火地说,“它挤在我脸上让我无法呼吸了!” “我倒也很想把它放在后备厢里……”昆提良无可奈何地说。 “我说你们能不能安静点儿?”佛朗哥不停地转过身来吹鬍子瞪眼,“这是一次秘密的侦查!秘密的!別以为原罪机关那帮人是蠢货,他们一定会在周围布置警戒哨,一旦我们被发现,演习就会取消!” “哼!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靠不住了!如果我还是当初那个致命美少年,我要你们这帮蠢货干什么?从设计机动甲冑到驾驶它们打断普罗米修斯的腿,我一个人全做了!”他恨恨地仰头灌了一口威士忌,紧握著方向盘,继续找路。 “总长大人您已经喝了半升威士忌了,安全驾驶您大概没有学过吧?”唐璜看著车窗外刀削般的悬崖。这种深夜行车委实惊悚,尤其是你的司机是个醉酒的疯子时。 “对!勇敢的年轻人就要像我这样!喝著威士忌去把敌人打趴下!原罪机关的小贱人们!佛朗哥来找你们啦!你们还不知道吧!哈哈哈哈!”总长大人狂笑著踩下油门,全然忘记了片刻之前他还要求唐璜和昆提良安静点儿。 从夏末到深秋,神经接驳实验已经进行到了第四个月,进度不能说没有,但是经歷过西泽尔的那次失控之后,密涅瓦机关不敢再增加实验强度。 根据积累下来的实验数据,佛朗哥亲自动手改进神经接驳系统以图降低反噬,但迄今为止仍未造出原型机来。如今的密涅瓦机关连红龙改型那样的实验用机体都拿不出来。 而万国盛典明天就要开幕了,各国使团都已经抵达翡冷翠,新炽天使和新型普罗米修斯的对抗测试很快就会启动。 普罗米修斯的进度一路高歌猛进,以“秘银之鬼”彼得罗夫设计的为第一代,西泽尔在马斯顿见到的是第二代,如今的普罗米修斯已经是第三代,第二代机体已经可以和龙德施泰特那种级別的炽天使骑士对抗,简直不敢想像第三代该是何等的威力。 阿方索他们干著急也使不上力气,他们还在做最初级的训练,他们曾经驾驭过普通的机动甲冑,但那跟炽天使不是一个概念,他们得重新训练。 在低反噬版本的炽天使造出来前也没人敢给他们穿上炽天使甲冑,当年西泽尔那批少年骑士无一不是百中选一,最后都落得神经损坏甚至成为植物人的下场。 今晚他们结束了都灵圣教院的基础课程赶往密涅瓦机关,却被通知今晚的训练临时改为野外“演戏”。 “我们已经探听到了原罪机关的实验场所在地!今夜他们正准备测试第三代普罗米修斯!我们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佛朗哥杀气腾腾地宣布。 说这话的时候他穿了一身黑色风衣,外加黑色面罩,打扮得像个潜行者,可因为薇若兰的存在,这番偽装毫无意义,机械女皇仍是自己的著装风格,只不过把短旗袍换成了长旗袍,在旗袍外披了一件米白色的风衣,妖妖嬈嬈万分醒目。 开始佛朗哥对薇若兰的衣著很不满意,说:“嘿嘿!你要搞清楚!这可是秘密行动!你为什么要穿得好像出席舞会?” 薇若兰冷冷地说:“我们密涅瓦机关的人在翡冷翠行动,没必要怕谁知道。滚到你的驾驶位上!开车!” 佛朗哥为学生这种毫无理由的霸气倾倒,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离开城市边界超过半小时了,山路崎嶇陡峭,如果不是这辆重型车辆的轮胎上捆了防滑的铁链,也许早就滑到山沟里去了。 “我说原罪机关真的会把实验场放在这边么?他们怎么把普罗米修斯运过来?”昆提良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去,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濛濛细雨,视野之內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水。 “放心吧!我的情报不会出错的!”佛朗哥摇下车窗,“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雪茄菸头,“我亲自来踩过点!” “踩点这个词听起来很专业啊,总长大人!”唐璜不失时机地讚美,“您真的一直是机械师么?我还以为您在阿非利加的师团中当过间谍呢!” “哈哈哈哈,被你看出来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可能知道我年轻时那丰富多彩的经歷?哈哈哈哈,那时我是何等致命的美少年啊!就像唐璜你现在这样……”佛朗哥果然上当,再度开始宣讲自己“致命美少年”的时代。 薇若兰面无表情地把橡胶耳塞塞进耳朵里,蜷缩在车座上闔眼入睡,从侧面看去,她的睫毛长而浓密,因为是白色的,仿佛盖著一层细雪。 西泽尔把车窗打开一道缝,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透进来的冷空气,直凉得脑神经都微微疼痛起来。 四个月的实验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离“骑士王”越来越远了,凭著在马斯顿一怒毁灭整队普罗米修斯的战绩,他一度自信还能再度穿上炽天使甲冑,去亚琛迎回阿黛尔。 但现实是残酷的,可能真像薇若兰判断的那样,他的神经系统受损程度超过80%,如今他只剩下当初的20%,这20%甚至不够他穿上甲冑正常活动。 其实他活下来本身就是个奇蹟,他原本应该死在马斯顿才对。 薇若兰和佛朗哥都暗示过他,很可能他就只能充当新型炽天使的实验体了,即使他们能够如期造出新型炽天使,並贏得跟普罗米修斯的对抗,最后也是用来武装阿方索他们。 西泽尔相信阿方索,也相信唐璜和昆提良,他选择的同伴能够贯彻他的计划,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把阻挡他们的每个人都打倒,可有些事,他还是想用自己的手来解决……有些人,还是想要自己杀…… 他沉默地看著自己的手,想著它是一只金属利爪,曾有多少鲜血从那只利爪上滴下来,他厌恶鲜血,却又希望在上面涂抹某些人的血。 眼下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吧?因为他的退步,炽天使远远地落后於普罗米修斯,虽然佛朗哥什么都不说,每日里还在怒骂原罪机关的小贱人,说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但西泽尔知道佛朗哥已经急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以机关总长的身份来做这种间谍的勾当,他急於知道对手的进度。 这辆车里的每个人其实都心急如焚,包括那个看起来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的薇若兰。炽天使能否成功,关係到的可是她的名誉和地位,还有她那如日中天的未婚夫。 行刑地 礼车在湿润的地面上侧滑,艰难地停在了悬崖边。 “就是这里了!”佛朗哥压低了声音宣布,同时关闭了车灯。 “总长大人您確定?”唐璜率先跳下车。 今晚是他表现的场合,所以他也是全副武装,黑色潜行作战服,外罩可以防弹的钢丝马甲,袖中藏著攀缘用的铁鉤,背后交叉捆著弧形的薄剑。凭著这身装备他可以去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 西泽尔和阿方索也都换上了军便服,虽说他们还没正式恢復军籍,但军服以前发得太多,在家中衣箱里找找总是有的,只不过当年的尺码今天穿起来略小。 至於昆提良,他居然穿著都灵圣教院的校服,这可怜的傢伙连初等院的进度都跟不上,不得不天天补课,下课之后校服都没换就直奔密涅瓦机关和他的兄弟们碰头了。 好在佛朗哥给他找了一件黑色的橡胶雨披,否则这个校服男子就太过醒目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道裂谷的底部,裂谷中满是沙沙的雨声,翡冷翠郊外的山区中儘是这样的裂谷,裂谷和裂谷相平行,从高处看仿佛是神用铁犁在大地上犁出来的痕跡。 “可笑的年轻人!”佛朗哥走了过来。 看他那身装备完全没法相信这是教皇国最高研究机构的负责人,他在衣服外面捆满了皮带,皮带上掛满了结实的金属扣,手中提著形状古怪的枪械,背后背著细长的气罐。 “不是说过了么?原罪机关那帮小贱人就算再没脑子,也会在实验场附近布置警戒哨的,我要是直接把车停在实验场门口然后走进去,那叫偷窥么?那叫公务拜访好么?”佛朗哥指著旁边的峭壁,“我们得爬过去!” “啊?”昆提良傻眼了,“总长大人!有这种安排为什么不早说啊?你以为我们是猴子么?” “你们不是见习骑士么?这么一座小山都爬不上去,將来怎么在战场上碾压敌人?”佛朗哥神气活现地说著,举起手中的枪械,对准高处发射。 “砰”的一声闷响,一支锋利的箭状物射向天空,旋转著打开了倒鉤,落下来的时候鉤在了岩石的缝隙中。接著固定在皮带上的强力弹簧发动,生生地提著佛朗哥离开地面。 他手脚並用地向上攀爬,在提升装具的帮助下显得游刃有余。不得不说作为研究人员,在他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体魄,还是拜他年轻时候混跡街头打架斗殴那段生活所赐。 山崖確实很高,即使有提升装具的帮助,每爬十几米也得停下来略作休息,佛朗哥休息了三次这才扭头往下看去,想看看这帮年轻人满脸无奈的表情……可他嚇得一哆嗦,差点脱手掉下去。 南部小子那张呆滯的脸就在他脚下。 “混帐!你怎么爬上来的?”佛朗哥傻眼了。 “就是……爬上来了啊。”昆提良没有理解佛朗哥的意思,绕过他继续往上爬,不需要什么提升装具也不像不远处的唐璜那样藉助铁鉤,就是那么简简单单地……往上爬。 有著足够强的肌肉作为后盾,他確实不需要什么工具辅助,佛朗哥当然不会知道,这小子可是十岁就能徒手爬上灯塔顶的怪物少年。 “总长大人你不知道,他確实就是只猴子。”唐璜也神色轻鬆地超过了佛朗哥,还不忘帮总长大人检查了一下索具。 阿方索对这种无聊的竞爭毫无兴趣,那帮人忙於炫耀各自的技术时他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右臂,他的右臂外套著偽装用的黄铜假肢,机件打开就是攀登工具。 他的力量不如昆提良,灵活不如唐璜,但靠著这条右臂爬到悬崖顶倒也毫无问题。 西泽尔就只能仰头等待了,阿方索是说自己爬到顶部后会垂下一根钢丝索给他。可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动力核心运转的呜呜声,一根绳索套住了他,带著他笔直地上升。 他迎著细雨看向上方,米白色的风衣在风中飞舞,那双巧克力色的矫健长腿竟然踩著悬崖,违反物理定律地往上走去。 从佛朗哥到昆提良,所有人都惊嘆地看著这一幕,全身笼罩在金属外骨骼里的薇若兰一步步地走上悬崖,她每走一步,外骨骼的尖爪都会抓进石缝里去,双动力核心的支持让她行动自如,白色的长髮在风雨中飞扬。 “我说唐璜,不是说凡你见过的漂亮妞儿都没有能从你手心里逃脱的么?可你已经见了副总长大人好几次了,怎么没见你动手啊?”和唐璜並肩休息的时候,昆提良忽然想起了这一出。 唐璜翻翻白眼,表示懒得理这个神经病,而后忽然发力,在岩石间跳跃行进,抢在薇若兰之前抵达了悬崖顶部。 他小心地探头往下望去,不禁打了个寒战。 悬崖后是另一道裂谷,裂谷深处有依稀的灯光闪动,浓密的白色蒸汽从裂谷里往上涌。这种寒冷的雨夜,裂谷底部出现这样的高热反应,只有两种解释,要么裂谷底部有座活火山,要么裂谷底部有巨大的人工热源。 那是一座巨型蒸汽站,毫无疑问,佛朗哥的情报是准確的,这种级別的蒸汽站,可以给整个社区供热,也可以驱动十米级別的机动傀儡! “先別露头!”唐璜压低了声音。 “怎么了?”昆提良只落后他两个身位,正仰头观望。 “警戒哨,这里漫山遍野都是警戒哨。”唐璜低声说,“首先,副总长大人,你得把你那具外骨骼的动力输出调到最小,它的蒸汽排放最可能暴露我们的位置;然后得摘下我们身上所有可能反光的东西,这些都是危险的;最后,我们得感谢这场雨,如果这是个星夜,我们很可能就得去跟原罪机关的警卫们谈谈了。”唐璜调整了背后的弧形薄剑,“即使是个雨夜也得做好和他们谈谈的准备,这里的防御不亚於教皇厅!” 他的语气全然不是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当年最优秀的刺客型骑士,当然不只是善於用甜言蜜语刺中女孩的心房,夜行、突击、谍报都是他的长项。 他们以岩石为遮挡往下望去,可什么都看不清楚,偶尔能听到蒸汽云中传来沉重的金属脚步声,想来是甲冑骑士在巡逻。 “哼!原罪机关的小贱人!居然用老子造的机动甲冑当警卫,有种用你们自己的普罗米修斯当警卫啊!”佛朗哥恶狠狠地咒骂。 但这无济於事,他只是受命生產机动甲冑,完工之后那东西就归教廷和军队控制了。 “这真是普罗米修斯的实验场?为什么要放在山沟里?”昆提良还有些疑惑。 “为了保密,枢机会是想用普罗米修斯巩固教皇国的地位,所以它的所有细节都是绝密。注意那边反光的地方,应该是一条铁路,他们为此还特別修了一条铁路。”唐璜低声说。 “他们的都是本来属於我们的钱!”佛朗哥简直悲愤了,“看看这帮小贱人钱的派头!我呢?我只有把废弃的仓库收拾出来当开发基地!不行!下次枢机会开会的时候我还是得咬死那帮老东西!” “嘘!”阿方索忽然发出警告。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疾风扫开了裂谷底部的蒸汽云,实验场的全貌忽然就出现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那是……”阿方索深吸了一口冷气。 “没错,”薇若兰低声说,“原罪机关的『行刑地』实验场,第三代的普罗米修斯就是在这里诞生的!” 代號“古洛诺斯” 那魁伟的、嶙峋的、通天铁塔般的黑色巨人沉默地站在裂谷底部的平台上,几十条钢缆帮助这个庞然大物保持平衡。 (本章完) 第122章 古洛诺斯的阴影(2) 第122章 古洛诺斯的阴影(2) 为了儘可能地减轻重量,它不像机动甲冑那样是实心的,而是大量使用了鏤空骨架,浓密的白色蒸汽在骨架间流窜,看起来像是某种古代巨人的骨骸。 机械扶梯围绕在它身边,身穿黑色橡胶服、肩上带有血红色十字徽章的工程师们上下忙碌,为它做最后的检查。 西泽尔记得那血红色的十字记號,圣堂装甲师的军服上也是这样的徽记,他们抓著钢缆从天而降的时候,便如成百上千的血红色十字被从天空掷向人间。 看来这种血红色十字徽章专门用於教廷直接控制的秘密部门,圣堂装甲师和原罪机关,某种意义上说是个整体。 佛朗哥咬牙切齿地说:“真下血本啊!高阶合金做的內骨架,电控加机械传动双重控制,还用上了最新型的『暴龙』级动力核心……这么原本属於我的钱你们不肉痛么小贱人!” 作为顶级机械师,他只需要看外形就能猜出第三代普罗米修斯的工艺水准,那是一件机械杰作,比之前他们见过的任何一具普罗米修斯都精细,当然,伴隨工艺的上升,耗资也是令人咋舌的。 即使枢机会的拨款偏向原罪机关,这种海量钱的方式也太惊人了。 要不是密涅瓦机关仍旧掌握著超级熔炉维苏威火山和与它配套的高阶合金冶炼工厂,简直没什么能拿出来跟原罪机关抗衡的东西。 “全身上下有至少十六个武器掛载点,武器组合多到不可思议,以重火力武器为主。”薇若兰低声说,“它满负荷火力发射的时候,会是万炮齐发般的效果。” 西泽尔深呼吸以保持镇定。这时候再回想金伦加会战,如果不是龙德施泰特意外反叛,如果那些第二代的普罗米修斯乘坐火车如期抵达战场,那么即便是楚舜华也別想力挽狂澜。 巨型机动傀儡能在万炮齐发的同时大步推进,夏国最重的火炮也无法对它们造成致命伤,更別说那些骑著夔龙马的重鎧武士了。 如果世上真有胜利女神的话,最后她还是偏心了楚舜华,从这个角度说,大夏龙雀……真是被命运眷顾的禁忌之子。 “它的重心比较高,缺陷应该是在腿部。”阿方索思考了很久才发表意见,“这么高的东西如果倒地,爬起来需要不少的时间,至少15秒……不!30秒!” “30秒內我已经可以把骑士从骑士舱里揪出来了。”唐璜说。 “那好!把它打倒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昆提良显得信心十足。 西泽尔看了一眼这俩货,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天生乐观,他们还在惊嘆第三代普罗米修斯是何等强大的时候,这俩货已经开始考虑如何痛扁它了,不过估计很对佛朗哥的胃口。 “真是性感的男孩子们!我很欣赏!”果然,佛朗哥一扫沮丧之情,眉开眼笑地竖起大拇指。 “你怎么把它打倒?”薇若兰冷冷地说,“常规的机动甲冑不到三米高,而那东西的高度绝对超过九米,就算它的膝盖是弱点,可膝盖也有接近三米高了,比你穿上机动甲冑还高。” “我先衝锋到它附近,然后把火力集中在它的膝盖上!”南部小子以他有限的脑容量想了想说。 “衝锋型甲冑著重强化外壳,我们没法给你带上足够火力的枪械。” “那我……我跳起来打它的膝盖!” 薇若兰愣了一下,忽然想到穿著机动甲冑的南部小子蹦起来猛打普罗米修斯膝盖的场面,就像童话里那个发誓要打败为非作歹的巨人然后迎娶公主的小傢伙……她忽然就不想跟昆提良討论这个战术的可实现程度了,而是拉动嘴角,盈盈地一笑。 只有西泽尔注意到这个短暂的笑容,好像那个梳著两条马尾辫的火炮之兰穿越时空回到了他的面前。 “好像打不到它的膝盖了!”昆提良忽然说。 一辆大型拖车把巨型的利刃拖到了普罗米修斯的身旁,起重机吊起那柄利刃把它送到普罗米修斯的手边,那是一件透著地狱气息的武器,长度大约六米,刀身最宽的地方接近一米,刀刃反曲而且带锯齿,末端带有尖利的破甲鉤。 昆提良抬头往高处看了看,想像了一下六米长的巨型武器要是插在自己面前该是什么感觉,那简直是一面高墙。当那柄武器被挥舞开来的时候,他就算蹦得再高也打不中普罗米修斯的膝盖。 很显然普罗米修斯的设计师已经意识到这方面的弱点了,所以在强化火力的同时,依然给普罗米修斯配上了传统的巨刃。 普罗米修斯的胸膛中传出隱隱的雷鸣声,一直静止的巨型傀儡动了起来,旋转手腕,握住了巨刃的柄,机械手掌心的各种卡槽和剑柄上的卡槽一一吻合,巨手猛地收紧! 隨著机动傀儡划出开天闢地般的刀弧,平台周围的灯光骤然提升了几个级別的亮度,钢缆如同释放的琴弦般脱离,实验员们飞奔著撤离。 机械心臟高速地运转著,滚滚的蒸汽云平铺著散开,那顶天立地般的巨型傀儡仰首夜空,发出了火车汽笛般的咆哮声! “第三代普罗米修斯·古洛诺斯,第118次试运转,30秒內开启,请迅速撤离实验场!请迅速撤离实验场!”警报声迴荡,刺眼的红光照亮了裂谷的底部。 起重机带著火炮和连射銃从天而降,逐一扣合在普罗米修斯的肩部和手臂,整个过程严丝合缝。普罗米修斯提著巨刃跨出了第一步,那是惊天动地的一步,地面在它的脚下开裂,每个关节都喷出乳白色的蒸汽流。 “古洛诺斯?”昆提良低声问。 “在旧罗马时代的神话中,它是天空之王,”阿方索低声说,“应该是第三代普罗米修斯的特別版,意味著它比量產的第三代普罗米修斯更强大。” 古洛诺斯缓步走向前方,前方是满目疮痍的靶场,纵横交错的燃烧痕跡说明这道裂谷已经被古洛诺斯的炮火清洗了无数次。 “试驾骑士请注意,靶场將在10秒钟內开启,请以最快的速度消灭所有目標。”寒冷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在裂谷中央迴荡。 “那是普罗米修斯的设计师么?听起来是个年轻的小贱人啊!”佛朗哥探头探脑,如果不是唐璜及时把他摁回去没准就被警戒哨发现了。 靶场前的铁丝网门缓缓打开,古洛诺斯大步踏入,幽灵般的黑影出现在山谷的各个角落里,它们也和古洛诺斯一样,背后带著縹緲的白色蒸汽。 “6、5、4、3、2、1,古洛诺斯!出击!” 弟弟 第一发空爆弹离开了古洛诺斯的肩炮,带著笔直的白色轨跡,命中了冲在最前方的黑影。 火光炸开,黑影被衝击波震得倒飞出去,整个山谷被照亮了,黑影们的真实身份也暴露出来了。 青铜装甲板包裹的厚重身躯、胸口的火焰徽章、双肩处的翼状突起……所有特徵都是那么的熟悉,那些竟然是炽天铁骑4型,炽天骑士团如今的主力甲冑! 除了高度机密的炽天使,教皇国也生產不採用神经接驳系统的普通型机动甲冑,就是目前装备炽天骑士团的炽天铁骑4型。 它曾被认为是全世界最先进的机动甲冑,各国君主都渴望著从教皇国那里获得这种甲冑的生產技术,而教皇国则严格地管控著,不令图纸外流,只將少数成品甲冑作为国礼赠送给最亲密的盟国。 当初新罗马帝国的查士丁尼皇帝得到了一具炽天铁骑4型,惊喜地说那简直就是得到了十座城市。 如今这些价值连城的甲冑,却只配充当古洛诺斯的靶子。 “把我造的甲冑当作靶子来打?”佛朗哥神色狰狞,额头上青筋直跳,“小贱人们这是自寻死路啊!” 炽天铁骑4型是佛朗哥改进后的作品,虽然背地里佛朗哥也说那跟炽天使相比算不得什么杰作,可当著他的面毁掉他的作品就跟打他儿子没什么区別。 即使是不成器的笨儿子,父亲也是不会允许別人来揍的。 “任何东西,只要落后於这个时代,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薇若兰低声说,“注意看,古洛诺斯確实是强势碾压!” 战斗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数十名甲冑骑士以狼群战术围攻古洛诺斯,古洛诺斯万炮齐发,装在肩部、胸口和两臂的火力点喷吐著数尺长的枪焰,同时锁定数个目標开火,右手那柄巨刃还切割空气,发出嗡嗡的巨响。 甲冑骑士们根本无法突破古洛诺斯的火力网,那真真正正就是一张网,古洛诺斯每次大幅度地挥舞手臂,拋出的都是一片弹幕,中间还夹杂著熊熊烈焰。 对於甲冑骑士,这种喷火设计倒还不致命,靠著甲冑的保护,他们能够快速通过燃烧区域,但对於传统的步兵,古洛诺斯两臂的火焰喷射器是远比枪炮杀伤力更大的武器。 难怪山谷的地面上会有大片大片的燃烧痕跡,想来古洛诺斯的试运转已经非常频繁了,这些天来它把靶场烧了又烧。 “这种情况下你能衝到它身边么?”阿方索问。 在脑海中反覆模擬了衝锋过程后,昆提良摇了摇头。 “从背后潜行逼近,然后对骑士本体一击必杀呢?”阿方索转向唐璜。 “它能同时锁定四到五个目標开火,无论目標位於前方、两侧还是背后,换句话说,它是没有死角的,没有死角的敌人怎么可能潜行接近它?”唐璜也摇头,转向阿方索问,“你呢?你有办法远距离攻击它么?” 阿方索思索了片刻:“凭目前的武器,不可能。” “你呢,西泽尔?”薇若兰目不转睛地看著下方的古洛诺斯,那魁伟的身影仿佛带著火焰舞蹈的巨神,“如果给你一具炽天使,你能打倒它么?” “即使是当初的我也未必,但龙德施泰特应该可以,他的战技最全面,从正面突破,最高的速度,穿透它的弹幕和剑圈……对付炽天使的话,真正有威慑力的武器是那柄巨剑,如果被炽天使突破了剑圈,就是古洛诺斯败了。” “听到了么,佛朗哥?看来我们要强化新一代炽天使的速度了。”薇若兰淡淡地说。 “还得有柄究极锋利的剑,像圣剑装具·excalibur那么锋利的,好一下砍开普罗米修斯的心臟!当年我们怎么砍开它的第一代原型机的心臟,今天我们照样这么砍开古洛诺斯的心臟!”佛朗哥歪眉斜眼外加咬牙切齿。 “我会准备好剑,像excalibur那样的不太可能,不过足够把它的每根骨头都砍断。”薇若兰说,“走吧,该看的都看了,没必要在这里待下去了。” 这时候靶场里几乎没有甲冑骑士能够站立了,身上冒著硝烟的甲冑骑士们尸体般躺在古洛诺斯周围。 古洛诺斯並未使用实战弹药而是用了薄壳弹,这种弹头在触及机动甲冑表面的时候就会崩溃,碎片也很少,只是把一股衝击力传递过去,按理不会真正伤及甲冑中的骑士,但古洛诺斯所装配的枪炮都是超大口径的,光凭衝击力就足够让甲冑骑士们脑震盪。 谁也不知道靶子骑士们受了多重的伤,眼下医疗组是不敢衝进靶场里去的,古洛诺斯所在之处就是战场,试驾骑士若是不经意地扣动扳机,即使是薄壳弹也足够把医疗组烧成灰烬。 烈火仍在熊熊燃烧,山谷都被照红了,古洛诺斯大步踏过骑士们的“尸堆”,身影投射在漆黑的山岩上,搜寻著最后的几个靶子。 西泽尔按下蜘蛛巢侧面的按钮,结束了计时,4分27秒,一架普罗米修斯,大约30架炽天铁骑,普罗米修斯完胜。 眼前这一幕让他想起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堂,那一夜,圣堂装甲师的普罗米修斯也是这样,如巨人般跨越尸堆,寻找最后的倖存者,补枪,枪火闪灭,鲜血溅在机械的巨足上…… “喂!注意它要动用的那件武器!”阿方索忽然说。 最后一个靶子进入了古洛诺斯的视野,那名骑士可能是太过害怕,始终藏在战壕中没有露面,但隨著古洛诺斯的脚步声逼近,他再也藏不住了,跃出战壕全速撤向靶场的另一边。 古洛诺斯动力核心全速运转,出力暴增至常態下的三倍,靶子骑士以骏马般的高速脱离靶场。按照军部的规定,只有在靶场內才能攻击目標,只要他脱离靶场,古洛诺斯就不能再攻击他了。 古洛诺斯站住了,背后的炮座缓缓地升起……它的背后扛著一门龙吼火炮!那是十字禁卫军標配的长程火炮,它被设计出来根本不是为了对人发射,而是对战车,对战舰,对坚固的永久性堡垒! “他疯了!那种火炮的衝击波都能杀死甲冑里的人!”昆提良嘶声吼叫。 他不认识那名骑士,但这一刻在昆提良看来穿著机动甲冑的就是他的伙伴,如果此刻他也穿著机动甲冑,绝对会衝下去跟那架普罗米修斯玩命。 “他没疯,他就是想杀了那傢伙,”唐璜的脸微微抽动,“你没听西泽尔说么?圣堂装甲师里无一例外都是贵族,那个试驾骑士毫无疑问也是贵族,他在靶场內部惩罚一名想要临阵脱逃的军人,根本不会有人处罚他,甚至无损他的名誉。” “他还有机会,只要足够快。”阿方索低声说,“龙吼是长程火炮,它的弹道是拋物线,用来平射的话必须重新调整,只要他能抢在古洛诺斯调整完炮座之前脱离靶场!” 巨大的古洛诺斯半跪下来,低下了沉重的钢铁头颅,颈椎部分从中断开,整个头颅向下滑到胸部,隱藏在头颅下方的骑士舱缓缓升起,龙吼炮向前翻转,那名普罗米修斯骑士恰好位於炮管后方。 阿方索脸色一变,普罗米修斯骑士竟然是准备手动调整弹道,这是最快的方式! 西泽尔的脸色也变了,因为他看清了普罗米修斯骑士的侧脸,那张年轻的、还残留著孩子气的侧脸……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胡安·博尔吉亚! 车后之犬 “別总是拉著阿黛尔的手,没用!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绑在我的马后面拖死,就像拖猎犬一样,然后阿黛尔就是我和哥哥的了。”胡安当年对西泽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有区区九岁。 胡安所说的哥哥当然不是西泽尔,而是路易吉·博尔吉亚,只有路易吉和胡安才是教皇婚生的儿子,是被博尔吉亚家族所承认的博尔吉亚。 而西泽尔,只是教皇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捡回来的野狗。教皇试图把西泽尔培养成猎犬,但他本质还是野狗。 (本章完) 第123章 古洛诺斯的阴影(3) 第123章 古洛诺斯的阴影(3) 拖死一条猎犬虽然有些残忍,但出去打猎的时候不少人真的试著这么玩过,他们自己骑著马狂跑,把狗绳系在马鞍的掛鉤上。有些猎犬能撑下来,有些猎犬跑到最后精疲力尽,就被拖死了。那也没什么,只能说明那条猎犬不够好。 胡安说那句话的时候还舔著手中那支顏色鲜艷的棒棒,谁也没法判断那是一句不恰当的玩笑,还是他真的那么想了。 西泽尔回復的方式非常直接,他抓住那支棒棒捅进胡安嘴里,然后捏著他的嘴,强迫他把碎块连著血都吞到肚里去。 出乎胡安的意料,家长们对此並未流露出什么愤怒的情绪,他一个嫡出的儿子,母亲是堂堂美第奇家的女儿,被一个私生子打得满嘴冒血,家长们却只淡淡地说:“这不过是孩子之间的小口角。” 西泽尔却很清楚家长们为何是这样的反应,贵族家中,血统当然被看重,能力也同样被看重,当时他是军部的新星,刚刚在家族晚宴中展现出可怖的能力,家族当然愿意多给他一点机会。 几个月后,在一场新年晚宴上,他再度见到了胡安。西泽尔穿著笔挺的军服,肩上垂下红色綬带,胡安的目光恨恨地追逐著他的背影。 一位博尔吉亚家的长辈,大概是堂叔之类的人,是个出名的和事佬,觉得博尔吉亚家的男孩们在公眾场合相互流露敌意,对家族的名誉也不利,便把西泽尔和胡安叫到角落里,递给他们一人一根牙籤让他们掰断。 然后堂叔又拿出小小的一捆牙籤说:“你们谁又能掰断这捆牙籤呢?” 接著他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个古老的东方谚语,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博尔吉亚家有很多优秀的男孩,团结起来可以做成很多事,就像给每人一根牙籤,大家轻轻鬆鬆就能掰断一捆牙籤,可你们若是力气不往一处使,任何人都是不能独立掰断一捆牙籤的。” 这时西泽尔忽然伸手,拿过那捆牙籤,拔出腰间的军官佩剑!佩剑寒光一闪,牙籤散落一地。 “我没有兄弟,我只有一个妹妹,所以无论多少牙籤,我都得自己弄断,我习惯了。”他对堂叔微微欠身,然后转向胡安,“想把我绑在马后拖死这类话,以后你也可以继续说,反正你做不到。但关係到阿黛尔的话,如果你还想说,就別手里拿著东西来找我说,到时候无论你手里拿著的是牙刷还是叉子什么的,你都会吃下去的。” 他转身离去,背后是胡安稚嫩而尖利的吼叫:“骑士了不起么?有一天我也会当上骑士!比你强十倍百倍的骑士!” 时过境迁,胡安真的当上了骑士,却是普罗米修斯的骑士,如他所愿,如今他所驾驭的东西比西泽尔的强出十倍百倍。 这也证实了那条关於圣堂装甲师的传言,这支军队有著浓厚的贵族情结,只吸收贵族军人,连试驾骑士都是胡安·博尔吉亚这种堂堂的贵公子。 甲冑骑士的背影落入了胡安的瞄准镜,根据准星龙吼炮在做最后的微调,这个十六岁男孩咬著槽牙,笑得很愉快。 昆提良怒火中烧,吼声“那是我的兄弟”,起身就要往下冲,合唐璜和阿方索两人之力才勉强拉住了这头蛮牛。佛朗哥满嘴脏话,把普罗米修斯的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弹道调整完毕,炮弹推进膛中,但胡安还想再等等,等著那名骑士接近边界……胡安很喜欢打猎,这就是打猎的乐趣,在猎物即將脱离射程的时候再开枪,猎物应声倒地,贏得所有人的喝彩。 只要我锁定你的背影,你就绝对逃不掉!那种把別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好极了! 薇若兰忽然站了起来。几秒钟內周围山头上的警戒哨都发现了这个入侵者,她实在是太显眼了,白衣白髮,被古铜色的异形机械缠绕著。 她从背后抽出了武器,巨大的连射銃,除了甲冑骑士用的增强型连射銃——那根本就不是设计给人类持握的——这是在场所有人见过的最大的连射銃了。银色枪身,巨大的轮状弹鼓,薇若兰在外骨骼的帮助下,竟然能单手持握。 “雷霆牙!”阿方索认出了那件武器。 那是教皇国歷史上最失败的武器设计之一,当时军部希望密涅瓦机关能够设计出一种步兵可以持握的连射銃,威力要大,成本要低,操作要容易,最好能够每个士兵配备一件。 这样的话步兵团就能拋出恐怖的弹幕,对上没有机动甲冑的东方军团,岂不是绝杀?根本不需要昂贵且补给困难的甲冑骑士。 薇若兰受命主持研发,只用了三个月就拿出了试製版。它果然非常强力,发射的时候与其说是一支枪不如说是一门火炮,观看试射的军官们都脸色苍白,觉得自己置身於电闪雷鸣的雨云里,所以它被叫作雷霆牙。 但它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后坐力惊人,重量也惊人,生產成本更是惊人,要是用它来武装整个十字禁卫军,教皇国只怕得破產。 设计者对威力的过分追求,使得这东西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一个怪物,从此量產计划作废,设计图被束之高阁,只有极少数的试製品成为武器收藏家的藏品。没想到薇若兰把这东西带出来了。 “准確地说,是暴力增强型雷霆牙。”薇若兰淡淡地说。 她把连射銃指向下方的古洛诺斯,想都没想就开了枪,雷霆牙拋出的弹幕,密集程度竟然不在古洛诺斯的弹幕之下。 但她距离靶场实在太远了,雷霆牙以暴力闻名,准头上有缺陷,她拋出的弹幕根本没可能命中古洛诺斯,更別说胡安了,只不过在岩石地面上溅起了一大片火光,就像急雨打在沙滩上。 但这支枪实在是太拉风了,枪口焰奇长无比,枪声奇大无比。从小到大,副总长大人一直钟爱的都是大口径和高破坏力的武器,对於静音和稳定性这方面一直不太看重。 警报声席捲整个裂谷,长程来復枪的子弹从四面八方射来,西泽尔低头前最后一眼看见胡安连同骑士舱一起沉入古洛诺斯的胸腔中,龙吼炮向著背后滑动,头颅復位,古洛诺斯再度起身,以刺耳的汽笛声代替了咆哮。 与此同时,那名靶子骑士脱离了靶场边界。 薇若兰解开了外骨骼上的锁扣,雷霆牙脱离之后沿著山坡翻滚而下,边滚边散发出浓密的粉红色蒸汽。 正要顺著山侧小路扑上来的卫士们全都愣住了,然后全体扑倒,那种標誌性的粉红色对於研究机关的人来说都太熟悉了,那是……红水银的蒸汽!既是机械革命的驱动力,也是最危险的爆炸品! 雷霆牙没有滚到裂谷底部就爆炸了,烈焰、狂风和震耳欲聋的声波横扫整个实验场,连头顶的夜空都有那么一剎那被照成炽白色。 “你你你你……你炸了原罪机关的实验场?”佛朗哥惊呆了。 “是啊!既然来了,也被发现了,不如顺带炸一下,虽说伤不到他们的核心设施,不过整修也会拖慢他们的进度。”薇若兰理了理凌乱的头髮,“现在还等什么?我们回家。” 追逐战 重装车在山路上狂奔,后面一片灯光和一片震耳的引擎声,数十辆斯泰因重机尾隨其后,枪声连续不断,好在这辆车的外壳应该是防弹的。回家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唐璜取代了佛朗哥掌握方向盘,因为经常带名媛们飆车,所以驾驶技术也是满分。如果不是他,这辆车早就若干次滑下山崖了。 “我说副总长大人!”唐璜一边甩动方向盘一边喊,“怎么说开枪就开枪啊?给个准备时间好么?至少我能先把车发动起来等著你们。” “集中精神开你的车!要我说副总长大人那枪开得漂亮!原罪机关那帮人想骑在骑士头上拉屎,就等著吃子弹吧!”昆提良忙著在座位底下和各处摸索,“我说这辆车上没有別的武器了么?”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试驾骑士是胡安殿下吧?”阿方索麵无表情。 “是。”西泽尔也面无表情。 “见鬼!可別在这里被集体活捉啊!《密涅瓦机关总长私闯原罪机关实验场遭逮捕》,这种报纸头条我可不想上!”佛朗哥红著眼睛大吼。 “放心!他们是秘密机关,对外连名字都不能公布的,想必不敢让您上头条。”唐璜也大吼。 “秘密机关更糟糕!反正他们做的一切都是秘密的,在这里把密涅瓦机关的总长和副总长处决掉也不是不可能的吧?相信我,那帮小贱人有枢机会撑腰,什么卑鄙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我说总长大人你自己不就是枢机卿么?你在枢机会混了那么多年,怎么就一点地位都没有呢?” “那帮老混蛋怎能容忍我这种奇伟的男子?他们私下里扶持原罪机关就是要打压我!”佛朗哥也开始四下里找武器,“你说我怎么就百密一疏呢?你说我怎么就没开坦克来呢?” “什么是坦克?”昆提良问。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好奇心的人也只有神经大条的他了。 “一种新型战车,履带式行进,加厚装甲,加载了近程炮和连射銃,还在研发阶段。”前排的薇若兰代替佛朗哥回答了。 “我还没问你发什么疯呢!你出手救什么人!”佛朗哥折腾半天没找到武器,呼哧呼哧喘著粗气,“你可不是那种会出手去救流浪猫流浪狗的人啊!你不是那种『管他死多少人我这高跟鞋都要踩过你们的头盖骨踏上王座』的女王吗?说真心话我总担心某一天你会在我的威士忌里面下点无色无味的毒药,那样你可就是密涅瓦机关的一號人物啦!不过也许你现在已经是一號人物了!” 西泽尔有点想纠正他说薇若兰小时候就是那种会跳下车去把流浪猫流浪狗从街中央抱起来的人,还给断腿的狗做过辅助走路的机械支架。 不过如今说这个已经没意义了,以薇若兰如今的做事风格,一將功成万骨枯,要说她会对无关的人起惻隱之心,连西泽尔也不信。当时每个人心中都闪过念头要救那个靶子骑士,可谁知最后出手去做的人却是最不可能做这件事的薇若兰。 “那不是他们的靶子,”薇若兰冷冷地说,“那是我安插进去的人!他的工作就是近距离观察普罗米修斯的战斗方式,在那个人回来跟我说清楚他知道的全部情报之前,我是不会让他死的。” “你早就把人安插进去了?”佛朗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还以为是我先发现了这个实验场。” “只凭远处观摩得来的数据是不准確的,当然得有人渗透进去搞到那些关键的数据,关键的数据……小数点后面的数字都不能错!” 阿方索点了点头,薇若兰说得没错,譬如续航时间和速度上限这样的核心数据,只有內部的人才能知道,而任何一个关键数据出错,战场上都是生死差別。 难怪那名靶子骑士始终待在战壕里,他其实是棋子啊,近距离观察古洛诺斯,他本应冒著受伤的危险被古洛诺斯击中,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可今夜古洛诺斯的表现太过疯狂,那名间谍受了惊嚇,从而想要逃出靶场。 “可你是怎么做到的?原罪机关的门在哪里我都没能摸到。”佛朗哥问。 薇若兰沉默了几秒钟:“我也摸不到他们的门,但亚歷山大有办法。” 西泽尔微微一怔,明白了。在他答应薇若兰提出的交易时,亚歷山大已经悄无声息地介入了这场炽天使与普罗米修斯的竞爭。 那个如日中天的年轻人,格里高利家最尊贵的少爷,把赌注下在了未婚妻这边,自然会全力以赴地想办法帮薇若兰刺探情报。 就像胡安成为古洛诺斯的试驾骑士,想必是博尔吉亚家的势力在背后运作。博尔吉亚家真正在意的已经不是他这个炽天使骑士了,而是第三代普罗米修斯,对西泽尔的支持更像是教皇个人的意思。 教皇跟自己的家族也很疏远,他不亲近任何势力,是翡冷翠的孤家寡人。 雷霆牙 “你怎么总在附近转圈?”阿方索吼著问。 他看得出,唐璜其实並没有脱离实验场很远,而是带著那群斯泰因重机在山里没完没了地兜圈子。 “跑山路的话,机车比这种载重车辆灵活太多。”唐璜皱眉,“这附近的山路狭窄,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过,在这里我还能跟他们玩玩车技,如果驶入比较宽阔的山路,我们就会被群狼战术吞掉!”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阿方索说。 “不知道副总长大人还有没有多余的炸弹?”唐璜扭头看了薇若兰一眼。 “后备厢里还有一支备用的雷霆牙,不过是没有加料的。”薇若兰说。 “加料?什么加料?”昆提良问。 “就是没有改造成炸弹,是支正常的雷霆牙。”阿方索代替薇若兰回答了,他很熟悉“加料”这个词,也做过很多加料的武器。 “对著原罪机关的人扫射总不太好吧?”昆提良有点犹豫,“名义上还是友军。” “不用扫射他们,”唐璜说,“我们来的路上有座木结构的小桥,还记得么?以雷霆牙的威力,拆掉那座桥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薇若兰点头。 “那就麻烦副总长大人您瞄得准一些,我一开过那座桥,您就立刻射击!”唐璜猛踩油门。 “喂!你!”薇若兰指指昆提良。 “到!教授!啊不,副总长大人!”昆提良立刻昂首提胸,可后排空间本就有限,他一挺胸就把佛朗哥的脸挤到玻璃上去了。 “和我互换座位!”薇若兰说著就从前排的两个座椅之间往后爬。 她从男孩们的膝盖上爬过,那件用东方的顶级丝绸裁剪的、寒凉如水的旗袍拂过他们的皮肤,可她自己又是温暖的,让人有种想拥抱的衝动。 连阿方索这种禁慾派都在心里承认,这个女人能够横扫翡冷翠不是没有理由的,在这个时尚之都,美貌方面跟薇若兰並驾齐驱的女人並不在少数,但很少有女人能把性感和力量结合得如此完美。 她的美就像烈酒,就像刀锋,笔直地衝到你面前,她自己是寒冷的,可面对她你不由得就会觉得热。 “学生居然在我身上爬,居然这样色诱老师!罪孽啊罪孽!”佛朗哥高兴地哼哼。 薇若兰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总长大人立刻捂著肚子弯下腰去,说不出话来了。 (本章完) 第124章 古洛诺斯的阴影(4) 第124章 古洛诺斯的阴影(4) 后排座椅下方有一道暗门,薇若兰打开暗门,从里面拉出金属滑轨,滑轨上躺著一支新的雷霆牙。这种暴力玩意儿她好像隨时隨地就能抽出来。 “阿方索!扶住我的肩膀,用你那条机械手臂!我控制不住雷霆牙的后坐力!”她將雷霆牙扛在肩上,撩开长发,把橡胶耳塞塞进耳朵里。 上车之前她脱掉了那身外骨骼,这时只有用自身的力量来操纵雷霆牙,她平时的霸气都靠高跟鞋撑著,现在甩脱了鞋子,扛著沉重的雷霆牙,就显得太过娇小了一点。 不过她自己改造的武器,她应该是最合適的射手,阿方索也就没有提议说要接替她。 车厢顶部又翻开了一扇暗门,薇若兰赤脚站在座椅上,从暗门中钻了出去,阿方索也钻了出去,用套著机械臂的右手环住薇若兰的脖子,帮她固定住雷霆牙。 前方就是那座小桥了,唐璜再度猛踩油门,和斯泰因重机之间拉开了距离。小桥上都是积水,载重车驶过的时候溅起了两道水墙。 “到达安全地带!”唐璜大吼,那一刻他的后轮刚刚离开桥面。 雷霆牙咆哮起来,黄铜弹壳像爆米那样喷向天空,如果不是阿方索的协助,薇若兰会在开枪的一瞬间被后坐力弹出去。暴风雨般的子弹贯穿桥面,打断了下方的拱形梁,在追兵赶到之前,整座桥垮塌之后坠入了深谷。 “漂亮!”昆提良大吼。 载重车在山道上飘逸地转弯,追兵们在桥边急剎,阿方索和薇若兰一齐跌回车里。阿方索的机械臂上出现了裂纹,薇若兰则已经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西泽尔急忙检查她的呼吸和心跳,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可当他拉开薇若兰的风衣时,才看到肩膀全是青紫的。最后几枪开枪的姿势没有控制好,薇若兰骨折了,毕竟雷霆牙太过暴力。 西泽尔正找医疗箱,忽然听见佛朗哥呻吟道:“那帮小贱人有完没完啊!” 西泽尔扭头看去,光柱照得周围一片仿佛白昼,扛著射灯的是钢铁巨塔般的古洛诺斯,这架致命的机械正大步起跳,越过深渊,以猛兽般的高速逼了过来。 当年那笨拙的机械傀儡,发展到这一代终於获得了跟甲冑骑士不相上下的灵活性,它不仅可以是战场上的钢铁堡垒,也可以扮演凶残的追杀者。看著它那迈步狂奔的姿態,听著它那震动整个山谷的脚步声,直叫人不寒而慄。 “昆提良!”阿方索大吼,“还记得射击是怎么回事么?打它的骑士舱!” 阿方索的机械臂断裂,他的肩膀也脱臼了,在这种状態下他跟薇若兰都废掉了,唐璜在开车,狙击古洛诺斯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昆提良身上。 他们手中只有一支雷霆牙,唯一可能奏效的战术,就是以一次精准的射击命中古洛诺斯的要害,但在高速行驶中,昆提良真能打中么?他三年都没摸过任何枪炮了。 昆提良咬牙抓起雷霆牙,但一只苍白的手按在了雷霆牙的枪桿上。那是西泽尔的手,他盯著昆提良的眼睛:“胡安毕竟是我弟弟。” 昆提良这才想起自己要瞄准的人是胡安,以雷霆牙的威力,打死打残的可能性都有,他当然不在乎要对博尔吉亚家的男孩开枪,既然对方想杀他,骑士舱里装著枢机卿他都照打不误。 可西泽尔不同,他跟胡安毕竟是有血缘关係的兄弟。 “那怎么办?那小子是想要我们的命!”昆提良急得直挠头。 西泽尔艰难地转身,把薇若兰放在佛朗哥的怀里,转身抓过雷霆牙:“既然是我弟弟,当然是我开枪。” “那我能做什么?”昆提良傻眼了。 西泽尔將雷霆牙扛在肩上,把薇若兰用过的胶塞塞进耳朵里:“系好安全带。” 哥哥 重装车以刁钻的角度拐过弯道,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尖厉刺耳的声音。 这个动作帮他们躲过了古洛诺斯发射的炮弹,后视镜里可以清楚地看见炮弹带出的烟跡擦著车尾掠过,钻进山谷后撞击岩壁,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火溅落点燃了红松林。 “喔!喔!喔!”唐璜兴奋地尖叫。 这种亡命之徒罕有死里逃生的后怕,反倒是觉得自己的车技又进了一步。 但几秒钟之后,钢铁巨手就扒住了峭壁的边缘,接著古洛诺斯巨大的身影闪现。它藉助峭壁减速,滑动著通过转弯处,钢铁巨足在路面上犁出深深的痕跡,为了减速还踩弯了山道边用於防止坠崖的铁柱。 “这也可以?”唐璜看著也有点心惊胆战,古洛诺斯骑士的技术说得上炉火纯青。 他本以为这次惊险的过弯可以把古洛诺斯甩脱几百米,可古洛诺斯竟然利用峭壁来减速,山在它眼里跟一堵矮墙差不多。 古洛诺斯再度发力追了上来,安装在它头部的射灯始终锁定礼车,反光镜里一片刺眼的惨白,唐璜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 弹幕又覆盖过来,好在古洛诺斯是在高速移动中扫射,准头比较差,唐璜又总是飘著s形的弧线前进,没有一颗子弹真正命中,只有一颗子弹打掉了后视镜。 “打得好!”唐璜大吼,没了后视镜古洛诺斯的射灯就不会干扰他看路了。 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自己的脑袋距离那个后视镜也就是不到半米的距离。 “还有几公里就要离开山区路段了!一旦到了开阔空间,我们没有任何机会躲过它的连射銃!”阿方索说。 “那就在山区路段內解决它。”西泽尔打开雷霆牙的保险,“准备好了么,唐璜?” “那得看老板你说的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了。”唐璜舔了舔牙齿。 “心理上和生理上?”西泽尔有点蒙。 “生理上的准备是100%,至於心理……我一定得活下去!还有那么多没我活不下去的妞儿呢!”唐璜恶狠狠地打方向盘,“胡安少爷,老鹰抓小鸡的游戏玩够没有?是时候玩点男人的游戏了!” 重装车画著巨大的圆弧减速,溅起泼天的水,最后猛地一震,停在了山道中央,车头直指狂奔而来的古洛诺斯。 古洛诺斯仍在扫射,子弹在车身上擦出闪亮的火,可唐璜动都不动。昆提良整理了一下安全带,还有自己的髮型……阿方索和佛朗哥一左一右抱紧薇若兰,阿方索用安全带把三个人捆在了一起。 “威士忌还有剩么?”唐璜问。 佛朗哥恋恋不捨地摸出个酒瓶子丟到前排去,唐璜头也不回,稳稳地接住,一口把残酒全都灌了下去。 他再度发动引擎,掛著空挡,一脚一脚地轰著油门,重装车如同野兽般吼叫,但还是原地不动。 对面的古洛诺斯急剎车,而后缓缓地站直了。满负荷运转到现在,它胸膛中的机械心臟发出轰隆隆的巨响。暴雨正快速地帮它冷却机体,届时它將再度恢復到完美的状態。 “要应战么?老板,你这个弟弟还有点胆子啊!”唐璜的唇角带著一丝笑,那些迷恋他的名媛可不曾见他这么笑过,介乎狼和狐狸之间的笑。 “他当年跟我说他要成为比我更强的骑士,这个念头一直支撑著他吧。” “喔!一心想要胜过哥哥的弟弟么?听起来还蛮有上进心蛮萌的。” “嗯,他还说如果他胜过我,他就把我像拖猎犬那样绑在马后面拖死。”西泽尔缓缓地拉开雷霆牙的枪机。 “哈哈!那对不起啦,只好送你去死了!萌货弟弟,因为你……说错了台词!”唐璜鬆开手剎,猛地把油门踩到底,胶胎摩擦地面发出刺鼻的煳味。半秒钟后,重装车如脱韁的野马般冲了出去。 几乎就在同时,古洛诺斯巨大的身躯向前倾斜,眼看著就要砸在地上的时候,它的双腿猛地发力,在路面上踩出一个大坑,如箭般弹射出去。 (本章完) 第125章 古洛诺斯的阴影(5) 第125章 古洛诺斯的阴影(5) 它奔跑的动作大开大闔,边跑身上的部件边脱落,连射銃、滑膛炮、机射矛枪,甚至它背后那门龙吼巨炮,古洛诺斯正以摆脱所有外置武器的方式来为自己减重,它进入了机动度最高的状態,唯一的武器就是手中的钢铁巨刃,切割雨幕发出巨大的风声。 重装车对机动傀儡,但其实是骑士之间的决斗,就像薇若兰问起的时候西泽尔所说的,胜负只取决於一点,能不能突破古洛诺斯的剑圈,那巨大的、转动起来仿佛开天闢地的剑圈! “快点!快点!快点!”唐璜握著方向盘大吼。 但在湿滑的路面上,重装车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轮胎在地面上打滑,车的速度再也加不上去了。而湿滑的路面对古洛诺斯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它是两足行进的,每一脚踩下去都是一个凹陷。 “快点!快点!快点!”唐璜意识到危机了,路面限制了他的发挥,而古洛诺斯的剑圈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方向盘的红色扳手!扳它!”佛朗哥忽然大吼起来。 唐璜根本没时间想,下意识地照做了。扳手被扳下去的那一刻,感觉就像是在全速奔驰的骏马的屁股上猛扎了一刀,重装车尾管中喷出了青蓝色的火焰,速度瞬间就提了上去,炮弹般射向古洛诺斯。 “这……这是什么秘密设备?”唐璜兴奋地尖叫。 “是逃命的设备!爽么?爽么??爽么???”佛朗哥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了一瓶酒来,正仰头猛灌。 “如果能活著回去,车借我玩几天行么,总长大人?” “问这种问题对总长大人是种侮辱好么?这种小机械设备在密涅瓦机关算什么?我送你们一台!隨便开!”佛朗哥大吼,“姑娘们会因为这辆车爱死你的!” 这一刻,重装车和古洛诺斯迎面相遇!以古洛诺斯的高度,攻击重装车就像人持剑砍一条撞上来的小狗,所以巨刃从上方近乎笔直地落下,它太大太重,简直像是神的铡刀从天空中砸下来。 唐璜死死地盯著古洛诺斯手中的巨刃,必须闪过它的刀锋!必须闪过它的刀锋!必须闪过!他是刺客,先学背刺,然后就是闪避反击! 可古洛诺斯忽然打开了射灯,整个夜空都变成了炽白色,唐璜的眼睛瞬间就被强光刺伤了。西泽尔三年不见胡安,胡安已经是很有经验的骑士了,能把身边的一切用作武器,这一次他用在唐璜身上的是光! 古洛诺斯就像创世的巨神那样俯身下来,它的眼睛就像中午的太阳那样刺眼,它的刀像是钢铁墙壁,这一刻的视觉震撼真是要人命……但唐璜看不见,唐璜的视野里一片白茫茫。 “往左,方向盘打到底。”寒冷的声音在唐璜耳边响起。 西泽尔,那是西泽尔在说话。 唐璜毫不犹豫地把方向盘打到底,车辆旋转侧滑。 时间在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变慢了,昆提良看见的是车从刀刃下闪过,然后巨刃贴著车的侧面砍进了地面;阿方索看见的是佛朗哥闭著眼睛狂灌威士忌,半个酒瓶位於车身之外,於是那刀落下来的时候,酒瓶碎裂,琥珀色的酒浆飞溅。 薇若兰也睁开了眼睛,她看见的是面无表情的西泽尔,静静地坐在车后座上,紧握雷霆牙,巨刃的风捲起了他的额发…… 什么样究极的培养令他能够像这样完全无视死亡?或许他能成为顶级骑士的真正原因並非是他驾驭炽天使的天赋,而是这种无视死亡、仿佛对世间什么东西都不太在意的心境。 薇若兰忽然想西泽尔还有很多事是她並不了解的,她所知所见的,其实是西泽尔最温暖最孩子气的一面。 重装车以极其惊险的姿態闪过斩击,旋转之后继续向前,想从古洛诺斯的两腿间穿过。古洛诺斯的连续斩击生生中断,因为它不可能砍自己的脚,於是它抬脚踩向重装车…… “老板!打它!”昆提良大吼。 雷霆牙剧烈地震动,子弹脱离枪口的时候爆出两尺长的烈焰,狂风暴雨般的子弹打在了古洛诺斯的膕窝处,古洛诺斯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它犯了最严重的错误,它竟然抬脚去踩重装车,这时候它只靠一条腿站著! 无论第三代普罗米修斯的设计师是何等的技术天才,都没法完全克服灵活性的问题,普罗米修斯能跑能跳,但像耍杂技那样单腿站立对它而言实在是勉为其难,这时如果有人猛击了它的膕窝…… 胡安作为试驾骑士来说也许很优秀了,但要说了解这架机体,他还不如佛朗哥。 “引它抬脚。”这是佛朗哥对西泽尔说的。不愧是机械领域最强悍的老流氓,佛朗哥只看了普罗米修斯的一次演习,就抓住了它的一个弱点。 古洛诺斯在倒下之前正健步衝锋,而它面前又恰恰是一条下坡的山道,所以它扑倒之后,带著巨大的惯性继续向前滑去,滑向前方的悬崖! 生死关头古洛诺斯低下了头,整个骑士舱弹出,这边骑士舱刚刚落地,那边钢铁巨人的身躯滑下了悬崖,撞击悬崖底部的时候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胡安·博尔吉亚的腿骨折了,这让他无法从骑士舱里爬出来,骑士舱是高阶合金製造的,非常沉重,胡安只能拖著它在雨中爬行,边爬边高喊:“我是教皇的儿子!我是教皇的儿子!” 他並不清楚这些侵入者的身份,但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总该对翡冷翠教皇保有一点敬畏之情,胡安喊出自己身份的意思是你们想好了,你们敢伤害我,后果是你们承受不了的! 重装车掉转车头,缓缓地开了回来,车头几乎撞上骑士舱才停下,雪亮的车灯照得胡安根本睁不开眼睛。车后座上的某个人走下车来,提著沉重的雷霆牙,缓步走到胡安的面前。 “我是教皇的儿子!我说我是教皇的儿子,你听见了么?我姓博尔吉亚!”胡安嘶哑地吼叫著。 他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还没弄明白自己的意思么?他不是普普通通的试驾骑士,他是博尔吉亚家珍贵的男孩,他的父亲是翡冷翠教皇!这些人要是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异端审判局的那帮杀神將会追杀他们到世界尽头! 可这帮人在做什么呢?他们在喝酒……雨中夹杂著浓烈的威士忌味,那帮人正就著一瓶威士忌,你灌一口我灌一口,欢快地尖叫著,手舞足蹈,应该是在庆祝他们靠著一支雷霆牙就把古洛诺斯给打趴下了…… 没有加入庆典的只有面前的这个人,他站在车灯照不到的黑暗里,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我是……我是……”胡安大口地喘息著,他想著要不要换一种语言给这些傢伙讲清楚自己的身份,莫非这些傢伙是外国间谍,不懂翡冷翠的官方语言?怎么可能有人听见翡冷翠教皇之名而无动於衷呢?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连射銃的枪管塞住了他的嘴,浓重的硝烟味直衝进来,这个养尊处优的男孩终於流下泪来,半是恐惧,半是因为那烟味太呛人了。 对方就这样举著连射銃,默默地看著他,既不说话,也不开枪。 恐惧感隨著时间的流逝而飆升,胡安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他想忍住,博尔吉亚家的男孩是不能在枪口下示弱的,可就是忍不住,真正令他恐惧的还不是那支雷霆牙,而是某个模糊的记忆…… 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他曾经尝到过类似的恐惧,嘴巴整个被填满,完全发不出声音来,呛人的血味和甜味混合著往胃里流…… 但他想不起来了,当年他太小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丟在脑后的很多,时至今日,留存在脑海里的只剩那份恐惧。 西泽尔默默地收回雷霆牙,返回车上。重装车倒出一段距离后猛地加速,从骑士舱边高速擦过,胡安僵硬地躺在雨里,瑟瑟发抖,直到后面追来的重机部队发现了他。 “多亏老板的枪法好,否则我们真完蛋了。”唐璜如释重负。 “还有底牌没露呢。”佛朗哥懒懒地说著,拍下一枚按钮,重装车的后厢弹开,里面是那具用於实验的骑士之骨。 “原本的计划是用这东西跟普罗米修斯玩玩。”佛朗哥耸耸肩,“可惜对手太弱!” (本章完) 第126章 忍冬之女(1) 第126章 忍冬之女(1) 拂晓之前 这个时候,翡冷翠城中,教廷区前,扎著数以百计的白色帐篷,帐篷里灯火通明。 教廷区是教廷和核心机关驻地,翡冷翠没有城墙,教廷区却有城墙,它被坚硬的白石城墙所包围。城墙周围是一片开阔地,平民是不可以在这个区域建房屋的,扎帐篷也不允许,但今夜例外,今夜在这里扎帐篷的是各国使团。 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西方各国的盛会——万国盛典也將於太阳升起的时候开始。 所谓“万国盛典”,是机械艺术和外交的盛会,通常每隔十年在翡冷翠举办一次。各国使团从四面八方会聚过来,覲见教皇,商討盟约,盛典期间还会举办很多博览会和拍卖会。 在那名目繁多的活动中,参会者可以认识高高在上的权力者和倾国倾城的名媛,品尝美酒拍卖艺术品,还能参观匪夷所思的新型机械展。 利维坦级的飞艇就是在上一届万国盛典中展出的,巨鯨般的飞艇带著同样巨大的阴影降临在教皇宫的上空,对於当时广场上的人来说,天空都被遮蔽了,黑暗铺天盖地地降临,仿佛末日。有人害怕得惊叫起来,更多的人惊骇得无法发出声音。 但下一刻,利维坦级飞艇上垂下了数以百计的长旗,长旗上绘著各国的国徽,瓣漫天飞舞,礼乐从天而降,人们这才转忧为喜,万眾欢呼伟大的飞行时代的到来。 那震撼人心的场景被画家绘製下来,至今悬掛在教皇宫的墙上。 某位大使曾这样讚嘆万国盛典:“每一届万国盛典,都像是歷史又翻过了旧的一页,迎来全新的一页。” 按照歷年的规矩,万国盛典从覲见教皇开始,但教廷区早晨开门夜间闭门,外人不得在入夜后出入,所以使团都会在万国盛典开幕的前一晚在教廷区门前扎下帐篷,举办联谊酒会,太阳升起的时候,集体步行前往教皇厅。 此刻副使们正为覲见教皇做最后的准备,整理大使的礼服,检查国书,至於大使们,则端著香檳,聊著天,跟別国大使閒聊,顺便交换点政治情报。 有个人在人群里格外惹眼。他穿著一件蓝色的羊绒外套,鼻樑上架著银框的单片眼镜,手中把玩著石楠木的菸斗,还戴著一顶缎面礼帽。 这身打扮可价值不菲,单单那颗鸽血红的宝石戒指就能换一辆豪华礼车,在场的大使多半都是贵族,都不穷,可面对这个浑身上下都闪著金幣之光的老傢伙,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寒酸。 最令人惊讶的是,这老傢伙居然是个东方人。一个东方人,怎么混进万国盛典里来的? 以前偶尔也有东方国家的使团来参加万国盛典,可锡兰战爭之后,东西方之间剑拔弩张,这种时候某个东方国家派使团来参加万国盛典,恐怕有“投敌”之嫌。 “中山国大使叶素理,幸会幸会。”老傢伙瀟洒地自报家门。 中山国?大使们多半有些蒙,大夏联邦中小国眾多,西方人很难记住,但有几个人还是想起了那位“忠勇豪侠”的中山国主来……原诚在金伦加战役中的表现,实在是太风骚了。 “中山国的使者来覲见教皇?国书里可別塞著一枚炸弹啊?”有人开玩笑说。 “怎么会呢?就像你们西方人说的,没有永恆的朋友,也没有永恆的敌人,永恆不变的是我们的利益嘛。”叶素理打著哈哈。 “不知道贵国在教皇国想要实现什么样的利益呢?”有人问。 “带著学习的心,先来看看,世界上永远不缺利益,只是缺乏发现利益的眼睛。”叶素理吐著烟圈。 “看叶大使浑身上下金光闪闪,没有一样东西不合礼仪,简直就是翡冷翠的贵族,还有什么可学习的?” “这身衣服是我的好友哈巴东伯爵帮忙置办的,去年我在他位於香波的城堡跟米谢林以及诺顿两位爵士品尝新酒,他那位曾为皇室服务的裁缝正好也在,就为我做了这身衣服。” 叶素理侃侃而谈,把所有人都说蒙了,虽然口音还不甚標准,但从他谈及的人物事件来看,显然已混跡西方上流社会多年。 “来点煤油,把我靴子上的银扣子擦亮一些!我说你们这些笨蛋,到你们卖力的时候了!覲见圣座可不能失了礼数!”有人在旁边呵斥隨从。 那是拜占庭帝国的使节,名叫卢瑟,位阶是侯爵,二十六岁,在这群资深大使里简直就是个孩子。这是他第一次出使,凡事都端著架子,聊天必说起自己的家世,生怕被人看低。 可越是这样大家就越是看低他,大使里很多人都曾是优秀的军官,甚至王牌骑士,亲眼见过血腥战场。这种人你跟他摆架子聊家世,他只会带著石刻般的笑容听著,不置一词。 眼下卢瑟故作姿態地呵斥隨从,几位德高望重的大使都微微皱眉,叶素理却眉峰微微一挑,缓步来到卢瑟侯爵身边。 “煤油可擦不亮银扣子啊,来点氨水吧。如果卢瑟侯爵没有带的话,我的帐篷里倒是有的,我这就让他们去取来。”叶素理慢悠悠地说。 卢瑟惊讶地回头,看见了这个衣冠楚楚的东方老人,他微微笑著,儼然是位亲切的长者。 卢瑟跟多数西方人一样,对东方人怀著排斥的心理,但对方笑得如此亲切,他若是冷著脸就显得没有家教了,便也矜持地微笑致意。 “卢瑟先生莫不是忘了我?去年在哈巴东伯爵的酒会上,我们还碰过杯呢!”叶素理亲切地说。 “我们见过?”卢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您这样一位……特別的东方长者,我要是见过一定有印象的啊!” “岂止见过!我们还喝著克里奈村的好酒,討论过葡萄的收成呢!您忘了么?这可叫我不知怎么放这张老脸了!”叶素理显得颇为沮丧。 卢瑟忽然记了起来,可不是么?去年在那位以酿酒而闻名的哈巴东伯爵的城堡里,他在美女们的环绕下喝多了,还穿著全套礼服从二楼跳进了游泳池…… 大概是那时候结识了这个老傢伙吧?难怪记不得了,这种事经常发生,最后跟哪个女孩表白他都记不得,何况跟他討论葡萄收成的老头子。 “真是太意外了,能在这里遇见您!”卢瑟赶紧张开双臂拥抱叶素理,大家都是哈巴东伯爵的贵宾,必须给面子,“您……这个您……” “叶素理,中山国外交大臣,我们东方人的名字不好记,侯爵您不记得很正常。”叶素理也热情地回抱卢瑟,“哪像您,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拜占庭大使,別人要奋斗一生才能达到的高度,您二十五岁就达到了。我们想忘了您都做不到。” “您太夸奖我了,什么大使,不过是个为皇帝陛下送信的,总得有人为国分忧不是么?”在叶素理的吹捧下,卢瑟醺醺然,像是灌下了最好的葡萄酒,但嘴里还要谦虚谦虚。 “我也是为君主分忧啊,我们国君很想能在教皇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就把我给派来了,可谁想到这么大阵仗,真叫人惶恐啊,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叶素理嘆气。 如今卢瑟跟叶素理已经算是朋友了,当然不能见死不救,他拍了拍胸口:“外交礼仪方面我倒还有些小小的心得,到时候您跟著我就可以了,我会提醒您的!” “太好了,无言以表达我的感激,那我就一路跟著您了。”叶素理表现得受宠若惊,心里说解决了,果真这半大孩子是个没心机的主儿。 事实上他既不认识卢瑟也不认识那位哈巴东伯爵,但他確实参加过那场晚宴。哈巴东伯爵以善於酿酒著称,每年出新酒的时候都会举办盛大的品鑑会,贵族们从各地赶往哈巴东伯爵的城堡,在美女美酒的包围中度过醉醺醺的一夜。 叶素理当时正想混进这个圈子,但不得其门而入,无奈以烟火师的身份混进了哈巴东伯爵的家,目睹了卢瑟从二楼跃入游泳池的壮举,也知道了那个爱炫耀的年轻人是拜占庭皇帝面前的红人。 卢瑟能混上大使倒不是因为他的外交能力出眾,而是他妈妈是前任拜占庭皇帝的情妇,卢瑟跟现任皇帝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七世鹰视狼顾,本不会重用这种脑袋里缺根筋的异母弟弟,但老皇帝临终前留下遗愿要他照顾这“流落在皇宫外”的一家子,查士丁尼七世也不得不提拔一下这个好玩的弟弟。 卢瑟这种人恰恰符合叶素理的需要。在西方社交圈混了几年,叶素理深知能否进入一个圈子,全看有没有人介绍。现在好了,他跟卢瑟伯爵成了“好朋友”,这傻小子將成为他敲开教皇国大门的第一块砖。 老傢伙得意地在心里哼著东方小曲儿,表面上还是情真意切地跟卢瑟侯爵聊著他们“相识”的那场宴会。 “您是怎么跟哈巴东伯爵认识的?那种场合东方朋友可不多……”卢瑟好奇地问,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他的问话,也省得叶素理编谎话骗他了。 李锡尼的拒绝 先是尖锐的摩擦声,然后是轰然巨响,还有火光,听声音感觉是一辆车在附近翻车了,还发生了爆炸。 可是教廷区附近,怎么会有人飆车?听那声音还不是普通的礼车,而是某种重型的……军用车辆。 几分钟后,轰隆隆的巨响逼近了,听上去是个机械化的某个师团!大使们面面相覷,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对。 全机械化的师团,西方各国都有几个,但都是军队的中坚,往往由君主直接指挥。教皇国的技术最先进,70%以上的师团已经完成了机械化,但那些师团纯粹用於对外战爭,都应该远离首都驻扎,怎么会公然闯入圣城? 黑衣的军人们出现在人群中,他们微微鞠躬,向大使们表示歉意,拔出藏在军服下的轮转式连射銃,涌向帐篷入口处。 负责保护使团的当然得是精锐中的精锐,那些都是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 衝出帐篷的瞬间,连执行官们都惊呆了,数以百计的斯泰因重机正围绕著帐篷高速行驶,机械化的骑兵们穿著清一色的白色军服,金属肩甲上漆著鲜红的十字架。 那场面简直就是一群白狼在狩猎。 “保护贵宾!”为首的执行官下令。 执行官自然认出这支身著白色军服的部队是圣堂装甲师,那是直接效忠於枢机会的一支机密部队,异端审判局同样是效忠於枢机会的部队,可双方从不联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圣堂装甲师这种重型部队,按理说没有特別授权根本不能踏入翡冷翠,更別说公然围困各国大使了。 大使们的卫士也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原本融洽的气氛忽然间降至冰点。 “我代表国家几次参加万国盛典,这样的事情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圣座几时改了待客的礼节么?”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使冷冷地问。 大使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怒意,这种军事行为无疑是违背外交礼节的,而且歷史上,趁著外交活动把各国大使集体屠杀的事件也不是完全没有过……只不过以他们和教皇国的亲密关係,似乎不至於要下那么狠的手。 “请您放心,各位在异端审判局负责的区域內。我们收到的命令是以剑与血保障诸位大使的安全,有我们在,诸位就绝对安全!”人群中响起一个寒冷的声音,冷得就像冰封的河面开裂。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那个说话的男人,他站在角落里,穿著一身几乎盖到脚面的黑色军服,衣领高高竖起,铸铁的纽扣扣得密不透风。他的胸前,掛著钢铁和纯银镶嵌而成的十字圣徽。 “原来是李锡尼副局长,没想到来保护我们的是教皇国的国家英雄。”还是那位首先发难的大使,但在这个散发著冰雪气息的年轻人面前,他也不得不微微点头致意,“可李锡尼副局长要怎么解释外面发生的事?” “我无法解释,但无论是谁,只要他们敢於衝击大使们的驻地,我们都会开枪。”李锡尼淡淡地说。 “可外面那些穿白色军服的人,如果我没想错的话,是贵国军队序列中,比你们异端审判局级別更高的圣堂装甲师吧?”某位大使说。 “我们接到的命令中,並未包括不能对圣堂装甲师发动进攻。”李锡尼挥手,浓密的白色蒸汽如帘子般遮蔽了帐篷的入口处,隱藏在帐篷附近的两名甲冑骑士甩开黑色斗篷,巨神般的身影出现。 出动来保护使团的不只是异端审判局,还有炽天骑士团。 肩甲上的轮转式连射銃开始旋转,同时骑士们从左臂的盾牌中拔出了格斗短剑,甲冑內部发出轻微爆破的声音,迫於情况的异常,骑士们临时提升了甲冑的输出功率。 站在他们中间的是不著甲冑的李锡尼,但他比那些钢铁巨神般的骑士还要令人畏惧。大使们略略安心下来。 圣堂装甲师的高阶军官把重型机车停在远处,徒步接近帐篷区域。他们已经看到异端审判局的队列,也很清楚这支號称“黑天使”的军队是什么德行,当然不想在翡冷翠的核心区擦枪走火。 为首的是一位堂堂少將,左肩上用金线绣著一只飞鹰,鹰用羽翼包围著他的肩膀。和异端审判局军服那黑铁般的质感不同,圣堂装甲师的军服看起来高贵奢华。 “李锡尼副局长?”他明知故问。 李锡尼的军衔低於他,按理来说李锡尼本该主动敬礼,少將这是在点醒李锡尼,下级军官见到上级军官,当然应该恭恭敬敬地报上姓名。 “报上你的名字。”李锡尼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少將一时气结。但这是异端审判局负责的区域,於情於理圣堂装甲师在这个区域是要吃亏点的,李锡尼虽然军衔不高,但他是国家英雄,职务已经升到了异端审判局副局长,即使自己是少將,在他面前也並没有太多的筹码可以耍官威。 “不用问我的名字,知道我是圣堂装甲师的少將就可以了。现在圣堂装甲师要求异端审判局的合作,我们要搜查这片帐篷。”少將冷著脸说。 “这里的每个人都享有外交豁免权,我想少將你很清楚他们为何聚集在这里,圣堂装甲师已经侵入了不该侵入的区域。”李锡尼说。 他的手藏在斗篷里,始终握著剑柄,每次风吹动那件斗篷,出现海水般的纹路时,周围的人都会没来由地心惊一下。 (本章完) 第127章 忍冬之女(2) 第127章 忍冬之女(2) “李锡尼,你要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圣堂装甲师负责守卫一处绝密区域,但就在不久之前,有人私自闯入,偷窥了国家的最高机密!”少將低吼,“他们的车刚刚在附近翻车爆炸,但车中空无一人。这个区域是外人禁入的,他们没有別的藏身地,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就藏在你们中间!你这是想要包庇罪犯么?” “你知道这是什么级別的外交事件么?”李锡尼根本不理这样的威胁,“你能承担后果么?” “混蛋!你知道我们守卫的东西是什么吗!新型普罗米修斯!那是国家的最高机密!”少將靠近李锡尼的耳边,把声音压得极低,“別说搜查了,为了普罗米修斯,就算杀了这里的所有人灭口,事后我也不会受什么惩罚!信不信?” “不信。”李锡尼说。 少將愣住了,眨巴著眼睛,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他还不知道李锡尼除了“猩红死神”的代號外,还有“谈话终结者”的绰號。李锡尼太寡言了,导致一般人跟他的谈话都很难进行下去。 “李锡尼副局长这次载誉归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想跟大家说的?” “没有。” “副局长大人英俊瀟洒又是国家英雄,翡冷翠可有很多名媛私下里钟情於您呢!” “我不认识她们也不想认识。” 诸如此类。 “我说,大家都是军人,虽然隶属不同的部门,可凡事都得走程序。”又一名黑衣军官来到帐篷前,挠著凌乱的灰发,微笑,“圣堂装甲师直接受命於枢机会,那就去枢机会要一份搜查令好咯。” 十字禁卫军军部情报科长贝隆,代號“无脸人”,可今晚他穿著异端审判局的军服。 “这种时候,谁有时间去申请搜查令?”少將愤怒之下,提高了声音,向著帐篷里的人高呼,“我知道你们在这里!你们逃不掉的!圣堂装甲师已经包围了这里!” “別嚷嚷,圣堂装甲师要么拿出证据证明入侵者就在这些帐篷里,要么就去申请搜查令。”贝隆耸耸肩,“这里距离教廷区也不远,你们怎么不怀疑他们逃进了教廷区,去搜查一下各位大人物的臥室呢?”他露出微妙的笑容,“也许你们在那里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哦。” 少將瞠目结舌,他当然知道贝隆指的是什么,上层的腐败是眾所周知的事。 圣堂装甲师陷入了两难的局面,强行搜查必然会得罪各国使团,引发大规模的外交抗议,可那些入侵者毫无疑问就藏在这些帐篷里,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 “好!你们要看搜查令!很好!那就老老实实地等著我的搜查令!”少將怒吼著后退,而后猛地转身,大步离去,“一只耗子也不许离开!任何人想要突破你们的防线,就对他开枪!” 他的部下们整齐地回应,从车下的掛架上抓起了轻型连射銃。夜风中的肃杀气息越发凝重了,帐篷前的光线中,李锡尼依旧沉默得像是尊冰雕。 “新型普罗米修斯?”贝隆凑近李锡尼。 “密涅瓦机关和原罪机关之间的衝突,不关我们的事。”李锡尼低声说。 他们转身返回帐篷,帐篷里人声鼎沸。李锡尼和贝隆都有些惊讶,几分钟前大使们还对圣堂装甲师的冒犯义愤填膺,此刻留在帐篷里的人却都带著欢畅的笑容,为人群中那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举杯。 什么人能让这些德高望重的大使拋下外面发生的事情一齐举杯? 那位先生三四十岁,神情疲惫,衣著潦倒,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透著一股威士忌加发霉菸草的味道。 倒是他的女伴光彩夺目,白色的旗袍配白色高跟鞋,巧克力色的长腿,皮肤像是最润泽的东方丝绸,她冷冷地环顾四周,大使们都鞠躬致意,也是避开她那凌厉的目光。 谁也不知道这对男女何时出现的,之前居然没有人觉察。那个男人且不论,女人无论出现在哪个地方,应该都会像烈日或母豹那样亮眼。 “果然是藏在这里,”贝隆嘟噥,“第一次在社交场合见到薇若兰副总长,果然是『冰里燃烧的玫瑰』啊,难怪大家都说她一个媚眼就可以让男人为她去死。” “那女人是个肉食动物,你別成为她的猎物就好。”李锡尼扭头望向帐篷外。 一点灯光正横穿街道,那是少將正骑著重机前往教廷区,看起来圣堂装甲师是无论如何也要拿到搜查令,搜出这间帐篷里藏著的人。 “我说在这种场合你能不能不要像死了老公似的冷著脸?说起来你还没有结过婚也没有老公!”佛朗哥一边跟大家碰杯一边嘀咕。 他算是翡冷翠的头面人物,教皇国首席机械师,堂堂枢机卿,在原罪机关隱藏自身的前提下,他理所当然地被看作机械领域的神,大使们谁不想跟这种人结交呢? 薇若兰冷冷地皱眉,並不回答。她是翡冷翠社交界的一朵名,能冷能媚,当然不会总是冷若冰山,可眼下她肩部骨折了,刚才是藉助了嗅盐才甦醒过来,此刻她强忍著剧烈的疼痛,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们是被一路追进翡冷翠的,在几乎无路可逃的情况下发现了这个帐篷区,唐璜直接把车点燃了炸掉,大家分头逃难。 以薇若兰和佛朗哥的身份,出现在这种场合没什么问题。就算圣堂装甲师衝进来搜查,也不敢让薇若兰把旗袍脱下来让他们验验身上的伤口。 阿方索也找到了解决办法,他在训练营的某个朋友如今正在异端审判局服役。那个朋友从异端审判局的车里取了几身备用军服给三位骑士,此刻他们正以执行官的身份在附近巡逻。 唯一的问题是西泽尔,雷霆牙的后坐力也伤到了他,他不仅扭伤了肌腱,还有不小的伤口,出血严重,衬衫都湿透了。这种情形下他只能独自前往帐篷区的深处躲避,然后再想办法。 危机尚未解除,几乎可以肯定圣堂装甲师会带著搜查令返回,他们跟原罪机关几乎是一体的,不会放任普罗米修斯的秘密外泄。 西泽尔该怎么逃出这个天罗地网呢?薇若兰高速地思考著,那些讚美她容貌的漂亮词句从耳边飘走,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剑与少女 此时此刻,距离中央帐篷不远的地方,西泽尔正在黑暗中摸索。 中央帐篷是教皇厅安排给各国使团休息用的,各国使团也在周围扎了自己的帐篷,使团成员疲倦了可以在里面稍事休息。 多数帐篷都黑著灯,大使和隨员们基本都在中央帐篷里把酒言欢,西泽尔选了一间最朴素的帐篷作为藏身地,应该是某个小国的使团扎下的。 各国都有自己的標誌性顏色,比如拜占庭的天蓝和查理曼的深红,而这间帐篷是军绿色的,乍看上去跟军用帐篷没什么区別,质感颇为粗糙。 帐篷內部的空间倒是很大,但也很空旷,散布著各种军用物品,几把可以折迭的帆布椅子,一张办公桌,衣架上掛著一件绿色的军服。空气中瀰漫著呛人的火药味,这间帐篷里似乎还储备著相当数量的弹药。 看起来这间帐篷的主人是位久经沙场的战士,可能是一位老军官,各种军需品在桌上摆放整齐,敌袭一来他隨时都能全副武装投入战斗。 西泽尔有些惊讶也有些喜悦,如果是老军人的帐篷,自然会有军用药箱。他环顾四周,果然找到了一个简易的立柜,打开立柜,白色的铁皮药箱就在面前。 就著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他看清了箱子里的各种药剂都是叶尼塞文,西泽尔愣了一下,这竟然不是某个小国的帐篷,而是北方霸主叶尼塞王国的帐篷。 叶尼塞王国是占据了北方浩瀚冰原的超级大国,它的国土按照地理划分大部分属於东方,但首都却在西方,因此算是西方联盟的成员。 叶尼塞男人是天生的战士,叶尼塞女人则是天生的舞蹈家。他们將皇帝称为“沙皇”,据说沙皇的宫殿是用碧玉铺就的,夜晚他睡在琥珀砌成的小屋里。 在西方人看来叶尼塞是个出產蛮夷的地方,但又很神秘,跟其他国家格格不入。叶尼塞的王牌部队神怒骑士团是西方最顶尖的骑士团之一,身高超过三米的神怒骑士们挥舞著巨型的破甲锤和战斧,散发著粗獷而又恐怖的气息。 西泽尔並不懂叶尼塞文,但他仅凭味道就弄明白了那些药水的作用,按部就班地涂抹了止血和止痛的药剂之后,再把用於收敛伤口的药水抹在绷带上,一层层地缠绕在自己的肩部。 军用药物讲究效果,但不太考虑使用者的感受,每种药水抹上去都像烈火在灼烧伤口,西泽尔强忍著不发出一丝声音。 帐篷里一片死寂,只有那块怀表在桌上嘀嘀嗒嗒地走动。西泽尔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刚刚进入帐篷他就觉察到了某种异样,但偏偏理不清头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怀表嘀嘀嗒嗒地走…… 西泽尔忽然站起身来,来到桌前,几分钟前他刚刚摸过这张桌子上的各种物件,从火銃到望远镜,都摆得整整齐齐。 他深呼吸几次,闭上眼睛,再度触摸那些装备。他也曾被作为指挥官培养,从十三岁开始就熟悉这些东西,望远镜、火枪、指南针、作战地图、佩剑……他忽然摸了个空。这张桌子上没有佩剑,本该放置佩剑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长长的空缺。 他下意识地低头。如果不是这个本能的应变动作,他的喉咙已经被刺穿了,持佩剑的人就站在他背后,剑锋指著他的后颈,就像等待捕猎的毒蛇。 那种不安感是因为刚才没摸到佩剑,这间帐篷里一直都有人,在他闯入的同时,帐篷的主人无声无息地取走了桌上的佩剑,隱入黑暗中。 西泽尔的格斗很差,没人期待他赤手空拳打倒敌人,他必须穿上炽天使甲冑,才是那个鬼神般的杀戮者,但这种时候当然不能束手就擒,低头的同时他用肘部撞向身后,要是得手的话这下子能让对方痛得发不出声音来。 黑暗中的对手提前预判了他的动作,闪躲了过去。对方的那一剑刺得极其精准,剑术堪称一流,但空手格斗方面似乎跟西泽尔一样是基础级別。 有了基础判断之后,西泽尔就始终跟他贴身搏斗,双方像练习拳路那样你来我往,一板一眼。奇怪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本该高声呼喊,可他却跟西泽尔一样不发出任何声音。 西泽尔的肋部挨了一拳,但他藉机也飞起一脚,踢中了对方握剑的手。佩剑脱手的瞬间,西泽尔猛扑出去,把对手摁在地上。 手指接触的地方温暖而细腻,那是皮肤之间的直接接触……西泽尔只愣了不到半秒钟,但这半秒钟给了对方反击的机会,对手灵巧地挣脱出去,一把拾起跌落的佩剑。那柄剑亮得就像是一条纯银,在黑暗中也很容易辨认。 冰凉的剑锋贴著西泽尔的咽喉,握剑的手很稳,西泽尔不敢动了。他只要一动那柄剑就会割开他的咽喉,对此西泽尔毫不怀疑。 对手以脚尖在地面上一点,灯亮了。电线是贴著地面走的,电闸开关也在地上。西泽尔这才看清了自己的敌人,那是个女孩,年轻的女孩,对此他倒並不惊讶,触到对方肌肤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男人当然不会有那样的肌肤,温暖、细腻、柔软,就像是牛奶被加热后表面凝结的那层薄薄的酪。但她的气味可不像牛奶,而像某种微寒的香。 她並非赤身裸体,而是裹著一条白色浴巾,帐篷中间是一个行军浴桶,轻钢做骨架,防水帆布做成浴桶的形状,里面灌满热水,还飘著裊裊的白汽。 想来在西泽尔侵入这间帐篷前,女孩正独自沐浴,她被惊动了,以为是刺客接近,便悄无声息地起身,取了桌上的佩剑,在黑暗里等待刺客的到来。 很冷静的军人作风,像在军旅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兵做出来的事,可那只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女孩,一头淡金色的长髮,一张霜色的小脸,美得有些惊心动魄,但是表情太犟了,显得有点凶狠。 西泽尔努力不去看她的身体,但没法不注意到,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每根线条都是无数次的体能训练造就的。如果不是因为怕裹身的浴巾掉下来,她几下子就能制服西泽尔。 双方都沉默著,西泽尔不打算求饶,女孩也不想说什么威压的话,她的剑锁住了西泽尔的咽喉,这已经足够了,她稳定地控制著那柄剑,一分一分地沿著西泽尔的喉咙滑动。 这种威胁比什么话都有效,她的耐心用完,就会一剑刺入西泽尔的咽喉。她的身份还不清楚,但她既然有资格在叶尼塞大使的帐篷里沐浴,那么杀一个闯入她帐篷的小贼也绝对合理合法。 基於这样的原因她也毫无羞涩之意,虽然她的大部分肌肤都暴露在西泽尔眼里,但西泽尔很快就是个死人了,死人会忘记他所见的一切。 剑锋挑开西泽尔的领巾,割裂衬衫的衣料,沿著白皙的胸骨留下细细的血线,越来越深……女孩眼中的杀机浓烈起来,就像蓄水,有那么几个瞬间,那水差点就破闸而出。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始终保持沉默的男孩,居然通过摸索她的桌面就能意识到问题,避过了那致命的一剑,似乎很有意思。 沉重的脚步声从外面经过,听起来像是大队人马正涌入帐篷区,有人高呼著“这是搜查令”,剑鞘撞击著长靴发出急促的声音。 原罪机关还是拿到了搜查令,这时候枢机卿们本该都入睡了,看来这个机关还真是枢机会的宠儿,老迈的枢机卿们会为了他们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召开临时会议,以最快的速度颁下了搜查令,甚至不惜得罪各国使团。 女孩眼中的杀机最终敛去,她决定把这个贼交出去,而不是一剑刺穿他的心臟。西泽尔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不安,落到原罪机关手里,这是他最不希望的结果。 就在女孩张嘴想要呼喊的时候,一根银色的链子沿著剑锋滑过。西泽尔总是贴身佩戴这根项链,如果不是女孩割开了衬衫的领口,项链也不会暴露出来。 並不是多么珍贵的项链,用某种银色的合金製造而成,坠子是个套在圆环里的倒置五芒星。因为总是摩挲,它泛著晶亮的银光,此刻被挑在剑尖上,缓慢地旋转著。 (本章完) 第128章 忍冬之女(3) 第128章 忍冬之女(3) 女孩一怔。她的眼睛是冰蓝色的,像是封冻的湖,即使在数次动起杀机的时候,那片湖泊也不曾泛起什么涟漪。但凝视那枚掛坠的时候,冰湖开裂,寒气外射,有那么一瞬间,西泽尔觉得女孩重新燃起了杀机,就要一剑刺入自己的咽喉。 “这项链是你的?”女孩终於开口了,声音里有著与其年龄不符的高寒。 “我母亲的。”西泽尔说了实话。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对外人道的秘密,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所以他才长年累月隨身佩戴。 “这是叶尼塞王国的帐篷!公主殿下正在帐篷中沐浴!” 帐篷外传来了低沉的吼声:“退后!不然开枪了!” 听起来是守卫帐篷的卫士和试图闯入的搜查者起了衝突,咔咔作响,一片武器上膛声。 公主殿下?西泽尔吃了一惊,难道说这个冰冷的、军人般严苛的女孩竟然是叶尼塞王国的公主?叶尼塞王室到底是什么样的家风,才会培养出这种公主来? 这时女孩近前一步,膝盖猛顶他的下頜,那膝盖软玉般柔美细腻,但被猛力一顶的滋味绝不好受,西泽尔仰倒在地,女孩跟著一脚踩在他胸口,低声说:“不准抬头!” 她用佩剑挑起衣架上的深绿色军服,披在自己肩上,佩剑一个横挥,把帐篷帘子掀起了一角。对於帐篷外的军人来说,那一幕让他们明白了什么是“惊艷”。 灯光从不大的缺口里泻出,眉目生寒的少女披著一件军绿色的衣服,军服下却只是一条白色的浴巾。她的手中握著佩剑,剑柄上是叶尼塞王国的忍冬纹。 那个缺口转瞬即逝,因为少女迅速地收回了佩剑。帐篷里传出了居高临下的声音:“在我们叶尼塞,闯入女孩沐浴之地的男人並不算犯错,但女孩也有权一剑刺穿他的心臟!现在,你们中勇敢的人可以进来了!” 搜查者们一阵胆寒,原来帐篷里真是叶尼塞公主在沐浴,而且公主殿下已经被惊扰了。 无人怀疑那女孩的身份,她就算不是叶尼塞公主,也是其他某国的公主,只有天长日久在权力中薰陶的人才会用那般寒冷的声音说话,这种人说话算话的,她说刺穿你的心臟,就真的会做到。 怀疑公主在帐篷里藏著贼,就好比怀疑公主的贞操,原罪机关的人也不敢存著这样的心思,他们以贵族的礼节表达了歉意之后,转身扑向了其他帐篷。 脚步声远去之后,公主才鬆开了脚,头也不回地去往帐篷的角落里,取下一件白色的礼服裙搭在自己身上,遮掩了身体,什么话也不说,只凝视著西泽尔。 西泽尔慢慢地站起身来。他不知这位骄傲寒冷的公主为何要给他帮助,但他也不准备问。他转过身,想从自己潜入这间帐篷的那道缝隙离开。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从缝隙中钻出的那一刻,背后传来了冰一般的声音。 叶尼塞的女武神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青铜巨门轰然洞开,圣地对著世界各国的使团张开了怀抱。 白石城墙上,修女们唱起了轻烟般的圣歌,僕役们推著大卷的羊毛地毯前行,红毯逐步展开,形成了足长一千码的红色步道。 从这一刻起,万国盛典拉开了帷幕。 本书首发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昨夜原罪机关特勤队包围使团的驻扎地,製造了一起不大不小的外交事件,阴影还未完全散去,但此刻大使们都流露出庄严肃穆的表情,打起各国皇家的旗帜,排成长队迤邐前行。 万国盛典总是以覲见教皇为开始,这既是外交活动,也是宗教仪式。如今弥赛亚圣教已经是通行西方世界的宗教,即使各国君主心里未必多么虔诚,但大使们仍要代表国民对教皇献上敬意。 空气中都是白色的瓣,大雪般纷飞,黑色的装饰著黄金十字的大门次第敞开,门楣上雕刻著威严的六翼天使。 这是教皇宫,翡冷翠教皇的驻地,象徵著神在人间的御座。 这座神圣的建筑由十几座白色尖塔组成,直刺天穹的主殿仿佛沉重的骑枪,骑枪的枪尖上是一座青铜巨钟,它摇摆著轰鸣,雷霆般威严。 “別左看右看,”卢瑟倒是个靠得住的朋友,既然答应了叶素理,就沿路提醒他,“这是朝圣的场合,左顾右盼会被看作对圣座的不尊重。” “不知这翡冷翠教皇是个什么样的传奇人物,卢瑟兄弟可曾见过么?”叶素理低声问。 “我也是第一次覲见圣座。教义上说,圣座是神在人间的代理人,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圣座是枢机会选出来的执政官,受枢机会的控制,枢机会看谁顺眼就让谁坐坐教皇的宝座,看不顺眼了就叫他下台。覲见圣座就是件礼仪上的事,在翡冷翠想办什么事儿,还得看那些枢机卿的眼色。”卢瑟小声说。 “那卢瑟兄弟跟枢机卿们熟么?”叶素理又问。 “在翡冷翠,最神秘的组织就是枢机会。按理说枢机会当初就是弥赛亚圣教內部的议会,每个议员都是德高望重的修士,討论的都是教廷的內部事务。可隨著教皇国的崛起,枢机会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如今他们的决议能够影响全世界,可没人知道他们的运作方式,也没人知道一共有多少位枢机卿。”卢瑟说到这里略有几分得意,“不过还是有些枢机卿的身份是对外公开的,我恰好跟其中的几位能够说得上话。万国盛典期间有各种外交活动,我找机会介绍您和他们认识。” 说著他们已经抵达了教皇宫的主殿,緋色的大理石铺满墙壁和地面,墙上悬掛著歷任教皇的画像。 叶素理扫过那些画像,並未有一张脸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歷代教皇都穿著一模一样的白袍,手持黄金铸造的圣杖,神情兼具威严和慈祥。果然都是枢机会选出来的代理人,相貌上都有相似之处。 队伍忽然停住了,走到门前,两位大使相互谦让起来,谁也不肯率先踏入主殿。 “这是怎么了?”叶素理探头探脑。 “纯粹谦让而已。覲见圣座这种事情,当然是排在前面的国家有面子。最早的时候为了爭夺前面的位子,大使们闹得不可开交,还有私下里结怨甚至决斗的。后来为了避免尷尬和衝突,大家就形成了一种默契,覲见时的排位不按国力,而是按照大使的年资。德高望重的走在前面,我们这种新人走在后面。”卢瑟倒是无所谓,“其实早点晚点也没什么差別,不过是呈交一下国书,圣座对你说几句老套的祝福话而已。前面正谦让的那两位都是老骑士,一位是查理曼公国的大使,一位是维亚纳公国的大使,大家都要表现自己的骑士道嘛,所以就磨磨嘰嘰。” “敢问卢瑟兄弟,骑士道又是什么呢?” 卢瑟倒是被问住了。自从机械驱动的骑士们主宰了战场,骑士道好像就成了最高的道德规范之一,名媛们都想嫁给谨守骑士道的贵族青年。 可到底什么是骑士道呢?没有人给出过一锤定音的结论。 “大概就是守礼、谦逊、勇敢、忠诚之类的吧?”卢瑟说,“每个骑士都有自己的骑士道。” “这就是西方人的骑士道么?跟我想的可真不一样呢。” “您以为的骑士道是什么?” “骑士,无论是骑在马上还是机械上,最终都是要提剑杀人的。那么骑士道,就该是为了杀人而制定的规则,跟勇敢和忠诚或许还有些关係,跟守礼、谦逊又怎么关联得上呢?”叶素理说。 卢瑟一怔,隱约觉得这个东方老人说得有些道理,却又不敢完全赞同。 如果骑士是杀人的机器,骑士道是为了杀人而制定的规则,那么凭藉骑士和骑士道建立起来的世界秩序,岂不是建立在杀人者的剑锋上? 两位老骑士还在谦让,以他们的年纪,已经无法用骑士剑决一胜负了,只能彰显自己的骑士道,既然要谦逊,就要谦逊到底。 年富力强的中年大使和卢瑟这样的年轻人当然看不惯老年人的迂腐,但在这种神圣的场合,他们也只能无奈地耸耸肩皱皱眉。 就在这个时候,队伍的后排,有人掀开了大氅上的兜帽。那袭怒放的长裙从每个人身边经过,所有人都闻见了凛冽的寒香,那种香味来自一种名叫“忍冬”的,叶尼塞王国的国。 打破僵局的竟然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淡金色的长髮,海蓝色的眼瞳,华贵的深绿色礼服,腰间带剑。那双纤长却有力的长腿蹬著白色的高跟皮靴,踩出鏗鏘有力的节奏,她从两位老骑士之间笔直地穿过,率先踏入了教皇宫的主殿。 她的腰勒得极细,握剑的手极紧,眉目间带著慑人的威严,让人不敢亲近。可她又是那么的美丽,肤如凝脂,长发灿然生辉,让人不愿意挪开目光。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这么威风,那漂亮的靴子和长腿,就这么把骑士道踩在脚下了?”叶素理低声讚嘆。 “还能是谁,叶尼塞的女武神啊!十五岁就能穿上机动甲冑的天才,世界上最骄傲的公主……瓦莲京娜!”卢瑟也是嘖嘖讚嘆,既沉浸於少女的风姿,又诚实地流露出“这种女孩我还是远远地看看就好”的內心独白。 使团再度安静下来,两位迂腐的老骑士也不再来来回回地谦让,大家自然而然地排成队伍,扬起本国旗帜跟在瓦莲京娜身后。 主殿中的巨型管风琴轰鸣起来,叶素理的耳边,那琴声像巨雷像海潮,唯一一个能在琴声中破围而出的声音,就是叶尼塞女武神那清亮的脚步声,如同老铁匠將他的锤不徐不疾却又无比坚定地打在铁砧上。 大殿最前方金色的墙壁下,雕饰繁复的宝座上,那个钢铁般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危险的目光连有色的镜片都遮挡不住。 那就是这一代的教皇么?叶素理悚然,回想墙壁上的那一连串画像,简直是白色的羊群中跳出了黑色的狮子。 此时此刻,翡冷翠郊外的山中。 搭载了绞盘的重型车辆正合力把古洛诺斯从山谷中拉上来,蒸汽机轰隆隆地吼叫,钢缆绷得像琴弦那么紧。 古洛诺斯的身高差不多有十米,而它摔下去的那个悬崖也不过十几米高,如果当时胡安意识到这一点,根本不用弹出骑士舱,凭古洛诺斯自己的力量也可以从悬崖下爬上来。 但黑夜中视野受限,加上心理素质不够成熟,胡安错失了良机。 另一辆重型车辆的车顶上站著的,赫然是那晚与路易吉交涉的来自原罪机关的主人,沉默地看著提升中的古洛诺斯,白银面具反射著阳光。而他身边的年轻人穿著优雅而轻缓的学士袍,领口刺绣著都灵圣教院的藤蔓纹章。 都灵圣教院的学员眾多,但只有少数人有资格穿著这样的学士袍,那就是恆动天学宫的天才,而路易吉·博尔吉亚就是其中之一。 “胡安又给您添麻烦了。”路易吉显得非常恭敬。 “我理解你培养胡安,他也確实很努力。努力虽然可以成就一个人,但人的最高成就仍然取决於天赋。”主人淡淡地说,“胡安·博尔吉亚和西泽尔·博尔吉亚的天赋差距,昨晚我们都已经看到了。” “已经確定了入侵者是西泽尔么?”路易吉问。 他们未能搜出任何入侵者,只找到了那辆被丟弃在街边的车,烧得不成样子,里面坐著一具冒著蒸汽的骑士之骨,也已经报废了。 “还能是谁呢?”主人似乎对此有著很大的把握。 “密涅瓦机关已经对您的进度感到恐惧了吧?”路易吉说,“所以才会做出这种冒险的事。” “是啊,即使以佛朗哥的才华,要想追上古洛诺斯,时间也已经不够了。”主人说,“万国盛典期间,国家必然会对外界展示最新的机动武装,留给密涅瓦机关的时间,只剩下三个月了。” “我回去会跟胡安好好说说,让他继续努力,绝不辜负大人的期望!能得到大人的扶持,是他的运气!”路易吉鞠躬致意。 “让他好好地休养就好了,他不可能辜负我,我对他也没有多少期望。我已经说过了,努力確实可以成就一个人,但人的最高成就仍然取决於天赋。”主人眺望著远处的翡冷翠,“新的试驾骑士已经准备好了。” “新的试驾骑士?”路易吉一愣。 主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时候风吹起了他的白袍,隱约露出其下用机械修补的、斑驳的身躯。 唐璜一脚踢开门,阿方索和昆提良扛著西泽尔踏入坎特伯雷堡。 “碧儿!碧儿!拿绷带和止血剂过来!快点!”唐璜大喊。 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地板光可鑑人,感觉碧儿刚刚收拾完屋子,却无人应声。 唐璜魅影般在屋子里移动,迅速地返回了中厅,摇了摇头:“见鬼!碧儿不在!难道出什么事了?” 这是很罕见的事,碧儿不是个很喜欢在外流连的女孩,何况现在还不到早晨七点钟,她能去哪里呢? “別碧儿碧儿地叫个没完,姐姐对你横眉冷目的,並没有允许你直呼名字。”昆提良把西泽尔放在沙发上,“那是老板的女人,老板的女人我们要尊重!要叫丹緹小姐!” “我需要一些止血的酊剂和绷带,还有光滑一些的木片,我可以做一个临时的夹板把他的肩膀固定住!”阿方索说。 西泽尔痛得直吸冷气,他自己做的简单包扎只能止血,肌肉和软骨的损伤只能暂时不管,其后和那个军人般的公主近身搏斗,伤口再度撕裂,撑到这时候已经很勉强了。 佛朗哥的本意是把他带回密涅瓦机关包扎,密涅瓦机关的医疗部在翡冷翠也是鼎鼎有名的,虽说被他们弄死的人和因他们而生还的人相差无几。 但西泽尔谢绝了这个建议,他想回家,回家他就安定下来了,那些伤虽然疼痛但对他来说並不可怕。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只有在坎特伯雷堡才能睡得安稳,这个他曾和母亲、妹妹同住过的建筑。 包扎进行到一半时,前后门同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阿方索一愣,这种时候如果原罪机关忽然找上门来他倒也不奇怪,但那两个脚步声明显都是由高跟鞋发出的,两个……飞快跑来的女孩子? 阿方索的机械臂上探出枪口,唐璜悄无声息地藏於门后,昆提良一把拉开正门,门外是正摸钥匙的碧儿,她的腋下夹著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面对阿方索手腕处那黑漆漆的枪管,她愣住了,接著她看到了沙发上光著膀子捆满纱布的西泽尔。 (本章完) 第129章 忍冬之女(4) 第129章 忍冬之女(4) 按理说这种时候女侍长都该赶紧衝上去,怒斥骑士们没有管好西泽尔,可今天碧儿的神色有些呆滯,她举起手中的文件袋:“殿下……你的未婚妻……今早抵达翡冷翠了!” 未婚妻 “老板,想不到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啦,难为人家心里还想著你呢。”轻纱蒙面的女孩娇嗔著,摇晃著身体,好像下一刻就会瘫倒在西泽尔胸前。 碧儿铁青著脸站在旁边,既不愿拉下脸来阻止,也不想她继续跟西泽尔撒娇卖嗲,心里说就你那演技,还想载入史册?省省吧宝儿小姐!你最好的状態就是靠脸吃饭!表演只会给你减分! 演技如此之差容貌又如此出眾的女演员,翡冷翠除了宝儿·拉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碧儿进门后不久,这位戴著面纱的女演员也从后门冲了进来。 西泽尔“召回”她之后她就时不时地来坎特伯雷堡串门,跟阿方索他们的区別是,宝儿永远蒙著脸,走后门。阿方索他们还不知道宝儿的存在,碧儿却不能不知道,经常有个火辣性感的少女忽然出现在自家客厅里,西泽尔总得给出解释。 宝儿出现的时候三骑士就不能在场,碧儿只能赶快把那三个想听八卦的傢伙送出门,只留下两个女孩来盘问西泽尔。 “我有……家室?”西泽尔也被嚇到了。 他没有隱瞒自己婚约的意思,因为他並不认为自己有婚约这种东西,他离开翡冷翠那年才十六岁,不考虑骑士身份的话,根本就是个孩子。 “今早刚刚得到的消息,说老板你的未婚妻已经抵达翡冷翠,是位堂堂正正的公主,要娶你回国呢!”宝儿扮珠泪盈盈欲滴状,“我心乱如麻,就赶紧来报信啦!” “宝儿別玩了,”西泽尔苦笑,“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想问我什么,我完全答不上来。” “恐怕宝儿小姐的消息是真的,刚才教皇厅的人赶来通知我,说您的未婚妻已经抵达了翡冷翠,让我过去取一下资料。”碧儿把文件袋放在西泽尔面前,“也许要安排你们见个面。” “见面什么的等会儿再说!先看未婚妻的照片!”宝儿抓过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桌面上。 文件袋中是一纸婚书的影印件,上面写著西泽尔·博尔吉亚和瓦莲京娜·罗曼诺夫的名字,照片倒是有,却不是宝儿想像的婚龄少女,而是两个穿著礼服的半大孩子。 男孩自然是西泽尔,一身黑色的军装,血红色的领巾,小时候的他有张娃娃脸,但眼神寒冷。 女孩则穿著白色的公主裙,鼻头有几粒小小的雀斑,小脸绷得很紧,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照片的背景是某处辉煌的宫殿,儘是沉重的金色、古铜色、墨绿色和酒红色,唯一亮眼的是她头髮上那根粉色的丝带,给这张古板的照片增加了几分生气。 婚书右侧加盖了一个巨大的印章,宝儿读不懂那上面的文字,但那无疑是某国的国璽。而婚书左侧,代表西泽尔的这一边,却只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签名。 “小女孩看起来不是很好看啊!老板你有没有悔婚的想法?”宝儿眼睛亮晶晶的,“比我和碧儿姐姐都差很多呢!” “看好了!那是叶尼塞王国的国璽!对方是北方大国叶尼塞的公主!”碧儿没好气地拿回婚书,“怎么能从一位堂堂公主的长相判断要不要悔婚?她长得好看或者不好看,都是叶尼塞的瑰宝!” 婚书庄严到要加盖国璽的地步,那分量可想而知。西泽尔从碧儿手中接过那份影印件,手指微微颤抖著,扫过那个歪歪斜斜的签名。他完全忽略了那枚象徵著国家威严的印章,只在意那个签名。 那是一个东方女人的签名,从那走形的笔画,他能想到那女人在別人的教唆下,茫然地伸出手来,握住钢笔在婚书上签名的那一刻。 “是我妈妈的签名。”西泽尔轻声说,解答了女孩们的困惑。 “婚约是在您十三岁时定下的。当时叶尼塞王妃访问翡冷翠,而您又如日中天。叶尼塞王妃看中了您的潜力,亲自拜访您的母亲琳琅夫人,谈定了这场婚约。”碧儿说,“对方是公主身份,自然是按照国家礼仪加盖国璽,您从法律上来说只有母亲而没有父亲,所以签字確认的是您的母亲。” “老板你妈妈不是……”宝儿指了指脑袋。 “是的,她是个傻子,这不是她做的决定,而是父亲做的决定,她只是负责签字而已。” “但这个签字意义重大!”碧儿认真地说,“它为您锁定了一位强有力的妻子,在翡冷翠,妻族的帮助对於一个人的上升是非常重要的!” 她是真心为西泽尔高兴。 西泽尔的现状並不乐观,想要恢復昔日的地位困难重重,他沉寂得太久了,新一代的才俊都在迎头赶上。光是博尔吉亚家內部,那些曾经和西泽尔一样接到家族晚宴请柬的男孩,很多都已经在自己的领域出人头地。连胡安·博尔吉亚都成了新型普罗米修斯的试驾骑士,当然这件事碧儿並不知道,西泽尔和三骑士都没对她说起昨晚的冒险,只说训练强度有点大,导致西泽尔受了点轻伤,否则女侍长一定急疯了。 西泽尔需要盟友,可密涅瓦机关处在“自救”的状態,能做的有限,教皇厅的门也並不总对西泽尔敞开,至於那位隱形的支持者,格里高利家的亚歷山大少君,只有在西泽尔表现出更大的价值时,他才会给予更多的帮助。 就在这时外援出现了,出人意料的强力外援——堂堂叶尼塞王国的公主,竟然是西泽尔的未婚妻! “政治婚姻咯,”宝儿慵懒地靠在沙发一角,“老板你居然被人当作政治婚姻的工具!不恼火么?” “当然是一场政治婚姻,但那又有什么?教皇家的男孩,他的婚约当然有政治意义。”碧儿严肃地说,“对方可是一位公主!” 眼下西泽尔很需要一个响亮的身份,私生子是没有身份的,但叶尼塞王国的女婿却是有身份的。西泽尔没有正式的贵族头衔,但只要迎娶了瓦莲京娜,为了女儿的婚事看起来体面,叶尼塞王国也会想办法给西泽尔弄到一个贵族头衔。 有了妻族的支持,那些暗地里想害西泽尔的人都得掂量掂量,坎特伯雷堡的復兴指日可待,西泽尔返回军队重整態势,废止阿黛尔的婚约,这些也都不是遥不可及的事了。 只有碧儿的父亲会不太开心,这个爱钱的老皮匠这段时间对西泽尔的態度大为改观,他听说西泽尔被送去都灵圣教院读书了,还有了一笔稳定的年金,还有几个翡冷翠上流社会的朋友,忽然觉得这个私生子没准真能重新变成上等人。 老傢伙的態度立刻转变,暗示碧儿跟西泽尔相处的时候要“放得开一些”,趁著西泽尔还落魄,想办法把这私生子拴在自己的裙带上。 碧儿根本不理会父亲的暗示,她知道自己对西泽尔的作用是有限的,能做的也只是照顾他的起居。她只是一枚卒子,卒子要衝到尽头才能成为皇后,但瓦莲京娜不同,她生为皇后!她才是能保著西泽尔衝锋陷阵的人! 如果西泽尔要娶什么人的话,那一定是瓦莲京娜!而不是沙发另一侧那位娇滴滴的女演员! 突如其来 “婚姻大事,难道真的不需要看看货再做决定么?”宝儿比个鬼脸,“她小时候就有雀斑,没准现在满脸大麻子!” 西泽尔没说话,那个裹著浴巾持著利剑的女孩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瞳光如雪,带著淡淡的忍冬香气,至於鼻子上的几粒雀斑,倒是几乎看不出来了。 那是叶尼塞使团的帐篷,叶尼塞使团的帐篷里有个尊贵的少女,难怪她会忽然转念为他提供庇护,想必是认出了那条母亲留下来的项链。 他的思绪並未在那女孩的身影上停滯很久,他想到的是另一个女人的侧影,如同繁樱般盛放的女人,静静地坐在窗前,眼神空洞…… 瓦莲京娜就像是一件礼物,隔著漫长的时空,由母亲交到自己手中。 “开玩笑的啦,来之前我就拿到了关於那位瓦莲京娜公主的情报,据说是个冷美人,在各国公主中始终名列前茅。”宝儿伸了个懒腰,“我当年可是学过间谍课的,难道会匆匆忙忙就上门报信?我做了功课的。” “谁说的?”碧儿有些诧异。 东西方的文化不同,东方贵族少女在出阁之前是避讳被外人看见容貌的,即使出行也要轻纱遮面或者乘车,西方少女却可以在十六岁之后出席各种社交舞会,自由地选择心上人。 但瓦莲京娜贵为一国公主,活动的圈子应该限於叶尼塞王宫的范围,有资格见她的人屈指可数,宝儿远在翡冷翠,居然认识某个曾经覲见过叶尼塞公主的高阶贵族?这个女演员也太神通广大了。 “总有些有门路的人能搞到照片。”宝儿眉飞色舞,“有个贵公子组成的联谊会,他们高价收集各国公主的照片,每年进行评点,排出名次。” “真是一群低俗的紈絝子弟!”碧儿没好气地说。 “虽然是帮无聊的人,可排名倒还是可以参考的。公主们十五岁就进入评点的范畴,瓦莲京娜公主今年十九岁,被评点过五次,名次分別是三、二、六、九、十三。”宝儿说。 碧儿微微一怔,心说难道这位公主是十六岁那年最美,后来开始走下坡路了么? “我知道碧儿姐姐在想什么,”宝儿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公主评选不是只看相貌的,还看性格、才情、修养等很多方面,十七岁那年,瓦莲京娜成了神怒骑士团的副团长,手下统领著七十二名功勋骑士。也就是说她十七岁就成了不討人喜欢的男人婆,对绝大多数贵公子来说,既不可爱也不可娶。” “好像確实是那种不太討人喜欢的女孩。”西泽尔忽然说。 碧儿愣了一下,不知道西泽尔何出此言。她心里有点焦急,生怕西泽尔不喜欢瓦莲京娜,直接放弃这桩完美的婚事。 瓦莲京娜也许真说不上是可爱的女人,从小时候的照片就能看出来,小脸绷得紧紧的,可以想像她在面对摄影师的时候是何等的冷峻,小嘴微张,好像隨时都会说出“拍完就滚出去”这样的话。 (本章完) 第130章 忍冬之女(5) 第130章 忍冬之女(5) 如今她更进一步,成了神怒骑士团的副团长,这固然能说明她的努力上进,但以一国公主之尊却穿上了骑士甲冑,可以想见她的倔强简直像是城墙那样难以突破。 其实西泽尔並没贬低瓦莲京娜的意思,他只是就自己几个小时之前见的那个女孩,给出某种直观的评价。 “可这桩婚约对西泽尔肯定是有帮助的……”碧儿坚持。 “不用对这种事抱有太高的期待,对方这次来,也许是要结束婚约的。”西泽尔轻声说。 “结束婚约?”碧儿愣住了。 “瓦莲京娜公主已经十九岁了,是可以结婚的年龄了,但这个婚约依然有效,对她来说是她再次订婚的阻碍。”西泽尔说,“如果不解除既有婚约,就让公主另行选择结婚对象,会有损叶尼塞王室的声誉。” “她这次来,也许就是这个目的。”西泽尔站起身来,披上校服外衣,“时间差不多了,我还得去上学,唐璜他们还在等我。” 他当然知道能够迎娶一国公主对自己有著很大的帮助,但他曾经是教皇的秘书,是懂政治的人,也就比其他人更清楚政治婚姻的基础。 政治婚姻,基础就是政治,只有在政治上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缔结政治婚姻。而今时今日的他在政治上全无价值,难道全靠叶尼塞公主的感情和权力施捨么? 偏偏这时候,那女孩最后的话在他脑中响起:“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为什么还会见面呢?为了结束这场错误的婚约么? 外面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碧儿和宝儿都在一瞬间反应过来,碧儿抽出那柄大口径短柄火枪,自从西泽尔返回翡冷翠,女侍长就始终怀疑有人要对自家主人不利,於是枪不离身。 宝儿则从裙下抽出了两柄锋利的飞刀,这种长度的武器很好藏在裙下,她的袜带上捆了十几柄。飞刀可以当作小型匕首刺戳也能投掷杀敌,堪称最优秀的隨身武器。 宝儿一把抓住西泽尔的肩膀,想带他从后门离开。 西泽尔看著这两个忽然变得凶猛的女人,神情多少有些怪异。分明他才是杀人的刽子手、血腥的灭国者、疯狂的叛国者,可在他自己家里,他看起来倒像是要被女孩们保护的小白兔。 碧儿和宝儿这么判断也不是过分紧张,门外那些人穿著沉重军靴,听脚步声,至少有十个资深军人。那绝不是返回的三骑士,而且那些人都来势汹汹。 西泽尔摆了摆手,用目光示意宝儿躲进衣橱中去,再用目光示意碧儿去开门。 他不能確定这是不是原罪机关找上门来了,但原罪机关和圣堂装甲师是一体的,一旦出动,必然是精锐。他们从前门逼近,后门势必也会被封锁,窗户什么的都不例外。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直面危机,毕竟证据都被抹掉了,他们也没有被现场抓获,对方虽然是原罪机关,己方也是密涅瓦机关,未必没有缠斗的机会。 门被敲响了,碧儿整理长裙和头髮,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儘量露出平静无事的笑容。 戎装带剑的美人静静地站在门前,像是一树怒放的,可她又带著清新寒冷的忍冬香气,仿佛凛冬。 “叶尼塞王国,神怒骑士团副团长瓦莲京娜。”美人面无表情地自我介绍,“我来这里,是看望我的未婚夫西泽尔·博尔吉亚。” 盖世英雄 碧儿惊呆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让出道路,那张照片上的女孩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一头淡金色的长髮照亮了门前的阴影,没有了雀斑和蕾丝公主裙,但那紧绷的小脸还依稀透著小时候的模样。 碧儿忽然明白了那些紈絝子弟对瓦莲京娜的態度,她不可爱不会討好人但你无法忽略她的美,你恼恨地降低她的排名,因为她的美你无福消受。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顺畅,1?1??????.???隨时读 全手打无错站 她来自北方,那白雪皑皑的叶尼塞王国。 瓦莲京娜上下打量碧儿:“我来找我的未婚夫西泽尔·博尔吉亚,他住在这里么?” 她的背后站著整排的神怒骑士,都是见过血的老兵,熊虎一般的后背微微隆起,体魄惊人。碧儿刚从教皇厅回来,还未换上女侍长的制服,骑士们大约是惊讶於公主的未婚夫在家里藏著美貌的少女,目光中都带著敌意。 碧儿心说各位军官你们误会了,真的会让你们勃然大怒的那个女人藏在衣橱里呢!但她实在太好奇了,根本无暇说话,认认真真地打量著瓦莲京娜。 “碧儿,请公主进来吧。”西泽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碧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急忙闪到一旁,瓦莲京娜骤然看见了那个悠閒地坐在晨光里喝茶的年轻人。 他穿著都灵圣教院的校服,戴著金色的校徽,繫著橘红色的领巾,端著茶杯的手那么素白,几乎分不出手和杯子之间的界限。面容还残留著一些孩子气,却又像大人似的安静。 瓦莲京娜和西泽尔对看了大约一秒钟,她摆了摆手:“你们在外面等著就好了。” “是!”神怒骑士们集体躬身行礼,撤了出去。 神怒骑士们沉默地站在门前,仿佛十座威严的雕塑,只有风掀起他们军服上缀著铁饰的飘带,却不见他们的身躯挪动分毫。 路过的行人都嚇得绕道而行,附近的孩子们好奇地趴在窗户上窥看,被母亲生拉硬拽地撵开,然后紧紧地锁上窗户。 连骑警都不敢靠近这条街,神怒骑士们身上散发著某种令他们畏惧的气息,那是闯荡过腥风血雨的人才会具备的气息。坎特伯雷堡荒废日久,几乎沦落为寻常民宅,但今天它壁垒森严,坚不可摧。 碧儿把茶桌移到了露台上,西泽尔和瓦莲京娜对面而坐,喝著蜂蜜茶。宝儿隱藏在衣橱里,碧儿躲在厨房里,两个女孩的耳朵都竖著。 “昨天夜里像个小贼,今天才有点像我未婚夫的样子。”瓦莲京娜歪著头,一缕金色长髮垂在她的肩上。阳光中,她那凝脂般的肌肤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 原来她也不总是神怒骑士团副团长那张威严凛冽的面孔,坐下之后她就放鬆了很多,用靴跟敲打著地面,远眺当年用来种玫瑰的那片坡地,碧儿已经开始雇匠恢復那个玫瑰园了。 “给你添麻烦了。”西泽尔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为了密涅瓦机关和原罪机关竞爭的事吧,你是密涅瓦机关那边的人,新型机动甲冑的试驾骑士。” “你真的听过很多和我有关的传闻。”西泽尔也在远眺,两人坐在桌子的两侧,相对喝茶,目光却没有交会几次。 “毕竟是未婚夫嘛,关於你的事情我都有用心记。枢机会中的小黑山羊什么的。” “那是过去的事了,昨晚没有你也许就没法脱身了。” “帮未婚夫是我应该做的,何况在我沐浴的帐篷里抓到未婚夫,传出去总不是什么好听的事。”瓦莲京娜淡淡地说,“我身为叶尼塞公主、使团团长,可不能有那样的风言风语。” “这个时候你应该在教皇宫覲见圣座吧?怎么会来这里?” “我想抓紧时间来见你一面,就排在前面覲见了,出了教皇宫就来了这里。” “我值得你那么关注么?”西泽尔瞟了一眼瓦莲京娜的侧脸,一丝细软的金髮从她整齐的发束中跑了出来,在风中起伏。 他这才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位戎装的女武神,发现这个冰霜少女的身上也有些女孩气的小装饰,比如那根束髮的粉色丝带,跟婚书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我得验验货啊,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我就被告知有个未婚夫,这么多年来连真人都没见过。”瓦莲京娜说,“我今年十九岁了,作为公主还不结婚就有点太晚了,所以我来了。要么准备婚礼,要么废除婚约另找別人。” 西泽尔摇头:“当年那份婚约约定你会嫁给未来的炽天骑士团团长,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是个普通人,这样的婚约对叶尼塞王国有意义么?” “对叶尼塞王国有没有意义我不知道,但对我有意义。这是我母亲为我定下的婚事,她说我的未婚夫会是改变世界的男孩,让我將来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对他好些,不要任性。”瓦莲京娜轻声说,“如今她已经死了,我不远千里就是要来见她为我找的男孩。” 她忽然放下手中的茶杯:“我已经见到了,也该走了。” “既是初见也是告別么?” “不,赶时间而已,下午我还有几个外事活动。”瓦莲京娜冷冷地说,“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把请柬送给你,明晚叶尼塞大使馆会举办社交舞会,到场的都是头面人物。” 她把那张金色的请柬放在茶桌上:“作为叶尼塞公主,我是舞会上的女主人,既然未婚夫就在翡冷翠,不邀请的话会引人非议吧?” 西泽尔凝视著那张请柬,不置可否。 “请柬我送到了,来不来就隨便你了。不用为我考虑,我都没问题。”瓦莲京娜起身出门,留下沉默的西泽尔独自坐在露台上,喝著一杯快要凉了的蜂蜜茶。 门外停著十一辆斯泰因重机,叶尼塞製造的版本,適合在冰雪路面上行驶。 瓦莲京娜走出大门,瀟洒自如地跨上斯泰因重机,神怒骑士们以翼形编队尾隨其后。机车群轰鸣著去向长街的尽头,瓦莲京娜的裙裾翻飞,从西泽尔的视野中消失了。 宝儿从衣橱里蹦了出来,和碧儿对视一眼,撇撇嘴说:“臭屁的女人!觉得自己是骑士就了不起啊?给老娘我武装起来,她还未必是我的对手呢!” 碧儿则忧心忡忡地看著西泽尔,没错,瓦莲京娜很好,甚至比预想中的还要好,美丽、英武、自强,没有贵族少女身上常见的那些臭毛病,委实是能陪西泽尔衝锋陷阵的女孩……可问题是如此强势的公主,西泽尔真的能驾驭么? “我上学去了。”西泽尔起身出门,似乎並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西泽尔你还没吃早饭呢!”碧儿跟在他后面说。 “可我要迟到了……”西泽尔挠挠头。 这时候远去的机车群中,一名骑士加速上前,和瓦莲京娜並排前进,低声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不透,”瓦莲京娜面无表情,重又变成了那个威风凛凛的女骑士,“但他想要成为我的丈夫,就必须对我坦白一切,我瓦莲京娜只会嫁给一种人,那种人被称作……盖世英雄!” 骑士低低地嘆息了一声,他的声音极其的低沉和嘶哑,像是墓地上起落的乌鸦。 (本章完) 第131章 屠龙者圣乔治(1) 第131章 屠龙者圣乔治(1) 復生的红龙 万国盛典影响了每个翡冷翠人的生活,这个庆典堪称整个西方的狂欢,各国使馆的外墙上都垂下几十米长的旗帜,旗帜上是各国的徽章,有的是鳶尾,有的是波斯菊,有的是双头的喷火龙。 道路两边也飘扬著各色旗帜,常常见到人群夹道欢迎某个车队。城市中央的空地上用铁架和玻璃搭建了一座奇蹟般的建筑,像是透明的金字塔,各国使团都带来了本国最先进的技术,在那里展出,各家贵族都带著女眷前往观赏,道路经常堵塞不通。 这个盛典已经有几十年的歷史了,自从西方进入机械时代,每隔十年各国都会向翡冷翠派出使团,带著本国最新的机械作品,举办展览,相互交流。教皇国也会摆出主人的態势,殷切地招待盟友们。 但这只是万国盛典的表象,表象之下,各种势力对撞,各种交易达成。使团之间频繁地接触,各使团和教皇国的各大部门也频繁开会,要在几个月內確定未来十年西方各国的势力格局。 这次的万国盛典尤其微妙,在金伦加会战中,用机械武装起来的十字禁卫军败给了还骑著马拿著劣质火枪的东方人,这令教皇国的声望大大降低,此前教皇国还向各国借了巨款用於战爭,眼下东方的土地一寸未得,借款却该偿还了,使团还有催债的责任。 正是为此教皇国才急於展示新的机动武器,以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各国使团却想藉此抬高本国的地位,以免总被看作教皇国的追隨者。 都灵圣教院也被捲入了这场狂欢中,各国使团都带来了本国的知名学者。学者们来到翡冷翠,当然不能不拜访都灵圣教院。於是学校每天都有学术活动,对热爱知识的学生来说,每天都是饕餮盛宴。 对热爱社交的学生来说,盛大的交流会和舞会,除了可以免费吃吃喝喝,更重要的是让他们有机会结交大人物。 这些並未影响到西泽尔的生活,他没有贵族头衔,也就不会有人邀请他参加各种活动。他按时地上学下学,在喧闹的人群里像个被遗忘的影子。 三骑士过得都比他有滋有味,阿方索忙於参加各种机械学和数学的讲座,唐璜在交流会上被很多女孩垂青,因为应付不过来而不得不求助於昆提良,昆提良才懒得帮他应付女人,他自己也参加交流会,靠吃免费食物增重了好几公斤! 西泽尔並未去赴叶尼塞使馆的舞会,瓦莲京娜也没有派人来问,据说在那场舞会上公主殿下明艷照人,在社交圈引起了轰动,她跟各路贵公子跳舞,谈吐优雅动人,並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是个浑身机油味的女汉子。 婚约的事情有些消息灵通的傢伙已经知道了,可谁也不信堂堂叶尼塞公主会履行婚约,那个地位卑贱的未婚夫甚至都没有在舞会出现就是明证。瓦莲京娜的追求者团队在几天內就成形了,各路贵公子都跃跃欲试,仿佛一群爭夺鲜肉的狼。 碧儿急得愁眉苦脸,西泽尔也急,急的却不是一件事,而是普罗米修斯和炽天使的实战测试之日已经临近了,好不容易控制住了骑士之骨,却因为他受伤而无法继续训练。 升降梯轰隆隆地下降,直至地底深处,西泽尔旋转密码锁,蒸汽流喷涌,机械闸门轰然洞开。 那道闸门后面就是中央圣所,新型炽天使的地下实验场。他的身体差不多恢復了,是时候继续进行甲冑测试了。 今夜鹰巢里的气氛说得上是热火朝天,西泽尔经过维苏威火山的时候,机械师和锻造师匆忙地在各自的工作檯上忙碌,高压炉开闸的时候喷出几米长的火舌,新式合金铸造的甲冑部件烧得白热耀眼,拿出来后迅速地投入冷却剂中。 在西泽尔养伤的这段时间里,佛朗哥可没閒著,这傢伙真是铆了一股劲儿要打败原罪机关。 闸门打开,西泽尔忽然愣住了,就在他的正前方,一具魔龙遗骸般的甲冑端坐在绵密的白色蒸汽中,像是隨时都会活过来。 佛朗哥正带著他的机械师们,围著那具甲冑忙碌,甲冑身上连满电极,隨著佛朗哥不断地开合电闸,甲冑发出低沉的声音,甚至手指弯曲,像是某种活的东西。 “这是?”西泽尔的目光中也流露出惊嘆之意。 他是甲冑骑士,面对外形如此强大的甲冑,冷静如他也还是会著迷,就像优秀的骑士看见纯血骏马会著迷那样。 “你的甲冑!”佛朗哥灌了一口威士忌,“老子为这玩意儿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西泽尔围著那具全新的甲冑行走,目光扫过它的每个细节,坚厚的盾形肩鎧、双层设计的臂鎧、鱼鳞式的腹鎧和带十字形透视孔的头盔,看起来不亚於李锡尼那件威震诸国的猩红死神。 它的左肩上用东方文字写著“红龙”二字,也不知道佛朗哥从哪里找来那么懂东方书法的人,字跡苍劲有力,像是鬼神之符。 “新的红龙!”佛朗哥大声说,“威猛吧?是要灭掉那帮小贱人的態势吧?” 西泽尔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甲冑的面部,声音微微颤抖:“真像黑龙啊。” 黑龙,那既是龙德施泰特的代號,也是龙德施泰特所用甲冑的代號,正如西泽尔是红龙,他曾经用过的甲冑也叫红龙。 这具甲冑虽然格外魁伟,但西泽尔仍能看出是龙德施泰特那具甲冑的翻版,虽然此刻它呈现出更加绚丽的乌金和藏红色,而黑龙是黯黑如夜的。 佛朗哥显得有点丧气:“废话!设计全新甲冑哪有那么容易!时间不够用了,就只好黑龙的基础上做改进咯,不过设计了全新的神经接驳系统,反噬肯定是降下来了,威力嘛也还不错,外形更是威猛!展出的时候那帮不懂行的傢伙一定会尖叫的!” “没想到它这么快就完工了。”西泽尔说。 “其实设计早就做完了,只是需要搭配新的神经接驳系统,”佛朗哥说,“看了普罗米修斯之后我心里就更有数了,趁著你休息的这几天完成了最后的调试。” “什么时候能测试?” “听说你的未婚妻来翡冷翠了?”佛朗哥没有回答西泽尔的问题,而是八卦起来,“听说可是个大美人,小西泽尔你很有艷福哦。” “我不觉得她是准备来结婚的。” “搞定那种女人当然不容易,神怒骑士团的副团长,嘖嘖,一个公主,本可以过养尊处优的生活,为什么要追求极致的武力呢?”佛朗哥齜牙,“你要娶的不仅是个身体穿著甲冑的女人,还是个心里也穿著甲冑的女人。” “是啊,她的心里穿著甲冑。”西泽尔想了想,点点头。 “穿著甲冑的女人,赤手空拳是没法征服她的。这样的话,你也穿上甲冑怎么样?”佛朗哥拉开红龙的胸鎧,回头看著西泽尔,“现在就能测试,要不要试试?” 西泽尔微微一怔,这就来了么?他终於要再一次穿上甲冑,不是骑士之骨,而是完整的机动甲冑,新的……红龙! 这当然是个诱人的邀请,他渴望这一天已经渴望了很久,可他真能做到么?抵达了恐惧底层,通过了神经接驳系统的考验,但这並不意味著他就能驱动完整版的甲冑,他只剩当初的20%了,20%的红龙…… 甲冑静静地坐在那里,魁伟的身躯上流动著乌金色的光芒,十字形的眼洞中一片漆黑,它是崭新的,却又是古老的,仿佛千年之前被封印的恶魔,只要你握住它的手,它就会睁开眼睛,向你发出沉寂了千年的狂吼。 “好的。”西泽尔把手按在甲冑的手上。 火中取栗的猫 “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你是火中取栗的人。”佛朗哥得意地一笑。 “火中取栗的人?” “查理曼谚语,说猴子眼馋主人在火中烤的栗子,就劝诱猫去把那些栗子扒出来,猫扒出了栗子,却烫伤了爪子,栗子反倒被猴子吃了。查理曼公国的人说某人是火中取栗的人,是说那种被人利用、冒了险却一无所得的人。” “在教授眼里我是这种人?”西泽尔问,佛朗哥给出的可不是什么好评语。 “但用在你身上就不是那个意思了,你看起来很乖,但赌性很重,不在乎冒险,如果火里烤的东西真是你在乎的,就算把手烤焦,你也会伸手进去抓住。” 西泽尔诧异地看了佛朗哥一眼,这个老傢伙今天表现得就像个哲人,不过佛朗哥一直就是这样,平日里疯疯癲癲,偶尔又有一两句锋利如针。 “换了任何人,如果就只有那么一个栗子,都会伸手进火里去紧紧握著。”西泽尔轻声说。 “那就准备坐上荆棘丛生的王座吧,两手空空的小西泽尔。”佛朗哥拍拍他的肩膀,忽然放声大喊,“各部门准备!就是现在!” 他一脚踢开电闸,螳螂手臂般的机械组从上方降下,锁住了西泽尔的双臂,將他整个人拉伸成十字形。另一组机械臂则从红龙端坐的金属座椅背后探出,快速地拆解了这具甲冑。 “新版海格力斯之架!能以最快的速度武装你!”佛朗哥说著拔出一柄利刃,轻描淡写地切开了西泽尔的上衣,看不出这老傢伙还是个用刀高手,碎片纷坠,却完全没有伤到西泽尔的皮肉。 那张形状怪异的座椅忽然展开,像是一个钢铁十字架,西泽尔被机械臂束缚在十字架上,骑士之骨从背后笼罩过来。 他听见金属扣合的声音、螺栓旋紧的声音,骑士之骨像条坚硬的蛇那样贴在他的脊柱上,数以百计的硬金电极贯入他的身体。 他当然会痛,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所以既不挣扎也无表情,就像一位君王等候著奴僕为自己披掛。 “完美!完美!”佛朗哥鼓掌。 隨著越来越多的部件被锁定在西泽尔的身体上,佛朗哥构想中的新型红龙逐步成形,那是高度接近三米的庞然大物,直立的时候和马熊的高度相当。而在人类面前,它简直就是恶魔,挣脱封印的恶魔。 西泽尔仰望上方,机械臂带著面甲从天而降,仿佛加冕。 他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中,电流涌入脊椎,各种抽象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灭……以十倍速度旋转的钟表、十字架上钉满流血的玫瑰、被缚的女孩……这是神经接驳带来的副作用,他已经经歷过很多次了,撑过去就好。 噩梦中断,神智骤然被拉回现实世界,西泽尔觉得自己的意志进入了钢铁內部。佛朗哥则清楚地看见漆黑的眼孔中,一双寒冷的眼睛缓缓睁开。 “好极了!好极了!我就知道它必定会接受你!因为它是红龙,你也是!”佛朗哥兴奋地狂吼,谁也不知道他在兴奋个什么劲儿,说的好像都是胡话,“走吧!红龙!让我们去……战场!” 他踩踏电闸,头顶的圆形通道骤然打开,光明泻下,钢铁底座带著端坐其上的红龙,缓缓上升。 底座载著红龙抵达中央实验场,这个实验场位於中央圣所的正上方,当年西泽尔第一次穿上炽天使甲冑就是在中央实验场。一切依稀是当年的模样,只是看起来很久不曾使用了。 当年在中央实验场里,多少男孩强忍著痛苦穿上炽天使甲冑,以血肉和机械融合,成百上千次地训练、战斗,支撑起了那个炽天使主宰战场的时代。如今这个国家的炽天使骑士只剩区区几人了,那个轰轰烈烈的时代,好像忽然就过去了。 但今天这里再度热闹起来,数以百计的工程师会聚过来,惊嘆著远观,但不敢靠近。 佛朗哥得意扬扬地坐在那巨大座位的扶手上,斜靠著红龙,喝著烈酒,眼睛像是著火那样亮。 工程师们都为这架新炽天使贡献了力量,有的负责金属工艺,有的负责精密零件,但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成品,最终的產品是这神魔般的东西,他们自己都被惊到了,有种创造了歷史的感觉。 西泽尔缓缓握拳,测试手部的关节,神经接驳系统运转正常,他的知觉延伸到钢铁躯干的末端。 “闪开!闪开!”佛朗哥挥手,“给我们的小宝贝让出一条路来!” 工程师们立刻撤到了实验场的边缘,把中央的空地留给西泽尔。 “站起身来!慢一点!试著掌握平衡!”佛朗哥跳了下去,在红龙的前方引导。 西泽尔用双手撑住座位的扶手,缓缓起身,腰腹部和膝盖的关节润滑得很好,摩擦的声音带著丝滑的感觉。 骑士之骨穿在身上要更加轻灵,掛载了其他系统和装甲板之后它就相当沉重了,跟中世纪武士穿著沉重的铁甲行走差不多,但直到现在为止,他还能控制住这具甲冑。 “好极了!好极了!走两步!试著走两步!”佛朗哥大声说。 西泽尔缓步前进,每成功地踏稳一步,工程师们都为他欢呼。他有点无奈,当初他第一次穿上炽天使甲冑,就能如野兽般搏杀,在发狂的状態下差点逼死黑龙,如今他只剩当年20%的潜力了,站稳走路都有人给他叫好。 “来!踢个球!”佛朗哥丟出一个软木球。 事发突然,西泽尔下意识地反应,抬脚飞踢,软木球尖啸著飞了出去,竟然把实验场旁边的铁栏杆打断了。 “好极了!反应速度不错!武器套装,有什么武器套装处在可以使用的状態?”佛朗哥转身问自己的副手们。 “武器库锁著,得有枢机会的命令才能打开,只有短刀组闪虎处在可以使用的状態。”一名副手回答。 “该死的!我们造出来的东西,枢机会却要管我们怎么用!”佛朗哥骂骂咧咧,“那就把闪虎拿过来!” 封装在武器箱中的闪虎被悬架吊到了在西泽尔面前。那是一对短刀,刃口带著粗大的锯齿,刀刃末端有虎形的雕刻,是最基本的机甲武器,类似於步兵的防身小刀。西泽尔握住刀柄,静静地端详著这对他曾经很熟悉的武器。 佛朗哥招了招手,另一名副手捧著满满一筐的软木球来到他身边。 “来玩我们的老游戏。”佛朗哥抓起一颗球,缓缓地退了出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佛朗哥掂了掂木球,用足力气砸向红龙的面部。 刀光闪灭,软木球无声无息地化为两半,西泽尔再挥一刀,软木球在飞行中化为四瓣。十字形的刀光残留在空气中,那是炽天骑士团的十字切,当年那个名叫何塞·托雷斯的骑士教会了他这种精巧的切斩法。 “热身结束!正式开始!”佛朗哥抓起软木球,劈头盖脸地砸向西泽尔。 (本章完) 第132章 屠龙者圣乔治(2) 第132章 屠龙者圣乔治(2) 西泽尔站立不动,闪虎带出流转的弧光,切开一个又一个软木球,越到后面,这个动作越是行云流水,完全不著痕跡。 佛朗哥看起来靠不住,但毕竟是或者曾经是教皇国的首席机械师,西泽尔深知他每一项测试的用意,踢球是为了测试平衡性,踢球的瞬间红龙就必须单腿站立,切割木球则是为了判断他的反应速度。 这两者都是最基本的测试,但唯有通过基本测试,这具甲冑才有进一步强化的价值。 刀弧越来越密集,最后交织在一起,像是绵密的网,那些软木球撞在网上纷纷粉碎,碎木屑像是爆炸开来似的,四下瀰漫。副手们也帮著佛朗哥一起丟,但没有一颗软木球能突破西泽尔的刀网,空气中无数的飞行轨跡,西泽尔准確地將那些轨跡一一切断。 工程师们拥抱欢呼,他们竟然造出了如此优秀的东西!这东西简直就是机械的神明! 事实上在今天之前,密涅瓦机关的士气已经低到了一个很可怕的程度,原罪机关的压力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对方造出的可是十米级別的超级机动傀儡,那该是什么样的奇蹟啊,可他们连测试版的机体都没有。 但隨著第一台新型炽天使走下装配线,他们的信心又回来了。 在机械的歷史上,只有这所机关真正造出过改写战场规则的武器,它的名字是炽天使,它和骑士组合在一起,书写了“机械降神”的奇蹟!原罪机关只是他们的跟屁虫而已! 最后一个软木球在刀刃上炸裂,闪虎在西泽尔手中缓缓地转动一圈,收进了腿甲侧面的凹槽中,这个动作带著无尽的寂寥,仿佛绝世的剑手横扫战场之后,擦拭剑上的鲜血,把剑纳入鞘中。 欢呼声响彻中央实验场,每个人都兴奋得发了疯。人们双手高举过顶,彼此击掌,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封印之门 西泽尔大口呼吸,好让自己那鼓点般的心跳平静下来,眩晕感一阵接一阵,大脑里像是有一根危险的血管在猛跳,隨时都会炸裂似的。 他知道人们在欢呼什么,但佛朗哥反倒淡定下来了,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在场的人中只有他、佛朗哥和少数参加过当年炽天使测试的人清楚,这具甲冑只是徒具令人惊怖的外形…… 跟当年的“超重武装·红龙改型”相比,它只是个蹣跚学步的孩子!原地站立挥舞闪虎,这叫什么成功?当年的红龙可是能在高速的闪动中,以野兽般的动作发起攻击的。 在战场上他要面对的也不是软木球,而是弹雨、弩箭雨和炮弹雨。 佛朗哥当然也不会真的为这种结果兴奋,他可是见过巔峰的人,见过巔峰的人怎么会为偽品惊喜呢?他开始时兴奋地大呼小叫,无非是要鼓励士气而已。 激烈的心跳慢慢地平復下来了,西泽尔有些走神。 眼前这一幕有几分熟悉,他想起了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那场测试,穿著校服的男孩女孩围绕著他,他穿著教学甲冑,教务长庞加莱用无数的苹果砸向他,他把它们切碎。 飞溅的苹果汁混合著雨水落下来,雨里带著芬芳的酸甜味,人群中有骄傲的拜伦少爷和永远贵族腔调的法比奥少爷,还有那个腿儿长长腰儿也长长的安妮……她的眼睛里闪动著异样的光彩,伞上的雨水滑下来打湿了校服裙都没觉察。 如今他们都不在了,连带著那座校园。如今回想起来那个好像人人都在欺负他的校园却是他这一生中难得的安乐窝,可他再也回不去了,人生真是弔诡,好像无论他逃得多远,最终都会回到这座罪恶的城市。 尖利的蜂鸣声响彻了中央实验场,像是成千上万的夜梟同时嘶叫。 “入侵!入侵!入侵!”卫士们从四面八方闪出,高举各式枪械。固定在高处的连射銃开始旋转,弹药被装进蜂窝状的多孔枪膛。 人们惊讶地看向四面八方,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竟然有人敢入侵密涅瓦机关?竟然有人能入侵密涅瓦机关?这里可是教皇国最核心的机械研究所,安保力度不亚於教皇厅。 教皇国立国以来,密涅瓦机关遭受入侵的记录只有区区三次,异端审判局和炽天骑士团都在第一时间出动驰援,但在执行官和骑士们赶到之前,工程师们就用雏形状態下的新式武器把入侵者抹杀乾净了。 据说执行官和骑士们都不愿意看那些入侵者们的尸体,实在是太惨烈了……用某一任炽天骑士团团长的话说:“那地方根本不需要我们保护,因为那里根本就是地狱!” 是谁这么不要命?他闯入了哪个部门?他会怎么死?所有人都在思考类似的问题。 此时此刻,通往维苏威火山的机械阀门被打开了,刺眼的火光射了出来。 这条通道直通维苏威火山的底层,上方是熊熊燃烧的高温火焰和流动的合金溶液,底层是提供活力的、精密的机械系统。 各国的顶尖机械师都眼红这座超级熔炉,因为超级熔炉对锻造超级金属真的是太有利了,而只有超级金属才能衍生出包括机动甲冑在內的毁灭性武器。 没人知道谁建设了维苏威火山,也没有人能复製它,而维苏威火山真正的秘密就藏在底层,那个被称为“熔岩之心”的地方。 漆黑的人影站在阀门前,黑色兜帽之下的眼睛里,映出熊熊燃烧的烈火。 “我们在天的父,愿你的名被尊为圣,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承行於地,如在天上一样。”他在胸前画著十字,轻声地念出圣言。 他踏入熔岩之心,阀门在身后轰然落下。 “向异端审判局传信!派那个人来!所有人都给我待在中央试验场!封锁所有通道!所有通道落闸,闸门过电!”中央实验场里,佛朗哥神经质地咆哮,谁也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开启三號燃烧门!派人进去,现在在熔岩之心里活动的人都是敌人!卫士有权直接格杀!”佛朗哥想了一会儿后又开始暴跳。 “总长,你確信对方的目標是熔岩之心?”副手不解。 “废话!是你懂还是我懂!快去快去!”佛朗哥根本不想解释。 黑影在狭长的通道中狂奔,身体热得好像隨时会燃烧起来。他没有石服,但严格的训练让他能用意志抵抗高温,但高温也有个令他的肌肉力量大幅提升的作用。 熔岩之心並非火海,而是由无数通风管道组成的燃烧系统,位於台伯河下游的蒸汽轮机把大量的空气抽进熔岩之心,燃烧之后的高温废气再用管道输送回去,黑影正奔跑在迷宫般的通风管道里。 时间非常有限,他很清楚,此刻执行官和甲冑骑士正在赶来的路上,退路隨时可能被切断,他必须抓紧时间。 他可能死在这里,但这没什么,每个生命都是有价值的,即使牺牲也要发出光亮,这是导师说的,他铭记在心。 他手中有一份画在石布上的地图,这份地图是从某个曾在密涅瓦机关工作过的杂役手中流出的,记录了蛛网般的管道,但地图不够准確,管道比地图上显示的复杂很多。 应该是那名杂役记错了。这不难理解,即使穿著石服在这种高温环境中活动,人的神智也很难说是正常的,吸进肺里的每口空气都是火,大脑因为高温而混乱,连他都受影响,杂役又怎么能倖免? 他出现了幻觉,耳边呼呼掠过的火风中似乎掺杂著女人的哭泣声,眼前的通道也变得扭曲,背后隱约传来轻飘飘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尾隨他,可每当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背后时,尾隨的脚步声也就此消失。 他经过了一处燃烧点,锈跡斑驳的铁围栏围著这个巨大的炉心,熊熊烈焰从直径大约三十尺的同心圆环中喷吐出来,废弃的金属件在火焰中熔化成铁水,沿著圆环中的凹槽流走,铁水泛著灿烂的金色。 这无疑是机械学上的奇蹟,可目睹这伟大的一幕,却根本无法让人生出欣喜或者讚嘆这种感情,有的只是恐惧,对究极力量的恐惧,这种东西……根本不像是人类该製造、该持有的东西。 他四下扫视,注意到地面上有厚厚的积灰,那是炉灰,燃烧中必然產生的东西。 拭去最表面的炉灰,下面是坚硬的炭化层。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接近目的地了,根据那名杂役的讲述,熔岩之心中有些区域是从不打扫的。但熔炉底层怎么会有从不打扫的区域呢?炉灰中含有微量的炭粉,长期积攒下来会形成炭化层,被炉火引燃的话可能会发生意外。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个区域中隱藏著某项秘密。 他拾起一根钢钎去刺炭化层,足足半尺长的尖端刺了进去,炭化层的厚度接近半尺。一台熔炉要燃烧多久才能攒下那么厚的炭化层?一百年?几百年?也许熔岩之心的来歷並不像教皇国对外解释的那样,它的歷史甚至长於教皇国本身。 他应该很接近自己要找的东西了,可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导师说那东西既可能是某种机械也可能是某种生物,甚至可能是机械和生物的混合体。圣典上关於它的记载虚无縹緲,但可以確定的是那东西被炽热的光所包围,绝对不能直视。 究竟在哪里呢?他四下扫视,周围全都是管道和阀门,阀门开合,黄铜管道吐出浓密的白色蒸汽。蒸汽云进入燃烧点,焰柱略微降低。 这一刻,他看见了焰柱后方的黑铁大门,十二尺高的巨门,本该很容易发现,但它也被厚厚的炭化层覆盖,隱在了金属壁里。熔岩之心的建造者真是聪明,把门藏在了火焰中。 那是一扇令人敬畏的门,沉重的古式机械围绕著它,重重迭迭的铁质封条把整扇门都给覆盖了,每个封条上都刻有神秘的圣徽。 那些圣徽如今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它们只记载在最古老的圣典中,那些圣典用失传的古代文字书写。圣徽的作用是,向神和神的使者们借力。 用东方人的话说,那些都是封印,以免那扇门背后的什么东西逃逸。长达上百年的时间里,旧的封印从不拆除,新的封印又用融化的锡黏合上去。 他已经很接近那个秘密了,但再也无法前进半步,因为重新开启那扇门的可能性已经被彻底斩断,钢水沿著门缝灌进去,把巨门彻底焊死在铁壁上。 狮子入城 黑影轻轻地嘆息一声,转过身来。 披著石罩袍的卫士们把他包围了,卫士们端著沉重的枪械,这些密涅瓦机关自製的武器有多恐怖,谁用谁知道。黑影缓缓地举起双臂,手中空空如也,敢於入侵密涅瓦机关,他竟然是赤手空拳的。 卫士们缓步逼近,佛朗哥的命令是格杀勿论,但在对方完全没有反击能力的情况下,卫士长生出了要活捉的想法。 入侵者缓缓后仰。他就站在高台的边缘,那是几十尺高的高台,下面是翻滚著火焰的喷火口。 他掉下去了,消失在卫士们的眼睛里。卫士长惊呆了,入侵者自杀了?他难道只是要来这里看一眼,为了看这一眼他连死都不怕? 卫士长匆忙地奔向高台的边缘,往下看去,仿佛漆黑的深渊里流动著岩浆,掉进去的人连骨头都会被烧成炭吧? “去告诉教授……”他扭头说。 话还没说完,他眼前的世界忽然变成了血红色。他愣住了,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吐出了满嘴的血块。 他身后的同伴看清了那一幕,黑影夜梟般从下方射了上来,在他和卫士长擦肩而过的瞬间,卫士长的喉间迸射出大片的血。 入侵者稳稳落地,双手挥舞著银色长鞭,把靠得最近的两名卫士逼退。银鞭撕裂了卫士的面罩,从额头到下頜留下了蜈蚣般的伤痕,鲜血喷涌而出。他们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入侵者俯身拔出他们腰间的制式短刀,切开了他们的咽喉。 那对银鞭其实是某种金属製成的弹簧,末端是三叉的铁鉤,下坠的瞬间,入侵者从袖中投出这对铁鉤,鉤住了高台的边缘,並利用它弹射回来,一举杀死了曾是十字禁卫军上校的卫士长。 从未混过军队的佛朗哥反而是对的,卫士们应该一见到入侵者就开枪,佛朗哥的命令,从某种意义上是为了保护卫士们而下达的。 “闪开!”一名勇敢的卫士吼叫著抖开了枪上的防尘罩。他距离入侵者最远,还来得及射击。 原本要上前合击的卫士们立刻退后。他们基本都是军队出来的精英,配合默契,交流只需一个眼神。 密集的火光覆盖了入侵者,没有任何凡人的身躯能够扛住那样的射击。 但下一个瞬间,入侵者已经扣住了那支连射銃。他丟出卫士长的尸体作为盾牌,瞬间靠近开枪的卫士,带著那支连射銃旋转,周围的卫士纷纷中枪。 端著连射銃的卫士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在最后一刻扯断了弹链,他不能让一支弹药充足的新式火銃落进入侵者的手里。下一刻就有一柄直刃短刀刺进了他的咽喉,入侵者漠无表情地鬆手,任卫士的尸体滑落在地。 倖存的卫士们纷纷拔出了格斗剑和手銃。他们怒吼著,从四面八方扑向入侵者,入侵者也默默地拔出了格斗镰。 大片的血雾向著上方喷涌,黑影在白衣之间高速穿梭,他念诵著神圣的词句,声音却嘶哑得像是荒野上的孤狼。 “那一日神怒了,便遣狮子入城,杀尽那些愚昧的人!” 片刻之后,入侵者抬起脚,把最后一名卫士踢下高台,看著他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炭一般的骨骸,惨叫声还在偌大的空间中迴荡。 黑衣军人们大踏步地来到佛朗哥的面前,胸口的黑天使军徽说明他异端审判局高级执行官的身份:“尊敬的佛朗哥枢机卿殿下,贝隆向您报到。如您所见我们已经赶到了,所有出入口都处在我们的控制中。” 他的身后,全副武装的执行官们並肩而立,如同生铁铸造的城墙。 “无脸人”贝隆,甲冑骑士,前炽天骑士团成员,如今已经退役转入其他部门。 他出现在马斯顿的时候还是军部的特务,但因为在给西泽尔作证这件事情上支持了李锡尼,结果在军部眼里成了异端审判局派来的臥底,这两个部门素来有嫌隙。 贝隆倒也不含糊,乾脆打报告要求调入异端审判局,就这样他脱下了十字禁卫军的军服,换上了异端审判局的军服。 (本章完) 第133章 屠龙者圣乔治(3) 第133章 屠龙者圣乔治(3) “原来是小贝隆!神啊!真是太好了!你们可算来了!”佛朗哥如释重负,热情地跟贝隆拥抱。 贝隆和佛朗哥认识,他当骑士那阵子来过密涅瓦机关,由佛朗哥亲自帮他调试甲冑,这是高阶骑士特有的待遇。 “李锡尼呢?我们的猩红死神呢?我们的国家英雄在哪里?”佛朗哥鬆开了贝隆,伸长脖子向他背后看去。 “因为各国使团的来访,李锡尼副局长全权负责防卫工作,这个时候还在教皇宫的酒会上,”贝隆说,“他得晚点到,不过请枢机卿大人放心,我们会抓住那个入侵者,他的下场会很惨,被我们异端审判局抓住,那可真不如现在就哭著堵您的枪眼儿吶!” 贝隆自认是个有幽默感的人,经常拿异端审判局开玩笑,把它形容成魔窟一类的地方。 不过他的那些手下倒是很有力地支持了那句话,训练有素的军人们从背后拔出各种重型枪械,铁水般分散开来,边走边上膛,绝对是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劲旅。 可佛朗哥听完这句话重又回到了暴躁不安的状態:“该死!该死!送信的人怎么说的?必须得李锡尼来!必须他亲自来!” “喔,在您看来副局长那么强力么?”贝隆有些尷尬,“他是很酷不假了,可我和很多同事也有骑士头衔,不是混饭吃的。” “你完全没明白!”佛朗哥急得团团转,“是!我知道你也是骑士!可问题是不穿甲冑的时候你能比一般的战士强多少?” 贝隆愣住了。没有甲冑的支持他们当然只是普通人,可他们来这里是要制服入侵者,不是打一场甲冑骑士战爭啊。 “你们这帮甲冑骑士的臭毛病,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万人敌,可一旦和甲冑分离,你们就什么都不是!”佛朗哥气哼哼的,“所以我才需要李锡尼,那傢伙才有自行动用甲冑的权力!我要的是穿著甲冑的李锡尼!” 贝隆大概明白了两件事:首先,佛朗哥觉得入侵者极其可怕,可怕到人类无法对付的地步;其次,佛朗哥需要的不是异端审判局副局长李锡尼,而是战场怪物李锡尼。 李锡尼一直以来扮演的角色都是刺客,他虽然曾在炽天骑士团服役,但根本不对炽天骑士团团长匯报,他执行那些最隱秘的任务,穿著甲冑去刺杀那些几乎不可能刺杀的敌军將领。 他黑暗里来黑暗里去,没多少人跟他配合过,典型的孤狼型暗杀者,这是“猩红死神”这个代號的由来。直到他退役的那一天,死神才从幕后现身,转入异端审判局担任副局长。 他解除甲冑露出那头灿烂的金髮和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孔时,人们才惊嘆说死神最致命的地方不是那八支合称“八足龙”的枪械,而是美貌…… 在教皇国有极少数的人有资格號称国家英雄,李锡尼是其一,他是国家级別的刺客。他有权力不经批准动用自己的甲冑,而贝隆想要武装起来就得层层审批。 入侵者到底是什么人,需要请动死神来处理?佛朗哥似乎知道些什么,可贝隆无权过问。 贝隆挥了挥手,执行官们分散开来,端著来復枪奔向每个有利的射击点。 “消息已经送过去了,副局长一定会赶到,在他赶到之前,我们就会竭尽全力守住这里。”贝隆的神色凝重起来,“此外,希望能获准使用我的甲冑陆行战舰,它应该是被封存在这里。” 贝隆昔日使用的甲冑名为陆行战舰,是火力输出者,比李锡尼的猩红死神还要魁伟,堪称巨神中的巨神。三年前陆行战舰被封存入库,至今也没有適合它的新晋骑士。 “確实是封存在这里没错,”佛朗哥急得猛挠头,“可现在怎么去拿?所有通道都封锁了!” “那就借那个东西用用吧?”贝隆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新制红龙,“新製成的甲冑么?性能方面还过得去吧?” 他有些惊讶於那具甲冑的外形,並不是很魁梧,但结构异於普通甲冑,倒像是……那具差点要了他命的黑龙! “你穿不上那东西!”佛朗哥皱眉,“那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玩的玩具!” 忽然间地动山摇,佛朗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以贝隆的平衡性也打了个趔趄。感觉像是地震,但未免也太巧合了。 “握紧你们手里的傢伙!”贝隆大吼,这种时候务必严肃军纪。 死守这里就可以了,从地图上看,想从熔岩之心里逃脱,必须经过中央实验场,这里是所有通道的交会处。 “这是……这是……”佛朗哥脸色惨白,“怎么可能?” 他似乎预感到某件要命的事情即將发生,偏偏他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利索。 震动接二连三地传来,贝隆快速检查自己的枪械,环顾周围。难道这震动是入侵者造成的?什么样的武器才能造成这种震动?难道说那帮傢伙带著重型加农炮那样的武器?那未免太荒诞了! 他猛地扭头看向侧方墙壁,似乎有沉重的脚步声从墙壁背后传出,下一刻,锋利的钢铁之锥洞穿了墙壁,贴墙站立的一名工程师被它擦了一下,半边身体都被割裂了! 骑枪297 那是何等霸道的近战武器,用它来对付人类,就像用战锤去锤击小猫! “骑枪297!”贝隆大吼。 他只需看上一眼,就能辨別出那巨锥是骑枪297的末端。那是密涅瓦机关製造的最沉重的几种制式骑枪之一,重达297磅,只有重型骑士才能端起,所以代號“骑枪297”。 骑枪297连续地洞穿墙壁,製造出越来越大的洞口,接下来一只白色的铁手扒开了洞口的边缘,手甲上镶嵌著黄金的十字徽。 人们惊呼著逃散,佛朗哥和贝隆却逆著人流迎上前,想用自己的眼睛真真切切地看清那东西。 巨神般的白色身影站在瀰漫的灰尘中,它是那么的庄严和高傲,简直就是天使在人世间的化身、神权的代行者! 屠龙者圣乔治! 黑龙和红龙都只能算是后起之秀,在那之前,屠龙者圣乔治才是炽天骑士团的象徵。 这可不是马斯顿机甲格斗场里那具拼凑起来的所谓屠龙者,这曾是炽天骑士团团长的专用武装,每当那魁伟的白色身影出现在战场的硝烟中时,敌人就会像退潮那样溃散。 它是炽天使的原型机之一,被製造出来已经超过一百年,体型远比今天的甲冑来得巨大,骑士与其说是穿著它,不如说是乘坐在其中。 这是一具畸形的古式甲冑,但时至今日,它仍可以说是最强的炽天使之一。它不仅强悍,而且续航力超强。 强大的性能伴隨著苛刻的標准,屠龙者圣乔治对骑士的精神反噬十倍於其他炽天使,唯有怪物级別的骑士才能承受它带来的压力。所以它最终被封存入库,四十年以上没有动用了。 入侵者竟然驱动了封存的屠龙者,难怪佛朗哥说只有李锡尼赶来才管用,贝隆觉得自己的脑袋有平时三个大,亏他刚才还说要挡住这傢伙。 执行官们手中的枪械和高处的连射銃一起开火,弹幕立刻笼罩了屠龙者。屠龙者身上溅出密集的火,金属撞击的声音震耳欲聋。 “闪开!闪开!”贝隆大吼。 弹幕能压制那玩意儿么?开什么玩笑?当年在世界之蟒號列车里,他和庞加莱两名精英骑士合力都没能挡住黑龙! 但已经晚了,一名执行官显然是认为弹幕已经压制住了这个怪物,从隱蔽物后面探头出来射击。屠龙者微微下蹲,忽然起跳,落地的时候,骑枪297洞穿隱蔽物,刺穿了那名执行官的胸膛。 屠龙者一手高举骑枪,一手抓著尸体举向天空,这无疑是在向异端审判局挑衅,贝隆暴怒,但是无能为力。 屠龙者丟下尸体,一脚踩了上去,接著固定在它左臂的大口径连射銃开始转动,弹链从弹药舱中滚出……贝隆扑在佛朗哥教授的身上,把他撞进角落里。 如果他晚哪怕半秒钟,屠龙者的扫射就会要了佛朗哥的命。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击中的人纷纷爆炸,胸口中弹的人从胸部炸开,胳膊中弹的人胳膊炸断。 屠龙者一边开枪一边挥舞骑枪,看起来是想借著人们逃难的混乱衝出密涅瓦机关,执行官们勇敢地开枪,可他们的子弹对屠龙者而言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凡被屠龙者看上一眼的执行官,下一刻就会粉身碎骨。 “炽天骑士团怎么还不来?国家养了一批什么样的废物!”贝隆愤怒地吼叫。他实在太想有个甲冑骑士在场了,这样至少能够阻挡屠龙者一下,不让它这样肆意屠杀。 他扭头看向新制红龙,想著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管佛朗哥的意见,把里面的骑士揪出来,然后自己穿上那具甲冑。 可那名骑士不在角落里,原本扎在墙上的闪虎也不见了,地面上两道深深的脚印,说明某一个瞬间骑士做出了非常高速的移动。 贝隆吃了一惊,冒险探出头去,那个深红色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站在屠龙者背后,双手提著闪虎,黑色的眼孔中似乎有冷光闪过。 贝隆忽然从隱蔽物后跃起,连连开火。执行官们惊讶於长官何以做出这种类似自杀的行为,纷纷开火响应。就在这一刻,闪虎画出了刺眼的弧线,锐利的尖啸声被枪声掩盖了。 这就是贝隆的目的,他知道那名骑士想要使用刺杀战术,那他就想办法创造机会。 闪虎斩中了屠龙者的后颈,但就在被击中的前一刻,屠龙者微微向前俯身,闪虎击中了,但是没有砍实,屠龙者靠著后颈的硬甲挡住了这一击。 屠龙者根本不管身后的红龙,而是闪电般突进,它的正前方是一个工程师的女助手,那女孩站在一台废弃的小型蒸汽机旁边,恐惧得几乎要哭出来。 贝隆开枪的瞬间,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机会,闪身出来想要逃走,但这让屠龙者盯上了她。屠龙者伸手按著她的头顶,居高临下地看著她的眼睛。 那是个眼瞳明亮的女孩,眼睛里清楚地映出伟岸的屠龙者和它身后的红龙,就是那双眼睛暴露了红龙的位置,屠龙者中的骑士竟然敏锐到能够捕捉瞳孔中反射的敌影! 金属巨手慢慢地下沉,“咔嚓”的折断声,女孩瘫软下去。屠龙者压断了她的颈椎,这才转过身来,面对沉默的红龙。 “红龙么……真是……宿命的……相逢啊!”屠龙者第一次说话,它扔掉骑枪297,拔出了背后的重型龙牙剑。 拖延战 屠龙者拖著剑围绕红龙行走,剑锋在钢铁地面上割出一连串的火。 它的两肋下方喷吐著稀薄的青色火焰,就像一对淡青色的羽翼,这是机械核心极速运转的痕跡,300%的超標输出,甚至更高。 恐怖的气息如潮水般扑面而来,西泽尔缓慢地呼吸,让自己的心跳恢復平稳。 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唯一的机会,但现在能够拖住屠龙者的只有他,他必须站在这里,顶住那崇山峻岭般的压迫力。 “如果是当年的红龙,那一刀也许已经把我割喉了吧?”屠龙者低沉而惋惜地说,“可惜啊,可惜,西泽尔殿下。” 西泽尔微微战慄。 他身上的甲冑是全新的,对方不可能凭藉甲冑的外形猜出他的身份,但屠龙者在第一时间就喊出了他的代號,现在连名字也喊出来了。 他本以为这个世界上记得他的人已经不多了,原本他的档案就是密封的,在他被逐出翡冷翠的那一天,那份秘密档案也被销毁,三年来教廷竭力掩盖他横扫翡冷翠的“红色恶魔”事件,如今能被世人记住的应该只有身份不明的锡兰毁灭者才对。 原来仍然有人记著他,记著那个曾经犯下重罪的男孩。 “西泽尔么?原来是那个小傢伙!”贝隆一下子放心了。 他亲眼见过西泽尔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作为,那横扫火焰和敌人的杀戮意志连他这种精英骑士也看得心惊胆战,有这种死神在场他还怕什么?屠龙者只能怨自己运气太衰! “糟……糟了!”佛朗哥却是脸色惨白。 “糟什么?”贝隆不解,“那小傢伙难道不是你们的秘密武器么?他发起火儿来一个师团都拦不住,你还能不知道?” “屁!那是当年的他!现在的他连你都比不上!”佛朗哥急得直跳脚,“而且那具甲冑刚刚做出来,根本连调试都没做完!” “这么惨?”贝隆听后脸色煞白。 “几分钟前他刚刚学会穿著那具甲冑走路……还学会了玩玩小刀切几个木球……” “武器系统呢?你给它装备了什么武器?” “切木球的两柄小刀……” “可惜!”屠龙者忽然化作了白色的闪电,尾音在高速的闪击中被拖得很长很长,仿佛大提琴的余韵。 龙牙剑横斩,灼眼的剑弧足长十米!屠龙者在一瞬间跨越了十米的距离,攻势完全地笼罩了西泽尔。 西泽尔轻轻地跃起,这对甲冑骑士来说是个匪夷所思的动作,甲冑骑士本该是燃烧红水银的钢铁怪物,在战场上它们轰隆隆地推进,挥斩、扫射、碾压,但西泽尔这一跃,轻盈得就像蝴蝶离开枝。 闪虎的双刃和龙牙剑一触,巨大的力量將西泽尔震退十米! “完了!”这个念头瞬间闪现在贝隆的脑海里。 他很清楚,“平衡”对甲冑骑士来说太重要了,在战场上一旦失去平衡,所有的动作也会隨之走形,要是摔倒那就更糟糕了,起身对甲冑骑士来说绝非易事,摔倒的甲冑骑士如果没有同伴的援护,只能任对手宰割。 屠龙者两肋下的青色火焰再度喷射,他高举巨剑,想要在西泽尔倒地的几秒钟里给他致命的重击。 但暗金色的风扑面而来,直刺屠龙者的双眼!西泽尔在倒飞的过程中射出了闪虎,甲冑骑士的掷刀,能够洞穿一匹穿著铁甲的骏马,即使是屠龙者这种怪物也不能无视。 屠龙者侧身闪避,但第一柄闪虎刚刚擦著面甲过去,第二柄闪虎就到了!左右手双重掷刀,西泽尔竟然在失去平衡的情况下使用了这种复杂的技巧。 这一次屠龙者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闪虎和头部装甲碰撞,发出洪钟般的巨响,闪虎立刻折断,刀柄旋转著飞了出去,半截刀刃插进屠龙者的额心……深深地插了进去! (本章完) 第134章 屠龙者圣乔治(4) 第134章 屠龙者圣乔治(4) 屠龙者静默了片刻,鬆开了握剑的手,从额头上拔下了那截断刀,扭曲的刀锋上带著一丝鲜血……西泽尔把所有的胜算都赌在了第二记掷刀上,第二刀的洞穿力是第一刀的几倍,终於打穿了屠龙者看似坚不可摧的装甲。 细细的血线出现在那个裂口中,骑士受伤了。但屠龙者再次站直了,两肋下喷出青色的火焰,闪虎还是未能完全贯穿,近乎完美的战略,但还是失败了,换来的结果是屠龙者十倍的愤怒。 屠龙者背后的装甲裂开,露出藏在其下的无数剑柄!屠龙者和其他炽天使不同,它体积巨大,能將武器架置於体內。在它横扫战场的年代里,它曾经有过“六翼炽天使”这样的绰號,因为它能不断地从体內拔出利刃,恰如天使的六翼展开。 屠龙者从背后拔出两支直剑,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用那对剑挥砍的时候,他脱手將双剑掷出! 双手掷剑,他要以同样的战术终结西泽尔! 这只是开始,它们刚刚脱手,屠龙者就拔出了两柄弧形刀,又是一齐掷出。 再往后是两支略短的战矛,接下来是两柄断头斧,其中某些武器是那么的古意,如今的甲冑骑士早已不配备了,屠龙者握著它们,就像从神话图卷中走出来的恶魔。 西泽尔竭尽所能地移动,那些锋利的武器纷纷插入他背后的铁墙,火四射,声如雷霆。 失去了唯一的武器,西泽尔只有防御或者闪避。他的心臟剧烈地跳动,竭尽所能地把血液送到肢体的末端,神经系统高度活化,驱动著这具全新的甲冑。它太新了,简直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却要面对屠龙者这般恐怖的怪物。 好在西泽尔足够敏捷,而屠龙者正在高速地消耗它的武器库,这样到最后它还是只能跟红龙近身战,一个打一个逃的话,没准能坚持到猩红死神赶来。 最后两件武器是弯曲的蛇形剑,用不知名的红色金属铸造,它们在空气中飞行著、抖动著,真的像是两条红色的活蛇。 这一次西泽尔无法以轻盈的姿势闪避,他双臂外拨,用手臂装甲和剑身碰撞。 “闪开!”贝隆忽然大吼。 西泽尔一怔,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屠龙者的投掷战术分明不奏效,为什么还要不断地投掷直到武器库被掷空? 此刻红龙紧贴墙壁,周围如林木般密集的武器已经限制了它的活动,敏捷性无法发挥,屠龙者拔起地下的龙牙剑,白色剑身闪电般劈向墙壁。 不仅如此,它还喷射出巨大的火幕,这台机动甲冑不但能把数量惊人的武器置於体內,还能储存大量的红水银,將红水银喷射点燃,威力强於任何军用的火焰喷射器。 火焰如墙般推来,西泽尔避无可避。龙牙剑轻而易举地贯穿了红龙,將它双脚悬空钉死在铁墙上,巨大的铁手锁住了它的咽喉。 甲冑中的西泽尔也受了伤,巨剑穿透机甲的左胸,同时斩断了西泽尔的几根肋骨,鲜血和墨绿色的润滑液一起涌出,剧痛令神经接驳纷纷中断。 他失去了对甲冑的控制权,即使控制权还在也没用,在屠龙者的暴力下,他根本就像一只被抓在掌心里的小鸟。 “可惜,今天是红龙陨落之日。”屠龙者发出轰然的巨响。 屠龙者並无意立刻杀死西泽尔,而是抓下了西泽尔的面甲,凝视著那张消瘦苍白的脸,缓慢地加力。西泽尔奋力想要掰开那双手,但颈部护甲正缓慢地变形,变形的护甲压迫著他的喉骨,他渐渐地不能呼吸了。 全身的肌肉都因窒息而失控,眼球暴突似乎要脱离眼眶,血液在体內横衝直撞,大脑麻痹,人仿佛正在沉入无底深渊。 “怎么办?想想办法!”贝隆抓著佛朗哥的领子怒吼,“这是你们密涅瓦机关的地盘!你们难道就没点能拿得出手的武器?” “那就是我们最强的武器。”佛朗哥指向正在死去的西泽尔。 “说点有用的!总长!枢机卿!”贝隆急得要发疯。 “我的意思是,最强的武器,藏在他身体里!”佛朗哥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但前提是得有人过去把电缆给他接上!” 超级模式 贝隆不解地看著地下的黑色电缆,刚才西泽尔试图偷袭屠龙者的时候从这些电缆上脱离了,原本它们应该牢牢地固定在甲冑背部。 “电缆有什么用?机动甲冑又不是用电驱动的!” “通过电缆我们可以远距离控制它,”佛朗哥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接上电缆我们就能激活『不朽之王』模式!” “什么是不朽之王模式?” “来不及跟你解释了!”佛朗哥忽然怒了,反过来大吼,“你只需要知道那具甲冑藏有一个超级模式,只有激活那个超级模式我们才有机会就好了!否则西泽尔死了,我们也都会死!现在叫人去接上这些电缆!” “你真的不是开玩笑么?”看著那巨人般的屠龙者,连贝隆都心惊胆战。 开什么玩笑?让活生生的人衝过去给机动甲冑接上电缆?就算屠龙者把內置的武器库丟完了,它还有隨身枪啊!安装在手腕底部,用於隨机应变的隨身枪,甲冑都有这种设备。 那种枪对甲冑骑士来说可能根本就是挠挠痒,可对於缺乏防护的人来说,却是一击必死。 从他们的藏身处衝到西泽尔身边,足有几十米远,路上只要挨一枪就会爆成一团血肉,屠龙者的隨身枪,口径应该大得可怕,说是门小炮也没问题。 “那个不朽之王模式真的会管用?”贝隆开始脱衣服,“这种事还是我去好了,叫手下人去送死,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这种事我做不来。” “我怎么知道?但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这个要命的时候你脱什么衣服?”佛朗哥呆呆地看著这个渐渐只剩长裤背心的男子。 “枢机卿大人,你知道这身异端审判局的军服有多重么?”贝隆苦笑,“我跑得慢一点就会死得快一点!”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发力冲了出去,这傢伙代號“无脸人”,一直都是名鬼鬼祟祟的间谍,衝锋陷阵轮不到他,可这时候骤然恢復了骑士本色,跑起来如同一头横衝直撞的犀牛。 屠龙者掉转手臂,枪口从手腕下方露出,果然是隨身枪。它连续射击,子弹威力惊人,打在墙上,墙壁都会坍塌一大块,打在钢铁上,钢铁都会裂开。 果然速度才是保命的要诀,贝隆接连避开子弹,其间好几次,他能感觉子弹擦著他的后背过去,高速的风像要把皮肤撕裂。 他狂奔到电缆边,抱起来就要往西泽尔那边去,忽然心说不好!他和佛朗哥都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那根铜芯电缆异常的沉重,抱在怀里仿佛一条死去的巨蟒。 抱著这东西他怎么闪避屠龙者的枪击?他刚跑了一步就发现了问题,这时候屠龙者已经瞄准完毕,隨身枪吐出一尺长的枪火,大口径子弹飞旋著射向贝隆。 果然是送死的活啊!贝隆没法再闪避了,只能闭上眼睛。 金属碎裂般的轰然巨响,硝烟味中忽然透出浓烈醉人的龙麝香气,有人一脚把贝隆踢飞,正面挡住了那颗子弹。 贝隆蒙了,什么人能够正面抵挡屠龙者的枪弹?就算是生铁铸造的人也被打裂了!但那个人真的就生生地挡下了屠龙者的子弹,硝烟和火光中她的旗袍飞起,巧克力色的长腿绷出肌肉的线条。 密涅瓦机关副总长薇若兰!谁也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时候到场的,这时候她分明应该在教皇宫中的晚宴上跟各国大使周旋! 这朵翡冷翠社交界的妖,贝隆倒也耳闻过,几天前还有幸见过一面,绝世娇娃或者妖姬,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长筒高跟靴,异国风情的旗袍上如同泼了彩墨,樱唇黛目,烈焰红唇,引人遐想联翩。 但此时此刻,她就像是女武神一般不可直视。 机械外骨骼罩住了半边身体,像机动甲冑那样喷吐著大量的蒸汽,帮助她握紧那面巨盾。光滑如镜面的巨盾,用完美合金打造,即使是屠龙者的重型子弹,也只是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划痕。 当年西泽尔驾驭的那部“超重武装·红龙改型”也正是靠著这样一面盾牌挡住了万炮齐发,此刻这面盾牌虽然比当初那面要小,但构造和质地却完全相同。 “拿起那根电缆!”薇若兰低吼,“跟我走!” 贝隆被机械女皇的气场完全压制,老老实实地抱起电缆跟著她,硝烟瀰漫,香气袭人,薇若兰用盾牌顶住了屠龙者的一轮又一轮射击。 屠龙者的弹匣打空了,转而喷射火焰,它的设计就是可以从手臂中喷出红水银蒸汽,再用电火点燃。薇若兰依旧用盾牌抵挡火焰,但高温火焰下这面几近完美的盾牌开始出问题了。 金属几乎无法抵御高温,上千度的火焰喷射到盾牌上,盾牌另一侧的薇若兰也得承受上百度的高温气流,而在最炎热的沙漠正午,气温也不会超过一百度。 贝隆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乾燥开裂,皮肤赤红,痛得像是要从毛孔中挤出血来。而薇若兰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仍推动著那面盾牌,顶著火焰前行。 “別试了!我们衝过去也没用!”贝隆低头看了一眼电缆那精密的接口,“我们要怎么在屠龙者身边把这玩意儿给小傢伙接上?它一拳就可以把我们两个打成肉酱!” “是男人就闭嘴!”机械女皇的声音在高温下仍旧带著一股冰气。 那头雪白的长髮在火风中舞动,每根髮丝的边缘都带著火光。 红龙的双手还掰著屠龙者那只巨大的铁手,但西泽尔已经出现了幻觉。 很像一场梦,破碎的、恐惧的梦,重重迭迭的梦,他从一个梦境逃往另一个梦境,恐惧之事、恐惧之物如影隨形。 他经过了焚烧的教堂,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堂,教堂里满是血跡,鲜血泼洒开来仿佛写意的画。 他看见安妮跪坐在那里,双眼已经烧成了浑圆的炭球,他看见法比奥坐在那辆火车旁,嘴里叼著那柄钥匙,不远处拜伦背后中枪,正处在將要倒地前的最后一瞬。 时间是静止的,一切的悲伤都凝结在这个时间点,只有他默默地移动著,像是重访旧地的孤魂。 他又经过了锡兰的战场,那些死去的锡兰战士再度从夕阳下爬起来,他已经屠杀了他们千百遍,却无法把他们真正杀死。那些尸体站在夕阳下,歪著脑袋,由他们那被长矛贯穿的王带领,缓缓地向他走来。 他还经过了台伯河上的那座大桥,他怀中搂抱著燃烧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捆著他的母亲。 那焦黑的女人轻声说:“放下吧,西泽尔,放下吧,只要我知道这世界上曾有过我的儿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使劲地跑,可他的甲冑渐渐地僵硬,他就要迈不动步子了,后面追逐的恶鬼越来越近。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梦,类似的事情他不止一次地经歷过,在神经接驳实验中,当进入他身体的电流强度越来越大,对神经系统的刺激超过他的承受范围时,这些噩梦就会降临。 此刻他的状態极其的虚弱,濒临死亡,根本不需要外界的刺激就进入了这种错乱的状態。 不朽之王 在又一重的梦境中,西泽尔身处未知的巨大建筑里,不知形状的恶灵在追逐他。恶灵们磨礪著带锯齿的金属利爪,吸著鼻子,在空气中搜寻西泽尔的味道。 他的后背贴著墙,墙对面就是无数的恶灵,双方在黑暗中玩著捉迷藏的游戏。 他没有穿甲冑,只是个穿著睡衣的瘦弱男孩。这才是他心底最深处的自己么?原来离了那些金属外壳,他仍然只是那个手中握著石块的克里特少年。 他忍不住了,他得逃走,留在这里迟早会被那些恶灵抓住吃掉,他向著前方的走廊狂奔而去。 他的背后,墙壁层层崩塌,恶灵们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挥舞著金属利爪追来。长长的白色走廊里,西泽尔撞开一重又一重的白色大门,背后的恶灵越来越近。 它们中有背负著长矛的锡兰王,有他死去的朋友,甚至包括他的母亲琳琅夫人和浑身鲜血的何塞哥哥…… 西泽尔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精疲力尽了,也许这就是他的结局吧,他曾向恶魔借力,终究要被恶魔吞噬。也许在初次穿上甲冑的时候他就该死了,但心底的恐惧和愤怒帮助他撑了下来,帮助他掌握了巨大的力量。可在心底深处,他还是那个会恐惧的孩子。 金属利爪就要插进他的背心了,这时他撞开了最后一扇门……忽然间世界安静了,五色的光从四面八方照射进来,钟錶在墙壁上嘀嘀嗒嗒地走动。 门在背后合拢,把恶灵们拒之门外。前方是个巨大的房间,房间里摆放著一张红色帷幕的大床,阳光斜斜地洒下,床帘掀开一角,床上睡著身著红裙的少女。 原来最后一重梦境发生在圣女塔里,他终於又回到了圣女塔,在那天的下午,他见到了生命中第一个让他悸动的女孩——苏伽罗。 恶灵们不甘地嘶吼著,但它们终究不敢侵入这里,这沉睡著苏伽罗的空间,仿佛永恆的圣地。 西泽尔躡手躡脚地走近床边,端详著那堪比莲的容顏……他终於不怕了,心中满是平静。这就是所谓的恐怖底层么?跟佛朗哥说的並不太相似。恐怖深渊的底层,竟然是这样温暖的画面。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昏昏欲睡,平安喜乐。 薇若兰和贝隆已经逼近到距离西泽尔十米开外。 薇若兰的右手中,雷霆牙的蜂巢式枪管已经旋转起来,看样子她是准备射击屠龙者,给贝隆创造一个机会去帮西泽尔把电缆接上。 贝隆苦笑起来,衝过去接电缆是个要命的活,可在这个忽然化身武神的机械女皇面前,“无脸人”怎能畏畏缩缩? 说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缩头缩脑地跟在女人屁股后面衝锋,蛮好奇这女人怎么回事,真的不怕热么?他可是热得恨不得把皮都扒下来。 “插进去之后向右拧转!”薇若兰下达命令。 “没问题!大人!”贝隆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豹子一样下蹲,猛蹬地面衝出了盾牌笼罩的范围。 这时他听见了风的尖啸,红蛇一般的影子在空气中急速颤动著,割裂了明亮的火光。 屠龙者的蛇形剑!屠龙者拔出了插在墙上的蛇形剑挥手掷来!蛇形剑的速度不亚於子弹,但比子弹更加锋利和沉重,贝隆面对著它,就像是面对天剑斩落! (本章完) 第135章 屠龙者圣乔治(5) 第135章 屠龙者圣乔治(5) 薇若兰刚刚將雷霆牙架在盾牌上方准备射击,此刻只得放弃,提盾遮护在贝隆面前。 完美合金铸造的盾牌对完美合金铸造的蛇形剑,贝隆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溅满了鲜血,剑锋穿透了盾牌,刺进了薇若兰的身体。 那可怕的伤口不知道有多深,也许切开的不止她的肋骨还有內臟。贝隆心中怒吼道不不不!他倒不是被这妖女迷住了,而是他素来都討厌自己被女人保护,那是他作为骑士的耻辱。 他不管了!死就死好了!他抢过薇若兰手中的巨盾,就要往前冲。 可他连两秒钟都没能坚持,盾牌烫得令人无法忍受。它的表层已经烧成了赤红色,难怪无法挡住蛇形剑,即使是完美合金在灼烧之后也会变软。 那女人怎么可能一路上持著这样一面盾牌?贝隆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就被横扫的美腿踢翻了。今天真是撞了邪了,他大名鼎鼎的“无脸人”,两次被一个女人救,又两次被同一个女人踹翻。 薇若兰站在那里,半边身体化作血红色,一条巧克力色长腿也染成了血红色,白色的高跟鞋也化作了血红色……半身妖艷,半身鲜血。 她把雷霆牙的枪口点在地面上用来支撑自己,否则隨时都会倒下。 她那白色的长髮已经烧焦了大半,旗袍上也是处处烧痕,脸上满是红色的水泡,几近毁容,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著刀剑般的锐光,咄咄逼人。 贝隆不得不佩服,不愧是號称“机械女皇”的女人,到了这种地步还能保持著母老虎下山般的威势。 “混蛋!是睡觉的时候么?”她怒吼,“你妹妹还在亚琛等你去接她不是么?你想她接到你的死亡通知书么?你不是还有很多仇人没杀么?你怎么能容忍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幸福?你不是许诺了你的兄弟们未来么?你死了他们就还得回去过狗一样的生活!” 她骂人的声势是那么的骇人,让贝隆想起年幼时那个漂亮的女老师,怒吼说:“你不好好学习对得起辛勤工作送你来上学的父母么?”骂得贝隆这种混蛋也不得不低下头去。 “没有人保护的女孩会很惨,每个男人都会想欺负她,”薇若兰继续怒骂,“她悲伤的时候只能去教堂找神父倾诉,伤心的时候没有可以回去的家……而那个许诺过要保护她的哥哥却永远都不会出现!” 屠龙者仍旧死死地锁定著西泽尔,但扭头看向薇若兰,这一幕感觉有点滑稽,两名甲冑骑士战斗,旁边一个女人在破口大骂。 贝隆强撑著爬了起来,挡在薇若兰前面,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沦落到被女人保护的境地了,就算屠龙者开枪也先打穿他贝隆的心臟吧……骑士要是连女人都不能保护,过去的战友都会来你的坟头上撒尿啊! “我们不是有交易么?你是我的棋子,要帮我把敌人都扫平……”薇若兰最后说,“最討厌……不守信诺的男人……”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柔,轻柔到只有贝隆听清楚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眼中的凶光骤然散去,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孩。 她向后倒去,轻盈得像片树叶,贝隆急忙转身去接,结果被这片树叶狠狠地压在了地上。薇若兰確实不重,可她还穿著那身带机械助力的外骨骼。 贝隆被这女人压在身下,根本爬不起来,心说老子今天真是撞了鬼了,这下子就算屠龙者开枪也还是薇若兰挡在他前面中枪。 苏伽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淡色的眼睛,瞳仁近乎白色,却又有著曼妙的眼神。 “你又来啦?”她轻声说。 西泽尔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听见隔墙有个女人在怒骂,那气势汹汹的劲儿,听起来可真不温婉贤淑。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那是薇若兰的声音,薇若兰怎么来了他的梦里? “你想走了么?”苏伽罗又问。 “走?去哪里?”西泽尔很茫然。 他很想留在这里,但薇若兰叫他走,可是去哪里呢?在这个恐怖的世界上,只有这间屋子是安全的,门外就是长著金属利爪的恶灵们。 “去找那些你捨不得的人啊。”苏伽罗轻声说,“有人等著你呢。” “我保护不了他们,”西泽尔看著自己的手,手心里都是鲜红的痕跡,那是渗进掌缝中的鲜血,“我想要保护的人都死了。” “这是你心里的懦弱啊,你是个洋葱般的孩子。” “洋葱?” “洋葱般的孩子,一层层地,剥开那颗心,一层是勇气,一层是怯懦。可最里面是什么呢?只有你自己知道。” 薇若兰的话说得越发不堪了,西泽尔坐立不安起来,心中涌起焦灼的情绪,手指不自觉地屈伸。他不知道现实中那具新制甲冑的手指也在不断地屈伸著,仿佛要寻找什么扳机扣下。 是啊阿黛尔,他留在这里阿黛尔可怎么办呢?阿黛尔找不到他会不会哭?阿黛尔从小就害怕自己一个人,虽然她平日里是那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但是前提是有哥哥在她身边。 还有阿方索、唐璜和昆提良,那些骑士还期待著他呢,他们要做去很大的事业,他们的敌人都要被打倒。 还有薇若兰,他答应了姐姐要做她的骑士,护她去往权力的巔峰,她说她最討厌……不守信诺的男人。 “以后再来吧,”苏伽罗轻声说,“你还没做好来这里的准备……出门得说出密码,密码是……” 她抬起头来,在西泽尔的耳边吹气如兰。 “真是激动人心的演讲,”屠龙者从墙上拔下另一柄蛇形剑,“但是,永別了,薇若兰教授。” 它就要掷出那柄蛇形剑了,结局已经註定。那根能够唤醒超级模式的电缆距离西泽尔还剩十米,他们失败了,除非神从天空中伸下手来帮他接上。 贝隆尽力地想要表现得英勇一点,但被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压在身下而死,他就算神情坚毅地高呼“我为国家尽忠我光荣”也没有说服力。 西泽尔站在了那扇白色、绘有金合欢的门前,门把手是拧不开的,门背后传出了古老浑厚的声音。 发出声音的绝不是恶灵,西泽尔知道,那是这扇门的守门人。 “我问汝名。”守门人的声音传来,有如洪钟。 “rex, rex immortalis.”西泽尔回答,那是苏伽罗在他耳边说出的低语。 “遵命!不朽之王!”那看不见的守门人恭敬地说。 大门轰然中开,门外无数齿轮飞旋,巨大的机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又像是管风琴奏响了灭世的音乐,阳光从齿轮的缝隙中透进来,將梦境摧枯拉朽地毁去。 他的身体破碎,每一根神经都仿佛在熔炉中燃烧,如同毁灭……而又如获新生! 蛇形剑飞旋著从薇若兰和贝隆身边扫过,最后一刻,失去了准头。 仿佛有一柄红色的巨斧破土而出,自下而上割裂了屠龙者的腹甲和胸甲。那是西泽尔用腿发出的攻击,当年他也曾用这一招重创占优势的“断剑”。 屠龙者想要退后,却没能做到,因为西泽尔的铁手从裂缝中伸了进去,狠狠地抓住了屠龙者体內的什么东西。下一刻,西泽尔抬腿將屠龙者踢了出去,但一颗结构复杂的机械心臟却留在了他的掌心。 所有人都惊呆了,几秒钟前这个男孩还处在死亡的边缘,此刻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端详著手中那颗还在运转的机械心臟,宛如恶魔端详摘来的人心。 西泽尔轻轻合拢铁手,將这件精密的机械捏碎。 他的肋下喷出了淡蓝色的火焰,恰如屠龙者在超功率爆发时喷出的那种羽翼般的烈火,他的火焰末端带著红色,霞光般变幻不定。 “rex… immortalis!”佛朗哥嘶哑地吼叫,状若疯癲,“怎么会这样?他还没有接上电缆!他怎么能自行打开不朽之王模式?” “什么是不朽之王模式?”一名工程师呆呆地问。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告诉你的结果是你得进监狱!带著那个秘密死在监狱里,一辈子都不会再看见阳光!”佛朗哥喃喃地说,“知道那个秘密的人,都没有善终!” 苦战 西泽尔低头看著自己的手,他的手是一双机械利爪,旋转时发出噝噝的摩擦声,反射著彻骨的寒光。他试著踏出一步,钢铁的脚趾尖落地的时候他都有触感。 他曾无数次穿上机动甲冑,但从未像今天这样,他觉得机械彻底融入了他的血肉,或者他的血肉彻底地融入了机械。 这具甲冑完完全全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一个念头轻轻爆开,甲冑就会做出相应的动作。 甲冑不再是他的负担,甲冑就是他,他就是甲冑。 他努力地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在噩梦的底层,他见到了苏伽罗,那么寧静那么美好的苏伽罗,苏伽罗给了他开门的密码,他打开了一扇禁忌之门。 那一刻仿佛有岩浆般滚烫的液体从背脊注入,大脑忽然恢復了神智,濒死状况下疯狂跳动的心臟也恢復了正常。他骤然惊醒,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屠龙者对薇若兰掷剑,於是他不假思索地用腿部发出了斩击。 他无数次穿上炽天使甲冑,以前那些插入背脊的黄金电极就像是吸血鬼的牙齿,贪婪地吸取著他的生命,他越是奋力驱动炽天使,自己就越虚弱。但今天,电极却反过来把生命注入了他的身体,让他浴火重生。 跟当年的狂化状態不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屠龙者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那一刻炽天使的眼孔中火光一闪,如同猛兽开眼。 “这才是『红龙』的真实状態么?”屠龙者发出低沉的声音,“很好,很好,很好!” 它连说了三个“很好”,语调平滑得像是一条直线,听不出是真的讚许还是阴狠的讽刺。 它伸出利爪从破损的伤口处探入,掐断了几处管道,那种墨绿色的润滑液便不再渗出。 排气管再度喷出了青蓝色的火焰,这件古老的甲冑有四个动力核心,或者说四颗机械心臟,西泽尔毁掉的只是其中之一,此刻剩下的三颗机械心臟在红水银的热力驱动下极限运转,屠龙者看起来非但没有变得虚弱反而更加狂暴。 屠龙者拔出了最后的武器,那柄插在地上的超重型龙牙剑,画出的剑弧就像死神的镰刀。 西泽尔盯著那道逼近的死亡之弧,屠龙者的动作在他的眼睛里变慢了许多,他的各种知觉都变得敏锐起来,甚至能听清屠龙者的三颗机械心臟发出了不和谐的噪音——它们本该是四颗协同发力,被毁掉一颗之后,当然会不协调。 最后一刻,西泽尔侧身闪避,屠龙者的剑锋在红龙的装甲板上扫出了火,但只是一道浅浅的伤痕。 红龙猛拍背后的墙壁,插在墙上的武器震动著坠落,它抓住了其中的两支短矛。 屠龙者用的短矛也是超规格的,握在红龙的手中就是长矛。长矛的光在空气中高速地闪动,仿佛群蛇离巢,没有人能看清红龙进攻的手法,感觉一瞬间它就刺击了无数次。 屠龙者的装甲上出现了好几处孔洞,但红龙还未能正面贯穿装甲。红龙在几秒钟里就刺完了这一轮,矛头隨即报废。紧接著是一对直剑被红龙握在了手中。西泽尔行云流水地斩切起来,面对比他雄伟太多的屠龙者,他竟然採用了攻势。 屠龙者也没有一味地躲闪,它纵横挥舞龙牙剑。切入西泽尔的剑光之中,武器带著振聋发聵的巨声碰撞,无数火下坠,每颗火都是红热的钢屑。片刻之后,龙牙剑和直剑的刃部都已翻卷和残缺。 骑士们不断地更换武器再將他们变成废铁,巨大的实验场中迴荡著金属轰鸣,倖存的人们只能掩住耳朵,否则耳膜就会撕裂般地痛。 贝隆费尽力气才把昏死过去的薇若兰拖到一根柱子后面,佛朗哥立刻就抱著脑袋冲了过来,带来了某种白色的油膏。他將油膏厚厚地抹在薇若兰身上,把所有燎伤起泡的地方都遮住了。 “幸亏没有灼伤什么敏感部位,要是烧伤了你说我要不要给她抹药呢?”佛朗哥脱下自己的实验袍帮学生遮住,旗袍烧毁了一小半,之前薇若兰的状態著实有点不体面。 (本章完) 第136章 屠龙者圣乔治(6) 第136章 屠龙者圣乔治(6) “以前听说总长大人跟副总长大人的关係很不好,没想到关键时刻总长大人还是在乎学生的。”贝隆探头看向外面的恶战,骑士们高速地闪动,感觉实验场里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在这种状態下佛朗哥敢於横穿实验场送烫伤药来,確实是有几分勇气的。 “毁容了怎么跟格里高利家交代?”佛朗哥一瞪眼,“这女人已经算是格里高利家的东西了啊!没有亚歷山大少君的支持,密涅瓦机关下个月就要破產!” “总长大人的意思是密涅瓦机关能够运转到今天全靠副总长大人的美色撑著?”贝隆苦笑。 佛朗哥的老脸有点掛不住了:“为了科学进步有时候连生命都得奉献,何况是美色?你们军人怎么会懂我们科学家的世界?” 话没说完密集的弹雨就打裂了这根柱子。子弹的威力之强,贯入钢筋混凝土之后还不算完,人躲在柱子这边,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子弹旋转著往里钻,灰尘漫天而起。 红龙和屠龙者已经毁掉了几乎全部的冷兵器,屠龙者重新捡起刚才丟下的连射銃,对准红龙拋出了弹幕,而红龙以高速的闪动避过了绝大多数子弹,遭殃的是实验场周围的器材和掩体。 “我得增补多少预算才能修好这些东西啊!”佛朗哥脸都绿了,“我们的副局长大人什么时候能赶过来?” “派人去通知他的时候他正陪同圣座出席招待会,还得回仓库去取甲冑。”贝隆说,“我们现在还需要他么?我看有你的小傢伙在,那个贼今天是別想逃出密涅瓦机关了。” “我俩谁是机械师?那台机甲是我俩谁造的?”佛朗哥翻了个白眼。 “当然是您了。”贝隆不解。 “那我告诉你一个糟糕的事实,开启不朽之王模式之后,西泽尔的战斗力確实会大幅提升,但人固然可以突破极限,可机甲本身却仍有极限,”佛朗哥深吸了一口气,“那具甲冑的极限……就要到了!” “什么极限?”贝隆一惊。 “因为还在实验阶段,所以燃料舱很小,再有不超过半分钟它的红水银就该耗竭了。” “你说什么?”贝隆傻眼了。 “就像一辆快没油的车,司机再怎么勇猛,半分钟后它就跑不动了!”佛朗哥嘆了口气,“要是猩红死神半分钟內还不赶到,我们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红龙狠狠地抱住了屠龙者,嘶吼著冲向前方,想把它砸在墙上。双方都没有了武器,只能愚蠢地扭打,但那种扭打委实是让人胆寒的,每一击都能洞穿钢铁。 屠龙者以重拳猛击红龙的小腹,连贝隆都不敢想像隔著一层装甲板被那种级別的重拳打中的效果。 西泽尔当然也承受不住,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骑士舱里满是血的甜腥味。但在不朽之王模式下,他的痛感被削弱了,他觉得自己从內到外地燃烧著,力量还是一波一波地涌上来。 他也知道燃料就要耗竭,屠龙者的优势正隨时间流逝而增长,那具古式甲冑的体积太大,还远未到枯竭的时候。西泽尔如果倒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包括重伤昏迷的薇若兰。 那女人今天怎么了?那么玩命。据说她去参加教皇宫的晚宴了,此刻应该香风阵阵地跟各国来使应酬才对,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密涅瓦机关里? 他不能想下去了,时间不容他思考。他忍受著被屠龙者殴打的剧痛,顶著它衝破一层又一层的墙壁。 “打开闸门!”他放声咆哮。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闷好,??????????????????.??????超顺畅 全手打无错站 在场只有佛朗哥听懂了他的意思。总长大人狂奔出去,一脚踩下了一道电闸。 屠龙者背后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闪光的缝隙,缝隙越来越大,裂缝中传出尖锐的汽笛声!那是一道钢铁闸门!闸门的背后是运输重型装备的地下铁路!他们刚才经过的是实验场的卸货通道! 西泽尔熟悉这个实验场,他之所以採用近身扭打的战术,就是要把屠龙者拖上列车! “关闭闸门!”西泽尔將屠龙者顶死在了货运车厢里。 佛朗哥再度踩下电闸,钢铁闸门轰然合拢,在屠龙者还没来得及摆脱西泽尔衝出那道闸门前,列车已经拉著汽笛加速,轰隆隆地冲入隧道。 死神的降临 密涅瓦机关的正上方是一座废弃的火车站,此刻车站微微震颤著,沙砾在铁轨上跳动。 狂风突如其来,列车衝出地表,拉著刺耳的汽笛。密涅瓦机关的货运列车並不一直在地表之下行驶,经过上升坡道后,它们会驶入地面轨道,去向各自的目的地。 列车中间的货厢里,屠龙者举起数吨重的钢锭砸在西泽尔身上,西泽尔交叉双臂格挡,但那双强有力的机械臂这一次未能撑住,关节忽然鬆懈,钢锭狠狠地砸中了西泽尔的胸口,装甲板塌陷下去。 西泽尔眼前一黑,慢慢地跪倒。甲冑发出噝噝的尾声,那是最后的蒸汽流通过管道的声音,那样微弱的蒸汽流已经不够支撑他站直了。 燃料耗尽,他只能任屠龙者宰割。 双方都损坏得不成样子,冒著电火,流著润滑液,但屠龙者还是仗著持久的续航力撑到了最后。 屠龙者本可以轻鬆地拧断西泽尔的脖子,却异常轻柔地弯下腰来,摘去了西泽尔的面甲,默默地端详著那张满是血污的脸。西泽尔也回看屠龙者,紫色的瞳孔里不惊不怒。 “真没想到红龙是这样的人。”屠龙者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不知是用某种特殊装备改变了声音,还是说屠龙者本身的扩音系统效果失真,听起来不像人声,更像机械的噪音。 “你觉得红龙是什么样的人?”西泽尔反问。 “你不是要去亚琛迎回你妹妹么?难道不该以活下去为第一目標么?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去救那些人呢?” 西泽尔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个入侵者对他的事情知道得那么多。真是可笑,今时今日,他身上的光环早已消退,大部分人都对他抱之以轻蔑和嘲讽的態度,却有某个不明身份的敌人藏在暗处,悄悄地关注著他。 “我当然想要活下去,”西泽尔吐出一口黏稠的血来,“但有些事我还是做不到。” 失去动力之后他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跪坐在那里,像是东方某个被称作“扶桑”的古国的传统。在那里,武士战败之后就会像这样坐著,一刀插入自己的小腹,再由协助他的武士在背后挥刀砍下头来。 西泽尔当然不准备切开自己的腹部,但屠龙者確实有意砍下他的头来。屠龙者绕到他背后,巨大的铁手轻轻按在他的头顶。 “有底线的英雄还不是真正的英雄。”列车轰隆隆地前进著,屠龙者似乎很有兴趣跟西泽尔在生命的最后说上两句。 “原来英雄是可以没有底线的。” “英雄当然是没有底线的,所谓英雄,是那种举著火把前行的人,终要走出这黑暗的世界。在人类中只有极少数人可以被冠以英雄之名,他们也可以被称为『王』,他们的价值是亿万庸人加起来都不能比的,他们是人类的火种。” “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么?” “当然,英雄的路也是死亡的路,英雄可以牺牲盟友,也可以牺牲无辜者,只要他最终登上了王座,就是这个世界的福祉。你是有机会成为英雄的人,但你要突破限制。” “我只希望我妹妹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西泽尔轻声说,“英雄什么的,我从没有想过。我只是个骑士,一个失败的骑士。” “你不也曾像英雄那样横扫一切么?带著你的母亲,穿著那具超重型的甲冑,一路踏著骑士们的残骸前进,只差一线就能改变悲剧。那一夜你杀了多少人?那些人是有罪的么?不,他们没有罪,他们只是受命阻挡你的军人。但你杀死了他们,为了你的母亲。”屠龙者缓缓地说,“你可曾停下来为他们哀悼么?不,你没有,你抱起你母亲踩过他们的尸骸,继续衝锋。那时候的你就像一个英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时候的你才是完美的你,是我渴望与之相逢的红龙。” 西泽尔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名对手知道的未免太多了,简直像是站在他背后的幽灵。 他是谁?藏在屠龙者甲冑里的人是谁?西泽尔努力地想,却想不出自己生活中有过这样的人。 “你退步了,”屠龙者的感嘆仿佛来自过去的友人,“你失去了狂徒般的勇气,所以你变弱了。回想那个毁灭了锡兰的红龙,他是红色的恶魔,是闯入这个世界的死神,所有与他为敌的人都要死,如果是那个红龙,我也会畏惧吧?” “那不是勇气,是疯狂。”西泽尔轻声说。 他的眼前再度浮现起锡兰的战场,他拖著沉重的脚步,踏过满广场的尸骸,缓慢地登上台阶。当时分明是一个早晨,可在他的记忆里总是残阳如血。山原上开满了春天的,血渗入泥土,在风中摇曳。 从那一刻起他开始畏惧暴力了,原来暴力在自己的手里会造成那般恐怖的后果,而在那之前,他只想紧紧地握住石头,任何人伤害他和他的家人,他就狠狠地砸过去。 “有什么遗言么,红龙?”屠龙者的手腕上弹出由三片利刃组成的机械斩首刀,斩首刀旋转起来,化作圆盘形的银光,“我可以带给你的妹妹。” “我不会將遗言交代给一个疯子,也不想一个疯子靠近我妹妹。” 屠龙者发出低沉的笑声,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他轻轻地按压西泽尔的头顶,斩首刀缓缓逼了过去。“尝试一下死亡吧,无能为力的死亡。你没有听过那句著名的话么?人类的痛苦,全都源自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你愤怒么?你痛苦么?” 西泽尔听著斩首刀发出的呜呜的风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你已经被瞄准。”这时候,巨大的声音席捲而过。 屠龙者骤然警觉,扭头四顾。可他看不到任何人,火车轰隆隆地前行,铁路两边都是荒地,几百米外才是黑压压的树林。 “你已经被瞄准。”那不曾露面的敌人发出了第二次警告。 “猩红……死神!”屠龙者缓缓地说。 “你已经被瞄准。”猩红死神发出了第三次警告,三次警告的声音全无变化,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异端审判局副局长李锡尼,前炽天使骑士,可能是翡冷翠地位最高的炽天使骑士,有人说他比龙德施泰特还要可怕,但他们很难相比,因为龙德施泰特崛起的时候他早已经离开了炽天使阵营,成了国家秘密机关的头目。 佛朗哥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个人,此刻他终於来了,却不知道人在何处,只是隔空发出了死亡威胁。 相信这种威胁么?那可真是蠢透了,方圆几百米內空无一人,就算李锡尼手中握著一支大威力的枪,在几百米的距离上也未必打得中屠龙者,这列火车在高速的行进中,李锡尼和屠龙者的相对位置隨时在变化。 可屠龙者相信了,他在第三次死亡威胁下达的同时中断了斩首,一脚把西泽尔踢下火车,自己掉头奔向列车尾部。屠龙者的动力核心全速运转,那羽翼般的青蓝色火焰再度出现在它的肋下。 西泽尔在铁轨上翻滚,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在甲冑还保护著他。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看见前方轨道的尽头升腾起浓密的蒸汽,蒸汽中屹立著巨大的身影,那身影扛著巨大的枪械,那枪械蒸腾出的白色蒸汽比黑影本身產生的蒸汽还浓烈! 圣枪装具·朗基努斯! 黑影开枪了,枪弹的轨跡是炽热的火流,直射列车的车头。火流在黑夜中是那么的明亮,简直像是开天闢地的第一道光。朗基努斯的子弹贯穿了一节又一节的车厢,引发连环爆炸。 在屠龙者逃到最后一节车厢的时候,火流终於抵达,它和那节车厢一起化作了熊熊烈焰。 凭著惯性,燃烧的火车残骸继续行进了大约两公里,最后还差几十米时停在了猩红死神的面前,李锡尼默默地卸下肩上的长枪,把这件滚烫的武器交给旁边等候的工程师们,工程师立刻把它封入装满乾冰的大型铁箱中,扛上工程车辆带走。 一枪之威,两公里外灭敌,那几近於杀神的威力,真不知这种枪械是如何构想出来的。 李锡尼却没有任何兴奋或者得意的神色,他从腰间的武器掛架上抽出八足龙中的两支,缓步走到列车的末端车厢。白色的巨型甲冑在车厢里熊熊燃烧,骑士舱从胸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本章完) 第137章 远东公主的使者(1) 第137章 远东公主的使者(1) 来自东方的请柬 西泽尔缓缓睁开眼睛,窗外阳光正浓,屋里瀰漫著忍冬香。身穿墨绿色军服却繫著粉色髮带的女孩站在窗边,目光越过林立的教堂的尖顶。 “瓦莲京娜?”他不解地问。 墨绿军衣、粉色髮带和忍冬香味,这些都是瓦莲京娜的个人標记,可瓦莲京娜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臥室里? 他的记忆有点混乱,一思考就头疼。好半天他才记起密涅瓦机关被入侵的事,最后的记忆是自己从火车上跌落,看见火流切开了夜幕。 “未婚夫重伤住院,我完全不闻不问的话,对我的公眾形象也不好吧?”瓦莲京娜转过身来,冰雕玉琢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在你我解除婚约之前,我们都是未婚夫妻,所以我推掉了今天的外交活动,来这里陪伴我的未婚夫直到醒来。” “你不对外公布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知道那纸婚约的存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西泽尔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市中心的圣母慈悲医院,密涅瓦机关受损很严重,所以你被转到了这所医院来治疗。”瓦莲京娜在床边坐下,伸手试试他额头的温度,“至於那纸婚约,我没什么可隱瞒的,就算你不娶我,我瓦莲京娜·罗曼诺夫也不会因曾经订婚又被拋弃而嫁不出去。” “你觉得我会撕毁婚约?”西泽尔一愣。 他一个没有身份的私生子,如今穷途末路无权无势,对方是堂堂的大国公主,神怒骑士团副团长,按理说他巴结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拒绝? “换作別人的话,当然不会主动撕毁婚约,我虽然不可爱,但也算得上漂亮。神怒骑士团副团长的身份对多数人来说有点太沉重,但是考虑到我另一个身份是叶尼塞公主,他们还是会忍的。”瓦莲京娜收回了手,“但你是西泽尔·博尔吉亚,你是曾经拒绝博尔吉亚家的男孩,那这个世界上也没谁你不能拒绝了。” “关於我的事你知道得真多。”西泽尔苦笑。 “你那位漂亮的女侍长跟我说的,教皇厅又安排我们见了个面。我有认真地听。关於结婚对象,我觉得有必要了解得更深。”瓦莲京娜说,“可別因为我说你可以拒绝我你就盛气凌人,我也可以拒绝你,我们之间是对等的。” 西泽尔倒被她的坦白弄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只得无力地笑笑。 “你是炽天使骑士,你驾驭的甲冑是炽天使。”瓦莲京娜的眼神中淬出寒芒。 “你知道炽天使?”西泽尔警觉地看著她。 瓦莲京娜点点头:“炽天使的存在对於绝大多数人都是秘密,但以叶尼塞的国家情报网,我们也不会一无所知。炽天骑士团中其实有两种骑士,普通骑士和炽天使骑士,后者非常稀少,因为只有极少数的人能穿上那种名为炽天使甲冑的机械,没错吧?” “我不能回答。”西泽尔说。 “那听著就好了。”瓦莲京娜倒也不以为意,“在几年之前,两名优秀的炽天使骑士被看作教皇国的新星,代號分別是『红龙』和『黑龙』。他们被称作『天赋骑士』,能够把炽天使甲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教皇国期待著以这两个天赋骑士为核心组建新的炽天使部队。但意外出现了,红龙因为叛国罪被逐出了翡冷翠,据说在某个雨夜,翡冷翠的市民亲眼看见无数的甲冑骑士在城里追杀一名超重型骑士,那名超重型骑士的表现简直就是恶魔。” 西泽尔继续沉默。 “只剩下黑龙了,那个乖孩子顺利地登上了炽天骑士团团长的宝座,號称『骑士王』。但在金伦加会战中,乖孩子也叛国了,他把枪口对准了教皇。”瓦莲京娜接著说了下去,“他还杀死了自己的全部队友。百年歷史的炽天使部队再度走到了尽头,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教廷召回了红龙,作为新型炽天使的试驾骑士,只有天赋骑士才能充当试驾骑士。而那种新式武器,应该会在这次万国盛典上在各国使团面前亮相。” 瓦莲京娜沉默了片刻,接著说:“我只是没有想到我的未婚夫就是红龙,你被驱逐之后关於你的档案都被销毁了,以我们的情报网也只知道有红龙,却不知道红龙的真实名字。” “你想问我什么?”西泽尔问。 “只是忽然对你更好奇了。”瓦莲京娜难得地一笑,越是她这种寒冷的人,笑起来越美,仿佛冰河乍破,流水潺潺。 “知道婚约对象曾经是灭国的刽子手和叛国者,不该是好奇这种情绪吧?你应该恐惧或者厌弃。”西泽尔轻声说。 “如果对方只是叶尼塞的公主,娇弱得连剑柄都握不住,那恐惧或者厌弃都是对的,但对方还是神怒骑士团的副团长。”瓦莲京娜说,“我之所以能够成为神怒骑士团的副团长,可並不只是因为我是叶尼塞公主。” 她忽然站起身来,披上大氅:“你已经醒了,作为未婚妻的看护职责也该告一段落了,我还有不少外事活动要参加,就此告辞。前次给了你请柬,邀请你在叶尼塞使馆的舞会上当我的舞伴,没来连个招呼都不打,下次见面的话,不如在实验场穿著甲冑打一打,估计你的兴趣还浓郁一些吧?” 说完她就走了,只留下满病房的忍冬香气。西泽尔默默地看著天板,忽然想起这女孩第一次来他家时也是这样,突如其来,骤然离去,让你无从拒绝,也无法挽留。 瓦莲京娜前脚出门,佛朗哥后脚就带著三骑士衝进来了,显然是在病房外埋伏了很久。 “谢天谢地你还活著!”佛朗哥摸摸西泽尔的脉搏,长长地出了口气。 “教授,不用摸脉搏也能看出我活著吧?我睁眼看著你呢。”西泽尔苦笑。 “可我看你未婚妻出去的时候面无表情,活像死了老公的模样。”佛朗哥说。 “姐姐还好么?”西泽尔问。 “她当然好!她好极了!她现在住的病房比你的应该高级多了,亚歷山大少君第一时间赶到密涅瓦机关接走了她。”佛朗哥恨恨地说,“都没有人关心本总长也受了伤!” “教授你也受伤了?”西泽尔只得问候一句,虽然佛朗哥看起来神完气足的模样。 佛朗哥把一只脚蹺在病床上,脱下袜子来:“看!我当时为了衝过去给她抹烫伤药膏,磨掉了老茧!” “那可真要……好好地治疗一下啊。”西泽尔委婉地说,“老茧……这么重要的东西。” 三个骑士都是一身都灵圣教院的校服,站在佛朗哥背后翻著白眼。 “好消息是你通过了极限情况下的测试,现在我可以说我们成功地降低了神经接驳系统的反噬!此时此刻新型炽天使已经开工组装,第一批一共五架试製版机体。”佛朗哥向西泽尔描述,“代號『红龙』,你的机体,基本上跟当年红龙改型的区別不大,只是武器系统做了强化,仍然有超重武装和剑舞者两种形態;代號『所罗门王』,阿方索的机体,这也是一台重型机体,因为携带了维修设备,这是一台支援型甲冑,武器方面,以远程狙击为主;代號『奥古斯都』,这台机体在所有试製版中是最重的,给昆提良使用,强化装甲和动力,奥古斯都的话,大概能够正面对抗普罗米修斯一段时间。” “跟普罗米修斯角力?”西泽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不过只是一段时间,奥古斯都撑不了太久。它的主要作用是给唐璜的『蔷薇之鬼』爭取时间。蔷薇之鬼是一架超轻型的刺客甲冑,攻击目標是普罗米修斯的骑士舱!”佛朗哥得意扬扬。 “第五台甲冑呢?” “那是最终的定型版,各项性能最完美最全面,但没有什么特殊优势,用於对外界展出。” 西泽尔点了点头:“来得及么?对抗测试没多久了吧?” “还有一个月,一个月虽然紧张了点,但密涅瓦机关全力以赴的话,没什么做不到的。”佛朗哥说,“帮我痛揍原罪机关的小贱人们,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那个入侵者,到底是在找什么?”西泽尔问。 那个抢夺了屠龙者的入侵者,应该是在被发现的情况下,迫不得已才藉助屠龙者来突围,那么他最初潜入密涅瓦机关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侵入了维苏威火山的內部,那里有一扇被锁死的门。”佛朗哥鬼鬼祟祟地说,“委实说我也没进去过,那扇门在几十年前就锁起来了,上面还焊了各种铁质封条,再加上圣徽圣印。但那应该就是入侵者的目標,他在那里停留了很久。” “一扇锁死的门?” “『骷髏地』,我们管那里叫骷髏地。”佛朗哥说,“里面据说堆满了炽天使甲冑的残骸。” “甲冑残骸为什么要封锁起来?” “因为……有些灵异的传闻,你能想像甲冑在没有骑士的情况下会自行活动么?” 西泽尔一愣,他当然能够想像,他甚至亲眼见过!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堂里,他无比地渴望著暴力,却又濒临死亡的时候,龙德施泰特的甲冑竟然自行从尸体上解脱,步行到他身边,將他吞噬进去。 时至今日那一幕还像是噩梦,西泽尔自己都很难確定那是不是幻觉。 “少数炽天使甲冑身上出现过这种异象,就像是被鬼魂附身了,所以前代的总长就把它们都锁死在那扇门里了。”佛朗哥说,“不过这些都是传闻,我也没亲身经歷过。” 他把一枚樱红色的信封递给西泽尔:“一封寄给你的请柬,你的女侍长转交给我的,让我带给你。” 西泽尔打开那枚东方风格的信封,请柬表面用墨笔画著樱树下端坐的女孩,扶著青色的直剑,旁边写著墨笔小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寧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西泽尔学过一些东方文字,所以能看懂这首小诗,翻过那张请柬,竟然是某个东方小国邀请他出席在都灵圣教院內部举办的晚宴。 东方贤者 都灵圣教院,东方图书馆。 这里有著翡冷翠最完整的东方文献库,从散文诗歌到刀剑冶炼术,应有尽有,连夏国皇室的家谱在这里都有一份影印件,有些文本甚至在东方都很罕见了。 在机械时代之前,西方在东方绚丽的文明前瞠目结舌,有过那么一个阶段,西方人不遗余力地学习东方,东方的一切都被看作是最好的。这些书籍就是在那个时期高价从东方买回的。 时至今日“东方学”作为一门学科已经不那么热门了,东方图书馆里的珍贵藏书也无人问津,当年西泽尔还蛮喜欢偷閒来这里度过下午的时光,暂时避开繁杂的事务,沉浸在纸墨的香气中。 今天图书馆外悬掛著十几米的长旗,一面接著一面,把外墙都遮住了,那些旗帜是紫色的,中心是白色的狼头图案。 中山之狼。 这是东方小国中山国的国徽,如此的安排意味著今天中山国的使团包下了都灵圣教院中的这间图书馆举办活动,类似的活动最近很频繁。 西泽尔走上台阶,向门前穿著东方式礼服的侍者展示了请柬,之后步入大厅,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布置中。他到得早了一些。 他最终还是决定接受邀请来看看热闹,首先他的伤势没全好,眼下也没法投入训练,其次他对这个东方小国產生了好奇,多少年都没有东方国家参加万国盛典了,虽然没人明確说拒绝东方人参加,但明摆著这只是西方各国之间的联谊。 这是万国盛典期间他接到的第二张请柬,第一张是瓦莲京娜送来的。他没有贵族头衔,在贵族名录中是查不到他的,不知道红龙往事的人根本不会意识到他的存在,西泽尔很想知道这个东方小国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图书馆內部重新做了装饰,四壁悬掛著水墨山水画,桃心木的长桌上摆著半透明的白瓷,餐具不是刀叉而是乌木筷子,侍者们都换上了白麻长袍,大袖飘飘,奈何他们是被雇来的本地人,身材太过魁梧,跟那种东方风格的衣服有点不搭。 “真是艺术瑰宝,如此简单的画面,看起来却意味深长。”有人在那些水墨山水画前讚嘆。 两个老人並肩而立,从背影就能分辨出一个是头髮白身形瘦削的东方人,而另一个则是高大魁梧、蓄著浓密鬍鬚的西方人,这声讚嘆是那个西方老人发出的。 西泽尔瞬间就生出了敌意,但只表现为眼中的一道寒芒。他迅速地低下头去,无人觉察到那个眼神。 那是赫克托耳家长,博尔吉亚家最尊贵的大家长,他们曾在家族晚宴上见过一面。那晚西泽尔的表现可以说是差极了,完全没照顾那些大人物的面子,最后还拆掉了半个镜厅。 赫克托耳家长倒是表现出了怀柔的態度,事后还给西泽尔送来了礼物,但西泽尔並未接受家族的好意。他不喜欢自己的家族,即使投效家族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助力,但他不会原谅伤害过自己母亲的人。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赫克托耳家长。这些家长已经隱退到幕后了,通常都是深居简出,何况这又是个东方小国的活动,那位来自东方的使者魅力竟然大到能请动这种级別的人物。 “大道至简,便如你们西方人说神是唯一,但他创造了万物。”东方老人微笑著说。 “道理都是相通的,”赫克托耳家长微微点头,“叶大使是哲人啊。” 看来那个东方老人就是这场活动的主人,中山国的使者了。西泽尔半隱在书架后面,观察著那个神通广大、能结交到赫克托耳家长的老人。 出人意料,那老人穿著一身完全西式的羊毛套装,繫著优雅的科斯特式领结,拄著鋥亮的手杖,穿著可以照出人脸的皮鞋。作为东方人能把西式服装驾驭到这种地步,完全挑不出毛病,西泽尔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大使的形貌就让人不敢恭维了,简单地说就是獐头鼠目,小眼睛忽闪忽闪,鬍子一翘一翘的,说起话来倒是中气十足。 “他们来了,叶大使,请看看我们博尔吉亚家的青年才俊。”赫克托耳家长转向门口。 西泽尔眼角微微一跳,並肩进来的是路易吉和胡安。他们显然都很重视这场晚宴,高级的礼服,袖口上用银线绣的玫瑰纹熠熠生辉。 那个雨夜里,他用雷霆牙打折了普罗米修斯的膝盖,虽然没露脸,可胡安不难猜到是他,在公开活动中见面,没准会起衝突。西泽尔思考了几秒钟,就决定了要放弃出席。 (本章完) 第138章 远东公主的使者(2) 第138章 远东公主的使者(2) “路易吉·博尔吉亚,教皇的长子,我们博尔吉亚家非常优秀的年轻人。”赫克托耳家长为大使介绍,“已经升入这所学院的顶级学部——恆动天学宫,钻研神学,有人说他未来会继承他父亲的位置。” “很高兴见到您,尊敬的叶素理先生。”路易吉躬身行礼。 换作平时路易吉不可能如此恭敬地对待一个东方老人,但既然是赫克托耳家长居中介绍,他当然要给赫克托耳家长面子。 叶素理,西泽尔默默地记住了这位大使的名字。 “教皇的三子,胡安·博尔吉亚,也在这所学院里上学。”赫克托耳家长又说,“他的理想是成为军人,成为我们的国家英雄。” 几年不见,雨夜里也看不清楚,如今胡安已经是成人的体魄了,金髮,海蓝色的眼睛,强壮得像一头雄狮。 胡安不如哥哥那样善於应付场面,心里应该是有些看不起这个善於搞关係的东方老混子,跟叶素理打招呼的时候就有点不情不愿,但也算是乖巧了。 “哎呀!想成为国家英雄的孩子可是好孩子呀!”叶素理跟赫克托耳家长说话还是一脸哲人模样,换到跟胡安说话时就像是乡下来的叔伯,“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胡安少爷留著玩。” 递到胡安面前的是一柄放在木盒里的、精美的短枪,这可不是寻常防身的武器,而是一件艺术品,用黄金白银和红蓝宝石装饰,枪柄上则密密地镶著几千颗祖母绿。 不论那些宝石的价值,光是镶工就贵到不可思议,博尔吉亚家当然也有钱,胡安也见过无数的好东西,却没想到一个东方大使出手的见面礼就是如此豪阔,那个国家该有多富有? 胡安刚想说谢谢,就听见叶素理说了句能让他当场摔下礼物走人的话。叶素理说:“可博尔吉亚家不是已经有了一位国家英雄么?西泽尔·博尔吉亚少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西泽尔少爷还没到么?我的请柬肯定是送到了啊。” 如果不是赫克托耳家长在,胡安真的会把那柄昂贵的短枪砸得粉碎。 什么叫已经有了一位国家英雄?这意思是即使他胡安成为英雄也只是第二位的么?西泽尔算什么国家英雄?他是国家的叛徒!胡安的心中早已怒火滔天。 西泽尔心里微微一惊,他跟叶素理从未见过,这位东方大使却对他的往事知道得很清楚。他本该被人遗忘了,却忽然被那么多人关注著,包括那个神秘的入侵者。 原来那封请柬真的不是隨意地发给了他,叶素理確实很想见见他,为什么要见他?他和这个东方小国能有什么关係?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看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西泽尔已经来了,大概是不想打断我们说话,所以在那边的书柜看书。”赫克托耳家长淡淡地说,“西泽尔,你也来见见叶大使吧。” 原来赫克托耳家长早就知道自己已经来了。西泽尔从书柜后走出,来到叶素理面前,微微欠身。 叶素理的眼睛微微一亮,上下打量面前的年轻人。著装上西泽尔当然不能跟路易吉和胡安相比,他穿著校服,都灵圣教院的校服当然也是很体面的,但跟名师定製的礼服相比还是显得寒酸。 他低垂著眼帘,看向地面,儘量避免和叶素理的眼神接触,他知道多数人都不喜欢他那双紫色的瞳孔。 但叶素理还是欣慰地点点头:“久闻大名。” “给您留下印象的是锡兰毁灭者之名吧,”西泽尔低声说,“但我已经不是了。” “毁灭者当然是个可怕的称號,但我感兴趣的是那个称號后面,真实的人。”叶素理笑笑。 窈窕淑女 更多的年轻人持著请柬来到东方图书馆,所有人都姓博尔吉亚,其中一半以上的人曾经出现在西泽尔出席过的那场家族晚宴上,譬如佩德罗·博尔吉亚,那个想要成为財政总长的年轻人,现在他已经是財政部的年轻长官了,看来家族对他的支持力度不小。 罗伯托·博尔吉亚,西泽尔记得他的母亲是一位公主,当年他就在內务部实习,如今也已经是內务部的官员了。 波菲里奥·博尔吉亚,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在山中修道院担任院长,如今已经跟隨一位大主教,充当大主教的副手,掌管著那个教会的財库。一个大教会的財库,里面可能囤著上千万金幣。 所有人都成长了,只有西泽尔还是当初的模样,准確地说,他距离当初的自己都是千里之遥。 难怪赫克托耳家长会亲自出席这场奇怪的宴会,因为受邀的宾客都是博尔吉亚家的男孩们。看起来赫克托耳家长对那个东方小国真的很看重。 男孩们都以异样的眼神看著西泽尔,他们也没想到几年之后,这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子又重新加入他们之中来了。 开宴的时间到了,赫克托耳家长示意大家都在餐桌边坐下。 他环顾这些优秀的年轻人,目光慈和地说:“叶素理先生来自中山国,那是一个东方国家,中山国现在还是夏国的属国,说起来算是我们的半个敌人。”赫克托耳家长微笑著看了叶素理一眼,“国主的名字有些人也许知道,叫原诚,那个在金伦加会战中突袭教皇的英雄。” 男孩们面面相覷——这种开场白,赫克托耳家长到底是来捧场的还是拆台的? 对方居然是那个东方暴徒原诚的国家?教皇国怎么会允许这种国家来参加万国盛典?这个使团骑著机车杀入教皇宫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他们就是这样一群亡命之徒吧? “可俗话说没有永恆不变的朋友,也没有永恆不变的敌人,永恆不变的只有我们的利益,原诚先生被我们释放回国,思考之后觉得和我们的利益一致,所以派遣叶素理先生来参加这次万国盛典。”赫克托耳家长神情淡然,“我们虽然还没有结盟,但也许將来会是最好的朋友。” 叶素理也点头微笑,和赫克托耳家长之间很默契的模样。 “除了政治上的合作,叶素理先生这次来还有另一个目的。中山国有位公主,名为纯,今年十八岁,到了该订婚的年纪。纯公主在东方找不到合適的夫婿,因此中山国君原诚先生想到把他心爱的女儿嫁到翡冷翠来。我们博尔吉亚家很看好这桩婚姻,也不想公主嫁入美第奇或者格里高利家,所以这次是我做主,举办这场宴会,把家中最优秀的年轻人介绍给叶大使认识。请各位珍惜这个机会,纯公主是东方公主中闻名遐邇的美人,你们不要错失了这样的稀世珍宝。”赫克托耳家长说完,举起酒杯,“至於选择权,在叶大使,你们都是我博尔吉亚家的孩子,我不能偏心。” 男孩们相互对视,眼中满是惊讶的神情。 这居然是一场相亲会?一个东方小国,想从博尔吉亚家套一个男孩回去?博尔吉亚家黄金般钻石般的男孩们,赫克托耳家长居然准备送一个给东方人?还说选择权也在这个猥琐的东方老头手中,赫克托耳家长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么? 西泽尔倒不奇怪,他当过教皇秘书,比在座的多数人都懂政治。这个小国家,从国力上说,倒不至於让赫克托耳家长心动,但多年以来,西方阵营一直缺一个来自东方阵营的內奸,这个中山国送上门来要当內奸,当然奇货可居。 征服东方的战略肯定还是要继续的,那位纯公主如果嫁入了美第奇或者格里高利家,就等於增加了那两家的筹码,所以赫克托耳家长果断地站了出来,召集了这场晚宴,要用一个男孩把公主留在博尔吉亚家。 可这个东方国家真的是来当內奸的么?西泽尔远远地凝视著形貌猥琐但举止瀟洒的叶素理。这个东方老人完全不是当內奸的气质,他看起来满口諛辞,但气势上隱约跟赫克托耳家长並驾齐驱。有这样的內奸么? 但这跟他没关係,他还有件麻烦的婚约没有处理掉呢。西泽尔低头吃著东西。在场的人跟那场家族晚宴上的人多数重合,当年他锋芒毕露,现在他学会了收敛锋芒。 男孩也各自低头用餐,不发出什么声音。没什么人愿为家族牺牲自己的婚姻,大多数人的目標都是娶一个西方贵族家的女孩,对方的身份越高越好,这种婚姻才能助他们在权力场中节节上升。 但他们很快就遇到了麻烦,筷子那东西太难使了,但大家都不愿意失了礼数,有人左右手各拿一根筷子去插盘中的牛肉,有人全神贯注地夹起一根芦笋,半途还掉到汤里去了……西泽尔倒是很熟练地使起筷子来,因为他有个卑贱的东方人母亲。 琳琅夫人並未在西泽尔面前用过筷子,但西泽尔默默地学习了跟东方有关的一切,好像这样就能距离母亲更近一些。 叶素理哈哈一笑说:“只是给大家一个东方文化的体验。”而后他挥手令侍者们送上了刀叉,这才解决了多数人的问题。 开场白之后叶素理和赫克托耳家长都不再提起婚约的事,两人微笑著聊天,气氛轻鬆。 “听说公主殿下是信徒?”赫克托耳家长问。 “殿下是有慧根的人,自学神学书籍之后被深深打动,早已做好了皈依神的打算,岂止这样,连我国的君主原诚都被神感召了。”叶素理神情庄重。 “神的光照到了中山国么?”赫克托耳家长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国君和公主每日都一起研究神学,他们互相称对方为教友。” 叶素理嘴上这么说,心里想到的却是,那对父女各自踏了一只脚在茶桌上恶语相向的情形,旁边要有凳子的话,他们很可能会抓起来丟过去。 他跟原诚要的那件大礼就是那位坏脾气的公主。按照纯公主的年纪,在东方早该订婚了,可直到如今还是一条直挺挺的女光棍。原诚心里也愁,觉得女儿在东方怕是难以找到如意郎君了,所以才同意叶素理的联姻策略。 毕竟要跟西方建立稳定的关係,姻亲是最好的办法,很多政治上的勾搭都是通过姻亲来进行的。 公主压根不信教,那种凶巴巴的少女怎么会信教呢?可想要嫁入西方世家当贵夫人,不信教又不好混。所以从叶素理离开中山国的那天起,原诚才开始给女儿找神学老师。 短短几个月內得把公主培养成虔信的淑女,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得是那么一回事,委实不容易。且不说公主会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就算她乖上一阵子,嫁到翡冷翠之后本性爆发又怎么办? 以那位公主的本性,在教堂里祈祷的时候不爽了,一脚踢翻长椅做河东狮吼,也是绝对有可能的。被男方家里发现“货不对版”,不知道会不会要求退换。 菜是东方的佳肴,酒也是东方的美酒,那酒隱约散发出桂和梔子的香气。西泽尔浅浅地品著那杯酒,沉浸在那股香气中,想著遥远的东方……那是他母亲的故乡。 男孩们也放鬆下来,只要不是逼婚,他们又怕什么?赫克托耳家长如此看重这个老人,他们自然也要討好一些。 “看样子,叶大使很懂西方啊。”路易吉主动和叶素理攀谈起来。 “有段时间没事做,就在西方各国游歷,”叶素理微笑,“穿衣服、烤麵包、说西语,都是那时候学的,我还会做鹅肝酱。” 他当然了解西方,而且懂的不只是穿衣服烤麵包和做鹅肝酱,他还懂得机械学的基础,知道锻造高阶合金的原理,甚至新式火炮所用的火药配方。 他对西方的了解甚至比路易吉还多。为了搜集这些资料,他了一年半的时间,足跡深入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 想要顛覆一个国家,怎么能不先了解它呢?西泽尔猜得一点都没错,他可不是来当內奸的,原诚也不是愿意当內奸的人。那个篡国的男人,他贪財凶狠蛮不讲理,浑身都是缺点,但他绝不屈居人下! 上菜的间隙里,叶素理就讲中山国的风土人情。他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在他的敘述中,中山国仿佛云中画卷慢慢展开在男孩们眼前。 叶素理说起在中山国女孩们在出嫁前一次都不剪髮,在出嫁的那一日,才把头髮梳成高髻;说东方女孩的脚只有一个男性能看,就是她的丈夫,看到了她的脚好比看到了她的身体。 他又说在东方,诸侯迎娶自己的妻子的时候,有时会同时娶她的妹妹或者侄女,这將是一个庞大的陪嫁团,这些陪嫁的少女被称为“媵”,她们算是诸侯的后备妻子。因为在东方,女孩一旦嫁给男子,自己的一切都属於那个男子,因此妹妹也不例外。 但遗憾的是,纯公主是个独生女没有妹妹可以陪嫁,不过送几个美貌侍女过来是没问题的。 男孩们听得入神,那遥远的东方小国似乎就在面前,他们仿佛能闻见少女袖子上的幽香。 这是一场东方式的色诱,有人开始对那位公主隱隱动心了。叶素理心中冷笑,男人就是这么容易上鉤。 偷天之卜 吃到主菜的时候叶素理已经把在座的男孩分出了三六九等,有些直接就被放弃了,有些虽然看著不顺眼,但还可以继续观察一下,能让叶素理认真考虑的,还是三位教皇之子。 隆·博尔吉亚这个教皇在翡冷翠只是个名义上的最高领袖,叶素理心里也清楚,但教皇之子还是有头衔上的优势,公主的婚约对象当然得听起来有面子。 但在这三个男孩里做选择就很难了,远比夏皇选妃要难。 夏皇选妃大可隨便,將来不喜欢了便將其贬入冷宫,可叶素理要是选错了,原诚就算不会把他砍头,也毫无疑问会给他穿小鞋。 原诚有儿有女,儿子都恭敬有礼,只有这个女儿难缠。原诚整日跟女儿衝突,抱怨说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下这种逆女,长得不怎么样还不听话!可奇怪的是他最宠的还是这个女儿,有时候是自己找上门去被女儿骂得狗血淋头。 叶素理心里默默地转著主意。 路易吉看起来最成熟稳重,年纪略长於那位公主,“英俊”二字用在他身上没有丝毫浪费。他的前途也是男孩们中最可期待的,没准会是未来的教皇。 他待人接物都很有礼貌,认真地倾听,微笑著回答,將来就算不是教皇,也会是优秀的外交家或者政治家。 胡安则是生龙活虎的少年,体魄健壮,干劲儿十足,偶尔显得有些躁动不安,但小孩子有这种缺点不是很正常么? (本章完) 第139章 远东公主的使者(3) 第139章 远东公主的使者(3) 不过年龄是问题,胡安比那位公主小,这种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男孩要是落进那位暴力公主手里……叶素理爷爷不禁有点为胡安的未来表示担忧。 西泽尔则是一个谜团,这个浑身只有黑白两色的男孩特別的安静,闷头进食,很少抬眼。这跟叶素理的情报不符,以叶素理的情报能力,当然知道西泽尔是甲冑骑士,这个国家里最危险的那种人。而且这男孩同时背负著国家英雄、锡兰毁灭者、叛国者、私生子等诸多身份,本该是个桀驁不驯之辈,但他看起来比哥哥和弟弟都要低调,甚至柔弱。 “聊了这么久,叶大使一定在心里观察吧?有没有看上我们家的某个男孩呢?”还是赫克托耳家长聊回了正题。 “婚姻是人生大事,哪里是吃顿饭就能决定的呢?”叶素理慢悠悠地说,“不如来个餐后游戏?” “游戏?”赫克托耳家长一笑。 “我擅长一种占卜游戏,在东方是很常见的把戏,卜算人的命运,不知道在座的人有没有兴趣尝试?”叶素理环顾餐桌。 男孩们都脸色微变。 占卜在东方是寻常事,在西方则是禁忌之术,牧师神父並不占卜,预言未来的人往往是女巫。 那些被神遗弃的女人,藏身在骯脏小街上的地下室里,怀揣著水晶球,偷窥別人的人生。去占卜的人往往都是对自己充满困惑的人,总是不太体面。 叶素理从袖子里掏出了三枚赤金钱幣。钱幣是八角形状,正面是一尊男神,背面则是女神,都是人面蛇身,蛇尾越过钱幣的边缘纠缠在一起。 “这就是所谓的『伏羲金钱』么?”赫克托耳家长倒是认识这东西。 “是的,占卜中要用到这三枚伏羲金钱,每拋六次就是一『卦』,每次占卜得到一句『爻辞』,根据爻辞判断未来。”叶素理把三枚金钱放进老竹筒中,“哪位少爷想要试试?” 无人回答,男孩们齐刷刷地看向赫克托耳家长,家长不允许,谁也不敢接受这种危险的小游戏。 “餐后的小游戏,何必当真呢?路易吉,你为大家做个表率吧。”赫克托耳家长说。 大家长发话,路易吉当然要给面子,他接过竹筒,摇动之后撒在桌面上。 男孩们虽然有所忌惮,但还是被这个游戏吸引了,大家都看著那个小小的竹筒口,想要知道里面会流泻出什么样的命运。 赤金色的伏羲金钱在空中翻转,一连串的“叮叮”声后,金钱落定,叶素理瞥了一眼:“第一爻得『少阴』,少爷请继续。” 路易吉连续掷了六次,叶素理隨手画线,一共六道,有的中间断开,有的中间连续,断开为阴连续为阳,又有老阳少阳、老阴少阴之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海量好书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读 】 “倒像是算术。”胡安对这种东方把戏兴致勃勃。 “说是算术也不错,东方的古人就是以阴阳计算整个世界的。”叶素理微笑,“路易吉少爷的本卦是『坎为水』,但是按照我们东方的说法,水满则溢,至强必崩,因此老阳转少阴,老阴转少阳,这一转之后,路易吉少爷的变卦是『泽风大过』。” “那怎么解释呢?”赫克托耳家长问。 “路易吉少爷的卦象,爻辞是『九三:栋橈,凶』,意思是说屋樑被压得弯曲了,是大凶之象。”叶素理说。 路易吉的脸色微变,他未必相信占卜,但这个东方使者的言辞未免也太过凶险了。 叶素理微微一笑:“路易吉少爷请安心听我说完,这句爻辞对於绝大多数人都是凶相,但对你却未必。” 路易吉一愣。 “『泽风大过』是君子大人的卦,所谓房梁,既是说屋樑,也指『国之栋樑』。路易吉少爷是教皇长子,这一卦主殿下必得『君子大人』之位,承国之重;路易吉少爷既然要承担国家的重量,有些压力也在所难免。”叶素理笑著解释。 “那么说来路易吉会成为我国未来的栋樑了?”赫克托耳家长说得云淡风轻。 “正是这个意思。” 路易吉的神色和缓下来,有点如释重负的意思。 “还有哪位少爷愿意尝试?”叶素理问。 胡安伸手抓过了竹筒:“能占卜出我能不能成为国家英雄么?” “我尽力而为,请连掷六次。”叶素理说。 金钱撒落桌面,卦象渐渐形成,叶素理记录之后思索了片刻。 “本卦『乾为天』,变卦『天泽履』,爻辞是『九四:履虎尾,愬愬,终吉』。”叶素理讚嘆,“恭喜胡安少爷,本卦和变卦皆吉,是至阳至刚的卦象,少爷的根基极厚,必成大器!” “叶大使可不是逗胡安开心吧?”赫克托耳家长笑笑。 “怎么会?卦象摆在这里,胡安少爷本卦至阳,如群龙开道,刚气弥空,无不可至,无不可破!” 胡安也下意识地笑了起来,这占卜真是让他舒心,“群龙开道,刚气弥空,无不可至,无不可破”,这是多么壮丽的未来啊。即使叶素理翻译成西文,听起来也还是霸气万分。 求死之徒 接下来却没有人应战了,男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伸手。 叶素理微微一笑,把竹筒滑向低头不语的西泽尔:“西泽尔少爷一直很沉默,不想试试么?” “谢谢叶先生,可我没什么想问的。”西泽尔把竹筒推还给叶素理。 “是不喜欢我的小游戏么?”叶素理微笑。 “人为什么要占卜未来呢?”西泽尔抬起眼睛看著叶素理,“如果未来已经註定,那它还是未来么?” 叶素理微微一怔,他確实对西泽尔好奇,却也没觉得他比路易吉或者胡安高出多少,但这个男孩如此淡然却强硬地拒绝去看自己的未来,他反倒觉得有意思了。 “我不相信註定的未来,如果人的一生已经写在某个剧本上,清楚到我爱谁恨谁,生於哪里死於哪里,那我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西泽尔说。 “玩玩有什么关係呢?”赫克托耳家长意味深长地说,“西泽尔你就是把很多事都看得太认真了。” 西泽尔沉默了几秒钟,伸手去抓桌上的竹筒。但另一只手按在了竹筒上,不让他拿起。那是叶素理的手,枯瘦如松枝。 “西泽尔少爷问了一个有趣的哲学问题,不如我先说两句,也算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叶素理微笑著说,“我知道在西方占卜被视为禁忌之术,其实在东方,占卜也同样是禁忌之术。命运是世间最难以捉摸的东西,本来不能预测。即使真的有办法能窥视未来,也是诡道,而不是正道,是要付出代价的。” 赫克托耳家长微微点头,在座的男孩也跟著点头。 “所以教我占卜的老师曾说过,占卜是偷天之术,凭藉人力从天意中窃取一丝,占卜者为了得到准確的结果,必然损害自己的『性命根本』。老师又叮嘱我说,占卜之术,浅处是人道,深处是魔道,最好浅尝輒止。古代的占卜名师都知道自己不得善终,偷天之人终无埋骨之地。”叶素理又说。 “明知道善卜不得善终,为何还要占卜呢?”赫克托耳家长问,“这就有点像西泽尔刚才问的,如果知道了自己的未来,那又怎么生活呢?” “因为有些人求的本就不是善终。”叶素理这才把竹筒轻轻地推到西泽尔面前,“西泽尔少爷,看你的眼神有心事,你拒绝我的占卜,是觉得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实现未来吧?但如果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又何必畏惧占卜的结果呢?凶吉当然能改变,没有什么註定的未来,只看是命运握住你的手,还是你握住命运的手。” 西泽尔咀嚼著这个老人所说的话,並未全部理解,却感觉到博大精深,清幽通玄。他读过很多关於东方的书籍,东方对他而言並不陌生,但从未像今天这样,他被某些东西震撼了。 “少爷,你已经入局了。”叶素理笑得有几分诡秘。 “入局?”西泽尔一怔。 “占卜分两种,一种入局,一种在局外。您的哥哥路易吉、弟弟胡安都没有入局,占卜对他们来说就是餐后的娱乐,可信可不信,占出吉卦笑一笑,占出凶卦也没关係。可西泽尔少爷你不同,你嘴里说对占卜没兴趣,可你心中最渴望知道自己的未来。所以你入了我的局。”叶素理微笑,“占卜是偷窥命运、干涉天道的游戏,不过单凭占卜者是偷不到天道的,还需要问卜者也入局。一旦入局,入了卜术的深处,这一课占出来,就是铸铁成山,虽然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得付出莫大的艰辛和努力。” 西泽尔越发惊讶,这老人的话中似乎有种神秘的魔力,触动了他的某些心事。 確实,他想知道自己的未来,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而他心中有事,他惦记著很多人很多事,叶素理也说,会被占卜影响的人,都是心里有事的人。 要当著这些博尔吉亚家的男孩卜算命运么?当著他不喜欢甚至仇恨的这群人?当著他们的面占卜命运,倒像是自己的弱点被看穿了。 但他最终还是拿起了竹筒。 “想好了?”叶素理还是笑,“我再问一句,西泽尔少爷,你敢於看自己的未来么?” “没什么不敢的。”西泽尔淡淡地说。 “好极了,我学习占卜以来,愿意入我的局而且不退的人只有两个。”叶素理微笑,“今天我终於找到了第三个。” “另外两个是谁呢?”赫克托耳家长饶有兴趣地问。 “一个是我国的国君原诚先生。” “是凶是吉呢?” “当然是凶卦。”叶素理还是微笑,“因为我们国君问的问题很怪,他问將来是谁会杀他,这样的问法怎么能问出吉卦来呢?” “真是有趣的人,不知道结果是?” “这就不方便说了,反正他知道结果之后独自喝了一夜的酒,很落寞的样子。不过第二天早晨就恢復常態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第二个人呢?” “是教我占卜的老师,在我出师的那天,他让我为他算了一卦。因为他是东方占卜术的大师,没什么人敢给他占卜,所以他倾力培养我,要教出一个好学生来给自己占卜。” “您的老师真是一个有趣的人。”赫克托耳家长也微笑。 “有趣是有趣,可是很孤独啊,可以算出別人的未来,却没有人敢算他的未来,他凭藉占卜术成名,又因为占卜术孤独,就像独立在高山之巔,身边没有同伴。”叶素理幽幽地说。 “那您的老师问的又是什么?” “他问自己的死期。” “问到之后呢?” “听说临死前的几年一直沉湎於酒色,过得非常开心。以前求他占卜很不容易,可后来他大开方便之门,不论谁求他占卜他都答应,收取大量的白银。有一天,我的师弟忽然来找我,带著塞满几辆马车的白银,塞满几辆马车的美酒,塞满几十辆马车的美女,那些都是我老师的侍女,是他买来的。老师的死期恰如我占卜的那样,他没能得到善终,临死前他让师弟把家產全都送给了我。” 餐桌上忽然安静下来,叶素理讲的故事中瀰漫著一股遥远深邃的气息,细想却又令人微微战慄,一时间大家都想不出说什么才好。 “为我占卜要耗损叶大使您所说的『性命根本』么?”西泽尔打破了沉默。 “当然,不过面对一个命运的好赌徒,我会全力以赴。作为优秀的占卜师,也在寻找最好的问卜者。”叶素理神情肃穆,禪定般枯坐著。 西泽尔微微点头,摇动了手中的竹筒。 命如刀锋 金钱撒落桌面,都是女神一面向上。 “初爻,老阴化少阳。”叶素理边记边说,“二爻,老阴化少阳……三爻,老阴化少阳……四爻……老阴化少阳……” 西泽尔不断抖出竹筒里的金钱,全桌人都在关注,餐室中只闻金钱撞击竹筒和桌面的声音。 卦象相当奇怪,西泽尔掷出的每一爻都是老阴化少阳,每一次朝上的都是代表世界阴性的女神,一次也不见男神露面。 初爻到五爻,都是至阴,第五次金钱落定的时候,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凶险的卦象么?”赫克托耳家长问。 “不,不凶险,只是奇异。”叶素理微微摇头,“从初爻到五爻全是动爻,动盪不安,我这一生从未见过这样至阴的卦象。” “怎么解释呢?” “得看第六爻,”叶素理说,“眼下就像下棋下到了收官,最后的几枚子就会决定输贏。但天道流转,幽深微明,不到最后一枚金钱落定,我仍然什么都看不到。” “有幸看到这么精妙的东方占卜术,我们真是幸运啊。”赫克托耳家长微笑。 西泽尔注视著桌上的竹筒,缓缓地呼吸,准备最后一次投掷。 路易吉和胡安悄悄地对视,叶素理对西泽尔的重视让他们有些不开心。路易吉当然不想娶什么东方小国来的女人,但他是教皇长子,性格也上进,事事都想爭先,若是这个叶大使巴巴地求著他娶那位公主,他是会婉拒的,但心里舒服。 不过看起来叶素理最感兴趣的却是西泽尔,那个应该已经是废物的西泽尔,那个他和胡安迟早要毁掉的、可恶的私生子! 对路易吉和胡安来说,阿黛尔倒是无所谓的,她是那么完美的小公主,任谁都会喜欢,她要是对路易吉和胡安也像对西泽尔那样乖乖的,叫他们哥哥,路易吉不介意把她当亲妹妹宠爱。 但西泽尔不一样,那是他们人生中的污点,一定要抹掉! 他又回了翡冷翠,那种人本该被人遗忘甚至践踏,孤独到无人问津,可居然还有那么多人暗地里支持他,包括薇若兰这种令人垂涎的美人,还有这位来自东方的大使,这让路易吉很困扰……难道命运还会给西泽尔机会? 金钱在竹筒中震动,仿佛躁动不安的精灵。叶素理也聚精会神,这是非常罕见的卦象,连占卜者都被吸引了。 西泽尔翻过竹筒,撒落金钱,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猩红色的液体漫过整张餐桌,浸透那些白色的餐巾,也染红了西泽尔的手。 一瞬间西泽尔的心臟近乎停跳,那只盛满了他命运的竹筒里好像也盛著鲜血,命运揭晓的一幕,腥风血雨。 (本章完) 第140章 远东公主的使者(4) 第140章 远东公主的使者(4) 他本能地后退,拼命地甩著手要甩脱那血……他再度看见了那些地狱般的场面,燃烧的轨跡从天而降,隔著盔甲把他的骑士们烧成焦炭;飞行的铁矛群覆盖了何塞·托雷斯,其中一支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身体;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锡兰王,那双苍老的眼里映出荒凉的落日;苏伽罗从高高的塔上坠落下来,躺在红裙和同样鲜红的血泊里……还有他的母亲,子弹穿透了她的心房,鲜血如泉水那样涌出来,仿佛温热的、红色的、嫵媚的蛇。 这些红色的蛇咬噬著西泽尔的身体,钻进了他的心里。 这就是他的命运么?与腥风血雨相伴?这辈子他爱过、在意过的人十有八九都死了,他才是那个不祥之物,他是……红色的魔鬼! 他的脸色惨白,眼角的动脉像蛇那样跳动,喉咙深处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声音,接近失控。在神经接驳实验中,最后救了他的是梦境最底层的苏伽罗,而在这张餐桌上无人救他,他得独自面对自己的命运。 而他开出来的命运鲜血淋漓! 餐桌上乱糟糟的,大家都急忙起身后退。 两枚金钱滚在血泊里,又是两枚老阴,第三枚金钱却滚下了桌面,叶素理赶紧掀起桌布,看向桌肚里。 “快叫侍者来擦一下。”赫克托耳家长淡淡地说,“番茄酱黏久了可就不好清理了。” 西泽尔骤然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看到了桌上翻倒的玻璃瓶子,那漫过桌面的红色液体根本不是鲜血,原来是他不小心碰倒的番茄酱。 男孩们都惊讶地看著西泽尔,他们从未见过西泽尔·博尔吉亚如此失態,打翻了番茄酱瓶子固然是失礼的事情,可他为什么会惊慌失措得像个小女孩似的?有人低笑,有人窃窃私语,大概是嘲讽。 西泽尔默默地接过侍者递来的餐巾,把手上的酱汁擦乾净了,其实这世界上本没有鬼,是他自己心里有鬼。 “哎呀,这可算不出来了。”叶素理从桌肚里抬起头来。 “怎么?”赫克托耳家长问。 “第三枚金钱插进地砖的缝隙里,笔直地站著呢,这场占卜无解了。”叶素理说著掀起桌布,果然那枚金钱笔直地站著,宛如刀锋插入地面。 “那让西泽尔再掷一次吧。”赫克托耳家长说。 “天下无解的事情很多,既然命运不给解释,就不要多问了吧。”叶素理笑笑,“也是我不好,大家聊聊风土人情其乐融融,非要玩什么占卜的游戏。容我送上小礼物向各位少爷赔罪。” 他挥挥手,侍者们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奉了上来,每个参加晚宴的男孩都得到了一套精美的黄金茶具,且不论那精美的手工,单是黄金材料就价值不菲,连路易吉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都略感惊讶,別说那些家庭没有那么阔绰的男孩了。 博尔吉亚家的男孩也不全都挥金如土,很多努力的男孩都来自家族分支,有些不过是小富小贵,所以才想通过努力获得家长们的支持。 看起来这个东方小国非常富有,那位公主的身价在男孩们心里又提高了几分。 可叶素理就此再也不提婚约和占卜的事了,只是大讲东方风情和东方笑话,他是那么的幽默瀟洒,晚宴开始的时候大家看他还带著审视的眼光,晚宴结束的时候他在男孩们眼里已经是忘年交之类的人物了。 路易吉对西泽尔的敌意也缓解了一些,西泽尔已经失了礼数,叶素理也不再提起婚约的事情,想必是对西泽尔的失態有些不满。后半程西泽尔也一直没说话,静静地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晚宴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叶素理殷勤地把客人们都送到门口,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样。 西泽尔並不需要主人的送別,沉默地起身准备出门,这时候有人在背后出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带著仇恨的目光看这个世界啊,西泽尔,你真的觉得你母亲的死是家族的责任?” 声音低沉威严,那是赫克托耳家长,这位老人原本吃到一半就离席了,却没想到还留在东方图书馆里。 他的话音刚落,东方图书馆的大门忽然封闭了,水晶吊灯熄灭,月光从窗中投下,地面上仿佛流动著水银。 “麻烦赫克托耳家长特意等我到现在。”西泽尔站住了,但並不回头。 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难怪叶素理要一一地送男孩们出门,却把西泽尔留到了最后,此时此刻图书馆里只剩下赫克托耳家长和西泽尔两个人,隔著门还传来叶素理和那些微醺的男孩说笑的声音,但图书馆里,气温好像一下子低了,目光也寒了。 从回翡冷翠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跟家族接触,原来时隔多年,家长们仍默默地观察著他。 “我们知道你一直对家族抱有敌意,可仔细回想过去,家族真的对你不好么?”赫克托耳家长漫步到窗前,站在月光中,白袍仿佛泛著银辉。 西泽尔默默地看著他。 “如果我告诉你,家族一直在幕后护著你,你会相信么?如果我告诉你,家族根本不想伤害你的母亲,你会相信么?如果我告诉你,家族曾经尽力阻止阿黛尔的婚约,你会相信么?你以为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独力对抗这个世界,少许的帮助来自你的父亲,其实一直站在你背后的人,是我们,没有我们就没有今天的你。” 西泽尔沉默得像块石头。 “苏珊娜·美第奇当然討厌你,也討厌你的母亲和你妹妹。因为她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她看来你母亲是个闯入者,夺走了你父亲的爱。可家族为什么要討厌你?你和路易吉、胡安一样是博尔吉亚,你的血管里流著我们博尔吉亚家的血,你以为家族在乎是哪个女人生下你们的么?”赫克托耳家长悠悠地说,“所以你才会接到家族晚宴的请柬,家族从不歧视你,家族很期待看见你们之中出一个能够成为骑士王的男孩,家族准备投入巨大的资源对你进行培养。可你对家族的成见太深了。” “成见么?”西泽尔终於开口了,“三岁那年的雨夜里,我亲眼看见家族的银鉤子伸进我母亲的脑袋里,切除了她的脑白质,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抱过我,直到她死前的那一刻。如果这是成见的话,就让我带著这个成见去死好了。” 赫克托耳家长轻轻地嘆了口气:“眼下我只能告诉你,那场手术其实是为了保护你的母亲,只有抹去了她的记忆,她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否则她会连命都没有。” 西泽尔微微一震:“我妈妈的记忆里到底有什么是你们想要切除的?” “关於这件事我说得已经太多了,剩下的东西你需要自己探寻。”赫克托耳家长说,“探寻的方法也很简单,真相在山顶,你爬得越高就越接近真相,你现在还在山脚。” “我已经是个废物了,家族不需要废物。” “言之过早,你不是还在为那场对抗做准备么?你渴望著战胜普罗米修斯重建『红龙』之名,家族也很期待。” “胡安是普罗米修斯骑士吧?你们应该期待他。” “都期待,”赫克托耳家长微笑道,“家族可不在乎是普罗米修斯还是炽天使贏得最终的胜利,家族只是期待未来的骑士王出在博尔吉亚家。” “您的意思是家族准备再度接纳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么?” “家族的门隨时对你敞开,即使在你最桀驁不驯也最艰难的时候,家族都不曾放弃你。你以为没有家族的默许,隆能调动利维坦级的飞艇么?你以为没有家族的斡旋,你会只被判流放么?你本该被判死刑。”赫克托耳家长缓缓地说,“我们是爱你的,因为你跟我们流著一样的血。” “家族希望我做什么?” “现在谈你对家族的贡献还为时过早,你只需要全力以赴打好那场对普罗米修斯的战爭。等你取胜之后,家族自然会开出让你满意的条件。” “可我觉得那些好处里渗透著我妈妈的血。” 赫克托耳家长再度嘆息:“西泽尔,你就是太固执了,我刚才已经说了,你母亲的死绝非家族导致的,我们甚至努力地营救过她。她的生命对家族来说並不重要,但没有了她无论是你还是隆都会不高兴,你们是家族的精兵强將,为了你们家族也会救她。可最终没能带著她衝过那座桥的人,是你啊。” 西泽尔觉得胸膛里好像一下子空了,生生地疼著。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时间无法逆流,我们都要著眼未来。阿黛尔还在亚琛,你想接她回来,废除那纸婚约,我们知道,我们也会支持你。你需要贵族头衔来光耀你的家庭,你需要权力来保护自己的安全,你不是还有些好朋友么?他们指望著跟隨你出人头地。这些都不是问题,但你首先要放下。男孩子长大了就得学会放下,学会遗忘,人如果总活在过去,活在那些不开心的事里,又怎么会有前进的锐气呢?”赫克托耳家长谆谆教导,“至於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他们总会得到报应,神的眼睛在天上看著他们呢。” “我们等著你的好消息。”赫克托耳家长最后说,他缓缓地消失在书架后面,白袍拖地,像是一位神秘的导师。 只留下西泽尔站在月光和黑暗的分界线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半洒满神圣般的银光,另一半只露出一只深紫色的瞳孔。 其血玄黄 深夜,使馆区的一座高级旅馆,叶素理端坐在天台上,叼著长长的菸斗。中山国和教皇国还未建交,也就没有使馆,叶素理只好棲身在旅馆里,不过叶大使排场极大,挥金如土,气势並不逊於那些住使馆的使团。 月光如水,叶素理的白麻衣也散漫如水,连空气中的烟气都凝结如水。叶素理若有所思,直到黄铜菸斗烫了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 “叶先生您善於占卜可算不出会被菸斗烫手啊。”副手拿来冰给他冷敷,同时开个小玩笑。 叶素理私下里不会摆架子,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使团上下並不怕他。 “扯吧!骗人的玩意儿,你也信?”叶素理疼得齜牙咧嘴。 “今晚在那座图书馆里您可威风了,大家都被您的占卜手法迷住了,”副手愣住了,“假的?” “我確实学过占卜,我讲的故事也都是真的,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事情总有。”叶素理老老实实地说,“占卜本身就是察言观色加上小骗局,好比我算你『父在母先亡』,既可以是父亲还在母亲过世了,也可以是父亲在母亲之前亡故,你要父母双全呢,那我可以说我算的是未来之事。有种你爹和你娘手拉著手一起死,分秒不带差的,才是我算得不准。我骗骗那些小少爷也就算了,你怎么也信了?我要是真会占卜我还帮公主选什么丈夫?我算算谁合適上门提亲不就完了?” “我本来还想等您有空找您算算呢……”副手有点沮丧。 “算个屁!跟著我好好干,有你飞黄腾达的一天!不尽心不出力,就把你送到国主身边去听差!”叶素理翻著白眼。 “別是送到公主身边去听差就好。”副手赶紧諂媚地说,“我好好干还不行么?您別赶我走就好。” “你小子觉得哪个男孩配得上我们公主?”叶素理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那个路易吉少爷吧,比公主略长几岁,也许还能压得住公主。” “滚!为什么我们公主要被夫家压住?我们中山国虽小也是一方的统治者,公主就是要来翡冷翠称王称霸的!” 副手转了转眼睛:“那……西泽尔少爷?我看他弱弱的,还一惊一乍的,公主玩他跟玩小鸡仔似的!” 叶素理愣了好一会儿,挥手把副手赶走了:“滚滚滚!我为什么要跟你这种没眼色的傢伙討论公主的婚事?给我去街上问问还有哪家做消夜!我饿了!” 天台上只剩叶素理独自一人了,他重又进入那种神游物外的状態,可眼前却儘是那个男孩的眼睛…… 表面上看那男孩確实柔弱,可叶素理凝视过的眼睛太多,当他看向那男孩的眼睛深处时,他看到的是一条平静的河流,但河流底部沉积著无数的刀剑,刀剑表面流淌著寒冷的清光。 还有孤独,不可思议的孤独和仇恨,那孩子总是低著头,可他看谁的目光都是俯瞰,带著不可思议的孤独和仇恨,俯瞰人世间! 他其实並不相信占卜,占卜只是他跟大家玩的一个游戏,但是藉助这个游戏他可以观察人,比如路易吉,这个男孩其实是非常渴望权势的,在叶素理说出他將“承国之重”的时候,路易吉显而易见地出了口气。 但当他看见最后那枚金钱笔直地站著,非阴非阳时,某种危险的感觉像是蛇那样从叶素理的心头游过,留下阴冷的痕跡。 那无可辨析的未来,命运之外的异数,冷漠眼神背后的……咆哮的野兽! 在这场没有结果的占卜中,他却以为自己看到了未来。 他叫来了侍者:“你们这里有电话么?我需要打个电话。” 距离翡冷翠上千公里的中山国,原诚在自己的宫殿里,得意地拎起了话筒。 (本章完) 第141章 远东公主的使者(5) 第141章 远东公主的使者(5) 整个中山国就这么一部电话,安装在原诚的床头。纯铜的话机当然价值不菲,但更昂贵的是安装通信线路的钱,足足走了上百公里的铜线,才跟教皇国的铁路连上,这通来自教皇国的电话,其实是走了铜线走铁路走了铁路再走铜线,最后来到原诚床头。 但这钱原诚得很爽,有了这部电话叶素理就得每天跟他匯报,他人在中山国,却像控制提线木偶那样控制叶素理,让他蛮有当国君的感觉。 “我亲爱的外交大臣,今天你的匯报晚了一点,我都要睡觉了。”原诚拿腔拿调地说,感觉好像他是一位优雅的公卿,叶素理是跑腿的小廝。 “我想我找到合適的未婚夫了!”叶素理可不配合他,单刀直入。 “你这次效率很高啊?说来听听。”原诚眼睛亮了,把旁边陪睡的妖嬈女子推开,“讲国家大事呢,你滚远点儿啊。” “这个人曾是教皇国顶尖的甲冑骑士,还曾带队毁灭锡兰。” 原诚猛地坐直了,几秒钟內出了一层冷汗。这倒不是给嚇的,原诚不是那种会轻易被嚇住的人,而是震惊,锡兰战爭在战爭史上也以惨烈著称,事后即使西方的歷史学家都说那场战爭杀戮之重,简直让文明倒退。 指挥那场战爭的傢伙,若是在东方该被冠上“血手人屠”之类的绰號吧?那种杀人无数的刽子手来当他女婿? “不过他今年才十九岁,长得挺漂亮。”这是叶素理的第二句话。 原诚越发的好奇,年仅十九岁的血手人屠么?还挺漂亮,这是“玉面血手人屠”啊! “是教皇的次子,母亲是个东方人,所以事实上是混血儿。”第三句话。 “教皇的老婆是个东方人?”原诚问。 “那不是教皇的合法妻子,所以西泽尔是个私生子。”叶素理说。 “滚!”原诚不高兴了,“我女儿怎么也要嫁给堂堂正正的贵公子,这私生子是怎么一回事?” “但这笔买卖有利可图。” “哦?”原诚的耳朵竖起来了。 他一直是这样,只要听到有利可图,立刻会拋下国君的体面,露出生意人的本色。 “首先,我们渴望著机动甲冑,西泽尔在这方面的优势我就不用多说了;其次,对方是私生子,身份就略逊於婚生的儿子,这种情况下,我们居高临下,公主就更容易驾驭夫君,某种意义上说,西泽尔是入赘中山国;再次,我调查了西泽尔的背景,教皇给这个私生子提供的教育机会却是最多的,他不仅是甲冑骑士,还曾经是教皇秘书,他对西方的了解很全面;最后,我给他算了一卦……” “你算卦不是瞎扯么?你自己说的。”原诚说,“你给他算出什么来了?” “两种可能,第一种,『龙战於野,其血玄黄』,大凶;第二种,『见群龙无首』,上上大吉。” “什么意思?” “漫天龙现,至刚至阳,那是乾卦中最高的『用九』爻。”叶素理说,“但最后那枚金钱站住了,所以占卜没完成。” “这有屁用?”原诚没听太懂。 “我没说占卜出来的结果有什么用,我跟国主你说过,占卜基本就是骗术,但在占卜中,我自信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那个男孩,他既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又不甘愿服从於命运,他有著强烈的意志,强烈到能够突破肉体的束缚。他仇恨著什么,当然不是我们,那种仇恨的力量如果被引导,能毁灭一切敌人。”叶素理轻声说,“那孩子,有双能掐住命运喉咙的手。” “掐住命运的喉咙的手?”原诚严肃起来。 “他拥有君王般的意志。”叶素理轻声说,“要么他战死,否则他的妻子,就会是未来的皇后!” 猛虎之女 叶素理放下话筒,静坐了几秒钟,挥手找来副手:“国主基本上同意了我的判断,去搜集那个男孩的情报,越完整越好。” “国主同意了,公主同意么?”副手有点不確定。 “说服女儿是国主的事情,现在他已经去了。”叶素理幽幽地说,“祝他好运!”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中山国,公主寢殿。 这是一间纯木质的建筑,非常古意,周围环绕著水池,池上开满白莲,唯一的通道是一座木桥。虽然是机械的时代了,可东方的贵族们还是喜欢居住在这种有禪意的古风建筑里。 原诚带著一群僕从来访,事先完全没有通报,疾如突刺的长枪。反正这是他的国家,他的宫殿,宫殿里是他的女儿,他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通报反倒显得见外了。 可疾如长枪的他居然吃了闭门羹,公主侍女启动机关,把木桥给断了。 公主在絳红色的纱幕后说:“男女授受不亲,深更半夜的恕不接待!”那股子恶女的劲头单听声音都听得出来。 “我是你爸爸!”原诚气得脸都绿了,但也只有隔著池水跟女儿对话,“我给你设这个机关是要防那些禽兽的!” “爸爸就是禽兽,我怕!”公主毫不示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原诚吃了瘪,心里愤恨,但考虑到自己是来劝女儿嫁人的……算是有求於对方,也只有按捺脾气,在水池这边跪坐下来,斥退了僕从。 “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要嫁人的好么?可你这个鬼样子,谁敢娶你?去年想著要不要把你嫁给大夏龙雀,可人家也看不上你,是不是?”原诚难得苦口婆心,“莫非你还想著楚舜华公爵?” “可笑!谁喜欢那种和尚一样的男人?嫁给他还不如嫁给他弟弟!”公主的回答非常硬气。 “你还想当夏国的皇后啊?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原诚哼哼,“我跟你说,这次给你选的这位夫婿可是人中龙凤!是教皇国的大英雄!会开机动甲冑的那种!骑士!过了这村,可没那店了!” 隔著河,他把手中的捲轴投掷过去:“还很帅气!不信看看画像!” 侍女转交公主之前,先打开自己扫了一眼,一看就乐了。 那张画是用墨笔画的,画师是中山国的御用画师,东方画师在水墨山水方面是高手,在人像上却有不足,又是根据叶素理在电话中的描述画的,原诚还只给了一个小时的作画时间,更是盲人摸象。 只能勉强分辨出对方是个青年男子,悬胆鼻、丹凤眼、眉飞入鬢,画师豁尽了全身功力来描绘一个美男子,但更像是夏国歷代贤君的造像,除了没鬍子。 旁边还有署名:“西方教皇国贤君隆·博尔吉亚庶出世子、都灵圣教院准学士、博尔吉亚先生讳西泽尔。” 侍女忍著笑把画像递到纱幕中去了,没几秒钟就被公主丟了出来:“这坨屎我不吃,让你別的女儿嫁给他吧,反正除了我其他人都很听老爹你的话。” “你没有姐妹好么?剩下的全是你的哥哥!”原诚忍著脾气,“好好看看行么?好不容易画出来的!感觉怎么样?我特意让叶素理给你挑了个英俊的,帅得连叶素理都流口水。” “心情大概就是很想把手指伸进这傢伙的鼻子里那样简单。”画像上的西泽尔確实是蒜头鼻子。 “关键时刻別犯行么?你是我们原家的女儿么?跟你说了不是要你去教皇国当小媳妇的,是要你去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老爹你是一国君主,麾下几万个男人总是有的,指望十八岁的女儿去帮你掀起腥风血雨?无耻也该有个限度好么?” “真是一桩好姻缘,骗你的话我生孩子没屁眼!结婚礼物,看看喜不喜欢!”原诚把手中长形的楠木盒子递给侍从,侍从负责游过池子把盒子交给公主的侍女。 侍女滑开盒盖,月光照亮了血色重锦上的古剑,侍女再提剑出匣,两侧淡青色的剑刃上微光闪灭,像是並排掠过天际的流星。剑长两尺,靠近剑鍔处有错金篆字“青丝”。 结婚礼物居然是柄剑,侍女迟疑地递进纱幕里。 “这柄名叫『青丝』的古剑,是你七岁的时候我从拍卖会上买的,货真价实的古物,以前的剑主是个杀人如麻的女將军。”原诚说。 公主在纱幕里冷笑:“只有你这种父亲才会觉得这种礼物適合当结婚礼物吧?父亲想让我怎么样?拿著这柄剑嫁去翡冷翠,杀了他么?” “父亲是这么残忍的人么?我是希望你驯服他,驾驭他,在教皇国建立你自己的势力,別动不动就想杀夫这种事!他对你不好再杀也不迟。” “打开教皇国的国门,等著父亲带兵衝进去么?” “说得没错!” “父亲不怕我被西方男人降服,反过来帮他顛覆了中山国么?” “作为中山国的君主,我当然不想你这么做。可是作为父亲,养出的女儿能想顛覆哪个国家就顛覆哪个国家,我也会为你自豪的!”原诚起身离去,甚至没有告別。 原诚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黑暗中,纱幕里始终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侍女微微欠身,小心地问:“公主真要嫁去西方?我听说西方人都毛多味重,跟半个野人似的……” 话音未落,青色的长剑透过纱幕刺出,將那张画像钉在地下,剑锋恰恰钉在“西泽尔”的鼻孔上,公主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侍女悄悄从纱幕的缝隙里看进去,只见公主长长的裙裾红如满山落枫。 原诚舒舒服服地在自己的寢宫躺下,刚才被他撵走的女人又回来了,扭动著腰肢贴在他胸前献媚。 可原诚现在对她没什么兴趣了,望著寢宫屋顶出神,女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又觉得自己好像显得有点多余,就想找点话来调剂一下气氛:“恭喜国主贺喜国主。” “恭喜我什么?贺喜我什么?”原诚不解地问。 “刚才听侍从们议论,说国主在西方为公主找了一位如意郎君。” “这是你有资格恭喜的事情么?你又不是她妈妈!”原诚的语气没来由地恶劣起来。 这个女人当然不是那位纯公主的亲生母亲,那位纯公主的生母早已过世了。原诚在男女之事上毫不专一,有过很多女人,却没有一位堂堂正正的王后。但有人说他並非没有结过婚,他的妻子就是纯公主的母亲。 在原诚篡夺中山国的时候,前任国主便痴迷於纯公主的母亲,原诚竟然捨得將妻子献给那位国主,首先迷惑国主,其次充当在宫中的间谍。如果不是妻子的帮助,原诚的政变不会成功。 可之后那个女人就消失了,其他那些跟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他倒还偶尔提起,跟流氓似的毫不避讳,唯有那个女人,原诚绝口不提,仿佛她根本没存在过。 静了好一会儿,原诚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態度太过恶劣,语气上软了下来:“这事可没那么容易,阿纯不愿意的事情,我是没法逼她的,否则她真会死在我面前。我今天只是去探探她的口风,她可没答应呢。” “国主心里可是很爱护公主的呢。”女人识趣地媚笑,戳戳原诚赤裸的胸膛。 原诚在灯下打量这个年轻娇媚也懂事的女人,心情好了起来,想著要不要赏她点什么,这时电话铃又响了。只有一个人会打这部电话,那就是叶素理,叶素理今晚怎么没完了?不是刚刚打完电话么? 原诚一把抓起话筒:“又怎么了?” 嘶嘶啦啦的电流声之后,话筒里传出叶素理迟疑的声音:“国主,婚约的事情先別跟公主说,恐怕还有点麻烦……” “什么问题?我刚跟阿纯说了,你不要放我鸽子啊!”原诚惊得掀被坐起。 “西泽尔·博尔吉亚……好像是有未婚妻的……”叶素理说,“刚刚得到的情报,没想到他哥哥弟弟都没有婚约,他却有婚约在身。” 国主寢殿中寂静了许久许久,忽然传出一声虎吼:“叶素理!” 放下电话,叶素理神色凝重,难得少有的,这个老人坐立不安,起身踱了好几圈步,又把副手召了过来。 刚才就是副手听说西泽尔订了婚,急急忙忙回来报信,叶素理才不得不追了一个电话给原诚。 “你说西泽尔跟叶尼塞王国的瓦莲京娜公主订婚了,那瓦莲京娜公主的相貌人品如何?”叶素理问。 电话里原诚是把狠话撂下了,叶素理要不想出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就提头来见吧!叶素理不得不设法解决问题。 “不仅美貌如,而且是女中豪杰,神怒骑士团的副团长啊!叶先生您不是在教皇厅还跟她见过么?” 叶素理心中咯噔一声,想起了那位明艷如凛冽如冰的叶尼塞女武神,好像是叫瓦莲京娜来著,那真的是……十二分的人才啊! 对手竟然是这种级別的人物?叶素理原本想说如果西泽尔的婚约对象是个丑女,劝他退婚算了。 其实叶素理也转过卑鄙的念头,比如,“派个杀手出去威胁一下那位未婚妻说嫁给西泽尔就会面临血淋淋的报復”,可什么杀手能对付叶尼塞女武神?那位公主被神怒骑士们层层保护著,公主自己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主儿。 叶尼塞是北方大国,国力之强远胜於中山国,於情於理西泽尔都该选择现在的未婚妻而非中山国公主。叶素理急得团团转,原诚说提头来见固然是气话,但叶素理知道这事不会小了,原诚不愿在女儿面前丟脸,就只有把气洒在自己身上。 那位小公主也不会放过自己才是,公主殿下……简直就是第二个原诚。 他一世聪明,终於被聪明所误,惹上麻烦了,天大的麻烦。 那是个猛虎般的小公主,自己怎敢操纵她的人生啊! (本章完) 第142章 暴风雨降临之前(1) 第142章 暴风雨降临之前(1) 夜刺 坎特伯雷堡,深夜。西泽尔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手指间盘旋著一枚伏羲金钱。 这是那场晚宴之后,叶素理派人送来的礼物,似有深意。但那之后叶素理就消失了,再没联繫过西泽尔。 赫克托耳家长也没有再出现过,家长们通常都深居简出。至於瓦莲京娜,她以叶尼塞公主的身份频繁出席各种外事活动,也无暇顾及西泽尔,那份婚约就这么搁下了,生活还是照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又是三个星期过去了,普罗米修斯和炽天使的对抗之日渐渐逼近,却不知道新型炽天使的製造进度如何,佛朗哥带著他的工程师们,在完全封闭的情况下,疯子般赶工。 那种仓促赶製出来的东西,真的能抗衡顶天立地的普罗米修斯么?西泽尔不確定,但他还是会穿上那件甲冑,去赴那场战斗,那是命运邀他赴局,他无法拒绝。 命运的局…… 这些天他不断回想起那晚在东方图书馆的晚宴,叶素理微笑著说他入了局……每次掷出的金钱都是女神的一面向上,最后一把金钱掷下……血红色的液体翻涌……刀锋般插入地面的金钱…… 虽然叶素理说占卜只是游戏,但西泽尔被那个神秘的命运游戏吸引了,这些天他看了很多东方占卜术的书,明白了为何叶素理在最后一刻不顾大使的身份,钻进桌肚里去看最后一枚金钱。 前面出的都是女神,最后可能的结果只剩两种了,第一种,男神的一面向上,卦象是“龙战於野,其血玄黄”,这是至凶的凶卦。从字面意思就可以看出来,龙在荒野上战斗,流著玄黄色的血。 第二种,仍是女神一面向上,卦象忽然就变成了“见群龙无首”,这是少见的吉卦,据说得到这个卦象的人可以隨意行事,无往而不胜。 他的未来在至吉和至凶之间剧烈震盪,但最后那枚金钱站住了,好像不肯给他看结果似的。 叶素理猜得没错,虽然一开始他拒绝了叶素理的“游戏”,但他也许是在座所有人中最想窥看未来的一个。 他能重新变成红龙么?他能废除阿黛尔的婚约么?他能找到那些隱藏在重重权力幕布后的仇人么?他有太多的心愿,可手中的筹码又太少,他有太长的路要走,可也许半道就倒下了。 桌上放著一封信,阿黛尔从亚琛写来的信,信中说查理曼王室对她礼敬有加,未婚夫克莱德曼王子对她也非常温柔,请哥哥不要担心云云。 西泽尔根本不信这种报平安的信件,查理曼王国的情报机关无疑会仔细审阅阿黛尔的来往邮件,但凡阿黛尔在信中有什么抱怨,或者泄露了查理曼王室的重要情报,这信根本就到不了西泽尔手里。 阿黛尔也很懂这个道理,所以她的信写得很贵族很优雅,一点看不出毛病,只不过她在结尾的时候耍了一个小小的招,她说:“我很怀念我的小熊,请哥哥好好地帮我养它,有机会的话把它送到亚琛来。” 贵族少女確实有养小黑熊当宠物的,只要你有私家动物园,但阿黛尔並没有这种高级宠物,她只有一只玩具小熊,睡觉的时候抱著。 西泽尔跟她说过一句话,即使你结婚嫁人了,你也可以隨时回来找我,我家里会永远给你留一间臥室,床前掛著你的睡衣,枕头上摆著你的小熊。 此刻这只熊就坐在西泽尔手边,去亚琛接阿黛尔的时候西泽尔当然会带著这只熊,问题是他是否需要用重炮炸开亚琛的城门。 有人轻轻地敲门,西泽尔起身去开门。应该是碧儿回来了,傍晚的时候碧儿接到了教皇厅的传唤,可能是跟那纸婚约有关的事情。最近教皇厅有事都跟碧儿对接,和西泽尔保持著距离。 拧开门把手的瞬间,屋外的寒气从门缝中透了进来,西泽尔微微一怔,闪电般退后。 他的体能说不上好,但毕竟日復一日地跟机械共同训练,爆发力还是不错的。就在那一刻,黑色的利刃从门缝里刺入,比西泽尔后退的速度更快,西泽尔退多远,那支黑刃就跟多远,如影隨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伴你閒,101????????????.?????超贴心 】 西泽尔站住了,那支黑刃静静地停在他的眉心。那是一柄弧形的长刀,刀长超过两米,刀身像是漆黑的镜面,流动著高阶合金特有的奇异光彩。 这种长度的刀当然不可能是人类使用的,刀柄握在金属的利爪中,那冒著白色蒸汽的骑士缓缓地低头,走进了坎特伯雷堡的大厅,他的步伐很大,他每进一步,西泽尔就要退两步。 那是一名甲冑骑士,开门的一瞬间,西泽尔闻见冷风中有轻微的硫黄味,立刻警觉。那是甲冑骑士的特徵气味,不管甲冑是哪国设计製造的,级別如何,只要是用红水银做动力,燃烧后的废气就必然带著这股味道。 西泽尔平静地审视著那具陌生的机动甲冑,同时高速地思考起来。他有很多潜在的敌人,但能够调动一名甲冑骑士来刺杀他,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即使是还在服役的骑士,非战爭期间也无法接触自己的甲冑,战后就得人甲分离,甲冑由专门的部门登记管理。机动甲冑的生產者如密涅瓦机关,也无法自行调用甲冑,除非是试验用的机体。 更令西泽尔惊讶的是他认不出这具甲冑,它的身高大约是2.5米,四肢修长,看起来非常轻灵,白色涂装中带著紫色和金色,非常精美,看起来不太实用,但那支黑刃却是非常专业的杀人武器,单看刀刃的弧度西泽尔就能猜测它惊人的切削力。 这绝不是任何国家的制式甲冑,那么它是罕见的试製品?或者说它是某国已经开发成功但还没公布的东西? 紫色的面甲,面颊处雕刻著一朵黑色的玫瑰,对於甲冑骑士而言,这个装饰未免太过妖嬈了,难道说甲冑里装著一个女孩? 西泽尔不说话,他在等待对方说话。对方如果是受命前来一刀刺死他,那么早就刺了,没必要一直留有余地,那么对方一定会问问题。 “西泽尔少爷,你令我的僱主失望了。”甲冑骑士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这种经过处理的声音无法分辨男女。 “对不起,我没懂你的意思。” “需要我说得更清楚是么?你是有婚约的男人,还想爭取第二份婚约么?”甲冑骑士的语气异常寒冷。 “你是指中山国的公主?”西泽尔凝视著对方漆黑的眼孔。 “在那场由中山国使团举办的、目的是要给中山国公主寻找夫婿的宴会上,西泽尔少爷你很活跃,中山国的叶大使对你也很满意,不是么?”甲冑骑士微微摇头,“男人都是这样贪得无厌的么?” “那么你的僱主是瓦莲京娜?” “我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我接受的命令,是在你答错问题的情况下刺死你,现在你准备好回答问题了么?” “问题?” “第一个问题,你愿意继续履行和瓦莲京娜·罗曼诺夫公主的婚约么?”甲冑骑士打开一张卡纸,开始念诵上面的问题。 西泽尔犹豫了几秒钟,黑刃立刻往前递了几厘米。 “我的婚姻是一桩政治婚姻,决定它的不是我的意愿。如果这件事纯粹出自我的意愿,我当然不会履行婚约,”西泽尔缓缓地说,“我跟瓦莲京娜公主甚至不能算认识,我们到现在为止只见过三次。” “没想到西泽尔少爷还梦想著自由的婚姻,”甲冑骑士发出恐怖的冷笑,“第二个问题,在都是政治婚姻的前提下,你倾向於哪位公主?” 西泽尔思考了几秒钟:“瓦莲京娜。” “因为叶尼塞王国强大的国力么?还是瓦莲京娜公主的美貌对你还有诱惑力?而那位东方公主,既有可能是千娇百媚的佳人,也可能是小脚的母猪吧?”甲冑骑士的语气还是冷冷的。 “因为和瓦莲京娜的婚约是我母亲落笔签字的。”西泽尔冷冷地说。 “母亲的签字么?”甲冑骑士发出嘶哑的冷笑,“真是討巧的理由,何不问问你自己的內心呢?你心中期待的妻子是谁?神怒骑士瓦莲京娜,还是小鸟依人的东方公主?” “你难道是在问我我喜欢谁?” 甲冑骑士愣了一下:“这么问也未尝不可!” 西泽尔忽然大步前进,他竟然以血肉之躯冲向那柄致命的黑刃!就在他快要撞上刀锋的瞬间,甲冑骑士凌空倒翻出去,以西泽尔前冲的势头,他仓促之间只能以这个危险的动作闪避。 好在坎特伯雷堡毕竟是豪宅的结构,客厅的高度足够身高2.5米的甲冑骑士做出“倒翻”这种高难度的动作。 甲冑骑士沉重地落在窗前,站在月光之中,轻灵得像是一个將要舞蹈的少女,面对手无寸铁的西泽尔,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的姿態。 “唐璜!別玩了!”西泽尔低喝。 寂静,长久的寂静,片刻之后甲冑骑士忽然大笑起来,摘掉了自己的面甲,露出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英俊面庞。 “老板毕竟是老板,凭几句话就猜出是我。”唐璜笑得枝乱颤,男人能笑得他那么妖嬈也委实不容易。 又有两个人影衝进了客厅,满脸兴奋的是昆提良,面无表情的是阿方索,但阿方索的瞳孔也亮得像是炭火,眼神暴露了他心中的激动。 西泽尔沉默地看著唐璜,准確地说是看他身上的甲冑,月光下那具甲冑的全貌呈现在西泽尔的面前,极致的轻灵,极致的修长,像是骨骼清秀的男子,又像是钢铁锻造的少女。 “新型炽天使么?”西泽尔深吸了一口气,“终於下生產线了么?” “是的,代號『蔷薇之鬼』,为唐璜量身打造的甲冑,刺客型,超轻护甲,极限速度。”阿方索低声说,“几个小时前,它完成了最后的调试,唐璜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唐璜高速地展示著这具甲冑的各种攻击性武器,除了那柄致命的黑刃,还有用於破甲的锥枪和用於摧毁对方管路的曲刃镰,这些武器化作银色或者黑色的光团在铁手中旋转,然后悄无声息地返回唐璜背后的武器架。 非常静而且快,像是和月光融为一体,想必它行走起来也像夜行猛虎那样无声无息,难怪逼近坎特伯雷堡的时候西泽尔不曾觉察。 这就是蔷薇之鬼么?凭藉这样超卓的性能,如果趁著夜色突入敌阵,简直是混入羊群的恶狼,没有做好作战准备的甲冑骑士在它的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西泽尔也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佛朗哥不愧是教皇国的首席机械师,他说能在限定时间之前完成测试用的甲冑,真的就做到了,而且绝非仅仅“过得去”的东西,是堪称典范的机械大作。 “全都准备好了么?”西泽尔轻声问。 “全部,包括你的新版『红龙』也已经完成了升级,不过其他几具甲冑的体型都相对巨大,运进城里来怕走漏风声。”阿方索说,“去中央圣所看吧。” “老板你居然一下子就能猜出是我,我的语气难道不像某位被人横刀夺爱所以上门找事的未婚妻么?”唐璜一边笑一边低头欣赏身上的甲冑,显然对它的性能和美观程度都非常满意。 西泽尔实在不想理睬这个自恋的傢伙,沉默地跟著阿方索向外走去。 他当然能猜出那是唐璜。首先刺客型骑士原本就很罕见,那种高度精確的动作,能做到的人更少,唐璜恰恰是其中之一;其次会问出“西泽尔你喜欢谁”这种问题的,当然不是冰山般的叶尼塞女武神,只能是他那些热爱八卦的朋友。 西泽尔在中山国的宴会上备受关注这件事很快就在都灵圣教院里传开了,自然也影响到了坎特伯雷堡。当著西泽尔的面,三骑士和碧儿已经就此事討论过好几次了,意见分歧很大。 碧儿坚定地支持著正牌未婚妻瓦莲京娜,认定只有瓦莲京娜才是配得上西泽尔的女孩,中山国算什么东西,怎么能跟巨熊般的北方大国叶尼塞比?西泽尔眼下与其说是需要一位妻子,不如说是需要一位政治盟友! 何况瓦莲京娜还那么好! 唐璜却不那么认为,唐璜说:“东方公主,那是世间极致的浪漫啊!类似瓦莲京娜的公主,西方各国中找找也能找得出来,可柔情似水的东方公主,吹弹可破的肌肤,云雾般的长髮,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阿方索持实用主义態度,说:“瓦莲京娜目前对婚约的態度还不明朗,在一棵树上吊死绝非智者所为。我同意西泽尔的战略,既不否定和瓦莲京娜公主的婚约,也不拒绝中山国的好意!” 西泽尔勉力爭辩说:“我根本没有这个战略,也请不要按照你们数学家的逻辑考虑我的婚姻!” 昆提良最乾脆,说:“两国公主都求著嫁给老板,那是好事啊!我们奇货可居,我们怕什么?” 英雄人格 密涅瓦机关深处,中央圣所,燃烧槽中腾起烈焰,四具全新的甲冑在其中灼烧著,火焰给它们镀上了金色的边。 佛朗哥戴著护目镜,凝视著那些钢铁巨人,那种柔情蜜意的眼神,好像那是他刚刚生下来的四胞胎。 “涂装之后高温烘烤一下好让漆面更结实,我得让你们出场时都像帅小伙!”佛朗哥咧嘴一笑。 几个星期下来他瘦得完全没了人样,像是苍老了十岁,以前尚能算作不羈的长髮乱七八糟地扎起来,还有沾满润滑油的乌黑十指,说是乞丐都有人信。 “我们本来就是帅小伙啊,总长大人!”唐璜强调。他的蔷薇之鬼最先完成了涂装和灼烧,正静静地坐在背后的钢铁座椅上。 昆提良摩拳擦掌,阿方索也低声讚嘆,而西泽尔静静地看著那些陌生的甲冑,全无笑容。 数年之后,本该覆灭的炽天使部队再度有了雏形,每具甲冑都是陌生的,但那种集结成队的感觉却是熟悉的。在锡兰的战场上,也曾经有这样的炽天使部队,他们以自己的身体为屏障,为西泽尔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炮弹。 骑士再强大,结局往往也是覆灭於战场,连骑士王都不免坠落。所谓英雄,往往只是不惜一切能撑到最后的人而已。 他如曾经许诺的那样,把他的朋友们带去了战场,而他的朋友们还並不清楚战场是怎么一回事。 佛朗哥挥挥手,锁链將第一具甲冑吊了起来,灼烧之后的身躯还微微发红,像是从岩浆中捞出来的恶魔。 (本章完) 第143章 暴风雨降临之前(2) 第143章 暴风雨降临之前(2) 这具比唐璜那具“蔷薇之鬼”魁伟得太多,重量几乎是蔷薇之鬼的两倍,浑身上下充满了肌肉感,看外形像是旧罗马时代的皇家卫士,那粗壮的关节和醒目的巨拳蕴藏著可怕的力量。 “代號『奥古斯都』,一位古代皇帝的名字。”佛朗哥说,“昆提良的定製甲冑,衝锋型,强化装甲,动力核心是『亥伯龙』三代。在这几具甲冑里,你的甲冑是动力最强的,也唯有你能正面和普罗米修斯对抗。配备的武器是完美金属的盾牌和大型破甲斧。” 第二具甲冑也被吊了起来,优雅的紫色涂装,醒目特徵是厚重的裙状护甲和肩部的远距火炮。 “代號『所罗门王』,也是一位古代皇帝的名字。”佛朗哥说,“阿方索的定製甲冑,支援型,你的燃料舱是最大的,可以在战场上给其他骑士补充能源。可以隨身携带工具,能做简单的机械修復。主要的攻击方式是肩部的火神炮,但那女人帮你强化了精度,可以当作狙击枪来用,射程达到一公里,配置望远瞄准具,你能在对方看见你的第一时间开炮。” 阿方索微微欠身:“谢谢总长大人和副总长大人。” 第三具就是新造的红龙,从外形上看,和当年那具红龙改型脱去外层的超重装甲后没有太大的区別,但是涂装做了修改,在赤红中加了金色。 “这具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佛朗哥耸耸肩,“搭载了全新的低反噬神经接驳系统,你也可以穿著玩玩了,只是別拿它做太夸张的事,你的神经系统承受不住的。” “教授,我有个问题。”西泽尔端详著这具体態矫健的甲冑。 它並非新制,而是將那具被屠龙者严重毁坏的甲冑做了维修,某些地方还能看到伤痕,用油漆做了掩盖。 “什么问题?” “『不朽之王』系统到底是什么东西?”西泽尔轻声问。 佛朗哥沉默了几秒钟:“虽说是最高级別的机密,不过告诉你们倒没有关係,你们都可能接触到这个秘密,在驾驭甲冑的时候。” “西泽尔你並不是唯一一个穿上甲冑会狂化的孩子,歷史上,我们把这种人称为狂化骑士。只不过其他狂化骑士要么没撑过去自己死掉了,要么並没落在我们手里。而你,西泽尔,是我所找到的唯一一个能在狂化状態中战斗的骑士。从那时起,密涅瓦机关就开始关注你了。你並不是普通的实验体,你能帮我们更深入地探究神经接驳系统,製造出全新的、更强大的炽天使。”佛朗哥缓缓地说,“其实时至今日,我也没研究透你的狂化状態,但初步的理论假设还是有的,我们认为人体存在某种极限状態,在极限状態下人的能力远远超过正常状態。举例说,曾经有过这样的记录,一位平时连剑都拿不动的母亲,在有人一剑砍向自己的婴儿时,衝上去握住了剑锋。唐璜,握住剑柄和握住剑锋之间,难度差多少?” 唐璜摇头:“只要对方是一名中等以上的剑手,即使我还戴著铁手套,不怕被割伤手,我都未必能抓住高速挥动中的剑锋。” “没错,唐璜你应该算是最高级的刺客,连你也做不到,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母亲怎么做到的?”佛朗哥说,“但之前很少有人研究这种特异的行为,首先人类的神经系统很难检测,其次你也很难找到研究对象,总不能当著母亲的面挥剑去砍她的婴儿。但炽天使和神经接驳系统为我们提供了研究这种行为的便利,当然还有你,西泽尔,会愤怒会发疯的男孩。我们记录下你的神经电流,反覆对比之后,相信部分人类拥有潜在的『英雄人格』。在极端的情绪下,这种英雄人格取代了表层人格,潜能被彻底地激发,你的神经系统彻底活化,肌肉力量也提升到极致,完全无视痛苦,更不存在畏惧这种情绪,可以为了保护某人把命赌上,也可以为了摧毁对手战斗到只剩最后一滴血!” 三骑士和西泽尔都悚然,人体內竟然存在著这样的潜力?如果这种潜力被激发出来,任何一名骑士都有望成为战场统治者。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既然人类存在这种超人般的人格,为什么这种人格被隱藏了起来,懦弱、犹豫、畏惧艰难和疼痛的人格才是表层的。”佛朗哥接著说了下去,“答案很简单,因为英雄人格其实也是一种自毁人格,我刚才说过了,在爆发英雄人格的时候,人类个体为了保护某人把命赌上,也可以为了摧毁对手战斗到只剩最后一滴血,你如果每天保持这种高昂的状態,你连一个月都活不了。何况这种状態本身也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损害。想像一下在人类还需要捕猎猛兽才能吃上肉的蛮荒年代,如果某位部落领袖永远地激发著英雄人格,看见狮子老虎就提著梭鏢往上冲,那他战死在狩猎场上的速度是否远远高於能力平庸、遇到危险会逃脱的普通人?” 骑士们都点了点头,这个道理很多哲人都讲过,其中最有名的却是一条东方谚语:“善战者死於战。” “所以人类自身的机能会锁死这种英雄人格,只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爆发出来。西泽尔恰恰是个特別容易自我解锁的个体,这基於他內心深处的愤怒。英雄人格都是偏激的人格,有的凶猛,有的冷酷,有的疯狂,西泽尔的英雄人格恰恰是疯狂的,我们也可以称之为毁灭人格。在马斯顿的火场中,这种毁灭人格被彻底地激发出来,所以他独自一人就毁灭了整支普罗米修斯小队,也是那次超常规的爆发严重损耗了他的神经系统。”佛朗哥转向西泽尔,“你再极端爆发一次,也许就彻底废了。所以我们设计了『不朽之王』系统,这个系统使用了我们新研究出来的一种称为『晶片』的超微电路来控制你的神经电流,你的神经波动就不会超过上限,我们也可以用它来激活你的毁灭人格,但那是在可控的范围內,不会抹杀你的神智,你会处在失控边缘,但我们隨时能把你拉回来。” “难怪进入那种状態的时候我的神智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西泽尔低声说。 “你是一柄利刃,而不朽之王系统是你的刀鞘,它既限制你的自由,也保护著你。”佛朗哥拍拍西泽尔的肩膀,“但別把希望都寄托在那套系统上,它能在短时间內提升你的能力,但之后你会彻底失去作战能力,换句话说,那是你的最后筹码,赌上去了,就得有胜或死的觉悟。” “明白了,谢谢你,佛朗哥教授。”西泽尔点点头。 “不用谢我,四年前,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红龙改型里,你没能激发到狂化的状態。”佛朗哥压低了声音,“现在有了不朽之王系统,你永远都会有机会放手一搏……你这种人,反正拼到死也不会抱怨的吧?” 西泽尔心里微微一动,原来这个世界上不只是他记著四年前的遗憾。 “『不朽之王』系统对我们有用么?”昆提良急切地问。 这傢伙刚刚穿上炽天使甲冑没多久,托新型神经接驳系统的福,没有吃太大的苦,这下子又想往更高处爬了。 “首先你得是那类人才行,其次还得在恰当的环境下你自己开启了那种潜藏人格,可不是我扳动电闸你就变成毁灭者那么简单。”佛朗哥没好气地说,“而且每个人的潜在人格是不同的,跟自己的天赋、性格都有关,也许你的潜在人格是个舞蹈家呢?我这边扳动电闸,你那边就在战场上翩翩起舞!先省省吧,还有几天时间,多熟悉熟悉你的甲冑,我会安排你们在野外战场测试它们的性能。” 这时候最后一具甲冑也从火焰中提了起来,它优美而匀称,既不像唐璜的蔷薇之鬼那样妖嬈,也不像昆提良的奥古斯都那样彪悍,烤漆是镜面般的黑色。 “谁是它的骑士?”昆提良问。他有点被这具甲冑吸引了,虽然他渴望的是那种超重型的玩意儿,但这具甲冑有种慑人的、中性的美感。 “全能型剑舞者?”阿方索说,他接触炽天使的时间不长,但仅从身体比例就判断出了这具甲冑的特性。 “全能型,没有特別的长项,但也没有缺陷,以后量產可能就会採用这个型號。”佛朗哥疲惫地挥挥手,“来吧!小伙子们!让我们为这一天喝一杯!今天是这些铁傢伙的生日。” 副手早已端著托盘站在一旁,托盘中是水晶玻璃杯和琥珀色的陈年威士忌。面对这么烈的酒,阿方索和西泽尔都有些色变,军规是禁酒的,他们也就没什么磨链酒量的机会,可看著副手倒酒的架势,那是要豪饮。 唐璜倒是无所谓,他端起酒杯微微一笑:“是该喝一杯,去他妈的普罗米修斯!”他一个公子,借酒勾搭过无数的少女,酒量当然不会差。 昆提良也很淡定:“给我多倒点!去他妈的普罗米修斯!”阿方索一怔,才想起这傢伙之前打工是在一家酒店里,酒量再差也练出来了。 西泽尔和阿方索两个人也只有举杯,他们不习惯把情绪用脸色和语言来表达,但为了烘托一些气氛,也就隨口说了一句:“去他妈的普罗米修斯。” “说得好!”佛朗哥很是欣赏唐璜和昆提良的脏话,大力地拍著他们的肩膀,“要死的不仅是普罗米修斯!还有它的妈妈!” “普罗米修斯还有妈妈?”昆提良呆呆地问。 “原罪机关的小贱人们不就是它的妈妈么?”佛朗哥高举酒杯,大吼一声,“去他妈的普罗米修斯!” 这声怒吼里带著某种愤怒和不甘,混合著熬夜后的嘶哑,他的眼睛赤红而脸色惨白,形销骨立,摇摇欲坠。在那声震耳欲聋的脏话里西泽尔微微一震,心结忽然有点打开了。 是啊,不是他要带这些人上战场,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自己会走上战场的狂徒。 他学著唐璜的模样把整杯威士忌灌进嘴里,可还没咽下去就吐了出来,那股子浓烈的酒精和烟燻味真是太冲了。老酒鬼佛朗哥毕竟不同,悠悠然地把酒倒进嘴里,指著西泽尔哈哈大笑。 没笑两声,他的脸色忽然变了,一口把酒吐回了杯里。吐出来的酒不再是琥珀色的了,而是血红色的,半杯是酒,半杯是血。 杯子落地摔得粉碎,佛朗哥无力地向后倒去,被惊呼的副手接住了。好在密涅瓦机关自备医疗组,医疗组几分钟內就衝进中央圣所,把佛朗哥架上了担架。 “熬夜导致的胃出血,精疲力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医疗组组长粗略检查之后说。 西泽尔站在担架旁,默默地看著这个忽然苍老了好多的“致命美少年”,握了握他的手:“教授你也会拼到这种程度么?为谁呢?” “为了我的老师吧?那个老傢伙还真是蛮器重我的,觉得我是机械学的未来,要把他毕生经营的机关交给我管理。”佛朗哥笑得疲惫至极,“可我是个败家子,已经把密涅瓦机关败得差不多了,原罪机关还想把鹰巢都从我们手中夺走……我怎么能允许我又败了老头子的家,还让房子都被人抢走呢?” “放心吧,他们抢不走。”西泽尔说。 佛朗哥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干翻原罪机关的那帮小贱人,帮我把预算拿回来。” 观摩 风雨之夜,闪电偶尔撕裂天幕,把山谷照成炽白色。 翡冷翠郊外的山谷中停著数不清的豪华礼车,衣冠楚楚的少爷们从车上下来,不安地左顾右盼,僕人们为他们打著伞,但斜飞的雨点还是打湿了他们的衣摆,牛皮鞋底也被水浸透了,他们拉紧了衣领,在风里哆哆嗦嗦。 这帮二十来岁的贵公子,每个人的姓氏说出来都如雷贯耳,家境优越是不用提了,从小就被当作上等人养育,成年之后更是风流倜儻,平日里都是礼车接送,出入於各种各样的高端场所,各路人对他们笑脸相迎。他们习惯的路数是,进门就有一张舒服沙发,他们舒舒服服地坐下,等著有人把一杯冰好的香檳酒端到面前。可这里只有犬牙般的连山,山谷中腾起浓密的白色蒸汽,並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仿佛有条沉睡的龙打著呼嚕。 他们是应邀来看一场大热闹的,却没料到环境这么恶劣,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別说沙发、香檳和迎宾红毯了,有人已经低声抱怨起来。 “路易吉,我想我得走了,让我在这种地方多待一分钟我都受不了。”一名贵公子跟这场观摩活动的组织者低语。 “相信我,你会不虚此行的,”路易吉宽慰他,“马上就要开始了,跑了那么远的路,何不再耐心一点呢?” “我对军事又没有兴趣,这种天气我们找个有女孩陪的地方喝杯酒暖和暖和不好么?”那名贵公子流露出不安的神色,“这深山野岭的,会有狼么?” “狼怎么敢侵入这个区域?”路易吉微笑著把一个银色的小酒壶递到朋友手里,“喝点烈酒暖暖,一会儿就开始了,你虽然对军事不感兴趣,可对那个赌局还是有兴趣的吧?这可是第一手情报。” 路易吉就是这场观摩活动的组织者,这些贵公子都是他的“好兄弟”,路易吉隱约是他们中的领袖。 这些贵公子中有不少人已经在政府机构担任要职了,而大家都相信路易吉將来是有望成为教皇的,或者枢机卿,所以大家早早地结成了帮派,一起混学院,一起混社交场,在各种方面相互帮助。 路易吉安抚了那个朋友,扭过头去,自己也皱眉。这地方的环境確实太恶劣了,尤其是雨夜,他要不是这场活动的组织者,他也想掉头就走。 原罪机关答应让这些人来观摩的时候就没想到要尽一点主人的礼仪么?至少安排一些临时的座位才是,这些贵公子怎么能吃这样的苦? 可这话他不敢说,这间训练场的负责人就站在不远处的、高高的铁架上,打著一柄漆黑的伞,白色的长袍在风中呼啦啦地作响,像是路过人间的死神。 说心里话,路易吉並不喜欢原罪机关,他们甚至不如密涅瓦机关有人情味儿,密涅瓦机关至少还有连路易吉也为之心动的副总长,但无奈密涅瓦机关早早地站在了西泽尔那边,路易吉便只有站在原罪机关这边。 (本章完) 第144章 暴风雨降临之前(3) 第144章 暴风雨降临之前(3) 还有不到一周就是炽天使和普罗米修斯的对抗测试了,路易吉的母亲、那位伤心和愤怒的贵夫人赞助了重金给原罪机关,很快就知道这笔钱值不值得了。 漆黑一片的实验场忽然亮了起来,无数道光柱射向天空,那些是安装在地面上的汽灯,它们照亮了瀰漫的蒸汽,训练场仿佛被一片明亮的光雾笼罩。 怨声载道的贵公子们忽然安静了,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天地间只有沙沙的雨声。他们的笑容僵了,眼睛直了,呆呆地看著光雾中的黑色巨人……那真的是人类的造物么?那就是……普罗米修斯? 没有人为他们介绍,自始至终根本没有人管过这帮贵公子,这似乎只是原罪机关的一场常规测试。普罗米修斯体內隆隆作响,手腕处的安全锁解开,它大踏步地走向前方,每一步都令地面微微震动。 贵公子们整齐地往后缩,但普罗米修斯的目標並非他们,目標出现在靶场,是无数白色的气球。 气球本该缓缓上升,但在这样的风雨之夜,它们刚被放出来就四下里斜飞,乱作一团。普罗米修斯骑士镇静地开火,用的是手臂上的连射銃,气球纷纷炸裂。 “看,它能够同时攻击多个目標,以它转载的武器量,开火的时候就像万炮齐发!”路易吉讚美道。 没人回答他,兄弟们早就看呆了,那顶天立地的钢铁巨人能站起来行走已经是奇蹟了,还能做出这么敏捷的动作,搭载那种级別的火力,简直是生命的收割机。 想像那些气球都是人头,敌人面对普罗米修斯四散奔逃,而普罗米修斯镇定地开火,无数头颅在弹雨中炸裂开来。 “可对上炽天使会怎么样?炽天使可是有装甲的。”终於有人从惊悸中回过神来,颤声问路易吉。 “肩头安装了两具双联装火神炮,可以发射穿甲弹,背后还背著一部龙吼远程炮,”路易吉的语气儼然是这部机械的设计者,“即使是炽天使,正面命中的话,装甲也会被贯穿!” 普罗米修斯射击的动作越来越连贯流畅,它冲入上升的气球群中,左手继续射击,右手拔出了卡在武器槽中的弧形巨刃,六米长的巨刃挥舞开来,气球在刀光中成串地炸裂,连射銃则追击那些向著天空逃逸的。 路易吉说得没错,它开火的时候就像是万炮齐发,它挥刀的时候就像颳起地狱的狂风,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什么武器能和这东西为敌了,把它投放到战场上都是一种罪孽,太过残忍。 最终只有少数气球逃出了“普罗米修斯·古洛诺斯”的攻击范围,像是惊恐的鸟儿那样飞向天空中的雷雨云。 测试到这里已经算是完美结束了,可古洛诺斯忽然转身,大步走向贵公子们所在的位置。它的步伐极大,推进速度极快,每一步都带著天崩地裂般的力量,贵公子们刚刚喘过一口气来,这回又被嚇得齐齐后退。 普罗米修斯的速度越来越快,將手中的巨刃高举过顶! 所有人都被嚇傻了,那位试驾骑士疯了么?这是要开始一场屠杀么?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翡冷翠上等豪门的公子!那名骑士怎么敢伤害他们? 可在绝对的暴力面前,血统和权势都没用,少爷们推搡著僕人:“挡住它!挡住它!” 僕人们也往后跑,这种时候谁傻呢?凭藉血肉之躯去挡钢铁巨人?自家少爷的命和自己的命比起来,自然还是自己的命重要。 站在铁架上的实验场主人岿然不动,俯视著逃散中的人群,白银面具上流过寒冷的光。 巨刃落下,仿佛一道铁墙从天而降,地面都被那一刀斩裂,隔得很远都能感觉到背后的刀风。古洛诺斯忽然停下了,缓慢地抽回巨刃。贵公子中胆子最大的几个边跑还边往回看,他们首先惊呼起来:“看!看!” 人们战战兢兢地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一具“炽天铁骑4型”机动甲冑已经被放置在了不远处,古洛诺斯那全力的一刀其实是斩在那具甲冑上。 与其说是巨刃割裂了甲冑,不如说是把它给砸得塌陷下去了,机动甲冑的残骸冒著电火,涌出墨绿色的润滑液。 古洛诺斯的头部向下移动到胸口,骑士舱从胸腔中升起,骑士缓缓地起身,向著贵公子们鞠躬,流露出骄傲的笑容。 “再度为大家介绍我的弟弟,胡安·博尔吉亚,普罗米修斯的试驾骑士!我们未来的国家英雄!”路易吉大声说,声音里带著某种宠溺。 这个安排路易吉早已知道,就是要让胡安一刀废掉一具机动甲冑,在贵公子们面前露出脸来。 胡安年纪还小,本没有资格参加这种贵公子的社交圈,可路易吉带著他,也让他为兄弟们所知。但直到这一刻兄弟们才知道胡安是普罗米修斯的试驾骑士,这个还未成年的男孩,竟然能控制住那样致命的机械。 贵公子们大力地鼓掌和吹口哨,一方面固然是照顾路易吉的面子,另一方面也確实被那恐怖的力量震撼了,新的战场之王即將诞生,战场的规则即將被改写,他们有幸提前看到,与有荣焉! 试製机 这时地面再度震动起来,宾客们和胡安全都愣住了。古洛诺斯静静地站在那里,这次的震动又是从何而来? 震动越来越剧烈,黑暗中传来金属碰撞的巨响和尖锐的汽笛声,听上去像是某种激烈的搏斗。 贵公子们紧张地左顾右盼,想著要不要奔向自己的礼车,儘快逃离这个地方。他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听响动显然不对,什么危险正在逼近! 胡安的眉头紧锁,牙关紧咬:“又来了么?密涅瓦机关的卑鄙小人!” 前次他们由佛朗哥亲自带队夜探实验场,胡安驾驶著古洛诺斯追击,却因为大意败於匿名的骑士,这在原罪机关內部被看作奇耻大辱。胡安想要雪耻已经很久了。 听那声音似乎是甲冑骑士在战斗,很容易想到是密涅瓦机关的又一次夜探,对抗测试就要开启了,密涅瓦机关想要了解最终定型的古洛诺斯也並不奇怪。 胡安转身返回骑士舱,骑士舱下沉的同时,古洛诺斯的头部也抬起復位,炮弹顶入炮膛,巨刃重回手中。这台最新式的巨型机动傀儡做好了作战的准备,骑士舱中,胡安的神色兴奋而狰狞。 来吧!来吧!西泽尔·博尔吉亚!让我们看看红龙是怎么坠落的!胡安在心中咆哮。 这时巨大的黑影们撞破了两山之间的铁丝网墙。 胡安惊呆了,路易吉惊呆了,贵公子们也惊呆了,因为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巨大黑影……依然是普罗米修斯! 两台普罗米修斯,一台漆成醒目的橙色,一台漆成深黯的紫色,顶天立地的身躯,中空的骨架,仿佛古代巨人们的骷髏,拖著炽热的白色蒸汽,狂暴地殴打在一起。 它们翻滚著撞破了那道十几米高的铁丝网墙,身躯摩擦著山壁,溅出大片的火,岩壁都被削平。出现的时候紫色普罗米修斯还握著巨刃,可在它倒地的瞬间,橙色普罗米修斯抢上前去,一脚踩在握刀的机械手上,踩断了两根手指。 只剩三根手指的紫色普罗米修斯就无法握刀了,它毫不犹豫地弃掉了这柄强有力的武器,起身抓住了橙色普罗米修斯的肋骨状凸起,將对手狠狠地摜在旁边的山壁上。 谁都想不到这些十米级別的巨型机动傀儡也能做出如此复杂而精確的动作,它们手腕处的连射銃射出莲状的枪火,一边开枪一边重拳出击,都是要致对方於死地的架势。 “警报!警报!二號实验场和一號实验场之间的障碍被破坏,普罗米修斯试製机零號、试製机一號侵入二號实验场!二號实验场所有无关人员儘快撤离!儘快撤离!”警报声响起,人声在夜空下迴荡,最后简直吼得震耳欲聋。 那个发警报的人不是命令那两台普罗米修斯中的骑士停下,而是勒令二號实验场的人们立刻撤离,这说明局面已经失控,这场致命的搏斗已经无法阻止。 到底怎么回事?普罗米修斯为什么会跟普罗米修斯作战?这种新型机动傀儡都是原罪机关的財產,原罪机关怎么会允许这么消耗自己的珍贵財產? 难道说其中某位普罗米修斯骑士疯了?又或者有外人侵入实验场夺取了一架普罗米修斯? 最惊讶的人当属胡安了。他算是原罪机关內部的人了,却从不知道这片山谷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实验场,而且那个实验场才是一號实验场,古洛诺斯使用的只是二號实验场! 他也不知道还有另外两架普罗米修斯就在一山之隔的实验场里,他甚至以为截至目前第三代普罗米修斯就只有这台古洛诺斯! 试製机零號是什么?试製机一號又是什么?那么古洛诺斯的编號最高也不过是试製机二號?他胡安·博尔吉亚,堂堂教皇之子,天才骑士,只是试製机二號的试驾骑士而已? 橙色普罗米修斯一脚踢开紫色普罗米修斯,它们身上都有標號,橙色是零號而紫色是一號,试製机一號倒地翻滚,撞到一座无线电塔才勉强停了下来,它反手从地上拔起了那座塔,砸中了扑过来的试製机零號。 试製机零號也拔起了一座铁架,巨人们全力地挥舞著这些並不称手的武器,砸出暴雨般的电火。铁塔和铁架都迅速地弯曲变形,它们便抓著铁架的碎片当匕首使用。 胡安浑身都是冷汗,几乎失去了控制。他从未想过普罗米修斯能被这样驾驭,他以为普罗米修斯就是推进、射击、挥舞巨刃、进入炮击状態、瞄准这些操作而已。 他已经把这些操作练得熟极而流了,却没想到普罗米修斯还能以这样的方式作战,简直是丛林中的野兽相逢,非要咬到一方倒下为止。 但疯狂只是表象,胡安很快意识到那两架普罗米修斯的骑士都並不疯狂,他们攻防有度,动作精准,手中抓著弯曲的铁架,但挥舞的动作还是高阶剑术的感觉。 那种野兽搏杀般的疯狂感,只是因为他们的作战方式太残酷了,不讲骑士礼节,也不留任何余地,他们被训练成那种即使只剩下牙齿也要咬死对手的究极武器! 没错,普罗米修斯只是工具,他们自己才是武器! “所有人退后!退后!”胡安咆哮起来,“哥哥!离开这里!” 试製机零號和一號一边搏斗一边逼近,流弹已经在古洛诺斯身上打出了火。胡安出了一身冷汗之后恢復了冷静,无论眼下的情况如何,此刻他是唯一能够阻止那两架普罗米修斯的人。 试製机零號和一號都已经伤痕累累而且武器耗尽,胡安还处在完美的待出击状態。他相信可以解决这场危机,他要给所有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两台钢铁巨人喷吐著高温火焰对峙,它们的“暴龙”级动力核心正以极限状態工作,因此排气管中喷出了大量没能燃烧乾净的红水银蒸汽,这些易燃物的蒸汽连续爆炸,震耳欲聋。 谁也不敢先动,就像是究极的剑手对峙,谁都不会仓促拔剑,生死只在一瞬间,任何错误都会导致丧命。 古洛诺斯微微下蹲,然后猛地发力冲了过去。胡安相信这是机会,试製机零號和一號实力相当,对峙中谁都不敢分心,而古洛诺斯手中握著那柄巨刃!他要以闪电般的一刀打倒试製机零號,然后反过来对付试製机一號。 古洛诺斯的速度极快,蒸汽流在背后被拉成了一条直线,几十米的距离古洛诺斯瞬间越过。 胡安挥刀,瞄准试製机零號的后颈! 试製机零號本该看不见古洛诺斯,但古洛诺斯的影子出现在了试製机一號那反光的胸部装甲中…… 古洛诺斯忽然停住了,再也无法突进,哪怕一点点,巨刃也只是无力地砸在了试製机零號的右臂上。试製机零號的左臂,则忽然出现在古洛诺斯的头顶,將那颗机械头颅抓在了掌心。 胡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古洛诺斯全力以赴突击,试製机零號只用了一只左手就摁停了,而试製机一號也没有趁著零號转身的机会发动攻击。 几秒钟后,试製机零號猛地发力,手腕一拧。古洛诺斯的头颅和身体分离,巨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缓缓地跪倒。 试製机零號和一號对视一眼,它们原本是恨不得咬死对方的死敌,此刻却忽然消弭了所有的敌意,並肩走向那片被撞破的铁丝网墙。实验场上遍地都是火焰,橙色和紫色的巨大身影踩过火焰,就像是魔鬼经过硫黄的地狱。 经过某处铁架的时候,试製机零號隨手把古洛诺斯的头颅留在了铁架上,感觉那是一件无足轻重的战利品。 所有人都呆住了,这是何等恐怖的暴力,跟这种暴力相比,古洛诺斯之前所做的一切只能算是表演。骑士舱中的胡安更是浑身瘫软,他的精气神连同脊骨好像都被人抽走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可他不得不相信。 他以为自己用普罗米修斯武装起来了,掌握了究极的武力,可在某些人眼里,他还是那个挥舞玩具宝剑的孩子。 “修补一號实验场和二號实验场的边界,”那身披白袍戴面具的年轻男人在高高的铁架上说话了,“很精彩的训练,骑士们,但把你们对胜利的欲望发泄在新型炽天使身上吧,你们的敌人並非彼此。” 试製机零號和一號根本没有理睬他的话,穿越那道破碎的铁丝网墙,消失在黑色的山隘中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能这么对胡安?”片刻的沉默后,路易吉愤怒地冲向铁架,嘶声吼叫。 他终於明白过来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生死搏杀,只是一场寻常的训练。只不过这种训练的强度远远高於胡安接受的训练,而这种训练日復一日地在一山之隔的一號实验场进行著,二號实验场里,胡安只是做些幼稚的初级训练。 实验场主人原本想要展现给贵公子们的,也只是普罗米修斯的基本功能罢了,如果不是试製机零號和一號在训练中突破边界,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普罗米修斯还能做到那样的程度。 “胡安干扰了他们最终的较量,他们只是小小地发泄了自己的不满,普罗米修斯的骑士舱並不在头部,胡安不会受伤。”主人淡淡地说,“这又有什么关係呢?” (本章完) 第145章 暴风雨降临之前(4) 第145章 暴风雨降临之前(4) “可……可你们怎么会有另外一组试驾骑士?”路易吉有种受欺骗的感觉,“我们了那么多钱,就是要把胡安培养成国家英雄!” 主人冷冷地笑了:“路易吉殿下,你有两个弟弟,但其中只有一个国家英雄!” 路易吉一怔。 “这话想必你不愿意承认,但姓博尔吉亚的国家英雄,只有红龙。国家英雄这个称號,靠实验场上的训练是无法达成的,那个称號只属於杀人者。”主人说,“截至目前,胡安·博尔吉亚在西泽尔·博尔吉亚面前,只是靶子而已。我们当然有另一组人,我说过我们要把更適合的人放进普罗米修斯里去,战胜红龙是他们的工作。” “可您……您说过西泽尔只是只瘸腿的狮子!”路易吉还想挣扎。 “我是说过,我也说过他会死在普罗米修斯的剑下。”主人冷冷地说,“可瘸腿的狮子,也是狮子!玩木头宝剑的孩子想要与他为敌,未免太自负了!” 路易吉胸口一闷,像是被木槌狠狠地砸中……原来他们只是来玩玩的,原来真正的战场还距离他们很远很远。 “那是谁?那是谁?”他指著那沉重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声音嘶哑。 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很不错的情报网,难道说在翡冷翠还有如此神秘而强大的骑士他不知道?那样的骑士早该脱颖而出才对,为什么他会不知道? “真正的普罗米修斯骑士,真正的……王牌!”主人慢悠悠地说。 暗战 深夜,西斯廷大教堂深处的小经堂。 枢机卿们依次进入,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下,每位枢机卿面前都摆著一架纯银烛台,烛火飘摇,照亮他们的白银面具。 虽然已经是机械和电力的时代了,可枢机会开会仍旧保持著这样古老的传统,就像是一群教士在烛光下读经。 枢机会的前身是教团的长老团,这个机构到底有多大,枢机卿们是怎么选出来的,至今外界都不清楚。只知道枢机卿中包含了各大教区的主教,政府部门的部分高官,还有些枢机卿的身份根本就是个谜。 开会的时候他们都戴著白银面具,但部分枢机卿仍能认出彼此,擦肩而过的时候微微点头打个招呼,並不说话。 今夜佛朗哥是这间小经堂里最醒目的人,这倒不是说他有多气派,而是他浑身上下打满了石膏,旁边还立著一根铁架,上面掛著输液瓶。 总长大人是从病床上爬过来参加这场会议的,相当玩命。因为这场会议对密涅瓦机关来说太重要了,枢机会今夜开会是要决定普罗米修斯和炽天使对抗测试的最终细节。这好比顶级运动员之间比赛,要决定赛场和赛制,当然是事关胜负的大事。 佛朗哥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五天了,连进食都费力,全靠输液维持生命,又因为翻身找酒喝不幸坠落床下跌断了好几根骨头,所以浑身打上了石膏,此刻他像条萎靡的老狗那样呼哧呼哧喘著气,但那眼神还是凶巴巴的,一脸逮人就要咬的模样。 薇若兰没有资格出席枢机会的会议,即使她的实际权力已经凌驾於老师之上,但枢机卿的头衔仍属於佛朗哥,所以在会场上佛朗哥不得不孤军奋战。 教皇安静地坐在最高处,名义上整个枢机会都是他的幕僚团,但实际主持会议的是西塞罗大主教,枢机卿中绝对的实力派,他掌握著教皇国最大的几个教区。 西塞罗大主教摇了摇铜铃,表示会议开始。 “各位枢机卿大人,今晚的议题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西塞罗大主教说,“万国盛典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这些日子里,我们跟各国使团,各国使团之间已经召开了很多会议,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局面对我们並不乐观。” 枢机卿们都微微点头,只有佛朗哥从鼻孔里哼哼地出气,意思应该是:“这干老子屁事!快说正题!” “金伦加会战,我们意外地输给了还骑著战马拿著弩弓的东方人,使得我们对东方的战略遭受了巨大的挫折。”西塞罗大主教又说,“这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教皇国如今在西方联盟中的地位,各国都在怀疑教皇国是否能继续成为西方联盟的支柱。” 几乎所有枢机卿都望向了端坐高处的教皇,铁之教皇,隆·博尔吉亚,正是那个男人指挥了金伦加会战,输给了大夏龙雀楚舜华。 虽然不能把战败的责任都归於他,但那场失败也令教皇本人的能力饱受质疑。现任教皇在神学上扯淡至极,但政治军事方面的才华无与伦比,这才能坐稳那个座位,如果这样选出来的教皇却败於战场,那是否意味著要重新选人了呢? 教皇对如此这般的质疑目光毫无反应,自顾自地抽著纸菸,在枢机会的会议中旁若无人地抽菸,这也是歷代教皇中的第一人了。 “眼下只有新型机动武器的发布能为我们挽回颓势,要么是密涅瓦机关主持开发的新型炽天使,要么是原罪机关主持开发的新型普罗米修斯,谁的性能更加优越,谁就是教皇国未来的战场核心。”西塞罗大主教说,“这场对抗测试,定在三日之后。” “没问题啊,我们准备好了。”佛朗哥耸耸肩,“不知道你们青睞的那帮小贱人准备好了没有。” 堂堂枢机卿以近乎流氓的语气发言,会场中一片沉默,不过好在大家都习惯了,所以枢机卿们並未譁然。 “那么就请原罪机关主持开发的设计师米迦勒先生为我们讲解新型普罗米修斯的技术细节。”西塞罗大主教说。 佛朗哥立刻坐直了,他还没跟小贱人们见过面,这还是第一次大家把刀剑摊在桌面上。 读经座席上,一名枢机卿沉默地起身,缓步走向讲台,与此同时,投影灯把巨大的机动傀儡投射在白幕上,那顶天立地的身姿和精密的结构令人呼吸都为之停顿。 佛朗哥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原来对手也是一名枢机卿!这个可恶的小贱人一直隱藏在枢机会里,悄悄地关注著他。 “米迦勒只是一个代號,並非我的名字,所以佛朗哥大人也不必费心去查我的背景了。”米迦勒站上讲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也戴著白银面具,听声音竟然是个年轻人,主持普罗米修斯开发的竟然是个和薇若兰年纪相当的年轻人,这个国家里还藏著多少恐怖的天才? 米迦勒用平静的声音介绍著新型普罗米修斯的优势,枢机卿们都全神贯注地听著。米迦勒是比佛朗哥好太多的讲述者,虽然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冷漠,却展现出普罗米修斯的巨大前景。 它不像炽天使那样对骑士有著严苛的要求,只要有足够的经费,就可以快速地组成部队,巨大的体型令它能够负荷更大的燃料舱,因此它的续航能力也强於炽天使,从力量来说更是远远超越机动甲冑,它的巨刃可以摧毁装甲战车,它能装载十几种武器,必要时还能当作固定炮台使用…… 那几乎完美的决战兵器,除了燃料消耗过大,速度略慢之外,找不到太多的缺点。但燃料算得了什么?跟征服一个国家所得的收益相比,燃料消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讲完之后米迦勒微微鞠躬,退在一旁,等待枢机卿们的问题。 西塞罗大主教率先鼓掌:“真是杰作啊!”其他枢机卿也纷纷地鼓掌,除了佛朗哥,任何人都会承认米迦勒的介绍是引人入胜的,普罗米修斯必將开闢一个全新的时代。 在座的人中,只有极少数对机械有著深刻的理解,譬如佛朗哥就能听出,米迦勒根本没有泄露普罗米修斯的技术细节,那庞然大物是如何造出来的,又是如何动起来的,依然是个谜团。 枢机卿们彼此对视,没有足够的机械知识他们根本无法对米迦勒提问,就差直接认可普罗米修斯为未来的发展方向了。 “我想知道它对上夏国的鬼武者会是什么样的情形。”高处传来低沉的声音,最先问问题的居然是教皇。 “很遗憾,我们至今没有得到鬼武者的核心数据,也就无法对此进行评估。”米迦勒对教皇微微欠身,但语气仍是淡淡的,“这些还要留待实战来检验。” “避重就轻!看看!他避重就轻!”佛朗哥哼哼,“你的傻大个们遇上了灵活的鬼武者,根本就是靶子!” “还有其他问题么?”米迦勒完全没有理会佛朗哥的挑衅。 “那么巨大的机体,我们有足够的產能么?成本方面合理么?”一位枢机卿问。 “核心结构並不复杂,机体虽然巨大,但採用了鏤空结构,金属的消耗量也並不像想的那么大,而且不用像炽天使那样全部採用高阶合金,因此成本並不像想的那么高,產能方面优化后就没问题了。”米迦勒说。 那位枢机卿满意地点点头。 “米迦勒枢机卿,你说普罗米修斯对骑士的要求不像炽天使那么苛刻,那么请问你们现在有多少能够驱动普罗米修斯的骑士了呢?”又一位枢机卿提问。 “这个数字目前还需保密,”米迦勒说,“但我们绝对可以提供足够的骑士参加对抗测试,换句话说,有多少能驱动炽天使的骑士,就有多少能驱动普罗米修斯的骑士。” “哎呀哎呀,我们的试驾骑士可是多到能够组织一支球队呢!”佛朗哥继续哼哼。 米迦勒仍然没有理睬。 接下来就没人提问了,西塞罗大主教环顾座席,最后转向了佛朗哥:“那么接下来就请佛朗哥枢机卿为我们解说新型炽天使的优势吧。” 佛朗哥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疼得齜牙咧嘴,他根本无意上那座讲台,直接伸手比画:“总之就是那种比我高两倍的人形作战兵器咯,炽天使你们都见过,还需要我废话么?技术细节你们这帮人又听不懂,总之能打又好看,妇女儿童看到都会尖叫的那种。” 密涅瓦机关的陈述到此为止,枢机卿们面面相覷,这根本就是玩闹,不过倒是佛朗哥一直以来的说话方式。密涅瓦机关总长並没有因为出现了竞爭者就变得小心谨慎,反而更加的浑不懍了。 “能打我们是相信的,百年歷史的机械杰作,炽天使当然能打。”米迦勒冷冷地说,“但是能打谁呢?打贏妇女儿童么?” 座席上传出极低的笑声,米迦勒的话虽然刻薄但不失幽默感,佛朗哥大概很难回答了。 “我只知道我的某个试驾骑士穿著上一代的炽天使甲冑,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堂里砍下了你们某位精英骑士的脑袋,代號『蓝鱘』的那位,听说可是你们原罪机关的骄傲呢。”佛朗哥懒懒地抬起眼皮,“上一代砍上一代的头,再上一代砍再上一代的头,那么按照这个规律来看,这一代的炽天使当然也会砍下这一代普罗米修斯的头,这头,我还准备一代一代地砍下去呢。” 明战 满场沉默,那些白银面具当然都是毫无表情的,但面具之下好些位大人物不悦地皱眉。 这已经不能算是玩笑了,而是赤裸裸的狠话。且不说如今的密涅瓦机关有没有资格说出这样的狠话,这种话当著枢机卿说出来,本就是极其无礼的。 不过谁也不会把佛朗哥的疯话当真,炽天使確实是传奇、是经典,但它已经老了,太老了。放狂言並不足以证明佛朗哥胸有成竹,反而有种“狗急跳墙”的嫌疑。 只有米迦勒的白袍无风自动,那是因为他的身体在白袍下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也不信佛朗哥的狂言,但歷史就是那么的巧合,第一代的普罗米修斯由叶尼塞传奇机械师“秘银之鬼”设计,本来也以为能够碾压炽天使,可那一代的骑士王提著圣剑装具·excalibur穿越荒原,一剑砍开普罗米修斯的胸膛,摘走了巨大的机械心臟。 第二代的普罗米修斯已经是原罪机关的作品了,全部的试製机都用来武装圣堂装甲师,首席骑士莱希特伯爵,代號“蓝鱘”。 在马斯顿,莱希特伯爵经过艰难的战斗,杀死了叛变的骑士王——“黑龙”龙德施泰特。这本是普罗米修斯对炽天使的决定性胜利,可谁知道在场学生中走出了被放逐的“红龙”西泽尔,穿上了黑龙留下的甲冑。 莱希特伯爵失去了头颅,第二代普罗米修斯就此全军覆灭。 每一代普罗米修斯都想要压制炽天使,可炽天使阵营中总会出现惊才绝艷的骑士,以战场统治者的姿態斩断普罗米修斯的梦想。那个人,通常被称为“骑士王”。 这简直是普罗米修斯的诅咒了,这个诅咒可別应验在第三代普罗米修斯的身上。 “双方都有斗志,这对国家而言不是最好的事么?”西塞罗大主教淡淡地说,“接下来我们要確认的是对抗测试的细节,细节对双方都很重要,请原罪机关和密涅瓦机关各自提案。” 米迦勒微微欠身:“原罪机关已经做好了完整的方案,请各位大人过目。” 投影灯把原罪机关的方案投在了白幕上,那確实是很详尽的方案。根据原罪机关的方案,对抗测试被安排在原罪机关的“行刑地”实验场,因为那里足够开阔,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双方各出动五名骑士,从不同的方向进入测试场,模擬真实战场,战术不限,目標是令对手倒地不起。最后谁还剩骑士站立在测试场上,就是胜利方。 武器方面,使用薄壳弹药,以免对骑士造成致命伤害,但可以携带近战兵器。 不允许使用补给站和补给车辆,骑士们进入测试场后就只有依靠自己和队友。 “狗屁!这是什么王八蛋做的方案?”多数枢机卿还没读完,佛朗哥就发作了。 “敢问佛朗哥枢机卿,这个方案有什么问题?”米迦勒在讲台上微微欠身。 他虽然声音冷漠但举止优雅,言辞中带著敌意,就像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相比之下佛朗哥粗俗不堪,两相比较,更多的枢机卿开始考虑他们是否应该把那位“致命美少年”挪出枢机会了。 就让原罪机关並掉密涅瓦机关又如何呢?谁不希望本国的首席机械师是米迦勒这种人呢?冷静、锋利、优雅,如同名家打造的利刃。把教皇国的军队交给他设计,才是让人放心的。 (本章完) 第146章 暴风雨降临之前(5) 第146章 暴风雨降临之前(5) “你造的玩意儿有十米高,重量现在还不知道,但至少是炽天使的十倍。你用的『暴龙』级动力核心,功率是炽天使的几倍。你的製造成本是炽天使的几倍?”佛朗哥双拳捶桌,“你居然跟我说五名骑士对五名骑士?就算是在古代战场上,骑大象的骑兵也不能跟骑马的骑兵算作同等级別的单位吧,你却要把普罗米修斯跟炽天使算作同等级別的单位?” “您也可以给炽天使用『暴龙』级的动力核心。”米迦勒淡淡地说,“以密涅瓦机关的技术水准,『暴龙』动力核心不是什么难度吧?” “『暴龙』级的动力核心是给装甲战车使用的!”佛朗哥气得歪鼻子斜眼,“它太大了,根本无法装载到炽天使里去!” “这不就是炽天使的设计缺陷么?你们太小了。”米迦勒冷冷地说,“在大海里,巨鯨吞噬小鱼是理所当然的事,体积也是优势。” 佛朗哥语塞了,米迦勒说的不无道理,在战场上,大型单位碾压小型单位是很正常的事,甲冑骑士对上普通步兵,同样是以强欺弱。 座席上传出了低低的笑声,那是部分枢机卿觉得这场面很有意思。那么多年了,枢机会里终於有个人能够治住佛朗哥了,原本是因为没有人能在机械学方面挑战佛朗哥,只得放任他胡言乱语,而现在,野狗被人套上了狗绳。 “你的製造成本又是多少?一架普罗米修斯的成本我能武装五名炽天使骑士!”佛朗哥又嚷嚷起来,“难道不该五对一么?” “成本方面,我们做了良好的控制,原本不准备公布数字,但是既然佛朗哥枢机卿问起,那我就在此公布了。”米迦勒比了个手势。 负责投影灯的秘书切换了幻灯片,普罗米修斯的生產成本被投影在白幕上。 佛朗哥惊呆了,枢机卿们也有点茫然。在普通人想来,十米高的巨型机动傀儡,都会被猜想成天价的超级武器,当年叶尼塞王国製造第一代普罗米修斯原型机的时候,据说令国库为之空虚。 可米迦勒公布的数字远远小於他们的心理预期,佛朗哥非常清楚炽天使的成本,普罗米修斯的成本竟然比炽天使高不了多少。如果这个数字是真实的,普罗米修斯绝对是物美价廉的炽天使替代品。 “不可能!你们这是在造假!”佛朗哥怒了,红著眼睛嘶声吼叫。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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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知道其他枢机卿都觉得自己是条野狗,或者疯狗,但那时他是以一条野狗的身份看不起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他闯入大人物们的会场,大摇大摆地坐下,偶尔吠叫两声,大人物们还得听。 现在他终於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野狗了。闯入人类世界的野狗,无论它怎么吠叫,都无法干扰这个世界正常的秩序,吠叫到最后太吵人了,它就会被一根绳子勒死。 多数枢机卿心里早就有判断了吧?是终结炽天使的时候了,炽天使既不可控,又陈旧,它的设计和製造者是疯疯癲癲的佛朗哥,它的试驾骑士是危险而可恶的西泽尔。 人们心中的好恶帮他们做出了最终的判断,他们制订了最有利於普罗米修斯的赛制,把赛场放在原罪机关的“行刑地”,那片实验场最终会变成炽天使的刑场。 虽说薄壳弹会避免对骑士造成致命伤害,但普罗米修斯还有那开天闢地般的巨刃,在对抗测试中不小心杀死对手是没有处罚的。 佛朗哥费力地站了起来,这下子枢机卿们安静下来了,想知道这条疯狗想干什么。可出乎他们的意料,佛朗哥没有任何过分的表示,他拎过那根掛著输液瓶的铁架子,以它为拐杖,费力地走向讲台。 那一路行来的姿势,就像古代画卷中的先知似的。佛朗哥从来没有展现出这样的一面,像是閒庭信步,又似乎歷经风霜,眉眼平顺,神情坦荡,要不是太了解他恶劣的那一面,简直要被他的风度折服。 他艰难地拖著骨折的腿走上讲台,凝视米迦勒的眼睛:“你说得没错,新的时代要来了,恭喜你,我亲爱的后辈,祝福你们,原罪机关。” 他张开双臂,將米迦勒抱在怀里。米迦勒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巨大的转折,但当著眾多枢机卿的面,他也只得接受这位“长辈”的祝福。他们的脑袋靠在一起,简直就像是父子。 “你这个小王八蛋,你信不信我的石膏里塞著一枚红水银炸弹!”耳边传来佛朗哥阴沉沉的低语。 米迦勒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但立刻恢復了镇静,也压低了声音:“佛朗哥枢机卿,您在跟我开玩笑么?您以为我会被您的小把戏嚇倒么?” “不信算了,不信我就引爆。”佛朗哥嘆了口气。 “你没有理由这么做!你这个酒鬼!”米迦勒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 “当然有理由啊,我的小伙子们要上战场了。他们都蛮可爱的,我觉得他们就像我的儿子,”佛朗哥死死地抱著米迦勒不让他逃走,声音忧伤,而双眼血红,“我这个老爸很穷的,没法给他们买最好的武器,而他们的敌人都全副武装,还说他们那一身只要五个金幣,超便宜。我也想给儿子们装备龙吼炮啊!我也想给他们装『暴龙』级动力核心啊!我也想说我也能五个金幣买一堆东西啊!可我这个老爸很穷,很穷的老爸做不到,所以我只有眼睁睁地看著我的儿子们穿得破破的,去跟那些全副武装的傢伙玩命。老爸我心里很难过啊,难过了该怎么办呢?难过了就得发泄啊!老爸我难道不该炸死某个王八蛋么?” “我这个人最怕难过了,所以老喝酒。因为我一难过起来就控制不住自己,就想跟人玩命,”佛朗哥的声音里藏著磨牙吮血的魔鬼,“我玩得起,你玩得起么?” 米迦勒沉默了足足十几秒钟,轻轻地搂住佛朗哥的肩膀:“您想要什么,告诉我吧。” 他忽然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他根本不懂佛朗哥,这个野狗般的男人在他的理解范畴之外。佛朗哥根本不能算是一名枢机卿而是一条野狗,野狗会不会在自己的身上捆满炸弹为它的小狗们出气,枢机卿当然不会知道。 他没法不怀柔,不怀柔的话也许下一秒钟他就会和佛朗哥一起化为灰烬。 “五对一。”佛朗哥忧伤地狮子大开口。 “五对四。” “滚!” “五对三,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您知道我上面还有人,再降我上面的人通不过。”米迦勒和佛朗哥僵硬地抱在一起。 台下的枢机卿们都看傻了,两位首席机械师相互拥抱超过一分钟了,他们这是互相爱上了么? “成交,不去行刑地,战场由我们选。” “这我实在……” “我很爱我的男孩们,我不能看著他们去死,如果那样不如我先死。”佛朗哥的声音显然很难过很难过。 “没问题!” “那就跟大家说吧。” 米迦勒在被佛朗哥拥抱的情况下,清了清嗓子:“出於对前辈的尊重,原罪机关同意对抗测试中由三架普罗米修斯对抗五名炽天使,此外战场由密涅瓦机关决定。” 全场惊讶,不明白何以有如此巨大的转折,西塞罗大主教和几位坚定支持普罗米修斯的枢机卿更是迅速地交换眼神。但是话已出口,无法修改,这是当著眾多枢机卿说出来的。 “现在你可以吻我了。”佛朗哥满意地说。 “吻您?”米迦勒茫然了。 “你抱了老子那么久,不行个贴面礼就走,不显得太奇怪么?” 米迦勒只得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跟佛朗哥互相亲吻面颊,这是教皇国最高级別的礼节。 佛朗哥这才放开了米迦勒,转身走下讲台。米迦勒心里几次想要大喊说“卫士!卫士!抓住他!他的石膏里藏著红水银炸弹!”,可最终也没能喊出来。 谁能確定佛朗哥把红水银炸弹藏在了石膏里呢?如果搜不出来,原罪机关就顏面尽失。这时候他镇静下来再想,忽然觉得佛朗哥带著红水银炸弹来开会的概率微乎其微,佛朗哥根本不知道他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也就没必要一早就存著玉石俱焚的心。 但那一刻米迦勒確实被佛朗哥的疯狂所劫持了,那一刻听著佛朗哥那血腥的声音,米迦勒確实相信佛朗哥是存了和原罪机关玩命的心。 这时候再看那个拄著铁架子,走得一瘸一拐的背影,米迦勒忽然生出一种恐怖的敬意……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佛朗哥,真正的密涅瓦机关总长,难怪他会和那些亡命的男孩们站在一起,他自己本就是个亡命之徒! 战术 行刑地实验场,空旷的实验场上放著孤零零的一把椅子,椅子上坐著孤零零的人。 白色的长袍在风中起落,白银面具中倒映著周边的群山,那是这处实验场的主人。 他眺望著山谷中央的试製机零號和一號,那些钢铁巨人处在静止状態的时候就像远古的石像,静得让人怀疑它们是否真的能动起来。 身穿白色制服的军人轻声缓步地走到他背后:“主人,米迦勒总长来了。” “叫他过来。”主人低声说。他的声音非常年轻,却又透著苍老和疲惫。 不一会儿,穿白袍的米迦勒就出现在主人的椅子后面,主人摘下了象徵枢机卿身份的白银面具,是个英俊得让人侧目的年轻人,金髮梳得整整齐齐,墨绿色的瞳孔足以让大多数女孩在见他第一眼时怦然心动。 米迦勒在小经堂中暴露身份,很多枢机卿都误以为他就是那位行刑地实验场的“主人”,但实际上在主人面前,米迦勒连坐下的资格都没有。 (本章完) 第147章 暴风雨降临之前(6) 第147章 暴风雨降临之前(6) 他们看起来確实非常相似,尤其是戴著银面具的时候,一样的身高一样的体型,音色也差不多,说是孪生兄弟一定会有人信。 但两人的气质又是天壤之別,米迦勒的冷漠中透著一股年轻人的傲气,而主人的冷漠是真正的冷漠,冷得沁骨。他好像对绝大部分的事情都没有兴趣,唯有看著他的普罗米修斯们,那对瞳孔中才会闪过某种渴望。 “结果我已经知道了。”主人淡淡地说。 “三架普罗米修斯对战五名炽天使,战场由他们选择,选择结果据说已经发给了枢机会。”米迦勒轻声说。 “没关係,原本我也没有指望佛朗哥会同意五对五,那是你和路易吉他们玩的小把戏。三架普罗米修斯对五名炽天使,这对双方都算得上公平。”主人缓缓地说,“战场由他们选择却是个麻烦的事情。” “战场有什么关係呢?”米迦勒一愣,“普罗米修斯和炽天使都是全地形的机动武器。” “普罗米修斯的强项在於大平原的阵地战,在那种战场上,身躯高大的普罗米修斯视野更广,龙吼炮也能发挥最恐怖的威力。所以佛朗哥不愿意在行刑地实验场决战,他会选择地形复杂的战场,那会有利於灵活的炽天使。在不同的地形上,胜负的概率可能会倒转,那才是佛朗哥的关键条件。” 主人娓娓道来,从容淡定,米迦勒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胜负概率逆转,原来战场的选择有那么大影响。 他一直以为佛朗哥抱住他的时候已经丧失了理智,可听主人这么说,佛朗哥的脑子其实是非常清醒的,他看似在单位数对比上狮子大开口地砍价,其实被偷换的关键条件是战场。 佛朗哥阴了他,佛朗哥想让普罗米修斯陷入什么样的战场?米迦勒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但没什么关係,他们还不知道试製机零號和一號的存在,他们只是看过古洛诺斯。”主人依旧望著那两架钢铁巨人,“古洛诺斯原本就是造出来给他们看的。” “原来是这样!”米迦勒转忧为喜。 不愧是主人,如此的深谋远虑,甚至想到了佛朗哥会来窥看实验场!难怪胡安驾驶的那台普罗米修斯有著“古洛诺斯”这样威严的名字,更强的两架却低调地称作试製机零號和试製机一號。 “我听说你在枢机会上让佛朗哥很窘迫?”主人又问。 “是的,我们的准备很充分,那条老狗被我逼得说不出话来,最后竟然上台来威胁我,號称他的石膏里藏著红水银炸弹。”米迦勒还是恭恭敬敬,但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多少年都没人把佛朗哥逼得狗急跳墙了啊,他觉得自己在枢机会的初次亮相还是很漂亮的。 “愚蠢!”主人的声音里忽然带上了一丝怒意。 米迦勒愣住了,手足无措了几秒钟,赶紧单膝跪下。 主人猛地起身,身体里发出金属碰撞般的声响:“说过多少次不要挑衅佛朗哥,不要挑衅佛朗哥!你可以不懂!但不能不按我说的做!” 米迦勒瑟瑟发抖,原来这种究极冷漠的人一旦发怒,怒气便如破空的狂龙。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挑衅佛朗哥。那是条多么討厌的老狗啊,看见这种老狗谁都想去踩一脚才对啊。 主人沉默了很长时间,转过身来,微微弯腰,轻轻地拍拍米迦勒的肩膀:“好好地当你的原罪机关总长,不要试图超越佛朗哥,”他的声音幽远,“那个男人,你一辈子都无法与之相比!” 密涅瓦机关的上方,铁路线旁边的丛林里,一片砍伐出来的空地,地面残留的树桩上满是烈火焚烧的痕跡、子弹和利刃的痕跡。 昆提良大口地喘著粗气,魁梧的奥古斯都再度挺起了胸膛,一次性释放出大量的蒸汽。他举起伤痕累累的重盾,环顾四周,头盔上方的装饰用翎羽微微颤动。 在他的不远处,躺著一具巨大的钢铁身躯,冒著裊裊的白烟和噝噝的电火。那居然是一架普罗米修斯,半分钟前,这架普罗米修斯突破丛林忽然出现在后方,钢铁巨手直接抓向奥古斯都。 昆提良的反应速度极快,立刻举盾架住了那只巨手,在炽天使中他的体型最大,只有他能勉强做到这一点。 这时候轻灵的黑影从奥古斯都的正上方闪过,那是蔷薇之鬼,唐璜的蔷薇之鬼,这个鬼影以惊人的弹跳力落在普罗米修斯的胸部,其间还避开了普罗米修斯的弹幕。 那柄锋利的黑刀从最薄弱处贯入,切断了普罗米修斯的几根蒸汽管道,动力输出暴跌,普罗米修斯还没来得及调整,昆提良骤然发力,动力核心300%爆发式运转,奥古斯都高高跃起,像是衝击天幕的巨人那样撞在了普罗米修斯的腰部。 失去平衡的普罗米修斯轰然倒下,蔷薇之鬼再度扑上,填入破甲弹的超大口径短火銃“开罐刀”对准了装甲背后的骑士舱,近距离正面射击,即使普罗米修斯的装甲再强大,也未必能顶得住那颗破甲弹。 普罗米修斯的头顶立刻弹起一面小小的白旗,宣布了投降。 几近完美的配合,两名炽天使骑士对一架普罗米修斯,半分钟內结束了战斗。只不过那架普罗米修斯不是他们將要迎战的三代普罗米修斯,而是用从马斯顿回收的二代普罗米修斯的残躯组装出来的。 谁都不知道密涅瓦机关还偷偷地存著这类货色,据薇若兰的副手,那个狡黠的年轻工程师塔拉夏说,密涅瓦机关专门有一个团队负责“狩猎”优秀的机械作品,买也好抢也好偷也好,总之都是巧取豪夺的手段,拿回来研究。 马斯顿事件后那个团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冒著跟圣堂装甲师衝突的风险愣是抢走了一批残骸。这批残骸从仓库中取出,组装出几架普罗米修斯来,供新型炽天使操练。 开始面对这种怪物级的敌人时,三名骑士都手忙脚乱,它的火力范围是如此之大,近战攻击范围是如此之广,確实是不败堡垒的感觉,但渐渐地骑士们找出了普罗米修斯的弱点。 这种高度的人形兵器,倒下就很难起身,可以趁机发动致命攻击,所以普罗米修斯一旦倒地,就沦为被宰杀的对象。昆提良仗著超重型厚装甲的奥古斯都和普罗米修斯正面对抗,唐璜和阿方索趁机发动攻击,屡屡得手。 昆提良是盾而唐璜是刀,蔷薇之鬼的超级机动性能令他能够在普罗米修斯身上轻盈地跳跃,就像跳舞一样发动必杀。 战斗还未结束,还有一架普罗米修斯潜伏在周围,昆提良保持高度的警觉,唐璜鬼魅般隱入丛林,等待目標出现。 至於阿方索,他们都不清楚阿方索的位置,阿方索的所罗门王是一具支援型甲冑,除了支援,还装载了远程攻击的火神炮,应该是藏身在远处等待射击。 忽然间风吹草动,尘土飞扬,巨大的黑影挥剑砍开了七八棵几十年树龄的大树,重剑在头顶旋转后,狠狠地砸向奥古斯都的后背。 驾驶这架普罗米修斯的骑士採用了潜行者一般的战术,他趁著唐璜和昆提良收拾前面一架普罗米修斯的时候,悄悄地逼近到很近的位置,蹲伏在那里,忽然发动进攻。 昆提良心说不好,急忙转身,持盾遮蔽全身。他没想到普罗米修斯也能发动潜行进攻,让对手抓住了机会,即使扛过这下剑击,下一刻普罗米修斯肩头的火神炮就会射击,那种弹幕压制下,他和唐璜的刀盾战术是否还能奏效就是问题了。 火神炮吼叫,声如沉雷,顷刻间几十发炮弹出膛。 普罗米修斯从头顶到脚底,连串地爆出火球,那些炮弹居然不是落在昆提良的盾上,而是落在普罗米修斯自己的身上。 钢铁之躯从天而降,挡在了普罗米修斯和昆提良之间。它一边下坠一边开炮,它的肩头掛载了和普罗米修斯相似的火神连射炮。 开炮的时候它和普罗米修斯之间至多只有三四米的距离,原本用於远程进攻的穿甲弹被这样使用,威力是远程的十倍以上,普罗米修斯也扛不住这样的猛攻,每受一颗炮弹就退后一步,最后仰面倒地,发出轰然巨响。 那名骑士却落地站稳了,迅速地卸掉了肩上的火神炮和翼状装甲,从背后拔出破甲剑,闪电般前突。等尘埃落下,昆提良和唐璜看清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骑士的破甲剑指在普罗米修斯的胸口,胸口下方就是骑士舱。 “行了!行了!投降还不行么?阿方索你这个混蛋!用那么多炮弹打老子,那是穿甲弹你知道么?改良型穿甲弹!你是要老子的命么?”骑士舱里传出塔拉夏抓狂的喊声,与此同时普罗米修斯的脑门上弹出白色的小旗。 “我避开了你的骑士舱,打不死你的。”所罗门王发出低沉的声音,破甲剑在手中旋转之后,回到了背后的武器槽,被锁死。 唐璜和昆提良目瞪口呆,原来阿方索並没有藏在远处,他一直藏身在一棵几百年树龄的巨木上,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去的,所罗门王可不是蔷薇之鬼那样的超轻型的装甲。 又一种全新的战术诞生了,支援型骑士近身暴力炮击,从阿方索出现到塔拉夏投降,不超过十秒钟。 当年在骑士训练营的时候,很多见习骑士都因为阿方索是支援型而觉得他战斗力相对平庸,只有唐璜和昆提良知道这傢伙是个疯子,各种战术都精通,而且他是难以防备的,因为他的战术总是教科书上没写的。 不要觉得远程兵种不擅长近战,规则对阿方索来说是无效的,没准前一刻他还在稳定地炮击,后一刻就摸出一柄破甲斧砍开你的装甲了。 格斗方面他比唐璜还有距离,但考虑到他既能当指挥中枢,又能当枪炮师,还能救援队友,同时兼职近身砍杀……就显得太过恐怖了。 所罗门王拎起刚才卸落的火神炮,就这样转身离去,如此匪夷所思的战术,如此乾脆利落的击倒,可阿方索好像连回味一下胜利的想法都没有。 他就是这种人,只追求结果,丝毫不关注形式上的美。 唐璜曾说阿方索要是骑士小说里的魔王,那骑士就死绝了。骑士小说里往往有这样的情节,大魔王打倒了骑士,哈哈大笑,高谈阔论自己的阴谋,被骑士抓住机会反击,一剑致命。 可阿方索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能用大炮打死你就不会用枪,能用枪打死你就不会用剑,而且绝对不跟敌人聊天。 你要是得罪了他,没准哪天躺在自己床上就死了。阿方索会搞出一种重炮来,架在附近的制高点对你吊射一炮。他並无兴趣欣赏你死前的脸,也不想听你的懺悔,他就是简简单单地要你死而已。 “嗨!嗨!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讲究团队配合么?你的意思是没有我和唐璜你也能解决那些大傢伙?”昆提良跟在后面,沮丧地说。 刀盾战术他和唐璜磨合了那么久,阿方索一个人就把效率提升了好几倍。 所罗门王忽然转身,面甲下传出阿方索那冷冰冰的声音:“不,还是需要的。” 昆提良愣了一下,心里有点喜悦,阿方索这傢伙其实是很有团队精神的,不过听他亲口说需要队友,还是蛮令人惊喜的。 “那我们在你用新战术的时候能做点什么呢?”昆提良兴奋地问。 “喝彩助威。” 面甲之下,昆提良的脸都绿了。 “我说,西泽尔怎么没来?”唐璜倒是对此无所谓,“明天就上战场了,最后的演习也不见人。” “他说想去城里逛逛,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但我没多问。老板那个人你们还不了解么?”阿方索说,“他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问了也没用。” “晚上怎么样?大家出去放鬆放鬆?有良好的状態才好把普罗米修斯打趴下嘛。”蔷薇之鬼的双手枕在脑后,它活脱脱就是个机械唐璜,“说起来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不错的妞儿,总想邀请我参加她家的晚宴,不如我带你们去见见世面?” “你不是盯著老板的女侍长么?碧儿没给你机会?情圣也会飢不择食么?”阿方索说。 “我可没说要泡那姑娘,不过她老爹是个藏酒的大户,她家晚宴上的酒可都是典藏级,我出卖点美色换几杯好酒喝而已。我为碧儿小姐守身如玉!” “真是伟大的坚持,我好像听见一只老虎说要吃素。”阿方索说,“我无所谓,就去见见世面好了。” “我说,”昆提良忽然站住了,有些支支吾吾,“不如去我的场子?” 唐璜和阿方索都愣住了。 (本章完) 第148章 命运前夜(1) 第148章 命运前夜(1) 最好的女演员只演自己 苏菲亚剧院,夕阳斜斜地照进化妆间,给屋里铺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 “啊!谁来救救我这可怜的少女!冥神要把他那黑色的婚纱强加在我的身上!啊!谁来可怜可怜我这天神的女儿!我的心是自由的小鸟,我喜欢雨后的天空,我不要在这漆黑的地狱里度过余生!” 门被推开了,宝儿小姐手牵著白纱长裙,旋转著进来,手捧台本。 和经纪人恶战了不知多少次,剧本也不知修改过多少次,剧作家豁出全身功力给贝淑芬妮加戏,加內心独白,简直要把她塑造成反抗冥王暴政的女英雄。可观眾越来越不满意,他们高呼说我们不要三流剧作家,我们要看宝儿小姐跳舞! 宝儿气得大骂经纪人说你请来的剧作家就不能写出点震撼人心的台词么?观眾完全没被我的独白打动啊! 经纪人想说宝儿小姐再震撼的台词也看谁来念啊,您用那种閒来无事发娇嗔的声音来念,当然打动不了观眾啦。可这话没法说,只好继续抓著苦命的剧作家改台词。 今天又是新一稿剧本,宝儿小姐已经练了一下午,到上台前还在苦练。 “气死老娘了!”宝儿小姐忽然中断了念诵,掀起长裙一脚踩在椅子上,猛拍大腿,“怎么念都是一股撒娇的味道!不是说要有点性格么?” 就在她想要把经纪人叫进来训一顿的时候,忽然愣住了,空气中瀰漫著雨后的草木气息,微微泛苦。 梳妆檯前永远空著的水晶瓶里,插著一束蓝色的龙胆,西泽尔默默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扭头向著另一边,免得目光碰到那条纤细修长无可挑剔的长腿…… “老板你怎么在这里?”宝儿赶紧把门关上,一屁股坐在西泽尔旁边。 “我就说来拜访你,经纪人看了我几眼,就放我进来了,让我在化妆间里等。” “一般他可没那么容易放男人进我的化妆间啊,”宝儿身体前倾,长发垂落在西泽尔的肩膀上,“他可別以为你是我的秘密男友吧?” “宝儿別玩了。”西泽尔尷尬地说。 其实事实就像宝儿说的那样,西泽尔来过几次,每次宝儿都是在化妆间里见他,经纪人那么聪明,当然心领神会,心想这个来时总故意遮挡面孔的年轻人跟宝儿关係匪浅,就算不是男友,也是宝儿要討好的金主什么的。 “好,那就不玩。”宝儿立刻坐直了,满脸正气淑女的模样。 西泽尔无奈地笑笑,你说宝儿不是女演员的料呢,她却又能在人面前摆出各种各样的姿態,要泼辣有泼辣,要娇媚有娇媚,要悽美有悽美,你想要她扮成什么样子,她就扮成什么样子给你看。 “对抗作战就是明天吧?老板你现在不该忙著做准备么?”宝儿问。 “准备工作是密涅瓦机关在做,佛朗哥教授说我们今晚可以有些自由时间,放鬆一些。”西泽尔说,“我想从你这里问些情报。” “没问题啊!”宝儿媚笑,“我只要撒个娇,那些贵公子巴不得把他们老爹偷情的事情都告诉我!” “我想知道,那些人,那些贵公子,怎么看普罗米修斯和炽天使的对抗。” “老板你这种人会在乎別人怎么看你么?看不起你的人,打败就好咯。”宝儿耸耸肩。她耸肩膀都很漂亮,肩膀光洁如玉。 “还是想知道,你一定有消息的,告诉我吧。” “他们今夜会开一个很大的赌局,赌炽天使贏还是普罗米修斯贏,赌局在法老宫,有美酒和最漂亮的女孩子,赌注总额预计会有几十万金幣。”宝儿噘噘嘴,“每个出席的女孩子都有一千金幣加上一件首饰作为礼物哦,他们也邀请我了。” “那你为什么没去?” “因为我猜到老板你今晚会来看我啊……”宝儿凑近前去,媚眼如丝。 “別玩了宝儿。”西泽尔只好重复那句话。 “好吧!正经说话!”宝儿再度变身,大义凛然状,“老娘的理想是要当载入史册的女演员!难道去给那帮王八蛋当玩具么?” 西泽尔微微点头:“他们会赌我输,对么?” “当然咯,据说你哥哥,那位修神学的路易吉大帅哥,可是带著人去观摩了普罗米修斯的实验场呢。”宝儿歪著脑袋,“他们对普罗米修斯的实力再没什么怀疑了,设赌局是要赚那些傻瓜的钱,那些还迷信炽天使的傻瓜。” “跟我估计的一样。” “我也可以通过代理人下一注,赌老板你贏,会赚很多吧?”宝儿眉飞色舞。 “不一定贏。”西泽尔轻声说。 “不会吧?”宝儿满脸的大惊小怪,“区区普罗米修斯,老板你在马斯顿不是砍了无数么?” “那时候的我是100%的我,现在的我是20%的我。那时候的普罗米修斯是二代,现在是三代。” “那我赌普罗米修斯贏?”宝儿贼贼地笑,“机会难得,让我赚一笔唄。” “胜负的机会可能是6:4,普罗米修斯有六成贏面。” 面对宝儿,西泽尔终於能说出自己的真实判断,他们之间的配合已经完美无缺,但三代普罗米修斯的性能確实是压倒性的,二代和三代之间,是天壤之別。 西泽尔並未因他们已经能快速打倒那些“靶子普罗米修斯”而信心十足,靶子就是靶子,战场上可没有靶子供你攻击,你开枪的同时,对方也在开枪。 三骑士都是刚刚接触炽天使不久,能够发挥的实力是有上限的,而他只是20%的红龙,如果是100%的红龙和100%的黑龙配合,他们的胜算会大大提升,但世间已经没有那个名叫龙德施泰特的骑士王了。 宝儿无奈地耸耸肩:“老板你来不只是要问问我那帮贵公子的想法吧?有话直说唄。” “我想交代一些事情给你。”西泽尔说,“如果我没能回来,后续要处理的一些事。” “遗书啊?”宝儿愣住了。 西泽尔沉默了片刻:“差不多吧。如果我没能回来,总得有人去处理一些事的。坎特伯雷堡的地契我放在我的臥室里了,那处房產在我的名下,值一些钱,帮我卖掉它。” “嗯嗯!”宝儿使劲点头,眼睛亮闪闪,“我能分点佣金吗?” “那笔钱,连带我存在银行里的年金,帮我分为五份,送给你、碧儿、阿方索、昆提良和唐璜。昆提良那份,交给他父亲,碧儿那一份,千万別交给她父亲。” “好丧气的话!”宝儿忽然变得恶狠狠的,“不想听!这种无聊的事情是我这么有名的女演员该做的么?这种事应该交给你漂亮的女侍长!” “碧儿看起来很坚强,其实心里很软的,我如果没回来,她会坚持不住的。可你不一样,你是骑士,你在心里是个强大的女孩,只有你能帮我了,宝儿。” “好吧,怎么没想留给阿黛尔啊?你最在乎的是阿黛尔,不是么?”宝儿撇撇嘴。 “阿黛尔缺的不是钱,是能够保护她的人。她的东西我都存在坎特伯雷堡的地下室里了,封条上有她的名字,帮我寄到亚琛给她。”西泽尔顿了顿,“说我爱她。” “爱这种事,別人转达没用的。”宝儿嘆口气。 “如果可能,我当然想亲口告诉她。”西泽尔站起身来,“演出快开始了,你该忙了,我走了。” 他走到门口,却没能出门去,宝儿跟屁虫一样跟著他直到门口,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 “老板,不考虑带我一起上战场么?我很有用的!我当年的评价可是s级,你的骑士们都只是a级!”宝儿盯著他的眼睛,不鬆手,“与其交代遗言,不如带上我一起,把敌人打得落流水。” 西泽尔摇摇头:“当年我给你的帮助是让你离开军队,成为自由人,这样你才有机会实现理想,成为载入史册的女演员,我要是带你去,我给你的一切你就都还给我了,我还有什么脸求你帮我呢?” “什么事情都算得那么清楚,不累么?”宝儿噘嘴,“欠我一点你又不会死!” “倒不是算得清楚……你是女孩子啊。”西泽尔挠挠头。 “哎呀哎呀,真没想到老板你也会怜香惜玉呢!”宝儿一下子又活泼起来,摇头晃脑。 “女孩子应该过幸福的生活,”西泽尔说,“要是我们五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幸福,那就是你好了。” 这话听著似乎曖昧,但西泽尔並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他的母亲孤独无依,他的妹妹被当作政治工具,他全副武装却没能保护她们,这是他的一块心病。所以他不喜欢女孩子受伤害,这会让他有种无能为力的隱痛。 宝儿沉默了很久,鬆开了他的衣袖,却没有收手,而是摸了摸他的面颊:“老板啊,你其实是没有资本说这话的人啊,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保护什么女孩子啊?” 西泽尔微微一怔,终於没有避开。 “看你那么认真地说傻话,会让人想哭的。”宝儿的眼神迷离而璀璨。 她的手指修长,骨节纤细,肌肤仿佛是半透明的,美得让人怦然心动,指尖却有些粗糙,摸在脸上並非什么柔滑如玉的感觉。 那是她身上不多的骑士的痕跡,当年这双让无数贵公子想要握住的手也曾操纵著机动甲冑,划出刺眼的剑光。 “啊呸呸呸!”就在西泽尔犹豫著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个尷尬的局面时,宝儿忽然豪气地猛拍他的肩膀,“別说丧气话啊老板!我们骑士,难道不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人么?別说是6:4的胜率,就算是绝地,我们也会杀出来的!” 西泽尔愣愣地看著她,然后微笑起来,他很少笑,可是笑起来格外动人。宝儿永远都是那么聪明和可爱,永远都不会让你陷於尷尬,永远都是那么的元气十足。她是那种要把握自己人生的少女。 宝儿的神色庄严起来,她伸出右手,弯曲小指,按在自己漂亮的肩胛骨上:“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绝了道路,却不绝希望。遭逼迫,却不被丟弃。打倒了,却不至死亡。身上常带著神赐的死,使神赐的生,也显明在我们身上。” 开始只是她一个人念诵,后来西泽尔也跟著她念诵,这古老的、炽天骑士团的格言,在夕阳中迴荡。 “再见,宝儿·拉瑟骑士!”西泽尔后退一步,微微欠身。 “再见,西泽尔·博尔吉亚骑士!”宝儿歪著脑袋,“是真的要……再见的哦!” 西泽尔开门离去,宝儿望著他的背影,嘴角带著淡淡的笑容。 “老板,要活著回来啊,因为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是……最棒的女演员。”直到西泽尔的背影將要消失在转角处时,宝儿忽然蹦起来挥手,素白的手臂像是风中摇曳的萱草。 这一刻夕阳沉入了地平线,浓如墨的黑夜慢慢地笼罩了翡冷翠。 台伯河南岸的一间豪宅里,薇若兰强撑著从铺著丝绸床单的大床上坐起。 她的烧伤已经好了很多,多亏佛朗哥及时给她涂抹了烫伤药膏,密涅瓦机关经常要跟火打交道,他们的烫伤药膏质量极好,愈后完全不留疤痕。但仍有几处小骨折没好,按照医嘱只能平躺,拄杖行走都不可能。 但薇若兰有薇若兰的办法,她给自己穿上了一件极其紧身的骑士服,然后踏入那具从密涅瓦机关送来的外骨骼,金属机件围绕著她纤细而有力的身体逐一扣紧,发出响亮的声音。在机械的支撑下,薇若兰缓缓地站直了,气场瀰漫开来,还是那个令人垂涎又令人敬畏的机械女皇。 她在镜前梳妆,嘴唇如樱,长眉如黛,还有长发上一朵怒放的红,一扫病中的颓气。她对自己的形象满意了,披上一件大红色的风衣,拎起自己的行李箱,大踏步地出门,高跟鞋踏出进行曲般的节奏。 外面下著濛濛细雨,黑色的礼车等候在铁门外,壁灯照亮了脚前的一小块,薇若兰感觉到一丝寒意,竖起了风衣的领子御寒。 “都不跟未婚夫打个招呼就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离家出走呢。”背后传来含笑的声音。 薇若兰转过头来,这才注意到壁灯下站著一个人,考究的白色礼服,领口袖口勾勒金边,水晶镜片给他那张原本就很清秀的面孔增添了几分书卷气。 亚歷山大·格里高利,教皇国外交部的高级官员,未来可能会成为外交总长的天才,薇若兰的未婚夫。这里是亚歷山大的家,她受伤之后,亚歷山大第一时间就派人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叮嘱佣人和医生用心照顾她,否则她也没法恢復得那么快。 通常这个时候亚歷山大还在加班,万国盛典期间他的公务异常繁忙,可今晚他却提早回来了,似乎猜到了薇若兰要走。 “怎么?难道你指望我把晚饭给你做好,留在桌上,再留张纸条说『亲爱的,我回密涅瓦机关了,我不在的时间里要乖乖的,注意身体,按时吃饭早点睡觉哦』。”薇若兰耸耸肩,“我不是那种人,亚歷山大你要的也不是那种未婚妻吧?” “不愧是我的未婚妻呀。”亚歷山大微笑,他的笑容被评价为年轻贵公子中最好看的,被喻为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 “明天就是普罗米修斯跟炽天使对抗的日子,我得亲自到场。”薇若兰说。 “你对西泽尔可真好。”亚歷山大耐心地帮她整理风衣的领口。 光听亚歷山大少君这个称呼,谁都会想像亚歷山大是那种霸气横生、威风凛凛的年轻人,可事实上亚歷山大温柔体贴,从不动怒,跟他相处总是如沐春风的感觉。 “妒忌了?”薇若兰却丝毫不打算照顾未婚夫的情绪。 “有时候有点,听密涅瓦机关的老人说,你初到密涅瓦机关的时候只有十四岁,是个留著双马尾辫的少女,”亚歷山大的声音温润而遥远,“那时候你总是说,有个很漂亮的小男孩答应过娶你。” “没错,就是西泽尔啊。那年他才八岁,好骗得很,我给他做了一只机械鸟,他就答应要娶姐姐了。” “骗八岁的小男孩,会不会有点过分啊?”亚歷山大笑。 “那时候我很孤独,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愿意娶我的人,”薇若兰说,“所以先骗一个备在那里,將来找到好的再换。” “我是比西泽尔殿下更好的人么?” “你要不是,我为什么跟你订婚?” “可时至今日西泽尔殿下也依然是很优秀的人啊,有人说他是魔鬼,可在女孩子最美丽也最疯狂的年纪,她们是不会在乎这种事的吧?她们自信连魔鬼都会拜倒在自己的裙下。”亚歷山大轻轻地拥抱薇若兰。 (本章完) 第149章 命运前夜(2) 第149章 命运前夜(2) “可女孩都会长大的,他却没有。他只是有大人的躯壳和智慧而已,在心底深处,他和当初一样,是个小孩。”薇若兰把头枕在亚歷山大的肩上,“格里高利家的堂堂少君,翡冷翠最耀眼的贵公子,会吃一个小孩子的醋么?” “作为密涅瓦机关副总长的未婚夫,我確实是该对自己更有自信才对,不然怎么配得上我举世无双的未婚妻呢?”亚歷山大点点头,“只是你太在意炽天使的事情了,才让我对西泽尔殿下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炽天使的成败不仅关係到西泽尔的前途,也关係到密涅瓦机关的前途,我必须看著它成功。”薇若兰严肃地说,“你未来是要成为翡冷翠巨头的,哪个巨头在军队中没有自己的势力?你需要西泽尔,你需要人为你衝锋陷阵。” “別是最后西泽尔成了巨头吧?未来的骑士王,炽天使的最高领袖,他们可以改变战场,也能改变这个国家。” “不,他的前途是有限的,充其量就是我们的又一级踏板而已,”薇若兰抬起头,仰望微雨的天空,“他又怎么能对我如日中天的未婚夫构成威胁呢?” “听你这么说真开心。”亚歷山大鬆开薇若兰的肩膀,缓缓地凑上去,狠狠地亲吻她温润的、樱红色的嘴唇。她的人那么艷,嘴唇那么软,轻柔得像是露珠。 薇若兰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搂住了亚歷山大。 台阶下的道路边,开车来接薇若兰的塔拉夏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亚歷山大和薇若兰这对未婚夫妻的亲吻总是这样缠绵,常常搞得塔拉夏不好意思。那吻像是乾柴烈火,又像是两只野兽抱在一起撕咬。 赌局 夜幕下的法老宫,白色的巴洛克式门墙上雕刻著天使和群龙,巨大的玻璃窗中射出璀璨的灯光,让这座建筑看起来奢华得令人敬畏。 这是一家酒店,翡冷翠顶级的酒店之一,年轻名流聚会的场所。他们往往还没有掌握家中大权,不能像父辈那样在家里的餐厅举办晚宴,就把社交场挪到了法老宫这样的地方。 这里有最有名的厨师为你烹调,有最耐心体贴的侍者为你服务,酒和膳食都是最好的,晚餐之后你还能光顾法老宫最著名的烈酒沙龙,那里有最时尚漂亮的女孩子陪你喝酒,你可以跟你的好兄弟通宵达旦地聊天。 当然,费用也是惊人的,普通贵公子都承受不了。不过这也好,把那些不够格的人都拒之门外,真正的豪门少爷就更喜欢法老宫的环境了。 黑色礼车缓缓地停在法老宫的门前,立刻有侍者迎上前去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说:“恭迎大使先生光临法老宫!” 法老宫的侍者都是很有眼色的,这辆礼车的漆面光滑如镜,低调中透著奢华,车头飘著紫色的小旗。那应该是一面国旗,虽然看不清是哪国的国旗。 在翡冷翠,不是什么人都能在车头侧面插旗的,贵族都不行,得是各国大使的车,还得大使自己在车里,才能插上国旗。 如今万国盛典正开得热火朝天,翡冷翠城里有几十上百位大使,其中的某人一时兴起光临法老宫,也是很正常的事。这是法老宫的荣幸。 贵客走下车来,摘下礼帽仰望法老宫的建筑,他头髮白,山羊鬍子捲曲。侍者愣住了,这哪里是什么大使?明明是个东方糟老头子,浑身透著一股子猥琐劲。 法老宫怎么能服务这种贱民?侍者下意识地伸手想要阻挡这个老人进入法老宫,在多数西方人的概念里,东方人还是低人一等的。 这时锐光闪过,那是一柄剑,出鞘的时候发出优雅的鸣响。剑握在鹰隼般矫健的年轻人手里,剑锋落在侍者的喉间。握剑的年轻人站在老人身旁,剑眉星目。 “你们……你们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侍者用颤抖的声音说。 “看来无论是东方的奴才还是西方的奴才,遇到危险都会提起背后的靠山啊。”年轻人的声音里透著彻骨的寒气。 “雷,把剑收起来!你跟我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么衝动呢?”老人嘆著气说,“这位年轻人不是要看我的请柬么?这又有什么关係?” 一张金色的请柬递到了侍者面前,侍者愣住了,他很清楚这张请柬的分量,也就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东方老人了。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东方老人目不斜视,瀟洒地拋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在空中画出金色的拋物线。侍者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才发现那是一小块沉甸甸的黄金! 阔佬光临法老宫有时候也会打赏一枚金幣给侍者,可那是一整块黄金啊!这些东方人是来自黄金海岸么?他们那里一切交易都是用整块的黄金结帐么? 这时风停了,车头那面一直捲动的紫色小旗静了下来,露出那个白色的狼头。 中山之狼。 “中山国,叶素理。”老人淡淡地说,“现在可以带我去看那个赌局了么?”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请!请!”侍者点头哈腰地把叶素理迎入大门。 如今叶素理在翡冷翠也算是一號名人了,除了赫克托耳家长和其他几位大人物的帮衬之外,主要靠他的能说会道和金元外交。 “那位中山国的大使啊,可不就是一位有钱、爱玩、好交际的老爷爷么?”对叶素理,大家都是这么评价的。叶素理也很乐意让这样的说法传播开去。 他太懂什么时候该用钱解决问题了,钱用得好,是比机动甲冑还锋利的武器。 穿越长长的地下通道,叶素理抵达了会场。通常烈酒沙龙就是在这里举办的,但今夜只有持请柬的客人才能入內,烈酒免费,各种用龙虾和鱘鱼籽製作的小食也免费,你能享用的一切都免费。 身穿晚礼服的漂亮女孩或坐或立,妆容精致。 她们都是受邀前来,有丰厚的酬劳,而且並非那些生活没有著落、以陪酒为生的外省女孩,她们在翡冷翠社交圈中都小有名气,有资格参加这样的聚会。贵公子们的聚会需要她们来作为装饰物。 叶素理一踏进会场,立刻就有几位贵公子迎了上来,相互寒暄,其中就有新罗马帝国的大使卢瑟,他们是在拜謁教皇的时候认识的,来往几次就结成了兄弟般的交情。卢瑟为叶素理介绍各路朋友,帮著叶素理在翡冷翠社交圈打开了局面。 当然,叶素理也少不得对卢瑟大撒黄金,还许诺了要给他介绍东方美女。 叶素理的请柬就是从卢瑟那里得来的,卢瑟说这场难得的赌局,叶大使不来看看太可惜了,有兴趣就搏一搏。 当时叶素理露出惊喜的神色说好啊!我来翡冷翠那么久都没有好好赌一把!早就手痒得不行!卢瑟诡秘地说可不只是赌一把,还有大秘密呢! 掌声打断了他们的聊天,掌声中,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贵公子出现在会场的二层,在栏杆边向大家招手示意。 “美第奇家的少爷,高文·美第奇。”卢瑟压低了声音,“这场赌局的组织者,他在翡冷翠可是以能钱和会玩著称的!” “少爷们,暂停你们和女孩们的小游戏,让我们来聊聊正事,”高文示意全场安静,而后微微一笑,“你们准备好金幣了么?你们准备贏,还是准备输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他们应邀而来是要参加一场豪赌,又怎么会没准备好钱呢?谁会准备输呢?他们来这里就是要贏大把大把的钱! 高文对自己的小笑话有这样的反响非常满意,他缓缓地举起右手,在空中停滯了几秒钟,打了个极其清脆的响指:“那就为你们心中的英雄下注吧!普罗米修斯还是炽天使?谁会贏得明天的对抗?谁是教皇国未来的武神?下注吧!我亲爱的朋友们!” 满场轰动,黑衣的银行职员们出现在会场上,贵公子们將早已填好的单子交给他们。下注就是採用这样的方式进行的,根本不用携带大量的金幣,赌注直接从他们的银行帐户中划出,贏的钱也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户头上。 翡冷翠的顶级贵公子们就是这么玩的,他们只需在这里品著美酒,搂著女孩的纤腰,在单子上填个数字,再签名就好。越是轻描淡写,把酒言欢中输贏成千上万的金幣,越是贵族风度。 叶素理微微眯眼,卢瑟埋头填著自己的单子,没有注意到这个东方老人的眼神陡然间锐利起来。 叶素理当然不是为了赌局和漂亮女孩来的,他来就是要侧面了解那还未曝光的新一代机动武器!夏国刚刚造出鬼武者,这边教皇国已经要对机动武器进行更新换代了,这对渴望机动甲冑的中山国来说无疑是个震惊的消息。 原诚在电话里勒令叶素理刺探这方面的情报,但任凭叶素理怎么削尖脑袋,也无法得知新型机动武器的细节,不光是他,西方各国大使也都在互相询问。 教皇国当然不会泄露这方面的情报,新型机动武器要在万国盛典期间展出,本就是用来威震列国的。 就在叶素理焦头烂额的时候,卢瑟诡秘地邀请他参加这场赌局,而且用“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才跟你说的”的语气劝叶素理把能动用的钱都赌在普罗米修斯的身上,因为,“有人已经观摩了普罗米修斯的试製机,绝对是碾压炽天使的大傢伙”。 所以叶素理来了,他要见见那些观摩过普罗米修斯的人,通过他们侧面了解普罗米修斯。 “你下了多少?” “五千金幣。” “赌谁贏呢?” “当然是普罗米修斯,你是跟我开玩笑么兄弟?谁会赌炽天使贏?你也不是下注在普罗米修斯身上了么?” “我看好些人都掏了上万金幣出来,真是贪心啊,我们是不是也得赌多点?” “战场上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要是一不小心被炽天使翻盘……” “別傻了!我有內部消息,高文他们已经在路易吉的安排下去看了普罗米修斯的试製机,那是十米高的大傢伙,甲冑骑士在它面前一脚就能被踩死!” “我叔叔说枢机会甚至想让开发普罗米修斯的原罪机关並掉密涅瓦机关呢!这样炽天使又怎么能贏?” “龙德施泰特之后,炽天使真不行了……” 各种各样的低语进入叶素理的耳朵,令他心中悚然。时至今日,东方人最忌惮的还是铁傀儡,也就是机动甲冑骑士,什么时候又冒出十米级別的机动武器了? 三米级別的甲冑骑士,还能用包裹重甲的战马勉强对抗一下,十米级別的普罗米修斯,东方根本没有能与之抗衡的武器!叶素理高速地思考著。 “这不是叶大使么?您能光临何等荣幸。”有人走到叶素理的身边,微微欠身。 “这不是路易吉少爷么?”叶素理眉峰一挑,隨即笑了,“路易吉少爷修的是神学,难道不该清心寡欲么?怎么,也喜欢赌两把?未来的教皇在赌局中被人看见,没关係么?” 路易吉浅浅地一笑:“我自己不赌,但不能不关心一下明天的对抗。实不相瞒,对抗双方各有一名骑士是我的弟弟呢。” 对於这个东方老人,路易吉既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意,就是看不透。那天的晚宴上,叶素理对西泽尔颇多关注,让路易吉心里不太舒服,但之后叶素理跟西泽尔也就没有接触了,倒是在不同的场合见过路易吉几次,相谈甚欢。 路易吉身边很多朋友都会说叶素理的好话,无非是慷慨会玩之类的,路易吉听得多了,也就多留了点心。一个东方小国的大使,几个月工夫就在翡冷翠混得如鱼得水,应该是怀著什么目的吧? “哦?胡安少爷和西泽尔少爷么?”叶素理故作惊讶,“兄弟俩为什么不在一个阵营?” 路易吉苦笑,压低了声音:“胡安和我是一个母亲生的,西泽尔却不是,我们甚至不能公开承认他是我们的兄弟。胡安年纪小,西泽尔又很倨傲,两个人老是起衝突,我居中调停也调不过来。” “这样不也好么?无论贏的是哪一方,博尔吉亚家都会出现一位国家栋樑。” “兄弟之间有什么比得过和睦相处呢?”路易吉微笑,“叶大使是也想下注么?不知道叶大使觉得谁会贏得这场对抗呢?” “我还在犹豫,但来了不下注玩玩,可有点对不住自己。”叶素理大笑,“我少年时也是个赌徒呢。” “叶大使精通占卜术,不试试卜算一下结果么?” “路易吉少爷倒是提醒了我,何不试试交给天命呢?”叶素理的手一翻,一枚伏羲金钱已经出现在指间。 他还没来得及丟出金钱,赌注的对比已经由一台大型报数机械显示在了会场的上方,路易吉抬眼一看,瞳孔微微收缩。 短短的几分钟內,竟然有二十五万金幣投注在普罗米修斯身上,而炽天使那一方只有区区八千金幣,这在任何赌局中都是悬殊的投注比。 满场譁然,赌局当然是得双方都有投注才能玩得下去,押对了宝的人分那些赌输的人的钱。可是按照这样的下注结果,如果是普罗米修斯获胜,所有赌普罗米修斯贏的人也只能分得区区八千金幣,这对贵公子们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数字。 太多人觉得普罗米修斯会是贏家,这是问题的核心。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了醉醺醺的声音,某个人正侃侃而谈:“炽天使怎么可能贏得过普罗米修斯?它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別的单位,我以前也是炽天使骑士,我说的话你们还不信么?碰上普罗米修斯,炽天使只配被碾压!” 路易吉和叶素理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那个苍白的、鬍子拉碴的年轻人正靠在沙发上,一手端著烈酒,一手搂著旁边同样苍白的女孩的腰,搂得紧紧的。 路易吉微微皱眉,看那傢伙的言谈举止,跟这奢华的场合有些不相称,怎么会有这种不够格的傢伙混进高文少爷的赌局?那傢伙看起来有点眼熟,可路易吉记不得自己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个人了。 他又看那人身边的女孩,女孩似乎是那人自己带来的,气质並不像请来捧场的社交名媛。 她的底子应该是很好的,眉目如画,微翘的嘴唇,穿一件紧身露背的红裙,腰肢不盈一握。但不知为何神色憔悴,皮肤也乾涩,如果没有粉底遮掩的话,容顏只怕会大大地减分。 这女孩路易吉也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本章完) 第150章 命运前夜(3) 第150章 命运前夜(3) 他再度审视女孩的时候,注意到她那纤细但肌肉分明的小腿,忽然想到了什么。这女孩的身材苗条而有股韧性,一般名媛靠节食是不可能拥有这种身材的,除非忍受艰苦的训练,比如骑马和舞蹈。 是的,舞蹈,这女孩子经过长期的舞蹈训练,曾经被认为是未来翡冷翠的明星舞者。 那是贝罗尼卡·博尔吉亚,路易吉曾在家族晚宴上见过红裙似火的她,当时她还只有十五六岁。 她身边的男人是冈扎罗·博尔吉亚,当年的炽天使骑士,代號“断剑”,也曾是家族晚宴的座上宾。 但在西泽尔第一次出席家族晚宴的那一夜,他遭遇了惨败,暴怒的红龙几乎把他的甲冑拆成了碎片。自此断剑就消沉了,再也无法振作,很快就被军部除名,至今也没有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只是个游荡在社交圈中的閒人。 贝罗尼卡的遭遇跟冈扎罗类似,她原本是家族派去试探西泽尔的,当时她还是备受家长们宠爱的小天使,家族中的男孩都想亲近她。但她在西泽尔那里鎩羽而归,隨即也被家长们遗弃。 同是被遗弃的人,冈扎罗和贝罗尼卡渐渐走到了一起,贝罗尼卡早已放弃了舞蹈,被冈扎罗带著辗转於各家的宴会和酒局。酒精和熬夜令她日渐憔悴,不復昔日明艷照人的模样。 路易吉狠狠地皱眉。难怪下注给炽天使的人那么少,就是有冈扎罗这种人在散布消息,怀著对西泽尔的仇恨。冈扎罗现身说法,那些少爷当然会相信。 但这给路易吉造成了麻烦,这场赌局事实上是高文和路易吉一同设下的,想赚上一笔大钱。路易吉只带了高文和自己最亲密的兄弟们一起观摩了普罗米修斯,那场观摩坚定了高文他们的信心,普罗米修斯是必胜的,他们设下赌局,是要赚某些笨蛋的钱。 总有些消息不灵通的笨蛋会相信炽天使会贏吧?那种蠢货的钱不赚白不赚。 但是试製机零號和一號的出场太过震骇,参加观摩的贵公子们自己也忍不住私下里传播消息,加上冈扎罗这种人煽风点火,连笨蛋们都觉得普罗米修斯必胜,路易吉赚钱的机会也就没了。 可路易吉没办法,难道堵上冈扎罗的嘴么?或者把这个混蛋撵出去?路易吉暗暗地咬牙。 “叮”的一声,伏羲金钱落在桌面上,叶素理看了一眼,惊讶地说:“怪了!我的卦象竟然显示炽天使会取得这场对抗的胜利啊!”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闷好,101????????????.??????超流畅 全手打无错站 旁边的卢瑟刚把自己的赌单交出去,听了这句话后赶紧说:“叶大使可別赌冷门!赌局上最忌讳赌冷门的!” 他这纯粹是出於一腔热忱,毕竟跟叶素理混了那么久,不能看著叶素理吃亏。卦象算什么,眼前明摆著的事,普罗米修斯必胜嘛!当然要下注在普罗米修斯身上! “这可怎么好?”叶素理挠头,“卦象让我赌炽天使贏,朋友让我赌普罗米修斯贏,两难啊!路易吉少爷,你说我该怎么办?” 路易吉回过头来,微笑著看了叶素理一眼:“卢瑟侯爵说得也不无道理,是信卦象还是信朋友,都看叶大使自己的判断。” “占卜的人不信自己,未免说不过去。”叶素理也微笑,在赌单上隨手写下金额,递给一旁的侍者,“我赌炽天使贏好了,这样至少我和我的兄弟卢瑟侯爵中会有一个人贏,总少不了酒钱。” 路易吉还是微笑,叶素理也微笑,两人久久地对视。 终於图穷匕见,路易吉心里冷笑,看来在那场晚宴上,叶素理確实是看中了西泽尔。叶素理跟他只是场面上的客套,对西泽尔却是欣赏。 又出现了一个看重西泽尔的人,这让路易吉不太开心,最近总有些风头正劲的人物看重西泽尔,比如那位叶尼塞公主。见过瓦莲京娜的人都会觉得西泽尔配不上她,好些贵公子都等著公主殿下乾脆利落地跟西泽尔解除婚约。 他们也许不敢娶瓦莲京娜,但也不愿意西泽尔得到她。 可瓦莲京娜虽然不跟西泽尔见面,却也没有解除婚约的意思,每日明艷而高冷地参加各种外事活动,倒让人怀疑她对未婚夫並没有那么討厌。 “靠女人撑腰的傢伙!”路易吉在心里鄙夷,可没来由地又有些妒忌。 叶素理知道路易吉在想什么,但那又怎么样?叶素理不在乎。 路易吉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私下场合里路易吉多次表示过东方人都是骗子,根本不该让这个中山国的使团来翡冷翠。路易吉本能地討厌东方人,因为西泽尔的母亲琳琅夫人是个东方女人。 既然路易吉那么討厌东方人,叶素理不介意让他更討厌一些。 叶素理的赌注下得不小,五千金幣,计数器上炽天使那方的赌注直接升到了一万五千金幣,但是跟普罗米修斯那边的近三十万金幣还是没法比。 “大家都押普罗米修斯,我们乾脆赌点冷门好了!赌冷门的赔率大啊!”有人大声说。 那人其实是路易吉的兄弟,他散播这种言论,是想让那些还举棋不定的傢伙赌炽天使贏,只有这种傻子足够多他们才有钱赚。贵公子们也需要钱,他们事事都要钱,家里给的年金常常不够。 “你看刚才有人一把在炽天使身上赌了五千金幣,要是炽天使真的贏了,那傢伙可是能贏十万金幣呢!”那人还在巧舌如簧地劝说。 果然炽天使那边的赌注开始上升了,所谓跟风就是这么回事,叶素理猛砸了五千金幣进去,有著榜样的作用。 “居然有蠢货在炽天使身上下那么大赌注!”那边冈扎罗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根本注意不到这边叶素理和路易吉的对话,继续夸夸其谈,“等著输得精光吧!” “冈扎罗,你喝多了,別说太多。”贝罗尼卡柔声说。她没有喝酒,察觉到人群中有些不善的目光。 “今天我高兴,你就別管我喝酒了,”冈扎罗兴奋地抚摸著贝罗尼卡暴露的后背,“西泽尔要倒霉了!我要看著那傢伙死!普罗米修斯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他杀过普罗米修斯的首席骑士!原罪机关是一定会叫他死的!” 贝罗尼卡愣了一下,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西泽尔欠我俩的,我都要討回来!”冈扎罗咬著牙跟贝罗尼卡耳语,亲她的面颊,“明天就有结果了!你高兴不高兴?” “我高兴不高兴?”贝罗尼卡在心里问自己。 她不知道,对她来说那件事过去太久了,久得就像前世那样,她早就忘记西泽尔了,或者说,故意不去想。 但今天冈扎罗非拖著她来“看热闹”,於是记忆里的男孩重又浮现在她眼前,那个黑色军装、红色綬带、面无表情却又带著一腔怒火的男孩,他出现在和和睦睦的家族晚宴上,坐在衣冠楚楚的男孩女孩中间,就像一个孤独的怪物。 家长们倒也没有授意贝罗尼卡去色诱那个小怪物,那年西泽尔才十二岁,还不够格被色诱,贝罗尼卡的任务是用热情和活力驯服那个小怪物,让小怪物信任她这个漂亮姐姐。 她真的很努力,她深深地知道舞蹈家对家族的意义远远不如天赋骑士,她只是个女孩子,想在家族里面受重视,她就得为家族出力。 可小怪物比她想的难缠多了,他那股子凶猛深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隨时会化为狮子衝出来。贝罗尼卡再温柔都拦不住那只愤怒的狮子,她失败了,家长们觉得她没用,她再也没有接到家族晚宴的请柬。 失去了家族的支持,她也就失去了天才舞蹈家的光环,在翡冷翠,漂亮柔软会跳舞的女孩多的是,贝罗尼卡很优秀,但不是无可替代。 她失去了登台的机会,也没有钱,她原本就出自博尔吉亚家的小小分支,虽然都姓博尔吉亚,却没法跟路易吉这种教皇之子比。 好在她还漂亮,还有人追求,其中追求得最猛烈的就是冈扎罗,最后她跟冈扎罗订了婚。订婚之后她才知道冈扎罗並不是什么上进的男人,甚至连骑士衔都被剥夺了。冈扎罗游手好閒,喜欢在酒局中钻来钻去,大概只有酒精才能让他从阴影中摆脱出来。 她们订婚很久了,但冈扎罗一直没有娶她,因为冈扎罗痛恨她当年被家族指定去“诱惑”西泽尔,冈扎罗说你等我干掉西泽尔,我就开心了,那时候我们就结婚。 於是贝罗尼卡知道冈扎罗为什么那么猛烈地追求她了,因为她曾经可能属於西泽尔,冈扎罗得到了她,就觉得打击了西泽尔。 可她还能怎么样呢?她已经是冈扎罗的未婚妻了,她陪著冈扎罗喝酒熬夜,渐渐地憔悴。但是酒是好东西,喝醉了以后她就忘了难过,忘了自己曾经可以拥有另外一种人生,光辉的舞蹈家的人生……只要她能够阻挡西泽尔心中的那只狮子衝出来。 直到今夜,那种痛苦重又被唤醒……怎么会这样呢?是谁毁了她的人生,令她这么受苦?她也说不清楚。 也许只是时间不对吧!她遇到那个男孩的时候,那个男孩根本不爱什么人,只想著要向世间復仇。他不懂欣赏贝罗尼卡的美,也不理会她的温柔。 那个男孩真的不爱人么?可他看见那个被他叫作哥哥的骑士倒在枪口下的时候,变成了魔鬼,汹涌而出的那种东西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爱吧? 你不爱人,又怎么会悲伤? 那个男孩,他並不是不爱人,只是不懂怎么爱人。 现在他就要死了,不知道他在死前有没有学会爱人。贝罗尼卡悲伤地想著。 炽天使那边的赌注停止在了二万五千金幣,上升的势头停止了,十米级的机动傀儡想起来就恐怖,即使赌冷门贏了能贏很多倍,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下注在普罗米修斯身上。 “看看!我说嘛!只有蠢货才会赌炽天使贏!”冈扎罗高兴地说,满嘴喷著酒气,“嘿嘿!西泽尔!你就要死了!大家都赌你死!普罗米修斯会踩死你的!把你的肠子都踩出来!” “为了西泽尔·博尔吉亚的死干一杯!”冈扎罗抓起一杯酒灌下肚去,他是真的喝多了,都没有意识到多数人都远远地躲著他这个酒鬼。 贝罗尼卡无声地哭了起来,眼泪是那么的汹涌,那么的突如其来,她自己都没有想到。 她满脑子只有那个小怪物要死啦,他就要死啦,那张凶狠又寒冷的小脸在她的脑海里破碎……死前你学会了爱人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哭,为了那个將死的男孩,或者为了自己错过的人生。 “嗨!嗨!冈扎罗!你的未婚妻怎么在哭啊?”有人在旁边开著恶意的玩笑,“为西泽尔哭么?我可是听说你的女人原来是要送给西泽尔的呢!別是你那么多年还没得到她的心吧?” 冈扎罗红著眼睛,瞪著贝罗尼卡,大吼说:“你哭什么?死的不是你的未婚夫!你哭什么?” 贝罗尼卡也知道自己不该哭,可她止不住。她站起身来拎著裙子想要跑出去,跑出去她就可以尽情地大哭了,反正谁也看不见。 可是冈扎罗狠狠地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抡圆了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路易吉皱了皱眉头。真该早点把冈扎罗这种醉酒闹事的蠢货赶出去的,这种人怎么配混他们这种贵公子的沙龙?他虽然討厌西泽尔,却不喜欢冈扎罗当著他的面打女人,他毕竟是教皇之子,不喜欢这种不体面的事情。 叶素理在心里轻轻地嘆息,看来那个命运难以占卜的男孩真的是要死了。他没有福分娶到叶尼塞公主,也没有福分娶到中山国公主。 叶素理投注在西泽尔身上其实也是想试探会有多少人跟风,不过看眼下的情况,那场观摩的心理震撼是极其巨大的,消息传播开来,大家都坚信炽天使必败。 三十二万比二万五千,这是最终的结果,三十二万金幣押普罗米修斯贏,二万五千金幣押炽天使贏,赌局中的盘口未必准確,但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了,炽天使贏的机会不超过百分之十!其中还有叶素理煽风点火的因素。 高文皱了皱眉,这个结果实在叫他沮丧,但他也不得不宣布这个最终结果,他清了清嗓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身黑衣的男人將一张赌单高高地举过头顶:“女士们先生们,我的客人想要宣布一些事情。” 那个男人有著一张银行家的脸,面无表情,但气场强大。在场的多数人都认识他,那確实是一位银行家,翡冷翠著名的银行家,他有很多神秘的富豪客户,管理著上千万金幣的巨款。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叶素理趁机走到贝罗尼卡身边,伸手將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这个东方老人展现出了过人的绅士风度,让贝罗尼卡不能不屈膝行礼,表示谢意。 那边路易吉一个眼色,几名强壮的隨从就拖走了冈扎罗。 “就在刚才,我的一位客人通过电报下注,八千八百盎司黄金,按照市价折合三十万金幣。”银行家平静地宣布,“赌炽天使贏得明天的对抗。” 贝罗尼卡愣住了,叶素理愣住了,高文愣住了,正被拖离会场的冈扎罗也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银行家把那张赌单交到侍者手里,片刻之后,计数器疯狂地滚动起来。“叮”的一声响,“三十二万比三十二万五千”,计数器最终定在了这个惊人的数字上,最后一刻,炽天使以微弱的优势胜出,而那胜利的筹码,无疑是由一只擎天巨手投下的。 所有人都默默地盯著计数器,路易吉也不例外,他的心情很复杂,仿佛大海潮涌。这下子他和高文能赚到钱了,赚到钱当然是好事,他应该高兴,可高兴里却混著不安和怒意。 是谁?是谁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支持西泽尔? 叶素理么?不可能,这个老傢伙要出价犯不著动用代理人,从他公然投注在西泽尔身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暴露了立场。 密涅瓦机关?也不可能,佛朗哥和薇若兰穷得就差变卖家產了。 难道是教皇?难道是他那永远高高在上的父亲么?他从不过问儿子们之间的事,任凭他们斗得死去活来。难道说最后一刻父亲还是暴露出了內心的立场,重注砸在西泽尔身上? 那个卑贱的私生子!他凭什么跟他们竞爭?甚至从他们这里夺走父爱! 怒气翻涌,如果不是当著那么多人路易吉简直要咆哮。 (本章完) 第151章 命运前夜(4) 第151章 命运前夜(4) 可片刻之后他又冷静下来,因为教皇也没有那么多钱,他们的父亲表面上拥有崇高的地位,其实只是个选出来的执政官,靠枢机会给他发的薪水为生。 八千八百盎司黄金,那是可以买下一座小城镇的巨款,教皇是拿不出来的。 可事实就在眼前,有位不知名的富豪在西泽尔身上下了重注,敢下这种赌注的人根本不是来玩玩的,而是对炽天使获胜有著极大的信心。 是谁?是谁?是谁?路易吉在心里吼著发问,可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咬著牙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抓过一杯烈酒灌进肚里,静静地望著天板。 那么多年来,他不惜一切想要打倒西泽尔,想要埋葬那个卑贱的私生子,可每到关键时候总有人出现在西泽尔的背后,不惜代价地帮助那个眼神可恶的男孩。 全都是敌人!全都是他路易吉·博尔吉亚的敌人!那些如蛆附骨、如影隨形的敌人!迟早他要把那些敌人都碾碎! 此时此刻,遥远的东方,洛阳城外。 黑衣的军人推开了一扇门,在一道帘子外单膝跪地:“公爵殿下,已经通过我们在翡冷翠的代理人成功下注,五千两黄金,赌炽天使会贏得那场对抗。” “做得很好,你下去吧。”长眉如剑的年轻人穿著白色的军服,端坐在帘子后面。他的面前是楠木雕的桌案,案上摆著带护手的西洋佩剑,和一杯殷红的葡萄酒。 大夏龙雀的官邸就是这样的混搭,隨处可见东西方的元素混合在一起。 窗外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那是楚舜华费重金建设的机械工厂,此刻它正日夜生產著高阶合金和鬼武者,楚舜华率领的军队正以惊人的速度机械化。 “殿下,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军人並未立刻离开。 “你跟我有些时间了,应该明白我的性格,在我这里没有可说可不说的话,不当说的就別说。” “属下知错了。属下的问题是,无论炽天使还是普罗米修斯,都没有区別,都是殿下的敌人,我们有什么必要捲入教皇国机动武器之间的竞爭呢?五千两黄金並不是小数,殿下公务繁忙,有什么必要在这个时候支持炽天使呢?” “是啊,”楚舜华淡淡地说,“可你难道不会尊重某些敌人么?尊重他们不屈的意志,和向死求生的心。” 军人思考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明白了!殿下!” “不,你並没有真的明白。”楚舜华挥了挥手,“出去吧,顺便帮我把灯关上。” 漆黑一片的官邸里,楚舜华独自饮酒,一束月光透过雕的窗照在前方,光中又有阴影。 世界忽然变得寂静而荒芜,只有窗外雷霆般的巨响和升腾而起的烈焰。 楚舜华向著那束月光举杯:“敬你,骑士王。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但我们共同的理想,我会独力完成。”好像那个白色长髮的年轻人还站在那里,瘦削的身体挺拔如一桿骑枪。 那冰一般坚硬的声音仿佛还迴荡在耳边:“我跟你合作,不是为了报酬,而是要毁灭那个罪恶的国家。” 伤痕 “我说你能爭气一点么?世界上的好女人多的是,她当初没跟你出来就算了。你將来是要当將军的人,她不跟你走就成不了將军夫人,她將来会后悔的!”唐璜一边开车一边恶狠狠地骂,“你是头蛮牛!蛮牛蛮牛蛮牛!记著你的身份!別跟我比当情圣!” 黑色礼车奔驰在雨中的街道上,去向特洛伊酒店。 唐璜这是在骂昆提良,后者缩著脑袋坐在后排,一声不吭。 昆提良能有什么场子?他如今暂住在阿方索的机械作坊里,此前他的棲身之地是特洛伊酒店的地下室。所以他说出那句“不如去我的场子”时,唐璜一下便明白了。昆提良对特洛伊酒店可没什么留恋,但他留恋酒店里的一个女孩。 那女孩名叫艾莲,一个青涩的外省女孩,说得上清秀可人,但在唐璜的眼里,“跟碧儿小姐之间的差距就好像翡冷翠和洛阳之间的距离”。 昆提良落魄潦倒地在特洛伊酒店当服务生的时候,艾莲在那里当女招待。昆提良默默地喜欢著艾莲,艾莲也喜欢昆提良,但他们中间隔著艾雷斯男爵。 艾雷斯男爵就喜欢艾莲这种青涩的女招待,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是昆提良的金主,他给昆提良钱,昆提良告诉他最近店里又来了什么青涩可爱的女孩。艾雷斯男爵要是看上了,就为那女孩慷慨钱。 结果往往都是一样的。 艾雷斯男爵也看上了艾莲,这是昆提良一生里最悔恨的事。在他还没有喜欢上艾莲的时候,是他为了几个金幣告诉艾雷斯男爵说,店里新来了个女招待,名叫艾莲,是个可爱的姑娘。 西泽尔去召回他的那天夜里,艾莲本来要跟昆提良一起逃离特洛伊酒店,但她欠了店里很多钱。为了给她母亲治病,她问老板德隆爵士借了一大笔钱,而德隆爵士是艾雷斯男爵的好朋友。 最后她和昆提良的马车被艾雷斯男爵和德隆爵士带的人劫停了,艾雷斯男爵说:“你如果跟我走,我就帮你还上那笔钱,如果你选择跟昆提良走,你就进监狱,你妈妈也不会有好下场。” 哭泣的艾莲最后上了德隆爵士的马车,她对昆提良说:“你走吧,昆提良你走吧,你也许会做成大事也许会死,死了我会想你的,做成了大事你也不会看上我这种女人了,我们没缘分。” 这是昆提良心里的伤疤。每次蛮牛安静地发呆,要么是想起了父亲,要么是想起了艾莲。 唐璜懒得搭理他,男孩刚坠入爱河的时候总是这么固执的,时间长了就好了。顶多等他们真正出人头地后,在异端审判局找找关係,办艾雷斯男爵个罪名,把他在黑牢里关上几年。唐璜一直都是个很成熟而且想得开的傢伙。 谁知道昆提良至今对艾莲念念不忘,非要在对抗作战之前去看看艾莲。蛮牛虽然笨,但也知道明天他们未必能活著回来,对抗作战会很惨烈,在那片战场上杀人是不用负责的。 唐璜本以为阿方索会跟他一起劝阻昆提良,谁知道阿方索轻描淡写地说:“好啊,没准会在那里遇到那位艾雷斯男爵吧?他有保鏢么?我们带枪么?” 唐璜抓狂地说:“这蠢货还只是要去看看当年暗恋的女孩,你这货是要去暗杀情敌么?”阿方索还是轻描淡写地说:“只是防身而已,真没想著暗杀,暗杀我会用狙击枪的……” 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去找西泽尔评理,那时候西泽尔刚跟宝儿分开回到家中,正吃著碧儿为他准备的晚餐。西泽尔听完之后点点头说:“你们等我吃完饭,我换身军服,我也去……” 唐璜更加抓狂,说:“老板你穿著军服是要去砸店么?”西泽尔的语气跟阿方索的语气差不多,西泽尔说:“只是別让人看低我们,真要砸店的话我们几个可不够,得多点人手……” 所以现在西泽尔正坐在副驾驶座上,黑色军服,红色綬带,银色的少校军徽,胸前悬掛著象徵骑士身份的火焰十字徽。 穿上这身军服,好像时间逆流,当年那个锡兰毁灭者又站在了他们面前,三骑士都不由得站直了,像是骑士等待將军的检阅。西泽尔倒是跟平时一样,转身问碧儿要了点钱揣在身上。坎特伯雷堡的钱都归碧儿管,西泽尔也得问她要钱。 三骑士都是一身崭新的军服,胸前悬掛著骑士徽章,他们终於拿到了渴望多年的骑士衔,在对抗作战的前一刻。 炽天骑士团专门派出了一位高级军官来密涅瓦机关给他们授衔,那一刻连最不正经的唐璜都站得笔直,面如钢铁,跺脚跺得地面震动。 “好了好了!不骂你了!去见见老情人就见见老情人,別他妈的惹事。”唐璜骂累了,抽出一根猩红色的领巾丟向后座,“系上领巾!打个漂亮的结!去见老情人別那么!” 阿方索负责给昆提良系领巾。机械师对领巾也没什么了解,过程中几次差点把蛮牛勒死。 车在特洛伊酒店门前停下,唐璜面无表情地下车,绕到后座给昆提良拉开门。 昆提良惊呆了,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让唐璜先生为自己开车门。 “別傻了,”唐璜压低了声音,“既然来了,你就是今晚的主角。我是司机,老板是秘书,阿方索是副官,你负责闪闪发亮!昆提良少爷!千万別犯啊!” 於是特洛伊酒店的服务生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前同事、那个言辞笨拙很好欺负的昆提良,儼然军部少壮派的架势,被一群面无表情的军人簇拥著,大步踏入了特洛伊酒店。 他们占据了一圈沙发,唐璜瀟洒地派发金幣,点了好几支酒。 “別点这里的酒,都是假酒!”昆提良好心地提醒。 “滚!你懂个屁!来酒店不点几支高价的酒就没有气场,这酒是给你喝的么?这酒是为了说明我们有钱!”唐璜没好气地呵斥他。 特洛伊酒店是那种二流夜场,来的虽然多是年轻贵族,但跟混在法老宫的顶级贵公子们不同,他们属於二流,也就敢调戏一下不懂事的外省女孩,宝儿那种艷名极盛的,他们连裙角都摸不著。 酒店里都是包金的罗马柱,一圈圈的沙发围绕著中间的舞池,舞池中歌女轻唱或者舞女舞蹈,少爷们喝著酒,跟女孩们说著曖昧的话。 “你確定艾莲还在这里?没准被艾雷斯男爵弄回家里去金屋藏娇了呢。”唐璜的语气还是恶狠狠的。 “问过一个还在这里打工的朋友,说她確实还在这里。”昆提良一到这里就犯,不过这也没办法,这是他当初当奴才的地方,在这里从没扬眉吐气过。 “在就好办。” 唐璜身上那股贵公子的气场一下子就放出来了,打了个响指:“服务生,叫老板过来。” “贵客有什么事么?我……我就可以帮忙。”服务生战战兢兢的。他认出了昆提良,也知道这傢伙从店里走的时候跟老板闹得很不开心,这次以这么大的阵仗回来喝酒,只怕不是善意。 唐璜立刻就阴了脸:“我说叫老板过来,你没听清我的话么?” 那股居高临下的气场压倒了服务生,他立刻把德隆爵士叫了过来。 德隆爵士站在一旁,悄悄地审视著这群年轻人。他虽然也是贵族,但毕竟是做生意的,讲究左右逢源,也很有眼色,知道今时今日的昆提良已经不是他可以轻易得罪的了,於是丝毫不提过去的事。 要是只有昆提良一个人来的话,他没准还想反抗一下,可昆提良身边那个始终沉默的年轻人让他很是不安。他记得当初就是这个年轻人来酒店里叫走了昆提良,他的军徽比其他人高出一阶,是少校而非上尉。 “昆提良少爷想见见艾莲姑娘。”唐璜看都不看德隆爵士,在昆提良杯中斟满烈酒,“老朋友了,你懂的,去安排一下。” 这是地道的酒场老混子的架势,德隆爵士深知这种人的背景深不可测。他又看了看阿方索,机械师用那只偽装的机械右臂把玩著骰子,冷酷得像座冰山。 德隆爵士心说这莫非是个杀手?阿方索就是这样,他分明是个机械师,可比唐璜给人的感觉更像杀手。 “艾莲就在您面前啊,您正听著她的歌声。”德隆爵士小心翼翼地说。 惴惴不安的昆提良忽然注意到了那轻柔的歌声,白衣的女孩在舞池中轻唱: i found my love in portofino perchènei sogni credo ancor lo strano gioco del destino a portofino m'ha preso il cuor nel dolce incanto del mattino il mare ti ha portato a me socchiudo gli occhi e a me vicino…… 那是一首用方言唱的情歌,那么温柔那么伤感,女孩的裙裾摇摆,昆提良的眼睛莹润起来。 朋友们很少看见他的这一面,全都沉默了,西泽尔想起了安妮,阿方索不知道想起了谁,唐璜想起了女孩abcdefg…… 听了好一会儿昆提良才转向阿方索:“她唱的什么啊?” 阿方索心说原来蛮牛根本没听懂,没听懂也能感动到这个地步,唐璜真得把情圣的头衔让给他了。 他只得逐字逐句地给昆提良翻译: 我在波涛菲诺找到了真爱 因为在梦里我还相信命运的奇怪游戏 在波涛菲诺我的心被占有 在一个美丽的早晨 海浪將你带到我的身边 我闭上双眼 在我身旁…… “波涛菲诺是哪里?”唐璜问。 “那是我家,”昆提良轻声说,“我家的那个岛叫波涛菲诺,我跟艾莲说过的。” 重逢 唱完之后,艾莲向四面鞠躬,感谢那些稀稀疏疏的掌声。这时一个红衣侍者疾步来到她身边,贴著她的耳朵说了几句。 艾莲点了点头,侍者是说有一桌客人想要跟她见面聊聊,这对特洛伊酒店的歌女来说是寻常事。 她如今是歌女而非女招待了,艾雷斯男爵慷慨地表示要成为她的保护人,资助她上学。她如今白天在一个声乐学校学唱歌,晚上在特洛伊酒店驻唱。 歌女听起来比女招待要体面一些,不过也免不了陪那些贵公子喝上几杯,好处是有些少爷会点艾莲唱某首特殊的歌或者打赏她,这笔钱艾莲能分到一部分,也算过上了稳定的生活,欠店里的那笔钱她也在慢慢地还。 转过一个包金的罗马柱,她忽然呆住了,她看到了昆提良的眼睛。 好像心里有个尘封的木箱“咔嚓”一声开裂了,里面飞出白色的群鸟。 其实昆提良有点自作多情了,唱那首方言情歌的时候艾莲並没有想著他。这首歌她至少也唱过几十遍了,刚开始唱的时候心里还有点激动,唱多了也就淡然了,不至於每次唱都记起昆提良。 她和昆提良也算不得心心相印的情侣,只是互相之间有过爱慕之情,她学唱这首歌,固然是昆提良跟她讲过那个名叫波涛菲诺的小岛,也因为这首歌她自己喜欢。 如今她算是艾雷斯男爵的女友了,不过艾雷斯男爵到底有多少女友她可不知道,艾雷斯男爵在少爷们中还算是不错的,至少给她出了学费,她一个外省女孩,也该知足了。 (本章完) 第152章 命运前夜(5) 第152章 命运前夜(5) 至於昆提良,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跟她和艾雷斯男爵之间发生过的事可没法比,只是有意无意的凝视、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和那晚一起逃离酒店的疯癲。 艾莲想,那晚昆提良也是因为老板回来而太过衝动吧?衝动地跟她表白,衝动地要带她走,但是衝动总会冷却的,所以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艾莲把跟昆提良有关的记忆都封存起来了,就像把不想看到又捨不得丟掉的旧物锁进小木箱里。直到这一刻,她看见那个南部小子慢慢地从沙发上起身,军服笔挺,骑士徽章闪耀的时候,那个木箱子咔嚓一声开裂了。 昆提良可不是有意要慢慢起身的,他是因为膝盖有点软,他的心在哆嗦,手在哆嗦,膝盖在哆嗦,浑身上下都在哆嗦。 唐璜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把昆提良身边的座位让出来给艾莲。 但艾莲並没有坐下,她来到距离昆提良几步之遥的地方微微欠身:“昆提良,是你找我么?” 她已经不是那个傻傻的、什么都不懂的外省姑娘了,她如今是艾雷斯男爵的女友之一,见识过一些“上流社会”的人,见过年轻男人的骄狂。 如今昆提良已经有一些骄狂的资本了,上尉,骑士徽,军队里的兄弟……她很为昆提良高兴,但她也不知道昆提良回来是为了对她炫耀让她难过,还是只想再看看她。她表面上柔弱,但內心里还是有股子倔强的。 “艾艾艾艾……艾莲,你你你你……你还好么?”昆提良磕磕巴巴地问。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贴心,101????????????.??????等你读 】 “我还好,你还好么?”艾莲看著他的眼睛。 “我我我我我……我很好。”昆提良以立正姿势站得笔直。 唐璜都急了,心说,蠢货!邀请女孩坐下啊!你不邀请还指望人家一屁股坐在你身边搂著你的胳膊说哎哟昆提良大爷你可又来了我想死你了……那种女孩也不值得你牵掛那么久对么? “你你你你……”昆提良也知道唐璜往旁边让让是什么意思,可邀请女孩坐到自己身边这种事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他怎么都没法说出口。 “你吃过东西了么?你饿不饿?我弄点东西给你吃?”昆提良终於找到了突破口。 唐璜心里大骂,有你这么敘旧情的么?你是厨师么?你是厨师怎么没见你给我弄过点东西吃吃? 可艾莲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某种让唐璜这种公子也惊艷的微笑来,她轻声说:“没吃,那我坐在你旁边吃一点。” 唐璜惊讶地发现这对男女忽然间就恢復到了和睦的状態,昆提良叫来一些填肚子的小食品,艾莲就坐在昆提良身边大口地吃著,这女孩看起来是真饿了。 这是艾莲和昆提良之间的细碎往事,唐璜当然不会知道,那时候昆提良是服务生艾莲是女招待,他们从太阳落山就开始忙碌,往往没有时间吃东西,拖著拖著就到深夜了。昆提良遇见艾莲时就会问上这么一句,艾莲要说饿,他就从客人点的小食品中偷偷留下一点给艾莲填肚子。他们躲在別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几分钟內大口吃完,又接著忙碌,在同一个巨大的空间里跑动,却只是偶尔相逢。 他们说著分別以来各自的事情,唐璜无事可做,就只有在旁边乾瞪眼。令他恼火的是阿方索和西泽尔就跟两尊神像似的坐著,完全没有要离席的想法。这种时候当然应该留下昆提良和艾莲单独相对了,他们留在这里屁用都没有。 “这些都是我的好兄弟。”昆提良居然开始向艾莲介绍他们了,“唐璜是……” “我是昆提良少爷的司机!”唐璜打断了他,“我为昆提良少爷开车我荣耀!那边白色头髮的傢伙是昆提良少爷身边的杀手,你看他一脸凶狠的模样就知道了,至於另外那个傢伙……也是个杀手,你別看他有点女孩气,杀起人来比杀手一號还要狠!” 艾莲扑哧一声笑了。唐璜纯粹是开玩笑,也没指望艾莲相信。要是一开始昆提良能绷住场面,没准还能吹吹牛皮,现在昆提良和艾莲根本就是服务生在跟女招待说话,吹什么牛都没用了。 “昆提良你有很好的兄弟,大家都很照顾你,”艾莲认真地说,“那我就放心了。” 唐璜心里微微一动,认真地看了艾莲几眼。虽然还是觉得这女孩跟碧儿小姐不可同日而语,但差距毕竟从翡冷翠到洛阳的距离,缩减到翡冷翠到中山国的距离了。她说那句话的时候,那股子温柔是真诚的,她就是希望昆提良好,没別的。 昆提良忽然沉默起来,沉默著沉默著,他的脸涨得越来越红,简直像即將喷发的火山。 当所有人都惊诧地看著他的时候,他忽然以雄壮了十倍的声音说:“艾莲!今晚我们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你欠的钱我会赚到帮你还的!有老板在,这个城市里没人敢欺负我们!” 唐璜正喝著一口酒,差点就喷了出去。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蛮牛,心说,够狠啊兄弟,前面嘰嘰歪歪说了半天的閒话,我听著都著急,忽然间来这么一句豪言壮语。 原来这头蛮牛真不只是来跟艾莲见上一面的,原来他真是要来砸店抢人的,可你有这个想法早说啊!早说我们就带枪带人啊! 而且他们如今真没底气说这话,这座城市里能欺负他们的人太多太多,他们简直快要被欺负死了……哦,他们也许明天就真死了……他们还没钱,西泽尔的年金除掉修缮坎特伯雷堡和日用开支之外,连多几件礼服都做不起。 可当你的兄弟在他喜欢的女孩面前说出了这句话的时候你还能怎么样呢? 唐璜强行咽下那口酒,慵懒地挑挑眉毛,感觉是说我们不差钱;阿方索冷冷地点头,感觉是说谁阻止这事我杀了谁;西泽尔挺身坐直,应该是表达万事有我,我是老板我扛著的意思。 艾莲默默地看著这帮忽然装腔作势起来的男孩,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 昆提良跟她磨磨嘰嘰了那么久,她真的觉得昆提良只是来找自己说说话的,他们是前同事、不错的朋友,昆提良如今混好了,回来找她聊聊,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那些事,不去想他们在雨夜中的那场逃亡…… 可忽然间这傢伙就燃烧起来了,他的眼睛发红,像是愤怒的公牛,他的语气坚决,像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將军。他根本就不是来找自己聊天的,他是来继续那件他当时没做完的事——带她离开! 其实艾莲早该想到的,这傢伙根本就是一座休眠火山啊,每一刻都在积蓄著力量和愤怒! 她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抚摸那张钢铁般坚硬的脸,却忽然远远地退开,眼中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沙发的侧面,抽著雪茄菸的艾雷斯男爵无声无息地出现,神色中透著一丝狰狞。 公主和她的骑士们 “艾莲,你该回去唱歌了,客人们都等著听你唱歌呢。”艾雷斯男爵冰冷的声音传来。 他如今號称艾莲的经理人,声称要把艾莲培养成翡冷翠最出色的歌手,毕竟是他了钱给艾莲找的声乐老师。 艾莲惊慌地起身,就想离开这圈沙发,与其说是赶著回去唱歌,不如说是要躲开艾雷斯男爵那杀人的眼神。 艾雷斯男爵其实已经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了,直到这个时候才忽然站出来爆发,因为他实在忍不了了。他也看得出这些男孩如今穿著军服,算是有靠山的人了,他一个男爵,未必能把他们怎么样,但在他的地盘上勾引他的女人,换了谁都不能忍。 “失陪了各位。”艾雷斯男爵一把抓住艾莲的肩膀,指甲陷进肉里,就要带著她离开。 可一道修长的身影拦在了他面前,那个公子模样的男孩把玩著一枚银色的打火机,凝视著艾雷斯男爵的眼睛。 艾雷斯男爵没来由地畏缩了一瞬间。在这四个男孩里面,昆提良是头蛮牛就不用说了,那个白髮男孩和被称作老板的男孩一直都很沉默,透著危险的气息,唯独唐璜看著是个玩世不恭的傢伙,感觉跟酒店里的绝大多数客人是一路人。 可此时此刻唐璜的眼神阴寒慑人,看起来比在座的任何人都危险。 他忽然伸手,闪电般抓向艾雷斯男爵的手腕,这招是军用格斗术中非常阴毒的拆骨擒拿。艾雷斯男爵也受过军事训练,意识到了危险,立刻鬆开了艾莲的肩膀。 唐璜没有追击,而是乘势轻轻地托住艾莲的手腕,扶她回沙发上坐下。 他再度转过身来面对艾雷斯男爵的时候,眼神又变得玩世不恭:“朋友,这就不懂规矩了吧?我们先来的,我们在跟歌女说话,翡冷翠全城的酒场都是这规矩,先来后到,別破坏別人的气氛。想跟艾莲小姐说话就在旁边等著,要不要我给你买杯酒?” 场面立刻就僵住了,艾雷斯男爵被压得说不出话来。唐璜说的规矩没错,歌女和女招待一样,人人都可以拉她们坐一会儿聊聊,去抢別人座位上的女孩,没准会引发决斗。 但这种时候艾雷斯男爵不可能退缩,他顶著唐璜的目光,强硬地抬起头来:“我是说她该回去唱歌了!她是歌女,是给在场的所有客人唱歌的,不是陪各位聊天的!” 唐璜呵呵一笑:“歌女?好啊,那我当然应该捧艾莲小姐的场,我点首歌吧。” 他把一把美杜莎金幣丟给旁边经过的服务生:“我要点艾莲小姐唱首歌。” “您……您点什么歌?”服务生战战兢兢地看看唐璜,又看看艾雷斯男爵。 “我点她不唱歌,”唐璜根本不管服务生,只看艾雷斯男爵,“或者坐在沙发上给我的兄弟唱歌!” “你!”艾雷斯男爵眼中喷火。 “总之艾莲小姐的时间我买下了,我付了钱,付钱的是大爷对不对?”唐璜的神色又阴沉下去了,“现在就请不是大爷的人从我的地盘上滚开。” 艾莲急得说不出话来。她很清楚在这间酒店里得罪了艾雷斯男爵是什么下场,但现在唐璜和艾雷斯男爵之间几乎已经等同於拔出剑来架在对方脖子上了,她怎么能劝得开? 昆提良也傻了,呆呆地看著这个骂了他一路的朋友。 艾雷斯男爵狠狠地咬著牙,德隆爵士闻讯也赶来了。他当然很想支持自己的老顾客和好朋友艾雷斯男爵,可翡冷翠酒场的规矩就是这样,唐璜了钱,就得听唐璜的,如果德隆爵士不遵守这个规矩,他的店將会名誉扫地。 “那我可以竞价对不对?”艾雷斯男爵恶狠狠地把整个钱袋砸向服务生,“我现在就要艾莲回到舞池里去!给我唱歌!” 这也同样是酒场的规矩,贵公子们有时候喝多了,会为歌女爭风吃醋,谁出价高,歌女就得唱他点的歌,酒场也会煽风点火,这是他们赚钱的好机会,竞价失败的人就只有忍气吞声。 钱袋里的金幣不知有多少,被撞击得叮噹作响,显然多於唐璜的出价。艾雷斯男爵一把掷出钱袋,也是急红了眼。 又一个钱袋被丟了出来,袋口的牛皮绳散开,滚出美杜莎金幣和几颗耀眼的宝石来。 “不唱,或者坐在这里唱给昆提良听。”机械师以毫无感情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来,感觉更像是在市场上隨手买个番茄。 唐璜原本有些束手无策了,他的钱从来都是隨来隨,能留几个金幣在身上已经很难得了,没法跟艾雷斯男爵这种有產业的贵族比出价。 不过他一时间忘了,他们中最有钱的並非西泽尔,而是不怎么钱的阿方索。如今阿方索有了军餉可领,但私下里仍然在黑市上接单帮人製作暗杀武器,那项手艺活的回报是很惊人的。 刺杀对唐璜来说是工作,对阿方索来说就是兴趣,机械师一直勤勤恳恳地研究如何能用机械更高效地摧毁敌人。 “你有这么多钱怎么不借给我?”唐璜的下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他最近財务上一直窘迫,问阿方索借了几次钱,阿方索都说没有。 阿方索一言不发,懒得理他。通常他身上也没那么多钱,但恰好有个客人向他下单定製几件特殊的武器,这些是定金,採购材料的费用都在里面。 艾雷斯男爵的脸色铁青,他的嘴唇哆嗦著,眼角抽搐著,嘴巴呼哧呼哧地吐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他倒也没有多在乎艾莲,可那是他的女人,他怎么能允许她当著自己的面,唱歌给那个卑贱的小子听? 他忽然一把抓下手上的蓝宝石戒指,狠狠地攥著它怒吼:“行啊!来竞价啊!看看谁能得到!” 那是他家传的戒指,每个贵族家中都有几件传家不卖的东西,戒指上的方形蓝宝石和大海一样蓝。那毫无疑问是件珍宝,跟阿方索钱袋里那些宝石不同,钱袋里的宝石只是作为货幣的小块宝石而已。 “那么是艾雷斯男爵的出价更高了,”德隆爵士赶紧出来打圆场,“艾莲赶快回去唱歌吧,让大家都能欣赏你的歌声。” 西泽尔捏了捏自己乾瘪的钱袋,里面只有碧儿给他当零的几枚金幣,根本抵不上什么用。他们几乎把全部的钱都丟出去了,可比財富他们怎么能跟艾雷斯男爵这种继承了祖业的贵族比?唐璜也是太好胜和衝动了。 唐璜愤怒极了,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在衬衫下面,有个小小的东西硌著他。艾雷斯男爵丟出的东西,他也有那么一件,丟出来不比那枚蓝宝石逊色,只是他从来没有戴出来过,而是用根链子掛在脖子上。 那是他不愿告诉人的往事,是他和过去唯一的牵连,他最穷最苦的时候都没捨得把它送进当铺,但这一刻,他真的想要把它砸在艾雷斯男爵的脸上…… “孩子们!还比么?”艾雷斯男爵大笑,状若癲狂,“看看你们那无知的样子!得到骑士衔就了不起了?你们就是战场上的炮灰而已!下等人一辈子都是下等人!別想跟贵族比!我们有的是我们的!你们有的也是我们的!女人也一样!” 周围的客人都被这桌的动静惊扰了,好些人探头探脑地张望,都是看热闹的眼神。 酒场里客人喝多了闹事是常有的,为了女孩子要决斗的,为了付帐起衝突的,看热闹的永远不会嫌事大。贵公子们笑吟吟的,想看有人拍出更多的钱来,或者乾脆拔出剑来。 “別以为穿上那身狗皮就会变得了不起!你们还不知道我是谁吧?”艾雷斯男爵越发的张狂。 (本章完) 第153章 命运前夜(6) 第153章 命运前夜(6) 这时候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他背后,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艾雷斯男爵忽然有种將要跪下的感觉。 “殿下也想点歌。”那人低声说,声音仿佛金铁撞击。 所有人都愣住了,那魁梧的巨人穿著铁黑色的军服,胸前悬掛著成排的勋章,他的身高超过两米,强壮得像头狮子。 他將满满一托盘金幣放在桌上,隨即转身离去。直到他走远了,人们才从那巨大的威压下解放出来,那到底是什么怪物啊?极度张扬的雄性力量,极度沉默,眼中却透著浓郁的血腥气,艾雷斯男爵在他的掌下,感觉会被一把捏碎。 所有人都看著那名军人的背影。军人返回自己的桌边,单膝下跪行礼,隨即起身沉默地落座。 人们这才注意到那一桌的气氛不同寻常,旁边掛著一圈猩红色的帘幕,客人始终不曾露面。在特洛伊酒店里,只有最大的那圈沙发可以垂下帘幕,供某些不愿意暴露身份的贵客使用,费用当然也是极其的高昂。 现在那圈帘幕被缓缓地拉开了,露出成排的后背,沙发上坐满了穿军服的人,他们並排起来,简直就像是一道铁墙。 铁墙隨即也裂开了,主人终於露出了真面目,军服佩剑,白色长靴,淡金色的长髮用一根粉红色的髮带扎起,万古冰川般的小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是那么的美,却又那么的冷,叫人不敢靠近,却又不愿远离。 她饮著一杯白水般的东西,但识货的人都知道那可能是世界上最烈的烈酒,產自寒冷的北方,有著“伏特加”之名。 这就是叶尼塞公主,瓦莲京娜·罗曼诺夫,和她的神怒骑士团。 惊变 德隆爵士嚇傻了,他知道那桌坐了一桌军人,服务生告诉他的,但那桌客人落座之后就完全没有露过脸,酒水都是由军人出来接进去的,所以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叶尼塞公主光临了自己的店。 这几个月里,瓦莲京娜之名已经响遍了翡冷翠,绝对不可能认错。她公主和叶尼塞特使的双重身份,即使去法老宫那样的地方也会被夹道欢迎,特洛伊酒店的级別,根本无法承受这位公主的身份。 德隆爵士急忙冲了过去,半跪在公主的面前,献上最大的敬意。 瓦莲京娜蹺著二郎腿,纤细的脚尖轻轻地勾著,一只手把玩著水晶酒杯,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统御这群狮虎的人,但她只要一抬眼,神怒骑士们就会立刻欠身,做出反应。 “不知道公主殿下驾临,特洛伊全店倍感荣幸!”德隆爵士的声音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否需要立刻清场?” “就是为了找个热闹的地方喝杯酒,清场了又有什么意思?”瓦莲京娜淡淡地说。 德隆爵士一愣,心说这位公主的性格还真是別致。他並不知道西泽尔和瓦莲京娜的婚约,这件事只在很上流的阶层悄悄传播,所以他能想到的也只是如何令公主满意。 “艾莲有幸能为殿下歌唱,是她的荣幸,不知道殿下想听什么歌?”德隆爵士问。 这时候他根本顾不上艾雷斯男爵和西泽尔他们的竞价了,瓦莲京娜要听什么那就是什么,谁敢忤逆叶尼塞公主呢?瓦莲京娜拆了他这家店他都不敢说话。 “我也点她不唱,或者小声地去给那个男孩子唱。”瓦莲京娜说,“我想安安静静地喝酒,让那位声音很大的先生闭嘴,他吵得就像只被阉割过的公鸭。” “殿下的意思是?”德隆爵士愣住了,瓦莲京娜根本就是站在那些骑士一边的,她也根本不想掩饰。 “你看我是谁?”瓦莲京娜问。 “您是……叶尼塞公主。”德隆爵士茫然了,这有什么好问的么?答案显而易见。 “不,我首先是神怒骑士团的副团长,一位骑士,然后才是叶尼塞公主。”瓦莲京娜看著他的眼睛,“在我面前,如果是一位骑士和一位贵族同时想要一件东西,当然是骑士应该得到它。我不尊重那些因为血统而获得地位的人,他们不配。” “何况我是女孩,”瓦莲京娜忽然浅浅地笑了,“我在一家属於男人的店里喝酒,但我仍是女性,我会愿意看著一个女孩在我面前被欺负么?” 她笑起来真是很美的,就像冰河解冻,万物復甦,但那笑容瞬间又收敛了。她冷冷地挥手:“现在让我安安静静地喝酒!” 帘幕重又垂下,將公主和她的骑士们笼罩起来。没有人再敢去碰那道帘幕了,眼下那是叶尼塞王国的属地。 事情就此落幕了,再也没什么悬念,狂怒却又无处发泄的艾雷斯男爵被德隆爵士推搡著、拖抱著离开了西泽尔他们的座位,只留下艾莲和男孩们。 他们这桌忽然就安静下来了,服务生经过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叶尼塞公主的威严笼罩著这张桌子。 “老板你的妞怎么会在这里?”昆提良突然出声,他的兴奋之情溢於言表,有种战场上被逼到绝境,准备自爆甲冑的时候,忽然杀出莫名其妙的援军的感觉。 “她不是我的妞。”西泽尔只好严正申明这一点。 “真看不出她也是喜欢灯红酒绿的女人呢……內心应该是有相当狂野的一面啊,”唐璜沉吟,“叶尼塞公主携部下酒场寻欢,巧遇未婚夫,这要是上了明天的新闻,可就有意思了。” “还有为未婚夫挺身而出!”昆提良大声说。 “別想得太多,公主未必是在对老板示好,那位公主似乎就是非常倾向於军人而不喜欢贵族,这桌上起爭执的要不是老板,她没准也会出头。”阿方索说,“你没听她刚才的话么?她在公主的身份之前,是神怒骑士团副团长。” “阿方索骑士,很准確的判断。”瓦莲京娜那略带叶尼塞口音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然后是大半瓶伏特加烈酒被人搁在了桌上。 一瞬间满桌都是忍冬香气。酒精令瓦莲京娜那张霜雪般的脸上略带红润,让这位女骑士多了几分小女孩的娇俏,真不知道这样的她是怎么镇住后面那排魁梧的神怒骑士的。 所有人都赶紧起身,没想到瓦莲京娜还会光临他们这桌。西泽尔也不例外,他无意当著大家展现自己未婚夫的身份,而是微微欠身行礼,就像一般平民遇到贵族时那样。 瓦莲京娜也没有跟他搭话的意思,而是打量了唐璜几眼:“唐璜,刺客型骑士。”接下来看著昆提良:“这就是那头牛吧?” 唐璜耸耸肩:“是的殿下,一头波涛菲诺出產的好斗牛,遇到什么障碍都会撞过去,撞死都不知道回头的笨蛋。” “幸会,昆提良骑士。”瓦莲京娜微微点头,她对骑士们说话完全是另外一种口吻,不见公主的骄傲,好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至於我亲爱的未婚夫,你居然也会来酒场喝两杯?”瓦莲京娜最后才跟西泽尔说话,“既然来了就不要那么拘谨放不开,骑士们请帮我照顾他,如果他觉得无聊,就找个女孩子陪陪他好了……我想……”公主的眼角有一丝促狭的微笑,一闪而逝,“他应该是喜欢那种温柔乖巧的女孩子吧?” “剩下的酒留给你们了!”没有等待西泽尔的回答,公主就转身大氅飞扬地出门而去了,“別喝这店里的劣质酒,我带来的才是真正的伏特加!” 所有人都沉默了,空气中还残余著她身上那股特殊的忍冬香气。唐璜拧开那瓶酒尝了一小口,简直就是一道火流从舌入喉,烧得公子直吐舌头。 “老板你真要嫁给她么?”唐璜诚恳地问,“那我们算陪嫁么?” 西泽尔灰头土脸地坐下,无话可说。他这是第三次见瓦莲京娜,每次瓦莲京娜表现出的状態都不尽相同,有时温柔有时豪放,有时还有点恶作剧,这让他根本看不透这位未婚妻。 不过,他开始有点想要了解瓦莲京娜了。 骑士们兴高采烈地討论著,没人注意到艾莲的脸色很难看,她几次欲言又止,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 “艾莲你怎么了?”还是昆提良觉察了这一点。 “你们赶快走!”艾莲抬起头来,神色惶急,“公主殿下走了,艾雷斯不会放过你们的!” 唐璜一怔,隨即恢復了玩世不恭的笑容:“那不是正好么?我们也没有准备放过他。” “你们……你们还不知道他是谁……” “蠢货。”阿方索首先下了定义。 “没胆的色鬼,差劲的傢伙。”唐璜耸耸肩。 “我知道他是男爵,那又怎么样?”昆提良说,“老板家里的男爵一堆堆的,伯爵以下都不好意思跟亲戚们打招呼。” 西泽尔沉默了一下,还是微微点头认可了这一说法。如果博尔吉亚家族算他的家,那確实如此,伯爵以下连跟家长们同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侯爵、公爵也不稀罕,至於赫克托耳家长这种在幕后主宰国家命运的人,全都自称没有爵位。 爵位这种东西对真正的大人物来说都是侮辱,他们自己就是授予爵位的人。 “不是的,他確实是男爵,但他的哥哥是位伯爵,他家是伯爵之家,他因为是次子所以没有能够继承伯爵的爵位。”艾莲说,“他哥哥是翡冷翠骑警的一位长官,很多事情他通过正常手段解决不了的都会找他哥哥,他会用骑警对付你们的!” 昆提良微微一惊,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和艾莲逃走,確实是半路上被艾雷斯男爵和德隆爵士带著骑警截住了,那帮懒懒散散的骑警怎么会来得那么快? “骑警又算得了什么?”唐璜根本无所谓,“敢於得罪我们的骑警,应该是厌倦了人生。” 他確实有资格这么说,他们现在是军部的人,而骑警虽然直接负责翡冷翠的治安,但军部的事情,骑警是不敢管的,军部的老爷们看骑警,就当是看骑著马的仪仗队。 军人犯法是不在普通法庭审判的,而是上军事法庭,所以军人在骑警的管辖范围之外。而且同是武装力量,骑警配发的武器是军部玩剩下的,动用骑警顶多就是把几百人投入监狱,军部却可以毁灭国家。 过去也有过骑警和军部因为某些事情衝突起来的情况,骑警仗著在城里的人数眾多,短时间占了优势,但是军部高层一怒之下出动了戍卫队,区区一支百人的职业军人就把上千人的骑警顶在枪下不敢动弹。 事后枢机会都不敢处罚军部,军部高层中有十几位枢机卿,这些枢机卿同时沉默,大主教们也得权衡轻重。 “可他……他不择手段的!”艾莲紧紧地抓著昆提良的胳膊,“他是个疯子!” 艾莲没法把她知道的都说出来,因为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游手好閒的公子只是艾雷斯男爵的表面,私下里他有另外的“生意”。 骑警掌握著这座城市的治安,也就衍生了很多“做生意”的空间,武器、药品、黑市物资的买卖,还有数额庞大的保护费市场,这些都在骑警的“保护”之下,一个愿意收受赃款的骑警长官,他私下里的富裕程度可能不亚於一位公爵。 但骑警长官是不会亲自出面的,往往都委託给亲戚。艾雷斯男爵就是这样一个好亲戚,艾莲隱约知道跟他私下里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还见过他家里那恐怖的地窖,地窖深处陈列著刑具。 艾雷斯男爵带她看那些东西,既是恐嚇也是炫耀自己的势力,他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些嚇人的小玩具,让那些不懂事的傢伙乖乖的。” 可刑具上分明还有不曾干透的血跡,地下散落著被撬下来的指甲……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有大群穿著军靴的人从远处逼近,其间还夹杂著嘹亮的马嘶声。 所有客人都愣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支军队即將从酒店门口经过么?翡冷翠的城市道路上怎么会有军队经过?听声音简直就是一场武装政变! “唐璜,出去看看!”西泽尔低声说。 他的话音刚落唐璜就已经冲向了门口,鬼魅般的身影高速闪动,顷刻间他已经站在了门外的雨幕中。 门前的服务生也嚇傻了,他们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数以百计的骑警封堵了街道的两头,其中还有几辆重型车辆,这是军用装备,骑警装备並不多。 面容冷峻的骑警长官骑著白色的骏马,慢悠悠地拔出短枪,对天空鸣枪:“我们来这里是抓捕危险的罪犯!无关人等全部离开!” 枪声之后,重型车辆上的蒸汽喇叭吹出嗡嗡的警报声,骑警长官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神色。 “妈的!混球还真敢玩啊!”唐璜摸了摸自己的腰带。 狮子心 唐璜返回的时候,酒店里已经乱成一团了,人们爭相往外跑。那种警报声意味著骑警来这里是要抓捕“恐怖分子”级別的罪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动用枪枝等致命武器,误伤是非常可能发生的。 难道说酒店里混入了恐怖分子么?每个人都心慌意乱。 唐璜好不容易逆著人流返回桌边,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前后几分钟,局面全变了,神色狰狞的艾雷斯男爵一只手拽著一根铁丝套住艾莲的脖子,另一只手高举一个酒瓶,酒瓶里插著一根芯,芯上飘著火苗。 艾莲面无血色,裙子湿透了,黏在身上使其曲线毕露。 “別乱动!否则我烧死这个婊子!”艾雷斯男爵尖声吼叫著。 西泽尔阻拦著昆提良以免这头蛮牛控制不住就衝上去了,阿方索冷著脸站在一旁,伸出右手似乎是要艾雷斯男爵冷静。其实唐璜知道阿方索的机械臂里藏著一支隨身枪。 在他离开的间隙里,艾雷斯男爵忽然从旁边衝出来,把铁丝套在艾莲的脖子上,把她从昆提良身边拉走了,然后一瓶瓶地往艾莲身上倒酒,那些酒虽然劣质,但烧起来根本不可能瞬间熄灭,若点燃了艾莲轻则被全身烧伤,重则死在这里。 那根细细的铁丝也是要命的,细到那种程度就不是勒死一个人了,而是切断一个人的喉咙,所以阿方索不敢动。 此刻的艾雷斯男爵简直变了一个人,像头髮情或者受伤的野兽,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气,不时地舔著艾莲的脸,奸笑著说:“真是好女人啊!皮肤细得丝绸似的!舔著真带劲儿!想要是不是?想要就过来拿啊!” 阿方索看了唐璜一眼,唐璜微微点头,深呼吸。他们中有一个人是刺客型的骑士,艾雷斯男爵不知道,唐璜动手的话,一秒钟內艾雷斯男爵就得死,未必有机会点火和勒断艾莲的脖子。 (本章完) 第154章 命运前夜(7) 第154章 命运前夜(7) 唐璜只是在犹豫要让艾雷斯男爵死到什么地步,是真的死透了还是重伤倒地不起,同时计算可能產生的后果。 艾雷斯男爵忽然藏到了艾莲的身后,用艾莲的身体遮断了唐璜进攻的路线,嗤嗤地笑著:“別跟我玩样,唐璜骑士,我可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是刺客!” 唐璜一惊。他的身份是保密的,瓦莲京娜能查出来这很正常,叶尼塞王国的情报机构她可以隨意调用,可艾雷斯男爵怎么可能知道? “我还知道那边的阿方索骑士很善於製造违法武器,还有,你指向我的那只手里藏著一支隨身枪!”艾雷斯男爵大笑,“把那只手移开,可別走火了伤到我手里的小美人!” “至於您,红龙殿下。”艾雷斯男爵笑得更开心了,“您站在一边看著就好了,我知道您已经是个废物了!” “你以为你们的所作所为没人知道?哈哈哈哈,骑警早就在调查你们了!唐璜先生,你是个贼,你在各家贵族的晚宴上混,扮成有钱少爷的模样,顺手偷点值钱的东西,再偷走几个女孩。你知道你的罪行加起来够判多少年么?五十年?哈哈哈你太低估你自己了!你可以判三百年!因为你侵入过那些大人物的家,进过他们的书房,也许看过他们的秘密!为了那些秘密,他们会让你永远待在监狱里!至於阿方索先生,你简直是个恐怖分子啊!谁知道你造的杀人武器上沾过哪位大人物的血呢?” 唐璜和阿方索的脸色都变了,原来是这样,难怪艾雷斯男爵可以通过他的哥哥调来骑警,骑警確实掌握了他们的某些把柄,而这些把柄可以被人为地放大到“死罪”的级別。 艾雷斯男爵根本就不是一个遵守法律的玩家,艾莲说得对,他是个疯子,占有欲极强的疯子,他不能忍受有人夺走“他的女人”,即使艾莲这样的女孩他有很多很多。 “昆提良,你倒是很无辜啊!不过,”艾雷斯男爵舔著艾莲的面颊,噁心地吸吮,“想染指艾雷斯大人的女人!这就是死罪!死罪!” “你想怎么样?”西泽尔低声问。 “不想怎么样,陪各位少爷好好玩玩而已。”艾雷斯男爵短暂地放下火种,抓起一杯烈酒灌下肚去,“怎么样?来杀了我啊?可你们不该忙著逃走么?骑警就要来啦!骑警就要来啦!哈哈哈哈!”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阿方索的目光闪动,他们確实应该逃走,在骑警们完成合围之前。 “不过逃走了可就看不到好看的东西咯,你不是一直想看的么?”艾雷斯男爵把手缓缓地探进艾莲的胸口,艾莲穿了一件低胸的礼服裙…… 他猛地发力撕开了艾莲的裙子,白瓷般的肌肤和年轻女孩特有的姣好曲线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昆提良怒吼,艾雷斯男爵狂笑,艾莲惊叫,但只叫了一声就被艾雷斯男爵咬住了嘴唇,最后她只能传出令人心碎的呜咽声。 “来啊!小伙子们!”艾雷斯男爵抬起头,狂笑,“这就是女人!你们还不懂女人吧?想要就来杀了我带走她啊!不带走她她可就是我的了!这种低贱的女人,我玩过不知道多少,让一个给你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方索的第一反应是衝出去抱住昆提良,因为他太了解昆提良了。 而唐璜则是缓缓地踏上一步:“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到了这个时候,刺客反而冷静下来。 “什么问题?”艾雷斯男爵揪著艾莲的皮肤,留下一个骯脏的指痕,他还是害怕唐璜的,这个公子有时候透著恶鬼般的凶狠。 “想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唐璜踏上第二步,“我总在想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他踏上了第三步,恶鬼般的气息越来越浓郁,那双巧笑善媚的眼睛似乎开始变红了。 “唐璜!让我来!那是我的敌人!”昆提良咆哮著把阿方索推倒在地,谁能抱得住发怒的公牛呢? 但另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西泽尔,西泽尔盯著艾雷斯男爵的眼睛:“你哥哥是骑警长官对吧?骑警长官在这座城市里算得上大人物,但如果我支付一些代价的话,应该能解决,你要逼我支付代价么?” 艾雷斯男爵的心里微微一寒,但酒精和疯狂再度支配了他的大脑,他狂笑起来:“別虚张声势了!西泽尔少爷!你根本就是个將死的人!你知道整个翡冷翠的人都等著你死么?你知道今晚有多少人赌你死么?我告诉你好了,足足三十二万金幣!我刚刚从那个赌局上回来,我也下了一笔大注!你要是不死,我可是很难办的呢!” 这是句真话,他刚刚参与了高文少爷的赌局,但以他区区男爵的身份,也就是陪著大少爷们玩玩而已,下注之后就灰溜溜地回到了特洛伊酒店这种低一级的地方,在法老宫连个搭理他的人都没有。 “是么?原来他们还记得我。”西泽尔说。 “他们当然记得你!记得你灰溜溜地逃出翡冷翠!我从他们那里可是听了你的很多故事哦!”艾雷斯男爵自顾自地笑,完全是个疯子的做派,“要是当初的你我还真会怕得要死呢!可现在的你!哈哈哈哈!现在的你!你以为自己现在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那个快要倒闭的密涅瓦机关的小白鼠而已!你不是还有个妹妹么?你不是发过誓要废除她的婚约么?”他狠狠地勒紧那根铁丝,强迫艾莲屈辱地挺起胸膛,赤裸的胸膛。 “那么是这个女人重要还是你妹妹重要?你跟我玩啊?看我把你玩进监狱里去!没人来得及救你们!炽天使骑士上不了场,看你们怎么办?炽天使输了你们也就完了对不对?你妹妹也会变成个被人玩的货!你这种私生子还想往上爬?认命吧你!” 艾雷斯男爵猥褻地抚摸著艾莲的身体,昆提良的怒气几度就要衝破理智,却被阿方索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机械臂中弹出一根钢索,阿方索左手抓住钢索的一头,不让这头蛮牛再挣脱他的控制。 唐璜神色狰狞,杀气已经浓郁至极,可是偏偏没法再前进一步。艾雷斯男爵抓住了他们的要害,是啊,今晚他们就不该来特洛伊酒店,明天他们要么战败,甚至战死,要么出人头地,今晚他们还不能犯错误。 他们要是不能参加对抗,炽天使怎么办?密涅瓦机关怎么办?西泽尔怎么办?阿黛尔怎么办?他们自己又怎么办? 那么长时间的努力就这么白费了么?那些还没能说出口的壮志呢?那些理想呢?那些……愤怒怎么办? 愤怒被强行冷却,唐璜看向西泽尔,西泽尔眼帘低垂,仿佛沉思。 “来选吧小伙子们!为了这个女人跟我玩命?然后像狗一样活一辈子?”艾雷斯男爵毫不顾忌地嘲讽著,“你们敢么?你们玩得起么?” 艾雷斯男爵舔著艾莲的脸:“看看这帮小男孩的窘迫吧,小婊子,知道谁才是靠得住的男人了吧?聪明女孩知道该选谁当自己的男人,你是我艾雷斯大人的女人,还是那个废物的女人?说出来,我好想知道你的心事哦。” “我是……”艾莲颤抖著,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过面颊,她看著昆提良,那么眷恋那么不舍,说的却是別样的话,她说,“我是艾雷斯大人的女人,我再也不敢离开您了。” “那好咯,昆提良少爷你听见咯,我今晚要吃掉小艾莲咯。”艾雷斯男爵呵呵地笑著,“啦啦啦,我今晚要吃小艾莲咯!”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夹杂著“別让罪犯跑了”的吼声。他们已经没时间了,酒店里的人快跑空了,一旦这里的人跑空了,他们就再也没有逃走的机会。 “走!快走!”唐璜大吼,“我来断后!” “走!”阿方索一掌扇在昆提良脸上,“今晚的帐我们会回来算的!” 昆提良一步步后退,但他的视线没法从艾莲身上挪开,他看著艾莲和艾雷斯男爵亲吻,艾雷斯男爵扯著她的长髮强迫她抬起头来。 “昆提良!”艾莲忽然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喊那个海岛男孩的名字。 “再见……別再回来找我了,我不值得……你是会成为將军的男人,会有很多比我更好的女孩爱你。”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是垂死羔羊的眼睛——顺从地跟艾雷斯男爵亲吻著。 “我们走!我们走!我们走!”昆提良狮子般咆哮,他的吼声里带著哭腔,却没有一滴眼泪。 他发疯般地向前衝去,要用自己魁梧的身体为西泽尔打开一条通道,他不敢回头,回头就会看见艾莲的眼睛,那样他可能就再也冲不出去了。 人群在昆提良面前纷纷溃散,这头狮子仿佛冲向了大海,把每朵浪都撞碎。 “我们走!我们走!我们走!”他只会这一句话了。 这是一头狮子走到末路时发出的声音,依然雄浑,依然可怖,但他的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动。他发过誓要成为骑士王的,要用剑改变命运,他那白髮苍苍的父亲还在遥远的波涛菲诺等他。可他的剑砍在世界上,世界岿然不动,他的剑伤痕累累。 他深信著那些骑士小说里的故事,相信勇气和剑,相信爱情和正义,相信世间一切被恶龙抢走的公主都会等到来救她的骑士。 可他连一个外省女孩都救不了…… 唐璜和阿方索望著他衝出去的背影,他们好像能够听见自己兄弟的心开裂的声音。 “艾雷斯!”唐璜回过头来,眼中闪著恶狼般的光,“你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我有一百种以上的办法让一个人痛得后悔他生在这个世界上!我会让你一一都尝遍!” 这其实只是一句空话,他並未学过刑讯逼供,他只是要把那腔怒火发泄出来。 可艾雷斯男爵只是大笑,边笑边咬艾莲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不容她再发出任何声音,他撕扯艾莲的长髮,在她姣好的身体上留下鲜红的爪印。 “唐璜,別说了!我来殿后!带老板走,追上昆提良,我们还会回来!”阿方索一步步后退,“神会惩罚所有的罪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阿方索,有些事,是等不到明天的。” 这话是西泽尔说的,他大步走向艾雷斯男爵,手中握著那支阿方索送给他的枪。枪名“龙炎”,指挥官佩枪,蜂巢式弹夹里可以填装六发子弹,近距离上可以打爆一匹马的脑袋。 阿方索从未见过西泽尔摆弄这支枪,可今晚它忽然出现在西泽尔的手中。艾雷斯男爵蒙了,昆提良不都落荒而逃了么?怎么性命最值钱却又最文弱的西泽尔敢於向他衝过来?他手里还举著火种呢。 在艾雷斯男爵反应过来之前,西泽尔已经夺过了他手里的火种,將酒瓶拍向他的脑门。西泽尔左手將艾莲推给阿方索,右臂锁住了艾雷斯男爵的咽喉。他不擅长格斗,但不意味著他完全不懂。 唐璜和阿方索全都傻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西泽尔,西泽尔虽然背负著刽子手、叛国者、锡兰毁灭者等种种可怕的头衔,但在他们眼里一直都是个文气的人。除了失控状態下,西泽尔遇事多会选择退让。 但这一次,他毫无徵兆地衝上去了。 枪转入左手,顶著艾雷斯男爵的额角,西泽尔把艾雷斯男爵顶在墙上,锁死了他的脖子,好像在和他拥抱。 以艾雷斯男爵的力气,其实並不难挣脱,但那支顶在额角的枪实在太危险了,艾雷斯男爵不敢动。 “你想进监狱么?你要考虑清楚!”一直疯狂和强硬的艾雷斯男爵忽然了,也不是得毫无道理,因为他看见了西泽尔的眼睛,当时他有种错觉,迎面过来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紫色瞳孔。 “你以为我会顾全大局,对么?”西泽尔贴著艾雷斯男爵的耳朵说话,声音平静,“这话也有別人跟我说过。” 他的耳边又迴响起赫克托耳家长的“谆谆教诲”:你长大了么?你学会遗忘了么?你学会放下了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会有荣耀、权力和幸福的生活,你只是要学会放下。 “我也曾想过遗忘,想过要一了百了,可我怎么能假装自己忘记了?假装不记得过去的一切?假装放下了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假装妈妈从没出现在我的人生里?假装她没有受过那些苦?”他轻声说。 艾雷斯男爵根本听不懂,他只是本能地觉得那平静的话语中蕴含著某种恐怖的气息。 而在西泽尔的脑海里,艾雷斯男爵和赫克托耳家长渐渐合为一体,他在对艾雷斯男爵说话,也在对赫克托耳家长说话。 “可我做不到。去跟你的兄弟们说,去跟那帮赌我死的人说,说西泽尔·博尔吉亚,他们最討厌的那个私生子,是为了復仇回来的,说他的心从未安稳过。”西泽尔的眼神空洞,“不惩罚那些伤害我妈妈、伤害我妹妹、伤害我的人,我怎么能安定我的心呢?如果这个世界真是神创造的,那么它该是公平正义的,对吧?作恶的人若不付出代价,那么这个世界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昆提良也冲回来了,呆呆地看著这一幕。西泽尔的声音优美,简直像在朗诵诗歌,可他的动作又像是狮子把狼摁在地上。 “我不信报应,只信自己的双手,我要亲手送那些该上天堂的人……上天堂,该下地狱的人……下地狱!” “老板!別开枪!”阿方索高呼。 但已经晚了,连续六声爆响,枪口连续六次吐出一尺长的烈焰,艾雷斯男爵的头髮都被那火焰点燃。 西泽尔缓缓地起身,任艾雷斯男爵的身体瘫倒在地,转身离开了那面被枪火烧出焦痕的墙。 唐璜和昆提良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西泽尔竟然真的当著他们的面杀死了一位男爵,一位堂堂贵族,同时也毁掉了明天的对抗测试,如今等著他们的是监狱和军事法庭。 只有阿方索衝上前去,探了探艾雷斯男爵的呼吸。他猜得没错,艾雷斯男爵还活著,只不过被巨大的枪声震晕过去了。西泽尔並未对准他的脑袋开枪,而是射向了脑后,但毁掉了他的一只耳朵。 艾雷斯男爵的一侧耳孔里流出血来,那是耳內构造被枪声震裂的后果。 唐璜鬆了口气,只是重伤而已,没准教皇厅和密涅瓦机关联手还能把事情压下去,要是真的出了人命,再怎么都没法收场了。 “你怎么知道老板不是对他的脑袋开枪?”唐璜问。 (本章完) 第155章 命运前夜(8) 第155章 命运前夜(8) “废话,我造的枪,要是真的对准脑袋开枪,一枪他的头就炸开了,还能保持完整的形状?”阿方索没好气地回答。 “走吧,估计他的哥哥会想把我们投入监狱,那样我们就不能参加明天的对抗测试了。”西泽尔把火热的枪收进枪套,淡淡地说,“先离开这里,无论如何不能被拘捕。” “老板你干这种事情好像家常便饭啊!”昆提良脱下外衣披在艾莲身上。 阿方索感慨地看著这单纯的兄弟,心说你们一直都觉得你们在跟小白兔合作么?他是我们中唯一真正上过战场的……杀人者啊! 当时阿方索担心西泽尔真的一枪把艾雷斯男爵崩了,好在红龙经过马斯顿那段时光,还是柔和了很多。 奔赴战场 酒场里差不多已经清空了,满地都是打碎的酒杯、流淌的酒液。骑警们挥舞著警棍蜂拥而入,他们显然知道自己的目標是谁,想必还被许诺了不小的赏金,他们凶猛地扑了过来,像是围猎的狼群。 “衝出去!”阿方索只思考了一两秒钟就做出了判断。 “人太多了!”昆提良大声说著,把艾莲挡在身后。 “他们没带武器,是仓促间从街上调来的骑警,他们根本不知道要拘捕的是什么人,只知道要拘捕某个罪犯。”阿方索冷冷地说,“知道我们的身份,他们未必敢挡我们的道。” “你怎么知道?”昆提良一愣。 “谁敢不带武器拘捕军部的人?那不是找死么?”唐璜冷冷地说,“把艾莲小姐交给我照顾,打开一条通道!” “交给你?”昆提良把衣不蔽体的艾莲交给唐璜,迟疑了一秒钟说,“你……可別趁机吃豆腐。” “废话真多!老子为碧儿小姐守身如玉呢!滚!去打开通道!”唐璜一把搂过艾莲。 昆提良转过身来,一个人顶住了成群的骑警。骑警们惊疑不定地看著这小子,感觉到那股如山一般升起的气势。衝锋骑士就是这样的,他们站在哪里,哪里就是高山,你想要越过他们,就得有踏平山川的觉悟。 “我们是西泽尔·博尔吉亚殿下的骑士团!我们刚刚惩罚了一个敢於冒犯殿下的蠢货!敢效仿他的人跟他一个下场!”昆提良猛地撕裂了上衣,浑身肌肉像游龙般收紧,“现在!闪开!” 他高举起一张沙发投掷出去,再然后是一张桌子,他砸碎了桌子后拎著两条桌腿,风车般旋转起来。 唐璜没那么多废话,喊话一直是衝锋骑士的工作,刺客从不出声,他从腰带中拔剑。那柄软钢打造的刺客剑就藏在他的腰带里,一抖就直了,剑刃上流过两道寒光。 他连续地闪动,每次闪动中都有一根警棍断开。骑警们握著警棍的手柄,面无血色,那真是剑术么?世间怎么会有这种鬼魅般的剑术? 唐璜都没有废话,阿方索就更没有了,机械臂发出轻微的声音,隨身枪的枪口探了出来,弹仓啪地合拢,他想也不想就对空开枪。 四名骑士加上一个女孩,爆发出的气势却像是整个军团发起了衝锋,骑警们潮水般涌了进来,又潮水般退却。 他们全都蒙了,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来此地拘捕四个危险分子,本来想著亮出警徽这事情就差不多解决了,什么样的危险分子敢跟上百名骑警对抗?所以为了赏金人人奋勇。 可这些傢伙竟然就真的敢,而且號称自己是某某骑士团,於是这帮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骑警一下子就了。 他们来势汹汹,去势更猛,可被门挡住了,就像是水流在某处形成了漩涡。道路一时间打不通,昆提良急躁起来,丟开桌腿,抄起一瓶瓶的烈酒砸在骑警们脑袋上。 唐璜觉得这个方法很好,也收起剑抄起了酒瓶,威士忌、白兰地、伏特加、琴酒……各种顏色的酒液在空气中炸裂,像是一朵朵红色、琥珀色和透明的。 最后一批挡路的骑警倒下了,阿方索微微欠身让西泽尔先走,等到西泽尔、昆提良和唐璜都出了门,机械师才冷冷地看了眼满地哀號的骑警,用机械臂打了个响指。他的手指现出一朵火,火落地,点燃了满地的酒液,机械师在背后锁上了门。 他倒不是要烧死那些骑警,而是门前烈火熊熊,那帮人就一时间冲不出来,救火还来不及呢。 满街都是骑警,两侧的道路全都被堵死了,还有重型车辆,那些重型车的车顶上打著强光灯,灯光笼罩了这些亡命之徒。 四个人把艾莲围在中间,唐璜轻轻地吹著口哨,唇边带著一缕淡淡的笑意:“小美人,別害怕,不会有事的,你现在跟世界上最英俊的男孩子们在一起,而男孩英不英俊,取决於他们能不能保护女孩子不受欺负!” 艾莲明知道这傢伙在吹牛,可不知道怎么了,听著这傢伙的牛皮就格外放心,何况还有紧握她手的昆提良。 骑警长官骑著白马,白马在雨中甩著马尾。他亲自压阵,骑警们再无动摇,反正出了什么事都有上司扛著。骑警长官,或者说艾雷斯男爵的哥哥,当然清楚西泽尔他们是什么人,军人的身份也就嚇不倒他了。 四面八方不知有多少支远程来復枪瞄准了他们,他们动一动,那些骑警就会扣扳机。更多的骑警还在不断涌来,这条道路上已经聚集了不下千人。 “西泽尔少爷,你们唯一的选择是束手就擒。”骑警长官冷冷地说,“或者说,你凭著教皇之子的身份,拼了命也要保护那些罪犯?” “你唯一的选择是开枪。”西泽尔静静地站在风雨中,他比其他人都安静,但事实上他正在做的事情比其他人都夸张,他踩在艾雷斯男爵的头上,龙炎銃顶著后者的脑袋。 快要衝出酒店的最后一刻,西泽尔回到桌边把昏死的艾雷斯男爵拎了出来。他力量有限,艾雷斯男爵又很重,他费力地拖著艾雷斯男爵穿越酒店大堂,可那股子拖著一条死狗的气势,把三骑士都给看呆了。 “这才是老板你的最终形態么?”唐璜不由得喝彩。 “跟你们没隱藏过。”西泽尔淡淡地说。 此刻西泽尔看也不看脚下的艾雷斯男爵:“赌谁先开枪么?” 骑警长官当然在乎艾雷斯男爵的死活,他们是同胞兄弟,但他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担忧,只能鼓足了气势拔出指挥剑:“你敢么?你要赌上你们所有人的命来抗法?” “没什么不敢的,”西泽尔说,“你知道我是谁,你也知道我做过什么。” 仿佛一只寒冷的巨手攥紧了骑警长官的心臟,確实,骑警们未必知道他们面对的是群什么样的人,骑警长官却是知道的。那些被教廷刻意压下去的旧事……红龙……雨夜中的红龙……整个翡冷翠城都在那名甲冑骑士的狂怒下颤抖。 他忽然就相信西泽尔会开枪了,这个看起来最文气、最瘦弱,甚至有点女孩子气的傢伙才是这帮人的头儿,他曾是地狱中走出的钢铁魔鬼。 僵局,僵死之局,几十支上膛的枪,几百根裹著熟铁的警棍,屹立在雨中的骑士们,惊魂不定的骑警们。 忽然间有人从高处跳了下来,还没落地就伸手抓向了西泽尔。那人穿著黑色的制服,胸口和袖口带著细线般的银光。那不是骑警制服而是军服,那是一名军人,一名军人摸到了特洛伊酒店的二楼,从上方发起了进攻。 军人跟骑警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受训是要面对敌人,敌人是想要置你於死地的人,所以他们的攻击从不留余地。昆提良一惊之下,猛地闪身挡在西泽尔面前,低吼一声冲了出去。 不愧是当年见习骑士中的衝锋第一,昆提良一旦发动就像人肉战车,谁被他撞中就得筋断骨折。但那名军人的速度丝毫不亚於昆提良,后退闪避的同时,右手已经搭上了昆提良的肩膀。 军用格斗术,拆骨擒拿。 唐璜吃了一惊,他知道那种格斗术的恐怖,看起来拿住肩膀没什么,但他进一步发力就能把昆提良的肩关节卸下来。 昆提良爆吼一声,肩部肌肉隆起,想用过人的筋肉硬抗这一记拆骨。但在军人发力之前,另一只秀气但是骨节毕露的手已经锁住了他的手腕,同样的拆骨擒拿。唐璜的手。 军人立刻翻腕,反过来又扣住了唐璜的手腕,唐璜再换手,沿著小臂上行,要锁死对方的肘部。同样的拆骨擒拿,在短短的两秒钟之內,两双手交换了十几次攻防。 军人忽然停顿,他已经控制了局面,再进一步就能让唐璜的手腕脱臼,但一只机械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阿方索的机械手,上面装了一支隨身枪。 军人闪电般地反探向自己的肩膀,阿方索还没来得及开枪,已经被军人过肩摔了。军人双手持枪,分別指住昆提良和唐璜,他一个人就解决了上千骑警不能解决的僵局。 “唐璜!你退步了!当年你可是能跟我打平手的人!”军人缓缓地站直了,声音粗哑如砾岩。 (本章完) 第156章 命运前夜(9) 第156章 命运前夜(9) 唐璜愣了一下,记起了这个粗哑的声音,那是他们当年的教官——赶来平息局面的竟然是前任的炽天使骑士。 骑士通常在二十二岁就退役了,只有极少数例外,比如留下来充当教官的,或者在骑士团內部负责文职工作的。看教官身上的军服和火焰军徽,他还留在炽天骑士团,这说明事情已经闹大,炽天骑士团也出动了。 “真丟骑士的脸!”教官低吼。 “事关骑士的尊严!”唐璜也不客气地回顶。不过这话其实有点水分,他们主要的出发点还是看不惯兄弟的女孩被侮辱,就想著打群架了。 “我教你这些是用在敌人身上的,不是用在猪狗身上的!”教官冷冷地说。 成群的重型车辆高速驶来,黑色的车身上漆著火焰军徽。它们跟佛朗哥开去偷窥行刑地实验场的重型车一模一样,显然那是一种全新的装备,方便运输机动甲冑。 骑警们欢呼起来,骑警长官的脸上浮现出狰狞之色,多亏他想到要去知会军部,军部果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出动了最精锐的炽天骑士团。炽天骑士团和骑警的铁壁合围,这群闯出大祸的小子就只有进监狱了。 炽天使骑士將全部缺席明天的对抗作战——长官自己也在普罗米修斯身上下了重注,普罗米修斯將不战而胜! 车厢轰然敞开,骑士们以弯月阵形包围了西泽尔他们,连射銃旋转起来,龙牙剑缓缓抽出,动力核心高速运转,蒸汽瀰漫开来,像是忽然起了大雾。 “还愣著干什么?快走!”教官在唐璜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唐璜傻眼了。 “我们的任务是拘捕你们,你想在上战场之前进监狱么?”教官猛地挥手,骑士们在他们的后方结成钢铁战线,“再拖下去,等更高级別的人来了,我们也没办法了!” “走,”西泽尔说,“唐璜別傻站著了,你忘了你的军徽是从哪里来的么?” 唐璜恍然大悟,他们的军服,他们的骑士衔,他们的军徽,全部都来自炽天骑士团。炽天骑士团在决战的前一天把这些东西送来,根本就是表明了自身的立场。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解闷好,101????????????.??????超流畅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炽天骑士团这种桀驁不驯的机构,从不屈服於任何势力。当年龙德施泰特敢顶风作案放红龙离开,也是有全体炽天使骑士在后面支持。 “西泽尔殿下是么?”教官的瞳孔微微收缩,审视了西泽尔片刻之后,缓缓地说,“听说殿下在马斯顿砍掉了首席普罗米修斯骑士的头?”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西泽尔说。 教官行了一个军礼:“炽天骑士团全体骑士,恭祝西泽尔殿下明日凯旋!” “杀死龙德施泰特团长的,就是那位代號『蓝鱘』的首席骑士吧?”阿方索终於明白了。 “我还以为你们都把他看成敌人呢。”昆提良也恍然大悟。 “他是不是国家的敌人是一回事,他是炽天骑士团的团长是另一回事!”教官说,“我们中的很多人曾跟他一起浴血奋战,我们受过他的援护,就算他有罪,也轮不到圣堂装甲师来审判!” “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绝了道路,却不绝希望。遭逼迫……”昆提良猛拍胸口,高声念诵。 “快滚!都什么时候了!”教官没好气地在他屁股上也加了一脚。 等到骑警长官发觉情况不对率领骑警们突破蒸汽衝进来的时候,教官正靠在一名骑士的甲冑上,慢悠悠地抽著纸菸。 “炽天骑士团包庇罪犯,玩忽职守,普通法庭审判不了你们,军事法庭却不会放过你们!”骑警长官怒吼。 “您说什么呢?蒸汽太过浓密,视野受限,居然让罪犯趁机逃走,”教官淡淡地说,“炽天骑士团深表遗憾!” 全体骑士释放出更多的蒸汽表达了对这一结论的支持。 这时候西泽尔他们正浑身湿漉漉地走在台伯河南岸的街道上,街道两侧都被封堵了,他们唯一的逃跑通道就是台伯河,他们跳进冰冷的台伯河游了差不多一公里,直到撑不下去才爬上河岸。 不断地有骑警向著特洛伊酒店会集过去,看起来骑警们並不准备轻易地放弃搜捕,每个十字路口都有人忙碌地架设路障,这座城市已经进入了紧急状態,设下了天罗地网。 他们逃离了特洛伊酒店,但下一步去哪里谁也不知道。坎特伯雷堡显然不可能了,那里无疑已经被骑警控制;教皇厅这个时候会不会对他们打开大门,谁都不知道;密涅瓦机关倒是个不错的避难所,问题是它在遥远的郊区。 艾莲的体质最弱,在冷水中浸过之后坚持不了很久,初冬的风吹过湿透的身体,简直像要结冰。昆提良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艾莲身上。 不断地有车灯扫过,他们只能躲避在路边的阴影里,他们好不容易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这下子又成了丧家之犬、公眾之敌。 “老板……对不起……因为我……”昆提良大口地喘息著。 “將来如果我们上了战场,你会守卫我的后背么?”西泽尔打断了他。 “会!” “那我也会,”西泽尔把自己的外套也脱下来搭在艾莲身上,儘管不知道这湿透的外套有没有用,“每个人都有最软弱的地方,我也有。別说了,这不是我干过的最夸张的事。” “老板你帅起来简直惨无人道。”唐璜警惕著周围的动静,“我看不如去我某个相熟的妞儿家里躲躲?” “现在还有妞儿敢收留你么?她们以为你是落魄的艺术家,可你现在是罪犯。”阿方索说。 “等我翻翻我的小本子。” “什么小本子?”阿方索一愣。 “认识的妞儿太多,总得有个本子记一下,否则你不会搞混么?”唐璜並无搞笑的意思,摸出那本同样湿透的小本子来。 “喂!”昆提良低声说,“前面!” 唐璜攥紧了手中的剑,阿方索的隨身枪上膛,西泽尔的手伸到了后腰。前方的黑暗中停著一辆敞篷车,那辆车很长,就像拦路虎那样封锁了整条街道。正常人都不可能那么停车,毫无疑问车上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正等著他们靠近。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西泽尔低声说著,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骑士们围绕著他,不说一句话。 阿方索对唐璜使了个眼色,这也许不是坏事还是个机会,如果那辆车上的人疏於防范,没准他们还能抢了那辆车。他们这边毕竟有唐璜这种鬼魅般的杀手,他出手的话,除非教官那种级別的对手,寻常人都很难防备。 可那辆车上的人始终不下来,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骑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雨已经停了,风悄悄地吹著,阿方索的隨身枪上透出浓郁的硝烟味,硝烟味中混合著某种清冷的香气。 忽然间云破月照,光从乌云的裂缝中透了下来,笔直如剑,清冷也如剑,照亮了那辆酒红色的敞篷礼车,礼车的驾驶座上躺著军服少女,她把那双套著白靴的长腿蹺在方向盘上,手中把玩著粉色的髮带。 叶尼塞公主,瓦莲京娜·罗曼诺夫。 “小伙子们,要不要送你们一程啊?”瓦莲京娜转过头来,微笑。 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美,冰河解冻,万物復甦,但在面对德隆爵士的时候,她像是施捨似的只笑了一秒钟,而面对他们的时候,她笑个不停,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看到了最好玩的东西。 “老板,我现在还来得及改变立场么?娶她!別管什么东方公主了!大不了东方公主交给我!”唐璜神色庄严。 “碧儿姐姐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吧?”昆提良抱著艾莲从他身边擦过,跳进车里。 “复议。”阿方索也跳了进去。 西泽尔和唐璜对视一眼,唐璜耸耸肩:“老板你麻烦了,想不娶现在都难了。” 敞篷礼车奔驰在翡冷翠的宽阔街道上,车头国旗飘飘。满城的骑警都呆呆地看著那辆车,明知道车上那群人是上面要抓捕的,却也只能打开路障任凭那辆车通过。 那是叶尼塞大使馆的车,开车的是叶尼塞特使,享有外交豁免权,他们敢动那辆车就是对叶尼塞宣战。教皇国倒是未必害怕叶尼塞,可骑警们谁敢出这个头呢? 公主殿下把车开得又快又稳,金色的长髮飘飘,粉色的髮带也飘飘,发间一股清冷的忍冬香气。 昆提良在车上站了起来,衝著道路两侧躲避不及的骑警们行军礼,好像一位將军在检阅他的军队。这辈子他从没这么开心过,他觉得这辆车再开就能开到月亮上去。 礼车渐渐远离了翡冷翠,驶入郊区。 “我们去哪里?漂亮公主,我们去哪里?”昆提良坐回车里,大声问。 “当然是送你们去密涅瓦机关,再让密涅瓦机关送你们去战场!”瓦莲京娜微笑,“去战场上证明你们自己,你们会是这个国家的英雄,那时候这点小麻烦算什么?这个世界上谁能对英雄说不?” 西泽尔没有说话,任凭狂风吹乱自己的头髮。是的,战场,那个他既畏惧又渴望的地方……现在他就要回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