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胭香》 第1章 死在了床上 曲源县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茶余饭后人人议论。 城南的魏员外娶了个小妾,这魏员外六十来岁,家中经营几家酒楼和丝绸布匹生意,在曲源县也是钱过北斗、米烂陈仓的门户。 按理说,这样的人家,老爷子娶个小妾並不稀罕,可偏就在洞房那一晚出了岔子,也不知是那小娘皮太糯牙,还是老爷子兴奋过了头,招不住那小妇人的廝缠,头晚就呜呼了。 下人们进去,地上散乱著衣裳鞋袜,魏员外一身赤裸,松沓沓的皮肉,面朝上仰著,半掛在床沿,嘴角掛著笑,眼眶里还残有未散的情慾精光。 那小妾蜷缩在床角的阴影里,拿衾被遮著光溜溜的身子,但露在外的肩膀头,白粉粉的像是悬在枝头的桃儿,让人口舌生津。小妇人一双眼汪著水咬著唇,在衾被下微微打著颤儿。 女人叫禾草,是魏家庄子附近的庄稼人,也是可怜,才值十六,开的儿一般的人儿,嫁了这么个老树皮。 出生的时候,因是个女娃,生下来就没有姓,只隨便取了个禾草,禾苗旁边的杂草,意思是这女娃无用,不该来到世上,本是要浸水缸,她爹想,不如养大,到了年纪卖个价钱,也是庄不错的买卖。 对禾草来说,別说吃饱饭了,只要不挨打就是好日子,就这么爹不亲娘不爱的长到八,九岁。 一日,夫妇俩过河,坐的船翻了,吃了水,连人都没捞著。 禾草就跟著她哥夏老大过,这儿子和老子一脉相承,都指望著卖人的那点儿钱,再说,少个人,还少口饭吃不是? 当哥的这样,外姓的嫂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家里外里,起早贪黑,生怕禾草手空下来,冬天井水洗全家被单、衣裳,两只手冻得红肿生疮,天没亮起床给哥嫂做早饭、熬夜做绣活换钱…… 她嫂子王氏还想让禾草下地做农活,被她汉子否了,倒不是做哥哥的多疼妹子,只因想把她卖个好价儿,便不让她做粗重活计,养一身好皮肉,况禾草生了一双比常人小的足,走不快路,耽误农活。 他这妹子,水灵灵的人儿,粉里透著白,白里透著粉,那腰身,那浑圆的胸脯子,哪个男人不爱?养好了,卖高价! 就连王氏瞥见禾草一双脚,禁不住酸两句:生这么双脚,就是个勾引人的货! 夏老大把他妹子装在一顶小轿抬进了魏宅角门,得了十来两银子,喜得牙直齜儿。 禾草嫁进来的头一天,魏员外就死了,全宅视她不详,她也不敢四处走动,终日在偏院蜗居著,只偶有夜半时分,宅中上下人歇息了,她才出来走走。 从嫁进来到现在已是三月有余。 “桂香姐姐,可否帮我带点绣活来?”禾草把腕间的玉鐲褪到长脸丫鬟手中。 桂香打量一眼,那鐲子成色一般,上面还裂了一条细缝,撇了撇嘴角:“你要那个做什么?” 禾草抿嘴笑道:“成日里无事,打发打发时间。” 她再不做点活计换钱,怕在这府里挨不下去,像她这样,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死了也就死了。 桂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女人天天焉菜剩汤地吃,又不施脂粉,怎的这麵皮看著还白嫩嫩跟豆腐一样,怪不得老爷死在这女人身上,真是个祸害。 “等著吧!”桂香把鐲子拢到袖中。 “那就劳烦姐姐了。” 桂香脾气刁钻,口舌不饶人,碰上禾草这么个绵软性子,小嘴一口一个姐姐的叫,让她心里舒坦。 “跟你提个醒儿,这几日你別到处乱走,咱们家大爷要回来了,別衝撞上了。” “多谢姐姐提醒,我晓得了。” 禾草出嫁前,她嫂子王氏不知是不是心虚,难得跟她解释,说这魏老爷只有一子,名魏泽,字道卿。 当年不知什么原因,魏老爷休了原配,也就是魏大爷生母,没多久,魏大爷离开了魏宅,谁曾想,魏家大爷能耐,不靠他老子,在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父子间多年不曾来往。 都道魏泽从魏家脱离后,单凭他自己在洛阳城打下丰厚家业,万贯家財。 此人心思深沉莫测,手段狠戾,虽从商却能让官老爷惧让三分,心狠,下手更狠,妥妥一个活阎王!任何事到他这里,没道理可言,全凭他心情。 当年他能一气之下脱离魏家,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逆风翻盘,可见其心性,如廝悍然! 魏家父子不睦,魏家大爷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她们这些旧人!可她不想回夏家再受磋磨,想要留下来。 过了两日,桂香送了针线布料来,脸上掛著笑,嘴上抹了红艷艷的口脂,容貌鲜艷了两分。 外间这两日也热闹,没有了先前的死气,不过这都不关禾草的事,她担心的是如何不被那位主子爷清算。 掌灯时分,禾草用冰凉的井水擦了身子,上了榻,拿出针线做起绣活,后街巷子敲了三更响,禾草餳著眼,拨了拨灯芯,趿上鞋到桌边,拿起壶给自己倒一小碗隔夜茶,抿了两口。 女人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推开门走出院子,这间偏院连著宅子的后院,无人上夜,每到夜深人静后,她会到小园里走走。 园中有个清水洼,是从附近山上引来的水源,先经过后园,再流至宅里各处,禾草坐到石头上,脱去鞋袜,把一双白绵绵的小脚放到碧清碧清的水里,凉爽透著脚心,滋漫到全身。 皎洁的明月倒映在水洼里,女人用脚一撩,那才成形的月色便盪开了。 女人抿著嘴笑,水中的光华嵌进女人月牙一样的眼中,完全没发现背后不声不响站了一人。 “你是哪个院的?” 一道男声驀地从身后响起,禾草慌张转头。 只见假山影里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男人华服玉冠,容貌英俊,威势压人,一双眼映射出清冷月华,眉尖微蹙,敛著眼皮,如堂上神佛向下审视人间螻蚁,睨著这个村妇打扮的女人…… 第2章 水色诱人 话往前述…… 魏泽得到管家消息,老头子死了,他便让管家发了丧,他本人三个月后,才从洛阳城回到曲源县。 从前几个和他关係好的官家子弟,知道他回了,在湖中包了船,宴请他,又叫上春风楼的几个头牌妓女,侍酒唱曲儿。 “要我说,哥哥就別走了,这曲源县还不是咱们哥儿几个说了算,洛阳城虽大,却比不得在这小县快活自在。”说这话的是总兵家的公子谢方昭。 旁边一个面目清雅,身材修长的男子,笑道:“几杯酒下肚,就开始说浑话。” 男人是清源县令家的公子陆远,和魏泽岁数相当,也是从小玩到大的。 “话说回来,道卿,你这次回来是打算把曲源县產业卖了,以后不回了,还是怎的?” 几人看向坐在上首的男子,男人一身雪青色圆领袍,擎著杯盏,修长的指上套著戒环,懒洋洋地歪靠著。 “不好说,不过打算在这边多待些时日。” “春风楼新进了个丫头,叫云仙,那妈妈还准备私藏著竞头夜,我说包了给你,她才忙不叠应下,今儿这云仙姑娘也来了。” 周镰给下人使了眼色,下人把云仙带了进来。 只见一个青衣水袖女子抱著琵琶款款入內,小脸粉白,樱唇鲜红,烛火辉映下別有神韵。 女人跪坐到魏泽身侧,半垂著头,脸颊微红,一颗心慌乱跳著,在来之前她还忐忑,怕头夜伺候的客人丑陋污浊,想不到居然是这般好样貌的郎君。 云仙见男人桌前的杯盏空了,执起壶斟上,双手轻缓缓递到男人嘴边:“爷……” 周镰忙凑趣:“哥哥快喝了吧,別酸了美人儿的手。” 魏泽也不喝那酒,用指抵开:“会唱南曲儿?” 云仙红著脸,声音细软:“奴家会唱。” 说罢,女人起身抱著琵琶落座到桌前,轻扶罗袖,摆动湘裙,开嗓轻唱,婉转多情。 一曲罢,船上眾人纷纷欢呵,此时几人已有五六分醉意。 另一边的谢方昭醉眼说道:“哥不如今晚就梳笼了她,也好全了美人儿的心意。” 魏泽起身,掸了掸衣:“你小子怎的做起妈妈来,你们再闹会儿,我先回了。” 几人再三款留不住。 那云仙本想著今夜献身承欢,日后若能得这般人物庇护,她也就无忧了。 “魏家大爷瞧不上我,好没脸。”女人泣声道。 周镰哄了她几句,这云仙不知魏泽性情。 像他们几个,都是风月场上玩惯了的,除了陆远因丧妻迟迟未再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男人嘛,“食色”二字,没有不沾荤腥的。 偏魏泽不同,可以说在女人一事上清淡的很,后院无人,妻位悬空,有传这正室之位是为一个女人留的,这女子是魏母收养的孤女,容貌倾城,为了等她点头,魏泽才一直不曾娶妻。 魏泽,字,道卿,这名字起得都没有人味,有时候甚至觉得他走的不是人间道。 另一方面,魏泽老头子才死,即使魏泽跟他老子再怎么不对付,到底父子一场,不可能全然不在意,只是面上不显露而已。 彼边,魏泽纵马到了魏宅后门,翻身下马,摘了眼纱,看门的小廝立马迎上来,接过轡绳。 男人走入院內,一眼便看见月色下的人影。 女人乌云半坠,低鬟蝉影动,清浅的月光罩著她,弯弯的眉眼,淹淹润润的皮肤,恍如一个草木妖精,一道水声起,水里露出一只玲瓏小脚,脚趾圆润剔透。 任谁看见,都会骨软筋麻。 魏泽面上无过多表情,脚下却不自主地放轻放缓。 跟在一边的来安奇怪主子爷怎么突然慢下来,抬头一看,心下瞭然,这些女人没新鲜招式了么? 禾草想不到这个时候后院还有人来,连忙站起来,来不及穿鞋袜,慌忙把脚藏於裙摆下。 儘管女人反应迅速,还是被魏泽看清了,宽大裤管下玲瓏无骨的小腿,再往下是一双白敷敷的小脚。 “你是哪个院的?” 男人的目光笔直望来,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太久,没有丝毫避讳退让的意思,禾草在这种迫人的注视下,感觉自己仿佛在缩小,一点点缩到衣衫深处。 他的目光实在霸道,仿佛下了命令,她被迫迎上去。 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肩膀宽阔,腰背平挺,身姿丰逸,一身深色圆领瑞兽束腰长袍,锦衣之下,是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和直逼而来的威势。 “我……我在后院……”禾草如实回答。 “落锁了,你还在院中玩,谁教你的规矩?” 魏泽眉头微蹙,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有閒心跟她说这些,不过一个小丫头,哪里不好,吩咐下去,让管事的处理。 禾草眯瞪著眼,脸上飞出两片红云,长长的睫毛像两片燕尾,隨著眼睛眨动,灵动地扑扇著。 魏泽的目光再次在禾草的脸上停留,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在思索著什么。 前院突然火光窜起,隱隱约约传来叫嚷声。 “主子,前边好像走水了!”来安说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 魏泽阔步去了前院。 起火的是书房,还好火势不大,火刚起被值夜的人发现了,下人们见主子都惊动了,卯足劲救火,一炷香的工夫,火被灭了。 夜已深,魏泽盥沐过后,只著一袭青水色寢衣,领口散著,腰间未系带,走入院中,木掩映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说不听,恁的晚了,还不回?”魏泽觉得这女人不乖。 女人又道:“我喜欢这月色,郎君可喜欢?” 魏泽不著痕跡看了女人一眼:“喜欢。” 女子故意將一双玲瓏白皙的小脚在裙下跺了两跺:“郎君刚才在生我的气?” “没恼你……”魏泽说道。 女子侧过身,眸光轻斜,腔调悠嘆:“哥儿,你不记得我了……” 女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带著月色的清辉,和溪水的湿润縹緲传来。 魏泽从黑暗中睁眼,四周寂然无声,他这是做梦了?趿上鞋,从桌上倒了杯凉茶,仰头灌下,清凉顺著喉咙一点点传到胃部。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早已过了对男女之事衝动好奇的阶段,虽然梦中的情景已记不清,梦中之人也只是模糊的身影,但那种怪异的心绪仍縈绕在心头久久不能驱散。 这种感觉很危险,他不喜欢。一切不受控的事物,都必须儘早掐掉! 那晚,禾草提心弔胆过了半夜,那年轻男子丰神迥別,气势迫人,心中对其身份隱约有了猜测,第二天一早,见无事发生,才放下心。 她用了两日,赶了一幅绣品,准备拿到街上的铺子换些银钱,再买些食材。 禾草推开后院角门,见台阶上蹲了一个面生的小廝,想是才调来的。 “小哥儿?” 阿召屁股上正在长肉,有些痒,正待挠,他原本是內院的人,自从那日內院起火被打了后,就被调到了外院,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声音轻软,回过头,愣在原地,屁股也不挠了。 “新进的丫头?怎么从来没见过?” 阿召见女人脸颊红粉,以为她害羞:“要出去么?” “是,我去街上买些针线。” “去吧,別耽误太久。” 禾草眼睛一亮,微微笑道:“我去去就回,不敢耽误。” 曲源县说大不说,说小不小,也是合该有事,偏偏遇上了不该遇见的人…… 第3章 好皮肉儿 到了金芙蓉绣庄,那绣庄老板认得禾草:“小娘子最近恁的忙,有一段时间没来拿货样了。” “我手里绣了个小样,掌柜的看看值多少,回头我再拿点样子回去。” 掌柜的接过手,正正反反看了看:“这布料倒是好,就是太小块了,不值多少,不过你绣得精细,咱们老来往的,也不唬你,五十文吧,再不能多了。” “掌柜是实在人,那就这个价吧,还要劳烦再拿些样品出来,我好带回去。” “前些时有几个富户家的娘子指著要你的绣品,你再绣个大点面儿来,价格都好说。” 禾草笑著应了,把钱装进荷包,拿好样品,出了绣庄。 曲源县的街市非常热闹,有卖瓜果的,鲜的,陶艺的,还有小吃摊。 禾草一路逛来,个个都想买,但身上银钱有限,不敢乱,只买了些果蔬和米麵等主食,便开始往回走,好巧不巧,偏偏遇到赶集的王氏。 “嫂子……”禾草叫了声。 那王氏早就看到她了,本想装看不见的:“谁是你嫂子,別乱认亲!” 话音刚落,摇颭著步子走了,好像避瘟疫一样。 禾草被他们卖到魏宅,王氏算盘打得响,准备这丫头得了宠,他们来沾沾香边,毕竟魏员外家大业大,牙齿缝里隨便漏一点就够他们小老百姓吃一辈子。 谁承想,老头子不中用,头一晚人就死在了床上,乡里乡亲知道都笑话他们,说禾草是狐狸精转世,吸光了魏员外的精阳,这才死了。 王氏一听就怕了,生怕魏家人来找他们麻烦,魏家哪是他们这些乡下人惹得起的,再者,魏员外死了,那丫头就成了没人依靠的,担心她再赖上来。 禾草回到魏宅后院,把今日的东西搁置,洗了一个香瓜,切好装盘,拿到后门。 “小哥儿,这个你拿去吃,这么热的天解解暑气。” “还是姐姐好,不像宅子里那些老油子,全拿鼻孔看人,我叫阿召,不知姐姐的名是什么?” “我姓禾。” “何……”小廝笑道,“只要是我当班,你隨意出入,只是別让其他人知道了。” “那就多谢召哥儿了,这瓜我用井水浸过,冰凉爽口,放久了不脆生,你快吃了吧,我先进去了。” 她从小就学会忍耐,对谁都是一副笑脸。阿召觉得只要看禾草一眼,心里就舒服得很,说不出来的舒服,像是大热天的凉风。 …… 这边王氏回了家,把今天见到禾草一事告诉了她汉子,夏老大一听,拍著炕沿直骂他媳妇“蠢妇!蠢妇!” “咋了,当家的?” 夏老大恨不得抽女人两大耳刮子。 “那魏员外若是没死,这就是一次性买卖,现在老头儿死了,咱们把人低价赎出来,再转手高价卖给其他有钱老爷,又能赚一笔,你倒好!” “魏家会让咱们赎人?”王氏问道。 “你懂什么!这些大户人家,买卖小妾是常有的事,人家哪有空管你一个奴才,说不好听的,禾草在魏家连奴才还不如,咱们只要给经手人一点好处,没有办不成的。再说,大户人家遣散姬妾,还给谋生钱哩,这个时候,討她出来最合適,说不定连赎身钱都不用。” “今儿我没认她,到时候她会不会不认咱们?”王氏懊悔起来,早知道这丫头还能再卖,说什么她也得装一装姑嫂情深。 夏老大鼻子里冷哼一声:“不认?她敢不认!我是她哥,我说什么她都得听著,她还能反了天?行了!魏员外才死没多久,这个事情现在也不急,等过段日子再办。你这几天去见见那丫头,买点东西,缓和缓和,也给她透个底,让她心里有个数。” “好,好,要不说呢,还是当家的厉害,我这猪脑子都没想到。” 王氏替她男人打来一盆洗脚水,把男人的脚放进水里,洗乾净了,又给男人按脚底。 夏老大见婆娘殷勤,心情稍好,懒得和她再计较。 自从那晚以后,禾草再不敢乱走,大多时候就是关在房里刺绣,好不容易绣完,出了门,到芙蓉绣庄,拿出自己绣好的锦绣,掌柜的看了喜得眼睛没了缝。 “嘖嘖——这针脚、配色、明暗针线,齐齐整整,精致!小娘子的手艺没的说,这次的绣品,三百文,我收了,怎么样?” “三百文?”禾草想不到能拿这么多钱,够她几个月伙食了。 “嫌少?” “不,不,掌柜的是爽快人,说多少是多少。” 掌柜的哈哈大笑:“小丫头会说话。” 掌柜的让人给了钱,又拿了几个样品给禾草,禾草打包拿好,出了绣庄。 街上还如往常一样热闹,街边的酒楼飘出酒菜香气,其中一间靠窗的雅间,传出箏瑟弹唱,伴著男女间娇音笑语。 禾草沿街走著,在一个首饰摊位止住了脚,看著一个个色彩鲜艷,造型精美的釵环,女子爱美是天性,她也不例外。 “小娘子喜欢可以试试。”商贩殷勤说道。 禾草拿起一根珊瑚珠攒的簪子,轻轻簪到发间,对镜自照,镜中一个娇娇小娘粉著脸儿,像是生了红霞,乌压压的鬢髮上一点嵌宝珠。 女人左看看,右看看,俏皮地抿嘴儿笑了,掏钱买下,转身离开。 殊不知这一幕被楼上的男子看了个正著,不是別人,正是曲源县令家的公子陆远,字愈安。 今日,他本是应了周镰相邀,到酒楼喝酒,坐在窗口,一转眼就见一个小娘子在那里挑选首饰,只一眼,他就定在那里不得动弹,只见轻薄的阳光照到她的身上,氤氳出淡淡光晕,撞到他心坎上。 陆远见她插著珠环,对镜自照,像一朵刚开的朵,不仅美还香! “看什么呢?”另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走过来。 “没什么,隨便看看。” 魏泽探眼望去,对面只有一个卖首饰的:“不入流的便宜货,有什么可看的。” 话分两头说,王氏听了她汉子的话,拿了些东西,找到偏门,这偏门在一条小窄巷子里,只一个小廝守著。 “小哥儿,我来找人。” “你找谁?”阿昭见这妇人一身粗布衣,矮胖个头,像是乡下来的。 王氏半眯著眼,油光光一张脸,舔了舔唇,一腔算计显现於形…… 第4章 他的小娘? 王氏踮起脚,抻著脖儿,眼睛越过阿召,望向门里:“找我家妹子,叫禾草的,就是你们魏员外才纳的小妾。” 阿召横阻著,插起腰:“你到前面问去吧,这人不在这边。” 王氏舔笑道:“奴家打听了才来的,她就住这后院里,小哥儿帮帮忙。” 阿昭不耐烦和这妇人紧说,正要哄她走,正巧碰上才从外面回来的禾草。 “嫂子,你怎么来了?” 王氏见到禾草,一改从前的態度,拉起女人的手,一口一个妹子地叫。 “你哥担心你呢,让我给你送些吃的用的来。” “多谢嫂子掛心,我在魏府吃穿都有人招呼,东西你们留著吧,別送了。” 禾草脾气好,但她不傻,大哥和大嫂是什么人,她心里最清楚,那日对面碰见了,避著她,这会儿又巴巴找上来,一定没有好事。 她不想再回那个家了,在魏宅还自在点,她只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这怎么行,一个娘胎出来的,你哥终归是你哥,哪有不担心妹子的,他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生怕你在这府里不好过,想著过些时候,把你赎出来呢。” 禾草掐了掐指尖,半垂著眼皮,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燕尾。 “哥哥既然把我卖到了魏家,我就是魏家的人了,哪能说赎就赎,今儿个你赎,明儿个他赎,把魏宅当成了什么,买卖人口的菜市场么?” 王氏先没反应过来,小姑以前在家时,从来不敢顶嘴,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如今居然说出话呛她,这还了得,真以为她在魏宅,就拿她没办法了,非得掐了她这个势头。 “哎哟,別拿魏家作威势,你算什么魏家人,不过是进来伺候人的,连个种还没怀上呢,就自称魏家人,人魏家认不认你还两说!別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实话告诉你,你大哥说了,指定是要赎你出去的,让你心里有个数。” 禾草气得两手冰凉:“嫂嫂別逼我太甚,左右不过贱命一条。” “別想著拿命威胁,老娘不吃这套,你就是死了,尸首也是要抬出来的,到时候拿你配个阴婚,也是一样!” 王氏见她气得很了,缓和了语气:“听嫂子的话,好不好的,等把你赎出来,再卖个人家,还不是一样的享福,別想不开。” 一边的阿昭实在听不下去,呵斥道:“好歹毒,做人哥嫂,把妹子往火炕里推,死了也不放过,还敢在我们门前叫囂,你们既然卖了她,她就跟你们没了关係,再者,她如今是魏家的人,咱们魏家哪怕一只猫儿,狗儿,也不是你们能欺负的。你再说话,信不信,我让人打你出去。” 王氏脸色不好看,却不敢再叫嚷,狠狠剜了一眼禾草,走到巷子口,又啐了一口:“等著吧,忘祖宗的贼小淫妇,我看你能好几时!” 阿昭才知道禾草原来是员外新娶的小妾。 “刚才多谢你。”禾草对著阿昭福了福身子。 阿昭忙担她起身:“区区小事,你放心,只要你在魏家,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两个乡里人,没多少能耐。” 禾草笑了笑,这事只怕不会就此作罢。 王氏回去后,把今日的情景添油加醋告诉夏老大,夏老大气得捶桌踢椅。 “哼!想摆脱我们,没那个道理!她生是夏家人,死是自家鬼,你再不用去找她了,我自有办法。” 过了两日,夏老大来到魏宅侧门,点头哈腰对著门子问好。 “这位爷,我找你们家周管事。” 那门子乜斜著眼,並不言语,倚著墙角有一下没一下地甩袖散热。 夏老大连忙递上一壶自家带来的黄酒:“一点心意,这位爷笑纳。” 门子这才把眼放正了,接过酒罈子,打开闻了闻,有了好脸色。 “你是何人,找周管事有何事?我好往里面通报。” “我是禾草大哥,想来赎她,您贵人事忙,记不住也是常情,她是你们死去的魏员外才纳的小妾哩!”夏老大舔了舔唇,眯眼笑道。 门子想起还有这號人:“行了,等著吧,看周管事见不见。” 夏老大站在树荫下等了好半天,后背的衣裳湿黏著,眼睛发,树间的蝉吵个不停,也不知等了多少时候,终於出来一个衣著贵气的微胖男人。 夏老大一眼认出这人就是周管事,当初禾草被买进魏府就是经他的手。 “你找我?” 夏老大躬身上前,先道了万福,便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了,又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钱袋子给那管事的。 “给她赎身这事我说了不算,这要是放在以前,我现在就能应下,不过嘛……咱们家现在是大爷做主,那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我还得先请示他,过几天你再来討信。” “这是自然,还得您老人家多费点心。我这妹子只我这一个亲人,我得替她多想著点。” 周瑞看著男人假模假样地挤睛抹泪,心下冷笑,真要有半分良心,就不会把自家妹子送给一个半百老头。 不过,这些事和他没关係,有人托他办事,事情能办,他才接好处,办不了直接回绝,绝不给自己招惹麻烦。 魏泽回了,身上沾了几分酒气。来安让厨房备醒酒汤,又让丫鬟替主子宽衣,净手。 “爷,周管家有事回稟。” “让他进来。”魏泽揉了揉额角。 来安应下,出了门,片刻后,周瑞进到房里,先请了安,才说话:“老爷去之前,纳了个小娘,这小娘的兄弟前来,说想把他妹子赎出去,做哥的心疼妹子,想来也是不忍她年纪轻轻活挨日子,奴才不好私自做主,特来请示大爷。” “哪个小娘?” 魏泽半闔著眼,用手点丫鬟过来,那丫鬟立马上前替主子揉捏肩颈。 “就是……就是……最小的一个。” 男人会过意来,轻笑一声:“死床上……那个?” “就是她。” “这种小事不用跟我说,你自己拿主意。” “是。”周瑞应声退下。 丫鬟端了醒酒汤来,魏泽呷了几口,他总觉得有件什么事忘记了,一时又想不起来。 第5章 咬著唇 又过了两日,夏老大来討信,周瑞没出来,只让一个小廝出来传话,让他去角门处领人。 夏老大满面堆笑,交了赎身的银子,一个小廝跟著他一起来到后门交接。 禾草早已得到消息,收拾起行李,她的东西本不多,所有零零碎碎的东西装在一起,也就一个小包裹,看了看生活了几月的小院,终究是一场梦。 出了角门,禾草左右看了看,没发现阿昭的身影,他今天应该不当值,她在这里的日子多亏他的照顾,本想和他做个告別,看来是不能了。 夏老大领著人出了巷子口,拉了一辆驴车,让禾草坐到上面,刚准备走,被赶上来的阿昭拦住,阿昭並不知道女人已经被赎出来,只当是这男人把人偷出来的。 “你是谁?拉著她去哪儿?” “这是我妹子,我们去哪关你啥事,你拦我作甚!” 阿昭二话不说,上去拽著夏老大的衣袖往回去,夏老大哪里肯隨他,两人便廝打一处,禾草在旁边急得拉这个不是,拉那个也不是,根本近不得身。 夏老大是庄稼人,別的没有,有一把子好力气,阿昭年少,敌不过。 “別打……別打……”禾草红著眼不停叫喊。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人群把路堵住,一辆双驾四轮的豪华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一道冷冷的男声从车里传出。 “前面好像有人闹事。”来安回道。 “去把路面清了。” 魏泽话一出,立时出来几个强壮的护卫,走向人群,把人呵斥退到路边,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也都住了手,不敢放肆,乖乖地退到一边。 马车从路中间缓缓行过,魏泽坐在车里,透过半垂的竹帘,一眼就见到路边立著的女人,一身素衣,红著眼眶,香腮上还掛著眼泪儿。 这女人……像是在哪里见过。 魏泽叫了来安:“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来安心道,爷什么时候喜欢管閒事了。想归想,主子吩咐下的事,不敢耽误。 不稍片刻,来安回来:“这事跟咱们家有些关係,打架的两人一个叫夏老大,一个是咱们府上的奴才,为了一个女的打起来,那女的是老爷新纳的小妾,她哥也就是那个叫夏老大的,把她赎了出来,那小廝想岔了,便起了爭执,原是一场误会。” “你说那女子是老头儿的小妾?”魏泽问道。 来安眼珠一转,从主子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便说:“她哥把人赎了出来,已经算不上老爷的人了。” 魏泽“嗯”了一声,倒是想了起来,这女人他在后院碰到过一次,原以为是哪个院里不安分的下人,居然是老头子的妾室? 他把心头升起异样之感摁下,却又多了一丝烦躁。 不安分之人,赎出去也好,男人收回眼神,指腹轻轻摩挲著戒环,耷拉著眉眼,一脸淡漠。 “走吧!” “是。”来安驱车驶离,不著痕跡看了眼那女子。 禾草最终还是被夏老大带回了家,自然逃不过一顿打,夏老大没打她脸,知道这张脸值钱,拿藤条往她背上狠抽了几鞭子。 禾草死咬著唇,愣是忍著没哭,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忍忍就好了,这样的日子总会过去的。 王氏在旁边一边嗑瓜子一边讥讽:“你不是说你是魏家人吗?不要脸的死贱货,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魏家是能让你沾染的?荒了的地,急著让男人开垦?主子死了,就找奴才,好让小廝替你出头,以为攀上个奴才就是魏家人了?” 禾草气得浑身发抖,心一横,死都不怕,她还怕什么呢,乾脆一起死了,她算赚了,於是,抄起一根木头往王氏身上打,连一边的夏老大也挨了几棍,夏老大怎么也没想到,他这妹子会发狠。 那棍子左右挥舞,一时居然近不了她的身,王氏被几棍子打趴在地,瞪著眼不敢再吭一声。 女人身板小,力气很快用尽了,夏老大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棍子,抬起一脚踹去,禾草倒飞出去,撞到墙上,差点背过气,那一脚正正踢中她的肚子。 夏老大踢了一脚在地上装死的王氏:“把她带到柴房,用铁链锁了。” 王氏眼一睁,立马爬起来,拖拽著禾草出去。 等王氏回到屋里,夏老大说:“先关她几天,灭灭性子,她现在这样寻死觅活,谁敢要。” 王氏揉了揉腰,齜著牙点头,小蹄子下手真狠。 夫妇俩吃了晚饭,合计过两日跟人牙子打听打听行情,算盘打得噼啪响,一直说到蜡烛燃尽。 隔壁的柴房,只有墙上一个四方小口射进微弱的夜光,空气中瀰漫著潮湿霉气,禾草蜷缩著身子,捂住小腹,终於忍不住哼了两声,脸上一片冰凉泪渍。 从小被父母嫌弃恶侍,她不是没想过反抗,为自己爭一番道理,然而,反抗只会让落在身上的拳头越来越重,她慢慢变乖,不多说话,只埋头做事。 她明白,从出生起,她的命就定了,这命就像一个漩涡,她逃脱不了,挣脱不开,至少乖巧温和能让她皮肉不再遭罪。 一切又回到原点,在极度的痛苦中,女人脑海里突然浮现白天的一幕,那个人瞥向她的眼神,漠然、冷淡,甚至带著轻视,那双眼很好看,如同深空里的星辰,燁烁著光华,高远且不近人情。 那眼神轻飘,却压得她直不起腰来。 在门里,她可以是他的小娘,在门外,她不过一个他看也不会看的低贱村妇。 禾草在疼痛中昏睡过去,眼睫上还掛著一两星的泪珠。 之后几日,她一直被囚禁在狭窄的柴房,王氏每日送一餐烂食,以防她被饿死。仿佛一个等待被判刑的囚徒。 “禾草!禾草!” 谁!谁在喊她?女人从沉钝的意识中甦醒,循声望去,只见柴门缝外现出一个人影。 那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圆头圆脑,一双眼睛滴溜溜格外灵活。是隔壁的小虎子,这小孩以前总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 “我的爷嚛,你还睡呢!你哥把你卖给了城南的苗员外,那苗员外染了麻风病,拿你冲喜哩!” 禾草瞬时打了个焦雷,夏老大全然没一点人性,把她嫁给麻风病人? 不!她不要衝喜,不要嫁给麻风病人,她必须想办法,可哪里有什么办法啊,真有办法也不会等到现在。 陡然间,女人双眼一亮,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生成,她要赌一把,只要能摆脱现在的困境,顾不了许多了。 “小虎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禾草,我虽想帮你,但真不敢放你出来,让你哥知道,还不打死我,再说,我娘让我少管閒事,就这还是偷著告诉你的。” “不用你放我出来,只需要你帮我递个话儿。” “递话儿?那成,什么话?” “你过来,我告诉你……” 男孩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把耳朵贴到门缝间。 禾草附耳低语,那孩子听罢,眼睛瞪得老大,接著咧嘴一笑:“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第6章 您不见她,就是大不孝! 一书房內,四面留窗,窗外一池碧水,绿植茵茵环绕,阳光被窗欞剪碎照射到光洁的地面,形成了斑斕的水影,闪烁灵动。 房屋前后壁墙各悬掛著一幅泛黄的古字画,桌案上是帐本书籍,笔墨纸砚,案角上一鼎紫金香炉,兽烟裊裊。 男子坐於案前,翻看著手里的帐本,案的另一侧恭身立著一中年人。 “铺子里还有多少存货?利钱可都回了?”男人眼也未抬,依旧看著手里的帐本。 “回大爷的话,利钱回了一部分,年底才能收回全部的帐,茶庄那边又急等著钱哩,园子里的茶都耽误不得,延误了时候,茶就全部作废了,下头的工人闹了好几日,茶也不制了,各商铺没了货卖,也找到我们,如今已是青黄不接,一环套一环如何是好。” 中年人偷抬一眼,见男人面上淡淡的,仿佛听一见无关紧要的事情,安静的房內,只听到书纸翻动的声音。 “我父亲在时,你们是如何治办的?” 孙二是魏家商铺的大掌柜,手里管著几个铺面,都说魏家大爷手段了得,人面极广,在京都洛阳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孙二觉得传言有夸大的成分,一个年轻人再怎么样,能做出多大的营生。 绸缎铺子利钱没收回是事实,但並没那样严重,他故意把矛盾拉大,也是想探探这位主子的深浅。 看来他猜测得没错,若魏大爷真能耐,实力浑厚,在他说出铺面没银子时,就应该先调动银子补上,以解燃眉之急。不仅没有如此,反倒问老爷在时是如何做的? 呵!可见是个没主见的,这就好办了…… “老爷都是从放贷的那里先支借,等到帐款回了,再连本带利还回去。” 魏泽端起茶盏,以盖抹去浮沫,茶烟细细升起,男人的眼在雾气里看向孙二。 “哦?孙掌柜可有信得过的放贷人,我初来,还不明白。” “自然有的,老爷在时,也常有来往,是个可靠的。” “几分利?谁做得保人?”魏泽不紧不慢呷著茶。 “三分利钱”孙二脱口而出,“常打交道的,是以没有保人,多年来一直如此。” “没有保人?这可是奇了!”男人將帐本往地上一掷,帐本滑到孙二脚边。 “这假帐做得没有丝毫紕漏,连我也找不出错,真是难为你了!” 孙二强笑道:“什么假帐,大爷说得我听不明白。” “做假帐,暗中从铺子谋利,过一道手,把这些钱返还,放贷给铺子,从中再赚一道利钱,贪用我魏家的钱,再用我魏家的钱放贷,计划得倒是周全!” 孙二仍做不解:“大爷何故这样诬陷老奴,老奴在魏家兢兢业业几十年,谁人不知老奴的忠心,便是老爷在时,对老奴也没这等言语,大爷若是厌烦老奴,打发了就是,为何泼我一身脏水。” “前些时,那把火是你放的吧!”魏泽冷笑一声,从手边的亮漆黑匣內取一物,“你要烧的是这个?” 孙二瞪大眼,半张著嘴,定在原地。 只见男人手中拿著一本蓝皮褶皱的册子。 “我爹有做帐的习惯,你自然知晓,但他老人家被你矇骗过去,而这帐本终究是隱患,让你如鯁在喉,你又进不到书房,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个乾净,是也不是?” 魏泽將册子在手里翻动,孙二额上布满了冷汗,眼睛直直看著地面,一双手在袖管里紧了松,鬆了紧。 “泽哥儿,看在老奴多年侍奉的份上,饶了这一次吧。” 魏泽轻飘飘说道:“孙叔,別把自己看得太重。” 孙二眼中射出怨恨的目光,从牙缝中挤出:“不给我活路,你也別想活!” 说罢,手中突然多出一把寒光,朝男人面门刺去。 魏泽慢慢撩起眼皮,不见任何慌张,眼见就要得逞,锐利的尖端离男人的眼睫只差一厘时,孙二突然顿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缓缓低下头,不知何时自己的胸口被一把长剑对穿。 魏泽手握剑柄,一点点把剑从对方肉体中抽出,凉寒的剑身被赋上体温,反射出浓稠的红光。 转刀收鞘,孙二颓然倒地。 “来人!” 门外立时进来两个护卫。 魏泽一声不言语,以指点了点地上的人,护卫明白,迅速把人清出,一切恢復到原样。 “主子——”来安走了进来。 “何事?”魏泽捏了捏眉心。 “门外有个小儿,说要见你,赶也赶不走,问他什么事情,他也不说,吵嚷著非要见你本人,说有大事告知,若您不见他……不见他……” 来安犹豫著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继续说。” 来安咽了咽口水:“小儿狂言,说您不见他,就是大不孝!” 来安说完,头也不敢抬,书房死一般的安静,好一会儿,魏泽说道:“带他进来。” 来安应声退去,不多时,一个胖头圆脑的男孩被领到书房,这孩子正是来送话的小虎子。 “你就是魏家大老爷?” “放肆,见了家主还不跪下。”一边的下人呵斥道。 男孩儿一个激灵,一点不含糊地跪下,膝盖和地面碰出沉闷的声响。 “小儿,你找我?”魏泽问道。 “是……是……”小虎子这会儿才觉得害怕,害怕中又胡乱想道:这男人像书本里的白马將军,英俊高大,禾草怎么偏偏嫁给一个老头子,要是嫁给这样的人就好了。 小虎子越想越觉得两人般配。 这孩子不知在想什么,魏泽悠悠喝著茶,也不催他,等他从太虚回神。 “咳——”一边的来安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子做提醒。 小虎子回过神,孩童清亮的声音在书房响起:“禾草说,就是你那继母,她说怀了你们魏家的孩子,让你们接她回来,还说,魏家大爷若置她腹中孩儿不顾,是为不孝,你爹在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 此话一出,先是一边侍立的来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转头看了自家大爷一眼。 神態自若,一点不见吃惊,不愧是他们的主子,只是茶水洒了些到桌上。 “这是她的话?” 男人带著一丝玩味的腔调,想到在街上遇见她时,她望过来的眼,那双眼里承载了太多。 男孩儿没察觉出任何不对劲,用力点了点头。 “你快去把你母亲接回来吧。” 魏泽慢慢摩挲著戒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中意味不明,这女人给他扣了好大一顶帽子,不孝?她最好不要骗他,如若不然,他不会因为她是女人就手软…… 第7章 冲喜,麻风病! 魏泽吩咐道:“给这孩子拿些吃的,你和来旺带几个人隨他去,把人带过来。” 来安应诺,带著男孩儿离去了。 禾草在小虎子走后,一直焦急等回復,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乡下住的是泥土房,房和房之前不隔音,她在柴房听到隔壁屋子里的笑语声。 “夏嫂子你好命,苗员外家虽不如魏家,但也是家底丰厚的,况苗员外也不介意你妹子嫁过,昨儿还遣人和我说,不如先把人接进去,一应床帐、被褥、衣服都是现成的,绝不会亏了她,吉日到了直接行礼。” 王氏听了李媒婆子的话,喜不自胜,她也想早点打发那死丫头,但这事她说了不算,还得问过她男人。 “嫂子你不知道,她哥哥把妹子养大不容易,虽说嫁过一遭,却是个极乾净伶俐的人儿,不怕告诉你,我偷摸著看了……”王氏朝另一边溜眼,递了个眼色,“那走路的姿態只怕还没破身子哩!” 李婆子面上作笑,嘴角却瘪了瘪,这王氏为了把人卖高价,连这等鬼话也编。 “是,是,要不说你有福气呢!” 王氏舔了舔嘴,諂笑两声,扭了扭身子:“妈妈,您看这价格能不能再往上抬抬,她哥哥昨还跟我哀嘆,说舍她不得。” 李婆子脸上的笑收了两分,瞥了眼桌上浑黄的茶水,笑道:“二十两白银,够够的,不过夏嫂子这般说了,奴家少不得再跑一趟苗家,替你央告央告。” 当初苗家与这媒婆子五十两白银作买资,她分出二十两给夏家,自己贪下三十两,算好了夏家还会抬价,大不了再均五两齣来。 王氏欢喜的要不得,连连道谢,李婆子起身:“我也不在这里久坐,还有事忙,你等我信儿。” 王氏应和著,留了两下,也不紧说,把人送出门。 李婆子走到村口,迎头碰见一群华服奴僕,头里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在前面带路。 鸟不拉屎的地界,怎的来这样一群人。 王氏把人送走,抓了一把瓜子儿,踅到柴房,开了门锁,推开门,倚著门框。 “你也別想有的没的,这事就这么定了,赶明儿就把你抬出去,你的福气在后头哩!” 禾草理了理额前碎发,冷笑一声:“呸!福气?这福气我让给你,要不要?” 王氏吐出一口瓜皮,眯瞪著眼,讥讽道:“嫂子我没你长得好,就是想去,別人也瞧不上。” “別以为我不知道,那苗员外染了麻风病,你们为了这点钱,等著买棺材?” 王氏上前,对著禾草的脸就是两个耳刮,呸出一口瓜皮,拽了拽衣摆,乔模乔样道:“不是染了麻风病,怎会看上你?知足吧!” 禾草狠咬著牙,手紧紧攥住,一双眼死死盯著王氏。 “我不会放过你们。” 王氏將剩下的瓜子、瓜皮全掷到禾草身上,骂道:“小娼妇,老娘还怕你不成?老娘等著你,看你怎么不放过我?被麻风病人碰了,还想活著出来?” 正说著,门被叩响。 “啪——”的一声,王氏反手关了柴房门,走到院子里,打开门,只见门外站了几人,皆是短打装束。 “禾小娘呢?”来旺把妇人推开,带人走到院中。 王氏打量来人衣著,知道这些人是富贵人家的下人,討好问道:“小哥儿们打哪里来,我们这里没什么小娘。” 来旺不比来安,来安性子稳妥,来旺性子正好相反,跳脱又顽皮。 “混帐老婆,跟你爷爷面前卖口才,又不是问你,让你多嘴。” 小虎子朝院角扬手一指:“关在那里。” 来旺不等王氏反应,一个眼色,身后的几人朝院角直衝冲走去。 王氏只敢扒著门框狠,真遇上事,跟个蔫鸡子一样,眼看著一伙人在家中横行。 禾草早听到声音,再也忍不住涌出热泪,又立马用衣袖狠狠擦乾。 和面对王氏时的囂张態度不同,来旺走到禾草身边,微躬著腰:“给您备了马车,您先到车上歇歇。” 禾草点点头,福了福身子:“多谢。” 来旺立马侧过身,不敢受她的礼。 来旺转过身,看向王氏:“我们是魏家的,人我们带走了,过几日,让你汉子到我们家答话,自有答案给你。” 王氏连连点头。 一群人簇拥著马车驶出村子,禾草摸著手下滑溜的坐垫,侧位上摆著油亮敦实的矮案,案身鏤刻山水,案上放了几碟精细的果品。 禾草抿了抿嘴,肚子適时地发出咕嚕声。 女人伸出纤纤素手,指尖染著脏污,在快要碰到糕点时停下了,心道,吃吧,一会儿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哩,就当最后一顿饱饭。 禾草不再犹豫,拿起碟子里的食物塞到嘴里,囫圇吞咽著。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停下。 “到了,请下车来。” 禾草下了车,隨门子从角门进到魏宅,从前,她只在后院的偏房住过,这还是头一次真正进到魏家院子內部。 但见园开绿野,阁起凌烟,转过迴廊,面前开阔一片,有四季之应时不谢,接连一片,应接不暇,又有平平一片静湖,湖面如砥,三方结临水之轩,足下曲径逶迤,树掩映。 一路走来,她慌张无底的心反倒平静了。 穿过月洞门,当值的將她带到一方院子,立在阶下。 “爷,人带到。” 安静了一会儿,从里面传出一道男声。 “进来。” 那声调凉凉的,无波无澜。 禾草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一只脚刚踏入门槛,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縈绕到她的鼻息间。 女人不敢张望,垂著颈儿,她的视线始终在脚下那一片,眼睛跟著脚走。 “姨娘请坐。” 男人让人上茶水,余光中,下人熟练地动作著,滚开的水冲烫著茶盏,发出汩汩声,升腾起热气,茶香四溢。 下人躬身退去,关上房门。 禾草这才敛裙坐下,侷促地將双手叠放在腿上,盯著裙下半露的脚面。 “姨娘的话,我能信吗?”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从禾草进来,这位魏家大爷一直客气有礼,可禾草知道,这並不是他尊重她,只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捨而已。 禾草缓缓抬起头,她要赌一把…… 第8章 未亡人 翻手生,覆手死,她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 心跳声跑到了耳朵里,一下又一下地衝撞著,要从她的耳朵里跑出来。 魏泽看著眼前一言不发的女人,视线移到她放在膝盖的手上,指尖已经被扣红了。 魏泽皱了皱眉,她再扣下去非把指头扣烂不可,也没了耐心跟她耗下去:“姨娘在外几日,又有了身孕,我看还是请大夫来把个脉,开些药剂用以调养身子。” “不用了。” 女人的声线轻柔,这轻柔中又杂著本不该出现的干哑,与其让人揭露,不如她自己坦白。 “我没有身孕。” “那你就不该出现在这里。”魏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话语冰冷而直白,“来人,送她出去。” 女人轻声一笑,一直低垂的头缓缓抬了起来,不见丝毫即將被驱逐的难堪和慌乱。 这张脸顶多算作中上之姿,还不如那夜月色下的朦朧之感,却更真实更清晰,拂去夜纱,一双眼坚定地生出力道。 女人檀口轻启:“都说魏家父子不睦,看来是真的,老爷才刚走,做儿子的就忙著清理旧人,不知老爷在九泉之下何等心痛。” 女人的话让魏泽起了一点想要谈下去的余兴。 禾草心里有了底,知道这一步走对了,魏家大爷没有立即撵人,她就还有机会。 “妾身虽只服侍老爷一夜,却也知道他老人家的喜好,最爱翟林风的字画,最喜食岭西的荔枝,只可惜妾身福浅,不能伺候长久,他老人家便仙辞了。” 那晚,魏员外非要吟诵,还拿出翟林风的字画洋洋欣赏,又拉著她一起欣赏,她也不懂,为了討好这位大財主,她把人名牢牢记下了,至於他爱吃什么水果,当时桌上放了果盘,魏员外只吃荔枝,別的水果一概不碰。 “老爷临终遗言,让我守著他的牌位,別走远了,大爷倒好,一来便清理门户。” 魏泽差点气笑了,老头子那样不光彩的死法,还有力气交代遗言?谎话也不是这等说。 “你可想清楚了。” “生是魏家人,死是魏家鬼。” 魏泽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个女人,在以后的日子里让他一步步失守,为她打破原则,而禾草也没想到,一句“生是魏家人,死是魏家鬼”成了她的掣肘,只是,她守著的不再是冰冷的牌位,而是眼前这个英挺凌然的继子。 …… 夏老大回到家,听自家婆娘说禾草被魏家人接走了,让他过几天去魏宅等话儿。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王氏一边摆著碗筷一边小心瞧著汉子的脸色,男人拿起碗,喝口酒,咂著嘴,锁著眉,思索著自以为的大事。 苗员外家虽有钱,但比不得魏家,他虽只是底层粗汉,不懂里面的关窍,也知魏家不能得罪,並不是只有黄白之物的门户,可是苗家的二十两银子,他已经收了,到手的钱財,没有往外吐的道理。 “当家的,这可咋办,苗魏两家都不能得罪。” 王氏口上虽这样问,心里却高兴,两家都想要人,不管最后哪家得了人,他们的好处是少不了的,还能藉机再抬抬价,美得很!美得很! “明儿我去魏家打听一下情况,对了,她的卖身契你收好了,咱们以后能不能过好日子,就指著它了。” 王氏给他汉子斟满酒,心道,这人嫁对了,夏老大能算计,会搞钱,就是脾气大点,不过和钱比起来,这点子缺点不算什么。 “放心吧,收好了。” 两人心满意足吃饱喝足,天一黑就睡下了。 次日,夏老大特意换上一件破旧的衣衫,寻到魏宅门前,跟门子说了来意,门子向里通告,不一会儿,一个身板挺直,衣著靛蓝直缀的中年男人出来,正是魏宅的管家周瑞。 不待夏老大开口,周瑞先说:“你妹子留下了,卖身契可带来?” 夏老大轻捻著声儿:“今日不曾带来,不知……不知贵人打算出多少买资,周管事不知,苗员外家出了二十两要买了她,我这边已然应下,再出言反悔,那边不好交代。” 周瑞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懒得和他废话。 “与你五十两,你明日把契纸带来。” 夏老大一听,眼放精光,喜笑盈腮,一口一个“好勒”地应著,直到周瑞进了门里,他才兴兴转身离开。 回到家中,夏老大把此事告知婆娘,忙让她把卖身契拿出来,恨不得立马再跑一趟魏宅。 王氏眼睛一转,献宝似的:“当家的,我有个主意,咱们还能赚得更多。” “什么主意?” “明日你再去一趟魏宅,就说苗家指著要人,寧愿再加十两,也不鬆口,到时候,魏家想留下人,肯定会再往上加钱,魏家家大业大,不会在意这点钱。” 一语惊醒梦中人,夏老大一拍手:“这个主意好!让你机灵一回。” 待到第二日,夏老大见到周瑞,周瑞问他要禾草的卖身契。 夏老大照著昨日王氏教的话说了一遍,能在魏宅掌管事务的不会是笨人,周瑞自然知道夏老大打的什么主意。 这点小事,周瑞只想快点了结,以免被家主问责,正要再加些钱两。身后一个小廝叫住了他,在他耳边私语几句。 周瑞点点头,看向夏老大:“你先在此候著,我去去就来。” 眼看周瑞就要点头答应,不知发生了何事,夏老大开始忐忑。 周瑞急步往內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问刚才传话的小廝:“你確定是禾姨娘找我?” “是。” 禾草早已在路边等著,周瑞上前两步,打了恭。 “姨娘有何事吩咐。” 禾草敛裙回礼:“周管家可是正在办我的事情。” “正是。” “周管事不知,我这哥嫂最是贪得无厌之人,他们必定会拿著我的卖身契做筹码,不停往上加钱,若管家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卖身契也是拿不到的,只会越发得寸进尺。” 周瑞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样的小事办不好,捅到家主跟前,他的损失更大,所以,只要能用钱解决,他也认了。 “禾姨娘有法子?” “周管事一会儿见了他,无论他说什么,別答应,找个理由把他打发了,不出几日,他会再来,那个时候主动权就在你了。”禾草说道。 “现在不应下,若契纸被孙家拿了去……”周瑞没再往下说。 “周管事放心,这件事情上,我比你更急。” 既然正主都发话了,他没有不应的道理,就算主子怪罪,他也有理由,只是不知这位禾姨娘有什么法子。 第9章 復仇 贪是人性不可避免阴暗的一面,然而,损害他人利益的贪婪,就是“恶”了。 夏老大在树荫下瘫坐著,不住拿袖扇风,终於,角门再次打开,周瑞出来。 “伙计,你先回,家主外出,这事我做不了主,等三日后,你再来。” 夏老大一腔欢喜落了空,心臟不上不下地打摆子:“管事的,不是我催哩,苗家那边等著要人。” 周瑞笑笑:“回吧,三日后再来。” 说罢,转身进到门里。 夏老大想不通,才一会儿的工夫,说变脸就变脸,不由得心里开始发虚。 书房內,魏泽刚送客走,周瑞来报。 “她真这么说的?”男人疏懒地往椅背一靠。 “是。” 周瑞把今日禾草的话一一备述给魏泽。 “知道了,派人暗中跟著。” “是,如果苗家真得了卖身契,怎么办?”周瑞问道。 魏泽倒想看看她用什么法子替自己挣个生路,若失败了,男人薄唇轻启:“那便是她的归处。” 周瑞呼吸一滯,暗忖道,禾姨娘,您自求多福吧。 这日,李婆子从苗家回到家,屁股还没坐定,就有人来找。 她把眼前人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不是来人多奇特,而是这人不该出现在她家中。 这人不是別人,正是禾草,女人一袭水色长衫,云发用一根簪子简单挽起,淹淹润润的白肤,一双眸子黑亮有神,往那里一站,就是风和日丽下绽放的初桃,好个脸衬桃,眉弯新月的小娘子。 “这不是夏家小娘子吗,怎么到我这里来了?”李婆子吃惊道。 “我是特意来谢李妈妈的,为我说了一门好亲事。”禾草笑道。 李婆子心虚,訕笑道:“我这也是应了你哥嫂的嘱託。” 禾草不理她,走到內堂,坐下:“今日来是和李妈妈说件事,怕您还不知晓,我哥嫂又把我卖回魏家了。” “什么!”李婆子喊道。 什么叫卖回魏家,也就是说,苗家这桩买卖白做了?那她得的那些钱岂不是都要还回去!定是魏家给的钱多,那对狗男女便歪了主意,不守信,答应下来的事情又反悔。 “天下没有这样的事,钱都拿了,岂有反悔的道理。” 禾草跟著哎了声,接过李婆子的话:“谁说不是呢,连我也替李妈妈不值当,妈妈前前后后为著这事张罗,不知费了多少心神,我那哥嫂贪图眼前的富贵,完全不念您的恩劳。” “不行,我得去找他们。”李婆子一拍桌子就要起身。 “李妈妈去了也是白搭,先时,你们也没个契约或是保人,我那哥嫂是什么德性,您是知道的,何必去碰一鼻子灰呢!” 当时没立契约,也是量著夏家没有根基,那对夫妻不敢从中搞鬼,哪承想,这中间又杀出个魏家,真到了最后,夏家把钱退回苗家,还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是,这样一来,她空手打巴掌,一点好处落不著。 李婆子悔恨,咽不下这口气,突然眼睛一转,看向禾草,女人不紧不慢地捻著瓜子,似红非红的唇下,皓白的齿把瓜子轻轻磕开,吐出瓜皮。 “小娘子前来不光是说这个吧?” 李婆子不知她在没在听,只见她又接连嗑了几个瓜子,好像吃瓜子才是她来的目的。 李婆子清了清嗓,女子一双大眼,终於看向了她,把没嗑完的瓜子放回,拍了拍手。 “自然不能让李妈妈白操持一场,我这里有个巧宗,让您不仅能留下钱,也不得罪苗家。” 李婆子喜道:“是何法子?快快说来。” 禾草嘴角噙著笑,招了招手,李婆子会意,附耳过去。 “这……能成吗?”李婆子犹疑不定。 “能不能成,这事不在您,也不在我,妈妈去告诉他,看他怎样说。” 李婆子思忖片刻:“成,我再跑一趟。” 人的软弱善良换不来尊重,只会让有心之人得寸进尺,善意不是廉价之物,应该用在真正需要的人身上,这是她悟出的道理。 禾草笑而不语,她的套已经设好,最后结果如何,都是个人的选择,而她嘛,这次要看场好戏。 …… 李婆子来找夏老大时,他正愁闷著,魏家现在態度不明,搞不好竹篮打水一场空,苗家那边才给二十两,早知道不该加价,五十两就五十两,都怪自己那婆娘,不是她多嘴,现在哪有这些麻烦。 “夏家汉子——”李婆子见门没关,直接走了进去。 魏家那边还没著落,夏老大不想见李婆子, “李妈妈怎么有空来了,內人不在家里。” “我不找她,我找你,苗家那边催哩,你们钱也拿了,明日就去公府把契身过了,我也好给苗家回话,对了,你妹子呢,出来让我瞧瞧。” 夏老大踌躇著要如何回答,李婆子立马作势,厉眉倒竖,提高声调:“怎的,人死啦?!” “不是,人好好的,只不过出了点变故。”夏老大把禾草被魏家强行带走的事说了出来。 “好你个没根基的猢猻,得了魏家的钱,就把苗家不放在眼里了,你也不想想,苗家治不了魏家,还治不了你?你得了钱,也要看有没有命消受!” 李婆子声音又尖又厉,夏老大本就心虚,被唬得连连摆手,真怕苗家找他秋后算帐。 “妈妈消消气,这事情还得您从中帮忙说道说道。” 李婆子喝了口夏老大端来的凉茶,缓下声调:“不是我说你,你老大的人,这事咋能这样办,让我也难做,苗家为的就是冲喜,这里面大有门道,方位、时辰、都有讲究,不然会恁多钱,非要你夏家人。” 夏老大连声应著。 “算了,你这样老婆子我也不忍心,我有个法子,端看你愿不愿了,你那婆娘也算你夏家人,不如把她接到苗家,反正苗员外也没见过你妹子,白白便宜她了。” “这……我那婆娘粗鄙妇人,苗员外哪能看得上。” 王氏到底陪了他多年,还是有些情谊的。 “跟你实说,苗家只说要你夏家的女人,谁去都一样,真要美人,哪里寻不到。” 夏老大先时还疑惑,她妹子已经嫁过一道的人,怎么苗家还愿意出高价买她,原来是这个原因。 “怎的?不愿意?我也不强人所难,要么你把人交出来,要么你洗乾净脖子等著,苗家对付你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李婆子斜眼道。 见汉子还在犹豫,李婆子又道:“你也不想想,你婆娘过去是享福的,跟著你个庄稼汉能有什么好,况且,如此一来,既不得罪苗魏两家,还能拿两家的钱,这样好的事,你还犹豫甚!” 这话在夏老大头上敲了一记,王氏去了苗家,他就不用退那二十两银子,魏家那边还能再拿五十两,一个妇人而已,大不了他再几两银子买个。 李婆子把汉子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满意,两个各打著算盘,李婆子得了三十两,夏老大拿两头的银。 第10章 討要卖身契 人,生前所追求的,死后一样也带不走,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皆不过是轮迴,然而,人性亘古不变。 不出三日,夏老大一定会再来魏宅,乖乖奉上她的卖身契,她有这个把握,等了三日,前头没有任何消息,禾草疑心,难道李婆子没把事情办成? 她找到周瑞,周瑞见了禾草,先是一拜,表情和上次截然不同,多了两分认真。 “姨娘所料不错,夏老大果然拿著契纸来了,就是先前的价儿,交了契纸,顛顛儿拿著银子走了。” 禾草把眼一睁:“契纸拿来了?那契纸现在何处?” 她就说,以夏老大的性子,指不定第二日都等不及,原来早就拿来了。 “契纸自然是主子爷收著。” 魏泽? “魏……不……泽哥儿,可在家中?” 她既然是姨娘的身份,算起来也是魏泽的长辈,这样叫他没错。 “爷今日没出门,大约是在聚风亭。”周瑞礼回道。 禾草点头,她想试著从魏泽手中拿回她的卖身契。 绕过竹捲帘垂掛的內院长廊,廊风吹著帘晃动,正值夏季,阶下植被葳蕤,一片茵茵绿意。 穿过一处月洞门,一大片碧清的湖面映入眼前,三方曲径延伸至湖中的亭轩,亭檐罗綺穿织,垂垂掛掛,一溜排丫鬟垂手候立。 思巧见了来人,迎了上去:“主子爷正在休息。” 她是魏泽跟前伺候的一等丫头,主子爷一应生活起居皆由她照管,同来安、来旺一样,也是从洛阳城跟来的,连管家周瑞对她也是客气有礼。 能跟在魏泽身边伺候的人,都不简单,说话做事挑不出错,进退拿捏恰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绝不张口,从不过多揣摩主子心理。 就这样,她才从眾多竞爭对手中脱颖而出,多得了主子一分信任和看重,哪怕只是多这一分,也够了,暗处还不知多少人眼红。 她同批的大小姐妹,有的想要一步登天,爬主子床,最后怎么样了?还不是丟到外院配了小子,有的心思狠辣,行为失端,直接被拉去卖了,或让家人领走。 在主子身边,哪些事情可以想,哪些事情不可以想,心里没数是万万不行的。 一句话,主子多智,跟前伺候的人也要伶俐。 眼前女子她知道,虽然算作半个主子,她们这些大丫头也不必把姿態放得太低。 禾草点头:“那我在这里等。” 思巧朝禾草欠了欠身,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亭轩的飘颭的绢纱里。 “主子,那位禾姨娘在外面,要见您。”思巧说道。 “嗯。” 魏泽半闔著眼,知道她为何而来,故而不见,她等久了,自然就走了。 禾草寻了一个避荫地,扫了扫灰,敛裙坐下,安安静静等著。 她来时正是热的时候,太阳高掛,树间蝉声浩荡,虽在树荫下,坐久了还是燥热难当,女人拿袖揩了揩额汗,鬢边的碎发湿黏在脸颊上,从旁隨手扯了一片芭蕉叶打风,这才好点。 “她还在?”魏泽问道。 “还等著在。”思巧回道。 魏泽嘴角抿成一条刚毅的直线,这女人看起来娇娇软软的,怎么是个犟种。 “那便等著吧。” 思巧错愕,从来没见过主子爷这副神情,这语气像是赌气似的。 记得从前,夫人想让大爷娶养女戴良玉,后来戴良玉以不想过早嫁人为由拒绝了,夫人也没再勉强,大爷后来知道了,表情也是淡淡的。 太阳西平,白炽的光线渐渐变红,霞映澄塘,此时的风不情愿地裹挟了一丝凉意,有些抠抠搜搜的意味。 禾草探著脖子,望见亭中隱约有了动静,侍女们端著托盘鱼贯而入,又有小廝抱著匣子躬身进出。 一华衣侍女端臂碎步走来:“主子请您。” 禾草道了谢,抻抻衣襟,理理鬢髮,隨后跟上。 两个侍女打起帷幕,禾草进入,舒爽的凉意瞬间袭来,只隔了一层轻纱,却里外两重天。 亭里设矮几、床榻、香鼎,角落之处放著匣子,里面盛著大小不一的碎冰,从其外观上看,应是才换了一轮。 魏泽身著一件烟色緙丝大袖直裾,头髮以一根木簪束起,盘腿歪靠在引枕上,少了压人的气魄,整个人显得疏懒隨性。 这算是第二次她正规正矩见他。禾草正想著要如何开口,男人先她一步发话。 “用过饭了不曾?” 禾草一怔,她一直等到现在,哪里用饭。 “摆饭吧。”魏泽说道。 禾草如果没听错的话,这语调中仿佛嵌著一丝无奈。 丫鬟们得到话,开始上菜,一道道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菜餚端上了桌,最后上的是精致细果和美酒。 禾草见那个叫思巧的丫头,先净了手,然后跪坐在魏泽身边,安静地为他布菜,行止妥帖,细心周到。举止从容的样子,和小门户里的小姐没差別,连布菜也是赏心悦目。 食不言寢不语,禾草把话搁下,等饭后再说。 一时间,亭內只有筷碗磕碰出的清响,男人的声音打破这份安静。 “不吃荤腥?”魏泽隨口问道。 禾草本来慢慢吞咽著嘴中的食物,差点呛住。 她要怎么回答,总不能说从前在夏家时,肉、蛋之类的食物只有哥嫂能吃,她不能吃,就是素菜也不敢吃多,几片叶子菜就著米汤就是一顿。 魏泽见这女人吃了半晌,只夹素菜,见她鬢髮湿著,身上穿著洗得发白的衣服,指尖虽纤细,指节处却有几块顏色深红的疮斑。从前到后一想,瞬间瞭然。 这女人明显被磋磨得没了脾性,只知顺从,至少从表面看是这样。 他见不得她这样,这妇人只吃素,不吃肉,拘谨小心的样子,看得魏泽直皱眉,显得他像个紈絝逆子,故意苛责她“老人家”。 第11章 想找男人再嫁? 饭毕,侍候在两边的婢女跪递上香茶,魏泽接过,漱口,禾草迟疑不定,看到这些穿衣打扮华贵亮丽的婢女,端著茶托屈膝在她身侧,觉得身下的蒲团开始发烫,让她坐立难安。 余光瞧著男人的一举一动,她像个稚儿,学著他如何含住茶水,如何吐出来,又如何净手,照著他有样学样。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风吹帘幔鼓作的声音。 “魏家哥儿……” 禾草纠结著要怎样称呼,在心里反反覆覆无声地念著,大爷?听著怪怪的,泽哥儿?有些上赶著巴结的意味,主子爷?她不是这家的奴僕,也不至於把自己放到那位置。 “姨娘既然是我父亲的房里人,又自愿替他守牌位,便算我半个长辈,唤我泽哥儿吧。” 禾草点点头,心道,果然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郎君,都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金银窝出来的魏家哥儿不至於为难她一个势弱女子,她对討回自己的卖身契多了几分底气。 “泽哥儿,能否將我的卖身契与我。”禾草在男人的注视下,赶紧补充,“我並不是要离开,说过的话绝不会食言,一定替老爷守好牌位,青灯古佛,烧香诵经,行善事积攒功德,唯愿老爷下世尽享荣华,高官厚禄,长命百岁,安享晚年……” 禾草声音越来越弱,她没办法不心虚,如果不是她,举许魏员外是可以长命百岁,安享晚年的。 “姨娘求得太多,不如祈愿他下辈子別太好色,自然能活得长久。” 禾草的脸一下子通红,男人轻轻看向她,像烟一样飘过。 “至於卖身契……姨娘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生是魏家人,死是魏家鬼。』这张纸对你不重要,又或者……姨娘只是隨口说说,想拿到卖身契,过几年找个男人再嫁?” “怎会,泽哥儿大可放心,我说到做到。” 禾草在面对魏泽时,內心並不舒展,好像这个男人能洞察一切,她避无所避,他的一双眼如同深邃的暗夜,就那样直直看著她。她在他的注视下,颤了一下眼睫,下意识拽了拽明显短一截的袖口,又挪了挪蜷麻的腿。 魏泽半眯著眼,换了一种语气:“我凭什么信你?可不敢小瞧姨娘,我怕落得和王氏一个下场,所以卖身契还是放在我这里吧。” 禾草猛地抬起头,圆睁著眼,他都知道? “泽哥儿不信我,所以派人跟踪我?” “姨娘可以让我信吗?” 禾草不再说话,如同他自己说的,她凭什么让他相信。 “姨娘守好我父亲的牌位,他在九泉之下才得安寧,说不定哪日高兴了,夜间上来逛逛,你二人还能再续前缘。” 魏泽端起茶盏,浅抿一口,嘴角掛著浅浅的弧度,双眼睨著一案之隔的女人,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待得太久,烘热得她小脸粉腻,越发显得红馥馥朱唇,半垂著粉颈,柳眉微蹙,愁烦著什么事情。 禾草浑身一僵,仿佛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魏员外那日的死样再次浮现在脑海,她本来快淡忘了。 魏泽见她桃一样的脸儿,瞬间血色尽退,变得煞白,双眼无神,身子发颤,望著虚空中的某处。 魏泽立马起身走到她身后,摆开衣袖,一手环过她的腰身,將她拉向自己,女人柔韧纤细的腰在他怀里找到依撑,缓缓软下来,魏泽一手屈指,顶向她背部的穴位,缓缓用力。 两人离得近了,他甚至能看到她侧脸上温柔细小的茸毛,手间的力道紧了紧。 男人身上好闻的青木香和著淡淡的皂香,夹杂著草木原始的微苦气息,拂过禾草鼻尖,她寒凉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回暖,一股涓涓暖流从某一处扩向她的四肢百骸。 禾草在一股股舒缓的暖流中回过神丝,身后温实的依託撤去了,但后背的某处仍残留有坚硬的余温。 他回坐到她的对面,替自己斟了一盏新茶,垂著眼,漫不经心地说:“姨娘若是无事,请回吧!” 先前她还认为他好说话,完全不是! 这男人就像一头匍匐的兽,或人或物皆是他爪下的猎物,他放任你在他爪下扑腾,完全不在意的慵懒姿態,可当你不知死活,让他的双眼看你时,便是利齿封喉的时刻。 禾草走后,思巧余光发现,主子盯著那杯刚斟满的新茶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指腹轻轻摩挲著杯身。 “让周瑞来一趟。”魏泽吩咐道。 “是。”思巧应道。 不一会儿,周瑞急忙忙赶来,先是磕了两个头,才起身。 “禾姨娘那边该有的都要有,我今儿见她衣服够头不够脚的,不像个样子,院子里人口不算多,不要事事让我提点。” 思巧和周瑞俱是一惊,主子居然为了一个姨娘亲自嘱咐,她何德何能! 难道是因为老爷在时,父子不和,老爷逝去后,大爷心中內疚,所以把禾姨娘看得重,想要弥补遗憾?这样一想就能解释通了。 最开始,周瑞见禾草先是被赎了出去,后来不知怎么又回来,其他几个姨娘全都遣送出去,心想,这个留下的定不受家主待见, 於是给她安排了个狭窄的偏房,生活一应用品也没来得及跟上。而且大爷在曲源县只是暂住,总要回京都的,这个名义上的姨娘必定是留下,守著老屋,如此一来,他便没怎么上心。 “是老奴疏忽,这就去安排。” “你先去她那里,看看她还有什么交代的。” “是。” 周瑞应下,正要离去,又被魏泽叫住:“多给她置办几身衣服还有头饰,虽是我父亲的妾室,她年纪还小,没有不爱美的。衣服首饰就按隔壁云姐儿和晴姐儿的份例来。” 魏宛云和魏宛晴是二房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二老爷现任琼州长史,居然给一个姨娘这样高的份例。 周瑞应声退去,看来要重新审视这位禾姨娘了,不光周瑞,连同思巧也是一样的想法。 第12章 好好伺候 禾草回了偏院,喝了两口凉水,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倒入面盆中,把毛巾浸入水里,绞乾,敷到面上、颈脖间,给自己降温,然后踢掉鞋子,上了床榻,刚刚那一场见面耗尽了她的精神,脑子昏昏沉沉,浑身疲沓,什么也不想,只想补个觉。 眼皮子刚合上,院中传来人声响动,她立刻挺起身,套上绣鞋,推门而出,就见到周瑞带著绿绿的一群人进到院里,小小的院子立刻变得拥挤。 这是做什么?禾草眼里还带著几分將醒未醒的睡意。 “姨娘莫要见怪,老奴这些日子疏忽了,现已给姨娘安排了新住所,请隨我来。” 禾草就这么晕晕乎乎被一群人簇拥到了另一个地方,这是一个宽敞明亮的院子,有一方小池塘,还有几棵芭蕉树,芭蕉树后的厢房朝南开了几扇窗,透过半开的窗户,隱约能看见房內的情景。 光洁如新的木质地面,一道道阳光透窗而过,照射到地板上,浮影轻晃。一架宽大的屏风横摆著,半透的纱面绣著精致的山水,还有雕鏤著各色式的桌椅家具。 “以后您就住这院子,他们都是这个院子的下人,往后有什么需要的您告诉我,姨娘可还有要吩咐的?”周瑞问道。 禾草缓过神,木訥地摇了摇头。看著院子里来来去去的下人,手伸到袖中,掐了掐自己,嘶——这是真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这两个是从外面新买的,以前也是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留下来伺候姨娘。”周瑞侧过身,两个麵皮乾净的丫头走上前。 大点的那个,叫侍画,修长身量,眉眼秀丽,脸上几点微麻,看起来稳重含蓄,小点的那个,叫三月,瓜子脸,脸上嘟著肉,黑溜溜的眼睛,透著机灵伶俐。 她自己是从乡下来的,不习惯使唤人,本不想留人伺候,两个丫鬟听后,朝她“嘭——”地跪下,不住得磕头,央她留下她们,说她们比不得魏家的家生子,只有把主子伺候好了,在这宅子里才有一席之地。 她只好把人留下。 掌灯时分,侍画使人烧了一大桶热水,用来给新主子沐浴。 她任她们摆布,先是褪去旧衣衫,入到宽大的木涌內,她的皮肤在热水包裹下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慢慢地,全身鬆弛下来。 侍画和三月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大丫头,后来那户人家出了事,她们这些下人被发卖。 从前那户人家的小姐是个爱美之人,每日沐过,必要从头到脚涂抹上好的凝露香膏。 而眼前这位禾姨娘,出生乡野,除开一双手粗糙了些,通身上下白得没有一点瑕疵,一对锁骨如玉山横陈,胸脯膨隆出好看的形状,湿了水的皮肤泛著剔透的玉色。 侍画感嘆,这副年轻的身子长得真好,每一个曲度都清晰柔和得令人吃惊。 可惜这样的妙人,本该有个相称的夫郎,护她一生,最后却只能守著牌位,孤独终老。 禾草看不到丫鬟眼中怜惜的神色,她在她们贴心的服侍下换上一身乾净柔软的月白色寢衣, 侍画拿来毛巾把她的头髮绞乾,用小炉慢慢熏著绸缎般的乌髮,三月则在一旁將凝露在禾草的手上抹均,接著又倒出几滴香露,在手心温过后,涂抹到禾草肉绵绵的小脚上。 禾草的脚没受过累,比她的手要精细,脚掌绵软有肉,指头圆润可爱,贝甲饱满呈现粉粉的光泽。 “娘子现在就寢还是再坐会儿?”三月笑问道。 “我再坐会儿,你们下去休息吧,辛苦你们了。” 三月给她套上一双青水袜,束上袜带,又套上一双荷香软底鞋,和侍画一同退了出去。 禾草走到院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夜晚的空气比白日凉爽,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已睡下,小院在月色下一片静謐,禾草走到一个鞦韆旁,缓缓坐下。 从前在河畔浣衣时,她为打发时间会哼唱民间小调。 女人唇瓣微启,自念自唱起来,女人的声音像抚石而过的泠泠河水,天然古朴,轻柔多情。 日出东方亮堂堂 姑娘房中巧梳妆 双手挽起青丝髮 起步轻匀出绣房 这是一首民间蚕歌,一个人时,她会在嘴边不由自主地哼唱。 禾草抬头见隔壁的院子还有灯光,那一片昏黄的光亮,让她在静謐的夜晚生出一种陪伴的感觉。 与之比邻的院中,一间房內,灯火煌煌,魏泽想起儿时,他曾隨僕从去下面庄子。 正值夏日,当头的太阳把地面灼得焦黄。 几个管事的老人忙著跟庄头收货对帐,他无事,便到附近閒逛,听得前方水声淙淙,循著声音而行,原来有一条清河,河水看著清澈见底,水流不算湍急。 他脱了小靴子,下到河边的石头上,见水中鱼虾成群,伸手去够,谁知脚下一滑,落到水里,那水流看著清浅,不想他掉下去够不到底,口鼻很快被淹没,他不会水,越扑腾离岸边越远。 大脑的意识已经开始迟缓,胸腔憋闷,这时他的眼前晃过一道灵活的白影,白影绕到他的身后,扶住他的下頜,將他慢慢抬出水面,衝出水面的那一刻,新鲜的空气涌入他的鼻息,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他趴在河边吐著水,听得旁边一个脆生生的甜音:“你没事吧?” 那是一个白净得不像话的女娃娃,身上的水在阳光下泛著亮光,湿漉漉的头髮像水墨画一样,贴在脸颊上。 “没事,谢谢你。” 他看著她一个打摆入到水中,犹如活鱼入水,不一会儿又冒出水面,手中还抓了一条小鱼儿,她游到他的脚边,笑著,弯弯的眼睛真好看。 他们说了一些话,时间太久,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后来哼唱了一首歌。 日出东方亮堂堂 姑娘房中巧梳妆 双手挽起青丝髮 起步轻匀出绣房 数日后,一条消息钻入曲源县的大街小巷,掀起的风浪比当初魏员外的死,更大更猛!这消息在禾草意料之中,却又是她意料之外…… 第13章 別玩儿 这日,禾草从金芙蓉绣庄拿了几件样品出来,正往回走,无意间看见前面匆匆忙忙走著一个人,瞧著有些眼熟,禾草疑心,提裙跟了上去,那人转过街角,走近一个胡同。 “站住。” 那人先是一怔,接著转过身,在看到禾草时,鬆了口气,此人正是李婆子。 “我的姐儿,你快嚇死老妇了。” “李妈妈慌慌张张做什么去?”禾草见她手里抱著一个包裹,肩膀上还挎著一个。 李婆子左右看了看,拉著禾草到一边,悄声道:“我正要出去躲躲,你也躲躲吧。” 禾草不明所以:“这是为何,躲什么?” “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你还不知道?” 禾草摇了摇头:“到底是什么事,李妈妈快说吧。” “夏老大死啦!” 夏老大死了?怎么会,她当然不会因为夏老大的死伤心,內心连一丝悲痛也无,只不过……当初她设计的是王氏,出事的也该是王氏,夏老大她並不打算放过,但这个时候死的怎么会是夏老大? “他死了,你跑什么?”禾草又问。 “邻居经过时,发现他家院子没关,推门进去,发现夏老大躺在院子里的地上,大瞪著眼,身体都凉透了,屋子里的箱柜全被翻过,桌椅板凳都散了架。夏老大死后,王氏就失踪了,现在外面都传是王氏伙同一个朱姓货郎谋杀亲夫,卷財逃跑了。” 王氏是个口舌利索的女人,夏老大外出做工时,王氏就会倚在村头一棵大树下,时常有村汉经过和她调笑,她也不恼,趁著夏老大不在和那些男人打情骂俏。 那个朱姓货郎,禾草有些印象,个头中等,皮肤黝黑,一对眼白泛著黄气,眼珠子不是很清明的样子,有这样一双招子的人,多半是狠的,身上很可能背著人命。 夏老大从魏宅得了一笔五十两的银子,如果真像外界传的那样,也许就是这笔钱,让王氏起了杀人夺財的心思,那这个王氏可隱藏得太深了。 “李妈妈是怕王氏报復?” “可不是嘛,王氏定是知道了夏老大要把她卖给苗家,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人杀了。”李婆子拿指对著禾草,又转向对著自己,“这件事咱俩也有份,她肯定知道。不和你说了,我先在这家避避,明日一早坐车出城。”李婆子闪身进到一个门里。 禾草转身出了胡同,已没了心情在外逗留,朝魏宅走去。 不知是不是李婆子的话,她总觉得有人在跟著她,无论她走到哪里,暗处总有一双眼睛,她身上细小的茸毛在这份不安中一根根立起,青天白日的居然觉得一阵寒凉。 她的步子越走越快,往魏宅赶,离得越近,心里越迫切,好像进到那宅子里,她就安全了。 另一边…… 春风楼三楼雅间不同於下层的喧譁。 这里是专为有钱人准备的,每间厢房都有专门伺候的歌舞优伶,连当红的妓女也是先紧著三层楼的客人先挑选,等他们选剩下了,才轮到下层的客人。 周镰邀了魏泽,让谢方昭几个作陪,有事相求於魏泽,他最近有一桩买卖。 京都庆王府要造园子,少不得方方面面要挑选置办,譬如园林山石、古玩字画、绢纱彩帐等一应,园林山石需得请师傅构造,再匠人领班修建,再说那古玩字画,这个行当获利最丰。 要说这庆王府与別个王府不同,不论哪家高门贵族,自家园子或建或改,私下动工请人採买就完事了,可这庆王府却是直接下批文,再由衙巡下发到各地,全国內精挑细选,简直和修建皇宫有得一比。 而且还只是个別院。 这庆王是当朝唯一一位异姓王,庆王之妹又是当朝皇后,帝后关係和睦,相敬如宾。 是以,庆王虽是异姓,权势却比那些个皇姓族亲更甚,连开府造园都是按宫中標准置办,这也是独一份了。 当初皇帝还是皇子时,並不如何出眾,最后从几位皇子中荣登大宝,多亏了庆王支持,这才有了庆王府如今的烈火烹油之盛。 “你想做这买卖,在里面赚一笔?” 庆王府建別院之事,魏泽是知道的。 周镰狗顛顛地踅到魏泽面前,又是捏肩又是按背的,那意思不言而喻了。 魏泽一把拍开他的手,笑道:“你要说京中任何一户,我还能搭上话,这庆王府却是不能,我的手够不著,这顿酒你可是白请我喝了。” 没人注意到,周镰在提到庆王府时,魏泽眼底的冷意,他並不是不想帮周镰,也並不是没有庆王府人脉,只不过,他在庆王府中的“人脉”……是让庆王死的! 周镰立马亲自给魏泽倒上一杯酒:“哥哥误会了,人已经搭上线了,这个不肖劳烦哥哥,只是小弟手头不富裕,最开始的採买,处处不得大钱。” “您老人家也知道,我那老头子俸禄就那些,饿不死却也撑不饱,我现在还不得趁这个便利,想办法多赚点。不过,哥哥儘管放心,事后连本带利,一併奉还。” 这倒也是,包揽工程前期要投钱,像庆王府这样的人家不担心后期回帐难,是个只赚不赔的买卖。 “好滑头,你就认准我了,我没那閒钱给你,眼下各个铺子都还没结下帐,不然你替我去討,討回来就是你的。”魏泽笑道。 陆远和谢方昭几个在旁边打趣:“快別玩他,你看他那个样子,只怕晚上都没心情干那行当。” 魏泽轻笑几声:“你要多少。” 周镰眼睛一亮,来了精神:“我自己凑了一万两,少说还得两万两白银,不过哥哥儘管放心,三分利,到时一分不少哥哥这份。” “支两万你,也不肖你利钱,只把我本钱还来。” “哥哥这等说,小弟还有什么可说呢,日后只要您一声,小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完,周镰把杯中酒仰脖干了。 几人知道魏泽的性子,事情谈完了,叫了云仙来唱曲儿,女人的嗓子是好的,可唱出来曲调,杂糅了太多不属於曲子本身的东西,失了本来的味道。 “家中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再坐坐。” 魏泽走后,周镰说道:“家里又没个人管他,他走那么早做什么?” “你又怎么知道他家里没人。”陆远笑道。 “这么说有人了?”周镰和谢方昭齐声道。 “我可没说,下回你们问他。” 禾草急匆匆往前赶,不时回头看有没有人跟著,一个眨眼撞到一物上,“唔——”她捂住鼻子,疼从鼻子呛到了眼里,女人佝僂著腰。 “你这人怎么走路……” 第14章 流鼻血 禾草抬起头来,在看见眼前之人时,鼻子里淌下两股热流。 “泽哥儿?” 禾草堪堪齐到男人胸口,和他高大的身躯比起来,她显得格外娇小一只。 女人微仰著头,一双清盈盈的大眼看著魏泽,双颊上还残有未褪慍怒的红晕,唇瓣半开半闔,这个样子很难不让人心动,只可惜全被两行鼻血破坏掉了,不仅没有楚楚可人,反倒显得滑稽好笑。 “姨娘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怎么跟见了鬼一样。”男人说著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 禾草很自然地接过,拿著放到鼻下,堵压著,头微微向魏泽靠近,低声道:“我大哥死了!” “你不是想他死吗,正好如你的意。”男人眼神向下,狭长的眼眶中闪出一点光。 禾草点点头,接著又摇摇头:“传言说是王氏伙同情夫谋財害命。” “你怕报復?” “是呀!万一那人混进宅子里,我一条贱命无所谓,关键是怕伤到了你。”说著瞥了眼魏泽。 魏泽怎会不知道她的意思,无非是想让他派人保护她。男人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姨娘自求多福吧。” 禾草嘴角一抖,转头进了院角门,见他一直跟在身后,掉过头,圆睁著眼:“就不劳烦魏家大爷送了。” 男人轻轻闷笑几声,指了指另一边:“没送你,我住这边。” 说罢绕过照壁,到了另一边院子。 禾草眨了眨眼,所以他和她的院落只隔一个照壁?那晚熄灯的院子主人是他? 她突然觉得脸上好痒,伸手挠了挠,然后保持这个动作,衣袖遮著脸,缩著脖儿,进了自己院子。 侍画和三月见人回了,立马服侍她宽衣,用凉水擦拭了身子,换了身清凉装束,又端上瓜果盘。 “娘子的脸怎么这样红,快吃些冰镇的瓜果,解解暑气。” 禾草抚了抚脸,拿签子插起一块鲜红的瓜肉,放到嘴里,瓜果的香甜和沙脆的口感,还有充足的汁水瞬间在她口舌间荡漾起来,刚才不好的心情也隨之消散。 “你们也吃。”禾草把果盘往前推了推。 侍画和三月先是不肯,在禾草再三劝说下,两人相互笑看了一眼,又拿来两根木籤,三颗脑袋凑在一起,欢乐吃起来。 午饭过,禾草躺到榻上眯著眼犯困,窗外蝉鸣声一阵儿一阵儿,偶有凉风进屋来,吹得帐幔飘颭,不一会儿眯睡了过去。 院子里的下人也都找了个地方躲懒。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院子里传来吵闹的声响,断断续续传来。 “大爷不在……” “我们不管这些……把人送到……” “京都那边……夫人……” 禾草撑起身子,揉了揉额穴,脑子沉闷闷的,系好衣衫,穿上鞋,推开门出到院中。 只见几个面生的短衣打扮的小子,正和侍画、三月说著什么,听到她这边的动静,都转过脸来。 侍画和三月忙过来欠了欠身,而那几个小子在看到禾草时,先是一怔,接著红了脸,不说话了,杵在那也不行礼。 “这是做什么?”禾草问道。 侍画低声回稟:“这几个人是京都那边来的,说是夫人让他们送人过来。” “送人?” “是,是个女人,正在外面的车里,大爷不在,这人怎样安置,安置在哪里,咱们也做不得主,婢子让他们去前厅候著,等大爷回,他们不听,直说要往回赶,让咱们把人先请进来。” “周管事呢?” 三月冷笑一声,插话进来:“没事的时候,能看见他,有事的时候,找不著。” “把人请进来吧,毕竟是京都那边来的,等大爷回来了,交给他。” “安置在哪里?” “先请到我们这个院子来。” 侍画应下,过了一会儿,响起环佩叮咚声,禾草最先看到的是一片鹅黄的轻纱,然后一个美人儿在四五个丫鬟的簇拥下走来。 女子上身著秋香色流云抹胸,下著鹅黄百裙,外套一层挑丝广袖及膝长衫,梳著仙云髻,云鬢点缀几支鈿,在光下闪动著,修修婷婷的人儿。 难道此人就是魏母的养女?传言魏泽至今不娶,为的就是她,正妻之位也是为她留的,只等她点头, 在禾草打量女人的同时,女人也在打量著她。 眼前的女子只著一件浅色素衣,鬢髮有些鬆散,半坠著,眉间带著几分倦意,丝絛隨意束著脉脉杨柳腰,一双大眼映明月皎皎,娇憨中带著零星的风情月意。 乾净和柔媚两种姿態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最衝击人也最抓人心。 涂鶯鶯掩下眸中不明的流光。 禾草把人迎进屋里,让下人准备茶水点心。 “长途而来,舟车劳顿,姑娘先在我院子里歇歇脚,等泽哥儿回来了,他给你做安顿。” 涂鶯鶯眼中生出疑惑:“泽哥儿?魏家大爷?” “是,我是他的小娘。” 女人听后,露出一抹笑:“京都城的夫人没说过,失礼了。” “京都城的周夫人是大娘,我是他的小娘,不衝突。”禾草笑道。 交谈过程中,禾草得知,这女子並不是那位养女,而是魏母担心儿子在外面身边没人伺候,私自替他纳了一房妾室,原也是官家小姐出身,后家中犯了事,被魏母买进府中,这些都是魏泽到曲源县之后发生的事情。 禾草心道,官家出来的小姐果然不一样,即使落魄了,这份礼仪教养还在,难怪魏泽每回看她时,总是蹙著眉,眉宇间传达出不满意、不顺眼的意思。 两人正说著话,下人传,大爷回了! 第15章 长肉儿 涂鶯鶯立马起身,探著脖儿朝外看去,只见一个衣著烟蓝色麒麟面袍子的高大身影,带著风,阔步云飞的消失在对面的院中。 虽然只一个背影,也可窥见男人凌人气度和伟岸身姿。 涂鶯鶯衣袖下的手不安地绞著,脸上生出可疑的红痕。 不一会儿,只见思巧从对面院子过来,行过礼。 “大爷说让涂娘子过去。” 涂鶯鶯辞了禾草,在两三个丫鬟的簇拥下跟著去了对面。 侍画发现,那位涂娘子去了大爷的院子后,她家主子的神情就懨懨的,她在旁边连叫了两声都没听见。 “主子!?” 禾草醒过神:“怎么了?” “晚上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备下。” “你看著办吧,我都可以。” 禾草走到院中,坐到鞦韆上,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不开心,想来想去,她把这份不开心归结到自己年纪轻轻抱著一块牌位过活,於是只能自怜自哀。 掌灯时分,对面院子传唤一声:“多备菜,涂娘子在大爷院中用晚饭。” 侍画见自家主子面色有些难看,饭也只吃了两口,以为是病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婢子让人去找大夫来看看?” “无事,可能是白天热著了,缓缓就好。” 饭毕,早早收拾了桌子,下人们开始备水。她每晚沐浴过都有去院子里纳凉的习惯。吹吹晚风,再吃点鲜果,然后回房,漱口睡觉。 今天沐浴过后,直接就关上门,把灯掌到床头,拥衾刺绣,躁动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忽然传来錚錚琴声,缓扬清曲,响动钧天,有如天宫仙乐。 她的脑子不合时宜地冒出那晚自己曲不成曲,调不是调的小唱。 这就是人和人的差別啊! 嘆过一口气,她也没了心情刺绣,吹熄了灯,躺下身,闭上眼,在优美高雅的琴曲中翻来覆去,草草睡了过去,这一晚睡得並不安稳。 侍画替她镜前梳妆时,嚇了一跳,镜中的人无精打采,失了气色,眼下一层淡淡青痕。 “婢子还是请个大夫来吧。” “哪就那样金贵了。” “对了,那位鶯娘子被安置在了荷院,昨儿晚上她从大爷院子离开时,过来了一趟,婢子说您睡下了,她就走了。”侍画停顿下来,从镜中看了禾草两眼。 正说著话儿,下人报,涂娘子来了。 禾草起身,將人迎了进来,经过一晚的休息,涂鶯鶯看起来比昨天状態好太多,嘴角抿著笑,眼睛里泛著光。 “用过饭不曾?”禾草问。 涂鶯鶯微笑,下意识看向对面的院子:“不曾用过,一大早起了,先到姨娘这边问过安,再去他那边。” 禾草怔了一下,回以微笑:“不用特意来请安,你院子里的东西都安置好了?” 涂鶯鶯点点头。 禾草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两三句话的工夫,眼睛不知道向对面瞟了多少次。 “那我就不留你了。” 涂鶯鶯辞去,带著下人依依出了这方院子,绕过照壁,进到那边。 “摆饭吧。”禾草对著侍画说道。 侍画应下,前脚才迈出院门,那边来了一个人,是大爷身边的思巧。 “去哪里?”思巧拦住她。 “我家娘子早饭还没用呢,传饭去。” “別费事,大爷让我来请姨娘过去,一起用早饭。” 禾草见侍画去不久又回,拿眼问她,侍画回说:“大爷让姨娘去那边用早饭。” “这不合適。” “大爷说早饭备多了,您不去,浪费粮食,可耻!” 禾草点了点头,她是穷苦出身,浪费粮食確实可耻,她深以为是。 “噯——不对!怎么我不去就浪费粮食了,这个可耻怎么就扣到我头上了?” 那边又来催了一道,禾草只好过去,从前只去过他外院的书房,这是第一次来魏泽的院子,比她的大些,院內布置和她的天差地別。 她隨著引路的沿一条曲逕往里走,路旁铺满青灰色的碎石,碎石中又栽著几棵天然古松,在青灰的碎石衬托下,显得绿森森,油翠翠的。 院中还有其他植被,但她发现魏泽院中全是孤植,他们不团簇在一处,孤傲著自成一景。 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涓涓流水声,来不及寻找源头,她已经到了阶下,屋里,魏泽和涂鶯鶯相对而坐,桌上摆了丰盛的饭菜。 魏泽看了眼禾草,问道:“你昨儿晚上去偷別人的了?” 禾草知道他在嘲讽自己,也不作声,隨意坐下了。 用餐时,桌上没人说话,涂鶯鶯吃得细慢,但吃得少,最先放下碗筷,魏泽吃得快,也吃完了,禾草从昨天开始便没什么味口,一小碗饭,吃到了最后。 终於吃完,一边的魏泽对下人说:“再给姨娘添一碗。” “不用了,我已饱了。”禾草忙说道。 男人將她上下看了几眼:“你得多长些肉。” 还好只盛上来一小碗粳米粥。 饭毕,禾草回到院子,魏泽仍是请了大夫来,把过脉,说是心火旺,脾胃受了影响,再加上天气炎热,造成了气血跟不上,胸闷气短,饮食不佳。 大夫开了一剂方子,一一交代过,侍画领大夫下去拿钱。 喝过中药,禾草眯了会儿,醒来后,发现身体轻鬆许多,头也不晕沉了。 她朝窗户外看了看,太阳已经西下,只留有霞光在天际。 她对著镜子,將垂顺的乌髮隨意挽了在脑后,只用一根玉簪固定著,她的发又黑又厚,堆起来乌鬒鬒,像是层层叠叠的云,柔软蓬鬆。 禾草独自一人出了院门,来到后院的园中,这片园子阔大,山石穿度,清流抚石而过,匯到一处,有那树飘落到水中,隨水溶盪。 她就这么慢慢悠悠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渐晚,见前面有一个木香棚,棚上垂掛著许多绿色的藤蔓,风吹过,它们开始打千儿轻晃。 走近了才发现,香棚中还有一人。 那人倚在栏杆处,衣摆撩在腰间,足蹬翘头粉底朝靴,屈起一条頎长的腿,踏在身下的长椅上,袖著马鞭,头偏向一边,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也许不是没注意到,而是懒得因她而分神。 天色將晚,光线不明,及至她看清时,人已走到木香棚中,若是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转头离去,未免失礼,今后她在宅子里的生活还得依靠这位继子。 一阵风来,禾草闻到淡淡的酒气,抬眼望向对面,男人像是终於等到时机,眼神立马跟缠上来,轻挑又放肆,仿佛一头锁定猎物的兽…… 第16章 身子好受些了? 魏泽確实没亏待过她,比之从前乡下的生活,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既然物质上满足了,其他方面也不能要求太多,譬如,他口口声声喊著自己姨娘,可那脸上没有半分真情,只有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捨和俯视。 “泽哥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魏泽的身边总是跟著几个丫头小廝,而她问出这句话后就后悔了,因为这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 “姨娘觉得我应该和谁在这里?” “我的意思是怎么没人在跟前伺候?” “园子里的人我都打发了。”魏泽的声音疏懒散漫。 整个园子就他们二人,禾草开始不自在起来,虽然当今民风比前朝开明,男女设防没那么严格,终归男女有別。 “身子好受些了么?” 禾草抬起头,发现魏泽正眼不眨地定定地看著她,那眼神把她整个人都圈固在那里。 “好些了。” “你不消害怕,夏老大死了,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魏泽语调平平。 禾草心头一震,脑子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她没有问出口。她看向他,他也在看著她,她忽闪了眼,他分毫不让。 魏泽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直噹噹说道:“我派人杀的。” “为何?” “没有原因,看不惯就杀了。他不死,你也不得自由,哪怕你拿到自己的卖身契,一句『长兄如父』,便能把控住你,动手的时候王氏不在,估计害怕逃了。” “多谢。” 魏泽摆摆手,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你自己编的曲儿?” “什么?”禾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晚你唱的小曲儿。”魏泽问道。 “不是,乡野小调,见笑了。” 那晚她唱的曲儿都是一些民间小调,知道的人少。 禾草不想说这个,本来快忘了,她起身,福了福身子:“我先……” 话间未落,一条带著金属质感的鞭子缠上她的腰,鞭子上生出力道,一拽,她被带到他的领域,男人的一只手护在她的后背,她和他离得很近,近得她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度。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她脸上通红,从耳后一直延伸到颈间,和夜色融合到一起,在男人霸道的气息下,她辨认不出他比夜还深邃的眸光里暗藏著什么,好像……透著一丝欢喜。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好看的唇形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你看后面。” 禾草稳下心神,扭头,回望过去,只见刚才她坐的地方,有一条细如藤棍的蛇,鳞片在月光下反射出微光,一边扭动著无骨的身子朝爬行,一边吐著信子。 所以,是因为这个? 回到院子,禾草洗漱过后,侍画端来汤药,她喝下后早早睡下,不知是不是药的原因,很快就睡了过去。 在她走后,魏泽仍没离去。 那晚,在听到她唱那个小曲儿时,有些模糊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她是那个曾救过他一命的女娃娃,他杀了夏老大,算是还她一报吧。 他的生母周氏,原是礼部侍郎千金,后因得罪了庆王,被抄了家。 庆王,当朝唯一一位异姓王,当今圣上便是被庆王扶持上位,而当今皇后是庆王家妹,可以说权势滔天无人能及。 周氏原与一男子有婚约,並且两人在婚前已有过夫妻之实,只等嫁入,不承想这个时候,周家被抄,那男子在周家被抄之前得到消息,暗中將周氏安排到一小县城中,对外称是嫁给当地一魏姓员外,如此,周氏便不再受牵连,因此逃过一劫。 这男子便是魏泽的生父,当朝宰相裴之涣。 直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周氏才得以回到京都城。 当年,周氏进到魏家时,已有身孕,魏员外得了裴之涣的吩咐,对外和周氏假作夫妻。 魏家因此得到裴之涣许多帮助,大房生意亨通,二房荣升官场。 在他小的时候,魏员外对他是不错的,这份好多半是因为受了裴之涣的嘱託,之后,说来也奇怪,魏员外纳了多房姬妾,却生不出一个自己的孩子。 隨著他的长大,多年相处下来,魏员外和他也有了些微的父子之情。 之后,魏泽隨周氏搬入京都城。 当今圣上虽是庆王扶持上位,可庆王日益膨胀的权势一直让皇帝忌惮,都说六部尚书,三边总督见了庆王无不低头。 扳倒庆王谈何容易,先不说他在朝中有多少党羽,更甚,庆王还是当朝太子的舅舅,当年封后以及册立太子,都非出自皇帝本意。 如今,庆王一脉早已根植深入庙堂。 皇宫中,唯有二皇子可与太子相较,而二皇子背后的支持者便是当朝宰相裴之涣。 裴之涣乃百官之首,实力不容小覷,也是庆王最大的威胁。 魏泽並不想参与党派之爭,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事都非他愿,不得不为之,他需要为自己多做一份打算。 不知怎的,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刚才抱著那女人的画面,身子怎的那样软,好像只要她看著他,他便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他对男女之事没甚兴趣,可能儿时见父母感情淡泊,形同陌路,连相敬如宾也做不到,当时的他並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因,但確实也影响了他。 至於母亲送来的那个女人,涂鶯鶯,魏泽微眯起眼,有什么从眼中一闪而过,他要回京一趟…… 第17章 小妾 禾草醒来时,曦光微露,窗欞上映照著淡淡的亮光,她已无法再睡。 夏季的天亮得早,下人们开始准备早饭。 吃过早饭,禾草拿起簸箕走到院子里的芭蕉树下,挪了一张藤椅,將簸箕中绣了一半的活计,捡起来继续绣,她的绣品在金芙蓉绣庄售卖得不错。 涂鶯鶯在魏泽院里用罢早饭后,瞥见在院中织绣的禾草,掉转步子,款款走来。 她来了几日,魏家大爷对她很好,她的早中饭都是在他院中,但是这份好太客气,太疏离。她本是小官之女,后来父亲犯事,全家被抄,那天起,她丟了身份,没了尊严,她知道,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后来,她被魏母买下,得知做她儿子的妾室,纵使心中有再多的不甘和屈辱,只能生生咽下。 再后来,她被魏母安排过来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她所有的不安在见到魏泽后,变成了期盼和惦念,跌到谷底的命运迎来了光亮。 他始终对她有礼,却从不去她房中过夜,涂鶯鶯陡然想起那日早饭时,魏泽看向那位禾姨娘的眼神。 “姨娘在做什么?” 禾草知道她才从那边用过早饭。 “绣点小玩意儿,打发打发时间。” 只见绣绷中的绢布上,绣著一丛菊,色泽鲜明,栩栩如生。 “好手艺!这枝明暗虚实、构造配色,太妙了!没有几十年功力绣不出这绝好的品质,姨娘年纪轻轻就能做到,果然是聪慧的。” 禾草抿嘴笑了笑,让她坐下,见她似乎还有別的话。 “怎么看著像有心事?” 涂鶯鶯绞著帕子,咬著唇:“不知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来了几日,他不曾去我那边……” 这种事情,涂鶯鶯一个女子,不好意思对魏泽开口,她把这个话告诉自己,多半是想让她到魏泽面前,提点两句,可是她在这宅子里还没站稳脚,哪有能力帮別人。 “我虽说是他父亲留下的人,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妾室,他给一分顏面,唤我一声姨娘,不给我脸,把我当奴才使都行。” 涂鶯鶯摇了摇头:“我见他对您还是孝顺的。” 禾草笑了笑,並不接话。 禾草见她眼中的希冀渐渐变暗,脸上没了笑容,但她真没办法,即使去了也是自討没趣,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打扰姨娘了。”涂鶯鶯不再多说一句,转身离开。 三月端著鲜果盘走来:“水果才切好,她怎么走了?” “没事,把侍画叫来,咱们吃。” …… 接下来的时日,涂鶯鶯没来找禾草。 有时,她在这边能听到那边清灵灵的女子笑声,或錚錚琴声,高高低低传到她这边。 宅中一干下人都知道这位新来的姨娘很得家主喜欢,全都开始巴结,一口一个夫人地叫著,夫人是称呼正头娘子的,涂鶯鶯一个妾室,当不得这个称呼,但这里不是京都,下人们可不管这些,怎么叫著让人喜欢,他们就怎么叫。 涂鶯鶯很受用,不再是刚来那样谦和小心,她的脸上光彩粲然,像是反客为主后袒露出另一面。 这也在情理之中。 那样一个柔美且知情知趣的女子,相处下来,没人会不喜欢吧。在下人们的恭维议论声中,她这个守牌位的小娘自然就被踩下来了。 吃过晚饭,她有去內园散步消食儿的习惯,走累了就会寻个地方坐下休息,刚坐下一会儿,传来一道男声。 “我要出门几天。” 这个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可又不完全相同,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因为角度的原因,从她这里能很好地看清两人。 涂鶯鶯微仰著头,满心满眼地看著身前高大俊伟的男子,淡淡的霞光勾勒出她美丽的侧顏,小巧玲瓏的下巴仿佛能勾住任何一个男人的心魂。 男人迁就她微低著头,坚挺的鼻樑下,一张好看的唇说出轻柔的语调。 “大爷去几天,几时回?” “我儘量赶回来,这几日你在那边用饭,有什么事情找周瑞,我交代过。” “妾身会乖乖地等大爷回来。” 女人说罢,依偎进男人坚实宽阔的怀里,薄薄的衣衫下,她感知到那里的心平稳地跳动著,有力且温暖,她双手环上他紧窄的腰际。 禾草指尖不可抑制地一抖,不敢再看下去,背过身,悄悄离开。 魏泽眸光微斜,停顿了一下,又转到面前的女子身上,捉住她的手腕,把人拉离自己。 “有些话,我回来和你说。” 涂鶯鶯面色如桃,眼中春光流转,唇畔含羞带怯“嗯”了一声。 次日,周瑞领著涂鶯鶯到禾草院子里。 “禾姨娘,大爷临走时交代过,涂夫人在您这边用饭。” 宅子里目前在用的大灶只有两个,其他的小灶房是供下人使用的,魏泽走后,他那边的院子是不让人进出的,便把涂鶯鶯託付到她这里,可是,禾草想不通,为什么不再开个大灶房让涂鶯鶯专用。 涂鶯鶯的转变在禾草身上很能体现,才来时,她对禾草恭顺有礼,现在嘛,她的言语间,总是透著莫名的优越和傲睨自若。 这日,禾草从金芙蓉绣庄回来,侍画掣下帘幔,替她宽衣,打了一盆井水,把毛巾浸湿,擦乾她身上的细汗,拿了乾净的一身净色软衣,替她换上。 涂鶯鶯后一脚进来,身上带了汗,嘴角掛著略含深意的笑。她的一个丫头要了水和毛巾,另一个丫头回院子拿来更换的衣裳。 三月命厨房上菜。 不一会儿,几道顏色鲜亮,有荤有素的菜端上了桌,最后又上了两道甜品和一份凉饮。 两人更衣毕,落座。 先时谁也没说话,只有碗筷磕碰的清脆声响,涂鶯鶯最先打破这份安静。 “姨娘刚才去见什么人了?” 禾草放下碗筷,直直看向涂鶯鶯,女人用帕子捂嘴娇笑出声,一边的嘴角翘著,从绢帕下延伸出一个险恶的弧度。 第18章 私生子 三伏天是每年最热的时候,日头掛得老高,撒下来的光比金子还亮,园子里的婆子给没精打采的植木浇水。屋內,冰匣子里的冰化得很快,在没化完前,小廝们又替换上新的。 “你跟踪我?”禾草问道。 “姨娘不必恼怒,我没有別的意思,反倒同情姨娘,年纪轻轻守了寡,还不是正正经经的夫人,更难了。您是不知道宅子里下人的嘴有多毒,都说姨娘当初被大爷赶走的,在外面活不下去,又覥著脸求大爷收留,大爷一个是心善,另一个看在先老爷的份上,这才收留了您。” 涂鶯鶯眼眸横斜,又笑了一声,笑声恰到好处地从女人鼻息冒出。 “这些下人们,奴才做久了,比主子的款儿还大,我已说过他们了,姨娘不必在意。等大爷回了,我替姨娘说说情,放您出去,日后见那个小廝也不必偷偷摸摸了。” 禾草眼皮微微一跳:“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偷偷摸摸,什么小廝。” “也不是多大的事,大爷不会真让您守著牌位一辈子,我听下头人说,您还去找大爷要过卖身契,姨娘不也想著自由吗?等大爷哪日心情好,让他还您卖身契,您好和那小廝做一对长长久久的夫妻。” 禾草压下不快,她今日去了绣庄,换了些钱,在巷子口正好碰上了阿昭,两人说了几句,青天白日的,没避著人,就这样而已,涂鶯鶯却说她和小廝有私情,明显在给她泼脏水。 三月性子直率,她和侍画自从买进魏家就跟著禾草,禾草性子和善,待她们如姐妹,见她被人污衊,一腔子火早就压不住了。 “涂氏,你瞎说什么!” “什么时候主子说话,下人也能插嘴了。”涂鶯鶯说完,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跟著讥笑。 这下连侍画也忍不住了,两人皆被禾草拦下。 涂鶯鶯错认为禾草脾气好,好拿捏,她却不知道禾草在她嫂子王氏跟前生活多年,王氏嘴头子厉害,耳濡目染下,禾草也得了几分真传。 阿昭对她有恩情,涂鶯鶯往她身上泼脏水不说,还把阿昭也拉下水,相当於说他们二人通姦。 禾草扬手挥袖,桌上的杯盏砸向地面,碎裂四溅,空气骤然凝固。 “涂娘子,泽哥儿走的那日,你跟著谁来的我这里?” 涂鶯鶯不明所以,问这个做什么:“周管家领我来的,姨娘不是看见了嘛,怎的明知故问?” “嗯,是瞧见了,可我只瞧见他带你过来,还有没瞧见的呢!” 涂鶯鶯颤抖著手指向禾草:“你是什么意思!” 禾草用手撑著下巴,一脸无辜:“我的意思是,我和別人说一句话就有私情,那你和周管事一路行来,相伴了这么长的时间,怕不止传情了,会不会在哪个假山里苟合了,也未可知!” “你……你……血口喷人!”涂鶯鶯脸色涨红,浑身颤抖,“我还是完璧之身!” “哦——还是完璧之身吶!来了这么些时日……嘖!嘖!”禾草一脸原来如此的神情,腔调中夹著不可思议的同情。 她的声音不低,让躲在暗处看热闹的下人们听了个清清楚楚。原来这个涂姨娘还没有被大爷收用过! 涂鶯鶯嘴唇哆嗦著,想要再说,但禾草並不给她这个机会。 “你再多说一句,別怪我说出好话儿来!” 涂鶯鶯气得脑子一片空白,走时还不忘狠狠瞪禾草一眼,禾草想不通,一个人前后怎能变化如此之大,明明看著还是那个人,可就是不一样了。 “主子,这样会不会把周管事得罪了。”侍月心细,想得周全,毕竟以后大爷处理完曲源县的营生,还是要回京都的,可她们还要守在这里生活。 “不相干,周瑞那个老瓜皮,滑得很,不得势的人,就算不招惹他,他也会给麻烦,得势的人,骂了他,他还往跟前凑呢。我也才明白,弱者的善良毫无意义。” 其实这样撕破脸也好,至少在魏泽回来之前,涂鶯鶯不会来她这边了,省得天天在她面前乔模乔样的。 果然,之后涂鶯鶯再没过来。 …… 京都洛阳,大周朝国都。 一队人马从城外驶来,当头一男子,身著海棠红骑装,脚踏蹬云靴,罩著眼纱,纵马扬鞭,十几个玄衣护卫紧隨其后,烟尘四起,遮天蔽日。 他们进到城中,避开闹市,没有丝毫减速,一路朝城中纵马飞迎。 东兴楼的一雅间內,两个衣著华贵的男子正喝著酒,其中一个注意到街上的骚动,探眼望去,然后给对面的锦紫衣男子使了个眼神。 “呵!杀神回来了!” 先说话的那个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名公孙星,锦紫衣的那个是庆王家的老二,名段十风。 “他回来了,你注意一点儿。”公孙星提醒道,那人和段十风从小就不对付。 “小爷怕他?屈屈一个私生子。”段十风嘴上这么说著,可那眼神却並不轻鬆。 段十风从小性子就野,仗著他爹庆王,在京都就是一霸,恣意惯了,一干官家子弟唯他马首是瞻,直到一个人的到来,先时谁也没注意,毕竟只是一商户。 有一日,两个小郎君碰上了,谁也不服谁,男儿嘛,要么俯首称臣,要么打出个输贏来。 两人干架时,周围全是人,先时大家还起鬨喝彩,后来就不作声了,安静得只有拳头落到肉上的闷响,段二郎被摁在地上打得人事不知。 当时所有人都傻了,看著拳头落下,落到段十风身上,而骑在上面的小郎君,根本没有停手的打算,谁能想到,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这么狠!一拳接一拳,真往死里打啊! 人们见势头不对,赶紧拉开,段十风半死不活地被抬走,小儿虽勇,不过打了庆王家的二郎,眾人唏嘘,这孩子全家就要完嘍! 一时间京都城都传遍了,段二郎被打,那个时候京都人一边忙著看段二郎笑话,一边等著看那小儿全家被报復。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小儿和他的家人没受到任何责罚,这个时候,人们才觉察到不对劲。 有关这个孩子的消息开始在京都城四起,小儿一战成名,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魏泽,宰相裴之涣的私生子…… 第19章 美人儿 整个洛阳城市区分五大片区,商业、居民、官署、杂市、人文,除此之外,另还有一些小市区。 魏府坐落在洛阳城东大街,街市繁华,人烟阜盛。门前值守望著前方人来,定目看了两眼,转身告诉旁边的小廝:“快!快!报夫人,大爷回来了!” 那小廝忙不叠地往里面跑去,在垂门处,撞到周氏房里的大丫头琼华。 “小猢猻,你往哪里跑,后头有人撵你还是怎的?” 小廝喘著大气,咽了咽口水:“我的姐姐嚛,大……大爷回来了……快快去报夫人。” 琼华笑著一拍手,急忙忙往內院走去。 周氏正在厢房和人说著话儿,旁边坐了一女子,女子绝代姿容,恍如灯人儿,只见女子手搦笔管,螓首低垂,伏案抄写经文。 琼华掀帘进屋,声音比脚步还快:“夫人,大爷回了。” 周氏忙起身,一双眼往外望去,欢喜道:“他人呢?” “小廝们先来报,应该快到了。” 周氏欢得要不得,跟身边人叨念著:“也不提前写个信儿,怎么突然就回了。” 周氏身边的一个婆子,人称霞嬤嬤,是周氏的陪嫁,从娘家跟过来的。 “大哥儿这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呢!” “你让人去准备饭食,他一路赶回来,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定是又累又饿。”周氏不住地拿眼往外望去,恨不得亲自去门首接人。 “夫人放心,已让人去准备了。”霞嬤嬤笑道。 不多时,传来环佩摇曳之声,靴履颯沓之响,门帘被打起,一身骑行装扮的魏泽进到屋內,男人高健的身形压著影儿行到周氏面前,撩开衣摆,双膝跪下叩首。 “儿子离家多日,不能在母亲跟前侍奉,母亲身体可好?” “好,好,我都好,我儿快起来。”周氏说著说著红了眼圈,“怎么回来之前也不通个信,那边的事情都料理完了?” “事发突然,来不及写信与母亲。”魏泽说道。 周氏点头不再问,有些事情,她心里清楚,一定是那个人让他回的。 “丫头,你大哥哥回了,怎的还傻坐著。”周氏向旁边招了招手。 女子微笑起身,款款行到魏泽面前,福下身子:“玉儿见过大哥哥,一路上可还安好?” 魏泽頷首,虚扶她起身:“安好。” “可有礼物给你妹妹,自从你离家,她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记掛著,哪儿也不去,整日盘在我屋子里,陪著我这个老婆子,抄写经文,为你祈愿。” 周氏嘴上嗔怪,但那语气却无半分责怪。 魏泽笑了笑,让人拿来礼物。 戴良玉接过一个黑檀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本泛旧的书籍,页角有些破损,女子一眼瞧见封面上的字,大睁著眼,嘴角慢慢扬起,这是前朝大家吴念生著的《笙月词》,都传这本古著已经流失,想不到居然仍然在世。 “大哥哥从哪里寻到的,这可是孤本!” “偶然一次遇上了,我同书主人有恩,他把此书给了我。”魏泽说道。 戴良玉知道此书宝贵,得之不易,他却隨口说得那样轻鬆,他向来如此,轻淡的口吻,冷峻的神情,好像没有任何事能激起他的情绪,她升腾起的心又慢慢回落。 霞嬤嬤適时对著周氏笑说:“玉姐儿是夫人教养出来的,跟夫人最亲,待到时候,从那个门出,从这个门进,要陪您长久的哩!” 这话一出房內眾人都笑起来。 周氏点著手,笑说:“老疯子,越老越不像样子,她一个姑娘家经得起你这样说,玉儿,咱別理这老货。” 说不多会儿,菜餚酒饌摆上桌,魏泽陪著吃了饭,席间亲自替周氏布菜。桌上周氏心中高兴,多吃了一碗。 饭毕,魏泽起身作辞。 “去吧。”周氏点头。 魏泽出了屋子,在前面走著,戴良玉从后面追来。 “大哥,等等……” 魏泽回过身,止住脚步。 戴良玉均了气息,微笑道:“大哥哥回来一趟准备待多久?” 男人看向某处,不知在想什么:“不清楚,视情况而定,怎的?” 戴良玉摇了摇头:“没什么,哥哥这次回来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在刚才,你的眼睛有了闪动,是因为那位涂娘子吧?” 魏泽看著戴良玉,笑一下,並不言语,戴良玉的心狠狠揪住,看来那位女子很得他喜欢,这是默认了。 魏泽走后,戴良玉就那样呆呆站著,脸上神情寂落。 “姑娘,回吧。人走了。”红芍劝道,她是戴良玉的贴身丫鬟,打小就在跟前伺候,比旁人知道的多一点。 戴良玉转身沿著小逕往回走。红芍紧跟在身后,张了几次口,又生生闭上。 “想问什么就问吧。”戴良玉说道。 “奴婢有一事不明白,您对大爷的心意,奴婢是知道的,当初夫人有意把姑娘许给大爷,大爷並未反对,为何姑娘当时不应下?” 她家姑娘对大爷是有情意的,没人比她更清楚,却没想到她会以“不想太早嫁人”为由拒绝了。 戴良玉苦笑:“我怎会不想嫁於他,打小时候起,在我心里,未来夫君的模样就是他那个样子的,我在心里来来回回描画,都是他的样子。” “大哥哥从来没有真正渴望过什么,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可有可无。那时我自负地想著,我要让他心中有我,而不是承接母命,是自愿求娶。直到刚才,我有些后悔了……” 戴良玉察觉出魏泽这次回来,哪里不一样了,她开始心慌,因为这份改变与她无关。 “姑娘多虑了,大爷这次回来给您带来了那么珍稀的礼物,这样用心,心里一定是有姑娘的。”红芍觉得自家小姐想多了。 戴良玉觉得可能真是自己想多了,她想像不到这世间什么样的女人能走进他的心,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城外一处山庄,山庄周围无一人把守,周围死寂一片,几只飞鸟从这片区域飞过,气浪波动,眨眼间飞鸟全部坠落。 “那边的事还没处理完?” 富丽明堂的房內一道黯哑浑厚的男声响起,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音。男人背著身,他身后的不远处站著才回不久的魏泽。 “快了。” “庆王那边你要注意。” “是。” “你母亲身体可还好?” “母亲一切安好。” 男人嘆了口气:“泽儿,我是你父亲,你不必这样同我说话。” 第20章 他是否还愿意娶她? 男子说完这句话后,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看著眼前年轻出色的儿子,男人心中欣慰,他终於成长起来,独当一面。作为父亲,他是不合格的,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儿子,但他有苦衷,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我儿,你是不是在怪我?” “不敢。”魏泽的声音无波无澜。 男人再次嘆气,接著语调转变,沉下声,哪还有刚才的哀伤。 “听闻庆王在远郊又新建了別院?你如何作想?” “明著建別院,暗里私运赃款,將庆王府中的財物全都转移到他处。” “那当如何?”男子眯起眼。 “让他转,影卫已布控下,届时一网打尽。” 男人拈鬚点头:“不急,时候还未到,你把那边的事处理完,儘早回来。” “是。”魏泽回道。 “去吧。” 魏泽回府中歇息了一晚,次日,一大早。 “什么!这么快就走?”周氏惊声问道,“昨日才回来,那边不过是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哪里就这样急?不行!再多待几天。” 房內,魏泽正陪著周氏用早饭,戴良玉也在一旁。 魏泽笑道:“早点料理完那边的事,也好早点回。” 周氏不言语,心中多少有点不快,儿子好不容易回来,她还没高兴几天,又要离开。 戴良玉却知道魏泽急著赶回那边,不是因为事情急,而是因为有人让他著急了。 周氏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给你送去的人,你用著可还称心?” 魏泽看了眼戴良玉,周氏明白其意思,给戴良玉递了个眼色:“你先下去吧。” 戴良玉应是,起身朝周氏和魏泽行过礼,退下。 “什么事,说吧。”周氏问道。 “儿子这次回来,还有另一件事,想向母亲要一样东西……” 戴良玉从屋中出来后並未离开,而是站在阶下等魏泽。终於,魏泽从里面出来了。 戴良玉上前问道:“现在就离开吗?” “嗯。” 戴良玉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男人的鞋袜、护膝,还有玉穗荷包等物。 “哥哥离开的这些日子,我閒来无事,给你做了这些。” 魏泽看了眼布包里的东西,让隨侍接过,点头谢过:“玉姐儿有心了。” 戴良玉看著男人离去,有一句话始终没敢问出口:等这次回来,他是否还愿意娶她? …… 魏泽星夜纵马飞驰,回到曲源县,翻身下马,把眼纱和马鞭交到来安、来旺手上。 周瑞得知魏泽回了,连忙带著一眾下人出门迎接,魏泽挥手让他们散去,独自进了后院,脚下越走越快,在快要到达那扇院门时,旁边的小路突然迎出一人。 早有下人告知了涂鶯鶯,在得知魏泽回了,急忙忙上了妆,等在后院的路口。 男人止住脚步。 “大爷一路劳累,去妾身那边吧,妾身的院子里新开了灶,备下酒水,替大爷接风洗尘。” 涂鶯鶯和禾草闹脸后,周瑞没办法,只好在涂鶯鶯院子里新开灶房,一应器具重新採买。 “怎么回事?”魏泽蹙眉问道。 周瑞一直跟在身后,正思量著要如何回答,一个是新得的小妾,一个是小娘,哪个都不能得罪,不待他开口,涂鶯鶯已经开始泣诉:“大爷不必恼姨娘,都怪我,说了些话,姨娘才生我的气。” “你说什么了?” 涂鶯鶯用帕子抹著香泪儿:“妾身也是好心,想著姨娘年纪轻轻,又和宅中一个小廝走得近,便想著等爷回了,妾身少不得厚著脸皮向大爷求求情,给了她卖身契,放她出去,不知她是心虚还是怎的,反倒对著妾身口出恶言,大爷千万不要怪罪姨娘,只怨我自己好心用错了地方。” “因有了这一出,妾身也没脸再去她那园子,便让周管事替我新开了一个灶房,妾身心想,日子还长,借用別人的不如自己有一个。” 魏泽听罢,闭了闭眼:“还有么?” 涂鶯鶯呆愣了片刻,脑子有些没跟上嘴。 “没……没了。” “嗯,你跟我来。”魏泽调转方向,走向自己的院子。 涂鶯鶯小跑著跟在他的身后,即使跑起来,仍然跟不上男人的步子。 “大爷,您慢些,妾身跟不上。” 魏泽的院子和禾草的院子相邻,这边有动静,那边立马知道了。 三月捉裙跑上台阶,进到屋里,见禾草正在窗下刺绣:“主子爷回了!涂氏跟著一起进了那边。” 禾草心里一咯噔,完了!完了! 女人手里正在绣一个枕头套子,枕头套子是净面的,在其两端,一端绣著福禄鸳鸯,另一端绣著鱼水和谐,算作送他们二人的贺礼。 她本来想先一步把刺绣送到魏泽手里,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就算涂鶯鶯向他告状,看在枕头套的份上,他也不会太难为自己。 谁承想,涂鶯鶯比她快了一步。这不妥妥恶人先告状嘛! 那日和涂鶯鶯爭执过后,她想了想,要在宅子里生活,还得討好这位继子,於是想著不如绣个什么送去,万一他回来,色令智昏,替自己的小妾出气,她吃不了兜著走,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主子,要不要把涂氏污衊你的事情告诉大爷。”侍画看了看禾草的脸色,问道。 “不必了,说再多都比不过枕边人的一句话,说了也是白说,他不找我的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禾草放下手中的刺绣,“你们说我要不要装个病,先把这阵子避过去,指不定过几日他的气就消了。” 禾草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你们出去,把门带上,谁来都不见,就说我身体不適,下不了床。” 侍画和三月认为可行,退出去,闭上房门。 涂鶯鶯浑身冰冷,不可置信地看著手上的纸,那薄薄的纸仿佛烫手,女人牵强地扯起嘴角,做出一个笑的表情,但那表情比哭还难看。 “大爷是不是弄错了,妾身说的是禾姨娘的卖身契,不是妾身的卖身契。” 第21章 心疼 魏泽把身子后仰,松靠到椅背上,他昼夜兼程,不曾休息一刻,只为快些回来,这会儿才觉得疲乏。 “你道我为何要回京都,其中一件就是要你的卖身契,好打发你出去。记不记得我走时说过什么,我说回来有话同你说。”魏泽说道,“你领些银子,出去后自谋生路。” “不——大爷,妾身不出去,妾身是夫人给的人,大爷怎么能隨便就打发了。”涂鶯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留在魏泽身边,什么都会有,这个男人能为她挣来一切。 “涂氏,你要庆幸你没做过什么坏事,但你的那些话让我很不喜。念你是女子,我才没让人打你出去,勿再多言!”魏泽不想同她废话,“来人!带她出去。” 涂氏被护卫清出宅子时,正好从周瑞身边过。 周瑞这下算是看清了,心下暗忖,还是那位厉害,面都没露,涂氏就出局了,好傢伙,难怪不给涂氏开灶呢,合著根本没打算留下她。 天空彤云密布,黑压压一片,云层深处不时传来轰隆隆雷声,如同野兽积在喉头的低吼,下一瞬就爆发。 明明还是白昼,却如黑夜一般,湿润的风把院中的植被颳得枝摇叶颤,哗啦啦作响。 禾草躺在床上左翻右滚,心中忐忑不安,外面安静得只有呼呼的风声,树叶沙沙声,窗户开闔的吱呀声…… 禾草撑起半边身子,想下床喝口茶水,然而,她的动作定住了,不远处的暗影里不知何时坐了一人,斜靠在椅榻上,看向她这边,禾草瞪大眼,就要惊呼出声。 “是我。”一道熟悉的男声从暗影中传来。 “泽哥儿?”禾草试探著问。 “嗯。” 男人应著,起身,走到桌边,动作无声,灯盏上亮起微弱的火光, 他拿起灯盏,一步步走到她的床榻边,他把烛火举到脸旁,方便看清她,她在昏黄的烛火里看清他略显疲惫的眉眼,那一点火光倒映入他的眸中,如清潭水月。 他的额间垂下一缕髮丝,双唇殷红,温弱的光柔和了他凌厉的五官,有一种颓靡破败之感。 “姨娘会一直陪著我的吧?”男人的声音轻哑。 禾草半张著唇,一双好看的大眼在微光中忽闪。他回望过去,带著逼人的光华,他眼眸向下,微敛著眼皮,一点点游移到她的唇上,让她產生他在乞求的错觉。 外面狂风大作,屋內幽暗静謐,风把床前的窗吹开一条缝隙,凉风裹挟著雨滴窜入,女人的髮丝隨风飘起,零星的雨点打到脸上,他慢慢抬起手,粗糙的指腹轻轻碰上她的唇,摩挲著擦掉她唇上的雨珠。 她看到他关节上的疤痕,细小的、连成一片的,不知它们在这双手上沉淀了多少年。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將手缩回,自嘲道:“全身上下,我只有这张脸能看看。” 禾草的心狠狠一缩,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去碰那些疤痕,男人在她的碰触下,浑身一颤。 “不难看。”禾草轻轻说道。 她的手被他反手攥住,牵牵包裹,她挣脱不得,男人压低著声儿:“姨娘天天一口一个我儿,实是不心疼儿子的……” 他的眼在她的唇上睃著,好像思索著该从哪里下口。他呼出的气息扑打到她的脸上,俊梭梭发痒。她像喝了酒一般晕晕乎乎有了醉意,头脑一片空白,眼中生醋。 魏泽轻笑出声:“想什么在,我饿了,连夜赶路不得休息,快让人备饭,我在你这里用饭。” 禾草赶紧挣脱下榻,趿上鞋子,朝外叫人:“人呢?快去备饭!”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侍画、三月一直在暗里守著,刚才大爷过来,她们本想通报,大爷一个眼神,她们噤得不得动弹,浑身直冒冷汗。 直到人进去了,她们才能喘气。 她们就守在暗处,生怕大爷责怪禾草,她们好隨时进去帮忙,等了半天,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最后听见禾草让人传饭。 下人们开始忙碌,四面点起烛火,房间一下子变得亮亮堂堂,饭菜还没上桌,魏泽先回了自己院子,沐浴更衣。 他过来时,已换上乾净的常服,一身清爽,半湿半乾的髮丝隨意披在肩上,那一处的衣料洇出湿渍。 禾草让下人通传厨房可以上饭菜了。 魏泽坐到桌边,把头髮扒到身后,一会儿,那头髮又跑到前面,魏泽“嘖”了两声,烦躁得把那缕髮丝再次扒到身后,偏那头髮故意和他作对,又盪到前面碍眼。 禾草没忍住嗤笑出声,魏泽看过来,男人扬起一抹笑:“姨娘替我挽发吧。” 禾草摆了摆手:“我挽不好。” “无碍,来吧。” 禾草看了眼静立在一旁的巧思,思巧递上一根通体莹白的玉簪,笑著朝她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快去。 她走到他的身后,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一点点青木香混著皂角的香味,潮湿的气息中透著一点木质苦意。 男人的头髮不算粗硬,拿在手里反倒有些软,滑滑的,因为他的头髮还湿著,禾草替他挽了个半束髮,一半披散在肩,一半用白玉簪松松挽起。 挽好后,她多看了两眼,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成果一般,怎么就长得这样好看呢,这眉眼,这鼻子,这脸……真是极好! 禾草回过神,发现魏泽正似笑非笑看著他,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脸。 菜已上桌,先是冷盘虾蜡、冻三鲜、滷鸭信,接著是荤素菜,炭烤羊羔,油煎鹿脯、清蒸扇贝、酒酿酱蟹、鲜豆腐、清抄小菜,脆拌碧笋,最后上了汤和甜品。 各色美味珍饈,尤其那甜品做得出色,糯香醇正,看著就想尝一口。 “这么多!两个人也吃不完吶。”禾草心想,必是厨房因为魏泽,才做了这么多。 魏泽看了看:“不打紧,在旁边支上一桌,分些给她们,让她们自在吃。” 禾草觉著好,下人们也高兴,赶紧在旁边支上一桌,房里立时热闹起来,又上了酒,下人们那一桌喝酒猜拳好不欢喜。 “你也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魏泽对思巧说道。 思巧欢欢喜喜去了那一桌,这边剩下禾草和魏泽两人,禾草觉得魏泽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第22章 惊世骇俗 同那边的热闹相比,他们这桌显得太安静了。 禾草一边吃著饭一边想,魏泽这人看起来生冷,但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虽然富有,也知道惜粮食,对下人也不苛刻。 魏泽皱了皱眉,轻轻叩响桌面:“吃饭走神不助脾胃消化。” 禾草回过神,见碗里多了许多菜,这是他替自己夹的?那她是不是也要夹点菜给他? 她拈起公筷,夹了一块鹿脯放到魏泽碗里,然后自顾自地吃起来,魏泽先是一怔,然后开始用饭,他吃得很快,却並不显粗鲁,禾草见他碗里其他的饭菜都吃完了,那块鹿脯却没碰。 “你不喜欢吃鹿脯?”禾草问道。 “不是,留著最后吃。”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魏泽会把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吃。 下人们开始一个个过来敬酒,禾草不得不一杯杯接应著,一轮下来,女人酒至半酣,酡红著脸,嘟著晶亮的唇,魏泽见她不胜酒力,巩她后夜难受,把剩下的酒拦了回去。 “告诉你一件事,我把涂氏的卖身契还予她,让她出府了。”魏泽说道。 禾草晕乎乎的脑子一下炸了:“什么?!” 她乾脆挨坐到魏泽旁边,吞吐著酒香气:“我没得罪你吧!” “没有。” “这些日子我在宅中还算老实吧?” “安分守己。” “那你觉得我和她谁更好?”禾草醉醺醺说著,丝毫没察觉出这句话中的歧义。 “你。” “既然你也觉得我人不错,那为何你把卖身契给她,放她出府,不把我的卖身契给我?” 女人醉眼矇矓摆出讲理的架势,开始振振有词地討价还价。 此时,另一桌的下人们已散去,屋里只有他们二人。 禾草喝了不少酒,酒劲上来,胆子也变大了,她看著他的胸膛在眼中放大,一点点压了过来,然后,她被环到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中,周围的景物开始旋转。 她被他抱到床榻上,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嘆息:“若有一日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想不想我死?” 她心里莫明地拉扯著疼,眼睛热出两行泪水,这眼泪不像她自己的:“不想……” 酒劲上来,她半昏半睡过去,次日醒来时,只觉得身子发软,昨晚魏泽什么时候走的?她下床走到妆檯前坐下,看著镜中的自己,髮丝慵懒得坠散著,衣领松松垮垮地掛在肩膀上,露出里面水色小衣。 女人白透的脸上有著酒晕潮红后的娇媚,下唇有一道微小的伤,隱隱传来痛感,女人“嘶——”了一声。 她没想太多,唤来侍画。 侍画伺候禾草梳洗毕,从屋子里出来,正好撞到三月身上。 “怎么魂不守舍的?”三月问道。 侍画眼中忽闪,昨夜风雨电闪中的那一幕,太过惊世骇俗,她躲在暗处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这件事会烂在她肚子里,因为,一旦让人知道……她不敢再想…… 一场雨降下连日来的高温,雨后的空气中带著点点湿意。 “主子,今儿天气凉爽不燥热,咱们出去逛逛吧,听说街上好多贩呢!咱们买些草回来吧。” 曲源县这个时节,会有商贩们倒腾各种各样的拿到街上叫卖,整个街面乍一眼看去,像是被簇拥的城。 禾草把手中的刺绣放下:“你们俩替我拿点水来,我重新匀个妆。” 主僕三人出了门,街上果然人稠如粥,一派欢闹气象,五顏六色的鲜活气,贩们不像菜贩子,喜欢嚷叫,急著把菜脱手,生怕留到明天卖不出好价。所以即使市人多热闹,也不显嘈杂。 贩们不用叫喊就有足够多的人在摊前驻足。 禾草一路逛下来,觉得眼睛已经不够看了,她虽出生乡间,却有很多,她见都没见过,叫不上名字,只觉得美。 出市前,她挑了一盆小木槿,简丽可爱。 正值中午,各大酒楼都满了,三人找了个街边小食摊,要了三碗阳春麵,並几个煎饼,吃饱了肚子,歇了会儿脚。 “你们再去逛逛,我到落月湖的风亭坐坐,你们一会儿来。”禾草见两个丫头正在兴头上。 侍画和三月对望一眼,显得有些犹豫。 “不用顾忌,这个时候人多,落月湖风景不错,我去那边歇歇脚,你们玩你们的。” 两人没有不应的,都是年轻小娘子,巴不得一声儿。 落月湖是曲源县內最大的活湖泊,上承洛阳下接同安城,湖面广阔,青波微盪,湖上还有许多游湖的船只,清风拂过,綺带飘颭,船行处波纹层层稜稜。 游船上笙歌悠扬,优伶伴唱,船中人华服锦衣,皆是富家子弟。 只见一艘双层豪船尤为打眼,此船朱漆兰棹,一层的船身,摆放许多桌椅,每桌都坐了客人,桌上摆著各色细果香食,船小二穿梭客桌间斟酒倒茶,前面又立一说书先生,声色並茂地说著故事,两边各站一小童打趣逗唱。 二楼与一楼不同,俱用彩屏围张数个雅间,隱约可见窗栏处妓女半抱的琵琶。 然而在最下层的船肚中,四五个粗衣蒙面人正低声商量著什么。 “那人就在上面,把人杀了后,咱们各自散走,老地方匯合。”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说道。 “老大,那可是县令家的公子,你真想好了?”右边的小个子说道。 “这次僱主给的酬劳够咱们挥霍一辈子的,把这票干了,咱们就隱姓埋名,躲一段时日,等风头过了,兄弟们再不用刀口上舔血,小三,你要是怕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小个子眼底一个忽闪,现在退出?只怕晚了,只要他敢说退出,连这个船舱都出不了,胡大一定会杀他灭口。 “小弟怎会想退出,老大说怎么干,小弟们就怎么干。”周三说道。 胡大点了点头,几人围在一处商议起来,谁能想到,碧青的湖水即將染成血色…… 第23章 鱼水欢 二楼的雅间內,陆远正和几个友人一边品茶一边赏湖光山色,桌对面一个阔脸华服男子开口道:“愈安,怎么这段时间没瞧见道卿兄。” 陆远眼睛看向窗外:“回洛阳了。” 陆远並不知道魏泽已经回了。 “走了?这边的事情办完了?我还想著置办酒席请他赏光。” 这阔脸男子是曲源县赌庄人称小秦爷的秦落普,此人不仅在曲源县有几家赌庄,连周边的同安城、祁林镇等几个城都有他的生意,皆是买码下注的营生。 不等陆远开口,另一边的一白脸男子笑说道:“秦爷不知道,別看魏家家大业大,但魏家大郎后院一个子嗣也无……” 那白脸男子还待要说,陆远轻飘飘看过来,眼中似笑非笑,男人立马住了嘴,訕笑几声,岔开话聊其他的。 秦落普示意下人倒酒,举杯敬向陆远:“愈安,等道卿兄回了,我再组个局,到时候你们可一定赏脸前来。” 陆远点头回应,喝下杯中酒,正想找个藉口离开,门突然被踹开,屏风散架歪倒,四五个蒙面人持刀闯了进来,一句言语也没有,直直朝陆远砍去。 陆远会点拳脚,单个打还能勉强应付,但是面对四五个人的攻击,他绝不是对手,旁边反应过来的秦落普想上前帮忙,被其中一个歹徒一脚踹中心窝,霎时间喷出一口血,颓败倒地不起。 雅间外的地上倒了许多人,身下的血浸入船板,湿热的湖风立时混入了刺鼻的血腥味。 歹徒凶狠,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陆远身上已被砍了数刀,因他躲闪及时,只伤了皮肉並未见骨。 他被逼到窗户边,双手架住一个匪徒的刀刃,眼见后面又有一人直奔他来,不得已拼尽全力抬腿踢到另一歹徒身上,不想脚上的衝力將他推翻,从窗口翻落到湖里,被湖水淹没。 歹徒探脖看向窗外,水面哪还有半个人影。 “怎么办?”其中一个歹徒问道。 “身上中了那么几刀,掉到这水里,不死也废了,可以交差了,走!” 歹徒们迅速撤离,在他们离去后,倒在地上的秦落普缓缓睁开眼,望著大开的窗户,眼中暗著莫名的深意。 禾草走到落月湖,正午时分,湖边游人只零星几个,偶有几个垂钓者,懒在树荫下打盹,湖面的游船,有的正尽兴地表演著节目,有的安静幽密。 女人走到一个湖中央的亭轩,拿出绣帕扫了扫凭栏,坐下,拭了拭额上的细汗,好在湖上清风徐徐,一阵阵风吹来舒爽不少。 她在此处坐了一会儿,一边吹风一边若无其事地打量周边,发现湖中一船哄闹不已,转脸看去,船上似有打斗,忽然,有什么落到水里。 “有人落水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惊呼。 碧波的湖水盪出血色,一片浅淡的衣袂忽隱忽现。下一瞬,那衣袂消逝在波光如油的水面。 她没看见还罢,没那个救人能力也罢,关键是她能救,却眼睁睁一个人被淹没,终是於心不忍。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女人脱下外衫,踢掉鞋袜,转身纵跃到湖水中。 禾草会水,还要得益於父亲的逼迫,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会把她当小子一样,赶她到河里摸鱼。 后来,她喜欢上了水里的安静,只要潜入水中,就到了另一个清澈的天地,她会翻转过身子,仰躺在水底,透过水波望向天。 禾草不仅仅是会水,称得上水性极佳,下了水就如同活鱼,经过一番搜寻,终於找到了那人,从后托住男人的下巴,游回岸边。 陆远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他不会水,翻落到湖里后,任他如何挣扎,那水像是长了手脚,裹挟著他坠入深处,那一刻连身上的伤都无关痛痒了,只知道,如果不能呼吸上一口气,他就完了。 绝望时,一只滑腻的手环过他的颈脖,把他托起,带著他一点点游动。 男人趴在岸边的杂草上,猛呕几口,吐出胸腔中的水,好容易缓过气来,虚弱得转过身对著救命恩人抱拳。 “多谢兄……” 话卡在喉头,再说不出口,只因面前之人並不是男子,而是一个看起来娇软的女人! 居然是她!那个买头簪的女子,那日只看了一眼,他就再也忘不了。 女人只著一件小衣,素白的束脚裤被水湿透黏在腿上,一双修长的玉腿並在一处,裤褶处透出可疑的肉色,莹白的小脚蜷缩著,脚腕处还缠著一缕青色水草。 陆远滚了滚喉结,这分明是一只幻化人形的水妖,专用那双清透如水的眼,惑人心神。 男人的眼神太过放肆,禾草皱了皱眉头:“转过去!” 陆远自知失礼,忙別过脸:“多谢小娘子出手相救,娘子可否告知家住何处,来日必登门致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会为我记上功德,你就不必另谢了。” 禾草没读过书,但这句话是知道的,心想,这辈子只要一心向善,多做好事,下辈子投个好胎。 陆远先是一愣,接著哈哈笑出了声,一不小心牵到身上的伤口,嘶了一声。 “佛祖的是佛祖的,我的是我的,不能混为一谈,不然佛祖怪罪我借他老人家的光躲人情债。” 禾草轻笑出声,这人说话可真有趣儿。 这时,侍画和三月赶了过来,慌得把衣服披在她身上,替她穿好鞋袜,见被救的人就在旁边,还是个男子,这就有些不妙了,她们娘子衣著单薄,又湿了水,这不都被看去了,可怎样是好呢! 好在这处有崖石遮挡,没人瞧见。 侍画和三月把禾草搀扶起来,临走前狠狠瞪了男人一眼:“管好嘴。” 陆远笑了笑,看著几人远去,直到那人儿消失在视线里,才把目光收回,彻底冷下脸。 今日之事,他一定会查清楚,到底是谁,想取他性命。 三人回到魏宅,侍画让人烧水,先给禾草沐浴。 “刚才进来时没人看见吧?”禾草问道。 她们是从后门进的,后门是阿昭看守,他不会多嘴多舌。 那日之后,除了涂鶯鶯的离开,魏泽一如往常,他对她没有任何不同,甚至较以前更冷淡了。 彼边,树掩映的园县衙后院,一四面帷幕的敞厅內,两男人席地坐於铺团上,前置一方形矮桌,桌上摆著一套茶具,盄著冒烟气的砂壶,屋角放了一个漆金兽鼎。 第24章 水妖 院中不时传来阵阵蝉鸣,嗞啦嗞啦—— 其中一男子著鸦青色团纹緙丝交领长衫,腰系马匹嵌金蹀躞,坐姿疏懒,贵气凌然,另一男子湘色提绸织锦春衫,金带鉤束著腰身,清逸俊朗,只那胳膊上缠缚的绷带显得突兀。 “你这……”魏泽眼里闪过笑意。 陆远无奈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这样子好笑。 “知道是谁了吗?”魏泽问道。 “跟秦落普脱不了干係。” 他这些日子已查出些眉目,秦落普那廝以为这样就能瞒过去。 魏泽是什么人呀,陆远只一点,他就想到了:“你是说他当日故意引你前去,假意出手救你,再被歹徒打伤,如此一来,一举两得,既能杀你,又可趁机洗脱自身嫌疑?” “不错。” “你怎么他了,他要下杀手,据我所知,干他们这行的人,黑白两道通吃,一般不会轻易得罪官道上的人。你是不是拿住他命门了,不然怎么把他逼到这个份上。” 魏泽和陆远有一点很像,就是两人都挺驁的,魏泽是从內到外驁得透烂,无人敢招惹,而陆远则是內里憋著一股劲儿,不逼他就没事,一旦把他恼了,那你看他的。 陆远看了看胳膊上的伤:“秦落普不过就是一条冲在前面的狗,他身后之人才是正主,护府都尉韩鹏。” 魏泽眯了眯眼,一声不言语,等他往下说。 “秦落普每年的进帐,三分都以各种名目进到了韩鹏的口袋里,二人暗处勾结,运了一种叫『化神粉』的在坊间售卖,食之无不上癮,犹如身在仙境。没有韩鹏在背后撑腰,帮其在中间打通关窍,他安敢如此大胆。” 陆远气急,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狠狠拍著桌案,而对面的魏泽不紧不慢地拿起杯子慢慢呷了一口清茶。 “叫我猜测,他们应该不担心你把此事告知你父亲,就算你父亲想要揭发,只怕文书走到一半就被压下来了,他们怕的是你这个国子监监生直达皇庭。” 陆远苦笑,什么也瞒不过他:“道卿,你可愿助我?” “你说。” “我要知道他们身后的人是谁。” 魏泽沉默半晌,再次开口多了两分认真:“不用查,我现在就能告诉你。秦落普是韩鹏的牙犬,韩鹏投靠的是庆王的门庭。” 陆远一声不言语,庆王何许人,连当今圣上也要礼让三分。 魏泽半眯著眼:“怎么?怕了?” “比不得你,连他家段二郎都敢打。”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咱们做个交易如何?”魏泽望著远处,说的漫不经心。 “你说。” “这个仇我替你报,但你要应我一件事,日后,我需你使出全身本事,替我保下一人。” 陆远定定看著对面的好友,总觉得他的话在预示著什么。 “好!我应下。” 魏泽垂眼,替自己续上新茶,指尖缓缓摩挲著杯壁,把心思掩在指腹和杯壁间。 他担心自己下场不会太好,因为,他的存在就是为另一人铺路,替他在前方廝杀。 他深知一个道理,斩草需除根,杀人容易,难得是连根拔起,他要做的就是连根拔起。 “是谁?”陆远好奇,他这么个孤傲冷情的人也有牵绊? 魏泽笑而不语。 陆远把此事撂在一边,想起另一件事来:“这次我能活命还多亏了一女子相救。” 於是把他如何落水,又如何得救讲述出来。 魏泽听后点点头:“女子泅水,水性还这般好的倒是少见。想让我帮你找人?那女子长什么样子?” “眼睛大大的,汪著水,直隆隆的鼻儿,肌肤莹白,水下能视物……”陆远嘴角噙著笑。 魏泽打断他的话:“你说的不像人,倒像是水妖,不仅救了你的命,还勾了你的魂。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陆远的前妻是標致的官小姐,端雅温婉,陆远对她更多的是敬重,在世时两人算得上相敬如宾,女人离世后,他除了后院的几房姬妾,一直未再娶。 魏泽还是头一次见他对一个女人这样有兴致。 …… 禾草如今日子过得清閒自在,若是那日不出门,她也不施脂粉,净著白腻肤脂,松懒懒挽个髻儿,穿一身素衣长衫,每日晨间,到门前小院內侍弄侍弄草。 侍弄好草后,再拿起簸箕倚在树下做绣活。 这个时候,满院縈紆著絮絮灵气,空气里附著氤氳潮气,绿草植葳蕤,叶片、瓣上留有露水,精神鲜活。 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从外院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似是往这边来了。 三道俏丽的身影从月洞门中慢慢显现。 一位女子身著月白挑丝长裙,身量修长,清丽不俗,行止雅致;另一位枣红比甲,瓜子小脸,神態灵动,眼中拘著几分俏皮,骄蛮的金贵;还有一位落后那两人半步,眉眼与枣红比甲女子有几分相似,神色恬淡。 涂鶯鶯也是官家小姐出生,可是和这三位比起来,她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三人在看到禾草的一瞬,先是一愣,思巧上前把两人迎了进来,殷勤招呼侍候。 “好长时日不来我们这边,今儿怎么有空来了?”思巧拿来茶盘,取了新茶,亲自烧水煮茶招待。 “这不就来了,我怕来得勤了,思巧姐姐背后磨牙,说我人事不知的,天天往你们大房这边跑。”枣红衣衫女子俏皮说道。 “好个姣丫头,故意臊我呢,你不来我才磨牙呢,白瞎了我这好茶,伺候不了你一张利害嘴。” 枣红衣衫女子环眼四周:“我大哥哥呢?又出去了?” 这女子是魏家二房嫡出二姐儿魏宛姣,她下面有个胞弟魏秋。与她眉眼相似的那位是庶出的大姐儿魏宛晴。 据说,魏宛晴的生母是一戏子,当年把二老爷迷得连家也不回,后来执意要把人纳进门,结果在生魏宛晴时难產死了,之后魏宛晴就托养到正房名下。 可以说魏宛姣和魏宛晴都是大娘子教养大的,可性子却差太多,一个大方伶俐,一个小心內敛 魏家二房从政,二房家主,也就是魏泽二伯魏贺年,现任琼州长史。 “大爷事务多,一大早就出门了,回来这么些时日,没清閒过。”思巧说道。 “什么嘛,来了几次,几次都见不到人。”魏宛姣说这话时,眼珠子轻飘飘上下移动,打量著不远处的禾草。 在魏宛姣打量禾草的同时,禾草霎时就反打量起她来,並对她眯起一个笑眼。 这就是那个丧门星,害死大伯的女人?她听母亲叨念过,如果不是她,大伯就不会死,大哥为什么留著这个祸害。 不过也是,大哥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就要回京都,留下这个女人守大伯的牌位。 第25章 私慾 如果说魏宛姣对禾草的打量没有善意,那秦夕儿对禾草就是全然无视了,这种无视是没有任何遮掩的。 “魏家哥哥一定有事务忙办。”白衣女子说道。 女子叫秦夕儿,父亲是琼州刺史,曲源县又隶属琼州,魏宛姣父亲便是在她父亲手下任职,她一早听闻魏泽回了曲源县,便借著来寻魏宛姣,打听魏泽消息。 魏宛姣知道秦夕儿的心思,也有意撮合她大哥和秦夕儿,便把人带了过来,不想,她大哥又不在家里。 “思巧姐姐拿副纸牌来,我们就在这院里等大哥回来。”魏宛姣说道。 毕竟是禾姨娘的院子,思巧看了眼禾草,禾草点了头,思巧才去拿了纸牌来,又上了瓜果、夏饮招待。 禾草见有思巧招呼,她们也不待见自己,正要进屋。 “禾姨娘,一起来玩牌。”魏宛晴说道。 “我不会玩这个,你们玩吧。”禾草微笑道。 “有什么关係,我玩得也不好,过来坐坐,咱们一起说说话。”魏宛晴起身走过去,乾脆拉著禾草来到凉棚下。 魏宛姣撇撇嘴,嘟囔道:“装什么好人。” 这话禾草能听见,魏宛晴自然也听见了,但不见她有丝毫恼怒。 三人玩著纸牌,不时聊上几句,禾草坐在旁边无所事事,对她们说的话並不感兴趣。 “夕儿,听闻今年的『桂宴』在你们秦府举办?”魏宛晴问道。 说起这个秦夕儿来了兴致:“你们没收到帖子吗?” “收到了。”魏宛姣抢先道,又转头对著魏宛晴说,“姐姐不知,母亲那日让丫鬟送帖子到你屋里,偏你不在,便把帖子拿回。” “往年这个时候,各府早就收到邀请了,还是母亲想得周到,担心遗失代为收管。” 魏宛晴嘴头这样说,心里又怎会不明白,她这个嫡母娄氏就是处处掐著自己,帖子早就送到了,可就是不同她说,什么派丫鬟送过去时,她人不在,都是託辞,即使她不在,她的院子里就没有其他人了? 她若不问,娄氏能一直瞒到最后,生怕她多高兴一天。 秦夕儿又说:“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哟,为了那些树,我哥哥专门请了一班子人来料理,先是说土壤不行,找人来开凿翻土,还引了活水,又说叶长得不够肥,只好找园工施肥,这还不算完,还需让人天天守著,適时修剪,真真是长得肥了不行,长得瘦了不行,比仙女儿还难伺候。” 魏宛姣眼珠一亮:“云迟哥哥太厉害了,平日要忙公务,还要监工园工改造,一定很辛苦。” “確实辛苦,要不你到我们家来,帮帮他。”秦夕儿说道。 魏宛姣正想说只怕不方便,后来才反应过来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一下子飞红了脸。 “好没脸,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亏我拿你当姐姐,再不理你了。” 禾草把两人的样子看在眼里,跟秦夕儿比,魏宛姣还是太稚嫩了。 不难猜到,魏宛姣喜欢那位秦家公子,女孩们私下开开玩笑也没什么,但据她所知,魏家的这位姐儿,已被许了人家,秦夕儿再说这话就不合適了。 而一边的魏宛晴始终淡淡笑著,没有过多言语,似乎是察觉到禾草的注视,她看向她微微一笑。 “跟你们说个故事,我也是从別处听来的。”秦夕儿特意看了一眼禾草,说道,“从前有一户人家,家主是个有钱財主,正房娘子是个小官之女,日子过得富足顺心,后来那財主又纳了一房小妾,那女子家中並不富裕,但生了一副好样貌,女人进来后,財主满心满眼的宠爱,冷落了正房。” 秦夕儿接著说:“自从那女子进了家宅,財主的身体每况愈下,財主上了年纪,但那女人还正值青春,床事上没个饜足,財主精气亏损,最后,死在了夜里。” 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魏宛姣更是毫不避讳地对禾草投来鄙薄的目光。好像故事里的年轻女子就是她。 禾草笑而不语,她倒要看看,这个秦夕儿还会讲些什么。 “財主死了之后,年轻女子就守了寡,因財主在世时,年轻女子对正房娘子多有不敬,现在財主死了,女子怕被报復,於是乖乖收起性子。正房娘子因財主死前特意嘱託,让她不要为难年轻女子,正房娘子心地善良,应下了。谁知那女子水性儿,夜里没了男人相伴便如同抽了她的筋骨,吃不好,睡不著,最后居然与人私通,一年之后才被发现,正房娘子將她赶出门,女子这个时候才后悔。” “后悔也晚了,错已犯下。”魏宛晴嘆道。 秦夕儿呷了一口菜,讥笑出声:“那女子后悔並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而是后悔没把事情做得更隱秘,不然就不会被发现,所以说,这些出身低微之人,只看私利,只顾私慾,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穷字当头,什么礼义廉耻都没了。” 魏宛姣接话:“要不说有些人连脸都不要,也要赖下来,原来还有后手哩!” 魏宛姣见禾草不言语,越发来了气性:“狐媚魘道,明明就是个祸害,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留下,若是我,一头撞死算了,哪还有脸活著。” 秦夕儿抿嘴笑:“你呀,嘴上没把门,你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也拿来比,这话连说都不该说出口,没得折了身份。” “姐姐说得是,不过就是个玩意儿,过不了多久,大哥哥就要回京都,任她在这老屋里自生自灭!”魏宛姣接过话。 秦夕儿笑著点了点魏宛姣的额,开始说笑。 前面禾草还能假装不知,后面这就是指名道姓地骂她了,她还能忍? 第26章 下流 魏宛姣和秦夕儿两人一唱一和,把故事在禾草身上做了结束,魏宛晴有心帮两句,又怕引火上身。 只见禾草不慌不忙地插起一块冰镇的脆瓜,放到嘴里,冰爽得眼眯起,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轻笑出声。 “一个故事能说明什么,我从小在乡间长大,別的不敢说,故事听得不少,我也会讲故事,神的、鬼的、江湖的,你们想听什么样的,我都能搜出几个来,难不成我讲个鬼故事,这世间就真有鬼了?” 魏宛姣一时语结,秦夕儿则是冷眼看著禾草,只有魏宛晴点头认同。 这还不算完,禾草继续道:“刚才我听这位夕儿姑娘讲故事,十分不悦耳,什么『床事上没个饜足』,『精气亏损』,『没了男人相伴,如同抽了筋骨』,这种露骨的话是知书识礼的小娘子们该说的吗?连我都说不出口,夕儿姑娘说出来却十分顺溜,想必私下没少说吧!夕儿姑娘说『穷』字当头的人,没礼义廉耻,那我试问,姑娘说这些话时,『廉耻』在哪里?『礼义』又在何处?这世间多的是为富不仁者,上流人做的却是下流事!” 禾草一番话说得秦夕儿面涨筋浮,说得魏宛姣半张著嘴,说得魏宛晴恨不得拍手叫好。 她还待要说,一个声音从院外响起。 “都在聊什么?” 眾人起身,只见魏泽顶著太阳走到这边院里,招手吩咐来安:“院子里上冰。” 来安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小廝丫鬟一溜排抱著冰匣来了。 与魏泽同行的还有一男子,衣著华贵,身姿挺拔,一副翩翩少年朗的模样。 魏秋是同魏宛姣她们一道来的,因为是內院,他大哥又不在家中,他便在外厅等著,直到魏泽回来,才跟著一同进来。 刚才里面的对话,他们一字不落地听了。 能说出那样一番道理,他很好奇那女人长什么样子。 只见那女子站在绿茵茵的树下,微垂著颈,映衬成墨绿色的髮丝,连纤长的眼睫也染上妖冶的绿意,魏秋不免多看了两眼。 魏泽径直走向禾草,宽大的衣袖在风动中轻拂上她腰间的丝絛。 “为何不上冰?她身子才好,热出病来谁担著?”魏泽质问思巧,又道,“你服侍她和服侍我是一样的,把心尽到,不要差了。” 谁都没想到魏泽一回来就训斥思巧,思巧是他身边的大丫头,人前人后也是有脸的,哪怕主子小姐对她也客客气气,想不到他居然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姨娘训斥思巧。 “是,婢子日后定当注意。”思巧明白,主子爷借她敲山震虎,他给禾姨娘做脸,让人不要轻视她。 当场几人心思百转千回,再次看向禾草的眼神各有不同。 “大哥哥。”魏宛晴、魏宛姣上前福了福身子。 魏泽缓下脸色:“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凑一块过来。” “大哥哥总不在家中,来了多少趟,正好今日赶上了,哥哥是大忙人,连自家兄弟姐妹想要见一面也难呢!” 魏泽倒过扇柄在魏宛姣头上叩了两叩,笑道:“没事你也不会来找我,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 “哪有……” 大哥虽然和她不是一母同胞,但是很照顾他们兄妹,外界都传他手段狠厉,性子霸道,可大哥还是大哥,他待他们兄妹仍是亲的。 禾草一言不发地看著几人,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同样是大哥,为什么魏泽可以这样宠爱妹妹,夏老大把她卖了后,还嫌卖的钱不够多,如果魏泽是她的大哥,肯定没人敢欺负她,一点点羡慕从心底滋生,后又想,她现在是他的长辈,也不亏。 魏泽转眼看另一边的秦夕儿,秦夕儿端端正正朝男人欠身行礼,抬起头,露出一个明媚大方的笑:“魏家哥哥可还记得我?” “刺史府的小娘子,小时候见过,自然记得,不过长得有些变了。” “大哥哥糊涂,女儿家长大了哪有不变样的。”魏宛姣说道。 魏泽嘴角勾起,又多看了两眼秦夕儿,秦夕儿的脸便红了,那红不像拿不出手的羞涩,而是红得可爱。 禾草把两人的互动看入眼中。 “魏家哥哥,今年的『桂节』在我府上举办,届时你会去吧?”秦夕儿问道。 魏泽看向禾草,发现她眼神放空,不知又在想什么。 禾草就像猫儿,松松懒懒的,一旦把她惹毛了,尖利的小爪子会毫不犹豫对著让她不痛快的人出手,在你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得逞了。 “姨娘想去吗?若姨娘去,那我陪著一道。”魏泽问道。 禾草想不到魏泽会把她扯上。 秦夕儿听出话里的意思,笑道:“禾姨娘的帖子我也下了,可能晚些时候到,姨娘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赏吧。” 秦夕儿给她下帖?这脸变得也太快了,不得不说这些千金贵女们在人际交往上的功夫炉火纯青。 “姨娘去吧,那日特別热闹,一年只一次,正好今年轮到琼州,在琼州城的刺史府,离曲源县不远。” 这话是魏宛晴说的,她倒是真希望这位禾姨娘去。 秦夕儿对著魏宛姣递个眼色,魏宛姣明白其意,不甘不愿地说道:“咱们一道去,一道回,也方便。” 禾草觉得魏泽这人蔫坏,一定是他不想去,把她推出去做挡箭牌,不过,她还没见过权贵之家的筵席,正好去开开眼,看看是否真像说书先生讲的那样,褥设芙蓉,屏开玳瑁。 “既然夕儿姑娘给我下了帖子,这份好意,岂能辜负。” 说罢,禾草覤眼看魏泽,魏泽已转身离开,魏秋跟在他的身后。 魏秋隨魏泽到他书房中。 “小三,你可认得秦落普?”魏泽问道。 “打过交道,交情不深,哥哥问他做什么?”魏秋父亲虽是官身,但他对读书不感兴趣,倒和坊间一些头目走得近。 “帮我约他出来。” “找他做甚,他的那些生意可都见不得光……”魏秋还要再说,魏泽一个眼神过来,立马闭了嘴,“是,我帮哥哥约他。” 一座阔大华丽的房內,地面散乱衣服鞋袜,帘幔后人影晃动,隱隱可见一条丰盈的腿儿翘起,细碎的娇喘从纱帐缝隙中传出…… 第27章 见色起意 纱幔被风吹起,掀露一角,隱约可见一个白的娇躯,曲折著,湿淋淋的,另一个粗壮的身体像一头正在进食的狼把那团白肉倾压著。 此时,房外有人回报:“爷,有人求见。” 下人回报完,躬身静立在门外,屋里没有回应,只有男女混杂的喘息带著湿意断断续续传来,下人咽下口水,保持著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一声比一声重,终於,男人吼出压在喉头已久的畅快,屋內隨之安静下来。 门从里间打开,男人阔脸,深目横眉,披一件外衫,披散著发,赤坦著胸,身上掛著未乾的湿珠,从屋里走出。 “何事?”秦落普问道。 “是魏家的魏三。” “他亲自来的?” “是,人正在外厅等著,小的让人上了茶水伺候。” 魏三找他干什么?一个官老爷家的紈絝,是个不爱读书的,没个正经事,和道上几个头目走得近,他不记得和此人有什么牵扯。秦落普再一想,明白了,还以为陆远多大能耐,居然找了这么个人来。 “爷,见不见?”下人问道。 “见,怎么不见,毕竟是官老爷家的小公子,这个面子还是得给。” 魏秋正在前厅等候,想起那天他和大哥对话的情景…… “哥哥要宴请他,直接派个下人去,把帖子送到不就行了。” “不行,秦落普此人混跡江湖多年,生性狡诈,心性多疑,需得你亲自去一趟,有些话你要带到,不然这件事成不了。” 一道豪迈的笑声將魏秋从记忆中拉回。 “让魏三公子久等,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魏秋起身,二人相互敘礼,坐下。 “不知三公子所来何事?”秦落普问道。 “听闻,前段时间秦爷和陆愈安在游船上遭遇刺杀?” “確有此事。” “秦爷身上的伤可好了?” “区区贱身,劳魏三公子关心,现已无大碍。”秦落普喝了一口茶,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下句,“魏三公子不会只是来关心鄙人的身体吧。” 魏秋笑了笑:“近日我兄长回了,听闻了此事,秦爷知道,兄长同陆愈安交好,十分感动秦爷替他挡刀,让他有机会逃身,兄长说,想要摆一桌酒席,宴请秦爷,这席面设在我魏家家宅,请秦爷万勿推辞,一定赏脸赴宴。” “这……” 居然是魏泽,魏泽的名声没人不知道,他自己如今虽有些头脸,可仅限曲源县,那位可是混京都的!不是他能比的,如果能和此人搭上关係,只有好处没坏处。 不过魏泽一直和庆王一脉势如水火,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兄长说了,一直想结交秦爷这般人物,趁这个机会好好认识一下。” “还请魏三公子转告令兄,届时秦某一定赴宴。” 魏秋走后,秦落普的护卫说:“小的怕魏泽会对您不利。” 秦落普摇了摇头:“不会,魏泽摆的是家宴,他绝不会在自家下杀手。” “爷的意思是,所有人都知道您进了魏家,这个时候只要您出了事,他逃脱不了嫌疑。” “不错,魏泽不仅不会对我动手,反而希望我安全。” 三伏天已过。 这日,太阳西垂,天际映著红霞,白日的燥热渐渐退去,风中夹著清凉。 秦落普带著人马来到魏宅,周瑞早已在门前候著,把人迎了进去。 会客厅摆下茶水,秦落普在厅上坐了一会儿,魏泽就来了。秦落普见了魏泽,见其阔背狼腰,身姿矫矫,心里嘆道,如此年轻,却走到高位,应该有几分能耐,不过……仅此而已。 两人见过礼。 “久闻魏家大爷远名,乃曲源县巨族,今日幸见。”秦落普抱拳。 魏泽还礼:“秦爷不必谦恭,魏某不过一商贾,做些买卖,混口饭吃。” 天已渐渐暗下,各处点灯,厨房开始上菜,各类酒食珍果罗列,丰盛至极。 魏泽命人把秦落普的下人、马夫请到偏厅,款待酒饭。 侍女满上酒,又有歌女从旁劝酒助兴,秦落普喝了几杯,这时,对面月洞门处出现一个身影,往这边来了,秦落普眯眼看去,是个极有韵致的女人,便大著胆將女人从头打量到脚,最后眼睛定在女人裙裾下若隱若现的脚上。 男人目不转睛,仰头將手里的酒喝下,目光从杯沿覤去,仍捨不得收回。 直到女人转过弯进到另一边,他才堪堪收回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魏泽看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刚才那位女子是道卿兄的妻妾?”他若没记错,魏泽后院並无女人。 “不是。”魏泽说道。 秦落普眼中一转,又饮下一杯:“刚才那女子甚得我心,道卿兄,可否成人之美。” “据我所知秦爷院內已有多房姬妾,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那女子瞧著並无天仙之貌,不过一普通妇人,秦爷想再纳一房,我可为你再找一个更好的。”魏泽说得漫不经心。 秦落普回味刚才那一眼:“道卿兄洁身自好,不像我等人飘风戏月,所以,兄有所不知,此女样貌虽只中上之姿,却纤腰裊娜,冰雪肌,娇软软的朵身儿,床帐间必是一种风流千百態……” 他还待要说,发觉魏泽面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这才觉著不对,只怕这女人身份不一般,难不成是他私养的外室?只是这女人他也爱,才一眼,拨弄得心痒,想个办法弄到手才好。 秦落普岔开话:“不知愈安兄的伤势如何,痊癒了没有?” 魏泽点头:“还要多谢秦爷掛念,他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可否讲讲当日情况。” “我二人正喝酒,突然闯进一伙贼人,蒙了脸,见人就砍,也不知愈安兄得罪了谁,非要取他性命。” “刚才秦爷还说那些人见人就砍,又蒙著面,怎么就知道他们的目標是陆愈安?” 魏泽和陆远走得近,这是要藉机审问自己? 秦落普慢慢悠悠喝了一杯,笑道:“道卿兄这是在怀疑我?” 魏泽並不答话,只是看著他,那眼睛像把他洞穿一样,厅上,歌女们停了唱曲,静得针落可闻,忽然魏泽扬起一边的嘴角,笑道:“秦爷说哪里话,不是隨口问问。” 秦落普也笑了起来,没人知道,他的后背衣衫已经湿了。 秦落普找了个藉口,出去放水。 被风一吹,脸上哪还有刚才的醉態。 刚才魏泽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他直觉必须儘快离开,可又不甘心,那女子的身影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第28章 雷雨之夜 正在他踌躇之时,不远处隱隱传来女人的说话声,男人足下使力,纵身翻越,落到屋脊上,展眼望去,眼睛再也转不动了。 只见那小女人穿了件宽鬆的蜜合色软衫,纤腰束著,歪靠在院中的椅榻上,一头水亮的黑髮披散著,估计才沐浴过身子,发尾还是湿漉漉的,水珠沿著髮丝滴下,打湿胸前的衣衫,洇出里面可疑的肉色。 坊间传言,魏老爷新婚死在女人身上,难不成这女人就是那个小妾? 秦落普目中发红,不停吞咽著,若得此女,他死也无憾了! “主子,进屋吧,夜间有些凉了,一会下寒气冻了身子。” 禾草在丫鬟的扶持下缓缓进了屋。 秦落普的眼睛生在了女人身上,直到她进屋,他的目光被阻隔在外,恨不得立马衝进去,和女人顛鸞倒凤欢好一场,但这是魏泽的宅院,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秦落普翻身而下,轻巧落地,回到待客厅,坐回原处,有些心不在焉。 “秦爷放了一趟水,怎的跟丟了魂一样。”魏泽问道。 秦落普笑了笑。 “听闻你最近有桩买卖,赚得盆满钵满,好像叫什么『化神粉』。”魏泽说道。 “怎么?道卿兄也想做这营生?” 秦落普眼中闪著光,又说:“这买卖不是相熟之人,根本插不进手来,道卿兄不是外人,不过嘛……” “不过什么?”魏泽半眯起眼。 “我斗胆跟魏兄提个条件,若能满足我这要求,生意我分魏兄一半,如何?” “哦?说来听听。” “那女人身份我已知晓,只要道卿兄肯把那女子让与我,一切好说。”秦落普停顿下来,看向魏泽。 “一个女人换一桩买卖,听起来不亏。”魏泽把酒杯往桌上一撂,残酒从杯中倾出,然而,再次开口,腔调中已经完全没了遮掩,只有森森冷意:“不过……我最烦別人跟我提条件!” 都说魏泽此人心计深沉,性格霸道,手段狠辣,他並不以为然。传言魏泽是当朝宰相裴之涣的私生子,秦落普认定,魏泽能走到这步,离不开他那个宰相爹的帮忙。 这场饭局,魏泽的话並不多,大多时候是他在说,他在听,这突然的转变让秦落普措手不及。 “你那营生,我要了,我不是在问你,而是在告诉你。”魏泽站起身,走到秦落普身边,秦落普身量高壮,可他在魏泽逼人的威势面前仍抗压不住。 “魏家大爷说笑,我那生意只怕你拿不走……” “拿不走,我也拿了!”这话说得囂张,让人没法招架。 魏泽话音刚落,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秦落普身后,一道冰凉抵在他的脖颈上,他垂下眼,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我还当魏家大爷有什么手段,不过尔尔,我可是从你家大门进的,如果我出了事,你逃不了干係。” “有理,大家都知道你进了我家宅,不过大家也会看到你安然从我宅子离开。” 魏泽说罢,打了个手势。 这时从暗影中走出来一人,秦落普瞪大著眼,额上开始直冒冷汗,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的命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眼前之人,仿佛和他共用一张脸,不光样貌,连身上穿的衣服都和他一模一样,魏泽居然来这一手! 所有人都知道他到魏家吃酒,然后安全离开,但没人知道,离开的那人已经换了芯。 “等等,你留我一命,我能为你所用。”秦落普完全没了刚才的镇定。 他不过一个小人物,跟谁都一样,魏泽没理由非杀他不可,但他不知道,他刚才的言行踩到了魏泽的底线,碰了他的逆鳞。 “杀了!”魏泽淡淡说道。 黑衣人正要动手,来安从前面赶来,附在魏泽耳边:“陆公子遣人来,要秦落普,他说,他欠您一个人情。” 魏泽不喜手上留活口,只要他盯上的人,必杀之,但一想到他和陆远的交易,如若有一天,他败了,还需要他帮他完成一件事。 “带他走。” 秦落普此时已被打晕,塞在一辆马车中,从角门驶出了魏宅。 而另一人端著和秦落普一模一样的脸,出了魏家大门。 …… 侍画服侍禾草睡下,打下半边床帐,只留了一盏灯,她守著坐了一会儿,脑中忽然闪现那个雷电雨夜看到的一幕。 酒劲上头,禾草躺在床上醉得人事不知,大爷坐在床边,就那样静静地看著床上之人,就在大爷起身之时,禾草却勾住了他的手,嘴里含糊著什么,本要离去的大爷,折过身,又坐回了床头,坐了好久,直到天色渐晓,才离开。 侍画嘆下一口气,不敢再想,隨手拨了拨灯芯。 这时门被打开,那人出现在门外。 “出去守著。”魏泽说道。 侍画犹豫了一会儿,魏泽一个眼风过来,她浑身一颤,低了头退出门外,却並未將门关严实,留下一道缝隙,她虽惧怕主子爷,但也担心禾草安危。 魏泽就那样坐在榻边,静静看著禾草,眼底的情绪和屋中的幽暗融在一起,分辨不清。 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眼皮,然后从她薄柔的眼皮上依依离开,魏泽起身,走出房门,侧目看向侍画:“照顾好她。” “是。”侍画应道。 在魏泽离开后,侍画重新掩上门,然而,在门关严的那一刻,床榻上的人轻轻颤了颤眼睫…… 第29章 姨娘疼我 次日一大早,禾草梳洗过后,吃过早饭,拿了绣好的成品到金芙蓉绣庄交货,她的绣品渐渐有了点名气,绣庄给她的绣品起名『禾绣』。 她做绣活一来是出於喜欢打发时间,二来赚点银子存著,並没打算把它当成一门生意,再加上刺绣本就是个精细活,在绣活上她又比別人更较真,所以手脚就慢,偏这一慢,把眾多贵妇们的胃口吊了起来。 甚至有人到绣庄指名要她的绣品。 禾草到了绣庄,掌柜的一看见她,忙迎上来。 “可算来了,那边几个客人指名要你的绣。” 禾草笑道:“知道掌柜等得急,特意赶了几日,好不容易赶出来的,掌柜的拿去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好的。” “你的手艺,我信得过。” 正说著,一个声音从后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禾草一个激灵,回过身,看清来人。 魏秋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来买帕子。” “我刚才可全听到了。”魏秋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下腰,身体倾向女人。 “听到了你还问?” 这个少年,有著和魏泽截然不同的气质,身姿修长,俊朗朝朝,却又带著些轻薄的痞气,像是一棵长势很好的青树苗。 “在府里钱不够用么?”少年问得认真。 “够用,我只是閒著无事,打发时间。” “大哥哥知不知道你在外面接活?” “秋哥儿,你別告诉他!” 倒不是別的,禾草就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我不告诉他。”魏秋声音乾净清楚,“那你帮我绣个东西吧,正好省得我买了。” 她就知道,姓魏的男人没一个好对付。 “你想要什么?” “绣一副鞋面吧。”魏秋说道。 “要什么顏色打底,或是样有没有要求?” “不拘什么,你看著办,我都可以。” 禾草答应下来,转身去了,在她离去后,和魏秋一起同行的一个男子问:“那小娘子是谁?” 魏秋笑道:“不好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 以前在乡下时,每年不同时节,禾草会酿些果子酒,譬如酸梅子酒,葡萄酒,莓果酒等,就连夏老大也夸讚她酿的酒好喝,口感醇香,不压喉。 做果子酒先要用烫洗过的瓮子晾晒,瓮里不能有一点水分,再把清洗过的果子洗净去核,果子晾乾,分批放入乾爽的瓮中,捣碎,最后放入块,密封好,搬至阴凉处。 禾草指挥著下人们该如何如何,並告诉他们,等酒做好了,再让他们一人分一瓮,带回去。 院子里的眾丫鬟小廝干得越发起劲儿。 “好热闹!这是在做什么?” 禾草抬眼看去,是魏家兄妹三人。 “酿果子酒,放到冰水里湃一湃,每日晚间拿出来饮上一盏,既促进睡眠又能养顏,清香甘洌,比烧酒的口感更好。” 她將人请进屋,让人上了茶和果盘並一些小点心。 “等你弄好了,少不得厚著脸皮向你討一瓮。”魏宛晴笑道。 “给我也来一坛。”魏秋说道。 “能有多好?难不成比外面卖的还好,我看姨娘就是没喝过好的,而且酒有什么好喝的,辣舌头,呛人。” 魏宛姣不喜饮酒,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酒这玩意儿,她曾尝试过,每次喝不了两口。 禾草並不在意魏宛姣的话,她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魏宛晴是怎么忍受的,只怕明里暗里受了不少閒气。 像魏宛晴这样的庶女,如果嫡母为她找个好夫家还好,若嫡母不上心,或是有心使坏,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据她所知,魏宛姣已经定好夫家,而魏宛晴年长,却还没有著落,这就很让人意外了。 “你们大哥早上出去了,估计等会儿才回……”禾草说道。 禾草话还没说完,魏宛姣开始在她房中四处打量。 “这里怎么有男人的鞋面?” 只见窗下的簸箕里,针线布料盖著一个男人样式的鞋面。魏宛姣这一声惊呼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瞧著姨娘手工好,央她帮我绣的。”魏秋赶紧说道,“怎的,姨娘疼我,你大惊小怪什么!” “你房里那么多丫头,不能给你绣?” “瞧不上,那些人都没姨娘绣得好。” 魏宛姣想反驳两句,看了看簸箕里的绣样,撇撇嘴。 不多时,魏泽回了,径直走到这边院子,眾人起身。 “老远就听见你们两个吵,又吵什么?” 魏宛姣和魏宛秋是亲姐弟,都是从二房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两人年岁相近,脾气不相上下,谁也不肯让著谁,常常一言不合就呛。魏宛姣喜欢在她父亲面前打魏秋的小报告,魏秋因此受过不少责罚,所以魏秋一有机会就和魏宛姣对著干。 “我让姨娘帮我绣个鞋面,什么大惊小怪,她就嚷。”魏秋说道。 “我看看。” 魏泽看向禾草,禾草却避开他的目光,一边的侍画上前把鞋面双手递到魏泽面前,魏泽在手里翻看:“绣得不错,替我也做一双。” “我见你每日的衣衫不带重样的,又不少我这个,何必让我再费时费力。”禾草说道。 魏泽低笑了几声:“那不打紧,以后我只穿姨娘做的。” 禾草心臟漏了一拍,耳后生出一点点红晕。 “大哥哥也有求人的时候。”魏宛晴笑道。 “你们今日閒过来做什么?”魏泽接过下人递来的冷茶,一口喝了,又招了招手,让丫鬟过来打扇子。 “母亲说明日去青山寺祈福,禾姨娘既然替大伯守牌位,让她同去。”魏宛晴说道。 “那我明日派一队人马跟著,护你们周全。” “大哥哥不去?”魏宛姣问道。 “我还有事,你们去吧。” 偏偏魏泽没跟著一起,第二日寺庙上香真就出事了…… 第30章 兽 这日清晨,因为要去寺庙上香,院子里的丫鬟小廝们欢喜地打点著行李。 禾草的头髮光溜溜的,又黑又密,侍画將禾草头髮梳了个云顶髻,也不用繁琐的装饰,只用一根通体莹润的翡翠簪住。 因寺庙坐落在青山腰间,要走一段山路,衣著不能太繁琐了,禾草著一套轻便常服,上身藕丝对衿衫,下著一条白纱挑长裙,裙边露出一对三色水纹翘翘小脚,行动时,裙波下,露出月白色镶边撒脚裤。 侍画和三月伴著她同乘一辆马车,车后跟有十几人的队伍,魏泽又派了三个小廝贴身隨护,一行人前呼后拥地走了。 人马在城门口集合,禾草下了车,走到一辆豪华香车边,车帘打起,里面端坐著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妇人衣著富丽,虽有些年纪,可皮肤保养得极好,只是眼角有几条浅淡的尾痕。 这位就是二房夫人,也是魏宛姣和魏秋的生母娄氏。 娄氏的目光將禾草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眸中不讥,声音漫漫散散:“行了,见过了,去吧。” 禾草回过礼,魏家兄妹又来相互见过礼,各自分別上了车,朝青山寺出发。 一路行著,到了山脚下,人多了起来。 车马停当,小廝拿来垫脚凳,侍画和三月將禾草扶下车架。 而在此时,不远处的密林中,一个高大的人影隱在暗处,將女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那眼神既贪婪又赤裸,好似一头畜力待发的兽…… 青山是曲源县郊外的一片群山,山间树木繁茂,常年雾气氤氳。 寺庙坐落在一处小山峰的半山腰间,庙门前修了一条上山路,路面宽大,阶梯全用石板铺成,平整好走。 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也是奴僕成群,像是等候多时,这时从车里下来一人,禾草定目一看,居然是秦夕儿,今日她穿了一身鹅黄窄袖长衫,外著彩色縐纱褙子,明净俏丽。 “夕儿姐姐,久等了吧!”魏宛姣上前亲热地打招呼。 秦夕儿微笑道:“我离得远,所以出发得早。” 秦府在琼城,和曲源县相邻,琼城和曲源县俱在琼州辖內。 秦夕儿上前见娄氏,娄氏担起她:“夕姐儿真是越来越出挑了,再看看我家那个,莽撞无礼,连你一半也比不上。” “姣儿妹妹性子活泼,天真率坦,也是极好的,我母亲在家中还常念叨著她呢。” 说了几句,娄氏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拾阶而上,秦夕儿隨伴身侧,禾草同魏家兄妹三人隨后。 到了庙中,眾人焚香叩拜,捐了供奉,除去香烛之外,添了几斤香油,放到大海灯里。 出了佛堂,沙弥引娄氏去了方丈禪房,理佛悟道,离去前交代下人:“寺庙人杂,千万看管好小姐少爷们。” 眾人应下。 寺庙周围有卖红绳福结的、有挑夫卖小食饮品,还有卖香纸的。此时,寺庙的香客渐渐多了起来,几人走到后院,院里有一条小路通往后山,零零星星的香客烧过香后,从小路继续行往后山上。 “咱们上去。”秦夕儿说道。 “你们去,我在下面。” 魏秋四面看了看,刚才不知是不是他眼,人群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再看时,那人不见了,总觉得那个背影特別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几人在小廝丫鬟的环护下上了后山小路,这条路长年有人走,已被踏出阶,一路上,偶能遇到上山砍柴的老人或孩童,应该是住在这附近的山民。 “贵人们要不要凉茶?自家做的。”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穿著草鞋的小儿,衣服上打了不少补丁,裤腿明显短了一截,背后背著一个比他还大的篓筐。 小儿手里牵著一个更小的小丫,小丫扎著两个羊角辫,两个孩子瘦瘦小小的,穿著不合身的衣衫,衣衫已洗得发白,但很乾净,两个孩子面目也乾净,可以看出,家中大人一定用心照顾著。 几个婆子弹弹袖子:“去!去!什么腌臢货,拿远些,咱们娘子可不喝这些。” 小童仿佛习惯了,继续朝山下走。 禾草弯下腰,朝他招了招手:“小儿,你过来。” 孩子忙走过去:“贵人,你要饮品?” “这个多少钱?”禾草问。 “两文钱一份,三文钱两份,都是我娘做的,贵人放心,乾净。” “篓子里面有多少?” “十五份。”小童记得非常清楚,目前一份还没卖出。 “这些我都要了。”禾草让侍画给钱。 “真的?!”小童扬起嘴角。 禾草笑著点头,让小儿到一个平坦地歇脚,卸下背篓,又让三月和侍画把冷饮分给十几个隨从,隨从们正值口渴,他们没那么多讲究,眼见有喝的,哪有不喜欢的。 小儿领了钱朝禾草打了个恭,小丫也有模有样地打了个恭,两个孩子蹦跳著离开。 秦夕儿和魏宛姣继续朝山上走著,並没停下脚步,魏宛晴则跟禾草慢慢走在后面。 “让她们在前面走,咱们在此处歇歇。”魏宛晴微喘著气,一手抚著胸,在丫鬟的搀扶下坐到一块路边的大石头上。 禾草也有些累了,於是敛裙坐下。 歇息了一会儿,禾草见魏宛晴没有起身的意思,知道她到了极限。 “是不是走不动了?” 魏宛晴笑了笑:“我身子一向虚,去哪里都走不远,你別管我,我身边有人伺候,听闻这上面风景甚好,来了一趟应当上去看看,你去吧。” “你休息一会儿,如果还能走就上来,我在上面等你。” “好,你先行,我隨后来。” 禾草带人继续往上走,越往上,路越不好走。前面的山路岔口,立著一个婆子,好像是秦夕儿身边的人。 “小娘子们抄了近路,特意让老奴在此候著,怕姨娘走错了道。” 禾草看了眼婆子身后的小路:“她们抄得这条近道?” “是。” 禾草点头,在丫鬟小廝的护拥下朝近道走去。 那婆子埋著脸,眼中暗藏算计,往四围看了看,跟了上去…… 第31章 滋味 魏秋的目光不时向人群中扫去,刚才那个人到底在哪里见过?他走到院中,又走回,就这样来来回回踱步。 这时院中来了两个上完香的男人,一面朝后山走一面说著话。 “你求得什么?”其中一人问。 “还能求什么,最近手气不好,求菩萨发慈悲让我贏钱。” 另一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钱庄!赌钱?! 魏秋头顶一个雷鸣炸响,他想起那人是谁了!他不是已经……怎么会在这里?完了!得赶紧告诉大哥。 山下的曲源县,一个护卫纵马打街而过,到一处大宅门前滚鞍下马。 “快去通报!我是县令家的,要见魏大爷。”侍卫递上帖子。 门子不知发生何事:“我家主人不在家。” 护卫急得身上衣衫全湿,这可怎么办,正要回去復命,不远处行来一彪人马,当头那人不是魏泽又是谁。 护卫急忙上前,双膝跪下,递上帖子。 来安上前拿了,躬身交到魏泽手中,魏泽展开看去,眉心皱起,暗骂一声:陆远搞的什么鬼!秦落普跑了?!连个人都看不住。 又一骑从青山寺方向驰骋而至,来人翻身下马,向来安耳中递上消息,来安眼大睁,赶忙跑到魏泽身边,附耳低语。 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主人听罢,加鞭纵马飞出城门,一眾人紧隨其后,一路尘起,遮天蔽日。 魏泽上半身近乎贴到马背,双腮紧咬,胯下腾起,衣袍在风中鼓烈作响,像一支射出的利箭,逆风而去。 禾草走入小路,路面越走越窄,两边树木杂丛。 “你確定是这条路?”禾草问那婆子。 “是这里,前面有一处房屋,两位娘子在里面歇脚,姨娘快去吧。” 禾草顺著婆子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確实有处木屋。 “我在前面歇息过了,不用再歇息,这条路太野,我还是走別处的好。”禾草说完,掉转头往回走。 婆子拦在禾草身前,躬下身子:“这样不妥吧,两位娘子已候了多时,姨娘不打一声招呼就走,未免失礼。” “满口谎言,还想骗我,你们小娘子若真在此处,屋前为何不见丫鬟小廝?分明是想把我誆骗进那屋子里,你安得什么心!”禾草呵斥道。 婆子心下慌了,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三月把婆子一推:“老货,你什么东西,拦我家主子的路,你们还杵著做什么,抓住她,回去审。” 几个侍从赶紧伸手抓人,不料那婆子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蛮力,居然挣脱,跑了。 侍从准备去追。 “算了,咱们先离开这……” 禾草话音未落,一个黑影罩下,眾人来不及反应,禾草已被那人挟持走,转瞬不见踪跡。 …… 魏泽摘了眼纱,袖著马鞭阔步云飞,魏秋已在山下候著。 “大哥,秦落普刚才出现……” 魏泽不待他说完,问:“禾草呢?” 魏秋反应过来问的是禾姨娘:“她去了后山。” 只见魏泽足下轻点,几个翻腾,消失在原处。 在魏秋的印象中不论遇到什么事,大哥总是能轻鬆面对,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从没见过大哥这样紧张正肃的神情,清冷淡漠的眼中甚至流露出震盪不安。 魏泽一路寻去,先时还有些许踪跡,追到一河流附近时,所有的痕跡在此处切断,河对岸有三个岔路口。 一滴汗从男人额角顺势滑落。 “去那边。”一个声音响起。 魏泽看去,是两个小童儿,其中大点的小儿指向一个路口,说:“他们走的这边。” “你是不是救她的,她是个好人,买了我的冷饮,还给了我许多钱,一定要把她救回来,好不好?”小童说道。 魏泽頷首,不再迟疑,朝那个方向点足飞去。 秦落普將女人放到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跟著了魔一样,逃出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宅,把那个冒牌货杀死,而是打听这女人的行踪。 禾草看著这个男人,她把脑子搜索了个遍,不记得认识这么个人。 秦落普见女人一双大眼机警地盯著自己,他稍稍一动,她立马跟著他转动。 见男人走了过来,禾草拔下簪子抵在颈上,喝道:“別过来!你知不知道我继子是谁,魏家主事人,你动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女人喉咙深处颤抖著,使她的呵斥显得气力不足,不仅没起到威慑,反倒想锁住她的喉咙,让她叫得更大声一点。 秦落普扬起一边嘴角:“你不过是他父亲的小妾,魏泽那廝不会来救你的。美人儿,你跟了我,以后我就独宠你一个,等我回去,向上递出消息,他就完了。你从了我,爷让你尝尝快活的滋味。” 看著男人越靠越近,禾草闭上眼,一滴泪无声地滑落,抬手把簪子用力刺向自己。 然而,秦落普怎么会让她死,她的动作快,他的动作更快,她被他钳制住手腕,簪子从手心坠落。 男人扯下腰带,將女人双手反绑在身后,一双大手探向女人的裙底,禾草双足乱蹬,不让他碰触,可是在男人眼中,连那一双发脾气的玉足也是他的猎物,可爱至极。 他把她娇娇翘翘的小脚捉在手里,慢慢揉捏把玩。 禾草挣脱不了,下唇已被咬出了血,忽然脚上一凉,男人竟扯去了她的鞋袜。 秦落普盯著那双白乎乎肉绵绵的小脚,还没他的手掌大,手指的触感软得跟豆腐一样,他咽著口水,喉咙发出的声响在破败的屋中异常清晰。 就在秦落普进行下一步动作时,门“嘭——”的一声四分五裂,墙壁裂开,屋顶震动,激起的粉尘在空中腾起,一个人背著光立在那里。 秦落普还没看清,一道充满煞气的力道破风而来,他已倒飞出去,撞到墙上,喷出一口血雾。 禾草朦朧著泪眼,那道熟悉的身影终於出现了…… 第32章 妒忌 他裹挟著一身肃杀而来,把光明隔绝在了身后,他走到她面前,一双猩红的眼將她从头看到脚,最后定在她的一双脚上。 魏泽全身蓄力,看向另一边。 秦落普从地上爬起,想不到魏泽这么快就寻来了。他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一个纵身朝窗外越去,魏泽哪会让他走,脚下轻转,將马鞭甩出,鞭尾勾住秦落普的脚,拉回。 “魏泽,只要你放过我……” 魏泽丟开马鞭,倏忽间,快如闪电,只见残影不见形,人已近到秦落普面前,一手將人顶起,又重重摜摔在地,地面炸裂,秦落普隨著地面凹陷。 杀人,对魏泽来说不过是一种结果,死而已!但他今天要享受过程,虐杀! 这样的场面,禾草已不知作何反应,整个人都是凝固的,她看著他慢慢走来,在她身边蹲下,解开她的捆绑。 男人鬆开自己的护腕,撕扯下一截衣袖,在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將衣袖罩在她的眼上,系住。 她的眼前雪白一片,她听到他在耳边轻声说:“去杀个人,等我……” 接下来,她听到骨肉撕裂的声音,一寸又一寸,清脆又湿腻腻的骨响声,夹著浓浓的血气扑鼻而来,还有不绝於耳的惨叫声。 禾草颤著声:“我不想在这里,泽哥儿,咱们回家吧。” 女人的声音在惨叫声中几不可闻,但他听到了,那边再没了声响。 魏泽终结了秦落普最后一口气,脱下染血的外衫,將手上的血擦乾,走到禾草身边,单膝跪地,將她绵白的小脚托於掌中,把罗袜一点点套上,最后替她穿上绣鞋。 禾草起身,下意识要摘除眼上的白纱。 “別摘,出去再摘。”魏泽提醒道。 禾草停下动作,她的手被他牵引到他的胳膊上,带著她走出屋子。 “可以取下了?”禾草问。 “嗯。” 禾草发现他们身在一片荒野之地,四处全是杂丛,身后是那个破败的木屋。 “我们现在回去?”禾草问。 “好。” 女人朝前走著,男人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不知走了几时,她扶住一棵树,揩了揩汗珠:“是走这边吧?” “不知道。” “不知道?!”她一直以为他知道回去的路,他跟在身后是默认了。 她眯瞪著他,脑海中闪现他那双充血的眼眶,血色虽已褪去,他的眼角仍有淡淡的红痕,但那嘴角却绽出一点笑意。 老大的个儿,怎么方向感这么差,禾草嘟囔著就要往前走,魏泽一指勾住她的衣袖,把人拉回。 禾草被他拉到身前,靠得近了,他身上混著浓浓的血气。 “急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走出去,但知道怎样飞出去,但你不会飞,如之奈何?”魏泽低下头看著她。 “捎带上我?” “可以,但你得抱著我,我担心姨娘不愿……” 魏泽话还没说完,禾草已经双臂张开,抱上他的腰身:“这样可不可以?会不会掉下去?” 魏泽一手环过她纤薄的背,把人更紧地拢在怀中,低声道:“抱紧一点。” 禾草紧紧抱住,眼前突然一晃,四周景物转变,她看到树木在她脚下,魏泽足下轻点,又是一个腾跃,才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飘到另一头。 景物从身边退去,她怕高,胆子小,但是,当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时,好像不那么害怕了。 魏泽抱著禾草俯身而下,他带她回了魏宅,侍画和三月赶紧上前,两人都哭过,眼睛红红的。 “照顾好,她需要休息。”魏泽拋下一句走了。 “奴婢们该死,没守好主子。”侍画、三月齐齐说道。 “当时那种情况,不怪你们。”禾草安慰,接著又说,“先不说別的,你们准备一桶热水,我要沐浴。” 两人应下,张罗著人烧水,不一会儿,热水已备好。 禾草把所有人打发了出去,不让人近身伺候,褪去衣衫,散开发丝,踏入浴桶中,將水慢慢撩湿身体,然后整个人浸到水里,直到憋持不住,才从水中冒出头,她仰靠在桶沿上,静静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 在被掳走之前,那个婆子的出现很可疑,她能肯定那个婆子是秦夕儿身边的人,她把自己引到另一条小路上,掳走她的男人和秦夕儿有没有关係? 当时听男人的口气,他和魏泽认识,又或者说,秦夕儿让婆子引她去木屋,別有所图,结果中间出了意外,被这个男人截了和。 侍画和三月一直在屋外守著,见里面没有动静,担心禾草出事,出声询问:“需要婢子们进来侍候吗?” “不用,我就好了。”禾草擦乾身体,换上乾净的衣服,拿起一条大巾,隨意把头髮绞了几下,用一根簪子半挽起乌髮。 禾草走到对面的院子。 “你家主子在不在?” 来安回道:“在屋里,姨娘进去吧。” 禾草推门而入,魏泽盘坐在案前,穿了一件宽鬆直缀,衣领阔著,胸前一片水渍,想来也是才沐过身。 “坐。”魏泽看了眼桌对面。 禾草敛裙跪坐下,魏泽烧了一盄水,重新涮杯,烫茶。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她把那个可疑的婆子的事对他说了,又指明婆子的身份,是秦夕儿的身边人。 “你怀疑秦夕儿?”魏泽將沏好的杯盏推至她面前。 “有这个可能,当时我没有上婆子的当,婆子见事情败露,撒腿跑了,那个男人隨后就出现了。” “不是她。”魏泽直接道出。 在禾草看来,魏泽连查都没查就否认,略有偏袒秦夕儿之嫌。 当初她设计害夏老大和王氏时,他可是毫不留情地点破,一点面子都没给她。怎么轮到秦夕儿身上,他就这样肯定? 还是说她出身太低,他就可以隨意对她,不用顾忌她的顏面感受,而秦夕儿身份高贵,就值得他信任。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她?”禾草的声音有些低,那话不像在问魏泽,倒像在问她自己。 她直觉,这件事就算和秦夕儿没有直接关係,也有间接关係。 “不是她。”魏泽再次说道。 禾草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烧,拿起身前的茶一口灌下,忘记了那是刚烧开的水。 魏泽想要提醒已经来不及…… 第33章 勾引 禾草的动作比脑子快,一杯开水下去,脸烫得皱成了儿,五顏六色,魏泽想要提醒已经来不及,立马用捻子夹了一块冰。 “快含在嘴里。” 禾草想也不想,接过冰抿在嘴中,只舒爽了一小会儿,舌头仍火辣辣的疼。 “嘴巴张开,我看看。”魏泽坐到她身边。 女人星著眼,乖巧地张开口,伸出舌头,湿软颤动的舌上殷虹一片。 魏泽从柜中拿出一个瓷瓶,打开:“上点药,不然一会儿起泡。” 禾草微张著唇,点点头。 他將微凉的指腹压向她的舌,先是轻轻点点,然后慢慢研濡,女人的舌尖尝到甜津津的滋味,像著了魔一般,丁香小舌不由得缠上那根恼人的指,想要汲取更多,男人的呼吸开始发沉,一双眼紧紧盯著那张水润半张的唇和那顽皮的舌儿。 她仰面迎著他,他居高临下半倾著身,他慢慢从那片润泽之地抽出指,带出一根旖旎晶透的银丝。 那两瓣微丰的唇染了胭脂,仍开启著,像是在邀请,像是不满足。 魏泽心底响起一个警音:她在勾引他!!! 男人背过身,吸入一口气:“姨娘如果没什么事,请回吧。” 禾草提起裙摆,蹬了蹬脚,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她承认,她在赌气,气他偏袒秦夕儿,她使了坏心,想要討好他,廝缠著他,让他替自己出头,结果,魏泽根本不吃这一套。 没脸了! 禾草走后,魏泽大步走到沐房,一阵窸窸窣窣,隨后水声哗啦,激盪好久,直到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水声才止。 魏泽从里间出来,身上湿漉漉的,敞著衣衫,把来安喊进来。 “让来旺去查的事,怎么样了?” 来安回道:“查到了,来旺说,那木屋中昏睡了一个男人,而且,屋中下了迷香,那男人醒后,问他什么,什么也不知道,只说自己被人迷晕了。” 如此看来,秦落普的出现把某人的计划打乱了。 魏泽眯了眯眼,拇指轻轻摩挲著食指:“去查秦夕儿,此女的所有事,全部查透。” “是。”来安应下,又道,“刚才陆公子来了,说要见爷,正在厅上候著。” “不见!他还有脸来。”魏泽气道,干什么吃的,连个人也看不住。 陆远得知秦落普逃走后,立刻遣人通知魏泽,怕坏了他的事,没想到探子回报说,秦落普挟持了魏泽的小娘,他知道这么个人,曾让魏父死在床上那个。 后又听说,魏泽大发雷霆,亲身往赴,前去救人,没想到这位姨娘如此得他看重。 他也派了人暗中各处搜索,得知人找到后,才松下一口气,马上前来魏宅请罪,怎料魏泽不见他。 只好等他气消了再治一桌酒席,叫上周镰、谢方昭几个作陪,他恭身下拜给他请罪。 侍画回过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禾草从那边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中,又看了眼坐在一旁吃食的三月,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就知道吃,主子不对劲你是一点也不担心。”侍画说道。 三月咽下口中糕点:“噯!她回来时,脸烧得火红,不知道是不是病了,要不咱们叫个大夫来?” 侍画回想刚才禾草的样子,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也像嵌著泪儿,又是从大爷院子出来,心里一突,她是知道些事情的,只怕这不是病了,是羞的。 “算了,算了,估计和爷爭执了两句,受了气,心里难受,让她一个人安静会儿,咱们守著就是了。”侍画说道。 三月白她一眼:“一会儿风,一会儿雨。” “对了,你的嘴没把门,但还要嘱咐你一句,这件事万不能让人知道了,不然咱们都別想好过。” 这次同往的几个小廝,全都清理打发了,二房那边一直以为禾草身子突感不適,提前回了。 三月点头:“我虽好顽,还是晓得轻重的,这事不用你交代,我心里有数。” 禾草蒙头在床上躺了一天,想开了,丟脸算什么,只要不丟命就行,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脸皮不厚点,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再说,魏泽总有一天要回京都城,那个时候她就不用再面对他,难挨只是一时的,挺过去就好了。 於是,她又恢復到能吃能喝的状態。 …… 曲源县下的清河镇,当地有一个孙家,家资万贯,奴僕眾多,这孙老爷跟前有一得宠的侍儿,名玉童,两人时常关上房门廝混,这小童有了主子偏爱,行止就放肆了些。 下人中一个叫庆三的小廝尤为看不起这起子卖屁股的人,一日和几个人喝酒,酒喝得多了,就把玉童翻来覆去骂了个烂透。 “脏了心肝的玩意儿,也不怕屁股被捣烂了!” “咱们这等尽心尽力的还抵不过一个会撅腚的。” “糊涂老爷不怕寒了咱们下人的心,看这狗才能好几时。” 酒上了头,骂著骂著连带著把孙老爷也骂了,也是合该有事,被玉童躲在门后听了去,记在心里。 有一日,庆三在前面当值,孙家来了客人,叫后面上茶,当日正是庆三在前厅当值,庆三到后面让丫鬟沏茶出去,那丫鬟从前被孙老爷收用过,只嗑著瓜子说,让厨下的婆子沏。 庆三又到了厨房,厨房的婆子叉腰直骂:“好个做张做势的小淫妇,又要我备菜,张罗主子们的酒席,还要我沏茶,我也腾不出三只手来!” 孙老爷在敞厅款待客人,正等著茶来,一等等不来,二等等不来,又遣人去催。 庆三好说歹说,婆子骂骂咧咧胡乱烧了水沏茶,那茶也不好,水也不好,还带著一股淡淡的油腥味。 孙老爷鑑於有客在场,按下不提。 当晚,孙老爷问起此事,玉童趁这个机会把庆三如何辱骂自己连带责骂主子的话学了一遍,再加上庆三今日当值差错。 孙老爷听后大怒,让人把庆三押了来。 一切祸因由此而起…… 第34章 恶奴庆三 孙员外见了庆三大骂:“你个贼囚,让你上茶,还让人三番五次去请,这点小事也做不好,要你有甚用!?” “奴才让小翠上茶来,她懒著不愿,奴才又跑到厨房让婆子沏茶,央告了好一番,这才了事。”庆三跪伏在地,为自己辩解。 孙老爷一拍桌案:“你的事情,拉扯旁人做什么!我看你平日就是个偷懒耍滑的奸贼,不打你一打,你认不得错儿,来人,先打烂他的嘴。” 从后来了两个人,一人一边把庆三押住,另一人拿竹板往他嘴上使力招呼,打得庆三嘴角烂了,口里鲜血直流,哀声討饶。 有人把此事报给孙夫人,这孙夫人是个病身,不大管事务,这事闹大不好看,只好撑起精神骂道:“不过就是点小事,何至於动刑。” 那人又把庆三酒后骂玉童的事说出来,孙夫人才知道原来不是为倒茶,而是因为『打碎了象牙』,老爷藉机治庆三,於是走到前面:“老爷何必动这大肝火,把他打成个什么样,咱们得养他一辈子,这回他也长了记性,饶了吧。” “你不知这狗东西,恁地不像话,不打杀一番,他都忘了谁是主谁是奴。既然夫人说话了,饶他吧!” 自此,庆三便记下仇。 庆三这人生得野,体格高大,又自带一股浮浪,孙员外內宅有一妾室,原是青楼妓女,后重金买回纳作妾室,两人走得近。 要说也是这孙老爷命中该有一劫。 这日,孙老爷接了北方一个大生意,预备北上,那庆三脑子灵光,得知后,攛掇著小妾,让她在家主面前替自己说个话儿,让他跟隨著出去办事,这样的差事,能赚不少银两。 庆三身材高大,还会些拳脚功夫,孙老爷便同意了,带上几箱財货金银,一路乘船北上。 船行了几日,这晚,靠岸停歇,船夫也歇下了,庆三又喝了不少酒,在船头吹著风。 这次出行,玉童也隨行,两人本就不对盘,先时在家里,一日也见不上几面,如今在这小船上,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此时,孙老爷住的船屋闹出动静,往日的仇怨霎时涌上心头。 庆三想到箱子里堆积如山的財物,一个歹念被酒意激发,从心头升起,一阵凉风吹来,把这念头凝成了实质。 男人抽出砍刀,渐渐靠近屋前。 孙老爷散著衣襟正和那小廝抱著咂嘴儿,房门从外被大力破开,孙老爷连人都没看清,就被庆三抹了脖子,玉童惊得往外跑去,被赶来的庆三从后砍中一刀掉入到湖水里。 自此,清河镇少了个孙老爷,多了个庆员外。 话分两头说,这日魏泽正在聚丰亭用饭,恰巧禾草来寻他,把前些时做好的鞋面拿来,给他看看,若有不合意,她再改。 下人来报,庄子上的卢管事求见。 禾草听罢,正欲起身迴避。 “不用,姨娘坐在这里。”魏泽让人替她盛了一碗蛋羹。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卢管事將近四旬,是魏家老人,手里管著两个庄子,进到屋里先朝魏泽磕了三个头,道了万福。 “怎么突然上来,用过饭不曾?”魏泽让人给他搬了凳子。 那卢管事道过谢,只虚坐著。 “早在家中已吃过了,赶过来就到这里,来见大爷。” 魏泽命人在下面支了一张小桌,摆下几碟子菜並一壶酒与他吃。 原来庆三的妹子是这卢管事的续弦,前些时日,庆三找到卢管事,把孙老爷遇害一事说了。 当年他把孙员外的死讯带回到清河县,孙夫人遭不住丈夫去世的打击,臥床不起,没几日就病逝了,他强娶了孙老爷的独女,孙家財產尽落他手。 那时有人疑心,传孙员外是被庆三谋害的,只是没个確凿的证据,也说不得什么,再一个,时人都不愿多管閒事。 哪里想到,前些时冒出来一人,自称是当年孙老爷的侍儿,名叫玉童的,称当年孙老爷是被庆三所害,自己被庆三从后砍中,因掉落水中才躲过一劫,並写了诉状上呈到曲源县衙门。 庆三得知后,惊得一身冷汗,躲到妹夫家,喝过酒后,便把这事说了。 “这件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 庆三听得这话,眼中来了精神,连连说:“该当如何?只要能救我一命,万事好说。” 卢管事示意他別慌:“我家主你可知是何人?那可是连官老爷都礼让三分的人物,此事若能得他一句话,这件事自然就平了。” “还请妹夫在中间搭桥,只要成了,少不得重谢。”说罢拿来一百两银子递了过去,“些微小意,先收下。” “我们俩都好说,这银子我暂且收下,待我到宅子里先见家主,探探他的口风再做决议。” 卢管事看了眼坐在桌边的禾草。 “无妨,有何事你直说。”魏泽说道。 姓卢的便把事情经由备述了一遍。 “那庆三说,只要大爷能救他一命,届时他亲自登门把家中万贯钱粮进礼到咱们这里。” 魏泽玩笑道“你怎的和这人做了亲?” 卢管事红了脸,一时有口难言,偏就喜欢庆三那妹子。 “从前庄子做买卖时结识上了。” 魏泽点点头,睨眼坐在身侧的禾草,见她一手拿著羹匙,有一下无一下地搅著碗中的鸡蛋羹,那蛋羹被她戳得稀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魏泽一面同姓卢的说话,一面重新添了一小碗蛋羹,推到女人面前,把那碗搅碎的拿开。 卢管事心惊,主子爷居然亲手替一个女人盛汤布菜! 他进来时无意瞥了女人一眼,便不敢抬眼去看,只知道是个皮肤白皙的女子,就那样安安静静坐在主子爷身边,仿佛只看她一眼,便能循著目光嗅到一丝幽芳。 姓卢的一抬头,浑身毛髮立起,主子爷正看著他。 “你先回去,让他安心。” 卢管事得了这话,终於吁出口气,只要大爷应下,这事就好办了,於是告辞而去。 禾草脸色不好,魏泽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恶人办事!拿人钱財,替人消灾?安敢如此! 第35章 他不是好人 禾草把此事听了个七七八八,这庆三妥妥就是个恶奴,谋害了主人一家,还强娶了家主的独女,侵吞孙家財產,说他十恶不赦也不为过。 关键这样天理不公的事情,只因庆三和魏家家奴有了亲联,求到了魏泽这里,许诺奉上家资,魏泽便不分是非对错,欲替恶人脱罪。 在她的认知里,官府衙门是为民做主的,可今日所见,並非如此。 禾草並没有真正见识过草菅人命,她只是一个乡野女人,这样大动干戈,费心力的暗黑手段,用在她身上不相称,她的苦难大多来自夏老大。 她对魏泽的能耐和手段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只知道他性子霸道,说一不二,让人捉摸不透,你看他嘴角明明噙著笑,那笑犹如尾冬时分將解冻的春水,看著清净,实则冰寒刺骨掠人生气。 “你那是什么表情?”魏泽放下碗筷,用香茶漱了口。 禾草亦放在碗筷,想了想,终是把心里的想法道出:“为什么要帮他?那不是个好人,难道就因为那点金银?” 魏泽先是一怔,接著撑起头,语调中带著轻飘的笑意:“『那点金银』?那可是一个小富之家所有的財资,姨娘好大的能耐。” “我的意思是你並不差那点钱,何必做这样违背良心的事情?” “违背良心?良心是好人才有的,我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说到这里,魏泽把眼珠往下压了压。 即使相处一些时日,她仍看不全他。 一个从重围中杀出来的少年,而今,已是个完全成年的男子,他站得有多稳,脚下的根系埋得就有多深! 凭空吹来一阵风,拂过清澈的湖水,裹挟上点点凉爽的湿意,偷偷溜进罗綺垂掛的聚丰亭,亭周一排侍儿丽婢,透过细娟纱隱约可见正中间的一对影儿。 禾草把指尖放到杯盏壁上,茶温穿过杯壁生出烫人的凉气,直到烫意完完全全扎入迟钝的神经,才收回手。 “有话说?”魏泽见女人眼光忽闪,懒懒地问道。 “是。”禾草把细如葱白的手併拢交叠,轻轻搁置到腿上。 “说来。” “这个忙非帮不可吗?让那个人得到惩罚,杀人偿命,这样才公正。”禾草把身子往前倾了倾,檀口微张,凉风把湖波投到她的眼中,盪起一层希冀的光华。 魏泽拿眼看著女人,面上没有过多表情,两三息的工夫:“这个勾当没有不做的理由,姨娘就是心太善了,不必再说,此事我已有计较。” 魏泽看在她给自己绣鞋面的份上难得多说了两句。 “这里面的门道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斩了庆三,就能伸张正义?那孙家就一个姐儿,庆三死了,她焉能有好结果?孙家门户大,內里流肥油,这样的家宅,只一个女子万万撑不住门庭,不肖外贼惦记,家奴欺主的戏码会再次上演,没了庆三,还有庆四、庆五、庆六,而且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禾草倏忽起身,动作太大把桌上的杯盏带翻,茶水浸湿了桌面,她其实一直劝说魏泽,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孙家小姐,禾草怜惜她,好端端一个大家千金,不得不委身杀父仇人。 “不是这等说,我嘴笨,脑子也笨,但是再笨也晓得这话是在糊弄我。” “泽哥儿,我知道你眼里没我,你待我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我也自知身份低贱,不奢求那些,装乞扮怜,只望討你一分庇护,但我亦知『公理』二字,不是用高低贵贱评判的。” 禾草双颊泛起一丝慍怒的红:“你最该网罗的只怕不是金帛钱財。” “哦?那应该是什么,还有比金帛钱財更让人惦记的?”魏泽看著女人怔怔生气的模样。 “大爷该多买些高香,每日三跪五拜,口念偈语,也不用来世报了,只求別现世报……”后面的话从舌尖打了个滚又咽回腹中,她到底不敢把话说得太狠。 “放肆!”男人把袖一挥,桌上的盏盘尽数落到地上,砸出脆裂声响。 魏泽额角跳动,这小女人居然敢对他齜牙。 禾草把话撂完,捉裙跑了,周围的侍从们皆是屏气敛声,下巴都快戳到胸上,生怕主子爷把气撒到他们身上。 禾草急急回到房里,拿起桌上的壶倒了一杯茶,咕嚕咕嚕喝了,侍画见她神色不定的模样,不知发生了何事,递眼问三月,三月把她拉到一边说了几句。 “走!”女人一颗心突突跳著。 “去哪儿?”侍画、三月齐齐问道。 “街上逛逛,窝在宅子里怪闷的。” 三人上到街上,侍画在侧打伞,三月抱著毡包,逛了一会儿。 天上的日头散得白晃晃的光,街面的小贩们把摊位支到了屋檐下,歇了吆喝,一个个躲到角落歪靠著打盹,风在屋后的枝叶间来回穿梭,闹腾著树叶摇头晃脑,像纸片一样打著干响。 三人步入正街东头的金芙蓉绣庄,掌柜的不在,只一个白净的小童在隔间的桌子上支著脑袋,闭眼睏觉。察觉到店里进了人,才极不情愿地睁开一只眼。见是熟人,忙打起精神接待。 “小娘子这么热的天还往外跑,日头毒,仔细落了暑。”一面说著给禾草让了座,一面倒了三杯甜水,递到侍画和三月手中,“二位姐姐的,喝了清凉清凉。” 三月接过道了谢,笑道:“小香童越来越伶俐了。” “掌柜的特意交代,禾娘子来了要小心接待,您可是我们绣庄的招牌,人美、心善、技艺好。”香童说。 三月又问:“你们掌柜还说咱们娘子『人美,心善』?” 香童挠了挠头:“后面那是我说的……” 禾草几个听罢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说笑间,门外进来三人,背著光,有些看不清模样,等到人完全进到屋內才看清。 打头一人是个模样清秀女子,身量修长,从衣著面料及配饰上看,女子家境应是不错,身后跟著两个粗壮婆子,婆子面上敷了厚厚的粉。 这几人怪异得很,当头那女子面色苍白,眼中无神,后面的婆子分明奴僕打扮,却对女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女子也没有责备,更像是不敢! 第36章 求救 香童见这女人面生,不像县里人,上前招呼著:“娘子需要些什么?” 女人先是看了周围一圈,目光在禾草几人身上顿了顿,又转了回来。 “小哥儿,店里的『禾绣』还有没?” 女人声调清平,像是燥热的空气里突出来的一阵凉风。 金芙蓉绣庄最出名的当属『禾绣』,『禾绣』在普通百姓人家名气並不显,但在权贵圈里,却小有名气,这女子上来就询问『禾绣』,定是慕名而来。 “这位娘子要不看看咱们店『金』字其他的绣品,『禾绣』现在店里没有存货,后面还排了几位预定的人家,就是到了新货,也要赶紧送出的。”香童解释道。 禾草的绣品一个讲究精,不比市面上粗陋绣品,別一个她没太重的功利性,最开始刺绣只为了餬口,现下赚的钱也够用了,並不想把自己喜欢的事做成负担。 是以,她的成品比別人要慢许多。 女人面露遗憾,缓缓摇了摇头,正要转身离开,身后的一个婆子高声道:“你这伙计,做甚骗我们,那这是什么?” 婆子扬一指,眾人望去,另一侧的柜面上摆著几叠绣品,绣品精美非凡,下角处隱隱金线攒著“禾”字,正是禾草刚才拿过来的。 那婆子探手过去把绣品拿在手里。 香童急得要不得,生怕糙婆娘把这精贵的织绣弄折了,上前两步要把绣品拿回,香童虽是个男儿,但年纪小,再加上那婆子体量比一般男人还壮,只见婆子匹手一推,香童哎哟一声仰倒在地上。 事情转变太快,禾草几人面色变得难看,三月性子直衝,再也坐不住,挽起袖子骂道:“怎的上来就动手?!人说了没有就没有,老子,你还明抢?” 那两个婆子涨得脸成了猪肝色,但见嘴上厉害:“小娼妇,有你什么事?別惹急了我,当心抽你耳刮子。” 那秀丽女子见这般,急急道:“好好的出来陪我,怎么还生起事来?” 主子发话,奴才们理应闭嘴退下,可这两婆子反倒回呛:“大娘子太好性儿,爷们发话了,让护好大娘子,娘子別到时又赖咱们没周全您。” 三月趁机抄起一个茶杯就扔了过去,那婆子不防被砸了个正著,茶水泼了一身,婆子怒起,三月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对手,上去就和两人廝打起来,侍画本是个斯文人,这会儿也不得不加入进去,扭作一团。 你拉我的头髮,我扯你衣衫,你扭我的手,我绊你的腿,酣畅间分不清你我。 禾草和那女人在后面劝也劝不住,都说劝架是危险的,果不然,不知是谁推了一把,那女人一下歪坐到地上,禾草在另一边拉劝,只闻得一声清脆的“啪——”,整个店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停下手,转过头,只见禾草偏著脸,嫩白的脸上赫赫显出一个红印,半张脸红印肿起。 秀丽女子从地上爬起,连连道歉:“罪过罪过,都是我们的不是,我赔些银钱与你,可好?” 三月气道:“打了我们家娘子,想赔点钱就了事?哪有那好的事!” “怎的?还想讹上我们?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清河县孙家是什么人家,几时怕过谁。”婆子嚷道。 禾草心中暗忖,清河县孙家……再回想刚才那两个婆子对这女人强横的態度。 想来这女子就是孙员外家的大姐儿,后被庆三强占为妻。 侍画走了过来,细细看禾草的脸:“这可怎么是好?肿起来了。” 侍画从没如此生气过,对著那两个婆子扬声道:“两个老狗才,你们也太张狂了些,你说你们孙家没怕过谁,记住你们今儿的话,瞧著吧,在这个地界,还没人敢跟我们耍横,打量有你们主子撑腰,便狗仗人势,翘尾巴,呸!等我们找你,別撅著腚哭瞎眼!” 侍画要么不开口,一开口绝不给人还嘴的余地,杀得那两个婆子直瞪眼。 禾草一行人原本好好的心情,被这一茬给毁了。回了宅院,她也没什么味口,经过刚才那事,身上早出了汗。 三月叫了热水备浴,丫鬟们打了水进来,沐浴过后,侍画服侍禾草换上乾净的衣服,又从医匣拿出一瓶膏子药,用指腹温化了,轻轻涂抹到禾草半边脸上。 侍画心疼,禾草细嫩莹白的脸蛋上,刚刚还只微微肿起,现在竟肿得老高,那婆子长得高壮,这一巴掌可以想到力道有多大,怎叫她们不恨! 禾草反倒没多少情绪,怕侍画自责,反倒安慰起她来:“你们身上伤了没?让我看看。” 刚才她们二人和两个婆子掐架,身上只怕也挨了不少打,也是两个傻的,明知打不过还硬往前冲。 侍画红了眼眶,笑骂道:“都是这个小蹄子,不关她的事,梗著脖往上凑,也不知道她替谁出头,人家分多少银子她,还是她看上人家小廝了,要替她家汉子找场子。” 三月正在铺床,被侍画说得一声不吭,换作平时,她少不得回嘴两句,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回来后就乖顺得很。 禾草噗嗤一笑:“小蹄子,怎么不说话了?你侍画姐姐说你呢!” 两人见半天没回声,回头看去,只见三月背著身子,肩膀隱隱颤抖。 “都是我不好,才让娘子和姐姐受了委屈。” 侍画平时那么沉稳的人,又好体面,若不是为了帮她,怕她被欺负,怎么会搅到里面,她们家娘子怕她们二人被人欺负狠了,从中劝架,还捱了一耳刮。 她是主子,她们是奴,没尽到奴的本分,让她受了这么大的欺辱,事后她也不忍心责怪她们一句。 “今日要不是奴婢强出头,也不会有后来的事。害得主子……”三月说著再也忍不住,捂脸呜咽起来。 禾草给侍画使了个眼色,侍画会意把门掩上。 禾草把人拉到跟前,拿了帕子替她抹脸:“哭什么,我还要谢你,这一耳刮来得正好,原本我心里正愁烦,这下有办法了,而且,你们看这个……” 只见禾草手心躺著一张皱巴巴的纸…… 第37章 进去了 三月睁著星眼,不明所以。 “你们可知今日那女子是谁?”禾草问道。 “是谁?”侍画和三月当时虽在场,並没过多留意。 “那女子姓孙,她说她是清河县人。”禾草说道。 “难不成是……孙员外家的那个?” 侍画和三月齐声道,回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女子纤薄的身形和身边两个壮实的奴僕形成鲜明对比,那两个婆子根本就不是伺候人的,倒像是监视看管的。 这张纸是刚才慌乱时,女子塞给她的,她识字不多,让侍画看了看,上面写著有关庆三的种种恶行。 “大爷回了吗?”禾草问道。 “刚才碰到来安,说是才回,在书房。”三月答道。 “让厨房做碗乳酪来。” 三月应声去了。 禾草让侍画替她隨意挽了个半坠的髮髻,描长眉儿,沾了口脂点到唇间,禾草的唇色將红未红,不抹妆时,淡淡的色泽,很合她的脾性,清淡到极致反而生出一抹妖冶。 上了妆容后的她多了一份世俗的情调,自然也是好看的。 禾草带著丫鬟走到前院,这里是魏泽会客议事的地方。 庭院中行人处铺著青石,石缝间长出厚厚的青苔,路旁的植园栽著几株修剪有致的青松。 院中的西南角凿了一方活水清池,泠泠细流抚石而过,缓缓流入池中,池边垒著大小不一的鹅卵石,碧澈的水中悠然游著各色肥硕的锦鲤,大多在水中游转一圈,就躲到绿植投下的阴影片歇息。 听闻这园子是魏泽儿时学习的处所,后来修葺过一番。 她走到门前,深吁出一口气,魏泽正在气头上,等会儿姿態一定要放低。 门前的小廝向里通报,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男人懒懒的声音,让进去。 禾草从丫鬟手中接过食盒,推门而入。 书房中摆著桌案,案上放著笔墨纸砚,案角一鼎香炉兽烟裊裊,墙面掛著几幅字画,她看不懂,不过观其形跡应是古物。 一边的矮几上放著一海棠式雕鏤茶盘,盘中放著一五彩金边小盖钟,並一小碟精致果品,齐整整码著。 这书房甚大,用绣屏隔出一內室,屏幕另一边的罗汉榻上,隱现一片白綾衣袂,榻下摆放著一双青缎粉底皂靴。 “做什么来?”男人声音暗哑,透过屏风传来。 禾草紧了紧手里的提盒:“天气炎热,我让厨房做了凉饮,带来给你尝尝。” “放下吧。”男人说道。 禾草把手中的食盒放到矮几上,又是一阵安静。 “还有事?” “是”。 禾草知道会受冷,但现在是她有求於魏泽,让他不要插手庆三的案子。 绣屏上隱隱现出男人结实劲阔的身形,伸展著臂膀,接著传来窸窣声响:“你进来。” 魏泽这是真气到了,平时还称呼她一声姨娘,这下直接称呼“你”。 罗汉榻上衾被折乱,男人散著发,赤著脚,屈腿歪坐著,敞著衣襟,露出胸前一片,墨绿色的腰带吊在床栏尾,一眼看去,柔和了往日的凌厉气势。 “没事你也不会找我,什么事,说吧!” 禾草微垂著头,抿了抿耳边的碎发,刚要开口,一道暗影压来,男人的指碰上她的脸颊,一点点轻轻摩挲。 “谁打的?” 这声音和他手上温柔的动作截然不同,凉森森的,听不出喜怒。 她刚才特意让侍画在脸上多上胭脂,那五个指印显得红红的,分外显眼。 “先前的时候,是我不好,不分青红皂白斥责你,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泽哥儿响噹噹男子汉,必不会同我一妇人计较。” 禾草挤出两滴泪,做足前戏。又把今日遭受的委屈细细说了,特意把那婆子的话一字不差地学来,讲给魏泽听。 男人听后默了半晌,静静看著禾草,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他说她怎么这么快就认错了,原来在这里等著他呢。魏泽揉了揉额角。 “你想过没有,为何偏偏这么巧,你去绣庄正好就碰上孙家那个?” 禾草也觉得此事太巧,那张纸条分明是提前准备好的。 魏泽嘆下一口气:“这件事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脸上可还疼?” 禾草指了指脸:“实打实地挨了一下儿。” 她低著头想了一会儿:“既然这件情另有隱情,我就不多言了,你主张吧。” 禾草说完起身,退了出去。 在女人出去后,魏泽披上一层单衣,赤脚走到外间,揭开食盒,拿出盖碗,把乳酪吃了。 “来人!” 门外立时进来一人。 “让来旺过来,我有事吩咐。” 那人应诺而去,不多时,来旺来了,魏泽交代几句,来旺领命退下,带著两个小廝出了宅门,直奔金芙蓉绣庄而去…… 来旺从香童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回来后一五一十报於魏泽。 魏泽冷笑一声,好个孙家,好个庆三,这边求他办事,那边却把他的人打了,一码归一码,不治办此人,他也不消混了。 …… 清河县,一宅院內,庆三邀了妹夫卢管事,置了一桌席面好好答谢。 那庆三二十来岁,体格高大,皮肤黝黑,著一身鸦色便服,束著袖口,即使过了几年尊贵体面的生活,骨子里仍透著压不住的野气。 男人摆手打发了侍从,亲自执壶为卢管事斟了一斛。 “这次的事多亏妹夫从中出力,我先自饮三杯。”说罢连干三大盏,又续上满杯。 两人就著桌上的猪牛羊肉,各色果品菜蔬,美酒醇酿敘敘而谈,不知不觉酒意有了七八。 “不是我说,这事你办得缺失,当时留下个活口,才招来今日麻烦。”卢管事夹一筷子鲜嫩生鱼膾,沾上韭薤、姜醋料汁放入口中。 庆三喝了酒,黑皮中透出红来,醺著眼,嘆著气:“亲人有所不知,这事说出来只怕你不信,认为我为自己开脱,我亦难言,罢了罢了,左右这事能摆平,不说也罢。” 老卢头知道他这妻兄不简单,不然也不会拥占这大一份家业,並未把他的醉话放在心上。 两人又吃喝了好久,老卢头不比他年轻,精神不济,便起身作辞,庆三再三固留不住,让手下备轿,使了两个小廝跟著看路打灯,又让人装了两食盒金银隨附。 送走人,庆三让下人收了桌面碗器,自己回了后院。 男人穿过树掩映的石铺小道,散了散酒气,行到一处门前,窗纱上还映著微弱的烛光。 庆三拿过下人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又让人拿香炉在身上薰香,闻著酒气淡了,抬脚上阶,入到那扇门內…… 第38章 爱恨之火 屋內光线昏暗,只亮著一盏微烛,隨著房门被打开,烛火被躥进来的风咬得忽闪忽灭,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迎上男人的鼻息。 庆三宽了外衣,走到床边,见妻子已经歪在床上睡著了,自知身上有酒,怕熏到她,仍忍不住俯下身拿脸碰了碰她的额,正待起身时,一个冰硬之物抵在他的颈间,凉气瞬间激得他身上毛髮立起。 孙元娘睁开眼,眸中清明,握著匕首的白皙手背上青筋浮现。 庆三不敢再动,面色难看,一只手撑著床:“娘子这是做什么?” 孙元娘倏忽一笑,秀丽的容貌透著一股青厉:“呸!什么娘子,谁是你娘子,猪狗不如的强人,杀我亲人,霸我家业,迫我委身於你,吾恨不能啖汝血肉。” 庆三默著脸,把手从床沿上放下,不退反进,根本不担心那匕首是否会穿透他的皮肉。 “霸你家业?元娘,说话要讲良心,有些话我以前不同你说,是觉得没必要让你知道,想不到,你平日装得毫不知情一派天真,暗地里把对我的怨念都积攒到心里,恨我至此……” “既是这样,我和你说个明白,你怕是不知道,你爹给你们孙家留了多大个窟窿,他说他要去北方谈生意,实是他赌光了钱財,把你们整个孙家都抵了出去,他却带著小情儿出去避难,若不是我回来接手,豁出这张脸从中求人,黑道上拿命换利,你早被卖窑子里去了!” 微光中,庆三盯著女人,把她脸上的情绪瞧得分明。 “早知你这样,那个时候还不如让你进窑子,我点钱,你还得把我当大爷供著,不像如今,反过来要我的命,元娘,你说谁才是猪狗?” 孙元娘惨白著脸,嘴皮子止不住地哆嗦。 “你胡说!你胡说!定是你为了脱罪故意想好的说辞,你见有人指证,便怕了,老天有眼,杀人偿命,庆三,我父亲的命你拿命来还!” 男人咬了咬牙:“你父亲不是我杀的!我说多少遍你才相信!” “不是你杀的又是谁?只有你,这件事从头至尾受益的只有你,从前父亲责罚於你,你怀恨在心,好容易找到机会,下手將他杀了,庆幸那小廝大难不死,出来指证你,任你如何狡辩也是无用。” 庆三匹手夺过女人手里的匕首,把它扔到地上,掷出噌——的声响。 男人向下睨著床上的女人,解开腰带,露出精壮的上身,翻压到女人身上,打下半边帐幔。 任孙无娘在他身下踢打,等她打累了,男人举过她的双手绑在头顶。隨后固住她的身子,腰上渐渐施力,慢慢融合,一颗滚烫地滴落到身下人儿隆起的玉房上,引得女人一阵战慄、轻吟。 “我伺候得不好么……你就当是我迫你的,这样是不是好受些?”男人气息不匀地说著,“大点声儿,我爱听……” 他看著她在他身下跌宕,娇喘,一点点迷离,他承认自己卑劣、贪心,如果得不到她的心,那就得到她的人,在她的身体里留下痕跡。 完事后,孙元娘香汗淋漓,紧闭著眼,轻吐出一声:“滚!” 庆三披上衣衫,回过头乜斜著眼,哼出笑来,这笑多少有点看不起和说不清的意味。 “你不信我,我再说也是无用,那就当是我杀的好了,不过娘子放心,我已找人上下打点,这案子会压下来,为夫绝不会让你守寡。” 说罢,男人甩袖起身欲离去。 孙元娘眼中的神光和幽暗的光线杂糅到一起,颓丧著纤弱的双肩,幽幽张开口:“我恨!恨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收留你,就该让你冻死、饿死在街头……”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家破人亡,那个时候我不该淘气,应该老老实实呆在马车里,不吵闹著让王伯带我看街边的杂耍,不去看杂耍,就不会碰见你……” 庆三听罢,指尖猛地一颤,把眉眼隱在暗处,不再言语,出了房门。 他走到石凳上坐下,酒意已去了大半,抬头望天,满天星辰点缀在穹窿上,那记忆很久远了,远在天际之上,可无论多遥远,他只一抬头就能想起,忘不了!忘不了! 那时的清河镇还是土路居多,连最热闹的正街还没铺上青石板,人马多时,烟尘滚滚。 那年他八九岁的光景,带著小妹跟班子常年四处游走街口卖艺,班子里加上班头统共四人,另两人,一个是班头儿子,比他大几岁,生得小牛犊一样,另两个就是他和小妹。 他们每日就是在街头杂耍,所有危险动作都是他来完成,班头儿子负责拿敲锣要钱。 赚了钱,他们父子二人便下馆子吃上一顿,给他们一口饭吃,却不让他们吃饱,用班头的话说,吃饱了就不卖力干活,可大多时候他们赚不到钱,他和小妹连一口饭也吃不上,只能喝脏水充飢。 他们到了清河镇,在街口敲锣叫喊,引人围观,不一时围上不少人。 他已经几日没吃过了,身上的皮贴著骨架子在破烂宽大的衣服里晃荡,脚腕在一场表演中伤著了,班头捨不得医替他医治,就这么拖著,脚脖子红肿得馒头一样,走路都不敢使力,更別说一会儿的杂耍。 当人群越围越多后,他支起一根细长的木头,双手使力攀了上去,人群里爆出一片喝彩,接著他双腿绞著木棍,空出双手挥鞭接班头扔上来的火圈。 脚上越来越疼,疼得他睛目发,紧咬腮帮,嘴里尝出铁锈味,他的额中不住地冒冷汗,汗珠流下,迷淹了眼,待想拿胳膊擦一擦,一个火圈已拋了上来。 他快速接住,底下又是一阵呼喝,火圈一个个扑来,等到第十个时,脚上的疼让他从棍上跌落,火圈散落到他身上,点燃了他的破旧的衣裳和头髮,他吃痛地把火打灭。 围看的人们见表演失败,都戏笑起来,然后一鬨而散,巴不得白看不给钱。 班头儿子拿著锣追了几步,无功而返,分文没要到,抄起木棍一下又一下打在他的腿上。 他埋著头,一声不吭。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点轻轻的抽泣,他抬头看去,一对清亮的眼正泪汪汪把他看著,香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居然还有人为他哭? 只见一个扎著双髻的小丫头,粉粉的面庞,鲜嫩乾净地立在那里,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华服老头。 “王伯,这个哥哥好可怜,他的脚受伤了,咱们帮帮他吧。” 老头儿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只知道小丫头拍著手,笑得很开心。 那是他最爱的笑,从未变过…… 第39章 全城通缉 回说到现在…… 次日,孙家大门被狠狠拍响,门子嘟囔暗骂。 “大清早不得安生,哪里来的龟儿子,有甚要紧事急这一刻,再敲房子也塌了!” 门子刚把大门打开,十几个皂隶,一拥而入。 “庆三在何处,让他前来,县老爷传他。” 门子嚇得直瞪眼,衙役见门子憨笨,一脚踹过去,门子哎哟一声仰倒在地。 衙役不再多说,腰携长刀直奔院里拿人。 孙元娘得知衙役捉拿庆三,一口气吊著不上不下,衙役们搜了个遍没见到庆三,有下人上报说,见他翻墙跑了。衙役们没拿到人,只好先暂时回去交差。 禾草刚吃过早饭,三月急急跑来,喘著气,咽著喉咙。 “什么事儿,急成这样。”侍画说道。 三月不理她,走到禾草身边,禾草递了一盏果子茶与她:“这茶酸甜刚好,特意给你留的。” 三月双手接过茶咕嚕咕嚕喝了,咂摸著嘴儿,忽地想起要说的话。 “我的娘子,刚才婢子听了个消息,孙家的那个庆三被通缉了,现在全城都张贴逮捕他的告示呢!这可是个大好消息,恶有恶报,老天爷终於开眼了。” “真的?” 怎么会全城通缉?难道她的话对魏泽起了作用? “大爷在家?” “出门了,听说一大早带著来安、来旺两个出去了。” 魏泽在家中时候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忙,就算在家里时,也是接客不停,议事室和书房时常有客在。 禾草点了点头,想他一时半会儿不得回。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过了两日,一清晨,门子传话,说有人来拜谢禾姨娘,来人自称是孙家娘子。 孙家娘子怎么来找自己?禾草忙让侍画前去迎接。 从一开始,孙元娘得知庆三走了魏家这条路子,而魏家现在的话事人是魏泽,她想要见一面比登天还难,多方打听之下,得知魏泽的小娘会去一家绣庄,她便时常在那附近徘徊,结果真让她碰上了。 明明是素未有过交情之人,却愿意出手相帮,这份情谊她不知如何回报,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她收拾打点一番,带著礼品寻到魏宅,报上姓名前来拜谢。 不时出来一个长脸高个儿丫头,那日她见过的,虽是下人扮相,但衣饰精美,不比一般有钱人家的小姐差。 “孙家娘子请隨我来。”女子和声说道。 孙家在清河镇已算大户,宅子阔大,可到了魏宅,孙元娘才算开了眼,从外还看不出特別,越往里走,越不一般,但见桂殿兰宇层叠半现半避於高茂枝叶后,园中琼闪灼,认不出的绿植拥簇在平整新翠的草地上。 长廊迂迴,罗綺飘颭,不知哪里传来泠泠清水之声,清新悦耳,为这燥热的天添上一抹凉意。 不知走了几进,又过了一月洞门后,那丫头笑说:“就是这里了,娘子隨我来。” 禾草早已在门前等候,见到孙元娘,两方相互敘过礼,道了安,禾草命人备了一桌果品、精细的小食並一些夏日熟水。 孙元娘让丫鬟递送礼品。 “此微小仪,万勿推辞,妾身已知是贵人好意相帮,若不是贵人,我这仇怨也不得昭雪,他虽还没抓住,料也逃不远。” 女人说著说著就要跪下,禾草连忙把她担住。 “孙家娘子不必如此,你这礼太重,我不好受的,现在人还未找到,你在家中定要多些防备,实是怜你多年与贼人为伴,想必也难捱得很。” 孙元娘带来的礼是一对榴红剔透的耳坠,这耳坠是祖上传下来的稀罕物,红玉中隱有光华流转,如大海星辰,一看就不是凡品。 孙元娘苦笑一声,敛下眼皮:“难挨也不至於,他並未待我不好,之前並不知情时,一日一日这么糊涂过了,直到事发,那个叫玉童的小廝出来指认他,这才把我从自欺欺人中惊醒过来。” 禾草看了孙元娘两眼,总觉得她脸上看似平静,但那平静並非真正的解脱,而是一片无波的死寂。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直到说起那个叫庆三的歹人时,她的眼中才闪过一抹微弱复杂的光亮。 送走孙元娘,禾草这一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到了晚间,便早早熄灯睡下了。 不知到了几更天,房中的残烛终於懨懨熄下,只留一室不明的幽蓝。 睡梦中的禾草被一道森森黑影缠上,她走到哪里,那黑影便跟到哪里,她的心越跳越快,越来越慌乱,如何也摆脱不得,陡然间,那道影子如鬼魅一般爬行到她脚下,绊住她的双足。 她从梦中瞬间惊醒,胸口止不住的剧烈起伏,呼喘著气,身上的小衣已被汗水打湿了,黏贴在身上。 原来是个梦…… 禾草慢慢撑起身子,眼角余光固定,掌心发冷汗,胸口的心跳窜到了耳朵,像要炸了一般。 一个黑影在床头佇立著,正一动不动注视著她,那黑影慢慢向她靠近。 又来!这个场景她熟悉,经歷过一次。 …… 熹光微露,天边刃出弧形的白光,替换下夜晚的暗色,风中携著微湿的凉,孕育一晚的月华合著稀薄的晨光凝成圆滚滚的露珠,飞浮在空气里。 魏宅的下人们开始换班,值班的门子伸个懒腰,蹬了蹬腿儿,揉著眼,够眼望著某个方向,等接班的人来。 这时几个厨房最先发出响动,器具磕碰的高低声音、起油的滋啦声儿,隱隱伴著几句妇人的说话声儿,烟囱里开始升起炊烟,细如游丝,慢慢地变得浓郁,越来越蓬勃。 这个时候,宅子里大部分人都起了,准备好一切,等候著主子们起身。 厨房早已备下早饭,侍画立在门前候著,平日这个时候,禾草已经起身了,可是今日,房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安静得不正常,她又等了一炷香,终於把门敲响,却无人答应。 空空的房间,兽炉里一丝余烟刚刚残烬,散乱的衾被,没了热气的床铺,衣架上搭著里里外外的衣衫,侍画知道,完了!! 第40章 女人,筹码 禾草迷迷糊糊转醒,脑仁一阵刺痛,看了看四周,黄土泥成的墙,破败的家具,还有结网的蛛丝。 这是哪儿? 正在她思考时,门被打开,刺眼的光亮拥挤射来,禾草拿手挡住眼,从指缝间覷眼看去,那是一个男人,他走到离她两步的位置,目光向下睨著。 禾草睁著眼回看过去,闭口不言,知道这个时候问也是白问。 男人身量高大,轮廓分明,剑眉下是一双无力的双眼,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他的下頜冒出短小的胡茬,混乱又无序。 他丟下两个烤饼,饼子落到地面,沾上灰滚到禾草的裙摆边。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带上门出去了。 禾草看了看手脚上捆绑的绳索,艰难地挪到门板处,试著推了推,推不开,又猫著腰透过缝隙向外看去,那个男人就在屋前坐著。 这会儿是逃不掉了,瞥了眼地上弄脏的烤饼,伸手把它们拿在手里,吹了吹上面的灰,不带半点犹豫地吃起来。 目前来看,这人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敢冒著偌大的风险到魏宅劫人,不得不说这人有几分本事。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这个时节,白天炎热,夜晚会变得寒凉,外面的太阳已经西沉。 那个男人从出去后就再没有出现,但禾草知道,他就在外面並未走远。 等天完全黑下来,门再次被打开,那人进来,这次只甩了一个烤饼到地上,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等!”禾草把人叫住。 男人顿住脚,侧过身。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绑我没用,他不会轻易受人挟制,况且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亦不会受你摆布,贱命一条,你若想要拿去吧!只是……我劝你还是儘早到衙门投案为好。” “用你谈条件,够了。”男人的声音带著一点疲倦。 她猜得不错,这人正是庆三! 男人转身出去,又过了两日,这两日里,男人除了给她吃食不会多说一句。 禾草看著坐在角落的男人,只见他从腰间的蹀躞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匕,神情专注地擦拭起来。 淡淡的月色从破损的窗口倾洒下来,匕身在月色里泛著寒光,手柄处垂著一个小巧的瓔珞,顏色太过鲜艷,显得有点女气,和锋利冷硬的匕身並不相配。 庆三收回匕首,抵靠著墙假寐,坊间有关他的传言很多,欺主恶奴、奸邪小人,写成本子,里面的人物换个名儿,稍改一改,然后在酒楼传唱。 恶名也是一种保护,让躲在阴暗地的人不敢轻易招惹,他就懒得解释了。 这时,屋角的蛛网颤动,梁尘簌落,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才一眨眼,那震动的声音就近在眼前,像是响彻天空的迅雷,头一秒还离得很远,下一秒就在头顶炸响。 来了!!! 庆三一把將禾草拉起,推门而出,不知从何处闪现数个黑衣蒙面人,快如残影,像凭空出现的一般,成包围之势拦住庆三去路。 这些人想必一早就埋伏在周围,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在发现禾草丟失后,侍月找到思巧,思巧不敢伸张,便写了信让人快马送到主子爷手里。 赶巧,信正要送出,在城门口碰到了魏泽一行人。 送信的小廝不知信里写的什么,只知道主子爷看完信后,脸色都变了。 一声令下,调动暗处的影卫,扬鞭喝马疾驰远去。 来旺和来安心惊,主子爷居然调动影卫。这可是主子爷精心培养的人马,不会轻易动用。 庆三警惕看著四周的黑衣人,黑衣人散开,魏泽身姿矫矫骑著马从暗影出到眾人前。 他知道自己不是魏泽的对手,一把將禾草拉到身前,用匕首抵住女人纤细的颈项。 “把她放了,有什么和我说。”魏泽以鞭指著庆三。 庆三把匕首往下压了压:“您这样的大人,先前既然承揽下,怎的又出尔反尔,我比不得魏大爷手眼通天,可別把我逼急了!” 禾草看向马上之人,魏泽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丝毫不受庆三威胁,薄唇轻启,语气生冷得像是在说饭菜的咸淡。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把她放了,我替你討回公道,还你清白,二嘛……在你伤她之前,我先把你杀了。” 庆三知道他没开玩笑,魏泽给了他一个台阶,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魏泽最大的让步,不过肯定会有代价,他动了他的家人,魏泽不会就这样放过他。 庆三鬆开了对禾草的钳制,並推了她一把。 禾草往前一个趔趄,她的上身只著一件交襟半透明纱衣,由於衣领阔大,隱隱现出里面浅色的褻衣,下身著半长束脚裤儿,露出雪一般的小腿肚。 一阵夜风颳来,禾草打了个激灵。赤著绵白的小脚,往前踏去。 女人脚掌还未落地,魏泽扬鞭甩出,把人带离地面,拉到怀里,一手解开大麾將她裹住。 他把她紧紧按在怀里,为她环出一方温暖的空间,她感受到他的力量,禾草吸了吸鼻子,嗅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颗心才逐渐安定。 “双手打断!送去衙门看押。”魏泽冷声道。 他只说替庆三还清白,可没说要保他全须全尾,废他两只手算是便宜他了。 庆三听到后反而鬆了一口气。 魏泽不在此多作耽误,调转马头,挺腰纵马离去。 宅子早已落了锁,门子在侧房当值,门被大力啪响,门子慌张提灯前去开门。 当头一人正是外出几日的主子爷,只见他大步迈向门內,怀里似是抱著什么,他还没看清,主子经过他时,挥鞭打掉他手里的羊角灯,一言不发朝內院行去。 在外面过了两个日夜,禾草脸也脏了,头髮蓬乱,像是哪里逃乱来的。 她心里还是感激魏泽的,不管怎么样,这两次多亏魏泽搭救,他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她。 女人赤脚站在臥房的地砖上,一双晶莹圆润的脚趾蜷了蜷。 “泽哥儿,这次给你添了麻烦,我心中过意不去。之前我说给你父亲守牌位,那个时候,我受制於人,其实內心总还盼著要回卖身契,能得自由,但是,这两次多亏你施救,我才能脱身,以后我会安心留於魏家老宅,再无二心,余生虔心烧香供奉,祈愿魏家蒙福,下庇远孙。” 魏泽把马鞭往桌上一甩,嘴角扬起一抹讽刺:“原来之前都是在做戏呢!” 第41章 继子 禾草並不辩驳,一开始,她確实有私心,他这么说也没错。 “你先沐身。”魏泽说完也不走,就端坐在那里。 禾草看了看魏泽,见他没反应,又看过去,他不走,她怎么沐浴,男人没有丝毫起身的架势,那意思很明显了,禾草只好进到沐房,拉开屏风。 因为外面坐著魏泽,禾草不像之前那样,一直泡在水里等水温凉了才起身,她加快动作,打湿头髮和全身,用皂角揉出沫子,冲洗乾净,然后从桶中出来。 拿浴巾时才发现,浴房中没有浴巾和换洗的衣裳。平时都是侍画准备的,她一时间慌手慌脚地没顾上。 她只好先套了一件纱衣,因身上有水,纱衣被紧紧吸附在身上,透出里面可疑的肉色。 魏泽见浴房半天没了声响,又不见人出来,正要询问,女人在那一头说道:“泽哥儿,可否让侍画进来,我没拿浴巾和衣物。” 魏泽走到衣柜处,打开,里面整齐码著各类衣物,他的眼睛在其中一层停留片刻又转开,那是女子遮羞的小衣,红的、粉的、黄的,上面绣著不同的图案。 他从下一层拿了一套素色常服,又从柜架上拿了乾净的毛巾,走到浴房前,敲了敲屏风。 微弱的光线下,纱织的屏风上透出一道朦朧的女体,曲线清晰又柔和,膨起的丘山,落下的腰,圆展的髖,那影儿动一动,像是屏风上的人儿活了过来。 禾草伸出胳膊,去够衣服,在碰到时,魏泽的大手反握上她的手腕,衣服和毛巾掉落到地上。 “姨娘刚才说以后留在老屋,替我父亲守牌位,是真心的?” “自然是真的。” 禾草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那双手攥住自己,灼得她全身发热,气血翻涌,魏泽眼珠往下压,见手里白腻的细腕一点点透出粉,挑了挑眉。 “你这女人惯会说谎,我是不信的。”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话音刚落,禾草手腕间的力道一松,她还没来得及鬆口气,那双手再次握住,一扯,禾草眼前一,她已落到他有力的怀中。 男人一手抓住她圆润无骨的手腕,一手环过她的后背。 禾草惊呼出声,想要退出他的禁錮,却怕被看了去,一时间退不得进不得。 魏泽身上华贵的料子紧紧贴合在女人丰美匀长的双腿间,他將湿漉漉的人儿拢在怀里。 她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耳间传入他低沉的轻笑和有力的心跳声。 “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你小娘!”禾草揪著男人的衣襟,紧贴著他。 她只著一层单薄的纱衣,穿了和没穿一样。 魏泽宽大的衣袖罩住她,低下头:“所以我说你满口谎言,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小娘,你摸著良心说,没有半点僭越的想法?甘愿做一辈子活死人?” “你什么意思?”禾草问道。 魏泽勾起唇,一双眼沉甸甸、黑压压的,直直逼向她:“姨娘何必揣著明白装糊涂。” 禾草纤长的眼睫一颤,眼里透出一分难堪和自嘲,扬手“啪——”地打在了魏泽脸上。 “逆子!” 男人蹙著眉,脸色並不好看,这一巴掌用了力的,魏泽偏著脸,舌尖顶了顶嘴角,安静了一会儿,笑出声来。 “是我多想了,以为你也有心,既然这样,打今日起,我把姨娘当生母尊重,那堂上牌位你便守著吧,百年后,魏氏族人看在姨娘虔心侍奉的份上,说不定还能让你进魏家祖坟,与我父亲同葬。” 说罢,魏泽一点点鬆开抱著禾草的双臂,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禾草感到护著她的力量在撤去,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衣袖,重新回到他的怀里,掩住白透透的身子。 魏泽心里有气,可那双臂膀仍不由自主地环紧了她,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不忍心再说重话,將她抱到床榻上。 “我让人进来伺候,姨娘好好休息,儿子退下了。” 她两个日夜没睡好觉,眼下却没有半分困意,魏泽的话一直在她耳边震盪。 她也才一般的年纪,面对一个比自己还大的继子,这继子不光年轻英俊,还有权有势,多少女子幻想著得如此郎君做夫婿。 她也曾对著他的背影恍惚,希望多得他一分看顾。 想归想,她清楚,她的身份再低贱,也只是被人看不起,可如果她和魏泽有了沾染,等待她的就不仅仅是看不起,她將被世人唾弃,乃至万劫不復。 所以,这一步,万万不能迈出。 一旦事发,他可以抽身,没人敢把他如何,但她呢?唯有一死。 禾草拥著衾被,外头硕大的太阳,她却觉著冷。 侍画走进来,替禾草穿戴好。见禾草神色颓靡,半吞半吐开口:“婢子进府一直跟在姨娘身边伺候,不曾有半分外心,平日姨娘从不拿我们当奴才,好得和亲姐妹一样,有些事,婢子看在眼里,知道的比旁人多点,今日斗胆说一句,有些路再坎坷,咬咬牙也能走下去,有些路,踏上就回不了头,前面是什么谁也不知,有可能是繁似锦,亦有可能是悬崖峭壁……” 禾草自小没受过別人关心,侍画和三月对她悉心照顾,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知道她关心自己才有这番肺腑之言。 “放心,我心中有数,你去吧,我想要睡一会儿。” 侍画见她神色缓了过来,便放下心,打下半边床帐,退了出去。 彼边,黢黑的书房,魏泽默坐在桌边,脸上神色晦暗不明,他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说出那些话。 晚些时候,去跟她赔个不是,想来嚇得不轻。 …… 魏泽看著对面的禾草,只见她怀里抱著一个罈子,睡了一觉后,眸间黑亮,双靨残著枕过的红痕,唇瓣回了气色,全然忘了刚才的事。 他觉得“禾草”这个名字起得有些道理,弱小纤细却秉性顽强,一岁一枯荣,不息不灭,就像她的人一样。 “泽哥儿,那个庆三真的是无辜的?” 第42章 雨夜閒话 禾草怀里抱著的是自酿的果子酒,特意拿过来让魏泽尝尝。 “我知道你舌头金贵,一般的酒喝不下,这是我酿的果子酒,你尝尝看。” 禾草说著替他满上一盏,问道:“你说替庆三还清白,不会是骗他的吧?” 魏泽请她坐下,替她夹了一小碟子菜,笑道:“老夫人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禾草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魏泽说道:“我既然亲口应下了,岂是儿戏,还他清白有何难!” “就算庆三真是无辜的,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孙员外的尸首都没找到,突然冒出的小廝一直咬著他不放,只怕难,除非……” “除非什么?” 女人看了一眼魏泽:“我说了你不恼我?” “在姨娘眼里,我的气量就这般小?说来。”魏泽说道。 “除非你以势压人,不讲证据,不讲事实,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行贿,舞弊谋私,毕竟连官家老爷也要给你几分薄面,自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摆弄一个庆三,像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男人先是一愣,笑著摇了摇头:“你当我朝律法是摆设,凡是县一级的卷宗都要落印递交到州府,再经由州府核实有无误判,最后才定案封存,州府之上亦有巡案察检,就是王孙子弟犯了法,也要一套套流程走完,该关的关,该杀的杀,况且皇城门还有鸣冤鼓,鸣冤鼓响,无论大小案一律撤案重查,只不过一般人不敢击打。” 禾草从前哪里听过这这些,只觉新奇的不能再新奇 “为什么不敢?” 按理说,鸣冤鼓应该很多人敲才对,人嘛,输了官司哪有真心服气的,总想著能翻案重审。 “去一趟京都洛阳,路途遥远不说,碰上山贼路匪丟性命,民间大多都是扯皮拉筋的小案,来去一趟不值当,大案子嘛,敲了也是白敲。” 窗外凉风阵阵,枝叶影映在纱窗上,形成一副墨色剪影,被风一吹活了起来,轻轻摇曳著身姿,天空开始下起细雨,雨势慢慢变大,淅沥沥打在房瓦上,树茂间,落归於水里,屋檐形成一柱柱水流,成了水珠帘。 屋內灯火依旧。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禾草听明白了,鸣冤鼓对老百姓来讲是摆投,对当官的来说是威慑。 “鸣冤鼓是皇帝老爷让人弄的吗?难道还有人敢糊弄皇帝老爷?” 魏泽眼里光华一闪,笑道:“皇帝老爷?叫的新鲜,还从来没人这样叫过那老头儿,皇帝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禾草点点头,明白了,虽然那是她一辈子接触不到天神一般的人物。 魏泽觉得不对,反应过来:“姨娘刚才这样说,是在试探我?” 禾草抿嘴笑,她確实想知道魏泽会怎样处理这件事。 “且別让我回答,我考考你,如果是你,要怎样还庆三清白?”魏泽饮下杯中酒。 “我又不是官老爷,如何知道。”禾草吃了一口菜。 “姨娘现在就是官老爷,老爷说出来,小的无不尽心为您分忧排解。” 禾草先是一愣,接著咯咯笑个没完。 男人目中含笑:“別笑岔了气。” 屋外仍然淅沥沥下著雨,听这雨脚,怕是要下一整夜了。 禾草眼珠俏皮一转,肃了肃声音:“本大人润润嗓子,我儿,你替我沏盏茶来。” 魏泽马上接话道:“小大官儿,茶就別喝了,一会儿您浅睡,还是说案子吧。” “那我说了?你不准笑话我。” “嗯,说吧。” “这事已过去多年,想要找证据不太可能,最好的办法就是抽丝剥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庆三无罪,那么另一个人一定在说谎,只需要从他口中找出漏洞,便可不攻自破。” 她想起,卢管事来的那日,魏泽答应帮庆三,她还为此和他起了爭执,那个时候,他告诉她,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想来他应该早有论断。 禾草说完,发现魏泽正嘴角含笑地看著她,然后起身,走到一桌案边:“姨娘可为我研磨?” 禾草不知他要做什么,捲起袖子,露出一截白莹莹的腕子,手执墨条,倒入清水,慢慢研著。 魏泽手搦笔管,摊开一册子,落笔,笔笔藏锋。 “按姨娘的法子写了帖子,交给县老爷,明日有好戏看。”帖子上只简单几句,点明案中疑点,陆明章为官多年,审案经验丰富,一看便知关窍。 禾草眼中生出兴喜,嘴角咧著,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差。 其实这些陈年旧案,要审也审得出来,端看执权者想不想查,这也是为什么庆三情愿散尽家財也找魏泽帮忙。 庆三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辜,却不敢赌,他自知名声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也深知人性,都说官字两张口,是清是浊,只在他们一念之间,却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这场雨果真下了一整夜,到五更时候才放晴。 吃过早饭,下人备了轿子请禾草前去县衙观案,魏泽早一步先去了。 轿子从衙门口经过时,禾草打帘覷眼看去,门外已聚集了不少围观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垒垒叠叠,都是来瞧热闹的,想看恶奴怎样得到制裁。 当年庆三从奴到主,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一夜之间得到丰硕的財富,多少人做梦都想不来,只能在背后嚼舌咒骂。 如今见他落了灾,全都拍手叫好。 好像庆三是他们所有人的仇人,终於大仇得报了。 一个个手里拿著瓜子,嘴里一面啐著瓜皮,一面同身边的人认认真真低语两句,比官差们还像官差。 路边还有叫卖瓜子水果的小童,不时有人买一把,然后加入到围观的男男女女中,开始“案前预审”。 轿子並没在衙门前停下,而是绕过一个弯,进到一条巷子里,那里有一个侧门,轿子在那里停下了。 来旺在这里候了多时,赶忙上前打起轿帘,把人引进门內。 “主子爷交待,这间是专为您准备的,他同县令家的哥儿在另一边坐著。” 禾草点点头。 这是一间侧室,不算很大,两边齐整整摆著桌椅,一排鏤空雕隔扇,帷幕另一边是衙堂,从这里望去不仅能看到堂上全貌,还能看到衙门前围观的男女老少。 在人群最前一排,禾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孙元娘,她也来了,只是她脸上的神情,禾草有些看不明白…… 第43章 脱衣 堂上衙役排立两边,鼓响金鸣,在威武唱喝声中,一鬚髮白男子从內室行到正堂,但见绿袍鷺鷥官服,腰环白玉缕金宽带,威风凛凛,双目如炬,只站在那里,已是不怒自威。 “与此案相关人等,带上堂来!” 不多时衙役押著一人到了堂前,正是庆三,满身脏污,两臂无力垂摆在身侧,繚乱额发下的双眼却很清明,面上不见丝毫萎靡之气,挺腰直背跪於堂中。 他的旁边跪著一青衣裹巾男子,唇红齿白,修长身材。 禾草暗想,这人就是玉童了。 一声惊堂木响:“玉童,你说当年庆三杀了孙员外可有证据?” 青衣男子朝上磕头:“大老爷,小的就是证据,当年亲眼所见,庆三杀人,要不是小的跑得快,只怕也被他杀害了,焉能留命到现在,年年月月一日不敢忘,盼著替老主人討债。” “放你娘的屁!挨操的玩意儿,没根子的王八羔子,这多年你怎的没死在外头!” 庆三和玉童当年相互看不对眼,怨恨老早就结下了。 玉童指著庆三:“老爷听听,他盼著我死哩!我死了,就趁了他的意。” 这时衙门前围观男女老少全都跟著议论起来,都说老天有眼,庆三这下必死无疑了,不过他过了多年富贵日子,死了也值当。 衙役立棍呼喝,嘈杂声渐渐息止。 “玉童,你说你是人证,庆三杀害孙员外,你亲眼所见,此话当真?” “当真,小的不敢欺瞒。” “那你把当晚事发经过,如实说来。” 玉童看了眼庆三,眼中快意一闪,便把当晚的情景还原,男子声音清灵细软,话说得不疾不徐,让人很愿意耐著性子听他讲下去。 多年前的凶案通过男人的讲述再次呈现。 那晚玉童正欲侍候孙员外就寢,浑身酒气的庆三突然持刀闯入房內,一刀抹了孙员外的脖子,又转身砍了自己一刀,幸好他跑得快,只伤在后背,並不致命,庆三在他身后追赶,他咬牙跳到水里,才逃过一劫。 “你说你被庆三从后所伤,最后跳入湖中,侥倖逃脱,此言属实?” 玉童又嗑了两个头:“句句属实,一句不实,任老爷处置,” 陆明章拈鬚点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从杯沿看向堂下诸人的动静。 另一边,两年轻男子面对坐著,一人手执黑棋一人手执白子对弈。茶壶里的水发出咕嚕嚕声响,小侍儿提壶重新续上茶,翻腾出带著香气的水雾。 “怎的插手此事,那庆三与你有交情?” 魏泽並不答言,反问一句:“你要找的那女子找到了?” 陆远看了看棋盘,他所执的白子已全被魏泽的黑子围堵。 “没找到,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难不成真是水妖。” 魏泽见他无精打采,完全没了往日的丰姿,这是真上了心,为了个一面之缘的女人。 “不过一个女人,这可不像你。” 陆远苦笑:“你別笑我,就看以后有没有人能治你这尊杀佛。” 魏泽落下一子,腔调恣意:“小情小爱而已。” 陆远之看了眼衙堂:“父亲说晚间摆桌酒席,让你不要走,留下来用饭。” 魏泽点点头。 陆明章看向庆三,男人两边的手被卸掉了,垂在身侧,腰背却挺得笔直,时不时回过头看向围观之人,不知在寻找什么,像只隨时会炸毛的猫,最后眼睛定在一女子身上,停留了好久。 “本官审案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庆三,你来说说当日事发经过。” 庆三知道,这是在给他机会,那日,魏泽虽然亲口答应帮他洗清冤屈,他还是疑心他会食言,之后卸他两条膀子,他才松下一口气,两条膀子做投名状,知道此事魏泽管了。 庆三不再担心,一五一十把那晚的事讲了出来,只是他讲的和玉童说的完全不一样! 那晚,他在船头喝了两坛酒,晕晕乎乎靠在船板上睡著了,不知几更天的时候,被冻醒了,船头的灯早就灭了,耳边只有夜风呼啸的声音,风中夹杂著夜鸟哀怨啼鸣,声音拉得又长又细。 他虽不信鬼神,还是免不了起了一身疙瘩。便撑起身子,踉踉蹌蹌往下人房走去,经过孙员外房门时,门並未关严实,他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一眼直接嚇出一身冷汗。 孙员外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他的脖子上有一道非常深的口子。 “你发现时,他有无气息?” “不清楚,应是没了气息。” “什么叫『应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陆明章肃穆说道。 “我没敢上前,当时跑出去忙著叫人,回来后老爷就不见了。” 陆明章点头,继而又问:“你看见小廝玉童没有?” “没有。”庆三想了想,补充道:“当时房里没看见其他人。” 青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轻撇的弧度像是在说,你能奈我何! 衙门外的一眾“热心百姓”嘘声一片,不时冒出几声放肆的讥笑,仿佛看一个將死之人的无用挣扎。 陆明章再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左右!把他的衣服扒下来!” 衙役应诺,走到庆三面前,开始扯他脏污的衣衫。 “蠢材!蠢材!谁让你们扯他的衣服,我让你们扒他的!” 陆明章把手往下一指,眾人沿指看去,正是一身青衣布巾的玉童。 那玉童先是一愣,继而想到什么,面色发白,额冒冷汗,嘴角仍翘著,只那弧度变得牵强。 “大老爷这是为何?” “本官办案,还要向你这小奴表明原因?!左右何在,给我扒开他的衣衫!” “是!” 衙差听罢,往玉童身边靠近,男人显得非常抗拒,腮骨紧咬,一副死不从命的模样,一衙差上前压住他的臂膀,另一人衙役绕到他的身后,双手大力一扯,刺啦一声,青色软衣应声而裂。 原本嘈杂的周围瞬时安静下来…… 第44章 爱未终 玉童的上衣被衙役们扒下,原本嘈杂的周围瞬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全盯在他赤裸的背部,有些人甚至揉了揉眼,想要看得更清楚。 男子的皮肤比大多数女人还要白净细腻,赤坦的背部刺了几行字,百姓中有识字的人,念读出声: 可怜玉小童,微笑摘兰丛。 剪袖恩虽重,残桃爱未终。 这首诗出自《繁华应令诗》,字句浅显,连没读过书的七旬老汉也懂其意,安静的人群开始骚动,议论声渐起。 又是一声惊堂木。 “据你所说,你在逃跑时,背后挨了一刀,无论过去多少年,伤口好了,刀疤总归还在,可你身后平滑不见半寸疤痕。” 不知谁喊叫了一声。 “他背上没刀印!” “原来他说的是骗人的。” “他是孙员外的男宠,孙员外不会是他杀的吧!” “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儿,真噁心人……” 跪在堂下的玉童低垂著头,双拳紧握,额前的髮丝遮挡住眉眼。 “好大胆刁奴!谎话连篇,欺到本官面前,依我看,就是你杀了孙员外,庆三同你有旧仇,你便顺水推舟把罪责抵到庆三身上,速速招来!” 玉童身侧的拳头死死攥著,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知道自己再说已然无用,本来他有七成把握扳倒庆三,今日一看,庆三一定事先打点过了,不知找了哪个厉害人物。 “人是我杀的,他不死,我一日不得好过啊!”男人说得轻鬆,全然不在意被揭发。 “刁奴,为何弒主?” 玉童一手撑住眼,先是轻笑,接著狂声大笑,笑著笑著,咳嗽不止,吐出一口血来。 “那年,我六岁……” 他是从外面买来的,进来时才六七岁。 管家见他伶俐便把他放到了孙员外身边贴身侍候,孙员外见他生得清秀,肌如白玉,给他取名玉童。 孙员外有好男风的癖好,在外面包占的有一两个男倌。 隨著他年岁渐长,模样长开,孙员外看中了,在书房里以威施压他,乖乖听话他便疼他,若不从,便拉出去卖到倡馆。 他只好屈意从了,完事后,那老猪狗用朱红染料在他后背刺上词句,並念给他听。 从那时起,他便有了杀心! 孙员外有个恶习,一直瞒著所有人,就是嗜赌,他会带著他出入各大赌庄,起先输贏只是几十两白银,后来越赌越大,几百两的输贏,输的时候多,贏的时候几乎没有。 输到身上没钱了,就把他抵押给赌场放码的玩弄……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他本就想杀了这老棍儿,终於让他等到一个机会,只要他死了,他便自由了,隱姓埋名再不受胁迫。 那晚他趁孙员外不注意从后抹了他的脖子,不赶巧庆三从此经过,他连忙躲藏起来,等庆三离去后,本想就此一走了之。又担心仵作从尸首上验出什么线索,当时没敢多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尸体投到江里。 围观眾人一阵唏嘘嗟嘆,可怜玉童,恨孙员外人面兽心,该死该杀。 “你既然想得自由,为何这个时候又冒出来?只要你不现身,这案子就牵扯不到你头上。” 陆明章问出了一个大家都疑惑的问题,毕竟当年孙员外的尸首並未找到,真要追查起来並不容易,再加上过去了许多年,早已落灰结网的事情,根本无人追究,为何这小廝又突然出现,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这些年我躲在暗处,像老鼠一样,不敢见人,生怕被官府捉拿,庆三那廝却光明正大做了孙家家主!如今,我时日无多,死之前就想把他拖著一起。” 原来这玉童已身染绝症,这么多年过去,对庆三一直怀恨在心,终不能释怀。 偶有一次得知,庆三得了孙家財產,还娶了孙家大姐儿,心中不平,新仇旧恨一齐涌现,便以身入局,想让他陪葬。 既然他已经承认杀人事实,差不多可以定案了,陆明章命人將玉童收押,把卷宗发往州府审批。 庆三当堂无罪释放了。 禾草见庆三出了衙堂,径直朝大门前的孙元娘走去,不知女人说的什么,庆三低著头静静听著,然后女人开始抹眼泪,男人附到她耳边,说了两句,女人破涕为笑,跺了跺脚走了,男人跟在她身后离开。 魏泽同陆远从偏厅出来,说笑间,陆远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魏泽循著他的目光看去。 女人上著藕色窄袖对襟小衣,一身蜜色縐丝齐胸拖泥襦裙,越发衬得肤若凝脂,腮如新荔,一头乌云压鬒鬒,簪一根点青玉簪,不是禾草又是谁。 陆远訥訥吐出三个字:“找到了。” 他並没深想,为何这女人从衙门的偏厅出来,见她就要走远,怕又错过,正要上前,从旁伸出一只胳膊拦在他前面。 他转过头,发现拦住他的是魏泽。 “你拦我做甚?” 陆远这才发现魏泽神色不对,后知后觉,那个偏厅是给魏泽小娘准备的,难道……那女子是他的小娘?! 魏泽的小娘他是知道的,之前因为他的疏忽,那女人让秦落普挟持过,魏泽亲自去追的人,因为这件事,魏泽有一段时日都不侍见他,连他上门,都拒之不见。 …… 陆家后院摆了一桌丰盛酒席,旁边站了几名侍酒美婢,又有几名唱者隨风送曲。 陆远和魏泽打小认识,那个时候,陆明章並不十分赞同让儿子和这小子混在一起,一个行商之家,终是上不得台面,谁承想,这魏家小儿居然自己闯出了名堂。 魏泽脾性霸道强硬,连庆王二子都敢打,各路官员对他也是客气。这样的人物绝不会盘臥太久,终有一日,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 酒过几巡,陆明章离了席,回房歇息。陆远挥去了一眾下人,此时桌上只有魏泽和陆远两人。 两人谁也没说话。 陆远想不到,一心牵掛的人是找到了,却有一个更大的麻烦在等著他,如果是其他任何人,他有能力摆平,可这个人不是別人,是魏泽! 无论如何,他要搏一搏,只要魏泽点头…… 第45章 求娶 禾草回了魏宅,人懒懒地不想动弹。 之前孙元娘来找她,只有谈起庆三,枯败的眼才有一丝动人的光辉。 她一定是痛苦的,以为庆三是杀父仇人,却又不可遏制地爱上这么个人,那样的爱太难了。 今日真相大白,孙元娘才真正露出笑来,庆三就那样看著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妻子,两人低头私语的画面一直断续闪过她的脑海。 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何尝不想有一份独属於自己的真情,可终究是奢望,她告诉自己,不能贪心,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 陆远亲自替魏泽斟酒,魏泽嘴角始终淡淡笑著,但那眉眼却耷拉了下来。 那女子是魏泽的小娘,也不过是他父亲留下的旧人,名头上只是一个妾,他来曲源县不过数月,不至於对一个妾母有多深厚的亲情。 他们二人从小便相识,只要他开口,言辞恳切一些,他应当会鬆口。 “道卿,你知我寻那女子已有多日,为找她,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没想到她居然是你魏家的。” 魏泽笑了笑,仍是一声不言语。 陆远不知他是何意,魏泽心思太深,他看不透。 “我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將她让於我?” 魏泽嘴角渐渐回落:“你想纳了她?你后院已有几房姬妾,难道还不够?” “不是纳,是娶,娶她为妻,我心里有她,自会给她应有的体面。”陆远明白,只要过了魏泽这一关,其他的都好说。 “为妻?她那样的人又是那种身份,你父母会同意?”魏泽说道。 “这个不消你担心,我自有安排,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魏泽摩挲著指环,缓缓开口:“既然你诚心一片,我这做兄弟的怎好阻拦,但是,那女子虽是我小娘,我却十分敬重,所以这个事情,我还需问过她,若她点头,我自然无话可说。” 陆远暗暗松下一口气,只要魏泽不阻拦,这件事就成了一大半。 “天色已晚,我该回了。”魏泽说罢起身,桌上那杯陆远亲自为他斟的酒动也没动。 陆远將魏泽送至大门处,又招呼了两个提灯的小廝:“你们送魏大爷。” 小廝们在前面开路,后面还有一排青兵跟轿。轿子到了魏家门前,下人们將魏泽迎了进去,又打赏了小廝一人一两银子。 金风淅淅,玉露泠泠,天气渐渐转凉,晚夕时分,下起寒露。 魏泽去了禾草院子,问了才知道,吃过晚饭后,她去了內园消食,还没回,他一路寻去,终於在湖中央的亭轩处看见她。 女人一身轻薄的丁香色素软缎,屈膝倚在栏杆处,裙下露出一对红鸳嘴绣鞋,翘著脚尖,没有半刻斯文。 “喝酒了?”魏泽问道。 禾草一个激灵,回过头发现是魏泽,不知他何时站在身后,一点声响也没有。 “嗯,你身上也有酒气。” 魏泽笑了笑,挨著她坐下,禾草往后退了退。 “真是看不出来,姨娘居然会泅水,水性还如此了得,看上去娇怯怯的,还有如此野性儿,姨娘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出身乡野,会水並不稀奇,我们那里的孩儿们都会泅水,我小的时候还救过人呢。泽哥儿说这个做什么?” “姨娘小时候救的是谁?那人长什么模样,可还记得?” “许多年过去,记不得了,只记得是个穿衣甚好的小郎。” 魏泽冷笑一声:“姨娘前些时候是不是又救过一个人?” 禾草的心漏跳了一拍,訕笑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事情。” 那日,她確实在落月湖救了一名男子,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魏泽怎么知道了。 “那儿子要恭喜姨娘了,不仅救了人,还为自己找了一段姻缘。” “什么姻缘?” “你救的那名男子是县令家的公子,名陆远,字愈安的,他对姨娘一见倾心,一直派人探听您的下落,今日终於见到了,一再恳求我,让我从中牵线,全你二人情缘,姨娘意下如何?” 禾草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她当日出於好心,救了那人,怎么还有后续?而且那名男子竟然是县令公子,这可是官家子弟! 那人容貌不差,家世也好,若是真能嫁得此人,不失为一桩幸事。 但是这话从魏泽嘴里说出来,她觉得不可信,她的出身先不说,还是个寡妇。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嫁或不嫁,也不是我能决定的。”禾草掉过头,伏在栏杆上,手里抓著一根藤条,有一下没一下地甩著。 “姨娘若真想嫁人,我还能拦著不成,况且这样好的机会,我只有替姨娘高兴的份,哪会阻拦,你找个好人家,我也高兴。” 魏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和这深夜的湖泊一样,罩著一丝烟雾,幽暗不明。 禾草坐直身体,看向对面之人,想从他的眼中辨別出什么。 “我走了,您父亲的牌位谁来看守?” 魏泽笑了笑:“姨娘不必把自己看得过重,没有你,自然有其他人替上。” “姨娘不必现在立马回答,可要想好了,这是一门不可多得的亲事,陆远其人文采灼灼,人品上佳,家世贵乘,这样好的郎君,错过可就不再有了。” 魏泽看了眼衣著单薄的禾草,皱了皱眉,瞬时又展开,轻笑一声,起身离去,走了两步,禾草从后叫住。 “泽哥儿,你这话说得可是真心?” 魏泽只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待他走后,忽然一阵微风吹来,禾草打了个寒噤,抱著手臂搓了搓,也走了。 次日一早,侍画伺候起禾草,下人传陆家公子来了,说是要见一见姨娘。 因要见客,侍画便替她上了妆。 禾草的肤脂细腻,淹淹润润能掐出水来。粉上重了反倒遮了皮肤本身的顏色,侍画只在她面上匀了一层香膏,轻敷上些许薄粉。 一对眉形弯弯的,又细又长,如远黛青山,纤长的眼睫下,秋波灵动,都无需过分涂描,只让她保持天然。 像禾草这样的形貌,总能一眼把人的目光抓取,没人逃脱得了。 侍画深知这一点,禾草的美只需点缀而不用修饰,呈现出来就是动人的,挠人心肺。 禾草对陆远有些印象,毕竟那日太过惊险,收拾过后,禾草便去了前头…… 第46章 心意 魏宅书房,来安替香炉重新压上香粉,点燃,盖上紫金炉,细烟依依生起。 不知自家爷怎么想的,真就放心让那两人单独相处?你说他放心吧,拿在手里的书看了半天,也没见他翻一页。 来安看了眼自家主子:“爷,陆家的来了,禾姨娘过去了,您不去看看?” “那是她自己的事,我去做什么。”魏泽叩了叩桌案,来安立马续上茶。 “下去吧。” “是。”来安应声退下。 门外,来旺见来安出来,连忙凑上前,把他拉到一边,覷声问:“哥,咱们大爷什么时候这样好性儿,好不容易弄回来的人,说让就让了?” 来安摇了摇头:“我也看不明白,不过依我对爷的了解,只怕不会这样简单。” 来旺点了点头,他们从小就跟了主子爷,就目前来看,这绝对不是他的脾性。 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最后谁会倒霉,是禾姨娘还是陆家公子。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禾草到了会客厅,透过屏风,能观到一个身量修长的影儿,应该就是陆家公子了。 陆远听到声响,抬眼朝屏风看去,手心甚至起了一层薄汗。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在酒楼上,她在摊位上挑选髮簪,只一眼他就上了心,后来,她又救了他的命,他知道他再难逃掉。 之后,他派人四处打听,却没有半点消息,如今,她与他只一屏之隔。 禾草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朝著男人侧身行礼,陆远哪里还敢坐著,连忙起身还礼,陆家小廝心道,公子从来行止从容,清风有度,何曾这样手脚生乱。 两人隔著距离,对坐下。 陆远看著对面的人儿,心道,是他日夜思念之人。 上次只顾著救人,那样的情况下,禾草並没太注意陆远的样貌,今日相看,和魏泽不同,陆远的长相偏文弱清雅一些,嘴角始终带著温和的笑。 “那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陆某说过,这个恩情定会还。” “陆公子不必在意,不过是举手之劳。”禾草笑道。 陆远被女人的笑闪了眼,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停顿了一下:“在下的心意,姑娘可知晓?” 禾草没想到他一上来就说明来意,一点不含糊,不免有些难为情。 陆远又道:“是我草莽了,你心放宽,我不迫你,过两日,不知姑娘可得閒,落月湖有赛舟,我带你去看看?” “多谢陆公子相邀,我还是不去了。” 陆远一怔,笑说:“一同去吧,那傢伙也会去。” 魏泽也去?那她跟著同去,想来是可以的。 送走陆远,禾草正待回房,来安传话,说魏泽要见她。 禾草来到魏泽书房,坐到下首侧位,上一次来,她也是坐在这个位置,那次她生死一线,拋开尊严,恳求魏泽留下她。 “见过了?”魏泽看著手里的书,头也不抬。 禾草“嗯”著应了一声。 “姨娘瞧他可还满意?” “陆公子年轻英俊,身世清贵,是我高攀了。”禾草放在膝上的手相互绞著。 魏泽终於从书中抬眼,看向她,慢慢踱到她跟前,向下睨著:“別绞了。” 禾草停下动作,想起一事:“陆家公子邀我去看赛舟,你去不去?” “姨娘无须问我,他既然邀了你,你想去便去。” 禾草扬起下巴,和魏泽对上,笑道:“那我到时候去凑凑热闹。” 魏泽逆著光,一双眉眼隱著,看不直切,只听他说:“去吧。” 从书房出来,禾草深呼出一口气,慢慢走下台阶,往后院走去。 这一日,是曲源县民间自发组织的赛舟节。 街市上人流如粥,各大酒楼全都预订了满席,街道旁全是商贩,有卖赛鼓的、彩幡的,还有卖响锣的,沿路下去,到了落月湖附近,一溜排的生意,各式各样的都有,还有那挑著担子卖吃食冷饮的。 时下正值淡暑新秋,晚上虽放了凉,白日依旧炎热。 湖边已聚集了不少人,乌泱泱一大片。 普通百姓都是提前在湖边守著,抢占一个绝佳的观望地点,而那些有钱的人家都是包下楼船,所谓楼船,就是酒楼,只不过是在湖边做生意的酒家。 地面上的酒家,讲究的是高、大、宽敞气派,而这些依湖做生意的酒家则有不同的讲究,个头大的船反倒失了意趣,楼船讲究一个精致,环境精致,吃食精致。 更有上等的楼船会请来青楼名角,当然,能请青楼名角,那也一定是客人身份不一般。 同样一片湖光,楼船的客人和岸边的百姓看到的却不一样。 陆远单独包了一艘精小楼船,小二层,雅间环境清幽別致,房內还熏了香,靠窗的桌上摆著几盘子细果和甜点。 禾草没想到陆远单独邀她。 因今日游人眾多,人员掺杂,出门前侍画特意替她戴上一顶幕篱,水色的轻纱垂掛至胸前,上了二楼才將幕篱摘下。 禾草今日打扮的清爽,一袭鹅黄长衫,露出葱绿抹胸,细腰款款,束著慵懒风情,外套著一屋挑纱月白縐丝褙子,臂腕上缠著暗祥云彩绘披帛。 距此不远的另一条船上,二楼雅间內,曲乐盈耳,隱有女子娇笑的声音传出。 船內笙簫盈耳,舞乐清扬。 “陆愈安怎的没来?”谢方昭问道。 周镰就著美人儿手喝了杯中酒:“来了,在另一条船上,我看著他上去的,后面还跟著一女子。” “什么女子?”另一个方脸男子问道。 “戴著纱儿呢,看不见脸,不过那身段,嘖!你们是没见到,就我多年的经验,此卿大有意趣!”周镰咂著嘴。 “他有些不像样,哥哥都来了,他却撇下我们,独会美人儿,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行!咱们去闹闹。”谢方昭向窗边递了个眼色。 眾人会意,只见魏泽歪靠在椅榻,一边喝著酒,一边听云仙清唱弹曲,对他们的谈话完全不感兴趣。 周镰几个立马指使著艄公转舵。 他们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小娘皮恁会缠人…… 第47章 缠绕腰间的力量 陆远正在同禾草讲述那天遇险的经歷,禾草听得认真,脸上不时给出惊讶的反应,好像陆远的话比赛船更吸引她。 男人见她喜欢听,继续往下讲,说到秦落普是如何被魏泽设计抓获的,最后因他疏忽,导致秦落普逃走。 听到魏泽宴请秦落普一节,禾草屏住呼吸,听得更认真了,虽然陆远几句带过,但她知道一定是极其凶险,一环套一环,每步都不能出差错。 陆远敘敘讲著,但他发现禾草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他停顿下来,静静看著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本不想唐突禾娘子,但这件事我还是想亲口对你说,吾之心意已经很明白,想娶汝为妻,不是纳妾,而是明媒正娶將娘子娶进我陆家大门,不知禾娘子可愿为吾之妻?” “能得郎君青眼,何敢愧当,但妾之身份不敢高望公子,有如云泥,怎敢心生贪恋。”禾草心想,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 “当初我从狠心哥嫂手中得救,多亏了魏家哥儿,他怜惜我身世悽苦,將我留在魏家,与我有恩。另一个,魏员外才过世不久,我也没有再嫁的道理……” 正说著,船身外传来吵闹。 “陆愈安,你小子忒不厚道,有了美人儿也让咱们哥儿几个掌掌眼,藏著做什么,你是那刘彘儿,金屋藏娇还是怎的?” 这是周镰的声音,只有他敢这样犯浑,除了魏泽,这小子谁也不怕。 陆远探脖望去,几人居然直接跳到他这条船上,要上来,被他的小廝拦著,正在下面闹呢。 禾草慌了,这样的情况下,她是绝不能让人看了去的。 时下男女私会不是什么大事,但私会中被几个男人围堵打趣,性质就不一样了,那和外面卖唱的青楼姐儿们没区別,一旦起了头,她会被人轻看了去。 陆远安慰道:“別担心,我下去打发他们几个。” 禾草点点头,把幕蘺罩到头上。侧耳听著下面的动静,陆远下去后,动静非但没有减弱,反倒闹得更大了,恍若下一刻几人就要衝上来。 禾草走到二楼廊上,发现这条船的不远处停著另一条船,应该是楼下那几人的。 对面躺椅上倚著一个人,旁边还有个青衣美人儿唱曲儿,她越看这身形,越觉得熟悉。 那人似乎觉察到注视,侧过头。 魏泽?!太好了,他轻功了得,翻山越岭都不在话下。 “泽哥儿?”禾草试著叫了声。 魏泽不为所动,继续听曲,禾草以为他没听见,提高调,又叫了一声:“泽哥儿?” 青衣女子抬眸,疑惑地看向她这边,得!禾草算是明白了,他不是没听见,是懒得搭理她。 零碎踢踏的脚步声,正往二楼上来,禾草急得红了眼眶,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腰上缠上一道力量,眼前景物一,再次落脚,她已到了另一边。 只听到耳边一道熟悉的男声:“开船。” 艄公得令,撑船转舵,船朝另一边驶去。 等周镰几个上来,发现二楼雅间內空无一人,怎么会无人呢?朝窗外一看,发现他们的船已经开走了,几个顿时傻了眼。 陆远覷眼望去,却看见魏泽回给他一个凉凉的眼神。 同那边的清雅不同,这边船房內的酒桌上珍饈堆叠,奢贵华糜,又有伶人舞女增香解趣,这些贵胄公子们的生活果然铺张。 禾草看了眼魏泽身边的美人儿,半垂著颈儿,挽著云髻,朱唇皓齿,一身轻透的鮫綃层叠如雪,款指轻弹,声悠悠,曲漫漫。 魏泽半闔著眼,並不说话,但禾草看出来了,他心情非常不好,她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 “一会儿船靠岸,让人送你下去。”魏泽说道。 禾草点了点头,经过方才的慌乱,身上起了汗,於是把幕篱摘下,见旁边有一杯没碰过的茶水,端起来正要喝。 “別碰那个。” 魏泽把杯子从禾草手里拿走,杯里放了些给男人助兴的药,那几个傢伙常常喜欢玩些手段,又爱胡闹,至於女人喝了会怎么样,还真不知道。 “喝这个。” 魏泽亲自烫了一个杯子,又用拈子夹了几块冰放到凉水中,斟了一碗茶,推至禾草面前。 禾草谢过,看著面前的茶水,晶凉,又有茶香气,杯壁上还起了一层细小的水珠,一口下去,心肝脾胃都舒爽了。 船在水面上迴荡了一下,艄公的声音在下面响起:“到岸了。” 禾草起身,朝魏泽福了福身:“我先去了。” 魏泽頷首,在禾草走后,招手对来旺吩咐:“去,护著些。” “是。” 来旺领命去了。 “大爷对那女子倒是贴心,奴从来不曾见爷这样过呢!”云仙说道,语气中有些嗔怨的意味。 魏泽笑了笑:“你说的是什么醋话儿。” 云仙放下琵琶,洗手斟了一盏茶,送到男人面前:“奴家说错了话,爷赏个脸,喝了这杯茶,不计较罢。” 魏泽接过喝了:“你下去,歇歇嗓子。” 云仙欠身,敛裙退下。 禾草从船上下来,没了心思再玩耍,径直回到魏宅。 下午的时候,魏泽也回了,禾草走出院子,细细想了片刻,此事她还是和魏泽通个气,虽说他从头至尾表现得无所谓。 魏泽正在湖亭中歇息,记得上一次她来,为了討要卖身契,足足等了一个下午,才见到他这座真神。 “姨娘去吧,主子爷有请。” 思巧过来將她引到亭中。 魏泽正在下棋,自己同自己对弈,禾草坐到他的对面,犹豫著要怎么开口。 “泽哥儿,我有话说。” “嗯。”魏泽眼也不抬。 禾草看了眼周围,男人仿佛头上生眼,一挥手:“都下去吧。” 立在周围的人依次序退到了湖亭边,幕帘围出一方私密的区。 禾草见人已退去,开口道:“今日陆家公子表明心意,想娶我为妻。” 魏泽將指尖的一枚白子落下,哗啦啦又从棋盒中捻起一枚,根本不在意女人说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魏泽才轻慢慢开口:“姨娘真觉得以你的身份能嫁进陆家?” 禾草脸上一白,手指紧紧攥著裙衣,看著对面之人,她配不配自己心里清楚,但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让人不好受。 魏泽从棋盘中抬头,往后仰靠,双手交在胸前,眼珠向下睨著。 就是这个神情,永远的高高在上,她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个眼神,一双眼映著清辉月华,让人觉得他超然事外,相处久了,她才发现,他不是超然事外,而是冷情! 仿佛所有人在唱一齣戏,而他只是一个看客。 禾草心里来了气,质问道:“你就这样肯定我嫁不得陆家?” “是。” 魏泽的语调不带任何起伏,而他接下来的话,让她更加难堪…… 第48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魏泽丝毫不遮掩语调中的轻视,禾草却被他的话刺痛,原本一颗淡然的心生出执拗。 魏泽又道:“姨娘心里明白,何必再问我,无论从你的出身又或是身份,都配不上他,陆愈安虽承诺娶你,但陆家可不是他当家,他说的话没分量。” 禾草僵著身子,声音也有些发直:“既然是这样,这话为何你不早点说。” “我为何要说?这是姨娘自己的事,也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现在看来……” 男人言语说一半留一半。 禾草怔愣片刻,讥讽道:“陆家公子说要娶我,我也只是听听,就算最后嫁不了,我也没所谓,本就不抱希望,但是,刚才听我儿一番言语,我改主意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定要嫁他陆家郎!” 她並非真要嫁陆远,只是觉得魏泽说的话也太可恶了些,这人怎么这等可恶呢。 禾草说罢起身离开,离开前还把魏泽的一盘好棋全糊了。 魏泽嘴角抿出一条刚毅的直线,暗骂一声,冤家! 次日,禾草想著气话归气话,还是决定同魏泽把话说清楚。 走到那边院子:“你主子可在家中?” “主子爷一大早就走了。”来安回道。 “走了?去哪儿了?还回来吗?”禾草问道。 “大爷没交代,只让小的留下,帮您安排出嫁事宜,想来是不回了。”来安说道。 怎么就走了,走得这样突然?昨天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失望、有责备,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暗涌。 …… 接连几日天色阴沉,彤云密布,天上开始下起冷雨,院中土润苔青,竹影参差,窗欞处吹来微寒的风。 禾草倚在床头,把窗扇推得更大一些,有几点微雨飘进来,落到她的脸上。 那晚,也是这样的天气,魏泽在灯下问她,姨娘,你会永远陪著我吧?! 很难想像,他那样一个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明明语气那样轻,那样小心翼翼,那一下,她的心被狠狠攫著,呼吸间都是疼的,为什么会心疼呢,他那样强悍的人,有什么值得她心疼的。 也不知几更天,她实难睡著,披了件外裳,撑著油纸伞慢慢往內园走去,內园中有一片池塘,塘里的荷叶开始有了枯败的跡象。 她沿著塘慢慢走著,听著雨打荷叶深深浅浅地响,不知不觉脚上染了泥水,泥水浸透到內里,湿了袜子。 她走到木香棚內,將油纸伞放到地上,理了理衣衫和打湿的鬢髮,雨下大了,交织的雨幕让她有些看不清路。 一阵冷风吹来,带著苦意的青木香隨风轻轻拂过她的鼻息,禾草转过头,只见魏泽身著月白长衫,领间解开几颗扣子,靠在棚架下,一头乌髮用小银冠束著,看著她。 “什么时候回的?”禾草向前走了一步。 魏泽偏了一下头,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把她看著。 禾草也捂著袖笑了,再抬眼,哪还有人,只有空落落一片被风吹扬的青藤。 …… 魏家二房。 二房夫人娄氏正在房中看帐本,几个管事候在阶下。 “咱们府上看著光鲜,但上下打点一样也少不了,进帐多,出帐更多,內里早已捉襟见肘,光靠老爷那一点子俸禄哪里够用。” 娄氏眉头紧锁,他们这样的人家,胳膊断了往袖子里藏,闔府上下,一应吃穿用度还不能缩减太过,恐被人笑话了去。 “夫人这是放在眼前的不看,望那没有的。”娄氏的陪嫁蔡嬤嬤说道。 “怎么说?”娄氏问。 蔡嬤嬤挥手让其他人下去:“大房的哥儿总要回京都的,夫人何不將大房的帐务接手,咱们也不要半分好处,就是代管帐务,到时候,进帐多少,出帐多少,咱们只要把帐面做平了,谁又能说什么,还能得大房一个人情。” 娄氏觉得这是一个办法:“泽哥儿会同意?” “有什么不同意的,大房又没个正经女主子,只有一个妾室,若夫人怕她坏事,找个理由把她清理出去就是了。” “说得容易,那么大一个活人,如何说打发就打发了,那是大房,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能管著大房帐务自然好,能捞不少好处。 “若是大老爷在,处理那小妾確实不容易,现在那小妾守著寡哩!”蔡嬤嬤眼珠转了转,又说,“婢子倒有个法子,听说那女人有个嫂子,只要把她嫂子找到,就好办了,让她灰溜溜走人,连曲源县都待不下去。” 蔡嬤嬤附到娄氏耳边细细说了,娄氏连声称妙,隨即又担心:“哥儿会不会因此对我生怨?” “您是他的长辈,帮他清理门户,他谢您还来不及呢,区区一个妾,哥儿不会为这动肝火。” 这日,禾草午睡了起来,二房那边来人说要见她。她同二房不怎么来往,这个时候传她过去做什么? 她收拾一番,带著侍画和三月去了二房。 二房和大房坐落在一条街上,当年又是同时建的屋址,內部构造大同小异。 引路的丫鬟將她带到娄氏房中,侍画和三月被拦在屋外不让进。 娄氏端坐於正中间,左右侍立,下边还坐著几人,一个是魏宛姣,一个是魏宛晴,魏宛晴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担忧。 禾草走到堂下,对著娄氏行了礼。 上面一片安静,娄氏不说免礼,只让禾草跪著。看来今天是场鸿门宴了。 “你抬起头来。”娄氏说道。 禾草依言正起面目,看向她。 “好个楚楚可人的样子,可不知道成天做这样子给谁看。” 禾草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贵妇:“夫人今日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娄氏冷笑一声:“把人带上来!” 只见下人带上来两人,一男一女,那男子她不认识,那女人四十上下,胖头圆脑,就算化成灰禾草也认得。 正是失踪许久的王氏! 第49章 处子之身 王氏的出现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使得她全身发冷。 “王氏,你可认得眼前这人?”娄氏问道。 王氏低眼看了看禾草,点了点头:“是我小姑子,禾草。” 娄氏转过眼,看向禾草:“这妇人你可认得。” “认得。”禾草眼也不眨地回道。 “那你可认得旁边这个男人?” 这男人进来时,她就看了,五短身材,小眼方唇。 “不认得。” 娄氏一掌拍向桌案,腕间的桌子嗑得哐啷响:“你不认得?呵!他可认得你!” 男人看著禾草,一脸深情:“妹子,就別隱瞒了,咱们俩的事情被发现了。” 禾草转头把男人一瞪:“我不认识你,你不要浑说,毁我清白。” 一直没说话的王氏开口道:“不是嫂子说你,既然已经是魏家的人了,就该一心一意把心放在魏家,就算他是你从前的相好,你也不能偷跑出来与他私会。” 这下禾草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唱得这一出啊! “你还有甚话说?”娄氏问道。 禾草还是那句话:“我不认得此人。” 王氏朝上面磕了头:“夫人,我这小姑子在嫁魏员外之前和这个货郎就认识了,两人常常躲著没人的地方干那没羞没臊的事,谁想到,她嫁到了魏家,同这男人还有往来,幸亏那日被我看见了。” “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娄氏问禾草。 禾草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膝盖:“我无话可说,还是那句话,我不认得这男人,还有,夫人是二房的,怎么手伸到我们大房来了,就算我有错处,那也是魏家大爷处置,不该劳夫人费心。” 一旁的蔡嬤嬤呵斥道:“好个囂张的人儿,不过一个奴才,还敢质问夫人,魏大爷一个爷们,外头的事还忙不过来,他会管你这些?大房既然无人主事,咱们二房代为管教再合適不过,轮到你发问。” “现在人都在你眼前了,你还敢狡辩。”娄氏端起茶来,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 禾草看了眼在座的眾人,魏宛姣一脸幸灾乐祸,魏宛晴一脸担忧,却又不敢言语,堂內的婆子丫鬟们全都一副看好戏的姿態。 这种污衊清白的事情,是很难自证的,她总不能说,她还是处子之身,魏员外还没碰她就死了,然后为了这平白的是非,脱光了衣服让人验身。 她不愿! 禾草走到王氏面前:“王氏,我问你,你既说我同这男人私下相会,可有证据?又如何证明我同这男人有染?” 王氏缩了缩肩膀,她有些怕这个小姑子:“这还需要什么证据,我看见了,我就是证人。” 禾草咯咯笑出声,看向娄氏:“夫人,我同我这个嫂子一向不睦,在我们村都不是秘密,隨便一问就知,而且,夫人有所不知,魏员外去世后,王氏还准备將我卖到苗家,那苗家老爷得了麻风病,这不是盼著我死嘛,她说的话能信?” 王氏张了张嘴,麵皮涨红,憋不出一句话来。 禾草接著说道:“还有,你说我在婚嫁前,就同这男人有了往来,做出那不知羞耻的事,既然如此,你们还敢把我嫁到魏家?” “那是因为……因为……”王氏头上开始冒汗,喉咙发凉。 娄氏对蔡嬤嬤使了个眼色,蔡嬤嬤会意,声音尖厉地说道:“小娼妇,不必狡辩,做出这种下作的事,还扯带旁人,此等德行有污之人,魏家岂能容下你,夫人心善,放你一条生路,你该感恩戴德。” “王氏,把你这小姑子领回去,教养好了,以后再嫁也不是难事。” 看来这是要把罪名给她坐死,无论她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罪名扣到她头上。 从旁出来几人,將禾草推搡到了后门,又拿绳子捆住她的手脚,塞到马车內,然后嘱咐王氏和那男人:“看管好,別再让人跑了。” 王氏哈著腰,连连点头。 马车从魏家二房后门驶离。 侍画和三月在外面等不到人,便问看门的小廝,小廝先是说不知道,后来又说人已经走了,等她们回到大房,才知道禾草根本没有回。 此时,云层传来雷声阵阵,禾草在马车中不得动弹,身体施展不开,不知车子行了多久,突然停下。 王氏揭开车帘钻了进来,似乎有些害怕的样子:“不是我要害你,我也没办法啊!我现在放你走,你別找我啊!” 王氏並非什么好人,对禾草就更不用说了,突然转变態度也是和夏老大的死有关,夏老大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禾草被魏家下人接走没几天就被杀了。 这事绝对和禾草脱不了关係,所以她怕被报復,就卷了包袱躲到別处去。 王氏一边將禾草的手脚解绑,一边说著:“小姑子你別记恨我吶,我也是没法子,那户人家找到我,我也不敢说个『不』。从前得罪了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较了罢。” 王氏把禾草放下车,隨著那个男人驱车离开。 这是一条山野小道,看不见人烟,禾草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朝一个方向慢慢走去。 车马是从这条路上来的,那只要顺著路往回走,就可以了。 她的脚上穿的是一双软底鞋,不適合走远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脚一沾地就疼,应该磨起泡了。 好在已经能看到些许人烟,证明她的方向没有走错,只要继续走,一定能走回去。 天色已晚,乌压压的云里掣闪,嗡嗡沉雷,荒草摇摇,老树沙沙。 天上开始落雨,先是一滴、两滴,越来越多向下砸来,在地面形成深深浅浅的水洼。 女人拖著步子高一脚,低一脚地朝前走著,衣服已全部打湿,狠狠地贴在身上,一双绣鞋塌湿,雨水冲刷著脸,她抹了一把,把脸上的妆揉掉。 深夜的雨水中,她的脚步缓缓的,却没有任何迟疑。 滂沱的雨雾下,传来噠噠声,那声音不徐不疾。 禾草抬起头,一人一马迎面而来,那人和她一样,全身上下都滴著水,那匹马看著倒是油光泛亮的。 第50章 疼么? 眾人面前被侮辱,她没有哭,被强行绑走,她没有哭,独自走在这山野道间,被风雨冲刷,她没有哭,可是他出现了,她就想哭一哭。 他纵马慢行,踅到她的身边,围著转了两圈,雨幕把时间定住。 男人额角紧绷,雨水不停从他头脸上滚落。 他朝她伸出手,她將手搭在他的手心,再抬眼,她坐到他的身前,他双手环过她的身侧,握住轡绳,挺腰纵马,驰骋风雨中。 禾草闭上眼,任雨水拍打在脸上。 侍画和三月回了院子,就丧著脸不说话,她们本来送禾草去二房,结果人却不知去向。 她们求管家周瑞找人,他却说得了二夫人吩咐,禾姨娘行止不端,不许留在魏家。这就是不打算找人的意思。 来安见这两人怪有趣的,给她们提个醒:“好好的,怎么了?” 三月横了来安一眼:“你们怎么不去找人,是不是怕二房,怕得罪二夫人,好歹相处过一段时日,怎的恁没人情味,她平日有什么好吃的,也想著你哥儿两个,你们两人倒好!” 来安来旺对看了一眼。 “三月妹妹,你这性子也太急了,咱哥儿俩也才回,还没开口,你上来就噼里啪啦一大串的话儿,叫我怎生作答。”来安笑道。 三月急了:“呸,坏心肝的,谁是你妹妹,你还笑哩!” 来旺顶了顶来安的胳膊:“你逗她做什么,看她急赤白脸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侍画抹了抹眼泪,侧过头问:“安哥儿,你刚才要说什么来著?” 来安待要开口,来旺抢在前面,嘻嘻道:“侍画姐姐,你问我,我哥知道的,我也知道。” 侍画又问来旺:“旺哥儿,那你说。” “姐姐別担心,咱家大爷去接了,哪儿真能让姨娘宿在外头。” 侍画,三月齐声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话儿还能有假。”来旺看了前窗外,雨脚仍没有放缓的意思,“姐姐快让人备下热水,一会儿要用。” 侍画破涕为笑,“噯”了一声,和三月一起开始指著人张罗,又是让人烧水,又是铺床薰香,只等人回。 侍画和三月举著伞在门首等著,终於见到期盼的身影。 魏泽將人带下马,却並未將人交到她们二人手上,抱著逕入到宅中,两人反应过来,赶紧从旁撑伞遮雨。 回到房后,魏泽交代:“一会儿熬碗薑汤让她喝了。” 说罢转身离开。 热水早已备下,禾草进到浴间,在侍画和三月的服侍下褪去湿衣、鞋袜,放到水中,浸入热水中的一剎那,浑身打了个激灵,皮肤上起了细小的疙瘩。 慢慢地,热气回暖到身上,体內的血液开始流动。 沐毕,侍画將她身上的水分拭乾,换上软缎寢衣,把禾草扶到床榻上躺下,將头髮绞乾,又拿了烘炉將头髮烘至半干。 “你们下去吧。”魏泽走了过来,看样子也是才沐浴过,身上还带著湿热气,一头髮丝半挽半散著。 侍画和三月退去,房中只剩下二人。 魏泽从桌上拿著烛灯,走到床边。 “拿著。” 禾草怔怔接过他手中的灯火,见他又返回点了一盏,拿在手中走来,放到床头案上。 “怕疼么?”魏旁问道。 禾草拥著被坐在床上,摇了摇头。 外面的雨仍淅淅沥沥下著,雨滴落到屋檐、落到窗台、落到枝叶上,发出深浅不一的噠噠声。 昏黄的灯火中,在她的注视下,他慢慢蹲下,轻轻开口,又问了一遍:“真不怕?” 腔调中有些哄趣的味道。 禾草揪了揪被褥,心也跟著揪了起来,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撩开被角,她自觉地从被子中伸出一只脚来,连带著一截玲瓏无骨光滑的小腿。 男人的目光在那只粉粉的玉足上定了定,然后撇开眼,把灯烛放得近了些。 他將她的脚搁放在膝上,从旁拿出一根银针放到烛灯上燎过,將其中一只脚抬起,只见原本光滑的脚底起了两个一大一小的泡。 禾草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看著半跪在身前的魏泽。 “那天我说的是气话……” “我没想嫁陆公子……” “你当时说的那些话也太可恶了……” 女人正心不在焉地说著,忽然脚上传来刺痛:“啊……轻些……疼……” 魏泽下意识捏了捏她的小脚:“不是说不怕疼么?还有心思说其他的。” 禾草就不说话了,脸上有些泛红,烛光照壁影,女子垂首在上,男人屈膝半跪。 魏泽的动作嫻熟,没让她遭罪,两只脚上的水泡处理好。 “早些睡,今天的事,不会白白让你受著。” 魏泽走出门外,將房门反手掩上,院中传来男人远去的声音:“去二房。” 娄氏心情甚佳,一想到钱財有了著落,多日来的愁闷得到解决,等泽哥儿回了,她去一趟大房,商討代管帐务的事,另一个,今日老爷从琼州城回了。 娄氏接过丈夫的衣衫,掛起,把今天的事情大概说了。 魏贺年听罢,眉一扬:“简直是胡闹!” 魏贺年是魏泽二伯,在琼州城做书吏,合中身材,面留短须,看著有几分儒雅之气。 “我每月俸银,都交於你管,怎的还短缺?” 娄氏撇了撇嘴:“老爷不当家不知这里面的难处,您一个文官有什么大钱,咱们府上迎来送往不知搭进去多少,两个姐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嫁妆都要事先备著,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能怎么办。” 魏贺年来来回回踱步,嘆气连连:“你把主意打到大房,就不怕他来找你,他是什么性儿,你不知道?我那大哥在世时都管不住他,他要是找来了,我是拦不住的。” 娄氏觉得丈夫大惊小怪,不以为意。 “那不过就是个妾室。” 魏贺年一拍桌面:“不过一个妾室?那可不是一个妾室,那是他的脸!” 忽然一道掣闪,屋室白炽,又骤然沉入黑暗,接著雷声诈响,有如裂石之声。 魏贺年觉得今夜不会太平…… 第51章 喉间的沙哑 娄氏心里开始发慌。 “这是怎么说?一个妾而已,怎么就是他的脸了。” “这女子当初被她哥嫂领走的,后来我那侄儿又將人接回,你不经过他的同意,把人赶走,是不是打他的脸!你怎的如此蠢笨,肯定又那个蔡嬤嬤从旁攛掇。” 正说著,下人慌张来报,把门拍得啪啪响。 魏贺年心一突,知道还是来了。 “你隨我去,总得让他把这口气出了才好。” 娄氏心想,再怎么样,她也是他的长辈,就算心中恼怒也不敢把她怎么样。於是,两人换了衣,下人从旁撑起伞,走到前面。 只见会客厅两排烛火高燃,亮如白昼。 魏泽坐於堂侧的椅子上,两边左右侍立,见了来人也不起身,不紧不慢地喝著茶。 “这般晚了,侄儿来我府上可是有什么事?”魏贺年一脸和善问道。 “深夜到叔叔府上叨扰实是不该,侄儿是来接人的,听下人说,我家小娘被请到叔叔府上,这个时辰了,也该把她归还於我。” 娄氏心有不甘,认为丈夫言过其实,便端出长辈的架子。 “泽哥儿,你那小娘德行败坏,身心有污,同外男私会,我已让人將她赶了出去,这样的人不配留在魏家。” “叔母好大的威风!我大房的事几时轮到你插手了?既然你说她身心有污,总要拿出证据来,证据在何处?”魏泽问道。 娄氏暗道失策,应该把王氏和那人留下,这会对质起来,也有个说辞。 “不打紧,叔母看看这两人你认不认识。”魏泽招了招手,“把人带上来。” 下人带上两个浑身滴水的人,正是王氏和那名货郎。 娄氏一看,挺了挺腰板,眼中亮起:“不错,就是这二人。这王氏是禾草的嫂子,那男人就是和她私通的姦夫,王氏是人证,这男人也承认了,泽哥儿,叔母这是替你清理门户哩!” 魏泽起身,走到王氏身边,拿马鞭压了压妇人的颈脖,王氏浑身一抖,差点撅过去。 “王氏,你说。” 王氏哪还敢有半个字的假话,恨不得连心肝都吐露出来。 “是一个嬤嬤拿了钱给我,让我诬陷我那小姑子,不关我的事啊!大爷饶命吶!” “你呢?说!” 那货郎只见一双青底皂靴走向自己,连连磕头,只说自己是拿钱办事,没有私会,没有姦情。 娄氏颤抖著手指向王氏和货郎:“你们……你们怎么……” 她本就心虚,说半天说不成句。 魏贺年知道,他再不做点什么,今天怕是不好收场。 “把蔡嬤嬤带上来!” 那蔡嬤嬤本是躺下了,突然被叫到前厅,还不知发生了何事,问了一旁的带路小廝,那小廝闭口不谈。 厅上明晃晃的,站著许多人,还没等她一一认清,一个声音嚷道:“就是她!” 蔡嬤嬤认出这是王氏,又看到立於不远处的魏家大爷,心道一声,坏了! “侄儿,你叔母也是受了攛掇,现在人已经带到了,要如何处置全都隨你。”魏贺年说道。 “来人,把这狗奴才的舌头截了。”魏泽的声调平平。 蔡嬤嬤嚇得面色惨白,软著腿跪下,膝行到娄氏脚下:“夫人,老奴伺候您多年,您替老奴求求情。” 娄氏心中不忍,蔡嬤嬤毕竟跟隨她多年,有主僕情分。 “能否饶……” 娄氏话没说完,魏泽一眼看过来:“叔母別慌,处置了她,就到您了。” 魏泽的护卫把人拖了下去,不一会儿,雨中传来刮耳的惨叫,娄氏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跪在地上的王氏和货郎,更是抖若筛糠。 护卫施过刑,进到厅间,脚下踏出血水。娄氏看著那血印,眼睛发直,又见魏泽朝自己走来,忙躲到魏贺年身后。 “侄儿,看在叔叔这张老脸上,算了罢。”魏贺年说道。 魏泽停下脚步:“既然叔叔求情了,那我也不好相逼太甚,但是……我小娘还没回,就让叔母带人去找,找到了把人送回,这件事就算了了。” 娄氏刚才被嚇到,这会儿听说让她找人,倒鬆了一口气,心想,把今晚应付过去再说,等他回了京都城,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来,就算把那女人找回了,又怎么样呢?他走之后,那女人还不是任她搓圆搓方。 然而,魏泽接下来的话,让她算盘白打了。 “曲源县的產业,我会尽数变卖,下人该发卖的发卖,侄儿马上要回京了,我家小娘,我是要带走的,还请叔母一定要將她找回。” 魏泽离开时留下两个护卫,说是漆黑雨夜,看护娄氏安危,实是监督她亲自找人。 娄氏养尊处优惯了,哪里经歷过这些,把一双脚磨出许多泡来,天色將晓之时,大房传来消息,说是人找到了,此时的娄氏只剩下半口气,才在下人的搀扶中回了府。 次日,禾草迟迟没有起身,昨天魏泽替她挑了水泡,又上了些膏药,现在脚还有些疼,並不想下地走动。 帐幔中,女人散著乌髮,衣衫松乱,双腿夹著被褥,左边翻一下,右边翻一下。 门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那日淋过雨,男人的声音听著有些沙哑。 “还没起?” “回大爷,还没起。” 男人“嗯”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时,房门从內打开,禾草披了件外衫站在门里。 “泽哥儿,你一会儿出去吗?我有些话儿同你说。” “不出去了,我在家中。”魏泽皱了皱眉,上下打量女人一眼。 男人闷咳了两声,抚了抚嗓子。 禾草见他唇瓣將红未红,气色苍败,说出来的话也不连续,中间总要顿一顿。 “你……病了?”禾草问道。 魏泽也不答她的话,转身就走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身子看起来轻薄了些。 “哥儿病了?”禾草看向侍画。 “听来旺说,大爷回来一直烧呢。” 禾草望著他离开的方向出了会儿神,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难受…… 第52章 哄劝 魏泽走后,禾草唤人进来侍候梳洗。 她昨晚思考了一夜,现在魏泽还在,二房就敢这样对她,如果魏泽回了京都,那些人只怕不会放过自己。 这次是诬陷,说不定下次她的名节真会不保,半夜给她房里塞个男人,然后捉姦在床。骯脏的办法有太多,防不胜防。 人为了达到目的往往会不择手段,她怎么斗得过二房那些人。 听说昨夜魏泽带人去了那边,闹出些动静,这笔帐,最后还是会算到她头上,等魏泽离开,她们一定会找她秋后算帐。 午饭后,禾草想到今早他喉咙似乎有些沙哑,便去了厨房,煮了碗枇杷甜梨水,亲自端到那边院中。 侍画拿著食盒隨禾草走到魏泽院子,见来旺正在门前眯眼打盹。 侍画上前拿扇子轻拍了来旺一下:“旺哥儿,晚上拿耗子去了,怎么困成这样?” 来旺揉了揉眼睛,连连打了两个哈欠,星著眼儿看著来人,连忙对著禾草行了礼。 “晚上一直咳呢,就没停过,才睡著一会儿。”来旺朝身后的房门努了努嘴。 主子睡不好,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哪有好觉睡。 “没请大夫?”禾草问道。 “哎!请不请都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请了大夫来,诊治诊治,对著症状开方子抓药,好得也快些。” 来旺看了眼安静的房门,转头对著禾草覷声道:“姨娘有所不知,咱们家大爷是不喝药的,一旦生病,从来都是自己硬扛过去。” 禾草柳眉微蹙:“哪有生了病不喝药的,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这时从房內传出几声咳嗽,能明显听出那人在压著声儿,强忍著。 “谁在外面?”房內传出男人沙哑的声音。 “泽哥儿,我给你熬了点枇杷水。”禾草说道。 房间內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听到衣料窸窣的声音。 “进来。” 禾草从侍画手里接过食盒,推门进入。 魏泽起了身,披著一件大衣,双颊上透著不正常的红晕,唇色发红。 “又烧起来了?”禾草上前拿手贴了贴他的额,又將手放在他的脸上试了试温度,確实在发热。 魏泽也不动,任女人动作,显得极乖顺。 禾草对外喊:“旺哥儿,快去请大夫来。” 来旺忙不叠一声,答应著去了。 魏泽捂住嘴咳了两声,嗓子有些发痒,又拿手去抚弄嗓子。 禾草赶紧打开盒盖,拿出一个五彩小盖钟:“我亲自下厨房熬的,趁热喝了,咳嗽好得快些。” 魏泽看了她一眼,端起小盖钟,仰头喝了,颈间凸起的喉结隨著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好了,你过去吧。”魏泽皱了皱眉,放下盖钟,想將人快些打发走。 她觉得魏泽像在撵人:“不急,我等大夫来了著。” “大夫看病,你又不会,留在我这里做甚,回你屋里去。”魏泽拣起一片枇杷含在嘴中。 禾草也不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我是不会看病,但我要瞧瞧有些人顶大的个儿,是不是连孩子也不如,怕喝药哩。” 魏泽还待要说,喉咙又开始痒,忍不住伸出手,还没碰到那里,禾草一把拍下他的手,另一只手颳了刮他的喉颈,低下头覷眼看去。 “別紧挠,你看,这里都红了,再挠就破皮了。” 魏泽也不动,就那样让她碰。 “怎么捨得出屋子,脚不疼了?” “我儿病了,我不心疼谁心疼。”禾草打趣道。 她发现魏泽病了,身上反而少了往日迫人的气势,眼神绵和,连头髮丝都服帖,乖顺了不少,像一只无精打采的吊睛大猫。 不移时,大夫来了,先给魏泽把了脉,又观其口舌。 “这位娘子,你家夫君这是染了寒症,我开一剂方子,你照我的吩咐按时按量煎给他吃,我瞧他身子健朗,不出五日,就能痊癒。” 大夫说完这话发现屋中无一人应答,全都面色古怪看著他,心想,这是说错话了?这男子看著品貌不凡,女人也是年轻俏丽,难道不是夫妻,是兄妹? 来旺忙打著哈哈上前:“老先生,您赶紧把方子开了,我带您下去喝茶。” “好说,好说。”大夫捻髯笑道。 大夫开好药方,又交代日常起居饮食,隨著来旺下去喝茶领钱。 禾草將药方递到侍画手中:“照著方子去抓药。” 侍画拿著药方去了。 “老浑虫,混唚的什么话儿。”禾草嘟嘟喃喃。 魏泽见她面上飞红,调侃道:“吃亏的是我,莫名做了人家的夫君,怎么姨娘还生气了。” 禾草低下头,不再言语,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开口问:“怎么生病了不吃药?从来都不吃么?硬抗?” 魏泽咳了两声,拢了拢身上的衣衫,起身走到几案边,起炉烧茶,直到盄子里的水开始咕嚕翻滚,升腾起青烟。 “我怕人在药里下毒。”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他的侧脸隱在光影中,微敛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霾,她正经了面色。 侍画拣了药来,正巧碰上来旺,来旺拦住她:“做什么去?” “才从铺子里来,去厨房给大爷煎药。”侍画把药包往身上担了担。 “你去煎药,一会儿又挨他一顿骂,听我的,把药拿过去,看那位怎么说。” 来旺是大爷身边人,对大爷的脾性比她了解,她依言拿著药包到房內,果然,主子爷只让禾草去煎药。 来旺知道了,心嘆,以前大爷生病不吃药,连老夫人都劝不动,如今倒让一个禾姨娘给治住了,真真是一物降一物。 禾草以前做惯活计,煎药自然也没问题,刚才大夫交代时,她就认真在听。 见魏泽把药一滴不剩地喝了,犹豫著要怎样开口。 “哥儿,你什么时候回京都?” “怎么?”魏泽拿起茶水漱口,舌尖都是苦的。 禾草绞著帕子,抬起眼,笑了笑:“京都一定很大吧!是不是街上隨便一个砖砸下来,都是个大官儿?” “姨娘想说什么?” 魏泽慢慢撩起眼皮,像一头匍匐待发的兽。 第53章 討好 魏泽起身,朝外点了点手,丫鬟会意,立马打来一盆凉水,把毛巾浸湿了,叠成条,搭在魏泽额上。 男人身子后仰,靠在太师椅上:“姨娘想说什么?” 禾草等丫鬟退下,抿了抿唇:“我想……能否跟你去京都城?你放心,我绝不给你添麻烦,隨便找个小院子就好,我身上也攒了些银两,只是不知够不够……” 禾草说完,见他没有一点反应,心里打起鼓。 “我也是怕了,如今你还在,暗地里就有人想害我,等你走了,再没人给我撑腰,哥儿,你好歹看顾看顾我。” 男人双眼半闔,双臂搭在扶手上,衣襟被拉出几道褶皱,绷出衣底下强劲的流线。 她已经把姿態放到最低,不知还要怎么说,禾草咬了咬唇,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还未碰到地面,男人的臂膀將她托起。 “不要跪,我带你去。” “真的?”禾草双眼亮出神采,“哥儿是头戴布巾,胳膊上能跑马的男子汉,可不许哄我。” 魏泽轻笑出声:“嗯。” 禾草就是这么个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脸上还愁云密布,现在就雨过天晴了。 顛顛行到魏泽跟前,取下他额上的湿巾,重新用水打湿,叠好,又放到他额上。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参加刺史府的桂节了?” “不去了,料想也没什么意思。” 她不喜秦夕儿这个人,那次因为秦落普的出现,打乱了计划,秦夕儿原本是想將她引到木屋中,那屋子里燃了迷香,只要她一进去,再没有迴转的余地,当时周围一定蛰伏了其他人,就等她落入圈套中。 秦夕儿想让她生不如死,仅仅因为她看不惯她,就要除掉她,还是用这样恶毒的方式。 有那样的人在,就算满院金桂香,那香味也被她熏臭了。 “秦夕儿设计害你,也不想报仇了?” 禾草摇了摇头,她因为要去京都城,满心欢喜,不想让这些事影响心情。 魏泽点点头,她自己不愿意的事,他便不再多说。 “三日之后,出发京都。” 禾草从魏泽院子出来,走路都是飘的,她想著,京都城如何如何繁华,有钱人一定很多,她可以开一家小绣庄,也能凭本事养活自己。 接下来的两日,禾草担负起煎药的任务,魏泽年轻,喝了几剂药下去,已痊癒得差不多。 闔府上上下下开始打点行李。 眼下已进入金秋,天还未亮,魏家大房门前聚集七八辆马车,在黑影幢幢中,向这个小县的城门驶去。 出了城门,四野茫茫,雾气浓郁,车马慢行。 因路途较远,侍画在车內的座位上铺了厚厚的褥子並几个引枕,车上备了水果、甜食和一些薄皮瓜子儿,閒来无聊时吃著打发时间。 “起得早,娘子要不要再眯一会儿。”侍画將一个引枕放到禾草腰下。 禾草笑著摆摆手,掀开车帘,一双眼滴溜溜望向外面,一片幽蓝清影,丝雾裊绕,再抬头看那天,树枝头还掛著眉月。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出过曲源县,现在她要去京都了,高兴了一宿。 “你们去过京都吗?”禾草一手拉著侍画,一手拉著三月。 侍画和三月对视一眼,也咯咯笑起来:“婢子们哪有机会去京都呢!” “我想过了,等咱们安定下来,开个铺子,你们俩都来店里帮忙,一个管事、一个管帐,咱们一起赚钱,可好?” 她之前做绣活,赚了不少钱,在京都城找个铺面应该不难。 “那婢子也成管家了,三管家!” 三月笑嘻嘻说罢,三人都忍不住笑了。 来旺骑在马上,对来安说:“听到没,笑什么呢,这样高兴。” “里面有三个,你问的是哪个?”来安说道。 来旺咧嘴笑了笑,不说话了。 队伍缓缓走著,外面天已大亮,秋风凉爽,树上的枝叶不再是单一的绿,黄红杂糅著,和高远的太阳相互映衬。 高兴过后,禾草倚著靠枕眯了一会儿,再醒来,掀开车帘,不知走到了哪里。 “咱们走到哪儿了?”禾草揉了揉眼,看了半天没看见魏泽的身影,想来在前面。 来安驱马进前:“走了大半日,前面有一空旷的地界,大爷交代在前面歇脚。” 禾草点点头,坐了一日的车,是要到外面透透气,伸展活动一下。 又走了一柱香工夫,车马停下,侍画將禾草扶下马车,已有下人开始生火,搭帐篷。 来安走了过来,打了个恭:“大爷说,头回赶路,怕姨娘不习惯,先在这里休整一晚,咱们车马行李多,走得慢,还要走上两日才到下个驛站。” “你主子呢,怎么不见他的人?”禾草朝周围看了看。 “主子先行一步了,走得另一条路,把拉货的车带到官道上,他就来。” “咱们走的不是官道。”她没出过远门,只知道官道。 “不是,走官道更远了,等走到京都就到下月了,大爷说怕姨娘受不得远路,让抄小道。” 禾草点点头:“安哥儿,你忙去吧,我这里有人招呼。” 来安应了声,躬身去了。 下人们支起乾柴,架起火,又拿出锅碗等器具,煮了热汤,拿出提前备好的乾粮。 禾草等几人隨著吃了,出门在外,也不讲究,有什么吃什么,填饱肚子最重要。 日落平西,用过饭后,禾草便坐在树下休息,天色渐渐变暗。 “娘子,进帐篷吧,一会儿要下露水了。”侍画说道。 “你进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侍画也不进去,就远远坐著,三月拿了一件外衫披到禾草身上,然后走到侍画旁边坐下。 听得前方有响动,禾草立马站起身,踮脚望去,发现什么也没有,又缓缓坐下。 夜深了,三人回了帐中休息。 次日,又是天未亮就出发赶路,禾草一晚上没好睡,上了马车就开始睏觉。 昏昏沉沉中,听到车外有人说话,是她熟悉的那个声音…… 第54章 欲! 禾草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揭开车帘,一个挺拔矫健的身影骑在马上,缓缓跟在她的车旁,清薄的阳光打在他的侧顏上,他的眼睫很长,在淡淡的光下既纤薄又温柔。 “几时到的?”禾草问。 魏泽侧过头:“到了一会儿。” 她见他鬢髮湿著,眼角攀上疲惫,知他定是赶了一夜的路。 “要不要停下休息一会儿再赶路?” 魏泽越过她看了眼车內:“让你的两个丫头下来,我进去休息一会儿。” 魏泽发话了,侍画和三月忙不叠下了车,坐到后面丫鬟们的马车里。 车帘扬起,魏泽进到车內,车里的空间瞬间显得狭小,鬆散的空气变得有了重量。 禾草往旁边让了让,儘量给他腾出位置。 魏泽將她拉回:“你离那么远做什么?让我靠靠。” 说罢,男人侧过身,躺下,头枕到女人柔软的腿上,顺带將她的手抓在手心,那样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禾草想把手抽出来,却听男人轻声呢喃:“为你赶了一夜路,真的就一点不心疼?” 禾草的眼睫颤了颤,不再动了,任他抓著自己的手,男人似乎很满意,往她怀里靠了靠,慢慢安静下来,呼吸变沉。 因著昨晚上没睡安稳,她也来了困意,眼皮发沉,倚在引枕上睡了过去,不知过去多久,觉得手上有些痒,朦朧中睁开眼,发现魏泽醒了,正在把玩她的手指。 原本是他仰躺在她的腿上,变成她倚在他的肩头。 禾草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嗔了他一眼,魏泽不仅不生气,反倒爱她这样,便笑了笑。 “去了京都城我住在哪里?” 她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其实更想在外租赁个小房子,自在些,但这事还得问魏泽,看他怎么安排。 “住我府上,有人照顾,你一个女子,在外面独门独户的我放心不下。” 他也不想让她离自己太远。 “能不能安排一个方便进出的院落,我想到了京都做点小生意。”禾草说道。 “那个容易,给你再开一个门。不过你想在京都做生意,铺面可不好找,要我给你安排铺子吗?”她既然想做点事,他总要支持一下。 “不用,我手上攒了些银钱,找个小一点的铺面应该够了。” “有多少盘资?” 禾草抿嘴笑,往魏泽身边凑了凑:“五十两哩!” 男人轻笑两声,不轻不重地说道:“钱不够的话,我来出。” “不用,不用,够了,够了。”禾草连连摆手,她是不想让魏泽在这件事情上插手,只要她自己能做的,儘量不求他,他已经帮自己太多。 魏泽点了点头。 来安的声音透过车帘传来:“爷,前面要不要休息一下?” 魏泽“嗯”了一声。 车队到前面停下,眾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把马匹、车辆拴好。 这处风景甚好,地面空旷平坦,不远处还有一条溪流,现已入秋,树上的叶有些已翩然飘落,有些仍掛在枝头,摇摇欲坠,一阵风来,又带落几片。 禾草走到清溪边,溪水清澈见底,缓缓而过,如果是夏季,她少不得要脱去鞋袜下水耍耍。 魏泽屈膝坐在一棵大树下,手边放著长剑,静静看著女人,只见她蹲下身,撩了撩水,不知在河边扒拉什么,然后起身,手上拿著一物,盈盈笑著,捉裙向他跑来。 秋光轻淡淡,清溪环在她身后,像神女的披纱,粼光星星点点璀璨耀目,魏泽一时看晃了眼。 “我的儿,你看我手里是什么?” 魏泽撇眼看去,只见女人素白的手中捉著一只挥钳舞腿的螃蟹。 “这蟹好生肥大,这个季节的青蟹最是好吃……”禾草兴兴说著,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的表情。 “你刚才叫我什么?”男人问道。 禾草先是怔愣片刻,眼珠一转,捂嘴笑:“不是么?我的儿,我是你小娘……” 魏泽伸手一把將禾草手中的青蟹打掉。 “噯!我好不容易捉住,你怎么……” 女人的声音在此断了…… “什么小娘,你是哪里来的混帐乡野丫头,也配做我娘?” 魏泽把人抵到树干上,眼睛一点点从她的唇上睃过,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然后,慢慢靠近,先是轻轻的,浅浅的,在她柔软的唇上辗转著,最后舌尖撬开檀口,一点点融进去。 禾草脑子变得恍惚,身体开始发软,灼烧之感从脸蔓延到全身。 男人將她的手抓住,让她环著自己的腰,那吻变得热切,而他的指却慢慢摩挲著她的耳后,好似在安抚,让她放鬆些。 他放开她,退了出来,唇瓣上晶亮润泽。 魏泽搵了搵她的嘴角,压著声儿:“乖乖,你是我小娘?那咱们这样算什么?” 魏泽以为她又会像以前那样,跳起脚,高低给他整几句不痛快,或是瞪眼骂他。 然而,禾草一声不言语,眼眶泛红,慢慢掉泪珠子,一颗、两颗,越来越多,一多就收不住。 “我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何故这样待我,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往后,你我还是保持些距离。” 禾草说罢,抹乾眼泪,转身跑了。 魏泽微眯眼,保持距离?惹了他就想跑?跑得掉么! 禾草走回车队聚集地,上了马车,侍画见她步子急碎,眼睛红红的,后面跟前慢慢走回的大爷。 眾人不知发生何事,只见大爷想要上马车,禾姨娘的声音从里面冷冷传来。 “哥儿要上来我不拦著,但您若进来,我就下去。” 来安和来旺对视一眼,得!又闹彆扭了,这姨娘胆儿是真肥,得罪了他家大爷,还能让他发不出火,也就只有她了。 魏泽动作一顿,皱了皱眉,转过身,下人牵过马来,魏泽翻身而上,戴上眼纱,不疾不徐地跟在马车旁。 禾草知道,他就跟在车旁。 如果他真要对她做什么,她根本就没办法拒绝,只能承受,但她不想被他隨意对待。 罔顾人伦,胆大妄为,他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只为满足私慾。 然而,禾草不知道的是,魏泽初见她时,觉得这女人有几分趣味,起了逗弄的心思,但是现在,他既然已確定了心意,绝不会就这样算了…… 第55章 哥儿,快放开 经过长远路途,终於到了京都城。 禾草掀帘看去,街道又宽整又阔大,两边楼宇林立,又有不少小摊位,每个路口岔出的小道,都比曲源县的街道要宽大。处处人烟阜盛,张灯结彩。 行不多时,马车停靠到一威重的大门前,禾草下了车,只见门前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抬头看去,门头金漆红底大匾额,赫赫两个大字,魏府。 早有一眾丫鬟小廝出府门迎接,一口一个大爷叫著。 魏泽回过头,看她。 “走吧。” 禾草点头,隨在他的身侧。 如果说县源县的魏宅富丽,那京都城的魏府则是琼楼桂宇如仙殿,山转廊回,绿野映阁,还有那仙鹤、鹿棲息於坪。 禾草一时间眼睛看不过来,魏泽放慢脚步等她,终於走到一门前,早有婆子丫鬟打帘迎出来,笑嘻嘻侧身福拜,又好奇打量起魏泽身边的禾草。 “老夫人在里面等著呢。” 禾草进到屋內,见上方一妇人皮肤白皙,髮髻盘得光溜,华衣丽裳,富贵逼人。 这位应该就是魏母周氏了。 禾草连忙向上行礼,以后住这府上,和这位关係一定要打好,要不说,禾草这人识时务。 妇人起身走了过来,扶起禾草:“在我这里无须多礼,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以后这府上若有人敢轻慢於你,只管告诉我。” 禾草见周氏一脸笑意,看她的眼神充满怜惜。 当年,周氏能活下来,得了魏员外的帮助,虽说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但心中还是感激的,禾草作为魏员外最后一房小妾,在魏员外死后,自愿替他守牌位,周氏觉得这女子不错。 此时,从旁走来一女子,修修婷婷,好生美丽。 “玉儿,见过姨娘。”女子侧身对禾草行礼。 禾草忙侧开身子,不敢受她的礼。 想来,这美貌女子是周氏的养女戴良玉。有传当初周氏有意將她许配给魏泽,结果她自己以不想嫁人为由给拒了。 戴良玉转身,对著一旁的魏泽福了福身子,仰起头:“大哥哥,礼物呢?” “这次行程太赶,下次补上。”魏泽笑了笑。 敘毕礼,內堂已摆下饭菜,在一眾奴僕的环侍下,几人落座用饭,饭毕,禾草先被带下去休息,戴良玉也隨著退下。 屋中只有魏泽和周氏。 “哎!也是个苦命人。我让人给她收拾了一间院子,一应东西都有。” 魏泽问道:“哪间院子?” “就在玉姐儿旁边,离我这里也不算远,虽不如玉姐儿院子大,也是极好的。”周氏说道。 “母亲太费心了,其实不用那间,安置在梨院就好。”魏泽又向下人吩咐,“去把梨院收拾出来。” 几个下人应著去了。 “梨院?那院子会不会太偏了,也不算很大。” “她用足够了,也不偏,同儿子后院只隔一面墙。”魏泽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这女子出身穷苦之家,一路走来又受了许多磋磨,我是知道你的性子,一般人不放在眼里,但我有一句话,她虽年轻,却是你的小娘,算是半个长辈,你不要看不起她,更不能轻慢了她,该有的尊重一定要有。” 周氏知道儿子的脾性,怕他怠慢了人。 “怎敢轻慢了她。” 男人说这话时,尾调上扬,最后那个“她”字在舌尖上轻挑。 禾草就这样住在了梨院,周氏又给她安排了几个丫鬟婆子。院子里还有个小厨房,另有一角门,直通外面巷子,方便她进出。 她打算过一日就到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合適的铺面。 正想著,魏泽走了进来,挥手让其他人退下,並带上房门。 “这个院子怎么样,还满意吗?” “满意,屋子还没收拾妥当,我让人进来规整。”禾草一面说,一面往门口走去。 男人一把將她拉到跟前。 “你到底怎么想的?”魏泽轻悄悄的话拂过女人的耳畔,那里已是嫣红一片。 “哥儿说什么,我听不懂。” 魏泽轻笑一声,在她嘴上亲了亲,然后离开。 “可懂了?” 禾草先是惊后是怒,他也太大胆了,下人们还在外面,而且这是在魏府,让人知道了,她不要做人了! 女人抬脚狠狠踩在他的脚上,男人“嘶”了一声,却並不放开她,手在她的腰间紧了紧,闷声发笑,显得心情很好。 “你別恼,听我说,你不消担心,我不会让你难为,你所忧之事,我来摆平,届时一定给你一个身份。” 禾草挣脱不得,叫也不敢叫,对著他抡了两下,却如同在给男人挠痒。 这时,一道轻柔的女声从院外传来,慢慢朝这边靠近。 “姨娘在吗?” 是戴良玉的声音。 “在屋里。”下人回道。 魏泽仍將她禁錮在怀中,禾草只得颤著声儿,央告道:“哥儿,快放开罢。” 魏泽微低下头,哄她:“你亲一下我,我就鬆开。”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魏泽这强盗一样的性格。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禾草只好踮起脚,碰了碰他的唇。 戴良玉见房门紧闭,便叩响房门。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又敲了敲,难道屋里没人?正要转身离去,房门打开。 “大哥哥,怎的也在?”戴良玉见开门的居然是魏泽。 魏泽只笑不作声,回过头对禾草说:“姨娘,那我先退下。” 魏泽將戴良玉让了进去,便离开了,禾草从里间沏了茶出来,邀她坐下。 “姨娘住著习惯吗?”戴良玉问道。 “再没比这更好的了,还要多谢夫人的照顾。” 周氏是个看起来性情隨和的人,也没有轻看她。 “以后姨娘相处长了就知道,夫人是极好的人,还有大哥哥人也极好,只是脾气有点冷。”戴良玉笑道。 禾草眼中忽闪,她不可认为魏泽冷,反倒总是热烫烫的。 戴良玉又拿著她的刺绣看了看,称讚一番,还给了一些建议,两人絮絮说了会儿话,戴良玉才辞去。 晚间,魏泽又来了一趟,她在门內,他在门外,他告诉她,他要离京一段时间。 他等了等,没得到她的回应,转身走了。 次日一早,禾草先去同周氏请安,然后带著侍画和三月出了门,打算找个门面,她要在京都画出一方自己的天地…… 第56章 摊上事了 一顶轿子进了宰相府,轿子直达內院,在一书房前停下,从轿上下来一妇人,正是魏泽生母周氏。 周氏下轿,进到书房內。 “你让儿子去剿匪,那山匪虎踞山头多年,连朝廷都拿他们没办法,你怎么忍心让他去?我含辛茹苦將他带大,你就这样糟践!” “你一妇人,知道什么,不破不立,就是让他九死一生,若能成,回来官爵加身,若是那样容易,怎能体现他的作用。” 说话之人,一身文雅之气,丰迥之度,正是当朝宰相裴之涣。 “你是六部之首,给他个官做,一句话的事情,为何非让他冒这个险境,我看你就是嫌弃我们娘俩碍了你的眼。”周氏红了眼,只是这个年纪纵使心中再多委屈,也哭不出来。 “你又闹什么,难道我不想他好?做官容易,但声望和威重,这个我给不了,只能靠他自己打出来。”裴之涣嘆了一口气,“你周氏一族的仇不想报了?” 周氏浑身一震,当年她父亲因太过耿直,不愿与庆王为伍,被庆王设计谋害,一家几百口全部殞命,只有她倖存於世。 她怎能不恨! …… 禾草三个走上京都街头,被繚了眼。 昨天在马车上看得还不够真切,今天亲身走入才觉得京都的繁华,连百姓的穿著打扮都是精丽的,不论小家女子,还是大户人家的贵女,笑语晏晏大方行走在街道上。 禾草先是在主街逛了一遍,发现没有空的铺子,也没有张贴转让的贴条,中心地段的铺子不用想了。 她又转到其他几条路上,倒是有几个铺子转让,一问价格,惊得她差点被口水呛死。 这些铺面还不是在正街,一月租金就要五两银,一年下来怎么也得大几十两,还是三年起付,难怪当时魏泽说,钱不够他来出。 “小哥儿,这京都城有没有哪片地界的房租便宜一点的?”禾草问道。 守店的伙计见禾草面貌较好,也乐意多说:“城南和城东都不便宜,只有城西的租金便宜,但那一片都是穷人地段,你把店盘在那边,东西也卖不起价。” “多谢小哥儿。”禾草道了谢。 禾草同侍画二人在路边隨便吃了些汤麵,又赶著去了城西,越往那边去,越能感到差別,城西更像是繁华京都的阴影,是它的另一面。 禾草沿路看了看,周围有几个酒家,店里光线昏暗,客人不多,还有乾货店,粮油店,绣庄倒是没有,也有可能曾经有,后来搬走了。 她走到一家转让的店中,看了看铺子大致的情况:“铺子转让?” 男子无精打采地抬起眼:“月租金一两,三年起租。” 禾草盘算了一下,就算是城西的租金不便宜,以她目前手头上的银钱只能勉力支付。如果支付了房费,手上就再没有余钱。 “可否带我看看。”禾草问道。 男子伸了个懒腰,带著禾草转了一圈,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前面用来做生意,后面可以休息、烧火做饭。 整体下来,她还是比较满意的。 “小哥儿,我也不还你价,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合同签三年,但租金我一年一付。” 男子睁著眼把禾草上下打量:“你做什么生意?我丑话说前头,要是做暗门生意,我是不租的。” “你这汉子怎么说话。”三月上前道。 禾草摆了摆手,笑道:“我做刺绣的营生。” “那行。” 两人又谈了些微事宜,谈妥后,立合同。 男子走到柜檯后,拿出纸笔,写下一纸合同,递给禾草。 禾草將合同递到侍画手上,侍画念与她听,確认后,两人各自按下手印,禾草付了一年的租金。 走出店面,侍画还有些不敢相信:“这就定了?” “嗯,定了。”禾草笑道,“其实这边挺好,虽说不如城东和城南消费高,但这边人流不差,而且只要把口碑打出去,自会有人上门。” 三月拿出一张烙饼:“娘子填填肚子。” 禾草將饼子掰成三份:“咱们分著吃,回去下点麵条,应付应付,明天咱们来打扫店面。” 回到魏府,天已黑了,厨房温著饭菜,三人吃过后,洗漱就寢。 禾草躺在床上迟迟不能闭眼,店铺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忙,布置店面,定招牌,还有布料,都要一一操心。 没事,万事开头难,走出第一步,后面就好了。 接下来的几日,三人扫洒店铺,等店里清整得差不多后,又购置桌椅板凳和屏风,还有一些生活器具,忙忙碌碌不得停。 禾草正招呼著工人掛牌匾,余光中瞥见一个身影。 “你可是稀客。”禾草將戴良玉迎进店铺,让人上了茶,“不是好茶,润润嗓子。” “姨娘真是能干人,才到京城不久,就大刀阔斧开店了,我特意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戴良玉朝周围看了看。 “倒真有一事,你可知道哪有卖布匹的。” “城南的锦纺巷子,那一趟都是做缎子生意的。” 禾草记下了,下午去了一趟锦纺巷子,从店家定了锦,紵,丝,罗,纱,綾,绢等,有色泽鲜艷的,素服平滑的,还有组织密实的,各式各样都有。 大概忙活了十来日,终於成形。 接下来就是要打名头了,这个不能急,得一点点来,她將之前在曲源县的绣品掛在店中,准备再绣几幅名家字画。 小县城还只是绣荷包、绣枕套、绣帕子这些小物件,京都已经开始流行绣书法、绣画,这类欣赏性刺绣。 还有画家专门供画,然后绣娘刺绣,定做成品。 “主子,我替你削个水果?”三月问道。 自从店铺开张后,禾草就一直在隔间埋头刺绣,也不准人进去打扰。 “不用。”禾草头也不抬,专注手上的刺绣。 三月閒著无事,把店內的桌椅擦了一遍,然后將擦拭过的脏水端起,朝外一泼,正巧门外有几人经过,那水好巧不巧溅到几人身上。 几人都是华衣玉冠,一看就是官宦之家的郎君,当头一人身上溅得最多,鳶红的衣摆处都是污点子,只听那人“嘖”了一声,撩起眼皮,眼皮下的瞳色极淡,斜睨著,缓缓看了过来…… 第57章 挑逗 京都城,城南、城东一个是文化薈萃之地,一个是商业聚集之所,都是皇城下发达的区,而城西落后很多。 但城西有一样东西出名,便是暗门生意,说通俗点就是私家妓院,都是独门小户,虽没有青楼高档,却比青楼玩得更。 譬如说城东的青楼,楼里的女子自然是万里无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茶技舞艺俱全,时间长了也就没甚滋味。 这些私家妓院不同,里面的女子,有那已嫁人夫的妇人,还有有钱人家的小妾,也有攛掇自家女儿接客的。 所以,偶尔这些大家公子会换换胃口,找点新鲜刺激,比如谁家来了新货,谁家的开苞接客,这里,能满足男人最深层的野性…… 段十风和几个玩得好的从一家私院出来,就被泼了一身水。 他庆王府二郎也有被人波脏水的时候。 三月自知闯了祸,唬得一动不敢动,见几人看过来,脖子一缩,掉头跑到屋里。 “慌慌张张做什么,谁在后面撵你不成?”侍画说道。 话音刚落,几名衣著华贵的男人走了进来。 “客官需要些什么?” 段十风也不理会侍画,进来之后,先是把店铺打量一番,无意间瞥到屏风后面似有一个人影儿,便后退了两步,仰身看去。 只见那女子微垂螓首,神色专注地绣著什么,一头鸦鬢如轻烟密雾,翠弯弯的眉儿,羽睫纤长,投下一抹月影,染了一身的斑驳秋光。 “看什么呢?”公孙星问道。 此人是户部家的公子,平日和段十风走得近。 “没什么。”段十风转过身,在店內走了几圈,扒了扒桌椅,然后云淡风轻说道:“砸了吧!” 身后的小廝得令,噼里啪啦开始在店中肆意打砸。 禾草一心扑在刺绣上,並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听到外面一阵乱响,赶忙走出来,居然有人砸店,她的眼睛很快睃到几名男子,正一脸悠閒地坐著看戏。 “怎么回事?”禾草喊了一声。 只见其中一男子撩了撩衣摆,缓缓起身,走到禾草身边,手在空中一扬,小廝们立即停下打砸。 “你的人把哥儿几个的衣衫弄脏了,怎么说?” 侍画想起刚才三月慌张的样子,走到禾草身后,低声说了几句。 禾草低头看了看男人的衣摆,確实被污了。 “污了你的衣衫,確实是我们的不是,我可以赔钱给你,或是替你浆洗乾净,大可不必砸店。” 禾草话刚说完,另几个男子不约而同笑了:“陪?爷这一身你赔得起?” 看这几人的衣著打扮,非富即贵,据她所知,这些高门子弟的衣衫从来不会穿每二遍,魏泽就是如此,他的衣裳行头从来没有重样过。 段十风围著禾草走了一圈,当著她的面,鬆开领口,解下腰带。 “你做什么?”侍画將禾草护在身后。 段十风一把將侍画拉开,近到禾草面前,將衣服丟给她,咧嘴笑了笑:“洗乾净了,过几天爷让人来拿。” 几人走后,禾草吁出一口气,看了看店里横七竖八的桌椅,还好,没砸坏东西。 “把门关了,今天先不做生意了。” 回到梨院,禾草继续刺绣,直到三更,女人看著绷架上的成品,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终於扬起一抹笑。 到了第二日,禾草带著侍画二人去了城外的静心庵。 这静心庵是京中比较有名的尼姑庵,常给富贵人家做法事、寄牌名、传经书等。 禾草先进入庵中烧了香,然后捐了香油钱,走到后院,碰见一个比丘尼。 “小师傅,请问慧能师太在哪间禪房?” 她来之前问过戴良玉,静心庵中的慧能师太每年都会去各家府中,一为募缘,二为授经传教,离开时,每家都会捐些银两求善果。 小尼姑摇手一指,禾草道了谢,走到禪房前,敲响房门。 “进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禾草进到屋中,报出家门,那慧能师太听说是魏府的贵人,忙让座倒茶。 “师太不必客气,我有事求师太帮忙。” “施主请讲。” 禾草环顾一眼禪房,从侍画手中接过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物,慢慢展开,那尼姑近到跟前,大睁著眼,半天捨不得移开。 只见布锦上一人眼睛半睁,神情悲悯,左手压下,右手提起,头上五冠、顶髻、耳环、项炼栩栩如生,华光流彩,神性焕然。 “这……这……可是水月观音图?!”慧能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確实是水月观音,但不是图,而是刺绣。” 连月来,她就在完成它——水月观音,佛像比普通刺绣更要精细,所以无论从针法还是色彩要求更高,既要静穆又要生动。 慧能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把绣品来来回回看了又看。 水月观音的画不少,可水月观音的刺绣太难得!而且这幅观音像,实在太过逼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绣布中走下来。 “这样一副刺绣太难得,一定价格不菲,娘子开价多少?” “这幅刺绣算我送给师太的,不要钱,不过我另有个请求。” 这样一副刺绣,费时力,价格上肯定不便宜,但她太过喜欢,哪怕价高也买下,结果,这女子居然说不要钱。 “施主但说无妨。” “还请师太將这幅刺绣裱起来,掛於庵中,若有人问,请师太帮忙宣传一二。”禾草笑道。 慧能先是一怔,也跟著笑起来:“施主做生意做到尼姑庵来了。” “这可不是生意,生意讲究钱货两清,我是被菩萨指引来的,重在一个缘分。”禾草说罢,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样好的事情,慧能巴不得一声儿,而且她见这女子伶俐,心中也喜欢,便满口应下来。 从尼姑庵出来后,侍画问:“那幅佛像您费了不少功夫呢,说送就送了?” “不捨得放鱼饵怎么钓得到鱼呢?” 静心庵中的香客大多是京都城中的高门大户女眷,她的绣艺再好,没有展现的机会也是无用,静心寺是个很好的门路。 …… 春风楼,京都最大的青楼。 公孙星喝过美人儿递过来的酒,见段十风有些心不在焉,连他包占的头牌吴兰儿都不理,让吴兰儿在一边干著急。 “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日子甚是无趣。” 段十风伸手勾了勾吴兰儿的下巴,逗了逗她。吴兰儿才抿嘴娇羞一笑。 公孙星一挑眉:“无趣?那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第58章 小情儿 春风楼三层的雅间內,歌舞吹弹,攒锦簇。 段十风问道:“什么有趣儿的事?”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城西那家铺子?”公孙星从美人手里拿过酒,递到段十风手中。 段十风想了想,忽而扯动嘴角:“不是砸了么?怎的?她告官了?” “那倒没有,你可知道她是谁?” “不过一小妇人,能是谁?”段十风把酒仰脖喝下,丝毫不在意。 公孙星打扇敲了敲桌:“你可知她是谁家的小妇人?” 段十风知道他话中有话,不耐烦:“卖甚关子,难不成是天王老子家的,快说来!” “不是天王老子家的,却也差不多,是那位『杀神』家的。” 段十风“蹭”的一下坐直身体:“魏泽?!” “那小妇人是魏泽的小娘。”公孙星又点道。 段十风好半天缓不过神,慢慢的,脸上开始有了表情,嘴角越扬越高,恣意囂张。 “你说,我要是勾搭上这小妇人,是不是能噁心到那个孙子?说不定能让他叫我一声爹。” 段十风始终忘不了,儿时他被魏泽摁在地上打的人事不知的情景。 “这世上还没你段二朗拿不下的女人。”公孙星从美人儿手中呷了一口茶,又道,“听说魏泽那廝,出去剿匪了,他若功成而归,必然谈笑封侯,那可真验了一句话『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到时咱们都不如他,名声,威望,钱財,他可都有了。” 段十风眯了眯眼,想起那日小妇人的模样,倒是有些意思。不说別的,只要能噁心到魏泽,他得玩些手段在这妇人身上。 段十风出生金银之窝,又是庆王之子,一眾好友也是膏粱紈袴,行止放荡不羈惯了,尚性弄气。只要他想要的,就是天上的星也要摘下来,何况一女人乎? 再者,此人在风月场上也是有一號的,有道是,飘风戏月的领袖,调弄女人的元帅。 …… 禾草自那日静心庵回来后,除了回梨院,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里,偶尔有客人来,侍画招呼,她则在屏风后继续刺绣。 目前,店中生意也能维持,再加上她的手艺不错,口口相传之下,倒不至於閒下来。 但是,小单子费时力,来钱太慢,她还是想做那些京都贵妇们的生意,接一单,打出名头,价格自然就起来了,她也能更有选择性,更能专注於刺绣本身。 这日,禾草正做著绣活,侍画进来拉了拉她,朝外使了个眼色。 透过屏风,见大门处立著一个人,她放下手里的针线,绕过屏风,將那人覷眼看了,是上次砸店的人。 男人很自觉进到店里,坐下。禾草对侍画低语了几句,侍画点头去了,禾草又吩咐三月上茶水。 “郎君稍等,衣服已熨洗好了,就来。” 段十风见女人笑盈盈的,看著很是舒心,心情跟著好上两分。 “不急。” 禾草陪坐在侧,不一会儿,侍画將熨洗好的衣服拿来,齐整整放到男人面前。 “郎君看看,要是觉得不行,我再陪些银两?”禾草觉得这男人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段十风用扇柄挑起衣裳看了看:“你洗的?” “家中下人洗的,洗得极为细致。” 男人收回手,慢散散看向別处:“丟了吧!” 禾草就是再好性儿,也来了气,这人先是不由分说砸她的店,她让人把他的衣服洗乾净,他又说丟了,那他今日做什么来? 正待要发脾气,男人从袖中掏出两个沉甸甸的金锭,丟到桌面上。 “替我绣一个荷包和一片女人的肚兜。” 禾草见了两个金大锭,脾气也没了:“您要什么图案,配色有无要求?” “配色你隨意,图案嘛,我要送小情儿,你们女儿家的东西,你应该比我更懂。” 段十风起身,弯腰朝禾草倾过来,声音轻的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动作快些,过几日我来拿。” 禾草因他的动作,不得不將身体微微向后仰在椅背上,男人压下眼,目光慢慢从她的脸上游移到纤长白皙的颈上。 男人目光太过放肆。 禾草脚下用力,把凳子往后一推,嗞啦出一道响,离他远了些,段十风缓缓直起腰,露出一个痞气的笑来。 “我那小情儿还等著要,你手脚快些。” “好,我儘快。”禾草点头。 段十风走之前斜了眼桌上的衣服,嘖了一声,走了。 过了一日,禾草的店铺迎来一个大单,是个大官家的女眷,在静心庵见了那幅水月观音的刺绣,一下就爱上了,便向慧能师太问了出处,特意寻了过来。 那女眷要一幅“暗香雪梅图”,幅面不算很大,禾草算了算时间,日夜赶工,正好可以在年关前完成。 价格谈妥,先收取一部分定金。 她因先收了段十风的钱,他的东西是小样,绣起来快,便先紧著他的荷包和肚兜做。 既然是男女情物,荷包上,她用彩色桑蚕线绣蝴蝶双飞,以各种卉相托,色调彩柔。另一件肚兜,因是女子私物,便更大胆一点,以红色蚕丝为料,绣鸳鸯戏水,排针细密,灵性十足。 过了几日,段十风果真来了,禾草心想,这人也太閒了,为何不遣个下人来拿,这次他倒是没多说什么,让小廝接过东西就走了。 这一天,禾草一心扑在雪梅图上,直到天色渐暗下来。 侍画瞧了瞧外面的天,似要落雨。 “主子,我和三月先回府拿蓑衣和油纸伞来,一会儿怕有雨。” 店里的雨具借了客人,还没要回来。 “嗯。”禾草眼也不抬,也不知侍画的话听去了多少。 店中安静下来,只有一盏烛火摇曳,明明暗暗照著。 不知过去多久,禾草伸了伸腰,发现店里只她一人,护著灯走到门栏处,外面已是黑森森一片,狂风大作,吹得门窗噼啪直响。 禾草披上大衣,锁上店门,往巷子外走去,突然,游荡出几个泼皮,她往旁边避著走,几个泼皮偏往她跟前凑。 “恁的晚,小娘子还不回去,要不跟哥哥们回家?” 几人油腻腻的笑声迴荡在巷子里。 禾草一声不言语,躲开他们,加快步子往外走,可这几人根本没打算放过她。摇摆著步子堵住了去路。 她將手伸到袖中,摸出一柄匕首,那几人渐渐將她围住,就在几人的手快碰到她时,全都被莫名的力道甩飞出去,歪倒在地上。 黑黢黢的夜中,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这身影披著夜霜,秋风勾勒出他的身形,熟悉又陌生,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第59章 情不自禁 泼皮们见来人身手不凡,连忙爬起来,夺路而逃。 禾草捉裙小跑到男人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颤著声音:“哥儿?” 男人回过头,微弱的夜光中,男人有一双狭长微淡的眼,散漫中带一点点厉色,高挺的鼻樑,流畅的下頜线,男人无疑是好看的。 然而,不是那个人…… 段十风见小女人刚才还兴头头往他这边来,怎么转眼就冷淡下来,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刚才多谢公子,禾草在此谢过。” “原来你叫禾草,你怎么一个人?”男人说道。 “忙晚了。” “走吧,我送你。” “怎敢劳烦公子,我自己能回去。” 段十风笑了笑,对著禾草使了个眼神:“夜路太黑,不安全,你要想自己回去,我也不拦著。” 禾草顺著那个方向看去,果然见几道鬼鬼祟祟的影子晃动。 便不再言语,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著。 一阵强风颳来,禾草抬臂挡在身前,往后退了退,跟在后面的段十风上前一步,顺手抵上她的腰,送上力道,稳住她的身体。 “小草儿,风再大一点,你能被吹起来。”男人玩笑道。 禾草被他叫得有些不自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腰上的力道已经抽离。 这时,侍画和三月抱著蓑衣和油纸伞急切切向这边跑来,跑到跟前停下,一阵轰隆声,开始点点滴滴下起雨来。 侍画只拿了三个人的雨具,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人。 禾草也不多言,从侍画手中拿过一件蓑衣递给男人:“公子穿上吧。” 段十风歪头笑著,接过蓑衣,抬起手,將蓑衣环到女人身上,手溜过她的颈间,系好,离开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搵了一下她的颈。 “我淋淋雨无妨,你可不能淋病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雨势开始变大。男人说罢,转身离开,任大雨在身上冲刷。 …… 秋霖脉脉,一连下了两日雨,她便没有去店铺,歇在家中。 雨水多,院中的植被,倒是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欢脱有生气。 雨幕中慢慢行来两人,撑著伞。 女人把伞压得低低的,月白的油纸伞下露出小巧的下巴,在她的身后跟著一个海棠色衣衫的丫头。 戴良玉被周氏教养得很好,谦和有礼,不骄纵,两人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这样的人合该是魏泽未来的妻子,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禾草懒懨懨地趴伏在窗欞上,任屋檐上滴下的雨珠將指尖染湿,素白指尖上的水再聚集,缓缓滴落。 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那晚,他站在她的窗前,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她当时应该打开门问一句,他要去哪里,或是嘱咐他早点归家。 她什么话都没说,紧闭著门,把他隔在外头,他应当是有话同她说的,只是碍於那扇门,他把话掩下了。 “姨娘也太任性了,这样湿冷的天,还把雪白的膀子晾在外面,著凉了可怎么好?”戴良玉进到屋內,理了理衣裙。 禾草赶紧起身,她一时间恍惚了神思,直到戴良玉进屋才回过神。忙让人上茶。 “身上湿了没,要不在我这里换一件?”禾草將她拉到窗前的铺上坐著。 下人们端上滚热的茶水,並几碟子细果。 “不打紧。”戴良玉说道。 “姑娘,鞋子湿了,把鞋子换了吧。”红芍拿出一双乾净的翘头绣鞋,替戴良玉换上。 “哪就那样金贵了,难为你想得多。”戴良玉拿起茶捂了捂手。 禾草拿出帕子亲自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水珠:“下雨天,怎么过来了?一会儿別回去了,晚上就在我这里歇息。” 戴良玉笑道:“我就想跟姨娘睡一处,晚上咱们好说话儿。” 正说著,戴良玉想起来一事:“初五那日,咱们去郊外赏秋景,那日你铺子就別开,咱们一起。” “夫人去吗?” “去的都是年轻人,夫人不去,她让咱们去,说你来京都也没去周边转转,正好趁这个机会玩闹玩闹。” 戴良玉告诉她,这样的活动,都是京中权贵子弟约凑在一起,到郊外或烤肉,或饮酒,或品茶又或垂钓等等不一,一面游玩一面赏景。 真要说来,禾草的年纪比戴良玉还要小上一岁,哪有不喜欢热闹的。 以前在乡下时,她就最会野,常常趁著做活的空閒偷耍,爬树掏岛窝,下河摸鱼,没有她不会的,隔壁的小虎子成日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让她带他玩。 掌灯时分,厨房开始摆饭,两人吃过后,开始洗漱,红芍拿来了戴良玉换洗的衣物。 “你去吧,明儿一早来接我。”戴良玉將红芍打发走。 两人早早就躺下,黑暗中,戴良玉侧过身子,面对著禾草。 魏府人口简单,戴良玉平日也没个说话的人,禾草和她年纪相仿,一下就打开个话匣子。 “姨娘,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大哥哥时,一句话也不敢说,脸都羞红了,当时心想,这个小哥哥真好看,他见我害怕,对我笑了笑。等我们再长大一点,但凡他出远门,每回都会带礼物给我。” 说完又嘆道:“不知道大哥哥什么时候回。” 禾草静静听她说著,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魏泽的情景。 她第一次见到魏泽应该是那个夜月,他离得那样远,远到她够不著,远到看不清他的脸。 他问她,是谁教她的规矩,这样晚了,还玩?那双清冷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如同一尊没有人情味的神佛。別说笑了,连个温和的言语也没有。 再然后,她只记得他的怀抱很有力量,亲吻她时,又那样投入,他呼出的气息太过灼热,简直不像他了。 在她危难之时,他救她於水火。 他明知她在撒谎,却留下了她,还替她杀了夏老大。一次次出手救她,为了替她出气,甚至大动干戈到二房拿人。 “玉姐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那个时候,夫人將你许配给他,你没同意,为什么?”禾草轻声问道。 戴良玉捂著嘴笑:“姨娘你別笑我,不怕让你知道,我后悔的了不得,那时心气高,一心想让大哥哥心里、眼里有我,现在想想,这世上只怕没有人能入他的心。我若能陪他左右,足矣。” “所以,我想通了,等这次大哥哥回来,我就求夫人做主,將我许配给他。”戴良玉言语中透著满足和喜悦,“到那时,我的嫁衣,姨娘替我绣可好?” 禾草心想,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她是后来的那一个,可她哪里知道,情爱一事,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只有情不自禁…… 第60章 失控 公孙星觉得段十风最近几天不对劲,大家喝酒猜拳,他不参与,邀了几个青楼妓女陪酒,他也不搭理人家,吴兰儿那里也不去了。 这种反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细细回想,好像是从砸了那家铺子以后。 “初五那日,郊外秋赏,你去不去?”公孙星问道。 “不去,没甚意思。” “听说魏泽的那位小娘会去,我还想著你要不要让她当眾出丑,不过你上次找过那妇人麻烦,算是出了恶气,咱们也不好一直跟一女子过意不去。” 段十风指尖一颤,隨即笑起来,那笑里盪著恶趣:“我还偏偏就要同她过不去,要怪就怪她沾了魏泽的亲。” “那怎么著?去还是不去?” “去!” 下了几天的雨,终於放晴,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禾草和戴良玉同乘一辆马车,各自丫鬟另乘一辆,呼啦啦一队人马缓缓朝郊外行去。 车子到了郊外,两人一前一后下车,这处並不是完全的野外,更像是半开放式的庄园,覆盖广阔,衔山抱水。放眼望去,山林间五彩斑斕,不是单一的绿。 在她们之前,已到了不少人,个个都是华衣锦服,豪奴丽婢。 禾草和戴良玉的到来,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这时,有一圆脸女子走过来和戴良玉打招呼,又朝禾草微笑頷首。 几名锦衣男子从旁边经过,禾草发现一个熟面孔,后来她才知道此人叫段十风,是庆王家的二公子。 她见他轻轻往这边扫了一眼,然后扬起一个笑,对面的圆脸女子居然红了脸。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该说不说,这男人的一双浅眸確实容易让人著道。 庄园內各处设了席案,上面摆著水果、小食,还有各类酒水。 禾草她们隨便吃了点,正巧走到一树下,又有小廝们在烤肉,她们分食了一些,又吃了几杯清酒。 听到前方轰隆声滚滚而来,地面都跟著震颤,只见远方尘烟四起,一人从尘烟中纵马飞奔而出,不是段十风又是谁?他的身后还追著一群人。 “这是做什么?”禾草问道。 “赛马,他们男人喜欢。”圆脸女子解释。 段十风拔得头筹,赛后,下人们又牵来一批马。 “该咱们上场了。”戴良玉笑道。 “我不会骑马,就不去了。”禾草摆了摆手。 圆脸女子说道:“咱们也不会,不过是下人把马牵著慢慢走,凑个趣儿。” 禾草不想扫兴,便跟著去了。 到了场地,旁边过来一小廝,引著她们到各自的马匹旁,戴良玉和圆脸女子在下人的搀扶中上了马。 禾草看著她的这匹马,通身油亮,比其他的马高大好多,不知是不是禾草的错觉,总觉得这匹马有些急躁。 “小哥儿,这马看著太高大,可以换一匹小马么?” “贵人见谅,只剩下它了,贵人不必担心,马儿我牵著,不会有事。” 此时,女人们开始逐个上马,禾草站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上了马,殊不知,旁边正有人冷眼看著。 “会不会玩得有点过了?”公孙星问,段十风和魏泽不对盘,所有人都知道,但是也没见他对戴良玉出手,怎么偏偏和这个女人过不去。 “有人牵著,怕什么,特意把『追风』牵来,嚇嚇她而已。” 段十风望了眼已经骑到马背上的女人,一想到等会儿马儿不乖,她瞪眼抿嘴的样子,就觉得有趣。 “追风是烈马,脾气不好,连一般男子都驯服不了它,那样一个娇软软的小妇人,你是真不怕出事!” 段十风玩味道:“怎么?你倒怜香惜玉起来,不会是看上这妇人了吧?!” 公孙星不再言语,只是笑。 禾草死死抓著轡绳,背挺得笔直,浑身都用著劲,眼睛也不敢乱看,直直望著前面,前面牵引的小廝看出她的紧张。 “贵人不必紧张,我牵著呢,只要马儿不受惊,无事的。” 禾草扯著嘴角笑笑,脸上却没有半刻的放鬆。 打脸来得太快,小廝话刚落地,马儿开始躁动扬蹄,转变太突然,那小廝想压住马头,根本无济於事,一声嘶鸣,马挣脱韁绳,扬蹄狂奔。 这一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呆愣住,只见马发疯了一般狂奔,马背上还有一个娇小的彩衣身影。 戴良玉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定目一看,认出马背上的人是禾草。高声喊著让人去救。 但追风是一等一的良驹,一般马根本追不上。 就在眾人认定女人凶多吉少时,另一匹马出现在视野中,那马虽落后远远一截,却在极快的拉近距离,直到两匹马並驾齐驱。 马背上的男子,锦衣红袍,似夜炎流星。 禾草被风颳得睁不开眼,一双手死死抓住韁绳,周围的景物如风一般往后退去。 此时,她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怕是等不到魏泽回来了,不知道他回来见到断胳膊断腿的她,是什么表情。 耳边安静的只有风声和马蹄声,呼呼的风声中好像有人叫她,她努力掀开眼皮,有人来救她! 男人距离越来越近,他纵马慢慢向她靠拢,瞅准机会,一跃而起,跨坐到她的身后。 男人双臂环到女人身前,接过她手中的韁绳,禾草觉得韁绳到他手里的那一刻,马虽然还在狂奔,却不像之前那样狂躁了。 女人的髮丝被风吹得乱舞,他一手捉韁绳,一手將她的发扒到身前。 渐渐地,马放缓了速度,直到慢慢停止。 男人翻身下马,又扶著禾草下马。 禾草白著脸,声音虚著,提不上调:“多谢,又是你救了我。” 段十风见她明明被嚇坏了,仍强作镇定,下唇已被咬破了皮,心里悔得不行,但又不愿承认…… 第61章 指尖的温度 段十风脸上没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见女人掩在袖子下的手仍在抖,心中一抽。 他暗中吩咐让人把她原来的坐骑换成了追风,只是想要嚇嚇她,让她坐在上面不安生,没料到马会失控。 “我看看。” 段十风不由分说將女人的手摊开,只见手心已被勒得翻出皮肉。 禾草赶忙將手抽回:“小伤,无事。” 戴良玉赶了过来,朝段十风福身谢过。 “有没有哪里受伤?” “还好,手上破了一点皮,回去擦点药就好。” 禾草再次谢过段十风,然后同戴良玉一起离开。 …… 窗前过马,时间一晃,將近年关,禾草的雪梅图完工,客人看了很喜欢,把尾金一併付了,这中间,她又接了几个单子,有大幅面的,也有小幅面的。 目前,她没打算招揽帮手,全靠自己亲力亲为,慢工出细活,客人愿意出高价,也是看重她的手艺。 魏泽离开已有数月,仍没有他的消息,但是一道有关他的圣旨下到魏府。 大意是,魏泽剿匪有功,免试拔擢,封武卫將军。他人虽然没有回,赏赐却先一步到了。 原来是流星马回了战报,朝廷得到消息,皇帝高兴,大笔一挥,先颁下圣旨和赏赐。 这伙山匪虎踞深山多年,朝廷曾派兵围攻,但由於对方人数眾多,山寨地势易守难攻,每回出兵攻打,要么是无功而返,要么折损大半。 到最后,连攻打的將领都不尽全力,只做做样子。 这次魏泽仅仅用了几个月,把一眾山匪全部一网打尽,还端了他们的老巢。如何不让皇帝欣喜,这样的人才正是他需要的,於是官爵金锦先赏赐下去,昭示他对魏泽的隆恩。 魏府上上下下,无不欢喜。 魏母领著禾草並戴良玉,身后跟著一眾奴僕丫鬟,到寺庙烧香还愿,然后日日盼著儿子归来。 这一日,街上早已挤满了男女老少,两边酒楼靠窗的位置全都早早预定下,只为能更好地目睹这位悍將。 城门大开,齐整整的精兵队伍缓缓入城,威风凛凛,充斥著肃杀之气。 当头一人,正是凯旋的魏泽,只见他一身银色盔甲,腰系狮蛮,手持长枪,胯下骏黑战马,左右战將环护。 百姓们夹道焚香叩拜,无不高声欢呼。 队伍肃整有形,只闻得金属盔甲碰撞之声,和靴履颯踏之声,最后停到皇城下。 魏泽进宫復旨,皇帝甚喜,把魏泽留在宫里许久,知他归家心切,只好放他离去。 周氏早已带著闔府上上下下在大门前候著,禾草在周氏身后,心里开始紧张,习惯性地绞起手指。 终於,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排军开道,在左右环护中,骑马朝这边行来。 才几个月的时间,他看起来黑了不少,少了几分世家公子的金贵,多了几分世外的野性。 魏泽翻身下马,走到周氏跟前,先是跪下磕头,周氏忙把他扶起,满脸欣慰,一口一个好地说著。 戴良玉走到魏泽身边,微红著眼眶:“大哥哥去了许久,玉儿心中无不想念,日日盼哥哥早日归来。” 说著说著,戴良玉脸上飞出一抹红。 周氏看著两人,眼中的笑再也藏不住。等他们二人完婚,她也算了却了一桩大事。 魏泽扶著周氏进了府中,从始至终没给禾草一个眼神。 晚饭后,几人坐著喝茶,戴良玉言语娇俏,逗得周氏喜笑连连,魏泽也温和地笑著,似是觉察到对面的视线,男人抬眸看过去,禾草下意识躲闪开。 看著他们谈笑,她知趣地找了个藉口,起身离开, 回了梨院,禾草洗漱后早早歇下,却迟迟不能入睡,呆呆看著帐顶。 “主子,大爷院里的来安来报,说让您过去一趟。” 侍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明日吧,就说我睡下了。” 来安的声音从旁响起:“姨娘,要紧事。” 禾草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知道了。”她穿上衣裳,从后门到了魏泽的院子,她和他的院子只隔一道墙。 禾草见来安和来旺守在门前,两人见禾草来了,赶忙上前行礼:“姨娘,您可算来了!” “怎么了?” “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禾草推门而入,一阵浓稠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昏黄的光线中,魏泽赤坦著上身,坐在床沿,唇色浅淡,身上缠绕著浸血的绷带。 旁边桌上摆了许多瓶瓶罐罐。 她两步並作一步,走到魏泽面前,焦急得不行。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变成这个样子?请大夫了吗?” 难道说,他一直顶著伤坚持到现在?先去皇宫,回来后又陪周氏用饭,饮茶閒聊。 来安回道:“军医早看了过,还开了涂抹的药,但姨娘您是知道的,咱家爷不喝汤药。” 禾草心里来了气,这人太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我又不是大夫,他不喝药,叫我过来做什么?” 说罢,转身就要走,魏泽探手將她拉住,因为牵动了伤口,嘶了一声。 来安笑著不言语,退下了,一时房间只剩下他二人。 “我在外面时时刻刻心里惦念的都是你,好不容易回来,你在恼什么?”魏泽揉了揉她的手心。 禾草嘆了口气:“让我看看你的伤。” “怪嚇人的,看它做甚。”魏泽担心嚇到她。 “都渗血了,我替你把伤口清了,上些药,再喝些汤药,內服外用,伤势好得快。” 魏泽仍抓住她的手不放,禾草狠拍了他一下,他才笑著放开。 她拆开魏泽身上的纱布,纱布已完全被血浸染成了红色,男人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遍布,深浅不一,有一处伤口从肩头一直斜穿到腰侧。 女人在背后红了眼,鼻塞声重:“哥儿,大夫怎么交代的,药粉怎么涂抹?” “大的伤口用药粉,小的伤口涂抹膏子,都一样,你隨便怎么弄。” 她把灯拿过来,將窗半打起,让屋內透风,先净过手,再將毛巾用净水打湿,把伤口清洗一遍,如此往復,一盆清水瞬间成了血水。 直到洗净他身上的血污,再按他说的,將药粉倒在大的伤口上,又拿起一个小瓷瓶,剜出膏药慢慢涂抹在细小的伤口上。 女人微凉的指尖从魏泽的皮肤上划过,慢慢画圈研展,男人背后紧实的肌肉微微颤慄著…… 第62章 轻咬 待包扎好,禾草再次净手,立在魏泽身后不动,她眼里有泪,不想让他看见,他仿佛知道,只把她的手从肩头拉著。 “到前面来,让我看看你。” 见她没反应,魏泽偏过头轻咬上她的指尖,禾草觉得痒痒的,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男人將她拉到身前,望向她的眼,擦乾她腮边的泪珠儿。 “有些事我不好对你说太多,怕將你牵扯进来,但你信我,等到了时机,我一定会予你一个身份。” 如今两派之爭虽没有摆到明面上,是因为有皇帝压著,但暗处已势如水火,他现在是官身,背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著,事事都要防范,另一个,他也怕庆王那帮人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反倒害了她。 等他剷除对手,届时再用个法子將她娶进来。 然而,禾草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玉姐儿怎么办?” 戴良玉心里有魏泽,这份感情一直深埋在心底多年,她的这份感情可能比自己更加真挚。 毕竟,禾草一开始为了生存,对魏泽更多的是討好、是利用,那种感情不纯粹,夹杂了太多无奈和別有用心。 至於最后两人怎么发展到这一步,她也说不清。 戴良玉和她不同,她从小就在魏府生活,她对魏泽的感情没有一点杂质,这份情感沉埋多年,用她的话说,明知魏泽心里没有她,但只要能陪伴左右,她就满足。 还有魏母,待她亲和有礼,照顾有加,没有半分看不起,如果让她知道,一直以姐妹相称的人最后竟然把自己儿子拐跑了,那个后果,禾草想都不敢想。 魏泽有点不明所以,“以前夫人准备將她许配我,她拒绝了,而且那个时候,我也没想娶,这件事都过了好久,你提她做什么?” “她对你的心,难道你就看不出来?” 魏泽笑著摇了摇头:“她对我是什么心,我不管,我只问,你对我是什么心?” 禾草跺了跺脚,就要走,魏泽拉著她不放。 “哥儿,你不放手,我怎么给你煎药?” 魏泽將她带到怀里,压著声儿:“一会儿喝药,嘴是苦的。” 禾草眨著眼,有点不明白这话的意思,魏泽凑到她的唇边,低笑了一声,呢喃著。 “现在不苦……” 他的唇轻轻压在她的唇上,深深吻了下去,微凉的舌在她口中温柔游走,男人仍嫌不够,轻颤颤咬住她丰泽的下唇。 禾草星著眼,双手环上他的颈脖。 男人得到回应,加大揽在女人腰间的力量,將她压向自己,慢慢沿著她的下頜吻向耳后,舌尖一点点勾蠕著她的耳廓,最后將她嫣红充血的耳垂轻轻含在嘴中。 禾草脑中一片混沌,瘫软在魏泽怀中,细细喘著,一双大眼被鸦黑的羽睫半掩,只露出一弯被揉碎的光。 魏泽暗骂一声,要命!怕这样下去控制不住伤害到她,便停下了动作,让她从迷离中回神。 禾草眼角还掛了一两颗泪,见魏泽正嘴角含笑地看著她,忙站起身,不自在地理了理鬢髮。 “我去给你煎药。” 女人出了屋子,摸了摸发烫的脸,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 次日,禾草去了铺子,前后院转了转,然后坐到隔间开始刺绣。 过了一会儿,店里进来一人,一身海棠色金边圆领袍,外披银鼠大麾,正是段十风。 她发现这人很喜欢红衣,这个顏色倒是极衬他,深深浅浅的红把那双淡眸映得妖冶。淡淡的眸子又和他肆意张扬的性格形成反差。 现如今,这个人成了她这里的常客。 有时候上午来,有时候下午来,进到她店里,一坐就是半天,也不说话,放下一锭银子,说是茶钱,然后就在那里喝茶,要么起身踅到她身边,看她刺绣。 他救过她,禾草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好在他来也不生事,而且,开店做生意,没有把人往赶的道理。 但今日的段十风没有前几日老实,好像骨子里的逆劲又起来了,走过来一屁股坐到禾草旁边,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 “小草儿,魏泽回了,还封了官,他虽不是你亲生的,但名义上也是你的半个儿,不想著孝敬您老人家,还让你出来拋头露脸?也太不孝了!” 禾草不喜欢有人说魏泽的不是,她自己埋怨可以,但別人不行。 “我家哥儿好得很,只要是我想做的,他从来不拦著。” 段十风冷笑一声,半天不言语,禾草奇怪没了声音,看了一眼,见他眼珠压甸甸的,眉眼耷拉著,像是小孩儿乔了气。 禾草抿嘴笑了笑,没去管他,继续手中的刺绣。 魏泽来时,见店中安静,屏风后有人影晃动,便过到屏风后,就瞧见眼前这一幕,女人嫻静刺绣,男人在一边看著女人的侧顏发呆。 两人都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这不是庆王家的二郎吗?怎么跑这里来了?”魏泽冷声道。 段十风听到这声音浑身一怔,立马从座位上弹起,警惕地看著对面的魏泽,魏泽亦冷眼看向他,空气中暗波涌动。 “我道是谁呢!这不是宰相家的私……”段十风嘴巴也厉害,说话说一半,但有这一半也够了。 两人一句话就能呛出火星子来! 魏泽迈出一步,这一步看似隨意,却是衝著段十风的命去的,男人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探手破空直取段十风颈脖。 速度之快,如游隼猎物,破势利刃,切割著空气,只要被他攫住,生死只在瞬息。 段十风足下用力,拼尽全力迴旋,身体后仰,堪堪躲了过去,还没待他喘出第二口气,魏泽的马鞭甩来,段十风再次转身避让,连旁边的桌椅都撞翻了。 声响处,男人的衣袖被划破,先只是一点点,很快洇出一大片血渍。 段十风胸口剧烈起伏,额上早已布满密汗。心道,那廝再来一下,他估计会交代在这里。 魏泽正要再次出手,一道女声將两人震得老老实实。 “你们要打出去打,我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颳了我的绣品让你们好看。”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服帖不少。 段十风趁势走了,魏泽把鞭子隨手一丟,坐到凳子上,一声不吭,见禾草不理他,有些急了。 “你怎么认识他的?” 禾草便把段十风救她的事情告诉了魏泽,略去了他打砸店铺一节,担心魏泽听了不依,闹事情。 “那不是个好人,再別同他来往,鬼知道他救你,是不是別有用心,说不定就是他搞的鬼。” 禾草调笑道:“我的儿,你管得恁宽!从来只有娘老子管儿子的,没见过儿子管娘老子的。” “总有一天能收拾你这张小嘴儿。”魏泽语气变得奇怪。 禾草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直到后来,她被他嵌固在身下,娇软著声儿討饶,让他將就她一些…… 第63章 私语 这日,禾草关了铺子,带著侍画和三月逛集市。 年关將至,街上热闹非凡,气氛欢腾,加上匪贼被清除,更是为这个年增添了喜气。 京都城各条街道都是人流如织,有些商铺已经开始掛售腊猪肉,和其他一些醃製的肉品,有的商铺门前堆著各类炒货,还有人则是支一个摊位,摆一张桌,给人书写对联。 禾草三人买了些生活用品,又买了些零嘴儿,边走边逛,瞥见街边一个写对联的摊主有些眼熟,再张眼一看,確实认得。 那男人一身布衣直缀,头髮束著,一双眼似睁非睁,像没醒一样。 禾草走了过去:“这是你的摊位?” 男人抬眼,盯著禾草看了片刻,才认出来:“快过年了,赚点钱买年货。” 这人正是禾草铺子的房主,名万鹤。 禾草左右看了看,见其他摊位上都有人,只他这里冷冷清清,想起刚才他一脸无精打采,完全不像一个生意人该有的样子,哪怕有客人在他摊位前驻足,他也不理睬別人,半闔著眼,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禾草看了看他写的对联,这些字和他懒散颓靡的气质完全不相符,气势凌厉,隱有刀剑爭鸣。 她一度觉得魏泽的字是最好看的,可这个人的字居然比魏泽的字更有力量。 明明这样文弱清瘦的一个人,那笔管在他手中就像一把锋利的刀。 “你替我现场写一副吧。”禾草说道。 万鹤点点头,从后面拿出几张红纸,蘸墨挥笔,一副对联完成,禾草让侍画付钱,將对联折好,走了。 禾草走后,男人又坐回椅子上,半垂著头,半闔著眼,好像除了睡觉,没什么事能让他提起兴趣。 逛了一天,三人也觉得有些累了,回梨院时天已暗了下来。 刚一回来,就见魏泽坐在她院中。 就在昨天,周氏將魏泽叫到跟前,有关他和戴良玉的婚事,询问意见。 “你说你不想娶玉儿?”周氏有些意外,她原本认为水到渠成的事情,一波三折,然而,魏泽接下来的话,让她更意外。 “是,儿子已有了心上人。” “是哪家的女子?” 听到魏泽的话,周氏有忧有喜,忧的是戴良玉对儿子的一片心意,只怕要被辜负了,喜的是儿子终於有了喜欢的人。 “儿子现在还不能说,等到了时候,一定让母亲知晓。” 周氏不知想到什么,把眼一睁:“別不是青楼女子吧,哪怕是寒门小户的女子,我也不说什么,但如果是那些不乾净的玩意儿,我绝不可能同意!” 魏泽笑道:“不是青楼女子,身世怪可怜的,以后她进来了,还望母亲多疼惜她。” “你呀你!也有知道疼人的时候,只是玉儿那边……” “我亲自向她说明吧。” 周氏只能嘆气:“罢了,那丫头心思细,你一男子说话没轻没重的,还是我来说吧。” 將近年关,朝廷官员相互之间走动频繁,尤其魏泽这等新贵,各家宴请,酒席不断。 禾草走近发现他身上有酒气。 “喝酒了?”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下人,褪下披肩,坐到他对面。 “过来替我揉揉,头疼得厉害,不知什么酒,冲得了不得。”魏泽喉咙里呻嘆一声。 “谁让你喝恁多,不知道旁边是不是有人勾著你喝哩!” 禾草鼻子灵,这几日总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脂粉香。 “你看你蛮的,不过是一些递酒的小优儿。”魏泽笑道。 禾草不说话了,转身去了屋里,魏泽跟在她的身后。 魏泽坐到窗边的榻上,手搁在矮案上,倚著半边身子,禾草半跪在他的身后,指尖触著他的额穴,轻轻研揉。 此时,外面的天已完全黑下来,院子里的下人也都各自回了屋。 戴良玉整个下午都没精神,心事重重,下午的时候,周氏將她叫到跟前,虽然那话说得委婉,但她听出来,她和魏泽的亲事只怕成不了,说他有了心仪之人。 那一刻,她勉励笑著,告诉自己没事的,大哥哥有了心上人,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她好不甘心,本该属於她的人就这么被別人抢走了。 他那样的人啊!原来……原来也会爱人,不知道是怎样的女子得到了他的眷顾和怜爱。 她现在急需找人倾诉內心的苦闷,戴良玉走到梨院,见院中安静无人,不知道禾草是不是休息了,她走到她的窗下,见屋內灯火昏黄,明明暗暗。 窗纱上映出一对人影,那是一男一女,男人身形高大,女人娇小,不知男人说了什么,女人清笑起来,浅声轻语透过窗纱,虽听不真切,但那音调她再熟悉不过。 大哥哥怎么在这里?戴良玉这个时候不想见到魏泽,正要转身离开,窗纱上的人影动了,听女人朝外喊道。 “谁在外面?” 戴良玉想走已是来不及。 禾草打开窗,一见是戴良玉,忙把她迎进来。 “你慌著走什么?” 戴良玉微垂著头,也不说话。 魏泽起身,抖了抖衣摆:“我先走了,你们自在说话。” 等魏泽走后,禾草將戴良玉拉到榻炕上,让侍画热了酒来,替她斟上一杯。 “你的手怪冰的,喝点酒暖暖。” 戴良玉看著眼前的酒菜,撇撇嘴:“大哥哥和姨娘倒是走得亲近。” 这话听著有些嗔怨,戴良玉也觉得不该,她见魏泽和禾草走得近,就有些迁怒禾草。 禾草一怔:“怎么了这是?吃了火药了?” 戴良玉本来有一肚子话,这个时候却不想说了,刚才窗纱上的投影有些刺痛她的眼,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第64章 兄妹 趁著年前休息的时间,禾草窝在屋里替戴良玉和周氏各做了一双鞋,周氏的她已亲自送过去,这几日不见戴良玉过来,她便去往戴良玉的院子。 戴良玉的院子里种了几株红梅,每年冬季就会绽放,今年的雪还没落下,梅虽开了,没有白雪衬著,少了些孤傲的意境。 红芍见她来了,赶紧上前行礼。 “姨娘来了,快进屋,外头冷。” “你家娘子可在?” “在呢!这几日也不知道怎的,精神懨懨的。” “请大夫了不曾?” “请了,大夫说是心火鬱结,肝气逆行,开了医治的方子,每日饭后服用。” 禾草点点头,提裙上了台阶,进到屋內,见戴良玉也不梳洗,披了件厚袄,半睡半臥在榻上。 “有没有觉著好些?或是想吃什么?”禾草坐到床沿,摸了摸她的额,倒是没烧。 戴良玉缓缓开口:“劳姨娘掛心,这几日没甚胃口,过些时候就好了。” “给你做了一双鞋,鞋面上绣了你最爱的梅,鞋內里我絎了,冬天穿免得冻脚。”禾草將鞋子拿到她面前。 戴良玉扫了一眼,声音淡淡的:“多谢姨娘。” 禾草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以为是身体不適,没什么好心情。 “我也不扰你,把鞋子放这里,你好好休息。” 戴良玉看著禾草离开,收回眼,瞥向那双精致的绣鞋,眉头一皱。 …… 年关愈近,这日,魏府来了客人,这几人禾草认识,正是魏家二房一家。 魏泽二伯魏贺年来年要迁任京都,提前来做些准备,他们京都的房子长年不住,马上要过年,收拾起来太仓促,便借住到魏家大房。 还有两人也隨他们同来,是秦夕儿兄妹。 秦夕儿的兄长秦逸来年要参加朝廷的武举,秦家便將一双儿女托到魏家,来之前,已向魏家大房送了书信,周氏巴不得家里多些人,热热闹闹的才好。 正好二房的人也要上京,於是顺道接了一起来。 这里面出了个巧误,秦夕儿曾设计害过禾草,虽然没成功,但可见此女心术不正。 这件事,魏泽並未同周氏说,只因为这里面牵扯到禾草,事关女子清白,说出来,影响不好,但凡不利於禾草的事,魏泽是半个字也不会提。 等魏泽接到消息,人已经来了。他们这样的人家,最重脸面,人来了,还得好吃好喝招待,又同是在朝为官,面上该过去的还是要过去。 周氏让人將禾草和戴良玉叫来,宽大的厅內,好不热闹,互相认过,敘过礼。 “玉儿姐姐,你怎么看起来好憔悴。”魏宛姣每年会来京都小住,和戴良玉自小就相熟。 戴良玉笑著摇了摇头。 秦夕儿上前拉著她的手:“我来了,少不得要打扰到你。” “夕姐儿哪里的话,你来了和我同住,咱们也能说说体己话儿。”戴良玉有意无意看了眼禾草,见她正在同魏宛晴低声说著什么。 禾草没想到还会再见到秦夕儿,她不喜这个人,人和人之间很奇妙,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一靠近,就想远离。 “上次的事,姨娘没有见我的怪吧。” 那天,娄氏诬陷禾草,魏宛晴明知道禾草是被冤枉的,却什么也不敢做。 “怎么会见你的怪,我知道你的难处。”禾草拍了拍魏宛晴的手,抬眼看去,娄氏正和周氏正坐在一处笑谈。 同属魏家,不会因为她一个外人轻易撕破脸。 纵使她被娄氏诬陷,公然羞辱,最后也只是推出一个下人顶包,她並不怪魏泽,他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够可以了。 禾草注意到一个陌生面孔,身材魁梧,体形高大,有稜有角的面阔,本该刚毅的形象生生被一双太过灵活的眼破坏了。 想来这位就是秦夕儿的兄长,秦逸。 她记得魏宛姣谈起秦逸时,一脸娇羞。 男人似是感觉到注视,看向禾草,先是一怔,然后露出一口白牙,对著她笑了笑,接著那双眼又瞟向戴良玉。 “大爷来了。” 下人来报,不一时,魏泽进到屋內,先是到魏母面前行礼,又对著娄氏见礼,娄氏想起那晚魏泽威赫赫的样子,有些怵他, “去见见你的姊妹兄弟。”魏母说道。 “是。”魏泽应著去了。 眾姊妹兄弟见魏泽来了,互相行礼。 “大哥哥,几个姊妹今日来,你也不备个礼物?”戴良玉嗔道。 魏泽笑了笑,让下人拿礼物上来:“知道你们今日要来,特意准备上了。” 只见侍人躬身而入,双手將托盘举过头顶,每个托盘上放著个黑亮的雕方匣子,匣子有大有小。 下人们將匣子呈到姑娘们面前。 禾草看著面前的匣子,她也有? 几人打开匣子,戴良玉的是一个极精巧的八宝攒丝嵌珠香球,一看就是大家手艺,魏家姐妹则是通身碧白玲瓏玉如意,秦夕儿的则是一墨紫端砚。 几个欢喜得了不得,这些都不是行货子,买不来的。 禾草也打开匣子,她的是一颗通体火红的圆珠子,上面还刻了繁琐的纹路。 “姨娘,你的是什么?”戴良玉问道,其他几人隨著声音看去。 “这……这个难道是天火珠?”秦逸向前进一步,覷眼看了。 其他几人不明,秦逸便解释:“有传天火珠是西域阿弥坨圣僧亲自炼製开光的法宝,一共有九颗,如今在世通传的只有五颗,每个珠身上的图腾代表著不同的含义,更神奇的是,只要將珠子佩戴在身上,便不惧寒冷,哪怕是寒冬却如置暖春。这五颗天火珠,京都皇宫中有一颗,庆王府也有一颗,邻国据传有两颗,还有一颗下落不明。居然在这里见到了。” 禾草想不到一颗珠子这样稀罕。 戴良玉掩在袖中的手狠狠捏了捏,心中无端生出怨来。 “大哥哥,玉儿冬季最是怕冷,把这颗珠子给我好不好?”戴良玉走到魏泽身边,扯著他宽大的衣袖摆了摆。 “那东西送给了姨娘,就是姨娘的,你想要,问她去。”魏泽说道。 戴良玉看了眼禾草,默下脸,不说话了。 禾草把珠子递到她面前:“拿去,你想要跟我开口就是,我还能不给你?这几日天阴沉的厉害,怕是要下雪,你最近气色不好,多注意保暖。” “不必了,姨娘自己留著吧,既然是给姨娘的,姨娘可要收好了。”戴良玉说道。 禾草看了眼不远处的秦夕儿,知道秦夕儿住在戴良玉的院子里,有些担心:“那个秦夕儿,你多留些心。” 她不好多说,说多了,有背后嚼舌之嫌,而且她最后被秦落普劫持走的,真要扯,也扯不到秦夕儿头上。 戴良玉半真半假道:“夕姐儿和我自小就认识,我和姨娘才认识几天,姨娘难道不知『亲不间疏,先不僭后』的道理?” 这时秦夕儿从后面叫戴良玉,戴良玉调转身去了那边。 各人都安排好了院子,娄氏和魏宛姣住一个院子,秦夕儿和戴良玉同住,给魏宛晴单独安排一个院子,她觉得冷清,便住到禾草的梨院。 魏秋落后一脚,还没来,秦逸单独住一院。 阴沉了几日的天,终於在这一日落下雪,先时还小,到后面拉扯絮一般,把个京都城杀得白茫茫一片。 这几人的到来,註定要掀起一场风雨…… 第65章 肉香 这日打早一起,窗纱上亮堂堂的。 禾草披上夹袄衫,搴帷下榻,推开窗户往外望去,只见雪落前檐,乱舞梨,天地琼白一片。 “晴姐儿,快別睡了,外头下雪了。” 魏宛晴星眼朦朧,翻了个身,支起一条雪臂,揉了揉眼。 “下雪了?” “可不是,好个雪景,快快起来。” 禾草叫人进来伺候梳洗,侍画带著魏宛晴的丫头进屋,各自服侍主子们更衣上妆。 侍画按往常简简单单替禾草挽了个坠云髻,釵上两支碧簪,脸上只匀上玫瑰膏脂,也不上粉,又在唇上点了些口脂,既精神又清伶。 三月从大柜中拿出一套银貂昭君兜帽披风,特意为禾草穿上挑丝红香羊皮小靴。 这些都是大爷著人送来的,下雪天穿正正好。 魏宛晴见了无不称羡,她虽说是官小姐,娄氏对她並不照顾,只在人前过得去罢了,平日她也不敢有任何怨言,一应吃穿用度能省就省。 譬如现在,天寒地冻的,她连一件厚皮毛也没有。 禾草心细,看了哪有不明白的,忙使个眼色给三月,三月会意,又从大柜中取了一件紫灰狐毛的斗篷。 “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这是你大哥哥专门替你备下的,我尽顾著自己了。”禾草让魏宛晴的丫头替她披上。 “等我去给大哥哥道谢。”魏宛晴笑著,一张小脸被皮毛衬得软和。 “慌怎的,等他来了,你再说也不迟,他做哥哥的,心疼妹妹有什么可说的。” 屋里烧著地炉子,外头虽下著雪,屋里却温暖如春,这皮毛才披上一会儿,身上就开始发热了,两人宽了外裳,让下人上早饭。 厨房早已备好早饭,只等往桌上送。 先是上主食,一碗柳叶面,腾著鲜热气,一大碗粳米粥,那粥中米粒个个炸开了,接著陆续上了菜食,鸡鸭小脯、珍珠丸子和几碟子下饭小菜。 丫鬟们替她们添了一碗粳米粥,又布了小菜到跟前,正慢慢吃著,院中传来笑闹声。 不一会儿门帘掀开,几个俏丽的身影带著雪气进来,正是戴良玉几个。 “都吃过了不曾,怎么一齐都来?” 禾草让人摆上茶水款待。 “吃过了,咱们来叫姨娘和晴姐儿一起去后山烤肉吃,哥哥们已经先去了。” 戴良玉几个脱了斗篷,丫鬟们又拿帕子掸掉她们头上的雪。 经过几天日思夜想,戴良玉觉得魏泽可能根本没什么心爱之人,周氏那样说,无非是他自己不想成亲,隨便找了个藉口,这样一想,她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以后时日还长,她可以慢慢等。 几个坐著说说笑笑,禾草同魏宛晴吃罢早饭,各自披上斗篷,一道往后山去了。 魏府后山虽在府中,却离他们住的院落有一段距离,一路行来,或玩赏雪景,或折枝梅,好不开心。 几人上到半山腰时,已闻到山顶上飘来的肉香气。 “咱们快些,別让他们吃光了。”魏宛姣说道。 “你呀你,属你最馋,又不是没吃过好的,在家中还吃不够?”秦夕儿道。 “那不一样,一边赏雪景一边馋美食,再酌上一盏梅酿,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 魏宛姣倒是把禾草说得心动,以前她最大的奢望就是吃饱饭。 那个时候想,一定要嫁一个有饭吃的人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当她听到嫁给一个富户,虽说年纪大些,倒没觉得多屈辱,甚至有一丝解脱的快慰。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的境况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赏雪景?烤肉?烹茶?品美酒?这可是天上神仙才做的事。 登山的台阶虽被清扫过,仍有些打滑,禾草晃了神思,没注意到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一跤,把里面秋香色的长裙弄污了。 侍画赶忙將她搀扶起,拍了拍:“这可怎生是好?脏了,婢子回去再拿一件来吧。” “不碍事,何必再费那工夫。” 禾草倒真是不在意,眼中余光却捕捉到魏宛姣和秦夕儿没来得收回的嘴角。 终於到了山顶,此时雪已经停了,山顶比下面又要冷些,一群人沿著清理过的石子路行到草庐中,说是草庐只因门头上的牌匾写著“草庐”二字。 实则是由砖瓦巨木搭建的敞厅,四面通透无窗,只用虾须帘掩著,庐廊上另搭了卷棚,烤肉的架子等都摆在外面。 几人一来,那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只见三个男人正围坐到碳炉边。 一个是魏泽,一身雪青色玉锦交领暗水崖纹长衫,袖口束著护腕,外面罩了一件石青银鼠坎肩,端的是丰神俊朗,如同守山星君。 另一人是秦逸,鸦色弹墨游鳞圆领袍,剪裁合体,腰束麂皮金鉤蹀躞,越发映得此人,虎臂狼腰。 还有一人年纪看著小点,目如点漆,面庞白玉无瑕,身姿矫捷,正是迟来一步的魏秋。 戴良玉快步走到魏泽跟前,蹲在他的身边,拿过帕子,拣起一串肉就往口中放。 魏泽提了一句:“仔细烫嘴!” 可惜戴良玉已將那肉嘬到嘴里,呼哧呼哧地拿手在嘴边扇著。 魏泽笑著摇了摇头。 禾草想起在曲源县时,她也被烫过嘴,他给她含了一块冰,又擦了些药膏,那次差点玩过火。 “许久不见,姨娘越发……精神了。” 魏秋本想说越发貌美了,他口上叫著姨娘,但这姨娘年纪比他还小,样貌隨著年纪像朵一样慢慢绽开,魏秋再怎么顽,也是大家出来的公子,该有的教养还是有的。 知道那样说不合適,才忙转了口。 禾草掩袖笑了笑,一双眼睛弯成了新月:“秋哥儿会说话,姨娘疼你,再给你绣一对护膝。” 秦逸正烤著肉,不经意间多看了一眼禾草,旋即又转到烤肉上,不知在想著什么…… 第66章 伤到没有? 魏秋嗞著白牙笑呵呵。 魏宛姣看不过眼,冷哼一声。她是魏秋的亲姐,平日也没见他对自己有个好態度。这会儿倒是会卖弄口才。 禾草等人进到草庐內,除去各自的大衣和斗篷,走到廊下围坐在炭炉边,褪去腕间的鐲子,也动手烤起肉来。 鲜肉用铁签串著,架到火炉上,一会儿就滋啦啦冒油,香味隨之而来。 大傢伙吃了几串,又让下人筛了热酒来,喝下几钟。 “云迟哥哥,来年武举你准备得怎么样了?”魏婉姣脸有些红,也不知是喝酒的喝的还是害羞。 秦逸笑了笑:“京中名门眾多,我只能尽力罢了。” 禾草听出这话里的意思,若秦逸在武举比试中夺魁,那是他的本事,如果名次靠后,那便是他家世不如別人,而不是他自身的问题。 秦逸並没注意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魏泽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 “只是不知此次武举的监考官是谁。” 武举每三年一次,分內外场,內场考策论兵书,外场考武艺。 秦逸曾试著打听门路,不过没得到半点消息,若能得知监考官的信息,便可以从中打点一二。 魏秋知道明年的武举监考官是谁,正是他大哥魏泽,有关武举监考官的信息都是秘密,不到比试那一天,是不会公开的。 “云迟哥哥不必忧虑,京中子弟只知天酒地,名不副实,哪里及你一半。” 好傢伙!魏宛姣一番话直接把整个京都子弟都得罪了,她不想一想,她大哥魏泽也是京都子弟,还有魏秋这个即將成为京都子弟的亲弟弟。 秦夕儿拉了拉魏宛姣的衣衫,她才后知后觉,缩著脖儿,覷眼看魏泽,见他面上並无不快,才放下心。 “魏家哥哥升任官职,夕儿在这里举杯恭贺一声。”秦夕儿举起杯盏,一饮而尽。 魏泽笑了笑,也举起杯:“夕儿妹妹有心了。” 秦夕儿起了头,其他几个也纷纷举杯道贺。 禾草这才想到,自从魏泽回京任职,她还没有向他道贺过。 “哥儿,姨娘也敬你一杯。” 魏泽勾唇,把小盏推开,换上大碗:“姨娘与別个不同,身份重,我用它喝。” 说罢,仰脖饮下,然后笑看著禾草饮下一小盏酒。 魏泽招了招手,让下人接手串烤,几人进到暖庐中,席地围坐於矮案旁,丫鬟们端上水果,陆续上烤好的獐子肉,又在旁边点上炉火,煮一盄子水,用来煮茶。 “怎的裙子上污了一块?”魏泽低声问道。 “刚才摔了一跤。”禾草把脏的那片往垂掛的桌布里藏。 “伤到没有?” 禾草摇了摇头。 魏泽蹙著眉头对下人道:“你们怎么看著她的,让她摔了?!” 侍画和三月慌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禾草在桌布面扯了扯魏泽的衣袖。 “你急什么,得亏她们两人在,不然摔得不知怎么样呢!” 禾草话一出,戴良玉几个顿时停下说话。 从来只有魏泽训斥別人的,还没有过哪个人敢这个態度对他的,几人再看向魏泽,偏他好像並不介意。 魏泽吩咐下人:“把獐子肉还有兔肉一样拣两盘,送到夫人和二夫人那里,温好不要凉了。” 下人领命去了。 魏宛姣坐在秦逸旁边,不时说著上次刺史府举办的“桂宴”有多好,还说多谢秦逸帮她放烟火等等。 貌似这两人在那次桂宴上接触频繁,但是,据禾草所知,魏宛姣已有婚配人家,男方家世不错,眼下一看,魏宛姣一颗心都扑在秦逸身上。 她都能看出来,魏泽又怎会看不出来。 魏泽作为魏家长子,对弟弟妹妹还是很不错的,不可能看著魏宛姣犯错不管。 反倒是魏宛晴,嘴角掛著微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態度,甚至那笑里都是冰凉凉的。 几人吃好,撤下席面,出了草庐赏雪景。 魏府这座后山並不很高,不过放在京都城,够看了。 放眼朝山下望去,从此处可观京都城大半面貌,不过此时脚下的京都已被白雪覆盖。屋宇鳞次櫛比,每条街道交错有致,街面上行人较少,车马慢行,如蚁一般。 戴良玉、秦夕儿和魏宛姣三个在前面,禾草和魏宛晴隨后,在山顶閒游。 几人见前面有几棵红梅,那梅树二尺来高,枝杈纵横,有粗有细,红梅瓣上点著白雪,高洁中又显傲然。 “玉姐儿,魏家哥哥如今得了官身,还这样年轻好样貌,又不曾婚配,別说京都城了,放眼望去,只要有女儿的官宦人家,都使人打听,想要將女儿许配於他呢,你还不急?” 戴良玉脸一红,嗔道:“你个没羞的,这话也说,大哥哥心思不在儿女情长上,他男子汉自有他的要紧事。” 秦夕儿笑了笑:“人家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呀!” “我都守望那么久了,不在於这一时,我会等他……”戴良玉说著说著脸更红了,便不再说下去。 秦夕儿把眼一横:“我可等不及了。” 戴良玉不明所以。 秦夕儿冷著脸,看向戴良玉,噗嗤一笑:“我等著吃你和魏家哥哥的喜酒哩!等不及了!” 戴良玉飞红了脸,把眼用力睁著,笑打著她:“好个夕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另一边,魏泽同秦逸坐於崖亭中。 “云迟,姣姐儿已许配了人家,这个你知道吧?”魏泽问道。 秦逸先是一怔,接著笑道:“姣儿是个好姑娘,是我草莽了。” 魏泽点点头,魏宛姣的事他不好过多插手,从中提醒两句,已是尽了做哥哥的情份,这件事,希望就此打住。 然而魏泽还是小瞧了他这个妹妹,以至於到后面,闹出那样大的动静。 禾草等几人折了几枝梅,下了山,回了自家院子。 禾草和魏宛晴將梅交到丫鬟手中,让插於瓶中,放置到窗台上,衬著雪景。 掌灯时分,用过晚饭,魏泽那边遣人送了一瓶治擦伤的药膏。 禾草和魏宛晴洗漱过后,上了床榻,禾草捲起裤腿,白嫩的膝盖处青紫一片,创面很大,她擦了膏药,放下裤腿。丫头们留下一盏灯,退出去了。 半夜不知几更,禾草的身边有些响动,凝神静听,隱有哭泣之声…… 第67章 夜色下的私密 这哭声闷闷的,明显是从被子里发出的。 禾草以为魏宛晴梦魘了,试著喊了两声。 “晴姐儿?” 那哭声戛然而止,后又断断续续抽泣,禾草有些急了,起身点亮蜡烛,走到床榻边,只见魏宛晴蒙在被中。 禾草將烛放到床头,上了床榻,摇了摇魏宛晴。 魏宛晴从被中出来,一张脸已是梨带雨。 “姨娘,我好恨吶!” 女子的声音悲戚,抽噎著,在这昏黄的屋室內一点点盪开。 她的母亲李氏原是一青楼妓女,被她父亲瞧中,赎身纳进魏家二房。 母亲是个极温柔的女子,做魁那些年,攒了不少金银,嫁到魏家后,一心只想同父亲好好过日子,便把手中的银钱都交了出去。 在魏宛晴的印象中,父亲也是疼爱母亲的,可就是这份偏爱为她招来了祸端。 那个时候,母亲又有了身孕,父亲时常不在家中,娄氏那边的蔡嬤嬤就会借著各种由头,到她们这边来找事,嘴里说些不阴不阳的话儿,她也不明骂,但任何一人都知道她在骂谁。 “得了势了,便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千人骑万人枕的,肚子里有什么好货?!” “脏东西,坏心肝,把整个府都败得不像样子,几时找和尚道士来驱驱邪。” “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恨不得將男主子拴在她房里,有钱的娘子嚛,拿钱买人心,也不知道那银子上有病没有。” 李氏性子绵软,再加上以前身份低贱,也不敢还嘴,魏贺年回来见她倒在床榻上,神色懨懨的,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如此一来,越发让那边得寸进尺。 怀孕之人,身子本就虚弱,心中又结气,日间饮食不进,夜间睡不安稳,原本丰肌的身子,很快黄瘦下去。 李氏生產那日,魏贺年去了外地,那一晚,胎血浸染了整个床榻,嘶喊不绝,孩子没能生下来,一尸两命。 父亲回来,连人都没见到,娄氏说天气太热,停放不了,找人为她点了个穴,买了副棺材,拉去埋了,李氏到最后,连魏家祖坟也没进。 魏宛晴自此归到娄氏名下。 她在娄氏跟前过的是什么生活,就不多说了,直到有一日,她遇见一个人。 他们是在一个灯会上相遇的。 那日,她带著丫鬟在灯会游玩,旁边突然窜出几名涎皮无赖,围在她周边,言语调戏。 魏宛晴心里害怕,忙带著丫鬟离开,可是那几个无赖跟了上来,把她围住。 这时,从暗处慢悠悠走来一人。 那人一袭玄色长袍,头束金冠,气度不凡,腰间佩著一把古朴长剑,几个无赖被男人强大的气场震慑,不敢再上前,最后不得不悻悻离开。 待那些无赖离开后,男人松下一口气,笑看著魏宛晴。 “快走吧,我拳脚不行,他们再回来,我可架不住。” 这下她才知道,原来他刚才的镇定是装出来的。 那一晚,她结识了他,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有时又很顽皮。他们相识,相知,再到相互倾心。 魏宛晴敘敘说著,禾草总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不会太好。 “后来呢?”禾草问。 魏宛晴轻轻一笑,笑声中带著颤音,又像是呼出一口大气。 “后来啊……他成了魏宛姣的未婚夫!” 禾草嘴巴张了张,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打记事起,只要她喜欢的东西,魏宛姣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抢夺,等夺到手后,就在她面前炫耀,最后再当著她的面把那些物件无情丟弃。 “他父亲和我父亲算是同僚,家世不错,后来他家遣人上门提亲,娄氏就攛掇那媒人,將魏宛姣嫁於他,媒人回去告诉那家的夫人,他母亲乐得同意,毕竟一个嫡出一个庶出,闭著眼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那他也同意?”禾草问。 “他是什么態度我不知道,反正这件事最后就这么敲定了,后来,我去信给他,如石沉大海,这便是他的態度吧,我和他再就没什么来往了。” 禾草嗟嘆,可是转念一想,又总觉得哪里不对,终於她知道是哪里不对了,魏宛姣不仅抢了姐姐的姻缘,又和別的男人勾搭。 “姨娘,他那样好,那样温柔,魏宛姣怎么敢!你说这样的人是什么心!怎么这样坏,她既然和他有了婚约,为何还要去招惹那个秦逸。” 这便是魏宛晴说的,魏宛姣会抢夺她的心爱之物,然后再当著她的面,弃如敝屣。 “晴姐儿,你的福还在后头。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禾草拍了拍她。 禾草言语安慰了她一番,魏宛晴也许伤心狠了,心事也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禾草却没睡好,那晚戴良玉也是这样,躺在她身边,吐露自己的心事,说她想要嫁於魏泽为妻,永远陪在他身边。 之前戴良玉一病不起,形容消瘦,一定是魏泽或魏母同戴良玉说了些什么,让她觉得自己和魏泽之间无望了。 除了魏泽,还有什么事情对戴良玉影响这样大。 可她却私心假作不知。 如果戴良玉和秦夕儿一样,她倒不惧,巴不得噁心她一下,可戴良玉和魏母都是好人,自她住进这里,她们没有丝毫看不起她,反而对她多有照顾。 她不敢想,当她和魏泽的事情暴露后,她们会怎样看她。 她和魏泽走得越近,心里的负罪感就越重。 回想起白天戴良玉看魏泽的眼神,禾草觉得自己成了罪人,她不也在夺人所爱吗?! 因为魏宛晴住她这里,魏泽为了避嫌,这段时间不怎么过来,反倒让她冷静下来,想清了很多事,是该有个了结了。 …… 次日,娄氏將魏宛姣喊到跟前。 “你和那个秦逸怎么回事?” 魏宛姣心里一突,脸上通红,难不成母亲知道了? 桂宴那晚,平日不喝酒的她,喝了点酒。 在后园她碰到了秦逸,她找了个藉口跟在他的身边,两人慢慢走著,她遗落了帕子,他弯身替她捡起,在交到她手里时,他反握住她的手。 最后,她被他牵到一座山坞后面,男人將她抵在山石上,她感受到他衣料下的炙热。 她醺醺然的没有推开他。 他深深吻著她,她喜欢秦逸,从小就喜欢他,至於那个未婚夫,完全是为了气魏宛晴。 从小被娄氏娇惯的魏宛姣做任何事都不计较后果。 她大著胆子回应,男人受到鼓励,舒手到女人衣內,慢慢搓揉著,魏宛姣有些怕,眼角带了泪星儿。 “云迟哥哥……你会娶我吗?” 秦逸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咬住魏宛姣的耳朵,低声道:“你不是有婚配了么?” “那个不是……” “小淫妇,你把那边的婚退了,我娶你。”男人一边说著,一边解开腰带。 第68章 野外媾和 魏宛姣得了男人的话,一颗心跳得欢脱,满脑子都是心上人,只想討他欢心,哪里还顾什么礼义廉耻,情到深处,便不可遏制。 男人褪下女人的裤儿,將她的一条腿儿架到自己的腰际,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舒舒急急,放肆起来。 魏宛姣潮红著脸,被支配得连疼也不觉得了,脑子雾白一片,吊著眼,口中细喘,简直要昏死过去。 头顶烟绽放,一声又一声,魏宛姣在这极致的绚烂中,云鬢繚乱,湿透了衣衫,浮荡颤慄,纤脖后仰。 有了第一次,她和秦逸之间更加放肆起来,只要没人,两个就顛鸞倒凤,似水如鱼,浮浪得没个边儿。 如今见母亲问自己,以为她和秦逸的事被发现了。 却听娄氏又说:“別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秦家那小子的心思。你和曹家已有了婚约,就该把其他的心思都歇了,当时是你吵闹著要嫁曹家小郎,我顶著你父亲的责备,把晴姐儿的姻缘截了给你,你可別再给我惹麻烦。” 听到如此说,魏宛姣舒出一口气,腻歪在娄氏身上。 “娘——那个曹战战忒无趣了,我著人让他出来,他只是推脱,从始至终,只见过一面,我若嫁给了他,以后无趣死了。” 娄氏把眉一立,魏宛姣是她的女儿,一开口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无趣不无趣,也是你的选择,你可別再折腾,我这条老命也经不住你闹,別给我想一出是一出。” 见娄氏態度强硬,知道一时半会儿说动不她,魏宛姣便住了口。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反正她已经把身子给了秦逸,不怕父母最后不答应,如果他们不答应,她就闹,闹到最后,他们只能妥协。 彼边,秦逸约魏秋到他院子里喝酒,让厨房备治了菜餚,又让小廝到街上买了些下酒菜。 两人从傍晚一直喝到深夜,魏秋喝得酒酣耳热,尽显醉態。 魏秋喝了酒,嘴上便没个把门,什么都往外倒。 “云迟兄,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可不许告诉他人。” 秦逸两颊晕红一片,但那眼神却格外晶亮。 “秋哥儿可是把我当外人,咱们之间哪有什么秘密。” 魏秋一听,嘿嘿笑了两声:“来年武举的监考官便是我大哥哥。” 秦逸一听,心头大喜,想不到人人打听的武举监考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居然是魏泽!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武举比试虽是公开的,但里面大有文章可做,如果他是魏宛姣的未婚夫婿,魏泽说不定会帮他一把,但那天他告诫自己,就已经表明了態度。 这时,秦逸脑海中浮现戴良玉的样子。男人嘴角勾出一抹笑,武举是来年四月份,他还有时间…… 除夕这一日,家家户户彩灯高掛,鞭炮声此起彼伏,治备一桌丰盛的晚宴,除旧迎新。 当晚,魏母只留下当值的,其他下人,有家的回家,不回家的则自开一桌席面,除夕夜这一晚,让他们也闹一闹。 魏府年年都是如此,过年的时候也会给下人们放假。 魏府主子们那一桌,堆叠肥鸭烧鹅,熟肉鲜炸,时季果蔬,玉液琼浆。 厨房把主子们的菜都上齐了,在卷棚里支了两张圆桌,没回家的就凑在一起,付些钱,让厨房加紧做饭菜,厨房早已提前预备下,直接热了上桌。 来安和来旺是主子爷跟前人,虽说奴才,但在奴才里也是独一份,不少人上赶子巴结。 酒菜一上,会来事的都过来同他二人敬酒。 酒过几巡,来旺踅到侍画身边。 “画姐姐,怎的我去你们院里几次,请姨娘去那边,姨娘都不去,害我回去落不到一个好脸。” 侍画掩嘴儿笑道:“你个小油嘴儿,什么画姐姐,难不成我是画里的姐姐?” 来旺笑道:“姐姐真就是从画上下来的。” 侍画把脸一红:“安哥儿,快来把你弟弟弄走,吃了酒认不得人了。” 来安笑道:“他不是认不得人,他是太认得人了,不然他怎么不去寻思巧,偏找你来。” 三月走来,將来旺推开:“去!去!你去一边。” 来旺无法,走到来安旁边:“你怎么不管管她?” “我凭什么管,我又不是她什么人。”来安嘴上虽说著,那眼只把三月望著。 两人对望一眼,嘆息连连。 魏府厅堂中,灯火如昼,魏家眾人按次序而坐,桌上珍饈佳酿,旁边侍儿候立,席间语笑晏晏,各人举杯送祝福。 魏泽面上不显,其实心中不耐烦,他让来旺去请她,也不知道她哪根筋又扭住了,请了几次,只是推脱。 往她那边看了几次,她只装作不知,像是在刻意迴避。 饭毕,魏母让人叫了几个女先,听了几套词曲,禾草並几个姐儿陪坐著,男人们先撤了。 “今日除夕,街上最是热闹,你们都年轻,也不用陪著我们,自去吧!”魏母打发了几个小的。 魏母见禾草仍坐在下面,安安静静的。 “你也去吧,我这里有二夫人陪著,你年纪轻,也去玩玩,不必在这里拘著。” 禾草应声下去。 侍画和三月还在吃酒,她便独自一人,出了梨院后门,走到街上。 街上异常热闹,两边全是各种各样的摊子,还有各类小食,天上不时绽放绚烂多彩的烟,整个京都都笼罩在欢腾节日的气氛里。 禾草买了些杨梅干,走走看看,突然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男人身材高大,宽肩窄腰,正是秦逸,他旁边有一位女子,被人群挡住了,看不真切。 她想要看清楚一点,两人早已被拥挤的人群淹没了身影。 禾草並不关心秦逸,只是这个人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再加上他又是秦夕儿的哥哥,她没办法用平常心看待此人。也可能是她多虑了。 这时,身后忽然有一人在喧闹中叫喊她的名字…… 第69章 我是你小娘,你是我继子 禾草听见有人叫她,回过头,正巧看见一张肆意的笑脸。 “段公子?” 段十风扒开人群,走到禾草旁边。 来人正是段十风,只见他头束紫金冠,齐眉勒著金抹额,眉如墨画,淡色眸子被星火映得灿亮。一身大红遍地祥云纹,腰系二色金缕腰带,掛著白玉坠,足蹬粉底朝靴。 一身上下,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游。 “这几日通不见你的人,你可还好?”段十风问道。 禾草微笑道:“劳段公子掛心,一切安好。” 段十风见人有些多了,把手虚护在女人身边,生怕她被人碰了去:“我和魏泽那廝有些不对付,不好寻你,今日赶巧碰上,我带你玩玩。” 禾草哪里知道这个不对付是什么意思,以为只是儿郎们脾气不相投,看不过眼的私人恩怨。 段十风见禾草有些犹豫:“磨嘰什么,今晚人又多,你一个人知道去哪里?” 禾草见周边人確有越来越多之势。 段十风领著禾草先去了城南的夜市,这边的夜市更加丰富,逛玩一番,段十风见时候差不多了。 “走!带你去勾栏听曲儿。” “勾栏听曲儿?”禾草惊瞪著眼。 那种地方,她能去? 段十风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 “想什么呢,正经地方。” 两人走到一座通亮的楼宇前,楼栏处彩罗飘颭,香气馥馥,里面声乐盈耳,还伴著男女的笑闹呼喝之声。 楼前的伙计一见到段十风,忙上前先磕了三个头。 “爷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段十风丟了二两银子於那伙计:“去,给爷开个雅座儿。” 伙计点头哈腰,在前面引路。 禾草隨著进到楼里,迎面而来先是一座高台,台上丝绸鮫纱,垂垂掛掛,满地大红毡毯铺陈,丝裊如仙境,屋顶直躥天际。 堂下陈摆华案,案上美酒佳酿,鲜果精食,又有美婢清倌候立侍酒。 二层楼栏处,或倚或靠华服之人,不独有男儿,还有名门贵妇,千金小姐。 禾草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一颗心扑通扑通,脸泛红光,算是开了眼。 伙计带二人落座於一雅座,此处视线极好,不仅能观看台上全貌,还能將整个看场尽收眼底。 须臾,隆隆鼓声响起,舞台上开始歌舞表演,舞女们袒臂露腰,头盘飞天髻,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舞姿翩躚,如天龙之女。 怪道男人们喜欢勾栏听曲,谁不爱呢? 一舞罢,舞女们退场。 禾草注意到,刚才领头的舞女从后台出来,去了对面二层,进到一雅间內。 不难想像,这些技者,虽是卖艺,其中不乏被金主包占的,这种事在京都並不稀奇。 禾草心想,段十风应该也包占了美人儿,碍於她在,才不好让人上来,如果没有她,他这里也会有美人儿上来。 第70章 最后一次 魏泽將手收回,扬起的嘴角回落。 “禾草,你是不是觉得我魏泽是个好性儿的人,兜兜转转跟我这儿玩『你进我退』的把戏?” 男人见她不说话,一时又狠不下来心,缓和了语气。 “是不是担心你我的身份……” 禾草將他的话打断。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魏泽鬆了松护袖,束得太紧了,心里烦躁。 “假话就是,你我二人终究隔著这一层关係,想要打破,太难了,我更怕自己受到牵连,被世人唾弃。” “真话呢?”魏泽继续扯弄护袖,眼也不抬地问道。 禾草搁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颤了颤睫毛。 “真话——我不喜你,心里也没有你,之前靠近你、討好你,也是想让你庇护我,装乞扮怜是想让你带我来京都,一切皆有目的,並非出自真心。” 魏泽终於鬆开护袖,把它们掷到一边。 “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 男人看了她半晌,想从她的眼中看出点什么,他朝她探出手,拿指摩挲了一下她的眼角。 “既然这是你的真心话,那我成全你。” 禾草以为魏泽会发脾气,或是將她赶出魏府,但他说完这话句后,就闭眼不再看她,仔细想想,他好像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连句重话也没有。 她的眼睛有些酸胀,乾脆也闭上眼。 轻微的醉意中,禾草的唇上传来酥麻之感,睁开眼,魏泽微敛著眼皮,正一点点吻著她,他咬著她的唇,轻声呢喃:“既然不是真心,那就再演一次,最后一次……” 禾草嚶嚀“嗯”了一声,微张著口儿,邀他入內,最后一次…… 马车停下,禾草下了马车,回头看去,他的身影掩在车帘后。 魏泽的院子和她的院子是通的,仅仅隔了一道门,但他没有隨她一起下来,而是从魏府正门进入。 禾草走进梨院,院中没什么人,想来都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魏宛晴也回来了,两人灯下拥被,说了些话儿,就睡了。 过年的这几日,魏府迎来送往的客人繁多。 初二这日,戴良玉携著秦夕儿和魏宛姣上她院子里,她注意到戴良玉脚上穿的正是她送给她的那一双绣鞋,气色也有好转。 几人互相敘过礼,坐下。 “姨娘,我从院子里折了几枝开得最好的梅,特意给你送来。” 只见戴良玉身后的红芍手持净方瓶,瓶中插著几枝长势很好的梅。 禾草乜斜著眼,佯装道:“送了她鞋子,还嫌不够,巴巴跑到她哥哥那里,还要我的火珠子,给她吧,她又乔模乔样的不要,你们说气不气人,现在就拿几枝梅来哄我,少不得把整个人留下,才够哩!” 戴良玉拿袖掩嘴儿笑:“这姨娘也太小性儿了,说了她几句,记到现在,我人在这里了,姨娘准备怎么安置我?” “替你找个如意郎君,塞轿子完事。” 禾草话音一落,其他几人全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戴良玉急得直跺脚,上来就要扯禾草。 禾草忙笑著躲开:“玉姐儿,我要有个好歹,你可落不到好。” “怎么就落不到好了?”戴良玉问道。 “没了我,谁替你寻如意郎君?” 眾人听了,又是一阵笑闹。 秦夕儿笑道:“姨娘,快別打趣她,那脸红得都赛过她院子里的梅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秦夕儿这次来对她没了先前的敌意,有时还主动找她搭话。 “姨娘也是好心吶,但姨娘哪里知道,有些人天生手段了得,最会勾男人,根本不需要別人帮忙。”魏宛姣似笑非笑。 戴良玉听罢,脸立时红了。 魏宛姣才来时,一口一个玉儿姐姐叫,同戴良玉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么今日两人看著不太对劲。 禾草忙岔开话头:“中午都留在我这里用饭,我让厨房做些好的,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厨房知道几位姑娘在这里用饭,忙让侍画去问各自的丫头,主子们都喜食什么菜,他们好预备下。 到了饭时,厨房开始上菜,什么素丸肉饼、烤鸭烧鹅、甜品汤羹,还有本该这个时节没有的海鲜,摆了一大桌。 正要动筷时,外面走来个丫鬟,抱著一个罈子,进来先笑著行礼。 “秦家大爷让婢子送一坛金华酒来,给各位姑娘和姨娘品尝。” 丫鬟说罢,將酒递到侍画手里。 禾草暗忖,秦逸怎么知道她这里开席面?后一想,秦夕儿是他亲妹,一定是从旁打听在她这里。 “代我的话给秦家大爷,就说谢谢他的好酒。” 那丫鬟应声下去了。 禾草回头一看,魏宛姣面上表情十分难看,想到之前在曲源县时,她酿果子酒,魏宛姣曾说,酒有什么好喝的,刺剌剌的,可见魏宛姣不喜饮酒。 魏宛姣心悦秦逸,而秦逸这酒很明显不是为她而来。 这顿饭吃得还算宾主尽欢。 吃罢饭,禾草净手回来,见戴良玉立在院门处,不知在看什么,嘴里还喃喃訥訥说著什么。 “瞧什么呢?”禾草走了过去。 戴良玉抬手一指:“这字是谁写的?铁画银鉤,何等的好字!如挥军千里,执笔之人定是胸藏万千珠璣。” “我那铺子的屋主,倒是个有趣的人。”禾草非常认同,她也觉这字写得顶好。 戴良玉点点头,又看了看,才同禾草一同进了屋。 正月十五后,禾草店铺开门。 正扫洒,来了一个小廝打扮的人,一进来先是环顾看了看,在看见禾草后,忙上来打恭。 “针线娘子,您可叫我好等嚛!” 禾草把抹布放到水里,用袖揩著额上的汗:“小哥儿,有事?” “我家老夫人看了礼部司家的那幅雪梅刺绣图,嘴里没口子地夸,喜欢的了不得,问了才知道,雪梅刺绣图是你这里的,一开年,我家老夫人就让我来守著,候著您哩!”小廝说话伶俐。 原来礼部司家得了那副雪梅刺绣,心里喜欢,便装裱掛於会內宅,过年迎来送往,女眷走动,看了都道好极,爭相打听,承望自己也得一副。 如此一来,她的绣品算是打出了名头。 而她和魏泽…… 那晚之后,他也不到她这边来了,虽在一个府中,但魏府偌大,很难碰面,若是碰著面,他便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姨娘,她亦端正屈膝回礼,他侧过身,只受她半礼,然后走远。 如此便好…… 第71章 不能说的秘密 这边正说著,店里先后又来了几人,俱是官宦之家的豪奴。手里拿著画轴,全是找禾草绣画的。 禾草赶忙让侍画和三月请人坐下,上了茶,拿出点心款待。 “劳各位跑了这多趟,实是对不住,眾位先吃点东西,喝点茶。” 各家的下人很受用。 禾草开口道:“这刺绣不比旁的,最耗费时力,小幅的画面,费时日短,大幅的画面,费时日长久,我这小店又不曾请人,单靠我亲力亲为,还请各位小官儿回去同贵人们说道说道,若是能等,我便接下。” 下人们回去后,把话带到,那些侯门贵胄不差银子,只在意东西本身,要精致、要独一无二,就是再贵再久,他们也等得。 禾草又不假他人之手,出產慢,物以稀为贵,这价格自然就起来了。 春寒料峭,虽开了春,空气里还是寒颼颼的。 戴良玉才起,披了件夹袄,也懒得梳头,倚在窗栏上。 除夕那夜,她本来和秦夕儿逛街市,后来走散了,碰上了秦逸,两人就相伴游行。 最近,秦逸又总是借著看秦夕儿,来她这边院子,她自然看出来秦逸在刻意接近她,却也不好说什么。 正想著,院子里传来声音。 “她们起了吗?” “还没呢?我去叫。”红芍说道。 “不必去,让她们睡,我在院子里坐坐。” 秦逸眼眸轻斜,正巧看见轻掩上的窗和一抹红袖,勾了勾嘴角。 约一炷香工夫,房门开了。 “哥哥来了!” 最先出来的是秦夕儿,走到秦逸跟前朝那边努了努嘴。 秦逸笑而不语。 不一时,戴良玉梳妆好出来,鬢挽乌鸦,脸上施了薄薄的粉,轻点絳唇,修修婷婷走来,朝著秦逸施礼,秦逸连忙起身还礼。 戴良玉坐下,才说了几句话,秦夕儿藉口去了娄氏那边。 秦夕儿走后,戴良玉有些坐不住,想要起身离开又不知找什么藉口,而且,这是她的院子,也不好把秦逸冷著,有违待客之道。 “听夕儿说你每日饭间、睡前会小酌几杯,上次送去的金华酒,可还喜欢?”秦逸问道。 戴良玉侧著身子,语调客气:“秦家哥哥费心,多谢了。” 秦逸轻笑了两声,眼睛在戴良玉身上停了良久,那眼神太过放肆,让她感到非常不適。 “你们二人做什么呢,也不说话,別不是我来搅了好事吧!” 女人拿腔拿调的声音响起。 戴良玉回头一看,正是魏宛姣。 魏宛姣走到戴良玉身边,冷眼笑著,那架势像是一名捉拿丈夫姦情的正头娘子。 反倒是戴良玉见到魏宛姣如同见到救星,给她让了座,然后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逸哥哥,你是不是看上那贱人了?”魏宛姣红著眼问道。 秦逸心里不耐烦,面上却不显:“你说哪里的话,我来看夕儿,便坐下来和玉姐儿閒聊了几句。” “你哄我呢!那日还特特送一瓮酒去,我不喜酒,你难道不知道?也不知是送给哪个狐狸精的。” “你看你,恁厉害的嘴头子。”秦逸哄著她。 魏婉姣仍不依不饶。 秦逸嘆道:“姣姐儿,你大哥哥让我离你远些,说你已有婚约,我能怎么办,心里再疼你,也是难为。” 魏婉姣听他如此说,慌了:“大哥哥管不了我的婚事,我会同母亲说明,再说……再说我连身子都给了你,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魏婉姣见她说完,秦逸仍不言语,眼中含泪:“逸哥哥,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娶我?亏我一心只在你身上,你却被贱人勾了魂。” “怎么好好的又恼了,快彆气了。” “还不是因为你。” 秦逸见周围无人,凑到魏婉姣耳边,低声道:“你这小淫妇,恁会张致,晚上爷再收拾你。” 魏婉姣把脸一红,跌了跌脚,羞得转头走了。 …… 戴良玉走著走著,走到魏泽的院子。 见来旺正在院子里训一个小廝。 “你也忒没个眼力见儿,明知他这几日心情不好,还巴巴往上凑,不骂你骂谁?没把马鞭往你身上招呼就算好的。” 那小廝哭丧著脸:“討人骂的营生,我招谁惹谁了。” 来旺气得一脚踢在那小廝屁股上:“滚!滚!” 戴良玉噗嗤笑出声:“旺儿,大哥哥在家么?” 来旺见是戴良玉,顛顛过来:“在呢,姑娘来得正好,小的去通报一声儿。” “怎么我来就正好了?刚才还听你训人,说什么不该『巴巴往上凑』” 来旺挠了挠头,笑道:“大爷最疼姑娘了,对谁发火也不会对姑娘发火。” “小油嘴儿,数你精怪,引我进去吧。” 来旺应下,將戴良玉引到书房前,往里面通报,旋即出来。 “姑娘,爷让你进去。” 戴良玉进屋,见魏泽正在自己同自己对弈,左手执黑棋,右手执白棋。 她便隔出一段距离,安静坐下,等他下完。 大哥哥下棋不喜被人打扰,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也如这般自弈,她跑来闹他,不小心把棋盘上的几颗棋子弄乱了,大哥哥的脸色非常难看。 虽然没有训斥她,却冷冷地说了一句话,那话她至今不能忘记。 “玉姐儿规矩没学好,请教习嬤嬤来,再学规矩。” 后来,她就知道了,只要魏泽下棋,是绝不能打扰的。 她不知道的是,禾草曾当魏泽的面,糊了他一整盘棋,魏泽也只是暗骂了一声“冤家”。 戴良玉就这样远远坐著,一直到窗外的光线开始变得昏黄,霞卷窗纱,魏泽才缓缓抬起头。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傻,就这样生生坐了一下午?”魏泽招了招手,让她坐近一些。 戴良玉眉眼生笑,腮上生出红晕,起身走到魏泽身边坐下:“可不敢扰了哥哥,怕再让我去学规矩。” 魏泽笑著摇了摇头。 戴良玉忽闪著眼,她的大哥哥,不笑的时候,如松风水月,那清冷的眼把你看著,让你连头也不敢抬,生怕污了他的眼,笑的时候,眼中万千星光流转,只想成为他眼中的一粒微小星尘…… 第72章 情动 魏泽拿起茶盏呷了一口,见戴良玉发怔,敲了敲她面前的桌案。 “秦夕儿住你那里,你可还习惯,他们兄妹二人有没有叨扰到你?要不要我找个理由打发了他们。” 戴良玉微笑道:“多一人,我那里也热闹些,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一切都好。” 魏泽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找我何事?” 戴良玉绞著手绢,敛著眼,窄目看著对面人的一片衣袂,华贵二色綾,绣著凤鸟暗纹,也只有他才能镇住这份贵气。 “大哥哥,前些日子,我去了夫人那里,她说……你有了意中人,这是真的吗?” 戴良玉不想再自欺欺人,决定亲自问他。 魏泽没有立马回答,不知想到什么,眼睛有一瞬的失闪,在戴良玉的目光中,缓缓点头。 “我心悦她,但她心中没有我,只有利用。” 戴良玉呼吸一滯,大哥哥动情了,而且用情至深,情愿被那女子利用!她张了张嘴,终於还是问了出来。 “大哥哥,那我呢?之前夫人將我许配与你,如果那个时候我同意的话……” “玉儿,你要庆幸,那个时候你拒绝了。” “为何?” “如果你我二人成婚,之后我再遇见她,我不能保证一碗水端平,我一定会偏心於她,到那个时候,很可能会伤害到你。” 魏泽將眸光转移到她的身上:“你知道哥哥脾性大,执拗,那心本就小,偏偏被她这么个人抢占了,再容不下其他人,唯她一人而已。” 戴衣玉袖中的指已被掐得没有一点血色。 “她利用了你,你还喜欢她?她就那么好吗?” “她这个人,坏心眼没有,小毛病一大堆,又矫情,又爱作,心里藏满了小算计,让人又好气,又好笑。”魏泽苦笑,“可我唯愿被她多利用一会儿。” “我能知道她是谁吗?”戴良玉心疼得动弹不得。 “不重要了……” 魏泽將棋盘上的黑白子收回棋盒。 从前那个大哥哥回来了,眼神清洌,好像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从里到外透著刺骨的漠然和疏远,如同一面不可逾越的墙。 冬尾春初,即使白天出了太阳,空气仍是寒浸浸的,这个冬天只下了那一场雪,差不多已经快化完了,残留下的雪多半被玷污得不像样。 薄暮时分,残阳清淡,阳光一点点从粉白的院墙上溜走,黑夜即將接替晚霞。 戴良玉拖著步子,回了院,耳边依旧迴荡著魏泽的那些言语,一时回不过神,秦夕儿在她耳边连叫了三声,眼中才有了一点光。 “我的天,你做什么去了,游魂哩!” 戴良玉笑了笑,並不说话。 秦夕儿拉著她的手,言语关切:“上午的时候,魏宛姣来了?” “你走了一会儿,她就来了。” “那你后来怎么也走了?” “我……有点事情……” 秦夕儿抿了抿嘴,嘆了口气:“这里也没有別人,只你我二人,有些话我也不绕弯子,直说了,玉姐儿,你真看不出来我哥哥对你的心?” 戴良玉心里突突跳了两下:“姣姐儿喜欢你哥哥,你把我扯进来做什么?” “理她做甚?!她成日没脸地缠著我哥哥,我哥哥一男人,难不成还能对她说重话儿?再者,她都有婚约了,谁人不知?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做出来的都是什么勾当!” 秦夕儿这样殷勤撮合戴良玉和她大哥,是有私心的,她知道以前魏母准备將戴良玉许配给魏泽。 而今,戴良玉出落得姿容绝绝,她住在这里的几日,旁敲侧击问过戴良玉,当初为何拒绝那婚事,戴良玉没明说,可她看出来了,戴良玉是喜欢魏泽的。 如此一来,戴良玉就是她最大的威胁,但戴良玉毕竟是周氏的养女,魏泽也疼这个妹妹,她不能像之前对禾草一样对付戴良玉。 天假其便,她哥哥又正好看中了戴良玉,那不如把戴良玉和她大哥撮合在一起。 “玉姐儿,我大哥虽不是京中子弟,但咱家世也不差,而且我大哥要人才有人才,要身材有身材,比那些文弱书生不知强多少,就是比魏家哥哥也不差什么,光这一条就能比下去大多男儿。” 戴良玉掩嘴笑道:“哪有这样说自家哥哥的。” “我可不是说假话,你不是没瞧见,魏宛姣每回只要见著我哥,眼珠子恨不得粘在我哥身上,扒都扒不下来,没羞没臊的。” “越说越不像样了!”戴良玉娇嗔一声,回了屋子。 是夜,魏家后山的密林中…… 夜寒露重,林间雾丝裊绕,一小土坡后,隱有动静,露出来的厚草铺上,突然延伸出来一条光腻腻的腿,那脚上还套著袜儿,脚尖勾著一只绣鞋,晃啊晃啊,要掉不掉的样子。 草堆边散乱著男人的衣衫、裤带。这里的白雾比別处要浓一些,看不清明。 一具古铜色的身体在雾中若隱若现,那古铜色的皮肤上湿渍一片,也不知是露水还是汗水。 殢雨尤云,鶯声颤掉,气息粗浅交织,在静謐的深林里格外清晰。 “我的哥哥,姣儿整个人都是你的,你可千万不能负了我……” “心肝儿,咱们就这样不好么?你也体谅体谅我。” 接著是女人抽泣的声音,她在他身下总是微弱的,这个男人仿佛拿捏住了她的命门,要她生她则生,要她死她便死。 魏宛姣知道秦逸这话里的意思,体谅他,就是让她不要再纠缠他了。 她可以不顾一切撕破脸,但撕破脸的后果就是和秦逸不再有任何来往,可她捨不得,她的魂都被他拘了,还不是由著他说了算。 “姣儿,你是个聪明的,不用我说明白。等我把戴良玉娶到手,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 秦逸抹去女人腮上的泪珠,一手兜著她的腰,一手钳住她纤细的颈脖,喑哑著声:“可好?” 魏宛姣像是从热水中滚过一遍,皮下潮红一片,头脑迷离,吊著声儿:“好……” “乖……” 秦逸算盘打得响,可他忽略了一点,魏家一眾小辈上面有个魏泽罩著…… 第73章 湿透 这日,禾草擎起床帐,推开窗,院中苔蘚湿润,原来昨夜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才回暖一点的天气,又降了些微冷意。 瞧这个天儿,雨脚一时不得停了,她也懒得去铺子,乾脆在家里閒一日。 因不用出门,隨便挽了一个半墮髻,穿了件素褂子,外面套了一层半袖紫貂边银夹袄长衫。 用过早饭后,她到院中修剪了几盆植,又煮了一壶茶慢慢品著,无意间瞥见窗台上的几株梅,瓣败了色调,有些无声地散落在窗台上。 禾草想起,有一段时间没见过戴良玉,白日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耗在铺子里,等回来,天也晚了。於是交代了一声,让侍画守院子,她去戴良玉那边一趟。 说罢,撑起一把油纸伞,往那边去了。 走到戴良玉的屋子,禾草见红芍背对著门坐在炕榻上,手里鼓捣著什么。 “红丫头,你做什么呢!” 红芍回过头,见是禾草,忙起身相迎。 “夕儿娘子让我替她打络子呢。”红芍说著摊了摊手上的红绳。 禾草看了看:“你主子呢?怎么没见到她的人?” “她一早和夕儿娘子去寺庙上香了。” “怎么选这么个天去上香,还下著雨,路也不好走。” “谁说不是呢,偏夕儿娘子说她昨夜做了个噩梦,心里烧得慌,要去寺庙拜拜,我家娘子就陪著去了。”红芍一边说,一边拿壶来替禾草沏茶。 一道念头从禾草脑子闪过,太快,来不及捕捉。 她转过头看了看院中的梅,被冷雨击打著,残落到泥里,污了顏色。 “她们怎么去的?”禾草又问。 “秦家大爷护送的……” 脑中的闪念变得清晰,秦逸这人的眼睛太活了,她第一眼见就不喜,现在秦夕儿和戴良玉雨天上香,还是秦逸护送,实在让人心中不踏实。 情愿是她把人想坏了,也不想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禾草问了哪个寺庙,又问了几人出发的时辰,快步入雨中,连伞都忘记拿。 她要去找魏泽,可自从上次两人分开后,他们几乎没怎么见面,即使偶然碰到,也只是淡淡打声招呼,两人的关係说生疏不生疏,说熟悉也不熟悉。 现在她又主动找上他。 女人提起裙子,脚下步子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 进了魏泽的院子,她刚准备上台阶,房门打开,魏泽从里间出来,两人看见对方都是一愣,隔著雨幕一高一低对视了片刻。 禾草反应过来,拾阶而上,走到他面前。 “玉姐儿和秦夕儿去上香,秦逸护送,我有些不放心秦逸这个人,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安,能否著人去看看,没事自然最好。” 魏泽听罢,不发一言,拔步撩衣而去,从她身边经过时,带起一阵风。 “她们去了皇觉寺。”禾草紧隨其后。 魏泽叫了一支亲卫,头也不回,扬鞭打马而去,马蹄下泥水四溅,身后跟著一飆人马隨他疾驰,消失在雨中。 禾草望著远处,直到人消失,仍佇立不动,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湿透,袄儿上的紫貂毛粘黏成一撮一撮。 望著魏泽离去的背影,她说不出来,总觉这一次他真的要离她而去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接著又擦了一下,回过身,慢慢走回梨院。 “爷嚛!你做什么去了?伞呢?”三月赶紧撑了一把伞將禾草迎回屋內。 从清寒的雨中回到温暖的屋室里,禾草猛地打了个寒噤。 三月和侍月將她从头到脚的水擦乾,又换了一身乾爽的身裳,煮了一碗薑汤喝。 禾草忽然觉得有些累,將她们打发了,重新躺回榻上,慢慢睡了过去。 不知睡到几时,醒了过来,屋內幽暗,窗纱上透著暗光,她居然一觉睡到了晚上。穿好衣衫,趿鞋下了床。 侍画听到屋內的动静,进来伺候,问是否上饭。 “先不慌,我去玉姐儿那边看看。”她心里一直记掛著,这个时候也应该回了。 侍画將她拉住:“別去,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被护卫围起来了,一眾人等皆不能进出。” 禾草心里一突,赶忙往戴良玉院子走去。 只见一排腰挎刀剑的黑衣侍卫立於院前,她往前再走一步,侍卫立马伸出手,阻她靠近,她探脖看去,院中灯火通明。 一个身影从旁边闪过,禾草认出来安,將他叫住。 “怎么回事!?” 来安眼神似有躲闪:“今晚不太平,姨娘先回去吧。” 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只好回了梨院。 魏家正堂大厅里,灯火荧煌,上首坐著一脸肃穆的魏母周氏,侧边坐著娄氏,只是娄氏眼眶通红。 正下方跪著两人,一个是秦逸,一个是秦夕儿,確切地说,秦夕儿不是跪著,更像是瘫坐在地上,一只手强撑著,一只手捂著肚子,脸色惨白,嘴角还有一抹血跡,而秦逸则是衣衫不整,披头散髮。 两人旁边站著一脸冰霜的魏泽,男人一脚踩在秦逸的背上,將他压伏在地砖上,脸被挤压得变了形。 魏泽缓缓开口:“拿狼筋来!” 秦逸浑身一震:“魏泽,尔敢动用私刑!” “动私刑怎的?你父亲不过一地方刺史,你死了也就死了,他除了认下,能奈我何?” “魏泽,你妹妹已是我的人了,杀了我,她再难嫁人!谁家会要一个破了身的女人?!”秦逸到这个时候还逞口舌之快。 他本想借和戴良玉单独相处的机会,给她灌点酒,然后再施展手段,让她从了自己,届时就是两厢情愿,这一手她在魏宛姣身上用过。 到时候,魏泽不但不敢拿他如何,还得求著他娶自家妹妹。 偏偏戴良玉不是魏宛姣,不吃他这一套,他只好软硬兼施,不承想,关键时候,魏泽来了,坏了他的事。 秦逸万万没想到,魏泽是个不按章程办事的人。差点没当场將他打杀了。 天上一道炸雷掣闪,把堂上劈耀得火亮。 魏泽照著秦逸的头给了一脚,踹得男人满头满脸是血。 这时下人呈上一盘托,上面放著一根细黑如蛇的东西,魏泽將那物拿在手中,空抽了两下,在空中打出声响,第三下直直朝秦逸身上招呼。 狼筋碰到人的身体,活了过来,如吸血之虫,死死反绑著秦逸的手脚,一点点把男人的身体拉绷成了一张反弓,曲折到了极限,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男人的喉咙深处咯咯作响。 一边的秦夕儿早已嚇傻了,眼神呆滯嘴角流著口水,神神叨叨的。 这时,一阵哭喊声响起…… 第74章 泪水下的妥协 伴著悽厉的哭喊声,一个粉色的身影扑倒在秦逸身上,脸上泪珠连连,鬢髮乱作一团。 娄氏见了,惊得坐起,呵斥道:“姣儿,你做什么!还不快滚回来!” 魏宛姣如同没听到一样,把头仰著,看向魏泽,哭诉道:“哥哥好狠的心,玉儿是你妹妹,我就不是了?” 魏泽脸沉著,不说话,等她继续说。 娄氏是见过魏泽的厉害,本来还庆幸这次不关她的事,她平白看个热闹,偏那个討债的女儿跑出来。 “姣儿,你快过来,不要惹你哥哥烦。” 魏宛姣根本不听,两眼浸满泪水,声音哀怨:“我和逸哥哥早已有了夫妻之实,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哥哥若要打死他,把我也打死了罢,一尸两命,也不让哥哥多费一道手。” 娄氏听了,直接两眼一翻,仰倒昏死过去。慌得两个贴身近侍把她搀扶进屋內,还没进去,她又强醒了过来,先是怔愣了片刻,然后扑到堂中,对著魏宛姣就是两个大耳刮。 “討债的嚛——要了命哇!” 魏母嘆了口气,让人把娄氏搀扶起身。 这时,一直在外忙碌的魏贺年赶了来,见妻女一个抖擞著身子站都站不住,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堂下还跪著秦家兄妹,那秦逸被绑得没个人样。 “怎么回事!”魏贺年问道。 娄氏一下拱起身子,张了张嘴,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最终化成一道粗哑如牛的嘆声,像是只剩下一口残气吊著。 周氏把事情粗略同魏贺年说了,魏贺年连往后跌了两步,还好有人扶住。 “孽障!” “父亲大人,您跟大哥哥说,饶过逸哥哥吧,他若有个万一,姣儿也活不了了。”魏宛姣趴在秦逸身上不鬆手。 魏贺年气不打一处来,对这个女儿算是彻底失望了。 “你做出这等丑事来,还有脸让我求情?!为教你知书识礼,从小把先生请到家中,还有什么事情不依你的,我看就是被你母亲惯坏了。整日掐尖要强,眼里容不下人,曹家来给你姐姐提亲,你见不得她好,连她的亲事也要抢!你们母女俩背著我,做得混帐事!好,如了你的意了,你不好好珍惜,反倒又勾搭秦家小子,无媒苟合,连外面的娼妓都还知道让客人赎身,你却把自己当白食一样,我没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 魏宛姣脸上血色尽褪,在她的认知中,只要她想要,就一定要得到,上有娄氏宠著,下有魏宛晴忍让,她骄横惯了,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魏贺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自己这个女儿算是完了,如果把秦逸弄死了,魏宛姣必定也会寻死,更何况腹中还怀了秦逸的孩子,也没有人家会要她了。 他心里虽恨其不爭,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血。 “侄儿,事情已到了这一步,看在我大哥,你父亲的面上,留他一条命,算是二叔最后一次求你。” 魏贺年搬出他大哥,就是想提醒魏泽,他大哥有恩於他们母子。 魏泽看了眼趴在秦逸身上的魏宛姣:“我若有这样的女儿,打死都不为过。” 魏宛姣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看著魏泽。 “二叔,你可知道恩情总有耗尽的时候。”魏泽说道。 魏贺年还未开口,娄氏先一步朝周氏跪了下去:“老姐姐,你知道我只这么一个女儿,我也恨吶,但能怎么办,只能咬牙认下,以后我一定严加管教。” 周氏命人將娄氏扶起:“你说你只这么一个女儿,我又何尝不是只玉儿一个,她虽不是我亲生,却和亲生没两样,罢!罢!罢!一切皆有因果,一切皆有磨难。” 戴良玉当年没有饿死街头,是得了周氏的善助,周氏全家灭门,只她一个倖存,是得了魏家的善助,最后的果却结在了这里。 “泽儿,让他们走。”周氏说道。 魏泽侧过身,也不说话,冷眼看著人把秦家兄妹拖下去。 秦夕儿腿软得连路都走不了,腹部那里有个明显的脚印,秦逸被人解了捆绑,却已经晕死过去。 魏家二房也没脸再待在魏府,连夜搬了出去。 等人都走后,周氏长嘆了一声,身体晃了晃,魏泽赶紧上前搀扶住。 “母亲保重身体。” 周氏反手抓住魏泽的胳膊:“玉儿那边怎么样了?” “她受了些惊嚇,餵了药,睡过去了。” “看住她,別让她想不开。” “儿子知道。” “就这样放了那个杂碎,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魏母恨恨道。 魏泽將周氏扶到椅上坐下:“母亲放心,怎会轻易放过他,儿子有办法,不拿他半条命来,我让他认得我。” 周氏沉默半晌,看了看自己这个儿子,心中生愧,泽儿从小就很懂事,其他的孩子还在顽皮撒野的年纪,他已开悟明事理了。 小小的肩担起整个魏府,从来不曾有一句怨言,也从不让她操心。 “母亲有话同儿子说?”魏泽问道。 周氏迟迟开口:“我知道你心中有人,也不想干涉你的私事,但现在出了这个变故,玉儿以后总得有个依靠……” “儿子知道了……” …… 昨天夜里,魏家二房连夜搬出魏府,派了一个下人来梨院,告诉魏宛晴,说让她先在魏府待些时日,等那边安顿好,再来接她。 魏宛晴正好也不愿意离开,她住在这里不知道多自在,禾草性格隨和,对她又照顾,巴不得在这里长久住下来。 秦逸和魏宛姣的事情並不光彩,能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人知道,而且,魏家二房还要派人去一趟琼州城,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算了,总要有个说法。 清晨,禾草梳洗好,还是放心不下那边,踏著湿漉漉的路面,往戴良玉的院子行去。 前方的拐角处,走来两个婆子,说著话,她们的声音清晰地传入禾草耳中。 “你听说没有?咱们家大爷要娶玉儿小姐哩!” 第75章 捨不得 两个婆子低声说著,完全没注意到禾草。 “你听说没有?咱们家大爷要娶玉儿小姐哩!” “你从哪里听说的?” “夫人房里的霞嬤嬤让人准备红绸被褥子,还准备请禾姨娘绣一套嫁衣,这些都是出嫁才准备的物件,玉儿小姐又没指配人家,不是嫁给咱家大爷,是嫁哪个?” 另一人点点头:“倒也是,玉儿小姐和大爷青梅竹马,多早晚总是要嫁的。” 两人渐渐走远。 禾草抿了抿嘴,呼出一口气,继续往戴良玉的院中行去。 这会儿倒是没有护卫拦著了,她走到屋前敲响门。 “谁?”一道男声从里面传来。 女人的心慌乱了一下,魏泽在这里? 正在她犹豫间,门开了,魏泽从里面出来。 “何事?” “我来看看玉姐儿。” “回去吧,她还没起身。”魏泽说道。 禾草垂下眼,正要转身离开,房內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哥哥,让姨娘进来。” 禾草看向魏泽,男人侧开身子,让出道来。 屋子里光线很暗,禾草走了进去,魏泽没有跟进去,而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戴良玉看上去非常不好,双目透著惊悸,死死拽著被子,盯著来人,直到禾草走到床榻边,坐下,她再次確认,身体才慢慢放鬆。 “姨娘……我没听你的话……” 禾草立时红了眼:“好姑娘,没什么比活著更重要,你还有爱你的夫人和哥哥,我也会陪著你。” 戴良玉从昨晚到现在,双眼不曾合过,木怔怔的,一直闭口不言,哪怕在魏泽面前也是一句话不说。 直到面对禾草,她才开口。 戴良玉扑到禾草怀里,再也忍不住,先是小声呜咽,然后放声大哭,所有的委屈从闸门奔涌而来。 不知何时,魏泽站在门口,背著光,看著室內的人。 禾草將戴良玉安抚睡去,走到魏泽面前。 “我先回去了。” “她受了些惊嚇,若是这几日没事,姨娘过来陪陪她。” 魏泽看向她,她亦回看过去,但男人双眸平静如砥,没有任何波动。禾草撇开眼,看向他处。 “我这几日就在家中,哪也不去,总要陪她度过去。” “有劳姨娘了。” 禾草回了梨院,让待画和三月去店铺守著,她则拿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去往戴良玉的院中,打算去那边住一段时日。 在禾草离开的时日里,魏家二房派人將魏宛晴接走了。 有了禾草的陪伴,戴良玉精神慢慢迴转。 晚间,两人就寢。 戴良玉往禾草怀里靠了靠,开口问:“姨娘,你有喜欢的人吗?” 禾草先是一怔,笑了笑:“自然是有的。”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禾草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轻:“总是冷著一张脸,却爱在背地里戏弄人,有时候又温柔得让人无法招架,好像没有他就不行。他啊!能看透我所有的小心思,却还是纵著我胡闹,任我再顽皮再小性儿,也捨不得说一句重话……” “真好!喜欢的人,也喜欢著自己,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我这辈子是体会不到了……”戴良玉喃喃道。 禾草心中一痛,放鬆口气:“傻丫头,日子还长,我听闻府中在筹备你和泽哥儿的婚事,你心里不是一直有他吗?” “可是大哥哥心底的那个人不是我。” “日子还长……陪伴也很重要……你会是陪他走到最后的那个人。”禾草不知道自己以一种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戴良玉的一双眼在黑暗中忽闪。 次日,戴良玉去了魏泽的书房。 “今日瞧著有些精神了。”魏泽才下朝回来,身上还穿著緋红麒麟广袖圆领袍,腰束金革带,整个人看上去,丰神俊逸,威仪昭昭。 “大哥哥,我今日来是向你求证个问题。”戴良玉侧身坐到他的对面。 “问来。” “你会娶我么?”戴良玉直直看向魏泽。 魏泽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头,却並未回答。 戴良玉苦笑一声:“我知道了,你会护著我,心疼我,却独独没有爱怜,对吗?” 魏泽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 她脸上的哀戚之色渐褪,也许释怀就在一瞬间。 “昨儿夜里,姨娘和我聊了很多,她说她有喜欢的人,我才明白,原来爱与被爱,缺一不可,否则两个人中总会有一方痛苦。大哥哥,姨娘说她心爱之人时,我知道她偷偷哭了,哥哥应该放她离开,让她和心爱之人在一起。” 魏泽倒茶的手一顿,漫不经心道:“嗯,我会考虑。” “我就知道哥哥是个嘴硬心软之人。” 戴良玉辞去,离去时的步子比来时轻快许多。 …… 禾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正准备回梨院,戴良玉捨不得,想让她多留几日。 “我再不去铺子,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客户都要跑光了。这样,左右你閒在家里也是閒著,不如偶尔跟我去铺子逛逛,如何?” 戴良玉巴不得一声应下来。 禾草回了梨院,隨便吃了几口饭,就去了城西的铺子。 侍画和三月见她来了,把人迎进来,倒了茶水奉上。 “这几日无事吧?” “有两家拿了些图样来,我们把画留下了,等你看过再给他们答话。” 禾草点点头。 侍画想起一事:“对了,那位段家小王爷每日都来,见你不在,就走了。”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正说著,段十风就来了,本来以为又见不到人,不想这人就跟天上掉下来似的。 “你怎的几日不来,店里的生意也不管了?这样要不得,做事要有首有尾,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禾草扑哧一笑,见他说得有模有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多正经一人呢! “段公子说的是,我记住了。” 段十风非常满意她认错的態度,然后照往常一样叫了一壶茶,坐下,慢慢品著,既閒散又舒逸,仿佛连日来躁乱的心终於找到皈依。 不知道男人说了句什么,女人轻灵灵的笑声透过屏风传出。 然后听见侍画和三月在屏风外齐齐叫了一声“大爷。” 禾草迅速抬眸看去,只捕捉到一片宝蓝衣袂…… 第76章 嫁衣 自魏泽刚才来了一趟,禾草的精神就恍恍惚惚,段十风在她旁边说话,她也不理,游魂一样。 刚回到梨院,来安过来,说魏泽找她,禾草心中忐忑,不知他找她有什么事,白天他去了铺子一趟,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安哥儿,你主子心情看著怎么样?” 来安想了想:“回来就关在房里,咱也没见著。” 禾草点头,跟著到了房门前。敲响房门。 “进来。” 禾草推开门,走进去,来安掩上门,躬身退下。 “姨娘请坐。” 男人面色平淡,语气客道,又像回到第一次她见他时,疏离毫不近人情的样子。 “今日找姨娘前来,是有一件事要拜託姨娘。” “何事?”禾草问道。 “我打算娶玉儿过门,所以想让姨娘帮忙绣一件嫁衣。” 禾草呼吸一窒,哽了哽喉咙:“好……不知想用什么面料,我铺子里……” 魏泽摆了摆手,从旁边拿出一方匣。 “不用姨娘店中的料子,用这个。” 禾草接过匣子,將其打开,只见里面躺著一匹如烟如雾的红罗,柔光淡淡,如同珍珠的光漾在了上面。 好的面料她不是没见过,但这样稀世的面料,还是头一回见。 “什么时候需要?” “姨娘儘快吧,具体时间没定,可能就这几个月,所以,还请姨娘把手上其他的单子往后延一下,先紧著这件嫁衣做。还有,这件事先不要让玉儿知道,她才好一点,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可怜她才娶她。” “可是,嫁衣的尺寸总要量过才知道。” “就按姨娘的尺寸来做,玉儿和你的身高差不多。” 魏泽走到桌案后,拿出一沓银票,放到女人怀里。 “劳累姨娘了,这是给你的报酬。” 禾草只觉得胸口发闷,想要快速逃离:“哥儿要是无事,我先告辞了。”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 出了房门,禾草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裙摆乱飞,回到院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那晚,戴良玉说自己以后的嫁衣,让她绣制,兜兜转转在这里应验了。 因为婚期临近,这件嫁衣需要加快动作,不能耽误,之后的一段时间,禾草也不去铺子了,关在屋子里,一心刺绣裁剪嫁衣。 侍画刚从房间出来,手里还端著托盘,里面的饭食动也没动,见院中来了人,正是魏泽主僕三人,连忙上前行礼。 “大爷。” 魏泽瞥了眼托盘上的饭食,问:“还没吃?” “成日关在屋里做绣活,食量都减了,吃猫食儿似的,以前能吃得很,吃一整碗,还加两张饼,现在挑几口就不吃了。晚饭刚端进去,不曾动过,又让端出来,劝也劝不住。” 魏泽蹙著眉,从侍画手中拿过托盘。 “下去吧。” 侍画见大爷端著托盘进了屋里,来安和来旺像两尊门神似的守在门前。 禾草听到门扇响动,以为是侍画又来劝她用饭,手下不停,针线飞走。 “不是说了不吃吗,快快出去,別来扰我。” 魏泽將托盘放到桌上,走到女人身后,手绕到前面,覆盖在她的额上,將她整个人往后带起坐直。 禾草的身体在这股力道下,从俯身垂颈到仰靠著座椅。 “噯——” 一回头,发现来人不是侍画,而是魏泽,嘴里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回到肚中。 “这个不急,你先吃饭。”魏泽说道。 “我还不饿。”禾草嘴上这样说著,可手上刺绣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在曲源县的时候,我是不是说过,你要长肉,你要实在不想吃,我就餵了。”魏泽说罢,手朝托盘探去。 “不用,不用喂,我吃就是了。”禾草起身走到桌边。 魏泽又亲手替她添了一碗热汤。 “晚上再不要做绣活,坏眼睛。” 禾草闷著头不作声。 “听到了没?”男人又重复一遍。 “晚上不加紧做,时间只怕来不及。”禾草嘟噥道。 “不打紧,你什么时候做好,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禾草见魏泽看过来,把包在嘴里的饭菜咕嚕咽下,连忙点点头。然后,端起他给她添的藕汤,吹了吹,慢慢喝著。 “前些时候,玉姐儿来找我,她说……姨娘有心上人了?”魏泽问道。 禾草一口汤差点呛死自己,连著咳了几声,才把气捋顺:“没有的事!我那是哄她的,哪有什么心上人。” “嗯,没有就好,若姨娘真有心上人,倒是让我为难,显得我把您老人家拘著不得自由,那便是罪过了。” 禾草点头如捣蒜,可魏泽下一句话,又让她咬到舌头。 “玉姐儿还说,姨娘聊起心上人的时候,偷偷哭了?” 禾草目睁著眼:“你听她瞎说,我那是在笑呢,笑得抽抽的,她错以为是在哭。” “姨娘吃完饭到院中消消食儿,那个东西晚上別再碰了,小小年纪熬成个瞎眼婆,可就不好了,还有……以后別哭,多笑笑。” 魏泽说完,起身离去。 等他走后,禾草微嘆出一口气,转头看向那片大红的绸缎发呆,烛光下的红多了一层意味,像个嫻静的女子,等待在月夜中妖嬈蜕变。 隨之,目光又定在了另一物上,那是一大沓银票,这么些钱,隨便抽出来一张,都是她一辈子也赚不到的数额。 既然正主发话了,从那日后,禾草儘量不在晚上做绣活,因为,確实费眼。 这日,她刚起床,听到院中有人说话,不一会儿门被敲响,侍画的声音响起:“姨娘,晴大姐儿来了。” “快请进来。” 禾草披了一件外衫,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回暖,早上也不寒凉。 “用过早饭不曾?”禾草问道,任侍画替她梳妆。 魏宛晴笑著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心情很好的样子:“用过了。” “平白不知道笑什么,说来让我也笑笑。” 魏宛晴呷了一口茶,走过来,悄笑道:“你让他们退下,我告诉你。” “这可是稀奇,还有好事要避著人的。”禾草打趣道,挥手让一眾人退下,“行了,快说,是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第77章 最后的警告 魏宛晴见人都退下了,把禾草拉到窗炕上坐著。 “你猜我回去听到了什么?” 二房本想將魏宛姣和秦逸的事隱瞒下来,但这件事並不是那样简单,最后问题出在了秦家…… “岂有此理!把我儿打成这样,老爷,咱们难道就这样算了?!”武氏气得珠釵乱晃。 武氏对面的男人,年五十上下,眼角耷拉著,法令纹明显,明明是个文职,却透著武將才有的凶相。 这位便是琼州刺史,秦刚,秦逸和秦夕儿的生父。 男人默著脸,不言语,但那一双眼射出的光十分骇人,充满算计和狠毒。 “老爷——” “够了!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算了,魏泽小儿不过一新进的武官,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替我打点行李,我要进京面圣!” 武氏让下人將行李打点妥当,秦刚在几十个护卫的隨护中朝京都行去。 武氏送走丈夫,进到內宅。 “夕姐儿这几日有没有好点?” 一边的管事嬤嬤嘆下一口气:“时好时坏。” 儿子身上受伤,一段时间就养好了,但女儿受了刺激,自打回来就痴痴的,连眼珠子都不会动,大夫说需要时日调养。 “夫人,魏家二房那边遣来的人还在咱们府中。”管事嬤嬤提醒道。 魏家二房派人送书信来,说魏宛姣被秦逸辱了清白,现已有身孕,让秦家拿出一个態度来。 “她家女儿自己不检点,还想赖上咱们家,做他娘的春秋大梦!谁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哪个男人的种。”武氏冷笑道。 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休想进她秦家大门。 魏贺年升任京都,按说和秦家也是门当户对,如果没有这些事情,也是门当户对,但这事情一闹,就算她是皇帝家的女儿,也没人家敢要。 “速速將那人打发走,还留著做什么!” “依我说,夫人不如缓缓,等老爷从京都回来再做打算。” 武氏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丈夫去京都一切顺利,那他们自然是不怕魏家,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现在將人赶走,魏家和他们秦家算是彻底撕破脸,一点迴旋的余地也没有了。 “先留下,等老爷回来。” “是。”管事嬤嬤应下。 从琼州城去往京都怎么也得个把月,武氏在家中,等待两个月后丈夫的归来。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半个月后,秦刚回了,几十人的队伍,回来时只剩下三五个人,更准確地说,应该是逃回来,个个都身负重伤, 秦刚等人才走出琼州地界,就遇上一伙匪贼,他身边都是重金僱佣的护卫,可还是抵挡不住那伙人,若不是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他焉有命在! 武氏慌了手脚,让人请大夫前来。 “夫人放心,都是皮外伤,没伤及筋骨,將养些时日就好了。” 大夫开了一些涂抹伤口的药,去了。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去京都吗?”武氏看著床上的丈夫,身上的伤口已经进行了包扎。 秦刚鼓动著腮,咳了两声:“都道魏泽手段霸道,心机深,小小年纪,行事如此狠辣,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老爷是说……那些匪贼是魏家指使的?” “那伙人身手高超,下手丝毫不拖泥带水,不是精兵,就是暗卫,好个魏泽!这是要封了我去往京都的路啊。” 故意留他一命,既是威慑也是警告。 武氏毕竟是后宅妇人,一听到涉及人命,就有些怕了:“毫无办法了吗?” 秦刚眯了眯眼:“待我写几封弹劾奏书,你拿去,让人从各个方向送往京都,不信他魏泽能把所有人都拦下来。” 武氏立马准备纸笔。 秦刚將弹劾奏书写好,让人抄誊十几封,分別从不同路径送往京都。 奏书被十几人揣在怀里,齐齐翻身上马,扬鞭打马四散开来,飞往京都。 魏泽小儿还是太嫩,只知耍狠,却不懂人心,他要让他知道,他不是可以隨意得罪的。 这时,门外有小廝来报。 “老爷,门外有个包裹。” “什么包裹?”武氏接过,打开,嚇得一声惊叫,包裹掉在地上。 只见散开的包裹中一件被血浸染的衣衫,里面还有一封信。 秦刚將信打开,从头看到尾,眼越睁越大,眉头越锁越紧。 “快去將那些人追回来!快去!” 武氏虽然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但不敢耽误,忙指使人去追。 “老爷,怎么回事,信里写的什么?” 秦刚一拍床沿,怒骂:“这个孽障!” 武氏以为骂的是魏泽,也跟著咒骂起来。 “我骂谁啊!?我骂的是你那个好儿子!你自己拿去看!”男人將信纸一丟。 武氏將信纸捡起,快速看了,手不停地颤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秦逸曾闹出过人命,不光如此,最致命的是,秦逸沾染过化神粉。 要说起来,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个人,秦落普,此人在中间起到上下枢纽的作用,如今的秦落普正是魏泽的人装扮的,所以,秦逸吸食化神粉瞒不过魏泽。 化神粉这种东西,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绝对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何况秦逸还是刺史府的公子,影响更恶劣,整个秦府抄家流放都有可能。 秦刚起了一身冷汗,完全没了和魏泽作对的心思。 魏泽敢把事情放到他眼前,证明手上已有了十足的证据,想不想让他们活,端看他的心情。 果然够狠! “那这个仇不报了?”武氏仍然有点不甘心。 “你还想著报仇?现在只求他高抬贵手,这件事就此作罢,不要再追究,否则……吾儿命不保矣!” 秦刚突然想起一事:“对了,那个魏家来的人呢?” “还在府中。” “快!快!逸儿和魏家二房的婚事一定要成,届时魏泽看在魏家二房的面子上,应该会留逸儿一命。” 武氏忙应著去了,心想,还好没把人赶走。 魏宛晴当然不知道这些內情,只知道,魏宛姣和秦逸做下那档子事,还有了身孕,同住一个府里,这样的消息瞒是瞒不住的。 禾草亦想不到魏宛姣如此胆大,完全不顾忌家人的顏面,好像只要她想,所有人都该为她让道。 这样的性子,出后绝对会吃大亏…… 第78章 错过的情人 魏宛晴笑得嘴角都快压不住了,十几年的憋屈压抑在这一刻找到突破口。 “姨娘想什么呢?” “只是不知道秦家怎么这样好说话,这就同意两人的婚事了?” 这一点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魏宛晴撇撇嘴,愤愤道:“一定是大哥哥在中间插手了,便宜魏宛姣那个死丫头了。” 禾草点点头,魏泽对他的这些弟弟妹妹真的没得说。 所以说,这就是投了个好胎,有魏泽这样一个哥哥在上面罩著,闯了大祸,也有人兜底。 禾草又想到一事,看著魏宛晴:“那和魏宛姣有婚约的曹家怎么办?” 说起曹家,刚还一脸嬉笑的魏宛晴,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听说已让人去了,应该会和曹家解除婚约。” “那你和曹家那位公子……” 曹家原本是向魏宛晴提亲,结果让魏宛姣抢了去,而今,魏宛姣和秦逸凑成了一对,不知道魏宛晴心里是否真的放下了。 “我和他前缘已断,当年我曾去信与他,想看看他是何种態度,如果他对我真心,非我不可,我定要爭上一爭,可是,他连我的面也不见,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后来,父亲单独问过我,我也不想爭了,就那样吧。后来,我去庄子上住了一段时间,才慢慢缓过来。” 禾草留魏宛晴吃了晚饭,饭毕,魏宛晴离去。 魏家二房的府宅与魏家大房的府宅隔了两条街,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魏宛晴回了府,走入內院,在一个岔路口突然停住脚,本该往前的脚步转了一个方向,去往另一条路。 从魏家大房回来后,魏宛姣就被禁了足,一日三餐皆由下人送,这次魏宛姣做得太不像样,连娄氏也不敢求情。 魏宛晴看著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心情复杂,她以为会见到一个精神颓靡的魏宛姣,不想她神采奕奕,嘴角含笑,面含桃。 “怎么?你准备过来看我的笑话,不过不能如你的愿了,秦家已经答应娶我过门,到时候,我就能和逸哥哥光明正大在一起,再也不用偷偷摸摸。” “我不是过来看你笑话,姐妹一场,给你一句劝告,嫁作人妇和在自家做姑娘不一样,你的性子和脾气要改一改,你要还是这样自私任性,那边可没有人会惯著。” 虽然她討厌这个妹妹,还是决定在她出嫁前,来看看她。 魏宛姣收起笑,盯著魏宛晴看了看,抬手將鬢髮拢到耳后,站起身,走到魏宛晴面前。 “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不过看在你这句话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知想到什么事情,魏宛姣笑了起来,笑得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魏宛晴面无表情,就那样看著她笑,认定她的嘴里不会说出什么好话儿。 魏宛姣终於笑够了,平了平气息,但那双眼仍在笑:“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曹战战不给你回信?” 魏宛晴一双眼死死盯著魏宛姣,双拳紧紧握著,魏宛姣很满意她的这个反应。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魏宛姣的声音在幽暗中慢慢传来。 “因为……你的那些信根本没送出去!” “你说什么?”魏宛晴的声音发直。 “你写给他的那些信都被我母亲截下来了,魏宛晴,合该你和他走不到一处,你这人太黏糊,畏畏缩缩,他没有回信,你都没想过亲身去找他?但凡你找他一次,我的手段也不会得逞,这还不算完……” 魏宛姣似乎想到什么,捂嘴咯咯发笑。 “你没去找他,但他来找你了,你却去了庄子,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就站在咱们家门前,等了你一夜,嘖嘖嘖……跟水鬼一样,后来啊……听说他病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人是鬼。” 魏宛晴眼眶发红,用力呼吸著,她的心要疼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刚还笑眉笑眼的女人,面色瞬间变冷。 “因为你那个下贱的娘!自从她进了府,父亲就不再去我母亲房里,你跟你那个下贱的娘一样,你抢走了父亲对我的关爱,所以我要抢回来,只要你喜欢的,我都要抢,抢不到我也要毁掉。” 以前的魏宛晴在魏宛姣母女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不管怎样羞辱,她都不敢还嘴,但今天她豁出去了。 魏宛晴抹掉眼角的泪珠,再次抬眼,看了过去:“呸!你这种人是真可恶,別这样义正言辞,没得让人噁心,明明是你为了一己私慾,还偏要拉扯上旁人,给自己做遮羞布,好让你有个像样的藉口,不做人事!你就是个蛮横、任性妄为,被骄纵坏了的贱人,你要真的心疼你母亲,就不会做出这等无耻轻贱的事来!” 魏宛姣不敢置信地看著魏宛晴,全身的血都凝到了脸上,气得嘴唇哆嗦,她怎么敢! 魏宛晴说完冷笑一声,扬长而去,任身后的女人如何气急败坏,將杯盏等各类瓷器砸的脆响。 一个月后,魏宛晴站在曹府门前,这一路的顛簸都是为了这一刻,然而离得越近,她的心越忐忑,一路上她都在想,见到他的第一面,要说些什么,他还好吗? 魏宛晴让侍从报了家门,递上拜帖,称想要见他家公子,那小廝看著是个极伶俐的,先是一怔,將拜帖扫了一眼,接著將拜帖躬身送回。 “这位娘子来晚了,我家公子在半年前出门远游去了。” “去哪里远游?” “这个就不清楚了,天大地大,公子一向喜欢自由,虽然身手不怎么样,但有一番侠客之心,仗剑天涯,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魏宛晴虽然遗憾,却被小廝的话逗笑了,脑海不自觉浮现出他的样子来,嗯!身手確实不行,却有一颗顶顶好的心。 “小哥儿,我这有一封书信,如果你家公子回来了,劳烦交予他。” 小廝赶忙接过:“娘子放心,等公子回了,我一定交给他。” 魏宛晴谢过,转身坐上马车,离开了。 那小廝见人走了,掩上大门,朝后院走去,走到一房门前停下,敲响房门。 “公子……” 第79章 他就是条野狗 小廝敲响房门后,进到房內。 屋室內昏暗无光,只听到滚动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显现。 男人面色苍白,一双眼隱在黑影中,宽大的衣衫下掩著极纤薄的身形,他始终坐著,不曾起身,他的身下是一辆木质轮椅,衣摆下的腿透出骨骼的轮廓。 “公子,有位娘子让我交给你的。”小廝將信呈上。 男人接过信,露出来的手腕皮下浮出几道青筋,苍白无力,这是终日不见光的顏色。 他是公子从小到大的隨侍,公子淋了一场雨,大病了一场,再就站不起来了,从那之后,他就不再出门,一直將自己关在屋內终日不见阳光。 他家公子打小就聪明,书本上的东西,扫一眼就能记住,一目十行更是不在话下。 偏他不爱习文,酷爱习武,怀揣一颗侠义之心,却又不是练武的材料,学了许多年,恁一点长进也没有。 无论是上街还是游玩,公子身上一定要掛一把华丽非凡的佩剑,用他的话说,能力不行,派头一定要有,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可是,就这么一个人,再也站不起来了,那把他喜欢的剑被丟弃一边,落满了灰尘。 整日將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老爷夫人苦苦相劝,也是无用。 他知道,公子是在等死。 本该退下的小五突然瞪大双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揉著眼,再次看去,他没看错!公子的嘴角居然在笑,虽然这弧度很浅。 “听闻最近京城要进行武举比试,一定有很多高手前往……”男人说道。 小五眼珠一转:“都是绝顶高手!而且小的打听到,这次武举监考官是魏大人,那可是大將!” “魏大人也在?”曹战战一直仰慕魏泽。 “可不呢!也不知谁走漏的消息,现在许多人都知道了魏大人是监考官,各方豪杰纷纷赶往京都,都想藉此机会一睹尊荣。” “怎么会泄露的?” “这就不知道了,因消息泄露,魏大人向皇帝请辞监考之职,但陛下不准,给了魏大人极度的信任哩!”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嘆出一口气:“路程遥远,只怕去也来不及了。” 小五先是怔愣,激动地连连摆手:“不晚!不晚!赶得及,我去告诉老爷和夫人,少爷要出门嘍!少爷要出门嘍!” 小廝的喊叫声迴响在院中,渐渐远去,不一会儿整个曹府上下都知道他们家少爷要去京都了。 最先赶来的是曹氏夫妇,老两口泪眼汪汪,他们不求多的,只要儿子能振作起来,就心满意足了。 “我儿,你想什么时候去,要不我现在就著人准备马车,再派一队人护送。”曹夫人擦著眼角,挥手让下人准备车马。 孩子愿意走出这个房门,就好! 曹战战看著双亲鬢间的白髮,心里五味杂陈:“母亲,我肚子饿了,吃饱了再赶路也不迟。” 自从那场大病过后,他就不怎么吃东西,导致身体日渐消瘦。 曹氏夫妇连忙让厨房上菜,一听到儿子要吃的,欢喜的了不得。 …… 魏宛姣终於如愿以偿嫁给了秦逸。 临行前,娄氏哭成了泪人,魏父心里虽恨她不爭气,还是望著她好。 “你从小事事掐尖要强,任性惯了,嫁过去,不比在自家,要谦恭和顺,把脾气收敛收敛。” 魏婉姣哭著拜別父母,送亲队伍將她一路从京都送到琼州城,她以为等著她的会是恩爱的夫妻生活,殊不知她的磨难才刚刚开始。 最近京都十分热闹,只因武举將近,各路有志之士纷纷前来京都落脚。 在武举之前会有初赛筛选,只有贏得初赛,才有资格参加武举。 戴良玉现在黏禾草黏得紧,去哪里都要和她一起。 这日,两人趁著热闹在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些小物件,找了一家茶楼,要了一壶茶饮並几碟子零嘴,坐到窗栏边,閒聊喝茶。 茶楼的生意也好,几乎坐满了。 从楼下上来几人,公孙星一眼就看到禾草她们,杵了杵旁边一人。 “你看。” 段十风转头看去,见是禾草,让其他几人先去雅间,他则独自去往禾草那一桌。 也不待人邀请,自觉拖出一条凳子坐下。 “你最近怎么总不去铺子?” 他每次去都见不到她的人。 禾草笑道:“家中有些事情,忙完了就去。” 禾草见刚才同他来的几人中,有两个装扮像是江湖中人:“你也准备参加今年的武举?” 段十风往后一靠,呵笑两声,调声散漫。 “参加那个作甚,我走得的文职路子,我要走武职还不得一直被你家那个压著,噯!你是不知道,他就逮著我一人咬,回回见面,回回咬,我不出点血,他是不得罢休的,你是他半个长辈,有时候,该管还是得管一下。” 段十风觉得魏泽就跟一条野狗似的。 禾草捂嘴笑道:“走文职就能赛过他了?那你这文职的官位可要三阶以上才行。” 男人喝下一口茶,拿扇子点了点桌案:“打是打不过了,武的不行,我就来文的,所以,我决定进御史台,到那个时候,我就只做一件事,参死那个瘪孙!” 能把一个小王爷逼著做言官,也是没谁了。 絮絮又聊了几句,公孙星那边叫喊,段十风辞了去。 禾草和戴良玉回了府,各回自己的小院。 因白天逛了一身灰汗,回来禾草就让人备下热水,沐洗了一番,將头髮绞乾,换上一身薄衫。 春上时节,因天气乾燥,禾草便在唇上涂了一点香膏,这香膏是她閒来无事时用各类瓣製成的,並不浓艷,呈出瓣本身的嫣红色调,抹在唇上还有淡淡甜甜的香,就算吃进肚子里也没关係。 见天色还早,便把绷架拿到院中的葡萄架下,搬了一张小藤椅,坐下,开始飞针走线。 连魏泽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的也不知道,直到她抬头活动肩颈才发现,再一看,院中只他们二人…… 第80章 葡萄架下的蜜桃色 禾草赶紧起身,走进屋內,提出一壶温茶,为他倒上。 “哥儿,你看看怎么样,你不来我也正要找你哩!”禾草指著绣了一半的嫁衣。 魏泽接过茶壶,回身坐到她的旁边:“我不懂这些,你看著办,你觉得好便好。” 禾草点点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男人的声音从后轻轻响起:“你脸红什么?” 禾草手下一顿:“可能太热了……” “耳朵也红了。” “太热了……” 男人还待要说,禾草猛地转过头,嗔他:“哥儿要是实在无事,就去找点事情做,別来閒我。” “嗯,生气了,人一心虚就会生气。”魏泽话里带著笑意。 也不知是不是被魏泽说中了,禾草“嘶——”了一声,指尖被针扎破了,立时冒出一粒小血珠。 魏泽捉住她被针扎破的指尖,挤压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用唇碰了碰,再抬头时,指尖上的血珠消失了,变成了他唇上的一抹殷红,妖冶邪性。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禾草收回手,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转身拿起扎在布上的针,还要继续。 “別绣了。”魏泽说道。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我再绣一会儿。” 禾草正要下针,魏泽的手从旁伸来,將针拿走,扎回布上,然后把她拉著转向自己。 禾草想要抽出手,却被他抓得更紧。 男人俯身向下,越来越近,禾草惊觉,將手抵在他的胸前,不让他靠近。 魏泽一手將女人的手反钳在身后,一手扣住她的头。 “乖乖,你別动,让我亲一下你。” 男人的话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著她的耳。 禾草挣脱不出来,魏泽看向她的双眼:“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女人眼中汪著水,脸上飞红一片。 男人轻嘆:“那丫头都快成了你的小跟班,我不信她什么都没跟你说。” 禾草撇过脸,根本不敢看魏泽。戴良玉告诉她,说魏泽根本没打算娶她,她自己也想通了,不再去强求什么。 当时,她就想,如果魏泽不娶戴良玉,那这个嫁衣…… “你还让我怎么样,我跑你这边比上朝还勤,你还不懂?你说你只是利用我,那我让你利用一辈子,等哪一天,我没了利用价值,你再將我丟下,可好?” 魏泽哽了哽喉咙,让他说出这些话,也很艰难,但为了她,什么脸面、羞耻之心都可以不要。 禾草再也控制不住,吧嗒吧嗒掉起眼泪,一双眼被泪水朦朧得看不清,只有耳边温柔的话语。 “那我可以亲了吗?” 禾草轻轻“嗯”了一声,男人如同得了纶音佛语,低下高傲的头,虔诚地吻著那个曾被他瞧不起的凡女。 他亲吻著她的嘴角,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两人交缠的唇舌间带了一点点血腥味,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清淡的吻变得湿热稠腻,他放开她的唇舌,辗转到她小巧的下巴,沿著她流畅的頜线到耳后,最后撩开她的髮丝,吻上她纤细的颈脖,那里好像很让他喜欢,牙舌间便施了力道。 禾草迷濛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魏泽有时候真像野狗,一旦他认了你,就再也丟不开了。 “別咬那里,疼……”禾草细著声气。 魏泽伏在她身后气息不寧:“知道疼就好,你让我疼了好久,你也该疼一下。” 男人扯下女人一边的衣领,咬在那片裸露华泽的肩头上,边咬边轻轻舔舐。 禾草迷乱中一手抓住嫁衣,微微的疼痛中泛起酥麻,痛痒是红色嫁衣上泛起的褶皱。 “那日,你在说起心上人的时候哭了,为什么哭?告诉我。”魏泽在她身后气息不均地问道。 轻淡的月光,如银纱縹緲,洒向人间,男人的眼中儘是藏不住的失態和沉沦。 “因为……我舍不下你……” 一颗颗细小的香珠沿著面庞打湿女人的鬢髮,即使隔著衣物,她仍能感受到他身体灼热的温度。 “你说不喜我,只是利用我呢?” 男人不依不饶,好像听不到满意答覆,便要加力施惩,让她再痛一痛,清辉的月华映入男人的眸中,化成一刃浅蓝幽光。 禾草央央道:“我的哥儿,我心里只有你,再无別人了,你快放开,这样不像话儿。” 女人一边的衣衫已褪至臂弯,腻白的后背上牵出一根极细极细的大红褻衣带子,魏泽的指在那根纤细的带子上摩挲良久。 月色逐渐浓郁,旖旎中带著温热的体香,把葡萄架下的人染成了蜜桃色。 魏泽对禾草向来是温柔的,但在这种事情上,魏泽凶野得就像一头护食的狼,禾草就是他獠牙下的肥肉,谁也不许碰。 女人粉白圆润的肩头留下了男人的印记,他亲了亲她带著汗珠的侧脸。 “明日我去同夫人说,好不好?” 魏泽滚动著喉结,一面说一面將她的衣领拉起,整理好,替她重新系上挣扎中鬆散的腰带。 “哥儿,你先不要同夫人说,玉姐儿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而且马上要武举比试了,不好让你分心,事情一件接一件,再等等罢。” 禾草被男人抱坐在腿上,她的手环过他的脖颈。 “好,依你。”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没有不依的。 深夜时分,禾草怎么也睡不著,躺下了又起身,执起灯烛,走到铜镜前,褪下衣衫,左肩后隱隱有一个浅浅的红痕。 他都这样放低姿態了,无论她对他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哪怕是利用,只乞求她在他身边。 她就是再自私,也不忍心丟下他的。 她始终忘不了,那个雨夜,他手中执灯,在昏暗的烛火中,疲惫著眉眼,轻声问她,姨娘会一直陪著我的吧? 那一刻,她看到他眼中的乞怜,这种本不该出现的神色,居然出现在他的眼中,当她触碰到他手上细密的伤疤时,他下意识要缩回。 那样高高在上的他,在她面前居然会因为伤疤丑陋,担心嚇到她而畏缩。 这样的他,她真的舍不下,就算被世人唾弃,她也不管了,既然他不怕,那么她也不怕!这大鬼小妖横行的世道,她要陪他闯一闯。 而在此时,在京都瞬息的繁盛中,在百姓一时的欢乐中,一道暗色慢慢朝这边蔓延…… 第81章 玩物儿 武举海选已经开始了,事实上,海选只是针对平民中的江湖人士,权贵子弟是不用海选的,他们都是直接参加之后的三场比试。 这三场比试分別为,一试枪、刀、箭、戟、拳脚等。二试阵法、火药等项目,第三场测试便是兵法、策论。 海选都是由下阶武职官员负责监管,魏泽是不用露面的。 几日后,海选落下帷幕,按理落选之人离京,京都会冷清一点,然而事实正好相反,不但不见冷清,反而越来越热闹。 一是落选的人並没有离开,都准备留下来观看后面的高手对决,二是为近距离目睹魏泽真容。再者,还有很多人不参加比试,踩著时间来,专为观看之后的外场武艺。 禾草之前因为绣制嫁衣,有些时日没去铺子,都是让侍画和三月在那边守著,这几日又重新去铺子,她倒不缺生意,刺绣本就是慢活,只要你的东西好,客人就喜欢。 魏宛晴抬头看了眼招牌,再往店里探眼看了看,確认是这个店铺,进了门。 侍画和三月见了魏宛晴,將她引进禾草的绣室,替她上了一盏新茶,退了出去。 “怎么寻到这里来了?”禾草问道。 “去了你的梨院,说是去了铺子,我问了才来。” 魏宛晴起身到禾草的绣绷架边,看了就移不开眼。 “绣得可真好!” “现在只绣小幅面的,大幅面的绣出来才壮观呢!” “那为何不接大幅面的刺绣呢?” “大幅面的刺绣,从拿针到完工,起码要一年才能成形,我不能只做那一家的生意,所以多接几个小单,也是一样的,名声也好打出去。” 魏宛晴认同地点点头,想起今日为什么来:“对了,魏宛姣回来了,秦逸要参加武举,她陪著一起。” “我瞧著她不太好的样子,身上还怀著呢,倒比之前瘦了些,那脸上扑了厚粉,都没能遮住面上的黄气。她从夫人房中出来时,正巧碰上了,眼睛红著,一看就是才哭了一场。瞪了我一眼,还跟以前一样討厌。” 禾草摇了摇头:“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这段时间,你离她远些。她过得好时,看你横竖不顺眼,现在她过得不顺心,只怕又要作妖作怪,把怨气撒在你身上。” “我倒真担心一件事,她过得不好,自然见不得我过得好,更容不下我过得比她好,我担心她攛掇夫人,让夫人也替我寻一门乌糟的亲事,毕竟,我也到出嫁的年纪了。”魏宛晴太了解魏宛姣了。 魏宛姣在秦府过得並不好,自她嫁入,秦逸的母亲武氏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常常让她站著立规矩,秦夕儿也一改从前亲热的態度,给她摆脸子,还在武氏面前阴阳怪气。 “也不知道肚子里怀的是不是咱们秦家的种。” “谁知道她在外面有多少男人,指不定在家和小廝也做一处哩!” “也就哥哥喜欢这样浮浪的,母亲怎么轻易让这种人进来了,娶个平民小户,也比这样的强些。” 魏宛姣知道后,气得浑身发抖,好个秦夕儿,端的是清高大家小姐的样子,和她好的亲姐妹一样,现在认为她没了利用价值,连装都不装了。 她把这些话学给秦逸听,秦逸先时还安慰她两句。说多了,他就不耐烦了,到后来都不到她房里来,只宿在后院的几个姬妾房中。 其中一个叫爱奴的,是秦逸去友人家中做客,新得的人儿,那友人见秦逸对这爱奴有些偏爱,便把她送与秦逸。 秦逸才得到人,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一连几晚都待在那贱人房中。 魏宛姣寻了过去,丫鬟们说两人还没起。 房內传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响动,魏宛姣气得银牙暗咬。什么还没起,两人正做得好呢! 这是故意叫给她听的,好个小贱人,下作奴才,魏宛姣甩袖离开。 房內,秦逸將女人细条条的腿扛至肩上,將女人折起,喘笑道:“贼小妇儿,你把她气到了,对你有甚好处!” 那女人因男人的动作,仰起脖儿,哼吟两声,一对桃眼,似睁非睁,双靨生春,半张著红唇:“我的亲亲,有你在,我还怕她?” 这个爱奴也是个有心计的,她自知身份低贱,一来就摸清各人在府中的情况,然后暗戳戳和魏宛姣作对。 无非是想踩著魏宛姣正室的身份,让其他妻妾看看,她有汉子宠爱,正头娘子也不怵,以后谁还敢轻视她,她便能压过其他女人一头。 男人腰上用力不停,眼中却甚是清明。 他原先打算娶戴良玉,现在娶了魏宛姣也是一样,魏宛姣娘家得力,上面还有魏泽那个大哥,他可不会因为一个床上的玩物就跟魏家撕破脸。 而且,他马上要参加武举比试,更是需要他这个妻子的帮助。 女人们怎么斗,他不管,只不要坏他的事情。 魏宛姣自小娇生惯养,被娄氏宠得眼中无人,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公婆不待见,姑子姐轻视,丈夫也不替她撑腰,下人们最会看人下菜,有样学样,明面上客气,背地里怠慢。 现在连一个贱奴也不將她放在眼里,敢跟她叫板,回了房间,倒在床上哭了一场,昏昏沉沉挨到天黑,关在屋里饭也不吃。 秦逸进来时,只见床上一个黑影,嚇了一跳,再一看才发现是魏宛姣。 “谁又惹著你了,跟我说。” 魏宛姣抓起一个抱枕丟过去:“强贼人,谁惹我了?不是你那心肝又是谁?做得好呢!生怕我听不见!” 秦逸歪头一躲,笑道:“胡说,哪有那样的事。” “打量我是瞎子,还是聋子,也不知道她那是院子还是窑子,淫声浪语,你还来我这边做什么?!” 秦逸见女人云鬢不整,哭得两只眼睛红红的,比往常可爱几分。 “谁也越不过你去,她不过一个小奴儿,和她计较什么。你现在身上要紧,我去她们几个房里,也是怕伤著你。” 男人走到床边,抱著女人好一番轻哄,女人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第82章 不要离开 秦逸把魏宛姣抱至床上,与她又是一番温存。 “这次武举比试,你哥哥监管,上次他发了狠,差点要了我的命,也不知会不会看顾我一些。” 魏宛姣环上男人的腰:“我同你一起去京都,有我在你身边,大哥哥不会太为难你,我再替你说几句好话。” 虽然,上次大哥说了些狠话,但也是恨她不爭气,她若有求於他,他不会不管。 秦逸轻抚著妻子的髮丝,轻嘆一声:“你怀著身孕,长途跋涉,我担心你受不住。” 魏宛姣怎会不知秦逸这话的用意,可是,她已被这个男人拿捏得死死的,她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那还不是因为你,咱们路上行慢些,应是无事的,云迟哥哥,你一定不要辜负我,为了你,我丟下了所有,真的再没退路了。” 男人怔愣了片刻,但那怔愣转瞬即逝。 “我怎么会辜负你,我若负了你,就让我废手废脚。” 一语成讖,秦逸又怎会想到,这话不久之后真的应验了。 就这样,秦逸一行人住到了魏家二房。 娄氏见女儿眼神疲惫,身形清瘦,就知道她在那边过得並不好,心疼得掉眼泪,母女间阔敘寒温,魏宛姣越说越伤心。 从娄氏房中出来,正巧碰到魏宛晴,突然想起,出嫁前魏宛晴和她说的那一番话,心中五味杂陈,可一看到魏宛晴面色莹润,和她暗黄疲沓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她心里止不住地嫉妒,凭什么她现在过得比她好,她就该比她低一等,什么都不如她才对。 所以说,魏宛姣心里在想什么,魏宛晴最了解,比娄氏这个当母亲的更了解。 话说回现在…… 禾草见魏宛晴面有忧色,损人姻缘这种事情,魏宛姣还真做得出来。 “要不去和你大哥哥说一下,让他想想办法。”禾草劝道。 “怎好什么事情都麻烦大哥哥,而且这样的事情,他也不好插手,走一步看一步吧。” 魏宛晴说完扭头看向窗外,突然眼用力张著,猛地起身,提裙跑向外面,连身下的椅子都带翻了。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禾草不知她看见了什么,忙跟了出去。 “怎么了?”禾草循著她的目光看去。 魏宛晴又朝前跑了两步,四围张望,走了回来:“没事,刚才好像看见一个熟人,但……怎么可能呢!那一定不是他,他……” 他怎么可能坐在轮椅上,他的小廝说他出门远游了,刚才那个人只是看著有点像而已,一定是她最近心思太重,迷糊了。 晚间,禾草回了院子,让厨房晚点再备饭,这几日魏泽都在她这里用饭,因武举比试將近,他事务繁忙,回来得晚。 魏泽回到府上,先沐洗过,再到禾草的梨院。 只见男人一身藕荷色直缀,外罩烟色暮纱,清清爽爽朝这边行来。 如今已是暖春,饭菜便摆在院中。 魏泽撩衣坐下,禾草將人都打发了去,替他斟上一杯酒,本想將魏宛晴的事跟他说说,但见他这几日回来,眉头总是轻皱著,似有心事。 她知道他,无论多大的事,从不表露,尤其在她面前,生怕让她知道了担心。 “哥儿,我见你这几日眉头总蹙著,是不是有什么事?” 魏泽笑了笑:“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你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扛著,我知道你的能耐,但也是肉身不是?”禾草放下碗筷,也不吃了,娇眼乜斜看著他。 男人笑著摇了摇头,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关隘异动,边关来报,有西晋人到我国境內扰民,西晋狼子野心,一直覬覦我国领土,圣上准备派我驻往边境。” 西晋以部落形式存在,排得上名號的有十几个部落,又被其中最大的部落统一合併,成了现在西晋国。 他们一直以来靠狩猎、畜牧的方式生活,对山河秀丽,水土丰富的北楚虎视眈眈,想要占为己有。 扰民只是试探,他们的目的是侵食,用不了多久,西晋就会出兵攻打北楚。 禾草听后,眨了眨眼:“要打仗了?” 魏泽点点头。 女人木怔怔的,訥訥开口道:“能不能不去?” 她不想让他去,上次剿匪弄得一身是伤,这次两国对敌,情况肯定更加凶险。 男人柔和了眼,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朝中党派相爭激烈,实际上,能用的人没几个,我不去,就没人去了。” “你不去,总有人去,你不是说什么事情都听我的吗?那我不让你去,你听不听?”禾草不懂什么国家大义,她只知道,不想让他再从地狱门前过。 她见不得他一身是伤,那身上哪还有一块好地方。 “哥儿,咱们不去,好不好?”禾草捉住他的手,摆了摆,有些撒娇的意味。 魏泽哽著喉头,说不出话来,將她微凉的指放在唇上一一亲过。 “你安心,我一定会好好的,还要回来娶你,你在家中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不要拘著自己,我把来旺留下,有任何事情,你跟他说。” 这就是没有迴旋的余地了,禾草揉了揉酸胀的眼:“什么时候动身?” “武举比试之后。” “何时归来?” 禾草看著魏泽的眼睛,这次她没有再躲开他的目光。 “得胜而返。”男人捏了捏女人的手。 禾草没敢问,若是败了会如何,她站起身,重新坐回他的对面,一声不言语。 魏泽知道这是又生气了。她生气时,也不吵也不闹,反而显得很乖顺的样子。 “还有一段时间,又不是马上走,快说句话儿我听听。” 禾草扑哧一笑,鼻涕泡都笑了出来,忙拿帕子擦拭,嗔怪道:“我又不是鸚鵡,还说句话儿你听听。” 魏泽听完撑头大笑起来,本来伤感的气氛因这句话变得轻鬆了一些。 禾草心想著,明日给他多绣几个荷包和护膝,还有鞋袜什么的,远隔千万里,让他一看见这些东西,就能想起她。 他和她又要分开,不知再见会是何时,再见又是何种模样…… 第83章 嘘!他来了 终於,在眾人的期盼中,迎来了武举比试。 比试有专设的场地,那天万人空巷,异常热闹,比试场地外设有阶级台,每一层都均匀布设了凳子,不论是平民还是权贵皆可入座。 禾草同戴良玉、魏宛晴来时,只见宏大的比武场地外,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乌泱泱坐满了人。 她想过这日一定热闹,却不想这般盛大。 也对,文人的科考,离普通百姓太遥远,他们不懂,但武举比试不同,能直观感受到它的精彩,直击人的感官,很容易把人带入。 禾草几人来晚了,这阵仗估计挤都挤不进去。 来旺不知从哪里走来:“姨娘,隨小的来。” 三人隨来旺走入另一条道,这边有兵把守,那些兵卫见了来旺,侧身让出道,几人进入,走了一小段路,然后拾阶而上。 这边也有一区座位,也都坐了人,每个座位前置有矮案,上面放著茶水和果品。从这些人的衣著打扮能看出,应该是极其显赫的人家。 禾草三人被带到一处空位坐下,这里视野极好,可將比试场內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几人坐下后,喝了口茶,听见旁边几位彩衣丽服、珠翠堆盈的女子轻语。 “魏家郎君怎么还没出来?” “上次你府上筵席,他去了,你没瞧见?” “见过礼,却没敢抬眼看他,只知他身材高大,气魄逼人,走近一些让人大气也不敢出。” “我是见过他本人的,难得一见的丰神俊朗,真真如北斗星君一般人物。” “听闻他至今不曾婚配,后院连个姬妾也无,这等英姿功卓,洁身自好的郎君,许多人家想將女儿许配於他哩!” 其中一人悄声说道:“听闻忠勇侯家的让媒人去了魏府,要將他家的大姐儿嫁过去……” “嘘!来了,来了……” 禾草三人齐齐探脖看去,只见一个身量修长,眉眼略带英气的女子缓缓朝这边行来,最后,落座於她们不远处。 戴良玉撇撇嘴,胳膊顶了顶禾草:“我觉得不怎么样。” 禾草拿起一颗葡萄放入嘴里,吧唧用力一咬:“我也觉得不行。” 魏宛晴看了看侯府家的小姐,再看看身边的两位:“確实不行。” 那侯府小姐哪里知道,自己一句话没说,就被魏府的三位女眷齐齐投了反对票。 观眾席上开始骚动,如同风吹海浪一般,先时,只有微澜,慢慢涛卷浩大,最后铺天盖地而来,呼喊、欢呵声浪潮一般,声势浩大。 但见,一英挺男子骑著通身漆黑如绸的高头大马,进入场內。 男人一身银色窄袖长袍,裁剪得十分贴合,腰系墨色金犀角带,衣摆下露出白綾裤,脚蹬青底朝靴,把裤腿束著,依稀可辨一双修长有力的腿。 魏泽的出现,引得现场声浪不息,一声高过一声。 只见他骑马先绕场三圈,然后翻身下马,撩衣拔步,登上鼓台,手执鼓槌,扬臂挥击。 “轰——”一声,全场瞬时安静,只闻鼓声回音不绝,再一声震天动地,余音不断,两槌齐击,一声,一声,再一声,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响夺钧天! 击鼓毕,现场再次燃烧沸腾,声声不绝。 在场之人无不被带动得情绪高涨,一眾参赛儿郎个个立誓,要夺下魁首。 在高涨的声浪中,魏泽退场,作为最高监管官,他只需要观战,监督全局即可,具体到每项赛事规则,以及个人的输贏等,都由下阶武官执行。 场地划为两部分,同时进行,所有参考人皆束髮,短打劲装。 第一天比试分为骑射、步射、拳搏等。第二天比试为营阵、火药等。 两个场地,一边进行马射,另一边进行步射,之后再轮换。 到拳搏对抗项目时,全场再次沸腾,大部分人就爱看这个。 前一场的两人分出胜负退下,接著又上来两人。 禾草定目一看,发现这两人她都认识,一个是秦逸,另一个是魏秋。 之前两人还把盏言欢,如今却刀枪相见。 其实魏秋本不打算参加武举,但他想跟大哥一起去边境,必须有个身份才行。 “秋哥儿?!”魏宛晴惊呼道,他怎么也参加了。 禾草望向高台上的魏泽,见他一脸平静,没有丝毫意外。 另一边的戴良玉紧紧攥著手,指节泛白,努力克制。 禾草拍了拍她以示安抚。 两人上场后,各自挑了武器,魏秋是一条锁链,秦逸是一对弯刀。 一声鼓响,铁链在魏秋手中快速转动,残影如满月,秦逸手里的弯刀在空中割出两刃冷光,足下施力,俯身直逼魏秋而来。 魏秋拿锁链横在胸前,被强大的力道逼退,倒滑出一丈之远,足下一点,整个人向后飞去,才一落地,秦逸又直奔而来,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在力量上,他敌不过秦逸,若一直让他近身,自己必败无疑。 秦逸可不会因为魏秋是自己小舅子就手软,今日,他势必要拿下这一场。 正当他俯衝而去时,一条银蛇,滋啦著金属声响袭来,秦逸已收不住势,只能拿刀去挡,刀连结触的一剎那,火星四迸。 一直以为魏秋只是不学无术的紈絝,想不到这小子有两下。 几回合下来,秦逸气息紊乱,已有颓败之势。 三声锣响,时间到了。 魏秋从秦逸身边过时,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齜著一口白牙洋洋噹噹地走下场。 上午的比试结束,观眾陆续离场,禾草几人留到最后才走,人稍微少些。 魏宛晴正同禾草兴兴说著刚才魏秋多出色,旁边掀起一阵骚动,隱约听到人抱怨。 “一个残废,跑来凑什么热闹!” “腿不行就该在家好好待著,出来添乱!” 接著响起男女的讥笑…… 第84章 相思浓 魏宛晴好奇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动不了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就坐在那里,嘴角始终带著笑,眼睛乾净澄明。 是他!可又不应该是他。 瘦了好多……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他的小廝不是说他去远游了?魏宛晴艰难地移动眼珠,看向那一双毫无生力的腿。 “怎么了?”禾草问道。 魏宛晴微笑道:“没什么,走吧。” 女人转身离开,在她转身后,轮椅上的男子看向女人离开的方向。 “小五,我们最后走。” “是。” 过了好一会儿,小五才推著自家主子出来。那位娘子看过来时,他家郎君是知道的,他等著她过来,可她却转身走了。 他家郎君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里好不容易燃起的光没了。 “曹家郎君!” 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 魏宛晴身侧的手捏著衣裙,她刚才让禾草和戴良玉帮忙看了,妆容没,鬢髮也没乱。 曹战战猛地抬头,看向来人,又快速把眼瞥向其他方向,最后慢慢转回到她的脸上。 “我看了你写的信。”男人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乾净。 魏宛晴脸一红,她在信中解释了当年的事情。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魏宛晴再次开口:“你家小廝说你出门远游了。” 男人顽皮道:“我倒是想,可这两条腿不爭气。” 禾草站在远远的地方看著两人,感嘆道,真是造化弄人,明明相爱的两人,磋磨这么些年,如今虽然相遇了,也不知道最后能否走到一起。 以那位曹郎君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怕难! “那是何人?”戴良玉问道。 “晴姐儿的旧识,咱们走吧。”有关魏宛晴的私事,她不方便说太多。 次日,禾草並没有去比试现场,她先去了铺子一趟,清点了布匹和针线存货多少,带人补了一次货,又清了一次帐,都是些琐碎之事,一直忙到傍晚。 直到她回到梨院,戴良玉找来,才知道,出事了。 原来白天比试火药时,其中一枚火药意外引爆,秦逸的马受惊,將他掀翻,慌乱下马蹄踩中他的手脚,听说伤势不轻,如此一来,第三天的內场策论就参加不了。 可那枚火药为何会意外爆炸,按说都是事先反覆查验过的。 魏家二房…… 魏宛姣哭得双眼红肿,大夫说秦逸的手脚伤到了骨头,最后不一定能完全恢復,意思是会落下残疾。 “母亲,这可怎么是好?” 娄氏紧皱著眉:“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肚子里的孩子,天天这样哭,孩子能好?我听你说,他后院又收了那么个妖精,那女人如今还没怀上,就敢在你面前作张作势的,等她怀上,就你这个性子,哪里斗得过那些从泥土里滚过来的。你不想著好好保重身子,孩子有个万一,你以后指望谁?还有你那姑子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你要还是这般不长进,不知道要遭多少罪,我们如今隔得远,手也够不著。” 魏宛姣要是能听进去这些话,那她就不是魏宛姣了。 “可是云迟哥哥……” “你还说他,他又死不了,不过就是伤了手脚,若不是因为你,我恨不得骂一声『报应』,再者说,他这样也好,省得以后手脚不閒,给你再多添几房姐妹。” 魏宛姣终是闭了嘴,只低声抽泣。 几日后,魏家二老爷的书房。 魏贺年看著眼前这个一向听话懂事的女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再说一遍?” 魏婉晴把刚才的话重复道:“我要嫁进曹家。” “那是一个残废!”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他为什么会残废,父亲不知道吗?当年他明明是要娶我,偏偏被魏宛姣抢了去,我写信给他,谁知被您的那位好夫人截了,他为了守我,在雨中站了一夜,才变成这样,父亲,这是我们欠他的。” “什么信?” 魏贺年只知道当年,曹家先是准备向魏宛晴提亲,但是魏宛姣也有意於那个曹家小子,娄氏和那家商议,最后定下了二女儿,说那家看不上大女儿庶出的身份。 魏宛晴从小被娄氏打压,性子绵软,行事不够果决,如果不是再次见到曹战战,这些话她不打算说,但是,今天她要一併说出来。 “当年,我去信给曹家郎君,想问清他的意思,写了好几封不见回信,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些信根本就没有寄出!全被夫人拦截下来。” 魏宛晴多年压抑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父亲,自从母亲去世后,你可有真正关心过我?” 魏贺年一怔:“为父怎么不关心你。” “您对我的关爱早隨母亲的离去而淡散了,我到冬季连一件像样的大衣也没有,父亲可知道?有时候仅仅是想吃一碗汤麵,让丫头去厨房,厨房不是推脱没高汤了,就是没食材了,但魏宛姣想吃,那些婆子就是没有也现场做,主子不得势,丫头也跟著遭罪,回回去,回回都是哭著回的。” 魏贺年在琼州城任职,回去的少,对府上的事情並不了解。 “为父长年任职在外,对你確实疏忽了,如今我调回京都,以后你再有任何委屈,我一定为你做主。” 说破天,他也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残废。 “就算曹家小子因此坏了双腿,你也不用把自己赔进去,父亲一定为你找个好人家。” 魏宛晴不再言语,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从来没有如此坚定,她要为自己爭一回。 这个消息传到魏宛姣的耳朵里,反倒让她开心起来。 嫁个残废?双腿残疾之人,腰间无力,软如虾鱔,岂不是连房事都行不了?魏宛晴莫不是傻了? 那这回她得好好帮帮她,让她如愿以偿! …… 天色未晓,星光依稀,魏府门外,隨行的兵马齐整整候立。 禾草站在魏泽的屋外,屋內烛光莹莹,窗纱上透著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的身形像是被画在了那层薄纱上。 一个时辰之后,他就要走了,窗纱上的身影也会消失…… 她有些捨不得移开眼,就怕一错眼,窗纱上只剩微弱的烛光。 禾草缓缓呼出一口气,推开那扇门。 第85章 妾盼君归 西晋和北楚一直是敌对关係,两国几乎没有和平相处过,西晋人擅骑射,驍勇善战,两国交战,北楚应对艰难,常常割地求和,换得一段时日的和平。 北楚国如今只剩外在的繁华,內里早已败落难撑,朝中各系別暗自爭斗,又以庆王一支最强,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一眾皇亲安然享受著末路下最后的奢靡。 这日,晨光微露,天际深蓝,延展出一点点白,没完全醒开,夜色即將退去,黎明还未到来,整个京都黑幢幢一片。 来安守在院中,夜阑幽光中隱约有个人影行来。 “你家主子起了吗?” 女人轻柔的声音响起。 来安分辨出是禾草:“昨儿只睡了两个时辰,房里灯一直燃著呢。” 禾草点头,轻步上了台阶,敲响房门。 “进来。” 禾草进入房內,见桌上的蜡烛只剩一个小桩残燃著,旁边铺展一张舆图,魏泽穿戴整齐,不像才起身的样子,矮几边叠放著一套银鎧甲。 “要出发了么?”禾草跪坐到他对面。 魏泽將手上的事情放下:“快了。” “那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再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禾草说道。 门外响起来安的声音:“主子,时候差不多了。” 魏泽拉她到自己身前,將女人鬢间的碎发拢到耳后。 “替我穿上甲衣。” 那是一套银色轻甲,拿在手中依然很有重量,她为他戴上护项,护肩,系上护臂。女人动作生疏,他却给了她极大的耐心,引导著她的动作。 最后她为他系上双层活舌扣皮带,可这皮革难缠得很,越急越扣不上。 魏泽在头顶默默注视,隨著女人的动作,那一对耳坠子就那么晃啊晃啊,打著秋儿。 他轻轻抬起她的脸,指腹摩挲她柔软的唇。 此时,残烛燃尽,微弱的火光熄灭,房间暗下来。 幽暗中,男人的一双眼在薄暮中如星辰,光华净明,毫不退让地看向女人的双眼,望向最深处。 禾草亦回望过去,大著胆子,踮起脚尖,双臂攀上他的颈,甲衣的冷寒和坚硬透过轻薄的衣衫,激得她一颤,皮肤上起了细小的疙瘩。 她试著主动,学著和他做亲昵的事。 魏泽一只手护在她的身后,微低著头,迁就她的动作,带著宠溺,任她略显笨拙地拨弄他的舌,在他口中肆意施为。 葡萄架下,他在自己背上留下痕跡,她便任性地扯开他颈上的甲衣,狠狠咬了上去。 魏泽“嘶——”了一声,小女人这是发了狠劲,怪疼的。接著颈间一片湿凉,知道她哭了。 “你看你蛮的,又咬又哭。”魏泽笑道。 禾草撇过头不理,淡淡的光线透过窗,两人的身影投映到光滑的地面,高大的身影將一个娇小的身影拢在怀中。 她看著那两道融合在一起的影,喃喃说:“你一定要回来,若是等不到你回来,我是要找个男人再嫁的,休想让我一直等你。” 魏泽一怔,那怎么行?她胆子小,又爱乔气,他能纵著她的小性儿,其他男人能容忍她?对她不好怎么办?他怕是死了也要从地里爬出来。 “你安心,我知道的。”说罢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温凉的触感。 禾草退后一步,双手平举胸前,行上大参拜。 “临行勉之,此去边关,祝將军,功高凯旋,妾盼君归。” 魏泽受了她礼,一手托起她。 禾草先行一步,去了魏府大门。周氏早已带著一眾人等候在大门前。 禾草和戴良玉站在她的身后,再往后是家中一应管事和僕从丫鬟。 魏泽一身英武战袍现於人前,府內下人俱跪下行礼。 周氏目光坚毅,为即將远赴战场的儿子送行。她的一生起起落落,活至今日,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魏泽行到周氏面前,双膝跪下,向上磕头。 周氏双手將他扶起:“征途漫漫,平叛塞外军,我儿万万保重。” “母亲亦保重身体,儿定早日归来。” 门外军队齐整整列著,此时,天光大亮,所有百姓候在街道边,送他们的將军远行。 百姓们只想安稳过日子,不受战火牵连,魏將军出征,是为了他们,为了这个家国。 再一次,百姓跪道叩拜,齐声高喊:“愿將军凯旋——” 喊声震动,飞鸟入青云。 年轻將军之威仪早已深入人心,他代表著希望和胜利。 而这,正是宰相裴之涣想要的。它將是一盘搅弄乾坤的大棋。 军队在百姓夹道拜別中缓缓驶出了城门,直到看不见人影。 魏泽走后,禾草没什么不同,该吃吃,该喝喝,嘴里偶尔还会欢快地哼唱小曲儿。 铺子里的生意也没落下,每日晨起,她先去周氏那边请安,若是戴良玉来了,便带著一起去铺子。 这日,禾草手上有点事,出去了,不巧她才走没多久,店中来了一人。 戴良玉见这人来了也不说话,什么也不做,耷拉著眼皮,颓著脑袋,坐在那里喝茶,便走了过去。 “这位客官,想要些什么?” 男人抬头看向女人,愣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到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想要钱。” 戴良玉心想,好个无赖,要钱要到別人店里来了!可看到男人洗得发白的长衫,一时又有些心软,便从衣袖中取了几个铜板。 “拿去,买些吃的,看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何至於乞討要钱,哪里不能挣口饭吃。” 万鹤抬脸,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向戴良玉,这是哪里来的个韶刀。 而在戴良玉看来,男人的表情甚是可怜,倦怠渴望的双眼,清癯的身形,像是几天没吃过饱饭,见其扮相倒还斯文,应该是从外地来京的落魄书生。 万鹤哪里知道,女人已经给他编了一个极其淒凉又励志的身世。 第86章 思念成疾 戴良玉从后院中拿了几碟子小食,放到桌上。 “你家是哪里的?家中可有妻儿?有住的地方吗?若实在找不到地方住,我同我家姨娘商量,让你在这店中借住几日,你也不必不好意思,出门在外,谁都会碰上难处。” 万鹤那双常年餳涩困顿的眼在这一日终於睁开了。 他二十来年头一次把眼睛睁得这样大。 “女菩萨,你是哪座庙里来的?” 他万鹤,京都人士,家中虽不是银钱无数,祖辈也积下些资產,这间铺子就是,这女人怎么就认定自己是无家可归的落魄之人。 戴良玉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正迷糊时,禾草回了,见到万鹤,忙走上前。 “东家来了!过来收租子?” 万鹤点点头,然后瞥了那女人一眼,想看她是什么表情。 戴良玉脸颊飞出一抹红,一声不言语转身去了后院,只是脚下的步子走得十分凌乱。 禾草觉察出气氛不对,笑道:“这是怎么了?” 万鹤闷了半天不吭声,起身走了,连租子也不要了。 “东家,我把租金给你结了。”禾草在后面高喊一声。 男人摆了摆手,留下一个背影。 过了一会儿,戴良玉掀开帘子从后院出来:“他走了?” “走了,刚才怎么回事?我瞧他脸色不太对哩!” 戴良玉咂了一声:“咦——我把他当乞儿了,丟了几个铜板给他。” 禾草正端茶喝呢,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话分两头说,再说魏家二房。 魏宛姣找到她母亲娄氏,把魏宛晴想要嫁曹家的事情说了。 “你又想做什么么蛾子?”娄氏挥走房中的下人。 “母亲,我就是不想让她好过!我在秦家受气,她却舒舒服服当魏家大小姐,过得比我还滋润,凭什么!她娘是个贱人,她也一样下贱,怎能让她爬到我的头上去?!” 在这一点上,娄氏和魏宛姣想法高度一致。 “所以,你想阻止她嫁入曹家?” 魏宛姣眼中是藏不住的恶意:“不,正好相反,这次,我不仅不阻止,还要想办法让她如愿以偿,顺利嫁进曹家。” “这又是为何?” “那个曹战战是个双腿残疾,魏宛晴嫁给他,等於是守活寡,这样的日子才配得上她。” 娄氏呷了一口茶,一脸不在意:“你父亲不会同意让她嫁去曹家的,这几天他看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肯定是魏宛晴那个死丫头背地里挑唆。” 娄氏越说越气。 “母亲,我有个法子能让父亲同意这门亲事。” 母亲跟了父亲几十年,还是不够了解父亲。 “什么法子?”娄氏问。 “母亲觉得父亲平生最在意的是什么?” “自然是那个贱人,不过已经死了。” 魏宛姣摇了摇头:“父亲这辈子最在意的是他的官职和声望。” 娄氏暗道,还真是,魏贺年这个人自私,他在意的只有自己。 “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件事情关键还要看母亲怎样同父亲说。” 最后能否说动魏贺年,全在娄氏。 …… 魏贺年才从同僚家吃了酒回来,让丫鬟宽了衣裳,娄氏找来,他实在不耐烦见她。 “你来做什么?!” 娄氏冷笑一声:“听闻老爷拦著晴姐儿,不让她嫁於曹家。” “那是自然,曹家小儿双腿残废,她嫁过去焉能有好日子过?” “老爷心疼女儿,这个没错,但妾身还是要提醒老爷一句,当今圣上最重仁义,老爷如今才升任京都,以前又在秦刚手下办事,那秦家本就对我们魏家心有怨懟,若让他联合曹家上参到御史台,老爷这京官只怕做不久。” 魏贺年眉头一皱:“无稽之谈,他们参我什么,总得有个理由,我魏贺年行得端坐得正,怕他们做甚!” 娄氏乜斜著眼,眼中儘是讽刺:“老爷怕是忘了,姣儿本该嫁的是曹家,她的名帖儿还在曹家,没要回来,曹家若以魏家悔婚为由上奏,老爷的这个官也就做到头了。” 魏贺年猛然站起身,颤颤指向娄氏:“你……你不是说要回来了吗?” “我要说没要回来,老爷能同意姣儿嫁到秦家?我能怎么办!” “好!好!好!”男人往后连跌两步,若不是身后的书柜挡著,差点仰倒。 “老爷彆气,如今还有一条路,只要把晴姐儿嫁过去,左右都是咱们家的女儿,这件事情便可平了,再说那孩子自己也愿意。” 魏贺年撑起头,紧闭著眼,眉头锁在一处,摆手让娄氏出去,他现在一点儿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一个月后,曹家派人到魏家提亲,魏家同意了。 禾草再见魏宛晴时,她完全变了一个人,那脸上的光华十分耀目,之前的她,也会笑,但那笑里总有种苦意,现在苦尽甘来。 难得的是,他们二人都没有退缩,无论前方是什么,愿意一起面对。 “他和我说,他的腿不是完全不能好,当年大夫说这腿可以恢復,只是他自己没了盼望,便自弃了,这些话千万不能让魏宛姣知道,这次多亏她,坏心办好事。” 禾草和戴良玉点点头,也感嘆魏宛晴属实不易。 “你们婚期定下了吗?”禾草问道。 “定了,不过要等到明年,他家在京中也有几处宅子,这段时间,他就住在京都,不回去了……” 魏宛晴说著说著,红了脸颊。发现对面没了声音,再一看,禾草和戴良玉二人托著脑袋,眨巴著眼看著她笑。 …… 魏泽刚走的时候,连戴良玉的心绪都低落了好几日,禾草却跟没事人一样。 有些丫头婆子们私下议论,到底只是个小娘,大爷走了不见她有丝毫的伤心,亏大爷待她那样好。 两个月后,禾草开始撑不住了。 犹如一场无声的微雨,绵绵续续,它们悄无声息地匯聚在一起,一点点侵蚀堤上的夯土,直到有一日,毫无徵兆的堤决,像个囂张的暴徒,肆意奔涌,把最后一道防线冲得稀烂。 她开始走神,饭食不香,整日精神懨懨,周氏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请了大夫给她瞧,却不见好转。 直到这一晚…… 第87章 去边关 禾草精神不济,每日仍前往店铺,手上做著绣活,人就杵在那里不动了,一呆就是半天。 “这是入定了?” 一个男声从身后响起。 禾草回过头发现是段十风。 段十风见她面色不好,也不嬉笑了:“我的小草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爷给你出气!” 禾草摇了摇头,她倒真有事情想问问他:“段小王爷,边关是不是很危险?” “最危险的是战场,守关,守关,便是要守住关隘,守住了,边关的城镇就无事,守不住,那就是地狱。” 段十风乜斜著眼,似真似假地说了一句:“小草儿,怎么那傢伙一走,你跟丟了魂一样,你跟你这位继子关係太亲近了些。” 女人柳眉微蹙,睁著一双大眼把他看著。 段十风立马笑道:“跟你说著玩呢,你看你怎么还认真了。” “那和西縉这一仗好打吗?”禾草关心这个。 这一次,段十风倒没开玩笑,正了面色:“不好打。知道为什么我国寧愿割地也不愿和西縉正面起衝突吗?” “为什么?” “因为输多贏少。” 输多贏少…… 这四个字牢牢印在了禾草的脑子里。 夜深露重,屋室內灯火明明灭灭,窗外不时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叫,床榻上的女人双眼紧闭,眼睫颤动,满额细汗。 突然,女人睁开眼,“噌——”地坐了起来,大口呼吸著,胸口剧烈起伏。 禾草趿鞋走到桌边,提起壶,倒上一杯凉茶,拿杯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仰头咕嚕咕嚕喝下,因喝得太急,咳嗽起来。 她做噩梦了,梦见魏泽满身是血,他又犟著不吃药,大夫让他喝药,他直接把碗砸了。 一杯隔夜茶见了底,禾草放下杯盏,走到窗边,推开窗,吹了一阵风,稍稍平復一下,深呼出一口气,然后转回到屋內,不再上榻,而是打开一个柜门,开始整理衣物。 天刚蒙蒙亮,侍画过来伺候禾草起身梳洗,发现门没关,进了屋,见她一身轻便衣著,包著髮髻,忙忙叨叨不知做什么。 “主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禾草头也不回,说道:“去把你家来旺叫来,还有,让三月来跟我一起收拾东西,咱们要出远门了。” 侍画红著脸,嗔道:“什么我家……” 话没说完,反应过来:“出远门?去哪儿?” 禾草好看的双眼熠动著:“去边关!”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来旺听说禾姨娘找他,跑得比兔子还急,结果她说要去边关,让他带她去,没听错吧! “姨娘,边关距咱们这儿太远,越往边境那边去,越不安寧,您娇贵之躯如何受得了这个苦,若有个万一,大爷回来还不扒了我的皮,我也不好交代,別为难小的了。” 禾草佯装道:“旺哥儿,你主子走之前怎么交代的?” 来旺笑道:“自然是事事以姨娘为先。” “这便是了,以我为先,那就要听我的,你不必再说,若你不愿去,我再找其他人。” 来旺为难,禾姨娘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禾草又加了一把火:“你家大爷不爱吃药,他这个臭毛病,你不是不知道,一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若不好了,你能担著?” 来旺浑身一抖,给他叩这么大顶帽子,他可不敢接。 “夫人那边……” “夫人那边我来说,你不必担心,我一妇人,没出过远门,一切由你安排。” 来旺见事情没迴旋的余地,只能应下。 禾草先去了周氏房里,周氏才用过早饭。 “吃了不曾?”周氏让禾草坐下。 “吃了,夫人,我是来跟您告別的。” 周氏拿调羹的手一顿:“在这里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是不是府中下人不听话,你告诉我。” 禾草连连摆手:“府中下人恪分守己,衣食住行无不尽心尽力。此次是准备回老家曲源县一趟,因为父母的祭日要到了,打算回去小住一段时日。” 周氏点点头:“那是该回去,我让人替你打理行装,你那边忙完了,还是赶紧回来。” 禾草心里十分感动:“我已让来旺操弄了。” 从周氏房中出来,她又去了一趟戴良玉的院子,说了些话,把店铺的钥匙交给她,偶尔让人去一趟,把铺子门窗打开,透透气。 一切交代妥当,不再耽误,来旺带著两个护卫早在府门前候著。 禾草主僕三人轻装简行,当天早上做得决定,当天下午就出发,离开京都,驶向千里之外的边塞。 上一次,他骑马跟在她的车边,护她周全,这一次,她远赴边关,只为伴他左右。 车马出了京都城,刚开始还能看见行人,到后来,路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烟。 这日,走到一个山脚下,禾草让车马停下,稍作休息。 “旺哥儿,咱们还要走多久?” “回姨娘的话,先前打听得知,此处名落霞坡,已经靠近边境,应该快了。” 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任禾草多水灵的一个人儿,也逃不过灰头土脸。不过一想到,魏泽见到她,一定是又感动又高兴,就觉得路上再累再脏,她也能忍。 休息得差不多了,几人准备出发,忽然从密林处跳出十几人,只见那些人,头包布巾,眼神奸邪,一脸凶相,个个手拿宽刀,围拦住他们。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粗獷长相的男人走到最前面,一眼便瞧见了被侍画和三月挡在身后的禾草。 咂摸了一下嘴,眯著眼,扬起大刀,对准来旺和两个护卫:“把三个女人留下,交上银钱,放你们三个狗才一条生路,否则……死!” 来旺看了看对面的十几人,然后往周围又扫了一眼,问道:“那三个可不行,一个是我家的,一个是我哥家的,还有一个更了不得,是我家主子爷的,丟一个我都活不了。要不你看看我们三个男人怎么样?” 那大汉见来旺到这个时候还敢耍嘴皮子,冷笑一声:“小泼猴儿,这可是你自己不要命,別说我们没给机会。” 男人说罢,身后的十几个匪贼全都打起呼哨,发出淫邪的笑声。 “兄弟们,男的杀了,女的留下。”男人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著禾草。 大汉一声令下,匪贼们如同滚开的水,准备享受盛宴…… 第88章 湿的,热的 肆意的嚷叫和浪笑声此起彼伏。 禾草从袖中拿出匕首,紧紧攥在手里,他们这边只有三人能打,而对方却有十多人。 正在她担忧时,来旺两拳举於胸前,缓缓拉开,隨著他拉开的动作,阳光下,隱约可见两手间多出一根蛛丝,横在胸前,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匪贼笑声未止,只见一道人影晃过,一声闷响,一颗人头落地,那头颅眼还大睁著,嘴角还掛著笑。匪贼们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颗人头被摘下。 这时,眾人才紧张戒备,全都举刀往那小廝身上砍,奈何那小子动作太灵活,如同泥鰍,另两名护卫也加入打斗中。 对方人手眾多,三人应对分不出神,那个头领抽出身,朝禾草这边行来。 侍画和三月被他一把挥开,重重摔倒在地。 禾草举起手中的匕首,对著男人:“你別过来!” 男人一步一步逼近,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女人挥著手里的匕首,不让他靠近。 可她的动作对男人来说,形同虚设,他將她手里的匕首扭掉,抓住她的头髮就往丛林里拖。 禾草脚下不停地踢著,地上划出一道拖拉的痕跡。在男女悬殊的力量下,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拉拽的过程中,她抽出头上的簪子,一手反抓住男人的胳膊,一手狠命朝男人腕间刺去。 男人吼叫一声,鬆开了手,禾草顺手在地上抹了一把,快速爬起,朝林子外跑去。 但她那双小脚哪里跑得过一个彪形大汉,还没一会儿,就被追上,就在男人快要抓住她时,禾草转身把手里的沙子扬在男人脸上。 那汉子“啊——”了一声,停下脚步,低头捂眼。 女人继续朝外跑去,跑了两步,停下脚步,心道,他再追上来,她就没这样幸运了。 她紧绷著脸,咽了咽口水,手上攥著头釵,一步步靠近男人,握髮簪的手举起,那手抖得厉害,却没有丝毫犹豫,狠狠扎向男人的身上,因太过紧张,力气不够,歪扎在男人的肩头。 血喷溅到她的脸上,湿的,热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贱人!我饶不了你!”男人闭著眼,暴怒道。 来旺赶来,將禾草护著带到马车里,他担心那些人还有同伙,得赶紧离开。 禾草回过神,再看周围,不知何时,人已经坐在了马车里。 “你们怎么样?” 侍画的脚扭了,三月的头磕破了一块。 二人笑著摇了摇头,不想让她担心。 这时外面响起来旺的声音:“姨娘,咱们马上就到下个城镇了,先在那里歇一晚再赶路。” “好。” 进入下个城镇,他们找了一家旅店,要了几间房,又让店家准备热水。 侍画和三月洗过后,再侍候禾草沐洗,当脱去她的外裳,看见那一片后背时,惊呼出声。 几道极度刺目的血痕如同狰狞的蜈蚣,趴在女人白腻腻的背上,伤口周围已经开始红肿,不少地方青一块紫一块。 侍画和三月瞬间红了眼眶,嘴唇哆嗦著,都伤成这样,一路上却不见她吭一声。 “怎么了……”禾草见后面没了动静,转过头,两个丫头哭得跟泪人一样。 “伤得这样重,怎么不说一声呢?”侍画也不敢让她碰水,便蘸湿了毛巾,避开伤口,轻轻替她擦拭身子。 “不要紧,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背上的伤是那个男人拖拉她时,被砂石划伤的。 清洗过后,侍画將人扶到床榻上,让三月拿来药膏,一点点为她抹上。 因为背部受了伤,禾草只能趴著睡,这一夜,她没能闭眼,只要一闭眼,就是那人凶狠、眥裂著双眼的样子,不停在她面前晃。 后背的伤也是一阵阵刺痛。 次日一早,几人下楼用饭,大堂里已坐了好几桌人。 “听说了没?咱们打贏了一仗。” “那是因为魏將军神勇。” “正是,不像朝廷之前派来的那些无能之辈。” 魏泽才来多久,已经打了一仗,还打贏了?禾草抿著嘴笑,心里期盼著快快同他见面。 几人用罢早饭,继续上路,再走几日就能到魏泽镇守的城池。 几日后…… 马车停在一座府邸前,禾草在侍画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头望去,宽大的青底大匾上,赫赫“將军府”三个金色大字。 禾草让来旺先去里面通报。 来旺应下,才到门前就被拦了下来。 “我是將军的家奴,让我进去。” 那门子斜了来旺一眼,讥笑道:“你说是就是?天天不知道多少人来找將军,怎能因你一句话,就让你进去。” “那你进去通报,就说京都魏府来人了。” 门子先是一愣,京都魏府?难不成真是將军家人? “来者是將军什么人?” “是將军的小娘。”来旺有些不耐烦。 那门子轻嗤一声,小娘?哪有小娘不远万里来看儿子的,连谎话也不会撒,门子的一双眼越过来旺,看向禾草,眼中的讥讽意味更浓。 “告诉你们那位娘子,不要白费力气,咱们將军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来旺气得差点跳起来,他们的对话,禾草一字不漏地全听了去。 这时,从禾草身边经过一女人,女子荆釵布裙,挽著妇人髮式,身姿丰盈,胸脯鼓胀,行止间,宽圆的髖隨腰肢摆动。 门子见了女人,忙上前殷勤喊了声:茹夫人。 那女子回以一笑,又回头轻飘地瞥了一眼禾草,进去了。 “她是谁?”来旺问道。 门子斜眼道:“这位自然是咱们未来的將军夫人。” 来旺慌忙看了禾草一眼,对著门子嚷:“什么將军夫人,你不要乱说话。” “你別在我跟前横,快走,快走,將军不在府上,你若要等,就在这府外等著吧,不过你別怪我没告诉你,將军常住军营,十天半个月不回也是常有的事。” 来旺走回禾草身边,訕笑道:“姨娘別听这龟儿子胡说。” “不在这乾等了,咱们先找个旅店落脚。”禾草淡淡说道。 来旺应下。 几人走了后,门子嗤笑,真是什么人都有,千方百计来將军府攀关係,连“小娘”的名头都编排上了…… 第89章 跟我回府 如今虽是夏季,但地处北楚边境的应城昼夜温差较大,白日穿一件单衫即可,到了夜间,还要在外面套一层袷衣。 日落平西,霞光铺陈,各家各户的烟囱依依升起或浓郁或细如游丝的炊烟。 门子守著大门,搓了搓胳膊,不住地拿眼往后张望,盼著换班的人来,他便可以回家了,自家女人一定备好小菜,热了酒,等著他回。 换班的小子不知道又去哪里捣鬼,这个时候还不来,心下正埋怨著,前面打马行来几人。 迷濛的夕光下,当头一人宽肩窄腰,头束紫金冠,身著宝蓝色箭袖轻裘,套银甲护袖,策马缓行,正是多日不回的大將军。 门子忙上前躬身行礼,接过魏泽手里的轡绳和马鞭。 来安跟在魏泽身后,正要进去,顺嘴问了一句:“今日有无什么事?” 门子笑道:“无事,无事,无非是一些涎皮赖脸之人找上门,想和咱们將军府攀关係,今日甚至还来了一人,自称是咱们將军的小娘,我已把人打发走……” 门子话还没说完,本已离去的魏泽突然折返,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眼不转睛地盯著他,声音压得实实的,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震颤:“你说她是谁?!” 在门子的印象里,大將军从来都是言语稀少且冷漠,尤其那通身的气势,压得人在他面前直不起腰,一双眼寒得跟冰刀一样。 从未见他如此这般。 “她带了个小廝来,那小廝说……说她是將军的小娘。”门子开始怕了。 “人呢?”魏泽把门子鬆开,但那双眼仍把他牢牢钉著。 门子这才意识到事大,忙跪下,打著哭腔:“他们走的时候,小的隱约听见,说是找个旅店住下。” 魏泽朝来安点了点手,来安立马会意,调来一眾侍从和护卫,吩咐道:“镇上大大小小旅店全部排查,只要是京都来的人,全部报上来。” “是。”眾人领命而去。 等人都走后,那门子瘫坐在地,这时,一个小子的脑袋从大门后探出来:“老货,这是咋啦?” 门子嚎叫一声:“弄杀我也!” 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混帐话儿,恨不得一耳刮呼死自己。希望那位贵人別和他一般计较。 禾草到了旅店,洗了个澡,连日来的疲乏稍得缓解。 侍画给她后背上了药,后背的伤虽然没好完全,不过没之前那么疼了。擦好药后,为她穿上一套软绸寢衣,把头髮绞至半干。 店家將晚饭端到房內,她实在没什么味口,只吃了小半碗甜枣粥,身体太累了,也不等头髮干透,打发了侍画,踢了鞋,躺到床上睡了过去。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禾草悠悠转醒,屋內没点灯,四周昏暗一片,在这无光的房间里,一路行来的艰辛和委屈,再也压制不住,滋蔓开来。 她以为到了这里,就能见到他,结果,满心的期待落了空,尤其是看见一个陌生女人招招颭颭进去,而她被拦在府门外,那一刻,她不知是在恨自己还是在恨他。 她自然是信他的,可心里头的酸意就是压不住,她在他那里从来不讲理惯了。 女人的抽泣声在黢黑的屋室內断续。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把她嚇到:“禾儿……”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禾草以为自己听错了,立马止住哭泣,因为太突然,一抽一抽打噎起来。 她撑起身子,抬头,见床尾坐著一人,那人在她大瞪的双目中,缓缓坐到她的身边。 冥冥漠漠的光影下,她看清了他,那双眼原来也可以这般温柔。 魏泽捧起她的脸,將她腮上的泪珠一颗一颗含到嘴里,微微的苦涩在他嘴中盪开。 他將她的泪吻尽,然后轻碰那双湿漉漉的双眸,一下又一下,微凉的唇在她的眼皮上爱吻著。 那温柔的吻从她的眼皮落到她的鼻尖,炙热的呼吸相互交缠,他眼神向下,睨著她粉粉的香口,正要挨上去,女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噎。 禾草忙掩住嘴,红了脸。 魏泽低声笑著,笑声疏朗,显得心性很好的样子。 只见他起身走到桌边,点亮烛火,倒了一杯水回来,递到她嘴边,她就著他的手喝了两口。 女人喝罢,微垂著粉颈,也不说话。 她不说话,他也没了声音,抬头看去,只见魏泽正抱臂笑看著她,一副看不够的样子。 禾草眼波横斜,撇了撇嘴:“你是怎么找来的?” “一家一家找来的。” 这会儿女人的反劲又来了,拿著调调:“谁让你找来的,我是阿猫阿狗,进不得您的將军府,哪里敢劳烦將军大人亲自前来。” 魏泽见她生气的样子,也爱得紧,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角。 “明儿把那个门子换了,居然敢把我家夫人拦在门外。” 禾草脸上飞出两朵红云,娇嗔道:“浑说什么,谁是你夫人。” 魏泽见著眼前的小人儿,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捉著她的手,捏了又捏,揉了又揉,生怕是错觉。 两人见了彼此,都有些晕晕乎乎,说起话来,也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哥儿,我跟你说,我差点杀人了!” 禾草零零碎碎说著当时有多凶险,憋了一路的委屈终於诉之於口,像一个在外受了欺负,回家和大人告状的孩子。 她不知道,魏泽在进来前,来旺已经告诉他了。 那伙贼人怎么也想不到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以至於最后遭受灭顶之灾。 “背上是不是伤了?我看看。”魏泽说著,探手过去,要看她后背的伤。 禾草別过身子,嘟噥道:“没事了,小伤而已。” 话音才落,她又想起一件事,把魏泽的手打开,斜乜著眼,嘴角似笑非笑。 “这是什么表情?” “哥儿,我倒不知道,原来你好这一口哩!” 魏泽见她俏模俏样的,也不管她说的什么,跟著眉眼生笑:“好哪一口?” “你还装?”女人把美眸一立,一头乌髮披散在身后,“那个茹夫人是怎么回事?怪道呢,原来我家哥儿喜欢成熟嫵媚的。” “你將军府的大门不是我这阿猫阿狗能进的,那位茹夫人却可以,你家小廝还说了,那位茹夫人是未来的將军夫人。” 禾草越说越来劲,完全不给魏泽插话的机会:“既然如此,我不知跑来討什么没趣,还是回去算了。” 女人说罢就下榻收拾行装。 魏泽一把將她拦腰抱起,放回床榻上:“去哪儿?” “我回京都,尔敢拦我?” 魏泽笑道:“姨娘要走,我自然不敢拦著,但总得把事情说清楚了。” 禾草点点头,认为说得有理。 魏泽的眼睛落到女人莹白如莲的小脚上,停顿了一下,禾草忙把脚缩回被中,回嗔了他一眼。 魏泽摸了摸鼻子,笑道:“姨娘说我喜欢成熟嫵媚的,確是如此,有道是,色系女子,不可言……” 第90章 轻哄 禾草半天回不过神,一再確认,眼前这人是不是魏泽。 男人拿指在她头上弹了一下:“你想什么!我喜欢成熟嫵媚的小妇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跟你玩笑!” 魏泽也不再打趣,正了正神色:“你说的那人是谁,我怎的听也没听过,什么茹夫人?” “你的府衙,你能不知道?”禾草是不信的。 “虽是我的府邸,但我常宿军营,来了此处,去往府中的次数,屈指可数,是真不知。” 魏泽思忖片刻,倒让他想起一件事:“秋哥儿曾被一妇人救过,那女子的丈夫在战场上丟了性命,不知可是此女。” “秋哥儿也在这边?” “他也不好读书,成日不务正业,倒是对上阵杀敌有兴趣,便带他来了。” 禾草点了点头。 魏泽见审问完了,笑道:“夫人可愿隨我回府中安歇?” 这话说得含糊,听著带些涟漪的意味,她也懒得和他再计较了。 將军府上下眾人不知这是进来了一个什么大人物,连大將军都从军营回来跟著操持。 因天色太暗,眾人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知道是个身材裊娜的女子。 最让人惊诧的是,將军跟在女人身边,儘是温柔小意,说出来的话都是轻轻的,这还是那个威势压人,冷峻肃穆的大將军? 禾草的到来,犹如在平静如砥的湖面,丟下了一颗石子,盪出水波,一层层向外扩散开。 一行人安顿好,魏泽和院子里的下人交代了几句,走回屋內,见禾草懒散著身子,倚在罗汉榻上,刚要拉她的手,外面下人来报,说茹夫人前来求见。 魏泽眉头轻蹙:“夜深了,有什么事让她明日再说。” “別啊,万一有要紧事呢!”禾草直起身子,端坐好,眼里透著笑。 魏泽笑著摇了摇头:“让她进来。” 不一时,一丰姿婀娜的身影从夜色中入到烛光下。 女人进来,敛裙跪下,朝魏泽磕了三个头。 “起吧。”魏泽说道。 女人依言起身,抬头看向魏泽,怔愣了一下,微微頷首。 “多谢將军收留,让奴家有一方安歇之福地,奴家汉子已经没了,再无可依靠的,今闻將军归府,特来致谢,以后奴家定尽心侍候好將军,还请將军不要嫌弃奴家才好。” 女人说著说著,拿出帕子轻拭粉腮。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好个灯下尤物儿,布巾素衣,身姿丰盈,尤其那一对招人眼的膨隆丘山,被腰带勒得要蹦出来似的。 只是这女人进来后,眼睛里只有魏泽,却没看见屋內还有一人。 “你就是救过秋哥儿的那位妇人?”魏泽问道。 “回大將军,奴家姓茹,名梦娘,救那位小將军,不过是遵从本心,略尽薄力而已,当不得什么。”女人嘴角含笑。 “嗯,既然是秋哥儿的救命恩人,先安心住下,他过两日就回,若需要什么和院中管事的说。” 茹梦娘大著胆子抬起头,拿眼看魏泽,见男人一身暗青衣直缀,微阔著领,衣底下依稀可辨劲实的肌肉线条,搁在桌案上修长的指上套著粗细不同的戒环。 戒环在烛光下熠闪著光,就如他这个人一样。 茹梦娘有些痴了,心下狂跳,脸也烧了起来,脚下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一步,余光中这才发现屋內还有一人。 只见那女人看向她,抿著嘴笑,桃脸,翠弯弯的眉,一双月牙眼,能把人看醉了,柳腰脉脉,肌肤嫩玉生香。 这女子她先前见过,被门子拦在府门前不让进,想不到一转眼就住了进来。 茹梦娘脸色变了变,转而笑道:“原来府中有客来。” 魏泽说道:“不是客,这位是府上的当家娘子,你认得一下,以后若有什么需要,也可同她说。” 当家娘子?茹梦娘早已打听得知,魏將军並无姬妾,她在將军府已住不少时日,闔府上下人等皆已相熟,这女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茹梦娘上前两步,对著禾草屈膝行礼,禾草亦起身回礼。 “那奴家退下了。”女人又朝魏泽行了礼。 魏泽“嗯”了一声,再无多余的话。 茹梦娘退下后,魏泽走到禾草身边坐下:“让我看看你背后的伤。” “什么好看的,怪丑的,別看了。” “你听话儿,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禾草便不说话了,侧过身子,抬起玉臂,把头髮拢到一边,微垂著颈儿。 魏泽解开她腋下的系带,將衣衫一层一层褪至女人的臂弯,圆润的肩头露出两弯新月,本该光洁细腻的纤背上,几道红肿深痕从肉里凸起。 魏泽捏紧拳头,腮帮子紧咬,得亏他看了一眼,小女人完全不知道利害,有些伤口根本没有好转,甚至还有了化脓的跡象。 “明日我让女医来看一下,今天晚上你暂且再忍忍。” “边关事忙,你不要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不打紧,我明天陪你半日。”魏泽一面说,一面替她重新系上衣衫,“你早些歇息,我就在隔壁,喊一声,我能听到。” “嗯。” 送走魏泽,禾草宽衣躺到床榻,想到他就在隔壁,试著叫了叫。 “哥儿?” 见无回应,知道他听不见,女人自顾自说道:“我来了,一句好话也没有,说出来哄哄我也好呀。” 禾草咬著被角,痴笑了两声,觉得自己真不好伺候。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敲响。 “谁?”禾草问道。 “我。” 不是睡下了么,又跑过来做什么?女人披上衣衫,趿鞋去开门。 门打开,魏泽沐在清辉的月光下,只著一件单衣,乌黑的髮丝带上一点淡淡的蓝,略不自在地看了看两边,见周围无人,开口道:“想听什么……” 禾草稍稍一怔,反应过来,又见他眼光微闪,脸颊上疑有红晕,扑哧笑道:“谁要听你说话来,我要睡了,別来扰我。” 说罢,掩上房门,男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走。 也许因为知道他就在隔壁,禾草这一晚睡得格外踏实。 她是睡踏实了,魏泽却睡得极不踏实…… 第91章 她后背的伤 次日,禾草醒来,天已大亮,这一觉睡得足。 侍画和三月进来伺候她梳洗,挽了一个云环髻,簪上红珊瑚对釵,乌云叠鬢,从衣柜中拿出一套秋香色对襟长衫,並一件流云暗纹比甲为她穿上,脚上穿一双鹅黄翘头软底鞋。 屋外隱隱传来女子的说话声。 “是谁在外面?”禾草问道。 “大爷请来的医女。”侍画回道。 “来了多久了,快快请进来,你们怎么不早些说,平白让人等。” “大爷说不让扰,让娘子多睡一会儿。” “也不好让人紧等,快將人请进来。” 侍画应下出去。 禾草又让三月去拿茶点来。 “娘子,那不过是个医女,以前医馆的大夫来家中,也没见您这样。” “女子学医比男子更加艰阻,能学有所成就更难得了,其心性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医女若不是医术十分高明,很难走的长远,所以我对医女十分敬重。” “姨娘说的是。”三月离去准备茶点。 侍画將人引进屋內。 禾草见女人一身青衣,鹅蛋脸,脸颊上几点微麻,唇微厚,眼角狭长,不一样的清丽长相。 女人叫王英,是应城为数不多的大夫,她本不是边关人士,云游至此,见边关不安定,又常有百姓疾而无医,便定居下来,只为以一身医术救死扶伤。 王英进到屋中,见这屋主是一小小的女子,笑看著她,俏皮乖觉的样子,她刚从下人处已得知女人的身份。 “实是不好意思,让大夫久等了。”禾草引人坐下。 三月上了茶点。 王英点头。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女医用过饭不曾?” “用过。” 然后便不说话了,慢慢喝著茶。 禾草觉得这女医有趣,你说一句,她就听一句,你不说了,她也不说。这若是换成戴良玉或是魏宛晴,嘴里只有说不完的欢脱话。 屋內一时安静下来。 魏泽进来,见两人干坐著,抚了抚额。 这个王英是个医痴,不通人情世故,他家那位也是个傻的,本来是看病的,结果两人坐著喝起茶来。 “请王医师替她瞧瞧,后背伤得厉害。” 王英点头,放下茶盏,让禾草趴伏於榻上,侍画从旁正要褪去禾草的衣衫。 “且慢!”王英出声。 侍画顿住手,疑惑地看向这位女医,禾草亦是不解。 王英看向立在一边的魏泽:“將军还请先出去,您在这里只怕不便,於礼不合。” 禾草憋著笑,见魏泽先是一怔,打了两声咳嗽,抬脚转身离开了。 王英看著女人背后的伤口,心道还好,不算特別严重,先净手,拿出自製的草药泥,替她敷上,然后开了一剂方子,並几瓶外涂的膏药,交代了一番。 “不要紧,这几日后背就不要碰水了,定时换药,让淤肿消下去。” 侍画一一记下,接过方子,去外面抓药。 王英见医治完成,便要辞去,禾草款留不住,让下人送她出府。 魏秋才从军营回来,他跟隨大哥入军,从低阶武职做起,平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正走到月洞门处,迎面行来一女子,女人见了他先是一怔,然后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经过。 魏秋觉得这女人眼熟,像在哪里见过,又回头多看了一眼,仍是想不起来。 转身还没走到几步,前方又行来一人,头裹布巾,体態丰腴。 女人走近了,施施然朝魏秋行礼:“见过魏小將军。” 魏秋忙让她免礼:“你在这里住得可好?” 那日,他被西縉人所伤,沿路逃到一处密林中,见不远处有一房屋,凭著最后一点气力踉蹌到那屋前,后来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昏迷了几日,等再次醒来,身上缠满了绷带,睁眼便见到这妇人,他才知道,原来是她救了他,后来聊了几句,女人泣诉,自己男人战死,只剩下她一人无可依靠。 魏秋暗忖道,边关不安定,她一女子,独身在外不安全,且她又救了自己,不如先將她带回將军府。 茹梦娘掩嘴轻笑:“托小將军的福,梦娘才有了可棲身之所。” 女人眼珠划过眼底:“昨日府中来了一位貌美娘子,不知是何人?” 魏秋笑道:“那是我家姨娘,也是我大哥的小娘,大哥对她十分敬爱,是个极好的人,以后你多与她相处。” 原来是个妾室,想不到这位魏將军对一个妾母倒是看重。 茹梦娘故作惊讶:“原来是主子奶奶,只怕奴家言行粗鄙,冒犯到那位,就罪该万死了。” “不必如此卑微,你是我救命恩人,並非府中家奴。” “虽是如此说,但奴家不好在府中白吃白喝,总该尽些绵薄之力,纵使为奴为婢,也是使得的。” 魏秋不再多说,寻往禾草的院子,不用想,他大哥一定在那里。 禾草见到魏秋,差点没认出来,都说军中磨链人,果然不假,从前那样一个夭矫小郎君,青青树苗一般,这才多久,皮肤黑了,眼神也坚毅了。 少了几分世家公子的金贵,多了几分成熟男子的坚韧。 “秋哥儿,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像是长高了一些。”禾草拿手比划了一下。 魏秋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等再过两年,说不定就长到大哥哥一样高。” “嗯,快快长高些,好娶个媳妇儿。”禾草一副老成的口吻。 她殊不知,像魏秋这样的人家,早早就在房中放了人,別看他年纪小,在男女一事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魏秋只是笑,看向他大哥。 魏泽无奈地摇了摇头,招手让魏秋跟著他去书房。 “什么事?” 魏秋猛灌了一杯凉茶:“西縉自打上次兵败后,有探子回报,说西縉王庭有意联合西边的乌塔部族。” 西縉虽说人马强悍,却也不是铁板一块。 草原之人,性情桀驁,很难一心,各部落之间谁也不服谁,多个部落融合在一起的王朝,內里早已分化,各自为政。 “大哥,若让西縉王庭联合乌塔部族,届时两面夹击之下,我军首尾不接,处境相当凶险。” 魏泽缓缓摩挲指上的戒环,眼睛微敛。 “你让王谦作说客,走一趟乌塔,看看他们是什么態度。” “乌塔与西縉接壤,受西縉庇护,我们去只怕会无功而返。” 魏泽撩起眼皮:“你先派人去,我自有打算。” “是。”魏秋应下。 魏秋覷看了一眼魏泽,笑道:“大哥什么时候回军营,该不会姨娘来了,就迈不动腿了吧。” 魏泽冷下脸,肃起眉目,把茶杯重重往桌面一放,飞溅出一摊水。 “休要胡说!” 魏秋自知失言,不敢再说。 魏泽又道:“尤其在她面前,你言语注意些。” “哥哥教训的是。” “还有一事,你速速拨五百人马隨我去一趟『落霞坡』。”魏泽系上护袖,拿起马鞭。 “去『落霞坡』做什么?” “去杀人……”男人推门而出。 第92章 欺负了你 禾草的房间被安排在了魏泽的隔壁,两人住在一个院子,房间左右相邻,只隔一面墙。 应城的这座將军府虽不能和京都的魏府比,却十分宽整,只是绿植少了些,禾草心想著,等有时间,把院子里栽上一些草,可增添些生趣。 府內上下丫鬟僕从不多,却也够了,魏泽又时常不在府中,上到管事,下到杂役,职务清閒隨意。 府上眾人对京都来的这个姨娘十分好奇。那晚看不太清。 这会儿才看清楚,原来是个翠眉弯弯,白透透的小娘子,只听人一口一个姨娘的叫著,有传是將军的小娘,还有传是將军的小妾,私下里传什么的都有。 禾草这边才送走王英,见魏泽一身行头,正要出门。 “哥儿要去哪里?” 魏泽捏了捏她的下巴:“那些人欺负了你,总要討回来。” “算了吧。”她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背上的那些伤……算不了!” 他那样宝贝的人儿,娇惯地宠著,护著,连句重话都捨不得说,结果居然被一群泥猪癩狗给欺负了,他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仗也不消打了。 “那我同你一起。” “我去杀人,你不怕?” “你也太小瞧我了。”禾草扬唇一笑,夺过他手里的马鞭,朝空中挥了挥。 魏泽笑看著,任她玩闹。 …… 落霞坡有一土匪寨子,飞虎寨,专靠打家劫舍为生,寨中匪徒眾多,足有上百来號人。 寨中由一对兄弟掌管,大当家狄山,二当家狄海,此二人是这一带的霸王,上到城镇驻守官员,下到普通百姓,无人敢招惹他们,妥妥这一片的土皇帝。 一眾土匪也是横行霸道惯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在离落霞坡不远处有一村庄,庄子里有一猎户。夫妻二人平淡度日,十分恩爱。 这日,猎户狩猎归来,收穫满满,准备明日换些钱给妻子买些布匹,裁剪新衣。 男人在院门外唤了两声,见屋內无动静,以为妻子没听见,便用胳膊推门进去,却见屋內桌椅横倒,似是被人打劫过一番。 正巧一村人路过,告知他,在他出门后不久飞虎寨的人来过,挨家挨户收保护费,到他家时,只他妻子一人在家,匪贼见其有几分姿色,便掳走了。 猎户听罢,丟下手里的猎物,直奔飞虎寨而去。 那村人见了,摇头嘆道:“造孽嚛!飞虎寨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狮驼岭,去了也是白去,救不回人,还白搭上自己一条命。” 狄海最近十分烦躁,也不知怎的,眼前老是浮现那女人的样貌,一想到她,胳膊上的伤就隱隱生疼,一疼,他就想把那女人攥在手里,压在身下,狠狠蹂躪一番。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敲什么敲,滚进来!” 门打开,进来一个三角眼,八字鬍的瘦弱男子。 “二当家,新进了一批货,您要不要去看看?” 狄海自打见过那女人后,再见其他女人总觉得寡淡,提不起兴致。 “没有好货,不要来烦我。” 八字鬍男子,眯笑著眼:“有几个瞧著还不错,二当家要不去掌掌眼?” 狄海刚才满脑子那女人,仅仅想一想,身下就起了反应,心道,不如先隨便挑两个用来泻火。 “走,去看看。” 八字鬍男子引著狄海走到关押人的牢房,牢房內阴暗逼仄,隱有女人呜咽抽泣声传出。 牢房內十几个女人挤作一团,往后缩著,从她们的衣著可看出,都是平民女子。 “把头抬起来!”八字鬍男子喝道。 女人们虽不情愿,却害怕被打,不得已抬起头。 狄海眯起眼,来回睃著,隔著牢笼,拿手点了点:“就她们两个,送我房里来。” “二当家请便,属下先让人替她们洗乾净身子,一齐卷了送来。” 狄海“嗯”了一声,走了。 八字鬍男子让手下將两个女人从牢房提出,女人们自然不愿意,却抵不过这些人的拳脚。 狄海闭目歪靠在床沿,赤袒著上身,一身鼓膨的肌肉泌出汗液,肩膀上的伤並不算深,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又开始阴渗渗地疼起来。 烦躁得想撕碎眼前的一切活物。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两个洗净的女人卷在被子里,送到了房內的榻上。 狄海挥手让人下去,上了床榻,打下帐幔,撤去两个女人身上的卷被,女人们没了遮挡,蜷缩著。 男人粗蛮地拽起一女人的发,將人带起跪伏著,又將女人的长髮在手上挽了两圈,稍一用力,那女子被迫仰起脖颈,男人的另一只手正待要鬆开腰带,门被撞开。 一浑身是血,体格扎实的男子,怒喝而来。 狄海眼一斜,从褥下抽出一把大刀,挥开床帐,对著来人就是一脚,直把那人踢出一箭之远。 “夫君!” 一声悲柔的女声同时响起。 “婉娘——”男人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嘴角流下一股细血,他一路杀来,身上的骨头不知断了几根。 狄海在两人身上来回看,歪了歪脖子,鬆了松肩颈,邪笑道:“来得正好!” 说罢抽出一根绳索,將男人捆绑在房柱上:“你给老子在这儿好好看著,我是怎么让你女人快活的。” “你不要碰她!我求你……求你……別碰她……”猎户双眼通红,不停地挣扎著,任麻绳嵌到肉中,勒出血痕。 狄海哈哈大笑起来,阔步走到床边,將刚才那个出声的女人拉到身前,在猎户绝望又愤恨的嘶喊声中,男人解开自己的裤带。 这时,门外有人来报。 “二当家,大当家让您速去正堂,有事相商。” “滚!等老子完事再说!” 门外那人停顿了片刻,回:“不可耽误,各分部寨主已到,只等二当家一人,大当家让您速去。” 狄海咬牙暗骂,找来麻绳,把两个女人绑到床架上。 “败兴!等爷回来,再收拾你们两个小贱人。” 狄海穿好衣裳,从猎户身边经过,不忘猛踹一脚在男人的胸口,隨后出去了。 也不知急急让他去,到底有何要事,难不成天王老子来了? 第93章 喜酒 飞虎寨向来无法无天,然而,近几个月来,一直猖狂的土匪寨子突然收敛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闹出大动静,不为別的,只因为离他们不远的应城来了一位大人物。 有传,此人仅以百余人就剿灭了整条山脉的匪贼。 因为他的到来,飞虎山只能避其锋芒,哪还敢跟以前一样称王称霸。 大当家狄山,一再交代,若遇上兵士,儘量不要正面衝突,不要去招惹那群人。 一明堂里,堂间八根黑漆大柱直立,地砖油黑泛亮,正堂虎皮椅上坐著一男子,男人皮肤渗白,身材削弱,一双眼睛,眼白多,眼黑少。 此人正是飞虎寨大当家狄山。 堂下一溜两排对坐著各分寨头目。 “我觉得大哥就是太小心了,姓魏的就是再厉害,他做他的將军,咱们做咱们的土匪,井水不犯河水。” 说话男子,身材高大,一身魁伟,袒露著一条结实的臂膀,肩膀处包扎著白纱。正是刚刚赶来的飞虎寨二当家,狄海。 狄山眉头蹙著,一拍桌案:“你老实告诉我,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哥,不都告诉你了嘛,就是被一小娘皮弄伤的,要是再让我碰上,非让她知道我的厉害不可。”狄海恨恨道。 “莫不是骗我的,你能让一个女人伤了?” 狄山就怕自己这个不知轻重的弟弟惹下祸事,还隱瞒不报。 狄海脸色略不自在,他堂堂飞虎寨二当家,居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给刺伤了,说出去就是奇耻大辱。 “那小女人,浑身是刺,难啃得很,这才一不留神让她得逞。”狄海搪塞了几句。 其他几个头目不免笑著打趣。 “没有狄二当家治不了的女人。” “我见二当家这几日心不在焉,只怕心里头还想著。” “等找到此女,咱们说不定能有喜酒喝。” 狄山问过回来的另几人,都说是一女子,带著几个下人,赶路的。想来应该確实如此,只要不惹到那个將星就好。 “行了!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她还能插翅飞了,既然入了这片地界,就是插了翅膀也给她打下来,等这阵过去了,你再带人去找就是,隨你是杀是剐。” 狄山说完,堂下眾人全都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坐於下首第一位的狄海阴笑两声,这女人,他一定要抓到,等他享用完后,再赏给手下的兄弟们。 男人脑海中又浮现女人风流韵致的身段,还有那张白盈盈的脸,当真生了副好皮肉,如果她肯服个软,伺候好他,兴许可以饶了她的罪。 “报——” 一名手下慌慌张张跑进来,因为跑得太急,整个人直接仆倒在地,在光滑的黑砖上滑出一段距离。 “慌慌张张,还不快滚起来。”狄海脾气暴躁,走上前就是一脚。 手下赶紧爬起来,咽了一口唾沫,大喘著气:“大……大当家……有军……军兵,寨子外来了好多……兵……” 狄山猛地站起:“怎么回事?!来了多少人马?主帅何人?” “好多人……帅旗上写的是个『魏』字。” “什么!!”狄山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额上不住地冒出细汗。 帅旗上写著『魏』字,怎么可能!他们不过一群匪贼,就算要对付他们,那个大人物也不会亲自前来。 “隨我出去一看。” 堂上眾人带领手下,隨狄山出了寨门。 但见寨门不远处,旌旗招颭,数百人的军兵手拿长矛,身著鎧甲齐整整排列,布阵於野,当头一年轻银袍小將。 狄山料想此人並非魏泽,这小將虽英姿矫健,却无震慑杀伐之气。 “不知这位小將军来我飞虎寨有何贵干?” 魏秋看了看身边的副將,又看向那贼人,手肘撑著马背,身体朝前探,笑道:“我说我们来喝茶,你信吗?” 魏秋说完,他身后的几位副將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他们欺人太甚!”狄海向前一步,出到眾人身前。 魏秋眯起眼,歪头打量男人一番:“是你吧?” 飞虎寨眾人奇怪这话问得无头无尾。 魏秋转过头,朝后喊了一声:“大哥,就是这个贼囚。” 眾人望去,门旗影里,一人挺身策马而出,马上之人,狮盔兽带,身形高大,气势迫人。 狄山心道一声,完了! 狄山上前抱拳拜了两拜。他不记得自己何时开罪过这位杀神,希望只是误会一场。 “魏大將军乃北楚之战將,戍守边关,我飞虎寨不过百人余眾的小寨,不知如何开罪了大將军,让大將亲临,还望告知。” “你是这里的话事人?”魏泽问道。 “正是在下。” 魏泽便不再理他,扬鞭子指向另一边的狄海,微微低下头,轻声问了句:“是不是他?” 眾人这才注意到,男人身前坐著一女子,女子头戴幕篱,轻薄的绢纱垂掛到女人腰际,將她的上半身罩在纱雾中。 女人点了点头。 魏泽抬起眼眸,一双眼冷如寒冰。 而此时的狄海早已认出坐在魏泽身前之人,正是这几日在他脑海不断闪现的女人,一见著她,肩膀上的伤又开始作痛起来。 狄山瞥了眼他弟弟的表情,联想到他先前的话,再看那女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女人坐在魏泽身前,男人一手护著她的腰,一手牵住轡绳,这关係,一看就不一般。他这个弟弟算是踢到铁板了,动谁不好,怎么偏偏动了他的女人! 谁能料到,一个普通赶路的小妇人,会和镇守边关的大將扯上关係! 飞虎寨前,百来人的大阵仗,安静得只闻风声和枝头浩荡的蝉鸣声,静得让人心慌害怕。 狄山擦了擦头上的汗珠。 匪贼们直觉灭顶將至,从始至终,不论他们大当家说什么、问什么,那位大將根本不接他的话,甚至连个眼风也不给他。 魏泽纵马出阵,以鞭指向狄海:“你,上前来。” 狄海性格衝动,不似他哥哥那样有算计城府,心道,就算魏泽驻守边关又怎样,还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他们匪寨人数眾多,真正廝杀起来,谁输谁贏还不一定。 大哥惧怕,他可不惧!何况……男人一双眼直直看向禾草…… 第94章 不怕,有我在 狄山想拦住自己的弟弟,却被他挥开。 “哥哥怕怎的,这是咱们的地盘,不如借这个机会,立威扬名。等我生擒了姓魏的,以后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飞虎寨的厉害,別说一个山寨头目,日后哥哥就是当皇帝也使得。” 狄山心中也恼,姓魏的完全不將他放在眼里,今日这等局面已是化解不开,不如拼一拼,说不定能搏出个生路,便没再阻拦。 两阵对圆,狄海纵马持枪,驶入阵中。 魏泽一手捉轡,把怀里的禾草固定住,一手持鞭,纵马飞迎,连枪、戟都不用,只长鞭一甩,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缠上狄海的脚脖,往后一拉,將人拖拽到地上。 “尔不过区区鼠辈,竟敢伤她耶?!不斩杀汝等逆贼,难消我心头之恨!那日她所受之苦,十倍还你!” 魏泽发了狠,大喝一声,拍马驰骋,长鞭拽著狄海,绕阵拖行,一圈又一圈,尘土飞扬。 终於,马蹄声止,眾人再看,地上的黄土变成血红,地上的男人衣衫破烂,浑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 隨著魏泽手中马鞭舞动,男人如同一块夯石,砸到一眾匪贼跟前,眾匪贼被震慑当场。 匪贼们现在哪还敢说话,什么心思也没了,只望这个杀神快些走,这个二当家,杀了就杀了罢,他们还想多活几日。 魏泽身子往后仰了仰,好让怀里的人靠著舒服一点,又以鞭指向狄山:“你要替他报仇?” 狄山恨得两眼通红,眼见亲人惨死,提刀翻身上马,冲入阵中。 “大哥,接著!”魏秋大喊一声。 魏泽隔空接过兵器,一手环过禾草:“不怕,有我在,待杀了他二人,为你解气。” 禾草一双手死死抓著韁绳,感受著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隨他衝杀。 魏泽纵马挺戟,因碍於禾草在身前,並不恋战,不到三个回合,將狄山刺於马下。 眾匪贼大惊,如同船失了舵,没了头狼的狼群,不知该如何是好。 “尔等若愿归顺投降,可保全性命,若要违逆,一个不留!”魏泽缓缓说道。 飞虎寨的土匪们见两个当家都没了,巴不得一声,全都丟下武器,被带回军营充军。 魏泽指著几个副將:“你们带人马去寨中走一趟,看有无残孽,或是被困的百姓,该杀的杀,该放的放。” “是。”几人应下。 因魏泽等人的到来,飞虎寨中被关押的人得到解救。 魏泽带著禾草,正待打马回去,从远处跑来两人,被几个护卫阻拦,不让靠近。 两人当即跪下,磕地有声:“多谢大將军的救命之恩,草民无以为报,贱命一条,以后愿跟隨將军,任將军差遣。” 此二人正是猎户夫妇。 一边的副將上前道出夫妻二人的遭遇,魏泽頷首,见那男人身受重伤,依然面色不改,目中清明坚毅,一看就是血性极强之人。 “既然如此,带他回营,安排个空缺。” 副將应下。 夫妻二人喜极而泣,又连磕了几个响头。身后陆续有百姓跑来,全都潸然泪下,跪下叩拜。 大將军为他们除了祸害,以后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返程的路上,禾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魏泽怀里。 “原来世道这般不太平,老百姓的日子太难了。” 她从前生活在曲源县,曲源县虽只一方小县,却靠近京都洛阳,这也算是禾草成长中的小幸事,没有经歷过世间惨状,当地官员也还算公廉。 “哥儿,你看这里,是不是也很美,真希望有一日天下太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不再有战乱,不再有流离失所。”女人絮絮说道。 高阔的天空下是一处安详静謐的村落,家家户户依依升起炊烟,像是云彩下的流苏。 “会的,会有那一日的……”男人说罢,目光放得悠长深远。 魏泽把禾草送回应城,便离开了將军府,去了军营,这一走,只怕一时半会儿不得回了。 禾草带著侍画和三月准备到这座边关城市逛逛,顺道买些东西。 刚一出府门,发现有个人影躲躲闪闪,想起来了,这不是当日,那个拦著他们的门子么。 禾草递了个眼色,三月会意,走了过去。 “你躲什么躲,又不是看不见。” 那个门子舔著笑,缩著手脚,他现在每日当值都担惊受怕,生怕被秋后算帐。 “你过去,姨娘有话问你。”三月说道。 门子忙不迭躬身到禾草身边。 “那日我记得你说,那位茹夫人是未来的將军夫人?”禾草问。 门子支支吾吾。 三月叉腰喝道:“让你说,你就说。” 门子这才道:“姨娘莫要怪罪小人,小人也是听其他下人说的,说那位茹夫人救了將军,自称救將军时,將军身受重伤,半步离不得人,她只好日夜陪伴照料。姨娘想啊,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又那么多个日夜,吃喝拉撒睡都要经她的手,这不是明摆著嘛!” 禾草嘴角微扬,半眯著眼:“这是她说的?” “这种事情,她自己不说,谁能知道呢!” “行了,你好好当差。”禾草说罢带人离开。 门子吁出一口气,还好这位主儿不是个小心眼的。 “主子,明明是秋二爷救的她,她怎么说是大爷救的?”三月问道。 “能钓大鱼又怎会钓小鱼。”禾草说道。 三月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她这样把话传开,就不怕被爷们知道?” “一个是魏大將军,一个是魏小將军,都是將军,识破了也不怕,含糊其词而已。再说,两个哥儿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她计较。” 三月性子急躁,说风就是雨:“这样心术不正之人为何还留在府里。” 禾草点了点三月的头:“你看你,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说不定是我把人想坏了呢,你和侍画是我跟前的人,所以有什么我也不避著你们二人,以后注意一点,总没有错。” 至於茹梦娘到底是真善良还是別有用心,不急,是妖怪总会现形。 只是禾草没想到,这位茹夫人会这般耐不住…… 第95章 压枝头 边塞不比京都,甚至连曲源县也比不上,街道並不宽整,犹如一个耄耋老者,只剩下生存而已。 不过,应城虽不如內陆繁华昌茂,却透著內陆城镇没有的古劲沧桑,这是只属於边关城镇才有的气息。 禾草三人沿街买了些大小物件,正往回走,忽然看见一个熟人。 “王娘子,你怎么在这里?” 只见王英坐在一摊位前,旁边还立著一布幡,上面写著“救死扶伤”四个字。 王英看向来人,愣了片刻,才认出来。 “禾姨娘后背的伤有没有感觉好点?” “擦了你的药,背上觉著没那么累沓了,轻鬆不少。”禾草左右看了看,“你一直在这里摆摊?” “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处,除非有外诊。” “上次忘了问,王娘子是哪里人士?” 一阵风来,將小桌上的纸张吹起,女人葱白似的手不紧不慢地將纸张压住。 “我乃京都人士。” 禾草很少佩服人,却打心眼里佩服眼前这位女子,京都人士,放弃安稳优渥的生活,离家,孤身一人远赴边关,只为行医救人。 这时,从后面来了一位拄著拐杖的佝僂老者,禾草连忙让座。 那老者抖擞抱拳向禾草等人道谢,然后坐下。 “老人,哪里不適?”王英问道。 老人擦了擦眼泪:“腹中……腹中绞痛……” 王英探了老人的脉搏又观其面色,见老人一直流泪,问道:“这位老人,为何一直流泪不止。” 她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老汉更是哭得凶。 “不瞒各位娘子,家中还有老妻,已多日不进米油,饿得不行了,躺在床上下不来地,我身上又有病,只能活一日算一日罢了。” 王英轻嘆一声,从荷包掏出仅剩的几个铜板递到老人手里:“拿去买些吃的。” 禾草自己也是穷苦出身,很能共情,便让侍画將手里才买的吃食分给老者。 “你拿去,回去做些给你老伴吃。” 老人连连道谢,起身拄著拐走了。 旁边一商贩见老人走远,说道:“你们被这老汉骗嘍,他家老婆几年前就死了,编个谎言,从你们这里骗些银钱吃喝。” “好个老头儿,看我不去追討回来。”三月瞪著眼。 “算了,也是难,不然也不会一大把年纪出来做这样的事情,別去计较了,就当积德行善了。”禾草说道。 禾草见王英荷包干瘪,手头拮据,把仅剩的一点钱也与了別人。想她一人在外生活不易,边关大多是穷人,赚取诊费艰难,就算行善也要吃要喝。 她想帮她,若是直接给她钱,对王英这种人来说,反而觉得是侮辱。 禾草脑中一闪,有了主意:“王娘子,住哪里,不如带我去你家中坐坐。” 王英身体一怔,脸上隱有红晕:“寒舍简陋,不足恭迎。” “王娘子说哪里的话,我打小就是住柴房哩!”禾草笑道。 王英点点头,收拾摊子。 禾草四顾打量这座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屋室,说简陋都算谦虚了,应该用破败来形容。 屋顶缺砖少瓦,白天透光,夜露星辰,雨天漏水,墙面是黄泥巴堆砌的,窗户是用纸糊的,桌椅板凳不全,这客厅即能会客,也用来睡人,床榻上不是乾净的被褥,而是乾枯的稻草。 “无地方可落脚,见笑了。” 禾草轻缓缓说道:“简陋不简陋倒不重要,只是不安全,不若你住到我府上,左右还有几间空房。” “那怎么行?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此言差矣,你住我府上,替我家哥儿医病,凭本事,怎么会是嗟来之食!” “可是將军並无病症,何须医治?” “他在外出生入死,我不放心,府上没个医者不行的,你来吧,救他也相当於救了更多的人。” 王英低头沉吟。 禾草给侍画和三月使个眼色:“你们还愣著做什么,快將王娘子的行李收拾起来。” 王英自此便住进了將军府。 …… 晚饭时,禾草吃了一碗麵,又加了两张饼,吃得饱饱的,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侍画备好水,让她沐洗。 沐洗毕,便披散著半乾的发,到院中纳凉,边关夜间凉爽,温感倒很怡人舒適。 禾草想著,自她来了,这將军府还未曾好好逛逛,便拿了一张团扇待要去园中。 “主子,等等。这里夜间下露水,披上一层袷衣再去。”侍画替她套上一件黛色对襟广袖长衫,又给她隨意簪了一个妇人髮式。 “你別跟著了,我去去就回,你累了一日,和三月喝几杯,松松乏。” “是。”侍画笑道。 禾草打著扇子缓缓走到后边的园子里,这处园子景致还是好的,有山有水,就是有些荒,又往里走了几步,眼前一亮,院墙边有几株长势甚好的杏树。 枝杈间结了不少金黄的杏儿,看著喜人。 她便踮起脚,伸手去够那杏儿,突然不知何物砸到脑袋上,回头一看,並无异样,只有一枚杏果子在地上滚动,她没去在意,以为从树上掉下来的。 接著又伸手去够,一颗杏儿又砸在她的身上。 禾草回过头,背后空无一人。 她不去理会,待要再次伸出手,忽然转过身,眼光正好捕捉到一个人影。 女人走到对面的大树下,双手叉腰:“你下来,还这般顽皮。” 树叶晃动,只见一个身著雪青色长衫的少年蹲在树枝上,额前垂下几缕髮丝,左手勾提著一酒瓮,唇色晶亮。 “不是这等说,太阳落山了,姨娘还乱逛,乍一看还以为是狐仙哩!” 少年蹲在树枝间,一手耷拉在膝上,一手把玩著一颗杏儿,绿茵茵的叶子將少年衬得活泼有趣。 “秋哥儿,你无礼了。”禾草佯装横他一眼,转头就走。 少年瞬间落地,在后面好声好气地说道:“莫气,莫气,我给姨娘赔不是。” 禾草也不逗他,笑道:“我去摘点杏儿,你帮我压枝头。” 魏秋“噯”了一声,两步跑到杏树边,少年身高修长,一伸手便將那高枝压了下来,禾草兜著衣襟,摘了许多。 “摘这许多,做什么用?”魏秋问道。 “我才来,等閒下来,酿些杏子酒,你大哥哥爱喝。” 魏秋怔了怔,嘟囔道:“我也爱喝。” “少不了你的,等我酿好,分你一些。” 魏秋齜著牙笑得开心,乾脆把自己的外衫脱下,又兜了不少。最后两人满载而归。 回了屋,禾草脱衣上榻,心里想著,不知道魏泽睡了没,等他再次回来,要到半个月后了。 原以为来了后,两人可以时常见面,结果还是见不到人,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正在感嘆之际,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第96章 小娘与继子 院子里传来颯踏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咚声,点了灯,幽暗的窗纱映上柔和的光亮。 “睡下了?”男人问道。 另一个是侍画的声音:“回大爷的话,已睡下了。” 魏泽“嗯”了一声。 禾草赶紧下榻,趿上鞋子去开门。 他就站在院中,身上披著月色,眉宇间染著轻尘。 “不是去军营了么,怎么回了?” 魏泽两步並作一步阔步到她面前,拉著她进到屋內:“以后我晚上回来陪你,早上再去那边。” “那样岂不是太麻烦了。”据她所知,军营安在郊外,离城镇有好一段距离。 “这个就不消你操心了,若哪日军中有事务不得回,我遣人回来说一声。” “用过晚饭不曾?” 魏泽摇头:“以后你让厨房晚些备饭,等我回来一起。” 她心疼他这个时候还饿著肚子,忙让厨房上菜。 “我知道了,对了,今日我让那位女医住到府中,以后咱们谁有个三病两痛的,有她在好点。” 魏泽点头:“你看著办,我没什么话。” 不一会儿,饭菜上来,禾草陪著他吃了些,喝了几钟,临去前又说了些温存话儿。 魏泽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两人同在一个院子,两间屋子仅一墙之隔。 知道他在那边,她睡得无比心安。 然而魏泽和她正好相反,辗转半夜不能睡,心肝肉儿就在身边,却不能挨,他甚至想,要不和她先行夫妻之实,等回去再补办筵席,但他又不想唐突她,还是想给她最好的。 再忍忍…… 窗纱上的光还暗著,大约三更天的时候,禾草迷迷糊糊听到魏泽房间有响动,知道他要赶早去军营,想起身送他,眼皮黏著睁不开,自己以为起来了,实际上还睡著,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几时走的?”禾草问道。 “听当值的说,大爷三更多天就走了。”侍画为禾草梳洗好。 两人正说著话,院里走来一人,手里提著食盒,候在阶下,不是別人正是茹梦娘。 “娘子,那位茹夫人来了。”侍画回稟。 “既然来了,请进来吧。”禾草说道。 “是。” 女人手提食盒,步下漫漫进到房中,依著身子,向禾草浅浅行了个礼。 “姨娘来了几日,奴不曾向主家尽过孝心,今日特意亲手做了芙蓉膏,拿来给姨娘尝尝,若是姨娘奶奶爱吃,奴以后日日做了来。” 说罢,將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打开,只见盒中摆著一碟子粉白透红的糕点。 禾草心道,这个茹梦娘姿態放得这样低,一口一个奴,一口一个尽孝心,若她真是家奴,那主子便是爹,便是娘,这没错,可她明明是良民,又是秋哥儿的救命恩人,她却非要將自己摆在家奴的位置。 “茹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快快请坐。”禾草指著侍画:“给茹夫人上茶。” 茹梦娘道过谢。 “茹夫人在府中住著可还好?”禾草问道。 “奴家能住到將军府上,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再也想不到这样的事了。” “那便好,你若有什么困难和我说。” 禾草让侍画拿来一匹绸缎並几根簪子:“你拿去用,我带来的东西也不多,以后少什么,来和我说。” 茹梦娘接过,千恩万谢地去了。 到了晚上,魏泽回了,先去房內沐洗更衣,禾草趁此工夫,让厨房將菜热了。 等菜上齐,魏泽从自己房中过来,头髮还湿著,禾草自觉接过巾布替他將头髮绞乾。 两人吃著饭,茹梦娘又来了,手上还提著那个食盒。 她在府中日久,真正碰见这位大將军的机会没几次,不想这位禾姨娘来了后,將军倒是常回来。 有传魏將军极其孝顺,看来不假,连一个小娘都如此上心,心道,不如就著这个势头,多来往。 禾草见茹梦娘头上簪著白天她给她的金釵,换了一身亮丽的衣衫,抹了红红的口脂。 灯下一看,风情有,嫵媚也有,还有已为人妇的成熟之姿。 “將军在外辛苦,奴家做了一些甘梅汁,解乏清神,特意拿来给將军和姨奶奶尝尝。” “你有心了。”魏泽见她巴巴赶来送东西,也不好隨意打发,“吃过了么?” 茹梦娘低著头不言语。 魏泽便让人搬了一个小桌,分了些菜到小桌上,让她隨意吃。 茹梦娘心中欢喜应下,侧身虚坐著,小口小口吃起来。 饭食间,她偷覷看向上面,只见高大英俊的男人用公筷夹菜到那位姨娘碗中,还亲手为她添了一碗粥。 女人也不客气,倒像已经习惯了,既亲密又自然,这……这看著不像小娘与继子,怎么倒像是年轻的小夫妻。 茹梦娘敛下心神,一定是想多了。 饭毕,茹梦娘离去。 魏泽將房內人都打发了,想抱她一抱,却被禾草推开了。 “你怎的恁烦,快去歇息吧,明儿还要起早。” 魏泽只好回了自己屋內,也不知道怎的,这次她来,他想和她亲近一下,她都避著不让,甚是恼人。 之后的几日,茹梦娘每日都来,特別是晚上魏泽回到府中,她更是一趟不卯,不是带著甜点就是带著甜汤。 这晚,魏泽在军中喝了酒,那些將领都是兵痞,攀起酒来没个节制,回来就没吃什么,禾草关了门,也懒得理他,一身酒味熏人,早早睡下了。 偏这个时候茹梦娘又来了,见魏泽醉酒厉害,独自抚额回了屋子,门又没关严,心生一计,便跟著进了那屋。 房內光线昏暗,只一盏灯烛照亮一小片区,光晕外仍是淡淡的黑。 只见男人歪倒在床上,没了往日的威严冷肃,眼尾晕出红痕,看上去柔软了不少,显然是醉得狠了,足上的靴子也没脱。 女人深吸一口气,跪坐在地上,替男人除去脚上的长靴,然后起身,打下半边帐幔,细细打量起床上的英伟男人,这样好的样貌,既年轻还有权势,是她几辈子都碰不上的大人物。 她生性浮浪,知道怎样伺候好男人,只是差了机会,现在机会来了,说什么也不能错过,这是她飞上枝头的机会…… 第97章 献身 茹梦娘嫁了一个短命鬼,那男的死在了战场上,她还没想好下一步该如何,某日,一个人的到来让她的生活有了转机。 那天,她正准备收拾行囊,去投靠亲戚,院子里传来响动,以为来了贼人,打开门一看,却是一个身穿鎧甲,满脸血污的士兵,半死不活的样子。 什么晦气!她这屋里招死人还是怎的?也不管他,拿起包裹就要走。 正巧这时,路过一个医女,这女人她认识,常在镇上免费替人治病,自己恨不得都快吃不起饭了,还操心他人生死。 “你等等,你院中有人受伤了。”王英將那女人唤住。 “我不认识他,关我何事?” “他人在你院中,你就这样丟下?” 茹梦娘轻笑一声:“那就是个要死的,不知是哪里的逃兵,我还不躲著些。” 说罢转身离开,离去时,余光捕捉到那医女吃力地將男人拖挪到屋內。 几日后,她想起老屋中的地砖下还藏了一吊钱,便回来取。 还没进屋,就见灶房冒著烟气,老远闻到一股冲鼻的药味,这才想起来,那个医女在这院子里救了个兵。 茹梦娘进到屋內,一眼便瞧见躺在地铺上的年轻男子,五官俊朗,赤裸著的上半身,虽用纱布裹著,但那宽肩、窄腰,微微膨出的胸肌,十分馋人眼。 那医女端著才煎好的汤药进来,见了她,先是一愣,然后从她身边经过,用调羹舀起汤药一点点餵进男人嘴里,餵了一部分,流出来一部分,就这样一边擦拭一边餵。 茹梦娘將空碗接过,笑道:“这人怎么样了?” “性命无碍了,这两日就能醒。” “这几日我一直后悔哩,心里过不得,这不又回来瞧瞧,要不这样,后面几日我来照看吧,你也忙,不好只守著他一个人。”茹梦娘拿眼看著王英。 王英微垂著目,见那男人已无性命之虞,便点了点头。 送走王英,茹梦娘便守在男人身边,天假其便,晚间,那年轻男子有了转醒的跡象,睁眼后见到的就是她。 她告诉他,是她救了他,又哭诉自己男人才死,没了依靠。 年轻男子为谢她的救命之恩,將她带回家,她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是大將军的弟弟,魏秋。 而在她见到魏泽后,一颗心就完全不能自已,她知道这是老天给她的机会,这样的大人物,她不奢求多的,只要能被他收用,哪怕做个妾室,一辈子也值了。 茹梦娘脸色潮红,星眼迷离,好像喝醉的是她。女人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一片艷红的肚兜,那褻衣被胸脯子撑得满满胀胀。 女人俯下身,正要將手探进男人的衣底,男人双目一睁,一双流星眸,厉色尽显。 待看清眼前人之后,一脚踢在女人的肚子上,魏泽这一脚可没收力,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茹梦娘“哎哟——”一声,仰倒在地,疼得一口气呼不出来,吸不进去。 “贼淫妇,谁让你碰我!好大狗胆!”魏泽起身,朝外叫道,“来人!” 不一会来旺进来。 “能不能当值,不能当值换个人来,把这等人放我屋里,都是死的?!” 来旺多少年没被魏泽骂过,心下惶恐,赶紧磕头认错。 禾草听到那屋里闹出动静,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披了衣就过来。 “怎么了这是?” 魏泽赤著脚,踏在地砖上,不理她。 禾草转头见茹梦娘半趴伏在地上,无声抽泣,鬢髮也散了,衣领鬆了半边,一对白晃晃的酥胸露出来一半,心下瞭然。 “你先带她下去。”禾草对来旺说道。 若是其他人的话,来旺还要自家大爷首肯,他才敢应下,但姨娘的话,比大爷的话还灵,於是,忙不迭带了那妇人出去。 禾草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走回魏泽面前。 “先喝杯茶,消消火,你看你,恁大的脾气,怪唬人的。” 男人仍是不理她,也懒得看她。 魏泽这人脾气大,性子执拗起来,甚至有些阴毒,千万不要惹到他,他心情好时,你觉得他好说话,心情不好时,谁都得避著点,这个时候,没人敢在他跟前,除了一人。 禾草抿著嘴笑:“你不喝,我喝了。” 说著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魏泽这才从她手中拿过茶杯,仰头喝了。 禾草拉著他的手,慢慢带他坐到床榻边:“夜里寒凉,也不知道是谁,第一次见我光著脚玩水,那眉都皱到一起了,如今他自己却赤剌剌著脚踩在地上。” 魏泽十指交叉扣住她的手:“你別闹我,我心里正烦。” 禾草就不说话了,只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把玩他的手指。 过了一会儿,魏泽吻了吻她的头:“不许那妇人再进这个院子,若不是因为秋小子,一棍子打她出去。” “好,听你的。” “旺儿也是邪了,越大越管不住,我看他是不想在我身边待的,不如就此打发出去。” 来旺在外面听见,直直就跪在了院子里,平日里嘻嘻笑笑的,愣是瘪了嘴,红了眼晴。 禾草见哄他不住,乾脆甩了他的手,也有些来气:“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你这么个强人,他还不是跟你学的。” 魏泽忙把她的手反握住,只是那脸仍是冷著。 禾草缓下声:“你彆气,我知道你在气我,不过是拿他们做筏子,我来的时候,路上碰到匪贼,多亏了他护著,你不赏还罚?” “不是在气你……”魏泽嘆道。 禾草还不知道他?於是凑到魏泽嘴边,亲了亲:“还气不气?” 魏泽勾起嘴角,一声不言语了。 禾草从屋內出来,见来旺耷拉著肩,仍跪在院中。 来旺见禾草出来,膝行上前,小心问道:“姨娘,我是不是完了?” 禾草笑道:“旺哥儿,你是贪玩了些,不怪他吼你。” “是,是,是,不会再出现这个错儿了。” “行了,他睡了,没再说什么。”禾草说罢,回了自己房间。 来旺心道,以后一定要尽心伺候禾姨娘,关键时候,这位可是免死金牌。 之后几日,茹梦娘想要进这边院子都被拦了回去,心中暗恨,见在魏泽身上討不了便宜,退而求其次,又打起魏秋的主意。 那个小將军年轻,本就对自己心怀感激,想要有个什么也容易,她现在只等他回了。 这日,魏秋刚翻身下马,就见一女人从门里出来,那女子他上一次见过。 魏秋到院中见过禾草,便问起来:“府中又来新人了?” 禾草想了一下:“你是说王医女?” “王医女?” “是,我將她请入府中常驻。” 魏秋“哦”了一声,医女什么的,他不认识,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魏秋从禾草院子出来,回了自己院子,让人备了热水洗澡,军营条件有限,虽说行军在外不讲究那些,但到底是金贵养大的公子哥儿,十天半个月不洗澡,已经是他的极限。 全身洗过后,换了一身乾净的衣衫,外面下人通传,说茹夫人求见…… 第98章 禁忌 魏秋套上一层外裳,让人进来。 茹梦娘进到屋里,还没走几步,就跪下不起。 “你快起来,这是做什么?”魏秋上前一步,將人拉起。 茹梦娘趁势歪在年轻小將怀中,男人虽然年轻,但那胸膛却是宽阔而温热的,还带著一点混著皂香的潮意。 魏秋自然知道女人这么做的意思,他从前玩得也风流。 她救了他,在他伤重昏迷期间,一直伴在他的身边,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要死了,这个女人却一直不曾放弃。 虽然昏迷,可他能感受到她默默相伴,一遍遍为他擦拭身体,又一遍遍给他餵汤水,硬是把他从阎王殿拉回来。 他都知道,只是睁不开眼,这份恩情他深感於心。 诚然,这个茹梦娘的身段確实勾人胃口,仅此而已。 他从来不是自寻烦恼之人,找不到矛盾的缘由,便不去想了,既然她救了他,他就还她的恩。 “哪个敢欺负你,你和我说。”魏秋將女人从怀里扶起,带出一点距离。 茹梦娘抽泣两声,拿帕子拭香腮:“奴家没脸再待在將军府了,今日是特来和小將军辞別的。” 魏秋性子急,听了就要出去拿人问话。 茹梦娘扑通一声跪下,抱著男人的腿:“是我自己不识礼数,那日,魏將军酒喝得多了,又无人看护,正巧让我碰上,当时並未想太多,就上前照护,小將军,你是知道我的,一贯热心,谁知道惹恼了大將军……” 女人两眼哭得通红。 魏秋见了不忍,將她托起:“既然是误会,你也不要多想,我大哥不喜女人碰他,你以后注意些就是了,安心住下。” 茹梦娘得了这个话,松下一口气,不由往男人怀里倚了倚,魏秋抿了抿唇,轻拍了两下她的背以示安抚。 掌灯时分,禾草那边的小廝前来,请他过去用饭。魏秋院中久不开火,也懒得再麻烦,所以回来都是在禾草院中用饭。 进到屋內才发现还有一人,正是那位医女。 “快坐下吧,就等你了。”禾草说道。 “大哥哥不回来?”魏秋见桌上只三副碗筷。 “他遣人说,今晚不回,最近你们军中是不是有什么事?” 接连几日,魏泽都没回府,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军中无小事,她情愿他清閒一点。 魏秋顿了一下,却没能躲过禾草眼睛。 “姨娘不必担心,我们经常这样。” 魏秋看了一眼那个医女,笑道:“这位医女不知是哪里人士?” “京都人士。”王英回道。 “家中可还有其他亲人?” “还有一个兄长。” 禾草疑惑道:“你打听她家中人口做甚?” 魏秋笑道:“总要说点什么,你们二人都不说,那只能我来找话说。” 禾草笑了,这倒是,魏秋跟他哥性格正好相反,调皮爱玩闹,像一个小太阳,向上充满了生机,常常咧著一口白牙,扬著嘴角笑。 三个人里独独王英一人没笑,魏秋觉得这个医女不知趣,寡淡得很。 饭毕,魏秋出於礼节,送一送王英,半路上碰到茹梦娘。 茹梦娘见到王英,僵在那里半天不知该作何反应,半张著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魏秋见她面色不对,关心道:“怎么了?” 茹梦娘扯了扯嘴角:“无事,胸口有些不舒服。” “正好,这位是大夫,让她替你看看。” 魏秋话音才落,茹梦娘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无事。魏秋有些不放心,把王英撂下转送茹梦娘。 王英看著二人离去的背影,低头想了想,转身走了。 又过了几日,禾草收到魏泽从军中捎来的书信,信上说,让她准备一下,他派人送她去羊城。 羊城?羊城虽然和应城相邻,可距此有段路程,为何突然送她去羊城? 侍画和三月打点好行李,將禾草扶上马车,前后左右精兵隨护,驶离应城。 禾草揭帘看向外面,城中百姓个个面色凝重,行色匆匆,这是又要打仗了,短暂的安寧让她差点忘记这里是边关,隨时都会遭受战爭荼毒。 车马驶出城门,一路黄土尘烟,也不知走了多久,周边慢慢有了绿意,身后的那座城早已远去。 羊城这边的宅子早已打点好。 禾草在隨侍的搀扶中下了马车,一同跟来的还有王英和茹梦娘。 王英神色倒是平静,只是眉目间有淡淡的忧悒,茹梦娘神色不安,慌得先进了屋。 王英同禾草点了点头,也进去了。 这房子久不住人,积了灰。侍画和三月將房间窗户打开,扫洒一番,重新铺了床褥,熏了香,才像个模样。 禾草让侍画给屋中多点了几盏灯。 一行人就这样住了下来,前线战况如何,她不得而知,每日王英会到她院子里坐一会儿,閒聊几句。 就这样过了月余…… 这几日天阴沉得厉害,要下雨,又一直没下下来,空气都是闷热黏腻的,雨仍是没落下来,闷热的空气像是要煮沸的水,天上彤云密布,只有轰隆隆的雷声捂在云层深处。 禾草沐洗过后,坐在院中纳凉,王英得知这两日她精神不好,便过来给她號脉。 “姨娘身体无恙,这几日天气炎热,可吃些清淡的。” “多谢王娘子。”禾草手中打著蒲扇。 王英见她心事重重:“姨娘不必太过忧虑。將军英武,一定能击退贼寇,姨娘还要注意自身。” 王英一心只在医术,心思简单,觉得魏將军和这位禾姨娘感情甚篤,真心实意关心著对方,为对方著想。 魏將军担心小娘被战事牵连,提前將她送走,而禾草又担心继子在战场上的安危,以至於连日来精神不济。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各自散了。 此时天已完全暗了下来,黑得不见一点光亮,狂风大作,把窗扇吹得哐当作响…… 风雨交加的夜晚註定要发生一些事情的,有些禁忌將在今晚打破…… 第99章 风雨中的颤慄 风中夹著几点雨,將闷热驱散,带来了凉爽之感,院中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这是要落雨了,禾草提裙走到二楼,她的房间在这里。她將窗户打开半边,让屋里过过风。 外面黢黑一片,半边窗纱上映著乱颤的树影,女人坐在窗边,任风吹乱她的发。 风动中,隱隱有脚步声踏著阶梯而来,那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可她又怕是自己听错了,屏息再听,脚步声已到了门口。 门被敲响。 “谁?” “是我。” 王英受禾草照顾颇多,心中感激,便从屋中包了几味药材,打算给她送过去。 刚好走到禾草的院门,一道闪电划过,王英定在了原地,两眼不可置信地睁著,望向某一处。 半开的窗前,男人一身盔甲装扮,將女人搂在怀中,而女人仰著面庞,深情注视著男人,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邀请。 最终,男人的唇覆在了女人的唇上,生野中带著小心討好。 他们居然……!!! 骤然亮起的电闪,足以让她看清楚一切,光亮熄灭,一道雷声在头顶轰然炸响,王英压住惊诧的心神,快速转身离去。 男人的铁甲坚硬而冰冷,那冷硬透过禾草轻薄的衣衫,让她起了颤慄,鼻息下拂过铁锈和风尘的土腥味。 魏泽的脸在电闪雷鸣中明灭,那双眼始终定定地看著禾草,她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撇开脸,可仍能感受到头顶的目光。 他什么也没说,但她知道他的意思。 生死搏杀之际,魏泽想通了,什么礼仪教化,都滚去一边,他等不得了,只想立刻拥有她,她是他的劫,亦是他的佛,他需要她来度化。 “替我卸甲……” 禾草迟疑地伸出手,缓缓解开甲衣上的系带,將沉重的铁甲除去。 甲衣被男人隨手丟在地上,砸出声响,不过这微弱的声响很快被雷声覆盖。 天上雷霆电闪,屋內光影明灭。 魏泽一把將女人抱坐到桌案上,她在上,他在下。 魏泽凑到女人唇边,轻声道:“张开,把舌儿递给我。” 禾草紧紧抓住桌面,眼角紧张得浸出几星泪。 男人慢慢摩挲著她的颈,安抚著她的情绪,缓缓从她的口里退出,牵出一道旖旎的银丝。 他的舌尖濡过她流畅的頜线,吻过她衣裙的系带处,用牙舌將衣带拉扯开,带有体温的衣衫隨即滑落。 禾草身上一凉,窗外刮来一阵风,裹挟著细密的雨,打在她的身上,雨珠从白净的肤上滚落。 “哥儿,我们这样真的可以?” 外面狂风骤雨,魏泽的话音也如风雨一般袭来:“你开始就不该惹我……现在说这些晚了……” 禾草的一颗心跳得没了章法:“去里间吧……” 女人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微弱,听在男人耳中却是天音。 风卷轻纱,灯烛柔黄,枕上绸繆,被中恩爱…… 魏泽压低著声在禾草耳边,问道:“那晚身子破了吗?” 禾草一怔,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气得拿手抡在他身上。 那晚魏员外並没沾染她,但这样的事情,说是说不清的,也不能宣之於口。 魏泽捉住她的手,笑道:“別多想,你让我知道,我好知道轻重,也是怕你遭罪。” “没……”禾草別开脸。 魏泽自己都没想到,当初他瞧不来的小妇人,现在居然是他的全部,就像著了魔、上了癮。 他舒手到她的衣底,褪下裤儿,一点点让她放鬆,禾草脸色潮红,双眼如醉。 “你怎的戏弄我?”女人娇嗔道。 魏泽闷笑出声,阔散的衣领下,赤坦的胸腔微微震动:“我的乖,別急,不然一会疼。” 禾草双手捂脸,羞得不知手脚放哪里好。 在他的舒缓下,禾草慢慢放鬆,指尖的湿渍告诉他差不多了。 “禾儿……” 风吹起帘帐一角,两道人影儿,起伏跌宕,枕上堆著乌云,纤腰转折,鶯声款掉,千万般的旖旎妖嬈。 这一夜的雷雨,他们连接在一起,是痛苦也是欢愉。 禾草趴伏著,唇间微微娇喘,背上全是细汗,一头髮丝如同水墨画一般披散在枕畔,鬢间的髮丝粘在脸上妖嬈魅惑。 魏泽敞著白绸衣襟,露出微膨的胸脯,掛著汗,半撑著身子,在女人凹下的腰眼处落下一吻。情极之时,他下重了手,让她身上有了几处印记。 禾草全身酸楚,懒懒地转过身,实在是不想动:“仗打贏了么?” “算是吧!”没到最后,谈不上输贏。 魏泽亲了亲禾草的眼皮:“疼不疼?” 禾草半闔著眼“嗯”了一声。 魏泽忍下再起的慾念,披上外衫,隨意系上腰带,朝外叫了水。 禾草一惊:“是谁在外面?” “別慌,我晓得的,是旺儿。” 禾草才又躺回床榻。 不一会儿,水来了,不承想,禾草已经困得睡了过去,魏泽放轻手脚,浸湿毛巾,打起半边帐幔,替她清洗下身,洗好后,自己也清洗一番,重新上榻,拥著人也睡了过去。 次日,魏泽叫了魏秋书房商议。 “大哥,乌塔部族不肯给明话,若他们中立倒还好,就怕我们再同西晋开战,他们突然变脸,联合西晋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乌塔受西晋压制已久,按理说这是个好时机,等他们击垮西晋兵马,乌塔也可趁此脱离西晋的掌控,有利无害,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王谦传回的书信说,乌塔头领言辞间甚是偏向西晋,这就是没谈拢了。 “上次击退西晋兵马已是吃力,朝廷又不给增兵,若乌塔再助西晋一力,我们必输无疑,彼时应城只怕不保。” 魏泽“嘖”了一声:“烈托这个老滑头,这是想要好处。” “大哥是说,烈托既想从西晋脱离,又想从我们这里捞好处?果然,西晋人都是贪得无厌之辈,蛇鼠一窝。”魏秋一拳打在桌上。 正在说话间,外面有探子来报。 魏泽接过书信,拆开,看毕。 “信上写的什么?”魏秋部道。 魏泽將信递到魏秋手中,让他自己看。 原来,王谦在乌塔时,曾从旁打听到,乌塔王有一爱妾,十分宠爱,哪曾想,生產后身体虚弱,一直调养不好,不幸死了,留有一子,乌塔王对此子最为宠爱。 而且,他的那位爱妾曾是北楚绣娘,当年因思念故土,便依著脑中的记忆绣了一幅江山图,只可惜当年在动乱中被刮损了。 若是能修復那张图,说不定能说动乌塔王。 魏秋一抚掌,笑道:“大哥,咱们身边不就有一位绝顶绣娘?!” 第100章 別闹 禾草醒来时,身边无人,手边的床褥只剩温凉,女人薄被下的腿软绵无力,胸房酸胀。 侍画听到里面响动,知道她醒了,便进来服侍穿衣洗漱。 这才发现,禾草居然没穿小衣。露出来的前胸后背上有著可疑的红痕,连腰肢上也有,白馥馥的香肌和殷虹的印记形成鲜明对比。 侍画瞭然,昨儿晚上那位回来了。 她从衣柜里重新拿了一件粉白的荷肚兜,为禾草穿上,当看到女人的后背时,心疼道:“大爷也太鲁莽了。” 梳洗毕,禾草从长廊而过,將魏泽两兄弟的对话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全听了去。 “不行!”魏泽一口否决。 “大哥,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和乌塔促成联合,有何不可?” “烈托宝贝那幅江山图,想要修復,只能亲身前往,若她去了,对方有心为难,我没有十足把握护她安全。”魏泽说道。 他的大哥,做事从来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几时这样瞻前顾后起来。 “两国之战事,牵连无数人的性命,大哥,她和一城百姓的生死相比,谁更重要?!” 魏泽转过头,一字一顿地说:“自然是她更重要。” “大哥……你……” “你不必再说,我已有主意。” 禾草推门进入,两人俱转头看过去。 “我愿意去那个什么部落,只要能帮到你,帮到城中百姓。” 魏泽还没说话,魏秋先欢喜起来:“姨娘放心,去了后,我一定拿命护你周全……” “秋小子,你先出去。”魏泽已经明显不悦。 魏秋只好闭上嘴,出去前还不忘对禾草挤眉弄眼儿。 “我一个妇人,除了会点刺绣,也没什么本事,对他们来说又没有利用价值,怎会为难於我,哥儿,你想多了。”禾草说道。 “不用你去,我已有法子。” “我知你总是有主意的,但你的法子一定没有这个方便省事,对不对?”禾草从不怀疑魏泽的能力,他说有法子,一定是有法子。 禾草说得没错。他的法子不比这个来得直接,但更为保险。 烈托那位爱妾所生的儿子名烈真,虽然受他父亲喜爱,可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压著,兄弟两人全想成为下一任部落头领,而且大王子的母族势力不容小覷。 与其跟列托这个老狐狸打交道,不如从他的小儿子烈真入手。 烈真手上有部分军权,只要他和烈真达成协议,便有了八成胜算。日后他会助烈真成为下一任头领,彼此有利。 魏泽不想和她在这件事情上起爭执,颳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不说这个,吃过早饭吗?” 禾草见他岔开话题,明显不想再说的样子:“还没哩!等你一起。” 魏泽便牵起她的手,准备出房门,却被女人轻轻甩开:“注意一点!” 男女之间那层关係一旦確立,行止不知觉中会更加亲密,比往常不同。 吃罢早饭,魏泽便出去了。 昨儿夜里下了一整夜的雨,院中有些细嫩的树杪在风雨中折了,横七竖八地掉落在地上,几个下人正弯腰打扫。 禾草踏著湿漉漉的路面,去往王英的院子。 王英见到禾草,脑海中浮现昨夜狂风电闪中的一幕,此二人乱伦理,弃道德,先时,她是不齿的。 后来,她渐渐从惊诧、羞愤中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们也是不易,不远万里地奔赴,战乱中相互依扶。 哪怕是真正的夫妻,又有多少能做到这样。 禾草於她有恩惠,让她有一个安稳之所,所以这件事情,她会守口如瓶。 只是……他们二人的身份终究是个阻碍,想要光明正大在一起,难上加难,想到这里,她还真有点佩服她。 “昨儿夜里风雨大,院子里有没有什么被吹坏了的,我让人来修葺。”禾草笑问道。 王英是医者,观察最为敏锐,见她面色红润,皮肤香细,娇媚中又带了些许的风情月意,她自己觉察不到,明眼人却看得出来,区別甚大。 “都还完好。”王英又道,“我见你最近精神不好,准备送你一包药材,每日煎熬一碗,有助开胃安神,正好你来了,一会儿走的时候拿去。” “你看我这不挺好的,哪里需要喝药嚛。”禾草手上的扇子打得欢快。 王英看了她两眼,这会儿確实不用喝了。 …… 天色渐晚,魏泽纵马飞驰,赶了回来,先还只是慢步走,后面脚下速度加快,上了二楼,推开门,房里冷著,黑暗一片。 “人呢?”男人的声音隱隱透著不快。 侍画从旁赶来:“姨娘下午去了王医女那边,想是在那里。” “去叫她回,多早晚了。” 他快马加鞭,从应城死赶活赶回来,为的是什么,只为和她吃一顿热饭,结果呢,屋子都是凉的,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侍画应声,去了。 不一会儿,禾草回了,厨房开始上菜。 吃饭时,禾草偷覷对面几眼,夹了一个肉丸子放到他的碗里,见他没有反应,丸子也不动,眼珠一转。 “哥儿,我们喝一杯吧。” 说著,让人筛了酒拿上来,倒了两杯。 魏泽拿起酒杯,轻挑著腔调:“你要和我喝?” “咱们俩还没好好喝过哩!” “你那个肚肠能喝多少下去?我怕你醉了闹我。”魏泽说罢,饮下一杯。 “不闹你,咱们好好喝一场。”禾草又为他满上一杯。 “真不闹?”男人又问。 禾草点头。 魏泽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你若蛮了,我可是要罚你的。” “我又不是不能喝,你也太小瞧我的酒性了。” 魏泽笑著点头,算是应下了。 第101章 继子不止是继子 禾草让人上了酒和杯碟,又让人拿了两套骰子。 “咱们不玩那些复杂的,就比大小,如何?” 魏泽佯装问道:“点数大贏还是点数小贏?” 禾草秋波一横,这不是明知故问。 魏泽笑道:“好,好,我知道了。” 禾草给杯中先满上酒,一人手上执一骰盅,禾草先动,她见过那些赌庄的人怎样投掷,有样学样,摇动起来,摇了好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 “好了,该你了。” 魏泽压住嘴角,手中的骰盅轻晃了一下:“好了。” “不多晃几下?” “需要多晃几下?”魏泽故作吃惊。 “对,你多晃几下,都是这样的。” 男人听了,又把手里的骰盅摇起来,只见骰盅在空中抡转如,翻转倒扣於桌面。 “这样?” 禾草半张著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好厉害! 魏泽问道:“开不开?” “开!” 两人各自翻开,禾草是两个四点和一个五点,魏泽三个全是六点。 禾草愿赌服输,喝下一杯:“再来!” 接连几盘一直是禾草输,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你是不是舞弊了?”女人眼含秋波,脸颊嫣红一片,唇瓣晶亮。 魏泽往椅背上一靠,难得从他身上看到一股子懒散的痞气。 “这是输不起了?既是输不起,那就別玩了。” 魏泽也有过顽劣的年纪,好繁华,好玩乐,除了美人,他都沾染过,而且还是箇中高手,一般人玩不过他。今日却这些手段用来討自己心肝儿的欢心。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禾草婉转一笑,秉著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原则,討好道:“没有——怎么会输不起,就是技艺不如人,不如哥儿教教我?” 禾草也不管人同不同意,搬著凳子挪到魏泽旁边。 偏偏魏泽就吃她这一套,走到她的身后,俯下身,一手撑在她身边,將她圈在怀內,另一只手带著她的手,把握住骰盅,在空中上下翻转。 只闻得骰子在內里响动,在他的力道带动下,那些骰子如同生在盅內,怎样飞转,都不会掉出来。 最后倒扣桌面,打开,三个骰子全是最大六点。 女人激动得要不得,转过身,抱著他就亲了一口。 魏泽的嘴角是压都压不住。 女人还不罢休,手点茶水,在桌面上画了几画:“哥儿,你看。” 只见桌面上用水渍点了三个图样,正是骰子的点数,一个四点,一个五点,一个六点,四点在北方,五点在西方,六点在东方。 “你把骰子摇到对应的图案上,骰子和图案上的点数还要对上,你行不行?” 这样一来,不仅限定了骰子的点数,还限定了点数的方位。 “不行。”魏泽直接认输,“我哪有那个能耐。” 禾草笑著回头,抱著魏泽又亲了一下:“我的哥儿,你可以的。” 男人拿拳放在嘴下咳了两声:“既然我的乖说我可以,且容我试试。” 男人將骰盅先在桌面缓缓晃动,再摇至半空,倒没多的式,摇了几下直接反扣在桌面,盅內骰子相互碰撞,似在匆忙找寻自己的位置一般。 盅起,四点北方,五点西方,六点东方,无论是点数还是方位都对应上了。 禾草一双眼睁得老大,这简直就是从话本子上才有的事,想不到,真的有人能做到。他怎么这样厉害,什么都会。 禾草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摸到酒杯,魏泽见她已有醉意,还要再喝,忙从她手里拿走酒杯:“別喝了。” “你看你这人恁小气,一杯酒也不让人喝。” 他不让她喝,她偏要喝,从他手中抢过来,仰头喝了,喝完后一双眼俏皮地眨了眨,又连倒了三杯喝下,最后一杯递到男人面前。 魏泽就著她的手喝了,见她还要倒酒,赶紧叫人进来,收了桌面,备热水。 下人们清理好桌面,备了热水,全部退下。 魏泽拿眼看著禾草,禾草缓著步子,走到他面前,缓缓伸出手,替他宽衣。 男人將她的脸抬起,细细看了一番:“不闹了?” 禾草也不说话,就趴在他的胸膛上吞吐著酒息。 魏泽將女人打横抱起,走进沐房,脱了她的外裳,只著一片粉荷小衣,缓缓入到水中,带起一片哗啦水声。 女人趴伏在桶沿,半眯著眼,一身细皮被粉色晕染,也不知是酒醺的还是热气蒸的,儼然一个汁水丰美的桃儿。 接著又是一片更大的哗啦声,水面盪动。 禾草隨著水波浮荡,一具温热坚硬的身体从后靠近,贴著她的后背,一双有力的臂膀环到她的身前,划过胸房,把住她纤细的脖,让她仰靠在自己肩上,咬住耳,喑哑的声调混著氤氳的水气钻入耳中。 “我说过,你蛮的话,我是要罚你的……” 魏泽將指放入她微张的口中,压了压那一条香软的小舌,拨弄了两下,女人的舌立刻缠了上来。 “小妖精……”男人低骂一声。 壁上人影晃动,水声激盪。 禾草晕晕然,只知道下身被固定著,挣脱不得,惹得她难受。 “我的哥儿……你好歹將就我一下,夜深了,咱们睡去罢……” 昨日才是头一次,魏泽也怕她身子承受不住,便依了她,收势抽身,將她清洗了,用布巾包裹著轻放到床上。 “你先睡,我洗了来。” 禾草懒懒“嗯”了一声,不知过去多久,一具温凉有力的身体靠了上来,禾草翻身挤进他的怀里,嘟囔道:“怎的这样凉……” “一会儿就不凉了,睡吧。”他刚才用冷水冲的身子。男人將衾被拉了拉,盖住她的肩膀。 次日醒来,禾草觉得身上黏腻腻的,睁开眼,发现魏泽还没起身,平日她醒来时,他老早就出门了,今日居然还睡著。 她认真打量起他的脸,飞扬的眉,轻褶的眼皮,高挺的鼻樑,还有好看的唇形,笑起来的弧度更好看,生气时也是好看的。 她將指放在他凸起的喉结上,轻轻摩擦了几下,这里她也喜欢。 男人鸦黑的眼睫颤了一下,缓缓睁开眼,迷濛之后渐转清明,捉住女人不老实的手。 “再陪我睡会儿。” “今日不用起早么?”禾草问道。 魏泽將头埋在她的颈窝“唔”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难得让他睡个懒觉,她也不好起身,跟著闭上眼,两人一直睡到天大亮。 羊城这边的宅子不比应城的將军府,將军府中每个院落都是分开的,有专人看守,这处小宅的院落是用迴廊连接。 茹梦娘正巧从游廊经过,一抬头,就见二楼禾草的门房前,守著那个叫来旺的小廝,那不是魏將军的贴身侍从么?怎么会在禾姨娘的门前守著? 女人留了一个心眼,躲在拐角处,一炷香的工夫,门开了,几个下人端水进到屋內伺候,又过了一会儿,丫鬟们散去,屋內出来一人,一身絳紫鹤袍,气宇轩昂,不是別人,正是魏泽。 他出来没多久,那位姨娘也款款从屋內走出来。 茹梦娘的心跳得厉害,她不是没经人事的小姑娘,她太知道这意味著什么,男人在这屋中宿了一夜,继子和小娘,同屋而眠? 她就说,这亲娘都没来,一个小娘不远万里跑来边关,怎么可能只是关心一个没有血缘的继子,原来这继子不止是继子,还是情夫哩! 可算让她抓到了把柄! 茹梦娘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殊不知她的举动早被来旺看在了眼里。 第102章 留宿一夜 一间昏暗的屋室內,香菸裊裊,光影浮动,隱有粗浅的喘息声。 只见一妇人头髮披散,粗布外衫掛在臂弯,贴身小衣褪到腰际,坦著一对饱满的浑圆,素手游移到男子的下面。 男子衣襟鬆散,青春面庞,看起来比女人年纪还要小上几岁,一条腿支起,一条腿摆搭在床沿,那一双臂膀枕在脑后,始终不曾抬起。 “小將军收用了梦娘吧,以后梦娘也好有个依靠。” 成熟丰腴的女人,连哭腔都是诱人的风情,这种风情接地气,是最原始的欲,没有丝毫的遮掩,能將人最深处的野性激发,让人既想保护又想摧毁这份矫揉造作。 魏秋看向身上的女人,她坐在他的身上,只等他一个眼神,女人便隨时献身。 他在军中许久,一直没开过荤腥,梦娘有恩於他,且她也愿意在他身下承欢,何乐而不为?不如收用了,回京都后抬举她做个妾室。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 这时,门外突然窜起一阵响动。 “谁?”魏秋问道。 “我。” 魏秋等著后续,结果一个“我”之后,没了动静。 这个声音似有耳闻,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姓王的医女么?她跑来捣什么乱。 茹梦娘解开男人的裤带,待要把手探进去,魏秋见门外没了声音,以为人走了,就没阻止她,谁知门再次被敲响。 “有完没完?!”魏秋也来了脾气。 经这样一闹,他已经完全没了兴致:“你穿好衣服。” 茹梦娘暗恨,这个女人就是故意的。 魏秋起身,穿好衣裳,打开门一看,门外哪还有人,这娘儿们有病吧! “二爷……”茹梦娘两眼浸著泪。 “梦娘,你这般放低身段,反倒轻贱了这份恩情的重量,若是担心日后没依靠,这个我可向你保证,只要我在一日,保你一日,如何?” 茹梦娘想要再说什么,见魏秋面色已是不耐,便住了嘴,心想著,等日后再找机会。 王英回到院子,將簸箕里晾晒的药材归在一处,一个脚步声靠近,最后停在了面前。 “你是我家姨娘请来治病救人的大夫,今日这般有些不厚道吧!”魏秋说道。 女人將手中的药材摆弄好,起身,一双狭长的眼看向魏秋,从眉毛看起,一点点往下,眼神认真且专注,最后停在男人的唇上。 “你身上还有余毒未清,最好不要做那些令人血脉僨张,兴奋激动的事。” 好巧不巧,她的屋子和这位小將军的屋子相邻,他那边的动静,她这边听得十分清楚。 “你如何知道我身上还有余毒?”魏秋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女子。 自从那次险些丧命,他身上的经脉时而阻塞,时而又通畅,他便没去在意,可是这个女人怎会知晓的。 “你的唇色不对,一看便知,別忘了我是医……” 女人话没说完,男人就走了。 魏秋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没那个耐心听她说这些废话。 …… 下午,魏泽去了军营,一时半会儿不得回。 禾草觉得身上懒懒地,吃过午饭后,就犯困,便躺下睡了一会儿。不知睡到什么时辰,外面天色有些暗了,听见外面有人声传来。 “姨娘在吗?” “睡著还没起身。” “那我在这里等著。” 禾草听出来,这是茹梦娘的声音,披了衣衫,让侍画进来替她梳妆,因为不再出门,只让她隨意把发盘起。 一切妥当后,她见茹梦娘还没走,便对侍画吩咐道:“让她进来。” “是。” 茹梦娘进来,不端不正地朝禾草行了礼,也不等禾草说话,径直坐了下来。 “前些时,我瞧姨娘精神懨懨的,像是哪里不舒服,不承想,魏將军一回,姨娘笑也有了,精神也有了,面色也红润透光,这模样看著跟新嫁娘一样。” 女人说完咯咯笑起来。 禾草呷了一口茶,嘴角带著淡淡的笑,却不达眼底。 茹梦娘笑容变淡,声音冷下来:“姨娘和魏將军果然母子情深,只是这情也太深了,居然整夜把人留在房中,第二日才从房里出来,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 禾草肃著脸,一声不言语,看她究竟说出个什么来。 “姨娘不必著恼,我嘴巴严实,不会外传,只不过嘛,將军年轻力壮,精力强盛,姨娘身子金贵,不像我等奴妇,磋磨惯了,还望姨娘在將军面前说几句好话儿,让奴也能尽一份心意伺候,也为姨娘您分担了不是?” 茹梦娘嘴角含笑,一脸势在必得的样子。 禾草想过,她和魏泽的这段不正常关係,被人揭穿后会如何,是害怕还是心虚,又或是羞愧? 真到这一刻,好像这些情绪都没有,只有平静。 “茹夫人,自你到將军府,上上下下都尊称你一声夫人,这是为何?” 茹梦娘不懂她说这些做什么? 禾草继续说道:“因为看在你是秋二爷的救命恩人份上,才对你一直以礼相待,你到府上,一没人对你不敬,二无人苛待於你,包括魏將军对你也是谦和有礼,一再交代下人千万不要轻慢了。我平日有好穿的衣裳、好的尺头、好的头釵也会予你一份,而你现在做的事让人很寒心,为何?” 茹梦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笑著,说出来的话却含著刀子。 “像魏將军这样的男人,样貌好,又年轻,还有权势,哪个女人不想沾他的边?我虽一乡野村妇,姿色身段却不比那些大家千金差,再者,据我所知,姨娘也是出身乡野吧,他能看上你,怎会看不上我?不过是碍於你在,才不好亲近於我。” 茹梦娘打量禾草一眼,最后眼睛定在她的髮髻上:“你说你待我好,有好的衣裳、首饰都分给我,但那是施捨,客就是客,做主人岂不是更好?待我把將军服侍好了,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你又何必装糊涂。” “我若是不愿意呢?” 茹梦娘看了看自己指上新染的丹蔻:“不知眾人得知威风赫赫的大將军在自己小娘房中宿了一整晚,会怎么样,这话传到皇上耳中,又会如何?” “你就不怕他恼你?”禾草问道。 “这个就不消姨娘替我操心了,奴家自有办法。” 第103章 揭发私情 茹梦娘见禾草不言语,只当她默认了,起身走到禾草身边,待要探手从她头上拔下一根簪子。 “这根簪子真好看!” 禾草柳眉一蹙,一拍桌案,头微微一偏,避开她的手:“放肆!” 茹梦娘不敢把她惹急了,撇了撇嘴,又转身走到妆奩前,打开妆盒,挑了两件首饰出来,放到妆檯上。 “这两样就给你了。” 茹梦娘將整个妆盒抱在怀里,走到门前还不忘回头交代。 “姨娘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不该想的就不要奢望,以后大將军由奴家来伺候,姨娘哪里来的还是回哪里吧!” 之前她真的以为魏泽不喜欢被女人碰触,现在看来,並非如此,只要他对女人有兴趣,她就有办法让他迷上她的身子。 掌灯时分,茹梦娘让人备了一大桶热水,脱了衣裳,缓缓入到浴桶中,水瞬间漫过女人膨隆的胸部,舒服得嘆息出声。 女人抬起一截白生生的膀子,迎著灯火看腕上莹润剔透的玉鐲,越看越喜欢。 想不到她茹梦娘也有今天,能住进这偌大的宅院,从前她想也不敢想,而今却实现了,等那个女人走后,她就是这里的女主子,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茹梦娘一想到那个男人宽整的肩背,劲窄的腰身,还有衣摆下那双修长有力的腿,一阵脸红心跳。 完全没注意到,地上一道黑影正在靠近。 女人面颊晕红,迷离睁开眼,当看到面前的男人时,惊呼出声。 男人头裹布巾,皮肤乾净,普通长相,一身短打装扮。 茹梦娘记得这个人,是魏大將军身边的贴身侍从,叫来旺的。 “贼狗才,你好大的胆子,安敢闯我闺房,还不滚出去!” 女人將身子下沉,让水淹住重要部位。可那水面清澈,一望到底,男人早就看了个清清楚楚,眼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茹梦娘见自己的话並未起作用,那小廝依旧迈著步子朝她靠近。 “你要做什么?!” 女人声音打著颤,眼睛一睁,反应过来:“是她!是她让你来杀我的,对不对?” 来旺扬了扬下巴:“我家大爷交代过,一切以姨娘为重,以姨娘为先,我家主子还说了,姨娘心善,这种杀生的事情,不需要等她吩咐,我等可以自行裁决。” “你不能杀我,我是你们二爷的救命恩人。” 来旺可不管这么多,他从小跟在主子爷身边长大,在他这里大爷第一,姨娘第二,其他人都要往后排。 只见他双手拉开,手中牵出一根蛛丝,扬手一绕,女人的颈脖被银丝缠住,隨著力道加重,女人麵皮胀红,喉间发出咯咯嘎嘎之声,桶里水四溅。 一道诧喝之声突然从后响起。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住手!” 来旺回头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魏家二爷,魏秋,手上一松。 茹梦娘得到喘息,伏在浴桶沿上哑著声儿,大口喘气。回头一看,如同见到救星,什么也顾不得了,拉起一条大巾將身子裹著,从水里起身,赤条条躲到魏秋怀里。 “小將军救奴。” “狗奴才,你敢动她?!”魏秋气怔道。 来旺躬身,往后退了两步:“秋二爷,这妇人非杀不可。” “谁给你的命令?”魏秋冷声问道。 来旺不答。 “还不滚!” 来旺只好退下。 “怎么回事?”魏秋问道。 茹梦娘在男人怀里哭诉道:“是那个禾姨娘,一定是她让人来杀我的,只因奴家知道了她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茹梦娘心想,既然那个女人要杀她灭口,就不能指望了,那不如把这桩丑事捅出来,一来让魏秋保护她,二来让那个贱人再没脸做人。 於是,她把魏泽和禾草二人的姦情说了出来。 “你是说,我大哥和姨娘有私情?”魏秋问道。 “我亲眼所见,魏大將军在他小娘房中过夜,第二日直到天大亮才出来,孤男寡女共处一整夜,还能做什么?” “小將军,那个禾姨娘是个祸害,大將军定是被她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蛊惑了。” 茹梦娘把身子往男人怀里挤了挤。 “此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没了……” 女人话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低下头,肚子上晕出一片血红,这才后知后觉有了刺痛感。 “没其他人知道就好,嘖——你说你,好好的恩人不做,非要上躥下跳,找死!” 魏秋將匕首从女人腹中缓缓拔出,鲜红的血汩汩往外冒,顷刻之间染透浴巾。 “你……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茹梦娘踉蹌两步,跌倒在地,身上的浴巾鬆散开,露出白的肉体。 “你把我秋小爷当傻子?” 他本来就怀疑这个女人,不过府上也不多她一口饭,养著就养著,偏这女人自己不安分。 茹梦娘又怎会料到,自己死於魏秋之手,这个从一开始对她百依百顺的年轻小將,临死之际,一双眼仍大大地睁著。 女人的死没有激起任何水,尸首半夜被拉出去埋了,府上同她相识的人还以为她另谋出路去了。 禾草也想不到,茹梦娘是魏秋下手杀的,这个一向朝气蓬勃总是掛著一张明亮灿烂笑容的大男孩。 “姨娘,你这里的饭菜好吃,我那边的厨子不行。”魏秋嘴里鼓动著,扒拉两口,碗就见了底。 禾草替他倒了一杯凉茶:“说吧,找我什么事?” 魏秋把茶一口喝了,搬著凳子蹭到禾草身边,嬉笑道:“还是姨娘懂我,我这里真有一件事想请姨娘帮忙。” 禾草乜斜著眼,往后仰,拉开一点距离:“你坐直了,好好说话,別在我这里挨挨蹭蹭的,像什么样子。” 魏秋立马端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姨娘可还记得在书房,我和大哥谈论的事情?” 她自然记得,那个什么部落,需要绣娘补修一幅绣画,这样就可以拉拢他们,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好像是这么说的。 禾草点头:“怎的?” “我想请姨娘隨我走一趟乌塔部落。”魏秋眼不眨地看著禾草。 “何时?怎么你大哥没告诉我?” “大哥哥不去,只你我二人。” “什么?!”禾草双眼大睁,拿杯的手一晃,茶水洒了一手。 魏秋忙拿出一条帕子,让她擦手:“你也知道,大哥哥他不同意你去,其实没什么危险,因为是你,他就有些瞻前顾后。王谦那边来信,乌塔王明言,只要能將那幅绣品恢復原样,愿与我方联手。” 禾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这件事对她来说难是不难,但有点太过匪夷所思,乌塔部落?那得多远吶…… 第104章 姨娘,你睡了吗? 魏秋收到王谦的书信,书信上说,乌塔王听闻有人能修復江山图,很是欣喜。 他盘算著,与其想办法说动他大哥,不如直接去求禾草,只要她同意,这件事情就好办。 “姨娘放心,过去后,你只需在帷幕內完成江山图的修復,届时我派人守著外面,绝不会让人骚扰到姨娘,我用性命担保,定將你安全送回。” “那要不要告诉你大哥哥一声?” “爷嚛!告诉了他,你还能走?”魏秋又道,“咱们北楚歷来都是被西縉压著打,好容易有翻身的机会,若此次能贏,可换长久太平。姨娘也不想见大哥哥在战场出生入死,有今朝无明日吧!” 最后一句倒真是说动了禾草,什么拯救天下苍生,什么家国情怀,这些都是上位者才有的大胸怀,她出身草根,又没读多少书,没多大的触动。 但一说到魏泽,她就懂了,她不愿他再一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不想他的身上再添新伤,她想和他早日回京都,早日回家。 对她而言,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如果她拿起针线能换他放下刀枪,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她也愿去一试。 “好,我同你去!”禾草说道。 魏秋舒了一口气:“姨娘放心,我定护你周全。”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姨娘千万不要同任何人说。”他大哥耳目眾多,稍不注意,就泄露了消息。 “我晓得。”禾草想起一事,拿出一个包袱,“对了,你一会儿把这个带出去,这里面是我惯常用的针线,我拿的话容易让人起疑。” 魏秋朝禾草竖了个大拇指。 晚间,禾草沐洗后,三月给她身上涂抹了一层香露,穿上乾净柔软的寢衣,扶著她坐到床沿上,为她绞乾头髮。 “你侍画姐姐呢?” 三月捂嘴笑道:“旺儿受了点风寒,她忙著给他煎药,一心只在她家汉子身上。” “小蹄子,她不在这里,你可著劲儿打趣她,等她知道了,看她不收拾你。” “怕怎的,当著她的面,我还说哩!”三月將床褥铺好,又走到香炉边,燃了香。 “你家主子爷让我回一趟应城,明儿秋二爷隨我一起,你们不用跟著,过些时候就回。” 三月是个心大的,没想那么多,隨口就应下了。 次日,天一亮,禾草出了院门,上了马车,魏秋驾车,朝远处行去。 有魏秋伴隨,一路畅通,一直出到关外。 行了一个日夜,魏秋將马车停靠到一棵大树下,然后敲了敲车壁:“姨娘,换身衣裳吧。” 说著,从车窗递进一套关外女人的服饰,自己也躲到树后换了一套关外男装。 禾草在车里换好装束,便从马车下来,见树后衣袂闪现,赶紧撇过眼,看向其他地方。 魏秋换好行头,从树后走出,禾草回头看去,好一个英姿颯爽的少年郎,只束半发,一根细辫齐眉勒著,一身窄袖长袍,衣摆开高衩,足蹬短靴,清爽利落装扮。 禾草將他从头到脚看了又看,笑道:“不错,不错。” 魏秋咧嘴笑了笑,指了指禾草背后:“姨娘,你转过去,后面扣子我替你扣上。” 禾草这才发现,后颈处的几粒扣子没扣上。正待自己动手,魏秋已经上手替她扣上。 “咱们得加快进程,等大哥回了羊城,发现你我二人不在,一定会著人追来,万万不能让他追上。”魏秋已安排好人接应,如无意外,他们能顺利抵达乌塔部族。 四野茫茫,马车朝著落日的方向全力行进。 马车又行了几日,只有无际的草原和远山,一个落脚住宿的地方也没有。 魏秋將马车停下:“我们今晚在这里歇息。” 禾草撑著腰慢腾腾下了车,感觉腰要断了,现在能双脚落地,就是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姨娘,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去就来。”带的乾粮吃完了,他要去弄点吃的。 “嗯。” 她现在只想闭眼睡一会儿。 天已有些暗了,禾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感觉脸上痒痒的,一道黑影晃过,她缓缓睁开眼,伸手摸了摸脸,才发现是一片叶子。 不远处燃起火光,魏秋正在火堆旁烤著什么,见她醒了,走了过来,递给她一条烧得喷香的肉脯。 “姨娘,你先吃,我再去烤。” 禾草接过,跟著他一起走到火堆边,撕了一片放到嘴里,剩下的递迴给魏秋。 “你吃,我来烤。” “你会?” “小瞧我了不是,以前我在乡下时,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什么没做过,也是顽皮得很。” 禾草挽起衣袖,从魏秋手里拿过生肉,用棍子架好,正反面轮换著烤。 两吃过后,禾草回了马车里,魏秋则仰靠在石头上,抬头看著满天繁星。 “姨娘,你睡了吗?出来看星星。”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女人略带睏倦的声音从车內传出。 “不一样,你出来看看。” 一阵窸窣的声响,女人披著外衫撩开车帘,抬头望向天空。 真美啊!穹窿之上,满天星光,好像伸手就能够著,原来真的可以手摘星辰。 禾草走到魏秋旁边坐下,仰靠著大石,痴痴地看著天空,嘴里不自觉哼唱起小调。 神丝悠悠荡荡於旷野之上,若是可以,她想在山水田园间有一处房舍,一亩三分地,养些家禽,院子里种上一棵果树。无需太多钱財,凭著手艺,够养活自己即可。 他在身边,平淡的生活即是美满,他不在身边,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魏秋先时只听著,后面一边跟著小调的节奏打拍子,一边跟著附和哼唱。 腔依古调,清风悠悠,缓声轻扬。 魏秋转头看向禾草,少年的那双眼比星辰还亮…… 第105章 我也喜欢姨娘 一曲罢,禾草朝四周看了看,脸上的笑突然僵住:“秋哥儿,我问你个事啊,你见过绿色的眼睛没有?” “绿色的眼睛?那倒没见过。”魏秋说道。 “那你今日可以见到了,你往后看。” 魏秋回过头,林中几双泛著绿光的眼睛闪烁,不,不是几双,而是十几双。 魏秋全身肌肉紧绷,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姨娘,再有这样的事,你一句话说完,咱別一问一答。你去马车上,快!” 禾草不敢耽搁,一骨碌爬到马车上,从携带的包袱中拿出一个匕首,想了想,又將匕首掷下,从包袱中拿出另一物。 杂丛中的狼慢慢显现,足有十几头,压低著颈,齜著牙,发出低吼,它们分散开,一步一步朝魏秋围拢。 牵车的马匹感受到了危险,四蹄躁动不安,禾草抓住车壁,紧紧盯著外面的动静。 这些草原狼个头巨大,以头狼为首,分工明確,分成前后两股,前面的一圈围攻猎物。 魏秋手中长枪挥舞,將近前的两头狼刺於枪下,然而,其他的狼没有丝毫胆怯,缓缓靠近,再突然发起攻击。 纵使魏秋身手矫捷,也有些吃不消狼群不要命的攻击,长枪一横,挡住了前面的攻势,后面又扑了上来。 狼一旦咬上猎物,是不会鬆口的。 眼看其中一头狼齜著牙就要咬上来,那狼忽然惨叫一声,掉落到地上,扑腾了两下。 谁?魏秋一眼扫去,周围並无一人,除了从马车里探著脑袋的禾草。不知她手里拿的什么,天光不明,看不太清。 只见她从车里跳了下来,急急往前跑两步,站定,一手在搭前,一手拈在后,髮丝隨风舞动,好像周围的空气都被她拉扯住了,指尖骤然一放,又是一头狼应声倒地。 两人合作,一个近攻,一个远射,狼群损伤大半,最后撤离。 禾草捉裙跑到魏秋身边:“有没有伤到?” 魏秋大喘了两口气,扬起笑:“无事,你看。” 禾草围著他左右转了转,还好,確实没受伤。 “姨娘好生厉害,用的什么兵器射杀那些畜生?” “喏,这个。” 女人將那物件递到他的手中。 “这个是……弹弓?”魏秋惊异道。 禾草笑道:“以前也爱玩嘛,假小子一般,玩弹弓最拿手,別说天上飞的鸟,连水里的鱼都打过哩!” “想不到姨娘的准头这样好,佩服!佩服!” “你快別哈哈了,去车上待著吧,夜晚野外不太安全。”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嗯。” 魏秋隨著禾草朝马车走去,禾草进入马车內,魏秋则靠在车架上。 “姨娘?” 车里没有动静,魏秋又喊了一声:“姨娘?你睡了么?” 接著车內懒懒回应了一声:“睡了。” “你睡了是谁在说话?” “我在说梦话。” 少年咯咯笑起来。 “快睡吧,別乐了。”禾草说道。 “恩。” 一夜无话,广袤的草原上偶有几声狼嚎和夜虫鸣叫。 又行了十来日,已入到西縉境內。 这日,两人借宿到一牧民家中,屋主是一对老年夫妻,魏秋给了些银子,那对老人十分欢喜,特意杀了一头小羊羔招待二人。 西縉牧民性格豪爽且热情,席间,那老汉喝多了,拉著魏秋絮叨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跡,魏秋也陪著喝了不少。 草原上的酒辛辣,后劲大,喝到最后,两人都是眼餳耳热。 饭食过后,禾草將魏秋扶进小毡房,倒放在地铺上,替他脱了靴子,盖好毡毯,自己则走到对面的地铺,和衣倒下。 在外借宿,只能这样將就將就了。 连日不停地赶路,她感觉腰快要受不住了,现在终於有张柔软的床铺可以休息。 女人將毯子拉上盖好,心里盘算著,他们如今已到了西縉境內,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乌塔部族,等修復了江山图,就可以回家了…… 困意袭来,禾草眼皮沉重,慢慢睡了过去。 不知几更天时,她觉著有些冷,迷迷濛蒙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星松睁开双眼,一个人影正趴伏在她的上方。下意识张嘴就要惊呼出声。 一只手捂了上来。 “嘘——是我!” 魏秋? 禾草瞪著他,示意他把手从她的嘴上拿开。 魏秋的脸颊仍是红红的,醉眼婆娑,扬起一边的嘴角,露出那一口白牙,笑道:“我拿开手,姨娘可不准叫。” 禾草点头。 魏秋的手拿开后,禾草微微气喘,正待要问他话,却见他双手撑在自己枕边,瞳眸晶亮,喉咙上下滚了滚,一点点朝她靠近。 禾草反应过来后,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 “小崽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魏秋收住扬起的嘴角,將头耷拉下,闷声道:“我也喜欢姨娘,很早就喜欢,为什么大哥哥可以,我不可以?” “你大哥哥是你大哥哥,你是你,什么都跟他学?” 她是真没想到,魏秋居然藏有这个心思,明明那样开朗隨性的少年郎,怎么会把心思藏得这样深。 “姨娘给我做的鞋,我都捨不得穿,茹梦娘说要揭发你,为了姨娘,我想也不想就杀了她……” 他的声音里透著说不清的委屈和憋闷。 “秋哥儿,你起来说话,我知道你醉了。”禾草缓和语气。 魏秋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说著:“第一次见到姨娘时,我就想,这小娘长得不算顶顶好看,白腻著小脸,站在那里,怪招人疼的,可我不敢多想,因为身份在那里,后来,我知道大哥哥也对你动了心思,可我不敢和大哥抢,不得不把对姨娘的心思藏起来。” 少年像个討要吃的孩子:“姨娘,你也疼疼我……” 禾草无奈地摇摇头,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第106章 姨娘,我醉了 魏秋撑起身子,颓靠在墙角,擦了擦眼睛。 禾草抬眼一看,才发现这小子居然哭了,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怎么的?你占了我便宜,还让我哄你?” 少年撇过头不作声,眼角还带著泪星。 禾草嘆了一口气,起身敛著衣裙,走到他身边蹲下:“秋哥儿,我知道你敬爱你大哥,所以,很多时候,你的一言一行都在学他,但是呢,好的学,坏的咱就別学了。” 包括魏秋参加武举比试,就是为了跟隨魏泽远赴边关。 不难想像,有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大哥,魏秋的言谈举止,潜移默化地受了影响。 在魏秋这里,爹和娘老子的话都不如魏泽的话顶用,活脱脱一条魏泽的小尾巴。 魏秋沉沉呼出一口气,抬起头,喃喃道:“姨娘,我醉了……” 禾草点点头,也不知道这浑小子想没想通:“醉了就快去睡,明儿咱们还要赶路。” 魏秋起身,低睨著禾草,烦躁地揉了揉额穴,又移开目光:“嗯,再走一日,就能到,会有人接应。” “去睡吧!” 两人各自躺回床榻,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禾草醒来,发现毡包里只她一人,对面的地铺上,被褥整齐地叠放著。 禾草走到外面,伸了个懒腰。 广袤丰泽的草原,空气清新,尤其是清晨,吸一口这纯净的气息,仿佛心肺中的污浊都排了乾净,抬眼望去,草原之上,牛羊成群,悠哉地啃食著草,远处的雪山之巔沐著金光。 禾草四顾一看,见魏秋正和一人低头说著话,那人一身布衣,四十来岁的样貌,见她看来,对她頷首一笑。 魏秋回过头,见了她先是一怔,咧嘴一笑,完全忘记昨夜的事情。 两人走了过来。 “这位是我家姨娘,刺绣手艺精绝,在京都城也是有名號的。”魏秋对那男子说道,又转过头向禾草介绍,“这位是王先生,哥哥帐下的谋士。” “见过王先生。”禾草行礼。 王谦忙躬身还礼。 “此处离乌塔部族还有一日距离,咱们现在出发,到了那边的城镇,夫人先稍作休息,待我安排好相关事宜。” “好,一切听先生安排。” 几人作別牧民夫妇,终於在行驶了一个日夜后,到达乌塔部族的城池。 禾草揭帘看去,街道两边屋宇林立,顏色鲜艷绚丽,屋檐边角尖尖翘起,和行人亮丽的衣著相呼应,满目琳琅。 偶能见到零星北楚装扮的旅人或商贩当街而过。 车马停在一旅店门前。 禾草下了马车,进到旅店中,旅店原本相互交谈的人们突然安静下来。 只见两男一女进到店里,这三人虽穿著他们的服饰,可一看面貌就知不是本地人。 尤其当头那个女子,肌肤白皙细腻,五官秀丽,长相乖觉,白嫩嫩的能掐出水来,有一股不一样的意趣。 禾草住进事先安排好的厢房,另加了钱,让店家將浴桶烫洗过,再备上一大桶热水。 她要好好沐洗一下,连月没洗过澡了,整个人脏腻腻黏糊糊的。热水备上,便迫不及待入到水里,全身上下洗了好几遍,才依依不捨从水中起身。 禾草擦净身子,换了一身自带的衣裳,又用毛巾绞乾头髮。不一会儿,店家上了饭菜,收拾好浴房,退了出去。 她的身体並不算特別娇弱,但长时间的路途顛簸,让她也有些吃不消,这会仍不敢放鬆,毕竟来此目的还没完成。 禾草拿出绣针包,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能做得不多,但答应下来了,就会尽力而为,做到最好,让人挑不出毛病。 魏秋和王谦很晚才回旅店,想来是乌塔王庭宴请,赴宴才回。 乌塔王庭…… 一男子登上台阶走入殿宇,丫鬟上前为他宽衣,立时又上来一丫鬟双手奉上茶。 男人体格高大,皮肤较深,半长的编发披散在肩头,男人喝过茶后,酡红著脸,闭目仰靠著,吞吐著酒气。 殿外进来一金衣华服贵妇人,女人约有五十来岁,云鬢高耸,珠翠满身。 男人见到妇人,忙站起身,唤道:“母亲大人。” 女人頷首:“听闻从北楚来了个绣女,说是能修復江山图?” “確有此事。”男人回道。 “烈吉,我儿,不能让这个女人修復江山图。” “这是何故?一幅绣图而已,若能修復,我乌塔同北楚联合,日后也能脱离西縉掌控,於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男人是乌塔王烈托的大儿子,烈吉。 妇人微眯了眼,看向堂中燃著的高烛,那一簇簇火倒映入妇人的眸中。 “无关国事,只有私怨。有关那个贱人的东西,巴不得全部毁坏才好,怎能让其修復。” 她本是另一部族首领的女儿,偶然遇见当时还只是王子的乌塔王烈托,一见倾心。 后来烈托靠她父亲部族的势力当上乌塔首领,她也如愿嫁於他,当她带著一眾奴僕和丰厚的金银珠宝,满怀希冀来到乌塔时,才发现这个男人有个十分受宠的小妾,还是个北楚女子。 烈吉不能理解,一个死了多年的人,母亲为何仍耿耿於怀:“人已到了皇城,明日便进王庭,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 “你不必管,明日我自有办法。” 妇人去后,男人脸上还算恭敬的表情,立马垮下来。她若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一句话也不想同她多说。 都这个时候了,还只顾及个人恩怨,她也不想想,那个女人死了,但是她的儿子烈真还活著,不去对付活人,跟一个死人计较,又蠢又无用。 烈真是他最大的竞爭对手,一个北楚女人生下的种,还想和他爭夺头领之位。 …… 次日,王庭来人,请魏秋等人前往。 禾草同魏秋一道进入王庭后,就分开了,她来此的身份是民间绣娘,所以没资格入筵席,等传唤,才能进殿。 王庭园中,一碧水清潭之上,是一阔大的平台,平台之上陈设盛筵,牛羊肉堆盘,珍果时蔬罗列,美酒泛盏。 席间声乐盈耳,歌舞吹弹,攒锦簇。 筵案一溜两排,右排第一客位,坐著魏秋,左排主位第一案席坐著大王子烈吉。 正首上方坐著一年近五旬男子,男人瞳色如琥珀琉璃,锐利如鹰,脸部线条稜角分明,只端坐在那里已是不怒自威貌。 “怎么不见真儿?” 此人正是乌塔部族的首领,烈托。 一边的內侍说道:“二王子说是府上有贵客。” “好大的架子,无非是託词而已,能有什么客?!父皇宴请北楚使节,他来都不来,眼里也太没人。”坐於下首的大王子烈吉说道。 乌塔王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性孤傲,一般人不放在眼里,能让他陪同的客人,想必是有些来头的,只是不知是谁人…… 第107章 半遮半掩 乌塔王缓缓抬眼,看向自己这个大儿子,只一眼,烈吉便闭了嘴。 乌塔王举杯看向魏秋:“魏小將军,远劳驾从,又损尊仪,今日筵席,略表微忱,只是不知令兄,魏大將军如何不亲自前来。” 魏秋回举杯:“军中事务繁冗,吾兄抽不离身,便委任下官前来。” 席间觥筹交错,又是一番閒谈款敘。 乌塔王递给內侍一个眼神,內侍扬手,宫人立马拉开宽大的帷幕,在筵席旁边,张护出一片半封闭的区。 “魏小將军如不介意,让那位绣娘上前来吧,修復绣图。” 宫人得到命令,应声而去。 禾草隨著宫人款款而来。 眾人转头看去,见其衣著北楚服饰,一头乌云叠鬢,几只轻釵点缀,身著鹅黄草木宽袖对襟短衫,挑丝流云纹长裙,腰垂流苏,行动时香细生。 禾草直接被宫人带至帷幕中,仅仅一个侧影,已让筵席上的眾人见之难忘。 这时几个宫人抬上一长匾状物,用金缎覆盖。 乌塔王揭开金缎,绣图上山峦秀美,色泽富丽,疏落有致,男人的一双眼轻轻落到上面,生了温度,在看见那处破损时又悠悠长嘆。 乌塔王摆手,宫人將画搬至魏秋面前,魏秋打眼一看,在绣图的左上方確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洞。 席间其他的官员看了后,俱是摇头。 眾所周知,想要补,很容易,隨便找个技术精湛的绣师来,都可以完成,但是想要补得和原图一样,没人能做到,这也是为何多年,这幅绣图一直是他们大王心间的遗憾。 展示一圈后,宫人们正要將绣图搬至帷幕內,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慢著!” 来人正是乌塔部族的王后。 眾人起身参拜。 “此图是大王的心爱之物,怎能隨意让一个不知名的庶人碰触,若是修得不好,毁坏的便是整幅绣图,依我看,还不如不修復。” 这话说得不假,若修復不好,不如保持它原有的残样。 “王后明鑑,我们请来的这位绣师技艺嫻熟且精工,定可以修復此图。”王谦说道。 女人轻笑一声:“不是我不愿信使节,只是这图不能出半分差错,你们带来的绣师,自然说好,此非儿戏,不能光靠嘴巴说说。” “这……”王谦看向魏秋。 魏秋眉头微蹙,再一看上首的乌塔王,似乎也开始犹豫起来。心道一声不好!眼看就要达成了,万万不可毁在这个节点上。 这时,一道轻柔的女声从屏风內响起:“可否让民女以此屏为布,略绣几针,若大王觉得还可,民女便修復江山图,若大王看不上,民女回家再多练几年技艺,爭取有朝一日能入大王青眼。” 在场之人无不惊诧,认为此女狂言,短短时间,能绣个什么东西出来。 乌塔王先是一怔,接著朗声大笑起来,小女子说话有些趣儿,既给自己解了围,又不会让其他人下不来台,听著舒服。 “好,你先以帷屏为布,绣来看看。” 魏秋和王谦松下一口气,缓缓坐回原处,却又有些担心,他们二人对禾草的技艺不加怀疑,但这个时限太短了! 禾草立在屏风前,將整个屏面细细看了一遍。 屏风上的图案是黄鶯闹春,暗金铺底,屏面上的白梅是染映的工艺,几只黄鶯姿態各异,有落在枝头的、有待飞的、亦有將將飞离的,栩栩如生。 禾草看了几眼,心里已经有了底。她只有很短的时间,补绣的部分不需要多出挑,重要的是协调自然。 她打开针线包,就在屏框边缘开始飞针走线起来。 女人身形半遮半掩,朦朦朧朧隱於屏风里,外面歌舞依旧,乌塔王举杯饮酒,可那眼睛不时飘向半掩在帷幕內的人。 像!这样一看,更像了。 筵席依然继续,禾草停罢针线,对宫侍说了一声,往后隱去。 乌塔王带头走到屏风前,其他官员围隨在后,眾人定眼看去,发现了不同,在一只飞起的黄鶯枝头下,落了一片梅瓣,瓣尖泛黄泛红,自然天成。 原图中,所有的梅安安静静地待在枝头,而这多出来的一片落梅,让和鸟立时活了过来,梅瓣因鸟儿顽皮地闹动,落下枝头。 那位王后还待要说,乌塔王一个眼神扫过去,便闭了嘴。 宫人將江山图搬至帷屏內,其他人重入席位。 禾草看著眼前的江山图,看见的不止是一幅绝丽图卷,而是一位秀丽嫻静的女子,低垂著头,专注地一针一线刺绣的身影,每一针都是对家乡的思念,每一线都是对故土的回忆。 禾草看著绣图上破损的地方,这处破损並不大,不细看的话,看不太出来,难怪说修补不好,还不如不修。 不过破损的位置也是刁钻得很,既有房屋,又有柳树,还有人物,全都杂糅重叠在一处,十分考验绣师的技艺。 刺绣修补,没有“过得去”一说,重要的是,不能让人看出修补的痕跡。 禾草拿起针线,沉下心…… 筵席一直开到傍晚,天色微暗。 终於,禾草收针,鬆了松僵乏的肩颈。宫人將绣画抬出。 乌塔王看著眼前的刺绣图,这幅绣图,他日日观看,清楚图上的每处细节。 而今,他大睁著眼,在之前破损的地方看了又看,用力辨认,当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修补过的痕跡,完全还原了江山图从前的样子。 乌塔王非常满意:“这次多亏了魏小將军,小將军的这番心意,本王领了。” 得了这一句,魏秋知道乌塔王答应同他们联合,这一趟没白费功夫。 却听乌塔王又道:“此绣女我瞧著甚有眼缘,不如將她留於我乌塔部族,如何?” “不可!”魏秋立马回绝。 乌塔王眉峰一挑,拉长声调,显得有些不悦:“哦?这是为何,不过一绣女,小將军若有要求,尽可提出。” 魏秋万万没料到,乌塔王会来这一手,可是,禾草的身份本就隱晦,这让他如何回答。 外面的话,禾草在帷幕內听了个一清二楚,正在不安之际,一个声音响起。 “大王见谅,因为她是外臣的家眷。”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凛然的身影在隨护中,穿过廊桥阔步行来,身边隨行的还有乌塔二王子…… 第108章 惩罚 禾草闻得这个声音,浑身一震,心臟突突跳著,透过屏风看著那个高大的身影,生怕看错了,又上前两步,想看得更清楚。 但那个身影在眾护卫的隨护中走远了,走向筵席间。 魏泽走到宴厅中,朝上一拜:“外臣魏泽见过大王。” “无须多礼。”乌塔王立马让人在自己桌案边再设一桌,请魏泽入座。 “原来二弟府中的贵客是魏大將军,难怪连父王的筵宴也不来。”大王子烈吉冷笑道。 “这不是来了么!”男人轻嗤了一声,言语啷噹。 说话之人,肤色较浅,面部线条稍显柔和,並不深刻,正是乌塔王与北楚女所生之子,烈真。 “你……” “你们二人,要吵给我出去吵!”乌塔王气骂道。 两兄弟立马闭了嘴,只是谁也不服谁。 乌塔王举杯,筵席间又开始歌舞吹弹,热闹起来。 “魏大將军刚才说那绣娘是你家眷?” “不错,因她绣技了得,便让吾弟將她带来修復江山图,也是我们为大王尽的一片心意。” 魏泽说完,斜眼看向魏秋。魏秋立马耷拉下脑袋。 乌塔王点头,並不怀疑:“倒是本王冒昧了,大將军勿怪,既然是將军家眷,不若让她一同参宴。” 魏泽笑道:“她不喜热闹,来时身体微恙,还请大王容她回住所休息。” 乌塔王点头,对內侍说道:“送夫人出王庭。” 眾人发现,一贯威严肃穆的乌塔王在魏泽面前,显得格外好说话。 禾草今日光顾著刺绣了,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有点发虚汗。她隨著宫人出了围屏,回头望了一眼筵席上首的魏泽。 男人正喝酒看歌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就知道,他生气了,每回他生气时,他都懒得理她。 回到客栈,禾草沐洗一番,鬆了一身疲乏,又让店家上了饭菜,吃过后,用香茶漱了口,踢了鞋,倒到床上就睡了。 筵席散去,魏泽同魏秋坐马车出了王庭,车內,魏秋眼珠不时地往魏泽那边看一眼,见他哥哥双目闭著,一句话也不说。 “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魏泽不理。 魏秋討好地往他身边挪了挪。 “小秋儿,別怪做哥哥的没提醒你,再有下次,不经过我的同意,单独带她出远门,你知道的,哥哥脾气不好。”魏泽缓缓抬起眼皮,那眼神冷得跟寒冰一样。 魏秋瞳孔一缩,闷闷“嗯”了一声。 魏泽下巴微扬:“有些话儿,我不说破,不代表我不知道,之前念你少年心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这次有些不像话,你回京都吧,我身边容不下你。” 少年猛地抬头,睁大双眼,眼中有痛苦的挣扎,也有懊悔。 “哥——不要让我走,是我糊涂,惹哥哥不痛快,怎么罚我都行,只要別赶我走。”魏秋对著魏泽直直跪下,双肩塌著。 魏泽身体前倾到魏秋面前,低声道:“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安敢肖想?” “她是姨娘,是大哥的小娘。” “不,她是你以后的嫂嫂。” 魏秋抬起脸,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大哥。 大哥和姨娘之间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这份关係始终见不得光,他以为,纵使大哥再喜欢,也会將这段关係掩藏在阴暗下。 他会另外娶妻生子,而姨娘只是他无趣生活中的一味调剂品,是背德偷欢带来的刺激和快慰,仅此而已。 嫂嫂?大哥要娶自己的小娘做正头娘子?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他的大哥,那样一个英武骄矫之儿郎,会因这份不光彩跌入泥里,一败涂地,他自问,他做不到。 …… 半夜,门被打开了,隨著那人的进来,涌进一股醺醺的酒气。 禾草趴在床上不想动弹,微微侧过脸,半眯著眼,见沐房里亮著一点光亮,又伴著哗啦哗啦的水声。 她將脸转向里,闭上眼,不再去看,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直到身边的床塌陷了一块,一个温热带著潮气的身体挨著她,最后钻入她的衾被里。 她闭著眼,闻著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知道是他回来了,便放鬆了身体任他摆弄。 女人身上的绸衣在衾被下乱作一团,露出半边华泽的后背,男人將衣衫褪至劲窄的腰际,袒露出伤痕累累的半身。 不一会儿,断断续续传出颤声柔气,细语鶯鶯。 “別装睡……我知你醒了……” “嗯……” 女人只轻轻哼吟一声,男人心里再大的火气也变得骨酥筋麻了。 魏泽俯下身子,將她的头髮扒向一边,附在她的耳边,將小巧柔软的耳垂轻含在嘴里。 “怎么恁的不听话?”男人的声音痒梭梭地传入耳中。 禾草將脸埋在枕间,隨他怎么说,就是不抬头。 魏泽气得將她翻转过来,她就张开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男人被她缠得无法,气笑出来。 禾草捂住脸,魏泽在上方轻笑了几声,舒舒急急地让她不好过。 禾草算是领教了,他这是故意的。 “哥儿,我错了……” 禾草鬆开捂眼的手,这才看清上方的那个他。 清淡的月光从半掩的窗户照射进来,落在魏泽赤坦健实的身上,一双眉眼如同染了银霜,眼眶中是涌动的欲,一冷一热,一明一暗。 魏泽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哪还忍心再说一句重话。 他將她拉起,让她坐在身上,沐在月光中,自己缓缓仰躺下,双臂枕头,滚了滚喉:“你来……” 女人一身白粉粉的肌,在月色下染上妖冶情调,诱得男人气息不匀。 如同完成了一场仪式,禾草瘫软在魏泽怀里,两身上皆是汗湿湿的。 “你生我的气了,是不是?”禾草问道。 “没有,可不敢生你的气,万一把你气跑了,哄不回来,如之奈何?” “我有没有坏你的事?”她不怕他的责罚,就怕好心办坏事。 男人轻嘆出声:“我担心你的安危……” 第109章 叫一声儿 半掩的窗不时穿进来几丝凉风,吹得桌上的书页哗啦啦响,吹得架上的衣带,轻轻飘起。 禾草窝在魏泽的怀里,在他坚实的怀中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她有些害怕,怕如果有一日自己死了,或是不在了,他会怎么样? 女人摇了摇头,嗤笑自己,胡思乱想,他们现在都好好的,怎么可能有那样一天。 “没生你的气,你也没坏我的事,就是担心你的安危。”魏泽一双眼直直看向禾草,女人的眼就像一汪清潭。 “你不用安慰我,你来乌塔隱瞒了行踪,却因为我,不得不现身王庭,是我坏了你的计划。”禾草將头抵在他的胸前。 其实在禾草和魏秋往乌塔动身时,魏泽没过两天也前往乌塔,这也是为什么,禾草和魏秋行了那么久的路,一直没人追赶他们。 魏泽此次前来是和二王子烈真谈条件,日后好联手,所以不便声张。 “二王子的生母,生前很受乌塔王的宠爱,爱屋及乌,乌塔王对这个小儿子自然也偏爱一些,乌塔王虽疼爱小儿子,却不能將王位传於他。” “因为长幼有序吗?” “那倒不是,他们这里不讲这些,而是大王子背后有另一部族支持,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乌塔王不愿將王位传给大王子的原因。” 禾草心想,这倒是,谁愿意自己的部族被外族掌控干涉。 “所以说,乌塔王见到你前来,不但不会怪罪自己的小儿子私下勾结外臣,反而喜闻乐见?” 魏泽点点头。 “虽然乌塔王不怪罪,却让大王子知晓了二王子和你有接触,他会不会从中使坏。”禾草往魏泽怀里挤了挤。 “不怕他,这种事情本也瞒不久。” “对了,哥儿,你不要怪秋哥儿,他也是想帮你。”他们兄弟二人感情一向好,担心因为这件事生了嫌隙。 魏泽扒了扒她的额发:“那小子忒不像话,总要嚇他一嚇,也不小了,狂得没个体统。” 禾草把脸埋在男人怀里深深嗅了一口。 魏泽虽然看起面目冷肃,拒人千里,但他身上的味道和他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带著一点点苦意的青木香,和他自身的气息融合在一起,闻起来软软的,舒舒服服的。 “真是让人艷羡!” 魏泽听她这话没头没尾:“艷羡什么?” “如果我能有一位你这样的大哥,小时候的日子就不会那样苦了,同样是哥哥,为何人与人的差別这样大。” 男人的心一揪,接著在她的唇上轻柔柔、绵细细深吻起来,低浅的言语在唇舌间响起:“乖乖,你叫我一声大哥哥,我也疼你。” 禾草双手抵住魏泽,头微往后仰,眼珠晶亮,噙著笑:“我的儿,不如你叫我一声娘,我也疼你。” 魏泽突然一噎,脸憋得通红,抚著她的腰,带著要挟的口吻:“叫不叫?” “不叫。” 禾草被他弄得生痒,往后躲开他的手,床榻间就这么大一点地,哪里躲得过去,转个身就被男人禁錮住了。 魏泽將她丰润的腿提起,架到腰眼处,附耳道:“以后我疼你,我当你的哥哥,你的夫君……” 禾草羞怯地咬著唇,攀在他的肩头,轻声颤颤,口不能言。 深夜,有几声虫鸣和蛙声从窗隙传来,静謐的屋內是男人女人在帐下的喁喁私语,不知男人说了什么,引得女人咯咯轻笑起来。 “晚了,睡吧,明日王庭有宴请,你同我一道去。”男人说道。 女人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是绵长的呼吸声。 次日,禾草梳洗一番,挽了个云顶髻,少了侍画和三月,复杂一点的头式都挽不了。又穿了一套清爽鲜嫩的葱绿色兰草暗纹罗裙,身披海棠红鮫纱披帛,飘逸舒展。 一双翘头小鞋从碧波的裙摆下微露,堪怜堪爱。 魏泽早已穿戴好,就那么靠在床头,笑看著她,梳妆打扮。 一切准备妥当,两人出了客栈。 车马早已在客栈外等候,见禾草出来,骑在马上的魏秋赶紧躲开眼神。 一行人乘著车马到了王庭,这次的筵宴和上次不同,来参加之人不光有当地官员,还有官员的家属,比之上次更加隆重。 乌塔民风开放,男女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避讳,也不存在男女分席而坐。 上次禾草因为要修復江山图,来去匆匆,没有閒心参观乌塔王庭內部的景致。 今日她是以北楚使节家眷的身份受邀参席,便大著胆子看去。 入眼皆是金黄银白,富丽无比,和北楚国含蓄婉转的山水园林意境不同,这边的风格更加绚丽,有种不加掩饰的直白豪放。 他们的服饰也是如此。 一路上碰见的宫廷侍女,蜜色肌肤,衣著大胆,上著露臂短衣,下著浅胯束脚裤,露出妖嬈的腰和纤纤脚腕。 纱衣上垂掛亮片,行动时,晶晶闪闪。 这时有个宫人上前,在魏泽跟前低语了两句。 “你有事,去吧,有宫人引领,我无碍。”禾草知他身上还有事情忙,哪能让他时时刻刻和自己绑在一起。 魏泽隨那人去了。 宫人继续领著禾草往王庭里走去,一路碰见不少衣著华丽多姿的女子,因禾草服饰不同,皆多看了她一眼,目光好奇探究。 “离筵席开始还有一会儿,夫人要不要先去凉亭坐坐儿,吃些我们这里的瓜蜜。” 领路的宫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一头乌髮辫成两股,显得俏皮可爱。 禾草点点头。 宫人將她带到前边的凉亭间,亭子里的桌面上摆了各样鲜果。 禾草坐下,拿起一片翠绿色的瓜果,轻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果汁瞬间充盈嘴间。 这边夜间凉爽,但是白天却很燥热,禾草上身只著了一件月白绢纱对襟窄袖,依旧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那个宫人少女,见她这般怕热,便站在她的旁边替她打扇。 閒坐了好一会儿,前方不远处走来一群衣著鲜艷华丽的女子,还伴著叮叮噹噹金铃声和笑闹声。 宫婢见禾草望向那边,小声说道:“夫人,那是我们的王女,就是大王的女儿,阿丽娜公主。” 第110章 乖,咬著 少女一头捲曲长发,直垂腰际,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水光蜜色的肌肤,像是在阳光里洗过,碧山色的轻纱缠在曼妙的身段上,露出一截招蜂引蝶的腰。 只见旁边一女子对她说了什么,停止了笑声,缓缓抬头。 禾草见她看了过来,屈膝行礼,少女勾起唇,微微扬起下巴,转过头正待离开,迎面走来一人。 那少女见了来人,迎面小跑上前,欢脱得如同一只小鸟,手脚上的细闪佩饰在行止间叮叮噹噹。 少女抬起头,堪堪齐到男人的胸前,不知男人说了什么,那少女欢喜异常,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时,男人似是有所察觉,望向小山坡上的凉亭,禾草见他看过来,把头一转,坐了回去,继续吃脆甜的瓜果。 不一会儿,男人绕了上来,坐到她的对面。 “哥儿才来几天,竟和乌塔国的公主这般熟了,倒也是,男儿生得英俊,谁见了不迷糊。” 禾草小口一张,说出的话像滚珠子:“原来哥儿还会讲笑话哩!我也爱听,几时讲我听听。” 魏泽一怔,笑道:“我可不会讲笑话。” 禾草秋波一斜:“还哄我,你不讲笑话儿,人家就笑得跟朵一样,你若讲个笑话儿,那还了得?” “你看你,也就在我跟前,嘴头子这般厉害。”魏泽挥手让宫人下去。 男人正待从盘上拿起一块瓜果,禾草先他一步拿在手中,魏泽只好换一块,禾草又把另一块也拿了,男人的手僵在空中,乾脆倚回座位上,笑看著她。 禾草把手里的瓜果放回盘中,一声不言语。 “乌塔王刚才叫我去,是说一件事,让我们这次回去,带上阿丽娜一起,我同意了。刚才碰到她,她问我这件事情。”魏泽说道。 “所以,那位公主会隨我们一起回北楚?” “是。”魏泽看向禾草,“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同意?” “既然合作,总要有些诚意。”禾草说道。 魏泽点头:“也算是对乌塔的掣肘吧。” “那乌塔王还同意?这不是相当於把自己女儿当作把柄交到对方手里?” “他当然不愿意,抵不过他女儿执意要去。”魏泽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向桌上的果盘,问道:“我可以吃了吗?” 禾草压住嘴角,拿了一块递给他,等他吃完,又將帕子递到他手里。 筵席开始,每张桌案上堆满佳饌和美酒,席间歌舞吹弹,声乐盈耳。 禾草和魏泽同坐一张长案,桌布下男人將女人的手攥在掌心,搁在膝上。 声乐突然停罢,响起另一支更为欢快的曲调,欢快中又伴著异域微醺的风情。 一群衣著亮丽鲜彩的少女蒙著面纱逶迤而来,当头一女子正是那位阿丽娜公主。 少女们踏著鼓点,足下翩躚,纤腰转动,轻纱飘扬。 只见那公主眼眸转盼多情,唇绽樱颗,足尖轻点,旋转到魏泽这一桌,腰肢款摆,似在招邀。 在场之人无不欢闹起鬨。 禾草心想,异域的姑娘们確实火辣多情,喜欢谁是一点也不藏著掖著。 禾草转头见魏泽嘴角含笑,手擎著杯盏,正要往嘴里送,却被阿丽娜匹手夺过,將酒杯往后一招,倒了杯中的酒,转身亲自倒了一杯,递到魏泽手中。 魏泽从阿丽娜手中接过酒杯,喝了。那位公主才心满意足离开。 筵席散后,两人坐於马车中,魏泽看出禾草的心不在焉。 “怎么?” 禾草笑了笑:“无事,我们何时回?” “还得几日,明日隨我住到二王子府上。” “嗯。” 男人將女人揽在怀里,呼出微醺的气息。细细吻著她的鬢角,辗转到她的唇间。 以前,魏泽在她面前还端的一副冷严克己的样子,自从两人捅破那层关係,一有机会,他就缠著她,枕上风月没个饜足。 禾草一边避著,一边按住他不老实的手:“外面有人……” “怕怎的,又看不见。”魏泽挨著她粉白白的脸,轻声说:“別叫出声儿。” 她挣脱不开他的桎梏,男人身上软舒舒的气息混著淡淡的酒气钻入她的鼻。 魏秋骑马跟在车旁,听到车內的异动,忽闪著眼,垂下眼眸,策马走到前面,隔出一段距离。 马车里气温升高,车壁內附著一层细小的水珠。 男人一手抚过女人的后脑,按向自己的肩头。女人餳著眼,张嘴咬在魏泽的肩上,男人闷哼一声。 夜深时分,街道上空无一人,马车停在客栈前,车上的人迟迟不见下车。 魏秋挥手,將马夫打发走,站在不远处的暗影中守望著。 过了好一会儿,车內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车帘掀起,男人將女人从马车上抱下来,魏泽朝旁边看了一眼,魏秋忙低下头,不敢对视。 回到客房,让人备上热水,两人沐过身,躺到榻上就寢,魏泽的臂膀环住女人柔韧的腰身,手轻轻抚过她的腹部。 “要不你给我生个孩儿吧……” 第111章 出浴 禾草被他的话激得身上一颤:“说什么胡话哩!” 魏泽见她不经逗,笑了笑:“睡吧。” 次日,禾草隨魏泽住进了二王子府。 满目的琼琪草,她发现,乌塔的园院很喜欢造水景,那日在王庭,她就发现了。 这王子府中亦是如此,一路行来,可见不同大小的喷水池,池体用光洁的白玉砖砌成,池水喷如伞状,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 她被美婢引到府中的客房,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便住在这里,魏泽住在另一处。 这王子府果然豪奢气派,连客房院落的地砖也是玉石铺成,院中有一个泉池,还有各类见都没见过的绿植。 府中下人装扮,男子上著短甲,下著束脚裤,脚蹬翘头鞋,女子上著露脐小衣,秀著腰身,胸前坦出一片,下身或著灯笼裤,或著系带纱裙。 美婢將她带到后,吩咐了院中两个值守的丫头,便离开了。 两个丫头年纪看著不大,等那美婢走后,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禾草,清灵的眼中充满好奇。 二人一个叫青曼,一个叫红曼,连穿的纱衣顏色都和名字相呼应。 她们从未见过北楚国的女子,这个长相,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和她们长得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两人赶紧將禾草迎进屋,自报了名字。 刚一进屋,一阵芳香扑鼻而来。 屋內陈设精美,分里外两间,外面是厅,里面是臥,用轻纱隔开,轻纱从高顶垂掛而下,直坠地面堆叠。金柱白墙,光洁的地砖如水如波。 矮案矮桌,下铺设软榻,桌上摆著细品精果。 禾草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可否为我准备一桶水,我需要沐浴。” 乌塔哪哪儿都好,就是白天的时候太过炎热,直到夜晚时才凉下来。 她这个人又怕热又怕冷,还穿著北楚的服饰,里一层外一层的,一路行来,身上早已起了一层汗,里衣被汗湿的贴著后背,十分不適。 二人对望了一眼,笑道:“夫人想要沐浴,隨时可以,屋中就有浴池。” 禾草看著眼前这个小潭一般大的水池,半天缓不过神来,清池如一汪水月,嵌入地坪下,水面上起了丝丝裊裊的烟气。 池壁上的四个鱼嘴,还在不断地往外涓涓出水。 禾草等她二人出了帘外,脱了衣衫,一步步从阶梯下到水中,水温刚好,入到水里,池水並不太深,整个人下到底,水面刚好齐到胸口上方一寸。 不得不说,泡在这样的浴池中,真真是一种享受,且她又喜欢玩水,乾脆一头扎进水里,等憋不住气了才从另一头钻出水面。 青曼和红曼退出浴房,准备更换的衣衫和香料。 一处昏暗的屋室內,纱帘隨风轻扬,光影从窗欞透射进来,光影斑驳,地榻上的男子被一片剪碎的光影晃开了眼。那是一双浅褐色的瞳,在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男人古铜色皮肤,全身赤裸,生野的肌线带著力量,窄向下体横陈的薄衾,男人哼嘆了一声,撑起身体,看了看身边仍昏睡的女人,“嘖”了一声,揉了揉额。 昨儿晚上玩得太疯。 烈真治了酒席,邀了他们几个亲信到他府上喝酒,到后来,眾人喝多了,他抱著一个舞婢,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 男人从地榻上起身,只见其身形高大,肩背宽整,隨著他弯腰捞散落的衣衫,阔实的背部隨著动作,拉扯出明显的肌理。 他系上裤带,赤著上身,走下阁楼,进到一楼的敞厅中,捡了一串葡萄,大叉著步子,走到浴池边。 正吃著,丝丝雾气的水面出现波动,一个圆咕隆咚的头颅慢悠悠从水中冒出,黑髮覆面,诡异无比。 好巧不巧,男人正將一颗葡萄放入嘴里,滑进喉咙,结果,被这一幕惊得葡萄梗塞喉头,咳不上来,咽不下去,憋得青筋爆出。 好好的一个香艷美人出浴,差点变成凶案现场。 禾草听到声音,嚇了一跳,把脸上的头髮扒开,见一男子精赤著上身,跪伏在地,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胸腔,便顾不了许多,喊叫起来。 “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儿,两个丫头赶了进来,一见之下,大惊失色,这不是金大人嘛!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替男人顺气。 男人终於咳出了果儿,粗喘了几声,挥开两个婢女,用胳膊擦了擦嘴,缓缓起身,面色还有未完全褪去的红,眼角还带著湿意。 一双琥珀色的眼向下睨著,打量起水里的女人。 禾草因他在这里,也不敢从水中起身,趁著刚才那会儿,从岸边扯了一件衣衫將身体裹住,然后將身子淹盖在水面下。 金布尔看著水里的女人,柔和如玉的五官,白透透的肌,细弯弯的眉,一双眼被水洗得格外亮,眼睫上还掛著几颗细小的水珠。 北楚人!? “你没事吧?”禾草问道。 男人半眯著眼,嘴角掛著冷笑,拖过旁边的一张椅子,椅腿和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然后大剌剌坐下,双臂搭在扶手上,一双健硕的双腿伸直,身体往后靠著。 “这么个玩意儿,是哪里来的?”男人转头问婢女。 青曼和红曼忙跪下,金大人脾气不太好,她们不敢得罪:“这位夫人是二王子的贵客。” 这话听到男人耳中就变了意味,以为是烈真新得的私宠。 “你过来。” 禾草从这人的言语中察觉到不善,警惕地看著他,不应反呛:“你出去!” 金布尔愣了愣,这女人居然敢在他面前上脸,他就是现在把她杀了,烈真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同他翻脸。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你胆敢再在我面前放肆,我夫君不会饶过你。” 禾草胡乱编著话,只想让这人快点离开。 这话却把金布尔逗笑了,夫君? “你一个姬妾,只有主人,哪有夫君?不如今日成全你,我做你的夫君如何?”男人说著从椅子上起身,待要下到水里。 禾草心生慌乱,手在水面一挥,男人也不躲闪,任水溅到面上…… 第112章 很重、很深 青曼和红曼眼见不对,忙跪在男人面前,阻拦著。 “大人,这位夫人真的是王子的贵客,不可失礼的。” 金布尔止住步子,低头沉吟,北楚贵客?眼下在乌塔的北楚贵客只有大將魏泽。 难道这是他的女人?呵! 他不喜魏泽这人,应该说,不喜北楚的所有人,非他族类,其心必异。二王子完全没必要让魏泽这个外族插手,他手中的兵马足以抗衡大王子之流。 金布尔將目光转回女人身上,溜了一圈,轻笑一声,迈步绕过浴池走了,走的时候准备再拿一串葡萄,不知想到什么,那手在果盘上方顿了顿,终於没拿。 “夫人不要见怪,金大人是我们二王子从小的玩伴,常在王子府中出入,如自家一般隨意,耍惯了的,一时没弄清夫人的身份,这才冒昧了。”青曼解释道。 禾草的好心情被败坏了:“烦请拿来我更换的衣物,我要起身。” 青曼应下去了,拿来衣衫。 禾草从水中起身,接过衣衫自己穿好,一个丫鬟替她拭乾头髮,在脑后简简单单编了一根辫子,另一个丫鬟在旁边打扇。 不一会儿,下人们上了精致的饭菜,有绿蔬、鲜肉还有用冰湃过的水果,看著十分可口。 这个时候,魏泽应该有事情还在忙,她便自己吃了起来。 正吃著,魏秋来了,擦著头上的汗,盘著腿坐到她的对面,用叉子叉了一块肉放到嘴里,又拿了一颗冰果子。 “还没吃?那一起吃吧?”禾草见他衣衫领处都汗湿了。 “我吃过了,见姨娘吃得香,我凑著吃一点。大哥哥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他和二王子在书房议事,不得空。” 魏秋话音才落,立於一边青红二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无事,我这里一切安好,你们忙你们的,不用操心我。” 禾草说完这话,两个丫头明显松下一口气。不难想,她若出了事,或是有一点不好了,最后的罪责都需青红二人来承担。 魏秋点点头:“对了,二王子今晚置办筵宴,姨娘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罢。” “姨娘不能不去,今日晚宴,二王子特意点了你的名儿,专为款待姨娘和大哥哥设的席面,还邀了当地官员作陪,不去的话,怕人不好想。” 禾草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魏秋走后,禾草便走到臥房內,困午觉。 醒来时,头有些闷,已经到了傍晚,想起晚上有筵宴,便让青红二人替自己梳妆。 结果她们二人不会挽发,禾草自己又没办法挽出复杂的髮髻,而且她来的时候,带的皆是素衣常服,参加王子府的筵席不合適。 “要不夫人穿我们乌塔的纱衣吧,夫人皮肤细白,穿上一定好看!” 禾草看了看托盘中整齐堆放的衣衫,轻薄细闪,十分绚丽好看,有些心动,女子哪有不爱美的,可这纱衣露臂露脐,一时间有些犹豫。 青红二曼十分想让禾草穿上纱衣,这么好的身姿样貌,穿上她们部族的纱衣,还不知道会美成什么样子。 两人一脸期盼地望著禾草。 “那……要不试试?”禾草说道。 珠帘绣幕,倩影卷上锦纱,朦朦朧朧的幕帘上,透出女人完美的曲度,清晰又柔和,每一个弧度都恰到好处地令人吃惊。 上身穿著孔雀蓝的短衣,下身从髖处繫著同色拖地长裙,行动时,会有细闪,如满天星光,又似银河纽带。 鹅脂般的雪肌和神秘的孔雀蓝相互映衬,十分抢人眼目,还有那一头如乌云般的发,结成一根让人艷羡的辫子,垂直腿弯,自然天成。 青红二曼拿出妆奩,开始为她上妆,禾草见她们手中涂上一层亮闪准备往她脸上擦,赶忙止住。 “就均些面膏,上一点口脂便好,其他的就不必了。” 两人见其肤色赛雪,淹润剔透,上了亮粉,反倒压了她本来的好顏色。於是只均了一些露膏轻轻擦在她的面上,又在唇上点了些口脂,增色。 青曼將禾草带至壁镜前。 铜黄镜中,一个妙妍又带著些许风情的灵透透女子,娇羞且顽皮。 前面筵席已开,有婢女过来请。 禾草隨著婢女款步缓行到前厅宴客处,里面灯火莹莹,歌舞一片,不时有笑闹声传来。 原本欢腾的厅殿,在女人进入后,声音慢慢减弱,禾草的到来,不仅吸走了目光,还吸走了声音。 她本来不慌的,可这突然的安静,把她孤立起来,让她的心七上八下,提著裙摆的手心出了汗。慌归慌,姿態不能乱,一双目平平地看向殿內。 若她对上谁的眼,也不闪躲,反倒直直地看回去,仍嫌不够,还要拖著那人的目光拽一截才好。 很快,她看见了魏泽,灯火晃目下,她看不清他的眉目,只知道他看向她的眼神很重、很深。 女人娇俏一笑,捉裙走向前,仿佛一个踏光而来的精灵。 正厅当首之位,坐著一年轻男子,面目介於野旷和清俊之间,一身上位者的凌然,这人应该就是二王子烈真了,那日她粗略扫过一眼,未敢细看。 禾草上前行礼。 烈真看了眼下面的年轻女子,又看了眼魏泽,转而笑道:“在我府上,夫人无须多礼,今晚筵宴自在些。” 禾草道过谢,转身,走向下首第一位的桌案,蜷腿坐於魏泽旁边的矮案,拣起一粒果子,放入嘴里,唇舌间甜津津的滋味让她眯起眼。 “怎么想起穿这里的衣裳?”魏泽若无其事地拉了拉她头上的轻纱,把女人的一双雪臂掩在轻纱中。 “本来以为这次就是以绣娘的身份修画,就没带应场的衣衫,穿得太隨意了反倒不合適,显得不尊重主人,这样正好哩,穿著当地的服饰,融入当地。”禾草笑著又吃了一颗果子。 魏泽不答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道目光穿射而来,让她想忽视都不行,抬眼望去。只见那人披散著发,额上勒著辫,眉飞入鬢,眼如利刃,嘴角歪出一抹笑,野性十足。 是白日那个囂张无礼之徒! 第113章 好渔色 禾草被那人看得有些不自在,乾脆不去理,一边吃喝一边观舞赏乐。 想必今晚受邀来的都是二王子器重之人,从外貌上可直观辨出文武,身边皆有美人儿递酒陪侍。 “今夜宴席专为魏將军而设,略表微忱。”二王子举杯饮下。 魏泽举杯迎向烈真,再將杯迎向其他人,一饮而尽。 歌舞继续,席间欢饮。 禾草起身,侍女带她去后院净手,净过手,刚走过假山,就见前方一个人立在小路边。 光线不明,她以为这人要经过,便侧身让到一边,等他走。那人却不动。 禾草见他不动,於是继续往前行去,待她靠得近了,那人突然挡在她的面前 她往后退一步,他便逼近一步。 “你做什么!?”禾草斥道,怎会有如此无礼之人。 金布尔的一双眼理所当然地看著面前的女人,口气隨意:“你是魏泽的什么人,是妻?是妾?据我所知,他不曾娶妻。” “与你何干?速速让开。” 禾草的话在金布尔听来没有任何力道,轻绵绵的,推不动面前的这份囂张。 这是个大胆且生野的男人,仿佛每个举动都带有攻击性,和魏泽不同,魏泽的凛然威势是他克制后的外放,而这个男人更像是横衝直撞下,全然没有收敛的隨心所欲。 这种没有规则之人,实在让她难以招架。禾草急得红了眼,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时,男人抱著臂膀,侧过身,让开路。 禾草看也不看他,径直而过,到最后,乾脆捉著裙子小跑起来,身后隨风传来喃喃的轻笑。 回到座位,魏泽见她脸色不对:“怎么了?” 她怕闹出事情,便笑了笑:“无事,刚才路黑,差点跌跤。” 然而,她想平息,大事化小,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有人却不这样想。 金布尔执著酒杯,穿过歌舞,走到魏泽这一桌,他的举动,吸引了在场其他人的注意。 “久闻魏將军英武非凡,一身战力无人可及,今日难得同席,不知可否同魏將军討教两招?” 二王子呵斥道:“阿金!你做什么?不可无礼,还不退下!” 魏泽站起身:“想必这位就是金將军,久仰!討教不敢当,互为切磋。” 金布尔向上抱拳:“吾主,今日我同魏將军切磋互较,还请做个见证,只不过……既然是较量,总要分个高下,既然有高下输贏,须得有个赌注。”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全都来了兴致。 二王子看向魏泽,等他的態度,这可是他的贵客,万不能因阿金这小子得罪了。 魏泽对著金布尔的目光,並没拒绝。 既然双方都有意,烈真也想看看,魏泽的战力如何:“想要什么赌注,只要我府中有的,但说无妨。” 禾草见金布尔看过来,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不出其然,只听他说道:“赌注便是她!”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禾草望向魏泽的面色,暗道一声,不好!见他的手已经攀上腰际的剑鞘。 在场之人不知该作何反应,却听那女子一声娇喝。 “哥儿,你和他比!”禾草拉住他开剑鞘的手。 金布尔看向禾草,嘴角掛起笑,这女人生气的样子,他也稀罕:“我贏,她归我,如何?” 烈真伤得头疼,阿金不仅是他手下干將,还是从小到大的玩伴,玩性大,且好渔色。 那女子虽不是魏泽的妻妾,是个男人都看得出来,魏泽对那女子的在意,从那女人进来,他不知道拉了女人的披纱多少次,遮了又遮,生怕被人看了去似的。 这样强的占有欲,已经无关是妻是妾了,根本是心尖上的肉儿,谁敢去碰?! 偏阿金这小子狂得没个边,要去找死。 “如何比?”魏泽放下手,任禾草牵著他。 金布尔正了面色:“就比搏斗,不使內力。” “那来吧。”魏泽鬆开护袖,將上衣一层层褪去,丟到地上。 但见男人精赤著上身,横阔厚实的肩背,腹部的肌理倒窄向下,隱入墨绿的腰带中。別说女子,连在场的男人都看直了眼。 魏泽的眼睛始终看著金布尔,那双眼太过平静,平静得不带一点温度。 两人皆是武將,一路拼杀走到今日,可谓是用命换的功勋,然而,金布尔在见到魏泽身上密布的伤痕时,还是小小地惊了一下。 金布尔亦褪去上衣,活动了一下颈脖。 场地被清开,金布尔並不会小瞧魏泽,但他自信,魏泽在他手中討不到便宜。 力量的角逐从来都是简单粗暴的,没有什么式技巧。 魏泽的速度非常之快,一拳击出,金布尔刚闪躲开,另一拳又来了,避无可避。 金布尔生生挨了魏泽一拳,嘴角流出一股血,抬臂拭掉,往后扩了扩肩颈。继而蓄住力道,一把控住魏泽的双肩。 不承想却无法撼动他半分。 魏泽反手抓住他的手,肩背上肌肉绷紧,倏忽一个转身,金布尔就被大力摔打出去。高大的身体在地砖上砸出闷响。 不待他爬起,又被魏泽以膝顶倒在地,生生压住他的腹部。 金布尔也是硬挺,即使打不过,面色仍是不改,眼中更是生出兴奋,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嘖!你那心肝,全身上下我都看了,难怪魏將军不舍,不知压在身下是何滋味?” “来,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魏泽一手轻轻压著金布尔的胸腔,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只有金布尔本人知道,这个力道正控著他的心臟,生死就在魏泽的指尖,只需稍稍用力…… 烈真瞧出了不对劲,不能再打下去,不然金布尔命不保矣,立马开口:“胜负已分,魏將军还请高抬贵手……” 他的话並未起到作用,魏泽仍跪压在金布尔的上方,这样下去可不行,明显魏泽已经起了杀意! “魏將军!” 烈真站起身,脸色变了。然而他的话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在眾人的围观中,魏泽压低身子,附在金布尔的耳边,挑衅道:“被压在身下……是何滋味,现在知道否?” 所以说,魏泽这人真不能轻易得罪,打贏了不说,还要羞辱一番,还是最直接、最打击人的那种,这谁受得了? 而金布尔此时的面色,那叫一个精彩! 烈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他接下来还有件非常重要的私事需要魏泽帮他,一件从来不曾对外人讲过的私密…… 第114章 夜已深 还是男人了解男人,魏泽的一句“被压在身下,是何滋味?”让金布尔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十分精彩。 禾草怕真出人命,忙上前双手环住魏泽的胳膊,什么也不说,只把他看著。 魏泽这才慢慢鬆了手,连同一旁观战的眾人也跟著鬆了一口气。 魏泽隨意地招了招手,这手势做得那样省力且不耐烦。 婢女抱著衣裳,恭顺地服侍他重新更衣,把一身力量隱在衣衫下。魏泽带著禾草重回席位,缓缓坐下,一旁的美人儿有眼力地递上一杯酒。 魏泽接过,喝了。 金布尔从地上爬起,吐出一口血沫,也从婢女手中接过一大盅酒,仰头灌下。 烈真对金布尔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 金布尔把酒瓮往地上隨意一丟,向魏泽抱拳:“今日在下输了,输得不冤。” “金將军身手不凡,吾不过侥倖取胜,不足以让金將军恭谦。”魏泽说道。 金布尔坐回席位,不时將眼睛溜到对面。 歌舞重上,吹弹奏响,乌塔尚武,经过刚才那一番,在场之人豪兴愈添,酒到杯乾,直欢娱到二更天才散。 夜已深,眾人渐离。 魏泽拢了拢禾草身上的衣纱,带著她准备向烈真作辞。 “魏將军,且慢!” 烈真走到魏泽身边,看了一眼禾草。 禾草见他二人有事交谈,便说道:“王子与將军有事相商,容妾身先行告退。” “夫人也请留步。” 烈真让下人重置了一桌席面,请魏泽和禾草入座。 等他们坐定后,烈真挥退厅內所有下人,看著禾草,慢慢开口:“还要多谢夫人出手,恢復了我母亲留下的绣图。” “屈屈拙技,尽我所能而已。”禾草说道。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烈真又看了一眼禾草,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再次抬眼:“夫人修补江山图时,可有觉得怪异?” 禾草转头看向魏泽。 “无事,在二王子面前但说无妨,不必隱瞒。”魏泽说道。 禾草点头:“確实有些问题,我细细看了那处破损,倒不像是被划破的,像是……像是被人为刻意戳破的。” 这话,她之前没说,一是並不太確定,二是,这种事情说出来容易挑起事端。 她就是再笨,也知道大王子和二王子不睦,而二王子的生母,就是那位宠妾生前和大王子的生母也一定势如水火。 所以,看破不说破。 然而,二王子接下来说出一番的话,著实让她没有料到。 “那处破损並不是意外所致,確实是人为,但戳破它的不是別人,而是我的父亲,乌塔王。” “这……是为何?”禾草不理解,她从那幅绣画精致的装裱可看出,乌塔王非常爱惜此画。 “因为恨。” …… 乌塔南边,北楚边境的一个小村落。虽地处交界,这个村落却难得的平和寧静。 这日,一男子背著竹筐从集市往回赶路,男人叫炎青,生得体格高大,面目周正,皮肤黝黑,忽然见前方的小路上有什么东西,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个人。 男人衣衫残破,身上受了伤,昏迷不醒。 炎青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人还活著,便將他扶起,往自家走去。 这是一方简洁乾净的小院子,院中种了草,房体是用黄泥和石砖混砌的,院墙不算高,一个高大点的男子踮踮脚,视线就能越过院墙。 男人將院门推开,听到灶房的响动,和烟囱升起的细烟,眼神变得柔和。 炎青將背伏的男人放到屋內的床榻上,走到灶房前,一个靛蓝粗布的柔和身影正在灶台上忙活。 那身影似是有所察觉,回过头,在看到男人后,眼睛一亮:“阿哥,快来拿碗筷,饭菜马上就好。” 男人走到女人身边,从后抱住她的腰,埋在女人的颈间,温存一番:“你去休息,我来。” 女人是男人的妻子,叫晚娘。她笑著从灶房拿著碗筷,去了厅房。 前脚才出去,后脚女人就折返:“阿哥,咱屋里怎么有个人?” 炎青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我在路上碰到的,见他一直昏迷,便带到家里来了,看著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吃罢饭,我去镇上抓点药回来,煎了他吃。” 晚娘点头,又有些担心:“我瞧他的样子不像咱们这里的人。” “嗯,看著像是塞外之人。” 他们村子介於边境,村里偶有异族的货郎游走贩货,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吃罢饭,男人交代一番,便去了镇上,不仅买了药材,还顺带把自家晒乾的野菜卖了,换了些钱,自己又凑了钱,买了一小条肉,回了家。 “醒了吗?”炎青问妻子。 “没哩,我看过几回,不曾有醒的跡象。” 炎青將药包递给妻子:“拿去煎煮了,我又买了些肉,你也要补补身子,跟著我,苦了你。” 他的妻,那样好的人儿,长得也好,当年偏偏选中了他这么个穷小子,这个世上,他唯一对不住的就是她。 “阿哥再说这些,我可恼了,什么是苦?我看中了你,若你对我好,后来又对我不好了,这便是苦。又或者,你家財万贯,心里却没有我且不尊重我,这也是苦。但阿哥你不是,你对我好,没有一日改变,我便不觉得苦。” 女人要的从来简单,就是始终如一,你待她好,她便实心实意跟著你。只是“始终如一”四个字却很少人能做到。 男人的眼睛发酸发胀,抚了抚妻子的鬢髮。 女人笑了笑,拿著药去了灶房。 终於,在夫妻两人的照顾下,那个受伤的男人醒了。 男人面目深刻,有著栗色的头髮和眼,打量起这个陌生的房间。 这时,进来一女子,男人生出警惕,见她放下手中的药碗,站在那里,对著他笑。 “你醒啦?” 女人又朝门外喊了一声:“阿哥,他醒了。”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男人也进到屋內…… 静謐阔大的宴客中,二王子烈真的声音显得十分单薄。 也许是酒的作用,烈真捏了捏眼角,只听他悠悠说道:“那个受伤的男人便是我的父王,如今的乌塔王,而那个农家女子,便是我的母亲……” 第115章 疼…… 烈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下肚,试图把酒气冲淡一些,禾草瞥见,他拿茶杯的手有些抖。 后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告诉你们这些,是因为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一直没说话的魏泽问道。 “不急,你们听我说完。” …… 烈托看著面前的夫妻,再一看自己身处的环境,想来自己应该是被这二人所救。 “多谢出手搭救,这份恩情必当相报。” 炎青笑了笑:“你倒在路边,总不能置之不理。” 一边的晚娘见人醒了,插话道:“你们聊,我去准备一桌菜。” “不知恩人姓名,来日,我好报答。” “报答之言就不再说了,粗鄙之人,贱名炎青。” “我无姓,名四水。” 炎青知道这个名字並非此人真实姓名,不过,也能理解。 两人交谈间,炎青得知对方是被族人暗算,中了毒,一路逃到北楚境內。 “我见你虽醒了神,身体依然虚弱,只怕余毒未清,不如先暂住我家中,等身体康復再做打算,如何?”炎青说道。 “如此甚好,只怕叨扰,炎兄不如问问嫂嫂。” “我娘子心地最善,四水兄无需担忧,只管安心养伤。” 正说著,外面响起女人的声音:“阿哥,你们出来,饭摆好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两人出来,只见桌上摆著三副碗筷,两盘鲜绿绿的素菜,一盘醃肉,並一碟子揉的野菜。 “上次你买回来的肉我分作几份,醃製了一些,今儿拿出来你们吃。” 两个男人相互让座。 晚娘看著笑道:“你们还客气上了,都快坐下吧。” 两人坐下,炎青倒上两碗酒,正待將一碗推至四水面前,被妻子出声拦住。 “阿兄,这位郎君可不能喝酒,才醒来的哩!” 炎青一拍脑门:“一高兴就忘记了。” 烈托微笑地看著眼前这一幕。 “炎兄,你点一滴酒入水里,我便以水代酒了。” “再好不过。” 桌上,几人吃著,也不拘谨,相谈甚欢,隨意自在。 吃罢饭,烈托回了屋中歇息。 就这样过了几日,这日,晚娘见男人进了屋,一边收拾著碗筷一边对自家汉子说道:“阿哥,他在咱们家这样吃喝也不像样子。” 女人不知,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被屋里的烈托听了去。 他如今身无分文,在別人家白吃白喝,长久下去,谁受得了?心道,不如明日就此离去,等回去了,再派人来答谢他们夫妻二人,到底救过他。 正想著,却听女人又说:“我再多做几幅刺绣,你拿去店里换些钱两,买些肉食,他身上还带著伤,怎么能让他跟著咱们天天清汤寡水的。” 烈托猛地一怔。 他的父亲,乌塔的头领,膝下子嗣眾多,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宫婢,偶然间得了一次宠幸,然后有了他。 母亲並不得父亲的宠爱,对他这个孩子,不仅没有该有的关心,反而十分刻薄,总认为是他不爭气,父亲才不重视他们母子。 只有父亲偶尔过来的一两次,母亲才会表现出言不符实的关心,这种浮於表面的关心,太可笑了,比灰尘还要轻。 兄弟之间更是尔虞我诈,恨不得將对方置之死地,这次他差点丧命就是拜那些人所赐。 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未体会过被人关心的滋味。直到刚才那一下,明明那样轻柔的话,却狠狠撞到了他的心上,撞得他生疼。 深夜,各人都睡去,偶闻几声犬吠。 烈托起夜,放水,推开门出到屋外,一转头见隔壁的窗纸上仍映著微弱的光,一道纤细的身影投在上面,垂著颈,手上还在做著绣活。 房里,男人呢喃不清的声音传来:“睡吧……” “还有一点,我做完了,你明儿好拿去换钱,再买些好的鲜肉,给阿四补补身子。” “嗯……” 烈托闭了闭眼,慢慢走到院中,抬起头,看著天上清明的月,缓缓呼出一口气。他的身体渐愈,留在此处的时日不多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烈托的身体恢復得差不多了,常帮著这个家做一些力气活,譬如打水、劈柴。 晚娘不让他做,他只说:“炎兄在外赚钱养家,嫂嫂在家中又要操持家务,我不出点力气,怎么好待著?” 晚娘也不好再说。 这日,吃罢晚饭,晚娘先去房中歇息,两个男人继续喝酒,喝了不少酒,喝得脸红红的。 “炎兄是个有福之人。”烈托说道。 “如何说?” “有嫂嫂这般好的人相伴,不是福是什么?” 炎青喝酒的手一顿,看向烈托,醉醺的眼在这一刻却无比清明。 烈托掩住心虚,岔开话头:“明日,我便离开了,望你夫妻二人今后的日子和睦顺意。” 炎青笑了笑:“承四水兄弟吉言,几时你来,咱们再大醉一场。” 两人又说了许多话,夜已深,开始下露水,两人分別睡去。 烈托和衣仰躺於榻上,寂静的夜里,一点点的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晰。 土墙那边,粗粗浅浅的气息交织,细细娇喘,听出来女人在极力忍耐压抑,但仍是从喉咙间溢出,破碎且无力。 烈托伸出一掌,缓缓贴上那面墙,好像手下的墙体是柔嫩的肌,黄粉粉的,温凉凉的。 好一会儿,那声音歇了下去,村里的狗却开始狂吠。 院门被踢开,几个黑衣人衝进院內,又衝进屋內。 烈托一个鱼打挺,起身,躲於门后。 听到声响,炎青从臥房出来,手里拿著一把宽背刀,在微弱的夜光下泛著寒光。 黑衣人相互看了一眼:“是不是?” “不管,杀了再说。” 黑衣人一拥而上,本以为一两下就解决了,不想这个男人是个练家子,身手不错。 晚娘在房內,一颗心紧紧揪著,眼里浸满了泪,阿哥让她不要出声,躲好了,可她没办法看著他一人在外面拼杀。 每一下的金属碰撞都在削弱她的呼吸。直到男人的一声闷哼,她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扑在丈夫的身上。 烈托隱在门后,时刻注意外面的打斗,在看到女人衝出后,眼见刀剑马上要落到她的身上,终於现身。又是一番血肉廝杀。 炎青身上已受了多处伤,有一条腿直接被棍棒打折了,膝盖的骨头全部碎裂。 男人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正在与黑衣人搏杀的烈托,似是下定某种决心…… 第116章 吾妻 炎青伤了一条腿,他知道自己跑不远,更没法带著妻子跑,看了看正在同黑衣人搏杀的烈真,回头又看了一眼妻子。 “晚娘,吾妻,你要活下去!” 说罢,男人拖著残腿,挥出宽背刀,替烈托挡住一波衝击:“你带她走。” 烈托怔了怔,炎青咬牙吼道:“带她走!快走!” 烈托不再言语,一步衝到女人面前,將她扛於肩上,任她如何踢打、撕咬,衝出了屋子。 “阿哥——” “阿哥——” 迴响的只有女人沙哑绝望地喊叫。而屋內的黑暗中,刀剑的挥砍下,是一个丈夫为妻子挣下的生机。 …… 禾草静静听著,心情复杂,有些想要落泪,回想起,那幅绣画,破损的地方正是一名男子,布衣大刀,发隨风动。 那名叫晚娘的女子,心里从未忘记自己的丈夫,才会绣出那样的绣图,江山图上有群山,群山脚下有一处房屋,屋前站著一人,那便是她日思夜想之人。 她將他绣於画上,如同他还活著。 一夜之间,改变了三人的命运,夫妻分离,阴阳相隔。而那位叫烈托的男人,因得了夫妻二人的救助,捡回了一条命,回到部族,歷经万难,最终成为下一任的乌塔王。 烈托应该十分喜爱晚娘,甚至妒忌她心里仍装著那个已经逝去之人。 只是不知道,后来的晚娘又遭受了什么,成了烈托的宠妾,还怀了他的孩子,孩子出生后,晚娘一定是鬱鬱而终。 正在禾草黯然伤神之际,魏泽平静地问道:“二王子说的是什么忙?” “放心,不是什么难事,也不会为难大將军,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烈真说道。 魏泽不同於禾草的感性和心软,在他看来,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地,听人说话,要往深了听,不仅要分辨话里的真假,还要弄清说话人的意图。 像烈真这样一个从小生活在权力漩涡中的人,可不会拉著他们,只是为了讲一个悲情故事。 魏泽並不答话,只拿眼看著他。 烈真缓缓开口:“你们帮我找一个人。” “何人?” “我的母亲,就是故事里的晚娘……” 禾草以为自己听错了:“二王子,您的母亲不是已经……” 烈真摆了摆手:“我一开始並不知道,直到有一日,我听到父王酒后自言自语,他说『为何要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了那个人?』” “我猜测我的母亲並没有死,只是离开了,而且我打听过,母亲的院中曾经出现过一位跛脚老奴。” 魏泽端起茶慢慢呷了一口,语调中听不出情绪:“二王子是怀疑那个跛脚老奴是炎青?” “不无这个可能,我知道魏將军手下能人眾多,烦请將军替我打听母亲的消息,这份恩情,一定铭记在心,日后,我烈真可以不认北楚,却只认你魏泽这个人。” “二王子的示下,外臣放心上了,等回了北楚,立刻安排人手找寻,只是,多年过去,找起来有些难度。” “不打紧,將军尽力即可。” 几人又说了几句,最后散去。 从宴厅出来,禾草一直没说话,走到一个泉池旁,停下脚步。 “你要替二王子寻母吗?” 魏泽回过头,问道:“怎的?” 禾草乾脆坐到池边,弯腰掬起一捧水,拍了拍脸,让酒热散去一点,被水洗过的脸在月色下更显清丽。 “如果那个炎青还活著,也许二王子的生母並不想回到王庭,你把人找回的话,对她未必不是一种伤害……” 私心讲,如果魏泽將人找回,烈真承了他的情,对魏泽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烈真日后將是他最大的助力。 可是这次,禾草並不想魏泽將人找到。 魏泽坐到池水边,言语中透著不在意:“你还真信了他的话?” “什么意思?”禾草把眼一睁。 “好好想想,如果那女人真的还活著,乌塔王不知道去寻找?而且这么多年了,如果人真的还活著,怎么会找不到?” “所以你的意思是,烈真在骗我们,可是……这又是为何?难道表面上让你替他寻亲,背后別有所图?”禾草焦急地看向魏泽。 “倒也不至於。” “那是为何,哥儿,你就別卖关子了。” 魏泽见她对这件事显得过於上心了,笑了笑:“所有人都知道那位王妃不在人世了,连乌塔王亦只能靠绣画缅怀,二王子靠什么认定他的母亲还在人世?仅仅因为乌塔王酒后的一句醉话?我是不信的,多半只是烈真思母心切,自我安慰罢了。” 禾草停顿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烈真是自己胡乱猜想?可乌塔王的那句醉话如何解释?” 乌塔王在醉酒后说:为何要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了那个人。 “看怎么理解了,『走』这个字的意思也可以是“死”的意思。” 禾草吸了一口凉气,今晚魏泽的话让她十分不舒服,比这池中的水,比那天上的月还要生冷。 魏泽在很多时候,表现得太过冷情,只要是他不关心的人或物,很难从他身上寻到人情味。 “我信!我相信王妃还活著,只是隱居起来了。” 魏泽抿了抿嘴,他跟她说不清,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爭论下去,也没必要太上心。只是,接下来不管他说什么,禾草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的房间不在同一个院落,从岔路口分开,各走各的。 俗话说得好,刀子不扎到自己身上,哪里知道疼。 世事无常,魏泽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日,苦楚会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结结实实地疼了个半死…… 第117章 脸红 过了几日,大队人马开始返程,其中还有护送阿丽娜公主的队伍。 队伍行了几日,中途停下休息。 禾草走下马车,找了一块空地坐下,环顾一圈,发现魏家两兄弟立在一条溪河边,不知在说什么。 这时,一个清丽的声音从后响起。 “我知道你是谁……。” 阿丽娜从一开始就在观察这个北楚女子。自然也派人打听了她的身份。 “我著人打听过,你是魏將军父亲的小妾,所以,你是他的……也就是你们北楚人口中的小娘。” 禾草抬起手,遮住阳光,微仰著脸,看著这个衣著鲜亮的少女。 “不错。” 少女得意地笑了起来:“我还担心你是他的妻,这下我放心了,因为我心悦於魏將军。” “你心悦他,就去跟他说,我虽是他的小娘,却当不得家,也不能替他做主。” 动物感知到威胁时,会下意识全身防备,人也一样,禾草的身上长出了几根刺,专门提防这个公主。 阳光透过树隙,斑驳到禾草的脸上,她眯了眯眼,这里的阳光太晃人眼睛。 “你……”阿丽娜没想到,这女子说起话来轻柔柔的,却呛人的很。 少女坐下,纤长捲曲的睫毛下,是一双鹿儿般清皎的眼,同禾草对视著:“我看出来了,你虽不是他的妻,但他心悦你。” 禾草扬起一边的唇角,轻笑出声:“公主此话说得奇怪,一会儿说我是他小娘,一会儿又说他心悦於我,恕妾身不明其意,这话让人不解。” “有何不解的,虽然我乌塔部族没有这个习俗,但在其他部族中,父亲死后,儿子是可以继承父亲的一切財產,包括女人。”少女说出这话时,语调平常。 “在说什么?”正在这时,魏泽走了过来。 阿丽娜笑道:“魏將军,我还没去过北楚,听人说北楚有茶楼,还有画脸唱戏的,等到了北楚,你可不能丟下我不管,须带著我好好玩赏。” “好。”魏泽回道。 少女因这个“好”字,开心得脸都红了。 休息过后,眾人再次出发,刚走没多久,突传闻得急骤而来的马蹄声。放眼一看,足有几十人之多。 这些人一句话不说,上来就砍,魏秋带著护卫前去应对,而魏泽守在禾草马车边不动。 这时,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彪人马,他们目標明確,直接冲公主的车驾而去。 禾草听见外面兵器相交的噌鸣声,还有人的惨叫声,慌得掀开车帘,外面已杀成一片,而魏泽骑在马上始终立在她的车边。 禾草转眼看向另一边,一伙人正朝那位阿丽娜公主的车马衝杀,车驾边的隨护已有抵抗不住之势。 豪华的马车里是女人恐惧的惊呼声。 “哥儿,你快去,她那边危险。”禾草倒不是多好心,这个公主是死是活,她不在意,死可以,但不能在魏泽的跟前出事情,否则这一趟白忙活了。 这些人就是衝著阿丽娜来的,只要阿丽娜出了事,乌塔王和魏泽谈的所有合作事宜就泡汤了,包括魏泽和乌塔二王子烈真之间的互利计划也將不復存在。 “无事,我看顾你。”魏泽说道。 禾草又张望了一眼,阿丽娜的护卫已经死伤大半,女人在车架內发出惊恐的叫声,而魏秋还在前方抵挡另一波人马,完全抽不开身。 “你怎么这样个人,我说的话,你几时听过?!”禾草也急了,见他仍不动,掀起车帘就要下车:“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 魏泽忙將她拦住,生怕她出来:“你在里面坐好,我去。” 说罢,魏泽抽出腰间长剑,打马衝到另一边,只见剑光斜影,將其中一人砍於马下,其他刺客立刻迎了上去,出手狠毒,全然不要命的架势。 禾草顾不得许多,从包袱中取出弹弓,將小石子上好,紧紧拿在手中。 几个刺客眼看在魏泽面前討不到便宜,而另一边的马车只有几个护卫看守,便飞身到禾草的车马前,提刀就砍。 其中一个护卫跌倒在地,头上的尖刀下一刻就在落下,突然那个刺客不知怎的,捂住额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就这一个停顿,护卫反手就是一刀,刺客被砍杀倒地。 另一刺客找到空隙,衝破围护,近到马车跟前,身后的护卫想要阻拦已是来不及,却见马车帘骤然掀起。 禾草屈膝半蹲在车架上,双唇紧抿,手中弹弓拉满。不待刺客近身,指尖一松,那刺客惨叫了一声,捂住一边的眼睛,指缝间冒出血来。 护卫赶上,一刀砍去,结果了刺客的性命。 一炷香的工夫,刺客被绞除得所剩无几,只有几个还在垂死挣扎。 不承想,其中一刺客攀上了车架,驱使著马往前狂奔,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禾草整个身子仰倒回马车內。 魏泽呼吸一窒,什么也顾不得了,打马扬鞭,朝禾草飞驰而去,很快追赶到马车旁,將刺客斩落,正待要跃身过去,勒住韁绳。 车轮下突然多出一块大石,直接將马车顛翻,整个车厢侧倒在地面。 魏泽滚鞍下马,掀开车帘,进到车里,女人就那样歪靠在地上,一动不动。 魏泽颤抖著手,將她扶在自己怀中,轻轻唤了一声。 “禾儿?” 女人没有任何回应,额头磕破了,血流了半张脸,脸色惨白,已经没了意识。 魏泽將人从车內抱出,阔步云飞,走到阿丽娜的马车前:“下来!” 阿丽娜见魏泽麵皮紧绷,眼眶猩红,心里猛地一缩,突然有些惧怕眼前这人,像是地狱来的阎罗。又见他怀里的那个女人,双目紧闭,血污了脸。 魏秋知道出了事,把隨行的医者拉了过来,那医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医者进到车內,见伤者被抱在大將军怀中,建言道:“大將军不如把病人放平整。” 魏泽这才慢慢放下禾草:“你快看她,有没有事?” 医者先擦净禾草头部的血,细细查看:“创面有些大,而且很深,我先给她包扎,將血止住,眼下只能观其外伤,就怕经这一撞,脑中积存淤血,具体如何还有待慢慢观察。” 魏泽走下马车,魏秋立马上前问道:“姨娘怎么样?” 少年的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担忧和急躁。 魏泽看了他一眼:“你和公主在后面慢慢走,我带她先回。” “是。” 魏秋虽也担心,却不得不遵从兄长的命令。 魏泽驾著阿丽娜的马车,带著医者,往羊城赶去…… 第118章 我和你睡 禾草的伤看著是皮外伤,但因为创面太深,人一直昏迷不醒,这也是魏泽最担心的。 中途迷迷糊糊醒了几回,又晕睡过去。 等到了羊城,魏泽將人送入房间。 “让王英来一趟,快去。” 侍画连连应下,不多时,请了王英来。 王英来了一看,先前还好好的一个悄脱脱的小娘子,就这么气息微弱地躺在床榻上。 “怎么样?”魏泽问道。 “將军別急,我先开一方服用的药,药性会有些强,让她喝两天,其他的只有等清醒过来再说。” 王英写下方子交给下人。 侍画將药熬好,端至床前:“爷,药煎好了,我来服侍,您下去歇息会儿。” 几时见过主子爷这般狼狈,额前垂下的几缕髮丝下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这么远的路赶回来,只怕眼都没合过。 魏泽摆手:“我扶她起来,你把药慢慢往她嘴里喂,能喝多少是多少。” 侍画用调羹舀著汤药送到禾草嘴里,流了下来,一碗下去,只喝下小半碗。 这药倒是见效快,到了第二日,禾草慢慢转醒了。眼一睁,看著一个头髮凌乱,眼睛乾涩疲惫的人坐在床头,正看著她。 男人见她醒了,笑得跟孩子一样。 “怎么我睡了一觉,你就丑成这样了?”禾草慢慢朝男人伸出手。 魏泽抓住她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也不说话,就那么看著她。 “你休息去,別守著我,我一来什么忙也没帮上,还给你找麻烦,怎么样呢。” “我和你睡。”魏泽说道。 禾草往里面移了移,魏泽宽去外衣,侧躺在她的身边,也许是因为她醒了,魏泽紧绷的神经终於鬆了,一沾上床,便睡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太累的缘故,男人的呼吸比平日重了许多,还打起了呼嚕。 过了几日,禾草额上的伤好些了,胃口也恢復了,至少从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王英又开了几副药性温和的药,让人熬煮了她喝。 侍画和三月比往日更是尽心百倍地照料,什么补血的,养气的,顿顿让厨房变著方儿的做。 禾草见自己无事,把魏泽撵回军营,不让他再守著自己。 …… 又过了几日,魏秋带著阿丽娜到了羊城。 羊城比边关应城好太多,算是內陆城镇,阿丽娜一路过来,眼睛都不够看的,见到什么都无比新奇。 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出过乌塔,她对北楚的印象全是从二哥那里得知的。 今日一看,果然有趣。 “阿丽娜公主,客栈已定下,不如先去安顿下来。”魏秋说道。 “大將军府邸在何处,我要住他的府中。” 魏秋眉头轻蹙,大哥走之前交代过,若阿丽娜有什么要求,只要別太过分,依从她。 魏秋应下,將阿丽娜安排进了府宅。 转身就去了禾草的院落:“姨娘呢?” “回二爷的话,去王娘子院子了。”侍画回道。 魏秋转身又去了王英的院子,还没进去,听到女人轻快而明亮的笑声,一进院门,见禾草坐在椅子上同王英聊得正欢。 “秋哥儿,你什么时候回的?”禾草笑道。 魏秋阔步而来,走到禾草跟前,蹲下,轻声问道:“姨娘的头还疼不疼?” 禾草抚了抚额:“王娘子的医术好哩,我喝了两天药就醒了,现在头不疼了。” 又想起什么:“你那日冲在前面,身上有没有伤到?让王娘子看一看。” “臂膀上受了一处伤,回来正要找王医女看看。”魏秋看向王英。 王英眼中微闪了一下:“你隨我到屋里来。” “不必麻烦,就在这院子里瞧罢。” 禾草起身,找了个理由迴避:“我先回院子,对了,那位公主也住进来了?” “嗯,安置好了。”魏秋说著,脱去外衣,再看过去,发现禾草已经离开了。 王英仔细瞧了他的伤:“有几处伤得厉害,不见好的样子,给你上一点药先,这几日到我这里来换药吧。” 魏秋“嗯”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王英怔愣了一下,把眼睛撇向別处。 魏秋直盯著女人的面目看,突然站起身,少年的身高压出王英好一大截。 “我见过你,那日救我的是你,对不对?”魏秋停顿了一下,笑道,“你不说话,那就是了。” 王英身侧的手捏了捏:“我是医者。” “嗯,之前认错了人,以为是那个茹夫人救了我,想不到是你,王娘子以后若有任何困难,告诉我。”魏秋声音清朗,没有半点拖沓。 王英不说话,替他上好药。 魏秋重新披上衣衫,道过谢,出了院子,王英看著男人离去的背影轻轻嘆出一口气,久久才收回眼神。 魏秋在宅子里隨意扒了几口饭,也不作休息,带著人手就去了军营。 夜深,下起了露水。 旷野阔地,营中火把高燃,当值军兵交替巡视。 主帐中。 “此次刺杀,只怕是西縉安排的。”王谦说道。 魏泽一手搁在桌案上,一手撑在膝上:“有这个可能,也有可能是大王子烈吉。” 王谦点头:“公主死在我们手上,乌塔王必將迁怒我们,没了我们,二王子势孤力薄,大王子也就没了威胁。” “先生去一封信於二王子,只把刺杀经过讲出来,后面的事,他知道该如何。” 王谦应下,二人正说著话儿,魏秋进到军帐內,见他大哥正和谋士王谦灯下商討著什么。 “大哥。” “人安置好了?”魏泽看著手中的舆图,淡淡问道。 “住进了羊城的府宅。”魏秋近到桌案前,放下马鞭,盘腿坐下。 魏泽抬眼:“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无碍。” 王谦笑道:“小將军一身武力,恢復得快,不像我这等朽木,跑几步就去了半条命。” 魏秋嬉笑道:“王大人说话做事倒是和名字相称,太过谦虚。” 王谦先是一愣,接著抚须笑起来。 “大哥,我是不是不用回去了?” 魏泽不回答,如同没听到一般。 魏秋便知道这是默认了:“如今乌塔那边已经谈定,不担心他们和西縉联合,那咱们是不是可以主动发兵西縉了?” “小將军问得好,下官正同大將军商议些事。”王谦说道。 魏泽指著地形图南面的一片区:“泗阳城曾是我北楚的地界,如今也该让他们归还了。拨你两千兵马,你可攻下泗阳城?” “不需大哥操心,一定拿下。”魏秋欣喜道,总算可以上阵廝杀了。 王谦笑道:“魏小將军別慌,大將还有话儿交代与你。” 高烛下,灯芯燃出噼啪响,不知魏泽说了什么,对面的魏秋先是瞪大双眼,接著嘴角越扬越高,抚掌连说了两个“妙”字…… 第119章 羞辱 泗阳曾是北楚的国土,后因北楚兵败西縉,割地陪让。 魏秋带兵在泗阳城外二十里安营扎寨,泗阳城墙上的巡兵探得有兵驻扎城外,赶紧向守城將领报备。 灯火辉煌的厅堂上,美艷舞女,轻纱赤足,妖嬈舞姿,旋转不停。 几个披髮男子,著皮革,露半臂,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纹有不一样的动物图案。 泗阳城的守將皆是西縉人,西縉大族中的男性会在成年之后纹上自己家族的图腾,有鹰、熊、狼等,一个是信仰,另一个也是身份的象徵。 厅堂上的几名男子,面目深阔,皮肤黝黑,高声笑谈。 门外突然进来一人:“报——” 正堂上的男人挥手,暂停了歌舞声乐。 “何事如此慌张?” 那人急喘著气儿:“大人,城楼下有军兵。” 男人猛地站起,因起身的动静太大,带著掀翻桌面。 “隨我前去一看。”男人到城门上,只见远处的夜幕中灯火灼灼,阵势庞大。 “大人,只怕是北楚军。” 泗阳城守將,伯古,在泗阳守城多年,从不將北楚兵马放在眼里,哪怕前一阵,北楚贏了西縉两场战役,在他看来,也不过侥倖而已。 “一群鼠辈,怕他们?隨我出城应战!”伯古怒喝。 另一人道:“天已黑,看不清明,不如等到明日再出城一较高下。” 这人面目平柔,不似西縉人长相,名阿布。 伯古把眼一瞪:“天黑如何?!我双眼蒙上也能於千军中取楚贼首级。” 那人便不再说了。 伯古虽性刚猛,却也並不是无脑之辈,率一千人马出城前,嘱咐:“待我出城,立马关闭城门,非我叫喊,不可打开城门。” “是!”其他几將应答道。 城门打开,伯古率一千骑兵衝杀而出,身后城门关闭。 一路衝到几十里外的狭路口,四下一看,那里哪有什么人,只有一堆孤立的火把。 “不好,中计了!退!” 然而,为时已晚,伏在两旁山埠处的楚兵喊声震天,大小山石轰隆隆滚落,縉兵或被山石砸死,或马匹受惊,滚下马身,被马踢踏而亡,死伤多半,剩下的部分人马连连撤退。 谁知另一路楚兵早在后方打下埋伏,待縉兵撤退之时,斜杀而出,截断他们的退路。 伯古见当头一人不过一年轻小將,並不放在眼里,提刀拍马杀去。 魏秋挺戟纵马相迎,伯古因大势已去,又心急拨马回城,乱了方寸,数十回合,被魏秋刺中落马,待要往回跑,被魏秋从后一个横刺,斩了头颅。 “鸣锣,收兵!” 魏秋带兵回到营寨。 他按大哥所说的,在狭路处设火把,诱敌,然后分三路兵马,两路伏於狭路边的山埠,第三路兵伏於后方截杀。 眾副將激动,对魏泽佩服不已:“大將军神算,好计谋!果然让他料中了。” 泗阳城墙上,守將见先时还有喊杀动静,到后面,静了下来,不知战况如何。 奈何夜间,看不清楚。 正在探望之时,城关下忽然有了动静。 城头弓箭手射下火把箭,问道:“城下何人?” “我们被楚兵埋伏了,快快开门,让我等进去。” 城上几个西縉將领往下定目一看,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清,但那些人却是穿著西縉兵甲。 “快去打开城门!” “等一下!”先前那个叫阿布的男子出声。 其他几个西縉將领,喝道:“下面是我縉兵,为何不让开门?你是何居心?” 他们早就对这个北楚人不满,只会耍嘴皮子的书生。 “各位將军不急,只恐有诈,伯將军曾下令,非他喊门,城门不可开。” 那几人便闭了嘴,但心中仍是不服。 城门下的士兵见叫不开城门,跑开了。 几十里开外的营帐中,魏秋和手下眾將商討:“倒是小瞧了他们,居然不上当。” “今晚大家先略作休整,明日再计议。”魏秋说道。 眾將领命退下。 次日,魏秋带人前去攻城,不承想泗阳城高垒不战,久攻不下。魏秋只好带兵暂退。 正愁眉之际,魏泽在左右隨护中来了,魏秋將眼下情况备述。 “辛苦了,做得不错。”魏泽说道。 魏秋得了他大哥的夸讚,振了振肩膀。 几位副將见魏泽来了,全都齐聚帐中,升帐议事。 “大將军,那泗阳城深沟高垒,坚守不出,若一直攻不下,对我方不利。”其中一方脸副將说道。 “一直僵持不下,我兵粮草不继,军力渐乏。”又一黑脸副將说道。 魏泽点头:“各位將军所忧甚是,伯古和他的几个手下有勇好冲,却无谋,需得使用计策,如今伯古已死,剩下的几个心里早已按捺不住,不足为惧,你们这般……” “得令!”眾人应声退下。 泗阳城头,西縉守將见北楚兵又来,招手让弓箭手准备,然而那些楚兵只行到射程外,便不动了。 正当西縉兵疑惑之际,北楚兵站立排开,开始敲鼓鸣锣,喊声震天动地,余音迴响不绝於天地之间。 “縉人军兵齐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 城头縉兵听罢,气得个个跌脚,骂爹骂娘。 北楚兵继续叫骂,阵中出来一骑兵,纵马上前,从马项下取出一物,在空中抡了三圈,呼喝一声,对著城门拋去,那物滚落在地。 城上眾人一看,大惊,正是守將,伯古的首级,双目怒睁,面目紫胀,似是在怒他们懦弱无能。 几位西縉將领恨得更是两眼泛红,怒喝道:“区区楚兵,竟敢如此羞辱我等,开城门!隨我迎战!” “此乃计谋,万万不可中计啊!”那位叫阿布的北楚谋士,急忙赶来。 “你这北楚小人,贪生怕死,还要拖累我等?害我西縉军兵顏面全无,被人羞辱至此,早就看你不顺眼,不杀你难解心头之恨,今日就先杀你祭旗!” 那西縉守將拔出弯刀,眨眼之间,將谋士斩杀。 泗阳厚重的城门隨之大开,几个西縉將领带兵马衝出,北楚兵马早已布好阵势,两军杀成一片,尘土遮天蔽日。 山埠处立著两人,高地观之。 “魏小將军勇猛过人,將才也。”王谦说道。 魏泽点头:“有长进。” 这类小役,魏泽只需观战,无需亲自出马,西縉兵马最终不敌落败,北楚夺得泗阳城池。 消息传回西縉…… 第120章 红透透 西縉王宫的议事侧殿內,上首坐著一体型微胖,肃穆威严之人,正是西縉王,他的下手坐著几名身著西縉官服的男子。 “泗阳城被攻破,如之奈何?”西縉王手撑额道。 其中一官员道:“我大縉国何时惧他北楚,恳请陛下直接出兵,杀到北楚,收回失地。” 另一官员道:“你说得容易,將士远征,不需粮草輜重?你来出?” “你……难不成就这么吃哑巴亏?” “这个魏泽小儿实在厉害,我军已在他手上吃了三场败仗。” 这时有一人说道:“魏泽此人可谓是不世出之人才,不能硬对上,他这类人无非是,你强,他更强,既然他能用计谋,那咱们也用计。” 西縉王和几个官员全都看向那人,只是,不知是何计谋…… 泗阳城被夺回,魏泽带兵进到城內,城內的北楚百姓全都跪下迎拜。 泗阳被西縉侵占期间,他们这些北楚人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西縉兵横行霸道,根本不將他们北楚人当人看待,家中若有女儿的,稍有几分姿色,就会被抢进守备府中。 家人只能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妻女被抢夺。还不能反抗,只要反抗,要么被拉进地牢关起来,要么直接杀了。 他们盼不到重回国土,不过是有一日活一日,想不到能在有生之年,等到了这一天,如何不喜。 魏泽一眾人进了泗阳公廨,交代相关事宜,留出部分兵力守城,便迫不及待回了羊城。 进了府门,快步往內院走去,走到一半,突然衝出来一人將他拦住。 “魏將军,本公主来了这许多时日,你总该儘儘地主之谊吧。” “公主还请见谅,公务缠人,无法分身兼顾,离去时我曾交代此地官员,必要好好陪侍,可是招待不周?”魏泽说道,眼睛不时看向不远处的院门。 “我不要他们陪同,將军现在总该无事了吧,可否陪我四处逛逛?” “稍候,容我更衣。”魏泽不待阿丽娜回答,错身而过,迈步向前方的院子。 来安、来旺见自家主子回了,连连上前请安。 魏泽一言不发,径朝屋內走去,推开门,却没见到心念之人。 “人呢?” 来家兄弟自然知道问的是谁:“一早就出去了。” “去哪儿了?”男人又问。 “同王医女一起出去的,去哪儿就不知道了。” 魏泽“嗯”了一声,走进房內,坐了一会儿,手指放在膝盖上有一下无一下的点著,又起身在房內来回走动。 “替我更衣。” 更衣毕,几人出了院门。 魏泽看著面前的人,脚步不停:“你还没走?” 阿丽娜眨巴著眼,跟了上去:“不是你让我候著的?” 魏泽点头,几人出到街上,一路缓行。路上有百姓认出魏泽,俱躬身行礼。 阿丽娜走到一处摊位,见上面的小玩意有趣,便停下来观看,等再抬起头时,魏泽已经走到前面了。 “魏將军,你走慢些。”阿丽娜跟了上去。 魏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正走著,迎面行来两人,正是禾草和王英。禾草在宅子里閒来无事,便日日隨王英出诊,还能替她搭把手。 禾草看向魏泽,眼睛又瞟向旁边的阿丽娜,既然遇见了,总不能当没看见,走了上去:“几时回的?” “才回。”魏泽回道。 一边的王英向魏泽行礼,魏泽頷首,禾草和王英又向阿丽娜行礼。 “既然碰上了,一起吧。”魏泽说道。 几人慢慢在街上走著,阿丽娜发现,刚才还脚步匆忙的魏泽,这个时候却慢了下来。 禾草见一小摊上的首饰做得很別致,便和王英驻足挑选,魏泽则站在后面等著,一边的阿丽娜脸黑成了锅底。 禾草拿起一根簪子在鬢髮间比了比,拿眼问王英。 魏泽看了两眼,把脸別过一边,看街面。 两人又挑拣了一会儿,阿丽娜也看馋了眼,加入两人中。 逛了一会儿,几人寻了一家酒楼,上了二楼,要了一间半开放式的雅座。 不一会儿,饭菜上齐,菜色看著不错。 席间阿丽娜说个不停,一会儿说这个菜不怎么样,一会儿说那盘肉不太新鲜,又或是水果不够甜。 禾草要是没吃过乌塔的瓜果,还以为这位公主是在找茬,但她说得没错,和乌塔的水果比起来,北楚的鲜果甜度不够。她也有些想念在乌塔吃的那些瓜果。 正想著,一只大手从桌下探过来,將她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薄绸的衣料下,男人腿肌紧绷,温热透过凉凉的衣料传到她的掌心。 她想要抽出手,却挣脱不得,动作又不敢大了,怕人看见。 禾草斜瞪了他一眼,魏泽却跟没事人一样,端起酒杯喝著。 她无法,只能由著他抓著。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手心起了一层薄汗,他抓著她的手,在裤上擦了擦,竟带著她的手探向自己的大腿內侧。 禾草指尖一颤,在他的腿上掐了一把。魏泽手一顿,杯盏边的嘴角扬起。 几人吃罢饭,回了府宅。 刚进到屋內,魏泽就寻了上来。 禾草笑道:“你別想,我这几日不方便。” 魏泽眉峰一挑,这个属实没想到,拉著她到身边,低声道:“那你帮帮我……” 说著將怀里人儿的手往身下带去,女人的指尖仿佛被烫了一下,脸颊飞红一片,又见他的面上也有些发红不自在。 禾草被他抵到床栏,乾脆闭著眼,一张脸烧得红透透的。 男人呼吸渐沉,將头埋在她的项间,结实的手臂圈住女人的细腰。呼出的气息在女人横亘的锁骨间,化成了一汪琼液。 此时,屋外突然响起说话声:“魏大將军可在屋中?” 禾草一惊,忙要收回手。 “別停……她进不来……”魏泽咬著她的耳,將她的手又带回。 第121章 越野越好 阿丽娜看著面前的小廝,气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快快让开。” 来安低下眉目,语调平平:“公主息怒,將军已经歇下,没有通报,不得入內。” “那你快去通报,我有事找他。” “公主怕是没听清,將军已经歇下。” 阿丽娜看著眼前之人,明明只不过是个小廝,离近了却让人害怕,无论她气势再足,始终无法往前进一步。 外面的人仍在说著。屋內却又是另一番情景。 禾草待要抽回手,却被魏泽按住。 禾草见他目中似有痛苦之色,额上也出了汗,银牙一咬,豁了出去。 魏泽一手揽著她的腰,一手撑在床架上,床架上男人纤长的指慢慢攥紧,手背上青筋隱现。 他在她的耳边喘著,从喉咙间溢出一声舒嘆。 而在屋外的阿丽娜见小廝固执,寸步不让。她连身份都拿出来了,那小廝丝毫不惧。气得一跺脚,正要转头走掉,厢房的门开了。 “公主何事找我?”魏泽行到阶下。 “魏將军,明日能否带我逛逛你们这里的茶楼,然后再去一趟你们这边的青楼?” “茶楼可以带你去,青楼不行。”魏泽实在有些头疼这个乌塔公主。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隨时享 】 禾草不知道两人在外面说了些什么,只闻得那位公主欢喜地走了。 次日,禾草一大早没见到魏泽人影,以为他去了公廨,直到中午仍不见他回。 “你家主子呢?” 来旺先是一怔,言语中有一丝遮掩:“应该有什么事情,出去了。” 禾草摇了摇头,心道,除非魏泽特意交代,否则从来家两兄弟身上问不出来任何话儿。 一直到晚上,吃罢了饭,魏泽才回,一起回的还有那位乌塔公主,少女的欢笑声传遍了院落。 既然他不说,那她也懒得去问。 后面几日,日日如此,一大早不见人,直到晚间才回。 这夜,禾草早早睡下,魏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听到沐房內响起水声,过了一会儿,躺到她的旁边。 从衾被下探过手,將她拉拢贴著自己,手伸进她的小衣里。 “那个乾净了吗?” 禾草按住他不老实的手:“今日不想,有些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她为了打发他,隨口说道:“肚子。” “那你睡吧,我给你揉揉。”男人说著將手移到她的小腹上,隔著衣衫,轻缓缓地打著圈。 她懒得理他,闭了眼,半天睡不著,心里堵得慌,於是,拍掉他的手。 “我好得很,不需要大爷这般费心小意。” 魏泽抽回手,將她的身体转过来,朝向自己:“怎么了这是?” “我能气什么,不过一个乡野村妇,哪有资格跟大爷生气,大爷看我一眼,我就要烧高香了,哪敢生您的气。” “还说没气,这不是气话,是什么?”魏泽低声笑道。 禾草见他还笑,心里更加难受起来:“我不过说一句话儿,就是气了?有些人娇蛮著,怎么大爷能受得了?倒也是,別人是公主,能帮上大爷的忙,我是什么?除了会拿针线,什么也不是。” 她和他的身份摆在那里,直到现在,她还是缩在暗处,见不得光的,纵使他对她再好,她心里依然梗著一根刺,以后的事情都不敢想,一想就是扎得难受。 这种难受,也许源於自卑,也许源於不確定。 就像一块无法落地的石头,高高悬著,不知最后掉下来会不会砸到脚一样。 禾草说罢,见魏泽没了声音,抬头看去,微弱的光线下,男人的眼微微眯起,似在分辨她刚才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魏泽把腔调一转,带了丝流气:“大爷我就喜欢乡野村妇,越野越好,不喜欢什么公主。” 说罢將人提到怀里,禾草真犯倔起来,也是难哄得很。 一个想要把人抱在怀里,一个拼命往外挣脱。没多大会儿,两人身上都起了汗。 魏泽力气虽大,却不敢用在她身上,怕把她伤到,一时又哄不好,急得没奈何。 “到底是怎的?” 禾草也整累了,伏在他的肩头,微微喘著气,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你知道,我来你家,是以你父亲小妾的身份进门的,之后我又跟了你,你说,我们这样算什么?我不想再当妾室了,更不想当你的妾室。” 魏泽听不明白:“什么妾室,我可没让你做我的妾室。” 禾草把眼一睁:“所以说,你是打算就这么隱下我二人的关係?” 这一下他总算弄明白小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心里也有些气了:“我几时想隱瞒下来,一直都是你在遮遮掩掩。” 魏泽嘆下一口气:“我不会让你做妾室,只你一个就让我够受了,哪里还会有其他人?” “那个阿丽娜公主呢?” “她小孩子一般,哪有什么定性儿,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又喜欢那个。她来了,我作为东道,总要陪同几天吧,他父王肯让她跟著我,也是存了一份信任在里面,以后还要有来有往的。今儿一早就把她送走了。” “送走了?” “嗯,送走了,甚是烦人,哪有我家小草儿乖觉。”魏泽低头在禾草额上亲了一下,心道,也就是面上看著乖。 “你让她走,她肯了?”禾草又问道。 魏泽轻笑一声:“你以为呢!她自己也想回,你没见她在这里待不习惯,吃食和气候都適应不了,我一提让人送她回去,她巴不得一声儿。” 禾草扑哧一笑。 男人见她笑了,总算松下一口气,暗忖道,简直比打仗还难。 他哪怕是全副披掛,上阵杀敌,不管对方多强,都有办法应对,唯独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不气了?” 禾草別过头,一双手贴松搭在男人的肩头,魏泽摸到女人的腰间,鬆开系带,贴了上去。 男人施了力道,带著一点惩罚的意味,唯有在这一事上,他还能拿捏把控得住她。 “嘴巴恁的厉害,逼得人没法说话,还似不似这等无礼?” 第122章 夜色下的私语 魏泽动作来得突然,禾草反应过来后,如同活鱼一般,溜开了。 好事做了一半,岂有半途而废的,他如何肯干,乾脆起身,单膝跪在床榻间,將女人的一条玉腿掛在臂弯间,撩开衣摆,无理又霸道。 正在关要处,门被敲响。 “何事?”魏泽问道。 “爷,有信报。” 禾草趁机將腿从他的臂膀间收起,敛好散乱的衣衫,可一只脚仍被魏泽握在掌间,不肯放开。 “明日再说。”魏泽声音透著不快,指腹却在软绵绵的小脚上无意识地摩挲著。 “是京都来的急报。” 魏泽暗骂了一声,披上一件外衫:“你先睡。” 等魏泽出去后,她拉了拉衾被,京都的急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心里跟著不安起来。 不知道几更天的时候,床边有了动静,她知道是他,便蹭到他的怀里,喃喃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魏泽抚了抚她的背,轻声道:“我们要回京都了。” 禾草先还迷糊著,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我们?回京都?” “嗯。” “是有什么缘由吗?仗不打了?” 黑暗中,魏泽没再说话,但这份沉默反而透出一丝无奈和沉重。 “睡吧,夜深了。” “嗯。” 次日,一眾將领亲自登门,聚集到魏泽的书房。 “仗没打完,陛下为何突然调將军回京都?” “不用说,定是有小人从中挑拨。” “將军功绩卓越,退敌千里,难道让某些人眼红了?” 这些边关將领,脾性大,个个眼高於顶,一般人都不放在眼里,却唯魏泽马首是瞻,又是跟隨魏泽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只要魏泽一声令下,就是让他们揭竿而起,也没有不从的。 魏泽对他们稍加安抚,等一眾人退下后,留下王谦。 “其实將军不一定非要回京。” 王谦这句话说得含糊,可话里的意思很明了。 他手上有兵权,不必受上面那群人的辖制,一旦回了京都,势必要解掉兵权,彼时,只能任人宰割。 大敌当前,王谦想不明白,陛下为何突召魏泽回京都,换將乃兵家大忌。 “先有京都密报於我,近日京中盛传,说我在边塞甚得民心,百姓奉我为王,还有街边小儿传唱谣言。这阵风颳得突然,不简单。” “难道是西縉搞的鬼?” “不去想了,暗处敌人太多,兴许先是西縉起的头,却难说,没有其他的势力从后推波助澜,此趟京都一定要回,家眷都还在那边。” “可是,您这一去,只怕……”王谦是真心佩服眼前这位年轻人,全心跟隨於他。 魏泽走到棋盘边,看了两眼,轻抬手,將棋盘掀翻,黑白棋子哗啦啦滚落了一地,缓缓开口:“有些时候……敌人也可以是朋友。” 王谦眼珠在眼底一划,再次抬眸,生出笑意:“下官在此静候將军归来。” …… 禾草指著下人收拾行李,想起王英来,行到她的院中。 “我们要回京都了,这院子你住著,再见也不知是何时。” 她看出来了,王英对魏秋似是有些情意,但那小子不知道是装作不知,还是真不知。 王英这人性情太淡,喜悲不现於形,像魏秋这样跳脱的小郎君,总是喜欢热烈、鲜明的人和物。 “可否把我也稍上?”王英问道。 “你也回京都?” “也有几年没回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回京都探望阿兄。” 禾草如何不同意,她和王英早已处熟,路途漫漫,正好有人做伴,笑道:“那你收拾一下吧,明儿一早出发。” 两人说了几句,分开了。 晚夕时分,饭已备上,禾草见不到魏泽,寻到书房,並不见人,又走到后园中,凉风吹过湖亭,只见一白衣锦袍男子懒散凭栏坐著。看见她,点了点手,让她上前。 “饭备上了,怎么还只顾坐著。”禾草轻声说道。 他总是这样,无论遇到再大的事情,只自己一人承受,即使她问,他也不会宣之於口,所有人看见的他,是权势富贵於一身的显赫和风光,可是在她这里,只有心疼。 浅淡的霞光和渐浓的夜色交替,男人的眸色浸染不明光影。 “此次回去,我就和母亲坦白,咱们儘早把事情办了,好不好?” 禾草喉头髮硬,说道:“好……” “禾儿,如果我什么都没了,你还愿不愿意跟我?”魏泽问完这句话,认真看著对面的人。 禾草张了几次口,又眨了眨眼:“让我想想……” 男人直了直身体,显得有一丝紧张。 禾草眯弯眼,勾唇笑道:“你什么都没了,那就靠我养家了,咱们先小人后君子,说好了,你不能一天一件新衣裳,还有茶、酒之类的品质也要降降,不然我可供不起……” 魏泽將手肘撑在屈起的膝盖上,看著她笑。 “过来。” 禾草往他跟前凑了凑。 男人微微俯低身子:“叫声夫君听听……” 禾草咯咯笑出声,打在他身上:“哪里来得登徒子,好不要脸的货。” 说著转身走了,魏泽翻身落地,理了理衣摆,笑跟在她的身后。 因明日要起大早,还要赶路,吃过晚饭,两人早早歇下了。 晨间时分,起了雾,禾草坐於车中,想起自己前来边关时,从繁华的京都不远万里,来到这处边关要地,心中却是轻鬆的,甚至带著几分期盼。 他会为了和她吃上一顿晚饭,从军营打马风尘归来,天还没亮时又披著星光出门。 不管是应城还是羊城,明明是起战事的城镇,她却感到无比安心,因为有他镇守。 车马备好,禾草坐於车內,魏泽策马跟隨。 街道上站满了人,待车马行过之时,百姓们俱伏下跪拜,潸然泪下,即使有排兵拦著,场面仍然难以维持。 前面又涌出一大波人,跪拜高喊:“泗阳城百姓,前来相送魏將军!” 禾草被眼前的阵仗震撼到,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便是民心所向! 眼下,他们要回京都了,心情却没由来的沉重,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第123章 香软 车马缓缓驶出城门,歷经几月,终於到了京都。並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直到行至魏府大门前,看门的小廝仍是不敢相信,他们家大爷回了。忙不迭往里通报。 不等魏母得到消息,魏泽已经进到府中。 魏母听到小廝说魏泽回了,在丫鬟的搀扶下从座椅上起身,还没来得及出屋,门帘掀起,进来的不是自家儿子又是谁。 “怎么回来得这般突然?”魏母拉著自家儿子上上下下看了又看,眼里满是心疼。 “陛下下了密旨,就回了。”魏泽將魏母拉到座位上,回到堂下磕了三个头,起身。 “他可知道你要回?” 魏母不明言,但魏泽知道,问的是他的生父裴之涣。 “知道,在陛下的密旨前,他的书信先到了。” 裴之涣毕竟是当朝宰辅,六部之首,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那夜,来安手上的书信便是裴之涣的,信中说明了前因后果,分析了当前的形势,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隨后密旨才到。 周氏沉吟片刻,点点头。 魏泽挥手让人退下:“母亲,这次孩儿回来了多陪您一段时日。” “好,好。”对周氏来说,她只想孩子平平安安。 门帘外丫鬟通报:“夫人,禾姨娘来了。” “几时回的?快!快!让她进来。”周氏说道。 禾草先回的梨院,过来便比魏泽晚一步。 丫鬟打起门帘,禾草进到屋里。 “真真是巧了,你们回来赶在了一处,倒像约好的一样。”周氏说道。 禾草怔了一怔,魏泽见她面色不自然,接过话头:“不是巧,是儿子途经曲源县,专程接的姨娘。” “你怎的知道她回去了?”周氏又是一问。 魏泽笑道:“姨娘住在老宅一段时日,管家周瑞给我去了信,怕我有要交待的事情,母亲知道,这些下人没有不惧我的,所以事事向我请示。” 周氏这才笑道:“你个猴儿!我让厨房备下一桌好酒好菜,为你二人接风洗尘,都是自家人,不讲究什么。” 周氏又与禾草阔敘寒温。 “夫人,我在家中醃製了一些爽口的小菜,明儿让人拿来,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女人温温笑笑说著,可话里却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魏泽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並不说话,垂下眼皮,慢慢品茶。 过了一会儿,一道俏灵灵的声音从帘外响起:“大哥哥回来了?” “回来了,禾姨娘也在里面哩!”丫鬟回道。 “姨娘也回了?!” 那声音提高了音调,掩不住的欣喜,隨之门帘被掀起,进来的正是戴良玉。 戴良玉进来,挽著双环髻,一袭藕荷色长裙,外罩百遍地比甲,修修婷婷站在那里。 先对著魏母行礼,见到禾草,眼睛都笑弯了,把手一叠,对著禾草行礼,禾草忙站起来,叠手屈膝还礼。 戴良玉围著禾草转了两圈,见她香细细的肤,一头乌云堆鬢,眉若远翠,眼含秋波,容模样。 “姨娘这样一看,比之前好看了哩,哪里好看也说不上来。” 禾草拿帕捂嘴笑:“不是我好看,是玉姐儿的话好听了。” 戴良玉一时高兴地又走到魏泽跟前,行过礼:“大哥哥,礼物呢?” 魏泽笑道:“好东西你都有了,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儿,一会儿你去我那里拿。” 不一会儿,饭菜上来。 几人细细吃著饭,桌上安静得只闻清脆的瓷器磕碰声。 用罢饭后,各自离去。 魏泽回了院子,让下人备热水,洗去一路风尘,换了一身乾爽衣裳,躺回榻上。看向身边的床位,没有任何温度,有些不习惯。 脑子不由得浮现在边关时,每晚抱著她入睡,小女人在自己怀里,温柔香软的触感。 魏泽辗转几番,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仰头灌入,放下杯,推开门,径直朝院子后门走去。 这个时候,各院都上了锁,下人们也都回了班房打地铺歪觉,魏泽通过后门,走到梨院,见那扇窗上还映著昏黄的烛火,推门而入。 禾草刚沐洗过,身上衣著单薄,坐在桌边,正一点点地绞著湿发,见一个人影儿就这样大剌剌闯了进来,一声不言语,抱起她就往床榻上走。 “快放我下来……有……” 魏泽哪里听:“有什么,晚上我和你睡。” 魏泽刚將人放下,里间沐房传来声音:“姨娘,是谁在外面?” 禾草立马从床上起身,一边理衣襟一边说:“没什么,刚才你大哥哥那边的人来稍话儿,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怎么在这里?”魏泽皱眉问道。 禾草急得了不得:“你还问她?等她出来,还问你哩!我的爷,快走吧,这是要人命吶!” 魏泽无法,只好离去,走之前抱著禾草狠狠亲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戴良玉从沐房出来,脸上被水汽熏得红红的,禾草拿了毛巾替她绞乾头髮。 晚间两人躺在床榻上,说著夜话。 “明儿我去一趟铺子,要重新开张了。”禾草说道,才回来还有好多事要梳理。 禾草见她说完,戴良玉没回应,抬眼看去,却见她傻傻地乐著,也不知在笑什么。 “傻笑什么哩!” 戴良玉回过神,脸上飞起一抹红:“没什么。” 禾草没多想,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儿,渐渐睡去。 次日一早,禾草先起了,带著侍画和三月去了城西的铺子。 禾草去的时候,铺子门已经打开了,里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正在洒扫。 那伙计见抬眼,见到来人,忙上前打恭:“娘子可算来了。” 这伙计是禾草让戴良玉请的,会识文断字,专用来替她看守店铺。 “小官儿,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禾草问道。 “奴才叫三保。”伙计將禾草迎到座位上,替她斟上茶。 禾草见他乖觉伶俐,很是喜欢:“我不在的时日,店里的情况如何?” 伙计从柜檯后拿出一本帐目,递到禾草手中,只要是来找禾娘子的客人,都一一记下。 禾草翻了翻,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转手交回到他的手中:“你按上面各家各户的名目,写几份帖子,交到你侍画姐姐手里。” 三保应下。 “回头你把帖子送到各家常来往的几个小廝和管事手里,再提些点心果品与他们。” 只需让这些人知道她回了京都,在自家主子面前提几句就够了,也不指望其他的。 城西的某处巷子口,几个锦衣华服公子才从一家私院出来。 “人家姐儿往你身上靠,你倒好,生怕破戒了似的。”公孙星见段十风心不在焉,又道:“你说你,好好一个风流小王爷,怎么就痴上了那家的。” “你懂个囚。” 段十风心头正烦,他和她好歹认识一场,怎么走的时候,连个声气儿也不通,合著他什么也不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每次他来这边晃一晃,打绣庄经过,无非是藉机瞅瞅,结果都是一个伙计守在店里,一问三不知。 走到绣庄前,段十风习惯转头看了一眼,住了脚,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嘴角噙著笑,一张一合不知说著什么,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没有半刻斯文的模样。 他以为看错了,又定定看了两眼…… 第124章 亲事 禾草正同伙计说著话,忽然见几人背著光走进来,再一看,当头一人居然是那位小王爷,几人进了门,寻了桌位坐下。 这个情景不免让禾草想到第一次,他带人来砸她的店。 其他几个官家公子,以为这小娘子是段十风的相好,调侃道:“二郎,你怎么不早些说,这是小嫂嫂的铺子,我们也好让家眷光顾光顾。” “一群行货子,少说些话儿罢。”段十风不理他们,不过心情显得十分好,只看著禾草:“別理他们,你何时回的,怎么走时也不说一声儿?” 禾草招呼人上茶,笑了笑:“劳段小王爷掛心,实不敢当,走得匆忙,也是才回不久。” 说罢,禾草福了福身子,去柜檯后盘存货。 段十风便跟在她的身后,一会儿帮她递个手,一会儿问她些话儿。 眾人只见,那小娘子面色淡淡的,段二郎还顛顛儿地跟著人屁股后头,心內一轰,段家二郎这次来真的?! “这小妇人什么来头?”其中一身著鸦色交领褂的男子低声问道。 公孙星打开摺扇,挡住半边面庞:“魏家的。” “魏家?哪个魏家?” “还有哪个魏家,京都城能叫上名號的,你说是哪个?”公孙星说道。 “段二郎恁大胆,不要命耶?” 別一个白净面皮,身著流云暗纹直缀,额勒金綾的男子,喝了一口茶:“我听人说过,像是乡下来的妞儿。” “魏泽他小娘,可不是普通妞儿,听说还护得很。”公孙星咂嘴道,眼睛又往禾草身上睃了一圈。 那白净男子冷笑一声:“我看段二郎惧魏泽才迟迟不敢下手,护著?只怕也护不住了。” “怎么说?”公孙星问道。 “你道两国酣战,为何这个时候把他叫回来?等著吧……” …… 北楚,曾经的內陆强国,运隆祚永,鼎盛之时,令周边八方俯首称臣,世代承袭,到如今,朝廷不正之风强势,外秀內腐,早已颓败不振。 整个北楚国,只有京都城还算安寧,可这份安寧如同立於累卵之上,不知何时会倾覆。 殿宇嵯峨,宫墙雄峻。 宫人躬身碎步在前走著,擦了擦额汗,身后的大人虽然年轻,气势却太过迫人,到底是霸行战场之人,连头髮丝儿都是血性肃杀。 “魏大將军,到了,在外稍候,奴才进去通报。” 魏泽点头:“有劳公公。” 宫人拾阶而上,进到殿宇內。 这一等,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魏泽身挺背直,立於阶下,目光冷然,面上无丝毫不耐之色。 终於,门开了,宫人在门前垂手侍立。 魏泽进到殿內。 空大的政事房,暗朱色的窗欞,灰白的地砖,光线被窗格凭空剪得碎落而黯淡,这是一处光线並不充足的殿。 魏泽垂著眼,向上参拜:“微臣叩见陛下。” 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那声音像是砂砾相互磨刮:“起身吧。” 只见上首宽大的桌案后,坐著一个鬚髮皆白,体型臃肿,皮肉鬆沓之人。 此人便是北楚皇帝,明明不过甲之年,却已有死兆。 桌案角的紫金兽鼎,青烟弥散,拂过北楚帝的面目,看上去甚是怪譎和荒诞。 “魏爱卿为我北楚之安定,远驻边关,劳苦功高,需要什么奖赏,但说无妨。” 魏泽回道:“为陛下尽心,乃微臣之本分,不敢要赏赐。” 北楚帝点头,停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魏爱卿乃我北楚不可多得之人才,远征塞外,凶险异常,甚是让百姓牵掛,朕亦不得好睡吶。” 听话听音,不得好睡,到底是因何不得好睡,是担忧魏泽的安危还是其他的,显而易见。 魏泽躬身下拜:“臣多谢陛体恤,家母曾去信於我,身体有恙,臣心焦灼,此次回来正好可以多陪家人。” 说罢,双手递上兵符。 一边的內侍上前,將兵符接过,放於皇帝面前。 北楚帝眼神放缓,说道:“魏爱卿觉得该派谁代你驻守边关?” “陛下青眼明目,自然是任贤能用之。” 北楚帝很满意魏泽的回答:“爱卿孝心可嘉,又为我北楚立下功劳,使朕心之畅,该有的赏赐还是要有,你退下吧。” “是。”魏泽应声而退。 …… 宰相府后园的凉亭內。 桌上摆著棋著,黑白双子,密布於盘,两男子各执一子,默然对著。 其中一人鬢髮白,神情內敛,面目威严,衣著讲究,另一年轻男子,身形英伟,眸光如寒水。 白鬢髮之人正是当朝宰辅裴之涣,而他对面坐著一个与其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 “皇上疑心重,对你只怕早已有些忌惮,即使没有坊间传言,让你交出兵权也是迟早的事。” “孩儿知道。”魏泽说道。 一个武將,收了兵权,等同於折了翅膀,便是閒散人一个,虽有官职,却无实权。 “陛下身子只怕快不行了。”裴之涣又道。 魏泽摩挲著手中棋子:“身体不行的不止皇帝,还有庆王扶持的大皇子,照他这样下去,也快了。” 当初他让人扮成“秦落普”,在里面打探传递消息。秦落普是韩鹏的鹰犬,而韩鹏又是投靠的庆王门廷,这些人敢私下贩卖化神粉,也是因为背后有大皇子助力。 而大皇子背地里也吸食这个玩意儿,再加上常年耽於声色,身体早就垮了。 裴之涣点头,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如此一来,二皇子继承大统更多了几分胜算。 “我听你母亲说,忠勇侯府有意將女儿许配於你,这是门不错的亲事,以后忠勇侯也可成为你的助力。” 魏泽手一上顿,抬起头:“孩儿心中已有了人……” “是谁?”裴之涣问得漫不经心。 第125章 罔顾人伦 裴之涣来了精神,他只他这么一个孩子,哪儿都好,要人才有人才,要样貌有样貌,偏偏於男女一事上,不著急。 “哦?是哪家的贵女?你说来,若是合適,让你母亲上门提亲。” 魏泽放下手中的棋子,抬眼道:“她叫禾草。” 这位当朝宰辅的嘴角有些僵了,这个名字听著就不是大家千金的名儿,慢慢涌上不好的预感。 “哪家的?” “魏家的。”魏泽说道,声调平平。 裴之涣松下一口气:“若是院子里的哪个丫头,可以等你娶了妻,再抬举她做个姨娘就是,这没什么打紧。” “她已经是姨娘了。” “你何时纳的妾?怎么你母亲没同我说?”裴之涣眉间一凝,再一看自己儿子,才觉察出不对劲,心尖猛地一跳,难道是…… 裴之涣把杯盏一挥,掉落在地,脆碎,这算是头一次他对魏泽发火。 好!好!这小子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这是罔顾人伦,她是什么身份!你去动她?让人知道了,你的前途还要不要?多少人想置你於死地,正愁找不到你的把柄,怎么这样糊涂!你不要因为一个女人坏了整盘计划。” 计划,扶持二皇子上位的计划么?魏泽眼珠往下压了压,看著地上的碎片,默不做声。 裴之涣嘆了口气:“此事有无其他人知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魏泽看向对面。 这个眼神!这孩子虽不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但他太知道他这个眼神的含义,这小子在防备他!甚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敌意。 裴之涣冷声道:“若是无人知晓,你把人打发了,给点钱,送远些,若是有人知晓了,速速將此女处理掉!” “父亲处事这般果断狠辣,当年为何不乾脆把我和母亲也处理掉?”魏泽把手中棋子往棋盘上一丟,砸出声响,松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当年我和你母亲已有婚约,她腹中还怀著你。” “如果当年母亲没有怀我,是不是父亲就不会管她?” “放肆!她活著才有你,你小子別搞错了。” 魏泽收起倔劲,知道他和母亲的不易,站起身,走到裴之涣面前,撩开衣摆,双膝跪下:“父亲当年为了我和母亲,赌上生死和前程,我亦愿为她赔上所有,请父亲成全。” 裴之涣闭了闭眼,这个性子,传了他的十成十,当年他也是违背父母之意,执意將他们母子二人送出京都。 “你先起来。” 魏泽站起身:“孩儿心中自有计较,父亲不必过多忧虑。” “你不必说这些,你有没有计较,我心里没数?你是打算给她安个假身份还是让她隱起来?谁人也不是傻子,除非你有能耐给这女人换一张皮!否则,任你做得再天衣无缝,败露是迟早的事。你清白坦荡之时,暗处的那些眼睛还挑你的毛病。我竟不知,你还搞出这个事来,不如直接將把柄送到对方手里算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里的厉害!” 裴之涣停顿了一下,揉了揉额。 “你若想让所有的人都配合你,迎合你,就算詬病也不敢当你的面,以你现在的官位是不够的,你需得坐到那个位置。”裴之涣朝上一指。 裴之涣的声音仍是冷硬:“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我难点头,你母亲知不知道?” “不知。” 裴之涣哼斥道:“別让她知道,我怕她气出个好歹来,你收敛著点,想让她明公正道地进家门,除非我死!否则绝无可能!” 晚夕时分。 魏泽回府,直接从后门进了梨院,恰巧见禾草在院中侍弄草,刚走近她的身边,想要逗逗她,就见到戴良玉从屋內抱著一个簸箕出来。 “你又怎么又在这儿?”魏泽问道。 禾草回过头,不知魏泽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戴良玉嗤笑一声:“看哥哥问的,说得好像这儿是你的院子似的。我还没问你呢,大哥哥跑来这里做什么?” 禾草抿著嘴笑:“对呀,哥儿你来做什么?” 魏泽清了清嗓子:“我打这边的巷子过,顺道从这里走。” “哦。”戴良玉便拿著簸箕坐到院中的桌边,簸箕里装的是才洗净的果子。 “你別晚上老宿在这里,叨扰姨娘。”魏泽丟下一句话儿就走了。 戴良玉眨巴眼,这是怎么了?几时大哥哥管这么宽了? “不理他,可能在外面受了气。”禾草坐下。 吃罢饭,戴良玉和禾草沐洗过,坐在院子里说话。 “姨娘,我同你睡的时候,闻到你身上香香软软的,是擦了什么香膏么,怪好闻的,我平日睡眠浅,闻著这香味竟很舒心,送些与我罢。”戴良玉说道。 禾草笑道:“你同我住了这两日,几时看我擦什么香,倒是有些擦身子的凝脂,我也用得少,油腻腻的,只在寒冬腊月时节才点一些在身上,抹均了,擦多了糊衣服、糊被子,你若要那个,我给你两瓶。” “难不成姨娘是做的,自己散香?我来闻闻。” 戴良玉说著伏到禾草的胳膊上,嗅了两嗅,禾草见她耸动著鼻,像只小狗似的,分外可爱,趁著机会,伸手到她的腋下,咯她的痒痒。 正在两人玩闹时,一个细条身影从月洞门处急步行来,等走近了,才看清是戴良玉的贴身丫鬟红芍。 “我的姐儿,快快回去,肖嬤嬤来了。” 戴良玉一听,唬得一下子站起来,声调都变了:“谁?” “肖嬤嬤,已经到你院子里了,正找你呢!” “肖嬤嬤是哪个?”禾草疑惑道。 “从宫里退下来的教管嬤嬤,以前给我家娘子训规矩的,也不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我看她的样子,像是要住些时日。”红芍说道。 戴良玉愁著一张脸,跺跺脚:“这老……老妈妈,怎么就来了呢!” 说是这么说,还是指著红芍收拾衣物,回了自己的院子。 “姨娘进屋罢。”侍画出来替她披了一件夹层大衣。 禾草“嗯”了一声,回到屋里。 侍画熄了灯,打下帐幔,掩上门出去了。 她本来没瞌睡的,因为心里存了事,结果,闭上眼慢慢眯著了,朦朦朧朧间听到门被打开,有人进来,走到床榻边,然后是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 床帐掀起,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从后抱住她,將她拢在怀里。 她翻过身,窝到他的怀中,闻著他身上好闻舒软的气息混著微潮的水汽…… 第126章 十指交扣 禾草畏寒,常常一到冬季,人的精气神就去了一半,哪怕房中烧著地炉,睡觉的时候,手脚也难得暖和。 这么个冻手冻脚的天,魏泽进到被子里,就像加了一个火炉,暖烘烘的,她又往他怀里拱了拱,男人把她肩上的被子掖住。 “那个肖嬤嬤是你找来的?”禾草懒懒问道。 “嗯,玉姐儿见天的往你这里跑,睡成习惯了,她那屋子的丫头和小子们巴不得没人管,不成个样子。” 禾草抬起头,抿著嘴笑,一双春般的眼跟著一起笑。 魏泽被她看得不自在,低下头亲了亲她的眼皮,遂岔开话儿:“一直没时间问你,那日,我要同夫人说,你怎的那样表现?” “你有什么难处也不和我说,我却不能装作不知,打仗打得好好的,突然调你回来,这是为何?暗地里多少人给你使绊子,现在正是紧要关口,哥儿,我们的事暂且先放放罢。” “这些都不消你操心,暂且放放……放到几时?” 禾草便不说话了。 屋內安静下来,窗外朔风肆意刮著,在窗缝呜呜呼啸。 禾草见魏泽没了声音,再次抬头,男人半敛著眼皮,很难看清眼底的情绪。 “所以,你愿意吗?” “什么?”禾草有点不明所以,他这话问得莫名。 “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跟在我身边,日后看著我娶妻生子,你愿意这样?若你愿意,那些话我以后不再提。” 看著他娶妻生子,这个问题她想过没有,当然是想过的,可是一想,心口就痛得呼吸不了。 禾草转身,背对著魏泽,她的眼睛有点酸涩。他们二人那样好过,又那样亲密过,她怎能忍受他对別的女子也如此这般。 魏泽见她不说话,便也不说话儿,两人都沉默不语。 她感觉到身后的体温在渐渐撤离,直到那人从床上起身下地。 她依旧保持著面朝里的姿势,等著他回来,等著床榻沉下去的那一下,可是,直到被子里慢慢变凉,他依旧没回来。 禾草慢慢转过身,一双眼小心地扫视著房间,却看见一个人影,只著月白色的单薄绸衣,赤著脚,坐在窗榻边,微垂著头,一腿屈起,一手搭垂在膝上。 蓝色的夜光画出他的轮廓,透出一丝烦忧和孤寂。 这样冷的天,屋子里虽然烧了地炉,可空气里还是夹著冷意,他就只著一件单衣,坐在那里,她要是不理他,他是不是打算坐一夜? 禾草披了一件袄子,又拿了一件大袄褂,趿上鞋,走到他的身边替他披上。 “怎么了这是?”禾草说道。 魏泽心里其实有一点烦,怕她退缩。 “禾儿,我不想再这样偷偷摸摸,如果我们的事公开,会失去所有,你愿意吗?” 他问得那样认真,只要她说愿意,他可以什么都不顾。 禾草侧身坐下来,想了一会儿。 “失去所有,这样的代价太大了,哥儿,我是不愿的。我不怕被人轻看,也不怕被人在身后唾骂。可这件事牵扯太多,如果因为我,给你的家人带来伤害,我心不安……再等等,好不好?” 她一个光脚的,不怕失去什么,但魏泽呢?他一路走来那样不易,失去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值得吗?还有魏家眾人,也会被无辜连累。届时人们会说,魏家父子有聚麀之誚。 魏泽將她的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十指交扣,拉向自己:“好……那就再等等……” 归其根本,还是他自己不够强,如果他足够强大,这些都不是问题。 魏泽走到桌前,吹熄了残烛,回到窗榻,舒手到她的衣里,解开系带,窗纱上朦朦朧朧映著一对交颈缠绵的身影,起起伏伏,把一池夜色搅弄成了春水。 两人忘情的结果就是第二日禾草鼻塞声重,伤了风寒。 结果戴良玉跑了来,正巧魏泽请了大夫来给禾草看病。 “怎么我一走,姨娘就病了?”戴良玉说道。 魏泽清了清嗓子,把眼睛看向他处:“你小些声儿,她睡下了。” “大哥哥,你快让那个肖嬤嬤走罢,这老妈妈在我院子里,管东管西的,让人好生烦恼,有她在,我也不好来陪姨娘。有我在时,姨娘好好的,我才走,她就不好了。”戴良玉仍絮絮说著。 魏泽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待走出了院子,魏泽回头,微微眯起眼。 “我看就是你前些时儿跟姨娘睡,把她闹的,晚上弹被子,让寒气渗到她的体內,积了几天,正巧你走了,她才发病。” “这……”戴良玉便不再开口了,心里倒生出自责来,“这话是大夫说的?” 魏泽眼一斜:“自然,所以晚上没事你別来闹她。” 戴良玉“哦”了一声,也不知是应下了,还是没应下。 禾草染了风寒,绝对是拜魏泽所赐,那一晚,他把她顛来倒去地折腾,没个休止,像是带了点报復的意味。只是没想到他这般不要脸,道貌岸然地教训起戴良玉来。 侍画端了药来,扶著她喝下了,人病的时候,身上没力气,头也是昏昏沉沉的,吃罢药,就又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门外响起人声。 “姨娘在么?” “在呢,著了些风寒,还睡著哩!” “请了大夫不曾?可吃了药?” “大爷找大夫来看过,药也吃了,睡了一会儿。” 禾草才醒来,头还有点不清醒,不过刚才出了汗,觉得身子鬆快了些。 “是谁来了?” 侍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是那边的大姐儿。” 魏宛晴?她回来这些时日,两人还没见过面:“快伺候我起身。” 侍画进来,把屋內的窗户开了一小条缝隙,身后跟著许久不见的魏宛晴。 魏宛晴一进来就要往禾草身边来。 “你別靠太近,当心把病气过给你,离我远些,咱们说说话儿。” 侍画服侍禾草穿好衣裳,塞了一个汤婆子到她手里。又在她身后垫了几个引枕,好让她舒服一点。 “之前走得那样急,我来找你,玉姐儿说你回曲源县了,我记得你身子一向好的,怎么就病了?”魏宛晴言语中透著担心。 “路上有些劳顿,一时没缓过来,刚才吃了药,又睡了一觉,现在好多了。”禾草笑看著魏宛晴。 来往边塞,路上耗时数月,又在应城和羊城住了段时日,还去了乌塔部一趟,零零总总算起来,两人將近一年不见了,今日一见,魏宛晴比之从前变了许多。 尖尖的下巴变得圆润了,皮肤也透著光泽,泛著红润,滋养得十分好。 尤其那一双眼,水水亮亮的,不像之前,总带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还好没错过你们的婚期,定在哪一日?”禾草问道。 “就在下个月。”魏晚晴微笑道,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秦夕儿你还记得?” 禾草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她嫁人了,你猜是哪家?” 第127章 孕育 秦夕儿已经嫁人了?只是不知是哪家的郎君,这人心术不正,满心的算计,不光算计,下手还狠毒,把这样的人放到后院,只怕整个家宅都不得安寧。 “谁家?”禾草问道。 “你绝对想不到,她嫁的是大皇子,成了大皇子侧妃。” 禾草还真是没想到,大皇子?她虽不懂朝政,不过也大略知道,大皇子和庆王走得近,而魏泽是支持二皇子的。 秦夕儿嫁於大皇子,秦家就有了大皇子做靠山。 果不其然,魏宛晴接下来说道:“秦家也被调任京都了。” 当初,秦逸武举比试时出了意外,还有秦家两兄妹夜审时遭的罪,秦家和魏家的梁子已经结下,以秦夕儿的个性,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对了,姣姐儿现在如何,是个哥儿还是姐儿?” 魏宛姣当初未婚先孕,执意嫁於秦逸,秦家本就和魏家不对付,这样嫁过去的后果可想而知。 魏宛晴摇了摇头,嘆下一口气:“不太好,孩子没保住,都成形了,是个哥儿。” “怎么会没保住?” “谁知道哩!倒是让一个叫爱奴的妾室怀上了。” 秦家以前忌惮魏家,才生生忍下一口气,娶了魏宛姣,其实诸多不愿,现在秦夕儿嫁於大皇子府,秦家人更不侍见魏宛姣了,至於魏宛姣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自己没保住,还是另有原因,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侍画端来了药碗,服侍禾草喝下,又拿来一小碟的蜜饯。禾草捻了一颗放在嘴里。 魏宛晴见她服了汤药,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到晚上,禾草吃了一点汤食,也没甚胃口,早早就躺下了,睡前交代:“大爷若来了,就说我病了,让他回自己院里。” “是。”侍画应下,將床帐打下,只在屋內留了一盏小灯。 半夜,听到门外有人声。 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个男声,应该是魏泽的声音,然后说了几句,走了。 …… 一个月后…… 禾草坐於镜前,侍画和三月,一个替她上淡妆,一个为她选赴宴的衣裳。 这日,是魏宛晴的出嫁之日。 魏家二房张灯结彩,红绸飘颭,门前宾客往来道贺,一派热闹。 魏宛晴出嫁,魏家大房是一定要到场的,周氏带著禾草和戴良玉在魏泽的护送下,到了魏家二房的府邸。 下人赶紧將他们迎了进去,上了好茶细果款待。 禾草吃著果品,不时同戴良玉低语几句,忽然觉察到人群里有一道目光直直射来,抬眼看去,差点没认出来,面色懨黄,眼中疲惫不堪,身形消瘦,那人是魏宛姣? 才过去一年,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都不用听人说了,光这么看著,就知道她在秦府的日子不好过。 在她看向魏宛姣的同时,魏宛姣的一双眼也冷冷地看向她。那眼中既有厌恶也有看不起,还有一丝嫉妒。 禾草知道她的德性,乾脆不去理她,这丫头有些拎不清。 不一会儿,在礼乐的高赞声中,魏宛晴一身嫁衣,头戴金礼冠,步摇流苏垂掛,在亲友的注目下款款行来,而她的身后,是一个身量清瘦的男子,慢慢跟在魏宛晴的身后。 男人一身广袖红绸大袍,端的是丰姿俊逸,只是行走间有些缓慢。 这人正是新郎曹战战。 在曹战战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他的腿上,尤其是魏宛姣和娄氏,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她二人的面色却並不好看。 魏宛姣袖下的手紧紧攥著。 她腹中的孩子没了,就是爱奴那个小贱人搞的鬼,买通了她院中的奴才,冷天的时候往地上泼水,在地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她走上去滑了跤,孩子最后没保住。 最可恶的是,事后,那个贱人仗著自己肚子里有货,还给秦逸告状,说她看不惯她,故意污衊她,假惺惺落了几滴泪,秦逸也没再去追究。 她的孩子,被一个低贱的奴才害死了,秦家人居然当什么没发生过一样,更甚至,秦夕儿还背著她跟武氏说,没了就没了,免得生下来,污了他们秦家这血脉。 魏宛姣看著大堂上的魏宛晴,那样明艷光彩的面容,捏著的手鬆了,她压了魏宛晴那么多年,如今呢,她过得这般污糟,魏宛晴却嫁得如意郎君。 后悔吗?悔!怎么能不悔!可是,后悔也晚了。 也许就在刚才,她明白了一件事,秦逸对她厌烦,武氏打压,秦夕儿的恶意,小妾的挑衅,这一切的一切,她受够了。 她的孩子没了,她还怕什么,她魏宛姣不是软柿子,怎么能让一个贱奴爬到她的头上!她受的委屈,要一一討回。 她这辈子差不多就这样了,既然无望,她亦不会让秦家的那些人好过,那么,就烂在一起吧! 魏贺年看著堂下跪拜的大女儿,微红了眼眶,这孩子从小到大,没怎么得他的看顾,他心里有数,至於公务繁忙,不过是藉口罢了。 如今她要出嫁了,心中难免心酸亏欠,好一番细细嘱咐。 而娄氏虽不喜欢魏宛晴,但在眾人面前,贤惠的名头还是要做足,也跟著叮嘱了几句话。 魏宛晴曾告诉禾草,她和曹战战会先回琼州,曹家公马上就要从官位上退下来,以后两人可能会迁到京都居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接亲队伍已经在府门外等候,眾人將新人送至大门,目送迎亲队浩荡离开。 眾宾客归位桌席,吃喜宴。 禾草吃了些酒,閒逛到后园,寻了个避风亭歪在栏杆上靠著,这处亭子周围草掩映,並不打眼。 才刚闭上眼,就听见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接著就有了下面的对话。 “魏宛姣,我告诉你,你要想顶著我秦家少夫人的名头,就老实一些,再敢惹得我家人不快,別怪我一纸休书。” 另一个女声道:“秦逸,你別太张狂,我魏家不是什么寒门小户,岂是你想休就休的?!” 第128章 滋润 禾草本是寻个僻静地方休息,怎么也没料到,听到这两人的纠葛,她不想听,但这个时候也不好走,只能屏息静静等他二人离开。 “嘖——魏宛姣,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连家中稍有姿色的奴才都不如,孩子也保不住,要你何用,你以为我不敢休你,是因为惧怕你魏家?还是惧怕你哥哥?实话告诉你,今非昔比,魏泽受圣上忌惮,解了他的兵权,以后他就是一个无用的废人。我没休你,不过是念在和你好过一场,哪日,你真把我惹急了,可別怪我。” 秦逸说完,捏了捏魏宛姣的下巴,冷笑道:“所以你还是乖一点,当好你的正房夫人,其他的就不要想了,就在我秦府做个活死人,还有一口饭给你吃。” 男人说完,迈著步子走了。 禾草注意到他的脚有一点不自然,不过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想来是武举比试留下的伤患。 “呸!天杀的贼,我哥哥就是被解了兵权,也比你这个跛子强!”魏宛姣恨骂道。 禾草倒是没想到,魏宛姣任性自私,却这般维护魏泽。 “你躲著做什么,还嫌听不够?”魏宛姣把眼一横,透过枝叶看向避风亭中的禾草。 禾草移步出来。 魏宛姣拿眼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看,冷哼一声:“你倒养得好滋润,这也就是我们魏家宽容好心,放任何一个家里,你能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过?” “说的是。” 这一点上,禾草並不否认。无论是周氏还是戴良玉,亦或是魏泽,他们待她都好,所以她才一再瞻前顾后,生怕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受到伤害。 禾草顺服的態度,倒让魏宛姣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你们一个个都在看我笑话是不是?我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的,好好的魏家二小姐,沦落得连个丫头都不如,人不人鬼不鬼的。”魏婉姣讥讽著。 禾草本想回说她两句,抬眼却见她嘴唇抖动,眼角泛红带著湿意,好似强忍著,便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你那是什么眼神?”魏宛姣还是魏宛姣,无论她过得如何,那一腔子臭脾气仍是没改,“我再怎么样也沦不到你来可怜。” 说罢,掉头走了。 禾草嘆了一口气,这丫头有点混帐,性格实在不討人喜欢。 晚间,宴席散后,眾宾客离去。 魏宛姣回了秦府,令丫头落锁。 “夫人,这般早就落锁,要不婢子去前头问问,看大爷今日来不来?” “还用问?不知又宿在了哪个狐媚子屋里,落锁,不必等。” “是。” 次日,嫁到大皇子府的秦夕儿回来了,说是大皇子怜其思母心切,让她回来多住几日。 魏宛姣才从武氏处请安出来,正巧碰上,两人早已不是之前的姐姐妹妹了。 魏宛姣见秦夕儿把身子端得方正,妆容精致,高耸的云鬢间足足插了四五根累丝簪,雍容华贵的过头了。 “姣姐儿,怎么瞧著脸色这般不好,平日在府里,是吃不上还是穿不上,我刚见到哥哥房里的那个爱奴,装扮可比你还华丽精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主,你是奴,虽说挺著大肚子,可那面色红润润,水透透的,难怪我哥哥爱得紧,如何不爱呢!就是我看著,心里也喜欢,倒是你这副样子,让人看了,还以为我秦府苛待了你。” 秦夕儿拿帕子捂著嘴儿笑,眼睛將魏宛姣从上到下睃了个遍。 魏宛姣根本不接她的话头,冷笑道:“你都嫁到大皇子府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知道规矩,我嫁了你哥哥,你叫我什么?怎可直接唤我名儿,不该叫我一声嫂嫂?” 秦夕儿先是一怔,压了压心气,笑了笑:“是了,该唤一声嫂嫂,只是嫂嫂也该有个当家的样子,肚子爭些气,怎么让一个小女奴抢了先。” 秦夕儿说的每一句都扎在魏宛姣的痛处,偏魏宛姣不上她的当,根本不顺她的话走。 “你还是这般喜欢操心哩!去了大皇子府不比在家做姑娘,不仅要伺候好大皇子,还要尽心伺候好皇子妃,不过你这人心思细,比咱家奴才还周到。” 秦夕儿眯著眼,好个魏宛姣,她阴阳她让一个女奴抢先生子,她反过来就呛她心思比奴才还周道。 秦夕儿的眼珠从眼底划过:“有些人就喜欢掐尖,爭抢別人的东西,结果……兜兜转转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我替晴姐儿开心,嫁给了心爱之人,也算苦尽甘来,只是这作恶的人,不知以后什么下场!” 魏宛姣脸上冷著,却生扯出一个笑来,秦夕儿也是敢说,她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就不怕这话反噬到自己身上? “我娘家的事就不劳皇侧妃操心惦记了,要说报应,既然做了,我就不怕,左右最后,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阴沟里做棺材,只是不知……皇侧妃怕不怕?若真有阴司报应,我下去了,也带上你,咱们少不得下去再做一对好姐妹。” 秦夕儿脸色一白,提起一口气,进了武氏的堂屋內。 魏宛姣挑了挑眉,扭过身子,往回走,这个秦夕儿,当初被她大哥哥狠踹了一脚,人痴傻了好一段时日,后来不知怎么又缓过劲来,晦气! 秦夕儿进到武氏面前,行了礼,武氏忙让人將她扶起。 “你来的信我看了,说是回来小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惹得大皇子不快了。” “母亲多虑了,只是回来住些时儿,”秦夕儿不愿多说。 武氏点点头:“大皇子待你可还好?嫁过去一切可还习惯?” 秦夕儿撇撇嘴,眼神有些冷:“母亲现在问这些未免可笑了,大皇子是什么样的人,母亲和父亲不知道?把我嫁过去,又是为了什么?” 秦夕儿说著说著落下眼泪,那个大皇子身体乾瘦,两眼凹陷,精气全无,哪有半点男子汉该有的样子。 洞房的头一晚,她到现在都忘不了,一想起来就噁心泛呕。 那人的身体那样冷,没有一点阳刚和生气,冰冷冷的皮肤是灰白色,他的手抚过她的皮肤,手心的汗液湿黏在她的身上,那汗也是冷的。 连同他呼出的气也带著腐败的味道,如果不是他胸腔微弱的搏动,她会以为压在身上的是一具才死不久的尸体。 她从前喜欢魏泽,幻想著,就算嫁不了他那样的人,也该找个差不多的,怎奈最后嫁给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大皇子。 那一刻到来时,她的身体除了疼痛就是恶寒! 既然她过得不好,又怎能眼见其他人好过。魏家人,最好別被她抓住把柄,否则,一个也別想跑…… 第129章 自己弄 秦刚一直在地方上连任,终不得高迁,武举比试时,秦逸的腿又留下伤疾,好不容易將养回来,却不能完全恢復,以后想再走武职只怕难。 他任琼州刺史,当年在他手下任职的魏贺年都升任了京都,他却仍在原处,这如何能忍。 如今儿子是指望不上了,便將主意打到女儿身上。 他这个女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心思縝密,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不枉他这么多年的悉心调教,也该为这个家出力了。 几经周折,他搭上了大皇子这条门路。 大皇子的背后是庆王在扶持,而二皇子的背后是宰相裴之涣,魏家依託於裴之涣,而他们秦家如今也有了大皇子做靠山。 当初,武举监考官的信息就是他们放出去的,本来指望著,监考官的信息被透露,陛下会换掉魏泽,不承想,最后还是没能將他拉下来。 后来,比赛中火药意外爆破,马匹受惊,秦逸在比赛中,腿脚受伤。说是意外,他却清楚就是魏泽设计的,这小儿睚眥必报,不给人留活路,这笔帐,这个仇,他势必要报! 秦夕儿在秦刚的授意下,嫁入了大皇子府。 大皇子她没见过,却听人提起过,此人好风月,好美酒,常年吃药,这样一个人,父亲母亲不可能不知道,可仍让她嫁进大皇子府,她就明白了,这件事不是她能决定的。 秦夕儿同武氏敘了几句寒温,回了自己院子。 …… 另一边。 魏宛姣刚回到院子,屁股还没坐热,院子里就传来一道娇灵灵的笑声,然后一个红色的身影在左右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进来。 不端不正地朝她行了个礼,也不等人说,自顾自的坐下。 “姐姐这边的屋子怎么没薰香?”女人说著拿帕子在鼻下轻轻掩著。 这问话的女人,眼尾飞斜,尖尖下巴,丹口皓齿,一头乌髮叠落,鬢髮上翠碧鈿,素净著脸,一双手娇养得又白又嫩,指中更是戴著几枚色泽鲜亮的宝石戒指,耳上吊著剔透如水的玉坠。 秦府果真是养人吶,只不过专养贱人! 魏宛姣冷笑一声,把女人的肚子狠狠看了一眼:“我不爱薰香,倒是不知你这奴才这般喜香,也是,以前惯会勾男人的,会些歪门邪道也不奇怪。” 爱奴將手中的帕子紧了紧,嘴角仍是笑:“能把咱家大爷伺候好,也是一件本事不是,不像某些人,自视甚高,结果,孩子也没保住,別说男人的心了,就是男人的身也留不住。不是我说,姐姐也该照照镜子,院子里的媳妇子都比你看著水灵哩!” “我这大著肚子,到夜里,爷还往我房里去,我哪里伺候得好,也劝了他,让他来你这边,姐姐可知道爷是怎么说的?” 女人轻笑一声:“爷说啊,姐姐这副样子,他连兴都提不起来,还不如他自己弄……” “啪——”一道清脆的声响。 魏宛姣可不是个受气的主,从小到大,蛮横惯了,她就没有怕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跑到我这里来骚浪。” 爱奴捂著脸:“你敢打我?!爷都捨不得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魏宛姣鼻子里哧哧笑两声:“我是正室,你一个奴籍,连妾都算不上,凭什么不能打你,挺著个大肚子,生怕人不知道你能生似的?看好你那肚子,別高兴得太早!” 她心里恨不能將这个低贱的女奴咬下一块肉,明知是她买通下人,使手段害了自己腹中的孩子,表面上还要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只因她没有退路了,当初为了嫁给秦逸,家人被她得罪了个乾净。 爱奴將手从脸上放下,她出身低贱又怎么样,现在的屈辱她暂且忍著,等孩子出生了,她要让这个贵女知道她的厉害。 身份高贵?进了这院子,最后靠的还不是男人的恩宠,魏宛姣这个鬼样,汉子对她根本提不起兴趣,以后不可能怀上孩子,就算怀上,她多的是办法让她生不下来。 大爷跟她说了,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不论男女,摆几桌酒席,抬举她做个姨娘。目前她只是家养的戏子,等做了姨娘,便是半个主子。 她自知出身不高,能做个姨娘,就很满足,日后凭著孩子,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女人笑了笑,那笑生冷,不达眼底:“姐姐教训的是,我一个小小的奴才,还请姐姐不要见怪,以后奴儿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儿,也叫您一声母亲哩!不看奴儿,也看在这肚子里的小子吧。” 魏宛姣把眼睛放到女人挺起的肚子上,半晌才挪开。 “你一个奴才凭甚叫我姐姐?以前我不计较,你就真当我是瞎的聋的?不是看在你肚子里的孩儿,你连进我这屋子都不配。” 爱奴再也忍不住了,她给魏宛姣几分脸面,还真当她怕了她。 “我一个奴才,不配进您这官家小姐的屋子,现在不也进来了?况且,我们两人出去让人瞧瞧,指不定谁是奴,谁是主!” 这话当真是戳到魏宛姣的痛处,她自失了胎,身体一直没有好好调养,下人们更是不尽心服侍,想吃个什么东西,厨房也是推三阻四。 而那个贱人想要吃的东西,就是没有,那起子势利小人,跑断腿也要给她找了来。 现在的她,看著皮肤无泽,头髮枯黄,不过桃李年华,却失了该有的鲜活。 不禁联想到以前,魏宛晴的日子,那个时候也是如此这般吧,真是天道好轮迴。 爱奴见魏宛姣失了神,扬了扬下巴,挺著大肚走了。 到了掌灯时分,魏宛姣看著桌上的饭菜,实在没什么胃口,让丫鬟撤下,卸掉妆容,盥洗毕,上了床榻就寢。 “把门掩上。” “是。” 丫鬟吹熄灯火退去,门刚掩上,被大力踹开,门閂都踢断了。 月影在后,夜光下,一个人缓缓走了来…… 第130章 承受不住 巨大的响起,让魏宛姣瞬间坐起,看著向她走来的那个人。 男人满脸怒气,立在床前,將她睃了一眼,眼中露出无比的嫌恶。 “我警告过你,让你老实,不要还想端什么夫人的架子,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拿出来当个摆设都丟我秦府的人。” 纵使魏宛姣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有些承受不住,一颗心仿佛被重重地捶打著。 从前有多恩爱蜜意,如今说出来的话就有多伤人,他亲吻她时,那唇明明那样软,说出来的话怎么像冰刀一样。 “我瞎了眼,瞎了眼才不顾一切跟了你,家人被我得罪了个乾净,秦逸,你会遭报应的!”魏宛姣恨恨道。 “啪——”响声在空荡的屋子里迴荡。 “你打了我的姬妾,这一巴掌还给你。该看清身份的是你,以后你再欺负她,我让你出不了这个门。” “你为了一个低贱的奴才打我?!”魏宛姣“噌”地从床上起来,一头顶到秦逸身上。 男人怜惜你时,隨你怎么闹腾,他都能忍,厌烦你时,可不会退让半分。 秦逸一把抓住魏宛姣的头髮,“啪——”的又是一耳刮,男人臂膀一甩,魏宛姣丟了出去,趴在灰冷的地砖上起不了身。 魏宛姣的舌尖尝出一丝铁锈味,秦逸打她时可没省力,就这两下,她的半边脸已是麻木的,嘴角也出了血。 挨了一下打,她不敢再衝撞了,因为这个男人真的会打死她。被打死的话,太窝囊了,实在不划算。 “我大哥哥不会放过你的!”女人一双眼死死盯著秦逸。 秦逸往前进一步,她立马往后退去,嘴上说著狠话,心里还是怕的。 “你哥哥?別忘了那晚,他说的什么话,你如果不记得了,我再提醒你一下,他说如果他有你这样的女儿,就打死。” 秦逸坐下,看著自己的一条腿,眼中的恨意再也压制不住。 “不是拜他魏泽所赐,我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是你和你那个好妹妹心术不正,妄图侮辱玉姐儿,结果没得逞,让我哥哥逮了个正著,我哥哥没要你的命,已经是手下留情,你们活该。” 男人仿佛没听到一般,冷笑一声:“他魏泽囂张不了多久了,届时,我定要让他尝尝双腿被断的滋味。” 说罢,秦逸出了屋子。 门外的丫鬟婆子全都伸头探脑地看热闹,没一个人进来关心她的安危。 魏宛姣死死咬著唇,任泪水糊满面部。 之后的几日,魏宛姣除了早上向武氏请安,基本不出门,而武氏在看到她脸上的伤时,只当没看见的,问也不问。 秦夕儿回来的这段时间,倒是往那个爱奴的院子跑得勤快,魏宛姣的院子和爱奴的院子相邻,共用一面墙,那边声音稍大一点,她在这边就能听到。 一个皇侧妃居然去一个奴才的院子走窜,这种事情她秦夕儿做得出来。 “等这孩子出生了,你也就开始享福了,我哥哥又得意你,再有个孩子傍身,比正头夫人也不差什么。”秦夕儿刻意提高声调。 爱奴瞥了眼院墙,笑道:“谁说不是呢,这也是大爷的恩赐。” “我瞧你肚子大挺挺的,只怕快生了。” “也就这几日了,大爷心细,请了好几个稳婆待家里,只等小傢伙出来。” 秦夕儿故意把声气压低,可那话的音量却不减,让里外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那你可要当心,护好这胎,就怕有些人见不得別人好,使坏心思。” “她敢?!我是不怕她的。”爱奴厉声喝道,“成日摆著架子,指望著谁怕她,谁不知道她嫁之前就失了身子,拿这事要挟汉子娶她过门,比我们这些优伶还不堪,面上装大家小姐,內里不知道浪成什么样,要我说,像她这样的高门大户教养出来的小姐,也不过如此,只会面上装腔作势,实则还不如我们这些奴才。” 爱奴转念一想,她这话把身边的这个也连带著骂了,忙软了语气。 “奴该死,这话说得不好,夕姐儿自然是不一样,家教样貌是一等一的。” 秦夕儿心里鄙视,果然奴才就是奴才,低贱的稟性改不了,心里这样想著,面上却笑道:“我明白,你这话不是说我。” “正是哩!”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到魏宛姣的耳中,气得她指尖冰冷,脸色煞白。 她径直朝那边院子走去,心道,非要撕烂那个贱奴的嘴,可是走著走著,又泄了气,她去了又能怎么样。 脚步放缓,最终停下,又折回了自己的院子,乾脆闭上门,歪倒在床上。 院子里的丫头们见了,暗地里发笑。明面上她们不敢对魏宛姣不敬,可是言行中处处透著怠慢。 魏宛姣自知失了势,她在这座深宅大院內孤立无援,生生把从前的傲气和刁蛮压制,学著忍气吞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她刚吃过饭,桌上的碗碟还没来得及收,爱奴又来了。 女人一进来先是盯著她桌上的饭菜看了看,先是一惊,然后眼中透著嫌弃。 “嘖嘖——夫人就吃这些?怎么不让厨房做些好的?” 说罢,似是想到什么,低头一笑,对身边的小丫头说:“你去传我的话儿,告诉厨房,以后夫人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多的费用我来出。” 魏宛姣冷眼看著她:“贼奴才,用不著你假惺惺,滚出我的屋子。” 那爱奴又拿著帕子掩在鼻子下,蹙著眉头:“夫人何必动怒,我见夫人衣食寒薄,可怜见的。” 魏宛姣当初嫁到秦府,一溜抬的嫁妆,全被秦家收拢了,那个时候她傻,把钱不当钱,只想和秦逸表忠心。 “你走不走,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气。” 爱奴左右看看,对著身边的小丫头说:“你先下去,把门带上。” 那小丫头下去了,並把门掩了,此时,房中只剩下她们二人。 “你又在打什么歪心思?”魏宛姣一下子警惕起来,和她拉出一点距离。 爱奴笑了笑:“你看你这副样子,怕我怎的?” “我怕你?!” “夫人既然不怕,离我这么远做什么?”爱奴继续道,“我今日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就当我为腹中未出生的孩儿积一件善事了。” “呵!” 魏宛姣可不信她有这么好心,可她却从爱奴的眼中看到一丝对她的同情。 “我告诉你,你好有个心理准备,法不传六耳,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也不能说是我说的……” 第131章 唇间囁嚅 跟隨爱奴一起来的丫头坐在院中,几个丫鬟媳妇拿了些瓜子果仁招待,然后围著她閒聊。 其中一人问:“你们那个院儿还少人么?” 另一人笑骂道:“少不少人,也轮不上你。” 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谁不想跟著一个得势的主子,当初她们被分到这个院中,还狠狠高兴了一把,心想著,能跟著正经主子奶奶,总比跟著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姬妾强。 哪承想,这个少夫人,不仅不得夫人的喜欢,连大爷也不喜。连带著她们这些下人,出去也没面儿,被其他院子的人打压,屁也不敢放一个。 眼前这个小丫头,却走了运道,跟了那个叫爱奴的,那女人身份虽低贱,但肚子爭气,又会哄爷们,等孩子一出生,这地位不就上去了? 现在正是好时机,她们得打听一下,然后使些银子打点,另谋出路。 那小丫头也是个机灵的,如何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咱们院子人手原本是够的,不过大爷怜惜我家主子,准备再加几人,而且等小郎君出来了,更是需要人手看顾。” 这话一出,顿时让旁边的几人动了心思,对这小丫头更是殷勤备至,盘算著,等无人时,给这丫头一些好处,到时候在那个姬妾耳边说上两句,她们便可以调去那边谋个差事。 各人心里算盘打得响,却听到房內一声惊呼,接著是杯碟掉落破碎的声音。 几人先是一愣,连连走上前,敲响房门,可连敲好几下,都无人应。 觉察事情不对,眾丫鬟媳妇相互之间看了看,推开了门。 当看到眼前一幕时,所有人脸色煞白,双目圆睁。 只见桌子上的杯碟碗筷掉落一地,爱奴趴在地上,身下流了一摊血,把女人浅色的衣衫染成了深红,而她的旁边站著一脸痴呆的少夫人。 丫头颤颤走到女人身边,弯下身,跪在她的身边,喊叫了两声儿,不见应答,便颤抖著手探到她的鼻下,下一刻,小丫头面色惊惶地往后一仰。 “杀人啦——杀人啦——” 一听到“杀人”,其他人慌乱地不知该当如何。 魏宛姣从丫头的惊叫声中回过神,嘴唇囁嚅著,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衝出了房门。 眾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到前面上报。 …… 禾草把绣好的成品整叠好,放到方匣中,双手递到一个衣著亮丽的丫鬟手里。 “上次听你说差一方帕子,我閒著时,专门替你绣了。” 只见那帕子银红销金嵌八宝样式,比市面上卖得更加精美。 丫鬟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平日里,我承你们照顾颇多,这么点小心意,值当什么。” 那丫鬟满心欢喜,笑著把帕子收了,付了绣图的钱两,又道了一声谢,走了。 禾草收了银子,装进屉子,锁上,又吩咐小伙计三保:“去把你侍画姐姐还有三月姐姐叫来,手中有事的话,让她们先放一放。” “好嘞!” 小伙计顛顛跑到后院,见她二人都在库房清理货。 “老板让姐姐们去前头,手上的事先放一放。” 等三人到了前面,禾草笑道:“快来,领工钱!” 三保眼睛一亮,接过红布袋,打开扒拉一看:“老板,工钱给多了。” 禾草將另两份递给侍画和三月:“天气冷,你买些肉回家燉著给你老娘吃。” 三保喜得眼睛没了缝,连连点头。 禾草见天气有些暗了:“收拾一下,咱们准备关门。” 话音刚落,一个人跌跌撞撞走了进来。 “客人,想要些什么……”禾草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卡在喉咙。 她把眼睁了睁,一再確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魏宛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禾草的店里,她没地方可去了,家里回不了,娘家她更不敢回。 禾草见她脸色不对劲,鬢髮散乱,双眼无神,像是被摄了魂魄。 “去上茶。”禾草转头对侍画说,又指著三月,“让三保先回去,你把店门闭了。” 盄子上又重新煮了茶,不一会儿的功夫,茶水咕嚕翻腾,热气丝丝裊裊升起。 禾草从侍画手中接过茶壶,斟了一盏滚烫的茶,推到魏宛姣面前。 魏宛姣木愣愣转过头,看著禾草,一双乾涸无神的眼,慢慢变得湿润。 “她死了……我没杀她……不是我杀的……” 禾草意识到不对,挺直身子,问道:“谁?谁死了?” “那个贱人,她就在我面前死了,我也要死了……” 禾草记得魏宛晴告诉过她,有个叫爱奴的姬妾十分受宠,还有了身孕。 “姣姐儿,天气冷,你先喝点热茶,慢慢告诉我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的魏宛姣乖顺得像个孩子。 她端起茶盏,茶盏跟著双手微微抖动,磕碰出声响。热水顺著喉咙滑进胃部,身上起了一点暖意。 魏宛姣慢慢找到神智,看著眼前的禾草,出了事情后,她疯了一般地跑出秦府,没头没脑地跑著,不知不觉就跑到了这里,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是奔著这里来的。 她原本慌乱的心,一点点安定下来。 女人连日来的委屈终於找到一个倾诉口,把这些时日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儿道出,包括最后她和爱奴在屋中发生的事情。 “你说那个爱奴把丫鬟遣出去了,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是的。” “她说了什么?”禾草又替魏宛姣斟了半盏茶,对一边的侍画道,“去拿个手炉来给二小姐。” 侍画应下,不一会儿拿来手炉,递到魏宛姣手里。 “她跟你说了什么?”禾草又问了一遍。 第132章 红如血色 魏宛姣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炉,拢在袖下,身体所有的温度全部依託在这一小小的手炉上。 见禾草问话,她开始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你嘴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儿来?”魏宛姣冷哼一声。 爱奴轻轻抚上自己挺起的肚子,那肚子大得和女人娇小的身体十分不相称。 “我虽是奴,但好歹在这府里过得不错,你呢?闔府上上下下有哪个待见你的。”爱奴轻轻瞥了一眼魏宛姣,“就当我发一次善心,实话告诉你,你这个少夫人也当不了多久,还是为自己想想后路罢。” “你浑说什么!?”魏宛姣斥道。 “那夜大爷在我房里用饭,多喝了些酒,告诉我,且让我再忍忍,说你在这府里待不久了,说什么已经相看了另一人家,等你死了,好娶另一房进来。” 魏宛姣惨白著脸,身子晃了晃,一双睛目发青发黑:“什么叫等我死了!我好好的,怎么会死?” 难道秦逸要害她性命?让她不明不白的死去,隨便找个藉口搪塞过去,再另娶? “我不信!定是你故意来噁心我。” “我多閒哩!巴巴跑过来骗你?你爱信不信。” 女人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为何告诉我这些,不等著看我笑话?你不是天天盼著秦逸只和你好?” 魏宛姣一连几问,她想不通。 “呵!他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也就是你傻,把自家人得罪完了,只想和一个男人廝守,你出身好,是我想也想不来的,可是你呢,一手好牌却打得稀烂。” 爱奴眉头轻蹙,拿帕子掩在鼻下。最近几日,这个动作她做得越发频繁。 “像我们这些出身低贱的人,討好人的手段也不是天生就有的,我面儿上奉承他,温柔小意地侍候,他高兴了,我的日子就好过,你看我现在的日子,哪里不好?不比你这个正头娘子过得舒坦?知足了。” “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把这话告诉他?”魏宛姣说道。 “我既然敢告诉你,就不怕你说……” 女人突然捂著肚子,面如金纸,浑身抖若筛糠:“疼……” 只见女人身下血流如注,裙衫出现一点红,接著那红色像墨汁一样洇出一大片,血往下滴滴答答,积出一片血洼。 女人疼得口不能言,一双如葱白的手狠狠攥著桌面,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忽然她抬头,死死盯著魏宛姣。 “不……不是我……”魏宛姣被这突然的转变嚇得不知所措。 终於,女人歪倒在地,手上仍紧紧攥著那张桌面。 禾草听完,只觉得这事情十分蹊蹺:“你逃出来,秦家人一定会派人四处捉你,兴许还会报官。” “那怎么办,我情愿死也不要坐牢。” “那个姬妾说秦逸相看好了下家,说你活不了多久?” 禾草的话,提醒了魏宛姣:“对!是这样说的。” 禾草又细细回想刚才魏宛姣说的情景,心中一凛,叫来侍画:“快去把这件事告诉大爷,简单说一下即可,他知道如何做。” 侍画应声去了。 “大哥哥知道会不会责罚我?”魏宛姣打著哭腔问。 “姐儿,你现在就別想责罚不责罚了,先把这个节骨眼度过,再说其他的罢。” 禾草並不想搭理她,这丫头性子不討喜,可一想到这件事情只怕不是衝著魏宛姣来的。 禾草又问了一句:“你说那个爱奴到了你房中,时常拿帕子捂鼻?” 魏宛姣点头:“她总说我房中有味道,对了!你说会不会是秦夕儿搞的鬼,她一回来就出事,她这个人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得安寧。” 禾草拿眼看著她,心道,你自己也不遑多让。 魏宛姣被她看得不自在了,轻轻打了两声咳嗽,拿起茶呷了一口。 禾草见她形容憔悴,整个人像是被黏土拼凑的,一碰就碎。 “我看你精神不好,去后院歇息一下,后面的厢房有臥榻,被褥都是晒过的。” “你去哪里?”魏宛姣追问道。 “放心,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店里坐著。”禾草转头对三月说,“带二小姐去后院。” 魏宛姣隨著三月去了后院。 如果魏宛姣所言属实,那么,爱奴死得就蹊蹺了,难道秦家用爱奴母子的死,嫁祸给魏宛姣,逼她离开?或是逼死她? 可是,对付魏宛姣的手段很多,仅仅因为要赶魏宛姣而去残害爱奴母子,就有些说不通了,毕竟爱奴肚子里是秦家骨肉。 魏宛姣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这件事情和秦夕儿到底有没有关係。秦夕儿嫁到了大皇子府,她这次回秦家,除了探亲,是不是另有目的? …… 夜色渐浓,一弯眉月高掛。 秦府后门出来几个家僕的身影,抬出一个大木箱,阶下站了几人,从家僕手中抬过木箱。 只听那几个家僕说道:“弄远些处理,记住了,一定要烧了。” “知道,放心,只是银子……”另几人道。 “把事情办好,还能少你银子不成?” “多少给点,手下的兄弟们也要跑腿费不是?”当头一人道。 家僕从袖中取出银两:“千万办好了。” “知道,知道……”当头那人笑嘻嘻收了银子,指挥著手下,“手脚麻利些,抬走。” 趁著夜色,几人抬著大木箱,一路走到郊外。 “老大,要不要再走远些?” “走那么远做甚,左右是要烧的,烧成了灰,风一吹,想多远就多远。”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著,突然刮来一阵寒风,不知何时起了雾障。 “谁?!”其中一人惊道,刚才有人拍了他的后背。 另外几人甚至觉得有东西缠在腿上,瞬间害怕起来。 “谁!谁在装神弄鬼?”当头一人喝道。 男人刚说完,后面一人颤著声儿叫他:“老大,你的背上有东西。” 男人本来就心虚,被人一说,憋著的一口气彻底垮了,等看到衣服后的血手印时,大喊一声,什么也不管地跑了。 另几人见老大都跑了,也撒开腿跟著跑,只留下一口木箱。在几人跑开后,那口红油油的漆木箱,在浓雾中格外的刺目…… 红如血色…… 第133章 难受 安静的绣铺中,门板突然被敲响。 “谁?” “是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禾草松下一口气,前去开门,將人迎了进来。 魏泽一进门先是四围看了一眼:“她人呢?” 禾草朝后努了努嘴:“让她去休息了,那样子,看著让人难受。” 魏泽走到桌边坐下:“事情我已知晓。” “我想了想,这件事情应该不是针对姣姐儿的,只怕是衝著你去的。”禾草说道。 魏泽是一把利刃,握在谁手里谁的胜算就大,现在这把刀握在二皇子手中,要想击垮二皇子,必须先除掉魏泽。 要想除掉魏泽,直接杀是杀不死的,很可能还会受他的反噬。只能从他身边的人下手,魏宛姣是秦家媳妇,让她做牺牲品再合適不过。 在禾草想明白这件事情后,浑身冰冷,那些人为了对付魏泽,这么阴毒的手段都用上了。 他为了家国,出征在外,战场是什么地方?那是將脑袋隨时系在裤腰带上。 可是,等待他的没有功赏,反而是猜忌。 他带兵剿匪,一身是伤的回,他將生死置之度外,远赴边关,抵御外敌,收復失地。 即便如此,他们仍想方设法地给他泼脏水,编造谣言,拉他下马,她不敢想,若她和他的事情暴露,那些人定会变成嗅到血腥的恶鬼! “不必忧惧,我心里有数。”魏泽安慰道,“庆王和大皇子想藉此机会,扳倒魏家二房,一点点削弱我的根系。” 魏泽冷笑一声,眸光闪烁:“不怕他,就怕他们不出手。” 禾草见他这样说,知道他有办法了。 魏泽看了她一眼,调笑道:“你让丫头过来通知我,很及时,他们果然要毁尸灭跡,看来这脑子还有点用处。” 禾草嗔了他一眼:“接下来怎么办?” “放心,我已经交代了小秋儿,他知道怎么做。” …… 说来也奇怪,家中死了人,秦府直到第二日才报官,说是家中待產的小妾被少夫人害死了,一尸两命。 官府一听这案子,头也大了,一个是秦家,一个是魏家,两个都不敢得罪。 这京都衙门主事叫胡禄,最会明哲保身,还有一门绝技,就是和得一手好泥。 秦府死的是一个家养戏子,这种事情,芝麻绿豆大一点。 一般高门大户,都不会拿到檯面上,纵使出了人命,不过一个奴才,私下给些钱財事情就了了。 能做到京都衙门的官员,自然不傻,知道这里面绝不是一个家妓的事情。 正在他头疼之际,一旁的主簿说道:“上官何必苦恼,依学生看,先去將魏家二小姐传唤上堂。” “那样岂不是得罪了魏家?”胡禄问道。 “上官若什么不做,又得罪了秦家,不如先去將魏家二小姐传了来,然后再传秦家人来,让他们两家人当堂对质,至於结果如何,看他们自己如何辩说,上官不必做出决断,最后自会有结果。” “自会有结果?”胡禄不明,“他们报官不就是让官府裁决,怎会自有结果?” 主簿笑了两声:“寻常人家自然是府衙裁夺,这两家嘛……不过是借著咱们的地界斗法哩!” “说得甚是!就照你说的去办。” 都令一声令下,衙役正待要出动,门前来了一人,眾人定睛一看,正是魏家二小姐。 她的身旁跟著一位美貌妇人,后面还跟著一位身姿矫健的少年。 接著又来了两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一对夫妇,是工部司的魏贺年和她的夫人娄氏。 这个阵仗! 秦家想藉此牵扯出魏泽,所以魏泽不便现身,本来禾草也不用来的,偏偏魏宛姣要拉著她一起。 都令见了这些人,连忙从主位上下来,相互敘礼,又命人拿来座位,请各人坐下。 “大人,我们既然来了,也该將那边的人请来吧。”魏秋说道。 “这个自然,已经遣人去请了,各位稍坐片刻。” 都令给了主簿一个眼色,主簿会意,忙让手下前去秦府。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秦家人来,当头便是秦家父子,身后隨著武氏和秦夕儿。 那都令又是一番敘礼,请秦家人安坐,上了茶,並让人闭了府衙大门。 “两家人既是姻亲,又同朝为官,此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都令回到上首。 “大人不知,这魏家女来我府上,我府中便没有安寧过,此女毫无女子该有的贤惠淑德,我不过宿在他人房中一晚,她便不依不饶,趁我不在时,对几个姬妾打骂不休。”秦逸说道。 魏宛姣红了眼,咬著牙,待要爭论,手被禾草按住,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作声。 “別被他带偏了。” 魏宛姣清醒过来,他们来此可不是因为这些琐碎,秦逸如此说,无非是给她下套,逼她失態。 果然,那都令清了两声嗓子:“秦家郎君还是说重点罢。” 秦逸这才说道:“我这一房小妾,颇与我契合,怀著身孕,还有几日就要临盆。她平日和魏女关係不好,我曾说,让她没事不要去那边,她是个心善的,对魏女这个正室很是尊重,即使不受待见,仍是往那边走动。昨日,她去了魏女的房间,然后就出了事,等人进去看时,我那姬妾已经倒在血泊里。” 都令点头,看向魏家这边:“魏家小姐,秦家郎君说得你可认?” 魏宛姣看了眼禾草,想起她叮嘱自己,对自己不利的话不要说。 “她確实进我的房间,她说有话要告诉我,话说完捂著肚子就倒了,我离她几步开外,不曾碰过她的身子,她的死和我没关係。” 这时,秦夕儿一声冷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这话可就不实了,她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倒了?说谎也不是这等说。”秦夕儿手往后一招,一个丫头走上前来,“你说与都令大人听。” 那丫头扑通一声跪下:“大老爷,就是少夫人害了我家主子,此前有一日,我家主子好意去看她,她见不得我主子好,还恶言相向,她说……她说……” 魏宛姣见那丫头看过来,陡然间生出不好的预感…… 第134章 是软还是硬? 爱奴的贴身丫鬟就是最有力的证人,她走到堂上,陈述哭泣,好不伤心。 都令问道:“你说那位姬妾去了正房,少夫人对她说了什么?” 丫头一手指著魏宛姣,大声道:“少夫人打了我家主子一耳光,然后威胁我家主子说,『看好你那肚子,別高兴得太早』,一定是少夫人怕我家主子生了哥儿,威胁到她的地位,害了我主子性命,求大老爷做主啊!” “扯你娘的淡!你一个……”魏宛姣气得嘴巴直哆嗦。 禾草心道,再让这妮子说下去了不得,於是忙抢先一步截住她的话:“大人,可否容妾身说一句?” “堂下是?”都令问道。 秦夕儿轻笑道:“都令不知,这位妇人不过是魏家的姨娘。” 这个世道都是以身份看人的,果不其然,那都令听说禾草只是一个妾,脸上隱有轻蔑不快之色。 魏秋起身,向上抱拳:“大人,姨娘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早已不是奴籍,且甚得我魏家人敬重,我们称她一声『姨娘』並不是对她身份的称呼,而是爱她,敬她。” 魏宛姣適时上前:“不错,姨娘和我魏家人是一样的,在城西还经营一家叫『禾绣』的铺子,绣图的手艺在京都也是榜上有名的。” 禾绣庄?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他家后院掛的几幅诗画图都是在那家绣的,他甚是喜爱。一张绣图,居然可以呈现出精美和质朴两种调性,十分难得,想不到出自这个小妇人之手。 “夫人刚才有话说,但讲无妨。” 秦夕儿脸色有些难看,这个女人的嘴头子有多厉害,她是领教过的。 禾草朝上福了福身子,对著那个丫头缓缓开口:“小丫头,你看我,我来问你几句话儿。你说我家姐儿打了你主子,姣姐儿是正头娘子,你主子只是一个姬妾,她能否训斥?” 那丫头怔了怔,然后点头。 禾草又道:“正头娘子训斥姬妾,是上对下的规训,不论合不合理,这个话儿,你都不该拿出来说,比如你,若在秦府做错了事,主子们还不能说你了?” 那丫头半张著嘴,不知该说什么,这位娘子说话轻轻的,却让她不能反驳。 “既然说到犯错,那我再问你一句,你家主子受了一巴掌,总有个原因不是,你告诉我,她做了什么事情?” 那丫头低著头,缩著肩膀,不吭声。 当时房中只有爱奴主僕和魏宛姣,秦家其他人並不知具体对话內容。 秦夕儿眼见势头不对,想要岔开话,不想禾草早看出她的打算,抢先一步说道:“小丫头,在公堂上,可不能撒谎,不然要打板子的哩!大老爷在上面坐著,谁也保不了你。” 那丫头抬头覷了一眼衙役手中的长棍,又看了眼正上方坐著的大人,浑身一抖,支支吾吾:“我家主子说……少夫人这副样子,大爷连兴都提不起来,还不如他自己弄……” 秦逸气了个仰倒,这说的什么浑话。 魏家这边,魏贺年本来一直忍著,这话一出,再也忍不住,她的女儿,岂容人这般对待,大喝道:“秦家小儿,你欺人太甚!你若瞧她不上,將她归还我魏家,何故这般糟践!” 娄氏拿帕子拭泪,再怎么恨,魏宛姣也是自己的骨肉,从前那样无法无天的性子,这是受的什么罪嚛! “世伯不要听这丫头胡言乱语,绝无此事!” 秦逸说完又觉得不对,不该是他们兴师问罪么?怎么反过来了。 “既然秦家郎君说这丫头胡言乱语,那么,我们姐儿说的那句,『看好你那肚子,別高兴得太早』想必也不能当真。” 秦逸看著禾草眯了眯眼,好个小妇人,原来在这儿等他呢! 魏宛姣狠狠点了点头,魏秋则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番对答下来,都令直呼有理。 秦夕儿屏住一口气,把话头转回,不可再被牵著走了:“先前的事不说,这爱奴去了魏宛姣的房中,人却死了,这个就是事实,你们魏家无法无天!我定会將此事告知大皇子,你们一个个谁也別想脱罪!” “不错,一尸两命,断人子嗣,手段何其歹毒,就算你们魏家权势再大,我就不信,这世道没有王法了?这可是天子脚下。”秦逸帮腔。 兄妹俩人一唱一和,直接盖棺定论,把魏家的罪名坐实。 魏家这边所有人都拿眼看著禾草。 禾草只要一开口,秦夕儿眉头压都压不住,恨得牙直咬,能不能把这女人叉出去。 “有罪,该认一定认,我们魏家从来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子民,上奉天子,下承百姓,我虽一妇人,也是知道这个理儿。可若不是我们的问题,那是万万不能认的。” 禾草又朝堂上的都令福拜,声音清亮。 “大人,我在乡下的时候,曾听人说过,京都城是北楚国最公正严明之地,不仅府衙执案公正,皇城脚下还有鸣冤鼓,只要是北楚子民皆可击鼓鸣冤,刚才秦家大姐儿说向大皇子上报,我们魏家是不怕的!我们亦可击鼓直达天听,让陛下为我们做主!” 若不是秦家人在场,都令胡禄都要替这个小妇人拍手叫好了,你秦家搬出大皇子,人家直接请出一尊大佛压你,这脑子太灵光了! 秦家人被噎得面色涨红,他们本想藉机打压魏家,先在府衙闹一场,也好探探魏家人在此事上的软硬,然后再由大皇子告知於陛下,到时候,魏家就被动了。 若魏家直接謁见陛下,可就不一样了,魏泽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爱臣,是一把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的镇国宝刀。 “都说眼见为实,你们可有见到我家姐儿推那个姬妾?或是害她惨死?並无,全是靠猜测,就这样硬生生断定她杀了人,未免太过草率,也实在让人心寒……” 禾草的这句话,让魏宛姣红了眼,想起在秦府所受的委屈。 她怀孕期间,武氏这个婆婆罚她立规矩,一站就是两个时辰,不让她休息片刻,武氏言语上不责骂她,但做出来的事情却淬著剧毒。 而她从前的好姐妹,秦夕儿,当著她的面总是笑,背地里使绊子,下人们多半是受了她的教唆,对她这个少夫人敷衍不敬。 她的丈夫,这个她放弃一切追隨的男人,见她没有利用价值,弃如敝屣,更甚至对她大打出手。 到底是郎心还是狼心?! 秦逸见魏宛姣黄懨懨的样子,心里软了一下,闭嘴不再言语。 这个时候,一道苍沉的声音响起:“你们魏府眼中未免太没人,正经主子不发话,让一个庶民在这里主张,魏府的家教不过如此!” 眾人看去…… 第135章 情郎 眾人看去,原来是秦家夫人,武氏。 禾草见武氏发了话,便不再言语退下了,她就是口头子再厉害,也不能和武氏直接对上,年纪、辈分、身份摆在那里,就像当初在二房,娄氏污衊她与人私通一样,她最多只能辩解两句。 既然武氏发话了,娄氏又岂会再忍。 “你的孙儿?你的哪个孙儿?那个姬妾肚子里的是你孙儿,我女儿肚子里的便不是你孙儿?我且问你,我女儿肚子里的命该算到谁的头上?!”娄氏起身指著对面的武氏质问道。 武氏心虚,却又气不过,胸腔剧烈起伏著:“那是她自己大意,失了孩子,怪谁?” “明明是爱奴收买了院中的下人,大冬天將水泼洒在地面上,害我摔跤,我將此事告知你,你却两眼一闭,装作不知。” 魏宛姣打著哭腔,她的孩子都成形了,本该哇哇啼哭的,就那么没了声气,这一家人都是魔鬼! “放肆,我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不知礼数,毫无教养。” 武氏作为婆婆,教训魏宛姣这个儿媳的时候,就算娄氏这个生母,也不能说什么,只要魏宛姣还是他秦府的媳妇。 武氏抬起下巴,双眼向下睨著,问道:“我孙儿的命谁来认?总不能让他白死。” 魏秋起身,转向都令:“大人,今日我们与秦家对峙,实是另有一事。” “魏小將军只顾说无妨。”都令说道。 “我魏家女要与他秦家儿和离。” 秦逸冷笑道:“她害我即將临盆的姬妾惨死,这笔帐还没算清呢,就想脱身?痴人说梦吧!” “你说我姐姐害了你姬妾的性命,却又拿不出实证,可我却知你这姬妾因何丧命。” 秦逸呼吸陡然一窒,强作镇定:“因何?” 魏秋继续说著。 “我曾听闻,当年在异域有一种帐中香,佐以其他香味调和,香味独特且持久不衰,只是这种香后来被禁了,因其香味吸入体內,使臟器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腐烂衰竭,等发现之时,已无力回天,此香还有个特別的名字,夭绽。” “此香霸道得很,但凡长久闻过此香,会闻不得其他味道,闻其他味道好似腐臭,实则是自己体內的臭味,只不过那香味在时,会將臭味压住,如今市面上早已禁售此香,不知一个內宅姬妾如何获得此香的。” 秦逸的眼珠在眼底一划,冷笑一声:“不过是猜测,並无实证,魏宛姣自身有罪,你们当然牵扯其他的端由,来替她掩罪,怎能相信?” 魏秋笑了笑:“这个不难,长期闻此香者,面上看著与常人无异,体內却烂如蜂巢,只需让仵作验尸便可知晓。” “属实不凑巧,我已命人將她的尸首焚烧了。”秦逸只说烧了,並不解释,一个家奴,是烧是埋,谁会管。 都令见场面僵持不下,为难道:“魏小將军,那姬妾的尸首已烧埋,只怕很难证实你所说的话。” 魏秋拿眼把秦逸看著,看了一会儿,转头又看向上首的都令。 “大人,秦家说將那家奴的尸首烧了,其实不然,昨日,我了解事情经过后便留了心,让人在暗处守著秦府,直到夜半时分,不知从哪里来的几个游閒,从秦府抬出一个木箱去了郊外,我的人见其可疑,便跟了上去,那几个游閒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突然发了疯一般跑开,木箱子被我的人抬回,打开一看,里面正是那个死去的姬妾。” 说罢,魏秋转头朝外喊道:“抬上来!” 昨日,禾草將事情报於魏泽,魏泽听后,便派人在暗处守住秦府前后门,就是为了防止秦家毁尸灭跡。 几个小廝打扮的人抬上一木箱子,立於阶下。 衙门排军见都令点头,放几人进来。 在看见红漆箱子的一刻,秦家几人面色十分难看,他们下了血本,想要一举拉下魏家二房,从而削弱魏泽的力量。 如此一看,只怕行不通了。 仵作在后堂验过尸首,回到前堂。 “回稟各位上官,此女內腑各种器官皆已衰败糜烂,且腐烂新旧程度在月余前已经开始。” 这话一出,魏宛姣的嫌疑便可解除了。 秦家人知道再缠下去也討不到便宜。 “这件事情想来是一场误会。”胡禄希望这两家人赶紧了结,他在堂上如坐针毡。 秦父哈笑两声:“都令说得是,想来是一场误会,老夫曾说过,儿媳不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必定是误会她了。” 禾草看去,这位五旬上下,目含厉色的人便是秦家家主,秦刚。 从开始到刚才,他一言不发,原来是唱红脸的。 魏秋眉目一凝,看著秦刚:“秦大人怕是不记得小子刚才说的话,我们今日前来,並不是接受你们的指证,而是要同你们秦家和离。” “贤侄,何至於此,不过一场误会,就算逸儿有错,我回去教训这个臭小子,替姣儿出出气。”秦刚说罢,转头瞪了一眼秦逸,“狗东西,快给你媳妇道歉。” 秦逸看著对面的魏宛姣,上前两步,作揖笑道:“娘子大人有大量,先前是我的不是,惹了娘子不快,回去再好好给您陪个大礼,还请饶恕则个。” 魏宛姣就是他们秦家挟制魏家的筹码,只要魏宛姣还在秦府,魏泽永远不敢对他们下狠手。 禾草扭头看向魏宛姣,见她眼睛噙著泪,鼻头髮红,就怕这个丫头被秦逸两句话又哄回去了。 只见魏宛姣慢慢走向秦逸,一双眼开始不住地掉眼泪。 “你说得可是真的,再也不欺负我了?” 秦逸诚恳道:“再也不敢了。” 魏宛姣点头:“知道自己错了?” “为夫错了,在这里给夫人认错。”秦逸躬身作揖,仿佛又成了从前的情郎。 魏宛姣认认真真看了他两眼,一转眼,柳眉倒立,双目含火:“呸!老娘不稀罕!大人,妇人我今日势必要同秦逸这廝和离。” 转变太突然,眾人始料未及。 “你……泼妇……”秦逸抬起手,这次魏宛姣没躲,而是把脸仰起,毫不惧怕。 而秦逸这一巴掌没敢落下,因为魏家眾人正定定地看著他。 他以为陪个礼、道个谦就完事儿了?殊不知,还有更大的“惊喜”等著他…… 第136章 不一样的惩罚 秦逸这个人,表面粗狂,內藏奸邪,他的心有多狠,从他对待女人便可窥其一二。 他生了一副招女人喜欢的好身姿,又生了一双惯覷风情的贼眼,言语更是风流浮浪,可谓是降女人的班头,哄女人的元帅。 魏宛姣一个內宅大家小姐,性娇蛮,根本经不住他的逗弄,后来他又打起了戴良玉的主意,此人头脑灵活,又会审时度势,却太过滑诈了些。 他自知武职一道上走不通了,文职他又不行,投靠到大皇子门庭下。 那日,已成皇子侧妃的秦夕儿寻到他,言语中透露大皇子的意思,魏泽解兵回京,手中无兵无权,正是打压他的好时候,此机难得,万万不能让他翻过身来。 秦逸兄妹相互商议一番,又把意思转达到秦父那里。 最后决定用爱奴母子为陷,先设计魏宛姣,再牵扯出魏家二房。 反正不过一个家奴,死了便死了,只是可惜了那肚子里的孩儿,居有经验的婆子看,说是个哥儿。 可惜归可惜,孩子还可以再有,扳倒魏泽的机会却不可错失。 那个香便是秦夕儿从大皇子府带出来的,这种香在市面上早已绝跡。彼时,等人一死,把尸体一烧,就是神仙来了,也查不出死因。 谁承想,魏泽应对如此之快。 这次计划失败,只能再瞅时机,只要魏宛姣还在他们秦家,多得是办法对付他们。所以他绝不可能同意和离! 秦逸扯出一个生硬的笑。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和不和离可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你们魏家想和离就能和离的,根据我朝律法,夫妻和离,需双方同意,再经双方长辈同意,然后由夫方出具和离文书,最后上交官府盖印,才做准。” 男人看向魏宛姣,得意道:“隨你们怎样闹,只要我不出具和离文书,你就没办法。给我记住了,你魏宛姣生是我秦家的人,死是我秦家的鬼!” 当初死活要嫁进的秦府,成了魏宛姣拼命想逃离的地方。若不是魏家人在这里,秦逸还能说出更恶毒的话。 此时,禾草递给魏宛姣一个眼色,魏宛姣走到堂中央。 “昨日,房中只我和爱奴二人时,她告诉了我一件事情,秦逸,你就不好奇是什么?” 秦逸冷笑一声:“別绕弯子了,你还是隨我回府吧。” “大人,秦逸在我怀有身孕期间,与別的女子牵扯不清,想要蓄意害我性命,等我一死,他便將那女人娶进门。”魏宛姣说道。 “秦公子,此事当真?”都令问道。 “休要听她胡说,绝无此事,爱奴已死,並无半点实证,还不是她想说什么便是什么。” 只要他不承认,他们就是说破天也没用。 “你想要证据?这里面便是证据!” 魏秋从下人手中接过一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沓书信。 “要我念出来?”少年在秦逸面前抖了抖那信纸,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字。 原来木匣里全是秦逸和那女子往来的信件。 秦逸有个癖好,便是和女人来往的书信,並不会销毁,而会当作战利品收藏。 魏泽便派人潜入秦逸的书房,找到这些书信。 在书信被拿出来的那一刻,秦逸面如土色。 魏秋冷笑一声,看向秦逸:“这里还有很多此类书信,我只问你,和离书,你写是不写?我不介意將匣子里的书信给在座的各位传看,此事一旦传开,不知你上面的人能不能保住你?” 男人纳妾很正常,但是为了再娶他人而去谋害原配,这就是大罪,不管秦逸是哄骗那女子的,还是真有此打算,书信上白纸黑字,想不承认都难。有官身的不仅会除去官身,还要游街示眾以作警示。 秦逸双拳紧攥,话语从牙缝中挤出来:“我写!但这些信……” “別跟我谈条件,我让你做什么,你做就是,我手上又不止你这一个把柄。” 秦逸咬牙忍下。这种话,魏秋说不出来,绝对是魏泽在后面操控。 男人拿过笔墨,草草写下和离文书,按下指印。魏宛姣亦上前画押,最后交由都令审读一番,盖上章印,户籍隨转,终是和离了。 秦家这次亏了血本,子嗣没了不说,连魏泽的衣角都没碰到,最后还让他们带走了魏宛姣。 经歷过这次事情,魏宛姣也得了教训,只不过这个教训太大,好在她的背后有人撑腰,要是放在普通女子身上,是输不起的,一条命就搭进去了。 秦家应该会老实一段时日,至少明面不敢再闹出什么动静。 而那位叫爱奴的姬妾,不得不让人唏嘘,她自知命贱,並不认命,凭手段害了魏宛姣的孩子,从一眾女人中脱颖而出,可谓是有心机,有头脑。 这样的人不会过得差,但她碰上的是毫无底线的秦逸,那人一边哄著她,一边把她推入黄泉,实在是可恨又可悲。 一场闹剧结束,魏秦两家人散去后,胡禄和主簿同时呼出一口气。 魏家书房…… “大哥,咱们就这样算了?”魏秋气不过。 “怎么能算,来而不往非礼也。”魏泽缓缓摩挲著手中的戒环。 “那为何不直接把书信呈上,起码能让他们秦家再也抬不起头。” “不痛不痒的,做了有甚用,要么不做,要做就要连根拔起,需牵扯出一桩大事,让他们再也翻不了身。” “是。” 魏秋心道,秦家这次要完了,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大哥的底线。 晚夕时分,禾草从魏母房中出来,本想回梨院,在岔路口踅过脚,走进了魏泽的院子。 阔大规整的院子空无一人,清清冷冷的。书房的门半开著,魏泽一个人坐於窗下。 禾草叩响房门。 魏泽抬眼一看,见她笑立在那里,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从哪里来?”魏泽问道。 “才从夫人房里过来,在那边用的饭。”禾草侧身坐到榻上,他和她中间隔了一方矮几,上面摆著棋盘。 “会下么?”魏泽问道。 禾草捂嘴笑:“你问我吶?我只认得顏色,这是黑的,这个是白的,不如你教教我?” 魏泽沉吟了一会儿,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然后抬眸看了一眼禾草,摇了摇头。 “教你连珠棋,如何?” “连珠棋?也是用这个棋吗?” “嗯,不论纵横,只需五星连珠,便可。” 禾草欢喜:“那敢情好,快快教我。” 魏泽便將连珠棋的规则讲了,又和她箸了一盘,结果禾草第一局就贏了。 禾草来了兴头,搓了搓手:“来,来,这个容易。” “不慌,咱们来立个规矩,输贏总得有个赏罚,敢不敢?”魏泽看著对面的人。 “如何赏罚?” “我不知,你来说。” 女人黑亮亮的眼珠忽闪了一下,脸颊上生出一点红晕,扭捏道:“我若贏了,隨我怎么样,你若贏了,我就奖赏……亲你一下……如何?” 魏泽听完,抚额闷笑起来:“这位小娘子,脸皮且是生得厚。” 禾草羞红了耳根,那粉红一直延展到衣领下。 魏泽起身走到书桌边,拿起一支笔並一小方盒,盒口略小,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我若贏了,就拿这笔管蘸墨汁,在你脸上涂画,我这墨汁金贵,千百两才得这一小盒,水洗不掉,三日后会自动褪色,敢是不敢?” 禾草扬了扬下巴:“若是我贏了,也要在你的脸上作画,这样才公平!” “好……” 第137章 美人计 屋外天色渐渐暗沉,冷风呼呼吹著,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屋內地炉烧著,气暖如春。 魏泽又点了一盏灯,拿到大炕边:“真要和我下?输了可不能反悔。” “我的哥儿,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虽没读过书,脑子还是有的。” 魏泽点头:“是有些小聪明,那我就陪你耍耍。” 男人手执白子,示意她先下。禾草也不谦让,落下一黑子,接著魏泽紧隨其后。 你来我往间,禾草待要落下一子,却听男人说了一声:“小草儿,你再看看。” 禾草定目看去,男人的白子已是必贏的路数,无论横纵,五星连珠只差一步。 禾草抿了抿嘴,倒是大大方方把脸往前一伸:“来吧!” 魏泽看了她一眼,带著笑意:“不急,先记上,攒在一块。” 两人继续对箸,结果,禾草一盘没贏,魏泽一盘没输。 看著女人愁眉苦恼的样子,魏泽忍著笑:“和你下棋也有个好处。” “什么好处?” 魏泽落下一子,又贏了一局:“杀屎棋作乐。” 禾草把棋盘上的棋子一糊:“不来了,不来了,之前输的我认,来吧!” 魏泽摇了摇头,不知道她这是什么习惯,喜欢糊棋,遂牵起她的手,將她拉坐到自己怀里,一双眼在昏暗的灯下,认真地看著她。 禾草被他的专注晃了心神,螓首低垂,將额轻轻碰上他的额。 “这是在使美人计?”魏泽轻声问道。 “谁使美人计来,哥儿,快些罢。”禾草有种被人揭穿心思的羞恼。 魏泽轻捻湘管,將笔头探到小方盒中,转了两转,拿出。 禾草闭上眼,把脸往前伸了伸,男人两指捏住她的下巴。 “我可下笔了?” “来!” 细软的毛带著微凉的湿意,一点点濡在她的皮肤上,轻轻的,痒痒的。 他在她的眼眶上各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她的鼻子上点了一点,最后是两边的脸颊,一边画了一刃弯弯的月牙,另一边画了一轮圆圆的太阳。 魏泽收手,將笔管放下,满意地点点头:“姨娘这般模样,我就不相送了,自去罢!” 禾草秋波一斜,气嗔嗔地走了。 好他个魏泽!她以为他跟她闹著玩,想不到真下手。她想好了,趁著天黑回梨院,这三天任谁来找她,都不出房门,等墨汁洗净再说。 从魏泽院子的后门穿过,禾草拿袖掩著面目,回了自家院子,无声无息地进到房內,执起灯烛,走到妆檯前,对镜望去。 镜中女子,柳眉轻蹙,似有恼意,白净净的麵皮,在烛光下带了一丝光晕,这张脸上哪有什么墨画,一张小脸再乾乾净净不过。 原来他戏弄了她,根本没什么金贵的墨汁,那小方盒里只怕装的是茶水,因盒口细小,光线又暗,她也没去细看。 镜中的女子露出轻浅浅的笑来。 禾草起身,推开门,想再往他院子里去一趟。门刚一打开,她就被一股力道带回到房內,抵在门板上。 男人一双星眸在她脸上睃了一圈:“嘖——我就说姨娘脸皮厚,连我这千金的墨汁也渗不透。” 说罢,魏泽一点点靠近,在笔触到过的地方,细细亲吻起来,先是眼睛,接著是女人小巧玲瓏的鼻尖,然后是两边的脸颊。 她的笑靨,在他微凉的唇间,一边旦下新月,一边升出暖日,横陈著的,是她眼底的星河。 禾草踮起脚,將臂膀环过他的颈,拿唇在他坚毅的下巴上碰了碰。 “我这可是美人计?” 魏泽眼中忽闪,一声不言语,把她横抱至床榻上:“这可不是美人计,这是诱敌『深入』。” 男人玩味地將最后两个字在舌尖翻滚,轻轻吐出,轻浮又旖旎。 床角边是散乱的衣衫,帐中升温,燥热难耐,女人宽大的衣襟掛在臂弯处,將玉体半遮半掩。 男人身著褻衣,散阔著,露出衣底下劲健的肌,绷著力量,他侧过脸,在她的小腿肚上轻咬,又沿著小腿吻上女人细白的脚背。他的手抚上她的小腹,缓缓摩挲,似是想在那里面留下些什么。 魏泽低眼见女人星眼朦朧,似睁非睁的模样,打消了主意。真要说起来,她比他还小许多,终是不忍心让她受苦,而且现在也不是时候。 雨散云收,他將她抱在怀里。 天还未亮,迷濛间身边的人起了身,接著是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男人俯下身,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出了门。 她的院子只两三个扫洒的下人,每晚落锁前,这些人都被打发了出去,魏泽留宿的话,会趁著天亮前,起身离开,从后门回到他那边。 禾草瞌睡大,他走后,她继续睡,直到厨房开始预备早饭,下人开始清扫小院,她才起身梳洗。 洗漱过后,便去了戴良玉院子,问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铺子。 看著面前的戴良玉,禾草惊了一下,只见她脸色黄黄的,眼睛肿得厉害,像是哭过一般。 “这是怎么了?” 戴良玉张了张嘴,又闭上,摇了摇头。 她见她不想说,便也不再追问:“我去铺子,你跟我转转,只当散心了。” 戴良玉的丫头给她简单收拾一番,然后隨著禾草出去了。 两人到了绣庄,禾草让三保给戴良玉沏茶。戴良玉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著禾草做绣活。 只是那一双眼睛,发直发滯,漂浮著,好像在看禾草刺绣,又像穿过绣布,看向很远的地方。 她不好多问,眼睛时不时朝戴良玉那边扫一眼,不知道这小妮子今日怎的,看著不大对劲,以往来她的铺子,跑前跑后,比她这个正儿八经的铺子主人还操心。 今日却显得呆呆的,眉尖锁著愁绪。 这时,店里进来一人,禾草转眼看去,来人一身青布衣,头戴方巾,眼半睁半耷,懒懒散散,万般皆不关心、皆不入眼的模样。 禾草认出来人,心里疑惑,他怎么来了…… 第138章 纠缠 禾草放下手里的事情,迎了上去。 “东家,怎么今日过来了?”禾草笑问道,她记得收租子的日子还没到。 万鹤面上没什么表情,言语也是淡淡的:“听闻针线娘子回来,便来看看。” 禾草赶忙请人坐下,又让三保上了几碟子点心,然后陪坐了一会儿。 “东家你先坐著,我把手上的事情理一理。” “嗯。”还是淡淡的一声。 禾草走到柜檯后,一边忙著手上的事情,一边偷眼看去。 男人正正板板端坐著,看不出什么,不时拿过茶盏喝上一口,她对万鹤最深的印象就是写得一手好字。 字显游龙,隱含刀锋,和他懒散的气质完全不同。 禾草也不去管他,自忙自的去了。等从后院出来,堂中已无人。 走了?她从窗户探头往街上看了一眼,没见著人,正要收回脑袋,却瞥见街角处有两个身影,一男一女。 女人身姿柔纤,面目貌美,男人青衣布巾,身材修长清瘦,不是戴良玉和万鹤又是谁? “你府上的下人说你来了这里。”男人说道。 戴良玉別过头,一言不发。 禾草赶紧收回眼,心跳加快几分,这两人什么时候这般熟了? 远赴边关之间,她曾交代戴良玉,偶尔来店中,把店中门窗打开,敞敞风。难道就是她去边关的那段时日,两人结识了?而且……看起来关係还不一般。 正要离开,却听戴良玉道:“再別找我了,咱们只当没认识过。” 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淡淡“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戴良玉进来,禾草抬眼看向她的身后,发现只她一人,万鹤並没有跟进来。 而戴良玉的脸色比先前更差了一些。见她精神不振,她便陪著她说话。 戴良玉有一句无一句地答应著,明明不想笑,又怕禾草担心,生生扯出一丝苍白无力的笑来。 到后来,禾草乾脆让侍画送戴良玉先回了魏府,等到傍晚,她回了院子,吃罢饭,去了戴良玉的院子。 红芍见了禾草忙上前行礼:“姨娘来得正好,我家娘子这两日精神头不太好,姨娘和她说说话儿吧,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不敢多问。” “好丫头,我晓得,就是过来专门陪她的。”禾草捉裙上了台阶,进到屋內。 “別来扰我,出去。”戴良玉面朝里侧臥著,声音重重的。 “好没脸,居然被人往外赶。”禾草说罢,佯装起身要走。 戴良玉听出是禾草的声音,赶紧从床上起身。 “姨娘怎么来了,我以为是红芍那丫头。” 禾草也不说话,走到妆檯前,拿起一面铜镜行到戴良玉跟前:“看看,这镜子里的人你可认识?反正我是不认识的。” 铜镜光洁噌亮,镜中女子的眉眼轮廓十分好看,却少了精神,戴良玉也不认识,这是她? “玉姐儿,这个可不像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戴良玉嘴唇囁嚅了几下,终於说出了藏在心里的事情…… 禾草不在的这段时日里,戴良玉偶尔会去绣庄,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万鹤,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一个俏皮活泼,一个淡然无趣。 可不知怎的,戴良玉却十分喜欢找万鹤说话,尤其喜欢他写得一手好字,知道他时常在街边出摊,帮人誊录书信,无事时,便去那边逛逛,一来二去,两人也相熟了。 戴良玉不是傻子,万鹤对她的態度虽然淡淡的,但並不是毫无情意。 每当她想再进一步时,他就会后退一步,始终同她保持距离,若不是她了解他的为人,刻板老成又无趣,真要以为他是个惯玩风情的老手。 直到有一日,她委婉將心意表露於他,他沉默了片刻,並不显得吃惊或是意外,然后抬眼告诉她,他不过一穷酸书生,以抄书为营,配不上她,有负错爱,请她另择良人。 戴良玉毕竟是女子,好不容易甩开脸,表明心意,结果被人回绝,怎么受得了。便也不再去找万鹤。 禾草听完,细细回想今日的情景,她可以肯定,万鹤心里是有戴良玉的,不然不会巴巴跑来,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坐在戴良玉旁边。 她记得万鹤还说了一句,他去府上找过戴良玉,然后又一路寻到绣庄来。 这个男人明明回绝了戴良玉的心意,却又控制不住自己。 “那位万公子我並不太了解,据我几次接触,他好像並不太爱说话,怎么说呢,好像对任何事物都不太上心。” “不是的,那只是他的表象,他是个十分有才学的人,只是性子古怪了一点。”戴良玉忙解释道,生怕他被人误解。 禾草笑道:“你看看你,我不过说了一句,这就维护上了。” 戴良玉低下头,绞著手里的帕子。 “行了,都说当局者迷,明日我替你去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態度,如何?” “真的?”戴良玉来了精神。 “我几时哄过你,不过这个事情你得让你大哥哥和夫人知道,好了,天也不早了,睡吧。” “姨娘放心,我和他什么事情也没有,他那个態度,倒显得我在纠缠,所以之前並未告知哥哥和夫人。” “行了,明儿我去探探他的態度,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罢。” 两人宽衣躺到床榻上,又说了些话,才睡去。 次日,禾草跟著戴良玉走到万鹤的摊位附近,两人离得远远的,看了一会儿。 这时,只见一个女子走到万鹤身边,隔得太远,看不清女人的长相,只知道女人容长身姿。那女子手里还提著一方食盒,女子素著手,打开食盒,拿出两个碗,一个碗放到桌上,一个碗递到万鹤手里。 万鹤从女人手里接过碗筷,嘴里说了句什么,然后温柔地笑看著那女子,女子回说了一句,两人皆开心地笑了起来。 接著,男人开始用饭,女子则安静地坐在他的旁边,见万鹤吃得香,女子显得心情十分好,还帮忙他招呼摊位。 戴良玉见了这个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人家心里早就有了意中人,她还闷头苦恼不已。 “姨娘,我忘拿一件东西,先回去了。”戴良玉不等禾草回话,急急迈著步子走了。 禾草在后面叫喊了几声,追不上她,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往万鹤的摊位走去…… 第139章 受不住 昨晚,禾草与戴良玉同榻而臥,戴良玉讲了她和万鹤之间的一些事情,女儿家的心事,细密温暖却又易碎。 禾草觉得,感情这种事,还是要当面问清楚,藏著掩著容易生成误会,若他心里有戴良玉,就大大方方承认,若是心中无戴良玉,就快刀斩乱麻。 走得近了,禾草看清摊位上的男女,男人自不必说,是万鹤,但那个女人……她居然认识! “王医女!?”禾草试著叫喊一声。 女人听到声音,转过头,先是一怔,脸上生出笑:“禾娘子。” 禾草看了看王英,又看向万鹤:“你们……” 王英连忙向禾草介绍:“这位是我家阿兄。”又转头对万鹤说,“阿兄,我回来多亏了这位禾娘子,在边关幸得她的照顾……” 女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嘴,她看见对面的禾草面色有些难看,而兄长在听到这话后,也猛地抬起头。 怎么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禾草记得王英说过,她是京都洛阳人,家中有一兄长,可是……怎么会是万鹤?!两人並不同姓。 禾草对外说是回了曲源县,除了几个贴身的丫头小廝,无人知道她去了边关,结果王英一时说漏了嘴。 万鹤看著禾草,躬身答了一礼:“多谢老板娘照顾家妹,我知老板娘不缺金银,也无甚能表示的,改日家中设宴,还请老板娘赏脸来家中走走。” 老板娘?王英疑惑,他们二人认识? “这位娘子租的咱家铺子。”万鹤向王英解释。 “等等……你们是亲兄妹?”禾草插话进来。 王英笑了笑:“是,亲兄妹。我本姓万,因边塞人口音重,常常將『万』念成『王』,我也懒得纠正,乾脆將错就错,本也不是什么事。” 禾草点头,只是……这也太巧合了! “你回来怎么也不去找我?” 当日万英在城门口和他们一行人分开,自去了,分开前,禾草告知她自己的住所,无事时,可来寻她玩,然而,万英一次也不曾来过。 “一直没抽开身。”女人微笑道。 禾草转念一想,明白了,她住在魏府,万英是怕去找她,被误以为攀高门。 这样一看,两人还真是像,清淡的性子,话也不多,骨里又带著孤傲的劲儿。 一时间,搞得她忘了过来的目的,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正事,看向万鹤,正巧万鹤也在看她。 “东家,你这边来,我有些话儿想问问你。” 万鹤点头,隨禾草走到一边。 “东家和我家玉姐儿相熟?” 万鹤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认识。” “玉姐儿性格好,心性单纯,有些话儿,她一个姑娘家,麵皮薄,不好说太明白,只是……东家,这样好的姑娘,还请不要伤害她,不论东家心里如何想的,当面和她把话说清楚,我今日说这些话,也许有些冒犯,东家见谅。” 禾草说完,一双眼看向万鹤,想从他的脸上分辨出什么。 男人半垂著眼皮,然后缓缓抬眸:“针线娘子说的是,可否替我转句话给她?” 禾草等著他往下说。 “就说……万某多谢抬爱,实受不住,小姐如枝头琼桂,万某仰望亦是罪过,不敢妄图探手摺摘,只望小姐日后另选合心之人。” “你为何不亲口告知她?” “不会再见她了……”万鹤说完向禾草抱拳示谢,又开口道,“家妹刚才胡言乱语,还请禾娘子莫见怪,我兄妹二人,不是那等嚼舌之人,娘子请放心。” 这位禾娘子对外说回老家,实则是去了边关,她一个妇人,去边关做什么,那里又有谁?只一个闪念,万鹤便瞭然。 他倒不怕禾草,只担心她身后的那个男人。怕那人知道后,对他们兄妹二人下黑手,杀人灭口。 禾草从男人的话里听出一分忐忑和不安,可是他的面上却並不显现,仍是淡淡的。 万鹤和魏泽在这一点上,有些相似,表面越是冷静,想法藏得越深,深到激不起任何涟漪。 “你確定不亲口告诉她?”禾草再问。 “不了。” 万鹤说罢,转身回到摊位前。禾草隨后。 “万医女,我家中还有些事,先走了。以后无事,你到绣庄来坐坐,我多半时间都在那里。”禾草说道。 “好。”万英把禾草往前送了几步,看著她离开。 女人回了摊位,开始收拾碗筷。 “先別收,我问你,你们在边关怎么认识的?”万鹤问道。 万英见兄长面色肃正,便一五一十地把相识经过讲了。 “英儿,你是不是还知道其他的事情?”万鹤紧紧盯著她。 万英抿嘴,点了点头,那件事情她一直深埋心底,不曾对任何人提起,今日却是个意外,阿兄何等聪颖之人,前前后后一想便知。 万鹤停顿了一会儿:“祸从口出,以后说话,千万注意!” “阿兄,禾娘子是个心地善良之人。”那样柔善的人,是不会伤害他们的。 “她能那样善良,是因为有人把她保护得太好,你听阿兄的。” 万英点头:“刚才禾娘子找你有什么事?” “无事,你捡了碗筷回家去。” 万英不再说话,將碗筷收进食盒內,走了,走到转角处,又回过头,拭了拭酸胀的眼角,她的阿兄,胸有锦绣,腹藏珠璣,却生生被耽误了…… 回到魏府,禾草去了戴良玉的院子,先把万英的身份告诉了她,戴良玉还没来得及高兴,接下来,禾草转述了万鹤的话。 戴良玉扯著嘴角淡淡笑道:“什么『仰望亦是罪过』,就是个无能、没胆的,既然他那样说了,我还理他做什么,姨娘放心,我无事。” 这样的事情,別人说再多也是无用,需得自己消化,禾草岔开话头,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明日还去不去绣庄,要去的话,一早来梨院,我等你一起。” “我閒著也是閒著,带我一起。” 两人说定了,到了第二日,一起去了铺子。 禾草也不管戴良玉,自去屏风后做绣活,戴良玉便在柜檯后盘帐,隨手找事情做。 侍画和三月正在招呼店里其他几桌客人看绣样。 此时,进来一人,戴良玉抬起头,正要相迎,却愣在那里…… 第140章 一路往下…… 戴良玉抬头看去,女人一身素色长衫,外罩秋香色半旧夹袄,身材修长,头上挽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髮髻,手中提了一个竹篮,指尖发红,站在门前也不进来,只拿一双眼往里探著。 如果没记错的话,姨娘说这个女子叫万英,是万鹤的妹妹。 “快请进来。”戴良玉笑著从柜檯后出来,牵起女人的手,带到店里坐下,又让三保上茶点。 万英不认识戴良玉,但见她这般热情,心里一下就喜欢起来。 戴良玉转到屏风后,对禾草说道:“姨娘,那位万娘子来了。” 禾草忙放下手里的活,走到外面,笑道:“这个是贵客了,別走了,中午就在我这里用饭,咱们在后院弄个锅子,隨意吃喝。” 万英將手中的篮子递给禾草,篮子里面有一块油纸包,旁边一个絳红罐子。 “这是醃製的肉,另一个是专门调製的药酒,气血双补,口感好,虽入了药,却难得的没甚草药味,一点心意,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还带东西来,那我也不矫情,就收下了,走,咱们到里面来说话儿。” 禾草將万英请进屏风內。屏风內外完全是两个样子。 屏风外的接客厅,规整雅致,屏风內,则带著女儿家的小意情调,几幅未装裱的绣品垂掛著,隔出的空间角落,放了几盆水仙,窗欞上糊著鹅黄的罗纱,清丽素净。 万英又看了看大绣绷上的绣画,实在是精美至极。 禾草请她坐下,万英嘆道:“这个店在禾娘子手中变了大样,不像在我阿兄手里,不成个样子。” “万公子的心思应当不在商贾之道上,都说,字如其人,人亦如字,万公子一手好字可见其品性与高志。” 禾草说这话时,瞥见戴良玉靠在屏风前,装模作样地拿著抹布擦来擦去。心下好笑,也不去揭穿她。 万英眸光黯了黯,过了一会儿,问道:“魏小將军……可还好?” “他那样欢脱不羈的性子,好著呢。”禾草怎会看不出万英的心思,“等几时,我治一桌酒席,请你来我家中,咱们几个再聚一聚?” 万英梗著脖,生硬地点点头,脸上还带著一点点红。 禾草心道,万英是个嘴角夯实的,性子淡如水,如果不是心里惦记魏秋,这样的话,她是问不出口的。 “万娘子……” “叫我英儿吧。” 禾草点头,又看了眼在屏风后徘徊的戴良玉,知道这小妮子心里並未放下。 那万鹤的嘴严实,问不出个什么,不如问他的妹妹,於是换了一个话术。 “英儿,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禾娘子,只顾讲,无防。” “男子大多到了年纪就会成家立业,可据我所知,万公子如今仍是独身,不知这里面是否有因?” 万英微微低下头,嘆了口气:“既然说到这里,不妨告诉娘子,这里面確实有原因,曾经也有女方派媒婆来家中说亲事,都被阿兄拒了。” “这是为何?” “一来,阿兄心气颇高,一般女子入不得他的眼,另一个,也是最主要的原因,阿兄觉得自己前程无望,自弃了,便对什么都不太上心,也不想耽误別人家姑娘。” “前程无望?连那七八十的老叟还上京赶考哩!万公子这般年轻,怎么就断言前程无望……” 禾草话音刚落,一抬眼,见万英两眼浸著泪儿,扑通一下跪到禾草跟前。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禾草忙將她扶起:“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来。”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曾问过阿兄,他不愿意提这些事情,我只知道,阿兄曾在庆王家做过幕僚,给庆王家的郎君出谋划策,幕僚之职只是为了积累人脉,他的重心还是放在科考上,后来不知怎的得罪了那位小王爷,就从王府离开了。” “后来呢?”禾草问道。 “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却並非如此,自那之后,阿兄科考屡屡失败,若阿兄无真才实学也就罢了,关键並非如此,阿兄的卷宗被人换上了其他人的名字,那人最后登得榜首,就这,还是阿兄了钱,从知情人那里探知的。” 女人抹开脸上的泪。 “可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投诉无门,根本没有衙门受理,这中间不知吃了多少板子,挨了多少夹棍,白日出门,晚上带著一身血回,身下鲜血淋漓得没眼看……” 说到最后,万英已经泣不成声:“有时身上还没好完全,又去状告,倒是不上夹棍了,改用拶子,五根指头被拶的紫胀血红,关节都变了形,笔也握不得,双手差点废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道娇喝之声从外响起。 戴良玉冲了进来,气得胸口起伏不平:“天杀的庆王府,无法无天,咱们北楚是他们段家耶?!打压我北楚精英良將,是何居心!” 她越想心中越是不平,万鹤那样的智能之士,走投无路之下,却不得不屈於街边帮人誊录文字,何等的屈辱无望。 万英见戴良玉比她还激动,反倒忘记了哭。 “姨娘,我去找大哥哥,让他做主。”一句话撂下,掉头就走。 禾草一把將她拉住:“你莫慌,这个事情又不是才发生的,不急於这一时,你別什么事都找他,他自己烦恼的事也多,又不是个神仙,无所不能,你让我想想。” 刚才情急之下失了方寸,得了禾草的提醒,才渐渐平静下来。戴良玉虽然心繫万鹤,不过她还是更关心在意魏泽这个大哥。 万英將泪抹乾,她也是拼著最后一点脸,想通过禾草走上魏家这条路,看能否帮到阿兄。 但若是让她为难了,万英也是不愿的。 “禾娘子,是我失礼了,只顾著自己,让你难做。” 禾草拉著她的手,微笑道:“你能告诉我,也是信我,我知道你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开口求人。正好,我认识庆王府中一人,等他来了,我帮你打听打听,彼时给你答覆,如何?” 据万英说的段家小王爷,难道是段十风?段十风这人,有时候言行確实可恶,但都是摆在明面上,並非阴损之人,还是说他善於偽装,有两张面孔? 万英以为禾草只是隨口说说,却不知,禾草这人一旦认定朋友,是会倾力相助的,只是话不会说满,总要留几分。 “別担心,我会尽力想办法,如果实在不行,再让魏家大爷出面。” 得了这个话儿,万英又要跪下,被禾草赶紧托起。 …… 段十风才从外地回来,一路朝登紫陌,夜宿邮亭,刚到后院,让丫鬟备了水,沐洗解乏。 男人从水中起身,氤氳的雾气中,男人张开臂膀,一双有力宽整的双肩,隨著动作拉伸出线条,两个美婢拿起毛巾上前替他擦乾身上的水珠。 其中一个稍有姿色的婢子,红著脸,拿著巾布的手贴著男人紧实的小腹一路往下…… 第141章 汁水 美婢隔著毛巾將手缓缓探向男人的下身,轻柔地將水拭乾,毛巾下的物在一点点发生改变。 段十风睨著眼,两指钳起女人的下頜,在女人的眉目间睃了眼,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挥手上另一人下去。 那美婢半跪在男人身前,眼中春情盈盈,朱唇微启,贝齿间蜷著丁香小舌。 段十风拇指一点点按在女人柔软丰厚的唇上,眼神一黯,插在女人髮髻间的手一点点收紧,最终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出去候著。” 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可再一看完全不同,顿时兴致大败。 在婢女出去后,男人一手撑住墙,窗格剪碎的光影照射在男人横阔的背部,形成不规则的光斑,那些斑影如同活了过来,隨著急促的喘息,一点点变得急躁凶狠。 终於,男人撑在墙壁上修长净白的五指一点点缩紧,光影下闪亮出晶莹的汗渍。 “进来,替我穿衣。”段十风丟掉手里污了的巾帕,懒懒地说道。 婢女推门而入,拿出衣裳,一层层为男人穿上,又用小炉烘乾发,用金箍高高束起。 但见,一身圆领絳紫过肩蟒袍,外罩石青灰裘,脚蹬粉底翘头朝靴。端的是一身风流,性情瀟洒。 段十风先去了段母处请安,母子俩阔敘寒温,出来后,慢慢走到后院一处书房,上了台阶,敲响门。 “进来。”一道威严之声从门內传来。 段十风进到房內,先行跪拜,直到上首之人道了“起身”,他才起。 上首男人鬚髮白,眉眼深重,尤其一双厉眼,臥有雷霆之色,鼻翼边延伸向下两条纹路,透著凶严和不耐。 此人正是庆王,亦是皇后之兄,当朝国舅。 “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男人问道。 “都安排好了。”段十风恭声回道,他们在郊外的別院已修建完成。 “嗯,那些工匠处理了罢。”庆王 “已经处理,没留活口。” “我儿做得不错,下去,好好休息。”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是。” 出了书房,段十风招了招手,一边侍立的隨从躬身上前。 “把我带回的东西拿来,隨我出门。” 通明光净的隔间內,女人专注地做著手里的绣活,一道淡淡的影儿投覆到绣布上,禾草侧过头,鼻息下拂过清清的皂香,抬眼往上,矫健身形,一身綾罗金蟒,腰系玉带,外罩灰裘,越发衬得来人倜儻富贵。 前几日,万英才央浼她的事,她记在心上,还在盘算著,不想今日段十风就来了。 “我出门了几日,才回,给你带了些东西,让你的丫头提到后院了。” 不用想,一定是三月接的,如果是侍画,一定会先问过她,等她点头才会伸手。 禾草让座,又叫人上了茶水。 “小王爷太客气,来就来,无需提东西的。” “我给你捎了几件上好的皮毛斗篷,还有冬季难得的鲜果,我们这里吃不到,我让人拿来你看看。” 说著就招了人来:“把那些果子拿来。” 不一会儿,下人端了一个盘,上面摆放著一垒圆圆的果儿,那果儿褐红色泽,表面粗糙凸凹不平。 倒还真是从来没见过,禾草不免多看了几眼。 “我郊外的庄子完工,有人送了这些果子来,我吃著好,特意给你留了。” 段十风从盘子里摘下一颗,剥开粗糙硬壳,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 男人將手中的果肉送到女人嘴边,一双眼笑著,等她吃。 禾草把头往后仰了仰:“这个……我自己来……” 段十风也不在意,向上拋起,用嘴接住果肉。 禾草拿起一颗果儿,剥开了,將果肉放入口中,汁水瞬间盈满唇舌,鲜甜无比。 “好不好吃,你要喜欢,我让人多弄些来。” “確实是美味,不过还是不要了,果儿太金贵,不必劳烦。” 段十风咧嘴笑道:“什么金贵?!只要你爱吃,我都给你弄了来。” 禾草不接他的话,岔开话头,趁这个机会,询问一下关於万鹤的事情。 “小王爷,有件事,想向你打听打听。” 段十风拿过帕子,拭净指尖:“说来。” “我有一友人,曾在庆王府做过幕僚,后不知因何开罪了王府的哪位贵人,想请你在这中间说合说合。” 禾草话说得委婉,並不指名道姓,好有缓和的余地,否则事情解决不了,反倒给万鹤招来麻烦就不好了。 “你的友人?还在我府中做过幕僚?姓名是什么?” 禾草看了两眼段十风,玩笑道:“怎的,问了名儿,小王爷不会打击报復吧。” 段十风先是一怔,五指敲击桌面:“小草儿,在你心里我就这点容量?” 禾草抿嘴儿笑,並不说话。 “得了,你说的那人我知道。他从前在我府中做过幕僚,得罪了我大哥,我去说道说道,不是什么大事,让他安心。” “那敢情好,我先替他谢过小王爷。”禾草起身行了一礼,脸上掩不住的欢喜。 段十风笑了笑,原来这么点小事,就能让她开心,看来做一点好事好像也不错。 事情办完,禾草就不招呼他了,隨他坐著,自己开始忙活刺绣。 段十风也不恼,早已习惯了似的。 以前他来,她做她的刺绣,他在旁边坐著喝茶,偶尔说上两句话儿,也不指望她回答,只要“嗯”著应一声儿,他心里就是安定的。 傍晚,段十风回了王府,招来隨侍。 “带话儿给礼部的那几人,就说万鹤的事情过去了,不用盯著。” 侍从应声退下。 若是其他人,段十风不一定记得,但如万鹤这等英才卓躒之人,他是有印象的,此人当初在他大哥手下做幕僚,大哥想让他为手下一人替考,万鹤不愿,后请辞离去。 “二朗,他到底在我手下供职过,这样做会不会不好?” 说话之人中等身量,面目敦厚,是段十风同父异母的大哥,段家大郎。 “兄长心善,此人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日后他若高中,登上朝堂,就是隱患,这件事情,大哥不用管了,我来料理。” 段家有两子,段家大郎是庶出,性憨直,段家二儿郎是从庆王妃腹中出来的,虽尊贵无比,却性顽劣,不务正事,全然一副浪荡紈絝子弟。 可谁又知,扮猪吃虎,段家二郎紈絝表象下的狠辣和心机…… 第142章 娇养 万英得了禾草的话,知道他兄长的事情平了,以后科考不再受阻,如今庆王势大,得罪了他们,还想要討回公道绝不可能。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禾草携著戴良玉乘车来到一门户前。 宅院不算大,青石墙,院墙头探出几根虬枝,或直或曲,上面结满了饱满的红梅。 两人敲了敲门。 一阵脚步声靠近,门从內打开。 万英见了来人,忙迎了进去:“饭菜都备好了,就等你们二人来。” 禾草將手里的东西,递到院中一个做粗活的小丫头手里:“带了些薄礼来。” 这时,万鹤也出来,先看了眼戴良玉,然后朝二人行上一礼,禾草和戴良玉忙侧身还礼。 今日,万家备酒席,一来是谢禾草边关照顾万英,二来是谢她在庆小王爷面前为万鹤说情。 见过礼后,万鹤交代万英几句,招呼好客人,就出门了。毕竟是女客,席间吃酒,他还是不在场的好。 桌上摆了丰盛的酒菜,还有几碟子细果。 三人坐下,各自也不客气,有说有笑的。 席间,万英对戴良玉多了几分观察,兄长刚才看这女子好几眼,以为没人注意到,她却看见了。 再一联想到当日,她说罢兄长的遭遇,这位戴娘子表现得比她还气愤激动。 细想之下,这两人的关係,不一般…… 吃吃喝喝天色已是暗了下来,禾草和戴良玉起身请辞,万英再三款留,將人送出巷子口。 那里已经有两辆马车等著,其中一辆马车上下来一身形高大男子,朝这边走来。 万英屈膝:“大將军。” 魏泽点头,让她起身。 “大哥哥,你怎么来了?”戴良玉看了看四周,像是在找寻著什么。 “我怕你贪玩,闹到姨娘不得回。” 戴良玉嘻笑了一下:“哪有!” “我接姨娘回,你坐后面那辆马车,隨后跟来。” 禾草正好也有话要对魏泽说,便和万英再次辞过,上了魏泽的马车。 马车上,魏泽剔了一个果仁,递到她的嘴边,禾草很自然地就著他的手將果仁含在嘴里。 女人的腮微微鼓起,一边咬著果仁,一边口齿含糊地把万鹤的事情讲了出来。 “万鹤这个人,性情孤傲,寧折不弯,纵使这个事情了结,他也不会再登庙堂。” 魏泽注意万鹤很久了,此人才学不匪,当初进了庆王府,在段家大朗手下做幕僚,后来在科考一事上因不愿替考,自请离开了庆王府,之后接连落榜,纵他怀珠抱玉,才华蕴藉,却一直不得高中。 段家大朗不是个惯用心计报復之人,这件事不想,一定是段二郎使得手段,那小子邪得很。 万鹤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 “那我这不是白忙活了?”禾草咽下嘴里的食物。 “他领了你的情就行,这个人以后我用得著,做得不错。”魏泽笑道,“还吃不吃?” “嗯。”禾草点了点头。 魏泽又剔了一个递到她嘴里。 …… 戴良玉坐上马车,一手打起车帘,眼睛朝外望去,睁得大大的,也不知在看什么,马车刚行没几步,一个清癯的人影就那样孤正地立在拐角处。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停下!” 戴良玉从马车上下来,急急走到那人跟前。 男人一身粗布长褂,明明再简单不过的装束,却如松风水月,仿佛风寒露重下的青竹和绿松,单薄却坚挺。 两人相互看著,也不说话,女人慢慢红了眼,低下头,往前进了一步,一点点靠了上去。 万鹤轻轻嘆下一口气,將人虚环在怀里,却並不敢太碰到她。 “你是不是因为自知前途无望,才冷著我。”戴良玉问道。 “是。” 她心中有气,却也知道他的难处和脾性:“既然事情解决了,以后你可正常考取功名,我们……” 万鹤將戴良玉从怀里慢慢拉离,看著她:“我原也有一腔热血,以我腹中浅才薄能,立志报效家国,然,世道浑浊不清,终是將我这一身傲骨打了个粉碎,泥胎塑身,又怎配立於明堂,这个科举我不会再考。” 戴良玉一颗才欢腾起来的心,渐渐冷却,眼中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扑簌落下。 他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和她还是不可能,他还是会为了那什么冠冕之由,打著为她好、配不上她的名义,將她推开? 戴良玉一步一步往后退去,转身就要离开,被男人一把扯住,拉扯了回来。 “你听我把话说完……” “我不想听,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日,我思前想后,辗转一夜不睡,终於鼓起勇气,向你表明心意,你连想都不想一下,就回绝了,我一个女儿家,不要脸面的吗?你休想再来第二次。” “啪——”的一声,戴良玉把万鹤牵她衣袖的手重重打下,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男人的手垂下,当身边的女人转身要走之时,又立刻勾住她的衣袖。 “真不听?” “不听。”戴良玉扯了扯衣袖。 男人终於鬆开手:“那你走罢!” 戴良玉把头一扭,气噔噔地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微弱的星光下,他仍站在那里,她一跺脚,又走回到他的身边。 “要说什么,快些说来。” 男人的一双眼在暗夜中十分清亮,眼尾的轮廓微微下垂,看人时,总是温温漫漫的,他將眼神移到一边,又转回到女人脸上。 “那段时日,我见你並不开心,我心里亦是难挨,既然如此,我想明白了,我虽是一介白衣,却也有一双手,不论是学手艺做活,还是出门贩货,总能挣到钱,若你不嫌弃,我愿一生对你好,虽不能让你金锦罗衣,却也可衣食无忧,还有那间铺子,也值些钱,以后收的租子都交由你管,地契也交予你,不知你可还愿意……” 戴良玉怔了好半天,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话,一双眸子在寒夜中再次染上湿意,她轻轻捂住男人的嘴,不再让他说下去。 “我是受了夫人的恩惠才有现在的富贵生活,也不是天生娇女,你把我看得太金贵了。” “捨不得你跟著我吃苦……” 戴良玉一边笑一边哭,脑袋摆得跟拨浪鼓一样,扑到男人怀里,一腔子眼泪全蹭到男人乾净鬆软的衣衫上,鼻尖吸著他薄袄上乾净好闻的气息。 “哪里就吃苦了,你把自己看得太低了,京都城有房舍,还有一间铺子,我以后是要做包租婆的人哩!” “我就想娇养著你,让你无忧无虑不为生计发愁。只要你愿意,你兄长和魏家主母那边我愿去爭取他们点头……”万鹤认真说道。 戴良玉闷著头“嗯”了一声,又想起一事:“若我刚刚走了,是不是我们就到此为止了?” 男人轻笑道:“你今日不愿听,我明日再去找你说,总要等你气消了才好……” …… 这日,禾草如往常一样开店,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只怕一会儿要落雨。 便让三保趁雨下下来之前,把绣好的成品送往各家户。 到了下午,彤云之上雷声轰隆,不一会儿开始下起雨,淅淅沥沥的,地面积起大大小小的水洼,照这个势头,雨脚一会都不会停。 天光不明,她也懒得再绣,乾脆放下针线,活动了一下肩颈。 雨水从半开的窗隙飘了进来,落了几点到女人脸上,担心雨水湿了绣布,她便抬手取下木撑,正要掩上窗,却见两个身著蓑衣之人纵马冒雨行来,在店铺前停下。 什么人?禾草心內纳罕,这个天儿还有人前来,掩下窗,走到大堂里。 那二人翻身下马,將马拴在店前草棚下,然后走进绣庄。 两人站在厅里,即使身穿蓑衣,身上还是被水淋湿了,脚下积了一滩水,面目掩在斗笠之下,不知是何样貌…… 第143章 湿答答 阴雨天,店铺內光线昏暗,禾草看著眼前身著蓑衣的两名男子。 “二位……” 那两人抬手取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了脸。 禾草双眼大睁,在其中一人的脸上定定看了半晌,確定自己没看错,笑道:“陆公子?!” 这人正是魏泽好友,从曲源县连夜赶来的陆远,当初还向魏泽言明,想要娶她,后来她被魏家二房诬陷,千方百计求了魏泽,跟著他来了京都,陆远求娶一事就不了了之了。 陆远擦了擦额上的水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禾娘子,好久不见!” 在这里见到陆远,禾草觉得有些亲切,以前经歷的种种恍如隔世一般。 她是如何在夏氏夫妇手里艰难度日,又如何被卖进魏宅,最后被人遗忘在角落。 为了生存,为了活命,她討好魏泽,在这个过程中,她救了身为知县公子的陆远,后来又结识了孙元娘和庆三夫妇…… 在见到陆远的这一刻,这些记忆又活了过来。 禾草把眼转向另一人,此人,眼梢吊起,鼻樑高挺,唇角微翘,三分浪荡,七分不羈。 那男子见禾草看向自己,忙上前作揖,笑道:“叨饶夫人,我叫周镰,和陆愈安一样,亦是魏家大爷从前在曲源县的好友。” 周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从魏泽口中听到过,好像也是曲源县的官家子弟。 周镰盯著禾草看了看,心道,原来这位就是当初魏泽老头儿娶的最后一房,当真是朵儿的容貌。不过魏泽也够意思,把人从小县城带到京都。 禾草將人请了进去,让侍画上茶。 “夫人可否容我二人去里间宽了斗篷,这衣裳湿答答的,甚是不自在。”周镰问道。 “请便,若不介意,脱下的衣裳我让丫头们烘乾了,方便再换上,这么个寒冷天气,伤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夫人所虑甚是。”说罢,两人去了隔间。 再出来,陆远一身狐腋箭袖,鸦青色道袍样式夹袄。周镰则是一身罗缎靛蓝交领广袖黑貂毛薄袄。 禾草一面让人將他二人的斗篷取出,一面问:“二位郎君怎的知道我这里?” 陆远从禾草手里接过茶盏:“我们先去了魏府,下人说他不在,问去哪里了,门子说,兴许是来接姨娘,我们便问了地址,寻了过来。” 禾草又从侍画手里取过另一茶盏,递到周镰手上,周镰起身接过。 “哥儿没来,你们坐一会儿,兴许在来的路上,你们走岔了。” 正说著,一辆马车停在了绣庄门口。 禾草看去,从马车上下来一男子,来旺来安一人牵马,一人替男人撑伞,即使伞沿遮住了面目,那高阔威势的身形只能是他。 她出到门口,对著魏泽笑道:“哥儿,陆公子和周公子来了。” 魏泽並不吃惊,陆远和周镰在出发前,先一步送了拜访的帖子。 见到魏泽,两人俱站起身,相互间行过礼。 “你们两人倒是会寻,连这里都找到了。”魏泽笑道。 “可不是,为了早些见到哥哥,一刻都不敢耽误。”周镰说道。 禾草让侍画给魏泽上了茶,知道他们有事谈,便让人闭了店门,退到了后院,將前厅留於他们。 绣庄后院…… 来旺和来安正在烤著火,身上衣衫也有些洇湿。 侍画和三月在房中备了几件自家汉子换洗的衣裳,让他们到后面去换上。 前些时,两兄弟跑到她跟前,又是跪又是拜的,想要她跟前这两个丫头,侍画和三月虽然是买进来服侍她的,可她把二人当姐妹一般,感情比旁人不同。 “你们家主子知道?”禾草问道。 “主子爷说,都听姨娘的,他没什么话儿。”来旺来安说道。 “拿走我的人,他自然没什么话儿,倒是便宜你们两个。” 来安来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们先別乐,我要问问她们,看她们二人愿不愿意,若是愿意,那好说,若是不愿意,就是你们爷来了,也是无用的。” “那是,那是……” 在她询问过后,侍画和三月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红著脸点了头。 来家兄弟是跟著魏泽长大的,只服魏泽,虽是奴才,却也有款有样,手上银钱也有,家资丰厚,侍画和三月跟了他们,也不算受苦。 最后,禾草便同意了,哥哥来安娶了欢脱的三月,弟弟来旺娶了嫻静的侍画。 她作为主子,替她们在院子里摆了几桌酒席,当时魏母和戴良玉还送了礼来。一时间,面子也有了,里子也有了。 来安和来旺换了乾爽的衣裳出来。 “陆家公子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禾草问道。 “回姨娘的话,不是陆家公子的事,是提刑家的周公子出了点事情,他要来,陆家公子便陪著他一起上京都。”来安恭身回道。 “周公子从前还在咱们爷这里借了几万两银钱哩!”来旺插话进来。 “所以这是来还钱的?”禾草让他们二人坐下烤火。 “主子爷哪里在乎他那几个钱,从前借他时就说了,只还本钱即可,利钱一分不要他的,县令家的公子陆远、提刑家的公子周镰,总兵家的公子谢方昭,这几个都和咱家大爷感情不错,就是本钱还不了,也不会怎么样。” 禾草点头,那他们这样星夜兼程赶来,又是所为何事? 屋外的雨仍淅淅沥沥地下著,厅堂內,三个男人各自鬆散坐著,周镰呷了一口热茶,最先打破沉默。 “哥哥,这次的事太蹊蹺了,那些人的家眷都找到我府上来了,我没了办法,只有找你。” 周镰当初得知庆王府要建別院,便通了门路,接了其中一个项目,还在魏泽这里借支了几万两银子,本想大赚一笔。 他揽得是置办古玩和承建山石。 置办古玩不需过多人力,主要是承建山石,他找来一个施工队伍,没想到,在別院修建好后,所有人一夜之间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些人的家属闹到他府门前,问他要说法,他哪里知道,在家又被他父亲好一通责骂,只好跑到京都来。 魏泽思索片刻,一夜之间,不见了,段家,这可是你们自己送上门的…… 第144章 她就是我的妻 来安换了一身乾爽的衣裳,烤了一会儿火,身上暖和了些。 “我去前头,主子爷跟前没人不行。” 来旺也要跟去,被禾草叫住:“你让你家主子到后面来一下。” “是。” 来旺应下,走到前面。 在魏泽沉思之际,陆远打量起这间小铺子,乾净雅致,还有淡淡的香气,墙壁上掛著精美的绣画,店门处的桌案上放了迎客的果品和食。 真是想不到,当初那么一个不起眼苦哈哈的小丫头,居然跑到京都城立住了脚,还像模像样的。 这时,来旺来安从后揭帘进到厅堂內,来旺附在魏泽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魏泽说罢,起身理了理衣裳,去了后院。 魏泽走到后院,进到厢房內,反手將门掩上。 “来旺说你让我来。” 禾草走到他跟前,替他將外衣宽下:“刚才他们在,我不好说,外面那雨下得飘,这衣裳都湿了,换一套罢。” 魏泽笑著“嗯”了一声,张著臂膀,任禾草替他更衣解带,看著胸前的小脑袋,魏泽心痒痒的,一手抬起女人的下巴,拿眼看著她,嘴角笑著。 禾草知道他的意思,踮起脚,一双柔软的臂环过男人的颈,將半个身子倚在他身上,仰起面庞,半睁星眼。 魏泽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將唇覆了上去,那檀口微微张著,似是等著他的进入。 男人將舌探入,一点点汲著女人唇舌间的甜唾。绞缠之下,发出点点渍动的声响。 魏泽一手托起她的腰,在她背上抚了抚,结束这一吻,平了气息:“你让厨房备些酒菜,外面下雨,行走不方便,就在店里摆一桌,先招待了,填肚子。” 禾草微垂著头,“嗯”了一声。 陆远见魏泽从后面走来,在他的外衣上定定看了两眼,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慢呷了一口,將心绪掩下。 周镰是个心大的,並没注意这些:“哥哥,这件事情如何处理?” “明日我先让人暗地里打听,但你得有个准备,这些人很可能回不来了。”魏泽大概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庆王別院,绝不简单。 “这如何是好?”周镰一捶桌案。 陆远插进话来:“什么如何是好,你在这里面也赚了不少,拿出部分先安抚家属,该赔偿的要赔偿。”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周镰,从旁拿出一个匣子,推到魏泽面前:“哥哥从前借我的,今日一併还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我这边不急,你手上还有余钱赔付?”魏泽问道。 “放心,这次赚得有,够了。” 魏泽点头,让来安收下木匣。 三人在店內用罢饭,魏泽让来旺驾车先將二人送往旅店住下。 几日后,远郊的一处院落,这是魏泽在郊区置办的一处落脚地。魏泽派出的影子回来上报。 “庆王別院后方有一片密林,属下深夜潜入,並不敢靠太近,发现林中有一片山石,只见人进,並不见人出,属下猜测山石中定有密道,即是密道,必然有另一出口,若要找另一出口,范围太大,实难找出,属下转念一想,另一出口,必有山石或其他堆积作遮挡,且密道並不会修建太远,如此筛选排查,终是找到了。” “做得不错。”魏泽说道。 影子得了魏泽的肯定,继续道:“密道里有什么,属下无法探知,潜藏了几日,发现另一出口处,总有人趁夜搬运东西到山沟里销毁。” 魏泽半眯著眼,將指缓缓摩挲著杯沿:“是何物?” “是一些火药粉末和废弃的铁屑。” 影子答完,躬身静立,上首没了声音,空静如同凝结一般,安静了好一会儿,那位大人才发声。 “知道了,下去罢。” “是!” 魏泽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冬日冷冽的空气直通鼻息,混著山林间的草木气,清爽醒神。 他对权力並不渴望,对这大好河山也不稀罕,可是裴之涣有句话说得对。 若想让人屈服,不敢对他詬病,只有走到那个位置,他只有站得够高,足够强,才能给她一个身份,一个明明白白的身份。 男人再抬眼时,眼中多了一抹探不清虚实的溟漠之色。 …… 茶楼包间…… 周镰苦著脸,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魏泽:“哥,我就这般回去?” “嗯,给那些人的家眷一些补偿,不可亏待,钱不够问我要。”魏泽说道。 “不是钱的事,这总得有个说法。”周镰看了看周围,探过身子,“是不是已经查到了?” 魏泽把眼一横:“不该问的別问,你同陆远两个快快回县里,其他的事情別管。” 周镰从小仗著他老子是提刑,在县里无法无天惯了的,谁都不服,却只服魏泽。 “得,得,我回去。” 周镰说完起身先回了房间,一边的陆远坐著没动。 “你不打算说些什么?”陆远看向魏泽。 “有什么好说的。” “你明知我心仪於她,且事先告知过你,要娶她为妻,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带她走了?”陆远和魏泽关係好,魏泽在陆远面前也从来不拿架子。 “她说她不愿意嫁你。” 陆远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是她不愿意,还是你不愿意?” 魏泽肃下表情,一字一句道:“她天天在我跟前,你说……我能愿意吗?给了你,我怎么办?” 陆远一点也不意外魏泽同禾草如今的关係。 下雨天还亲自去接,他魏泽什么时候对女人这般贴心过,在曲源县时,他们几个喝酒,曾开玩笑说,魏泽就算娶妻生子,也是个冷麵郎君,没女人治得住他。 禾草只是他父亲的未亡人,如何得他这般珍重。 中间他去了一趟后院,出来就换了一身衣裳,连脚上的靴子都换了,若不是亲密到一定程度,怎会隨时备著他的衣裳。 “你打算怎么安置她?瞒著所有人,给她换个身份?”男人没有愤怒和质疑,只有关心。 魏泽看向好友,言语认真:“她就是她,不用安什么假身份,总有一日,我要让她光明正大和我在一起,无论她从前是什么身份,村妇也好,小娘也罢,只要我娶了她,她就是我的妻。” 陆远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魏泽能为禾草做到这种地步。 “我知道了,需要帮助的时候,告诉我,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 窗外,一道紫电掣过,要变天了…… 第145章 身孕?! 无论边关战事如何,不论失了多少城池,京都洛阳依旧人烟阜盛,热闹非凡。明明是一片国土,却仿佛两个世界。 一辆马车行於街道,停於一座高大的府门前。 府门前的侍人上前,躬身於马车边:“大人,二皇子已在书房等候。” 魏泽从马车下来,跟著內侍进了府,行到一院前停下。 “大人稍候,容奴才进去通报。” “有劳。” 侍人进去不多久,出来:“大人请。” 魏泽进到书房內,向上参拜。 一年轻男人忙上前托住魏泽的臂膀:“道卿在我这里不必多礼,你我二人岁数相当,我把你当兄弟一般。” 年轻男人生得浓眉大眼,合中身材,面貌虽不十分出眾,气度却是贵气不凡,此人正是当朝二皇子。 二皇子將魏泽引到座席,隨侍上了茶,带上门退了出去。 “此次前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魏泽私下很少找他,这次亲身前来,必定是有事。 “微臣今日来,是想向殿下借点人手。” 魏泽身边养的有暗卫,但这件事情,不能用他的人手,必须从兵马司支人。 “做何用处?” “殿下可知『化神粉』?” “如何不知,大哥他喜食那玩意儿,父皇还为此雷霆大怒。” “臣手中已掌握了一些情况,可借这个机会派兵捉人。” 二皇子摇摇头:“没用的,他吸食那东西不是一两日,能对付早就对付了,別的先不说,他吸食此物之地,十分隱秘,並没有一个固定之所,另外,就算被人捉住,也难以此为由扳倒到他。” “殿下说的是,扳不倒他,却也能让其伤筋动骨。” 魏泽並不指望一举拿下大皇子,毕竟是龙子,就是犯了滔天大罪,也能一笔带过,他这么做另有目的。 “你打算亲自领兵去?可想好,你一现身,直接就对上了。” “殿下放心,臣自有计较。” “嗯,我也不给你名帖,你直接去,兵马司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魏泽愿冲在前头,他不介意在后面助力一把。 “最近庆王那边有没有什么新情况?”二皇子隨口一问。 魏泽把眼往下压了压:“臣一直派人盯著,並无异常情况。” 事情商討完,魏泽请辞离去。 在魏泽走后,房间的屏风后走出一中年男子,观其外形,似是府中的谋士。 “先生怎么看?” “这次行动若能成功,对大皇子无疑是一次重创,只是这样一来,殿下同大皇子那边的爭斗可就由暗处转到明处了。” “无防,兵马司不是我的私卫,大哥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二皇子停顿了一下,嘆下一口气:“魏泽此人如同一把锋利的宝刀,可太过锋利,本王担心终有一日会伤到自己。” 中年男子轻笑一声:“殿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有朝一日登顶,可再对其打压,是罢黜还是革调,他就是再能耐,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先生说的是。” 这便是权柄下的人性,永远难以看清的面目,当面一声笑,背后一把刀。 魏泽坐回马车,指腹缓缓摩挲著戒环,每当他思考之时,就会习惯性做这个动作。 庆王別院下的密道有什么东西,他大约知道,他还知道那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刚才二皇子问他有关庆王府的动向,他並未言明,因为他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就看谁能笑到最后…… …… 这日一大早,禾草才起身,侍画正在镜台前替她挽发,三月从外面走来。 “主子,刚才大皇子府的下人来,说把这个交给你。” 禾草接过,是一封红底金边暗纹的帖子,禾草將帖子递到侍画手里。 侍画翻看后,说道:“过两日大皇子府在郊外举办冬猎,请主子去。” “请我?我又没个身份,怎会邀我前去?”禾草再一想,心下瞭然,估计是秦夕儿的主意,去了绝对没好事,可帖子都下给她了,不去不行。 正想著,戴良玉过来了,顶著一张白净净的脸,嘴上掛著笑,一进屋就解开身上的斗篷。 禾草发现,自从那日万英宴请后,这丫头精神也提起来了,动不动就抿著嘴笑,不知道乐什么。 “咦?姨娘也收到大皇子府的帖子了?”戴良玉从侍画手里拿过帖子看了一下。 “这个冬季狩猎是什么?年年都有?”禾草问道。 戴良玉点点头:“皇家狩猎场,每年冬季都要举办,去年是忠勇侯府承办,今年是大皇子府承办。” “收了帖子必须去?”禾草並不太想去,若是能躲就躲,不想惹麻烦。 “帖子都下了,不去的话有些不太好。” 正说著,外面传来脚步声,人还没到,先听到一道响亮的女声:“大皇子府办的狩猎场,秦夕儿不过一个皇子侧妃,只管去,怕她怎的。” 禾草和戴良玉朝门口看去,来的不是別人,正是才和离不久的魏宛姣。在家中休养了一些时日,倒是把她的气焰又养回来了。 “你別怕,那日我也去,我来对付她。” 魏宛姣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进来就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喝了一口。 禾草和戴良玉相互看了一眼,两人皆不说话,只把她看著。 魏宛姣被她们看得不自在了,抿了抿嘴:“我是谢你帮了我,我这个人,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 “你有这么好心?”戴良玉问道。 魏宛姣一噎:“你爱信不信,再说,我也没让你信,姨娘信我就行。” 女人说完,拿眼看著禾草,等著她说点什么。 禾草提起一边的嘴角,呵笑两声,笑声太过勉强。 魏宛姣跺了跺脚:“我是真心的,只当还你的人情了。”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你身子恢復了?”禾草的意思是,不让她多管閒事,也不太想接受她的好意。 但听到魏宛姣的耳朵里,就变成了禾草在关心她的身体。 “养得差不多了,只是……大夫说以后可能再难有孕……” 她怀孕期间受武氏磋磨,落胎之后,又没有好生调养,大大小小的毛病积攒到一起,埋下了隱患。 禾草和戴良玉两人呼吸一窒,不能再有身孕?! 两人见她面上却並无太多伤感。 “这没什么,我也想开了,以后再不嫁人了,在家侍奉双亲,等年纪大了,剃头做姑子,给自己从前做的错事赎罪。” 她都这样了,禾草和戴良玉二人便也不再说什么。 冬季狩猎前一晚…… 鮫綃帐上透著朦朧的身影,人影时急时缓地耸动著,一条白馥馥的香臂从帐中伸出,紧紧抓在床沿上,帐缝中传来细细娇喘…… 第146章 湿渍 深夜时分,一轮眉月掛梢头,窗上竹影翠郁,屋內气暖如春。帐下人影缠绵,被中恩爱。 女人一条雪臂横在眼上,整个人里里外外透著羞涩,两条白生生的腿儿曲著,似开还闭。嗓间哼出的腔调是忍耐到极致的娇泣。 魏泽的身上已布满滚滚汗珠,抬起头,看了眼女人情极下的淹然百媚之態,滚了滚喉结,躺回到她的身侧。 禾草伏在他的胸口处羞得不敢抬头,男人低沉的笑声从胸腔传出。 “你羞什么,从头到脚哪里没碰过。” “你还说……”禾草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 “刚才爽不爽利?”男人低声问道。 禾草一把捂住他的嘴,又鬆开,用指尖轻轻拭掉他唇瓣上晶亮的湿渍。 “明日的狩猎大赛你去么?”禾草问道。 “本不想去的,没甚意思,但你去了,我自然要跟著一起。” “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和玉姐儿一道去。” “不打紧。” 夜深人静,两人又絮絮说了些话儿,慢慢睡了。 天微亮之时,魏泽已穿戴好,俯下身,拨开女人的乌髮,在她纤细的后颈上落下一吻,然后理好她的小衣,掖住被角,趁著下人上工前离开了。 因为今日要参加冬猎,侍画替禾草梳了一个螺髻,耳上戴了一对珍珠坠儿。 上身著翻领狐腋半袖束腰过膝长衫,里面海棠水纹窄袖圆领袍,脚蹬一双掐金羊皮小靴,看起来既清爽又英秀。 收拾好后,禾草去了戴良玉的院子。戴良玉见了禾草,拿眼上上下下打量,直把她看得不自在。 “瞧什么?” “唉!这美的小娘子,我捨不得移开眼。” 戴良玉倒不是打趣,是真觉得她有了不一样的韵味,具体说哪里不一样,又形容不出来,一眼看去,肤如凝脂,眼含秋波,两靨生春,隱有燕懒鶯慵之情態。 她觉得惋惜,禾草和她年岁大差不差,却是守寡之身。 “哎哟哟,一定是我昨日多念了一声佛,才得你玉丫头一声高赞。” 禾草说著装模作样的合十双手,直把戴良玉逗得咯咯笑。 “快走吧,两位主儿,爷在门口等著哩!”红芍前来催促。 两人在丫鬟的隨护中去了府门。 魏泽骑在马上,黑髮用鎏金箍束著,身著裁剪合体的高领骑装,骑装的衣摆为了方便,比普通袍子开了更高的衩,月白色绸裤下是一双頎长而有力的腿。裤脚掖进长靴里。 禾草从他马前过,好巧不巧,那马儿在她面前打了个响鼻,倒把她唬了一跳。转头瞪了马上之人一眼,魏泽压著嘴角,將女人看著。 “姨娘快上车罢。” 禾草踩著小凳,上了车架。 车马在隨护人的拥簇中慢慢驶向郊外,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车马停下。 禾草等人从车马上下来,放眼望去,这一片地势平坦,十分开阔,不远处有一片树林。 这里便是皇家狩猎场,猎场周围清一色的银甲护卫排列。 他们才一到,就有侍人上前,引入內,走了一会儿,停在一处搭篷前,这些搭篷是供各府官员家眷休息之所。且每个都是隔开的。 內设桌案、座椅,桌案上还摆有各类鲜果和零嘴儿、美酒佳酿等。一旁还有著宫装婢女侍候。 “你们在此处休息,可在周围逛逛,不要走远了,更不要走进密林。”魏泽交代道。 禾草和戴良玉点头应下,魏泽走到前面,从隨侍手里牵过一匹马,撩衣翻身而上,纵马而去,与不远处的几位华服公子聚到了一起。 不一会儿,又有两人朝搭篷行来,一个俊逸小郎君,一个姿色不俗却身形消瘦的女子。 魏秋两步作一步走到搭篷內,拣了一颗水果吃,笑道:“姨娘这个装扮甚好,妥妥一枚小女郎。” 魏宛姣翻了个白眼,从来不见她这个弟弟这么夸自己,对別人嘴巴倒是甜净。 “大哥哥呢?”魏宛姣问道。 “跟几个官家子弟去了前面。”禾草扬手一指,几个顺势看去,魏泽身边围了十来个身著鲜亮贵气的男子。 “姨娘坐坐,我去大哥哥那里。”魏秋说完转向魏宛姣,又看了眼禾草:“若是她说臭话,姨娘叫我,我赶她走。” 魏宛姣气得就要叫出来,魏秋却不理她,掉头走了。 禾草心下好笑,真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谁也不让谁。 忽然一阵马蹄踢踏之声,另一边聚拢一拨人,为首一人衣著緋红长袍,肩披银灰貂裘,齐眉勒著细辫,气宇丰迥,华贵逼人。 那人身后也跟了一眾富贵公子,个个姿態张扬傲气。 “呸!不是个东西!秦狗才也跟著哩,看他那副自傲却又想巴结段二郎的样子,真是噁心他娘抱著噁心哭,噁心死了!”魏宛姣骂道。 果然,禾草人群里见到了秦逸,若不论为人,单看外表,也是俊朗健硕。 可配上他的为人,真真是油腻的倒人胃口。 “段二郎怎么在看我们这里?”魏宛姣疑惑道,然后发现不对,他好像在看她身边的禾草。 段十风自然知道今日的狩猎,禾草也要来,那帖子其实是他让人借大皇子府的名头髮的,一来便四处找寻她的身影。 段十风身后的眾子弟跟著望过去,见他看向的地方,是一个搭篷,里面坐了几个女子,难不成段小王爷看上了哪个? 秦逸瞅准时机纵马上前:“那戴氏姿色绝美,性情柔和,魏泽对她这个妹妹很是照顾,有传言魏母准备將她许配给魏泽,小王爷只怕难抱美人归。” 只要能给魏泽拉仇恨,他都不会放过。段十风本就和魏泽有过节,他不介意再添一笔。 段十风侧过头,看了眼秦逸,挑起一边的眉,郎当说道:“云迟,你的眼被屎糊了?” 跟在一边的公孙星笑喷出来,他是最清楚的,段十风心上的那个人儿是谁。 不过这也不奇怪,谁能想到风流俊俏的段小王爷喜欢的是一个寡妇…… 第147章 生生受著 段十风的话再加上公孙星的笑,让秦逸羞愤却又不敢言语,自觉退到后面。 禾草別开脸,不去理会,拿著水果吃。 狩猎场外,车轿纷纷,人马簇簇,逐渐热闹起来,受邀的各路权贵及家眷,皆已入场。 “开始了,开始了……”戴良玉拉著禾草的衣袖。 放眼看去,赛场上分成几拨人,其中一队以魏泽为首,另一队以段十风为首。 “每年皆是如此,比试哪队狩猎得最多,然后哪队就获胜。”魏宛姣在一边解释。 其实这类比试没什么新意,不过男子们在这种事情上,尤为较真,而女眷们会在狩猎比试时各处採风,閒游,只要不去林间,其他地方都还是安全的。 禾草同戴良玉还有魏宛姣走出搭篷,沿著猎场外围慢慢走著,郊外的风光是真好,虽不是苍翠蓊鬱的季节,却自有一股苍肃之美。 深吸一口气,冷冽之息,从鼻腔直通肺腑,通神醒脑。 三人走走停停,前面出现一片杂丛,禾草眼睛一亮,快步走去,伸手扒拉著枝杈。 “你扒拉这些烂木枝做什么?”魏宛姣问道。 “你看这个。”禾草摘下一串黑不溜秋不知是什么形状的果子,给魏宛姣和戴良玉一人分了一些,“这个能吃,尝尝看。” 以前在乡下时,经常到山上摘野果子、野菜,比不上山珍海味,却也有独特滋味。 魏宛姣和戴良玉有些怀疑,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美味的水果,黑漆漆的,形状歪斜,这能吃? 禾草先她们一步放到嘴里:“尝尝。” 两人互看一眼,慢慢放到嘴里,用牙轻轻一咬,清甜的汁水破皮而出,接著再是果皮上微微的麻苦味。 吃下去后,唇舌间盪著果香气。 “虽然丑,確是一美味。”戴良玉又放了几颗到嘴里。 魏宛姣乾脆从树杈上又摘了几把,一人分了一些。 三人笑著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几步,魏宛姣突然顿住脚,脸色发白,一手捂住肚子。 禾草发现不对,问道:“怎么了?” 魏宛姣强扯出一抹笑,摇了摇头:“无事……” 她的身下又开始淌血,自从落了胎后,那里一直淅淅沥沥不乾净,下面还垫著东西。 “要不往回走,你身子不適,回搭篷里休息一下。”禾草建议道。 魏宛姣点点头。 正待往回走,一个宫婢打扮的女子行来:“各位娘子,我们皇子妃召见。” 皇子妃?哪个皇子妃? 禾草等人来不及多问,隨著宫婢走去。 走到一个宽大的搭篷前,三人隨著宫婢进到搭篷內,只见阔大的敞篷內,上位坐著一位身形微丰,衣著亮丽华贵的年轻女子。 女人面上敷著白白的粉,唇脂红艷,青春气色全然被脂粉掩盖。 魏宛姣从旁悄声道:“那个是大皇子妃。” 禾草四下一看,果然见到下首坐著的秦夕儿,只见她嘴角噙著笑,一双眼冷冷射向自己和魏宛姣。 “姐姐,下面那个就是魏家的小娘,別看她身份低贱,可厉害,上次还说不怕咱们大皇子府。”秦夕儿拿腔拿调的说道。 这位大皇子妃身份不一般,名段绿之,当今皇后的娘家人,与庆王家沾亲带故,心性手段狠辣比之秦夕儿更是不遑多让,只不过秦夕儿是阴著来,而这位皇子妃正好相反。 秦夕儿也聪明,嫁进皇子府,不討大皇子的恩宠反而在这位大皇子妃面前做小伏低,殷勤侍奉。 把段绿之哄得开心的了不得。 那日从府衙回去后,秦夕儿胸中闷气,把这仇恨记下,今日故意在段绿之面前调三惑四。 段绿之娘家有势,自小眾星捧月,最见不得低贱之人不自知,以下犯上,这火被秦夕儿一拱就上来了。 “哪个是禾草,到前面来。”段绿之问道。 禾草上前一步,朝上行了礼。 段绿之把杏眼一睁,怒喝:“你一个庶人,见了本皇子妃为何不跪!来人!折了她的腿,我看看是她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棍棒硬!” 本朝有规,凡官眷,除了面见当今圣上及后宫嬪妃要行跪拜大礼,哪怕面对皇室宗亲,只肃拜即可,无需顿首。 可段绿之直呼她庶民,让她跪下。好傢伙!这是上来一顿杀威棒,先灭气焰。 戴良玉和魏宛姣立时护到禾草身边:“她是我魏府家眷,何故要跪下?” “家眷?什么家眷?不过一个小小的姨娘,那更是要跪,区区一奴才种子,能有多金贵?” 段绿之从暖炉上抬起一只富盈的手,往前一招,上来几个粗壮的婆子,把两人拉开。 另几个婆子揎拳掳袖,上来就要往禾草身上招呼,心道,这么个妖嬈的妖精,非给她盘服帖了。 谁承想,几人的手还没碰到,那小妇人居然直撅撅跪了下去。倒把几个婆子晾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皇子妃赎罪,民女一见皇子妃如同见到天人一般,皇子妃千金贵女,气韵淑雅,民女一见之下,竟忘了体礼,实乃不该。” 好汉不吃眼前亏,把她的腿折了,想想都疼,她可太怕疼了,还是情愿跪著,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段绿之虽然知道这妇人故意奉承,却也情愿受著,谁不喜欢听好话儿。 “嗯,现在知道礼数了?” 禾草垂下眼,恭声道:“知道了。” 段绿之对禾草的恭顺很满意,从宫婢手中接过茶,抹了面上的浮沫,慢慢呷了一口,然后一双手放到暖炉上。 女人饱满的指甲上涂了鲜艷的蔻丹,愈发衬得一双手嫩白如豆腐。 “听人说,你在魏家很得人心,敬你,爱你,你一个下人,当得起主子们这般厚重的恩泽?” “民女惶恐。” 段绿之轻飘飘说道:“惶恐?我怎么还听说,你拿皇上来压我们大皇子府?尔不过一个寄居魏府的小奴才,竟敢大放厥词,今儿就教教你规矩,既然嘴皮子厉害,就先在嘴上抽十耳刮,再说话儿,那个时候就乖了。” 禾草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大皇子妃是个不按理出牌的,秦夕儿的坏,並不敢坏的明目张胆,但这个不一样,家势大,后台硬,性子乖戾,更加无法无天。 今日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皇子妃,我就算是奴才也是魏家的奴才,怎好劳皇子妃亲训?” 禾草话音刚落,余光中一个黑影朝她这边飞来,太过突然,根本来不及躲闪。 那东西撞到她的脸上,霎时间,半边脸都麻了,疼得她差点跪立不住,隨著落地的声响,低头看去,砸向她的是一个茶盖子,盖沿还带著一点血跡。 戴衣玉和魏宛姣慌得上前查看,禾草的颧骨处被划出一道口子,渗了些血,周围已是青紫一片。 秦夕儿在一边暗笑,总算扬眉吐气了,这个禾草就该这样治:“禾姨娘,別说你是魏家的奴才,便是宫里的奴才,大皇子妃也教训得了。来人,魏家姨娘不懂规矩,先掌嘴!” 魏宛姣叫骂:“秦夕儿,你敢动我家姨娘试试,我哥哥不会放过你们秦家的!” “不放过,呵!魏泽是厉害,可如今,我秦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不放过!” 戴良玉见势头不对,反应也快,拔腿就往外跑。她要去叫人。 “拦住她!”秦夕儿喊叫道。 结果,戴良玉还没出搭篷,就被门口的几个婆子拦下了。 “就算你贵为皇子妃,在毫无缘由的情况下,怎可阻拦我等官眷?未免太过霸道!”戴良玉质问。 段绿之朱唇轻启,冰凉凉地笑了一声,她偏要瞧瞧,打了这个叫禾草的,会怎么样…… 第148章 迷乱 禾草跪著,魏宛姣和戴良玉又被人看管著,走动不得。三个人完全失了自由。 戴良玉质问出声,段绿之就算身为大皇子妃,也不可私自对她们责罚。 段绿之鼻子里哧哧笑两声:“哪有那么多道理,先打了再说,我今日还真要看看,打了她,能有什么后果。” 这时一个婆子走上前,正要动手。 “等等,我来。”秦夕儿拂了拂衣袖,走到禾草身边。 禾草仰起脸,一双眼把她看著,那眼里太过平静,没有一点慌张。 秦夕儿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明明身份低微,却一脸淡然的模样。女人把手扬得高高的,就要落下,“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擦耳而过,一綹髮丝应声飘落。 女人僵在原处,眼大睁著,心快要从胸腔跳出来,缓缓转过头,眼睛瞪得更大了,那是一支羽箭,射在了木撑上,羽尾还震颤著,而坐於上首的段绿之……她的头,离它不到尺寸。 若这个箭再偏一点,她和段绿之都要见血,不!是丧命! 只见一群人纵马行来,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跟前。 那高头马上,正是魏泽,身后还跟隨著眾多子弟。 魏泽一言不发,翻身下马,走到禾草身边,虚著手將她托起,一眼便定在了她脸上的伤口处。 禾草微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魏泽闭了闭眼,腮帮微微隆起,转过脸看向段绿之:“嘖!箭射偏了……” 段绿之浑身一颤,到底是箭射偏了,才射进了搭篷,还是箭射偏了,所以没射中她? 魏泽一步一步朝段绿之走去,有两个婆子大著胆子想要阻拦,男人眼一横,那两个婆子嚇得不敢再动。 段绿之只觉得一个影儿罩来,如同一座鰲山,遮光压顶,男人手微抬,臂膀擦著她的脸而过,带起一阵风,从她身后的木撑取下羽箭,一个转眼,箭头抵在她的脸上。 “那伤是你弄的?” “你……你放肆!”段绿之故意把声音拔高,但那声音打著颤儿,反而显得底气不足。 女人的话音未消,箭在男人手里转了一个,隨著转动的力道,在女人粉白的面上破开皮肉,段绿之一声惨叫,脸上已多出一道口子,伤口处冒出一颗颗圆滚滚的血珠。 在场眾人有些傻了,魏泽真敢对段绿之下手啊,甚至连一句废话都没有。 魏泽把手里的箭一折,往段绿之身上丟去:“今天这个事情没有完。” 段绿之紧捂著脸,嚇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一声不敢言语。 这时从后方又来了一队人马,当头那人正是段家小王爷。 段十风进到搭篷內,段绿之见了,如同见到救星,忙跑过去:“堂哥,你要给我做主。” 刚才的一幕,段十风隔得不远,看了个大概。魏泽是什么人他很清楚,怎么会突然对女人动手? “怎么回事?!” 段绿之本来有些惧怕魏泽,一见到段十风,便又起了势头,捂著脸恨恨道:“堂兄,这个奴才以下犯上,我替魏家出手教训一下,魏將军就划伤我的脸。” 不过一个奴才,段十风倒要看看他魏家的奴才有多大脸面,值得这样维护。 一展眼就看见了禾草,还有她脸上的伤。段十风忘了周围还有人看著,阔步到她跟前,想要探手查看伤口,却被一个力道推开。 抬眼看去,魏泽正面无表情地看著他,那意思在说,你再走近一点试试看。 “走吧。”禾草对著魏泽轻声说道。 魏泽点头,带著一眾人离开,从秦夕儿身边经过时,瞥了她一眼,只这一眼,秦夕儿如坠冰窟,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等魏泽带人走后,段绿之仍不服气,恨得银牙暗咬:“区区一个奴才,有什么打不得,居然为了她敢伤我,总有一天让她好看!” 段十风点点头:“区区一个奴才,说得不错。”男人话锋陡然一转,“你只不过我段家一旁支,在我看来,跟奴才没什么两样,別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女人半张著嘴,不知该说什么,段十风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选你去做大皇子妃?” 段绿之眼珠震颤,喉咙卡著说不出话,她被家族选中,嫁给大皇子,她还奇怪,为何偏偏选中了她,但当时没多想,为此还欢喜了好一阵子。 直到见了大皇子本人,才明白过来,她不过是一件牺牲品。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以后兴许能留你一条活口,否则……” 段绿之知道他的意思,大皇子不是久命之人,若大皇子归了天,她一个没了用处的大皇子妃,是死是活根本无人在乎。 女人衣袖下的手狠狠地掐著,明明身份高贵,却要任人摆布,她不甘心,等著吧!总有一日,她要將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 禾草回了梨院,戴良玉陪著她,魏宛姣因身体不適,先回了二房。 中间来旺过来,探头探脑地看,然后什么也不说就走了,过不了一会儿,又来,如此往復好几趟。 禾草便走了出来,叫住他:“你去说,我没事,一点点小伤口。” 来旺应下,笑道:“得姨娘一句话,抵我跑一百趟,这是爷让我给姨娘的,涂了好得快,不会留疤。” 禾草接过那个小瓷瓶,回到屋內,对著镜子將瓷瓶中的药膏用指腹点了涂抹在脸上。 伤口並不大,还好,应该不会留疤,只是周围青青紫紫的,看著有些骇人。 深夜之时,城中各家各户都熄了灯,一片静謐。 这时突然传来纷沓的马蹄之声,如同雷鸣,轰隆打街而过。 郊外的一处庄园內,灯火通明,隱约有聒耳的声乐和肆无忌惮的笑闹之声。 一个衣著袒露的侍女双手托著美酒进到屋內。 屋內灯火煌黄,烟雾裊绕,男人们鬆散著衣襟,女人们则只著褻衣小裤,全都衣不蔽体,神丝恍惚,更甚者,还有男女当眾行那媾和之事。 几个桌案上摆著成堆的动物尸体,有的上面还插著箭矢,是白日狩猎场上猎获的。 正堂上方的虎皮椅上,歪倚著一苍白瘦弱之人,男人只披一件宽大的长衫,腰上繫著一根细带,里面未著寸缕,一双细如条的双腿大岔著。 迷睁著眼,旁边跪著两个袒胸露乳的美婢,其中一人手上捧著木托,木托里放著白色的粉末,另一侍女手里拿著火摺子。 星火靠近粉末,粉末未见点燃,却缓缓升起细如游丝的烟气,那烟气逐渐变浓,瘦弱男子摆动著手,把菸丝往自己鼻间扇动。 男人舒嘆一声,扬起嘴角,满意地笑了,揪过其中一个婢女的髮髻,往身上按去,眼睛却盯著堂下混乱的男女…… 第149章 禁 豪华的庄院外,齐齐整整排列著一队百来人的人马。 几名身形高大的男子骑於马上。 最中间的男子一身英挺装扮,好看的五官隱在夜色下,只听男人说道:“想要凑齐他们不容易,这次之后,你便恢復身份,不用再潜著了。” “是!” 应答之人,阔额深目,正是潜於大皇子一派的“秦落普”。 而先前开口的男人便是魏泽。 魏泽转头看向另一披甲男子,頷首道:“可以行动了。” 披甲之人是兵马司的统领,本就仰慕魏泽,又得了上头的命令,知道今晚有一场行动,摩拳擦掌只等一声令下。 魏秋也跟著一起来了,今晚之后,不知哪几个高门大户会从京都除名。 披甲男子驱马走到光亮处,把手往前一招:“拿人!” 立时百来人的队伍一齐出动,衝进庄园,领队之人高喊一声:“贼人躲进了庄园,兵马司奉命捉拿,一干人等不可阻碍!” 院中的管事立马带著僕从,拦住:“你们是哪里的,这是大皇子的宅子,你们这些兵也敢闯,不要命了?!” 兵头一脚踢倒管事:“我们不知这是谁的院子,我们只知道有贼人躲进了这里,奉命捉拿,谁敢再阻拦,別怪兵爷们手里的刀剑不认人,给我进去搜!” 下人们哪里拦得住,只能眼睁睁看著他们闯进屋內。 兵士闯入,屋內惊叫声,怒喝声混乱成一片,秦逸正同一歌妓寻欢,却被突然打断,如何不恼,一手將裤带系住,端起架子,就要呵斥,却被几个兵士押佝了身子。 “好大的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正巧一个兵头回过脸,弯下腰把秦逸看了一看,笑道:“可是姓秦?” 秦逸挣了挣,冷哼道:“不错,还不放开。” 兵头把脸一垮:“那没错,抓的就是你!” 秦逸被押解出来时,一眼便看见马背上的魏家两兄弟。 “魏廝,安敢抓我?!我是大皇子的人。” 魏秋嗤笑道:“他自身难保了,还管得了你?” 屋內混乱的男男女女神志不清下被捉进了大狱。 次日,北楚帝得到消息,当朝震怒,明令禁止的药物,这些官家子弟居然敢违乱吸食,视律法为无物,最可恶的是带坏皇子。 那晚所抓之人皆按重罪严处,抄家革职,游街示眾,大皇子则禁足於皇子府,不得出入,由禁军亲自把守。 秦逸被关在了牢房,以为只是暂时收押,过几天就能放出去,直到狱卒要將他游街,才意识到问题严重。 北楚早已禁了“化神粉”,但因里面牵扯了许多官家子弟,连大皇子都在吸食,所以衙门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並未打击严查。 兵马司这次的行动,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两指弹出万般音,皇帝本就恨这药物,他对自己的儿子下不了重手,对其他人还下不了重手? 结果一腔怒火全撒到和大皇子一起吸食的官家子弟身上,说不上迁怒,只能说是罪有应得。 秦家自此从官员名册中除名,整个秦府土崩瓦解只在一夜之间。纵使他们知道幕后主使,也已无力回天。 唯有后悔,当初若不得罪魏家,不得罪魏泽,兴许到不了这一步。 …… 冬日的清晨最是冰寒刺骨,仿佛空气中都带了冰碴子,扎得皮肤生疼。 魏府大门前立著一年轻男子,男人虽裹了几层厚实的布衣,仍是缩著手脚不停地来回走著,不时对著手哈气。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停著一辆粗陋的马车,马车帘子揭起,里面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 年轻男子,不时望向魏府大门,在门前的石狮子处跺了跺脚,走上台阶。 “小哥儿,请问魏家大爷在不在府里?” 那门子斜眼看著眼前之人:“哪里来的,拜帖呢?” 男子从怀里掏出帖子,递到门子手里,又从布袋中抖出十几文钱,塞到门子手中:“魏家大爷一看便知。” 那门子撇了撇嘴:“等著。” 男子搓了搓手,就在魏府门外候著,不多时,门子出来,把帖子还到男人手中。 “我家大爷不在,你回罢。” 男人立时怒起,把门子一把揪住:“你家大爷不在府中,那你刚才还收我钱財?” 门子眼珠一转,想从男人手中挣脱,却发现这男人手力极大,嘴中叫嚷道:“我魏府正门、侧门、偏门,大大小小的门加在一起不下七八,主子出门难不成还跟我一个下人交代?!你这等贱民如何知晓里面的门道,快快鬆开,到我魏府门前撒野,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男人如何不知,这门子就是想拿好处,故意装模作样地跑进去一趟,又跑出来。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几声马蹄从薄雾中传来,几道身影从雾障中显现。 打头一人正是魏家大爷,魏泽。 男人见了他,將门子一搡,趋步下了台阶。 魏泽低睨著把男人上下看了一遍,音调平平:“秦逸,你都这般了,还有閒心到我府门前撒野?” 这年轻男子正是秦逸,从一个风流诡诈的富贵公子沦落到布衣。 “道卿兄,我这副模样还不是拜你所赐?”秦逸冷笑一声,话语间透著绝望。 “怎么?就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只准你算计我,不许我还击,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魏泽一手撑在腿上,俯低上身说道。 秦逸恨得咬牙:“你那是礼尚往来?你把老子家都端了!” 魏泽盯著他看了一会,下巴微微扬起:“命还在……不是吗?” 秦逸浑身一抖,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魏泽翻身下马,將马鞭丟到下人手里,往秦逸跟前逼近,对方下意识往后退去,背后的衣衫早已汗湿,冰凉一片。 “你就不怕大皇子报復?”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秦夕儿好像还在大皇子府……” 第150章 迎合 魏泽一步一步走到秦逸身侧,压人的气势隨之而来。 “你妹妹还在大皇子府,只要她安分些,那就是个安乐窝,在外界看来,她仍是皇子侧妃,说起来,你们还是皇亲国戚,若是没钱了,让她施捨一些与你们。” 秦家被抄,秦夕儿虽还留著皇子侧妃的名头,在大皇子府却並不好过,高门大户中没了娘家依靠的女人,下场並不会好,更何况那是皇子府。 他们被驱逐出府后,第一时间就去了大皇子府,根本见不到秦夕儿的人。 秦逸压下心头怒火,面前的这个人,他得罪不起,软下语气:“道卿,看在姣儿的面子上,你帮帮我们秦家,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只要你肯出手,我们还有得救。” “云迟,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像人话么?”魏泽说完,不再和他废话,错身而过。 秦逸猛地转身,眼中猩红,足下跃起,双手外翻,朝魏泽后背袭去,就在掌力与前人只有尺寸之余时,魏泽身子一侧,秦逸从魏泽身侧飞扑而过,只带动了魏泽的髮丝。 魏泽右手一探抓住秦逸的左腿,拉扯回来,左手握拳,一拳挥打在秦逸的肋骨上。 秦逸倒飞砸向地面,半晌不能动弹,等缓过了气,慢慢撑起,吐出一口血。 “魏泽,我不会放过你的。” 魏泽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到秦逸身边,一脚踏到他的胸口,足下用力,把人往下压了压:“你怕是还没搞清楚,以你现在的身份,以后想见我一面都难。” 秦逸如何不知,只不过咽不下这口气,说说狠话而已,他们秦家这一次彻底完了,再也翻不了身。秦逸苦撑起身子,跪伏在地,朝著魏泽离开的方向高喊一声。 “道卿!再给我秦家一次机会!” …… 宰相府后园…… “你这般做便是把自己摆到了明处,这番大的动作並不能击垮大皇子,最多关他一段时日,伤不了根本,而庆王更是站干岸,看好戏。你是怎么想的?”裴之涣问道。 “並没指望一举击倒大皇子,这次主要是想削弱他们的势力,其中有几家和庆王府往来密切,一举两得,至於庆王,就算没了大皇子,他们依然是最大的威胁。” 裴之涣点头:“嗯,这倒也是,可是却不像你的行事作风,从前除非我指使你,你才会出手,这次怎么想通了,主动了一回?” 这孩子一身傲人本领,样样出彩,手段计谋更是令人侧目,却並不喜欢朝中党派爭斗,若不是因为他的主意,这孩子根本不想进入官场。 “父亲同他们斗旋了这么久,反而势道渐微,父亲思虑太过、太多,反而束了手脚,儿子不同於您,看准时机,必下死口,如今时候到了,自然不必再拖拉。”魏泽说道。 魏泽走后,裴之涣喊来下人,低声吩咐了一句,那下人得了命令,躬身退下。 …… 这日,禾草的铺子里来了一人。 “客官想要什么样式的绣图?”侍画上前招呼。 那人看了一圈,说道:“我找你们的老板,她可在店里?” “店主在,您稍候。”侍画將人迎到里面坐下,然后转身去了屏风內,“主子,有人来找。” “人呢?”禾草一边绣著手里的东西,一边问道。 “在外头。” 禾草放下针,鬆了松肩颈,隨著侍画走到堂內。 那人见了禾草先是打量一遍,然后起身走来,躬身一礼:“可是这家店的店主,禾娘子?” “客官有礼,正是妇人。” “我家主人想绣一幅家中后园的冬景,可否隨我去一趟府邸?” 禾草笑了笑:“若是绣景,需画师先作出画来,我才好依著模样绣出来。” 那人点头:“这个自然,只是禾娘子去看一眼实景,比单靠画作绣出的效果更好,毕竟画师作出来的画也会有偏差。” 她接的大多是京中大户的生意,这些客户眼光挑剔,要求也高。 禾草点头,同侍画交代了一声,带著三保隨那人出了店门,坐上一辆马车。 马车行了一会儿,进了一条巷子,停下。 “到了。” 禾草下车,看了一眼这个院门,应该是一处偏门。 “这边请。” 几人从偏门处走了进去。从外面看不出,越往里走越开阔,比魏府的后园更大更气派。 只是这般大的园子,却不见一个下人。 那人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因为我家家主只想要园內景致,不想让人入景,便將下人都打发了。” 禾草点点头,这便说得通了。 禾草带著三保隨著那人在园中小径上走著,走到一湖亭前,那人躬身道:“主人,禾娘子带到。” 禾草抬眼看去,男人背著手,面朝湖面站立著,听到声音才转过身。 男人头髮白,年过五旬,衣著讲究,威严之姿,嘴角轻抿著,带出两条细细的纹路。 这个人!禾草心惊,刚才快速一瞥,竟觉得他的眉眼和魏泽有五六分相似。不,不,应该是魏泽的眉眼和这个人有些相似。 男人挥了挥手,之前带她来的那人躬身退下。 “让你的小廝先退下。” “在亭外等我。”禾草说道。 三保得了禾草的示意,退到湖亭外。 男人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禾草福过一礼,侧身虚坐著。旁边的桌面上还摆著一副黑白子的棋盘。 “知不知道我是谁?”男人问。 禾草抬起眼,看向对面:“大约是知道了。” 有传当朝宰相裴之涣在外有一私生子,而那个私生子就是魏泽。 男人点点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不知。” 裴之涣看著对面的年轻女人,是个面相乖巧的,倒是迎合那小子的脾性。 “你和我儿的事情,他告诉我了,本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搞出大的动静,不大想管,但他为了你把自己搅到漩涡中心,成了活靶子,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一直以来,大皇子和二皇子再怎样不对付,也都是在暗处,而这次魏泽带人直接衝进大皇子郊外的宅子拿人,把平衡打破,等大皇子缓过气,一定会秋后算帐。 这孩子从来理智冷清,做任何事之前都会权衡利弊,不是特別有把握的事情,绝不会贸然出手。 二皇子同大皇子对立之势,你来我往的爭夺,就像一颗疥疮,里面虽烂了,但没人挑破。 而魏泽这一举措,直接將对立关係搬到明面上,不但挑破了这个疥疮,还把里面的脓挤了出来,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次……他也有点看不懂了,…… 第151章 贪恋 禾草看著眼前之人,思索著他刚才的一番话。 最近京中多个官员府邸被查抄,其中还包括秦家,这些曾经的高门贵族,一夜之间从高台坠落,丧失所有。 连底层的小老百姓们都走街串巷地津津乐道。 原来全是魏泽的手笔。 “秦家和魏家早有嫌隙,秦家两兄妹心思歪斜,魏家大爷早看他们不顺眼,给过他们机会,可秦家人一再欺人,后又投靠到大皇子麾下,仗著大皇子撑腰,欲要打压魏家二房,这才不得不出手。” 禾草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裴之涣听完並无任何表情,面目依然肃著:“这些事情我比你清楚,治办秦家的方式有很多,可若不是因为你,他不会用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秦家是连根拔起了,他也得罪了最不该得罪之人。” “大皇子?” 裴之涣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庆王?”禾草又问。 “大皇子与庆王本就一脉,与我等对立,他这一举措不过是將对立从暗处转向了明处,说不上错。” 禾草不懂了,她有些小聪明,可那也只是小聪明:“所以……您说的不该得罪之人是……” 裴之涣將目光放远,悠声道:“皇上。” “无论大皇子再怎么不是东西,再怎么不爭气,那是他的儿子,魏泽把大皇子的这份不光彩剥开,让所有人知道,圣上脸上能有光?只怕嘴上不说,心里已经给他记下一笔。” 禾草微垂下头,半天不言语,之后又说:“大人的意思是,他做出这等不明智的行为是因为我,为了给我出气?” “不错。” 禾草笑了笑。 “小女子,你笑什么?”裴之涣没想到她还能笑出来,还笑得这样轻鬆,难不成是个痴儿? “民女却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最是有头脑的一人,不是那等莽撞的。” 说魏泽因为她对秦家出手,这个她信,但他绝不像这位宰辅大人说的那样不计后果,她知道他的,向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想百步。 裴之涣稍稍一怔,把话扯回:“无论如何,他这次的行为开罪了皇上,实在不该。” “大人这次叫我来一定不是跟我一个妇人分析时势的,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男人半眯著眼,拈髯道:“我要让你离开魏府,离开泽儿,你可愿意?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提,金锦钱財自不必说,其他的事情,只要我能办到的,都可提来。” 终於,该来的还是来了。 禾草双手叠在膝上,指尖稍稍用力往下压,仿佛要压住心头的忐忑不安:“小女子不愿意,不愿意离开魏家,也不愿意离开他。” 她说完这句话,对面没了声音,她不敢再抬眼,因为心虚,从头到尾都是她沾带了魏家的光,在人家的屋檐下遮风挡雨,明知会给他带来锅端,却捨不得他这样好的人。 裴之涣冷哼一声:“我好话和你说著,你却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 “夏氏,我且问你,你本是魏老儿纳的妾室,身份低微,当初魏老儿一死,你们这些后院姬妾,按理说都该散去,各自归家,为何独独留下你?你敢说这里面,没用手段迷惑他?勾引他?你打得什么主意?” “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会害死他,知不知道!”裴之涣一拍桌案。 禾草不敢再坐,从凳子上起身,侍立著。 她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可她就是贪恋和他在一处,心想著,能瞒一日是一日,只要他们小心,就不会被人发现。 裴之涣起身走到湖亭栏杆处,面朝湖。 “当年他的母亲原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因庆王想在科考中徇私舞弊,往榜单中塞填他的人,结党营私,她的父亲,周老大人性耿直,不愿与之为伍,高声大骂之,庆王以莫须有的罪名栽赃嫁祸,才有了灭门之难,男子全部斩首,女眷全部充妓。” 禾草並不知道这些內情,魏泽也从来没跟她提过。 裴之涣转过身,背著光,一张脸黑了下来:“当年我冒著风险將他母亲接出来,送到曲源县,打理好一切,让她嫁进魏家,又一路扶持魏家两兄弟,让魏家大房日近金斗,让魏家二房走上官途。” “对他我更是倾注了全部心血,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请最好的师傅教导,武艺更是,每日鞭策从不落下,好在他自己也爭气,这么多年的煞费苦心,难道让我眼睁睁看他毁在你手里?!他的命都是我给的,你跟本相在这里说不愿意?” “小女子,实话和你说,不要心存幻想,他和你根本不可能,门不当户不对,就算你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之下,也改变不了,他是主,你是奴!而且,他身上有担子,不可能为他自己而活,也不可能为你而活。” 裴之涣定定看向对面,眼含精光:“我再问你一遍,离开他,离开魏家,你可愿意?” 三保跟著老板娘从那道小门出来,覷眼看去,老板娘白著脸,一言不发,刚才引路的那人要送他们,被老板娘拒绝了。 “老板娘,回店要走这个方向……” 女人有些发怔,好似没听到一般,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刚才说什么?” 三保指了指:“我们走错方向了,回店子走另一边。” 禾草左右看了看,点头,確实走错了。 两人慢慢在路上走著,走了好久,终於走到西街,回了铺子。 禾草一回到铺子,就进了屏风內,拿起针线开始做绣活。 侍画和三月见她有些不对劲,招来三保:“娘子怎么了?不是说去看实景么?” 三保挠挠头:“去看了,那园子大著哩……” 三月一下敲打在三保的头上:“谁问你园子的事,问的是我家主子怎么了?” “这我哪里知道,就看了一趟园子,出来就这样了,兴许太累了。”小伙计摸了摸头,嘟囔道。 侍画和三月以为真是累著了,也没再问。 待到傍晚闭店之时,禾草先打发了三保,然后让侍画和三月先回去。 “那怎么成,我二人怎好先回,留主子一人在这里。” “去吧,我约了万娘子,一会儿坐她的马车回。”禾草说道。 侍画和三月这才磨磨蹭蹭走了。 禾草看著二人离去的背影,轻轻呼出一口气…… 第152章 说亲 次日一大早,禾草用罢早饭,往周氏那边去了。 刚走到周氏房门前,周氏的陪嫁霞嬤嬤正在院子里指弄下人做活。 “霞嬤嬤,夫人可在里面?” 霞嬤嬤一见是禾草,笑道:“在里面,姨娘缓一会儿再进去罢。” 正说著,隔著暖帘,房內传出几声笑语。 “有客在?” 禾草平日说话温和,见人三分笑,有什么好的东西从不吝嗇,上上下下的关係处理得不错,霞嬤嬤也愿意同她多说话,拉著禾草走到一边。 “给咱们家哥儿说亲的,先前来过。” 禾草扯出一抹笑,往那屋里看了眼:“谁家的?” “忠勇侯家的,才来京都那会儿,咱们哥儿还在侯府住过一小段时日,老侯爷对咱家哥儿也看护,还亲自教他武技哩!两家关係一直不错。” 忠勇侯家的小姐?她听魏宛晴说过,好像叫叶容容来著。武举比试时,有过一面之缘,她有印象,那女子身材修长,个头较一般女子高一些,颇有英姿颯爽之风,见之难忘。 魏家才来京都还只是一介商贾,能住进侯府,而且还得忠勇侯亲自传授武艺,这里面一定有裴之涣的关係。 “这门亲事夫人一直很看好,以前呢,是准备让玉姐儿和哥儿凑一对的,结果哥儿把玉姐儿当成亲妹子,没那方面的想法,夫人也不好勉强,可是这位侯府小姐不同。” 禾草捏著手中的帕子:“怎么不同?” 霞嬤嬤笑著,似是说著小辈们的趣事:“哥儿那个时候也不过一半大的小子,成天追著侯府小姐跑,黏糊著哩!只要见不到人,拉著人就问『容儿』去了哪里?” “既然如此,为何没早些將亲事定下来。” 这个事情说不通,如果当初魏泽对侯府小姐有意,魏母为何要將戴良玉许给魏泽,不论从家世还是个人意愿,侯府的叶容容都比戴良玉更適合。 霞嬤嬤嘆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可不知道当时两人怎么就闹掰了,也不怎么来往,两人都是急冲冲的性子,也不会好好说话,就这么慢慢疏离了,你別看咱家哥儿稳稳沉沉的,其实心里执拗著,还和小孩似的,他要是对一个人失望了,说不理就不理,很难再劝回头。” 老妇人说罢,又倏忽抚掌一笑:“姻缘天註定,这不兜兜转转又转回来了,合该他们二人有这个缘分,必然是月老牵了红线的,怎么也断不了。” ——他要是对一个人失望了,说不理就不理,很难再劝回头—— 禾草把这句话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是这个理……”禾草跟著笑了笑,“嬤嬤,我突然想起一事,先回去一趟,夫人这边,烦您说一声,我来过了。” “你去忙,夫人这边我替你说。” 禾草頷首离开,出了正房的院子,脚下越走越快,回到梨院,就关了房门。 魏泽对她的好,她从不怀疑,她也相信,他的心如今全在她身上,就算他从前和侯府小姐有过一段,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那日裴之涣说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別把自己看得太重,没有谁离不开谁。你没出现之前,他不也活得好好的?” 如果她选择了离开,终有一日,她也会成为过去。大家的生活依旧,他不会因为她的身份为难,他还是大家敬仰的大將军,她也可以平平静静生活。 这种结果,也许是最好的,对所有人都好。情爱不是全部,会隨著时光淡散。 今日,侯府差人来商议亲事,便是个预示,她和他疯狂又不正常的关係,是偷来的,是借来的,该结束了…… 到了晚夕,院子里的下人都散去,禾草盥沐后,散著髮丝歪靠在窗栏上。 “主子,早些休息罢,头髮还湿著,吹了风一会怎么得了。”侍画又给桌上点了一盏灯。 禾草看著灯下的侍画,拍了拍榻炕,示意她坐到身边。 侍画和三月虽说同一时间到她身边,但侍画心细,和她更贴心一点。 侍画走了过去,侧身虚坐下。 “你和三月两人跟了我一路,现在你们二人也有了归宿,来家两兄弟不错,以后把日子过好。” 侍画拿眼看了禾草一会儿,她虽为奴,却拿禾草当亲人一样,从前,她曾劝过,这条路並不好走,一旦迈出,可就不好回头了,前面是什么?是攒锦簇?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可话又说回来,像大爷那般人物,那一双冷眸,情深之时,能把人都看化了,谁又能拒绝得了? 她唯愿禾草早些有著有落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脚跟不著地的盪著,终究不是办法。 “不过就是平平淡淡过日子,我和三月也是得了主子的照拂,才能有今日,哪家的丫头像我们这样享福。” 禾草笑了笑:“平平淡淡才是安。” 一时间,两人无言,风把灯火忽闪了一下,院子后门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你去暖些酒上来。”禾草探著脖看了眼外面。 侍画应下,起身去了。 魏泽带著一身寒气而来,在暖帘外停住脚步,拍掉肩头上积的雪。然后进了暖房。 禾草走到他身边,替他宽衣,把身上的大氅除去,搭到帷幕架上,又拿了一个手炉塞到他的手里。 “最近可有什么事情忙的?”禾草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魏泽除掉手上的戒环,鬆了护袖:“左右不过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禾草淡淡“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侍画热了酒,又端了几碟子小菜上来,然后退下。 她陪著他吃了几盅酒,把个脸吃得红红的,热热的,借著酒兴,还是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哥儿,我问你个事情。” “嗯。” “你和候府家的小姐可认识?” 魏泽怔愣了一下,这一瞬间的迟疑自然没逃过禾草的眼睛。 “认得,不太熟,怎的?”男人半垂著眼皮。 女人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不怎的,问一问,我还听人说,你以前喜欢那家小姐,可有这回事?” 禾草问这话之时,眼睛一直看著魏泽,见他眼中似有躲闪,且脸上居然隱隱泛出红来。 这可不是喝酒喝出来的,而是一瞬间的不自在…… 第153章 意犹未尽 魏泽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这是谁在嚼舌?没有的事,你不要听信。” 禾草抿著嘴儿笑:“这也没什么,谁没个青春年少。” 魏泽抬眼把禾草看著,微眯了眼:“你觉得没什么?” 禾草点了点头,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一双秋水眸有了几分醉意:“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以前也有喜欢的人哩!” 男人乾脆放下手中的酒杯,也不喝了,往后仰靠著,姿態隨意。 “哦?小草儿原来也有喜欢的人?说来听听?” 禾草以手撑著侧脸,手肘支在桌案上,嘴角掛著笑,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眼睛不知看向何处。 “以前我救过一个落水的小郎君,那玉面小郎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见了他,就有些移不开眼,他还和我说了好些话儿。” 女人絮絮说著,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眼中流转的光华。 “想不到小草儿在情事上这么早就开了窍,那小子才多大一点,毛都没长齐,知道什么!” 禾草把眼一睁:“你知道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毛没长齐。” 魏泽一噎,不自在地打了一声咳嗽:“你以前跟我说过这件事,说你在村河里泅水时救过一个小郎君。” 当年他隨僕人下庄子,一时兴起到河边玩水,失足滑落於水中,差点淹死。 “我说过么?” “嗯,说过,那个时候你救了陆远,我问你,你顺带提了一嘴这个事情。” 这样说来,好像確实说过。 女人仍沉在回忆里意犹未尽:“也不知道那个小郎君现在怎么样了,学没学会泅水。” “你救了他,他就没报答你什么?或是以身相许?”魏泽话语间带著笑意。 “那倒没有,不过我见他衣著华贵,想问他家收不收丫头来著,他若能把我买了,去大户人家做个丫头,也比跟著哥嫂强,最终还是没敢出口,怕小郎君瞧不起我。” 禾草向魏泽招了招手,要茶吃,胃里烧得慌。 魏泽走下炕,替她倒了一杯茶水,走到她身边坐下,餵到她嘴里,然后將茶杯放下,盘腿坐到她的身后,拉她到怀中。 “那位小郎君一定也后悔当时没能带你走……” 男人將女人的头轻轻抬起,从后俯身吻上她的唇,品著她嘴里的茶香。 次日,禾草来到周氏的房里,请过安,然后坐著陪周氏说话。 “夫人,我今日过来是来向您请辞的。”禾草说道。 “请辞?去哪儿?” 周氏一怔,这丫头才来时,她还担心是个作张作致的,相处一段时日,见她性格柔和,也不生事,还凭本事在城西开了一家铺子,自食其力,一应吃穿,也不从府里开支,很是懂事,连玉儿那丫头也跟她好得一个人儿似的,怎么突然要离开? “还在铺子里住,那边院子里什么都有现成的,我住那边也不用来来回回跑了。”禾草说道。 周氏沉思了片刻:“那我支两个婆子过去给你烧火做饭。” “多谢夫人好意,我自己一个人,做饭也简单。” 周氏把禾草认真看了两眼,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一个人?那就是连她身边的两个贴身丫头也不带了。 这丫头毕竟才二十来岁,正是青春年华,住在魏府虽然衣食无忧,有仰仗,可若以后再嫁人,总不能披著一层魏家姨娘的身份。 现在她自己开了铺子,吃穿应是不愁,也算在京都立住了脚。 “那我不强留你了,你在外若遇到难事,只管来告诉我,或是和我们家小子说。” 禾草点头应下,再三道谢,然后回了梨院。 待禾草走后,周氏叫来霞嬤嬤:“看看哥儿在不在,若是不在,等他回来了,让他过来一趟。” “是。” …… 禾草回了梨院,叫来侍画和三月,告诉她们二人自己的决定。 “什么?离开?主子,你怎么好端端的要离开?”三月惊诈出声。 禾草笑道:“也不是离开,只不过是挪到铺子里住,不在这边住了。” “那主子带上我一起。”三月说道。 “你看看,又胡说了不是,你和侍画两人都是魏府的人,怎么能跟著我走,再说,你家来安还在府里当差,你忍心丟下他?” 禾草心里捨不得她两人,不过好在都在京都,想要见面不难。 等三月出去了,侍画依然立在禾草身边。 “刚才那小妮子叨叨不停,你怎的一句话也不说,看来是心里没我的。”禾草佯装道。 侍画摇了摇头,稍稍嘆下一口气,捉起禾草的手:“说句冒犯的话,我把姨娘当自己妹妹一般,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我也明白。” 禾草擦了擦眼角,反过来双手把她的手握著,拉她坐到身边:“我不住在这府里了,你们也不好再去我那里帮忙,毕竟你们是魏府的人,但那个店是我们三人的,永远有你和三月的位置。” 两人又说了些话,禾草便去了戴良玉的院子,侍画则替她打包行李。 戴良玉一听禾草要搬离魏府,倒没显得多吃惊,反倒很支持,她內心其实一直替禾草委屈,长得多好看吶,和她年岁差不了多少,总不能后半辈子就孤寡著。 如今她脱了奴籍,又有一门手艺,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再加上戴良玉一个千金小姐,平日閒时比较多,去找禾草也方便,倒真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好的。 事情决定下后,今天就搬出去,她是个行动派,说了就做,和戴良玉这边告知后,便回了院子,开始打点行李。 魏泽回来时,已经是午时过后。 才回房换了衣裳,外面来安回稟:“爷,霞嬤嬤传话来,让你去一趟夫人那边。” “嗯。” 更衣毕,魏泽去了周氏房里。 “外头最近可还好?” “劳母亲惦记,一切都好,无甚大事。” 周氏知道,就算有事情,这孩子也只会闷在心里,自己扛下,她便不再问。 “今儿早上,禾姨娘来我这边,跟我说,准备从咱们府上搬离,我想她从前命苦,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后又被魏老儿纳到宅子里,又是半点福没享到。她桃李之年,正是青春就守了寡,以后的日子还长,若守在我们家,以后难再嫁人,我思来想去,便也没留她。” 魏泽听著,半晌没说话。 男人微敛著眼皮,无法看清眼底的情绪…… 第154章 缠弄 禾草的离开,其实在几天前已有了预兆…… 那天,天空开始飘雪,一开始只是零星几点,到后面纷纷扬扬下起来,地面很快被覆上薄薄的白色,如同撒了一层盐霜。 两个小廝打扮的年轻男子,隨护在一高大男子左右,一人替他撑著伞,一人跟隨其后,只见男子身罩银灰狐狸里的鹤氅,腰掛如意絛,踏著那乱琼碎玉而来。 一阵寒风过,梨般的雪片沾到男人的髮丝之上。 侍画见了来人,忙上前行礼:“大爷。” “嗯。”魏泽点了点头,就要迈过步子,进到屋里。 “主子还没回。”侍画跟著两步,说道。 魏泽转过头,眼角一沉:“她没回来,你怎么回了?” 侍画忙跪下:“主子让婢子和三月先回来,她在店中等万娘子,晚些坐万娘子的车马回。” 有什么要紧事不能明日再说,非要等到快闭店了才说? “备马车。”魏泽不再多问。 来旺赶紧前去备下车马,载著魏泽往西街行去,因天色晚,且下雪路面湿滑,马蹄子和车轮都行走不快。 魏泽心里无端烦躁起来,一只手搁在膝上紧了紧,又鬆开,鬆开后又握成拳。 “怎的这样慢?!”魏泽揭开车帘。 来旺提著灯,坐在车架上,来安一手牵著轡绳:“爷再等等,快到了。” 终於,马车行到绣庄门口,只是那绣庄的门板子已落下,闔得严严实实。 来旺先跳下马车,敲响门板:“有人在?” 门里无任何声响,门板下的缝隙黑黢黢,没有一点光亮。 来旺又敲了敲,依然无人应答。 “爷,会不会咱们走岔了,姨娘已经回去了?” 魏泽跳下马车,扒开来旺撑过来的伞,走到门前,敲响门板,不见反应,又加大力道,狠狠拍去。 突然门板里传来几声响动,接著是门閂抽动的声音。 魏泽一整颗提吊的心瞬间落地。 门打开了,光线昏暗的门房內站著一道倩影,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 “把门关了。”女人轻声说道。 魏泽把她看了两眼,转过身,落下门板,闭上房门。 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跟前,低头看著她。 “怎么……” 男人的话还未说完,女人柔软丰盈的唇贴了上来,雪一般的藕臂环上了他的颈脖,半个身子都掛在他的身上,急切地討要著他的回应。 魏泽顺手將她搂在怀里,他不知道她怎么了,显得这样不安,一手抚过她的背,试图缓解她的情绪,却没起到作用,那小舌胡乱地绞缠著他,把他缠弄得无法。 只听到男人“嘶——”了一声,唇被咬破了,冒出一点点血来。 女人踮起脚尖,舌尖轻轻舔舐著他唇上的伤口,將血珠抿到嘴里。她的手拉扯开他胸前的系带,急急莽莽的,肩头的鹤氅隨之坠落,那双纤纤素手又沿著衣摆往里探。 女人的手很冰,男人的身体却很温热,她將手贴在他的胸前暖著,又一点点向下游走,落在他的裤带上。 魏泽按住那双不老实的手,抵著她的额:“你今日怎么了?平时可不见你这样?” 禾草红著脸,咬著唇,摇了摇头,轻轻笑了一声:“就是想你……” 这便是魏泽最不能抵抗的,最爱她这副又温柔又软款的俏模样,只一声鶯嚀,便可熔尽一身肝肠铁。 魏泽捡起地上的鹤氅铺到矮案上,將她抱到上面,衣衫半褪,女人丰泽的肌肤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颤慄。 魏泽捉住她纤细的脚腕,在指腹缓缓摩挲著。 “冷么?” 禾草点点头,一双星眼似迎还拒。 男人倾覆到女人的上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马上就不冷了……” 白日招客的厅堂,却变成了二人欢好之地,极乐之所。黑暗中,他用手代替了眼,在她柔软的肌上探寻,拨弄出高高低低的音调。 魏泽实属没想到,今日的她这样主动热情,这是他求也求不来的恩赐。从前在床榻间,她总是放不开,他也怕侍弄狠了,会伤到她,直到今日,才尝尽滋味。 禾草翻身骑到上面,探手捡起一件掉落的长衫,披在身上,一手抚上男人的脸:“我的哥儿,让我好好看看你……” 男人微微膨起的胸脯隨著呼吸起伏,胸腹处的汗渍在微弱的夜光中泛著水光。 他將她的手带著唇间,虔诚地在每根指尖落下一吻。 “今日闹得很了,明儿你身上疼,止住罢。”魏泽说罢,撑起身子,先紧著她穿戴,然后再穿自己的衣衫。 他將她包裹在鹤氅內,打横抱在臂弯,走出了店,来旺来安立马从马车內出来,关了店门,落下锁,然后驾著车慢悠悠往回走。 回了梨院,魏泽要隨她入房,却被禾草拒之门外。 “几更天了,你在我这里歇又要早起,睡不了多少时候,你起身的动静,又把我吵醒,怪烦人的。” 她既然这么说,魏泽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现在想来,这些都是反常的,他还奇怪,那晚为何她那样主动…… 魏母说完看著对面的儿子,见他一言不发,以为不上心。 “你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她要走了,我还真有些捨不得。” 魏泽替母亲续上茶,双手递到她面前,冷笑道:“有什么不舍的,不过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觉得外面快活罢了,住在咱们魏府倒委屈了她。” 他魏泽从来没被人这样戏耍过,上一刻还一口一个“哥儿”的叫著,下一刻便要弃他而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她好歹也是你父亲的旧人,言语上还是要放尊重一些,你若有时间,去看看,问她需不需要帮助,以后她那里,你若能照拂著还是照拂著。” 这孩子平日不这样,只要人不冒犯到他,他都以礼待之,怎么今日说话戾气这般重。 魏母见自己说完,那小子埋著头並不作声:“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魏泽笑道:“母亲说的话,儿子自然听,那我现在过去看看?” “去吧。” 男人出了院门,绷著额角,往梨院走去…… 第155章 分开 魏泽从正屋出来,对著来安招了招手:“你去查查她最近见过什么人没有?” 一句话,来安便领会其意,应下去了。 梨院,禾草看著桌上大包小包的行李,怔怔发著呆,思绪又回到那日…… “您的意思是让我离开魏家,离开京都?”禾草问道。 裴之涣再次坐下:“离开魏家,却不必离开京都,若你离开京都,那你便是他心头永远无法解开的结,只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才能让他彻底死心。” “丫头,我知道你们二人之间一定有真情意,这一点我並不怀疑,可他处的位置,註定你们走不到一起,若他只是一介村夫,你们二人顶多受几星別人的唾沫,换个地方照样活。可他的处境你应当知道,我不可能看著他被毁掉,就算你今日不同意,我有的是方法,可绝不像今日这般温和,和你站在这里说话。” 裴之涣双眼微微眯起,一张脸看不出喜怒,但心情绝对称不上好:“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离开了你,他只会更好。” 一阵湖风吹过,风中带著湿寒,女人脸上纤细的绒毛立起。 魏泽到梨院的时候,禾草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其实本也没什么东西。 侍画挥手將院中的下人打发了出去,將院子留於他们二人。 魏泽走到屋內,四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才將眼神放到禾草身上。 “没什么跟我说的?所有的人你都通知到了,怎么不跟我说,担心我拦著不让你走?” “一大早你出了府,现在才见到你的人。”女人也不看他,到衣柜前,再次打开柜门,看看还有无落下的衣物。 “那我现在来了,说吧,我听著。”魏泽语调淡淡的。 禾草关上柜门,又转过身检查被褥下还有没有东西:“我又没离开京都,铺子后方的那个院子,白空著,我住那里。” “我是要听这些?”魏泽往前走一步。 禾草终於停下动作,低垂著头,不知在想什么,缓缓开口:“那你想听什么?” “你心里怎么想的,说给我听。” “你要听实话?” “是,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禾草点了点头:“当初为了求得你庇护,我使了手段,你没克制住,我亦没守住,前两日,有位姓裴的大人找过我,前前后后和我说了很多,我觉得他说的有理,所以,我们俩先分开,未必是件坏事。” 魏泽怔愣了一下:“他找过你?” 禾草坐到桌边,不再说话。 魏泽差点气笑了,什么叫她使了手段,他没克制住?她那是什么手段,她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你是一句听不进去,我说过,这件事情不消你操心,我自有计较,你信他却不信我?” 女人梗著脖子,別开脑袋,死犟死犟的模样,半天不说话,一开口就憋出一句。 “嗯,你自有计较,侯府的人过来说亲,你怎的没和我说?別跟我说这件事情你不知道。” 魏泽一噎,他不告诉她,就是怕她多想,但也没想过瞒她,无非就是没特意提这件事情。 禾草见他这样,越发来了劲:“你看,你看,那侯府小姐还是你从前的心悦之人,我也不好横拦在中间,你也別劝我,这次肯定是要离开,夫人那边我已经说过了。” 魏泽双手插在腰际,转过身,背对著她,他就知道,绕来绕去,倒成了他的过错,男人嗤笑出声。 他不知道还要怎样对她,心都掏给她了,最后却抵不过別人的几句话儿,她若这样鬆动,怎么和他走到最后?! “谁说我要劝你,要走赶紧走,別占著我的地儿,把这地方腾出来,我给其他人住。” 禾草一怔,脱口问道:“给谁住?” “给谁住,就不劳你个外人操心了。”男人斜眼扫过桌上的布包,“东西收拾好了,就走罢!” 禾草抿了抿嘴,把布包拿到手里,往胳膊上一拽,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腿儿迈得別提多欢快。 来旺见禾草出了院门,进来小心问了句:“爷,这……不去送送?” 魏泽看了眼女人离去的方向,冷笑一声:“惜我者,我惜之,弃我者,我必弃之!” 说完摔门朝院里走去。 这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来旺和来安对视一眼,这次是真闹掰了? 他们是知道主子爷的脾气,若对一个人失望了,不管之前多好,无情之时也是真无情了。 禾草去了铺子,把行李收到后院,店前就由三保招呼,等整理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傍晚,三保的家就在城西,离铺子不算太远,同禾草打了一声招呼,便回了。 当初,她租下万鹤的这间铺子,就十分中意这方小院,地方虽小,该有的都有。 晚夕,禾草把店门关了,回到后院的灶上,烧了一壶滚开的水,又拿出一个碗,倒上些麵粉,用滚水烫了些死面,再揉匀了,揪出一挤,窝上一点粮霜,按成饼状,放到油锅里煎炸一番。 这样做了三个粑粑,最后打了一碗野菜烫,晚饭凑合著把肚子填饱。 回到屋內,绕过屏风进到浴间,浴桶里空荡荡,之前每晚都有下人替她备好热水,直接沐洗便可,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话果然不假。 过了一段被人伺候的富贵日子,忽然间又回到自己一个人,还真有点不適应。 禾草思考著,明日,要不要去市面上买个小丫头。 等到她烧好热水,沐洗完身子,清扫完沐间,已经不早了。 因为这房间没有地炉,禾草窝在被子里,双脚怎么也暖和不了,她一到冬天就这个死样,以至於晚上睡得並不好。 到了第二日,很早便醒了,被子里依旧是冰凉一片,双脚的脚尖蜷缩著,却攒不了一点温度。 起身梳洗过后,下了一碗汤麵吃了,然后打开铺子大门。 三保来时见铺子门板已开,还奇怪,进到店里一看,老板娘已经到了店里。 “老板娘怎么来得这样早?” “我以后就在店里住,你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乖顺伶俐的小丫头,我这里需要。” 三保立马接话:“老板娘是雇还是买?” 禾草思索片刻:“我身边需要一个人,有合適的话,就买了来。” “行!老板娘的话我记下来,帮您留心著,这事包我身了。” …… 城西一处民房,潮霉的院墙內不时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抽响和压抑的闷哼…… 第156章 白乎乎 半高的院墙內传出鞭响声,其中还夹著压抑的闷哼。 从跟前路过的街坊四邻已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可仍会摆两下脑袋,顺带嘆一口气。 巷口的一家茶摊上坐著两个旅人,问了一嘴:“这是做啥哩!听著心里刺挠。” 那茶摊老板望了一眼院墙,压低声音道:“二位不知,这里住的原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是个私塾先生,姓程,高高瘦瘦的,很是斯文,平日里见到人都是笑,他家娘子也是个文静贤惠的女子,做得一手好饭菜,各类小食、点心更是不在话下。” 两个旅人都是家中有些小资的富人,最爱游山玩水中听些世俗民情,於是又续了两碗茶水,加一些白麵饼子,让那老板断续说来。 老板乾脆坐到长凳上,朝那院子又看了一眼,鞭打声仍在继续。 “他家娘子时常做一些小食,分给咱们这些街坊左右吃,或是家中备了酒菜,男的就叫上左邻右舍到他家中吃晚饭,说说闹闹的,小日子过得十分愜意……” 这时其中一个旅人插话进来:“我知道,后来一定来了一个恶霸,看中了这家的娘子,想强要了去,她男人誓死不肯,最后男的被打死了,是也不是?” 老板摇了摇头:“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怎么说?” “那男人確实是死了,可並不是因为什么恶霸,这都是戏文里才有的事,咱们小老百姓的日子,哪有那么精彩,那教书先生淋了一场雨,感染了风寒,先时並不在意,以为自己能好,也没去看大夫,这么拖了几日,最后病死的,他娘子心中鬱结,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著去了。” 旅人嘆下一口气:“世事难料,倒也痴情,唉?不对,既然都死了,那屋子里奇怪的动静又是怎么回事?” “夫妻二人是死了,可麻烦的事才开始,他二人有一小子,夫妻二人走的那年,那孩子才五六岁的模样,你们说,这没了父母的看顾,这般大的孩子如何活得了。” 两个旅人点点头,这般大的孩子確实很难活下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广,101????????????.??????超实用 】 “我们这些左邻右舍看其可怜,平日也会拿些吃的给他,但能力实在有限,自家还照顾不过来哩,那孩子是个懂事的,吃百家饭又活了一年。他父母去世的第二年,忽然来了一对夫妻,男的说是这孩子的大伯。” “难不成是冒充的?” 老板摆摆手:“我们一开始也不太相信,问了他许多问题,都对答上来了,还给我们看了他和他弟弟来往的书信,身份应该没有问题。” “那这孩子算是有了依靠,自家弟弟的孩子,总不会亏待。” 老板鼻子里哧哧冷笑两声:“以为来了两个闭眼佛,谁知是两个睁眼金刚,那孩子的大伯和大伯母都不是甚好东西,当面人背面鬼,自他们来了,那孩子身上就没有过一块好地方,我听他家隔壁的人说,半夜还听到孩子的哭喊声儿,还掺著妇人恶狠狠的话『烫不死你这个小崽子』,那孩子当时也才五六岁大,被烫得哇哇大叫,嗓子都叫破了。以前被他爹妈照顾得白乎乎的,又可爱又乖,如今被人这样虐待……” 两个旅人听了直拍桌板:“造孽!造孽!占了人家的房子,还把人孩子当畜生一样对待,这是什么亲戚!” “可不是,咱们这些邻里就是知道又能怎么样,想管也管不了。”老板也很无奈。 其中一个旅人一拍桌案,站起身:“所以说,这声音,便是那孩子在受刑?” “是哩!常有的事,这孩子命大,没死在他们二人手里,如今也有十四五岁。” “这般大的男娃,也可以给家里出力做活,这夫妻二人怎的还打他?” 老板倾过耳朵,鞭打声停了:“做事是做事,挨打归挨打,他们二人稍有不顺就拿这孩子出气。”老板想了起来,“曾经跑过一次,后来他大伯去衙门报案,被官差们抓了回来,唉!这孩子没成家之前,跑脱不了。” 两个旅人气不过,对看一眼,做了决定:“只怕等不到孩子成家,就死在他们夫妻二人手里,这样,你带我二人去那家里看看,实在不行,我们出些银钱,把这孩子买出来,总好过跟著他大伯和大伯母。” “客人心善,但我还是劝你们別去惹这个麻烦。” “老板不必担心,我二人虽没有万贯家財,却在家乡小有薄资,不然也不会一路閒游到京都。” 这件事情要是能用钱解决,倒好了。大不了他们邻里间凑些钱,说什么也要把孩子从狗男女手里救出来。 “那妇人,也就是这孩子的大伯母,最不是个东西,生性浮浪,和咱们这片的一个巡查头子廝混到一起,是他的姘头,她男人也不敢管,他自己从中也得了不少方便,乾脆由著她和其他男人胡来。你们这一去,把那娘儿们惹了,吃不了兜著走,算了罢!” 两个旅人听此一说,也只能哀嘆连连,谁也不想和官府中人打交道,更何况还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纵然心头觉得那孩子可怜,也无能为力。 两人將茶钱给了老板,起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院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子。等男人走出巷子口。 茶摊老板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 湿霉的院墙內,是一个非常不整洁的院子,院子角落的树藤,枯败挤杂在一堆,一根麻绳从院墙角牵到一棵半死不活的树杈上,麻绳上搭晒了几件男女的衣裳。 树下的泥巴地上躺著一根粗长的鞭子。靠墙的一边垒了一猪圈,院中的味道並不好闻。 猪圈边的一角,蜷缩著一个乌瘦乌瘦的影儿,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蜷缩在那里,双臂环抱著,脑袋埋在臂弯和双腿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个活物。 一直到夜色黑沉,那个影仍是没有动过半刻。 “咚咚咚——”微小的声音在暗夜响起,接著又响了几声,那个瘦小的身影终於慢慢抬起了头…… 第157章 调教 一大早,禾草自己吃过了,开了店门,把店里扫洒一番,烧了一盄子水,泡了一壶茶,坐在客堂慢慢喝著。 这个时候了,三保怎么还没来。 禾草放下手里的茶盏,走到门口探眼看了看,又回到屋內,正巧这个时候有人来取绣品,她走到柜檯后,从置物格中把东西取下,交给了客人,又称了银子。 “老板娘——” 禾草抬眼看去,不是三保那小子,又是谁。 “怎么今儿来晚了,家中可还安好?” “好著哩!我给你带了人来。”说著便把身后的一人往前推了推。 禾草看去,是个十多岁的丫头,生得十分瘦小,低垂著头,身上穿著败了色的衣裙,脚上穿著一双打了补丁的粗布鞋,鞋子侧边有几处脱线。 头髮乱糟糟地扎了个环髻,个头比三保还要矮小,十分纤瘦羞怯的模样,一双手拢在身前,不安地掐著。 她这里是开店做生意的,需要一个大方伶俐,会说话来事的丫头,这小子怎么给她找了这么个人。 “你过来。” 三保隨著禾草走到后面。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看 全手打无错站 “这就是你找的人?看著不太行吶。”这孩子看著不太机灵,若买了来,还要重新教规矩,而且天性使然,有些人不爱说话。 三保眼睛一亮,呵呵笑道:“这个丫头虽然不爱说话,可是个实诚的人,最最老实不过了,先前,我问您是雇还是买,您说要买一个,这买和雇是不同的。” 禾草抿著嘴儿,笑道:“你这小猴儿,说说,买和雇怎么就不同的?” “僱佣只是伙计,给主家打工做事,肯定是越机灵越好,譬如我这样的。”三保晃了晃脑袋,指了指自己,“但是买的就不一样了,在主人家伺候,不需要太机灵,诚心和老实才是首要的,傻气一点更好,重要的是对主人忠心,机灵太过反而容易生事。” 禾草扑哧一笑,点了点三保的头:“算了,既然是你引来的,先让她她留下,试用几日看看,若合適,再找个牙人做担保,去衙门立契约。” 三保“噯”了一声,急急走到那丫头跟前,低声说了几句,就见那丫头抬起头,看了禾草一眼,正好禾草也看了过去,不期捕捉到,她眼神中的慌忙躲闪。 “你叫什么名儿?”禾草走了进去,问道。 丫头不敢抬头,眼睛始终看著前面的方寸之地:“阿赞。” 禾草笑道:“声音倒是好听的,小丫头,別太拘著,我又不吃人,以后前面招呼客人交给三保,你就替我打理后院儿,咱们这个店子做的是慢活,並不会太忙,也不会太閒,你才来,不要紧,慢慢適应。” 阿赞点了点头,慢禾草没看见,又赶紧追说一句:“知道,夫人。” 禾草把前面交给三保,引著阿赞去了后院,把她的活计七七八八交代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交代些什么,侍画和三月拨到她身边时,都是调教好的。 到了中午,禾草还在屏风內刺绣,一个清澈乾净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夫人,饭好了。” “好,我就来,你们先吃。”禾草做起绣活容易废寢忘食。 女人放下手里的针线,揉了揉肩膀,时间长了,还真有些受不住,这个活计熬人,心里思忖著,要不要招个小徒儿,带出一个徒弟来。 在不影响做工的情况下,简易部分,交由徒弟做,这样一来,她的时间多了,多接活计的同时,人也不用这般累。 禾草一旦有了想法,就会去实行的人,不过找一个徒儿可不像找丫鬟,只要听话就行,还得有吃这碗饭的天赋。所以这个事情还不能著急,只能慢慢相看。 “这都是你做的?” 看著眼前这桌饭菜,虽只是几个小菜,却让人很有食慾,一小盘煎豆腐,一盘青油菜,再加一盘肉末碎椒,两素一荤,还有一小钵子素菜蛋汤。 色泽鲜亮诱人,让人口舌生津,就是不想吃,看了也想吃一些。 阿赞点头,声音里透著不安:“夫人尝尝,合不合胃口,若是不喜欢,我再做……” “喜欢,喜欢,这就好得很,这几盘子菜,怎么没动过,刚才不是让你们先吃么?” 这几盘菜一看就没被动过筷子,码放得整整齐齐。 三保从前厅揭帘进到院子里:“阿赞说要紧著夫人先吃,另外给我添了一碗,她自己还没吃哩!” 哎哟!这一下把禾草心软的不行,这小丫头太乖了。 “你去添自己的饭,坐我旁边同我一起吃,我做起绣活来常常忘记时辰,你一直饿著不成?” 三保玩笑道:“她饿习惯了,让她准点吃饭,反倒不习惯。” “这是什么话儿,快来一起吃。”禾草接过阿赞递来的碗。 阿赞依言给自己添了一小碗,虚坐到禾草对面。 禾草见她吃得太少,虽是女娃,只是……这吃得也太少些,吃猫食一样。 阿赞见禾草多看了两眼她手中的碗,赶紧站起身。 “我……吃得不多,夫人,我还可以再少一点……” 阿赞说罢就要回灶房將饭倒回锅內。 “你做什么去,吃得这样少,不加还减,阿赞,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多吃些怎么行,听我的,再去添一些,吃饱为止,我这个小店,养个把人还是养得活的,快去。” 阿赞重新添了饭,坐到禾草对面,饭比刚才多了一些。 这丫头之前一直低著头,没太看清面貌,只见其眉中一颗红痣,米粒大小,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很透很亮,眼皮薄薄的,眼皮之上,眉骨之下有一道天生的摺痕,带著一点悲苦的意味。 直挺挺的鼻骨,唇色很淡,没有血色,长相不差,只是有些太瘦弱了。 吃罢饭,禾草趁著午间的空当,引阿赞到一间侧房里。 “你日后就住这里,我的房间就在隔壁,这房里被褥都有现成的,今儿日头足,院子里的阳光好,可以拿出来晒晒。看看还差什么,告诉我。” 禾草说著走到一处衣柜前:“这里有几件衣裳,你穿大了,不过都还是好的,你看有没有能穿的,明日我带你去市面上再买几套合身的。” 她说完,见阿赞低著头“嗯”了一声,面色飞红,一双手紧紧抓著身上不合身的衣裙。 禾草把这地方留给她,依旧回到屏风內,继续手上的活计。 在禾草走后,阿赞走到床榻边,一双瘦到青筋突起的手慢慢抚上柔软的褥子。 被髮丝掩住的下顎连著颈脖处,那里的皮肤並不平滑,断线的泪珠儿,落到手背之上,一滴、两滴…… 第158章 柔软的 一天总算过了,三保离去前看了眼阿赞,张了张嘴,似有话说,最后还是忍住了。 禾草让阿赞落下门板,回到后院,饭又是做得好好的,摆在小桌上。 她招手让阿赞坐下:“这么好的菜,没有酒怎么行?等著。” 禾草起身走到屋內,出来时,怀里抱了一个小罈子:“去拿两个小盏来。” 阿赞忙从灶房拿了两个小盏,禾草打开罈子,给两个小盏满上:“这是我亲酿的果子酒,只剩这一坛了,等来年春天,再做一些,你年纪小,喝这个不打紧,清甜爽口。” 小丫头又矮又瘦,十四五岁的年纪,还不到她的肩膀头,看著怪让人心疼的,以后若是长久跟著她,她得好好给她养养,这面骨,养好了绝对一个小美人儿。 禾草端起盏:“尝尝看?” 阿赞拿起盏试著喝了一口,一双眼瞬间亮起,又喝了一口。 “好不好喝?”禾草笑问道。 丫头狠狠点著头。 “喝完自己满上。” 吃饭期间,禾草见她不怎么夹菜,一片叶子菜搁在碗里,半天捨不得吃似的,便替她夹了几筷子到碗里,脱口而出:“你得长肉儿!” 说完,禾草瞬间怔住,这个话……那个人也曾对她说过。 只是不知当时魏泽在说这句话时,是不是如同她看阿赞一样,怀揣著怜惜和同情。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没有结果的事,想了做什么。 “吃饭,吃饭,多吃一点,你不能太瘦,吃完了再添一碗,还有菜也多吃一些。” 阿赞点头,开始埋头扒饭,倒真是不含糊,因吃得太快,差点噎住,见她放开了吃,禾草慢慢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吃罢晚饭,阿赞烧了一桶热水,又替禾草备好换洗的衣裳和毛巾,然后退下。 夜已深,禾草窗上的灯火暗下来,阿赞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久久无法入睡,身下鬆软乾净的床铺太不真实,这一天都太不真实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她吃上了热乎乎的饭菜,还喝了甜甜的果子酒,吃得肚子圆圆的,原来吃饱饭是这种感觉,真好…… 老板娘也好,说话轻声细语,还对著她笑。 只是这个美梦终会醒来,可她还是贪心地想让这个梦醒来得晚一点…… 次日,禾草让三保看守店,她带著阿赞去街市,给她买些衣物和生活必需品。 禾草带著她直奔成衣铺子,走到店门口时,阿赞却怎么也不肯进去。 “怎么了?给你买几件合身的衣裳。” 阿赞红著脸,摇了摇头:“柜子里的那些衣裳,可以,不用买。” 那几件衣裳是侍画和三月留下的,倒也不是不能穿,只是穿在她的身上应该有些大,不合体。 “不要怕我的钱……” 阿赞说道:“多谢夫人的好意,我们去看看別的吧。” 禾草见她不愿,也不再勉强,於是两人又逛了其他几个地方,给她买了些日常用品,东西买得差不多了,正要往回走,见前面一个摊位上摆了各种各样的头饰,不算名贵,看著却不错。 她的眼睛在摊位上来回扫视,然后將一根釵子拿在手里看了看,又看了看身边的阿赞。 见她如此,阿赞脸瞬间一红,別过头,看向其他的地方。 “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包起来。”禾草对老板说道。 老板欢喜应了一声,收了银钱,將釵鐶包好递到禾草手里。 “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吗?”禾草问道。 “都有了。” “行,那咱们回去。” 才一转身,就见到了熟人,不远处迎面走来两人,男的高大英挺,一身苍蓝色交领箭袖长袍,腰系玉环佩,外罩猞猁大氅。 男人身边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女子一身合体的海棠色骑装,显得十分精神英气。 闹市中,这二人抢去了所有人的目光。二人身后还跟著一眾华衣奴僕。 她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魏泽,想要转身为时已晚,他同样看到了她,一双眼直直射了过来,只是那眼神没有丝毫重量,又轻飘飘地移开了。 等他们走过去,禾草才带著阿赞离开。 阿赞偷偷看向禾草,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一下面色变得这样差。 回到店中,禾草喝了一口茶,走到屏风內开始刺绣,才刚坐下,戴良玉来了。进来后径直朝屏风后走去。 “怎么姨娘才走,我却觉得好长时间都没见过了。” 禾草笑著不言语,继续手里的活计。 “对了,我把我和万鹤的事情,告诉大哥哥了,夫人也知道。”戴良玉说道。 禾草手上一边刺绣,一边问道:“是该这样,他们怎么说。” “大哥哥说要见见万鹤,我又担心,怕他不喜。” “你是担心你哥哥不喜万鹤,还是担心万鹤不喜被你哥哥约见?” 万鹤这人虽有才华,可这类人也有个通病,就是自恃傲物,甭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们不一定放在眼里。 戴良玉娇嗔道:“哥哥要约见他,他哪敢不喜?我跟他说了,他巴不得一声儿哩!我就是担心哥哥不喜他……” “姨娘……要不等几时哥哥来你这里,你替我探探口风?他一向最是敬您的。” 禾草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睛眨了眨:“他那样大的人物,哪里会来我这里,以前我顶著魏家的名头,哥儿是有礼的,才唤我一声姨娘,现在我不过一个小店的绣娘,见他一面都难。” 戴良玉也不说话了,因为禾草走后,她曾在大哥哥面前提过两次禾草,他的面上都是淡淡的,並不上心的模样。 可能真如禾草说的,从前大哥哥对禾草的態度,只是看在她是魏家姨娘的份上。 如今,这个身份除去,这层关係就断了…… 第159章 嫂嫂 禾草见戴良玉没了声音,转过头,笑了笑。 “你別太沮丧了,万公子那般人才,你哥哥不会看不上眼。” “真的?” “当然。” “对了,你可还记得武举比试时,咱们看见的那个忠勇侯家的小姐?” 禾草继续手上的绣活:“有些印象。” “侯府的遣了媒人来,要把她和大哥哥做亲呢,这几日,哥哥一直陪著这位侯府小姐。”戴良玉嘆了口气,“真是想不到,武举比试那日,我,你还有魏宛晴,咱们三人都不看好的人,居然要嫁进来了。” “挺好的,门当户对,两人看著也般配,你以后也多个嫂嫂。” 女人的声音淡淡的,仿佛说著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也许真如別人说的,缘分天定,他们两人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戴良玉呷了一口茶。 禾草若无其事地问道:“他们二人以前……” “我那个时候年纪也不大,隱约记得,当时叶容容……就是侯府小姐,她走到哪里,大哥哥跟到哪里,很是上心,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著她先,我还要往后排哩!只是后来不知怎的,突然之间,哥哥就不去侯府了,见了那位侯府小姐也不跟著了,大哥哥这个人,说好听了是拿得起放得下,说不好听……就是心挺狠的。不知两人是生了什么嫌隙。” 禾草回想起今日在街上的一幕,那位贵女虽没有十分美貌,可那通身华贵不俗的气质,一般人比不得,两人站在一起真的十分登对,都是耀眼夺目之人,相互衬托著。 魏泽就那样默默地跟在她的身边,偶尔侧过头和她说著什么,女人听了,轻笑出声,露出皓白的牙,这一笑如冬日里的朵绽放,原本七分的容貌,生生勾得人移不开眼。 而他在看到她这个旧人时,那眼神淡如水,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魏泽不是黏糊之人,行事果断,有准则。这一点,她很早就清楚。就如同现在的她,已成为他的过去,她预料到了。可预料归预料,说心里不难受是假的。 但这也正是她想要的,各自安好罢! 同样应验了裴之涣的那句话: 若你离开京都,那你便是他心头永远无法解开的结,只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才能让他彻底死心,彻底放下。 果然,知子莫若父。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 戴良玉见禾草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叨扰她,自顾到客堂找事情做,稍晚一点便离开了。 傍晚时分,魏秋又来了。 白天,他先是去了梨院,才知道禾草搬离了,然后去了他大哥的院子,下人说出去了。他便守在魏泽的院中,等他回来。 好在没等多久,人就回了。 “大哥,姨娘怎么走了?” 魏泽不说话,径直进到屋里,魏秋跟在他的身后,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大哥,姨娘怎的走了?” 男人鬆开猞猁大氅,隨手丟到弥勒榻上,仍是一声不言语。 “大哥!”魏秋急了。 魏泽转过头,看向他:“你去问她,问我作甚,她一心要走,我难道还拦著?” “她为何突然要走,总得有个缘由,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走?你去边关,她可是一路追著来的!她一个小女子,为了你,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连命都险些丧去,哥哥怎么黑不问,白不问的就放她走了?!” 魏秋第一次对他大哥说话这般大声。 魏泽转过身,正面看著魏秋:“她走了,你慌什么?” 魏秋慢慢低下头,自顾自说道:“大哥以前说什么,她是嫂嫂,根本是骗人的,只是说说罢了,我见大哥还有心思出门陪人游玩,替她不值!” “放肆!”魏泽呵斥道,“谁教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少年扭过头,虽不再说了,可那副表情明显不服气,只是碍於对兄长的敬畏而闭了嘴。 魏泽放缓语气:“怎么?还不服气?” 少年把眼往旁边一横,那表情已经给了回答。 “是她自己要走,我能怎么办?我心里难道就没有气?” 魏泽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一心筹划,为得就是给她一个明公正道的身份,不承想,她给他来了一计闷棍,让他疼的叫也叫不出,这次,他绝计不会让步。 “她都愿意和你在一起了,这中间不知顶了多大的风险,她一个妇人家,比之咱们男儿不同,多思多虑,哥哥也要理解。在边关之时,她听到自己可以帮上你的忙,头都不带摆的,隨我去乌塔,这里面的危险,她能不知道?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一路上,那环境条件,睡没个好睡,吃没个吃的,別说她了,就连我都吃不消,夜里还被狼群偷袭,愣是咬著牙一声埋怨都没有,” 魏泽脸上似笑非笑,往魏秋面前逼近一步:“你倒是贴她的心。今日你不提这个话茬还罢,你既然提了,我且要问你,一路上的朝夕相处,你起没起歪心思,有没有碰过她?” 魏秋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却被魏泽抓了个明明白白。 “没碰!”少年生怕回答晚了。 “滚!” 魏秋从魏府出来,便去了城西的绣庄。 “姨娘从那边离开,怎么提前也不说一声儿?” 禾草笑道:“又没出京都,不过是从那个屋子搬到这个屋子。” “那你和大哥他……”魏秋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於是看向禾草的眼神带了几分担忧,侯府又准备和魏家联姻,这个事情她应该也知道。 “我跟他在一起,只会让他的境地更加艰难,他总说不消我操心,你是了解他的,无论多大的事情,都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抗,可也是个人不是?我在他的身边,始终是个隱患,若被人拿捏住,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因我一人,而把你们魏家给拖入泥沼,我承担不了。” 她其实也想遮眼掩耳,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和他好,在五彩斑斕的气泡中,能得一日欢愉便是一日,能守一日安生便是一日,可裴之涣的话將这层薄膜彻底戳破。 她不能再假装不知了,把一切都交给他,自己只安心地问他討要一个结果。 “大哥他心里有气,过几天就好了,一定会將姨娘请回府中。”魏秋说道。 禾草低头想了想,她其实想说,不重要,这样就很好,他和她都回到了正轨,禾草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对著魏秋一笑。 魏秋走后,她让阿赞闭了店门。 后院的屋內,饭已摆上桌,两人用罢饭,她搬了个靠椅,坐在院中发呆。 阿赞则在屋內收拾碗筷,嘴里还哼著调调,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殊不知,麻烦就要来了…… 第160章 破碎的衣衫下 就这么又过了一日,店里来了人。 三保看著面前的男子,又快速看了眼他身边的女子,对著那女子殷勤道:“这位娘子,需要什么样的绣画?” 女人拿眼在店中看了看,下巴微微扬起,眼尾飞斜:“这些我都看不中,让你们老板娘来,我要亲自跟她说。” 三保又看了那男人一眼,然后看向屏风:“您稍候,我去知会店主。” 说罢,便闪进了屏风內。 “老板娘,有客人来,说要亲自和您说。” 禾草嘴里应下一声“好”,然后手上又加了几针,起身理了理衣衫,走到外间。 “客人需……要……”女人的话在嘴里吞吐不出,笑容凝固。 她虽然告诉自己,她和他之间的牵绊总能抹平,可当她看见他和另一女人站到面前时,还是呼吸一窒。 魏泽见她出来,在她身上看了一眼,然后在女人身边说了一句:“我去外边等你。” 女人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嗯”了一声。 男人出了店门,上了马车。 “你就是店主?”叶容容扬了扬声调。 禾草的神思被拉回,牵起一个笑:“是,这位贵人需要什么样的刺绣?” (请记住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过些时日,我府上办筵席,你来替我绣一幅?” “画师……”禾草提醒,毕竟她只是绣娘,绣工虽好,没有参照,她是绣不出来图样的。 “放心,画师会到场,你可与画师先同游园景,再作商议,怎么样都隨你们,我不管那多,只要能绣出一幅好图就行,老板娘放心,这图绣好了,自有丰厚酬劳,抵你开店几年所得。” “既然贵人这般说了,我便接下。” 叶容容点了点头:“到那一日,我会派人来接你。” 女人说罢,带著几个丫鬟婆子出了店门,径直上了刚才那辆马车,车帘揭起的一瞬间,隱隱可看见男人攒金云纹的衣摆。 车帘落下,马车离去,禾草收回眼。 三保偷覷了眼禾草,刚才那个是魏將军,以前来,还跟老板娘说话儿呢,怎么这次来,两人像陌生人一样。 自打魏泽来过一趟,禾草的心一直安定不下来,人坐在绣棚前,手里拿著针,却不知从何处下手,好像不会刺绣了一样,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 有时候,人倒霉,不顺心的事情就连堆来。 才吃了午饭,禾草便回了后院的房內,一般中午,她有睏觉养神的习惯。 三保出去了,店里只阿赞一人守著。 过了一会儿,三保从外面走进来,手上拿了一个油纸包,那油纸包里也不知装的是什么,在他手中来回倒腾一番,然后放到桌案上。 “阿赞,快来,我买了三个烤地瓜,你、我还有老板娘,咱们三儿一人一个,你吃这个小的,大的留给老板娘,喏!” 三保从里面挑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递到阿赞手中,自己则拿起最小的一个。 阿赞接过:“三保哥,谢谢你。” “说什么谢,快吃罢!” 两人正热乎乎地吃著,店门前突然来了一群官差。 “就是这里!”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 只见一个丰硕身姿的妇人提著裙子,几步蹬上台阶,进到店內。 女人松松挽著半坠髻,描了长长的眉,把个皮肤粉得白白的,腰肢紧勒,膨隆著鼓鼓的胸脯子。 阿赞见了那女人,脸上刷的一下血色尽褪,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女人见了三保,转头对官差们说道:“就是他,带走我家侄儿,你们快將这小子抓起来。” 几个衙役相互看了看,他们也很是无奈,虽是官差,却不得不听一个妇人的指派,谁叫这女人是巡查的相好呢! 这巡查职位虽不高,在都令之下,手里却有小权,他们这些人都在巡查手下做事。 且这个余氏又跟巡查头子有一腿,仗著有人撑腰最会做张做势,勾眉吊眼儿。 前几日,她跑到巡查跟前好一番哭诉,说她家的侄儿跑了,央著让人去找,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心疼在意这孩子,其实,只是把这孩子当使唤的奴才,说奴才还客气了,实则过得连看家狗都不如。 打骂是家常便饭,谁人不知?只看那孩子几时死罢了! 那孩子上次跑过一回,妇人给巡查吹了枕头风,派人找了好几日,总算是找了回来,不承想又跑了。 这不,这妇人在巡查房里缠了一晚,次日一早,巡查就调了人手,替她四处找人。合著他们这些人都是她的隨侍,听一个妇人的调遣。 憋屈归憋屈,他们再憋屈也没这娘们的汉子憋屈,自家女人在外勾搭,连个屁也不敢放。 “好你个三儿,就知道是你搞的鬼,幸亏我留了一个心眼,从后面跟了来,果然,你把他藏到这里来了。” 余氏让人找了几日一直没找到,问了附近的人,也是一问三不知,转念一想,之前隔壁家的三保常偷偷摸摸送吃的给那小子,这几日也不送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一路尾隨过来,果然人就在这里! “快,你们把这小子抓了。”女人说道。 禾草本在后院的房中睡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从前面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叫嚷,於是,起了身,揉了揉额穴,理好鬢髮和衣衫,出了屋子,走到前面的客堂。 眾人听到帘动,全都转过头,声响处,只见一美貌妇人款款行来,七分顏色,三分气韵,芙蓉面庞,冰雪肌。 倒把一眾官差看得忘了形。 “各位官爷,这是做什么?”禾草走到眾人面前。 打头的一人回过神,正了正身子,指向一边的阿赞:“这个人你可认得?” “认得,是我买来的小奴。” 禾草话音刚落,余氏嗤笑出声:“哟!你买的,你从哪里买的?我看是你拐来的!” 余氏这女人,对上阿諛奉承,对下尖酸刻薄,在街坊间是出了名的,今日一见禾草,要模样有模样,要款有款,还有这么大一间铺子,心里哪能痛快。 这妇人本就是口如刀剪,心如蛇蝎之人,不以常人所论,不然,怎么待一个孩儿那般恶毒,正所谓,披著人皮,却不干人事。 禾草蹙著眉,心里有些不悦,但这里是她的店铺,不能生事,於是压住脾气,並不理余氏。 “你是这家店的店主?”那官差又问。 “是。” “既然你说他是你买来的,可有契约?可有保人?又或者在衙门备案了?” “俱无,原本打算试用几日,再找牙人作保。”禾草说完看向阿赞,见他眼尾泛著红,一双眼把她看著,那眼神……是在求她? 余氏听完,一双杏眼將阿赞从头到尾睃了一睃:“你別扯这扯那的,他是我侄儿,你未经我允许,拿他当僕人,还做女装打扮,不是拐人口,是什么?!” 禾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侄儿?” 余氏走到阿赞身边,二话不说,粗鲁地將他身上的衣领一拉,露出瘦垮平坦的胸…… 第161章 发泄 阿赞的衣衫被余氏毫不留情地扒开,一个人的尊严就这么隨著衣衫的褪落而荡然无存。 男孩垂著肩膀,脸对著地面,不敢抬头,这样冒犯的举动,丝毫没有激起他的怒意,面对长期的欺辱,只能说,他已经习惯了。 颈脖连著胸口的一小片区,像是被烫伤一般。 禾草见他就那样缩在眾人面前,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生气和色彩。 她看著他的样子,心里狠狠一揪,何其熟悉,透过这孩子,她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老板娘,对不住,这件事情是我骗了你……”三保低著头走到禾草身边。 十来岁的小子,正是胆大的年纪,做事情根本不计后果。 三保是阿赞的邻居,觉得他可怜,正好那日禾草想买一个下人,他便將阿赞乔装打扮一番,引了来。再一个,老板娘是魏家大爷的家人,真出了事情,也有魏大爷罩著。 余氏的相好,在魏將军面前就是个屁,不,连个屁都不是! 禾草走到阿赞身边,听到他小心翼翼说著:“夫人,对不起,我该死……” 连道歉也这般小心,如何让人不心疼。 禾草將他的衣衫拉起,为他掩整齐,然后拍了拍他的胸膛。无形的力量顺著女人的手心,传递到少年的胸口。 禾草转身,看向余氏:“你说你是他的亲人,那好,你开个价,我买下他。” 阿赞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禾草,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微微震颤,盪著微不可察的一丝开心,然而这一点点的开心,亦被余氏接下来的话,绞得粉碎。 “呵!好大的口气,我可没说要卖他,你出多少钱,我也不卖,这么伶俐的人儿,卖了我再到哪里找?” 这一下连旁边的官差也看不下去了:“你又不缺僕人,不如开个价,做成一桩买卖,岂不各自都好?” 余氏把眼一斜,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和算计。卖掉一个小子,能赚多少钱,她有更大的打算。 余氏是阿赞的伯母,她不放人,其他人也没有办法。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 禾草纵然再想帮忙,也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她將人带走。 官差们见人已找到,任务完成,也散去了。 余氏將阿赞带回院子,反手將院门“啪——”的一关。 “跪在院子里,把缸顶头上,没有我的话,不准放下来。” 余氏的话在少年看来,就是不可违抗的命令,试想想,一个从小被欺辱虐待的人,见到施暴者的下意识反应是什么?是害怕和顺从。 阿赞拖著步子,走到院墙边,拿起陶罐,熟练地將陶罐装满水,然后將装水的陶罐顶到头上,跪下双膝。 余氏的男人听到响动,从里屋出来,脱掉脚上的鞋,对著阿赞的脸狠抽了起来,鞋底將少年的麵皮抽得啪啪作响,把那麵皮抽得纸一样薄,红透透的,仿佛能看到里面红色的血丝。 谁能想到,这男人是少年的大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杀父仇人。 这对夫妇根本没將少年当人看待,当年为了霸占阿赞父母留下的房產,才装模作样的將年幼的阿赞收养在身边。 两人一有不顺心就拿他出气。 特別是余氏的男人,自家女人在外面和其他男人勾搭风流,他还不能说,只能忍著,这份憋屈和怨恨,他不敢撒在余氏这个淫妇身上,也不敢撒在那个姦夫身上,便通通发泄到一个孩子身上。 少年的嘴已被打烂,两边的脸肿成了馒头。却麻木著脸,一声不吭。眼睛直直看向虚空之中,透过那层虚无,曲折出前几日和老板娘在一起的幸福光景。 是夜,一座官邸后院,屋內地炉子烧得旺,一个肥痴松沓的男人赤剌剌仰躺在床榻上。腿合处,一颗乌髮半散的脑袋起伏耸动著,突然,男人的一只肥手死死按住女人的后脑,隨后伴著一声长长的逸嘆。 女人做下一个吞咽的动作,趴到男人身边,那男人年过五旬,白皮,大肚。 “小淫妇,今日你怎的这般卖力?”男人调笑一声。 余氏也不嫌弃男人油腻腻的汗液,勾住男人的脖子,一口一个亲亲地叫著。 这余氏还不到三十,正是风韵多俏的年岁,活计又好,把这巡查头子伺候得如同神仙。整日乐得不归家,只在官廨和余氏廝混快活。 巡查头子正想再来一次,却被女人推开,再一看,余氏正在怀里淌眼抹泪。 “才好好的,怎的就哭起来了,谁欺负了你不成?” 余氏听此一问,哭得越发伤心。 “你和我说,是谁欺负你了?有我在,一定捉了来,先打二十大板,给你出气。”巡查头子心里发痒,一心想著再来一回,可妇人却不依。 余氏从枕下抽出绢帕,抹了腮边的泪儿,开口道:“我那侄儿,大人是知道的吧?” “不是已经替你找回来了。” “回是回了,可奴家咽不下这口气,那绣庄的老板好不气人,仗著自己有家店铺,当著我的面说要买下我那侄儿,瞧不起谁哩!奴家硬著一口气,不卖於她,她还嘲笑奴家,说买我家侄儿是看得起我,让我別不识抬举,还说……” 余氏吞吞吐吐,一脸为难的样子。 “她还说什么?!” “还是不说了罢,这些话儿只让奴家一人受著,奴家说了,怕大人您生气,气到了身子奴家可是要心疼。” 巡查头子捏了捏妇人的下巴,缓缓摩挲:“你说,我倒要听听是什么好话儿。” 余氏蹙了蹙眉,忍住下巴传来的不適:“那绣庄老板娘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你我二人的事,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说她上面有人罩著,別说是巡查头子,就是都令来了,还要对她礼让三分哩,巡查头子算什么腌臢物儿。 “好个小娼妇,连本大人都不放在眼里,我倒要看看她上头有谁罩著,等拿她下了大牢,还似不似这等嘴硬。” 他官职虽不高,在这片地界却没人敢小瞧他,一个小小的商妇,居然敢大放厥词,总要让她知道厉害。正好,也给余氏出气。 余氏哀嘆一声:“奴家是比不得她,有个店铺就是有底气,奴家在这老板娘面前,连头也不敢抬,咱这穷人家,在她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这有什么,过几日,待我找个理由捉了她,先查封了她那铺子,到时候我补些银两与你,你盘下那店面,自己做老板娘。” 余氏一听,满心欢喜。忍著噁心,翻身坐到男人肥痴的身上,卖力地伺候著。 当日,禾草想些钱买下阿赞,却不知余氏的心更大,看上了她的铺子…… 第162章 夜色下的响动 自打那日之后,店里就剩下禾草和三保两人。 这日,万英提了一篮子鸡蛋过来,禾草將她接到內室:“每次来你还带东西,再別这样。” “也不是特意的,正巧家里的母鸡下了许多,捡了一些来。”万英將手里的竹篮交到三保手里,“就一个伙计?怎么不再请一个?” 万英大概知道了禾草同魏泽两人闹了矛盾,他的哥哥万鹤最近常去魏府和魏將军议事。 如今禾草搬离了魏府,独自住於铺子的后院。这两人好的时候,恨不得替对方去死,有了矛盾,说分开就分开。“情”之一字,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她有些不太能理解。 禾草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性子也是执拗,而魏將军,更不必说了,战场之上杀伐果决之人,持威自重,不是轻易低头的。 这两人碰到了一处,只看最后谁先服软,她反正是不相信两人就此断绝。 边关之时,这两人日常相处,她是看在眼里的,那段时光,没有顾虑,没有约束,是他们二人最真实最自在的日子,回了京都,不得不面对世情。 “前些时候,请了一个,出了点问题,你提起这个事,我少不得要麻烦你,帮我找个可靠的人牙,寻一个乖觉的丫头,我这里需要。” 万英自小生长在京都,京都的方方面面比她要熟悉。 “这都是小事,我替你留意著。”万英说道。 万英走后,禾草出了屏风,见三保埋著头,知道刚才的话他听见了。 “老板娘,不能再想办法救救阿赞么?魏將军是你的继子,只要你跟他说一声,他肯定会出手,那个破巡查头子算什么,给大將军提鞋也不配。” 小伙计不明白,只不过动动嘴皮子,就能救阿赞於水火,老板娘如今要再买个丫头,阿赞就彻底没希望了。 人情债最难还,她已离开了魏府,一碰到麻烦,再求过去,这个口她开不了。 这几天,她睡得並不好,那孩子离去时的眼神,太钻人心,一直在她脑海闪现,可她能力也有限。 “三保,咱们提些东西,去一趟阿赞家,看看他。”禾草还想再和那个妇人商议一下,能不能领走那孩子,她多给些钱就是了,她不信那妇人不要钱。 小伙计一听,双眼瞬间燃上光亮,太好了!老板娘没放弃阿赞,肯定能把他从那对毒夫妇手里救出来。 两人关了店门,又在街市上买了礼品,大小包的提著。 “是这家?”禾草看了眼周围,砖墙漆著霉色,半高的院墙里没有半点声响。 “就是这里。” 三保前去敲响门环。 里面一声男人的叫喝:“谁?!” “我,隔壁家的,你开门,找你有事说。”三保回答道。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院內的男人中等身量,双手互揣在袖子里。 男人一眼便看见立在后面的禾草。 “你们做什么?” 禾草上前,问道:“你是阿赞的大伯?” “是。”男人麵皮红了红。 “是这样,我提了些东西来,想看看他,前几日,他在我店里做过工,怪想他的。” 男人见三保手里提的大小包,態度立马转变:“那快进来说。” 禾草同三保进了院子,院子不大不小,因建了猪圈的缘故,总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她四下环顾,並不见阿赞。 “阿赞呢?” 男人撤过身,朝猪圈喊了一声:“还不出来,有人来看你。”说完又转头笑对著禾草,“天天喜欢和猪睡在一起,我们拿这孩子也是没办法。” 猪圈旁的草堆里,窸窸窣窣一阵,出来一个人,身上还穿著那套女装,披散著头髮。一双眼睛在看到禾草之后,格外清亮。 禾草看著眼前的少年,眼睛猛地一缩:“他的脸怎么回事?!怎么烂成这样了!” 少年两边的脸颊紫黑一片,嘴角还包著血。 男人扯了扯嘴角:“这个天儿,冻得唄!” 正说著,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余氏回来了。 “你们来做什么?”余氏进门就问。 禾草笑了笑,调整好表情:“这孩子在我那里做了几日活,想来看看他,知道你们照顾他不容易,这不,提了些东西来,还请收下。” 余氏向那些油纸包上瞥了一眼,纸包上有各家商铺的名號,都是些好物,还真是捨得下本钱。 “当家的,既然人家拿了东西来,咱们就收下吧,不要落了人家的面子。” 男人连连点头,从三保手里接过物品:“是,是。” “既然来了,隨便坐吧,咱家穷,没什么好款待的。”余氏歪坐到藤椅上。 禾草走到她对面坐下:“这孩子我看著喜欢,你出个价,我將他买了去。” “我出价?” “是。” “你铺子的地段甚好,我看中了,要你那铺子,你给不给?” 禾草“噌——”地站起,那铺子是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生意上的客人都认准了她的店铺,她若转走,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三保一步上前,指前余氏骂:“你这毒妇,好不过分,吃了人血肉,还要把骨头嚼碎。” 余氏把眼一立,就要发威,阿赞衝到面前,对著禾草说:“我……不要跟你走……你们……走……” 少年因口齿含糊,说话断断续续。 说罢,拖著步子,转身回了猪圈。 “听到没有,这小子在我这儿好著哩,情愿待在这里,走!走!你们快走!”余氏將禾草和三保二人推搡出院外,“啪——”的关上院门。 “老板娘,算了,走罢。”三保虽然一心想拉阿赞出泥坑,可也知道,让老板娘放弃自己的铺子,实在是强人所难。 禾草嘆下一口气。 深夜,禾草睡得並不安稳,迷糊间突然听到前厅有异响,一开始以为是闹耗子,再一细听,发现不对,有脚步声…… 第163章 枕边风 这种响动,只有人弄得出来,难道闹贼了? 女人屏住呼吸,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握在手心,也不趿鞋,轻手轻脚地躲在房间的门后。 声响一点点靠近,来到了后院,转了一圈,在房门前驻足了一会儿,並未进屋,就走了。 禾草不敢放鬆心神,仍立在门后,等了好一会儿,没了响动,確定人走了,拿著灯烛,从屋內出来,走到前面的客堂,果然,大门处的插栓被撬开了。 这一夜,她睁眼到天亮。 次日,三保来了,见禾草忙个不停。 “老板娘,一大早的,恁的忙。” 禾草招手让他到身边:“你快看看咱们店里有没有什么东西丟了。” 她清了柜檯里的银钱,台锁都还是完好的,柜子里的钱也对的上,並没有少。 “怎么了?”三保问道。 “昨儿夜里闹贼了,一会儿咱们去报官。” 三保听罢,立马前前后后清点货物,盘整了好半天:“都看了,该在的都在,並未少什么东西。” 在三保清理的同时,禾草也大致看了,確实没有少什么。那昨夜是怎么回事? 正说著,几个官差走了进来。 “官爷有什么事情?”禾草迎了上去,他们来得正好。 “昨日夜里有几家铺子进了贼,我们过来看看,你家有没有少什么?” 禾草心道,原来不止她一家进贼了:“昨夜里店里有些异响。” 两个衙役相互看一眼:“容我们查探一番,看能否寻得一些贼人的线索。” “请便。” 几个衙役走到店里,四处翻看,指了指暖帘:“这后面是……” “后院是住所。” 其中一领头男子,扬了扬手,另几个衙役进到后院,又是一番查看,忽然传来一声叫喊。 “找到了!” 隨之几个衙役从后院出来,手中提著几个包裹,往桌面上一摜。 “这里面都是。” 禾草不明所以,领头男子看著她,冷笑一声,头向后偏了偏:“去看看,是不是你们的失物?” 话音刚落,领头官差身后走出几个中年男子,俱是衣著讲究之人,走到桌案前,打开包袱。 “不错,这个正是我店里丟的夜珠。” 另一人说道:“这是我的鎏金炉,怎么在这里?” “我的琉璃盏也在。” 禾草上前两步,看向桌上的几个包袱,里面全是各类名贵器物,这些不是她店里的东西,她从来没见过,怎么会在她的后院中? “这些东西不是我的!” 领头之人似笑非笑:“这当然不是你的,而是你偷来的!来人,把这贼妇拿下,关进牢房,等大人审问。” 她算是看明白了,原来这是挖好了坑让她跳,纵使她不跳,这些人也会把她推下去。 “等等!你凭什么说这是我偷的。” “不是你偷的,难不成这些东西长了腿自己跑来的?”领头人说完,周围的其他人全跟著鬨笑。 “你们这些官差,连查都不查一下,隨意妄下定论,褻瀆公职,还有公理可言?”禾草气恨,却也感到无力。 “尔不过一商妇,敢在我等面前叫囂,你说我们没查,怎么没查,刚刚在你店中翻看,不是查是什么?你贼喊捉贼,还有理了?人呢,拿了她,等到了牢里,她才晓得厉害。” 几个官差就要上前拿人。 三保一把將人撞开:“我们老板娘认识魏大將军,你们动她,魏將军不会放过你们!” 魏大將军,谁是不知谁是不晓,眾人听了,先是一怔,接著捧腹大笑起来。 “小伙计,她要认识魏大將军,还用出来开店?魏將军是什么人物,岂是她这种人可以攀扯的,你这小贼猴,再敢多说一句,把你也捉到牢里,主僕二人正好做伴。” 禾草朝三保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先顾及自己,若他也被抓了,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三保闭上嘴,生生看著一眾衙役將禾草带走。绣庄因出了事,被贴上封条,不准再营业。 冬日严寒,最是冷的时候,牢房比外面更冷,钻骨头缝的湿冷,昏暗的光线,潮湿的霉气,明明四周墙面严合,却总能感到阵阵冷风。 她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惹上这样的事情,不怕明处枪和棍,只怕阴阳两面刀。 到了牢里,她反而冷静下来。前前后后一番思索,明白过来。 那日,余氏带著官差到她店铺寻人,她出钱要买下阿赞,余氏想也不想就拒绝,若她真心待阿赞好,这也合理,可这孩子在那家中,並不被善待。 她让她开价,这余氏直接狮子大开口,要她的铺子,结果没多久,铺子里出现异响,第二日官差找上门,从后院寻出“赃物”,可谓是人赃並获。 三保曾说过,余氏有个姘头,分管著西市,很明显,余氏看中了她的铺子,在那个官吏耳边吹了风,以莫须有的罪,治办她,再抢占她的铺面。 一环套一环,她一个平头百姓,如何斗得过。 …… 三保被人从店铺里赶出来,一跺脚,飞一般地往魏府跑去。 “小狗肉,赶著投胎,跑什么跑!” “不长眼的,往哪里去。” 一路不知撞了多少人,终於到了魏府大门前,三保佝著背,两手撑在膝上,猛喘几口气,擦了擦汗,抬头看去。 两座威严的石狮一左一右守於阶下。威赫方正的朱红大门,朱门上分布门钉,扣著兽面衔环,门上,方正大匾,赤金大字,魏府。 三保上到台阶,还没来得及叩响大门,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人。 “哪里来的?这门环也是你能叩的?” 三保看向那人,见他身穿仆服,想来应是魏府的下人。 “我是绣庄的伙计,我家老板娘被官差抓走了,你快快进去通知魏大將军,去救人。” 说来也巧,这门子才来没多少时日,再加上从前禾草的梨院有后门,是魏泽特意为她开的,进出都从那里,是以,这个门子並不十分知晓。 “什么绣庄,什么老板娘,小猢猻胡言乱语,快走,再多逗留一时,害我挨了责骂,大棍子打你!” 门子说罢,手持大长板,在三保头顶狠敲了几下,直把三保眼中敲出了泪星,门子黑皮厉眼,甚是厉害,三保俱其威嚇,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164章 红了眼 三保心里焦急,一路漫无目的地走著,却又不知该怎么办,老板娘平日朋友多,可从来都是他们到店里来,除了刚才的將军府,他也不知道这些人的住处。 走著走著,又走回了店铺,坐到台阶上,心想著,將军府有凶悍门子守望,他不敢再靠近,乾脆在绣庄外守老板娘的友人。 …… 禾草在牢房里已经待了一个日夜,其间除了送饭的来,没有人理她。 饭菜都是餿冷的,难以下咽,纵使她不挑食,也不敢吃这些,怕把自己吃死了。等实在挨不住了再说罢。 她的身体一到冬日就不暖和,更何况这个地方比外面更冷,晚上睡睡醒醒,头也昏昏沉沉,女人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指,哈了一口气,然后抱紧双臂,缩到墙角。 她告诉自己,没关係,可以挺住,以前住柴房的时候和这里差不多,怎么才过了富贵的日子,就娇气上了? 他们要关她到几时,难道打算一直这样关著?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她之前还担心在牢房里受刑,並没有,好像捉她进来的人,遗忘了她一样,可她的身体却十分不爭气。 好冷……好冷…… 余氏在得知绣庄被查封后,那老板娘亦被捉下牢房,知道事情成了,特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巡查头子。 “大人,既然那店铺让出来了,不如我现在就进去,把铺子整理一番,然后寻个营生,做起来。”女人殷勤地替男人满上一杯酒。 巡查头子將酒杯端起,咂了一口:“先不慌,晚几日,这店才查封,避人口舌。” 男人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口里:“你做饭的手艺不错,不如开个小饭馆,届时我让手下的那些人都去你那里。” 余氏一听,喜得手脚没处放,她当初就是看中这间铺子在城西,上头有她的相好罩著,再加上铺子的地段確实不错,不愁没生意,心道,不枉老娘伺候这老男人一场。 “对了,那个女的怎么办?” “先关她些时日再说。”巡查头子说道。 余氏又替男人斟上一杯酒,挨著男人坐下:“不如给她定个罪,解押出京都,不然奴家心里总不踏实。” 巡查头子把手里的酒杯重重一放,松塌的双眼一瞪:“要你教我做事?!” 他又不是都令,哪能审人判案。 往常他都是把人抓到牢房里关一段时日,若是听话则罢,不听话就受些皮肉苦,有人管的,拿些钱財了事,没人管的,就这么一直关到死。 余氏心知说错话,忙改了口,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奴家还不是怕她出来了,击鼓状告,牵连了您,老爷怎么不知奴家的心。” 余氏把这个男人的心理摸透了,知道怎样哄他开心,不然男人也不能撇下家里的妻妾不要,天天和她一个有汉子的妇人廝混。 果然,男人一听,立马缓了面色,笑道:“你这小淫妇,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你,放心,她出不来,先关她几日,也是在试探,看有没有人捞她,再等两日,若没什么动静,那个时候,她是死是活,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禾草並没有得罪余氏,可余氏就是看她不顺眼,第一眼就不喜欢。 “要不说呢,还是老爷想得周到,哪像我这妇人,只看眼前吶。” 巡查头子被女人说得晕晕乎乎,心里高兴,多喝了酒,两人又滚到了床上快活…… 万英看著绣铺上贴的封条,一时回不过神,退到台阶下,抬头看了眼牌匾,確定是禾草的绣庄。 这……怎么回事!? “万娘子?”一个声音从后响起。 万英回过头,发现是绣庄的小伙计,三保。 “发生了什么事?” 万英一问,三保立马红了眼眶,他在这里守了好几日,终於把人盼到了。 “我们家老板娘被人抓走了!” “什么!?” 三保抽抽答答,又气又恼,把前些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万英。 万英乍一听,一脸不可置信,看了眼面目脏污的三保,这孩子一定守了好几日。 “你先回去,这个事情我知道了,放心,一定救她出来。” 三保点头离开。 万英一路急走回家,见他大哥正在房里,也不敲门,直接从窗户往里喊。 “哥哥,你速速去魏府,告诉魏將军,就说禾娘子被官府的人抓到牢里去了!” 万鹤正埋头书写,听了此话,手腕一抖,墨汁滴入纸间,万英进到房中,把事情的经过讲了。 万鹤如今是魏泽的幕僚,这段时日一直出入魏府。 他知道这个事情有多严重,忙放下手里的笔管,换了一身衣裳,去了魏府。 来旺守著院门,见万鹤匆匆忙忙走来,上前说道:“主子在午休,万公子要不先在偏房等等。” “此事甚急,耽误不得,麻烦通传一声。” 万鹤这人行事稳妥,能让他面露焦色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来旺转身走进院內,敲响房门,连敲了两遍。 “何事?”男人低哑的喉音中带了一丝隱忍的起床气。 “爷,万公子有要事求见您,现在院外候著。” 男人“嗯”了一声:“等著。” “是。” 主子爷这段时日,晚上睡不好,只能白日偶尔补觉,他守夜时,总能听到屋里的响动,这是一夜都没有安睡。 过了一会儿,男人又道:“更衣。” 来旺招手,让两个丫头进去服侍,待丫头们从屋內出来,来旺走到院外。 “万公子,可以进去了。” 万鹤快步走到屋內,见魏泽正盘腿坐在矮案前煮茶。 “將军,禾娘子被人抓到牢里去了。” 男人倒茶的手猛地一抖,茶壶手柄因太过用力,直接碎掉,整个茶壶翻落到桌面,茶水四溅,魏泽抬眼看向万鹤。 “你再说一遍!” 话分两头说…… 巡查头子想起前几日捉来的妇人,如今还关在牢房,自打那女人关进来,也不曾见一个人来探望,料定这女人在京都无权无势,不然早就有人前来打点了。 既然如此,那他就要下狠手了…… 第165章 阎罗! 余氏听说巡查头子要去牢里整治那个女人,央浼带上她一起。 “我的老爷大人,您去审问,带上奴家一起,也让奴家见识见识您的威风。” 男人一听,不过一件小事,也就答应了。 余氏跟著巡查头子来到牢房,牢头一见,忙躬身相迎。 “大人怎么得空来了?” 说罢,又覷眼看向他身后乔模乔样的余氏。 巡查头子睨眼道:“怎么,我来不得,那个女人在哪个牢房?” 牢头知道,这是又准备开始了。 “大人,这边。” 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四处流窜著反胃的霉气,余氏嫌弃地拿帕子掩在鼻下,心里却又升起一阵兴奋和快意。 几人走到一处牢房前。阴冷的牢室中,一个人窝在墙角的暗影下。 牢头用棍子敲响铁栏,把牢门打得鸣嗡震震:“喂!巡查大人来了,打起精神来回话。” 眾人见那人没动静,正要发难,人影动了,缓缓抬起头,儘管在牢里磋磨了几日,仍遮不住女人姣好的面目。 巡查头子挺著大肚有些看怔了,这妇人长得真不错,一双手拈了拈鬍鬚,眯著眼,眼尾牵出几道褶皱,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因余氏在旁边,只能先將心思掩下。 “你就是绣庄的老板?” 禾草从暗处看著牢外的几人,平平“嗯”了一声。 “放肆!大人问你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嗯』什么!”牢头呵斥道。 巡查头子装模作样地抬手:“无防。” “小女子,你可认罪?” 禾草淡漠著脸,睛目却又沉又重:“认什么罪?” 巡查头子知道她会这么说,笑了一笑:“从你店中搜出赃物,你还不认罪?” “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更没偷,有人栽赃於我。” 女人不疾不徐地说道,好像说的不是什么要紧事。 “不承认也没关係,一会儿吃点苦头,你就承认了。”巡查头子眼泛精光,“来人,把她绑到刑架上!” 审案,他不会,但对待犯人,他很有一套,不管嘴多硬,一会儿管叫她哭爹叫娘,先挫挫她的锐气,这女人为了活命,必会趋附於他。 禾草被狱卒拖到外面,绑上刑架,手脚分开,整个人竖立著。 这时,眾人才发现女人的面色有些不对,面部通红,唇色亦红得不正常。这还没用刑呢,已经烧得半死不活了。 牢头给巡查搬来一把椅子,又指著狱卒给余氏搬了一把。 禾草抬起头,冷笑一声:“你这官儿,竟敢私设公堂,不经案审就对我用刑,呸!狗官!” 巡查头子见这女人明明害怕,却还敢叫骂,看不出来是一个犟骨头,犟好,他就喜欢犟的,有嚼劲。 “来人,先给她降降温。” 狱卒从旁边提起一桶冰水,对著禾草兜头浇下。 禾草身上本就烧得厉害,再加上冰水一淋,神志已有些不清明,只觉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嘴巴止不住地哆嗦。 余氏在一边看得好不解气。 巡查头子端起一杯茶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用刑。” 狱卒照老样子,拿起一根藤条鞭子,扯了扯,一会好甩打开。 巡查头子看了立马制止住,这么好的皮肉,一鞭子下去,打坏了多可惜:“不用鞭刑,就用『签指』罢!” 纵使施刑的狱卒听了,也是浑身一颤,签指,顾名思义,就是用竹籤刺入手指和足趾。 这个比鞭刑更挨人,一般的犯人,可不会一开始就用这个,只有那些特別顽固,嘴巴严实的犯人才会用这等酷刑。 牢头有些犹豫,毕竟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看著不忍心。 “大人发了话,你怎的听不见?”余氏拿著腔调说。 “是,是。”牢头挥手,让几个小卒拿出刑具。 那竹籤子细长,有粗有细,小卒取出一根,走到禾草身边,他们这些人都是施刑的老手,可看著女人那一根根葱白的指,还是有些犹豫。 “没用的东西,这么点事情缩手缩脚的。” 巡查头子一把將小卒扒开,拿了竹籤,抓起禾草的手,心下暗惊,这皮肤恁的滑溜,一双手软若无骨,真是个极品,一双肥手,情不自禁地在女人的手背上流连摩挲。 禾草如何能忍,吊著气,骂道:“狗官!休要碰我!” 巡查头子碍於余氏在场,不好表现太过,收好垂涎之色,厉声道:“胆敢辱骂本官,我看你嘴硬到几时!” 说罢,牵起禾草的食指,就要扎进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一听这女子不可抑制的惨叫,却隱隱听到人的脚步声,那声音十分迫切急促,正朝他这里来。 巡查头子刚转过身,一道黑影凭空闪现,接著腹部一痛,整个人从腰间对摺,倒飞出去,狠狠砸向地面,擦著地面滑行,一直撞到墙才停下,嘴中连吐两口浓血,爬都爬不起来。 余氏更是嚇得僵在原处,不敢动弹。 但见来人,雄躯凛凛,锦袍华冠,腰系玉带,外罩紫灰貂裘,面色煞白如神顏,睛目血红似阎罗! 巡查头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刚才的一脚直接让他三魂去了七魄,好在有一身肥肉作垫,命还在。 他缩著脖子看去,来人看著甚是眼熟,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让他心惊的是,此人身后还跟著都令,正不停地拿袖狂拭额汗。 魏泽气得指尖发冷,胸腔剧烈起伏,久久无法平息。他將禾草从刑架上鬆开,小心翼翼抱到怀里。 此时的禾草已经神思不清,两眼难睁,可是一到男人的怀里,闻到熟悉的气息,下意识往他怀里钻了钻。 魏泽从下人手里拿过斗篷,將她裹住,用手探摸她的头,手掌下的温度灼人。 “好的很!好的很!” 男人连说两遍,含著血气说出来的话,连语调都变了。 巡查头子突然想起,手下曾告诉他,说店里的小伙计誑语,这女人背后有靠山,还是个大人物,心里顿时起了不好的预感。 那日抓捕禾草的时候,余氏站在门外看好戏,听三保那小子说,这女人和魏將军认识,当时在场之人都以为他在胡诌。眼前这男人生得高大,气度丰迥,绝非凡俗,难道真是魏大將?这……怎么可能! 魏泽默著脸,阴沉骇人,一言不发,都令见了,心道,当初魏家二房出那样大的事,魏泽都不曾露面,如今为了这妇人,竟然亲自下到牢里,他这个下属看来是完了,只求別把帐算到他的头上,於是忙下令。 “私设公堂,罪大恶极,將此二人拿下!” 巡查头子眼见形势不对,扑通一下跪到魏泽脚边,不停磕头:“上官,饶了我罢,我也是听了小人之言,冒犯到宝眷。” 依这位大人紧张的態度,此女要么是他的心头肉,要么是他的家人。 魏泽麵皮紧绷,腮帮紧咬,因气得狠了,喉头泛上一阵血腥气,对著巡查头子的头又是一记狠踹,男人倒在地上眼直翻,半晌缓不过气。 他没时间在这里紧耗,怀里的人一直在发抖,身上也烫得厉害,魏泽不敢再耽误,快步往外走去,连一个眼风都不给其他人。 万鹤抱拳对著都令说道:“大人,千万別让他们死了!” 还有后帐…… 第166章 阶下囚 等人走后,巡查头子缓过气,求到都令身边。 “上官,不过是审问犯人,何至於此。” 都令哼笑一声:“你说说你,也算是官衙的老人儿,得罪谁不好,偏偏把这个人惹了,面子没了不说,这条命都难保。” 巡查头子这会儿记起来了,他曾有幸参加一个官宴,只不过被安排在了外围,当时远远瞧了一眼,刚才那男子就是魏將军无疑。 这个人他得罪不起,可是,谁又能想到,一个绣庄的商妇,能和声名赫赫的魏大將扯在一起,男人眸中精光一闪,指向余氏。 “上官,都是这个女人惹的,是她出的主意,让卑职著了道,您去替我说说话儿饶了我这一遭。” 他还敢让他求情?都令恨不得將这蠢人一棍子打死,免得连累他被魏泽记恨上。 余氏暗道,巡查头子要把罪都推到她的身上,她再怕也要替自己分辩:“巡查大人,分明是你看中了那女人的美色,想先用手段挫她的锐气,让她乖乖听话,之后再收拢她,怎么推到我的身上。” 巡查头子心里確实是这样想的,不承想,被余氏这个贱人看了出来,恼羞成怒,一脚朝余氏的肚子上踢去。 “贱人,害杀我也!” 都令挥手,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让人把他们二人拿下,关进牢房。 “你们老实待著,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这两人如今是秋后的蚂蚱,蹦躂不了几天。 刚才还得意囂张的两人,一转眼变成了阶下囚。 魏泽將禾草从牢房里抱出,坐上马车:“回……”他本想说回魏府,顿了一下,“去城西的铺子。” “是。”来旺应下。 车马疾驰,到了绣庄前,万英已在那里等著。 魏泽把人抱到后院,將位置给万英让了出来。 “怎么样?” “风寒入体,若是平时,吃点药挺一挺就过去了,可耽误了几日,拖成了重症,眼下我开些药,煎煮著吃,看能否將烧退下来,若能退,就好说,若退不下来……” 魏泽面上无多的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又对著来旺吩咐,把她的两个丫头叫过来。 来旺不敢耽误,应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万英將煎煮好的药端了上来,魏泽把禾草扶起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刻也不敢鬆开手。 禾草努力睁著一双眼,可再用力,那双眼也只是半睁著,因烧得狠了,全身上下都是疼的。 “禾娘子,知道你难受,把这个药喝了,会好一些。”万英说道。 禾草点点头。 只要有意识就好,有意识就能配合吃药,吃了药才有希望恢復,万英舒下一口气,然后一勺接一勺地开始餵药,对面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將调羹放到她的嘴边,她便乖乖张开口咽下。 “餵缓一些。”魏泽在禾草身后说道。 万英点点头,確实,现在喝得太急,一会儿容易反胃吐出来。 魏泽的手朝桌子的方向点了点,来安会意,拿过来一小碟子蜜饯。 魏泽捻起一颗,將蜜饯剔开,去了里面的核,把肉铺放到禾草嘴边。 “乖,吃了。” 禾草神思模糊,有东西递来就会下意识张口。 万英见了,敛下眼皮,待禾草咽下蜜饯肉继续餵剩下的半碗药。 “我让人把侧房清出来,还要劳你在这里小住几日。”魏泽说道。 “將军放心,您就是不交代,我也要留下来的。”万英將汤药餵完,观察了一小会儿,才退出房间。 喝过药后,禾草便一直昏睡,魏泽將她放回榻上,掩好被子,一直坐在她的身侧,看著她的睡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万英中间过来几趟,见禾草开始发汗,身体不像刚才那样烫了,虽然有些反覆,不过已经有了好转的跡象。 到了夜晚,魏泽也不离开,一直守在房里,衣不解带地照顾,期间不停拿唇试碰她额上的温度,只要禾草一有烧的跡象,便用热水给她擦身子、拭手心脚心,中间又餵了两道药。 前半夜反覆烧了两三次,到了后半夜,没烧了,女人的呼吸变得绵长,他才靠在床架边跟著眯睡了一会儿。 “后半夜没再烧了,要不要紧?”魏泽问道。 “只要不烧,就是好消息,將军下去歇息,这里交给我们。”万英说道。 侍画和三月也过来了,不缺人手照顾。 魏泽点头,又看了一眼禾草,阔步走到前厅。来旺来安正在外候著,见自家大爷出来,凑到跟前。 “给都令去一封帖子,放了那两人,不追责了。” 来旺和来安一怔,对视一眼,应了一声“是”。 那对男女把禾姨娘害成这样,按理说,主子爷应去牢里狠狠教训他们一番,怎么就这样轻易放过了? 都令看了魏泽的书帖,又问了一遍:“不追责了?” 来安立在下首,躬身道:“回大人的话,我家主子说了,这绣庄娘子原是家中的姨娘,算不得什么,再者,她也没受什么罪,不过是她自己身体不爭气,著了风寒,怨不得別人,便不去计较了。” 都令合上书帖,缓缓点了点头:“还是魏大人宽宏大量,既然如此,晚些时候,我便下令放人。” …… 巡查头子和余氏在牢里受了一夜的冻,委实不好过,尤其那个巡查,整日贪玩享受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这个罪。 可再受不了也得受著,因为不知后面有什么在等著自己。就这么担惊受怕了一晚,终於熬到了天亮,又从天亮熬到了傍晚,突然走道传来脚步声。 巡查头子和余氏,双眼紧紧盯著牢门,像是猫爪下的老鼠,一动也不敢动。 狱卒取出钥匙打开牢门:“你们可以走了。” 巡查头子和余氏以为听错了,一再確认:“无事了?” “是,那位大人说原是一场误会,不追究了,你们走罢。”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喜讯,本已心灰意冷的巡查头子和余氏又活了过来。谁也顾不上谁,急急出了牢房,心想著回去好好沐洗一番,去去晦气。 这可真是绝处逢生啊…… 第167章 据为己有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巡查头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上来,当日,那位大人关心女人的態度不似作偽。 像是在压制著什么,又像是…… 巡查头子突然顿住了脚,额上止不住地冒汗,为什么?为什么要放他和余氏出来,若他们二人在牢里,按律法程序走下来,顶多受些皮肉之苦,兴许还有命在,可他们出了牢房……完了!! 然而,当他意识到时,已经晚了…… 疼,头疼得快要炸了,余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才走到巷子的拐弯处,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眼前模糊不清,有一个人影在晃动,紧接著,她被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彻底泼醒。 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摆了一方桌案,桌案上罩著红色的桌布,桌布上是各类刑具。 余氏一双眼定在上面,告诉自己,这些刑具跟自己无关,它们一定不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再一抬头,对面一个男人正惊恐地看著她,那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姘头,同样被绑在刑架上的巡查头子。 前方的暗影处坐著一人,隱约可见其轮廓,蹺著腿,两手交叉在身前,他的旁边站著两个黑衣人。 巡查头子看著暗影处坐著的那人:“魏將军,这件事我也是被挑唆的,都是这个妇人,是她想要那间铺子,是她!是她让我捉了那女子,不关我的事。” 余氏见巡查头子把罪都推到自己身上,慌了:“大人,你不要听他的,是他瞧上了老板娘的美色,想要据为己有,刚才还抓著老板娘的手捨不得放开。” 两人互相推諉,如同即將坠崖之人,爭抢最后一块攀附的岩石。 事情经过魏泽已经了解,但他真不知道,还有这一茬。 “哪只手?”魏泽问道。 巡查头子额上开始不住地冒汗,咽了咽口水。 “既然不说话,那就是两只手都碰过了?” 魏泽把手往后一招,影子上前,两指捏住男人的手腕,不及他反应,一声“咔嚓”的骨裂,那条腕子毫无生气地垂下。 “啊——”杀猪般的叫声响彻牢房。 黑衣人又捏起男人的另一条腕子,正待用力,男人哆嗦著声音道:“就……就是那只手……上官……上官饶命……” 男人缓缓起身,仿佛十殿阎罗下判令。 “公权私用、贪污受贿、败坏风纪、不知廉耻,与人通姦,上刑。” 一项项罪名从男人嘴里轻轻吐出,一个个冰冷的铁器贯穿血肉。 男女惨叫不绝,响彻內牢,声音持续了好久。 魏泽乾净的衣衫没有半点血痕,却染上了掸不去的血腥味,离开前看著面前不成人样的男女,唇瓣轻启:“让他们在人间多留一会儿,继续上刑。” 影子滚了滚喉咙,应下“是”。 不知是何时结束的,而这对男女也在一夜之间陡然消失…… 经过几日的调养,禾草渐渐恢復。 在迷糊不清的时候,她隱约看见了魏泽,听到了他的声音,可当她完全清醒之时,却並未见到他的人。 自己能得救,一定是他出手相帮。 “夫人。” 正在她思索之际,一个乾净的声音响起,禾草抬眼看去,眉心一点红痣,是男儿打扮的阿赞。 没了余氏,阿赞的大伯很快便同意把他卖掉。 等她完全恢復后,侍画和三月依旧回了魏府,在她们走后的第二日,万英领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来,说是替她找的丫鬟,让她看看行不行。 “叫什么?”禾草见其年纪虽不大,鹅蛋脸,脸上几点微麻,一双眼皮单著,身量修长,笑模笑样的。 “二丫。”女子答道。 “她家人早些年都没了,只剩下她一个,没什么吃饭的本事,却是个十分听话懂事的。”万英说道。 禾草点点头,这丫头看著不错,又是万英介绍来的,便留下了,又让人牙子过了手续,算是了了一件事情。 生活又恢復到往常,店铺生意依旧,而且她无意中发现,新来的二丫,对刺绣特別感兴趣,每次她在做绣活时,这丫头只要閒下来,都会站在她的旁边,看她刺绣。 “感兴趣么?”禾草问道。 二丫绞著手,嬉笑一声:“喜欢哩!” “那以后跟著我学?” “真的?!娘子愿意教我?”二丫惊喜道。 “你想学,我教教你又何妨,不过这不是闹著玩的,真要学起来,就需下苦功夫。” 这丫头学出来,还可以给她帮把手,她也不会亏待她。 “可是我这般年纪,会不会太晚了?” “不晚。”禾草笑道。 “那我学,我学好后,给主子打下手。”二丫双手扯了扯衣摆,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我会先教你最简单的针法,从易到难,咱们慢慢来,把基础打好,急不得。” 二丫点点头。 如今,她的店里,有三保在堂前招呼客人,后院有阿赞,身边有二丫伺候,几人各司其职。 这日,店里突然来了一位身著婢服的女子。 “店主何在?” 禾草上前相迎:“我是,姑娘想要什么?” 美婢睃了禾草一眼:“我是忠勇侯府上的,明日有宴席,你来我府上,这是定金,你先拿著。” 那日,忠勇侯府的小姐叶容容,曾到她店里,要求她绣一幅筵宴图,约她去府中观实景,画师把握形造,以便她在观得实景后,精准色调的把控。 禾草打开匣子,里面是五枚金锭,出手还真是大方。 “好,明日必定前往。” 美婢得了话,离开了。 次日一大早,禾草起床梳洗,因要去侯府,不好太过素净,二丫拿了一套鹅黄交襟长袄,外套翠色比夹,肩罩银狐裘,腰系排掛穗,掐得细腰款款。 盘了一个双鬟髻,玉釵横斜,如烟如雾。 二丫对镜看了看禾草白润莹透的肤,只给她上了一层淡淡的香粉,再涂抹上口脂,自然又不掩其韵致。 禾草对镜自照:“想不到,你这丫头还怪会的。” 比之侍画伺候人的本事也不遑多让。 二丫脸一红,嘻嘻一笑。 到了下午,侯府的马车已在门前等著。 “阿赞,你隨我去一趟侯府。” 禾草话音刚落,二丫插话道:“主子,带我去罢,我也好跟著您学习学习。” “行吧,那你跟著我去,阿赞和三保守店。” 两人坐上马车,朝侯府行去。 马车行到侯府角门停下,两人下了马车,一个引路婆子带著她们进到府內。 禾草被婆子带到一敞厅,厅中已有一中年男子,素衣布巾,见了禾草忙起身。 此人应该就是画师了。 婆子又引领二人上到假山,山上有一风亭,从此处可尽观园中大部分景致,婆子临走前告知,宾客一会儿陆续前来,他们可以在外围走转。 婆子走后,画师在风亭看了一会儿,去了下面,想来应是观察园景中的具细。 “主子,咱们不用去下面?”二丫问道。 “不用,咱们在这里观景便可。” 她並不想在这里多待,怕无端生事非,所以乾脆哪里也不去,只在风亭坐著,待时间晃过了,儘快离去…… 第168章 躲在夜幕之下 画师去了园中,禾草待在山上观景。 “主子,咱们不用去园中?”二丫问道。 “不用,就在这山上观景便可,画师因需要构画,所以入园,以便观察得更细致,咱们本就是依画刺绣,只需把握好色调明暗便可。”禾草当然不能直说,她其实是想躲懒。 二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两人就这么坐在凉风亭上,哪里也不去,期间婆子送了饭食和一些水果,又走了。 虽是寒季,这后园內,却是四季之应时而开,又有常青之树青葱翠绿,巍峨重宇,游廊迂迴,每一处都是好景,真是赫赫高门,潭潭侯府。 此时,已有宾客渐至,园內开始热闹忙碌起来,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致。 到了傍晚时分,禾草吃了一些点心填肚子,天色虽未完全暗下来,园內已亮起灯烛和彩灯,这个景甚好,不知画师是否作此景。 正想著,那画师走了上来,二人就此景商討一番,都觉得这一时刻的园景明暗绚丽,光影多姿,最后,確定用晚夕下的园景。 正事解决了,二人不再多待,准备离去。 “主子,我肚子有些疼,想去如厕。”二丫捂著肚子说道。 画师见此,便先离去了。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禾草说道。 二丫急急往山下跑去。 禾草便坐在风亭中等她,一展眼却见到眾奴僕围簇著三人朝筵宴走去。 正是魏泽和叶容容,跟在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身后,男人一脸络腮鬍子,身形高大,龙驤虎步,极有气势。 想来,这位上了年纪的男子应该就是忠勇侯,只见他不时回过头和身后的魏泽说几句,魏泽的態度甚是恭敬。 三人走到正园中,立时有宾客上来攀谈。 禾草收回眼,不再去看。又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二丫回,乾脆起身往山下走去,准备去寻她。才走到山下,一个华服公子经过,瞥了一眼禾草,走过去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禾草,踅过步子走了回去。 “禾娘子?” 禾草看著眼前的人,想了想:“公孙公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人是跟在段十风身边的公孙星。 公孙星笑著点点头:“你怎的在这里?” “我替侯府绣画,便过来看看。” 公孙星“哦”了一声,把扇子往手里一敲:“走,我带你在这园子里转转,你光杵在这里能看到什么!” 禾草看了一眼男人手中的扇子,不论酷暑还是严寒,他手上好像都拿著一把摺扇。 “多谢公子好意,这园中景致,我已观赏多时,正在等我的丫头,等她来了便离去。” 公孙星笑道:“等什么丫头,从来只有丫头等主子,哪有主子等丫头,你看这个天儿,你再看看这周围。” 禾草隨著他的动作,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又转头看向四周:“有什么问题?” 男人因她娇憨的神態,强忍住笑:“夜幕四合,山石为屏,一会儿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可不又扯到是非里了。” 禾草会过意来,脸上一红。 “多谢公孙公子提醒,我还是在此处等吧,丫头去了有一会儿,想来马上就回。” 孤男寡女的,她跟他走在一处像什么样子,別为了躲是非,结果自己倒成了是非。 公孙星也不恼:“既然如此,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男人说罢,阔步走了。 禾草见他走了,踮著脚往远处看了看,那丫头怎么还不回,不巧这时,又听到有人声靠近,再联想到刚才公孙星说的话,慌得只好从假山走向別处。 慌慌张张撞到一人身上,禾草“嘶——”了一声,往后连退两步,揉著鼻,两眼泛著泪星儿。 “姨娘还是这般。” 禾草低头揉了揉鼻,又擦了擦眼角,头也不抬,这个声音她太熟了,转身准备离去,却被一个力道带回。 “你撞了我,连个不是也不赔,怎么?对別人有礼有节,对我就这般隨意?”男人一句逼问一句,刚才她和公孙星说的话,他可全听到了。 禾草挣开他的手,屈了屈膝:“刚才是我的不是,衝撞了魏大爷。”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也不知是置气还是无话可说。 魏泽眼往下睨著:“嗯,这才是你,乖觉伶俐,顺势多变。”男人进前一步,两人间的距离不到咫尺:“马上要过年了,你要不要来我府上过除夕?今儿夫人还问起你。” “不去了罢,这个年我就在店里过了。” 魏泽停顿了一会儿,声音里带了丝不悦:“隨你。” 说罢拂袖离去,禾草眨了眨眼,暗骂一声,什么臭毛病,既然看她不耐烦,还往她跟前凑,属狗的?! 禾草四面张望,见二丫快步走来。 “怎的这半天?” 二丫撑著膝盖,喘著大气:“主子,这园子忒大,光寻茅厕都费了不少工夫,问那些丫头,一个个拿鼻孔看人,戏弄我,也不给我指明道,这才耽误了。” 禾草点头:“回去罢。” “噯!” 二人回了店子,店铺的门已落下,二丫上前敲门,门栓抽动,店门打开。 阿赞见禾草回了,笑得眼睛都是弯的,二丫从他身边经过时,多看了一眼,心道,傻子? “怎么还没睡下?”禾草见阿赞一身整齐。 “夫人还没回,我等夫人回来。”阿赞等禾草二人进来,將门板落下,从里面插上门栓,“夫人吃了么?厨房热得有饭菜。” 阿赞不问还好,他一问,肚子真是饿了,在侯府时,婆子虽拿了吃食上来,她並没怎么好好吃。 “那端上酒菜来,我们再吃一桌?”禾草说道。 阿赞欢快应下去了。不一会儿,热饭热菜摆上了桌,又筛了酒来。 “阿赞,你也跟著吃些,咱们三人喝喝酒,今晚上月色甚好,也学著古人风雅一回,月下饮酌。”禾草招手让阿赞坐下,这孩子跟她很像,不自觉多疼他几分。 窗上映满了皎皎月光,三人围坐在屋內的暖炉边,一直吃到二更天方散场。 …… 窗前过马,到了年节跟前,禾草让二丫和阿赞预备了年货,给三保放了假,每人分发了该有的月钱,另包了红荷包。 三保千谢万谢,拿著手里有分量的喜钱,回家同家人过年去了。 除夕这晚,阿赞在厨房提前预备下年夜饭,禾草和二丫给他打下手。 如果说禾草是苦水泡大的,那阿赞这孩子就是毒水里养大的,家务事上,没有他不会做的,手脚利索,样样精通。 阿赞一边用长筷翻著锅里的鲜炸,一边招呼锅里蒸的珍珠丸子,两只手忙个不停,可嘴角一直掛著笑。 禾草则在一边搅拌馅料,阿赞看了一眼,心情更好了,又转过眼看二丫,少年掛著的嘴角立马回落。 那人就是来捣乱的,让她和面,面和得跟石头一样,让她择菜,好坏不分。还有,那是什么表情?嘴角抿得又直又刚。 二丫似是觉察到阿赞的视线,抬头看过去,嘿笑了两声,然后继续她的“杰作”。 少年无奈摇摇头。 到了晚间,丰盛的饭菜端上桌,什么油淋鸡、酱滷鸭、清蒸鱼、香酥三鲜、蛋饺、细果鲜炸,翠叶豆腐,荤素齐备,垒了一大桌,窗子半敞,屋里烧了小火盆,暖融融的。 三人倒上酒,正要举杯,店铺的门被敲响…… 第169章 让我亲一下 三人將饭菜摆在屋中,一桌好酒好菜,正待举杯,店门被敲响。 二丫连忙起身:“我去,我去,我去看看。” 禾草听闻前面人声热闹,不知是谁,也去了前面。 二丫已经將人迎了进来,前面是一脸笑意的戴良玉和万英,后面跟著魏泽和万鹤,各人手里都提了大大小小的东西。 “姨娘,我们来同你过除夕。”戴良玉欢喜道。 “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我们的菜才端上桌。”禾草笑道。 几人按主次客位入座,因为魏泽在,阿赞和二丫便不敢再入席面。 魏泽见禾草敛著眼皮,不说话儿,便说道:“无妨,让他们坐过来,一起吃更好。” 禾草赶紧招手,让二丫和阿赞坐到她的身边。 两人哪里敢坐,那等大的人物,像他们这种小老百姓,只有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听过,连看一眼都不敢,怎敢同坐一席。 “你们別拘著,魏大爷最是隨和的人。”禾草拉著他们二人坐下。 几杯酒下肚后,一眾人都撒开了性子,吃喝隨意,说著新年恭贺的吉祥话,在爆竹烟声中又过了一年。 年后,又过了一个月。 侯府筵宴图送来了,幅面不大不小,这一幅画绣下来,没个一年半载完工不了,二丫跟在她的身边,边学边绣,却有些坐不住。 冬尾初春,还是很冷的,禾草在屏风內燃了火炉子,不然手冻得不灵。 这日,正做著绣活,戴良玉来了。 “这园景看著甚为眼熟,像是忠勇侯府的园子。”戴良玉捧了一杯热茶说道。 “是他家的,年前时他家摆了席面,侯府小姐想要一幅园景绣画,找到我这里。”禾草说道。 戴良玉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可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的,咱们府上和侯府联亲的事?” “怎么不记的,两人门当户对,都是那般出眾的人物,长辈们也在中间撮合,怎么了?日子定下了?” 禾草语调轻鬆地问著,等她继续往下说,偏这个时候戴良玉拿了一块豆糕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喝下一口茶水,喝完后准备再拿一块糕点吃。 见禾草一双眼正看著自己,才想起来话没说完。 “他们两人没成。” 禾草端茶盏的手一顿,状若无意地问:“怎么没成,两人以前有些情意,泽哥儿现如今又是官身,且家中长辈们十分看好。” “我在夫人房里抄经文时,听夫人和霞嬤嬤说的,好像是叶容容没看上我哥哥。” 禾草一口茶呛到喉咙里,嗽了半天,还是戴良玉给她拍背,才缓过气。 “她没看上?” “是,所以亲事便作罢了。” 禾草半晌不言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哪里不好了,侯府小姐怎么瞧不上他。 这二人就是这样,不论怎样吵闹,心里都盼著对方好。 戴良玉见禾草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没什么,哥儿现在好不好?” “不知道哩,整日见不到他的人,大哥哥那般傲气的人,被人拒绝了,想来应该不好受。” 禾草想见他一见,可她如今也没个身份,也没个正当的理由,再者,他也过上了正常的生活,还是不去打扰得好。 送走戴良玉,她也没了心思做绣活,叫上二丫去找万英。到万英家时,正值用晚饭。 “吃过不曾。”万英问道。 “没呢,专门到你这里来討吃的。”禾草笑道。 “那正好,我哥哥去了將军府,晚上应该在那里用饭,多出你的一份来。” 两人吃了饭,又说了几句话,禾草起身便要走。 “再坐坐罢,我锅里还熬了甜汤,知道你喜欢这个,专为你做的。”万英说完,也不等禾草回话,自顾去了灶房。 待甜汤端上桌,万英为禾草和二丫一人添了一小碗,三个人喝了后,身子暖暖的。 禾草道了谢,起身正准备告辞,院门响动,这个时候应是万鹤回来了。禾草往外走,在院子里和万鹤碰上,知道他才从魏府回来,屈膝行了一礼,万鹤忙侧开身子,不敢受她的礼。 天色有些晚,万英跟在后面,正要出言送禾草回去,却被万鹤拦下,对她使了个眼色,万英瞭然,闭上了嘴。 道过別,禾草带著二丫往外走,走到巷子口时,一辆阔大的马车停在那里。 这马车是魏府的,车架上坐著来旺,她知道,那人在车里。 来旺忽然凑到车边,不知里面的人说了什么,来旺点头,朝她走来:“姨娘,主子爷请您过去。” 禾草走了过去。 “上来,我有话对你说。”男人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 禾草敛裙登上马车,揭开车帘进到车里。在她坐稳后,马车开始朝一个方向行驶。 他就在她的旁边,却不说话,她也不敢侧眼看他,只拿眼看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好像能看出来。 可男人的气势太强,太盛,让她有些不自在。 不知马车行了多久,也不知道行到了何处,停了下来。 禾草仍垂著粉颈,一双白嫩的手搁在腿上相互绞著,直到他的手在她跟前摊开,禾草迟疑了一会儿,將手放到他的手心,男人轻轻握住,將她拉到怀里。 这是他们二人分开后,再一次重聚。 她离开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完整觉,想偷偷去看她,又死撑著面子,甚是煎熬。在得知她被人抓到牢里,怒急之下,险些吐血。 魏泽將女人按到座位上,自己翻转到她的上方,轻捻她的下巴,指腹在她的嘴角搵了搵,一点点亲吻上去。 禾草半眯著眼,双手抵在他结实的胸上,忽然想起他和侯府联姻的事,正待问他细情。 “哥儿,我问你……” “有什么晚些说,让我亲一下……” 男人抚著她的后颈,唇舌在女人的檀口间辗转濡弄,好似宝贝復得,忘情忘己。 禾草心里存了事,有些著急,於是挣脱开,反环上他的颈,在他脸上各处狠狠吧唧了几下,这一举动,反倒把魏泽弄怔了。 男人轻笑出声,回坐到她的身边。 “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脾气来了,惹了人家侯府小姐?”她是知道他的脾气,看著好说话,执拗起来,一般人根本盘不住。 魏泽懒散靠在车壁上,撩开车帘,瞥了眼外面,又將帘子甩下。 “什么怎么回事,本来就什么都没有,除了你以外,我再没对其他女人有过那方面念头,你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什么我中意於她。” 禾草別过脸:“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实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怎的不承认,都说儿时,你追著那侯府小姐跑,她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又不止一个人这样说。” 他们分开后,他的种种行为又怎么解释,今日,她要一一问清楚。 魏泽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太愿意提这个事情,表情甚是不自在:“確实追著她跑,这里面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禾草转过身,面对著他。 男人的脸上透著可疑的红晕,眼神有些躲闪,滚了滚喉结。 这可太难得了,上次他们谈到这个问题时,他也是这种表现,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堂堂魏大爷不自在,禾草还真是挺好奇的。 “你快说!再不说我可恼了。”女人催促道。 “你真想听?我却不太想说,不说好不好?你只信我,我心里就你一人,从来没有过別人,我的第一次不也是和你……” 禾草较起了真,打断他的话:“我想听,你不要瞒我,快说吧,早该说的。” 魏泽无法,只好点头,缓缓道来…… 第170章 难言之隱 夜色渐深,京都郊外,穹窿之下,四野茫茫。 一辆马车停於空旷的草地上,一个小廝在不远处的树下守望著。 马车中,魏泽开口道:“我那个时候,才到京都不久,曾在侯府住过一段时日,老侯爷指导我拳脚功夫,我受益颇多,他算我半个师父。” 禾草点头。 魏泽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你可知道,我当时还和段十风打了一架,把他按在地上,打得他爹妈都不认识。” 禾草“嗯”了一声,这个事情略有耳闻,只是她有点不明白,突然提及段十风做什么。 魏泽接著说:“然后,我和叶容容也打了一架,我打输了。” 周围一片安静,安静得要裂开了。 “谁输了?”禾草特意又问了一遍。 “我,我输了,当时哪里知道,她拳脚恁厉害。”魏泽乾脆破罐子破摔。 禾草先是憋著,实在没忍住,扑哧大笑出声。所以,他刚才扯出段十风,是在拉段十风做垫底?怎的这样幼稚。 “太丟人……这个事情我不愿提,也不愿意解释,没多少人知道,我央告叶容容,让她替我瞒下来,她也够意思,没对外说。都以为我追著她,是喜欢她,她那一拳头下来,我半条命差点没了,我要娶了她,是嫌自己活够了。”魏泽摸了摸鼻子。 “那你成天追著她做甚吶!” “不信邪,总想和她切磋,非要贏她一次,她觉得我不如她,不愿意,所以我总是想方设法跟著她,缠著她交手。” “那怎么后来又不跟了,不缠了?” 霞嬤嬤和戴良玉都说过,魏泽和叶容容突然就不来往了。 “打贏了唄,自然就不跟了。”魏泽语调中透著无所谓。 禾草拿眼把魏泽看了又看,又在他的脸上揪了揪:“哥儿,是你吗?” 魏泽將她的手捉住,笑道:“別闹……” 这可真是没想到。忠勇侯生得威武彪悍,武力超群,叶容容这个侯府小姐在自家老爹的耳濡目染和有意栽培下,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日,我见你们二人在街市上,还有你带她到我店里……”她见魏泽和別的女子一起,心里泛酸,又不愿意承认。 “老侯爷想让我做他女婿,叶容容拗不过他爹,一直僵持不下,再加上我母亲也看好这门亲,我打小又欠她这么个人情,那日你走了后,我原想著两人先冷静几天,你若还气著,我再去找你,后来赶巧碰上两家议亲,叶容容便来求我,让我还她小时候的人情,应付应付她老爹,我心想,这也正合我意,到时候,就说叶容容看不上我,彼此也无情谊,好打消我母亲和他家老侯爷的念头,左右就年前这段时日,来年好有交代,本就是做戏,也没別的。” “这些话儿,我也不好跟你说,当时我跟你本就闹著在,我再说这个给你听,怕你越发恼我,便想著乾脆等事情过了,来年我再找你好好交代清楚,彼时,任打任罚,我甘愿受著。” 禾草倾身倚在他的胸前,揪著他的耳,笑道:“那你为何带她来我店里,故意气我?” 魏泽嘴角笑著,任女人揪著耳朵,谁能想到素来傲睨一切的魏大將,被女人揪了耳朵,心里还喜滋滋的。 “是我央她去的,她在京都贵女中有些头脸,侯府家的姐儿,亲自去你的铺子,这不给你的铺子抬身价嘛,再一个我也想看看你,便跟著一起去了。” 魏泽怕她不信,又道,“叶容容这人,心思不在男女之情上,一心想做游侠,迎朝风,饮夜露,用她的话说,男人只会阻碍她修行,她准备等老侯爷逝去后,踏访仙路。” “修仙问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等心志,真非寻常人可有。”禾草说完,男人没了声音,一抬眼见他正玩味地看著自己。 “那日,也不知是谁说,她先使手段,勾引我,禾儿,你问了我恁多,不如我来问问你,如何?” “你问,我没什么不可说的。” 魏泽突然正了面色:“那日老头子和你说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告诉我。” 男人见她沉默,扳正她的身子,看著她:“就算你不说,我还是会当面去问他,依他那个脾气,最后一定是问题没解决,还闹得不欢而散,你告诉我,我好知道怎么应对。” 禾草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是主,我是奴,我会害死你,若我不答应从你身边离开,他有的是办法对付我……我一想,他捏死我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我这个人惜命,而且,他说的话虽不中听,確实也在为你考虑,我思前想后,离开你,我能活命,你也没了负担和束缚……” “好,你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魏泽揭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你不会去找那位大人吧?” 禾草就怕他一气之下去找裴之涣,然后父子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我去找他干嘛,他那么样的牛脾气,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听,又不能对他下狠手,放心好了,我有办法对付这老头儿。” “嗯。”知道他有分寸,她便不再多问。 魏泽將禾草送回城西的铺子:“你身边那个二丫,身手不错,別看她年纪小,一般习武之人在她手里过不了三招,用来保护你的,去哪里都把她带著,以后她就是你的人。” 她其实怀疑过,哪有穷苦人家的丫头不会做活计的,过年的时候,那丫头在厨房里的表现,一看就不常下厨,菜倒是切得好,她甚至怀疑,挽发上妆的手艺还是为伺候她,时间现学的,估计才出师不久。 “那她本名叫什么?”禾草问道。 “她的名字太多,没有本名,你就叫她二丫。” 此女是他的部下精心培养出来的影卫,从前都是隱在暗处,做暗线任务。 “好,知道了,那我去了。”禾草说道。 魏泽点头:“去吧。” 等禾草进到店中,马车才缓缓驶离。 回了魏府,魏泽並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到了正院。 “夫人睡下了?” 霞嬤嬤看了眼里面:“还没睡下,才从后园消食回来。” 魏泽上了台阶,掀开暖帘,进到周氏的房內。 周氏见魏泽这个时候来找她,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魏泽撩开衣摆,直直跪下。 “这是怎么了?”慌得周氏连忙上前,想要將魏泽扶起。 魏泽不起,仍跪著:“母亲,今日前来儿子有一事相告。” “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情起来再说。” 魏泽朝上磕了一头:“母亲可曾记得,儿子说过,心中已有心仪之人。” 周氏思索一番,记了起来:“你说那女子身世悽苦,我记得。” “儿子想娶她为妻。”魏泽直言道。 周氏嘆下一口气:“你不愿娶容姐儿,是不是因为她?” “是。” “她是谁?” 周氏要知道这女人的名字…… 第171章 疼她 周氏在问询的同时,松下一口气。 “你这孩子,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情,既然是男婚女嫁之事,需慢慢计议,你起来,咱们细说,为娘的又不是那等老顽固,非要讲究门当户对,只要你喜欢,家世清白,人家姑娘自己也愿意,我没什么说的。” 周氏说完,见自家儿子腰板挺得笔直,仍跪地不起,这才觉察不对,放缓笑脸,肃下声音:“那孩子是哪家的,她是谁?” 魏泽没有丝毫迟疑,说出心里的那个人:“禾姨娘。” 话音刚落,就听到上首瓷器碎裂的声音,原来是周氏手上的茶盏掉到了地面。 “是谁?”周氏声音发著颤,脑子乱作一团,这……这怎么会! 不是她自夸,她这个孩子年纪轻轻,权力,地位还有財富,皆在掌握,仪態样貌不俗,不可多得,禾草不过是魏老儿的妾室,这两人怎么会…… 周氏再一回想,魏老儿后院诸多姬妾,自家儿子怎么偏偏就带了这个回来,还有,这孩子从来喜怒不形於色,可只要有关禾草的事情,无论好坏,他就表现得和往常不一样。 周氏到底是经歷过大风浪的,很快调整好情绪。 “你和她有没有……” 不及周氏问全,魏泽已答:“有,她早已是儿子房中人。” 周氏指尖一抖,又想起一事:“之前你驻守边关,她说回曲源县老家,难道是……” “是,她为了寻我,千里迢迢远赴边关。” “好,好,好个禾姨娘,想不到居然引狼入室,我还道她心思纯净,不承想藏得这般深。”周氏气得扶额。 “母亲,难道在您心里,隨便一个女人,耍点子心机,或是殷勤小意,儿子就会动心?若真是这样,这么多年,儿子什么手段没见识过,府里府外多少女子,只怕儿子后院塞都塞不下,若不是儿子心甘情愿,就凭她?是不是这个理儿?” 魏泽继续说道:“母亲最是明事理的人,不用儿子说太多,一想就明白了。” “混帐小子,你不用给我戴高帽,这件事情,你做得实在荒唐,胆子也忒大了些。” 魏泽起身,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双手奉到周氏面前:“母亲,气归气,但儿子知道,您最是面慈心软的人,她这个人怎么样,不用我说,您心里也清楚。” 周氏嘆了一口气,横了一眼魏泽,摇摇头,將茶接过,喝了一口:“说罢,你们二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藏了那么久,怎么会突然跟我坦白。” 魏泽坐到周氏身边:“一来,儿子真心想娶她为妻,自然要对母亲如实相告。想著一直这么拖著也不是办法,不如找一日,私下和她把礼先成了,只需至亲在场,做个见证,对她也是个交待。” “二来,儿子可能要再赴边关,明旨虽未下,陛下已召见过,这一去,凶吉未知,一路上必是凶险万分,暗处定有许多势力,重金僱佣杀手取儿子项上人头,阻拦儿子到达边关。” “纵使到了边关,战事瞬息万变,料不到后果,儿子不知是否会有善终,若儿子……万一回不来,母亲万万照顾好自己,也请母亲代我看顾她,她的大小事,全凭母亲周全,日后,她若有了中意之人,想要再嫁……母亲替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不至於让她被夫家小瞧了去,她那个店子赚的实在有限,只能餬口,不够什么的。” 周氏慌的一把抓住他的手,立时红了眼眶:“儿啊,你在说什么!你要好好的,给我完完整整回来,听到没有,你既然这般心疼她,就自己去疼,只要你平安归来,你和她的事,我做主了!” 魏泽並非撒谎,以往很多事都是他自己担著,不愿说出来,今日说出这些话,也是没了办法,只有这样,他的母亲才会鬆口认下禾草。 “多谢母亲成全,只是父亲那边……有些棘手,母亲可否劝父亲不要为难她一个小女子。” 如今这世上,能制住那个犟老头儿的也就只有他母亲了。 周氏摆摆手:“他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去和他说。” “是。”魏泽应道。 周氏这一辈子高低起伏,失去了太多,她的母族,一夜之间满门被灭,只有她苟活,即使重回高位也不觉得多高兴。只望一家人平平安安。 纵然高门大户,权贵世家,又怎样,不知什么时候就大厦倾覆。 “她离开是对的,若咱家不好了,她还能保全……”周氏一声嘆息。 “是,所以儿子当时並未阻拦,让她去了。” “什么时候起身?” “未定,还能在家中侍候母亲一段时日。” 前段时间,陛下召见他,因西縉一再来犯,问询他的意见,却並未提及让他再赴边关,內心对他还是忌惮,是否让他重撑兵权,一直犹豫不决。 帝深知,放他离京,便是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不再受笼网之羈绊。 帝越急,他越不急,他越不急,帝越急。 派他出京,还需一把火,但这把火,得他自己来点。他已经去信乌塔那边,待到时机成熟撤去盟兵,没了乌塔外援,北楚兵马抵抗不住西縉,陛下自会再找他。 那个时候,便由他说了算。 “你和她的事情,我心里还是气,几时等她到我跟前,我没好脸给她的。”周氏又把话头扯回。 魏泽笑了笑:“这个自然,您是长辈,她是您儿媳,以后您训她,儿子没半个『不』字。” “你个猴儿,这事你脱不了干係,我说她不好,你也逃不了责罚。” “是,是,这事主要还是我的错,母亲都计我一人身上,她傻子一般的人,別和她计较了,白伤您老人家的神,不值当!” 魏泽话头转得快,让周氏一腔子不满发泄不出,隨周氏怎么说,他都顺著话头。 这会儿,倒是把周氏气笑了:“滚,滚,滚。” 魏泽从正屋出来,回了自己的书房,从桌下取出一沓书信,全是谋士王谦还有乌塔二皇子烈真和他的信笺往来。 男人將书信取出,放於烛焰之上,看著火舌一点点將其捲曲吞噬,变成灰烬。 …… 次日,一辆马车直接从宰相侧门进入,行到照壁前停下。 相府下人早已在旁恭候,引著来人过仪门,一路进到內园中。 “夫人,相爷在书房,容我去通报。” “嗯。” 不到片刻,下人来回:“夫人,请。” 裴之涣听到声音,从桌案抬头,看了周氏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水墨画。 “好大的贵客,请也请不来的,怎的今日主动来?” 周氏嘴角掛著冷笑,一言不发,喝著手里的茶,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自然是找他麻烦的…… 第172章 轻慢 房间一时安静的针落可闻,可这份安静中却有什么在酝酿,十分危险。 裴之涣知道她的脾气,只好放下手里的笔管:“什么事情?” “你找过那丫头了?还威胁她?”周氏亦放下茶盏,一双保养甚好的手叠放在膝上。 裴之涣拈著须髯,点头:“看来你是知道了,你看看那小子,不知礼数,做下这等混帐事,狂得没个样子,我再不出手,还不知他会捅出什么篓子。” “那你找自家小子,你找人家女娃娃做什么?”周氏问道。 “这种人家的孩子,能有什么好,泥地里爬出来的,不是她为了攀高枝,使手段,泽儿会被她迷惑?” 周氏看著眼前之人,她曾经的未婚夫婿,孩子的父亲,亦是当朝六部之首。年轻的他是何种人物,丰逸神姿,口工诗韵,知三教之书,晓九流之典。 她闭了闭眼,努力回想他年轻时的样子,企图慰藉自己,可一睁眼,裴之涣一脸威肃的憨样,刺剌剌在她眼前,看著她。 周氏默默念了一声佛,按下心里的不耐烦:“这件事情,你做得不像样子,你找自家小子说便是。” 裴之涣气哧哧地哼了一声:“我不找他,我跟他说不上两句,最后事情不一定能成,找这丫头就容易多了,倒是个识时务的。” 这可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两人想法如出一辙。 “你自家的小子,他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 “那他也是不识礼数,任意妄为,可知是个淘气顽劣的。” “大哥別说二哥,你年轻时是什么样子,当年的你知廉耻?” 当年裴之涣若是恪守礼教,也就不会有魏泽了,周氏和裴之涣还未成礼,就有了魏泽。 裴之涣不自在地咳嗽两声,从桌后走出,坐到周氏身边:“不说他的事情,咱们好久没对弈过了,夫人可愿陪我对箸?” 周氏轻拂衣袖,抿了抿唇:“我若贏了,老爷不准再为难那孩子,他们二人的事情,亦不许再插手。” “你先贏了我再说。” “说好了再下。”周氏寸步不让。 “好,我且应下,端看夫人拿不拿得下这一局。” 周氏原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学识自不比一般,当年裴之涣就不是她的对手,如今亦然。 窗外太阳西平,满窗橙黄。 裴之涣看著己方的棋子,已成死局,无奈摇头,却也输得心服口服。 “夫人棋艺不减当年,我认输了。” “老爷別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周氏端起茶来,呷了一口。 裴之涣紧抿著唇,苦愁大深的作態,一言不发。 周氏把眉目一立,將手里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摜,砸得脆响:“越老越混帐,自己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 “你看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什么。罢了,罢了,我活了这大把年纪,由他去了,只是你要告诫他,这个节骨眼不要生出事来。” 周氏点头。 …… 禾草教了二丫一套基础针法,让她捡一块布练习,可能是习武的原因,二丫刺绣的手特別稳,就是有一点不好,不太能坐得住。 不过这丫头十分听话,带著憨直气。 禾草现在也不整天埋头刺绣了,有时候还会让三保教她识字,从前她也不是完全不认字,只是认的字不多。 这日,她正拿著一本人物小传歪在椅子上习读,边读边认,旁边突然一道阴影罩来。 “嘖——好个认真的小女郎。” 禾草一抬头,便看见段十风立在她的身后,忙起身,叫了阿赞上茶。 “小王爷大驾,只是走路怎么没个声响。” 段十风驾坐到椅子上,阿赞端上茶来,段十风看了眼他,玩笑道:“这是你新招的伙计?怎么男生女相。” 禾草不理他的话儿,让阿赞下去。 “小王爷来我店里有什么事?” “无事,就是来看看你,见你正在读书。”段十风说罢,探手从禾草手中抽走书册,“能识多少字了?” “简单的会认,复杂生僻些的就不会。”禾草挺了挺腰。 段十风从书中抬起眼,一双狭长的眸子看了看禾草,够到她跟前,隨手指了一个字:“这个可认得?” 女人脸一红,摇头。 段十风又隨手指了一字:“这个?” 禾草眼一睁,赶紧说道:“这个字我认得,『齐』。” 男人眉毛一挑:“哪个饢囚教你认的字,它不读『齐』,它读『斋』,小草儿,你还是太谦虚了,你这哪儿是不认得生僻字,你这是普通字也……” 段十风看了眼女人的脸色,闭口不说了:“逗你玩呢,以后我来教你。” 禾草从他手中將书拿走,翻地哗哗响:“不敢劳烦小王爷。” “你別恼,若是乾脆不认得字,也还好,最怕把字错认,岂不反让人笑话?” 话是没错,禾草看了眼段十风,又看了眼柜檯后眉头紧皱的三保,小伙计看帐本费劲巴拉的样子,急得抓耳挠腮。 她心下一凛,难不成三保从前教她的字都是错的? 段十风知道她的顾忌,这小妇人麵皮薄:“我现在也忙,没那么多时间来閒逛,趁我在这里,你若有不认的字,只管问我,这样可好?” 禾草並不答他的话。 她看书时,会拿出一指,沿著字慢慢滑动,读到哪里,指到哪里,若那手指滑到一处顿住,段十风便会出声,告诉她这个字的读音,並释义。 別看段十风郎当紈絝,可是正儿八经的高门子弟,从小饱读诗书,不光教禾草认字,还道出每一个字的出处,跟讲故事一样。 段十风看著女人带著笑意的嘴角有些晃神。 “哎呀——”二丫的惊呼之声从隔壁响起。 禾草合上书册,起身:“怎么了?” “夫人,我绣错了,白糟蹋了这么好的布。”二丫手中拿著一块不大不小的绢子,走了过来。 “我看看。”禾草接过布面,看了看,“不打紧,这处可以改针,喏,这样……” 怕二丫看不明白,她格外放慢了动作。 “还真是哩!”二丫拍掌欢喜道。 段十风將二丫冷眼打量一番,等二丫走后,开口道:“那丫头故意的。” “没有的事,她不过一个小丫头,哪敢冒犯您,小王爷多想了。” 段十风懒得跟一个下人计较,突然想起一事,今日他来,主要为了这个事情:“听说你从魏府出来了?” “小王爷消息倒真是灵。”禾草將书册放到手边的桌案上。 “既然你从魏府出来,以后就不再受魏家管束,要不……你去我府上,我府上后院有个空缺,清閒自在,不限你来去,每月的月钱绝对比你开店赚得多,如何?” “我的店铺开得好好的,多想不开,跑去你府上做奴才,再多的银钱我也不稀罕,不过还是多谢小王爷的好意。”她现在虽然赚得不多,日子却也十分愜意。 “不是让你卖身,你想左了,是聘你来当教习师傅,也就耽误你小半日的时间,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再说,你来我庆王府中走一趟,身价都得涨。” “教习师傅?我连字都不认得,小王爷尽拿我玩笑。” “教我府上的几个姐儿刺绣,几个丫头皆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正要找个刺绣师傅,你来了就是她们的老师,谁敢轻慢你!” 这么一听,確实不错,不过…… 第173章 討她欢心 到庆王府做教习,有工钱拿,还不受管束,而且从庆王府走一遭身价番几倍,听起来委实不错。 禾草看了眼段十风,男人正等著她的答覆。 他对她这般照顾,为了什么,不用想也知道,段十风的心意,她能感受到,但这种隱晦的示好和接近,反倒让她无从开口否定,因他从来没直白表示过,她也没理由阻著他。 这种事情,还不能主动挑明,说出来显得矫情,指不定最后还出洋相,闹笑话。 “小王爷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只不过这铺子时常走不开人,如今又接了侯府的筵宴图,时间上並不富足。” “不必现在给我答覆,你好好考虑几日。”段十风说罢起身,看了眼桌上的书册,“正巧我这两日得閒,明儿我再来教你识字。” 不待禾草回答,男人阔步离去。 掌灯时分,后院刚摆上饭菜,前面的房门被敲响,二丫前去开门。 “主子,魏將军来了。” 二丫的声音隔著门帘传来,话音毕,魏泽掀开门帘,入到后院。 禾草见他来了,脸上一红:“吃了么?” “不曾用饭。”魏泽將身上的大衣除了。 二丫为魏泽新添上一副碗筷,然后拉著阿赞退到偏房。 两人吃了一会儿,魏泽替禾草添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这饭食味道不错,是那个叫阿赞的小廝做的?” 禾草“嗯”了一声,將汤碗端起,吹了吹,慢慢饮下,魏泽见她喝完一口,才开口:“那日分开后,我回去把我们二人的事情告诉了夫人。” “你跟夫人说了?!”女人惊欠著眼。 “是。” “夫人怎么说的?有没有恨骂我。”禾草问完,又立马抬手做了个止住的动作,“算了,还是別说了。” 她和他在周氏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事情,周氏如何不恼。 “夫人说……”魏泽故意將话音拖长。 禾草说是不想听,可当魏泽说的时候,眼睛却认认真真地盯著他,耳朵竖起,又怕听,又想听的模样。 魏泽见她模样可爱,故意逗弄:“夫人说……原来这是一条九尾狐狸,等你去了,她没好脸给你。” 禾草肩膀一垮,腰也直不住:“夫人说的对。” 女人说罢,提起筷子夹菜,只是那手微微颤抖著,菜也夹不起来。 魏泽抿了抿嘴,轻声道:“禾儿,夫人的话你没明白。” 女人抬起头,暗暗思忖一番,眼睛慢慢变得清亮。 如果夫人真的厌恶她,怎么还会再见她?巴不得她离远一点,一辈子不见才好,可是,夫人说,等她去了…… 禾草看著对面,盼望他说些什么。 魏泽抽掉她手里的筷子,回看过去:“夫人说,你我二人的事,她做主了!” 男人说完,女人先是怔愣,接著双手捂嘴,一双眼弯成了月牙,月牙里渐渐起了湿意,像是映入湖泊中清澈的月影,一颗一颗泪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纤长的睫毛尖往外蹦,落到腮边掛著。 女人转过身,背对著魏泽,乾脆將脸埋在双手间呜咽抽泣。 魏泽没想到她会哭得这样伤心,一时也慌了,赶忙坐到她身边,抚拍她的背。 “快別哭了……” 禾草起身,挣开他的手,他哪里懂,纵使他对她再好,对她再怜惜,她心里一直横梗著一根刺,她和他之间的情越深入,这根刺就扎得越深,她也越痛苦,负罪感越重。 总担心有朝一日他们之间的事情被发现,她该怎样面对那位老夫人,这是一块压在她心上沉甸甸的石头。 如今,心里悬著的石头终於落了地。 “就值得你哭得如此伤心?”魏泽將她拉到桌边坐下,撩开衣摆,跪在她脚边,慢慢替她拭泪。 此时,外面的阿赞和二丫听到房里的哭声,好不悽惨,以为出了什么事,连门都忘了敲,推门而入。 魏泽忙从地上站了起来,生怕被人瞧见:“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二丫和阿赞忙不迭带上门出去,俱是心神不定。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刚刚那位大人好像跪在夫人脚边。 尤其是二丫,魏泽是她的主人,她还是影子时,那人便是说一不二,只能仰望敬畏的存在,更甚者,低阶的影卫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那样的人,私下居然会跪女人,只为討她的欢心! 待二人出去了,魏泽再次单膝跪到禾草跟前,將女人一双穿著软底绣鞋的脚,放至自己的膝盖上,捏了捏,哄她开心。 “我原是想著,等万事俱备,给你办个大排场,你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我身边,一直在为此筹划,但这里面牵扯太多,我不好让你知道,也不能让你知道,万一我有个不好,你也好脱身。” 禾草嗔了魏泽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也不好责怪他,毕竟两个人都在为对方著想。 “我也不要什么大排场,你知道,我没了亲人,你將我带到京都,夫人和玉姐儿都好,我拿她们当家人看待,跟你在一起后,她们待我越好,我心中越是煎熬,我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可不能不管你家人的態度。” 说罢,女人又有些泪意:“我今天最开心了,因为你开心,因为夫人的话开心……” 魏泽两指轻捻女人的下巴,拿指將她脸上的泪珠拭去,他就那么矮著身子,屈在她的脚边。 “对了,那位大人怎么说,他不太喜欢我。”差点儿把这一茬给忘了。 魏泽笑道:“娘子可否让我起来说话?” 禾草脸一红,把脚从男人手里抽出:“我又没让大爷跪,大爷怎的喜欢跪?” 魏泽笑著不言语,从地上起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不用管他,他以后也不会来找你麻烦,做了一辈子官,脾气难免霸道,我让夫人去说他了,这世上,能让他服帖的,就只有我母亲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夜色渐深,禾草见他没有走的样子…… 第174章 滚烫 两人边吃边聊,又喝了酒,用罢饭,已是夜深露重。 禾草让人进来收了桌面,也不说话,红著脸,拿眼看著魏泽。男人把手撑在腿上,不自在地嗽了两声,没有走的样子。 自上次分开,已有月余,期间两人又生分到一句话儿不说,也不知道怎的,突然间,都有些紧张。 “我晚上在这里过夜,让他们备水罢。”魏泽说道。 禾草走到外面,招手让阿赞备热水。 因条件有限,不好烧两桶水,魏泽让禾草先沐洗,等她洗好身子上了床榻,他就著她用过的水,隨意洗了一遍。 后院总共就两间厢房,一间正房,一间偏房,正房是禾草住的,二丫来了后也住这里,夜里都是在脚踏上打著铺子睡,偏房是阿赞住的。 魏泽留宿,二丫便不能睡正房,只好去偏房休息。 阿赞无法,从柜子里拿出半旧的被褥:“你睡哪里?” 二丫看了看周围,指著床上:“我睡床上,你下来。” 少年嘴角一抽,这女子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却一身匪气,看著玩世不恭,嬉笑无常,可那一双单眼横斜,杀气难掩。 二丫说罢,阿赞真就走到床榻前,开始收自己的铺盖。 “我逗你玩儿的,你睡那里,我睡地上,睡床上我睡不著。”从前做影子时,走到哪里睡到哪里,少女寻了个地儿,將铺盖放到地面,整理好,和衣躺下。 这房子並不隔音,不多时,便从隔壁传来细微的异响,二丫心想,他们冷俊威严高高在上的主人,正卖力地討好心上人儿,多稀罕吶,她同期的影子们,都没这个待遇。 “喂!你说男女间你压著我,我压著你,就那么有趣?”她以前做任务时在房瓦上偷看过。 二丫问完,见床榻上没声音:“问你呢!別装死,我知道你醒著。” 他的呼吸逃不过她的感知。 “不知道。”阿赞翻了个身。 “我也不知道,就是好奇,等几时,我非要亲自试试。” 阿赞在黑夜里翻了一个白眼,还好这个白眼她看不见。 一墙之隔的厢房內,帐幔起涟漪,压抑破碎的娇软声隨著喘息轻轻哼出。 男人身上布满细细的汗珠,俯身在上方,女人一头乌髮铺散开来,鬢角边的碎发,妖嬈地粘在脸颊上,媚態横生,一双手紧紧攥著身下的床单,指尖因太过用力,微微泛白。 魏泽將女人的乌髮拢到一边,一双大手攀上她纤细的颈脖,眼中欲色加深,向下睨著:“禾儿……” 这话儿滚烫袭来,让禾草浑身一震,没等她舒展完,又被翻过身趴伏著,他的手攀覆上她的手,十指交扣,紧了紧,感受著背后男人强大的力量带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魏泽见她半闭著眼,绵绵细喘,未完全褪去的纱衫斜掛在臂弯间,如同一朵接了雨水的。 魏泽叫了水来,替她收拾净身,重新躺回她的身侧,將人拉到怀里。 “明儿要不要去府上,见见夫人,我隨你的意思。” 禾草睁开眼,往他身子里窝了窝,她一个人睡,被子总也暖不了,他来了,便是她的暖炉,手脚塞在他胳膊下和腿间。 “当然要见,夫人还愿意见我,是我求都求不来的,无论如何,一定要去见见她,她那样心善的人,我却骗了她那样久,哪怕她骂我、打我,也是我该受的。” “我陪著你一起……” “嗯。” 禾草想起一事,推了推男人:“你起身,在衣柜上层寻一寻,那里有个小盒,把它拿过来。” “是什么东西?” 禾草停顿了一会儿:“你去拿,拿来我告诉你。” 魏泽披上大衣,趿鞋下了榻,打开衣柜,从衣柜的角落拿出一个小盒,回躺到床上递给禾草。 禾草半撑著身,从里面拿出一颗黄豆大小的黑丸子,送往嘴里,仰头咽下。 魏泽忙把她的手捉住,生怕她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却不自知:“这是什么,怎么隨意往嘴里送。” 女人面色泛红,嗔他一眼:“你说是什么!只知道爽快,三不管四不管的。” 魏泽一噎,从她手里拿过那个盒子,取出一粒,放在鼻下闻了闻,又捻碎了,尝了尝。还好没什么禁物和伤身体的烈性药。 “这避子药谁给你的?” “万娘子给的。” 魏泽听了点点头:“她倒是替你考虑得周全,这些药是她专为你配的?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了,你可不能气,也不准找人家麻烦。” “我就恁小心眼?” 禾草抿著嘴角,看著男人笑:“在边关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就是你回羊城那晚,她看到了,一直隱著没说,再后来,她也是担心,便专为我配了这个药丸,因顾及我身子,所以药性並不太强,但有总比没有好。” 魏泽拍了拍她的背:“今儿段十风是不是来了,还教你识字?” 禾草把柳眉一立,背过身,面朝里:“我就说呢,二丫那个丫头绝不是保护我这么简单,原来还是某些人的眼线。” 魏泽笑了笑,从后环著她,含住她的耳,拿舌尖勾了勾:“得,以后不让她上报了,好不好?” 禾草扭过头,娇眼乜斜:“真的?” “嗯,不过段十风这个人,你还是少接触,他不像表面看著那般简单,这人心思路数深,庆王家有两子,一个是大郎,段一旭,另一个就是段二郎,段一旭这人並无太大的能耐,庆王把整个王府的未来都压在段十风身上,你说他能简单?” 魏泽並不会太限制禾草的自由,一般她愿意做什么,他都不太管她,但段十风这个人有些危险。 段家父子在密道中暗藏的东西,都是重兵器,用途就不言而喻了,日后势必要闹出大动静,他没有往上报,也有他的计较,他就等著他们闹,闹大了才好。 “好,你既然这般说了,我知道了,以后远著他些,只不过我开门做生意,他来了,我也不好將人往外撵,隨他在店里坐著罢,我不理他就是了。” “嗯。” 静謐的夜里,两人又絮絮说了好些话儿,然后才睡去。 次日一早,魏泽起身先去办事情,让禾草多睡一会儿,等他办完事情,来接她去魏府。 禾草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不过总要面对的…… 第175章 房帷之事 因今日要去魏府拜见周氏,禾草著意打扮了一番。 早早起来,二丫將女人一头乌甸甸的发挽了一个小盘髻,也不上粉脂,只用黛石在女人弯弯的眉毛上轻描,最后在唇上点了胭脂。 寒冬已过,换下厚重的袄子,禾草穿了一件藕色薄夹袄拖地长衫,外罩杏色福字提纹银貂边比甲,端的是玉面玲瓏,朵一般的人。 阿赞从厨房端出早饭:“夫人,我煮了清汤麵还煎了你爱吃的油酥饼,早饭是摆在房里还是院子里?” 禾草看了一眼院子:“就摆在院子里,叫上三保来,围著一起吃了。” “好。”阿赞应下,去前面叫来三保。 禾草拿起一张饼,撕了一半,递到阿赞手里,阿赞很自然地接过。 夫人每回吃饭都要叮嘱他多添饭,若是吃麵食,则会自己吃一半,再分他一半,生怕他不够吃。自从跟了夫人,他每日都有饱饭吃、有好觉睡,身上也长了力气。 “一会儿我去魏府,阿赞,你跟我一起去。”禾草说道。 “我跟夫人去么?”少年指了指自己,语气中有些畏缩。 禾草笑著点点头:“带你出去走走,別成天待在这院子里。” 这孩子从小没被好好对待过,以前都是住在猪圈,也不曾跟人接触,给那对夫妇往死了做活,样貌又偏女气了一点,天天窝在这小院中也不好,毕竟是个男娃娃,还是要有些阳刚气。 正好有这个机会,带他出去见见人,开开眼界。 阿赞红著脸,低下头,慢慢咽著嘴里的饼。 二丫扑哧笑出声:“主子,你看他那个小气样,拿不出手的,这么好的机会不如带我去,我给夫人撑场子。” “你……”阿赞一张薄脸更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怎么,我难道说错了?娘儿们嘰嘰的。”二丫猛地嘬下一口面,又灌了一碗麵汤,把碗一放,拿袖揩了揩嘴。 阿赞强忍著怒气:“我又没说不去,你说话恁难听。” 二丫嬉笑一声,毫不在意:“去吧,只是別哭著回来,也別给夫人丟脸。回来了,我给你竖这个。” 二丫將右手的四指一收,独留大拇指朝上。 “若给夫人惹了事,就是这个。”说罢,那手势朝下一倒。 阿赞也不说话,眯瞪著眼看向二丫,拿起手里的半张饼,往嘴里一塞,狠狠咀嚼。 …… 魏泽才从宫中出来,懒得坐轿,从下人手里牵过一匹马,翻身而上,此时早有一人骑马在外面等著。 不是魏秋又是哪个。 “大哥,听闻你和侯府的婚事告吹了?” 魏泽纵马缓缓前行:“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这要是以前,魏泽少不得横他一眼,不过今天心情十分好,懒得计较。 魏秋跟著魏泽一路纵马而行,这条路是去城西的,难道说…… 待到城西的铺子前,两人翻身下马进到绣庄。一进门,三保忙將二人迎到客座上,又上了新茶並几碟子细果。 魏秋带著笑,眼中露出欢喜:“大哥是不是將姨娘哄好了?” “我一男儿,岂能去哄她一妇人,好在她自己知道错了,说了几句软话,我便不去计较了。” 偏偏这个时候,二丫拿著一盒果子梅,从跟前经过,嘴里还滋溜地嘬著,把这话听了去,结果被一粒核卡到喉咙,噎得两眼直翻,阿赞给她垂了好半天才缓过气。 她记得昨夜,明明是大將军做小伏低,为搏夫人一笑,跪在夫人跟前討欢心。到大將军嘴里,完全掉了个个儿。 不过这些房帷之事,不足为外人道,昨天若不是她和阿赞无意间看到,都不知道堂堂將军大人,在夫人面前那般低姿態。 嘖!男人吶,这嘴可真硬! 魏秋咧嘴笑道:“哥哥今日心情瞧著不错。” 魏泽转头看了眼魏秋,勾著嘴角不言语,这个样子再明显不过。 “那大哥是不是要將姨娘接回府了?”魏秋欣喜道。 “隨她的意,两边都能住,她想回府住,便回府,她若想在外头,也可。”左右她在哪里,他就陪著。 魏秋的眼睛无意间瞥到他大哥领口处的朵朵红痕。心內一声嘆,都这般由著她了,还嘴硬,昨天晚上指定歇在这边的院子。也不知道先前是谁硬著脾气,死不低头。 禾草走到客堂,见到魏泽和魏秋,行了一礼,两人起身。 “姨娘,我之前怎么说的?大哥一定会来接您,这不就来了?”魏秋说道。 “我看你是閒的,这儿没你什么事情了,还不快走。”魏泽笑道。 魏秋也识趣,同禾草告辞后,打马离去。 “走吧。” 魏泽安排了马车在外面候著,两人才走出店铺门口,就碰到了段十风。 “去哪里?”段十风在魏泽和禾草的身上来回看。 魏泽一步跨到禾草的身前:“怎的,去哪里还要告诉你不成?” 段十风以往见到魏泽,都会避让三分,可这次面上没有丝毫忌惮,魏泽看向他,他亦毫不避让地回看过去。 两个男人就这么对立著,暗流涌动。 禾草正待上前说两句,魏泽转过头:“你去马车上等我。” 禾草点头,去了车上。 魏泽见她进到马车里,看向对面:“去旁边说。” 说罢,走入一条巷子內,段十风亦跟了过去。 “魏泽,若不是因为她,就你这个事情,我捅出来,你猜会怎么样?”段十风冷笑道。 他段十风在风月场上有一號的,也曾眠臥柳、飘风戏月,男女之间的事情,看一眼就能明白。 禾草是魏家的姨娘,魏泽充其量就是她的继子,这两人的关係却不清不楚。染指自己的小娘,呵!只这一条,如果败露,他魏泽就再也翻不了身。 同样的,禾草也会受到牵扯,也正是这个缘故,他才一直假作不知他们二人的事情,没有去揭发。 他也一直在等,反正他有的是耐心,只待他二人生了嫌隙,便可以趁机而上。对付女人,他还是有一手的,他装傻充愣那么久,就是为了得到她的人和她的心。 可今日看见他们二人又在一处,让他十分火大…… 第176章 玩得轻重 前段时间,他听闻她从魏府出来了,知道这是个机会,便来找她,探她的口风。 不论他提出怎样的条件,她始终不鬆口,一副客气有礼但坚定拒绝的態度。 没关係,他有的是时间。 好傢伙,他还没开始呢,今日一看,魏泽那廝又来了。 魏泽听到段十风的话后,並不意外,眼皮微敛著:“段二郎,你自己藏了什么骯脏心思,打量我不知道,你还敢肖想她?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这一片的常客吧。” “那都是从前的事,再说我玩得再怎么疯也比你好,玩归玩,可也知道轻重,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呢,连自家小娘都能下手,魏泽,你他娘的也太畜生了!” 魏泽並不言语,定定地將段十风看著,段十风也不再说,他要再多说一句,绝对会打起来,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他。 “段二郎,顾好你府上的事就好,我府上就不劳你操心了,她更无须你操心,还有,你若把此事说出去,可以试试看……” 魏泽转身离开,段十风隨后也出了巷子,看著远去的马车好一会儿,才收回眼,呵!威胁我,小爷我最不怕的就是威胁,等著吧! “你们刚才说什么?”禾草问道。 “没什么,我让他以后少来烦你。”魏泽笑了笑。 禾草点头,说话间,马车到了魏府家门,魏泽先下了车,然后將手递到她的面前,禾草迟疑了一会儿,隔著衣衫撑著他的手臂,下了马车。 阿赞紧隨其后,进了魏府如同进了仙境,先时也不敢看,可將军府太大,走著走著忍不住拿眼覷向四周。 府中来往男女,无不衣著华贵,派头十足,通身看去与外面百姓十分不同,一路行来,那些人见了他家夫人都行礼,一口一个姨娘的叫著。 原来他家夫人派头更大哩! 阿赞不懂什么,但看见別人尊重禾草,就是心里高兴,开心得跟吃了一顿饱饭一样。 禾草还在府里时,同府中下人们的关係不错,一路行来,下人们行礼,禾草亦笑著頷首回应。 下人们行礼之时亦暗忖,之前禾姨娘从梨院搬出去,有传是得罪了大爷,这不是乱传嘛,若真是得罪了,他们家大爷怎么还把人请到府中,隨护在身后。 几人走到正房前,禾草驻足,回头看了一眼魏泽,见他对著她笑道:“不怕,我同你一道进去。” 两人正要上台阶,霞嬤嬤从旁出来:“夫人说只要禾姨娘进去,大爷在外候著即可。” 魏泽脸上有些不悦,禾草怕他犯浑,霞嬤嬤毕竟也是听令行事,再加上又是府中的老人儿,要脸面的。 “夫人既然要单独见我,你別跟著了。”禾草说罢,提裙上到阶上,下人打起暖帘,进到房內。 屋內的下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周氏端坐於上首。 禾草走到堂中央,敛裙跪下,向上拜了拜:“对夫人有所隱瞒,纵然有再多理由,都是不该,民女向夫人请罪,夫人只管责罚,民女甘愿受著。” 上首一直没有回音,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周氏的一声嘆息:“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我这个做母亲的最清楚,这件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说完全不怨也不可能,可就是再怨,也怨不到你的头上,你先起来。” 禾草起身,她做好了被周氏训斥,哪怕责骂的准备,可是周氏对她的態度与从前没什么不同,说出的话依旧温和却有力量,让她有种想哭的衝动。 “丫头,你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禾草依言走到离周氏四五步的距离,停下。 “別离那么远,坐到我身边。”周氏招了招手。 禾草抿嘴笑了,也不扭捏,走到周氏身边坐下。 “这才对,又不是头一次来我这屋子,都说丑媳妇怕见公婆,你又不丑,怕什么。” 禾草心跳漏了一拍,夫人这话是从侧面承认她了? 周氏缓缓开口:“魏府如今看著风光,也是悬著的,暗处有太多人虎视眈眈,你如今虽没有大的富贵,可也有一方小店,自给足矣,要知道小富即安。” “你从魏府离开,未必是一件坏事,若同我们再次牵扯上,就不怕有朝一日魏府落败,你亦不得善终?到那个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你可要想清楚。” 周氏呷了一口茶,一双眼从杯沿看向禾草。 “富贵也好,贫穷也罢,也不管是得势还是失势,我愿意和他站在一起,也不只是为了他,斗胆说一句私心话儿,夫人是知道我的,从小家里就那个样子,有亲人还不如没有,后来,我求了哥儿让他带我来京都,他一点不难为我,当时就应下了,他对我的好,一点一滴我都记在心里,我现在能有这么好的日子,都是他给的,不敢忘,他也从来不指望我报答。” 说到这里,女人笑了笑,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帘,虽阻隔著,却知道他就在帘子那端等著。 “后来,我隨他出发前往京都,一路上心里紧张得跟什么似的,生怕到了魏府,被所有人刁难,也怕別人看不起我。后来到了魏府,见了夫人和玉姐儿,心里总还是自卑的,一言一行都怕出错,可夫人……” 禾草说到这里,喉咙开始哽咽,差点说不下去。 “夫人没有丝毫看不起,处处替我著想,还生怕府里的下人怠慢,时常在一眾人面前替我做脸,叫我到房中用饭,下人们见了,不敢轻视。您从来不限制我的自由,在魏府的时日,我才觉得活著,玉姐儿也好,我拿夫人和玉姐儿当亲人一般,所以说,並不只是为了哥儿,无论是好是坏,我都不惧。” 这一番话,听得周氏也跟著红了眼,她本是想试试这孩子的清浊,倒引出一连串的肺腑。 “你这孩子就是太实在了,就是你愿意,那小子也不愿意你冒险。”周氏拉起禾草的手,拍了拍,“你可知道,他为何突然引你到我跟前来?” 禾草摇了摇头。 她和他起了矛盾,分开了一小段时日,然后两人把话说开,又和好了,魏泽就说带她去见周氏,她没深想过这里面的缘由…… 第177章 调情的绢帕 宽大的正房里,周氏和禾草並坐著,中间隔著一方茶几,茶菸丝丝裊裊。 周氏微笑道:“算了,你去问他罢,我若跟你说了,那小子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我。” “夫人跟我说吧,不必遮掩,我问他,他定是不愿跟我说的。” 周氏也不绕弯子:“朝廷让他出征边关,这次不比上次,凶险万分,他那日到我跟前,將你交託於我,若他有个万一无法归来,让我看顾你,还说……以后你再嫁,让我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怕你被婆家小瞧。” 禾草听了,心里感动之余又气得不行,他第一次出征时,她是说过他若有个不好,她是不会等他的,可那是为了激他,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因周氏在,她不好表露出来,只把眼皮轻轻敛下,也许话题有些沉重,一时间,房內安静得无人说话。 此时,外面传来人声:“哥儿,你不能进去……” 霞嬤嬤话未说完,门帘被打起,魏泽已经走了进来,见禾草和周氏並坐著,女人眼睛红红的,他先是一怔,然后走上前,笑道:“母亲有什么话同儿子说是一样,她怪笨的,平白惹母亲生气。” 周氏佯装道:“谁让你进来的,怎的,怕我吃了她不成?我今儿非要留她在我跟前伺候,你待怎样?” 魏泽转到周氏身后,替她捏肩:“她伺候不好,儿子来伺候。” 周氏气笑了:“混帐小子,我这把老骨头,哪经得起你这般捏拿,去!去!” 禾草也跟著扑哧笑出了声,魏泽在周氏身后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 周氏留二人用过午饭。 “行啦!你们二人去罢,也別在我这里现眼,至於以后你们想怎么样,我也不拦著,端看你二人的造化。”周氏这话已经摆明了態度。 两人向周氏行过礼,退了出去。 禾草和魏泽出了正房,去了后园,二人慢慢走著,走到后山脚下,女人驻足看向身后的小伙计。 “阿赞,我有事同魏大爷说,你在园子里玩,別走远了。” 阿赞应下,將地方留给他们二人。 两人朝山上走去,一路而上,走进一处亭轩,这里风景甚好,初春时节一片新绿,各类迎春的植物生机盎然。 “你怎么没告诉我,不久又要去边塞?”女人轻声问道。 “也不是马上就去,现在说了你又担心。”魏泽坐了下来。 禾草坐到他的对面,把眼睛看向別处:“哥儿倒是好心,还操心我的嫁妆。” “总要把事情想在前头,其他人我都不担心,唯有放不下你。” 女人转过脸,认真看向魏泽:“可还记得从前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生是魏家人,死是魏家鬼,这句话仍作数。” 她的意思是,她不想离开,不再是守著那块冰冷的牌位,而是守著他。 禾草停顿了一下,接著道:“我也不要嫁別人,就认定你了,你休想甩开我,今日这脸面我也不要了,就討你一句话,你要不要娶我?” 魏泽將手指间的指环转了转,倏忽一笑,侧过身,將一双腿交叠搁到长椅上,两条胳膊枕於脑后,仰靠著亭柱,嘴角掛著笑,恣意悠閒。 “这位小娘子脸皮著实厚了,居然强著让人娶她。” 禾草气得直起身,把脚一跺,走到魏泽身边,將手里的帕子掷到他的脸上:“娶不娶?” 男人仰著面,任绢帕覆在脸上,一动不动,仿佛睡著了一般,禾草咬了咬唇,扭头就要走,却被男人勾住衣袖,带到怀里,按下她的头,隔著纱巾吻了上去。 湿濡透过轻薄的绢纱一点点洇出,她的舌尖被搅弄出丝微的麻痒。 魏泽將纱巾抽掉,翻过身,把人压到长椅上,抬起脸,笑道:“你想要怎么样,我几时不依你?” 禾草將手帕夺过,牵起一角,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叼著,娇笑出声:“我知道你的顾虑,也不要什么大排场,只自家人见证便好。” 他的苦心,她哪能不明白,不將她放到明面,无非是考虑到以后魏家出了事情,她可以將自己摘出去,不必受他的牵连。 所以,她也不让他难做。 “真要嫁给我?我是说现在,可想好了?不再等等,若我功成,可以给你更盛大的婚礼。”魏泽將口中的巾帕扯下,放入怀里。 “想好了,其他的我不管,你安排。”禾草葱白的指尖碰了碰男人翘起的嘴角:“哥儿……让我为你穿一次嫁衣,可好?” 魏泽將头抵靠在禾草的额上,轻声道:“好……” 他看向她的眼神太过炙热专注,禾草脸上一红,在他身上打了一下,笑著从他身下挣脱开,提起裙摆往山下走去, 魏泽亦起身,理了理衣襟,紧隨其后。 阿赞正在附近打转,他也不敢走远,怕夫人下来找不著他。 不少经过的丫鬟见了这小伙计,难免会多看两眼,有的走过了还回头看。 阿赞跟了禾草一段时日,身上、脸上都长了肉,本就清俊秀丽,眉间还有一粒红痣,薄薄的眼皮下,是一双乾净清澈的眸子。这模样最招女子的喜爱。 “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几个丫头嬉笑著走了过来。 阿赞把脸一红,磕磕巴巴道:“我……我叫程阿赞。” “你是禾姨娘的小伙计?”打头一个小脸红扑扑的女子问道。 阿赞点点头,一张脸红到了颈间。 “我叫桃子,是这府里的家生子,等哪日我出府了去找你,好不好?” 阿赞看著眼前甜笑的女子,忙低了头:“好。” 几个丫鬟又是一阵笑闹地走了,远去的声音中,隱隱闻得其中一个丫鬟说:“坏心眼的,你平白招惹別人做什么……” “阿赞?” 小伙计回过头,见禾草正在山脚下向他招手。 “看什么呢,在那里杵著一动也不动?”禾草问道。 “没什么。” 阿赞注意到夫人脸上透著朵般的红晕,眼中带著欢喜,而魏家大爷不近不远地跟在她的身后。 禾草因惦记铺子,不再多待,准备离开,魏泽也不留她,欲送她出府。 正往府门走著,迎面碰上一人…… 第178章 姨娘还是嫂嫂? 三人正走著,迎面碰上一人。 “姨娘,你多早晚来的,怎么来也不告诉我?”戴良玉欢喜道,又看了眼禾草身后的魏泽,“怎么大哥哥也在?” 魏泽不答反问:“你又去了哪里?” 戴良玉把脸一红,刚才万鹤在外院的会客厅,她就出来见一见,也没什么,就是说了几句话儿。 戴良玉怕魏泽怪罪,忙把话转开:“姨娘今儿来看夫人的?” “来和夫人商议她的婚嫁事宜。”魏泽將戴良玉的话打断。 戴良玉好半天才回过神,心里却没多少喜悦,不仅没有喜悦,反倒添了几分忧愁。 什么样的人家能娶姨娘这样好的人,万一嫁了一个邋遢汉子,可不就毁了!至於禾草到魏府商议婚嫁,这个她能理解,无论现在是何身份,以前都算是魏家的人,待出嫁之时,从魏家大门出去,也是一份底气。 戴良玉笑得有些勉强,却也不好说扫兴的话。 魏泽眉毛一挑:“你那是什么表情?她出嫁你不开心?” 戴良玉牵起禾草的手,想了想,还是说了:“自然高兴不起来,大哥哥,你了解那户人家么,好还是不好,家中几口人,婆母怎样,姑姐几个,那男子又是什么人,品性如何,若是这些人不好相处,姨娘过去不知道怎样受罪哩!” 魏泽看向禾草,语气微微上挑:“姨娘?不打算说些什么?” 禾草看了看魏泽,又看向戴良玉,见她正等著自己回答,张了张嘴,又闭上,咽了咽喉咙。 男人走到禾草身边:“你是去她那里坐会儿,还是怎么样?若是不急著走,我先去前面议客厅会万先生,待你走时,再让人只会我一声,可好?” 禾草“嗯”著应下。 待魏泽走后,戴良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走,去你院子里坐会儿。”禾草笑道。 戴良玉巴不得一声,两人携手去了后院。 本书首发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红芍给她二人沏了茶,上了茶点,然后带著阿赞退下。 “你嫁的是哪户人家?” 禾草抿著嘴儿笑:“玉姐儿,你还记得咱们从前睡一起时,说过的贴心话么?” 戴良玉想了想,点了点头:“都记得,咱们那个时候什么都说,天上的,地下的,没有不聊的,可太多了,姨娘说的哪一句?” “那晚,你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说自然是有的,就是这一句。”禾草微笑道。 戴良玉眼睛一亮,欢喜道:“所以说,姨娘是嫁给那个人?” 若是这样,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就是嫁给他。” 戴良玉回想那个时候,她问她,喜欢的那人是什么样的?她是怎么说的?说那人对她很好、十分纵容她,平日里连句重话也捨不得对她说。 女人细细思索,越想越不对劲,终於知道哪里不对了,刚才大哥哥对禾草说话的语气不对,以前大哥哥都称禾草姨娘,刚才居然直呼“她”?那个口吻也不对! 那日,她去找大哥,想问他討句痛快话,大哥一点不隱瞒地对她说,他有喜欢的女子,可那女子心中无他。 霎时间断续的片段拼凑闪现,譬如,大哥哥常埋怨她夜间宿在梨院,之后教养嬤嬤就来了,又譬如,她去找禾草时,大哥却从那屋子里出来,还有去万英家吃饭那次,大哥哥亲自去接,这可是她不曾有过的待遇。 还有那晚!她在窗下听到大哥哥同禾草喁喁私语,为此,她还慪了一场气,觉得大哥哥和姨娘亲近都不和她亲近。 一个十分荒诞的念头逐渐形成。她从前居然一点没往那方面想。戴良玉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真是猪油糊了脑子。 戴良玉盯著禾草的眼睛,仍抱有一丝侥倖的问:“姨娘,你要嫁的那个男人不会是我大哥哥吧?” 禾草的眼神开始忽闪。 戴良玉“噌”的起身:“你们……你们……怎么可能呢!”,说罢,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总觉得这件事情不真实。 “你別晃,晃得我头疼。”禾草说道。 戴良玉乾脆走到禾草面前,把身板一挺:“好哇,原来你们二人早就好上了,那个时候就蒙我一人,合著我才是个丑儿,在你们中间蹦蹦噠噠。” 她心里越想越气:“我跟姨娘说了那么多心里话儿……我……把姨娘当知心人,原来是我自己把自己卖了。” 戴良玉气得哼哼起来,禾草拉著她坐下,给她擦眼泪。 “那你说我怎么办,我也心悦於他,把他让给你,我也捨不得,若我说我中意万先生,你肯將他让於我?” “那怎么行!”戴良玉说道,“可我不是气这个,我是气你不早些告诉我,太把我看外了,瞒到这个时候才说。” “我同你大哥哥才闹了矛盾,中间也一直曲曲折折的,你说,我们自己心里都没底的事情,怎好说出口,不是自找不痛快嘛。” 戴良玉不作声了,前几日,她去找禾草,见她精神懨懨的,说是才病癒。刚才她听到她要嫁人,还担心她被夫家欺负,这样一看,这哪是出嫁,分明是嫁回了家。以后她就是她的小姑子。 这个辈分有些乱了,真论起来,禾草算是她和大哥的小娘,她嫁给大哥哥后,就是她的嫂嫂,这事还真不能到处喧嚷。 “还气?”禾草拿手捏了捏戴良玉的脸。 “可不敢气,让大哥哥知道我惹了以后的嫂嫂,还不找我算帐。” “这就是气话了,那我还是走罢,免得你看见我烦。” 禾草起身,佯装待走,被戴良玉拉住袖子:“不气了,以后你就是我嫂嫂,別人来我还不认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外头下人传,魏大爷来了。 不一会儿,魏泽进到屋內:“说完话了?” “大哥哥真是偏心,进来后眼睛里没別人儿。”戴良玉拦到禾草身前。 魏泽曲指敲在戴良玉的头上,绕过她:“就怕你缠闹人,这才赶过来。” “我疼姨娘还来不及呢,怎会惹她生气,明明是大哥哥不好,惹姨娘生了病,別以为我不知道。” 禾草笑著起身:“行了,我还要往铺子里去,还有事情忙。” 同戴良玉作辞后,魏泽送禾草回了铺子。 二丫將禾草迎进去,笑著碰了碰阿赞:“怎么样,有没有丟人?” 阿赞想起魏府和他打招呼的丫鬟,再看了一眼前面的夫人,又打量了一眼二丫,露出一个十分不解的表情,同样身为女子,怎么差別这么大…… 第179章 童子 二丫,原是生在京都边的一个小城,家中是做鏢局生意的,从小就是武学的好苗子,后来家人被仇家所害,她那个时候还小,侥倖逃过一劫,至於仇家是谁,她也不知道,也没想过要去报仇。 才几岁的孩子,懂什么呢,心头也没留下什么仇恨的印记,只是,她虽侥倖活下来了,却差一点饿死。 机缘巧合下,她被人所救,救她的那人便是魏泽的手下,后来她努力习武,將自己变成一把利刃,只为了能加入了影卫。 终於她如愿了,开始接任务,其他的影卫並不看好她,就因为她是女子,年纪又小,她气不过,非要让那群傢伙好好瞧瞧她的厉害。 其实阿叔一开始並不想她加入影卫,阿叔便是捡她回来的那人,另一个身份是影卫头子,他拗不过她,再者见她在习武上真有天赋,也就隨了她的意。 后来她自己也爭气,不论是潜伏还是暗杀,从未失过手。一开始打趣她的影卫们也都承认了她。 那日,她完成一桩任务才从外地赶回,阿叔將她叫到跟前。 “丫头,上面派下一个任务,需要保护一人,我准备让你去。” “这种小事阿叔让其他人去,我不去。” 阿叔虽然是影卫头子,可她知道阿叔也是听令行事,影卫背后的主子另有其人,只有高阶的影卫知其身份,他们这些中底层影卫没机会接触。 那是她一直以来敬仰的人物,她要向那位大人靠齐,做他的左右手,成为他的心腹。 “你不是一直想见那位大人吗?”男人说道。 二丫眼中亮起,欣喜道:“难道是保护那位大人?!” “不是,保护的是主人身边之人,这个任务比以往其他任务都要重要,主人亲自问了你的情况,特意点名要你去隨护。”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体內的血液快速流动:“如此一来,是不是可以见到主人了?” “当然。” “我去!我去!” 就这样,她借用丫鬟的身份,被万英带到了禾草身边,也终於见到了影卫背后真正的话事人。 她曾想过,能做影卫的执事人,身份一定不会简单,却万万没料到是曾经上山剿匪,边关退敌的魏將军,那可是能够镇守北楚疆土的大人物。 而在她得知保护的人是一个小娘子时,对这女人的身份有了大概猜测,不过她的任务是保护好她,其他的事情,她不闻不问。 她从小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没什么女孩儿家的小心思,也大大咧咧习惯了,在她眼里,男儿就该冷毅威猛,有一身好拳脚,喜怒不形於色,她身边的影卫皆是如此。 然而,这个印象在她见到那个叫阿赞的少年后,彻底被顛覆了。 纤薄如柳的身子,清秀的面庞,尤其眉间的一粒红痣,乍一看还以为是菩萨座下的童子下了凡。 太娘们儿了,她看不过眼亦不喜欢,特別是他笑的时候,男人笑起来,怎么能那样斯文?不对味!很不对味! 还有他跟著主子去了一趟魏府,回来就不正眼看她,每次她背过身,他就偷摸著打量她,以为她不知道哩,她对人的气息十分敏感,不用眼睛看也能感知到。 这不,又在看她! 二丫把手里的绣活放下,起身走到外面,站到正在擦拭屏风的阿赞面前。 阿赞停下动作,也抬眼看向她。两人就这么对视著。 “我很好笑么,你看我做什么?今日你在我面前说清楚,不然我不依你。” “我没看你。”阿赞垂下眼,淡淡说著。 二丫嗤笑一声,叉起腰:“你不是看我,那为甚一个劲儿地向屏风里面看,还装模作样地拿抹布擦拭屏风架子,这架子我上午才擦过。” 禾草正好从后院出来,听到两人吵嚷:“怎么了?” “主子,阿赞不老实,我在里面刺绣,他在外面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我问他,他还不承认。” 其实禾草也发现了,阿赞有时候会偷看二丫,甚至看得出了神。 阿赞咬了咬唇,把手里的抹布捏得紧紧的,低声开口道:“夫人,我不是看她,真的。” “嗯,我信你,那你可愿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阿赞抬起头,看向禾草,脸上红了红:“我……我是在看她刺绣。” 禾草和二丫俱是一愣。 “你是说你在看刺绣?”禾草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少年狠狠点了点头。 “你想学?”禾草又问。 “想……可我怕人笑话……一个男儿学习刺绣。”他真的很感兴趣,每回夫人教二丫时他都会覷眼偷看,甚至拿废布料躲在房里尝试。 北楚国男人做画师的多,还真没见过男绣师,倒不是禁止男子刺绣,而是约定俗成,大部分人都认为刺绣是女子的活计。 “不怕人笑话,你若真想学我就教你,学会了也是一门手艺,便可自立,不怕没饭吃。”禾草对这孩子总会多疼几分。 “真的?” 禾草点头,心下十分欣慰。 “主子,阿赞跟您学习刺绣,以后我就不用跟著学了罢!”她其实对刺绣並没多大的兴趣,先前也是为了做样子,比起拿针刺绣,她更喜欢拿刀砍人。 “行了,你天天也坐不住,难为你扮了这么久的乖巧。” 禾草走后,二丫將脸伸到阿赞面前,疑惑道:“你刚才真不是看我?” 少年难得的翻了一个白眼。 就这样,阿赞开始跟著禾草学习刺绣,天赋这个东西是装不来的,少年刺绣的天赋很快得到了展现,很多东西禾草一点他就会了,而且还可以做得更好。 …… 有关婚事,那日禾草只提了一嘴,至於要怎样安排,她没再去问,时候到了,魏泽自会告诉她。 自那日从魏府离开后又过去了几日…… 裴之涣看著面前的儿子,手里的碧玉石珠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著:“你把刚才的话再讲一遍,我耳背,没听清楚。” 魏泽刚要开口,裴之涣抄起手边的杯子对著魏泽砸去…… 第180章 为妻?为妾? 茶盏朝魏泽的面门飞去,就在快要撞上时,男人头一偏,茶盏擦耳而过,落在地上脆出声响。 “逆子!你还敢躲?”裴之涣喝道。 魏泽不光躲了,还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儿子要娶夏氏,如今形势不明,不好昭外,但儿子还是想和她先將礼成了,请父亲当堂做个见证。”魏泽恭声道。 “你还知道如今形势不明,还知道不好昭外,我当你胆子衝破天,为了一个女人死活不管呢,原来你还知道。” “儿子自然知道……” “你知道个屁!” 裴之涣执掌六部,对外一直是清正儒雅的严肃形象,头一次这般破口大骂,指著自家儿子,手里碧玉石珠的穗子晃个不停。 “別说如今形势不明,便是你只手遮天,要纳她为妾可,娶?”男人鼻子里冷哼一声,“绝无可能!” “我裴家屡世公侯,你以后是要认祖归宗的,岂能娶个山野女子,上次你母亲来找我,让我不要再找她麻烦,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应下了,想不到你居然得寸进尺,还要娶她,你自己听听是什么忤逆之言。” 魏泽深吸一口气,冷冷地抬起眸子,知道这是谈不妥了,便也不再废话:“父亲当真不同意?” 裴之涣把玩玉石的手一顿:“不同意,怎的?你小子还要对付我不成?” 春季的暖阳透过窗纱从侧面照在年轻男人英俊的面庞上,一半向阳,一半向阴,被光渲染的那面,柔和温暖,而另一面则模糊生冷。 “岂敢!您若不同意便不同意罢,若无事吩咐,儿子便退下了。” 裴之涣“嗯”了一声。 魏泽从相府出来,径直去了绣庄。马车行至绣庄门前停下,来旺回头看了一眼车帘,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主子爷却不从车里下来,也没有任何动静。 终於,车帘动了,男人下了马车,进到店里。 三保见了魏泽,连手边的客人都不顾,立马迎了上来:“大人,您来啦!” “你们老板娘呢?” “在后院,我带您去?” “不用,你忙吧,我自去。”男人说罢过了客堂,掀开门帘进到后院。 小小的一方院子,树之下,女人围著头巾,用襻膊束著衣袖,弯腰在井水边洗胭脂杏,好大一盆,红黄的杏子漂浮在清水面上,隨清水盪著,明澄柔和的阳光透过树枝,斑驳在女人的头上、身上,像一只只蹁躚发光的蝴蝶。 双环髻的丫头在一边搭手,手里还拿著一个洗净的杏子欢快地啃著。 听到脚步声,女人和丫头转过头,见男人正嘴角勾笑地站在那里。 二丫眼珠一转,笑著向魏泽行了一礼,去了前头。 禾草拿起一颗红透透的杏儿,摆了摆,走到男人跟前,將杏儿递到他的嘴边,男人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果子里溢出的汁水延流到女人的手指上。 男人又够著头將那汁水吮到嘴里。禾草立时咯咯笑了起来,魏泽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又准备做果子酒了么?” 禾草將剩下的半个杏儿塞到他嘴里,走到井水边净了手,继续清洗:“嗯,上午去了一趟集市,看到乡人才採摘的,就买了来,酿几瓮,夫人那边,还有玉姐儿,还有二房,送一些过去,我自己也留一点,阿赞他们也喜欢喝这个。” “那也给我一瓮。” “自然少不了你的。”禾草笑道。 魏泽走到石墩上坐下,手撑在腿上:“我的意思是再多均一坛给我。” “多一坛少一坛的没多大事,只是你平日並不爱这个味道,我知道你舌头刁,从来喝的都是金华、玉琼这类好酒,既要醇香还要不呛喉,还要散得快,也就是和我在一起才浅尝尝,在外面和那些人都喝极品哩!”禾草嘴上说著,手上不停,挑选出坏果丟掉。 “你多给我一坛就是了,恁多话。”魏泽说道。 “行。” 两人说说笑笑,阿赞从前面走来,正要去后厨烧饭,在禾草身边立住,看著魏泽,囁嚅著不知要说什么。 魏泽亦把他看著,又给禾草递了一个眼神,什么意思?这小子想说什么? “阿赞,你有什么话就说。”这孩子还是太害羞了,跟了她一段时日,比之从前好了些,不过面对魏泽时,还是不自觉得畏惧,有种对上位者绝对的服从和敬畏。 少年捏了捏衣角,把声音提得高高的,磕磕巴巴道:“大將军中午要不要……用饭,在这里,我多做菜,多下米……” 这孩子板板正正地立著,反把魏泽弄得不自在,也跟著挺直了腰板:“嗯,午饭就在这里用,你去准备罢。” 阿赞响亮地应下一声诺,快步跑到厨房,像个伙头兵一样忙活起来。 禾草背过身子,继续挑选坏果子,只是那肩膀隱隱抖动,似是在极力忍著笑。 用罢午饭,魏泽便走了。 春季中午时分,人最易犯困,禾草在后院房內睏觉,三保和二丫则一个趴在柜檯上,一个伏在桌面上打盹。阿赞並不休息,坐在客堂的屏风后继续习绣,眼睛累了就闭目歇一会儿。 整个店铺安静得针落可闻。这个时候,一点点声响便显得十分清晰。 阿赞转过头,正好和一颗探过屏风的脑袋对视上。 “你在这里呢!” 说话这人,粉粉的脸,一双杏眼又大又亮,嘴角微微向上翘著,声音也是甜净净的。正是那日在魏府后园碰到的名叫桃子的丫鬟。 阿赞先是一怔,將女子迎到店內坐下。 “你怎么来了?” 少女笑道:“上次说閒了来找你,正好,今日我不当值,歇息两日,从府里出来回了家。”说著,少女將手里的提盒放到桌面上,“这是专门给你的。” 阿赞替她倒了一杯水:“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这是一个精细小巧的食盒,阿赞將盒盖打开,里面放了一碟子红绿相间的点心,看著十分可口。 “下一层还有,你看看。”桃子指了指,满眼期待。 阿赞又打开另一层,下面放著一个圆形的漆盒,开了盖子,圆形的盒里居然铺满了一粒粒的瓜子仁。 “这是……” 女子脸上慢慢爬上红晕,抿嘴笑道:“我一粒一粒给你磕的。”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觉得你人很好,愿意嗑给你,你收下。” “你觉得我很好?”一个从来自卑惯了的人,突然有人对他毫不避讳地夸讚,简单的话语变得尤为珍贵。 他的想法很简单,別人对他好,他亦会对別人好…… 第181章 招桃花 少女走后,阿赞把手抚在食盒上缓缓摩挲,嘴角掛著浅浅地笑。 “还笑哩!人都走了。” 二丫抬起困在胳膊里的脸,半边脸压出一道红痕,眼睛因才睡醒,惺忪著,睛眸却像水洗过的一般。 她睡觉从不会睡死,那女子一进来,她就醒了,只不过懒得理,继续装睡。 “我看看是什么?”二丫伸了一个懒腰走到阿赞身边,指了指那盒红红绿绿的点心,“这些东西看著很好吃的样子,我能不能尝尝?” 阿赞將那一碟点心拿出,推到她面前:“吃吧。” 女子拈了一块放入口中,笑眯了眼,吃了一块不够,又拈了一块,很快另一块也吃完了,还剩下三块,正想著再拿一块,被阿赞止住。 “只剩下三块,夫人还要两块,三保哥一块,你都和夫人吃得一样多了。” 二丫一想,觉得他说的对,便不吃了,又把眼睛转到他手边的食盒上:“这里面是什么?” 阿赞摆了摆手:“这个不行。” “小气,能是什么好物儿?”二丫说罢,气蹬蹬跑到后院去了。 阿赞回了屏风內,將那方小食盒放在旁边的桌案上,继续做著绣活。少年手上的皮肤虽然落下了老旧的伤痕,可手形却纤长,有著好看的骨骼轮廓。整个人只安静地坐在那里,便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到了下午,店里逐渐来人。 “过来人,搭把手。”一道吆喝从店外响起。 阿赞停下手里的活计,和三保走到外面,原来是布庄的人来送货了。 两人赶忙小心翼翼接过纱绢,这些都是上乘的好料子,一尺料的价格不算便宜。 待搬完货料,两人也累出了一身汗,倒了一碗水灌下,然后各忙各的去了。 阿赞到后院洗净了手,见一片衣袂闪到门后,没多想,去了前面客堂,回到屏风內继续习绣,夫人说刺绣没有捷径,让他多时间练习,所以他一有时间便全心意地投到刺绣上。 哪怕晚上回了房间也会熬夜做绣活。 阿赞抬起手臂活动了一下,歪了歪颈脖,眼睛突然盯在某处不动了。 圆形的食盒被打开,盖子被隨意丟放在一边,里面什么也没有! 少年站起身走过去,看了又看,食盒里只残留几粒瓜仁,顽强地粘在盒壁上,可怜巴巴地向主人告状,家里来了贼,把它们都吃了。 阿赞把食盒重重放下,一声不言语,径直朝后院走去,把门帘摔得裂响。 “你出来!” 过了一会儿,二丫从屋里出来,瞪著眼:“你叫什么叫!” “是不是你?”阿赞把手里空荡的食盒往前一伸。 二丫眼皮往下一压,睨著眼:“不是我吃的,我又不喜欢吃瓜仁。” 少年冷笑一声:“还说不是你吃的,我又没说这里面是瓜子仁,你怎的知道里面是什么。” 二丫脸一红,很快反呛道:“那盒子里不是还有几粒,不是瓜子仁是什么。” “你……” “好哇——阿赞,难怪刚才不给我看呢,原来盒子里面是別人给你磕的瓜仁,羞不羞。”二丫说罢,拿手在脸上这里点一下,那里点一下。 阿赞被说得麵皮通红,一急就有些说不上来话儿,二丫嘴皮子利索,他有理也变得无理了,反被她將了一军。 二丫见他不作声,歪头笑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少年忽然扬起一边的嘴角,走到她跟前,静静地看著她,视线一点点下移,停在了她的嘴上。伸出手点了点她的嘴角。 “偷吃也吃乾净一点。” 少年的指从女子的嘴角离开,指尖处捏著半片劈开的瓜仁。他將瓜仁丟在地上,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去了前面。 待人走后,二丫抚了抚胸口,吁出一口气,心跳得好快,怎么回事? 傍晚用饭时,禾草发现了不对劲,太安静了,以前二丫和阿赞两人总会为了一点事爭上两句,嘰嘰喳喳个没完,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二丫挑起来的,阿赞让著她。 怎么今日两人这样安静。 掌灯时分,禾草盥洗毕,歪靠在榻上,手持一本蓝皮书看著,来了京都后,她一有时间便学习认字,虽然还有七七八八不认识,只认了个一一二二。 她也不想学成什么样,就想能识字、会写字,以后魏泽去了边关,她可以同他通书信。 “嗑嚓——”又是一声清脆响。 禾草从书中抬眼,看了眼灯烛下背对著她的二丫。 “丫头,你嗑那么多瓜子做什么?” “主子,我是不是吵到你啦?” “没有,就是问你嗑这些瓜子做什么?” 二丫把背一佝,搡下肩膀,瘪著嘴:“白日里,我把阿赞一盒瓜子仁全吃了,他有些生气,我嗑了补给他,好让他彆气了。” 禾草想起来,下午阿赞拿了一碟红绿的点心让她尝尝,说是魏府一个叫桃子的丫鬟送来的。如此说来,那盒瓜仁也是那个叫桃子的丫头嗑给阿赞的? 必定是上次他隨自己去魏府时认识的,这可真是桃脸招桃了,不,是招桃是招桃子。 “他不是气你吃了瓜仁,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他哪次不是紧著你先吃,一盒瓜仁怎么会生你的气。”禾草其实想说,瓜仁不重要,主要是看谁送的。 但二丫在男女情事上的感知十分迟钝,还没开窍。 禾草的话她只听了字面上的意思,心想,那个红红绿绿的甜点,她吃了两块,另外两块是给夫人的,还有一块是给三保哥的,在阿赞心里她可以吃得和夫人一样多,一盒瓜仁算什么,他应该没生自己的气。 “可你看晚上,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臭著个脸。” 禾草笑著摇了摇头,不打算跟她再说。 “我歇息了,你也早些睡下。” 二丫把瓜子一兜:“我去外面磕,不打扰主子。” 禾草隨她去了,打下半边帐子,躺下。 二丫刚到院子里,前面响起了敲门声,又起身去前面开门。 “你家主子睡下了?”魏泽身披夜露而来。 “刚躺下没多大会儿。” 二丫赶紧去灶房烧了水送到房內…… 第182章 別再弄了 魏泽胡乱洗了,入到榻上,把人拢到怀里,禾草困得极了也懒得睁眼,在男人怀里调整好睡姿,继续睡。 因魏泽常来这边,二丫不便歇在那屋里,乾脆在侧屋做了一个隔扇,一內一外,阿赞睡外间,二丫睡里间,但还是通用一扇门。 等所有人都睡下后,二丫继续嗑瓜仁,终於嗑满了一盒,抱在怀里进了侧屋,刚一进屋,榻上之人就翻了个身。 屋里昏昏暗暗光线不明,二丫猫著腰通过隔扇进了里间,將食盒放好,安心睡去。 次日一早,阿赞洗漱毕,二丫把一个食盒递到他面前。 “喏!拿去。” “什么。” “你打开看看。”二丫笑模笑样的。 阿赞把食盒开了,里面满满当当堆著一粒粒饱满的瓜子。 “我昨天吃了你的,这个就当还你的,怎么样,这里面装的比昨天我吃的还多哩。”二丫睁大眼看著阿赞,嘴角掛得高高的,等他说些什么。 少年看了她一眼,把食盒往她手里一塞:“拿去,我不爱吃瓜仁,你自己吃吧。” “你不要?我嗑了大半宿,你说你不要?” “不要。” “不要就不要,你不要,我全都自己吃。”女子气得回了侧房。 阿赞瞥了她一眼,去了前面。 午后,那个叫桃子的丫头来了,还是提了食盒。 “阿赞哥,在忙什么?” 阿赞慌得站起,指了指绣棚:“我在练习刺绣。” 桃子看了一眼绣棚又看了一眼阿赞,笑著不说话,只是点头。 “你坐,我去给你拿茶水。” 待上了茶,桃子將食盒打开:“我今日又做了些甜品来,昨日的那些好吃么?” “好……好吃。”阿赞点点头,他其实一个没吃。 “那个瓜仁你爱吃么?” 少年半张著嘴,吞吐道:“还行……” 小丫鬟的嘴角有些掛不住了:“还行?” “不是,好吃的,只是这东西费时间,还是別再弄了。” “那不打紧,只要阿赞哥爱吃,我费些工夫又如何。” 正巧,这话让路过的二丫听见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哦,她嗑的瓜仁你就爱吃,我嗑的你就不爱吃,也太偏了!那丫鬟和你才认识多长时间。 二丫又想,再怎么样,她和他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还比不过一个才几面之缘的丫头? 两人在屏风內小声说著话,二丫在外面把椅子拖得吱啦响,里面桃子叫一声阿赞哥,二丫就在外面假模假样无声地学著叫一声。 “你没事吧?”三保探著脖子看向二丫。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二丫一边说一边瞅屏风。 “没事你嘴巴在那干嘛呢!” 二丫把抹布一甩走到柜檯前:“三保哥,你看那个叫桃子的,怎么老来,在魏府当丫鬟这么閒?” “这些高门大户家的丫头,比外面小户人家的小姐还金贵,再说,这不正赶上別人这两日休息。” “哦。” 三保拍了拍二丫:“你昨夜不是嗑了一盒的瓜仁嘛,正好现在无事,拿来我吃吃。” 二丫一拍手:“等著,我现在就去拿。” 话音刚落,二丫把食盒拿到柜檯上,打开,两人一边閒吃瓜仁,一边拉长耳朵,听屏风里两人的聊天。 “阿赞哥,我见姨娘走哪里都將你带著哩,姨娘对你可真好!”桃子微微笑著。 阿赞怔了怔:“嗯,夫人对我是真好。” “咱们家大爷对姨娘也好,连家里的戴娘子都要往后排。” 阿赞便不接话了,魏將军和夫人之前的事,他们这些人不说不提也不传,哪怕话头稍微扯到一点,也是闭口不谈。 桃子见阿赞不接她的话,忙訕笑一声,聊其他的话。 “阿赞哥,你穿多大的鞋,下次我来给你捎两双。” “不用劳烦,我还有穿的,夫人给我置办了好多双。”阿赞忙摇了摇手。 桃子起身,走开两步,视线落到少年的脚上,点点头:“夫人给你的是夫人的,我送你的是我的心意,我大概知道多大了,现下也不早了,我还要回家一趟,晚间趁府门没落锁再回府,就不在这里多待了。” 阿赞將桃子送出,刚从屏风出来,就见三保和二丫靠在柜檯边吃瓜仁。 女子的眼睛从两人手里的瓜仁转到柜檯上的食盒,那食盒是昨天她拿来的。 阿赞心里一慌,忙解释:“这个不是……” 桃子转过脸,看向阿赞,扬起嘴角:“既然是送给阿赞哥的,阿赞哥的朋友吃了也是一样,下次我再多带些来。” 阿赞將人送走后,转身回店中,看著柜檯边呆怔著眼的两人,心下嘆了一口气,回了屏风內。 三保和二丫的视线隨著他进了屏风,然后三保看向二丫:“刚才那丫头是什么意思?说话含含糊糊地不清楚。” 二丫想了想:“我大概明白了,她说她下次多带一些瓜仁来。” 三保点了点头,突然冒出一句话:“依我看,这个叫桃子的喜欢阿赞。” “怎么看出来的?” “你没听见她说,下次来的时候还带瓜仁?还说送鞋子,这女子给男子送鞋袜,就是喜欢的表现。” “这样啊……”二丫若有所思起来,“那阿赞喜欢她吗?” 三保一手撑著脑袋,一手敲在柜檯上:“应该是喜欢的,你看他刚才又是紧张又是脸红的,再说那丫头长得不赖,阿赞打小没怎么被人关心过,突然来了这么个小娘子,又俏丽,又温柔,哪能不喜欢。” 少年此刻静静地坐在绣棚边,一针一线地绣著,阳光透过窗欞温柔地撒向他,薄薄的身形像是透明的一般。 二丫这人不会跟自己较劲,一会儿就想明白了,觉得多一个人关心阿赞是好事。 过了几日,那个叫桃子的丫头果真带了一双玄色翘头靴来。 “阿赞哥,你试试看合不合脚,是大了还是小了,我好拿回去改。” 阿赞脸唰的一红,这次红得不再遮遮掩掩,而是红得过了:“真的不用,你还是拿回去。” 丫鬟默默地將鞋放回布袋中,小声道:“你是不是嫌我烦?” 阿赞忙摆手,可又不知该如何说…… 第183章 撩、乱 女子亲手做的靴子,送到少年面前,少年却不知如何是好,接了吧,有些东西就说不清楚了,不接吧,女子又是一副潸然欲泣的样子。 正在二人相持不下之际,二丫走了进来,从桃子手里拿过靴子,翻著看了看,一把塞到阿赞怀里。 “好好一个男儿,怎么学得跟老婆子一样蝎蝎螫螫,躡手躡脚的,人好心送你东西,岂有不要之理?” 阿赞无法,靴子都塞到手里了,只能先拿著,桃子这才欢欢喜喜地走了。 这边人刚走,二丫也准备出门,阿赞將她拉到一边:“谁让你多事了。” 二丫看了看他拉著自己的手,阿赞赶忙鬆开。 “你这人好生奇怪,上次我吃了她送的瓜仁,你恼我,我嗑了一盒你又不要,如今人家送一双靴子给你,你反倒不接手,我替你接了,你又恼我,我看你就是跟我过不去。” 阿讚嘆下一口气:“你懂什么,送吃食是送吃食,送吃食,纵使我心中过意不去,接下也没什么,以后想个办法还礼於她,送衣物那意思就不一样,这怎么能混淆一谈。” 二丫抱臂扬了扬下巴:“怎么不一样,我问过三保哥,他说你收了人家的礼,还脸红紧张,就是喜欢人家,既然喜欢,怎么不能收衣物?” 少年唇间囁嚅,把头一別:“我不喜欢她。” 二丫一怔,凑到阿赞面前:“你不喜欢她,那你喜欢谁?” 少年转过脸,轻笑一声,把手里的靴子塞到她的手里,错身走开:“这鞋子是你接的,你自己想办法还给人家。” “唉!喂!你这……”二丫拿著靴子看向四周,正好捕捉到三保来不及收回的眼神。 “三保哥,不是你说他喜欢那个丫鬟的嘛!这事都赖你,你去还。” 三保把算盘打得啪啪响:“这帐还没算完呢,我来看看啊,李家的钱还没结,陈家的只给了定金,还有张家的,哦!张家昨天才来。” 二丫气得脚一跺,將靴子用布袋一包,打了个结挎在肩上,出了门。 她本就是影卫出身,追踪不在话下,虽然那丫鬟先一步离开,她也可以追上。 眼见她进了一处巷子的民房內,二丫赶上走到房门前,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有人声。 “你怎么又出府了,不是才休的?” 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声音。 “和別人调了几天。” 这便是那个叫桃子的丫鬟在说话了。 “我昨日见你在做鞋子,还是男人的样式,你个死丫头是不是在外面和汉子勾搭上了?你別忘了,你和你表哥是有婚约的,两家早就说好了,你……” “娘!我知道,你別说了,我心里正烦。” “好!好!我不说,我看你最后折腾个什么出来!” 二丫躲在房檐影下,將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然后看了眼手里的靴子,眸中多了一抹暗色,一个闪身人不见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了,靴子还了?”三保从柜檯出来,看了眼二丫手里的靴子,“没还?” 二丫不理他,径直进到屏风里,当著阿赞的面,把手里的靴子往桌上一摜:“还好我跟了去,差点被骗了。” 三保跟了进来:“怎的,不过出去一趟,回来这般气呼呼的。” 阿赞亦疑惑看著她,见她气都喘不平。 “那个什么桃子还是李子的,原来……” 二丫刚要说出口,见阿赞一双乾净的眼正把她看著,三保哥说过,阿赞心里极度渴望別人的关心,若是知道这女子在哄骗他,指不定多难受。 “反正,你不喜欢她是对的,以后也不要喜欢。” 阿赞翻了一个白眼:“你把那靴子拿来。” “怎么?你又后悔了?” “什么后悔,等她来了,我找个由头还给她,你白跑出去一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二丫將靴子还到阿赞手里,又特意嘱咐:“记住了,你不能喜欢她。” 阿赞撩起薄薄的眼皮,隨口问道:“为什么?” “我说不能喜欢她,就不能喜欢她,你听我的。” “嗯。”阿赞淡淡应下。 二丫很满意,同三保出去了,不打扰他刺绣。 晚间,因魏家主在夫人房中歇息,她便宿在了隔间,只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著,以前做任务时,大多是追杀和潜伏递消息,杀人对她来说再容易不过,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把那丫鬟杀了,好像不行,再怎么说也是魏府的下人,可那丫鬟明明和別的男人有婚约,还缠著阿赞,让她十分恼火。 那女人若再敢来,让她好看!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大早,那个叫桃子的丫鬟又来了。 二丫隔老远就看见了,不待她进门,將她拦在门口不让进来。 “这位姐姐,烦请让让,我找阿赞哥。”桃子踮脚往里看了看。 “你找他做什么?”二丫双手抱臂,寸步不让。 虽然旁边留有空隙,桃子却不敢从那里过,这女子气势太盛,感觉她一挥手能把她扇出去。 “我给他送一些吃的,还做了一双袜子。” 二丫眼往下睨著:“吃的不用你送,袜子他也有,你拿走,还有不要再来了。” “这是怎么了,上次你不是还帮我把靴子递到他的手上,是不是你们二人吵架了,心情不好,我进去说说他,让他跟你赔礼。”女子说罢,想过去,二丫却不让,她往左,二丫往左,她往右,二丫往右。 那丫鬟也来了气:“你们开店做生意的,怎能把人往外挡?” 二丫冷笑一声:“做生意接得是客,你是客么?你来买什么?或者你跟人家段小王爷一样,来了什么也不要,丟下一锭银子,我也让你进,你行么?” “我……”女子气得面色泛红,眼中星著泪光。 正巧这时,阿赞从后院进到前面客堂,看见了这一幕:“你做什么,快让人进来。” 桃子趁二丫回头的间隙,跑到阿赞身边:“阿赞哥,我来给你送东西,这位姐姐拦著不让我进。” “她是这个脾气,你不要见怪。” “我知道。” 两人说著走进屏风內,女人在进屏风前还给了二丫一眼。在二丫看来,这一眼就是挑衅。 “蠢材!隨你去好了,让人骗得裤子都不剩才叫好哩!”女子气得把门帘一摔,去了后院。 禾草正在练字,她每日会早起多攒点时间出来。 二丫一屁股坐到桌边,从桌上倒了一杯冷茶仰头灌下。 “何事气突突?”禾草一边写著一边问道。 二丫正待要说,眼睛却落到女人的字上,表情微妙起来…… 第184章 柔软之地 二丫怔怔地看著纸上的字出了神。 禾草把纸对著晨光展了展,颇有兴致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比之前进步了?” 二丫看了看,开口道:“主子,要不咱们还是请个先生教吧?” “不请,我就对照著练习,总能练好。” 禾草也不气恼,始终相信写字和她刺绣是一样的,只要肯时间,就会有收穫,可她忘记了,她在刺绣上是有天赋的,老天爷餵饭吃,这写字就…… 二丫趴在桌子上,歪头看著她,心道,夫人哪里都好,对她们肯钱,就是对自己捨不得。 “上次魏家主说给您请一个先生,您怎的不同意?” 禾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请个先生,就得按先生的时间来,太受约束,我又不是正经学习,刺绣才是主业,不好因为学习把主业给耽误了。” 二丫点头。 “你刚才气呼呼干嘛呢!” “那个叫桃子的又来了,还给阿赞送鞋袜,她凭什么!” 禾草看了二丫两眼:“送鞋袜也好,送吃食也罢,那是他们二人的事情,你在旁边急赤白脸的,莫不是你也喜欢阿赞?” “怎么可能,我才不喜欢他。” 二丫一口否定,她喜欢的是高大威武,响噹噹的儿郎,拳脚上起码要和她打个平手,比她强就更好了。绝不会是阿赞那样一捏就碎,比她还弱的男人。 她很肯定地告诉自己。 禾草也觉得不可能,这两人怎么看怎么不搭:“那你掺和什么?” “主子,你不知道,那个叫桃子的不是好人,她……”二丫往禾草跟前凑了凑,低声道,“她有婚约的人,还来缠那个傻子,你说她安得什么心。” “你说她有婚约?这话可不能乱说,关乎人家女孩的名节。” “真没乱说,是我亲耳听到的。”二丫便把她在那女子门前偷听到的话讲了出来。 “既然同自家表哥有了婚约,还来找阿赞,这就有些问题了。”禾草起身掀开门帘,探眼往外看去,“我晚些时候找他说说。” 二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子,你说的时候也別太直白,他那个人你知道的,心又柔软,我怕他难受。” “行了,我知道。” 屏风內…… 桃子打开布袋,里面不仅有一双白綾袜,还有一个香囊。 “这是我昨夜熬到好晚做成的,阿赞哥不要嫌弃。” 阿赞见女子两眼的眼角有血丝,眼眶周边也是红的,像是哭过一般。 “姑娘再別做这些了,你昨日给我的那鞋子我也不能收,趁这个时候一併还你。”阿赞从身后拿出那双靴子,包得板板正正的,放到那个布袋里。 “阿赞哥是看不上这些东西,还是看不上我?”桃子往前上了一小步。 阿赞下意识往后退去:“姑娘能来看我,把我当作朋友相交,我心里十欢喜,只是这礼还是別带了罢。” 桃子缓缓低下头,回过身將布袋收起,手下的动作慢慢止住了,突然一个转身跪到阿赞脚边。 “阿赞哥,我给你跪下,你帮帮我……” 阿赞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又赶紧將她拉起:“你这是做什么?” 女子双手捂著脸,她实在是没办法了,这个少年就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別哭了,有什么事情你说清楚。” 桃子鬆开手,拿帕子擦乾脸上的泪,哽著喉咙,艰难道:“我其实是有婚约的,男方是我表兄,家中小有薄產,开了一家生药铺子,我母亲觉得他家条件好,便想將我许给他。” 阿赞静静听著,这並没多大问题。 “我那个表兄家中条件確实还可,可他头先已有一娘子,那女人后来病死了,你说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怎能嫁他一个鰥夫?” 听到这里,阿赞仍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死老婆的多了去了,可只要那男人疼老婆,是个好好过日子的,比什么都强。 “若我那个表兄人过得去,我也不说什么了,可那就是个恶棍,倒是不嫖不赌,却有一个嗜好,就是打老婆,他头一位娘子就是他吃了酒,被他生生打死的,事后还谎称是病故。” “这些事情,你没跟你父母说?”阿赞有些疑惑,他从小受苛待,是因为父母早逝,那时候他虽然小,对父母的好还是有些印象的,后来遇到大伯夫妇才过得不好。 桃子狠吸了一口气:“父亲已经不在了,家中只有母亲和一兄长,母亲不信我说的话,怪我心大了看不上表哥,才胡乱找藉口,倒把我骂了一顿。” “我气母亲只顾护著娘家人,我母亲说,她现在不替我找,以后大了,由著主子们隨意拉去配小子,继续做奴才,现在她相中表哥,到夫人跟前求个恩典,便可以放出去嫁人,可我情愿留在府里,就是配小子也比被人打死强。” 女子这个时候已经止住了哭,慢慢冷静下来。 “我也不怪她,那么大的年纪,不管怎么说也是为了我好,也是的,这样的事情急不来,毕竟是亲戚,便想著慢慢跟她说明道理,再怎么样,我也是她亲女儿,总不能为了一个亲戚,不疼自己的亲闺女吧!总有一日她会看清楚的,呵!谁能想到……” 女子本来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淌,柜檯处的三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儿地往里面瞅。 阿赞朝他递了个眼色,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最后发生了何事?你母亲背著你收了定亲礼?” 桃子一双眼真箇哭成了桃儿,嘴巴抖擞著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第185章 亲近 阿赞见她拿帕子捂著眼,也不哭出声儿,只是那肩头攒著劲,整个人像是被拧紧的湿毛巾,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闷过气。 “你先喝口茶,缓缓再说。” 女子又是一口狠吸气,喝了茶,咽了两口:“那日,我应是在府里当值,偏那日身上有些不舒服,和小姐妹换了换手,告诉了管事嬤嬤,从府里出来回了一趟家。” “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那声音是我哥和母亲。” 她忘不了,在听到两人说的话后,她整个人如同打了个焦雷动弹不得…… “娘,表兄年岁比我还长,头一个又那般不光彩的死了,把妹子嫁过去,真是便宜他了!”男人的声音似有不甘。 “你还说!前些时候,她还跟我闹了一场,说前头那个是被打死的,她不要嫁,我哄了好半天,跟她说那是谣传,你小子把嘴巴管好,千万別让她知道了。” “我知道,就是觉得该多要点,听说他那个铺子日进帐不少。” “若不是为了让你娶媳妇,我还真不想把她嫁过去,到底养了一场,以后真被打个半死,看著也不落忍。”妇人说道。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著,屋外的女子手撑著墙,脸色比泥墙面还要黄。 “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却还要把我往火坑里堆。”桃子泣诉道,“我知道拗不过,那日见你来府上,姨娘对你甚是照顾,突然冒出个念头,不如多亲近亲近你,若是你也中意我,有姨娘做主,我那娘老子也不敢说什么。” 原来是这样,怪道他和她才一见面,她就那般主动,又是送吃食又是送衣物。 “你就没想过跟家主说?”阿赞没在大门户当过差,有些情况並不了解,以为都跟他和禾草这种主僕关係一样。 桃子苦笑一声:“我连个二等丫头都算不上,根本近不了主子的身,给主子端茶倒水都没我的份哩!哪里能什么事情都往上报,主子让你进来是服侍伺候的,不是给你解决麻烦的,若个个有了问题都找主子,主子也不消做其他的事了,专帮下人解决问题。” “这样,你今日还是先回府上,该干嘛干嘛,我去求夫人,请夫人跟魏家大爷说一声,你的事情应该不难,魏家大爷最是隨和的人。” 桃子心道,主子爷可不是隨和的人,不过阿赞让姨娘去说,那这个事一定没问题的。 “阿赞哥,多谢你,那我等你消息。” “放心好了,没问题。” 桃子走后,阿赞走到后面,二丫正一手支撑在桌上,看禾草练习写字,见他来了,狠剜了一眼,不搭理他。 “夫人,有件事情要和您说。”阿赞也不看二丫。 “你来得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说。”禾草放下笔管,看向二丫,“你不避避?” “我不避,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二丫说这话时,眼睛盯著阿赞。 禾草习惯了他二人拌嘴,一天不吵反倒不正常:“阿赞,你坐过来,我问你个事情。” 阿赞坐到禾草身边。 “那个叫桃子的丫头是不是经常给你送衣物?” “是。” “那你可喜欢那姑娘?” “回夫人,我不喜欢。” “哦——”禾草点了点头,转过头对二丫说,“他说他不喜欢。” 二丫立马道:“不喜欢刚才还为了她吼我哩!” 禾草又转头对阿赞说:“她说你吼她。” 阿赞赶紧解释:“夫人,你没看她虎刺刺的样子,拦著不让人家进门!” “二丫,这就是你不对了,我开门做生意,怎能拦人?” 二丫扯了扯禾草的衣袖,凑过去附耳道:“主子,您別在中间传话呀,说重点。” 禾草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別著急:“阿赞,那个叫桃子的丫头看著確实不错,不过她好像已经有婚配了。” “夫人,我正要跟您说这个事情。”阿赞便把桃子的事情细细告诉了禾草。 少年继续道:“夫人,您能不能跟魏家大爷说说,让他吩咐一声,桃子的母亲不敢不听。” 禾草想了想,这丫头都求到跟前来了,不管未免太过冷情。 “这个事情也別去求魏大爷了,你这样,中午用罢饭,去一趟梨院的小角门,就找你侍画姐姐,如此这般这般……”禾草告诉了阿赞要怎么做。 待画和三月自她走后,还留在梨院,並未调走。魏泽的意思是,她几时回去,那院子几时都有人,全都还和以前一样。 阿赞听后眼睛一亮,欢喜起身:“那我现在就去。” 禾草叫住他:“那丫头不是回魏府了吗,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先吃了午饭再去。” “噯!”阿赞去了前面。 待他走后,禾草也不写字了,开始收笔纸,准备去前面,见二丫似是有话想说:“想说什么就说。” “主子,我不是针对那个叫桃子的丫鬟,就是……我总觉著她这个人不太对,一靠近她,我就浑身不舒服,不怕您笑话,我手上多多少少有些人命的,可每回她来,我身上的细毛都会立起来。”她的直觉一向很灵,从来没出错过。 这可是奇了,禾草便问:“她也如同你这般,会拳脚功夫?” “我试探过,她体內没有內力,且观其体格四肢应该也不会拳脚。” “那你如何得知她这个人不对劲的?” 二丫挠了挠头:“我也说不清。” “既然你感觉这个人不对,现在又找不到原因,时刻提防她一下。” 二丫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吃罢午饭,阿赞收拾好碗筷和二丫去了梨院。 侍画將他们二人接到院內,上了茶:“怎么过来了?” 她本来想和三月去禾草跟前服侍的,结果禾草说那边太小,住不了那么多人。 阿赞抿了抿唇,慢慢地將桃子的事讲了,又把禾草说的话备述了一遍。 侍画听了,点头说道:“是这样啊,我知道了,只是你来旺哥跟大爷出门了,没回哩,待他回了我告诉他,可好?” “好,那就劳烦姐姐了。”阿赞起身作揖。 侍画笑道:“什么烦不烦的,对了,我才给姨娘做了几套春装和夏衣,你帮我带去吧,还有三月给她做了几双鞋袜,我拿来你一併带去。” 两人应下。 …… 一大早,在家中歇息了两日的桃子她娘准备去府里上工,顺道去夫人跟前求恩典,刚收拾好家里,正要出门,门被大力拍响…… 第186章 要不要? 桃子她娘正要去府里,门被大力拍响,心里嘀咕,这个时候会是谁?前去开了门。 只见门口站了几人,当头一个是穿天青色黑边短打,足蹬高筒靴子的年轻男子,男子將她上下扫了一扫。 桃子她娘先是一愣,很快惊呼出声:“这不是旺儿爷嘛,您这大人大物的,怎的落脚我们这腌臢地儿?” “桃子她娘,你做什么去?”来旺推门而入,径直入到屋內找了椅子,蹺腿坐下。 妇人不敢怠慢,赶忙上了茶水奉上,这可是大爷的隨侍,凡是大爷的事情,都要经过来家两兄弟的手,別说他们这些不得脸的下人,就是府里的大管家都要给这两兄弟几分薄面。 “我昨儿休息了,现在正要去府里哩!” “怎么听说你要把女儿嫁出去?”来旺也不跟她绕弯子。 妇人欢喜道:“是她表兄,开生药铺子的,正想今日进府求夫人同意。” 来旺把茶往桌上重重一放,妇人心里一紧,跟在大爷身边伺候的几人,一个来家两兄弟,一个丫头思巧,都是他们不能得罪的,这三人也不知是跟主子爷跟久了还是怎的,身上都沾染上了大爷的影儿,脸肃著的时候,十分唬人。 “你丫头是府里的家生子,你们一家子都是府里的奴才,她嫁给谁是主子们说了算,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跑去夫人跟前求恩典,打量夫人好性儿,你好大的脸!” 来旺对著妇人就是一顿骂,妇人缩著肩膀也不敢恼,只不出声。 “你家那丫头在府里还能伺候几年,你早早把她打发了,是什么道理,你是夫人的陪房还是哪个主子面前得脸的人,由著你说了算?若都存了你这个心思,闔府上下都让你们这些人做主得了。” 妇人虽惧来旺,却也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大著胆子问:“咱们虽是府里的奴才,可主子们心慈宽厚,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混帐婆子,主子恩典是主子恩典,你眼见著別人好,便有样学样,有本事你在府里也弄个管事嬤嬤当,你若有那个本事,我来旺也俯身听您使唤,若没那个本事,就別攀其他人,老老实实在府里,还能有你一家子一口饭吃。” 妇人不敢再还嘴。 来旺也不多待,他手上还有好多事要忙。 妇人忙对著来旺行礼赔笑脸:“旺大爷说笑了,咱们是阿什物,哪里敢做主,我老婆子不著调,多亏您提点,再不敢了。” 桃子她哥知道这事,心內焦急:“娘,这可咋办,表兄那边都谈好了,现在又说不嫁了,只怕表兄不得依哩!” “你先去跟你表兄说说,多说些软话,他不是个好脾气的。” 妇人嘆下一口气,她那个外甥可不好打发,人生倒是长得有模有样,性子却十分狠辣阴毒,在京都黑白道上都有人,听说还和庆王府的段小王爷沾点子边。 妇人就怕会生出什么事来,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桃子她哥去了城东的生药铺子,问了伙计:“你们店主呢?我有要事找他,烦请通传一声。” 伙计认得男人,倒了茶水接待:“您先喝口茶,我去后面看看老板在不在。” 说罢,伙计去了后面方院,这间铺子临街而开,左右三间相通,上下两层,后面还有两间大院,十分宽大敞亮。 后院小湖亭边,一年轻男子,深色暗纹衣衫,头戴逍遥巾,肤色暗深,正拿著手里的食儿餵鱼,男人叫赵成,是这家生药铺子的老板。 “老板,那边来人了。”小伙上前回稟。 “是谁?”男人继续撒著手里的食儿。 “您的表弟。” “就说我不在。” 伙计又道:“他说有要事找您。” 男人把手里的食一撒,从袖中拿出巾帕,擦乾净指,去了前面。 “表弟今日怎么来了?” 桃子她哥见了男人,忙起身作揖,男人也回礼,敘礼后坐下。 “今日特为一事而来,就是……就是您和我那妹妹的婚怕是不成了。” 赵成心中不耐烦,这一家子是嫌钱给得不够,又想藉机涨价,心中虽这般想著,面上却不显。 “如何这等说?” “表兄千万莫怪,咱一家本是魏府的奴才,今日一早府里来人找我娘,好不客气说了一通,我们哪敢辩驳一句,只有听著的份,那意思就是我妹妹是府里的家生子,等著配小子哩!” 赵成把眼一压,冷笑道:“表弟和姨妈也是这个意思?” “我们当然是希望她能嫁来,可这件事情已经由不得咱们了,表兄,你那彩礼钱……”桃子她哥试著问了句。 “既然人过不来,还谈什么彩礼钱,送客!” 男人一甩衣袖,起身去了后院。 桃子他哥脸上訕訕的,心道,这是彻底把人得罪了。 这赵成也是一方人物,从前家中穷得裤子都没得穿,硬是一路摸爬滚打上来,因路走得太坎坷,把一腔子血给晒凉了,极是薄情之人,岂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发的?! 端看他的手段罢…… 之后那名叫桃子的丫鬟仍会时不时去绣庄找阿赞。 夜幕四合,二丫因为有些惧魏泽,便將禾草从房间拉到外面,支支吾吾要说不说的样子。 “主子,求您个事。” “什么事?” “您能不能教我做甜点,我想学著做。” 禾草看向二丫,眨了眨眼:“你要学做甜点?” 二丫狠狠点头。 禾草也不多问她怎么突然想学做甜点,有些事情旁观者清:“甜点我会的不多,就会两样,一个绿豆糕,一个黄米酪,要不要学?” “学!就是那个酪是牛汁还是羊汁?我对羊汁酪过敏。” 在她很小的时候,吃过一次羊酪,差点死了,阿叔也没料到,后来拿药克化了才捡回半条命。 禾草想了想:“你既然对那东西过敏,那就做绿豆糕,这个简单,正好厨房有些食材。” 两人去了厨房,禾草耐著性子手把手地教。 到第二日,二丫按照禾草教她的步骤做成了,整整齐齐摆盘码好,进到屏风內,把盘往桌案上一放。 阿赞瞥了眼那盘绿豆糕:“你做的?” “嗯,做甜点有什么难的,难不住我。” 少年放下针线,起身走过去,拈起一块放入嘴间,眉头开始蹙起,哑著嗓子:“水……” 二丫见他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低声道:“算了,我拿走罢。” “也能吃,味道还可以,放这里,我正好有些饿了。” 女子眼睛一亮,乾脆拉著凳子坐到阿赞旁边:“下次我做黄米酪,就是我对羊汁酪过敏,用牛汁酪做,你要不要吃?” 因离得近了,女子嘻笑中呼出的热气直扑到少年的颈间,痒梭梭的。 二丫见他没反应,又用手推了推他:“问你话呢,你吃不吃?” “吃!” 殊不知两人的一言一行都被另一人看在眼里。 二丫从屏风出来,走到柜檯边,见三保探头探脑的:“看什么?” “我刚才好像看到桃子来了,怎么一转眼人又不见了。”三保挠了挠头…… 第187章 会痛…… 到了晚间,二丫又求了禾草教她做黄米酪。两人正忙活著,厨房进来一人。 “夫人,天晚了,我来教她,您去歇息。”少年背著月光立在门口。 禾草心道,余氏的厨艺不错,阿赞从小在她手下討生活,厨艺自不必说:“那成,你教她罢,我去休息了。” 小小的灶房內只有他二人,二丫逞著一口气:“你怎么来了?你会么?” 阿赞看著蒸笼上冒著的气,摇了摇头:“你还问,刚才魏家主敲我的门让我来的,大晚上你把夫人占著,他有想法了。” 二丫嚇得一整个噤声,把一双丹凤眼瞪著:“完了,主子爷不会找我麻烦吧?” “大將军不是那样的人,就是天太晚,他怕夫人不好睡。”阿赞见蒸笼上了足足的气,问:“多长时间了?” “快半个时辰了。” 少年听罢,將火熄了,手包著布拿下蒸笼,散了气,將兜著黄米的纱布拿下倒入大碗中…… 二丫看得有些痴了,她一直以为男人应该高大威武,身手不凡,才称得上真男人,可看著阿赞在厨房认真忙碌的样子,她却觉得好温暖,一颗跳脱的心就很安定。 “阿赞,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女子双眸清清灵灵地看向旁边的少年。 少年笑了笑,想了一会儿:“应该是善良的,有一副热心肠。” 少年没注意到,在他说完,二丫眼睛里的光暗了下来,她杀了那么多的人,她也不知道善良是什么,那种东西对她来说没有存在的意义,是累赘。 …… 这日,禾草让二丫和阿赞去几户人家结帐。 “你去前头那家,我去东边那家,拿到钱后咱们在岔路口会合。”阿赞遥手一指。 “行。” 两人各自去。 都是有钱的门户,余帐好要,阿赞把沉甸甸的荷包掛在腰上,一只手紧紧按在上面,生怕被人顺了去。 “阿赞?!” 只这一声,少年如同头上打了个焦雷,僵硬著脖子回头看向声源处…… 二丫把手里的钱袋子掂了掂,招招晃晃地走向会合地点,等了半炷香的工夫仍不见人来。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足下一点,一个纵身跃到屋脊上,快速来回飞驰。 终於在一个死胡同里看到了那个身影。 “大伯手上没钱了,好孩子你不得接济接济?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比你那早死的父亲还亲?”男人嘴里一通胡言乱语。 少年捂紧荷包,明明已经怕得脸色惨白,却仍不鬆口:“钱不能给你,这钱是我们老板娘的。” 男人油头滑脸地笑道:“你那老板娘那般疼你,以后他的还不都是你的,你的还不就是我的,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他骂他可以,但绝不允许他言语冒犯夫人,少年上去就要廝打,男人一脚踹到少年的肚子上,又一通拳脚,直把人打得缩在地上起不来身。 男人弯腰待扯去少年腰上的荷包,不想那荷包仍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正要再施拳脚,一个俏皮的声音从后响起。 “喂!干嘛呢!” 男人转过身,一见只是个女娃娃,身穿青衣长裙及至膝处,外罩一件小短褂,足蹬一双青莲靴,一副天真的模样。 “我管自家侄儿,小丫头少管閒事。” 少女把手里的银袋子绕指甩了甩:“我这里也有,比他那个更多,你要不要?” “有那样好的事?”男人不信。 “你打贏了我,这些银子就是你的。” 男人一听,喜向腮边生:“这话你可要认。” 少女点头:“好说,好说。” 男人多嘴问了一句:“你怎么不问问我若输了该如何?” 少女摆了摆手:“不重要,那就是后话了。” 男人搓了搓手,几步跨到少女面前,把手探出,不想少女轻抬一脚,男人直接倒飞了出去,仰在地上彻底懵了。 少女一步一步走来,弯下腰,一手提起男人的脚踝,面无表情的朝前走著,一直拖到墙角处。 男人直討饶:“钱不要了,钱我不要了,放我走罢!” 少女蹲下朝男人逼近:“钱不要了可以,可你刚才打他的那几下,我得找你討算,別怕,一会儿的事,我动作麻利点。” 再无废话,少女手下施力,男人的颈脖瞬间被折断,像一根折断的树枝只有一层皮还连著,巷子里只剩下安静。 二丫看向半靠在墙面的阿赞,他的嘴角有血,胸前的衣衫上也染了几星血。 他说他喜欢善良的女子,善良这个词这辈子跟她无缘了。 阿赞一手撑著墙面,一手还捂在钱袋子上,喘了口气:“走罢。” 二人走到店铺前,阿赞將钱袋交到二丫手里:“你拿去给夫人,我挨打的事情不要同她说。” 少年埋头直奔后院睡房里,连三保唤他也不回应。去了房內换下带血的衣衫,洗了把脸,又跟没事人一样走到前堂。 到了晚间,平日侧房的灯烛早早就熄了,今日却还亮著。 隆起的被子里不时冒出一两声断续微弱的呻吟,二丫披了衣衫执著灯绕过隔扇,走到外间的床边。 “起来。” 被子里的人仍蒙著头,瓮声瓮气地问:“做什么?” 二丫直接把被子一拉,被子下的人仍蜷缩成一团,侧面看去,脸上都是湿的,纤长的眼睫上还沾著几星泪珠。 “我给你上药。” “不用了,一点小伤,养几天就好了。” 二丫最烦他逞能的样子,侧坐到床沿处,一把掀开少年的衣摆,不看还好,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少年胸腔腹部红紫斑驳,片片相边,甚是骇人。 “你……怎的这般无礼!”阿赞的脸瞬间红了。 她倒是没想到,平时看著那么羸弱的一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忍著一声不吭,还说这是小伤,养养就好了。 “我给你上药,好得快些,你进屋后夫人还拉著问我怎么了,她多灵的一个人,你不快点好起来,等著让她发现?” 阿赞便不再言语。 二丫伸手在他的腹腔周围按了按:“没伤到骨头,上药的时候你忍忍,会痛……” 少年把汗巾咬在嘴里,闭上眼。 他身上的淤血得缓缓揉开,力道重了不行,力道轻了亦不行,不揉开更不行。 疼痛在少女微凉的指尖盪开,从少年微紧的喉头缓缓溢出…… 第188章 轻一点 之后的几日,夜间二丫都会给阿赞上药,好在药味不冲,一晚上的时间,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 “三保哥,阿赞哥呢,我来找他。”桃子四处张望。 三保正盘帐,隨口答道:“在后头院子里。” 桃子將手里的食盒放下,去了后院,正面一间大房和一间侧房並列著,侧房隱有人声,似是一对男女在说话。 “你把衣服撩起来……我看看……”女子说道。 “別看了……”男子说道。 “不行,快给我看看。” 接著就是一串窸窣之声。 女子问:“觉得怎么样?” “嗯。”男子的声音轻轻的,带了一丝颤抖。 “今天晚上再弄一次,我下手轻一点……谁!?” 一道厉声呵斥,门“啪”的被打开,带起一阵风。 “你怎么在这里?”二丫看著门口的桃子,嚇得对面之人不敢妄动。 “我……我来找阿赞哥,带了一些栗子糕,二丫姐姐,我还专门给你做了好多,知道你喜欢吃甜食,你看!”女子说著將手里的食盒往前送了送。 阿赞从后走来,把她们二人隔开:“去前面,后院说话不太方便。” 去了前面,桃子打开食盒拿出两盘栗子糕,三保也闻著香味凑过来。拿起一块往嘴里送去,大口咀嚼著,微微眯著眼,吃起来十分香甜的模样。 “二丫姐姐,你尝尝!” 二丫看著也有些馋,拿起一块往嘴里送去,可就在入嘴的前一刻停下,嗅了嗅,然后缓缓抬起眼皮,看向桃子。 “这里面你放了什么?” “栗子糕,就是纯栗子做的,这个栗子甜津,我连霜都没放。”桃子一双大眼弯得如同月牙,乾净清澈。 “真的什么都没放?”二丫又问。 女子抽著嘴角訕笑道:“真的什么都没有……” 话音未落,二丫把手里的栗子糕照著桃子脸上砸去:“什么都没放?这里面分明有羊汁酪,你安的什么心?!” 她问了两遍,她若诚实告诉她,她不去计较,只当她是无心的,偏偏这女人嘴里一句实话也没有。 “你这是做什么?”阿赞把桃子拦到身后,他是见识过她的厉害的。 “她就是个撒谎精,这是什么破栗子糕,里面放了羊汁酪,想毒杀我也!” 二丫从来不会受气,给她受气的人都被她噶了。 阿赞侧过头看了眼桃子,女子哭哭啼啼好不伤心。二丫对那玩意过敏,他是知道的,她告诉过他。 “桃子也不知道你对那东西过敏,你先彆气。” 桃子听说,立马跟腔:“我哪里知道你不能吃,羊汁酪也不是我放进去的,想是捣栗子用的钵子以前装过羊汁酪也未可知。” 二丫见阿赞护在女人身前,更来了气,说出来的话也不经过大脑:“你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当初就不该帮你,让你嫁给你那个表兄,被活活打死才好哩!” “你胡说什么!”阿赞呵斥道。 二丫一怔,他从来都是温柔的,居然为了这么个撒谎精跟她急眼。 “算了,算了,是我的错,再没脸了。”桃子收拾好食盒跑出门。 阿赞追了两步,又往回走到二丫身边:“你这个脾气得改。” 二丫梗著脖子,眼睛开始泛红。 傍晚用罢饭后,二丫找到禾草,把今日的事情说了。 禾草听后想了想:“你也彆气他,他是怕你闯祸,你看吶,桃子那么伤心地跑出去,他也没追,反倒回过头对你劝说。阿赞和你的生长环境不一样,理解一下。” 有时候她和魏泽在一起,也会这样,自以为为他好,却容易造成误会。 二丫听此一言,觉得好像有道理。 “对了,那个栗子糕还有吗?”禾草问道。 “那婢子走时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连食盒一起端走了,不过我把砸她的那一块收捡起来了。”二丫说著从袖中取出帕子,展开,“夫人,我早说过,这丫鬟不对劲,我自问没得罪过她,却遭她这般对待,一般人做不出来,她这人好像有些不正常。” 禾草点头:“行了,这个东西给我,你去罢。” 夜里,禾草將手帕里的栗子糕呈到魏泽面前,男人捻了一角,搓了搓,放到鼻下闻了闻:“嗯,放了不少羊汁。” 禾草便把有关桃子的事前前后后告诉了魏泽:“本不想跟你说的。” 这对魏泽来说真不是大事,连小事都算不上,一个是中低阶的影卫,一个是三四等的丫头,哪个都不值一提。 “我会派人去查,放心。” “嗯,万幸那丫头没吃下去,想不到她的鼻子也这样灵,居然能闻出来。” 魏泽笑了笑:“她鼻子不灵就得死,当年她吃过一次亏,吃了羊酪子,谁也没想到她对这东西过敏,她阿叔好不容易把她救回,之后就训练她,无论什么食物里加了羊汁,必须嗅出来,了將近一年的功夫,最后她阿叔为了验证成果,在她面前摆了十样食物,让她选。” “十样食物里有加羊汁的?” “不,十样食物里只有一样没加羊汁,她只有一次机会。” “那如果选错了会怎样?” “选错了就死,了一年的时间还不能辨识,还有什么说的。” 魏泽在选择保护禾草的影卫时,就將此人的方方面面摸查得一清二楚。 …… 一宽阔华奢的大宅堂正中,支著一四方桌,桌边坐了两男子对饮,桌上美食罗列,又有小优儿在旁执酒伺候,一边还有唱曲儿拉弹的。 其中一年轻男子,肤色暗深,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眼尾深长,而他对面的男人年五十来岁,山羊鬍,面精明。 年轻男子正是桃子的表兄,赵成。而那位年长男子却是庆王府的管事,姓狄的。 “不过是一个女子,还和你沾亲带故,你如今也算是巨户,明里暗里不少產业,想要娶她有何难?” 赵成喝下一杯酒,嘆道:“惭愧,小弟自小对这位表妹有心,也不知她从哪里听了些不好的谣言,寧愿做下人也不愿嫁於我。” 狄管事嘿笑两声:“不是我说你,你的那些手段呢,怎么现在一点小事就不知该如何了?这可不像你。” “这丫头是魏府的人,背靠大山,小弟这才不敢招惹。” “不相干,她背后有魏府,你背后还有庆王府,怕甚!再说,那就是个外院的丫头,硬刀子不行,就来软刀子,你只管行事……” 第189章 私情 赵成心里早有计较,只不过他因忌惮魏府,才不敢施为,今日得了这个话儿,心里也有了底,知道该如何了。 魏府…… “主子,那个叫桃子的丫头是田家的闺女,那婆子的男人老早死了,隨了她男人的姓氏,都唤她田婆子,下头还有一个儿子,田园,老大不小了,帮府里做些杂活,田婆子她侄儿开生药铺子,手里有些钱,又正好相中她的闺女,表哥表妹嘛,就准备联亲。” 来旺见魏泽没任何表情,继续道:“她表兄叫赵成,是个开生药铺子的,从小家贫,后来入赘了女方家,没几年那女的就死了,外面都传女的是被赵成活活打死的,结果田家的闺女就不愿嫁过去。” 主子爷让他打听一个小丫鬟,来旺便找到管家问询了一番,不承想这么个小丫头,还真扯出另一桩事情。 魏泽半晌不言语,只盯著手里的书信,他曾去信乌塔,这是二皇子烈真的回信,乌塔已经开始撤掉对抗西縉的兵马,皇帝一定会再召见他,他留在京都的时间不多了。 谋士王谦曾问他,回了京都如何再回边关,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有时候敌人也可以是朋友,西縉兵马压境而来之时,便是他脱笼之日。 皇帝肯让他再掌兵权,是因为他的家人还在京中,这便是皇帝乃至庆王掣肘他的筹码。 所以,他走之前必须安排好所有事宜。 魏泽揉了揉眉心:“没了?” 来旺继续道:“这个叫桃子的丫头还牵扯了一桩人命。” 魏泽抬起头,点了点桌子:“继续说来。” “是。”来旺继续道出,“小姐院子少人手,便想从外院提一个丫头起来,正巧那日小姐院中有丫头告假,管事妈妈便把这个叫桃子的和另一个丫头调去帮忙,其时当初也是想从这两人中拣一个提上来,所以让她们到小姐跟前现现眼,也是度量小姐的意思,” “哪曾想,两人回去后,小姐院子里就丟了东西,自然先从她们两人身上查起,结果从另一个丫头床褥子下找到了,管事的嬤嬤便让她家人把那丫头领了出去,结果回去了没两日,那丫头想不开上吊死了。” “那丫头死后,就只剩那个叫桃子的,本该把她调到小姐院中的,正巧爷带著姨娘从曲源县回京都,小姐又时常往姨娘的梨院跑,反把自己院子冷落了,这件事就没再提,那丫头也没提上来。” 来旺说完,躬身上前替魏泽重斟了一杯热茶,又开口道:“爷,照我说这件事情,您也別插手,不过一个底下的丫头,小的听闻她那个表兄跟庆王府的大管事沾著关係,给他们去折腾,何必屈了您的身份。” 魏泽拿茶盖子撇了撇浮沫,茶盖和茶碗沿刮出瓷响。 “那个叫赵成的你去查一查。” “是。”来旺心道,到底是主子爷,他刚才说的都是那丫头的事,爷却只让他查那个叫赵成的。 兴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不查还好,一查还真查出些东西…… 自那日后,田桃再没去过绣庄,她也不怕,心想著,反正也没有证据,而且食物过敏这种事,谁说得清楚,羊汁酪又不是毒药。 至於她为什么会知道二丫对羊汁过敏,是那日她自己说的,正巧她在屏风外偷听到。 田桃暗恨,只可惜没能成功,让她闻出来了。 不过不打紧,她也没什么损失,不光没损失,他们还替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午后,魏府不当值的下人都找了个地方躲懒。前面忽然来了一个丫头,急急往里面走来:“桃子,你快去前头,嬤嬤等著你哩!好不著急。” 田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身上懒懒散散的:“什么要紧事,也要等人睡过后再说,晚一时半刻天就塌了?” 说归那样说,田桃磨磨蹭蹭地起了身,敛了衣襟,整了整鬆散的鬢髮,往外面去了。 那嬤嬤正在树荫下等著,田桃见了,笑著上前:“嬤嬤有事找我?”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管事婆子斜眼横在她身上,冷笑一声:“你还睡得著?你家出事啦!” “能有什么事,嬤嬤太大惊小怪了。”田桃一脸无所谓。 “算了,我不跟你说,你现在出府,你的东西我会著人收拾好替你送去,你老子娘在门口等你。” 女人这才感知到事情不简单…… 等她走到巷子口,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嘰嘰喳喳不知在议论什么。 人群中一人朝她跑来,不是田婆子又是谁,上来就嚎啕大哭:“你这个討债的,做下那起子没脸的事来,咱们一家被你害惨了……” 田桃把田婆子一推:“娘说什么,什么有脸没脸的,我怎的听不懂。” “你还不懂,人家把你的东西拿来摊在这日头下,你自己去看。” 田桃被田婆子拉过人群,一眼定在门前的那片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 “你还有脸问,这些都是你给你表兄的,原来你二人早就背著人私相授受了,人家拿了这些东西来,问我们要说法,现在街坊四邻都知道你和男人定私情,我可怎么活!挣了大半辈子的老脸,让你这死丫头一下给丟了个乾净。” “我没有……” 那个地面上散乱的都是女儿家的私物,肚兜、荷包,还有香囊,不用看,上面肯定还绣有男人的姓名。 这个时候无论再怎么解释已是无用,一定是她那个表兄伙同她母亲和兄长做的局。 此事已经闹开,魏府容不下她,最可怕的是,她没了退路,只能嫁给那个人。 此局已成,再不能扭转,过了几日,田家嫁女。 大婚当晚,新郎在宾客间招待应酬,却滴酒不沾,无论谁来敬酒,全被他以各种理由挡了回去。 待宾客散去,男人袖著马鞭入了洞房…… 第190章 异味的液体 本该喜庆的婚房看不出半点喜气,没有双喜字、没有红绸扎、没有红锦被,什么都没有,唯一喜庆的就是这对男女身上的红服。 女人坐在床沿上,头上的喜帕早已被她揭下,丟在一边,女人面上遮了厚厚的粉,可脂粉下的麵皮比这脂粉还白,白得透出淡淡的青。 男人一身大红锦袍,似血的顏色,一步一步朝女人走来,在距女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脚。 “说我打死妻子,你传的?”男人说罢,手中的马鞭绕空一甩,“啪”的落到女人身上,衣服破裂,从裂口处渗出血,將周边的布料洇成黑色。 女人受了一鞭,疼得连叫都叫不出,卡在喉咙里,全身的肉直抖,身下更是流出一滩散著异味的液体。 男人看著鞭子上的血痕,又看了看女人…… 赵成隨母亲上京都,那年正好是冬日,家乡的日子並不好过,母亲说姨母在京都的一个大户人家做活,便前来投奔。 那年京都的雪下得大,把一京的繁华都盖住了,只有冷,他和母亲衣著单薄,脚下的鞋十分不合脚,总会把雪沫子带到鞋內,最后鞋袜全被打湿。 问了好久,终於打听到姨母的住处,在他的印象中,京都除了冷就是大,让人找不到落脚处。 门打开,屋里的暖气你推我搡地迎了出来,很快又缩回去。 门內站著一个和母亲有几分相似的妇人,妇人一衣整齐厚实的穿戴,衣领处还镶了薄薄的绒边,头髮篦得油光水亮。 女人看到他们先是一怔,然后开口问了一句话:“你们是?” 母亲叫了姨母的小名,又说了自己的近况,然后让他叫人。 他听母亲说过,这位姨母跟了夫家的姓,便叫了声“姨母”,可女人只勉强笑了笑,並未答应。 妇人將他们让了进去,这屋內烧了暖炉子,十分暖和,屋里还坐著一对年岁跟他差不多的男孩女孩,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田家兄妹。 他从来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孩,红扑扑的小脸,眼睛又亮又黑。 女孩见他看过来,也回望向他,他紧张到手脚没处放。 “表兄,你来我这里坐,咱们一起烤火。”女孩的笑也是甜甜的。 赵成一路而来的寒气在这一刻化了大半。 “你们来得巧,魏府正在招人,明儿是最后一日,你们去试试。”田氏说道。 母子俩人觉著这一趟来得值了,若是能进到大户人家做工,不管是什么活计,他们都愿意,至少不会挨饿受冻,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到了第二日,母子二人早早起床准备,田桃走来。 “表哥,你这身衣衫不行,虽是应聘下人,也不能太寒酸了,这样,这拿我阿兄的衣服穿,你们二人的身量大约差不多。” “我穿表弟的衣服,他知道了会不会恼我?”他虽把脸洗乾净了,身上还是脏污的。 “不怕,他进府里去了,一时半会儿不出来,我不说,他不会知道,你回来了就把衣服换下。”女孩拿出一套褐色的短打服。 赵成接过,心下感动不已:“表妹,你真好,以后等我赚了钱,给你买好多东西。” 半大的小子心里想对一个人好,就想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对方。 女孩不言语,弯著眼睛笑,露出一排细细的白牙。 路面上还积了厚厚的雪,赵成和母亲到魏府门前,府门前的路面已经清理乾净,虽然天气严寒,朔风颳著,可府前仍排了长长的队,队伍中男女都有,全是来討活的。 他跟著队伍移动,在快轮到他时,府门里出来一个丫头,正是田桃,只见她走到登记的小廝身边,那小廝和她关係不错的样子,女孩凑到小廝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登记的小廝看了他这边两眼,点了点头。 赵成见她笑著看了过来,他也回应一笑,心道,想不到表妹这般好心,一定是在给小廝打招呼,一会儿对他和母亲行方便。 “娘,表妹打过招呼,咱们应该不难进。”赵成转过头悄声对母亲说道。 妇人心里也欣喜。 然而,轮到他们时,那登记之人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否决掉,让下一位上前。 他想多问两句,却被后面的人一把推开:“耽误什么,后面还有这么多人等著!” 他让母亲先回去,他在魏府门前的石狮下蹲守,想问个清楚。 一直等到中午,门前的人渐渐少了,肚子咕嚕嚕叫唤,他从昨天到现在没怎么吃过东西,本把希望都寄托在这次应差上,现在却落了空。 又等了一会儿,终於结束了,府门前开始清散人群,登记的小廝准备撤离。 赵成跑上前,问道:“为何刚才问也不问,就划了我和我娘?” 那小廝见了来人,往后退了一步,把他上下看了两眼:“桃子是你表妹?” “是。” “那就对了,她说你们二人才从外乡来,身上不知染了什么病,还没好全,等咱们府下次招人,再让你二人来。” 赵成身子晃了晃,以为听错了:“你少来,我和我娘好好的,哪里来的病,她是我表妹,怎么会那样说!” “那你去问她,问我做甚,我管你们那么多。”小廝说罢就要走。 赵成稳下心神,缓下语气:“小哥,那下次是什么时候?” 这小廝见他手上布满冻疮,难得心软,多说了几句。 “那就不好说了,咱们府不经常招人,主子们宽厚,在咱们府上做活最是舒服自在,不比別的高门大户隨意打骂下人,所以进来也不容易,我也不知你们这是什么情况,若府里有你们的亲戚肯说两句,你们进来也容易,现在说这些也晚了,等下次罢!” 赵成回了田家,才一进门,就被推搡在地。 “谁让你穿我的衣服!你这个叫子还敢穿我的衣服,给我脱下来!” 田园上来就扯赵成的衣衫,赵母见自家儿子被这般对待,心里难受,上前解围:“园小子,这是你表兄弟,怎么能这样说话。” “什么表兄弟,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乡下人,没有吃的上门打秋风,也就是我母亲麵皮薄,不好意思说而已,有你们这些穷亲戚还不够丟人,谁管你们!” 田园將赵成身上的衣服扒下,转手就甩到火炉子里烧了。 赵成不能容忍別人对他母亲无礼,上去就和田园扭在一处。 而此时,田桃就在一边看著,嘴角掛著笑,赵母急得上前解围。 田氏回来见了把人拉开,嘴上不说,可那脸耷拉得十分难看。 “我这屋子小,孩子们也处不好,你看要不出去再找找其他的生计,我们自己的日子过得也艰难,不然能帮你们就帮了,实在是无能为力。” 赵家母子来到京都在田家歇了一晚,被扫地出门,后来赵成在码头找了一份抗袋的活计,赵母则在別人家帮洗,艰难度日。 两家本该再没有交集,后来出了一件事,而这件事是起始。 一个魏府的丫鬟牵出了赵成这等人物,商人赵成,一个在皇子王孙、大將军这些巨人眼下的小人物,他的出现,最终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第191章 娶她为妻 赵家母子才来京都,虽找了事情做,可那微薄的铜板管够什么,二人连房子都没有住的,只能每晚在城门关闭前去郊外的野庙借宿。 这日一早,赵成还是和往常一样早起,赶著入城上工,却发现母亲依旧躺著不动,於是上前叫喊,叫了两声,依然没动静,再定目一看,才发现不对劲。 赵母身子僵板,手缩成鸡爪状,头歪在一边,眼睛半睁不睁。 赵成知道人发抽时就会这样,以前村子里有人这样发过病,他记得当时大夫说,不能乱动病人,便一路狂奔到医馆叫大夫出诊。 “我们不出诊,你让病人自己来。” “我这里忙得很,哪有工夫隨你出城。” “不出诊,不出诊……” 他跑了几家医馆,没一个大夫愿出诊,他们不是不出诊,而是不愿为穷人出诊,因为捞不到油水。 赵成没了办法求到田家,希望从他们那里借一辆头口拉的板车。 田氏还算有点良心,从府里借了一辆头口出来:“你赶去罢。” 赵成千谢万谢,心想著,这个恩情他一定会还。 “等一下,母亲,这头口是府里的,让他一个外人隨意牵走怎么行,不如我和大哥一起去,也好有个照看。”田桃说道。 正巧今日田园也在家中。 赵成没反对,不管如何,只要能救母亲怎样都行,他在京都城的这段时日早已习惯了各种冷眼。 田氏一想也对,便让兄妹二人隨著一道去。 出了门,兄妹二人坐上车架,正待他上去时。 “表兄,这头口小,拉三个人费劲,不如你在下面跟著跑吧,你也不想误了救姨母的时机,是不是?” 赵成一声不言语,从车架下来。 就这么赶到了破庙里,两兄妹稳稳坐著,赵成猛喘著气,气管子里呼出的气都带了声响,嘴唇发白髮乌,他不敢休息,逕入到庙里將母亲背到板车上放平,脱去自己单薄的外衫,盖在她的身上。 “走……”他还能再跑。 兄妹俩人驾著头口,往京都方向而去,赵成则跟在后面。 “哥,咱们这样,遇到上坡的时候,我们驾得慢慢的,遇到下坡的时候,咱们驾得快快的,衝下去!”女孩用清亮的声音说著。 这个话隨风送到了后方的赵成耳中,他想近前阻止,可腿脚已经累得不听使唤,睛目青黑。 “这样不好吧,姨母还在后头。”田园说道。 “有什么不好的,我觉著她在装病,咱们把车子驾得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刺激刺激她,看她还敢不敢装,说不定病自己就好了。” 女孩说罢,从田园手里夺过轡绳,驾著头口走到一个上坡,慢慢悠悠地上去,到了坡顶,顿时扬起鞭子抽在头口的耳朵上,头口吃痛,扬蹄从坡顶俯衝而下。 车架上的田桃笑了,一路行来只要碰到有坡度的路皆是如此,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哪里顛簸走哪里,根本不管车板上赵母的死活,兴许还想让她死得更快一点。 板车进了城,停在一家医馆门前,赵成赶来时,她的母亲在地上躺著,田家兄妹已经走了。 他將母亲背起,进了医馆,可医馆的人欺他银钱不够,將他们赶了出来,不给医治。 后来路过一小廝扮相的人,看不过眼,替他付了诊费。 “多谢,今日之恩,赵成莫不敢忘,还请告知姓名,来日一定相还。” 那小廝赶紧摇手:“不是我帮你,是我家少爷帮的你,你要谢就谢他。” 说罢指向外面。 赵成往外看去,马背上一锦衣华服少年郎,束著金丝冠,身姿挺拔矫捷,冷眉冷眼。 “多谢恩人!”赵成双膝跪下,全身伏拜,又“砰砰砰——”不停地磕头,直把那地上磕出血痕。 少年手中的鞭子抬了抬:“起来说话。” 此时医管的大夫叫唤赵成。 “去吧。”少年说道。 赵成向前又鞠了一躬,转身进到医馆。 他的母亲最终还是去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有些人是带著黑心来的,天生的坏种,这种东西不该留存世间! 这几日,坊间都在传一件事,前些时候,才嫁进赵家的那个叫田桃的女人死了,有说是被打死的,有说是她自己上吊自戕的,死之前的两天魔怔了一般,对著半空自言自语。 最奇怪的一点就是,下人发现她时,她悬空的脚下什么也没有,不禁让人疑惑,没有垫脚凳,她是怎么把脖子伸进那么高的绳索里的? 不过这些事情传来传去,一阵风就过去了。 庆王府的狄管事找到赵成。 “这次做得不错,如今都传魏府治家不严,上樑不正下樑歪,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此次魏府顏面尽失,咱家小王爷还问起此事,直呼干得漂亮,满口称讚!我已在他面前替你说了话,届时向他引荐你。” 赵成忙行大礼:“有劳狄大哥费心。” …… 魏泽陪著裴之涣下完一盘棋,招了招手,下人抱过一酒罈来。 “这是什么?”裴之涣问道。 “她用果子酿製的,特意给父亲拿来一坛尝尝,喝个新鲜。” 裴之涣的脸立时冷了下来:“拿走!” 魏泽拿著一颗棋子在手中把玩,然后放下:“儿子想问父亲最后一次,真不同意我和她的婚事?” “你问一百遍也是这个话,我说过,你以后是要认祖归宗的,我绝不会同意你娶一个乡野女子为妻。” “我长到十多岁入京,才见到您本人,在此之前几乎没见过,我的生辰您从来不曾参加,如今儿子要娶她,您若是不同意,一定也不会去,但儿子是一定要娶她的,既然这样的话……以后我就姓魏了。” 魏泽说完,一手托起酒罈就要离开。 “逆子,你说什么?!” 魏泽停下脚步,回过身走到桌边,拿起茶盏往后一撇,將里面的残茶倒了,打开酒罈,给自己和裴之涣倒上果子酒。 “陛下已昭见於我,不日就去边关,此去生死不知,说不定死在半途,您还挑拣她?说句不该说的,若我真死了,连个后人都没有。谁还管你姓什么。若您来,便还是我父亲,若不来,这亲我还是会结,这盏酒就当您给我送行了。” 男人说罢仰头將酒喝了,转身离开。 在魏泽走后,裴之涣看著那盏酒良久不语…… 晚间,禾草手上拿著书歪靠在床上,因才沐洗过,头髮还是半湿半干。 魏泽从隔间的沐房出来,上身著一件宽软的白绸寢衣,大敞著衣领,下著一条裤管肥大的撒脚裤,身上还带著湿热的水气,水珠从发尾滴落到胸前,又从胸前滚入阔开的衣领里。 “认得几个字了?” 禾草笑著把书交到他手里,拿起一边的毛巾替他拭乾头髮:“你问,我来答,好不好?” “何必那样麻烦,你把这一篇通读下来我听听。” 禾草就著他的手,开始轻声读了起来,读完后问道:“怎么样?有读错的地方吗?” “有几处错了。”魏泽將错的地方替她指出,又给她讲了道理,“比从前进步不少。” 禾草笑著不说话。 “傻笑什么。”魏泽把人拉到面前,捏了捏她的脸蛋。 女人非但不躲,反倒双臂环在男人的脖子上,把脸伸过去让他捏。 魏泽乾脆將她打横抱在腿上,拉好衾被盖上:“鑑於你读书有长进,明日邀你去府上用饭,夫人特意备了好酒菜,让我来请你去,还要谢谢你送去的果子酒。” “夫人宴请我肯定要去的,不知是几时?” “黄昏时分。” 禾草並没听出男人话语间的弦外之音…… 第192章 洞房之夜 次日下午,禾草跟著魏泽来了府魏。 “怎么是去你的院子,不是去夫人那边?” 魏泽笑道:“先去我那边,给你看一样东西。” 禾草发现自打进了他的院子,他就一直牵著她的手不放,让人看见了可不好,便想要挣脱,魏泽却不放。 “怕什么,没別人。” 魏泽的院落十分阔大,此刻居然一个下人也没有。 “人都去哪里了?” “调开了。” 女人的心越跳越快,生出一个猜测,却又不太肯定。 两人走到正屋时,魏泽跟前的大丫头思巧等在那里,见了禾草,立马行礼,笑著唤了一声:“夫人。” 禾草的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著魏泽,被他抓著的手心开始冒汗。 “娘子,可愿隨我进去?”男人笑著问道。 女人慢慢红了眼眶,连带著眼尾都晕染成了胭脂色,眼中生起雾气变成泪珠流下,那眼泪流得越来越凶,儼有停不下来的架势。 魏泽拿出一方帕子,想要替她擦净眼泪,却被挥打开。女人反扑到他怀里,將眼泪鼻涕全蹭到他的衣衫上。 男人也由著她,待她哭声息止才將她拉离,抬起她的脸,附到耳边低声道:“你这么哭,他们在里面可都听见了。” 禾草一听,赶忙从魏泽手里拿过帕子擦乾净脸。 “进去?”男人问道。 女人点点头。 大门推开,屋內绸红张系,正堂之上红烛高燃,烛后一个正正方方的双喜,桌案上各类果食陈设,原本大气古拙的屋子变得喜庆艷丽、攒锦簇,处处玳瑁,样样芙蓉。 屋內几人正笑看著她,戴良玉和万英立在一侧,魏秋同万鹤站在另一边,再后面站著,来家兄弟,侍画和三月,还有阿赞和二丫等一眾丫头小廝,全都笑脸盈盈的。 禾草看了一圈却没看见周氏和裴相,魏泽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说道:“你不是想为我穿一次嫁衣吗,先让思巧带你去房內梳妆换衣,可好?” “嗯。” 思巧带著侍画和三月將禾草请入房內。 思巧將嫁衣用托盘呈上,禾草发现这件嫁衣是那年他让她绣制的,当时她绣了个大概轮廓,便没再管,想不到他一直收著还找了师父补绣完全,裁剪成衣。 三人开始为禾草更衣上妆。 如水流光緙金丝广袖,袖间暗並挑丝纹,衣裙上绣著百子百福的样,外罩一件榴红绣云金丝流缀的霞帔,胸掛赤金如意锁扣,腰系金丝带。 乌黑如云的发盘起,头戴红珠玉攒重楼金冠,端的是华贵雍容,环佩叮咚,兰香馥郁。 放眼一看,只见那女子粉妆玉琢,手拿合欢扇,一顰一笑似灯人儿一般。 “夫人在里间稍候,我出去看看。” 思巧去了外间,过了一会儿,进来笑道:“人都已经在外候著了,夫人现在可出去了。” “夫人来了?”禾草问了一句。 她总归还是希望能得到长辈的承认和祝福。 思巧欢喜道:“夫人来了,正在外间上首坐著,不光夫人来了,裴老大人也来了!” “那位老大人也来了?”禾草激动得手一颤。 “来了,也坐在上面。” 禾草手持合欢扇遮面,在丫鬟的簇拥下出了厢房,款步走到魏泽身边。 男人一身大红新郎装扮,好像无论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好看,仿佛不是衣服衬他,而是他衬衣服。 在场之人纷纷看向他们二人,丫鬟拿起同心结的红巾一头交到魏泽手里,一头交到禾草手中。 上首坐著周氏和裴相,俱是盛装扮相,周氏嘴角含笑,眼神温和,裴相面目端肃,嘴角轻抿。 两人行三跪九叩大礼,又参拜天地、祖先和父母,后行对拜之礼。 隨著一声“礼成”,此时太阳隱到山后,火红的霞光铺陈远方的天际…… 在新人送入洞房后,裴之涣拉长的脸更长了,周氏横了他一眼:“大喜的日子,我不好说你的,这里留给他们吧,你隨我去后园走走?” 那日,魏泽冷脸离去后,裴之涣又是气又是急,孩子要去边关,他能不担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跟他对著呛,专会挑时候,绝对是故意的,还说什么以后就姓“魏”,这不就是在说,他不认祖了。 待到两位老主人走后,在场的几人支起了桌子,摆上早已预备好的酒菜,虽主僕分坐,却互相敬酒笑闹。 吃了一会儿,外面天色已经擦黑,眾人也不紧留,思巧及几个丫鬟小廝开始收拾厅堂上的布置。 臥房內,桂窗半启,喜烛高擎,兰麝馥郁。 魏泽看著眼前之人,粉颈低垂,明眸皓齿,莲白的手叠放在腿上,又乖又俏,他终於娶到了她,却也亏欠她,没能给她一个盛大完整的礼。 禾草仍觉得有点不真实,抬脸看向他:“哥儿,你凑过来,我摸摸你。” 魏泽便屈膝在她脚边,女人的手在他脸上这里捏一捏,那里按一按:“我是你的妻子了么?” 男人探手到她的发间,取了沉重的冠,抽下一根簪子,如云的髮丝便柔顺地披散下来,他截下她的一缕发,又截下自己的一缕,挽在一起,放入事先准备的荷包中。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烛火影里,鮫綃帐中,女人丰盈的腿儿被架在男人的臂弯,隨著男人迎送的动作晃荡不止,锦翻红浪,娇声不绝,勾得男人恨不能化进去。 闻得帐中男人喘息:“乖乖,叫声夫君来听……” 女人星眼朦朦,颤声柔气,哼唧道:“夫……君……” 只这一声,把魏泽叫得骨酥筋软,提早丟了去,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待到声息渐止,纱帐掩映下可观其女子赛鹅脂般的玉肌,又有男人嚦嚦低语,著意温存。 也不知男人说了什么,女人轻笑出声,口中柔言软语,半推半就,才平息下的动静,又大了起来,真真让人脸红心跳,百般难述。 不知几更天时,终於雨散云收。 魏泽將人拢在怀里,细细亲著女人的侧脸:“过不多久,就要出发去边关了。” 禾草心里一咯噔,抬头看著他,男人的额上密布著细汗,纤长的眼睫淹润如墨,那狭长的眼尾攀上一丝冷意。 “让我跟你一起。” 魏泽笑了笑,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嫌不够,又落下一吻:“太危险,我连自己都无法保证,如何確保你的安全,你听话儿,在家里。” 她便不再多言。 “禾儿,为夫有些话要告诉你,你认真听著。”男人的声音从未如此郑重过。 禾草看向他,点点头,等著他的话。 有些事情是时候让她知道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关乎大局,关乎生死…… 第193章 含在嘴里 他若不爭,最好的结局就是“飞鸟尽,良弓藏”,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最后都容不下他,他必须为自己和魏家人挣一条出路。 “若我活著到了边关,一切才只是刚开始,后面还有太多变数,我说的这些变数全都潜在京都,彼时我鞭长莫及,可能还会牵连到你,你怕不怕?” 前狼后虎,两手劈开生死路,他魏家绝不能成为权力爭斗的牺牲品。 禾草把眼一睁:“还是有点怕的……” 魏泽在时,整座魏府有他坐镇,那些人不敢如何,可一旦他离开,就很难料了。 男人闷笑出声,禾草亦扑哧笑出声来,俏皮道:“你放心好了,我可以的,別把我看得太娇气了,我会照顾好自己,还会照顾好玉姐儿和夫人。” 魏泽“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庆王府在郊外有一处別院,他们在院中设了密道,里面全是禁兵器,这件事我一直未曾上报。” 禾草想不到他会把这样机密的事情告诉自己。 “我朝有律,私人不可持禁兵器,庆王却胆大至此,你道他是为何?” 禾草沉吟片刻,开口道:“有权有钱,却还要私藏兵器,那便是嫌权力不够大,而他如今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想……当皇帝!?” 女人说罢,掩住嘴。 “不怕,在我跟前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你说得不错。”魏泽说道。 “庆王真的想造反?可是……皇后是他的妹子,大皇子是他外甥,他不是一直支持大皇子吗?” “问题是以大皇子的身体,活不了多久,待大皇子一死,二皇子登基,他庆王府落不到好,所以他没有別的选择。”魏泽抬了抬禾草的下巴,又道,“还记得上次我带人抄检大皇子別院,下大皇子的脸吗?” 禾草点头,她当然记得,那一次拉了好多官家子弟下狱,秦家也在其中。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二皇子的人,我出手,別人会认为是二皇子指使的,这便將他们二人的廝杀搬到檯面上。大皇子一死,你到时候看吧,庆王必不会让二皇子久活,二皇子一死,所有的矛头就会指向庆王,他遮掩不了,不认也得认。” 禾草的心越跳越快,她身边的男人,她的夫君,在用最平淡的语气告诉她一件搅弄乾坤、风云变幻的大事。 “可那个时候,你在边关御敌,远水救不了近火。”据她所知,魏泽和裴之涣一直支持的是二皇子。 “禾儿,你还没懂我的意思,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也没打算去救。我手上大军的矛头对外可御敌,对內亦可扫除逆党。” 抄检大皇子別院,看似莽撞的行动,实是魏泽有意而为,使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爭斗由暗转明,只待二皇子一死,整个北楚会传遍庆王杀龙子,意欲谋逆。 他便以庆王谋害二皇子为由挥军向內,剷除奸党,一切也就名正言顺,出师有名。 魏泽认真地看著禾草,拿指搵著她好看的眉角,不愿移开眼。 “我会留下所有影卫,用来保护你们,不到最后时刻,他们不会现身,他们现身之时,便要以死护送你们离开。” 禾草咽了咽喉咙,身上有些发冷:“离开京都?” “是,离开京都,影卫护你们离开,但我还安排了一个人,他最为关键,能否出城就要看他的手段了……” 魏泽在走之前,把计划全都向禾草交代清楚,没有他保护的时候,她必须靠自己。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的,夫人和玉姐儿也会好好的。” 两人絮絮说了许多话,道出离別不舍。 禾草勾住男人的脖子,学著他从前亲吻自己的样子,在他的眼皮上分別落下一吻。 “我今儿没带药丸,若是怀上了孩儿,我便把他生下来,所以,我的哥儿,你一定要活著,不然这孩子没有爹爹,以后让人欺负了,你可忍心?” 魏泽先是一愣,接著眼角溢出喜悦来,舒手到她平坦的小腹上缓缓抚摸,再將人紧紧搂在怀里:“好,我答应你。” 月影横斜,从半掩的窗纱洒下,火烛微灭,月华縹緲,渐渐只闻男人偶尔低语,女人间或“嗯”著应一声,慢慢的只剩绵软的呼吸。 魏泽將禾草抱著,却迟迟无法睡去。他不是神,亦有太多的事情无法预料,无法掌控。 次日,魏泽先醒了,见女人还在怀里睡得迷糊,慢慢起身,动静虽小还是把她弄醒了。 “我先起身,你再睡会儿。” 禾草星著眼拉著他的衣角不让他起,魏泽无法只好又躺回去,她便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直到响起轻微的叩门声。 魏泽想动一动身子,却又怕把她弄醒,可不起身又不行。 好在禾草睡了一会儿,也有些醒了,只是仍缠著男人,一双手从他的衣摆下钻了进去,便开始不老实。可摸到他后背的伤时,又会疼得让她心颤,他身上的味道也好闻,总让她闻不够似的,软软的,很是舒服。 魏泽见她脸上晕出红来,知道她情动了,便伏到上方,从女人耳后慢慢往下亲去,禾草因才睡醒的关係,身软如,使不上力气。 无论他在人前是如何的威严冷肃,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另一副面孔,他的容忍由她来定,他的底线由她来划,他可以为了她一退再退,只要她喜欢。 女人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攀高,皮下透著诱人的粉…… 魏泽咽了咽喉咙,吞下唇舌间的濡沫,侧躺到女人身边。 禾草背过身,不敢看他,即使两人早已亲密得不分你我,他这样做,她还是有些羞。 男人从后拥住她:“起不起?” 她见他今日睡不定,便道:“你若有事自去忙,不用管我。” “不是有事,我想著今日天气好,叫了他们,带你去郊外玩玩。” 第194章 荤素不忌 禾草听说要去郊外,猛地转身,大睁著眼:“你怎么不早说?快,快,我要起来。” “慌什么。” “怎能不慌,若是他们来了,咱们还没起,让人等总归不太好。” 魏泽见她开始穿衣,不紧不慢地挑了挑她的衣带:“他们已经来了,在会客厅等著。” “你这人,怎么不早说呢,应该早些起的,让他们等著多不好。” 男人轻笑出声:“让他们等一会有什么关係,总得先让你舒服了。” “你还说!” “怎的?舒服完了,就不认帐了?你只说喜不喜欢刚才那样?从前你总放不开,今儿睡迷糊了,反倒由著我来。” 禾草觉得魏泽浑起来也是难搞,说个话荤素不忌的。 她懒得理他,只是抿嘴笑著,魏泽勾了勾她的下巴,然后朝外叫了一声,让人进来伺候。 因要去郊外游玩,便只作简洁打扮,清清爽爽的方便些,待梳妆毕,两人去了前厅。 客厅上坐了几人,有魏秋、戴良玉还有万家兄妹,几人正吃著茶,见他们二人来了,忙起身,敘过礼后,又坐了一会儿,车马已在府外停当。 当下几人並几个隨从,携带了吃的用的,热热闹闹出了府门,在一队私卫的隨护下缓缓驶向京都城外的郊野。 他们是早上出发的,到达地方时,出了太阳,晨雾渐散。 春日气候宜人,只在中午的那一会儿有些燥意,不过躲到树荫下就很润凉。 这里离京都有一段距离,却还在京都管辖內,衔山抱水,人烟不阜,只偶有村人或是旅人经过,是个难得清幽的好去处。 丫头小子们在树荫下铺盖了毛毡,支了矮桌,摆上一早准备好的吃食和饮品,又在一边架起柴火堆,掛上一盄子水慢慢烧著。 魏秋带了几根鱼竿,正巧万鹤也喜钓鱼,这两人便拿起鱼竿和鱼食,到清溪边垂钓。 魏泽在安顿好几个女眷后,也跟了过去。 三个女人则在树下赏著景,喝著茶,閒散说话儿。几个丫鬟小廝在另一边自在耍。 禾草注意到,万英的眼睛有意无意会瞟向溪边,隨著她的目光看去,溪石上坐著的少年,乌髮高束著,一身松色的常服,衣摆处开著高衩,一只脚踏在石上,不耐烦地点动著。 这时,旁边的万鹤起了竿,上了鱼,少年探著脖子看了看,那腿抖得更欢快了。 禾草见万英掩嘴儿笑著。 “哥。”魏秋叫了一声,魏泽只顾看著万鹤那边,又赶著叫了一声,“哥!” 魏泽这才走到他那边:“怎么?” “你到我这里来,光站他那里做什么?” 魏泽往他的鱼桶里看了看:“你这一条鱼也没上,我过来干什么,看你钓空竿?” 魏秋一噎:“你来了,我不就能上鱼嘛。” 魏泽说归那样说,到底是自己弟弟,就站在他旁边陪他守著,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还真就钓上来一条。 “我说是不是,咱哥不一般,一来鱼就咬鉤。”魏秋提著线將鱼放到盆里。 魏泽笑著剜了他一脚。 禾草对万英並戴良玉说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戴良玉和万英自然是到万鹤身边坐著。 禾草走到魏秋身边,弯下腰看了看盆里的鱼,笑道:“秋哥儿,这鱼好大个头哩!” 魏秋赶紧直了直腰板:“这还不算大的,待我再钓一条大的你看。” 说话间,少年的耳朵慢慢爬上红晕,在阳光下像充血了一般。 “万娘子,你来,看看秋哥儿钓得大鱼,快来!”禾草对著另一边招手。 万英站在万鹤身边,看了看魏秋,见他也转过头看著自己,便走了过去。 魏秋见万英走来,扬起嘴角对她笑了笑,转过头继续捏饵甩竿到水里。 禾草拉著魏泽的衣袖,扯了扯:“哥儿,咱们去那边走走?” 魏泽点头,便携著女人沿著清溪慢慢往另一边走去。 男人將女人的手握在掌心:“你想撮合那丫头和秋小子?” “你看出来了?”禾草问道。 “知道你是好心,但这一对成不了,秋小子对那姑娘没那方面的心思。”魏泽缓缓开口,他自己的弟弟,心里在想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小子的心只在一人身上。 “你又怎么知道?”禾草觉得这两人有缘,万鹤跟了魏泽,以后必定前途无量,万英的身份也会水涨船高,配魏秋的门第也说得过去。 “你別看他大大咧咧不著调,碰到喜欢的人也会紧张脸红,你见他对万姑娘与其他人有区別吗?” 这个她还真没注意,魏泽的一席话倒让她想起草原的那晚,魏秋对著她时,倒是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不过那时他喝了酒,脑子不清明,她给了他一耳刮。 之后这事,大家都没再提,只当它不曾发生过。 禾草便不作声了,魏泽接著说:“万先生很疼他这个妹妹,若把他们二人生拉硬拽,怕秋小子会伤到人家,闹到最后不好看。” “那可如何是好?”禾草问道。 “什么如何是好,我就事先提醒你一下,你心里有数,只別插手就好。万娘子毕竟是个姑娘家,不会主动,秋小子没那方面的心,也不会乱来。”魏泽拉著她往旁边走。 “嗯,我知道了。”禾草挣了挣被魏泽拉紧的手,“你老拽我干什么?” “我让你別太靠著水。” “哥儿,你也太小心了,別说这河边,就是入到这河水里,我也不怕的,不管多大的水,我都能活。” “还是要有敬畏之心。” 禾草点头,这话说的是,可下一句直击男人要害:“你怕水?” 魏泽怔了怔,把眉毛蹙著,女人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来了兴致,快走两步到他对面站住。 “你真怕水?” “我以前被水淹过,后来被一个小女娃救了。” 禾草心神一凝,脑海中有什么飞速闪过,试探著问:“你在哪里淹的?是在村子里么?哪条河?” 她以前救过一个比她年岁长些的小郎君,会这么巧?可不对呀,若那个小郎是魏泽的话,很多事情说不通啊…… 第195章 小妖精 禾草还是想確认一下,便问了出来:“你在哪里淹的?是在村子里么?哪条河?” 男人摇了摇头:“一个小破村子,我哪里还记得名儿,但那个小女娃娃我倒是印象很深,粉白粉白的,头髮湿过后又黑又亮,那小嘴儿也好看,嘖!到现在都念念不能忘……” 禾草把魏泽牵她的手一甩,也不知哪里来的醋意:“什么小女娃娃,你这说的分明是小妖精!农村做活的小人儿,哪有那么好看的,我看就是河里的精怪来勾你哩!” 男人勾著嘴角笑:“她要勾就勾嘛,我乐意。” “你……”禾草不想同他说话,乔了气,快步往前走去,见他一路跟著,没好气道:“你跟著我做什么?去找你的女娃娃。” 魏泽一把將人搂住,攥住她挥舞的手,低声道:“小妖精长大了,便娶来当老婆……” 禾草眨了眨眼,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脑子转了又转,又怕是自己理解错了他的话儿,又怕是魏泽故意戏耍她。 “那小娃娃还给我唱了曲儿。”男人停顿了一下,“姑娘房中巧梳妆……起步轻匀出绣房……” “哥儿,是你么?” 女人的语气变得肯定:“你就是那个落水的小郎君!” “我就是你救起来的那个小子。” 禾草想了想摆摆手:“不对,不对,我当初被哥嫂欺负时,你怎的不救我?还袖手旁观?” 她被哥嫂弄出魏宅,关在柴房里,准备以高价转手卖给得了麻风病的苗员外,如果当时不是她以怀孕为藉口自救,让隔壁的小虎子递信儿出去,可以肯定,她现在绝对死了。 后来,在他书房里,他还准备请大夫给她把脉,说白了,就是不信她,最后是她自己坦白没有怀孕,好嘛!这强人当时就撵她走,还说什么,既然没怀,那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只好胡说一通,说什么魏员外留了遗言,让她守著牌位,让她別走远了,当时也是报著死马当活马医的態度,她知道他是不信的,不过没再为难她,勉强让她留了下来。 但那也只是他家大业大,多一口人少一口人无所谓。 她非得跟他好好掰扯一下:“你说,怎的那个时候见死不救?” “我说了你可彆气。”魏泽笑道,“刚一见你的时候只觉得眼熟,並没认出你来,再加上那么晚了,你还在园子里玩水,我心里不喜,就不太想管你的事情,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想多和你亲近亲近。” “那又怎么认出我来了?” 魏泽拉著她往前慢慢走:“有一晚,你在院子里唱了那个小曲儿,我才开始留意,开始往那边想,其实就算记不起来也没什么,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每日只要看见你,心里就喜欢。” “又哄我。” “哄你做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当初是不是先让你住到我隔壁,这之前我並不知是你救得我。就是想对你好,还特意交代下去,你的一应吃穿用度全按几个姐儿们的来,自打你进了正园,我何时亏待过你,什么最好的都是紧著你先,在几个姐儿面前,也都是偏著你。” 这样一捋,好像还真是的,禾草记得当时她是先搬进那个院子,才有了哼唱小调儿。 魏泽斜看她一眼,见她不说话,也不打搅她,让她慢慢去消化。 直到身后传来喊声,开始架火烤东西吃。 两人又往回走,因为是出来玩的,便也没什么事都让几个僕从做,让他们自在玩耍,所以像烤鱼,烧野味这类活计,魏泽,魏秋还有万鹤都是自己动手。 先把鱼和一些肉食剖洗乾净,再架在火上烤,最后放上调料,男人们烤好后端上矮桌,禾草並戴良玉把酒盏里满上清酒。 有酒有肉,大家席地而坐,一边畅聊著一边吃喝。 到了下午,魏泽同万鹤支了棋盘对箸,魏秋则在远处找了一个地方靠在树下养神。 一阵风过,带著阳光的味道和溪水的清凉,轻拂过少年的面庞,风声、溪水声,还有沙沙的枝叶声,越发显得一片安静舒逸。 光影斑驳,温和的阳光从疏密的叶片缝隙垂下,少年半眯著眼,双手枕在头下,翘起一条腿,嘴里叼著一根长茅草,那姿態显得毫不费力,懒散又隨意地仰靠在树下。 一片半灰的阴影罩住眼皮,魏秋睁开一只眼,女人背著光,正弯腰看著他。 少年赶紧撑起身子,將嘴里的长茅草拿下,待要站起来,那女子开口道:“魏小郎君,咱们说会儿话吧。” 万英敛好衣裙,坐到魏秋对面。 教养使然,在姑娘面前,还是要有礼的,魏秋收起刚才懒散、不羈的姿態。 “你怎么不同她们去玩?”魏秋问道。 禾草正带著戴良玉並几个丫头下水捉小鱼,这还是禾草央了魏泽好半天,才许她们下到浅水滩。 万英笑著摇了摇头,魏秋也笑了笑。 见她不说话,脸上飞过可疑的红晕,头微垂著,魏秋心里明了,这姑娘喜欢他,怕她不自在,便又找话说:“刚才的鱼好不好吃?” “味道甚好,比自家灶上做出来的还香。”万英很快接过话头。 魏秋又道:“人多吃东西才香嘛。” “对了,当初你救了我的命,一直没能好好答谢你,你想要什么?” “郎君客气,我是医者,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你照顾我时,我虽未醒,却能感知有人一直陪著,这可不是普通的恩情,你说来,我能做的一定做到。”魏秋认真看著她。 万英这一次没有马上回绝,而是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魏小郎君,我……我……心悦……” 女人双手绞著,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少年盘腿坐在对面,突然出声:“万娘子,其实到我这个年纪,早该娶妻生子了,家中也有催促,可我不想,你知道这是为何?” 万英突然怔住,看向对面的男子。 魏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心里一直有个人,从第一眼见到她时,就稀罕得要死,这一辈子却只能远远看著,唯一庆幸的是可以和她成为一家人。” 少年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看著远处玩水的女子…… 第196章 吃醋 少年向万英说著心上人,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看著远处玩水的女子,万英这才发现,刚才他仰躺的方向,正对著那水面,他的视线一直追在那个人的身上。 “你想说什么?什么心愿(悦)?”魏秋笑问道。 万英心里感激,他刚才打断她的话,没让她说出口,是怕她开口后,他拒绝的言语会伤及她的顏面。所以乾脆拦在她前面,把话说了。 “魏小郎君,我知你好意,想著我女儿家,麵皮薄,可这话我还是想说出来,我心悦於你,你心里有个人,我心里也有,我想让你知道,也想把对你的这份喜欢继续下去,可以么?” 他太吸引她了,像一团火热的光,散发著勃勃朝气,和他比起来,她觉得自己是个十分无趣的人,而他不一样,隨便说一句话儿,都能把人逗笑。 魏秋先是一怔,见女人红著脸,明明紧张的眼睛都散了神,却仍坚持把话说完,心里一软,用调皮的语气道:“你是姑娘家,你说了算!” 万英捂著嘴儿扑哧一笑。刚才的那几句话,好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可当听到少年那样说,心里开心了几分。 她剖白心意,从此这份喜欢不再是晦暗的,不论他喜不喜欢她,至少在这一刻,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 魏泽走的那日,风特別大,他同一眾人道过別后,带著一队人马纵马疾驰而去,没再回过头,她只记得那日他的衣袖在风中鼓裂作响。 他走后,禾草又搬回了梨院,她会照顾好自己,亦会照顾好玉姐儿和夫人,至於魏府会遭受什么,她都要和她们站在一起。 就目前来看,在魏泽的死讯又或是他成功抵达边关的讯息传来之前,她们还能享受一段时间的安寧,她是这么想的,然而,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在魏泽走后不久,魏府周围出现了很多平民打扮的陌生面孔。 这日,她正在铺子里,段十风求到她跟前,让她去庆王府教女红,这个事情他从前说过,她当时就拒绝了。 “小王爷说笑了,满京都多少好师傅,但凡小王爷说一句,哪个敢不应。” 段十风摇了摇头:“这话说偏了,再怎么说我和你相识一场,有交情,怎么能越过你去,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要先紧著你。” 不得不承认,段十风这人说话逗趣儿。 “小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不去了罢。” 段十风眯了眯眼,嘴角淡淡笑著:“小草儿,这可不像你,以前我到你这里喝茶閒坐,放一锭银子在桌上,你那眼睛可是在发光,怎么现在有钱不赚?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是怕你那继子醋上了吧?” 禾草捉针的手一抖,转过脸,细弯弯的柳眉微蹙,看向段十风…… 他原来什么都知道! 男人继续说著,说出来的话漫不经心:“他才走不远,应该还在官道上,这个时候若有个不好的话传出来,应该是走不掉了,现在追还来得及,小草儿,你说是圣旨的飞骑快还是他快?” 段十风见禾草脸色都变了,又有些不忍,忙转了语气:“你看你,我逗你玩的,你来我府上,我又不扰你,放心,那后园子都是家中女眷,我不大去,让你去真是为了教我几个妹妹女红,谁稀得逗弄你。” 听话听音,她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前面拿继子说事,就是在给她提醒,这件事情她没有选择。 魏泽才走,这个时候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我只上午去,下午还要回铺子,教资你按市面上的高价给。” “这个不消你说。” 说罢,段十风叫了屏风外的隨从,拿出一个锦盒,推到禾草面前:“这里是教资,明儿你就来,我让人来接你。” 禾草点头应下,待段十风走后,她心里积压著不痛快。 “三保——” 小伙计听到禾草叫他,放下手里的事情顛顛跑来:“老板娘吩咐。” “明日我带二丫去一趟庆王府,之后上午不在店里,你和阿赞把守好店子。” 三保应下。 到了第二日,王府的车马守在店门前,禾草带著二丫上了马车。 车马经过王府大门,又行了一段,在一处角门前停下。 “夫人,到了,请下马车。”角门处已有王府的下人候著。 禾草下车隨引路之人进到王府內,走过垂门,入眼便是阔大的池塘,塘水清澈可见底,当她们走过时,还有硕大的鱼儿浮上水面唼喋,討要著吃食儿。 禾草看了一眼,心道,你们都长得这样肥滚滚了,怎么还贪吃哩! 池塘边延伸出几条盘曲小路,直通幽境,入了这庆王府,真跟入了琼宫桂宇一般,一眼看不到头,她没去过皇宫,却觉得皇宫也不过如此吧。 园中婆子们有的手拿大剪修葺春日里的植被,有的拿壶洒水,还有几个小廝放了新株苗,正用锹培土。 又转过几道门,引路的人將她带到一处水榭:“女先生请,小姐们已在里面等著了。” “多谢。” 禾草谢过,进了水榭。还没走到里面,先在外面听到一阵阵女子清灵灵的笑声。 榭內铺著软垫,矮案一字排开,几个衣著鲜丽华美的女子正跪坐在桌案前。展眼看去,都是青春朵般的容貌,这一屋子起码有五六人。 女孩们安静下来,一双双好奇乾净的眼睛打量起眼前的女子,但见来人盘著简单的髮髻,一袭对襟水色长衫,外罩挑银丝靠三色广袖半衫,及膝盖,露出里面天青色百褶裙。 好一个出色人物。 几人从席上起身,敘过礼,各自坐下。 “小娘子们先前都有师傅教导,我来了也不敢卖弄,尽我所会,娘子们若有不清楚的,可问我,相互探討学习。” 这些高门贵女从小都是受宫中嬤嬤教养过的,该有的礼数不会少,却眼高於顶,一般人不放在眼里,禾草的身份在她们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女先生从前在哪个府上任教?”其中一个粉衣女子开口道,女子眼珠尤其黑,眼角飞斜,不太亲和人的样子。 此话一出,女子们都看向禾草,等她回答…… 第197章 初登庆王府 粉衣女子问询禾草从前在哪个府上任职,仅仅一句话,那姿態却是自上而下的。 禾草笑了笑,直说道:“从没在哪个府上任过教,因在城西有一间铺子,倒是给各府上绣了许多绣画。” “原来是商妇,哥哥怎的让她来教学。”粉衣女子撇了撇嘴角。 禾草听了也不恼,这些人跟她没多少干係,隨她们怎样想,无所谓,左右不过是拿钱办事。 正想著,一道声音插进来:“二姐姐知道什么,这位娘子可了不得,前些时,忠勇侯府的筵宴图就是託了这位女先生绣的,还是叶姐姐亲自去女先生的绣庄委託的,哪家铺子有这个先例?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说话的是一位鹅黄衣衫的女子,圆圆的脸,青春模样。 粉衣女子脸上飞红,明明心里有气,却不敢还嘴。 后来禾草才弄清她们的身份,鹅黄衣衫的少女,名段月儿,是段十风的胞妹,那位粉衣女子是老王爷的侧室所出,和老大段一旭乃一母同出,名段丽娘,其他几个女孩都是来自段家旁支。 禾草问了几人刺绣功课的情况,年纪大一点的会的多些,小一点的知道的浅一点,每个人的情况不同,绣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 就好比,刚才那位鹅黄衣衫的圆脸女子,禾草虽感谢她替她解围,可她绣出来的东西,真不行,而粉衣女子绣的东西倒还有些意思,看得出来下了苦功夫。 “刺绣最大的特点是求光,光影可以起到造型的作用,而绣线本身又带有色彩,所以咱们绣出来的画便可通过光影明暗產生变化,呈现不同的质感。” 这些贵女们收起了轻视之心,跟著她开始学习。 禾草先把各类针法讲了一遍,不仅讲了针法,还讲了自己的理解和不同针法在不同事物上呈现的效果。 待禾草授完课,女孩们拿著自己的刺绣认真看,相互討论。 禾草见自己的课完了,也不多留,就要离开,却被鹅黄衣衫的女子叫住。 “女先生留步……” 段月儿走到禾草跟前,福了福身子:“先生可否再留滯一会儿,隨我去母妃那里,是这样的,我母亲有一件域外进供的月光纱衣,不小心勾颳了,若是其他衣衫破损了就破损了,只这件纱衣,自带异香,轻如蝉翼,月下隱有光华流转,十分难得,弃之可惜,还请女先生过去一趟,看看能否修补。” “既然是王妃相邀,怎敢不从,只是纱衣的破损非刺绣可补,只怕我去了也是无用的。” “那不打紧,女先生去看了再说,能补最好,若是不能补,也不妨事。” 禾草隨段月儿往王府后院走去,二丫紧隨其后,一刻不敢离眼,平日她虽爱玩,真到用处时,绝不含糊。 又过了几个迴廊,到了一处阔大的庭院,也不通报,段月儿带著禾草径直揭帘而入。 “母亲,我带了女先生来。” 庆王妃,放眼整个北楚国,都是十分尊贵的人物,禾草预想中应是珠翠满头,端坐於上位,两边奴僕环伺。然而,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出现,一个方桌边,围坐了几个抹牌的妇人,周边还围站了年轻的媳妇、丫头子。 其中一皮肤白皙长形脸的妇人,一身衣衫古朴低调,却难掩贵气。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妇人见了段月儿,又转过眼看向禾草,不著痕跡地打量一遍,再转看到牌上,把牌一推:“胡了——” 另几人打趣道:“王妃今日手气好,咱们给了钱走人,否则输得老脸都没了。” 说罢,一圈人笑了起来。 “你们几个老货,哪来那么多的废话,快快拿钱来,我还不知道你们,一个赛一个会哭穷。” 陪庆王妃摸牌的几人皆是府上有头脸的嬤嬤,个个儿手里富得流油,比外头的大户人家也不差什么,在外头都购有私宅的。几人都是有眼色的,不用等人吩咐,找由头散去了。 “母亲,这位是禾娘子,教授女红课的先生,您不是说等课罢了,让我引了来,现在人来了。”段月儿走到庆王妃跟前。 庆王妃看向禾草,笑道:“劳这位娘子跑一趟,坐下说话。” 禾草行过礼,虚坐在下首末位。 “能在京都立足,还经营一家商铺,属实不易,不如你来我府上长久教习如何?”庆王妃看向下首的禾草,言语中听不出太多情绪。 禾草暗忖道,她才来一日,身份也不起眼,这庆王妃怎会知道她的事情? “多谢王妃厚爱,只是民女性子散漫惯了,又没什么太多的本事,到府上反耽误了姑娘们,便是罪过了。” 段月儿扯了扯庆王妃的衣袖:“母亲,你快把那件月光纱的长衫拿出来,让女先生看看。” 庆王妃笑道:“你看你这丫头急什么,我见了禾娘子,打心里喜欢,想同她多说几句,你便慌了。” 说罢,让下人拿来月光纱长衫,丫鬟將衣衫在桌面上摊开,衣衫轻薄丝滑,丫鬟指向破损的地方,一眼看去,破损面还很大,好在这里本就是绣了样,只需补绣即可,若是伤在衣衫本身,她就是本事再大,也织不出纱衣。 “应该可以,只是多少还会有些痕跡。”禾草需得把话说在前头。 庆王妃眼中攀上笑意:“你课罢了,就来我这里,我另有重谢。” “是。” 出了庆王府,她坐上马车回了城西的铺子。 待禾草离开后,段月儿也跟著离去,屋中只剩庆王妃一人,过了一会儿,外面通传小王爷来了…… 第198章 风流性 段十风进到堂屋,对著庆王妃躬身道:“儿子过来给母妃请安。” “这是什么时候了,才过来请安,天天没个规矩。”庆王妃招手让他坐到跟前,“那个刺绣的女先生是你找来的?” “是,母妃见过了?” “她前脚才走,后脚你就来了,你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他这个儿子样样都好,就是在女人一事上有些荤素不忌,以前诸多风流事,她也没太管,这般大的儿郎,正是精神好顽的时候。 段十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儿子是真心见她刺绣不错才请她来的,也是求了两遭人家才同意。” “真的?” “怎敢欺瞒母亲。” “你后院那几个妖妖嬈嬈的,你让她们安分一点,別没事在我眼前晃,还有,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个正室了。” “她们惹母亲生气了?”段十风问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孽障,今儿你多看谁一眼,明儿你在哪个房里歇息,她们都要爭个高低,你后院的事情,你管好了,再闹,我只找你算帐。” 段十风笑道:“母妃何必生这大火气,不过是些討人欢心的玩意儿。” “你呀你!”庆王妃笑道。 “若无事,儿子退下了。” “嗯,去罢!” 之后的几日,禾草按照规定的时辰去了庆王府,照著章程教几位王府小姐功课。待课罢,再去庆王妃处补纱衣。 这日,她从庆王妃屋里出来,正往外院走去,刚走到一月洞门前,迎面走来一媚丽女子,女人被丫鬟们簇拥著。 女子头挽乌云,轻衣罗裙,身姿妖嬈,莲步招颭。 禾草让到一边,待她过去,那女子慢慢行来,最后停在禾草面前。 “你就是那位刺绣师傅?” “是。” “大胆,这位是小王爷的爱妾,还不跪下回话。”一个容长脸的婢子呵斥道。 段十风后院一共有三位姬妾,这位便是其中之一,名娥蝉的,原是勾栏院的舞姬,因舞艺出眾被段十风瞧中,纳到府里,另两位,一位是小官之女,当初因心中爱慕段小王爷,情愿到王府为妾,而最后一位则是段十风的贴身丫头,被他收用过,提上来的。 段小王爷的风流性在京都城並不是什么秘密,从前他和一群官家子弟去城西的私院寻欢,也是那一次三月將水泼洒到他的衣摆上,才惹上的他。 “民女是小王爷请来给王府小姐们授课的,岂有跪著回话的道理,姐儿们还唤我一声女先生,我若对著这位行跪拜之礼,把她们的脸面放在哪里,还是说,这位爱妾连小郡主也不放在眼里?” “你……” 禾草一番话说得那丫头闭了嘴。 娥蝉將此女通身上下睃了一遍,冷笑开口:“好个伶牙俐齿的,你既然来我府上,拿钱授课,还要什么尊重不尊重的,我看是你不把我们庆王府放在眼里。” 禾草只觉得奇怪,她又不认识这女子,更別说得罪她了,怎的平白同她过不去? 这里面確有一因,原来在禾草来之前,刺绣先生另有其人,和这女子相熟,因她来了,才辞了先前那人。 女人说完话,往禾草身后撇去,倏忽一笑,唇绽樱颗,同刚才咄咄逼人的模样完全不同。 此时眾人全都屈膝行礼,恭声道:“小王爷。” 禾草转身,男人正朝这边行来,一身海棠红锦袍,腰系白玉带,身姿丰逸,恣意又张扬。 男人走到眾人跟前,一双眼只看著禾草,玩笑道:“小草儿先生,下课了?” 禾草撇了撇嘴,心里虽烦,却也知道这是王府,该给他的面子必须给,便屈膝行礼,段十风立马侧过身,只受她半礼。 “怎么瞧著不太高兴的样子,谁给你气受了?” 在场眾人全都傻如呆鹅,他们家的小王爷什么时候对女人嬉皮笑脸起来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那腔调里似乎还带著一丝討好,这怎么可能呢! “小王爷严重了,民女来是教几位小姐们功课的,哪来的气受,若是无事,民女告辞了。” 段十风沉吟片刻,再次开口:“我送你出去。” 她想说不必,可看见段十风望向自己的眼神,终是没说出来,以他的性子,她说不说都一样。 魏泽曾说过,段十风此人並不似表面看著那般顽劣无能,这个人藏得十分深。 段十风隨著禾草离开,在离开前轻飘飘看了一眼那个叫娥嬋的女子,女人和一眾僕从仍屈著膝,不敢起身。 待到二人走后,娥嬋才敢起身,手中的帕子死死攥著,银牙暗咬。 禾草这会儿也没有精神再去店铺,便回了梨院,刚进到院子便见到一个无精打采的脑袋耷拉在藤椅上。 那脑袋见了她,晃了两晃,把她看著,她走到哪里,那眼睛就跟到哪里。 禾草摇了摇头,从屋里拿来一碟子水果放到庭院的桌子上,又让侍画换了一壶凉饮,然后往女人身后看了眼,笑著喊了一声:“万先生,你怎么来了?” 女人立马直起身子,回过头:“在哪里?在哪里?” 禾草屈起一指敲在戴良玉的头上。 “万先生走之前还跟我说,让我多多看顾你,你这个样子,他知道了可不心疼?” 这次魏泽远行,万鹤跟隨一起,可自打万鹤走后,戴良玉就跟失了魂一样,哪还有往日的半点活泼。 “他是出去建功立业的,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你,你堂堂一个將军府家的小姐,总不能嫁给他一个白衣之身,你虽不在乎,可他却不能不在乎。” 戴良玉明白,可心里的难受劲就是控制不了:“姨娘,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虽然禾草同魏泽私下成了亲,本该称呼禾草嫂嫂的,因怕在外人面前叫错口,所以禾草还是让他们按原来的称呼,无需改口。 怎么会没有危险呢?戴良玉的担忧她能理解,同魏泽所行之人中,只有万鹤不会功夫,遇到危险没有丝毫的自保能力。若不是因为戴良玉,万鹤完全不用掺和进来。 “你放宽心,他和你大哥哥在一起,你大哥哥自会让人护他周全。” 戴良玉担心万鹤,她又何尝不担心魏泽,只是闷在心里不能表现出来。 周氏年纪大了,因魏泽此去境况凶险,老人家心里记著事,常常整宿整宿不能安睡,每天早上她去她那里请安,陪著她说说话儿,打发打发时间,逗她笑两声。 她不能愁眉苦脸,哀天怨地,需提起精神来应对后面不可知的种种…… 第199章 想要 戴良玉自打魏泽走后就搬来同她一起住,禾草见她没什么精神,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好叫她跟自己去周氏的正屋。 “你在这里坐著,我去夫人那边一趟。”禾草说道。 “我同你一起去罢。”戴良玉提著一口气。 “你先去洗把脸,看著无精打采的,別反倒让夫人更加担心。” 戴良玉在禾草屋里重新匀了脸,理了鬢髮,一同去了周氏那边。 才走到周氏的门帘外,霞嬤嬤见她二人来了,上前行礼。 “夫人今日饮食如何?”禾草问道。 霞嬤嬤嘆了一口气:“还是和昨儿一样,没怎么吃,劝也劝了,照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姨娘来了去劝劝,身子要紧吶。” “嬤嬤放心,我知道的。” 门帘打起,禾草同戴良玉进了屋內。 二人上前给周氏行过礼。 “都吃过不曾?”周氏问道。 “还没吃呢,专门到夫人这里討口饭吃。”禾草笑道。 周氏摇了摇头,亦笑道:“你不是没吃,你是怕我不吃吧?”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夫人也把我想得太好了,不信您问问玉丫头,她也没吃哩!” 戴良玉赶紧点点头。 “行了,既然咱三都没吃,我让下人上饭,一起吃了。” 霞嬤嬤在外面听到要摆饭,欢喜的要不得,拿袖子拭了拭眼角,吩咐厨房上饭。饭菜很快摆了上来,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桌上戴良玉埋著头,有一下无一下地数著米粒,周氏也不言语,沉沉闷闷的,禾草见了,用公筷夹了一片酥鸡炸放到周氏碗里。 “夫人,您见过塞外的景吗?” 禾草话一出口,周氏和戴良玉都看向她。 “塞外是什么样子的?”戴良玉问出口。 “我的儿,你快说说,那边是个什么地方?”周氏亦问道。 禾草一笑:“夫人,我的这些话可是『下饭菜』,您吃了饭我才有劲头讲,否则讲著怪没趣儿的。” 周氏哪能不知道她的用心,笑著拿指在空中点了点:“你个猴儿。” 说罢,挑起一筷子饭慢慢咽下,又夹起那片酥鸡炸放入嘴里细嚼。 “你呢?”禾草转头看向戴良玉。 戴良玉忙挑了一小筷子饭糰放到嘴里,一脸期待地看著禾草。 在女人轻缓的语调中,三人一边吃,一边閒散敘聊。 “那里有一座边城叫应城,应城內有一座很大的將军府,城池虽没有京都繁华,却也有模有样,当地大多数百姓十分淳朴,盼望著有朝一日战事息止。应城后方还有一座羊城,城外连著一片山脉,名落霞坡,山上原有一个土匪寨子,那些土匪十分猖獗,为祸当地百姓。”禾草如同讲述故事一般,讲著曾经的所见所闻。 “也是不巧,我去的时候,偏就遇上了。”女人言语轻鬆地讲述著当时的险况。 禾草虽然避重就轻,可不难想像当时的情形有多危急。 戴良玉倒吸一口凉气。 周氏拍了拍禾草的手:“好孩子,难为你了……” 虽然儿子替这丫头说了许多好话,可当得知她曾偷跑去找他时,心里还是有些不喜欢,却不知她在途中受了这么多的罪。难怪那小子对她放不下。 “那寨子的山匪还在么?”戴良玉追问。 “不在了,被你大哥哥带兵绞了,还救了许多人出来。” “姨娘,你快说,再多说一些。”戴良玉想多了解边塞的情况,因为她的牵掛之人在那里。 禾草微笑道:“应城只是其中一个隘口,旁边还有一座城池,叫泗阳城,先是被西縉侵占了,后来泽哥儿让秋哥儿领著兵马又把它给抢回来了,我也是听人说,城门大开之时,城中百姓焚香伏道相迎哩!好不热闹。” 周氏和戴良玉脸上再无哀戚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欣慰和骄傲。 她们哪里听说过这些,从禾草嘴里听到,又是新奇又是激动。 “大哥哥原来这么厉害!”戴良玉惊嘆。 禾草给周氏和戴良玉一人夹了一筷子菜:“可不嘛!所以你们不必太过担心,他们一定会没有事的,一定能安全抵达边关。” 一定的…… 经禾草这么一说,两人还真就放宽了心,只盼望著战事早日结束。 尤其是戴良玉,一整个兴致都提起来了,拉著禾草问东问西:“姨娘,你说的我都想去边关了。” “那有什么要紧,等你大哥哥在那边安排好了,时机成熟之后,带上夫人,我们一起去边关。” “真的?”戴良玉欢喜得手脚没处放。 “自然是真的,何时骗过你,到时候让你大哥哥带咱们去草原,去塞外,那里有好多部族,那里的女人们生得好看,性子率真,男人们热情好客,还有他们的水果,甜的嚛!吃了还想吃!” 年轻女子一说起喜欢的事情,就停不下来,你一句,我一句,好像期盼的事情就在明日,一刻也等不得。 周氏温和地看著她们,都是她家的好孩子。 …… 庆王府后园,一书房內…… 桌上兽烟裊裊,旁边还盄著一壶茶,壶口滋冒著烟气。 一只修长匀白的手提到壶,给自己斟上一碗滚茶,顷刻间,茶香四溢,然而这茶香盖不住浓厚的血腥味。 男人缓缓抬头看向对面,地面上跪著一黑衣男子,头脸全是血污,黑色的衣衫湿黏在身上,不知是血还是汗。 “说。”男人缓缓开口,纤长的两指轻捻著瓷杯放在鼻下轻嗅了一下。 黑衣男子开口道:“属下带去的人没能完成任务,只有小的侥倖逃脱,其余之人全被斩杀,小王爷责罚。” 黑衣人见上首没了声音,想了想补充道:“他虽没死,却也中了暗箭,到下个伏点,必能取他性命!” “十个杀不了,就去百个,百个杀不了……一直到能杀死他为止。”男人的声音冷冷传出。 “是。”黑衣人应诺而去。 段十风轻嘆一口气,魏泽,你不要怪我,打小我们就是死对头,第一次见面就是用拳头打招呼,谁也不服谁。 那一年,他们不过半大的小子,命运一早便定好了。 一个看起来玩世不恭,游戏间,一个看起来冷心冷肺,傲睨世俗,其实骨子里他们是一类人,终不肯屈居人下,连想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包括女人! 只可惜魏泽比他更早遇上她,如果让他先遇上禾草,也许会是另一个故事…… 第200章 那一瞬的疯狂 庆王府的春水苑,这里是段小王爷的后院居所,苑內住著他的三位姬妾。 此时,春水苑中的三方小院全都亮著灯火,还有丫头提著灯在门首探望。 “小姐,您先吃些,小王爷要是一晚上不回,您难不成等一晚上?”丫鬟劝说道。 方桌边坐著一女子,女人皮肤白净,巴掌大的脸,因在等人的缘故,粉妆未卸,从头到脚都是精心打扮过的痕跡。 此女名薛云娘,本是一小官之女,因一心爱慕段十风自愿入到他后院为妾。 丽环是薛云娘的陪嫁丫鬟,心里为自家娘子委屈。 “小姐,不是我说,您光这样等是不行的,您看看隔壁院的那位,多有心计,故意在路口和小王爷假作偶遇,前儿就歇在了她那边,说句不中听的,你照这样等下去,只怕人家都上炕了。” 女人脸上虽无过多表情,可那眼神骗不了人,心里也是恨娥嬋狐媚,不过就是一勾栏院的舞姬,回回王爷到后院歇息,都被她缠了去,恨不得將汉子拴她裤腰带上,天天邀宠承恩。 而在另一边,娥嬋心里一直无法安定下来,她凭低贱之身进到王府,伺候段十风是有些手段的,她把他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包括床事上,他喜欢什么样的情调,什么样的姿势,只要是他喜欢的,她都想著心思去迎合。 她不比那些自持高贵矜持的小姐们,她放得开,活多。她也自知,段十风对她没多少真心,只有在他情极之时,才能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一点失控的情慾。 所以,她总会千方百计的挑起他的兴致,只为了那一刻的疯狂。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在同她缠绵行欢之时,嘴里总会有意无意叫出另一个名字,一开始她以为听错了。 直到那一次,男人將她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最后,他將她抱到窗边,让她马伏著,背对他,当她想转过头时,却被他狠狠按住,他在她的耳边呼出灼热的气息,说了一句。 “背过去!” 那一次好久好久,窗户大开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夜风吹出细小的疙瘩,他在紧要之时,叫出了那个名字。 “小草儿……” 想不到,风流如他,居然也会为了女人情难自禁。 白日她拦著那个绣娘,偏巧碰到了他,她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他,居然对一个女人用那种亲和隨意的口吻说话。而在他要送那女人离去时,回头扫了她一眼,虽只一眼,她却怕了,那眼神里含著极强的警告。 她们住在春水苑的三个女人,无论怎么爭宠,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闹得太过,他都不大会管。 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娥嬋对著镜子重新上了妆,抿上艷红的口脂,理了理鬢髮,也不让丫鬟跟著,独自提著羊角灯走出春水苑。 夜间的风还是有些凉的,女人外面只罩了一层半透的轻纱,一身雪肌在月下半隱半现,里面一件葱白色的抹胸,用两根细细的绳儿繫著,隨时会绷继的样子,美虽美,却有些太过单薄和裸露。 也不知等了多少时候,路的那头终於出现了男人矫健的身影,正朝这边行来。 男人经过她身边立住,上下打量一眼:“停在这里做什么?” “嬋儿在等王爷。”女人福了福身子。 段十风虚抬了一手,让她起身。 “王爷晚间用过饭了?”女人隨著男人步入园內。 “嗯。” 娥嬋瞧了瞧段十风的面色,开口道:“奴最近排了一支新舞,王爷来房中,嬋儿跳了您看,好不好?” 段十风看了女人一眼,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娥嬋听到男人愿去她的屋子,十分欢喜,哪里注意到男人的语气。 进了屋,女人亲自替段十风宽了衣,让下人温了酒来,再摆上一桌好菜,先替他满上。 “王爷,奴家先干为敬。”说罢,喝了一杯,又再满上。 几杯酒下肚,女人脸上已有醉態,正要起身开喉弄舞,却被男人止住。 “我记得当初府里的那个刺绣师父是你介绍来的?” 娥嬋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想著不如借这个机会在他面前言语一番,让之前的刺绣师父回来,那人每月还会孝敬她一些名贵的胭脂和上好的尺头。 “王爷,那人和奴家相熟,刺绣手艺更是一绝,不比这个年轻的强?” 段十风也不看她,只问:“相熟?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勾栏院出来的吧,也就是说那个绣娘从前是接你们院里生意的?” 娥嬋心里一突,慌乱跪下,不敢再言语。那个绣娘之前確实是接过勾栏院的生意,当初她求到自己这里,许诺,若她能进王府任职,每月会奉上她所拿酬劳的一半。 庆王府的教习师傅酬资十分丰厚,这些教习本该一层层核实筛选的,但她是段十风的枕边人,那次趁他高兴便提了这件事,他就应了。 她见他没多问,就把这事给隱瞒了。 段十风冷笑一声:“你好大的胆子,一个进出勾栏院的老娼妇,你也敢往我庆王府带,还让她给小姐们任教习?!” “是奴的疏忽,当时也是可怜那绣娘,奴家一心软就答应了她。”女人膝行上前,抱住男人的腿,哭诉道。 段十风拂袖將她挥开:“原来你还这般好心呢!用我庆王府小姐们的清誉去做你的人情,当真是个好乖人儿!” “我再告诉你,现在这位刺绣娘子是我亲自请来的,你不要把人得罪了,但凡我听到一句你为难她的话,你从哪儿来的,还是回哪儿去罢!” 女人听罢,惊诧著美眸,脸色惨白,连哭都忘记了,脑子被那句话震得发嗡,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那个绣娘是什么人,让他这样维护…… 第201章 独占 娥嬋本是勾栏院的舞姬,机缘巧合下入了段小王爷的青眼。 现在的生活是她想也不敢想的,这个男人,有权力还年轻,样貌更是倜儻风流,等老王爷退去了,他便是庆王府的执掌人,他若抬举她,说不定还能给个头衔。 “小王爷,嬋儿知道错了,看在嬋儿尽心伺候的份上,求爷怜惜。”女人重新依伏到男人的膝上,將侧脸轻缓缓贴在男人的大腿处,如同一只求主人抚慰的猫儿。 段十风抬起女人的脸,眉仍蹙著:“罢,起来。” 娥嬋暗自松下一口气,起身坐回,端起男人的酒杯:“嬋儿给王爷递了酒,王爷喝了,便是不记嬋儿的错了。” 正说著,窗外传来人声:“小王爷,我家主子身子不適,求您去看看。” 段十风起身,去了那边。 男人走后,娥嬋银牙暗咬,好个薛云娘,装病卖惨到她这里抢人,女人拔了簪子,揪了头上的髻鬏掷在地上,蓬乱著发,哪还有刚才的娇媚。 丫鬟听到声音进来:“娘子何必气,就算小王爷过去了,她也不见得能留住人。” 娥嬋平了平气息:“那贱人最会拿腔作势,不过一个穷官家的小姐,真把自己当个人物,都是一个翘板上的人,不是你起来,就是我起来,谁又比谁高一等?!” 这边先掩下不提,那边薛云娘已在门首盼望多时,见男人来了,赶紧回到屋里坐下。 等男人进了屋才缓缓起身,不端不正地给段十风行了礼。 “你丫头说你不舒服?” 薛云娘別过头,也不言语,指望著男人来哄一哄。 她才来府上时,段十风觉著新鲜,也愿意点时间在她身上,可这女人若总是小家子气的话,他就没那么多的耐心了。 “既然不舒服,就早些歇息罢!”男人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薛云娘慌了,可又拿不下面子,她的丫头在一边看著替她心急。 “王爷莫怪,娘子也是太在意王爷了,您是大人,別同她计较罢,娘子为了等您来,一直挨到现在还没吃哩!” 段十风今日本就心烦,哪有心思跟她们在这里费神,於是按下不耐烦坐了下来:“你也坐,早些吃了歇息。” 这薛云娘自认身份比其他两个高,便有些拿乔拿样,好似她是段十风的正头娘子一般。 “王爷每日只知道宿在那个狐媚子屋里,也不怕玩坏了身子。” 段十风闭了闭眼,忍下一口气,倒酒喝了。 丫头丽环听了,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我的天爷,这是什么话儿! 可薛云娘仿佛还沉浸在这种高人一等的错觉中,继续道:“若妾身不让丽环去叫您,爷都不知道我这屋子往哪里走了。” 段十风放在桌上的指点了点,明显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偏女人毫无察觉,又说了一句:“爷空长了这么双眼,怎么把那狐媚魘道之人弄到后院来,不是我说你,让人知道了也没个体面。” 男人实在忍不住了,酒杯重重一放:“有完没完!难不成爷的体面靠女人挣?你搞清楚,你们的体面是爷给的,爷想宠谁就宠谁!” 说罢,起身抬脚就走,女人却在身后又开始哭:“你走!走了就別再来我这个屋!” 丽环看不下去了,从旁劝说:“小姐这是何必,好不容易把人哄来了,怎么一句好话儿也不会说,您那样小王爷不恼才怪!” “他恼什么,我哪句话不是为了他好?” 女人脸上已是哭得梨带雨,为了等他来,画了精致的妆容,这一哭把一脸的脂粉都融了。 丽环直摇头,她家小姐就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就算你是官家小姐出身又怎样,別说你只是个后宅的女子,就是你父亲来了,在小王爷面前,也只有应诺的份。 当初一心要入到这府里为妾,既然进来了,和那两个都是一样,为姬为妾,连个妃都不是,哪有什么高低。 小王爷不过是把她们当作閒暇取乐的玩意儿罢了,何曾上过心,心情好时,逗一逗,心情不好时,都是摆件。 段十风气得恨不能骂两句,一天没个好事,死对头难杀,大皇子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整个庆王府他爹虽是执掌人,可什么事情都是他冲在前面。 他就想回到家里,安安静静的,男人揉了揉额角,呼出一口气,脑海里又浮现禾草的身影,清薄的日光中,女人低垂著粉颈,一针一线专注刺绣的模样,听到他说的话,嘴角会带起一点弧度,给他回应。 每回她刺绣时,他坐在她的旁边,一边喝茶,一边看她刺绣,哪怕什么话也不说,就安静地坐在那里,都是享受。 男人出了府,也不让人跟著,自己个儿在空荡的街道走著,慢慢就走到城西的绣庄前。店铺已经落了门板。 段十风走到前门,敲响门板,敲了好半晌,正当他以为没人回应时,里面有了动静,门打开。 “小王爷?” 阿赞本来睡下了,听到店门被敲响,本不想理会,可那敲门声急促,怕有什么要紧事,便披著外衫前来开门,一见居然是段小王爷,赶忙躬身作揖。 “你们老板娘呢?”他就想见一见她。 只有在她的身边,他才能完全放鬆,不知何时起,心中生出贪恋,想要永远独占她。 “夫人回了魏府住,现不住这边。”夫人和二丫回了梨院,他自愿留下来守铺子。 “她又回魏府了?”怎么又回了那里,段十风心中不喜,同时心里有个想法渐渐生成。 “是。” “无事,我就来看看,你闭门吧。”段十风回了庆王府,也不去后院了,径直到书房睡了一夜。 到了次日,段十风用罢早饭,正巧今日无事,便去了后园的水榭,却见那里空无一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上课? 段月儿正从庆王妃那里回来,前脚才进屋,后脚段十风就来了。 “二哥今日不出府?” “嗯,怎的你们今日没有刺绣课?” “本该是有的,女先生今日告了假,就没来。”段月儿围著段十风走了一圈,笑道,“二哥几时这般关心姊妹们的功课了,从前你也不过问这些,只说那绣活都是下人做的,咱们庆王府的小姐儿不必学这劳什子玩意儿。” “我何曾说过这个话儿?” “二哥大人大事的,自己说过的话也不记得。” 段十风清了清嗓子:“那绣娘说没说她有何事?” 段月儿拿帕子捂嘴儿笑:“我看二哥来不是来看我的,倒像是別有目的……” 第202章 美人归 段月儿打趣段十风別有目的。 “哪有的事。” “二哥好没意思,前些时候,你又让我带女先生去母妃那里,说什么让她帮忙补纱衣,哪有这样的,什么也不对我说,把人用完了就丟,你再问我,我知道也说不知道。” 段十风乾脆坐下,段月儿见了,赶紧让人上茶,见段十风眉目不展的样子,试探道:“二哥难不成有心这位?” 段十风却是不语,段月儿顿了一会儿,笑著抚掌:“难得,难得,二哥也有为情所困的一日。” 按理,段十风少年时房里就有了人,之后更是在女人堆里驰骋,销金帐中风流,可谓是降女人的班头,玩弄风月的元帅。 全京都城,谁人不知,庆王府的段小王爷从来不是玩清流那一掛的。 偏偏在禾草身上,他那些手段施展不开,不仅施展不开,还变得跟青涩小子一般,只想討她欢心。可人家不领情,这要放別人身上,他总有办法,到了她这里,说轻了,人家不听,说重了,他又心疼。 譬如让她来庆王府授课,好说歹说,她就不来,最后没了办法,拿魏泽做威胁,她才依了他。 一时间让他又妒又气。 段十风和段月儿乃一母同胞,也不瞒著她,便把自己的苦闷说了出来。 段月儿一听,想了想,说道:“二哥,不是我说你,要换作是我,我也喜欢那魏家郎君,洁身自好,从不在外浑顽,二哥你呢,家里的就不说了,红粉场上哪个不知你段小王爷的名儿?” 段十风讥笑道:“你当魏泽是什么好的,他只是没碰而已,都是別人玩,他在一边看戏,他那颗心、那双眼早就污了,你当他乾净!算了,你女儿家家的,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他是让她想办法,倒还惹了心里不痛快,说著就要起身离开。 段月儿忙叫住:“二哥怎的就气上了,我不过说说,你也当真,二哥既然心仪那位禾娘子,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你想啊,禾娘子怎么就喜欢上了那魏家郎君。”段月儿睁著晶亮的大眼看著段十风问道。 “不过是我晚了一步。” “这只是其一,还有另一个原因。” 段十风等她继续说。 “那位禾娘子从前一直住在魏府,一个屋檐之下,两人朝夕相对,没感情也生出感情了,女儿家要的是陪伴,这才是关键。” “所以说,二哥请人来教咱姊妹几个,起不了太大作用,人家早上只在水榭里授课,课罢后就走了,多一刻也不留,照这样下去,就是把咱姊妹几个教成天上的织女儿,二哥也难抱美人归。” 段十风不是没想过,任她是高门还是低户,他有的是办法將人拴在身边,可她偏偏是魏家人,想要把人弄到庆王府来,还需费些工夫,倒真是麻烦…… 不过好在魏泽离京,魏府现如今没人镇守,是下手的最好时机。但不能跟她来硬的,还得让她心甘情愿,段十风心下已有了主意。 “多谢小妹提点,若事成,二哥再来相谢。” 段月儿笑道:“无须二哥谢什么,我只不过动动嘴,关键还看二哥施为,只是二哥记得我帮你的这个情,以后我若有事求到二哥跟前,二哥可得依我。” “好说。”段十风辞去。 …… 禾草慢慢习惯了在庆王府授课,也无需每日都去,刺绣课大部分时间就是小姐们自己动手习作,她只需从旁指点。时间也好打发,她们绣的时候,她就拿出一本书认字。 这日,课罢后她正要离去,被段月儿叫住。 “禾娘子,明日是我生辰,晚上置办了席面,你来。” 王府小郡主的生辰,还亲自开口相邀,这个不好拒绝。 禾草应下。 庆王府,京都数一数二的门户,他家的贵女生辰一定有很多达官显贵登门,她这么个小绣娘就算去了,也不起眼,到时候带上礼走一趟,再拜辞就是了。 到了这一晚,禾草携了礼来,坐了车马停到王府门前,府门前已是宾客云集,车马簇簇。 二丫递上帖子,下人接过看了並让人收下贺礼,將禾草引进了府。 春暖时节,正是怡人的时候,女人们身穿轻薄华服,头戴丽簪,在下人们的隨护中慢行。 园內彩灯张结,罗綺穿林,灯火荧煌,白亮如昼,府內下人全都井然有序地各司其职,有的专门负责引客,有的负责餐食传送,还有的在园中侍立,隨时应对召唤。 上至皇亲国戚,下到富户巨流全聚於此。 不愧是京都第一府门,门外人声呼喧,香车宝马闹如雷,可进到府內,皆有专人指引,全不见丝毫的杂错慌乱。 禾草跟隨引路的走著,她虽来过王府多次,每日也只是在水榭中,课罢后就回了,並没有在王府园中走动,今日才发现里面这样深,这样大,一路款行逶迤。 那观景湖上走廊曲折,湖面映著灯彩,绚烂无比,清风送来盈耳的丝竹。 直到今日,她才见识到什么是豪奢,光这灯彩结扎的费用就够一个小户之家吃一辈子的,更不论其他了。 禾草被领到一席宴处,二丫则被引至下人的席面处用饭,高门大户都会张罗出下人的酒饭,让各家的僕从不至於空肚子来空肚子回,也是待客周到的表现。 禾草所在的这处筵席,席案分两边一字排开,中间有乐人舞奏,席上已坐了些人,在下人的指引下,她亦入坐,只想著礼已送到,吃完走人。 席案上摆著各类精细果食,俱是在市面上见都不曾见过的。 一曲歌舞罢,下人们开始端著托盘上菜,每个桌案边有婢子专候伺酒和布菜。 禾草吃了些菜又喝了几杯酒,便要起身离开,回身对王府的下人说:“烦请让我的僕人过来。” 那人应诺去了,只是去了半天却不见回来。 禾草只好起身离席,叫了一个下人带她往那边去。 结果,路越走越偏,连周围的灯火都暗了下去,两边灌木遮挡,像是天然的屏障。 “这是去哪里?”禾草问道。 “娘子不必多问,跟我来。”引路之人言辞含糊。 “你不说去哪儿,还让我跟你走,什么道理。”禾草也不多说,转身就往回走。 然而在她身后的小径上,段十风一身月白金云圆领袍,正站在离她不远处。 男人摆了摆手,示意下人退去…… 第203章 咬住 段十风摆了摆手,让下人退下,男人的动作十分隨意,漫不经心,连同她的反应都在他的掌握和预料。 他一步一步走来,停在她身前,禾草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跟我来,有些话我要同你说。”段十风说罢,想要去牵女人的手,却被她慌得一躲。 “小王爷有酒的人,若是有话儿还是等酒散了再说罢,天也不早了,我这便离开。” 禾草正要转身,手却被拉住。 “小草儿,你听话,跟我来,我真有话对你说。”段十风低垂著眼,喝了酒的缘故,眼里泛著一点水光。 禾草挣了挣,他隔著衣衫的手劲太大,没抓疼她,却也让她挣脱不得。 “你鬆开!” “你隨不隨我去?” 这话听著像孩子负了气似的。 “你先鬆开,既然有话说,我听著就是了。” 这个时候由不得她,他又喝了酒,儘量不去激他。 段十风点头,鬆开手,侧过身子,將路让了出来:“前面有个湖亭。” 禾草往前走去,段十风跟在后面,二丫还没来找她,一定是出事了。 穿过曲折的栈桥,来到了湖亭,湖亭周围罩了纱幔,两人的身影隱在轻纱之中。 “我的侍女呢?” “放心,这小妮子身手不错,我的人用了点迷香才將她制住,睡得正香。” “段十风,你到底想做什么……” 女人话音未落,却被男人一把带到亭柱上抵著,深吻了下去。 段十风眉头微皱,嘴角处染了一点血痕,舌头被这小女人咬了,嘴里充斥著一丝丝铁锈味,纵使这样,男人也不愿鬆开,仍贪恋在她嘴中不愿退出来。 他將她的手脚困住,直到她脸上的泪珠附著上他的脸。他鬆开她,替她拭掉脸上的泪,又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沫子,渐渐將气息调匀。 “你到我府上来,以后我照顾你,对你好,我会比他更好。” 禾草別过脸双眼看向別处,不去看她,亦不愿开口说话。 后面,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像没听到一样,到最后乾脆闭上眼,不看,不听,不答。 段十风见她这样,冷笑道:“你还想等他回,是不是?不怕告诉你,他回不来了,这次他必死无疑!” “什么意思?!”女人只有在听到魏泽时,才有反应。 段十风心里抽疼,將受伤的舌尖在嘴里卷了卷:“要杀他的何止我一人,多的去了,他得罪了那么多人,心里没点数?” 魏泽使得好手段,抄检大皇子別院,拉了那么多高官下马,这些人不得找他算帐? “不会的,他一定会没事,我不跟你废话,我要走。” 段十风再次將她拉住:“你真不愿到我府里来?只要你来,我什么都依你,你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说到最后,男人的腔调已带了些乞求。 “段十风,咱们也相识有些时候了,你来我店里,我把你当贵客,你今日这般,別让我说出不好的来。” 段十风从来都知道,她也就是看著娇小,实则很倔强,又有自己的想法,一个女人到了京都,不在魏泽的保护下贪欢享受,反倒自己出来做生意,走街串巷地找店铺,引客流,一点不拖拉。 再后来,她毅然从魏府离开,照样过得不错,也不知魏泽后来怎么把她哄好,又心甘情愿地回了魏府。 “你既然要走,我不拦你,走罢,但是小草儿,你会再来找我的。”段十风收敛好情绪,他会让她主动求他,留在他的身边。 禾草不理,一刻也不想多待:“我的丫头呢?” “放心,在门口的马车里。”段十风说完,负气坐到湖亭长板上,支起一条腿,侧头看向湖面,上唇和下唇瓣处殷红著,像是偷吃胭脂桃的小孩儿忘了擦嘴。 “小王爷还是另请刺绣师傅吧,这个课我上不了,我不来你家了。” 当初同意进王府,本就是为了给魏泽多爭取些时间。 禾草出了湖亭,段十风看著人离开,想了想不放心,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直到看见她出了府门,上了马车。 呵!你不想来?哪里由得了你想不想,我段十风要是连一个女人都盘不住,也不消混了。容你先挣扎几日,挣扎过后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你才会彻底死心。 待人走远后,男人拿舌顶了顶腔壁,嘶——这牙也太厉害了些,真下口啊!说是这么说,可往回走时却是阔步云飞,心情大好。 禾草回了梨院,戴良玉已经先睡下了,她从浴房沐洗后,一点睡意也无,披了件外衣坐到院中。 不知道他走到哪里了,这个时候最让人担心,又没办法捎信回来,今晚段十风说的那些话在她心头一直挥之不去,魏泽是什么性格,她太清楚了,他告诉她路上有些凶险,那就绝不是一般的艰难。 他要挣出路,就要用命去搏,而她能做的,就是守护好这一大家子。 正想著,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戴良玉披著衣衫走过来,坐到禾草对面。 “我吵醒你啦?”禾草问道。 “没,躺下了,也没怎么睡著。”戴良玉轻靠在禾草肩头,“姨娘,你说大哥哥他们到了边境吗?” “哪有那么快,这才过去多少天。” “可我却觉得过去了好久……”戴良玉抬头看著天上疏朗的星空,“其实我一开始不想让他去的,他又不会拳脚,文弱书生一个,连自己也护不住,指不定还要拖大哥哥的后腿。” “万先生吉人自有天相,秋哥儿会护著他的。” “嗯……”戴良玉轻笑出声,“若是他们没睡下,应该和我们在看同一片星空。” 彼边,去往边境的野路上,血腥瀰漫,幽冷的月色下,地面像是吸饱了血一般,上面零落著横七竖八的尸首,从这些死人的衣著可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有穿戴轻甲的护卫、有一身夜衣的杀手,还有老百姓扮相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人身体尚残余温,没死多久。 “將军,咱们的人手所剩无几,若是再来一波,只怕抵挡不住了。”一身穿银甲之人说道,男子的甲身上全是血污。 他们星夜奔驰,也只走了一半不到的路程,身边的护卫死伤大半,眼下只有不到十来人。 魏泽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將士,身上都带了伤,又看了眼身边的万鹤:“你怎么样?” 万鹤其实还好,只受了轻伤,因为有人刺杀时,魏泽会让魏秋和护卫全力保他。 “我无事,將军,你身上的伤……” “死不了。” 这一路,有刺客暗杀,亦有私兵追击,还有假作百姓装扮的杀手偷袭,可真是煞费苦心,看来,他不死,他们不会停手。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条路上…… 第204章 受不住…… 魏泽看向夜空,万鹤见了也抬头看去。只见穹窿之上,星斗排布,万千玄机尽藏。 “先生看这星斗,可看出了什么?”魏泽扬鞭一指。 万鹤定目看了一会儿:“鄙人瞻仰天象,西南方向旺气正盛,星曜倍明,那边或许有生路,其余方位皆死。” 魏泽朗笑一声:“就按先生说的,西南方向!” 魏泽一声令下,其余之人高声应诺。他们没有退路,是生是死交给大將,只需听令行事,生死无惧! 茫茫四野,十来人的队伍扬鞭策马,往西南方飞驰而去,展眼望去,广袤的地平之上,杳无人烟,就这么一路昼夜不息,所幸没再碰到刺杀。 夕阳西垂,霞光如火,正在士兵们欣喜之时,前方传来隱隱震动,这种动静他们太熟悉了,又来了! 前方阔大的平地之上,出现一排排黑衣之人,足有百余之眾,也不蒙面,因为没了必要,这场廝杀,不是他们死光,就是他们死光。 “万先生,你这夜观星象的本事不行啊!”魏泽旁边的银甲男子笑道。 说完,身后其他的士兵也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些人,在面对即將到来的死亡,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惧怕。他们出城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万鹤笑著向他们抱拳致歉。 喷火蒸霞,太阳掛在山尖,留下最后一片耀目的光亮,眾人肃下面目,看著前方密密麻麻的黑衣人。 魏泽一手摸向腰间,那里是一个精绣的荷包,荷包里是他二人的结髮之誓。 结髮为夫妻,生死两不疑 结髮为夫妻,生死两不移 男人的手缓缓摩挲著荷包,然后將它从腰间取下,掖於衣襟內,放至胸口处。 “主人有交代,取魏泽性命者,赏银千两,若能提头而回,赏银万两!”黑衣人头领高声叫喝。 闻得此言,百余人的黑衣开始骚动,睛目发红,他们的眼中再无其他,只有马背上那个男人,就算他武功再高又怎样,以一抵百?除非他是神! 然而,没有一个黑衣人敢往前冲,都等著捡现成的,谁冲在前面谁就是死。 只见男人手持一把鸦项枪,迎光乘於马上,束髮飞扬,当真如同神临。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都在磨蹭什么!衝上去,杀了他!”当头黑衣男人一声呵斥。 涌动的百人队伍终於爆发,一衝而上…… 禾草今日总有些心神不寧,心一突一突的,一早起来也没心思做別的,只在屋里坐著,一直呆坐到傍晚时分。 突闻外面传来三月的叫喊声:“这是怎么了?怎么都死了?” 禾草手上一颤,走了出去:“说什么!” 三月把手指向庭院里的草:“主子,你看嘛,这不都死了。” 禾草转眼看去,只见院中的几株盆栽全都枯败了,枝叶毫无生气地耷拉著。 她稳了稳心神:“多大点事,你问问是哪个照看的,是不是水浇多了?” 这时侍画走了过来,说道:“怪我,我昨儿浇得水,忘记这不喜水,可能把里面的根给灌了。” 禾草点点头,又回了屋內。 待人走后,侍画狠狠嗔了三月一眼:“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说那些话!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那什么字,你再別说,提也不能提。” 三月意识到了错,抱著那个盆栽瘫坐在那里嘆气:“我把它们好好养养,待到这些枝叶绿挺了,再拿来给主子看,让她心情好受些。” 一阵风来,杂著湿热黏稠的气息,高阔的天际下,刀剑交錚鸣响…… 魏泽支了魏秋护万鹤,让他们退后,魏秋身上已掛满彩。 其他人跟他衝杀在前,他的呼吸开始沉重,有些连接不上,喉头一片冰凉,眼睛已经被血污得看不清前路,手上的枪断了,又从脚边勾起一把宽刀,最后刀刃也缺了。 魏泽抚上胸口,紧紧按住。 若他死了,若他死了……他的尸首不可以被带回,因为她看了会受不住…… 可他若死了,这副身躯只能任人摆布,还谈什么可以不可以,所以,他还不能死! 男人吐出一口血沫,又从脚边勾起一把宽背刀,往前进了一步,此时的黑衣人已將他包围住,却不敢再次上前。 黑衣头领骑於马背,立於人群之外,眼中抑制不住地兴奋,魏泽,北楚之大將,今日你將死於我这无名之辈手里。 “杀了他!回京共享富贵!”黑衣人挥动手里的大刀。 就在此时,只听魏泽一声高喊:“你还不出来!看戏也看够了吧!” 黑衣人们面面相覷。 “魏將军,死到临头了还耍诈,难不成是被嚇傻了?”说完大笑起来。 笑声未落,一支利箭从旁边的灌木中破空而来,那头领心下大惊,慌张侧身闪躲,仍被射中一只耳朵,顿时鲜血直流。 所有的黑衣人四面张望,周围的灌木丛开始抖动,那动静越来越大,慢慢的,密布的丛林间走出人来,一个、两个……越来越多,这些人身穿北楚服饰,可他们深邃的面目绝对不是北楚人! 这些人身材魁梧高大,手拿弯刀,凶悍异常,他们何时匿在此处的?难道说从刚才就一直在?! 人群中一人虎臂狼腰,看上去尤为惹眼,琥珀色的眼睛,深褐色的皮肤,齐肩短髮,一根细辫齐额勒著,朝魏泽高声一喊。 “魏大將军,你怎的这样狼狈?”金布尔齜牙笑道,看著魏泽浑身是血的样子,准备蹦躂出两句喜庆话儿。 金布尔乃乌塔二皇子烈真的得力干將,自从那日晚宴和魏泽赤膊摔跤输了后,就一直想寻机会,把失去的面子再捡回来。 当初,二皇子收到了魏泽的书信,为了应对魏泽的脱身之计,撤了敌对西縉的兵马,北楚老皇帝无法,只能派魏泽再赴边境。 魏泽曾去信烈真,支派人手在此处接应,因乌塔撤兵,北楚兵对敌势孤力薄,无法支援。 王谦那边提前得了魏泽的吩咐,放他们入境,同边境十六城打了招呼,一路通行,並早早潜伏在此处…… 第205章 强迫 黑衣头领大惊失色,现在不是他们包围了魏泽,而是他们被这些人包围了。原来一切都是魏泽事先安排好的。 观这些人的外貌应该是乌塔族人,他们不是撤兵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北楚境內,黑衣头领越想心越凉,全都是计!全都是计! 可就算现在知道也为时已晚,他的消失递不出去,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魏大將军,待到功成后,咱们再较量一回!”金布尔双手各持一把弯刀,那弯刀在手中翻,影如银月,说不出的恣肆囂张。 魏泽把脸一抹:“好说!” 跟在魏泽身后的眾將士松下一口气,可以不用死了!待到军营必要喝他个三坛烈酒压压惊。 有了金布尔的加入,围杀才正式开始,结局也已註定。 …… 从那日之后,禾草便不去庆王府了,每天两点一线,早上去铺子,傍晚回魏府。 閒下来的时候,段十风的话仍会在她脑海闪现,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不是轻易放弃之人,她忧心会有事情发生。 接下来的时日,他没再来找她,从前每隔一日都要去绣庄,现在也不去了。就在禾草以为事情平息的时候,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日一早,她去了城西的铺子,因现在手里的绣活多了,虽然有阿赞帮忙,但人手还是不够,便又招了一个绣娘。这样一来,她自己也能轻鬆点,还可以多一点时间在府里陪周氏。 当初来京都,本是想著靠本事养活自己,现如今这一方小小铺面倒是养活了好几个人。 中午才用罢饭,店里突然来了一个人。 “姨娘呢?可在店中?”女子进门就问。 三保认得此人,是戴娘子身边的贴身丫鬟叫红芍的。 “姐姐,你先坐著喝茶,我去叫老板娘来。” 红芍摇摇手,语气显得急切:“不喝了,劳烦小哥请姨娘。” 禾草听闻红芍来找,从后院出来:“怎的了?” “姨娘先回吧,等到了再说,一两句话说不清。” 两人回了梨院,禾草便瞧见戴良玉正在房里来回踱步。 “发生什么事情了?” 戴良玉一见禾草赶紧抓住她的手,如同找到一个依撑:“姨娘,我该怎么办?” “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忠勇侯府的叶容容遣人来,给我递信儿,说前两日她在宫里走了一趟,闻得皇后娘娘想要给我赐婚,嫁给户部尚书家的公孙星,这可如何是好?若皇后求到陛下跟前,请圣下来,就坏了!” 公孙星,禾草有些印象,经常跟在段十风身边的公子哥儿,这人品性如何先不论,只是……皇后为什么突然要给戴良玉请旨赐婚? “你先別急,侯府家的小姐还说什么没有?皇后娘娘已经到皇上跟前说了?” 戴良玉抓著禾草的手开始颤抖:“没有,她说皇后犹豫未决,又想把我许给公星孙,又想让大皇子纳我做侧妃。” 禾草这下彻底坐不住了,一掌拍在桌案上,大皇子是什么人,那是一条腿已经入棺材的人,人不人鬼不鬼,呸!还想让他们家的姑娘做他的侧妃。 “別慌,別慌,如今圣旨还没下,咱们想想办法,还有迴旋的余地。” 那日段十风十分篤定地说,她还会去找他,这件事情肯定跟他脱不了干係。 难道真要去求他?这样一来,岂不是正如了他的意? “姨娘,若真让我嫁给他人,我情愿一死!”戴良玉说道。 禾草看著她这样,心里也难受,这丫头有些扛不住事,才多少天,瘦得肩膀上骨头都凸起了。 “玉姐儿,你先別慌,这个事情你告诉夫人没有?” “没说,不敢让她知道。” 禾草点点头:“这样,咱们先走一趟宰相府,找找那位老大人,看他怎么说。” 戴良玉来了一丝精神,把最后的希望放到裴相身上。老大人是六部之首,说出来的话有分量。 两人让下人安排了马车,去了相府。 禾草和戴良玉立在书房外静候,直到小童出来让进去。 两人刚要上台阶却被小童拦住:“老爷说只让禾娘子进去。” 禾草虽不明白这是为何,只能依言行事,拍了拍戴良玉的手:“我进去,你在外面等我。” 裴之涣背著手,立在窗户边,听见门扇响,知道她进来了:“坐吧。” 禾草刚想开口,裴之涣抬手止住,转身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你要说的事情我已知晓。” “老大人可否进宫面圣,帮忙言语两句?” 裴之涣摇了摇头:“我不能出面。” “为何?!玉姐儿从小长在魏府,说起来,您也是她的长辈,就不能去宫里同皇上求求情儿?”在禾草看来,宰相是顶大的官儿,他说的话,皇上多少会听一些。 裴之涣闷嘆一口气:“那丫头是老夫看著长大的,不是老夫不想帮,而是帮不了,禾丫头,你是不是在想,若皇后到陛下面前请旨,让他看在我的老脸,驳回皇后的请求?” 禾草点头应“是”。 裴之涣无奈嘆笑两声:“不妨告诉你,这件事若没呈到陛下面前,还有迴旋的余地,戴丫头的婚事能在皇后那里掐住,便掐住了,若是呈到陛下面前,那就是板上钉钉,再无力回天。” 裴之涣这类老官儿重臣,说话只说三分,剩下七分让你自己意会,对禾草来说,理解起来太费力,但有一点她是听懂了,那就是裴之涣无能为力,帮不上忙。 “姨娘,好不好的,你千万不要瞒我。”戴良玉见禾草出来后一声不言语,就知道此事难办。 “不要紧,我们再想想办法。” 禾草此时心里也没了底。 如果连裴相都办不了,那么只有一条路了,解铃还须繫铃人,诚如段十风之前所说,她终归还是要找上他…… 第206章 戏耍 次日一早,禾草到了庆王府门前,让二丫递上拜帖,想求见段十风一面,问他究竟要如何。 “咱家小王爷哪是你们想见就见的,多少人提了东西来都见不著,你们拿一封拜帖来就想见人?” “你个狗才说什么!?” 二丫脾气躁,禾草怕她出手,赶紧上前塞了一个钱袋子到门子手里:“小哥,劳烦你將拜帖递上去,小王爷见不见不打紧,这些你拿去喝茶。” 那门子见这女人生得不错,又上道,说出来的话儿听著也喜人,掂了掂钱袋子,缓下语气:“这还差不多,放心,看在这些心意上,帖子我递上去,你过两天来討回话。” 禾草回去又等了两日,这两日不仅戴良玉睡不好,她亦没法好睡,总担心圣旨下降到魏府,两日后…… “帖子我替你递上去了,上头一直没回话儿,你回罢!”那门子说道。 戴良玉的事情要儘快解决,万万不能再拖延,一旦圣旨下来,再说什么都迟了。 “小哥儿,我这还有一封拜帖,奉拜小郡主的,再劳你跑一趟,我就在这里等你回话。”禾草说著,又塞了三两封银到门子手里。 “行吧,我再跑一趟。” 那门子收了钱,腿脚跑得格外快。 禾草退到树下等著,这个时候的天已经开始热了,远处一顶八人大轿落地,下来一人,枣红色的綾锦蟒袍,腰系白玉带,在左右隨护中上了台阶。 不是別人,正是段十风,男人进府门前,侧偏过头向她这边睨了一眼。 他的身后还跟了一顶轿子,那轿子下来了另一男子,肤色暗深,面目坚毅,尤其那一双眼,古平无波。 似是觉察到注视,男人亦转过头看向禾草,定了一下,然后跟在段十风的身后进了庆王府。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那门子终於出来了:“小郡主在府中,你隨我来。” 禾草道过谢,隨门子入了府,走到仪门前改换成府里的婆子引路,一径走到后院。 段月儿早在门首迎接,两厢见过,相互敘礼。 “女先生怎么今日有空来?” 禾草笑道:“民女已不在王府授课,郡主再別称我女先生了。” 段月儿將人接进屋內,让人上了茶汤:“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不过我按先生的意思来,便唤一声禾娘子吧。” “禾娘子找我想必是有事情?” “本不该来叨扰。”禾草想了想,开口道,“郡主可听说皇后娘娘给咱们家的玉姐儿指婚的消息?” 段月儿点头:“確有此事,这个我听说了,不过我姑母正在考虑男方人选,还未有定论。” “我家玉姐儿被他哥哥定下人家了,可否请郡主告知娘娘?” “只怕难呢,姑母决定了的事情,一般人很难劝动她,像我们这些女儿家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奉承討好还来不及,哪里敢违逆她的意思,除非……” 禾草追问:“除非什么?” 段月儿拿起茶盏呷了一口:“姑母最疼的便是二哥,若能让他开口,这事便好办,禾娘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虽说大皇子是我堂哥,真心讲,谁家好女孩想入到他府上,这里也没別人,我也不怕你知道,他府上的大皇子妃,是咱家旁支出来的,你道是为何?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孩儿,谁家捨得,更別说魏府的戴小姐了,才貌性情在眾贵女中都是拔尖的。” 段月儿停顿了一下又问:“魏府的老夫人知道么?” 禾草摇了摇头:“没敢让她知晓。” 段月儿的这些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不重要,禾草来找她的目的是想通过她见段十风一面。 “那禾娘子准备做何打算?”段月儿问道。 “不知郡主可否引我见小王爷一面?” “你要见我二哥?” 禾草点头。 “这个……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二哥这人眼睛生在头顶,並不太好说话,一般人说不动他。” 段月儿这话並不作假,段十风是什么人,那是从小生在金银窝,长在富贵场的公子哥儿。 禾草敛下眼皮,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会儿。段月儿的话她也就听听罢了。 “这样,我让人去通传,至於他见不见你,我不能保证。” 禾草站起来,朝段月儿福了福:“多谢郡主。” 段月儿招了一个僕从到跟前:“去前面看看我二哥可在家里?若在家中,就说从前在咱前府上授课的禾娘子求见。” 那人应诺去了。 不到一会儿,那人来报:“回郡主,小王爷房中有客,现不方便再见客,若这位娘子愿意等的话,那位客人辞去,可见。” “我可以等。”禾草说道。 段月儿吩咐下人:“你去前面守著,等那人走了,过来说一声儿。” …… 前院书房…… 段十风端坐於上首,在他的左手下方,坐著一男子,男人衣著讲究,里面一件月白长衫,靛青色的半臂交领外罩,这些衣服的料子低调却又稀贵。 “小王爷怎的看著愁容不展?”男人问道。 此人正是那生药铺子的老板,曾娶了魏家一个叫田桃的丫鬟,男人名赵成,字季允的。 段十风听说有人让魏家吃了闷亏,好奇是何人所为,然后府中的管事便把此人引荐到他面前。虽只是一介商人,说话做事却有一套,很得他青眼。 赵成和魏府有怨结,还是弒母之仇,当初他到魏府谋差事被拒,后无路可走之时,生母又病重,最后还被魏府的下人戏耍,母不治而亡。 后来,赵成认识了庆王府的管事,也是合该他的机缘,一步步显现到人前。 “派出去的人一直没回传消息,多半没成。”段十风说道。 “小王爷何须忧悒,小人倒认为魏泽不死对王爷更有利。” 在段十风看来,赵成和魏府有弒母之仇,比任何人都希望魏泽死。 “如何说?” “小王爷您想,魏泽此去边关的目的是对付西縉,西縉亦是我北楚之仇敌,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最终受益的都是您,西縉若贏了,魏泽必死,咱们无须动手。若魏泽贏了,那么也替您平了西縉这一麻烦,不如就放他去,只要他的家人还在京都,他就翻不出来,上一次不也是一纸敕令將他召回,乖乖解掉兵权。” 这倒也是,魏泽的老母还有他妹子,还有魏家二房可都在京都,不怕拿捏不住他…… 第207章 脱了,过来! 段十风听了赵成的话,觉得有些道理,魏泽的家眷还在京都,这就是一根栓著他的捆仙绳,他挣脱不了。 “说得不错,季允留下,在我这里用罢饭再走。”段十风说道。 赵成赶紧站起身,推辞道:“岂敢,小王爷盛情,已是扰了半日,只是小人家中还有事,不敢久留,就此告回。” 刚才下人来报,段十风没避著他,让那人当厅说来,原是府上的刺绣娘子有事求见。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怎的,自那下人退去后,这段小王爷就有些不守神,指尖在腿上连敲了好几下。 “既然家中有事,那我便不强留了,改日我叫上几人作陪,在东兴楼置办一桌酒,你来。” 赵成慌得忙躬身作揖,谢恩再三。同段十风相交之人,要么是京都城中的达官显贵,要么就是权宦子弟,说这话便是承认了他这个人。 从此之后,他將不再是一个低微的商人,他的人脉和圈子將飞升到另一个层面,有些事情也就好办了…… 待赵成走后,段十风出了厅堂,抬眼扫过,朝一个小廝招了招手,那小廝正是段月儿院里的下人。 “你刚才说的刺绣娘子走了没?” “回稟小王爷,还没走,在郡主房內坐著。” “把她带到我书房来。” 下人应诺而去。 禾草辞谢过段月儿,隨下人行到一书房前。 “这位娘子,进去吧。” 禾草进到书房,这才发现这处屋子是临水而建的,从屋外完全看不出来,和普通的堂廡没甚区別,可里面却是半敞开,敞开的一面对著湖景,湖景中还有人造的山石。 一片衣袂在敞开的屋框边闪现,禾草走了过去。 “小王爷……” 哪里有人,原来是一片白色的帐幔。 落於水面的平台十分阔大,平台连接水面的边缘之处有台阶,一直延伸到水面之下,地上隨意丟放著一件緋红蟒袍,还摆放著一双男人的长靴。 禾草抬头朝水面望去,一阵微风吹过,湖面泛起粼粼波光,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天上的星曜坠入到碧清的湖水,而在这满天星辰中,男人只著一件软绸的里衣,裤腿隨意捲起,赤著脚,屈膝坐在湖中一片突起的山石上。 禾草朝前走了两步,原来湖水下有石台,一直通往湖中央,被水淹没了,不凑近细看,看不出来。 “小王爷——我有事情同你说——”禾草把手扩在嘴边,朝湖面叫了一声。 男人坐在湖中只把女人看著,並不回应,两人就这么隔著粼波对望,直到男人朝她招了招手,让她靠近,这手势做得那省力又自然…… 禾草看著湖面下的基石,这水也不知是从哪里引来的,十分碧清,轻轻刮打著阶壁,像是活水。 “小王爷,可否上岸来,民女不会水,不敢下到水里。”女人的声音穿过湖面,送到了山石边。 段十风將手虚握成拳,放在嘴下轻笑了两声:“无妨,这湖面有基石,况且我会水,真有事情,我救你。” 她说她不会水,小女人说谎信口拈来,段十风也不戳破。 禾草喜欢水,这会儿却不想下到水中:“小王爷,我还是在这里候著吧,几时你玩好了,几时上岸就是,我等得起。” 说罢,女人往后退了几步,敛裙席坐於台阶之上。 “小草儿,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鞋袜脱了,过来。”男人的音尾往下沉,有一丝命令的意味。 又是一阵风过,禾草起身,慢慢走到湖边,冷冷开口,那音调平平,也不管段十风听不听得见:“小王爷是想羞辱我么?” 她褪去鞋袜入到水里,走向他,这意味著什么? 段十风微眯著眼,看著岸上之人,终是败下阵来,撑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將衣摆掖於腰带上,露出精实的小腿跳到水里,往岸上走去。 禾草松下半口气,剩下半口气仍提著,要解决的事情还没解决。 段十风走上岸台,经过她身边时,斜了一眼:“不是有事要说么?这边坐下谈。” 男人走到一矮案边坐下,歪於身后的引枕之上,立时从旁上前一丽婢,手拿巾帕伏跪於地,將男人腿脚上的水渍拭乾,然后躬身退下。 段十风拿眼看了看对面,示意她入座。禾草便走到他的对面,正身跪坐。 男人执壶斟了两盏温香茶,其中一杯送到她面前,然后端起自己的那一杯慢饮,妥妥一个富贵閒人。 “何事?” 禾草抿了抿唇,想了想:“小王爷,我听闻皇后娘娘要给我家玉姐儿赐婚?” 段十风一边饮茶一边“嗯”了声,算是回应。 简简单单的一个“嗯”字,已经道明两人的境况,她所心切之事,在別人眼中不过是一件最最无关紧要的閒谈。 “我家的这位姐儿已有婚配,不好再同他人说亲……” 女人话未说完,被段十风抬手打断:“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对其他女人不感兴趣,说说你自己。” 禾草呼吸一窒:“说我?说我什么?” 男子齜著嘴一笑:“隨便什么。” “小王爷,不开玩笑,您帮帮我,这个恩情民女记下了,来日报还。” “小草儿,这件事意味著什么,其实你心里应该清楚,檯面上说是皇后娘娘要给魏泽他妹子指婚,实则背后之人就是皇上,也不怕告诉你,说什么公孙星,那都是幌子,最后就是嫁给我那堂兄,进到大皇子府,为什么这个时候裴相不出声,因为他一眼就看明白了,这是皇帝牵制魏泽的手段,他妹子入了大皇子府,魏泽和皇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孙猴子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的五指山。” 段十风又替自己续上茶水:“你说她有婚配,那算什么,皇家想做的事情,岂有做不成的?” 这件事到底是皇帝的本意,还是皇后推波助澜,又或者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位,禾草咬了咬舌尖,让自己说出来的话儘量平稳,事情走到这个局面已经没必要再去深究,只有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小王爷,我知道你的本事,您是大人,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段十风笑了一声,慢慢道出:“帮你可以,你怎么回报我?” 男人话里有话,禾草又如何听不出…… 第208章 一下又一下 禾草放在腿上的指尖猛得一颤,起身走到段十风面前,就要跪拜叩谢。 低下去的身子被男人一手托住:“无需你跪我,你到我府上来,这事我便接了。” 禾草抬起眼,不期然撞进段十风的眼中,烫得她目光一缩。 “小王爷的要求未免太强人所难!”禾草就要起身离开,她想帮戴良玉,却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一旦进入庆王府,便不得自由,只能任他捏圆捏方,段十风这是变相地强占她,刚开始只是住进去,再然后呢?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男人姿態舒懒半倚著,缓缓开口:“小草儿,你躲不过去的,你以为你不同意,我就没办法了?要不这样,我现在让你走,你猜猜我接下来会做什么?” 禾草倏忽转身,咬著唇死死盯著他。他要做什么?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天神,是一指毁鰲山的巨人,她就是个精怪也逃不出,更別说她只是一介凡俗。 段十风这次没再心软,继续道:“明白告诉你,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这个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届时,你不仅得乖乖来我府上,戴良玉照嫁不误!” …… 禾草回了梨院,几个丫头正在院子里清扫,找了一圈没见到戴良玉,问了才知道,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自打魏泽走后,戴良玉就搬来她的梨院,同她吃住在一起,以前她喜欢黏著自己,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搬回去了,禾草有些担心,便去了她那里一趟。 “红芍丫头,你家小姐在屋里?” 红芍努了努嘴儿:“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 禾草点了点头,提裙走到台阶上,敲响门:“玉姐儿,起身了不曾?” 过了一会儿,屋內传来戴良玉的声音,鼻音很重又略显慌张:“姨娘稍候,我就起来。” 门开了,戴良玉將禾草迎进房內,屋子里窗扇紧闭,光线幽沉。 本该好好的一个娇俏小娘子,现如今眼皮红肿,眼下皮色青黑,如同一朵將要枯败的儿。 “怎么不在我那边住了?”禾草问道。 戴良玉笑了笑:“哪里能总去叨扰你,我再不回来,院子里的丫头媳妇们要反天了。” 女人明明笑著在说话,却没有欢快气蹦出来,戴良玉怕自己每天悲著脸影响到禾草,便搬回不让她担心。 禾草拍了拍她的手:“我过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赐婚的事情不消担心,有人能解决。” “那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谁有那么大的脸面。” “段小王爷说他愿进宫替你说情。” 戴良玉抬头睁大眼,如果是段家出面,这个事情就好办,可是段家小王爷为什么要帮她? “姨娘,你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要挟你了?” “没有的事,就是今日他找上我,说是让我给皇后娘娘绣一件外裳,但那料子甚是稀贵,不可拿出府门,又赶著时间要,便请我在他府上住一段时日,我心想,这是给皇后娘娘绣的,他开了口,我哪里能拒绝,就同意下来,趁势把你的事情同他说了,他也愿意替你说情,就这样。” 戴良玉低下头,轻声道:“姨娘,你哄我的,是不是?一定是他要挟你了,你不想让我担心,怕我自责才这般说的,对不对?” 戴良玉听说禾草要搬去庆王府,她说的那什么原因,她不信,那理由太牵强了。 “姨娘,你不去,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禾草也不瞒她,捉住她的手:“玉姐儿,你听我说,现在咱们能缓则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將矛盾激化,给你大哥哥多爭取一些时间。” “再说了,怕他怎的,我去了他府上,吃他的住他的,是我占了便宜,又掉不了一块肉,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夫人那边你替我说说,你也要振作起来,照顾好自己还有夫人,越是难的时候,咱们越要顶住。”女人用轻鬆的语气道出。 戴良玉被教养的很好,道理一讲就明白,世家贵族的小姐们自小便懂得一个道理,家族利益高於一切,破巢之下,安有完卵。 “那你在他府上待多少时候?”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我把他惹烦了,他受不了赶我走哩!” 一句话说得两人笑了起来,这笑中包含了多少无奈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就这样,禾草不声不响地住进了庆王府,她本想將二丫带在身边,却被段十风一口拒了,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若只是个会武的丫头,我也不说什么,隨你带一个两个都行,但她是什么身份,我虽没完全摸清楚,大抵也知道,小草儿,你说这样的人,我能让她进我庆王府?这不是把刀片往自己肚子里咽吗?” 若是二丫不能带,让其他人跟著作用也不大。 段十风给她安排的院落名新月台,是个十分阔大宽敞的院子,它的阔大倒不是堂廡眾多、屋室宽大,而是这片院中有一处土阜,形如小山,山中有蜿蜒小径,直达天台。 据说这处土坡被称作“飞来土”,並不是人工堆砌,而是一夜之间莫名多出来的,堪称神奇,被视作祥兆。 再观这处院落,一一木都被精心裁剪修葺过,院中还凿出一条溪渠,引了活水,潺潺缓缓而过,溪下铺著大小不一的卵石,深深浅浅的顏色,十分漂亮,水下种了水草,有小鱼穿游其间。 溪渠边疏密分布著几株树,那瓣落到清溪里,溶溶荡荡,曲折縈紆。 这么一方院子,真是应有尽有。 “怎么样,可还满意?”段十风问道。 禾草看了一圈,佯装道:“小王爷不会是打算把我囚在这新月台吧?” 段十风一怔:“胡说什么,谁限制你自由了,你爱去哪里都隨你,只是別不回来……” 禾草別过头,微风將女人耳边的碎发吹动,那温柔的碎发,曲如月牙,段十风的眼睛定在那里,又移到女人嫩白的耳垂上,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洞眼,珍珠坠儿掛在上面打著鞦韆,一下又一下地盪进他的心里…… 第209章 极尽侍奉 禾草住进庆王府的第一天,段十风怕他在跟前,她反倒不自在,心想著,反正人在身边了,也不怕她跑。 “好了,你才来,我不打扰你。”段十风对一个叫如意的大丫头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这如意和莲香都是段十风跟前的一等丫头,后来莲香趁段十风醉酒,爬了床,又极尽侍奉之能事,被抬了做侍妾。 如意和莲香自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心性却大不一样。 其实,她们二人从小就伴在小王爷身边伺候,小王爷待她们二人也比旁人多一分宽厚,曾许诺过,待年纪到了,给她们寻一门可意的人家,也是主僕情谊一场。 偏莲香生了歪心,爬了主子的床不说,最后反倒哭哭啼啼像是主子爷强了她一般,小王爷不知道实情,可她知道,那晚她亲眼看见莲香鬼鬼祟祟进了小王爷的房间。 如意虽知实情,却把这事隱了下来,就当成全了她。日后过得好不好,也是自己选的路,怪不得谁。 后来怎么样,莲香虽然抬了侍妾,小王爷根本不往她房里去,还不如做一等丫头时有脸面。 话说回来,这新月台是庆王妃为了给小王爷娶妻建造的。因小王爷一直不曾娶妻,这个院子才一直閒置。 此女一进来便住了新月台,也不知道能新鲜多久,就怕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不论她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不会表现出来,依旧恭敬客气。 “禾娘子,婢子叫如意,您看看这院子里还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吩咐下来。” 禾草见这丫鬟虽为下人,可衣著头饰都是一等一的讲究:“我才进来,以后还要劳烦姑娘,待真需要的时候,我再和你说。” “不敢受娘子这般谦辞,娘子日后需要什么,吩咐下来,院中也有小丫头听候,那婢子先退下了。”如意欠了欠身子退下。 禾草只提了一个包袱,装了些紧要之物。便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屋子里有小丫头隨时听候。 禾草將包袱放到桌上,四下看了看,这屋子內的陈设也是精致,目光所及之处,光摇朱户,锦屏绣幕。 “你们叫什么?”禾草看了眼两个丫头,都是青春年纪。 其中一个高个儿的先出声:“回娘子的话,小王爷让娘子给咱们赏名儿,娘子喜欢什么便叫什么。” 禾草將她二人打量一番,问了她二人的年岁月份,对著个头高的说道:“你是春日出生的,就叫见春吧。”然后转头看向另一个,“你夏日出生的,就叫见夏,如何?” 二人跪谢赐名,因禾草暂无事吩咐,便让她二人退下了。 “这娘子看著真好看,说不出来的好看。”见夏说道。 “好看是好看,可第一眼看去,还是没有蝉侍妾好看。” 见夏不同意,那个娥蝉只是会妆扮而已,经不住看,第一眼確实很是惊艷,不然当初小王爷也不会把一个舞姬弄到王府,时间久了就看腻了,这位娘子不一样,一顰一笑都恰到好处,又灵动又自然。 “不是我说,那嬋姬太板了,不论是哭还是笑,都是那么个样子,生怕把五官哭散了,笑散了一样。”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见春刚才扫了一眼那位禾娘子,可看完一眼,还想再多看一眼,连声音也好听,轻柔甜净。 “这些话以后还是別说了,背地里议论主子,被人知道了咱们吃不了兜著走。” 见夏点点头:“不知道这位娘子是个什么身份。”想了一会儿,悄声道,“你见著没,小王爷把如意调到这院子里了,这新月台又是什么地方,依我看吶,这位娘子是个不简单的,咱们只管尽心服侍,等这位起来了,咱们也高人一等不是?” “我没你想得那么远,你也就是看著机灵,难道没注意到么?”见春拉著见夏走到一边。 “注意什么?” “我瞧那位禾娘子面上似有愁云,嘴角虽掛著笑,却笑得不开心。”见春觉得这般好看的小娘子,若是真心笑起来,当是像山涧清泉一样,带著叮叮咚咚的声响,而不是暗默无声的。 禾草打发了丫头,把门一闭,踢了鞋,上到床榻倒头就睡,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算一步,没什么怕的…… 到了一个新环境,居然可以毫无顾虑地睡著,不是她嗜睡,也不是她没心肺,实则是禾草接连几日,没睡过一个好觉,太累了!后又为了戴良玉的亲事,两头奔劳。 就是个铁打的人,也掐不住。 这房间里燃了安神香助眠,她最是喜洁的一个人,这会儿连衣都不脱,歪在床榻上,沉到黑暗里。 待到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屋里黢黑一片,窗纱上映著一点昏黄的光,那是门檐垂掛的灯笼散出的。 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太安静了,不是她的梨院,她的梨院下人们总会弄出些微的声响,想起来了,这是庆王府的新月台。 禾草慢慢適应了屋子里昏暗的光线,起身下榻,趿上鞋走到门前,將门推开待要唤人,嘴微张,却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翠竹参差,月移荫,竹碎影中坐著一人,眼睛虚著不知看向何处,听见声响,转头看过来,男人罕见地穿了一身素色青衣常服,把人衬得温和了些,少了往日张扬囂张的闹气。 院子的下人全都规规矩矩安静垂手立著。 “醒了?”段十风对著她招了招手,又对身后的如意吩咐“可以摆饭了。” 如意立马应下,指著厨房的人將饭菜重新热过。 禾草眨了眨眼,慢慢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男人將面前的果盘推到她面前:“我见你上次喜欢吃这个,特意让人运了来,饭食还没好,你先拿它垫垫肚子。” 禾草看了看那果盘,又抬起头,眯睁著眼,怔怔问道:“你怎的在这里?” 段十风见她似是还没醒完全,呆呆傻傻的样子,撑头笑道:“我见你睡著,就没叫醒你。” “你……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我说我下午就来了,在这里坐了半日,你信不信?” 禾草不信:“小王爷说笑了,您是贵人,时间自然也比金子贵,哪里能空出这许多时间,平白在院子里坐一下午?” 她记得魏泽以前应酬不断,在家中的时间也是有限,段十风表面好顽,背后的事情肯定不少。 段十风挑了挑眉,眸中有一瞬间的黯淡,又恢復到无所谓的姿態…… 第210章 爭宠 禾草也是饿狠了,拣起一个果子剔了壳,放到嘴里咀嚼,不一会儿,饭菜上来。 这时,下人们点上更多的灯,將院子照得通明。 不论荤素,光从卖相看,已是让人口舌生津,素菜,翠绿油亮,荤菜,香气扑鼻。 “你也不曾用晚饭?”禾草问道。 “我专等你一起。” 禾草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然后端起碗,该吃吃,该喝喝,她不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身体垮了,还谈什么其他的。 两人正用著饭,院门外通传段十风的几个姬妾来了。 只见三个女人並行而来,其中一人禾草见过,身姿高挑,容色舒丽,真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此人便是那个叫娥嬋的舞姬。 另两人,一个巴掌大的小脸,合中身材,眼往下睨著,嘴角微抿,端的一副高等姿態。这个应是那小官之女,名叫薛云娘的。 最后一人,和如意一样,是段十风的贴身丫头,后来被他收用过,就提了上来。此女子既没有娥蝉的娇媚,也没有薛云娘出类的姿態,第一印象就是低眉顺眼,十分素淡,没有存在感,名叫莲香的。 这些都是后来,禾草渐渐从旁人口中才知晓。 三人款行到跟前,先是朝段十风欠身行礼。禾草亦起身,与她三人相互敘礼。 “难得,你们三人怎么走到一起?”男人问道。 娥嬋展顏一笑:“听人说王爷带了一位贵客来,还住进这新月台,我们就来看看,提早相熟起来,以后都是姐妹,也好相互走动。” 女人说罢,又抿著嘴笑,上下打量禾草一眼:“上次碰见了,我真是该死,说出那等浑话,妹妹可不要同我一般计较,也请妹妹帮我替小王爷说说,气大伤身,饶了奴罢。” 禾草可真是开了眼,合著说了一大堆是拿她当垫脚凳呢。 “这位夫人,想来是误会了,我只是暂住这里……” 薛云娘一声冷笑將她的话音打断:“都住进新月台了,还装什么?” 新月台是什么地方,那是以后庆王府当家娘子的住所,是庆王妃给自己儿子安排的正居室。 小王爷一直没娶妻,她在三人中又是身份最高的一人,自以为日后是庆王妃的不二人选。 她没有娥蝉贱人狐媚,惯会勾引男人的伎俩,也没有莲香低眉低眼,一脸奴相伺候人。 她以后是要做庆王妃的,当庆王妃不需要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本事,只需端起正室的架势,规劝丈夫,张罗大局。 这新月台也一定是为她才空留至今,等段十风將她扶正,她便是新月台的主人,薛云娘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怎么也想不到让一个绣娘住了进去。 三个女人各怀心思,相约而来。 禾草看了薛云娘一眼,姿色不俗,但和那位娥蝉比还是差了点意思。 “有些人做梦都想住进这里,最后却让別人捷足先登了。”娥嬋嗤笑道。 “你是什么身份,有嘴说我!” “都少说两句罢。”莲香从旁劝道。 “让你在这里做好人了?打量人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见小王爷在这里,便做出一副贤良样儿。”薛云娘气道,这莲香就是一奴才,有什么资格同她平起平坐,不过是同主子睡了一场,下作玩意儿。 她却不想想,莲香好歹是人家王府的家奴,你说是官家小姐,可那官阶太低,根本够不著人家庆王府的台面。 薛云娘一句话把莲香说得面红耳赤。 段十风將酒盏重重一放,把眼一横:“说完了?” 男人一开口,几个女人立时闭上嘴。 “正好,你们都在,相互认识一下,这位娘子姓禾,是我邀至府上的贵客,她和你们不一样,別说些不著调的话儿。” 不论她们怎样闹,在段十风面前是万万不敢放肆的。 男人说出的语调虽听不出喜怒,眉眼却耷拉下来。 “没別的事,都下去罢。”段十风把杯里的酒一撇,正是赶人的意思。 三个女人脸上无光,悻悻走了。 “见笑了。”段十风说道。 禾草坐回,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压压惊,原来这就是內宅的爭宠,三个女人侍候一个男人?段十风这体格可真好! “你那是什么眼神?”男人叩了叩她面前的桌面。 禾草出身低微,没见过后宅的爭宠戏码,后来进了魏宅,又有魏泽明里暗里的照顾,未让她吃过亏,而且魏泽除了她,再没有过其他的女人。 今晚可算是开了眼。 禾草埋下头,拿起筷子挑饭吃,別人的家宅事,她还是不要说什么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於是摇了摇头,不说话。 “你摇什么头,有话说话。” “我说什么,这是你自己的家宅事。”说著夹起一筷子肉片,正要往碗里放,却被段十风用另一双筷子压住。 男人固执地看著她,生出一丝孩子气。 禾草抿了抿唇,嘆了口气:“你想听什么?” “算了,吃饭。” 禾草白了他一眼,两人吃过饭后,下人开始收拾碗筷。 “小王爷若无事,我回房了。” “嗯。” 禾草起身朝段十风欠了欠身,回了屋子,反手关上门,然后静静坐在桌子边,不知在等什么,过了一会儿走到门边,缓缓打开门往外覷眼看去,男人仍坐在那里。 “你怎么还不走?” 段十风一怔,心里来了气,她不理他,他连在她门外坐一会儿都不行?乾脆也不要脸了:“我坐会儿怎么了,怎的,不能坐?” 禾草眸光闪著,嘴唇囁嚅,终是没说出来,她要沐洗,需下人烧水,他一直坐在这里,她哪好意思沐身,心道,他要坐到什么时候。 “你快走罢,再不走我可赶人了。” 女人说著,还略带嫌弃的往外摆了摆手,在场的丫鬟婆子个个不敢吱声,如意更是眼观鼻鼻观心,生怕牵扯到自己。 然而,预想的震怒没来,男人反而朗笑几声,连同刚才鬱闷的心情一扫而光。 “这便走。” 他就怕她同他太客气,把他推得远远的,现在一看,她还是她,只是面上装得恭敬,心里却一点不怕他,这样就好…… 第211章 痴情种 待段十风走后,如意拍了拍胸口,看向禾草的眼神和之前大不一样。 她认为小王爷对此女就是图个新鲜,过几天腻味了。今日一看,才发现错的离谱。 小王爷下午就来了院子,听说那女人在房里睡觉,拦住通传的人,就枯坐在院中等,还吩咐所有下人,不准发出丁点儿声响。直到女人醒来为止。 等了许久,就为了和她一起用晚饭。关键是人家都那样嫌弃了,他家小王爷还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这可了不得! 见春和见夏服侍禾草沐洗过身子,替她换上乾净绵软的寢衣,替她绞乾头髮,又用小炉烘了半干,最后在紫金炉中燃了香,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之时,禾草开始整理思绪,她虽住进了庆王府,好在段十风没限制她的自由,另一个,到目前为止,魏泽应是无事的,至少活著,否则段十风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只要魏泽还活著,段十风就不敢对魏家下狠手,也不敢真对她怎样。 彼边,段十风从禾草院子出来,贴身隨侍福生问道:“主子,今晚上哪里歇息。” 段十风脚步一顿:“新月台旁边的院子还有空出来的屋子没?” 福生想了想,答道:“有,之前一直没人住,不曾打扫出来。” “著人清一间出来,把我的一应用品搬过去。” “主子不如直接住到新月台,那里面还有几间大厢房空著。”福生怎会看不出主子爷的心思。 段十风横了他一眼,福生自知多言,赶忙低头不敢再言语。 “今儿先歇在书房。”段十风又道,“支几个人到这边,把人看好了。” 福生明白其意,应下了。 次日,庆王妃將段十风唤到面前:“你还哄我!” “母妃说什么,儿子怎的听不明白。”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还跟我装,先是让人进府授课,现在又让人住进新月台,你给我弄鬼,那房子是你和你未来娘子的住所,你让一个绣娘住进去,打得什么主意,別跟我说你要娶她。” “一个房屋,本就是用来住人的,怎么住不得?”段十风懒散靠在椅背上。 “你给我坐直了,怎么学得规矩,不成个样子!” 段十风齜笑两声,这才端正身子。 “老实交代,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有时候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捉摸不透这个儿子在想什么。 段十风舒散著语调:“不过一个妇人,儿子就是为討她欢心,让她住进新月台,多大点事,劳您亲自询问。” “真的?” “真的!” 庆王妃再一想,也觉得自己多心了,以他的心性,不会是什么痴情种,从来都是女人围著他打转,身边的那些鶯鶯燕燕也是用来消遣的,过阵子就腻,便隨他去了。 禾草一早起来,用了早饭,隨便收拾一下,独自出了庆王府的大门,也不叫车,当街慢慢走著,她在前面走,身后不远不近地跟了三个庆王府侍卫。 她本想回一趟魏府,转念一想,现下回去也不方便,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城西的铺子。 “主子,你在庆王府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要不我去信给主子爷……”二丫说道。 “没事,吃得好,住得好,说不定在庆王府我还能多长些肉儿,你別告诉他这些,我这当不得什么,只有他安好,我们一大家子才能无事,一上战场生死未知,怎么能一点事就去扰他,而且路途远阻,等信到他手上,都什么时候了。” 二丫拉著禾草:“可那个小王爷对你不怀好意,我怕他欺负你。” “你放心,我既然敢进他府里,就不怕他,我心中有数。”禾草看了眼外面,低声问道,“外面那三个,比之你如何?” 二丫转过头看了眼外面,又看向禾草:“主子,这个段小王爷派的是高手,我探不出他们的深浅。” “行了,我知道了。” 禾草坐回屏风內,拿起针线,开始刺绣,中午也是在店中用的饭,又在后院睡了一会儿,下午依旧做手活,直到天色黑沉才离开。 刚出店门,门外已有马车来接。 女人踩著凳子上了车,掀开车帘进到里面,闭著眼无力地靠在车壁上,一路回了庆王府,之后的几日,禾草都是早早出门,一直在店里延挨到很晚才磨蹭离开。 门外总会有一辆庆王府的马车候著她。 “你就这么见不得我,看我一眼都不愿意?”男人的声音从旁响起。 那日,段十风让人將他的东西搬到新月台附近的厢房,这处厢房並不在新月台院子里,中间隔著一个迴廊。 他何尝不想搬到新月台,早晚能看她一眼,可他要搬进去,那小女人一定会搬离,所以他按住性子,不能急。 然而他发现,他每次去新月台都见不到她,给她的丫鬟也不带在身边,像是故意避开他,常常在绣庄里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他去接她,才不情不愿的离开绣庄。 女人靠在车壁上,闭著眼,也不说话。 “小草儿,你以前不这样对我。” “从前你也不这样。”禾草缓缓睁开眼。 车內安静下来,只有车轮滚动声和马蹄踢踏声。 段十风冷笑,抓住女人的手,將她拉到身前。 “从前的我是什么样?从前的我你可有喜欢过?” 禾草挣了挣,柳眉紧蹙,却不想一抬眼撞进他的眼里。 段十风的眸色是极浅的,他看你时,你会觉得他在看你,又好像没看你,那双眼给人漫不经心的感觉,將万事万物都看在了眼里,却没有一样在那双浅眸里留下痕跡。 然而,此时那双眼眸却很深,触不到底,一旦跌进去,便再也爬不出来…… 山野中的清水潭,看上去又乾净,又浅透,一眼望到底,当你一脚踏进去,才知它有多深多危险。 男人闷笑出声:“所以你看,从前的我不曾让你动心,那不如让你重新认识一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罢,將禾草的手一甩,“明日开始,没我的同意,你不准出府。” “你不是说不限制我自由么?!”禾草问道。 段十风学她的样子闭上眼:“我改主意了。” “口传家书,言而无信。”禾草喃喃吶吶。 男人嘴角抽了抽,脸上透出可疑的红晕。 行到庆王府门前,禾草下了马车,径直朝里面走去,一路走回新月台,发现段十风跟在她的身后也进了院子。 禾草没去管,进到屋里正要关门,却被他上前一把抵住:“我还不曾吃饭晚。” “你没吃,让丫头弄了你吃,跟我说什么。” 段十风咳了两声,总不能说他为了跟她一起用饭,一直饿到现在…… 第212章 更快活 段十风为了跟她一起用饭,一直饿到现在,又拉不下脸,於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你看著我吃。” 禾草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从屋內走出,坐到院中的凳子上,她正好有事要跟他谈谈。 男人一扫刚才的心灰,勾起嘴角,招手让人上菜。 新月台的下人得了吩咐,慌忙从灶上端上菜,都是提前预备好的。下人们非但没有抱怨,反而个个兴兴头头的。 府里的人都生了一双富贵眼,小王爷常往这边院子走动,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脸上也有光。 之前有些人听说伺候一个身份不明的绣娘,诸般不愿,最后也只能自认倒霉,如今看来,这位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人儿,王爷对这位的態度,他们可都看在眼里,是那三位从来不曾有过的待遇。 “要不要陪著我吃一点?”段十风问道。 禾草摇了摇头:“我在店里吃过了。” 她和阿赞还有二丫用饭时,他就在店外等著,禾草心里突然有点过意不去。 男人点头,便拿起碗筷吃起来。 禾草看了一会儿,这个男人拋开品行德性,光从外表来说,一言一行確实可观。就譬如现在,他架坐在那里,夹一筷子菜,再挑起一团饭放进嘴里,腮帮子咬嚼鼓动,都十分招人眼。 禾草从旁拿起一双乾净的筷子,替他夹了一块子菜到他碟中,又拿起勺子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 段十风看著碗里的菜和手边的汤,明显一怔,二话不说,將碗里的菜扒到口里,紧接著端起碗一口喝了个精光。 然而下一刻,女人说出的话,让那汤水还没流进肚子就凉了。 “小王爷,咱们把禁足免了罢!” 原来在这里等著他,段十风將嘴里的饭菜缓缓咽下:“看表现。” 禾草也恼了,她平时不太生气的人:“段十风!你不要太过分,见我家哥儿不在就这般欺压我们,等他回来,有你好看的!” “那我不介意在他回来前,生米做成熟饭……”男人拿起旁边的香茶漱口,又用绢帕拭净手。 她嘴皮子还算利索的,就是魏泽也说不过她,想不到段十风比她还厉害。 禾草“噌”的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你家里的、外面的,什么样的没有,何必揪著我不放。” 段十风亦站起身,朝她逼近:“那我问你,世上又不止魏泽一个男人,你为何不看看我?” “你这是强词夺理,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 “呵!情爱之事哪有什么先来后到,你如此说,我倒要反问你一句,若当初是我先认识你,你爱上的那个人就是我嘍?”段十风趁女人发怔之际,走上前,“喜欢上一个人本就是失智的,这点你得认,否则世间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禾草今日算是碰上对手了,胡搅蛮缠这一块她自愧不如。 “小王爷怪会说笑,我不管那些,也不怕你恼,就算我先碰上你,也不会喜欢你,小王爷还是少胡思乱想!” 段十风敛下笑,问道:“为何?我比不上他?” 禾草哼笑一声:“你当然比不上。” “我哪里比不上他?” 女人丝毫不怯,扬了扬下巴,快速回道:“你哪里都比不上他。” 段十风的表情肃冷下来,转而,那嘴角又勾起带著邪气,將女人纤细的后颈固在掌间,拉向自己,一字一句说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比不上他,兴许我能让你更快活,要不咱俩试试……” 禾草先时没反应过来,会过意后,脸上一片飞红,段十风在女人的唇上睃了一眼,滚了滚喉,就要倾压上去,脸上却挨了一耳刮。 这一巴掌打得段十风怔在原地,眼目凝著,半天回不过神,他从出生到现在还没人敢往他脸上招呼,她岂敢! 段十风重重看了禾草一眼,甩袖离开。因为这一巴掌,后面接连几日没再来过新月台。 春水苑的三个得知新来的那个女人受了冷,小王爷如今连新月台的门都不进,如何不让人欢喜,於是一个爭一个地装扮起来,端的是头戴满翠,粉妆玉琢,莲步招颭的往段十风屋里去。 …… 春风楼,京都城最大的青楼,一到夜里楼內灯火通明,簫韶盈耳,往来达官显贵、商贾巨流不绝,正是寻欢买笑的销金所。 楼內一层,设为招待普通人,舞台高垒,歌舞弹唱热闹非凡,衣著轻薄妖艷的彩衣女子、清秀的小优儿往来迎送客人。 楼內二层,半开雅间,是为提前预定且有身份的客人留置,珠帘绣幕下可观影影绰绰的倩影和泠泠笑言私语,比一层更为清雅。 楼內三层,门扇紧闭,在二楼通往三楼的阶梯处有侍卫把守,等閒之人不得上,第三层只对极权极贵之人使用。 敞阔明间內,地上铺著繁纹路毛毡毯,室外天气骤凉,冷风颳著,可这室內却气暖如春,麝香馥郁。 软毯上摆布著数张精致雕矮几,矮几围圆中央,正是绝美舞姬、歌者表演,不似一层只在高台之上,触不可及,在这里,那些个美人儿俱在眼前,看中哪个,勾勾手指,美人儿们便踅到跟前討欢邀宠。 矮几后坐著衣著鲜亮、气韵风流的高台贵门子弟。 只见正中一间矮案后的男子,俊眉俊眼,浑著身裳,天然风流態,把酒一杯接一杯流水般的往肚子里灌,一边的美人儿坐冷凳,空手嗒嗒的,不知如何是好。 “誒,段二郎怎么回事?”公孙星问向旁边的赵成。 赵成,號季允,正是从前娶魏府丫鬟的那个生药铺子老板,如今同段十风走得近。 赵成慌得放下酒杯,向公孙星抱拳,却被公孙星止住:“你既然是段二郎得意之人,同我们便不必讲那多虚礼,隨意些。” 赵成应下,举杯与公孙星共饮:“小王爷只怕是为情所困……” 男人话音才落,旁边几个公子哥儿哄然大笑起来,更有一人捂肚往后仰倒,大剌剌躺在软毯上,謔笑不止,旁边递酒的美人儿想要把他扶起,却被男人一把带到怀里…… 第213章 慾火 仰躺的那人一手抱著美人儿,一手撑地,支起身:“他段二郎会为情所困?到底是別人困他,还是他困別人?” 公孙星笑道:“季允,你如今常在他府上走动,知道什么,说来让我们听听,是哪个妙人儿让他窝囊成这样?” 这些人都是段十风平日玩得好的官户子弟,一听说还有女人能让他吃瘪,全都竖起耳朵。 赵成言辞含糊地说道:“这个……小王爷的事情,並不太清楚……” “怎的?你瞧不起我们?他段二郎是能耐,但咱们几个也不差,你怕他恼,就不怕我们恼?” 说话这人正是刚才仰躺在地之人,名梅春和。父亲掌京都卫,执京都上下城防护卫之职,实打实手握兵马的权官。 赵成连忙举拳歉意:“大人们误会,我也只知一星半点。” “那你就说那一星半点。” 赵成被段十风引入他的圈子,想要和这些眼高於顶的官家子弟打成一片,不必显示自己的才能,只需投其所好,让他们觉得你是个有意趣之人便可。 “听说是一个绣娘,那个绣娘原是魏家人,后来不知怎的去了小王爷府上。” 这里面有几人知道禾草,譬如公孙星,在听到禾草的名字时,便不说话了,段十风对那妞儿一直放不下,爱而不得,是为他心中一大痛。 “你们几个贼囚避著我说什么好话?”段十风提著壶走来,扒开一人,盘腿坐下,“刚才我听谁提我名字来?好不囂张!” 梅春和一怔,真让他当著段十风的面说,他又不敢说了。 “怎的不说了,我人在这里,说来!”段十风一脚把矮案踢开。 眾人见他酒意上脑,有了脾气,都噤了声儿。 赵成忙赔不是:“小王爷莫怪,无人说什么,不过是我同几位大人閒谈如何討女人欢心。” 那梅春和忙感激地向赵成递一上眼。暗中又敬了赵成一杯酒,谢他打掩护。 这话算是说到段十风心坎上:“季允,我不恼你,你说说看,怎么个討女人欢心?” 在场其他几人亦全看向他。 “討女人欢心有何难,赏赐几副珠釵、金锦罗绢,任她先前怎的梨带雨,见了立马眉开眼笑。”其中一人抢先说道。 其中有几个听了,深有体会地点点头,女人嘛就是靠哄。 另一人听了,不服:“你少来,我家有个怎么都哄不好,金的银的都给了她,成天没个笑脸,最近几日让我愁烦的头疼。” 这人说完,眾人里也有几个跟著点头。 一时间,有关如何討女人欢心的话语將这些年轻的儿郎们分成两派。 梅春和拍了拍桌案,压住爭论的声音,说道:“有什么可爭的,拉个女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罢將怀里的女人推出,问她:“你是女子,你来说,给你金银,你喜欢不喜欢?开心不开心?” 那美人儿先是一怔,扭了扭腰身,细声道:“奴不喜金银,只想服侍好公子。” 段十风呼出一口酒气,捏了捏额角,拿指点了点梅春和:“你让她说实话。” 那美人儿眼睁睁儿的:“奴说的就是实话。” 女人自己都这样说了,男人们心里有了结论,这话本该就此止住,却听旁边的赵成笑了笑,往后招了招手,立时过来一下人。 “拿一千两黄金来。” 眾人不明所以,须臾,桌案上摆了一个大盒,盒盖打开,里面码放著黄澄澄、沉甸甸的金锭。 赵成敲了敲桌面:“美人儿,我再问你,这盒金锭同他,你要哪个?说实话!隨你选哪个,都能如愿,选黄金,这金子便是你的,选梅大人,他纳你进他府邸。” 美人儿檀口微张,眼睛在金子和梅春和身上来迴转了转,整肃声调:“奴家说了,奴只想服侍好梅郎,奴家选金锭。” “公子,奴家先把金锭安置好,再来服侍您嘞!”女人说罢,一点点往金子靠拢。 梅春和眼睛都直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怎么个事。其他几人全都大笑不止,只有段十风没笑,低著头不知在想什么。 赵成开口道:“小王爷,可看明白了,如何討女人欢心?” 公孙星插话道:“季允的意思是钱嘍?” “非也,非也,恰恰相反。” 这话一出让几人更加不解。 段十风拿下巴指了指那女子:“你说说,为何不选梅郎君,进了他的府邸,以后吃穿不尽,荣华显赫,你却只要一千两黄金,怎的眼皮子这般短浅。” 美人儿捂嘴笑道:“我说了各位大人们可不要恼我。” “不恼,但说无妨。” “什么都会变,唯有钱不变,管他百年还是千年,这金子还是金子,照样值钱。可人心却是难测的,梅郎君家世显赫,年轻俊才,后院妻妾有之,奴家若进了他的后院,便要与其他女子爭夺恩宠,若再来个娇人儿,那心就变了,还有几分心在奴家身上?小女子我私心重,不如拿些银钱,这些钱只属我一人,岂不更好?” 赵成从旁问道:“再问你,若这梅公子此生唯你一人,又对你恩宠有加,生同衾,死同槨,你选哪个?” 美人儿回笑道:“那没得说,自然是选梅郎了,这世道,有个知冷知热的汉子护著还是好些。” 段十风听明白了,女人要的是从一而终,可在他的观念里,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喜欢一个人对她好就行,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从前还真没想过,亦不能理解。 可自打禾草出现后,他对別的女人完全提不起兴致,甚到会把其他人看成她,也只想同她亲近,这又怎么说? “自寻苦恼做什么,巴巴为著一个女人不值当。”公孙星走到段十风跟前低声道,“几日不见,你还是那个瀟洒风流的段家二郎?” 公孙星招手叫来几个美人儿:“伺候好。” 几个衣著轻透的女子围拢上来,环在段十风左右,又是递酒又是亲手剥水果放到男人嘴里,无微不至。 段十风心想,他这是怎么了,没得叫人调笑他为一个女人守身似的,於是安然享受美人儿的殷勤服侍,纵情饮酒,观赏歌舞。 饮到更深,眾人要了房间,各自带著美人儿到房中放情纵慾…… 第214章 赤条条 段十风醉得有些狠,楼里一个新晋的头牌一直伴在他的身边,落后二人进了厢房。 男人进到房里径直躺到床榻上,连靴袜也不脱,口內呼出浓浓的酒气,脸颊、唇瓣潮红,衣领浑散著。 那魁美人儿要了水,入到浴间,脱去衫裙,沐乾净身子,出来时只披著一件水红色的薄透纱衣,朦朦朧朧现出玲瓏的身形,瘦腰上系了一根极细的红绳,红绳上掛了一个金铃,待到情浓之时,摆动盪响,旖旎又绸繆。 女人一步步行到床榻边,替男人除了靴袜,打下半边帐幔,欺身上榻。 段十风眯睁著眼,一手搭在额上,一手攀上女人的颈脖。 这要是放到往常,段十风少不得要受用一番,可不知怎的,脑海里闪现出禾草看向自己温凉失望的眼神,似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出去,把门带上。” 那魁已是情不能当,千等万等,好不容易让她把这冤家等来,如何肯就此作罢,叠著玉腿儿又缠上去。 段十风將女人在自己身上搓弄的手抓住,压著声儿:“怎的,我的话不好使?滚出去!” 那女人这才怕了,慌忙捡了衣衫胡乱穿了,又跪著朝上磕了三个头,带上门退出去。 段十风撑起身子,走到桌边,灌下一杯冷茶,朝外叫道:“人呢!?死哪儿去了,替爷更衣。” 福生在外面听见,便知这是不打算在春风楼宿夜,赶紧叫了两人进去,伺候段十风重新更衣净脸,又让排军在前头打道,预备回府。 …… 段十风不许禾草出府,她便在庆王府乱转,反正他没限制自己在府內走动的自由。他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出府,他就不管她那么多。 光庆王府的一个后园,若每处都走到的话,估计一天也走不完。 禾草收起手里的书,见太阳已落到山那头,不知不觉又混过一天。她从亭凳上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隨手摘了一片叶子,夹到书页中,然后往回走。 正走著,闻得不远处有人声,下意识转头去看,只见小径上几人朝另一个方向走著,其中一人是段十风,他旁边是一个和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那男人看上去个头比段十风矮一点,阔脸,高鼻,面相老实,可奇怪的是,明明这人看起来並不十分出眾,她却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禾草回了新月台,隨意吃了些东西,盥洗后,闭了门窗,躺到榻上。 如今天气已转凉,夜里下寒露,这个时候魏泽应该早到了边境, 她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便又想起白日的那一幕,猜测那人应该是段十风同父异母的大哥,庆老王爷的侧室所出,名段一旭的。 当时除了他们二人,旁边还有一男子,她在王府门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暗深的皮肤,落於二人之后走著,刚才她避在暗影下,两边隔了些距离,他却迅速感知到,一眼扫射过来。 赵成,她知道这个人。 禾草翻了个身,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猛然睁开,她想起来了!为何会看段一旭这么眼熟。 那日,她带著阿赞赶早市,从大皇子府门前路过,当时街道没什么人,她准备从巷子抄近路。 正巧不远处行来一辆马车,车帘打起,从车里下来一女子,乌云懒挽,面带春情,不是別人,正是大皇子妃,段绿之。 而在车帘打起的那一瞬,她瞟见车里还坐了一个男人,好像就是段一旭,男人的手撑在马车窗栏上,拇指上戴著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金环戒。 因离得远,车內光线暗,她也不太確定,只影影糊糊地看著轮廓很像。孤男寡女共乘一辆马车,他二人的关係只怕不简单。 若那个人真的是段一旭,那可就了不得了,这两人虽隔著门户,却属同宗兄妹,段家到底想搞什么?段十风知不知情? 可如今,她出不了王府,外面的消息她接收不到,她的消息也递不出去,该如何是好,不行,这个消息必须送出去,她写字不好,为避免出岔子最好口传,无论如何她需出府一趟。 为今之计只能先向段十风服个软,让他鬆口放自己出府。 自打禾草住进新月台,如意把种种看在眼里,你说小王爷对她不好吧,每日必来同她一起用饭,你说对她好吧,却从来不曾在她房中过夜。 不光是如意,连同院子里其他的下人都跟著著急,他们一致认为,只有禾草得了小王爷的宠幸,他们才能跟著沾光,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日一早…… “见春,你让厨房做些甜汤,做得精细一点。”禾草说道,她准备去段十风那边走一趟。 “厨房那些人现在不听使唤,別说精细了,她们愿意做都是好心……”见春说道。 刚进门的如意听见,斥责道:“多嘴,娘子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那么多话,还不快去。” 见春吐吐舌头,一溜烟去了。 如意笑看著禾草:“不如我替娘子重新挽个髮髻?” 禾草摸了摸梳理过的头髮,疑惑道:“早上见春才梳的,看著不行?” 如意拉著禾草坐到妆奩前:“不是不行,就是太素了,娘子这般水灵的人儿,合该鲜艷点,娘子只当我想在您面前逞能卖乖的。” 自从上次她和段十风吵掰后,他已有些时日不往这边走动,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下面的那些僕从却另有想法,眼见地对她不耐烦起来。 这个如意估计也是想来提醒她,让她识些趣,討好段十风才是正道。 既是如此,那她便顺著她的话说,也好方便接下来行事…… 第215章 握不住…… 如意其实並不想管禾草的事情,但她现如今掌管著这方院子,这院主人要是失了势,她也不好施展手脚管下面的人,便多两句舌,提点提点,也不费什么工夫。 “禾娘子可知道在这后院中立身的关键是什么?” 如意见禾草不语,继续道:“老王爷如今年事已高,终是要退下来的,大哥儿是不管事的,以后承袭爵位是咱家小王爷,娘子现下又得他欢心,何不趁著这个劲头儿为自己多爭取爭取呢?” 这女人一头乌髮,滑溜溜的在手里握不住,她替她挽了个云顶髻,簪上几支碧螺鈿做点缀,清丽秀雅。 禾草对镜看了看,不比不知道,一比较高低立现,这如意的手真是巧,不然怎么说,能做大丫头呢! “我晓得如意姑娘的意思,这不正想著提些吃食去看看小王爷。” 如意暗自点头,肯听劝就好,就怕那种空生了一副好皮囊,却自以为是,认为自己天下独一份,男人离了她活不了,认不清身份的犟种。 两人说话间,见春气怔怔进了屋子,空著手。 “怎的,气成这样?”禾草问道。 “厨房的那些人,惯会看人下菜,我说做些吃食来,他们没一个应声儿的,我再说,贼婆子们一个比一个会找由头,什么灶上的火灭了,难生起来,又说什么灶妈妈回了家,没人做饭,我就指著旁边那些人问,这不是人?你们几个不是人?怎么就没人做?结果一个个不吭声,就是没人动手,好不气人!” 都说早晨不当官,晚夕不唱喏,前些时一个个还殷勤往她跟前凑,现在眼见段十风不来她这院子了,一个个便倒了势头,立马换了一副嘴脸。 “禾娘子彆气,那些人就那么个样子,您坐著,等我去和她们说,反了天了。”如意说罢,走到厨房。 一眾婆子媳妇子见了如意来,立马换了一张脸,嘻嘻笑道:“姑娘怎么来了,快请坐。” 一个婆子搬出一个乾净的凳子,拿袖子擦了又擦。 如意侧身坐下,將两只手叠搭在腿上,把跟前的几人全都睃了眼:“你们也太不像样子了,她要吃食,你们怎的不给?”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解闷好,101????????????.??????超流畅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几个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缩著脑不言语,其中一个拿胳膊杵了杵一个年轻的媳妇子。 那媳妇子便开口道:“姑娘,您看吶,不是咱们跟她过不去,这位住进来这么些时日,从没见过小王爷宿在她房里,最近小王爷更是连来都不来了,要我说……这新月台她怕也住不久了,指不定明儿这里便换主儿了,咱们还管她做甚吶!” 如意听罢,拿手在空中点了点:“你们说这些话就是不该,她住在这里一日,你们就要尽心伺候一日,她虽没个名头,却也是小王爷交代过的,再者,这里还归我管,难不成你们让我脸上没光,我能让你们好过?” 唬得一眾妇人忙称不敢:“姑娘您是金贵人儿,说的话自然在理,可这理归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您比我们看得更清楚,那就是个瓶,不著用哩!瓶掉在地上碎了还脆个响,她这……” 她们先开始还欢喜,想著调到新月台,得了个好去处,现在一看,小王爷连那女人的屋都不进,这几天更是连院子都不来了。 这些婆子媳妇们在府里都是有根基的,如意虽是大丫头,却也不好直接拿话压她们,这些人看重什么,那她就说什么,还得说得她们心服口服。 “妈妈们一个个儿看著年纪比我大许多,怎么眼皮子这样浅,你们就没看到,自打这位禾娘子来了后,咱家小王爷连那几位的房都不进了?” 眾妇人们面面相覷,经此一提,再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这几日,那院里的三个每每打扮得一样,提了食盒去那边,结果怎么样?不照样没把人笼到房里去。 难道说,这是那位禾娘子在和他们家小王爷斗法?看谁耐得到最后? 这些妇人都是人精,心思活络,忙转过话头:“姑娘別跟咱们见识,替咱们这些没脸的货在禾娘子面前遮掩一二,她是大人,把手高高地抬一抬,咱们就过去了。” 如意抿了抿唇,起了身:“我哪次不为你们说话,若是不为你们想,也不跑这一趟了,睁著眼看你们把她得罪了,最后让主子爷治罪。” “是,是,要不说姑娘慈悲心!” “行了,我不紧待,你们做些甜汤果品出来,用食盒摆好了,送到前面有用处,记住做得精细一些。” 婆子们连连应“是”。 如意这才点头去了。 …… 禾草招来见夏:“小王爷在家不在?” “婢子刚才前头偷看了一眼,福生哥在,想来主子爷应该也在。” 说话间,厨房送了食盒来,禾草命见夏打开,见里面放著一个五彩小盖钟,再下一层又有一盘罩好的酥膏。 禾草让见夏提著食盒隨她去段十风临住的院子,那院子离她这里近,只穿过一条迴廊便到。 好巧不巧,就碰到了前后脚来的另外三人,这三人同住一个院子,都像是约好了似的,谁也不肯落后一步。 福生看著面前的几人,忙上前行礼。 “小王爷可在里面?”薛云娘问道。 “在呢!几位主儿稍等,小的去通传。” 福生进去不多一会儿,出来道:“王爷让几位进去。” 段十风这会儿才起,昨儿在春风楼喝得有些多,又闹到好晚,本是打算就宿在那里,突然又觉得没甚意思,收拾起身回了府,之后又吐了几次,直到后半夜才睡下,现在头疼得厉害。 莲香原就是段十风的贴身丫头,见他眉头蹙著,身上仍残著酒意,坐在那里撑著头,半闭著眼,便要上前服侍他梳洗。 段十风摆了摆手,让她走开:“不用你,让她来。” 男人用下巴指了指禾草。 莲香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掐了掐,退到一边。 禾草心中不愿,可她一想到来此的目的,便压下这份不情愿,挪腾到段十风身前…… 第216章 乳白的汁儿 禾草走到段十风的跟前,他仍是靠坐著一动不动,於是撇了撇嘴。 “起来。” 男人闭著眼不理,禾草咬了咬唇,有些难堪,拉著他的衣袖往上提了提,示意让他起身,替他更衣。 旁边的三个女人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道,这是要故意为难她,便等著看好戏,却不想,段十风被女人轻轻一拉,真就站起来了。 禾草从旁拿过长衫:“手抬起来。” 男人將胳膊抬起,禾草开始为他穿衣系带,当转到他身前束腰时,男人呼出的气轻拂到她面上,那气息中还有些未散尽的酒意。 衣衫穿戴好后,又替他束髮。 段十风的发色和他的眸色一样,顏色较浅,比较细软。 有一次他站在晨光中,她一眼看过去,他的身形模糊在淡薄的阳光里,连投到地上的影儿也是薄薄一片,好像隨时会消失一样。 穿戴好后,禾草正要退后,又听到他说:“靴袜未著。” 禾草便退到一边不动了,说白了,既想求人办事,又放不下这张脸,再一个她从前被魏泽惯宠得狠了,不情愿在段十风面前做小伏低。 反倒是娥嬋很有眼色地上前欲低下身替他套袜穿靴。 段十风將一条腿曲起,避开女人的手,踩在凳子上:“让你来了吗?我让她做。” 娥嬋面上一红,只好退回,又將眼嗔向禾草:“还不快去,又不是哪里来的大小姐,端著个什么劲儿。” 禾草眼微垂下,咬了咬牙,告诉自己忍一忍就好了,不气,不气,她不生气,她必须要出府,於是上前蹲到他的脚边,拿起一双白綾袜,替他穿戴上,束上裤脚,再套上深筒靴。 段十风叫来下人,打水洗面漱口,一番工夫下来才问:“什么要紧事?” 娥嬋上前笑道:“无甚要紧事,就是心里惦念著小王爷,所以来看看。” “嗯。”段十风一眼扫过面前的几个女人,“你们都是?” 除了禾草,其他三人俱是点头应“是”。 “没什么要紧事,下去罢!” 那三人还待要说,段十风一个眼风扫来,全闭了嘴,不紧不慢地退出了房间。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出去!”段十风看著禾草说道。 禾草一怔,忙说道:“小王爷,您容我在这屋里多待片刻,我……” “怎么?我那三个姬妾那般討好,我都不待见,你对我没心,我又不犯贱,凭什么听你的?你以为你是谁?” 禾草暗忖,看来那一巴掌真把他惹恼了。 “小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和我一小女子计较什么,我今儿做了些可口的吃食,专程过来给您赔不是的,你看。” 女人接过见夏手里的食盒。 段十风就不作声了,没说让她留下,可也没说赶她出去,禾草自然不会轻易让他打发。 禾草將食盒打开,拿出小盖钟,放到段十风手边的茶案上。 “你做的?”段十风问道。 “自然,我亲手做的,小王爷尝尝看喜不喜欢。” 段十风没理会,揭开钟盖,只见一阵热气腾出,丝丝裊裊的热气下是乳白的汁儿,上面点了些红糯糯的相思豆。段十风斜眼看向禾草,再看一眼那相思豆,嘴角勾起一点讽刺。 禾草被他看得脸上陡然一烘,这是厨房做的,之前没揭盖子看,相思豆……这意图…… “这真是你做的?”男人又问了一遍,也懒待她回答,“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没事你也不会献殷勤。” “我想出府一趟。” “做什么?” “我那铺子有些时日没去了,我这个店主总归要去看看。” 段十风拿起调羹在碗里舀了舀,又將那碗甜点推开:“那铺子值当什么,你算算能赚多少,我给你补多少,你把它关了。” “那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你开铺子不就是为了赚钱,又不是什么好营生,你把它关了,铺子里的那些伙计我来养。” “段十风,你过分了?!” “我就想让你断乾净和魏泽有关的一切,如此而已,过分么?我不介意来点更过分的。” 禾草沉下心,看向段十风,男人也直直回看向她,没有丝毫退让。 “关店铺总得让我回去一趟吧,有些东西需要交代。” “嗯,我让福生跟著你一道。” 禾草从段十风房里出来,咬牙道,等著,等我家哥儿回来,你还敢这般欺负我? 禾草想著想著眼睛就红了,又不愿哭出来,只把眼睛红著,把泪憋回肚子里。 午时过后,禾草乘著王府的马车到了城西的铺子,阿赞几人见了她来,全都开心地围拢上来,连店中的客人也笑问道:“老板娘怎的不管这铺子了,来了几次都没见到你哩!” 虽说铺子还开著,可没有她在店中,眾人都少了主心骨,见了她来,如何不欢喜。 禾草回笑道:“家中出了点事情,这店子要关些时候了。” 堂中的客人摇头嘘嘆:“这好的生意,怎么说关就关。” “只是暂时的,待事情了了,再开张。” 那些客人点头。 “夫人,为什么要关店?”阿赞问道。 “我现在王府,身不自由,出来一趟不易……” “主子,是不是段家小王爷强迫你了?”二丫一把抓住禾草的手腕,眼中冒火。 禾草悠嘆了一口气。 “欺人太甚!”二丫气愤道。 “你小点声儿,我这次出来不易,求了又求。”禾草心里惦记著正事,让阿赞和三保在前面看著,將二丫拉到后院,把段家大郎和大皇子妃私通的事情说了。 “你让人把这个消息送出去。”禾草嘱咐道。 二丫应下。 之后,禾草便將店里的人清散了,各自做了安排,二丫和阿赞回了梨院,三保在魏府外院谋了个杂活,新来的那个绣娘,给了她一笔遣散费,自去了。 二丫回到梨院,將禾草今日告知她的事情写到信纸上,然后装进信封里,正要封印信口时顿住,想了想,把信纸拿出来,在信尾另加了一段文字。 禾草如何被段十风威胁,又如何被囚在庆王府一事全都写了上去…… 第217章 又酸又胀 二丫將信装好,盖了印封,走到院外,对空打了个呼哨,立时出现一个黑影,二丫將信递到他手中:“送往边境,不可耽误!” 就这么,一封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家书从京都送往边关…… 从京都去往边关,道路远阻,一来一回也得好几个月,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生出一桩事来。 …… 段十风不准禾草再出府门,也是气怔怔脱口而出,可话说都说出来了,收回不了。知道她正在学习识字,乾脆请了个先生教她。 於是禾草每日跟著先生识文断字,时间也好打发。 就目前来说,段十风除了每日过来同她一起用饭,倒不曾十分冒犯规范她,除了不能隨意出府,起码当下是相安无事的。 她现在能做的唯有忍,面上儘量表现得平和,因为她知道,爪下的猎物越是扑腾抵抗,野兽就越亢奋。 可禾草也是有底线的,她的底线就是魏泽,谁都不能碰,一碰她就会齜牙,偏偏这日就发生了一件事…… 段十风坐在新月台书房的罗汉榻上,榻中央放了小几,几上摆著茶具,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手上拿著一卷书,嘴角勾著笑,慢慢翻看著,眼睛不时从书页上移开,看向对面的书桌。 那里坐著两人,一老一少,老者头戴儒巾,鬚髮皆白。 年轻者为一女子,正正板板地坐在方桌后,女人青丝如云盘挽,一身素色长衫裙,耳上掛著小巧的坠儿,阔袖捲起一截,露出鹅脂般雪白的腕子,手搦湘管,粉香檀口一开一合的不知在无声地念叨什么。 那神情好不认真仔细,任谁看了不爱? 女子搁下笔管,趁著指尖的墨汁没干透,用绢帕搽了两下,然后满眼期待地將书纸恭敬地递向老者,在看到老者摆动的脑袋时,女人就会抿抿唇,悄悄地把眼一翻。 每日先生给禾草授课,段十风就会坐在一边的椅榻上,悠閒自在地品茶看书。 也是天不凑巧,合该有事,这日段十风过来,偏禾草不在房里,他进了书房后照往常一样,泡上一壶茶,倚坐在罗汉榻上看书,一时兴起,就想看看禾草这些时日习字的成果。 段十风走到桌前,桌案上纷纷杂杂堆叠了许多纸,上面都是她写的字,他拿起几张,一张一张地翻看,边看边摇头,可眼底儘是笑意。 男人將纸放下,突然一个转眼,从一堆纸下抽出另一张纸来,这张纸与別个不同,更厚实,上面写了字,却明显比其他几张纸上的字要用心许多,可以看出习字人在写这些字时的用心和小心翼翼。 段十风將纸上的內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眼中的笑意渐失,嘴角回落。 “你在看什么?!”禾草从外面进到屋里,眉头蹙著。 “这是什么?”段十风將手里的纸张在空中甩了甩。 “你不是看到了吗,怎的还问我。” “谁准你写这个的?”段十风缓缓將那张折起。 禾草有些急了:“你是我什么人?!我想写就写,你凭什么管,把它还给我!” 段十风压著怒气,一声不言语,错开禾草,往外走去,手里还拿著那封信。 禾草这下是真急了,那是她费了好大的劲写给魏泽的书信,信上倒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道诉思念之情,顺便向他报平安,家中一切都好,勿忧。 正好让他看看自己习字的成果,她对他的思念,她要一笔一笔亲手写下。现在却被段十风拿走了,禾草追了出去,拦在他的身前。 “把信还给我。” 那是她写给魏泽的信,谁也不许拿走! 无论碰到什么事情,他都没见她发过脾气,哪怕他威胁她,將她囚至府中,也没见她对他发恼,每天仍是温温和和的,永远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现在却为了一封给那人的信急赤白脸,还敢拦他的路。 段十风见禾草眼中似火燎,嘴唇紧抿,两手张开,拦在他跟前,一时间心里又酸又胀。 男人侧开身,从她旁边迈过,衣袖却被女人扯住,正要回头,禾草欺身上前开始抢夺。 段十风哪儿能让她得逞,將手举高往后退,一只手臂曲抵著她的靠近,禾草此时眼里只有那封书信,蛮了起来,咬著一口贝齿,誓要拿回书信。 两人在院子里的动静全被一眾下人看在眼里。 禾草横了心要拿到书信,段十风又不敢动作太大,怕伤到她,只能一手抵著一边往后退。 不承想男人往后退时,被圃边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身前的女人又將力量依在他的身上,两人一齐往后倒去,旁边的丛扎了荆木,全是尖刺,他怕她摔到上面,一只手环护著她的腰,一只手拿著信,以至於身后完全没依撑的往后仰去,一截木桩直直戳上男人的腰盘。 光只他一人也还好,关键是禾草的力量也压在上面,这一下伤得不轻,疼得男人“嘶——”出声来。 禾草没注意到这些,眼里只有那封信,匹手夺过,小心地將它折好放於袖中。再一抬眼,才发现段十风的异常,只见他额上满是汗珠,脸色惨白。 “你……怎么了?” “叫我的……小廝……来……”男人双腿一软,跪在她的面前,说话的语气虚喘。 禾草心里一慌,忙去叫福生。 福生来了一看,也慌了手脚,叫上旁边一人,两人一边一个把段十风搀扶著,在场之人发现他们的小王爷腿脚用不上力,行走起来很是困难。 晚夕时分,厨房开始上晚饭,禾草一点胃口也无。 他应该不会有事吧,王府养了那么多的名医,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可他当时那个样子,看起来十分痛苦,额汗往下直滚。 如果不是她压在他的身上,如果他的那只手不护著她,他完全可以避开。女人本来是想安慰自己的,最后反而越想越愧疚。 正想著,房门被推开,一人直衝冲闯进来。 “小王爷都那样了,你还有心思吃饭!”来人正是薛云娘:“他要不是为了护你,不会被伤到腰,也不会……” “他怎么了?”禾草问道。 “他的腿废了……”薛云娘泣诉难言。 第218章 衣衫散乱 段十风腰椎受伤的消息,並未让人外传,太医也是暗中请的,就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偏当时院中下人看了去,哪有不外传的。 禾草穿过迴廊,到了段十风的院子,屋子里乌压压围了一圈人,连庆王妃都惊动了。 “太医,我儿这伤到底如何?” “小王爷伤到紧要处,致使一双腿无法施力站立,日后能否恢復,几时恢復,还需仔细调养观察。” 庆王妃往后跌了一步,幸好有丫鬟搀扶:“你的意思是,有可能再也无法恢復?” “王妃放宽心,卑职会尽全力为小王爷医治。” 庆王妃恨得咬牙,这份恨总要找个源头,於是一眼瞥见了禾草。 “是这丫头伤的你?” “怎么会是她,她那么点身量,够什么!是儿子自己不小心歪撞上去的,母亲別听那些下人学舌。” 禾草这才发现段十风趴伏在床上,上衣撩起,露出一截腰,上面扎满了银针。 “小王爷为何还要护著她?明明是她推搡的你,让你栽倒在木桩上……”薛云娘衝到人前,哭嚷道。 “谁让你多嘴!”段十风呵斥道。 庆王妃不听还罢,一听怒火直衝心肺:“你还护著,你父亲如今不在家中,等他回来,我怎么向他交代。来人!把这女人拖下去关起来。” 当初儿子將这绣娘引进府里,她特意问了,是不是看上这女人,他矢口否认,现在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好好的孩子,被伤成这样。 段十风赶紧说道:“母亲把她关起来,岂不是便宜了她,让她在我跟前侍候,將功抵罪罢!” 庆王妃哪里肯依:“你还嫌她害你不够?” 一旁的段月儿说道:“母亲,哥哥现在这个样子,心里指不定多难受,不过是在人前强忍著罢了,有这位绣娘在,他心里也舒坦些。” 庆王妃嘆下一口气,让人將禾草压上前来:“你好好看护他,他若再有任何闪失,我只找你!” 待到太医诊治毕,眾人散去,禾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傻站著做什么?过来我这里。”段十风说道。 禾草走了过去,见他就那么躺著,唇色浅白,苍弱无力。 “现在我成了这样,以后就是个残废。”男人的声音没了往日的清亮,带著一丝自嘲。 “刚才太医不是说了么,只要照顾妥当,可以恢復。” “嗯,那就劳烦禾娘子多多细心些,让本王早日康復。”段十风闭上眼,不再言语。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解闷好,?0?????????????.??????隨时看 】 禾草见他鬢髮汗湿,呼吸缓弱,很是疲睏力竭的样子。就在以为他睡著之时,又听他慢慢说道:“有侧厢房,你睡那里。” 禾草“嗯”著应下:“那我去里间歇息,你有事叫我。” 她睡在里间,却是一点睡意也无,心里杂成一团麻。刚准备翻身,听到外间一声闷响,於是赶紧趿鞋爬起来。只见段十风披著发,散乱著衣衫扑倒在地,模样十分狼狈,在看到她时眼神躲闪,把脸別向一边。 守夜的人也听到了声音,忙推门进来,想上前搀扶起他。 “滚开!”男人挥手將小廝伸过来的手打掉。 禾草半蹲下身,想將他扶起,奈何身板弱小撑不起他,只好递了个眼色给那个小廝。 “我扶不起你,让小廝给我搭把手,你可不能再打他。” 段十风不出声,那小廝有些怕,颤抖著手架起男人的胳膊,两人合力將他扶到床榻上靠著。 “你下去,我来招呼。”禾草对小廝说道。 小廝巴不得一声儿,都说这病中人最难照顾,何况是双腿残疾的,忙关上门退到外面。 “你要什么,跟我说。”禾草拿来一盏灯,放到床头桌上。 段十风把脸撇向里,不说话。 “是要喝茶么?”禾草耐心问道。 男人依旧不说话,脸上生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禾草心里一咯噔,试探问道:“是不是要……小解?” 段十风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废成这样,何况还是在她面前。 她见他脸红到了耳下,便知道自己没猜错:“我让那个小子来?” “你把东西拿来,我自己弄。” 禾草点头,四下环看,把夜壶拿来递到他手里,然后回了里间,过了一会儿听他在外面喊了一声,她才出来,用绢帕包著壶柄拿到外面,交到小廝手里。 “我给你倒些茶,你喝了好睡。” “嗯。” 禾草拿水替他净了手,自己也净洗了一遍,然后走到桌边,倒茶让他喝了,才回到屋里躺下。 这一晚,两人都没睡好。 次日一早,太医前来给段十风施针,施针毕,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之后庆王妃也来了,问询了一番,落后,段十风的三个姬妾又来了,想要求见,却被小廝拦在外面,不让进。 就这么过了些时日,禾草见他天天躺在床上不动弹,也少说话,她问他两句,他才答一声。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他,没人敢去触霉头。 有几次半夜,她都听到外面闷响,每回她出来看,就见他扑摔在地上。 禾草有时候想,段十风真的残废了,对她和魏家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这时又会冒出另一个声音,一种说不出来的负罪感,不属因果,却也相关。 后来,禾草让人在屋子里做了一排扶栏,又让木匠做了一辆四轮车,人可坐在上面推行。 屋內做的那排扶栏,段十风嘴上没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可看出,他还是很满意的,连太医也说这个东西好,可助力量恢復,再加上最近几日,太医给他施针,他的下肢有了反应。 一般用罢晚饭后,段十风就会撑在扶栏上,一步一步朝前移动,累了就停下歇息一会儿,看一眼站在前面的禾草,然后继续费力地挪动脚步。 常常一趟走下来,男人全身的身衫都会被汗湿,黏腻在身上。 说实话,禾草看了心里有些不好受,他若是把怨恨不满撒在她身上,又或者纯粹朝她发泄嘶吼,她心里还能平衡一点。不过好在段十风的腿眼见的一天好过一天。 等他走完一趟,婢子会进来服侍他沐洗,换上一身乾净的寢衣,再用四轮车推他出来,將他搀扶到床榻上。 然后他就靠在床上吃著水果,她就拿一根小锤杖敲打他的腿部。 禾草一边敲一边想,她这就是在伺候一个爷!她家哥儿都没得到她这般待遇,等这次她和魏泽重逢后,她要对他好一点,不能再对他耍小性儿。 更深露重,院中的枝叶映在窗纱上,影儿隨风轻晃,屋內灯火莹莹。 段十风喝著暖暖的甜梨水,看著女人一手支著头,一手拿小棒在他腿上敲来敲去,不知怎的,心中突生出一种念头,像现在这样,好像也不错。 那个扶栏很得段十风的青睞,但那个四轮车椅,段十风从来不让推出这间屋子。 “你坐上面,我推你到园子里转转,总待在屋里也不好,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禾草將镜子拿到段十风面前,只见镜中之人眉宇间多了几道皱痕,没了骄纵儿郎的轻狂样,反倒多了几分苍鬱。 “不想出去……”段十风从镜子上移开眼。 第219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禾草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下。 段十风瞥见屋角的四轮车椅,想起前两日,她在院子里和木匠商討车椅的情景,生怕椅子推行起来不方便,自己还坐在上面试行了一圈。 “你把园中的下人打发了,推我出去。” 禾草应下,让福生清空了园子,然后將段十风扶到车椅上,慢慢推著他走到湖边停下,然后敛下衣裙屈膝坐到草地上休息。 段十风看向湖面,问道:“我囚你在此,你是不是特別恨我?” 禾草摇了摇头:“我要说不恨,你能不能放我出去?” “不能。” “你这副样子倒是有些可怜。” 段十风笑了两声:“那你还是恨我吧,我情愿你恨我,也不想让你可怜我。” 禾草从地上拔起一根草,在手指上卷了卷。 金辉映射到男人的浅眸中,把一双眼浸染成了金色,“如果我把后院的那三个遣散了,你愿不愿意同我好?” 禾草猛地抬起头,段十风將目光从湖面收回,低下头看著她:“我没开玩笑,我一直认为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的事,打马香楼过,红粉追欢,儿郎常情,可这段时日,有你守在身边,我却觉得足矣,別人比不了,当你支著手倚在床栏上,和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时,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嫉妒,嫉妒魏泽,我奢望不及的事情,对他来说也只是日常,他拥有你的体贴和小意,我怎能不去嫉妒。” 禾草把手里的杂草一丟,笑了起来,笑得咯咯响。 “你笑什么?”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 女人笑声渐止,只是那眼角眉梢仍带著温柔似水的笑意:“我在他面前可没有体贴小意,你想错了,从来都是他哄著我哩!” 段十风一怔,有些不信,魏泽是什么脾性他最清楚,那么冷煞的性子,会哄女人? 禾草见他不信,也不多做解释,她和魏泽之间的私密,无需让第三人知晓。 段十风见她笑得开心,也跟著轻笑了两声,落后又问道:“如果我一直不放你去,或者我冒犯於你,你待如何?” 禾草將手心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嗯,有一股青叶子味,慢慢撩起眼皮,回答道:“你不会。” 男人呵笑:“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不是对你有信心,而是因为我家哥儿还在,只要他还在,你就不敢拿我如何,亦不敢拿魏家如何,你最多只敢打压。”禾草手环著双膝,微仰起头,看向段十风,“你们不想撕破脸,坐在皇城里的那位更不想,谁都不愿做那个掀桌子的人,对不对?” 她是没读过书,但不代表她没长脑子。 这些人拿魏家牵制魏泽,却也真不敢把魏家人怎样,怎么说呢?魏泽如果是一头麟兽的话,那魏家人就是拴他的铁链,所有人都不愿这根铁链断掉。 段十风吸了一口气,望著高阔的天,秋云淡淡,寒雁南飞:“如果让他知道我囚禁你,我担心他会报復,估计魏家人已经去信与他,这可如何是好?” 说到最后,段十风自带苦笑,他受了魏泽这么多年的压制,以至於他刚走,他就想找补回来。 那个时候一路追杀魏泽,若他死了倒也乾净,偏没杀成,他们渐渐就有些被动,虽说魏家人还在京都,可他总觉得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一直存在。 魏泽一定留有后手,他绝不会把魏家人和她就这么丟在京都不管。 禾草眨了眨眼:“你既然这么忌惮他,为何还不知死活地欺压我们,还拿我家玉姐儿的亲事要挟?” 段下风摇摇头:“这都不算什么,又没真的赐婚,阴谋阳谋都是计而已,是计就得认,上了当就得服,就算他知道了,顶多骂两句,但你不一样,我压你在我府上,犯了他的大忌,触了他的逆鳞,他不会罢休的,我明明知道,却仍不想放你离开……” 禾草点点头:“那你家可要注意了,他还真的什么都做的出来。” 男人闷笑出声,斜眼看著禾草:“要不你帮我说两句好话儿?” “说什么胡话,我的话他怎么会听。” “小草儿,你太谦虚了,你的话他才会听。” “那你可打错了主意,小事上他听我的,这样的事,他不见得听哩,而且他做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哪能隨便干涉他的想法,你自己惹的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罢,別指望我。” 段十风这下算是体会到什么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接下来的时日,段十风的腿在一点点恢復,越往后恢復得越快,好像腰部先前阻塞的关窍通了一般,慢慢可以下地行走了。 在段十风明显好转后,禾草便回了新月台。 …… 魏泽抵达边境之前,北楚兵马不阜,粮草輜重不济,抵御艰难,北楚连连战败,已有好几座城池失守,俱被西縉侵占。 金布尔完成任务后,同魏泽分了道,抄另一条路回了乌塔,魏泽一行人刚过落霞坡,王谦和眾將已骑马在郊外迎候。 一见魏泽,几个大男人俱都下马跪拜,泣不成声:“荆湘、连城、彭水、江城,四城皆已失守!有负將军所託……” 魏泽翻身下马,將眾人扶起:“各位將军先起身,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知你们已尽力而为,先回营寨,从长计议。” 一行人打马扬鞭,连夜赶回郊外驻扎的营地,魏泽不做休息,连夜升帐议事…… 第220章 绝境廝杀 横河以南的荆湘、连城、彭水、江城,四城皆已失守! 在得知目前境况后,魏泽带上万鹤並一队人马纵马往横河一带探视。 立高岗之上,只见那河面宽广,水流平稳,於是打马往上游行去,越往上走,河道越窄,原来这横河是由三渠交匯而成。 上游,流水平缓而细小,三渠相交沿河道下流,水势高涨,扩成大河。 魏泽心下已有计较。 郊外连营,主帐灯火通明,营帐中魏泽端坐正首,肩披一件大氅,眉目间略带疲態,左右侍立,下首两边列坐各部將领,王谦和万鹤居坐首位。 眾人圈围处,摆著一长方桌案,案上铺陈一幅舆图。 “大將军,眼下横河以南几城俱已失守,咱们兵马不足想要夺回失地,只怕行不通。”王谦说道。 魏泽细细看之,把失城圈起,蹙眉不语。 “正面对敌,损兵马,折钱粮,最后还不一定能取胜。”万鹤说道。 “不错,在座列位可有良策?”魏泽坐回椅上,拢了拢肩头的大氅。 只见下首其中一將领说道:“在下以为,失了的城池如今已是夺不回了,不如弃之,守好其他几城,待我方兵力雄厚,再做打算也不迟。” 此人说罢,眾將中有几人跟著点头。 魏泽亦点头,却淡淡问了句:“何时兵强將盛?” “这个……”那人却是说不出了。 朝廷一不出粮草,二不援兵马,他们若只守城,哪能出头,到最后,只怕连城都守不住,要想翻身只能靠抢。 又一人出言道:“末將以为,不如集齐人马,拼杀一场,总比坐以待毙强,好歹杀出一条血路来。” 魏泽继而点头,仍淡淡问了句:“不失血性,可若正面拼杀,岂不白拿我眾兵卒性命餵他西縉,爹生娘养的谁人不疼?” 眾將不再言语,这就是一盘死局,如何可破? “万先生以为如何?”魏泽看向万鹤。 万鹤將手指向舆图上的一条“细带”,沿著那“细带”划了一道。 魏泽见罢,大笑出声:“先生所想,正合我意!” 一旁的王谦先是一怔,接著笑著点头。 眾將不解其意,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看向上首的大將军。 只听魏泽说道:“各部下去,传我令,伐木造船。” 眾人听罢,高声应诺,领命而去。 待一切备妥,魏泽召领眾將再议:“留五万兵马固守后方,其他三十万人马兵分三路,陈羽、马子昂引一路,赴横河打前阵,魏秋、崔忠引二路从横河以南后方接应,其余兵马隨我一路。” 横河以南的荆湘、连城、彭水、江城四城,俱已被西縉掌控,西縉守將听探子来报,北楚兵在横河以外连营扎寨。 西縉四城守备將领並不以为意,北楚鼠辈这是陆路打不过,准备改换水路进攻。 “北楚兵应是想借用横河之地势,引我等同他们在水中作战,挫我方锐气。”彭水守將说道。 他们西縉人马强悍,唯有一点,便是不熟水性,不习水战,北楚应是想借用他们这一弱点,作为攻势。 彭水守將又道:“我听闻他们换了主帅,你们猜猜是谁?” “谁?” “就是先时计杀伯古的那人。” 伯古乃泗阳城守將,后泗阳城失守,伯古被斩杀。 “你是说……魏泽?”连城守將说道。 彭水城守將点头:“正是此人。” “怎么把这个阎王送来了!” 其中一人,身形魁伟,肩头有图腾,和当初泗阳城守將伯古的图形一样,同出一族,此人镇守荆湘一带,只听他大喝道:“来了好,正愁找不到算帐的,杀我族兄,这个仇势必要报,吾定要取下魏廝首级。” “魏泽此人不易对付,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彭水守將说道。 “怕他个囚,都是传得厉害,我倒要见见他是比旁从多个眼还是多个鼻。”那粗莽的荆湘守將说道。 他们兵马强大,粮草充足,占尽了优势,就是耗也能把北楚兵耗死! 一直没开口的江城守將接话道:“魏泽此人虽强,可抵不住他拖了一帮子软脚虾,倒也不用十分俱他,他既然想要水战,我们偏不如他的意,站干岸,不应战便是,他们还能在水上一直待著不成?等他们粮草不济,人困马乏之时,再一举歼灭。” 其他三人点头称“是”。 几人商议定,让探子前去勘探,探子回报,北楚果然摆了千百船只在岸边。 只是,半个月过去了,北楚兵没有丝毫动静,船只仍停摆在岸边,若不是他们的营扎还在,都要以为他们撤兵罢战了。 又过去了半月…… 西縉四城守將並不敢放鬆警惕,可下面的副將和小兵卒却是习惯了空守横河边,无所事事,松懒懈怠。 以至於等发现问题时,已经晚了…… 这日夜里,四城之將聚首饮酒,观看歌舞,下面人慌张来报。 “横河水位下降,北楚兵前来搦战!” “什么!”四將大惊。 “夜黑不明,等发现之时,水已浅至腿膝,只怕现在……已是乾涸,北楚兵马穿渡河床而来!” 四人脸色大变,將桌案掀翻,大喝一声:“备战!” “备战!” “备战!” 北楚將领陈羽、马子昂带一彪人马渡河在前衝杀。 因天黑,虽有火把却看不清明,只见人影滚滚,风雷大作,犹如天降之兵,震盪人心。 西縉人马应接不及,锐气全被碾压,好在四將率接应之兵,及时赶来。扬旌旗,敲战鼓,拥兵而上,黑风卷砂,漫天廝杀。 北楚兵虽出其不意,奈何兵力悬殊,声势渐弱,儼有不敌之势, 夜黑风高,云中隱隱雷响,树杂摇晃,只闻三声金锣响,北楚人马开始撤退,西縉兵马乘胜直追。 这雷响中还杂了另一个更恐怖的声音,那声音顽皮,先时藏在风雷声里,再然后,它跳闹著跑来,待到你发现它时,为时已晚,轰隆之声,地盪山摇,天地变色。 西縉四將睛目发黑,心下发颤,高声叫唤:“回来!!” “全都撤回来!” “撤兵!!!” 可哪里来得及,人的速度哪里赛得过洪水之势…… 第221章 魏泽之怒!!! 那声音恐怖如天吼,汹汹而来,人在这浩大的自然面前,小如螻蚁。 它只需打个滚,就把人命全收。 原来,魏泽带了一支人马前往三岔口的浅窄之处,以沙袋截住水流,使下游逐渐乾涸,又专选夜间攻袭,待那边以烟火传讯,上游处便用绳抽取沙袋,使水洪涌而下,水淹縉军! 北楚兵马早有准备,已上到岸上,只西縉人马仍在河床之上,顷刻间,全都冲埋不见,死伤无数。 又是一道闪电,將大地照亮,接著又黑沉下去,只一剎那,西縉四將肝胆破裂,他们看到,北楚兵正乘船渡河而来。 完了,完了,他们已经没了心思去想,为何横河水会突然乾涸,又为何会突然涨洪,他们没有兵了,手中只剩残兵几万,哪里抵挡得住魏泽的兵马。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於是各个马不及鞍,甲不及衣,翻身打马带兵撤退。想要回城或投靠他处,待来日再战。 往回奔走不迭,却不想,从旁斜刺出另一彪人马,只见当头一锦袍轻甲小將,纵马挺枪,自门旗影下而出。 “往哪里跑?!” 西縉四將想要调转马头,却又看到一身形高大之人,全副披掛,立马於岗上,天空又是一道闪,那人面目显现,一双眼傲睨著,那人是……魏泽! 只听他开口道:“取他四人首级,余者,归降不杀。” 兵士围拢上前,顷刻间將四人斩杀,一时间降者数万,缴获钱粮军马不计其数,此仗大胜而归,横河以南四城攻破,重回北楚。 北楚军兵连吃败仗,士气早已荡然无存,然而今晚这一仗,终於让他们扬眉吐气了一次,將卒重振锐气,男儿血性高燃。 魏泽分派人手镇守横河四城,率余眾归营,令营地摆酒大吃大喝三日,一为犒赏,二为休养兵马,夺回失地只是第一步,他可不要做挨打的那一方,只有他打人的份! 北楚兵在魏泽的带领下,夺回失地不说,甚至长驱直入到西縉关隘,一时间,但凡闻得魏泽之名,无不胆寒,更有西縉守將,大开城门,称臣投降。 此时,已是深秋,魏泽將营驻扎於西縉边城几十里之外,正同万鹤、王谦等人商议计策。忽然有人来报,说有人从京都来,带了信件。 “让进来。”魏泽说道。 兵卒应声而去,过了一会儿,將人带了进来。 只见那人身量高长,灰褐衣裳,身染尘垢,正是魏泽的影卫,进到帐中,朝魏泽跪下,递上书信。 魏泽接过信件,看了看信封上的字,然后拆开信封,展开信笺。 万鹤从旁看著,以为是京中报平安的书信,却发现不对。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魏泽在看信的前半部分时,並没特別大的反应,反而嘴角掛著冷笑,可当看到第二页时,表情就不对了,一双厉眼盯著纸上的內容看了一遍又一遍,额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大哥,怎么了?” 魏秋也觉察到了不对,就是面对强敌时,也没见他这样失態过,能让他这个样子的就只有一人…… 魏泽將信拍向桌案,恨道:“好!好!好!” “段二郎,你趁我不在,夺人宝眷,我还没死呢!你既然这等无耻下作,就別怪我了,本不想动你家人……”魏泽抬起一脚,把桌子踹翻,“都他娘的別想好过!!” 桌案上的茶盏滚落一地。在场之人全都噤声。 魏泽闭眼沉息片刻,对影卫问道:“那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影卫回答:“他说还差些火候,让再等等。” 魏泽朝魏秋、万鹤等人摆摆手,让他们先退下。 待人都走后,帐中只有魏泽同影卫二人。 “你上前来,我有事交代你。” 那人起身,行到魏泽身边,躬身听候吩咐。 魏泽在影卫耳边低语几句,那人应诺。 “你火速回京都,这件事就交给你办。” “是。” 影卫退下。 …… 禾草立在庭院中呆看著满院的落叶,树杈或粗或细,或削直或盘曲,仿佛镶嵌进这阴沉沉的天里。 信是初秋送去的,现在已过深秋,不知道他收到信没有。 段十风的脚好利索了,也不囚著她,肯让她出门,除了回魏府,她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看上自己什么。 那日,他说,愿意为了她遣散自己后院的三个姬妾,真就一声招呼不打,给了三人大笔钱財,预备打发三人离开。 最后三人求到她跟前,哭诉不已,她才知道这事。 “小王爷,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好好的把人遣散?”禾草寻到段十风的书房內。 “我上次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从前我疯玩过,这个没法子改变,但现在我可以只你一人。”段十风认真说道,忽而又笑了笑,“还是你觉得我的话不信?” 禾草摇头:“並非如此,不管小王爷说的这话是真还是假,和我关係不大,唯一的关係就是您那三位姬妾求到我跟前,有些闹人,还有,你说你可以只有我一人,这话並不对,我从来不是王爷您的人,所以大可不必如此。” 段十风眸光微闪,往下避一避,又抬眼看向她:“你是来替她们求情的?” “不算是求情,这三人与我也不相熟,只是小王爷將这三人遣散后,她们能去哪儿呢?” “这个不消你操心,自然不会亏待她们,好歹也是从我庆王府出去的,都会与她们一笔不完的钱財。” 禾草思忖道,说实话,听得她都心动了,这要是她,情愿拿钱走人,男人的心不在你这里,还不如拿点实际的东西。 “小王爷问过她们三人的意愿么?” “没有,也无须过问,这件事你不要管,我自会处理。”段十风抬脚朝外走去。 到了晚间,段十风去了春水院,三个女人爭相迎上来。 段十风脚下不停,嘴里说道:“到这屋里,我有话同你们说。” 三人隨后进到屋內,不知这三人会何去何从…… 第222章 压在身下 进到屋內,段十风坐下。 娥嬋扑通一声跪到他的脚下,抱著男人的腿擦眼抹泪:“求小王爷怜惜,不要赶妾身离府。” “你真不愿走?可想好了,若此时走,我还给你一笔厚赏,这辈子不用再为生计发愁,留下来只能枯守著那一方小院,嬋儿,我对你实际如何,你应该清楚,既无温情也无怜爱,不要再跟著我了。” 说得那娥嬋只是哭,嘴里却没有半个“不”字,以她的身份,她来庆王府走一趟,没半点损失,最后还能拿一大笔钱財走人,她也不傻。 段十风让她起身,又看向薛云娘:“你在我府上四处彰显官户小姐的威风,连我家正经小郡主都没你这般张扬,你自认为以妾室的身份跟著我像是多委屈一般,我念你伺候一场,这些事情从不指摘你,想你小女儿心性,也不愿让你难堪,云娘,你父亲当年私吞朝廷賑灾钱粮,这个罪名还是我替他平的,我若不管,你只怕也要充妓了,还谈什么身份。” “当年我游歷於你家附近,正碰到你府上被抄检,押著你出来,我见你多弱小的一人儿,小模小样的,陡生不忍,便出手帮了你家,后来可曾让你以身相许?”段十风问道。 薛云娘怔著一句话也说不出。 段十风细数过往,薛云娘无口应对。 “当初我救了你和你全家,事后並未要求什么,於我来说,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是你自己非要跟著我。既然如此,何故又做出一副委屈不已的姿態来?反倒叫我成了那凉薄寡性之人?” 薛云娘听了直摇头,一双眼含著泪:“小王爷,不是这样……” “好,那你来说,不是这样,是哪样?今儿咱们把话都说明白。” 可当段十风真让她说时,她又支吾不出一个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男人便不再管她,又看向莲香。 只见女人一身素衣常服,面上脂粉未施,黄懨懨的没有鲜活气。 段十风把他看了几眼,並不言语,可莲香却顶不住,直接跪到他的脚边。 “你的事情我不说多的,你自己心里晓得,又是家里的丫头,你老子也在我府上,不好把你赶出去,但我这院子你肯定不能继续住了,若想再嫁人,我给你指个好的,若不想嫁,也由你,回去跟你家里人商量商量。” “一切都听主子安排。”莲香朝上磕了一头。 次日,娥嬋拿了许多金银离开了庆王府,按说她拿了这许多钱財,够一辈子挥霍了,可她后来又捡起了从前的营生,进了勾栏院。 有猜她是为了故意噁心段家小王爷,当初段十风包占她时,正是她掛牌的头夜,后进了王府,现在她从王府出来,便多了一个段小王爷侍妾的身份,光这一个名头,就能吸引多少有钱客商。 莲香也被她老子娘引了出去,后来配了一个庄子上的管事,日子过得倒是不错。 只有薛云娘说什么也不走,下人来请她出府,她把人往外赶,把自己关在屋內不出,下人再来,她便闹得要死要活,扬言就是死也要死在庆王府。 段十风便没再管她,只是从那之后春水苑再没去过了。 一直阴沉的天开始下起小雪,禾草困在窗台上,目光无神地不知看向何处。连段十风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察觉。 “在想什么?”段十风轻声问道。 禾草仍是看著窗外,摇了摇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话越来越少,同她说话,她也回不上两句,他没禁她的足,可她也不愿出门走动,只在屋子里待著。 “这雪估计要下个两三天,等雪过后,我带你去城外的皇觉寺,那后山上的雪景不错,你可以把那位戴娘子叫上,或是你认识的那位万娘子,咱们去看看?” 禾草仍是摇了摇头,直直把窗外看著。 段十风又说:“那咱们去东兴楼,包一间雅房,看雪烹茶,好不好?” “不去了。” “那你想去哪里,告诉我。” 禾草回过头,脸背著光,那渐大的风雪在她身后打著转:“你放我离开,我不要住你府上,要回魏府。” 段十风冷笑一声:“放你离开是不可能的,除了回魏府,我什么都依你。” “除了魏府,我哪里也不想去!”禾草压抑许久的怒火终於爆发了。 男人探出手將窗台上的雪攫取在手中,顺手关上了窗户,將手摊开再握上,然后再摊开,递到禾草面前:“你看,就是冰,就是雪,它也化了,可你的心无论我怎么热著、捂著,你都化不了。” 说罢,段十风走到门前,朝院子里的人摆了摆手,回过身反手又关了门。 屋子变得昏暗下来,禾草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做什么?” 段十风鬆开护袖,一手扯下腰带丟到一边,將禾草打横抱起,任她怎样挣扎都不鬆开手,三两步將她丟到床榻上。 “你疯了!你怎敢!”禾草说著就要往床下爬,却被男人一把推回。 “既然得不到你的心,那便要得到人,今儿落雪了,咱们就把事情办了吧!” 男人说罢,挥打下帐幔,將禾草压到身下,任她如何撕咬推搡。 他扯开她的系带,一只手往她里衣探去,他一刻也等不得,现在就要和她好。 手间的柔软让男人心摇目盪,正在动情之时,脖子处被抵上硬物,男人从女人的颈窝抬起头。 只见他眼角飞出红痕,腮骨微咬,似是忍耐得吃力。 段十风眼往下压了压,发现那硬物是一根碧玉的簪子,此时正被女人一手握著,抵在他的颈脖上。 “你再敢动我试试!”禾草握簪子的手加了几分力,压在男人脖子上。 段十风將目光从簪子上移开,然后握著女人的手,同时俯身到禾草耳边,他带著她的手,把簪子继续往自己脖间刺去,直到见了血。 “你隨时可以取我的命……” 说罢,男人的唇轻轻碰了碰女人白嫩的耳垂,然后又碰了碰她耳后柔软的皮肤,那唇带著颤抖,好似很紧张,又带了丝討好,想要碰触更多。 他的手在她软和的腰腹处缓缓摩挲,不敢继续往上,好像在等她接受放鬆下来。 禾草咬著牙,声音颤抖著:“你想要这副身子,拿去就是!” 这话说得突然,段十风猛地抬起头,本该抵在他脖子上的簪子,正扎在女人的脖子上,已经刺破皮肉,流出许多血来…… 第223章 你別这样…… 段十风没有想到禾草会对自己下手,而且一点余地也不留。 “你……”段十风把簪子从她手里夺掉,慌得下榻,朝外喊叫,“请太医来!” 男人从柜子里取下医用箱,拿出纱布,然后抖擞著纱布缠在她脖子上先替她止血。 “我不碰你了,不碰你了,你別这样……” 落后,太医来看治了一番,只说好在伤口不深,没伤及重要经脉,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回。然后开了涂抹的膏药,离去了。 禾草这样来一下也好,起码在她伤好前,段十风不敢再乱来。 …… 魏府…… 戴良玉像往常一样到周氏房中请安,再同周氏一道用早饭。 “玉丫头,你说禾丫头在王府给皇后娘娘绣什么?” “夫人,上次不是和您说了嘛,绣斗篷。” 周氏点头,又道:“绣半篷怎的在我魏府不能绣?非要在他庆王府绣,他王府的日头比別的地方足一些?” 戴良玉眼珠颤了颤,勉强笑道:“庆王家也不知从哪里得的金贵料子,不好拿出府来,便让嫂嫂去他府上做活。” 周氏听罢半晌不言语,突然一手拍向桌案,再次开口,声音又冷又生。 “她去王府刺绣我不说什么,怎的这么长时间不回来看我?!我家女儿是卖到他家了?你还骗我?!还不说实话,她到底去哪里了?” 戴良玉慌得站起身,耸著肩膀呜咽起来。 周氏见了心道不好,一把抓住戴良玉的手:“你跟我说,禾丫头去哪里去,到底是不是在庆王府?” 禾草走之前一再交代戴良玉,找个由头,一定要瞒住周氏,別让她知晓,可现在已然瞒不住,只好实话实说,她便將段十风如何拿她的婚事作筹码,又怎样威胁禾草,到后来把人弄到王府中,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周氏不听便罢,听了后,三尸神暴跳,五臟气冲天,眼前发黑髮青。 慌得戴良玉忙將她扶住:“夫人莫恼,嫂嫂说她在那边安好,只是念家,不能回……” “她说这话,你怎么能信!”周氏扶著戴良玉站起,咬牙道,“庆王府欺人太甚,丈量著我魏府没了当家男人,便这等欺辱人,这口气怎能咽下!” 周氏气得將桌上的餐盘挥落到地:“去庆王府!” 庆王妃才用罢早饭,正在园內消食,下人来报,魏府老夫人递了帖子来,人已迎到会客厅中。 庆王妃心下一惊,两家府上很少互通往来,怎么突然来她府上?於是起身到后面更衣,更衣毕,走上前厅会客。 两位贵妇人相互见过礼,庆王妃又让下人重新上茶和茶点。 “老姊妹安好?突然拜访,所为何事?” 周氏面上平淡淡的,声音不紧不慢:“劳王妃记掛,此次登门是来向王妃討人的,我家禾丫头在王府已久居多日,该让她回家了罢!” 庆王妃原以为禾草在魏府就是一个不起眼的丫头子,怎么周氏亲自前来要人,她那儿子对这丫头有心,把人放走的话,这孩子只怕心里不愿。 “老姊妹不知,我们是將人请了来的,她自己个儿也愿意……” 周氏將话打断:“愿意不愿意的,也该跟我回去了,我家的孩子不懂事,怎好长久在王府打扰,还是將她带出来,让我领回去。” 庆王妃心道,这绣娘本就是魏府的人,哪怕是家中的下人,借了来用,到了时候也要归还,何况还是周氏亲自登门要人,他庆王府有什么理由拦著不让人走? 为了一个丫头片子,闹得狠了,传出去也不好看,於是吩咐下人:“请禾娘子来。” 新月台院中的小渠溪因为下雪的缘故,结了一层小冰碴,但里面的水仍在流动,冰湛湛的,发出咕咕的清响声,几株梅树结了雪在枝头,冷艷孤美。 院中的婆子正在扫雪,小王爷一再交代,把院中的雪清扫乾净,怕禾娘子跌了脚,只留观景台上的雪不除,那观景台正对著窗户,每日禾娘子坐於窗榻上看书时,一抬眼便能看见。 她们算是看出来了,不是这位禾娘子不得小王爷的欢心,而是他们小王爷上赶著巴结这位禾娘子。 窗明几净的房间內,掠过半打的窗扇,可窥见一肤白如莹雪的女子半倚在窗欞上,女子姿性百伶百俐,略略丰盈,直隆隆的鼻儿,鼻头冷浸浸出一点红晕。 女人纤长的脖颈上围了一条三指宽的白纱。 这么个人儿,不敢近了瞧,只敢在远处看,怕她是从画上下来的,走近了,她又幻化回纸上。 禾草伏在窗欞上拿著一本书,这书早已被她翻烂了,每天就拿著这一本书,来来回回地翻看。 她不是什么太长进的人,换了其他人,一本书看完了,好歹换一本学习,她就指著这么一本,好像能认全这本书上的字,她就学成了似的。 这时,一个富態的媳妇子急步走来,问了院中的见春一句什么,然后看了她这边一眼,走进屋內,又走到她跟前,欠身行礼。 “禾娘子去前面罢,魏府的老夫人来接您了。” 禾草猛地抬头,手上的书都拿不稳了:“你说什么?” “魏府的老夫人亲自来接你了,正在大厅上同咱家老王妃坐著喝茶哩!你收拾收拾快去罢!” 禾草哪还管收拾,直接跳下榻坑,趿了鞋子就让媳妇子在前头引路。 女人捉裙,脚下莲步轻快,走到会客厅前,两步並一步拾阶而上,进到厅里,在见到周氏和戴良玉时,急步上前就要行礼,被周氏扶起,在她的手上拍了拍。 禾草强忍住泪,依在周氏身边搀扶著她。 “这孩子在王府赖住多时,有劳王妃妥帖照看,不当厚扰,老妇这便將她带回。” 庆王妃客气道:“老姊妹见外,这孩子乖巧,我看著也爱,还担心招待不周,莫要怪罪。” “岂敢。” 两位贵妇又是一番谦词后,周氏领著禾草並一眾僕从辞去,正过仪门,却被一声叫住。 “周老夫人来了,小辈还未见过,失礼失礼。” 禾草心下一咯噔,隨眾人回头,不是別人,正是段十风。 禾草看向他,他亦回看过来,嘴角掛著讥讽…… 第224章 什么滋味? 只见段十风一身月白常服,腰系青玉带,披著灰貂裘,左右环护中走来,声音听不出喜怒:“老夫人这是要带人走么?” “带我自家人走,还需徵得你的同意?”周氏沉问一声。 段十风忙下拜作揖:“不敢,这位娘子是您魏家人没错,可她眼下还不能走,您老人家来看她可以,带人走,怕是不行。” “好囂张浑小子,她是我魏家人,怎的不能带走?!”周氏呵斥道。 段十风不见一点气恼,淡淡笑道:“理由那可太多了,终其一点,她走不出我王府大门,没我的命令,谁敢放她走?老夫人,这里是王府,在这里……我说了算!” 段十风一个眼神,一群护卫上来,將周氏等人围住。 周氏把手仗往地上一杵:“我若非要带她走呢?!” “您带不走。”段十风不见一点气恼,嘴角反而掛著一丝不痛不痒的笑。 禾草见这个情形就知道今日是走不了了,便凑到周氏耳边低声道:“夫人,你先带玉姐儿离开,咱们不好和他正面衝突,我无事的。” “那怎么成!”周氏握著禾草的手不放。 “没事,玉姐儿,你带著夫人先回去。”禾草对著戴良玉说道。 周氏气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庆王府敢如此囂张,无非就是上面有大佛罩著。 周氏走后,禾草回了后院,段十风被庆王妃叫到上房。 “你太不知事了!他家老夫人你说拦就拦,你让她儿子知道了,如何是好!” 段十风一声不言语。 “你快快將人放回去,別真把魏家小儿惹恼了,招惹祸端,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庆王妃见他死犟的样子,一时也有些拿他没奈何。这孩子看著撒性儿,其实谁人的话都不听。 “母妃怕什么,他隔那么远,手能伸到京都来?” 段十风还是小瞧了魏泽,怎么也没料到,魏泽不仅把手伸到了京都…… …… 这场雪整整下了两天两夜才停,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 段月儿带了几个奴僕,身边跟了几个丫鬟婆子,去城外的皇觉寺上香,路面积了厚厚的雪並不好走,若不是许了还愿期,她是不打算今日出门的。 雪虽然停了,可天仍阴沉沉的,街上行人很少,车马出了城,城外便是白茫茫一片,只有零星的旅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著…… 僕从慢慢摇摇地赶著马车,旁边的侍卫皆骑在马上隨护,后面还跟了一辆丫鬟婆子坐的马车。 一行人朝皇觉寺行去。 郊外四野茫茫,没了房屋的遮挡,风颳得呜呜颼颼,马车只能一再放慢速度。 “还要多久才到?”段月儿问了一声儿。 “郡主,才行了一半,咱们慢些走,现在风太大了。” 段月儿听说还有一半的路程,车马行得又慢,便將手支在桌板上,打起了盹。 行了一会儿,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传来叫喊声,便掀开车帘往外看,不看还好,一看了不得。 他们的车马前出现十来个身著布衣的大汉,蒙著脸,有的手拿弯刀,有的手拿长剑。 车夫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拦我们庆王府的车驾!” 一边的侍卫纵马上前,抽出长刀护在马车周围。 那些蒙面大汉相互看了一眼,大喝一声:“拦得就是你们庆王府的车!” 十几个大汉手持武器衝杀来,与庆王府的侍卫廝杀。 段月儿缩坐在车里不敢吱声,手扶著车壁听外面的动静。 刀剑相交发出铁的爭鸣声,夹杂著人的呼喝之音,渐渐的,这些声音息止,一片安静,段月儿慢慢伸出手,將车帘掀开一条缝。 王府的侍卫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不知是死是活,而那十几个布衣蒙面之人,仍有好几个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 蒙面人上前一把掀开车帘,不及段月儿叫喊,將她打晕扛至肩头,快速闪离。 段月儿渐渐醒来,头颈一阵一阵地疼,脑仁一蹦一蹦,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晰,这是一间破败的小木屋,四周杂乱,屋顶断裂的房板被风吹得晃动不安。 这时从外面传来人声:“你在这里看著,咱们几个回去报信,就说人拿到了。” “去罢。”另一人回道。 “別把人看丟了。”那几人又道。 “去你的,一个娘儿们还能看丟?” 然后就是一群人远去的脚步声和戏笑声。 段月儿通过木板缝隙可见外面有个人影,是留下来看守她的人。 这些人一定早就盯准了她,绑了她向庆王府要好处,等拿到钱后,她安有命在?! 可就算她心里清楚,却也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正想著,门外的人动了,推门而入。 男人蒙著脸,只露一双眼在外面,那双眼此刻正不怀好意地看著她,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美人儿,趁他们几个没来,咱们先耍耍。” “你別过来!我是郡主,你敢动我,我家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郡主呀!那可太好了,正想尝尝郡主是什么滋味,你越说我心越痒。” 男人说著,嘴里发出嘿笑声,一双手相互搓了搓,往段月儿身上扑去,粗鲁地撕扯下她的披袄,又扯开里衣,露出最里面的褻衣。 男人呼吸加重,胡乱地在女人身上啃著,手下动作不停,想要把女人的裤子褪下。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悬殊太大,段月儿连挣扎都挣扎不了,被压製得死死的,只能撕扯著嗓子叫喊:“救命——” “救命——” “不要——” 男人色笑著,嘴里的话不乾不净:“不要?一会儿你就要了……” 话音未落,男人头一歪,向旁倒去。 段月儿满脸泪痕大口抽泣,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量高长的男人背著光,手拿一块板砖,站在那里。 第225章 我带你走! 段月儿望著门首那人,哭喊道:“好心人,救救我!” 那男子警惕地看了看身后,开口道:“你把衣裳穿好,我带你走,快些!” 段月儿再无一句拖沓的话,把衣裳拢好,跟著男人出了木屋,这个男人就是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不管黑的白的,没有比现在这种情况更糟糕的了。 两人一路从木屋出来后,並没走正路,反而进了树林,往林间深处走去。 原来男人是这附近的猎户,想趁著有雪猎点野兔子,不巧就看见了这一幕。 段月儿跟在他的身后,没走到一会儿,就有些接不上气。 男人走在前面,把她越甩越远,等到回头才发现她没跟上来,又往回走。 深闺中的千金小姐,出门不是坐轿就是马车,脚上穿的都是轻薄的软底绣鞋,再加上雪路难行,平日又不常走路的人儿,哪里能走得快。 “走不走得了?需要快些,我见他们还有同伙,万一追上来,咱们俩一个都跑不掉。” “壮士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在前面慢慢走,我后面跟著……”女人弯下腰,手撑在膝上,细细地喘著气,说出的话也是绵软软的。 男人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上来。” 段月儿先是一怔,被风吹刮的腮颊更红了,但她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也不是讲礼仪论廉耻的时候,於是慢慢靠近他,伏上男人的背,一双臂膀环上男人的肩颈。 男人起身,掂了掂身后的女人,然后大跨著步子继续穿梭在密林间。 段月儿鼻子被冻得红红的,鼻腔吸著冷冽的空气,还有男人身上温热的气息,他的背很宽整厚实,可林间顛簸的路让她的胸乳在他背上磨蹭得有些不適。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段月儿眼皮开始变得沉重,只想在这个男人背上安心地睡一睡。 女人的脸缓缓贴到他的肩窝处,呼出的香气喷在他的颈脖间,慢慢眯著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口,男人將她放下。 “到了这里就安全了,你快快回家去罢!” 段月儿將他重新打量,刚才一直没太看清他的样貌,男人的长相併不如何出彩,可以说是平平无奇,高高的个儿,长手长脚的。 “敢问好心人叫什么名字?”段月儿问道。 “在下付青。”男人说罢,向段月儿抱拳转身离开。 段月儿望著男人的背影,见他空穿了一双鞋,脚上没套袜,那鞋还破了边,一身衣裳短手短脚,早已败了顏色,有些地方补了又补,衣著这样单薄,却散著一身热乎气儿。 她的心里突然有些不舍,赶了两步,叫喊了一声:“付阿哥,你到我府上来,做我的护卫,可愿意?” 段月儿望著男人破落的背影,想把他留在身边,也想给他一些帮助。他是她的救命恩人,给再多的金银都不嫌多。 庆王府的小郡主不知道,她的命运,在这一刻已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付青转过身,看著段月儿不语。 段月儿忙补充道:“我是庆王府家的人,你来我府上,好不好?” 她见他仍不作答,好似在考虑,有些犹豫不决,向他逼近了一步:“答应我了?” 男人抬眼,点了点头,段月儿舒下一口气,欢喜得笑弯了眼,接著一口气衝到鼻腔,又想哭,形容不出,反正就是开心的要不得。 段月儿被人劫持的消息並没有传回王府,四下也无人知晓,她带著付青从角门进了王府,也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回了院子就交代管事妈子给付青收拾一间房,一应生活细软全都安置妥帖。 然后自己进了屋,让人烧水重新梳洗了一番。梳洗过后,段月儿去了上房,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了自己母亲。 庆王妃听得眼一唬,一口一个佛祖菩萨地念著,得知有人救了自家女儿且那人在府上,便要厚赏。 “母亲,以后就让他做我的贴身护卫,这次多亏了他,之前那些护卫一个比一个不顶用,有他在,女儿才能平安无事。” 庆王妃点点头,一个护卫之职而已,给得起:“你把人叫来我看看。” 跟在女儿身边的人,她需要亲自过目,怕是什么歪三倒四之人,又或是那等浮浪之人,常跟在女儿身边坏了她心性。 不一会儿,下人带付青来了上房,付青对著上首的妇人行了一个抱手礼。 庆王妃將人上下打量一番,这年轻人面目看著倒像是个老实的,体格也健实,膂力尽有。 “多劳你救了这孩儿,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来,我赏你多多的钱財如何?”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寧愿多给钱,也不愿倒欠人情。 “多谢王妃好意,小民不敢受。” “怎的,是瞧不上?” 付青还未开口,段月儿抢先道:“母亲,付阿……”又赶忙改口,“我先前就要赏他来著,可他独身一人,要那么多钱財也无用,补个护卫的缺儿,不强些?” 庆王妃倏尔一笑:“好端正的儿郎,原来还未娶妻,不如这样,我府上还有小丫头子未配人,许一个你做老婆?” 段月儿心里一慌,衣袖下的手相互绞著:“母亲这是做什么呢!怎的做起这牵线的营生来?” “我说你这丫头不懂,人一个汉子,不想要老婆?罢!罢!总归他救了你一命,咱府上不会亏待他,带下去罢!” 自此,庆王家的小郡主身边,形影不离地跟著一个高个儿的男人,这小郡主对外人总是端著一副面貌,只有在此人面前,才会露出小女儿家的活泼情態。 段月儿自小礼教约束,言行规范,端的是一副小大人的老成样儿,有时候和段十风在一起,反倒让人不知他们哪个大哪个小。 可她和付青一起时,却不一样。 无人之时她想多亲近他,虽然羞怯,却抵不住情思缠绕,甚至有一晚,在梦里也见到了付青,梦里的他仍是一副端正克己的样子。 她朝著他走去,在快要靠近时,梦就醒了,介於將醒未醒时,她听到他轻唤了一声:“月儿……” 这日晚夕,段月儿沐过身,打发了院中下人,將灯烛挪到窗榻上的矮几上,几上摆著未动筷的酒菜,因那个梦,让她接连几日情思昏昏,吃饭都没甚味口。 她將窗半启,檐下风吹灯影摇,月洞门处,一个身影直直地立在那里。 “付阿哥?” 那人影微微动了一下,看向她这边…… 第226章 唇齿轻颤 付青正在月洞门外值守,听到女人从后叫他。 “付阿哥,你还没用晚饭罢,过来咱们一起吃?” 男人敛下眼皮,回说道:“多谢郡主好意,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这院子里我最大,我说的就是规矩,付阿哥,你来,同我一起用饭。” 付青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影子,將佩剑別到腰间,步入月洞门进了房间。 段月儿见他来了,抿著嘴笑,笑得眼睛弯弯的,看了眼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 桌上摆了几盘精致的肴饌,又有珍果儿、甜汤。 付青先朝段月儿行了跪礼,然后才侧著身子坐到她对面。 段月儿执起酒壶,为他倒酒,付青忙称“不敢”就要起身,被段月儿止住:“付阿哥不必多礼,倒一杯酒而已。” 段月儿端起酒,付青也將酒杯端起,敬酒时把酒杯放得很低,然后仰脖喝了。 两人又吃了些菜,几杯酒下肚,段月儿脸上开始烧起来,眼睛发热,唇瓣粉嫩晶亮,她知道自己醉了,这一点点的醉意在她的体內叫囂、乱窜,好像要把什么冲开,打破。 女人眼中汪出一点星泪,付青见了忙站起身,在一旁侍立,不敢再动碗筷。 那眼中的泪越聚越多,滚滚落下,掛在香腮上好不惹人心怜,偏男人立在一边默然不语。 段月儿併拢著腿儿,半跪在榻上,探过身轻轻拉了拉付青的衣袖,將他拉到自己跟前坐下,她明白自己的心意,而且打算顺著这份心意大胆一回,於是慢慢依到男人宽厚的肩头,去牵他的手。 那手十分粗糙,骨节分明,掌心有著厚厚的老茧。 女人的脸腮涌上璀璨的红霞,再缓缓从他的肩头抬起脸,柔软的唇轻蹭了一下男人的下頜。 从小到大,她都是循规蹈矩,没出过半点差错。可遇上这个男人的那一刻起,有些事就不受控制了,她害怕,然而,连同那份害怕都在推著她,向他靠近。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段月儿仰著脖,颤抖著手搭在男人的肩上,试著去碰触他微凉的唇,那刚毅的嘴角让她著迷,是酒也化不开的冷霜…… “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付青眼皮半垂。 段月儿把脸稍稍往后仰,以便自己將他看得更清楚:“知道,我甘愿的。” 付青看著段月儿,將女人的下巴捻住,隨意而不费力,这份隨意反倒让段月儿更加服帖了。 男人看著她那双氤氳上雾气的双眸,然后移到她的唇上,亲了上去,宽大的舌撬开女人的贝齿,与她的缠结到一处,又缓缓地退了出来。 段月儿唇齿轻颤,檀口微张,嘴里的话语未出,被男人打横抱起朝里间走去,他將她放到了床上,打下帘幔,人影双双隱在纱帐中。 帐隙间隱隱可见人影起伏晃动,又闻那一声声细吟款掉,粗浅交织。月影横斜,窗下的蕊接了夜间的涓涓露水,开得更为娇艷润泽。 整个院中的下人都被段月儿打发了出去,次日一大早,雾气还未散,冷浸浸的,下人们开始进来上工,守夜之人揉著惺忪的眼,准备换班。 厨房燃起炊烟,待到早饭將好,丫鬟敲响房门,敲了一遍无人应,以为人还没起身,过了一会儿再敲,里面仍是一点回应也无。 丫鬟怕出事,又连著拍门,依旧没有半分回应,这才觉得不妙將门撞开,房里哪还有人,床榻上衾被乱著,慌乱中没人注意到那床单上开著一朵“红梅”,桌上的香烛还冒著裊裊残烟,旁边压了一张信纸。 庆王妃拿著信笺的手直打颤,把那信上的字辨认了又辨认,眼睛一翻直接朝后仰去。 下人们慌了手脚,把她扶到椅榻上。 “快去通知小王爷!” 段十风火速前来,先是看了他母亲的状况,又拿过信看了一遍,那信上写著,段小郡主与人私奔,想要人回,需先放人。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放人,就是让他放禾草回魏府。 “你还不放人!为了一个小绣娘,把你妹妹害了!还我月儿……” 段十风將那信撕得粉碎,好你个魏泽,这般狠毒的事也只有你做得出来,不光抢人,还要毁人名节!更要杀人诛心! “我跟你说了,让你別去惹他,你偏不听,你妹妹有个万一,你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活!”庆王妃啼哭不止。 “母亲勿忧,当心哭坏了身子,我立刻派人去找。”段十风说罢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派人去找?到哪里找得到?你还想留著那个绣娘是不是?你还不死心,不怕告诉你,这事情因她而起,你若不让她滚出王府,以后我也不会让她好过,你能看守她几时,总有你看守不到的时候!” 段十风仍不作声。 妇人气得狠拍桌案,把腕子上的玉鐲磕碰得叮噹响:“逆子,你要气杀我,是也不是,在你心里,她比你亲妹还重要?” 段十风依旧不鬆口:“母亲莫气,儿子多派些人手去寻,定能找到月儿。” 庆王妃呕得吐出苦水:“你去找她,等到何时才能找到,退一步说,就算找到了,你妹妹又是什么模样?一个身子两条命?我儿,母亲知道你自小主意大,心肠坚硬如石,看似多情,实则最是无情,可依我一回罢!若是不依,明日,你给我备下一口棺材……” 段十风紧咬腮帮,月儿被人掳走,说是私奔,就算人回来了,他也不能报復回去,否则他妹妹这辈子就完了,魏泽这是算准了,既要狠狠打他们一棍,还不让他们叫出声儿。 “好,我放人……” 禾草正伏案习字,段十风走到她身边看了看,笑说道:“长进了不少。” 女人没回答他的话,他也不恼,撩开衣摆坐到她的对面,慢慢喝茶,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男人开口道:“你可以走了。” 禾草手一顿,缓缓抬头,一双眼直直將他看著。 “怎么?捨不得走?”段十风倾身,抽出她手里的笔管,双手撑在桌沿,低著头闷闷地说道,“走罢!” 禾草又看了他一眼,站起身绕过桌案,待要往外走去,衣袖却被男人轻轻扯住,那一角软绸的衣袖最终从指尖滑落。 连同她的人,抓不住,怎么都抓不住…… 第227章 温热紧实 禾草终於回了魏家,绣庄铺子她暂时不准备再开,打算先平稳度过眼前再说將来。 在禾草回到魏府后的第二日,段月儿回了庆王府,没人跟在她身边,只她一人,她失踪的事情並没有外传,除了庆王妃屋里的几个贴身僕从,並无其他人知晓。 段月儿回来后,任人问她什么,她都不言语,没人知道她在外面的这一日夜经歷了什么。 庆王妃没办法,让房里的一个婆子给她验了身。 婆子才从里间出来,庆王妃急切问道:“如何?” 那婆子嘆了一声,摇了摇头。 老妇人早已料到,只是心底仍抱著一丝希望,可真当她知道了,还是接受不了。 段十风从外面进来,扶著庆王妃坐下:“母亲放心,那个贼人跑不掉,我定会將人找出,替妹妹报仇。” 一直不开口的段月儿忽然在里间高喊一声:“哥哥,放过他!” 庆王妃赶忙走入里间,段月儿拥被靠坐在床头。 “我的儿,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段月儿摇了摇头,又看向段十风:“哥哥不要找他的麻烦,他没伤害我,是我情愿的。” “母亲,您先下去歇息,我有些话要问她。”段十风走到庆王妃身边,低声道。 庆王妃点点头:“你妹妹在外受了惊嚇,你们好好说话。” “知道,母亲放心。” 庆王妃又同下人交代了几句,然后离开了。 “哥哥,是付青救了我,你不要派人抓他。” 段十风坐到床头的凳子上:“他是魏泽的细作,你被他骗了。” “不,不是的,我只知道他救了我,在我被人抓住时是他及时出现……” 段十风將她的话打断:“他为何出现得那般及时,月儿,你向来多伶俐的人,怎么这个时候糊涂起来。你就没想过,那几个蒙面人跟他是一伙的?” 段月儿先是一怔,然后扯著嘴角笑了笑,仍是不信:“若魏泽想用我来要挟你,直接让那几个蒙面人拿住我不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 段十风总不能说,魏泽就是为了泄愤,以他对魏泽的了解,一定是觉得直接挟持段月儿,不够解气,这才让一个暗卫潜入他庆王府,既要救人,还要他们损面折顏。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不过这种可能,他不会告诉段月儿。 那就是,魏泽指使这个叫付青的找了一帮拿钱办事的匪贼,这样一来付青並不用现身,只需在暗处监视即可。 月儿先前说过,她当时被那群蒙面人带到一间木屋,有一人慾图不轨,那个叫付青的就出现了。 他猜测,这个付青当时就在附近,出於某种原因,不得不现身从匪贼手里抢过段月儿,將她送回庆王府。 这个暗卫也许在某一瞬间动了惻隱之心,但他又必须完成魏泽交代的任务,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不到万不得已,段十风並不想招惹魏泽,魏泽就是个睚眥必报的主儿,他不是不知道,可他又不想放禾草离去,想独占她。 明知她手上牵了一头凶兽,那凶兽还特別护食儿,却仍想靠近她。 回过来想,段十风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这个妹妹,要不是因为他的私心,她不会经歷这些。 “月儿,他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你不过是想替他脱罪而已。” 段月儿默下脸,眼睛微微发红:“哥哥,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罢,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他没有强迫我,是我!是我想胡闹一回。” 段十风算是吃了一记大亏,心爱的女人没能留住,妹子还被人占了便宜。 待段十风走后,段月儿终是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她初时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他说他叫付青,原来不是付青,而是负心…… …… 禾草回了魏府,整个人才重新活了过来,每日早晨同戴良玉先去魏母房里请安,陪她吃罢早饭,然后再到戴良玉的院子里转转,又或是两人带上僕从到寺庙进香。 当初,禾草把大皇子妃和段家大郞有私情的事告诉二丫,让二丫写信寄往边境,后来二丫在信尾另写了一部分,便是禾草被段十风囚禁的事。 因为魏泽在走之前,一再嘱咐过二丫,让她拿命去保护禾草,不可让她出现半分差池。二丫惧怕魏泽,不敢不报。 禾草並不知道魏泽已知晓她被囚的事。 段十风放她离去时,也没说別的,魏泽下狠手对付段十风,直接拿段月儿开刀,这件事本就见不得光,段十风不说,二丫不说,魏母和戴良玉丝毫不知情,禾草就更无从得知了。 这日,禾草吃罢晚饭,都已经躺到床榻上了,突然来了兴儿,披上厚袄,趿上暖鞋,拿过灯烛放到桌案上,推开一张纸,然后手搦笔管,想给魏泽再写一封书信。 满腹思绪却无从下笔,虽然她会写字了,也会认字了,可终究写不出东西来。 上一次写给魏泽的书信,为难了半日,好不容易憋出一点东西,最后还被毁了。 她想好好写一封信寄给魏泽,告诉他,她有多思念他,想依偎在他肩头,想蜷缩在他胸怀,想念他身上舒软的气息,与他冷肃、孤傲的气质截然不同的气息,总是让她十分贪恋。 天冷时,两人窝在被中,她会把手贴在他的小腹上取暖,那里又温热又紧实滑腻。 这个时候,他就会笑著將她的手拿开,因为他怕痒。 禾草咬著笔头,嘴角勾著笑,烛光將女人的一双杏眼映出水光,亮晶晶的,执笔写下…… 夫君如晤: 展信安好,自君离家远赴边关,家中一切都好,老夫人身体康健,姊妹皆好,勿忧,勿念,每每夜深之时,常忆及往昔共度之光景,然思君之情,难以言敘,虽知君在外为家国,亦愿君万万保重身体,盼与君重聚,共敘別后之情。 禾草写下,又觉得太无趣太平淡,她想写的不是这些,可她又写不出心里的话儿,便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看到什么写什么。 推开窗,朗月下的疏梅掩映,竹影参差,她將它们写了进去,看到院中的香棚,想起她在棚下绣嫁衣,他坐在一边逗她说笑,她將这些也写了进去…… 还有一些让人热烘烘的话语,她红著脸一笔一笔写到纸上。 最后落名,妻夏禾草敬上…… 第228章 小嫂嫂 禾草將信写好,装入信封內,用蜡印封口。 次日,侍画和三月替她梳洗好,女人对镜照了照,开口道:“让二丫进来,我有事吩咐。” 三月应下去了,没一眨眼,人又回来,笑模笑样的。 “主子,你看她,让她去叫人,独身去独身回,不知傻笑什么。”侍画说罢,嗔了三月一眼。 三月笑道:“你去,你去,你去了也是笑。” 侍画不信,亲自去院子叫二丫。 却见阿赞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嗑瓜子儿,一边的二丫蹺著一条腿坐在他旁边,等阿赞嗑出一小把,二丫就把它们攮到嘴里吃了。 然后,阿赞继续嗑,再聚齐一小堆,二丫又將它们吃进嘴里。 二丫见侍画和三月在门首笑看著她,便扬了扬脸:“两个姐姐要不要吃?我让阿赞给你们也嗑些。” 三月弯腰笑道:“哎哟!我们可不似你一样没心的人,咱都心疼阿赞小子,大冷的天,你让人给你嗑瓜子儿,看把他冻得。” 二丫这才注意到,阿赞手指头红彤彤跟染了胭脂一样,便问他:“冷么?” 阿赞抬头先看著侍画和三月笑了笑,然后转头看著二丫说:“还好。” 说罢,继续嗑著。 二丫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咱们进屋里,里面暖和。” 两人进了屋子,禾草走过来,把暖炉递到阿赞手里,对二丫道:“他傻子般的人儿,两人天天耍在一处,你就使著劲儿地欺负他罢!” 二丫嬉笑一声。 禾草又拿出书信交给二丫,二丫便知这是给主子爷的,容后让人送出去。 禾草寄信之时已是將近年关,魏泽收到信时却是来年。 这日,魏泽正在帐中议事,一个通信兵呈上来一封书信,魏泽將信打开,把信中內容看了一遍,嘴角越掛越高,一双眼粘在纸上,不捨得移开。 下首的將领见了,心中称奇,打了胜仗也没见主帅这般开心。 “阿秋,大帅这是有什么好事?”陈羽碰了一下魏秋。 魏秋笑道:“你家中没给你安排个可心人儿?” 那陈羽也是簪缨世家,天生傲气凛凛,不愿叨承祖荫,於是投身军中,平日与魏秋很是投契。 “家中从前替我相看过,我却不太想早成家。” “那就不奇怪了,你看我大哥的样子,我猜这定是我那位小嫂嫂的信,懂了么?” 陈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不到大帅这般人物,居然会因为一封家书而展顏,这要是那位嫂夫人亲临,那还了得? 陈羽不太能理解,他家中的女子一个赛一个会闹,虽有母亲镇著,可后院的姨娘们时不时折腾出一点么蛾子,还有家中的姊妹,个个掐尖要强。 只见男人將信折好,放入袖中,又恢復到平日刚毅肃穆的表情,刚才那欢喜的样子仿佛是他的错觉。 时季已是入春,禾草寄出信后,便盼著魏泽回信,左等右等,却一直没能等到回信。於是安慰自己,可能边关事务太忙了。 想归这么想,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日子还是照样过。 这日,禾草正在院子里摆弄草,院门被拍响,二丫前去开门,门外站著一个小廝扮相的人。 “你找谁?” 那人看了看左右,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你家主子。” 二丫看了那人一眼,將信接过,那人便掉头走了。 “是谁?”禾草问道。 “送信的人。” 禾草一听,先是一喜,没想那么多,以为是魏泽的回信,净了手:“快把信给我。” 二丫交到她手中,禾草接过信走到房里,展开信看去,整张脸变得严肃起来。 “二丫,进来。” 二丫小跑进房:“主子,怎的了?” 禾草將信递到她手里:“你看看,再念给我听听,我怕我理解错了。” 她现在虽识了一些字,还是怕自己看错了或是看漏了,毕竟此事太过重要。 二丫將信看了一遍,依著信里的意思说了。 禾草心道,那她理解得没有错,看来时候到了。 禾草带著二丫和侍画出了门,魏府大门前仍有京都卫来回巡视,三人前脚才走,后脚就尾隨上两个布衣人。 禾草带著二丫和侍画在街面上閒逛了半日,买了些东西就回了。 之后两日皆是如此。 再一日,禾草仍带著二丫和侍画在街市逛了一圈,又到茶楼喝了小半日的茶,然后起身回到街市,走进一家首饰铺子。 “这位娘子想要什么样的首饰,是鐲子还是头面?”店铺老板招呼道。 禾草看了一圈,並不太满意,摇了摇头:“我想要蝴蝶振翅的簪子,翅膀上最好嵌七彩珠石,我听说你们这里有,怎的今日一看没有,原来是胡说的。” 那掌柜的笑道:“自然是有的,贵重的首饰都在二楼,要不您上二楼看看?” 禾草点头,带著二丫上了二楼,吩咐侍画:“你在下面等著。” 掌柜让伙计带禾草上了二楼,后面跟隨的两个布衣人见了,就要跟上去,却被掌柜拦下:“楼上是贵客才能去的,你们两个大男人上去做什么?” 那两人看了一眼等在下面的侍画,退到店外候著,心道,女人就是麻烦,逛来逛去,买东买西,害他们想躲个懒都不行! 禾草上到二楼,这二楼哪有什么贵重首饰,楼道口正对著一个厢房,禾草推开门走了进去,二丫紧紧跟在她后面,警惕著周围的一切。 一进屋室,迎面是一架宽大的山水屏风,屏风上隱约映出一个身影,那身影动了,从屏风內走了出来。 男人衣著讲究,暗深肤色,面容板肃,眼尾褶勾深长,不是別人,正是赵成。 禾草走上前就要行礼。 赵成慌得侧过身子,直呼不敢:“担不起,夫人快快请坐。” 禾草看了二丫一眼,二丫明白其意,退到门外守望。 “他离去前曾交代,关键时候还需赵家阿兄出手相帮,前几日收到阿兄的信,便依信中所言,为掩人耳目,故意在街市閒转了三日。” 当年,赵母被田家兄妹丟在医馆门外,医馆的大夫见赵成穷困,不愿医治,正巧一少年打马从医馆门前过,让小廝递了些银钱与赵成救母。 赵成当场跪下,磕了响头,恩当重报,他曾说过,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现下,仇已报,该报恩了…… 第229章 隱秘 此事还要从那个叫田桃的丫鬟说起。 那日,起因是田桃在栗子糕中加了羊汁酪,被二丫发现,將此事闹开,禾草又將这事说给魏泽。 只要是禾草说的事情,魏泽没有不上心的,便让来旺去查,来旺把田桃的事情查了个底朝天,魏泽听了后,又让来旺去查田桃的表兄,那个叫赵成的,这一查牵连出隱秘的过往。 赵成知道有人在查他,又因他马上要娶魏家的丫头,不难猜测查探他的是何人。 赵成被带到魏泽面前时,魏泽並不记得赵成,但赵成却不会忘记当年那个帮他的少年。 赵成下身跪拜:“当年恩人曾出手相帮,小人曾起誓此恩情当以命还之,只因恩人身份贵重,小人不敢前去相扰,怕被误认为攀高枝,反给恩人造成困扰。” 男人將当年之事细细说了,魏泽这才有点印象,那个时候他才到京都不久,见一妇人被隨意丟在医馆的台阶上,天寒地冻却衣著单薄,看著不忍,一破衣草履少年在医馆门首求告,便与了他一些银钱。 不承想,结下这一份缘。 “起来说话。”魏泽说道。 赵成这才起身。 “你叫什么名?”魏泽又问。 “赵成。” “可有號?” “贱號季允。” 魏泽点头:“季允可愿为我所用?”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又如何信你之言?” 赵成低头想了片刻,说道:“小人在世已无可亲可近之人,有几处生意和铺面,这些在大人眼里不算什么,却是小人的全部家当,愿悉数交到大人手里,若大人想要小人这条命,亦可拿去,別无他证。” “好,我信你一次。” 魏泽看重的是此人和庆王府沾带的关係,若他敢欺瞒自己,他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赵成得了魏泽的託付,便开始一步一步布局,接近段十风,並通过段十风进到他的人际圈子,从而方便接下来行事。 他通过段十风认识了梅春和这一號人,梅春和的父亲是京都卫的执掌人,掌管城中巡防和城门守卫之职。 实际上,赵成手中的营生不止生药铺子,还有绸缎铺、首饰铺、粮油米麵铺子等,覆盖甚广,常常会押解货物进出城门。 一般进出城门的货物会在城门官处进行登记和抽查,可他家的货物不用,全靠他上下打点,再加上他与梅春和相熟,城门官见了他家的货物只象徵性地做个登记就放行。 接下来,他就要利用这一点,將魏家眾人运送出城。 出城只是第一步,等守卫反应过来定会派人追赶。而魏泽的暗卫不方便在京都城內现身,彼时会在城外等候接应。 一边是拖家带小,一边是皇城的飞骑,只希望他们不要被追赶上。 赵成不敢正眼看禾草,刚才匆匆一瞥,只觉此女琼林玉树一般,生怕多看一眼,显得他唐突无礼。 男人將接下来的计划细细地告诉了禾草,此事他绸繆已久,没有十足把握出城,他不敢贸然行事。 “夫人回府后,先准备两日,和府上的老夫人说明,咱们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出城,出城后会有人接应。” “好,小妹明白。”禾草说罢,起身朝赵成行礼。 赵成帮他们魏家,相当於把自己多年以来辛苦挣得的家业全部弃了,还有搭上性命的风险,禾草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夫人不必多礼,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赵成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禾草再三谢过,不敢多待,怕下面的人起疑,便告辞离开了。 回了魏府,禾草一刻也不敢耽搁,先去了戴良玉的屋子,见她正懨懨地歪著看书,走上去一把將她手里的书拿了。 “小嫂嫂,你夺我的书做什么?”每当戴良玉戏笑禾草时,就会这么叫她。 要是以往,禾草就会回嗔她一眼,这回禾草却正正地坐到她对面,把她拉了起来,看著她笑。 戴良玉拿手在她额上贴了贴:“没烧啊,傻笑什么哩!” 禾草打掉她的手,问她:“想不想你家万先生?” 戴良玉先是一怔,接著面色飞红:“好不正经,这种话也拿来说?” “好,好,我换个说法,想不想你家大哥哥?” “怎么不想,想有什么用。”戴良玉喃喃道。 禾草拉著她的手,笑道:“准备准备,咱们要去边关啦!” 戴良玉眨了眨眼,生怕禾草逗她玩的,轻颤颤问道:“这……真的?” 禾草用力点点头。 戴良玉一下从椅榻上跳起,走到地上,来来回回踱步:“边关是不是比咱们这里冷些,需得多带著保暖的衣物,还有吃的,路上也要准备一点,这么远的路程,带些零嘴好打发时间……一会让丫头们准备,对了!我还给他做了些鞋袜,一併带上,还有什么……” 戴良玉心里跳得欢快,脑子转得跳脱,又上前对著禾草笑道:“咱们路上一边游玩看风景,一边慢慢地赶路,等到了那边,估计天就好暖和了。” “只怕此次行程没这么轻鬆……”禾草又道,“咱们去夫人那边,正好有事商议。” 戴良玉乍一听要去边关,就忘记了他们现在的处境,听禾草一提醒,才反应过来。 两人携手去了周氏的上房,周氏见禾草有话说,便將房里的下人打发了出去。禾草便將魏泽离去前交代的话以及赵成的计划说了出来。 魏泽说过,等他那里一切安排妥当,时机到了,就会让人潜送他们出城,而赵成是他留下的一枚暗棋。 不要主动找他,他会自己找上门。 根据赵成所说,他们需暗藏在货箱中,不只魏家大房,还有魏家二房,不得有半点差池,需一步到位。 他们这些小辈还好,像周氏,娄氏,这等上了年纪平日又有体面的妇人,憋屈在货箱里是十分难熬的,可眼下没有其他的法子,为今之计只能这样。 周氏一听,连连让跟前的霞嬤嬤带话去了二房还有相府。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实则已酝酿许久…… 第230章 出逃 京都城这日还是和往常一样,街上小贩的吆喝声喧嚷不停,各处酒楼里也是人声鼎沸,只要仗没打到京都,这里依旧是北楚国最繁华的聚集地。 前线战火纷飞,后方依旧醉生梦死,不止体现在京都贵族身上,连京都的老百姓亦是抱著朝荣夕毙的心態活一天是一天。 这日,魏府的老夫人坐著轿子,带上几个贴身奴僕直接从府中出来,接著从角门处又出来两抬轿子,同样的,轿子前后跟了几个丫头媳妇子。 在魏府周围监视的眼线跟了上去,將近一年的监视,使这些人放鬆了警惕,內宅妇人出门无非是到胭脂水粉铺或绸缎铺,他们跟著无非也是为了完成任务,便也没有十分用心,来来回回都是逛一圈,一顶轿子出府,再一顶轿子回。 谁能料到,偏就这一次出了问题。 魏家的几抬轿子停在了闹市区的一家绸缎铺子前,店铺前人来人往,店铺內也是往来客人不绝。 周氏带著禾草和戴良玉进到里面坐了片刻,然后又上到二楼贵客区,两个眼线蹲守在外面,无所事事地说著閒话,偶尔瞥几眼店內。 正在此时,从旁来了几辆拉货的板车,拖著一扇宽大的屏风,慢慢从店铺门前行过,阻在了他们和魏家轿子面前,挡了个严严实实,好在板车很快將它拖过去了。 “走!走!”其中一个眼线碰了碰另一人。 只见魏家的轿子被轿夫慢慢抬起,重新穿梭在人群里。与此同时,绸缎铺子的后门处,几辆拉货的车缓缓朝城门口行去。 拉货的车行到城门处,排著队等待出城。 前面一个商队的货不知查出什么问题,连人带车被拉到一边,押著不让走。 “你们,上前来。”其中一个城门守卫指了指绸缎庄的车马。 那绸缎庄的伙计哈腰到城门守卫前:“大人,咱们是赵记绸缎铺子的,这检货就免了罢,料子金贵,经不起查验。” 这城门守卫是个才调来的,不知行情,把眼一睁:“什么赵记、王记,我管你哪个?!所有货物过城门都要抄检,偏你们与別个不同,难不成你这货有鬼?” 城门守卫是个大嗓门,这一叫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店铺伙计袖中的钱袋子掏也不是,不掏也不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不敢表现出来。 赵成跟在队伍后,正同一个城门守將閒话,才说过几日在东兴楼摆几桌酒席,宴请这城门守將和几个守门小头领,就听到前面那个新来的守卫叫喝出来的话语。 “新来的有些不懂规矩,让赵大官人见笑了。”那守將说著走上前,踹了新来的守卫一脚,“嚷什么!” 说罢,招手让城门放行。 赵成押后,隨著队伍缓缓出了城门。 “大人,你踹我作甚吶,怎的不查验?”等赵成的货物出城后,那个新来的守卫问道。 “你懂什么!这赵大官人和咱们梅大人相熟,又是庆王府的常客,你別看他只是一个商人,他在那些大人面前,说一句话就能定你我生死,他给咱们两分脸,那是客气,咱们给他些方便,也能捞些好处,各自都好,你才来,以后就知道了。” 那城门守將指了指后面排队的小商小贩:“你看这些人,咱们就查验严格点,那些和上面有关係的门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一来,事情也做了,还不得罪人,就是上面来人了,也挑不出你的错儿,刚才还好有我在,不然你把人得罪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新来的城门小兵点点头,觉得有理,看来以后还要多学学。 另一边,跟了一路的两个眼线,见魏家的轿子从绸缎铺出来后,在街市上转了一圈,然后径直抬进了魏府,一路无事发生,便和下一班的值守换了班,做了交接就走人了。 他们怎么也没料到,一年来,魏家人无数次地出街、回府,偏就在这一次出了紕漏。 赵家的车队驶出城门,朝官道上行去,直到城门渐渐看不见后,突然加速转向另一个方向,行了一会儿,在一片空地停下。 赵成让人將货箱打开,上面铺著的绸缎拿下,原来这箱下还有一层隔板,將隔板打开,伙计们將隔板下的人搀扶出来。 二丫、阿赞、侍画还有三月,这些禾草身边之人,还有红芍等人围拢上来,因他们这些下人没人注意,所以先一步出了城门,专在此地等候。 还有魏家二房已先他们一步出了城,一出城没作耽误,直接安排走了另一条路。 因时间紧迫,相互间见了面也来不及敘礼,赵成安排好的车马已到位。 虽出了城,却並没脱离险境。 赵成將眾人分三路车马,禾草一路,戴良玉和周氏一路,裴相一路,先陆行,经过几个城池到达陵水城匯合,再转水路,水路后登岸,再转陆路。 禾草同戴良玉还有周氏相互说了几句,眾人一刻也不敢拖延,带著各自的丫头小廝火速上了车马,往不同的方向行去。 赵成则跟著周氏和戴良玉一路,魏將军曾来信交代过他,万万照顾好他的母亲,因其年纪大,怕路上不能適应。 眾人就这么一路奔驰而去。待到皇帝的眼线发现他们不在了,再派人追赶也比他们晚一步。 禾草这队人马赶到一个城池,买了些补给又换了车马,准备继续前行,先前的车夫叩了叩车壁。 “何事?”禾草问道。 那车夫隔著车帘,说道:“夫人,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后面的路我不熟,换了一批人隨护,和你说一下。” 赵成事先跟她说过,因路线太长,期间会换人跟隨,都是他提前安排好的。 “好,有劳了。” 禾草心里仍有些不安,总觉得一路太过顺遂,便偷偷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了看,先前的那个车夫往她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和另一个车夫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不仅仅是车夫,连同隨护之人也全部换了,全是生面孔。 她要相信赵成,既然他说这是事先安排好的,那这些新换的人马应该也是他的人。 话说回来,她身边除了一个二丫会拳脚,像阿赞、侍画等人皆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就算有人要加害於她,她又能如何,唯愿此行顺利,不要再出任何偏差。 不知道戴良玉和周氏,还有裴相、魏家二房他们现在走到哪里了,是否安好…… 第231章 他根本不爱你! 禾草这边换了车马和隨护之人,不敢多做停留继续前行。 出了城门后车马加速,禾草打起窗帘,往外看去,看到的不是好景,却是车马下激起的滚滚尘土,而且路越走越偏,越来越荒凉。 禾草將车帘放下,紧了紧手里的绢帕,下个城镇就是陵水,他们会在陵水渡口乘船改走水路,只要上了水路,后面就安全了。 大概走了小半日,车马骤然停下。因停得太过突然,女人原本仰靠的身子往前一倾。 “怎么……” 禾草打起车帘,话只说了一半,便再也说不出话了,十几个骑马之人拦在她的车马前,当头之人正是段十风。 怎么会!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段十风就算得知他们逃离,也不可能这么快赶来。 是赵成!难道说他其实和段十风是一伙的,为的就是將魏家大房、二房一网打尽,让魏泽罪加一等,再也不能翻身? “小草儿,你要去哪儿?” “你几时发现的?”禾草问道,她要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若真是赵成,那么周氏、裴相还有魏家二房都会陷入危险中。 男人轻笑几声,以鞭指向自己左右一字排开的轻甲护卫:“我的人可不是皇帝老儿手下的蠢货,你们瞒过了那些人,却瞒不过我的人,从你们出城的那一刻起,我就派人跟上了。” 禾草暗暗舒下一口气,原来不关赵成的事,可刚舒下的一口气瞬间被提起。 从出城的那一刻段十风就派人跟著他们,那岂不是说他们的行踪皆在他的掌控? 她已被段十风追上了,其他人呢?也被拦下了吗? 段十风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冷笑一声:“魏泽心里根本没有你,他把他的私卫都调去保护他母亲和他妹子,就是魏家二房也有人看护,再看看你这边,呵!只有赵成的几个人隨护,就连赵成都护著魏母和他妹子,而不是护在你身边,难道你还看不清楚?!小草儿,你对他还不死心?” 魏泽的影卫十分厉害,所以魏母和魏家二房那边,他的人很可能拼杀不过,不过没关係,对他来说,只要能截住这一个足矣,他只要她! 禾草將车帘揭得大开,一下子从车里跳下去,二丫从后跑来,赶紧护到她身前。 “夫人,你不要听他的,主子爷一定有他的顾虑。” 段十风听罢,又是一声冷笑:“顾虑?小草儿,他魏泽心计有多深,手段有多奸诈,你怕是不知道,他早就做了两手准备,我要是没追来,便罢,我若是追了上来,你就是他用来引诱我的饵,他想用你一人的命,换他全家人逃脱!这便是他的计中计!” 禾草眨了眨眼,梗著脖子:“你胡说!他不会!” “呵!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赵成要安排你一个女子单独一路,连个护卫都不给你,他母亲和妹子那边还有赵成隨护,而且周围全是高手跟隨,他的父亲亦然,偏偏你……你就是魏泽拉来的替死鬼。” 段十风一句逼问一句,禾草答不上来,她的脑子很乱同时又很绝望,她不愿承认段十风说的,若真像他说的那样,对她而言一切就太过残忍了。 魏泽不会这样对她,他不会的…… 段十风翻身下马:“魏家人这一去,已是和朝廷对立,他不会有好结果,你跟我回去……”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凭空响起。 “怎的,我不能亲自前来护送?” 只这一声,段十风惊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等反应过来,又下意识后退,两眼直直地看向禾草身后,满脸不可置信。 禾草同样怔住,以为刚才那一声是自己听错了,是慌乱下耳边的风声,是自己脑子里的声音,唯独不相信,那声音就是从她身后传来的。 直到那人走到她身边,又走到她前面,將她护到身后。这个背影……从刚才换人时就一直隨行在她前面,是那个马夫! “二丫,將夫人带到车上休息。”男人说道。 二丫忙不迭应下:“夫人,咱们先去车上。” 眼泪在禾草的眼眶里打转,她张了张嘴,轻颤颤唤了一声:“哥儿,是你么……” 男人並没有回头,再次开口,可那声音却轻柔了一些:“听话,先回车上。” 男人话音未完,禾草已从后抱住他的腰身。她日思夜想的人,来接她了。 魏泽迴转过身,他拿她没有办法,纵然此时此刻不该儿女情长,可抵不住她这一抱,这一声叫唤。为了她,他情愿將后背完全暴露给敌人。 他將头抵在女人的额上,微凉的唇在她额上蹭了蹭,最后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禾草仰起脸,眼中盈著泪,可嘴角却微微翘起,含泪笑著。 剎那间,破风之声朝魏泽背后袭来,他將手里的长枪往后一招,几支利箭应声而落。 “乖,去马车上。” 禾草点头,看了眼对面的段十风,只见他拈弓搭箭,双目通红,不知下一箭是对准她还是对准魏泽。 禾草在二丫的护送下上了马车。 段十风手指一松,那箭直取魏泽面门,魏泽手上的长枪又是一挥,箭被斩断。 同时在魏泽身后出现一排深衣影卫。 “段二郞,咱们今日就把帐好好算一算。” 段十风倏忽一笑,那笑中带著恶:“魏泽,你说她是你妻子?” 魏泽眯了眯眼,看著段十风。 接著就听到段十风謔笑道:“滋味不错……” 魏泽掷下手里的长枪,抽出腰间的佩剑,足下一点,再无半点废话直衝段十风而去。魏泽身后的影卫隨之而动,同对面段十风的轻甲护卫战作一处。 段十风本想故意气煞魏泽,扰乱他的心绪,不想他一句话也不说,上来就下死手,才一个眨眼,人已到了他面前,於是忙將身子一侧,却仍避闪不及,被那剑气斩伤了半边臂膀。 还不待他喘息,又是一剑横来,他只能拿手里的弓箭去挡,最后弓箭碎裂,往后连连倒退,嘴角溢出一股血。 从小他就打不过他,现在依然如此,魏泽的力量太强,他不是对手。照这么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第232章 融化在指尖 段十风不敌魏泽,不仅仅是力量上,还有速度上,时间耗得越久,这种差距就越明显。 直到魏泽將佩剑砍在他的肩颈上,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却发现魏泽的剑不知何时套上了剑鞘。 若段十风这个时候死在了魏泽手里,庆王定会举全京都之力,同他殊死一搏,现在还不能杀他。 “段二郎,就这么让你死太便宜你了,我不杀你,你回去。” 段十风看了看自己的护卫,已是伤亡大半,纵使心中再不甘心,也只能撤退。 “魏泽,我身手不及你,我认了,咱们战场上见,看谁笑到最后。” 男人说罢,翻身上马,带人离开,在离开前眼睛转向不远处的车马,厚厚的车帘后,她一定在听著外面的响动,他曾离她那样近,如今却又这般远,明明就差一点点,最后却仍是一场空。 她终於得偿所愿了…… 段十风一声高喝,带人纵马离去。 禾草不安地坐在马车內,侧耳听著外面的响动,开始还有打斗的声响,渐渐安静下来。 她探出一只手,手才要碰到车帘,那车帘被揭起,进来一人,那人一进来,车里的空气都变得拥挤了。 等到他坐定后,马车动了起来,继续朝前驶去。 禾草看著眼前之人,她刚才还从后抱著他,这会儿却坐著不动,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只因男人的那张脸,太过陌生。 刚才她只顾著哭,眼泪把眼睛都糊了,也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只听到那声音是魏泽的,可现在一看,这马夫她根本不认识。 男人向她靠坐过去,禾草就往旁边挪一挪,一双眼紧紧盯著他的脸不放,好像要看出窟窿来。 魏泽故意逗她:“小娘子刚才那等投怀送抱,怎么这会儿反倒生疏了?” 禾草盯著男人的脸看了一番,然后別过头,不去理这人。 “怎的不说话?”男人往她身边坐过去。 “你离我远些,我又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刚才还抱我?”男人向女人越凑越近。 禾草猛地一转头,两人脸对著脸,鼻尖对著鼻尖,呼出的气息相互绞著。 女人脸一红,把身前的人一推:“你这车夫,好生无礼,居然有胆子调戏主人家,等到了地方,我让赵家阿兄把你卖了,看你这体格倒是可以卖些银两。” 魏泽闷笑出声:“冤枉,怎么是我调戏主人家,明明是夫人缠著我不放,把人的腰搂得那样紧,要不这样,夫人也別卖我了,把小的留下来伺候您,也是一样,可好?” 禾草抿嘴笑了,又板正脸:“你待要怎样伺候,说来听听,我看值不值,若是不好,还是打发卖了。” “小的全听夫人的差遣,夫说如何便是如何,这辈子只忠於夫人一人,这可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夫人就当可怜小人,给些甜头罢?” 禾草嗔他一眼,不理他,男人却不依,那手慢慢探了过去,拉著女人的手,放在手里,只是捏揉,犹嫌不够,又將手移到女人的腰上正要勾那条腰带,却被女人一手拍打下。 “放肆!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你这小奴胆敢以下犯上。” 魏泽见她佯怒的模样,心尖意动难忍,恨不得把人拉到怀里狠狠疼爱一番。却又因自己戴著人皮面具,假作他人的身份,上到车里本想逗弄她,结果反被她拿住了,一时不上不下,心里后悔不已,早知道,刚才一上车就应该对她坦白的。 “娘子……”魏泽轻声唤道。 禾草仍是不理,心里有些气,他是从上一个城镇出现的,出了城门后,马车行了大半日,他都没有同她相认,如果不是段十风出现,他不知还要瞒到几时。 女人心里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就越不想理他。 “我见夫人这般不待见小的,那小的还是去外面赶车罢!”男人说罢就要起身往外去。 禾草一慌,忙说道:“谁准你出去的,没我的命令你哪里也不许去。” “既然是夫人的命令,小人便不出去了,就在车里陪您老人家。”男人说罢,將女人的一条腿放到自己身上,给她按捏起来。 禾草倚在引枕上,舒服得眯起眼,渐渐地有了困意,一路行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弔胆,生怕出了差错,直到这一会儿,才完全放鬆下来。 只要他在身边,她就是安心的,因为一切有他。 魏泽见她星眼微餳,面色困顿,眼皮渐渐合起,便停下手上的动作,可只要他一停,她合上的眼皮,就会慢慢掀起,於是魏泽手下不停,继续在她腿上轻轻捶打,直到她睡去。 他的动作一停,她就会觉得不安,生怕他消失不在了。 魏泽就这么轻柔柔地给她捏按腿脚,又將她的绣鞋褪去,將她的一双小脚揽在怀里,替她按捏。 直到她完全睡去,他才慢慢停下动作。 她睡去了,他却不敢睡,他们还在陆路,很多事情都可能发生,万不可掉以轻心。只有到了船上,行水路,才会相对安全一点。 车马疾驰,一路扬尘。 禾草这一觉睡得十分沉,慢慢在马车的顛簸中甦醒过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双唇被覆上另一片柔软。 不知是不是魏泽的错觉,怀里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手抵在他的胸口,下意识地要推开他。 禾草大睁著眼,在看清面前之人后,才慢慢鬆软下来,她觉得自己还在梦里,不太真实,温温热热的身子在男人的手指间开始融化。 “唔……你这小廝,好不老实……” 魏泽咬住她的耳,低声道:“夫人可怜可怜小人罢……” 禾草怎禁得住他这番调弄,本就才睡醒身软无力,男人的气息呼在她的脸腮上,痒梭梭的,她盼了他那么久,现在人在眼前了,还不是由著他来。 女人喉间嚶嚀,娇吟细细,两人做好了准备,就要合到一处,偏车马此时停下,没了车轮滚动和马蹄飞溅的声响,变得安静下来,禾草把头埋在魏泽怀里,生怕叫出声来,让外人听了去。 “怎么回事?”魏泽將禾草的衣襟拢好。 “主子,车轮子卡住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一会儿就好。”外头驾车的人回道。 禾草忙把魏泽一推,娇嗔道:“快起开……” 第233章 痒痒的 前一刻两人正到情浓,偏巧车轮出了问题,只好停下修整。 禾草飞红了脸,推了一把魏泽,男人不自在地打了两声咳嗽,替她將衣衫理好,然后坐起身子,並把禾草扶了起来。 魏泽端正坐著,却不想女人的手不老实,一双手在他的脖间摩挲,让人痒痒的,那纤指一会儿在这里点一下,一会儿在那里点一下。 “別惹我。”男人滚了滚喉咙。 禾草非但没听,反將手移到他的下巴处:“你这面具怎么戴的?” 魏泽气笑了,合著她是对他的面具好奇。左右后面不通城关了,接下来就是上水路,就算再转陆路也不打紧,后面的城关靠近边关,都由他说了算。 乾脆当著她的面把脸上的面具撕下。那面具一直延展到脖颈之下,不凑近看根本看不出来。 分別不到两年,他变了好多,黑了不少,看起来更加厉韧,即使他在她面前有意收敛,可身上的煞气仍会无意间滋冒出来,像是泥土和血还有铁混合的气息。 “傻了?认不出来了?”魏泽调笑道。 “不是认不出,而是一下子好不真实,怎么前面还在逃跑,后面你就出现了。”禾草突然想起一事,又道,“夫人还有裴大人那边不会有事吧?” “那边我派了人跟著,没事的,你这边……我总要亲自来接才安心……” 当时段十风说魏泽拉她当诱饵,是为了让魏家其他人脱困。她虽情愿为魏家人牺牲,本来这条命也是挣来的,多活一日都是赚的。 说是这么说,若魏泽真是段十风说的那样,她怕是接受不了,自我牺牲和被心爱的人设计当替死鬼,这是两码事。不承想,他亲自来接她。 “主子爷,车马可动了。”外面的人知会了一声。 魏泽“嗯”了一声。 禾草又问:“夫人他们也会和我们同一条渡船?” “是,只有那一条运河,不出错的话,他们会先到。” “后面还会不会有追兵?” 魏泽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回笑道:“不惧他,皇帝发现后肯定会派人追赶,但他们撵不上咱们的速度。” 魏泽心里却在思索另一件事,既然段十风从他们一出京都就发现了,且一路跟隨,为何没有在第一时间向上回稟,既可以阻拦魏家人逃离京都,还能顺便给他扣一项大罪。 他看向身边的禾草,段十风虽阴狠,却唯独对她下不了手。 “你盯著我瞧什么?”禾草问道。 魏泽笑著摇了摇头,她並不知道,他已通过二丫的信得知她被囚王府,她在段十风手下经歷了什么,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他也不敢问,只要她人还好好的,回到他的身边,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车马大概又行了两日,到了一城镇,名陵水城,他们会从这里的码头上船,走大半个月的水路。 魏泽让手下去街上买些补给和船上要用到的必备品,然后带禾草等人到酒楼里要了几间上房,不作休息,只让伙计烧水,一眾人洗洗身子换身乾净的衣裳。 连日来的赶路,让阿赞、侍画几个不常出门的人面如土色,双脚一沾地恨不得地都在顛盪。 各人在房中舒舒服服泡了澡,换上乾净的衣衫,简单整理了一下,然后店家將饭送到屋里,大傢伙好生吃了一顿饭,不再多做停留,收拾整理好便离开。 陵水城乃依水而建的城镇,南来北往,商旅多杂,经济昌茂。 一行人到了渡口,下了马车,只见这渡口分运货的岸口和渡人的岸口。 虽分两个岸口,可人和货都是上的一条大船,只不过货物运进船肚,也就是大船的底层,而人则是上到船板。船板上高起三层,皆是住人的房间,不得不说,这是一条十分气派宏大的渡船。 魏泽带著禾草上了船身,经过第一层时,见一层房间进出的人衣著扮相普通,又上到二层,二层的人大多身边带了奴僕,应是家中比较有財的富户。 然后,他们又上到第三层,三层整个走道只见寥寥几人,且这几人禾草看著有些眼熟,这才想起,是送他们出城的人,赵成的手下。 “咱们人多,我把第三层都包下了。”魏泽解释道。 他们女眷多,和其他人杂住在一起不安全。正说著,其中一扇门打开,走出来一人,先是看了眼禾草,然后又看向禾草身边的魏泽,一双眼立马亮起来。 “大哥哥?” 戴良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眼禾草,这才肯定没看错。 她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自家大哥,戴良玉太过激动,也不顾礼仪,几步上前扑到魏泽怀里,一边哭一边笑。 魏泽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將她拉离,转头对禾草笑道:“你看她这个样子,眼泪鼻涕一起,你拿个巾帕给她擦擦,別蹭到我衣服上,湿噠噠的。” 戴良玉听了后,先是一怔,接著气得跌了跌脚:“我说大哥哥这心偏得也太厉害了,人家偏心,只偏那么一寸半寸,咱们家这个不一样,一颗心直接从左边偏到了右边。” 戴良玉接过禾草的帕子,一边拭泪一边嗔怪:“小嫂嫂可以把眼泪蹭大哥哥身上,妹子就不行?” 禾草把眼一睁:“你说他就说他,拉上我做什么?好个精怪丫头。” 魏泽笑道:“有人给你蹭,等你到了地方,想怎么蹭就怎么蹭。” 戴良玉把脸一红:“这是什么哥哥,只会打趣儿人,不理你了。” 说罢,转身进了屋里。禾草跟著戴良玉一道进去了。 魏泽笑著摇了摇头,进到房內见了魏母,先是跪下叩拜,周氏一边淌眼抹泪,一边將他扶起,让他坐下,母子各敘阔別寒温。 “你们两人出去转转,让小廝跟著,別走远了。” 周氏將禾草和戴良玉打发出去,留下魏泽单独说话…… 第234章 他的外室 禾草同戴良玉出去后,屋內就剩下周氏和魏泽。 魏泽替周氏续倒了一杯热茶:“我见母亲消瘦了些,平日吃饭胃口不好?” 周氏嘆了一口气:“你那般走了,我哪有什么好胃口,一心记掛著你,再者年纪大了,有一点事情就搁在心里,没办法开解,还是你媳妇天天往我这里跑,陪我说閒话,逗我开心,我才好些。” 魏泽嘴角掛著笑。 “你走之后,她也不好过,人前还要强撑著,又要顾著我和玉丫头,有时候想想只觉得这孩子从前吃了那么多苦,养成了个忍耐性儿,年纪不大,却又极懂事,可就是太懂事了,从来报喜不报忧,傻里傻气的,只知道自己一人担著,反倒让人心疼。” 周氏拿起茶,呷了一口,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我和你说一下。” “母亲请说,儿子听著。” 周氏便把禾草被胁迫囚禁庆王府的事说了,这件事瞒是瞒不过魏泽的,她把这事提出来,是为了接下来的话。 “她是为了咱们才委屈了自己,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就算我不说,你早晚也会知道,索性我来告诉你这些。你別因为她在庆王府待过,就把她看外了,对人家不好。” 周氏大半辈子过了,知道世间男子大多有些自私性,把女人看成自己的所有物,不许別人碰,一旦让人碰了,任你是公主还是天仙,都不值什么了。 禾丫头在庆王府住了那么些时日,那个段小王爷又是个风流人物,这孩子在王府里只怕遭过罪。 她就怕自己儿子知道后冷落了禾丫头,寒了人的心。 魏泽放在腿上的手已握成了拳,对於禾草被囚禁庆王府这件事,他只有心疼和恨,心疼她,恨自己,恨他居然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周氏见她说完,魏泽不言语,有些急了:“我说的你听到没?” “母亲哪里的话,疼她都来不及,岂会因为这事欺负她,说句不该说的,儿子要真在意这个,当初也不会和她好了。” 魏泽这话说的周氏老脸一红,也是,当初禾丫头做了魏老儿的妾室,外面传的话不好听,说魏老头是被小妾剋死在床,这话就恶毒得很,女子的名节当成玩笑不说,还被人说成克星。 周氏放下心来,故意佯装道:“知道你疼媳妇,不然也不会亲自去接,把老娘和妹子都往后排。” 魏泽笑著不言语,容后出了周氏屋子又去了裴之涣那处。 彼边,禾草同戴良玉走出屋子,凭栏远望。 此时,船已驶离了渡口,往江中行去,有些旅人从房间出来,站在栏杆处吹风看景,也有些人乾脆直接走到甲板上,趴伏在船栏上低头看江水。 “嫂嫂,你看,居然还有和尚。”戴良玉指了指船上的甲板,又拉著禾草道。“咱们也下去看看?” 禾草顺著戴良玉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说话行事像船老板的人正在同几个和尚交代著什么。 禾草点头,叫上几个小廝隨护,两人往下走去。 这艘船造得十分大,甲板上站了些人,有的看景,有的相互閒聊,认识的,不认识的,打声招呼都能说上几句。 船上的时日不比陆路,不好打发,所以大家会相互认识一下,聊些见闻和趣事,也不管真假,出门在外,都听个乐呵,等到了地方,各自散了,该干嘛干嘛。 两人走到船头,这里的潮意更重,不时有零星的水溅到脸上。 这时,旁边有声音隨著江风传来:“唉!你听人说了没有,这船上闹鬼哩!” 禾草转头看去,说话之人是一个面蓄短须的男人。 “我从外地过来的,没听说过,都是瞎说的吧,这世上哪有鬼。”另一人说道。 “难怪你不知道,算了,你既然不知道,我还是不说与你听了,免得嚇到你。” 那外地人说道:“你只管说,我一个大男人,还怕这些无稽之谈?说来听听,江程漫漫,就当打发时间。” 鬍鬚男说道:“你既然要听,那我就说了,这船之前是一客船,上面渡人,下面渡货,有一日,上来一对年轻夫妻,男人是个小商人,常年往外跑货的,他家娘子怀有身孕。” 外地人问了一句:“怀了身孕还出来跑,不该在家中养胎?” “你这人怎的这般较真,一千个人有一千个人的活法,人家小夫妻感情好,女的愿意跟著自家汉子到处跑,谁又能说什么,再说了,也不是成天陪著他往外跑,就这么一次,可谁能料到,偏就这一次出了事情!” 外地人点点头,这倒也是:“然后呢?” “我也是听人说的,这夫妻二人感情甚篤,非常恩爱,当年有认识他们的人说,他二人住在相邻的两个村子,但两个村子隔得不远,打小就认识,一起玩闹到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后来,他二人长大了,心意合洽,彼此间又知根知底,两人家里也同意,就成了亲。” “这男的脑子灵光,也上进,在镇上打散工,慢慢攒了些钱,又开始跑货,渐渐的日子有了起色,可谁能想到……唉!” 外地人追问道:“怎的了?” “这男人吶,有了钱心就变了,年轻男人常年在外跑货,东南西北终日不著家,你说他守得住?” 外地人嘖了一声:“这也没法子,那男的在外赚钱养家,累了乏了,需找女人鬆快鬆快。”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家娘子和他是打小的情谊,又是跟他苦过来的,也不是图钱,只图这么个人……” “所以,到底是怎的了?”外地人打断这人囉嗦的话语。 “她娘子跟他上了船,也是如同我们这般整理好行李,下到船板上,两人站到船头,吹风看景……”鬍鬚男说著指了指船头,不期然看到立在船头的禾草,忙抱拳作揖。 他旁边的那个外地人,也跟著抱拳作揖,禾草和戴良玉回了半礼。 只听鬍鬚男继续道:“好巧不巧,这个时候突然从旁边走来一小妇人,那小妇人你道是谁?” “谁?” “这小妇人正是男人养在外头的女子,也是一般的小娘子,见了男人,又看了眼男人身边的女人,就嚷了起来。” 原来这男人在外头跑货,又在別的地方又娶了一个婆娘,这样一来,就有两个正头娘子…… 第235章 这船上闹鬼 鬍鬚男敘敘讲著,包括禾草戴良玉都听得认真,特別是听到那货郎在外另娶妻室时,皆唏嘘不已,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是怎样开头的。 故事的开头,是鬍鬚男说这船上闹鬼…… 鬍鬚男见旁边几人听得认真,说得越发详细:“两个女人都没想到,自己的男人原来不止自己一个,又好巧不巧地正面碰上了,那位货郎的妻子。”鬍鬚男补充道:“就是青梅竹马那个,本来就有身孕,已有些显怀了,哪里受得了这些,再加上那个外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找那男人的麻烦,专懟著货郎青梅竹马的妻子指骂。” 戴良玉听了,忍不住道:“这个女人好生糊涂,不去指摘那个货郎,反倒怨上不该怨的。” “说得在理!”那外地人也附和道。 鬍鬚男把手撑到船栏上:“这外室糊涂,那货郎青梅竹马的媳妇不糊涂,她不和那女人理论,句句直指货郎,言辞激烈,眼中带泪,偏那个外室不断拱火、叫骂,意思就是女人勾引她家汉子,她才是货郎明媒正娶的妻,你们说说,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得这等屈辱,女人气得狠了,一手捂著发硬的肚子,半句话抖擞不出。” “然后这女人一时想不开,跳江了?”外地人问道。 鬍鬚男也不知想到什么,好大的男人声音居然有些发哽:“若是这般死去倒还好了,最后实在是……”你们听我继续说,“货郎青梅竹马的妻子问货郎討要说法,男人咬死不认,只说他没有,两人就对著吵,当时旁边围了不少人,都当看笑话一般,最后吵得狠了,女人口不择言起来,连带著把男人的家人也骂了,可能平日也积攒了些不合,借这么个机会,一股脑儿发泄出来,且越骂越难听。” “这货郎哪里受得了,再加上旁边那么多人看著,他一个男人被女的指著鼻子骂,面上过不去,一怒之下甩了一耳刮到怀孕的妻子脸上,那妻子就捂著脸跑回房了。” 此时船已行到江中,只见江岸两边青山如屏,满目翠绿,山腰处还縈绕著丝丝团团的雾气,山间不时传来几声鸣啼。 外地人催促道:“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你赶快往下说。” “你莫慌,事情总要慢慢说清楚。”鬍鬚男面色一变,声音也跟著沉下去,“到了第二日,就出事了,那个货郎说他的妻子不见了。” “不见了?” “是,別人问他什么时候不见的,他又说不清楚,一会儿说是晚上不见的,一会儿说是早上不见的,当时也没人在意,以为那怀孕的妻子同他置气,故意躲了起来,可那货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鬍鬚男把音拖长:“其实啊——那些当时在场之人有过怀疑,这女人不见了,就是这个货郎搞得鬼。” 禾草不知怎的,听了之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心口说不出来的闷,好像有什么压在她的心口一样,便问了一句:“人找到了么?” “找到了,七日后才找到。”鬍鬚男看了看禾草,然后又看了看她脚下,“找到的时候,她就躺在你站著的位置,身上衣服都没了,只有一块红布胡乱缠著,肚子被剖开,肠子拉了一地,还有一具未成形的胎儿。” 禾草听完,觉得胸口更闷了,和戴良玉慌忙换了一个地方站立。 “怎会这样?是谁杀得她?” “不知道,当时官府也来人,没查出来,有传凶手其实是她男人,就是那个货郎,但没有证据,没办法治他的罪。”鬍鬚男鼻腔哼出一口老气,“有人看到他跟著那个外室下了船,连女人的尸首都没敛,再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那你之前说这条船上闹鬼……难不成是……”那外地人咽了咽口水,刚说完这话,一阵森冷冷的江风吹来,让人身上的细毛都立了起来。 “听说,有人夜间起来小解,只要是满月,就会在船头看见一红衣女子,手里抱著一个血沥沥的肉糰子,都说是那个货郎的妻子,因她生前记了女人的仇,专挑女人下手,几年以来,这船上闹出过许多事。”鬍鬚男说道。 那个外地的男人又问:“这事情官府没管管?” “怎么没管,可找不到原因,后来没了办法,请了几个和尚,不时来这船上走走,趁夜里大家都睡下了,月圆之时算好时辰诵经作法驱邪。” 鬍鬚男见禾草和戴良玉两位女子,便多了一句嘴:“小娘子们晚上莫要出房门,这江上明月时圆时缺,后面还有大半个月都在船上,吉凶难测……” 男人话没说完,后面响起一道声:“说什么?” 鬍鬚男和外地男子循声看去,只见是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肩宽背直,雄躯凛凛,尤其那一双眼,看人时,让人不敢直视。 男人走到两个女人身边,放缓声调,问其中一女子:“怎么跑到下面来了?” 那女子刚才还惊诈的神情,在见到男人后,又恢復到平常:“哥儿,这位公子说这艘船上闹鬼哩!听著怪唬人的。” 魏泽一眼扫向鬍鬚男,眼中有著明显的不悦,鬍鬚男被这一眼迫得往后退了一步。 魏泽低下眼看禾草:“朗朗乾坤哪有什么鬼,都是传言,有我在,就是有鬼也不惧它。” 这倒是,只要有他在,禾草便什么也不怕,刚才鬍鬚男讲这些事情时,她胸口发闷,指尖发凉,浑身不自在,脚跟灌了铅似的,不得动弹。 直到魏泽出现,她的身体才渐渐有了温度。那种难受的感觉,一瞬间被驱散。 “下面潮气大,回上面罢。”魏泽说道。 禾草点头,然后魏泽就护著禾草和戴良玉二人离开了。 魏泽一走,鬍鬚男和外地男子皆吁下一口气,心道,这男人不知是什么人,一身气魄如山压来,摄得人不敢大喘气,刚才那一眼,更是惊得两人一身冷汗…… 第236章 做法追凶 到了掌灯时分,一眾人用罢饭后,回房洗漱安歇,连日来赶路,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现下有了安逸的房间,有了舒软的床榻,直想早早躺下,补回精神。 禾草沐洗过后,出了隔间,身上换了件宽鬆柔软的藕色寢衣,用浴巾绞乾发,等头髮绞乾,匀了面,魏泽仍没有回,便推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发现他正背对著门,面朝江水倚在栏杆处,月色倾斜到他的肩上,如同披了一层冷霜。 “怎么不进来?”禾草问道。 魏泽听到声音,回身两步走到她面前,將她揽进屋內:“江上风大,你头髮还湿著,仔细吹了头。” “你快些洗了,早些歇息。”禾草走到床榻边,打下半边帐幔。 魏泽“嗯”了一声,入到隔间內。 待他出来之时,禾草已经困得睡著了,魏泽脱了外衫,躺在她身边,微弱的灯火下男人的视线一点点流连在她的面容上。 从前虽然顶著一个姨娘的名头,却还是跟小丫头似的,特別是生气时,那股子青涩稚嫩的情態就会冒出来,不到两年的时间,长得更好了,像一朵妍放的儿。 乌长的羽睫,鹅腻般的琼鼻,好看的唇瓣弧度带著一点点的顽劣,小巧的下巴又难掩娇憨…… 魏泽的眼睛突然定住,女人阔散的衣领下,原本白嫩的纤脖上,有一点红痕,像是被烙上去的,十分刺目,男人心里狠狠一抽,俯下身子將衣领掀开,用唇够上去,在那红痕上轻轻地吻著。 一下又一下,然后他將床头的烛火吹灭,屋子里暗下来…… 禾草累得狠了,一沾上床倒头就睡,睡得又迷糊,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忘了,身体里热热的,一只大手紧紧將她的胸房把握著,上身的小衣隨之掉落…… 她迷濛睁开眼,入眼黑黢黢一片,不想,一点也不想,一种没由来的噁心和害怕打心底涌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已叫喊出声。 “不要碰我!” 因为她的叫喊,那人的手顿住,禾草睁开眼,身姿侧臥著,等双眼適应了这暗色,大脑才跟上双眼渐渐变得清明,昏暗中她不敢转过头。 “是我……”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禾草便不再作声了,只是仍背对著魏泽,面朝里。 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到窗缝中呜呜的风声,过了一会儿,魏泽將手环到女人的腰间,如果她牴触的话,他便不碰她,好在接下来她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刚才可能因为光线太暗,她又没睡醒的缘故。 魏泽將她揽贴到自己怀里:“安心睡罢!” “嗯……” 等到怀里的女人呼吸变得绵长,男人才慢慢闭上眼跟著睡去。 次日一大早,禾草同魏泽用过早饭,先去了魏母那边请安,然后同戴良玉两人带著小廝下到甲板上走走。 因沿途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在水上,有些小商贩会把货品搬到船上来售卖,譬如卖水果的、卖小食的、还有些卖手工艺品的,这些小商贩,有的因为赶路顺带著卖,想著能赚点钱是一点钱,有的小商贩是专门上船做生意。 此时船上的人从房间出来,纷纷到甲板上买吃食,顺便透透气,特別有些人晕船,在甲板上比屋子里好受些。 禾草同戴良玉转了一圈,走到一摊位前,见这摊位上的果子十分新鲜就买了些,让身后的小廝拿著,一会儿回去分给大家吃。 两人正准备走到下一个摊位,突然一个人从后走来,拍了拍禾草的肩膀。 “你们怎的不叫上我?” 禾草回头一看,原来是二房的魏宛姣。当初,二房比他们魏家大房早一步出城,后来禾草在船上也没见到她。 “吃饭的时候也没见你。” 魏宛姣摆了摆手:“我晕船,头一日只在床上躺著,什么也吃不了,一吃就吐,也不敢走动,一走人就晕。” 禾草將她上下打量一眼,又看了看她的脸:“现在瞧著还好,只面色还是有些差。” 魏宛姣听她说了,专门把脸偏了偏,递给禾草看:“是么?头一日又不能吃,还想吐,结果胃里没东西吐了就反出苦水来。” “到夹板上应该会好些。” “正是,我母亲也说,让我下来走走透透气,说不定就好受些,果然,一下到夹板上,胸口瞬间就通了似的,人也轻鬆了。” 禾草点头。 魏宛姣想起什么,转到禾草正面,一双眼斜著,嘴角似笑非笑:“我就说你这人不简单,难怪那个时候我大哥哥那般护著你,当初秦夕儿那般惦记我大哥哥,在他面前又是扮柔弱,又是扮清高出尘,都没能入得了他的眼,你说说看,你是用得什么手段勾搭上的?” 魏宛姣还是魏宛姣,这说话不討喜的毛病真是一点也改不了。 禾草把嘴角高高扬起,眼里透著一点点恶趣,凑到魏宛姣耳边说道:“秦夕儿还是太嫩了,扮柔弱、扮清高有什么用,我都是直接脱光了,躺他床上……” 魏宛姣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脖子,气得朝禾草身上打了两下。禾草笑著往旁边躲开,她才不惯著她。 几人正笑闹著,忽然见前面出现了几名僧人,一边说著话一边在夹板閒逛,眼睛不停地在来往之人的身上停留,不知在看什么。 禾草突然想起昨日鬍鬚男说的话,这艘船上不时会请僧人上来,趁夜间船客睡下后,做法追凶。 那几个僧人突然看向禾草这边,他们的眼在禾草几人的身上溜了一圈,然后看向她们身后,最后又看向別处。 “我要上去了,你们走不走?”禾草问道。 戴良玉肯定是跟著她的,一般她在哪里,这丫头就跟到哪里。 魏宛姣有些不情愿,她一上去人就难受,在下面还好一点:“要不多转一会儿,我才下来,你们就要上去。” 禾草无法,只好陪著她又转了一圈,见她仍没有走的意思:“我们上去了,你也跟著一起罢?” “我再待一会儿,你们先上去。” 禾草点头,离开之前看了眼魏宛姣周围:“你一个人下来的?连个丫鬟小廝也没带?” “本来没准备下来的,这不是在走廊上无意间看到你们了嘛,就一股劲地跑下来,身边没带人。” 魏宛姣也是心大,以为外面同京都一样安全…… 第237章 攀升的温度 禾草不想在夹板上久留,她和戴良玉下来也是转个几圈,散散气,然后就上楼。 “这船还要在水上行好久,南来北往的人员又杂,你一人在下面我不放心,出了事情也不好办,我留两个小廝跟著你。”禾草说罢,支了两人给魏宛姣,然后同戴良玉回了三楼。 三楼和二楼之间有魏泽的人把守著楼道口,外人不得擅闯。 禾草上了三楼后,回到屋里见屋子里没人,想来魏泽应该和赵成在另一间房里议事,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然后走到廊上凭栏看两岸的山景。 也难得悠閒的时刻。 一连过了几日,这晚,禾草才沐过身,躺在床上看书,魏泽从沐房出来,將她手里的书抽掉。 “拿掉我的书做什么?” 男人笑了笑:“这么早就睡下了,我要了些酒,今日月色好,咱们喝两杯?” “我不喝,才漱了口,喝了嘴里又是酒气。” “怕什么,喝一些好睡,快来,就当陪我了。”魏泽让丫鬟在桌上摆了几盘菜饌,见她仍是靠在床上懒动弹,便走了过去,將她的脚从被中摸索出来。 禾草的脚被他拿住,笑道:“做什么?” “给你穿袜子,让你下来陪我吃两盅,你又犯懒不动,少不得我来伺候你。” 魏泽给女人套上袜子,又给她趿上软底绣鞋。禾草便披了外衫,被他拉著走到桌边坐下。 “我忽然想起一事,晴姐儿和她夫君一家怎么在安排?” “他们一家离得远,我让陆远和周镰几个將他家避出去了,曹老大人本来马上也要致仕的,他们没多大影响,不必担心。” “咱们真不会被皇帝的人追赶上么?”禾草仍是担心。 魏泽替她斟上一杯酒:“我们本就先他们一步,后又走得水路,放心吧,他们要有那么快的执行能力,也不会把仗打成那样,都是一群聊以塞命,指李推张的酒囊饭袋。” “上面说一套,下面的人做一套,你信不信,那些人都没使力追,指不定在哪里躲閒喝酒,等时候到了再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向上復命,说人已跑远,追赶不上。” 禾草点头,那个时候,朝廷派人去剿匪,那些朝廷官员和將领连一群山匪都拿不下,只象徵性地出兵,叫嚷几声做做样子,直到魏泽去了,才把那匪窝端了。 魏泽见她杯中酒阑,又给她满上。他喝一杯,便找点话说,让她也跟著喝一杯。 禾草完全没看出男人的小心思,到后来,把个脸喝得红红的,眼睛醉醉的。 魏泽起身將门窗掩好,走到她的身边:“晚了,歇息罢!” 女人拿起香茶漱了漱口,走到床榻边,褪了外衫,踢了鞋窝进被子里,一闭上眼就昏沉沉睡了。 魏泽让人撤下桌面,又用香茶漱口,再猛地灌下一杯酒。 自打两人见面到现在,晚上他只抱著她睡,不敢更进一步。 她虽然没说,可他知道她有些不情愿,不然按照以前,她早就缠上来了,那双小手总会不老实地放在他小腹上,或是放在他腰上,而现在呢,下意识地拿背对著他。 一个人细微的肢体动作能反映出那人最深层的念动,这种深层的念动,也许连本人都没意识到。 她的闪躲和逃避,让他不敢太过靠近,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魏泽低下眼,见女人已是醉了,一呼一吸间安静的像一只小兔子,蜷缩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把半边脑袋露在被子外。 他將灯盏挪到床前的小案上,觉得不够亮,又加上一盏,怕她像上次一样,在昏暗中看不清他的模样。 他上到床榻,倚到她身边,將她的乌髮在手心挽了挽,然后褪去她的小衣,將人先拢到怀里。 “禾儿?禾儿?”魏泽在她耳边轻轻唤了几声,不愿她睡得太沉。 禾草醉著腔调“嗯”了一声,一双星眼缓缓睁开,桃腮潮红,看了两眼:“哥儿?” “是我……” 魏泽把女人的腿儿提到腰上架著,指腹在那玉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著:“想要么?” 只要她说不想,或者仍表现出一点点的抗拒,他就不再勉强她。 禾草努力將眼睛睁大,在魏泽看来却是朦朧半睁盪人心神,那双好看的杏眼染上一点点湿意。 “別哭,是我急了,咱们再缓缓。” 魏泽將她脸上的泪一点点吻净,噙到嘴中,又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刚要离开,被女人追了上来,那双柔软的臂膀也缠上他的颈脖。 魏泽激得浑身一颤,立马给出回应,生怕这得之不易的幸福跑了,她的温度在男人的唇舌间渐渐攀升,像一个得了高热的病人。 直到蜡烛燃了一半,他仍耐心地取悦於她的身子,让她慢慢接纳,慢慢適应接下来的羞涩。 “想要么……”魏泽再次问道。 禾草將头埋在男人胸前,整个人都掛在了他身上,颤著气儿“嗯”了一声。 这一声轻轻的“嗯”,在魏泽听来如同佛语纶音,终是如了心愿,汹涌的江浪一下接一下地拍打在船身上,风声、浪声,將月色下的喘息声掩住。 那登极的欢愉之霎,便是久违的重逢…… 次日一大早,禾草懒在床上不想动,昨夜喝了许多酒,身上各处酸楚难当,到了早上,半睡半醒间抱著魏泽不撒手,她不起也不让他起身。 魏泽笑道:“咱俩总要去一个给夫人请安,要不你去?” 禾草听罢,在男人胸上狠狠咬了一口,魏泽抚了抚她的背,“嘶”了一声:“轻些……” 只见男人微微膨起的胸口处烙下一排牙印。 “我也起来罢。”禾草说道。 魏泽已撑起身子,勾起一边的衣衫套在身上,瞥了她一眼:“不再睡会儿?” 被他这样一问,她又不想起了,乾脆重新倒在床上,等魏泽出门后,从楼下隱约传来一阵哭喊…… 第238章 惊出一身冷汗 禾草双腿夹著被子在床上滚了滚,腻歪著不想起身。 魏泽叫了丫鬟进来伺候梳洗,穿戴得差不多了,再看禾草还赖在床上没起身。 “你再睡会儿,我刚才推窗,见江上起了雾,外面连景儿都看不清,夫人是老人家,瞌睡浅,我去陪著她便好,你起早了也没什么事做。” 禾草埋在被子里“唔”了一声,听到门扇开闔的响动,顺带涌进一股森凉之气,这江上的气温比岸上要冷一些,尤其是早晨和夜晚。 待魏泽走后,她继续把头埋到被子里,滚到他的位置,那里还是温热的,残留著他的气息。她便在这份安心中,又迷迷糊糊睡去。 刚闭上眼,可能还没半刻,就听到一声惊慌的叫喊从下面传来,禾草驀地睁开眼,半残的睡意被这一声叫喊驱散得乾乾净净,於是起身。 侍画和三月听到屋里的声音,赶紧进来替她穿衣梳洗。 “刚才怎么了,怎么听到有人在叫嚷……”禾草话音还未落,那叫喊声又响起,显得十分慌乱。 “甲板上的,外面雾太浓了,看不清,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侍画替禾草穿好衣衫,又让三月打水来。 盥洗毕,三月在桌子上摆上早饭,有麵饼、汤、果饼子,还有三盘荤素菜,这船上的饭食菜色不错,看著让人很有食慾。 摆上饭菜后,三月又去了隔壁叫戴良玉过来用早饭。 两人正吃著,下面的叫喊声再次响起,这次甚至带上了哭腔,那哭声一旦发出,便压制不住。 接著就听到不同门窗的开闔之声,还有脚在船板上的踏动声,慢慢地响起男女的低声细语。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禾草问道。 “主子,我下去看看。” 说罢,三月去了外面,过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有个男的,在甲板上哭呢,说他老婆不见了。” 禾草舀汤的手一顿:“这船就这么大,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 “听他说,昨夜他婆娘起来溺尿,他睡得迷糊也没在意,等到今日一早才发现,床边是空的,原来那女人去了一整晚没回,他这才急了,早上江雾又大,哪里看得清明,便四处叫喊寻人。” 禾草听了后,突然想起那日鬍鬚男人说的闹鬼之事,说这船上常丟女子,皆是那货郎的妻子幻化的鬼魂所为。 禾草对著戴良玉说道:“咱们以后还是少下去,这里来往之人杂多,这船又有些不好的传闻,人人鬼鬼地分不清。” 戴良玉自然也想到了那日的听闻,心下也怕,点头道:“我晓得,不过那日……”女人压低声音,凑到禾草身边:“那人说每到月圆之夜就会发生怪事,昨儿就是满月,会不会是那个女鬼把人拖走了?” “你大哥哥不是说了么,朗朗乾坤哪有什么鬼,快別说了!” “你听他的,他那一身煞气,连鬼都要躲著他,他当然说没有鬼了,咱们女儿家本就火点子低,碰上一些不乾净的东西也是有的。” 禾草捲起一张饼,咬了一口,慢慢咽著,戴良玉说得不无道理,这世上有些东西真没办法解释,她以前住在村子里时,听说过不少传闻。 而且村子和城镇又不一样,他们那个村子靠山,一到夜里气温骤降,村人很早都歇下了,不像城镇上,因北楚不宵禁,还有酒肆、妓院开张。 所以他们这些僻落的村子会发生一些说不清的怪事。 甚至有一次还是她亲眼所见…… 那日傍晚,太阳差不多隱到了山后,只有昏黄的余暉还没完全散尽。 她在河边洗衣裳,那衣裳全是她哥夏老大的,因他喝多了酒吐脏了衣裳,搁置不得,她嫂子赶她出来,把衣裳拿到河边洗乾净。 当时离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同村的妇人,也在洗著什么,好像是一盆子菜。 禾草洗好后,端著盆便起身准备走,此时那妇人也正好洗完,跟在她的后面。 两人走到岸上往村子里行去,黄黄的夕辉把地面照得也是黄黄的,那妇人眼睛突然一睁,看著前面的路面,嘴角越咧越高。 几步衝上前,弯下腰捡起一物,一个劲儿地笑,禾草心下奇怪,不知她在笑什么,走到她旁边向她手上看去,一看惊出一身冷汗。 “你咋还笑哩?”禾草问道,那个时候她也不大,才十来岁的小丫头。 那妇人把手上的东西往怀里一揣,横了禾草一眼:“这是我捡的,谁捡著就归谁。” 妇人说罢,急急走了,生怕禾草跟她抢似的。可那妇人手里並不是什么宝贝,而是一张死人钱。 禾草见天马上要暗下来,便赶紧回了屋,两日后,那个妇人就死了,听人说死的时候手里还抓著那钱。 那妇人到底是怎么没的,没人说得清,一个乡野农妇,死了便死了,官差也不会当一回事。 戴良玉见禾草发滯,叫了她一声:“怎么说著话发起呆来?” 禾草从久远的记忆中抽回神思,听到外面的哭喊声仍在继续。 “我跟你说啊,那日鬍鬚男讲货郎妻子的事情时,我胸口憋闷得慌,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戴良玉点点头:“我不光胸口憋闷,我身上的细毛都立起来了。” “算了,不管他月亮是圆还是缺,咱们夜里在房间里不出去,实在閒闷了,就白天带上小廝在甲板上溜一圈,小心点总是好的。”禾草说道。 戴良玉点点头,两人吃罢早饭,出了门从走廊上往下看,这时江面上的雾已薄淡了许多。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书生模样的男子在甲板上四处走动,碰见人就拉著看一下,然后比手画脚地询问,禾草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观其焦灼的神情,再结合三月说的,应该是在询问是否见过他的妻子。 “唉!看著不落忍……”戴良玉从旁说道。 心善的人就是这样,凡事很容易把自己代入进去。 禾草从高处往甲板上扫视了一圈,发现鬍鬚男正和那日的外地男人凑在一处,不知说些什么,一边说一边看著那个书生。 等到书生转过身,他们又立马停止了议论…… 第239章 鱼水之事 禾草看著那个书生慌乱无助的样子,一时也有些不忍,自己的妻子莫名失踪一夜,还找不到人,將心比心,真能让人急疯。 同情归同情,他们如今拖家带口,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不愿扯进是非中,禾草转身回了房间,才坐下喝了一杯茶的工夫,就听到那哭喊声从下面跑到了上面。 而且就在二楼和三楼的楼梯口处。 “你们拦我做什么?” 是那个书生的声音。 “三楼已被我家主人包下,閒杂人不能上去。”护卫说道。 “我家娘子在船上不见了,这船上上下下我全找了个遍,只这三楼没找过,求求你们,让我上去看看。” 那护卫怒喝一声:“三楼怎会有你家娘子?!你快快离去,再不走,休怪我无礼了。” 书生此时也被逼得失了理智,仿佛他家娘子真就在三楼,不管不顾地叫嚷起来:“你不让我上去,定是你们心中有鬼,把我家娘子藏起来了,你们还我家娘子来……” “混帐东西,你再叫唤扰到我家贵人清静,一棒子打断你的腿!” 这些护卫平日都是做刀口舔血的营生,眼一睁身上的戾气自然就散发出来。 那书生心头焦急找人,却也怕眼前这些护卫。乾脆哇得大哭出声:“如何是好!我娘子腹中还有孩儿,平白人就不见了,不知生死……” 禾草想了想起身出了房门,从三楼下到二楼站到书生面前:“这位公子,你家娘子不在上面,还是去下边再寻寻看,端的在这里耗著,反误了时候。” 那书生抬眼,见禾草衣著虽素净,可那衣裳的料子並不普通,再看其姿性从容,言语柔和,心里想著,这样的人家必是大户,应该不会做那种抢人偷盗的事。 “可我家娘子会去哪里,船就这么大,里外我都找遍了。”书生哀嘆连连。 禾草见书生离去时,双肩颓丧,清癯的身板佝僂如半弓,刚才还大声叫嚷,此时仿佛失了魂魄一般,游游荡盪地下了楼。 晚饭时,禾草將今日的事情告诉了魏泽,又把先前鬍鬚男讲的闹鬼之事说了出来。 “哥儿,那人说满月的时候货郎的妻子就会出来索命。”禾草见他只顾著吃菜,不听自己说话,扯了扯他的衣袖,“昨天就是满月……唉,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你信那些做什么?都是人乱传的。”魏泽替她盛了一碗汤,“你把这汤喝了,再吃饭。” 禾草仍沉在自己的思绪中,端起碗浅浅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魏泽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开口道:“这世上没有鬼,反正我是不信的,就算有鬼也是人在背后弄鬼。” 魏泽见她不说话,也不知她听进去多少,便不再说了,两人用罢饭后,洗漱毕,就躺到了床上歇息。 夜里魏泽想鱼水之事,禾草心中不好便没依他,他最后只好抱著她睡去。 因为船上有女人不见,一时间船上阴云密布,船客们皆不敢让自家女眷出房门,这船上有不少人听过女鬼的事。 之后的几日,禾草没再听到那个书生叫喊,他在甲板上呆滯地看著从他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一待就是一天,直到很晚才拖著步子回房。 又是一晚,禾草刚沐洗毕,头髮还有些湿漉漉的,便披好衣衫从房间走到廊上,把长发半散,借著江风吹乾头髮。 春日的风是和风,到了夜间,裹挟著江上的水汽,便让人十分舒爽清凉,白日,岸边群山叠翠,到了夜晚,在依稀的夜光下,就是好大的黑影儿。 黑影之上,皓月当空,今晚……又是满月…… 禾草拢了拢衣襟,也不吹风了,她胆子贼小,特別像这些神鬼之类的事,心里很是忌惮,便赶紧回了屋子將门窗关上,只留一扇窗半掩透风换气。 门窗掩好后,她便上了床榻,看了一会儿书,待到困意袭来转头见魏泽仍在灯下自己同自己对弈,便走过去坐到他旁边,依在他的肩头。 “你先睡罢,待我清了这一盘,就来。”魏泽抓起她的手放在唇下亲了亲。 禾草挣脱男人的手,环上他的小臂,整个人贴了上去:“別管我……” 魏泽无声地笑了笑,继续看著眼前棋盘上的棋子,禾草知道他下棋时不喜人打扰,便不再作声,將鞋绣踢了半倚在他身上。 魏泽下了一会儿,发现她餳著眼,困得头直点,便放下手里的棋子,將女人打横抱到床上。 禾草眯睁著眼,问道:“下完了?” “没,一盘棋而已,明日再下也是一样,我陪你睡。” “嗯……” 魏泽褪去身上的外衣躺进被中,禾草便挤到他怀里,相拥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听见楼下传来女子的哭喊声,接著那女人的哭喊声越来越近,直接来到三楼,然后他们这一排的房门被“啪啪——”拍响。 在禾草睁眼前,魏泽已然起身。 “你睡下,我去看看。” 禾草心里跳动得厉害,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慌张穿好衣服,出了房门探头一看,他们这层屋子的灯全部亮起,靠船头的几间房中人声最大。 禾草捂著心口,急急走了过去。还没进到屋內,便听到里面传来妇人的哭喊声:“你怎么把人看丟了?!要你这奴才何用!” 接著是一个女子的呜咽:“晚上小姐吃了些食儿,积到胃里,她本就晕船的,难受的要不得,便说要去下面散散气,婢子跟著她一起下去,谁承想,一到下面,就吐了出来,小姐实在难受,走不得,口中还呕著,婢子便上来拿茶水和湿巾帕,等再下去时,人就不见了……” 那丫鬟话音才落,妇人大声哀嚎:“我的姣儿……” 接著就是一阵忙乱,禾草进去一看,周氏也在,戴良玉也在,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是魏家二房家主,魏泽的叔伯,魏贺年,魏泽眉眼凝著站在他旁边。 二房的娄氏因魏宛姣不见,直接翻眼晕了过去…… 第240章 月黑风高夜 下人们见娄氏晕倒,慌得围上前,又是扇风又是掐人中,好半天,娄氏才悠悠醒来。 这时有下人小声议论:“听说这艘船上闹鬼,每当月圆之时就会出来害人。” 另一个声音说道:“今儿就是满月……” 娄氏“噌——”的从椅上起身,一双眼在人群里睃了一圈,最后落到魏泽身上,直直奔过去:“哥儿啊,快让你的人去找你妹妹啊!” 魏贺年让下人將娄氏搀扶住:“你急有什么用,先把话问清楚,没有头绪一通胡乱找,反而坏事。” 周氏对著禾草说道:“丫头,去把二夫人搀扶过来。” 禾草点头,上前將娄氏扶到周氏旁边坐下,端了一盏热茶奉到她跟前:“夫人宽宽心,人是在船上不见的,总不会被带到別的地方,船行江中,咱们只在船上找总能找到。” 娄氏摇摇头:“你没听见他们刚才说的,船上闹鬼,有鬼捉人……” 禾草安慰她道:“就算真的有鬼,这鬼只在这艘船上捉人,说明这只鬼离不开这艘船,被捉的人也一定在船上,中间船又没靠过岸,一定能找到的。” 娄氏一听,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魏泽问那个丫头:“你同你家小姐下去时,甲板上除了你们二人,还见到其他人没有?” 丫头想了想,说道:“有个人,就是前几日丟了老婆的书生,他也在,不过我上去的时候,他已经回房了。” “还有其他人吗?” 丫鬟又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魏泽立刻吩咐来安:“去把那人带来。” 来安应下去了。 魏泽又吩咐手下:“带人把船上所有房间搜一遍,连同甲板下的船舱,角角落落全都搜到,快去!” 护卫领命去了,原本安静的船开始喧嚷起来,房间內熄灭的灯火再次亮灯,乌黑的江水上,一艘客舟灯火通明,灯火將水面照得如同燃烧起来。 那书生被来安带到魏泽面前。 “我问你话,你来答。”魏泽说道。 书生看了一圈,明晃晃一屋子人,最后眼睛直接越过魏泽看向魏泽身后的禾草,怔了一下,愣头愣脑来了句:“你是何人,我为甚要听你的?!” 旁边的侍卫立马大喝一声:“小人大胆!站你面前的是魏將军,不得无礼!” 那书生先是一愣,脑子快速转动,魏將军这三个字他听过,但那也只是听过,那是何等样的大人物,一时间不敢相信,就仿佛是书里的人怎么会走到现实里一样。 他一进来先是被满屋子人弄得恍惚,接著又看到禾草,直到被人问话,他才抬头看向那人,男人体量高大,他站在他的面前立马矮了一截。 然而只看这一眼,他信了,护国大將当如是。 书生立马双膝跪下顿首:“学生该死,冒犯了大將军,赎罪则个。” “起来说话。”魏泽说道,再次发问,“我家下人说你刚才在甲板上?” “回大將军的话,確是如此。” “天黑之后,如何不回房,仍在外久逗?” “今晚满月,有和尚念经作法,我想看看,就没回房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无聊,?0?????????????.??????超方便 】 “可有见到一个小娘子?” “倒是见了两个女子,那小娘子趴伏在船栏上呕了一会儿,还有个小丫头在旁边。” 魏泽点头:“可是这个小丫头?” 书先沿著魏泽指的方向看去,瞧了瞧:“好像是她,光线昏暗,我自己又较多心事,没太在意去看。” “后来呢,那位小娘子去哪里了?” “我回了房间,並不知晓……”书生说到这里,意识到不对,忙追问,“难道说……那位小娘子也不见了?!” 书生见屋中人愁眉不展的模样,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將军大人,我家娘子也不见了,定是这船上有贼人作乱,把人绑了去,他们都说是鬼怪所为,可我不信。” “那你就好好想想,刚才还见到其他可疑之人没有?” 魏泽这边问讯著书生,楼下的骚动仍是继续,护卫们正一户挨一户地排查。 书生回想得更加仔细,连日来颓败的精神在这一时重新抖擞振作。 “天黑之后大多数人都回了房间,当时甲板之上確实还有其他人,在那位小娘子之前他们就在甲板上了,也是看和尚做法念经的,后来和尚们做完法事就离开了,那两人又站了一会儿才走。” “那二人的样貌是否还记得?” “记得。” 魏泽招了招手,立时上来一个护卫:“带他下去,让他指认出那两人,一起带上来。”才说完又叫回来安,“把船老板也带上来。” 护卫应诺,带著书生下去了。 大概半炷香的工夫,人被带了上来,禾草探眼看去,这二人她还认识,居然就是那日的鬍鬚男和外地男子。別外一人是个精瘦的男人,年纪大约四旬,想来应是船老板。 鬍鬚男和外地男子不是被带上来的,而是被护卫押上来的。 “我等乃良民,你们是什么人,毫无缘由就拿人,还有没有王法?”那二人气愤道。 魏泽让护卫將他二人鬆开。 护卫走到魏泽身边,低声回稟:“两人的房间全都检查过了,没找到人。” 娄氏这会儿坐不住了,认定是他们绑了魏宛姣,指著他二人:“来人!把他们绑了再审,若是不招认,就打他们几十板子,打到他们说为止。” 那两人也有些怕了,知道又有人不见了,而这次丟失的女子人家明显不好惹。 “我们不是歹人啊,也是船客,怎么会绑你家女儿。”鬍鬚男说道。 “当时就你们二人还在甲板之上,不是你们又会是谁?”娄氏说道。 “可我二人先一步回房了,你们说的那女子我们见都没见过,退一步说,就算你们怀疑我二人,也要拿出证据。”鬍鬚男说完,把手指向禾草,“先时,我还同你家这位小娘子说过,这艘船上闹鬼,让她月圆之时不要出来,我若真是歹人,还会同她说这些?” 此时,三楼之下嘈杂的声响渐渐息止,一护卫头领从门外走来,向魏泽回报。 禾草见了,心道,护卫一定没找到魏宛姣,不然魏泽不是这个表情…… 第241章 有孕在身 鬍鬚男说的话也在理,当初他確实劝诫禾草和戴良玉,让她们晚上没事不要出门。 娄氏听罢后,又一屁股坐回座位上。 护卫把整艘船都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魏宛姣的人,那人到底去了哪里,是生是死,就是死了,也要有个尸首,怎么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不见了。 一直没开口的魏泽看了那个鬍鬚男一眼:“你说这艘船上闹鬼?” 鬍鬚男人点头称“是”。 “如何闹鬼,怎么个闹鬼,说来听听。” 鬍鬚男双看了眼禾草,清了清嗓子:“那日我已告诉了那位娘子,你二人想必是夫妻,你直接问她不就得了?” “她说不好,你来说。”魏泽语气平平,不见丝毫波澜。 鬍鬚男心想,这个男人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他既然想听,他就说出来。 “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凡经常坐这船的人,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些,这船上偶尔会失踪人口,最后把官府也惊动了,找不到原因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鬍鬚男又把货郎妻子的事情从头到尾,尽他所知详细说了,特別是听到那怀孕的货郎妻子被找到时,不,不应该说被找到,而是被拋尸在甲板上,死状甚是悽惨,屋內眾人全都变了脸色。 一旁的书生听了更是一屁股瘫坐到地上,面无人色,他的妻子也有孕在身! “那个货郎后来再没出现过?”魏泽问道。 鬍鬚男点头:“也是奇怪,从那件事情之后,再没见过这个人。” “你说有人看见他最后和那个外室走了,连他妻子的尸首都没有收,可见这男人心里没他妻子,既然他这般无情,按理说,之后会照常登船跑货,毕竟还要赚钱生活养那个外室,怎么会突然就不出现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个货郎也死了。这句说魏泽並没有说出口。 魏泽这人头脑实在清明,听话从来不只听面上的,总往深了去听,鬍鬚男一番话才说完,他已经在脑子里把所有信息铺展开,抽取最紧的部分对证。 禾草见鬍鬚男面色有些微异常,便走了过去,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鬍鬚男是个自来熟,喜欢与人攀谈,天上地下无所不聊:“实不相瞒,这货郎我曾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倒听他聊过他家中的事情,自然也顺带提了他青梅竹马的妻子,以我看人的眼光,他不像是个会在外乱来的人。” “货郎妻子死后,船上每到月圆之夜就会莫名失踪女子?”魏泽又问。 “是,不过失踪的大多来自外地,经常坐这船的人知道此事,不会让家中女眷单独外出。” 魏泽转头看向那个精瘦的船老板,男人一身华贵的绸缎长衫,袖口用金线绣著金丝蛛纹,身上也是金闪闪的一片,在烛光下十分灼眼,像一锭裹了金粉的铁砣。 “船家,你船上闹鬼?”魏泽问他。 那船老板哈著腰,连连说道:“是,是,小人还专门请了高僧月圆之夜,前来追凶驱邪。” “嗯,你船上一再失踪人口,就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別人兴许听不出,但禾草明显感知到魏泽的腔调有了一丝变化。 “陵水城本就是通转的城镇,又是个大渡口,船客大多来自天南海北,又不相熟,谁也不认识谁,不好得知什么人可疑,什么人不可疑。” 眼前这个男人包下了整三层的厢房,手上还有那么多的护卫,这种人,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魏泽又看了船老板一眼,走到禾草身边,虚护著她的腰,轻声道:“天晚了,你带老夫人先下去休息。” 禾草回望向他:“姣姐儿还没找到。” “放心,我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件事不是闹鬼,也不是单单的贩卖人口。 禾草知道他故意將自己支开,不想让她知道后面的事情,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正想前去搀扶周氏回房,不想周氏自己起身走了过来。 “你也別把她保护得太好了,也该让她们知晓这世间的大奸极恶,太过安逸便会放鬆懈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知你心中已有计较,让她和玉丫头留下罢,我先回房。” 魏泽应下,让下人带周氏回了房。 剩下的人里,有魏贺年和娄氏,自家女儿还没找到,他们肯定是不会离开的,然后就是禾草和戴良玉,另一边还坐著赵成,禾草看他一眼,见他岔腿坐在对面,面上无太多表情,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太吃惊。 魏泽见周氏已走,对身边的侍卫低声说了句什么,侍卫点头去了。 魏泽让人关了房间大门,给来旺使了个眼色,来旺会意,走到船老板身后上去就是一脚,那船老板没有提防,双膝猛地砸向地面,发出骨肉和地砖磕碰的闷响。 “狗东西,还不从实招来!”来旺呵斥道。 那船老板疼得眼睛发,额汗直冒,虚著气:“招什么,我不懂你说的话。” 魏泽走到船老板身边,一脚踩在船老板的背上,把船老板踩得趴在地上,脸贴著地砖起不来身。 “你们是什么人!敢私设公堂?”船老板嘴巴大张著,猛喘粗气。 魏泽根本不答他的话,对著他的头又是一脚,直接把人踢得口鼻窜血。 “人藏在哪里了?” “大人饶命啊!我真没有……” “船客大多是流动的,刚才我让手下去搜查船客的房间,你这船上总共分三层,且三层楼的所有厢房都是用木板做的间隔,不藏人,不隔音,如果在房中找不到人,那人就不在房中,说明船客没问题,既然船客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就只有你这个常年在船上的人了。” 魏泽当然知道船老板不是元凶,故意这般逼问他,为得就是让他自证。 魏泽缓缓抬起脚,那船老板嚇得一哆嗦,若再吃这男人一记踢打,他安有命在?!眼看男人抬起的脚又要落下。 “大人饶命!真不是小人!”船老板爬起身,擦了擦嘴边的血。 魏泽接过下人递来的马鞭,冷冷开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还不实说,照死了打,打死了丟江里!” 船老板跪行了魏泽脚边,以头叩地,哀痛嚎泣,可就是不言语,他不敢说,他真的不敢说,牵扯太大了…… 第242章 脂粉香 船老板抖擞著身子,本就精瘦的身体瑟缩得更小,像一只穿著华丽表演服装的猴儿,禾草看向魏泽手里的马鞭,再看一眼船老板的猴儿样,感觉更像了。 来旺在一边呵斥:“你还不说?!” 船老板猛摇脑袋:“不能说,我不能说,说了就是死。” 娄氏坐不住了:“侄儿,多耽搁一时,你妹妹就多一分危险,他不说就给他用刑,一直用到他说为止。” “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说。” 魏泽直接蹲下身,拿鞭子在男人的脸上拍了两下:“让我猜猜,你寧愿死也不吐露对方半个字,嘴巴这样严实,一定是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里,又或是对方拿你家人威胁你?” 船老板仍梗著脖子不说话,反倒不像刚才那样惊慌了,隨时准备赴死。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这条船上除了你,还有什么人会固定在船上?” 魏泽话一说完,禾草脑海中一个电闪,她好像知道了。 “都传每到月圆之夜女鬼现身,便会有女人失踪,可月圆之夜现身的不只有女鬼,还有……”魏泽將尾间拉长。 一旁的鬍鬚男脱口而出:“还有和尚!” 和尚二字一出口,那个船老板身子抖动得更厉害了。 正巧这时护卫將和尚们带了上来,和尚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双手合十站在一处,口中默念偈语。 这一屋子人突然多出五六个和尚来,看起来十分突兀,就连心急如焚的娄氏也怔愣著不知该如何反应,拿眼把魏泽看著。 “这……是不是弄错了?” 魏泽向和尚走近几步,一双眼在他们中来回穿梭,开口问道:“人在哪里?” 那几个和尚口中念佛:“贫僧几个是来驱邪追凶的,听不懂施主在说什么?” 来旺走到几个和尚身边,凑近,用力狠吸了几口。 “主子爷,这些和尚身上有女人的脂粉香。” 来旺说完,那书生先衝上来扯著和尚的衣袖:“是不是你们?我妻子在哪里,你们把我妻子还回来?” 其中一个和尚温声道:“施主妻子不见,贫僧能理解,只是这种事情怎能隨便攀咬,何况我等都是佛子,素以慈悲为怀,谨遵五戒三厌,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书生听罢,又开始犹疑不定。 魏泽可不是能隨便糊弄的主,在眾人仍惊疑和尚怎么会是凶手时,他想得却是,如何牵出和尚背后之人。 “將他们拿下,拖到隔壁打,打到他们吐口为止。”魏泽说完,一眼扫到仍跪在地上的船老板,拿鞭指著,“这个也拖过去,一齐用刑,看看他们谁的嘴更硬。” 船老板面色一变,再看那几个和尚,知道此事已经兜瞒不住:“大人,我说,我说……” 船老板话还未说完,其中一个和尚猛地窜出,探手直取船老板的颈脖,不想一条“黑蛇”从旁斜刺而来,將和尚抽翻在地,那一瞬间就好像恶鬼被印上卍字,直接打出一片血雾。 眾人被这一幕惊得不能说话,魏泽手里的马鞭垂在一侧,马鞭吃了血,血沿著鞭身滴落到地砖上,而和尚的一条臂膀生生被抽折了,毫无生气地掉在一边,衣衫破损处,皮开肉绽,白骨森森。 禾草等一眾女眷被惊得捂住嘴,转过脸不敢再看,那一鞭子又快又绝,仿佛把空气都抽裂了。 “怎的?在我面前逞凶?”魏泽拿下巴指了指船老板,“你说,我饶你不死。” 船老板咽了咽口水,终於认清了眼前的形势,天爷!只一鞭,就要人半条命! “他们就是一群凶狠、淫邪的恶鬼,所有的事皆是这些和尚搞的鬼。” “之前有传满月时,货郎妻子索命的事又是怎么回事?”鬍鬚男急急问道,这件事情发生了好久,难道也和这些和尚有关。 船老板正要开口,几个和尚威胁他:“別忘了你妻儿在哪里,再多说一句,你就等著替他们收尸罢!” 那船老板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眼中冒火,紧咬牙关,把心一横:“我就要说!你们这些披著人皮的恶鬼,早该下地狱了。” 船老板身子晃了晃,脸色比刚才更白了,魏泽让人搬来一把椅子给他。 “你先说人藏在哪里,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船老板点头:“他们怕那些女人发出声音,將人迷晕了藏在甲板下的暗隔里,你们再去找。” 魏泽让侍卫带人再次搜查,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侍卫们將两个女人抬了上来,一个是魏宛姣,另一个应当就是书生的妻子。 书生见了,立马上前认人,確认是自己失踪几日的妻子无误:“怎么一直不醒?” 船老板道:“这些和尚过一段时间就会给她们餵迷药,確保她们在船上一直处於昏迷状態,放心,过一会儿就醒了。” 侍卫將两人抬进里间的床榻上,娄氏、禾草、戴良玉隨同入內,打下帐幔观察了一番,好在人只是昏迷了,身上没有外伤。 禾草出来对著书生说:“放心,刚才我们看了一下,应该只是昏睡过去了,等她醒来,你再问问船上是否有郎中,请来看看。” 书生朝里间探了一眼,因有妇人在里间,他不好进去,便朝禾草頷首致谢:“劳烦娘子了,那位大人是你的夫君吧,真是多亏了他插手,否则学生可能再也见不到家妻了。” “严重了,我们也是在帮自己,不过顺手的事。” 禾草同书生说了几句,两人重新回到前厅。正好,他们也想听听有关闹鬼的传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入到前厅就听船老板正说著:“这些和尚都是前面渡口永安寺的。”船老板补了一句,“照这个行进速度,前面一个渡口还有三日便到。” “等到了前面的渡口,船会靠岸停两夜,一来有些船客要下船买些必需品,二来有些船客会到街市上转转,水上待久了,都想踩踩地,也可以给当地带动收入,有些船客还会在镇上的脚店歇上一到两晚。” 船老板话锋一转:“这些和尚便会趁深夜无人之时,將女人偷运下船。” “他们將女人运送去哪里?”禾草问道。 “他们是和尚,当然是运送到庙里了。”船老板冷笑一声。 “这个……怎么说?” 第243章 墮! 船老板说迷晕的女人最后都被运到下一渡口的永安寺中。 禾草曾想过,这几人或许是假和尚,先將船上的女子迷晕,再將她们偷运下船,然后送到暗窑里,或是青楼妓院,又或是直接贩卖掉,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寺庙。 “他们將人送到寺庙中做什么?”禾草又问。 禾草话才一出口,那几个禾尚就笑了,眼神淫邪地在禾草身上睃著。 魏泽让船老板继续往下说。 “他们將女人运到庙里,先饿几日,然后再威胁她们,谁愿意接客,谁就有饭吃。” 禾草忍著不適,问道:“接客?” “不错,就是庙里的男香客,明面上是上香拜佛,暗地却是在佛眼下行淫乱交合之事,有些刚性的女子,寧愿死也不愿接客,这些淫僧就会先將女人毒打一顿,看她松不鬆口,若鬆口了还罢,不鬆口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再打一顿,若仍不鬆口,就强行餵药,不怕你不依。” 船老板知道这么多內情,也是因为他和这些和尚长年打交道,同他们攀谈中零零碎碎拼凑出来的。 禾草看了眼魏泽,魏泽走到她旁边:“不打紧,你想问什么只管问。” 禾草抿了抿唇,如果船家所言属实,那这件事情就有大问题,先拋开绑人不谈,只说后半截,此事发生了不是一两日,也不是一两个月,而是一年、两年,甚至更久…… 女人们又是被迫承接男香客,还不止一人,似是已经成为当地特有的暗门生意,官府怎么可能不知情?!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官府知情,却不作为,更甚者,连官府中人也参与其中!这才是真正令人恐怖绝望的地方。 “你们背后是否有官府?”禾草问那几个和尚。 其中一个和尚大笑几声,猖狂道:“什么官府!朝廷自顾不暇,早就管不到我们那里,县太爷就是我们平川的皇帝。你们完了,以为有几个打手了不起,等到了下一个渡口,你们一个也別想走!” 鬍鬚男是陵水城本地人,也常往隔壁的平川跑,嘆息道:“咱们这些临近边关的城池,若不是有边军镇守,早就被西縉侵占了,如今陵水就是个分界,陵水往上去,还由朝廷辖制,陵水往下的城池由边军管。” 这话的侧面意思,就是指边军管制不善,才出现这等污糟事。 书生因知道魏泽等人的身份,担心鬍鬚男说错话,无形中把那位大人得罪了,便补充一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边军如今仍要对抗外敌,总有兼顾不到的地方。” 魏泽难得地蹙了蹙眉:“平川难道没有驻守將领?” 他记得他让魏秋遣了一名副將驻守平川,既为守城也负责监管当地大小官员。 “將领虽有,却也难管县中大小政事要务,只负责城防。”书生解释。 几个和尚狂笑起来,以为魏泽等人怕了:“这小娘皮生得好,下一个渡口把她献上去,过段时间再让她出来接香客。” 和尚们的笑声还盪在空气里,魏泽將手放到禾草眼前挡住,对著其中最先发声的那个和尚点点手。 来旺上前,对著和尚推了一把,那禾尚身体往前倾倒,来旺两手拉开,迎光看去,两手间扯出一根极细的“蛛丝”,在禾尚的脖项上一绕,再一扯,一颗圆咕隆咚的脑袋滚落,面上仍笑著,只不过那笑渐渐变僵冷,眼中失了活。 禾草扒了扒魏泽挡在自己面前的手:“怎么了?” 魏泽不说话,直到侍卫將和尚的尸体拖走,手才拿了下来。 眼前的遮挡拿开,禾草重新视物,刚才还淫笑的几个和尚全都白著脸,不敢再有任何声响。 地面像是被血拖洗了一遍,血痕一直延展到门栏处。 在场的鬍鬚男等人全都变了面色。甚至不敢看她这边,准確地说应该是不敢看她身边的魏泽。 书生反倒十分解气,这些和尚全都该死,不是魏大將军出手,自己的妻子会被掳进淫寺,过著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的妻子还怀有身孕!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想到这里,书生问道:“当年那位货郎的妻子,难道也是……” 船老板连连哀嘆:“也是他们。” “他们不是图人么,怎么会害命,而且人还死得那样悽惨,后来那个货郎又怎么样了?”鬍鬚男问道,他其实更关心这个,毕竟当年此事闹得很大,前因后果他也知晓一些。 “这就是他们设的一个局,他们在船上寻了一对夫妻,就是货郎夫妇,暗中买通一个女人,假意说是货郎的外室,特意在眾人面前吵嚷,好让所有人知道,货郎是个负心汉,以为货郎夫妻感情不睦,方便接下来他们残害货郎妻子,然后再推责到货郎身上。” “他们先將女人迷晕,然后拖到甲板下,被我发现了,就用我的家人威胁我,我不敢得罪这些人,只能假装不知情,后来货郎的妻子被残害,故意將尸体拋在船头引起骚动,再散布闹鬼的传言,这样一来,再有女人失踪,便可说是鬼怪作祟。” 船老板说完,眾人无不唏嘘,禾草更是气得身体发抖,这已经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还有比这更恶的事吗? 周氏让她留下来是对的,光的背面,不是黑暗,而是极黑极恶中腐臭味的墮败。 “那个货郎呢?后来去了哪里?” 禾草为这对夫妻痛心,两人青梅竹马,男人上进,日子过得一日好过一日,妻子又怀了身孕,等孩儿出来,一家人和和美美,一夕之间所有的美好全都破灭,直入地狱。 船老板摇了摇头:“这人我就不知道了。” 事情到此,已经十分明了,永安寺中的淫僧將船上的女子迷晕,然后偷运到寺庙里,逼迫这些女子做皮肉生意,接香客。 为什么挑船上的女人下手,而不选当地进香的女人,想来应是为了避免麻烦。 毕竟当地女人若是失踪了,容易將事体闹大,而外地女人失踪,查找追寻起来更难。 月圆之夜女鬼索命的传言,都是为了替之后更多女人的失踪做遮掩。甚至不惜用那般阴损的手段杀害一个无辜的孕妇。 魏泽让人將那几个和尚押下去,又对禾草说道:“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你先回房歇息。” 这件事还没完,幕后之人还没揪出来,平川城他派人镇守,居然还闹出这等恶事,他怎么可能放手不管。 禾草点头,进去又看了一眼魏宛姣,仍没有转醒,不过瞧著面色恢復了一些,呼吸也不再似刚才那般虚弱。 回到房间,禾草褪下衣衫躺回床榻上,怎么也无法入睡,他们虽然救下了魏宛姣和那位书生的妻子,以后仍会有良家女子被强行绑到那间寺庙,如同蜡烛一样,屈辱地把自己熬乾熬尽…… 另一边,禾草走后,魏泽交代手下如何行事,平川城,呵!他的饵已放下,就看谁上鉤了…… 第244章 又生又野 魏泽回房时已是三更时候,进到屋內,桌上只亮了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蜡烛散著微弱的光,他怕吵醒她,特意放轻手脚。 他將衣裳除了搭在床头架上,轻轻打开半边床幔,发现她鬆散著环髻,睡眼惺忪地拥被坐著,根本没睡,床幔一打开,她就看了过来,正好对上他的眼。 “怎么还没睡?” 禾草伸出手,將他拉到床上:“我等你。” 魏泽“嗯”了一声,掀开衾被躺下,把人揽在怀里:“睡罢。” 过了一会儿,魏泽抓住女人不老实的手,带著一点笑意:“还让不让人睡?” 禾草因为心里存事,睡不著:“哥儿,咱们几时到下一个渡口?” “快了……” “哦。” “船老板说会在那个渡口停两夜,如果永安寺的和尚发现咱们坏了他们的事,会不会来寻仇?那里的县太爷是土皇帝哩!”禾草说道。 魏泽抓住她的手,將女人圆润的指尖放在牙下轻轻咬了咬:“那咱们就跑快一点,让那个土皇帝追不上。” 禾草咯咯笑出声,过了一会儿,又道:“船老板说,好多船客会上岸採买吃的……” “咱们的吃食够了,不用去岸上买。”魏泽说完,禾草便不说话了。 直到魏泽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在我面前还拐弯抹角的。” “那几个和尚只是小嘍囉,就算把他们捉住了,又能怎样,没有他们,还有其他的人替上,这条船上的年轻女子还会继续失踪受害,哥儿,这件事情我希望你能插手管一管。” 魏泽將她身上的被子掖好:“这才是你,你若不跟我开口,我反倒意外,放心,我心里已有计较,到时候带你去看好戏。” “真的?!”女人清亮的声音中带著一丝欣喜。 “自然,就算你不说,我也要带人走一趟平川城,我在前面战生战死,那是个什么活王八,倒会在后方坐享其成,污我边军的声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纵容的!” 禾草发现魏泽身上居然染上了匪气,说出来的话又生又野,可这话却让她狠点了几下头。 “娘子可以让为夫歇息了么?”魏泽笑问道。 禾草晃了晃头:“大人好辛苦,奴家替您捏捏肩,消消乏?” 说著就让魏泽转过身去,魏泽真依她的,乾脆坐起来,禾草將他的头髮放到身前,隔著单衣替他捏肩颈,捶打后背。 可男人身上的肌力又硬又紧,禾草还没捏到两下,一双手连带著臂膀开始发酸,魏泽还没什么反应,反把她自己累得够呛。 “怎的,捏不动了?” 禾草软著声调:“天不早了,睡了罢!” 魏泽见她躺回被子里,趿鞋下床走到桌边喝了一杯凉茶,又走回床边站著,餵她喝了一点,然后低睨著女人安睡的恬静侧顏,一只手探到衾被中,抓住女人纤细的脚踝,往自己怀里一带。 禾草不知魏泽要做什么,睁眼將他看著,如同春杏般的眸子眨了两眨。 魏泽將她扶起,转过她的身体,让她背对著他,面朝里,他凑到她的耳边,呼著炙热的气息,低声说了两个字。 “趴下……” 禾草一张脸红到了脖子,不想配合他,不承想,自己的一只脚踝被男人握在手里,虽没弄疼她,却让她无法挣脱。 “禾儿,你也依我一次,咱们试一下。” “魏泽,你个兵痞,放开我……” 女人的娇嗔对男人来说就像是一剂催情药,不但没起到制止的作用,反让他手上越来越放肆。 “我说早些睡,你又惹我,撩得人火起,让人好生难受,你也將就些我罢!”男人嘴上说著,手上轻轻捻弄。 魏泽天天跟军中的兵士混在一起,试想想,都是大老爷们,上了战场拼生死,杀红了眼,下了战场无非就是聊女人。尤其是战捷归来,手下眾將聚在一起喝酒畅聊,说些荤素不忌的话,那个时候他满脑子想的就是她。 禾草哪里经得住他的调弄,哼唧道:“我的哥哥,你快些完事,咱们好休息。” 魏泽见她点了头,心摇目盪不止,如同青头小子一般激动不已。 灯火摇曳,床帘颤动,静謐的夜晚,那吱吱呀呀的声音让人浮想联翩,百般难述。 待到动静渐消,女人攥紧床单的手慢慢鬆开,莹白如玉的肌泌出细小的汗珠,瘫软到床上,乌云散乱,容不整。 极急之时,听得男人在身后说了句:“给我生个孩儿,好不好?” 禾草心里突突一紧,身体自然也紧做一处,魏泽腮骨一咬,丟给了她…… 魏泽重新回到被中,正要拥著她睡去,禾草却翻过身从枕下拿出一个小盒子,倒出一粒药丸,含到嘴里咽了下去。魏泽看在眼里,半日不言语。 次日,魏宛姣和书生的妻子醒了过来,船客们这才知晓,一直以来闹鬼的传闻是人为的,为的就是偷转人口,之前说女鬼专索年轻女人的命,也是这些和尚为了掩盖罪行故意散布的谣言。 笼罩在船上的疑云散开,闭门不出的女人们终於走出房门,来到甲板上透气。 几日后的清晨,船停靠到下一个渡口,戴良玉和魏宛姣因永安寺的不正经勾当不愿落脚平川,魏母年纪大了也不下船,魏泽便只带著禾草下船。 两人来到平川城,先寻了一家酒楼吃了饭,然后又在平安城转了一圈。 这平川城和其他城池没什么两样,可谁又能想到,这座城池中,最庄重神性的寺庙,居然暗藏著扭曲人性的丑恶,褻瀆神祇。 若按以往,禾草到一个新地方,定然会很有兴致地四处走走逛逛,可今日在平川城中却提不起兴儿。 “哥儿,你若有要紧事就去忙你的,我去那酒家等你。”禾草怕他顾著自己,反耽误自己手头的正经事情。 “不慌,晚一点来得及。” 鱼就要咬鉤了…… 第245章 戒不掉的癮 彼边,平川城的一宅院內…… 园中草闪灼,雕栏石砌,曲折縈紆中传来悠扬的曲调,芳径逶迤春貌掩映下,可观一阔大的舞台,那舞台只有一个台阶的高度。 舞台上装扮精致的年轻女子款摆湘袖,唱著,舞著。台下,几个簪清秀的伶儿,抱著手里的乐器,敲著,拨弄著。 舞台正下方,一张宽大的弥勒椅上,半躺著一个男人,男人年四十来岁,体量高大,团团的脸上生了一对环眼,看著十分不衬。此人正是平川城的县令,名安次仁。 他的旁边跪著几个年轻侍女,其中一女子手拿小捶,將核桃砸开,把仁剔出,然后一点一点餵到男人嘴里,另一女子跪在男人脚边,给男人按捏腿部。 男人只需一个眼神,无须开口,他周围的侍人便能会意。 男人看著舞台上的女人,扯著嘴角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招了招手,正在舞唱的几名美貌女子停罢唱曲儿,走到男人跟前跪下。 男人在几名女子脸上扫视一遍,眼睛定在一个年纪最小的身上,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面庞看起来还有些青涩。 一边的两个男僕会意,將那女子拖拽到男人身边。 大庭广眾之下,男人当著所有人的面,將一只大手从女子的衣领处探进去。女人面色麻木,没有一丝反抗。 男人將手抽出,拿在鼻下嗅了嗅,慢慢说道:“味道变了……送到永安寺接香客罢!” 常年侍候安次仁的都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次人最喜的就是良家女,喜欢看她们在他面前惊慌无措,鄙夷的眼神,最后却被他压在身下。 他看著她们反抗,看著她们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看著她们屈辱承受。驯服良家女的过程,是安次人戒不掉的癮。 而他说味道变了,那便是说,这女人已墮落了意志,顺服於他,如此一来就没了趣味。 那少女听说要去寺庙接香客,脸上也没有半点的害怕和惊恐,只有混沌的麻木。 “永安寺来了新货没有?”安次仁问道。 一边的男僕躬身回道:“大人放心,永安寺那边回话,已让和尚们去了,前几次登船,要么有好货色却弄不到手,要么货色不行,这次无论如何也会弄一两个来,等弄来了,还是按例先孝敬大人。”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安次仁点头,想起一事来:“对了,边军派来的守將,你们要招呼好,这可是咱们的保命符,有他们在,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才有太平日子过。” 僕从諂媚笑道:“这个不消大人吩咐,小的们心中有数,再说了,那些边关將领,都是武夫只知道打打杀杀,哪懂得治理城池,虽有他们在前线衝杀,最后还得靠您这样的英武大才,方能治理城中大小事务。” 安次仁很是受用:“寺庙那边,你盯著些,新货到了赶紧送来。” 下人应诺。 安次仁又想起一事,特意嘱咐:“那位守將大人要来咱府上,交代下去,只把菜餚酒饌准备好,再叫上一些唱曲儿的,其他不该出现的东西,看好了,万不能出现坏了事。” 他后院还关了几个,若是跑出来,麻烦就大了。 平川城的守城之將是魏秋手下的一副將,叫朱四,人高马大,四肢粗壮,性刚直勇猛,战场之上常做前锋。 后被调任到平川城,朱四心里並不情愿,他寧愿在战场上廝杀,也不愿安逸地窝在后方,为这事,他还和魏秋爭了两句,直到魏秋说这是魏大將军的意思,说魏大將军是因为信得过他,才把这么重要的城池交到他手里,而且,让他守城只是暂时的,届时会有人接替他。 朱四一听是魏大將军的意思,又听魏秋说魏大將军是信任他,心里哪还有半点不愿,立马就要赴任,生怕辜负了大將军所託。 他到平川城之前,心里还想著要不要给当地县令一个下马威,怕他不服管,不承想,这个平川县令倒是个十分隨和好客之人,三五不时请他小聚。 这不!又请他去府衙后宅夜宴。 朱四被人迎进县衙后宅,还不到仪门,一个体宽的身影已候在那里,见到他来,忙上前躬身行礼,口里直呼:“长官一来,我这院子比刚才都亮敞许多。” 朱四笑答:“又来叨扰安老弟了,在下十分过意不去,日后安老弟有甚难处,儘管直言,朱某定不推辞。” “长官哪里话,您能来我寒舍,不嫌弃这薄席微宴,下官已是感激不尽。”安次仁侧过身,让朱四先行,他落后一步,“长官请先入席。” 朱四大叉步走到园中,撩开衣摆落座。 旁边的侍女替二人斟上酒,席前又有妓女伶人吹弹歌舞。 酒过一巡,安次仁眼珠在眼底一转,亲自替朱四满上一杯酒,倒满酒后,又长长哀嘆一声。 “安老弟心中有甚苦闷之事否?怎的哀嘆不已?”朱四仰脖將杯中酒一口灌下。 “如今时局震盪,咱这一地方小小的县官,有今朝没明日的,虽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只是可惜同长官这等开怀共饮的日子,不能长久,可嘆!可悲!” 安次仁长得憨实,可那心思却甚是活络,平川城明面上虽属北楚,可城中百姓上到八十老叟,下到十岁小儿,谁人不知平川城的牙旗姓魏,陵水城以下的所有城池,全都归属魏军统管,哪个城池没有魏军镇守? 他虽为平川一城之长,可真正掌权的还是他们这些驻城守將,可以这么说,若这些守將哪一日看他们这些官员不顺眼,一剑斩之,也不是没可能。 就他来看,魏军势大,儼有和朝廷对抗之態,日后这片土地谁当家做主都不一定,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在这个位置还能坐多久,很难说,不如现在和这些武將打好关係,给自己寻个便利。 若是这朱四能替自己在魏大將面前美言几句,那么他这个县官便当得安稳。 安次仁毕竟是正经科考出来的,说话做事都是官场上那一套,不直言,说话只说三分,但朱四不过一介武夫哪里听得懂他话里有话。 “安老弟难道是担心自己不做官后,身上银钱不够买酒?”朱四大笑出声,“不用忧虑,我吃你这么些酒,以后你若没酒喝,便到我府上来,酒肉管够,彼时,咱哥儿俩再来痛饮。” 第246章 大將军之妻 安次仁暗骂朱四一声匹夫,本官稀罕你那几个酒钱?本官要得是这官位!要得是这权利! 安次仁心里大骂朱四,面上却仍是肃哀的模样:“长官有所不知,下官並不为金钱所愁,下官视金钱如无物,平生最看不起唯利是图的小人,下官是担忧以己之陋才不足入魏將军的青眼,待脱下这一身官袍,便不能再为一方百姓造福,此乃小弟心中一大憾事。” 男人说罢,独自斟满一盏酒闷头喝下,又接连喝了三大盏,最后竟然以袖掩面大哭起来。 朱四听说,忙从旁宽慰:“安老弟莫要悲痛,我既然吃了你这许多酒,承了你的情,总要为你办些事情,你放心,不过一个地方官职,等我归了军,向上替你美言几句,不是什么难事,你若能造福一方,也是当地百姓之幸事。” 安次仁得了这话,心下大喜,面作感激之貌。 话分两头说,船泊岸口的头一夜,只有往来船客上上下下往来不止,到了第二夜,从船上下来几人,傍在黑黢黢的船影里,手中抬著两个大麻袋,沿著黑影走到一处,船老板隨行在侧。 此时夜光不明,船头的阴影处站著一黄衣人,船老板走到黄衣人跟前,指了指那两个麻袋:“两个。” 那人扫了一眼麻袋,问道:“怎么是你来,和尚呢?” “和尚先回了寺庙,说是庙里有事,他们等不到第二夜,船靠岸的头一夜便走了,委託我交给你。”船老板说道。 那人不疑有他,让身后的几个下人上前接手,抬过麻袋。 其中一个下人惊疑道:“怎的这样重?” 船老板忙说:“其中一个是孕妇,另一个长得丰盈些。” 黄衣人点头:“这次的货如果让老爷满意,你的那份好处少不了。” 船老板试问了一句:“不知可否將我家妻小放回?” “你急什么!你老婆孩子好得很,你一个商人,难不成让他们跟著你受人冷落白眼,咱家老爷不会对他们怎样,天天好吃好喝的让人伺候著,不知道多快活,只怕你让他们回,他们还不一定愿意,你安心替咱家老爷做事,实再不行,你再娶一个又有何妨。”黄衣人说罢,便带人离开了。 船老板看著那几人离去的身影,一双手掩在衣袖下,死死攥住,等著罢,收拾你们的人来了!! 黄衣人领著下人从县衙后门进到院子里,七拐八绕走到一院落前,此处院落的大门上了锁,男人从腰间掏出钥匙,將院门打开,让下人把麻袋搬进去。 “我先去前面招呼,你们几个把人丟进屋里,出来后记得锁上房门和院门。”黄衣人吩咐道。 那几人齐声应“是”。 待黄衣人走后,几人將麻袋搬进屋內和以前一样解开麻袋,把人腾挪出来,然而这次不一样,麻袋解开,里面居然是两个身手矫健的男人! 几个男僕来不及想更多,呼喊音效卡在气管处就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黄衣人走到园中,见县令正在宴请那个叫朱四的守將,便站在不远处静候,不上前。 安次仁见了,找了个理由起身离席,走了过去:“怎么样?” 黄衣人附耳低声把新进两个女人的事情简要说了。 “大人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安次仁一边得了朱四替他保官的承诺,一边又有了“新货”,心下畅美无比:“做得不错,回头厚赏。” 黄衣人欢喜得连连应下。 安次仁回了座,侍女递上酒来,便对著朱四举杯歉意:“刚才下人来报,家中老母亲身体有些不適,把喝得药又吐了出来,哎!” 朱四听说,便要起身告辞:“既然是老夫人身有恙,怎好继续打扰,今日这场酒没白喝,安老弟赤子之心,对外造福百姓,对內亦是孝子贤孙,称得上是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朱某不久留了,这便告辞。” 安次仁故意在朱四面前提母亲身体染恙,便是有逐客的意思,他已急不可耐地想去后院瞧一瞧。 朱四谢辞,安次仁还假模假样的再三款留。正说著,一下人忽然匆忙跑来,声气急喘,脚上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怎么学得规矩,大呼小叫,平日我对你们宽仁,你们这些奴才便没大没小,现有贵客在,你们还不收敛些!”安次仁骂僕人,还不忘把自己夸讚一番。 那下人咽了咽乾涸的喉咙:“门外有一人自称是边境来的,说是姓魏,身边带了好些穿轻甲的护卫,小的不敢擅自作主將人放进来。” 朱四略一思索,猛得站起身:“姓魏?难道是魏小將军,魏秋?” 说罢径朝府衙大门走去,安次仁一听,也慌得跟在身后,心道,这魏秋是魏大將军的堂弟,若能和这人沾上一点关係,日后何愁不发达。 两人来到大门前,只见阶下三排轻甲侍卫,阶下停了一辆马车,两人立马趋阶下迎。 “下官朱四拜见魏小將军,不知小將军到了平川,不曾远迎,望小將军担待饶恕。” 安次仁跟在一边,把背躬成了虾,两手合抱环在身前行作揖礼,这个场合,没有他出声的份。 过了一会儿,只闻车帘揭起声响,朱四忙近到车马前,隨候听令。然而下一刻却是动弹不得。 不用看脸,只观落在地面压人的影势,便知这人不是魏秋,不是魏秋……还姓魏,难道是…… 朱四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把眼往上抬了抬,那视线只及到男人的小腿处,浑身一抖,赶紧跪下:“下官冒犯,错认大將军,下官有罪!” 听得头顶男人开口道:“你確实有罪,先起来。” 朱四这会儿只想狠扇自己几耳刮,忙起身候在魏泽身后,平日的大老粗,此时像个乖儿孙一样跟在魏泽身后。只见大將军转身,將车帘打起,帘开处,出来一年轻美貌妇人,一手撑著大將军的手臂,踩著矮凳下了马车。 朱四敢紧低下头,不敢再看,想来这位就是大將军之妻。从前听魏小將军提过,大將军对这位夫人很是敬爱,只要是她的话,说一句依十句…… 第247章 皮肉生意 安次仁保持著作揖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头低著,眼睛看著自己的脚面,脚步声临近,一双玄色挑金丝云纹朝靴出现在视线里。 但闻头顶男人开口:“你就是平川县令?” 安次仁因躬身太久,一双合抱的手在半空端不稳:“回大將军的话,正是下官,安次仁。” “嗯。” 只轻轻一声回答,便没了然后。 安次仁不知魏大將怎会突然前来,这人他不敢得罪,只能小心侍奉,虽说同朝为官,可他自己的官和这位大人的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而且如今平川又在他的统辖內,说他是主,自己是臣,亦不为过。 於是赶紧领著一眾僕从將魏泽恭迎入官衙后宅。 魏泽在前面走,只一小廝在前面打头引路,其他人皆跟在他的身后,余光中瞥见禾草落后一步,又自然放缓步子,等她跟上。 等魏泽先落座,其他人才依次入座。而禾草因是女眷,单独置了一桌,分派专人在旁伺候,並在两桌中支了一架屏风。 舞台上的歌妓並台下的优儿继续吹弹唱奏。 因魏泽的到来,朱四拘谨起来,哪还有刚才豪放不羈的样子。 安次仁过了先前的恐慌,心思立马活络起来,这么好的机会,正是老天给他递天梯,他不想往上爬都不行,於是从丫鬟手里接过酒壶,行到魏泽身边,卑屈著腰,亲自替他斟上酒。 “不知大將军到此,没甚佳肴,褻瀆了大將军,略喝些酒,清坐一回,教大將军受飢了。” 魏泽接过安次仁递来的盏,微微一抬,安次仁忙奉还一杯。 “安大人不知可曾听闻从陵水行来的客船,每到月圆之夜,就会有女子失踪?” 安次仁先是一怔,见魏泽面上平平,以为他也只是听人说,开口道:“確有此事,衙门派衙役去过好几次,找不到是何原因,后听人说从前那艘船上惨死过一个孕妇,怨气不散,每每月圆之时,便出来找替死鬼,都还是年轻女子。” 朱四听罢,一拍桌案,喝道:“何人造谣,如今世道哪有什么鬼怪!” 喝罢才想起这桌上坐著魏泽,立马消了声气。 魏泽抿了抿嘴,朱老四粗莽人一个,是魏秋的手下,当初让他来平川暂任,一为守城,二为监督地方官员,他倒好,和这些人处成了酒桌知己。看来还得把他调回战场,不然这莽汉一身力气没处使。 “安县令也信这些女子失踪是因为鬼怪?”魏泽问道。 “这个……” “你只管说。” 安次仁哀嘆一声:“下官原先是不信的,只是多次派衙役前往,总抓不住人,也找不到源头,再者船上有人在月圆之夜见过红衣女鬼,由不得下官不信了。” 魏泽將安次仁给自己倒的那一盏酒端起,安次仁见了,也连忙双手端起酒杯,却见魏泽將酒杯一倾,杯中的酒泼洒到了地面。 “这一杯敬那位死去的货郎妻子。” 一边的丫鬟又替他续上一杯,不想魏泽继续將杯中的酒倾在了地面:“这一杯,敬死去的货郎。” 安次仁双手举著杯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就这么空举著。 “安大人,你也敬他们一杯,你既然信鬼,难道不知他们二人就在你府上?”魏泽冷笑一声。 安次仁听罢,额上冒出汗来,强笑道:“魏將军说笑了,这两人怎么会在我府上。” 魏泽的话不仅嚇坏了安次仁,也听糊涂了朱四。 “將军,恕属下直言,別说这世上没有鬼,就算这世上有鬼,那也应该冤有头债有主,缠著杀害它的凶手不放,怎么会在安县令府中,而且县衙是什么地方,那是有金光罩著的,除非这衙门中的公义和青天威势被污浊了,不然那些脏东西怎敢靠近。” 魏泽“嗯”了一声:“安县令,可听见了?连我这位下属都知道鬼怪只会去污秽阴暗之地,看来你这衙门不乾净吶。” 杀安次人容易,但是得给他安个罪名。 安次仁的嘴角有些掛不住,后背的衣衫已经汗湿,大脑快速转动:“將军,这……世间哪有什么鬼怪……” 禾草在屏风另一边,冷笑一声:“这位大人怎的说话,前调不著后调,先时说有女鬼在船上作怪,临到自己头上,又说这世间没有鬼怪,堂堂青天大老爷,说话没个准,大人的话只怕比您的惊堂木还轻?” 安次仁不知这女子是谁,男人说话,哪容一个妇人插嘴,面上有些不悦。 “安大人可听见了?我家夫人责你说话没分寸、没分量。”魏泽声调渐渐放沉。 这妇人是魏大將的夫人?安次仁只当是他在外的解语,毕竟大將出征,家小都要滯留京都为质,这……这位大將什么时候娶妻的? 安次仁抖著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將军大人,是下官愚昧,將军夫人说得对,下官德薄不配位,不该轻信鬼怪传言。” “既然没有鬼怪,那失踪的女子又去哪里了?!”魏泽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句逼问一句。 “回將军的话,宽限下官几日,下官定会將凶手绳之以法,给大人一个交代。” 魏泽哼笑一声:“给我交代?不必了,我来给你一个结果罢!这些女人送到了你府上,等你腻味后再送往寺庙逼良为娼,让良家女接香客做皮肉生意,是也不是?” 安次仁听罢,唬得直接扑通跪下,一口一个冤枉地叫著:“將军大人莫要听信小人之舌,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下官怎会去做?大人若是不信,可问朱大人,他最是知道我的。” 朱四无不震惊,和尚?寺庙?逼良为娼?接香客?这……玩得够啊!还没回过神,便听见安次仁提及自己。 “將军,这位安县令一心为百姓,您来之前,他还和我哭诉,说他为官一日便要为百姓谋一日的福利,又不重利,是个难得的好官哩!”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人,走到魏泽身边,附耳低语…… 第248章 挣扎的鱼儿 来人在魏泽耳边低语,魏泽点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安次仁,又转眼看向朱四。 “四儿。” 朱四听魏泽叫他,忙答应一声。 “明日你隨我回应城,这里不需要守了。” 朱四听罢,巴不得一声儿,他早就想离开,他身上糙,睡不得那精致软和的床,还是睡营帐更舒服。然而却一直不得调令,如今將军亲口让他跟著回应城,终是如了心愿。 安次仁听说魏泽明日便启程离开,松下一口气,以为自己没事了,只想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 才松下半口气,就听见魏泽冷冷说道:“安次仁,你身披官衣,却行强匪勾当,还不从实招来!” 安次仁知道逃不过了,这就是衝著他来的。於是不再一意奉承,既然魏泽不给他脸,那他也不怕他什么,只要他咬死不认,他能拿他怎样?! “大將军,下官惶恐,没做过的事绝不会认,你是上上的大人物,下官一直以来十分敬仰,下官担不起大將军的隨口诬陷!大將军还是管好自己的部下,咱这平川小地方,就不用大將军费心劳神了。” 魏泽还没开口,朱四先不干了:“你说什么?!敢在大將军面前叫板,我看你是茅厕边睡觉,离死不远了。” 安次仁晃了晃他那颗脑袋:“我好意招待二位,以礼待之,可將军大人却不將我安某放在眼里,咱们都是在朝为官的,只对京都皇城的那位尽忠,大將军虽手握重权,说到底也只是臣子,管不到我的头上。” 朱四跳起来就要暴打安次仁,魏泽在他心里排第二,没人能排第一,就连他的顶头上司魏秋都要靠后。 魏泽喝住朱四,根本不理会安次仁,只道一声:“把人带上来!” 只见七八个女子含胸垂首地从后院走到人前,她们的身后跟前两名男子,这两名男子便是之前装在麻袋里的人,杀了男僕潜入后院將受害女子找出。 安次仁见了,嚇得面无人色。这些女人都是寺庙进献给他的良家女,皆是別人丟失的妻女。 女人们大多精神恍惚,不敢正视人。 “你们抬起头来看看,可是眼前这人强迫於你们?”那两名侍卫问道。 女子们全都一声不吭,仿佛失了魂一般,更有甚者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安次仁实在狡诈,抢先一步道:“这些女子全是我府中的丫鬟媳妇,怎的?自家的下人,我这个主人还没有做主的权利?” 魏泽朝侍卫递了一个眼色,侍卫会意,说道:“你们无须害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只要实话实说便可,我再问你们一遍,你们可是船上的船客,然后被迷晕送到府衙后院?” 女子们仍不吱声,只顾低著头。 这一下安次仁脸上的担忧彻底不见了,这些女人对他的惧怕已经刻到骨子里。 魏泽就算想治他的罪,找不到由头,便无可奈何。 可安次仁想错了,魏泽杀他的理由有千万种,至於为何下套让他认罪,是因为要给平川城乃至周边几个城镇一个警示。 “將军大人,你也看到了,这些女子皆是我府中女眷,並不是你所说的船上失踪的人,还有,大人让手下私闯我府衙,是何道理。”安次仁大摇大摆地走到那些女人面前,挨个看过,似是挑衅地看了魏泽一眼,“大將军请回罢,下官就不送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问题关键便在这几名女子身上。 可偏偏这些女子被安次仁折磨得没了神魂,精神已处於崩溃边缘,根本没办法开口。 这时,一道轻柔的女声从屏风另一边传出。 “將军,她们有些害怕,不若让她们到妾身这边坐著喝点热茶。” 侍卫见魏泽点头,便將女人们让进屏风另一边。 禾草看著眼前这些女子,一个个双目无神,全都缩挤在一处。 她替她们每人倒上一杯热茶水,送到她们的手里,微烫的水温一点点暖化女人们的自我防备。 “你们无须害怕,那个人今晚肯定活不了,何必怕他一个死人呢?”禾草见其中几人面色似有鬆动,又问,“家中可还有家人?” 也许是屏风的阻隔,也许是听到安次仁会死,又或许是听到“家人”两个字,终於有女子哭出了声。 禾草缓下半口气,能哭出来就好。 “是他……是这个狗官迫害我,我想回家……” 一人开口,剩下的女子也都跟著开口,生怕自己说得不够多,她们只想快点脱离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女人们控诉的声音透过屏风传出,安次仁一屁股坐到地上。 魏泽抽出腰间的银月刀掷到桌上,对著朱四说道:“可以定罪了,给你个將功补过的机会。” 朱四明白,走到安次仁面前停下,安次仁还想再狡辩两句,朱四手中的弯刀照著安次仁的胸口刺下,银月弯刀將男人的身躯对穿,那嘴巴大张著,抽搐著身体,如同掛在鱼鉤上扑腾挣扎的鱼儿。 弯刀从肥宽的身体抽出,喷溅出血来,血腥之气弥散当场。 “將军,这狗官死了,换谁来守平川城?”朱四问道。 “一个商人。” 魏泽將赵成留在了平川城,任他代理平川县官之职,衙门上下皆不敢反对。 赵成接管平川后,將永安寺中的淫僧余孽一网打尽,並將协助安次仁作恶的一眾奴僕全部清除,送回被抓的女子。 船上闹鬼的传闻终於告一段落,周边几城的百姓听闻消息,无不抚掌雀跃,而那些地方官员经此一事更是认清了形势。 晚间,禾草同魏泽在旅店中已经躺下,黑夜中女人开口道:“那位货郎后来真的死了?有人说见他和那个外室走了。” 魏泽不想她对这件事情太上心,也不想告诉她货郎的结局。 那外室既然同和尚们是一伙的,一定是在货郎面前说了什么,让他心甘情愿跟她下船,也许是告诉他,知道杀他妻子的凶手在哪里,或是別的什么。 总之將人骗下船,然后再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也许还活著……”魏泽说道。 “多好的一对人吶,两小无猜的情谊,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就这么被拆散了。” “是啊!世事难料。”男人拍了拍女人的背。 次日一早,船离岸再次驶入江中,又过了好些天,再次靠岸由水路转陆路,船才一泊岸,江岸上已有人员接候…… 第249章 房中人 魏家一行人下了船,船头已有人接候。 当头一人是位年轻男子,一身骑射劲装,骑於马上,正是魏秋,他的身后簇拥著一群人,有穿戴甲服的將领,也有一身官袍的地方大小官员。 到了这里,接下来的路就好走了。 魏秋翻身下马,將轡绳交到下人手里,同地方官员迎了上去。 “长途跋涉,一路辛苦,已安排好了筵席和住所,將军和宝眷先在此地休息两日再启程。”当地县令说道。 周氏和娄氏因上了年纪,又船行一路,便没去筵席直接回了客房休息,禾草几个年轻女眷用罢饭后,也没久坐,辞谢后回了房。 平川城虽休整了一夜,因心头记掛著事情,白天也没怎样逛街市,今日到了此地,魏家人赴宴吃了席,回房后又睡了一夜,到第二日神清气爽,精神倍增,心境自然大不一样。 这处城池虽不如京都繁华却也有自己的特色,街边摆卖的当地小食比京都城中的更加正宗,更有当地风味,还有一些手工小玩意儿,也十分有特点,色彩图案更加艷丽多变,不同於內陆城池的含蓄。 “嫂嫂,这里离你从前说的那个应城,还有多久?”戴良玉问道。 禾草其实也不清楚,她之前来的时候,走的是落霞坡那一条道,从京都到落霞坡已行了数月,而落霞坡离下一个城池只几日的路程,再从下个城池到应城也只几日的路程。 “这里已是边关城镇,乘车昼夜兼行的话大概再走十几二十日罢!” “还需十几二十日?!”戴良玉一脸无望,可能在船上把她憋闷坏了,只想快些到应城。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顺畅,??????????????????.??????隨时看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噯!你別丧,提起劲儿来,我也只是猜测的,说不定要不了那么久,再说,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在路上一边吃零嘴儿一边游玩赏景么?这后面的路就好走了,不似在船上哪里也去不得。” 戴良玉想了想觉得也对:“那咱们买些乾梅果子,可以久放的那种,再买些其他的小食,路上吃。” “正是,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千万不能错过途中的美景,累虽然累一点,以后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咱们一大家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怎么不好?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样,近看是悲,远看是喜。”禾草似老学究一般,摇了摇头笑说著。 戴良玉现在简直唯禾草马首是瞻,只要同她在一起,好像总是开心的事多过不开心的事。 “『人这一辈子,近看是悲,远看是喜』嫂嫂你说的这句话可真好,比书上的大道理更戳人心哩!” 禾草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我就是从书上看的……” 两人一边逛街市,一边閒话,买了不少东西,二丫又从一个乾货铺子买了一包瓜子,得!阿赞这一路不得閒了。 休整过后再次启程,乘坐车马往应城行去。 一年四季,最好的景致不过春日,万草生芽,开一脉,宝马香车,拂起香尘,路旁芳径曲折,一路韶光轻盪,舒景芳菲。 周氏知道她们小女儿家,年轻正是喜玩闹的时候,便打发了戴良玉去禾草的马车里,魏泽只好从马车下来,將位置让出来,同魏秋骑马並行於车队前。 魏宛姣见戴良玉去了禾草的车里,坐在那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鼓著个嘴,喃喃訥訥不知说什么。 娄氏一眼便看出自家女儿的心思:“你想过去就过去,兀自一人在这里喋喋说些什么,人又听不见。” “我才不稀罕,又没叫我,我去討什么没趣。”魏宛姣手里不停地绞著帕子。 娄氏拿指点了点她:“不是我说你,她现在是你哥哥的房里人,你同她走得近一点,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以后你的婚事还得仰仗你哥哥帮你。” 不提这事还罢,一提这事,魏宛姣就急了:“母亲!你说这事干什么,什么婚事不婚事,我自己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不需要別人插手。” “你有什么数?你当还跟以前一样,现在你这么个情况,生育子嗣也难,想再找个好的,家世不错的比登天还难。” 魏宛姣气怔怔的,反问道:“母亲指望哥哥帮我,就算哥哥替我寻一个高门大户又怎样,人家也是看中我哥的权势,是有所图的,这样的人要来做什么?!” “我倒希望人家有所图,说出来你又不爱听,若人家什么也不图,又怎会看上你?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什么,年轻?比你年轻的多了去了,美貌?你也只算中等之姿,贤良?你那是一点没有……” 娄氏话还没说完就被魏宛姣一声娇喝打断:“母亲!我这般不好,我自己知道,从前也同你和父亲说过了,我不准备再嫁人,等你们二老黄金入柜,我就去庙里剃髮做姑子。” 娄氏狠拍了她几下,嘴里嘆著:“这是做了什么孽,什么孽嚛!” 两人正说著,一个声音从车外响起:“二小姐,那边问你过不过去她们车上,车上摆了好些吃食。” 魏宛姣打开车帘一开,原来是禾草跟前那个叫二丫的小丫头,正跟在她们车马旁边小跑。 “谁让我去的?”魏宛姣问道。 “我家夫人,车上摆了许多小食,还有乾果子,还有当季的鲜果,好多哩!二小姐快去罢!” “我就来!”魏宛姣打下车帘,叫停马车,顛顛地去了禾草车上。 只闻得车內一阵一阵传来女子们的欢笑声,在这风和日丽中隨风轻扬。 这日,车马行到一山水不错的空旷处停下休整,此处风景秀丽,溪水涓涓,岸边绿柳成烟,隔岸还有一处小院落,溪水上有几块平整的大石用来渡河。 下人们摆放小桌,又在另一边支起柴火,准备架上壶烧水,给主子们沏热茶。 “你那里还有火摺子没?”一个下人问道。 “没了,我指望著你那里有,上个集市你没买?”另一人说道。 “我以为你买了,这可咋办?” “对面有一户人家,你去那里借点火种。” “行,我去看看。” 其中一个下人踏著溪石,朝对面的小院行去…… 第250章 避子丸 下人们因要生火煮茶,身上又没火摺子,见溪水对面有一家小院,便渡到对面,准备问这家借个火。 那小廝行到门前,叩响院门:“有人在家么?” 过了一会儿,院內传来声响,一个妇人的声音传出:“是谁?” “我们过路的,没有火,问主家借火生柴,好煮茶水。” 门閂抽动,院门打开,门內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鬢髮已斑白,可眼睛却十分清亮,面容看著也亲和。 小廝当下施礼,又指了指身后:“我们在这附近休息,不想身上火摺子用完了,只好前来叨扰。” 那老妇人將身子让了让:“小哥进来坐,我去拿火摺子。” 小廝连连摆手:“我就在院外候著。” 妇人点头,须臾,將火摺子拿出来递到小廝手里。 小廝满口称谢,又强塞了几两银子到妇人手里:“老夫人拿去生活。” 那妇人只说不要:“这可太多,一个火摺子而已,如何给这么多?当不得,当不得,小哥儿拿走罢!” 小廝笑嘻著跑开了。 此时院中传来一个男声:“是谁来了?” 那老妇人笑了笑:“阿哥,刚才有个年轻人来要火摺子,又给了许多的银子,怪过意不去的。” 一个身影从屋中走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手里杵了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来。 男子从院门处往外看了一眼,又看了眼妻子手里的银钱:“咱们不是才包了些素饺子,一会儿端些过去,再打一大钵子清汤送与他们喝。” “这样也好。” 禾草几人正围坐在河边的一块大岩石上,中间放了几杯热茶,一碟子乾脆饼。 魏宛姣撕下一块放到嘴里,咀嚼了半天咽不下,倒还好,嘴上没抱怨,出行在外,有吃的就已经很不错了,於是从手边拿起一杯热茶,一仰脖,把麵饼从喉咙冲了下去。 “这个时候要是能喝上一点热的汤汤水水,別提有多舒畅。” “快了,等到了应城將军府,咱们就能吃上热乎的。”禾草一边说著,一边看了眼不远处正在树下陪同周氏的魏泽。 周氏眉头微微蹙著,而魏泽低头听她说著什么,男人又抬起头,笑了笑,回说了两句,周氏便不言语了。 彼边…… “你跟禾丫头既然在一起,就该打算打算子嗣的事情,你这个年纪,没个孩儿怎么行?”周氏说道。 “这不是才重聚嘛,而且她年纪还小,我也不想她太早受那个罪。”魏泽看了不远处的禾草一眼。 “你心疼她,我知道,但她年纪不算小了,也就你觉著她小,比她还小的都有娃儿了。”周氏又道,“你就没问过她?说不定她自己也想有个孩儿呢?” 魏泽怎么会不想要孩子,一个属於她和他的孩子,长得像她一样漂亮,又有著他的神韵,可她好像还没准备好,哪怕最近几次鱼水过后,她仍会吃那药丸。 他提起有关孩子的事情,她也是支支吾吾。 “你需要同她好好谈一谈,问问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周氏就怕禾草这孩子心里有什么事情,藏著掖著不说出来。 “嗯,儿子知道。” 魏泽一个抬眼,见前面的小溪上有人行来,上了年纪的一男一女,女人走在前面,手里端著一个大碗,臂上还掛著一个竹篮,身后的男人一手杵著拐,一只手上也端了个大碗。 两人过了溪水,走向他们。 “我们老两口是隔岸的人家,打猎为生,刚才贵家的小大官儿到我这里借火,又赏了许多银子,受之有愧,特意煮了些饺子,舀了些汤水来,都是些粗食,却是热乎的,拿来给眾位吃。” 周氏、娄氏听了连忙让小廝接过,笑著同这位与她们年纪相当的老妇人道谢,魏泽亦上前作揖,將跛脚老人引到魏贺年和裴之涣处坐下。 “你们太客气了,还亲自送吃的来,快来这边坐。”周氏拉著老妇人坐到树下,对身边的丫鬟说道,“把少夫人和几个姐儿叫来见人。” 禾草等人听说周氏叫她们,还有村人拿了吃食来,便一齐过来。 只见一个妇人正同周氏说著话,妇人一身粗布短衫,头上盘著包髻,同周氏比起来,这位妇人的身量更清瘦一些,可老妇人的那双眼却十分清明,嘴角也一直带著笑。 禾草等人走上前,向老妇人行了礼,老妇人正要起身,被周氏止住:“你就坐著,她们都是小辈,正该受她们的礼。” 妇人笑道:“几位姐姐看著又乖巧又伶俐,模样跟朵一样,老夫人好福气。” 周氏让禾草等人围边坐下,小廝们给每人添了汤水。 “老姊妹,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儿,今日遇见也是缘分,以后指不定还能再见。” 周氏见了这位妇人,心里喜欢,人和人便是这样,有些人处得时间再久,彼此间也难近一寸,甚至还多有提防,有些人只见一面,倒像是亲人一般,话多的说不完似的。 “咱们乡下人,从小家中孩子多,没什么好名,父母给咱家姊妹兄弟几个取名都是按数字排的,我是家中老小,又是晚间出生的,便取了一个晚,后来就叫阿晚,现在年纪大了,也不叫这名儿了,老婆子三个字就是我了。”老妇人说罢笑出了声。 周氏和娄氏也跟著笑起来:“谁说不是,再好听的名,老了也用不著了。” 禾草替周氏和那位老妇人各拣了几个饺子,魏宛姣也替娄氏拣了几个。 “老夫人们別只顾著谈笑,一会儿该冷了。” 周氏笑道:“老姊妹你看看,老了不仅叫不出好名,还受人管。” 那老妇人亦笑著:“有人管也是好的,像我这样的,想有人管还没有呢!” “这是怎么说?” “我家有个小子,早年娶了个媳妇,夫妻二人相处得不错,后来又生了个小廝,只可惜我那儿媳妇命薄,害了一场病,人早早就去了。”老妇人说到这里,嘆息道,“他们爷俩就相伴著过罢!” 周氏问道:“小孩儿多大了?你家小子没想著再续娶一个?” “孩儿还小,几岁的娃娃,还娶啥哩,咱家住山脚下,家中又这么个样子,谁家愿把闺女嫁过来,而且他自己也不想再娶了。” 第251章 糟践 周氏同这位老妇人聊得十分投契,听闻他家中境况想帮衬一二,却又怕她多心,不愿接受她的好意,於是多问了几句。 “你家小子怎的没来,带来让咱们见见。” “他带著我那孙儿去山上狩猎了,估摸著快回了。” 老妇人话音才落,坐在一边的魏宛姣插话问道:“不是才几岁的娃娃?怎的跟著上山?还狩猎?” “这位姐姐不知道,他爹说从小就要锻链他、磨礪他,咱们穷人家,养孩子也没那么讲究,虽然心疼,可他爹那般说了,我和他父亲也不好说什么,隨他们罢!” 魏宛姣觉得这当爹的太心狠了,就算要磨礪孩子,也不是这等糟践,才几岁的孩儿……魏宛姣不知怎的想起自己流掉的那个孩子,眼眶就红了。 那老妇人瞅著魏宛姣红了眼,慌忙道:“老婆子我的过,说错了话,惹小娘子不开心。” 禾草是知道魏宛姣的事情,大概也猜出她心里的难受劲儿,平日里装得大大咧咧,其实是怕回想起那段晦暗和不光彩,恨不得做个木头人。 但人生在世,哪能一点杂念没有,若没有杂念,那也不是凡俗了。 正说著,不远处的溪面上行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小的那个在前面蹦蹦躂躂,手里还攥著一只乱蹬腿的野兔子,大的是个成年男子,好大的个儿,糙模糙样的,跟在小的后面。 “来了,来了,我家那小子来了。”老妇人说道。 那小娃娃拎著野兔子,往老妇人跟前一抻:“阿嬤你看,这个是我打的。” 小男孩大概七八岁的年纪,黑黑的脸,头扎总角,短袖褂子,声音清脆乾净,见了这么多人,却一点也不认生。 “乖孙儿,快来叫人。”老妇人將小男孩拉到跟前,让小儿一一叫了人,老妇人又指著高个儿男子说,“这是我家的小子,叫炎岳,这片的猎手。” 男子对著眾人抱拳施礼。 “你怎么知道我和你爹在这里?”老妇人问道。 炎岳说道:“见院子里无人,料想娘和爹应该就在附近,出来看了看,就见这里许多人,老远就听见了您说话,想不知道都难。” 周氏將妇人的儿子打量一番,直呼好生个小伙子:“可会拳脚?” 炎岳见是问他,便恭敬回答:“会一些。” 周氏便拉著老妇人的手:“这孩子这样出色,怎么不想著谋个更大的出路?” “不是不想,只是谋出路谈何容易,他曾想著参军,可下面还有个孩子,若是入了军营,咱们家离得远,他无法教养照顾,再加上我和他爹年纪也大了,总有许多无奈。” 周氏点头,这么说来確实抽不出身。 一边的魏宛姣见了那孩子喜欢,拉著他坐到自己身边,小儿郎眨巴眨巴眼,往魏宛姣身边挤了挤,还把兔子放到她怀里。 “姐姐帮我拿著。” 小儿的一句话把魏宛姣心都融化了,真就把兔子抱在怀中。 娄氏见了,不停地打著咳嗽,意思是让魏宛姣把兔子丟开,这野林里的东西,身上不知多少虫,偏魏宛姣跟没听到似的。 101看书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任你读 全手打无错站 禾草先时见这位老妇人,就觉得眼熟,现在见了这个叫炎岳的男人,感觉更眼熟了,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一下子却想不起来。 另一边,魏贺年正同跛脚老人聊天,魏泽不经意地看了这位年长的男子几眼,虽然五十多岁,上了年纪,还瘸了一条腿,可这老头一看就是个厉害的。 双手阔大,还有露出来的半截小臂,刚劲如铁。这老头是个练家子。 “刚才听前辈说,姓炎?”魏泽问道。 老人回眸將魏泽看了一眼,微微眯起眼:“我说了么?” 魏泽怔了怔,指著不远处的炎岳,说道:“您儿子姓炎,您可不就是这个姓。” 老人听罢朗声大笑起来:“不错,小老儿姓炎,名炎青。” 魏泽把眼皮往下压了压,敛下眸中的异色,起身走到另一边:“我见岳兄体格强壮,膂力过人,不如到我军中效力,房屋之事不必担忧,连同伯父伯母皆可带上,既可博取功名,又能兼顾家小,岂不好?” 炎岳看向魏泽,心道,还有这样的好事,听这男人说话的语气,不似一般人,这样大的事体他轻轻鬆鬆一句就能解决? 魏秋看出他的疑惑,上前笑道:“不必疑虑,我大哥有这个本事安置你一家,你只说愿不愿意就行。” 炎岳看了看自己母亲,老妇人半垂著眼不说话,按说应该是高兴的事情,这个反应有些反常,炎岳升腾的心回落了一半,母亲这个样子是让他问询父亲。 不用问,父亲那里肯定不会同意,他父样喜欢待在山脚下,好像那里是他的根,父亲不愿搬离,母亲便会陪在父亲身边,二位老人不去,孩儿也没人照顾,仍是一个死结。 一时间无人说话。 禾草看向魏泽,觉得他今日有些反常,他不是个喜欢多管閒事之人,从来都是別人求到他面前,他才抬抬眼皮,今日就为了一份吃食,主动开口帮这户人家? 周氏见老妇人脸上没了刚才的笑脸,怕自己儿子说错话,出声道:“老姊妹不要见怪,我这孩子是好心,就是说话有些不懂礼数。” 老妇人连连摆手:“老夫人千万不要怪郎君,这般好的孩子,哪里有什么错儿,都是我自家的原因,老头子有些怪脾气,我去同他说说。” 正要起身,却听那炎姓老者开口:“想去就去罢,跟著这位大官人多歷练。” 炎岳想不到自己父亲会同意,又怕自己理解错了:“可是小宝怎么办,孩子需有人照看。” 老者哼了一声:“怎的,我同你娘跟著你去,还怕我们两个老傢伙照顾不了小石头?” “有爹娘同去再好不过!”炎岳笑道。 禾草看向魏泽,眼中带上一丝探究…… 第252章 水温渐凉 因魏家的小廝借火摺子,牵引出山脚下的一家四口。 炎岳在爭取双亲同意之后,一家人便开始打包家中行李,跟著魏家车队往应城驶去。后来他在路上得知,原来邀他入军营的那位男子便是魏將军。 车马又行了几日,终於到了应城的將军府,炎家四口暂住將军府,等找到合適的屋舍,再搬出去。 一路倍道而行,人困马乏,做好大致安排后,各自回房休息。 魏家算是脱离了那些人的掌控,而禾草也看清了魏泽的野心,他要对抗的不止有外敌,还有朝廷,他处於这个位置,已经没了退路,不是你不想爭就可以不爭的。 魏泽一回来便开始忙碌,军中堆积的事务太多,都等著他去处理。於是一刻不耽搁,起身去了军营,这一去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禾草本来想问他一件事情,就这么搁置著没机会开口。 西縉那边已经宣布罢战,魏泽这边势气强盛,却也需喘息,休整兵马。因双方战火停歇,安寧了一段时日。 这晚,魏泽从营地回到府中,快步走到后院,见屋子里的灯是熄的,问院中的下人:“夫人呢?” 来到应城之后,將军府上下都称呼禾草为夫人,为区分,尊称周氏为老夫人。 下人躬身回道:“晚上玉小姐来了,用罢饭后两人去了园子。” 魏泽“嗯”了一声,让下人上菜,隨意吃了些,又让人备热水。 男人入到浴间,褪去衣裳,露出精赤的身体,在肩膀上披了一条大巾步入浴桶內,双臂展开搭在桶沿上,仰著头,闔上眼,脖间凸起的喉结隨著吞咽上下滚动。 水雾在浴间弥散开来,略烫的水缓解了男人的疲惫。不知不觉中放鬆著睡了过去,直到水温渐凉,皮肤也跟著转凉,屋室的安静隨著水温一点点变成了冷色。 魏泽缓缓睁开眼,屏外灯火摇曳,魏泽喊了一声:“禾儿?” 回答他的只有空空的冷寂伴著轻盪的水声。 魏泽心里莫名涌上一阵孤落和心慌,起身拿起浴巾拭乾身上的水,穿戴好衣衫,自己给自己绞乾发。 几个丫鬟进来收拾,魏泽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了?” 其中一个丫鬟忙躬身上前:“回主子的话,过一更了。” “夫人去哪里了?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回?”魏泽心里已经有些不耐。 “好像在玉小姐那屋里……” 不待丫鬟说完,魏泽抬脚就去了戴良玉的院子。 今日该侍画值守,因禾草宿在戴良玉的院子,她便跟著来了这边,正同红芍在院中说著话儿,就见一个人阔步云飞而来。 再定目一看,不是別人正是他家大爷。两个丫头赶紧行礼。 “夫人呢?” 侍画忙回答:“才睡下……”可说完就后悔了,怎么能在家主面前说这个话,又追说了一句:“夫人不知大爷今晚回,婢子现在就进去伺候夫人起身。” 侍画说完朝那屋走去,被魏泽叫住:“算了,让她睡罢!” 魏泽说完便离开了,回了自己的院子,略显烦躁地宽了外衣躺到床榻上。 禾草半睡半醒间听到魏泽的声音,一开始以为听错了,辗转几番,下床叫了侍画,一问才知,刚才他真的来过,於是赶紧穿戴好。 戴良玉转醒,问道:“怎么了?” “你大哥哥回了,我得过去,你自睡罢。” 戴良玉“嗯”了一声,便又睡了过去。 禾草回了院子,才一进院门便见屋子的纱窗上透著光亮,拾裙上了台阶,轻轻推开门进到屋內。 一进门就见魏泽半散著发,倚靠在床榻上,手里拿著一本书翻看著,见她进来,只瞥了一眼也不说话,转头继续看著手里的书。 禾草反手关了门,走到桌边倒了一盏茶,拿到嘴边慢慢抿著,一双杏眼却从杯沿偷偷看去,见他发尾仍湿著,脱去的衣衫隨意甩在椅子上,脚榻上的鞋一正一反乱著,很明显它们的主人在上床时心情十分不好。 禾草將目光转到魏泽脸上,还没看两眼,他扬起一只手打下纱帐,把上半身隱在纱帐內,阻隔了她的视线。 女人一口水呛在喉咙里,轻嗽了几声。禾草放下手里的杯子,走到床榻边,脱去外衣踢了鞋爬到里侧,盖上被子躺下,露出半边脑袋。 “几时回来的?”禾草侧过身,面朝魏泽问道。 男人先是默著脸不说话,正当她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听他说道:“晚饭过后。” “看得什么书?”禾草知道他在生气,纯粹没话找话。 魏泽不理她,將书合上放於床头,吹熄了灯烛,背过身子躺下。 看来是真生气了,可她又不知道他今日回来,而且在得知他回来后,连连爬起来回了院子,这么想著,她便觉得自己没错,他凭什么给自己甩脸。也赌气背过身,两人就这么躺在一张不大不小的床上,中间却隔出一道界限。 其实魏泽生气不单是因为这件小事,主要还是每次完事后,她总会吃避子丸,他本来老大的兴头,结果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合著自己刚才那么卖力都白费了。 以前她吃避子丸就算了,那时候他没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可现在她还在担心什么,该给的名分也给了,闔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谁人不知她是他魏泽的妻。 有时候,魏泽真觉得这丫头做事情欠妥当,也就在外面看著老成,在他面前完全不著调性,她吃避子丸就吃吧,是不是好歹要跟他商量一下。 哦!爽完了,就踢开。 因军中积压了许多事务,那日他把一眾人送回来后,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军营。 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好不容易空出一点时间星夜赶回,魏泽本想借著今晚的机会找她聊一下子嗣的事情,谁知回来等到半夜,却见不到她的人,结果她在別的院子已经睡下了。 他这次得好好治治她的毛病,不然以后在他跟前越发娇狂得没个样子…… 第253章 热乎乎 禾草知道魏泽心里肯定有气,她想同他好言语说两句,他又摆个冷脸,她看他吧,他还故意把纱帐打下来,不让她看。见他背过身子,她也背过身子。 人睡觉很难保持一个姿势,总要翻身,到了夜深之时,禾草循著熟悉的气息靠上去,一窝进那热乎乎的地方人就老实了,然后一双臂膀將她环住。 就这么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时发现床边是空的,床单上有些褶皱,她探手到那处摸了摸,已经没了温度。 梳洗毕,侍画给她盘了个坠马髻,簪著珠翠,细鈿斜插,外套一件石榴红水纹暗对襟窄袖半长衫,露出一抹秋香色抹胸,下著黛色团烟雨裙,臂弯上挽著一条罗纱披帛。 侍画望著镜中人,心下感嘆,她和三月是从一开始跟著夫人的,她从前是什么样子?虽然长得俊,可那眉眼畏缩,手脚也放不开,显得十分小家子气。 自打跟了大爷后,娇养得越发好了,那皮肤能掐出水来,头髮又黑又亮,特別是沐洗后,一身白馥馥的香肌透罗纱,真真是美也有,娇也有,情也有,欲也有。 用罢早饭后,禾草问了一嘴:“大爷去哪里了?” “大爷走的时候没说,咱问自家那个,夫人是知道的,大爷的事情,没有特意吩咐,他也不会开口说。” 侍画嫁了来旺后,有时打听主子爷的行踪,男人半个字也不会吐露,不过她也一样,都是各为其主。 禾草想著,他们二人昨夜里还慪了气,今儿一大早又不见他的人,不知去了哪里:“算了,先去给夫人请安。” 到了周氏房门前,就听到里面一阵笑声。 “谁在里面?”禾草问了门前的下人。 “那位晚老夫人。” 禾草点头,他们一家四口已在应城有了安置,房子就在將军府隔壁的一个胡同里,四间屋子,迎街还有一间门面,附带一方小院。 当初周氏一再挽留,让他们就住在府里,这府里空置的院落多,晚老夫人哪里肯,本就是承了別人天大的人情,怎么好意思赖著人家府邸不走,周氏也不强留,不过好在他们那处房子离將军府隔不了几步路,来去也方便,便常邀她来府中走走。 下人打起门帘,禾草进到里间,不承想魏泽也在,正坐在下首,听两位老夫人聊天。 “你男人不是说你身上不大舒服,让你多睡会。”周氏见禾草进来,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禾草怔了怔,看向魏泽,见他端起茶盏撇了浮沫,呷了一口茶,却並不看自己,於是走上前先请了安,坐到周氏身边:“昨儿晚上有些难受,现在好些了。” “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周氏问道。 “不用,没有大碍。” 周氏点头:“你们少夫少妻的不用在我们跟前守著,去罢,我们老婆子聊天还能自在些。” 魏泽放下茶盏起身:“那儿子先退下了。” 说罢又朝晚老夫人行过礼,然后看了禾草一眼,女人会意跟著一起出了屋子。 待出了屋,两人並肩走著谁也不说话,走到路头,禾草见魏泽仍继续往前走,便叫住了他。 “哥儿,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 魏泽转过头,立在月洞门处:“我还有事,晚上你再告诉我。” “嗯。” 魏泽转身离开了。 禾草带著侍画去了后园,只见园中草掩映,鶯鸣燕语,逶迤浅径娇拢,碧清暖水肥鸭浮。 走走停停,前方隱隱传来人语笑闹声,近前一看,原来在一片湖水边有一小儿和一女子,两人正给水里的鱼儿餵食。 那小儿圆圆的脑袋,短胳膊短腿儿,正是炎岳的孩儿,叫小石头的。他旁边的女子笑看著他,不是魏宛姣又是谁。 禾草就在不远处看著他们一大一小玩闹。 侍画见了,笑道:“想不到二小姐还怪喜欢小孩儿的,夫人要不要过去?” “不了,走吧,咱们去其他地方转转。” 禾草又走到戴良玉的院子。 红芍见了禾草,忙迎上去,行了礼:“夫人来找小姐的?” “她人呢?” “刚出去一会儿,夫人和小姐指定是走岔了,小姐听说晚老夫人带了小石头来,姣小姐带著那孩子去了后园玩,咱小姐便特意从屋里拿了许多吃食和小玩意过去,往园子的湖亭去了。” “知道了。”禾草从戴良玉的院子出来,漫无目的走著。 侍画在一边细细观察,觉得自家夫人好像对小儿不太亲近,甚至有些刻意迴避。 禾草回了自己的院子,一晃就到了中午,厨房摆上饭,她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然后就睡下了。 魏泽回来时见房门紧闭,问了才知道她在屋里一直睡到傍晚。 “夫人晚饭吃了不曾?” 侍画回道:“还没吃,中午吃的也不多。” “行了,让厨房摆饭上来。”魏泽吩咐道。 侍画应下,让三月去厨房传饭,她自己在房外守著答应。 魏泽进到屋內,屋里没光亮,灯烛也不点,昏昏暗暗中縈绕著她身上常擦的膏子香。 男人走到床前坐下,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女人似有所觉,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缓缓睁开,慢慢看清了眼前人。 魏泽起身走到桌边,燃起一根蜡烛,然后將蜡烛凑到另一根蜡烛上点燃,眼也不抬地说:“起来先吃饭。” 禾草“嗯”了一声,將衣衫穿戴整齐,乌髮用簪子隨意挽起。 不多时,饭菜摆了上来。 禾草端起碗扒拉了几口,便放下不再吃了。 “你说有什么事情和我说?”魏泽问道。 禾草搁下碗,看向魏泽:“你还记得之前乌塔二皇子央告你,让你帮忙寻找他的生母,他说他一直相信生母仍然在世。” 魏泽夹起一筷子菜,淡淡“嗯”了一声。 “我记得他还说过,他的母亲名字里好像有一个『晚』,叫晚娘,而那个男的姓炎,叫炎什么来著……” 第254章 麻痒 当初乌塔二皇子烈真在晚宴之后特意留下魏泽和禾草二人,告诉了一段他母亲和他父王之间不为人知的往事。 原来,他的生母在遇到乌塔王之前是有丈夫的,那男人叫炎青,是个会使宽背大刀的高个大汉,靠打猎为生,有一日在路边救下一名重伤男子,男人名四水。 这名男子便是乌塔部族如今的王,夫妻二人本是好心,谁知救了人,结果替自己招来祸端,某个夜里被人攻袭,炎青让妻子在屋里藏好,独自抵挡黑衣人的围攻。 那名叫四水的男子,先时並没有出手,躲在偏房的门后,从门缝中看见晚娘衝出屋室,趴伏在自己丈夫的身上,他才现身。 只是可惜……此时的炎青早已精疲力竭,一条腿被敲断,无法逃脱,便以一己之力挡住黑衣人的攻势,让四水带著自己妻子离开。 四水,正是对应了乌塔王烈托的名字,四点是火的变体,明明是火,是烈火,却又说自己叫四水。 后来,猎户的妻子成了四水的妻妾,还为他生下一个孩儿,这孩子便是当今乌塔二皇子,烈真。 乌塔王至今留著一幅晚娘的绣图。 烈真无意中得知这一段往事,再加上本就对他母亲的离世多有怀疑,后来,他还听人说王府进来过一个瘸腿僕从,没多久他母亲就离世了。 烈真的母亲是北楚人,他便想让魏泽替他找人。 那日见到炎家四口,禾草心里便有个猜想,只是这事太过巧合,有些不確定。 (请记住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s??.???超实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魏泽这人是有些冷情的,这种冷不止表现在面上。 如果非要形容他的冷心冷肺,便是肉躯中包著的是红色石头,他並不是个会共情的人,也不愿多管閒事。 可那日他居然主动揽事,替炎家四口筹划安排。这让禾草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测。但她需要问问他,得到他的证实。 “那位晚老太太是不是……” 禾草话还没说完,魏泽抬眼看向她:“就说这个?” 禾草点头,继续问:“是不是她?” 魏泽执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冷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禾草听罢这个话,心里一咯噔,她太了解他了,他做事向来是带有目的,把炎家四口安置於应城,为了什么? “你是不是想去信给乌塔二皇子,告诉他你找到他生母了?” “不是想,而是已经去信了。” 禾草指尖一抖,隨即探手抓住他:“为什么这样做?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魏泽抬起眼皮看向她,问得十分隨意:“什么后果?” “別人一家四口好好的,你通知乌塔二皇子,他来了不带他母亲走?” “这是什么后果,这不是应该的么?”男人的语调始终淡淡的,却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而是认为无所谓。 “晚老太太有她自己的丈夫,有一个孝顺的儿子,还有那么一个乖孙儿,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你……你这样做,把她的家拆了,哥儿,你知不知道?”禾草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开始打著颤。 “烈真就不是她的孩子了?”魏泽问出来的话让禾草一时间无法作答。 只听他继续说道:“你可知道通往边境之时,不是烈真派金布尔前来接应,我这条命就没了,我欠了他的情就必须还,人家为什么这样帮我,因为他对我也有所求,既然他託了我,炎家又撞到我这里,我不可能当不知道。” 禾草无法反驳,最后问了一句:“如果你不是现在的魏大將军,只是一介普通老百姓……我被段十风抢入王府中,你好不容易救我出来团聚,最后却有人报信让他找上门,將我从你手里抢走,你怎么想?” 魏泽將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拿开,缓缓起身走到门边,半边脸隱在黑暗中:“我不是普通老百姓,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说罢,开门出去了。 禾草將手撑在桌上,盯著火光一动不动,直到把眼睛看,最后让下人进来撤了桌面。 盥沐毕,禾草躺在床上,睁著眼,盯著帐顶发滯。 纵使她不赞同魏泽的做法,却不会在魏泽背后使小手段,坏他的事情,他会告诉她这些事情,也是因为他知道她不会背叛他。 桌上的灯烛已经燃尽了,床头的香炉仍依依生著青烟…… 不知几更天的时候,半睡半醒中被子一角被掀起,带进一阵凉意,然后一个温凉带了些微潮气的身体躺到她身边。 她的腰间环上力道,那力道將她圈住,舒散的小衣內探进一双手,在她的肌上缓缓游走著,带起一阵阵麻痒,身下也是热热的,酸楚灼人,一时间却又醒不过来。 顛顛荡荡不知什么时候息止的,只闻得身后似有一声轻轻的嘆息。 次日,禾草醒来,发现床边又是空的。 不知他几时回的,又几时走的,两人这几日统共说不上十句话。 禾草撑起身,发现身下有些酸涩,身上的小衣也鬆散了,自己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沉,於是拿手腕揉了揉额,叫丫鬟进来伺候梳洗。 梳洗毕,也没去周氏的上房,这两日周氏有晚老夫人陪著。 正不知做什么的时候,戴良玉找来,叫上她一起去后园…… “小石头,你不要盪这么高!”魏宛姣叫道。 小儿正在一架鞦韆上盪著,男孩大多顽皮,恨不能把鞦韆盪到天上去。 “姐姐不怕,我还要盪得高高的,飞起来嘍——”小儿笑眯了眼。 因鞦韆盪得太高,魏宛姣完全无法靠近:“你快下来,太危险了。” “可是我觉得好好玩,姐姐,容我再盪一会儿,就让你来玩。”小儿捨不得从鞦韆下来,对他来讲,这比上山打猎还有趣。 小石头盪到最高处,抬起头,迎著风,看头上的天离自己越来越近。 小儿觉得还不够,又想出一个新点子,两只小手紧紧抓住两边的绳索,在鞦韆落到最低点时,將脚踩在座板上,使力一蹬,整个人站了起来…… 第255章 宠让 小石头玩鞦韆玩得兴起,只顾坐著盪已经不能满足了,还要站起身才更有趣。 一眨眼的工夫,魏宛姣就看见他从座板上站了起来,开口想要阻止已经晚了,在小儿立在座板上的一瞬间,那鞦韆正好从下向上盪起,时间按得正正好。 把她的一颗心悬了又悬。 还没等她舒下一口气,小儿盪得更高了,像一只隨时起飞的鸟儿。魏宛姣连同一边的两个丫鬟都捏了一把汗。 正担心著,那“小鸟儿”就从鞦韆上飞了出去,应该是被甩了出去,魏宛姣“唰”的一下惨白了脸,想要接住是不可能了,嚇得只知道叫喊。 然而,小石头並没有落到地面,而是被一个快速奔来的身影接住。炎岳抱著小石头,被冲带的往后连退几步,终是將人护住了。 小石头抬眼见是他老爹,嚇得脖子一缩。 魏宛姣碎步跑来,刚想开口问有没有哪里受伤,男人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孩子贪玩,性子野,不好管带。” 魏宛姣抬起头,男人个头高大,把日头都挡住了,女人怔愣片刻,反倒有些过意不去:“是我没看住,不该给他玩这些危险的东西。” “男孩子无防,摔打摔打也是应该的,只是他伤著了,他阿嬤少不得心疼一番,二小姐姑娘家金贵,带不住这顽皮的猴儿,反倒让二小姐受累。” 炎岳將怀里的小石头放下,这孩子也有七岁了,可在他高大的父亲怀里显得好小一团。 魏宛姣算是听出来了,这男人原来不是跟她客气,而是拐著弯得让她离这孩子远一点。 男人说罢肃著一张脸,朝魏宛姣頷首,牵著小石头走了。 刚才发生的一幕正好被禾草和戴良玉看见,戴良玉除了惊嚇別无其他,而禾草想的却是,果然,照顾孩子太难了,一旦把孩子带到这个世上,便是一辈子的事情。 而且她对孩子没有亲近感,不討厌也不喜爱,若她无法喜爱自己生下的孩子,无法倾注足够的母爱,那为什么要生下他?心下告诉自己,生孩子这件事情,她现在还不想。 禾草同戴良玉走到魏宛姣身边,魏宛姣见她二人来了,憋在心里的委屈终於压不住。 “你们刚才看见了吧,那事情能怪我么?我也不想呀,可小石头他不听我的,我说了多少遍让他下来,死小子就是不听,还让我不要怕,他爹一来虽没说我半句不好,可那意思就是在怨我,你们说可不可气。” 禾草在听完魏宛姣的这番埋怨后,心里多了一道想法,有了孩子矛盾就会多,矛盾一多就会影响夫妻感情,虽然魏宛姣和那个叫炎岳的不是夫妻,但她脑子里就莫名多出这个念头。 人呢就是这样,有嘴说別人,没嘴说自己,禾草安慰戴良玉时会说“人生近看是悲,远看是喜”,可轮到自己时,就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到了晚间,魏泽回了房,厨房摆上饭,最近几天两人都犟著,互相不理睬,但无论怎样,魏泽只要在家,一定会和她一起在房中用晚饭。 禾草是个憋不住话的,她那点道行在魏泽面前根本不够看,若不是魏泽宠让著她,他能將她压製得死死的。 “哥儿,今天发生了一件好嚇人的事情。” 魏泽又是一声“嗯”,根本没打算往下问。 偏偏禾草就要说,便把今日小石头从鞦韆上摔飞的事情说了。 “你说嚇不嚇人,带小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嘖嘖——多可怕呀!” 女人说完还摆了摆头,边摇脑袋边观察魏泽的神情,见他並无多的表情,又补充说道:“而且晚老太太说小石头的娘生了小石头后,身体就不好了,这女人生孩子疼得死去活来,能去半条命哩!” 魏泽听她绕来绕去的话头,放下筷子,看向她:“禾儿,我问你,你想不想要一个我和你的孩儿,一个叫你娘亲,叫我爹爹的孩儿。” 禾草被魏泽一问,一时间说不上来,本来心底是不想要的,可魏泽说,一个叫她娘亲,叫他爹爹时的孩儿时,她心里的一根弦好像被拨动了。 “我不知道。” 不及她想明白,男人又问:“不知道就是不想了,那我再问你,你不想是因为怕疼?你刚才说生孩子会去半条命,这个没办法避免,妇人生子皆是如此,纵然我想代你受罪也是不能,所以,你是担心这个?” 禾草想了会儿,摇了摇头:“倒也不完全因为这个。” 魏泽追问道:“不完全?还有什么?” “就是……还没准备好……也有些不喜欢……”禾草吶吶道。 “为何会不喜欢?”这一点魏泽真是没想到,自己的孩儿,为何会不喜欢。 魏泽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勉强:“咱们这样好不好,顺其自然,如果怀上了,就好好保著,如果怀不上便不强求,如何?” 禾草心想,魏泽不常在家中,两人同房的时候也就他回来的那几日,应该不会轻易怀上,便点头同意了。 晚上,禾草睡得迷糊,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好像被一条蛇缠上,那蛇把她拖到水里,那水很奇怪,像煮沸了一样,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烫人,反倒很舒服, 然后那条巨蟒突然化进她的身体里,眼前白光一闪,她便醒了,睁开眼一看,又到了早上。 她做噩梦了,也不能说是噩梦,就是很奇怪的一个梦,怎么会在梦里有那种感觉,连身上的小衫都汗湿了。 用罢早饭,禾草去周氏房中请安,晚老夫人回去了,把小石头也带了回去。 从周氏房中出来,她又去了戴良玉的院子,被告知戴良玉出去了,说是万先生一早便將人请出了府,去街上的茶楼听戏。 禾草也不想回房,便去了后园,却见湖亭的阑干处倚了一人,那人水绿色的衣衫隱在树隙间,若不是一阵风来,將那衣袂吹起,根本看不出来那里还有个人…… 第256章 一辈子对你好 禾草绕过树绿林,捉裙拾阶而上走进湖亭內。 “怎的歪在这里?” 魏宛姣懒懒地抬起眼,轻嘆了一声:“我心里不好。” 禾草便坐到她的对面,也倚在亭栏上,吹著风,並不说话。 魏宛姣瞥了她一眼:“怎么你看著也有心事?你还能有什么心事?” 魏宛姣有时候还真的挺妒忌她的,那么个身份,最后却成了她大哥的枕边人,这说出去谁信,现在过得比她们这些正经大家小姐还体面。 “谁没有心事,只要活著就会有不开心的时候。”禾草一句话说得魏宛姣心里平衡了点,禾草又道,“別说我了,你愁烦什么?难道是因为那日小石头盪鞦韆?” 魏宛姣摇了摇头:“並不是因为这个,就是那个叫炎岳的,说什么我是闺中的千金大小姐。” “这句话怎么了?”禾草从探过来的树枝是折了一片嫩叶,对著阳光看去,叶片被照得又薄又透。 魏宛姣走到禾草面前,將她手中的叶子拿下:“他说这话没问题,可是我却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鄙夷,他在看不起我。” 那个炎岳不过就是一个山野莽夫,有什么资格鄙视她? 禾草抬头看向魏宛姣,却发现她的眼角有了一点湿痕,而那双眼中闪过厌弃。 “我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我就是一个……” 禾草忙將她的话打断,拉著她坐下:“你是不是看错了?” 魏宛姣从前確实做了一些不光彩的事,但炎岳又不知道。禾草怕这丫头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我不知道,估摸著他在军中听了一些关於我不好的传言。”魏宛姣说道。 “这就更不可能了,不是我说你,你又不是哪里来的大人物,人家哪儿有閒心听你的事情,定是你想多了。” 魏宛姣一听觉得有些道理:“真的?” “真的,再说了,你管他怎么想,你又不指望他过活,怎么他一个眼神就能把你气著?你是不知道,以前你大哥哥第一次见我的那个表情,嘖——我都不想说,但是我脸皮厚,只当没看见的。” 魏宛姣拿帕子捂嘴儿笑了:“你既然心这么大,还在愁烦什么?” 禾草看了眼魏宛姣,还是不打算告诉她了,怕她管不住嘴到处说,她对她的德行还是不太相信:“没什么,就是春日多出一些无病呻吟的春愁而已。” 正说著,一个丫鬟匆匆行来,朝禾草和魏宛姣行过礼,走到魏宛姣眼前说道:“夫人正找小姐,说是有事要同小姐说。” “何事?” “婢子不知,只说让小姐过去。” 魏宛姣点头,同禾草辞了后去了娄氏的上房。 “母亲找我有何事?” 娄氏笑吟吟朝魏宛姣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跟前:“你大哥给你在军中择了几个人品模样都不错,家世也还行的小將军,等他那边安排好了,就让你见一见。” 魏宛姣眼一睁,不干了:“母亲何故这样,定是你央了大哥,他又不好推辞只能应下,最后惹人笑话的还是我。”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你正正经经的一个人,找个夫家,怎么就惹人笑话了?” 魏宛姣讥笑一声:“母亲说这话是故意打我的脸呢,我是什么正经人。” 娄氏把桌子一拍:“你要把我气死是也不是?!你让为娘的怎么办,真准备等我和你爹死了,你去做姑子?你是想让我死都不能闭眼么?” 魏宛姣怕把娄氏真气出个好歹,只得放缓语气:“好,好,我依您的意思,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娄氏脸上这才好些,之前说了多少好话儿,她都不听。 “你也不用担心子嗣问题,你现在还年轻,努力调养身子,还是有机会怀上的,退一步说,就算怀不上,你替自家丈夫再纳几房小的,等她们生下一儿半女,你抱到膝下教养也是一样的,你看当年晴姐儿不也是这样?她那个娘死了,晴姐儿最后还不是被你父亲放到了我屋里。” 魏宛姣之前嫁给秦逸,秦逸那张嘴专会哄女人,刚在一起时说的话跟裹著蜜一样,后来有了新欢便把她弃在一边,看也不看一眼。 再之后,又来了一个爱奴,更是把住了他的心。她受够了这种生活,那个时候她还能生,如今她连生都不能生,就算再嫁人,能好到哪里去。 娄氏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安慰道:“你不要多想,有你哥哥在上面罩著,那些人又是你大哥的手下,敢把你怎么样?” 魏宛姣不想同娄氏爭执,无奈应下了。 午后,禾草因犯春困躺著不愿动弹,魏泽怕她积食,便坐到床头同她说话。 “跟你说个事,过几日咱们出城去。” “出城?” “是,我叫了几个军中的年轻副將,再把姣儿和玉儿带上,你也跟著一起,咱们出城散散心。” 禾草猜出来了:“你要给姣姐儿相看夫婿?” “我那婶子亲自求到我面前,自家人总不能看著她不好。” “你跟她说了,她也愿意?” “嗯,她同意了。” 禾草被魏泽几句话说得没了瞌睡,撑起身子倚靠到他身边坐著。 男人乾脆將她横抱到膝上,拿嘴搵了搵她的额头。 禾草双臂环上他的脖子:“哥儿,你会一直对我这样好么?” 魏泽勾起嘴角:“嗯,一辈子对你好。” “一辈子不够,两辈子吧!” “好,两辈子……” “那我们一定不要分开,好不好?” “好……” 几日后,魏家门前停了几辆马车,车里坐著禾草等一眾年轻女眷。 魏泽和魏秋骑在马上立於车阵前,等所有人准备妥当后,朝城外行去。 “大哥,我觉得这一趟咱们会白废劲儿,我姐她现在这里有问题。”魏秋说著点了点脑袋,“她一心只想做姑子,如果不是我爹我娘还在,她早就遁入空门了。” 魏泽横了他一眼:“你少说她,你自己是个什么样,老大不小了,还不娶一个。” 魏秋先是一怔,嘻笑道:“咱男儿,先立业再成家。” “我看你们姐弟二人都有问题……” 第257章 软韧如丝藤 娄氏央了魏泽,若自己手下有合適的人,替魏宛姣多留意。 魏泽便乾脆把手边的几个年轻副將叫了一同出游,也没多说別的,主要先看魏宛姣的態度,但魏秋觉得够呛。 他们要去的是一片有几户农家的田园之所,有山有水,边关的地势较为平坦,即使有山,山也不是那种高耸入云的鰲山,而是比较平缓的小山,人能上得去的那种。 这处的溪水也细窄,山水看起来都那么的温和,有一种亲人之感。 到了地方,已经有几位年轻男子在此处等候,见魏泽一行人来了,忙上前下拜,相互之间敘了礼。 待到女眷从马车下来,男人们忙避开了。 禾草环视了一圈,见此处风景甚好,正待迎风感嘆几句,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哇!我要捉小鱼儿!” 原来是魏泽知道炎岳有孩子,让他把小石头带著一起来。 下人们找好地方,掛起壶,架起火,安放桌椅,又有附近的农户为他们提供菜饌、果品,当然事后给了这些农户一些银子。 禾草暗中瞟了几眼,这几位军中將领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肤色较深,矫健身姿,不同於京都城的那些世家子弟,这些人更像是出鞘的锋刃,谈笑间掷地有声。 魏秋走向陈羽几人…… “秋,你跟咱哥几个说实话,大將军叫我们来是不是有事?”陈羽问道。 陈羽在军中的官职和魏秋差不多,两人走得比较近,上次见魏大將军因收到妻书而展顏,还奇怪不过一封书信而已,大將军就开心成那样。 那个时候,魏秋还同他探討一番,等他有了可意人儿就知道牵掛的滋味,那家书便是梅,看了能止渴。 魏秋將他打量一眼,考虑他成为自己姐夫的可能性:“能有什么事,就是出来玩的,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家嫂嫂么,她这次一起来了。” 其他几人赶紧探头舒脑,问道:“哪个?哪个?” 魏秋把身子往前一挡:“行了,行了,別看了。” 其中一个阔面深目的男子笑道:“秋,你慌什么,又不是看你家媳妇。” “吴放,你小子嘴巴放乾净点儿。”魏秋推了那人一把。 “我又没说什么,你看你急的。”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几人在军中也是时常拌嘴,不过男人之间的爭强斗狠,没有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 吴放將胳膊搭到魏秋肩上,拿下巴指了指:“树下的那位小娘子怎的了?怎么噘著嘴瞧著不高兴的样子。” 魏秋循看过去,树下坐著的不是他那胞姐又是谁?明明为著她才起动了一家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气胀个脸,想归这么想,在外人面前总不能说她不好。 “吃坏了东西罢!” 魏秋说完一转头,就见陈羽愣著不动,然后跟著他看去,就见他大哥正同禾草相伴往溪边走著。 陈羽收回眼神,將魏秋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就是那位?” 魏秋看了一会儿,避开眼,看向別处:“嗯。” (请记住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精彩尽在??????????????????.??????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难怪,难怪……” 看这女人的行止,算不上真正的闺秀,却有一种灵脱惹人怜的娇意,任你再刚硬的人,碰上这般软韧如丝藤的女子,也会甘心让她汲取自身的力量和养分。 陈羽心嘆,大將军和將军夫人真是让人艷羡。 …… 魏泽带著禾草找了一块地方坐下,然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石头:“你不喜欢小孩儿?” 禾草伸手到水里撩起水:“不是……” 对禾草来说,在碰到魏泽之前的回忆都是痛苦的,但她不想讲给他听,家人作践她,村子里的小孩欺负她,因为她没有大人护著,对她下手不知轻重。 扯她的头髮、朝她扔石头……別人家的孩子被欺负了回家告诉爹娘,爹娘会为孩子做主討回公道,她被欺负了回去再討一顿更重的拳脚。 直到后来她长大了些,家人为了把她卖个好价,才护起她这身皮肉,让她跟著村里的绣娘学习刺绣,顺便还能替他们赚钱。 这样的她怎么去爱自己的孩子,她甚至不知道父母之爱是什么,就是她和魏泽在一起,也一直是他牵就她、引导她…… 禾草甚至认为,是不是前十几年过得太苦了,才让她碰到了魏泽,把那十几年受的苦给弥补回来,然后她又担心,当她的苦与乐抵平后,老天会不会把这份福泽收手,让他和她再分开? 一切的一切都像梦一场,会不会这就是梦一场…… 魏泽看著她,认真问道:“禾儿,你还不想要孩子,对不对?” 每次完事后她都要吃那丸子,他同她说孩子的事情,她也一直迴避,今日乾脆把话说开。 禾草点头:“哥儿,我现在还不想要孩儿。”禾草不想把心里的伤口坦露出来,便攀扯了一个理由,“我有些怕生孩子,有的孩子横在肚子里出不来,最后一尸两命哩!” 不过这话也並非完全胡说,从前她隔壁有个女人就是,那肚子是深夜发作的,女人杀猪似的叫,她缩在被子里心想,死也不过一刀子的事,可女人生孩子完全是在受刑,那一晚她真的被那动静嚇到了。 破晓之际,女人嘶喊了一夜的叫声戛然终止,孩子没下来,大人也没了。 当时村子里的人都说,这孩子是来报前世的仇怨。后来女的死了不到一年,男人又另娶了一个婆娘。 “好,我知道了。”魏泽说道。 如果她不想要孩子,那他还强求什么:“你既然不喜欢,那咱们就不要孩子。” 禾草没会过这句话的意思,生怕自己理解错了,他和她不要孩子,但是会和其他人有? “哥儿,那……你要不要再寻一房进来?”女人的嘴角仍淡淡勾著,並不是在笑,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 不论是魏家还是裴家,以后都指望著魏泽,他作为嫡长子,不可能没有子嗣,哪怕是周氏那样心善之人,也不会让一个女人拖累自家儿子绝嗣。 魏泽看了禾草半晌,冷笑一声:“再娶一房也不是不行,前些时军中一部下还同我说她家妹子,正是及笄之年,虽没明说,可那话里的意思是让我纳到府里,当时我怕你不好想,便没接他的话,既然你不介意,过几日我就把人收用了……” 第258章 再纳一房妾室 禾草听魏泽说要纳部下的妹子进府,心中一紧。 “也好,也好……”她想说些点什么,可就是说不出来,能说什么呢?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呼闹声,禾草转头看去,原来是炎岳站在溪里,用削尖的木棍叉起一条鱼,一旁的小石头欢呼著拍手,发出清亮的笑声,阳光倾洒而下,人和水都在发光。 纵然魏泽权力在握,可这平淡温馨的一幕也是他想要的吧! 这次的郊外野游实是为了魏宛姣,然而回去后娄氏问她看中哪个,她一句话也不说,怎么逼问就是不开口,娄氏便知道没成。 其实只要她说出一个来,魏泽就能帮她把婚事定下来,这些军中子弟,全都是小犟牛,可就服魏泽的管,偏偏魏宛姣不说,让娄氏恨得牙痒。 倒是有一个叫吴放的回去后向魏秋打听魏宛姣,魏秋顛顛地跑来告诉魏宛姣,魏宛姣问他是哪个,魏秋描述一番,结果被她呛骂了一句。 “那人的样子,不就是活脱脱第二个秦逸嘛!” 说来也奇怪,自那次郊外野游后,禾草就再没做过怪梦。 这日禾草到周氏房里,正巧魏泽也在,周氏留他二人在上房用饭。用罢饭后,禾草便起身离开了。 待禾草走后,周氏端起茶呷了一口:“怎么两人闹彆扭了?” “没有。”魏泽说道。 “还说没有,这要是放到平时,她前脚才走,你后脚就跟了上去,今儿你们二人在桌上,谁也不看谁,怎么?烧眼睛?”周氏放下手里的茶盏,“说罢,怎么回事,你又怎么惹著她了?” “我能怎么著她,这丫头忒不知好歹,说出来的话能把人气炸了。” 周氏心道,世上再没人能把自家儿子逼成这样,笑道:“那是你媳妇,好不好的你都得受著,她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我跟她提孩子的事情,她小孩心性儿有些怕疼,我又没逼她,她让我再纳一房妾室。”魏泽知道禾草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但她不愿意讲。他便只含糊说她怕疼。 周氏笑道:“该!你看看,老天派了个治你的来。” “儿子是想著,这种事情急不得,总得让她自己心甘情愿,等过一两年,我再和她说这事。” 周氏嘆息道:“你们也得抓紧了,为娘的天天眼欠別人祖孙俩,也想早点抱孙儿。” “这是自然,儿子慢慢跟她说,我的话她不敢不听。” 魏泽同周氏又说了几句才起身退下,待回了院子,见房门关著,问院中下人:“夫人呢?” “夫人一回来就关在屋里,说要躺一会儿,不让人打扰。” 魏泽“嗯”了一声,挥手將下人打发了,推门进到屋內,只见纱帐半掩,榻上侧躺著一个人儿。 女人似是听到了门扇开闔的声响,动了动身子,把衾被裹紧。 “才吃了饭就躺下,不怕积食了?”魏泽將纱帐打起。 禾草蒙著头,闷声闷气地说:“困得很,不想起身,你让我睡会儿。” 说完后,身后的床榻一沉,男人的身体贴了上来:“我也有些困了,一起睡。” 禾草见魏泽躺下,便往床里挪,不想被魏泽一把拉回:“你离我那么远做什……” 男人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女人的脸上已是泪痕点点,连那绣枕之上亦被这粉泪浸湿一片。 “怎么了?”魏泽心里一慌,“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 禾草別过脸:“还让不让人睡了。” 魏泽抓住她的手,试了试凉温:“哪里不痛快,你说来,別害得人心焦。” 禾草转过身,对著魏泽仰起脸:“我有什么不痛快的,如今这个生活求也求不来,知足了。” “你又说这话。”魏泽捏了捏她的下巴,“是不是因为我说要纳妾?” “不是,大爷说得哪里的话,大爷想纳几个就纳几个,想收几个就收几个,给大爷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我能说什么。” “你看你,还说不气,平日一口一个『哥儿』的叫,生起气来就改口成『大爷』。”魏泽轻轻笑道,“乖,叫一声哥哥来听。” 禾草將他的手打下:“谁跟你涎皮呢,要听哥哥,等你部下的妹子进门了,你让她叫去。” 魏泽將她耳边的碎发理了理:“我就要听你叫的,別人喊得我不稀罕。” “你別说这些哄我,等人进了门,我这边的房你怕是都不愿意进。” 魏泽嘆了一口气:“不是你说让我纳一房妾室么,怎么我同意了,你又这副恼人的样子?” 禾草睁睁著眼:“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要是这么听话,那我现在反悔了,不让你纳妾室了,你听不听?” “好,那就依娘子的,不纳妾室。”魏泽笑道。 禾草一时愣著不知该如何反应:“你別哄我,我跟你说认真的。” “没哄你。” “真?的?”禾草问得不確定。 魏泽撑起身体,顺手將她拉起:“別睡了,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只顾闷在屋里不好。” “你別岔开话儿,你还没回答我呢。”女人乌云半散,香腮上印了一抹红红的睡痕,说是这么说,还是听话地穿上衣衫。 “放心,你起了身,咱们好好说一说。” 禾草听了,赶紧穿衣套鞋,魏泽叫了下人进来伺候。梳理一番,两人携手走进后园的一处水榭。 一路行来,和风一吹,倒把禾草那股子彆扭劲儿给吹散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 魏泽把衣摆撩起,盘坐到蒲团上,语调轻轻扬起:“怎么不似刚才那般蛮了?” 禾草嗔了他一眼:“你没话说我可就走了。” “慌什么?”魏泽招了招手,让她坐下,“我说你既然不想要孩儿,那咱们就不要,你让我再纳一房妾室,你夫君我把一颗心捧到你面前,你非得给它估个价儿?” 第259章 喜脉 禾草也知道自己那日说的话让他听了不痛快,当时两人心里都窝了气,话赶话说到那里,不气到对方不罢休一样。 “你说你不想要孩子,咱们就先缓缓,等你想好了咱们再要。” 魏泽说完了,见她仍不说话,戏说道:“唉!从来都只有我算计別人,想不到如今被你给算计了。” “怎么被我算计了?”禾草问道。 “你说怎么被算计了,自己去想。” 魏泽在遇见禾草之前,其实並不太重儿女之情,他后院连个暖床的都没有,自然也没想过要孩子,但禾草对他来说不一样,这是入了心的。 以前听见谁家生了儿子,谁家生了千金,他都没什么触动,可现在不一样,他的部下中也有隨带家眷的,家中添了孩儿,便会宴请他,见了別人家的孩子,他脑子里就会浮现一个小小的人儿,像她也像他。 陆远前段时间给他来信,说续娶的夫人又怀了,现下他也是有儿有女的人。 说起陆远,曲源县令家的公子,名陆远,字愈安,如今他的父亲陆明章已升任琼州刺史,是裴之涣有意提拔上去的。 当时他们还在曲源县的时候,陆远被秦落普设计刺杀,从游船上跌入湖中,意外被禾草救起,后来求到他跟前,想要娶禾草为妻,最后中间出了个小插曲,禾草被二房诬陷,她怕他走了后,没人护著她,便屈意討好他,让他带她去京都城,最后陆远求娶禾草的事情不了了之。 禾草也有些心虚,咕噥了一句:“是我不好。” (请记住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桌上的一盄水咕嚕咕嚕煮开,魏泽將茶水从盄子上拿下,把茶具烫过一遍,用捻子摆好盏,给她沏上一碗,又替自己沏上一碗。 “过两天我要离家一趟。” “又要打仗了?” “不用担心,不是打仗。” 乌塔大皇子联合了他的母族部落,压境乌塔,想给乌塔王施压早立大皇子为储君,二皇子烈真央魏泽调些兵马过去,打应该是打不起来。 “什么时候归家?”禾草问道。 魏泽算了算,那边的部族距边城不算太远:“大概两到三个月吧。” 两日之后魏泽便走了。 魏泽走之后,禾草精神就有些懨懨的,每天掰著指头数日子,算著他还有多少时日回。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 “还没起?”侍画问道。 “我一直守著呢,从中午睡到现在。”二丫说道。 侍画看了看天色:“这么睡可不行,马上就要摆晚饭了,我去伺候夫人起来。” 夫人这段时间特別嗜睡,人也懒懒的,倒是胃口变大了。 侍画进到屋里叫禾草时,禾草睡得依然十分沉,直到侍画將她叫醒。 “什么时候了?”禾草慢慢撑起身子。 “厨房开始预备晚饭了,白日睡多了,晚上又睡不好。”侍画打起帐幔,给禾草拿来一套软衫,天气开始热起来,尤其中午的时候,外头站久了燥热,到了夜里,风也凉得不彻底。 穿戴好后,厨房开始上菜,几盘子荤素,一份汤品,禾草吃完一碗,觉得还有些饿,又给自己添了小半碗。 侍画怕她晚间吃多了,积在心里化不开,平日晚上也不见她这样能吃,这段时间又嗜睡,总是睡不醒的模样……侍画突然一个机灵,这……不会是…… “夫人,您的月信上个月是不是没来?” “好像是没来。”她的月事有时不准,便没在意,“怎的了?” “婢子见您这段时日嗜睡,吃的也多,是不是有喜了。”侍画欣喜道。 禾草將手中的碗筷放下,笑著摆了摆手,很肯定地说:“不会。” 也就成婚洞房那日,因事发突然,她身上没带避子丸,但那次她並没怀上,除了那次,每次完事后她都吃了,那柜子里还存了许多瓶,怎么可能会怀上。 “现在有些晚了,要不婢子明日叫大夫来瞧瞧?” 禾草心想叫来看看也好,倒不是因为担心怀孕,她肯定自己不是有喜,这几日精神不太好,兴许是天气热了的原因,所以人才时常犯困,让大夫开药调理一下也好。 “行吧,明日叫到府上来看看。”说完,禾草又夹了一筷子菜,扒拉著把饭吃了,吃完又舀了一碗汤。 侍画在一边看著,心道,不用明日大夫来看,她现在就十分肯定,她家主子绝对是怀上了。 次日,侍画让三月伺候禾草起床梳洗,便出府去了医馆。 大夫听闻是將军府上的夫人请脉,一刻不敢耽误的隨侍画进了將军府,坐在外间等候。 禾草出到外间安坐,大夫起身作揖。 “不必多礼,劳烦老先生替我看看,最近有些贪睡,不知怎的。” 大夫將手隔著纱绢搭在禾草的腕间,先是肃著脸,接著笑道:“是喜脉,脉象虽弱確是滑脉,恭贺夫人。” “喜脉?会不会弄错了?”禾草心里第一反应是大夫诊错了。 “小老儿虽不才,可这喜脉还是號得出来,確实是喜脉。” 大夫诊完,开了些补气调养的食方,侍画便带著大夫去会客厅吃茶,另付了银钱,让小廝带了出去。 禾草怔愣著半天缓不过神,耳朵里一直迴响著两个字“喜脉——”。 所以,她有孩子了?女人开始扣手指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睛有些发酸,像生了醋一样。一时间心里有慌、有乱、有忧,好像还有一点点喜…… 院子里的人听到夫人有喜,忙去了周氏那边报喜,周氏一听,开心得手脚没处放,带著一大群人呼啦啦到禾草房里,又是说又是笑,又是细细叮嘱。 周氏捉著禾草的手,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对了,给你们主子爷去一封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又转头对禾草说,“以后早上不用到我这边请安,你有身子的人,早上起不来可以多睡会儿。” 禾草应是。 周氏又对著院中的下人吩咐:“可都得仔细了,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你们都要料理好了,不可有一点闪失。” 周氏坐了半日,离开了,禾草將下人打发了出去,呆坐了一会儿,一只手缓缓抚上小腹,好想他现在就在她的身边,想要他陪伴的感觉从来没有如此强烈…… 第260章 玩味 彼边,乌塔西南方…… 阔大的草原之上,乌泱泱数十万之眾,分位列阵,旌旗招颭。 其中一方头勒巾带,这些人来自毗邻乌塔的另一部族,陶支部族,也是乌塔大皇子烈吉的母族。 “烈真的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马?”其中一个长脸男子问道。 “看到那旌旗上的『魏』字了么,他这是请外援来了。” 说话男子一头细辫匯在头顶束起,这人是陶支的一员战將巴增。他出来前,族长有交代,只示威不可交锋,毕竟是乌塔部自己的事情。 乌塔皇后虽是他们陶支的王女,却已是嫁出去了的,大皇子想要爭夺皇位,寻求他们的帮助,族长思虑一番同意了,原因无他,大皇子烈吉若能成功承袭王位,对他们陶支族来说有益无害。 可这个帮助是有限的,並不会用自己部族的兵力替烈吉拼杀。 “这还示什么威,烈真若有魏军相助,烈吉想得到王位只怕是难了,依我看,他还是得討乌塔王的欢心。那可是个老狐狸,一碗水端得平平的,眼睁睁看著两兄弟斗,不知打得什么主意。”长脸男子说道。 巴增冷哼一声:“谁知道,撤兵!今儿算是白来了。” 回去后他会把今日的情况向上稟报,估计大皇子的王位之爭,族长不会再插手,大皇子只能自求多福了。 陶支撤了兵马,烈真的部下也隨之撤离。 兵卒入到主营帐中,向上报告:“陶支兵马已全部撤离。” “知道了,下去。”烈真说道。 兵卒退下。 “其实以你手上的兵力完全可以应对,拉我的人马过来无非是想让他们知道,你大哥有他们相助,你也有我魏军相助。” 明明在军营之中,说话这人却不著甲衣,只著一袭烟色圆领袍,腰系白玉带,不是魏泽又是谁。 “不错。”烈真往后靠去。 长案上的兽炉升起悠悠青烟,笔直向上,升到空中再破碎,帐外是军兵列队的呼喝声。 “我见你怎么有心事似的?”烈真看向魏泽。 若是其他的事情,魏泽不会开口,可这件事,魏泽还真想问一下他:“我家那位你知道吧。” “知道,晚宴上见过。” 烈真记得那女子娇娇小小的,肤白,不过他不喜欢这款,他爱肤色深一点,野一点的,太过娇软的女人不经弄。不过魏泽喜欢,他好这一口。 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魏泽开口。 “算了,没什么。”魏泽心道,这种事还是不要说了。 “你快说,指不定我能帮你。” “就是我想让她生个孩儿,她扭扭捏捏不太情愿的样子,一会儿说不喜欢小孩,一会儿说怕痛,让人头疼。”魏泽眉尖微蹙,双手环抱在胸前。 烈真想了想,说道:“女人生孩子这事……是挺疼的!” “如之奈何,又不能替她受。”魏泽拿手撑了撑额。 “这还不好办,你不能替她受就找个可以替她受的。” “什么意思?” “我把我府里乾净的女孩儿送你一个,让她给你生,之后你再交给你夫人养不就行了。”烈真歪起一边的嘴角笑道。 魏泽睨了他一眼,鼻子里哼出一道冷气:“你打的什么主意,我能要你乌塔的女人,还给我生个杂种?” 烈真訕笑几声,他確实有这个想法,让魏泽收用一个乌塔女子,待那女人诞下子嗣,届时,乌塔部族同魏泽的关係就更牢固了。 烈真將话头岔开:“对了,你何时返程,我同你一道。” 魏泽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写信告诉烈真,找到了他生母,烈真同他一起回应城是要带他母亲回乌塔。 “我先把话说前头,完成你和你父王的约定,还是早些把你母亲送回去,她如今有自己的丈夫,又有儿孙,一家团……”魏泽止住话头,“一家团圆”这个词对烈真有些残忍,忙转到另一个话上,“你那弟弟叫炎岳,你要不要见一见。” “我带他母亲走,只怕他会提刀来见。” 魏泽看了他一眼:“那不是你母亲?” 烈真深吸一口气,笑出了声:“母亲?什么是母亲?我不知道什么是母亲,我出生不久,她就跑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算哪门子母亲,若不是为了王位,你以为我想找她?” 这件事情,除了他和魏泽,谁都不知道,当年他的母亲,也就是那名叫晚娘的女子,其实是假死,真实的情况是她母亲在生了他之后和那个叫炎青的男人跑了,此事从头到尾,他父亲都是知情的。 不过他母亲是死是活跟他没多大关係,他也不在乎,直到有一日,他的父亲將他叫到跟前。 “你是她的孩子,你把她找回来,我只想见她一面,別无他求,你若能將你母亲带来让我见一面,这王位传给你!” “她千辛万苦逃离这里,怎么会回来。”烈真语调中带著玩味 乌塔王苍老的声音拉得更加悠长:“会的,只要你出面,她会回来见我一面,她恨的是我,不是你,她对你有愧疚。” 他对不起她,对不起救他的炎青,她要离开之时他是知道的,也是他默许的,不然他们走不出乌塔。 他也知道她离开的前一晚,抱著襁褓中的烈真落了一整夜的泪。烈真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和她之间唯一的牵绊。 这便是烈真同乌塔王的约定。 烈真问魏泽,什么是母亲?他不懂,魏泽不知如何回答,就像魏泽不知道什么是父亲一样。 魏泽起身,走出营帐前说了一句:“明日动身。” “这么急?!” “隨你,你可以再晚一些,我明日就回应城。”魏泽甩下一句出了营帐。 魏泽走后,烈真撑著头,挡住眼,呼出一口打著颤抖的声气。 次日,烈真带了一支轻骑同魏泽纵马往应城飞驰而去,好巧不巧同周氏的书信错过了…… 第261章 非常敏感 魏泽和烈真入了应城,烈真便遣散了侍卫,只留两个隨护身边,然后同魏泽进了將军府。 魏泽叫来管家,让他给烈真安排妥当,交代完后抬脚就要走。 “你就这么把我打发了,我来了好歹你得宴请我一顿。”烈真说道。 “先让下人带你回房休息,晚上置一桌席面,我叫上几个部將作陪。”魏泽转头对著管家说:“带二皇子去休息,招待好。” 管家应诺。 烈真隨著管家离开。 魏泽朝魏母的上房走去,走到一半停下了,转过步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步子越走越快,越迈越大。 男人到了院子,发现屋中没人,院中只有一个扫洒的小丫头。 “夫人呢?” “夫人在后面的园。” 魏泽又去了后面的园,夏季的日头明晃晃的灼烫人,魏泽在园中走了一圈,身上的衣衫汗湿了,黏贴著背。 这么热的天,她应该不是在亭轩就是在水榭,魏泽先是去了亭轩,人不在那里,又绕过长廊走到水榭前,还没进去就听到女人说话的声音。 魏泽拾阶而上,站在门栏处向里面看去。 长长的桌案上摆满了顏色鲜亮的藤,绿长的藤条上缀著,或长或短的散乱在桌上。 戴良玉和魏宛姣拿起一根藤条照著旁边丫鬟的动作跟著编织,而背对著他的禾草正將藤条上的一朵朵折下,女人身著一袭丁香色常服软衫,把瓣一片片摘进簸箕里,等差不多了让丫鬟们拿到外面晾晒。 “嫂嫂,你这个瓣做的香囊,到时候给我一个。”戴良玉说道。 “我也要一个。”魏宛姣抬起头,话才出口,眼睛猛地睁大,眨了眨,叫出声:“大哥?” 禾草朝后看去,男人已经走到了她身后,逆著光垂首看著她。 三人忙起身,朝魏泽欠身行礼,魏泽担住禾草的臂膀,戴良玉和魏宛姣知趣地先告退了。 “几时回的?”禾草刚开口就觉得自己问错了,他的额上都是汗,衣领也被汗水打湿,应该是才回不久。 “我见你不在屋里。”魏泽多看了禾草两眼,眼睛又在她身上来回看,笑道,“三个月不到,怎么瞧著长胖了许多。” 以前尖尖的下巴变得圆润了,好像腰身也宽了一圈不止,灵透透的双眸变得温婉许多,像是倒映在湖中的新月。 禾草把脸一红,有些抬不起头,自打怀孕以来,她的胃口就特別好,听人说,好些妇人怀孕吃不下,睡不好,可这些她都没有,连以前不喜欢吃的东西,好像也能吃了。 一开始知道有孕时,她心里有些慌乱无措,现在慢慢接受了。 后来月份越大,她越能感受到自己同腹中孩儿的联繫,好像那是她的另一条命,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禾草本来身子就娇小,如今孕肚差不多三个月,又不显怀,魏泽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而禾草以为魏泽收到书信,知道她有孕一事。 “是不是变难看了?”禾草怕他嫌弃自己。 “不难看,怎么样都好,胖有胖的好,你之前身上没什么肉,这会儿正正好。” “是么?”禾草问道。 魏泽看著她变肉了一些的脸颊,忍不住捏了捏。 禾草微微蹙起眉头,她现在对气味十分敏感,魏泽一路奔回,一刻不歇地找到这里,身上的汗味有些难闻。 女人细微的表情自然没逃过魏泽的眼睛,他知道她喜洁,便往后退了一步,笑道:“走罢,回房。” 回到房中,魏泽叫下人备了水,清洗了一番又换上一套乾净的衣衫,头髮才绞乾,外面有下人来传,说乌塔来的那位客人找他。 禾草一听,立马问道:“乌塔二皇子来了?来接晚老夫人的?” “是,我先过去看看。”魏泽想了想,又道,“晚老夫人还会回来,所以你別恼,等我回来再同你说。”说完便出了房门。 禾草坐著不动,心里没由来的有些空落。她告诉自己,一定是怀有身孕的原因,变得情绪有些不稳,既然有客来,他肯定不能把客人冷落了,於是交代下去,让厨房晚饭多留一些,她等他回来一起吃。 晚夕时分,侍画进来问:“夫人,要不您先吃一些?等大爷回来了,您再陪著吃一点?” 平日这个时候饭菜早就上了,夫人用完饭还会去园子里散步消食,今日为了等大爷,仍空著肚子,关键是她肚子里还有小主人,这怎么行。 “前面还没散么?”禾草问道。 “还没呢,大爷手下的几个军头都来了,估计一会儿散不了。”军营里的男人,喝起酒来没有节制,相互攀酒直到酩酊大醉。 禾草点头:“先上一点粥我喝。” 侍画应下,忙让厨房將碧米粥端了上来,还附上两碟子小菜。 禾草吃过一碗,便將碗放下,接过侍画递来的香茶漱了口。 “你出去罢,我歪著躺一会儿,大爷回来了告诉我。” “是。”侍画出去带上房门。 魏泽回来时,已是二更天,身上有了浓浓的酒气,他是不想喝的,想早些回房,可这种场合,他作为东道不喝不行。 侍画见魏泽回了,忙要进行通传,却被魏泽抬手止住。 魏泽入到房內,见她已经睡下了,便宽去外衫躺到床上,和以前一样將人揽到怀里,从衣摆处舒手到她的胸脯上,心道,好像比从前鼓胀了些。 禾草倏忽一下就醒了,挣扎起身。 女人因刚才的动作而稍稍扯开的领口下是一片雪白半露的酥山,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禾草捂著鼻子,呕了两下,眼睛也跟著红了一圈:“你离我远些……” 魏泽低头闻了闻:“我去洗乾净。” “你去书房睡吧,我闻得难受。”禾草摆了摆手,沐洗也不顶用,他呼出的气都带著酒味,以前还不觉得,现在一点都闻不得。 “我不想去书房睡,偏想挨著你睡。”魏泽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灌下。 禾草见他离远了一些,才將衣袖从鼻下拿开:“你在这屋里我睡不安,你要不愿意,我去偏房睡一晚。” 说罢就要起身,魏泽脸上有些掛不住了:“以前我吃了酒回来,你从不这样,如今是怎的了?回来后诸般嫌弃……” 第262章 是儿是女 禾草心里本就不好,再吃魏泽几句埋怨,那委屈一下就涌了上来,眼睁睁的。 “你说怎么了?之前说得那般好听,原来都是哄我的,你出去!”禾草一把拉下床帐,把他挡在外面。 魏泽揉了揉额穴,缓下声调:“好,好,我去书房,你別恼。” 侍画见自家大爷进去不多时就退了出来,脸色也不好,刚才又隱隱听见里面似有爭执的声音。忙小跑上前,跟上男人的脚步。 “你跟著我做什么?”魏泽心里不痛快,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客气。 侍画忙说:“大爷多担待,夫人她这段时日情绪有些敏感,总会多思多想,大夫说了,有了身孕的女子大多是这样,若是夫人哪里冒犯……” 魏泽陡然止住脚步,急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身孕?” 侍画便把魏泽离开后禾草被诊出有喜的事情讲了:“如今已是將近三个月。” 魏泽担心听错了,又確认一遍:“你是说你主子怀孕了?” “老夫人让人去信了,大爷不知?” 魏泽哪还管什么信不信,早已欢喜得晕头转向,折过脚就要回屋,步履如飞,走到门前又停下,闻了闻自身的酒味,赶紧招来下人。 “在侧房备一桶热水,快去。” 待热水备好,魏泽在水里洗了又洗,又在嘴里含了一块口檀,直到身上没了酒气,才重新入了屋內。 禾草已睡下,听到声响知道是他,翻过身看去,却见他正坐在床尾,含笑把她看著。 女人转过脸不管他,继续睡,见半天没动静,再转身看一眼,半垂的鮫綃帐下,男人一腿抻直一腿屈起,手肘在膝上,撑著额竟睡著了。 禾草怎么不心疼,肯定又是一路不歇地往回赶,他这副身体跟著他也是可怜,一点不爱惜。 禾草挪到他身边,偎在他的肩头,魏泽睁开眼,將她虚拢到怀里,男人的声音带了丝低哑:“你去睡,不用管我,我在床尾蜷一晚。” “你这样我怎么睡得好,去床上躺著吧。” “身上有酒气……” 禾草吸了吸鼻子:“没那么重了,过来睡罢!” 两人躺下,魏泽不敢把她揽得太紧,怕熏著她,又怕挤到她的肚子。 夏季的天,变得快,白天还烈日当头,晚上却响起隆隆雷声,院子里不知什么被吹倒了,窗上树影摇晃。 不多时,便响起雨滴砸在地面的声音,然后越下越大,倾打在房檐上、窗欞上,横衝直撞而来,这份粗鲁把一切平息得更加安静。 屋室仍亮著微弱的灯火,帐下喁喁私语。 “回回都吃了,不知怎么还是怀上了?”禾草说道。 “兴许是药丸时间久了,退了药性。”魏泽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正了正声音,转开话头,“其实你对小孩子还是喜欢的,以前你被哥嫂关在柴房,不是隔壁的那个小崽子替你传的信儿?你对他不好,他怎么会替你传信?” 魏泽忘了那个孩子叫什么,只知道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子。 禾草眼中透出笑意:“是小虎子吧,整个村就他喜欢黏著我,一开始我还嚇唬他哩,说我是霉星,让他不要跟著我,也不知那孩子怎么想的,就是愿意同我亲,现在应该也好大了,倒是多亏了他,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魏泽跟著笑出声,然后凑近禾草,在她的腮上亲了一下,又缓缓低下身,轻轻撩开女人的衣摆,在她微微隆起的肚上用嘴搵了搵。 禾草將他拉起,抚上他疲惫微红的眼角:“累么?” “整一日夜没合过眼,是有些困。” 窗外的雨脚变小,淅淅沥沥的仍在下著。 禾草推了推他:“去把窗开一点,有些闷热。”现在她特別怕热。 魏泽起身將窗开了半边,躺回床榻:“睡罢!” “嗯。” 次日用早饭,魏泽见她先是吃了一碗清汤麵,又吃了两个卷饼,还准备再添一碗蛋羹,那架势看著吃完蛋羹估计还要再吃些甜点,看著她越发团圆的脸,心道,这样吃下去,只怕不行,生產时要吃大亏。 於是魏泽吩咐了厨房,以后他们这个院的饭食全换成小碟小碗装。 “我昨儿去老夫人房里,下人说她同晚老太太去寺庙了。”魏泽说道。 “她前脚才走,你后脚就回了,估计要等几天。” 那寺庙不在应城,一来一去路上都要好几天。 禾草想到上次聊起有关二皇子生母的事情,最后两人不欢而散,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二皇子这次来是准备带晚老夫人走的?” “是。”魏泽便把二皇子和乌塔王的约定说了,“並不是拆散他们一家,只是见一面,还会回来。” 原来如此,若是这样倒还好,禾草又担心道:“如果乌塔王不放人怎么办?” “当年他们二人逃跑,其实是乌塔王有意放他们走,否则他们逃不掉,如今想要再见故人,也是为了心里的一点点遗憾和愧疚,放心好了,烈真既然亲自来了,让晚老夫人自己抉择。” …… 烈真到书房找魏泽,见他正在看书,便弯腰瞥了一眼,只见书封上四个大字,保產备要。 “怎的看这个?你又用不上,实在不行你再抬一个起来,你拼下这么大的家业,总要多点子嗣才好。” 魏泽请烈真入座,让人上了茶水,言语中透著开心:“走的时候不知道,原来我家夫人已是有了。” 烈真连忙恭贺:“这可是好事,不知是儿是女。” “月份还小,还看不出来。” “不若你我结下儿女亲家,左右我儿子女儿都有,隨你家是儿子还是女儿,咱都能配得上,如何?” 魏泽將书放下,笑道:“你先把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好。” 第263章 生了 烈真一心想同魏泽攀上亲,见他不鬆口,也不再说什么。 又过了两日,魏母上香回来,魏泽邀了晚老夫人到府中,让烈真同她相认,这中间怎么说的,外人不知情,只知道最后晚老夫人同这位乌塔皇子一起走了。 炎岳从军中回来,一进院门只有他爹独自坐在树下,却不见他娘:问道:“俺娘呢?” 炎青不再对儿子隱瞒,便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炎岳得知后衝进將军府就要找魏泽,却被院中的护卫制住。 书房门打开,魏泽对著侍卫摆摆手:“放他进来。” 炎岳奔进书房,照著魏泽的面门就要来一拳,却被魏泽一脚踢出老远。 男人再次爬起,却不敢往前冲了,这一踢让他明白实力不允许。 “当初你帮我们是不是算计好了,就是为了让那个什么二皇子来带走我娘?” “是。”魏泽回道。 “我敬重你,想不到你如此卑鄙。” 魏泽睃了炎岳一眼:“晚老夫人是你娘没错,她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娘,你受了她这么多年的照顾,她去帮帮另一个儿子,怎么不行?是我卑鄙,还是你自私?” “大將军说的轻巧,她这一去,焉能回来?”炎岳气愤道。 魏泽让他坐下:“乌塔若是不还人,我带你去把人抢回来。” 炎岳这才慢慢平息怒气,只是那脸色仍是不好看。 魏泽又道:“我曾告诉过烈真,若你母亲不愿意同他走,绝计不能勉强,那日你母亲见到烈真之后,当下就同意了。” 炎岳先是一怔,接著垂下双肩,他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家中衣柜的最里层,翻出一个包袱,包袱里装了几件衣裳,有大有小,那些衣裳的面料看上去十分名贵,小一点的衣裳是素麵的,大一点的衣衫上绣著精美的图案。 他满心满眼地將大样的衣裳套在自己身上,好不欢喜,原来娘做了好衣服,怎么也不跟他说哩!却让他穿那些破旧的麻衣。 然而,娘回来看见他身上的衣服时,却呵斥他,让把衣服脱下来,娘从来没对他发过脾气,这是唯一一次。 现在想来,那些衣裳应是她离开乌塔时带走的念想,是她对另一个儿子的牵掛。母亲离开时定然是舍不下,那些大大小小的衣裳都是她在心里比量著那孩子提前做好的。 也许,他的母亲对另一个儿子的情感甚至超过了自己,因为这份亲情中含有愧疚,而愧疚最难抹平,会伴人一辈子。 炎岳突然意识到,她去乌塔未必是坏事。 魏泽见他转了面色,知道他想通了:“还有事没有,没有就出去。” 炎岳埋著头,走到魏泽跟前抱了抱拳,转身就要出门,又被魏泽叫住:“你儿子在我府上住些时,怕你老爹一个男人照顾不好,就把他接了过来,等你娘回了再带他走,你让丫鬟带你去找,估摸著又在哪里玩。” 炎岳又走回魏泽面前,单膝跪下:“刚才属下鲁莽,衝撞了將军,还请责罚。” “你去罢!” 炎岳起身离开。走到屋外才齜著牙揉了揉被踢的地方,刚才差点疼晕过去,若再加两分力道,估计里面的臟器都要破裂。 后来晚老夫人被送了回来,而乌塔也確立了乌塔王位由乌塔二皇子烈真继承。 …… 最近几日,將军府上上下下都有些紧张,这份紧张来源於他们家的大爷,而大爷的焦灼却是来源於夫人。 因为夫人这几日就要临盆。 为此,府里请了好几个接生婆子和大夫,隨时候著,就怕夜里发作,慌了手脚。 禾草吃罢晚饭,想去后园走走,魏泽不让:“就在这边的小院子里走几圈,一会天暗下来,看不清路面,你现在身子重。” 说到这里魏泽便不说了,后面担心禾草摔跤之类的话,他半个字不提,如今特別忌讳这些不好的字眼,能不说便不说。 “都窝在院子里好些日了,要不你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稳婆说就这两天,你且忍忍。”在这件事情上,魏泽寸步不让。 禾草撇了撇嘴,抚著腰身,挺著圆滚滚的大肚,嘆了一声:“不是两天。” “什么不是两天?” “你说让我再忍忍,我说不是两天,因为还有月子,又是一个月不能出屋。” 魏泽笑看向她,小小的脸腮上丰盈了不少,像个雪糰子:“娘子生受著些,晚上为夫再替你捏脚。” 禾草点了点头,隨著肚子变大,她身上开始水肿,脚也发肿,以前的鞋穿不了,侍画又重新替她做了几双。 此时,天还没有黑,半边天际渲著霞光,禾草被侍画搀扶著刚准备下台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要来了! 屋外乌涣涣围了一院子的人,周氏瞥了自家儿子几眼,虽立在那里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却是紧绷的,完全在强装镇定。 屋子里传来女人叫喊,那声音攒著劲,让人听得心都悬了起来。 “已进去多时了,怎么还这样?”魏泽不停地摩挲著戒环,终於忍不住问道。 周氏摇了摇头,你看看这句话问的,不问孩子几时生下来,只问他媳妇怎么这样疼?万一最后小的生下来,大的没保住,估计这孩子以后也不受待见。 “哥哥莫慌,有个过程,应该快了。”戴良玉从旁安慰道。 此时天已完全黑下来,院中点起灯,屋內的叫喊声渐渐变弱,好像女人的力气快用尽了。 屋內的接生婆不停地让女人使劲:“夫人!不能睡!” 魏泽直衝冲就要进入屋里,下人拦都拦不住。 “你给我站住,不许进!”周氏呵斥道,“你进去什么忙也帮不上,这门一开闪了风,倒值了多的,再者里面都是烧烫过的,你身上不乾净,把脏灰带进去,反把她害了,咱们再等等……” 第264章 小主人 魏泽听到屋內禾草的声气渐弱,他是真的慌了,千般万般的后悔让她生孩子,抬脚就要衝进房,却被周氏叫住,一顿批责。 院中的下人跟著捏了一把汗,唯愿小主人快快出来,不要再折腾夫人了,您是个会投胎的,这么贵重的家世,以后金山银山、良田阡陌,別自己给自己作没了。 好在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力道拉著力道,声气连著声气,终於——一道响亮的啼哭让所有人都松下一口气,接著喜吟吟的向主子们道喜。 魏泽难得的笑出了声:“都有赏!” 禾草觉得太累,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乾了一样,眼皮子沉重,听到那一声啼哭,便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屋子已被清理乾净,重新焚上香,魏泽正坐到床头,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想不想吃些什么?” 禾草转头看向他,又环顾四周。 魏泽知道她在看什么:“被奶母抱去了。” “是个哥儿还是姐儿?”禾草问道。 魏泽笑著,显得十分高兴:“是个乖巧的姐姐。” 禾草也跟著笑,笑著笑著就流下眼泪,她也有自己的孩子了:“抱来我瞧瞧。” 男人立时让人抱了孩子来,禾草靠坐起身,只见奶母抱著一个红衾被的小团儿走来,禾草伸手接过那小团,低头看去,红红粉粉的皮,细眯著眼,软吐著小舌头,哼哼唧唧的。 禾草捨不得移眼,她之前还怕孩子出生后,自己不够爱,可现在孩子在怀里却爱不够似的,一颗心都软化到她身上。 “哥儿,你给孩子取个名吧?” 魏泽將小儿被掖了掖,说出来的话音又轻又柔:“先取个小名,就叫安安,安姐儿,望她一辈子平安顺意。” 禾草低下头,逗著孩子:“姐姐,你听到了没,你爹给你取了个好名儿,叫安安。” 那孩子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怎的,哼唧著像是应下了。 魏泽看著妻小,只道,这辈子值了,他的后半生就为护著她们。 “对了,老夫人和玉姐儿她们进来看过你,我见你睡著便让她们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禾草手里抱著孩子,背靠著引枕,“嗯”了一声。 下人们端了菜饌上来,在床上支了小桌,摆上饭菜。 “让奶母抱孩子下去,你吃些东西补补。”魏泽让奶母上前抱过孩子,去了侧厢房。 倒真是有些饿了,二人便拿起碗筷,对坐著用饭,吃过饭后,禾草身体慢慢暖和,回了些力气。 魏泽让下人收了桌,见天色已晚也不沐洗,怕扰了禾草休息。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你睡,我今儿打地铺。” 然后一个睡床,一个睡脚榻,就这么过了一夜。 禾草有了孩子后,眼里心里都是孩子,倒把她男人给冷落了,晚上魏泽回房想同她亲热,孩子却横在中间。 “让奶母把孩子抱走,我都多久没碰你了。” 禾草怀著的时候不能碰,他想让她帮忙品品,她又不愿,最后只能自己舒弄出来。 好不容易孩子出生了,晚上她却要和孩子挨著睡,让她交给奶母带,她又不愿意。最后却苦了他。 女人看著身边睡熟的孩子,又看了看丈夫,有些过意不去。 “孩子睡了,你动作轻一些。” 魏泽心下欢喜,解了衣衫入到被子里將她从后抱著,禾草將头髮扒到身前,魏泽便凑到女人的后颈处一下又一下地亲著。 禾草虽然不用餵孩子,可胸上还是会一阵阵地发胀,魏泽埋在她的颈间,鼻息下浮动著女人温柔的体香。 魏泽见她耳下连至颈脖都粉著,便知时候差不多了,正要往下一步,孩子却醒过来哇哇啼哭不止。 禾草忙理好衣衫,將孩子抱起在怀里轻轻盪著,嘴里哼著长调,孩子一入到禾草怀里便慢慢收起哭声,安静下来。 魏泽望著帐顶,感觉日子没了盼头,照这样下去不知要做几年的和尚。 禾草见他那个样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知道他难受得很,嗔了他一句:“你让奶母过来抱孩子。” 男人如听圣意,几步出了房门,叫来奶母把孩子抱了去。 没了孩子在侧,帐下男女便繾綣依依,如拌蜜。最后女人胸前的衣襟也湿了、也散了,孩子没吃上一口,倒便宜了他。 不知缠绵到多晚,极尽鱼水之欢。 …… 安姐儿三个月时,京都那边传来消息,北楚帝驾崩了。 没了魏家和裴家,二皇子爭斗不过大皇子,新帝之位最终由大皇子继承。 而大皇子登极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詔,让魏泽回京朝奉新帝。 將军府前厅一书房內…… “此一去,只怕有去无回,可如今新帝登基,公然抗旨只怕会引天下人非议,你去还是不去?若是去,为父陪你一起上京。”裴之涣说道。 魏泽將残茶倒掉,重沏了一碗新茶,递到裴之涣面前:“当然要去,既然圣旨下了,怎能抗旨,不过父亲不必隨我同往。” “为父怎能看你孤身送死!” 魏泽笑道:“您老大人隨我去了,爷俩双双赴死,倒是不孤单。” 裴之涣瞪著眼,气道:“臭小子还笑!” “您放心,谁说我是去送死的。” 裴之涣顿了一下:“有计策了?” 魏泽点头:“有了。” 两日之后,应城的將军府大门前,列了一骑人马,后方跟著一辆阔大的马车,朝京都疾驰行去。 京都皇宫正殿…… 九重门启,眾官秉简於胸前,按位侍立两侧,上首驾坐著一个枯瘦男子,男人身穿广袖絳纱袍,眼皮耷拉著,嘴角微抿,因皮肉鬆沓牵出几道褶皱。 那一双半开半闔的眼中儘是厌戾和压抑的狂態,此人正是大皇子,也是北楚新帝。 “列卿说说看,魏泽是否会回?”新帝的声音拖沓无力。 百官暗忖,此龙的龙气快尽了。 殿上安静了一会儿,列首中步出一大员,正是庆王,只闻他道:“陛下钧语,魏泽不敢不从,他功绩再高卓也是陛下的臣子,既为臣子便不可违从君命。” 庆王说罢,又有一人步出班位,抱简言说:“回书上说,魏泽已动身启程往京都而来。” 其他官员皆出位应承附和,唯独一人,此人一身緋袍朝服,腰系白玉带,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一双浅眸无波无澜,不是段十风又是谁…… 第265章 又香又软 大皇子登基,二皇子落败,而落败者只有一个亲王称號,被打发到地方上。 段十风看著宝座上的新帝,也不知他在这个位置能坐多久,他们段家最后就扶了这么个玩意儿起来,心间微凉。耳边全是朝臣的阿諛献颂。 呵!一道钧旨就想让魏泽回京,都在做大梦!等著吧,且看他回不回,一个个最后都被他当狗儿耍…… 不论是京都城还是地方,上至侯门公府,下至普通百姓,皆知魏泽回京一事,如今大队人马已行至路上,譬如,他们到了哪个城头,下一站点又是哪里,传得是有模有样,也不知这消息是怎么传出的,魏泽人还没到,前方已得到消息,甚至很多旅人和客商都说在路上见过他们的车队。 新帝一片欢喜,他已设下人马埋伏,只等魏泽回京,便將他拿下,再用他引出魏氏家眷,一个也別想活著离开。 当年他在別院中吸用“化神粉”,魏泽带人查抄,害他被父皇厌弃,被天下人鄙夷,几年都缓不过劲儿,这一笔帐总算可以报了。 魏泽前行的消息断续传来,新帝已经有些等不及,每日都沉浸在斩杀魏泽的幻想中。 然而,传来的消息渐渐变了,一开始是魏泽在路上染了风寒,不得不在某一城镇暂歇养病,过了一段时间,传来的消息是魏泽病体未愈,远驾劳从,坚持朝京都赶路, 又过了一段时日,传来了最后一条消息,魏泽病体復发,人不能行,虚气悬吊,口不能言,不得不打道返回。 坊间皆传,魏大將军身体抱恙,为表忠诚,覲见朝圣,人差点死在半路上,一时间眾人感嘆唏嘘,臣忠服於君,君却不恤臣子。 新帝慪得有进气,没出气,眼白多,眼黑少。 消息传来传去,却没一人见过魏泽本人,只道是插了魏字旗的大队人马,人马每到一处,必有消息散出,商旅游仕所见是真,传出的消息也是真,全都是真,可偏偏没见到人。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 如今正值隆冬,边城比內陆更冷一些,前些时候又才下了一场大雪,把个边关眾城杀得白茫茫一片。 应城將军府的后院,亦是一片银装素裹,一阵寒风吹来,把枝头的积雪吹得梨乱舞。 暖阁中却是铺了厚厚的毡毯,桌椅屏风,陈设精致。外面寒气逼人,屋內气暖如春。 只见几个衣著华丽小袄儿,头戴珠翠的女子正围坐暖炉,旁边丫鬟媳妇们或坐或站陪著说笑。 “嫂嫂,给我抱抱小大姐儿。”戴良玉摘除指上的戒指,递给贴身丫头红芍,怕这些银金掛到孩子。 安姐儿正在禾草膝盖上玩手指,白粉糯糯的,几个月的孩子已经可以发出简单的咿咿呀呀,禾草笑著把她抱给戴良玉。 戴良玉才一抱住,孩子就睁著一双乾净清灵的大眼看著她,呵笑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伸手让禾草抱。 戴良玉看著喜欢,拿小玩意儿哄她,安姐儿一会便被小玩意儿吸引了,伸手就要,戴良玉將小玩意儿给了她,教她喊:“姑——姑——” 孩子一边玩一边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发得什么音。 眾人一听就笑了,直说安姐儿会叫姑姑了,戴良玉欢喜得拿脸搵她的小脑袋,又香又软。 戴良玉还没抱够,魏宛姣在旁边看得眼馋,也要抢著抱,戴良玉捨不得鬆手,魏宛姣就从旁边拿了一个小铃鐺,逗弄她,也让安姐儿叫她姑姑。 安姐儿便抓过那个铃鐺,咧著小嘴,喜得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叫著,把个魏宛姣欢喜的要不得。 魏泽身著大氅肩披鹤裘,从院外阔步行来,走到台阶处,便听到暖阁中传出的银铃笑语。 丫鬟见是大爷,忙掀开暖帘,往里通报。 魏泽进了屋,禾草上前替他宽了衣,屋子里的媳妇们见大爷回了,忙避了出去。 魏泽走到戴良玉跟前抱过孩子,孩子一到魏泽怀里就咯咯发笑,嘴里努力发出“爹爹”,却又叫不准。 禾草端过一盏热茶来,递到他面前:“给奶母抱著吧。” “不打紧,我抱著。”魏泽笑道。 外传魏大將军行路中染了风寒,久治不愈,拖著恙体赶往京都朝奉,以至於性命垂危,不得不半路返回应城。 然而事实上,魏泽一直在府中未出半步,前往京都的马车里根本没有人,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那些消息也是他的人刻意散布的,人们往往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中听到的,借用这一点,將消息散得更快更广,只是那么大的阵仗,车里却没有人。 安姐儿被她父亲抱在怀里,一会儿蹬蹬小胖腿,一会儿伸伸小肉手抱她父亲的脖子。安姐儿喜欢窝在她父亲的怀里,感觉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戴良玉和魏宛姣很有眼劲儿地起身辞去。 待二人走后,魏泽便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牵过禾草坐下。 “玉姐儿和万先生的日子定了吗?”禾草又重沏了一碗茶,递过去。 魏泽將孩子交给奶母,接过茶盏:“择定了来年初春。” 禾草点头,如今万鹤在应城挣了一大份家业,有一座四进院的大宅,上下皆有奴僕管家料理,车马轿撵更不必说,家中人口又简单,戴良玉嫁过去就是当家娘子。 魏家这边也会赔不少嫁妆,万鹤这人是经过魏泽认可的,魏泽识认一般不会出错,能得到他的认定,这人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正说著,外面有丫鬟进来通传,说有一位姓万的娘子递了拜帖。 原来是万英从京都过来了。 “快快请进来。”禾草欢喜道。 魏泽知她二人有话说,便起身去了书房。 下人们將万英迎了进来,两人又是一番阔敘寒温,万英看了安姐儿,逗弄了一番,禾草便让奶母抱著她下去睡觉…… 第266章 那个梦 禾草让人重新沏了茶水及果品,拿来一个小暖炉塞到万英手里。 “一路风尘,路上可好?什么时候到的?” “皆好,昨儿下午到的。” 禾草摇头:“你也太胆大了,你哥哥本想派人去接你的,结果你自己来了。” 万英微笑道:“咱家隔壁有一个车队,那车队的领头与我哥哥相熟,他这次正好要到这边来贩货,我就跟了来,之前我来边关,也是托得他。” “这倒还好,出门在外还是得小心。” 万英看了禾草两眼,只见她黑鬒鬒的云髻盘著,簪著鈿,生了孩子后体態微丰,皮肤更加香细,眼角眉梢顾盼间蓄著温柔。 “你现在真是好,孩子也有了。”万英说道。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事,禾草便想起一事:“你再替我多制些药丸。” “你那个时候拿了许多,怎么用完了?” “倒不是用完了,就是时间放长了没了药效。”当初若不是避子丸失了效,她也不会意外怀上安姐儿。 万英笑道:“怎会,这药可以放两年之久,全是我晾晒乾了后,磨成粉制的,只要不见潮不见光,便问题不大。” “两年?可是认真的?” 万英点头。 到了晚间,禾草披著袄儿,在帐下拥被刺绣,房门打开,带进一丝寒气,禾草瞥了一眼,男人的衣袂闪进沐间,接著响起哗啦的水声。 魏泽沐洗完从里面出来,走到床榻边,踢了鞋入到被子里,拿掉禾草手里的绣绷。 “怎么又绣起来了?坏眼睛。” 禾草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看著他,拿眼往绣绷上递了一眼:“你不看看我绣的是什么。” 魏泽见她表情不对,將刚才的绣绷拿起,一眼看去,上面绣著四个十分秀气的字——无耻之徒。 魏泽联想到今天万英来过,再看她的表情,想她应是知道了,一时间有些汗顏和心虚,便放轻语气:“娘子,这件事情……” 禾草盯著他,等他给她解释。她真是信了他的话,以为药丸失效才怀上的孩子。 她记得有一晚,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第二日一早,身上就有些不对劲,小腹胀胀的,身上也黏腻,合著全是拜他所赐。 魏泽吸了一口气,脸上透出一丝可疑的红:“这件事情……是我无耻,娘子说的对。” 禾草以为他至少会狡辩两句,一上来就自认了,让她心里的气无处发,问他:“是不是给我吃的东西里下药了?” 魏泽脸一正,忙说:“这是哪里的话,怎么敢给你下药。” “不是下了药,我能睡不醒?” 男人认真说道:“可不敢给你用那些伤身的东西,就是一炉安神香,再加上你又喝了点酒,谁知道你就睡的那般沉,估计就是那晚怀上的,你自己还不是舒服得哼哼。” 禾草听完麵皮飞红,微腮带怒,一把捂住魏泽的嘴:“你还说!” 魏泽闷笑出声,拉著她的手把人拽到被子里:“別恼,就那一次,弄完我就后悔了,就怕你知道。” 女人嗔了他一眼。 见她面色稍稍缓和,魏泽將那个刺绣拿到手里认真看了看:“绣得很好,这个爷留著,好好保管。” 禾草扑哧笑出声:“真是个没脸的。” 魏泽松下一口气,笑了就好。 温暖的屋室,亮起一点微弱的烛火,夜里呼呼的风声,使得屋室更加安静,在这份安静中,两人相拥睡去。 …… 新帝召不回魏泽,只能干著急,魏泽这招也是狠绝,既能堵住悠悠眾口,又不违逆圣命,之后无论京都以什么理由再召他上京,都能以身体抱恙为由推阻。 是真是假不重要,他们相不相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要不赴京都,他们就没办法,至於是什么藉口都无所谓。 彼边…… 夜深之时,街面寂静,寒雾迷迷,一驾马车朝皇宫侧门驶去,马车停在门首,下来一人,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两个黄门將侧门开出一缝,那人便闪了进去。 待那人进去后,黄门探头看了左右,见无人,忙把门重新掩上落锁。 皇宫后院的一处殿堂楼阁中,灯火荧煌,阁內传出歌舞弹奏之声,亦有浪声笑骂,现已更深,能在皇宫之中闹出这番大动静的不会是別人,正是北楚新帝。 不用近观,也知里面的场景如何的不堪入目,如何的烟雾裊绕。 那人远远看了阁楼一眼,嘴角勾出一抹讥讽,去了另一个方向。 这一处的殿宇显得清冷许多,殿中侍候的宫婢在见到那人后,忙躬身將人引了进去。 寢殿內燃著暖炉,一女人披著半干半湿的发,歪靠在罗汉榻上,软绸衫下是一双半隱半露的玉腿,女人一只手撑著头,襟口微敞。 那人被宫婢引了进来,然后挥手让殿中人全都退下,坐到女人脚边,將女人未著罗袜的脚放到自己膝上,轻缓缓揉捏。 女人微微眯起眼,舒服的“嗯——”了一声。 “咱们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女人正是大皇子正妃,如今的皇后,段绿之。 而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一脸周正长相,也有一双浅眸,可那双浅眸放在他的脸上並不出彩,此人便是段王府的大郎,段一旭。 世人都知庆王府的小王爷段十风,却很少有人提及段王府家大公子。而庆王府中的下人皆知大公子为人憨实,脾气性格好,却没什么大能耐。 段一旭手下加重了力道,女人轻轻“嘶”了一声,男人反应过来又放轻手劲。 “別急,你那短命鬼活不了多久了。” “就算他死了又怎么样,咱们还是不能光明正大在一处,这般偷偷摸摸的有什么意思。” 大皇子因常年吸食化神散,那方面早已不行,男人那方面不行,便会想出折磨人的手段。 对段绿之来说,那档子事是冷的,是乾涩的,是应付和討好,她没被温柔对待过,也不知被男人抚爱的滋味,直到她和段一旭在一起…… 第267章 春情依依 女人勾起唇,轻抬玉足,搁在男人的胸口处。 “为何不趁新帝没死之前,让我先怀上一个,等那短命鬼死了,咱们的孩子就能顺理成章地继位,再擬旨敬封你为咱们孩儿的亚父,到那个时候,北楚就是咱们的。” 段一旭將手搭放到女人的脚踝处:“你想得太简单了,现在还不到时候,只要有我那个弟弟在,咱们就永远做不了主。” 段绿之想几年前的围猎,搭篷中段十风对她说的那番话,他说她不过是段家一旁支,在他眼里同奴才没什么两样,还威胁她,如果乖乖的,兴许能留她一命。 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那个时候她就暗自发誓,终有一日,她要將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段绿之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没有?难道咱们什么也不做?” “对,什么也不做。” “兄长,这又是为何,什么也不做,最后能捞到什么好。” 段一旭盯著女人的肚子,然后又转到她的脸上:“新帝迟早是要死的,等他死后,二皇子也活不久,皇家血脉连根拔起,然后再让他们二人去斗。” “他们二人?你是说……段十风和魏泽?” “不错,咱们要借魏泽的手杀掉段十风。” 段绿之有些听不明白:“魏泽杀了段十风没错,可是,到那个时候我们失了势,还不如段十风掌权,起码都姓段。” 段一旭眼微微眯起,再次开口:“魏泽以为杀了段十风就能登顶,坐是那个位置,呵——那他想错了,咱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孕身现於眾人面前,你肚子里怀的就是皇家血脉,他魏泽还要造反不成?白替我们做了嫁衣,让他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男人继续说道:“现在,咱们只需静观其变,坐看鷸蚌相爭。” 段绿之听后如何不开心,眼含春情依依。 男人將女人的腿儿架到肩头,欢好到一处…… …… 次年初春之时,戴良玉出嫁,妆奩,金银箱笼,扛的扛,抬的抬,何等的热闹盛大。 戴良玉出嫁后,魏宛姣倒时常往禾草房中跑,回回来都抱著安姐儿逗玩。 待到安姐儿將近一岁之时,京都又传来信报,新帝驾崩。 午饭时,禾草问下人,下人说魏泽仍和几个手下在书房议事,一直闭门不出,她便不再等,自己先吃了,让厨房留了饭。罢饭,便带著孩子去了后园玩耍。 快到傍晚之时,路过书房,见来旺、来安皆守在门首。 “还在里面?” “是。” 禾草点头,京中信报新帝驾崩,魏泽筹谋已久就是在等这一刻。 待到晚间,魏泽才回房,禾草忙让厨房摆上饭菜。 待饭菜摆上桌,先替他添了一碗热汤:“是不是要打仗了?” “是。”魏泽接过热汤,“不过也不是马上,接下来会有些忙,可能经常不在府中。” “嗯,你忙你的。” 晚间,两人躺在床上,都无法安然入睡,禾草一听到他要上战场,心都是悬著的,这次与之前不同,一个差池就是满盘皆输。 而魏泽脑中正盘算著后面的部署和计划。新帝死后,二皇子会被召回继位,无论二皇子愿不愿承袭皇位,他的结果已经註定。 果然,三个月后,他们又得到另一条信报,二皇子一家在赶往京城的路途中惨遭流匪杀害,无一人生还。 如今朝堂之上由太后把持政务,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掌权者是庆王。 直到有一日,京都妖风大作,狂风骤雨忽从天降,夜里一道闪电劈下,引起了雷火,雷火燃烧了一座豪华府邸,火舌躥天高,雨水不能將其熄灭,无数人冒著大雨围观,心中无不纳罕称异,这雷火直烧到次日早晨才熄。 残破的废墟中星火不灭,仍有残烟热腾腾地冒出。 可就在这一堆废墟中,出现一物,是一片明黄,在废墟灰烬中十分抢眼,像是衣服上的料子,有人用木棍勾起,眾人围拢上去,这明黄之物被烧缺了,但见上面有字,眾人视之。 人们就著能看清的字样,从头看到尾,脸色越看越白,直到看见最后一句:以此圣旨,布告天下,钦此! 这哪是什么衣料啊,这分明是先帝的遗旨,而这处被烧毁的豪华府邸就是原先的二皇子府。 为什么二皇子府会有先帝遗詔,而这份遗詔居然在天火之后重现於人前,当然,这些都不是让他们最吃惊的,让眾人吃惊的是遗詔上的內容,虽然有些地方被烧没了,可关键之处却没有损毁。 詔书上写著,先帝死后,帝位由二皇子继承,並指庆王为逆臣,新帝继位后,庆王一族,谋动可杀之! 风声再起,把这一消息迅速传开,庆王违逆先帝旨意,让大皇子继位,如今又杀了二皇子,专横把持朝堂,实属乱臣贼子,可灭!可诛! 然,他们不过平头百姓,无能为力,只望有人能剷除奸贼。至於那圣旨是真是假,为何大火烧了一整夜,却独独没有烧毁圣旨,到底是天降,还是人为,没人去追究。 魏泽等的便是这一刻,出师有名。他带著三十万人马一路从旷野斜逼近京都。 朝堂之上,龙位上无人,幕帘后隱有人影,文武百官垂首持简而立,肃穆而死寂。 一道沉沉的女声从帘后传来:“魏泽带领的人马已逼近京都,眾爱卿就没有应对之策?” 此时,百官中有一人步出班位,持简躬身道:“太后不必过於担忧,依微臣所见,魏军此次定会无功而返。” “说来。” “魏军虽善战,但兵马远路而来,不能持久应敌,我们无需正面衝突,拒不应战,不过百日,他久攻不下,粮草俱乏,兵马又泄,自会退兵,待那时太后发兵追之,魏泽可擒矣。” 太后点头,看向下方班首之人:“庆王认为此计如何?” 庆王持简侍立:“一切听由太后定夺。” 这便是不反对了,於是太后下令,坚守不出,只在京都城外垒起防御。 然而让眾人意想不到的是,魏泽並没带兵直奔京都,而是去了与京都毗邻的琼州,以前的琼州刺史是秦刚,也就是秦夕儿和秦逸的父亲,而如今的琼州刺史是从曲源县升任的陆明章,陆远的父亲。 当初陆明章的升任正是裴之涣一手提拔的…… 第268章 最后一战 原来他们早就有了布置。 据探报,琼州不战而降,这一下太后乃至所有朝臣慌了,琼州距京都不远,魏泽以琼州为据点,粮草不盛、兵力不济等问题就不存在了,京都危矣! 京都议事堂內,正位之上端坐一上了年纪的妇人,妇人五十来岁,保养得当,皮肤看上去依旧光泽滑腻,只是那双眼睛却透著疲惫,微微抿起的嘴角边是岁月的褶皱。 此人正是庆王之妹,也是当朝太后。 “不知这朝中是否还有裴之涣的人。” 庆王坐於下首,摆了摆手,沉声开口:“这些已不重要,如今魏泽才是我们最该担心的。” 走到这一步,所谓的计策已经不能扭转局势,接下来只能正面衝杀,分出高低,成为王,败为寇。 魏军离城八十里地搦战,京师军兵出城迎敌,但哪里是魏军的对手,京军平日缺练,军纪散乱不正,战不过几日,便败下阵来,军兵四处逃窜。 魏泽令手下连营扎寨,他此次身边带了陈羽和朱四为左右护將,因怕西縉乘虚而入,留魏秋镇守关隘。 京都城外战事起,这场战事从开始便已註定,试想想,拿匪贼都没办法的军队,能打出什么好仗来,庆王就是再手眼通天,老谋深算,也敌不过三十万雄兵的日夜进攻。 战事不过一个月便接近尾声,魏泽拿下京都的最后一仗…… 年轻男子额前散乱著几缕髮丝,嘴角溢出一股血,脸上再没了往日的风流俊逸,只有战爭烟火下的伤痕累累。 魏泽打算在段十风死之前送他一份礼物:“段二郎,你在外装得一副不务正业的轻狂样,可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段家还有一个比你更能装的。” “你什么意思?”段十风问道。 “你那大哥,段一旭,他可比你藏得深。人前憨直无能,凡事没有主见,人后又是另一副面孔,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段二郎,他可比你狠。” 魏泽见段十风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说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你那大哥和当朝皇后有私情,他坐山观虎斗,借我之手杀你,他再从中得利。” 魏泽不仅知道段一旭的野心,他还要利用段一旭的野心,替自己助力一把,到那个时候,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段十风听罢后,苦笑一声,不过不重要了,男人摘了护肩,丟掉手中的方戟,朝对面之人说道:“来!再打一场!” 魏泽亦除了肩甲,丟掉手中武器。 两人一句废话没有,都直衝对方要害而去,又都险险避开,可段十风终究还是差了一等,需十分费力才能从魏泽手中挣脱。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他也没想过打贏他,至少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段十风看了眼身后的悬崖,又看了眼魏泽,他对魏泽谈不上恨,更多的是嫉妒。 而他心底恨的那个人却是禾草。他將她当成救赎,她却拋下他,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他的眼前只有一条路,就是死。 段十风飞速朝魏泽跑去,在快要靠近之时足下一扫,尘土四起,魏泽下意识拿胳膊挡住面部,段十风趁此机会將他圈住,带著他朝身后的悬崖衝去。 魏泽想要挣脱奈何被段十风箍得太紧,在掉入悬崖的那一瞬,他伸手想要扒住崖石,不承想因为坠力,抓取不住,终於在多次失败后抓住一块突出的山石。 而段十风在两人坠落之时便鬆开手,掉入崖底。 魏泽迅速抽出腰间匕首,慢慢往上攀爬,此崖壁太过陡峭,又没有结实的落力点,一身力气完全没办法施展,脚下一个没踩稳,又快速往下坠去,魏泽慌乱之下,碰到什么捉什么,终於在扒住一块山石后停了下来。 男人的额上已经布满了汗珠,然后咽了咽喉咙,侧过脸,眼睛往下瞟去,崖下瀰漫著雾障,一眼望不到底。他不敢大意,一点点攀爬上去。 此战之后,魏泽带兵入城,进宫朝见。太后自知大势已去,颁下懿旨,册封魏泽为护国大將军。 “稟太后,庆王大逆不道,心內藏奸,欲夺皇权,当治重罪。”魏泽说道。 太后强牵起嘴角:“庆王忤逆,確实可恶,但他从前辅助先帝有功,大將可否……” 魏泽冷声道:“辅佐君主是臣子本分,何谈有功一说?不过太后认为有功便是有功,臣无异议,但庆王所犯之罪,功过不可相抵。” “这个自然,不如这样,將庆王一家发往禹丘,让他安守禹丘,不知大將军意下如何?” 禹丘,地处蛮荒,气候恶劣,当地经济十分不发达,让庆王去禹丘做个有名无实的王爷,这辈子是再难翻身了,只能老死在那里。 “一切听凭太后定夺。”魏泽说道。 这日,京都大部分人都集中在了一个地方,便是庆王府门前,乌涣涣围了一大片。 无论你当初如何显耀,落败之时皆是灰头土脸。 贵极一时的庆王府,在举家迁移时,门前只停了六七辆马车,因朝廷有令,庆王全家迁移至禹丘封地,只可带生活细软,一应贵重之物由朝廷抄检,不得带出王府。 人群中有人议论:“当初收敛那么多的財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徵收了,落得到什么?” 另一人道“这也就是你们想,人家再怎么样也比咱们强,禹丘虽然地处偏远,可人家那王爷的头衔还在,照样领朝廷俸禄,照我说还是咱们大將军仁慈,没赶尽杀绝。” “毕竟是当朝太后之兄,不能一点不顾及。” 又一人道:“誒!听说他家小王爷同魏將军一战时,掉落悬崖,想不到最后年老的活著,年轻的倒死了。” “有什么可惜的,那小王爷享了半辈子的富贵,也值了。” “你们说说,这日后会是谁坐到那上面?” 这也是现在京都百姓討论最多的话题,太后一妇人不可能执掌朝政,总要退下的。 “估摸著会从八竿子打不著的皇室成员中寻一小儿过继,不过照我说啊……还不如让那位坐上去,有句话怎么说来著?能者居之,无能者让之。” 其他人纷纷点头,不用明说,大傢伙都知道这话的意思。 人群中正议论著,庆王府前的车马动了,朝著京都城外驶去…… 在庆王离京后的很长一段时日,他的所有根系被魏泽一点点找出拔起,此是后话。 这日夜间,庆王的车队停於一驛站前,准备落脚此处休整一夜,第二日再出发。 一路远行顛簸,风餐露宿,让这些曾经养尊处优的王府家眷十分吃不消,好不容易寻了家驛站,一碰上床便早早歇下了。 次日一早,一声尖细的叫喊打破了清晨的寧静。 庆王妃呆滯地由著身后的两个丫鬟给她梳头,她还没从丧子的悲痛中缓过来,闻得那叫声,心头猛地一跳,指著身边的嬤嬤:“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嬤嬤应下去了。 不多时慌张跑来,手捂在胸口,气喘不匀:“郡主她……她不见了……” 庆王妃迅速站起身,急步到隔壁房间,只见床榻之上衾被散乱,窗户大开,整个房间哪有段月儿的身影,眼一翻,挺著身子朝后倒去,慌得眾人搀扶不迭。 事后有传,庆王府的小郡主是被她从前的一个护卫掳走的,事实是什么情况,已无从得知…… 话分两头说,魏泽让兵马驻扎城外,他自己回了魏府,当初禾草等人离开时,魏家下人走得走,散得散,在得知魏泽重回京都,有一部分又重新回来。 晚间,魏泽走到梨院中,院子已吩咐下人提前做了打扫,还和从前一样,他也不回自己的院子,歇息在了梨院中。 男人双臂枕於头下,无法入睡,这个时候,她和孩子应该都睡下了,估计他不在,她会把孩子抱到床上同她一起睡。 等他把京都的事情安排妥当,再接她们母女俩回京,这一次回来,再不用走了,她再也不用为了跟他团聚而顛沛,他所挣下来的一切,都是她的……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魏泽会以雷霆之势清除皇室,抢夺皇权时,魏泽却接受了太后授予的护国大將军的官职。 而这一日,又一条消息震惊了整个朝堂乃至传遍了整个京都。 这条消息便是,皇后已有四个月的身孕,据太医號脉推断,正是新帝仙去前怀上的。 段绿之將有身孕一事故意隱瞒,直到魏泽將段十风除去,將整个庆王府驱逐出京。 她借魏泽之手除去压在她头顶的一座大山,她是段家旁出又怎样,如今她肚子里的才是北楚最尊贵之人,段十风不是说在他眼里,她与奴才无异么?偏偏是她这个旁支笑到了最后。 这日,段绿之將魏泽召进宫里。 魏泽立於下首,段绿之端坐上首正位,覷眼看去,这男人宽肩背平,彪腹劲腰,倒真是一表人才,姿性瀟洒,可她怎么也不会忘记,那日狩猎搭棚里,他一箭划破她的脸。 只为替他的小娘……不对……那女人如今是他的妻子,他们可真是敢,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乱人伦,呸!她早就看那个禾草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勾搭自己的继子。 两人现在还有了孽种。京都城谁人不知,只不过惧魏泽威势,不敢妄议罢了…… 第269章 把她留下 段绿之心里骂得过癮,却忘了她和段一旭更加有违伦理,魏泽和禾草再怎么说也只是名义上小娘与继子的关係,並无血缘,而她和段一旭两人都姓段,乃同族兄妹。 在段绿之看来,魏泽这男人长得好看,却也是个极度心狠无情之人。 “大將军,如今我腹中怀著龙儿,心中总也不好,甚是思念家人,只可惜他们如今远离京都,可否看在我腹中龙儿的份上,饶过段家?”段绿之贵为皇后,却在一臣子面前如此卑微,心里怎能不恨。 魏泽眼睛落到女人微微隆起的腹部,然后抬起眼,恭声道:“皇后还是安心养胎为好,皇后的肚子怎么看著比正常月份要小上许多?” 段绿之先是一慌,手拍桌案,喝道:“大胆,本宫岂是你能议论的?!” “微臣不敢。” 女人眼中闪过一抹快意,趁势说道:“本宫要將段氏族人调回京都。” 刚才那句还是徵询,这句直接就是命令了。 “段氏乃乱臣怎能因皇后一句话就让他们回京都,皇后也太过儿戏了,若不是您腹中有这孩儿,只怕您也难脱干係。”魏泽说出来的话看似恭敬,却根本没將她放在眼里,言语中甚至还有一丝威胁。 段绿之刚才腾起的得意劲立马熄灭,正在她无望之时,魏泽开口道:“不过……皇后思念家人也是常情,但段氏所犯之罪属实太重,將他们召回只怕引起百姓不满,失了民心反倒不好,不如这样,皇后召回一人,若是女子便留於宫中做个女官,若是男子……便留在宫中做个侍卫头领,既能避免百姓的非议,又不至於折辱了皇后族人,不知您意下如何?” 段绿之巴不得一声儿,欢喜应道:“如此甚好!还是大將军懂本宫的心思。” “不知皇后要召回哪位族人,微臣好吩咐下去。” 段绿之故意思索片刻,似是难为:“虽说族中有几个姐妹,但关係不算和睦,倒是有一位族兄以前对我颇为照顾,我心中十分感激。” “哦?不知是哪位?”魏泽尾调微微扬起。 “这位族兄是庆王府的庶长子,段一旭,不知可否將他召回京都?”段绿之笼在袖中的手蜷缩到一起。 魏泽想了想,恍然道:“原来皇后说的是庆王府大郎,他倒是位不怎么露脸之人,也很少被人提及,若想將他召回……也不是不行。” 段绿之听罢,喜从眉心起,欢由腮边生,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魏泽退下后,吩咐下去,將段一旭召回,同时写下一封书信,让邮人送往边关將军府中…… (请记住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边关,將军府的后园,草掩映,阳光不躁。 禾草正带女儿在园內玩耍,安姐儿如今会说几个简单的词,譬如,娘娘、爹爹…… 就是每回叫周氏时,都是叫阿么,叫得不准,周氏却欢喜得眼睛没了缝。 “夫人,奴婢来抱著姐儿罢!”二丫说道。 禾草一手將孩子架抱在腰上,一手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笑道:“咱们家安姐儿只要娘娘,是不是呀?” 安姐儿看著二丫对她伸出的手,立马反扑到禾草怀里,两只藕节般的小胳膊环抱住娘亲的脖子,然后把肉嘟嘟的小脸窝在娘亲的颈间,她不要別人抱。 “安姐儿,婢子来抱你好不好,让你娘娘休息一下?”二丫轻声哄说。 安姐儿刚转过来的身子,一下又扑到娘亲怀里,可能她还听不懂,但她知道这是要把她从娘亲怀里抱走,她才不要,谁也不能分开她和娘亲。 禾草掂了掂臂间的女儿:“算了,还是我抱著。” “您腕子就是抱孩子抱多了,才会隱隱地痛,再不注意休息,熬成老伤可怎么办?” 二丫有些心疼,安姐儿不知是不是託了主子爷的体格,还不到一岁,个头却比同龄的其他孩子都要大,平时又吃得好,夫人个头娇小,抱著孩子时间久了,难免吃力。 而且夫人对姐儿有些太溺爱了。姐儿只要哭一声,她就慌了神,不住地责怪自己。 现在孩子只认她,其他人都不认,有时候连奶母也不要,別人接过手替抱一会儿,好让夫人休息,姐儿就扯著嗓子哭,离了夫人的怀就不行。 禾草头一回当母亲,以前没受过父母的疼爱,她便把自己缺失的那份加倍地弥补到女儿身上。 二丫又伸出手,哄说道“安姐儿,婢子带你去看鱼,好不好?” 说著转到禾草身后,做出鱼儿游水的样子,安姐儿看了,咯咯笑出声,二丫见她笑了,忙张开双臂,这回安姐儿倒是配合,让她抱了。 禾草將孩子转到二丫手里,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肩颈。 “夫人,我抱著姐儿去园子里转转,您回房歇息。”二丫说道。 “她一会儿困了就抱回来补觉。”禾草让身边的两个丫头跟上去一起照顾。 禾草才回到院子,侍画告诉她说,老夫人找她,让她回来了去上房一趟。 禾草又去了周氏的上房,进到屋內,见周氏正在同晚老夫人说话,晚老夫人见她来了,知道婆媳有话说,便起身辞去。 “母亲叫我来?”禾草问道。 周氏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哥儿来信了,说让你回京都,他在那边等你。” 禾草一听魏泽来信,紧张问道:“他都还好?” “好,都好,他就是有不好,也不会在信中告诉咱们,不过他既然让你回京都,应该都安排好了。” 禾草听出不对:“只让我回京都?魏家其他人呢?” “咱们一大家子,折腾一次又要费不少工夫,他只让你先去京都。”周氏又道,“还有一事也同你商量一下,你这次回京都,路程太远,安姐儿还太小,路上照顾不方便,有个万一反而不好,我想著你把她留下,等她大一点,同我们一路走。” 禾草听到魏泽一切安好,又让她上京,本来挺开心的,然而只有她一人回去,魏家其他人还留在应城,而且安姐儿也留下,不能同她一起。 周氏说得不无道理,孩子太小了,別说她一个不满一岁的孩子,就是大人经过那么长时间的路程,也吃不消,孩子身体弱在路上容易生病,且病了也没有大夫医治,诸多不便。 可她又捨不得女儿,不知要分別多长时间,她若留下来,魏泽那边就要落空。她也有些想他。 周氏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知道你捨不得孩子,但安姐儿太小了,带著她的话,你自己吃亏,孩子也难受。” 这丫头之前七不愿八不愿,不想要孩子,如今孩子生下来,跟眼珠子一样护著。 除了她爹,安姐儿又只认她娘一人,把她娘劳累得吃不好,睡不好,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眼见得人瘦了一圈,比生孩子之前还瘦。 “你別太离不得她,最后受累的还是自己,你这般依爱她,她现在还小,等大一点呢,这样宠溺,对孩子也不是什么好事,把性子养得刁蛮了你管都管不住,等闹出祸事来,后悔也来不及。”周氏拍了拍她的手,“这次回京都好好休息,你还担心府上这么些人照顾不好孩儿?这些媳妇婆子,哪个不比你有经验,再说还有我在,你走了,就把她抱我房里来,我来教养她,不好?” 听说孩子养刁蛮,禾草脑袋一下子就浮现出魏宛姣的样子,当初魏宛姣就是被娄氏惯得太厉害,使得她任性不计后果,最后非得自己吃了大亏才收敛。 周氏愿意教养安姐儿再好不过,戴良玉和魏泽都是她教养出来的,十分优秀出眾。 “母亲说的是,安姐儿能得到您的看顾,儿媳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明日我便收拾行李,启程回京都。” “也不必这般著急,缓几日也无妨,去罢。” 禾草应声退下,回到院中,见二丫还未回,便让侍画出去寻,过了好半天才把人带回来。待见到面前几人时,禾草呆住了,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只见一个大的泥人儿手上抱著一个小泥人儿,身后还跟著另两个泥人儿。 她如果没猜错的话,前面那个大泥人是二丫,手上抱著的小泥人是安姐儿,后面的两个泥人是她派去的丫鬟。 侍画招呼下人去备热水,院子里其他的下人见了,全都笑出声。 然后小泥人也咯咯地笑了起来,还朝禾草伸手,口里叫著:“娘娘……” 天爷!天爷!她莫不是在做梦? 前面的那个大泥人儿开口,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夫人,您瞧瞧,咱这不是玩得挺好。”然后转过头对著安姐儿说,“是不是呀,安姐儿?” 安姐儿一见禾草,眼里便只有她娘,两只手张开只要抱,禾草一把抱住,也不管泥了衣裳,风一般地往屋里的沐房去…… 第270章 私会 禾草將孩子交到二丫手里,谁知她给自己整出这么大一个“惊喜”,整个院子笑过后,全都忙活起来,又是洗人儿,又是洗地,几人走过的地方全是泥点子。 水不知换了多少道,才把人洗乾净,身上的衣衫洗不出来,只能丟掉。 侍画和三月还有一眾丫鬟从禾草手里接过安姐儿,给她用大巾裹好,拭乾身上的水珠,抹上油膏子,重新穿衣著袜。 禾草自己身上也是泥渍一片,抽出身出了房,看著院子里的三个丫头。 “你们谁说,怎么回事?” 两个丫头气胀著脸,全都指向二丫:“夫人,就是二丫,本来在餵鱼,她见旁边的小荷池里没水,就要带姐儿玩泥巴,怎么劝说都不听,咱们要抱走姐儿,她还凶哩!抢也抢不过,还被她推了一把……” 禾草都能想到当时的情景,看向二丫,问她:“是不是她们说的这样?” 二丫笑道:“夫人莫气,姐儿刚才玩得好不开心,我一直抱著她,没让她脚落地,咱们小时候不都这么玩嘛,不会有事的。” “你是不会有事,她还那么小,风吹一下就受寒,声音大一点就唬著了,怎么能到泥塘玩,有个不好可怎么办?” 二丫瘪著嘴:“夫人就是太护著姐儿了,风不能吹,太阳不能晒……” 禾草喝她:“你还说,还不快去洗乾净。” 二丫垂著头走了,另两人也跟著下去。 二丫沐洗乾净,躺到床榻上不想动,忽然听到门被敲响。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谁?” “我,你开门。” “我睡下了,不方便。”二丫张望著门纱上的人影。 “你穿好衣裳,我进来了。” 过了一会儿,阿赞推门而入。 阿赞初跟禾草时,还只是一个瘦弱无依的小儿郎,几年过去,身量长高了不说,模样越发清俊,府里的丫鬟私底下总借著各种由头找他说话。 二丫仍窝在床头,闷声道:“怎的,我被夫人骂了,你来看我笑话?” 阿赞走到床榻前,轻嘆一声:“你个女儿家家的,怎么这般顽,夫人说你也是应当的,我觉著还说轻了,该打你两下。” 二丫別过头:“你没事就出去,夫人是主子,她说我也就算了,你是我什么人,跑来跟我说道理。” 阿赞坐到床榻边,看了她一眼:“把脚伸出来。” 二丫眼一立:“干什么?” “我见你回来时跛著脚,是不是崴了?我给你施点药。”少年说罢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 二丫的脚確实伤了,原本她只想揪点泥,然后抱著安姐儿到草地上玩,谁知和两个丫头推搡,其中一个丫头被泥滑倒时扯住她,她脚下也有泥,跟著摔了,可她手里还抱著安姐儿,腾不出手,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不光脚崴了,两条胳膊肘也破了。 二丫从阿赞手里拿过药瓶:“还算你有点良心,不用你,我自己可以上。” 阿赞並不说话,由著她自己上药。 “你怎么还不出去?”二丫不去看他,迴避的眼神,倒显得刻意了。 “我等你擦好了,还我药。” 二丫便不出声了,只顾埋头处理脚上的伤,脚上还好,倒是两条胳膊上的伤看著十分骇人。 少年看了眉头直皱,从她手里拿过药瓶,默著脸,將她扯到跟前,替她上药。 阿赞强硬一点,二丫反倒服帖了,由著他给她上药。 待上完药后,阿赞便起身离开,二丫盯著他的背影,直到那扇门关上,挡住她的视线。 隨著两人年岁变大,反倒没了从前的隨意,好像中间隔著一点什么。 傍晚时分,厨房开始备饭,侍画侧耳到门上,房里隱隱有了声响,便敲了敲,听到夫人让她进,才叫了奶母一同进去。 床榻上,禾草正陪著安姐儿玩。 原来二丫带著安姐儿玩了一身泥回来,给她洗了个热水澡,倒把她瞌睡洗来了,换上乾净的小衣衫,一落到禾草怀里就睡了。 禾草將她放到榻上,侧躺在她的身边也跟著睡了一会儿,禾草醒来见她还睡得香甜,就去握握她的小手,试试温凉,又拿脸搵了搵她的小脑袋。 小小的脸肉嘟嘟的,眼睫毛也长,满眼看不够。一想到要跟孩子分开,禾草心里就不舍。 禾草將孩子轻轻唤醒,怕她白日睡多了,夜里没瞌睡,又逗著她玩了一会儿。 奶母抱起安姐儿穿衣,侍画便把屋里的窗户推开。 不一会儿,饭菜摆了上来,奶母给安姐儿餵米糊,安姐儿撇开头不吃,只让她娘抱,怎么哄都不行。禾草只好自己先饿著,给她餵饱了,才开始动筷。 “明日你让人打点好行李,回京都。”禾草说道,“三月现在有身孕,自己都还要人照顾,就不跟著了,你跟著我一路回罢。” 侍画应下。 禾草这次回京都,本来只准备带侍画同往,侍画心细致,凡是交代下去的事,她都办得妥妥帖帖,其他人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容后再回。 可二丫今日这一举动,禾草便不敢留下她,生怕自己不在跟前,这丫头再来一出,於是决定將二丫也带上。 魏宛姣得知禾草要回京都,特意过来看看,说了些话,离开了,用罢午饭,禾草抱著孩子去了周氏的上房拜辞,走之前將孩子交到奶母手里。 “我的姐儿,娘亲先去京都,在那里等你,你在府上听老夫人的话,乖乖的,好好吃饭,不要劳烦到老夫人。” 也不知安姐儿是不是听懂了,哇的一下就哭了,直把小脸儿哭得胀红,抻著手要禾草抱,禾草不敢接她,怕一接过她就撒不了手。 禾草走的时候带了两件她的小衣衫,放在隨身的包袱中。 府外马车已准备停当,禾草带著侍画和二丫並一队隨侍往京都行去。 走的时候,正好是傍晚,太阳西平,天边的霞光如同一只燃烧的火凤…… …… 段氏一族,责贬的责贬,革降的革降,而出自段氏的段一旭却又重新回了京都,並在皇宫中任了一武职。 这对於他从前庆王府大公子的身份来说不算什么,可相较段氏其他族人,无疑是结局最好的,不但不用远离京都,还留在了宫里。 从前他总是夜间潜入宫里,虽然买通了黄门,仍是提心弔胆,一旦他和段绿之的事情败露,便是万劫不復。 现在好了,他在宫中当值,更加方便行事,待他的孩子降临后,日后再一步步除掉魏泽,他就间接地掌握了皇权。 夜幕四合,段一旭安排好手下的值守班次,抽出身,摸黑朝段绿之的寢殿走去,刚走到殿外围,就被人拦下去路。 “何人?” 拦住段一旭的是一名护卫,段一旭朝他身后看去,全是身著银甲之人,宫中的护军统一著青甲衣,这些人是什么人? “下官任內殿护军长。”段一旭说道。 “內殿护军长为何半夜到皇后寢宫?” 段一旭不缓不急地说道:“娘娘是下官族妹,特来问候看望。” 银甲护卫將段一旭上下打量一番,抱拳说道:“吾等是奉大將军之令特来护皇后安全,没有大將军的命令,不得隨意放人出入,请回。”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段一旭还想著到了宫里,私会段绿之更加容易,却不想魏泽居然在殿外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段一旭只能作罢。 段绿之得知段一旭已在宫中任职,满心欢喜,便想私下相见,互诉温情,然而,现在宫中到处都是魏泽的人,就连她宫中的女侍也安插了魏泽的眼线,美其名曰,为了她的安全,所以特意指派人来负责她的衣食起居。 段绿之气愤不过,却也无可奈何。 段一旭倒还好,只要段绿之的肚子安然,他就无所谓,可段绿之急了,她把段一旭调回就是为了同他日夜廝磨。 这日,段绿之带了两个心腹,到內园中散心,坐到一凉亭中歇息,段绿之对著其中一个心腹交代了几句,那心腹走到一队正在巡视的护卫前,叫住其中一护卫。 “娘娘让你过去。” 那护卫走到凉亭中,对著段绿之行礼。 段绿之看了眼四周,对心腹递了眼色,两个心腹退到凉亭外看守。 “娘娘凤体可还好?”段一旭问道。 “兄长,我不去找你,你就不知来找我,问我凤体安好,我看你不是关心我身体,是关心这个肚子吧。”段绿之嗔怨。 段一旭左右看了眼,笑道:“小妹哪里的话,为兄找过,只是你那寢殿有侍卫值守,不得入內,不是为兄不找你。” 段绿之一跌脚:“都是魏贼捣的鬼,连我那宫殿里也安排了他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这样,你找个由头出宫,你我二人还是在老地方相会,如何?” 段绿之一听正合她意,於是两人定下私会的时间地点…… 第271章 欢爱一场 过了两日,段一旭下值,从宫里换了常服出来,坐上早早预备的轿子,一路七拐八绕到了一处私院,此院並不算大,屋后有一片大的湖泊,环境十分清幽。 段一旭走到一屋室前,在门上敲了两下,停顿一会,又连著敲两下。 房门打开,段绿之將人带到里面,关上房门。 两人足足在里面侍了两个时辰才出来,门开后,段绿之先出来,只见女人金釵斜坠,乌云半散,白腻腻的脸上緋红一片,上了马车快速离开。 过了一会儿段一旭才出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和段十风同样浅淡的眸子在这张脸上丝毫不出彩,好似这双眼並不被他的主人看重一般。 自此之后,段一旭同段绿之隔一段时日便会在此处幽会,以解相思之苦。 …… 魏泽从宫中出来时天已擦黑,来旺正牵马等在宫外。男人翻身骑於马上,缓缓前行,来旺侧在前牵著轡绳。 “旺儿,你常年跟著我四处跑,同你家媳妇聚少离多,倒是耽误你们了。” 来家两兄弟是魏府的家生子,打小便跟了魏泽,来安年长,是哥哥,性子沉稳些,可这份沉稳让他做事有些瞻前顾后,来旺小一点,和他哥不一样,性格乖觉伶俐,会变通。 於是,多半时候,来安在府中打理事务,来旺则被他带在身边差遣,这就导致来旺夫妻聚少离多,到现在也没个孩子。 “主子说哪里的话,这都是小的本分,主子爷去哪里,小的就跟到哪里,再说,小的老婆还是主子赐的哩!” 魏泽拿鞭子笑著点了点他:“好个油嘴儿。” 此时街上的行人往家去,准备赶晚饭,家家户户亮起灯,烟囱里升起炊烟,有的浓郁,有的细如游丝。 主僕两人就这么慢慢在带有烟火气的街中走著,並不著急回去。 “爷,晚上您还是宿在梨院?”来旺问道,梨院睡觉不成问题,但主子爷办公务还需回自己院子的书房,需要两头跑,现下夫人又没回来,实在没必要。 魏泽“嗯”了一声。 於是来旺牵著马朝魏府的侧门走去,当初大爷专为夫人在梨院开了一扇侧门,从此门出来,穿过小巷便可走到街上。 两人才一靠近,就听到梨院中喧闹的声音,在这喧闹的声音中,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 “把那几盆移到这里,这几盆枯败的先垒起来。” 几个丫鬟连连应下,你说一句,我答一句地行动著。 那女声又道:“你们几个帮她们一把,里面有土,怪重的,仔细別砸到脚,明儿有太阳时把里面的土倒了,洗一遍,把陶盆再晒晒,到时候种点其他的什么。” 又是一阵拖动响。 “二丫,你进去让你侍画姐姐別整理衣物了,咱们把饭摆在院子里,先填饱肚子,走了一路,吃了早点歇息,明日再弄也不迟,对了,你再去那边的院子看看大爷回来没有。” “好嘞。” 站在门外的主僕二人,一颗心瞬间被这喧闹充盈得满满的。 魏泽推开门进到院中,开门声使得院子里的女人看了过来:“刚才还说你,你就回了,我下午回的,大大小小的东西运了好多回来。” 女人一边看著丫鬟们搬盆栽,一边自顾自地说著:“这院子里好多树植都枯败了,我让他们清理一下,我想著回来还是先住梨院,府里现在空空荡荡的通没个人影,住这个小院子倒还好。” 禾草见自己说了半天对面没个反应,转头看去,魏泽拿眼把她看著,眼中带著笑意。 禾草抿著嘴笑:“用过饭不曾?” “不曾用饭。” 禾草看了眼院子,说道:“我同你在房中用晚饭,院子里再支一桌,丫头小子们出了力,让厨房多做些菜,让他们也吃吃耍耍,如何?” 魏泽点头。 禾草便叫侍画出来,吩咐她:“一会儿在院子里摆一桌,大家热闹吃一场,你告诉厨房多备些菜,不够的话去酒楼买,再让小廝打些好酒回,你们吃点子酒,夜里好睡。” 侍画欢喜应下,院中的其他人一个个更是喜上眉梢,笑绽嘴角。 这些人里,有些是魏府以前的“老人儿”,打小就在魏府听唤伺候的,当初他们从魏府离开,別家一听他们是魏府出来的,就不愿意要他们,怕惹祸上身。 於是只能四处做些零散活计,没个安定,后来听闻他们大爷回了,还被加封官爵,知道风波过去,於是一个个又重新回来。 这下圆满了,大爷回了,姨娘……不,应该是夫人,夫人也回了,再过些时,老夫人也会回来,还是和以前一样。 夫人才回来,就先想著他们,晚上专给他们置一桌酒席,试问有谁不欢喜? 侍画正要出门,又被禾草叫住:“等一下,还要提酒回来,你一个人怎么提得动,旺哥儿,你隨著一起去,帮你媳妇搭把手。” 来旺看向魏泽,魏泽点头,来旺这才跟著侍画一起,走到院门口时,也不知凑到侍画跟前低声说了句什么,侍画笑著打了他一下,来旺也不躲,任她打。 院中灯火辉辉,照得亮堂堂的,院中的桌上,摆著鸡,鸭,鱼,等各色菜饌並酒食。 下人们围坐著吃喝,禾草怕他们吃不自在,便掩了房门,同魏泽在房里吃。 “安姐儿可还好?”魏泽很想女儿。 “小傢伙长高了,能吃能睡。”禾草说著,也开始思念女儿,“不知道她现在睡了没有,我不在她身边,又担心她不好好吃饭。” “別担心,家中那么些人,你还怕照顾不好她?” 禾草也觉得自己担忧太过,正要抬头再说些什么,魏泽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她碗里。 “瘦了许多,你说孩子长高长胖了,你却瘦了,她不在你跟前,你好好养养。” 禾草笑著点点头。 两人吃了一会儿,魏泽看了她一眼,说:“段十风死了。” 禾草手上一顿,“嗯”了声,魏泽见她不想谈这个,提了一句后便不再说了。 这时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侍画的声音:“夫人,他们闹我,让我请你到院子里喝一杯。” 魏泽笑道:“他们既然请你,你去喝几杯,只別喝多了。” “嗯,那我去了。” 禾草起身走了院子,不一会儿,外面闹得更欢了。 魏泽听著这欢呼笑闹,內心却十分安寧和舒逸,因为这笑闹声中有她的笑声和说话声,她一回来,院子就变得有人气,原来只有她在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 一直闹到好晚方散,禾草回了房,见魏泽已经上了榻,正靠在床上看书,见她进来,拿书指了指:“我看你们吃得差不多了,便让人备了热水,你去洗。” 禾草被他们灌了许多酒,把个脸儿吃得红红的,去了沐房洗好身子,见旁边摆放了一套叠放整齐的乾净衣衫,於是穿上出了沐房。 魏泽將她让到床里侧,打下半边帐幔,就想同她亲近,久別重逢,一个醉眼婆娑,一个情不自已,两人就要行动一处,女人却突然让等一下。 魏泽生生忍住:“怎的了?” 禾草眼微睁,说:“走得时候太急,忘记带那丸子。” 魏泽松下一口气,还以为怎么了:“只这一次应该不会有事,明儿我让大夫来配一方。” 禾草心想,也是,便没拦著他,云雨到一处,直到夜深才息。 一晃几日过去,段绿之和段一旭打得火热,尤其是段绿之只想时时刻刻同段一旭廝守,可段一旭却不似段绿之这般儿女情长,他要的是权利。 段十风在时,他只是一个不出眾的庆王府大公子,大家只知道段小王爷,却不知道还有他这么一个人,连父王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对所有人而言,他是老实、无用、一个只会出气的人而已。 段十风活著时,他永远被他压一头,现在他死了,他的机会来了,既然他这般不起眼,那他便利用这份不起眼,势必要一步步爬到那个最起眼的位置。 段绿之每回约他,段一旭顾虑甚多,担心被人发现,再加上段绿之的肚子,他怕行事过猛会伤到孩子,便不太想去,但凡他表现出一点不愿,段绿之便拿乔拿款,段一旭现在还指望著她的肚子,不能不依她。 这日,两人又出宫相会,偏巧赶上有人成亲,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段绿之依偎在段一旭怀里,两人衣襟散乱,显然才欢爱一场。 “兄长,如果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儿子,是女儿怎么办?若是女儿,这皇位怕是继承不了,咱们不是白欢喜一场。”段绿之最怕的就是这个,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上,但前提是这孩子必须是个男孩儿。 这个问题,段一旭早就想到,儿子女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间接掌控皇权,他需要一个梯台。 “若是女儿,我会抱一个小子给你,就当是你生的,只要你说他是你生的,他就是你生的,你是北楚皇后,你的儿子就是以后未来的北楚帝。” 段绿之一慌:“那咱们的孩子怎么办?” “放心,待咱们真真实实地掌握了皇权,还怕给不了咱们的孩子一个好將来?” 段绿之一妇人,又离不得段一旭,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不对!段一旭突然觉察到不对,脸色倏地难看起来…… 第272章 禾儿是谁? 段绿之和段一旭正在屋中说私密话,担心生出个女儿无法继承皇位。段一旭便说生出儿子最好,若是生的是女儿,便抱一个小子调换。 两人商討中,段一旭突然觉察不对,脸色难看起来。 “怎么了?”段绿之见他突然坐直身体。 段一旭回头看著她,问:“你听。” 段绿之不明所以,但被他这个样子弄得紧张起来:“听……什么……” “外面的锣鼓声呢?什么时候停的?” 街市有迎亲队伍,外面还有看热闹的人群,不该如此安静。 可当两人意识到时已经晚了。 魏泽布的这张网,终於可以收了,房门从外破开,段一旭和段绿之朝外看去,只见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许多人,有护卫还有衣著普通的男女。 这些人借著喧嚷声进来,他们根本没发现。 段绿之尖叫一声,忙掩好衣衫,又拿袖子掩住脸。 人群让出一条道,走来一人,进到屋內。 段一旭看著魏泽,心里恨得只是骂,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刚才那些话全被人听了去,他再难翻身,已来不及多想,眼下只能保住性命要紧。 不及穿整衣衫,跳下床就要夺路而去,魏泽从腰间抽出佩剑,岂会让他走,快剑一闪,朝段一旭刺去,不承想段一旭也有几分道行在身,动作迅速地避让开了。 魏泽又是一剑,段一旭一个转身,拉过段绿之推向魏泽,利剑直直刺入妇人隆起的肚子,魏泽眼皮一跳,想要抽出剑身,却怎么也抽不动。 而段一旭趁这一瞬,破窗跳入屋后的湖中,一个转眼没入湖水不见了踪影。 当段一旭跳入湖水后,刺入段绿之腹部的剑拔了出来。魏泽让侍卫搜寻,却找不到段一旭的踪跡,后张贴告示抓捕段一旭。 皇后同侍卫私通並假怀龙子,混淆皇室血脉的消息在大街小巷间传遍。 消息越传越离谱,皇室血脉早已污浊稀薄,再加上一国之母同人私通这等丑事,让百姓对皇室的威信產生了动摇。 到后来,百姓开始呼吁让护国大將军暂理国事,这个声音开始只在民间传,官府不出面平息,呼声便越来越高,有些会钻营的官员看准时机,心想,如今形势一目了然,不如早做打算,表明立场,以后还能得魏泽一分看重。 於是百官联合朝见太后,言说,护国大將军魏泽德施四海,仁及万物,如今北楚气数已终,望太后以山川社稷为重,將皇权禪於大將军,上应天命,下承民心,太后可安享晚年。 太后怔愣半日不言,后放声大哭,知道大势已去,仅凭自己已无力回天,只好起书禪国之詔,以求安享天年…… 当初,禾草在庆王府,无意中得知了段一旭和段绿之的私情,让二丫在信中说明此事,去信於魏泽,魏泽事后便著人去探查,前后一细究,不难找出里面的猫腻,魏泽故意让段一旭回京,顺藤摸瓜,连窝端。 大皇子那个精气全无的身子,能让女人怀孕?扯淡! 太后的詔书下达时,魏家人已在前往京都的半途。 魏泽看了詔书,並不接受,上表自己德仁浅薄,太后无奈,召集群臣问之,该当如何。 群臣又鉴:“大將军恭逊辞詔,太后可再降詔。” 於是太后再次起书,请將军受詔,詔书下到魏府,魏泽看了詔书,再辞。 群臣再諫:“太后可直接布詔天下,禪国於大將军,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將军必不会再辞。” 太后无法,依百官之言行事,布詔天下,禪帝位於魏泽並亲捧玉璽奉於魏泽,魏泽这才受之。 文武百官,行三跪九拜大礼。魏泽接了玉璽,便开始执理朝政,改国號大夏,宫人將登基大典的礼服、冠帽,以及仪式所需提前备下。 登基之礼预备等將军家人回来后,再行。 魏泽也不在宫中留宿,每日处理完政务后仍回魏府。 这晚,禾草同魏泽睡下,不知几更天时,禾草听到身边有响动,迷糊中醒来,见魏泽双眼紧闭,眉心蹙著,满头大汗,嘴里喃喃訥訥不知在说什么。 禾草將他叫醒,魏泽睁开眼,转动眼珠看了看周围,然后坐起身调缓气息。 “是不是做噩梦了?”禾草问道,这几夜,他睡得不踏实,常常从梦中惊醒,问他,他也不说。 魏泽走下床,倒了一杯凉茶灌下肚子,这才好一点。 “你睡,我去书房还有些事。”男人隨手披了一件外衫,系上腰带开门出去了。 禾草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情,怎么问他也不会说,只当这几日事情杂冗,让他自己清静一会儿,也不去扰他。 书房中一点光亮也无,连窗户都闭得死死的,魏泽就那么坐在里面。 那日,魏泽一剑刺进段绿之的肚子,剑怎么都拔不出来,好像有一股极强的力道同他拉扯。 他手上有多少人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可刺向段绿之的这一剑,却让他十分不適。 事后,魏泽就会经常做噩梦,不论是人是鬼亦或是神,没有让他怕的,可这个梦却让他怕了,梦是连续的,重复的…… 梦里和现实没什么区別,家人都在,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他看著他们说话,看著他们笑,这时有一个声音从后响起。 “夫君?” 魏泽忙转过头,女子白净面皮,长挑身材,腹部隆起,嘴角含笑,是个十分温婉的女子,他心里开始发慌,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夫君?你怎的了?”女子又叫了一声。 “没什么。”魏泽不知自己为什么回答,可就是说了。 女子一手抚过自己的肚子,微笑道:“刚才还踢了一下,是个小捣蛋,估摸著想早日出来见他爹爹。” 魏泽没再说话,女子又道:“夫君可是有什么心事,我见你这几日脸色不太好,夜里还常常说梦话。” “我说什么了?” 女人想了想:“你嘴里总在叫『禾儿』,禾儿是谁?” 魏泽便惊醒了。 又是一日…… 依然是那个梦,还是同样的场景,这里是京都魏府,还是那个自称自己妻子的女人,她问自己禾儿是谁。 禾儿是谁,他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 然后他问来旺:“府里可曾有一个叫禾儿的?” 来旺思索一番,回道:“府里並无女子叫这个名字,不过……” 魏泽急问:“不过什么?” “不过从前確实有一人叫这个名字,但是人早就死了。” “怎么死的?”魏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有些喘息不过来。 来旺的嘴一开一合,就是没有声音,魏泽再次从梦中醒来…… 这个梦在这段时日会一直重复。 禾草见魏泽常常晃神,问他,他只顾不言,从梦魘中醒来后,就把自己盯著,像不认识一般,缓过神来,又把她抱著不鬆手,口里说著,还好,还好是梦。 禾草见这样不是办法,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到寺庙上香,求菩萨保佑。於是带著人到了皇觉寺,上了香,便下山了。 下山时天色还早,便也不急著离开,便让马车候著,带了二丫和两个小廝在山脚下走走转转。 皇觉寺依山而建,山上山下风景甚好,山下有卖祈福带的,还有卖香烛的,也有卖茶水的。 禾草买了一条祈福带,上面写著保平安之类的话,然后在枝椏上寻了一个空处,踮起脚,亲手繫到枝上,风一来,满树的红带,飘飘扬扬。 禾草又在树下双手合十,拜了拜,就要转身离开,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夫人留步。” 循声看去,只见是一个摇铃持卦的道士,但见那道士头戴道巾,身穿长袍草履,一手执蒲扇,一手执卦幡,年约五旬,颇有几分道骨仙风。 “道长可是叫我?”禾草问道。 “正是。”那道士抬手示意,请禾草坐到他对面,“贫道替夫人算一卦如何?” 跟在禾草身边的二丫说道:“老道儿,莫不是骗钱的?” 那道士拈髯笑出声:“贫道替夫人看一卦,不要钱。” 禾草觉著这道士有趣,他一个道士哪里摆摊算卦不好,偏偏跑人家寺庙脚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於是坐下。 “劳道长替我算算,我可什么也不会说,道长若算得准,钱还是要给的,若算得不准,便让我这丫头把道长的鬍鬚揪採几根下来。” 那道士叫住禾草,原是早看出了门道,心里已有几分瞭然,笑道:“还请夫人將八字报与我知晓。” 禾草哪里知道自己具体的生辰八字,只说了个大概。 那道士又用龟壳摇了摇,撒出几枚铜钱,相看一番,道士带笑的脸严肃起来。 “卦象如何?”禾草问。 道士嘆了一口道:“不好,不好哇——” 禾草心里沉了沉,就算不信算命,也听不得这样晦气的话,心道,老道定是先说不好,再说如何化解,然后让她掏银子。 如此一想,女人故意问:“怎么不好,道长说来,又该如何化解?” 那道士嘆息道:“解不了,大罗金仙来了也解不了!” 第273章 一切都是命定 道士给禾草卜了一卦,直言不好,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 一边的二丫气怔:“老道儿说不出好话儿,什么跟什么,夫人咱们走。” 这道士若说能解,禾草倒不愿听,他却说解不了,那她倒要问清楚。 “还请道长言明。” 道士扒了扒那几枚铜钱,手一挥,將它们重新收进龟壳,重重看向禾草。 “托生人腹不易,只待降临人世,却被人一剑刺死於腹中,截了气数,生出仇怨,你夫手中杀孽过重,才有此因果,是他的劫数,亦是你的劫数,须得偿还,你们夫妻二人必有一死,此怨才可化解……” 禾草脸上的疙瘩都起来了,你说他骗子吧,有些话又对得上,你说他不是骗子吧……这些话很难让人相信。 不待她言语,那老道士又“咦——”了一声,老道士在禾草脸上睃了一番:“怪哉,怪哉!” “怎的?”禾草问道。 “本是极凶的卦象,刚才贫道观夫人面相,却是有一线生机。”老道便开始摇晃脑袋,如同醉酒一般,“需得让他先认下这孩儿,只有认下这孩儿,给他降世的机会,你们这一劫或可平安渡过,生机在夫人身上……” 果然,她就说嘛,肯定是先说如何凶险,然后再开口要钱,禾草见他越说越玄乎,什么孩子,什么渡劫,听了心里不自在,这人就是个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 不待老道说完,禾草给了几个铜板,起身走了。 待禾草走后,那道士笑了笑:“该来的总会来,该解的总会解,一切都是命定,躲不过,躲不过……” 禾草回了魏府,道士的话语一直在她耳边縈绕,越不想,越会去想。 晚间,魏泽回来,她也不敢同他说这些,怕他听了心中不自在,两人睡下,她怕他晚间又做噩梦,便不敢睡得太沉。 还是京都魏府,魏泽看著眼前的女子,她的肚子大了许多,像是快生了。 “夫君,你是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女人问道。 魏泽並不回答。 女人似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微笑道:“大夫说了,肚子里是个哥儿哩!夫君,要不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隨你喜欢,你喜欢什么名字,取一个就好,我没意见。” 女人点点头,想了半日也想不出来,於是牵起男人的手搭在自己隆起的大肚上:“都说这般大的孩儿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夫君,不如你叫他一声儿,看小傢伙应不应。” 魏泽將手抽回,笑了笑,不作任何回答。 正在这时,院子里响起说话的声音,魏泽走出去,见来旺指著几个下人做事。 魏泽想起有什么事情要问他,到底是什么事,他却怎么都记不起来,好像中间隔了一层膜,把有些东西挡在了另一边。 是什么…… “旺儿,上次我是不是问你什么了?” 来旺答道:“主子爷是指什么?” 魏泽想不起来,却听到身后的女人说:“夫君,你昨儿晚上又做梦了,还是叫『禾儿』。” 魏泽猛然记起,对,就是这么个人,於是叫了来旺到书房。 “我是不是问过你府中有没有一个叫禾儿的?” 来旺一怔,答道:“问过,是有这么个人,不过……” 不等来旺说完,魏泽抢先问:“她是怎么死的?” “原先府里有一个女人,名字里带有禾字,不知大爷问的是不是她,本名叫夏禾草,是先老爷纳的一房妾室,后来老爷死了,您回去接管老爷留下的生意,那女人后来被她哥嫂领了出去,大爷您当时是交给管家周瑞办的,后来那女的被她哥嫂转卖给一位苗姓员外,没一个月就死了……” 魏泽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衝撞而出,死了?魏泽走出书房,那女子又出现在他面前,笑著问他:“夫君,我是谁?” “夏禾草。”魏泽脱口而出,他记得他的妻是这个名字。 就在他说完这三个字后,女人的面貌开始模糊,又问:“哥儿,我肚子里是你的孩子么?你可喜欢?” “是,喜欢,只要是你,都喜欢。” “哥儿,哥儿……” 禾草见他又开始做噩梦,面带痛苦,之前一喊就醒了,这次却怎么也叫不醒。 “泽哥儿!” 禾草见摇不醒他,倏地爬起来,扬起手准备给他来一巴掌。 就在手要落下时,男人睁开了眼,然后盯著禾草扬起的手:“你要打我?” 禾草將手收回,訕笑道:“你又梦魘了,摇也摇不醒,我害怕。” 魏泽揉了揉额,將禾草拉回床上躺好:“无事,不过是梦而已。” 说来也奇怪,这次之后,他再没梦魘。 梦像是一道启示,梦里女人三番四次让魏泽认下她腹中的孩子,魏泽都不言语,直到最后一次,魏泽终於认下,从他认下的那一刻,是生机也是救赎。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正如那位老道所言,该来的总会来…… 这日,禾草让下人们把周氏等人的房间重新清扫一遍,床帐被褥全都备好,屋里屋外还是按之前规整。 “你们看看还有缺什么,各人管各人的,理出一张单子,拿到管家那里交付,核实后让採买的买了来,再到帐房入帐。” 各院的管事应下去了。 禾草算了算,如果走得快的话,周氏他们估计还有几日就到京都,一想到可以见到安姐儿,她简直一刻也等不得。 吃罢午饭,禾草想起一事,城西的铺子里还有好些上等的布料,可以拿回来给安姐儿做些小衣衫、小帽子,於是叫上二丫並一个小廝,坐著马车去城西的铺子。 店铺里已经落了厚厚的灰,三人进到店里先是开了窗,通通气,禾草指了几个箱笼,让小廝把箱笼里的面料搬到马车上。 小廝应下立马动起来。 禾草转头准备让二丫到后院搬另外一个箱笼,一回头,发现二丫不在店里,不知又跑去哪里了,於是掀开门帘独自到后院收捡。 二丫跟著禾草到了店里,先是把窗户打开,不期然,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於是跑出店铺跟了上去。 “三保哥!” 只见那人瘦长身,挑著一个扁担,听到声音,立马回过头,看了好几眼才確认眼前人,欣喜道:“二丫?!” “是我,三保哥你现在在哪里安置?” 三保將扁担上的货物放下,苦笑一声:“在一家乾货铺子打杂,老板嫌生意不好,让我挑些东西挨家挨户问问,看要不要。” 当初绣庄关门,他被老板娘安置到了魏府做杂活,事务不多还很清閒,后来他娘生了一场大病,他便从府里辞了离开,专一回去照顾老娘。 最后老娘还是去了,他再想回魏府时,才知道出了事,府里的人散得散,跑得跑。 “哎呀,那你现在怎么不来,咱们又好起来了,阿赞应该过几日就到,他还念叨你。”二丫说道。 “我……怕府里不收我,就没脸回去……” “说什么胡话,夫人见著你指不定多开心,走!把这劳什子丟了,隨我去见夫人。” 三保眼睛一亮,挑起扁担就跟著二丫去了绣庄。 二丫带著三保进到店里,见外间没人,又去了后院,见也没人,便走到外面,见小廝坐在马车板子上。 “夫人呢?” 那小廝指著店里:“夫人在后院。” 二丫叉腰道:“小猢猻,后院一个人也没有,你还哄我,快说,夫人呢?” 那小廝坐起身:“二丫姐,我一直在门前坐著,夫人出来我还能不知道?就在后院,骗你做什么。” 二丫一个箭步衝进后院,快速在屋內看了一圈,箱子开著,布匹掉在地上,桌上放著一张纸。二丫將纸打开,看了上面的字,一双眼止不住地震颤。 三保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二丫风一般地衝出了店铺。 …… 魏泽处理完政务从宫中出来,马车停在宫门外,刚准备进到车里,天边一道紫光闪电,紧接著响起裂石之音,之后云层深处不时传来隱隱雷声。 不多时,下起暴雨,雨声嘈杂纷乱。 到了府门前,下人撑过伞將魏泽接入院中,魏泽见屋子里空著,问:“夫人呢?” “下午的时候,夫人同二丫去了城西的绣庄,说要拿些布料回来,给姐儿做小衣衫。” 魏泽点头,立在檐下,隔著雨幕看向院门,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忽然一个人影从雨雾中闪现,衝到他面前,跪倒在地。 二丫全身湿透,水滴不住地从她的髮丝往下落,她从怀中取出纸,纸因浸了雨水,软沓沓的。 那张纸被二丫举过头顶,呈到魏泽面前。 魏泽看了二丫一眼,將纸打开,上面的字墨洇晕,却能识別: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魏泽照著二丫的胸口就是一脚,二丫滚落阶下,又立刻起身跪好。 “属下没照看好夫人,这就去找……”二丫从没觉著这般冷,一身血都冻成了冰碴。 她不奢求將功赎罪,只想找到夫人。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冷冷传来:“滚。” 二丫磕破了头,血被雨水冲淡,她拖著步子走进雨中,自那之后,再没人见过她。 魏泽召集手下所有人並京都兵卫,找到禾草,捉拿段一旭。 梨院的人一开始並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有三日没见夫人,而大爷也不在梨院出现,不,不是梨院,而是整个魏府都见不到他的身影。 几日之后,再次见到他们家大爷时,他像完全变了个人,双目通红,下巴生了许多鬍渣,回来后一言不发,把自己关在屋里。 来旺担心他身体,端了饭菜站在门外,敲了敲门,见里面没反应,便擅自推门进去。 屋里没点灯烛,黑黢黢一片,桌子后有一个人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的魏泽,任何人都不敢靠近。 来旺稳了稳心神,上前两步:“爷,您先吃点东西,好几日了,这么不眠不休,铁打的身子也会垮,您把自己折腾垮了,等夫人回来,她心里不疼?说不定明日就找到了呢。” 还是来旺懂魏泽,只有提到禾草,他才听劝…… 第274章 她活不了 段一旭就算跑得再快,这么短的时间內不可能跑得太远,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躲了起来。 大爷疯了一般,將整个京都乃至周边全都翻找了一遍,几日过去,仍旧没找到人。 来旺端了饭食送入书房,想让大爷吃一点,整几日没合过眼,就这么不眠不休地找,院中上下人等,大气也不敢出。 “爷,您吃些罢!”来旺將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老夫人和小姐儿们眼看著就回了,这么大家子人都还指著您。” 来旺说完,见魏泽探出手將碗中的调羹丟在一边,端起来猛灌了一口汤水,见他吃了点,来旺才松下一口气。 正在此时,门被打开,慌慌张张撞进来一个小廝。 来旺上去就踹一脚:“贼猴儿,慌什么?” 那小廝咽了唾沫,没口子大声道:“找到了!大爷,护卫,找到了!” 一通乱语,也不知是谁找到,大爷找到了,护卫找到了,还是谁找到了。 魏泽急出书房,走到前厅,只见护卫押著一男人,男人披散著发,被麻绳乱捆著,身上血痕斑斑。 魏泽走上前,提揪起男人披散的发,露出男人的脸来,正是段一旭。 “我夫人呢?” 段一旭对著魏泽吐出一口血沫,露出满嘴的血牙:“我——吃——了——” 魏泽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再次问:“我夫人呢?” 段一旭笑得癲狂,一边笑一边摇头:“魏贼,你杀我孩儿,你的报应来了!” “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饶你不死。”魏泽又道。 然而,段一旭笑过后垂下头,如同死人一般,不再言语。 “拉下去用刑,让他开口。” 侍卫听令將人带了下去,然而一整夜过去,无论怎么逼问,段一旭仍是闭口不言。 施刑架上之人已是血肉模糊,连叫喊声都发不出来。 魏泽坐在幽暗处一言不发,搁在扶椅上的指小幅度地乱点著,来旺立於魏泽身边,知道大爷已经没了耐心。 “段一旭,你何必苦撑,想彰显你那所剩无几的骨气?你既没有段十风的聪敏,也不得你父亲看重,无论从才智还是为人,你都比不过你弟弟。”魏泽冷声道。 段一旭缓缓抬起头,终於开口:“你懂个屁!” “自詡明珠蒙尘,却不得你父亲重用,亦不被其他人承认,认为是你弟弟抢占了本该属於你的风光,然而你却不愿承认,你的不出眾,是因为你本就蠢笨。”魏泽又加重一句,继续道,“当得上『厚顏无耻』四个字。” 段一旭这一辈子都活在段十风的阴影下,以为他死了就好了,然而並不是,他没有得到解脱,如今又被魏泽提出来。 魏泽看准段一旭的心结,將它抽出、扒开,用言语激他,乱他方寸,他越不想听什么,他越要说什么。 “段十风此人虽阴险,却也有担当的一面,而你嘛,只是在他脚下露肚皮的狗儿,卑劣懦弱且无能,妄图通过女人孩子得到权利。” “你闭嘴!我只是出生不如他,如果我也是王妃所生,我不比他差!”段一旭嘶吼出声。 “危难时刻拿自己女人和孩子挡刀,你连人都不算!我告诉你,这辈子你就是阴暗角落的老鼠,永远见不得光。”魏泽已经把他看了个通透。 “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明明每一步都在按他的计划来,眼看著就要成功了,却突然坠入地狱,什么都没了。 魏泽眼皮抬起,走到他面前:“你想死?可以,你把我夫人藏在哪里,你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你若不说,后面还有大刑等著你,到那个时候,我可就不是这般好说话了。” 段一旭將头耷拉下,终於开口:“她不在我手上。” 魏泽指尖猛地一抖,压著声音:“在哪儿?” “我把她掳走后,找了一辆车拉到南郊的一处废旧寺庙,准备先在此地躲躲,再用她来威胁你,中途她醒了,说要小解,我心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怕她跑了不成,便让她去了。” “然后呢?” “她走到一棵树后,趁我不注意,想要逃跑,我便追了上去,偏偏旁边有一条河,她见我追来,一头就扎进河里,那晚下著暴雨,天又黑,水又急,她一下去就被淹没冲走了。” 段一旭说完,慢慢抬起来,嘴角起了一丝恶笑:“魏泽,那个水势,她活不了……” 魏泽听完,往外走去,身后响起段一旭的叫喊:“杀了我!你答应了的,只要我说出来,你就给我个痛快。” “吾妻找到之时,便是你解脱之日。” 魏泽立刻让所有人去南郊搜寻,特別是沿河一带,连个石缝都不能放过,所有地方细细搜索。 然而两天过去,仍没有找到。 此河名青天河,是近畿区最大的河流,一路往下,通往其他地方,有可能通往连接的城池,也有可能通往山川腹地,还有可能分流到细小的清溪或者匯入更大的江泊。 水位浅时,宽广的河面便会突出大大小小的礁石,水流急躁地往礁石上冲打,涨水后,礁石淹没,水下儘是暗流涌动。 魏泽立於岸边,天又渐渐暗了下来。 这时有一护卫前来上报:“將军,找到一只女人的鞋子。” 魏泽將那鞋子接过,紧紧攥在手里:“好,再去找。” 夜间,青天河边灯火通明,搜寻之人一批换下另一批。 搜寻一直在继续,不论换了多少波,岸边始终站著一人,光慢慢爬上他的衣身,又悄悄退下,立在光下,沐在夜中,不曾变过。 又是几天过去…… “大爷,回去休息一下,小的守在这里,一有消息立马报於您。”来旺说道。 来旺看了不忍,面前这人还是他家主吗,不过十天,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精神正在消散和流逝,像一个快要停摆的陀螺,被残存的力念驱动著,直到力念殆尽,转动停止…… 別说南郊,整个京都连同京都周边的城镇都搜寻了个遍,连个影儿也没有,那晚下暴雨,青天河涨水,那样大的水势。 夫人从失踪到现在,已有十日,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的一件事,凶多吉少。 来旺劝说魏泽回府中休息,他在此处守留,魏泽仍是一言不发。还要再劝,远处跑来一小廝,跪到魏泽脚边:“大爷,老夫人回来了。” 魏泽身子晃了晃:“回。” 魏母等人一回到魏府,便听说了禾草失踪的事,又得知魏泽不眠不休地在外寻人,便让人去叫他回来。 上房站满了人,魏母,裴之涣,戴良玉,万鹤,还有魏家二房,听到门帘响起,眾人看去,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逆光而来。 高大的个头只剩下高大,没了灵魂,那腰也不直了。 当眾人看见魏泽的模样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哪怕一句安慰的言语也说不出,任何话说出来,在他的面前都显得太轻淡。 魏泽的脸像冰封住了一般,双眼布满血丝,脸颊凹陷,衣衫不整,他的精神垮了,在宽大的锦衣下摇摇欲坠。 “儿,你要打起精神,咱们慢慢找。” 周氏赶紧让奶母抱出安姐儿,让他看,如今安姐已有一岁多,长得又伶俐又可爱,十分乖巧懂事,回来之前还对她说,回来就可以见到爹爹和娘亲了。 奶母將安姐儿抱到魏泽面前,眾人让安姐儿叫爹爹,安姐儿看著眼前的魏泽,有些怕,有点认生,想叫又不敢叫。 “爹爹……” 魏泽不看孩子还罢,一见到孩子,尤其看见同她娘相似的眉眼,一口气血再也压不住,慪出一口浓血,晕死过去。 眾人慌忙不迭,请了太医来诊断,说魏泽著了一口重气,导致气血逆行,这才昏迷不醒。 “太医,我哥哥什么时候醒?”戴良玉问道。 “睡一晚就能醒来。” 太医的话让眾人鬆了一口气,然而三日过去,魏泽依旧没醒,宫中的太医,民间的大夫都请了,都说人没有任何异常,不日就醒,然而没有丝毫转醒的跡象。 又过了半个月,魏泽仍是昏迷,每日只能靠流食续命,高大的身躯肉眼可见的消瘦。 国不可一日无主,万鹤同魏泽其他的亲信商议,应儘早登顶,如今朝堂异动,不能再拖,迟则生变。然而,魏泽又昏迷不醒,更不知何时转醒。 眾人一商议,决定拥裴之涣登上皇位,左右是父子,以后再传位也不迟。 裴之涣登基后,先是替当年因得罪庆王而被抄家的周家,也就是周氏的母族,平反昭雪。 再布詔天下,认回魏泽,册封太子,以裴泽之名入了宗谱,名字只不过一个称呼,是以,口头上並没改,仍以魏泽称呼。 至於魏泽为何是裴之涣之子,当年又发生了何事,宫中书史施重墨,书写当年皇帝如何助皇后逃脱政敌追杀,太子又如何忍辱负重,克己慎行,英武才决。 当然,前因后果,邸报和民间公告並不会完全照实了写,只书写一个让大眾能接受的冠冕理由。 当初跟隨魏泽出生入死的手下、亲信、谋事等一眾人等,封官的封官,提拔的提拔。 福寧宫,皇后居住的正殿,殿堂正首坐著一富丽妇人,妇人五十多岁的模样,戴著金冠,身著绸面翡翠色宫装大袖衫,眼角牵出岁月的纹路,眼中蕴含著忧悒之色。 此人正是周氏,也是如今的大夏皇后。 她的下首左边坐著戴良玉,如今的福寧公主,右边坐著封誥的娄氏。 “太子还没有甦醒的跡象?”娄氏问道。 第275章 该放下了! 周皇后哀嘆一声:“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母亲保重身体,太医说了,哥哥並无大问题,总会醒来的。”戴良玉安慰道。 “如何不急,已经昏迷近一年,那么大的体量,如今瘦得只剩下骨架子。” 周皇后心底一片悲凉,太子每天靠药物和流食续命,生生变成了个活死人。 几人正说著话,一个小人儿在宫婢的搀护下,摇摇晃晃跑来。 “阿嬤,爹爹……醒了……” 跑来的小儿便是安姐儿,如今的福安小郡主。 “福安,你见你爹爹醒了,他说什么了呀?”娄氏逗她问道。 每回福安去了太子寢殿,回来都要说她爹醒了,只为了逗她皇祖母一笑,因为她发现说爹爹醒了,祖母就会好高兴,虽然事后责怪她说谎,但是她觉得,自己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只要能逗皇祖母开心。 所以每回她从太子寢殿出来,都说爹爹醒了。眾人被她骗了几次,也都习以为常了。 福安想了想:“爹爹叫我安姐儿,皇祖母,爹爹为什么不叫我福安?” 眾人本没放在心上,转念一想,不对!被封郡主后,便没人再叫这个名字,那时她才一岁左右,又怎么知道安姐儿这个称呼。 周皇后来不及再问,忙带人去了太子寢殿。 人才走到半路,行来一个小太监,躬身对著几人先行礼,欢喜道:“稟皇后,太子醒了!” 周皇后心中急切,加快脚步走到太子寢殿,坐到床边看去,见人真的醒了。 一下没忍住哭了出来:“我儿,你怎的这样狠心。” 魏泽眼珠转向周皇后,张了张口,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儿子……不孝……” 周皇后哭得不能言语,戴良玉也跟著红了眼,忍著泪:“母亲快別哭了,哥哥好不容易醒来,是好事情,他躺了这么长时间,身子还需要慢慢调理。” 周皇后点头,用帕子抹了泪,抓住魏泽的手不愿放,吩咐让膳房製备膳食。 一瞬间,皇宫上上下下皆知太子醒了,皇帝乘輦赶来,老大的年纪,居然眼睛里也有些湿润。 经过三个月的调理,魏泽的身体慢慢恢復了大半,只是比从前清瘦了不少。 宫人们对甦醒的太子十分好奇,都传太子是因为丟失了先夫人,著了一口重气才昏迷的。 特別是宫中的女婢们,见太子年轻样貌好,还那般专情,话虽不多,对他们这些宫人却十分温和,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一眾宫婢面对太子时,就会不自觉羞红脸。 在宫人眼中,太子是个温和之人,说话清清淡淡的,好像没什么能调起他的情绪,没有欢喜,亦没有愤恨。 每次银甲护卫从宫外回来时,无论他人在哪里,也会抽身会见,只有在那一刻,太子眼中会有一点点的光,可当银甲护卫走后,那眼中的光又暗了下去。 有人说,那些护卫是太子派出去寻找先夫人的。 那女子死了一年之久,太子仍不愿意接受,也许不是不接受,只是习惯了等。 若说这个宫里谁能让太子嘴角带笑,就只有福安小郡主,御园中时常能见到太子牵著小郡主散步,可是走一会儿,小郡主就赖著不走了,抱著太子的腿,闹著要太子抱她,太子便將她抱起。 又或是坐在一边,看著她玩闹。 可纵使是福安小郡主,也只是让太子淡淡地笑,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回应,並不是发自內心的欢喜和开心。 周皇后看著面前的儿子:“你该放下了。” 魏泽转过头看了眼窗外,开口道:“母亲,她从前对我说过,她水性好,只要在水里,她不带怕的。” “她走了,我也难过,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她为什么不来找你?魏府留得也有人,方便她回来找咱们,可是没有,她没有回来过。” “还没有找到她的尸首,一日没找到,我便一直找下去。”魏泽不打算再说,准备离开。 周皇后叫住他:“她被衝到江里,被衝到海里,你能找得到?一年了,她早已同水化在了一起,你怎么找?” 魏泽迴转过身子,微微垂下眼:“母亲想说什么?不是光说这些的吧。” 周皇后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你父王要把皇位传给你,你为何推辞?” “皇位谁坐都一样。” 初时,他想坐到那个位置,是为了她,为了她与他在天下人面前並肩而立,为了没人敢对他和她的结合非议,他还差她一个盛大的婚宴,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傻子一般的人儿,从来不管什么事,哄两句就好了,他若真把她惹恼了,她连个脾气也生不起来,不出三天,自己就寻上来找话说,憋不住话似的。 这天下我已捧在手里,就差一步,就差这么一点点。 周皇后先把此话放在一边,继位之事可以先缓缓,但另有件事,她不得不说。 “泽儿,我同你父亲商议过,想替你册封一位太子妃,或是你自己中意哪家女子,不管对方家世门第,只要你喜欢,我们不反对。” “没有中意之人,此话母亲莫要再提。” 周皇后怕他起逆反,只好说道:“不是迫你现在立妃,只是让你多留心,看是否有合心意的。” 魏泽不想谈这些:“母亲若是没其他的事情,儿子先退下了。” “去吧。”周皇后无奈嘆息。 窗前过马,一晃又是三年,加上魏泽昏迷的一年,距禾草离开已有四年光景。 从前因为太子温柔专情,且房中又无人,便有些自持姿色的宫婢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承太子恩宠。 直到发生了一件事,从那之后再没人有这个想法。 那夜,太子正在房中沐洗,偏有一个宫婢瞅准时候,溜进太子寢殿。 这婢子的心思不放在手头的事务上,反倒时常留心太子寢殿的情况,譬如,几时太子归殿、几时用饭、几时盥沐,又譬如,殿中几人值班、何是换班,仔仔细细都摸了清楚。 別的宫婢就是心里对太子惦念,也只放在心里,而这宫婢端的是个浮浪胆大的。 寢殿正间无人,只侧间有一个宫婢值守应候。 屏风另一边隱有水声传来,那宫婢一阵脸红心跳,心道,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只要被恩宠一夜,以后便不一样了。 於是,趁太子沐洗之时,走到床榻边脱去衣衫,又把脱去的衣衫塞到床底,赤条条钻进衾被中。 魏泽洗罢,出了沐间,半敞著衣襟,赤著脚走到床榻边,看著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被下露出半个乌黑脑袋,一时间有些恍惚,心跳快速搏动,立在那里不敢动,怕是自己的幻觉,一动那人就消失了。 是不是她?是她回来了?瞒著他,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魏泽屏著呼吸,轻声喊道:“禾儿?” 被中人儿慢慢抬起头,魏泽的脸瞬间冷下来。 那宫婢本来满心欢喜,太子看她的眼神那样专注柔情,不过一瞬,那眼中的情意消散得乾乾净净,她心中一紧,向来温和的太子此时却眼如鹰隼之厉。 她甚至觉得这个才是他,那轻薄的温和不过是一抹光影,其实並不存在。 魏泽將宫婢从被中一把扯出,丟到地上,女人光著身“啪”的砸出声响。 听到头顶冷冷说来:“来人!拖出去仗杀!” 那宫婢也不管有没有著衣物,光条著身子,想要求情,却被门外的侍卫拖了出去。 有知道的人说,当夜太监们把那床拆了,所有的被褥全拿出去烧毁。 自那以后,再没宫婢敢动任何心思。 这日,皇帝將太子叫到议事殿。 “你自己的事情怎么打算,我要把皇位传给你,你又不接手,是想怎么样?” 说话之人是大夏国的皇帝,也是曾经的北楚宰相,裴之涣。 魏泽还是那句话:“只要天下太平,这皇位谁做都一样。” “好,你既然现在还不想承袭皇位,我也不勉强你,但有一件事情,你需得依我。” “何事?” “立妃之事,从前你母亲对你提过,一去又是三年,你如今已有三十年岁,勿再推延。”皇帝说道。 魏泽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已有安姐儿,只想將她教养长大,並不打算再立妃纳妾。” “你想干什么?安姐儿虽乖,但她终究是个女孩儿,你膝下无子,又不打算再立妃,以后这皇位谁来继承?!”裴之涣又嘆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裴之涣从前並不看好禾草,对她是有偏见的,可他家那小子就跟著了魔一般,寧愿不认祖也要娶她为妻。 后来成了一家人,且这孩子性格和顺,还生了安姐儿,他也不再说什么,谁知最后出了意外,可人已经死了,活著的人还要继续活著…… 第276章 寡妇 禾草离开已有四年,在这四年里,魏泽变得沉默寡言,连情绪也少了、淡了,像是换了一个似的。 从前身上那种迫人的气势消散得乾乾净净,大部分时候都是陪著女儿,教她读书习字,或者跟她说她娘亲的事。 福安如今已经五岁多,对她娘亲没什么印象,一开始父亲同她讲娘亲时,她很喜欢,原来自己的娘亲那样宝贝自己,可是渐渐的,她就不想听了,父亲讲得再多,娘亲也回不来。 另一边的议事殿中,裴之涣正在劝魏泽立妃之事。 “福安毕竟是个女孩儿,立妃之事你若再不急,我便替你安排,我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魏泽並不回答,裴之涣见他不作声,以为他是默认了:“退下罢!” 从议事殿退出,刚走出没几步,便有人来报,说找人的侍卫回了,正在书香斋候著。魏泽“嗯”了一声去了书香斋。 这些护卫是魏泽派出去寻找禾草的影卫,几年过去,影卫仍没停止搜寻,每回来报都是搜寻无果,这几年魏泽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当影卫搜寻到与她相似之人时,他以为找到了,便会亲自前往。 去之前,他的一颗心紧张不安却又满怀希望,见到人后,却发现不是她,那种失落感像是一个在冰天雪地快要冻死的人,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团火,走进后才发现,原来是幻觉。 就这样在希望和失望中反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真的太痛苦了,他有些支撑不下去…… 影卫將手下探查走访的消息上报:“这次去了南边一个靠海的小村子,根据夫人的情况做了排查,有一名女子年纪对得上,也姓夏,但是个寡妇,男人几年前死了,那妇人还有个几岁的孩子,同夫人对不上。” 因为搜寻量大,影卫会僱佣一些人,分散到各地寻找,手下们將搜寻的有用消息匯集一起上报给他们,再由他们报於太子。 魏泽听后摆了摆手,让影卫下去,这样的消息他已经听腻了,要么年岁对的上,样貌对不上,要么样貌对的上和年岁都对的上,其他方面又对不上,又或者各方位都对上了,他去一看,却不是她。 影卫退下后,一个欢乐的身影在宫婢的围护下跑来,张开手让魏泽抱。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父王,你看我做了好多篮子。”福安从宫婢的手中拿过一个,递到父亲面前。 魏泽看著笑了笑,一手抚过女儿汗湿了的头髮:“福安,以后爹爹可能不在你身边,你能照顾好自己么?” “父王要出宫玩么?福安要跟父王一起。” 魏泽看著女儿稚嫩的脸,尤其那双和妻子相似的眉眼,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父王有些累了,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那福安不打扰父王休息,父王休息好再带福安玩,好不好?” 魏泽笑而不语,转而对著宫婢说道:“带小郡主下去。” …… 帝后看著面前的儿子,不確定刚才听到的是否是真的。 “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去道观?” 魏泽点头:“儿子要去道观,福安还请父皇母后代为看顾。” “胡闹!”皇帝气得站起身,“放著一国储君不做,要去道观做道士。” 然而,无论皇帝怎样动怒,魏泽根本不为所动,显然早已下定决心,说完便离开了。 皇帝气得又准备摔东西,被周皇后一把拦住:“你也彆气,他想去你就让他去,去道观做道士总比去寺庙做和尚好,至少头髮还在。” 裴之涣一口气呛得不上不下:“你个妇人懂什么,这是做道士还是和尚的问题吗?” 周皇后眼一睁:“不然能怎么办,让他出去静心修养未必是坏事,你看看这几年,儿子像个活死人一般,你不难受,我难受!” 帝后便也不再阻拦,魏泽去了京都郊外的一个道观,褪下锦衣华服,卸掉玉箍,换上青纱大袖道袍,隱於山中不出。 …… 彼边,大夏国南面的一个小村子,名柳树村,这个村子临海靠山,但说临海也不完全准確,因为从村子走到海边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乘著头口往海边去,也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所以柳树村算不上渔村,村子里只有几户打渔为生,那几户还是在海边搭得有房子,其他村人都是在山上划一片地,靠种地为生,或是到镇上做帮工,毕竟打渔太苦太累,风险也大。 碰上不好的天气,有可能出一趟海就回不来了。 这日清晨,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起来,去地里的去地里,赶集市的赶集市。 村前一辆头口拉的板车上,坐了好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都是一大早去镇子上的村人。 车夫见板车上的人坐得差不多了,正要驾车走,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黑子哥,你啥时候回来?” 这声音的主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妇人白净净的皮肤,一头乌云用头巾盘挽包裹,身上著一件雪青色布半长衫,下著一条枣红色的撒脚裤。 那车夫回过头,见是隔壁家的妇人,笑道:“我把这一趟送了,再买些东西才回,估摸著到晌午了,怎的,你又要去海边给你哥送吃的。” “是哩!再送些换洗的衣物去,小宝也有些想他舅舅,一起带去看看。”那妇人道。 “得嘞,那我快些赶回来,你在家里等我。”男人说罢扬起鞭子赶车走了。 坐在板车上的一女子说道:“嘖!嘖!你们村咋还有这么俊的小娘子,可真是好看!” 这说话的女人不是柳树村的人,是来走亲戚的。 同车的另一个圆脸女人说道:“你不是咱们村的人,你不知道,那女的原不是咱们这里的人,是被咱们这里一户人家捡到的。” “捡到的?” “是,这户人家靠打渔为生,家里只有一老头和他儿子,有次老头出远门,说是去贩海货,回来就带了这个女的,说是在河边捡的,那女的回来时头上还包著伤口,问她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只说忘记了。” 那外村人说道:“这也是有的,只怕是撞坏了脑袋。” “可霎作怪,听老头说,当时问她叫什么,她想了半天也记不起来,这老头家姓夏,就给她起了个名,叫夏娘,后来去医馆瞧,大夫说她头上有旧伤,又添了新伤,一併发作了,还诊出啊……原来这女的还怀著身孕哩!” 外村女人一听,唏嘘道:“真是作孽,我看那女子长得好看,不会是大户人家的小妾,得罪了当家娘子,被人撵出来的吧!” “谁知道,对外说什么这女人先前的男人死了,估计也是幌子,怕人说嘴,胡乱编造的,后来这女的来夏家不到一年,救她的夏老头就病死了,现在她带著个三岁多的孩子,跟她那个名义上的大哥一起过,还有啊……当初夏老头是想把这女的嫁给自家儿子的,就因为怀了种,才没成。” 正说著,前面赶车的黑子说道:“不知道就別乱说,石婆娘,你说话当心点,別背地里嚼舌,挑三惑四的,当心夏舟知道你背后说她妹子,回来找你。” “我哪句说错了,黑子,你这猴儿只管赶你的车。” 那圆脸妇人说归这样说,却不敢再聊夏家的事,夏舟在他们村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十分护他这个妹子。 夏娘回了屋子,今天要给她哥送衣食,天还没亮就在灶房备饭食, “小宝,快起来,不可再睡了,太阳晒屁股了,咱们今天去海边看舅舅。” 夏娘从灶房出来,探过头对著睡房喊了一声,只见房中的床榻上四仰八叉地睡著一个小儿,小儿大约三岁多的模样,上身穿著小肚兜,下面穿著短裤,肥肉肉的胳膊腿,圆滚滚的肚儿。 小儿嘴里嘟囔著:“那就让太阳晒我的屁股好了……” 话刚说完,小脚板上就挨了一记打。 小儿一下就醒了,爬了起来,委屈道:“娘亲又打我。” “谁让你不起来的,隔壁家的小豆子都在给鸡儿餵食了。” 小儿学著大人模样唉了一口气:“少爷的身子,劳作的命。” 夏娘没忍住笑出声:“哪里学的这个话。” 小宝一边麻利地穿衣,一边说:“小豆子说的,他说我像少爷,他像我身边的小跟班,他说他以后跟我混。” 小儿虽小,却长得十分標致,尤其一双眼睛,长长的轮廓,像是黑夜中的流星,开心时亮晶晶的,气怔时,那眼中又带著一闪而过的星火。 夏娘笑著摇摇头:“我做了早饭,起来赶紧吃了,一会儿把鸡、鸭餵了。” 小宝穿好了衣衫,到院子里用水洗了脸。 用罢早饭后,餵了鸡食,见她娘在院子里的树下绣东西,便把门打开一条缝偷摸著闪了出去。小儿跑出了自家院子,又去了隔壁家,趴在门缝看了几眼,悄悄喊著。 “小豆子,出来。” 不一会儿,院门打开,出来一个扎冲天辫的小男孩,黑黑的皮肤,又大又圆的眼睛。 两个小儿对视一眼,笑著朝一个方向跑去,跑到村东头的一棵大树下。 “你看那里,看见没?”小宝拉著小豆子,让他抬头往树隙看。 “哪里?”小豆子探脖舒脑,就是看不到。 小宝將他拉到另一个方向,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看到没?” “看到,看到了,好大个窝,咱们上去看看?” “行,我先上。” 小宝说完,往自己手上假意吐两口唾沫,然后拍拍手,手脚並用,往树干上爬去…… 第277章 野种 小宝年纪虽小,可手脚十分灵活,这里踩一下,那里撑一下,就爬坐到树杈上。 “上来。” 那小豆子也照著手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在身上擦了擦,往树上爬去。爬到高处,两小儿並坐到一起,从鸟窝里拿出鸟蛋。 “咱们一会儿到河边生火,烤了来吃。”小宝说道。 “会不会烧炸了?” “不知道,试试看,炸了就炸了唄。” 两人正说著,下面传来几个小孩说话的声音,从树隙往下看去,三个男孩儿,两个女孩儿,全都是村子里的孩子,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 几个小孩老早就看到小宝和小豆子。 “小豆子,你还和他玩,我妈说他是野种,你和他一起玩,你也会变成野种。”打头一个男孩说道。 男孩旁边的几个孩子全都起鬨:“跟野种玩的人也会变成野种,咱们不跟野种玩。” 小宝听了,转头问小豆子:“你跟不跟我玩?”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便捷,?????????s??.???隨时看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小豆子想了想:“跟!”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起了坏笑,將手里的鸟蛋往下砸去,砸得下面哇哇叫。 下面的孩子反应过来,就开始摇树干,奈何树干粗壮,摇也摇不动,树上树下相互叫骂了几声,树下的几个孩子就跑到別处玩了。 见人走远了,两人从树上溜下来,跑到河边,用石头垒成一圈,然后把拾的柴火放到圈里,再用火石打著,把剩下的几个鸟蛋丟到火里。 最后不出意外的,鸟蛋炸了,炸了两人一身。 就这么一晃到了晌午,小宝听到他娘叫他,和小豆子两人飞一般地往回跑。 多年以后,长大后的小宝问小豆子:“为何那个时候其他的小孩骂我是野种,你还选择跟我一伙。” 小豆子是这样说的:“我怕我说不跟你玩,你把我从树上推下去……” 夏娘见小宝头、脸、身上全是黄白的蛋沫子,倒是没再说他:“快去洗洗,你黑子叔回了,咱们坐他的板车去海边。” 小宝一声欢呼:“要去海边看舅舅嘍——” 黑子把头口停到夏家门前,朝里面叫了一声:“妹子,好了没?” 夏娘挽著大小包袱走出院门,黑子接过包袱放到板车上,夏娘转身將院门带上,扣上锁,同小宝坐到板车上。 板车正待要走时,从旁边窜出来一个人影,叫嚷道:“爹,我也要去。” 叫喊的小儿是小豆子。 “你去问你娘,你娘同意你去,你就去。”黑子说道。 小豆子一眨眼的工夫,去了又回:“娘同意了,还让我问夏叔好。” “行了,上来。” 於是黑子驾著头口,拉著夏娘並两个孩子往海边去了。 到了海附近,已经是下午,夏娘提著大小包下了板车:“黑子哥,我先去,你把车停好了过来。” “行。” 夏娘带著两个孩子朝海边走去。还没见到海,先听到了海浪涌动的声音,鼻下拂过咸湿的海风。蔚蓝的海上翻出一朵朵白云,和天空呼应,白色的沙滩上搭了几座小木屋。 两个孩子跑在前面,衝到屋子里,又出来,小宝对著走来的夏娘喊道:“娘,舅舅不在屋里。” 叫喊完,两人就跑开了。 夏娘继续朝木屋走去,將手中的包袱放下,看了眼四周,把木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出了屋子走到海滩上,抬手往海里看去,一个黑点出现在海面上。 夏娘笑著往前面跑两步,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哥——” 海中的那道黑点越来越近,是一条木船,上面站著一个人,待船近了才看清,船上是一名皮肤黝黑的男子。 男人名夏舟,是柳树村为数不多的出海人,生得体格高大,单眼皮,挺鼻樑,腮骨坚毅。 船靠近海边后,男人从船上跳下来,趁著浪来,將船推上沙滩。 夏娘走到男人跟前:“哥,我给你带了些衣裳,还有些吃食,你几时回去?” “才收来一批货,等我把它们卖到镇子上换了钱,就回。”夏舟又道,“再別来,我这里什么都有,你来一趟,累不说还晒,才一会儿,你看你脸都晒红了,快快进屋里去。”想起什么,又问:“小宝呢?” 夏娘指了指不远处:“黑子哥带著他们在。” 两人进到木屋里,夏舟从床头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夏娘:“这些你先拿著用,等这批货换了钱,我再给你。” 女人打开布包,里面是三串铜钱:“我也用不了,这些钱我都收攒著,赶明儿你接媳妇用。” 夏舟摆了摆手:“你不用管那个,这些钱你拿去,该用的用,该的,还有小宝想要什么,你给他买,別让他眼欠別人的。” 夏娘不再说什么,这些钱她肯定不会动,她哥就是这样,什么都紧著她和小宝,从不考虑自己的事。 “我不在家的时候,没人欺负你们吧?”夏舟问道。 “没有,咱们又不惹事,谁欺负咱。” 两人正说著话,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声。 “舅舅!”小宝满头大汗的跑进来,脸颊晒得红红的,一下爬到夏舟的腿上。 夏舟抱著小宝站起来,两只大手架在他的腋下,转了两圈,把小宝高兴的嘻笑出声。 停下后,小宝抱著夏舟的脖子不鬆手,夏娘倒了两杯凉水递到他们二人手里。 不多时,黑子和小豆子也走进来。 夏舟用网兜装了好些鱼给黑子:“这些你拿回去。” 黑子推辞不要:“上次给的还没吃完。” “吃不完晒成干,或是醃製了,再不然拿去镇上卖了换些钱。” 黑子只好收下。 夏舟见天色有些晚了,便不让他们再留:“回去还要好久,晚了看不见路,你们趁现在回去罢。” 几人起身,黑子见夏娘似乎还有话对夏舟说,便带著两个孩子先走了。 夏娘见周边无人,想了想开口道:“哥,海上的事还是太累,你注意些,实在不行,咱换份事情做,赚多赚少无所谓。” “没事,我心里有数,这几天风向好,我再待几天,弄好了就回去。” 女人点了点头,离开了。 黑子驾著头口回到柳树村,天已经暗了下来,两个孩子下午玩得累了,便在板车上睡了过去。 “黑子哥,又麻烦你跑一趟。”夏娘说著从衣袖中掏出钱。 男人“哎呀”一声:“你这像什么话,回回你哥拿那么多海货给我,你还再给钱,把我当什么了,快快收起来。” 夏娘知道他不会要,便把钱收了回来:“黑子哥,你明日去不去镇上?” “去,明儿我打算把你哥给的这些海货卖了换些钱。” “那你捎我一趟,我也要去镇子上。” “行,我还是在村口。” 两人说好,各自抱著孩子回了家。 次日,夏娘將小宝託付给小豆子他娘宋氏,然后隨著板车去了镇上。 他们这个镇叫白云镇,是大夏国最南面的一个小城镇,一面靠海,因为不是贸易码头,镇子上外来人不多,很多时候都是本镇人从下面的几个村子盘些海货,拿到外面卖。 但出海的人不算多,柳树村只有几户人家,其他村子出海的人也不多,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这里的海货没人要,倒不是因为他们的海货不好,相反,他们这里的海货十分丰富,问题是这些东西一运出去就坏了。 从柳树村到白云镇坐头口慢行,需要点时间,夏娘隨板车到了白云镇,她绣了些巾帕,拿到绣庄换钱。 “黑子哥,你一会儿在哪里,我弄好了来找你。” “我一会儿就在李家酒楼对面支个摊,那里人多。” 夏娘点点头:“那我先去了。” 黑子將头口拉到李家酒楼对面,找了一块空地,把头口拴好,將板车上的海货拿下来,排到路边等买客。 不多时,夏娘换了钱从绣庄出来,来到李家酒楼对面。 “黑子哥,卖得怎么样?” “卖了大半,还剩一点。” “李家酒楼不收?” “才问了,来的不巧,他们才买了一批海货,这东西又不能放,只吃新鲜的,所以不敢多买,不打紧再等会儿,没人买的话,拿回去自家吃。” “说的是。”夏娘应道。 李家酒楼是白云镇最大的酒楼,店中环境乾净,地方宽敞,不论是镇上的有钱人家,还是外来的客商,通常都会选在李家酒楼食宿。 店中生意不错,时常满座。 店中来了一桌人,应是外商,先是叫了几盘菜和一壶酒,吃到中间,酒没了,又让店家再来两壶。 偏这个时候店小二去了二楼,那几个外商叫了几声没人回应,再加上喝了酒,火气就上来了,帮厨的小妹听见,便赶忙拿来两坛酒,放到那桌子上就要转身离开。 “谁让你走了?”其中一名外商叫喝道,“咱们叫了许多声,你只当没听见的,推不过去了,才磨蹭拿两坛来打发我们?是怕我们不给钱还是怎的?” 那小妹忙摆摆手。 “摆手是什么意思?” 旁边有李家酒楼的常客,解释道:“你们不知,她是个哑女,不会说话。” 在座之人以为那人不会再计较,不承想,更加放肆起来。 “怎么用一个哑巴,连人话都不会说怎么招揽客人?难道要我们跟著她阿巴阿巴?” 男人说完大笑出声,他身边的几人也跟著笑,还一边笑一边闹著拍桌子,整个店的客人全都看向他们这边。 帮厨小妹一边哭一边鞠躬。 那些笑声更大了。 酒店二楼扶栏边的一桌,坐著一名女子,女子手边摆著一柄长剑,脸上几点微麻,一头长髮匯作一处,用簪子束与脑后,十分利落的扮相。 那桌面之上摊著一张舆图,女子用炭笔將白云镇圈起来,示意已来过此地,再展眼一看,这张舆图上的大部分地方都已被圈过了。 听见吵闹,女子斜眼看向下方…… 第278章 她还活著! 李家酒楼是白云镇最大的酒楼,几代传下来的老字號,店老板是个善心人,时常做善事不说,店內还请了一名哑女,因口不能言,便安排在后厨听使唤。 偏不巧,跑堂的去了二楼递菜,一楼无人应候,若是平常这也不算什么,客人见没人,稍等等,等跑堂的来了再使唤也是一样。 可是遇上几个吃了酒后,就涎皮赖脸的外商,欺负人不会说话,极尽嘲讽之能事。 哑女不住地赔礼,丝毫没让几人收敛,反而越来越过分,甚至准备上手偷香。 酒楼內外围了不少人观看,有人气愤、有人指责,却都不上前帮忙,主要还是不想多管閒事,招惹麻烦上身。 外商探手正要往哑女脸上摸,一个黑影从斜上方快速飞来,正打在男人的手上,疼痛过了一瞬才感知,外商捂著手嚎起来。 “谁!哪个忘八?” 女子身姿长挑,一身束腰常服,从二楼慢慢走下来。 几个外商都是人高马大的男子,见这女人走下来,又一言不发地站到他们面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店里的伙计想上前劝止皆被几名外商骂退,再无人敢上前相帮,眾人心道这女人一番好心,却要吃亏,所以说在外不要强出头,更何况还是一女子。 其中一个外商抬起脚就要往女人身上踹,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个教训。 “嘭——”的一声,眾人再看,女人安然地站在原地,外商却被踹出好远。 其他几个外商一见这架势,就知道女人是个练家子的,不敢再囂张,忙把倒地的男人扶起,就要走,却被女人伸手一拦。 “姑娘手下留情,是我等鲁莽,再不敢了。” 女子拿下巴往桌上指了指:“给钱。” 几人这才会过意,忙掏了银钱放在桌上,女人这才让他们离开。 待人走后周围之人皆欢呼抚掌,女人看了四周一眼,正准备回二楼,眼睛却突然定在一处,再不能动弹,眼珠止不住地震颤。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可眼睛偏这个时候雾上了水,她用衣袖狠狠擦乾,再次看去…… 若说这世人除了魏泽不信禾草身死,还有一人也不信,那人就是二丫。 四年了,她在外找寻了整整四年,当年因她失职,让人劫走了夫人,后来所有人都说她死了,她不信,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从她被驱逐出影卫起,她就踏上了寻找禾草之路。 四年以来,她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在舆图上標註,然后再在那个地方住上一段时日,直到確认此地没有禾草这个人,便离开转向下一个城镇。 她也曾在心里告诉自己,夫人已经死了,就算找到地老天荒也不会有结果,她还在坚持什么?无非是告诉自己,她是在找人,而不是在流浪,可到底是在找人还是在流浪,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准备穷极一生寻找的那人,现在正在人群中看著她笑,对她抚掌。 酒楼內围观之人渐渐散去。 夏娘回到黑子的摊位前:“刚才见一位女侠出手救了哑女,好不爽利!” 黑子笑著正准备接她的话,眼睛却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夏娘也回身看去,却见刚才那位女侠走到自己身后,咬著唇,满脸泪痕的看著自己。 “夫人……” 夏娘看了眼自己左右,除了黑子没其他人,便指了指自己,问道:“姑娘,你在叫我么?” 二丫直直跪在夏娘面前,哭道:“夫人……二丫总算找到你了……” 夏娘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得这般伤心,心里也跟著发酸,忙把眼前女子扶起来:“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二丫站起身,一眨不眨地看著禾草,这才觉察到不对,迟疑道:“夫人……不认得我?” 夏娘微笑道:“哪有什么夫人,奴家姓夏,大家都唤我夏娘。” “姓夏?”二丫把眼泪擦乾,嘴里喃喃道。 夫人就是姓夏,二丫再次看向女人,见她额上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又將女人仔仔细细打量,她能肯定,她就是夫人,不会错。 她心里急,面上却不敢造次,怕將事情搞砸,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不能再弄丟了。 “刚才冒昧了,將小娘子认成旧人,望娘子莫要见怪。” 夏娘摇了摇头:“何曾冒昧,姑娘刚才仗义之举,倒是让奴家十分钦佩。” 二丫停顿了一会儿,心里已经转了好几道弯,她需要摸清夫人如今的情况,眼睛往地上一扫。 “这是你们卖的?” “是,都是昨儿才捞上来的新鲜的。”黑子赶紧说道。 二丫点点头,眼珠从眼底一划:“你夫妻二人的海货瞧著確实新鲜。” 黑子先是一怔,笑道:“误会,误会,我同夏娘是邻居。” 二丫鬆了一口大气,指著地上的海货:“这些我都要了,你们还有没有?” “有是有,只是在家中,姑娘要不再看看別家,自家放的都是醃製过的,不如这些新鲜。”黑子说道。 “那不打紧,我正想要一些醃製的。” 夏娘听说如此,心中欢喜,能多挣一份钱是一份钱,便帮腔道:“姑娘住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回去拿来,送到你落脚之所。” 二丫赶紧摆手:“何必那样麻烦,我隨你二人走一趟,有多少我收多少。” 夏娘一听,高兴坏了:“黑子哥,还不赶快收傢伙,咱们带这位姑娘回村子。” 黑子手脚不迭地收摊,牵出头口,三人坐上板车往柳树村行去。板车一路进了柳树村,停在一座村屋前。 “这是你家?”二丫对著夏娘问道。 “这是他的家,我家是这个院子,咱是邻居。” 正说著,飞跑出来一小儿,扑到女人腿上:“娘,刚才小豆子他娘炸了小鱼,我留了些给你。” 夏娘拍拍小儿的背:“你没闹人吧?” 这时,小豆的娘出了院子:“他好著呢,这孩子也就在你面前撒欢卖野,在咱们面前,不知道多懂事,也不闹人。” 夏娘笑著將儿子抱起。小宝两条滚圆的小胳膊圈著娘亲,把脸埋在她的颈间。 忽然觉察到有人在看他,便半抬起脸看了过去,看他的人是一个高个女子,双眼正眨巴眨巴地看著他。 小宝看了一眼觉得无趣,就不想看了,正要收回眼,却被女人手里的长剑吸引住了。 “姐姐,你会耍剑?”小宝问道。 二丫一噎,听著怎么怪怪的,但她哪里还顾得了这些,一双眼把那孩子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天么!天么!这孩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型的主子爷! 黑子拿出自家醃製的海货,交到女人手里,却见那女人的手都在颤抖。 “姑娘可还好?” 二丫將心头的喜悦和激动生生压制住,她要表现的自然,不能让人起疑。 “还好,无事,就是刚才有些心悸,老毛病了。”二丫將手里的剑往前递了递,“你叫什么?喜欢这个么?” 小宝看了一眼娘亲:“娘,我能不能摸摸那个?” 夏娘將他放下:“那你需得问人家,同意了才行。” 二丫走到小宝面前单膝跪下,双手將佩剑递到他面前:“小郎君想要的话,这柄剑送你了。” 谁小的时候,不是拿起一根木棍,那木棍就变成绝世好剑,然后在空中左右挥舞,自己便是武功盖世的大侠。 小宝想接下,可娘亲说过,不能隨便接不认识人的东西。 “我就摸一摸。”到底还是小儿心性,喜欢的表情怎么都掩饰不了。 小宝收回手,笑了笑,又回到他娘亲身边。 二丫敛住心神,拿出一袋子钱,给了那名男子。 “姑娘要不要到屋里坐坐,进来喝口茶?”夏娘问道。 “不用了,我还需赶路,就此告別,只是需劳烦这位再送我一程。” 黑子怎会不应。 二丫坐上板车,黑子带著人往镇子上行去…… 这一去,柳树村的平静將打破,会迎来一位他们想也不敢想的人物。 二丫星夜飞驰,一刻不停,途中连跑死了两匹马,一直飞奔到宫门前,却被拦下。 二丫无法只好求到影卫头子那里,影卫头子正是带她长大的阿叔,老酒。 “阿叔,太子如今在何处?” 二丫问著面前男子,男人中等个头,容貌普通,身著绵布衣,一眼看去,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 中年男人嘆道:“太子如今在太华山的道观修行,他不会见你的。” 二丫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已被逐出影卫,他亦十分痛心。当年主人没杀她,已是对她手下留情。之后她便离开了京都,从此音讯全无。 所以,不论她有什么理由,主人不可能再见她,更不谈原谅。 中年男人一面说一边抚著短须摇头,二丫急急上前,两只手將他摇晃的头固定住。 “我找到夫人了!!” 老酒抚须的手一顿,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什么?!” “夫人!我找到了!”二丫说著说著眼睛就红了,对上男人惊诧的眼神,狠狠点点头,打著哭腔道:“真的,真的找到了,夫人没死,叔,夫人她还活著!” 第279章 爹爹 老酒一把抓住二丫的手,那手中用了力道,手背上青筋横起。 “你可確认清楚?再不能出错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然,你这条小命……” 二丫跪到老酒脚边:“叔,我对不起主人的信任,他让我寸步不离夫人,我没做到,这几年一直在外寻找,从来没停过,您信我,我知道夫人在哪里。” 老酒站起身:“太子如今隱居山中不出,事先交代下去,除了道观住持崇见道长,其他人一概不见,连我等影卫也无法联络,偏又不巧,前些时候,崇见道长闭观了,当下没人能联繫到太子。” “这可如何是好?” “你起来,隨我进宫一趟,此事甚大,先回稟帝后知晓,由帝后出面请见道长,再让道长请太子出山。” 二丫应下。 两人快速前往皇宫。 周皇后得知找到了禾草,且还给生了一个乖乖小子,口中念佛不停,又报於皇帝知晓,帝后一刻不敢耽误,亲自前往京都城外的太华山道观。 前方早已有宫侍报於道观知晓,道观中人全都整冠肃衣,在山门前恭迎,当头一人正是道观住持崇见道长。 道长將帝后迎至道观中,帝后这才表明来意,要见太子。 崇见道长似有难言:“小道斗胆一问,不知是何事?只因太子曾交代,若不是天大的事,任何人不见。” 周皇后点头,对道长说:“你只告诉他四个字便可。” “哪四个字?” “人找到了。” 崇见搭著拂尘,让观中道士和小道童在房內应候,便退出房外走到后山,行到一间山屋前。 “太子殿下,帝后前来看望。” 崇见说完,见屋內没有动静,想了想,又说:“人找到了。” 话音才落,屋里有了轻微的响动,接著房门打开…… …… 夏季,昼长夜短,傍晚时分的天还很亮,太阳掛在山头没捨得下去,村子里各家各户燃起炊烟。 小宝今日特別开心,因为母亲做了好些饭菜,而母亲做这么一大桌饭菜的原因,是因为舅舅听了母亲的话,不再出海了,决定在镇子上找一份事情做。 这样一来,舅舅就可以天天回家。 “小宝,你去叫你黑子叔婶过来吃饭,就说有菜,你舅请他们来喝酒。” “好嘞。”小宝飞一般地往隔壁去了。 不多时,小豆子爹娘带著小豆子到了小宝家。 院子里已支上桌,桌上摆了丰富的酒菜,夏娘將院子里点上灯笼,一会儿要吃到好晚,怕天黑了看不见。 两个小的先吃了饭,在院子里玩,大人们则围坐在桌边一面吃喝一面聊天。 “夏舟,你准备在镇上找个什么活计?”黑子问道。 “我有认识一个人,说县衙在聘差干,准备去试试。” “那可不容易,你不送些银子,怕没你什么事。” 县衙里的差干多少人爭抢,普通老百姓哪里能进去。 夏舟夹了一筷子菜:“我且去试试,至於结果如何,再说。” “其实以你这一身体格力气,没准还真有戏。” 两个男人说著话,桌上的女人也不閒著。 豆子他娘宋氏对夏娘说道:“誒,你们知不知道,咱村新住进一户人家?” “咱村还有空房子?”黑子问道。 “怎么没有,村尾不是有一处空房。” 黑子想了想:“那不是梅子家的嘛,她嫁到镇子上,后来把她一家人都接了去,那老房子空了许多年没人住。” 夏舟听后,问道:“村长知道这事?” 宋氏笑道:“哪能不知道,就是村长带人来的,那老头儿也不知收了啥好处,办得利索,连地契都过了。”妇人咂了一口酒,“咱这破地儿,也有人来住,真是奇。” 夏娘笑道:“嫂子你別说,我倒觉得咱们柳树村好,有山有海,地方不大,气候暖和,住得舒服,咱们这小镇也好,啥都有。” 夏娘替几人满上酒:“住进来的是什么人?” 一说起这个,宋氏来了兴致,拍腿笑起来:“我特意过去看了一眼,是一个男的,带著个小丫头,那男的生得高大。” 宋氏瞟了一眼夏舟,对夏娘说:“比你哥还高,长得那真是没得说,嫂子我从来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哎哟喂,形容不上来,为人也有礼,还对我笑。” 黑子见他媳妇笑得脸都快裂开了,嘖了一声:“你这妇人,快把下巴提一下,別笑掉了。”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起来。 太阳刚落山,夜风中有了一丝凉意。他们这里大部分时候都暖和。 小宝和小豆子吃过饭先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又去院子外头蹲在树下挖坑。 正挖著一个黑影遮了过来,两人抬头一看,是一个比他们大一些高一些的女娃。 “你是谁,怎的从来没见过你?”小宝问道,村里从来没见过这人,不会是树精变得吧。 女孩蹲到两人身边:“你在问我叫什么名字么?” 小宝想了想:“对,你叫什么名字?” “我现在叫安安。” “现在?那你以前叫什么?” 女孩又说:“以前大家都叫我福安,你叫什么?” 小宝指了指自己:“我叫小宝。” 女孩又看了一眼小豆子:“你叫什么?” 小豆子眨眨眼。 “他不会说话?”安安问小宝。 小宝拿手在小豆子眼前晃了晃:“问你叫什么?” 小豆子回过神,嘻嘻笑:“我叫小豆子。” 小宝看了眼安安,问她:“你会爬树么?” “不会。” “那你要学会爬树,以后有人欺负你,就可以爬到树上,我和小豆子都会爬。” “这么高的树,我不信。” 小男孩不能激,一激他就会证明给你看。 “这有什么,看好了,我从这里爬上去。”小宝拍了拍手上的灰,卯足了劲往树上攀爬,待爬到上面的树杈间,往下看,“我还能再往上。” 说罢,手脚並用继续往上蹬踩。 小豆子和安安在下面叫他:“快下来,別再上去。” 小宝不听。 孩子的叫喊声招来了几个大人,夏娘一抬头,嚇得脸都白了:“小宝,快下来。” 夏舟也喊他:“快下来,不然我上去捉你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小儿便慌了,一慌手脚便不稳,一个没抓住掉了下来。 事发太快,夏娘下意识地叫喊一声,一道人影从树间一晃,然后落到地面。 眾人看去,男人身量高大,青衣长衫,腰间隨意系了一根黑带子,怀里抱著小宝。 夏娘急急走到男人跟前:“多谢这位大哥,孩子调皮,还好你救了他。” 男人看了眼怀里的小宝,轻声道:“小男孩儿,调皮很正常。” 夏娘探出手,想要接过孩子,男人看了她一眼,艰难地將目光移向別处,將孩子交到她手里。 豆子他娘宋氏笑道:“这位就是我刚才说的,新搬来的。” 夏舟见男人救了自己的外甥,上前抱拳:“刚才多谢,不知恩人姓什么,咱家摆了饭,正吃著,若不嫌弃,到家中吃些酒菜,如何?” 男人亦回抱一拳:“当不得什么恩人,不过看见了帮一帮,小弟姓魏,单名一个泽。” 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谁也没多想,夏舟和黑子相互做了介绍,连连將人请到院子里。 男人们坐下,又新添了一副碗筷。 因有客来,夏娘便起身拉著小宝去了房里。 “魏兄弟是哪里人,怎么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夏舟给他斟上酒。 “我原是京中人士,家妻不幸走丟了,几年来一直四处寻找,走到哪里算哪里。” 夏舟听罢点头:“魏兄弟妻子什么模样,我们也帮你打听打听。” “她姓夏,叫禾草,模样不好说,在小弟眼里,这世上女子无人能及她半分,年纪大概与刚才那位娘子相似。”男人说罢往那屋里看了眼,屋中光线不明,看不太清,隱隱听到女人的说话声。 因有客在,夏娘不好说孩子,便將他拉到屋里:“你是一点也不知道怕,今天要不是有客人在,非要打你两下,让你长长记性,以后再不准爬树了,听见没有?” 小宝瘪著嘴,低下头,嘴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 夏娘气笑了:“说什么,大点声。” “不爬树就会被人欺负,爬到树上,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夏娘一怔,眉眼凝著:“谁欺负你?” 小宝不说话。 “怎么不说,告诉娘,谁欺负你?” 小儿仍是不说:“我不说,说了娘就会去和別人吵架,小宝不想娘吵架。” 夏娘眼睛一酸,把孩子抱在怀里。 她是被夏老爹捡回来的,她碰上了好人,认她做了女儿,还有大哥也是,待她跟亲妹子一般,后来她生下了小宝。 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从水中被人救起,她经歷了什么?无从得知,但一定是十分不好的事情,可能真的像別人说的那样,她是被大户人家赶出来的,或者被人拋弃,一时想不开,自己投了河,又或者有著更加不光彩的过去。 这些背地里的閒话,她不是不知道,但你没办法堵人的嘴。 “小宝,舅舅回来了,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再欺负,就让舅舅去揍他,好不好?” 小宝在娘亲怀里蹭了蹭:“舅舅不是爹爹,娘,他们叫我野种。” 屋里母子说话的声音虽小,院子的夏舟和魏泽却听见了…… 第280章 欺负 夏娘和小宝的轻声对话,院中的夏舟和魏泽听见了。 夏舟是因为担心家人,魏泽嘛,以他那个耳力想不听见都难。 魏泽对著身边的女儿说,“安姐儿,你去屋里,让娘娘不要说弟弟,叫他出来玩。” 安姐儿小鸟儿一般地跑到屋子里,看著夏娘笑。 夏娘见这女孩儿可爱,拉过她的小手:“叫什么名儿?” “安安。” “安姐儿,你们今天才搬来的?”夏娘见这孩子,无端生出亲近之感。 安姐儿点头。 “屋子收拾了没?”那个叫魏泽的毕竟是个男人,还带个闺女,这日子只怕过得不怎么细。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爹爹说明日去镇上买。” “床褥、碗筷、其他细软,都没有?” 安姐儿想了想:“没有,那屋子好多灰哩,爹说让我明儿同他一起收拾。” 孩子这样一说,倒把夏娘愁住了,村尾那屋空了许久,在外面就能闻到一股子潮霉味。 男人带孩子果然粗心大意,这白玉一般的女娃娃可经不住折腾。 “安姐儿,晚上到娘娘这里来睡,好不好?” 安姐儿眼中晶亮:“小宝也和你睡么?” “是,小宝也和我睡,等你爹爹把屋子收拾好了,再过去,好不好?” 小宝听说安姐儿也睡他们屋里,喜得跺脚,觉著有了伴:“安安,我娘还会讲故事,晚上讲故事咱们听。” “小宝,安姐儿比你大,你该叫姐姐。”夏娘笑道。 安姐儿也才五岁多的孩子,以前都是宫女哄她睡,等她睡著了宫女就去外间的榻上,几乎是没有陪伴的。爹爹虽然对她好,却总是讲娘亲的故事,她不想听那些。 有一天,爹爹说要带她出宫玩,但是宫里的事情不可以对其他人说,不然会被抓走。她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她想出宫玩,不想待在宫里。 “那要和爹爹说一声。”安姐儿说道。 夏娘拉著两人出了屋子:“魏大哥,你才搬来,屋子里还没有收拾妥当,你们晚上睡哪里?” 魏泽看了眼女人,慢慢敛下目光:“我带了些被褥,晚上可以应付一下。” 夏娘见男人的样子,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心疼,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要不这样,我才同安姐儿说了,她跟我睡几晚,你把屋子收拾好了,再接她过去?” 安姐儿走到魏泽身边,拉著他的手摆了摆:“爹爹,小宝说她娘会讲故事,我想同这位娘娘睡。” “魏兄弟,孩子小,你让小女住我家,咱们大人吃点亏没什么,孩子还是要照顾好。”夏舟说道。 魏泽点点头:“那就劳烦夏兄和……夏娘子了。” 用罢饭后,各自散去,安安留在夏家。 晚上夏娘给两个小傢伙洗漱好,让他们躺到床上,然后自己到小房间擦洗,就听到两个小人儿在外间床榻上嬉笑的声音。 夏季汗多,她每晚都要用井水擦一遍身子,然后换一身乾净的薄衫。 夏娘从里间端出盆子:“好了,快別闹了,躺下睡觉。” 一面说著一面出了院子,將水倒在院外,关了院门回到屋里。 院外一棵树上,一男子正倚在树杈间,目光穿过院子落在微亮的纱帘上。那里隱隱传来女人的话语声和孩子们清脆的笑声。 魏泽抬起一条胳膊,覆盖住双眼,泪水从脸庞滚落,找到了,禾儿,总算是找到你了。四年来多少个日夜,可能只有今晚能睡得安心…… 次日,夏娘先起身,让两个孩子自己穿衣衫。 等她把早饭做好,摆上了桌,回到屋里一看,屋子里只有安姐儿一人,小宝早已穿戴好,跑到院子外玩了,而安姐儿还呆坐在床上,细软的头髮散乱著,衣服乱扯在身上。 “安姐儿,怎么还不穿衣起来?” 安姐儿脸一红:“我不会……” 夏娘一愣,笑著上前,將她的小衣衫一件件替她穿好,边穿边细心教她,给她穿完后,看著安姐儿嫩嫩的脸,忍不住亲了一下,然后牵著她软软的小手到了外间。 夏舟正在院子里修门扇。 “哥,先吃了再弄。”夏娘叫了一声。 “来了。” 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围坐在桌边,开始用早饭,一大盆清汤麵,外加几张麵皮子,旁边一碟子小菜。 夏娘脑子里突然想起那个高个的男人,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失踪的妻子,苦苦孤等,也是个可怜人。 “安姐儿,你和小宝去叫你爹来,他那边又没开灶,吃什么。”夏娘说道。 两个小儿跑了去,村尾离他们家不远,不一会儿又回来了。 “爹爹说他不来了,一会儿去镇上置办东西。” 夏舟快速扒拉完一碗麵,又喝了汤,对他妹子说道:“我今儿也要去镇上寻事情做,我跟他一起去。” “对了,魏大哥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帮帮他,免得被人骗。” 夏舟多看了一眼他妹子,点头应下。 夏娘让孩子们自己玩,不要跑远了,她便在院子里做绣活。 因为只有她和两个孩子,中午隨便弄了一点吃。吃罢饭后,夏娘到灶房洗碗,两个孩子又跑出了院子。 安姐儿从小在福窝里长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得金贵,禾草在时,有禾草照顾她,禾草不在时,她的身边有一堆人照顾她,但是她没有一起玩闹的小伙伴。 虽然小宝比她小,但比她懂得多,还会玩儿。 “姐姐,咱们去河边捉小虾,去不去?” “去!” 两人跑到溪水边,捲起裤腿下到水里,安姐儿学小宝扒河边的石头,果真石头下藏了许多小鱼虾。 午后的太阳十分毒辣,两个小人儿一会儿就被晒得麵皮通红。 他们在沙滩上单独挖出一个坑,里面渗出水,形成一个小水洼,然后將捉住的鱼虾放进去,看著它们在里面游。正要高兴时,那个坑被突如其来的一把沙填埋了,鱼虾全被埋在里面。 接著就是一阵鬨笑,原来是石婆子家的两个小子,大的叫大牛,小的叫小牛,如今都是五六岁的年纪。 这石氏年近四旬才得了这么两个宝贝疙瘩,十分偏护,还很宠惯,她自己又是跋扈不讲理之人,他男人跟邻村的几个泼皮常混在一起,所以村子里的人儘量不和他们家起衝突。 小宝跳起身,指著他二人:“你们干什么?” “小野种,你就是个小野种。”大牛和小牛做著怪脸。 小宝虽然才三岁多,身子长得壮实,可长得再壮实,一个三岁多的比不过五六岁的。 小宝也不管打不打得贏,上去就和他们撕扯,一股子狠劲还真把两人镇住了。 安姐儿见小宝被欺负,也上去帮架,结果被大牛一把推到地上,摔了个仰倒。 小宝一见,气得咬牙,突然跑开了,大小牛还以为他怕了,却见他忽然转身冲向大牛,一头將大牛撞倒在地,正巧磕在一块尖锐的沙石上。 大牛哇得一下就哭了出来,小宝和安姐儿看他出了血,也唬住了,赶紧跑回了家。 夏娘正在院子里做绣活,刺绣在白云镇並不特別受人喜爱,这边的气候较热,冷的时候少,人们穿得也素,镇上的女人们大多穿布衫,不怎么穿绸缎,也不讲式。 所以她只绣一些巾帕或是鞋面,换点钱补贴家用,她曾想过要不要在集市上支个早摊,但她大哥不让,说太辛苦,小宝也需要人照顾。 可大哥以后总要娶嫂嫂的,她这么著也不长久。夏娘正愁著,两个小儿满头大汗地回了。 “干什么去了,怎么慌慌张张的?” 夏娘见小宝只顾埋著头往屋里跑,再转眼看安姐儿,小女孩的身上都是灰,双手掩在身后。 “安姐儿,怎么了?手给我看看。” 安姐儿低著头,在夏娘面前摊开手。 夏娘呼吸一窒,只见那肉肉的掌心上划开几道大大小小的口子。 “怎么弄的?” 不问还好,一问安姐儿就要哭。 “小宝!你出来!”夏娘想著刚才儿子火燎屁股一般地跑回屋子。 叫了一声,没动静,女人又连喊两声:“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好一会儿,小儿磨磨蹭蹭地从屋中走出。 “姐姐手上的伤怎么回事?”夏娘问他。 “打架了。” “打架?和谁打架?” 小宝拿小脚在地上蹭了蹭:“我跟大小牛打架,他们把姐姐推到地上,我就拿头撞他们。” “所以是大小牛先把姐姐弄伤的?”夏娘问道。 小宝点点头,安姐儿也说:“娘娘,小宝为了保护我和他们打架。” “小宝,娘不怪你。” 小儿抬起头,眨了眨眼:“真的?可是我把大牛的胳膊弄流血了。” “不怕,有娘在……” 夏娘的话还没说完,院子门被大力踹开,门前站的正是石氏,身边是她的两个小子。 路过的村人知道有热闹看,忙围拢上来。 “夏家的,你看看我儿子这胳膊,你家小子弄的,就说怎么办吧!” 石氏把大牛扯到跟前,露出胳膊,夏娘看去,孩子手肘处確实破了皮。 “石大姐,孩子不知道轻重,我让他给大牛道歉,但你家大牛先把我家这位姐姐弄伤了,是不是也让他道个歉。” 石氏看也不看:“谁看见了?我看就是这丫头自己摔的,赖到我家大牛身上。” 夏娘本想跟她好好讲,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哪知石氏这般不讲理…… 第281章 妇人好囂张 夏娘將安姐儿叫到身前。 “安姐儿,是不是他推得你?” 安姐儿看著大牛,大牛脖子一缩,想到他娘在身后,又挺起背。 “就是他推得我,他还把我们挖的小坑给埋了。”安姐儿说道。 安姐儿才说完,石氏把安姐儿一推:“哪里来的野丫头,满嘴谎话。” 夏娘见她动手,立马还回去,在她的手上重重一打:“你推孩子做什么!” 石氏愣住,这夏娘看著娇娇小小的,没想到敢对她动手,回过神,心火窜起,叉腰开骂。 “你们一家子野货,你那儿子就是个野种,连爹都没有。”妇人说完睨了眼安姐儿,嗤笑一声,“怎么,现在又来了个贱丫头,难不成是你在外面跟男人又生的?” 此话一出,旁边看热闹的村人全都议论纷纷。 石氏扬起头得意,以为夏娘是个软性子,便想压镇她,叫她以后怕自己,然而她却料错了。 夏娘先把两个孩子撵回屋子,关上门,走到石氏面前,不见丝毫恼怒,呵笑道:“哎哟!咱们哪能跟你家比,不像你家大小牛,有好几个爹。” 一句话说得围观的村人全都忍不住笑。 那大牛不懂,还问她娘:“娘,我还有几个爹?” 石氏气了个脸通红:“好你个小娼妇,看老娘不拔了你的舌。” 说著挽起衣袖,就要往夏娘身上招呼,夏娘抄起身边的铁杴往石氏身上挥打。 石氏唬得一闪,差点扭了腰:“夏氏,你敢打我?” 夏娘把铁杴往地上一杵:“你脚下踏著我家院子,还骂我的两个孩子,我不打你打谁?就是官老爷来了,我也有理!” 石氏也想拿个东西在手里,左看右看没有,唯一一件被夏娘拿著,气得拿手直点:“你……你……你给我等著……” 石氏带著她两个儿子气莽莽走了,豆子他娘从人群里挤出来,拉著夏娘:“你惹她做什么,忍忍就过去了,现在好了,她去叫她汉子去了,你哥又不在,听我的,赶紧带著两个孩子出去躲躲。” 夏娘呼出一口气,她也是气狠了,欺负她,她还能忍,欺负她家孩子就不行。 “嫂子,我不能躲,我躲出去,他们以后越发欺负到咱家头上,我把两个孩子交给你,你带到你家去,我就在这里守著,我看他们能杀我了不成?!” 宋氏一跺脚,她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夏妹子是个犟种。 小宝和安姐儿从屋里出来,不清楚一会儿要发生什么事情,但小孩子是灵的,他们知道好和不好,开心和不开心。就像现在,他们知道一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娘,我不想去小豆子家。” “娘娘,我也不想去。” 夏娘把两个孩子推到宋氏跟前,只对宋氏说:“嫂子,带两个孩子过去,还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你说。”宋氏问。 夏娘凑到宋氏耳边,低声说了,宋氏连连点头:“放心,我知道了。” 然后宋氏带著两个孩子走了。 那石氏带著大小牛往回走,走到门口,把头髮胡乱一抓,挤几点眼泪出来,一进院子门就嚎哭。 “当家的哟,你替我们做主啊,我和儿子被人欺负了,你管不管?” 石氏嚎完才发现院子里不止她汉子一人,还有邻村的几个泼皮,不知几时来的,正在她院子里吃酒。 石氏的男人叫牛长力,黑皮,个头不算高,但乡下的男人,都是有两把子力气的。 正巧几个男人又喝了酒,一听有人欺负自家兄弟媳妇儿,全都开始拱火。 “什么狗东西,敢欺负咱家人,牛兄弟,去教训教训。” 另一人道:“这种邪气就要灭,谁不知道柳树村真正当家的是谁。” 牛长力听罢觉得有理,几人又灌了一口酒,石氏打前头走,带著几人走去,牛长力眼见不对,问:“谁家?” 石氏回答:“夏家。” “夏舟他家?” “怎么?你怕啦?” 牛长力不语,夏舟这人有点不好惹。 另几人问:“夏舟,难不成就是那个出海的?” 牛长力点头。 “我说牛兄弟你怕甚,咱们七八个人,压也能把他压死。”几人笑道。 石氏也在一旁攛掇:“就是!你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 牛长力当著几个兄弟的面,被自家婆娘一激,就是为了脸上这张皮,也不能退了。 一眾人到了夏家门前,村子里的人见了,散开一条道,怕惹祸上身。 几人大摇大摆地进到夏家的院子,不见夏舟,只见一个妇人立在院子里,有些摸不清状况。 “你哥呢?”牛长力问道。 夏娘把下巴一扬:“打你婆娘的是我,又不是我哥,你找我哥干什么?” 牛长力等几个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一直没问谁打的石氏,也没想那么多,一提夏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夏舟,谁会想到是这么个小妇人。 “你这妇人好囂张,你同她道歉,这事情我就不计较了。”牛长力知道自家婆娘的德性,跋扈不讲理,没理都要爭三分,得理更不饶人,所以也不太为难夏家这妇人。 不承想石氏不依:“道歉就完了?让她当著我和乡亲们的面扇两耳光,我才解气。” 牛长力见几个兄弟看著自己,不能掉面子,便说:“听见没,你打两耳刮,再在乡亲们面前对著我婆娘道歉,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夏娘一点不怕死:“石婆娘,你个好人儿!原来屋子里这多男人哩!叫一声儿,都出来了,乡亲们来看看啊!还骂咱,自己溺泡尿看看自己先。” 女人一番话,折一支损百枝,把几个男人说得眼睁睁的,那牛长力气得脸都绿了,上去就要抓这小妇人,不想夏娘一闪身,跑到石氏面前,石氏不防,被夏娘猛扇了两耳刮。 “不是让扇两耳刮么?我扇了。” 石氏被打滯了,围观的村人们没料到这夏娘是个说干就乾的炮仗。 石氏也豁出去了,和夏娘廝打在一处,两人你扯我,我扯你,这一下反倒让几个男人不好插手。 牛长力上前要將两人拉开,可那妇人就是死死抓住石氏不放,任人怎么拉她,她的一双拳头只往石氏身上招呼,石氏急得无法。 周围的村人这个时候也从旁劝说,却怎么都劝不开。 夏娘发了狠:“让你欺负我,给我道歉,给我家孩子道歉。” 石氏也把手往夏娘身上招呼,可她像不怕疼似的,一声不吭,把力气全打在石氏身上,反倒是石氏,被打得杀猪似的叫。 石氏叫喊道:“当家的,你还杵在那,看著我被人打?还不治她。” 牛长力举起拳头就要挥打下去,看热闹的村人心道,男人这一拳头打下去,夏家这妇人只怕就趴下了,他们想上前劝开,可那些泼皮围拦著不让。 “你们做什么!” 眾人看去,不是別人正是这女人的兄弟,夏舟。 夏舟见自家妹子正和人扭作一处,牛长力挥拳要打她,拨开人群衝上去把牛长力推开,叫夏娘鬆手。 夏娘这才鬆手。石氏起不来身,蓬著头坐在地上只是哭。 夏娘抽出髮簪,把散乱的头髮扭成一股挽到脑后,重新簪好,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两个女人脸上都有了伤,夏娘嘴角破了,石氏肿起的脸颊上拉出两条血痕。 “夏舟,今儿这事不好了结,要么你和你妹跪下来,跟我家的道歉,要么……別怪咱们不顾乡里情,拆了你夏家门,日日找你麻烦,让你夏家以后在村子里待不下去!”牛长力说道。 夏舟是个硬汉子,可他也知道牛长力这话的意思,他自己一个人是不怕,可还有夏娘和小宝,若牛长力和这些泼皮盯上他们,以后如何防得住。况且今日他们人多,他打不过。 夏娘拉著她哥:“哥,我让宋嫂子去请村长了,咱们柳树村能被他们这几个外村的给欺负?等下地的汉子们回来,你们一个个都別想跑!” 现在白天,大多年轻人都在外面做活,还没归家,周围围观的皆是老少妇孺。说罢,夏娘又对牛长力道:“你拉著外村人欺负咱们本村人,村长马上就来了,有你好看的。” 一番话说下来,牛长力还真有些犹豫不定,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让人去请村长。 不承想,一个泼皮说:“牛兄弟,你別听她的,你们村长正在咱们村和人喝酒抹牌,不到太阳落山回不来。” 牛长力得了这个话,便再没了顾忌,他今日非要把夏舟给降伏,现在已经不是两个女人之间的事了。 村长迟早要退下来的,最有望成为下一任村长的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夏舟。 如果能让夏舟给自己跪下,他就没脸再爭村长之位。 彼边,宋氏得了夏娘的交代,让她去找村长,就说外村人到他们村闹事情。 她到了村长家,才发现村长人不在,这老头儿不知又跑去哪里喝酒,真是急人。 宋氏寻了一圈,没找到那老头,正巧打村尾路过,见自家汉子正在帮那个外乡人卸家具,门前还停了好几辆板车,上面皆拖著各类生活细软。 这男人是打算在柳树村长住了…… 第282章 惊天秘密 宋氏见自家男人正在帮那个外乡人搬家什。 原来三人搭著车去了镇上,回来时,夏舟在村口和他们分道,黑子车上拖了不少採买的大小物件,便同魏泽回了他家。 黑子见了自家媳妇:“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宋氏慌著拉他走:“先別管这些了,赶紧隨我走一趟夏家,夏娘被人欺负了。” “怎么回事?刚才夏舟回去了。” 宋氏听罢,一拍手,哎呀一声:“那更麻烦了,夏舟回去也不顶用。” 於是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两个孩子怎么被欺负,石婆娘又怎么找上门,最后又去找自家汉子,还带了八九个泼皮打上门。 黑子一听就要去帮忙,不承想,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另一边,小宝听到隔壁院子里的动静,知道娘被人欺负,想要推门出去,却发现门被锁上了,急得直拍打门板,可这个时候,谁会去管他一个孩子。 他急得不行,转头一看,想到一个主意。 “小宝,你做什么?”小豆子和安姐儿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我娘被人欺负了,我要从这面墙翻过去,打死那些欺负我娘的人。” 小儿边说边踩在堆积起来的杂货上,往墙那边攀爬。黑子家和夏家相邻,共用一面墙。 “我也去。”安姐儿和小豆子齐声道。 三个小人儿灵活地翻到墙头。 夏娘看见,叫他过去不要下来,偏小宝不听,扒著墙,已经开始挨著这边往下溜。夏娘只好將三个孩子接下来,让他们站在自己身后。 “夏舟,你跪不跪,正好你家孩子也在,你们全家一齐认错。”牛长力说道。 小宝见这男人欺负他娘和舅舅,一双眼睛把对面的牛长力死死盯著。牛长力见了,心里暗吶,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眼劲。 夏娘本把孩子拦在身后,不承想,小宝从她身后跑了出来,衝到牛长力面前,照著他的腿踢打,牛长力反手將小宝的衣领揪住,一把提起。 孩子的小脚在空中扑腾,两只手还要打牛长力,却够不著,小脸憋得红红的。 “你们道歉,我就把这孩子放……” 男人话音未落,人已飞扑出去,砸在地上,连滚几圈抵到石凳子才停下。 而牛长力手里的小宝已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 村人们没见过这人,男人一头黑髮结成一股,隨意用木簪束在脑后,一身靛蓝束腰粗布长衫,衣领处滚著黑边,长得又高大又好看。村子里的女人们没见过这般俊的人。 人群中有人小声问:“这男人是谁?” “才搬来的,带了个女儿。” “哎哟,一来就掺和进这些麻烦事里,以后只怕不能安生了,那些个泼皮又难缠,这牛家真是不讲理。” “他们牛家几时讲过理,从前牛长力他爹在咱村就是一霸,谁见了不得躲三分,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死了,他儿子一样的德行,娶了个婆娘也是狗仗人势,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小宝扑到男人怀里,抱著他的脖子不愿意鬆手:“阿叔,这些坏人欺负我和我娘,还要打舅舅。” 魏泽抱著小宝,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不怕,有阿叔在,没人能欺负你和你娘。” 夏舟见魏泽来了,怕他被牵连:“魏兄弟,你带著孩子和我妹妹走,这里不关你的事。” 另几个泼皮见男人打了牛长力,相互看了眼,牛长力被打,他们若不出手帮忙,以后就没人怕他们。需得把这人打趴了,杀鸡儆猴。 几人互换了眼色,將魏泽围拢,也就是一瞬间,根本不及他们动手,魏泽一手抱著孩子,略略几下拳脚,那些人就都倒下,趴在地面哀叫不绝。 小宝开心得拍手欢叫,然后在魏泽脸上“吧唧”了一下:“阿叔好厉害。” 魏泽先是一愣,眼中带上笑意,走到夏娘身边。 “魏大哥,多谢你,不好意思把你牵扯进来。”夏娘过意不去,人家才搬来,就让人惹了麻烦。 魏泽一手抱著小宝,一手牵过安姐儿:“这没什么,我还要多谢你替我照看安姐儿。” “小宝我来抱吧,他太沉了。”夏娘伸手要抱过小宝,哪想小宝窝在魏泽怀里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打紧,我抱著。” 女人便立在他的身侧,没再说话。 牛长力从后被踹了一脚,他媳妇石氏也嚇到了,也不哭了,也不嚎了,自家男人被打得起不来身,她这会儿才明白,碰上了硬茬。 围观的村人们哪里见过这架势,一个人打八九个人,事后一点事也没有。 牛长力扶著后背,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再一见,他一起的几人全都被打趴下了,他不敢多待,灰溜溜地走了,几个泼皮也赶紧从地上爬起,狼狈地钻出人群。 石氏一见人都走了,忙手脚並用地从地上起来,跟著跑了。 “好了,好了,都別看了,都散了。”黑子驱散院外的乡人们。 夏娘怕魏泽抱孩子太累,还是把小宝接了过来,女人从魏泽手里接过孩子时,男人的眸光轻轻忽闪了下。 “魏大哥,你家当买好了?” “买得差不多了,才拖到院门口。” 夏娘想了想,对她哥说:“哥,咱们过去帮魏大哥理一下家务,光他一人只怕要好久再收拾妥当。” 夏舟点头:“也是。” 宋氏和黑子也说一起帮忙,特別是黑子,魏兄弟给了他好多车钱,说是劳烦他拉这么些物件。 那算什么哟,拉十来天也用不了那么多钱,他推辞不要吧,魏兄弟非要让他收著。人家给了这么丰厚的酬劳,他肯定要出力气帮帮忙。 三个小的们在前面欢快地跑著,大人们则在后面慢慢走著。 到了村尾,几辆板车还停在外面,魏泽给了车夫们一些钱,让他们把家当搬到屋里,车夫们就离开了。 几人开始规置打扫,弄了半日,差不多有了形状。 夏娘对宋氏说:“嫂子,你在这里,我回去弄一桌酒菜,一会儿你们弄完了来吃,都別饿著肚子。” “行,你去吧,我在这里。” 夏娘刚出院门,被叫住,一回头见是魏泽。 “魏大哥,有什么事?” 魏泽从怀里拿出一物,瞟了一眼她的嘴角:“你的嘴受伤了,这个药膏拿去。” 夏娘接过,抿嘴笑起来,在手里摇了摇,道过谢:“我去准备晚饭,你们赶紧收拾。” 魏泽点头,转身进了屋。 待到太阳落山,天色刚刚擦黑,魏泽的屋子已收拾得十分整洁乾净,该有的都有了。 只是几人也出了一身汗,不过天气热,用凉水一衝就好。 另一边,夏娘拿出家里的十只大螃蟹,都是剔剥乾净的,里面的肉用酱油、酒醃酿过,外面裹著椒、姜、蒜等料。 又摊了些野菜麵饼子,烧了几个小菜,冲了一碗素菜蛋烫,再拌上一碟子凉菜,炸了一份小食儿。 菜弄得差不多了,夏娘立在门首探望,见几个人影从不远处往这边走来,赶紧回灶房把饭菜端到院子里,点上灯笼,又拿出酒。 酒桌之上,黑子一个劲儿地夸讚魏泽厉害,眼睛恨不得要冒出星星:“魏兄弟,若不是你及时出现,今日咱们肯定吃大亏,不好收场,” 宋氏也是一个劲儿地夸。只有夏舟一人不怎么言语,似有心事一般。 魏泽微微笑了笑,看了眼对面的夏娘。 这个时候,安姐儿也跑了来,爬上魏泽的腿,很是骄傲地对小宝说:“我爹爹最厉害。” 小宝便立在魏泽腿边,一脸羡慕地看著,也想坐上去。 魏泽笑著向他招手:“小宝,来。” 小宝喜得一蹦,也爬上魏泽的腿,吊著小脚坐在男人的腿上。 魏泽便夹了半块螃蟹给他拿著吃,又夹了半块给安姐儿,两个小傢伙就坐在魏泽膝头吃著螃蟹,小宝吃的手上泥糊糊,蹭的魏泽衣衫上都是。 “小宝,到舅舅这里来。”夏舟喝了一口酒。 小宝往魏泽怀里挤了挤,明显不想离开。 “小宝,听话,到舅舅这里来。”夏舟稍稍加重了语气。 小宝不情愿地从魏泽膝头溜下,走到夏舟身边,然后夏舟將小宝抱起,夏娘坐在旁边,將剔剥好的蟹肉餵到小宝嘴里, 魏泽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 安姐儿见了就嚷:“我也要娘娘餵。” 女娃娃脆嫩嫩的声音响起,把夏娘欢喜得要不得,忙又剔了一块蟹肉放到小碟子里,亲身端到她身边,弯著腰,一点点撕开餵到安姐儿嘴里。 小宝见了,从他舅舅身上挣开,跑到魏泽腿间趴著,也张著嘴巴,夏娘便一会儿餵安姐儿,一会儿餵小宝。 宋氏在四人脸上来回看,男人拖抱著两个小傢伙,女人则在一旁笑著给两个小的餵吃食,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家子。 这时坐在宋氏旁边的小豆子,拍手叫道:“哦!太好嘍!小宝有爹爹了!” “瞎说啥。”宋氏在小豆子脑袋拍了一下。 小豆子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大秘密,不服气:“本来就是,小宝和魏阿叔的眼睛都是长长的、黑黑的,把小宝的脸拉大一点,再瘦一点,就是魏阿叔,不是爹爹是什么。” 其实宋氏夫妻早就觉得小宝的眉眼和这位魏兄弟像,但不好说,说出来怕两个大人尷尬,但抵不住童言无忌。 果然,夏娘一听,不自在地笑了两声,便把小宝抱走了,坐回自己的位置…… 第284章 回到我身边 到了白云镇,黑子將头口拴在李家酒楼门口,给了小二几个铜板,各自约好时间,分头办事。 “爹爹,我想和小宝一起看热闹。”安姐儿说道。 魏泽看了眼夏娘,正巧女人也看了过来,两人就这么对上了。 “魏大哥,你如果放心,就把安姐儿交给我,孩子们在一起也有个伴,你去办你的事情,办好了咱们还是在这里会合。”夏娘说道。 “交给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魏泽又转头对安姐儿说,“你听娘娘的话,不要乱跑,可知?” 安姐儿“嗯”著用力点点头,跑到夏娘面前和小宝玩闹在一处。 夏舟要去衙门聘职,黑子夫妇正好今日也要到镇上採买点东西,就带著孩子一起过来了,魏泽將安姐儿交到夏娘手里,便去办他的事情。 衙门口排了好多人,都是来聘任衙役的,大半个上午用来登记报名,中午夏娘带著两个孩子在小食摊上要了几碗汤饭,就见她哥走了来。 “哥,怎么样了?” 夏舟坐下倒了一碗凉茶:“正如魏兄弟说的,聘用倒不难,但是没有公家身份。” “大哥瞧不上这个?” “倒也不是,刚才细问了一番,有几个都头的职位,也许以后有机会可以升上去。” 夏娘一面將自己碗里的几片肉挑到小宝和安姐儿碗里,一面说:“那我下午带小宝和安姐儿去街市上逛逛,就不去衙门看了,那里人太多、太杂,带著两个孩子不安全。” “说的是,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去其他地方转转。” 用罢午饭,夏娘带著两个孩子在街市上閒逛,白云镇不算大,路边有很多小摊位,有卖手工艺品的,有卖陶器的,还有卖水果的,玩的吃的都有。 夏娘曾对她哥说,想出来做点事,就自己支个小摊位,既可以带小宝,还能赚些钱,光靠她大哥那点辛苦钱,养活他们一家,有些艰难。 以后大哥还要娶媳妇,她和小宝这么拖累他也不是办法,谁家愿意把闺女嫁过来。 两个小傢伙一走到街上就欢喜得直蹦躂,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一会儿你追我赶,一会儿又跑回夏娘身边,像两只欢快的小麻雀。 “想不想吃人儿?”夏娘指著街边的人摊。 “想!” 夏娘从袖中掏出几块铜板付给小贩,让他现画了两个人,递到孩子们的手上。 走到正街时,夏娘见店铺里一个身影有些眼熟,展眼看去,正是魏泽。 见他正坐在店中的客位上,手上端著茶盏,旁边一位四十来岁华服金冠的男子正同他说著什么。 夏娘退后两步,看了看店铺的门头,这个店她知道,是镇子上一富户家的,因谋了更好的出路,要去京都,便想把这铺子转了,店面太大,一直没转出去。 见他似在谈事情,夏娘便不准备打扰他,带著两个孩子去別处转转。 魏泽一眼瞥见了她,同旁边的男子歉意抱拳,走到门首:“夏娘,去哪里?” 夏娘回过头,头顶的太阳有些刺眼,女人举起手挡住额,看向他:“我带他们隨便走走。” 其时带著孩子们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想看看有没有小生意,適合自己做的。 魏泽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有些晒,別走了,到店里歇歇。” “会不会不方便?” “不妨碍。” 夏娘还没回应,安姐儿早跑到她爹身边。魏泽將她抱起,夏娘便牵著小宝隨他进到店內。 夏娘一进来,那华服男人便问:“这位是?” 魏泽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家小妹。” 男人在两人身上快速看了两眼,口中连说,失敬,让下人上茶水和茶点。 夏娘忙屈膝行过一礼,那男人亦连连还礼不迭。 夏娘见魏泽有事商谈,便带著孩子在隔间內歇坐喝茶,透过屏风瞧著外面的人影儿。 两人再次落座,只听那人说道:“这铺子要价不算高,魏兄觉得如何?” 魏泽“嗯”了一声:“这铺子大是大,可也因为太大,投的银钱就多,一个不好就砸手里,难回本钱,可知是担风险的。” 华服男子接话道:“这也好说,若魏兄有意想要,我再少你一些,再者,这铺子地段好,坐落镇子的正街,斜对面就是李家酒楼,不可多得。” 一阵算盘珠子响,魏泽说道:“给我这个价吧,不知东家意下如何?” 华服男子訕笑:“这怎么行,按这个价盘出去,还不够我本钱,更何况这店铺我还装过,后院也拓建了一层,里里外外加一起,也不止这个价。” 魏泽把算盘一清,准备起身:“白云镇外来人口少,除了一个李家酒楼,因是做吃食的,不愁生意,做其他任何营生,都难做起来,东家的这个铺子再大有何用,铺子越大各方面的开支越大,反不如小本生意来得划算。” 那男人见他要走,忙转了语气:“魏兄留步,要不这样,你再加一点。” 那男人说著,拿过算盘,拨了两下:“如何?咱们都让一步,不瞒魏兄,咱大夏国新立,我托人在京都寻了个门路,著急去京都,才想把这点產业置换银钱。” 魏泽也不再废话:“东家既然这等说了,那就这个价罢。” 华服男人欢喜,让人拿纸立合同文书,交了银钱,双方压了印便生效了。 夏娘见那人走了,从屏风出来,看了看这店铺,有些不敢相信:“魏大哥,你把这铺子盘下了?” “是。” “这……这得不少钱吧?”夏娘看著三间迎街大通铺,上下三层,后面好像还有个院子。 魏泽笑了笑:“这几年攒了些家当。” 夏娘有些担忧:“魏大哥,你购下这么大一间铺子,打算什么?” “开个客栈。” 女人摇了摇头:“魏大哥不是我说你,咱有钱也不能这样,你该问问我的,咱们这里外来人口少,做客栈只怕不好做。” “不打紧,白云镇以后的外来人口会越来越多。” 夏娘只当他隨口一说,並没放在心上,可不得不感嘆,这铺子真大,於是在店里慢慢看著。 魏泽落后她两步,跟著她:“夏娘要不要过来帮我的忙,等这店开起来,肯定需要人手。” 夏娘先是一惊,有些心动,她本想找个摊位做点小买卖,挣点小钱贴补家用,光指著一点刺绣赚不来多少钱,如果能在客栈做个帮工,也是一份收入,而且风吹不著,雨淋不著的。 可一想到她大哥说不要和魏泽走得太近,又有些犹豫。 夏娘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魏大哥,我听兄长说,你四海为家,一直在寻你家娘子的下落,你在白云镇弄这间铺子,不打算找她了?” 魏泽看著她,又將眼撇开:“我在这里开一间客栈,等著她,她会回到我身边……” 女人心里突然一跳,跳得有些慌乱,夏娘稳了稳心神,有些羡慕这位魏大哥的妻子。 这时,小宝从一楼跑跳到二楼,然后趴在楼梯栏杆滋溜一下滑下来,安姐儿见了,也有样学样,俩人滑下来,把两边扶栏上的灰擦得乾乾净净。 “阿叔,你是不是以后就在咱们这里不走了?”小宝问道。 “小宝想不想阿叔走?”魏泽將他抱起。 “不想阿叔走,小宝还要跟阿叔学拳脚。” “爹爹,我也不想走,我不想回去,这里比宫里好。”安姐儿也伸出手让魏泽抱。 夏娘见魏泽一只手抱著小宝,怕他抱不住安姐儿,但想將小宝抱过来。 “我来抱小宝吧。” 魏泽笑了笑,蹲下身,另一只手环过安姐儿,结实的臂膀间一边坐一个小傢伙。 夏娘便逗安姐儿:“我的姐姐,宫里是哪里啊?” 安姐儿自知说错了话,红了脸,看著她爹,爹爹说过,出来玩不能说以前的事情,不然就不能在外面玩了。 魏泽接过话:“以前我们待过一个地方,叫贡里,她便记住了。” 夏娘不疑有他,担心他抱孩子累著了,还是从他手里接过小宝。 女人的身高只齐到男人的胸口,在她靠近的一瞬,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胸口处有力的跳动。 夏娘不准备再待下去,隨便找了个理由,抱著小宝走了。 魏泽看著她离去的背影,嘆了一口气,老婆孩子在跟前,摸不得碰不得,遭老罪。 “爹爹,刚才我说错话,会不会被抓回去?”安姐儿拉著她爹的衣袖。 “安姐儿不是有意的,以后注意就好,不必自责。”魏泽拍了拍女儿的后背。 一天就这么过了,几人返回柳树村。 到了晚间,夏娘隨意弄了点饭菜,端上了桌,让小宝將碗筷摆好。 三人围著桌子用饭,小宝先吃完,吃完后就跑了出去,夏娘没管他,同夏舟继续慢慢吃著,问他今日衙门应差的情况。 “大哥,怎么样?” “选上了,明日就去衙门应卯。”夏舟笑了笑,想起什么,又说,“以后中午就不回了,晚上归家,若衙门有急办,晚上可能在衙门歇下了,你也不必等我。” 夏娘先是恭贺一番,然后夹了一筷子菜到夏舟碗里,想了想开口道:“哥,有件事。” “嗯,你说。” “我觉得魏大哥不像坏人。”夏娘说道。 夏舟拿筷子的手一顿:“他是不是坏人,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他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魏大哥买下了镇上的一家铺子,打算开客栈,他要是坏人应该躲藏起来嘛,怎么会这样光明正大地开店做生意,我就觉得他应该不是坏人,起码不像你说的,手上有人命。” 魏泽確实不是坏人,也只是对他妻子而言,他可以称得上一个绝对好丈夫,可对其他人就不好说了,至於手上的人命嘛,那就更数不清了…… 第285章 疏远 夏娘觉得她哥说的不对,不该这么冤枉魏大哥,不知为何,听他哥说魏泽不好,她心里有些不舒服,这股难受劲来得莫名其妙。 夏舟可不这么想,他总觉得这个魏泽藏得很深,像在预谋著什么,看夏娘的眼神也不对,虽然掩饰得很好,可还是被他捕捉到几次。 那眼神像是想看,却又刻意迴避。 他竟不知,魏泽今日还在镇上买了店铺,虽然白云镇不是什么繁华大镇,但在正街买下店铺也要费不少钱。 “他既然这么有钱,还住柳树村做什么,我看这人路子不正,只怕图谋不轨,你以后少跟他接触,听到没有?”夏舟越想越觉得这个魏泽不简单。 夏舟说完见夏娘不说话,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还有,你看他的那个丫头……” 本来夏舟说魏泽,夏娘心里就有些不快,再一听他提安姐儿,似也要说道两句,有些来气。 “他的丫头怎么了?那孩子我喜欢,大哥你不要再说。” 夏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抿了抿嘴:“我不是说那丫头不好,那丫头可人,看著是招人疼的,但你没发现么,他说他带著孩子四海为家,若真如他所说的,那孩子怎么如此白净。” 夏娘答不上来。 两人正说著话,小宝跑进院子,气喘吁吁道:“娘——安安在哭——” 夏娘哪还听她哥在说什么,“噌”的起身,跑了出去,小宝也跟著去了。 夏舟气得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合著刚才全白说了!看著空落落的院子,只剩下他一人,从前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小妹小宝也只围著他转,自打那个叫魏泽的来了后,一切就变了。 这个时间,正是用晚饭的时候,天色微暗,却没完全黑下来。 家家户户的灶上已经熄了火,只有几家的烟囱冒著冷烟,偏村尾一家的烟囱里冒著浓浓黑烟。 夏娘见院门开著,直接就进去了。 安姐儿正在院子里哭,脸上黑一块白一块。 夏娘忙把她搂在怀里:“安姐儿不哭,你爹呢,在灶房里?” 安姐儿抽泣著:“爹在灶房里出不来,爹爹被黑烟吃了……” “小宝,你和安姐儿在院子里待著。”说罢,夏娘走到灶房前,往里面叫了两声,“魏大哥——” 不见回声,夏娘挥了挥烟气,拿袖捂著鼻子闯进烟里,见魏泽挽著衣袖,大刀阔斧得炒著什么,又是炸油的滋啦声,又是锅和铲碰撞的声音,把个灶房弄得像战场似的。 夏娘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背,魏泽转过身,见是她,先是一怔,接著笑了笑,还没笑出声,就被烟子呛了。 女人一手掩著口鼻,一手朝外面指了指。 见他没有走的意思,还准备再炒一盘菜,夏娘上前把灶灭了,拉著他的衣摆出了灶房。 走出灶房后,才敢大口呼吸。 “魏大哥,你这是……”夏娘话没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男人俊朗的面上被烟子熏得搭搭的。 魏泽哪还管什么,注意力完全在她拉著自己的衣摆上,却又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准备做两道菜。”魏泽说道。 夏娘止住了笑,看了看院子,从水缸中舀了一瓢水,给安姐儿先洗了脸,又舀了一瓢水递到他手上。 待灶房的烟子散了些,女人捲起衣袖:“魏大哥,你在院子里坐著,我去弄两个小菜来。” “好。” 魏泽便坐在院子里,陪两个孩子玩,厨房传来的炒菜声变得轻快悦耳起来。 夏娘就著他摆在案上的食材,洗净手快速炒出两盘菜,端了出来。魏泽赶紧接过,放於院子的桌案上。 “魏大哥,你这样可不行!以后吃饭怎么办?”夏娘一面说,一面从厨房添出两碗饭。 魏泽心道,那能怎么办,媳妇在別人家,他只能眼巴巴地望著,他心里不苦?而且他发现夏舟不待见自己。 夏舟不同於夏老大,夏老大对禾草不好,他最后把夏老大杀了,他的禾儿也不会说什么,但夏舟不同,禾草对这个大哥很尊敬,也很听他的话,如此一来,他反倒不能对夏舟下重手…… 夏娘见他不言语,知道男人们都好面子,开不了口,又看了眼埋头吃饭的安姐儿,心里一软。 “要不这样,魏大哥不嫌弃的话,我每日多做一些,送来你家?” “这样只怕不好,夏兄好似並不喜你同我走得太近。”魏泽说道。 他居然知道!夏娘忙作解释:“魏大哥多想了,没有的事情。” 魏泽抬起眼,看著她:“是么?” 夏娘点头应“是”。 “所以,你不会疏远我,对不对?”男人继续发问。 “怎会疏远……”女人说完,觉察这话的味道不对,可已经说出了口。 魏泽“嗯”了一声:“既然夏娘有此番好意,我怎能拒绝,只是你送饭食来,让村人看见了,难免会说嘴。” 夏娘一想,这话说的也是。 魏泽见她犹豫,提议道:“不如这样,我付夏娘一些酬资,你每日来家中做一顿晚饭,这样拿钱办事,別人也不会说什么,你也能补贴家用,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这话听著好似没什么问题,可总觉著哪里不对劲,她到他家做饭,不是更让人说嘴?夏娘摆摆手:“不好,不好,本是我一片好意,拿了你的钱,反弄的人不自在,这样吧,我让小宝把饭送来,咱们两家离得也不远。” 魏泽摇头:“你不收钱,这饭我不能让你做,还是我自己学著做吧!” 这句话说完,夏娘就见安姐儿身子一抖,然后可怜巴巴地看著自己。 夏娘无法,见这一对父女,她没办法狠下心:“既然魏大哥如此说,我便每日来做一顿,只做晚上的一顿,中午不用么?” 左右她的名声在村子里早就不好听了,什么富商的小妾,什么和人私奔的青楼女子,传什么的都有,隨他们怎样说,她没什么可在意的。 “中午不必来,你来了我不一定在家中,这段时日要去镇上装铺子,还需费大工夫,晚上来做一顿即可。” 魏泽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递到她面前:“这些钱,你先拿著,不够了我再付。” 夏娘打开钱袋,从里面拿出一小块碎银,剩下的全交给魏泽:“魏大哥,我只拿我该拿的。” 男人接过,不再多说什么。 夏娘带著小宝回了自家院子,见桌上的碗筷已收拾乾净,再看向她大哥的屋子,一片漆黑。 次日一大早,夏娘做了早饭,让小宝自己洗漱。 “哥,早饭做好了。”夏娘对著夏舟的房间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夏舟穿著青黑皂隶窄袖服从屋子里出来。 “不吃了,你和小宝吃。”说完,径直出了院门。 夏舟今日要去衙门应卯。 “那你晚上回来吃么?我好备晚饭。”夏娘急著问他一声。 夏舟停在门首,过了一会儿方回了一声“嗯”。 坐到板车上,魏泽见夏舟一身青黑皂隶服,把这衣裳穿出几分气派来。 “恭喜夏兄,应上衙门公差之职。” 夏舟举举拳,便不出声了。 魏泽笑了笑,也不再作声。 偏他不说时,夏舟又开口:“听我小妹说魏兄弟在镇上买了一间铺子?” “正是。”魏泽回看向他。 “那铺子准备用来开客栈?” “不错。”男人嘴角始终带著淡淡的笑。 “想不到魏兄这么大手笔,想必等那铺子装盖后就搬去镇上住罢?” 魏泽先是低下头,轻笑一声,接著再次看向夏舟:“这个现在不好说。” 夏舟眉心一蹙:“你既然开客栈,房舍不愁,为何还回柳树村?” “夏兄在衙门供职,想必衙门中也供有铺位,一来一去不费事?却为何也要回柳树村?”魏泽丝毫不退让,反问回去。 夏舟冷笑一声:“我与你岂能一样,我家人在村子,离班后自然是要归家的。” “我家人也在柳树村,当然也要回。” “魏兄在柳树村何来的家人?”夏舟反问他。 魏泽隨之一笑,始终云淡风轻的模样:“小女托令妹照顾,每日自当归家看望。” 夏舟便不再说了,魏泽亦不再言语。 魏泽这段时日需往镇上重新装盖店铺,便专给黑子一些银钱,把他的车包下,夏舟离班晚了,也只能坐黑子的车回,常常就是黑子在前面赶车,后面的两人坐一路不说话。 黑子搞不懂夏舟怎么回事,平时很隨和的一人,怎么对魏兄弟有敌意似的,在他看来,这位魏兄弟出手阔绰大方,为人谦和,同他说话能长很多见识,说的话也让人听著舒服。 三人回了柳树村,夏舟却见魏泽走在他身后。 “魏兄不回自己家,怎的跟著我?” “来接我家安姐儿。” 夏舟点点头,这个倒不能说他什么。 夏舟一进家门,见饭菜已摆上桌,心里暖著,还没来得及高兴,夏娘从灶房出来,叫上小宝和安姐儿。 “哥,我去给魏大哥做饭,他个汉子,不会用灶房,你先吃,我去去就回。” 说罢夏娘便牵著两个孩子出了院门,然后魏泽抱起小宝,夏娘牵著安姐儿,往村尾走去。 看著两人离去的背影,夏舟的一张脸黑得精彩…… 第286章 熟悉的气息 夏舟看著一桌的饭菜,又看著他二人带著孩子离去的背影,心里陡然一慌,好像妹妹会隨时离开自己。 夏娘进到魏泽小院,径直去了灶房,净手做饭。 不一会儿,饭菜就做好了。 “魏大哥,我做饭手艺也就这样,几个小菜,你和安姐儿將就將就。” 他哥说的不无道理,魏泽一出手就盘下正街那么大一个店铺,平时从安姐儿一些很小的细节也能看出,这孩子以前肯定是千娇万宠。应是富贵人家,锦衣玉食不愁,估计自己做的这些菜,难以入他们的眼。 魏泽轻轻笑道:“怎会,这些饭菜,正合我口味,没有比这更好的,我刚才问小宝,你们都还没吃,坐下来一起吃罢。” 夏娘忙摆手:“你们吃,安姐儿今日特別乖,明儿你还是送过来,她和小宝玩得好,我这就回去了。” 魏泽点头,起身和安姐儿送她。夏娘摆摆手,带著小宝走了。 魏泽看著她和孩子离开的背影,微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什么,牵著女儿直到看不见她才回了屋子。 夏娘回了院子,见她哥坐在那里也不吃菜,只顾喝酒。 “小宝,来洗手,准备吃饭了。”夏娘坐到桌边,“哥,怎么不吃饭菜?” 夏舟看了眼夏娘,闷著声:“等你们。” 夏娘笑著拿起他面前的碗,走到灶房替他添了碗饭:“在外面辛苦一整天,你饭也不吃,菜也不吃,肚子里没东西,只是喝酒,多伤胃。” 夏舟面色这才好一点:“你还知道回来,他一个鰥夫,你跑去不怕人说閒话?” “哥,你看你说的,人家只是妻子走失了,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了鰥夫。” “也就你信他这话,什么走丟了、走失了,以他那个模样,家中定是妻妾成群。” 夏娘撇了撇嘴:“你別这样说人,你说他不好,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大家只是当著面不说我罢了,背后说什么的都有,人家说什么是人家的事,难不成为了別人嘴里的话,就不活了?”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书库全,101????????????.??????任你选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夏娘不想再说这些,只要一谈起魏泽,她哥就变了个人,都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结的怨。 夏舟听罢,不再言语。 晚间,夏娘还是同往常一样给小宝讲著故事,小宝却將故事打断,拉著他娘说起话。 “娘,我今天碰到大小牛了。” “他们有没有再欺负你?”夏娘问道。 小宝呵呵笑起来:“没欺负我了,他们还找我说话,说我有一个厉害的阿叔,我说我以后要跟著阿叔学功夫,他们都好羡慕,说以后也要跟著一起学功夫。我点头同意了!” 夏娘扑哧一笑,敲了敲他的小脑袋:“你是哪里来的小大官儿,还你同意了,魏阿叔又没同意,你同意有什么用。” 小宝钻到她娘的怀里,小声道:“娘,魏阿叔要是我爹就好了,我想有一个这样厉害的爹爹,你不知道我多羡慕安安。” 夏娘听了小宝的话心里升起一股无奈和心酸,只觉得自己对不起孩子,轻声暖语的哄著他睡了。 次日,夏娘仍是早起做好了早饭,叫夏舟和小宝用饭,用罢饭后,夏舟出了门。 夏娘將碗筷收好,清扫完院子,才发现魏泽没將安安送来。 因他说这段时日要去镇子上,所以出门前会把安姐儿送来她这里照顾。怎么今日不见人过来。 夏娘有些担心,便让小宝过去看看。 “你去看看安姐儿在做什么,怎么还没来,让她到咱家来,娘中午做你们喜欢吃的糯米糰儿。” 小宝欢喜得蹦起脚:“还要加酱。” 夏娘笑道:“好——还有酱。” 过了许久,不见小宝回,夏娘奇怪,正要去寻,就见小宝和安姐儿在前面欢跑来,身后跟著魏泽,只见他一石青粗布长衫,下著茶白束脚裤,裤脚束於短靴內,一头乌髮只用一根树杈磨成的簪子束於脑后,肩上挽著一个包袱。 “魏大哥,你今日不去镇子?”夏娘问道。 “昨日让工匠们看了屋子,定了个大概,有些材料没备齐,等到了再开工,我准备带孩子们去山上玩玩,夏娘要不要一起?” “我就不去了,只是怕小宝顽皮会烦扰到你。” “哪里的话,小宝很乖,那我带著他们去了。” 夏娘点点头,正要转身,却听魏泽叫她:“这附近山的入口在何处?” “往前一直走,走到前面那条岔路再转……”女人一时也说不清楚。 她还没说完,又听魏泽问:“山上只一条路,还是有其他的野路?其他的路能否通到山顶?” 男人一连几问,把夏娘问得放心不下,村子里的路弯弯绕绕,特別是山路,有的山路走得人多,好走,有的山路野,走到后面就没了路。 夏娘看一眼前面欢跑的两个孩子:“魏大哥,你等等,我把门锁了,隨你们一同去。” “好。”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几人往山间行去。走到半山腰,安姐儿走不动了,嚷著让她爹抱,小宝倒还能走,但一见安姐儿要抱,他也让夏娘抱。 这山路本就不好走,她以前也不怎么上山,自己走得气喘吁吁,哪有力气抱孩子。 “我见前面有一块平地,要不在前面休息一下。”魏泽提议。 夏娘抬眼看去,不远处有一座草亭,地面还算宽阔,点头应下。坐到草亭中,魏泽拿出角壶递到夏娘面前:“喝口水。” “给孩子们先喝吧。”夏娘叫来小宝和安姐儿。 魏泽从布袋中拿出另一个壶,递给两个小傢伙:“这是专给他们的。”又把刚才那个角壶递给女人,“这个是乾净的,你拿去喝。” 夏娘点头,拿起角壶抿了两口,清凉凉的水润过乾燥的舌,滑入喉间,解了渴。 女人將角壶还给魏泽,就见男人扬起头,將壶拉离嘴边一点距离,灌了一大口,一缕水沿著男人的下顎流向滚动的喉结,再滑进到衣领间,在领间晕出一朵深深的渍。 夏娘心尖一跳,脸上生出一点红。 “娘,你的脸怎么红了?”小宝问道。 夏娘赶紧抚上脸颊,磕巴说道:“娘……娘有些热……不……有些累……” 才说完,就听到旁边男人低沉的笑声。 “我给娘打扇子。”小宝站起身,掀起他的小衣摆在他娘跟前扇啊扇。 夏娘的脸一下子更红了:“好了,好了,您歇一会儿罢!” “爹爹,不要坐著,走。”安姐儿休息好了,要继续往上去。 魏泽看著夏娘,似在徵询她的同意。 “我没问题,走。”夏娘起身。 小孩子爱爬山路,两人的衣衫在摔爬中早已泥脏了,夏娘隨后,魏泽则紧跟夏娘身边,又要盯著孩子,又要看顾身边之人。 终於,爬到了山顶,从这里放眼可看到山下的村子,那么小一点,转个方向,展眼看去,还能看到一片蓝色,是海,入目皆是风景。 “魏大哥,咱们到了……”夏娘大喘了两口气。 魏泽指著一边的几块大石:“坐著休息一下,让安姐儿和小宝自在玩。” 两人走到大石边坐下,將包袱摊开,里面是一些吃食和水。 “魏大哥,这山上的风景怎么样?” 男人看著女人的侧顏,轻声道:“好看。”见她转过头来,又赶紧收回目光。 “魏大哥,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夏娘停顿了一下,说道:“魏大哥的妻子是怎么走丟的?” “前些年,我得罪了人,那人为了报復我將她掳走了,等再寻她时,已无从寻起。” 夏娘听罢后点点头,眉间跟著染上一丝轻愁。 魏泽嘴角轻轻勾起:“我听人说,夏娘从前的事情不太记得了?” 女人点点头:“不记得了,幸亏夏老爹救了我,否则性命不保。” 魏泽心道,好个老头儿,如果不是他把你从河滩带走,我早就找到你了,害我苦寻这许多年! “你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么?一点也不记得?” 夏娘想了想,看了眼正和安姐儿玩耍的小宝:“不记得了……” 女人抬起头,看向对面之人:“我听我哥说,魏大哥的妻子也姓夏?” “是,她也姓夏,叫夏禾草。” “小妹记下了,以后也帮忙留意。”夏娘想起一事,继续道,“魏大哥,我哥他这个人不坏,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魏泽笑著点点头,其他人怎么样,他不在意,也不放在眼里,他是为她而来。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头:“夏娘,你这里平日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或是感到阵痛?” 夏娘摆了摆头:“没有。” 魏泽走到她的身前,半蹲下身子:“你想不想离开这里?我带你去外面看看,带你找更好的大夫治病,说不定你就能恢復记忆。” 男人离她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这种气息好像在哪里闻过,熟悉得她有种想哭的衝动。 可她的理智让她回过神,微微后仰,同他拉开一点距离:“不必了,谢谢你魏大哥,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魏泽察觉到她好像生出一些牴触…… 第287章 失落的妻子 夏娘看著对面的魏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男人的那双狭眸有一闪而过的异色,她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便如烟雾一般消散了。 “魏大哥,现在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 魏泽迟疑了一下,问道:“如果有一日,你的家人来找你,你愿意跟他走么?” 夏娘发出铃铃笑声,俏皮地歪了歪头,不答反问:“魏大哥,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一位陌生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说是你的妻,你愿意认下她么?愿意带她回家么?” 魏泽笑著摇了摇头:“我知道了。” 最坏的结果,如果她的记忆永远不能恢復,他强行將她带走,那么他得到的不是她的喜爱,而是她的怨恨。 “你头上的伤有没有请医者再瞧瞧,说不定能治好。” “没有,大夫说不是一下就能治好的,需长久扎针,如果不去管它,对平时生活没影响,再说要费不少钱,我就没去管了。” 魏泽拿起一个果子给她:“我有一位认识的大夫,医术十分了得,让她来给你扎针,可好?” 夏娘忙摆手:“魏大哥,多谢你的好意,我去看看两个孩子。” 女人说罢,起身走开了。 魏泽嘆了口气,他还是急了,让她起了防范。也是人之常情,一个不十分相熟之人,无缘无故对你殷勤备至,一般人都会生出警惕之心。 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他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她卸下防备,只有不防备他,他才能请人给她治疗。 所以,他不能主动给予她关照,需要她自己求到他跟前…… 到了晚上,夏舟回了家,才得知魏泽今天带著自家妹子和外甥爬山了,不过並没说什么。 夏娘躺在床上,把今日爬山的情景在脑中过了一遍,觉得魏泽对她有些太过关心了。 他说他在找寻失落的妻子,明明表现的那样深情,却对她这样亲近,这让她感到十分不適。 好在自那日爬山之后,魏泽没再接近她,她去他家做饭,也是提前做好了,摆在院中,他回来后接过安姐儿,道一声谢,便离开,两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话。 倒是夏舟这段时间心情十分好,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吃饭,而不是等他回来了,她又抽身跑去另一边,留下他一个人。 所以说,外人终究是外人,怎么能和他这个大哥比。 这日,安姐儿跑到夏娘身边,让夏娘抱抱她。 “安姐儿,怎么了?” 安姐儿撅著嘴,拉著夏娘的手:“娘娘,我和爹爹要走了。” 夏娘张了张嘴,问道:“不在柳树村了?怎么突然要走了?准备去哪里?” 女人一连三问,把安姐儿问得不知从哪里回答,於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爹爹在镇子上的店弄好了,爹爹和我要搬到镇子上去,不住柳树村了。” 夏娘扯起嘴角笑了笑:“安姐儿以后有大房子住了,可是好事哩!” “可我想娘娘和小宝,爹爹说让我来和你们道別,谢谢娘娘对我们的照顾。” 夏娘在安姐儿脸上亲了亲:“以后有时间我就带小宝去看你,好不好?” “真的?”安姐儿声音又清亮起来。 “当然,因为我也捨不得安姐儿。” 安姐儿得了这句话,开心地跑出了院子。 夏娘立在门守,一辆马车打她门前过,魏泽坐在车架上,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她点点头,驾著马车去了。 …… 夏舟坐在黑子的板车上,嘴里哼著小调。 “今日心情怎么这样好?”黑子问道。 “忙累了一天,回去有热饭吃,心情当然好。” 黑子笑了笑:“之前那段时间怎么总垮著脸?” “哪能天天高兴。” “怎么不能,我看你以后就能天天高兴,魏兄弟走了,你以后可不就天天高兴么。” 夏舟横他一眼:“他走不走关我什么事情。” 黑子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怎么不关你的事,舟,不是我说你,你瞒不了我,她是你妹妹,你这么把她禁在身边,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对你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黑子见他不说话,继续说:“人家魏兄弟来了,夏娘跟他稍稍走得近一点,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夏娘是你妹妹,不是你媳妇,你不能这样。” 夏舟把头一別,闷声道:“我们家的事,你少管。” “得,还不爱听人说,当我稀罕管你家的事一样,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別最后弄得夏娘躲著你,不待见你这个大哥。” “你再別提这个,败人兴,我妹妹我知道,她眼里只认我,没有別人。” 黑子摇了摇头,长嘆出一口气。 夏舟回了家,饭菜已摆上了桌。用晚饭时,见小宝坐在桌边吃著饭,有些懨懨的,没了往日的欢脱。 “小宝怎么了?” 夏娘看了小宝一眼:“没什么,可能在外面疯累了。” 小宝也不吃饭了,趴在桌子上:“我想魏阿叔,魏阿叔走了,以后学不了功夫了,我想魏阿叔抱我。” 小宝说著说著要哭。 夏舟走过去,將他抱起:“舅舅也可以抱小宝。” 小宝吸了吸鼻子,伏在夏舟身上不说话。 “哥,我这几日想了一下,想去镇上摆个小摊卖果子酒。”夏娘说道,之前她想摆早摊,但那个太熬人,而且她带著小宝也不方便,而且她除了会刺绣也不会其他的手艺。 白云镇上有打酒的铺子,都是些粮食酒,还没有专卖果子酒的,她想做著试试。 “怎么又想这个,我现在收入虽不算高,但也稳定,养活你和小宝还是可以的。”夏舟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小宝嘴里。 夏娘想了想,说道:“哥,小妹心里一直有些话,今日就说了吧。” 夏舟一手抱著小宝坐在他腿上,一手拿起酒杯喝了口酒:“你说。” “我现在想做个小买卖也是为了我和小宝的以后,哥你总要娶嫂嫂的,我和小宝不可能一直同你住一起,就算以后的嫂嫂不介意,我也不可能一直住在这儿。” 这里的房子总共就两间,一间他大哥住著,一间她和小宝住著,还有半间侧室,里面堆著杂物,那间房也住不了人。 她哥娶了媳妇,她带著小宝住在一起就说不过去了,再过一两年,嫂嫂再添两三个孩儿,这房子哪里还住得下,大大小小的问题就都出来了。 “这些事情不消你操心,我心里有计较。”夏舟给自己再斟上一杯酒。 以前夏舟说这话,夏娘便闭上嘴不再说,可今日仍坚持道:“你总说有计较,不让我操心,可我怎好叫你为难。” 夏舟又闷头喝下一杯,將酒杯放在桌上,看著夏娘:“你若担心这个,没必要,以后我不打算娶女人,就守著你和小宝。” 夏娘低下头不再说话。夏舟亦不再言语,看著眼前空了的酒盏。 “小宝,到娘这里来。”夏娘对著小宝摊开手。 小宝从夏舟身上溜下,跑到他娘身边。 夏娘牵起小宝的手起身:“哥,我带小宝先回房。” “嗯。”夏舟眼皮半垂。 待二人走后,男人又接连喝了几杯。 次日,夏舟去了镇上。 夏娘从隔壁的宋氏那里拿了些青果子,再加上自家的一点青果,合在一起准备酿酒。这些青果都是从后山上摘的。 夏娘將青果泡到盆里,一个个洗净摘好,放入另一个盆里,小宝则蹲在一边玩水,时不时拿两个放在嘴里啃。 夏娘正洗著手里的果子,突然两眼一黑,被罩上,一个甜脆的声音从后响起。 “猜猜我是谁?” 夏娘还没开口,就听到一旁的小宝高兴地叫喊:“魏阿叔——” 夏娘拉下那双小手,就看见安姐儿对著她咯咯笑,转过头,一个高大的身影背著光朝她走来。 “魏大哥,你不是搬去镇上了么?” 魏泽抱著小宝,將小宝拋得高高的,再接住,小宝兴奋地叫出声,魏泽將他抱在怀里,一大一小额头抵著额头。 “我捨不得小宝,小宝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阳光从树隙穿过,斑驳的照射到地面上,男人抱著小儿在树下笑闹,夏娘因为昨天同兄长爭执不快的心情,见到这一幕后跟著好了起来。 “魏大哥,你今日忙不忙,若是不忙的话,你和安姐儿留下来,中午我做几盘菜,你们在这里用午饭。” 魏泽哪有不应的,巴不得一声。 夏娘从盆子里拿出两个青果儿伸到魏泽面前:“魏大哥,这果子看著酸,吃到嘴里却很甜,你尝尝。” 魏泽两只手抱著小宝,笑著不伸手,只把夏娘看著。 夏娘脸稍稍一红,抿著嘴笑:“小宝,你把果儿给阿叔吃。” 小宝忙接过青果儿,还拿在衣服上擦了擦:“阿叔,小宝餵你吃。” 魏泽张开嘴,咬了一口,连声道“好甜”。 安姐儿蹲到夏娘身边,看了一会儿夏娘清洗果子,又把果核剔掉,也有样学样地做起来。 夏娘便细心教她,特意拿了一个小盆,让她慢慢弄。小宝从魏泽的怀里下来,也跟著一起做。 “我之前听你说想做点小生意?”魏泽问道。 “是呢,我想去镇上卖果子酒,你觉著好不好?”夏娘想听听魏泽的建议。 魏泽“嗯”了一声:“这个主意不错,而且镇上正在建码头,以后白云镇会有越来越多外地人涌入,发达起来是迟早的事,你有这个想法很好。” 夏娘精神一振,欣喜道:“真的吗?阿哥你觉得我这个想法不错吗?” 她每回想做点小买卖,都被夏舟否定了,没想到会得到魏泽的支持,而她没注意到,自己对魏泽的称呼发生了改变…… 第288章 诱你上鉤 夏娘听到魏泽支持她的想法,心头的乌云一下就散了。搬了个小凳子放在身边:“阿哥,来,你坐这里。” 魏泽撩开衣摆坐下。 夏娘將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我想做几种果子酒,也不多做,每种只做一小坛,做多了我一人也做不过来。” 魏泽將她的话打断:“別光想著靠自己,能利用的可以利用起来,小豆子她娘可以帮你,你给她一些辛苦费,这样你也不用太累。” 夏娘狠狠点著头,觉著魏泽说的太对了,正中她的心坎。 “其他的都好办,就只一个问题,阿哥,你能不能帮我在镇上看看,有没有合適的小铺子,不用好地段,只用来放酒,这样每日我可以用小板车把酒拖拉到街市上卖,收摊再用小板车推回店里。毕竟一坛一坛的酒搬来搬去不方便,我也没那么大的力气挑担走巷。” 魏泽笑道:“你看你,刚才还说你,能利用都要利用起来,怎么教不会,我那么大客栈,还怕没有小屋给你存放酒?再说,我的客栈二三楼是住宿,一楼餐食,你这不也可以捎带著卖么?” 夏娘一想还真是:“你那店铺租金多少?” 魏泽的那家客栈在正街,地段好,她需要一间房用来储酒,本就是小本买卖,若是租金太贵,反倒不划算。” 魏泽想了想,嘴角一勾:“我若说不收你的钱,你肯定不愿意放我那里,不如这样,看在你叫我一声阿哥的份上,隨意给一些吧。” 夏娘捂嘴笑出声,也不跟他客气了:“行,等我把酒卖出去,若是生意好,我就多付些,生意差了……”女人说著摊了摊手。 魏泽看著女人俏皮的模样,朗笑出声。 “对了,阿哥,你刚才说镇上在建码头?” 魏泽“嗯”了一声。 “怎么突然修码头?是不是意味著以后白云镇会越来越繁华?” “我想应是这里海產丰富,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毕竟是官府的工程,咱们也不清楚內里。” 夏娘应声道:“这里海產很难运送出去,好好的海货,在路上就坏了,若是开通码头,再用冰存住,就不愁了。” “这只是其中一方面,其实白云镇周边的城镇与白云镇相隔並不远,只是交通不畅,可走水路的话,就近很多,码头建好,外面的人到白云镇会更方便,人多了,生意便好做。” 两人说的投机,夏娘说著自己的想法,魏泽在旁边默默听著,若夏娘问他,他再给点建议,大部分时候,都是她说,他安静地听著。 用罢午饭后,魏泽带著安姐儿走了,他想留下来,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敢表现的太急切,怕她多思多想。 夏舟回来,夏娘便將自己的打算说了,这次无论夏舟如何劝阻,夏娘都不鬆口,坚决自己要出摊做小买卖。 “好,既然你的主意已定,要出摊我不拦你,但你不能把酒存在那个魏泽的客栈里。”夏舟说道。 夏娘眉头轻轻蹙起:“这是为何,魏阿哥好意相帮,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夏舟心口发堵:“你和他才认识多长时间,就唤他阿哥?別到时候他把你卖了,你还不知。” “哥,你不能这样,魏阿哥肯定不会是坏人。” “你就知道他不是坏人?”夏舟轻嗤出声。 “他若是坏人,养不出安姐儿那般好的女孩来,大人不可信,难道孩子也不能信?” 夏舟点点头,不打算同她在魏泽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件事情上爭辩。 “好人还是坏人,先不说,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他为何对你这么好?夏娘,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哥哥今日同你把话说明白,他一个带著孩子的男人,四海为家,对外宣称寻妻,既然他对她妻子这般深情,为何又招惹你来?!” 夏娘一时语塞。 夏舟冷笑一声,继续道:“我今日把话儿撂这里,你信不信,等再过段时间,他一定会说,你就是他多年来苦苦找寻的妻子,又或者说你同她妻子长得十分相像,就这么一步一步诱你上鉤,把咱们都当傻子盘。” 男人缓下语气:“小妹,哥也是男人,那个魏泽心里在想什么,我看一眼就知道,他们这些富家子弟专管玩弄女人感情,越是轻易得到越不在意,越是猎奇他们越爱,我再说直白一点,他在狩猎!” 夏娘微微侧过头,一言不发,她不知要说什么,哥哥是为她好,说的话也有理,可她心里不相信魏泽会骗她,没有理由,就是愿意相信他。 “娘,你和舅舅是不是在吵架?”小宝小声问道。 “没有,娘和舅舅只是说话而已,小宝,你吃好了去找小豆子玩。”夏娘不想让孩子听这些。 小宝將碗里的饭扒乾净,跑出了院子。 夏娘见孩子出了门,才开口:“哥,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可咱们也不能把人总往坏了想,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做小买卖也不是今儿说,明儿就去做,酿酒也需要些时日准备,咱们再看看,万一魏阿哥不是你说的那样呢?” 夏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隨她。 夏娘伸手拿过他的酒盏,给他满上酒,双手奉到他跟前,笑道:“哥哥劳累一天,还为小妹的事情烦心,是小妹不好,快喝了这碗酒解解乏。” 夏舟看了她一眼,將那酒接过,仰头喝下:“你若想做买卖,还要买辆小板车,咱家没有,你拿钱去买,看还需要买些什么,钱如果不够的话,你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怎么不够,就是小本生意,能要几个钱,买个旧板车,其他的费不了什么。” “嗯。” 夏娘知道她哥这边算是说通了,松下一口气。 …… 这日,柳树村靠东边的一家院子里。 院中摆了一方小桌,桌面上放著大大小小的菜碟,有荤有素,桌边围坐著几个男人正在喝酒。 “牛兄,问你个事。” 说话这人二十来岁,头勒一根青蓝綾带,上身著一件短褂子,敞著,下身著一条黑色束脚绸裤,裤腿宽大。此人叫张胜,是邻村有名的混子,整日斗鸡走狗,不好正事。 “什么事?”牛长力说道。 “就那日,那家的小妇人叫啥来著?” 牛长力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张胜抬起一条腿蹬在凳子上,一条胳膊搭在膝上,啷噹道:“没什么就问问,怎的,她的名字还不能问了?” “姓夏,没名字,村子里的人都唤她夏娘。” “没名字,这么水嫩的小妇人咋连个名字也没有?” 桌上的其他几人也奇怪,全都看向牛长力。 “这女人是夏家老头子出去贩货时捡来的,什么也不记得了,据说是失忆了,后来就隨了夏家的姓,大家就那么叫她夏娘。”牛长力夹了一筷子菜到嘴里。 张胜“哦——”了一声。 牛长力又看了张胜一眼,提醒他:“你別动什么歪心思,她哥可不是好惹的。” 男人讥笑一声,丝毫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能有多不好惹?再怎么不好惹,也是个人,上次要不是另一个人出现,他照样被咱哥儿几个打趴下。” 牛长力想起上次那个外乡人,心头还有阴影:“你不会是打夏家那妇人的主意吧?你就不怕上次那个人?” 张胜拿舌抵了抵牙槽:“我查过,那个外乡人当时出手,是因为他女儿在那夏家,他才出手,这次我又不去招惹他,他怎会多管閒事,而且那个外乡人常去镇上办事情,不常在村子里。” 男人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那么水的小妇人,空摆在家岂不可惜,弟弟想她不是一两日了,自打那日见过后,总是茶不思饭不想。” 牛长力摇了摇头:“我劝你还是別打这妇人的主意,夏舟现在在衙门任职,你別给自己找不痛快。” 张胜笑出声:“牛哥,小弟我能睡那妇人一晚,什么不痛快都痛快了,再说,一个衙役算什么,你莫不是忘了,我叔还是衙门里的都头,正是管他们这些衙役的顶头上司。” 另几人也跟著打趣:“张胜,你不正差个媳妇么,把这妇人娶回家去。” 本是一句玩笑话,哪知张胜还真上了心,一拍巴掌:“这个主意好。” 牛长力见越说越不像样,他虽然和夏家不和睦,但到底是一个村子的,这张胜不是什么好人,夏家妇人嫁过去,那就是跳火坑、掉粪坑,这般损阴德的事情他不能做。 “走!走!你们吃完了就走!別到时候惹出事情把我牵扯进去。” 张胜见牛长力怕事,开始赶他们,心里瞧不起:“牛长力,就你这样还和夏舟爭村长,不是咱哥儿几个给你撑腰,你在你们村子里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牛长力气得要拿凳子砸人,几人临出门前把大门踹得啪啪作响。 他虽然和这些人闹掰了,但也不会好心到去插手夏家的事情,张胜本就是一地痞,背后还有他那个在衙门当都头的叔。並不是个好缠的角色。 夏家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日午后,小宝和小豆子跑出去玩了,夏娘正在院子里鼓捣酒罈,在农村,白天屋里有人时,院门大多半敞著,並不关闭。 夏娘余光中捕捉到一个人影靠近,抬起头看去,因阳光太刺眼,有些没看清那人的样貌,覷眼再看,这人……她记起来了,正是那日和牛长力一伙的…… 第289章 上门提亲 夏娘见院中来了人,还是不速之客,站起身,看著来人。 “谁让你进我家院子的?” 张胜提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小娘子家门又没上锁,怎么就不准人进了?” 夏娘见他这样,就知道是来寻事情的,把手指向院门处:“滚出去!” 那张胜不退反进,活妥妥一个无赖:“我今儿给你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男人见她不应话,油滑说:“你看你一个寡妇,还带个儿子,不如我娶你,你到我家里来,有我罩著你,在这一片,谁也不敢欺负你,怎么样?” 跟这种人多说一句夏娘都觉得噁心。银牙暗咬,朝周围看了看似是在寻找什么。 在张胜看来,这妇人生气的样子更加勾人,一双贼眼便落到小妇人浑圆的胸脯上。恨不得抱人到屋里成就一番好事。 夏娘从旁抄过一根木棍,才拿到手里,就被男人匹手夺过。 张胜將那棍子在夏娘面前晃了晃,有几分警告的意味:“女人家家的,別动不动就抄傢伙,今日我好好同你说,给你时间想想,你別指望你那个大哥能保你,他保不住你,过两日我再来,问你答覆,咱们早些把日子定下来。” 男人说罢將棍子往地上一丟,正要出门,迎头碰上一人,乌压压的影儿如山压来。 张胜心道,怎的这样倒霉,这个外乡人不是去镇子上了么,从哪里冒出来的。 夏娘见离去的男人又退回到院中,抬眼一看,欣喜道:“魏阿哥!” 魏泽睨了男人一眼:“来做什么?” 张胜浑身一抖,忙諂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就过来说几句话,你们聊,你们聊,我走了。”说罢,躬著腰滋溜离开,生怕晚一步,被这个男人拦著不让走。 夏娘见那人走了,松下一口气:“魏阿哥,你今日没去镇上?” “去了才回。”魏泽说道。 夏娘瞥了眼他身后:“安姐儿呢?” “刚才她看见小宝,就跑去和小宝一起玩。”魏泽看了眼地上的棍子,“那个人是来找麻烦的?” 夏娘便把刚才那人说的话讲了出来,魏泽一听,眼皮微垂,敛下眸中一抹冥色。 “这个事情你大哥知不知道?” “他还不知道,这人今天头一次来说这些话,从前也没有什么接触。” 魏泽“嘖——”了一声,面带愁容。 夏娘见他这副表情,心里担忧更甚:“怎么了?” “我看那人的样子不像是个好打发的,像这样的地痞最是难缠,我以前到每个地方,都会儘量避开这类小人。”魏泽说道,“这类人坏事做尽,却又不做绝,就算官府將人抓了,过不了几天又放出来,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夏娘心里又添了一层烦躁,心道,连魏阿哥这样的人都拿这些人没有办法,可知不好办。 “这可如何是好!” 魏泽把眼往下压了压,说道:“我倒有个办法,只是不知……算了,想来你大哥应是不会同意的。” “什么办法,魏阿哥但说无妨。”夏娘急忙问道。 “俗话说得好,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我以为,你不如到镇上先避避风头,等过段时间再回村子。” 夏娘摇了摇头:“这也不好办,我带著一个孩子到了镇上也没落脚之处。”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那铺子里有那么多房间,还怕没你和小宝住的地儿?当然,我也是一片好意,关键还得看你哥的態度。”魏泽说道。 “多谢魏阿哥,容我再想想。” 夏娘希望那人只是一时兴起,过后不要再来找她,不然还真是不好办。 “这个自然,你考虑好了隨时告诉我。”魏泽说罢转身离开。 …… 晚上,夏舟回来,先在院中的沐房用凉水冲洗一遍身子,换了一身乾净的薄衫。 夏娘点上灯笼,从灶房端出饭菜摆在院子里。 “今日家中一切都好?”夏舟问道。 夏娘愣了片刻:“都好。” 若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哥,她怕会闹出人命。 “嗯。”夏舟並没注意到女人脸上的异色。 次日,夏娘提著心在家里待了一天,好在那人没来,过了两日,就在她以为此事过去时,那个泼皮又出现了。 这次来的不止他一人,他的身边还跟了两人,都是些游手好閒的混子,手中还拿了些礼盒和油纸包,一进到院子就大摇大摆地坐下。 张胜那日来夏家,正要离开时,好巧不巧碰上了那个外乡人,他心底忌惮,怕夏家妇人同那个外乡人告状,外乡人替夏家妇人出头,来找自己的麻烦。 在家中静待了两日,见外乡人並没有什么动作,猜测那人不会管这个閒事,於是又大著胆子,再次找上门,还特意让人提了东西来。 “夏娘,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张胜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不住地抖动著。 夏娘双手紧紧攥住。 男人招了招手,身边的两人將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这是我给你带来的定礼,放心,等娶你过门时,被褥床帐都是现成的,你虽带个孩子,又是再嫁之身,不过我不会亏待你的。” 夏娘看也不看,把桌上的东西提著丟到院外:“呸!什么破烂玩意儿,赶紧滚出我家院子。” 此时院外路过几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正探著脑袋往这边看。 男人觉著失了面子,也不再客气:“你一个带孩子的寡妇,还以为自己多金贵,小爷给你备礼已是给足了你面子,別给脸不要脸,怎的,你以为你是大姑娘嫁人头一回?我现在就告诉你,这礼你瞧得上也好,瞧不上也好,你都给我收嘍,过几日我就让媒人上门提亲,老老实实嫁过来,否则……我让你认得我这拳头!” 男人起身,顺带一脚踢翻身边的凳子,走到院门边,三人又把堆放的酒罈推倒,有两个罈子一落地就碎了,其中一个酒罈滚落到夏娘脚边。 这些酒罈是她洗净了准备用来盛酒用的,气得眼睛发酸,又无可奈何。 夏舟回来时,正巧在村口碰上小豆子他娘宋氏。 宋氏將他叫住:“夏舟,你等等。” “怎么了?” 宋氏走到树下,招了招手,让夏舟过去:“上次和牛长力到你家闹事的那几人,你有没有印象?” “邻村的几个泼皮,怎么了?” “其中有一个叫张胜的,他叔还是你们衙门里的都头,就是这人,他今日提了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跑到你家说是下的定礼,要娶你妹子,还说了好些狠话……誒——你去哪儿?” 宋氏话还没说完,夏舟已飞奔而去,宋氏见罢,一跺脚,暗道一声,坏了! 牛长力正在家中喝著小酒,院门“砰——”的被踹开,抬头看去,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拳打倒在地。 “哪个忘八……”牛长力刚准备爬起来,又被一拳打趴在地上,石氏从灶房出来,嚇得手上的盘子掉在地上。 夏舟把牛长力打得口鼻流血,揪著他的衣领,喘著粗气问:“哪个是张胜,带我去见那孙子。” 牛长力把嘴上的血抹了:“夏舟,你他娘有病!你找他就找他,你打我做甚!” “蛇鼠一窝,你敢说这里面没你弄鬼,你带我去找那个猪狗,不然,再吃我一拳。”夏舟把拳头高高扬起。 牛长力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控住夏舟的手,生怕他再来一拳头:“夏舟,咱们一个村的,虽说咱俩互看不惯,但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我好意给你提个醒,这个张胜的叔是直管你的都头,你打了他,可得想清楚后果。” “你少废话,带我去找那人。” 牛长力点头,从地上起身,在前面带路,夏舟紧隨,两人往邻村大步奔去。 张胜刚从另一家喝了酒回来,前脚才进院子,后一脚就被人从后面踹飞出去。接著又是十几记重拳落下,打得张胜缓不过气,两条胳膊抱著头伏在地上,討饶不绝。 “夏舟,不能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牛长力在旁边极力劝阻。 夏舟停下拳脚,张胜一双眼肿胀著半睁半闔,吃力地仰起头,从眼缝中看向来人。 “再敢骚扰我妹子,我要你狗命。”夏舟咬牙道,临去前,又加了一脚踹在张胜的胸口。 夏舟走后,牛长力怕闹出人命,忙叫人来救他。 张胜那日被夏舟打了后,將养了几日,身上已好了大半,告到他叔那里,张胜的叔叫张忠,四十来岁,是白云镇衙门里的都头,手下管著几十號人,背后人们给他起了个外號,“三黑子”,脸黑,手黑,心黑。 惯会捧高踩低,欺下瞒上,县老爷不是不知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管,平日还需要他领著衙役送文、拘押犯人、催缴税赋等一切大小杂事。 这也造就了张忠专横跋扈的性格,但凡经他手上的差事,先拿钱出来,再谈其他。 有一句说得好,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这话便是说三黑子,张忠。 而张忠这个人又最是护短,听说自家侄儿被人打了,那还了得,再一问才知道,打他侄儿之人还是衙门里的一个差役,叫夏舟的…… 第290章 羊入虎口 白云镇不大,一个都头手下掌著几十號人头,又是官身,专和民间百姓打交道,征粮、徵税、徵兵。 一般人见了张忠这號人都要绕道走,根本不敢得罪。他若看你不顺眼,或是你无形中开罪於他,暗中打一顿,被打之人也只能认下。 他又最为护短,突然得知自家侄儿被一个小差役打得下不来床,怒火躥起丈高。 这可了不得,这不是打人吶,这是打他的脸,是想把他踹下来,然后自己坐上都头的位置! 张忠先是思索一番,不像往常那样打“闷棍”,而是先告到县令处,说衙役中一个叫夏舟的打了自家侄儿,把他侄儿打得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只剩下一口气。 其实,张忠若私下找人打夏舟一顿,这事还不至於闹大,左右不过受些疼,而张忠告到县令那里,便是要把夏舟往死了整。 张忠就觉得,你在我手下做事,打我侄儿,怎的,想爬我头上去?便生了杀心。 县令听说,不过一个小衙役,便让张忠自己带人捉拿,赶巧,这日夏舟正值休息,张忠便带了十来號人往柳树村拿人。 夏娘正在河边浣洗衣裳,听到身后有人叫喊,便回过头,见是村子里的妇人,那妇人向她跑来,边跑边喊:“妹子,你哥让官差抓走了——” 夏娘先是一怔,来不及多问,丟了衣盆往家中赶去。屋子外站了好些人,她扒开人群进屋一看,院子里乱七八糟,桌椅歪倒,堆放的杂物全都散乱在地。 “你哥已经被官差带走了。”人群中有一人说道。 宋氏挤开人,拉夏娘在一边:“夏舟被衙门的人带走了。” 夏娘慌了:“衙门?我哥犯什么事了?” 宋氏连连嘆气,自责道:“这事怨我,前些时那个叫张胜的上门扰你,我就把这事告诉你哥了,他知道后把张胜打了,张胜他叔是衙门里的人,正是管你哥的头头,应该就为这事把你哥抓去了。” 夏娘听完,两条胳膊冰凉,他哥得罪的是衙门里的上司,这到哪里说理去。 慌乱过后,夏娘稳了稳心神,从屋里翻出一个包袱,走到院中,问宋氏:“嫂子,黑子哥在不在?” “他一早送人去镇上,现在也没回。” 夏娘无法,將小宝托宋氏帮忙照顾,自己又去另几户有头口的人家问,问了一番下来,终於有一户要去镇上,夏娘便坐著一道往镇上去。 到了衙门,夏娘向人打听夏舟,问了几人,並不愿意搭理她,正在焦急之时,一个声音从后响起。 “你是夏舟的妹子?” 夏娘回过头,那人一身皂隶打扮,於是忙点头:“是,我是他妹子,官爷可知我哥现在如何了?” “已经打过板子,情况不太好,下到牢里了,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估计不能善了,虽不至於判他死罪,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否让我到牢里看看他?”她需要先见他哥一面。 那人看了夏娘一眼:“带银子了么?” “带了,带了。” “一会儿到牢里使些银子给青衣隶。” 夏娘听罢连连点头,隨那人到了牢房,夏娘交了些银子给狱隶,又要给那人银子,那人摆了摆手。 “我和你哥有些交情,这钱就算了,后面还有你使银子的地方。” 说罢,那人离开了。 “跟我来。”牢隶说著,將夏娘带到一牢门前。 阴暗的牢房只有一扇方形小窗,除此之外,皆不透风,空气里瀰漫著霉湿气味。 夏娘透过牢门见地上趴著一人,散乱著头髮,裤子上全是血,就那样趴著一点动静也无,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堆破烂的衣服。 “哥——”夏娘的眼睛一下就红了,见没有动静,又连叫了两声,仍是毫无动静。 “別叫了,晕死了,没个半日醒不过来,你还是儘早想办法把人弄出去罢,他这是得罪了哪个?居然用了最狠的打法,这个伤是最重的,若不及时处理,不死也残。”收了银子的牢隶见这小妇人有些模样,便好心多说了几句。 夏娘从牢里出来,头顶那样大的太阳,她却觉得冷,脚下绵软虚浮,眼前人来人往,耳中呼闹喧囂,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夏娘?”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这声音在嘈杂声中渐渐变得清晰。 夏娘转头看去,看清了来人:“魏阿哥——” “怎么了,看著面色不大好。”魏泽问道。 夏娘强扯出一抹笑:“没事,安姐儿呢?怎么没看见她?” “我最近料理客栈的事情,有些忙顾不来,便买了个丫鬟在店中照看她。” 夏娘点点头:“魏阿哥,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几时再去看安姐儿。” “好。”魏泽看著女人远去的背影,指腹下意识摩挲上指环。 这件事情的关键是张胜闹起来的,解铃还须繫铃人,夏娘提著大包小包的东西寻到张胜家里。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院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问道。 “婶子,我找张胜。” 老妇人横眼將夏娘上下打量,眼一睁:“你不会就是那个姓夏的寡妇吧?” “婶子,我特意买了些东西,过来赔不是的。” 老妇人一手叉腰,上前推了夏娘一把:“把我儿打成那样,还有脸到我家来,打量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拿些东西来求原谅,好把你那个哥放出来,呸!烂心肝的货!” 夏娘忍耐下,只要能把她哥放出来,她挨些打骂不算什么。 “婶子,我是来赔不是的,我哥打了张胜確实不对,你们看要怎么办,只要能討你们原谅,怎样都好说。” “下作的小娼……”老妇人骂得难听,话未说完,张胜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娘,你让她进来。” “还不进去,等我儿请你?”老妇人从夏娘手里抢过礼包。 夏娘顾不得许多,进到屋內,四下看了看,走到一臥房前立著,也不进去。 那张胜就歪躺在榻上,眯著一双贼眼,在夏娘身上来回睃。 “张胜,可否同你家那位叔说句好话,把我哥放了,该赔多少钱,我们砸锅卖铁也赔了给你。” 男人笑了两声:“想要放他出来?容易!你嫁给我,他就是我大舅哥,咱们做了亲戚,这事自然就平了。” 夏娘一声不言语,將下唇死死咬著,直把嘴皮子咬破:“容我回去想想……” 待夏娘走后,张胜换了个姿势继续躺,一边嗑著瓜子一边蹺著腿哼著小调儿,其实他身上的伤並不重,早已好得差不多。 张胜他娘进到屋里:“你都好完全了,怎的还不下地?” “我就这么躺著,给你躺出个儿媳回来。” 那老妇轻嗤一声:“就那个寡妇?听说她还带个孩子,你也不知道挑个好的。” 张胜抖了抖腿“这您就不懂了,这妇人看著不差,嫁过一回,而且还不用多费钱,不比娶那些大姑娘强?再说经这一闹,咱不仅不用彩礼,还让她自己乖乖送上门,以后她能帮您做活,她那小子再长大一点儿,给咱家下力,您就坐享清福吧……” 老妇人一想,觉著也是,这女人前头生过一个小子,证明她能生,等进了家门,再给她张家生一个大胖小子。 夏娘从张家出来,木怔怔地回了家,在家门口碰到宋氏。 “怎么样,见到你哥了没有?” “见到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夏娘把张胜说的话告诉了宋氏。 宋氏急得跺脚:“你可不能嫁过去啊,你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而且你嫁过去了,小宝肯定要跟你一起过去的,他们那一家人能对小宝好?” 夏娘怎会不知,可她大哥身上带著重伤,再不医治,这条命就没了。 “嫂子,我没办法了,我哥现在昏迷不醒,多耽搁一刻,他就危险一分,我总不能放著他不管,眼睁睁任他死在牢里。” 宋氏也是哀嘆连连,脑中突然一闪:“你怎么不去求求魏兄弟,说不定他有办法,他在镇上开客栈,能盘下那么大个铺子,不光得有钱,还要和官府中人打交道,说还定他有路子。” “我刚在街上碰到他了,实在没脸开口再给人添麻烦。” “我说你傻,这个时候了还管那么多,先把你哥救出来,再说其他的,你去问问他有没有办法。” “嫂子,你说的对,那我现在就去。” “等等,你把小宝带上,我见他喜欢小宝,他见著孩子心情好了,你也好开口。” 夏娘忙把小宝招到身前,带著他一刻不歇得去了镇子,一路找到魏泽的客栈前。 店中的伙计见有人来,笑问:“这位娘子是住店?” “不是,我找你们东家。” “东家出门了,不在店里。” 夏娘牵著小宝立在门前,往店里看了看,里面重新装修过一番,陈设比之那日又不一样,一眼看去十分雅致。 “娘子不如进来等吧。”伙计说道。 “小哥儿不用管我,我就在门首等。”夏娘见店里的客桌都坐了人,便牵著小宝的手立在门首。 “娘,我好热。”小宝站不住。 夏娘拿袖子擦了擦他额上的汗:“小宝乖,咱们再等等。” 正说著,就见魏泽回了,身边还跟著安姐儿。 “阿叔——”小宝高兴地叫道。 魏泽两步並作一步上前,抱起孩子,给他拭额上的汗,看著夏娘道:“怎么不进去?” “我见店里人多,便在外面等你。” 安姐儿也跑了来,魏泽便带著两个孩子到后院,陪他们玩闹,夏娘几次想要开口,都生生止住了。 魏泽吩咐丫头喜儿:“带哥儿和姐儿在院子里玩。”说罢看向夏娘:“隨我到二楼。” 夏娘跟著魏泽上了二楼,进到一雅间。 魏泽拿眼示意:“坐。” 夏娘侷促地坐下了。魏泽给她倒了一杯凉茶…… 第291章 为奴为婢 魏泽看了眼女人相互绞著的手指,將凉茶递到她面前。 “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先时见你面色就不对,问你,你又不说。” 夏娘想了想便將夏舟打张胜的事从头到尾讲了出来。 “魏阿哥,我哥被关在牢里,下身打得不成样子,我实在没了法子,求到你这里,不知你可有办法將我大哥救出来。” 魏泽沉吟片刻,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已经问刑了?” “是。” “定罪了不曾?” “还没有。” 魏泽点头:“这是等家属使银子。” 夏娘心中升起一丝希望:“魏阿哥,我带了银子来,你看够不够?”说罢打开包袱,里面除了几块碎银,全是一串串的铜板。 魏泽瞟了一眼:“我在衙门里虽有些关係,但你的这些钱打点下面的人都不够。” 男人一句话说得夏娘的心又凉了一截。 “你也別急,容我想想。”魏泽起身在屋中走了一个来回,“这样,我拿钱去打点那些人,把你哥先救出来,人命关天,再不及时救治,怕他挺不住,等人救出来,一切都好说。” 夏娘一听,就要跪下谢他,被他拉了起来。 “但是夏娘,我虽帮了你哥,也是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不过一个商人,並不是出来做慈善的,我手里的钱不是大风颳来的……” 魏泽的话,她明白。 “魏阿哥,你放心,只要我活著,哪怕赔上我这条命,也一定把你的钱还上。” 魏泽听罢,摇了摇头,提醒她:“夏娘,你叫我一声阿哥,我便以哥哥的身份多说一句,你可要想好了,我出这个钱不是白出的,而且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有没有想过,为了还这一笔钱,你要搭上一辈子,你知道这意味著什么吗?” 夏娘咬了咬唇点头:“我知道。” 男人再次摇头:“不,你不知道,我买一个清白的丫头才十来两银子,买一个伺候人的妾室最多不过八十两,可救夏舟我要搭进去数百两。” 魏泽转过头,看向女人:“你也知道,你大哥並不喜我,我同样也不喜他,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出手,所以……你想好怎么还这笔钱了么?” 夏娘不带犹豫,她知道她没有別的办法。 “魏阿哥,你若能救我大哥出来,我愿给你为奴为婢,听你使唤。” 魏泽重重看她几眼:“你先回去,等我消息,至於如何偿还,等事情办妥了你来找我,我同你说。” 夏娘仍有些放心不下,魏泽笑道:“放心,一定给你办好,回去罢!” …… 白云镇县衙后宅…… 本书首发 追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一书房门半敞开,好几个小廝手端著方盒进出,那些端出来的方盒看起来十分轻便,只需单人捧出,而进去的方盒明显要重很多,都是两个小廝一齐抬进屋內。 方盒在屋角放下,打开,里面是不规则的冰块。等书房內换上新的冰盒,小廝们才退下。 外面虽然炎热,可这屋子却十分凉爽。 屋中一架罗汉榻上,歪靠著一白绸大袖开襟的男子,男人年约四旬,合中身材,留著一把山羊鬍,不上五十却有一头白髮,那白髮用白玉簪子挽著。 男人一边拿瓜吃,一边用大袖打风。 这人便是白云镇的县令,蒋山,原是京都六部中一员,后因站错了队,被发配到大夏国最南边的白云镇。 蒋山在啃完一片瓜后,將瓜皮隨手一扔,仰头哀嘆,他最怕热的一个人,怎么发配到这么个瘴热之地。 好在镇上新建了码头,有了船只来往,镇上也逐渐繁茂起来。 白云镇的海產因开了码头,便能运出去,而海產需用冰储存,货船的冰舱內有不少冰砖,那些走船之人,便会让专人送冰到他府衙。 只是不知朝廷怎么想著在这里建码头,他又没上摺子。 正想著,门外有人来报。 “进来。” “大人,门外有人拜访。” 蒋山懒懒问道:“帖子呢?” 小廝將帖子双手递上。 蒋山接过,打开看,看了几眼发现不对,眯起眼又看了一遍,然后从帖子上抬起头,问那小廝:“可会识字?” “回大人,小的会认字。” 蒋山招他到身边,指著帖子下的红印:“来,来,你看这是个什么字?” 小廝盯著看了两眼:“是个『魏』字。” 小廝才说完,就见自家老爷猛然从榻上跳起,赤著脚在榻上来回走。 谁人不知,当今太子对外是“魏”姓。这尊大佛怎么来了! “人呢?人请进来没有?” “没呢,这人从前没来过,小的不敢將人放进来。” 蒋山气得跳脚:“你个小猢猻,老爷我头上的帽子若是因为你掉了,你看我饶不饶你,还愣著做什么,赶快將人请进府来,请到……请到……先请到会客厅,快去!” 小廝呼啦跑著去了,蒋山又朝外叫丫鬟:“都进来,服侍我更衣。” 穿戴整肃后,蒋山冠冕出迎,刚上至客厅台阶之上,便见屋內饮茶之人,虽只著一身粗衣常服,可那张脸,那一身的架势,不会错的。 他以前是京官,可是见过这位大人物,慌得几步上前,撩开衣摆顿首下拜。 “下官不知太子下驾,失礼,失敬。” “蒋大人起来回话。”魏泽说道。 蒋山起身,恭身立於一侧。 “我今日前来只为一事。” “殿下吩咐,下官恭身静听,无有不从。”蒋山谦卑道。 “你狱中是否关押一个叫夏舟的?” 蒋山听罢,脑子快速转动起来,夏舟?好似有这么个人,可太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子与此人相熟?若如此,这人现如今在牢中,那他岂不是把太子给得罪了? 一时间蒋山嗓子发凉:“稟太子,是有这么一人,听我衙中都头说是打了人,那都头將他抓起来,下官不知此人与太子相熟,是下官失察,这就將人放出来。” 魏泽抬手打住:“我同此人並不相熟。” 蒋山松下半口气,却听魏泽又说:“把他放了,至於那个都头……蒋大人,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这个道理不用我说得太透吧!” 蒋山松下的半口气瞬间提至嗓子眼:“下官明白,此事是都头侄儿有错在先,那都头公权私用,不问缘由將人绑了来,下官立即遣人將他二人捉拿。” 魏泽不再多说:“夏舟打人不对,他也受了罚,以后还烦蒋大人下顾於他。” 蒋山连连应诺。太子说他和夏舟不相熟,却又让自己看顾夏舟。 他摸不清太子是何用意,但深明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既然太子这等吩咐,他遵令行事便可。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升任回京。 …… 夏娘在村口焦急不安,不住地探望,宋氏从旁劝道:“你急也没用,魏兄弟既然答应帮你,想来应是没问题的,而且就算能解决,也不会这样快,你站这里也是白等,不如先回家去。” 正说著,前面传来马蹄之声,只见一辆马车缓缓行来。 车帘掀起,魏泽探出头:“人在马车上,已经看了大夫,上过药了,回去再说。” 简单几句话,让夏娘悬著的心终於落下。 宋氏叫了自己丈夫出来,眾人將夏舟搬到屋內的床榻上趴伏著。 “我哥他要不要紧,大夫怎么说?”夏娘问道。 “外层的皮肉全烂了,天气炎热要好生照料,不能碰水。”魏泽说著,招过一个小童,“这是我雇的,你拿去使唤。” 夏娘忙摆手:“多劳魏阿哥,这怎么使得。” 魏泽见宋氏夫妇在,便没再说什么。 “我大哥怎么还不见醒?”夏娘坐到床边,见夏舟嘴唇乾裂,额上仍在出汗。 “中间醒过来一次,后又晕了过去。”魏泽见夏娘一心扑在夏舟身上,无心其他,转头对那小童说,“去煎药。” 小童应声去了。 “那我们也去准备饭食,一会儿你们过来吃。”宋氏说著,带著黑子离开。 待人都走后,魏泽再次开口:“我將小童留下,你先不要急著推辞,你们虽说是兄妹,到底男女有別,他的伤在那处,你如何替他上药?如何给他换衣?还有他要方便,你又该如何?” 夏娘的脸稍稍一红:“魏阿哥说的是。” “好了,我不久留,该如何煎药,如何换药,小童知道,你只负责照顾日常饮食即可。”魏泽说罢转身离开。 夏娘送他出门,两人走到院门前:“魏阿哥,要不用过晚饭再回?” “不了,我还有事要忙,这便走了。”男人上了马车,一路出了村口。 到了晚间,夏舟醒了,夏娘端了粥餵他吃,因他身上疼得太厉害,吃得也不多。 “哥,一会儿我让小童给你上药。” 夏舟闭了闭眼,又睁开:“是大哥没用。” 夏娘端著碗並不说话。 这时小宝跑进来,扑到床边,担忧道:“舅舅,屁股痛不痛?” 夏舟扯起嘴角,笑了笑:“舅舅不痛,小宝今天乖不乖。” 小宝点点头,摸了摸舅舅的手,像在顺毛一般:“小宝今天去了魏阿叔的家,那家里好大好漂亮,还有好多人。” 小儿说罢开心地笑了,然后又跑到外面去玩。 屋室安静下来,夏舟开口道:“你求到他那里了……” 第292章 以身还债 夏舟身上受了重伤,从牢里出来时仍是昏迷的,直到在马车上才慢慢有了一丝意识,半晕半醒间见身边坐著一个人,他费力地抬头看去。 触及的却是一双又冷又厉的睛眸,只那一眼,让他喘不过气来,好似被攫住了咽喉一般,然后那人转过脸,不再看他。 夏娘的声音將他从思绪中拉回:“大哥,魏阿哥听说你被关进牢里,也十分担忧,他让你先把身子养好。” 夏舟不说话了,是啊!他现在这个样子能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另一边,张胜还躺在床上等著夏娘再次上门。正想著,院里传来吵闹声。接著进来几名手提官刀的皂隶,二话不说將他从床上拉下,架著就要走。 张胜他娘慌了:“你们做什么?” “官差拿人,你敢阻拦?再不让开將你这老妇一併拿下!”当头一衙役说道,这人正是那日领夏娘去牢房之人,叫陈友,平日和夏舟有些交情。 张胜挣了两挣:“你们敢拿我,知不知道我叔是谁,正是管你们的张都头,等我叔知道了,让你们一个个跪在我面前叫爷爷。” 张胜本以为说完这话,衙役会立马將他放了,不想引来一阵讥笑。 “你叔在牢里等著你哩!正好,你们叔侄做伴。” 张家母子彻底傻眼了,不及他们缓神,衙役已將张胜拖走。 第二日,张母提著东西跑到夏家,让夏娘不要追究,让衙门放了她儿子。 夏娘瞥了眼老妇手上提著的东西,还是那日她提过去的礼。 “你到我家来求我也没用,抓他的是衙门,哪能是我说放就放的,再说,他要没犯事,衙差也不会抓他,至於几时放人,那是人家官老爷说了算。” 老妇人一求再求,见说不动她,立马换了嘴脸,张口就来:“若不是你祸害我儿,他能被抓进去?肯定是你跟衙门里的官儿睡了,不然怎么把你兄弟放了,反把我儿子抓进去了?” 这老妇生怕人不知道,扯著嗓子叫唤,夏娘见她越说越不像样,也不管了。 “老货!你別在我门前扯嗓门,想拿话来降伏我?我好耐惊耐怕!你儿子是什么人咱们这些邻里谁不知道?怎的,他不该被抓?你还有脸来攀扯我?攀扯我就算了,还敢乱咬官老爷,来,来,你把胆子再放肥一点儿,到衙门口嚷去。” 夏娘说著故意在自己胸口拍一拍,把张母说得一怔一怔的。 她哪敢去衙门口,也就是看夏家妇人年轻,脸皮子薄,想闹得夏家妇人没脸,让她害怕討饶,然后拿话再压她一压,她怕事闹大,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这事揭过去。 谁知她比她还豁得出去。张母见周围站著的村人指指点点,也不好再待下去,嘟嘟囔囔訕著脸走了。 之后的一段时日,在夏娘和小童的悉心照料下,夏舟的身体慢慢恢復。 一个月后…… 夏娘端了一盆子將洗的衣裳回到院子,见她哥正在弄渔网。 “哥,你又把这网子拿出来做什么?” “衙门那边肯定去不了了,我想著还是出海。”发生了此事,衙门不可能容下他。 “要不到镇上再寻寻看,有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现在不是开了码头嘛,而且码头还在扩建,那里肯定有活计。” 夏娘並不想夏舟出海,前些时才有一人死在海上,那人的年岁比他哥还小,拿命换钱,就是再多钱,也不值得。 “没事,出海虽然辛苦,但赚得多。” 他能从牢里放出来,魏泽一定使了不少钱,他想把这钱儘快还上,明日他去问问,看他到底了多少银子。 夏娘见他如此说,也不再劝他。 “夏老弟在不在?”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夏娘上前將院门打开,见门前这人有些眼熟,再一看,想起来了,正是那日出手帮自己的衙役。 “大哥快进来,之前还要多谢你帮忙。” 陈友点头打过招呼,进到院中,夏舟见了,赶紧上前问好。 “陈大哥突临寒舍,是有什么事?” 陈友笑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看你?” “哪里,小弟知陈哥贵人事忙,来此定是有事的。” 陈友不再打趣他,说道,“你伤好了,赶快到衙门来应卯,大人还问你的伤情如何,怎的还不到衙门报到,过个两三日就问咱们,兄弟们也不知如何回他,他就恼著脸让兄弟们不自在,我今儿特意过来知会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就回去应职。” “大人让我回去?陈哥你莫不是同我玩笑。”虽然他人被放出来了,可从来没想过还能回去。 “你小子,我巴巴跑一趟难道就是为了哄你?”陈友在他胸口抵了一拳头,心情十分好的样子,“张忠的都头撤了,现由我暂任都头一职,大人说了,让我带著你,还对你好一番夸口哩!你跟著我好好干,以后也有望升个都头噹噹。” 夏舟嘴上虽然说著出海能赚更多钱,可谁不想有个体面舒坦的事情,现听说县令让他回衙门,哪有不欢喜的。 “小妹,快,快,弄几个小菜。”夏舟拉著陈友,“陈哥中午就在这里吃了,以后还要烦你多多照顾。” 陈友升任了都头一职,心里也高兴,再加上今日又正值休息,便应下了。 夏娘比夏舟更欢喜,只要她哥不出海,她心就落了一半,不用整日提心弔胆,忙去灶房弄了几个小菜,將酒菜一齐端上桌,又去隔壁叫了黑子过来作陪。 三人在桌上吃喝畅聊,酒到杯乾,十分尽兴,一直吃到太阳西坠,方才散去。 夏娘將院子收捡乾净后,见夏舟坐在院中的台阶上,双颊透红,嘴角带著一点弧度,於是走到他身边,敛衣坐下。 “哥,小妹同你说个事情。” “你说。” “哥你应该也知道,咱们这次能渡过这个关口,托赖了魏阿哥帮忙,不管你对他这个人是猜忌也好,不喜也罢,他確实帮了咱们,这个得认,但人家帮归帮,这个情咱们要还,不能你出来了,就当做什么事都没了。” 夏娘见她哥不说话,知道他在听,继续道:“上上下下打点,可知要费多少,而且这也不光是银子的事,他在这里面耗了人情的。” “行了,我知道,这个我自会处理,不用你操心,我明日就去找他,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我都认下。”夏舟说道。 夏娘微微嘆下一口气:“明日我一同去吧。” 夏舟倒是没再说什么。 次日,夏舟带著夏娘到了魏泽的铺子。 魏泽將二人请到內间坐,让人沏上茶,布上茶点。 “夏兄的伤可好了?” 夏舟点头:“有劳魏兄弟关心,好得差不多了,这次多亏魏兄出手相帮,不知该如何报答。” 魏泽端起茶轻呷一口,轻笑道:“夏兄过来就是同我说这个?” “你放心,既然你帮了我,这个债我一定还。” 魏泽看了眼夏舟旁边的夏娘,再次看向夏舟:“我帮得不是你,这个债也不用你来还,夏娘,初时我们是怎么说的?我是看你的脸子才救得你哥,当然了,夏娘若是不想认下这个帐,我也不说什么,只当我看走了眼,错信於人。” 夏娘忙起身朝魏泽福了一福:“魏阿哥放心,我既然当初认下了,就不会失信。”又转头对夏舟说道,“哥,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话想同魏阿哥说。” 夏舟受了魏泽的恩,这个时候也说不出什么硬气话,只能对夏娘说:“我在外面等你。” 待夏舟走后,房中只剩下夏娘和魏泽二人。 “魏阿哥,你不要见怪,我哥是那个性子,上次我曾说过,只要能將我哥救出来,我愿为奴为婢,此话当真。” 魏泽替她倒上一杯茶:“你坐下,先喝一口茶,喝了咱们再说。” 夏娘侧身坐下,不知何意,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將茶盏放回桌面,微垂著颈,双手叠放於膝上。 魏泽见她喝了,轻声道:“无需你为奴为婢,只要你依我三件事便可。” 夏娘抬起头来:“哪三件事?” “一,你日后住到我这里来,隨你做什么,我不管,你想做小生意可,想在店中帮工亦可,我不干涉你。二,把小宝带来,他如今也快四岁了,到了识字的年纪,这么一直在乡野玩著不行,他一个男儿,怎能不识书认字?我会请先生来教他,以后他和安姐儿在一起也是个伴,我这里还有丫头照看,你也少一分担忧。” 夏娘听罢,只觉得心窝子都是热的,手在衣袖下轻轻颤著:“那第三件事情呢?” “我还没想好,放心,一定不会让你为难。” 夏娘想了想,问道:“魏阿哥,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我们相识不到数月,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刚才的那些话,看似是他对她提要求,实则是在为她考虑。 男人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一划:“以后你会知道的。” 夏娘点点头,不再问了,就算他不说,她大概猜到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对她这样好…… 第293章 醉话儿…… 夏舟见夏娘半天不出来,心內焦急,正要进去,就见她走了出来。 “他怎么说?” 夏娘把魏泽的话转述一遍,夏舟便不再言语,埋著头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大哥?” 夏舟强扯出一抹笑,摇了摇头:“那以后……” 他应该高兴,小宝的学业有了著落,小妹一直想做小买卖,这会儿也可以如愿,可他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等小妹搬到客栈住,那个家就只剩下他一人…… “大哥,我不在家中没人做饭,你便不回去了罢,来来回回麻烦,我中午和晚上给你送饭,晚上你就在衙门的隶舍歇下,那里离魏阿哥的客栈也近,你来看小宝也方便。” 夏舟本来低落的心,因为这话稍稍有了点回升,看来小妹心里还是有他的。 “行了,我知道,我一离班就来看你和小宝。” 就这样,夏娘带著小宝搬到了客栈,这个客栈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白云客栈。 最高兴的莫过於小宝,一来就要魏泽抱。 “魏阿哥,你这店是做生意的,我们不好住那些客房,隨便给我们安排个小房就好。”夏娘牵著安姐儿,跟在魏泽身后。 魏泽忍著笑,看向夏娘,夏娘有些窘迫,不自在地挽了挽耳边的碎发:“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 魏泽看出她的侷促,心里一软,接过她手里的包袱:“没打算让你们住上面的客房,后院很大,有好几间空著的,我和安姐儿都住后面。” 到了后院,魏泽將小宝放下,打开一间房,將钥匙交到夏娘手里。 “进去看看怎么样。” 夏娘接过钥匙,进到房里,房间齐整整的,床帐被褥、妆檯、桌椅,什么都有,还有一架屏风半展开,將床榻隱在后面。 魏泽引她走到另一边:“这院子里还有灶房,有专门做饭食的人,你可以让你哥中午和晚上来用饭。” 夏娘眼睛一热,心里感激:“魏阿哥,多谢你看顾,我哥他……” “不打紧,他想来便来,看他自己的意思,我这里他隨时可来,无论是看你还是看小宝。” 魏泽对夏舟这般照顾是有原因的,等回了京都,他准备给夏舟在军中掛个职,如此一来,他的妻便有了新身份,兄长在军部任职,从此她就是官户小姐,说出去她面上也好看。 虽然夏舟对他有敌意,但为了妻子,他忍了。 “魏阿哥,我和小宝能住到镇子上,还有这么好的房子,都不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了,我想了想,还是打算做点小买卖,可能赚得不多,但总归有一些,每月我把赚的钱给你,你收下,我也心安一点。” 魏泽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你也不用每月给我钱,你把赚的钱攒一起,到年底时,再同我结一次,这样一来,你手上有钱应急,不至於两手空空,年底拿出一部分还我就成。” 夏娘觉得同魏泽说话真心让人舒服,他既不让你为难,又给足了面子:“那就依魏阿哥的意思。” “好了,我带孩子们出去转转,不打扰你规置房间。” 说罢,魏泽一手牵一个,带著两个孩子去了前面。 夏娘將自己和小宝的生活细软放入柜中,一一规置好,她和小宝的东西比较简单,主要就是一些衣物。 夏娘绕过屏风,走到床榻边,摸了摸鬆软的被褥,怎么感觉有些不真实。 炎光西下,魏泽带了两个孩子回来,在院中没见到夏娘,再一转眼才发现她在灶房里,於是叫她出来。 “有人做饭。”魏泽说道。 夏娘忙解释:“我给我哥送一点,我不在家里,他一定不回村子里了,在衙门里没现成的饭食。” “那也不用你另外再做,你让上灶的人多匀一点出来,装到食盒里就好。”魏泽说罢,见她立著不动,知道她不好意思开口,於是亲自向灶房交代下去。 等到饭摆上桌,灶婆子拿出一个食盒交到夏娘手里。 夏娘连声道谢,接过食盒:“魏阿哥,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先把这饭送给我哥。” “等一下。”魏泽从桌边起身,带著夏娘走到前面,对著柜檯的伙计道,“拿一小坛酒。” 那伙计忙拿出一小坛酒,用绳子吊好。 魏泽示意夏娘接过:“这个你也带上。” 夏娘是真不好意思去接,魏泽便拉过她的衣袖,將提绳掛在她的手上:“去吧!” “那我去了。”夏娘福了福身,离开了。 夏娘到了衙门隔壁的吏舍,敲响房门。 “谁?” 夏娘一听这声音,立马答道:“哥,是我。” 话音才落,房门从里打开。 “你怎么来了?”夏舟將她拉到一边。 夏娘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我给你送晚饭,怕你饿肚子。” 男人睃了一眼那食盒:“拿回去!” “怎么了?这饭食还是热的,我专程拿来给你的。” 夏舟缓下语气:“我们几个当班的请了做饭的婆子,饭食有,以后你不要送这些过来。” “那这个你拿著,和当班的一起喝。”夏娘又將酒递到他面前。 不想仍被夏舟拒绝:“再不要拿他那里的东西过来,我不需要。” 夏舟呼出一口气,比这黑下来的天还要沉两分,“小妹,你放心,不管他魏泽了多少银子救我,这个钱我一定会还上,我不会让你一直在他那里,等哥拿了钱来,咱们还是回自家的小院,你、小宝,还有我,我们还像从前一样。” 淡淡的夕辉从男人脸上退下,轻緲緲的夜色渐渐爬上了他的身体。 这时,从屋里传来男人的戏言:“夏老弟,是哪个小娘子勾得你连酒都不喝了?快进来喝酒。” “回去罢,我这里你不要再来,有时间我会去看你和小宝。”夏舟说完,转身回了吏舍。 夏娘见天色已暗,不再久留,赶紧回了客栈。进到后院,见魏泽仍坐在桌边,桌上摆著的饭菜没动过。 魏泽看了眼她手里提回的东西,笑了笑:“过来吃饭。” “刚才去吏舍没见到我哥,我就把东西又提回来了。”夏娘看著桌上的饭菜,转开话头,“怎么看著像没动筷一样。” “我特意让人留了一些,等你回来。” “你也没吃么?” “差个陪我喝酒的人,不知能否和夏娘共饮两杯?”魏泽说道。 女人扑哧一笑,將食盒放到一边,坐到魏泽对面,拂袖执起酒壶,先替魏泽满上一杯,再替自己满上一杯。 “让东家等我许久,两杯只怕少了,小妹一定陪尽兴。”夏娘端起酒杯,向上举了举。 魏泽笑出声:“你好大酒量?就陪我尽兴?別我没喝够,你先醉了。” 两人先举过一杯,喝了,再次满上。 “安姐儿和小宝呢?”夏娘问道。 “让丫头带著在房里玩,你听。” 夏娘真就侧耳听去,后排厢房的纱窗上映著光,传来孩儿们轻灵灵的说话声和笑声。听到这个声音,夏娘安下心来。 “魏阿哥,我再请你一杯吧。” 魏泽抬手止住她的酒,笑著问:“为何请我,总得说出个缘由。” 夏娘一只手撑起脑袋,一只手悬空端著酒杯:“你让我住了这么好的房子。” 男人“嗯”了一声:“这倒是,那我陪你一杯。” 两人又喝了一杯。 月上中天,金波泛盏,二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 喝到后来,夏娘已是醉眼婆娑,双靨如桃。 “阿哥,小妹真的真的感谢你,知道么……我最担心的就是小宝,说了不怕你笑话,当你说可以给小宝请先生时,我就告诉自己,赶紧应下来,生怕你反悔,不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在清辉的月光下,妇人的眼角泛出点点泪星儿。 魏泽一声不言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闷头喝了一杯,再次替自己满上。她不知道,她的话把他的心绞得生疼,是他无能,让妻小在外流落这么久…… “夏娘,你莫要哭,我很喜欢小宝,以后我待小宝同安姐儿一样,好不好?” 夏娘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她喝醉了,不然脸怎么这样烫人,流出来的泪烫得眼睛都睁不开,连院子里的月光都带上了醉意,怎么不醉人呢。 女人破涕为笑:“好,小宝还说让你教他功夫哩!你可要做他师傅。” 魏泽一怔,也笑了起来:“我教小宝功夫,你给安姐儿梳头。” 这话正中夏娘的心,酒劲也上来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大了:“魏阿哥,晚上让两个孩儿同我睡,我给他们讲故事,我还要给安姐儿梳好看的髻儿,给她做好看的衣衫和小鞋,我会绣好多好看的图案……” 女人絮絮说著,魏泽便静静地看著她,嘴角带笑地听她说。 禾儿,吾妻,你可知你在离开前,也说要拿布料给安姐儿做小衫和小鞋,这一去便是四年……再见却是另一番光景,还好,还好找到你了。 此时,女人已喝得两眼生醉,双腮带赤…… 第294章 湿润的气息 魏泽邀了夏娘於后院饮酒,吃到后面夏娘不胜酒力,已是两眼生醉,双腮带赤。 夏娘听他哥说魏泽如何如何,按说她该听他哥的话,自家哥总不会害她,可人心是肉长的,魏泽这人好,对她也好,她心里就很感激。 同他在一起,她很放鬆,好似可以完全无条件地信任他。 吃吃喝喝不觉到了好晚,夏娘两只手拍了拍脸,又低头闻了闻身上。 “只顾吃喝,忘了一会儿还要陪孩子,这会儿身上都是酒气,只怕会醺著他们。” “这个不打紧,晚上让他们跟我睡。” 这时两个孩子从里面跑出来,小宝还好,尤其是安姐儿,听到晚上不同夏娘睡,就不情愿,说好了和娘娘睡,娘娘讲故事,怎么又变了,先前的高兴劲一下就散了,整个人怏怏的。 安姐儿走到夏娘身边,拉著她的衣袖:“我要同娘娘睡一起。” 夏娘想抱她又怕醺著她,没口子地应下:“好,好,晚上同娘娘睡。” 魏泽让人撤了桌席,又让人烧水备浴,夏娘看著沐房里好大一个浴桶,水面上冒著丝丝烟气,不知这水里放了什么,闻著还怪香的,怪道人说香汤,原来真是香的。 她从前在家都是拿个小盆,装半盆冷水擦洗身子,何曾有过这种待遇。 “夏娘子,我带姐儿和哥儿在屏外,你若是差什么,叫我一声儿。”丫头喜儿说道。 “好——” 夏娘沐到浴桶內,用手划著名水,嘴角翘得高高的,想在这桶里多泡一会儿。 待水微凉,女人从水里起身,酒气去了大半,擦乾身子,换了一套自己带来的布衣,虽然给她准备的有好衣裳,可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穿。 “你去歇息吧,我来。”夏娘走到床边。 喜儿应声退下。 夏娘带著两个孩子,轻缓缓讲著睡前故事,內容是什么不重要,女人轻柔的声音就是最好的催眠。 次日,小宝和安姐儿跟著先生学习,她便出了门,拉著个小板车到集市,先转了一圈,把所有果子摊都看了一遍,又问了价,一番比较下来,走到其中一个摊位前,把各种果子称了些,又同老板压价,装到小板车上,回了客栈。 店中伙计长寧见了,上前搭手。两人把篓子一起抬至后院中。 夏娘按製备果子酒的方法,先筛选果子,再洗净,往后一步一步操作,头一次试水,口味做多了不好卖,做少了又卖不动,便做了五种,只用小瓮盛装,待酵好就可以卖了。 选的这几种果子酿製周期短,十来天就可以出酒,这十来天她也不閒著,平时店中忙不过来,便会帮忙收拾桌面,见著事情就伸手做。同店中之人相处得也融洽。 中间夏舟来看过她和小宝一次,见她和小宝一切都好,没多说什么就走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而夏娘去看望夏舟,不知是他真有事情还是故意避而不见,总也见不到他的人。 至於魏泽,也不总在店中,时常去码头,通常一整天见不到人,到好晚才回。码头仍在修建,他说他在那边承揽了工程。夏娘心里就想,这人本事可真大。 不过她这种小老百姓不敢想多的,过好眼下,有吃有喝,就满足了。 彼边,白云镇码头,不少赤膊光膀的汉子肩挑担子,运土挖沙,因潮水时涨时落不定,白云镇预备修上、中、下三个码头,通常情况下只开上码头,即为大码头,中、下两个码头备急。 而这修码头,又不仅仅只修码头,还有周边的房舍也要建,一通下来不是个简单的工程,工期也长。 因是公家的事情,好拿银子,周边应工的人不少。 几个正在垒砌的汉子看了不远处一眼,其中一人低头说道:“老子最近怎么来的这般勤?” 其他几人看去,只见一个头戴纱帽,身著官袍的四十多岁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白云镇县令蒋山。 白云镇不大,县令蒋山在眾人眼中就是个懒官,別指望他多好,但也没坏到哪里去,就是不作为,还有一点,镇上的人都知道他怕热。 又怕热又喜懒的人,这些时却见天地往码头跑,这可不多见。 “你们看他狗哈哈的样子,不知道他旁边站的是什么人?”其中一个人说道。 另一人接过话:“管他是什么人,反正不是咱们能惹的人。” 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我知道那人是谁。” “是谁?!”其他几人一齐问道。 “是他爹。” 几人先是一愣,一个没忍住全都大笑起来。 那边的动静引得其他人看去,蒋山眉头紧蹙,生怕惹了那位大人不快,忙叫差役来,要把那几人打发走。 “不用去计较,隨他们去,做体力活累人,也是一种排遣。”魏泽说道。以前在军中,下面那些兵蛋子戏謔更甚,上了战场只要能打胜仗,让他们撒撒野又何妨。 “天气热,给下面的人多发些冰水,换班休息。”魏泽又交代。 蒋山忙应下。 魏泽斜眼看蒋山,见他满额大汗,衣领尽湿:“你怎的这般怕热。” “下官自来便是如此。”蒋山拿袖拭了拭汗。 “你把帽子摘了罢!” 蒋山心口一突,恨不得当场就要跪下,哪敢摘帽子。 魏泽无奈摇了摇头,也不管他了。 …… 用晚饭时,魏泽回了,走到后院,见院中的桌上摆著饭菜,用纱罩著,再抬眼,房屋的灯火亮著,隱隱可听到女人和小儿说话嬉笑的声音。 夏娘一直留意院中的动静,魏泽的脚步声她听得出来。所以他一回来,她就知道了。 她將两个孩子哄到床上睡了,出了屋子,魏泽正站在院中,听到门扇响动,看过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院中点了灯笼,男人立在灯下,头面染了点灰土。 “魏阿哥,你先沐洗,这些菜我拿去灶上热一下。” 男人“嗯”了一声,问道:“你吃过了?” 夏娘摇头:“我让安姐儿和小宝先吃了。” 下人將灶上热好的水提入房內,魏泽又同夏娘说了两句,走入房中沐洗更衣。 待魏泽洗好出了屋子,夏娘已將饭菜热好,重摆上桌。 两人面对面坐下,女人的眼始终看著桌上的几盘菜,不太敢抬起眼。 其实也没什么,魏泽沐过澡后,除了头髮没干完全,身上穿著鬆软的常服,整整齐齐,並无失礼不妥之处,可夏娘闻著他澡后微湿的气息,一颗心莫明地有些慌乱,只觉得这气息很熟悉。 湿润润的气息吸到身体里,便开始燃烧,燎得心肺都是火辣辣的,发烧了一般。 直到她垂下的视线中,男人执起酒壶替她满上一杯酒。 “是不是身体哪里不適?怎么呆滯著。”魏泽问道。 夏娘赶紧调整过来,摆著手笑道:“我在想事情哩!” “想什么?说来听听。” “可以出酒了,过两日我就把它们拉到街市上,看看好不好卖。” 魏泽来了兴,把自己杯中才倒的酒仰头喝下:“那你先斟一杯来让我尝尝,我这舌头可刁。” 夏娘听了,巴不得一声,她是想让魏泽替她品尝,怕他喝精细的好酒喝惯了,不喜这种糙酒,便没敢开口。 “我这就打一小壶来。” 说著去了,不一会儿打了来,给魏泽和自己满上一盏。 男人端起酒杯放在鼻下轻嗅,然后抿了抿,挑了挑眉,夏娘观察著魏泽的表情。 “如何?” 魏泽將酒饮入,舌在口中卷了卷,慢慢吞咽下:“口感柔和,味醇香,还不错。” 夏娘將自己杯中的酒饮下,又夹了一筷子肉片放到嘴里,点了点头:“香!” 男人笑道:“是肉香还是酒香?” 夏娘掩著嘴,也笑弯了眼:“既是肉香,酒也香,先有酒香再有肉香,酒肉酒肉,离一样都不行。” “你地方找好了?”魏泽问道。 “我在周边看了,找一个吃食密集的地方,隨便一停当,不愁没人买,有酒便有酒香,馋嘴儿们闻著,就想来上一点儿,咱们这里天气热,喝这个正正好,不那么烈辣,带些果香又有酒味,怎么样不好?是不是?” 魏泽点头:“你不若放在我客栈中卖,也是一样,卖得的酒钱还是给你,如何,总好过你辛苦在外面跑。” 夏娘给魏泽再满上一杯酒:“魏阿哥说的是,可小妹想先试卖看看,看这东西好不好卖,若是好卖,我再多酿一些放於店中,两头赚钱岂不更好。” “那我让店里的伙计帮你推车。” “只五个小瓮,用个小板车一推就好,我单手就能行。”夏娘说著把一只手往空中一招,带著猜拳行令的架势。 魏泽努力压下想要翘起的嘴角,他倒要看看她行不行,还没开始做,看她豪言壮语的劲儿,就有些想笑…… 第295章 沸腾的晨光 两人在院中吃了菜,果子酒喝完了,又开始饮桌上原本备好的粮食酒。 一段时日相处下来,夏娘在魏泽面前已不像最开始那样拘束,魏泽陪著她,按她舒服的方式来,只要她自在了,他怎么样都可以。 所以他也不急,左右现在人在身边。 “別喝了,你酒量不行。”魏泽按下酒壶,不让她碰。 夏娘一手撑著脸,一只手点了点,让他把酒壶递来:“你怎的知道我酒量不行,这酒是粮食酿的,不能浪费。” 魏泽心道,你酒量好不好,我还不知?酒量不行,还好酒,这德性跟以前一模一样,倒是有一点好,醉了后不闹人,安安静静地睡觉,乖得很。 魏泽微微眯了眼,乾脆又让店內当班的伙计打了半壶来,替她满上。 酒不怕喝多,就怕喝杂,喝杂了必醉,况夏娘酒量又不行。 结果就是,魏泽看著对面趴伏在桌上的女人,沉了沉眼,走到她身边,弯下腰:“回房睡觉,好不好?” 夏娘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魏泽便將人打横抱在怀里,一步步走向自己房中,將人轻轻放到床上,也不点蜡烛,就著房檐下灯笼微弱的光,看著女人酒晕潮红的模样。 魏泽从桌边拿起一杯凉茶,饮了一杯。走到床榻边,解开身上的衣带,脱去外衫,只著一件綾白软绸衣,躺到女人身边,打下半边帐幔,拉上衾被盖好。 夏娘喝多酒便半昏半睡,不觉朝身边的温热靠了过去,那里有她喜欢的气息,靠上去犹嫌不够,还要往里面钻一钻,拱一拱,被环住了才老实不动。 魏泽將人拢在怀里,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又轻轻撬开她的唇,小心翼翼探了进去,勾了勾她的舌儿。他的手心居然开始发汗,有些过於紧张。 纱窗上灯影轻晃,后来,檐下的灯笼也熄了,窗纱暗了下去,染成了夜色,映上竹身叶影,再后来,竹影变淡,窗纱映上还没有沸腾的晨光,透到屋里来。 床上的女人渐渐转醒,先是嚶嚀一声,缓缓睁开眼。 夏娘抬起臂膀揉了揉额穴,把衾被往胸前掖了掖,眨了眨眼,懒懒散散的脑子在这一刻被迫清醒。 头顶的床帐,身下的触感,不对,都不对,她不在自己房间? 女人快速转眼看向她能看到的所有,屋中的榻椅上倚靠著一人,夏娘从床上坐起身,见自己衣衫俱在,只是有一点松垮,忙重新系好衣带。 在她下地趿鞋时,魏泽转醒,抬起眼看向她。 “昨夜喝得晚了,你醉得厉害,两个孩子又睡了,我便让喜儿守在那边,搀扶你到我房中。” 夏娘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好像做什么反应都不对,生气么?可人家把床位让她睡,自己睡椅榻,不生气?她整夜宿在一个男人的房里,这……这简直没法说。 “魏阿哥,你在椅榻上歇了一夜?” 魏泽长嘆一声,声调中带著一丝疲惫:“是啊,我昨夜也醉了,一坐下就不想起身,而且你昨夜醉得太厉害,有些放心不下,就在这屋里守著……” 夏娘听了那个“是啊”,下意识松下一口气,將门打开一条缝,把眼往外面探,正想要出去,突然被身后的人拉住,刚要打开的门被那人抵住。 夏娘蹙眉看向魏泽,男人指了指外面。 隔壁响起门扇开闔的声音,有人出来了,接著就听到孩子说话的声音。 “我娘亲呢,怎么没见到我娘亲?” 这是小宝的声音。 过了会儿,一个欢腾的脚步声靠近这边房门前,门被敲响。 “爹爹,你起身了么?” 魏泽將夏娘拉离门边,对外说:“起身了。” “爹爹看见小宝的娘亲没有?” 夏娘紧张地揪著魏泽的衣袖,生怕他说出什么来。 “小宝的娘亲怕吵到你们,昨夜在上面的厢房睡,一会儿就下来。” 然后两个小人儿就跑到前面去了。 听著渐渐远去的声音,夏娘松下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魏泽擒著,忙挣了挣。 魏泽鬆开,往后退一步:“我先出去,你再出去。” “好。” 等魏泽出去后,趁院中无人,夏娘赶紧出了屋子,走到自己的房里,重新梳洗一番。 因为明日要去街市,夏娘忙起来就把这事放在了脑后,先备好打酒的器具,然后又在酒瓮上贴酒名。又检查了一番小推车。 次日,待到快吃午饭的点,她將小车拉了出去,停在一个人口密集处。 这个地方原是有人的摊位,不过是出早市的,她同那人事先打过招呼,给了他一点钱,等那人收摊后,错开他的时间,她用这个摊位摆酒卖。 最近白云镇上外来之人越来越多,街市比之从前繁茂了不少,现在又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夏娘特意挑了这处,附近都是些小饭馆子。 等了一会儿,好几人路过,看了几眼就走了,女人心想,这样不行,客人矜持就算了,那是应该的,她都出来卖了,还矜持个什么,当然她是卖酒,不过道理是一样,得自己招揽生意。 於是从篓子里拿出一个小盏,清了清嗓子:“果儿酒,尝尝不要钱嚛——” 夏娘喊了几声,路过的人一听能免费品尝,再加上本就口渴,就上前问了价。 “这都是什么酒?”那人问道。 “自家酿的果儿酒,各种口味都有,打了您尝尝?” 那人见夏娘声音甜柔,便多了几分耐心,点点头。 女人打了一盏酒递到那人手里,那人拿过喝了。 “其他几种我也打您尝尝,如何?” 那人咂摸道:“那我都尝尝看,这个味的还真不错。” 夏娘笑著把另几种一併打了他尝。 那人一一尝过,点头,看了眼夏娘,然后指了其中两个:“这两种,多少钱?” “葡萄和桑葚的都是一个价儿,一斗一百文。” “倒也不贵,一样给我来半斗罢!” “好。”夏娘拿出两个事先备好的小酒罐子,一样打了半斗,用绳儿套好,递到那人手里,“您喝了好再来。” 那人点头,拿著酒罐走了。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生意开了张就好做。 不时有周围吃饭的人或是路过的人来问,一问价格比粮食酒要便宜许多,如今市面上,便宜点的粮食酒一斗都要三百文,粮食本身就贵,三斤粮才只酿出一斤酒,而他们这片地界水果儿多样,出產也多,不值钱。 用果子酿出来的果儿酒,既有酒的醇香且味甘甜,价格又便宜,便愿意出这个钱。 再加上有些人是外地来的,特別是隨丈夫出门的女子,见了这果儿酒,都想带回去尝个鲜,装在酒瓮里,又方便携带,又容易储存。 倒真是让夏娘没想到,几瓮酒一会儿就卖出去一小半。卖得快了倒有些愁人,若要再制新酒还得十几天,这还是酿製时间短的果儿。 夏娘见午时已过,街上的人变少了,天气又炎热,她虽站在阴凉地儿身上仍是燥热,头皮跟炸油似的。 不过一想到赚了许多钱,觉得再热点也能忍得住。 正要推车走,前面走来几个穿青黑皂隶服的衙差,当头一人深色皮肤,腰挎官刀,朝前走著。 “哥——”夏娘喊了一声。 夏舟听见有人叫他,循声看来,先是一怔,然后对旁边几人说了什么,另几人笑了笑,也跟著走了来。 “怎么样?”夏舟问道。 “卖了一半,我还怕不够哩!哥,你看,我是不是可以?”夏娘笑道。 跟过来的另几人打趣儿道:“夏舟,这是你家妹子?” 夏舟斜了几人一眼:“不是我妹子难不成是你家的?” “我们不信,你看你长得黑皮赖脸的,咋能有这么水灵的妹妹。” 夏舟笑著往几人身上踢去。 夏娘从小板车上另外拿了几个小盏,用带来的清水涮了一遍,每个盏里打了点酒,递上去。 “几位大哥喝些解解渴,出来巡街辛苦,若是觉得好喝,以后来照顾小妹生意。” 几个衙差接过小盏,忙道了一声谢。夏娘又另打了一盏递到夏舟面前,夏舟接过,仰头一口喝了。 “你们先行,我一会儿赶来。”夏舟对另几人说道。 那几人再次谢过夏娘的酒,笑著走了。 “你在那里可还好?”夏舟问道。 “都好,哥,你呢,现在好不好?” 夏舟从腰上取下一钱袋,塞到夏娘手里:“这些钱你拿去。” 这钱袋子沉甸甸的,不用打开看也知道里面有不少钱。 “哥,这都是你的俸银?怎的这么多?” “那一点月钱够什么,我现在做了点其他的买卖。” 夏娘担心他做不好的事:“你做的是什么,这样来钱?” “放心,认识的一个兄弟有些门路,你把这钱拿著,用不了多久,等我攒够钱,就把魏泽的情还了,咱们再不欠他什么,你就跟我回家。” 夏娘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哥,这些钱我用不上,你拿回去,况且我也在赚钱。” 说罢把钱强塞回夏舟手里。 “行吧,我拿著也一样,你若少钱只管跟我要。” 夏娘点头应下。 等夏舟走后,夏娘把东西一收,拉著小板车往回走。 在两人走后,对麵茶馆靠窗的位置坐著一人,將刚才的一幕看在眼中…… 第296章 占有欲 夏娘第一天出摊,魏泽担心她,便寻了个就近的位置坐守著,怕她不自在,所以不曾现身,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没想到第一天生意还不错。正在她收傢伙时,夏舟来了。 魏泽活到如今,手上並不乾净,善兵法诡道,譬如对付段十风,他绝不会手软,但这个夏舟……他有些吃不准。 夏舟和段十风不同,他是夏娘的兄弟,况且夏娘对这个兄长十分尊敬,在她最绝望无助时给了她一个庇护,这便如同初时的他和她一样。 说得更直白一点,夏舟就相当於那个时候的自己,禾草那个时候有多依赖他,现在的夏娘就有多在意夏舟,这也正是魏泽害怕的地方。 他对段十风下狠手,纵使段十风最后身死,她的禾儿也不会说他一句不是,但现在的夏娘……他有千万种手段摆平夏舟,可他束住了手脚,只因为妻小是他的软肋,若让她知道他对夏舟出手,她心里肯定不痛快。 夏舟这人有些古怪,魏泽有些摸不清他的路数,夏娘是他妹妹没错,可他看得有些过於重了,但你说他对夏娘有那一方面的想法吧,这些年他们又一直以兄妹相处。夏舟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不许任何人插足进他的小家。 这种对妹妹的占有欲,让魏泽难以理解,魏泽自己也有妹妹,譬戴良玉,他对戴良玉虽也关心,却没像夏舟这样霸道,生怕別人同他抢自家妹妹一样。 正在此时,一人朝魏泽这边走来,此人头戴布巾,身著布衣,看起来十分普通无奇,走在人群之中,不会多看一眼,属於见过便忘的容貌。 男人走到魏泽身边停下,躬身立於一侧。 “查到了?” “回主人的话,查到了。” 魏泽点头:“附耳说来。” 那人將探到的消息附耳说了。魏泽“嗯”了一声,此人便离开了。 赌场放利钱?夏舟这是想获重利,拿钱还他?呵!这一行的水这般深他也敢碰,看来是真急了。 魏泽隨后回了客栈,管事的將客栈最近几日情况同魏泽做了一番说明,又把帐目上交。 魏泽接过帐本翻著看了,交回主管手里,没说什么,然后走到后院,看了一圈,没见到要找的人。 “夏娘子呢?” 伙计回覆:“夏娘子也是才回,没住脚,又出去了,哥儿和姐儿都在先生跟前。” “她用饭了不曾?” “没吃,回来问了哥儿和姐儿一声,就出去了。” 伙计长寧是店里招的工人,当初见这里要开客栈,又是个大店铺,活计乾净,还不出大体力,便来应职,一同来的还有好几人,最后留下了他。 初时这个店铺修建,他还心想,白云镇开这么大一个客栈,肯定做不起来,却不想,镇上开始修码头,忽然就多了许多外地人,连带著把沿海的村庄都兴旺起来了。 以前没人愿意出海,现在都爭抢著出海,好多外商乘船前来拿海货,虽说出海有风险,但在金钱面前,人们便顾不了这些。 外来人口的涌入,带动了整个白云镇的生意,尤其是酒楼和客栈。 他们店是镇上最大的客栈,环境好,食宿乾净,又坐落正街,常常一房难求。 再看他们东家,瀟洒模样,年纪轻轻,估摸著不过三十来岁,只带一个女孩儿,这般好的条件,最是媒婆子喜欢牵线搭桥的对象。 哪家女子不喜欢,嫁过去,生个小子,便能拿著库房钥匙当家理事。 他还准备把自家妹子荐来,让东家收了,最后怎的招了个带儿子的寡妇住进后院,那可是东家和小姐儿住的地方,虽说这寡妇长得好顏色,可那也是个寡妇,比不得十七八岁的女儿家。 “东家,小的听主管说店里正在招唱曲儿的,摆在一楼大厅,供客人听雅,咱家小妹吹拉弹唱诸般大小时样的曲子都会,年纪小小的,以前在大户人家养过,还懂规矩,几时我带来您瞧瞧?” 长寧趁著机会把他妹子用话引出来,想让她先在店里立下脚,再谈以后。 魏泽哪有心思理这等小事:“你同主管说去,他看著好便来罢!” 长寧是老和尚撞钟,得不的一声儿,应下了。 晚些时候,夏娘回了,但不是一个人回的,身后还跟著一人一车。 “小哥儿,还是劳你搭把手,咱们把这些果子拖到后面。” “好勒。” 原来夏娘回来后,担心酒不够卖,又去了一趟市集,採买了果子,因她要的多,便让果贩用车送到家,果贩一口就应下了。 魏泽见她忙忙碌碌一刻不歇息,只挣些小钱,把时间都搭进去了,他想找她说会儿话,她也没有空当,心里就有些无劲儿。 “魏阿哥,我今天卖得好哩!可知人们是喜欢喝的,好些外地来的男男女女都爱这一口,只可惜没有冰,若是有冰,这么热的天喝著口感更好。”夏娘嘴里说著,手上不停歇,“今儿第一天,我试试水,觉著你说得对,我再多做一些出来,放在客栈里卖,不光放在你这客栈里,我还准备去对面的李家酒楼,把酒放他们柜里带著卖。” 夏娘一边浸泡著果子,一边拿个小凳子放在一边,转过头看向魏泽:“魏阿哥,你忙不忙?” 什么忙不忙,哪怕再忙只要她发问,他也不忙了。 魏泽假意朝前面看了一眼:“还好。” 夏娘笑道:“那你坐这里,我说说我的想法,你帮我参考一下,看看我的想法好不好,阿哥你是做大生意的,肯定比我想得多。” 魏泽“嗯”了一声,撩开衣摆坐下。 夏娘拿一个洗净的果子递到他手里,把自己的想法细说出来:“是这样,就拿李家酒楼来说,我把酿好的酒放他店里,让他拿去卖,我给他一个价,至於他卖多少,从中间赚多少我不管,等他卖完我再同他结帐目,我只把自己的酒钱收回来,这样好不好?” 魏泽咬了一口青果儿,轻轻笑道:“这个想法好,只是有一点。” “什么。” “我先问你,你这酒在外卖一斗多少钱?” 夏娘立马回道:“一百钱。” “这个价没什么利,你再以这个价给酒楼,酒楼必定要抬价,他卖三百钱一斗,或是五百钱一斗,你却卖那样便宜,只怕酒楼不干。” 这一点她真没想到,想法来得太快,却没细想其中的关窍。 “摆摊的小生意,不可能把价叫高,否则没人买,比不得大酒楼。” 她原是想著,自己卖酒的同时,放几瓮酒到客栈和酒楼里卖,两边同时进帐,若是只能一方卖,她还是选择自己出摊,虽然辛苦,好歹自己掌控,毕竟放別人店里代卖,卖得好不好,完全由人家说了算,自己做不得主。 夏娘心里这样想著,便说了出来:“魏阿哥说的是,若是酒楼卖了,我自己卖不得,那我情愿自己辛苦点,拿得又是现钱。” 魏泽笑著不说话,夏娘见了,眸光一亮:“阿哥既然指出问题,一定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办法自然是有的,我说了,你拿什么谢我?” 夏娘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谢我,我为什么要说与你听?” 夏娘呵笑出声,把凳子往前挪了一步,討好道:“魏阿哥,你都指出我的问题了,解决办法却不说出来,说话只说半截,心里憋著不难受么?” 魏泽轻扫她一眼,忍住笑:“不难受,也不憋。” “可是我憋,我难受,说了罢,我心里跟猫儿挠似的。”夏娘眨了眨眼,从水里再拿出一个青果,摆了摆水,递到他面前:“拿这个谢,行么?” 魏泽把眼落在那青果上,又撩起眼皮看了眼夏娘,一手擒住女人的腕子,將她手里的果儿叼在嘴里。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夏娘觉得男人的舌尖刮触了一下自己的指,就这么轻轻一下,她的指便开始发红髮烫,忙把手缩回袖笼中,蜷了蜷。 正在此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娘亲餵阿叔果子,小宝也要娘亲餵果子。” 另一个稚嫩的声音跟著响起:“羞!羞!爹爹这么大的人,还要人餵。” 夏娘麵皮飞红,垂著颈儿走回屋里。 魏泽打了一声咳嗽:“你们功课学完了?” 安姐儿拿著果子吃,含糊道:“先生吃坏了肚子,去茅厕了,咱们偷跑出来的。” 魏泽特意把先生授课的地方设在三楼,就怕孩子来扰,结果还是来了。 “哥儿,姐儿,先生回房了,你们快些出来。”喜儿隔著门帘喊了一声。 安姐儿和小宝忙把果子连连啃完,塞了一嘴跑开了。 魏泽摇了摇头,起身走到屋室前,叩响房门:“你出来,他们走了。” 过了一会儿,夏娘打开门,从屋中出来,脸上还带著一点红晕,眼睛也有些躲闪不敢看人。 “不过孩子们的一句话,你就羞成这样。”魏泽请她坐下,“我的办法听不听?” 第297章 一点点化开 魏泽將夏娘从房中叫出来。 “听,阿哥你说。”夏娘说道。 “其实办法很简单,你想想看,酒楼和咱们客栈里的东西大多不便宜,譬如酒水,又譬如吃食,又或者生活所用的物件,只要放在大店铺里代卖的都不便宜,那这些东西酒楼卖了,外面就不能卖了?显然不是,外面照样在卖。” 夏娘点点头,等他继续说。 “你依照刚才的想法,把果子酒放到酒楼卖,这个没错,只要你不在他周围卖就成,不仅如此,最好將摊位支到街市口杂一点的地方,同样的东西,放在不一样的地方,就有贵贱之分,你再卖便宜些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女人听罢,一抚掌:“说得真好,还得是魏阿哥想得全,那句话怎么说来著,听人说话就像读了书一样。” 魏泽嘴角扬起,被女人夸得晕晕然,所以说,拍马屁技术很重要,更重要的是看谁拍。 …… 彼边,伙计长寧得了魏泽的话,找到店中主管,贾丁。 “贾管事,我得您照顾,家中略备了一桌酒菜,邀您去坐坐。” 贾丁正在清算帐目,他是东家专门聘来的主管,店中所营利钱,年底他有一分利。 “这怎么好意思,还劳你治酒菜,多有破费。” “不过一些家常小菜,不当什么。”长寧说道。 两人说好了,长寧先回家中,把酒菜果盘摆好,等贾丁来。 晚夕,贾丁到了长寧家中,互相道过礼,长寧请贾丁入座。两人先是吃喝了一会儿,长寧见时候差不多,便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贾管事,听说店里要招一个唱曲儿的,不知定下来没有?” 贾丁生意上的人,说的话带弯:“东家要一个乾净点的女孩儿,不要楼子里的,还要嗓音清甜的,这样的人得好好找。” 长寧起身替贾丁倒上一杯酒:“我家妹儿,年纪小小,好嗓子,会当下时新的曲子,百来首不在话下,请出来您看看?” 贾丁喝下那杯中酒:“那快快请出来。” 长寧便进里间,过了一会儿领著一个女子出来。 贾丁看去,只见那女儿嫩嫩的脸,油亮亮的乌髻,两弯远山眉,一双星眼,粉妆玉琢。 “长芝,来,见过贾管事。” 女子莲步轻移,福了福身,含羞著脸。 贾丁立时明白长寧这小子的心思,问道:“青春几何?” 长寧便答道:“正值十八。” 贾丁点头:“好年岁,快请你妹子坐下。” 长寧將她妹子引坐下,又拿出一把琵琶让她捡会唱的唱一曲儿。 那女子把琵琶横於膝上,轻舒玉指,唱了一首时新的曲子。听得贾丁头脑轻摇。 长寧在一边见了,又说:“咱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曾在那种地方走过,只以前大户人家邀了去,唱一场,挣些饭食钱。” 贾丁听后,拿眼看向长寧,笑著点了点他:“那你便让她来,这可是个轻鬆事,不像在楼子里受罪,只在咱们大堂內,有客时偶尔唱上一曲,討个热闹就成,咱东家付的钱不低。” “是,是,所以说这个事不得先经您过眼嘛,您贵人儿点点头,咱才能討这一碗饭吃。” 这几句话让贾丁听著受用。 “就这么著吧,让她过两三日再来。” 长寧得了贾丁的话,知道这是成了,心內欢喜,让他妹妹又唱了一曲儿,自己陪贾丁一直吃喝到好晚方散。 接下来的几日,夏娘照常推著小车去集市,叫卖半日,五个酒瓮又轻了许多,照这样下去,估计等不到出新酒,酒瓮就要先空了。 不过这次她用大缸酿製,一次可以管卖好久。过了午时,街市上的人开始变少,夏娘把东西一收回了客栈。 才一进客栈大门,便听到厅堂內传来清柔柔的唱调,夏娘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拿袖子扇风,好让自己凉快点。 虽然她將酒摊支下树荫下,可外面光线强,又烘热,走一路热一路,即便撑了伞也挡不住太阳的火辣。每回都把麵皮晒得发红,回来用凉水洗过,才好受一点。 之前在柳树村时,夏舟不让她做什么劳累之事,除开一点家务,无非就是在自家院子里做点绣活,人將养得好,看起来白净净的。 如今,感觉才几日的工夫,身上还好,有衣衫遮挡,可那脸和颈儿就黑了,她为了做事方便,用襻膊束起衣袖,露出来的小半截胳膊也晒得有些发红。 夏娘望著堂台上的纤纤身影,女人朱唇轻启,慢慢弹著,轻轻唱著,夏娘不由得感嘆正是青春好时候。 长芝早上被她哥引来的,进到店中,四下环顾,只见店中栏杆新灼,油漆鲜明,栋宇光新,好大一店铺,堂前还有一阔大的矮台,有几个乐工在旁边操弄著器乐。 来之前,她哥曾告诉她,这客栈的东家是个年约三十来岁的男子,带一个女儿,端的是倜儻好样貌,闻知是从京都来的,家中富足,良田阡陌,走马牌楼。 先时,她是不信的,以为她哥学了媒人那一套,有夸口的成分,若真是他说得那样好,怎的还独身一个儿?直到她坐在台上,调弄琵琶上的柱,见著那人进来,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那人便是这客栈的东家,他往她这里看了一眼,就那么轻轻一眼,她便慌了手脚。 长芝心道,这一趟来对了。她先弹唱了几曲儿,只唱清雅的,退下去歇了一会儿。见厅堂上客人渐渐多起来,於是抱著琵琶又弹唱一曲。 正唱著,门口进来一妇人,女子麵皮微微发红,额上的发湿黏在脸上,倚在门栏处眉眼带笑地听她唱曲。 那女人看著比她要年长些,听了一会儿,便拉著小车从厅堂走过。这女人是什么人?东家雇的使女? 正思索著,那女人被一桌客人叫住。 “你推得是什么,怪香的。” 夏娘见叫住她的是一女客,便將小车停当到她桌前。 因新酿製的酒还没出来,所以未曾放在客栈里卖,每日都是她推著小车在市口售卖,想不到今日被一位女客叫住。 “自家酿得果子酒,便宜好喝,客官要不要打一壶?”夏娘把小车停当好。 “我见你这有几种,哪种好喝?”那女客问道。 夏娘指其中一坛:“青果酒口感清爽,酸甜口,这一瓮是葡萄的,更加醇厚香浓一点,还有这一……”夏娘笑道,“我也说不好,不然我一样打一点您尝尝?” 那女客点头说:“正是呢!你刚才说那些,不如让我自己尝。” 夏娘將酒一样打了一点出来,女客尝了,也不问价:“你把这五种一样给我打一壶来。” 说罢招手让身边的丫鬟付钱。 夏娘想起魏泽说的话,店里的东西比外面的价格要高一些,那她就不能按一百钱一斗来结算,不然坏了规矩,正要叫贾管事来,让他说价,不承想那女客已让丫鬟掏出几两碎银,递到她手上。 “快些將我的酒打好,多的你拿去当赏钱。” 夏娘眼睁睁的,怪道魏阿哥说店里的东西贵,原来贵有贵的道理,不是东西贵,而是客人出手贵。 夏娘收好碎银,赶紧將五瓮酒一一打到酒壶內,再用麻绳整装好,放到桌上。 这一桌要了酒,旁边的几桌闻著香,也都招她问询,问要的大多是店中的女客,不一会儿,瓮中的酒就见了底。 夏娘將车推到后院停当好,进到屋內,把刚收的碎银同这些天赚的铜钱分开,铜钱收放入柜中,碎银另外用钱袋装好。 自己烧了些热水提到房中,灌了大半桶水,將整个身子浸到水里,舒服得人一下就软了,夏娘抹了点皂角,將头髮轻轻搓揉出沫子,连头带身子好好梳洗了一番,再用备好的清水冲洗乾净。 她拭乾身上的水珠,换上一套布衣衫,另拿一条干巾绞了绞头髮,打开窗户透气,把屋里收拾一番,然后踢了鞋上到窗榻,凭在窗台上,一手拿著扇子慢慢摇著。 前面还在咿咿呀呀地唱,她便跟著一起轻声慢哼,也不知哼唱的什么。 炎光慢慢退去,铺陈上流霞,风是轻的,声音是柔的,人是困的。 女人胳膊搭在窗栏上,半边身子困在胳膊上,在暮色还没来之前,眯睡著了。 魏泽进入后院,见到的便是小窗上女人香睡的模样。他走到窗边,她的一条胳膊耷拉著,衣袖捲起,露出来的半边胳膊,顏色有深有浅,晒过的地方微微泛红。 男人看了一眼,转身回了房间,须臾间又出来。 夏娘正香梦沉酣,梦里觉得胳膊有些痒,悠悠转醒,迷迷怔怔看著面前一个人影,然后眼前之人变得清晰,见他手里拿著一个小瓶,正给自己涂抹著什么,冰冰凉凉的。 刚想要缩回手,被他止住:“有些灼伤了,给你上药。” “魏阿哥,我自己来吧。”夏娘说著。 魏泽看她一眼,低下头继续给她涂抹。 男人的指腹蘸著乳白的膏,那膏子在他和她的体温下一点点化开…… 第298章 亲了亲 夏娘想要缩回手,却被魏泽一把固住,然后將她另一条胳膊上的衣袖一点点捲起。 男人手上一边涂抹著膏药,一边低声说著:“你羞什么?抱也抱过了,摸了摸过了,睡也睡过了……” 夏娘半晌没回过神来,他在说什么? 魏泽抬起头,看向她:“你不会真以为那晚我歇在椅榻上吧?你往我怀里钻的时候,可没见你害羞,这会儿就羞上了?” 魏泽忍不住在她腮上捏了捏:“才几天,小脸儿就黑了不少。” 夏娘急著抽胳膊,魏泽却不让,两人就这么隔著窗僵持著,女人气怔得不知如何是好,看著魏泽的一双杏眼朦朧上雾气,魏泽哪里还受得住,撩开衣摆,手在窗台一撑,翻身到她房內。 一手將她腕子擒住,倾压到她身前,就要凑上去亲她。 “爹爹不喜欢娘亲了么?” 一声童音响起,两人猛的转头看去,窗外,安姐儿正立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嘴巴微微嘟著。 安姐儿如今也有五岁多的年纪,差不多六岁了,男女之事她不懂,但她知道一点,亲吻代表喜欢,就像爹亲她,皇祖母亲她,就是喜欢她。 从前她和爹爹在一起时,爹爹讲得最多的就是娘亲,可是,从小宝的娘亲出现后,爹爹再没有同她讲过娘亲的故事。 娘亲的故事,爹爹讲得太多太多,她听厌了,可爹爹不讲了,她又很想娘亲,爹爹是不是不喜欢娘亲了,只喜欢小宝的娘亲? 爹爹喜欢小宝的娘亲,是不是以后只喜欢小宝,不再喜欢她? 小丫头的想法很简单,她的爹爹是个骗子,说话不算数,明明告诉她,只喜欢娘亲一人,现在变了,她討厌小宝的娘亲,討厌小宝。 安姐儿呜著跑开了,魏泽怕她跑丟,忙追了过去。 夏娘担心安姐儿,也趿了鞋,赶紧下床,刚出屋子,不知小宝从哪里跑来,气呼呼道:“娘,安安这个坏丫头,把我的书打湿了,我再也不跟她玩了。” 夏娘低头看去,就见小宝手里拿著一本书,书页上的字已被水模糊了。 “小宝,娘给你把书晒晒。” 小宝將书摊开,放在院子里的桌上:“好多字都识不清了……” 夏娘摸了摸他的头:“等书干了,咱们借安姐儿的书来,把糊的字再描画上去,不就好了?” “我才不借她的,就是因为她,我的书才打湿,我要跟阿叔说。”小儿气得两腮鼓鼓的。 夏娘將他拉到身前:“小宝,不可以这样,安姐儿也许不是故意的。” 小宝別过脸不说话,眼睛红了一圈,要哭的样子:“我不要住这里!我要回柳树村,我要和小豆子一起玩,我要舅舅。” 夏娘在孩子头上亲了亲:“小宝,不可以这么任性,村子里没有学堂,你在这里有先生教你读书识字。” 小宝听后便不说话了,只是那嘴还嘟著,不服气的样子。 “你可是个男儿,不可以这么小心眼。”夏娘拍了拍他的小手。 小宝终於点点头:“那我先不跟阿叔说。” 夏娘笑著摇了摇头。 彼边,魏泽刚追出去,就见一女子蹲在安姐儿身前,轻声安抚著她,不知说了什么,安姐儿咯咯笑起来。 那女子好像是店里一个伙计的妹子,叫什么不知道,聘过来唱曲儿的。 魏泽走了过去,安姐儿见她爹来,低下头,弱弱叫了一声:“爹爹……” 长芝起身,朝魏泽道了万福:“东家。” 魏泽点头:“有劳了。” “东家哪里的话,奴家见姐儿可爱,喜欢得紧。”长芝说著朝安姐儿眨了眨眼。 安姐儿见了,也用眨眼回她,然后笑出声。 “你今日才来,一切可还习惯?”魏泽客气道。 长芝微笑:“没有不好的,托东家的福,有这么个乾净清雅之地唱唱小曲儿,客人们也好,还有银子打赏,再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魏泽“嗯”了一声:“若有什么事情,找贾管事。” 说罢,男人伸出手,安姐儿自觉得牵起,跟著她爹一起回了后院。 用晚饭时,两个小傢伙埋头吃饭,谁也不理谁,两个小的闹了一场彆扭倒是把两个大人白日的那点尷尬事冲淡了。 夏娘看了眼魏泽,正巧魏泽也看过来,夏娘就没好脸色给他,怪他今日行径鲁莽,闹出这些烦扰之事。 魏泽討了个没脸。 “安姐儿,娘娘今晚给你再讲个新故事,你肯定没听过,好不好?”夏娘笑著说。 安姐儿脸也不抬:“不要,我晚上和爹爹睡。” 虽然她很想听新故事,但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听故事更加重要,那就是,她晚上要跟爹爹讲娘亲的故事,不能让爹爹忘记娘亲,她要一遍一遍地讲,像从前爹爹不厌其烦地给她讲一样。 小宝的娘对她很好,但是在她心里娘亲还是更重要一些。 这一下,夏娘对魏泽更没好脸色了。 魏泽摸了摸鼻子无可奈何,他一个男人,这些细琐之事,不知要怎么办。 到了晚间,安姐儿便睡在她爹身边碎碎地说著娘亲的往事,她也记不得多少,以前爹爹跟她讲娘的故事时,大部分时候,她只听了前半段,后面就睡著了。 她便把她记得的有关娘亲的事情,东拼西凑在一起,认认真真地讲著。 安姐儿讲完后,拉著她爹的衣袖:“爹爹,你不能把娘亲忘了。” 说完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她爹爹居然睡著了,刚才讲了那么多有关娘亲的故事,结果爹爹根本没有听! 这一晚,安姐儿想明白一件事,爹爹忘记娘亲了…… …… 夏娘因为把酒卖完了,新酒还没出,不用出摊,便在店中帮忙,见魏泽要出门,把他叫住。 “魏阿哥,等等,你隨我来。” 魏泽隨她进了后院,夏娘进了屋子,又转身出来,手里拿著一个小布包。 “昨日,一直想同你说,也没机会,店里的客人要了我的酒,这是所得的银子,因是在你客栈卖出的,这个钱我不好收就交给你,你收下,你若是不收我也要交到管事那里。” 魏泽暗嘆,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傻气,生怕欠別人的,占別人一点便宜。他若不要,她肯定全都交到柜上。 “你把该你得的那份拿出来,其他的交给贾管事。” “好,我知道了。” 魏泽点头,抬脚正要离开,又回身嘱咐:“店里的事你只搭把手就行,別太劳累了。” “我晓得,魏阿哥,你是去码头么?晚上几时回来?” “我儘量早回,晚上你等我一起用饭。” 女人的话语像叮嘱出门的丈夫,夏娘没觉得哪里不对,魏泽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自然到好像本该如此。 客人走后,夏娘便开始收拾桌面,把碗筷杯碟垒在一起端到后厨,若是客人吩咐,店里的伙计忙不过来,她便到客人身边应候。 长芝见那妇人在店中打杂,便將她当成东家请来的下人。 她曾问过贾管事和她哥,这女人是什么身份,两人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说东家对这妇人不一样,她便认为是妇人將安姐儿照顾得好,东家才对她多一分看重。 长芝眼珠在眼底一划,她先探探这妇人的底,於是对著夏娘招手。 夏娘走了过去,以为她有什么事。 “我口渴了,你倒杯水我来喝。”长芝说道。 夏娘倒是没多想,只一杯水而已,便给她从桌上给她倒了一杯。 “放著罢。”长芝睨著眼,挺了挺腰。 夏娘便把杯子放到一边的茶桌上,正要离开,又听那女人说道:“去拿些茶点来。” 夏娘回过头,两手抱在胸前,就那么站著,抿著嘴笑,长芝见妇人不动作,问她:“你笑什么?” “姑娘怕是弄错了,这店里没人给你使唤,想要茶点,自己问柜上要去。”夏娘说道。 长芝把脸一红,口中喃喃訥訥:“不过一个供人使唤的下人,就高贵起来,谁使唤不是使唤。” 夏娘见这丫头年纪小小,不上二十岁,又是伙计长寧的妹妹,她不好说重话,便不同她计较了。 过了一会儿,安姐儿从楼上跑下来,跑到长芝身边,对她手上的琵琶好奇,便伸手去拨弄。 长芝把琵琶横在膝上,让安姐儿玩,这时小宝也从楼下跑下来,不知安姐儿在玩什么,跑跳到她身边,出於好奇也伸手去拨弦。 长芝知道这是那个妇人的孩子,以为是安姐儿的陪读,面上就有些不耐烦,用手將他抵开:“这不是你能玩的。” “安安就可以,我怎么不行?” “安姐儿是主家小姐儿,你一个小廝,跟著凑什么热闹。”女人话音小,店中声音嘈杂,只有安姐儿和小宝听到。 长芝原以为小儿听了这话该羞愧离开,不想小儿听罢,两道眉蹙在一起,狭长眼飞斜。 “什么破烂玩意儿,小爷不稀罕!” 说罢掉头就跑回了楼上。 长芝一怔,呵!小子好大气性儿!屁大点儿年纪,发恼时居然有些唬人。 女人缓过神,忙改换一副嘴脸,笑对著安姐儿,刚才还好奇琵琶的安姐儿斜了她一眼,也掉头跑开了。 这是怎么了?长芝细想刚才说的话,好像没得罪这位小姐儿,刚才不还挺喜欢她的琵琶么,怎么转个头就变脸了。 这时长寧走过来,给她妹子拿了些茶点。 “平日我说你不中用,你还不承认,连一个小孩都哄不住,你怎么哄住她爹。” 长芝抿了抿嘴:“哥你也就嘴上会说,你以为哄孩子容易?我才来几天。” 长寧看了眼不远处的夏娘,再看一眼自家妹妹,嘆了口气,摇了摇头…… 第299章 姿態撩人…… 过了两三日,安姐儿发现唤不起他爹对她娘亲的思念后,便放弃了,又重新归到夏娘房里睡,她还是更喜欢夏娘香软软的身体,窝在她怀里听她轻缓缓讲故事。 这日,夏娘將两个孩子安抚睡下,也预备睡下,院中响了一声儿,她没管,正要躺下,又响了一声儿,那声音小心翼翼的,好似怕弄出大动静一样。 夏娘披起外衫,將窗推开,往外看去,就见一个人影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魏阿哥,这么晚了,怎的还不睡?” 魏泽回头看夏娘,把头一撇,示意她出来:“我给你弄车子,你来看看。” 夏娘听说,忙穿好衣裳,从屋里出来。 “你这个车子推著不方便,你每回推它的时候,酒罈子搁置不稳,容易滑动,之前一直想给你改改,找不到办法,就没弄。” 夏娘敛衽蹲在他的身边:“阿哥,你说的正是,停车的时候,最怕酒罈子从板上滚落。” “你看,把车板用木板隔开,做成一方一方的格子,將酒罈围起来,就好像……” 女人立马接话:“就像每个酒罈都有它们自己的小屋,对不对?这样无论怎么摆放板车,酒罈在『屋子』里就不会摔落了。” 魏泽笑著点点头:“明日我让伙计把小板车推到木匠那里改一改,方便你推行。” “可知好呢!”夏娘欢喜道。 魏泽见她笑得开心,勾了勾她放在膝上的手指,这回夏娘没躲,任他勾著。 “第三点,我若是说了,你依不依?”魏泽见她也有意,趁势开口。 夏娘缓缓低下头,一点红从耳边起,当初他说无需她为奴为婢,只要依他三点,头两样她照做了,只有第三点没提,他说等他想好再说,不会让她难为。 她不是没经过人事的女儿家,这个时候他提出来,意思就很明显了。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魏泽便將她抱到桌上坐著,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固住她纤细的颈,缓缓向她靠近,距她尺寸之间停了下来,压下眼,睨著那唇,轻轻啄了一下,在她微启的唇隙间浅尝。 先时女人有些被动地承受,后来试著主动索取。男人隨著她的反应时舒时急地给予回应。清辉的月光斜下,男人眼中儘是沉迷,一点点月华映入那眸中。 夏娘双臂环上男人的肩,魏泽样样都好,对她和小宝更是没的说,她抵抗不了他的主动,只能任自己一点点沦陷…… “阿哥,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她比不过青春朵儿一般的女孩,最近皮肤也晒黑了,人也丑了,又是个带孩子的妇人,他为什么对她好呢?其实她心里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装傻而已。 魏泽从她颈间抬起头,一双眼落在她的脸上,看得那样认真。男人深情地注视让女人心虚起来,因为夏娘知道,他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的脸看自己的妻子。 像是面前摆了一面铜镜,男人的目光带著曲折。 魏泽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他旷了许久,只想要她,她就是他的补药。 “去我房间?” 夏娘不语,魏泽便架抱著她进入屋里,打下纱幔,女人星眼婆娑似睁非睁,胸前、背后泌出细细香汗。 两人皆许久未碰情事,一刻也等不得,契合到一处,魏泽好不容易得到的人儿,怎肯一次即休,折弄到好晚。 魏泽將人搂在怀里,將女人的胳膊举起,对著昏昏的烛光,看著小臂上深浅不一的顏色:“再別去外面出摊了罢。” “不赚钱怎么还你的银子?”夏娘说道。 魏泽嘆了一口气:“我就是为了引你来,故意说的那些话,谁让你还了,我的钱都给你,別出去辛苦了。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对你这样好么?” 夏娘撑起半边身子,静待他接下来的话,魏泽捉住她的手,亲了亲指尖,然后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我说你就是我走失的妻子,你信不信?” 女人先是一怔,接著铃铃笑出声:“你问我信不信,那我说了你可別恼。” “不恼,你说。” “我是不信的,世上有巧事,可也没有这样巧的事,阿哥,你欺我失了记忆,拿话哄我哩!” 魏泽也笑出声:“我说让大夫给你治头疾,你又不治,等你记忆恢復,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你,你记忆没恢復前,我说再多也是无用。” 夏娘坐起身,开始穿衣衫。 魏泽拉著她:“你做什么,我不过说两句,你就恼了要走?” “不是,孩子们在那边,没人守著不行,我过去了,你不是说请大夫给我治头疾么?那我依你了,明儿你请大夫来罢!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在骗我,若是骗了我,我便不再信你了。” 魏泽一听她愿意治头疾,喜得抱著人狠狠亲了几下:“明儿就请大夫来!” 次日,魏泽让伙计请大夫来,大夫是个睛目浑黄的老者,一双手颤颤巍巍,隔著巾帕搭在夏娘的腕上,诊过后,也是说需要施针,说著就摊开布袋,只见布袋里插著粗细不一的银针。 夏娘坐在凳子上,见老者从拿起银针的那一刻,手抖的就没停过,夏娘转头看向魏泽,魏泽闭了闭眼,压下一口气叫住大夫,让伙计称了些银子与他,打发了去。 虽说白云镇慢慢变得繁茂,可这里大夫的医术实在让人不放心,只能治治外伤。 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儿,现在只是失忆了,万一来个庸医把她扎坏了,倒值了多的。算了!还是等回京再治。 现在主要是夏舟这头犟牛,仗著夏娘大哥的身份,专管挑拨事端,他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个太岁。 夏娘见魏泽眉头紧锁的样子,有些想笑。 “阿哥,你昨天不是说让木匠修板车吗?” 魏泽只好把此事放一边,走到前面同伙计交代一番,伙计便把车子送到木匠铺子。 在台上唱曲儿的长芝,见东家现身,忙开嗓清唱,指望男人能多看她一眼,结果魏泽一个眼风都没扫她。 等魏泽去了后院,长芝放下琵琶,走到她哥身边,一脸认真地说道:“你说东家会不会不喜欢女子?” 长寧呵笑一声,故意把声调拖得长长的:“嗯——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试试?” 长芝点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长寧气得眼一翻,拉过长芝,拿下巴指了指:“把眼睛睁大些,看看,东家是喜欢男子还是喜欢女子。” 女人顺眼看去,只见妇人从后院出来,东家紧隨她身后,轻言细语的在她身边说著话。 “看见没,是你不行。”长寧摇头嘆道,“本来指望你把东家迷住,不討个正室,做个小妾也是好的,我看还是算了,你还是唱好小曲,赚点钱养活自己罢!” “你看你说的,人家住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不过就是个台上唱曲儿的,平日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每回他现身,我眼睛都闪抽了,他也不看一眼,总不能让我往他身上撞吧。” 长寧想了想,心道,说的也是。 “这样,我同贾管事商量,明日借个由头在店里治一桌酒席,请东家来吃一回,你把握好这个机会。” 兄妹两人商量了一回。 长寧先是找了贾丁。 “贾管事,咱们这个店开业到现在,还没请东家一顿饭,有些说不过去,东家平日对咱们几个多有照顾,好歹凑著银子,略置备一桌酒水,请他来散闷坐坐,以后咱们在他手下也好过些。” 贾丁听说,觉得有理,便自掏了三两银子,长寧等几个伙计凑了二两,入到帐上,届时让厨房烧火备菜。 次日,贾丁亲见魏泽,作揖毕,说道:“小的们承蒙东家下顾,晚些时候在店中粗治了一桌酒水,还请东家贵步下临,赏个光。” 魏泽听罢,笑了笑:“你如何又费此心,也罢,左右晚些时候,店里也清閒,大家乐一乐罢!” 贾丁连忙应下。 魏泽见夏娘这几日无事,不是在前堂帮忙,就是吃了午饭,在床上躺著不愿动弹,平时也不往哪里去,只闷在店里,於是进到她房中:“今日別在店里帮忙了,我带你和两个孩子去码头看看?” 夏娘才吃过饭,有些困顿,人懒懒的,见魏泽进来,忙起身:“魏阿哥,你进来怎的不敲门。” 魏泽反手关上门,走到床边,见她脸颊上印著睡痕,拿指覆上她脸颊的红痕上…… 第300章 轻贱不堪 魏泽准备带夏娘和两个孩子去码头转转,不想她成天憋在院子里。 夏娘正好才起身,嗔他不敲门。 男人用指轻抚上她脸上的红痕:“又说外道话,快起来,理好衣衫,马车在外面候著了。” “安姐儿和小宝不上课了?” “不打紧,让先生放半日假。”魏泽说罢朝外面走去,“我让喜儿引两个孩子下来。” 夏娘趿鞋下榻,整理好衣裳,又把髮髻重新梳理了一番,走到前面。 马车已在外面等候,魏泽將两个孩子抱到车里,又搀扶著夏娘上车,自己则隨车夫坐在外面的车架上,往码头行去。 车马到了码头,停当好,夏娘带著孩子们下了车。 这个码头修建至今夏娘还从来没来过,只见海面上停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原先冷清的海岸,如今处处人声喧嚷,不远处仍有拓建的工程。 有专程运货的船,还有载人的客船,货船停一个区,客船停另一个区,人们穿梭其间,上上下下一片繁忙热闹。 小宝和安姐儿欢蹦著在前面跑,跑了一会儿又跑回来。 安姐儿扯著她爹的衣摆:“爹爹,我想坐船。” 魏泽看了一眼海面,笑道:“好,以后带你坐大船。” “以后是什么时候?”安姐儿又道。 魏泽蹲下身子:“等咱们离开的时候。” 男人没注意到,他在说完这句话时,夏娘牵著小宝的手紧了紧,是了,他不是这里的人,总要离开的,他和她之间的欢爱只是月夜下的你情我愿,他想要,她便给了。 两人沿著海岸慢慢走著,夏娘侧过脸看向魏泽,魏泽亦回看向她:“有话说?” “魏阿哥,若是你的夫人无法找到,你会开始新的生活么?我是说,找一个合適的人……” 魏泽停下脚步,將她的话打断:“不会有新的生活,她就是最合適的人。” 正说著,听见小宝在前面叫了一声:“舅舅——” 两人看去,一官差扮相的男子正抱著小宝,男人看向他们,然后往这边走来。 夏娘叫了一声“哥”,魏泽抱了抱拳,夏舟因抱著小宝,頷首回应。 魏泽知道他兄妹二人有话说,便带著安姐儿和小宝走到前面,留他们说话。 “哥怎么到这里来了?”夏娘问道。 “今日在码头巡风。” “哥哥不让我去衙门看你,怎的你也不来客栈看我和小宝。” 夏舟不答她的话,细细端著夏娘的脸,问道:“你住那里,他没对你如何吧?” 夏娘面上一红,忙道:“没有。” 夏舟“嗯”了一声,接著说:“再过些时,我有一大笔银子收回,等我將他的银钱还了,你和小宝就搬出来,那时我手上有钱,送小宝去好点的私塾不成问题。” “哥,你如今到底在做什么,哪里来的大笔钱?”夏娘担忧道。 “这个不消你管,你和小宝在那里照顾好自己。” 夏娘见他要走,忙叫住他:“哥,你是不是在做不好的事情?你赚的是什么钱?我和小宝不需要你这样。” 夏舟回过头,定定地看著她,冷笑一声:“不需要我这样?是小宝不需要,还是你不需要?你是不是喜欢上魏泽了,夏娘,你把自己看得这么轻贱么,你和他认识才多长时间,他招招手,你就贴上去?” 夏娘不敢相信,这是她哥说出来的话,一时间心里也来了气:“哥,你说这话伤妹妹的心了,我就是喜欢他又怎么样,有错吗?我又不是姑娘,喜欢一个人还不好意思开口,魏阿哥多好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喜欢?” “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么?他不过是把你当成替代品,当成一个消遣的玩意儿而已。”夏舟心火也上来了。 夏娘指尖猛的一颤,稳了稳心神:“不是你说的这样,魏阿哥说了,也许……我就是他寻找的人。” “也许?小妹,你也知道这不可能,既然说到这里,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夏舟嘴角掛著讥讽,“你知道我爹是怎么把你带回来的么?” 夏娘訥訥开口:“不是说在河边发现的我……” “那是对外的说法,不这么说,你在柳树村待不下去。” “你是被我爹从私窑带走的,当年他老人家给窑子送完海货,正要离开,就见人牙子拖了一车人,你就在里面,老鴇见你昏迷不醒,头上有伤,骂了人牙子一顿,其他的人收了,独不要你,我爹上前询问,人牙子说你是富户家的丫头,和主子勾搭有了私情,被主母发现,你便撞头寻死,最后没死成,拉出来发卖,我爹就想著买下你回来给我当媳妇,人牙子怕你死在手里,贱价卖给我爹,后面的事情,你应当知道,我们带你去医馆瞧头疾,才知你怀有身孕,你又不记得前事,我和老爹念你可怜,这才留下了你。” 夏娘看了眼远处带孩子玩闹的魏泽,眼中陡然发酸,摇了摇头:“那我的卖身契呢?若真像你说的那样,应当有卖身契,这么几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们把你当成家人,你问我要卖身契?你的来历本就不光彩,那东西早就撕毁了。” 夏舟见她面色惨白,继续道:“小妹,你不可能是他的妻子,也许你同他的妻子很像,连他自己都错认了,误以为你是他的妻,其实並不是!你信哥,哥不会骗你。” 夏娘掐著指尖,声音有些冷:“哥若没有別的话,我先走了。” 夏舟点点头。 夏娘回到魏泽身边,魏泽见她脸色不太好,关心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你哥说什么了?” 魏泽见她不言语,从衣袖下將她的手握住,眉头一蹙:“怎的手也这般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女人脑子里迴荡著她哥刚才的话,她和主子有了私情?被揭发后,卖到窑子里,她的来歷这么不堪? “魏阿哥,我想恢復记忆。” 夏舟不说这个还罢,如此一说,夏娘心底那股厥逆劲起了。 魏泽沉吟片刻:“行,我知道了。” 说罢,捏捏女人的手:“走,我带你和孩子们去楼里听戏,咱们晚上在外面吃。” 夏娘这才觉察到自己的手被他牵在手里,面颊飞出一抹红,想將手抽出来,他却不让。 他们是下午出来的,在码头转了几圈,又去茶楼听了几场戏,出来时天已经暗了,街上开始掛灯笼,大夏朝同前朝一样,没有宵禁的规矩,夜里的小贩开始出摊,有卖小食儿的,譬如水摊、鲜炸酥肉摊、汤麵摊等,还有卖手工艺品等小玩意的,如泥塑、走马灯、扇子等。 他们先在街边的汤麵摊吃了,然后再到街上閒逛了番,直到两个孩子累得走不动了,魏泽將两人一手抱一个,孩子伏在他的肩头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回到客栈,夏娘从魏泽手里接过一个孩子,丫头喜儿也迎了出来,抱著另一个,將孩子抱回屋里,喜儿把灶上热著的水打了来,同夏娘一起给两个孩子简单地洗了,然后安顿他们睡下。 魏泽回房洗漱后,將夏娘叫了出来,想让她去他房里,偏今日夏舟的话扰的她没有心情。 “我有些累了,不想。” 男人见她面带倦意,只好作罢:“那你去睡。” 夏娘转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纱窗上的光就暗了。 魏泽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也回自己的屋子,房中的灯熄灭后,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外,长长短短敲响房门。 “进来。” 那人影闪进屋里。 魏泽已披好衣衫,坐在榻椅上:“何事?” “主人,那个叫夏舟的只怕要出事。” 回话之人不见回音,知道这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夏舟通过一个叫陈友的,入了赌场放贷这一行当,那个陈友也是衙差,听闻是以前的都头下去后,才扶上来的一个。夏舟和他走得近,听了他的话拿出一半积蓄,交到陈友手里,陈友再通过介绍人投到赌庄,放得的是四分利,最后连本带利赚了不少。” 那人继续道:“短短时日,已赚了几十两,但那个陈友有大问题,若是不敲打夏舟,只怕他要栽跟头,您看要不要……” 魏泽一听就知道要出事,四分利,这么高的利钱,他也敢!明显是这个叫陈友的给他下笼子,等他钻。他若贪心上套,则自断后路。 “不去管他,你只注意他的动向便可,隨他去。” “是。” 那人应下,正要离去,又被叫住。 “以后儘量不要晚上来找我,像这等小事可以等白天。” 魏泽不怕別的,就怕他正和小妇人亲热,被人打断。 那人忙应诺,这才退下。 次日,夏娘的小车弄好送了来,只见板车上隔出几个方格,每个格都能放一个酒瓮。 她將新酿好的酒打在乾净的酒瓮里,然后把酒瓮置在方格中,拉著板车出门了,今日不准备出摊,径直去了斜对面的李家酒楼。 夏娘將车停好,进了酒楼。 “小哥儿,你家李管事呢?” 李管事是酒楼老板的家僕,跟了主家姓李,酒楼內的大小事务交於他在负责,白云镇上的人都认识他。 “管事的在后面,一会过来。”伙计看著夏娘笑道,“我前些时见你拉著板车跑来跑去的,那么大的太阳,你也不怕晒。” “我拉著车卖果儿酒,板车也带来了,我给你打一点来,你尝尝看。”说罢夏娘打了两盏端到柜上,“你尝尝看,好不好喝。” 那伙计看了看,问道:“要钱么?” “哎呀,要什么钱,你尝尝,我在外面卖得可好。” 伙计拿起酒盏先是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嗯——不错!” 把剩下的都喝了,喝完还咂摸著嘴儿:“要是再来上一点就好了。” 夏娘笑道:“小事,你去把掌柜的叫来,我再给你来一碗。” 第301章 白馥馥的肌 伙计忙跑到后面,扯了李管事来,这李管事上了年纪,跑两步就气喘。 “贼猴儿,慌慌张张的没个样子。” “老管家,有位小娘子找你,总不好让人家等。” 夏娘见了李管事,上前道了万福,李管事还礼。 “老大人,我带了些果子酒来,想拿到您这里卖,我把每一种果味打了一盏,您品品看。” 同李管事这样的人打交道,有事说事即可,最好不要同他们绕弯子。 李管事被夏娘一句“老大人”叫得心下欢喜,见柜上摆著五个小盏,每个小盏里盛著色泽不同的酒液,便赏脸喝了一口。 “没有粮食酿製的酒劲儿大,却也另有一番醇香清甜。” “正是,女客们喜欢喝这个,对面的白云客栈也在卖我的酒,卖得好著呢。” 李管事心道,白云客栈开在他们斜对面,也是好大一个店,主营住宿,店里人来人往十分兴旺。虽然他们主要营生是住宿,可一楼大厅也做餐食,生意好得不行。若白云客栈有果子酒卖,他们这边也要有。 况且这果子酒喝著確实不错,女客定然喜欢。 “行,小娘子把酒拿来,咱们再把价商討一下。”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夏娘赶紧应下,伙计跟著她一起到外面,將酒一坛坛拿到柜上摆著。 相互把价商议好后,最后定下,夏娘每月来结一次帐目。 夏娘走前对年轻伙计说:“我回去给你打一壶来,劳你刚才替我跑动。” “不值什么,你那酒是真好喝。”伙计笑道。 李家酒楼这边谈妥,加上客栈,一共有两家代卖她的酒,相当於就算她不出摊,在家也能坐著收钱。 夏娘突然发现,仅凭自己赚钱太慢,慢不说还累人,不如借力,一样是赚钱,何必非要劳累自己。 只是白云镇大店铺不多,不管了,先把能找的店铺都谈一遍,谈下几家是几家。 夏娘拉著板车回了后院,一刻不停,又装了五坛酒走街串巷,有了白云客栈和李家酒楼这两个先例,其他店铺便好谈了。 一天下来,她午饭也不吃,来来回回又谈了三家,等回客栈时,已是傍晚时分,才一进店贾管事就笑著迎上来。 “夏娘子,你这一天跑著没停歇,只怕还没吃过饭。” 夏娘拿著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还是贾管事心疼人,一天下来一口饭没吃,饿著呢!” “我的天,您这……”贾丁转个身,忙招了伙计吩咐,“到后厨拿些吃食来,快去。” “你先填填肚子,晚些时候咱们有酒席,还邀了东家,你也过来一起吃,都是自家店里的人,不拘什么,隨意吃喝。” 贾丁说完,把夏娘看了看,夏娘摸了摸脸,不明所以:“怎么?” “才来时,小娘子白白的,这会儿瞧著黑了不少。” 夏娘一天忙碌,完全没注意这些,也没时间照镜子:“比昨天还黑?” 贾丁摇了摇头,夏娘正要鬆口气,贾丁说道:“比你早上出门黑。” 台上弹琵琶的长芝见了,心下暗喜,黑了好,夏娘黑了,才显得她白。 夏娘回到后院,先是一番梳洗,换下汗湿的衣衫,伙计將饭食送了来,夏娘接过,道了谢,忙了一天才吃上一口饭。 正在院子里吃著,魏泽就回了,见她吃著饭,坐到她对面:“別吃多了,晚上他们治了一桌酒席,我让喜儿把孩子们哄睡,你同我去前面吃酒去?” 夏娘鼓动著腮將嘴里的饭菜咽下,指了指自己的脸:“阿哥,你看我,有没有哪里不一样?” 魏泽真就朝她脸上细细看了两眼,然后摇了摇头。 “没什么不一样。” 夏娘又扒了一口饭:“贾管事说我又黑了。” 魏泽拿手將她的脸抬了抬,再次看去:“他说得没错,是黑了……” 夏娘一噎:“晚上的酒席,我还是不去了罢!” “为什么不去,就在前面大厅的隔间內,吃了你就回来歇息,怎的不去?” “就是变黑了,有些难为情……”夏娘扭捏道。 魏泽会过意来,知道她在彆扭什么了,於是起身坐到她身边:“黑了也不打紧,仍是好看的。” “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再说了……”男人压低声音道,“你身上还是雪白的,爷不爱別的,就爱你身上白馥馥的肌。” 夏娘一双杏眼怔怔地把男人看著,红著脸半晌说不出话来,推了男人一把:“离我远些。” “你又问,我说了你又不爱。”魏泽不再打趣她,笑著回了房。 晚间,贾丁请魏泽入席,魏泽带著夏娘一起去了前面。 眾人请魏泽上座,贾丁、夏娘陪坐,长寧和长芝打横,其他几个伙计依次入座。 席间,贾丁先请魏泽一杯,魏泽喝了,落后,其他人都要请,被魏泽止住。 “你们一人一杯,我可受不住,一起喝一杯吧。” 魏泽举过杯,先饮下,其他人也跟著饮下。 酒过三巡,眾人也吃喝开了,这时,长芝起身走到魏泽身边,福了福身子:“东家若是不嫌弃,奴家清弹一曲儿,助助酒兴?” 魏泽点头,桌上的其他几人也是一脸兴兴然。 女人抱起琵琶,故意站在夏娘身边:“夏娘子,可否让个座?” 夏娘坐於魏泽右手边,这个长芝借著弹琵琶叫自己让座与她,想自己坐到魏泽旁边。 夏娘看了看魏泽,见他不说话,便起身將座位让出来。 眾人一眼便看出来了,长芝有意东家。 大傢伙私下知道那么一点,夏娘是东家的相好,不承想,现在又来了一个更年轻的长芝,这是要上演爭宠的戏码啊。 女人款跨鮫綃,玉指轻弹,顿开喉音,唱了一曲儿,不得不说,长芝弹得一手好琵琶,声清韵美,一曲罢,眾人听了无不称讚。 长芝倒一杯酒,双手递到魏泽面前:“东家若是觉著奴家唱得好,便饮下这一杯。” 魏泽看向坐在侧边的长寧,问他:“你家妹子?” 长寧心下一喜,以为东家也有意,於是答道:“回东家,正是小的妹子。” 魏泽点头:“有婆家了不曾?” “不曾,不曾,还没指定婆家。”长寧忙答道。 其他人听此一说,皆以为东家看上了长芝,然而眾人都没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魏泽一直没接女人递过来的酒,女人仍双手执酒举在半空中。 魏泽转过头,看向长芝,像是才看见她举起的酒杯,点了点桌子,示意她放下。 “长寧的妹子是贾管事招进来的?” 贾丁心下一凝,挤出笑来:“长寧说她小妹会唱当下时新的曲儿,我便让她来了。” “既是如此,不如你和长寧家做亲,我给你们出份子钱。”魏泽说道。 贾丁慌得摆手,訕笑道:“可不敢,可不敢,家妻霸道,不敢有二心。” 魏泽笑道:“好不容易当了一回媒人,结果没做成,看来这碗饭也不好吃。” 男人说罢,其他人都跟著笑了起来。 “我替你当了一回媒人,谁知贾管事怕老婆,坐回你哥哥身边吧,让他再替你相看相看。” 这下眾人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东家顾著长芝女儿家的脸面,不好在眾人面前直接拒她,但不说又不行,且说出来还不扫大家的兴,便借著贾管事,给自己脱身,顺带打趣一番。 要不说东家就是东家,这说话做事,方方面面都顾及了。 长寧赶紧给她妹子使眼色,让她坐回来,东家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已经给了一次机会,若再不识趣,他们在这店只怕待不下去。 长芝羞红了脸,朝魏泽福了福身,走到夏娘身边站著。 长寧向夏娘赔笑道:“夏娘子,適才小妹冒昧了,不懂规矩,您別见她的怪,让她坐我身边,我好好说说她。” 眾伙计平日劳累,好不容易凑一起吃酒解乏,不好为了一点小事扫兴,夏娘便起身回到魏泽旁边坐下。 重新归座后,眾人又欢乐吃喝起来,可也正因为刚才的小插曲,席间都留意起夏娘和东家的举动,大多时候,都是东家凑到夏娘旁边,低声说话,引得女人轻笑。 夏娘不是镇上的人,店里的伙计只知道她家中没了男人,其他的细节並不知情,便以为她是个寡妇。 私下大家都说夏娘是东家的相好,且东家对这个寡妇十分可意,连带著对她的孩子也照顾,还特意请了先生教他,同自家亲生的没什么区別。 后来,又有人传,小宝就是东家的种,是寡妇背著丈夫和东家生的,再后来,又有人看出端倪,又说安姐儿也是夏娘生的,不然怎么长得那样像,两个孩子的眉眼都有大人的影儿。 今日一看,越发肯定了猜测,两人隨意自在的样子,就如同真夫妻一样。 长芝看在眼里,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比不上这妇人,不过东家刚才敲打她,她算是死心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这里混一口饭吃。 別最后人没钓到,连吃饭的碗都丟了。 酒席散后,各自离去。 魏泽和夏娘进了后院,才一进到后院,魏泽一把將女人打横抱起,大拔步逕入房里…… 第302章 晕晕然 魏泽自打上次同夏娘欢好后,再想要她,她总推三阻四找理由,不是心里不自在,就是身上不好,弄得他每晚很是难耐。 这次他乾脆不问了,完事了再说。 於是一声不言语地將女人抱起,逕往房间走去,夏娘喝了点酒,身上软绵,晕晕然也就隨他去了。 魏泽抱著夏娘进到房里,本该共赴鸳帐,却立在原处不动,夏娘好奇地从男人怀里抬起头,唬得立马挣脱男人的怀抱,站到地上,酒也嚇醒了。 只见床榻上坐著两个小人儿,一个小宝,一个安姐儿,榻边歪坐著丫头喜儿,三人睁睁地把他们二人看著。 “娘亲羞羞,不会自己走路,还要人抱。”小宝起身在床上蹦跳。 安姐儿也跟著咯咯笑起来:“我也要爹爹抱,还要爹爹举高高的。” “我也要,我也要……” 两个孩子爭抢著说。 魏泽看向喜儿:“怎么回事?” 喜儿的脸红成了柿子,磕磕巴巴说:“哥儿和姐儿怎么也哄睡不著,就闹著说要到您这边玩,婢子想您还没归房,就將他们抱了过来。” 夏娘忍著笑,走到床边:“好了,你们俩別玩了,多晚了,还闹?” 说罢和喜儿一人抱著一个孩子去了那边的屋子。 魏泽呼出一口酒气,鬆开护袖,解下腰带,歪靠在床榻上,一条胳膊搭在额上,也不脱靴,就这么歪躺著不动了。 不知几更天时,魏泽感觉唇上有些麻痒,慢慢睁开眼,那片软唇想要慢慢离开,他便一手撑起半边身子,另一只手环上女人软韧的腰肢,一边回应,一边追要。 唇舌相交间,男人呢喃道:“孩子们睡了?” “嗯……” 魏泽乾脆仰躺,让她来,女人纤腰款摆,魏泽攀上她的后腰,柔情繾綣,软语温存。 夏娘微微气喘,伏在男人胸前,魏泽扯过一件衣裳,给她盖住。 “阿哥,我现在谈了几家,价格都谈好了,也可以坐著收钱了,我发现自己辛苦一天,还不如放在別人店里卖得多。” 魏泽从榻上起身,赤条条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喝了。 夏娘偷瞟了一眼男人匀健的背影,肩背平整,彪腹狼腰,一双结实頎长的双腿,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见他转身,赶紧收回眼。 魏泽端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夏娘接过慢慢抿入口中。 “卖酒这门活计,不是什么难事,谁都可以做,你卖得好,其他人见了,就会跟著一起卖,卖得人一多,你就不是独一份,如今你先抢占市面上的店铺,也是个不错的门路。” 夏娘点点头。 其实魏泽还想同她说,可以固定几个摊位,然后她只负责酿製,招几个伙计守摊位,她坐在家里收钱即可,后来想了想,还是不说了,他迟早要带她走的,不会在这里久待,没必要为这么点钱劳心神。 …… 小巷间的一房屋,这是衙门的隶舍。 房间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一点光亮进来,房內並列著几个铺位,其中一个铺位上坐著两人。 两人面前放著一个布包,其中一人將布包打开,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碎银。 “陈哥,这些银子有多少?” 陈友看了眼夏舟,笑道:“这里总共有三十两,还是老样子,按咱们各自放贷的本钱,分你十两,我二十两。” 夏舟点头,没有异议,他投得本钱少,得的自然也少,不过已经很好了,这段时日所赚的钱,是他几辈子赚不来的,如今他手中攒了几十两白银,不过还不够,远远不够还魏泽的钱。 “我准备这次把钱全放进去,放得越多,回得越多,要不要一起?”陈友问道。 夏舟有些犹豫。 陈友见状,说道:“我先前说我有路子,让你跟著我把钱拿出来到赌场放贷,你也是这般犹豫不定,现在怎么样,不是稳赚?还犹豫什么,你不是说要赚够钱还帐么?” “把我手上的这几十两全投进去仍是不够。”夏舟说道。 陈友想了想,说道:“这样,我给你支个招,只看你愿不愿意。” 夏舟振起精神:“还望陈哥指点。” “你看啊,咱们这银子是放在赌场,四分利,你现在是本钱不够多,我给你介绍一个借贷之所,二分利,你先借一笔出来,放到赌场,这中间就差出二分利钱,一进一出,你仍是赚的,如何?” 夏舟听罢,算了算,如果做成了,那么这一次就能赚够,他就可以把魏泽的钱还上,夏娘和小宝就能跟他回去,他们一家人又可以重聚在一起。 “成,陈哥,你替我安排。” 两人说定,陈友带著夏舟到了他说的借贷所,看过合同確认没问题,签字画印,借出二百两银子,二分利。 夏舟將手上的钱並借来的二百两银子一併交给陈友,由陈友入到赌场帐上放码。 一个月过去…… 这日夏舟当值,问了旁边一个差隶:“你见到陈哥没有,怎的这几日不见他?” “我也好几日没见过他,可能被派出去办事了。” 夏舟点头,就这么又过了几日,仍是不见陈友的人,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寻到陈友家中,一问四邻,才知他们好些时日没见过陈友。 男人心越跳越快,口舌发乾,找到赌场,拉住赌场的码仔。 “陈友呢?他来过没有?” 那码仔从夏舟手里挣脱开,脸一黑:“陈友?你是他什么人?他欠我们这里几百两银子还没还,正愁找不到他人,你是替他还债来的?” 码仔说罢,使了个眼色,立时围上来几个彪悍的打手。 夏舟咬牙,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陈友骗了,什么赌场放贷,全是他设下的套,那些利钱是为了引他上鉤,然后再诱他借私贷,最后他拿著他的所有钱,跑路了! 夏舟带著伤从赌场出来,全身寒凉,现在就是报官也没用,陈友几时走的,走了多远,走得哪条路,根本无从查起。 男人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沿著街边走著,一时间不知该去何处,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將他叫住。 “夏舟?” 夏舟回过头,见是黑子的媳妇宋氏,看了眼她前面的小摊位。 “你怎么也到镇上做生意来了?” 宋氏在他脸上睃了两眼,笑道:“夏娘前些时回咱们村子,找到我,教我酿果子酒拉到镇上卖,说是个好买卖,很是来钱,又帮我找摊位,给我跑前跑后的,这不,已经做了好几天了,生意还不错,你多长时间没回村了,当了官爷,柳树村就不是你家了?” 正说著,有人上前要酒。宋氏忙招呼客人,给人打酒。 人走后,宋氏再看,夏舟已经走远。 宋氏的话提醒了夏舟,他好久没回家了啊! 夏舟搭了一辆板车,回到柳树村,推开院门,屋里的桌上积了灰,以前家里有小妹打理,总是乾净净的,每回他出海回家,都能听到小宝欢闹的笑声,见了他,像小鸟儿一样飞扑过来,让他抱,小妹就站著不远处笑看著,现在都没有了。 从那个人出现的一刻,全都变了。 夏舟倒坐在台阶上,昏睡过去,梦里,小妹牵著小宝回了家。 “哥,哥……” 夏舟睁开眼,模模糊糊见眼前一个人影,人影渐渐清晰。 “哥,你怎么睡在台阶上?” 夏舟看著眼前人说不出来话,张了张嘴:“你怎么回来了?” “宋嫂子说碰到你了,我便回来看你,你吃了么?” 夏舟笑著摇了摇头,满心满眼只有自家小妹。 “我去灶上给你做些吃的。” 夏舟见她进了灶房,不由自主地跟在她的身后,可是灶房里哪有什么人。 残梦惊醒,只有一院的清冷。 天渐渐暗下来,夏舟扯开衣领,低头看去,胸口处红紫一片。 这时,院门被大力拍响,隱约听到门外人说:“是不是这家?” “打听过了,就住这里。” “踹开!” 院门被大力踹开,先后进来五六人,夏舟见这些人眼熟,想起来是借贷的人。 其中一个瘦矮的男人走到他面前,阴狠说道:“一个多月了,连本带利,四百两,还钱!” 夏舟跳起身,怒道:“我只借了二百两,契纸上写的一月两分利,怎么才过了一个月就变成四百两?!” 那人讥笑一声:“谁跟你说一个月两分利了?你看清楚,上面写的不是一月而是一日!是一日两分利。” 说罢,那人將契约在夏舟面前一晃,指著那个“日”字。 那个“日”字写的十分潦草,当时夏舟跟他们口头確认一月两分利时,这些人並没指出是“一日”而非“一月”,现在突然改口,摆明故意坑害他…… 第303章 酸涩 夏舟想要抢回那张契纸,那人动作更快,將纸收起,一脚踹在夏舟身上,夏舟本就有伤在身,这一脚力道甚重,直接將他踹倒在地,嘴角流下一股血。 “怎么,借了钱不想还?听说你还是衙差,正好,咱们到衙门说去。” “黑心肝的贼骨,欺人太甚!我当时说一月,你们为何不说,现在才来说是一日?我看你们和陈友那廝是一伙的!”夏舟叫骂道。 几个壮汉上前对著夏舟先是一顿打,打得夏舟口鼻鲜血横流。 那矮瘦之人说道:“我们只认契纸,白纸黑字,你抵赖不得,今儿先告诉你一声,赶紧筹钱,否则把你和这院子卖了也还不起我这钱,別忘了,你多拖一日,这利钱就往上翻一日。” 那人说完,看了眼地上的夏舟,又四下打量起院子。 此时正是各家用罢晚饭,出来散闷的时候,院子外已围了不少人,黑子和宋氏拨开人群,跑到夏舟身边,检查他身上的伤势。 “你们怎的还打人?!”宋氏叫道。 那些人懒怠理她,只对夏舟说:“明日我们再来,把银子准备好!” 等那些人走后,宋氏见夏舟口里仍流血,將黑子拉到一边:“你赶紧去镇上,找个大夫来,还有……给夏娘说一声,她哥出事了……” 黑子和宋氏將夏舟扶到屋里坐下,然后黑子驾著头口往镇上赶去。 夏娘侧躺在床榻上,讲著故事,將两个孩子哄睡了。听到屋外一点动静,知道魏泽在院子里,便起身披上衣服出了屋。 “怎么了?” 魏泽拿眼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让她坐下。 “我最近看了些医书,找到有关你的这个病症,看症状很是相似,属脑中气脉逆阻,血行不通畅导致。” 夏娘惊呼道:“阿哥,你还特意去看医书?你看得懂么?” “习武之人,身体经脉那点事,有什么看不懂的。” 夏娘点点头,在她看来,魏泽是顶顶职明之人,好像没有什么能难倒他:“难怪偶尔头里针扎似的疼,一阵一阵的,过去了就又好了,和平时没两样。” 魏泽拉著她坐到自己身前:“你別动,我给你按一下。” 夏娘端正坐到男人身前,魏泽將手按在女人的额穴上,慢慢的,夏娘觉得头脑涌进一股暖流,一点点的滋漫开来,正是舒服的时候,突然脑中一阵刺疼。 “嘶——” 魏泽也感受到了,他输了一道气进去,却在某一点堵住,再进不得,却又不敢硬闯,怕伤到她的经脉。 “不要紧,我们慢慢来,再试一次?”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夏娘点点头。 魏泽再次將手搭上她的额穴,照刚才那样,一点点將气探入,仍是半途堵塞,不过比第一次稍进了一点,如此看来,只要將这处经脉打通,气血运转起来,就有望恢復记忆。 魏泽心里欢喜,只要找到癥结所在就好办。这时,店里的伙计走到后面,说有人找夏娘。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她?夏娘起身出了客栈,见一个男人正在台阶下焦急地来回踱步。 “黑子哥,你怎么来了?” 黑子见了夏娘,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魏泽,相互打了招呼,便把来意说了。 “你哥让人打了,打得好厉害,你快回去看看。” 夏娘一听,脚下差点没立住:“怎么回事,怎么让人打了?” “你先和我回去,还要找个大夫去看看,他一直在吐血!” 夏娘不听还罢,一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就要跟著黑子走,想起魏泽在身后。 “魏阿哥,我要回去一趟,我哥出事了。” 魏泽一把扯住夏娘,夏娘急得眼睛都红了:“快鬆开。” 魏泽缓缓鬆开手,转头对黑子说道:“天黑,你带著她路上注意,我去找大夫,隨后来。” 黑子一拍手:“再好不过,多谢魏兄弟。” 夏娘坐上黑子的板车,往柳树村行去,结果他们先行的,却被后行的魏泽赶上。 魏泽將夏娘接到马车上:“你別急。” 男人说完见她完全没反应,神魂都不在了,於是不再多说什么。 到了夏家的院子,门外围观的人已经散了,夏娘进到院里,见地上都是血,急步到屋內,夏舟正仰靠在椅背上,衣襟和脸上全是血污。 大夫上前检查:“伤得有些重,老夫药箱里还有一包药,熬了让他先喝著,重在休息调养,年纪轻轻的,身子也不能这般不珍爱,我再开一剂方子,你们明日去药铺拣药。” 大夫开了药,交代一番,出了屋子到外间坐著。 待大夫出去后,宋氏把夏舟借高利贷的事说了:“那些人说,明日再来。” 夏舟扭过头看向夏娘,又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魏泽,苦笑一声。 “哥,你借了多少?”夏娘问道。 “不关你的事,你们走。”夏舟闭上眼,无论夏娘再问他什么,他都不再说话。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说出个数来,这钱我替你还上。” 夏舟抬头看向那人,魏泽的出现,让他越发觉得自己像笑话,於是冷笑,带著一点讽刺,不知是讽刺自己还是讽刺谁:“二百两白银,一日四分利。” 男人说著艰难地伸出四指,“滚到现在四百两,你替我还?” 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四分利!一天! 魏泽弯下腰,对夏娘说:“你今晚是留下来还是跟我一起回?” 不待夏娘说话,夏舟抢先道:“你跟他走,我这里不用你管。” 他已经废了,这辈子彻底完了,不能再把夏娘拖著,早该如此了,只是他一直不甘心,不想那个人夺走夏娘和小宝。 他接受不了小妹除了他,眼里还有其他人,他享受小妹对他的依赖,曾经在她眼中他就是全部,可当魏泽出现后,全都不一样了,他就那么凭空冒出来,抢走了她所有的注意。 魏泽將小妹从他身边一点点夺走,夏娘的眼中不再是他,不知不觉换成了另一个人。 他拼尽全力,试图把轨跡拉回到从前,却越走越错,越走越偏…… “哥,我陪著你,不论怎么样,我都陪著你。”夏娘紧紧抓住夏舟的手。 夏舟被人打得半死时,没有哭,这个时候因为夏娘的一句话,红了眼。 夏娘转头对魏泽说:“魏阿哥,谢谢你连日来的照顾,这里不劳你再烦心,请回罢,小宝能否托你照顾些时日,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我再去接他。” 魏泽对她家已经仁至义尽,她没脸再让他帮忙,他那样好的人,不该掺和进这些稀烂事里。 魏泽看了眼夏娘,又看了眼夏舟,视线落到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凉凉地笑了一声,然后一声不言语地走了。 夏娘回头看著他离开,直到那身影从院中消失,两眼酸涩,逼著自己回过头。 “黑子哥,帮把手,把我哥扶到床上,让他躺下。” 黑子將夏舟扶到床上,夏娘谢过他夫妻二人,让他们回去了。 夏娘坐到床榻边:“哥,没事的,我卖酒赚了些银子,再把这些年的积蓄拿出来,凑一起看看有多少。” 夏娘哪里知道,家里的积蓄被夏舟给了陈友去赌场放码,结果陈友拿了那些钱跑了,现在连人都没找到。夏娘说完,见夏舟不说话,便去灶房煎药,等药熬好,扶他起来喝下。 一晚上她就这么守著,不敢离开,怕他出事。 “你该同他一起走的……”夏舟突然开口,声音带著一丝沙哑。 “哥,我不可能丟下你不管。” 夏娘说完,夏舟嘆下一口气,闭上眼不再说话。 次日,夏娘將剩下的半包药在灶房煎煮好,端到床头,让夏舟喝了。 那些放贷的人今日会再来,逃是逃不掉的,他们的目的无非是要钱,她手上还有些钱,拿出来还一点是一点,先把二百两的本钱还了再说。 说是这么说,她毕竟只是一个女人,心里也怕,怕那些无赖不讲理,怕她应付不来,可他哥確实借了那些人的钱,高额的利息先不说,借的二百两银子是实实在在的。 结果等了一天,从早上等到下午,那些放贷的人没有来。这时门被敲响,夏娘心跳突然加快。 女人上前打开院门,外面站著的却是黑子。 黑子才从镇上回来,拿出药包:“快拿去,按照大夫开的方子抓的,还有,我跟你说啊……” 夏娘將他的话打断:“黑子哥,又劳烦你了,你等一下,我进去拿钱给你。” 黑子忙把她叫住:“这都是小事,你先听我说,我刚才从镇上回来,打听到一件事情,就是那个地下放贷的,听说被衙门抄了,放黑贷的那些人全都被抓了!” 夏娘一愣,將门打得大开:“你是说,给我哥放黑贷的那些人被衙门抓了?” 黑子点头:“是,我一开始也不信,还特意去了一趟衙门,问了才知道,就是今儿一早发生的事,全被抓了,听人说,这些人专门在契纸內容上做手脚,坑害了不少人,好些人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 夏娘来回走了两步,又走到黑子身边,试探著问:“那是不是不用还钱了?” 黑子想了想:“他们人都进去了,手里害了不少人,不死也得扒层皮,想来应该是不用还了罢!” 黑子走后,夏娘將药拿到灶房煮药,怎么会这么巧,突然被抓了,还是连锅端…… 第304章 他离开了? 夏娘听说放黑贷的人被抓,心下疑惑,如何这般巧。难道是魏泽出面,让官府拿人?可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魏泽虽有钱財,终只是一商贾,不可能指派官府办事。 不论如何,眼下之急暂缓过去了,夏娘將药煮好,端到床前扶夏舟喝下,又把借贷之人被抓一事说了,夏舟没说什么,只把夏娘看著,手紧紧攥著床单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几日后,在夏娘的药食调理之下,夏舟的身体终於恢復大半。 这日,天气凉爽,两人在院里吃著晚饭,夏娘开口道:“哥,明日我就把小宝接回来,之前是小妹太自私,只顾自己,把你一个人丟下,让你孤零零一人。” 夏舟握著筷子的手一颤,猛然抬起头:“你不住在魏泽那里了?” “不住了。”夏娘笑著摇了摇头。 夏舟停顿了一会儿:“小妹,之前哥哥说的那些话,说你是富户家的丫鬟,被卖到窑子里……这些话是哥哥瞎编的,是哥哥在骗你……” “哥,我知道,我知道你在骗我,但我不忍拆穿,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不要再折腾了。” 夏舟將碗筷放下:“小妹,是哥自私,只想把你拴在身边。” 女人给夏舟夹了一筷子菜:“哥哥不必说这话,我会陪著哥哥的。” 夏舟以手掩面,隱有抽泣之声,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夏舟再次抬头:“小妹,哥哥想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告诉我。” 夏娘等他问话。 “你对魏泽真有情意?” 夏娘想了想,对著自家大哥,她不再隱瞒遮掩:“魏阿哥对我是否有真情,我不知,也许如大哥所说,我与魏阿哥之妻有几分相似,但小妹確实心悦於他。” “他將你当成他妻子的替身,你也不在意?” “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但我心悦於他,便不能只图他对我好,他若真把我错认他心念之人,我也认了,这是我和他的缘分,哥,他对小妹真的太好,好到……好到连我自己都生出错觉,我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妻子。” 夏舟看著桌上的几盘菜,半晌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 “你就是他的妻子。”男人突然开口。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夏娘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夏舟抬起头,看向夏娘的双眼:“他没有骗你,你就是他的妻子,他一直在找你。” 夏娘手一软,碗筷掉落在地,声调都变了:“哥哥不要同我玩笑。” “你等我一下。”夏舟起身走到屋內,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手上拿了一个布袋,男人从布袋中取出一物,原来是一个鹅黄墨纹软缎百穿蝶的荷包。 “这是当时从你身上取下的。” 说罢,夏舟將荷包递到夏娘面前:“你还记得那晚魏泽第一次出现在咱们村,救了从树上摔落的小宝么?” 夏娘接过荷包,点点头:“记得,那时他才来柳树村。” “不错,后来咱们谢他,邀他到家中吃晚饭,还有黑子夫妇作陪,我问他为何到柳树村来,他说他找寻走失的妻子,我又问他,他的妻子姓名是什么,他说妻子姓夏,叫夏禾草,就是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就是他的妻子,他是专为你来的……” 夏娘攥紧手,指深深嵌入掌心。 男人深呼一口气,对上夏娘睁大的眼,轻笑一声:“我知道他是带你走的,或早或晚的事,所以我想尽办法在你面前挑唆,想让你对他生出嫌隙,將你留下来,后来我发现,我所做得一切都是徒劳,根本拉不回你。” 夏娘抖擞著扯开系带,將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方罗香帕和一个小绣囊。 她將巾帕展开,上面绣著卉同心结,四边销金点翠,在香帕最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禾』字,女人眨了眨眼,拭掉眼里的水雾,又拆开绣囊,里面是一束结在一起的黑髮。 他说他的妻子叫夏禾草,而她就是夏禾草,她是他苦苦找寻的妻子。 夏娘已是泪流满面,哽咽不能言。 “去找他吧!”夏舟说完,走到隔壁让黑子带她去镇上。 这一次,夏娘离去没再回头,连一声哥也没叫过,他知道,她的无声是对他失望到了极点。看著她远去的身影,夏舟回到院中,继续吃饭,连同泪一起咽进肚中…… …… 夏娘站在客栈门前,有些不敢进去,一路而来,她想了好多,见了他说什么,要怎么称呼他?以前的她怎么叫他的?是叫的夫君,还是叫的什么? 她和他以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又经歷过什么,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女人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压住喉间的梗塞,调整了气息,拾阶而上进到客栈內。 进到客栈大堂內,环顾四周,台上的长芝唱著小曲儿,伙计们都忙著迎送客人,十分忙碌。 “夏娘子?怎的好几日没见著你?” 夏娘转过头,原来是贾丁。 “家中有些杂事,所以回家了一趟,东家呢?” 贾丁挑了挑眉:“夏娘子不知道,东家走了,走了好几天了。” “走了?!”夏娘心中漏跳一拍,“去哪里了?” 正在此时,有伙计叫走了贾丁。 离开了?怎么就突然离开了?是不是她让他伤心了?让他没了耐心?夏娘走到后院,走进房中,打开衣柜,柜中小宝的衣物都拿走了。 是了,她是他的妻,那小宝就是他的孩儿,难怪他对小宝那样近亲,他离开时一定会带上小宝一起走。 夏娘又走到魏泽的屋前,试著轻轻推了一下门,门开了,一眼看去房间空了许多。 她走到床榻边,和衣躺下,抚上他的睡枕,枕边还有一本书,夏娘拿起那书翻看,上面写著很复杂的文字,还有人体的脉络图,他为了医她的头疾,一直暗暗研究医理。 他默默为她做了多少事,现在想来,那伙放黑贷的人一定也是他出面摆平的,夏娘不觉潸然泪下,就这么偎在他的床上,慢慢闭上眼。 话分两头说,原来那日魏泽从柳树村离开后,便將放黑贷的一伙人乱擬合同之事写於帖上,让人送到县衙,蒋山见了以迅雷之势將那伙人抓了起来。 之后魏泽便带著孩子到城外的寺庙进香,顺便在山中住几日。 那日,他是有些气的,她请他回,还说什么有劳他这段时日看顾,让他帮忙照看小宝几日,等事情了结了,她再接小宝回。 什么叫帮忙照看小宝几日,小宝是他的儿子!! 她对他这么见外,出了事就把他推得远远的,还有!她居然牵夏舟的手,她怎么能去牵其他男人的手,从以前到现在,她从来没主动牵过他的手。每回都是他主动撩拨她,当著他的面居然……这小妇人好不叫人生气。 晨光熹微,一辆马车从山间驶出,缓缓行著,魏泽端坐於车內,小宝和安姐儿坐在男人身侧。他们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往回赶。 “阿叔,什么时候到呢,小宝好几天没见娘亲,想娘亲了。”小宝摆了摆小腿儿。 安姐儿倚上魏泽胳膊上:“我也想娘娘……” 安姐儿现在离不得夏娘,晚上同她睡习惯了,这几日在山中的寺庙里,同爹爹睡在一处,总也睡不好。 魏泽將小宝提抱到怀里:“小宝,以后你隨安姐儿,叫我爹爹,好不好?” 小宝转过头看向魏泽,眨了眨眼:“可你不是我爹爹。” “乖儿子,我就是你爹爹,上次小豆子不是说了么,你和我长得一样,爹爹这次就是出来接你和你娘回家的。” 小宝一听,开心坏了:“你真的是我爹爹?真的么?不许骗我。” “真的。”魏泽笑道。 “哦——小宝有爹爹了——”小儿欢叫道。 这时安姐儿的声音插进来,带著哭腔:“爹爹,你成了小宝的爹,是不是以后就不要我,不要娘亲了……” 魏泽將安姐儿也抱到自己怀里:“姐姐,可还记得爹曾经跟你说的,你的娘亲失踪了,爹一直派人找她。” 安姐儿点头。 “你的娘亲找到了,就是夏娘娘,小宝的娘亲也是你的娘亲,以后你要叫她娘亲。”魏泽说完,握住两个孩子的手,“安姐儿是小宝的姐姐,小宝是安姐儿的弟弟,你们是姐弟。” 安姐儿和小宝互相看了一眼,咯咯笑起来,一个有了爹,一个有了娘。 马车进城,早市渐渐喧嚷起来,路边的吃食摊蒸腾起热气。 因天还没亮就起身赶路,马车停到客栈前,小宝儿和安姐儿在路上困睡著了,魏泽便让丫头抱著他们回房补觉,贾丁上前作揖问好。 “一路劳乏,路上可好?” “有劳记掛,路途不算远,倒还好。” 贾丁想起一事,说道:“昨儿夏娘子回来了,看著精神不大好,人在后院,只怕还没起身。” 魏泽点头,走到后院,推开自己的房门,床纱垂掛半掩,就见一个人缩在纱影儿里。 床上之人听到动静,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缓缓睁开眼,一个人影背光立在门前。虽看不清眉眼,可那个身形,她不会认错。 夏娘的一颗心越跳越快,他又回来了? 女人什么也顾不得了,鞋也不穿,赤著脚跑到男人面前,扑到他的怀里。 倒把魏泽弄得受宠若惊,在女人抬头之际赶紧恢復清冷的神色,又低头见她一双白嫩的小脚,鞋袜不著,就那么踩在地上,魏泽皱了皱眉,一手將人搂抱住,让女人坐在他的臂弯处,走到床边放下她。 “你还来做什么?来接小宝的?实话和你说,我不可能让你带小宝走。” 第305章 什么感觉? 夏娘盘坐在床上,一双杏眼渐渐氤氳上水雾。 魏泽一愣,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话,且说得又不重,她怎么就眼中含泪。 “小宝刚才已经叫我爹爹了,以后我就是他老子,他是我儿,你便是我媳妇,他的事情以后我来安排,不光他,以后你也得听我的。”魏泽冷冷地说著,那手却忍不住抚去女人眼角的泪儿。 男人说罢,女人仍不言语,只是掉眼泪,那眼泪流得越来越凶,魏泽慌了手脚,忙把她搂住。 “怎么还说不得了。”一面说一面给她拭泪儿。 夏娘看向魏泽,將脸迎上去,魏泽见她这样子,眼睛睃到她的唇上,亲了亲,浅浅的尝著。然后一直研濡到女人小巧的小巴,再到颈脖,一双手也舒到她的衣底,轻缓缓抚著。 夏娘环住他,声气细喘,退出他的怀里:“以前你怎么叫我的?” 魏泽咽了咽喉头,看著她,有些不明所以。 女人將指尖描上他的眉眼,轻声道:“夫君……” 魏泽眼中陡生光彩:“禾儿,你记起来了?” 夏娘摇了摇头:“原来你叫我禾儿。”女人说罢,將袖中的荷包拿出来:“並未恢復记忆,不过我知道我是你的妻子。” 魏泽接过荷包打开,里面一方罗帕,一个绣囊,见了那个绣囊,魏泽从腰间取出一物。 夏娘看去,是个一模一样的绣囊,里面也束著两缕乌髮。 “这是你我二人结亲时的结髮,本来是我戴著的,你非说你也要,便又结了一股。”男人说罢將绣囊掛到女人的脖子上,然后把女人横抱於膝头。 “那我以前怎么唤你的?”女人被泪水清洗过的双眸格外清亮,不等男人回答,又道,“还有,我们以前的事情,你都讲给我听,好不好?譬如,我们怎样相识的,又是怎样互通心意的,我想听。” 魏泽怎么好意思讲,她最开始是他的小娘,他怕讲出来嚇到她。 “你都是叫我哥儿,动情时也唤哥哥。”魏泽捏了捏她的脸,“你不知道,我听你叫夏舟哥哥时,心里多嫉妒。” 夏娘脸突然就红了:“那我们还是按以前的称呼叫,我想记起更多的事。” “好……” 禾草虽然还没恢復从前的记忆,但她对魏泽的感情却是真的,比从前更加坦诚。 “安姐儿知道我是她的娘亲吗?”原来一切都是有根由的,她第一眼见安姐儿就好喜欢。 魏泽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回来的时候,我告诉她了,说你就是她的娘亲,她欢喜著呢!” 禾草“嗯”了一声,见他眼下有一点青痕:“哥儿,你是不是少觉?” “嗯,这几日没睡好,今日又起了个大早,是有些困。”魏泽將下巴搁在女人的头上。 “那你睡会儿。” 魏泽点点头,脱掉靴子,躺到床榻上,將禾草拉到怀里,闭上的眼陡然睁开。 “不对!你有这些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禾草扯了扯嘴角,这人怎么这样不好糊弄:“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遗忘在哪个犄角旮旯,这不是才找到嘛!” 魏泽眯了眯眼,他只略略一想便知,定是夏舟私藏起来,直到现在才拿出来。 他现在心情很好,不想因为夏舟坏了心情,妻子虽然记忆还没恢復,但总算是和他相认了,接下来就可以安排回京的事宜。 “你別起身,陪我睡一会儿。”魏泽拉著禾草不放手。 禾草心里没了负担,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夫君,他专程带著孩子来找她。她不是別人的替代。 两人相拥一直睡到太阳高掛,禾草醒来时,魏泽仍闭眼睡著。她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 不浓不淡的眉,飞斜的眼尾,睁眼时,总给人一种不太好亲近的冷厉之感,直隆高挺的鼻,不算白皙的皮肤,配上分明的轮廓,生野且有力量。 禾草恨自己怎么能把他忘了,把他们之间的事遗忘得乾乾净净,这几年他是怎么过的? 女人拿指轻轻点上他的眉峰,然后划过眼角,再到他好看的唇。那唇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魏泽睁开眼,轻声道:“看什么?” 禾草抿著嘴笑:“有些不太真实,夫君,你叫一声我,让我听一听。” 魏泽十分喜欢亲她的耳,她的那里特別敏感,回回一碰就情动,於是凑到她的耳后,低声道:“让我叫你什么?” 禾草急了,她想他叫她的小名,光听著就觉得亲昵。 “就是……就是你刚才叫我的。” 魏泽低声笑道:“叫的什么,忘记了。” 禾草秋波横斜,不再理他,就要起身,魏泽翻身將她压在身下,继续在她耳间含弄,一声一声地呢喃“禾儿”。 魏泽见她耳下如胭脂一般,问道:“什么感觉?” 禾草细软著声气儿:“痒……” “只是痒么?”男人低声道。 禾草抓住男人胸口的衣襟,半个字也不说,像是两人暗暗较著劲一般。 这时,门外传来孩子的笑闹声,接著房门被敲响。 “爹爹,娘亲,你们在里面么?”两个孩子欢叫道。 魏泽放过身下人儿,起身,禾草忙跟著起身,趿鞋下地,门打开,安姐儿和小宝先后抢了进来,安姐儿咯咯笑著跑到禾草面前,叫了一声娘亲。 脆生生的“娘亲”两个字,把禾草的眼泪都叫了出来,一颗心软化了。一把搂著安姐儿,又是亲又是贴。 安姐儿除了开心就是开心,她找到娘亲了,小宝的娘也是她的娘,原来爹不是忘记了娘亲。 小宝欢喜得拍著手:“娘,我要回去告诉舅舅,我有爹爹了,咱们一起回去告诉舅舅,好不好?舅舅一定会很开心。” 禾草看了眼魏泽,她哥这次是真让她生气了,如果不是发生借贷的事,很可能他会隱瞒她一辈子。 魏泽將小宝抱起:“小宝,爹爹问你,舅舅对你好不好?” “舅舅对小宝最好了,每回去海边,舅舅给小宝捡好看的贝壳,他自己穿破衣裳,让小宝和娘穿好衣裳,买了肉他也不吃,全给小宝和娘亲吃,舅舅是世上最好的人——” 禾草听著听著眼睛就红了,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全靠大哥出海拿命换得,在码头修建前,海货並不好卖,只有本地几个商户要,小户人家买得少。 有时候需要將海货晾晒乾了,拉一趟到外地才卖得动,十分辛苦,只能赚些微利。不论什么,大哥从来把最好的留给她和小宝。 魏泽拿嘴搵了搵小儿:“小宝喜欢舅舅,那爹也喜欢舅舅,我们一起去接舅舅,让他和咱们一起。” 小宝欢喜地在魏泽脸上“吧唧”亲了一下。 待两个孩子出去,禾草嗔他:“你理他干什么,给他去,做的事情好不让人恼火。” “气归气,他又不是別人,是你兄长,哪能真撇下他。”魏泽拉著禾草坐到凳子上:“我给你再按一下头,以后每晚沐后,我给你按一按,慢慢就恢復了。” 禾草点头,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前,任他给她按穴位,一股暖流注入头脑里,很神奇,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终於歇下脚,又像是炎炎夏日饮了一碗酸凉汁,更像是全身酸痛下泡了个温水澡。 魏泽给她按了额穴后,她才觉得自己的脑子有多滯塞,按后通畅清明许多。 禾草正眯眼享受著,身后之人开口说:“那个……以后不要隨便抓男人的手。” “几时抓男人的手了?”禾草问道。 “你別跟我睡里梦里的,做过的事不认怎的?” 女人想了想,笑道:“我哥那副模样,总不能跑去抓你的手嘛!” “怎么不能抓?你牵我一牵,我不就帮你把事摆平了?” 禾草正疑惑呢,既然说到这里了,索性问了:“哥儿?” “嗯?”魏泽应了一声。 “那帮放黑贷之人是你上告到衙门的?” “嗯。” 这会儿是肯定语气。 “你是不是又使了许多银子,不然衙门怎么这样迅速?” 女人刚问完,就“嘶”了一声,时间一长,头脑里就针扎似的刺痛。 “好了,就这样,一天按一会儿。”魏泽收回手,他已经找到癥结所在,若是他自己,他咬牙一口气冲开气脉,可放在禾草身上,他不敢贸然行事,常人经脉薄弱,强行衝撞容易损伤。 魏泽笑了笑:“你夫君可不只是一个商人。” “那是?” “你不是说我像大將军么?” 禾草双手捂嘴,大睁著眼,接著那双眼弯成了月牙,声调都变了:“不要哄我,你是將军?” “你都忘了,我带你剿匪时,你还骑过我的战马。”魏泽说道。 禾草心下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喜得是原来自己夫君这样厉害,忧的是她居然全然不记得了。 他这样的大人物,她又是怎么认识的?女人心里这么想,嘴上便问了出来。 “哥儿,我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魏泽心里一咯噔,他就怕她问这个…… 第306章 眉眼勾人 魏泽告诉禾草自己从前的身份,她如今记忆没恢復,如果说太多,一下子消化不了,所以,他准备一点点让她知道,就像閒敘家常一般。 禾草好奇两人是怎样成为夫妻的,自己是个什么德行,自己还是清楚的,针黹刺绣、纺绩井臼这类活计做得有模有样,但也仅此而已,她深知自己不会是什么大家闺秀,高门望女。 她问其他的事情,魏泽都能说得上来,偏偏最怕她问这个问题。需得她自己恢復记忆知晓,若让他单独拎出来说,就显得他不像个好人儿。 儿子抢了自己老子的女人,这话他真说不出口。 “一会儿要去你哥儿那,我看看带些什么礼去。”魏泽將话头转开,起身准备离开。 禾草眯了眯眼,不对,上次她问这个问题时,他也是这样岔开话。 “慌什么,今日去不成,就明日去,不差这一天两天的。”禾草拉住他的衣袖,看著他佯装道,“不会我是你拐来的吧。” 魏泽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两眼,嗤笑一声,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你真要听?” 禾草心想,有什么不能听的:“快快说来。” 魏泽坐回,凑到她的耳边,呼出梭梭热气:“你以前不只叫我哥儿呢,还叫我……儿……,我叫你姨……娘……” 男人故意把那个“姨”字轻轻念出,那个“娘”字拖得长长的。 禾草脑子彻底炸了,身上的毛立了起来,脸跟开水里滚过一样,女人微微后仰,看向魏泽,企图从他的眼中看出戏謔,以为他是胡言乱语,男人的嘴角虽勾著,可一双眼眸儘是认真。 魏泽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拿眼从杯沿看去,復抬起头,说道:“姨娘那个时候好手段,眉眼勾人,又惯会伏低做小,到后来一见著你,我就走不动道了……” 禾草脸颊发烫,打断他的话:“咱们今儿就去柳树村,你快些去买礼盒。” 魏泽闷闷地笑了两声,他还治不住她。 …… 一行人到了柳树村,禾草见院门紧闭,敲了敲,没有人答应。 “夏娘?” 禾草转过头,见是小豆子的娘宋氏。 “嫂子,我哥不在家中?” “他坐著我家那口子的车去了海边,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我哥身子才好,怎么又出海了。”禾草语气中带了一丝嗔怪。 “可不是,我也是这么说,我跟黑子都劝他,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可能你说的话他还听一点,其他人说话,他何曾听过,犟牛一般的人。” 宋氏说完,笑眯著眼在禾草和魏泽身上回来穿睃,真是想不到,这两人居然走到了一起,当初她家小豆子说小宝有爹爹,一语成真了,虽说不是亲生的,可看著跟亲生的一样,人的缘分真是奇妙。 宋氏到现在还没摸清楚状况,以为魏泽和夏娘看对了眼,才好上的。 “嫂子,我先不同你说,我去把我哥接回来,你做一桌酒菜,咱们晚上凑一起吃一桌。”禾草说著拿出一块碎银,塞到宋氏手里,好让她置买酒肉。 宋氏连连还给她:“你跟我还见外,前些时,你带我跑摊位那样辛苦,我还没来得及谢你。” 夏娘酒卖得好,不只想著自己,还带她出去赚钱,她这段时间靠卖果儿酒赚了不少。 “你快去接你哥去,我这里酒菜备好等你们回来。” “好——”禾草转头招了招手,看著在一处疯玩的三个孩子,“小宝、安姐儿,等会儿回来再和小豆子玩,走了。” 车马快行,再次出发,从柳树村到海边时,差不多到了下午。 两个孩子一下车就往沙滩上跑去,尤其是安姐儿,从来不曾见海,原来海水这样蓝,和天一样的顏色,沙子又细又软,闪闪发著光。 孩子们的欢笑声配上海浪声,显得那样和谐。 禾草走进小屋,空荡荡的没人,心里陡然落空,她哥出了海,不知多久能回。 “你看那里有个人,是他吧?”魏泽向前一指, 禾草顺著看去,海岩石的影儿里,有一条搁岸的船,船边一人抱膝坐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里还有个人。 那身影隱在岩石边,一人一船一海,显得十分孤寂悽惶,海那么大,那个人影却那样小,在背光面一动不动地看著海面。 禾草鼻头一酸,看了一眼魏泽,魏泽点点头:“去罢!” 禾草迈开步子,向海岩石跑去:“哥——” 海风声中,夏舟隱隱听到小妹的声音,开始以为是幻听,凝神再听,那声音再次传来,忙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就见一个轻快的身影跑来。 “你怎么来了?”夏舟说罢,往女人身后看去,魏泽正立在不远处看著他这边,他点点头,魏泽亦頷首回应。 禾草呼出两口气,笑道:“我只道你出海了,生怕一时半会儿不得回。” “他对你好不好。”夏舟问道,说罢又笑著摇摇头,“我多此一问,哥哥总招人烦。” 禾草摇了摇头,敛衽坐到船沿上:“哥,我原来叫夏禾草,也姓夏,你说这是不是缘分?他告诉我,我以前也有大哥来著,可是对我却不好,只想拿我换钱,所以哥……你一定是老天派来弥补我的,怎么会烦呢?” “不论你叫什么,永远是我家小妹。” 禾草挽著夏舟的胳膊,靠在他的肩头,笑出了声:“走罢,回家,我说不让你再出海了,你总不听,我让宋嫂子准备了一桌酒菜,咱们多久没凑在一起乐了。” 夏舟看了眼不远处的魏泽:“这次的事情多亏他帮忙。” “你是他大舅哥哩!他当然要帮。” 禾草一句话说得夏舟挺了挺腰板,又抻了抻衣摆。 两人走回木屋前。 禾草叫来安姐儿和小宝,一手牵一个,两人玩得满头满脸的沙子,衣袖裤腿里还有小鞋子里都是。离了沙滩她给他们把沙子倒腾乾净才上车。 禾草和两个孩子坐在车里,魏泽和夏舟坐在外面的车辕上,夏舟余光扫了一眼魏泽。 他至今不能忘,那天马车里魏泽的那个眼神,生冷无绪,压著人的心魂儿,让人很难猜。 正在他思忖间,魏泽突然转过头。 “舅哥,多谢你这几年对他们娘俩的照顾,小弟心里不胜感激。” 魏泽这话说得不假,如果没有夏舟真心相护,他不敢想,禾草和小宝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换成任何一个男人,平白得了一个姿色不错的女人,结果会怎么样? 好一点的,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强占她做自己的女人。 坏一点的,把孩子打掉,也別想逃,拴在屋子里打,打到老实为止,再强迫受孕,困在屋中直到生出孩子,然后当牲口一般使,这都有可能。 若他的妻小受到如此待遇,他只怕会疯魔。 从另一方面来说,夏舟是他们一家的恩人,这也是为什么魏泽不愿对他下狠手,一个是因为妻小,另一个也是心里感激他。 所以,他冷眼旁观,隨他折腾,不去管他,等他折腾得精疲力竭,无路可走了,他再出手。 夏舟打了两声咳嗽,扬了扬下巴:“小妹和小宝都是我的家人,当亲姊妹一般,你不可轻待他们二人,还有……” 夏舟又问:“安姐儿也是我小妹肚子里出来的?” “自然,她先產下的安姐儿,安姐儿一岁时,她出的事。” 夏舟点头:“安姐儿和她长得像,小宝和你也像。” 魏泽听这话喜欢,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夏舟说:“你家中可有其他姬妾?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若偏宠后院其他女子,冷落我小妹,让她委屈,我隨时把她接走。” “舅哥哪里的话,后院只她一人,不曾纳娶过別的女子,这些年也一直不曾停止寻她。” 这个夏舟倒没想到,从外面看来,魏泽定是生於殷实之家,又或是巨富之家,他正值好年岁,多健实的一个男儿,后院居然无姬妾。若是没找到人,难不成他打算孤孑一生? 夏舟哪里知道,魏泽因失了爱妻,著了一口重气,昏迷了將近一年,去了半条命。不过这些话,魏泽是不会说出口的,他从不把自己软弱无能的一面现於人前。 此时已是日色衔山,两人一边驾车,一边说著话,车里传来孩子和女人轻快的笑声。 魏泽和夏舟不约而同地扬起嘴角,眼中映著灿然的暉光…… 第307章 出墙红杏 马车进柳树村时,天已擦黑,经过村人时,不免让人多看两眼,毕竟村子里的人家,能有一辆骡子车就算可以的了。像这样的朱漆四轮香车,还是少见。 车辆停当好后,禾草揭开车帘,搭著魏泽的胳膊跳下马车,然后转身再抱两个孩子下来。 五人一齐进了黑子家,黑子已在檐下点上灯笼,把院子照得亮堂堂。 院中摆了方桌,桌上摆了好多酒食菜饌,鸡、鱼、蟹,还有鸭掌,鸭信等滷味,农家菜摆了一桌子。 小豆子见了小宝和安姐儿,三人凑堆围著院子跑,院子里跑闹一会儿,又跑到院子外。 宋氏和黑子站一边让夏家人先入座,相互让了一番,依次序入座。 酒过三巡,各人都有了几分酒意,席间相互閒散说话,这时黑子夫妇才知,原来夏娘就是魏兄弟一直苦苦寻找的妻子,夏禾草。 两人直呼天爷!原来魏兄弟专为夏娘来的,从一开始就是有意接近,只因为夏娘丟了记忆,才没办法相认。 其他人还好,宋氏忍不住抹起眼泪。 黑子哎呀一声:“好好的,大家都吃著饭,你哭什么!” “你晓得什么,魏兄弟苦寻妻子这么多年,总算將人找到,我是高兴的。” “行,行,你高兴。”黑子不跟她爭,从来也没爭贏过。 “夏娘,你们后面怎么打算的?” 宋氏记得魏兄弟说过,他是京都人士,那可是大夏国的都城,妇人问这话时,对面的夏舟明显僵了一下。 魏泽接过话:“我们家在京都,等这边的事情安排好,肯定是要回去的。” 黑子这个时候瞟了一眼夏舟,见他不说话,只顾闷头喝酒,知道他心里定然不好受,照顾了几年的家人,说离开就离开了。那院子往后就只有他孤身一人。 “你们走后,那个客栈怎么办?” 魏泽原本是打算把客栈交割出去,不过他临时改了想法。 “不若这样,宋嫂子和黑子兄弟替我打理这客栈如何?” 宋氏和黑子怔了怔,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饼砸得晕晕乎乎的:“这怎么行,咱们不好占这个便宜,要不把这个店交给夏舟,他现如今也不往衙门去了,赋閒在家,让他去打理,你们又是自家人。” 魏泽笑了笑:“我们夫妻去京都,怎能將舅哥独独留下,他要隨我们一同去京都的。” 夏舟猛然抬起头,持酒杯的手一抖,酒水洒落在桌上,眼中焕上光亮,声音却肃板著:“你们去就去,怎么还带上我,我不去,就待在柳树村。” 禾草嗔道:“哥,小妹不可能把你一人丟下,你要是不去的话,我和小宝还有安姐儿都不去京都了,就在这儿陪著你,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去。” 说完故意嗔了一眼魏泽。 夏舟听了,反倒斥责起禾草:“你这就不对,既然相认了,你就要顾著自家汉子和孩儿,怎么能守著我。” 说是这样说,可那翘起的嘴角和自得的表情骗不了人,接著看了眼黑子,又看了眼魏泽,那意思是说,怎么样?我妹子丟不下我! 禾草给他斟上一盏酒:“哥若是不隨小妹走,小妹就不走,留下来陪著你。” 魏泽適时道:“舅哥放心,京都那边有房有营生,去了就能安顿,再说小宝也想舅舅,他还总说舅舅是世上最好的人,不看我们,也看著小宝罢!” 一开始听说小妹和魏泽要带孩子回京都,夏舟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可难受又能怎样,人家才是一家人,他不过是照料了她几年,又不是亲生兄妹,不过是一个没有血缘的兄长。 別说兄弟了,就是亲生父母,女儿出嫁了,那也是泼出去的水。 直到他夫妻二人说,带他一起去京都,夏舟面上不在意,心里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夏舟先是沉思片刻,然后问黑子:“我家小妹和妹夫让我去京都,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黑子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偏偏故意做出这副死样,正要打趣他。 夏舟抢在他前一步开口:“我还是去吧,不然我留下,那个客栈指定是交给我的,哪还有你的份。” 禾草和宋氏捂著嘴轻声笑。 黑子气得恨不得擼起袖子跟他打一架,什么毛病! 这一顿吃得宾主尽欢,院外都听到里面欢笑的声音。 眾人一直吃喝到月上中天方散,禾草让夏舟同她回客栈歇息,免得他自己在家还要烧火做饭。 夏舟执意不肯:“我还能在柳树村待几日?这一去不知何时再回。” 禾草心想也是,这里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在他们离开前,让他在家中住几日算几日。 “哥,这几日你可別再出海了,只在家中休息,听到没?”禾草一再交代,海况瞬息万变,危险万分,就怕他又往海边跑。 “行了,我知道,你们去罢,天黑,路上注意安全。”夏舟又转头对著魏泽说,“走慢些。” 魏泽举举拳,將妻小扶上车,拜辞后,驾著马车而去。 自打禾草同魏泽相认,两人也不分床睡了,日夜歇息在一处,两个孩子,一个有了爹,一个有了娘,爹娘还睡在一起,他们也想和爹娘挤在一个被窝里。 结果就是两个大人中间,夹著两个孩儿。闹得魏泽看得著,够不著。 回了客栈,等孩子睡熟了,魏泽抓起女人搭在衾被上的手。 禾草闭著眼,假装睡了,听见他起身的动作,过了一会儿,脚被他握在掌中,男人掌心粗糲,刮著她的脚痒痒的。 女人眼睫轻颤,咬著下唇,忍著不出声,以为他见她不醒,就会作罢,自睡去,不承想,这强贼人胆大……先是捏玩了一会儿,然后揉了揉她的脚踝,带向他的身下。 嚇得禾草忙把脚抽回,从床上坐起,向他打去。 魏泽將她的手腕擒住,伸出食指压在唇间,示意让她別出声。然后起身下榻,趿上鞋,对禾草张开双臂,姿性隨意懒散,唇齿开闔,无声说著“过来”。 禾草先看了眼熟睡的孩子,微微弓著腰身,走到男人面前,魏泽如抱孩子那般,让她坐在自己的小臂上,环著她的腿儿,掂了掂,走出了屋子。 两人进到隔壁的房里,魏泽將人倒放在床上,女人屈起的腿儿如探出墙头的红杏儿,挑逗诱人。 “你这女人好狠的心。”魏泽说道。 禾草檀口轻启,哼了一声:“怎么狠心……” 魏泽直起半边身子,一双眼向下睨著。 “你说让我独自回京都,不是心狠是什么?” “这个话……你也信……”禾草有些受不住,想换一换,偏魏泽不让。 男人將腔调化成水,问她:“我是不是你最重要的人?” 若她说不是,那如水的腔音,仿佛下一秒就会冻成寒冰,禾草有些耐不住。 “是……” 魏泽双手撑在她的脸旁,俯视著她,咬牙道:“我找了你四年,你可知道我的苦,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可知我当时的心,若有下辈子,我再不要受这样的苦,换你来迁就我……” 男人说著眼睛红了,声音也带著颤抖,压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宣出。 这一声声一句句,重重撞进禾草的心里,震得她心摇目盪,不能禁止。 她的心被狠狠揪住,魏泽的悲伤化进她的体內,跟著她的眼角也落下泪…… …… 次日,夏舟起了个大早,打开衣柜,將柜中一套叠得齐整的靛蓝滚黑边衣裳拿出来,穿在身上。 衣服叠过的地方摺痕明显,其他部位却崭板一样,一看就是没怎么穿过的衣衫。 夏舟走到院中,准备进灶上弄点吃的,一脚刚踏进灶房门,又退了回来,转身回到屋里,把身上的衣衫脱下,然后再到灶房起火,下了一碗汤麵,端出来,蹲在台阶上呼啦啦吃了,汤汁喝光。 回到灶房涮洗碗筷毕,再回堂屋,將刚才退去的新衣重新穿上,理了理,然后出了门,绕著村子閒步,这时前面走来一汉子,也是柳树村的人。 “舟,今天怎么这么閒?不出海了?” 夏舟挺了挺胸:“不出海了!我要跟我妹子去京都了。” 那人惊呼道:“去京都?那可是大都城哩!” “是,我妹子非让我去。” “夏娘怎么突然去京都,她不是被你爹捡回来的么,啥事都不记得了。” 这时旁边正好路过一群扛著锄头去田里的人。 夏舟便故意將声音扬高:“她夫家找来了,我这妹夫寻了她整整四年,总算把她找到了。” 本该下地的一群人,全都围拢上来,你一言我一句地问著。 夏舟有一句答一句,眾人这才知道,原来夏娘不是什么被富商拋弃的小妾,也不是什么和书生私奔的青楼女子,更不是想不开自杀投湖的苦命人。 夏娘的男人是京都人士,且家中十分富有,自夏娘走丟后,一直寻找她的下落,这男人现在寻了过来,要带她回京都,而夏舟沾了他妹子的光,也要跟著去京都。 难怪这几日有马车出现在村子里,且那个男人他们还见过,正是先时买下村尾屋子的外乡男子。 “夏舟,你这是捡了个宝呢,捡了个福星,你这做哥的也跟著一起享福。” “有句话怎么说来著,一人升天,鸡犬得道……” 其他几人笑闹:“人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夏舟气笑了:“去!去!谁是鸡犬。” 眾人一笑,各自背著锄头往山上走去。 夏舟嘴里哼著小调,心情十分好,他还是不习惯穿得太正经斯文,於是把衣袖擼了起来,往前走去,经过一个院门前,本来走过了,又倒退回来,也不敲门,径直入內…… 第308章 想起来了? 牛长力正在屋檐下闭眼躺坐著,一条腿蹺起,突然眼前一道黑影罩上来,睁开一只眼,夏舟的脸在眼前陡然放大。 唬得他从椅凳上一跃而起。 “你干嘛?!我告诉你啊,老子被你打了一次,不会再被你打第二次。”牛长力两腿岔开,做著准备,嘴上说得硬气,可那眼珠子却在度量自己离院门的距离。 “咱俩互看不顺眼这么些年,突然要走了,还有些捨不得。”夏舟说道。 牛长力小心翼翼收起迈出去的腿:“你要走了?” “去京都,跟我小妹一起,所以说,村长之位我不跟你爭了。” 夏舟又把自家妹夫极口夸了一遍,如何优秀,家中如何富足,他现在已经把魏泽划到自家人里。 牛长力嗤笑一声,將他上下打量一眼:“就你?你还去京都?你別去了京都让人笑话死,京都那是什么地方,咱大夏朝的都城,那里的人都是金子镀的,你別去给你妹子丟人了。” 夏舟把眼一瞪:“你晓得个锤子,我家妹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是她娘家人,跟过去看看,怕她被婆家欺负,看过才放心,我去了自己找地方住,下力做活,也不吃他们的,也不住他们的,咱靠自己,有什么抬不起头的。” 牛长力听罢点点头,说的也是,转身去了灶房,拿了一壶酒並一碟子下酒菜出来,倒了两杯,一杯递给夏舟。 “怎么你突然说要走,还有些捨不得哩?”男人將手里的酒一口闷下。 夏舟隨后也一口闷下,两人乾脆盘腿坐在台阶上,就著一盘椒盐蚕豆,把酒话家常。 …… 又过了几日,魏泽將手里的营生交割出去,这几日期间,每晚必定给禾草按压头上的穴位,他能明显感觉到经脉中的黏滯在一点点化散,然而她却没有恢復记忆的跡象,像有一个关窍始终无法触及一样。 “爹爹,我们是不是坐船回去?”安姐儿问道,自从上次在码头见过那些大船后,她就心心念念记掛著。 “是,坐船。” 两个孩子听后欢喜不已。 魏泽带家眷登船时,县令蒋山带著衙门一眾吏员相送,直到客船启动远去,眾人才打道回府。 夏舟是出海之人,常和海打交道,不稀罕海景,在船行期间大多时候都是待在自己房里。 小宝和安姐儿过了新鲜劲儿也兴致怏怏的,一出房间就是海,看哪边都是一望无际的蓝色。 这日晨间,魏泽再一次给禾草按过穴位,离开房间去隔壁看看孩子,船上的房间不大,床榻也窄小,自然就睡不下两个大人和两个小孩。 魏泽便让喜儿带著两个孩子睡在隔壁房间,一开始安姐儿和小宝不愿意,非要跟著一起睡,魏泽便脸不红心不跳地哄他们,爹晚上要给娘医病,你们若是睡过来,会打扰爹给娘治病。 两个孩子一听,便同意了。 禾草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慢慢饮下,这时房间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刮打出大的声响,她放下杯盏起身去关窗,手刚碰到窗户,船身剧烈晃荡起来,一场气势汹汹的大雨倾盆而下。 刚才还是白天,突然乌云压顶,变成了黑夜,风雨交加,雨点密密麻麻砸下来,海上落雨和陆地完全不同,不给喘息的机会,给人一种会死在这雨中的感觉。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船身开始剧烈晃荡,禾草又正巧在窗边,直接被顛出了窗外,不只是她,船上好多人都被拋出屋子,还有杂七杂八的行李散落到各处。 人们滚落到甲板上,想要爬起身子,可船身在浪潮中跌宕,让人身不由己,无论如何也直不起身体,只能隨势滚爬。 狂风暴雨肆虐,凶狠地在这片海域大杀四方。人和那些行李物品没有区別,只能任其摆布。 禾草被雨水冲颳得睁不开眼,手里死死抓住一个绳索,不敢鬆开,像一只隨时要拆掉的风箏。 海水不时拍到船板上,冰冷的水快要將她淹覆,她还不想死,这个场景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也这样冷,也是这样身不由已。 黢黑的夜里,她在水中翻腾,刚想衝出水面,一个暗流又將她拖入水中,雨势变大,江潮汹涌,她试图从暗流中挣脱,又撞上暗礁,身体疼麻了,水底漆黑一片,脑中一声闷响,便没了所有知觉…… “禾儿——” 禾草听到一声叫喊,那声音穿过风盾雨箭而来,她努力睁开眼,朝那声音看去,混乱中见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是他的哥儿,一转眼她又见到夏舟和喜儿扒著门栏,吃力地护著两个孩子,孩子们眼神惊恐无措。 “不要管我,护孩子——”禾草嘶叫道,雨水灌入她的嘴里。 魏泽扒著桅杆,回头看了眼两个孩子,又看了眼远处的妻子,摸了把脸上的雨水,一咬牙,跃到船栏处,足尖勾住船栏,倒掛身体,將禾草捞在怀里,一手撑住船身。 “莫怕……”魏泽在女人耳边说道,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禾草紧紧抱住魏泽,脸贴伏在他的胸上,耳边的狂风暴雨被他坚实的心跳声取代。 魏泽抱著禾草不敢再动弹,两人靠在船壁上,任海水拍打上来,相互紧紧抱著不鬆手。 一浪接一浪,浪涌的间隙中,禾草看见有人被甩出船外,落到海里,也有被浪舌捲走的。 终於船行过那片海域,风雨骤停,阳光从云层穿射而下,如果不是眼前的一片狼藉和自身的狼狈,会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幻觉。 展眼再看,海面波光粼粼,阳光下粲然夺目,经过刚才的生死劫,所有人都有想哭的衝动。 活著真好! 魏泽刚想问禾草,有没有哪里伤到,就被迎上来的软唇贴上,幸好他们所在的地方不显眼,眾人都在庆幸劫后余生,並不会注意他们。 他不知她怎么突然这般主动,又见夏舟带著孩子们往这边来,唇齿间含糊道:“孩子们过来了……” 平时一个亲昵动作就会脸红的人,这会儿却仍缠著他不松。 夏舟眼尖,一眼便看见了,先是一愣,然后赶紧带著两个孩子和丫头喜儿离开。 “舅舅,怎么不去找我的爹娘了?”小宝问道。 安姐儿说道:“娘被嚇到了,爹爹在亲她,亲了她就不怕啦!” 小宝把脸伸到安姐儿面前:“我也嚇到了,安安你亲我一下。” 安姐儿吧唧一下亲在小宝的脸颊上,然后小宝又踮脚回亲过去。 夏舟看著好笑,拉著两个孩子回房,这次真是生死一线,如果再耗久一点,他可能护不住他们。 刚才魏泽回头看了两个孩子一眼,他不可能不知道当时孩子们的情况有多凶险,夏舟以为他会过来先救孩子,他却丝毫不犹豫地去了小妹身边。 禾草微微低下头,又缓缓抬起,看向魏泽,细细打量著他的脸,好像变了,比之前多了几分苍肃和沉鬱。 “怎么了?”魏泽问道。 禾草一手抚过他的脸,哽著喉咙:“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了?” “比四年前变了许多。” 魏泽先是一怔,接著惊喜道:“你想起来了?” 禾草笑著点点头,嘴角虽然笑著,可喉咙发硬发阻:“都记起来了。” 魏泽开心地將人举起,原地转了一圈,也不顾周围有没有人。 “好了,快放我下来,身上湿答答的,先回房间。”禾草笑道。 经过刚才的海难,甲板上一片凌乱狼藉,船工开始清理。 魏泽携著禾草回了房间,两人先看了孩子,又同夏舟互问安好,然后一齐整理房间,一直忙碌到好晚,房间才恢復,包括床单被褥都重新晾晒过,不然没法睡人。 女人窝在魏泽怀里,问了许多关於四年间发生的事情,她问一句,他便回答她。 “那个时候,每一天都是煎熬,想著你是否还活著,如果活著的话,人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害怕你被人关起来不得自由,那个时候才体会到什么是生不如死,后来我去了道观,就想著清静心神,不然我怕自己会疯。”魏泽说道。 “哥儿,你当初真的准备在道观修行一辈子?”禾草知道他打天下不易,那个时候他和她只有一个安姐儿,若他不再另娶,育出子嗣,这江山便无人继承。 魏泽先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是为了你才选择走那条路,若那条路上没了你,那个位置我是不屑的。” 她看著他一双狭长的眸子,好像这世上的东西,他都不稀罕似的,傲著一股子桀气。 女人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 禾草抬起头在他眉目间看了看:“我笑你这个神態,跟小宝生气时一模一样。” “又乱说话,我是他老子,怎么是我跟他一样,应该是他同我一样。”魏泽笑道。 “哎呀,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魏泽拍拍她的后背:“你不知道,当时我看见安姐儿,一口血没压……” 魏泽马上止住话头,禾草见他没了声音:“怎么不说了?” “没什么,就是咱们安姐儿长得也像你。” 禾草双手抵在他胸前:“不是,你刚才说什么一口血……” 第309章 回家! 禾草刚才明明听到他说一口血没压住。 “没什么。”魏泽不准备跟她说这些。 禾草太了解他了,不好的事情从来不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说,等我回去了,我就问玉姐儿,问秋哥儿,再不行我去问侍画,她们若都不说,我就去问母亲,总有一个不怕你威慑的,难不成你还能堵住所有人的口?” 说罢女人转过身子,背对著不理他。 魏泽轻嘆一口气,他是打算回去后,让所有人对此事缄口不言。 禾草见他贴了过来,环著她的腰身,將头埋在她的颈窝处:“睡罢!” 如果他不想说,纵然她使小性儿,他仍是不会说。 禾草了解魏泽,小事小物上他对她千依百顺,她说一句,他依十句,可若是大事大物上,他绝不会因为她撒个娇卖个痴就做出退让。 女人转过身,重新钻回他的怀里,他替她盖住衾被,相拥睡去。 次日,一家人用过早饭,禾草便带著两个孩子去甲板上散闷。经过船工们一日夜的整理,船板上恢復到之前整洁的样子。 禾草找了个地方坐下,將女儿拉到跟前:“姐姐,娘不在的时候,你爹爹身体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安姐儿想了想:“爹爹说在外面不能说宫里的事情。” “没关係,在娘面前可以说。” 安姐儿的脚在地上蹭了蹭,说道:“爹爹从前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常常一个人坐在园里发呆。”接著又说道:“不过爹出宫后就喜欢笑了,以前都没见过,原来爹爹笑起来那么看。” 禾草眼睛微红,在女儿头上亲了一下:“还有呢?” 这些话魏泽是不会对她说的,她只能从旁人的嘴里了解,这四年他到底是怎样过来的?不爱说话还总是一个人发呆,这还是曾经那个器宇轩昂,万事在握的魏大將吗? “爹爹喜欢睡觉,皇祖母说爹爹睡著了,让我叫他,多叫叫他,他就醒了,可我怎么也叫不醒他,所有人都叫不醒他。” 禾草继续问:“睡了很长时间么?” 安姐儿点点头:“好长好长时间,安安都长大一岁了,爹爹也没醒,而且爹爹变得好嚇人,身上没肉了,都是骨头,不像现在这样高大……娘亲,你怎么哭了?” 安姐儿伸出小手擦禾草的眼泪,小宝也伸出手拭他娘亲的脸:“安安你把娘惹哭了。” “娘眼睛有一点不舒服,没事了。”禾草把眼睛揉了揉,带著两个孩子在甲板上玩转了一会儿。 快中午时,夏舟叫他们回房用饭。 用饭时,魏泽看了一眼禾草:“你哭过了?怎么眼睛红著?” “没有,刚才被风吹了一下,欠了个东西进去,现在好了。”禾草说道,他既然不想她知道,那她便装作不知道罢。 船在海上航行了將近一个月,终於抵达下一个港口,几人先去镇上的成衣铺子买了厚一点的衣裳,到了內陆,这边的天气变得寒凉。 魏泽又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三间上房,夏舟一间,丫头和两个孩子一间,他和妻子一间。 他们预备在镇子上休息两天再出发,后面还有一段路走。 禾草让喜儿带著两个孩子在房內休息,自己跟著魏泽出来,到街市上买物资。 两日后,他们乘著马车再次出发。又是月余,到达了京都。 回来之前,魏泽並没有寄书信,因是临时决定归来,行程匆忙。 夏舟同魏泽坐在外面的车辕上,夏舟眼睛已经不够用了,一进城门,两边楼宇环立,街面又宽又阔,全是由打磨光洁的石板铺成,路边隨便指一家楼馆子,都比“李家酒楼”高大豪华。 人烟之阜盛,层楼之轩俊,街道之展阔,夏舟心道,牛长力说的不错,京都城真是渡了金的。 马车慢行到一座威重的府邸前,赫赫朱门之上门钉纵横整列,垂掛著两个硕大的兽环,抬头往上,一块黑底金漆三字大匾。 夏舟不识字,问禾草:“小妹,这牌匾上的字是什么?” 恰巧这三个字禾草认得,便念了出来:“太——子——府——” 其实这座府邸就是原先的將军府,禾草走失后,魏泽怕她回来找不到他,便没另闢府邸,只把门匾换了,其他的仍按原样不动。 夏舟看了眼牌匾,又看了眼魏泽,走到他的身边,小声道:“妹夫,你在太子府供职?” 话音刚落,大门前看守的两个门子揉了揉眼睛,相互对看了一眼。 “你看那是太子吧?” 另一个说道:“我看到了,是太子没错,你也看到了?” 两人猛吸一口凉气,跑上前来跪拜:“小的们给太子跪安。” “起吧,去里面通报,给宫里也报个信儿。”魏泽说道。 朱红正门缓缓打开,魏泽向里走去,禾草同孩子们隨在他的身后,只有夏舟迈不开脚,喉咙拔干,眼睛发直。 “哥,愣著干什么,快来。” 夏舟木怔怔跟著后面,进到府里后,眼珠都不敢转动,一路亮丽衣裳的女子和华仆无不让道行礼,口中呼著“太子”。 他想过魏泽家中不一般,极有可能在京都行商,且生意买卖做得大,万贯家財,可……怎么会是当朝太子。 他只知道当朝皇室是裴姓,其他的事,像他们这些边远乡村的糙人知道的不多,也不会关注太多,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离他们太远,他们谈论的大多是“你的牲口多少钱买的?”“今儿赚了多少”“婆娘她娘家的三姑的表弟在哪里发了財”。 小宝挣开禾草的手,跑到魏泽身边,扯著他的衣袖:“爹爹,这是你的家?” 魏泽將小宝抱在怀里:“这是爹爹的家,也是你的家。” “真的?!” 魏泽笑道:“真的,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喜不喜欢?” “喜欢,小宝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园。” 安姐儿拉著禾草的手蹦蹦跳跳:“宫里还有更大的园子呢!” 一行人走到魏泽以前的住所,来旺和来安已经在院门前候著了,见了魏泽先是对著他行了礼磕了头。 两兄弟又转身跪向禾草,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奴才们日日念著您,这院中没了您的身影,也不香了,叶子也不绿了,人也没了笑顏。” 他们可没说假话,太子爷没了笑,他们这些隨侍又能好到哪儿去,现在夫人回来了,可不就是他们的福星回来了,只要太子爷高兴了,所有的事都不是事,他们的日子也好过。 禾草掩嘴笑道:“安哥儿,旺哥儿,快起来。” 二人只顾跪著,恨不得多跪一会儿。 魏泽笑著踢了二人一脚:“两个滑头儿,还不快起来,难不成让你们奶奶请你们。” 二人起身后,魏泽又道:“这位是你们奶奶的兄长,贵姓夏,你们不能怠慢了。” 来旺,来安忙上前给夏舟打恭:“夏舅爷以后只管吩咐小的们。” 夏舟忙不迭还礼:“不敢,不敢。” 禾草问他二人:“侍画和三月呢?怎么没见?” 来旺回道:“她这几日在家奶孩儿。” 来安回道:“咱家那个过去帮忙了。” 当初侍画嫁给弟弟来旺,三月嫁给哥哥来安,侍画和三月成了妯娌。 几句话问下来,禾草才知侍画生了个小子,来旺侍画在一起许多年,这是头一个孩儿,全家人宝贝得不行。三月也跟过去照顾了。 “等我去看她。”禾草说道。 “恭候夫人贵步下临。” 几人进了屋子,来旺对来安小声道:“你见著没,主子怀里抱著的哥儿?” 来安敲了敲他弟弟的头:“那是小皇孙!” “对,对,看我这张嘴。”来旺忙改了口,“宫里知道消息,只怕马上要来人了。” 大丫头思巧已经让厨房准备饭食,不一会儿饭菜端了上来。 以前在柳树村时,大家围坐著吃酒,魏泽还坐在他的下首,可现在夏舟却不敢上桌。 “舅哥,请入座。”魏泽见他说完,夏舟没反应,面上看著无波无澜,身体却僵直的板板正正,於是给禾草递了一个眼色。 禾草先时不愿动,舅哥再大,也大不过他的太子身份,可这样僵著也不是个事。她才拉著夏舟,让他落座:“哥,这里是小妹的家,既是小妹的家,也是你的家,不要拘束。” 夏舟立马弹起,像那座位上有钉子扎屁股,太子还没坐,他哪里敢入座:“还是请太子大人先入座。” 魏泽的身份摆在那里,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是天堑鸿沟,对夏舟而言,他见过的最大官就是白云镇县令,再往上一点,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连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舅哥,这是在自家,你不必拘礼。”魏泽坐下后,禾草同夏舟依次入座。 这是夏舟自打娘胎以来,吃饭吃得最斯文有礼的一次,纵然桌上摆著珍饈,他却没尝出味道。 饭毕,思巧带了夏舟下去歇息。落后,府中下人全都来向太子和夫人磕头问安,然后又一批批散去。 这时,府中突然来了宫监,传帝后钧语,让太子和夫人带著小皇孙和郡主入宫,不得耽误。 禾草一听,心里起了一丝紧张,太子府的前身是將军府,她把太子府当成自家,来去惯了,可那殿宇嵯峨,宫墙高耸之地,她不曾到过。 禾草又看向两个孩子,安姐儿她倒不担心,就是小宝,从前在乡野待著,没正经受教过,就是认字也是魏泽来了,才请的先生,怕他进宫失仪,怕帝后不喜…… 第310章 欢声笑闹 宫监前来传旨,帝后让太子携同宝眷进宫。 禾草心里紧张,担心自己和小宝行止不当,失仪失礼。 “哥儿,我和小宝不会宫中礼仪哩!” 魏泽安抚道“还是同以前一样,从前你去给夫人请安不挺好的么?” 禾草点点头。 下人们备水,盥沐更衣。 禾草坐於妆奩前,任丫鬟给自己整妆,镜中女人乌髮云堆,面上傅上薄粉,点上朱唇,头簪珠翠,因禾草没有正式册封,还不能佩戴妃冠。 透过镜子,她见魏泽正伸展著臂膀,丫鬟给他套上大袖及膝外裳,內里著一件緋红圆领袍,领间露出月白內衫,腰系金镶碧玉带,端的是俊朗之姿,丰神迥別。 这时,小宝和安姐儿被侍女领了来。两个小人儿粉妆玉琢一般,穿的金珠闪闪。 禾草从镜前起身,嘴角微微扬起,真是自己的孩子,越看越爱。 一家人上了马车往宫中行去,宫门大开,马车並未停歇直入內廷。 小宝端坐在车內,一动也不动,眉头轻轻皱著,安姐儿见了,戳戳他。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书荒,??????????????????.??????超靠谱 全手打无错站 “你怎么突然这么安静?”安姐儿又戳了戳他的脸。 小宝拍了拍安姐儿的手,老大人的模样:“娘亲说,进了宫要守规矩,守规矩就是先生上课那样,要老老实实的。” 安姐儿听罢便扑到禾草怀里咯咯笑。 魏泽把小宝抱起,看了禾草一眼,笑道:“別听你娘的,什么也不懂,皇祖母和皇祖父肯定喜欢小宝。” 小宝偷瞥了一眼他娘亲,凑到魏泽耳朵边,覷声说了什么,然后魏泽转过头看向妻子。 只见女人两手互相交握著,嘴角轻抿,腰板挺直,整个人拧得紧紧的。 魏泽將小宝放到身边,牵过禾草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侧,拂袖揽住她的后背。 禾草回看他一眼,慢慢软下腰肢,靠在他的臂弯。 车马停下,魏泽先抱下两个孩子,再扶禾草下车,一行人往正殿行去。 在他们来之前,宫中已传开,说太子夫人找到了,闔宫上下所有宫人都好奇,这位让太子惦记多年的女子是什么样,他们记得曾有一个宫婢,偷爬太子龙床,后被杖毙。 还有传,太子昏迷一年也因此女失踪导致,后来人虽然醒了,却没有鲜活气。 如今见了正主,哪有不好奇的,有胆大的宫人偷瞄几眼,只能窥其一个纤秀的背影。 一路行来,但见宫道阔整,层楼巍峨,雕檐峻峭。 宫监將人引入正殿,禾草一眼便见到上首坐著的两位,正是周氏和裴老大人,不,现如今是大夏国的帝后。 她刚要行礼,周皇后已从上首下来,抓住她的手,垂泪不已。 当初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这孩子必死无疑,只有自家儿子不愿放弃,几年不曾放弃寻找,机缘巧合下真找到了。 禾草心里的不安在周氏捉住她的手后,消散些许。 周皇后拍了拍禾草的手:“回来就好。”然后在她脸上细细看著,“瘦了些,黑了些,回来好好养养。” 魏泽牵过安姐儿和小宝,让他们给帝后下拜行礼。 安姐儿先行礼,小宝在一边有样学样,周皇后见了满心欢喜,当即下令赏赐各类贵重金锦珠宝给两个孩子,特別是看见小宝,周皇后看不够似的,上上下下看著,抓著小宝的手不愿放,鼻子发酸,眼中生醋。 禾草原先有些担心,怕小宝不在帝后跟前长大,又不懂规矩,初见下彼此生分,见周皇后喜欢小宝,松下半口气。 此时皇帝亦走下阶陛,连亲儿子都不理,径直走到小宝面前,把这孩子眼不转睛地看了一回,突然朗笑出声,点点头,只看这孩子的一双眼,就是他裴家的种没错。 裴之涣弯下腰,將小宝抱起,这下连魏泽都惊住了,他父亲最喜欢肃板著脸的一个人,很难见他笑,居然这么亲和小宝。 “孙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宝。” 裴之涣肃脸看了魏泽一眼,转过头对上孩子,立马换了一张和善的脸:“你姓裴,以后就叫裴度,君子和而不流,中立不倚即为所守之度,好不好?” 小宝想了想问道:“我爹爹也姓裴么?” 小小的孩儿,无需说刻意討好的话,只听那清脆乾净的声音,就让人欢喜。 裴之涣对小宝格外有耐心:“不错,你父亲也姓裴。” 小宝抱著裴之涣的脖子,觉得有了新的名字,是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笑著点点头。 这时,安姐儿扯著她父亲的衣袖,怏怏不乐:“皇祖父都没抱过我……” 没有哪一天比今日更让裴之涣高兴的,之前操老心,一直催促儿子再纳妃妾,生个带把的小廝,可那不孝子说什么也不愿意,甚至还去道观避世。 后来得到消息,说找到禾草,周氏放声大哭,裴之涣面上不显,可知心里激动,这种自家人失而復得的心情是相通的,就像一场劫难,终於迎来了光明。 儿子儿媳回来,还带了一个这么可爱的乖孙儿,如何不欢喜,如何不激动,这孩儿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似的。 他裴家有后了,这孩子他以后要亲自教导,裴之涣高兴了,对著安姐儿招手:“福安来,祖父也抱你。” 魏泽笑道:“您老人家悠著点罢。” 裴之涣因为小宝,连带著对禾草也多了几分好脸色,倒是让禾草受宠若惊,以前裴老大人不喜她,魏泽娶了她后,他不得不接受,这里面多少还是有些不待见,如今却因为小宝,对她露出一丝欣然。 “你们回来后,先整顿歇息几日,再择个良辰行册封之礼。”皇帝说道。 魏泽拉著禾草,跪下谢恩。这一下,禾草的另半口气也松下了。 裴之涣主动提及册封太子妃之事,主要是因为小宝,小皇孙的母亲必须有个像样的身份。 这时宫人通报福寧公主到,戴良玉一身盛装从外行来,先见过帝后,行礼毕,又走到禾草身边,又是一番阔敘离別之情。 几人在宫中用过膳食方离去,因禾草同孩子回来了,魏泽便不在宫中居住,带著妻小住进太子府。 从皇宫出来,天色已有些暗了,马车行到太子府前停下,侍人將魏泽等人迎进府內。 晚间,禾草躺在床上,魏泽从沐房出来,绞乾头髮的同时,下人进来收拾沐间,然后退出关上房门。 “秋哥儿不在京都?”禾草问道。 “他去了边关,在那边守著,他自己也不想回,隨他去罢!” 禾草出事后,魏秋就离开了京都,这几年一次也没回来过,娄氏焦急儿子这般大的年纪,一直不曾婚配,膝下也无子嗣,於是求到周皇后那里,周皇后遣人传信让他回来,他总以各种理由阻拒。 魏秋最听他大哥的话,偏那个时候魏泽昏迷,醒了后又似仙人一般,诸事不上心,万事不插手,魏秋便一直留在边关。 禾草嘆下一口气:“那你给他去一封书信,他听你的话,我还怪念他的,册封之时,怎么能缺了他们这些人。” 以前只要魏秋在哪里,哪里就有欢声笑闹,几年过去,不知是何模样了。 魏泽“嗯”了一声:“知道了。” “刚才下人们来磕头时,我怎么没见到二丫和阿赞?”禾草问道。 “当初她没看好你,我有些怨嗔她,便把她打发了,后来那丫头一直孤身漂泊於各处找你,没想到真让她找到了,她回京稟报后,就走了,至於阿赞,我不清楚,当年他是你救的,想来你不在这府里,他不愿留下,也走了罢。” …… 话往回敘,当时二丫报於帝后知晓,她找到了夫人,落后,老酒让二丫留下,说她將功补过,主子不会再责怪於她。 二丫摇了摇头,她没脸再待下去,纵使主人和夫人不怪她,她仍是怪自己,好在夫人碰上了好人家,將她收留,否则,她死一万次也不够。 老酒见挽留不住她,也不再相劝。 二丫牵著马往城外走去,一人一剑一马,就这么一直走到郊外,树木凋落,景物荒凉,秋云淡淡。 “你老跟著我做什么?”二丫回过头,看向身后那人。 男人肩上挎著一个布包,往上耸了耸:“谁说我跟著你,这条路难道只能你走,我就走不得?” 二丫轻嗤一声,翻身上马,一声驾呵,骑马飞奔离去,蹄下激起一片扬尘。 阿赞低下头,嘆了一口气,暗骂自己,逞什么口舌之快,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 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不知跑了多久,前面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男子拭著额上的汗珠,衣衫被汗打湿黏在后背,口鼻猛喘著粗气。 死丫头真是一点情面不讲,好歹给她嗑了那么多瓜子,说走就走,连头也不回。 男人倒坐在地,除去靴袜,果不然,脚底起了两个水泡,嘖了一声,又重新套上。 “你看看你,跑几步就气喘,娘们儿嘰嘰的,有什么用。”一个声音从旁响起,腔调戏謔。 男人转头看去,只见女人牵著马从路边的林间走出来…… 第311章 男色 二丫牵著马从林间走出来。 阿赞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斜了她一眼:“不是走了么?这是几个意思?” 二丫扬起一边唇角,凑近他,眼神先落上他额上的一点红痣上,然后轻佻地捏了捏男人光洁的下巴:“你长得这么美,我怕你被人捉去当小倌。” 阿赞眉眼一沉,將她的手拍下,走到棕马身边,牵起轡绳:“上马。” 二丫轻轻哼了一声,翻身上马。阿赞就在前面牵行。她见他一瘸一跛地走著,把轡绳从他手上拽走,睨目向下。 “上马来。”女人说著看了眼自己身前空出的位置。 阿赞不理她。 “怎么,还不好意思?” “我一男儿,怎能坐你身前?” 二丫见他厉著目,知道他心里恼了,也不戏弄他,指了指自己背后:“上来吧。” 阿赞不言语,搭上二丫伸出的手,有些吃力地上了马鞍,然后双手环过二丫的身体,牵住轡绳,女子很自然地將手落在阿赞的手背上,摸了摸,心道,真是嫩啊! 两人一马往远方走去…… 这日,两人走到一方城池,寻了一家酒馆坐下,要了几个菜並一壶茶水。 上菜时,两人发现隔壁一桌人不时往他们这边看,目光躲闪,虽然掩饰得很好,仍被二丫捕捉到。 二丫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茶水四溅,眼一横:“看什么!再看把尔等招子挖了拌在我这菜里!” 女人一身江湖气,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是凌厉,那几人浑身一抖,忙笑道:“女侠,咱几个不是看你,是看你旁边这位郎君……” 这人不说还罢,一说二丫怒焰更甚,直衝脑门,若是这些人看她,她还没这么来气,看了阿赞,她就要那些人的命。 那些人也聪明,初时见这男子青春少年,眉间一点红,容貌甚是俊美,身姿又轻盈,以为这小郎是做邀宠承欢营生的。 再见女子怒容才知他们看走了眼,想来这男子是这女子的檀郎。不然怎的別人多看一眼他,她就这样生气。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实用,101????????????.??????轻鬆看 】 几人见她手已搭在剑上,慌忙道:“姑娘莫生气,我等看这位公子並非出於不敬,而是另有原因。” 阿赞按下二丫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女子压下怒火,冷声道:“何因,说来,若是骗我,这桌饭就是你们的断头饭。” 那几人看了看周围,拿起碗筷杯碟坐到二丫一桌。其中一人还让二丫往里坐一点,儼有长谈的架势,把二丫看得一愣一愣,不知这是唱哪出。 正好此时,菜已上齐,那几人很自觉得倒上酒。 “我问二位,你们进城时,可有在簿子上登记?” 二丫摇了摇头。 那几人见二丫摇头,又看向阿赞:“这位郎君呢?” 阿赞眯了眯眼,揣度他们此问何意:“登记了,如何?” 几人听罢,“哎呀——”一声:“这便不好哇,所以咱们才一直看你,你……你被盯上了!” 其中一人喝了一口酒,说道:“二位不是咱们本地人,有所不知,咱们乐城有两霸不能惹。” “哪两霸?”二丫问道。 “一个地头蛇,一个母老虎。”另一人接话道,“这地头蛇就是咱们乐城县令,田庸,而这个母老虎,那更是了不得。” “这母老虎名叫荣春娇,原是城中一富商家的丫头,在家中勾搭主子,后富商病故,她被正房娘子发卖,也是合该她的气运,县令在富商家做客时,见过这个荣春娇,当时並没多上心,后来,正值县令家要买个伺候人的小妾,牙婆就把荣春娇领了去,县令见了,可在心上,用二十两银子买下了。” 阿赞打断问道:“你说的县令就是现任县令,那个叫田庸的?” 那人摆了摆手:“田庸是后上任的,我说的是上一任县令,荣春娇进了他府上,极得县令的喜欢,把正房娘子並其他妾室摆在一边不理,连日只去她房中歇息。” 二丫听罢,冷哼一声:“这是什么话儿,她一个妾室,就是再受宠能越过正头娘子?堂堂县令也是读过书的,宠妾灭妻不成?他也做得出来?” 这人讲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润嗓子,喝下后继续道:“姑娘不知,这县令五十来岁之人,正房娘子心性宽厚,身上又弱,每日吃斋念佛,诸事不管,县令又把家中帐目並库房钥匙交於荣春娇,家中下人也都明白,县令这是一心只在荣春娇身上,后来县令娘子害了一场病去了,县令给荣春娇脱了奴籍。” 阿赞摇了摇头:“县令娘子死得蹊蹺。” 另一个接过话,笑了笑:“这个不提,下面发生的事,才是荣春娇的好手段哩!这女人……厉害!狠毒!” 二丫来了兴致,什么样的女人能在一方县城称霸。 “县令给荣春娇脱了奴籍,后她又生了一个哥儿,孩子一生下来,县令膝下只有一个姐儿,老来得子如何不欢喜,便把她扶正了。”那人冷笑一声,“还记得我最先说的,她原本是富商家的丫头吗?富商病故后她被正房娘子赶出来了?” 二丫听得入了迷,催促他快说。 “荣春娇这人记仇,有子傍身后,她见时机成熟告到县令处,说她当初是以贵妾的身份入的富商府,进府时带了三十抬的箱笼,后她被撵出府中,富商之妻强占她的嫁妆箱笼不还。” “县令相信?” 那人笑道:“真假不重要。”说罢伸出三根指,“三十抬箱笼啊!就是把富商家底搬完,都不一定能凑出三十抬!” “那最后如何了?”二丫问道。 其中一个头戴布巾男子说道:“能怎么办,民不与官斗,纵使有万贯家財,散尽也只在一夕之间,富商妻子东拼西凑了三十抬箱笼,送到县令府上,这还没完呢!” “那个荣春娇又做了什么?”阿赞问道。 “不是说这女人狠吶,她买通了富商妻子身边的一个丫头和小廝,让丫头告到县衙,说富商之妻同小廝合谋杀死富商,那小廝当下就认了,可富商之妻死也不认,县令最后下令,在堂上脱裤子打了二十板子,如此受辱,富商妻子回去后想不开,一根索子吊死了。” 二丫闷头灌下酒,眸色加深,一声不再言语。 阿赞看了她一眼,又转头问那几人:“你们说她是此地一霸,就是因为她仗著县令的势,为非作歹?还有,现在的县令不是叫田庸么,这个荣春娇的丈夫是前任县令,这中间必定又发生了事。” 布巾男比其他几个知道得更多,他的相好曾在县令府上唱过曲儿。 “若你们以为她仗著县令为非作歹,那可就太小瞧她了,你们想想,她才多少年纪,那县令大她一轮,哪里守得住,她同县令手下的一吏员好上了,落后,这县令也死了。”这些话都是他那个相好告诉他的。 “难不成县令也是死於她手?”阿赞又问。 “那倒不至於,毕竟她一妇人,还需有个男人在外面做支撑,她也不傻,县令就是她的靠山。可县令一死,她手上的那些財不一定能守住,多少人惦记,於是她想了一个法子,和那吏员商討一番,一拍即合,由荣春娇拿银钱往上打点,使这吏员坐上了县令之位,而这个吏员就是刚才说得另一霸,田庸。” 二丫蹙著眉:“这不是买官嘛!咱们大夏朝能允许这样的事情?” “自然是不允许的,也不能完全说是买官,这吏员本也是官身,只不过是把他提了上来,皇帝新政,总有些顾不到的地方,这在哪朝哪代都是常有之事。” 阿赞把话头扯回:“你们刚才说我被盯上了,还问我在城门口登记了没有,这同他们有什么关係?” 阿赞问罢,这几人全都把他上下打量,眼中带著意味不明的笑。 二丫把眼一瞪,那些人立马正了脸色,不敢嬉笑。 布巾男继续道:“荣春娇最喜长相清俊的男子,咱们乐城中容貌俊美的男子皆和她有私。” “那些男人中就没有不愿的?”二丫问道。 “自然是有的,可她是什么人吶,刚才说了那么多,你们还不了解,只要是她看上的,哪里逃得脱?不愿意?绑也给你绑了去,再下点药,还不是她说了算。” 对面一人点头:“所以刚才我们问你是否在城门口登记了,她连外地的旅人也不放过,外来人员,只要是在簿子上登记过的,都会被她以各种手段弄到府里。” “县令田庸不是她的相好么?不管?” “这两人儿,沆瀣一气,不然你以为她能在城门口搞出这样的事情?这位郎君长得貌美,你们一进来,咱们就注意到了,故而给你们提个醒,不过……”布巾男话语犹豫。 “不过什么?”二丫问道。 “不过给你们提醒了也无用,还是自求多福罢!” 二丫嗤笑一声:“一个地方县令,一个地方县令的姘头,我倒要看看,他们二人是否真能只手遮天。” 那几人喝了酒,只道这姑娘还是太年轻、太轻狂,等吃过亏就知道利害了。 “下个城池距此甚远,你们今夜肯定是歇息在城中。注意些罢!”几人吃饱喝足,起身离开。 等人走后,二丫看向阿赞:“你信么?” 阿赞摇了摇头:“不知道,太过匪夷所思。” 他们在外泊浪许久,二丫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也不知自己何时停下脚步,阿赞跟她出来时,她是不想让他跟著的,奈何这傻子仅凭一双脚,在她身后一直追赶。 他在太子府好好的福气不享,偏跟她出来遭罪。於是,她带上他一起。 他从来不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地陪著她,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她脾气不好,时常生气,遇著麻烦事,一点就炸,每回她发脾气,他就不说话,等她气过了,他再好言劝她。 二人吃罢饭后,在这个酒楼要了两间房,长久在外漂泊,风餐露宿,他们寻到一个城镇便要歇息调养几日,买些物资再出发。 晚间,两人各自要了一桶水,在房中沐洗一番,洗去一身疲乏。 阿赞洗过身子,刚披好衣衫,系上腰带,房门被敲响…… 第312章 强掳 阿赞刚沐洗完,穿好衣服,房门被敲响。 “谁?”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接著响起一个女声:“我。” 他將门打开,二丫站在门外,湿漉漉的头髮披散著,顶著一张被热水泡红的脸颊。 不待他开口询问,她就堂而皇之地走进屋子。 “晚上我和你睡一起。”二丫说道。 阿赞面上一红:“你闹什么,快回你房里去。” 二丫坐到床沿:“你看看你,咱们以前又不是没在一个屋里睡过。” “那时候我们还小,现在哪里能睡一个屋子。” “小什么小,十五岁的年纪,小什么?”二丫见他还站在门边,几步迈过去,把门一关,“还是老样子,我睡床,你睡脚榻。” 阿赞坐在桌边不说话。 二丫抿了抿嘴:“你没听白天那几人说的么,你被人盯上了,我不放心你才过来同你睡一个屋,你长得比女人还秀气,谁见了不迷糊,別不识好歹,到时候被那个淫妇抓去,吸乾你的精气。” 阿赞嗤了一声:“我看那几人就是为了骗吃骗喝,故意编的故事,吃饱喝足就离开,亏你还行走江湖,这也信?” 二丫把鞋子一踢,仰躺在榻上:“管他是不是真的,听说书先生讲故事也要给几个铜板不是?”女人说罢,又在末尾加了一句,“最主要还是担心你。” 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阿赞这才起身,从床上抱下枕头和褥子,铺在脚榻上。 二丫躺在床榻上,闭著的眼突然睁开,转过身,往床沿下看去。 “阿赞——” 叫了一声,下面的人没反应,於是又叫了一声:“阿赞——” 男子转身,看著她。 “我……我把夫人弄丟的时候,你生不生气?” 男子先时没出声,继而缓缓开口:“太子爷赶你出去,你那个时候又丧又悔,我还能说什么。” 二丫重新躺回床榻,拉上被子:“如果我一直这样流浪下去,你打算一直陪著我?” “嗯。” 女子微勾起嘴角,闭上眼,就在阿赞以为她睡著时,女人突然冒出一句:“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次日,两人去往街市,先买物资,他们身上的银子不多了,二丫准备到下个城镇接点散活,以前流浪时,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可现在不一样,阿赞跟著她,她得把他养好了,不能再让他挨饿受冻。 两人从成衣铺子出来,买了几件防寒的夹袄,接著再去另一条街市买些易储放的吃食,用作接下来路途的乾粮。 待买得差不多时,两人手里皆是大包小包,勾掛得满满当当。 迎面突然来了好大一队迎亲队伍,长龙一般,吹吹打打,周边百姓无不驻足围观凑热闹,二丫一手拿著包袱,將另一个包裹叼在嘴里,空出手来去牵阿赞。 人流如粥,推搡拥挤,十分难走动,二丫抓著阿赞往人群外衝突,结果越走人越多,周围全是人头,她往后看了一眼,她和阿赞中间只有一片衣袖连著,两人被人群淹没,就像沙子一般,稍有一点空隙,立马就被填满。 最烦的是,围拢的人把她陷住了,脚下没法施力,腾跃不起,急得浑身起了汗,手仍死死抓住身后人。 冲挤了一会儿,周围的人稀散了些,二丫趁势一口气挤出人群之外,吐掉嘴里的包袱,猛的喘气,刚才那会儿感觉肺都要挤炸了。 女人回头,看向阿赞,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差点死了……” 然而那笑一点点僵住,眼中被惊惶替代,面色一下就黄了。 “哎呀,可把我挤坏了,姑娘谢谢你啊——”说话之人是一个面目清秀头戴方巾的书生,头上的方巾歪在一侧,没了斯文之样。 “唉,姑娘,好不容易出来,你怎么又往里面去!”书生见那年轻女子又往人群跑去,模样慌张,一边扒拉著人群,一边拿眼在人群找寻,口中还叫喊著。 可哪里听得到她的话音,锣鼓声、喧嚷之声,嘈杂在一处,什么也听不到。 二丫喉头髮干,入眼皆是攒动的人头,她带出的人不是阿赞,而是另一个不相干之人,阿赞在哪里?! 人群因为太过拥挤,迎亲队伍过去后好一会儿才渐渐散开,路旁散落著人的鞋子、荷包,或其他隨身之物。 女子环顾一周,没有,阿赞不见了。 “阿赞——”她扯著声音叫了一声,没人回应,又从街头找到街尾。 就这么来回跑了两遭,哪里有阿赞的身影,一时间二丫只感觉天旋地转,她又一个店铺一个店铺搜找,乐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结果店铺也没找到人,她又回了客栈,仍不见人。二人早上出来的,不知不觉已是昏暮时分,两人走散了。 “姑娘?” “女侠?” “女侠!” 一个声音將二丫唤回神,定目一看,正是那个书生,书生从胡同口的一方小院出来,反手锁上院门。 “女侠,怎么这样巧,又碰上了!多谢你仗义出手,小生请一桌酒水答谢女侠,可好?” 二丫根本不搭理他,足下一点,跃上屋脊,放眼眺望,又纵身落下,一番动作把书生看得两眼放金光。 “女侠身手如此了得,小生只在书中见过……” “你再聒噪,我拔了你的舌!”二丫把眼一瞪。 书生立马止住,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丫身后,二丫回手就是一鞭,朝书生脚下抽去,“啪——”的如裂石之音。 “再跟著我,下一鞭就落你身上。” 书生连连往后退去,然后又进一步,犹豫道:“我见女侠目露惊惶之色,似是在找人?” 二丫上前一步,提揪住书生的衣领:“你看到我的同伴了?” 书生摇了摇头,二丫一搡,书生连退两步跌坐在地,然后起身理了理衣襟:“我虽没看见他,但我知道他在哪里。” “在哪里?!” 书生摇晃著头,整了整头上的方巾,微微一笑:“不如女侠隨我到酒楼要一壶酒並几碟小菜,我慢慢说与你听?放心,这饭我来请,无须女侠破费,如何?” 二丫走到书生面前,手往书生臂膀间一绕,再一翻反转,將书生的手臂反锁在身后:“说!人在哪里?” 那书生顿时觉得胳膊快折了,没口子的討饶:“你……你先鬆开……要断了……” “说!”二丫加重力道。 邓秀哪里见过如此凶煞的女子,疼得他双腿跪在地上:“你……先鬆开……我才好说……” 二丫冷哼一声,鬆开手。 书生一条胳膊垂耷著,另一只手把住关节,齜牙嘶气:“你的同伴可是男儿?” 二丫点头。 “那就不奇怪了,我估摸著,上午那么大的迎亲队伍就是冲他去的,先將你二人衝散,再趁机掳了他,如果我没猜错,那轿里坐著的就是你的同伴。” 二丫转念一想,急急问道:“是不是你们乐城的那个荣春娇?” 邓秀点头:“哟!看来你也知道。” 二丫听罢就要往荣春娇府邸去,女人握剑的手因太过用力而指节发白,好个荣春娇,敢抢她的人,不杀此人,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邓秀跟在她的身边,一把將她拦下:“你去哪里?” “自然是那女人的家中。” “你知道她住哪里?” “她既然在你们乐城这般出名,隨便一问不就知道?” 邓秀摆摆手:“我告诉你,你就是找到她的住所也没用。” “为何?” “她勾搭的男人无非有两种,一种是自愿,另一种是非自愿,被她强行掳走的。自愿之人,通常都和她在府里行淫慾之事,那些人属於她的裙下之宾,而第二种,被她强掳之人,却不会被带入府中,她避免给自己招惹麻烦,通常都是將人绑到不为人知的外宅,若是那人从了她便罢,不从,她自有手段。” “什么手段?”二丫额上开始冒汗,现在过去多时,只怕阿赞凶多吉少。若真如这男人所说,她到哪里去找那个外宅。 “她手上有一种极歹毒的药,餵人吃下后,任你是怒目金刚也会变成欢喜佛,若不行欢好之事,最后会变成痴儿。” 二丫脑中一个电闪而过,转头看向书生,微眯著眼:“这里面的细节之处,你如何知道这么清楚。” 邓秀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打起一把扇子,心虚地摇起来。 二丫將邓秀的衣领揪住:“你知道,对不对?” “鬆开,鬆开,怎么喜欢揪我的衣服。”邓秀拿扇柄敲了敲二丫的手,二丫鬆手,邓秀继续说道:“不错,我確实知道荣春娇的外宅在何处。” 因为他也曾被掳了去,不过他算比较幸运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当场屈就於荣春娇,这才免於餵药,他一个男人也不怕什么,就是面子有些受辱,总好过丟命或变痴儿强。 “不过……”书生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第313章 妖冶起来 书生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二丫再次问道。 “荣春娇虽喜男色,可从没见过她动用这么大的架势夺人。” 二丫不同他废话:“带我去她的外宅。” “不去,为了你一个外乡人得罪这妇人,不划算。” 二丫上前箍住男人的颈脖,將男人提离地面,狠声道:“我可不是在徵询你的同意,你若不带我去,现在就结果了你!” 不承想,书生哑著声音,不鬆口:“若带你去了,我的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要杀便杀罢!左右都是一死。” “杀你?!你怕她,却不知我的手段。”二丫一鬆手,书生落地,不停地咳嗽,大喘气。 然而,女子接下来的话,成了他一辈子的阴影。 二丫走到他的身后,微凉的指顶上男人的后颈:“以前为了逼讯,我用过一个法子,用小刀在人的脊椎处划开,使皮肉分离,再迅速撕拉开,如同蝴蝶展翅一般,人却还活著……” 不知是不是邓秀心理作用,女人点在后颈的那处生出疼来。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对你……” 邓秀还没来得及鬆口气,二丫又道:“这么做太便宜你了,我在书上学了一个新的法子,先挖一个坑,把你埋起来,然后在你头顶用刀划一个口子,再拿水银从你的头顶灌入,水银涌入身体后,將你的皮肉拉扯开,你呢,会因为痛苦不断地扭动,扭啊——扭啊——然后光著一身红肉从皮囊跑出来……” “我带你去!带你去!別再说了!” …… 乐城东郊的一处宅院內…… 一架宽大的屏风里隱隱传来“哗啦”的水声,烛光影里,可见屏风上半透著一个晃动的人影儿…… 硕大的屏风周边腾起丝丝裊裊的雾气,水声和著昏黄的烛光在壁上折出波光粼纹。 若是將目光退远一点,可看见那硕大华陈的屏风上绣的不是山水虫鱼,亦不是枝琼草,而是男女合欢之姿。 终於水声息止,一阵窸窣,一个身披鹅黄色锦纱长衫的女人从屏风內走出来。 女人一头乌髮松松挽著,几缕丝髮落下,越发显得颈脖纤长雪白,玲瓏的身躯在罗纱下半隱半现。 这女人便是荣春娇,別看荣春娇名声不好听,可她的样貌却十分妍媚。 当初勾搭上富商,后又入了前任县令的眼,最后还和田庸好上,可想而知,她的样貌不会差。 荣春娇看著床上的男人,拿眼一点点勾勒著男人的容貌,眼中生出贪恋。 她何曾见过这般清俊的人儿,眼还闭著,不露睛眸,已让人移不开眼,这样看著,像是神灵侍者一般。 要说这荣春娇,青春少小卖入富商府里,后来富商一次醉酒,强行收用了她,做奴婢的,主人便是天,只有听话的份,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富商四十来岁,年纪不算大,身材却甚是肥痴,折腾人的样又多,她也只能受著,后来她又进了县令府中,县令半百的老儿,如何满足於她。 再后来她跟田庸暗中好上,便一发不可收拾,好似要报復这破败不堪的前半生,一日没有房事便不行,还非要样貌出眾的男子来弥补她的亏空。 阿赞睁开眼,头脑还没完全清明,听身边人说道:“郎君醒了?” 阿赞转头看去,一个衣衫裸露的美艷女人,直勾勾地看著他,然而他发现他的身体绵软使不上力。 “你做了什么?” 女人昵笑不止:“下了点药而已,只是不能动弹,莫怕。” 阿赞想起昨日酒馆中几人的话,问道:“你就是那个荣春娇?” 女人眨眨眼:“原来郎君也知道奴家?” “世上居然有你这般厚顏无耻之人!”男人气愤道。 当时,他和二丫在街上碰到迎亲队伍,然后他被几股很强的力道向后扯住,接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荣春娇勾起的嘴角有一丝回落,復又笑出声:“男欢女爱,怎么就厚顏无耻了?你们男人嘴上一套,可身体反应又是另一套,之前掳来的那些人,一开始也如你现在这样,一脸正气不为所惑,后来怎么样,还不是欲生欲死,你情我愿罢了。” 阿赞冷笑一声:“既然是你情我愿之事,那我不愿,你与我解药,让我离开。” 荣春娇伸出一指,轻轻勾解男人的腰带:“你不愿意,可你的身体愿意……” 女人眼睛往男人身下看去…… 而在此时,阿赞浑身开始发烫,尤其身下最甚,他努力抬起手,挥打掉女人探来的臂膀。 然而,被下过药的阿赞,在用尽全力的情况下,挥打的力道对荣春娇来说,就像轻羽抚摸一般。 只见男人双颊透红,唇色更艷,眉心的红粒也妖冶起来,眼角还带有水光。这样一副惑人心魄的模样,可谓是男女通吃。 药性来得极快,荣春娇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舒手向下,就要抚到男人的关要之所。 阿赞眼睛开始迷糊,好像有一层雾罩著,头脑中已是半清明半恍惚,他的身体叫囂的难受,想要紓解,残存的理智却让他吼出声。 “贱妇,滚开!” 女人脸上彻底掛不住了,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饮下,隨手將茶壶提在手里,走回床榻边。 “我是贱妇?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女人语带讥讽,將壶提起倾斜,把里面的茶水倒在男人脸上,一边倒还一边笑,“你看,我给你消热醒神,可你下面那玩意儿还杵著,你说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口是心非,啊?!” 茶水冲打著男子的面部,使他口眼紧闭,很难呼吸。 荣春娇將茶壶往身后一丟,爬到阿赞身侧,此时阿赞头脸上全是水渍,还有茶叶贴在脸上,衣衫被水打湿后,贴在身上透出里面的肉色。 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红得不正常,烙铁一般,连带著眼眶也是红的,双目没了神采,嘴唇微微张著,不停地喘著粗气。 只有一双手死死攥著床单,昭示著主人的心绪。 荣春娇倒是吃了一惊,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意识,若换作一般人,早迷失了心智被药力驱使著凭本能行事。 荣春娇也不管了,这男人半醒半迷的样子正正好,刚要散开鹅黄色的纱衣,“轰隆——”一声,房门颓倒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女人大惊失色,回头看去,只见门外的守卫倒了一片,刺鼻的血气瞬间弥散开来。 大门倒塌处,一个头束高尾辫,身材修长的女人,满身是血地站在那里,手上还提著一物,女人向前一甩,那东西滚到她的脚下,荣春娘定目一看,嚇得面无人色,那哪是什么物件,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女人踏著步子,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剑在手中,挽了一个,眨眼之间,剑光闪过,荣春娇一声闷哼,低下头,剑身对穿柔软的肉体,血色开始洇染纱衣,如同一朵正在绽放的朵。 这妇人在见到二丫后,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被结束了性命。 二丫抽出剑身,带动的力道將妇人甩到地上,然后看向床榻上的男子,探手碰触他的皮肤,发现烫的嚇人。她將剑收回鞘中,一把將他打横抱起,走到屋外。 才赶过来的书生见女人怀里抱一个男人,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女子腾跃而起,几个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邓秀心下感嘆,今晚过后,这男子將不只是这位女侠的伙伴,会转换成另一种关係…… 哎!那女子一身侠气,他自詡面目清俊,很討女人喜欢,不承想,女侠却一个正眼也不给他。 书生再看周围,地上躺了一片半死不活的人,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嚇得拔腿往外跑。 二丫抱著阿赞回了旅店,放他到床上,她听那个书生说,荣春娇会使用药性极阴毒的迷情之药,无法舒解的情况下,人会变成痴儿。 此时的阿赞似乎完全没了意识,眼微微闔著,脸色红得不正常,不知是不是感知她在身边,眼角开始流泪。 二丫坐到床沿,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撩开男人的衣摆,探进去,在碰上的那一瞬,被烫的浑身一激灵,心中暗忖,看来这些年他长大的不只是脾气。 她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咬著牙,动作著。然而,她以为的结束却並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男人没有紓解,喉间发出无意识细碎而痛苦的呻吟,想要彻底解脱却带著羞赧压抑。 女子无法,看了看他的身下,心道,这起势,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正当她要把握时,男人突然扶住她的手,阿赞使出所有的气力,实际上只是轻轻搭在她的手上。 她见他似有话说,忙將耳朵凑到他的脸庞,就听阿赞哑著声音:“那样……没用……” 二丫看了一眼阿赞,阿赞亦双眼回看向她,目光却虚著,好似在看她,又好似不是看她。 他的眼前只有一片白光,唯有一个灰濛濛的影,但他知道那不是別人,正是那个喜欢吃瓜子的人。 二丫將头抵到阿赞额上,轻声道:“我知道了。” 说罢,一把挥落帐幔,將自己的身形隱於帐间…… 第314章 什么滋味 以前在绣庄后院,二丫和阿赞同眠一个屋室,隔壁间或传来一点点夫人和主子爷的异响,那个时候她还说,这事就这么舒服?几时她非要亲自试试。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最终验证在他和她的身上,这几年,她变了,他也变了,时光荏苒,怎么会不变呢,他不再听她摆布,长了脾气。 那些或娇俏或温柔的女子向他靠近,她冷眼看著,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无论他怎么变,只要她想吃瓜子了,他第二天就会拿一盒满满当当的瓜子仁来。 疼,二丫疼得眼冒星光,心想著,夫人每日受的什么罪,那疼直窜天灵盖,她有些退缩,但阿赞的毒不得不解…… 二丫咬著牙,额上开始出汗,太他娘难受了,可当她看见阿赞被茶水湿过的发,散在肩头,双眼水雾的样子,心尖一软。 男人的眼渐渐清明,回了一点气力,將她拉向自己,在她耳边低声唤著:“丫头……” 二丫心间发酸,双手捧上男人的脸,在他嘴上狠狠亲了一下,舔了舔嘴唇,味道不错,於是又亲了上去,这个时候二丫已经完全忘了身下的痛楚。 不知过去多久,晃动的床帐中传出一声压抑的舒嘆,一切恢復了平静,二丫趴在阿赞身上,歇息了一会儿,抬起腿“嘶——”了一声,然后躺到他的身侧。 一场酣战毕,女人侧过头看向身边之人,见其身上的红晕在慢慢褪去,脸色也变得正常,只是双眼仍闭著,鸦黑的羽睫轻颤,脸朝床外偏斜。 她眯了眯眼,撑起半边身子,就那么盯著他的脸,原本褪去的红晕又重新滋蔓开来,连带著耳后都是红的。 “你还跟我装睡?”女子说完,男人仍是不动,只把脸微微朝外侧著,睫毛颤得更加厉害,像是被风吹动的蝶翅。 二丫没什么好性儿,见他不理她,直接坐骑到他的腰腹之上,將他的脸搬正,嘴对嘴的亲下去,正想要离开时,后颈攀上一只手,將她按住,吻得更深入。 她睁著眼,他亦半睁半闔,两人晕晕乎乎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又重做了一遍,初时是牛饮,第二遍才懂细细品味…… 事毕,二丫穿好衣衫,下了床榻,阿赞仍侧躺著,虽说药性退去,可他身上的力气没完全恢復,那迷情之药好不霸道。 见她要出门,阿赞问:“去哪里?” 女子回过头:“乐城有二霸,一公一母,既然杀了母的,公的也一併杀了!” 阿赞蹙著眉,不赞同她行事:“別莽撞,你拳脚再好也只是一个人,田庸是乐城的地头蛇,他是个什么情况,你根本不清楚,而且一夜过去,荣春娇身死,田庸不会不知道,肯定有所防备,说不定现下正在找咱们。” 二丫想了想坐回桌边,將剑按在桌上:“那你说怎么办?听人说这个田庸更坏,四处搜刮金银,天良丧尽,这种人怎能留他?” “你说的是,但你去了不一定就能治办,兴许把自己搭进去,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的背后可是一个城的守军,少说也有上千人。” 二丫便不说话了,出其不意之下,也许能拿下田庸,若他早有防备,她再去確实冒险。 阿赞慢慢撑起身子,靠坐到床榻上:“你写一封书信,去往京都,把这里的情况如实说了。” “写给谁?我已退出影卫,他们不会接收我的信件。”二丫嘆了一口气。 阿赞低头想了想,再次开口:“不知太子爷带夫人回来没有,先不管,你把信寄出去,不寄別人,只寄来家兄弟,寄往地址写来家兄弟的私宅,若写太子府,这信只怕寄不出去,他们若是得了信,自会处理。” 二丫点点头,在屋中看了一圈,他们要的这间房幸有笔墨,於是上前研墨书写,最后將信纸折与信封之中,落上封泥。 做好这一切之后,两人就互相干瞪著眼,现在已是深更,寄信也要等到天亮才行。 正在此时,下面传来纷杂的脚步踢踏声,落后传来人声。 “老掌柜,咱们田爷下了令,要搜查所有客栈、脚店,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你好歹担待。” 接著是另一个声音:“谭捕头,咱们这都是老熟人了,做客栈生意的,说起来都是外来的旅人,本地人也不会住客栈,这么一说,皆是可疑之人,您这一搜不打紧,我的生意往后不好做。” 说罢,停顿了一会儿,接著又是那个捕头的声音:“行了!这里搜查过了,去下一家。” 不难想,刚才停顿的那一会儿肯定是掌柜的贿赂了衙差,將人打发了。 “今晚那些人应该不会再来,还有……他们找一遍找不到人,还会搜查第二道,等再次来查,就不会像刚才那样,必定会细细搜查。” 阿赞说完,指了指桌面:“倒杯水与我。” 二丫將茶杯递到他的手上:“晚上你好好休息,恢復一下,明日一早,咱们就离开。” 男子一边抿著茶水一边轻声道:“咱们出不去,城门必定有人严加看守,我的模样肯定早有人报于田庸。” 二丫沉思片刻,脑中一闪:“不打紧,我有办法,客栈指定是不能再住了。” 说罢,二丫將男人手上的杯子抽出,放回床头的矮几上:“今晚你睡床,我睡脚榻。” 阿赞没出声,任她將被褥搬到脚榻上铺好,两人睡下,一宿无话。 经过一夜休息,阿赞身子恢復得差不多了,天还没大亮,两人起身整备妥当,正要出房门时,二丫从包袱中寻出一块方巾递到他手里。 男子明白其意,他额间的红痣太显眼,於是將方巾戴上,往下拉了拉,堪堪遮住。 二人出了客栈。 “往哪里去?”阿赞问道。 正巧此时前方行来一排军兵,二丫將阿赞拉住,一同闪进旁边的小巷子,待军兵过去了才出来。 “隨我来,我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身。” 二人走到一处院门前,二丫就要翻墙过去,被阿赞拉住:“你怎么隨便翻人院墙?” “这户人家我认识。” “既是认识,就更不能翻了。” 女子无法,只好伸手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打开,开门之人头髮散著,赤脚趿鞋,肩头披著一件大夹袄,睡眼惺忪的模样,不是別人,正是书生邓秀。 那日二丫抱著阿赞离开后,他怕引火烧身,慌张逃开了。 看见门前的女人,邓秀一时没回过神,揉了揉眼確定自己没看错。 “你如何知道我住这里?” 二丫把邓秀往旁边一扒,將门推开,进到院內:“我如何不知,我那日看著你从此门出到街上。” “那你这是……”邓秀这才发现她的身后还跟著一人。 阿赞向邓秀作揖行礼,邓秀读书人,赶忙还一礼。 此时天已微明,雾罩清晨,邓秀看清了眼前的男子,怪道荣春娇摆那样大的阵仗夺人,这男子和晨间乾净的气息倒是十分相衬。 二丫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此话一出,阿赞眉峰一挑,她不是说认识这户人家么,结果她连主人家的姓名也不知道? 邓秀向前打了一恭,书生做派:“小生姓邓,名秀,字洪宇。” 阿赞和二丫也互道了姓名,只说是出远门探亲的姐弟,途经此处,不想遭遇此事。 “家中只你一人么?”二丫问道。 邓秀將二人引进屋中,重新燃了火,烧水煮茶,半晌不说话。 二丫见他沉默得突然,又问:“家中只你一人?” 书生將肩头的衣衫拢了拢,拿过一根钳子拨弄炭火:“是,家中只我一人。” “家中其他人呢?” 书生手上一顿,缓缓开口:“都死了。” 二丫听罢闭上嘴,不再言语,她不再问话,邓秀却不打算止住,只听他继续说著。 “你们可知如今的乐城县令,田庸,是如何坐上县令之位的?” “我们曾听人谈起过,说他与荣春娇有私情,荣春娇向上使了银子,才將他提任起来。”阿赞说道。 小炉上的炭火將三人的面庞映得发红。 “对了一半,错了一半。”邓秀说道,“当年田庸確实是使了银钱才升任,不过……在他升任之前,有另一官员带著敕书,调任乐城县令……” 第315章 在劫难逃! 阿赞和二丫在酒馆听人说过,荣春娇的丈夫是上一任县令,后来身故了,县令之位才轮到田庸,可邓秀却说,在田庸上任之前还有一位县令! 书生耸了耸鼻子:“升、降、调、革、黜,我父亲就是调来的那个官员,也就是上一任乐城县令,只因在位时间短,无人记得罢了。” “你父亲?!”二丫惊疑道。 “是,我父亲原是另一小县的县官,调任来乐城,说是调,其实算是升迁,父亲起身先行,带了一批家资,在乐城安顿好后,接家小到了乐城。” 二丫前前后后一联想,拼凑出一个可能:“后来你父亲被田庸陷害,罢了官?” 转念一想,又不对,此时盄子上的水烧开了,冒出咕嚕气泡,邓秀提起壶给对面的阿赞和二丫衝上茶,一边倒一边说:“他们趁夜放了一把火,我家人在那场火中全部烧死。” “当时我游歷在外並不知情,待抵达乐城才知家人全都死了,我觉得蹊蹺,家中宅院虽不甚大,但也不是单门独户,如何会一把火烧尽,后来暗中查访,终於寻得一个知情人,是个醉汉,他告诉我,那晚火起前有几人从宅子里出来。” “然后呢?”阿赞看著对面的邓秀,炉中的火焰映入他的眸中,明明灭灭。 “我使了些银子,醉汉收了钱,便把看到的告诉了我,他说,当时天黑,看不清那几人的面目,但其中有一个人他却是认得,只因那人身量瘦长,走路不平稳,是个跛子。”邓秀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那人叫跛六,人都称他跛六爷,开了一个娼店,倚强凌弱,举放私债,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田庸的亲隨。” “所以你怀疑到田庸的身上,认为是他纵人放火?” 邓秀看了一眼阿赞,点点头:“不错,但也仅此而已,就算我知道仇人是谁,也无法报仇,別说杀田庸,我连那个跛六都无法近身,可我又不甘心离开,用身上仅存的钱在这里买了一处小院,住下了,这一住就是几年。” 二丫看向邓秀,抓过桌上的钳子,在炉火里挑了挑,散起火星儿:“昨日,你一再纠缠於我,又是请酒,又是搭话儿,怕是有什么打算吧?” 邓秀回看向二丫,笑了笑:“瞒不过你。” 二丫和阿赞並坐著,邓秀坐在对面,中间的桌面凹著一方小炉。不知不觉中,外面已天光大放。 那日,二丫本是抓扯著阿赞,拥挤中出了岔子,结果扯出一个书生,那书生腆在她的身边,一个劲地邀她吃茶喝酒,跟在她的身后赶不走。 “当时我见姑娘身手奇好,便想拉拢你,然后借你之手,杀死田庸等一眾坐地虎。” 二丫扬起一边的唇,却並不让人觉得她在笑:“你既然同田庸有仇,为何我昨日让你带路,你拒之不应?” 邓秀笑著摇了摇头:“確实,之所以不愿带你去荣春娇外宅,因为我有私心,怕你一旦找到同伴就离开。” 书生说罢,又转头看向阿赞:“没想到,你二人如今也身陷囹圄。” 二丫从包袱中取出一物,递到邓秀面前:“你把这封信交於邮人,现下我二人不能露面。” “寄往哪里?”邓秀接过信,往信封上瞟了一眼,並无特別之处。 “寄往京都。” “我帮你们寄出去,不过你们也看到了,田庸就是乐城的地头蛇,你们这封求助之信……只怕起不了作用……” 阿赞笑了笑:“这个不消邓兄担心,只是要劳烦邓兄替我二人跑一趟,且乐城距京都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等信寄到只怕要些时日,我二人还需借住於此,房金不少。” 邓秀低头沉吟,二丫却不像阿赞这般好脾气,把钳子夹著的热炭往炉里一掷。 “你不愿意?!” 邓秀忙摆手:“我一心要杀田庸为家人报仇,你们被他追捕,我自当相帮,怎么会不愿意,只是担心……” 二丫以为他担心自己被他们牵连,开口说道:“你放心,我二人住在你这里,虽说现下被他追捕,只要躲过这几日便好,若有守兵查上门,我二人跃出你家屋脊,绝不牵累於你。” “姑娘说的哪里话,就是有人找上门,也无须你二人跃上房脊,姑娘武功虽高,但那些守军也不是吃素的,你腾跃而上,更容易暴露,我这里有一个藏身之所,你们隨我来。” 邓秀將二丫和阿赞带入睡房內,走到床榻边,掀开铺盖。 二丫和阿赞看去,发现床尾的木板是活动的,邓秀双手將木板挪开,床下居然有一方暗道。 “很早就挖了,本是想杀了田庸后作为自己的藏身之所,结果我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邓秀无奈道。 二丫纵身入到床底,里面不大,只够两到三人立足,转身都难,床尾处有几条细小的缝隙,不至於在里面憋闷,不过这就够了。 检查一番后,二丫从里面翻身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又將头上的灰扫落:“你放心,待我们的信件抵达京都,你大仇可报!” 邓秀未將此话当真,不过还是笑了笑,只是出於礼貌而已,他观此女一身侠气,应当只是江湖中人,而那名男子,看著倒是气质不俗,只是谦卑太过。 他不是没见过高门子弟,那些人骨子里透著的驁劲一般人模仿不来。所以他断定,此二人拿不下田庸这条黑蟒。 邓秀洗漱一番,然后拿著二丫的书信正要出门,被二丫拦住:“这个信我交给你了,你若敢耍招,我杀不了田庸,杀你还是可以的。” 书生说的话她不敢全信,可他们现在只能指望他,他若敢欺骗她,她拼著一死也要把他杀颳了。 邓秀想了想,开口道:“一面之缘,很难交心,刚才姑娘说,杀不了田庸,杀我还是可以的,小生把这话转过来送与姑娘,若姑娘能取田庸性命,我亦把命奉上。” 阿赞走上前,拂下二丫阻拦的臂膀,朝邓秀点点头:“有劳了。” 邓秀頷首转身离开。 二丫同阿赞便在屋中等邓秀回来,却一直等不到人,若是送信,人应当早就回了,现在已到午时,人却还没有回。 “会不会出了事?”二丫问道。 阿赞也有些担心:“按说不会,咱们送出去的信只是一封普通家书,並不会引起人的察觉……” 话音未落,门锁响动。 二丫从窗隙看去,院门打开,邓秀提著许多东西闪了进来,一进来就关了院门。 阿赞和二丫同时松下一口气。 等人进来,二丫问他:“怎么去了这么半天?” “我去买了菜蔬鲜肉,以前一个人时,日子隨意打发,你二人住到这里,不能让你二人跟著將就。”说著把手上的东西往前伸了伸,“我拿去灶房放著。” 接著灶房传来邓秀的惊呼声:“是谁做的?!” 二丫和阿赞赶紧走过去:“怎么了?” 邓秀指著灶台,看向二丫:“姑娘,是不是你?一定是你对不对,我隔夜没洗的碗筷,是你替我清洗乾净的?” 说罢,又拿自己的袖口在灶台上轻轻一拂:“还有这灶台,清理得如此乾净,不见丝毫灰尘,著实没想到,女侠不仅武功了得,还这般勤劳持家。” 二丫白眼一翻,指了指身边的阿赞:“不是我,是他。” 说罢转身出了灶房。 邓秀脑子愣是没转过来,喉头塞了一大趟的话:“阿赞兄弟……真是……真是……” 阿赞微笑道:“我们借住於此,做些事情是应该的。”说完走到灶台前,看了看邓秀买回的鲜蔬肉品:“日后的饭食我来做罢,小弟其他不行,厨艺还是可以的。” 邓秀有些不信,扯著嘴角应付地笑了两声:“那邓某可算有口福了。” 正好现下已是午时,阿赞开始生火做饭,將邓秀带回的食材做了三盘菜,一碗汤。 饭菜端上桌,看著诱人的菜色,虽未品尝,只闻香气,观其色泽,也知这菜十分可口。 邓秀夹了一筷子菜,扒了好大一口饭,差点落下泪来,他爹以前官职虽小,却也有些家资,所以打他出生以来,从不为衣食忧愁。那个时候,他最喜四处游歷山水,结交友人。 后来家中出事,只剩下他一人,他除了会读书,身无长物,又无功名在身,身上所剩的银钱在买了小院后,所剩无几。 为了生计,他替人书写状纸,或是替人誊写书信。一日三餐也只是將就,多长时间没好好吃过一顿热饭。 二丫看了眼邓秀再看一眼阿赞,还是她家阿赞看著更舒服。他这几年在太子府生活,日子过得好,人也养得好。也不知是不是跟了夫人的缘故,阿赞的性子越来越像夫人,看起来老好的脾气,骨子里却韧犟得很,其实这样的人最不好盘。 用罢午饭,邓秀靠在椅背上,这一顿吃得舒坦不已,胃里暖暖的,连头髮丝都比往常顺滑。 邓秀见阿赞要收捡碗筷到厨房,忙制止他:“我来,我来。” 阿赞便不再收拾。 一天很快过了,夜色俏临,担心的事情没发生,没有衙差上门搜查,不过仍不敢掉以轻心。 “你今日出去时,外面有什么异常没有?”二丫问他。 邓秀想了想,摇著头:“並无异常,城中的护军同往常一样巡防,街道上也没看到衙差搜查。” 二丫又看向阿赞:“会不会荣春娇对田庸並不重要,毕竟这女人对田庸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可有可无。” 邓秀却不这样认为,他知道田庸的厉害狠辣,在乐城,田庸就是坐地虎,连守备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抓他们,甚至不惜动用守军,这次只怕插翅难逃…… 第316章 滚动的喉结 荣春娇死了,外面却同往常一样,田庸並没派衙差搜捕抓人,阿赞也有些摸不准目前的情况。 邓秀却说:“你们不要小瞧了田庸这人,纵使荣春娇对他没了用处,他也不会放过杀害荣春娇之人,田庸为人十分谨慎且提防心重,荣春娇和他之间牵连紧密,两人无法见光的事太多,现在荣春娇莫名死了,他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把凶手找出来,否则,他连觉都睡不好。” “照这样说来,眼下的平静,是田庸故意为之,为的是让我们放鬆警惕,实际是他设的圈套,暗中早已布控下眼线,只要我们一现身,他就可以轻而易举抓捕我们。” 邓秀点头:“阿赞兄弟说的是,极有可能,不信咱们静待三天再看,估计又是另一番样子。” 二丫同阿赞互看了一眼,看来田庸不抓住他们,誓不罢休了。 三人又说了些话,到了晚上就寢之时,邓秀推开一扇房门,往里指了指:“家中还空出一个屋室,女侠便住这间吧,柜子里还有铺盖,铺上即可,阿赞兄弟若是不嫌弃,同我睡一屋,这样安排如何?” 眼下二丫需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白日她已將这屋子从里到外探看了一番,確实只有一间空房。 阿赞看了二丫一眼,二丫亦回看向他,想了想,摆手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们二人与你同睡一屋,你再安排一屋睡人,必会留下痕跡,衙差搜查时,来不及收拾,容易暴露。” “可我那屋子只一张床榻,三人如何睡得?” “你拿出两张铺盖,我睡床上,你二人睡……”二丫话没说完,就被阿赞拉扯了一下,然后嗔怪看她一眼,二丫只好住了嘴。 阿赞微笑道:“她开玩笑的,邓兄不要在意,但她说的那一点確实是,若再清扫出一间房容易引起怀疑,劳烦邓兄拿两套铺盖,我和她睡地铺就好……” 邓秀原本准备清出一间房,给二丫睡,他和阿赞挤一屋。 结果二丫担心衙差搜查,暴露房子还有其他人住过的痕跡,於是三人挤一屋。 结果就是邓秀和阿赞睡地铺,二丫睡床榻。 前几日风平浪静地过了,这日,院门被大力拍响,声音又急又凶狠。 三人心头一凝,相互看一眼。 “谁?”邓秀问道。 “官差办案,开门!”门外的声音显得十分不耐烦。 声音一出,二丫和阿赞去了睡房,地上的铺盖早已收起,打开床板躲了进去,邓秀將床榻上的铺盖重新铺上,放上引枕。又四下看了看,才走到院中,打开院门。 “怎的这样慢!”门前站了几个腰挎官刀的皂衣隶。 邓秀冷笑一声:“我在自家,慢些怎么了?” “你这书生……”其中一个方脸衙役叫喊出声,想要出手教训一下。 带头的高个衙役,姓谭,是个捕头,他拦住手下:“先搜屋子,不要耽误正事。” “你们做什么?怎么还搜屋?”邓秀怒道。 “死了人,凶手在逃,田大人下了通缉文书,抓捕逃犯。”谭捕头说道。 邓秀惊诧道:“谁人这么大胆,敢在咱们乐城犯事,不想活命了!” 捕头没说话,错过邓英进到屋內,几名手下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二丫和阿赞躋身在床下的暗道里,说暗道不准確,顶多算大一点的槽子,两人面对著面,周围一片黢黑,只有床缝透来的一缕光线,斜射在两人之间,因靠得太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搏动的心跳。 二丫往前凑了凑,微微抬起头,轻轻碰了碰男人软软的唇,然后又舔了舔,想要一点点加深,阿赞先是往后仰了仰,感觉到她似乎有些恼,便给她温柔的回应,他將她的手抓在手里,修长的五指从她的指隙穿过,紧紧交扣。 这时,有人进来,捣弄出声响,一张薄薄的床板隔绝出两个世间。 床板之外,官差粗鲁地搜查,床板之下,二丫从那唇间移开,一点点亲濡到男人滚动的喉结上,丝毫不顾外面情形如何。 衙役们在屋內翻箱倒柜搜找一番,出了屋子,没有任何收穫。 “咱是良民,怎会窝藏逃犯呢?!”邓秀说道。 姓谭的捕头面无表情,拿出两张通缉令:“这两个人,若见到不得隱瞒,速速向衙门报告,但有知情不报,押解到公堂之上,先拶你两拶,再打五十仗棍!” 邓秀眯眼看了两张画像,唬得忙道不敢:“这二人小生记住了,若看见了,定向铺头上报。” 捕头一挥身,其他衙役隨他出了院子,去往另一家。 邓秀闭上院门,横上门閂。 在院中坐了好一会儿,確认不会有事后,才走到睡房,捲起铺盖將床板移开,把他二人拉出来。 “阿赞兄,你的脸怎么这样红,是不是下面憋闷。” 阿赞摆了摆手:“无事。” 邓秀接著说道:“你们在家,我去街上看看。” 邓秀在街上转了一圈,城中巡防增加了人手,街上但凡有长相与通缉令上相似之人,皆被拦下盘问。他不敢在外多待,迅速回了小院。將外面的情况说与阿赞和二丫。 “看来之前的猜测不错,前几日的平静只是表象。”二丫说道,“不过只要我们藏匿好,等京都的消息便可。”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世上有句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也合该有事。 邓秀的院子在一条胡同里,胡同中又住了其他几户人家,他单身一个儿,平日和其他几户不怎么打交道。 毗邻的一户是个单身妇人,妇人的汉子前几年死了,也没个孩子,这妇人是个十分本分老实的,靠给有钱人家做些零散活计过活。 可有句话叫什么来著?寡妇门前是非多,可这是非之事多是由是非之人引起的。 寡妇姓林,长得稍有姿色,汉子死的几年里没再找男人,媒婆子上门给她介绍,她也婉拒了,本想一人清清静静地过几年,偏被一个叫吴大的男人瞧上,吴大是这一片的混子,终日閒游浪荡,帮閒抹嘴。 谁家出了事,使些银子与他,他从中抽些利钱,帮人把事情办成。 吴大看中林寡妇不是一两日了,可林寡妇心清身正,不受他调惑,他近不得身,心里却又舍不下。 这日,他同几个游手好閒之人喝了些酒,满脸苦闷。 “吴哥,怎么看著有心事?”其中一人问道。 吴大闷头不语,旁边另一人调笑道:“你连这也不知?能让吴哥烦扰之人除了姓林的寡妇还能有谁?” 那几人听罢,笑了起来,有一人说道:“吴哥糊涂,缩手缩脚怎能做成大事,小弟有一主意,包管能促成好事,让吴哥一解相思之苦。” 吴大听了进去,问道:“什么主意?” 那人笑了笑,凑到吴大耳边低语几句,吴大听罢有些迟疑:“如此可行?” “不是小弟说你,吴大哥不该在女人身上软了筋骨,有甚怕的!” 男人听罢,认为说得在理,几人吃喝到好晚方散。 散后,吴大走到胡同里,立在林寡妇门下,左右看了看,借著墙角堆砌的杂物翻到院墙之上。 原来刚才那人是让吴大借夜色,翻到林寡妇家中,把生米做成熟饭,到那时,林寡妇就不得不从了。 也是不巧,正在吴大趴伏在墙上准备翻到院內时,隔壁的屋子出来一个身影,那人手执烛台,举在胸前,微弱的烛光將那人的脸庞映亮。 这个院子是一个书生独住,书生吴大从前见过,可这人又是谁?吴大覷眼看去,猛然看到男人眉心的一颗红痣。 他同衙门有些关係,不然也做不了帮閒的勾当,一眼便识出这男人是通缉令上的男子,心头一喜,这可是自己送上门的,替衙门办成事,他的好处不会少。 当下也不翻墙了,也不惦记林寡妇了,只隱在墙头的暗影里,不敢打草惊蛇,等那人回了屋子才慢慢溜到院墙外,消失在巷口。 阿赞哪里知道,他不过起夜方便,却被人瞧了去,最后招来祸事。 一大队官差举著火將邓秀的小院包围,簇簇火团燃烧,带队之人向前一招手,身后几名衙役上前踹开院门。 衙役们涌进屋內,却发现屋里已没了人,床上的衾被散乱著,地上还有两副铺盖。 其中一人走到床前,手向床铺探去:“还是温的,才走不远,追!” 这时,院外有人叫了一声:“在那里!” 眾人看去,夜空中一个人影腾跃而起,此时弓箭手已搭上弓箭,箭羽齐发,然而,还是没捉到人。 大批人马来时,二丫有所察觉,她睡觉本就睡得不沉,何况纷杂的脚踏之声,根本遮盖不了。 她先带著阿赞逃了出来,然后返身带邓秀逃跑时遭到了箭袭。 二人落地,邓秀这才发现身边之人有些不对劲,定眼看去,女人肩头、腿上各中了一支箭,尤其是腿上的那支箭几乎对穿。 “你受伤了!”邓秀慌张道。 女人的衣衫被血晕染,半边臂膀耷拉著,就这样,她刚才还强挺著带自己行了这么远的跑离?! “死不了!再往前走一点,阿赞在那里。”她的腿没办法再施力,只能行这么远,已经到了极限。 邓秀將二丫另一条完好的臂膀绕过肩膀,伏著她继续走。阿赞看著二人行来,眼球猛的一缩,三步並作两步上前,將她接过。 邓秀喘了一口气:“离这里不远有一处废弃的宅院,去那里……” 阿赞点头,看了眼二丫,避开她的伤口,將她打横抱起。 他们不敢迟疑,衙役抓不住人,田庸一定会出动护城军,若不趁著天黑寻一个落脚处,他们必死无疑。 走了一会儿,邓秀见阿赞抱二丫有些吃力,伸出手:“我来,换个手,你歇息一下。” 阿赞不带犹豫:“不必,走!”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走小街巷子,好在邓秀对乐城熟悉,到了一处破败的宅院前,三人进到院中。 借著月光,可观此宅院,门栏倾颓,墙垣朽败,还有被烧过的痕跡,院中寒鸦淒淒,不胜悲愴。 “这里是……”阿赞问道。 邓秀把人往宅院里带:“我家。” 好简单的两个字,听著却让人心里生疼。 三人穿过两道月洞门,走到一间漆黑的屋舍前。 “进去吧,只有这处还能藏身。”邓秀进到屋內,阿赞抱著二丫隨后。 彼边…… 县衙后宅,一男人看起来三十来岁,浓眉,高鼻,鼻边延伸出的两条明显的纹络,尤其那一双眼,眼白髮黄,有些阴狠…… 第317章 血色 田庸半夜被叫起,心里窝火,荣春娇已死多时,到目前为止仍没找到凶手,画像倒是画得好,尤其是那个男的,样貌好辨认,可就是不见人影。 田庸同乐城守备商议一番,加大兵力值守城门,又下了通缉令,守备与田庸是同僚,田庸开口的事,他自然要做份上。 这对男女一日找不到,田庸一日不得好睡,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两人看似是衝著荣春娇去的,实则是冲他来的。 他在乐城百姓口中是什么样,他清楚,可他不惧,没有实证的话都只是传言。可这次不一样,这两人有没有从荣春娇手里得到什么不利於他的东西,他就怕这个。 “还没找到?!”田庸沉声问道。 手下人回道:“属下派出的人正在搜查,其中一人中箭,他们走不远……” 田庸挥手扫落桌上的茶盏:“都是一群废物,要你们有何用,抓两个人都抓不到,再找不到人,自己脱了这身皮,到堂上领板子!” 那人滚动了一下喉咙,应诺退下。 …… 天色渐亮,又是一夜过去。 阿赞看著怀里的二丫,面色惨白,无力地靠在他怀里,眼皮耷拢著。他和她身上的衣衫被血染了一大片,她身上的血是她的,他身上的血也是她的。 “阿赞——”二丫叫了一声。 “我在。”阿赞回应道。 “嗯。” 她听到他的声音,便不再说话了。 二丫肩头的箭已经取了出来,这处伤得不算太深,只有腿部的箭,仍留在骨肉中。 “她这样下去不行,失血太多。”邓秀心里愧疚不已,若不是为了返身救他,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阿赞將女人的手攒在掌心,那双手寒凉的没有温度:“劳烦邓兄看顾好她,我出去买些药品和吃食。” 邓秀摇头:“不行,你出去指定被人认出来,还是我去。” “你去更不好,邓兄在乐城居住时日甚久,街里街坊认识你的人不在少数,我只需將额头遮盖住,行止间再注意一些,只要不盘搜於我,应是没有问题,那画像画得算什么,娘老子来了都认不得,怎会认出我来。” 邓秀一想也是,那么寥寥几笔,就算真人站在面前,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阿赞脱下自己的外衫,穿上邓秀的,然后戴上邓秀的方巾,遮盖前额。阿赞走后,邓秀坐到二丫身边,拿手抚上二丫的额,还好,没有发热。 二丫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又唤了一声:“阿赞——” 可这次没有回答。 女人虚弱地睁开眼,看向邓秀,问他:“阿赞呢?” “他……”邓秀话没说完,二丫又晕睡过去。 须臾之间,女人再次转醒,开口仍是问:“阿赞呢……” 话音没消,人再次缓缓闭上眼。 邓秀见了有些难受,她心里是清楚的,才会那样一遍一遍地发问,可失血过多,没办法支撑她长时间的清醒,可只要一醒来就问阿赞,她在清醒后和晕睡前,头脑中只有那人。 他同他们不一样,他们当初说去信京都,等京都有了消息,一切问题都能解决,他的大仇也能得报。他从始至终都是怀疑的,並不抱希望於此。 那封信送出多日,按说早就该到了,別说去信了,若是有回信,也差不多该到乐城了,可是那封信没有引起任何水。 他的家人全都死了,只他一人还存活於世,所以,他过一日算一日,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可他明显感觉到阿赞和二丫的情绪变化。 有一次,他听到二丫问阿赞:“是不是府里的人不管我们了?” 阿赞先是愣了一会儿,接著说道:“不会的,他们会来的……” 可他从阿赞的语气中听到了不確定。 …… 阿赞出了荒宅,穿绕过几条小巷,出到街上,排军列队往来,他挺直身板,状若无意地在街边閒看,等一队排军过了,他才穿到街对面,寻了一家药铺,刚准备进去,就见里面有两个衙役和药店伙计说著什么。 “若有人到你店中买治刀伤、箭伤之类的药物,立刻上报於我们。”衙役说道。 药店伙计忙不迭答应道:“是,是,小的留意,但凡有买外伤药的,立马告诉您。” 阿赞收住步子,转身去了隔壁一家布庄,心道,只怕城中的药铺都被知会了。 等那两个衙役走后,他才走进药铺。 “客官要什么药材?有无方子?”药店伙计问道。 伙计问完,见这男子不答,只在店里閒转,脸上似有难为之情,终於男人走到柜檯前,低声道:“小哥儿,你这里可有止血的药物?” 伙计心中一凝,问他:“你家中有人受伤?” 男子看了看左右,生怕別人听了去似的,把声音压得更低:“家中那位之前做小月子,没养好,下面淋漓不止,我们请了诸多大夫,吃了各种药材,不见效,如今房下脸儿蜡黄,身子乾瘦,没了气血,把人急得没了法子,昨儿听了街头郎中的话,说只捡些止血的药材,再將外用之药覆之,管情就好了。” 伙计听了“哎呀”一声:“街头卖仗摇铃之人的话怎能相信,这妇人之治当找专治妇人病症的郎中,莫把你夫人的病给误了。” 不承想,伙计才一说完,男人大哭起来:“如今只是进气多出气少,什么东西也吃不下,下面越发血盛了,只能强餵些药,什么办法没用过,大小名头的大夫都请了,这个这样说,那个那样说,开得药方一个赛一个好看,总也没有成效,你別管了,替我开些內外用的,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伙计也是一声哀嘆,妇人之症难治,他也不懂,但抓药他在行。 “既然你是这个主意,我替你抓些內外止血补血之药,你拿回去用,若是好了,也是好事。” 男人满口谢了,伙计称了些內服的药材,又拿了几包外用草药並纱布,告诉他该如何用。 男人再次谢过,付了银子,接过药材离开了。 阿赞手中提著药包,快步走到吃食摊位,买了些油饼並其他易储放的食物,换了一个摊位,又要了一些。 他不敢在一个摊位买太多,怕引起人的怀疑,零零碎碎又买了些瓦罐、外裳等其他的东西,买得差不多了,见並无人注意,閒步往一个方向走去。 穿过几条小巷,又在一个地方停了一会脚,见无人跟上,才快速往废弃宅院走去。 邓秀听见声响,探身往外瞄了一眼,见是阿赞赶紧迎了上去。 “药买到了?” 阿赞点头:“买到了,先煎药,井中可有水?” “有,都是深井,水还可用。” 两人一阵忙碌,又捡了许多干木头。 这宅院中別的没有,废弃的乾柴多的是,阿赞將木柴架起,用买来的陶罐煎煮药材,好在这是一处孤宅,宅院周边的人都搬离了,不然看见院中起烟定会让人生疑。 阿赞一边看顾药罐,一边顾著另一盄子里的水。 “邓兄,麻请你照看一下盄子里的药。”阿赞说道。 邓秀忙走到火堆边,就见阿赞走到二丫跟前蹲下,拿袖擦了擦她额上的汗。 “她腿上的箭需先取出来。”阿赞走回来,取下烧开的水,再次走到二丫身边,眼睛从她苍白无力的面部移到她的大腿处。 女人大腿处的箭头,一小半埋在肉里,一大半露在外面,近乎对穿,阿赞心里没了底,甚至生出一丝绝望,他们能否等到京都来人…… 第318章 再亲一下我 二丫大腿处的伤最重,处理不好的话伤势会加重,若不处理也不行。 阿赞要把箭头先挑出来,再取箭身,以防拉扯中箭头留在肉里。 “这箭头不好取。” “不好取也得取。” 阿赞看了眼邓秀,邓秀愣了一下,过后明白过来,赶紧转过身。 阿赞先將二丫的裤腿撕开,然后將买来的捻子和小刀在火里燎过一遍。 “丫头,忍一忍。”说罢,男子用捻子夹取箭头,那箭头有半边陷在肉里,取出时,女人腿上的肉下意识地抖著。 待箭头从肉中拔起,再连带箭身往上提起,终於,箭取了出来,腿上的伤口开始涌血,阿赞將纱布在开水中烫过,连同肩上的伤口一起做了清洁,再敷上药粉,缠上乾净的纱布。他不懂医,也不太会包扎只能做成这样。 此时,药也煮好了,邓秀將药倒入碗中端了过来,阿赞接过,放凉一些后一点一点餵她喝了。 二丫並未完全失去意识,刚才的疼痛她悉数感知。 给她处理完伤口,阿赞自己也出了一身汗。邓秀拿了一张饼递给他:“吃一些。” “你先吃,不必管我。” 邓秀坐到对面吃了起来,他看开了,眼下不知还能活几日,总之活过一日算一日。 阿赞靠在墙上,侧过头,看了一眼二丫,见她不再出冷汗,呼吸变得平稳,才稍稍放心。 她那日问他,府里是不是不管他们了,他当时宽慰她,说不会的,其实他心里没有底。 如果夫人还在,她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看他在外面受欺负,可是夫人如今不在太子府中,她离开了四年,太子去寻她,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回来了没有。 他真的好想她啊…… 这日大清早,京都城一座三进宅院,一个褐衣门子进到正房院子,走进侧面的小房內。 一个当值的丫头正撑著打瞌睡。 “姐姐,今日爷在不在屋里?”那门子问道。 丫鬟眯睁著眼,懒怠动弹:“昨儿晚上回的,今日不去那边当值,在屋里呢。” 门子看了眼手里的信,笑了笑:“这有一封给咱家爷的书信,又是加了急的,怕有重要的事情,您替我传个话?” 丫鬟把眼一翻,瞌睡也没了:“你自己去,爷才回来,今儿难得睡个好觉,你倒乖,让我去討这个嫌。” 那门子討了个没趣,就要往院外走去,一想,他去敲了门,顶多被骂一顿,若因这封信耽误了事情,那个罪责他可承担不起。 於是又迴转身,上了台阶,敲响正房门。 敲了几下,听到里面小儿哼哼似要啼哭的声音,接著又响起女人的轻哄声。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男人肩上披著大褂,眉间有一丝还未清明的倦意。 “什么事?” 门子忙把书信递上去:“爷,您的信,加了急的,小的不敢耽搁,怕是什么要紧事情。” 来旺接过书信,回到屋中,走回榻边坐下,拆开书信扫了一眼,立马起身穿衣。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侍画半倚著,怀里还圈著一个小儿。 “我要去一趟太子府,二丫和阿赞出事了。” 若太子和夫人没回,这个事情他能做主,现下他们回了,此事他需上报於太子知晓,特別是阿赞,夫人一向最疼那孩子。 侍画一听,也起身穿衣:“那我同你一道去。” “你就別去了,在家看孩子,夫人还说要来看你。” “那你快去吧。”侍画又重新躺回被子里。 来旺一径进了太子府內,走到院內,敲响房门,过了半晌,传来一声:“何事?” “太子爷,有信。” “嗯。” 来旺將信递於值守的丫鬟,丫鬟接过信,进到屋里。 丫鬟躬身垂头,双手呈信到床榻前,静候。 床幔中探出一条健实的手臂,拿过信,丫鬟退下。 魏泽敞著衣襟,靠在床头,看了眼信封,將信展开一眼扫去,看完后將信折起,然后看了眼身边仍熟睡的人儿。 男人重新躺回被中从后揽上她的腰,在她后颈亲了亲,女人慢慢转醒,魏泽便把信中所述之事告诉了她。 禾草原本还有些迷糊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那你快派人去救他们啊!” “行了,行了,我知道。”魏泽说完后,见她突然撑起身子,呆坐著不知在想什么。 “你快躺下来,当心受凉。”魏泽拉了拉她。 女人转过头看向魏泽,看得十分突然,后面说的话比她的动作更突然:“我要去那个什么乐城,我去接他们回来。” “这不是胡闹么!” “那丫头孤身在外找了我四年,若不是她,咱们也不能重聚,我想带他们回来,我怕这丫头死心眼,一直在外面这么漂著,我亲自去接她,她敢不回?” 魏泽嘆了一口气,拿她没办法:“行了,我知道了。” 她若是去乐城,他必定要同去。 …… 二丫喝了两副药后,肩头和腿上的伤口也敷了药泥,醒过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肚子饿不饿,我把饼子烧热了,你吃一点?”阿赞说道。 二丫摇摇头:“不想吃……” “总不吃东西怎么行,多少吃一些,好恢復身体。” 阿赞就要起身去烤饼子,衣袖却被拉住。 “这些东西是你出去买的?”二丫看了一眼周围堆著的药材和食物。 “是。” 二丫拉著他到身边,声音虚弱无力,唇瓣发白:“再別出去了。” “不打紧,我將方巾戴著,他们识不出来。” 二丫苦笑一声:“傻子,这也就是头一日,他们没反应过来,明日他们就会开始检查所有遮盖额头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听我的,再別出去了,这里只怕也待不久。” 阿赞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阿赞——” 阿赞凑到她的身边,女人淡唇轻启:“如今我这个样子就是拖累,活不了的,若那些人找来,你们能跑就跑……” 男子不说话,闷著头去烤饼子,烤得差不多后又倒了碗热水。 “你別多想,什么死啊活啊的,我们会没事的。” 二丫吃了些饼又喝了点热水,吃得不多。 “你喜欢我么?”二丫问道。 阿赞坐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等这件事情过去,我再告诉你。” “现在就告诉我,我怕自己挺不到那个时候。” “喜欢……” 二丫笑了笑:“你再亲一下我。” 阿赞凑到她的嘴边,轻轻碰了碰,然后笑她:“还有饼渣子。” 二丫咧嘴笑起来,笑著笑著就流下泪来:“以后你会娶妻,娶一个温柔的娘子,好脾气的,但你不要把我忘了,不然我晚上来找你,听到没有?!” 男子眉头一皱,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我说了,你会好好的,我死了你也不会死。” “好,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们谁也不能出事。” 女子轻淡淡地说完这句话,男人脸色才好一点。 屋外的邓秀抱膝坐在台阶上,长嘆一口气,抬起头透过枯败的老树看向霞红的天际。 爹,娘,儿子不能给你们报仇了…… 就这么过了些时日,二丫的腿可以慢慢行走,伤势也在好转,还换了一套乾净的衣裳,只是阿赞那日带回的乾粮已所剩无几。 这日午时,二丫侧靠著墙眯眼睡觉,邓秀走到屋外对阿赞招了招手。 阿赞先看了眼二丫,然后走下台阶:“怎么?” 邓秀想了想,迟疑著不知该不该开口:“你跟我来一个地方,我有些话同你说。” 邓秀在前引路,阿赞隨后跟著,两人走到一片杂丛中。 “什么事,非要到这里说?” 邓秀看了眼周围,开口道:“我家中的事你也知道,当年父亲与我通信之时,他告诉我在后院的树下埋了一坛酒,等我回来挖出来一起喝,只是没想到,我人是回来了,父亲却没了……” 阿赞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哪里,我同你一起把它挖出来。” “嗯,挖出来,咱们一起共饮!” 两人从院中寻了两件趁手的傢伙,在树下开挖,挖了好一会儿,没见到酒罈。 “怎么会没有?”邓秀疑惑道。 阿赞展眼看去,指向另一边:“那边还有一棵树。” 邓秀点头:“这棵树下没有,应该在那棵树下,去那边试试。” 两人又走到对面的树下,开始挖掘,翻了一圈的土,仍是没有。 邓秀喘著粗气,指向一边:“我们再往外挖一点看看……” 阿赞盯著邓秀,语气微沉:“不对,你父亲若是在树下掩埋了酒,你早该挖出来,为何等到现在?” 邓秀面上开始不自然,眼神躲闪,阿赞脑中一个电闪,暗道一声不好!就要朝外跑去,只可惜刚转身,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失了意识。 邓秀看著晕倒在地的阿赞,嘆了一口气:“阿赞兄弟,对不住了,女侠让我这样做的,我不能辜负她的苦心。” 男人说后眼眶微红,二丫说,若官兵没来,那就代表她成功了,他们二人可获生机,若官兵来了,那就证明她已然身死。 原来二丫早就抱了赴死之心,让邓秀引阿赞去后院,拖住他,然后她离开废宅,孤身去衙门。 衙役看著阶下的女人,將她打量一番,然后转开眼,继续守在府衙门口。 “喂!”二丫喊了一声。 那衙役瞪眼过来:“妇人无礼。” 二丫笑了笑:“你们不是在抓杀人逃犯么?”说罢,指向自己,“我就是。” 衙役先是一怔,疯了一般往衙內跑去,一边跑一边叫喊:“来人!来人!” 眾衙役一拥而出,將二丫围拢,一举拿下,直接押上公堂。 田庸一听捉住了凶手,立马升堂开审。 “就是你杀得荣春娘?”田庸一拍惊堂木。 二丫笑一笑不说话。 田庸也不恼,他什么没见过,不说没关係,不招认也没关係,总会招的,吩咐下去:“先打二十仗棍。” 二丫眯了眯眼:“县令大人,二十仗棍下去,人是会死的。” 田庸大笑出声,说出来的话却阴狠至极:“嗯——我就是要你死。” 二丫也笑出声,不带一点害怕:“我死没关係,可我手上有你害怕的东西,我死了,这些东西也会流於坊市,乐城县令的位置只怕你坐不久。” “东西呢?”田庸脸上的笑猛的一收。 “好说,我们要那些东西无用,我们只想活命,咱们谈个条件如何?” “什么条件?” “我的同伴把东西交给你,你不再找我们麻烦,放我们离开。” 田庸黑著一张脸,沉吟片刻,再次开口:“好,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二丫看了眼立於两边的衙役:“若是县令大人不介意其他人知晓,那民女就这么说了。” “等一下!”田庸趋步而下,挥手让周围的衙役退下,走到二丫跟前,低下身子,“你们手里是什么,你的同伴在哪里?速速说来。” 二丫眼一沉,刚才还轻鬆的表情,突然一变,整个人一跃而起,一手缠上田庸的颈脖,袖中滑出匕首…… 第319章 大祸临头 二丫让邓秀將阿赞引到后宅,她孤身前往县衙,这一走,她知自己必死无疑。 实际上,这个计划,早已在她心中生成,只有杀了田庸,才能搏得一线生机,田庸不死,他们必死无疑,田庸死了,他们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想杀田庸又谈何容易,於是,她以身作饵,只为换阿赞活下去。 二丫一手勾住田庸的颈脖,袖中滑出匕首,照著男人的命脉扎去,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田庸会武,居然避开了。 二丫一咬牙再次將人扯住,说时迟那时快,一刀攘进田庸的大腿。 田庸惨叫一声,朝外大喊:“来人!来人吶!” 十几个衙役立时涌了进来,將二丫架住,田庸捂住自己的大腿,一拳擂在二丫的心窝,直把二丫轰出一口血沫。 在第一下没结果田庸时,她就知道完了,杀不了这人。她好恨!千算万算没算到田庸会武,她本来又有伤在身,一招不能致命,满盘皆输。 “押下去,架上刑,让老伍来问刑,我看她能挺到什么时候。” 衙役听罢,全都倒吸一口凉气,老伍不是別人,正是他们衙门的仵作,像他们衙役施刑,只会逞凶卖狠,给人施刑就是衝著流血去的,但老伍不同,他对人体清楚,知道怎么让人生不如死,却死不了。 他们曾见过他刮人,拿著一个小小的刀片,先把那人的耳朵割下来,放到盘中,然后再在头顶开口,一刀一刀仔细地割著,发出细梭梭的声响,被割之人疼得浑身扭动,阴湿的空气里充斥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尿骚味。 老伍眼神专注,一边割,嘴里还一边哼唱小调,直到將那人的整张麵皮割扯下来…… 那日他们见过后,一连数月不能吃肉。 衙役们在田庸手下做事,自然是他怎样吩咐,他们就怎样做,可纵使如此,他们也觉得太损阴騭。 几人將二丫带到牢房,將她绑上施刑架。 其中一人杵了杵另一人:“你去叫老伍。” 另一人不动:“我不去,要去你去,我见了他瘮的慌。” 那人也不愿动,抬头看了眼二丫,拿刀柄扒了扒她:“你要不还是招了,告诉我们你的同伴在哪里,少受一些罪。” 二丫低著头不说话。 衙役见了,知道问不出来,没办法只能去请老伍来。 彼边,田庸回了后宅,招来大夫替他包扎腿上的伤口,伤口才包扎一半,下人慌慌张张来报。 “大人……大人……” 田庸本来心情就不好,扬手就给了那人一耳刮,直把那人打得头一歪。 “混帐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叫丧!”田庸骂道。 那人垂首躬腰,不敢再言。 “说,什么事?”田庸沉声问道。 “知州大人拜访,还有……” 下人话音未完,田庸一下站起身,因动作太突然,扯到了伤口,又是一阵撕痛。 “快,快,来人,替我更衣。”说罢丫鬟进来,田庸见那人还不走,问他,“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我的大人喂,小的一句话总说不到头,不光知州大人来了,太子也来了。” 田庸身体晃了晃:“太子,是京都城的太子?” “整个大夏,除了那位能称太子,还有谁敢叫这个名儿?” 田庸口舌发乾,在屋中来回踱步,彻底慌乱了手脚,心里又是惊又是喜。 太子怎会到乐城,知州大人將太子引来,怎么不先知会一声,搞得他没了准备。不过太子能到他府中做客,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田庸冠冕出迎,只见两抬大轿一直到仪门处才落下,轿前轿后排军跟隨。 其中一顶大轿下来一人,此时五十多年纪,鬚髮掺白,头戴官帽,腰系白玉带,正是此片地界的知州。 田庸赶紧上前向知州作捐,知州並不理他,躬身到另一顶大轿旁,静候。 护卫打起轿帘,一人下了轿,田庸不敢拿眼去看,视线触及处,是一双玄色翘头嵌金云纹朝靴。等那人从轿中出来,田庸忙向前行大礼,叩首再叩首。 只听头顶传来人声:“人呢?” 田庸先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在问他,直到知州从旁说:“你府衙上正在抓捕的那几人,在哪里?还不速速回话!” 田庸不敢隱瞒,忙回稟:“此三人是凶犯,目前只抓捕一人,下官將人关在牢房,正在施刑问讯,另两人还未找到,太子放心,从此人口中,定能马上获知另两人的下落。” 知州听得眉头直皱。 他得知太子到了他管辖的州界,恭身出迎,后得知事因,原来是太子府中的家僕在乐城出了事,他听罢后,喑骂一声田庸,这人的一些事跡,他略有耳闻,怎么也想不到,田庸狂得没了边,居然动了太子的人,真是个杀才。 知州立时就要著人去乐城拿田庸,不想太子要亲自去一趟,他忙不迭地放下手中一切事务隨行在侧,心道,怕不止家僕这么简单。 此次不光太子前来,还有太子夫人,这位他可是有所耳闻,最近京都城中的风云人物。 这位夫人替太子诞下一儿一女不说,过些时候就要册封为太子妃,不出意外,以后就是大夏的皇后。 知州在心里把田庸骂了个狗血淋头,这蠢货闯了多大个窟窿。 一行人马不停蹄到了乐城,现下知州一听田庸的话,便知田庸闯了大祸犹不知。 “来啊,將人拿下!”知州一声令下,又派人赶紧去牢房放人。 两边排军上前,將田庸拿住。 田庸脸如金箔,两条腿软如细条,直立不住,这才明白太子是为缉捕令上之人而来…… …… 衙役將老伍叫了来,老伍打开一条巾袋,袋中皆是验尸的器具,有开颅的,有剥皮的,亦有开膛破肚的,还有签指的,样百出。 衙役看著那些大小器具,咽了咽口水,那上面有些还残有血跡。 “老伍,我们哥儿几个就不打扰你,在外面等著。” 老伍是个三角眼,皮肤暗黄的中年男人,人都叫他老伍,其实並不算老,他是乐城唯一的仵作,一开始只是行仵作之职,后来对犯人施过一次刑后,就有些上癮了。 死人和活人是不一样的,死人无论怎样动刀,他们都没反应,可活人不同,刀子下得轻了或是重了,切割不同的部位,他们会有不同的反应。 而且不同的人,反应也不尽相同,这就很让老伍兴奋。所以,当老伍一听让他来施刑时,心里止不住地激动。 “你们不要出去,就在旁边看著,也跟著学一学。”老伍从布袋中取出一把小刀,將刑架上的二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一双眼最后定在女子的大腿上,“嗯,腿上有伤口,那就从这个口子开始吧,免得我再多下一道手,把这里的皮先拉下来,再开始刮肉。” 说罢,招手让一个衙役上前:“你去,把她的裤子脱下来。” 那衙役犹豫不前:“老伍,这不好吧。” 男人想了想,说得无所谓:“哎呀!这就是个快要死的人,你们把她当个死人就行,有什么不好的,算了!算了!卸掉她一条裤腿,別再磨嘰了,大人还等著你们交差,误了事情,你们自己担著。” 几个衙役听了,怕担责,只好上前剪去女人一条裤腿,剪完后都不忍再看,別开了脸。 老伍拿著小刀走到二丫身前,不期然一抬头,撞进女子一双生冷的眸子里…… 第320章 分道扬鑣 老伍无意间抬头,撞进二丫的一双眼,暗道,一般人这个时候,不是嚇得身体哆嗦就是哭声连连,这女子居然面不改色,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老伍皱了皱眉头,心里升起一丝不快,他不喜欢没有情绪的,那不就和死人没甚区別,显得他技术不到家一样。不过不要紧,一会儿动刀的时候,他会让她叫出声。 嗯,如此一想,好像也不错。 中年男人凑到女人的腿前,將手按在女人的腿伤处,那里的伤口正在癒合,他用手把女人伤口处的皮拉扯开,然后用小刀一划,切出一个更大的口子。 二丫腿上的肌肉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老伍见了,心惊不已,好个有毒气的丫头,这个样子也不见吭一声儿。 正在他刮拉之时,牢房过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未到,声音先传来:“放人!快放人!” 牢房眾人掉头看去,是谭捕头,正是之前带衙役搜查客栈之人,那姓谭的捕头见了刑架上的二丫,又看了看女人血流如注的大腿,眼前一黑,差点没站住。 “爷嚛,老伍,你咋下手这快哩!你把她伤了,咱几个吃不了兜著走哇!”谭姓捕一脚踢在一个衙役屁股上,呵斥道,“还不快快將人放下来。” 其他几人不明所以:“不是县令让老伍施刑的么?怎么又把人放了?” “还县令?!他自己都被抓了,这女人是太子府的人,伤了她,咱们不知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唬得几人赶紧把人解绑,老伍手里的验尸刀直接掉到了地上,一双从来不会颤抖的手,此时开始抖擞不停…… 二丫被衙役从刑架上放下来,扶著往外走去。 “等一下!” 眾人看去,发声的是老伍,只见他脱下自己的外衫,围在二丫的腰际,遮挡住女人一条坦露修长的腿儿,指望这点殷勤能救自己一命。 嘴里还一边喃喃訥訥:“莫怪——莫怪——我也是遵命办事,都是混口饭吃。”说到最后还来了一句阿弥陀佛。 从始至终女人没说一句话,两条胳膊伏在衙役的肩上,垂埋著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昏死过去了。 没人注意到,女人垂首的地面上,有几点湿渍,如同落了几点微雨。 乐城的一处废弃宅院,邓秀看著仍昏迷不醒的阿赞,莫不是刚才出手重了,怎么还不醒? 正想著,地上之人开始转醒。 阿赞睁开眼,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继而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 “你醒了?”邓秀松下一口气,生怕把人打坏了。 阿赞揉了揉后颈,毫无徵兆地给了邓秀一拳。 邓秀被打趴在地:“阿赞兄弟,你听我说……” 阿赞根本不理会他,径直朝屋外走去,邓秀一看就知道他准备去衙门,於是追上他的步子。 “你不能去!她走之前一再交代,让我拦住你。” 邓秀说完,见他脚步没有半点停滯或放缓,乾脆几步抢到他的身前,將人拦下。 “她都是为了你,你这一去,不是让她白死了么!” 正说著,院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邓秀暗道一声不好,还是找上来了,看来二丫刺杀失败。这次是真的躲不过了,只是……好不甘心…… 院门被大力撞开,十几个带刀衙役涌进,一眼便看见他们,直奔而来。 邓秀闭了闭眼,已经做好被抓捕的准备,然而预想的钳制没有到来,十几名衙役將他们围拢。他如果没看错,他们的脸上带著笑?而且这份笑还带了几分討好?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再次看去,好嘛!他们笑得更欢了。 “二位郎君,敢问哪位叫阿赞?” 阿赞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是我,走吧。” 邓秀知道,阿赞这是想把他摘除在外,不想牵连上他。 十几名衙役立马呼啦啦將阿赞簇拥著,反把邓秀挤到一边。这些衙役怪怪的,在听到阿赞的名字后,腿打著弯,覥著脸笑,一副殷勤样。 “郎君怎么待在这种地方,快快隨我们回去,太子大人和太子夫人来接您了。” 衙役们一个个狗里狗气的,又是围护又是引路的架势,把邓秀看得一愣一愣,等等!他们刚才说什么,太子?! 阿赞猛然回头:“你是说……” 衙役们点头如捣蒜:“郎君隨我们回,小的们之前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还有一位女子,她去了你们衙门,她人呢,有没有怎么样?”阿赞一心记掛二丫,就怕她出事。 “郎君不必担心,太子来的及时,人救下来了,受了些皮外伤,没伤及根本,田庸已下到狱里,知州大人也来了,有罪判罪,会给您和那位姑娘一个公道。” 听到二丫无事,阿赞才完全放鬆,转头看向邓秀,微笑道:“邓兄,你看,我们没骗你,你大仇可报了!” 邓秀点点头,双手盖住脸,退后几步,转身,看著眼前残垣断壁的宅院:“爹、娘,邓家眾口,你们可安息了!” 一阵寒风过,枯叶簌簌零落。 二丫腿上的伤已被包扎好,看著虚空发呆,房门开启,她心里突然紧张起来,直直望去,来人是阿赞,女子撤回了刚才提起的紧张,微笑了一下。 阿赞走到她身边站立,对女人的笑不作回应,声调平平:“以后我们各走各的,分道扬鑣,反正你的主意大,我管不了你。” 二丫一噎,知道他怪她独自去衙门,以身为饵刺杀田庸,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 正在此时,房门被打开,一个女声响起:“什么各走各的,都跟我回去,没我的同意就跑,跑出去也把你们找回来。” 二丫心跳加快,看向来人,眼睛一下就湿了,嘴巴瘪著,要哭不哭的样子,准备起身行礼,禾草走到她身边將她按住。 “你这丫头脾气忒大了,不就是之前把安姐儿带去玩了泥巴,我说了你几句,你就记到现在,不愿见我?我回来巴巴找你,你自己跑了不说,还把他也带著跑,现在又说什么各走各的。” 禾草说完,斜了阿赞一眼:“嗯,个头长高了不少,脾气也长了。” 阿赞的脸一下就红了,这还是夫人第一次说他。 二丫看著禾草,哇的一下把四年来憋攒的委屈哭了出来。 禾草拍了拍她的手:“我带回了小宝,以后你教他武功,不要再在外面流浪,又不是没有家。” 二丫著脸,如小鸡啄米一般,禾草又看向阿赞,问他:“你呢?” 阿赞立马回道:“夫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男子说这话时,眼睛却看著二丫。 禾草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日一大早,乐城就炸开了锅,县令田庸被知州下了牢狱,有人传出暂任乐城县令的邓大人,一家上下也是被田庸所害,当时这件事情引起轰动,后来找不到凶手,就不了了之。 把这件事情翻出来的是一名书生,书生自称是邓大人之子,当年因游歷在外,才侥倖躲过一劫。 知州亲自审案,將目击此事的醉汉传上堂,醉汉供出田庸的隨侍跛六,一番逼问之下,跛六供出田庸,又供出与此事有关的其他几人。 当年邓家因灾火被灭门,直到这一刻才真相大白。 那时,邓家才来乐城,宅中人员手忙脚乱整理家务,跛六几人趁人不注意溜进邓家,在水中下了药,等邓家人被迷晕后才现身,各处点火,燃了整座宅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田庸落败,之前他所做的伤天害理之事,全被翻了出来,状告者络绎不绝。 邓秀大仇得报,此生再无憾事,得知阿赞和二丫乃太子府的人,不好意思再找他们,避免攀附之嫌。 不承想,阿赞找上他,说太子大人要见他。 邓秀指了指自己:“太子大人要见我?” 他一没功名,二不出眾,太子大人为何要见他。 阿赞点头:“隨我来。” 邓秀不安地问阿赞:“太子为何要见我?太子好不好说话?太子大人……” 阿赞转头看向他:“我不知道,太子爷脾气不好琢磨。” “你不是太子身边之人么,怎么会不知道?” “谁告诉你我是太子身边的人,我是侍候夫人的。” 邓秀点点头:“那二丫是……” “別问了,一会儿见了太子你就知道了。” 邓秀隨阿赞进到衙门侧厅,阿赞立於阶下,把眼往里面一瞥,给他使了个眼色。 邓秀会意整了整衣襟,拾阶而上,上首坐著一个人,他不敢深看,跪下向上顿首。 “草民邓秀,叩见太子殿下。” 一个声音平静响起:“起来说话。” 邓秀起身,微垂著头。 魏泽將他叫来,也是听说了邓秀的事情,他的父亲邓老大人,性情耿直,在前朝之时,因不愿同其他官员一般蝇营狗苟、同流合污,一直被打压,是个十分难得的廉官,最后落得这个下场,他於心不忍,便想给邓秀一分照顾。 “如今你邓家的仇怨已报,之后如何打算?” 邓秀向前拱手,回稟道:“回太子的话,草民眼下並无太多打算,兴许会把这里的小宅变卖,再去其他地方谋求生路。” “你可愿隨我上京?” 邓秀心狂跳不止,这句话他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愿意!” 说罢又觉得自己刚才回话失礼,忙补充:“回太子,草民愿跟隨太子上京都。” 魏泽点了点头:“我將你引荐一人,至於最后能走多远,关键还要看你有无真才实学。” 邓秀激动不已,立马跪下,伏地谢恩。 魏泽打算將邓秀引荐於万鹤门下,万鹤如今已封官赐爵,之后如何就看邓秀自己的造化了。 次日,一行人,慢慢返程。 …… 大夏边境。 是夜,一座阔大的宅邸,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宅中下人往来频繁,透过稀密的绿障,隱约可见觥筹交错之景,並杯碟碰撞之声,笙歌迭奏不绝。 此处府邸是边境將领的宅院,因家中小儿生辰,邀了军中同僚前来吃酒。 一共摆了十二张桌席,三张大桌面,剩下几席为平头桌面。 其中一张大桌面,上席坐了一男子,有人往来敬酒与他,他一概不拒地喝了,话不算多,顶多和左右言语两句。 男子眼若流星,轮廓分明,样貌不俗,上半边的乌髮用一根麒麟银簪束在脑后,垂下的发中,挑出一股细辫摆在身前,身著荷白暗纹常服,说不出的朗逸之姿…… 第321章 似是故人来 席间眾將欢畅醉饮,各自说笑,都是武將,一旦喝开了,便没有许多讲究。 其中一桌大席面上坐著一名男子,与旁人不同,神情淡淡,说话不多,人来敬他,他便回请一杯。 纵使酒过三巡,茶汤两换,男子面带醉意,也不似其他人一般扯嗓扬声,只静静地坐著。 旁边的男人看了他一眼,碰了碰他的胳膊:“秋,我说你好歹笑笑,吴放家小儿做生辰,你寡淡著脸,不太好。” 吴放之前对魏宛姣有意,魏秋还替他带话给魏宛姣,结果魏宛姣把魏秋一顿骂。 而说话之人叫陈羽,当初跟隨魏泽打仗的部下,同魏秋关係不错,簪缨子弟,因不喜家中催婚,且烦家中女眷不安生,明爭暗斗,於是投身军营。 当然,这些女眷皆是他的姊妹、他父亲后院的姬妾,还有他的母亲。 其实以他的家世,他本无须做什么,光凭他家老头子,就能给他谋个閒差。 他对女人没多少好感,甚至有些避之不及,以前他见魏大將军收到妻子的书信,面露欣喜,十分不解,不过几年过去,他也成了家,还將家眷带到边关隨行。 然而他成了家,他身边的这位兄弟仍单著。 魏秋点头:“我还是回去罢。” 陈羽忙將他扯住:“哎呀,你一走就没意思了,以前你不这样,怎么现在越来越像你哥了。” 说著从递酒的侍女手里拿过酒壶,亲自给他斟上一杯酒:“明儿你到我府上来,我让我夫人治办几个好菜,咱哥俩再喝一顿,我家夫人前几天还说起你,说你这几年变了许多,不像从前恣性儿。” 陈羽的夫人不是別人,正是万英。 要说陈羽和万英还是通过魏秋结识的,当初他们这些追隨魏泽的將领回京都受封,那个时候,魏秋得知禾草落水后,整个人像败了顏色一般。 万英同禾草关係要好,禾草出了事情,她常跑魏府询问她的下落,也是日日担忧,夜夜不能好寐,正巧那次碰上了魏秋,二人从魏府一道出来,她陪著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著,天缘凑巧,碰上了从茶楼出来的陈羽。 要不说人和人的缘分就这样奇妙,陈羽对女人有些牴触,不太愿与女子亲近,不然也不会那样好的家世,跑去边关。 偏偏陈羽一眼看中了万英,可在了心上。 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陈羽求到魏秋那里,好歹帮帮他,做成这段姻缘。 魏秋心想,陈羽这人除了有些世家子的傲脾气,其他地方倒真是没的说,样貌出挑,而且连个通房都没有,为了万英求到他这里。 於是他做了一回媒人,替二人製造机会,可万英不喜陈羽,一心只在魏秋身上。 陈羽也不恼,生生把一张脸拋在脑后,想著方儿地找万英,不是肚子疼就是胳膊疼、腿疼,要么就是在家故意洗冷水澡,把自己整成重症,再请万英来看治。 陈羽同魏秋认识,万英推又推不过,也有些被他打动了,后来她哥哥找她聊终身之事,又问及陈羽怎么回事。 万英只好支支吾吾说了,万鹤只这一个妹妹,落后打听了陈羽,便来劝万英,说陈羽此人不错,让她自己好好考虑。 万英一想,自己年岁大了,魏秋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情意,大多时候都是她追在他的身后,他出於教养才没表现出厌烦之態。 是时候放手了…… 就这样,万英和陈羽走到了一起,万英这人性格清和平静,陈羽更爱了,走到哪里都要把万英带著。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羽能和魏秋玩在一处,两人性格诸多相似,都是矫健张扬、性子欢脱的少年將军,万英先开始也有遗憾,时日一长,便把对魏秋的那份情意转到自家夫君身上。 陈羽知道魏秋一直有心仪之人,而这个人不能公开,可谓是爱而不得。 那位夫人出事之后,魏秋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从他身上看到了太子的影儿,让人难猜。 魏秋將杯中酒一口闷下,起身:“走了。” 刚要起身离开,吴放赶了过来,好说歹说把他留住:“你今儿看我的面子,留下来再坐一会儿罢,等人都散了,咱们三儿再置一桌,好好吃一场。” 陈羽从旁相劝,最终两人合力將魏秋留了下来。 落后,等人散去,已是三更时候,吴放让下人收桌面傢伙,自己引魏秋和陈羽移步內园中,又另置了一小桌齐整酒肴果菜,玉壶储满香醪。 叫了两个唱的来,让她们拣应景儿地唱。 三人正待要动筷,吴放突然一拊掌,笑道:“这么好的月色,今日又高兴,没人递酒怎么行?” 於是吩咐下去,上来三个递酒的侍女。三人皆是面如初桃,身姿曼妙纤柔的女子。 他们在外吃酒,席间必有递酒的女子,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陈羽隨意瞟了一眼,刚要收回眼,眼睛却定在其中一人身上,这女人……陈羽再看向魏秋,果不其然,他的眼睛也落在了女人的脸上。 这名女子,皮肤白皙,眼如桃杏,翠弯弯的眉,转盼间透著灵动娇憨,又有些不知觉的妍媚之態。 陈羽是见过禾草的,这名递酒女子同那位夫人居然有七八分神似。 吴放让三人上前,三名递酒女子一一侍立於男人们身后,陈羽不著意地看了吴放一眼。他们三人关係好,魏秋的事情,吴放多少也知道一点,这是有意而为啊…… 陈羽看破不说破,隨吴放去,他就等著看好戏。 “幼娘,你给魏將军斟上一杯。”吴放说道。 那名同禾草有些相似的侍女笑著上前,在魏秋身边屈膝欠身:“將军,奴递酒您。” 说著倒了一杯酒,双手捧到魏秋面前。女人面色微红,承望他接过酒,好像只要他接了,她和他之间就有了不一样的联繫。 魏秋在女子面上睃了一眼,慢慢抬起手,接过女人手里的酒盏,將酒喝了下去。 吴放使了一个眼色,那名叫幼娘的侍女又替魏秋满上一杯,每递上一杯酒,就说一些好听的话,言语乖觉,惹人喜欢。 就这么著,三人一边吃一边喝,再聊些军中事务。 吃到深更,魏秋醉意渐盛,撑起身子,晃了晃,离了席面,吴放知道魏秋这是去方便,朝幼娘点点手:“跟去伺候。” 女子面色微红,屈膝应是,跟在了魏秋身后。 待人走后,陈羽斜看著吴放,鼻腔里嗤出一声冷笑。 “你笑什么?”吴放问道。 “还问我笑什么?咱们都是傻子,就你一人儿聪明,你叫那么个奴才来做什么?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別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吴放低笑一声,覷声道:“你看出来了!” “咱们三儿在一起多久了,你放一声闷屁,我都知道你今儿吃了什么。” 吴放倒了一杯酒,举起来要跟陈羽碰杯,陈羽动也不动,他也不恼,自己喝了。 “我这不是替他著想嘛,你没注意到么,他刚才看那丫头的眼神,嘖——转都不会转了,他不苦?我见不得他这副苦水样,给他找一个来,有什么错。” 吴放醉著眼,双颊酡红,已然有些醉意。 陈羽拿手点了点吴放,一边点一边摇头:“不是我说你啊——你真的是……没一点脑子!” 吴放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而在另一边,魏秋走进净室,幼娘跟隨男人进了屋子。 “將军,奴儿来伺候您。” 女人说罢跪在魏秋脚边,伸手到魏秋腰腹间,就要解开男人的裤带,女人的一颗心欢快地跳动著,脸颊粉红一片,一直滋漫到颈脖…… 第322章 微烫的水温 魏秋低睨著眼前面似那人的女子,捏住女人小巧的下頜,將她带起身。 “出去罢。” 他哪里看不出吴放的用意,说实话,他心里十分恼火,可一想这女子也是无辜,本想发作,生生压了下来。 幼娘继而再次跪下,微微仰著脸,泣出声:“奴儿愿意侍奉將军,请將军疼惜幼娘。” 魏秋微醺的声音凉下来:“你要跟在我身边侍候?” 女人以为自己有了机会,答道:“幼娘想在將军身边侍奉,其他的皆不求,只望能承將军一分恩宠……”女人的声音娇羞地低了下去。 魏秋摆摆手,轻笑一声:“先去外面候著,一会儿去你家主子那里,看他怎么说。” 幼娘春杏一般的眸子微闪,心內欢喜,她本就是主家打算献给这位大人的,只要他自己点头,主家巴不得一声儿。 女人连连退到门外,这位大人年轻有为不说,样貌英俊,听说还是当今太子的堂弟,这种男人万中无一,不是她可以够得著的,今日得此机会,她势必要把握住。 最好今夜能绊他在宅子里宿上一晚,她必会使出手段討他欢心,只要她能承其恩泽,欢好一场,她就有办法笼得他的垂爱。 魏秋从净房出来,一旁端铜盆的小丫头上前,躬著腰,双手將盆举过头顶,男人净过手,幼娘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罗帕,呈到男人面前,魏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接过,拭乾手上的水渍,朝园走去。 幼娘立刻紧隨男人身后…… 园中,吴放和陈羽对酌慢饮,径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行来。 吴放见了魏秋,调笑道:“怎么这样快?” 这话听著甚有歧义。 魏秋撩衣坐下,把手往后一招:“过来。” 幼娘心下欢喜,往魏秋身边站得更近了。 魏秋看向吴放,问道:“几个意思?” 吴放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直言道:“兄弟见你这么些年寡得跟和尚似的,不苦?特意挑了一个美人儿与你,我看今晚你就別回去,就在我府中歇了。” 其实说寡倒也不至於,魏秋后院有一个通房,他跟其他世家子弟一样,十来岁就通人事,在男女之事上开悟早,该会的都会,说起来他可能比他哥更懂女人。只是这几年,並不好床幃之事,可有可无,到后来,直接就不想了。 有些事有些人他不敢想,她在的时候,他不敢想,她不在了,他更不敢想,一想就走不出来。 他大哥责怪二丫没护好人,同样的,魏秋心里也怨魏泽没护好人,这种怨没由来,甚至不该有,他也知道,可就是没办法不去怨责,但他没资格、没身份去发泄这份不满。 那年,大哥昏睡在榻,这让魏秋心里更受煎熬,好像陷进一团黑雾中走不出来,他感觉到快要窒息,最后,他选择逃离京都,逃离这座城。 “你打算把她让给我?”魏秋勾著嘴角。 吴放咂了一声:“怎么是让?这小鬟就是特意给你准备的,事先说明啊,我没碰过,还是雏儿。” 陈羽在一边听了暗自摇头,吴放这傻子,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 魏秋提起杯,幼娘很有眼力劲儿的给他斟酒,男人將酒喝下,一双眼在女人脸上看了看,点点头。 “那成,这人我要了,时候不早了,先回。” 男人说罢就要起身,这回吴放不拦了,反倒是陈羽把人拦下。 “留步,这美人儿我看著也喜欢,秋,你把人让我罢!” 吴放眼一瞪,不知陈羽是何意。 魏秋看也不看那女子,隨口道:“你喜欢?” 阿羽呵笑两声:“不是喜欢,让她留下给我倒酒,你先回去,我再坐一会儿。” 魏秋点点头,看也不看那名叫幼娘的女子,转身离开了。 待人走后,吴放拉过陈羽:“你什么意思,故意拆我台子,是吧?” 陈羽嘆了一口气,看吴放像看傻子一般:“你想死,就去死,你別害死他!” “怎么就害死他,还有……这跟死不死有什么关係!” 陈羽点了点吴放,然后指著女人的脸:“这张脸,你看看……” 吴放嬉笑道,有些得意:“你也觉得像是不是?” 陈羽“呵”了一声:“如果,我是说如果啊,魏秋上午把人带回京都,你信不信,太子下午就去抄你的家!” 吴放听后先是一愣,接著“哎呀”一声,猛拍脑袋:“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太子怎会允许一个长相和自己媳妇相似的女人在自己弟弟身边。 “我说你安的什么心?”陈羽继续道,“你动动脑子,太子若是看到这女人的脸,他会怎么想,他们兄弟以后怎么相处。太子夫人故去这么多年,太子一直放不下,结果你倒好,来这么一出,你不光辱了太子,还辱了太子夫人。魏秋是太子的堂弟,他不至於对他下杀手,可不代表他不对付你!” 吴放出了一身的冷汗,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战,再一看那个叫幼娘的女子,只觉得捡了个麻烦。 “那刚才魏秋还准备把人带回去?” “他那是故意戏耍你,他又不傻,不想活了?” 吴放忙叫了管家来:“带她下去,给些银子,打发了。” 管家將人领出去,幼娘原以为可以攀高枝,最后空欢喜一场。 …… 魏秋回了府,让人备水沐洗,下人知將军每日醉酒,喜用略烫的浴汤。 男人脱去衣物入到水中,热气腾腾的水雾將男人的身形模糊,此时房门敲响。 “將军,有您的信。” 魏秋懒懒的“嗯”了一声:“拿进来。” 下人將信放於桌案之上,退下了。 热烫的水中男人棕色的皮肤下透出红,俊脸上的潮红和身上的灼红不同,过热的水温將他身上的酒气散了些许。 一炷香后,水温渐凉,魏秋从水中起身,拿了一块大巾裹在身上,又用小巾將头髮绞乾,就那么把小巾搭在头上,披散著湿漉漉的发出了浴房。 魏秋走到榻边,斜躺上去,頎长的两条腿,一条屈起,一条垂於榻边,腰腹处的线条延展隱於松垮的布巾之下。 魏秋的目光突然看向桌上的信件,將头上的小巾掷到一边,走到桌边,拿起书信,看了眼信封,是他哥的来信,於是撕开信封拿出信纸展开。 一行一行看下去,男人的手开始颤抖,他將信纸重新放在桌上铺展好,又拿过一盏明烛,將信再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嘴角一点点扬起,眼睛微光闪烁,魏秋將信拿在手上,快步往床榻走去,一头歪到床榻之上,將信纸展开举起,拿著又看了一遍,过了一会儿,又將书信展开,举起,再次看去,如此往復几遍。 她还在世,她回来了! 似是想到什么,魏秋突然坐起身,朝门外走去,走了两步,腰际鬆散的大巾滑落到地,男人赶紧捡起,仓促围在腰上,掖好,手忙脚乱的样子,哪还有刚才的沉鬱和黯然。 魏秋將门打开,对院中的下人喊了一声:“整理行装,明儿一早起身回京都。” 院子里的下人以为看错了,相互对看一眼:“咱家主子刚才是不是在笑?” 另一人很肯定地回答:“他就是在笑。” 京都城…… 夏舟离开柳树村之前曾豪言,他到了京都,绝不让人小瞧,自己在外找活计做,不靠魏泽,不想让小妹在夫家被人看不起。 可他万万没料到,妹夫是这么个身份。 自他来了太子府,一应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闔府上下对他更是有礼有节,可这样的生活,他一个糙人真过不习惯。 若妹夫家只是普通富户还无所谓,他出去找个活计,自己养活自己,可妹夫是太子,那就大不一样,他再出去做活,会折损太子府的顏面。 他想找小妹说说,要不他还是回柳树村算了,夏舟入住太子府多日,魏泽是什么为人,他已十分清楚,对小妹只差把心掏出来,他再没什么可担忧的。 偏不巧,小妹同妹夫出了远门,说什么要去接人,一走就是好些时日,终於,他把人等了回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终於他二人回了京都。 这日,魏泽找到夏舟,请他入座,让人上了茶。 “舅哥可愿去军中歷练一番?”魏泽问道。 “妹夫说的军中是哪个军中?是皇城的护卫军还是关隘军营?” 魏泽呷了一口茶:“舅哥想入哪个军?” 魏泽这话的意思是,你想入哪个军,我都给你安排妥当,他也有私心,夏舟体面了,禾草面上也有光。 “皇城禁军,天子脚下当值,平日事情不多且俸禄不少,身份鲜亮,舅哥若入职禁军,以后有了家室,也可兼顾家中,而关隘军营,艰苦不说,又在军营之中,整日面对的都是些大老爷们,俸禄也不如禁军,舅哥想入哪个军?” 魏泽说的不假,他也不是有意试探夏舟,只是把实情告知於夏舟,毕竟是妻兄,他是真希望他选皇城禁军。 “若妹夫能安排,可否將我安排进边境军中,从底层做起,无须特別关照。” 他情愿远赴边关报效家国,驱赶外敌,也不愿坐享清閒。 魏泽点头:“也不必从底层做起,舅哥去了先跟在参军身边歷练歷练,我给你掛个职,只是无实权,你適应一段时日,若觉得还可,由参军安排你的去处,如何?” 夏舟虽然是魏泽的舅哥,但他也不能因一己之私,寒了军营眾將的心,这样对夏舟也好。突降军营,若是没有实力,在军门担任高职,必会引起眾人的嫉妒和排挤。 天高皇帝远,营中的那些傢伙可不会管那么多。他们见不惯谁,就不会让谁好过。除非武力上的压制,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所以,他將他安排到参军身边,先跟著学习,再由参军根据他的能力做相应安排。 夏舟哪能不知道魏泽的良苦用心:“听妹夫安排。” “等她的册封仪式完成,再动身罢!”魏泽说道。 “这个自然。” 夏舟的去处就这么定了下来。 …… 魏泽从宫中出来时天已暗了,回了院子,禾草替他更衣,又让厨房摆饭。 用饭时,魏泽將夏舟去边关军营的事情说了,然后看了一眼禾草,见她不言语。 “让他去罢,我见他住在府上诸多不自在,他是出过海的人,见识过更广阔的天际,不该困於府宅。”魏泽说道。 禾草想了想,是啊,他们坐船回来时,船行海中,放眼望去,原来天那么蓝那么的无边无际,这是在繁城中无法感知的。 她替他添了一碗汤:“说的是。” “小秋儿那边我也去了信,估计不日就会到京都,今日我去宫中,定下了册封之礼的日子。” 禾草想了想,说道:“我有些想小宝和安姐儿……” 第323章 再要一个? 他们去了乐城一趟,小宝和安姐儿被接进宫中照管,可他们已回来一些时日,她进宫接孩子,帝后却不愿放人,想让两个孩子在宫中多留些时日。 魏泽笑道:“能在帝后身边长大,是求也求不来的,他身为小皇孙,这般大的年纪需得进学,陛下特意选了道德大成者辅导小皇孙,又让诸名儒为他讲经授课,一言一行按礼法行事。” 禾草放下碗筷,心里念孩子,有些没胃口。 “他还那样小,才几岁,会不会学得太多了?我听他说,天不亮就要起床,我担心他吃不消。”禾草说著说著就红了眼。 若换作平时,禾草一不开心,魏泽肯定就哄上了,这次却正肃著表情:“度儿以后要承大统,肩上担著护国之责,知事晓理只是基本,治国理政离不开帝王术,经国之道,只有集百家之典,方为帝业。” 禾草侧过身子,看向魏泽:“你倒会说,你儿时是个什么样儿?巨富之子,衣食无忧,哪里知道什么苦。” 女人说罢,没注意到魏泽眸光微微一暗,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 禾草见他不说话,只顾吃饭,似是生气了,於是贴过去,问道:“生气了?” 魏泽斜了她一眼,仍是不说话,禾草见他这个样子,暗暗较上了劲,他吃他的,她在旁边看著,看了一会儿,发现魏泽仍没理她,脸上一红,觉得她在自討没趣,起身跺跺脚,出了屋子。 禾草走到后园的廊桥之上,凭栏坐著,本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引起的小爭执,说起来连爭执都算不上,她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让他听到心里去了。 她受不了魏泽不理她,她告诉自己,既然你不理我,也休想我理你。 女人在凉风中坐了会儿,不知道在等什么,可能想等他来哄一哄自己。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心里莫名的开始失落,像一颗热烫烫的心掉到了不温不凉的水里。 天色已晚,她站起身往回走去,刚从廊桥下来,就见山石边站了一个人,轻柔的月光下,那个人影她再熟悉不过。 禾草不知道,她从屋里出来,魏泽就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见他就那么站在山石边,侧过头看向她,她不说话,从他身边走过。 男人不近不远地跟后面,等回了房间,两人仍是一言不发,正在此时,女人的肚子咕嚕叫了一声,仿佛一个小贼被抓了个现行,这声音在安静的房中尤其明显。 魏泽眼中带上笑意,朝外叫了饭食。 禾草虽然要面子,可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厨房摆上了饭菜,她吃了些填肚子,又不敢多吃,担心夜里食物不好克化。 在她用饭的时候,魏泽进了浴间,等她吃得差不多了,他已经洗好出来,躺在床上,手里拿著一本人物传记翻看。 禾草吃罢饭,坐了一会儿,进到浴间沐洗,换上软绸衣出来,踢鞋上榻,爬到床榻里侧,经过魏泽双腿的时候,还故意在他腿上踢了一脚。 女人躺下盖上被子,面朝里,背对著男人,魏泽见她睡下,把手里的书放到床头,也跟著躺了下去,从后把人搂住,搂著不说,还伸手到她腰腹处挠她的痒。 她忍不住转过身子,笑个不停,又挣脱不了他的双手,怕他挠得更厉害,乾脆往他怀里钻,魏泽这才罢手。 “成日只敢在我面前蛮。”魏泽说道。 禾草微微细喘著,眼角笑出了泪星儿:“是你自己小心眼儿,我就说那么一句,你面子掛不住就生气。” 魏泽觉得男孩儿不该太娇惯,吃点苦是应该的,可禾草就嗔他只是嘴上会说,儿时肯定也顽皮得很,她哪里知道他儿时是什么样子…… 按理说,这些话真不算什么,顶多算夫妻间的拌嘴打趣,可当时魏泽的反应有些出乎禾草的意料,她有些下不来台,使了小性儿。 “是不是我生了孩儿,你就嫌弃我了?” 魏泽一噎:“你生了那么可爱的两个孩儿,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么嫌弃?”不说这个还罢,说起这个,魏泽问她:“刚才你只顾心疼小宝,怎么不心疼心疼安姐儿?” “我心里想他们不知想成什么样,恨不得天天看著,一刻不离眼,两个孩子我都爱,但说起心疼,还真是更心疼度儿一点,不为別的,安姐儿不像度儿,有那么重的学业,你不知道,度儿上次跟我说,他早上起不来,想多睡一会儿,又怕皇祖父不喜,怕宫人笑他懒,那么小的人儿,心里什么都明白。” 禾草说著说著声音又哽住了:“安姐儿从小在宫中长大,她回宫就相当於回家,可度儿呢,皇宫对他来说就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的人都是陌生的,晚上睡觉时常常蒙在被子里哭,他说想娘亲了,你说说你,怎么那样狠心,好歹让他出来和我住几日……” 女人不觉流下眼泪,往男人身上打了一下。 魏泽经不住妻子的软话,更受不了她的眼泪,想了想,说道:“行了,我知道。” 禾草见他鬆了口,把脸上的泪儿往他衣襟上蹭了蹭。 魏泽打下纱帐,凑到她耳边:“咱们再要一个,好不好?第三个孩儿,我们一同护著他成长。” 安姐儿是禾草生的第一个孩子,小宝是禾草失落在外生的,在禾草和魏泽分开的这几年,两个孩子一个没有爹,一个没有娘。 魏泽想和妻子再生一个,一个不缺父爱也不缺母爱的孩子,同时把他们作为父母的缺失弥补上。 他说得她有些意动,魏泽咬上她的唇,轻轻扯了扯,然后捏著女人的香腮,使她檀口微张,缓缓进去又缓缓退出,进退间带出一根迷情的银丝。 魏泽眼尾发红,忍得有些辛苦:“好不好?” “嗯……”女人同意了。 也就是说之后的时日,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让她再次孕育出孩儿。 这晚,两人格外的投入,男人倾尽所有,女人悉数全收。 次日,天还未亮,窗纱上还只是淡淡的蓝色,魏泽已然起身,他起身时,她有所知觉,迷糊中感觉他亲了亲自己的头,然后门扇开闔的声音,屋內安静下来。 他真的很忙,禾草觉得他做太子比做大將军还要忙,若以后荣登帝位,不知要忙成什么样子。 若禾草不去宫中,通常情况都是睡到自然醒,现下她身边伺候的人是思巧,魏泽的贴身大丫头。魏员外去世后,魏泽回曲源县料理產业时,就带在身边的丫头。 她从乐城回来后,去看了侍画和她的孩子,因孩子太小,她让侍画不急著回她身边当值,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这一天她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大哥常常在太子府见不到人,估计又到市井间閒逛去了。 禾草閒来无事,让人备了马车,去往戴良玉的公主府。 戴良玉同万鹤成亲后就住在公主府,两人有一个小儿,叫万里,比小宝还小一点,生得十分乖巧可爱,每回进宫都带在身边。 禾草在公主府坐了一会儿,同戴良玉说了些閒话就回了太子府,正走到院外,听到里面传来孩子们清甜的笑声和另一名男子的声音…… 第324章 帝薨 禾草从公主府出来已是午时过后,戴良玉再三款留她用罢午饭再回。她见万鹤回了,不好再留,所以辞了去。 回了太子府,人还没进到院中,就听见里面传来小儿清脆的笑声,禾草一听,正是小宝和安姐儿的声音,想起昨日魏泽说的话,一定是他將孩子们带了回来。 正当她满心欢喜准备进去时,孩子的嬉笑声后响起一个男声:“度儿,我是你的小叔叔。” 接著又响起小儿的声音:“你是我的小叔叔?” “我是你父王的阿弟,所以你要叫我小叔叔。” 小儿照著叫了一遍:“小叔叔。” 禾草一听这个声音,又熟悉又陌生,还是那个声音,腔调却有些不同,从前像是一坛呛口的新酒,经过岁月沉淀,没了那股衝劲,越来越陈。 女人嘴角带笑,看著曾经的少年半蹲在地上,牵过小宝的手,拿出一个朱红鎏金雕鏤方盒递给他。 “这是什么?”小宝问道。 “送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小宝打开,將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一条十分耀目华贵的紫金嵌宝二龙戏珠抹额。小儿大睁著眼,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仔细看著,对抹额上闪著不同光泽的石头,十分感兴趣。 “多谢小叔叔,小宝喜欢它。”正说著,小儿一抬眼,惊喜道:“娘亲——” 魏秋回来后先进宫面圣,正巧碰上他大哥,兄弟间一番阔敘別离。 魏泽正同皇帝提及小皇孙出宫之事。 “儿臣想把度儿和福安接回家中几日。” 皇帝看了魏泽一眼:“他好不容易改了一身乡野习气,束起规矩,你带他出去几日,又鬆散了性子。” 魏泽笑了笑:“父皇说的是,您老人家看重他,费心在他身上,是他的福分,只是度儿还小,需慢慢教化培养,不如这样,每月放他三五日的假,回儿臣府上,他心里有了盼望,学起知识更用心。”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皇帝没反对,只冷哼一声:“不是你媳妇又说了什么?她不能太溺爱孩子,度儿这孩子我看著喜欢,心性儿不差,头脑伶俐聪慧,这才有意栽培。” “她没说什么,是儿子有些想他们。” 皇帝摇了摇头,哪能不知道他有心遮掩,也不拆穿他:“行了,你自己的孩子,你觉著好就好。” 魏泽转头对魏秋说:“你引小皇孙和小郡主出宫,我还有点事同陛下商议。” 魏秋应声退下,引孩子们回了太子府,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魏秋听小宝叫了一声“娘亲”,先是一怔,接著回头看去,见女人立在月洞门处,轻薄的日光下,女人朦朧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正微笑地看著他们。 小宝和安姐儿一见禾草,欢喜地跑到禾草身边。 禾草牵过两个孩子,看向魏秋,笑道:“几时回的?” 魏秋赶紧起身,眼微微往下垂著,忽又抬起:“才回,我先带他们回来,大哥留在宫里同陛下议事,晚些回。” 禾草邀魏秋坐於庭院中,让丫鬟上茶。 “秋哥儿,你看著变了。” 魏秋將目光从女人面上移开:“嫂嫂没怎么变。” 禾草捂嘴儿笑道:“几年过去,怎么会没变,你还是同以前一样会说话。” “在我看来,嫂嫂还是从前的模样。”同他心中的样子重合,不曾变过。 “娘亲,你看,小叔叔送我的礼物。”小宝说道。 禾草接过那条华贵的抹额,亲手替小宝戴上,然后夸他:“好个俊俏的小郎君。” 夸过后禾草又將安姐儿抱到腿上,亲了亲她。 魏秋拿出另一份礼物,是一条玛瑙水灵珠手串,走到禾草身边屈膝蹲下,给安姐儿戴上。 “这次回来待多长时间?还去边关么?”禾草又问。 “等嫂嫂的册封完成后再说,大哥的意思是不让我去了。”魏秋起身,坐了回去。 “那就不去了,你哥哥这边也需要你,他整天公务冗杂,常常天不亮就出门,天黑才回。” 魏秋点头。 正说著,院外传来脚步声,正是魏泽回了,两人起身迎他。 “你们先说会儿话,我去更衣,小秋儿就在这里用饭。”魏泽说罢进了房间,丫鬟进屋伺候他更换常服。 厨房將饭菜摆放上桌,魏泽坐於主位,禾草同魏秋打横。 饭间,魏泽问了魏秋一些有关边境的情况,然后突转话头:“不打算成家?” 魏秋端起酒杯的手一顿,又缓缓放下:“眼下还不想。” 魏泽“嗯”了一声,不再言语,桌上突然安静下来,禾草见气氛有些不对,岔开话,笑道:“刚才秋哥儿给小宝送了一条销金嵌宝抹额,给安姐儿送了一条玛瑙水灵珠手串,好看哩。” 女人说罢对著院中玩闹的小宝和安姐儿招手:“给你们父亲看看。” 两个孩子跑了来,献宝似的凑到魏泽面前,把刚才的安静衝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孩儿的欢笑。 用罢午饭,禾草牵著孩子们去了內园游玩,魏泽则同魏秋在湖轩中品茶下棋。 禾草叫了二丫,让她带著孩子们撒野,任一大带著两小玩闹,她就在一边笑看著,见他们一会儿斗草儿,一会儿抓石子,又或是拿一根自製的鱼竿,坐在池塘中垂钓。 和风正好,阳光不燥,风声將女人的笑声和孩子们的欢闹声送入湖轩中。 魏泽不时转头看去,面上带著柔和,回过头继续拈子下棋,魏秋心道,他大哥从前下棋最是专注,下棋时绝不允许別人扰他。如今有了妻小,心思便不在棋盘之上。 不知不觉,天际渐渐染上霞光,魏秋起身告辞,他今日才回,还没归家,从宫中出来后就来了太子府,所以魏泽也不再留他。 到了晚间,魏泽將小宝和安姐儿出宫的事情说了,禾草听了自然高兴。 不过两个孩子虽然回了太子府,却不像以前一样和大人同睡,给他们另外安排了房间。 因为魏泽同禾草正准备造第三个孩儿,不想被孩子们打搅了。 两个孩子出宫玩了几日,再次回了宫中。 来年初春,禾草怀上了第三胎,也是这个时候,迎来了她的册封之礼。那日她头戴凤冠,身著妃服,入了宗庙,听宣太子妃封詔,接了金册,冠上太子妃头衔。 在她册封太子妃后的一年里,生下了一个哥儿,取名裴初,又过了两年,皇帝宣布退位,擬詔传位於太子。 禾草同魏泽正式入主皇宫。 禾草失踪的那几年,魏泽时常坐在园中,面朝著西边,迎看落日余暉,如今她閒散下来,也会坐在他从前坐过的那个藤椅上,躺上半日。 暖日当暄,耳边是安静的清风,吹拂著女人细碎的鬢髮,带了一点点的痒,女人慢慢闭上眼,沉睡过去…… 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是好多年,她和魏泽的孩子长大成人,安姐儿也嫁了人,度儿被封为太子,初儿落后封亲王。 一切都很好,而她和魏泽也上了年纪,年过五旬,她的身体平日还好,顶多有些小病小痛,可魏泽上了年纪后,身体出现了大问题。 先时,是夜里,他会疼得睡不下,她问他哪里疼,他闭口不言,眉目间儘是痛苦。 一场疼痛过后,他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们请了太医,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开始她以为是魏泽年轻时骑马打仗,过度消耗身体所致,可后来,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魏泽的病症越来越严重,发作越来越频繁,疼得他浑身颤抖,疼得他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每当实在忍受不住,他会去往另一间屋室歇息。 次日她去那间屋室一看,里面一片狼藉,所有的桌、椅、瓷具全被砸了。 他的疼痛无法消除,只能用这种方式宣泄。 他难受,她心里更难受,她再次问他:“哥哥,你身上到底哪里疼?” 纵然两人已是老夫老妻,一直以来,她仍是这么叫他。 也是这一次,魏泽终於说了出来:“骨头……” 那个时候太上皇故去多年,周太后仍健在,已是耄耋之年,两眼浑浊。 禾草到她寢殿请安,问她身子安好,殷勤敘过寒温,又说了些閒话。 “母亲,儿媳有件事情不解,想问询一下您。” 周太后点头,声音苍老却十分温和:“你问。” 禾草便將魏泽发病的事情说了:“先开始我以为他是年轻时身体劳损过度才这样,如今看来並不是,之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情?” 禾草在问完这句话后,明显感到周太后搭在她手背上的手猛地一颤。 “好早的事了,我的错,我的错……”嘆息一般的言语。 禾草还要再问,周太后却说:“你回罢,我有些累了。” 禾草不得不从太后寢殿退出。 在这之后不久,大夏朝年仅五旬的皇帝,曾经的戍边大將,魏泽,生命走到了尽头,死在了一个无星光的夜里。 帝薨,举国哀悼,治丧安葬,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送他们的皇帝最后一程。 这位从民间商贾鱼跃而成国之大將,后又坐上帝位的传奇人物,在一个普通的夜里落下了帷幕,走得无声无息。 太子顺利继位,大夏国迎来新的帝君。仿佛一切没有什么变化,魏泽的去世,如同一缕消散的清风。 所有人都在朝前走,除了一个人仍停留在过去…… 第325章 生死不离 皇宫的后园中,总能看到一人迎著西面,安静地坐在那里。 裴度走到她的跟前,屈膝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母亲,一会儿天就暗了,回寢殿罢!” 这位妇人正是当今太后,先帝之妻,太子生母,夏禾草。 妇人鬢髮白,繁重的宫袍成了她单薄身子的负赘,她的身子那样薄,夕光穿过她的身体,无法聚影儿,地上的影子淡的几不可见。 她摸著儿子的手慢慢起身,一边的宫婢想要上前搀扶,见太子摇了摇手,於是止住动作。 妇人年轻时一双好看的杏眼,此时一片死寂,没有悲伤,没有欢乐,没有一点情绪,这是一双哭坏了的眼,一双照不进光的双眸。 裴度扶著母亲,一点点往宫殿走去,母亲在父亲逝世后日夜哭熬,哭到后来,嗓子坏了,哭不出声了,只是流眼泪,没几日眼睛也彻底哭废了。 他们姐弟三人知道,在父亲走的那一天,母亲的时间停止了,她陷在了父亲离世前的光景里,日復一日,走不出来…… 母亲的身体衰败的十分迅速,原本保养得当的皮肤肉眼可见的老去,乌黑的发一夜间白。 宫婢告诉裴度,太后坐在园中,一坐就是一天,开始时安静地坐著,这几日开始自言自语,对著空气笑,好像面前有个人在同她说话一样。 那个时候,宫婢们甚至觉得太后眼里又有了光。 这日,裴度走到园的小径上,远远看去,他的母亲沐在落日淡淡的金辉下,如同小女儿一般娇笑著,看著前面的空地,嘴一开一闔地说著什么。 在她不远处的亭轩里,站著一个人,身形和父亲有些相似,那是他的小叔叔,魏亲王,一生未娶。 裴度看著园中母亲的侧顏,在迷幻昏黄的夕光中笑著,那双失色的眼弯成新月,像是被霞光映照的澄塘。 只有在父亲面前,母亲才会露出小女儿一般的笑。 裴度想起他和父亲初见时的情景,他从树上掉落,父亲像神仙一样突然出现,接住他,那样宽厚温暖的怀抱。 那么强大的一个人,他以为永远不会有战败的时候,最后却以这样惨澹的方式退场,不该这样啊! 父亲一生那么疼母亲,面对死亡却也无能为力,丟开手早早走了,將母亲独留於世。 母亲这一辈子都是依附於父亲而活,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倒了,缠绕於它的丝藤必然活不久。 母亲对父亲的依附並非来自物质,而是精神上,从他记事起,他就明白了,母亲的悲喜大多来自父亲,他將她护得太好,不让她经受风雨,他替她阻挡了一切风雨。 可是,连父亲自己也没料到,母亲这辈子所受的最大风雨却是来自於他。 一次,仅仅这一次,他的离开,將她耗尽,將她折断,將她碎成一片一片,捡都捡不起来。 先帝之妻,当今太后,都传太后当初是先帝的小娘,一介乡野,后来被还是魏家大爷的先帝看中,彼此暗中生了情意。 大夏国先帝逝去的三个月后,这位平民太后追隨先帝而去……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正如《金刚经》上所说,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你以为的结束,也许才是开始…… 屋子,一座黄泥墙的小屋,墙上有两个不大不小的窗户,窗户外的天还没完全亮堂起来,屋中有一个老旧的方桌,她睁大眼,透过窄门,可以看到半边院子。 透过不明的天光,打量完眼前的景象,身体才慢慢传来感知。 身下的床是硬的,硬得像石头,掌心下的被褥带著潮气,这是哪里?她知道吗?她当然知道!曲源县,夏家村!她出生的地方,是她的噩梦之所。 禾草慢慢从床上坐起,神思无法迴转,心尖仍在抽疼,自打魏泽去世后,她的心就一直疼,他走后,她明显感到自己的力量在流逝,生命一点点消散。 每呼吸一次,心上的疼就加重一分,他从前说她狠心,想不到,他才是最狠心的那个人。 后来她眼睛哭瞎了,她的世界只有黑暗,不过也无所谓了,他不在了,她要这双眼睛也是无用。 宫婢带她到园坐著,迎著光,只有迎著光时,她的眼皮下有淡淡的光晕,他就那么出现了,好狠心的人,终於来看她了。 她嗔他,她骂他,他还是同从前一样,宠溺地看著她,一直把她逗笑,他才离开。 禾草捂著胸口,泪从眼眶滚落,她用袖子狠狠擦乾净它们,一直把脸上的皮肤蹭疼。 她应该瞎了的,怎么能看见这些,这屋是她以前在夏家的房间,禾草走出屋子,走到院中,晨光熹微,可观院中大致的模样,同农村普通人家的小院没甚区別。 她没注意到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弄出声响,屋中另一个房间传来刺耳的女声。 “死丫头,作死啊!不睡觉,吵了老娘,你把院子里的床帐现在拿去河边洗,早饭前洗不好,別想吃饭!” 禾草“嘶”了一声,慢慢从地上爬起,手在地上蹭得有些疼,摊开看了看,还好没破皮,她盯著自己的一双手,无法移眼。 这一双手太瘦、太小了,不是大人的手,她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破、小,再无其他。 她一把推开院门,门扇拍打出响声,又引得妇人一阵叫骂,禾草飞奔到村河边,寻了个水流平缓的地方,跪下身,佝僂著腰朝水面看去。 水面倒映出一个小小的人影儿,其实看不清样貌,但是水中那个不清的轮廓,禾草再熟悉不过,这是她,不!是儿时的她! 禾草在村河边坐了一会儿,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她在做梦,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她躺在宫寢的雕龙床上,她看到自己的三个孩子在她身边慟哭。 所以,现在的一切只是她弥留人间的梦境而已。 天色渐渐变亮,禾草游荡在村间,这时前方行来一人,禾草没注意到她,迎面撞上了,那人“哎呀”叫了一声。 “小草儿,咋走路哩!”妇人说道。 禾草认识这个妇人,是小虎子的娘,吴氏,妇人正要离开,禾草將她拉住,急声问道:“你看得见我?!” 吴氏拿手在小女孩头上探了一下:“没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 禾草抓住她的手,再次问:“你看得见我?” “看得见,看得见,哎哟,这孩子真是……哎!也是可怜!”吴氏说罢离开了。 禾草发怔间,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从后响起:“我让你去洗床帐呢?你怪会躲懒,跑到村子里閒玩?” 那声音气势汹汹直逼禾草而来,禾草耳朵一痛,已被妇人拧在手里,一片薄薄的耳朵牵带著禾草整个人,往前行去。 “疼,疼,你鬆手。”女孩的声音轻甜软糯。 “鬆手?我看你是皮痒了,要討一顿打才老实。” 说话的这个女人,正是禾草的大嫂,王氏。 禾草踮著脚尖,侧扬著脑袋,好让自己的耳朵和脑袋靠近一点,不至於扯得那样疼。 她现在已经没工夫管其他的,打起精神应付王氏。 “嫂嫂,你放手,听……听我说,不是我偷懒,是因为早上不能洗床帐。” 王氏冷哼一声:“贼骨头,洗个床帐还要挑时候,哄到老娘这来了。” “是真的,那个时候天还没亮,我以前听一个摇铃道士说过,黎明前夕,正是阴阳交替之时,阴气最盛,你想啊,睡床上的东西,为什么要经常拿出来晒太阳,就是怕有梦魘,若天没亮去洗床帐,洗不洗得乾净另说,沾上阴气,会在睡梦中侵染人的阳寿哩!” 禾草胡言乱语一番,反正王氏也没念过书,她编个话先瞒过她。 王氏渐渐鬆开禾草的耳朵:“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哪敢骗你啊。” “那你在村子里晃什么?” “这不是才从村河边过来,正准备回去拿床帐,就碰上你了。” 王氏点头,抿了抿嘴:“还不快滚回去,先把早饭做了。” 禾草忙应下,撒开腿往回跑,一侧的耳朵又肿又烫,耳朵里的血兴奋得一跳一跳,她感觉到了疼痛,她还活著,这不是梦!所以说,魏泽也还活著!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开心的,女孩跑著跑著,欢腾地跳了一下,又开心地呼喝一声,王氏在后面见了,奇了怪,死丫头以前总是怏怏的模样,成日见了她和她哥嚇得像老鼠,怎么这会儿像长了翅膀,要飞到天上去。 禾草进了院子,在灶房中一通忙活,烙了十几张饼,又炒一盘子小菜,这时罐子里煮的稀粥也好了,一一端到院中的桌上。 闻著香味,堂屋走出来一个合中身材的男子,男人眉眼同女孩有些相似,可在男人脸上却並不好看,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村汉。 禾草见了男人,心里一紧,她骨子里仍是有些惧怕夏老大。 “大哥,我做了早饭。” “嗯。”男应了一声,然后坐到桌边,也不等自己媳妇,也不叫禾草坐下,就那么独自吃了起来,仿佛只有別人等他的份,没有他等別人的份。 他就是这一方小院的“皇帝”,当然也只限於这道院门內。 禾草舔了舔嘴,她很长时间没有过飢饿的滋味,现在先要填饱肚子,再想办法走一趟县里的魏宅,找魏泽…… 第326章 守在他身边 禾草將早饭做好,端上桌。 夏老大岔开两条腿,坐於桌前,小小的桌子,他一人占去一大半。 禾草看了眼院角的木盆,里面堆积著脏的衣物和床帐,想了想,走上前吃力地將木盆端起,架在腰胯间。 “大哥,我去河边洗衣物,就不在院里用饭了,省些时间。” “嗯。”男人隨口应道,就见一只小手晃眼间伸到桌上的钵子里,快速拿了三张饼,又快速收回,火烧屁股一般出了院子。 王氏围著村子閒转了几圈,回了院子,见桌上摆了早饭,对夏老大吃饭不等她,已经习以为常。 “死丫头呢?” 夏老大喝了一口稀粥,又拿起一张饼子,筷子在盘子里夹了又夹,明明一筷子能夹起来,偏要夹了松,鬆了再夹,本就不多的一碟子菜最后被他夹去一大半。 王氏看著盘中所剩无几的菜,赶紧拿起一张饼,把剩下的菜夹到饼中。 夏老大横了她一眼,妇人虚晃著眼,只当没看见。 “问她做什么,你几时关心起她来了?”夏老大问道。 “这丫头今天看著有些不一样,以前一棍子夯不出一个屁,现在说话好不利索,精怪著。” “懒婆娘,你的一双眼成天就盯著她,你没事去镇子上找点浆洗缝补的活计,我问你,一大早你又去哪儿了?”夏家平日的生活来源就靠夏老大给人在米行、面行打点零散工。 王氏訕笑两声:“我去其他几家打听打听,他们家婆娘在镇上做活,看有没有事情可做。” 夏老大从鼻子里哼哼两声:“打听到没有?” 王氏本是乱扯的理由,不过话赶话聊到这里,她还真想起一事。 “当家的,我有个主意,能让咱家多来財。” 夏老大横了她一眼,他一早起来,院子空著,这婆娘不知又野到哪里去。家里的活计她也不伸手,出了这道院门,成日在村子里閒转,从东头盪到西头,哪家母鸡生了几个蛋她都知道。 嘴上功夫溜得很,其实屁都不是! 你问她每日忙什么,她就说向人打听看看镇上有无活计,打听了多少年,就没见她实打实做过事情。 夏老大听她说能多来財,问她:“什么多来財?” 王氏咽下嘴里的菜饼子:“我问了村里的几家媳妇,你猜现在镇子上什么最赚钱?” “什么?” “刺绣!”王氏把眼睛眯瞪得大大的,一双眼越是瞪得大,越是显得小,听她又说,“你別看那么点布,誒——只要在上面绣那么几针,就值好多哩!” 夏老大喝了一杯果子酒,他早上有饮酒的习惯:“你会刺绣?” “我哪里会那玩意,小针小线的,你妹子不是会么?她从前跟村头的罗绣娘学过,那绣娘还夸死丫头有悟性。” 村头的罗绣娘是夏家村的媳妇,年轻的时候嫁过来,后来她男人想去外面挣钱,她就隨著一起去了琼州城,听说在那边的大绣庄做过,如今甲之年,同老伴回了夏家村,房子是村里最大的。 后来罗绣娘的老伴故去,她便一个人住著那方院子。 禾草在他爹娘还没死的时候,就喜欢往罗绣娘家跑,最开始她只是好奇,小小的人儿,一脸认真地看她绣,罗绣娘见这孩子有些不同,就试著教她拿针线,一教才发现,真真是个刺绣的好苗子。 夏老大听罢,摆摆头,他遇事喜欢先否定掉,好像世上能做成的事情很少,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做不成的。 “她就学了个鸡毛蒜皮,能顶什么?” 王氏才不管那么多,她要不把禾草推出去,夏老大就要她出去做活,於是卖力攛掇:“罗老妇说她比旁人有悟性,一点就通,她从前跟著学了不少,简单一点的刺绣肯定没问题。” 王氏见夏老大不言语,又道:“再不行这样,我替她做一些家务,让她每日抽时间跟著罗老妇学,只要能替咱家多赚钱,我累一点就累一点。再一个,这丫头虽然才八岁,却出落得有些模样,好好养几年,以后卖到有钱人家,不枉钱养她一场。” 夏老大终於点点头,不过他並不抱多大希望。 王氏心里欢喜,家里的事,做一件也是做,做十件也是做,管他呢,先应付过去再说,只要不让她出去干活,家务事隨便伸个手就行。 彼边,禾草正在村河边清洗床帐,脑子里想的全是魏泽,他现在在哪里,是在县里的魏宅,还是去了京都,好想见见他。 她需得想个办法,见他一面才行。 但是禾草忘了,她最开始是作为魏员外的小妾抬进的魏宅,如果不是这个机缘,以她的身份,连见魏泽一面都难。 女孩儿將床帐和脏衣浆洗好后,回了院子,把它们一件件抻开,搭晾起来。 王氏走到她的身边,清了两声嗓子:“你把衣裳晾好后,去罗绣娘那里,跟著她学绣技,以后绣出来的东西拿给我,我带到镇子上换钱。” 说罢后,又追了一句:“成日只会吃,也不想著给家里赚钱,真是个赔钱货。” 王氏的怨骂激不起禾草半点情绪,这些事情她从前都经歷过,她会去罗绣娘那里学绣技,王氏会拿她绣出来的绣品去换钱,等她十七八岁,他们便把她卖给年老的魏员外。 禾草装作不知,显得有些怯弱:“我怕绣不好……” “让你去你就去,没指望你绣成什么样,你只管绣,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禾草点点头:“那我听嫂子的。” 王氏满意了,坐在院子里一边嗑瓜子,一边晒太阳,正巧夏老大从院门进来,王氏丟开手里的瓜子从凳子上跳起。 “哎呀,我说了我来做,你快去罗绣娘那里,这些小事不用你动手。”说著从禾草手里抢过衣裳,把她挤到一边。 禾草湿著手在身上擦了擦,看了眼夏老大:“大哥,我去了。” 夏老大沉著脸“嗯”了一声。 禾草走到村头,这户人家的院子比夏家村其他户都要大,別家墙体还是泥土碎石时,这家的院墙已是灰色大砖石砌的。 她敲响院门,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进来。” 她进到院內,见罗绣娘正坐在树下的摇椅上眯眼养神,摇椅旁摆著一个茶桌,上面的茶盏还冒著丝丝热气。 罗老妇见是夏家的小丫头,笑道:“怎么学会敲门了,以前到我这里来,只要院门没锁,一推门就进来了,小草儿现在长大了,懂礼了。” 禾草抿嘴笑,坐到罗氏身边的小矮凳上,绣娘家的黄猫儿认得她,跳到她的腿上,盘起尾巴,窝爬在她的腿间。 “罗妈妈,我就在您这里坐一会儿,好不好?”禾草一边抚著猫儿一边说。 罗老妇微微一笑:“不学刺绣了?” “最重要的还是多练,对不对?我可以在您这里刺绣吗?” “当然可以,你去拿。” 禾草赶下猫儿,径直走到屋內,熟门熟路地走进侧房,拿出一个簸箕。然后坐回小凳上,拿起绣绷及针线,开始做绣活。 她绣出来的东西,不论好坏最后都要交给王氏,王氏若发现她的绣品可以卖高价,她和夏老大只会越发压榨她,所以禾草不打算绣得多好,只潦草绣出个样子来。 罗老妇看著女孩儿手拿针线行走於布间,態度十分认真,只是绣出来的东西有些粗糙和隨意,反倒没了从前的认真,只浮於表面。 心里不得不感嘆,这孩子本是一棵刺绣的好苗儿,生在那样的人家,灵性都磋磨没了,可惜! 而禾草心里却在计较另一件事情,她想要见魏泽,就必须先去曲源县的魏宅。 她记得他后来从县里搬去了京都,若他去了京都,她要怎么找他,现下她不过一个八岁的丫头片子,別说去京都了,就是从夏家村到曲源县,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禾草回了自家院子,王氏见她空手而回,气骂道:“东西呢?” “嫂子,刺绣本就是慢活,哪能这么快完成,而且,你若真想拿这东西换钱,还要买布料和针线,罗妈妈只是教我技术,人家难道还供你布料不成?” 王氏想想也是,撇了撇嘴:“行了,明儿我去镇子上给你买些回来。” 禾草一听,立马道:“那我同你一道去罢。” “你去干什么,家里的活不做了?別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成日只想偷懒。” “嫂子,你又不识布料,万一被人吭了咋办,我跟著罗妈妈认了许多面料,什么罗、绸、绢、、纱……太多了,那些布行的伙计见你不识货,指定耍滑头骗你哩!” 王氏一听,似乎有些道理,她不懂行情,別到时候卖出成品的钱,还不够买布料的钱。 “成,你跟我去。” 夜间,禾草躺在床上,不敢闭眼,她很害怕,怕一醒来,她的世界里没有他。 她的想法很简单,无论天上还是地下,不管是九天宫闕还是十八层地狱,只要他在哪里,她就要跟到哪里。 清辉的月色从半开的窗扇溜了进来,白天她要应对哥嫂,手上活计不停,没多的空閒想事情,现下一个人躺在床上,才开始细想这番奇异的处境。 禾草想起那晚,她心疼度儿在皇宫课业辛苦,魏泽劝慰她,说男孩儿不该娇惯,她当时怎么说的?她的原话是——“你儿时是个什么样儿?巨富之子,衣食无忧,哪里知道什么苦。” 之后魏泽的脸色就有些奇怪,当时她並没太注意,也是后来,在他离世后,她把从前她和他之间所有的点点滴滴悉数在脑子过了一遍,每一件事情开始变得清晰。 那晚的画面就跳了出来,兴许在更早以前他也有过异常,只是都被她无视了。 她能肯定,魏泽儿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他的骨头疼,为什么之前好好的,年纪上来后就骨头疼,还为此丧命,太医们像是约好了一般,全都闭口不言。 她问周氏,周氏说那是好早的事了,然后不停地责怪自己,却不说原因。 那晚她忽略掉他的异常,还跟他置气,如果她当时肯多追问他一句,或是关心閒聊一下他的儿时,也许……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回到了夏家村,回到了小时候,她认为这是一次机会,那么她要守在他的身边,探究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禾草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如果她能阻止那个祸因,能从源头切断,也许他和她的结局会不一样,会改写,后面的事情便不会发生,他们会携手到老,安度晚年,直至寿终正寢。 冥冥中她能感应到,这个契机不会再有,只一次,错过了,便再也无法更改…… 第327章 他还活著! 次日,王氏同禾草坐著板车去了县里。 王氏指了一间铺子:“去这家看看。” 禾草拉住她:“这家不行。” “你又没问过,怎的知道不行?” 禾草脑中飞转:“你看,这铺子店面太小,这里面的面料都是从大店铺进的,老板从里面还要再赚一道。” 王氏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见著一个大店铺,心道,这个店铺大,正要进去,又被禾草拉住。 “这家店铺够大,怎么不行?” “不行,这家店铺虽然大,可也是从別家拿的货,咱们整个县,大部分的店铺都是从两家店拿的货。” 王氏有些怀疑:“你又不常来县城,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禾草想了想,说道:“都是罗妈妈告诉我的,她告诉我两个店铺大概的方位,其中一家店铺在一个什么魏宅附近。” 禾草说罢,还佯装道:“嫂嫂,魏宅在哪里?” 王氏一拍手:“行了,那知道了,別的不好找,魏宅眼睛睁一睁就能找到,那可是咱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宅子。” 禾草狠狠点一点头:“还是嫂子聪明,那咱们去那家看看?” 像王氏这样的人,你在她面前万不可做主,一定要用询问的语气,徵得她同意,让她下决定。 王氏做出同她完全不符的高深样子:“去看看。” 禾草巴不得一声,就等她点头,那家布行在魏宅附近,一会儿她想个办法脱身去魏宅。 禾草同王氏走到布行前,王氏抬头看了看,门匾上写著“严记布行”。 “是这里?” 禾草点点头:“应该就是这里了。” 王氏正要拾阶而上,又被禾草拉住,妇人眉毛一立:“怎么又不能进?” 禾草忙摆手:“不是不能进,而是咱们不能就这么进去。” 王氏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禾草將她拉到一边,说道:“你想啊,像这样的大店铺,整个县里的布庄都是从他们店拿货,怎么会接待咱们这样的小人家。” “那你说怎么办?”换一般人,就在普通店铺买点布料算了,偏偏王氏也是个爱图便宜,爱计较的人。 “我有个法儿,咱们一会儿进去,就说是哪家的僕人,先来看看布料,等主人来了再定夺,这个时候您就趁机好好看看,再问问价儿,我找个由头出去,只说去引主人过来。” 王氏觉得这个主意好,转念一想又不对:“哪有什么主人,一会儿识破了咋办?” “这就是个由头,嫂子你先让伙计给你说道,我出去一趟再回来,只说主人家有事来不了,让咱们先採买一些回去看看样儿,若好,再多买些,那个时候嫂子你已经把价谈下来,伙计就是不情愿也不好再说什么。” 王氏听后,暗道一声好!她真是看走了眼,以为这个死丫头是个木头,想不到脑子里这么多鬼点子。 两人进了布行,伙计眼睛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还是迎了上来。 “这位娘子要些什么?咱们这儿都是拿大样的。” 王氏扬起下巴,把声音提得高高的:“主人在后面,我带家里的小丫头先来看看,你跟我说道说道,一会儿主人就来。” 那伙计听罢,先是一怔,接著稍稍躬身道:“不知您是哪家的?” 王氏心里一突,本就是编的话,经不住人追问,一问就塞住了。 旁边的禾草说道:“咱们是魏宅的家僕。” 曲源县叫得上號的魏家,就两个,一个魏家大房,一个魏家二房,谁也不会追问那么清楚,再者这些大宅门里,上到家主,下到管事丫鬟,那都是主儿。 伙计见说话的是一个小丫头,年纪不超过十岁的模样,有些乾瘦,可那眉眼倒是生得好。 伙计脸上赶紧堆起笑:“原来是魏家的,那成,娘子跟我来,我同你介绍介绍。” 禾草瞅准机会,同王氏说:“我去引主子来,你先看著。” 王氏点点头。 禾草出了布行,然而她没注意到,布行通往二楼的梯影儿里,站了一人,將她刚才的举动尽收眼底。 那人旁边还站了一小廝,低声道:“少爷,这丫头冒充咱家的人,要不要小的去……” “不必,一个乡野丫头而已,隨她。” “是。” 禾草出了店铺脚下急跑起来,也不管撞没撞到人,只顾往前跑,越跑越快,耳朵里是她的心跳声,那声音恨不得要从耳朵里蹦出来。 终於跑到魏宅,她撑著腿喘了两口,咽了咽口水,上了台阶走到正门处。 “你找谁?”门下坐了一人,问道。 “我找魏家大爷。”禾草气息不匀地说道。 “谁?” “魏大爷。” 门子想了想,问她:“你找我家大爷做什么,你是什么人,有帖子没有?” 禾草张了张嘴,露出一副十分紧迫的神情,说道:“你速速带我去,找魏大爷有要事,耽误了大事你担得起责么?” 门子见小女孩儿一脸认真的样子,直隆隆的鼻上泌出细小的汗珠儿,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腮边,脸颊红通通的,像真是有急事。 “行了,你等等,我去告知大爷。” 禾草见门子进去,刚平復下去的心跳又快速跳动起来,手指头相互绞著,她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须臾,门子出来:“隨我来。” 禾草把衣衫抻了抻,擦了擦额上的汗,深呼一口气。 两人往宅內走去,一路慢行,景还是那个时候的景,没怎么变,这个时候的他认不认识她,如果他不认得她,她要说什么? 禾草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她现在就想见到他,哪怕只是看一眼,只要见了他,她总有办法让他留下她,这个自信她还是有的…… 门子引她走到一扇门前:“进去吧,大爷在里面。” 禾草走上台阶,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道男声:“进来。” 她因为过於紧张,丝毫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禾草推开门进到房间,一个男人正伏在桌上写著什么,男人抬起头,见面前是一个小丫头。 “你找我?”男人问道。 禾草立在原地不能动弹,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不仅如此,眼中写满惊骇。 眼前的男人,薄薄的眼皮,略微清瘦的模样,男人的样子……这张脸她怎能忘记!这张脸甚至是她的噩梦,那是她第一次见死人,还离得那么近。 魏书看著眼前的小丫头,红扑扑的脸,黑黑的眼珠子,怔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他甚至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恐惧,她在怕他? “小丫头,不是你要找我,怎么不说话?”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丫头往后退了两步,掉头跑了。 禾草一口气跑出魏宅,那个男人是魏员外,魏泽的父亲,从前她就是作为他的妾室被抬进的魏府! 他还活著!是啊,他当然活著,她如今八岁,魏泽也才十岁出头的小子,这个时候的魏员外鬢髮掺了一点白,中年人模样,和她脑中那个皮肉鬆沓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她如同失了魂一样,回到严记布庄。 王氏一等等不来人,二等等不来人,心里火起又不敢发作,直到禾草不紧不慢地走进布庄,心火一下就躥上来,上前就要揪她的耳朵。 “死丫头,你去哪儿了,死外头了?” 妇人的喊叫声引得店里的客人纷纷驻足看热闹…… 第328章 只为见他一面 禾草见王氏上来,又要揪她的耳朵,灵巧地往旁边一躲,心里本就委屈,再一看王氏的凶样,一口气迸出:“你就只会欺负我,主子说不来了,还骂我一顿,她让咱们自己选,我能怎么办。” 王氏一听,赶紧接话道:“既是这样,那也不怪你,罢了,我刚看了几块布料,已经相好了,先拿些小样回去,若是主家满意,再多拿些。” 伙计一看这小姑娘哭得伤心,不似作偽,再加上先前已经把价报出去了,不好再改口,便让她二人以低价拿了些布料。 王氏將布料摺叠好,放入布袋中,两人出了店铺,妇人觉著自己占了便宜,连带著对禾草有了两分好脸色。 回了夏家村,禾草又被王氏驱赶到灶房做晚饭,等饭菜摆上桌,还是照往常一样,她是不能上桌的,端著碗坐在台阶上吃,吃罢饭后,她再收拾碗筷。 只有等哥嫂睡下后,她才能閒下来,不然手上总有做不完的活。 女孩儿坐在院中的台阶上,双臂环膝,抬头看著星空。 今天去魏宅,她本来抱著很大的希望,结果却落了空,就像一个在沙漠行走快要渴死的旅人,突然看见不远处有水,结果呢,等你走过去才发现,什么也没有。 不要紧,她告诉自己,既然魏员外还在,那么魏泽一定也在,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会再去找他。 眼下还有一件事,王氏既然让她去罗绣娘那里学刺绣,那她何不利用好这一点,借著刺绣的名头,可以躲懒半日。 如果她上午去罗绣娘家,王氏定会把家里的活计留到下午,等她回去全丟给她,这样可不行,她上午刺绣,下午还要再做活,相当於事情一点没少,反而增加了。 她决定上午在家忙半日,下午再去罗绣娘家,这样一来,王氏就不敢把家务活拖到晚上,因为夏老大不允许。 夏老大对王氏的態度和对她的態度差不多,只要把家务料理完就行,他才不管谁是谁。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绣几方手帕,不用绣的多好,就普普通通的货色,能换些铜板即可,夏老大和王氏见她能赚钱,才好让她继续绣下去。 次日,禾草早早起来,做好早饭,趁夏老大和王氏吃饭的工夫,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上午在家里,下午去罗绣娘家学习刺绣。 夏老大还没发话,王氏抢白道:“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学习刺绣,家里的活不做了?” 禾草料准王氏不会轻易鬆口,她就是这样的人,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要为难一下。 “哥嫂放心好了,早上我把饭菜做好,家中大小事我早上做完,去罗妈妈那里之前,我会將午饭做好,不影响什么,况且我去罗妈妈那里也不光是学习,绣出来的成品,能拿来换钱。” 夏老大听了点点头,在他看来,家中事情有人料理,还能用刺绣生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王氏见汉子点了头,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她总要给禾草找点不痛快:“晚饭我们是等不了你的,你自己想办法在外面解决罢。” 死丫头在外面待一下午,乾脆让她晚饭后再回来,还能省下一口粮。 女孩儿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笑得有些吃力:“哥嫂不用等我用晚饭。” 王氏心满意足了,夏老大对此也很满意。 禾草上午把家务做了,一刻没停地到灶房准备午饭,王氏倒没做得太绝,不让她在家用午饭。 饭后,她拿著昨日买的布料针线,走到罗绣娘门前,见院门虚掩著,推门而入,黄猫儿悠閒地走到她脚边,竖起尾巴,贴著身子蹭她的裤腿,来回蹭了两遍,然后走开了。 “罗妈妈?” 禾草叫了一声,没人回应,禾草又叫了一声,屋里传来一点声响。 她进到屋中,堂室没人,又转到睡房,一眼便瞧见罗老妇歪倒在床边,银丝乱著,困趴在床沿,表情痛苦。 禾草唬了一跳,赶紧跑过去看她的情况:“罗妈妈?” 罗氏奄奄抬起眼皮,虚著气:“小草儿,你来啦?” “您搭著我的背,先躺回床上。”禾草將罗氏慢慢扶起,她力气虽小,但罗氏年老,身子不算重。 她將罗氏扶到床上,给她身后安了两个引枕,靠坐好。 罗氏不把禾草当孩子看,也许是自己年纪大了,想找个人说话,平日什么话都同她说。 “天没亮,起身小解,人老了走路抬不起脚,结果被脚榻绊了一跤,崴了脚。” 禾草听了,忙说:“那你的脚要不要紧?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就是崴了受不了力,养些时日就好了。” 禾草见她这个样子,没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床的,这院子里又只她一人,衣食起居都成问题。 “罗妈妈,你別担心,只管躺床上养伤,我来帮你做饭。” 罗氏招手让禾草坐到她的床边,抚著她的小脑袋,眼中儘是怜惜:“是个好孩子,只是你自家事务杂多,再兼顾我这里可就更累了。” 禾草笑道:“其实还好,我会偷懒,只要把院子里的活计忙完,还能躲到外面溜玩一会儿哩!” 这孩子虽这样说,罗氏却不好让她两头忙活:“去把你嫂嫂叫来。” “罗妈妈你这是……” “你在这里照顾我,你哥嫂肯定有怨言,我打算给些银子他们,只当雇你照顾我几日,这样一来,你也不用受他们斥责。” 禾草点头,这是一个办法,於是將王氏叫了来,她在屋外坐著,王氏和罗绣娘在屋里,不知罗氏怎么同王氏说的,又或是许诺了她多少钱,反正王氏出来时,喜得牙直齜儿,塞了一个沉沉的钱袋子到袖里。 “你好好照顾罗绣娘,家那边有我,这几日你就不用回了,就在这里,可晓得?” 禾草本就不愿待在那个家,能在罗氏这里自然再好不过,但她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欢喜,只木怔怔点头。 王氏走后,禾草走到睡房,立在床下:“罗妈妈,你给了她多少银子?” “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必计较。”罗氏说道。 “您还没吃饭吧,我去灶上给您做些来。” 禾草做惯了活的人,手脚十分利索,不一会儿將饭菜端到床榻边的矮几上。罗氏吃饭的时候,她就拿起针线在一边做著绣活。 接下来的时日她住到罗氏家中,罗氏脾气隨和,两人无话不谈。 初时只因岁月多寂,年老话多,罗氏想有个人做伴,不至於家中太安静,可后来,在同禾草閒话的过程中发现,这孩子看起来小小年纪,说出来的话並没有孩童的稚气,有时她甚至恍惚,自己不是在同一个孩子说话,倒像同一个大人交谈似的。 禾草將绣好的巾帕交给她嫂子王氏,她原打算找个理由跟著她一起去县里,然后抽身寻魏泽,不承想,中间出了变故,罗氏受伤,身边离不得人,此事就被耽搁下来。 过了一段时日…… 天气逐渐炎热,罗氏的脚已经可以下地走动,只是走一会儿仍觉著累,伤处不能太受力。 “罗妈妈,我想去县里一趟,走之前我把饭菜备好,等晚饭前我再回来,你自己一个人可以么?” 罗氏自己一个人当然没有问题,却担心她独身去县里:“你小女儿家家的,一个人跑去镇上被拐子抓走怎么办?” 罗氏问完,见她不说话,又问:“非去不可?” 禾草点点头。 老妇人拄著拐杖,一顛一跛地走到一个柜子旁边,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套衣衫。 “这有一套小廝儿的衣裳,你拿著穿,总比作丫头扮相好。” 禾草接过,是一套半旧的衣服,拿在手里很软和,她从前听人说过,罗氏有个儿子,十岁染了一场风寒死了。禾草换上衣衫,把头髮挽成一个道童髻儿。 罗氏柔缓了眸光,那里面儘是褶皱的回忆,仿佛看见自家小儿一般。 “如何?”女孩儿转了一圈。 “嗯,看著有些小子样了,就是脸太净。” 八岁多的孩子,男女特徵不明,扮男作女皆可。 她想了想,跑到院子里,蹲在地上用手抹了一把灰蹭到脸上,原本素嫩的脸,立马乌脏乌脏的。 罗氏这一下放心了:“去罢,去了早些回,我给你把饭留著。” 禾草笑著应了,出了院子,坐上去往县里的板车。 她不能再等,罗氏伤好后,她就要回夏家,又要同王氏斗智斗勇,去一趟县里不易,还不如趁这个时候,跟罗氏打声招呼,独自走一趟。 禾草下了板车,径直朝魏宅走去,刚才她在路上想过,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直莽,上次她一心只想找人,没考虑太多,这次她得编一个理由,能直接见到魏泽的理由。 如今的魏家大爷是魏员外,魏书,也就是魏泽之父,而魏泽如今约莫十二岁,还是少爷的身份。 什么理由呢?禾草站在墙影儿里,来回踱步,想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无论什么理由,她也见不到魏泽。 她和他的身份差太多,如同云泥,哪能隨便一个理由就能见到魏家少爷,那也太儿戏了,別说魏泽,她连来家兄弟都不一定能见到。 禾草把手放在嘴里啃,又狠狠敲了敲自己的头,暗骂自己,快想!快想啊!一定有办法的。 脑中一道光闪,想起一个人来,怎么差点把他忘了…… 第329章 张开嘴巴 禾草了几个铜板在街头买了一包小食,绕过正门,走到角门处,先给看门的小廝打了一个恭。 门子见是个清瘦小儿,问道:“做什么来?” “大爷,小的找人。” 门子被这一声大爷叫舒坦了,笑了笑:“找哪个?” “小的找贵宅一个叫阿召的小廝。” “阿召?你找他做甚?” 禾草笑道:“我是他家远房亲戚,您让他出来,他一看就知道了。” 阿召是魏宅的家生子,魏员外故去后,她被放逐到魏宅废弃的后院,一日三餐都没人照看,那个时候阿召犯了事,屁股挨了板子,被罚到后院看门,是魏宅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后来他帮她驱赶王氏,夏老大將她赎出府时,他还当街阻拦,想將她救下。 “行了,你在这儿等著。”门子从角门进到宅內。 没多久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子跑出来:“谁找我?” 禾草眸光微亮,虽然现在还没见到魏泽,可这些熟识之人的出现,让她觉得离魏泽又近了一点。 “阿召,这里——”禾草招了招手。 阿召看过去,见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瘦弱小儿,上前问道:“你是?” “我才从你家过来,你指定不记得我了,咱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我老娘是你老娘的远房妹子。” 阿召想不起来,不过他娘確实提过,家中有几房远亲还在走动。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禾草就著他的话说:“你娘说你今儿当值,我就来看看你,对了,我给你带了些吃的,我娘说你最喜欢吃这个,让我拿来给你。” 禾草说罢,將手里的油纸包递到男孩儿面前。 阿召见了吃的,眼前一亮,何况还是他最喜欢吃的蜜糕:“呀!这可太好了,我正好肚子饿了。” 几岁的小儿,看见喜欢的吃食,一刻也等不得,说著就要拆开,禾草见了忙止住他的动作,拿话岔开:“誒,等等——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你说。” “是这样,家中现在不好过,我娘想让我来问问你,你们少爷身边还缺不缺人,比如书童、贴身小廝什么的,我来应个差……” 禾草找到阿召,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阿召见她想到宅子里,想了想:“你想当少爷的小廝?” 禾草狠狠点头。 “你会识字么?少爷的小廝要会认字。” “我会,我会。”禾草使出浑身解数,就为见那人一面。 “若是只应內宅的小廝我可以帮你问问,不过少爷的贴身小廝我不清楚,要等少爷回来,问过少爷本人才知道。” 禾草的心往下一落:“他不在宅中?” “去京都了。” “去京都做什么?” 阿召摇摇头:“少爷的事情,咱们这些下人哪里清楚。” 禾草扶著墙,扯了扯嘴角:“那他何时归来?” “这就更不清楚了。”阿召说著又问,“你来不来应小廝?若你想来,我就去打听。” “当然,你帮我问问。”先混进魏宅再说。 阿召低下头就要拆油纸包,禾草问他:“你现在拆?” “正好肚子饿了,咱们俩就在这里把它分食了,难为你娘还记得我喜欢吃蜜糕……” 男孩的话只说了一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这是什么?” 禾草指了指油纸里的东西:“这个叫地瓜。” 阿召看了看禾草,又看了看手里的食物,越看越觉得那东西憨蠢:“我知道,我知道它是地瓜,可我最喜欢吃的是糕,不是地瓜,你不是说你娘记得我最喜欢吃什么?” 阿召说完“哦——”的拉了一个长调:“好哇!我明白了,你在骗我,根本没有什么远房亲戚。” 禾草訕笑两声,立马说道:“不是有意骗你,我真认识你,只不过你不记得我了,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叫阿召。” 男孩被这番话说得晕晕乎乎,好似有些道理:“行了,我不同你计较,你过两天再来討话罢。” 禾草听了,欢喜道:“阿召,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男孩儿扬了扬下巴,有些自得:“地瓜我就收下了。” 禾草回了夏家村,此时炎光西坠,她怕罗氏久等,一刻不停地往罗氏的院子跑去,老远就见到一个人影立在院前,探脖张望。 “罗妈妈——”禾草边跑边叫。 “你別慌,慢些跑。” 罗氏见她回了后,担忧的神色鬆懈下来。 禾草將罗氏扶进院子,坐到摇椅上:“我去灶房把中午的饭菜热了。” 小小的身影闪进了灶房,不一会儿传来铁器磕碰的响声。饭菜端上桌,用饭时,禾草將她的打算告诉了罗氏。 “你要去魏府当小廝?” “他们正在招小廝,我去看看,若是能应上最好,若是不能应上,我等他们招丫鬟的时候,再去应招丫鬟。”禾草扒了一口饭,大口咀嚼。 “怎么想去魏府当下人?”罗氏觉得禾草还小,刺绣的手艺不错,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定能大成,不愁没钱赚,去魏府当下人终归不是一条好出路。 “有句话怎么说来著,背靠大树好乘凉,等我进了魏宅,哥嫂就不会欺负我了。”禾草夹了一筷子菜到罗氏碗中,“罗妈妈,你吃。” 罗氏“哎”了一声,这孩子可怜,生在那样一个人家。 “小草儿,以后你靠刺绣的手艺可以赚很多钱,不一定要去当下人。”她仍是觉得可惜。 “罗妈妈,我的刺绣手艺再好,赚再多的钱也没用,在我没出嫁前,那些钱都不是我的,等到了出嫁的年纪,还不知道会被卖到什么样的人家。” 罗氏心疼她,小小的年纪懂得这样多,这口气哪像一个孩子。 “你说的也对,几时去?” “过两天再去討口信。” “那成,你去罢。”她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禾草眯著眼笑起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应上?” “肯定没问题,你看著就比旁人伶俐,这些大宅门里的人就喜欢伶俐会说话的。” 禾草就是太在意,一在意便患得患失。 两日后,她仍是坐了板车往县里去,让门子传话,找阿召。 “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快来,快来……”阿召说著把她往里带。 “我能进去?” “管家正在录人名,相看各人模样,你快隨我来。” 禾草赶紧理了理衣裳,拿袖子擦乾头上炸出来的油水,天气越来越热了,跑两步身上汗直滚。 两人往院內走,棚下站了一排不上十岁的小子们,阿召把她往前推了推,禾草明白其意,悄悄上前,站於队尾,微垂著头。 “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中可还有其他人没有?” 一个声音从旁传来,这个声音禾草听著有些熟悉,於是偷偷看了一眼,原来是魏宅管家,周瑞这个老瓜皮。 “大壮。”离她不远的一个小儿一一回答道。 “头抬起来我看看。”“嘴巴张开。”“行了,闭上罢。” 接著又到了下一位。 “叫什么名字?”仍是同样的问题,然后记录到册子上。 直到周瑞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禾草,家中没人了。”她的这个名字不偏女气,不用改名。 周瑞记下:“头抬起来。” 禾草照做了,周瑞拿笔管挑了挑禾草的下巴,左右仔细看了。 “嘴巴张开。” “啊——”禾草將嘴张开。 “不用发出声音。” 周瑞说完,其他人都捂嘴偷笑。 禾草立马闭上声,仍把嘴巴大张,像一只等投餵的鸦雀儿。 “嗯,牙口倒是不错。”周瑞用笔管点了点她的下巴,“可以关上了。” 禾草將嘴巴闭上,看上去又乖又听话,倒博得周瑞两分好感,而刚才发笑的小子们,反倒让周瑞没留下好印象。 “行了,你们先回去,过些时候来討信儿。” 眾人一一出了魏宅。 阿召跟在禾草身后:“我刚才见管家圈了你的名字。” “圈我的名字?” “嗯,管家会先挑出合意之人,圈上名字然后再拿给主人看,若主人没有异议,就成了。” 这个禾草还真不知道,她以前虽在魏宅待过,可时日太短,还是那样的身份,並不清楚这里面的路数。 “那我过几日再来?我怕误了时候。”禾草来一趟县城不容易。 阿召拍拍胸脯:“放心,我在呢,你过四五日再来,咱家老爷也不在府里,少爷和老爷只要其中一人回来就能定下。” 禾草突然想起一人:“您家夫人呢?她不管事?” 她有些想周氏,想看看周氏年轻的样子。 “夫人从不插手家中事务。”阿召凑到禾草耳边,小声道,“那就是个活菩萨,连咱家少爷的事情她都不管,不是我说,看著哪像亲母子哟,母子情分淡得很,跟陌生人似的。” 周氏和魏泽的母子情分淡?这……怎么可能呢…… 第330章 留下她 禾草坐在回村的板车上,还在想,周氏怎么可能不疼魏泽,不过她想再多也没用,眼下需先进入魏宅,阿召说她的名字被周瑞圈了,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这边禾草在家里数著日子,盼著四五日之后进魏宅,彼边,周瑞拿著册子走到书房前,敲响房门。 “进来。” 周瑞进到房里:“少爷,府里新进的人名都在这里,您看看有无问题。” 他们魏宅和別的人家不同,別的人家,做决定都是听做老子的,可他们不一样,他们魏宅当家理事的有两人,一个是魏家大爷,魏书,另一个就是魏家大少爷,魏泽。 大爷外出没回,少爷先回了,周瑞將名册递了上去。 魏泽接过册子,打开看了眼,隨手丟在桌上。 “那个叫禾草的划掉,其他几个没问题。” 周瑞从桌上拿过册子:“这小子我见了,看著挺清秀乾净的一人。” “家中都没人了,怎会清秀乾净,还有好牙口,周管家,你也太好骗了。”少年淡淡说罢,拿起一本书翻看。 周瑞暗道,他家少爷小小年纪,提防心重,见他拿起书,知道这是赶人的意思,於是躬身退下。 其实魏泽的话有些偏颇,兴许人家为了被选上特意梳洗得乾乾净净,又兴许人家天生就有一口好牙,但这些“兴许”是少数,作为魏家少爷的魏泽,是不会深究这些,高阶者对於低阶者的態度更多是隨意和无所谓。 四日后,禾草梳洗乾净,穿得齐齐整整,再次去了魏宅。 阿召双眉蹙著,將禾草拉到一边:“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又撒谎?” “怎么了?” “你是不是说家中没人了?” 禾草点头:“我家有一个哥嫂,但他们不好……” 禾草话没说完,被阿召打断:“哎呀,坏就坏在这里,我去问管家,他说你的话不实,不能要。” “那……你们少爷回来没有,他要不要小廝?”禾草心中慌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一心想回他的身边。 “少爷回了,但少爷是什么人,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而且你被管家记住了,別说小廝、书童,就是跟马车的人凳,你也没希望,不会要你这个人……”阿召说罢,转身进入角门,独留禾草一人杵在那里。 禾草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那么酸疼,她不想撒谎,可不撒谎不行,夏老大和王氏绝不会低价卖她,一个小廝或丫头,最多几两银子,而把她再养几年,卖与人作妾就不只这个价。 她等不到那个时候,魏泽为什么会骨头疼,最后早早的去了,她问周氏,周氏支吾不语,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她想找到祸因。 禾草没有应上魏宅的差事,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夏家村,当你不好的时候,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来了。 板车才停下,她的耳朵比她先清醒过来,耳朵又被提揪住了。 “死丫头,你盪去哪里了?老娘在院子里忙得手脚不停,你倒好,天天往县里跑,比我跑得还勤快,还不给我滚下来!”王氏的声音和她的口水一起喷来。 禾草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刚才木怔怔不防被王氏揪了一耳朵,耳根离脑子很近,耳根的疼痛像电一样,掣著脑仁一跳一跳的,终於忍不住爆发出来。 女孩先是从妇人手里救出自己红肿的耳朵,往外跑了两步站住:“你手脚不停?我看你不是手脚不停,是嘴巴不停!別人做事靠手,你做事靠嘴。” 禾草一句话说完,周围的人都笑成一片,村子里谁不知道王氏是什么德性,从早到晚对外说自己怎么辛苦,怎么累,可就是没见她做过事,真正劳累的人哪有那么多时间閒话家常,一天忙下来,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想说,这才叫累。 王氏怔了一怔,一向懦弱卑怯的小姑子居然敢和她顶嘴,擼起袖子就要上前教训她,在她擼袖子的工夫,禾草撒开腿已经跑了。 逞口舌之快归逞口舌之快,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体格小,打不过王氏,硬抗肯定吃亏,骂完就跑才是上策。 罗氏正在院中等禾草,院门忽被推开,一个小人儿慌张跑了进来,进了院不忘往后看去。 “怎么了?” 禾草指了指身后,一呼一吸:“我嫂子……后面……打我……” 话音才落,王氏冲了进来,见著禾草就要上手打。 罗氏把拐杖往地上杵了杵:“这是我的院子,你敢动手!” 王氏有一瞬间的瑟缩,继而不甘示弱:“你別护她,不教训她,她能反天。” “她现在照顾我,你到我院子里打人是什么道理?有什么事情,等我的腿好了,她回了你家,你再找她。” 罗氏这样一说,王氏也不好再说什么,拿眼把禾草瞪著:“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治你。” 禾草也不怕她,冷著一双眼直直回看过去,反让王氏觉著没了意思,像自己一人在唱独角戏。 待人走后,禾草將罗氏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到台阶之上。罗氏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猜测事情应该没成。 “没应上?” 禾草把头枕在膝上,不说话。 “要不这样,你换女装试试,小廝应不上就应丫鬟,也许就能行了。” 禾草不是没想过,可是不行:“那个管家把我记下了,无论我换成什么样子,他都认得我。” 说罢强打起精神,她是来照顾罗绣娘饮食起居的,不该给她添麻烦,於是起身去灶房做饭。 一天就这么过了,到了夜里,禾草躺在一张小榻上,这张小榻安放在窗下,她来了后,一直睡在这里,罗绣娘的床榻就在她的对面。 罗绣娘呼吸不好,睡觉的时候有轻微的鼾声,禾草將窗户支开一条缝,放轻动作,两只细瘦的胳膊搭在窗台上,然后把头枕著,夏日的风凉的不彻底,温的也不彻底。 院子里的树叶在风颳中发出纸片一样的响声,把静謐的夜显得更加静,月色笼罩下的小院朦朦朧朧,有些不真实。 禾草没法睡去,她在想,自己失落在外的那段时日,魏泽的心是不是也同她这样难熬。 她怎么和他比,她现在的一点点困境和他那个时候比算什么,他比她难熬多了,那个时候她生死不知,所有人都认定她必死无疑,他仍不放弃。 她呢,她知道他还活著,还知道他住在哪里,这已经是一件多幸运的事情。她有什么理由可沮丧的,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一直到她见到他,站在他面前。 这么一想,禾草觉得自己又来了精神,刚才的低迷一扫而光,並且她生出一个主意。 次日一早,禾草给罗氏递水洗脸,服侍她穿戴好衣衫,又下到灶房做好早饭,摆放上桌。 吃饭时,禾草端著碗喝了一口白粥,眼睛从碗沿抬起,看向罗绣娘,然后又收回,再次抬起。 “你一早上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罗氏笑问道。 禾草將碗放下,討好地笑了笑:“罗妈妈,你同县里的绣庄相熟么?” “认识。” “不知道魏宅的主子们做不做衣裳,如果他们有做衣的打算,咱们接下这生意,酬劳肯定不少。” 禾草其实想让罗氏出面,如果魏宅有人做衣裳,她们通过绣庄接下这单生意,绣庄从中提利钱,届时,罗氏进入魏府,询问主家喜欢什么时新绣样儿,她隨同一起进入,然后找个机会去寻魏泽。 不论如何,她要先见他一面,只要他见了她,他一定会留下她,这一点她十分肯定,她的哥儿对她的心意不会变,哪怕一切回到了起点。 罗氏盯著禾草:“小草儿,你和我说实话,为什么非要去那个宅子。” 禾草虽没明说,可那话里拐弯抹角的意思,罗氏听了个明明白白。 之前她说想去魏宅做小廝,理由是为了脱离哥嫂的辖制,可这一次呢,借用做衣裳的名义进入魏宅,像是魏宅里有什么,引得她非去不可。 “罗妈妈,我不骗你,可有些事情我说不清,你若问我为什么非要进魏宅,因为我要去见一个人。”她怕自己的话太过匪夷所思,到时候事情没办成,最后被人当作怪物,倒值了多的。 “你才八岁,什么人让你这样执著。” “罗妈妈,不说可以么?”禾草把头微微低下,树间的蝉鸣声“吱拉吱拉——”响起。 罗氏轻轻嘆下一口气:“我只能去问问绣庄,看看魏宅是否要做衣裳,若是他家不置新裳,你的打算就落空了。” 禾草见罗氏答应下来,赶紧点点头:“罗妈妈放心,他们若真做衣裳,绣图样,我不让您劳神,我来替您完成新衣上的绣样儿,那些酬劳我也不要。” 罗氏当她小孩子的话,笑道:“你的这份心我领了,但你那绣技只怕达不到要求,反正我也清閒,正好打发时间。” 禾草的绣技说不上顶尖,给富贵人家刺绣完全够看了,只不过她现在才八岁,展露出来的手艺平平。 目前首要之事还是先进入魏宅,才能谈其他的…… 第331章 泽哥儿…… 过了几日,罗氏的腿脚好的差不多了。 这日,用罢早饭后,两人搭车去了县里最大的绣庄,罗氏在琼州城小有名气,曲源县属琼州地界,县里的绣行对罗氏之名早有耳闻。 两人进到店里,让店伙计叫了掌柜来。 “这是吹了什么风,把您这么个大人物刮来了。”掌柜的將罗氏迎到里间坐下,让伙计上了茶水和茶点,“他们都说你老人家收山了,上次琼州城那边来人,问我打听您的消息,想请您绣一套嫁衣,我没敢应下。” 罗氏笑了笑:“这不为了我的小徒弟,心想著再接一单,引她入门,也带她见识一下。” 掌柜的听了后看向禾草,点点头:“这孩子看著不错,能得您亲传也是她的造化。” 閒谈几句后,说回正事,掌柜的问道:“眼下店中订单不少,您打算做哪家的?” “魏家的有没有?” “魏家大房那边的夫人倒是要绣一套被面,不过才被另一个绣娘接了,正要同他家小廝一道去一趟宅子,您看要不要换其他家的?” 禾草拉了罗氏的衣袖,朝旁边睇了个眼色,罗氏看去,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子正要同一个僕从扮相的男子出门。 “是那个?”罗氏问掌柜。 “是她。”掌柜的看了一眼。 “劳烦替我问问,看她愿不愿意换一个。” “您要接魏家这个绣活?”掌柜的有些惊诧,“您这手艺绣被面不值,不如绣个屏风,有家正好要山水面的屏风。” 罗氏摇了摇头:“我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精力,就绣个简单的被面罢。” 掌柜的听了,招来一个伙计,附他耳边低语几句,那伙计听了走到年轻绣娘身边,说了些什么,绣娘听后,看了他们这边一眼,然后退到绣庄后面去了。 原来是绣庄自家聘的绣娘,掌柜的稀罕罗氏的手艺,想让她接利钱多的屏风,可罗氏却要接魏家的,掌柜的劝说不动,只好让自家绣娘退下。 罗氏同魏府小廝一道去了魏宅,禾草紧隨在罗氏身侧。穿过仪门,魏宅的丫鬟接过人,將罗氏和禾草引到正房外间。 “您先略坐坐,喝些茶,我去请夫人来。” 罗氏笑著点头。 丫鬟下去后,罗氏见身边的禾草两只小手绞著,小嘴微微抿起,一双黑亮的杏眼朝门外探望著。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影在丫鬟的簇拥下缓缓行来。 这个天越来越热了…… 正房外的阳光十分刺眼,门外出现一道身影,身后跟了两个丫头。 罗氏起身,望著来人行礼。 来人淡淡说了句:“老人家无须多礼,坐罢。” 妇人的样貌还算年轻,十分雅韵,禾草想多看她一眼,却又怕失礼,於是假装不经意地从她面上扫过。 妇人让丫鬟拿出被面:“就是这个料子,你看看。” 罗氏接过看了看:“夫人想要什么样儿?” 两人就这么一点点细碎的聊著,禾草不时抬起头看向妇人,明明就是周氏年轻的样子,可她却觉得好陌生,她印象中的周氏是慈祥亲和的,而眼前的这位妇人,却透著淡漠疏冷。 禾草故作乡野孩子的无知无识,拉著罗氏说道:“师父,我要溺尿。” 上首的妇人微微抿了抿嘴,嘴角带著不耐,给了个眼色,丫鬟会意,引著禾草出去了。 丫鬟將禾草带到净房前:“就是这里,进去罢。” 女孩儿捂著肚子,微微佝僂著腰,眉毛挤在一处:“姐姐,我肚子疼,不敢劳您在这处等,只怕熏著你,一会儿完事了,我自己回。” 丫鬟眼睛一翻,把头別向一边,好像已经闻著味了似的,屏著呼吸,把手往外赶了赶,掉转头就走了,走到老远才大喘一口气。 禾草左右看了看,踅过步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这府里的路她再熟悉不过,她要去魏泽的院子。 转念一想,若魏泽不在后院,而是在前面的书房该怎么办,她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犯错,被人识破身份后,她会被赶出魏宅。 正朝那边走著,前方行来一个小廝,禾草想了想,叫住他:“小哥儿,少爷在家么?” 小廝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哪里来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新进来的,绣庄的绣娘正和夫人聊著,夫人让我叫少爷过去一趟。” 那小廝点点头,指向一边:“少爷在前面的书房,你快去罢。” 禾草道过谢,熟门熟路地往前厅的书房走去,穿过书房的月洞门,走到院內,立於台阶之下,心越跳越快,喉咙有些发乾发冷,她和他只隔著一扇门,门上细碎的格子,像是牢门,他就被锁在里面。 她看著那扇紧闭的房门,待要拾阶而上。 “哪里来的!?” 禾草心里一慌,只当没听到的,这个时候谁也不能阻拦她,两步並作一步,急急往台阶上跑,不承想被人从后扯住。 “我叫你站住,你怎的不听?” 禾草转过头,仔细在那人脸上看了看,这是……来旺?接著脑子飞速动著,来旺不比平常小廝,是魏泽的亲隨。 “我才从夫人那边过来,夫人让我叫少爷过去一趟。” 来旺小小年纪已有几分审人的架势:“夫人那边来的?夫人怎么让你一个小人儿来叫少爷?还有,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新进宅子的,你当然没见过。”禾草稳住心神。 “你既然是新进宅子的小奴儿,怎的不穿魏宅的仆服?” 禾草咽了咽喉咙,额上开始出汗:“我的身量小,没有合身的,正在做呢!” “你个小贼,哄到爷爷头上来了,周瑞要是连衣服的事情都办不好,咱家少爷早让他滚蛋了,新进的奴才没有衣服,这是什么屁话。” 禾草眨了眨眼,魏泽身边的人果然不好糊弄。好你个小旺儿,敢在我面前称爷爷。 “来人,把此人撵出去。”来旺一声叫喊。 禾草都走到这里来了,只隔著一道门,再朝前走一步就能见到魏泽,怎能甘心就这样出去,索性什么也不顾了,扯著嗓子叫喊:“哥儿——泽哥儿——泽哥儿——” 两个高大的僕从上来,一人如拎小鸡儿一般把她提著,一人捂住她的嘴,快速朝院外走去,女孩的两条短腿扑腾著,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时,房门开启,少年散著发,披著衣衫,蹙著眉,脸颊有些烧红,眼中透出三分不耐烦:“怎么回事?” “回主子的话,刚才有个小贼,奴才已让人把她拖出去了。” 魏泽咳了一声,揉了揉额角,转身进了书房。 禾草被两个男僕一把丟在地上,屁股椎狠狠落地,疼得她半截身子发麻,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 她走到墙根下,躲进阴凉里,靠墙坐下,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怎么擦也擦不乾净,刚才那个声音……是他的,她听到了,那么近,近到转头就是,又那么远,远到好像隔了一世之久。 罗绣娘从魏宅出来,在魏宅角门的墙影儿里找到禾草,见她哭脏了脸,知道她要见的人一定没见到。 “走罢,孩子。” 禾草站起身,转头看了眼这座宅子,牵著罗氏的手离开了。 她天生是乐观的,当一件不好的事情发生后,她一定会找一件好的事情来安慰自己,如果那一天儘是倒霉事,她会告诉自己,明天一定有好事发生。 譬如今天,她没有见到魏泽,心里虽然伤心,但罗绣娘说,她接下来要绣魏家的被面,需要她做帮手,打算再让她留住一段时日,直到被面绣好。 当然,罗绣娘有办法让夏老大和王氏点头,无非就是再多给点钱。这两人只要有钱拿,没什么不愿意的。 这对禾草来说就是好事,至於和魏泽见面,办法总会有的…… 接下来的时日,禾草在罗家的日子很是舒逸,每日的事务不多,主要就是给罗氏打下手。 “丫头,你出去玩一会儿罢,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忙的。”罗氏怜她不过一个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心里不该压事情,回夏家之前,在她这里能玩一日是一日。 禾草摇头:“罗妈妈,你年纪大了累眼睛,这件事是我挑起的,你把被面给我,我来绣,我可以的,你信我。” 罗氏笑起来,眼中儘是柔和:“我的时间就是用来打发的,你却不一样,去玩罢,別在院子里守著。” 禾草还想再说,罗氏把下巴一摆,示意她出去。 她只好出了院子,突然的清閒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儿时,她会趁著做活的空当偷玩,只要避著不被哥嫂发现就行,现在她却没心思玩了,就这么走啊走啊,不知不觉走到了村河边。 走了这么一会儿,身上出了一层热汗,禾草立在树荫下,看著清潺潺的河水,突然起了兴儿,脱下鞋袜,穿著薄衫,踩著沙石,赤脚走到河里,先给身上湿了水,然后一头扎进水里,带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女孩儿时而在水底翻腾,时而露出水面,就像一条银白色的活鱼。 禾草深吸一口气,再次沉到水底,面朝天,背朝河底,缓缓在水中睁开眼,一双眼穿过碧波,看著头顶的晴天。 女孩儿身上的衣衫隨著水流漾动,光从上面照射到水底,落到身上,变得淡了些,可时间长了,仍是辣皮肤。 禾草闭上眼,这一口气她憋得很长,突然,不远处传来大的声响: “扑通——” “哗啦——” 水里盪来沸腾的异动。 她在水中转过头,拨开扰乱的髮丝,见到一个身影在水里慌乱扑腾,那个身影努力往水面窜,可越向上窜越是往下沉…… 第332章 小骗子 华贵的衣裳成了累赘,湿了水后,显得格外沉。 禾草大睁著眼,她从来没把眼睛睁得这样大过,差点一口水呛到气管里,女孩儿双手划开水,双足踩著水迅速向那个身影靠近。 她游到他的身边,从后托住他的下頜,使他的鼻子和嘴露在水面之上,一手划著名水,一手托著那人,往岸边游去,女孩儿侧著身子向前游,那人仰在她的怀里,不敢动弹,不敢使力,任她带著他游到哪里算哪里。 禾草將人带到浅滩处,眼睛不带眨地看著他,抹了一把脸上滚落的水珠。 少年趴在滩石上呕了两口水,转过头,看了眼救自己的人,怔了一怔,居然是一个比他还小的女孩儿,女孩儿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眼睛水灵灵的,败了色的上衣系带还飘在水里盪啊盪啊的。 “多谢……你叫什么名字?”魏泽问道。 禾草眨了眨眼,话还没说出口,手已经伸到男孩的脸上,捏了捏,嗯,是软的,是热的,是他,这个眉眼,再无他人,只有她的哥儿,只有她的哥儿。 魏泽看在她救自己的份上,强忍住拍她手的衝动。 禾草往他跟前凑了凑:“我叫禾草。” 少年將这个名字轻声念了一遍。 这个时候,她该唱一首小调儿,一首在他心上留下痕跡的调调,多年以后,他会因为这首小调,想起一个救过他的小人儿。 小人儿开口了,清甜乾净的声音,高高低低串在一起,却並非什么民间小调,而是…… “小朗君,你能不能將我买了去?” 少年眨了眨眼,看著女孩搭在自己衣摆上的手,又看了看女孩的双眼,他居然有一点接不上她的话,买她? 魏泽心想,买下一个人不了多少银子,她救了自己的命,买下她倒玷辱了这份恩情。 “不如我给你一些银钱作为答谢,或是你想要什么,可以同我说。” 他认为她更需要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 “小郎君,我不要你的钱,跟在你的身边当个丫头就好。”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解书荒,101????????????.??????超全 】 魏泽身上作疼,她问周氏原因,周氏言辞含糊,说那是好早的事,既然如此,她就从他儿时跟在他的身边,从前是他护著自己,这一次她要拿命去护著他…… 他落水,她救了他一命,这件事情再次发生,可这次,她不要按原来的路数走。 “小郎君,你可不可以將我买了去,让我跟在你的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丫头。” 少年的脸显得有些浮白,这是刚才在水里渗了的,他的手在身上按了按,不知在找什么,动作突然一顿,一双眼定在女孩脸上,微微眯起,湿过的睫毛又长又黑,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禾草见他嘴角轻轻勾起,添了一抹讥讽,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嘴角的这抹弧度可不是什么好表情。 “少爷——”不远处传来一道惊慌的叫喊。 一个僕从急急跑来,看著魏泽的模样,扑通跪到地上:“奴才该死,奴才没顾上少爷,让少爷受了惊嚇。” “身上带了多少银子?”魏泽说道。 僕从拿出一个钱袋子,躬身递上前,魏泽接过,拿在手里掂了掂,並不解开,低头看仍浸在浅水里的女孩,把钱袋子放到岸边的石头上。 “这些给你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僕从跟在他的身后。 禾草顾不上心里的复杂,从水里起身,薄衫湿答答地贴在瘦小的身上,衣衫上凸出一条条不平的棱。 女孩赤著一双小脚衝到他的面前,伸手將人拦住,眼睛里儘是认真:“小哥哥,你的命就值这么一点钱?” 说罢上前拉过男孩的手,將钱袋子塞回他的手里:“我说了,不要你的钱。” 魏泽从钱袋子上抬起眼,女孩儿乌黑的头髮像浸了油一般,贴在脸颊上,有几缕被风吹乾的头髮又像狗尾巴草一样在头顶上飘忽,再配上她一脸认真的表情,看著甚是滑稽。 “你说值多少钱?”魏泽问道。 女孩儿笑了笑,笑中带著酸甜:“小哥哥的命自然是无价的。” 少年听罢,勾唇笑了,这一笑是真的:“话是好听,可我不能要你,落后我会让人送银子到你家。” “为什么?” 魏泽笑而不语,离开了。 禾草想追上去,却被他身后的僕从拦住,拿眼威逼不许她靠近。 魏泽坐回马车上,马车缓缓驶离。 禾草顶著太阳,拖著脚,失了魂一般往罗绣娘家走去。 他掀起车帘一角,看了眼那个瘦小的背影,一开始没想起来,后来越看这女孩儿,越觉得眼熟,正是那日在绣庄冒充魏家奴僕的人。 刚才他问这女孩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禾草,这个名字他也想起来了,周瑞拿过来的名册上就有这么一个名字,来应徵小廝的。 这可是巧,小廝变成了小鬟。 魏泽冷哼一声,落下车帘,说什么他的命无价,就是个满口谎话的小骗子。 禾草回到罗绣娘家中,衣衫还没来得及更换,她嫂子王氏找上了门,原来禾草救人的一幕被一个同村人瞧见,告诉了王氏,王氏一听,欢喜不已。 他们村子旁的庄子是魏家的,死丫头救了魏家少爷,那家人肯定要来答谢他们,她得先把人领回去,等人来了好有个应对和说法。 魏家可是县里数一数二的门户,他们指头缝里漏一点给他们,就够他们吃一辈子的。 这回无论罗氏怎么说,王氏一心要把人领回去,禾草只要没出嫁,就要受哥嫂的摆布,没了办法,只能隨他们回夏家。不过倒还好,这次回来王氏和夏老大没刁难她,夫妻二人成日惦记著魏家几时送钱来。 等了两日,不见魏家来人,心想著是不是忘记了,吃晚饭时,夏老大看了一眼蹲在台阶上吃饭的禾草,又看了眼自家媳妇。 “你明日拉上她,去一趟魏家,把救人的事情提一提,这些大户人家要脸面,不会不给的。” 王氏点点头:“估计能拿不少,再怎么说也是救了他家少爷的命。” “先看他们给多少,给少了你再提一提。” 王氏咯咯笑出声:“真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財,以后咱家就可以傍著魏家了,这可是救命的恩情哩!只要咱们伸手要,他们好意思不给?” 禾草听罢看了看手里的碗,碗里还有半碗浑浊的汤,从台阶起身,走到王氏跟前,王氏看著她,不知她要做什么,刚要开口问话,清水热汤兜头浇下。 禾草將汤泼到王氏头上,一转身又把汤碗扣到夏老大的头上,夫妻二人,一个淋了汤,一个扣了帽。 王氏的叫骂声来得有点迟,她没有立刻收拾禾草,因为要赶紧回房洗头脸,换衣裳。夏老大也好不到哪里去,头上还扣著老旧的瓷碗,碗底剩下的汤汁沿著他的鬢角流了下来,划过男人凸起的腮帮子。 夏老大一声不言语,从头上拿下碗,抹了一把脸,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就是这份平静才是最可怕的,男人从矮凳上站起身,一双大手揪住禾草的领口,把她从地面提起来,女孩双腿离地,扑腾了两下,一双眼如同小兽一般毫不惧怕地瞪回去。 即使她的脸憋胀充血,丝毫不甘示弱。 夏老大怔了怔,带著力道向前一摜,女孩儿小小的身子滚落到地面,右脸颊被粗糙的地面擦出血痕。 “你別再跟我犯邪,不是看在你还值几个钱的份上,一棍子打死你,剁了拌猪食。” 夏老大不像王氏那样喊叫,可他的话带著毒,真的能死人。 男人点了点桌面:“收了。” 禾草从地上爬起,一点也不觉得悲伤,面对这对夫妻她连恨都没有,这种人不值得浪费她的任何情绪。 “我是不会同你们去魏家的,別想拿我去讹钱。” 禾草见夏老大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棍,在手里翻看两眼,然后一手捉住棍子一端,从头劈出一片皮,在牙上剔了剔:“去不去可不由你,只要我活著,你就得听我的。” 男人说罢出了院门。 次日,王氏带著禾草坐板车往镇上去。 板车上坐的都是同村人,眼睛不时往禾草脸上看去,其中一人问道:“小草儿,你的脸咋弄的,肿成这样?” 他们都知道这孩子的日子不好过,不过夏家夫妻有一点,就是平时再怎么苛责这孩子,不会破她的相,无非就是將养几年,养得白嫩些,卖给有钱人家当玩物儿。 其实在他们这里不是没有这种情况,也不止夏家这样,附近几个村也有,养女儿就是为了换钱。 王氏斜了那人一眼,嫌她多管閒事,那人便不说话了,车子就这么顛簸到了镇上。 王氏拉著禾草走到魏宅角门,把自家人救了魏家少爷一事说了,让他往里面通传。 门子听罢,让她们在外面等著。 门子寻到前院书房,见著来旺,问他:“旺儿,少爷在房內么?” 来旺无所事事地趴在桌上,歪著脑袋看了一眼那人:“少爷巡了几个庄子,才回来,被大爷叫了去,什么事,你同我说,等少爷过来,我转告。” 门子便把王氏的话述了一遍,来旺听罢,嗤了一声:“这是来要钱来了,行了,我会告诉少爷的。” 另一边的议事厅內,上首坐著一个鬢间微白的中年男子,他的右手边坐著一个俊眉修眼十岁出头的少年。 “去几个庄子上看了,情况如何?”男人问道。 “只是巡看了一番,没什么问题。” 男人“嗯”了一声:“听说你掉水里了?” 少年脸色一红,有一丝的不自在:“谁那么多嘴多舌!” 男人摇了摇头:“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敢不和我说?你这脾气也得改一改,回来喝些热汤,注意別伤了风。” 魏泽点点头。 “行了,去看看你母亲。” 魏泽行礼退下,出了议事厅后,往內院行去,叫住一个丫鬟:“夫人呢?” 丫鬟屈膝回道:“回少爷的话,夫人在后面礼佛。” “行了,去罢。” “是。”丫鬟应声退下。 他的母亲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打他记事起,他就没怎么见她笑过,对他也是淡淡的,她在佛经上的时间,比在他这个儿子身上还多。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和他的母亲见不得光。 而他的生父並不是宅子里的这位,而是京都城的那位,那位从来不曾露面的大人。可那又怎么样,在他心里,他的父亲姓魏,不姓裴。 魏泽拾阶而上,进了自家佛堂。 妇人腰背挺直地跪於堂中,微闔著眼,手中拈著佛珠,口中念著佛语纶经,形成一种怪异的腔调。 妇人指尖的佛珠停止转动,空洞的唱调安静下来,丫鬟上前將她缓缓扶起。 “回来了?” “是,孩儿给母亲带了些……” 周氏摇了摇手:“不必,你下去罢。” 少年面上闪过一丝黯然,很快换上无可挑剔的恭敬貌。 “是。” 少年从佛堂退出,在他走后,妇人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眼中没有丝毫的波动…… 第333章 留下…… 魏泽回到自己的院子,来旺立刻打起精神跟隨在侧。 “主子,门外有人来找,自称救了您,想见您一见,奴才想著多半是討钱来的,要不给她们点钱,打发了算了。” 魏泽脑海中浮现女孩的一双眼,还有她的那句话。 “小哥哥的命自然是无价的!” 那么好听,那么肯定的一句话,他甚至喜欢看她说这句话时,得意傲娇的小样子,让他觉得自己也是有人在乎的,有人关心的。 少年沉下去的心有一丝丝浮动。 “让她们进来。”魏泽说道。 来旺愣了片刻,忙应下去了外面。 禾草不愿同王氏站在一起,她离她远远的,王氏若站在树下,她就溜到墙角根下的影儿里,王氏若蹭过来,她就转站到树下,反正要和她拉开距离。 来旺从角门出来,最先看到的就是树下的妇人,一身青布衣,圆脸,豆儿眼,头上裹著一块布巾。 “还有个人呢?”来旺问道。 王氏见了来人,对著禾草招手:“这儿呢,这儿呢,丫头快来。” 这亲昵的叫唤可是从来没有过,丫头? 禾草走了过去,来旺见了惊呼:“怎的是你?” 禾草白了他一眼:“旺哥儿,记住你那天的话。” “什么话?”来旺下意识问道。 “你在我面前称爷爷。” 这话怎么听著带点威胁的意味,来旺嗤笑自己,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他还怕她不成?总不能她会爬到他的头上罢。 “走罢,不是要见少爷么。” 来旺带著二人进到前院的书房,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出来:“进去。” 王氏整了整衣衫,一手抚上鬢髮,把禾草拉到身侧,两只手合在身前,碎著步子,进了屋內。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通明的房间,屋內坐著一个好看的少年,十岁出头的模样,矫傲姿態。 “你们坐。”少年客气道。 王氏上前侧行了一礼,乔模乔样地坐到离少年不远的下处。 “给这位夫人和……上茶。”魏泽吩咐来旺,竟不知该怎么称呼她。 来旺应下,给妇上沏上茶水,又另沏了一盏茶搁在桌面,看了眼站在王氏身侧的禾草,沏完茶后,来旺回到自家主子身边侍立。 王氏看著精致的茶碗,伸手缩脑,不知该不该端起来,特意把背挺了挺,然后才拿起茶盏,把脖子朝前探,够著茶盏嘬了一口。 少年看著妇人,不著痕跡地將目光移到女孩身上,最后在她右脸颊定住。 女孩儿把脸侧了侧,又往他这边伸了伸,那样子像是生怕他看不见似的。 “她的脸怎么了?”魏泽问道。 王氏故意拉过禾草瞧了瞧她的脸,哎呀一声:“这是怎么弄的!” 说罢又转头看向魏泽,挤出两滴眼泪:“小少爷是金贵人儿,不知咱们乡下人的苦和难,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娘,由我跟她哥辛辛苦苦把她餵养大的,我和她哥又没个去处,只靠她哥在米行、面行打杂工,妇人我想外出做点散活,家中又丟不开手。她哥待这孩子那是没的说,成日咱们不吃都是可以的,万不能饿著了她。” 妇人说著,往上偷看两眼,见时候差不多了,又说:“谁承想,这孩子那日救了少爷,这么一看吶,我和她哥没白疼她,只当我们夫妻二人做了好事一样。” 听一听,听一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原来妹子救了人,最后变成了哥嫂的功德。 妇人说完,见对面的少年不言语,两条胳膊架在椅扶上,双手交握在身前,其中一只手的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另一只手的虎口处点著。 少年静静地听她说话,眼中没有半分的不耐烦,王氏心道,这可真是富户公子的教养。 “夫人说了这么些话,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 “什……什么话?” 少年拿下巴指了指:“她的脸怎么了?” 妇人想了想,假意打了打自己的嘴:“看我这碎嘴子,见到少爷这般金贵人,晃了神,东一句西一句的。” 妇人抓过禾草的手,在手心里亲密地攒著:“她性子顽皮,乡下的孩子呢,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就为这个,她哥还怨我没看好他妹子哩!” 禾草实在听不下去了,把手从妇人手里强拽出来,搓了搓,几步抢到魏泽身边,把脸递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楚。 “你看,你看,不是磕碰的,是他们打的!”这口气妥妥地告状。 少年真就迎著女孩的脸看去,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来旺吃了一惊,他家少爷可不是爱管閒事的人。 王氏慌了,赶紧站起身:“少爷不要听这个死丫头的话,满嘴谎言,没一句实话。” 说著几步走上前,抓住禾草的手就要往自己身边扯,却拉不动,转眼一看,魏家少爷的手搭在禾草的另一条胳膊上,控著。 这魏家少爷的眼神淡淡的,嘴角勾起,看向她,王氏居然感到一阵瑟缩,下意识鬆开抓著小姑子的手,訕笑两声:“这丫头惯会扯谎博同情,魏少爷不要被她骗了。” 禾草感到魏泽搭在自己小臂上的力量,还没来得及欢喜,他的手就鬆开了,被他抓过的地方,重重的。 她稳了稳心神,这个时候,她再不给自己爭取,更待何时。 “魏少爷,你不要听她的,我哥和我嫂子听说我救了你,两人昨儿夜里商量,想以此为由头开口找你要钱,还说这是救命的恩情,你若给少了,就让我嫂子再提价,以后只要没钱了,他们就来府中找你要钱,你们魏宅是大户,要脸面的,怕他们闹事,不敢不给,他们想一辈子吸你们魏家的血哩!” 王氏恨不能一耳刮抽死这个丫头,可魏家少爷看著,她不敢动手,只是嘴里囁嚅著,双手连连摆动,让他別信她的话。 魏泽奇怪道:“他们是你的哥嫂,你怎的不偏护他们,反倒把这些话学给我听?” “他们哪里是哥嫂,也就是我现在还小,身上没几两肉,等我再长大一点,若是骨头和肉能分家,他们非拆开了卖。” 禾草这话说的连来旺听了都摇头,这还是人么?! “那你这脸上的伤……”魏泽问道。 女孩儿指了指脸上的伤:“也是因为这个,昨儿他们商量,找你们魏家开口要钱,我一气之下,把碗扣到我哥的头上,然后我哥对我动手,就成了这样。” 女孩轻描淡写地说著,殊不知,当时的自己需要多大的勇气。 王氏后槽牙都快咬断了,这个贱骨头,打量著在魏家,她收拾不了她是罢,她也不想想,她能在这个屋子待多久,出了这个院子,她非把贱种的牙给敲碎了,让她合著血吞下去。 “魏家少爷,您別听她骗口张舌的,一头放火一头放水。” 少年笑了笑:“夫人过去坐著,站在这儿遮了光。” 王氏面上一红,转过身,狠狠瞪了禾草一眼,走到对面坐下。 “你家小姑子救了我,该酬谢的肯定要酬谢,她上面只你们这一家亲人,你带著她来走一趟,也是应当的,我知道夫人的意思,这样,你觉得给多少合適?” 禾草看向魏泽,他几时这般好说话了? 王氏本以为死丫头捣乱,她不好再开口,心想著要不要闹一场,多少能拿些,总比空手回去强。 哪知魏家少爷是个手上撒漫的,居然让她自己开口要价。 这个机会难得,王氏是个手拿算盘串门子的人,想了一想,开口道:“魏少爷若是肯施捨一些,就五十两银子罢,我和她哥有了这个钱,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她的日子自然也好过,不过魏少爷放心,咱们有了这个钱,以后绝不会再找上门。” 少年笑了笑,说出来的话不疾不徐:“夫人的话我怎么信?今日给了你五十两,过几日你们又来,我魏家是做生意的人家,不是救济堂,夫人莫不是看我年纪小,以为隨口说一句话就能糊弄?” 王氏急了,恨不得举手立誓,却被魏泽打住:“这个事情你做不了主,叫你家男人来一趟,我和他谈。” 说罢看了眼身边的女孩儿,眼睛落到她脸颊红肿的伤口处,轻缓缓开口:“她留下……” 第334章 暖化他? 王氏听魏家少爷让她汉子来一趟,她没有不应的,拿钱的事情,她跑得比谁都快。 於是招手让禾草同她一起,不想魏家少爷开口:“夫人只管去,何必再拖著她费事。” 妇人心想也是,拖著这丫头,一来一去又多一份车钱,於是告辞急急回了村,把事情前前后后同她汉子讲了,两人又走了一趟魏宅。 妇人走后,魏泽起身坐到窗榻上,那榻上放了一张矮几,几上摆了棋盘,盘上分布著黑白子,密密麻麻占了大半。 禾草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静静站著,十分乖巧。 少年中指和食指併拢,拈起一子,头也不抬,声音淡而轻:“你去那边坐著。” 那边?是哪边?禾草会过意来,他的意思是,不要站在他旁边,离他远一点。 她退后,坐回刚才的位置,拿起来旺给她泡的那碗茶,连喝了几口,天气热,多说几句话,唇舌就发乾。 她想问问他准备怎么处理她,刚才她已经把夏老大和王氏得罪的透透的,难道真让夏老大来,双方谈好一个价儿,他给钱,夏家夫妇拿钱,然后再把她带回村。 他真对她死活不顾? 她的哥儿不会这样对她,可现在的这个……她还真不敢说了。 这几次的折腾把她心底一个个奋进的小情绪冲得东倒西歪。 她以为到了县里就能见到他,结果她连魏家的门都进不了。 她以为进了魏家的门能见到他,结果不能靠近他半分。 她以为救了他的命,对他提一个小小的要求,他会同意,结果呢,人家根本不搭理。 她以为,她以为,然而现实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禾草不禁回想从前,那个时候她以妾室的身份进入魏宅,他明明对自己很客气。 后来两人走的近了,那层关係虽没挑明,可她看得出来,他有意无意间看向自己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和他看向別人的眼神不一样,那个眸光中带有温度,很软很软…… 那是什么时候?好像她才进魏宅不久。 光被窗欞格子剪碎,落到房里的窗榻上、矮几上、棋盘上光影斑驳,其中一片光落到少年束髮的玉箍上,那玉箍剔透成阳光的色调。 光洁的额下是一双清冷的眉眼,眼尾轻轻飞起,像是刀入鞘时带起的弧光,高挺的鼻子下是微微抿起的唇。 这个时候的他,好像没人能走近,他把所有人都排开在外。 以前的魏泽在她面前是一块触之升温的斐玉,只要她靠近,他就会有回应,然而,这个时候的他却是一块渗著寒气的寒冰,想要暖化他?自己一定也会冻伤。 天快暗下来的时候,下人来报,夏家夫妇来了。 本书首发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s??.???超省心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魏泽让人带他们进来。 夏老大佝著腰,做著小意样进了门,然后又刻意挺直腰,结果坐到凳子上后那腰又不爭气地弯了。 “魏少爷,我家妇人同我说了。” 少年放下棋子,他下棋时最烦人打扰。 “夏大哥的意思是?” 夏老大提著脸笑道:“妇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就按她说的那个价儿。” 魏泽点头,看了一眼离他不算远的女孩儿:“可你们若是反悔了,我到哪里说理去?” 夏老大忙摇手:“不会,不会,这个魏少爷放心。” “我们做生意之人,不讲口头上的话,只认白纸黑字,只认合同,今儿你们这样说,明儿手上差钱了,又是另一种说法,我们魏家难不成是你们夫妻二人的库房?”说到这里,少年的语气已然有些变了。 “怎敢,怎敢,魏少爷那您说怎么办?” 魏泽招了招手,让来旺拿来一张契纸。 “我给你们一百两银子,五十两算作答谢,另外五十两,是她的买身钱,以后她就归我,你们以为如何?” 夏家夫妻听了,细细一想,五十两买身钱,死丫头如今才八岁,將养她到十七八岁,还要养十来年,这十来年她要吃多少口粮,等到了年纪,卖了换钱,不过也就十几二十两银子,五十两都算顶了天。 这么个平板板、瘦巴巴八岁大的丫头,卖作五十两,到哪里寻这等好事。 夫妻俩没口子地应下,生怕魏家少爷反悔,恨不得现在就摁了合同拿钱。 魏泽让来旺拿了契纸给夏家夫妻看:“没问题就画印罢。” 夏老大哪里看得懂,不过他倒不担心魏家骗他,就像他之前说的,这些大门户最要脸面,不屑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 男人按了印,来旺领著夫妻二人下去拿钱,走的时候夏老大和王氏头也不回,一心只在一百两银子上,连个装模作样的言语都没给禾草。 魏泽见她微垂著头,说道:“你不是让我买了你么?怎么又这副样子?” 女孩扬起脸,笑道:“我是高兴,以后我就是少爷的贴身丫头,对不对?” 他以为她是不高兴,见她笑模笑样的才知道他想错了。 魏泽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看你的表现,若是做得不好,打发去外院做粗使丫头。” “少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您,拿命去护您周全。” 她现在就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说话不用顾及太多,直接用孩子的口吻和腔调把心里话说出来,就是最真诚的。 少年清了清嗓子:“行了,既然做了我的丫头,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少年说罢,朝外叫了一声:“带她下去。” 进来一个婢服丫头,扎著环髻,身量修长,十三四岁的模样,禾草看了她一眼,心道,原来思巧从小就跟在魏泽身边了。 思巧正待领禾草下去,又被魏泽叫住:“给她脸上上些药。” “是。” 两人退下。 禾草乖乖跟在思巧身后,思巧见她年纪不大,有意提点她几句:“能做少爷的贴身丫头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咱们宅子里,多少人削尖脑袋往这个位置上钻,结果让你个小妮子抢了先。” 禾草立刻道:“我会尽心服侍少爷。” “嗯,尽心是肯定的,少爷不喜欢太呱噪的人,以后在他身边,少说话,多做事,眼睛放活一点,头脑要转得快。” “多谢姐姐提点,小草儿知道了。” 思巧脚步顿了顿:“小草儿?这是什么名字,让少爷再赐个名字给你罢,春梅,桂香,秋月……” 禾草口中应下:“是。” 思巧心道,看著年纪小小,倒是个听话懂事的。 “以后你就住这个房间。” 禾草往里面看了一眼,是大通铺,一张长铺上可睡三到四人,有两张妆檯,房间光线不错,屋內看著也乾净整洁。 “这里就三人住,我和你还有银瓶,咱们三人都是少爷院里的,那丫头回了家,她嫂子病了,没人照顾,主子体恤给她放了假,过些时日才来,你坐这里,我去拿一套衣服给你。” 思巧说罢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回来,递过一套衣服:“试试看。” 禾草赶紧接过,道了谢,当下就脱了自己身上汗湿的布衣,换上一套葱绿滚银边小长衫,刚刚过膝,外面套一件秋香色半臂小短衫,胸前系上系带。 思巧围著她看了看,这丫头生得不错,刚才的破衣烂衫把人都衬乌沉了,穿上面料好一点的衣裳看著精神伶俐不少。 “大了一点,你太瘦了,在咱们宅子里养一段时日就好了,还有这是膏子药,把脸上的伤擦一下,你是少爷的救命恩人,尽心伺候,少爷不会亏待你的。” 禾草点点头。 “就这样罢,把头髮梳齐整了就去少爷跟前。” 禾草赶忙散开发,重新梳了个两个髻儿,圆圆的脑袋上一边顶一个,再缠上丝带。 思巧见她差不多像个样子,带她往另一个院子走去,不是刚才书房的方向,是往內院的方向,禾草跟在她的身后,一路走到魏泽的院中。 就这样,禾草进入魏泽房中,一开始院子里的其他下人都等著看笑话,毕竟一个八九岁的丫头,能指望她做什么。 按理说,以禾草这个年纪,不该到主人身边伺候,最多只能扫洒院子。 做丫鬟的不同於做小廝的,丫鬟日常做伺候人的细活,要心细手巧,像思巧也是十三四岁才调到少爷跟前,想必那位银瓶应该同思巧差不多的年岁,或许再大一点也未可知。 而禾草呢,年纪小不说,又出生乡野,不怪人不看好她,然而让人意料不到的是,这小鬟一连几日在少爷房中当值,事事有条理,件件有著落,还真有模有样的。 连魏泽都有些诧异,小丫头行事还算规矩,话也不多,连日来的举止也合他心意,有时他一个眼神,她就能读懂他在想什么,他一个表情,她就知道他要什么。 能做到这样儿,除了来安和来旺,好像就只有她。 …… 这日,思巧找到禾草,將她拉到一边,撩开自己的衣袖,细白的胳膊上全是扁扁的疙瘩,有的甚至连成了一片。 “这是怎么了?”禾草倒吸一口凉气。 “小点声儿,也就看著嚇人,其实没什么,你別同人说,我昨儿贪嘴,偷吃了些醃蟹,平日吃没什么,好好的,一点事情也没有,不知怎的,这次吃了就身上起疙瘩,奇了怪了!” “之前吃没有事?”禾草疑惑道。 “是哩!之前没事,偏偏这次吃就出问题,对了,我是准备跟你说……” 禾草抬手將她的话打断:“你先等一下!” 她的脑中有什么东西要衝撞开,太快了,是什么?无数个念头交错,像一张细密的网,是什么? 第335章 通房 倏忽间,她从万千思绪中抓住那道闪念,看向思巧,急声问道:“我记得你前几日身上一直不好,没精打采的,是不是?” 思巧点点头:“是啊,小病小症的在所难免,怎么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你之前吃螃蟹没问题,这回却出问题。” “什……什么原因?” “你之前吃螃蟹没事,是因为你可以抗住,这几日身子虚了,再吃螃蟹,压制不住它了,那些什么寒气、毒素就反了出来。” 这不禁让禾草联想到魏泽,为什么老了后,他开始骨头痛,也是一个道理,年轻时身体强壮,老了后身体渐弱,体內的毒素压制不住,一点点开始病变,吞噬他的生命,直至终结。 所以说,她猜测他身体里一直积壅隱患,这一隱患在他发病前,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晓。 极有可能是被人下了毒,这种毒不会马上致命,而是慢慢侵蚀人的身体,等他年纪上来,才发作出来。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並不能完全確定,也有种可能,就是他平日不爱惜身体,年轻时过度劳损所致。 不过,她还是更偏向於前一种。 思巧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虚病缠身罢了,所以这几日我要好好调养身体。” 说罢,露出一个討好的笑:“小草儿,这几日能不能替我当值?” 禾草掩嘴儿笑道:“原来在这里等我,行了,你將养几日。” 思巧连连道谢。 晚间,厨房的下人开始上菜。 禾草进入房內,魏泽坐於桌前,此时桌上已摆好饭菜。 丫鬟拿起公筷,正待给魏泽布菜,禾草止住她的动作:“等一下。” “少爷,有试毒针么?” “要那东西做什么?”少年问道。 禾草拿眼指了指桌上的菜:“用来试毒。” 其他人听罢忍不住扑哧一笑:“你以为说书呢,咱们自家灶上的菜,谁会下毒。” 话音落,丫鬟继续夹菜到小碟中,禾草乾脆走到她的旁边,按住她的手,坚持道:“少爷身子金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魏泽本想斥责她胡闹,见她小脸上写满认真,一开口,斥责的话就变成:“去拿根试毒针来。” 丫鬟一愣,连声应下,让一旁的丫头寻了一个根试毒针来。 试毒针,一般人家都有这玩意儿,別看细细的一根,几乎所有的毒素都可以检出。不过大部分人不会用这东西,谁家成日吃个饭还去验毒。 丫鬟將针交到禾草手里,睨了禾草一眼,屋內其他的丫头也把她看著。 禾草拿过针,在每道菜里试了,最后当然是……针没变色,饭菜也无毒。 “可以了?”魏泽问道。 “少爷,我可以试吃么?” 她觉得既然试了,就乾脆试到底,隨別人怎么看。 魏泽的手在桌上点了点,明显已经有些不快了,却还是“嗯”了一声。 女孩儿在眾人惊诧的目光中,拿起筷子,將每道菜夹一点到碟中,然后扒到嘴里,过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少爷可以吃了……” 屋子里的丫鬟讥笑,真是个乡野来的丫头,什么担心菜里有毒,明明就是她自己贪嘴,还非要找个试菜的藉口。 魏泽看向女孩儿,女孩儿回看向他,笑道:“少爷,以后吃饭由我来替你试毒,若是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拿试毒针试过,没有问题才能吃,知道么?” 少年垂著眼皮,不知在想什么,並没回答她的话,拿起筷子开始用饭。 到了晚间,魏泽洗漱过后,从浴间出来,见禾草正在替他铺床,铺好床又走到桌边,拿起香炉,扇著闻了闻。 “少爷——” 少年赶紧转过眼,假装没看她。 “怎么?这香也不行?” “这香还是不要点了罢,看不见摸不著的东西,万一有问题,吸到身体里,更不好。” 魏泽踢掉鞋,坐到床上,禾草见了,赶紧上前在他的后背塞上引枕,拉过小被盖上他的腹部。 “我这里竟成毒窝了,哪里有什么毒,还有,你怕菜里下毒,无形中把灶房的人得罪了,当心他们记你的仇。”魏泽一面说一面指著另一边,“把那本书拿给我。” 禾草拿过书,交到他手里。她一心想著替魏泽试毒,没想其他的,確实,谁喜欢自己被人怀疑。 魏泽以为她会生怯,没想到女孩露出细白的牙,笑道:“没事,他们习惯就好,以后少爷的每一餐,我都试过了,您再吃,好不好?” 少年看著女孩儿一双黑亮的眼,他就映在里面。 “嗯。” “那少爷睡罢。” 禾草將自己的铺盖搬来,铺在隔断处的小榻上,想起一事,又走到里间。 “少爷要不要给我重新起个名儿?” “就小草儿罢,好记。” 禾草將自己的铺盖整理好后,见魏泽仍在看书,主子没睡下,她这个做丫头的怎么能睡。 以前她是他的妻,那不一样,怎么任性使小脾气都无所谓,那是夫妻间的小意趣,可现在却不行,作为奴僕,她需事事迁就著他。 这让她突然想起,在白云客栈时,那晚他使了狠劲,撞的她声音直颤,他红著眼角,双手撑在她的脸旁,俯视著她,咬牙说著,他说她狠心,他找了她四年,结果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再不要受这样的苦,再有一次,换她来迁就他。 想不到,这话还真应上了。 禾草站在床榻边侍立,灯火弱了,她去挑挑灯芯,茶水没了,她再续茶,尽心伺候,安安静静的,不多说一句话。 少年一手拿书册,眼睛看著书页,另一只手拍了拍床沿。 禾草知道他的意思,背靠床栏坐下,陪伴在侧,魏泽看了一会儿书再次抬头,就见她眼皮沉沉的,前仰后合起来。 “我要睡了,不用守著。”少年说道。 女孩儿透过昏黄的光,看过去,一时间有些恍惚:“哥儿,我困了。” 说罢,倒在他的腿上,少年身体明显一僵,正要生气,女孩猛地睁开眼,弹起身,退到榻边站著:“少爷莫怪,刚才睡迷糊了。” 魏泽摆了摆手,念她今日替自己试毒的份上,不计较。 禾草回到隔断处,躺下睡去,一夜就这么过了。 后面一段时日,都是她当值,原本该三人轮换著来,思巧身上起疹子,躲在屋里休养,另外还有个叫银瓶的女子,还没归宅。 这日一大早,外面的天还黑著,禾草睡著没起身,房门被敲响,里间传来魏泽的声音:“进来。” 禾草揉了揉眼,见房门打开处,进来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瓜子脸,星眼横波,玲瓏身段,微瞥了她一眼,进到里间。 接著里面传来女人娇柔的声音,还有少年的低语,昏黄的光线下,居然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 她知道,一般大户人家,男孩十二三岁可以有通房了,到了该晓男女之事的年纪,別人她管不了,但魏泽不行,那是她的夫君,在碰到她之前,他后院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 不行,不能让別的女子沾了他的身,禾草生出护食的心理,把衣裳胡乱穿了,趿上鞋,跑到內间,就见那女子在少年身前,服侍他穿衣。 两人离得那样近,少年虽然只有十二岁,可身量已然很高了,禾草看了看他身前的女子,隆起的胸,窄下去的腰,圆了的髖,每一处的曲线都是现在的她没有的。 她下意识拿手摸了摸自己平平板板的胸,捏了捏,偏这个动作被魏泽抓住了。 少年闭了闭眼,不知道自己一大早看了个什么,有些伤眼睛。 禾草脸不红心不跳地打了一盆水来,端正著身子,立在旁边。 这时,那名女子娇笑一声:“少爷,这丫头是新来的那个?” “嗯。” “院子里的几个都眼睁睁儿地等著提上来,结果少爷提了一个小丫头到跟前伺候,都在怨呢。”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该让她进屋內伺候,她本想替自己辩驳一句,却听魏泽开口道:“我提谁上来,还要经过她们的同意?” 女子赶紧退到一边跪下:“不敢。” 魏泽睨了女子一眼,又看了眼禾草,招手让她来伺候,禾草赶紧放下面盆,凑到他身边,替他系带理衣,虽然她的身量没有他高,但踮脚还是可以够到他的衣领。 她替他整理好衣衫,又替他净面洗手。 魏泽心道,小丫头倒十分合他的心意,这些时日,已经习惯让她来伺候他的日常起居,唯一的缺点,有时候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第336章 別打了…… 穿衣洗漱毕,魏泽才让银瓶起身,女子侍立在少年身后,不敢再多言。 此时外面的天仍没大亮,蓝色多,白色少,少年一身轻便装扮,走出院子。 思巧在院子里站著,手里托著茶盘,睇了个眼色给禾草,禾草会过意,进到屋內四下看了看,从架子上取了一条汗巾,然后给面盆註上水,端起来,走到屋外和思巧並站著。 魏泽有练晨拳的习惯,他们成婚后,一大早她还迷糊睡著,他就起身了,每每等她睡足觉,他才湿汗淋漓地回来,再洗一遍身子,然后同她一道用早饭。 禾草和思巧跟在他的身后,穿过两道月洞门,进了另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她从前没来过。 院中立著几根木桩,上面缠绕著一圈圈的麻绳,將桩身裹得紧紧实实的,还有许多奇怪的桩子立著,禾草不知这此桩子有什么用处,另一边的架子上掛著各式各样的刀,剑,戟等兵器。 院中站了两名男子,皆是短打装束,脸上表情生硬刚毅,见到魏泽后並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少年脱下外衣,露出里面月白色的绵短衫,用牙咬著绑带繫於手腕处。 先是全身活动一番,然后开始朝木桩挥拳击打,每打一拳那桩上都要弹起灰烟,禾草覷眼看,麻绳上好像有红斑点,再用力看,红色越来越多,那是血。 他的手已经破了,挥打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滯,反而出拳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少年的衣领被汗水打湿一片,洇出更深的顏色,额上的汗珠沿著鬢角滚落,聚集在下巴处,再滴落到地面。 她的脑中突然响起一句话:你儿时是个什么样儿?巨富之子,衣食无忧,哪里知道什么苦! 禾草眼睛发酸,看著心疼,想让他不要再练了,最后还是生生忍了下来,不知多少时间,直到一声霹炸响,那厚实的木桩从中裂开。 魏泽点点手,禾草赶忙上前,摊开湿帕,捂在他的伤口处,他呼出的气息扑打在她的脸上,热腾腾的,在清凉的晨间生了雾。少年胸口不平地起伏著,抽出手,禾草见状退到一边安静立好。 魏泽走到展架前,挑了一柄长枪,立於院中,此时,那两名男子中的一人,走上前来,从腰间取下一根银鞭,往地上一甩,“啪——”的一声响,树上的鸟儿全惊散。 男人生得十分高大,少年还不到男人的胸口。 少年手捥长枪,足下一点,凌空刺向男人,男人立在那里,没有半点退让,目色沉沉,手中长鞭一甩,就是一道闪影,少年手里的枪“哐——”的掉到地面,整个人狠砸向地面,正要翻身而起,一鞭破空甩来,將少年打趴,鞭响处,衣衫应声而裂,背上立时晕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禾草的心狠狠揪住,这个时候的魏泽还没成长起来,还不是那个谈笑平干戈,可移舟盪鼎的人。 少年努力想要从地面站起,可那鞭子一下接一下的挥击,鞭鞭出血,像是从空中炸出的电火。 不到一会儿,魏泽的上衣已被血染透,她以为那人会收手,並没有,男人的手一抖,带著力道,鞭子缠上少年的颈脖,朝空中用力一甩,她看著他飘到空中,划出一道刃,再重重砸向地面,以背著地,发出一声闷响…… 晨练是晨练,怎么变成了恶狠狠的鞭笞。 他的身体就这样不爱惜?那个人在做什么,他已经倒地不起了,怎么还不停手? “別打了……”禾草抢步上前,小小的身体扑到少年身上。 她的身体在颤抖,像是在害怕,可双臂仍死死的护著他,眼看著长鞭就要落到她的身上,魏泽一手迎上,將鞭截住:“住手,可以了。” 男人收鞭应了一声“是”,依旧面无表情地退回原处。 “起来!” 魏泽见她仍抱著自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几岁开始练功,初时只是独自练拳,后来京都的那位大人遣了师父来,他便开始练习对打。 只要他不喊停手,这些人不会停止动作,每回打一场下来,他的前胸后背伤痕累累,有时甚至要躺上小几天休养。 父亲在这件事情上不好插手,毕竟是京都那位的意思,母亲一心只在佛理,对他更是不问不管,冰冷的如同佛堂上的那尊观音。 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结了痂,长出新肉,伤癒合,再受伤,如此往復,慢慢的,身上留下疤梗、手上开始结茧,厚厚的一层,还有心房跳动的肉团,也结了一层茧。 他出手越来越狠,心越来越硬,无论身上受多重的伤,他都不觉的疼,他不需要关心,不需要任何人! 魏泽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从不怀疑这一点,直到这个叫禾草的女孩儿出现,她说他的命无价,说的那样真,他真的信了,她替他试菜,別人笑她贪吃,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认真,而现在……她挡在自己的身上。 他不是傻子,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感觉的到。 “起来。”少年的这一声,明显比刚才轻柔了些许。 禾草埋著头,起身,退到一边。 晓色从地平线破出,天光骤亮,魏泽看著手背上的湿凉,再抬眼看去,女孩儿远远的站著,脸埋著,微光下,眼下有点点晶莹。 他只道她年纪小被嚇住,心想,下次不能让她来了,不然他受一次打,她哭一次,这还了得? 回了院子,院中人见少爷一身伤痕的回来,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热水、换洗的衣裳,还有擦拭的膏药。 禾草从院子进到屋里,早饭已摆上桌,她还是先用针试过毒,再將各样菜尝了一遍。 此时,沐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禾草拿下巴指了指,问思巧:“少爷在里面?” 思巧点头:“嗯,银瓶在里面伺候呢。” 禾草屏息侧耳听著,思巧见她那样,吃吃笑道:“誒!你只管做好手上的事情,银瓶同咱们不一样,你千万別和她比,別到时候吃了亏怪我没提醒你。” “怎么了?怎么就不一样了?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无非就是她比咱们大了几岁。” 禾草抓心挠肝,虽然她知道,银瓶就是进去伺候魏泽沐洗,没別的,可那个心啊就是难受。 她记得他沐洗时从来不喜侍女进去伺候,难道是长大后才改的习惯? 思巧用肘杵了杵禾草,凑到她旁边,覷声道:“可不就是因为大几岁嘛,她啊——再过些时要被少爷收用的。” 禾草抿著嘴儿笑,摇了摇头,思巧见了,问她:“你笑什么哩!” “不会的,少爷不会收通房的。”女孩儿很肯定地说。 “你一个几岁的小丫头懂什么,这是夫人的意思,银瓶是夫人送给少爷的人,而且徵得少爷同意了的,咱们院儿里的人都知道,银瓶迟早要被抬起来,或早或晚的事,你没见,谁也不让进,就她一人儿进去伺候少爷沐洗?” “可我听人说,少爷和夫人的关係並不亲……” 思巧赶紧拿手在唇间按一按:“小点声儿,少爷孝顺,母子虽说关係不亲,可到底是母子,少爷心底还是盼著得到夫人的关心和认可的。” 说话间,沐房的水声中夹杂著女子轻柔的说话声,慢慢的,那声音又变成了细细呜咽。 过了一会儿,银瓶从里面出来,拭著泪儿,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玉瓶,碎著步子再次进到沐间。 “看见没,上药呢!”思巧挤了挤眼,“都轮不上咱们。” 洗净身子,魏泽从沐间出来,坐於桌前,看了眼禾草:“试过了?” “试过了,没问题。” “嗯。”少年开始动筷。 用罢饭,魏泽更衣准备出门,禾草拿来衣裳,为他套上一件交领竹青弹墨纹窄袖便服,拿过一条白玉带,环腰扣上,再拿过一条络穗勾掛好,理了理那流苏。 “少爷要出门?”禾草问道。 少年“嗯”了一声。 “婢子可否同少爷一起,出门在外替少爷捏捏肩、捶捶腿?” 魏泽没言语,朝屋外走去,立在一边的银瓶讥笑,少爷出门从来只带来家兄弟,自己跟了少爷几年,也没这个待遇,一个才来的丫头就想跟在少爷身边?她当她是谁。 魏泽下了台阶,转身道:“还不走?” 禾草忙答应了一声儿,兴兴头头跟了上去,银瓶走到窗台处,將手里的罗帕狠狠掷到地上,等著罢,看你能高兴几日。 来旺、来安正在宅子外,整备车马,见魏泽出来,身后还跟著一个丫头,这丫头才来几日,就跟著主子出门? 马车套好,魏泽先上了车,禾草个头瘦小,因从前吃不好,比同龄人还矮上一截,踩著矮凳还有些爬不上。 来旺笑了笑,看著这丫头有趣,想要逗她一逗,就把她脚下的凳子抽掉了,女孩儿上不上下不下的,脚落不著地,在车辕上打著秋儿。 来安打了来旺一下:“成日没个好心,忒顽了。” 说归这么说,也有些忍不住笑。 正在此时,车帘揭起,魏泽探手將小人儿捞起,然后抬眼看向来家兄弟,来旺和来安一个激灵,不敢再笑,正身站好,车帘打下,两人对望一眼,吁出一口气,赶忙坐上车辕,驱著马车前行…… 第337章 醋上了 禾草坐到车內,倒了一小盏茶,殷勤地递到魏泽手里:“少爷,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 “无事。”魏泽接过茶杯,呷了一口。 “骨头疼不疼?” 少年看了她一眼,將茶杯放下:“皮肉伤而已,怎会骨头疼。” 禾草便住嘴不再多话。 安静中,少年开口:“你扑过来,不怕鞭子抽到你?” 女孩儿笑道:“婢子之前说了,要用这条命来保护少爷。” 少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点了点茶案,禾草会意,续上茶水,继续道:“少爷,婢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 马车在街市上慢慢行著,车外是嘈杂的人声,车內安静平和。 “少爷现在年纪轻,还是该多爱惜身子,钱、权这些都是虚的,身体若是不好,什么都是空谈,生前一心爭取的东西,身后一样也带不走。” 禾草说罢,见魏泽把她盯著,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拿手在脸上挨了挨:“怎么了?” 少年的眼微微眯起,眼中有一丝探究:“你这话……不像八岁孩子说的,谁教你的?” 禾草忘了形,她平日刻意以孩子的口吻说话,可装的毕竟是装的,不经意间就会露出破绽,不过她的身分乾净,倒也不怕什么。 “没人教,就是村里老人们常掛在嘴边的话,我虽没读过太多书,可这个道理还是听得明白,少爷你说呢?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若不是魏泽派人探查过这丫头的底细,真要以为她別有所图。 “行了,知道了。” 禾草也不指望一下就能说动他。 车马又行了一会儿,缓缓停下,魏泽下了车后朝前走,她见他不等自己,不敢耽搁,弯了弯膝往下一蹦,落地后又往前顛了两步,隨后快步跟上。 他们来的是一家酒楼,一楼是敞厅散座,二楼是屏风隔断的雅间,半封闭式。 禾草跟在魏泽身后到了二楼,一眼望去,光摇影动,珠帘绣幕,屏开孔雀,处处张护。 二楼光线甚好,中间一条长直的走道,间或岔出几条旁道,绣幕作隔断,围出一个个清幽的雅间,没有门扇,半开的,隱约可窥其里面的情景。 三五好友饮酒畅聊的、两人品茗对箸的,还有叫了美人儿红袖添香作乐的,每个隔间相距甚远,並不影响。 酒楼临湖而建,墙上的窗扇全部支起,湖风从窗口灌入,吹的人舒爽。 他们走到一个屏风前,里面人影晃动,响起少年们肆意的朗笑…… 谈笑的几个少年见魏泽来了,笑著站了起来,相互敘礼,敘过礼后,依次坐下。 “从不见哥哥带丫鬟在身边,新进的小丫头?” 说话这人禾草有印象,叫周镰,提刑家的少爷,那日下著雨雪,陆远带著周镰到她的绣庄找魏泽,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周镰看著禾草,左看看右看看,好生灵透的小人儿,头上扎著两个小包子,像是尖尖的猫耳,一边顶一个,眼睛水溜溜的,像是水下的黑宝石,就是脸上少了点肉,如果胖一点,真想伸手去捏一捏。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少年皆看了过来,这里面有的人禾草认识,有的禾草不认识,比如对面的清俊少年,就是陆远。 她救过他,后来他求到魏泽那里,想娶自己为妻,听魏泽说,他父亲后来调任琼州刺史,他也娶妻了,有儿有女,过得挺好。 在座的几人都是魏泽儿时之友,皆是十二三岁的官家子弟,魏泽明面上的身份不过一商贾之子,居然能与这些人有交情。 禾草不知道的是,这些人一开始並不將魏泽放在眼里,曾有一人直接公开辱骂魏泽商贾之子,嘲讽他不配和他们这些官户子弟同席而坐。 当时没人出面打圆场,都等著瞧好戏,毕竟谁会去维护一个商贾,有漠不关心的、有幸灾乐祸的,亦有火上浇油的。 魏泽一声不言语,起身离席,就在眾人以为此事告一段落时,出事了。 羞辱魏泽之人的父亲原是他们这边的县丞,不知怎的被罢黜,说是有人齎了一封密书到巡按处,里面全是那县丞多年来贪没的罪证,经查后,给县丞定了罪,家財尽散只在一夕间。 此事传开,有知情之人猜测与魏家脱不了干係,魏家大房虽经商,可手中营生如那树下根系,不知藏了多深,拔不尽,除不完。 他们这些官员手中多多少少沾了些不乾净的钱,不经查的,於是,各自保持著表面的平和,谁也不想闹到最后鱼死网破。 官户子弟们不敢再轻视魏泽,一来二去慢慢熟络,近两年越发以他为首。 魏泽见禾草安安静静地立身边,不扭捏不生怯,很有规矩,心里满意。 这时另一个少年笑道:“哥怎么不把银瓶带来,好让咱们见一见以后的小嫂嫂。” 他们这些人都有通房,只魏泽房中还没个人伺候,虽没见过银瓶那丫头,平日言语交谈中也知道有这么个人。 魏泽淡笑著,只不说话,陆远瞧了,开口道:“胡乱说什么,一个丫头而已,你倒抬举她,叫她嫂嫂。” 那人见魏泽面色淡淡的,反应过来,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怪我,不会说话。”又转而一笑,“哥旁边的小丫头乖巧,这个倒是可以抬举抬举。” 此话一出,另几人见禾草怔怔的,都笑了,连魏泽也撑不住笑起来,显得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她同別的不一样,救过我的命,以后我要时常带在身边保平安。” 少年说罢,其他几人爭相问怎么回事。魏泽便把前些时候落水的事情讲了。 “原来是哥哥的小福星,失敬失敬。”周镰笑道。 魏泽拿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让禾草坐到他身边。 眾人见她又是给魏泽倒茶,又是给他递湿巾,仿佛只要他一个眼神,这女孩儿就能知道他的想法。 这可真是奇了,怎么看著两人倒像是通了心意一般。 说笑间,屏风闪过一道人影,进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儿,衣著华服,粉装玉琢。 小儿一进来,先向比他大的少年们施了礼,然后坐到魏泽身边。 “大哥,我来晚了。” 小儿说完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转头看去,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儿正看著他。 “大哥哥,这个丫头怎么没见过?” 魏泽拿了一个小橘子给禾草,转头对小儿说:“才买来的。” 禾草接过橘子,掰开了,取出一瓣,塞到嘴里慢慢咀嚼。 小儿心道,这可不像才来的,他哥几时这般疼人了,拿果子给下人吃? “秋小子,这丫头是你哥哥的福星,以后要抬举起来的,你趁早叫一声嫂嫂。”周镰说罢,眾人又笑成一片。 魏秋转头看向他大哥,原以为大哥会冷脸,不承想他没有一点要生气的样子。 他又看向那个女孩儿,月亮一样的眼,露出一排小白牙,对著他笑。 魏秋掉过头,不去看她,不知哪里来的气:“不就是一个奴才,哥哥们也太会玩笑了,我若是向我大哥要她,大哥还能不给我?” 眾人笑道:“哟!秋小子这是和一个丫头醋上了,爭他大哥的宠哩!” 魏泽拿扇柄在魏秋头上轻轻打了一下。 魏秋不服气,见大家笑他,拉著魏泽的袖子:“大哥,你把这丫头让给我,如何?” 说罢还睨了一眼那女孩儿。 “你要她干什么?总得说出个理由来。”魏泽说道。 魏秋想了想:“我要她做我的丫鬟。” “你屁大一点儿,她也屁大一点儿,谁伺候谁都不一定。”魏泽说道。 魏秋不依,仍是央告:“端茶递水这么轻的活儿她总可以罢。” 陆远插话道:“秋小子,你身边的丫鬟可不少,怎的非要这个?” 魏秋见眾人看著他,连他大哥也在等他答话,脸上生出一抹红,梗著脖子,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不想让她做我的嫂嫂。” 几个少年又是一阵鬨笑:“我们开玩笑呢,你就当真了。” 魏秋心想也是,他大哥怎么可能娶一个小奴才,放了心,可看著他大哥又递了一个果儿给那丫头,总觉得不对,他来了这么半天,也没见大哥给他拿一个果子。 到底年纪小,不会在一个问题上一直纠结,很快就被其他人的谈话吸引了去。 天色渐晚,眾人方散,禾草隨魏泽回了魏宅,灶房上了饭菜,仍是先验过,才让魏泽用饭。 饭毕,桌面撤下。 禾草见银瓶出了屋子,知她是去抱铺盖了,今夜轮到她当值。 魏泽因后背受了伤,晚间不便盥沐,只用湿巾擦身,他前脚才进沐间,禾草后脚就抢了进去。 少年先是愣了愣,没说什么,转过身一层一层地脱了上衣,袒露出后背,禾草取过巾帕蘸了水,转到他的身后。 少年背部的伤纵横交错,深深浅浅,像是一条条狰狞的蜈蚣,隨著少年的动作,它们在他的背上爬动,在那些血色蜈蚣下,还有淡褐色的老伤。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认真地清洁著,擦著擦著,思绪开始飘忽,魏泽在遇到她之前,没有通房,亦没碰过其他女人,怎么不一样了,思巧说,银瓶是周氏送来的,而且徵得了魏泽的同意。 她的脑中浮现银瓶看向他的那双眼,情意绵绵,秋波送意,今夜是银瓶当值,万一两人有个什么…… 第338章 爬床 银瓶抱了铺盖来,外间没人,四下看了看,屏风內灯火摇曳,心中立时火起,走到沐间,就见魏泽袒著上身,两腿叉开,架坐在凳子上,背对外,面朝里。 女子两步並作一步上前,夺过禾草手里的巾帕,用肘將她挤到一边,啐道:“谁许你进来的?哪里学的规矩,还不出去!” 少爷年轻,房中无人,她是铁板钉钉要抬起来的,在这个院子里,少爷的身子只有她能近侍。 禾草余光看向魏泽,只能观其后背,他的正面被光投映到墙壁,只有一个轮廓,或正或反,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坐著不动,没有半点要发声的意思。 她猛吸一口气,从银瓶手里重新夺过湿帕:“我是少爷的人,只听少爷的,少爷没叫我走,我就不走。” “出去。”少年冷冷的声音传来。 银瓶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听到没有,少爷让你出去……” 女人话音未落,魏泽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让你出去。” 银瓶狠狠瞪了禾草一眼,將心头的火气生生压下,扭身出了沐房。 禾草快速替魏泽清理了身子,又取过玉瓶,將里面白脂一般的药膏捥出:“少爷,我替你上药,若觉著疼,你吭一声,我上手轻一些。” “嗯。” 女孩儿的动作很轻,少年觉著,有这么个乖巧听话的人在身边是件不错的事,她若一心一意侍候他,他不会亏待她,待她再长几岁,给指个好人家。 要不把她嫁给来旺?来旺大她几岁,是他的亲隨,有他看著,以后那小子也不敢欺负她。 不行,不行,来旺毕竟是个小廝,太委屈她了。 要不等秋小子长大了,让他收用了她?很快魏泽又否掉,以魏秋的身份,她嫁过去只能当妾,更不好了。 想来想去,魏泽挑不出一个合適的人选,好像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不行,不急,她现在还小,等她大一点再说。 “少爷,好了。”禾草取过一件宽敞的玉色薄绸短衫,给他披上。 魏泽系上衣带:“你先出去。” 禾草知他还要清理下身,绕过屏风出去了。 一到外面,就见银瓶坐在隔断间,一条腿蹺在另一条腿上,乜斜著眼,对她勾了勾手。 禾草走过去,女人的薄嘴像刀片一样,压著声儿:“下流玩意儿,趁我不在就腆涎到少爷跟前,你也不拿镜子照照,配不配近少爷的身!” 说罢,一阵风似的將她推了出去,连带著她的铺盖一齐扔到门外。 “咣当——”一声门响,禾草被关在了外面,甚至能嗅到门关时震起的灰,她从地上抱起自己的铺盖,出了房门,回到下人房中。 思巧刚从侧间洗了出来,头髮还湿著:“我在里面留了热水,你快去洗。” 说完,见禾草不动,问她:“怎么了,怎么瞧著不高兴,今儿你不还同少爷出门了么,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连银瓶那丫头都没跟少爷出过门,一次也没有。” 思巧坐到她身边,拉著她:“是不是银瓶给你臭脸了?你別理她,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少爷是她一个人的,不过你以后注意些,反正只要她在少爷跟前,我一般都躲得远远的,你最好也躲远一点。” 禾草闷著头去了侧间清洗,出来后,思巧已经睡下,她半跪在榻上,支开窗,探出半边身子,往那边的房间看,窗纱上映著微弱的光,心里堵得难受…… 房间內,魏泽清洁好身子,从沐间出来,目光在屋內睃了一圈,银瓶嘴角噙著笑,立马迎了上去。 “婢子让厨房煮了些牛乳羹,怕你嫌腥膻,特意交代在上面淋了桂蜜。” 女人走到桌边將小盖盅揭开,还带著热气,脂白的汤汁上浇著剔透的蜜。 少年瞥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也不说话,走到床榻边,踢了鞋,靠坐床头,从枕边捡起一本书翻看。 银瓶见了,夹著步子,碎走到床榻边,眉眼低垂:“少爷,今儿又练拳了?” “嗯。” “婢子给您按按,鬆散疲乏。”女子一面说一面探手到少年的小腿处,隔著软薄的裤腿,揉捏著。 少年一条腿屈著,一条腿直著,眼睛落在书页上,根本没注意她的殷勤小意,女子的胆儿大了两分,滋出一点点別样的心思,指尖缓缓上移,轻轻重重地揉按到少年的大腿处。 少年的腿因练功的原因,结实而有力,她柔软的指咯在上面,麻麻的劲儿从指尖传到心上。那手越来越大胆,伴著女子鼓动的心跳往更隱秘的地方走去。 “拿开。”少年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女子的纤指慢慢蜷缩起来,仍不甘心:“少爷,婢子是夫人派来伺候您的,迟早是您的人,求少爷给婢子一个尽心伺候的机会。” 魏泽捲起书,用书角抬起她的下巴,那动作太过隨意,丝毫不费力:“夫人派你来伺候我,不是让你来爬我的床,別曲解了夫人的意思。” 银瓶心里一紧,不敢再多言,生怕他厌弃,让悬而未决的事情最后落了空。 她如今连个通房都算不上,虽说夫人有意让少爷收用她,可少爷本人一点也不急。 一开始她还能端著,都说世间男子一个样,轻易到手的不珍惜,她便想著,以她的姿貌,在他面前撒娇卖俏一番,少年心性儿,哪有不博浪的。 届时主动往她身上凑,她再推拒,拿乔拿款,以后也好在这院子立住脚,后来她发现,少爷是真不急。 “婢子知错了,一定尽心侍候,少爷不要恼我。” 魏泽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眼睛擦著纱帐边,看了眼桌上的小盖盅,想了想,开口道:“去把小草儿叫来。” 银瓶空挤出两滴泪,丝毫没起到作用:“这么晚了,少爷还叫她做什么,不如早些歇息罢。” 少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明儿你回夫人那边,我这里用不上你。” 女子唬得赶紧跪下,伏在地上,泣声不止:“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不多话,这就去叫她来,求少爷不要赶婢子走。” …… 禾草双臂枕在窗栏上,看著那昏黄的窗纱,又嘆了一口气,正待缩回身睡下,就见那边的房门打开,银瓶抱著铺盖从里面走了出来,往她这边走来。 门被用力推开。 思巧猛地睁开眼,醒了神,见是银瓶闹出的声响,按捺不住火气,两人岁数相差不大,也不怕她,叫骂道:“你半夜发什么疯,这院子是你家的?由著你来?自己不睡闹著別人也不能睡。” 银瓶不理她,一屁股坐到床榻上,冷笑道:“少爷叫你过去,还不麻利点,別让少爷好等。” “不是你当值么,怎么又让她过去?”思巧问道。 银瓶把自己的铺盖往床上一掷,怪著腔调道:“以后啊——有她就可以了,少爷跟前没咱们的事,指不定日后还要赶著叫她一声夫人或奶奶呢。” 反正思巧是无所谓,在少爷房里当值有什么好,还要起夜端茶倒水,睡不踏实,若日后真是禾草一人在少爷房里当值,她谢这丫头都来不及哩! “快去罢,別让少爷等。”思巧碰了碰她。 禾草反应过来,胡乱穿了外衫,趿鞋下榻,把铺盖捲起,抱著出了房门,往魏泽房中走去。 屋里灯还燃著,她將怀里的铺盖放在隔断间,铺展好,就听见里间传来声音。 “过来。” 禾草走了过去,见魏泽正靠坐在床头看书。 他转过头看向她,以书指了指桌上的小盖盅:“喜欢吃甜食么?” 禾草笑著点点头。 “吃罢,吃了漱口。”少年轻声道,说完继续將目光放回书上。 女孩儿坐到桌边,揭起盖子,拿起调羹一勺一勺吃著,一边吃一边还关心道:“少爷,你后背还疼不疼?”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话:“再別那样,你这小身板,挨一鞭可能半个月下不来地。” 禾草用香茶漱了漱口,走到床榻边,魏泽拍了拍床,她就在他旁边坐下。 “我要用命来护少爷,不只是嘴上说说。” 少年放下手里的书,直直望向她,女孩儿的话確实很合他心,可他並未当真:“小小年纪撒谎不是好事。” “少爷,我没撒谎,你信我。” 魏泽盘起腿,表情带上两分认真:“为什么要拿命护我,你才认识我多长时间,十天都不到,凭什么让我信你,我也无须你以命护我,这样的好听话儿,我听一耳罢了,以后不要再说。” 魏泽说罢,见女孩儿低下头,一声不言语,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不管怎么样,这丫头救过自己的命,这个不能否认,想著要不要再说些什么,缓和一下。 却见她抬起头,两根细弯弯的眉毛皱著,似是有话要说。 “想说什么就说。” “我怕说了少爷不信。” 少年將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头顶上,小小的脑袋左右一边一个鬆散的小髻儿,於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一边捏一边说:“你说了我先听听。” 他的手举过她的头顶,垂下的衣袖蹭著她的侧脸,撩得有些痒,她將他的袖子扒开。 “我和少爷其实认识。” “认识?”魏泽收回手。 “是,我和少爷认识,而且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 少年看著她小大人的模样,笑了笑:“有多长?” “一辈子哩!” 魏泽怪喜欢听她说话,觉著和小丫头在一起说话很放鬆,那声音甜净,眼睛也清澈,他对人耐心不多,却愿意多给她两分…… 第339章 我?娶你? 少年拿眼指了指床,示意她上榻。 禾草哪会客气,她在魏泽面前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客气,这种隨意和自然是刻在骨子里的,散不了。 於是,踢了鞋跳上床榻和他面对面坐著。 “说罢。”少年双手环胸,等著听她的故事。 女孩儿双腿盘著,舒散坐姿,若是有人看见,定会惊呼,合著他们少爷的床让一个小丫头爬了。 禾草清了清嗓子,想著要从哪里开始说。 “少爷,其实以后你会娶我,你信么?” 少年抿了抿唇,眉峰一挑:“继续说。” 禾草点头,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以后我们会成亲,然后还有三个孩子,而且你这一辈子只娶我一人为妻,连个侍妾都没有……” 少年抬手打住,努力压制的嘴角再也控制不住,撑头大笑起来,指了指自己:“我?娶你?娶一个小丫鬟?” 禾草脸色有些不好,住了嘴,就那么看著他,果然,十几岁大的小子都惹人討厌,贱贱的。 魏泽见小丫头別过头,有些不开心,於是收了笑,漫不经心道:“行,行,以后我娶你,你继续说。” 说归这么说,只是眼中仍是带著三分戏謔。 禾草本想开口说,他的生父是裴之涣,他以后会当皇帝,可这样的话不能说,別看他现在同她说笑,魏泽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如果她说了这些话,揭了他的阴私,或是说了大逆不道之言,他可能会杀了她,这个时候的魏泽做得出来。 女孩儿想了想,用孩童的语气说道:“少爷,你知道你以后是怎么死的么?” 魏泽配合她,故作认真地问:“怎么死的?” “你会在五十岁的时候,骨头疼,最后活生生疼死哩!所以我怀疑你小时候一定是中了毒,侵入你的身体,待你年老体弱之时,毒性就发作了。” 魏泽把头往后仰了仰,笑得有些怪:“所以你才用试毒针给我试毒?” 禾草用力点著头,继续道:“你一定一定要注意,平日有什么是经常接触的,比如屋子里焚香,比如穿戴的衣物,又或是日常饭食……” 这些话说出来太难让人相信,甚至可笑,却有些道理。 禾草不止一次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借用自己儿时的身体出现,好像她的思想注入进这个身体里,有时候她觉得很不真实,这个不真实不是指她所在的地方不真实,也不是周围的人或物不真实。 相反,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都很真实,他们都是真的,不真实的是她自己。 她想找出魏泽病痛的原因,认为这样就可以阻止后面的悲剧,可转念一想,她的出现本就不对,现在的她不该出现在魏宅,正常情况,她是等到十六岁才进的魏宅。 那么这就是问题! 如果……如果到最后,一切又回归到原本的模样,那她做的这些努力不就白费了,根本毫无意义。 就譬如,妇人们玩骨牌,四个妇人一桌,她们把牌码好,开始出牌,玩到中间,突然发现其中一个妇人手里多了一张牌,这代表什么?代表你乱了规则,那么结果会怎样? 没错,会重新洗牌! 她害怕,她怕纵使找出了魏泽病痛的原因,纵使找出何人想害他,最后仍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因为她乱了规则,乱了规则就要重新洗牌,重新来过,一切仍会按原来的轨跡行进。 她的心事没法告诉任何人,到目前为止,她也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 她能做的就是一再叮嘱魏泽,让他千万小心,提防身边的一切。可一个八岁孩子的胡言乱语谁会信呢? 然而,禾草不知道的是,她的出现无形当中已经引发了改变,就算最后她消失了,她所做的努力被抹除,一切回归到原点,但她让魏泽生成的下意识依然存在,就比如,她让他提防身边的人和物。 魏泽確实不信禾草的话,一个小丫头说会是他的妻,还说他以后只娶她一人,他们还有三个孩子,自己五十多岁就死了,死因还是被人毒杀的,说什么骨头痛,活生生痛死的。 她让自己注意是否有人下毒,注意平日经常接触的事物,包括饮食、衣物、香料…… 试问这样的话谁会信?谁会当真? 可话说回来,他虽不信,却被她一脸肃正认真的表情感染了,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儿。 少年清了清嗓子,轻声道:“知道了……” 禾草的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她看著他,那张脸是青涩的,带著少年的囂张不羈和玩世不恭的恣性儿。 可看久了,这张青涩的脸就会和另一张脸重叠,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 她不禁上前牵住他的手:“哥儿,你一定要当心,真有人会害你,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一定要提防,知不知道?” 禾草说罢,认为自己这个话有些多余,魏泽得罪的人可太多。 少年怔了怔,落下眼,看著那双紧紧握著自己的小手,竟有些被她打动,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是怎么认识你的?” 女孩两眼沾著泪,颤抖著唇,开口道:“我是你小娘……” 少年猛地把手一抽,一个“滚”字已经顶到了舌尖,又生生咽了回去,只道:“下去!” 禾草正想在他面前好好哭一场,结果被他呵斥,打起噎,一抽一抽的。 “你还想当我娘?心可真够大的,前面还说是我妻子,后面就变成我娘了。” 魏泽简直是疯了,刚才居然有一瞬间的感动,小丫头满口谎话,本就不可信,他偏偏信了几分,结果她给他来了个焦雷。 谁能想到,一向沉稳自持的魏家大少爷同一个八岁多的丫头拌嘴,且话音带著几分孩子气。 禾草打著噎,顾不上还嘴,走到桌边,仰头灌了一杯凉茶,也不恼,转头问他:“少爷,喝不喝茶?” 魏泽斜了她一眼,嘴角牵出一抹恶笑,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我腿疼,给我捏一捏。” 女孩儿脸色霎时就变了,像是才刷过的白墙,魏泽一怔,见她一阵风似的跑到跟前,眼中的惊惶快要凝成实质。 “哪里疼?是骨头疼么?” 魏泽心虚地指了指自己的腿,喃喃道:“右腿疼,也不是骨头,就是肉有些酸。” 禾草踢了鞋,爬到榻侧:“少爷,你躺好,我给你捏捏。” 魏泽真就按她说的,平躺下来,禾草两手按在少年的小腿上,从小腿一点点往上捏按,认认真真地按压。 她的手上还算有些力道,慢慢从下往上,再从上往下,来回往復地按揉著。 银烛渐短,玄月高掛,窗外蛙声高高低低,夜鸣虫长长短短地拉唱著调,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著纱帐飘綺。静謐的夜色让人有个安稳觉。 “少爷?”禾草轻轻唤了一声。 少年闭著眼,呼吸匀长,没有反应。禾草怕吵醒他,躡著手脚,踮著脚尖落在他岔开的腿间,然后又一脚落到床沿处,慢慢下了床,趿上鞋,扯过薄被盖在他的肚腹上,打下半边纱帐,重新燃了一盏小灯,退回到隔断间,躺回小榻上。 各自睡下,一宿无话。 次日,依旧是天还没亮,魏泽起身,禾草进到里间,替他更衣,伺候他洗漱。 “少爷今儿还要去挨打?” 少年嘴角一抖:“又不是总挨打,总有一天能打过他们,你瞧著罢!” “少爷万不可硬抗,不能再像前一次那样,受不住的时候,就叫停。”禾草叨叨著。 “你说话可真不像八岁。”少年低下头,看著自己胸前的小脑袋,突然有些手痒,忍不住又去捏了捏女孩头上的两团鬏鬏,“行了,你就在院子里,別跟去了。” “为什么?” “你去了碍事。”实际上是魏泽不想她看见自己出丑。 禾草立刻说道:“我不碍事,就在一边站著,给你倒水递巾帕,一句话也不说。” “真的?” 女孩儿用力点点头。 就这么著,禾草早起跟著魏泽上课练功,晚间房中当值,眾人都说,才来的小丫头,得了少爷的青眼,来家兄弟在她面前都还要往后靠。 不知不觉,禾草进魏宅已有三个多月,无论魏泽到哪里,基本上都把她带著。 这段时间里,她將他的日常起居照顾得妥妥帖帖,不少人发现,少爷在小丫头面前,格外好说话。 哪怕心火上来了,只要她在旁边劝几句,少爷的脾气立马服帖不少,不过眾人也不奇怪,谁让小丫头救过少爷的命。 几个月的时间,禾草把魏泽的起居日常一一掌握,她成日草木皆兵的试毒,已经成了院子里下人们的笑谈,好在她年纪小,大家並不当一回事,只觉得她有意思。 关键是少爷也纵著她,这就让其他人没话可说。可偏偏有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第340章 玩意儿 这日,內院的正房敞间,一妇人正在用早饭,妇人衣著低调素净,正是魏泽之母,周氏。 此时的周氏三十多岁,肤泽莹润,头髮乌黑,姿態端雅。 “你不去伺候少爷,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妇人身边侍立的正是银瓶,女人净过手,无不尽心地替周氏布菜,见周氏发问,这才开口。 “夫人,我还是回您身边罢,好歹在您这里我还有事可做,不至於当冬天的蒲扇,没个用处。”银瓶说著,拿帕子拭了拭腮上根本没有的泪。 “什么叫没个用处,少爷那里的事情哪一件不要人做,我见你机灵才把你调过去,今日怎么说这个话来?”周氏慢慢舀起碧米粥,在碗沿上搁了搁,往嘴间送。 “不是婢子躲懒,婢子现在连少爷的房都进不得,只怕要辜负夫人的看重了。”银瓶说著跪在周氏脚边,哀哀戚戚的模样。 周氏抿了抿嘴,银瓶和思巧都是她从京都买来的,思巧年纪太小,只有她的年纪合適。 泽儿到了通晓人事的年纪,她便想著让他收用了这丫头,先做个通房,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不至於房里太冷清,等正式娶妻后,若她有那个造化,提起来给个身份也不是不行。 “起来说话,怎么就进不得房?” “少爷房中只让一个叫禾草的丫头占著,从前我和思巧轮换著进屋里当值,现在我们二人都被赶了出来,独独只留那丫头在房里。” “禾草?这人是哪来的,怎么从来没听过?” “才新进来的,不知根不知底,婢子委屈一点没什么,就怕这丫头有什么坏心,把少爷带偏了。” 周氏哪怕住在曲源县多年,从不把自己当这边的人,她的一颗心一直记掛著京都,兴许是不甘心,又或是执念,她是带著屈辱和莫须有的罪责蜗居在此。 “不过一个新进的丫头,你去罢,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周氏哪能不知道银瓶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泽儿新得了个人儿,冷落了她,跑到她这里,想让她替她主张。 银瓶应下去了,她是周氏认定下的,少爷冷落了她,就是对夫人的安排不满,夫人定会插手此事。 女子退下后,周氏將早饭用罢,嘆了口气,转头吩咐道:“去把那个叫禾草的调到这边灶房做事。” 一旁的媳妇子问道:“夫人不见一见?” 周氏拿帕子拭著嘴角:“不见。” 现下已是秋季,多半时候是森冷的,难得有个好天气,这日太阳不错,又大又暖,魏泽出了门,过几日才回,禾草同思巧从屋子里捲起他的铺盖,拿到院子里晾晒。 “哪个叫禾草?” 一个声音从月洞门处传来。 禾草和思巧回过头,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团圆脸,两道眉毛微微往上挑,她立马认出,这妇人正是周氏的陪嫁,霞嬤嬤。 妇人在她们二人身上来回看,最后定在禾草的身上:“你是禾草?” “是我。” 妇人面色有些古怪,银瓶在夫人面前哭的惨兮兮,谁知这个叫禾草的丫头才八岁,毛都没齐的年纪,银瓶是只字不提。 但是,夫人话已经发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照吩咐行事:“以后你就不在这个院子当差了,跟我来。” “去哪里当差?” “夫人院子里,走罢。”妇人说道。 她好好的,怎么突然调去夫人院中,禾草想了想,开口道:“这位管事娘子,我是少爷院子的人,总要等他回了,给他磕个头,谢了恩,再去夫人院子里。” 妇人见她说话有些样子,缓下语气:“不用等哥儿回,夫人的话,哥儿没有不听的,別耽误了,跟我走罢。” 禾草无法,將手上的被单交到思巧手里,趁著空隙低声道:“少爷回了,你在他面前替我说几句,我记得你的好。” 思巧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心,又拉了她一下,努了努嘴儿。禾草顺眼看去,就见银瓶半身倚在房门內,拿帕子掩著嘴,眼角带著笑。 禾草被霞娘引到周氏的院子,原以为是周氏要见她,不承想直接被引到灶房。 “以后你就在这里当值。” “管事娘子,能不能让我见一见夫人?” 霞娘看了眼这孩子,是个挺乖巧的孩子,银瓶这丫头有些不像样,一个几岁的孩子,她也容不下,这样妒忌的性子,真把她提了上来,少爷的院子只怕不得安寧。 “你在灶房好好做活,夫人正在佛堂,抽不出时间来。”霞娘见她有些低落,多说了一句,“夫人脾气好,这边的事情不多,灶房的事情也轻鬆,你只要好好做,比外头强。” 她知道周氏脾气温和,只是她想在魏泽身边守著,她本就是为他而来。可她现在是魏宅的奴才,去哪里、做什么,由不得她,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救了魏泽,有一份恩情在,他將她从哥嫂手里救出来,让她在魏宅安身,平日又没个繁琐活计,已是还了这份情。 魏泽孝顺,如今周氏將她调到自己的院子,以后她就安身在灶房,毕竟她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个贴身丫鬟,换谁做都是一样,可有可无,他不会为了一个丫头忤逆周氏的意思。 禾草合手在腰间,屈膝道:“多谢管事娘子,我会在灶房好好做的。” “宅子里的人都叫我霞娘,你也跟著这么叫罢。” 禾草应下,妇人满意地点点头,离开了。 灶房的婆子见来了一个丫头,没太当回事,正要准备饭食,便把洗菜、备菜之类的杂活交到她手里。 “去把这些菜摘洗了,再切成段,有事拣事做,放机灵点,別让人赶著推著做。” 禾草点头,裹起菜蔬,蹲到一边的空地上,先把菜麻利摘好,从大缸中舀了水,开始清洗,洗了两遍,沥乾水,挤压到案板上,拿刀齐整切了,一套动作下来,几个灶婆子点头,行,是个能干活的。 午饭时,饭菜摆放上桌,霞娘替周氏布好菜,侍立在侧。 “我见你似有话说?”周氏问道。 “夫人,婢子把那个叫禾草的丫头领到灶房了。” “嗯,你处理好就行。”周氏端起碗,抿了一口汤。 霞娘想了想,说道:“那孩子才八岁。” 周氏一怔,復问道:“八岁?” “是,才八岁,还是个孩子。” 周氏放下碗,语调却尽显疲惫:“你若看著这孩子好,明日把她调到我房里来罢。” 霞娘应下,心底嘆道,她家夫人明明才三十来岁,还不上四十,却暮气沉沉。 次日,禾草被引进了周氏的正房,周氏见这孩子,似在哪里见过,再一看,想起来了,这不是那日隨行在绣娘身侧的小丫头么。 “小丫头,怎么是你?”周氏问道。 禾草端端正了一礼,不似那日的冒失:“回夫人的话,我原是跟著师父学习刺绣的,后来兄嫂想拿我换钱,少爷心善,將我从他们手里买了来,让我在魏宅能吃饱肚子。” 魏泽落水的事情,没告诉周氏,魏大爷也叮嘱府中的人,不要让她知道,所以禾草救魏泽之事,周氏並不清楚,听禾草说兄嫂拿她换钱,心里多了一分怜惜。 “以后你就在我房中伺候,愿不愿意?” 在別人眼里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禾草却想说不愿意,但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能说出这个话。 “傻站著做什么,还不快谢夫人恩典。” 禾草赶紧谢恩,只要还在魏宅就好。 早晨,周氏起床,禾草便守在床边,替她端茶递水,服侍她洗脸漱口,她念经时,她也跟著一起像模像样地诵经,到了夜里,周氏若要起身,她就给她披衣引路。 禾草见她性子沉,自己如今又是孩子模样,於是装乖扮巧逗她开心。 霞娘发现,这孩子来了后,夫人脸上居然有了一点点笑意,心想著,还真得有个小丫头在身边,屋子里一下就鲜活了。 …… 几日后的傍晚,魏泽从外面回来,带了一点点微不可察归家的迫切,他本来可以明日才回的,却还是紧赶慢赶地回了。 他给小丫头带了一些小玩意儿,一想到她欢喜的眉眼,还有一口小白牙,然后甜甜地对他说,谢谢少爷时,他竟然很想听…… 第341章 美少年 少年扫了一眼屋子,没见著人,以为她跑到哪里玩去了,於是让下人备热水,洗尘解乏,更换衣物。 少年浸在桶里,背后有个身影儿缓缓靠近,魏泽笑著回头,在看清来人后,嘴角的弧度慢慢回落。 “少爷一路辛苦,婢子给您按按肩?”银瓶將手里的大巾放入浴桶间,湿了水,披到少年肩臂,一双手就要落上去。 “不用,你去把我的衣裳拿来。” 女子咬了咬唇,出去,拿了一套乾净的换洗衣裳。 待魏泽从沐房出来,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银瓶见他不动筷,问道:“少爷怎么不吃?” 平常都有小丫头给他试菜,这几日他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她不在跟前,居然有些不习惯。 “小草儿呢?” 银瓶扯著嘴角笑了笑:“她去了夫人那边。” “怎么去了那边?” “夫人担心她年纪小不懂事,伺候不好少爷,这才把她调走。” 魏泽看了眼银瓶,又看了眼立在一边不说话的思巧,问道:“你说,怎么回事?” 思巧上前一步,斜了眼银瓶,冷笑一声:“前几日,银瓶去了夫人那里,紧接著,夫人院子里就来人,把小草儿调去那边的灶房做活,去了几日了。” …… 魏泽到上房时,周氏正在用晚饭,禾草在一边侍立。 禾草见了来人,眼睛陡然一亮,然而魏泽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朝周氏行过礼。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周氏问道。 “儿子才从外面回来,特意来看看您。” 周氏点头:“一路劳累,不必到我这里问安,自去休息罢。”话落,见魏泽坐著没动,“还有事?” “儿子想了想,现在还小,不想太早要通房,还是该一心在读书上,便把母亲的人带了来,还给母亲。” 少年打了个手势,就见银瓶红著眼,从外面夹著步子走进屋內,跪在周氏脚边,嚶嚶泣著。 “我原想让你留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既然你不想,那就作罢,左右现在还早,缓一两年也可以。” 魏泽半垂著眼皮:“儿子把母亲的人带了来,母亲该把儿子的人还给我罢?” 霞娘见少爷脸色有些不好,夫人的面色也有些木然,忙笑道:“这孩子乖觉,夫人特意把她调到跟前伺候,有她在夫人身边,夫人这几日饭都比往常多了半碗。” 101看书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s??.???超讚 全手打无错站 妇人话毕,又是一阵难堪的落寞和安静。 禾草在魏泽和周氏身上来回看,明明魏泽很孝顺周氏,周氏对魏泽也亲和,怎么这个时候两人看著如此生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能感觉到周氏还是很在意魏泽,妇人掩在桌面下的手,微微蜷缩起,这是有情绪的表现,只不过面上没表露出来而已。 禾草躡著脚,往周氏身边靠了靠,举起手握在嘴边,悄声道:“夫人,夫人,我是下饭菜么,为什么您看著我能多吃半碗饭?” 一个八岁的孩子,说这话再配上她认真的表情,就很喜人,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可屋里的人都听到了,都笑成一片。 霞娘打趣她:“小丫头,你的名字拆合在一起,可不就是『菜』么?” 厅上的丫鬟们有的眼珠轻斜思索,有的拿手在掌心画了几笔,还真是,紧接著又是一阵笑声。 魏泽嘴角也带上了笑意。 “行了,把你的人带走。”周氏表情松閒下来,屋子里的僵滯也散了。 “还不过来?”少年看著禾草。 禾草走到魏泽身边,垂著头,光映下只看到她肉肉的脸腮。 魏泽走到周氏面前:“儿子退下了。” “去罢。” 两人走后,霞娘立在周氏身边,笑道:“夫人既然喜欢小女孩儿,不如以后收养一个在膝下,给您解解闷、逗逗乐?” 就这么著,念头在妇人心中慢慢生成。 魏泽带著禾草出了周氏的院子,在前面大步走著,禾草个头本就小,有些跟不上。 “少爷……等等……” 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放缓步子,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慢慢地走著,谁也不说话,此时,天上开始下起了雨,秋季的雨水寒凉,不一会儿,地上就湿漉漉的,映著红的黄的光。 魏泽转过头,问道:“不躲雨么?就这样陪我淋著?” 禾草吃吃笑道:“不是我陪少爷淋雨,是少爷陪我淋雨。” 少年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脑袋:“我给你带了小玩意儿,一会儿回去看喜不喜欢。” “是什么?”禾草问道。 “你回去看了就知道。” 女孩儿在雨雾中欢腾一跳:“那我们快些回去,我要看看少爷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少年往前跑了一步,挥著手:“还不跑?” 说罢,往前跑去,禾草隨后跟了上去,一前一后,两人在细雨中留下一路的笑闹声,连雨脚都变得轻快了,回了屋子,头身皆已淋湿了大半。 下人们赶紧浇水,禾草见状就要回下人房中,烧一盆子热水,擦洗身上,却被魏泽叫住。 “你身上淋成这样,再不赶紧沐个热水,只怕要生病,就在我这里洗了,换身乾爽的衣裳。” “我洗了,那少爷呢?”禾草问道。 “又不是只有这一点水,你先洗,別磨嘰。” 禾草不再迟疑,拿了自己的一套衣裳,进到浴房,泡进桶里快速洗了头身,然后换了一件乾净的衣裳,走出来。 魏泽见她洗好,让下人们重新换水,自己进到沐间也快速洗了,出来,少年绞乾头髮,指著桌上的东西:“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女孩儿打开纸盒,里面居然是两个吊线人偶,她將它们拿在手里,走到魏泽身边:“这个要怎么玩?” 魏泽也没玩过这些,他从小接触的不是刀枪就是各类书籍,回来的时候,在路边看著这玩意儿有趣儿就买了回来。 两人乾脆脱了鞋,盘腿坐到榻上,研究起玩偶来,一人提起一个玩偶,就好像他们是真人似的,捏著腔调学木偶说话。 “官人要去哪里呀?”禾草说道。 魏泽抿了抿嘴,忍著笑,实在是说不出口。 “少爷,你快说话,我在问你呢?”禾草晃著脑袋,夹著嗓音,重新问了一遍,“官人要去哪里呀?” 少年清了清嗓,脸颊有一点点红,磕巴道:“我去……我去买卖货物。” “官人买卖什么货物?”小小的木偶笨拙地挥动著手臂。 对面的人偶突然一跳,將声调拉长:“你猜猜看……” 女孩儿手中的木偶一跳一跳地围著另一个木偶,左转转,右转转,开口道:“官人是贩卖皮货的,对不对?” 少年手中的木偶伸出双手,抓住女孩儿的木偶,故意压低声音,用一种嚇人的语气:“小娘子说对了,不过嘛……我是买卖人皮的!” 说罢,人偶往前一扑,女孩儿嚇得惊呼出声,把手中人偶一丟。 他见她胆小的样子,开心地笑出了声,禾草从床上跳起,推了他一把,少年本就笑得前仰后合,这一推,直接把他推得翻了个跟斗。 禾草先是一愣,不过就是轻轻一推,魏泽像个车軲轆一样,在床上滚了一圈。这下轮到她笑了,从来没见过魏泽这般滑稽的样子,他在她面前一向都是沉稳、应对有度之人。 少年从床上翻起身,还没从刚才的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有些呆呆的,等反应过来后,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畅快的笑声传到屋外,值守的来安和安旺相互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诧。 这是他们少爷在笑?天么,他们少爷还能这样笑? …… 时间飞快,禾草在魏宅过的第二个年头,她进魏宅时,正是八岁进九岁的年纪,如今满十岁了。 除夕这一晚,陆远和周镰几个,邀了魏泽出来游夜市、看烟火,魏泽便带了来家兄弟还有禾草出门。 她在魏宅住的这一年多,身条抽高了不少,脸颊也长了肉,配上那一双黑亮的杏儿眼,白嫩的皮肤,穿一身秋香色长衫,外搭一件银红遍地比甲,头上仍是盘著两个圆髻儿,脚上是魏泽送她的掐金羊皮小香靴,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致可爱。 如今的魏泽已有十四年岁,正是豪侠任气,踔厉风发的年纪,一身冷烟色窄袖直裾深衣,外罩一件元青色貂裘鹤麾,衣摆叉开处,綾白的裤腿掖於粉底流云暗纹翘头靴中。 端的是金鞭跃马的美少年。 街上人烟阜盛,街市两边有卖吃食的、卖灯的,还有卖各类小饰品的,满目琳琅,纷彩繚乱。 魏泽、陆远、周镰还有总兵家的谢方昭等几个权贵子弟各自带著奴僕,相聚在一起,先在街市游览了一番,又叫了一条船游湖。 湖面上漂著大大小小的船只,船上有唱曲儿的歌女,清浅地唱著小调,客人们则谈笑饮酒,水面泛著红黄光。 这个时候,天空突然飘起雪来,先时並不大,下到后来,竟如梨飞舞一般。 魏泽几个围坐在桌案边,桌上摆了上好的菜饌,还叫了两个唱的,几人吃了些酒菜,便开始赏景。 席间,周镰的话最多,谈笑间不时拿眼在魏泽和禾草身上来回扫,这一两年间,但凡魏泽出门,只要不是出远门,总要带著这个小丫头。 一开始,他们没把小丫头太当回事,不过一个丫鬟,说白了就是一个下人,几人相聚时,偶尔拿她打趣玩笑,魏泽多有偏护,他们便收了轻视之心。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日后这丫头肯定要被魏泽收用的,虽做不了正房,一个姨娘的名分绝对跑不了,宠妾灭妻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打小陪伴的情谊最深最纯,一旦开始便能让人记掛一辈子,而且这丫头的性格又符他的调性,真真是可在了心上,就是现在还太小,当妹妹照顾著。 正所谓旁观者清,估计连魏泽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们几个和魏泽相熟,也不拿禾草当一般下人看待,偏今日谢方昭带了另外两人来,不明情况。 禾草跪坐在魏泽身边,替他换了新的杯碟,重新燃了一个手炉递到他手里,然后起身到另一边,待盄子里的水开后,提来先替魏泽沏了一碗新茶,又给其他几位续上茶水,然后回坐到魏泽身侧。 谢方昭带来的一少年,向魏泽举了一杯酒:“魏兄的这个丫头好生乖觉伶俐,不知会不会唱小调,让她清唱一首给咱们听听鲜儿?” 谢方昭听了,忙给那人使眼色,偏那人没注意,还在等魏泽的回覆。 魏泽听后,笑了笑:“不过一个乡野丫头,会唱什么。” “就是乡野才独特,咱们成日听这些痴啊、怨啊的,翻来覆去就这么几首,听点不一样的才有意思。” 禾草看向魏泽,他现在的身份还只是一个商人,而在座的这些少年都是官户,最好不要得罪。 她是无所畏,唱两句就唱两句,只要他让她唱,她可以唱的…… 第342章 拿命护你 谢方昭带来的其中一人也是官家子弟,席间听曲儿无聊了,又吃了几杯酒,那些妓女唱的曲儿已经听厌烦了,就想整点新的样。 见禾草模样乖巧,听说是从乡下买来的丫头,便想听听新鲜。 魏泽在桌下按住禾草的手,笑道:“只怕不行,她的嗓子不好,我怕她一开喉,咱们几个逃都没地儿逃。” 其他几人听了,笑了起来,谢方昭趁机撞了撞那位友人,玩笑道:“你若想听山野小调,就让两个姐姐唱,高雅的、低俗的,她们什么不会唱?你说她们只会唱痴啊、怨啊的,我倒要为她们鸣不平,分明是你点的痴啊、怨啊的,人家才这么唱,你倒好,怪到她们头上了。” 谢方昭说完,睇了个眼色给两个妓女,故意扬高声调:“姐姐们,我说的是不是?” 两个妓女笑嘻嘻:“可不是呢,山野调调谁不会来?想听啊,这不就来了——” 说罢,舒指轻弹,顿开歌喉,高扬一曲,比情曲儿多了敞亮和力道,在湖中飘荡开来。 那少年听说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次举杯邀魏泽同饮,此节便过了。 几人逛了街,游了湖,又乘著马车到郊外的青山寺看夜雪,青山寺距城区不算太远,寺院的后山上有一片天台,每年雪起,寺庙都会在天台点上一排排的灯笼,映衬著雪景,亮如白昼一般。 马车冒雪前行,不一会儿便到了山脚下,好在到山脚下时,雪下得小了,各人的小廝丫鬟给主子撑著油纸伞,隨行在侧。 禾草一手撑伞,一手捉裙,伞倾斜到魏泽那边,將他的身体全都笼在伞下,隨在他的身边拾阶而上。 魏泽先时没注意,转头才看见她的肩膀白了一片。 少年將手绕过禾草,在她的肩头掸了掸,去掉雪,然后扶正伞柄:“自己打著罢。” 禾草摇了摇头,依旧將伞斜在他那边,別家主子的手都揣在袖笼中或是手炉內,她不能让他冻著。 少年轻笑起来,隔著衣袖执起她的腕子,將她拉向自己,让她也躲到伞下。 好在快走到天台时,雪不知觉地停了,一行人上到天台,天台上还有其他来寺庙观雪游览的香客。 寺庙的沙弥提供了热水热食和歇坐的地方。 一行人在天台逗留了片刻,便穿过天台去了旁边的厢房略作休息,等会儿再出来看烟火。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殊不知在他们进入厢房后,有几双眼正在人群中紧紧盯著几人,確切地说是盯著他们中的某一个人。 几人略作休息,喝茶的喝茶,下棋的下棋,因屋內燃著地炉,气暖如春,禾草便替魏泽去了鹤麾,端了热茶来,又將手炉递给来旺,让他问寺庙的僧人要些银炭装进去。 一边的陆远见了,也禁不住对魏泽道一声:“这丫头真是一心一意在你身上。” 魏泽看了眼站在门首同来旺说话的禾草,勾唇笑了笑,语气中带了点自得:“她是我的丫头,不一心在我身上,难不成一心在你身上?” 禾草站回魏泽身边,魏泽拿了小食让她坐下吃,禾草便坐在一边细咽著。 快两年了,她依旧没有找到魏泽骨痛的原因,难道她猜错了,根本没有什么毒害,他的骨疼就是他自身的原因,没有人为? 真是这样么?若真是这样,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正在禾草发呆之际,外面传来欢闹的人声。 门打开,小廝来报,说要放烟火,可以出去了。 禾草替魏泽重新披上鹤麾,几人先后出了厢房。 天台上站了许多人,有平头百姓,亦有一些殷实人家的家眷,普通人家的女子没那么多讲究,隨著自家丈夫或父母,而大户人家的女眷则戴著幕篱由家中僕从隨护著。 尤其是烟火將放之时,天台上的人多了起来,正是人烟之锦绣。 一声雷响炸开,一枝火起,彩光乍现,如莲盛开,一声响罢又接一声,轰隆隆眼繚乱,一个赶一个,灿烂爭开,红的烟,黄的烟,绿的烟,绚丽爭春。 禾草仰著脖儿,嘴角承接著那份绚烂,眼中映著瞬息的光彩。 待到烟火散尽之时,人群开始往山下流动,此时已是更深,各自归家。 魏泽、周镰、谢方昭等一行人也各自作別,前后纷纷离开。因怕踢踩,魏泽带著禾草留到最后,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们才下山,来旺在前面引路,禾草隨魏泽落后。 来安赶了马车来,魏泽和禾草上了马车,来旺和来安坐在车辕上,一声驾呵,马车开始前行。 路上已经没了其他车马,只他们这一驾在雪路上缓缓行著。 禾草看烟火时还挺精神的,可一坐到车里,困意就来了,眼皮子黏滯的厉害,只想找个板,搁著爬一会儿。 “別睡,车里不暖和,一会儿冻著了。”魏泽说道。 禾草掩嘴打了一个哈欠,欠著星眼,点点头。 正说著,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魏泽问道。 “少爷,我去看看。” 这是来旺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来旺的声音再次响起:“车轮上有个东西掉了,像是被人动了手脚。” “你坐著別动。”少年对禾草说道,脸上的表情肃正起来,揭开车帘下了马车。 就在他下马车的一瞬,有什么东西擦风穿来,魏泽快速避开,一声声落地响,张眼看去,原来是一根根利箭。 一个眨眼,更多的箭袭来,来旺和来安挡在魏泽跟前,但箭太密集,仍有一些破过他们的阻挡,飞到魏泽面前。 少年出手挥挡,雨箭落下,然而挥开的箭射中了身后的马匹,马吃痛受惊,扬蹄嘶鸣,开始朝前狂奔,车轮本就有故障,生拉硬拽中带著跌宕顛簸。 禾草没有防备,人往后仰倒,她有过这种经歷,艰难爬起,两手死死抓住车窗,用来固定住身体。 魏泽大惊,追了没几步,突然窜出一群人,蒙著脸,个个手拿大刀,拦住他的去路,此时天色黑暗,只一个转眼,马车已跑得不见踪影。 少年沉著眼,抽出腰间的细刀,十几人一拥而上,这些人功夫算不上顶尖,却十分凶悍,人数眾多,魏泽如今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拼杀中身上挨了不少刀伤,应对了前面,后面就有些顾不上,甚至有一刀迎头砍来,他偏过身,横刀拦住那攻势,单膝跪在地上,转身扫腿,將对面之人踢倒,一刀攘进那人的胸口。 鲜热的血喷溅了少年一脸,魏泽顾不得许多,逆风疾驰,往马车消失的方向追赶,天空又开始下起雪,一片一片冰凉地打在脸上,被血化开,落得多了,就成了血渣。 少年的半边脸颊像是覆盖了一层半透明的血色面具。 他想要捕捉马蹄声、车轮轆轆声,然而没有,安静一片,只有灌入耳中的风声和自己胸腔快要蹦出的心跳。 终於,他止住了脚步,因为前面没了路,是一处断崖,魏泽低下头,断崖边的雪地上有车轮轧过的痕跡。 少年身子晃了晃,受伤的肩膀和腿这个时候感觉到剧痛,血水染透了半边的衣袖,沿著指尖一滴一滴砸到地面,洇染开。 一颗好不容易暖热的心,又开始变空变冷。 “少爷——” “少爷——” 那声音在安静的雪夜中格外好听,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魏泽转头,就见小丫头从树杂间慢慢走出来,白雪映著微光,他看见了她的脸,下巴擦破了好大一条口子,可嘴角仍是笑著的,轻轻叫著他。 “少爷——” 身体的疼痛使得他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 禾草是跳下马车的,滚动中带了伤。她躲在树丛间不敢出来,直到看见魏泽。 “少爷,有没有事?”禾草將魏泽从雪地里搀扶起来。 “那些人是衝著我来的,肯定会再追过来,你別管我,自己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女孩儿抬起少年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少爷怕是忘了,我会用命来护著你。” 魏泽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头,打量了一眼周围,虽然夜光不明,但雪地中可观其大概情形。 “往密林中走,从这里可以直接穿到寺庙。”魏泽说道。 禾草架著他走到林中,雪並不深,但是走过的地方全都留下了脚印。 “少爷,你等等。”禾草將魏泽靠放在树边,朝另一个方向跑走,一边跑一边用脚在地面乱画,乱踢。 跑了出去好远,折过身又朝另一个方向跑去,直到把几个方向的雪地全都留下乱印。 禾草急跑回来,大口喘气,咽了一口唾沫:“少爷,来。” 说著就要架他的胳膊。 魏泽见她满头大汗,下巴上的血已经凝住了,又长又黑的睫毛上掛著细小的冰晶。 “不打紧,我自己可以走。” 於是两人一前一后沿著其中一条印跡慢慢前行,魏泽在前走得十分艰难,禾草在后,走一步盖一步。 不知走了多久,少年的步调越来越慢,喘出的声气越来越粗,照这样走下去,肯定会被追上…… 第343章 陛下 两人站在雪地里,口鼻中呼出白雾。 “少爷,你先躲起来,我去寺庙叫人。”禾草说道。 魏泽知道自己的情况,他走不了太远,如果那些人寻上来,反倒把她拖累了,若她和自己分开,兴许还有生路。 “好,去罢。” 禾草搀扶著他走到一个杂丛隱秘的山阜后:“少爷,我去了,你等著我来。” 魏泽看著她的眼,慢慢的,目光又落到她受伤的下巴上:“好……” 禾草不敢再耽搁,迈开腿往寺庙的方向跑去,身后的脚印已经顾不得了,现下越快越好。 跑了好久,女孩儿喉间发凉,好像吸进去的气在喉咙间冻成了冰,割得喉咙又痛又痒,还带著咸咸的湿气。 她扶著一棵树,略作喘息,正待再动身时,斜前方传来纷杂的声响,是鞋底压挤雪的咯吱声。 还有……还有…… 禾草侧身躲在一棵大树后,眼中震颤不止,一头,两头,三头,居然有三头狼犬,这些狼犬被人牵著,眼睛在暗夜中闪著光,鼻子蹭在雪地里嗅著,三头畜生的身后有七八人,其中一人中等个头,瘦条身量。 “不杀那小儿,难解我心头之恨,当年若不是他一纸密书齎到巡按处,我家岂会落得如此地步!区区一个商人之子,小小年纪行事却如此狠辣,今日就要拿他的肉来餵狗。” 当年魏泽同一眾官家子弟同桌,其中一人看不起魏泽商贾之身,言语间极尽侮辱,当时魏泽一声不言语地走了,落后这位少年之父就被罢黜了官职,也是他贪肆不职,经不住查明问赃。 此人为官之时便同匪帮有交,罢官后投了匪寇,心中一直记恨魏泽,於是趁著年夜之时,人多且杂,结了一群人,势必要杀魏泽解恨。 三只狼犬的鼻子在雪地中飞快地嗅著,禾草见那些人手中拿了一块布,好像是魏泽的衣襟一角。 狼犬调转方向,带著几人朝另一个方向寻去,她心里一突,那个方向正是魏泽藏身的地方。若放他们继续朝那边走,用不了多长时间,一定会发现他,魏泽如今受了伤,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禾草咬了咬牙,从树后走出来,故意发出响动,引那几人转头看来,林间光线不明,那些人看不太清,就看见一个人影往密林深处跑去。 “在那边!追!” 禾草在林间窜著往前跑,回过头,见那些人果真追在她的身后,竟然鬆了一口气,他们追赶她,就不会发现魏泽了。 她体格小,体態灵活,在林间七拐八绕,一时间让身后几人追撵不上,可这也只是暂时的……因为接下来,他们鬆开了狼犬的套绳…… …… 魏泽仰靠在山堆后,嘴唇哆嗦著,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热乎气,冷得连疼痛都没了,他今夜估计要死在这里。 小丫头应该跑远了,她说要用命护著他,若她回来,见他死了,不知道会不会伤心。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魏泽缓缓闭上眼,他不怕死,就是有些捨不得,捨不得……他刚刚体会被人关心的滋味。 白日,她伴著自己练功读书,夜晚,他让灶房做小食儿,给她加餐。 她跳到他的榻上,两人说著閒散又无聊的话,她说一句,他说一句,说什么不要紧,只要一个说,另一个在听,接不接得上话也没关係,说累了就各自睡去。 无论练功再苦累,读书再枯燥,只要有她陪著,她就是枯燥和苦累中的一抹鲜艷色调。 他在她的面前是完全放鬆的,这份放鬆对他来说,无比珍贵,他真的有些不舍,有些不甘。 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年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主子——” “主子——” 魏泽猛地睁开眼,这个声音是来旺和来安? “这里。” 一群人听见声音,纷纷涌来,当头一人正是陆远,原来陆远的荷包遗落於天台,回头去寻,正巧看到受伤的来安和来旺,问了才知魏泽遭遇劫杀,陆远將来家兄弟带上车马,到寺院搬救兵。 来旺和来安扶起魏泽,就要搀扶他出林子。 “小草儿呢?你们看见她没有?” “没,她不是被受惊的马带跑……” 魏泽听罢,心里一凉:“快去寻她,她往那边去了,快去!” 他还奇怪,杀他的那些人怎么一直没有寻来,她说去寺庙找救兵,来安和来旺带著僧人来了,却说没见著她。 那些人不会对付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他们要对付的是他。一定是她为了引开那些人,故意暴露了自己。 僧人们朝著那个方向分散寻找。 “你身上伤势过重,先回马车里,僧人们找到人后会告知我们。”陆远劝道。 魏泽似乎没听到,扶著来旺往前行去。 来安和来旺知道自家主子不是可以劝动的,再加上禾草在主子眼里与別人不同,於是两人架扶著他一路寻找,陆远隨在他的身后。 走了不多时,前面的僧人叫喊一声:“这里有血!” 魏泽指尖一颤,艰难地走上前,火光下,这一片的雪碎乱不堪,深红的血跡格外刺眼,一大朵一大朵地撒在地上。 “主子,你看。”来旺指著地面。 眾人看去,雪地里如梅一样的印子,不知是狗的还是狼的。 “找!快找!”魏泽干著喉咙,音调都变了。 眾人沿著血痕一路搜寻,路上还有碎裂的布料,魏泽將它捡起,这是一块银红缎料子,上面点点如油的斑痕,是血,他將它紧紧攥在手中,来旺飞速看了一眼,布料是禾丫头的,只怕凶多吉少了。 血跡在某一处突然中断,像人在这里消失了一般。 前方的雪地里有踩踏过的痕跡,他们往前又搜找了一番,凡是走过的地方凌乱著足印,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那丫头只怕不好了。”陆远说道。 话音刚落,突然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眾人见沙弥扬臂向上,於是全都举起火把,往上照,顺著那个方面看,只见一棵枯树枝上掛著一个人形的黑影。 小小的一团,就那么掛爬在树杈间,没有一点动静。 魏泽从前不知道什么是剧痛和喜极,就在今夜,他在这两种情绪中跳跃。 大家反应过来,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人,於是攀爬上树,將人救了下来,人虽救了下来,却一直昏迷不醒。 在火把的映照下,女孩儿衣衫破烂,半边衣袖被撕去,露出一条细圆的胳膊,肩头、胳膊上血肉外翻,儘是被咬的齿痕。 没人比来旺、来安更清楚他们少爷现在的心情,他的身体在颤抖,那是愤怒到极点的压制,却又压制不住。 魏泽和禾草身上都带了伤,禾草更是昏迷不醒,不知情况如何,现下又是深更,一行人便去了就近的青山寺。庙中有药僧,对他们二人的伤口做了清理包扎。 给禾草清理伤口时,魏泽就在旁边看著,他猜想,那些人带了猎犬搜寻他的踪跡,小丫头用自己引开他们,然后被畜生追上,撕咬,情急之下为了活命爬上了树。 少年面色阴沉,双眼猩红,既然他没死成,那些人的命,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后来的魏泽,被人称作冷麵阎罗,说他杀性大,再到后来,他应朝廷之命绞匪、御敌,转战千里,挥师百万,令人胆寒。 眾人不知,他第一次真正的杀戮是由此开始的。 …… 禾草睁开眼,眼前一片黑,她听到了声音,有人在叫她。 “小草儿——” “小草儿——” 这是少爷的声音。 慢慢的,这个声音变了,一开始很远,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禾儿!” “禾儿!” 谁会这么叫她?只有他了,她的夫君,那个狠心人,他的声音还很年轻,她记得他们老了啊,后来他生了病,狠心地丟下她走了,再后来她也隨他而去。 怎么老的呢?是啊!到底怎么老的?这中间就是空白。 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初儿,孩子两岁时,他登了帝位,入主皇宫,她喜欢坐在园中看夕阳,那天的风很暖、很静,她睡了过去,寂寂的一剎那……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愤怒:“你们是怎么看护的?!” “奴才们该死,娘娘说想在园里坐一坐,后来在藤椅上睡了过去,奴才们不敢惊扰,也不知怎的,一直昏睡。” 接著便是一片呜咽之声,哭声中摇响灵杵,鼓鈸打动,一道苍老的声音念了一句佛號,悠长且厚重。 男人恭敬说道:“大师,吾妻为何一直不醒,还有,为何她口中一直喊『少爷』?” “因即是果,果即是因,陛下同皇后的这段缘是果,而另一面便是因,只有修了善因,方得善果。” “另一面?另一面是哪一面?”男人又问。 “『少爷』就是另一面,『少爷』就是因,先有因,才有果……” 男子喃喃著:“先有因,才有果……” 他的声音慢慢远去,她想看看他,可是看不见,她的周围黑魆魆一片,原来他还在!他还活著!还很年轻! 最后的最后,她听他问了一句:“她什么时候回来?” 老者的声音悠悠荡荡传来:“会回来的,时机到了,自然就醒了……” 第344章 预示 禾草眼前一片黑,连她自己也是这黑暗中的一部分,她听到了魏泽的声音,她从他的声音中听到了慌乱和害怕,可她心中却生出一丝窃喜,因为他还活著! 他的声音年轻有力,不是被病痛折磨后的苍暮沉沉。所以说,他们老去以及魏泽被病痛折磨,这些其实都没有发生。但是,那些情景太过真实,更像是一种预示,没有发生,但会在將来发生。 她听到他们说话:有因有果,先有因才有果,少爷便是因,魏泽便是果,修了善因,方得善果…… 她没有太复杂的想法,只想儘快找到根源,其他更深层面的东西,她考虑不到,或者说超出了她认知以外的东西,她没法去思考。 就譬如,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何时离去。 待她离去后,这里错乱的一切会重新整合,因为她的出现而產生的改变,会扳回正轨,仍然按照原来的轨跡行进,她不会因解救落水的魏家少爷进入魏宅,她仍会在十六岁那年,被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入。 她依旧是他的小娘,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但一个人既然存在过,就不可能完全抹除她的痕跡,能抹除的只是明面上的,看得见、摸得著的,而那些看不见、摸不著的呢? 比如,她对魏泽一遍遍的叮嚀和警告,这些“警醒”成为他根植入心的下意识,有些改变已然潜移默化地发生了。 当然,这些事情禾草是思考不到的,她也不会去深究这些,她能做到的就是找出魏泽病痛的原因,然后提醒他,让他避免。 她跟在魏泽身边近两年,这两年间除非他出远门,通常情况下,她都隨行於他的身侧,和来旺、来安等亲隨也没甚区別。 最后,什么也没发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疼痛袭遍全身,黑暗中,一声声的呼喊再次传来: “小草儿——” 这个声线比刚才那道声音更年轻,却有著相同的音色,和不输於那个声音的焦急。 女孩儿缓缓睁开眼,眼前还是模糊的,有些看不清楚。 “疼——”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颤抖和欣喜:“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小草儿是勇敢的丫头。” 这丫头又救了他一次,真真是拿命救了他。 禾草眼前的事物慢慢变得清明,她正躺在一方乾净柔软的榻上,魏泽坐在她的身边,他的胳膊上、腿上缠著纱带,正眼不转睛地看著她,周边还站了好些人。 眾人见她醒来俱鬆了一口气。连陆远也不得不佩服,这小丫头有股子狠劲在,从畜生嘴里挣脱,为了活命爬到树上,死死地抱著树干,昏迷过去也不鬆手。 陆远上前,弯下腰,弹了弹禾草的脑瓜:“小草儿,快些好起来,等你好了,让你家少爷给你涨月钱。” 魏泽笑道:“什么涨月钱,以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条命都是她救的。” “真的?少爷可不能抵赖!”禾草脱口而出。 魏泽笑著点头。 “我只要少爷答应我三个条件就好。” 陆远听著有趣,问道:“哪三个条件?” 女孩儿咯咯笑道:“这是我和少爷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陆少爷。” 魏泽眼中笑意更甚了,心道,別说三个条件,三十个都成。 一边的来安瞥了一眼他弟弟来旺,见他面色有一丝古怪,问他:“你那是什么表情?贼头贼脑的。” 来旺把来安拉向一边,覷声道:“哥,我怎么感觉这个小丫头以后不得了呢!你看咱家主子笑得,眼睛都打了弯,咱们打小跟著他,几时见他这样笑过。” “那也是她该的,脾性得主子喜欢,一心又只在主子身上,比你我二人只多不少,主子的心也是肉长的,对他真心好的,他不喜欢?” 来安继续道:“你再想想,咱家少爷从小在魏宅长大,哪有人真心待过他,不说別人,就说那位,少爷还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吃斋念佛,何曾得到过她半点关心?” “哎!也不能怪夫人,我看吶,她的一颗心是死寂了的,从前的变盪,让她的精神垮了,如今像灯油一样熬著,无非是为了少爷,只是她嘴上不说而已,好在魏大爷对少爷还算不错。”来旺一想,这话扯远了,又掉转话头,“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丫头。”来旺两指相互不安地绞著,“我以前在她面前称爷爷,哥,你说她以后会不会在主子面前告我的状?” 来安差点喷笑出声:“这还不好办,我教你一招。” “什么?” “你叫她一声奶奶不就得了。” 来旺听罢,眼直翻,奶奶那是能隨便叫的? 禾草几人在青山寺休养几日后,打道回了魏宅。 魏泽已经打听得知,那晚要杀他的人是谁了,只不过那人现在投靠了匪帮,想要剷除此人並非易事,他需要借力。 冬尾春初,料峭天气,禾草的伤没完全癒合,魏泽便让人將她在隔断间的小榻搬到里间,里间有地炉子,暖和,晚上她想喝个茶啊什么的,他可以起身看护。 禾草靠坐在床头,腿上、胳膊上还缠著绷带,看著嚇人,好在没伤到筋骨。不过行动还是有些不便。 这时房门被敲响,魏泽前去开门,门外站的不是別人,正是周氏。 禾草同魏泽在青山寺的那几日,周氏准备去一趟,后来魏泽书信於她,让她不必来,路上雪滑,多有不便,只道过几日,他们就回。 两人才回来,周氏便过来看望,进来后,连日来的担心,在看见魏泽后,再也忍不住,泣诉出声。 她没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成日只是浸在自己悲苦的世界,走不出来。 她本该撑起精神,作为庇护儿子的一把伞,可她没有,她对他的生活不闻不问,是他自己爭气,才走到今天。 直到听闻儿子遇险,差点被人刺杀,她才从浑浑噩噩中惊醒,她的家族已然覆灭,高台倾塌,所有亲眷皆不在人世,砍头的砍头,自戕的自戕,她不能再失去这唯一的孩子,他是她在这个世人唯一的牵掛,若他个好歹,她的命也走到了头。 魏泽低著头,只是不说话,毕竟他和周氏之间这些年母子情分的空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弥补。 周氏牵著他看了看,又转眼看向禾草,走到她的身侧坐著,柔声道:“好孩子,是你救了少爷,只管好好休养,等恢復后,想要什么告诉我。” “多谢夫人关心,救少爷是婢子的本分。”禾草说道。 周氏点点头,看向自家儿子:“你也伤著了,也要好好休养。” “是。”魏泽答道。 霞娘在一边看著,欣慰暗想,这是个好的开始,她是夫人的贴身侍婢,夫人对少爷其实是关心的,只是她自己走不出来,从前不是没劝解过,可是没用,现下看来是想通了。 周氏擦了擦泪,拉著禾草说话,禾草知道她是想在这里多陪一会儿魏泽,却又不好开口。 正说著,外面通传,魏大爷来了。 魏书背手走来,见周氏也在这里,怔了一怔,周氏起身行礼,男人侧过身,只受她半礼。 禾草立马直起身,也要行礼,男人抬手在空中按了按,示意不必。 魏泽走到魏书跟前,魏书便问他那晚的情形,又关心他的伤情。 “有无大碍?” 魏泽摇了摇头:“不过一些皮外伤,养几日就好。” 魏书笑著捏了捏他的肩:“无事就好,只不过……伤你的那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理?为父力道有限,这次没办法帮你。” 他只是个商人,能用金钱解决的事,他可以出手,再大一点,他就不能够了。 “不劳烦父亲,我自有计较。”魏泽说道。 “好。” 魏书又说了会儿话,同周氏一道离开了。 因禾草起身困难,睡前便麻烦思巧替她擦洗身子,魏泽去了外面,等她安置好后,他才进屋,顺道让厨房做了一碗酥酪,端上来。 “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 禾草佯装“唉”了一声,故意拉长腔调:“少爷故意的,明知我不能抬胳膊,还拿这东西来馋我,分明是让我只能看,不能吃。” 她的一条臂膀被咬伤,没法抬起,一抬就拉扯得生疼。 少年坐到她的榻侧,笑著拍了拍床沿:“別人家是奴才伺候主子,咱家不一样,是主子伺候……小丫鬟。” “奴才”两个字滚到舌尖又咽了下去,他有些不情愿用这两个字称呼她。 少年说罢,端起釉彩小盖盅,揭了盖,碗盖揭开的一瞬,一阵喷鼻奶香。探眼看去,白嫩嫩如豆腐,上面还点了果仁。 少年舀起一勺,送到禾草嘴边:“吃罢。” 女孩儿眯起眼,有种小计谋得逞了的窃喜,张开嘴,魏泽轻笑出声,將勺子餵到她嘴里。 灯火辉煌下,有乾净的笑声和勺碗磕碰的清脆瓷响。 “对了,你说让我答应你三个条件,是什么,说来。”魏泽问道。 嘴里软嫩嫩的酥酪吞滑入喉,禾草咽了咽,开口道:“婢子说出来,少爷真的会答应?” 魏泽將盖盅放到桌上,让下人进来收走,绕过她的榻,盘腿坐回他的睡榻上,她的小榻和他的床榻中间只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道。 “自然,你只管说……” 第345章 段十风 魏泽听她说要提三个条件。 密林中,她用自己做诱饵,引开那群人,从雪地上的足印不难看出,那群人手上有烈犬,当时如果不是她诱开他们,拖延住时间,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能搜寻到他,这条命只怕已经不在了。 “说罢,哪三个条件。”魏泽说道。 禾草伸出一根指,认真道:“第一,还是那句话,少爷以后无论如何,不管是吃食还是经常接触的事物,一定要多加留意和防范。” 魏泽想不到她的第一个条件仍是为他著想,怎能让他不感动,若她提出金锦玉器之类的赏赐,只要她提出来,他可以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少年面上故作淡定:“第二个条件呢?” 禾草抿著嘴儿笑,看了他一眼,又快速收回,眸光躲闪,魏泽心道,小丫头年纪小小,不会对他有意罢,难道第二个条件是让他以后娶她? 若是这个要求的话……魏泽翻来覆去思忖,娶一个下人?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毕竟她现在年岁还小,以后的事情谁能料到。 禾草清了清嗓子,伸出第二根指:“第二个条件嘛,少爷不能太早有通房,不,不光是通房,侍妾也不行。”女孩儿接下来做出一个总结,“对!少爷不能太早有女人。” 魏泽听完先是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话。 “为何?为何不能太早有女人?少爷我如今年岁十四,这个年纪不算早罢。”魏泽乜斜著眼看她。 禾草嗔怪道:“少爷既然说答应我三个条件,我提出来,你又问为什么,若是不愿意,当我没说好了,隨你通房啊、侍妾啊,我能说什么?” 魏泽噎了一下,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得,我应下了,不要侍妾,不要通房。” 禾草点头,补充道:“也不是不让你有,就是別太早有,起码要二十岁以后再说。” 少年胳膊肘在腿上,撑著头,扬起一边的唇角:“六年。” “什么?”禾草问道。 “你说是什么。”少年笑中带了一丝邪气,“我来算算啊,那个时候你多大,哟!正好十六岁。” 禾草脸上晕出一抹红,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是啊,那年她十六!她嫁进魏家,却是作为魏员外的妾室。 魏泽不再打趣她,知道她经不起这种调笑,於是转开话头:“第二个条件答应你了,那第三个条件呢?” 女孩儿赶紧正了脸色:“第三个条件就是,我想回一趟夏家村。” “你哥嫂对你那样刻薄,你还惦记他们?” “不是惦记他们,我想去看看罗妈妈,她是我们村的绣娘,教我手艺,对我很好。” 魏泽认真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这个条件不算,等你身上好了,我带你去。” 说罢,少年的两条腿揸开,垂摆在床沿,一只手撑在两腿间,身子向前倾,眼中带著光:“看在你立功的份上,另外给你一个奖励,要不要?” “什么奖励?” “过些时候,我要上京都一趟,带你一起,想不想去?” 禾草欣喜道:“真的?少爷不骗我?” “自然不骗你,你快些將伤养好。” 夜已渐深,两人又絮絮说了一些话,各自睡去。 …… 彼边,城外的一村寨中,此寨名岩石寨,只因坐落於一片石头山附近。 这石头山与別的山阜不同,一眼看去,它的山体是黄黑的石头,山上也不长茂盛的草木,只有稀疏的一点植被。 岩石寨就在它的山脚下。 是夜,寨中的主屋正堂,灯火通亮,排了好大一张桌案,案上摆著各类肉食菜蔬、酒饌。 桌案边围坐著七八个寨中头目,豪饮笑谈,高声说著什么。 “康兄弟这次可算解气了。”其中一个方脸汉子说道。 桌上另几人皆隨声附和:“虽没杀了那小子,却也让他栽了个大跟头。” “还是有些可惜,就差一点,结果被一个小丫头坏了事,若不是她耽误,魏泽小儿焉有命在。” 说话这人正是被罢黜官职的康姓官吏。 从前为官之时,他就同匪道上的人有勾结,除了官身后,他带著在外私藏的家当入了岩石寨,做了一个头目,待到在寨中稳住脚,便计划报当年之仇。 当时他们看到一个黑影儿窜动,离得远,林中光线不明,以为是魏泽,追了几步放开狼犬的套绳。 果然,那黑影被扑倒在地,狼犬摆头撕扯,却没听到那黑影发出一点声响,哪承想,冬季衣服过厚,衣服扯烂了,人却逃了,最后还爬上了树,他们奔到跟前,拿火把往上一照,才发现那黑影根本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而是一个小丫头。 等他们再想找魏泽时,青山寺的和尚们来了,几人不得不离开。 另一人问道:“那小子没死成,会不会回过头来寻仇?” 康姓男子笑道:“他家中经商的,钱是有,手中却没有权,亦没有兵,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只能闷头忍著,他敢寻仇?他有什么能耐寻仇?小子眼中无人,得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再次举酒畅饮,席间又是阵阵肆意鬨笑。 过了十几日,魏泽身上的伤已大好,禾草的伤虽没好完全,却也无碍。 这日,魏泽带著禾草先去了一趟夏家村,看了罗绣娘,见她身体都好,又说了些话。 罗绣娘知道她在魏宅一切都好,也很欣慰。 坐了片刻,禾草怕魏泽在马车中久等,便辞去了。 禾草回到车中,剥了一个果子递到魏泽手中:“少爷其实可以不必跟来,我自己来就可以。” 魏泽摆了摆手,不接那果子,只端起茶水,呷了一口:“我跟你一起来,是因为不回魏宅了,现在就出发去京都。” “现在就去京都?” “嗯。” “少爷,你去京都是办事么?” 少年將茶盏搁放於桌案上:“是,要办些事情。” 想要杀那些人,光有钱是没用的,从前,他觉得无所谓,不需要那位大人的帮助,经此一事,他发现他错了。仅凭他现在的身份和能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况他人? 曲源县到京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也需要些时日,到了京都后,魏泽找了一家酒楼,要了几间房,先作休息。 才到京都落脚,禾草以为他会著急先把事情办了,然而並没有,他带著她在京都玩了几日,然后才带著她进了那座府邸。 这里禾草来过,那个时候是裴之涣找她,让她离开自己的儿子。她对这座府邸並不陌生,而今,她以魏泽的贴身丫鬟隨行在侧。 在下人的带领中,二人行到一个庭院,魏泽敲门进入,禾草留在院子中候著。 书房內…… 魏泽向上行过礼,侧立在一边,等著裴之涣先问话。 “你很少来我这里,这次怎么想著来了?” 这个孩子和他不亲,不亲也是合该,从他出生到现在,裴之涣同魏泽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是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 小的不愿意亲近,他这个老的自然不可能放下身段求他。 “我想从您这里借人。”魏泽说道。 裴之涣沉吟一会儿,不问他借人做什么,也不问他借多少,缓缓说道:“我给你一批人,都是调教过的,以后就由你掌控他们。” 说罢,裴之涣又道:“过段时间,我这里安排好后,你和你母亲就来京都。” 少年垂著的头微微抬起,眸光平平,没有任何回应,他並不想离开曲源县,一个是因为他的圈子在曲源县,另一个,他若同母亲来了京都,便要同养父分开。 魏书虽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比起眼前这位,起码给了他成长中的陪伴。 裴之涣见他这个態度,也不多说什么:“下去罢。” “是。” 魏泽应声退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魏泽一直很忙,他们在京都已停留了不少时日。 这日,魏泽好不容易抽出一点时间,带著禾草在京都的街市上閒散走著。过几日他们打算启程回曲源县,所以再出来转转。 两人刚从茶楼出来,就碰上一群人,这群人皆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个个锦衣华服,姿性张扬。 禾草双眼定在其中一名少年身上。 少年身著海棠圆领银细袍,衣摆处暗著云纹,脚踏玄色滚金边小朝靴,一双琥珀色极淡的双眼与他那一身鲜艷的装束,相互映衬著刚刚好,恰是海棠丛中笼晓日。 那双淡眸只轻轻一抬,就是地平线上的晓色。 段十风,这个时候的他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已有几分瀟洒性情,不论別的,单说他这个人,真真是千种瀟洒,万种风流。 禾草收回眼,不敢再看,隨在魏泽身后,慢慢前行,交错而过时,有一人附到段十风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段十风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出声道:“留步!” 魏泽止住脚步,转身:“叫我?” 段十风嘴角扬起,將魏泽上下打量一番,慢慢近到他身前,轻飘飘说了三个字:“私生子……” 第346章 废物 段十风將魏泽拦下,凑到他跟前不轻不重地说了三个字,私生子。 有关魏泽的身份,京都中有些传言,毕竟周氏和裴之涣有过婚约,这不是什么秘密。 当年周氏在抄家前仓促嫁於一小县的商户,才让她躲过一劫,只不过因她是外嫁的妇人,没去追究而已。 后来周氏又產下一子,不知道的都以为魏泽是周氏同商人的孩子,但也有人瞧出了端倪,不过这些事情,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都只能算作谣传。 然而,像段十风他们这些立於高台之上的家族,是十分清楚的,魏泽就是裴之涣的私生子。 私子生嘛,谁家老头子风流时不在外留个野种。 魏泽不打算理他,这人他亦有耳闻,庆王家的段二郎,风流小王爷。他不觉得自己和这种人有什么交集,正待要走。 段十风见他不將自己放在眼里,心里来了气:“我让你走了?” 魏泽转过头,也笑了,这笑太过轻鬆,没有一点负担,反倒显得轻佻隨意。 段十风趁势道:“我这人惜才,你若肯追隨我呢,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魏泽並不是第一次上京都,段十风从前见过他,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碰到和自己同步调的人,便忍不住想拉拢,想结交,但段十风这人的性子,有些傲娇,说白了,就是嘴贱,不会好好说话。 他其实是想结识魏泽,若能让他臣服自己就更好了,便想探探他的口风。 不承想,魏泽根本不搭理他。 “这可是个好机会,別不识抬举。”另一高官子弟说道。 魏泽状若无意地將禾草挡在身后,漫不经心道:“追隨你?你有什么本事让我追隨你。” 禾草见他摇了摇手腕,知道他这是准备动手了。她曾听说过,魏泽同段十风的过节,初因是在街上相互看不对眼,起了一次衝突,那次段十风被魏泽打得人事不知,差点丟了命。 不过是口角之爭,怎么就结了那么大的仇怨。 “追隨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能耐让我追隨你?” 魏泽一连三问。 段十风先是一愣,凭什么?就凭他是小王爷,而他不过是商人之子,但这个理由,对別人说有用,对魏泽这种人,不行,拿身份压不住他。 段十风见他不上道,嗤笑一声:“什么能耐?不如这样,咱俩比试拳脚,若我贏了,你追隨我,若你贏了,我……” 魏泽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別说这些,都动拳脚了,还什么你追隨我,我追隨你的。” 禾草有种不好的预感,段十风性子顽劣,高调惯了,说话不饶人,可魏泽接下来的话,让她意识到,魏泽的舌头才是刀子。 (请记住 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超实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只见魏泽脸上的笑一收,一腿踩在旁边的石墩上,一手撩开衣摆:“若我贏了,你从我胯下钻过去,若你输了,你说如何便如何,怎么样,敢不敢?” 少年间的拌嘴本没什么,可段十风戳了魏泽的痛,他最恨人叫他私生子。 此时周边已围凑了好多人,跟在段十风一起的几个官户子弟也都一脸兴兴的样子,等著看好戏,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 到了这个时候,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禾草本想对魏泽劝解几句,可刚才他將自己拉到身后,意思是让她退开,別插手。 两人最终还是动手了,就在二人廝打时,禾草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人,那人看著甚是眼熟,猛然间却想不起来。 少女目测十多岁,身姿高挑,眉目间透著英气,一身及膝长衫,腰间束著金玉带,越发显得腰细腿长,手中执著一柄不长不短的“宝剑”,说它是宝剑,只因这剑鞘上嵌著华丽名贵的宝石,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禾草又朝她脸上看去,那少女的目光在两个少年身上来回看,最后定在挨打的段十风身上,少女眉头轻蹙,摇了摇头,轻轻唉嘆一声,那声音很低,很轻,可禾草却捕捉到了。 她说的是“废物——” 接著少女转身离去。 就在她转身的一剎那,禾草想起来她是谁了,忠勇侯家的小姐,叶容容! 那个时候,她和魏泽闹了矛盾,有一段时间,魏泽同叶容容走得近,让她生了误会,后来才知道两人是配合演戏。 魏泽告诉她,说小时候受了叶容容一顿打,后来就缠著她,非要同她比试,直到打贏她为止。 魏泽打了段十风……叶容容又打了魏泽……这中间怎么有那么点微妙而奇怪的联繫。 禾草回过神,见段十风挨了魏泽几记重拳,嘴角迸裂出血,照这个狠劲擂下去,段十风焉有命在?!於是赶紧上前扯住魏泽。 “少爷,別打了。” 魏泽打红了眼,拳头没收住,把劝架的禾草甩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等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將她扶了起来:“有没有伤到?” “少爷我没事,別打了,咱们走罢。”禾草拍了拍身上的灰,扯著他的衣袖,不敢鬆开,怕他火气没消又上手。 魏泽看了眼她牵著自己的衣袖,不说话,任她牵著,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十风从地上坐起,舌尖顶了顶嘴角,“嘶——”了一声,下手真他娘的重,不甘心地望向远去的两人。 魏泽同禾草回了曲源县,而他这次去京都带回的就是影卫。 这日,县中大街小巷都在传,城外的岩石寨被人端了,寨子里的匪贼,全都身死,无一倖免,听人说,官兵进去后,寨子里的地都被血染红,臭气熏天,有些尸首甚至被野狗啃食。 因那寨子封闭,一般人不会靠近,寨子里的人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被发现。 …… 深春时分,气候暄暖,魏宅庭院內的绿植绿盈盈一片,各类琼奇草爭相开著,有色彩斑斕的三色堇,有娇而不艷的海棠,还有一些让人叫不出名的,间杂在一处,配著院中的翠色,就是好春景。 时下人们换上轻薄鲜亮的衣衫。 禾草穿了一件藕色的交领及膝中长衫,下身著一条水色撒脚裤,滚了草虫鸟缘边,外罩一件粉色短臂小褂,头上挽了一个双丫髻,只在发间簪戴几颗珊瑚珠。 女孩儿长弯弯的翠眉轻轻凝著,双手伏在罗汉榻的矮几案上,一只手搦著笔管,一只手摁著白纸,態度十分认真周到。 在她不远处的书桌后,坐著一身量修长匀健的少年,少年手边垒放了许多书,手中擒著一封信。 不知信中写的是什么,少年看了后,又看了眼窗外的景…… 第347章 终身未娶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进了一个身量不长不短的小儿,小树苗一般,挺拔有朝气。 “你今日没功课?”魏泽问道。 “先生病了,放几日假。”魏秋坐到书房一边的罗汉榻上,“过来看哥哥在做什么。” 禾草忙把桌上的东西收了,下地给他沏茶上点心。 “你自己打发时间,我这会儿不能陪你。”魏泽说著从手边拣过一个帐本,开始查看。 魏秋知道他哥平日忙,在魏家大房中,有两个主事人,一个他大伯,另一个就是他大哥。 他大哥年纪不大,很早就开悟理事了,大伯也愿意把事情交到他手中打理。 魏秋眼睛滴溜一转,见禾草立在他身边,拉了拉她,悄声道:“誒!我刚进来见你埋著个脑袋,在做什么呢?” 禾草微微弯下腰,也压低了声音道:“秋少爷,我在习字。” “拿出来,快拿出来我看看。”魏秋把咬了一半的点心放入口中,禾草拿过一条巾帕递给他拭手。 “秋少爷要看?” “我刚才不是说了,快拿给我看看。”魏秋见她站著,只是不动。 禾草乾笑几声:“写的不好。” 男孩儿清了清嗓子:“其实呢,我写的也不好,不会笑话你的。” 禾草心道也是,魏秋现在同她年纪差不多,也才十岁出头,想来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於是把案几下掩藏的纸笔重新铺陈案上。 “秋少爷,你看看,我练习了一上午写的,怎么样?” 男孩儿接过看了看,小脸上儘是严肃和认真,眼中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小草儿啊——我见你做事还挺规矩的,怎么字写的这般……” 魏秋说不出来,嘆了一口长气,捲起袖子,拿过笔,蘸墨,在她写的字上隨便圈画一笔,然后在空白处,写了一个同样的字。 那字看著公整不说,笔触间微带锋利。 “秋少爷写的字可真好!”禾草真心说道。 魏秋得了她的夸讚,且那夸讚发自肺腑,这就让他很高兴,似乎听到了窗外鸟儿清脆的鸣叫。 “你再写几个字,我给你指点一下。” 禾草巴不得一声,能有人教她,她哪有不愿意的,以前二丫还当过她的老师,於是退到对面坐下,铺纸提笔,对照著书,誊写了一个字。 魏秋就在一边写了一个同样的字,一边写一边告诉她,写的时候怎样落笔,怎样转折,怎样收尾。 坐在上首的魏泽一抬眼,就看见两个小脑袋凑在一处,不知嘀嘀咕咕说著什么,笑著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看帐本。 过了一会儿,魏泽又抬起头,就见自家弟弟隔著衣袖,捉在禾草的腕子上,带著她一笔一画地写著。 魏泽轻叩了几下桌面:“过来倒茶。” 禾草听见,赶紧下榻提了茶壶走到他身边,续上热茶,然后准备走回罗汉榻继续习字。 不承想,刚踏出一步,魏泽说道:“就在跟前伺候。” “是。”禾草应下,垂手立在魏泽身边。 魏泽拿起茶碗呷了两口,茶碗还没放下,魏秋见禾草被他哥拉到身边,也凑了过去,结果就是原本在对面榻上的两人儿,又跑到他的桌边凑在了一堆。 少年捏了捏额角,屏著一口气:“行了,行了,你们俩不要嫌在我这里,出去玩。” 魏秋一听,拉著禾草就要往外走,禾草却犟著不动。 “我还是在少爷跟前伺候罢。” 魏泽眼中柔和了两分,摆了摆手:“外面天气好,去园子里逛逛,不用在这里守著。” “走罢,大哥都不让你在跟前了,我们去园子里玩,快走,难得我休息几日,你陪陪我。” 禾草又给魏泽续了茶水,这才躬身退下。 魏秋同禾草走到园中,两人在园中游逛一番,又沿著阶梯登上宅中的小山,山上的春景更浓,入眼皆是鲜明之景。 “秋少爷,我去亭中坐一会儿。”禾草有些气喘。 “行,你去,我在这附近转转。” 魏秋往几丛树间走去,禾草便进了山亭中,坐著歇脚。 她一手抚在亭柱上,一手拿香帕拭汗,看了一下山下的景,觉著无趣,又將目光落到魏秋身上,现在的魏秋才十岁出头。 日后会成长为一个御风迎敌的少年將军。 后来,睡梦中她和魏泽一瞬间老去,而魏秋呢,终身未娶。 一开始,她並不承认他的感情,草原的那晚,她说他是因为受了他大哥的影响才生出的错觉,然而,他在她面前的种种表现,他看她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举止,她就已经很明白了。 他对她的情感是克制和隱忍。 她不想他最后那样苦闷,这不是她想看到的,亦不是魏泽想看到的,魏泽对这个弟弟也是打心里疼的。 可她能做什么?他现在才十岁出头,好像对他说什么都太早,而且有些话说出来会很奇怪,可就这么闷著不说出来,难道要等到他对她的感情不知不觉发生了转变,再去说? 这样显然不行,需得想个办法,使她说出来的话不显得那么突兀和奇怪,还能一早绝了他的念头。 禾草看著那个在林间穿行的男孩儿,像是一头才出角的小梅鹿,用不了多久,他会生出迎挺高傲的鹿角,既优雅又高贵,那卓傲的鹿角象徵著生命朝气的同时,又带著野性。 然而这样的他,不该困在她给他的迷障,终身走不出来。 她想他好好的,就如同她想魏泽好好的一样…… 第348章 你喜欢我大哥? 男孩儿折了几束枝,夹杂著一两枝嫩树条,走到山亭处,同女孩儿隔著阑干,將手里的枝递给她:“拿著,你回去用水泡上,放到大哥书房里。” 男孩儿將手里的枝往前递了递。 禾草听罢,接过手,拿罗帕將自己身边的长椅拭乾净。 “秋少爷,你额上出汗了,过来坐一会儿。” 魏秋拿袖子扇了扇:“是有些热。” 男孩儿也不从亭口进入,直接一手撑阑干,一脚抵在亭柱上,两头施力,翻进亭中。 两人並坐在亭间,微凉的风吹过,吹出一片清凉。 禾草拿著枝,在手中摇了摇,將头偎到胳膊上,余光瞥他,故意拉长声调,嘆了一口气。 “怎的,这么好的春光,这么好的时节,你嘆个什么气吶?”魏秋將刚才摘的两个果子,在袖子上擦了擦,递了一个给禾草。 禾草看了眼他,又佯装著嘆了一口气:“秋少爷哪里知道我们女儿家的心思。” “你才多大,脸还嫩著呢,就称女儿家。”魏秋咬了口野果儿。 禾草將枝放到长椅上,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张开一双臂膀,挺直了腰肢,在魏秋面前转了一圈。 “你这是做什么?”男孩儿问道。 禾草放下双臂,四指併拢,从头到身子,比画了一下:“我马上就十一岁,秋少爷,我还不是女儿家?一般人家,十三四岁就可许配人,十五行及笄礼,再过两年,我也是大姑娘了。” 魏秋愣了愣,停顿了一会儿,点点头:“还真是,那你刚才嘆气,是为何?怕找不到好人家?我大哥这般维护你,肯定会给你指个好人家。” 魏秋想了想,低下头,快速看了一眼禾草,开口道:“实在不行,我……” 禾草不待他说出口,赶紧將他的话截断:“秋少爷,我就是因为我们家少爷才嘆气。” “你嘆气是因为我大哥哥?” 禾草点点头,重新坐回长椅上,拿起枝,放在腮边碰了碰:“是呢,因为……哎呀……” 女孩儿故作羞怯,露出小女儿的窘態。 魏秋嘴唇微启,想说些什么,最终只道出一句:“小草儿……你喜欢我大哥?” 女孩儿点点头:“喜欢,特別喜欢,小草儿心里只有少爷。”说罢,拿手搵了搵脸,又用指抵在唇上:“秋少爷千万不要同其他人说。” 男孩儿眨了眨眼,半晌不说话,思忖一番后,再次开口:“小草儿,你想长大后,做我大哥哥的房里人,侍妾?” 这个……禾草还真没想过,魏泽的侍妾?她一直把自己当成他的妻子看待,就算现在只是一个丫鬟,以后她也会是他唯一的妻子。 就在刚才,魏秋突然点醒了她,是啊!她有什么能耐让魏泽娶她为妻,她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一码归一码,她是救过他的命没错,他对她因此特別的宽容,可这不代表,他日后会娶她为妻。 八岁那年,她进魏宅不久,她告诉他,以后她会是他的妻子,他当时並未当真,甚至露出惊诧的表情,然后撑头大笑:“我?娶你?娶一个小丫鬟?” 不算刺眼的阳光倾入山亭,被亭檐剪成一道道宽扁的綾罗纱光。浓淡的光影中,女孩儿和男孩儿都有些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秋从长椅上起身,坐到阑干上,心里想的却是,禾草喜欢大哥,这不奇怪,大哥有多优秀,他当然知道,惹女儿们喜欢,这也很正常。 禾草也喜欢大哥啊!可是这不行,她不能喜欢大哥,会受伤,会受重伤…… 她说她马上就是大姑娘了,他知道,怎会不知道,他原打算,等她到了年纪,他同大哥说,让她跟著自己,做自己的贴身丫鬟。 待年纪到了,他不会亏待她,即使以后他娶妻了,他也不冷落她,这样的承诺他可以给,虽然她出身低,但他会给她该有的尊重,再不然,他也可以不娶妻,反正他们魏家有他大哥传宗接代。 魏秋如是想著,这可能是她比较好的归宿,衣食无忧,奴僕环伺。 可是,禾草告诉他,她喜欢他的大哥,她说这话的表情,很认真很认真。 她將脸枕在臂上,像是没了皈依的莲,在湖中飘著,不知去处。 那神情让他很不好受,魏秋一下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也有些弄不明白。 但他知道,禾草会受伤,一定的。 她跟了大哥,大哥也会给她一个名分,抬她做姨娘,可她对大哥是有心的,这份有心会反噬她,大哥的心太大,她充占不了他的全部。 “小草儿,大哥的心不会只在你一人身上,你知道么?”魏秋说道。 禾草从臂膀间抬起脸,笑道:“少爷答应我了,他说二十岁后才娶妻纳妾,等那个时候,我正好十六,等我十六岁就好了……” 魏泽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她更清楚,她信他,没道理的相信。 魏秋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禾草今日把话说了出来,不为別的,就是为了绝魏秋的心念,这样最好。她希望他像其他的世家子弟一样,娶妻生子,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关於魏泽,她说让他晚娶妻纳妾,其实更多的只是嘴上说说,她只是一个丫头,难道还真能干涉主子的终身大事?不过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好。 “在说什么?”一个声音將二人的谈话打断。 禾草转头看去,就见魏泽走到山亭中,於是她从长椅上起身,走到他的身侧:“没说什么,就是走累了,坐著歇歇脚。” 魏秋突然扬起唇角,从阑干上跳下来,两步跑到魏泽身边,拉著他走到另一边,笑著看了禾草一眼,那个笑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魏秋附在魏泽耳边,低声说著什么,边说边朝她这边看。 而魏泽也微微眯起眼看向她,禾草的脸瞬间就涨红了,像发了高烧一样。 女孩儿的一双眼,像是清溪中的鹅卵石,湿润著,但这不是伤心,而是难堪的急切。 魏秋,好小子!这么快就出卖她。 禾草努力抬眼看向魏泽,正好,撞进他的眼中,他在看她。 “知道了。”少年微微頷首,声音没有太多的起伏。 魏泽平淡的反应,让她有一点点失落,却又在情理之中。 禾草微微低下头,看著自己宽大裤腿下半掩的脚尖,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再次响起。 “走罢,再转一转?” 魏泽走出山亭,魏秋就要抬脚跟上,却被禾草从后扯住。 “秋少爷,您怎么能这样!太欺负人了!”女孩儿脸上的红晕迟迟不退。 魏秋齜牙笑道:“你怕怎的,又不是什么不好的话儿,看你羞的。” “那也不能说呀,我现在还小哩!少爷会怎么想我,小小年纪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哦!现在说小了,刚才还说是大姑娘嘛,怎么转眼又变小了,你原说得没错,好歹也十多岁了,再过个两年就能许配人,有什么难为情的。”魏秋一本正经道,“你看看你,还说喜欢我大哥,人家见了我大哥都是往上生扑,再不然也做足姿態,就你往后缩,我替你说了,你不该谢我,怎么还怪我。” 禾草跺了跺脚,还待要说,魏泽却回过头,睨了他们一眼:“在后面蛐什么。” 禾草忙闭上嘴,跟上魏泽的脚步,隨在他的身侧,魏秋也跟了上去。 三人离开了山亭,只有长椅上孤零零地躺著一束扎好的枝…… 第349章 娶妻 掌灯时分,禾草披了一层外衫,拿银剪子剪了灯芯,將窗扇打下,只留一扇开著。 自打她身上的伤恢復后,又搬回了隔断间。 “你去睡罢,我再看一会儿书。”魏泽说道。 “是。”禾草又拿来一盏高烛放於他床头的案几上,然后转身走回隔断处,刚坐到榻上,想了想,又起身踅过步子,走到內间。 “少爷……” 魏泽从书页上抬眼:“有话说?” 禾草趿著软底绣鞋,脚尖往里收著,声音细小如蚊:“秋少爷说的话,您不要当真,那些话是我故意对他说的,不是我原本的意思。” 说罢后,她听不到对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安静中只有书页翻过的纸响,少年的声音慢慢传来:“你原本的意思是?” 禾草把魏秋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快把他骂熟了,她本就没想那么多,她对魏秋说,自己心仪魏泽,无非是想打消那小子对自己的念头,不管现在他有没有那个心,她提前把它截住、掐断。 谁知道,他这么能生事。 “我原本的意思是,我是少爷的丫头,没有往上攀爬的心。” 又是纸页翻动的声音,少年的声音如泠泠清泉:“人还是要有些上进心,可以试著想想,往上攀爬没有错。” 女孩儿猛地抬头,走到床榻边,侧身坐下,满脸期待地问道:“少爷说真的?” 魏泽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禾草会意,忙从桌上拿来一杯茶,双手递到他的手里。 魏泽抿了一口,好看的唇在灯影下带上湿光,她听到他喉结吞咽的声音:“真的。” 他这是在鼓励自己,给她暗示?不知不觉脸上带上盈盈笑意。 一定是了,禾草抿著嘴儿笑。 “傻笑什么,一个管事娘子就让你这般高兴?” 此话一出,禾草脸上的笑顿了顿,掛得不上不下:“管事娘子?” 魏泽“嗯”了一声:“刚才不是你自己说往上攀爬么,现下你是我房中的大丫头,再往上升可不就是院子里的管事娘子,不过你现下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说。” “少爷的意思是,等过几年,把我提起来做管事娘子?” 魏泽看她怔怔的样子,笑了笑:“怎么?不愿意?” 禾草眸光慌乱了一下,很快稳下来:“不,不,婢子愿意,那……山亭里,秋少爷对您说的是……” “他故意装神弄鬼,也没说什么,马上快到清明了,他说祭祖时让我把你带上,你不想去?” 禾草松下一口气:“当然想去,少爷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魏泽把头轻轻一偏,狭长的眼中带了一点审视:“你刚才好似很紧张,你以为他说了什么?” 禾草脑子转得飞快,她可不想让魏泽知道她和魏秋的对话,於是笑道:“我以为秋少爷说我坏话,秋少爷最爱戏耍人。” 魏泽点点头:“行了,去睡罢。” …… 清明时节,魏宅门前停了几辆马车,魏家大房和二房的主子们在这一日前往祖塋烧纸钱。 出了城门,郊外都是拖家带口去祭祖的,杨柳依依,细雨濛濛,行人中,有撑伞的,也有沐在雨中的,或走路慢行,或乘坐头口。 魏泽一手托茶,一手揭开车帘,看了眼窗外之景,往年祭祖也是这般,一家人乘坐著马车前往祖塋。 少年放下车帘,想起前些时,他收到的那封书信,那位大人已安排好一切,盼他和母亲前往京都。 “丫头,你想不想去京都?”上次他带她去了一趟京都,回来后接连好几日,她还津津乐道那边的一景一物。 禾草嘴里塞了豆包,鼓动著腮帮子咀嚼著,魏泽突然发问,一时间噎的不上不下,难以下咽。 魏泽將自己手里的茶盏递到她手上。 禾草接过,猛灌了一口,哽著喉头,拿手抚了抚胸口,才缓过气。 “少爷想去京都么?” 少年没回答,从袖中取过一条帕子:“把嘴拭一下,有豆渣。” 女孩儿接过帕子,將嘴角揩拭乾净:“少爷准备起身去京都?” “丫头,你喜不喜欢京都?”魏泽问道。 “少爷不喜欢京都。”禾草这回说得肯定,没有疑问,而是在陈述。 “怎么看出来的?”少年突然放鬆下来,仰靠著车壁,那么肯定的语气,就像是他背后的支撑一样,她懂他。 她同他相处不是一朝一夕,那可是多少个日夜的陪伴。 他不仅不喜欢京都,也不喜坐上那个位置,最后登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好比行在独木桥上,不进则退,进还有生机,退的话,没有生路。 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她和他之间,阻隔太大,世俗所不容,他不想委屈她,於是刮掉一身肉,在绝境中浴血挣那一线生机,只为让所有人不敢对他们的结合指摘。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些事情在无形中慢慢地发生了改变。 “少爷在京都跟人打架了。”禾草说道。 魏泽笑了笑:“你喜欢京都还是曲源县?” 禾草想了一会儿,她其实是无所谓的,在哪里都行,她考虑的是县源县和京都城哪里更安全。 从她八岁进魏宅,到如今十岁出头的年纪,算起来也有两三年的光景,魏泽的衣食起居,入口的饭食,穿戴的衣物,以及屋中常用的薰香等等,她都一一地查验过,没有问题。 如果魏宅没有问题,那他会不会是在京都时被人暗害的呢,这个真是不好说。 “少爷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禾草说道。 “那我们就留在曲源县,可好?” 魏泽心里明白,这一次前往京都,意味著什么,那位大人在给他铺路,想让他一点点走到高位,他不想掺和进那些事情里,至少现在他不想。 车马到了地方停下,魏家主子们从马车下来,下了车后,又踏著微潮的草地,行了几步,踏阶上到一座小山上,这里便是魏家的祖塋,旁边还有一座寺庙,这座寺庙是魏家供养的家庙。 各人烧了一陌纸钱,在坟前磕了头。寺庙的和尚们將魏家大房和二房的家主们迎进去款待喝茶。 小一辈的便由丫鬟媳妇们撑伞在郊野游玩,天上下了一点微雨,正是微风拂綺陌,细雨润芳尘。 魏泽带著禾草在绿野间漫步走著,不一会儿,另几人也跟了上前,不是別人,正是魏家二房的几个,魏宛晴、魏宛姣还有魏秋。 “大哥哥,下次你上京都把我也带著,姣儿也想去京都。”魏宛姣拉著魏泽的手,说道。 “我去办事情,哪有时候带你玩。” 魏宛姣把嘴一撅,不依:“怎么没时间,若真是没时间,这小丫鬟头上的『布簪子』是怎么回事,这个『布簪子』只有京都有,大哥哥陪小丫头有时间,带我这个妹妹就没时间?” 魏宛姣听魏秋说她大哥前些时去了京都,后悔没央告跟著一起去,秦夕儿上次到她府上,谈及京都城的街市如何繁华,事物如何新奇。 还说京都流行一个新巧玩意儿,便是布簪子,这布簪子製作费时力,听名字虽是布,却工艺复杂,形似真,却又比真更精致可爱而且不会衰败,样式多变,还能根据自己喜欢的样式和顏色定製。 只有京都才有卖,秦夕儿就有一支。 她居然在一个小丫鬟的头上看到了布簪子,比秦夕儿那个更好看,更精细。 魏泽笑道:“你一个官家小姐,怎么还跟一个小丫鬟计较。” 魏宛姣不依,拉著魏泽的衣袖不放:“不行,大哥,我也喜欢这个,你让人从京都城给我捎一个来。” 少年无法,点点头:“那你和晴姐儿喜欢什么样子的,写给我,我好让人买。” 魏宛晴看了一眼魏宛姣,见她没什么不悦的反应,才稍稍鬆了一口气。 微雨已停,草木在雾气氤氳的时候更显新嫩和鲜明,几人又走了一会儿。 魏宛晴和魏宛姣在前面走著,魏泽带著禾草还有魏秋在后面走著,不承想,魏宛姣突然崴了一下,把身边的魏宛晴也扯了一跌。 “大姐姐怎么把我的脚踩了,走路看著些。” 魏宛晴一声不言语。 魏泽在后面看著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过脸低声对魏秋道:“你看看这妮子,明明是她自己跌了脚,还非推给晴姐儿。” “什么德行,以后落不著好,虽说我是她弟弟,可也要说句公道话,就我母亲这样惯宠她,总要吃大亏。”魏秋说道。 几人走了一会儿,找了个乾燥的地方歇脚,坐了一会儿,有下人跑来通传,说起身回。 於是眾人往马车停靠处行去。 魏泽回了魏宅后,去了一趟周氏的上房,说了许久的话,这可能是他们母子二人迄今为止相处最长的一次。 从周氏院中回来后,他便进了书房,往京都寄出一封书信,那封信的內容是什么不知道。 从那之后,魏泽很少往京都去,大部分时间都在曲源县,他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家,就这么又过了三年多。 这一年禾草十五岁,魏泽十九岁。 这三年多的时间,魏泽同周氏的关係比从前亲和了不少,每日晨间,他会去正房同周氏请安,母子在一起坐一会儿,也能说上几句心里话。 “从前我把银瓶给你,让她服侍你,你说年纪太小,想以课业为重,我不说什么,如今你已有十九,牵线的媒婆找上门,说了几家姑娘,我看著还不错,不如我替你张罗著娶个媳妇,成个家……” 第350章 枕边人 周氏见儿子如今已近十九岁,年纪不小了,像他这个年纪的儿郎通房,侍妾都有,有的甚至当了爹。 可他屋中连个人也没有。 “那一年祭祖回来后,你来找我,说不想去京都,想留在曲源县,说根在这边,你说你虽然不姓魏,可自小是吃魏家的饭长大的,姊妹兄弟又和睦,且又不舍你父亲,念他年岁渐大。” 周氏看著眼前的儿子,她的眼在这三年中渐渐恢復了光彩,那次他来找她,谈自己想留在曲源县的想法,她心里很高兴,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不论他说什么,他都是支持的,他愿意在她面前袒露自己的想法,这个在以前从来没有过。 “从前你说年纪小,不要通房,侍妾,几年过去,现在也该提上日程了。” 魏泽双手放於膝上,微微垂著头,缓缓道:“儿子知道。” 那丫头曾跟他提过三个条件,其中一个就是不想让他太早娶妻纳妾,当时是因为她又救了他一次,並且还险些为此丧命,於是他就应下来了。 不过这种要求听起来是有些荒诞的,他没太將它放在心上,早些娶妻纳妾和晚些娶妻纳妾,有什么区別? 这几年他房中一直无人,主要是因为他没那方面的心思,所以並不急。 周氏听他如此答应著,心里松下一口气:“那我过几日让媒人上门,相看一下女方画像,如何?” 魏泽下意识摩挲著指上的戒环,沉吟半晌说道:“不如这样,娶妻先不慌,毕竟眼下有些事情还很难说,但儿子也不愿让母亲担忧,先纳一房小妾,母亲觉著可好?” 有些事情很难说,这话是指京都那边,虽然魏泽去信给裴之涣,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但裴之涣偶尔还会来信,信中没明说,不过言辞间还是想让他们去京都。 “嗯,这样也行,先纳一房妾室,待日后你妻子进门,也好有个人伺候你们。”周氏又追加一句,“只是不要先弄出孩子来,不然坏了规矩。” “这个自然。” 周氏点点头,儿子行事一向有尺度,有方寸。 “是找人牙子从外面买,还是你从丫鬟中抬一个起来?若是从外面买的话,无非也就十来两银子。” 魏泽的双眸有一瞬间放远,不知看向了何处,又轻捻捻收回:“也不用別人,就小草儿罢,她自小跟在儿子身边,从小就贴身伺候,这么个身份,以后也不好再嫁他人。” “那丫头如今多少年岁?” “有十六了。” “也是到了嫁人的年纪。”周氏並不意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魏泽回了院子,四下看了一番,问来旺:“她呢?” 来旺一听就知道自家主子在问谁:“回主子的话,禾丫头一大早去夏家村,给村里的罗绣娘送东西。” “等她回了,让她来一趟书房。” 来旺应下。 …… 禾草回夏家村不为別的,就是看看罗绣娘,罗绣娘是教她刺绣的师傅,罗氏孤身一个,年纪又大,只要她能抽出时间,就会回夏家村看一看她的近况。 禾草从罗氏院子出来,走到岔路口,碰见了夏老大夫妇。 夏家夫妇见她回村,衣著打扮新丽,又是坐著马车,知道她在魏宅日子过得不错,便覥著脸往她跟前凑。 禾草心中冷笑,这可是从来没有的待遇,她居然能见到夏老大对她笑?那张笑脸像是腊肉皮子上的褶皱,又硬又涩。 “我说今儿早上太阳怎的这么耀眼呢,原是姑奶奶回了,回来一趟不容易嚛,我多烧几个菜,在自家吃一顿饭再走罢!”王氏笑眯了眼。 禾草往后退了一步,她对这夫妇两人,打心底厌恶:“什么姑奶奶,谁是你家姑奶奶?还有,別一口一个自家的,谁跟你们是自家人。” 话音刚落,夏老大的脸就沉了,在他看来,不论禾草现在是什么身份,那都是他夏家不值钱的丫头,在他面前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大哥。 別说她在魏宅只是个得脸的丫鬟,就是做了官夫人,在他这个大哥面前,也得低著头! “你姓夏,这是改不了的事,怎的,才几年吶,入了金银窝就不认我这个大哥了,我告诉你,从前你在家中吃的,用的,哪一样不钱,把你养这么大,现在日子过好了,就想甩开我们?翻脸不认人?没这个道理!”夏老大故意把嗓子扯得大,让村里人全都听听 禾草掩在袖中的手,轻轻一颤,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这哪还叫作人。 “夏老大!你別扯睡里梦里,我吃了你的?用了你的?我挣得几个钱不都落到你夫妻二人手里了,再把话说明白一点,若没有你们,我过得只怕更好。”禾草趁这个势头,乾脆把脸撕破。 她快满十六了,在魏宅当了几年的大丫头,又倚著如今的身量,谁能小瞧了她,自有一股气势。 夏老大没料到禾草居然敢直呼他的名,当年那个老鼠胆一样的丫头片子居然敢跟他叫嚷,怔愣住了,就是这一怔愣地工夫,女子又是一串说词。 “也別说什么我姓夏,你们早就一纸契书把我卖到了魏家,我如今是魏家的人,跟你们半点关係也没有,別以为你扯著嗓子就有理了。” 男人捏紧拳头,上前一步,禾草不退反进:“你要打我?” 这些话在从前是万万不敢说的,她可挨了不少夏老大的拳头,看他这个动作就知道,她挑衅了他,让他压不住火。 夏老大確实准备教训她一下,不过还算有点理智,冷笑一声:“什么魏家的人,只要你活著,你身体里流的永远是我夏家的血,別跟我提契纸,那薄薄的一张纸能说明什么?我不管那些,在我这里,不认律法,只认天理人情,三纲五常,你別想摆脱我们。” 王氏这个时候也插口道:“哎哟,当家的別生气,姑奶奶到底年轻,等她往后有个什么事情,才知道她在这世上只你这么一个亲哥哥哩!哪能说不认就不认。” 禾草气到极点,反而开始发笑:“你们攀扯我,无非是看我现在好了,才想起我来,哪有那么好的事,我不认你们,隨你们怎样说,说破天也没用。” 女子说完,也不管夏家夫妻怎样在后面叫嚷,不做理会,径直上了马车,马车行进,驶离夏家村。 夏家夫妻拉著不愿散去的村人,吊著嗓子诉苦,说把妹子当女儿一般的养,怎么怎么不容易。 周围的村人隨声附和,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禾草下了马车,回了后院,来旺立时上来:“少爷刚才找你,没见著你的人,他现在在书房,你快去。” “说了什么事情没有?” “没说,咱也不敢问吶,你去了就知道了。” 禾草应下,往前院书房走去,敲响房门:“少爷,婢子回来了。” 里面没有人回应,女子又敲了几下,仍是没有回应。 这时一个小丫头端著茶盘经过:“禾姑娘,少爷不在房中。” “去哪里了?” “在后园练功呢,茶水没了,我正要拿茶盘过去。”小丫头將手里的托盘抬了抬,上面放著一个圆肚茶壶並一方布巾。 “我拿去罢。”禾草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茶盘,正正地端著,往后园走去。 霞綃云幄,流纱铺陈,將园中映成了轻淡淡的橙黄色调。 女子款步轻移,緗裙翻颭,行过处香细生,逶迤前行,绕过芳草苍松,一个矫健高大的身影舞著弯月刀,银光流转。 时光太快,也就一个转眸,曾经的少年已是琼枝玉树一般。 禾草静候在远处,暮色下,舞动的月刀如劲风,似风形,那刃便是隱在云间的玄月。 男子收住动作,飞扬的眼角在粲然的辉光中微敛,鸦黑的眼睫隨著呼吸轻轻颤动。 他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禾草立马走上前,男子拿起方巾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执起壶,倒了一碗茶,茶是凉的,他仰脖一口喝了。 她一近到他的跟前,就感受到一阵热浪浪的气。 魏泽看著胸前的小脑袋,心里嘆道,还是这么小小的一个儿,他长高了,她也长高了。 “丫头,你今年有十六了么?” 禾草微微仰头,笑道:“有了,虚岁十六。” 男子“嗯”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一阵风盪过,男子的声音隨风而来:“那你做我枕边人罢。” 禾草仍是那个姿势,双手端著茶盘,杏眼中映著自然的光,魏泽见她这个样子,好笑,忍不住用手勾了勾她的下巴。 “好不好?” “枕边人是指……”禾草訥訥问道。 魏泽收回手,转身坐到院中的凳子上:“侍妾,你不愿意?” 做他的侍妾?这个她还真没想过,她的哥儿不会让她做妾,他一生只她一人,哪怕在她流落在外的那几年,他都没有想过续弦,始终孑然一身,现在,他站在她的面前,看著她,等她回话…… 第351章 愿不愿意? 魏泽让她做他的侍妾。 这个话乍一听,她是有些生气的,怎么能不生气,她原该是他的妻,可话说回来,此一时彼一时,不能混为一谈,她不想自己同自己过不去。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如果不同意,魏泽指不定会收用別的女子,这个不无可能,绝对不行,那还不如她应下来。 她如今一直寻不到他身上的病痛源头,那日,她模模糊糊听到魏泽和另一个老者的对话,说什么“因果”,因当时头脑昏沉沉,也记不太清,时间久了,她甚至认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既然他想抬她做姨娘,那就抬好了,反正他又没別人,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不过在她应下来之前,她要先確认一件事情。 “少爷想让我做你的侍妾?” 魏泽微微頷首。 禾草问道:“为何?是因为婢子曾经救了少爷的命,所以少爷施捨个名分给我?” 魏泽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取过她手中的茶托,转身放到桌上:“你的问题也忒多了,抬你起来就抬你起来,怎么跟个小老太太似的,问起话来没完没了。” 男子停顿了一会儿,又问:“愿不愿意?” 禾草乔模乔样地想了想,想了又想,就是不给一个答覆,魏泽摇了摇头,不等她,径直走了,禾草捉裙追上,小跑到他的身侧,急急道:“愿意,愿意……” 魏泽便牵过她的手,將她微凉的指尖握在掌心。 前面有人行来,禾草红著脸赶忙將手从他手里挣开,等人走后,又厚著脸皮睇眼色给魏泽,想让他再牵她,男子嘴角带著笑,只当没看见的。 纳妾不比娶妻,没那么讲究,不过魏泽仍是选了个不错的日子,摆了满院的酒席,魏家在曲源县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县中有些头脸的,那些相熟的、不相熟的都来。 夜深,热闹过一回,宾客逐渐散去,还有几桌没散,皆是平日相交甚密的亲朋。 其中一桌大席面,一墨绿色交领锦袍的男子,从侍女手中接过酒杯,笑道:“从前我怎么说来著?我说这丫头迟早要抬上来的。” 周镰此话一出,桌上其他几人全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正巧魏秋此时过来敬酒招呼,被周镰拉住,打趣道:“小秋儿,你那个时候问你大哥哥要她来著,我让你趁早叫她一声嫂嫂,这话是不是应了?” 魏秋抿了抿嘴,笑了一声,笑得短促而清淡:“周大哥抬举了,我叫她一声儿嫂嫂,你看她敢不敢应。”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享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周镰,陆远几个听罢,起了闹劲:“了不得,了不得,小秋儿长大了,这话你当著你大哥说说。” 一桌人正闹著,魏泽走了来:“什么了不得,说什么?” 魏秋见他哥来了,便一声不言语,其他人也不拿这个捉弄他,怕他们兄弟间起嫌隙。 “哥,让那丫头出来,咱们见一见,近两年,你都不带她出来了,像是生怕咱们看见似的,也不知道小草儿出落成什么模样。”总兵家的谢方昭说道。 魏泽接过侍女递来的酒,向前一举,敬向桌上眾人:“她一个小奴儿有什么可看的,你们要见她,反倒给她脸了。” 有点眼力的都知道,魏泽这是不想让小丫头出来露脸,巴不得藏起来,捂得严严实实。 周镰嬉笑道:“哥哥莫要小气,既然这个不能出来,让原先的那个出来见一见,咱们才作罢,不然今儿就赖在哥的府上不走了。” 桌上几人顿时明白过来,周镰说的原先那个是银瓶,银瓶是魏母准备给魏泽的通房,从前他们还称银瓶小嫂嫂,不过魏泽多半时候不回应,顶多淡淡一笑。 今日是魏泽的好日子,他们总要闹他一闹。於是,桌上的几人都跟著起鬨,这些人跟魏泽的关係走得近,也不怕他恼。 周镰睇了一个眼色给谢方昭。谢方昭也是个恣意性儿,接话道:“咱们哥几个今儿来了,吃了一回酒,见不到小嫂嫂,难不成连个丫头也不能见了?” 魏泽笑著摇了摇头,拿指点他们:“你们这些贼猴儿。” 说罢,转身吩咐来旺:“让银瓶出来伺候。” 来旺应声去了。 后院的一间偏房中,女子正歪倒在榻上微微泣著,云鬢鬆散,脸上泪痕点点。 银瓶虽被调回夫人身边伺候,可心里却一直惦记著那边,心想著,回来也只是暂时的,待到少爷房里要人,她还有机会。 是以,这几年来,她会做一些男人贴身穿的小衣和靴袜,送往那边,只要少爷穿上她做的贴身衣物,不经意的一个闪念,总不会忘了她。 那日,她无意间从霞娘口风中得知,夫人有意张罗少爷的娶纳之事,少爷如今年岁十九,早已到了娶妻生子之年,她年岁也不小了,再不抓取这个机会,哪还有什么指望。 原以为她伺候夫人一场,从前又在少爷房里侍奉过,好歹会先想著她。 谁知,最后居然让禾草那个丫头抢了先,怎能不恨,女人突然从榻上坐起,扯过床头的簸箕,拿出没绣完的一双白綾男袜,然后用剪刀把那双袜子绞了个稀碎。 来旺进来就见银瓶哭著脸,鬆散著髻鬏,两个眼睛哭得红红的,於是哄劝道:“瓶儿姑娘这是做什么,大好的日子,怎么还哭上了。” 银瓶乜斜他一眼,冷笑道:“好日子,谁的好日子?你跑到我这里来卖乖,我也没好脸给你,还是去你新奶奶那里討好罢,咱们这些落了势头的,就是嚼烂了的甘蔗,没了甜水,隨口一啐,落到土里就是泥。” 来旺见她在气头上,不跟她较气,笑道:“您是夫人房里的大丫头,谁敢轻视了你?”怕前面久等,继续道,“姑娘重新匀个脸,爷们叫你去一趟前头。” 银瓶先是一怔,疑惑道:“见我?谁要见我?” “少爷一起的官家少爷们,都吵闹著要见一见姑娘。” 女人拿帕子拭乾净脸上的泪渍,確认道:“少爷们要见我?” “是呢!都吵著要见一见姑娘。”来旺说道。 “官少爷们怎么知道我的?”银瓶问道,心中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如果不是少爷在这些哥儿面前提及她,那些人怎会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如此一说,少爷心中还是有她的。 来旺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想法,便顺著她的话说:“官少爷们都闻瓶儿姑娘之名,一直不曾见过,便央著少爷,让你出去走一趟,见一见。” 银瓶心中一喜,捻著袖子,抚了抚鬢髮:“你去外面等著,我净个脸就来。” 来旺忙不迭答谢下来。 正巧此时,霞娘从门前经过,听见了这个话,两步走进来,朝来旺的头上敲打了一下:“贼歪刺骨,他们吵著让你来,你就来?咱们院子里的人儿,是那么好见的?” 霞娘心道,这银瓶也是个不著调的,好歹是夫人跟前的大丫头,从前还在大爷房里待过,让人一叫就出去,这可不是走在街上,碰了面,打声招呼,行了礼的事情。 外厅那么些人,她这一出去,算什么?就这么出去走一遭,被人哄闹调笑一番,再想进少爷的院子可就不能了。 银瓶这丫头虽说心思不正,可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不过就是私心重了些,喜欢斗宠爭强,使些小计量。 思巧和银瓶都是她看著长大的。思巧专心在事务上,不妄想攀高,但银瓶倚仗著有些姿色,同少爷年纪相近,便想做少爷的通房,这也没什么,本来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可谁知少爷中途把人退了回来。人虽退了回来,银瓶却不曾断了念头,还是惦记著那边。 霞娘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她不出去,以后指不定还有机会被少爷收用,出去了,那是一丁点机会都没了。 来旺摸了摸头,委屈道:“是少爷的意思,怎么怪我。” “少爷是被那起子人缠得无法,只好应下,你是少爷跟前的奴才,不替主子想办法,还推脱。”霞娘又道,“你只管去前面,就说瓶儿今日身子不大好,给眾位哥儿告个罪,如此一来,少爷有说辞,大家面子上也好看。” 来旺笑呵呵应下:“您说的是,我这就去前面。” “等一下。”银瓶突然出声,叫住来旺,“少爷既然叫我去,我怎能不去。” 霞娘眼一翻,气怔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出去代表什么?” 她当然知道,可她偏要出去,从前少爷每回都带了禾草出门,那些人是见过禾草的,她要趁这个机会,让少爷的同伴也见一见她,在他们面前现弄现弄,不是她比不过禾草那个贱蹄子。 少爷见她才干出眾,自会对她有不同的態度,说不定能趁此扭转少爷的心。 “霞大姐儿也太大惊小怪了,我本就只是个丫头,少爷交代下来让我去,难不成我不去?再说了,禾草那丫头不也见过那些人,我怎的就不能见一见?”银瓶一边说著,一边坐到妆奩前匀妆。 霞娘气得跌了跌脚,银瓶无恼,她还有脸说禾丫头,禾丫头被少爷带出去时才几岁?近两年出落得有些模样后,少爷何曾带她出去见人? 她本是一番好意,谁知银瓶不领情,实了心要出去,於是也不再说什么,由著她去…… 第352章 那个时候还小 霞娘见劝说无果,心道,就这个脑子还想进少爷的房,不如乾脆像思巧一样,一心一意伺候好主子们的饮食起居才是正道。 一甩手也不管了,出了屋子。 银瓶重新净脸匀妆,又换了一身鲜亮的绸缎对襟长衫,走到妆奩前好一番打扮,插了琳琅珠翠於黑鬒鬒的髮髻上。 镜中女子,没有十分姿色,却也动人。 来旺在外又催促了两遍,银瓶这才从屋內裊裊出来。两人一逕往前面去了。 会客园中,周镰、谢方昭等几人正盼眼等著,好容易见旺儿小廝引了一女子来,那女子长挑身量,轻捻杨柳腰,下著白纱挑线裙子,娉婷行来。 周镰见人来了,笑道:“姐姐怎么才来,让我们好一番等。” 银瓶两眼往席间一睃,最后定在魏泽身上,见他果然在场,便来了兴,行止间更想张显一下,让他注意到自己。 “婢子適才忙去了,让眾位公子久等。”女人说著,向桌上眾人道了个万福。 魏泽看了一眼银瓶,说道:“夫人那边若是找你,你可自去。” “夫人那边有人照看,婢子抽得开身。” 魏泽便不再说什么。 於是银瓶便在席间伺候。 席间,谢方昭见她有些姿色,正是好青春,伺候周到,玩笑道:“哥哥,既然有了小草儿,这个不如让给我罢。” 本是一句玩笑话,主要是调弄气氛,像他们这样的少爷,屋中不缺丽婢美妾,不承想,银瓶当了真,脸色突然一下就白了,手里的酒壶也拿不稳,掉在地上,砸出脆响,不顾不管地走到魏泽面前,直直跪在他的脚边。 “婢子只想一心伺候少爷,不愿被送人。”女子带著哭腔说道。 这么刺剌剌的一句话,陡然冒出来,一下就败了眾人的兴致,在座都是官家子弟,他们开口说话,哪有你一个婢女插嘴的份,只不过都看在魏泽的面子上,才没说什么,但也让眾人觉著没意思。 来旺在一边气得暗骂,这银瓶真是没脑子,她也不想想,就算有人开口要她,少爷也不会把她给人,毕竟是夫人房里的丫头,哪有不经过夫人的同意,就隨便把她让人的。 她可倒好,少爷还没发话,她先让少爷落了脸。 “带她下去。”魏泽冷声道。 “是。” 来旺应声,走到银瓶身边,低声道:“走罢,瓶儿姑娘。” 一边说著,一边虚扶著她起来,带往后院去了。 因这一插曲儿,其他人落了兴致,魏泽又让人叫了几个唱的姐儿,在席间递酒,这才晃过刚才那一节。 …… 禾草绞手坐在床榻上,因是妾室的身份,身上穿著並非什么大红嫁衣,不过,周氏让人给她打了一套精致头面,魏泽又在家中置办酒席,她也没奢求什么,以她丫头的身份想要做正房夫人,还不够资格。 她不慌,她相信他,相信最后的最后,他一定不会负她,这是她同他歷经万难后才有的信任。 前院的喧闹声渐渐息止,院中响起渐近的脚步声,接著房门开启,禾草起身相迎,隔老远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我让人准备热水。”女子说道。 魏泽“嗯”了一声,歪在椅榻上,一手撑著头,半闔著眼,呼出潮热的酒息。 水在灶上热著,现成的,直接提了来,禾草进到雾气氤氳的沐房,试过水温,正正好,便扶了他进去,替他宽衣解带,男人褪去衣物后,入到水中,仰靠在桶壁上。 “少爷,我让厨房熬些醒酒汤来?” “算了,別忙那些。” 禾草点头,出了浴间,怕他夜里不好受,仍是让厨房熬了些醒酒汤。 沐间响起哗啦的水声,禾草坐在外间发呆,心里有些紧张和不安,回想著她和他的第一次情景。 他出征之时,她追他到了边境,千里迢迢找上他,那段时间里,是他和她最自在的时光。 后来,战事骤起,他將她从將军府迁移到羊城的宅子里,他身穿甲衣,在一个雷雨之夜归来,那甲衣上还混著土腥气和铁锈的血气。 两人在掣闪雷鸣中结合了。暴雨和风掩盖住了那一晚的疯狂和不理智。 现在呢,她和他的身份不再是禁忌,她拥有一个正大光明和他在一起的身份,当然了,这个身份也不见得有多敞亮,不过最起码是没有非议的。 到现在为止,他只有她一人,所以是妻还是妾,她不去纠结这个问题。 正在沉思间,魏泽从里面出来了,头身上带著微微的潮气。 禾草微红了脸,正要起身,却被魏泽按住,他拖著凳子坐到她的身后,把下巴搁放到她的肩窝处,微微眯起眼,双手环上她的腰,把他拉向怀中。 “头沉得厉害,让我放一会儿。” 男子微醺的气息轻轻扫在女子的侧脸上,透著烛光,甚至能看见她脸上纤细温柔的绒毛。 魏泽眼珠轻斜,目光落在她的耳上,那里像是透红琉璃,上面有一个耳洞,没有任何坠饰,乾净又好看。他慢慢靠了过去,用唇轻轻碰了碰那柔腻的耳垂。 屋室安静下来,壁上烛影摇曳。 房门被敲响,禾草赶紧从他的怀里挣出,走去开门,原来是厨房送了醒酒汤来。 “少爷把这汤喝了。”禾草將醒酒汤双手奉到魏泽面前。 男子接过舀著喝了。刚才沐洗一遍身子,酒意散了些许。 “少爷晚上吃了什么没有?”禾草问道。 “尽喝酒了,哪有吃什么。” “我让厨房再上些饭菜?” “你吃过了?”魏泽不答反问。 禾草点点头:“不过少爷吃的话,我可以再陪著吃一些。” “罢了,早些休息。” 魏泽摆了摆手,起身走到榻边,踢了鞋,仰靠到床榻上,看向禾草:“怎么傻站在那里不动?还不过来。” 禾草抿著嘴笑,走了过去:“少爷,是不是我以后就不睡隔断间了,和少爷睡在一起?” 男子眉峰不经意一挑,也笑了起来:“这个床从前你又不是没上过,怎么扭扭捏捏起来。”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那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了?” 年轻女子麵皮一红,囁嚅道:“那个时候还小……” “现在呢?”魏泽缓缓说道,腔调中带了丝玩味。 “现在长大了,当然不一样。”女子小声说道。 魏泽撑不住笑了,眼睛在她的胸脯上睃了一眼:“也没长多大……” 禾草先开始没会过意来,待看到他一戏一笑的眼神时,明白了,碎著步子走过去,將拳头举在空中,假意要打他。 “我打了?我可真打了?” 魏泽擒住她的手,把她带到床榻上:“我逗你玩呢,你快上床歇息罢,既然是侍妾,自然要有个侍妾的样子,会伺候主子,我睡在哪里,你就睡在哪里。” 禾草將鞋踢掉,他们二人自小在一个屋子廝混长大的,也没什么羞不羞。 她躺到他的身边,他替她盖好被子,他拉扯被子的手有一点点的颤抖,然后他將她轻轻笼到怀里,她听到他的心跳,有些重,有些快。 禾草抬起头,先是看见他的下巴,等他低下头,她便吃吃笑了:“少爷,你在紧张?” 魏泽揉了揉她的头,也闷闷地笑出声,笑声从男子的胸腔传出,是啊!他真的有点紧张,手心都出了汗,连醉意都被这紧张给驱散了。 他就那么抱著她,真的就只是抱著,他不动她,在他看来,她还是太小了一点,身体都没完全长开,他把她收入房中,仅仅为了让她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睡到这张榻上,他们可以说说夜话,说到睏倦时,相伴而眠。 他习惯有她,这个习惯已经变成了自然。母亲那日让他考虑娶妻纳妾之事,他脑海中出现的就是她,没有別人。 他心里这么想,便这么做了,依照最直白的方法,纳她做妾侍,至於娶妻之事,待到时候再说。 禾草听著他的心跳,安然睡去,在沉睡的前一刻,心想著,再过一年就十六了…… 同这边房中的平和温馨不同,另一边的侧房內,银瓶扑在床榻上,乌云散乱,容不整,呜呜咽咽。 霞娘同她睡一个臥榻,她比银瓶年长许多,本是睡了的,银瓶这么一哭闹,她哪里还能安睡。 “我先前让你不要去,你不听,偏要往前面凑,还跟禾丫头比,不是我说你,你拿什么跟她比?”霞娘说道。 银瓶抬起头,哭得两眼如桃,泣诉道:“霞大姐儿,你也为著她说话?我怎么不能和那个贱蹄子比?她才跟了少爷几年,我跟了少爷几年,轮得到她踩在我的头上,我不服!” 女人一边泣诉著,一边拿拳头捶打床板。 霞娘耐著性子说道:“你陪少爷几年算什么,你是被夫人调过去的,伺候主子本就是你分內之事,怎么还成了你的功劳?我说你不能和她比,你別不服气,我且问你,禾丫头救过少爷的命,为此差一点死了,你呢?你做过什么?不说別的,少爷就是看在这份恩情上,待她就与別个不同,你还想同她比,不是我打击你,趁早歇了你那痴心,伺候好夫人是要紧。” 银瓶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最后霞娘让她歇了心思,便慌了,她曾是唯一近身伺候过少爷的人,就差那么一点点…… 第353章 摆脱不了 银瓶不甘心,当初夫人把她调去少爷院子,就是给少爷做通房的,大家都心照不宣,连少爷也默认的,怎么突然这样了? 一个人如果干脆没有那份指望,失去了不见得有多懊悔,然而,差一点就能触碰的星晨,最绊人心。 “霞大姐儿,你从前不是说我还有可能去少爷的院子么?怎么这会儿让我歇了心思?” “你呀,真是白长了这么一张精明脸,怎么生了颗糊涂心。”霞娘见她那样子有些不忍,“你今儿就做错了,千不该万不该跑到前面去。” “本来呢,少爷纳了禾丫头,不管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妾,少爷不可能只她一个,你是夫人跟前的丫头,又在少爷房里待过,日后少爷房中肯定还会再收人,不先紧著你?就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也不能把你靠后了,偏偏你不爭气,要跑到前头,去伺候那些人,我劝都劝不住,这能怪谁?” 妇人说了一大趟的话,银瓶脸上泪痕点点,仍是想不明白:“可那个丫头从前也在那些少爷跟前伺候过,怎么她就行,我就不行了?” 霞娘眼一翻:“这能一样吗,禾丫头那个时候才几岁,你看她长大后,少爷让她在外面露过脸没有?好,这个先放一边,我来说说你,你是什么身份,那些人为什么要见你,你心里没数?你若只是个普通丫鬟,那些少爷们会闹著见你?你好大脸哩!还不是因为你差点成为少爷的通房,你若真只是个普通丫鬟倒好了,就算出去招呼客人,也不当什么,落后,少爷看重,抬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可你呢,先有了这层身份,再被人请出去,又是被眾人打趣,又是在一边伺候,少爷还能要你?这前后顺序倒一倒,就不是一个事!” 银瓶被霞娘的话震得心荡不止,面色白了又白,不,不会的,她一定还有机会。 女子疯了一般衝出房门,霞娘在后面叫喊不住。 女子跑到魏泽的院中,拍响房门,边拍边哭:“少爷,瓶儿想要见见您,求您出来见一见。” 院中的下人见了,想要阻拦,已是晚了,房中的纱窗亮起光,房门打开,他们家少爷肩头披著衣衫立於门前,见了银瓶,声音中带了点不悦:“这么晚了,吵什么?” 女子见了魏泽,原本哭肿的眼带上微光:“少爷,瓶儿知错了,不该去前面,应该找个理由推却,您不要生气,瓶儿还想回到这边院子里,只求在您跟前伺候。” “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回去。” 银瓶乾脆跪下,扯著魏泽的一片衣袂,柔声哽咽,一张粉脸儿如雨后桃。 “瓶儿不回,瓶儿从少爷儿时就跟在身边伺候,给您缝製的小衣和鞋袜,您不也让人收下了么?少爷难道一点情义不顾?瓶儿会听话,不惹少爷生气了。” 魏泽微微偏过头,看了眼屋里,里外不隔音,她在里面肯定听得清清楚楚。 银瓶送的衣物和鞋袜,这个事情他是知道,这样的小事,来旺上报於他,他也就听一听,“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谁家奴才给主人缝製衣物,主人还要特別去留意。 他的衣物、鞋袜从来都是禾草在打理,他哪里知道什么跟什么。银瓶跟在他身边伺候了几年,他这人护短,对待跟隨自己的人不差,不管是亲眷还是下人。 魏泽微垂著眼,目光落在银瓶身上,女子云鬟斜坠,粉脸斜偎在他的衣摆处,肩头颤动。 魏泽念她跟了自己一场,耐著性子道:“银瓶,你要是聪明,今晚就不该来,让这个事情无声息地过去,老老实实在夫人跟前伺候,我不找你,你倒来找我。” 女子抬起头,只是那手仍握著男子的一片衣:“是不是瓶儿今晚不该去前面,不该说那些话,是瓶儿的错,瓶儿当时也是慌了,怕少爷忘了我,又担心少爷把我送人。” “跟那没关係。”魏泽缓缓说道,“我既然开口让你出来侍奉客人,你就该知道是什么意思,真有意抬你起来,便不会让你到前面去,你推个理由不去,我不会怪你,但你去了,就当端正自己的身份,做好一个丫鬟该做的。” 银瓶听罢,这才实实在在明白过来,颓坐在地。 “带她下去。” 院子里的丫鬟得到吩咐,忙上前,將人扶起,带了下去。 魏泽回到屋內,就见纱帐下,禾草拥著衾被发呆。 “怎么?吵到你了?” “没有,本也没睡著。” 禾草自然听见门外女子的哭诉,声音淒淒,透过屏风,隱隱能看见女子纤弱伏地的身形,就是一个不相干之人,看著也有些不忍。 可能怎么办,其他的事都好说,她能不计较就不去计较,可是在魏泽身上,她不想退让半步。 禾草被抬了姨娘,魏宅中人唤她一声禾姨娘,虽说只是一个姨娘的名头,可院子里的人都知道,能混到这个位置有多不易,毕竟少爷房里连个通房也没有,姨娘就是院子里的半个主子。 魏泽指了几个丫鬟给禾草使唤,又把思巧调到禾草身边。 “再给你一个贴身小廝,可以给你跑跑腿。” “把阿召调到我身边罢。” “也是咱们家里的奴才?” 禾草笑了笑,把之前到魏宅应职的事情说了:“那个时候我让他帮我通通路子,人挺好的,帮过我。” 女子说罢,秋波轻斜:“听阿召说,当初我来魏宅应职下人,少爷让管家划掉了我的名字,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魏泽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確实是划掉了,这不兜兜转转还是来了。” 正说著,下人来报,门外有一对夫妇,自称是府上禾姨娘的哥嫂。 魏泽看了眼禾草:“是你处理还是我处理?” “不劳少爷费心,妾身可以处理好。”女子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被衝散。 魏泽点头,既然她不让他插手,他便不去过问。 待魏泽走后,禾草让人將夏家夫妇请到前厅。 自打那日禾草同夏家夫妇撕破脸后,是想彻底断了这门亲戚,不想再有任何来往,本来她也是被他们卖入魏家,用她换了一百两银子,这一百两完全够夫妻二人吃喝一辈子。 现在又来找她,这是想从她身上再吸血呢! 夏老大那日斥骂禾草,就因为禾草同他顶嘴,平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这丫头居然敢跟他顶嘴,这个他就不能忍,她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一个赔钱货,给她一碗饭吃,她就要感恩,他是夏家的一家之主,只有他说话,她听著的份。 她身上流著夏家的血,不能忘本,一切要以他这个大哥为先。 夏老大这人没什么本事,可是对自家妹子和婆娘,脾气却大。 那日回了家后,心头的火气仍消不下去。 王氏先是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说道:“当家的,咱家这个姑奶奶以后只怕不简单哩!你看见没,好几次她来咱村,都是坐的马车,那马车又大又宽敞,哎——魏宅可真是豪横,连个下人出门都有马车坐。” 男人听了,往桌上狠狠一拍,瞪眼道:“他魏宅再豪横又怎样,那也得有命去享受,不是禾丫头救了他们家少爷,他们家就断根了,那些钱还能带到土里不成?” 王氏拊掌道:“谁说不是哩!可禾丫头已经不是咱夏家人,过了契的。” 夏老大扬了扬头,一只手搭在桌上,乱糟糟地敲著桌,一条腿蹺在另一条腿上,缓缓转动脚踝,继续道:“区区一百两就想把人把发了?咱们是他家的救命恩人,他们家的那些钱不该分咱们一半?” “谁说不是呢。”王氏眼珠滴溜溜,看了看她男人的脸色,说道,“要我说,姑奶奶只怕是故意同咱们嚷嚷,这样就可以摆脱你我了,趁了她的意。” 夏老大鼻子里冷冷嗤两声:“想摆脱?哪里那么容易,除非她把她一身血流尽,一身骨碾碎,否则永远摆脱不了!” 过了些时日,夫妻二人就听说禾草被魏家少爷抬了姨娘,於是合计一番前往魏宅。 夏老大和王氏被引路的下人带到前厅,並上了茶水。 “二位稍候,禾姨娘就出来。” 夫妻两人忙站起来,哈腰点头:“不急,不急。” 过了好一会儿,桌上的茶水已见了底,就在二人探头舒脑之时,三五个丫鬟簇拥著一个青春女子行来。 “適才有些事,让哥哥嫂嫂久等了。” 禾草看了眼装茶点的盘子,只剩一点残渣,眼一睁,呵斥道:“你们就这样待我家人?茶点和茶水都没了,也不知道给舅爷换?敢情一个个都装死呢!” 女子停了停,指著一个下人,又是一顿骂:“天王老子还有草鞋亲,你们不就是仗著我娘家不富,倚势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你们就错了主意,等回头我告诉少爷,你们一个也別想跑!” 其中一个长相机灵,衣著鲜亮,年纪稍大的丫头上前道:“姨娘说哪里话,这宅子里谁敢小瞧了您去。” 大丫头说罢,对著下面的丫鬟们呵斥道:“姨娘发话了,一个个还木站著,还不去重新上茶,摆上茶点招待舅爷、舅奶奶。” 禾草冷笑一声:“思巧,你是个乖的,落后到少爷面前,我也说不了你什么。” 女人嘴角掛著不温不凉的笑意,余光扫过夏家夫妇,呵!这一次,我要让你们认得我,让你们以后一想到我,就肉疼…… 第354章 小人得志 夏家夫妻在厅上坐了好久,一直不见人来,心想著,只怕这丫头故意的,不想见他们,延挨著不愿出来。尤其是夏老大,心火已按捺不住。 谁知禾草一来,见他们被怠慢了,对著下人就是一通责骂,倒让夏家夫妇二人说不出別的话来。 思巧让小丫鬟们重新沏了茶水,又上了两盘精致点心。 夏老大和王氏在魏宅的下人们面前本是缩手缩脚的,这些人虽是奴才,平时若遇上了,他们也只有点头迎合的份,那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 今日见禾草在他们面前威风怒斥,夏老大挺了挺腰杆,好像高这些人一等,那股子小人得志的劲头就上来了。 两人又拿眼再次打量起禾草,见她衣著綾罗,头簪珠丽,指上、腕子上戴著大小金玉,从头看到脚,一身豪华气象,从脚看到头,姿容嫻雅轻盈。 王氏心里又妒又羡,真真是想不想,这丫头居然有这般大的造化。 “都下去罢。”禾草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语態轻飘。 “是。”下人们依次退下。 待到人都退下后,禾草放下手里的茶碗,从袖笼间抽出一条翠绿销金縐丝帕,搵了搵嘴角。 “哎!这魏宅上上下下都生了一双势利眼,外人都只看见光鲜,却不知深宅中的难。” 王氏听了立马接话道:“这可是求都求不得的福呢,都是姑奶奶行事正大,才得了这么个大福报。” 禾草笑了笑:“什么大福报,嫂嫂不知,在这里,稍微大一点的奴才都能欺负到我头上来,我要不把性子放厉害些,不知要被他们怎么糟蹋。” “那也比待在乡野强,姑奶奶只要把魏家少爷伺候好了,谁也不敢小瞧了你。” 王氏说罢,看了一眼自家汉子,脸上笑得发光:“你看看你哥,在家里时,不住地念叨你,真到了你面前,又像个锯嘴葫芦,不发一言。” 禾草笑著不说话,又从旁拿起茶盏,拿盖子撇了撇本不存在的浮沫,眼皮半垂著。 夏老大开口道:“小妹啊,你听当哥的一句话,当初的事情,咱就不再提,你在这深宅大院里,確实不容易,所以更需要我这个当大哥的给你一份底气,以后有个娘家走动,也好些,况且,待你熬出头了,这宅子里的人也不见得好相处,不得我给你做帮手?以后用得著我和你嫂子的地方还多著呢。” 禾草泠泠笑起来,只是那笑不达眼底:“哥哥的意思小妹明白,不然刚才我怎会那番作態,不是我说,既然他家少爷纳了我,也別想斩断这一门穷亲戚,就是少爷本人来了,也得恭恭敬敬叫您一声舅哥,是不是?” 夏老大心里欢腾,这话叫他高兴得手脚没处放,心道,这一趟真是没白来:“小妹你打小就机灵,看来是自己想转了,哥哥没啥说的。” 王氏趁势插话道:“姑奶奶,你看,我跟你哥来一趟不容易,平日家中没个生財的来路,钱嘛,总有完的时候。” 禾草眉头一耸,总算说到正题了,再不说,她真没耐心跟他俩耗下去。 “哎——嫂嫂你看看,刚才还说来著,我在这宅子里不好过,別看我现在穿金戴银,珠翠满身,这上上下下哪一样是我的,都不是我的!没一样儿能拿出魏宅大门。” 女子说著,伸出手在面前一晃再晃,那手上的珠宝和腕子上的玉鐲子,也跟著一晃再晃,闪得人眼睛流泪。 “这……不能罢……”王氏有些不信。 “呵!就刚才那个说话的大丫鬟,你们猜是谁?” “谁?”夏老大和王氏齐声问道。 “那是少爷跟前的一等丫头,明面上说是来伺候我的,实则是监管我的,我妆奩匣子里的饰品,每日她都要过数的。” 禾草快速起身,走到王氏面前,伸出一指,俏皮地指了指外面:“你看那儿。” 王氏顺指看去,那个叫思巧的大丫头正立在台磯下,时不时地往里看一眼。 “见著没?盯得死死的!唉——”禾草又是一声嘆息,“也就是表明看著光鲜。” 禾草眸光斜向这一对夫妇,眼珠往下压了压,再抬起,背对外,面朝里,低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宅子我是待不久的,正如刚才哥哥所说,哥哥嫂嫂就是我的娘家,妹子有个什么事情,哥哥也能帮上忙。” 夏家夫妇听她这话里有话,忙应声:“这个自然,你只管开口,我们一定帮。” 禾草转脸看了眼外面,又回过头,將声音压得更低:“我在这宅子里偷存了些细软,没让其他人知道,这可是妹子全部的家底,哥哥明日入夜后,大约三更时分,到魏宅的后门,在那里等著,小妹用绳繫著包袱,从墙头丟与你们,你们接了,放家中千万存好,等日后妹子出了这牢笼,也好有个家底傍身。” 夏老大和王氏一听,相互对看一眼,点头如捣蒜:“这才是,再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小妹放心,哥嫂帮你看管,分文不动你的家私。” 禾草点点头:“那哥嫂趁天还没黑,先回罢,待我这边准备准备,你们明儿踩著时候来,万万记住,寧可来早,也別来迟。” “知道,知道,放心。”夫妻二人没口子地应下。 夏老大夫妇出了魏宅,心扑扑跳著,手心发汗,喝了半日的茶,夏老大仍觉得口乾,心慌得发乾。 两人快速搭了一辆板车回村,晚间躲在屋中商议著明天的事情。 “想不到这次她这般好说话。”王氏说道。 “她不想通?她不想通能怎样,不是我说,她就是做了姨娘以后还得靠我这个大哥,那宅子里人的,哪个是好惹的,上到老,下到小,一个个如狼似虎,她倒是机灵,知道携些细软金银出来,给自己往后做打算。”男人的身影投在窗纱上,晃了晃脑袋。 王氏往她男人身上凑了凑,试探道:“那咱们还真替她……啊?” “什么替她!她的所有东西都是我这个当哥的,以后她回来不吃不喝?不钱?这些金银细软不过是提前交的房金和伙食钱,现在米是什么价,油是什么价,让她去打听打听,她敢跟我提钱?你让她提一个试试。” 夏老大说罢,又想起一事:“咱们把县里的房子一买,一百两不剩多少,这次正好,等明晚那丫头捎些出来,咱正好可以置办些衣柜、桌椅、床帐,以后就搬到县里住。” 王氏听后,十分欢喜,恨不得明天快些到来。 …… 掌灯时分,厨房备好了饭菜,思巧来问几时摆饭。 禾草走到院中,一丝风也无,闷热湿黏,像是有一场暴雨要下。 “等少爷回来。”女子话音才落,前面通传少爷回了,於是对思巧说道,“让厨房上菜罢。” 思巧应声去了。 魏泽身上出了汗,衣衫被汗水打湿黏在后背:“什么破天,潮闷的像被舔过一样。” 禾草掩嘴笑了一声,替他除了外衫,摘了发冠,又让人备水:“先沐身?” “嗯。” 待魏泽从沐间洗好出来,桌上已摆好酒菜。 魏泽坐下,禾草挥手让屋里的下人退去,替他斟了一杯酒。 男人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有笑,问道:“心情不错,有什么好事?” “少爷猜猜看。” “跟你哥嫂有关?”魏泽將酒杯举到嘴边,喝下,禾草执壶又给他斟满。 禾草点了点头,夹了一筷子鲜笋放到嘴里,待咽下后才说:“他们要钱来了。” 魏泽“嗯”了一声,便没其他的话了,慢慢吃著菜。 “少爷不怕我把钱偷给他们?” “能有几个钱,那些金锦珠宝给了你就是你的,隨你处置,我不管这些,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会给他们。” “当然不会给他们钱,不仅不给他们钱,还要让他们知道怕,知道疼,让他们再也不敢来找我,我嫂子改口唤我姑奶奶,我就让她知道姑奶奶的厉害。”禾草扒了两口饭,觉得今晚的饭外的香。 “哦?什么主意,说出来我听听。”魏泽正要执壶再续一杯,被禾草止住了,“少爷不可多喝,喝多了,一会儿怎么听我说。” 魏泽真就放下酒壶,等著听她说。 偏禾草不立马说,朝外叫了一声,让下人添一碗饭:“妾身见少爷这几日吃饭清减许多,这一碗吃了,妾身才说。” 天气炎热,魏泽这几日吃东西著实没甚胃口,都是吃两口菜,喝点酒作罢,她放心不下他的身体,便想用这个办法让他吃上小半碗饭。 下人端上饭来,魏泽本不想吃的,见她面上隱有担忧,於是几口將一碗饭扒拉入肚,放下碗筷,又用香茶漱口。 “可以说了?” 见他用了一碗饭,女人放下心,正待要说,门口有下人来传,魏大爷找少爷,在书房等他过去。 “少爷去罢,妾身等你回来,晚些再说。” 魏泽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禾草见他走到门首处,又折回身,走到她的身边。 “少爷怎么又回……” 话未说完,男子弯下腰,在她的额上轻轻碰了碰:“我若回房晚了,你就先歇息,不必等我,明日再说也是一样。” 第355章 腹隱机谋 禾草正同魏泽用晚饭,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著閒话,聊起了夏家夫妇,她想同魏泽再多一些,偏这个时候,魏大爷遣下人来,让魏泽去一趟前院的书房,找他有事相商。 魏泽起身走到门首,又踅过步子,回到她的身边,在她额心落下一点温凉,交代让她早些睡,不必等他回。 待他走后,禾草抬起手,在额上的麻痒处抚了抚,心里一高兴又多吃了小半碗饭。 吃完饭后,估计他一时半会儿不得回,便到院中散步消食,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墨蓝的夜空开始掣闪,再往远处一点的深黑传出隱隱雷声,须臾间,院子被闪电照亮,又瞬间暗下。 “姨娘回屋罢,要落雨了。”思巧端来一碗凉饮,递到禾草手里。 “不打紧,还没下呢,思巧姐姐,你陪我坐一会儿。” 思巧同禾草关係不错,两人私下也不讲主僕规矩。 这时院子里吹来一阵带著湿意的凉风,来得十分突然,像是被水洗过的翠石,没了燥热,清清凉,不仅降了燥热,凭空吹来的夜风比白日更加服帖。 思巧同禾草携手坐下,在这个没有星光却让人十分安逸的夜晚,吹著凉风,说著体己话。 “唉——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你这丫头。” 思巧看了眼禾草,心道,这丫头正是好青春,突然想起她才来时的模样,身量又小又瘦,比同龄人矮小好多,虽说眉眼生得不错,一眼看去,却让人觉著可怜。 而今呢,她在魏宅將养了这么些年,头髮也水亮了,皮肤也白皙了,姿態俏丽可爱,再看那俊庞儿,眉弯新月,眼波如秋水,滴溜溜往来踅人,不怪少爷喜欢,她看了也喜欢。 禾草端起凉茶,慢慢喝著,突然问道:“思巧姐姐,问你一件事。” “你问。” “你比我先来,是少爷身边的老人儿,知道得比我多,你觉得咱们宅子里有人会对少爷不利么?” 思巧一怔,禾草自打来魏家,每日少爷的衣食,她都要仔细查验,確认有毒无毒,不过谁也没当回事,这么些年过去,这个习惯她仍坚持著。 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禾丫头,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便掏心窝跟你聊一聊。”思巧停顿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何觉得有人要害少爷?”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人要害少爷。”禾草胡乱扯了一个理由。 思巧嘆下一口气,不管这话是真是假,禾草也是为了少爷好,这没错。 “咱们宅子里的人,从大爷、夫人再到下面的奴才,都唯愿少爷好好的,怎会有人想害少爷呢。” 思巧一直跟在魏泽身边伺候,她又是个十分伶俐之人,属於少说多做那一类,平日里一言一行让人挑不出错处,这类人看待事物比旁人多一分思考。 “你看吶,夫人和大爷只这么一个儿子,为了磨礪他,很早便让他当了家,少爷自己也爭气,不仅將魏家宅內的事务处理得有条理,连外面的生意也接手,而且还越做越广,譬如丝绸,茶叶等各行当,都是在少爷手中做起来的。” 这时不远处走来几个嬉笑的丫鬟和媳妇子,思巧便住了嘴,几个丫鬟和媳妇子见了她们,上前行礼,又閒敘了几句话,才离开,待她们走远了,思巧又开口。 “还有一点,你比我清楚,就是咱家少爷对待自家下人,没有人说不好的,別看少爷在外面冷脸,不讲情,那是对外,没有办法,他年轻,场面上必须拿出架势,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去,否则压不住生意场上那些精怪,可少爷对咱们自家下人,真是没的说,你说说看,这样的主人家,谁会想害他,咱们个个儿都承望他长命百岁才好哩!”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 这些话说得句句在理,禾草听后不得不承认,確实如思巧所说,她在宅中这些年,平日也在留意,魏泽在魏家確实很受上下一眾人敬重。 只有魏泽好了,他们才有好日子过。 如此说来,害魏泽的源头不在曲源县,而是在京都? 她记得她十六岁以小妾的身份进魏宅时,魏泽不在曲源县,他人在京都,后来不知因为何事被耽误,直到魏员外去世三个月后才回。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原来的轨跡发展,他应该很早去了京都,魏员外也就是现在的魏大爷去世后,他才回曲源县,那年他约莫二十岁,已在京都立住了脚。 难道是他在京都的那些年发生了什么事?被人暗害了? 思巧见她沉默不语,又道:“就那一晚,银瓶跑来,那样冒失,少爷还按捺著性子呢,也没罚她,只让人把她带下去,你別怪银瓶,她这人嘛,是有些欠欠的,性格不討喜,喜欢拿乔拿样,却也没有害人的心。” 禾草笑了笑,不去计较:“我本就是后来的,將心比心,站在她的位置上,她恼我也是正常。” 正说著,几滴雨落到手背上,黑魆魆的天空又是一阵轰雷。 “下起来了。” 两人各自匆匆回了房。 屋外的雨声渐大,刷剌剌漫空飞来,先是噼里啪啦,高高低低落在屋檐上、窗欞上还有叶上,击打声声碎,风声也是急一阵,缓一阵,下到后来,雨声淅淅,儼然有久下的势头。 禾草执起烛台,放到床边的案几上,踢了鞋,躺到榻上,在腰后抵了个引枕,就这么偎在被中,半闔著眼,等魏泽回来。 彼边,前院的书房…… 书房內光线明亮,一老一少相对坐著,各自手边放了一盏冒烟的热茶,魏大爷拿过一封书信,递了过去。魏泽接过,取出信纸,展开看去。 过了一会儿,魏大爷说道:“你自己做决定,我不干涉你。” 魏泽將信纸折起,重新装入信封,是京都那边的信,裴之涣一直想让他去京都,他没答应,找理由拖耗著,裴之涣见说不动他,又写信给魏书,想让他在中间调和,劝说魏泽。 按正来说,魏书收到信后,该对书信一事只字不提,慢慢劝说魏泽,让他改变主意,上京都。 然而,魏书也有私心,好不容易教养大的儿子,让他拱手相让,他也不愿意,但又不能明面上违背裴相的意思,於是乎,他將信拿出来,交给魏泽,让他自己决定。 书信被魏泽隨手放到桌案上,起身亲自替魏书点了一碗茶,重新坐回,屋外雨声缠密,屋內却是一片安静。 “我自幼在这片县城长大,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又承父亲悉心教养,眼下的生活,平平淡淡,何尝不是上天的恩赐,儿子並不想去趟京都那蹚浑水。” 魏书听他这样说,眉心渐渐鬆缓:“你可想好了?在这里,纵然你有擎天驾海之才,顶多算一个有些臭钱的商人,可到了那边,你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可谓英雄也。” “英雄也好,愚人也罢,不过宇宙之一粟,不去爭那些,儿子並非胸藏甲兵,腹隱机谋之能人,现在这样就好,照顾父亲百年之后,再说罢,目下仍是留在曲源县。”魏泽说道。 “好,好,好。”魏书一连三个好字,虽然面上不显,心里是十分欢喜的。 当下做了一个决定:“明日起,我们魏家大房的所有帐务,全都交於你手,为父老了,也该退下休养,以后你就是魏家的一家之主。” 也是从这时起,魏家眾人改口魏父为魏老爷,在外,人称他一声魏员外,而他们家少爷,则改口称作魏大爷。 父子二人又谈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落后散去,由各自的小廝撑伞回了自己的院子。 魏泽回来时,禾草仍没睡去,听到他渐近的脚步声,披了外衫立在屏风內等他,待门扇开启又关闭,人进到屋內,她才迎了出去。 “身上湿了。”女子从柜上取出一件乾爽的衣衫替他更换。 “不是让你先睡么。”魏泽伸开双臂,任她给自己换衣理衫。 她將他腋下的衣带系好,收回手:“我还有话同少爷说呢,怎么能睡。” 魏泽想了起来,有关她哥嫂的事情。她不说,他真就差点忘了。於是两人踢鞋上榻,打下半边帐幔,靠坐到床头。 “你哥嫂找你要钱,你打算怎么办?” 女子不知想到什么,吃吃笑了起来,眼中带著一丝狡黠和算计,双手搭伏在他的肩头,半边身子倚了上去,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著,说了一会儿,似是忍不住,將脸埋在男子的肩头,咯咯笑了起来。 魏泽嘴角带笑,等她笑罢,说道:“这个主意不错,明天有好戏看了。” 男人先是看她一双清亮的双眼,不知不觉那眼神慢慢移到女子带笑的唇上,那眼神带了些別样的意味,女子鬼使神差地將手覆上去,遮住那一双眼。 “你的眼睛,太危险了。”禾草嘟噥道。 魏泽轻笑出声,不说话,任她柔软的手盖在自己的眼上:“歇息罢。” 两人躺下,慢慢睡去,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天就放晴了,日出扶桑,瞧著又是个炎热天。 禾草取出妆奩中的金银,包裹好,然后拿在手里掂了掂,还挺沉的,现在就等晚上到来,这一次她要把夏家夫妇治得服服帖帖…… 第356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日就这么过了,当下月黑风高,三更时分。 夏老大和王氏相伴而来,行到魏宅后门院墙下,隱在黑影儿里,听得那边一声咳嗽,又有他妹子禾草的声音,墙头掠过一条索子,索子一端繫著一大包的重物。 夏老大和王氏赶紧將包袱接过,一刻也等不及,当下解开看了,里面俱是银黄之物,堆垒在一起,沉甸甸。 两人窃笑不已,才翘起嘴角,门內忽然闪来七八个身影,当头一人正是禾草的贴身小廝阿召,大声叫喊:“闹贼了!闹贼了!” 眾人將夏家夫妇围拢,用绳子绑了,当夜交到衙门,押赴到牢里,待到次日问审。 次日,衙门升堂审案,左右公差持棍侍立。 文吏向县令陈述贼情,夏家夫妻半夜趁人不备,偷进魏宅库房,行盗窃,共盗窃银钱三百两並各类珠宝。 这县令姓陆,名陆明章,是魏泽友人陆远之父。 夏家夫妇在牢房提心弔胆待了一夜,知道这是上了禾草的当,堂下止不住地磕头喊冤。 “有何冤屈,速速说来。”陆明章说道。 夏老大抖擞著手,说道:“大老爷,不是我们偷盗,是我妹子把钱给我们的。” “你妹子?你妹子又是何是?” “我妹子是魏家少爷的小妾,她说她把钱转盗出来,让我们替她私藏,我们真不是盗贼啊——”夏老大这回是真怕了,一开口,声音都变了调。 “传魏家小妾上堂对证。” 禾草早已有所准备,走到公堂上,她今日就要夏家夫妇知道疼!以后的以后,只要一想到她,就疼。 “妾身夏禾草,魏家妾室,叩拜官爷。”女子说著跪於堂上。 “起来说话。”陆明章说道,並让人搬了椅凳,赐座。 想来应是魏泽提前送过帖子,县官才对她宽容两分,不过禾草不敢坐,谢过后仍是恭敬站著。 陆远章见了暗暗点头,是个知道高低规矩的。 “夏禾草,堂下跪著的汉子可是你兄长?” 禾草看了一眼夏老大,又看了一眼王氏,向上道:“回大人的话,他们二人,一个是我亲大哥,夏老大,一个是我大嫂,王氏,没错。” 夏老大听罢,嚷道:“死丫头,不是你说偷转魏家细软金银,让我在院外等著。” 堂上惊堂木响,一声呵斥:“混帐!本官还没开口问话,有你说话的份?” 夏老大把头一缩,不敢再言语。 “夏禾草,你兄长说你同他约好,夜半之时,偷偷將银金转移出宅院,他在外替你接应,可有此事?” 禾草向上一拜,正声道:“大老爷,绝无此事!当初我哥嫂收了魏家一百两银子,五十两恩谢金,五十两卖身银,我便是魏家的人,怎么可能偷盗自家財物,反而转手给他这个外人,这是其一,另外,前些时,这二人曾到魏宅找过我,言辞攛掇让我拿些银钱给他们,被我一口拒绝,此二人滥鄙之陡,贪无饜足,曾因小妇人救过魏家少爷,便以此讹诈魏家钱財,魏家少爷怜我,这才用一百两银子买下,不承想,他们手中的钱完了,又涎赖上来,被我臭骂一顿,让下人將二人赶了出去。” 女子一字一句说著,每句话都有实证,不似虚偽,接著又听她说道:“他们从我这里討不到好,於是夜晚偷偷溜进魏家,偷取財物。这二人在夏家村是什么德行,不用我说,大老爷让人去问问,就知道了。” 禾草打定主意,咬住夏家夫妇的颈脖绝不会鬆口,夏老大和王氏这时才发现,从前那个被他们欺压的小人儿,嘴里已生出了利齿。 夏家夫妇在夏家村的名声不光不好,而是极差,他们二人这种性格,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只不过大多人不愿同他们计较而已。 因是开堂审案,衙门外渐渐围拢了不少人,人群里还有几个夏家村的人,都等著看夏老大和王氏的结果。 “夏老大,你怎么说?”陆明章问道。 夏老大和王氏心里苦水直滚,恨不得把禾草撕碎了,可是在公堂上,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 夏老大拿袖子揩汗,一时不知接下来要说什么,还是一边的王氏开口道:“大人,我们確实是冤枉的,有人给我们作证。” “何人给你二人作证?”陆明章问道。 王氏乜斜了一眼禾草,突然想起一人:“回大人,魏家少爷的贴身丫头,有一个叫思巧的,我们二人去找夏禾草时,那个丫头就在门下站著,我们在里面的动静,她是知道的,当时姑奶奶还让下人给我们上茶,拉著我们说了好一会儿话,那贴身丫头可以作证。” 王氏记得,那个叫思巧的丫头是魏少爷派去看管禾草的,当时禾草还不阴不阳地用言语刺她。 这么样一个人,肯定不会偏袒那个丫头,只要她照实说,禾草款待哥嫂,让下人给他们上茶水点心,並没有爭吵,就可以说明死丫头在说谎。 思巧被传上堂来,跪到王氏身边,王氏紧张地拉著思巧,仿佛她是他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姑娘,那日你一直都在,我这姑奶奶还斥责於你,对不对?” 思巧点点头。 王氏心里有了底气,急急道:“你告诉官老爷,那日是什么情况,你就照实了说。” “当日,我们姨娘先是礼待夏家舅爷和舅奶奶,不承想舅爷和舅奶奶坐了没多大会儿,便开口提钱,还说什么卖到魏家又怎样,身上流得还是他夏家的血,一辈子就是夏家的人,夏舅爷还说了,甭管什么契纸,在他这里不认律法,只认三纲五常、人情天理。” 此话一出,彻底惹恼了陆明章,为官之人,倚仗的就是律法,居然有人在公堂之上,藐视法度,他岂能忍! 再一个,夏老大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不认契纸?身上流著夏家血,永远是夏家人,若不把这种思想扼杀,以后奴才便不忠,不忠便生二心,更会生出奴欺主,奴压主之事,行大逆不道之举,这还了得?! 人嘛,都是维护自己阶级的利益,陆明章自己家中也是奴僕成群,夏家夫妇的话正是犯了他们这一阶级的忌讳。 这些话夏家夫妇確实说过,只不过不是那日说的,而是在夏家村拦下禾草时说的,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全都可以作证。 这时,衙门外有夏家村的人大声道:“这是他说的话,经常说!” 这就更加验证了思巧证词的真实性,並非因为她是魏家奴僕而偏袒禾草,再说,是王氏让思巧上堂作证。 王氏本想让思巧照实说,思巧照实说了,没一句谎言,王氏最后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明章即令左右:“拿下,先拶他二人一拶子,另各打三十大板。” 又令人將他们二人偷盗银钱还於魏家。 待三十大板打完,夏老大和王氏身下鲜血淋漓,染了一大片。 “收下监,关他二人一些时日。” 夏老大和王氏受了重刑,差点去了半条命,从牢里出来后,又落下病根,心中恨极了禾草,又怕极了禾草,说来奇怪,只要一想到那丫头,腿股就是钻心的疼,这疼跟了他们一辈子,再也不敢招惹生事。 …… 自打魏泽抬了禾草后,有事无事,她便往周氏那边走动,或是请安,或是陪她散步閒敘家常。 银瓶是周氏跟前的丫头,每回她过去碰面在所难免。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从那次闹过以后,银瓶给人的感觉和从前大不一样。 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之前她是那种把不耐烦和厌恶写在脸上的人,嘴头子厉害,掐尖要强,可现在看著,身上没了那股子锐气,但也说不上平和,有些摸不透。 禾草不经回想,那个时候她被魏员外纳入魏宅,好像从来没见过银瓶这个人,听也不曾听过,既然银瓶差一点成为魏泽的通房,而且还是周氏跟前的大丫头,怎么可能没有与她相关的任何痕跡。 按理说,她十六岁那年进魏宅,后来魏泽从京都回曲源县,料理魏员外留下来的营生,在她隨同魏泽去京都之前,在魏宅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可她从来没听过银瓶这个名字。 不知当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近几日,魏泽身上事务冗杂,白日常常不在家中,她刚从周氏院子回来,没其他的事情可做,便走到前院,进了魏泽的书房,把他的纸笔拿到书房外的院子里。 铺好纸张,手搦湘管,对照著一本书一笔一画认真地书写,写满了一张纸,將纸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张纸,开始誊写。 这时,一个黑影遮罩下来,挡住了较好的光线。 禾草抬起头,女子身量修长,背著光,挡在她的面前,笑看著她。 “禾姨娘好学,写的字也好。”女子温柔说道。 禾草看了看自己写的字,又抬头看了看面前之人,女子正是魏家二房的大姐儿,魏宛晴。 “晴姐儿快坐,快坐。”禾草请她坐下,让院中的下人沏茶,上茶点及水果。 两人互相让了一回,坐了下来。 魏宛晴探过头,眼睛落到禾草书写的字跡上,又是一通夸讚:“禾姨娘这个字,写得真是不错。” 禾草心里好笑,魏宛晴这丫头只会夸人好,性格太柔软了,她写得这些字,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魏宛晴却脸不红心不跳得说好。 丫鬟上了茶点,沏了新茶上来。 禾草见她眼角红著,似哭过一般,不知是不是才狠哭过一场,连唇瓣周围都带著红晕…… 第357章 长胖一点儿 禾草正在魏泽书房外的院子里习字,魏宛晴找了过来,神色鬱郁,眼角犹带湿意。 娄氏在外人面前,做足了贤良嫡母的姿態,让人挑不出错处,实则明面一把火,背后一把刀,阴阳两面,魏宛晴在这种环境下,还能保持本心,实属不易。 自然了,她的性子有些沉静太过,也属於对自身的一种保护。 禾草捉住她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魏宛晴不常到魏家大房这边走动,更別说来找魏泽了,在所有兄弟姊妹中,魏宛晴同魏泽的关係並不亲近,实话说来,魏宛姣跟魏泽更亲近一些。 她今日来找魏泽定是有要紧事。 魏宛晴从禾草这里感受到温暖和关切,努力维持的平和再也装不下去,掩面哭了起来。 “你先別哭,我看你眼睛都肿了,可不能再哭了,有什么事你同我说,等你哥哥回来,我告诉他。”禾草轻轻抚上她的背。 魏宛晴和曹家公子有一段姻缘,后来被魏宛姣破坏了。也正因此,那曹家公子淋过一场雨后,染上怪病,高烧一场后再也无法站立。禾草曾想著要不要帮帮这对苦命鸳鸯。 可不知怎的,她曾在魏宛晴面前提及曹战战这个名字,魏宛晴居然没有一点反应,那样子不像装的,而是她真的没听过这个名字。 按正来讲,曹家公子和魏宛晴这个时候已相识,可如今情况却不同,有些事情无形中发生了改变,譬如她,早早进入魏宅,那么其他的人和事呢,自然也发生了改变。 既然魏宛晴不认识曹家公子,那她这一哭又是为何? 女子在禾草的安抚下,慢慢止住哭声,从袖间掏出罗帕,拭了拭腮上的泪珠,抽泣道:“大哥哥几时回?” “他这几日甚是繁忙,公会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常常院中各处熄了灯,他才回来。”禾草说道。 魏宛晴將眼垂下,復又抬起,扯出一个笑:“刚才失態,让姨娘见笑了,我先回了。” 说罢,女人就要起身,禾草叫住她:“晴姐儿,你不要同我见外,我虽是你大哥哥的妾,可他房中只我一人儿,我还是能说上两句话的,你告诉我,等晚些时候,他回来了我同他说,岂不好?” “会不会麻烦禾姨娘?” 禾草心尖一软,这丫头真是!自己碰到跨不过去的坎,还怕给別人添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我不过是嘴皮子碰一碰,把你的话带到。” 魏宛晴迴转身,敛衽坐下,嘆了一口气,却仍是不言语。 禾草只好开口:“是不是二夫人苛责你了?” 魏宛晴摇了摇头。 “那是同姣姐儿起了口角?她说话难听,伤到你了?” “她那么个人,我早已习惯了,什么难听的话我没听过。” 禾草停顿了一会儿,又道:“难道是二夫人给你寻了一门你不满意的亲事?” 禾草说完,见魏宛晴面色有一丝细微的变动,难不成真被她猜中了? “若是因为嫁娶之事,你若不满意,可同魏二老爷说,他是你的生父,不会不管你。” 据禾草知道的,魏家二老爷魏贺年在琼州城任职,不常回曲源县,但对魏宛晴这个女儿还是关心的。 “没用的,我父亲亦没办法。”魏宛晴说道。 “从来婚姻之事遵从父母之命,二老爷不同意,谁还能说什么。” “前些时候,各地方收到消息,说是后宫选秀,夫人將我的名字递了上去。” 后宫选秀,从官户女子中选,有名额要求,有女儿的人家只要年岁满了,都要敬献,然而北楚帝年事已高,谁家都不愿將女儿送进那座深宫牢笼。 活死人一般,朝为红顏,暮为枯骨。 魏家二房有两女,一个庶出的魏宛晴,一个嫡出的魏宛姣,魏宛晴是莲姨娘生的,莲姨娘走得早,魏宛姣是正房夫人娄氏所出。 娄氏自然捨不得魏宛姣,便把魏宛晴推了出去,纵使魏贺年知道,又能如何,手心手背都是肉,再加上娄氏在他耳边哭诉,男人又经不住枕边风,只能默认让魏宛晴入宫。 禾草心疼魏宛晴,她虽然出身高,在二房却处处受娄氏母女欺压,那日,魏泽说从京都带布簪子给魏宛晴,她还要观察一下魏宛姣的脸色。 魏秋同魏宛姣又是一母同胞,同魏宛晴也不贴心,而魏泽这个大哥哥呢,对待自家姐妹都是一个態度,再加上魏宛姣会討魏泽喜欢,平时一口一个大哥哥的叫,又粘魏泽,魏泽心里只怕还偏魏宛姣一些。 而且这个时候的魏泽只不过是一介商贾,有关后宫选秀之事,也无能为力。 禾草心有不忍,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你別急,待你大哥哥回来,我告诉他。” 魏宛晴实在没了办法,这才想著找魏泽。 “那就麻烦姨娘代我递话给大哥,小妹在此谢过。”女子说罢,屈膝行礼。 禾草忙將她托起:“你別这样,我担不起。”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魏宛晴离去。 至晚间,魏泽回了房,禾草让下人摆上饭,他吃饭时,她不同他说这些,等用罢饭后,再说。 魏泽从沐房出来,坐於床沿,禾草拿著一条方巾走到他身前。 “妾身有件事想同大爷说一说。”禾草一面说著,一面替魏泽绞乾湿发。 “何事?” 禾草便把魏宛晴入宫选秀的事情说了,原以为魏泽听了会说,想想办法之类的话,不承想,他却说这个事情他知道,但是没有办法,京都的事情,他无能为力。 “真的一点办法也无么?”禾草问道。 她知道,魏泽並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不想管,准確一点说,不是不想管,而是不想为了此事耗费他能力以外的气力,真要管的话,他是可以解决的。 魏泽扯过她手中的布巾,丟到一边,拉著她的手:“丫头,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还不知道我?她这个事情我一早就知道了,如果能办,不用她来找我,我一定会出手,可这件事情不好办,晴姐儿亦是我妹妹,我当然希望她好。” 禾草听罢,便不再说什么。 魏泽把她又往前带了带,让她揸开腿,面对面坐到自己腿上,舒手进女人的小衣里,摸了摸她的蝴蝶骨。 “怎么瘦了?” 禾草怕痒,双手抵他,笑道:“大爷又乱说,妾身天天吃那么多,再胖只怕大爷抱不动我了……” 一声娇呼,女子已被男人打横抱起,魏泽將她在臂膀间掂了掂:“小小的一个儿,你只管吃,爷抱得动。” 说著,乾脆將她竖抱著,让她坐到自己的肩膀上,禾草慌乱了一下,一只手下意识地挥动想要抓住什么,魏泽便將手递到她手里,让她握住。 魏泽就这么高举著她在房间內走了一圈,引得禾草咯咯直笑。 “去院子里,去院子里走走。”女子指著房门,想要出去。 魏泽怔了一下,打了一声咳嗽:“就在屋里罢。” 禾草眼波横斜,故意嗔了一声:“原来大爷对妾身的好是偷著的,藏著的,不许人看见,大爷放妾身下来,妾身不难为爷。” 魏泽明知她故意激自己,却也心甘情愿受著,真就朝房门走去,这一下轮到禾草慌了。 “快放我下来,不去了,不去了……” 女人踢摆著双足,软绣鞋被踢掉了一只,露出一只莹白绵软的小脚。 “不是你要出去么,我依了你,怎么又闹著不出去了?”魏泽嘴上说著话,眼睛却落到那只玉足上,有些移不开眼。 禾草脸颊一红,她故意闹他呢,哪儿能真骑在他的肩头出去,外面的下人们看见了,她也不要做人了。 “我这是体谅大爷,就这么出去,院子里的下人们看见,可要说了,哎哟哟,咱们家大爷被那个小娘皮当马儿骑哩!” 女人声音俏皮,像是裹了一层蜜,不管她说了什么,只觉得甜。 魏泽听罢闷笑出声,扶著她,让她在自己肩头坐得更稳,对外吩咐:“把院里的人先支出去。” 来安和来旺在门外应下,没片刻工夫,来回话,院子清了。 禾草扯著魏泽的手,慌张道:“妾身玩笑,不出去了,妾身不出去了。” 女子坐在魏泽肩头,下又下不来,一时间不知怎样才好。 “这可由不得你了,刚才怎么说的?今儿爷给你当一回马儿。”魏泽说著,一脚踢开房门,托架著女子出了房门。 门外的来安和来旺,赶紧低下头,不敢看。 禾草一出房门,羞得头都抬不起来,还好天色黑,看不太清,那脸上、身上都跟染了胭脂似的。 魏泽便托著她在院中大摇大摆地走动,禾草见院中除了来家两兄弟,再没其他的人,也慢慢放鬆下来,渐渐生出新鲜、玩闹之心,原来在高处和矮处,看这个院子这样不同。 “那上面有果子,去那边,妾身想摘一些。”她的一只手被他握著,稍稍扯动一下,他就明白意思。 那边是一片草木棚架,上面垂掛著一串串饱满的葡萄,葡萄上裹著蜜色的月光…… 第358章 死人 魏泽自己也没料到,有一天会给人当马骑,还心甘情愿,生怕她坐得不稳。 女人指著院墙边的一排棚架,棚架顶上结了不少葡萄,下面的葡萄被院子里的媳妇们摘了,还有上面的垂掛著,红的、紫的,一串串看著又大又饱满。 魏泽笑了笑,托著禾草走到棚架下,清亮的月光从藤蔓间隙穿过,满地亮起月光,月光上又浮著藤叶的影儿,一阵夜风吹来,月光上的叶影儿盪了起来。 禾草探出胳膊,往上够著,身子晃了晃,魏泽赶紧攀附上她的腰。 女人摘了一串,再多也拿不了,然后拣下一颗,在衣襟上擦了擦,递到男人嘴里:“甜不甜?” 魏泽將葡萄吃到嘴里,眉头稍紧:“不太甜,酸更多一点。” 禾草自己吃了一颗,还真是,看著一个个儿又大又招人眼,居然是酸的:“回房里罢,有些困了。” 魏泽这会儿没再说什么,抱著她回房安歇,待他们回房后,院中才让进人。 次日,魏泽又是一大早就出了门。 在他出门后不久,魏宛晴就来了,径直到后院找禾草。魏婉晴本是带著希望来的,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从房中出来时,脸上没了血色,一双眼珠特別的黑,黑得没有一点点光亮。 禾草將她送出院子,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一天就这么过了,半夜,禾草觉著身上有些热,从魏泽怀里退了出来,听了听更响,大约一更天的时候,起身喝了一口茶。 正在此时,门被大力拍响:“大爷,出事了。” 女人心里一咯噔,魏泽已从床上撑起身,披了一件衣衫下地,绕过屏风,打开房门。 这么晚了,门敲打得这样急,出了什么事,她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屏息侧耳去听,隱隱听到,上吊,发现了…… 上吊?谁?禾草的脑海中突然蹦出魏宛晴那张灰败的脸。 魏泽拿架上的衣衫,她知道他要出去,凑上前说:“是不是晴姐儿出事了?” 魏泽脸色有些不好看,点点头。 “大爷要去二房么?我也跟著一起。” 魏泽想了想,没说什么,禾草便穿好衣衫,收拾了一下,隨魏泽去了二房。 两房是独立的,中间只隔了一个窄巷子,两边的院落间开了一扇门,连接著。 一路走去,终於到了魏宛晴的院落,院子里火光通亮,还没进门,只在院门口,就听到了妇人的叫骂声。 “一个个儿顶什么用,只会帮閒躲懒,大姐儿有什么不好,你们都別想跑。”中间停了一会儿,妇人的声音又响起,“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行了,你少叫嚷两句。” 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声音,应该是二房家主魏贺年。 魏泽带著禾草走到屋內,同魏贺年夫妇相互见过。 禾草朝床榻看了一眼,魏宛晴直挺挺躺著,散阔的衣领处,依稀可见一道红痕,女子眼睛微微睁著,若不是胸口还有一点点微弱的起伏,就像一个死人。 禾草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这样炎热的天气,女人的手却一片冰凉。 “晴姐儿?”禾草试著叫了一声,魏宛晴目光呆滯,一点反应也无。 外间,娄氏的声音喋喋传来:“看看这叫什么事,我自问对这孩子够可以了,平日从不责怪,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怎的老爷才一回来,她就这样闹一场,我看就是特意闹给老爷看的。” 妇人说完,外间安静片刻,响起魏贺年的声音:“应该是为进宫选秀的事。” “进宫选秀这事,我们能怎么办,宫里下的旨意,那是圣命,她既然生为魏家女儿,从小到大没亏过她的,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生活,用到她时,她就寻死觅活,我看吶,跟她那个娘一个性子,上不得大台盘。” 娄氏说完此话后,禾草感到魏宛晴的手颤了一下,她转眼看去,女人的脸仍是麻木的,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你少说两句,她都走了多少年了,你又把她扯出来!”魏贺年说道。 娄氏不再开口,偏这个时候,门口响起促急的脚步声,抢了进来,声音响亮:“大姐姐是什么意思,上吊寻死,不就是想让我去么?如此一来,她就可以安然待在家里,婚配嫁个好人儿,真真是好心计,我招谁惹谁了,你会上吊,我也会,咱们看看谁死得快。” 外面又是一阵乱,魏宛姣的哭闹声、娄氏的哀叫,还有下人们的劝解,乱成了一锅粥。 “够了!”魏贺年吼了一声,“一个还在里面躺著,另一个也不消停,造的什么孽。” 说罢,嘆了一口老气,放缓语调:“泽儿,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泽同魏贺年出了屋子,只留娄氏的呜咽声。 屋外,魏贺年想了想,开口道:“晴儿和姣儿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能不能去信给裴相,咱们难如登天的事,他动动手指就能办到。” 正说著,大夫来了,魏贺年又陪同进去,经过一番诊治,说是伤了喉咙,其他没甚大碍。 送走大夫,魏贺年又走到魏泽身边:“晴姐儿不去,就是姣儿去,这两人总要去一个,就怕到后面,另一个也想不开,再闹一场。” 对魏泽来说,开口容易,可开了口之后,这个情要怎么还,裴相一定会让他去京城,到那个时候,他去不去?去了便是骑虎难下,再难回头。 禾草同魏泽回了大房,替他宽去衣物,两人上了榻靠坐在床头,她见他眉目前隱带愁容,知道在为两个妹妹的事情愁烦。 “晴姐儿嗓子伤了,是不是可以不用去选秀了?” 魏泽点点头:“她去不了,会换成姣儿去。” “那不能再找个理由推脱么?” “若都这样隨意的话,后宫选妃不就成了一个玩笑么,你不去,她也不去,被查了出来,会降罪,一旦降罪就是祸及满门的大罪,谁敢轻易试险?” 魏泽转头看向禾草:“你別去担心这些,早些睡。” 魏宛晴这一闹,伤了嗓子,去不了了,二房会让魏宛姣替上,魏宛姣是个更会闹腾的,若让她去选秀,后面还有得瞧。 魏贺年將魏泽叫出去,一定是想让他央告裴相,让裴相帮忙,可魏泽打定主意留在曲源县,不愿去京都,这个口他不好再开。 “妾身想到一个办法,不知可不可行?”禾草说道。 魏泽笑了笑:“什么办法?” “后宫选秀,一是选出身,二是选品德,三是选容貌。姣姐儿出身是够了,不然也不会登录名册,品德这个东西,不好说,看不见摸不著,短时间內不可辨,最后一样是容貌,容貌排在最次,却是最直观的。” 禾草掰著指头细细说与魏泽,魏泽真就认认真真地听她一样一样说著。 “前两样,身份和品德不好做文章,那么我们可以试著在容貌上动动手脚,当然了,不去刻意扮丑,这个很容易让人看出来。”女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有没有那种能让身上散出难闻气味的草药或是其他类东西,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这不离选秀还有一段时日嘛,不如试一试。” 魏泽一开始並不在意,听到后面,觉得可行:“是个办法,明日招几个大夫来问问。”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各自睡去。 次日,魏泽问了大夫,还真问到了,有几味草药气味冲鼻,带有膻腥气,而且附著力极强,魏泽同魏贺年商议一番,决定让魏宛姣在选秀前拿药水泡澡。 魏宛姣见魏宛晴天天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没办法,只好应下来,某一时刻,她甚至想,是不是自己哪一世欠了魏宛晴的,这会儿还报来了。 怎么闹到最后,成了她去皇宫选秀。 接下来的时日,禾草经常往二房去,倒不是她多管閒事,而是魏宛姣天天让丫头请她过去。 魏宛姣因为泡药澡的缘故,满屋子的膻腥味,还有……类似死老鼠的味道,那个味道真是闻一闻,恨不得让人撅过去。 之所以让禾草陪著,主要还是她心里害怕。这个主意是大家一同拍案定下的,可执行的只有她一人,她怕自己被哄骗进宫后,家人就丟手不管。 可她也知道,她泡药澡,父兄不可靠近,但她就是怕,一怕就胡思乱想,於是把禾草叫来,禾草是大哥的小妾,她来了,就代表大哥仍在关注这件事。 禾草守著她,她就觉得自己只不过去皇宫走一趟,等完成了任务,还要回来的。 禾草也不嫌气味难闻,逕入到沐房,坐到一边陪她说话。 “味道是真大,睡一晚上,次日起床,被子里都是这个腥臭味。”魏宛姣一边说,一边又抓了一把碾碎的药粉,浸到水里。 禾草深有体会,她来了两次,身上就沾了这个臭味,回去后怎么都洗不掉,晚上睡觉时,她都不敢看魏泽的表情。 “姣姐儿,你一天洗多少遍?”不管她上午来,还是下午来,好像魏宛姣都泡在药水里,恨不得把自己醃入味。 魏宛姣伸出三根手指,有些自得:“我现在已经闻不到味了,噦——” 禾草张嘴笑,猛吸了一口臭气,也差点噦出来。 两人正说著话,外面隔断处闪过一道人影儿…… 第359章 有孕 禾草同魏宛姣正说著话,屏风隔断处闪过一道人影。 “谁?出来,躲躲藏藏的。”魏宛姣喊了一声。 “可能是丫鬟,我去看看。”刚要起身,那人从隔断处走了进来,不是別人,正是魏宛晴。 女子微垂著头,默默地立在那里,露出来的颈项上还有一道红痕。 “你来干什么?这会儿又活过来了?”魏宛姣气道。 魏宛晴不说话,就要转身走,禾草一把將她拉住,对魏宛姣说:“哎呀——你是好人儿,就这么轻易让她走了?我非留下她,让她也在这里熏一身臭味。” 魏宛姣一怔,想了想,还真是,凭什么她天天臭著,魏宛晴反倒在屋里挺尸,於是指著禾草说:“把她拉住,把她拉住,不许走,让她也在这里臭,咱们一起臭,谁也別想跑。” 自此,每当魏宛姣药浴时,魏宛晴就守在她身边,比禾草来得还勤快。 很快,选秀日子临近,魏宛姣起身前往京都,那个药味的附著力极强,且让她隨身带了药草,待到了京都再沐几次。 后来听说,魏宛姣连宫门都没进就被刷下来了,户部下派的官员核实人员信息时,就把她划掉了,体有异味者入宫,衝撞了圣体,弄不好他们这些官吏的脑袋都保不住。 …… 这个夏季尤其漫长,很热、很躁,也是在这个夏天,魏家大爷,现在该称他魏老爷,收用了银瓶,抬她做姨娘。 那日,魏书吃了些酒,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周氏的院子,看著窗上映著的那道人影发起怔来。 他同周氏生活了这么些年,说没动过心那是不可能的,若非她家中陡遭变故,她便是天上的星辰,他永远无法触及。 他曾试著传达心意,但被周氏婉拒了,她的心死灰一片,容不下任何人,包括京都的那位,可能唯一让她有所惦念的只有泽儿。 魏书推开门走了进去,周氏见了他,先是一怔,然后行礼,魏书仍是侧身,不敢受她的礼。 周氏让人上了茶,两人就这么相对坐著,一句话也没有。 长久的安静过后,男人说道:“我听说,那边又来信,催你们上京?” 周氏在烛光下微垂著眼皮:“去哪里都一样,我听泽儿的,他到哪里,我就跟他到哪里。” 男人“嗯”了一声:“你这两日在咳嗽,找过大夫了没有?” “一点小伤寒,不算什么。” “明儿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你若怕麻烦,我让人去请。” 周氏点点头,便不说话了。 妇人虽不再年轻,但那双手保养得非常好,指如葱根,交叠放於桌案上,衣袖捲起一小截,圆润的腕子上戴著白的、碧的玉鐲子。 像冬尾枝头残留的莹雪,那雪中冒出一点点的嫩芽。 魏书抬起手,想去碰一碰,那手缩了一缩,他便止住了。 “早些歇息罢。”男人说后,起身离开。 周氏起身送他到门外,见人离去,转身回了屋。 魏书走出周氏的院子没一会儿,下起了雨,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老爷——” 这一声太过突然,魏书没思考太多,欣喜回头,嘴角的笑淡了下来,原来是周氏跟前那个叫银瓶的丫鬟。 周氏听见屋外落雨,让银瓶给魏书送伞,银瓶答应著出了屋,在取伞时,刻意只擒了一把。 女子撑伞上前,將伞倾斜到男人那边,自己半边身子淋在雨中。 “雨下密了,大爷衣著单薄,淋著可就不好了。” 魏书看了眼身前的年轻女孩儿,雨水已將她的肩头打湿,髻儿松松挽著。这是从前打算给泽儿的那个。 男人没说什么,继续朝前走去,银瓶撑伞跟在他的身侧。到了上房后,女子收了伞,跟著魏书进了屋內,这一夜便没再出来…… 自那夜后,银瓶被抬了起来。后来,银瓶有了身孕。 乌云四野,燠热难耐,这么个天儿,屋里光线不好,又闷沉,禾草便同思巧在院子的阴凉地里打扇聊天。 正说著话呢,院子里来了人。 女子挺著不算突显的肚子,身著水青色的软缎,里面一件齐胸白綾长裙,裙边垂掛著禁步,打著一把团扇,招颭著走到二人跟前。 禾草心里一嘆,財气果然养人,这银瓶从前只能说有几分姿色,现下一看,竟別有一番韵味。 不禁让她想起前一段时间的疑惑,以前她以妾室的身份入魏宅时,为何没听说过银瓶这个人,结合眼下一想,明白了,那个时候魏员外逝去,魏泽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打发他老子后院的姬妾。 银瓶应该就是其中。 禾草起身与她相互见礼。 女子看了眼禾草坐过的小凳子,“嘖——”了一声,让身边的两个丫头从屋里抬了一张太师椅出来,丫鬟拿袖子拂了拂上面不存在的灰尘。 女子侧身歪坐,一只手撑著下巴,一只手搭在扶手上。 “大爷呢?” “大爷出门了。”禾草说道。 银瓶轻笑一声:“怎么我回回来,他回回就出门,不是躲著我这个姨娘罢。” 这个话若是放在以前,她是不敢说的,哪怕被抬升成姨娘,她也一直收敛,不敢放肆,但现在不同了,她肚子里是老爷唯一的子嗣,整个魏家大房,就她肚子里的这个最金贵。 等胎情稳了,她便不再怕什么,哪怕在周氏面前,她也能说上一两句硬气话。 禾草冷声道:“姨娘来了便坐坐,咱们尽心款待著,大爷出门自然有事情要忙。” 说罢一挥手,让小丫鬟上了茶。 银瓶拿眼睨了一眼,以指轻轻抵开:“你们这里的茶我可不敢喝。” 女子停顿了一会儿,莹白的手搭在小腹上,笑道:“我来也不为別的,就是见见大爷,让他以后啊,对这个弟弟多照顾著。” 禾草同思巧听了便不再言语。 银瓶过来本是想见一见魏泽,不承想,他又不在家里,便不愿多待,起身正要离开,刚一转身,就见魏泽穿过月洞门进了院子。 魏泽如今已是成年男子,个头高大,矫矫之姿,只见他阔步行来,看了眼女子,说道:“银姨娘到我院子有何事?” 银瓶看著面前的男子,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即使到了这一步,她的一颗心仍是在他的身上,只要他一靠近,她就有些不爭气地慌乱。 男子面色端正,坦坦荡荡,这份坦荡让她的底气变弱、变矮。 “妾身就是转转,顺便来看看大爷,妾身肚子里的这个,以后还要托赖大爷看顾。”女子笑道。 魏泽点点头:“银姨娘只管放宽心,都是父亲的骨肉,有父亲在上面看顾著,这孩子不愁什么。” 银瓶拿帕掩嘴笑了笑:“那不一样,父亲是父亲,兄长是兄长,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得照看著他这个弟弟?” 魏泽將眼睛落到女人的肚子上,“嗯”了一声:“自当照看,不管弟弟还是妹妹,都是手足。” 女人一怔,脸上呈现出不自然,他话里的意思,不就是提醒她,也许不是儿子,是女儿么?银瓶牵了牵嘴角。 “姨娘自便罢。”魏泽说罢转身离开,走到台阶处,看了眼禾草,“傻了,还不进来替我更衣。” 禾草听见魏泽叫她,跟著上了台阶。 此时,天空彤云密布,隱有雷声传来,忽然一阵风起,吹得院中门扇“咣当”直响。 空中掣出一道闪,接著又是一声响雷,如同裂石之音。巨大的声响下,眾人的心下意识地一缩。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阵大风颳来,禾草偏过头避风,眼睛突然定住,目光惊颤,指著台阶下:“血!” 思巧顺眼看去,捂著嘴。 银瓶后知后觉,看向自己脚下,那血是从她的腿间滴落的,裙摆处已经晕染了一片。 “叫大夫来!”魏泽一声喊。 禾草同思巧赶紧將她扶到房內。 很快,大夫来了,做了诊断,孩子没保住。 银瓶躺在榻上,撕心裂肺地哭,她的丫鬟在旁边劝解,在这一声声的哀淒中,禾草偷看了一眼魏老爷。 本以为他会目露悲色,或是去床榻边安慰一下银瓶,不管怎么样,那是他的孩子,可男人脸上只有一片漠然,他的表情是生冷的。 落后,银瓶被人搀扶回了自己的院落,禾草知道魏泽喜洁,刚才床榻让银瓶睡过,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喜,便指了两个小丫头重新铺床。 是夜,禾草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著,身边却是空的,於是撑起半边身子,趿鞋下地,绕过屏风。 魏泽正盘腿坐在罗汉榻上自弈,昏黄的烛光中,男子神情专注。只见他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逐个放入棋盘。 禾草怕打扰到他,便坐到离他稍远的凳子上,就那么静静地坐著。 棋盘上的黑白子越来越密,蜡烛也快烧到了底,禾草起身,从柜子里又取出一根,重新燃了替换上。 棋局密布,魏泽將手里的棋子隨意掷到棋盘之上,盘上的棋子被撒乱,全乱了…… 第360章 仇和怨 魏泽下棋,禾草心里存了事,睡不著,便坐到他的身边发呆。 “怎么还不去睡?”魏泽將手中的棋子丟到棋盘上。 “银姨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那样了?” “这个谁知道,也没人碰她。”魏泽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了一口,“不关你的事,別多想。” 禾草看著棋盘上的棋子,突然来了兴致:“爷,咱们来下一场?” 魏泽走了回来,坐到禾草对面:“你会?” “玩简单一点的,连珠棋,如何?”禾草说道,连珠棋他和她以前玩过,那个时候,他还戏说,同她下棋不费脑,杀屎棋以作乐。 魏泽笑道:“既然你想玩一玩,自当奉陪。” 两人將黑白子重新分开,一人执白子,一人执黑子,开始对箸。 禾草当然下不过魏泽,不过也能垂死挣扎一会儿,拼著自己不贏,也不让他贏的架势,他下到哪儿,她就堵截到哪儿,可不管她如何气势汹汹,如何胡搅蛮缠,他总能出其不意。 贏得她措手不及,大多时候,他甚至布置了几条后路,只要他不点明,她都不知他已经连珠取胜了。 “还来么?”魏泽语调中带著笑意。 禾草咬了咬牙,不服气,就想贏一次:“来,最后一盘。” 魏泽没有不依的,二人清了棋盘,你一子我一子地下起来,禾草聚起精神,眉头拧著,一双眼紧紧盯著棋盘上的黑白子,將一指微微弯曲,放於唇边,啃咬了一下。 女人將手拿开,看了看那指,又用舌尖舔了一下。 “你干什么,怎么还吃起指头来?”魏泽將她的手拿下来。 禾草喃喃訥訥:“苦的?” “什么苦的?” “指头,我的指头怎么是苦的?” 说来也是凑巧,白日禾草閒来无事,侍弄草时,指腹不小心被渣木划破了,伤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有特意去包扎,刚才还不觉得,这会儿静下来,只觉得刺痒。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再一看,大吃一惊,原本快要癒合的伤口,周围一片红肿,这就很不正常。 “棋子不对!”禾草將手递到他面前,“妾身的手碰过棋子,这伤口便开始红肿。” “大爷,你看。”禾草將手指又往魏泽面前伸了伸。 魏泽一把捉住她的指,將她的指用力挤压,红肿之处开始往外冒血珠,可怖的是那血不是红色的,居然是黑色! 禾草脑中火光一闪,一颗心快要从胸腔蹦出,忙站起身,走到柜子里寻著什么,破开的指依旧平端著,口中焦急道:“针,针,试毒针。” 试毒针找到了,她將针放到血珠上,针尖在碰到血的一瞬间,像是被染了墨汁一般,通体变成了黑色。 魏泽在见到这一幕后,沉著脸,一声儿不言语,从棋盒中拈了两枚棋子,丟到茶杯中。 “针。”男子说道。 禾草赶紧又取过一根针,交到魏泽手里。男人接过,將试毒针浸入茶水中,同样的,银白的针体立时变成了黑色。 棋子被抹了毒! 禾草惨白著脸,两条胳膊冰凉,魏泽喜欢下棋,有人同他对箸时,他便与人对箸,无人同他对箸时,他便自弈。只要空閒下来,他可以关在房中下半日的围棋。 把毒下到棋子上,经年累月之下,毒素就会慢慢渗到人体,这一招,好狠吶! 是谁?会是谁? 禾草看向魏泽,男人的头微微垂著,整个人像是被雾罩著,不知在想什么。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空气变得压抑且沉重,她看见他落在膝上的手,缓缓在收紧,手背上青筋凸起。 那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变得暗淡孤落,女人心中莫名一慌,又是一痛,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谁曾想,最后要他性命的人却在这个宅子里。 禾草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她想,他心中应该是知道的……他环上她的腰,將脸埋在她的腰腹间,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周氏曾说过,不论出现多难对付的事,魏泽从来都是一个人扛著,不能扛也硬扛下来,从他嘴里,你听不到任何坏消息,因为他会替家人挡在前面。 可是,就在此刻,这么样一个人,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溃。 禾草双手抱著他的头,默然而立,什么也不说,只要他知道,无论何时,她会伴著他,这一点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魏泽的额轻轻抵在禾草温暖的腹上,静了一会儿,一手抚过脸,將脸上的湿痕抹去。再次抬起头,眼底已是无波无澜,平静如砥。 男人从棋盒中抓起一把棋子,缓缓鬆开手,让棋子落下,砸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啸叫和谩骂。 “不要碰……”禾草说道。 “不打紧,慢性素,一会儿死不了人。”魏泽轻笑一声,转过头,朝禾草招了招手,“过来。” 禾草走到他的身边,他將她受伤的指捉住,用力挤压,伤口处再次冒出血来,仍有一点点的黑,魏泽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再挤,直到血变成红色,魏泽这才鬆开她的手,然后抓了一把棋子朝外走去。 “爷去哪里?”禾草见他的神情,后面一定有大事要发生,他的面色越平静,后果越不可预测。 “我还有些事情,你早些歇息,不必守著。”男子说罢,出了房门。 禾草走到门首,往外追了两步,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处。 魏泽走到前院书房,叫了来旺和来安。 “洗棋子是谁在负责?” 来旺回道:“是一个叫魏昌的老僕,魏家的老人了,所以赐了魏姓,从前照看圃的。” “把人带来。” 来旺,来安应下,不一会儿將人带了来。 此人年约六十,须髯白,腰微微佝僂,见了魏泽躬身道:“不知大爷叫老僕来有何事?” 魏泽从他身边走过,半句废话也无:“棋子上的毒是你下的?” 老僕先是一怔,缓缓说道:“什么毒?老奴不知大爷在说什么?” “我念你在魏家多年,又一把年纪,再问你一遍,如实说来,少受皮肉苦。” 名唤魏昌的老僕“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老奴真的不知道大爷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魏泽尾音上挑。 “老奴確实不知……” 老僕的话说了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他看见上首的男人將手中的棋子丟进装水的茶杯中,用笔桿在里面搅了搅,將笔桿一掷,轻飘飘地说道:“把这个餵他喝了。” 来旺拿起茶杯,来安则按住老僕,一只手嵌住他的下頜。 老僕大睁著眼,就在茶水快要灌进嘴里时,开始拼命挣扎,挣扎的过程中,水溅到他的脸上、口鼻处。 “爷,我说,我说……” 魏泽睇了个眼色,来旺鬆开手,来安仍是摁押著他:“快说!” 老僕把嘴里的茶水呸了两口,生怕吞咽进一点。 “老奴也是受人指使,才下的毒。” “谁?”魏泽言语简短。 老僕咽了口唾沫,跪伏在地,身子僵得像个老树墩,缓缓开口道:“让我下毒的人是……老爷……” 魏昌说完,上面半天没有回应,就在他快要喘息不过来时,上首之人淡淡“嗯”了一声。 “继续说。” “毒是老爷让我下的,他命我把棋子泡在毒水中,使每颗棋子都浸上毒,这些毒不会立刻死人,但长久的碰触会入肌入骨,毒害身体。” 老僕说完此话,押伏他的来安和来旺,全都震诧不已,怎么会是老爷?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可能害大爷?大爷可是他的儿子,虽不是亲生的,可这么多年的父子情,难道都是假的?! “你这老贼骨,毒害大爷不说,还把罪名扣到老爷身上,老爷对待大爷如何,我们这些下人可都看在眼里,不是亲父子胜似亲父子,岂容你在这里调三惑四!” 来旺说著往魏昌屁股上狠踹了一脚,还待再踢打,被来安拦住。 魏昌滚倒在地,哀叫了几声,又快速爬起:“真的,少爷,老奴不骗您,真是老爷让我下的毒,这毒从您开始研习围棋时,就下到了棋子上,十多年过去,此毒早已深入骨髓,无药可解,您身上的毒无药可解哇!” 说到此处,来安和来旺已是说不出话来,从他们主子学习围棋时就在棋子上投毒?那时主子才多大? 他们家主子可是六岁就开始摸棋子! 这……这中间……將近十多年的时间!从六岁开始,他们家主子的每一天!每一天!都在被毒侵害。 这是为何呀!老爷对主子不是一直关心爱护么?在他们所有人眼中,老爷就是顶顶好的慈父。 还有,刚才那老僕说什么,他说毒已深入骨髓?无药可救? “什么叫无药可救,说清楚,说不清楚,折你的手脚。”来安,来旺气得睛目发红。 魏昌哪敢不说,这个时候但凡他知道的,恨不得全吐露乾净:“此毒的阴毒之处就在於,它不会立刻致命,而是慢慢浸入人体,在人年老体虚后,开始发病,一点点折磨人的肉体,损耗人的精气,当人情急兴奋之时,便如钢刀刮骨,活生生疼死,並且……” “並且什么?”来旺来安追问道。 老僕不敢抬头,下面的话,他说得战战兢兢…… 第361章 冤讎必报 老子给儿子下毒,还下得是慢性毒,不会立马致命,而是一点点侵入身体,损伤肌骨,待到人年老虚弱之时,再发作,一点点病变,使人活生生疼死。 而且这个毒竟然在魏泽还是几岁小儿之时就抹在棋子上,经年累月下,毒性早已入了骨。 来安、来旺想到禾姨娘一再叮嘱少爷,当心身边的一切,有人要毒害他,每回少爷用餐前,她一定要自己试过一遍,屋內的床帐、薰香、衣物,全都经由她之手。 可是谁能料到,毒下在了棋子之上!而且下毒之人不是別人,还是魏父! 来安和来旺不敢看上首之人的反应,从始至终,主子的情绪平静得太过异常。 老僕哽了哽喉咙,把这毒害一一细说,说到后面,吞吞吐吐出“並且”两个字。 “並且什么?快说!”来旺、来安斥道。 老僕战战兢兢说道:“並且,此毒会延续给下一代,若大爷日后育有子嗣,那么子嗣也会不得善终。” 来安和来旺倒吸一口凉气,有多大的恨,要这样! 老僕住了嘴,屋中又是一片冰凉的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似一剎那。 “缘由。”上首之人终於开口。 老僕抬起头,张了张嘴,哑著嗓,吐不出一个字来,那字像是卡在了喉咙眼儿,然后又一个一个地弹出来。 “大爷可知,老爷后院那么多姬妾,为何至今一个子嗣也无?” “说!”简单一字。 魏昌继续道:“老爷……老爷他说,他至今无子嗣皆是由你而起,由你生父而起,所以……为了报復京都的那位,便让你不得善终,让那位大人彻底绝后。” 男人轻嗤一声:“继续。” 老僕咽了咽口水,他已是半只脚快入棺材的人,活动他这个年纪,年纪越大,越惜命越怕死,这个时候,只要能活命就行。 “爷,可否饶了老奴一命,只要能饶了老奴,您要老奴怎样就怎样。”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魏泽的声音如同窗外的月光一样荒凉,又像是死人堆里滋冒的冷烟:“放心,不会要你的命,留你还有用处,只管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老僕往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以表忠心,以换活命的机会。 他是魏家的老僕,魏家的事情,他比旁人知道的更多。 “当年,夫人怀著您仓促嫁到魏家,作为交换,裴大人在背后给了魏家大房和二房不少帮助。利益交换,各取所需,最开始是这样子,后来,老爷慢慢发现不对劲,纳进来的姬妾要么怀孕艰难,要么就是好不易怀上,不超过三个月,必然落胎,老爷便认定是那位大人暗中使手段残害他的子嗣,就是为了……”老僕看了眼男人,很快避开眼。 “为了什么?” “老爷认为,那位大人这么做是为了您,为了您在魏家独有的地位,这才想绝了魏家大房的子嗣,这样一来,魏家大房便会全力抚育、看护您,不生二心。” 魏泽侧过头,看了眼桌案上的棋子,呵!几乎每日他在手中把玩的小东西,居然会要了自己的命,不得善终。 好啊!好啊!可真是好! 杀人於无形,不仅如此,在他不知道真相前,他还念他的恩、感他的情。这才是最狠的,他算见识到了,这个府里,还有真心待他的人么? 他有什么?他什么也没有! 男子黯然不语,只有她,这个世上只有她关心在意自己。 她曾说,有人要毒害他,他最后会骨痛而死,想不到这些话真的应验了,她还说她是他的妻子,他们育有三个孩儿,他此生唯她一人…… 初时,他只认为这些是无稽之谈,听起来甚是荒诞,不过他知道她的心意是好的,所以他从来不干涉她的行为。 魏泽呼出一口气,魏书,他视他如同生父。想不到,他把无子嗣的事记恨到他的头上。 魏泽看著跪伏於地的老僕,说道:“想要活命?” 老僕连连磕头:“大爷饶奴才一命,任何事只管吩咐。” “你先下去,会用到你的。”魏泽说道。 魏昌应下,人嘛,越老越精,他心里明白,如今大爷才是一家之主,以后宏图不可限量,而老爷呢,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不如趁这个机会,转而投靠大爷。 魏昌起身,正要离去,却被身后的来旺一把抓住,恶狠道:“管好你的嘴!” “知道,知道……” “滚!”来旺揪住魏昌一耸,把人往外再一推。 待人离开后,来安、来旺向上问道:“主子,接下来如何,要不我兄弟二人去杀了那老东西?” 魏泽走到窗边,將窗推开,夜风吹来,男人微微眯起眼:“他到底养了我一场,不论怎么说还是有父子之情在的,动刀见血我有些不忍心吶。” 来安和来旺相互对看一眼。 男人说罢,凉凉吁出一口气:“害我至此,一刀杀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他既然让我不得善终,我便让他不得好死。” “情急兴奋之时,活生生疼死……”魏泽口中喃喃念道。 “爷,这种情况多半就是在床上了。”来安、来旺齐声道。 “明日,你们去把家中常来往的几个大夫请到外面的宅子,来不了的,多封些银子与他们,无论如何让他们全都来一趟。” 这个事情他会查清楚,若真是裴之涣害他不能有嗣,他不说什么,认了!若不是…… 魏泽转过身,背对著窗外,面朝里,月光灰朦,看不清男人的眉眼,老东西给他下了十多年的毒,他可没耐心再同他耗十几年,再者,老东西现在的年纪,谁知还有没有十几年的光景可活。 既然这样,那药就要调整剂量,不是兴奋而死么,他就让他死在女人的床上,正所谓牡丹下死,做鬼也风流。 来安、来旺应诺。 魏泽回到內院,窗纱上还亮著昏黄的灯光,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他进去后,她一定会问,他要怎么和她说,正想著,那扇门就开了。 他抬眼看去,她就立在门首,手扶在门栏上,眼底儘是盼望。 魏泽笑了笑,朝她走去,牵起她的手,回了房:“不是让你歇息,不必守著么……” 魏泽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女人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刚才在灯笼下还看不出来,她的手也是寒凉的。 “哥儿,你告诉我,是谁下的毒?”禾草脱口而出,没意识到对魏泽的称呼发生了转变,怕魏泽不说,又追加说,“你不要瞒我,我要知道,我……我一直防著,最后还是没防住,没防住……” 说到最后,女人胸口的气已有些喘接不上,慪得双目视物不清,罩著黑影一般。 魏泽赶紧拉著她坐下,轻缓缓抚她的后背,她从小就跟了自己,他的衣食起居全经她之手,也是她最先让他防备,便不再隱瞒,如实告诉她:“是老爷。” “魏员外,魏书?”女人连名带姓说出来。 魏泽点点头:“是他。” “为何?他是你父亲,为何要投毒害你?” 禾草浑身一震,如果是魏父给魏泽下毒的话……也就是说,在另一边,她姑且称为另一边,她记得她十六岁那年,被抬入魏家,魏泽回来时,魏父已经身死,那年魏泽多大?正是二十岁,而这边呢,也將近二十,换种说法就是,二十岁的魏泽已然中毒多年。 所以还是晚了,她没能阻止,什么也没有改变。 魏泽灰冷的眼慢慢变得柔软,她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在他心里,连他的父母都靠不住,一个在他儿时吃斋念佛,对他不顾不管,一个下毒要他的命。 他拿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眼皮,在她的眼角搵了搵,一手挑起她的小脸,让她迎著自己。 魏泽將自己的身世述给禾草听,没想到她听完一点也不吃惊,好似早已知道了。 “哥儿,你的身世我知道。” “你如何知道的?” 禾草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含糊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你的身世,还有很多事情都发生过。” “所以之前,你说我最后会骨痛而死,也是从那个梦里知道的?” 禾草点头,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毒会延续给后代,如果不出意外,她和魏泽的三个孩子,大女儿裴安,二儿子裴度,还有小儿子裴初,都逃脱不了厄运。 不过禾草现在所经歷的一切就是意外,斡旋造化,乾坤扭转。 “为什么,哥儿,他为什么要害你?” “老东西没有后人,他后院的那些个姬妾生子艰难,就算怀上了,不上三个月也会滑胎,他认为是我生父做得手脚,致使他如今一个子嗣也无。”魏泽简单说了。 禾草强压住心底的怒火和眼中的恨意,冰冷的手反抓住魏泽:“哥儿,你听我说,裴大人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屑於这些小计量,他这人性子肃正刚毅,不是那等宵小之辈。” 当初裴相那样反对她和魏泽在一起,明明有很多手段整治她,却只是將她叫去,雷声大雨点小地警告了一番,最后魏泽娶她,他心里再不情愿,还是闷著头去了。 老头儿性子是不討喜,还有些顽固,却並非阴毒之人。 “小草儿,你了解他么?” 女子扯出一个笑:“你想想,他不仅帮了魏家大房,还扶持魏家二房走上仕途,他若心胸狭窄,又何必多此一举,他必是认为只有魏家好了,你才有更多的助力。” 魏泽苦笑一声,他也不信裴之涣会做这样有损阴鷙的事,如此说来,就是魏书自己不行,生不出孩子,將罪名扣到裴之涣头上,继而迁怒於他。 他会把此事查清楚,冤讎必报…… 第362章 恶意滋生 魏家大房后院…… 深夜,后院中的一厢房內,墙上的几面窗户全都紧闭,屋內充斥著浓浓的草药味,黏糊冲鼻。 女子半倚靠於床头,从婆子手里接过瓷碗,皱著眉,將碗中的药汁喝了一小口,刚抿入嘴里,还没下喉,又吐了出来。 距床一射之地,站著一人,正是魏家老爷,魏书。 男子冷眼看著女人的愁容,看著女人苍白又年轻的面庞,像一朵边缘捲缩发黄,即將枯败的山茶。 “老爷,妾身自打有孕以来,听你的话,没有乱吃东西,好好休养,可不知道为何,就没了……” 银瓶最初有孕时,她心里是高兴的,老爷年岁大了,她若能得一子,日后有子傍身,魏宅就有她一席之地,也是个保障。 可不知怎的,她总是身上不好,肚子也难受,身下偶会出血,这些事,她不敢同人说,只叫大夫来诊治开药,是以,从她有孕以来,一直在吃保胎药。 魏书一双不算清明的眼,在微弱的光影下,像是和这昏暗融合到了一起:“为何去那边的院子?” 男人缓缓走到床前。 “妾身无事,便往那边走走。”银瓶低声道。 “只是走走?” “只是走走。” 女子话音才落,耳边刮来一阵风,伴著脸上一声响:“贱人!你去那边,不是为了泽儿?还敢狡辩,嫌弃我老了,心里放不下他?怎的,指望等我日后死了,你再和他重续前缘?” 银瓶捂著脸,疯狂摇头:“没有,不是的,老爷。” “没有?谁知道你肚子里的野种是他的还是我的?” 女子从床上扑跪在地,瘦弱的肩膀架不住男人嫌恶的目光。 “妾身和大爷之间没有任何不清白之事,老爷您应该最清楚啊——” 魏书牵起一边的嘴角,带著一点年老的褶皱:“自然是清白的,那小子看不上你,所以你才跟了我。” 说罢,男子甩开衣摆,將女子踢开,转身走了。 魏书年轻时,后院有几房姬妾,那些女人始终无法有孕,好不容易怀上,最后也是空欢喜一场,他请了大夫给她们诊断,而大夫们差不多就是一个说辞,让调养身体,不必太过焦虑,自然就会有孕。 慢慢的他的身体老了,一年不如一年,所以他要找更加鲜嫩年轻的身体,使之有孕,可结果呢,依旧如此。 恨不恨,当然恨,他成了无嗣之人,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裴之涣,然而,他对付不了那个人,於是將矛头对准还是孩童的魏泽。 魏书对魏泽的情感是复杂的,父子相称这么些年,不可能没有一点真情,但这父子情就像是冬日湖面的浮光,看著金灿暖阳,实则没有温度,甚至刺眼。 到后来,魏泽越优秀,魏书的心就越沉、越嫉恨,越发控制不住恶意的滋生。 魏书已不做任何指望,他知道这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只能养一个和他毫无血缘关係的小儿。 裴之涣绝了他的后,他亦要绝了裴之涣的后嗣,连带著恨上魏泽,可是呢,魏泽从小在他膝下长大,他还指望魏泽给他养老,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他想让他死,又不想让他死得太快。 想让魏泽死,却又不想让他死得太快,不仅如此,连带著魏泽的子孙,全都不得善终。 …… 次日,与魏家常来往的几个大夫分不同时段,去了魏泽在外置办的宅院。 “孙大夫,我记得我父亲身体有恙时,一直请您来宅中给他看治,后来因何换成胡大夫了?” 魏泽对面坐著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男子是一名医者,一身儒雅,面貌乾净,气度沉稳。 “这个……”男子有些迟疑。 “孙大夫但说无妨,我父亲只我一子,近来他身体有些不適,我问他,他总不明说,甚是让人著急。”魏泽说道。 孙姓大夫点了点头,说道:“学生给魏员外诊治期间,员外身体倒没有其他方面的大碍,只是一点。” “哪一点?” “员外曾让学生给他院中的小妾诊治,为何一直不能有孕,学生一一脉过,那些女子並无问题。”孙大夫看了魏泽一眼,又道,“学生曾多嘴说了一句,给员外脉一脉,谁知魏员外听罢,脸色大变,当下让人请学生出去,自此之后,贵府再没请过学生,断了往来。” “后来学生听闻,魏员外请了东街口的老胡头。”孙大夫嘆息摇头,“此人是东街口有名的捣鬼,名声差得很,在咱们行当都是出了名的,哪里晓得甚么脉息病源,都是病者想听什么,他便说什么。” 孙姓大夫接著说道:“学生不才,虽然魏员外没让学生诊治,然,家中世代行医,其他方面不敢夸口,但医理上,还是略通门道的,很多时候,並不用號脉,只需观人面相、气色便可知身体症源。” 桌案上兽烟裊裊,笔直向上,然后再破碎,魏泽搁在桌上的手有一下无一下地点著,那指上的戒环熠闪流光。 “適才听先生之意,我父亲病症之源不在女子身上,而出在他自身?” 孙太医点点头:“用我们医者的话说,员外乃是无嗣者,即《千金方》中提到的『五不男』,精液不固,常自遗泄,肾水亏损。” 男子不知想到什么,看向魏泽的眼神一震,强扯出一个笑来:“当然,事无绝对,事无绝对……” 一番询问下来,魏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东西自己不行,却把帽子扣到裴之涣的头上,再转迁於他,至於魏书自己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又或者自我欺瞒,他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害他至此! …… 魏泽中毒之事,除了禾草和来家兄弟,他没再告诉其他人,包括周氏、裴之涣,而周氏后来还是无意中得知了,她怪自己,一直责怪自己,她本该是儿子唯一的依靠,却没能护好他。 又过了几日,魏泽找上魏书,两人对坐於书房中,手边的案几上仍是冒著白烟的香茶。 正如上次父子二人谈心的场景一模一样,那一次还是裴之涣来信给魏书,让他劝导魏泽去京都,当时魏泽拒绝了,他心里想著这边的友人,念著魏书这个慈父。 魏书看著眼前的儿子,不知他有何事找自己。 “那日银瓶落胎之事,是她自己的原因,你无须记掛心上。”魏书说道。 “父亲在说什么,她一个小奴儿,我为何要去记掛,且她来我院子,我院中之人总不好驱逐她,她倒是谨慎,连我院中一杯茶水也不饮,想不到她跟父亲后,变了许多,连自家人也提防。”魏泽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继续道,“不过也是,好不容易有个孩儿,小心些是应该的。” 魏书盯著魏泽看了一会儿,倏忽一笑:“什么小心不小心的,都是一家人,为父这辈子不指望別的,就盼著你好。” 魏泽拿茶盏的手一顿,从杯沿抬起眼,魏老爷见他看了过来,亦回看过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居然从魏泽的眼中看到了一晃而过的轻蔑,很快,茶烟障住了年轻男子的眼,魏书看不太清,再次展眼看去,那眸中只有恭敬与温和。 魏书认为刚才是错觉,是他看走了眼。 魏泽放下茶盏,平静说道:“京都那边又来信了,这次儿子无法再推,过两日就动身去京都,这么些年,得亏了父亲的贴心照顾。” “你可想好了?去了京都,你就卷进了麻烦,前景无法预测,生死不可预料。” “想好了。”魏泽淡淡道。 魏书长嘆一口气:“到底还是不一样,血浓於水啊!” 男人说完,抬眼见魏泽无动於衷,看来是拿定了主意,换了语气:“也好,你去那边,功名富贵,如探囊取物,威福莫比。” 魏泽嘴角轻轻扬起,不打算再多说。 …… 魏泽走得那日,天气正好,风和日丽,十几辆四轮马车,还另有一支护队隨行。 “大哥,你去那边,时常给我信。”魏秋说道。 魏泽看了眼这个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弟弟,又看了眼不远处正准备登车的禾草,继而將目光收回,重新看向魏秋。 “好,我在那边等你,等你们迁来京都。”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魏泽翻身上马,护卫前后护著马车,往京都方向行去。 老奴魏昌得了命令,之后他仍会投毒,只不过他投毒的对象换了一个人…… 魏泽带著周氏和禾草去了京都,他的人生开始了截然不同的轨跡。禾草知道,纵使有一点点细小的改变,但大致的方向是不会变的。魏泽之后的路早已註定。 之后,魏家二房也迁来了京都。 年月不去细数,这个时候,魏泽已剿匪返京,免试拔擢,荣加官身,再之后更是青云直上。 禾草住进了京都魏府,和从前一样,魏泽成了武將,她是他的枕边人,一切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其实不然。 从魏泽纳她为妾,直到现在,她还是完璧之身,魏泽根本没碰她…… 第363章 夜不归宿 在曲源县之时,他怜惜她年岁尚小,不愿太早沾染她的身子,可现在呢,他们到了京都,住在他的院子。 以前,她是他的小娘,那样的身份,他偏偏来招惹她、诱著她,甘冒天下所指,调惑著让她一步一步接纳他。现在她是他的小妾,他们却离远了。 几年过去,他仍是不愿同她行床幃之事,不仅如此,大多时候,他晚上甚至连房都不回,要么是在书房歇息,要么在外面过夜,他对她的冷落太过明显,肉眼可见。 又是一夜不回,她问他去了哪里,他就回说,边关战急,朝廷下了令,让他启程前往关隘,因与同僚忙事务,怕扰了她,在外面的宅子宿了一晚。 她知道他在外另安置了一个小宅,她还去看过,是个乾净宽整的三进院宅子。与將军府当然不能比,比普通人的家宅却是大了不少。 不过他每晚若是不回,必定会让人告知她一声。 禾草洗过身,两个丫鬟捧著乾净的衣物,拿香膏进到里间。 其中一个丫鬟將香膏在手中匀开,涂抹於禾草身上。 禾草的身边只有一个思巧是从曲源县跟来的,將军府中其他的丫鬟都是重新买进的。 小丫鬟红豆一边替女子涂抹香膏一边感嘆,这位禾姨娘的皮肤又白腻又绵软,俏身材不肥不瘦,刚刚好,月画烟描一般的俊脸,这么一个妙人儿,怎么將军大人成日不著家呢? 上匀香膏后,另一年长的丫鬟荷叶拿起更换的寢衣,一件件替禾草穿系好。 禾草出了沐间。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丫鬟拿出暖炉將女人乌云一般的长髮,慢慢烘至半干。 这时,思巧进来,从荷叶手里接过暖炉,替禾草烘发:“厨房的人来问话,要不要现在摆饭?” “大爷还没回来,再等等罢。” 刚说完,外院的小廝传话,说將军今晚不回了,在外面歇息。 思巧手中一顿,透过镜子,看了眼女子的面色。 她是大爷和禾草身边的老人儿,打小就陪伴在侧的,从前大爷对禾草那是恨不得裹在心窝里,无论再忙也要回来陪她用饭,不存在在外留宿一说。 她甚至担心大爷日后娶妻只怕不容易,毕竟有这么个宠妾在后院,谁家敢把女儿嫁过来。 可是到了京都之后,大爷对禾草的態度就变了,淡了许多,关心仍是有的,怎么形容呢,更像是不愿去回应她。 难道真如世人所说,男子的心是会变的,不论从前多在意,最后都会隨著时间一点点流逝,任你是个天仙,时间一长,也变成了马棚风? “既然他不回来,那就摆饭罢。”禾草说道。 下人应声去了。 荷叶同红豆在院子里守著,两人因是同一天当值,私下关係不错。 “哎——”红豆嘆了一声。 “小小年纪怎么嘆起气来?”荷叶问道。 红豆偷瞟了一眼屋內,纱窗上还亮著光,回过眼,说道:“禾姨娘生得这般好看,跟个灯人儿似的,那皮肤连我摸了都心荡迷糊,捨不得拿开手,怎么咱们家將军,偏生被外面的勾住了……” 两个丫鬟在院子里私语,红豆替禾姨娘惋惜,多好的人,说话温声温气的,纵然她们做错了事,禾姨娘从来不斥责,顶多让她们下次注意。 红豆有些不忍。 荷叶无声地笑了笑:“我听人说禾姨娘是从小跟著將军大人的,可那又如何呢,总有厌倦的一天,男子不著家,多半是在外面有了喜欢的,被绊住了脚。” “既然另外有了喜欢的,怎的不纳进府里来,这院中除了禾姨娘再没有其他的人,就是再纳一房也不是什么事,把人纳进来,总好过这样天天宿在外头,冷著禾姨娘,算什么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告诉你,你可要管住嘴,別到处学舌。”荷叶覷声道。 “你说,你说,我的嘴最严实,撬都撬不开。”红豆把头偏向荷叶,凑近一些,方便听接下来的话儿。 “我也是听其他人说的,咱们將军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只因这个外室身份见不得光,夫人不同意让此女进府,將军便在外给她买了个宅子,只要將军不回府过夜,多半就是在那个女人的屋里歇息,错不了。” 红豆听罢,嘆了一口气:“禾姨娘出身低微,身后也没个人可以依靠,將军若是有了新欢,日后,她在这府上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谁说不是呢。” 二人在外面说著,厨房已经开始上菜。 过了一会儿,饭菜全摆上桌,禾草一个人坐到桌边,慢慢夹菜咽饭,吃了小半碗,再也吃不下去,嘴里无味,坐著发起呆来,空看著对面,那里本该有人的。 以前,不论他多忙,忙到多晚,总会回来陪她,没有在外留宿这一说,最近的传言她亦听闻了,初时她不信,魏泽不是这样的人,也绝对不会这样对她。 但是,每当她孤冷地躺在床上睡去,半夜醒来,手边却没有任何温度,时间一久,她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她知道他,一定有事隱瞒。他身上中了慢性毒,这个毒会在他年老后折磨他,她知道,她告诉他,不管如何,她会陪著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如果他先走了,她隨后跟上,绝不让他独赴黄泉路。 他活到几时,她便活到几时。 他们现在还年轻,身后还有好多年可以慢慢度过,更应该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每一刻。 不知从何时起,魏泽开始疏远她,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以前总有说不完的话,隨她说什么,他都笑著回应,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是极爱听的。 如今呢,一天也说不上几句,她问一句,他才回一句,要么就是早早睡下,不去看她。 禾草叫下人进来收了桌面,用香茶漱了口,走到床边,歪靠到榻上,半闔著眼,看著桌案上的烛火,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不知几更天时,又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间睁开眼,头有些疼,烛火仍燃著,烛泪掛了满身,只剩下一个烛底。 她身上的衣物还穿在身上,鞋也未脱,就这么歪靠著睡了好久,外面传来梆子声,大约三更天。 女子突然从床上坐起,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儿,朝外面叫了一声,立时进来两个丫鬟。 “替我更衣。” “已是三更天了,姨娘怎么要更衣,不歇下?”荷叶问道。 禾草摆了摆手,指著另一个叫红豆的丫鬟:“你去叫思巧来,我有话吩咐她。” 红豆连忙应下去了,荷叶也不多问,依照吩咐,替禾草简单穿戴了一番。 思巧正在下人房里睡觉,红豆將她拍醒:“禾姨娘让你过去一趟,说是有话要吩咐。” 思巧听了,忙不迭穿戴好衣衫,匆匆忙忙去了正房。 此时禾草已穿戴整齐,將其他人打发到门外,只留思巧在內。 “思巧姐姐,一会儿叫上阿召,咱们出门一趟。”思巧和阿召都是她的身边人。 “这么晚了,天又黑,去哪儿?” “去那个宅子。”禾草声调平平。 思巧心里一咯噔,好嘛,还是闹起来了,她就说,这丫头看著温软,其实內里犟得跟小牛一样。 “你这是何必。”思巧心道,既然大爷不把人带回来,在外面另置宅院,意思很明显了,这一去,不是撕破脸嘛,她如今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大爷如今又是官身,手握权柄,何必去较这个真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么。 “思巧姐姐,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没办法,我和他之间,牵绊太多,我想去看一看,看过才能死心。” 思巧不能明白禾草话里的意思,能有什么牵绊,无非就是儿时相伴的情意,这情意是人心生出来的,人必又最不可测,最善变。 “你既然想去,我陪著你就是了,我让他们备一辆马车。” 也就一刻的工夫,车马备好,除了阿召又另叫了两个提灯小廝,一逕往那宅子行去。 马车穿过两条街,在一处不算显眼的宅院前停下,思巧將禾草扶下车,阿召前去敲门,敲了几声,门內有了动静。 宅门打开,门子往外一看,不认识:“你们找谁?” 阿召睇了个眼色给另两个小廝,一齐上前,將门子捂嘴撂倒。 禾草进到宅內,这个宅子她曾来过一次,径直朝內宅的上房行去。穿过垂门,进入上房院子。 “什么人?”一个声音从旁响起。 禾草转头看去,居然是来旺,来旺也傻了,怔在原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禾草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拾步上阶,叩响了房门。 紧接著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带了一点点被吵醒的不悦和沙哑的倦意:“何事?” 来旺刚要开口,不承想禾草回头,一眼瞪来,又厉又快,思巧也抱著双臂横在他面前,那意思是,你敢出声试试看。 窗纱上亮起灯光,一个人影儿慢慢显现於门扇上,房门打开,男人散阔著衣领,肩头披著一件石青色长衫,眉宇间带了一丝不耐,在看见禾草时,愣住了。 “你……怎么来了……” 第364章 青木香的苦意 禾草踮起脚,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往里看去,可惜床榻被屏风遮挡住了,只隱隱看见一个形。 “妾身来看看大爷的美人儿,大爷不必如此,若是有喜欢的,带到家中来,妾身不是那不容人的,再说妾身是什么身份,大爷不用顾著,多一个姊妹还多一个人说话呢,何必在外另置宅子,把人藏著……” 女人说著说著眼睛就红了,声音也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禾草说完,魏泽仍是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如同一座大山似的,把门拦著。 女人来了气,把魏泽一推,闪身进屋,她今日非要进去看看,撕破脸就撕破脸。 魏泽转身將她的两只手擒住:“別闹,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女人抽出一只手,照著魏泽的手就是打,她是真下狠手,力道不弱,魏泽仍是不鬆手,禾草气急了,便张嘴去咬,像一只被惹急的猫儿。 头顶传来男人隱隱的笑声,接著男人探手过来,两指钳住禾草的下頜,轻轻一捻,她便鬆了口。 魏泽嘆了一口气,牵著她的手,带著她绕过屏风,走到里间的臥榻处。 床榻上是掀开的衾被、枕头,没有其他人,禾草转头看向旁边的衣架,上面搭著魏泽的裤和衣,还有腰带,没有其他人的衣物。 禾草甩开魏泽的手,坐到床沿,把脸別向一边,一句话也不说,过了一会儿,揉了揉发酸的眼,站起身,朝外走去。 魏泽两步追上,抓住她:“太晚了,就在这里歇息罢。” 她將他的手一甩,深吸一口气:“大爷这是做什么?寧愿在外面也不回去,想来是厌弃妾身了,妾身不去討那个嫌。” 禾草说完,手上的力道真就一点点鬆开,他每松一分,她的心就紧一分,重一分,直到最后他真的放开了她的手。 来旺看著禾草离开,女人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月洞门处。再一转头,房门没关严实,有光从里面穿出,迎著光,向里看去,男人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抚著额,身形颓败而清寒。 主子爷也有他的苦处,不能对禾姨娘言说的苦。 “旺儿?” 里面传来叫喊声。 来旺应声进去…… …… 禾草回了魏府,路上不发一言,思巧观其面色,除了眼眶有一点红,再无其他多余的表情。 回到屋子,女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躺到榻上,闭著眼,待丫鬟將帐幔打下,关门出去,那双闭著的眼才开始流泪。 泪水湿了鬢髮,又湿了枕巾,就这么伤心地睡了过去,半睡半醒间,脸上有一点痒痒的触感。女人睁开眼,就见魏泽坐在床沿看著她,他跟著她回了?他的手在她的脸上擦拭著,眼中是不舍? 她攀上他的手,將脸偎在他的掌心,蹭了蹭,他宽去衣物,躺到她的身边,揽她入怀,依旧在她的额心落下一个温凉的吻。 她现在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她受不了魏泽的冷待,从一开始,他给她的太多,她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落差,心里乱如绞丝,可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她想要他的一切,不想再等了…… 她闻到他身上舒柔的青木香,带了一点点的苦意,女人一颗浮荡的心终於落了地。 (请记住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她將脸面丟到身后,既然他不主动,那她主动好了。 禾草凑到他面前,想让他亲一亲她,男人在她的唇上注视片刻,落下一吻,却只是轻轻一碰,就离开。 她伸手从他的衣摆处探入,男人的身体一僵,呼吸乱了,禾草心里一喜,知道他喜欢,就要放肆,却被他一手按住。 “太晚了,我有些累。”魏泽的喉头咽了咽,他將她的手捉出来。 禾草揪採住他的衣领,让他看著自己:“大爷是不喜欢妾身了么?” 魏泽的眸光轻闪了一下,不说话。 怎么可能不喜欢她,他稀罕死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可他身上的毒无解,还会延续给下一代,他没办法给她一个孩儿,她若和他在一起,以后没有子嗣傍身,待他撒手离去,她一个年老的妇人该如何? 她说她不在意,要和他同赴黄泉,他活到几时,她便活到几时,说是这么说,他怎么忍心,他要她好好的,好好地活著,他会给她安排一个更好的生活,慢慢的,她会把对他的情转接到另一个男人身上。 纵使他不在了,她心里可能会有一丝丝的难受,但是那没有关係,他可以供她怀恋,她仍会幸福地活著,兰孙桂子环绕,她会成为一个幸福的老太太。 她现在还年轻,所幸他不曾污了她的身子,她还有大好的人生,还有掉头的机会。 禾草心里一紧,眨了眨眼,眼中像嵌了沙一样:“大爷不喜欢小草儿了?” 魏泽將下巴搁在她的头上,她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双手环上他的颈脖,凑近,拿唇碰了碰它。 魏泽心底有个声音囂叫,今晚再放肆一次,最后一次…… 他捻住她小巧的下巴,同她呼出的气息交缠,慢慢亲了上去,最后变成了贪婪地汲取。他亲吻著她,她落了泪,他又把那泪儿含在口中,仍是没有一句话语。 她在他怀里哭累了,睡了过去,而他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魏泽让丫鬟进来伺候梳洗,而在他起身的那一刻,禾草就醒了,也隨后起身,以前,他起身,她总会懒在床上,再睡一会儿,直到睡饱觉再起身,而现在,他的一点点动静都会牵动她。 “今儿我有时间,带你出去转一转?”魏泽说道。 丫鬟正给禾草綰髮,女子听了,欣喜转过头:“大爷今日不忙事务?” “事情忙不完的,趁著去边关前,抽点时间陪陪你。” 是啊,他这一去,不知再见是何时,这一次,他的处境更加艰难,曾经的魏泽,很早就在京都扎根,运筹帷幄,可攻可守,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因来京都太晚,他根基不稳,力量薄弱,步履艰难。 因要出门游玩,禾草让丫鬟寻了一套轻便的衣裙,顏色鲜嫩,正衬这春景,梳了一个流苏髻,簪上珠鈿,看著灵动俏丽。 马车已在府门外停当,魏泽將她扶上马车,自己却並不上去,而是转身上马,行於马车一侧。 正值春尽夏初的天气,马车出了城门,禾草掀开车帘,四处景物鲜明,鶯歌燕语,韶光淑景,只见那郊野上,游人结伴出行。 车马停在一处山脚下,丫鬟打起车窗,两个婆子上前,扶她下车,一抬头,发现不远处也停了两辆马车,车旁站了几人,正是魏秋和魏宛姣还有魏宛晴。 “我把他们叫上了,人多热闹些。”魏泽说道。 禾草笑道:“那感情好,我还怕没个人说话呢。” 两人说话间,魏家二房姐弟几人走了过来,相互见过礼,然后一起往山上行去。 魏宛晴和魏宛姣因选秀之事,两人倒走得近了,她们二人又同禾草处得来,三人在一处,一路上嬉笑说闹。 跟在她们身后的魏泽和魏秋却安静地不发一言。 待到了寺庙前,魏泽问道:“先去寺庙上炷香,再到周围转一转?” 几人点头同意,进了庙,磕头烧香,又与了香油钱,从庙里退出,往山后行去。 这后山有一处好景,是山泉水匯成的清水潭,因是春尽夏初之季,午时已有些炎热。 不过这后山却是清凉一片,氤氳著湿气,还没到地方,已听到泠泠的泉水声。 一路走来,崖壁上不断地往外渗著水珠,壁缝间钻出细小的植被。若是行到视野广阔处,可眺望到山间断崖处悬浮的云雾,丝丝緲緲,如入仙境。 前有魏家小廝打道,后有婆子媳妇环护,魏家几位年轻的主子们缓缓慢行,边行边看景,再或是谈笑几句。 景是好景,天气也是好天气,就是行走了半日,魏家几位女主子气力有些跟不上,先是魏宛晴和魏宛姣,这二位是娇养长大的,居於深府大宅,不怎么出门,別说她们这些大小姐儿,就是一般人也受不了。 禾草先时还好,到后面也有些喘。 回过头再看一眼魏泽和魏秋,两人面不改色,神情舒散,不近不远地跟在她们身后。 “大哥哥,那清潭还有多远,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一歇罢。”魏宛姣说道。 魏泽看向禾草,见她脸颊上热出红晕,適才喝了一口水,那嘴也是殷红的。 “不远了,再走一会儿,到那里歇脚,如何?” 眾人哪有不应的,还好不算太远,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真真是一片极大的清水潭,说潭不算准確,更像是一片宽阔的溪流,泉水涓涓流动,先是窄窄的一条,然后溪面变大,溪岸是被泉水冲刷的流线,天然不规则。 浅水处有凸起的石头,水流击打上去,泛起雪白的浪,那缓流的泉水,有著似绿似青的清透色调。 再往下,是一处较深的潭,山泉水匯到这里,顏色变成没有杂质的翡翠。 水潭边的石头上散坐了一些游人,或三人,或五人围坐在一起,有的拿出角壶饮水,有的拿袖打扇,还有些乾脆找个舒服的位置仰靠著。 几个十岁出头的小童头扎总角,在空地玩耍。 魏家眾人找了一块平整的空地,下人们先清整一番,然后魏家的主子们才坐下休息。 禾草等人喝了些水,赏著眼前的景致,累虽累,不过也值了。 正想著,她感觉到一道视线,於是转头看去,正好捕捉到魏秋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禾草微微垂下眼,復抬起,转头看向別处…… 第365章 老骗子 丽日和风,触目皆是绿,冷绿、暖绿,山麓间的丝雾迟迟縈绕不散,耳边是汩汩的清泉,音出天然。 人笑人语旷野地,这样的景,却突然响起一个怪异的声音。 “可怜,可怜,哪位好心人给老儿一点吃食?可怜……可怜……”一个皱巴巴的声音传来。 禾草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襤褸的老者,鬚髮白,如同稻草一般蓬垢著,脸上的鬍鬚遮盖了大半部脸,整个人好像只有一双眼,其他地方全是头髮和鬍鬚。 老者走到前面一堆人面前,颤颤巍巍地伸出豁口的陶瓷碗:“几位发发善心,给点吃的,老儿已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几人立刻露出嫌恶的神色,摆手道:“离远些,离远些,你这老儿真是晦气,好好的空气都被你污了,还不快走开。” 老者收回手,一手杵著木棍,一手拿著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另一群人面前。 “几位好心人,给点吃的罢……” 老者的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呵斥,那老者最后走到魏家一行人这里,却被魏家的下人拦住,不准他靠近。 老儿隔著魏家下人,叫喊了两声:“赏点吃的,真的饿了……” 不远处的几个游人大笑道:“別信这老骗子,他经常在这一带骗吃骗喝,碰到人就说饿了。” 老者颤颤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准备转身离开,一个声音响起:“让老人家过来。” 魏家下人转头看去,原来是禾姨娘,於是没再阻拦。 老者佝僂著腰,走到禾草面前,伸出破烂陶瓷碗:“夫人心善,施捨一点罢。” 禾草从袖中取出荷包,却被一边的魏宛姣拦住,魏宛姣捂著鼻子,一脸嫌弃,好像这个老人再不走开,她就要背过气似的。 “你傻了不成,没听刚才那些人说的,这就是个老骗子。” “不打紧,我身上有些散钱。” 禾草取出荷包里的钱,正要放到老者的碗中,不承想那老者却把碗一收:“夫人,小老儿不要钱,只要吃的。” 禾草看著老人,忙招手,让婆子拿出一袋吃食,递给老者,仍把钱袋子塞到他手里。 “老人家,吃的你拿著,这些钱你也拿著,年纪大了不好爬这么高的山。” 老者接过吃食却把钱退了回去,弯腰道谢:“夫人是好人,有一颗善心,善有果,夫人投以木桃,小老儿报之以琼瑶,助夫人化劫。” 禾草笑了笑,其他的人也笑了笑,並未在意这话,老者接下来又说了句:“炁炁相续,种种生缘,善恶祸福,各有命根,正由心也。” 眾人全都不说话了,也不笑了,思考这话里的意思。 老者从魏宛姣身边经过时,低声又道:“姑娘后世会有一番红尘劫,无子无嗣,可怜可悲也。” 此话声音极细小,只有魏宛姣听见。 在眾人的目光中,老者转过身,丟掉左手的木棍和右手的陶瓷碗,打开包袱,拿出里面的吃食,一边大口啃食,健步如飞地走了,哪还有刚才半死不活的样子。 刚才说话的几个游人笑道:“我们说这老儿是骗子,你们还不信,看见没,腿脚比咱们还利索。” 说罢几人大笑起来。 禾草看著老者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刚才老人从你面前经过,好像说了句什么。”禾草问道。 魏宛姣气怔半晌:“就是个老疯子,疯言疯语的。” 禾草见她不愿说,估计老人说的话惹她不喜,便也不再追问。 此时炎光西坠,魏泽走来:“起身回罢,还要下山,一会儿天就暗了。” 於是眾人起身,开始返程。 上山不易,下山更不易,才下了一半,禾草的小腿肚抖得跟什么似的,根本不受控制。魏泽看了一眼,让人又心疼,又好笑,想靠过去,最后还是生生忍住了。 一眾人走到山脚下,路过寺庙门前时,一个沙弥跑来。 “魏將军留步,方丈有要事请將军大人相商,还请移步。” 魏泽点头,对著魏秋招了招手:“把她们护送回去。” 魏秋应下,走到禾草身边,禾草却摇了摇头:“秋哥儿,你护晴姐儿和姣姐儿回去,我等你哥哥。” 魏秋回过头看向魏泽,魏泽点点头,魏秋离开了。 “我还有事,你该同他们先回去。”魏泽说道。 “妾身等大爷一起。”禾草跟在魏泽身边。 男人便不再说什么,两人进入寺庙,禾草在外院的厢房中等著,魏泽被引进了另一个院落。 沙弥给禾草上了果盘並茶点,禾草道过谢,安静等著魏泽。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庙宇响起撞钟声、诵经声,宵长梵响,风远钟传。 年轻女子看著手边的茶水,已经不冒烟了,冷了,盘中的茶点和水果动也未动。 这时门扇打开,禾草赶紧转头看去,兴亮起的眼,慢慢变暗。 “女施主,將军大人和方丈有要紧事,先离去了,大人交代让您离开,庙门前有人接您。” 禾草起身,问道:“小师父,將军有说他去哪里么?” “魏將军並未交代,只让女施主先行离去。”沙弥合掌道。 来时热热闹闹,去时,冷冷清清,女人踏著夜色,听著梵音往庙门走去。 庙门的台阶下,佇立了一个人影,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禾草看著那熟悉的人影,心跳加快,嘴角渐渐扬起,提起裙摆欢快地朝阶下跑去。 “將军——” 女子一边碎步跑著一边叫了一声,待跑到那人跟前,欢快的声音止住了。 男子看著更年轻,肩头披著银白的月色,微微低著头看向她:“姨娘,是我。” “秋哥儿?” 禾草张了张嘴,问道:“你不是先离开了么?” “没有,我在等姨娘。” 魏秋將禾草引到马车前,扶她上了马车,自己坐在车辕上,一腿曲踩著,驾车离开。 二人走后,寺庙大门前闪过一个人影,那人影正是刚才的沙弥,只见他折过身,穿过两方院门,停在一厢房前,恭声道:“回稟將军大人,人已经走了。” 过了一会儿,屋中才传来一声“嗯”。 屋室中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还没有窗隙透来的夜光敞亮。 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映在烛火中,男子缓缓伸出手,徒手將灯火捻灭,整个人无声息地沉於不明不暗的夜光中。 小秋儿,从前你是哥哥的影,以后哥哥是你的影,江山我替你打下,你护好她…… 禾草半倚在马车壁上,一只胳膊撑在窗案上,她將车帘捲起,让月色透进来,让温凉的夜风吹进来。 很多事都变了,人也变了,她和魏泽之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想著,魏秋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姨娘,我去林间小解,你在车里等我。” “好。”禾草赶紧將车帘打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马车动了,继续行驶,禾草驀地有些困,眼皮子往下沉,在睡前的一刻,问道:“秋儿,还有多久……” 女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待禾草再次醒来时,马车还在路上,她刚才困极了,不知睡了多久,禾草揉了揉额穴,嚶嚀了一声。 “秋哥儿,还没到么?” 车外一片寂静,没有回声,只有车轮轆轆的滚轧声。 “小秋儿?” 仍是没有回声,禾草脸上的血一瞬间凝固住,颤著手掀开车帘一角,不看还好,一看大惊失色,车辕上坐著的哪里是魏秋,而是一个通身蓝衣的男子。 “不想死,就坐回去。”男人开口道。 禾草僵著手鬆下车帘,白著脸,乖乖地退回,耳上的坠儿颤著。 怎么回事,被劫持了?魏秋呢,魏秋去哪里了? 她记得他说去林间小解,马车停了一小会儿,落后马车继续前行,她睡了过去,现在想来,她困得太突然,难道说,那个时候出了事? 窗外的天开始破晓,马车这是行了一夜?所以她睡了一夜?禾草掀开窗帘往外看去,影影幢幢只有几户散落在旷野之上。 约莫又行了半日,外面天色大亮,再次看去,仍是一片四野茫茫。 女人终是忍不住,探手掀开车帘,朝外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男子头也不回,只当没听到的。 此人既不绑她,也不堵她的嘴,多半是他料定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所以根本不担心。 马车停下,男人的声音在外响起:“下车。” 禾草下了车,马车停在一户农家院外,借著这个空隙,她快速看了男人一眼,男人长相平平,並无特別之处。 “进去。” 禾草不知他要做什么,却又不得不照做。 屋子只有一个老妇,见了他们二人,上前迎著。 “备两人饭食,不少饭钱。”蓝衣男子说道。 老妇人接过男人递来的银钱,將二人请入屋內炕上坐。 少顷,老妇人端上来两碗汤麵,男人开始吃起来,禾草看了他一眼,见他吃了,才放心动筷。 正在此时,门外进来几个袒胸露腿的汉子,身量高大,腿脚上还带著泥水。 那几人进来后大声叫嚷道:“婆子快快上饭菜。” 老婆子將灶房提前备好的粗汤饭端了上来,又拿出一个土黄罐子,汉子们將罐子提起,从里面倒出浑黄的酒水…… 第366章 绑了我没用 禾草被蓝衣人劫持,带到一户农家,要了两碗汤麵,才吃几口,又进来几个衣衫不整身材高大的糙汉。 这几人像是在附近做活之人,经常在老妇人家中用饭。 正巧其中有一人起身,去了外面。 禾草抬起头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然后对著蓝衣人小声道:“我要方便……” “去。”男人说道。 女人从那群汉子身边经过,走到院中,就见先前出门的汉子往屋后走去,禾草几步上前,叫住他。 “大哥,留步。” 汉子回过头,见是屋里那个麵皮白嫩的小娘子,他刚才一进门就看见了,怕唐突没敢多看,一时间有些脸红,手脚不自在起来。 “小……小娘子何事?” 禾草急切道:“大哥救救奴家,奴家被拐子绑了。” “拐子?小娘子说的是刚才那个男人?他不是你的家人?”汉子问道。 “不是,奴家不认识他,还望大哥救我,待回了家中,必定重金答谢。” 汉子见女人双眼微红,乞著他,一腔热血冲了上来:“莫怕,我等粗人虽没读过书,却也知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安心,咱哥几儿个还怕他?一定救你,你在外候著,待我进去会他一会。” 男人尿也不溺了,直接衝进屋中,吼了一声:“你这廝原是拐子,吃爷爷一拳头——” 接著就是“吱呦——”然后“砰——”,紧接著又是人声乱嚷,汉子们的吼叫一声挨著一声,最终归於平静。 禾草紧紧盯著门栏,咽了咽口水,一阵风起,门栏现出一片蓝色的衣袂。 男人从门內现身,转头看向禾草:“再有下一次,你跟他们一样。” 禾草怔在原处,动弹不得。 男人说罢,径直朝屋外走去,根本不担心她趁机逃跑,禾草隨在他的身后,转头看了一眼屋內,汉子们全都倒在地上,抱腹哀號,老妇人缩在一边不敢出声。 不过一息的工夫,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全都瘫软如泥,想不到这人身手如此厉害。 禾草歇了逃跑的心思,爬上马车。 这一路他们很少走官道,都是走野路,人烟稀少,路上若碰到人家,便投靠人家暂歇,若碰不到人家,男人则去山间猎取野物。 即使男人走远,不在身边,禾草也不敢跑了,只因为他们如今越走越远,所处之地基本见不到人。就算她跑了,男人撵不撵得上另说,她自己不是饿死,就是被虎、狼等畜生咬死。 她不知道这人要带她去哪里,算起来,从她被劫持到如今,已经在路上行了一个多月,最开始,她还想著魏泽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派人追寻,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没人来寻她,也可能是这个男人躲避了追捕。 不过好在,此人没对她无礼过,大多时候都是闭口不言。 这一日,他们终於停在了一个村子前,也不能说是村子,这是一片山坳处,疏落地布著十几户人家。 这是哪里?禾草不知,她早已迷失了方向,甚至都不確定她还在不在北楚境內。 前面突然走来几人,有男有女,他们看著蓝衣人,先是一怔,然后笑著点头打招呼,错过身后,禾草听到其中一人说:“那个是蓝玉?” “好像是他,是叫这个名字罢。” 禾草心道,原来这人叫蓝玉。 她隨他走到一个院子前,院门打开,进到里面,小小一方院子,院中有一口井,有一小间灶房,再往里走,是一个光线通明的堂屋,有两间侧室,標准的农家小院。 “你住这间。”蓝玉指著其中一间侧室,又道,“別想著跑,你跑不掉。” 禾草见他终於开口说话,问他:“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可否告知,为何要绑我?” 蓝玉看了眼女人,嘴角往下压了压:“魏泽杀了我岩石寨百来人口,我拿他没办法,要让他也痛一痛。” 岩石寨?禾草暗忖,这个寨子有些耳熟,脑中一道光闪,想起来了,有一年雪夜,他们从青山寺的天台看完烟火,在回程的路上被人追杀,那些追杀他们的人就是岩石寨的人,这人是岩石寨的人? “你是那寨子的匪贼?” 男人的面上终於有了一丝表情,是冷笑:“我兄长是寨主,你说呢?当年兄长將我藏起来,才躲过一劫。” 禾草呼吸一窒,突然想起一事:“那个赶车的人,你把他怎么样了?” “魏泽的堂弟?” “是。” 男人嘴角的冷意收起,依旧面无表情:“死不了。” 禾草听了,松下半口气:“我不过是他的小妾,你绑了我有什么用,伤不到他半分。” 蓝玉看了女人一眼,往她面前逼近一步,讥讽道:“你觉得我对付魏泽是临时起意?你们什么情况,我不查探?” 男人说罢,出了院子。 就这样,禾草在这里住下,眼下她走不了,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就算走,也要等她把路线摸清楚,找准时机。 否则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走进侧室,男人说这间给她住,小屋子有一张床,没有帐幔,临窗有一个窗炕,窗炕上有一个案几,地上摆著两把小木椅。 她的头脑有些昏沉,连日来在路上一直无法安睡,於是倒在窗炕上,闭眼睡了过去。 此时正值夏季,她就那么歪著,外面树上蝉声浩荡。待她醒过来时,树上的蝉声弱了,天色擦黑。 女人起身,擦了擦嘴角边流下的酣唾,这一觉睡得实,院中传来动静,於是手搭在窗栏上,从窗隙往外看,灶房亮著光。 声音是从那里传出的,男人端著碗盘从灶房出来,走进堂屋,禾草下了炕,往外覷了一眼,男人正在用晚饭。 於是赶紧走到外间,自觉坐到桌边,桌上摆了一盘子拌野菜,还有一碗黑乎乎的汤,钵子里装了几个馒头。 禾草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掰开馒头,夹了些野菜,一口咬下,还行,接著喝了一口汤,差点没吐出来。 怎会这么咸!这个男人没味觉么,尝不出咸淡? 男人看了禾草一眼,淡淡说道:“想吃好的,以后自己做。” 不用他说,她肯定会自己做,日后若指著他的饭菜,她不被饿死也被齁死。 女人强忍著咸腥味,將汤汁喝了,然后就著野菜吃了馒头。 次日,禾草起身,进了灶房,看了眼厨房里现有的食材,真是贫瘠的可怜。 篓筐中只有两个鸡蛋,地上搁了些蔫菜叶子,墙壁上掛著一条去了皮的鹿腿,这个肉看著新鲜,估计是前一晚从邻里借来的。 女人取下那条鹿腿,用刀旋了一条下来,鹿腿继续勾掛到墙壁上,切下来的一条肉再从中间横切一小块,將那一小块鹿肉先用水洗净,然后按纹路切成丝,备在陶碗中,放入姜,酱,蒜等调料,搅匀了,再裹上米粉。 接下来把蔫菜叶子,择洗乾净,拣出几根,剁碎成齏粉,又手脚利索地在麵粉中打了个鸡蛋,加入適当的水,再放入碎菜叶,拌好,起锅烧油,烙了几张薄饼。 就著锅中的油,將醃好的鹿肉,用筷子夹到锅里滚一遍,顿时香气就出来了。 最后再用滚过肉的油烧了一碗水,待水开时,放入剩下的菜叶,一碗汤就好了。 没办法,灶房里只有这些东西。 待饭菜上桌,男人瞅了眼,心道,还真自己下厨?貌似看起来不错。 “蓝大哥,我做了早饭,快来吃。”禾草拿著碗筷进来。 蓝玉默然坐下,吃了一顿禾草做的早饭,自此以后,这家中的一日三餐便由禾草负责。 就这么安然过了几日,白天男人外出,傍晚才回,每次回来会带些猎物和野菜。 禾草因担心这个叫蓝玉的心怀不轨,睡前连身子也不敢清洗,衣裳也不敢脱,如今天气又热,实在受不了,头髮油腻腻粘在一起,身上也是汗渍渍的,自己都能闻到味。 这日,男人带回两个大木盆,睨了她一眼,眼中略带嫌弃:“院里有井,灶房有柴。” 禾草面色稍稍一红,暗暗吸了吸鼻尖,好像是挺大味的。 夜幕四合,男人已睡下,禾草进到灶房生火,烧了一大锅水,运到侧屋,然后掩好侧屋房门,开始清洗身子,草草洗了一遭。 快速洗净后,將水运出房屋,支开窗扇,让屋里的水汽散一散,女人清理一番后,散著湿发,偎坐到窗炕上,手肘撑著窗台,让夜风吹乾湿漉漉的髮丝。 不知道魏泽是不是正焦急地找她。她得自己想办法,只是眼下境况不明,需得慢慢熟悉了周围的环境,才能寻机会逃走。 不仅如此,她还要缓和同蓝玉的关係,让他对她鬆懈防范。 “蓝大哥,我见家中没什么食材,不知村子周边有没有小镇?方便买些生活所需。” 蓝玉见女人睁著一双大眼看著他,眨巴眨巴的,说道:“你想去镇上?” “不去也可以,若是蓝大哥有时间去,把东西捎带回来也成。”禾草说得无所谓。 男人下巴略略一抬,薄薄的眼皮往下:“无妨,你既然要去,我带你去,不过从这里去镇上要两天的路程。” 禾草吃了一惊,从这个村子去镇上要两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將这里的路线摸透,然后趁我不备逃离?”蓝玉往前逼近一步,仍是那句话,“別跑,你跑不掉……” 第367章 为什么这样? 禾草也不装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把我带到这里,准备怎么处置?” 男人便不说话了,直直看著禾草,把她看得不自在起来,乾脆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你,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的。” “这是哪里,还在北楚境內么?放心,就算你告诉我,我也跑不掉。” “在西縉和北楚交界处,属於三不管地带。” 交界?也就是说,她目前处於北楚边陲之地,边境啊! 纵然小的事件会发生改变,可大的方向是不会变的,接下来,便是魏泽铁血万里,征战沙场的几年岁月。 其实在京都之时,她已然感受到朝廷对他的忌惮和打压,朝廷怕他,却又要用他。 他说他即將远赴边关,他没有骗她,所以想在出征前带她出去游玩一次,只是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之后的时日,禾草会趁蓝玉上山的工夫在附近溜达,摸清附近几户人家的情况,近一点的几户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只有一户是一对年轻夫妻,男人白日外出打猎,女人留著看家。 平时,禾草会拿些自己做的吃食去她家,坐著閒聊半日,试著套取一些话。 “阿铃姐,你平日都不出山么?” 阿铃个头不算高,比禾草年长几岁,圆脸,唇色有些深,笑了笑:“不怎么出山,习惯了山里的生活,也是一样嘛。” 禾草看出来了,这是个习惯了山中生活,不太与外人打交道的姑娘,她的话太过乾净,直溜溜的没有曲折。 “那你需要什么东西,怎么办?” 阿铃笑了笑:“需要什么?” “生活一应用品之类的。” “自家可以做嘛,我阿哥会上山打猎,有肉吃,山上还有野菜和果子,自家养得有鸡鸭,不少什么,能吃饱肚子哩。”阿铃坐在矮凳上,抱著双膝。 “那衣物呢,不去买些料子裁衣?” “那个呀,买一点夏季的粗麻料子可以穿好几年吶,天冷的时候还有皮草。” 禾草点点头,隨口问道:“那你怎么出去买夏季的粗麻?” “有货郎来,要是想出山可以跟著货郎一起出去,不过现在不用了。” “为何现在不用了,货郎不来这里了?”禾草追问,这个对她来说很重要。 “你们家不是有马车嘛,我们要出去,阿蓝可以带我们,前几日他还带我阿哥去了一趟镇上,你若想出去,坐你男人的车不就好了?” 禾草不去纠正她,只问自己想问的事情:“你们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 “我们住了好些年,不过有些是才搬来的,外面打仗,都是为了躲避战爭不得不躲到山里,你家阿蓝不也是才来的么?” “蓝玉从前不住这里?” 阿铃摇了摇头:“他也是新搬来的,不常见他,一年前来过一次,住了一些时日就走了,这是他第二次来嘛。” 禾草见问不出什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回到屋里將饭菜热了,吃了些,刚准备收拾碗筷,院门被敲响。 於是前去开门,却是蓝玉被一个男人搀扶著,这男人正是阿铃的男人长喜。 再去看蓝玉,身上受了伤,禾草忙將二人让进院中:“怎么回事?” “他差点从山崖摔下去,还好脚上勾著一根藤,我听见他的叫喊,把他拉了上来,身上有一些擦伤,你家有药膏么,没有的话,我从屋里拿些给你们。” “有的,多谢长喜。”禾草记得柜子上有几瓶膏药。 “那成,我先回去了,你也不要太担心,他身上都是些擦伤,没甚大碍,就是需要休养几日。” 禾草再次道谢,送走长喜,回了屋子,从里面拿出膏药,递到蓝玉手里。 蓝玉接过,自己替自己上药,禾草就坐在他的旁边看著,先看了看他的伤口,再从他的伤口处移到他的脸上,然后目光又落到他的伤口处。 眼睛微微眯起,有一丝不明的情绪从眸中一晃而过。 她见他背后的衣衫也破了,只怕后背也伤著了。 “背上也伤了罢,你够不到,我给你上药?” 男人先是一怔,然后闷著头“嗯”了一声,禾草走到他的身后:“不脱衣裳,我怎么给你上药。” 蓝玉把衣裳脱下,禾草看著男人后背一道血长口子,嘆了一口气,取过一瓶药粉,替他撒上,然后眼睛在他背上溜了一圈,收回眼,重新坐到他的身前。 “这两日还出去么?”禾草问道。 “不出去了,休息两日。” 禾草点了点头,嘴角带著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喃喃道:“也好。” 到了晚上,两人各自歇下,女人躺在床上,睁著眼,看著昏暗的虚空,然后起身,呆坐了一会儿,披上衣衫,趿鞋下地,推开门,看了一眼对面的房间,那窗上还亮著光,映著模糊的人影,於是走了过去,叩响房门。 “是我。” “何事?” “蓝大哥,你后背的药还没上,適才想起来,我过来替你上药。” 过了一会儿,男人的声音响起:“进来。” 禾草推门进入,见蓝玉坐在床沿上,自打她进来后,一双眼就跟著她走。 她坐到他的身边,拿过小瓷瓶,男人褪下身上的衣,女人剜了药膏在他的后背缓缓游走,膏药在她温凉的指尖和男人滚热的背上一点点化开。 纤指到过的地方,既麻又痒,还带著一点点的疼。女人的指缓缓向上……沿著他的脊向上……骤然离开,只留有她的指温。 蓝玉见身后没有动静,转过身,不太明亮的灯火下,女人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那眼突然温软了下来,带著细小的勾子,女人语调轻飘:“蓝大哥,你是不是喜欢我?” 男人眉头拧著:“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是么,不喜欢我为何把我带在身边?既然那么恨魏泽不该把我杀了?或是把我卖了?好让魏泽痛苦,怎么这会儿倒像要跟我过平凡的夫妻生活一样。” 男子怔了一怔,嗤笑道:“不过是暂时的,以后……” “以后怎样?”禾草截住他的话,头轻轻一歪,檀口轻启,一字一句道,“好,玩,么?” “什么?” 禾草笑出了声:“我说好玩么?魏秋?” 男人眼角猛地一抽,有些难言:“你这女人疯了不成。” 禾草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双手反剪在身后,弯下腰:“你还不说实话?!” 男人撑在床榻上的手微微一紧。 禾草眼珠一动,將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你说你是岩石寨主的弟弟,一直外逃,这些年日子不好过罢,又落脚於这山野之间,长期以打猎为生,可是你身上的皮肉却十分光洁,山野人家的汉子皮肤粗糙,怎么会有这么细嫩的皮肉。” “之前我一直未曾注意,今日阿铃告诉我,她说你一年前只来过一次,我心里就存了疑,直到看见你给自己的胳膊上药,只有手上有一些老茧,想来是练武留下的,说明你这人除了平日练武吃苦,应是生活无忧。” 禾草从身边拿起衣衫,甩到他的身上:“只有这些,我还不敢確认,直到刚才我给你后背上药,在肩颈处发现了破绽,你还要隱瞒我到几时?” 男子缓缓低下头,將衣衫穿好,系上衣带,轻声道:“知道瞒不过姨娘,不过能瞒一时是一时。” 说罢,一手慢慢揭下偽装,露出原本的容貌。 禾草本该生气,可这个时候,她只觉得无力,连她自己都意外自己的平静:“为什么这样?” 这个地方应是他一年前就寻好了的。 魏秋站起身,整个墙面都是他的影儿,如山压来,禾草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年已经长大,同他哥哥一样,有著高大的体格。 在此之前,她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在她心里,仍把他当成一个轻狂不羈、鹰犬走马的儿郎。 “小草儿,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魏秋,你疯了!我是你哥哥的人,你带我走,他不会放过你的。”禾草真的有些气了,这孩子怎么这样胡来。 魏秋眼皮垂下,復又抬起:“你心里其实明白,又何必自己欺骗自己,大哥若是要找,早就找来了。” 女人一手撑著桌面,脑中有什么一扯一扯得疼,他说得没错,她心里明白,那晚魏泽让她自己先回去,她对他的异常是有感应的,於是赖了下来,非要等他一起回。 可是她等了他许久,沙弥却说他先走了。现在回想种种,只怕都是他提前安排好的。还有在此之前,他对她日渐冷落,常常宿在外面,为什么…… 禾草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眼中的酸涩,问道:“秋哥儿,你告诉我,他为何这样?我想知道。” “不要问,你安心在这里,等时候到了,我带你离开。” “什么时候?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魏秋不再言语,禾草见问不出来,换了一种说法:“你只管告诉我实话,我不怪他,亦不会怪你,他既然让你带我隱居在这里,我听他的话就是,可若你不说,我总要折腾出一点事来。” 魏秋想了想,她如今已识破了他的身份,不如据实告之,免得她胡思乱想,正好也能绝了她的心思,一心一意同自己在这里生活。 “姨娘,大哥哥他有苦衷,他唯一的软肋就是你,只有把你送出来,他才能安心离京,其实那一日,我们陪同出行,就是为了引开一路跟踪的眼线,將你送出京都。” 另外还有一点,魏秋不知该不该说,大哥將禾草“託付”给他,他明白这个“託付”的意思,是让自己取代他,替他照顾她的后半生。 “姨娘,大哥让我好好照顾你,他领兵在外,待他功成,便是你我二人出山之日。” 如今的魏泽因去京都太晚,根基不稳,没有太多得力之人,他出征在外,朝廷便会拿魏家人掣肘於他,包括周氏在內,魏泽已经顾不上。 所以在出征前,魏泽提前將禾草送了出来,说送出来不准確,应该是逃离…… 第368章 替身 其实那一日爬山,一直有人在跟著他们,魏家二房姐妹先行,引开了一部分,魏泽落后引开了一部分,剩下一小部分被魏秋解决了,这才带了禾草逃离。 那晚,魏秋说要去林间方便,就是將跟隨的眼线解决掉。 禾草看著魏秋,总觉得他话里还有话:“他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女人的问话,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多多少少明白魏泽的用意。 “姨娘,为何要问那么清楚,大哥哥让我照顾你,他將你託付给我了,我会代他照顾你的余生。” 禾草摇头,不愿承认,魏泽不要她了,他怎么会不要她! 魏秋轻嘆一口气:“哥哥的身体,姨娘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知道了?”女人张了张嘴,艰难出声。 “大哥告诉我了。” “后面还有几十年可活,我都不怕,他怕什么,只要两人在一起……” 魏秋將禾草的话打断:“孩子。” “什么?” “孩子,这个毒会延续给子嗣,大哥今生不会有子嗣,他不忍你孤独终老,他所做的一切都在替姨娘考虑,所以,秋儿求姨娘也体谅一下大哥的苦心,替他想一想罢。” 那个毒会传给孩子?她和他的孩子,福安,度儿,还有初儿,禾草突然一阵心绞,眼前一片模糊,所有的光影全都打散,耳中嗡嗡发响,眼前的影儿慢慢重聚,交叠在一起, 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出现,俯身看著她。 声音从很远很远传来,那声音带著风的急,带著水的湿润,跋涉了好远的路,再次响起,一声比一声清明。 “禾儿——” “禾儿——” “醒一醒——吾妻,醒来罢——” 然而一个力道,將她拉回:“姨娘!” “姨娘!你怎么了!” 禾草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人,是魏秋,男人脸上神色十分难看,眼中溢满了恐慌。 禾草揉了揉头,一只手仍抚在胸口上,心乱撞著,额上出满了细汗。 魏秋忙倒了一杯凉饮递到她手里:“胸口不舒服?” 他十分后悔,不该告诉她这些话。 禾草抿下一口茶水,缓了缓,胸口好受了些:“秋哥儿,我把你当弟弟看待,没有男女之情,你应该知道。” 魏秋又是一声苦笑:“姨娘都没和我生活过,怎么知道没有男女之情?” 禾草起身,打开房门:“我心中只有你哥哥一人。” 说罢就要离开,魏秋的声音从后传来:“我不介意做哥哥的替身。” 禾草猛地一怔,头也不回,出了魏秋的房间。 山中的夜是静的,禾草躺到床上,回想刚才魏秋说的话,魏泽想让魏秋代他照顾自己。他保她逃离京都,又让魏秋护著她。 这一次,魏泽从曲源县去京都太晚,根基浅,束住了手脚,他只能以这种方式送她离开,可魏家的其他人怎么办,周氏,还有魏家二房,这些人怎么办? 想著想著,矇矓睡去。 次日,魏秋起身,看了眼对面的房间,门仍闭著,於是到院中洗漱,待洗漱毕回了屋子,对面的门仍关著,房內没有一点动静,於是上前敲响房门。 敲了几声,里面仍是没有声音,男人心里一突,將门大力推开,一眼看去,鬆了一口气,便隔著距离,叫了几声,发现叫不醒,又上前推了她好几下。 女人这才悠悠转醒。 “你怎的进我屋里了,像什么样子,快快出去。” 魏秋齜牙笑了笑:“姨娘昨夜没少看我的,我在门外叫你,叫不醒,这才进来的,不承想一大早反被姨娘训斥。” 说罢扬著头,大步出了房间。 禾草撇了撇嘴,不得不感嘆,年轻就是好啊,受了伤,才睡一夜,精神就迴转了。 用罢早饭,禾草见魏秋又要出门,问他:“你身上有伤,还出去?” “这么点小伤当什么。” “还去山上干什么,你出来身上会没带银钱?”禾草乜了他一眼,“我看你演上癮了。” 魏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之前为了在她面前装猎户,不得不每日上山狩猎,他虽弓马嫻熟,却不识山况,也不会爬山,每回出去,还必须带著猎物回来,为此,身上时常掛彩,上次他一脚踩空,差点坠落崖底,险些丧命。 男子訕笑道:“有钱,有钱。” 禾草走到树下,避开刺眼的阳光,招手让魏秋也走到树下,问道:“秋哥儿,马车在外面?” “在。” “你带我去一趟这附近的镇子。”禾草见魏秋面露难色,继续道,“放心,他费了那么大的苦心,就是为了让我远离危险,我不会给他添乱,你不是说待他功成,我们便可以出山么,那我就等他功成,我会在这里等他来。” 等他功成,她非要狠狠骂他一顿,不行,骂不解恨,她还要打他,把他打疼,想甩开她?没那么容易。 “那去镇上做什么?”魏秋问道,山脚下有一个小镇,其实並没太远,上次她问他,去一趟附近的镇子需要多久,他哄骗她,说需要两日,其实来回一个时辰就够了。 “买个大一点儿的桶,再买些其他的生活用品。” 既然要在这里长住,又有这个条件,生活上还是过细一点。 魏秋见她想通了,自己也不用时刻提心弔胆,怕被拆穿身份:“姨娘稍等,我去把马车赶来。” 禾草“嗯”了一声,进到屋里,拿著角壶装了些水,待魏秋把马车牵来,出了院门,將院门上了锁。 魏秋正待搀扶她上马车,不承想女子摆了摆手:“不用,我就坐在车辕上,咱们也可以说说话,看看山野间的景儿,呼吸林间的气息。” 魏秋哪有不应的,巴不得一声儿,將禾草扶到车辕上坐好,自己坐到另一边,驾著马车往山脚下的小镇行去。 路行山野,两边峭壁对峙,依青天鰲山穿云,千绿万翠野鸟鸣啾。 因扒了蓝玉这层皮,魏秋在禾草面前也端不起架子,於是禾草问他什么,他也不再刻意隱瞒。 “他驻守之地是不是也在附近?”禾草问道。 魏秋自然知道她在问什么:“边境线很广,我也不確定大哥如今在何处驻扎。” 两人到了镇上,这是一个坐落於山脚下的小镇,不像大城镇人口密集,他们乘著车,不一会儿就把小镇走完,把生活一应所需买了,又买了些吃食。 正巧也到了饭时,两人肚子有些饿了,魏秋將马车停在一个饭店门前,小二出来將马车拴好,二人进到饭店,点了三盘小菜,並一壶茶水。 饭店中陆续进来食客,等饭菜时,閒散聊天。 “听闻北楚派了一员大將,居然让西縉吃了一次败仗。”一人说道。 “我看是侥倖而已,西縉比北楚强太多,哪一次不是北楚割地赔款收场。” 先前那人接话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听闻这位魏姓將领不过二十来岁,如何敌得过西縉强兵。” “管他呢,反正咱们这里谁也管不著,就当热闹看了。” “这话不对,如今两国爭战才顾不上咱们这弹丸之地,待他们分出胜负,咱们这里只怕也要被波及。” “乱世下,哪里有绝对的安寧之地,都是偷生苟活罢了。” 魏秋看了一眼禾草,见她面色平静,放下心来,他就怕她听到大哥的消息,然后不顾不管地去找他。 饭菜很快上了桌,二人吃完后坐著马车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日落西平,天边染上红霞。 “秋哥儿,你去帮你大哥罢,不用守著我。”这一次魏泽的路更难走,身边多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帮忙,就多一分保障。 魏秋看向禾草:“姨娘不必担心,大哥他可以的,我怎能丟下姨娘一个人,若把姨娘弄丟了,这条小命估计不保。” 他记得第一次见禾草时,她还只是大哥的小丫鬟,扎著两个圆圆的鬏鬏,身上没几两肉,又瘦又小,只是那一双眼睛特別黑亮,笑模笑样的。 后来他经常去大房找大哥,她就陪在大哥身边,形影不离,每回她看见自己,就一口一个“秋少爷”的叫。 他见大哥待她好,而她呢,满眼只有大哥,就有些吃味,明明他才是大哥的阿弟,怎么感觉大哥待这丫头比待他这个弟弟还好,於是他总会背著大哥,使些小手段捉弄她。 可不管他怎么戏弄她,她仍是笑的,从来不同他计较,有时候气急了,也只胀红著脸,嗔他一眼。 再后来长大一些,他才悟出来,他不是吃大哥的醋,而是在吃她的醋,为什么她满眼都是大哥,眼中没有他。 多年以前,她在山亭里,將脸偎在胳膊上,告诉他,她说她喜欢大哥,她马上就是大姑娘了。 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他告诉她,大哥的心不会只在她一人身上,她会受伤,受重伤。 他料对了一半,料错了一半…… 第369章 窗纱上的光 二人从小镇买了大大小小的东西,乘著马车回了小院。 回到小院时,天色已经擦黑,魏秋將车里的东西搬进院中,禾草则去灶房弄晚饭。 “这些东西明日再弄,先吃饭。”禾草將饭菜端上桌。 魏秋挪动著木桶:“这个放哪儿?” 那木桶是禾草买回来沐浴用的,放屋子里,有些碍事,可除了自己的小屋,没其他地方能放。 “先搁院子里罢。” 魏秋便將木桶放到院中,洗净了手进到屋里,屋子里点了灯,泛著昏黄柔和的温馨,男子看了眼桌上的两个小菜一碗清汤,不是什么美味珍饈,却让人很满足。 用饭期间,魏秋吃几口饭,看禾草一眼,见她只是垂眼用饭,想说两句什么,又担心显得突兀。 吃罢饭,禾草收拾碗筷,魏秋抢先一步:“我来。” 禾草便由著他,自顾自地回了屋,坐到窗炕上,过了一会儿,听到对面响起房门开闔之声,待桌上的烛又烧了一会儿,她才下榻,轻轻打开门,看向对面。 对面窗纱上的灯仍亮著,男人的身影投到窗上,生出一点点响动,接著灯熄灭了。 她便出了屋,去灶房开始烧水,待水烧得差不多,再一点点运到睡房中,熄灯,就著一小盆热水擦洗。 夜晚很静,月光如华,魏秋半倚在竹凳上,一双頎长的双腿交叉搁在矮几的横撑上,双臂环抱,有一点点水声盪来,那似有若无的水声撩在他的心上。 水声渐止,然后是门扇开启,透过窗隙,女子披著一件宽鬆的外衫,端著盆走到院中,魏秋將眼皮轻轻敛下,又缓缓抬起,看著月色下的那道身影,眼眶有些热。 女人回身进了院中,不著痕跡地看了他这边一眼,外明里暗,他知道她看不见,可还是驀地心慌了一下。 对面又是一声“吱呀”响,房门关闭,然后便没了动静,他猜测她已安然睡去。 次日,吃过早饭,禾草在院子里转来转去,魏秋见了,问道:“姨娘,你看什么呢?” “秋哥儿,你来看看,这里能不能再搭个小屋?”禾草指著灶房边的一块空地。 魏秋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灶房,比量了一下:“可以,另搭一个小屋做什么用?” “用来做沐间,每回洗漱,来来去去抬水怪麻烦的,砌个单独的小房,若是能从灶房直接引水下来,会不会方便一些,再在屋角开一个小槽子,用完的水可以流出院外。”禾草一边说一边比画。 “这倒没什么,就是还需从附近运些泥石,那我叫上长喜,让他来帮忙。” 魏秋说著便要往外去。 “不急这一时,你身上还带有伤,等伤好了再弄。”禾草叫住他。 “这么点伤,不当什么……” 二人正说著,院门被推开了,不是別人正是长喜,汉子一进来,先在禾草同魏秋的身上扫了一下,然后目光定在魏秋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倏忽一笑。 “阿蓝,怎的你受个伤,连模样都变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阿蓝?”禾草问道。 长喜朗声大笑:“身上的衣服虽然换了,可身形没变,还有他脚上的靴子。” 魏秋低下头,脚上的靴子还是昨日那双滚蓝边深筒皂靴。 长喜是阿铃的男人,合中身材,皮肤黝黑,阔方脸,听阿铃说他们在这里已住了多年,禾草见长喜脸上只有笑,除了刚进屋时的那一下,后面再无半点惊诧。 “长喜,他变了模样,你却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一点也不吃惊?”禾草问道。 “这有什么,到山里避世的人,谁身上没点秘密。” 长喜说罢,看了眼魏秋:“我过来也没別的事,就是看看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今日要不要上山,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这几日去不了,我家打算砌一个小屋,这附近哪里有好一点的泥石?”魏秋想了想,“不知道能不能从镇上请几个工匠来。” “別去费这个事,镇上但凡能下力的人都去了外面,就是有,也不愿往山里跑,自家院內砌小屋,多大点事,后面的一个峡口处,那里经常落石,可去那里捡,不过因为上面常掉石头,需得当心,我现在带你去看看。” 两人都是风火性,说了就干,就要出门。 “现在就去么,你身上还有伤,不如缓两日。”禾草说道。 魏秋回过头,不说话,留给禾草一个大剌剌地笑,出了门。 到了中午,禾草把饭备好了,魏秋仍没有回,便有些担心,长喜说那处峡道经常落石,於是找到阿铃,让她带自己去那个峡道。 阿铃带著禾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峡道走去,开始还好走,越往深处走,地面的碎石越多。禾草见不远处停著马车,车上已装了不少平整的崖石。 展眼看去,陡峭相峙的崖壁间,魏秋发尾高束起,擼起衣袖,肩上扛著、手上抱著,一个人顶了好几块山石,往这边走来。 “你怎么来了?”魏秋问道。 “饭做好了,见你们一直没回来,就来看看。”禾草见他头上渗满了汗,碎发黏在额上,身上的衣衫已全部汗湿,肩头和后背的衣衫上甚至洇出血。 “快別搬了,你身上的伤口裂开了,又再出血。”禾草急忙道。 “不打紧……”男子的话没说完,面色一变,头顶响起山石哗啦啦滚落的声音。 魏秋赶紧带著她往峡口处跑,大大小小的碎石如冰雹坠落,长喜的声音在峡口处响起:“当心——” 禾草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暗,身子被罩住,耳边响起一声闷哼,片刻后,眼前重燃光亮,她看见魏秋从她身上撑起,问她:“有没有事?” “没事,你呢?” 男子咧嘴一笑,摇了摇头。 长喜和阿铃匆忙跑来,落山石时,两人已走到了峡口处,没被波及。 “他受伤了,快扶他回去!”长喜语气急促,幸好刚才落的全是细石,儘管如此,砸到人的头上,还是能要人命,好在刚才只有雾星小石落到蓝玉的身上。 禾草顺著长喜的目光看去,魏秋的后背出了大片的血,面色惨白一片。 几人將他带上马车,往回驶去,回了院子,长喜看了魏秋后背的伤。 “昨日的伤口拉开了,不过还好。” 禾草道过谢,留长喜和阿铃用了午饭,待二人离去后,禾草走到屋里,侧身坐到床边。 “我给你添一碗饭来?” 魏秋因后背受了伤,只能趴伏在床榻上,或是侧躺著,於是偏过头,看向禾草:“没事,小伤而已,哪就那样金贵了,又没伤到腿我能下地。” 说著,就要起身,却“嘶——”了一声,撑起来十分艰难的样子,却仍要再试。 禾草见状忙止住他:“你別动,旧伤加新伤,好好养著,否则一时半会儿都好不了,我去给你把饭拿来。” 女人走后,魏秋眼中带著一点点笑意,觉得这个伤值了。 禾草將饭菜拿了进来,放到桌上,走到魏秋身边,为难起来,他这样趴伏著,怎么进食? “姨娘替我翻一翻身子,先侧著,然后我就可以施力起身了。”魏秋说道。 禾草走上前,替他翻身,魏秋自己也动了力,又是扯得一片疼,好不容易翻过身,他才缓缓支起身,禾草在他腰后隔了一个引枕,將碗递到他的手里。 魏秋边吃边夸:“姨娘做的饭真好吃。” 禾草笑道:“你多吃一些,平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是因为她才再次受伤,当时若不是为了护她,以他的身手,应该可以避开。 魏秋扒了两口饭,腮帮子鼓动著,將嘴里的饭咽下:“姨娘做什么我都爱吃。” 禾草见他那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想笑,待他吃完饭,收了碗筷出屋子。 魏秋后背確实受了重伤,做不了大动作,活动不方便,抬一抬手后背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就拉扯开,钻心疼,但也不至於下不了床,毕竟没伤到腿。 不过能得她这般照顾,他倒想多躺一时半会儿。 一天就这么过了,到了晚上。 魏秋靠坐在床头,侧过头,目光穿过半开的窗户,女人佇立在院中,来回踱步,一会儿坐到树下的藤椅上,坐了没片刻,又起身,然后又坐下,十分为难纠结的模样。 最终挽起衣袖,走到灶房,再从灶房出来时,一手抱著木盆,抵在腰胯间,进了他的房间。 魏秋赶紧將目光收回,假装才看见她进来:“姨娘怎么还不去歇息?” “我打了一盆热水进来,用水擦拭一下身上,然后我给你的后背上药。” 魏秋点点头,唉嘆一声:“有劳姨娘了,放下罢,我自己可以清洗。” 说著就要下床,不知是不是又拉扯到伤口,男人面上强忍著痛苦。 “行了,行了,秋爷!您悠著点。” 禾草抬手,让他別动,然后將木盆抬放到桌面上,走到他身边,静静立著,魏秋面色透出一抹红,还好橙黄的烛光將男子脸颊上的红遮盖住了。 她替他將衣衫褪下,男人背后斜刺著一道大伤口,还有不少细小的口子交错著,周围青紫一片,看著甚是可怖…… 第370章 心慌 禾草过意不去,只想他快些好起来,將毛巾湿过水,拧至半干,牵出一角,避开伤口,將周围的皮肤细细擦拭了,然后拿出药膏和药粉,快速给他上了药。 再从柜中取出一件乾净的衣裳,替他换上,替他转过身,使他侧著身体躺下。 禾草弄好一切,才出了屋子。 就这么过了两日,魏秋后背的伤已有癒合的跡象,肩臂可以稍稍抬动,只要不做大开大合的动作,生活上已不需要禾草照顾。 其实魏秋並不想这么快恢復,还想多躺几日,但是让禾草一个人忙前忙后,又有些不像样,还是起床下了地。 后面的一段时日,魏秋一直在家中静养,也不出门,整日嘴角都带著向上的弧度。 这日,禾草从外面采了一些野笋回来,才一进门,就见男人卷著裤腿,只著一件短打衫,袖口也挽著,合黏土。 “准备砌小屋了?”禾草將提篮放到灶房,又走出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完全,要不再等一些时,反正也不急。” 魏秋笑道:“你不急,我却急了,答应你的事情总要行动起来,一拖再拖。” 禾草看著面前这个年轻男子,其实二人年岁差不多,可她总生出他比她小好多的错觉。 曾经的锦衣华服,一身桀驁姿性的少爷,如今却像庄稼汉一样,衣不肃整,赤坦著小腿,忙活著。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闷好,?0?????????????.??????隨时看 全手打无错站 女人收回眼,进了灶房,开始烧火做饭。 魏秋动作很快,用了几天时间,小屋已砌了大半,中间长喜也来帮忙。 这日一早,纱窗上仍是淡蓝的光,禾草还没起身,就听到外面叮叮噹噹的响声,知道是魏秋在砌砖石,於是蒙头到衾被中,左边滚一下,右边滚一下,叮叮咚咚的声音停止了,正要松下一口气,准备再睡一会儿,声音又起,不过不再是敲打的声音,变成了拖拽的声音。 禾草从床上坐起,呆了呆,趿鞋下地,爬到了对面的窗炕上,用木撑支开窗户。 “秋哥儿,晚些再弄……” 不算明亮的小院中,男人的身影从淡弱的晨光中,凸显出来,禾草嘴巴微张,就见魏秋將院中一直閒置的大木桶搬到小屋中。 “砌成了?” 魏秋从窗户与她对望,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道:“成了。” 女人快速穿上衣衫,隨手綰了一个髮髻,用木簪一簪,推门出屋,快步走到院中,看著眼前的小房子,从无到有,还真让他做成了。 小屋內,空间不算大,不过这样正好,墙上开了一扇方形小窗,墙角处开了一个槽口通到院外,和灶房相邻的另一面墙也开了一道口。 “就是没有门。”禾草说道。 魏秋想了想:“这个好办,我用木头做个框架,再蒙上布料,外面嵌些带叶子的藤条。” “这个办法好。”禾草越看小屋越满意,转过头笑道,“秋哥儿,你可算帮了我大忙。” 魏秋看著女子的侧脸,有些发怔,见她似有所觉,赶紧收回目光:“姨娘,快去弄早饭,我肚子饿了。” “想吃什么,麵条还是饼?或是馒头?”禾草一面碎步回屋里,拿出面盆打水洗漱,一面问他。 “隨姨娘的意,你弄什么我都爱吃。”魏秋坐到藤椅上,伸直长腿,双臂枕在后脑上,仰靠著。 禾草盥洗毕,理了理鬢髮,走到灶房。 女人的声音从灶房传来:“行,那我就看著做了。” 接著传来烧火做饭的声音,嗞啦声,咕嚕的水声,还有铁具磕碰的声音。 晨光熹微,驱散山间的雾气,阳光洒了下了,院子里便是树影斑驳,再吹一阵风来,带著林间的草木香和野鸟清脆的鸣啾,就是山野人家的清晨。 山中无岁月,禾草也不知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好像很久很久…… 早饭摆好,禾草念魏秋上山狩猎辛苦,每日必要切一盘肉,不用怎么精心烹製,只要是肉,他就能吃上一盘。 吃过早饭,长喜叫魏秋同他一道上山,准备再打些猎物,便跟著去了,出门前告诉禾草,中午不用备他的饭菜,估计到下午才回,禾草应下。 傍晚时分,魏秋满载而归,隔著老远的距离往小院望去,疑惑道,平日这个时候,院中该有炊烟升起,怎的这样看去没有半丝炊烟,於是加快步子,往回走。 男子走到院门口,推门而入,院子里哪有半个人影,叫了两声,也无人答应,院子是空的,屋子里是冷的。 魏秋心里猛地一慌,手上的猎物隨之掉到地上,转头出了院子,从院旁的棚子里牵出马,卸掉车,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男人骑在马上,眼睛快速地扫视著周围,急奔了一会儿,胸腔快速地跳动著,喉头髮干,驀地,魏秋勒马掉头,往反方向疾飞,马蹄扬起,嘶鸣一声,在一个小院前生生被勒住。 院中的长喜听到动静,出了院门,一看是魏秋,笑道:“你去哪里了,你媳妇在我家,我去你家准备叫你过来,晚上在我家吃,不承想你不在。” 魏秋滚鞍下马,一声儿不言语,推开长喜,进到他的院子里,见禾草一面同长喜媳妇说笑,一面从灶房出来,手里还端著一盘菜。 “秋儿,你去哪儿了,不是同长喜一道回的么,刚才长喜去找你,说你不在……” 禾草住了嘴,因为她发现魏秋的面色不对,胸口喘息不匀,像是压著怒气。 “怎么了?”禾草问道。 魏秋走到她跟前,缓了声气:“无事。” 说罢,往禾草手里的菜看了一眼,笑了笑:“好香,正好肚子饿了。” “去洗手,马上就可以开饭了。”禾草没做多想,將菜端进屋中,又从屋中出来,去了灶房。 魏秋看著那道身影,轻缓缓吁出一口气。 长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低声道:“怎的,怕你女人跑了?看把你急的。” 魏秋没回他的话,四面看了看,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净了手,又把水浇在脸上,然后径直进了屋。 长喜见状,摇了摇头,也跟著进了屋。 屋內点了几根高烛,將小屋照得亮堂堂,几人围坐桌边,阿铃给每人满上酒,吃了起来。 几杯酒下肚,长喜的话密了。 “前些时,我去了一趟镇上,听了一个消息。” 男人说罢,见魏秋不接话,只有自己媳妇和禾草看著自己,於是清了清嗓子,往下说:“北楚又打贏了一仗,不得不说,这次北楚的战將可真是用兵如神,年纪轻轻居然一连大败西縉。” “那位將军叫什么?” 长喜见是禾草在问他,不承想一个弱女子居然对战事感兴趣,更加来了兴,说道;“姓魏,魏大將。” “魏將军可真厉害。”禾草语调扬起。 “確实是个人物。”长喜又道,“我还听说,他的兵马正往咱们这边行来,就怕战火会蔓延到这里。” “那会不会打到山里来?”这话是阿铃问的,她不关心谁胜谁负,只想安稳过日子,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落脚了几年,不想再被迫流离。 “还真不好说,这种事情咱们普通老百姓哪能料到。”长喜见他媳妇担心,忙转了话头,安慰道,“你也別太担心,就是他们打过来,也不会进山,多半就是附近的镇子会被波及。” 男人说完,见魏秋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不言语,用胳膊杵了杵他:“阿蓝,你也说说话,难不成我家饭菜不好,招待不了你?怎么一直拉长著脸。” 魏秋举起酒杯,敬了长喜一杯:“我对这些不了解,你说,我听著。” 长喜又絮絮叨叨说了起来,酒桌上,大家吃喝到好晚方散。 出了长喜家的院子,魏秋牵过马,抱著禾草坐了上去,然后自己在前牵著马绳。 禾草见他今晚有些不对劲,刚才在长喜家不好问:“怎么你还骑马过来,就这么几步路。” “我以为你走了,丟下我一人,骑马去找你……” 男人的声音轻轻的,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禾草便不再说话,晚上她也喝了不少酒,脸上有些潮热,坐在马上,微微餳著眼,吹著风。 魏秋跟著禾草进了院中,反手关上院门,禾草在前走著,衣袖却被身后之人扯住,於是转头看去,魏秋將她抱起,轻轻抵到院中的树干之上,带著一丝討好和乞求,凑到她的耳边,呼出微醺的酒息。 “姨娘……我不介意当大哥的替身……” 魏秋说完,禾草並没有立即推开他,他的心里生出一丝欢喜,然而紧接著,他听到她压抑的呜咽,他侧过脸,夜光下,女人將脸埋在手中。 压抑这么长时间的情绪,在这一刻,在酒劲的助力下,禾草再也控制不住,她为自己哭,为魏泽哭,亦为魏秋哭。 他们三人都在苦行,她思念著魏泽,而魏秋呢,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將军,却为了护她,褪去一身锦衣,甘愿过麻屣布衣的生活。 再就是魏泽,也许他才是最痛楚的那一个。 “秋哥儿,你不比你大哥差,你不用成为他的替身,你就是你。”女人的鼻音很重。 魏秋听罢身体一震,一手撑在禾草身后的树上,一手揉著额,低声道:“我若只是我的话,姨娘会喜欢我么?” 禾草看著他脆弱的如同婴儿一样,心尖一颤。 禾草这人,吃软不吃硬,从前段十风逼迫她,她寧死也不鬆软態度,但是面对魏秋,她有些不知该怎样应对,这个一言一行带有他哥哥影子的大男孩儿…… 第371章 给他的书信 禾草有些醉了,魏秋也醉了,小小的院子,安静的大树下,轻柔的月光和山麓间的风,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点理智外的事情。 有一瞬间禾草真的將魏秋看成了魏泽,他背著月光,匀健的身形,雄驱凛凛,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她想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问他现在好不好,累不累,有没有想她? 云移月现,月光尽洒到了她的脸上,她沐在清清亮亮的光下,看清了面前人,是好看的,俊朗的,却不是他。 禾草一手抬起,轻轻拂开他的禁錮,从半暗的树下走到敞阔的院中。 “秋哥儿,你做不了你哥哥的替身,没人能替他,你也无须做他的替身。”女人转过身,呼出一口气,“你不该守著我,该去找你大哥,你的人生不在我这里。” 魏秋仍是立在树下,一张年轻的脸隱在晦暗不明中,一句话不轻不重地从男人嘴里说出,却重重地砸在禾草的心上。 “小草儿,大哥不会再见你,你们此生都不会再见。” 女人的脸陡然间褪了顏色,掩在袖中的手猛得一颤。 “为什么?什么叫此生都不会再见。” 魏秋慢慢从树下走出,走到禾草面前,低头看她:“姨娘,他不见你,原因很简单,因为不敢,他不敢见你,大哥这个人,你应该比我清楚,一旦做了决定,不会轻易改变,他自知今生与你无缘,於是將你託付於我,你为何不明白他的苦心,仍是执著於从前?” 禾草脑中的酒意被这番话彻底搅散了。 她安心待在山间,等著他功成,等著他来接她,就算他不来接她,也没关係,届时他会回京,她去京都找他好了。 她会怪他,会怨他,可是没关係,她会把话说得很轻很轻,他一定懂她的嗔怪中是带著欢喜的。 然而,魏秋却说,魏泽此生不会再见她,什么叫此生不见!他凭什么…… 魏秋看著女人的脸一点点败色,像是滴入水中的墨,从浓到淡,最后消散无形。 他看著她一言不发地回了屋,清冷的纱窗上没有光亮,一直暗著,魏秋后悔不该和她说这些,应该再久一点,时间久了,她对大哥的情感淡化了,那个时候,她更容易接受。 次日,禾草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没什么不同,依旧做好早饭摆在院中。 魏秋看了她几眼,细观其神色,有些摸不透她现在的想法。 女人认真地吃著早饭,再不见昨日的悲戚之色。 禾草这人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像杂草,不管碰到多大的事,恢復起来快,表面弱小柔嫩,其实內里坚韧难缠。 她想得很简单,魏泽不是说不见她么?凭什么他说不见就不见,就算说不见,也该是她来说,她来做丟手的那一个,还有,她还活著呢,他也活著,此生不见?除非她死了,否则怎么可能此生不见。 “还看,我脸上有?快吃饭。”女人斜了魏秋一眼。 男人赶忙收回眼神,提了整夜的心,松怔下来。 “昨儿长喜说,北楚兵马可能会来,秋哥儿,你没事多去镇上打听一下,若真是他来了,告诉我,我有件事需托赖你。”禾草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又替魏秋添了一碗。 魏秋將禾草给他添的汤碗端起,抿了一口:“姨娘想见大哥哥?” “不见,我不见他,你帮我给他带一封书信。” “可我不一定能见到大哥……” 禾草乜斜著男子,轻笑一声:“別哄我,我知道你有办法见他。” 魏秋继续喝著手里的汤,然后把碗放下:“好,我应下了,替姨娘將信带到。” 接下来的时日,禾草依旧照看家,閒来无事就去阿铃家串串门,魏秋则和长喜上山打猎,日子平淡又安寧。 不同的是,每隔几日,魏秋会去一趟镇上。 此时已是深秋之季,金风淅淅,玉露泠泠。 这几日,天上总是轰隆著雷声,抬头看去,山屏间,露出来的一片天,乌云四野,黑雾长空。 禾草拢了拢衣领,一阵寒风来,院中的叶子簌簌飘落,打著旋儿,又落了一地。她也懒得去扫了,扫了又落,总也清扫不乾净。 院门外传来马蹄“得得——”之声,过了一会儿,院门打开,魏秋进来,男子高束著发,一身粗麻短打装,下身裤管肥大,裤角掖於靴中。 男子扯下脸上的布巾,禾草忙递了一杯热茶给他,让他暖暖身子。 “进屋,屋里烧了火。” 魏秋双手捧著杯壁,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暖著手,唇间呼出一团白雾,两只手被冻得有些红肿。 屋里燃著炭盆,比外面暖和一点。 禾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么寒的天气,让他纵马飞驰,一来一去得一个时辰。 “你坐著烤一会儿火,今儿煮了一个小锅,吃了身上就暖了。” 魏秋笑道:“那我有口福了。” 禾草捂嘴笑道:“这就有口福了,天天就那几个菜,你还没吃腻味?” “吃不腻,就怕以后没得吃。”魏秋看似玩笑的一句话,而禾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待她的信递到魏泽手中,眼下的生活就会结束。 禾草垂下眼,她同魏秋在这山里生活了几年,在此期间,魏秋会从镇上带一些有关战事的消息回来,譬如,北楚又贏了战事,夺回多少城池,又譬如京都政局动盪,皇室內斗,拥护魏泽为主之声,一声高过一声。 而魏秋没告诉禾草,在这场爭斗中,周氏没了,裴之涣亦是身死,魏家二房拼死逃了出来,魏贺年护著家眷慌乱躲避,惨澹衣衫,隨路飢餐渴饮,娄氏不幸在途中病逝,魏贺年最终只护下两个女儿…… 朝廷原想拿周氏威胁魏泽,让他回京卸掉兵权,不承想,他不听詔令,无法召回,而周氏深知自己这辈子对不起儿子,只想最后再为他做些什么,便在一个夜里,掛了白綾,了结这一生。 没了掣肘的魏泽,已无人可挡,京都那片土地已如探囊取物,端看他何时取而已。 饭菜摆上桌,魏秋將小锅端起,禾草掛上鉤子,魏秋將锅吊起,锅里煮了肉食,还有菜蔬,杂烩在一起,外面朔风颳著,屋子里却是温暖的。 汤汁咕咕滚著泡,冒著烟。 魏秋搓了搓手,禾草替他添上饭,递给他,男子接过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得又香又急。 “味道如何?”禾草每回都要问一遍。 “正好。”魏秋每回都要答一遍,这已成了他二人下意识的对话,平淡又自然。 禾草也开始动筷,慢慢吃著,见他吃完,忙起身又给他添了一碗。 魏秋吃得头上冒汗,刚才浸入身体的寒气,彻底散了出来。 “你把信准备好,明日我带到镇上。” 禾草指尖一颤,问道:“他来了?” “没有,不过快了,先头兵已到,中后部队也就这些天到,后面几日,我就在镇上守著不回来了。” 禾草忙把碗放下,往睡房走去,进门时,差点被绊倒,魏秋將女人慌张的举动看在眼里,禾草从房內拿出一封书信,这信她不知改了多少次,在夜里不知看了多少遍,一遍一遍地念。 她想像著魏泽看到书信的样子,他若读懂她对他的思念,他一定会来见她。 禾草在信封上摩挲了一会儿,將它递给魏秋。 魏秋接过信,不去看它,径直將信放到自己的衣襟里,仍是拿著筷子猛扒了两口饭。 “你快吃,別担心,我替你把信送到,再不吃饭都凉了。” 禾草点点头,眼中慢慢有了笑意。 晚间,禾草睡不著,支开窗户,虽然吹来的风是凉的,可她却觉得很舒服,再有几天,他就能见到她的书信,他一定会来接她,这一点她从来不怀疑。 女人將身子往外倾了倾,抬起头,墨蓝天上的纤月,是一鉤弯弯的远山眉。 次日一大早,魏秋吃过早饭,便骑马去了镇上,禾草便在家中盼守著他的消息。 …… 夹於北楚和西縉中间的平静小镇,突然变得不平静,大批大批的军队进驻,即使他们这些不关心战事的人也知道,这些银甲持枪的军兵是北楚军队,西縉战败了。 他们这片三不管地界,以后归属北楚。 暴雨已经下了好几日,雨脚仍急急促促,没有停下的势头。 小镇最大的一处酒楼,楼前两排持戟甲兵在雨中肃整而立,不准人靠近,此时雨中走来一男子,守兵正要威慑他远离,男子掏出一符牌,守兵接过符牌进到楼里,不一会儿,跑了出来,將年轻男子迎了进去。 魏秋立在房门前,头上的髮丝湿漉漉地滴著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袋子,袋子散开,露出那封信,男子低头看著信封上的字,轻笑一声,这么些年,怎的字还是这样丑。 房门敲响,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进来。” 魏秋推门而入,眼睛在屋內看了一圈,终於定在一处,男人身著常服,背对著他,坐在窗户边的矮榻上,窗外雨声駢急,魏秋看著那人的背影,和他想的不一样,那背影看起来清寒了许多,不似从前高大…… 第372章 念著你 他走到他的面前立住,不说话,魏泽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看了眼面前的棋盘:“下一场?” 魏秋坐下,两人开始你一子我一子对箸。 魏秋趁他落子的空隙看向对面,他的大哥,明明还很年轻,鬢髮间却生了不少华发,眉间儘是岁月的痕跡。 棋盘上的黑白子渐多,他却不曾开口问他任何问题,一直默著,目光始终在那棋子之上。 “大哥。”他叫了一声。 魏泽落下一子,缓缓抬起眼,等著他接下来的话。 “大哥没什么话问我么?”魏秋说道。 魏泽笑了笑:“过了几年山中生活,小秋儿看著成长不少。” 魏秋一声冷笑,看了眼手边的香炉,眼神暗了暗,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下,动作粗放,完全没了从前的金贵气。 男人走回矮榻边,看向对面,嘴角牵起一抹极细的弧度:“大哥,你一点不关心她么?” 他替她不值! 魏泽面上没有丝毫波动,平静道:“有你的关心就够了。” 他没有资格再去关心她,他將她託付给魏秋的那一刻起,他对她的牵掛只能深埋,不能袒露,否则对魏秋不公平,对她来说亦是困扰。 魏秋点了点头:“也对,这些年她已经习惯有我,提及你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当然会对她好,疼她都来不及。” 男人说著,眼中闪过一丝劣桀:“昨儿晚上,她做了噩梦,我哄了好一阵,才把她哄睡著,怎么会不疼呢?” 魏秋说这话时,眼睛死死盯著对面的魏泽,那一张仍旧平静如砥的脸,然而猛然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 可他看著大哥掺白的鬢髮,心里又是一痛,於是嘆下一口气,跪於矮榻之上,从怀里取出书信,双手递到魏泽面前。 魏泽看著书信上的字,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是一剎那,从魏秋手里抽过书信,点了点手让他坐下。 “大哥拆开看一看,她一直念著你,刚才小弟故意那么说的,她同我一直保持著距离,我和她从未逾越过那条线。”魏秋说道。 男人看著那信封,这信应该是很早就写好的,信封边角起了毛,上面的字也有些不新。 正在此时,一声轰隆的巨响从远处传来,连同屋內窗扇都震了一震。 魏泽將护卫叫进来:“去看看怎么回事。” 护卫应诺而去,不一会儿匆忙跑来,向上回稟:“回大將军的话,附近的山土塌了,不过好在镇子上没受到影响。” 魏泽想到什么,从榻间起身,因动作太过突然,直接掀翻了桌几,棋子“噼里啪啦——”撒落一地。 兄弟二人如风一般出了房间,魏秋站在楼栏处,急急展眼看去,眼睛瞬间就红了:“大哥——” 魏泽只觉得血往脑门上冲,但他仍要撑著,大步云飞地出了楼,將手下骑兵尽调,翻身上马,闯进雨里,加鞭而行,魏秋紧隨其后。 雨仍在下,密集打在脸上,魏泽几乎睁不开眼,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镇上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就见一彪骑兵扬鞭打马,在雨中疾驰,蹄下水飞溅,一个个儿如箭窜出,朝坍塌的山腹飞奔而去。 人马行到山口处,全都停了下来,路口已经完全被堵死,两边的崖坡仍有泥石滚落。 魏泽挥手,让魏秋带一队人手,自己领一队人手,余者让手下副將领进,各自寻进山的路。 魏泽看了眼周围的山势,来不及等探查的小兵回报,带著一队人往山间沿路砍枝前行,因连日下雨,泥土湿滑,落脚不稳,行走十分艰难,且山体不稳,仍有倾倒的样子。 “將军,太危险,不能再往前了。”一裨將道。 魏泽看了眼身边的將士,所有人身上都是裹了一层厚厚的泥水,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带了伤,血混著泥,泥染著血。 “把那几个伤重的弄回去,其他人继续前行。” 大多受伤的士兵不愿就此返回,他们都是小將,平日根本没机会这么近距离见將军大人,对他们来说,能跟在大將军身边就是件了不得的事,以后说出去,脸上也有光。 头上的雨仍在下,不过较之前小了许多,有士兵叫唤,眾人顺眼看去,山凹处,堆积的泥石间,有些房子已经完全被掩埋,只露出一个檐角,有些掩埋了一半,仅剩破败的墙垣。 眾人开始往下行,快走到山脚时,魏泽的双眼定在一处,在一片废墟中,一个同山野格格不入的马车棚。 “那个地方。”魏泽拿剑一指。 眾人看去,那屋子已被掩埋了一半,於是快速奔到废墟上,开始挖掘。 士兵们卖力挖掘著,他们不知要找什么人,只知道大將军乱了方寸。 男人嘴里叫喊著人名,竭力地寻著一线生机,沉了一路的精神力,在这一刻像泥石一样坍塌。 …… 山体滑落前,禾草是有感知的,当时,她正在院子门首站著,探著脑袋,望向进山的那条路,希望听到马蹄声,希望看到魏泽骑马而来的身影。 魏秋去镇上的这几日,她总会撑著一把伞,立在院门前,望著那条路,盼啊盼啊。 这日,她仍是立在院门前,把目光放得远远的,看著路的尽头,两边的山石滑落,先时只是碎小的石子,眨眼的工夫,泥石如同山洪一般往下淌。 禾草来不及多想,大大小小的石头滚落到院子里,於是就近躲到树下,也是下意识地找地方躲,根本想不了太多,越来越多的山石往下滚,她又钻进魏秋砌的小屋內,蜷缩在屋角,屋顶被砸得噼啪响。 女人双手绞著,控制著不让自己发抖,可稍大一点的声响就能震得她一颤。 再后来,旁边的堂屋像是炸开的烟一样,声音震得耳朵疼。头顶簌簌落下细灰,小屋儼有颓塌的架势,禾草不想死,她躡著脚,快速走到木桶边,將沐浴的大木桶倒扣下,钻了进去。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求老天可怜可怜她,別让她死。 眼前是黑的,耳边是静的,山石滚落的声音停止了,她想出去,却发现头顶的木桶压著她,根本挪腾不动。 她渐渐有些喘息不过来,心跳越来越快,耳边传来叫喊声,那个声音,好像是……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女人大声叫著,然而她的声音隔著厚重的泥石,传不了太远,像是在水下,听不真切。 最糟糕的是,她已有些呼吸不了,声音越来越小,唯有下意识地拿手敲打著桶壁,一下又一下,力道越来越弱。 魏泽双手撑在隆起的土坡上,一抬手,所有人止住动作,男人屏息凝神,侧了侧耳,捕捉到“叩——叩——”的微弱声响。 “这里,挖!” 所有人全都聚齐,拿器具快速挖掘。 疼!脑中的一根筋被拉扯得生疼,像是天灵盖被锤子凿,轻一下重一下地锤打,禾草努力睁开眼,眼皮底也是嵌著疼,眼睛虽然睁开了,可是脑子还没有清明。 一个人正俯看著她,慢慢的,那人的轮廓变得清晰。 “醒了?” 她眨了眨,看著上方之人,又看了一眼头顶的床帐,再看向这间屋室,最后视线落在男人受伤的手臂和伤痕累累的双手上:“秋哥儿,是你救的我?” 魏秋没说话,可在禾草看来,已是给了回答,是他救的她。 “你见到他了么?” 魏秋停顿了一会,说道:“见到了。” 禾草的眸光才要亮起,魏秋的下一句话让那光瞬间熄灭:“大哥已经走了。” 女人仍不死心:“走了?!信呢,你把信交给他了没有?” “给了。” “他说什么了?”禾草从床上半撑起身子,髮丝隨著她的动作轻柔地从肩头落下,虽美却太过纤弱。 魏秋垂下眼,默然不语。 他带人赶到时,大哥头身上全是泥水,身边是断裂的铁器,一双手伤得比他更甚,十根手指全烂,禾草被大哥抱在怀里,她在他的怀里昏迷不醒。 大哥走时交代,不要在她面前提及他,就让她误以为救她的人是自己。 他亦不能忘,大哥最后对他说的一番话,那是怀著什么样的心情说出来的话啊,那语气明明轻缓,分量却太沉,他真的在將她的一辈子託付於他。 “小秋儿,她这个人心肠最是柔软,想要得到她的心,不要在她面前逞强,你不防变弱一点,她会慢慢接纳你。” 魏秋坐到床沿:“还好发现得及时,如果你有事,我怕不能原谅自己,小草儿,日后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男人伸出满是伤痕的手,新伤下,是粗糙的底色,山中的岁月,让这位英挺少年散了一身精致的淘气,生出岁月的磨痕。 而女人的手仍是白皙的,虽不似菲玉,却也如白鸽,他没让她吃苦,將她护得很好,那双手如同白翅,安静地交叠在一起。 魏秋看著自己粗糙不堪的手,像是很怕,想去触碰,又怕污浊了她,最终搁放在她的手旁。 让他欣喜万分的是,这安静的一瞬,禾草没有再躲闪,他的心跳快飞了出来,她的无声就是给他最好的回覆…… 第373章 妖姬 禾草看著男人手上连著小臂,大大小小的伤,纵横交错,上面敷了白色的药粉,指节处伤得最狠,凸起一块,不知是凝固的膏药还是什么,看著像白骨一般。 “秋哥儿,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再等等。” 等什么?禾草没问,不过她猜应该是等京都那边的消息。 禾草猜得没错,接下来就是魏泽带兵直取京都,朝廷那些人已经没了任何束缚他的筹码。 接下来的时日,禾草同魏秋在小镇租了一间小屋,日子仍是照之前那样过,不同的是两人的心境。 有一次两人谈起长喜和阿铃,不知他二人怎么样了,长喜是个精明的猎人,又在山间生活了许久,也许可以带著阿铃逃生,也许罢…… 山脚下的小镇生活依旧是安静愜意的,衣食住行比山野间更加方便,就这么又过了大半年。 这日,街巷间开始疯传消息,魏大將军为母復仇,带兵攻入京都,北楚皇室望风奔逃。 自此,改朝换代,魏泽登顶,北楚亡,建立大夏朝,年號建安,在此消息如风传来的次日,魏秋和禾草启程回京。 经过长途跋涉,二人终於抵达京都,魏秋作为魏泽的堂弟,封魏王,另赐府邸。 魏贺年带著两个女儿也回了京都,对於禾草为何会在自家儿子身边,他没做任何回应,他们好像知道一些什么,却都缄口不言。 到底是什么,让所有人一致封口? 禾草以为回了京都,总能见到魏泽,然而並没有,一次也没见过,也是,他如今是大夏高高在上的王,不是谁都能得见的。 他和她没了身份上的阻隔,反而越行越远。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可就算如此,她仍是怀著期望的,期望有一日,她能再看他一眼,向他献礼,上前再听他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起身回话。”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期盼也没有了…… 建安第二年,这位年轻的大夏国新帝,薨,因无子嗣,遗詔宣,传位於魏王,魏秋。 魏秋继位,年號不改,仍用建安,入主宫中。 …… 新帝继位,政务勤勉,恭肃克己,朝堂民间一片新荣,唯有一事…… 如今上至朝堂,下至百姓,谁人不知,宫中有一妖姬祸水,皇帝对她百般纵容。只要是她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辰,恨不能也给她摘下。 皇帝为了她,后宫並无他人,只有从前曲源县老家的一个侍妾,给了一个婕妤的称號,朝中大臣不止一次上奏,请帝充盈后宫,皇帝全都置之不理。 不少人传出,那女子整日在宫中不行正事,坐臥无礼,哪怕是见了皇帝亦不行礼,可说来也是奇怪,陛下对此女如此放纵,却始终不给她一个位份。 连皇帝的那位侍妾还不如,最起码人家还是个婕妤,而她呢,连低等的采女都不是。 宫中上下称她一声“禾夫人”,此“夫人”非彼“夫人”,只是一声客气的称呼而已。 有传,她宫中的地面不是砖砌的,而是用异域极为珍贵的毛毡铺了一整屋,她说她喜欢金光闪闪,皇帝便销金镀屋,从外看去,那宫殿就是一座金屋。 她嫌屋室太暗,皇帝便在殿宇的每个灯盏上嵌上东海鮫珠,日夜生光。 这东海鮫珠有多难得,自不必说,多少人为了蚕豆般大小的一颗鮫珠爭破头颅,丧了性命,而那位禾夫人寢殿中的鮫珠,一共七七四十九颗,全如婴儿拳头大小。 灯盏装不下了,她便拿著它们当弹珠玩。 她將夜光纱当门帘,琼栏桂宇,琳宫绰约,院中奇闪灼,味芬气馥,饲养著各类仙禽异鸟。 有关这位禾夫人的传言,不知是何人传出的,反正十件事里,有九件不善。 曾有一大臣諫言,请陛下惩治祸水妖妃,以正纲纪,最后这位大臣以告老还乡收场。 后宫另一寢殿,看上去也十分富丽,可与那位禾夫人的寢殿一比,就显得寒酸了许多。 “婕妤,陛下仍是在那边用饭。”宫婢说道。 女人从鼻子里嗤笑一声:“我看陛下是疯了。” 此女正是魏秋从前在曲源县的侍妾,赐了一个婕妤的封號,陆姓,宫中上下称她陆婕妤。 只见她满头珠翠,小小的脸,皮肤白皙,瓜子脸,眉梢微挑,玲瓏小巧的模样。 宫婢忙道:“婕妤慎言。” “什么慎言,陛下从来不到这处来,还怕他听见不成?” 陆千红说是这么说,后面还是闭嘴,不敢再说了。 …… 夜幕四合,凤喜宫莹烛辉煌,亮如白昼。 圆桌上摆满精致的菜饌,桌边坐著两人,男人一身圆领素色便服,而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满身琳琅,十个指上戴著金的、银的、宝石的,五顏六色,还有那如雪的腕子上,套得一个又一个的玉鐲子、金鐲子、嵌宝的鐲子,叮叮噹噹,不知道她那细小的胳膊承不承得起。 一抬手,就是玉环金石的碰撞声响。 “陛下,我屋里的那池子还是太小了,能否再扩大一点?”女人问道。 皇帝还没开口,他身边的內监先是一怔,心道,姑奶奶嚛,那屋里的大池子都占满一个屋,还扩?再扩就要把整个寢殿往外扩了。 不承想皇帝却说:“扩大一些没关係,只是再扩,工匠们一开工又要扰你休息,之前扩修的时候让你挪个地儿,你又不愿意。” “不打紧,不打紧,我就喜欢热闹。”女子语调轻盈欢快。 只要是她想要的,魏秋没有不应的。 饭毕,魏秋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宫婢们不懂,皇帝明明那样宠爱禾夫人,每日必来凤喜宫陪她用膳,却从来不曾在凤喜宫留宿,每当饭毕,皇帝都会在此留坐一会儿,她们甚至觉得,只要禾夫人开口,哪怕不开口,只用一个稍有意味的眼神,陛下一定会留下在此过夜。 可禾夫人从未有任何表示,好像她和陛下真就是饭搭子,就是搭伙吃饭的。 皇帝从凤喜宫出来,內监隨行在侧。 “老头子走了?”皇帝问道。 內监忙回道:“孙大人已携家眷离京。” “倒是便宜他了,杀了都不为过。”魏秋说道。 孙老儿为了让自家闺女进宫,居然把手伸到凤喜宫,买通宫婢,暗中捣鬼,若不是禾草替他说话,他绝不会让他活命。 还有她的那些“恶名”多半都是这些人恶意捏造散布的,故意败坏她的名声,从而逼他选秀立妃。 再一个他也考虑到禾草在朝堂和民间的“贤名”,不能再给她添一笔,否则谣言就会变成妖女祸害忠良。 內监恭声道:“夫人也是为了陛下考虑,这才替孙大人求情。” 魏秋听罢,来了兴儿,问道:“怎么说?” “朝堂上那些老臣,他们哪里知道什么,就是知道也假作不知,一个个贼精,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都是自私自利,满腹绸繆,若陛下杀了孙大人,那些人表面不敢说什么,私下不知怎么抹黑,陛下以为民间那些传言是如何来的。”內监说完,作出结论,“所以说,禾夫人是为陛下著想,不想让陛下担上污名。” 魏秋听罢,心情大好。 內监自然知道皇帝喜欢听什么,凤喜宫那位以后迟早要登后位的,至於几时封后,完全取决於那位夫人的意思。 次日一大早,陆千红头戴丽冠,衣著华服,身后跟著三四个宫婢招颭行来。 女人进到凤喜宫径直坐到主位上,下巴微微抬起,她身后的宫婢说道:“禾夫人呢,我们婕妤来了怎么还不出来相迎?” 凤喜宫的女官垂首道:“夫人还未起身。” “那还不去通报。” 女官又道:“婕妤有所不知,夫人从来晚起惯了,陛下说了,夫人愿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不许任何人去打扰,若是扰了夫人的好觉,奴才们是要受责罚的,婕妤不妨坐著等一等。” 陆千红银牙暗咬,这个禾草,就算得圣宠又如何,连个称號都没有,再怎么说,她也是婕妤,高她不知道多少等,好大的架子,竟敢让她空等她起床。 然而,无论她如何恼怒,只能等著。 宫婢上了茶水和点心,陆千红喝完一盏茶,宫婢为她续上,就这么,不知喝完多少盏茶,女人掩在裙摆下的脚控制不住地抖著,水喝多了,有点憋不住。 一大早,人还未见到,已不知跑了几趟净房。 终於,內殿有了动静,珠帘拨开,女人春幃睡足,轻移莲步而来,雾鬢云鬟,淡妆丽雅,芙蓉面,冰雪肌,著一身水色的挑线长衫,罗衣叠雪,一身轻裊慵懒,束著嫩柳腰,姿性儿百伶百俐。 禾草出了內殿,见陆千红端坐在上首,也不行礼,完全无视她,並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宫婢立马上了新茶。 “日上三竿,禾夫人居然睡到这个时候才起,真真是好大的睡性儿。” 女人秋波乜斜,朱唇轻启,语未出,笑先闻:“能吃能睡是福,这可是老天赐给我的福气,婕妤嫉妒不来呢。” 女人抬起手,理了理鬢髮,雪白的腕子轻轻一抖,檀香扇开屏,摇起来,腮边的几缕青丝微微风动,谁能认出,眼前这位貌娉婷的女子是从前夏家村的那个小丫头,谁还记得她的名字,禾草…… 第374章 江湖寄余生 陆千红从前是魏秋在曲源县的通房,后来抬起来给了一个侍妾的名分。 魏家二房在外流离时,她也跟著一起,那个时候的魏家眾人,在各路追杀下,真是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算是同魏家共过生死之人,后来魏秋登极,便给了她一个婕妤的称號。 陆千红从前並未怎么接触过禾草,这还是她头一次到凤喜宫来。也是头一次同这个传闻中的“祸水”近距离说话。 只这么一上午,陆千红觉得传闻还是太谦虚,太含蓄了,这女人完全不將人放在眼里,她原以为,就算两人是对头,好歹面上还要保持该有的客气和分寸,虽然是虚偽的。 可这女人不是,完全一副恃宠而骄的高姿態。 还说什么能吃能睡是福,这也太能睡了,日上中天还睡。 “陆婕妤有什么要紧事,跑来等了一上午。”禾草拿起茶盏,撇了浮沫,呷了一口。 陆千红抿了抿嘴,也拿起茶盏轻呷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常往你宫中,虽是你的福泽,到底有些不好,並非我妒你,我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只是以后总要有新人进宫,我能容忍你的这些行径,日后那些新进的宫妃们能容忍下你?” 禾草完全不上心的模样,这话里的意思,她听明白了,绕了一大圈,就是让她不要独占帝王恩宠,分她一半。 陆千红说完,见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喜不悲亦不怒,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正待再说些什么,禾草却开口:“陆婕妤还有其他的事么?” 陆千红一时没反应过来,准备好的说辞堵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只能气怔怔地带著宫婢离开。 “夫人,陆婕妤这是想从您这里分陛下的恩宠,却说得为您好似的。”立於禾草身边的宫婢捂嘴讥笑道。 禾草看了她一眼,宫婢自知说话造次,忙闭了嘴。 过了两日,工部派了匠师来凤喜宫,先进行测探,隨后工匠们进入內殿。 施工的內殿用围屏从凤喜宫隔出来,避免惊扰到贵人。 工匠们听说,此殿住的正是传闻中的“妖姬祸水”,那么大的沐浴池,只因那女人喜戏水,皇帝便生生將一个沐池扩大到一座屋宇那般大。 这可真是应了她的名,“祸水”。 这些工匠皆是工部记录在册的,做公家活计,做活不能太快,亦不能太慢。快了,下次再到哪儿去揽这么好的活儿,慢了,完不成进度,便是大罪。 不过对他们来说,只要不出意外,按时完工没问题。 这日中午,工匠们放下手中的器具,盘腿坐在地上,等著宫婢送饭食。 帷幕揭起,佝腰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宫婢,合中身材,脸上有些麻子,嘴角边还有一颗硕大的黑痣。 “师傅们,饭来了。”女人说道。 工匠们聚了过去,各自领了饭食,其中一个年长的工匠疑惑道:“换人送餐食了?” 女子笑道:“是呢,以后由我给师傅们送饭。” 工匠们听了笑道:“给我们这些粗人送食可不是好活,你这丫头笑得倒是开心,是不是被人抓著错处了,给你派了这么个差。” “还真让这位师傅说著了,前儿打碎了一个瓶,又同宫里的姑姑呛了几句嘴。” 工匠们一面说笑一面大口吃饭。 再之后,全是由这个嘴角有痣的宫婢给工匠们送饭。 因送完饭食,需等工匠们用完餐,將食盒收回,所以每次送完饭后,那宫婢不会立马离去,一来二去,眾人和她也都熟悉了。 “咱们整日丫头丫头的叫,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儿。”其中一个工匠道。 那宫婢笑道:“我是宫中做粗活的,名字也取得贱,叫小草儿。” “小草儿这个名字好啊,一把火烧了,它又能长出来,不容易死哩!” 另一个年长的工匠抵了那汉子一拳头:“瞎说啥,小草儿,別跟咱们计较,咱们都是粗人,不太会说话。” “不打紧,我也喜欢这个名字。”女子仍是笑著,接著说道,“师傅们,你们给我讲讲江湖上的事罢。” 工匠们笑道:“丫头,你还知道江湖呢,江湖可不是好玩的。” 女子狠狠点头:“我就是好奇,江湖那么大,一定有很多能人异士,还有很多新鲜事。” “这倒是!既然你想听,那咱们就说一说。”一个稍稍年轻的工匠说道,“哎,你们听闻没,平城的龙虎门一夜之间被人扫了。”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接过话:“难不成又是卿九郎乾的?” “不是他又是谁?” 一说起这卿九郎,眾工匠全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双眼放光,振了精神。 “小草儿,你长居深宫,怕是不知卿九郎这號人物。” 卿九郎?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听他的故事,她找各种理由,不是修葺园子就是修葺沐池,就是为了从这些民间人嘴里听到他的故事。 女子大睁著眼,故作惊讶:“卿九郎?这是个什么人?” 工匠们爭抢说道:“卿九郎可是近几年江湖上才兴起的人物,当得起一个『侠』字。” 又一工匠道:“江湖上但凡有不公正的大事,必有他的身影出现,就说刚才提到的龙虎门。” “龙虎门?听著像是个什么门派?或是个鏢局?”女子好奇道。 “丫头,你有所不知,这个龙虎门,只听名字甚是威武阳刚,不知道的人也如你一样的想法,以为他是个名门正派,实则……就是个龙潭虎窟,吃人不吐骨的地方。” 女人认真听著,工匠继续道:“你看街市上的那些乞儿,有那孤苦无依的老者,也有痛失双亲无人照看的孤儿,之前在街上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平日里,大家见著了,身上或有几个閒钱,或有吃食便施捨於他们,只当做了善事。” 工匠说罢嘆息一声:“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发现街上的这些乞儿越来越少,直到有一日,街上再也见不到乞儿的身影。初时人们没太在意,毕竟都是些无家之人,谁会去关心他们,自家事还管不过来哩。” “他们去哪里了?被龙虎门抓了?”女人问道。 工匠点点头:“后来又有其他地方的乞儿涌入平城,待不了几日,那些乞儿的身影便又从平城消失了。” “龙虎门抓这些乞討之人干什么?乞討之人无非就两种,老人或小儿,老人一把年纪,抓了他们顶什么用,而流浪的小儿,性子都比较生野,不服管的,大户人家也忌讳,更不会要了。所以这两类人,人牙子都不愿意收。”女子说道。 工匠摇了摇头:“大傢伙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开始谁也没去怀疑乞儿的消失有什么问题,直到有一日,一个老汉满身青紫,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眾人才知,原来平城中,乞儿的消失和龙虎门有关。” “师傅快说,那个龙虎门抓这些乞儿干什么?还有那个卿九郎是怎么回事?”女子催促道。 “龙虎门那些黑心肝之人,他们將乞儿抓了后,將年老的送去砂石场做苦力,砂石场中,这些乞儿就是牛马,根本没被当成人看待,一日只吃一顿饭,天不亮就起来做苦力,天黑才收工,人只要进了那里,就別想活著出来,一直做到死。” 女子拧著眉头,又问:“小儿呢?乞討的小儿呢?” 眾工匠全都沉默不语,周围死一般地安静下来。 “怎么?为什么不说话了,龙虎门抓的小儿送去哪里了?” 其中一个年老的工匠,缓缓说道:“不论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长得漂亮一点的就送到私窑,这还算好的,命不好的……哎!就被送到地下斗场……” “地下斗场?那又是什么地方?”女子此时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接下来的话,可能超过她的承受范围。 “地下斗场,那都是为了给达官显贵寻求刺激所设的阴暗场所,不为外人所知,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也只是听闻,没真正见到过。” 老者继续道:“我曾听人说,地下斗场不止平城,真要说起来,可能除了京都没有,其他城都有,它们不对外,只有收到请帖的人才能进入,外人连入口在何处都不知道。”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工匠说道:“这地下斗场玩的样可多。” 女子想了想:“我以前也听人说过,民间私斗拳脚,藉由打斗之名,行的是赌钱之事。” 女子说罢,那名年轻的工匠说道:“小草儿,你还是想得简单了,赌钱?哪里不能赌,咱们大夏又不禁赌,再者,就算禁赌也不至於做到这个份上。” “那是什么?” “地下斗场里面,只要你有钱,就能操控人的生死,那里面……嘖!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年轻工匠摇了摇头,“这些地下斗场分等级,受邀者接的帖子等级不同,参与的活动不同,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些风声传出来。” “斗场发出的帖子分为三个等级,白帖是最普通的,只要有钱,有熟识之人介绍就可入场,再高一级便是红帖,需是老客才有机会收到,最高一等的是黑帖,至於什么人能收到,这些我们就不知道了。”老工匠说道,这些事情,他们私下也会聊起。 “斗场的帖子分三个等级,自然了,里面的表演也分三个等级,最低一等便是观看搏斗,对应的就是白帖,至於红帖和黑帖对应的什么,咱们不知道,你可以想嘛,那些孩子进去了,还能有好?” 女子將话拉回:“那你们刚才说的那位侠者……” 第375章 他的名字 工匠们先是说到龙虎门,然后谈到卿九郎这號人,一个近几年兴起的游侠儿,最后又引出地下斗场。 禾草先时听到卿九郎,嘴角带著笑,一双清亮的眼弯成了新月,后听到龙虎门和地下斗场又拧起眉。 “卿九郎灭了龙虎门么?”女人问道。 “灭倒也不至於,重撞了龙虎门,有人听到打斗声就报了官,等官兵去时,龙虎门內的人全都倒地不起,整个帮派內狼藉一片。” 这时,有一个年纪更小的工匠盘腿坐在地上,笑著拍了拍地面:“誒!誒!你们说的这些市井都传遍了,不是什么稀奇事,我说点你们不知道的。” 小工匠十分机灵,见那宫女好似对卿九郎十分感兴趣,便想说点不一样的。 “什么事,你快说。”禾草说道。 “你们猜猜这位游侠儿为何叫卿九郎?”小工匠故作高深地问道。 另一工匠笑了笑:“一个名字而已,姓卿,家中排行老九,便叫卿九郎。” 小工匠晃了晃脑袋:“非也,非也。” “小猢猻,那是什么原因,快別卖关子。” 小工匠瞟了眼禾草,见她兴兴地看著自己,清了清嗓子:“这个姓我就不说了,关键在於那个『九』字,为何是九郎,原因就是这位游侠,十分好酒,別的一干不爱,只爱酒,所以谐音出一个『九』字,甚至有人给他起了个外號『醉九卿』。” 另一工匠跟著说:“这个好像还真是,听人说,只要有地方出事,闻到一股酒味,地上还有酒罈子,不用猜,应该就是他所为了。” “卿九郎好酒?”禾草问道。 小工匠说道:“可不是嘛,嗜酒如命,走到哪里喝到哪里,喝到哪里倒在哪里,倒在哪里睡到哪里。身边跟著一个徒弟,他若醉得不省人事,他那个徒弟就守在他身边。” “这不是乱来嘛,怎么那样不爱惜身子,喝酒伤身,他不知道么?” 眾工匠奇怪刚才说龙虎门时,这宫女还未这般激动,怎地提及卿九郎,她好像特別在意似的。 不过也不难想,像卿九郎这种高义之士,別说女子了,就是他们这些汉子也追崇敬仰。 “小草儿,这你就不懂了,英雄人物总有些与眾不同之处。” 禾草默然不语,工匠们再说什么,她已听不进了。 …… 凤喜宫安静的可怕,偌大的寢殿,地上跪满了宫婢。 “夫人去哪里了?”皇帝的声音在宽大的殿宇响起。 宫婢们全都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隔空指著打头儿的一个宫婢问道:“你说。” 於是內监上前,立到那宫婢身边,將她揪起,宫婢瑟缩著,垂首道:“夫人说她担心工匠们偷懒,要亲自去监工。” 本书首发 海量好书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她要去,你们这些奴才怎的不跟著?”男人的声音透著极度的不悦,“既然一个个不能尽心,要你们也无甚用处,全都罚去庭狱领刑。” 男人话音才落,跪伏的宫人们全都忍不住颤抖哭泣,庭狱那是什么地方,专门惩治宫里犯事之人,进去了不丟半条命別想出来,就是出来了,也是做著最脏累的活计,从庭狱出来的宫人,基本活不久。 “陛下,不是奴婢们不愿跟,是禾夫人不让奴才们跟……” 宫婢正说著,一个纤纤人影走进殿中。 “啊呀——这是怎么了,怎么跪了一地?陛下,我宫里的婢子们做错事情了么?”禾草眨了眨眼,“她们不过是些下人,若她们做得不好,肯定是我没教好,陛下莫要生气,处罚我这个头子就是了。” 魏秋一改刚才冰冷的態度,起身走到她身边,笑道:“小事而已,就是问了几句话,何来的处罚。” 说罢睇了一个眼色给內监,內监朝宫人们挥一挥手,凤喜宫的宫人们忙起身,退了下去。 “跑去哪里玩了?” 说话间,男人朝禾草伸出手,就在快在碰到她的嘴角时,女人下意识退后一步,呵笑了一声,抬手將嘴角的黑痣撕下。 “我去沐池监工,怕那些工匠们躲懒不好好干活。” “再別去那边,都是些粗鄙之人,有专人监工,不必担心。” 女人听了便不再说话,微垂著颈儿,静静地站著。 至晚间,膳房摆上饭菜,魏秋见她默默咽著饭,也不同他说话,他说一句,她只微微点头做回应。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到底怎样才能討你欢心,你告诉我。”男人说道。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很好,小妇人没有任何不知足。” 魏秋眼神暗了暗:“你和大哥哥在一起时不这样,我永远替代不了他,是么?” 原来的你像月亮,有自己的光,不那么刺眼的清亮,不像现在这样,浮於表面苍白无力地笑,这句话魏秋並未说出来。 禾草看著手边的鎏金盏,看著盏中的金波,復又从那醇酿中抬起眼,眼角仍是温柔:“秋哥儿,你就是你,你哥哥是你哥哥,他是个混蛋,但你不是,你比他更好。” 男人一怔,秋哥儿,她有多久没这样亲切地称呼他了。 魏秋苦笑一声:“他是混蛋,我比他更好,可你仍是喜欢他、偏向他、选择他,对不对?” 禾草微笑著点了点头:“纵然他走到天涯海角,我的心仍在他身上,他甩不掉我,我跟他之间始终有一根线牵著,这根线未曾断过……” 他们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她,魏泽现在还年轻,就算中了慢性毒,也不该这个时候身死。 夜深之时,女人掌著灯烛,坐到罗汉榻上,看著榻几上的棋盘,那棋盘上布著黑白子,这是那一晚,他同她下过的连珠棋,她按著记忆中的样子復盘。 女人抬起头,看向对面空落落的位置,又收回眼,月上中天,殿中人烟寂静。 她不敢躺下,准確一点说,她不敢睡去,不知怎的,她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有两次睡到午时才起,並非懒睡,那种感觉她形容不出来,好似困在一个黑魆魆的盒子里,找不到出路。 有一次她交代女官,若她再出现这类情况,就叫醒她,事后女官一脸惊惶地告诉她,叫了几次,如何都叫不醒,最后还是她自己醒来的。 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魏秋,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过著禾草的话,她说他就是他,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可是她不知道,他情愿做大哥的替代,然而在她眼中,任何人都替代不了大哥罢。 次日一大早,凤喜宫的宫婢们端著托盘鱼贯而入寢殿,最前面打头的女官抬起手,身后宫婢们排开,躬身静待。 女官见帐中一点动静也无,心里一突,她是专职负责禾夫人衣食起居的女官,知道一些內情,禾夫人出现过两次叫不醒的症状,如果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会让人以为这是具没有生命的身体。 “夫人该起身了。” 女官在帐外轻唤了一声,见帐中没有反应,再次唤道:“夫人?” 仍是没有应答。 女官上前两步,打起帐幔,帐下女人安然睡著,睡顏恬静,女官又叫了一声,依旧没有反应。 女官撤身,出了屋子,对著內侍道:“快去通知陛下,就说夫人的病又犯了。” 內侍听罢,一刻不敢耽搁,逕往正殿跑去。 禾草醒来时,床边坐了一人,男人一身緋色大袖朝服,应是从朝堂赶来的,他关切地看著她,那眼中儘是焦急和担忧。 “总算醒了。”男子鬆了一口气。 禾草怔怔看著帐顶,她知道自己又一睡不醒,於是揉了揉额穴,撑起身子坐起,缓了缓,终於开口,把思量一夜的事道了出来:“陛下,您可否应小妇人一件事。” 魏秋抓住她的手,他真的怕了,只要她开口,所有的事情,他都会应。 禾草抽出手,起身跪於榻上,一双好看的杏眼带了点点的湿意:“陛下给他去一封信罢,让他来接我。” 每出现一次这种情况,她的身体好像有什么在流逝,她想让他守在她的身边。 魏秋的手撑在床沿,闭了闭眼,颤抖著呼出一口气。 金灿的光从窗欞穿过,被菱形的窗格剪碎,撒落到地上,光影隨著微风轻轻摇晃。 …… 青雁家是开武馆的,她自幼跟著父亲习武,一身武艺虽不算高强,用来自保却没问题,四五个男子在她手中亦討不到好。 那一年,正值隆冬,大雪连下了几日几夜,拉扯絮一般,杀得四野白茫茫一片,一脚踏入雪中,正正能齐到脚脖子以上。 她同父亲因错过了渡船,只好从另一城镇走陆路往回赶,不想碰上了大雪,一下就不得停,途中又无可歇脚的人家,两人只能加快步子,赶往前方一个驛站,在那里歇脚。 父女俩穿著厚实的衣物,用毡毛皮裹住半边脸,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著,放眼一看,入眼处儘是白色,白得发青。 女子呼出一团雾,停下脚步猛喘了两口:“爹,还要多久?” “快了,再坚持一会儿。”说话的男人高个头,头上戴著毡帽,露出一双大眼,“別停太久,当心身上的热气散了,这雪看不得太久,会瞎眼,咱们快些。” 女子手撑在双膝上,歇了片刻,点点头,直起身子,正待继续前行,眼睛却看向一处。 青雁以为自己看错了,眯了眯眼再看,扬手一指:“爹,你快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第376章 嗜酒如命 父女俩在雪地跌跌撞撞地走著,满目白,白得发青。 不远处有个驛站,只要再坚持一会儿,等到了驛站,他们就可以有个暖和地方避风雪。 青雁从膝上撑起身子,眼睛定在一处,抬起手:“爹,你看那里!” 青峰循著女儿的手看去,白茫茫的旷野中,有一棵枯树,树下有一片人形凸起,上面覆盖著厚厚的雪,不特意去看,根本看不出来。 “好像真是个人,走!去看看。” 这青峰是个舞刀弄枪的汉子,体格高大,有一颗热心,碰到人有难处必会伸手帮扶一把。 父女二人踏著没脚的雪,跑到树下,青峰蹲下,伸手扫开雪,果然露出一个人来,於是將手探在那人的鼻息下。 “还活著。” 纵使父女二人隔著一点距离,仍能闻到这人身上刺鼻的酒味。 “父亲,是个酒鬼,想必喝多了酒,醉倒在雪地里。”青雁说道,若不是他们发现了他,这男人必死无疑。 “將他先搀扶起来,咱们快些到驛站。” 青雁点点头,同她父亲一道將男人搀扶起身,往不远处的驛站走去。 好在驛站不远,很快便到了,要了一间房,將男人搀扶到榻上,又餵了热水,直到这一刻,青雁才看清男人的面貌,这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只是醉得厉害,一直不见清醒。 青雁放心不下,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男人眉宇间紧著,嘴里不知在呢喃著什么。 “丫头,我刚从下面端了一碗醒酒汤,你把这个餵他喝下,再一会儿,应该就能醒了。” 父女二人,一个从背后扶起男人,一个將醒酒汤往男人嘴边送。 男人有意识地吞咽著,过了一会儿,又全吐了出来,就这么折腾了好一番,终於醒了。 后来他们才得知,原来这男人就是近几年江湖上风声赫赫的卿九郎,亦有人戏称他为“醉九卿”。 青峰亦听闻过此人的事跡,居无定所,游荡於天地间,专行侠义之举,锄强扶弱。 此人不好繁华,不好美色,只一样,好酒,不管好酒歹酒,他都不拒,只为一醉。 男人清醒后得知是眼前的父女救了自己,言语间无不感激。 青峰与卿九郎交谈十分投契,自此二人结识,后邀他至府上小住几日,盛情款待,以尽客道。 而青峰之女青雁,一个年岁十五的青春女子,在得知此人是游侠卿九郎后,满心欢喜,她家是开武馆的,自小隨父习武,虽为女子,却也有一身侠气。 然,空有一颗打抱不平之心,却不能施展手脚,平生最嚮往之事,便是如同游侠儿一般行走於天地间,只为正义二字。 她父亲,包括武馆眾人皆知,她心中敬仰者乃卿九郎,甚至到最后,连夫婿都要按照卿九郎的標准找,虽然此前她並未见过卿九郎本人,可她已在心中替他描画出了轮廓,以至於最后谁都看不上。 媒婆很无奈,武馆眾人无奈,她父亲亦无奈。 在驛站时,那人虽酒醉不醒,可在她看清他的模样时,眼前这人同她心中卿九郎的轮廓重合了。 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卿九郎本人。 那日,武馆馆主青峰置了家宴邀卿九郎吃酒,二人酒后畅谈。 “青峰兄救了在下一命,在下一游侠儿,无以为报,愿替青峰兄了却一桩事,不论多棘手,只要青峰兄告知。” 青峰听罢,笑道:“救卿兄弟不过举手之劳,何谈报恩。” “青峰兄不必推拒,此话出,任何时候都奏效,若有难处,可告之,在下虽为游侠儿,却也有两分力道。” 卿九郎的话,青峰並未太在意,然而没过两日,他找到卿九郎,对他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卿九郎能收他唯一的女儿青雁为徒。 原来当天,二人对饮之时,青雁躲在隱蔽处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她认为这是个契机,错过就不再有,人生只有一次,何不快意而活。 落后她极力恳求於父亲,让他开口,请卿九郎收她为徒。 既然青峰开口,卿九郎便应下了,自此卿九郎收青雁为徒,师徒二人游走四海各地。 在青雁看来,她的师父是个脾性极孤冷之人,很少看到他笑,笑这个表情几乎没有过,他做了好事也从来不留姓名,也许那些仗义之举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师父的身手十分厉害,到目前为止,她从未见过他落败,不管他的对手声势多么浩大。 可这么强大的一个人,却並不爱说话,而且她发现,虽然师父行得是善举,可他好像对所有的人和事並不上心,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入到他心里。 一开始,她有些不解,后来她告诉自己,他的师父是一个超然之人,超然之人大多如此,万事万物不入心。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份超然中,总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悲苦。 师父是个十分好酒之人,酒罈不离手,因嗜酒,饭食不香,多半以酒饱肚,在他醉饮后,隨走隨倒,倒下就睡,也不管何时何地,她便会守护在他的身边,待他醒来。 她曾尝试劝解过,师父並不理会,依旧痛饮,若她再多说两句,他便会生出不快,她隨在他身边几年的光景,自认为已经摸透他的脾气,看起来性情淡漠,实则是个十分难伺候的人,性情桀逆清寒。 这样的他,不求功与名,逍遥肆意从容天地,適意行,閒散坐,渴时饮,飢时餐,醉时臥。 这日,他们进入一家酒馆,点了几盘菜並一坛酒。 正值饭时,小饭馆內人声嘈杂,他们的饭菜刚上,便听到隔壁一桌谈论。 “哎——咱们大夏朝什么都好,皇帝年轻又勤勉,只有一样。”其中一人说道。 “什么?”另一人追问。 “能是什么,不是那个『妖姬祸水』禾夫人嘛,曾有大臣諫言,斥责那女人奢靡、祸国殃民,最后却被皇帝罢黜了官职,只得告老还乡,朝中再无一人敢言。” 又一人哀嘆:“美色误人矣!” 这时另一人笑道:“这个你们就有所不知了,美色只是其一,还有另一层原因。” “哦?什么原因,说来。” “你们想,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若陛下真是贪图美色之人,为何自打登基以来,却不充盈后宫?” 此话一出,其他几人皆是点头不语。 是啊,皇帝如今还年轻,后宫中却只有两位,一个是从前跟他的侍妾,后赐了一个婕妤的称號,另一个就是这位禾夫人。 那人继续道:“你们不知,这位禾夫人在皇帝还是魏王时,就是他的身边人,魏王落难隱於山野间,这位禾夫人隨在身侧,这份情意不是旁人可比的。” “原来如此——”眾人道。 “哎——”最先开口的人又是一声哀嘆。 “你怎的又嘆息。”其他人问。 “若照这般说来,这女人迟早要生乱,谁也不能將她怎样,你们不知,我听闻这位禾夫人最近又想出新样,要扩充她那沐池,你们別看那一个小小的池子,为了扩大那池子,连同整个偏殿都要扩建!这又要多少人力物力。” “圣上同意了?” “怎的不同意,只怕她要天上的星,皇帝但凡能弄下来,也给她摘两颗下来。” 眾人又是一阵唏嘘:“有传,这妇人公然在朝中卖官鬻爵,悬称升官,想要升官,只需將银钱送到她手上,也就是她在陛下面前一句话的事,便能骤升美任。” “这也太胡闹,对贤能廉直者何其不公,长此以往,风气颓败,天下骚然。” 听听,一口一个“有传”、“听闻”,根本不去管事实如何,反正大家都这么说,那便是真的了。 几人纷纷议论,一旁的青雁听罢,气得將碗筷重重放下,一拍桌面:“妖孽!若让我见到此女,必手刃之,为民除害!” 这位禾夫人,青雁早有耳闻,大夏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女,她此生最瞧不起这等以色事人、妖媚惑主之流。 青雁说罢,抬眼却见师父正面无表情地喝著酒,双眼望著窗外,不发一言。 这是一间不算宽敞的小酒馆,地面上甚至有些擦不净的油渍,饭店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因食住便宜,生意不差,一到饭点,小小的店便坐满人。 师徒二人正巧坐在临窗的一个位子上。 店中人声嘈杂,哄闹闹不止。 这喧嚷的闹却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卡住了咽喉,青雁抬眼一看,见店中眾人全都望向一处,於是也跟著看了过去。 小店门前,立著一个修长的身影,此人深衣,后背掛著子母刀,样貌看著十分普通,气魄却霸道强悍,他一出现,將整个店的声息都镇住了。店中小二不敢上前相迎。 那人站在小店门首,一双平波无澜的眼向店中打量,最后定在一临窗的桌子上,迈著步子朝那桌行去…… 第377章 你盼的人来了 小店中所有的人停下议论,全都望向门首之人,而那人逕往临窗的一桌行去。 眾人的目光隨他而动,见他立在一个桌位前,气势明明那样强大,却在那一桌弯下腰,接著就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到布衣饮酒男子面前。 饮酒男子慢慢放下手中的酒碗,面上淡淡的,將目光从窗外收回,然后接过书信。 这人是谁?青雁跟隨师父的这几年,从未见过此人,且此人是个绝顶高手,以他对师父恭敬的姿態,显然居於师父之下。 男人將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看了,从头到尾看过后,那眉头就蹙了起来。 青雁好奇,到底是何事能引师父的反应,从前不论遇到何事,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就这么一瞬间,起皱的眉宇居然让他有了一丝鲜活和真实。 会是什么事? 信是魏秋写给魏泽的,魏泽看著信里的內容,有些不解,於是將信中的內容又重新看了一遍。 此信整整写了五页纸,却让魏泽越看越迷糊。 魏秋在信中的大抵意思是,禾草性子顽劣,不服管束,祸乱宫廷,弄得上至朝野下至百姓,怨声载道,求魏泽將她速速接走,再不接走,皇宫就要被她乌糟完。 別到时候他这个做哥哥的还好好的,他这个弟弟先完蛋,他还没子嗣,最后哥俩一个被毒害死,一个被气死,江山拱手让人,值了多的。 他若不愿意来接人,这个皇帝他不当了,皇位还给他,这个皇帝谁爱当谁当。 信中言辞之恳切,之幽怨,发自肺腑,那纸上还有被水湿过的痕跡,像是泪,五张信纸,四张都是控斥列举禾草的“罪行”。 信尾最后,四个大字:速来接人! 青雁惊诧地发现师父捏著眉心,居然“嘖——”了一声,这还是她头一次在他脸上见到情绪波动,发生了何事? 101看书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全手打无错站 “行了,我知道了。”魏泽说罢,看了一眼对面的徒弟,又看一眼桌边立著的男人,轻笑一声:“倒是巧,你们二人名字里都有个『青』字。” 这男人不是別是,正是影卫付青。 青雁嘴巴微张,她没听错吧,师父刚才笑了?还拿她的名字开玩笑? 那人將信送到后,便离开了。 用罢饭后,师徒二人出了酒馆。 “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京都。” “京都?为何去京都。” “接一个人……” …… 师徒二人纵马往京都驰去,一路星夜前行,终於进了京都,却並未停下,策马到一面高大威重的城墙前才停下。 这是……宫门? 青雁直到进入宫门仍觉著有些不真实,他们居然进了皇宫,师父说接人,她以为是到某个家宅接人,可……怎么会是皇宫?! 那皇宫的太监见了师父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姿態极其恭敬。 青雁侧目打量著宫內的一景一物,真真是豪华万象,內监带著他们行走在一片宽阔大道上,走到一处巍峨宫殿前,停下。 她见那內监上到台阶,腰弯成虾状,双手叉在胸前,退了两步,欲引他们进入,便听到师父问了一句。 “不进去先通报一声?” 话音未落,那內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口內连呼“不敢”。 魏泽看了一眼身后的徒弟:“在外面候著。” “是。”青雁答道。 男人拾阶而上,推门进到殿內,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从里面出来。 青雁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跟在师父身后,她知道自己的师父不是普通人,却没想过这样不普通。 仍是那个內监在前引路,他们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在他们离开后,开启的窗扇处一个緋袍朝服的身影出现,轻声道:“小草儿,你盼的人来了……” 那声音十分轻,轻得以为是风声。 师徒隨內监往一处行走,越往这个方向走,周围绿植越繁茂,兰香馥郁,楼宇重叠林立,还有仙禽在草木间剔翎。 青雁抬起头,看著当头一块漆金大匾,上面赫赫三个大字,凤喜宫。 这宫里住的何人?师父要接的人难道在这座宫殿中? 內监將二人带入殿內,宫婢迎了上来,请入座,又上了茶水。 “禾夫人刚刚起身,二位稍候。”宫女说罢,便退至一边。 禾夫人?这个名字……难道说这个宫殿住得是那个妖妃?是那个祸水? 青雁打量这座宫殿,室宇精美,铺陈华丽,连地面都是精美柔软的毛毯,真真是金门玉户神仙府。 她將一碗茶喝得见了底,仍不见人出来,呵!好大的架子,连她都等得有些不耐烦,只怕师父更甚,毕竟他不是一个多么有耐心的人。 於是转头看去,却见师父腰背挺直,一双手搁在腿上,紧了紧,然后又鬆开,额角微微绷著,怎么瞧著有些紧张似的。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仍不见人出来,正在青雁不耐烦之时,一个银铃般的笑声传来,珠帘锈幕后缓缓行来一个裊娜的身影,人还未到,先闻到一阵异香。 青雁看去,绣幕后出来一个女子,女人乌云盘环,金釵斜坠,一袭桃色齐胸长裙,胸前系一根月白色丝絛,裙边掛著襟步,秋香色的外衫半褪至臂弯,华泽的肩头露出两弯新月。 体態轻盈,仪容娇媚,翠弯弯两道蛾眉,水灵灵一双杏眼,若是看她一眼,躲闪不及时,就会被她回看过来的眼神咬住,咬住不说,还要拖拽一截。 红馥馥一张唇,嘴角勾著笑,轻移莲步,款蹙湘裙,裙摆下的一双玉足居然未著鞋袜,那若隱若现的足,莹白如鹅脂,女人赤足走到他们对面的罗榻处,侧过身,慵懒半倚著,肘弯撑在榻椅的扶手上,雪白的腕子上套著剔透无瑕的玉鐲子。 女人纤指缓动,將玉鐲子勒到小臂,把手里的罗帕塞到鐲子和小臂间,另一只手轻轻一摆,打开檀香扇,遮住半边面,露出来的那双眼滴溜溜朝他们这边看来。 青雁头一次直观感受到原来女人和女人是不同的。 女人的一双眼看向他们这边,青雁顺著她的眼寻到了源头,她在看她的师父,於是心里起了一股无名的火,这妖女居然敢覬覦她的师父。 这时女子开口了,和她妍媚的外貌不同,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是甜净的,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青雁不喜。 “嘖嘖嘖——几年不见,哥哥怎的这般老了?”女人说罢,又是一声轻笑,“还穿得这般破烂不堪,可真是寒酸。” 在青雁心里,师父如同天人一般,侮辱她可以,却不能侮辱她的师父。 “你这妖女,信不信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那妖女的笑声打断:“哟!哥哥,这是你娶的小媳妇?” 青雁脸上一红,这才后知后觉妖女对师父的称呼,哥哥? “不是。”男人回道。 “师父不用跟这妖女废话,此机千载难逢,让徒儿杀了她,为民除害。” 女人將檀香扇敛起,扇柄轻轻点著小巧的下巴:“哦——原来是师徒呀。” 魏泽抬眼看向对面之人,说道:“走罢。” 片刻的安静,帘幔被风吹起。 女人眼一睁,柳眉立起,从榻上跳起,一手叉腰:“你说走就走?我偏不走,谁告诉你我要走的,我跟著你有什么,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穷鬼一个,能给我什么?!” 女人见男人微垂著眼,继而笑道:“我在这里不知道多好呢,穿得的綾罗绸缎,吃的是美味珍羞,奴僕环伺,神仙妃子一般的生活,你算老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让我跟你走,呵!做你的春秋大梦。” 偏不巧,这时宫婢们提著大包小包从內殿出来:“夫人,您让我们打点的行装,都备好了。” 禾草眨了眨眼,腮帮子气鼓鼓的,两颊生出红晕,宽大衣袖下的手朝宫婢们摆了摆,宫婢们见了,不知何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魏泽招了招手,当头一女官立马躬身上前,其他的宫婢们隨后,將大大小小的包袱奉到魏泽面前。 青雁有些没摸清状况,所以说,他们要接的人是这个妖女? 禾草敛衽重新坐下,將头別向一边,打开檀香扇摇了两下,又快速敛上,然后又打开,好像那扇子跟她有仇似的。 男人拿著行装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立住:“真不走?” “怎的,我要说我不走,你是不是准备再一次丟下我?”女人冷笑一声,眼角有微微的湿意,“走嘛,你走,你走,反正这次不是你不要我,是我不要你。” 她就是小肚鸡肠,就是睚眥必报,当年他丟下她,一走了之,连面都不愿见她一见,那个时候她就说了,就算分开,也是她不要他,而不是他不要她。 这口气她势必要出的。 女人说罢,微微垂著颈儿,一双肩膀也颓著,视线中,男人穿著一双半旧的长靴,靴边还起了毛,仍立在她的面前,只是不说话。 眼睛突然有些发酸,像生了醋一样,禾草慢慢仰起头,这才好好看他,仍是那个模样,她看著他,他却將眼皮微闔,只有一个狭长的眼廓。 女人將头別向一边,喃喃道:“我没穿鞋……” 魏泽將手上的行装放下,一条腿跪地,一条腿屈起,探手到女人的裙边,停住,见她没有躲闪,伸了进去,从女人宽大的裙摆里握住她的一只脚,拿出,慢慢放到自己的膝上,接过宫婢递来的白綾袜,套在那双绵软的小脚上,最后套上绣鞋。 青雁大睁著双眼,她不敢相信,师父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 第378章 前兆 人们通常形容一个人,说他外冷內热,或是外热內冷,在青雁心里,师父这人话不多,不光冷眉冷眼还冷心冷肺,是个里外都不太暖和的人。 可以这么说,她跟在他的身边,没见过他情绪化的时候,事实上大多时候,他都是醉的,清醒的时候少。 他的眼中只有酒,再说直白一点,虽然她不想承认,师父可以没有她这个徒弟,都不能没有酒。 她今天已经不知受到多少次衝击,先是进宫,然后宫人对师父卑谦的態度,又见了这个传闻中的妖女。 青雁別的不敢保证,可有一点,她能拿性命做保,就是她的师父绝不是贪图美色之人。 然而她的师父却跪在妖女的脚边,给她穿鞋袜? 禾草本想好好发一通脾气,毕竟他把她丟下了这么些年,可见到他后,气势就弱了,她恼自己怎的这般不爭气。她见他眉眼低睨著,从头到尾,都在避开她的目光,霎时间不甘心的劲儿又窜了出来。 贝齿一咬,眼圈一红,將另一只还未穿袜的脚从男人掌间抽了出来,抬起,一脚踩到他的肩头,带著凌人的姿態,一双美眸向下睃著,几將情绪尽藏眼底,唯有绵绵的恨漾出来。 魏泽便停止了动作,就那么半跪在她的面前,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一时间殿宇內安静得只有轻纱帐幔隨金光流动。 “你这妖女,不要欺人太甚!別以为你有皇家撑腰,我们便怕了你,你可知我师父是何许人,江湖上谁人不敬,你竟敢如此无理!” 青雁就要上来抓禾草,却被魏泽抬手止住。 禾草將脚下的力道加重两分,抵在男人肩头,女人手腕一抖,檀香扇打开,如孔雀开屏。 “江湖?我不知道什么是江湖,我偏要对他不敬,如何?!” 女人说罢,如雪的腕子又是一抖,手中的檀香扇敛上,带起一阵风,风將女人鬆散的青丝扬起,飘在金色的光中,金光中还带了一点懒懒的灰尘。 她看了他一眼,可男人却始终不曾抬眼看她,从她出现,他都没有认真地看她一眼,这一瞬心底凉了半截,原来这么些年的惦念都是她一个人的执著而已,当下做了一个决定。 女人淡淡地笑了一声,將抵在男人肩头的脚收回,拢了拢臂弯间的外衫,姿態傲然地站起身,走到殿中,捉起裙摆,玉足轻抬,伸出手快速扯去他给她穿上的鞋子,狠狠一掷,丟得远远的,又快速扯去綾袜,掷到地上,因太过使力,一头半綰的乌髮隨著动作泻了下来。 “滚罢,我不走了。” 男人缓缓吁出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问道:“想好了?” “想好了。” 男人又问一遍:“確定不跟我走?” “自然。”禾草拿背对著魏泽,一个眼神也不愿给他,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强撑,仿佛一根羽毛,都能把她的身体压垮。 女人话音刚落,一阵天旋地转,人已被倒扛至肩膀上,只听男人说道:“你让我来,我就来,让我滚我就滚?” 说罢,扛著人往殿外走去,路过青雁时,说道:“把行李拿著。” 他决定带她走,不仅仅因为魏秋的那封书信,就在刚才,魏秋告诉他,说禾草得了一种怪病,出现过几次一睡不起的情况,叫也叫不醒,请太医看治,都说不出个病由来。 禾草曾以开玩笑的口吻告诉魏秋,她可能在这边待不久了,魏秋追问,“这边?”是哪边?她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她只说,她最后肯定是要回去的,“那边”有人等著她,所有的亲朋都在那边等著她。 她还笑著告诉他,等她回去了,一定给他找一个媳妇,找一个又漂亮又善良的姑娘,两人好好过日子。 她还说她到这边是来修善因的,可好像什么也没做成,说到这里,禾草只有苦笑。 其实禾草不知道,冥冥之中,善因已成,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偶尔出现睡梦中游离不醒的症状,这是要离开的前兆了。 后来的后来,她终於醒来,同魏泽说了一些情况,魏泽也告诉了她一些事,两边的事情一串联,她才恍然这中间的前因后果,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魏秋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等魏泽来时,便把这些话备述给魏泽听。 有关禾草一些的奇怪言行,魏泽是知道的,並且最后通过投毒一事,也得到了验证,她奇奇怪怪的话並非无稽之谈。 所以她说她要离开了,他知道这话非虚,既然如此,那就彼此相守度过接下来的时光。 不悲,不急,因为他和她都清楚,短暂的离开,是为了更好地重逢,一切会重新开始,恢復到原来的轨跡,他们还会再次遇上,一定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也许,那个新的开始就是她说的另一边,他娶她为妻,还有三个可爱的孩儿。 他带她离开皇宫,带她去天地间看一看,或閒游:看烟波阔、看寒江雪;或快意江湖:行善积德、见识人心之善恶,不需要理由,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江湖太大,他们慢慢走,慢慢看…… 青雁先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她的师父已扛著妖女走到殿外了,於是赶紧提起大包小包的行李追了出去。 “师父,等等我——” 禾草趴伏在魏泽肩膀上,不停地踢打他:“贼强人,你快放我下来,难不成让我以后跟你流浪乞討,吃糠咽菜不成?” “几年不见,你怎的掉钱眼里了。”魏泽说著,一巴掌拍到她的屁股上。 禾草怔愣片刻,然后脸上飞红一片,一路上还有不少宫人看著,气得一口咬到男人的肩头,又快速鬆开,连连“呸”了几声。 魏泽扛著禾草大步往宫外走去,走到一条大甬道时,前方已候了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只见他上前先是向上行了大礼,拜了三拜,起身:“大人,陛下说他就不来相送了,这是准备的车马,车马上有你们日后用得上的东西。” 说罢大太监又道:“陛下还说,愿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兄弟情。” 魏泽听罢,没有多的话,朝深宫处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眼,將禾草抱到车內,这时青雁也赶了上来,三人一车出了皇宫。 禾草坐到车里,从包袱中翻出一双鞋袜,脚抬起,踩在座位上,一边穿著袜一边嘟嘟囔囔:“早知道刚才应该让他穿的。” 马车出了京都,往郊外行去,禾草看了看身上华而不实的衣衫,翻出一个包袱,从里面找了一件常服,搁到座位上,先抬手卸掉头釵,將它们收好,然后褪去衣衫。 正脱著,车帘被打起,慌得禾草拿衣物胡乱遮挡在胸前,转头看去,魏泽也怔住了,他本想问她累不累,需不需要歇息一下,哪里知道她在里面换衣衫。 女人抄起手边的一个穗子朝他扔去:“还看!” 魏泽回过神来,赶忙放下车帘。 青雁坐在车辕另一边,听到车內传出的娇呵声,正奇怪,转过头却见师父的嘴角翘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师父在笑? 就这么行走了一会儿。 “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里?”青雁问道。 魏泽敲了敲车板,转头朝车內问道:“换好了么?” 片刻后,车里传来一声“嗯”,魏泽一手撑著车辕,揭开车帘进到车內。 男人的进入,使得车內变得狭小,久別重逢让两人有些不知该如何相处,想要靠近又显得突然。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哪里,你就带我去哪里?”禾草问道。 “是,我们一道,以后去哪里皆由你定,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好不好?” 禾草別过头,想了想,开口道:“我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妇人,哪里知道,整日无非就是吃吃喝喝。” 说罢,抬手打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想到一点:“你如今不是江湖中人么,那就带我见识一下罢。” “好。” 魏泽从车里出来,对青雁说道:“去平城,先会会那里的地下斗场。” 大夏国很多城镇都有这一暗黑產业,並非兴於大夏,而是沿袭前朝,从北楚开始,这类勾当已然存在。 想要除根並非易事,需得先找到幕后之人,才可连根拔起,否则怎么都剷除不尽,可他们藏得太深,想要找出並非易事。 “可是地下斗场没有帖子进不去,咱们连入口在何处都不知道。”青雁说道。 “不打紧,我已有计较。” 青雁用力地点点头,心中欢喜,终於可以除去这些毒虫。 此时天边晕染上夕光,用不了一会儿,天光就会黑下来,不易赶路,马车停到一座废弃的野庙前。 魏泽打起车帘,往里看了一眼,伸出手:“下来罢,今晚在这里將就一夜。” 禾草起身,面无表情地横了那手一眼,错开,自顾自地跳下车,因车架太高,落地后向前趔趄了两步,青雁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禾草理了理衣衫,也不觉得丟人,扬起下巴,自顾自地逕往庙里去。 不一会儿,外边就暗了下来,庙里生了火,魏泽席地围坐在篝火边,火焰映著他的脸,而禾草坐得远远的,两人谁也不和谁说话。 青雁从包裹中拿出乾粮,顛顛地跑到篝火边,將乾粮架到火上烘烤,待烤热后,取一半分给魏泽,另一半留给自己。至於那个妖女,根本没打算管她。 魏泽起身走了过去,將手里的饼递到她面前:“填填肚子。” 禾草斜眼看去,一把挥开:“我吃不惯。” 女人动作太过突然,魏泽没拿稳,那饼掉到了地上,像个铜锣一样,转了两圈,哐哐停下。 青雁“噌”的站起,呵斥道:“我劝你老实一点,都到这个时候了,谁还惯著你不成?” 魏泽转身走了两步,弯下腰,將那饼子捡起,吹了吹上面的灰,撕了一半再次递到禾草面前:“將就一下,別浪费粮食……” 第379章 多喝些 女人別开脸,最终还是將那半张饼子接了。 魏泽走回篝火边坐下,余光中瞥见她低著头,细细地挑出饼上的脏物,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多半是在骂他,最后一点点揪著饼放到嘴里咀嚼。 男人拿著那半张饼也不吃,看了行装一眼,青雁明白,立马起身从包袱中取出酒囊,双手递给他。 魏泽接过,拔开酒囊塞子,就要仰头饮下,却听到一声冷嗤。 “你又笑什么?!”青雁已经忍她很久了。 这女人虽是师父的旧识,可她並不尊重师父,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这女人捏了师父什么把柄,这才使得师父不得不屈从於她,一定是这样。 禾草的目光从魏泽手上的酒囊转到青雁的脸上,一脸不在乎:“你不是挺关心他的么,看来也不过如此。” 女人说著拿下巴指了指男人手里的酒囊。 青雁明白过来:“我师父喜欢喝酒,你管得著么。” 禾草点了点头,深以为是,撕下一块饼,放到嘴里细细咽著,认真地问青雁:“他喜欢吃屎你也寻来给他吃?” 魏泽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瞎说什么!” “哪里说错了?你不是喜欢喝酒么?”禾草捉起裙摆,碎步走到他的身边,敛裙坐下,拿胳膊撞了他一下,弯起眼,笑道,“喝嘛,喝嘛,多喝些。” 男人听罢便默默把酒饢塞子重新塞上,开始撕饼子吃,禾草收起笑脸,转头看向篝火,慢慢撕著手里的饼,往嘴里送。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青雁大睁著眼,看了看魏泽,又看了那女人一眼,这女人竟然让师父放下酒囊? 师父饮酒如饮水一般,江湖人称他卿九郎,也是知他好酒,嗜酒如命,走到哪里喝到哪里,醉了隨处一臥。 她从前不是没试图劝阻过,劝第一遍时,师父並不说什么,若她再多说一句,师父的脸立马就冷下来。 他这人没什么耐心,不爱听人囉唆,也不喜欢別人教他做事。后来她知道劝解不了,只好由他去了,谁人没一点爱好呢。 然而这个女妖只用了几句话就让师父放下了酒,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师父也听劝。於是越发好奇,到底这妖女拿捏了师父什么把柄,让师父不得不听令於她。 这也不怪青雁,寧愿相信魏泽有把柄在禾草手里,也不愿往男女一事上想,魏泽从前给他的固有印象太深,不近人味,便没有人味,没有人味,又哪来的欲。 入夜,魏泽瞥了一眼躺在不远处的女人。 女人侧靠在一处草堆上,身体微微蜷缩,两眼闭著,不知是不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经不起路途顛簸,这会儿居然睡得十分沉,还打起了轻声呼嚕。 魏泽收回目光,手里拿著木棍有一下无一下地拔著火堆,不一会儿,又看了过去,起身走到她身边,脱了自己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在她身边寻了一个位置,也闭上眼,慢慢睡过去。 次日一大早,禾草醒来,全身酸疼,骨头要散架一般,魏泽將她从地上拉起,拍了拍她身上的灰,禾草自己也跟著前前后后拍衣衫上的灰。 “別动。”男人轻声道。 禾草真就不动了,保持著最后一个动作,僵在那里,只一双眼珠子转动。 魏泽忍住笑,伸手越过她的头顶,从女人堆叠半散的云鬢间取下几根稻草。 “好了。” 女人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理了理衣衫,朝外走去,那个叫青雁的年轻丫头已经坐在车辕上,见她出来,斜了她一眼。 三人也不著急赶路,就这么慢慢地驱车往平城行去。 大概走了大半个月,终於到了平城,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青雁要了三间房。 以前她和师父游走四方,秉著能节省就节省的原则,可现在不一样,反正这女人从宫里带了许多金银出来,够几辈子的。 小二出来,將马车牵到客栈后,三人上了二楼,各人进到房里让客栈备了热水,將头身好好沐洗一番。 禾草浸在水里,趴在桶沿上,乌髮如丝飘荡在水里,雾气蒸腾,女人白腻的香肌上掛著水珠,一边泡著澡一边轻轻地哼唱小调,声音又柔又清。 洗好后,从桶里迈出腿,嘴角掛著笑,看了眼周围,寻了一番,嘴角的弧度开始僵了。 她没拿毛巾,不仅没拿毛巾,连换洗的衣物也没拿。 这么几年,她早已习惯了有人伺候,什么都有人替她提前备好,所以沐身时,没想那么多,脱了衣服就入到水里,起身才发现什么也没准备。 女人看了眼衣架上掛著的旧衣,这衣服跟她行了一路,看著並不太新鲜,才洗净的身子,並不想穿上它们,一咬牙,赤著脚,光溜溜地往外间跑,反正这屋里就她一人,屋门锁了,也不怕什么。 地上留下一串湿脚印,还有踩在地板上的咚咚声。 谁承想,因跑得太欢,脚下又有水,啪唧一声,整个人往后砸到地上,四仰八叉砸了个结实,女人摔倒的动作滑稽可笑,丝毫不见含蓄。 禾草不知道的是,魏泽一直守在她的门外,听到里面巨大的响动,心下一慌,敲了敲门。 “禾儿?” 不见回应,又赶紧敲了敲:“禾儿?” 依旧没有回应。 禾草被摔懵了,缓了好一会儿,那敲门声才传到她耳中,等她反应过来,魏泽已经一脚將门踹开。 魏泽一进房门,看著地上的人儿,慌得赶紧將门关上,生怕她被人看了去,两步上前,將人抱起,放到床上,拉过衾被掩住她光溜溜的身子。 禾草乾脆把头缩到被中,像是只缩进壳的乌龟。 魏泽焦急问道:“哪里伤到没有?” 女人捂在被中,不说话。 魏泽这会儿倒没別的想法,就担心她摔伤了,於是將被子掀起一角,不承想,女人把被子又重新掩上。 “快告诉我,伤到没有?” 禾草哪还管伤没伤到,只觉得以后再没脸见人,躲在被子里就是不说话。 他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本来就急,乾脆把手探到被子里,去抱她,禾草怕了,又是躲又是央告:“没伤到,没伤到……” “真没伤到?” 刚才那一跤確实摔得不轻,不过好在没受伤,就是砸到地上的那一瞬间懵了一下。 “真没。”女人蒙在被中小声道。 魏泽这才放下心,正待將手从被中抽出来,却被她拉住,她將脸偎到他的掌心,蹭了蹭,女人的脸是细嫩的,他的掌心是粗糙的。 男人的手湿润了,有温热的液体流向他的掌心,魏泽用指轻轻擦拭女人脸上的湿渍。 “別哭。” 被中的人儿抽泣了两声,鼻音有些重,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谁哭了,別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没那样容易,出去!” 说著,將男人的手推出衾被。 禾草感知到身边一轻,又听到男人远去的脚步声,以为他离开了,心里又是一落一空。慢慢將被子拉下,从里面冒出头,转过头,却见他並未离去,而是弯腰在箱笼前,不知在找什么。 “你穿哪件衣服?”男人问道。 “隨便拿一件过来罢。” 魏泽便挑了一套素净些的衣衫,又拿过一双新的鞋袜,走了过来,搁到脚榻上。 “真没伤到?”男人再一次確认。 禾草摇了摇头,下巴摆了摆,示意魏泽將衣服放到床上。 “我出去,你弄好了就下来,到大堂用饭。”魏泽將她的衣衫摆在床头,转身出了房门,顺手带上。 青雁叫了几个菜,又把桌椅擦乾净,见她师父下来,忙挥手示意,魏泽看见,走了过去。 魏泽入座后,青雁才落座。 “徒儿已经点好菜了。” 魏泽点了点头,桌子下的手搁在膝上,轻轻点著,见徒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有话说?” 女子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来:“师父,您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那个女人手里?” 魏泽先是一愣,思忖道,把柄?可不是嘛,她就是他的把柄。 青雁见其不言语,似有心事的模样,心道,果然如她所料,师父怎甘愿如此被人驱使,只是不知这妖女握著师父的什么把柄,待她慢慢从妖女嘴里套取信息。 若妖女手上的把柄是物,她设计抢过来就是,若妖女手上的把柄是无形的东西,那就让这女人知道她的厉害,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威胁师父。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 青雁將碗筷递到魏泽面前:“师父,先吃罢。” 魏泽却不动筷,师父不动筷,她是不会动筷的,两人便坐等另一人的到来。 正等著,二楼下来一人,嘈杂的大堂隨著此人的出现,息了一息。 只见此人一身提丝鹅黄轻纱道袍,小小的身量被宽大的袍子罩著,腰间不系丝絛,直身,头戴逍遥巾,白净面皮,唇若涂朱,一双杏眼往来踅人,伶俐中又透著几分娇憨。 禾草打小五官生得不错,儿时的眉眼是灵动的,长大后那眉眼就变成了勾人,特別是这几年,人越发娇养得好了。 魏泽给她拿的是一套男装道袍,衣身宽大,可將她玲瓏娇小的身形掩住。 不过稍有眼力之人,都能认出这是个小娘子,做了男装打扮。 禾草也不怕人看,左右以后跟著魏泽行走江湖,总要拋头露脸的,不可能像內宅妇人一般遮遮掩掩。 她本就是乡野出生,从泥地里爬起来的人,没什么適应不了,从今以后,她隨他闯荡。 江湖啊,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又何尝不是一个小朝廷…… 第380章 绣花枕头 庙堂之上,那些秉简当胸的文武百官纵然尔虞我诈,还有规矩束著,並不敢坏得明目张胆,而江湖人却完全相反,他们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朝廷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凸起的岛屿,一座有著辉火的岛屿,它是亮的,在明处。 而江湖便是这座岛屿以外的一切,是幽魆的黑,是不可预测的大风浪之下隱藏的未知。 禾草心道,魏泽现在是江湖人,貌似还有些名气,那她作为江湖人的家眷,应该也算半个江湖人,需不需要配个刀挎在腰间?至於魏泽,她还不打算原谅他,过一个月再说,如果他表现好的话,半个月也行。 女人下到大堂,走到魏泽那一桌,坐下,大堂渐渐恢復了热闹。 魏泽见她来了,这才开始动筷。 禾草夹菜到碗中,扒了两口饭,身体往男人那边靠了靠,只顾拿眼看著他,也不说话。 魏泽手上端著碗,吃著饭,没看见一般,目光只在桌上饭菜间,禾草清了清嗓子,仍把他看著。那意思像是自己明明有话说,偏不说,还要等著他来问她。 魏泽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意思,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到最后可能实在是急了,竟然去踩他的脚。 男人抬起头,像是才发现女人看著他:“怎么了?” 禾草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菜,隨口道:“你既然非要带我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我这人呢菩萨心肠,只是行走江湖,危险重重,是不是应该给我配个刀什么的。” 女人不说还好,一说把对面的青雁给逗笑了:“你?还要刀?” “怎的,我不能有刀?” “你要刀能做什么,给你一把刀,你拿得起来吗?”青雁面露不屑。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藏书广,101????????????.??????超实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禾草不去跟她一个小丫头计较,只看著魏泽。 魏泽在她的腰身上掂量两眼,那腰虽掩在袍中,也可知有多纤细裊娜,若真给她打一把刀,別把她的腰给折了。 “抽时间我让人给你做一把小匕首,如何?” 禾草想了想,觉得可行,於是点了点头。 这时青雁压低声音说道:“真是想不到,小小的一家客栈居然聚了这三人……” “谁?”禾草亦把声音放低。 青雁在魏泽面前,是谦恭的徒弟,师父永远是第一位,师父说什么都对,可是他们的队伍里突然多了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绣枕头,青雁觉得自己的地位提高了,所以说啊,一个人的地位是需要另一个人衬托的。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给“绣枕头”说道说道,避免她给师父和自己丟脸,於是接过话:“你往店里扫一眼。” 禾草便假意挽耳边的鬢髮,侧过脸,快速扫了一眼大堂。 “坐满了人,你让我看什么?” “你的左后方。”青雁说道。 禾草真就往左后方看去,那是一个独眼男子,男人约莫二十来岁,一只眼被罩住,只睁一目,睁著的那只眼如鹰隼一般,背后掛著一把细窄的双刃刀。 男子一人一桌,手执一碗酒独饮,看上去孤涩冷傲。 正待禾草收回眼时,男人看了过来,先在她身上看了两眼,又转头看向魏泽,明明一张冷脸,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那人是江湖上有名的独眼刀客,叫卫尘,使得一手快刀,追求极致的速度,一击必杀。” 青雁以为自己说完,女人会惊呼或是点头受教,然而女人学著独眼刀客闭上一只眼,说道:“他独眼呢,能瞄准?” 青雁一怔,这个……这个问题好像还真是……正在她发怔之际,一个隱隱的笑声传来,青雁转头,惊得下巴差点掉了,师父居然笑了?!自打她跟隨师父以来,从未见师父笑过。 算了,看在她逗师父发笑的份上,她不同她计较,继续道:“你再看右后方。” 禾草又转头看去,她的右后方有好几桌人,可最引她注意的只有一人,於是回过头,问道:“那个白面书生?” 那书生二十来岁,面如傅粉,眼如漆墨,唇如点朱,有些阴柔的女气。 青雁点头:“笑脸书生温风眠。” “书生也会武功?书生不该读书考取功名么?”禾草问了一个十分诚实的问题。 青雁把眼一瞪:“人家不想考,不行?” “行,行,那他怎么不笑?不是笑脸书生么?” 青雁勾起唇,不语。 禾草疑惑道:“我问错了?” “他呀,杀人的时候才会笑。” “你刚才不是说三个人,还有一个人呢?”禾草问道。 “在你正后方……” 禾草往后看去,那么多人,唯独一人最惹人眼,是个和尚,还是个十分年轻的和尚,那和尚生了一双桃眼,她不敢再看,因为那和尚望了过来,且那眼神让她心里莫名发慌。 “別去看他的眼睛。”魏泽从旁说道。 “那个和尚……很奇怪……”禾草抚了抚胸口。 青雁眯眼笑了笑:“心慌是不是?心慌就对了,他啊,他就是淫僧莲灯,他的那双眼,专用来迷惑女人心智,此人修了一门邪功,用女人的身体,可提升功力。你看你长成这样,说不定他已经盯上你了。” 禾草瞬间觉得江湖不好玩了,全身的细毛立了起来。哪怕以前最难的时候,她也是生长在乡野间,虽说吃不饱,穿不暖,却无生命之危,接触之人都是平头百姓,到后来,她有魏泽护著,养在深宅,不怕什么。 这会儿,好像一只兔儿入了深沼密林,隨便一个人就能把她摁死。 正想著,桌下探来一只手,將她搁在膝上的手握住,给了她几分力量。 禾草怔愣地看向魏泽,本想往他那边靠一靠,可一想到这么些年,她追他追得好苦,一双似睁非睁的美眸回瞪过去,抬起脚,直直踩在男人的脚上。 魏泽眉峰一挑,鬆开捉她的手,摸了摸鼻骨,打了一声咳嗽,继续吃饭。 “师父,你说这三人怎么同时来了平城?地下斗场的入口即將开启,是否为地下斗场而来?” 魏泽点头:“多半是了。” “真是想不到,小小的一个地下斗场,居然集齐了这三人。” 正吃著,一个人走了过来,正是那个独眼刀客,卫尘。 只见他提了一壶酒重重放到桌上,一腿跨坐到凳子上:“想不到在这里碰到醉九卿,可真是缘分。” 男人说罢,又笑道:“都传卿九郎不好女色,此生以酒为伴,原来是不好女色,好男色……” 禾草麵皮飞红,被人这么提出来说,还不是好话,就要回嘴,青雁却比她更快。 她维护魏泽的速度堪称一绝:“卫瞎子,你瞎的那只眼不是没有原因的,眼睛瞎了,舌头可不能太缺德。” “对!”禾草帮腔道。 卫尘最烦人拿他眼睛说事,全身已经蓄力,一只手曲成鹰爪,快速出手,直取青雁的咽喉。 青雁虽然习武,也只是简单的拳脚功夫,碰上卫尘这等功底深厚,自小有师亲授的人,根本没办法招架,眼睁睁看著男人的鹰爪袭来,却躲闪不得。 正当男人的手离女子的咽喉只差咫尺时,一股刚劲的力道斜刺而来,擒住卫尘的手。 “小子,你也太目中无人了些,当著我的面,打我的人?”魏泽说道。 卫尘没同魏泽交过手,便想要探一探他的深浅。 见自己一手被他控住,另一只手快速出掌,朝魏泽胸口打去,魏泽另一只手从下穿过,卸掉他的力道,右手回力一扯,將男人拽到地上。 卫尘刚想爬起身,身体又是一沉,背上一股劲力压了下来,魏泽一脚將他整个人踩趴在地。 此时,从旁传来一个笑声,禾草转眼看去,正是笑脸书生温风眠,这书生笑起来给禾草的感觉就是两个字,狐狸。青雁不是说他笑起来就要杀人么? “哟!这不是刀客卫尘么,怎的这么狼狈,我道你是来喝酒的,原来是来找死的。” 卫尘仍被魏泽踩在脚下,口中对书生叫骂:“龟儿子,去你奶奶的,不长眼的玩意儿。” 书生不理刀客的叫骂,朝魏泽打了一躬:“小生见过卿前辈。” 魏泽亦不理书生,只对禾草招了招手,让她坐到他身边。 禾草忙起身,並坐到魏泽的里侧。 书生嘴角僵了僵,眼弯成一条缝,继而又笑道:“小生前些时听闻前辈捣了龙虎门,可是除了一害。” 说罢,见魏泽正在给那身穿道袍的女子夹菜盛汤,脸上差点掛不住。 这时,被魏泽踩在脚下的卫尘调侃道:“小白脸,见著没,人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书生嘴角仍是笑著,斜了卫尘一眼,抬起一只脚,不著痕跡地踩在他的手上,用力躡了躡。 气得卫尘破口大骂:“草你个娘娘腔,跟老子玩阴的。”接著又道,“卿大哥,刚才是我错了,您高抬贵脚,放我起来,我要会会这个骚包。” 卫尘在魏泽手里过了几招,无论是从速度还是力道,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认怂,一转眼开始称呼大哥了…… 第381章 有何目的? 魏泽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要么別惹他,惹了他,生死就由他说了算:“趴好了,再动让你听听响儿。” 禾草牵著魏泽的一截衣袖,转过身,对那刀客说道:“听到没,別动。” 卫尘一噎,有她什么事,怎么听著幸灾乐祸似的,不过他真就不再动了,卿九郎说让他听听响儿,还能是什么响儿,他正踩著他的脊梁骨。 书生挺烦这二愣子,说起来也是凑巧,两人都往平城来,赶在了一处,一路上又住同一家驛站,路上少不得打照面。 这卫尘不开口还好,让人觉得神秘、孤傲,一开口就破功了,就是个没脑子的货,若不是手上有两下子,不知道死了几遭了。 书生没料到在这里能碰到卿九郎,他到平城来只为一件事,就是进地下斗场,他亦知卿九郎也在寻地下斗场的入口,便想从他口中探知一点消息。 哪承想,刚准备起身,旁边的卫尘抢了先,结果还自己找死,打人家徒弟不说,还调侃人家喜男喜女。 温风眠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见过找死的,还没见过这么欢快去送死的。 “卿大哥,小弟便不废话了,听闻你在找寻地下斗场的入口?” 魏泽不说话,拿下巴指了指刚才禾草坐过的地方,意思是让他坐下说。 温风眠忙又打了一恭,脸上没了笑,只有认真,敛衣端正坐下。 “小弟亦在寻地下斗场,在这平城已逗留许久,一直无从下手,找不到半点线索,是以,有个不情之请,若大哥找到入口,可否携小弟一起,只要能进去,小弟记下这个人情,日后甘效犬马之劳。” 魏泽还未开口,地上的卫尘嗤笑一声:“卿大哥,你不要听这廝的,笑脸书生,江湖上有名的骗子,最拿手的便是言而无信,善於偽装欺骗,他杀人时还笑呢!” “你去地下斗场干什么?”魏泽问道。 “找人。”温风眠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 趴在地上的卫尘眼中透著戏謔,等著看这骚包吃瘪。 魏泽看了他半晌,点点头:“好。” 答应了?!这是温风眠和卫尘共同的心声。 温风眠想不到魏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双手抱拳,欣喜道:“那小弟就在这家客栈等卿大哥消息。” 既然事已办成,温风眠也不再打扰,让客栈给他开了一间房,隨小二去了楼上。 “卿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答应他的要求。”接著,又訕笑道,“可否让我先起身?地上凉。”卫尘手肘在地上,撑著下頜。 青雁笑道:“你不是挺厉害么?” “再厉害也没有卿大哥厉害。”男子呵笑一声。 禾草转头看向卫尘:“现在会说话了?刚才可不是这样。” 卫尘抬手抱拳,对著禾草道:“刚才是我的不是,这位……兄弟不要见怪,失敬,失敬。” 话音一落,背上的力道撤去。 卫尘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衫上的灰,也不离开,赖著脸坐下来,让小二重新上了碗筷。 “谁让你坐这里的?请你了么?”青雁气道。 “嚷什么,嚷什么,我是敬仰卿大哥,才坐在这里。” 青雁嗤了一声,“独眼刀客”白瞎了那么响亮的名號。 卫尘可不管別人怎么看他,他对魏泽特別殷勤:“卿大哥,我也住这家客栈,你们去地下斗场时,也带上我罢,我给你们当打手,如何?” 魏泽摆了摆手,让他离开。这意思就是拒绝了。 卫尘一丧,还待再说两句。 一个脑袋从魏泽身边探出,问道:“收钱么?” 男人定目看去,正是那个身著道袍,作男子打扮的女子,於是来了精神:“谈什么钱吶,我是那种能用钱请到的人么?我在湖江上也是有些名气的。” “我看出来了。”禾草笑道。 卫尘也跟著笑:“是不是,这都让你看出来了,你这小兄弟还是挺有眼光……” 男子的话还未说完,女人抢说道:“我看出来了……你想做他的小弟,对不对?” 从他刚才在自己桌上喝酒,眼睛就一直往魏泽身上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后来又说什么魏泽喜男不喜女,估计是想打招呼,想现现眼,却又贱兮兮的不会说话。 卫尘麵皮一红,磕磕巴巴道:“什么……什么小弟……” “他的弟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禾草一手撑著脸笑道。 卫尘不知该如何接话,转头嚷了一声:“我的筷子呢,怎么还没拿上来!” 小二忙拿来一副碗筷,连连道歉:“客官久等。” 男子摆摆手:“下去,下去。” 禾草见这年轻刀客深色的皮肤下透著红,像是烙红的铁,露出来的那只眼微微垂著,有几分难堪的窘迫。 禾草转头看向魏泽,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態度,一双眼笑看著他:“他说给你当打手,不收钱哩!” 魏泽瞥了眼她放在自己腿上的手,心情变好。 “我去平城的地下斗场一不为利,二不为名,为的是从这边的斗场,牵出总斗场,再扯出幕后之人。又不是什么好事,书生是去找人,你在江湖之上亦有些名头,蹚这个浑水,有何目的?” 卫尘看了一眼魏泽,心道,为了你,为了跟在你身边,虽然你从朝堂退下,隱於江湖,我却不会忘你的恩情。 他家住边陲的一个小村庄,他们村子里的人相互之间都是沾亲带故的,这一年,他十岁不到,村里来了一个十分好看的女孩儿,女孩儿额上留了门帘,大大的眼睛像紫黑紫黑的葡萄。 那天,天很晴朗,风很和煦,他同几个小伙伴捉了几只野鸟,用绳子拴住它们的脚,將鸟儿放到空中,然后他们开始跑,像放风箏一样。 鸟儿不是风箏,被拴住的鸟儿是飞不起来的,它们被甩到地面,挣扎著,可他们这些孩子不会管那么多,只觉得好玩。 正在他们嬉闹时,一个清甜的声音响起:“能不能把它们放了?” 卫尘转头看去,女孩儿就那么撞进了他的眼里。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翠雨浓。 后来,他將鸟儿放了。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是从哪里来的?家住哪里?”男孩儿问道。 “爹爹说我们是逃难的,找一个可以收留我们的村子,哪里肯收留我们,我们的家就在哪里。” 后来卫尘得知翠雨浓原是一小富之家的小姐,后来因父亲得罪了当地官员,被报復,不得不携家眷逃离,原是打算归老家的,谁料在路上遇到流匪,抢了他们的家当,身无分文的父女俩走不到老家,完全靠翠父一边给人打零工做帐,挣一点口粮,养活他们二人。 父女二人一直想找个落脚之处安定下来,最后总因各种各样的问题被迫驱离。 最后,他们来到了卫尘的村子,在这里安了家,村子里的人待父女二人不错,没把他们看外。 尤其是卫尘,往翠家跑得可勤快,大家都打趣他说,小子这是怕人跟他爭抢媳妇哩! 孩子们听不懂,两家的长辈听懂了,却都是笑,两个孩子处得好,以后结个亲也是件喜事。 原该是这样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伴长大,可世事多变,人算不如天算。 这日,村子里来了一个叫牧长安的刀客。 牧长安一手斩月刀在当今江湖上名气响亮。以极致的速度和凌厉之气闻名,据说,挥刀无形,只见影,快可斩湖中皓月。 男人见卫尘小小年纪,骨骼不错,是块练武的好料,隨意教了他几招刀式,卫尘也不懂,有样学样,小儿纯粹直白的动作,恰恰入了牧长安的眼。 “小子,喜不喜欢舞刀?想不想做我的徒弟?”男人问道。 卫尘到底是个男孩儿,从小就爱把树枝削了,当成刀剑拿在手中挥舞,自己就是盖世大侠。 听这威武的男人说要收自己做徒弟,怎会不愿意,於是大声道:“喜欢,我要变成和大叔一样的刀客。” 后来,牧长安找到卫尘的父母,道出要收这孩子为徒,卫父卫母心道,他们不过是乡野之人,孩子跟著他们,以后也就是一个乡下汉子,没多大出息。 於是就同意了。 卫尘离村前跑到翠雨浓家门前,告诉她,自己要离开了。 女孩儿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翠翠,你等我,千万不要嫁人了,我娘说,你以后是我的媳妇,等我学成了就回,到那个时候我就是大侠,可以保护你。” 翠雨浓用力点点头:“我肯定不嫁人,那你早些回来,等你回来,咱们还是最好的伙伴。” “对,你说的对,等我回来,有刀在手,什么都不怕,我带你闯荡江湖,带你去看天地山河,你想不想去?” 女孩儿將眼睁大,黑黑的,带了一点点的紫,真是好看的眼睛。 “那可太好了,去闯荡江湖,那我是不是也是女侠呀?” 说罢,两人捧腹咯咯笑起来…… 第382章 上癮 男孩儿隨著刀客离开了村子,这一离开就是十年,待他再回来时,已是一个身著劲装的背刀客,身姿笔挺,眉目冷傲,透著英悍之气的少年。 归家的少年不曾忘记他的青梅,他连家都没回,先去她的家中寻她,她的家门关著,从窗口往里看,里面蛛网乱结,灰尘覆盖。 后来,他从父母口中得知,她死了,死在他回来的前一年。 卫尘面无表情地看著面前的小土包,闭上了眼:“翠翠,你的仇我来报。” 一匹马从村口疾飞而出,夕光將大路铺成橘色,一骑飞过,烟尘四起。 卫尘在暮色的照染下,整个人像是一尊石雕。 脑海中迴响著一句又一句。 “西縉兵闯进村子,抓了她,哎!” “她父亲去阻拦,被那些狗崽子杀了,她不愿被辱,自知难逃一死,趁机抢步撞到刀上,就那么没了。” 少年拍马疾驰,冲往西縉军营,抽出背上的细刀,影无形,刀光中只见血色,肢体横飞,碰到他刀的人俱倒,没看清他怎么出刀收势。 然而,纵他刀法再精,速度再快,亦抵不住如蚁的西縉军兵。 刀刃錈了,他的一只眼被划破,血汩汩流下,染透半边脸。 卫尘呼出的气一声比一声重,今夜,他走不出这里,亦不打算离开,能杀一个是一个。 正在此时,鼓声响起,伴著叫喊:“魏军来袭,备战,备战——”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西縉兵,骤然间全都乱了阵脚,哪里还管得了他。 火把照映下,门旗影里,一人持戟挺马而出,这是卫尘第一次见魏泽,虽只一面,他一辈子不会忘。 自此,那个全副披掛,手持银戟的高大身影便烙在了他的心上。所以,他从一开始便知道,卿九郎的真实身份。 …… 魏泽要端了地下斗场,確实不为名利,他什么没拥有过?名利对他来说,早已没了任何吸引,此次,他想摸出地下斗场幕后之人,是因为他怀疑这个地下斗场和西縉那边有牵连,且这一地下场所所行之事,太过阴毒,天理不容。 那些达官显贵明面上是被邀请,从另一面看,更像是被要挟,只要去过一次,就上了他们的贼船,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若是不从,就將这些达官显贵去过地下斗场之事,连名带姓散布出去,让那些人名声尽毁。於是,受邀之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如此一来,很可能西縉势力已深入大夏腹地。但这些只是他的猜测,还不敢肯定,所以需探查清楚。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超靠谱 】 可这小子为何要跟著他,总得有个说法。 卫尘立马抬起头,一双眼熠著光亮:“小弟想见识一下那什么地下斗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小弟久仰卿大哥之名,能隨在身侧,死也甘愿。” 魏泽忙將他的话打住,这话他听不得:“帖子只有两张,你和那个书生看著办。” 卫尘一听,心中欢喜:“小事一桩,书生那边我有办法。” 魏泽不会管他和书生之间怎么商量,那是他们的事。 几人用罢晚饭,各自上楼回了房间,禾草將行李中的衣衫重新理了一遍,然后推开门,招小二上来。 “小哥儿,让厨房做一碗桂牛乳酪上来。” “客人是要甜口还是淡一些?”小二笑问。 女人想了想:“甜一些罢,甜一点好。” “誒!得勒,您稍候,一会儿给您送上来。” 小二正待转身,又被禾草叫住:“多送一份上来,给另一位姑娘房里送去。” 这个叫青雁的小丫头,脾气虽然不討人喜欢,尤其是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看在她一路忠心跟隨魏泽的份上,她不和她计较。 “是与您同行的那位执剑姑娘?” “是她,也同我的一样,做好了送上来。” 小二忙应下,去了。 禾草回了房,不一会儿,甜品送了上来,吱溜吱溜地吃了,吃完后又用香茶漱口,然后推开窗,將手撑在窗栏上,身子微微往外探。 窗后是一片矮屋,各家亮著微弱的光烛,將目光再放远一些,可见到幽蓝天际下朦朧的山麓,也被染成了蓝色,女人深吸一口气,嘴角翘起小小的弧度,心情十分好。 然而,暖和的柔风中掺杂进一丝呛鼻的气味,禾草吸了吸鼻子,那嘴角便回落了,“啪——”的一声將窗户关了,回身到屋中,气怔怔地坐到床榻边。 想了想,起身,出了房门,走到隔壁的房门前立住,伸出手,想要敲门,却又停下,僵在离门一点点的位置。 禾草咬著唇,经过一番挣扎,最终把门敲响。 只敲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敲第二下,那门就开了,因开得太快,以至於她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反把她弄得有一丝不自在的心虚,转念一想,她怎么能示弱,於是挺了挺腰,推开他,进到屋內。 待她进来后,魏泽便將房门顺手闔上。 禾草先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四下看了看,然后看向魏泽:“东西呢?” “什么东西?”魏泽问道。 女人笑一声:“还装?我都闻到了,酒呢?” “什么酒,哪有酒?” 禾草微微眯起眼,几步走到他的身前,凑到他的身上,从颈间开始往胸口嗅。 魏泽真就直直站著,任她检查。 不对呀,她明明闻到有酒味,两人房间相邻,不会错的,就是从他房间飘来的,肯定被他藏起来了。 但她这样算什么,搜他的房?她做不来,便坐到桌边,侧过身背对著魏泽,不去看他,也不吭声。 魏泽走到她面前坐下,女人却转身到另一边,仍是不去看他。 “以前我也喝酒,没见你反对,怎的现在不让人喝酒了?” 禾草不听还罢,一听那口气就压不住了,扭过身:“那能一样?以前你只是小酌,现在呢,恨不能喝死才好,我看你就是喝上了癮,我听人说,你走哪儿就喝到哪儿,喝到哪就倒在哪儿,倒在哪儿就睡到哪,是也不是!” 男人伸出手,想去捏捏她的脸,却被她避开,於是收回手:“现在胆子大了,一口一个你啊、我啊的。你倒是关心我,不是在宫里享富贵么,怎么还知道我的事,从哪里听来的?” 女人一噎,她从哪里听来的,当然是想尽办法打听来的,大多时候都是从修建宫殿的民间工匠那里听的。 她会乔装成送饭食的宫女,然后和那些人混熟,再慢慢问些有关於他的事情,就算那些人不主动说,她也会想尽办法引导他们说。 禾草语塞,乾脆別过头,不去理他。 魏泽再次伸出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这次女人没再躲。 “不喝不行,不喝就想你……” 当初,他推翻北楚政权,建立大夏,做了一年多的皇帝,然后诈死,传位於魏秋。 他將她託付给魏秋,他对魏秋是放心的,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他信他,而且很早的时候,他就看出来,那小子对禾草有心,那份心思一直埋在心底不敢暄之於口。 一是因为他这个哥哥,魏秋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站在他的影子里,二是因为禾草,禾草的心並不在他身上,所以魏秋不敢同他爭。 他亦知道禾草一直想求见於他,他始终避而不见,他不敢见她,怕一见,所有的计划全都功亏一簣。 后来,他遁入江湖,拖著这条烂命活一日算一日,碰见不平之事便出手相帮,给自己无味的生活找点事情做,可是太痛苦了,不敢静下来,不敢閒下来,於是开始买醉。 通常大醉一场后就会睡上半日,有时甚至可以睡上一日,这种感觉非常好,从此,他开始迷上买醉,上了癮…… 第383章 服帖 魏泽流落江湖的这几年,大街小巷全是关於禾草如何惑主、如何奢靡铺张的传言,这个时候,他才渐渐意识到不对。 魏泽不得不承认他也有料错的时候,魏秋对禾草好,可好得太过了、太放纵了。魏秋一心喜欢禾草,自然是她想要什么便给她什么,还不允许任何人说她半个字的不好,这就容易出事。 而禾草呢,自魏泽假死后,她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所谓了,不在意了,平日那些骄奢的行为,像是故意而为之。 魏秋完全管不住她,可能这个世上除了魏泽,没人能让她服帖。 男人说不喝酒不行,不喝酒就会想她,禾草听了,心里狠狠一抽,两人便都不说话了。 安静了一小会儿,禾草眼一睁,不对呀,她是来找他的错儿来的,怎么反倒心里愧疚起来。 女人秋波横斜,转过弯来,看向对面,笑了一声:“你別跟我睡里梦里的,想糊弄我,酒呢?我明明闻到了酒味,快拿出来,我可没脸去搜你的房间,你若不想拿也行,以后我也不管你了,任你胡来,我一句话不说,早死早超生,你死了,我跟著你一起去就是。” “胡说什么,我又没说不拿。”魏泽起身,走到一木柜前,將里面的两坛酒提了出来。 禾草看了一眼,提起酒罈,下巴微微一扬,出了房门。 魏泽看著女人的背影消失在门扇间,骂了一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 次日,魏泽让青雁备好马,到楼下等他,自己则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禾草迷迷糊糊间听到房门被敲响,懒懒问道:“谁?” “是我。” “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脚步声,接著房门打开,女人披著衣衫將魏泽让进屋。 “我睡过了,是不是要起身离开?”禾草一面问著,一面走到屏架处取衣物,准备穿上。 魏泽將她手里的衣衫拿下,放回屏架前,牵著她坐回榻上:“我来就是告诉你,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客栈等我,晚些时候我回来,想吃什么,我从外面买给你?” “出去一趟,去哪儿?”禾草问道。 魏泽明显感到她的手一颤,反手將她的手握住:“一件小事而已,用不了一会儿。” 禾草抽出手,將眼半垂,喃喃道:“那你早些回来……” 魏泽“嗯”了一声,起身,走到门前,回头看向榻上的女人,正巧抓住她来不及收回的眼神,那眼神看得他心里一紧。 又快速走回她身边,挑起她的脸,在她的眼皮上轻轻地落了一个吻。 待魏泽走后,禾草抿著嘴儿笑,然后又抚上自己的眼皮。 …… 青雁骑马並行於魏泽身侧,看了眼他,收回眼,片刻后,又看了一眼。 魏泽眼角一斜:“有话说?” “师父,您身上没有酒味,这还是您头一次晨间清清醒醒的。” “喝酒伤身啊——” 青雁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话她以前就说过,师父根本听不进去,她再多话,反倒惹他不快。 “对了,师父,昨儿……”女子欲言又止。 魏泽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说。 “昨儿夜里,那个女人让小二给我送了一碗牛乳酪,我怀疑她別有用心,想巴结討好我,以达到某种目的。” “吃了么?” “没敢吃,徒儿怕甜品里有毒。” “以后她给你的东西,可以吃。” 青雁心道,怎么听口气,师父在维护这女人,难不成师父也跟当今圣上一样,被妖女迷惑了? 师徒二人策马穿过热闹的街市,行到一处府院前,府门大开,当头青地额匾上三个大字,龙虎门。 门前扫地的子弟见了魏泽,嚇的手里的扫帚都拿不稳,慌地往里跑去。 一边跑还一边叫喊:“来人啊——” 魏泽翻身下马,朝院中走去,院中立时围上来一群身著黑衣滚金边劲装之人,约有几十人之眾。 然而这些人並没有阻止男人前行的脚步,男人如入无人之境,他走到哪里,那些人就跟著移到哪里,像是一条大鱼入到小鱼中,根本不敢靠拢。 按理,这些人本该將魏泽围拢,然后一点点聚拢,再群起而攻,可人圈非但没有聚拢,反倒越变越大。 不是这些人无用,而是他们被打怕了。 那日,就是这个卿九郎杀进他们龙虎门,凭他手中的剑,折了他们大半人手,此人最爱多管閒事,他们根本没招惹过他,却无端遭他攻击。 男人的气势越来越强,龙虎门的那些人已有些顶不住,他们经受不起再一次的攻袭。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卿九郎,我龙虎门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讎,你为何几次三番来找我们麻烦。” 眾人听此声音,隨即散开,人散处,是一个年约四十,手杵拐杖的大汉。 男人旁边还站了一人,胳膊上绑了绷带,两人面貌看著有些相似。 此二人正是龙虎门的头领,兄弟俩,金龙和金虎,刚才一听那杀才又来,忙赶了出来,才受过一次大挫,经受不住再来一次。 这卿九郎怎么就和他们槓上了。 “上次我兄弟二人已应下了你提的要求,再不走私人口,你答应不再找我们麻烦,卿大侠要食言不成?”哥哥金龙说道。 魏泽並不说话,弟弟金虎见了心里没底,说道:“我们亦是被迫,龙虎门只是一个小帮派,斗不过那群人,不得不听命於他们,若是不从,门馆上上下下都不得好过,再说就算没有我们龙虎门,亦还有其他的门馆行此事。” 近些年,他们龙虎门一直私贩人口,那些人全是无人照管的乞儿,不论老人还是小孩儿,他们將这些人趁夜绑了,贩给地下斗场,当然也有一部分贩给砂矿的,但是大部分还是被地下斗场接手了。 他们亦不知地下斗场要这些人做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哪怕贩给砂矿做活做到死,也比进地下斗场好。 “放心,今日来不为別的,只问你们要一样东西。”魏泽说道。 兄弟俩相互对看一眼,齐声问道:“什么?” “地下斗场的帖子。” 他倒想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连朝廷亦拿他们没有办法。 “地下斗场的帖子?”金龙眼睛陡然睁大,“你不会是想……地下斗场你也敢惹?!”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只管给我就是。” 金龙见他是个人物,愿与其交好,多说了两句:“就算我们给了你,你又能如何?难道你想凭一己之力捣毁它,不是我们说,你卿九郎是厉害,可地下斗场背后的势力更大,就算摧毁了平城的,其他城镇还有,你能一个一个都把它给平了?” 魏泽往前近了一步,兄弟二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地下斗场背后是何人?” “不知,我们这些人怎会知道,只知道背后主事人貌似也是一对兄弟,更多的就不知了。” 魏泽点点头:“帖子,给我。” 金龙金虎见劝不动他,也不再说什么,既然这人自己找死,隨他好了,反正他们谁也惹不起,既惹不起这个卿九郎,也惹不起地下斗场。 “去,把帖子拿来。”金龙对自己的弟弟说道。 金虎转身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拿了一个匣子,走到魏泽面前,递了过去。 魏泽不多话,接过匣子,打开一条缝隙看了,继而关上,交给青雁,就要准备离开,又被金龙叫住。 “你能做多少好事?你行侠仗义为了什么?世上不公之事多如牛毛,你又能做多少,何不糊涂过完一生,只顾自己,岂不更好!”他们可不认为这世上有不求回报之人。 魏泽並不回头,淡淡说道:“攒功德。” 身后眾人愣住了,不知他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戏言,应该是戏言罢,那日他手起刀落的狠劲怎么看也不像是攒功德之人。 …… 魏泽走后,禾草便睡不著了,穿戴洗漱好,也不下楼堂食,让小二將饭菜送到屋里,吃过饭,坐了一会儿,手上便开始无意地绞帕子。 绢纱帕子被女人绞得紧紧的,跟她的心一样,然后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喝了,喝过后便起身推开房门,走到廊上。 女人將眼睛望向楼下的客栈大门,那里不时进出人。 因角度原因,每当有人进来时,她最先看到的是脚,等人往里去,视线才拉高,见到那人的上半身,然后才是头。 所以,每当有人进来,她都要盯著好一会儿,客栈大门处泛著白光,晃人眼,盯不了一会儿,眼睛发。 禾草將身体往栏杆外探著,以便看得更清楚一点,最后乾脆捉裙下楼,走到客栈门处,展眼往路的尽头看去,看著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 第384章 浓郁的夜色 魏泽出了门,禾草在屋中等了好一会儿,又在廊上站了一会儿,最后乾脆下楼走到客栈门前盼望。 曾经的山中生活,她便会倚在门首,望著进山的那条路,盼著他的出现。 女人探著脖儿,將目光放远,寻找著,等待著。 其实魏泽可以早些回来,从龙虎门出来,他又到街上买了一些小食,专门给她买的,所以就回来得晚了一点。 他是从另一个方向回的,近到客栈前时,禾草还不知道,魏泽已经走向了她,女人仍盼眼看著另一个方向。 那略显茫然无助的背影,撞得魏泽的心狠狠一疼。 “我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响起。 禾草猛然转身,眼中是来不及收回的祈盼和焦急。 “给你带了好吃的。”魏泽提了提手里的油纸包。 “谁要吃这些劳什子,拿开。”女人说罢,捉裙碎步上了楼。 “师父你看,我说她不会领情罢,你还给她买这些,这女人就是认不清自己,还以为在宫里呢,人人都要让著她,宠著她。” 魏泽眉头一皱:“晚些时候,你来找我,我有些话同你说。” 说罢抬脚往楼上去了。 魏泽进了禾草的房间,见她正站在窗边往外看著,便將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走到她的身边。 “我给你带了吃的,看看喜不喜欢……” “我想一个人,现在不想说话,烦你出去。”女人说道。 魏泽缓缓垂下眼,点了点头,一声不言语,转过身,从她身边离开,脚步声远去,房间再次安静下来,窗外的夕光褪去,夜幕降临,屋子里没有点灯,暝色浓郁,一点点滋漫到整个房间。 女人仍佇立在窗边,淡淡的夜光染了她的半边身。 隔壁传来敲门声,接著又响起那个叫青雁的女子的声音。 “师父——” “师父——” 接连叫了两声,没有回应,然后声音息止,女子的脚步声远去。 又是一阵安静。 禾草双手捂住脸,忍不住呜咽起来,一开始只是小声抽泣,到后面哭声越来越大,止不住。 “莫要哭,你待要怎样,告诉我……”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女人从双手间抬起脸,灰蓝的屋室,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门边,原来他根本没走,一直在这屋子里。 魏泽再次走到她的身边,禾草抬起头,缓缓站起身,仰脖儿,望著他,猝不及防一个耳刮打到男人的脸上。 男人的头一偏,他转过脸,脸上仍是平静,女人接著又是一耳刮抽了上来。 女人的声音颤抖著:“每一日,在山中的每一日,我都是如今天这样等你,你知不知道?”她抬起手,指向自己:“我的这双眼,到最后,看谁都像你……” 禾草说罢,倾过身揪住魏泽的衣襟:“你说话,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有很多理由么?” 他確实有理由,可他的理由在她的痛苦面前不堪一击,不值一提,这个时候的他,只有闭上嘴,任她发泄。 她將他推到黑魆魆的屋里,窗边微弱的夜光也照不到的暗色中,她廝打他,用牙咬他,用脚踢他,將一身力气全发泄在他的身上。 女人发了狠,真下手,她知道,她伤到他了,他的脸被她的指甲划开,他的颈脖亦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他一声不吭,半点不躲闪,由她出气。 直到她累得气喘,掛在他的身上,仍不甘心地有一下无一下地垂著他的胸。 魏泽伸出手环上她的腰:“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以后任何事都听夫人的,夫人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禾草將头抵在他的身上,闷闷道:“你是王八蛋。” “是,我是王八蛋。” “你是混蛋。” “对,我是混蛋。” 魏泽轻声道:“骂来骂去,就那几个词,不如还是打罢,更让你解气。” “不打了,手弄疼了。”到底是女人的手疼,还是心疼,谁知道呢。 光线不明的屋室,黑是主导,黑色最不透光,所以用来遮羞。 她的手仍放在他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在加快,带动著她的心跳。他挑起她的下巴,让她迎著他,他低下头去触碰她柔软的唇。 二人打小相伴长大,儿时便在一个榻上嬉闹,后来她成了他的枕边人,却一直未曾行过夫妻之实。 魏泽將禾草抱到帐中,他是有些紧张的,紧张得手心出了汗,她环上他的颈,蛮过后反倒表现得温柔静和。 从前他们安歇在一起,屋中总会留下一盏微弱的烛火,这次黑得刚好,趁了这个景。 温凉的风从窗户吹来,缠绵繾綣,两人深深的感受著彼此的温度。 事毕,魏泽披上衣衫,下榻走到桌边,点燃蜡烛,拿起桌上的小食,重新回到床榻上,將帐幔半打下,摇她起身:“起来吃些东西。” 禾草懒懒得撑起身子,扯过一件外衫,穿好,系上系带。朝他脸上看了眼,男人一张英俊的脸上划拉了几道长长的口子,脖颈上也有,有些过意不去。 “要不要擦点药?” 魏泽笑了笑:“別管我,快吃些东西,看看喜不喜欢。” 魏泽隨手取过一件衣衫铺在床上,將油纸包放到上面,扯掉束绳,摊开,里面都是一些精细的小食,各种各样的顏色,像红,像绿叶,看著让人很有食慾。 “这个是什么?”女人指著一个表面金黄,下层粉白的糕点。 魏泽想了想:“好像叫桂乳。” 禾草便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微微眯起眼,点了点头:“好吃。” 说罢又拈起一个,递到男人嘴边:“你也吃。” 魏泽低下眼,张开嘴將女人手里的糕含了进去。 禾草又指了另一个面上通体奶黄,里面嵌著红色颗粒的方块:“这个看起来像是山楂糕。” “是山楂糕。” 禾草也尝了一块,知道他不喜甜食,便没让他再吃。 “我再让小二送些饭菜上来?”魏泽说道,晚上他们都还没吃,一直闹到这个时候。 禾草点点头,是有些饿了。 男人穿好衣衫和靴袜,从屋里出来,到楼下叫了小二,备上饭食,送到客房。 过了一会儿,饭菜送了上来,二人吃过后,漱了口,相拥睡去。 另一边,青雁正疑惑,师父不是说晚些时候去找他么,还说有话同她说,怎么去敲门,没人应声,等明日晨起后再去,不知师父有什么要交待她。 次日,青雁早起,穿戴洗漱好,出了房门,走到魏泽的房间前,敲响房门。 “师父,你起了么?” “师父?” 仍是没有应答,正在此时,隔壁的房门打开,出来一人,青雁转头看去,眼睛渐渐睁大,师父怎么从那个房里出来,下意识的,女子甚至以为自己敲错了房门,都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可当魏泽走近,她见他才起床的样子,好眠却又带了一丝丝的惺忪態。 青雁一双摆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气得两眼直瞪,她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觉得师父被妖女迷失了心智。 二人进到房里。 魏泽看了眼自己这个徒弟,拿下巴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 青雁依言坐下。 魏泽还未开口,青雁先忍不住,气道:“师父,您变了!” 以前,师父很少开口说话,大多时候都是闭口不言,可自打这个女人出现后,师父看向那女人的眼神那样温柔,像是冰天雪地中的一池温泉,腾著热气。 青雁自家是开武馆的,平时接触的都是男子,心思不细敏,可这么不细敏之人,也察觉到师父著了这个女人的道。 “从前您不是这样,自打这个女人来了后,您就变了,已经被这个妖女完全迷惑住,还……还在她房中过夜。”女人说著气红了眼,一拍桌案,站起身,“一定是她使了妖术,徒儿去杀了她!” 说著快速往门口衝去,然而还不待她走到门口,膝弯处一痛,人已跪倒在地,腿边是一个滚动的小茶杯。 “坐回来。”魏泽说道。 青雁浑身一颤,刚才的浮躁劲儿收起,这才意识到,师父还是那个师父,只是对那个女人不一样而已。 青雁从地上起身,揉了揉膝弯,跛著腿走回桌边,坐下。 魏泽看著面前的徒弟,青雁年纪小,其他方面都还好,就是容易一根筋,性子直莽衝动。 “当年你同你父亲救我一命,我曾许诺过,可为你们了却一桩事,你父亲是个心善仗义之人,不求回报,事后他因你的央告,向我开口,收你为徒,我便应下了。” 魏泽停顿了一下,又道,“你父亲开有武馆,家底不薄,衣食无忧,没必要跟著我在外漂泊无定,之前许诺过你父亲的那个话仍作数,任何时候都可向我提出来。” 青雁怔住了,慌了,师父这是在赶她走? “师父,难道是因为那个女人?您就不要徒儿了?” 魏泽放缓语气:“你若仇视於她,我没法带你在身边。” “徒儿不明白,您和她才待了几天,就偏护上了?” “不妨告诉你,你口中的妖女,是我的妻子,你伤她的话,別怪为师不讲情面,不如你现在离开,救命之情仍在,大家都好。” 青雁脑中轰的一声炸响,妻子?妖女是师父的妻子?她不是皇帝的女人么?怎么会是师父的妻子…… 第385章 师娘 青雁的一腔心火在听到妖女是师父的妻子后,全被炸散,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妻子?是她理解的那个妻子么? 年轻女子脑中已经开始补出一场苦情大戏,师父和妖女青梅竹马,突然有一日妖女在街上碰到了微服私访的皇帝,皇帝对妖女一见倾心,回宫后日思夜想,派人去打听妖女的下落。 终於,皇帝的手下打听到了妖女行踪,將她抢进宫中,而那一日正是师父同妖女的成亲之日,自此,青梅竹马天各一方。 可是……妖女怎么又能出宫了? 青雁脑中又生出另一幅画面,一定是妖女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跑到皇帝面前,求皇帝开恩,希望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再见一见师父。 年轻女子暗想,这样咒妖女会不会不好,兴许不是得了绝症,而是皇帝厌弃她了,念在往日的旧情,还她自由之身? 这个也有可能。 现在两人终於得偿所愿,走到了一起。 青雁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肯定是这样,所以师父不是被美色所惑,而是找到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而那个妖女,不对,她不能再叫她妖女了,她愿意放弃宫中的富贵奢靡生活,陪一无所有的师父闯荡江湖,这就已经很难得了,定是个痴情女子。 “师父,徒儿知错了,您不要赶我走。”青雁坚定道。 魏泽看著她,並不说话,青雁忙举手立誓。 男人嘆了一口气:“有关她的传言,你不要信,她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市井间的传闻大多以讹传讹,没人关心真相如何,都是別有用心之人传出来的,传著传著就成了真的一样。” 女人狠狠地点头,师父说得永远是对的。 “你若还认我这个师父,那她便是你的师娘。” “那我在外要这样称呼她么?” “倒也不必,她作男装打扮,你叫她名字就好。”魏泽说道。 青雁点头,眼睛突然定在魏泽的脸上,指了指:“师父,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怎么有好几道血痕,脖子上也是,是谁伤的你?” 魏泽一本正经:“被猫儿挠了。” 青雁还在迷惑,不知想到什么,麵皮一红。 “行了,没事了出去罢。”魏泽说道。 “是。” 青雁从魏泽房里出来时,人是恍惚的,妖女眨眼间变成师娘了。 正走著,前面突然闪出一人,两人撞了个正著。 “走路不长眼的玩意儿……”卫尘呵斥一声,在看清面前之人时,又住了嘴,“原来是你呀!” 男人拉长声调,说罢就要离开。 “你那是什么眼神。”青雁迷怔的脑子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他,双眼直直看过去。 男人眼罩下延伸出一条疤痕。这条疤痕贯穿了他的左眼,右眼闪过一丝不耐,他不喜被人碰触。 “鬆开。” 青雁其实是有些怕这人的,那日若不是师父在,这个刀客差点要了她的命。 可就这样鬆开,又有些没面子,再一想到刚才师父说妖女是他的妻子,以后她不再是师父唯一亲近的人了,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也替师父高兴,却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心里发酸。 越想越觉得委屈,越委屈越不能平復心情。 “餵——你不会要哭罢!”卫尘拿手在女人面前晃了晃,“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让你放开,那你要是不愿放开的话,给你抓著也行……” “谁愿意抓你!滚开!”青雁將男人一推,气冲冲回了房。 卫尘拍了拍刚才被女人抓住的衣袖,“切——”了一声,然后走到一个房门前,屈指叩上去。 房门打开,开门之人正是书生温风眠。 温风眠把眼一眯:“你?找我何事?” “找你自然有事要谈,不请我进去?好歹咱们同行了一路,也算有些交情。” 卫尘抬起臂膀正要撑在门扇上,门扇却被温风眠往里打开更大,卫尘一个趔趄进了屋子。 “何事,说罢。” 卫尘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卿大哥手里只有两张帖子,咱俩得想个办法……” “等等,你別说话,什么叫咱俩?谁跟你俩了,我同卿大哥已说好,他带我去,你又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书生说道。 卫尘抬起胳膊,就要架到书生肩膀上,来一场“哥俩好”的戏码,谁知书生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脚下一转,旋到卫尘身后,翻手为掌,打在他的背后。 这一掌虽没有多少力道,却也让卫尘往前冲了两步。 “你他娘有病是不是?好好跟你讲,你还动起手来了,我是不想跟你计较,別逼我拔刀。” 书生的袖子一甩,滑出一把骨扇,这便是要开打的架势了。 卫尘心道,不行,他得忍,一打起来不好收场,把卿大哥惹恼了,谁都占不到便宜。 “听我说,你不是要去找人么?我跟著一道去,再怎么样也是个帮手,真有事情,我难道不帮咱们自己人?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是不是这个理儿?” 温风眠思忖片刻,这刀客说得不无道理,此人在江湖上亦有些名气,虽然行事不怎么靠谱,但手上的功夫不差,若他能隨行,对他来说不算坏事。 “你刚才不是说帖子只有两份么,卿大哥一份,咱俩怎么分?” 卫尘见他鬆口,嬉笑道:“我有个法子,过来,我告诉你。” 温风眠瞪视他半晌,走了过去,卫尘凑到他耳边,嘀咕一阵。 “什么?!”温风眠怒道:“去你娘的,什么破主意!” 卫尘料准他会是这个反应,佯装道:“唉——我看吶,你要找的人肯定对你不重要,不然怎么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 “你!”书生忍下这口气,闭了闭眼,点点头,“好,我同意了。” 这下倒换成卫尘吃惊,他居然同意了:“你要找什么人,说出来,我进去了帮你寻一寻。” 温风眠走到桌边坐下,一手搁在桌上,手握成拳,咬牙道:“找我小妹。” “你小妹?”卫尘想起来了,民间有些失踪的孩子会被贩到那里,至於里面有什么阴私,外人无从得知,“她……多大?” “刚满九岁,父母带她出去看灯,走丟了。” “那你怎么知道她在地下斗场?”卫尘问道。 “我不知,所有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只有地下斗场还未去过,我料多半在那里,不会有错。” 卫尘收起玩笑的神情,认真道:“放心,卿大哥若知道你是去找小妹的话,他亦会倾力帮你。” 书生不语,他不指望任何人…… 地下斗场的入口並不对外,有关它的传言,民间一直在传。 这样一个阴暗之所,为何官府一直不管,一定有多种原因。 首先它极其隱秘,一般很难找到它的位置,另外,就算找到了,端了其中一个窝点,它会再次无声无息地冒头,而且比上一次更加隱秘难寻。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当地官员可能也参与其中。 若真是如此,大夏看起来胜了西縉,实际上內里已被渗透,这才是最可怕的。要除尽它们,只有想办法找到背后主事之人,彻底解决隱患。 几天一晃而过…… 他们在等,等地下斗场开启的时间。 这日,魏泽同禾草在屋中用罢晚饭,交代她早些休息。 “今夜你是不是要去那个斗场?”禾草问道。 魏泽不打算隱瞒,他现在任何事都会告知她,如果她不同意,那他就不去做,万事以她为准。 “是,我会儘早回,若你不想让我去……” 女人將他的话打断:“你去,我听说了那里面的事情,这样的场所就应该剷除,否则不知还要害多少人,只是你要小心,我在客栈等你回来。” 魏泽点点头,柔声道:“放心,这次一定回来,还有,我把青雁留下,让她看顾你,这丫头实心,有什么事情就告诉她。” “好,我晓得了。” 魏泽又交代几句,方出了房门,青雁抱剑守在门外。 “师父放心去,师娘我守著。” 男人点点头,下了楼,书生和刀客已候在客栈外,三人翻身上马,没去其他地方,而是先去了龙虎门的后门。 守门之人见了他们三人,快速將门打开,將三人让了进去,然后看了一眼四周,迅速关上门。 金龙和金虎看著眼前的三人,一个是独眼刀客,卫尘,有传他的一手斩月刀法,出刀无形,速度极快,取人性命只在瞬息间。 另一个如果没猜错的话,是笑脸书生,温风眠,武器是一把白华骨扇,那扇骨和骨针沾之即死。 他们以为只卿九郎一人,想不到还有这两人。 “卿大侠,一会儿,我会派一辆马车,让人载你们去入口。”金龙说道。 魏泽看了他一眼,说道:“你隨同一起。” 金龙只得应下,心道,卿九郎这是仍对他不放心:“只不过,帖子就两张,你们有三人,这个……” “这就不劳金馆主操心了,我们自有办法。”卫尘说道。 天完全黑下之时,龙虎门的正大门开启,出来一辆宽大的豪华马车。 马车穿过街市,向另一片城区驶去…… 金龙不时抬眼看向对面之人,想看却又不敢看的样子,和他並坐一排的卫尘一直撑著额,將脸埋著,可耸动的双肩出卖了他,男人在笑,遏制不住地笑。 “你再笑一声,试试看。”书生说道。 只见男人綰著高耸的髮髻,簪著珠翠,敷粉涂朱,腮上还打了两团红红的胭脂,一身俏丽女装打扮。他本就生得清秀,这么一装扮,妥妥一个大姑娘。 对书生来说只要能救出小妹,这点屈辱不算什么。 他一开始想著,进了地下斗场,就能找到人,然而进去后才发现,想的太简单…… 第386章 杀性太大 帖子就两张,魏泽一张,另一张本是给书生,结果卫尘涎皮赖脸也要跟著一道去,魏泽不会去管那么多,让他们二人自行商议。 书生因救妹心切,刀客这人多少还是有些本事的,多一个人多一分助力,又被卫尘一番言语攛掇,便应下了。 受邀之人可带一位女眷,如果想让一张请帖够两人使,他们二人中需有一人做女装打扮,卫尘一个独眼刀客,长年在外盪浪,肤黑,而书生唇红齿白,这一比较,谁穿女装,显而易见了。 …… 彼边…… 一华奢的房间內,坐著两人,这两人皆是三十多岁的男性,深色衣著,各自坐著不语。 房间是安静的,可总有一点杂音透来。 靠窗的男子抬手將窗支开一条缝,往外看了一眼,外面也是一片黑,这个黑不是夜的黑,而是无光,未知的黑暗中凭空冒出嘈杂的议论。 这个场景怪异且荒诞,像是索命的小鬼们,私语窃窃,商量著几时索人性命。 “为了拉那两人下水,二位总主可算是下了血本。”男人將窗闔上,说道。 此人叫王游,平城地下斗场的负责人之一,西縉人。 对面一人肩披一件墨紫挑金大氅,双手搭在椅扶上,幽暗的光线下,男人苍白薄脆的皮肤下青筋明显,只听他说:“这几人在大夏朝堂党羽眾多,若能让他们上船,便可一点点渗透到大夏朝堂,架空大夏国的年轻皇帝是迟早的事,届时我西縉不费一兵一卒,大夏国唾手可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人叫无怏,平城地下斗场的另一主事人,西縉人。 王游闷闷地笑几声,那笑大有意思:“这可真是天助我西縉,想不到他们的开国皇帝死得那般早,杀性太大,连天都看不过去,收了他的命。否则还真是不好办,那是个不好对付的角。” “魏泽?”无怏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他若活著確实有些棘手,不过就算他活著又如何,总主也不怕他,传出此人死讯之时,总主还感嘆一番。” “感嘆什么?”虽然总主有两位,可王游知道,无怏这里说的总主是副总主杜回,杜回是弟弟,正总主是杜让,杜让是哥哥。 无怏將手虚握成拳,咳嗽两声,男人一咳,肩膀就跟著抖动,听那声气,似是身有弱疾。 “自然是想和魏泽比试一番,谁承想,人死了,可能有些惋惜罢。” 王游无声笑了笑,副总主那个性子会去惋惜人的性命?他巴不得天下人死光了才好:“你说那两个士大夫真能为我们所驱使?听闻曾有人慾以二十大抬装满金锦的箱笼贿赂,都不成功,这样的硬骨头,只怕不肯屈从。” “这你就不懂了,这些清高的士大夫,最看重的便是他们的名节,若以黄白之物贿赂,他们认为是羞辱,这类人通常把名节看得比命还重要。”无怏从旁端过一盏茶,呷了一口,嗓子舒服多了,“所以,將他们哄骗至地下斗场,只要他们进来,便洗不乾净,他们若是不屈从,咱们只需將风声一放,积攒了一辈子的声望,毁於一旦,你说他们屈不屈从?” 王游点点头:“那可要交代手下那些人,万万不可露出破绽,否则让那二人看出端倪,功亏一簣。” “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二人相视一笑,今晚的斗场就是专为那两位高官而设。 …… 王中信乃巡按御史,走马平城,正巧在平城碰到韩广昌,韩广昌任职六部,亦是手握实权一官员,此二人皆是京都高官,皇帝近臣。 二人预备一同回京,便在平城暂歇几日,平城地方官自是尽心款待。 这日,二人才从官廨后宅吃了酒出来,轿子已在门外久候,各自上轿,轿起,往行馆走去。 走了一会儿,轿落,轿帘打起,二人下轿。 王中信和韩广昌看了眼四周,呵斥道:“这是何处,怎的不是去行馆?” 二人的亲隨上前道:“回大人的话,刚才平城县令的隨侍出来,说那行馆有些偏僻,便给大人换置了住所。” 王中信和韩广昌站在阶下,见府內灯火莹煌,门两边候著一排奴僕,没有多想,於是拾阶而上,迈过门槛,进去了。 二人隨引路的下人往內院走去,走到一处大厅。 “两位大人先在厅上喝些茶?” “不必,天色已晚,领我二人回房。” 引路人答了一声“是”,然后引他二人行到一处院落。 王中信同韩广昌抱拳,相互作揖,各自回了房。 在他二人走后,引路之人弯曲的腰缓缓打直,倚在月洞门处,望著二人的窗户,待到窗上的烛火全都熄灭,开始计数,一、二、三……一直数到十。 然后进到院內,走到其中一扇门前,也不敲门,直接一脚踢开,入到房里,那房中哪还有人,另一间房也是如此。 两名高官在屋中凭空消失。谁能想到闹市中的豪华府邸居然连通著地下斗场的暗道。 …… 车马停下,魏泽揭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去,外面光线不明,看不太清,但他知道他们並没有出城,绕了一大圈仍在平城內。 “这个你们拿著,进去前覆在面上。”金龙拿出三副面具。 三人各自拿了一个面具,覆在面上。 “入口就在那个破木屋里。”金龙说道。 魏泽三人便不再多说,径直下了马车。 “真是想不到,西城的市集,贩菜、贩肉的场所居然是入口。” 卫尘说完,见魏泽和书生已朝木屋行去,忙跟上。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没有我,你能进么?”卫尘对书生说道。 温风眠睨了他一眼,不说话,他现在不便开口。 正在此时,从旁斜出一人,面上亦覆著面具,那人抢在魏泽等人前面,推开小屋的门,闪到屋內。 待魏泽等三人走到木屋前,伸手推门,那门却推不动了。 “刚才那人明明一推就进去了,怎的这会儿却推不动?”卫尘说罢,就要从背后抽出窄刀,预备一刀將这门劈开,一摸才想起来,因担心身份被揭穿,他的刀放在车里。 “不急,再等等。”魏泽说道。 果然,过了一会儿,木门开启,三人进入,木屋里点了许多灯,里间还有一扇小门,三人走了过去,立在门前,里面黑洞洞的,魏泽带头进入,卫尘和温风眠紧隨其后。 三人进了这扇门,一阵阴寒之气瞬间袭来,他们进的这个地方,明显不是木屋该有的温度,倒像是山石洞窟才有的湿冷。 眼睛適应黑暗后,慢慢可以视物,前方透出一点点光,转过一个弯,又出现一扇门,门边燃著烛火,还有两个红衣打扮的面具人看守。看来就是这里了。 “帖子。”红衣人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 魏泽掏出帖子,递给红衣人。 红衣人接过帖子,翻看一眼,又在魏泽的面具上晃了一眼,还回帖子,开了门,魏泽进到里面。 卫尘被检查帖子后携著温风眠隨后进入。 二人一进去,加紧步子追上魏泽。 这里就是地下斗场了,此时温风眠才敢开口说话,这里面没有光亮,全靠肉眼去適应黑暗,而且並不算安静,周围是杂乱的低声私语。 “卿大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温风眠现在唯魏泽马首是瞻。 之前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到了地下斗场就能找出小妹的下落,可真当他进入地下斗场才发现,根本不可能。 这里面太大,周围无光,一不小心就会失了方位,別说找人了,就是现在每行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魏泽並不答话,而是走到一处空位坐下,卫尘和温风眠隨坐到他的身侧。 约莫一炷香后,一个极度刺眼的光亮起,引得在场之人哄叫。 火光亮起的地方是整个斗场的正中央,那是一片阔达的平台,平台四周牵起极细的铁网。 通过平台上的火光,整个斗场的样貌初显轮廓。 整个场地是凹下去的,平台位於凹陷的中央,而四周的观看台,则像阶梯一层一层往外扩,每一层的高度不同。 魏泽三人所在的位置属於中间,不上不下,而且每一层都有一个类似他们刚才进来的暗口,此时还在往里进人。 也就是说,这个地下斗场不止一个暗口,每一层对应一个通往外界的暗口。 “大哥,你看。”卫尘往一边努了努嘴。 魏泽顺眼看向对面,最上层的阶梯之上,有几扇窗口。 “主事之人应该在那屋里,那个位置正好可將场內全景尽收。” 话音刚落,温风眠就要起身,却被魏泽一把拉住:“干什么去?” “找到主事之人,问他们我小妹的下落。”温风眠咬牙道。 “我且问你,你怎么上去?”魏泽低声道。 他们在中间的某一层,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若要到上面那间房,无非两种方式…… 第387章 贪食的饕餮 整个斗场如同阶田一般,一层一层往上延伸,每一层都有一个入口,而且每一层不相通。 最高一层之上的墙壁,嵌了两扇窗户,窗户半掩,看不清里面。 想要进到那屋中只有两种方式。 一个是从屋子的正门进入,若从屋子的正门进入,就必须到屋子所在的那一层,魏泽猜测,那间嵌入墙壁的小屋虽和地下斗场相连,房门的入口绝不在场內,兴许在街市上的某一茶馆內,又或是一普通农户家中,根本无从得知。 也就是说,除了那两扇窗,没有入口能进去。 所以进入那间房屋的第二种方式,也是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从窗口闯入。 可是每一层阶梯平台又不相通,说白了就是断层的,没有通道让人从这一层去往另一层,你目前在哪一层,就在哪一层不能动了。 以他们三人的身手可以施力逐层跃上去,可如此一来就会立马暴露,而且就算到了最上面一层,又会遇上麻烦,因为墙壁上的两扇窗户离平台太远,墙面平滑,轻功再好,没有著力点,他们仍是上不去。 倒不是怕了这些人,主要是担心一旦暴露,打草惊蛇,让背后的主事人跑了,错过这次机会,再想抓住他们不知又要费多少工夫,且越往后越难。 魏泽將这些问题一一说於温风眠,温风眠听了坐回座位。 “那怎么办,我等不了,家母因为此事一病不起,一想到小妹不知在遭受什么样的非人折磨,我一刻也等不了。” 卫尘见他那样,嘆了一口老气,安慰道:“你放心,有我大哥在,一定能將你小妹救出来。” 温风眠先时没反应过来卫尘的大哥是谁,脑子转了个弯才反应过来,便把希望寄托在这一根救命稻草之上:“卿大哥,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若能救我小妹,小弟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任你驱使。” 魏泽的一双眼始终盯著对面墙壁上的两扇窗户:“想要从正门进入是不能的,窗户是唯一的入口。” “可是,咱们跃不到上面,一有动静就会被盯上,就算腾跃到最上一层,墙壁之上没有受力点,施不了力。”卫尘说道,他以眼丈量过,若让他施展轻功,他的功力到不了那扇窗户的高度。” “现在场中人都已落座,不可妄动,待到快离场之时,人员窜动,那是个时机,至於墙壁之上没有受力点……”魏泽看了一眼书生,问道,“你的骨扇呢?” 书生从袖中將扇子取出:“带了……” 因为进场不许携带武器,魏泽和卫尘將武器留在了车內,只有书生將他的骨扇带在身上,这骨扇从外看就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摺扇,是以,没人发现。 书生反应过来,眼睛一睁:“卿大哥,你的意思是……” “不错,这扇子就是我们上去的关键。” 温如眠和卫尘得了魏泽的话,心里有了底,镇定下来。 尤其是书生,心里唯有庆幸,若非偶然间在客栈碰上卿九郎,就算找到入口,进来也是两眼一黑。 接下来,三人便要见识一下,这地下斗场到底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 青雁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子,她是真没想到,之前在酒馆里听到別人斥述她的种种恶行,她还嚷著要杀了这女人,转眼间,这女人就成了她的师娘。 想当时,师父就坐在她的对面,还好他没同她计较。 青雁清了清嗓子,假咳了一声:“那个……师……娘……你別担心,师父他不会有事情的,我同他行走闯荡,不论对方声势多浩大,只要师父一出手,对方皆是不堪一击,徒有虚名而已。” 禾草转过头,看了一眼这个叫青雁的小丫头,正是好青春,率直的性子,微微一笑:“丫头,谢谢你。” 青雁愣了一愣,看著禾草:“谢我?师娘为何谢我?” “你救了他,所以我要谢谢你。”禾草又道,“还有你跟在他身边的这几年,也托赖你看顾他,虽说他是师父,但我知道,他这人一定不太让人省心,你却始终愿意追隨他,不曾离开,是不是该谢谢你。” 女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和在师父面前的任性娇蛮完全不一样,青雁的眼睛突然有些发酸,女人的话戳到她心坎里了。 其实在见到青雁之后,禾草就想到了二丫,这二人都有一颗赤诚的心,可青雁和二丫又不同,她们二人生长的环境不同。 二丫自小接触的都是不太光明的一面,她的率真只对身边人,更多的是她选择了用率真这一態度对亲近之人,而非必须。 而青雁不同,一看就是自小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的女孩儿,有些一根筋,一颗心太纯粹了,出於天然,让人疼惜她的傻气。 青雁挠挠头,红著脸:“身为徒弟,尽心照顾师父是应该的,而且师父做的都是大好事,我跟著师父一起,既能沾沾光,还能攒功德哩!” 禾草轻笑出声:“你倒是挺会想的,活得简单且通透,这样也好,没什么烦恼。” “师娘不担心师父么?”青雁见她言语带笑,腔调轻鬆,不见愁烦。 “担心肯定是有的,不过你刚才不是说了么,不管对方如何强大,你师父一次败仗也没有,我安心等他回来就是。” 她知道他很强,在她心里,魏泽是不会被打败的,她告诉自己,这一次必定也会安然无事。 青雁狠狠点。 “你会下棋么?”禾草问道。 青雁脸颊一红,她自小在武馆长大,身边都是习武的汉子,父亲待她很好,可男人养育孩子不比女人心思周全。 所以琴棋书画一概不通,诗词歌赋一律不会。 “我不会……” 禾草笑道:“复杂的我也不会,我说的是连珠棋,最简单不过了,左右现在无事,咱们俩用它来打发打发时间,如何?” 这一下青雁的脸更红了:“连珠棋我也没玩过。” “不打紧,我来教你,你这丫头这么聪明,肯定一教就会。” “师娘怎么知道我聪明?”女子双眼闪著光彩。 禾草见她一脸切盼的神情,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你师父在我面前夸你哩!说你机灵,还说你心性善良率真。” “真的?师父真这样说?”女子难掩欣喜,“为什么师父从来不当我的面说。” “自然是真的,你师父怕你骄躁,所以没当你的面说,在我面前没口子的夸讚你。”禾草从壁柜取出棋盘和棋盒。 青雁心情大好,原来师父还是很得意她这个徒弟,若不是师娘说,她都不知道,一抬头,见禾草正取棋盘和棋盒,忙上前搭手。 “我来,我来,师娘我来。” 禾草笑著摇了摇头,这丫头真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 …… 彼边…… 凹陷处的中央平台,被火光映照著,平台之外的台阶上坐满了蒙面的看客。 这些看客们有男有女,无一不是华冠丽服,他们的身份是保密的,只有幕后之人知晓,这些人俱是权贵阶层。 在普通人还未能吃饱饭的时候,山珍海味、綾罗金锦抑或是绝色美人这些让人望尘莫及的世俗已满足不了这些权贵们的欲望。 人的欲望像一只凶恶贪食的饕餮,往里面投得越多,它的胃口越大,永无止境。 於是乎,这些人需要更加不一样的感官刺激来满足他们的空虚,而地下斗场满足了他们的需求,他们可以在这里品味到律法禁止的一切。 中央平台之上,满是血污,很显然,这里刚经过一场搏命廝杀,平台之外,正有两个斗场护卫拖著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往场外走去,拽行过的地面,拉出一道血色,男人慢慢被拖到黑暗中。 內场人开始清洗斗台上的血跡,看台之上,人群又开始私语起伏,討论著刚才那一场惨烈的廝杀。 很快,斗台清理乾净,一声锣响,人声禁止。 眾人往斗台看去,下一场搏杀即將开始,不知有什么不一样的看头。 只见黑影中走出一个身材极其高大的男子,男人光头,亦是赤裸上身,膂力强悍,虎体猿臂,默黥其面。 男人往斗台上一站,朝黑暗不明的看台大吼一声,振起一臂,向胸口猛地捶打,然后將长臂高举,顿时引得观台上的看客们哄叫。 卫尘见到此人后,惊道:“怎么是他?” “你认得此人?”魏泽问道。 卫尘点了点头:“此人原名叫什么不知,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熊疯子,只是这人两年前不是被官府抓了么,后来听说死在了狱中,想不到,居然出现在这里。” “你確定是他?” “大哥,是他,我不会认错,这个人化成灰我也认得,此人不是一般的恶人,他喜食人肉,尤其喜食孩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小儿的性命,他的绰號也是因此而来。” 卫尘这话一出,旁边的书生恨骂道:“畜生!” 卫尘看了他一眼,暗嘆,温风眠的妹妹丟失有一段时间,若真是被贩到地下斗场,估计人也早没了,这种地方……孩子们活不了太久。 只是不知这食人疯子的对手会是谁…… 第388章 反杀 熊疯子喜食人肉,尤其是孩童,是为江湖上所不喜,像他这类失了人性的疯子,在江湖中也是最底层的。 后来,这人被官府捉拿,下了大狱,最后却被地下斗场重金暗中买命,沦为供权贵们解闷的玩意儿。 观客们因熊疯子的出现喧嚷沸腾,看得出来此人在这里挺受欢迎。 沸腾喧闹中,一声锣响。 “贵人们可以给勇士『上食』了。”黑影儿中,一个声音响起。 从刚才到现在,暗影儿中一直有个声音做著引导,想来是斗场內部人员,一步一步引导每一个环节的进行,带动现场看客们的情绪。 所谓“上食”,老客都知道,那是给打斗之人投食,这个食,可以是金钱,也可以是女人,可以是任何你能出得起的一切,它可以是死的,亦可以是活的。 那些打斗者,贏了,便可拥有这些赏赐,输了,是没命拿这些赏赐的。 熊疯子与其他人不同,別人都是战胜后,才有资格拿赏赐,而他不必,打斗前先行打赏,只因为他在地下斗场中从无败绩。 做他的对手,必死无疑。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廝杀,可权贵们仍喜欢。 此时,黑影中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仍是那个价,五百两白银一个。” “我出五百两。”一个声音从阶梯看台响起。 同层的內场人员拿著托盘走上前,出声之人取出一厚沓银票,放到托盘之上,內场人员退下。 中间安静了一会儿,另一层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五百两,再来一个。” 同样的,那一层也有一个內场人员,双手举著托盘,行到发声之人身边。 魏泽等三人面色十分难看,虽未说明,可他们隱约知道,这是在做什么,接下来要发生何事。 然而还没完,紧接著,最顶层一个声音响起:“这里,五百两,也来一个。” 斗场內安静下来,再无人出价。 又是一声响亮的铜锣响:“上人!” 看台上所有的蒙面看客齐齐向一个方向看去,诡异又冰冷,那些面具好似在笑,发出刺耳的笑声。 目光匯聚处,一个內场人员打头出来,他的手上牵著一根粗麻绳,握著麻绳的一端往前走著,另一端隱在黑暗处,光与暗的分界线沿著麻绳移动,在某一点分成三股,三股绳渐渐从黑暗中出到光亮下。 三根麻绳的另一头,牵出来三个人。是三个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少年们俱双手捆绑,赤足,只著一条破烂的半截短裤,如同待宰的羔羊。 中间的那个个头儿比另两个高一些,脸上、身上俱是伤痕,有新伤,有老伤,眼睛盹著,好似没睡醒一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怕。 另两个孩子紧紧跟在他的身侧。 这两个小儿也有意思,其中一个头上缠著红綾,嘴角习惯性得往上扬著,这是在笑?另一个看著一身逆桀傲气,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倒像谁家落难的小公子。 “这些畜生!大哥,再不动手,这三个孩子可就没命了!”卫尘低声道,声音虽低,可那语中的怒火已压制不住,虽然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抓获幕后之人,可这些孩子的命也是命。 书生亦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他不敢想像,若他的小妹被如此对待,要怎么办。 卫尘和温风眠全都看向魏泽,等他发话。 “看那三个孩子。”魏泽双臂抱胸,朝后仰靠。 卫尘同温风眠看去,一开始没发现任何不对,再看一会儿,看出来了。 马上就要被当成食物投喂,这三个孩子脸上居然没有一丝惊恐,不仅不惊恐,反而很镇定, 尤其是中间那个小儿,明明还是个孩子,却透出与眾迥別的沉稳。 隨在他身侧的两个孩儿虽不及他,可脸上亦是漠然,好似他们才是上场打斗廝杀的人。 “这三个孩子有些意思。”魏泽喃喃道,继而又道,“见机行事,若他们不行,再出手救他们。” 卫尘和温风眠虽也觉得这三个孩子勇气可嘉,但面对的毕竟是臭名昭著的熊疯子,根本无需见机行事,若他们不出手,这三个孩子的下场已然註定。 既然是大哥的命令,他们唯有听从。 內场人员將三个孩子双手上的麻绳解开,打开看台上的铁丝门,將三人赶了进去。 场上又是一片沸腾。 熊疯子的眼睛在三个孩子身上扫了扫,齜牙大笑起来,似乎对这三个“食物”特別满意。 跨步上前,探手朝其中一个孩子抓去,那是他的第一个食物。 不承想少年突然往后一倒,动作极快,闪过男人的抓取,另两人中,个头最高的那个,刚才还盹著,这会儿却灵敏如捷豹,从熊疯子背后腾跃起,坐到他的颈上,两手攥拳,左右开动,狠命对著男人的额穴捶砸。 力道之大,使得熊疯子脸上的肉隨著击打震颤不止。 男人想將坐在他颈脖上的小鬼揪下来,不承想,他的双手被另两个小鬼扯住。 三个少年使出一身气力,因为他们知道,这个男人不死,死的就是他们。 此时,看台上的所有人屏气息声,已经没了起鬨的心態,一开始只为血腥刺激,现在居然被一场力量悬殊的拼斗吸引了所有注意,纵使是他们,也为那三个孩子捏一把汗。 反倒不想让那三个孩子死了,想看他们如何取胜。 男人彻底怒了,奋力將两臂抬起,两个孩子生生被提离地面,熊疯子大吼一声,旋身转动,扯他臂膀的两个孩子被大力甩出,砸向铁网上。 两个少年从铁网滑落,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沫。 男人手上得了自由,將颈脖上“烦人的东西”一把揪下,狠命往地上摜去,抬起一脚,往少年身上踩去。 少年忍著剧痛,快速一滚,避开男人的踩踏。 谁都没料到,作为食物的三个孩子会这样难缠,而且男人被缠得有些气力衰减,呼出的气息都重了。 “三个狗杂碎,爷爷要嚼碎你们的骨头!” 三个孩子不发一言,各自都受了重伤,嘴角流著浓血,他们眼神互换,成三角之势將男人圈住。 高个男孩儿稍一点头,另两人斜刺而出,拼著最后的力气,踹向男人的腿,熊疯子不惧,连躲都懒得躲,就算被他们踢中,跟挠痒痒无异。 然而,他想错了,他们的目的不在此,不指望仅凭踢打伤到他。 只见两个少年一脚踹在男人腿上,男人抬起一脚,就要踹杀他们,不承想,他的一只脚才抬起,另一只脚被盯上,两个少年一齐朝那只脚蹬去。 熊疯子暗道一声不好!站立不住,往后仰倒,想要立即站起,两只脚却被两个杂种死命抱著,用力蹬了蹬,却甩不开,气得乱叫乱吼。 不对!还有一个杂种呢? 头顶一道黑影罩来…… 男人翻著眼,眼珠向上,以他现在的角度往上看去,出现在他眼中的人是倒的,因为是倒的,他已感受不出,面前之人是孩子还是大人。 就见那人快速抽出腰带,在他颈脖缠绕两圈,动作十分利索,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少年背过身,系带在他左右手又各绕了一圈,身体快速前倾,与男人方向背离,拉著系带往前,腮骨紧咬,两眼通红。 而另两人全力压制住男人的胳膊,谁能想到一根腰带攫住了熊疯子的命脉。那样庞大的体格又如何,已如砧板之鱼,任人宰割。 男人的手拼了命想伸向自己的颈脖,却被死死压制,绳子已嵌入到肉里,终於抽搐几下,再无动静。 显然,人已死了,可三个少年仍没鬆手,又过了数息,才卸下力道。 他们各自转过身,大口喘著粗气,面无表情地看著彼此。 看台之人,先是针落可闻的安静,接著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如浪潮一般的欢呼声,一阵塞过一阵。 谁能想到,狩猎之人居然被食物反杀! 不知是谁先带头,站起身,其他人也站起身,还有人叫嚷著,要买下这三个孩子,一旦起了头,便有越来越多的呼声,想要高价买人,无论斗场开价多少。 “现在不动,更待何时。”魏泽开口道。 刀客和书生就等他一句话,三人快步行到光亮照不到的角落处,往上跃去,跃到最上面一层,书生看向魏泽,魏泽点了点头,书生掏出摺扇,挥手一甩,摺扇深深切入墙壁…… 著力点有了! …… “真是想不到,今晚居然有这么大的惊喜,这三个小崽子了不得。”无怏和王游一直观察著场中的情况。 “二位老大人,如何?我们的要求你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无怏握拳放於嘴下,忍不住咳嗽几声,显得有些吃力。 王中信和韩广昌气得吹鬍子瞪眼:“一群乌合之眾,无耻之徒!” 王游哈哈大声笑道:“乌合之眾,无耻之徒?那从此刻起,你们也是其中一员,既然进来了,就別想下船。” “休想让我们趁你们的意,我二人绝不会做你们西縉人的走狗,不如现在就將我二人杀了。” “杀你们可太容易,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將你们请了来?想让我们动手,保全你二人的忠诚之名?”无怏拢了拢身上的大麾,走到二人面前,低声道,“现在我们还待你们客客气气的,你二人別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又折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让其大开:“看见没有,下面的节目还没有结束,二位若是不愿同流,那便推下去表演一场,在场之人俱是你们大夏的子民,让他们好好欣赏一下,威严凛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的表演。” 士可杀不可辱,像他们这样的人,寧愿一死,也绝不愿受折辱,何况还是被人当猴耍。 无怏面朝里,背朝窗口,嘴角掛著笑,正要再说,嘴角的笑突然僵住,眼睛止不住地震颤,地面的影子不对,怎么会有两个影子,有一个是他的,另一个呢…… 第389章 夜归人 无怏背对窗口,面朝里,窗外的光映照在他的身上,在地面投出人影,人影发生变化,一个更黑的影儿延伸出来,覆盖住他的。 直到那影变成另一个人的投影。 男人迅速转身,窗栏上蹲著一人,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已冲向了他,纵使他躲闪,仍被那人一把擒住,反手一拽,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 “啊——”无怏一声惨叫,额上蹦出豆大的汗珠。 还没完,紧接著男人的另一条胳膊也被反钳住,往后一拽,又是一声骨折响。 在眾人的目光中,男人如同一件破烂,被扔到了墙上,在墙面砸出一个浅洼,落了下去。 王游见自己的同伴被突然出现的人一招制伏,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男人背著光亮,看不清面目,只知其体形不弱,还不待他开口,那男人身后又多出两人。 “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斗场!” 魏泽並不理会,侧过头对书生道:“把那人控住,別让他死了。” 书生几步走了过去,从地上捞起半昏半死的无怏。 魏泽往前走了几步,屋中的几人看清了他的面目,王游没见过魏泽,並不知道他是何人。 然而另两个士大夫却不同,王中信和韩广昌瞪大双眼,口中磕磕巴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们都是天子近臣,不会认错,这人…… 两人不敢相信,膝盖一软就要跪下,男人却伸出手往下压了压,二人会意,忙止住动作,激动地就要哭出来。 “总斗场在何处?快说!”卫尘上前揪住王游。 王游自然不肯据实相告,不过只要人不死,总有办法让他开口…… “刀客,你引这两位老先生下去。” 卫尘应下。 王中信和韩广昌被救,两人在退下前,朝魏泽参拜再三,最后转身出了屋室。 “你们的总斗场在何处?孩子关在哪里?”魏泽问道。 王游冷笑一声,这態度明显是不会说了。 此时,斗场上又是一片叫嚷,魏泽斜眼看去,只见斗台的地面从中间断开,如同门帘一般,缓缓拉开,下面居然是一个水池,那池子里的水青得发沉,水面上浮著灰色的石头,再一细看,那哪是石头,是一条条的巨鱷。 魏泽转身走到王游身边,一把將他提起,撳在窗栏上,揪起他的头,迫他看向下面。 “不如剁了你二人的腿,先让那些畜生尝尝味,若它们喜欢,把你们投下去,如何?” 王游不怕死,被毒、被刺或被砍,哪怕受刑,这些死法他都想过,却独独没想过葬身鱼腹,这种死法太屈辱。 “说不说?”魏泽又道,“我没那么多耐心,你若不说,我去问另一人,你就是想开口,也没机会。” “说,我说,我说了,但求死个痛快。”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活不了的。 魏泽“嗯”了一声:“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看你提供的有无价值。” 王游仍被摁在窗栏上,脸已被压变形:“你们找总斗场,无非是想找出斗场背后之人,幕后主使有两人,一个叫杜让,是哥哥,另一个叫杜回,弟弟。” “西縉人?” “是。” “继续说来。” “总斗场在浮城,总主和副总主不轻易见人,你们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他们,不过……”王游胸口被压得有些难受。 “不过什么,利索些!” “不过一个月之后的浮城有一场节目,他们二人一定在,因为新运去了一批孩子,届时会有重头戏。” 书生听了,抢步过来,急问:“什么重头戏?!” 王游吃力地咧嘴一笑:“你们今儿不看到了么,也就是这么回事,只不过那边更拿人不当人罢了。” 这边已经不把人当人,那边比这边更甚! 魏泽只捡重要的问:“入口在何处?” “关……”男人才说一个字,后一个字卡在喉头,嘴巴张啊张啊的,像一条离水的鱼,最后抖了两下,两腿一蹬,如泥一般瘫软。 死了?!男人颈部划破一条长长的口子,口子往外汩汩冒血。 魏泽回一看,不知何时,那个叫无怏的站了起来,两只胳膊无力地垂著,嘴里却叼著一个刀片,这人用嘴甩出暗器,杀了同伴以阻止他透露总斗场的具体位置。 魏泽迅风一闪,想要控制住他,却晚了一步,只见男人舌头一勾,脖子一仰,刀片划入喉咙,嘴里吐出两口血沫,一命呜呼。 眨眼间,两人全都身死。 书生先是错愕,接著满脸懊悔,气得一把掀了桌面,又颓丧下来:“怪我,卿大哥,是我的错,你让我看著那人,我却……” 魏泽摆了摆手:“我已大概知道位置了。” “刚才那人只说了一个『关』字,如何得知?” “总斗场的入口在浮城的官廨中。”虽然那人只说了一个字,后一个字未吐出,但通过他的口型可以读出,他说的是一个『廨』字。 “入口在衙门里?!” 魏泽“嗯”了一声:“入口不止一个,但这是我们知道的唯一入口。”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把他二人的尸首处理了,不要让人发现,在这边的消息递出去之前,儘快赶往浮城。” “那这边的地下斗场如何处置?”书生问道。 “这个不用操心,刚才被刀客带出去的二位可不是普通人,朝廷会派人下来,这里很快会被查抄。” 只是不揪出幕后主事,解决不了根本。 …… 处理完那两人的尸首,魏泽回到客栈已是后半夜,经过客堂时交代店伙计往二楼送热水。 门纱上透著淡光,魏泽的手举在门边,迟疑了一会儿,要不要敲下去,怕她已经睡下了,这一敲又把她惊醒,正当犹豫不定之时,门里有了动静,房门从內打开。 女人青丝慵懒半綰,身上披著那件纱织道袍,一双眼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似是看他有没有受伤,忙將身子侧了侧,將人让了进来。 “衣衫上有血,是不是受伤了?”女人说著,一只手扯著男人的衣衫查看。 魏泽將外衫褪去,隨手丟在一边:“莫要担心,別人的,不是我的。” 女人松下半口气:“事情办好了?” 禾草走到窗边的案几旁,那里的茶炉热著一盄茶,她提壶回到桌边,沏了一盏新茶,递到魏泽手里。 “这边的事情料理定了,明日我们动身去浮城,可愿去?”魏泽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仍是要问上她一句,但凡她说一句不愿,或是面上勉强,他便打消行程。 禾草不是什么大公无私之人,也会有私心,她最担心的便是魏泽的个人安危,所以,当魏泽问她是否愿意去浮城之时,她没有立刻回答。 正在此时,房门被敲响:“客官,送热水。” 魏泽拿下巴指了指,示意她上榻。 禾草便脱了鞋,回到榻上,打下帐幔,掩住。 客栈的热水都是现成的,魏泽给足了银子,店伙计不一会儿就往隔间备了一大桶热水。 店伙计退去,魏泽將房门掩好,落上门閂,转身去往隔间。不一会儿,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盥沐毕,魏泽著一条宽大的撒脚裤,披一件蓝色布衫,走到榻前,掀开纱帐,坐到榻上,拿过一条毛巾,替自己绞乾头髮,发尾滴落的水珠將淡蓝色的布衫洇出更深的湿渍。 禾草膝行到他身侧,从他手里拿过毛巾:“我来。” 魏泽乾脆踢了鞋,入到帐中,面朝著她,盘腿坐著,禾草便靠拢过来,直起半身,手上动作轻柔,用毛巾吸乾他头髮上的水。 男人个头高,女人个头娇小,魏泽虽然盘腿坐著,禾草半身直立,却只比他高出一点。 他的脸正对著她微微起伏的胸口,那隆起的丘体在男人不轻不重的注视下,有些起伏不匀,带了一点点的慌乱和欲迎还拒。 他將她玲瓏的腰肢环在臂弯,拿过她手上的毛巾,丟到一边,微微仰起头:“月事完了么?” 那夜她忍痛迎合,他见她白著小脸,额上密著香汗,知道她必定难耐,可在紧要之时,他没法止住。 次日,她的月事来了。 这么些年,魏泽一直情慾寡淡,唯有喝下去的酒是浓烈的,那日二人共入鸳幃,食髓知味,心中惦念,却也不得不按捺。 禾草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回望著他,男人被水湿过后的发,如同水墨一般,只在鬢间掺了一点点的白雪,头髮细软,发尾微微翘起,有些捲曲。 女人抿著嘴儿笑,哄他:“没呢。” 魏泽苦笑一声,拉她坐下,认认真真地看她,好似永远看不够,又像要把这几年失去的都补看回来。 烛光透纱帐,四面围掩的柔纱帐下,他拉著她的手,她低垂著眼,安静平和,在男人的注视下,禾草坐起身,爬到他的身上,魏泽便伸出手,將她打横抱到怀里…… 第390章 药丸 禾草屈著腿,窝在魏泽怀里。 “哥儿,你同我说一说罢,那里面是什么样的?” 魏泽便一五一十地將里面的情况备述出来。 禾草惊呼出声:“三个孩子?!那三个孩子杀了一个会武的成年人?” “是,那三个孩子以后了不得。”连魏泽也不得不承认。 女人眼睛一弯,笑道:“哥儿,拿你儿时同那三个孩子比,如何?” “不可比,我自小有名师指导,这三个孩子不同,他们身上有股子生野的匪劲儿,日后定会成为一方人物。” 这话倒提醒了禾草:“这个害人的斗场怎么办?里面肯定还关了许多无辜之人。” “放心,都有安排。” “那明日起身去浮城罢。”那人说浮城的斗场更不把人当人,还新运去了一批孩子。 “同意去了?若是你不愿意去,我可以去一封信给小秋儿,让他派兵去浮城。” 禾草知道他是在迁就她,如果朝廷派兵前来,必会打草惊蛇,说不定对方的眼线早就把消息递出来。 朝廷人马来了后,对方已金蝉脱壳。只抄了浮城的地下斗场有什么用,最关键的是幕后主使。 “去罢,卿大侠,等你抓到幕后主使,就是江湖英雄,我也可以跟著沾沾光,做英雄夫人。” 女人说著,从男人怀里转过身,伸出双臂环上他的颈,在他带笑的嘴角亲了亲。 魏泽抵著她的额,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轻声道:“天晚了,安歇罢。” “嗯。” 两人躺下,各自闭上眼,不知过去多久,禾草抬起头,先看到男人刚毅的下巴,然后是俊朗的五官。 他双眼紧闭,眉间有两道浅浅的皱痕。女人微凉的指尖抚了上去,想把它们抚平、抚淡。 男人的手攀了上来,將她的手捉住,一双眼半睁半闔地看著她,禾草將手从他的手里挣开,抬起,抚上他的鬢角。 “怎么突然多出这么些白髮?”女人的语调满是心疼。 魏泽眼中有一瞬间的紧张和担心,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那白髮是因思念她才有的,怕她嫌弃他不再年轻。 禾草哪能不知道,亦看出他的不安,亲了亲他的下頜,指尖轻挑,解开自己的衣带,重新投到他的怀里。 三十好几的人,魏泽这一会儿却像个愣头小子一般,欢喜得手脚没处放。 “我轻一些?”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已是忍耐多时。 “嗯……” 月光如华,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荡漾开了一池涟漪。 雨收云散,魏泽抱著禾草,亲了亲她香汗细细的额,然后坐起身,扯过一件长衫,穿上,系带在腰间隨意一结,下了地,过了一会儿回到床榻之上,手里拿著一个盒。 禾草撑起半边身,看向那个漆亮的小盒:“是什么?” 魏泽从里面取出一个褐色的小丸,並不言语,將眸光埋在鸦黑的眼睫下。 女人看著那小丸,先是垂下头,一头黑丝如轻云密雾,隨著她的动作从肩头滑落,掩住胸前的美妙,她抬起头,伏到他的膝上,在男人的注视下,轻启朱唇,將那颗药丸含到嘴里,也不用水,仰头咽下。 魏泽低下头吻了上去,兴许是药丸的缘故,那唇间带了一点点的苦意。 …… 次日,收拾好行装,禾草仍是一袭道袍男装扮相,头戴逍遥巾,肩膀上掛著包袱,从客栈走了出来,魏泽隨行在她身后。 书生、刀客还有青雁三人已在客栈门前等候。 魏泽將禾草抱上车,自己则坐到车辕赶车,另三人各自骑马,眾人开始上路。 他们不敢耽搁太多时间,不过路上总归要休息。 这日,趁著天气不错,暖日当暄,车马停在一个地势平坦开阔的河边。 禾草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魏泽递手给她,將她抱下了马车。 “在这里休息一下。” “还有多少路要走?”禾草面色並不太好,虽然他已经儘量將马车赶得稳当,仍是不可避免的顛簸,让人有些吃不消。 “只走了一半,还有一半路程。” 浮城是大夏国的第二大都城。地下斗场的其中一个入口居然在官廨中,可想而知对方有多囂张,根除西縉暗中势力已迫在眉睫。 青雁架起火,烧了一壶热水,禾草將乾粮拿出来烘烤,然后將食物分给另几人。 眾人正吃著,不远处行来一辆头口拉的板车。 那车缓缓朝这边行来,赶车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粗糙的汉子,车后却坐著一个麵皮白净,长挑身材的妇人。 妇人头裹发白的布巾,上著一身靛蓝齐膝交襟外衫,下著一条粗麻撒脚裤,怀里抱著一个包袱,一双眼在禾草等人身上来回睃。 汉子將头口赶至树下拴住。 “蠢妇!还坐著,等我来请你不成?滚下来!”男人张口就是骂。 汉子语气太过不客气,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禾草顺眼看去,那妇人双手紧紧抓著包裹,因太过用力,指节发白,一双眼哭狠了,眼尾处都是红的,眼皮浮肿,贝齿紧紧咬著唇。 女人下了板车,夹著步子跟在汉子身后,那汉子一停,妇人也立刻停下,身体隨之一抖,女人將包裹紧紧抱在胸前,不像是护著包袱,倒像是用包袱护著自己。 汉子择了一个空地,將手里的东西丟到地上,转过身,一脚剜在妇人身上:“蠢娘们儿,捡柴火去。” 妇人双肩一缩,不敢言语,就要转身去捡枯枝,不承想怀里的包袱被男人一把拉住:“东西留下,你跑了我到哪里找你?” 妇人的眼圈立时红了,拽了拽,恨不得哭出声:“我不跑,你把包袱给我,这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几件衣裳。” “还敢跟我犟。”汉子一耳刮打到女人脸上,女人的头一偏,白皙的脸上显现红痕,仍不愿鬆开手里的包袱。 那男人可能知道包袱里没什么,也可能见有外人在,不好太过,丟开了手。 “若敢跑,待我抓住,打断你的腿。” 妇人死死咬著唇,將头埋在胸前。汉子坐到树下歇脚,她不敢走远,只在四周捡些乾枯树枝,不时抬眼往禾草那面看。 禾草见那妇人眼中含泪,儘是乞求,心中暗忖,这女子看著不像那汉子的媳妇,倒像是被拐带的。 妇人捡了枯枝,走回男人身边,將枯木拢到一起搭好,男人掏出火摺子,生了火,架上锅具煮食。 禾草撕著手里的干饼子,一点点送到嘴里,慢慢咽著,待她再看向那边时,妇人不再看她,只是侧著头,看著河面,神情麻木呆滯。 对面的卫尘和温风眠起身,走到马匹边,整理行装。 “要动身了么?”禾草问道。 “不急,你慢些吃,他们清点行当。”魏泽將水拿给她。 “那走罢,我也歇息好了。” 禾草走之前又看了那妇人一眼,妇人仍是侧著头,两眼无神地看著河水。 禾草坐上马车,马车缓缓前行。 她將车帘掀开,往外看去,妇人和汉子仍在那里,妇人侧过头嘴巴开合对著汉子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汉子突然站起身,揪住女人的髮髻,往草丛中拖拽。 从她这个角度刚好看见汉子正粗鲁地撕扯女子的衣衫,衣衫下露出一身白晃晃的皮肉,胸口都快遮掩不住,女人双腿乱蹬,想要摆脱,男人一个翻身,强压上来。 禾草心下大怒,朗朗乾坤之下,居然想要用强?忙打起车门帘,朝外叫道:“停车!停车!” 另一个身影比她更快,已经奔了出去,不是別人,正是青雁。 女子大喝一声:“贼忘八!放开那女子!” 男人的好事被扰,心中不喜,起身提了提裤子,见来人不过是一个丫头片子,嗤笑一声:“这是老子女人,我想怎样便怎样,你管得宽。” 禾草从车上跳下,急走到妇人身边,拿出一身乾净的衣裳,替她遮掩住身体。 “她就算是你媳妇,你也不能这样待她。” 妇人瑟缩著,靠在禾草身上,两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嘴里说著什么。 “你说什么?”禾草问道。 汉子见来了一个身著道袍的娘们儿,且生得细皮嫩肉,眉眼俏丽,正待往前靠近,不承想肩上一沉,整个人差点跪下。 回头一看,是刚才一直跟在那娘们儿身边的男人,汉子见这男人体格高大,气势压人,便不敢放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媳妇,凭什么多管閒事。” 汉子说完,那男人只轻轻斜了他一眼,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禾草见女人小声说著什么,侧过耳:“你说大点声儿。” 妇人哆嗦著嘴唇,眼睛发直,显然被嚇坏了。 “我……不是他女人……不是他媳妇……” “你是被那人拐来的?”禾草问道。 妇人点点头,捂脸哭了出来。 “別怕。” 禾草將妇人搀扶起身,带著她离开,在经过那汉子身边时,汉子想要阻拦,却不敢吭声。 妇人隨著禾草走到马车边,回过头,就见那个英挺的男子双手在汉子脑袋上一转,颈脖转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然后颓然倒地。 男人走到河边,撩起水,净了净手,然后往这边走来。 魏泽抬眼看向马车,正好和妇人看过来的眼撞了个正著,愣了一愣。 “大哥怎的把这男人杀了?”卫尘问道,他们行走於江湖,就算路见不平,也很少下杀手。 “该杀。”魏泽淡淡说道。 几人再次动身,赶往浮城。 马车里,禾草替妇人整理好装束,又给她重新綰髮。 “这位娘子,该怎么称呼?” 妇人小声道:“奴家叫慧娘。” “慧娘家在何处,待我们料理完手头的事,送你回家。”禾草发现,这女人手里始终抓著一个包袱,不曾鬆开手,好似里面有什么宝贝一样…… 第391章 想回家 马车轆轆前行。 马车內整洁乾净,还有淡淡的暖香,小桌案上摆了些细果,魏泽怕禾草路上无聊,买的小食给她路上吃著玩。 妇人在车里不著意地看了一看,又缓缓低下头。 禾草见她整个人瑟缩著,並不放鬆,手里紧紧攥住包袱,生怕那包袱被人抢了去。 “莫要害怕,你家住哪里?”女人轻柔的声音使得妇人稍稍放下防备。 禾草又剥了一个甜橘递到她手里:“吃个水果,很甜的。” 妇人接过,终於开口:“奴家住大夏最北边的一个城镇。” 禾草暗忖,怪道这女子好长挑的个儿,皮肤又白皙,穿著一身粗麻衣衫,仍掩不住玲瓏凸翘的身姿。 “那是如何到了这里?怎的被那人拐了?” 不问还罢,一问之下,妇人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奴家本是隨夫贩货,谁知我那短命的途中染了一场风寒,丟下我去了,奴一妇道人家,乱了手脚,心中本就悲苦,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给他下葬。” “我那短命的,生前是个讲究人,奴不忍隨意將他掩埋,了许多银钱,请和尚念了七日经,又找人点了一处穴,这才將他葬了。许多事我一妇人不好露脸,头头尾尾理不清楚,棺材铺里的一个伙计见我力弱,撑不起丧事,主动提出替我料理,奴家心想,也不能平白让人出力费心,便给了他几两银子。” 禾草想了想:“这个伙计就是刚才那汉子?” 慧娘摇了摇头:“不是他,这个伙计帮我料理完丧事,问我家住何处,然后替我叫了一辆板车,让我跟著板车走,说这车夫正好走那条道,可捎带我一程,结果……” 说到这里,禾草大概明白了,合著这伙计赚了两道钱,不仅赚了慧娘的酬劳,还把她卖了,又赚了一道,於是拍了拍女人的手,安慰道:“放宽心,待我们的事情了了,送你回家。” “真的?”妇人抬起脸,看向禾草,眼中露出一丝欣喜。 禾草这才完全看清妇人的样貌,女子皮肤香细,星眼流波,唇绽樱颗,是个十分有韵致的人儿。 “自然是真的。” 妇人心內感激,回握住禾草的手,脸上这才露出浅笑。 马车轻快,又过了一些时日,一行人在傍晚时分到了浮城。 浮城不愧是大夏第二大都城,街面宽整,人烟阜盛,街边楼宇林立。 魏泽將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前,走到马车边,掀开车帘:“来。” 禾草弯腰走过去,魏泽將她抱了下来。 慧娘提著包袱隨后,见男人对自己伸出手,便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男人的双手很稳、很有力,將她往上带了带,以便她下车落脚时节省力道。 “多谢。”妇人低垂著颈,碎发下的耳泛起一点点红。 魏泽点点头,走向客栈。 这家客栈总共三层,一楼大堂,用来招待客人饭食,二、三楼住宿,他们一共要了五间上房,除了魏泽同禾草,其他人都是一人一间。 车行一路,人困马乏,各人回到房间先做梳洗,也不下楼了,只在房中用饭。 禾草同魏泽用罢晚饭,魏泽便让店伙计上来收拾桌面,待桌面收拾乾净,伙计退出房间,禾草便歪倒在床榻上,懒著身子,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 魏泽担心她刚吃完饭,食物在体內不易克化,走过去,將她拉起。 “我带你去周边转转,如何?” 女人软著腰身,秋波乜斜:“卿大侠不是有正事忙么,还有精力陪我呢?” 魏泽拿起一件衣衫,替她披上,笑道:“这是说的什么醋话,那我听你的,你说去哪,咱们就去哪,好不好?” “当真?”禾草朝他身上倾去。 “自然。” 禾草抿著嘴儿笑,指尖在他的喉结处轻轻一刮:“我想回京都,回从前的將军府,回我们的院子,你那个时候总也不回来,留我一人,每每半夜醒来,那被子都是冷的,我就想回到我们家中,把从前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都补回来。” “好……”魏泽滚了滚喉,嗓子有些发堵,“以后不论我去哪里都把你带著,那现在想回京都还是去下面逛一逛?” 女人想了想:“好不容易来一趟,去下面逛一逛罢。” 她现在前所未有的安心,甚至觉得不是她离不开他,而是他更离不开她。 二人出了房门,下了楼,走到街上,此时天已黑了下来,街边灯火点点,周围都是喧闹的人声。 两人並肩而行,衣袖挨著衣袖,宽大衣袖下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先时禾草还不肯,被他一碰就甩开,后来不知怎么走著走著,就牵在了一起,她再想甩开已经不能了。 魏泽走到一个小摊位前,见摊主正在画人:“想不想吃?” 他知道她喜甜食。 “不知道这师傅能不能画一个大圣出来。” 魏泽转头问那摊主:“能否画一个大圣?” 摊主没有回应。 “能否画一个大圣?”魏泽提起声,又问了一遍。 那摊主只顾低著头画,仍是没有回应。 魏泽这人本就没什么耐性,虽在外盪了这么些年,看著苍沉暮暮一副寡淡无谓的样子,其实性子还是逆桀的很,说白了就是少爷脾气,不惹到他,他便什么都好,脾气上来了,也是个刁钻的主。 “你这商贩,好生无礼,问你话怎的不答应!”男人语气已经有了不快,若不是因为妻子想要,问一遍不答应,他甩袖就走。 摊主似是才发现有人,抬头一看,愣了一愣,摊前一高一矮两男子,高个头的男人容貌气质丰迥出眾,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麻衣,穿在他的身上显贵三分,矮个男子生得清秀,身著一件宽大纱衣道袍。 於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大声道:“耳朵聋,听不太清——” 禾草怕魏泽不好好说话,拽著他的手不让他发声,自己则提高声音:“大圣,画大圣。” “小郎君稍等,大圣没有现成的,我另画一个。” 摊主先把手里的人画完,接著又画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猴子,动作十分熟练,然后將人递出,魏泽接过,交到禾草手里,然后付了三两碎银,拉著她转身离开。 摊主看著手里的银子,就要追出来,一个人只需几个铜板,哪里需要三两银子,却见那矮个儿小郎君对他笑著摆了摆手。 喧闹的人流中,魏泽就这么牵著她,不时低下头看一眼她,將她的手握紧,不敢放开,自己居然浪费了这么些年,如今却觉得时间太少,一辈子都不够似的。 两人沿街慢走,边走边看,琳琅满目的小玩意,有卖纸灯的、有卖陶器的,还有卖布艺品的。 禾草嘴里尝著甜食,心里也是甜滋滋,兴许儿时过得苦,长大后,她就喜欢吃甜食。 一路走走停停,女人的眼睛突然定住,摇了摇魏泽的手:“哥儿,你看那里。” 魏泽循眼看去,那是一个手拿法杵的和尚,正是前些时在平城客栈中遇到的淫僧,莲灯。 只见他一身僧袍,一手拿著法杵一手掛著佛珠,面无表情地穿梭在人群之中,朝一个方向行去。 “他怎么也到这里了?”禾草问道。 街上的行人这个时候多了起来,魏泽怕她被挤踩到,將她虚拢到怀里,与其他人隔开。 “人有些多了,回去罢。” 禾草点点头,两人又一路沿途返回到客栈,让店伙计备了热水,各自沐洗过,换上一身鬆软乾净的衣裳,躺到床榻之上。 魏泽上到床榻时,禾草已有些困顿,背靠引枕,餳著眼,打了一声哈欠。 “若是困了就先睡。” 女人摆了摆头:“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我呢。” 魏泽想了起来,刚才她在街上看见了那个叫莲灯的和尚。 “我亦只是听闻,这个莲灯一直在修炼一种邪功,有传他与女子相交,便能快速提升功力。” 魏泽转过头,见她听得认真,刚刚还星欠的双眼,这会儿睁得大大的,想不到她对江湖上的事情感兴趣,笑了笑,继续说道:“江湖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快便传开,这个莲灯和尚一直在找一个人,就是地下斗场的副总主,那个叫杜回的。” 禾草虽然不懂江湖上的事,可在她听来,一个大夏国和尚,一个西縉暗探,且这探子还是地下斗场的副总主,这两人怎么听怎么不搭界。 “一个和尚找一个西縉暗探?找他做什么呢?”女人问道。 “这个不清楚,那日在平城客栈碰到他,估计也是为著寻杜回去的,现在又找到了浮城。” “明日你是不是又要开始忙了?”禾草又问。 男人摇了摇头:“如今虽然知道斗场的入口在官廨里,却不知具体位置,书生和刀客先探清楚,在找到入口之前按兵不动,所以我哪也不去,就在客栈陪你,娘子莫要嫌我烦才好。” 禾草笑著嗔他一眼:“那明儿你不许早起,需得陪我睡一个饱觉,等我起了,你才能起身。” 男人拉著她躺到被中,將下巴搁在她的头上:“好,娘子几时起,我几时起。” 禾草突然想起一事:“那个慧娘,家住北边的城镇,等咱们这里的事情忙好了,送她一程罢?” 魏泽的眼睛往下压了压,也是这怔愣的片刻,禾草觉察出他心里有事:“怎么了?” “无事,是要送她一程……” 第392章 迷了眼 一行人到了浮城,落脚於一家客栈。 来时的路上魏泽已同刀客和书生商量好,他二人先潜伏於浮城官廨,找到入口。 在此之前,魏泽便哪也不去,一心陪妻子。 这日,两人整装一番,正待下楼去周围逛逛,再吃些街边小食,却见大堂临街的窗边坐著一个人,那人侧著脸,眉心带著轻愁,皮肤在淡淡的阳光中更加苍白,透著光。 细小的灰尘旋舞在她的周围,迷了窗边女人的眼,女人闭上一只眼,揉了揉,她的手边仍是那个包袱。 大堂中不少男人向她投去目光,女人却毫不在意,这时,女人回过头,正巧同禾草对上。 禾草先是一怔,继而一笑,既然撞上了,不上前打招呼说不过去。两人下到大堂,魏泽亦看了一眼窗边的女人,然后低头对禾草说了一句什么,出了客栈。 禾草走到窗户边,妇人连忙起身,相互敘过礼。 “你怎的一个人坐在这里?”禾草自觉问了一句废话,这慧娘在此人生地不熟,也不认识別的人,自然是一个人了。 “这堂间热热闹闹的,有人声儿,我叫了一壶茶,閒坐慢饮,赏街景。” 慧娘看向禾草,小小的一个儿,做了一个清秀小廝的装扮,別有一股俏致,又转眼从敞开的窗扇看向候在客栈门前的高大男人。 “禾娘子准备出门?” “是,同我家夫君去街上逛逛。” 慧娘微笑道:“禾娘子快去罢,不要让魏郎君久等。” 女人笑得有些吃力,像是可怜人仍努力维持著仅剩的一点点体面。 禾草见她行止谈吐,估计是读过书的。女人下意识地抓住手边的包袱,將包袱往自己跟前拉了拉。禾草將她的动作看在眼里。 “这包袱里定是十分紧要之物,小妹见慧娘一直隨身携带。” 妇人淒淒一笑,手指在包袱上缓缓摩挲,然后当著禾草的面打开,里面並非什么金银细软,而是一套男人的衣物和鞋袜。 “这是我夫君的衣物,其他的我都烧给他的,只留下这一件,做个念想。” 禾草有一瞬间的动容,那衣衫面料看著不错,叠放得整整齐齐,从外看去,似是一套水墨云雷暗纹的圆领大袍。 她之前一直对魏泽的离开心存芥蒂,总也想不开,和这慧娘一比,却觉得自己幸运太多,起码她的夫君还在世。 “我同夫君无事出去转转,我瞧姐姐现在也无事,何不一起?” 慧娘张了张嘴,有一点点意外:“你们夫妻二人相伴,我跟在一起不太好。” “姐姐不必去管他,让他跟在后面,咱们姐妹自在玩,理他做什么。” “这……”妇人仍有些犹豫,却也有些意动。 禾草拉她起身:“走罢。” 慧娘笑著点点头,將包袱挎在肩上,一道出了客栈。 魏泽先是看了眼禾草,又看了眼她身后的慧娘,慧娘对著魏泽道了一声万福,魏泽侧过身,只受她半礼。 两个女人在前面走著,魏泽不近不远地跟在她们身后。走走停停,逛了一会儿,买了不少小玩意儿。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慌乱的叫嚷声和急促的马蹄声,眾人转头,只见两匹高头大马拴在一起,疯了一般在街面上横衝直撞。 马儿受了惊嚇,冲向人群,禾草反应快,避到了街边,想要拉身边的慧娘,人群一挤、一乱,没抓住,慧娘被嚇怔住了,身体僵立不得动弹,马匹在女人震颤的眼珠中越来越大,近在眼前。 突然一个人影晃过,慧娘落入一个宽阔温厚的怀里。 妇人抬起头,自己正被那个男人打横抱在怀里,下一刻,男人將她放下,她从男人的怀中退出,低著头,耳后一点点红。 “慧姐姐,你有没有伤到?”禾草从旁边跑来,拉著慧娘左看看右看看。 “没事,刚才多谢魏郎君出手相助,否则奴家性命不保。”妇人再次向魏泽行礼,魏泽还了她一礼,却仍是不言语。 禾草拍了拍胸口:“姐姐无事就好,刚才小妹想要抓你,却被人挤散了。” 慧娘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已是午时,不如回客栈罢。”魏泽建议。 经刚才这一嚇,禾草也没了再逛下去的兴致,於是点点头,三人回了客栈,直接落座於大堂。 小二立马迎上来,问了饭菜,最后又补问一句:“可要佳酿?” 魏泽看了禾草一眼,摆了摆手:“不用,只上饭菜即可。” 小二应声下去。 “我去叫青雁那丫头下来。”禾草说道。 魏泽点点头,禾草离座,桌上只剩魏泽和慧娘二人。 慧娘有些不自在,微微垂著颈儿,入目处可见男人搁在桌面的手,有一下无一下地敲著,有些漫不经心。 “拙荆说,夫人家住大夏北边?” 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是。”妇人衣袖下的手攥在一起。 “不知夫人家住北边哪个城镇?待我手头事情了结,好护送夫人回家。” “奴家住凌城。” “凌城……那可是北边之北了。”男人语气懒懒的,“可夫人说话不似北边的口音。” “奴家不是凌城本地人,嫁於那边。” 慧娘抬起头,生怕惹他嫌弃,不承想,男人也正看著她,於是赶紧低下头:“不敢劳烦郎君,奴家可自行去。” 妇人说罢,男人没再说话,安静了一会儿,男人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夫人何必哄我,既然可自行离去,为何又在这里?” 慧娘心一揪,面上飞红,慌得就要站起身离开,却被男人隔衣捏住手腕,带回座位。 “玩笑而已,千万饶恕,夫人莫要当真。” 正在当时,禾草携了青雁下楼,魏泽便鬆开妇人的手腕。 男人虽鬆开了她的手,可那腕间的力道仍在,带著灼热的力道,好似仍箍著她,让女人一阵阵心慌。 禾草同青雁坐到桌边,看了一眼慧娘,疑惑道:“慧姐姐是不是身体哪里不適?怎的面色发红?” 慧娘挽了挽耳边的碎发,笑道:“可能刚才嚇著了,缓缓就好。” 禾草点点头。 不一会儿,饭菜上来,几人用过饭,各自回了房间。 …… 天色將暗之时,慧娘打开一直隨身携带的包裹,探出手,抚上那件水墨云雷暗纹的圆领大袍,眼神暗了暗。 转身出门,让小二备水。 待热水备好,店伙计出了房门,慧娘將门閂插上,绕过屏风走到隔间。 隔间氤氳著水雾潮气,白烟裊裊。 妇人解开系带,碎绵布衣褪落,接著扯开腰带,下身的裙、裤一件一件褪去,显现出一双白生生银条般的腿儿。 白雾轻薄,隱约可见妇人曼妙的形体,水声撩起,妇人已入到水中,整个身子矮到水里,水面正正齐到隆起的胸口。 慧娘先是双臂抱胸,在水里浸了一会儿,接著仰靠著桶壁,从水中抬起两条水溜溜的胳膊,搭到桶沿上,小臂微抬,抽出发间的簪子,隨手一丟,砸出脆响,一头乌髮如瀑垂下。 一声轻轻的舒嘆,从妇人唇间溢出,接著嘴角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沐洗过后,妇人换了一身素衣净衫,將头髮绞乾,抹上香膏子,走到窗边,推开,让风吹乾头髮,女人的发很长很厚,夜风太暖和,吹了半天,仍是湿漉漉的。 慧娘深吸一口气,身子朝外探了探,一双眼斜向上看去,然后转身走到屋內,从桌上取过头巾,隨手將头髮包裹住,走出房门,正巧一个店伙计经过。 “小哥儿,哪里可上屋顶?” 店伙计回首一指,从这里走到头,右转,上半个楼阶就是了。 “多谢小哥儿。” 妇人谢过,往楼顶走去,先是直走到头,再右转,然后捉裙上楼阶,最上面一层台阶处,敞开一扇门,从这扇门出去就是顶台了。 慧娘取下头巾,散开一头半湿半乾的长发,那发直垂小腿弯处。 一阵风吹来,將女人的发吹乱,慧娘拢了拢,迈过门槛。平台並不大,只是扩展出来用来晾晒客栈的衾被。 此时天还未完全黑下来,天际是深蓝色的,將天台也映照成幽蓝一片,交错的麻绳上搭著洗净的床单,在风中飘颭,鼓浪响。 风中夹著若有若无的酒味,穿过飘起的床单,一个孤落的背影坐在屋脊之上。 慧娘慢慢走向他,那人似是有所察觉,回过头,见到妇人后,明显一怔,继而笑了笑:“天將晚,夫人怎的不在屋里待著,跑到屋顶上来?” “我来……”妇人这才惊觉自己青丝未綰,慌张拿出布巾,想要缠裹头髮,偏不巧一阵风来,將布巾吹到天上,如同一只长了翅膀的灰鹤,飞走了…… 第393章 醉態 头巾被风吹盪在空中,慧娘伸手去够,够不著,捉裙去追,那头巾像是同她开玩笑一般,指尖將要碰到之时,又闪远,悠悠荡荡,越飘越高。 妇人没注意到脚下,为了追头巾,已站到屋顶延伸的平台之上,当她回过神才发现,只要再往前踏出半步,就会坠落。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晃动,脚下一滑,人往后仰去,慧娘闭上眼,腰间却多了一道力量,待睁开眼时,人已被带到屋脊上。 “这是我第二次救夫人了。”男人说著,抽出揽在她腰间的手。 “不是……”女人的声音很轻。 “什么?” 慧娘面上微微一红:“不是两次,是三次,郎君还替我杀了那贼人,算上那一次,郎君救了奴家三次。” 魏泽提起酒罈,灌了一口酒:“那一次啊,你得感谢我妻子,是她救的你。” “那是自然,但没有郎君出手,禾妹妹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救不了我,所以还是要谢郎君。” 魏泽侧过头,看著她,妇人亦回看过去,眼前的男子狭长眼眸,眼角飞斜,一双惯覷世俗红尘的眼,鬢染霜色,更添沧暮之態度,又兼一身英悍之气。 男人转过头,不再看她,仰头又喝下一口烈酒:“夫人既然说我救了你三次,可否答应在下一个要求?” “郎君请说。” “我喝酒的事情,烦请夫人莫要告诉我娘子。” 慧娘一怔,訥訥道:“禾儿妹妹不许郎君喝酒?这是为何?男子喝酒並无不妥。” “早前犯了一些错儿,如今只能事事迁就她。”男人语中儘是无奈。 “这便是禾儿妹妹的不是了,谁人无错,知错就改便好,再说了,男儿好酒,这也不是错处,何苦来呢。”妇人说罢,声音提起,语带俏皮,“郎君一人喝酒,岂不辜负这好时景,好月色,奴家同郎君共饮,如何?” 男人笑了起来:“夫人能喝酒?” “这有什么,从前在家之时,能喝好几盏哩!” 魏泽眼中透出兴味,拿过酒罈替她满上一小盏。 妇人拿起,先抿了抿,接著又喝了一小口,咳了起来,呛得眼睛沁出泪星儿。 男人爽朗的笑声响起:“夫人不能喝酒,莫要勉强。” “郎君可別小瞧奴家。”妇人置气似的轻哼一声,仰头將盏中的酒喝了大半。 “夫人豪兴儿。”男人说罢,给自己也满上一盏,仰脖儿喝下。 “还请郎君替妾身再满上一盏。”妇人此时已醉眼婆娑,面色潮红。 魏泽微微眯起眼:“夫人已有醉態,莫要再饮。” 慧娘听罢,將身子倾伏到男人身上,想要夺过酒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对酥软的玉山擦过男人结实的臂膀。 “郎君恁小气,酒也捨不得让奴家喝?” 魏泽只好依她,替她又满上一盏。 两盏下肚,妇人儼有不胜之態,腰肢纤软,款款倚在男人身侧。 “禾妹妹好大的福气,能得郎君这般出眾人才为夫婿。” “鄙人姓魏。”男人说著,看向妇人的双眼,好似想从她的眼中看出点什么。 妇人喃喃道:“魏郎……” 魏泽轻嘆一声:“我家娘子孩儿心性儿,有些顽,时常让我伤神,她若能像慧娘这般通情达理就好了。” 妇人缓吐酒香:“如今奴家的汉子已去,独留妇人一个儿,无个依靠,难以过活,日后只怕受人欺凌,魏郎若是不嫌弃,奴家愿跟在魏郎身边。” 魏泽转过头,定定地看她两眼,说道:“只是怕屈了你。” 慧娘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忙道:“能得魏郎看重,奴家甘愿做小,让禾儿做大,叫她一声姐姐,禾儿心善,我同她投缘,本就以姐妹相称,如此一来,岂不更好?” “这……” 妇人见男人不给答话,落下泪儿,从袖中掏出巾帕,一面哭一面拭泪。 “且容我一些时日,待我同她说一说。” 慧娘听了,泣声道:“魏郎快些罢,妇人的一颗心只在你身上了。” “我晓得……” 正说著,身后响起一道娇斥:“你二人在做什么?!” 两人回头,却见不远处立著一人,不是禾草又是谁? 慧娘见了,连忙站起,看了魏泽一眼,不慌不忙地轻声道:“奴家腿儿软了,下不得这屋脊。” 魏泽先是看向禾草,再看向身边的慧娘,最终一手托住妇人的腰身,將她带下屋脊,落到地面。 妇人双脚沾地,一声儿不言语,一手拿帕捂住醉红的脸,一手捉裙,快速从禾草身边经过,离开了。 魏泽走到禾草身边,禾草推开他:“你同她在这里做什么?还要背著我,有什么不能当著我的面说的?还要偷偷摸摸?” 女人说罢,不待男人接话,把声音扬得高高的,继续道:“我不让你喝酒,你却背著我在这里喝,到头来,我成了不解人意的那个,我顽?她就好了?是了!她让你喝酒,她善解人意,她通情达理,也別做什么妹妹了,屈了你的可心人儿,把我的位置让出来,成全她的一片痴心,毕竟人家现在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哩!” 天台门后一片衣袂闪过。 禾草还待再嚷两句,却被魏泽拦住:“行了,行了,她走了。” 女人往后看了一眼,悄声道:“走了?” 魏泽点点头。 原来那日,禾草向魏泽提出待这边事情了结,送慧娘一程,魏泽便向禾草道出,这妇人出现得太过蹊蹺,且一路上看向他的眉眼太活。 魏泽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其意,便以身为鉺,引蛇出洞。 女人耸了耸鼻子,有点担心,好不容易戒断了这么些天,怕他酒癮再犯:“是不是喝了不少?” “没有,就喝了一小盏,大多是她喝的。” 魏泽牵起她的手:“走罢,夜里下露水了,你出来也不多穿一件,回屋去。” “哥儿,你把那个酒罈拿著。” “我又不喝,还拿著干什么?” 禾草催促他:“多话,让你去你就去。” 男人笑著摇了摇头,足下使力,重回屋脊之上,將酒罈子提在手里,一折身,再次回到禾草身边。 “可以走了?” 禾草点点头。 两人从天台下到三楼,路过一间房门前,禾草从魏泽手里拿过酒罈,往地上狠狠一摔,“啪——”的一声,酒罈碎裂,酒浆四溅。 慧娘在门內听见,躡脚走到门后,侧耳听去,女人怨愤哀戚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你是厌弃我了,你若觉著她好,想將她纳进屋子,我难不成能拦著你?妾身替夫君高兴还来不及,只求夫君莫要有了新人,就忘旧人,再不到我屋里来。” 紧接著就是女人的呜咽之声。 妇人在门后听了,脸色微冷,嘴角带讽,转身回到床榻,不再管外面的动静。 酒罈破碎的动静,引得其中一扇房门打开,一个脑袋从里探了出来,左右看了看。 “师父,师娘,你们怎的了?” 青雁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破碎的狼藉,又看向走道上的两人。 禾草脸一红,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继续演下去,双手掩面,哭著跑开了。 “师父,师娘怎的哭了?什么新人旧人的,你是不是欺负她了?”青雁披著外衫,脸上虽然有些迷濛,说出来的话却非常精准。 魏泽路过青雁的屋门,缓缓伸出手,搭上门栏,青雁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阵风,门被魏泽“哐——”的关上。 魏泽回到房间,禾草正在拆卸髮簪和耳坠。 “哥儿,你快去洗洗,身上有酒味了。” 魏泽走到她的身后,替她拆卸髮髻和釵鐶,禾草便收回自己的手,乾脆仰靠在他的腰腹处,浑身一点力道不失地软著。 “你的戏倒是演得好。”魏泽说道。 “那日我没问你,你从哪里看出来她有问题?” 魏泽將她的头簪搁放到妆檯上,又去取女人的耳坠。 “那汉子踢打她时,她身形动也未动,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得住一个莽汉的踢打,还有……” 禾草倒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大问题:“还有什么?” 魏泽不好说明,他总觉得这妇人有些怪异,至於哪里怪他说不出来。 禾草见他不语,又道:“你既然怀疑,那日怎的不出声提醒,仍让她隨我们上路?” “那日你们一个个跑那样快,再者,放到明处,比在暗处更让人安心。” 他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如果真的只是一个苦命女子倒还罢了,苦不是,藉此机会试她一试,诱出背后之人。 一路下来,倒是没发现异常的地方,要么就是这妇人当真没有问题,要么就是隱藏得太好。 他甚至怀疑,这个慧娘男扮女装,实是地下斗场的幕后之人,但也只是猜测,为了印证这个猜测,故意拋下鉤子,以身试探,就在她近他的身时,他却疑惑了。 妇人胸口柔软的触感做不得假。这个慧娘是个实打实的女儿身,並非男扮女装。 难不成平城的那个傢伙骗了他,地下斗场的幕后之人並非两兄弟?魏泽立刻否定,就算骗,也不会在这一节上撒谎,只会在地下斗场的入口或是更紧要的点上做文章。 唯一知道的就是幕后之人是两兄弟,地下斗场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这二人的身份查起来也难,西縉那边一定捂得密不透风,说不定连二人的名字都是假的。 早在一年前他派了一批影卫潜入西縉查探,如今仍没消息。 禾草嗤地一笑,一双眼乜斜著男人。 魏泽见她那样,笑道:“怎么这样看著我?” “我看吶,兴许她就是单单相中你了,不如你將她纳进来,她不是说了么,她甘愿做小,让我做大,合著我还要她让,才能做你的正头娘子。” “那成,我听夫人的,將她纳了给你做个伴。”魏泽褪去外衫,往沐间走去。 禾草跌了跌脚,追了过去…… 第394章 不让你走 魏泽顺著禾草的话,纳了慧娘为妾,给禾草做伴,说罢就去了沐间。 禾草一听,就像闻著腥味的猫儿,跟著男人的身后进了沐间。 “你要纳她?你真要纳她?”女人连问了两遍。 魏泽伸开臂膀,禾草便替他宽衣。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夫人说的,夫人不是说让我纳了她么,同你做姊妹,我说过,以后任何事情,我都听你的,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这会儿又赖到我的身上。”魏泽褪去外衫,只著一件白色单衣和撒脚裤。 禾草在魏泽面前就喜欢小作一下,偏魏泽又喜欢逗弄她,她自己又不经逗,真同魏泽对上了,她又占不了上风,气得两只眼瞪视魏泽半晌,掉个头就要出去。 却被男人一把拉住。 “还有一件寢衣未脱,就走了?哪家女子同你这样蛮,就这样伺候人的?” 禾草嗔了他一眼,伸手到他衣下解系带,宽去里衣。绵薄的衣衫下是男人精赤的上身,肩背宽阔,彪腹狼腰,稍稍一抬手,劲肌拉扯出力量感的线条。 沐间的水汽太热,熏得女人的脸跟著热,於是,转过身就要出沐间,又被魏泽拉回:“你慌的出去是怎的?” “我才沐洗过了。” “洗过了陪我再洗一道。” 男人说著將她抵到浴桶上,错开怀里的人儿,先试了试水温,连人带衣抱到浴桶里。 禾草还没来得及从水里起身,他也挤了进来,好在这桶够大,结果一大桶水承了两个人,水哗啦啦地往外漫。 反正这个澡是没洗好,不止沐间浸满水渍,弄得外面的桌凳、床榻边湿漉漉的全是水。 禾草被折腾的手也懒得抬,被他用布巾裹著放到床上,盖上衾被。她同他说正事,他却儘是胡来,本来理好的思绪,被激盪的迷迷糊糊,半个字也说不出。 魏泽重新擦洗一遍身子,闻著身上没了酒味,这才入到榻间,掣下半边帐幔。 “哥儿,慧娘真有问题?”禾草问道。 “我现在也不太確定,希望是我多心罢,我的人在西縉探查,这段时间先静观其变。” 女人想到什么,撑起半边身子,从枕下掏出一个小盒,取了里面的一粒药丸,放到嘴里,咽了下去。 “她的身手厉害么?” 魏泽摇了摇头。 “不知道?” “不,她不会武,那日她下马车,我搭过她的脉息。”这也是魏泽最担心的地方,“若一个人的內力在我之下,我可以感知到那人的运息,便可得知他功力深浅,但这个妇人……我完全没办法感知,要么,她就是一个普通人,要么她的功力同我不相上下,要么……。” “要么什么?”禾草心里一紧。 “她的功力在我之上。” 如果那妇人的功力在他之上,这事就不好办了,所以,魏泽惟愿是他多心。男人说完,却见禾草直起身子,面对著他,瞪瞪地看著他,眼中带了一点恼意。 “怎么了?”魏泽將她的髮丝挽到耳后。 “你是不是又准备让人將我送走?”禾草眨了眨眼,手揪著衾被,“这次让谁送我走,是青雁还是另外两个?” 一有危险,他就把她支开。 魏泽抽出枕在脑后的手,整个身体倾向禾草,准备吻一吻她的香腮,却被她躲过去。 男人轻笑出声:“你看你,过来,让爷香一个,爷就不打发你走了。” “真的?” 男人重新仰靠到床头,仍將臂膀枕到脑后,一腿屈起,一腿打直,一副懒散样儿,眼中带著嬉笑,看向自己的妻子。 禾草抿了抿嘴,手脚並用,像翻越围栏一样,跨过他的腿,那两条腿微微收起,拢出一片区,禾草便在那片安全的区里,攀上他的上身,凑到他的面前,递过脸。 魏泽眸光一软,將她的长髮挽在手间,按住她的后脑,一个绵柔的吻落到她的颈窝处,轻轻地,带著一点点的啃吮,还有滚动的喉结。 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分开的这几年太难熬了,只能靠烈酒麻痹自己,不敢清醒,就怕醒过来后去找她,他真的做得出来。 这样的痛他来不了两次。 “放心,不会让你走,我说过了,以后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禾儿……记住我的话,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就算分开,我也会去找你……” “如果你不记得我了,怎么办?你还会喜欢上我么?” “会的。”魏泽没有任何怀疑,他一点也不担心,他对自己太了解了。 儿时,他同她第一次碰面是在布庄,他立在楼梯的影里,她站在她嫂子的身边,女孩儿一双清亮狡黠的大眼,明明有些气弱,仍努力强撑著的伶俐模样。 那一会儿,光撒在她的身上,其他人没有,只有她站在淡淡的光晕里。他对她的喜欢没有由来,没有道理,好像一眼便入了心,连他眼中的光都偏向了她。 所以,无论她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再次喜欢上她。 禾草笑道:“那我就安心了。” 魏泽拥著人入到被中,安然睡去。 次日,窗纱上的蓝调渐渐褪色,变成明亮的白色,廊上的脚步声和人声断断续续地传到房里,一楼大堂开始了一天的热闹。 魏泽睁开眼,见怀里的人儿仍熟睡著。 细弯弯的眉,好看的眼形,纤长如羽的眼睫,投出一片燕尾的剪影,鼻腻鹅脂,在魏泽眼里,没有一处是不好的,就算有不好的地方,也被他自动忽略了。 譬如她偶尔不讲道理的脾气,他亦愿意宠著、哄著。 男人一个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女人的小脸,软腻腻的,又去捏她的鼻,慢慢地,魏泽嘴角的笑僵住。 “禾儿?” 女人仍是熟睡,没有一点回应。 魏泽亲了亲她的额,语调中透著小心:“禾儿?” 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魏泽抓住她的肩,摇了两下,声音中儘是乞求:“醒过来,不要睡了,乖,快別睡了……” 男人抱著怀里人,不时地去亲亲她的眼皮,指望她忽然睁开眼,眼中透著俏皮和戏闹,告诉他,她同他闹著玩呢。 但他知道,她没有装睡,她的气息绵长平稳,睡得很沉很沉,好像永远不会醒来。 门外响起敲门声:“师父——” “师父,你起了么?” 声音消了下去,脚步远去,又过了一会儿,又有敲门声。 “大哥——”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声音响起:“晚些时候再来罢。” 两人的脚步声再次远去。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叩门声再次响起,一个柔和的女声:“禾儿妹妹,起身了么?昨儿是我不好,特意来跟你赔不是。” 安静了一会儿,又道:“知道你还在生气,晚些时候奴家再来。” 又是一片黑,但是和之前不同,以前眼前除了黑就是黑,没有別的,现在除了黑,还有热,怎么会这么热,禾草差点喘不过气来。 有声音,好像有个人在说话,迷濛中,那声音好像在说:“快些醒来。” 禾草下意识地挣了挣,脑子渐渐清明,肯定是魏泽抱著她,这熟悉的气息,除了他不会有別人了。 她睡前喜欢钻到他的怀里,但男人的身体像个小火炉,常常半夜热醒后,她就会退出去,因为太热,还会把腿摆在被子外面凉一会儿。 可是这一次,她越挣扎,那个怀抱越紧,箍得她不得动弹。 “热——”女人埋怨道。 一语未毕,脸上落下密密麻麻温软的触感。 终於,她睁开了眼睛,透过昏暗的光线,映入一个熟悉的轮廓,不是魏泽又是谁,於是捶了他两下。 “发什么疯呢,都半夜了还没完,不让人睡了?” 对面的人没有回应,与她交颈相拥,接著她的颈间一片湿凉,而他的身体在颤抖。 “哥儿,你怎么了……” 禾草微微后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迟疑道:“是不是我又睡了好长时间。” 魏泽没有回答,禾草便知道了。 “我睡了多久?” “一个日夜。”男人环在她腰间的臂膀紧了紧,声音闷闷的。 所以,她是睡了一夜,另又睡了一整个白天? “哥儿,你不会就这么一直抱著我吧。” 魏泽“嗯”了一声。 “那我要是一直不醒呢?你就一直抱著?” 男人接著又“嗯”了一声,禾草脑子里立时浮现一个画面。 多年以后,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卿九郎,浪荡於江湖,男人无论走到何处都会背著一口棺材,而这口棺材中躺著一个活死人,那活死人正是他的妻子。 女人浑身一抖,赶紧摇摇头,她在胡思乱想什么,为了不躺在棺材里,她还是儘量保持清醒罢,於是拍了拍男人的背:“我饿了,你去弄些吃的上来。” 魏泽这才鬆开手,慢慢起身,走到桌边点上蜡烛,屋內亮起橘黄色的灯火,然后走到床榻边低头看著她。 微光中,男人眼中有惊惶的余温,亦有失而復得的欣喜。 “想吃什么?” “他家的鲜笋尖不错,还有炸酥肉,还有……还有那个珍珠丸子,再要一份甜米酒。” 魏泽快速穿上衣衫,走到门边又回过头,看著她笑了笑,出了房门。 饭菜很快摆了上来,魏泽也不吃,只看著她吃,这一次是真的把他嚇到了。 “明儿我们就走。”什么都不重要了。 “走去哪里?”禾草给他添了一碗甜米酒,又另拿一个小碗夹了几筷子菜,放到他面前,“你別光看著我吃,你不也饿著嘛。” “回京都,回將军府,或是回曲源县,回我们的家……” 第395章 醋意 禾草听魏泽说明日就离开,知道他是被自己影响到了。 “都走到这一步了,你就是想回京都,我也不依的。”女人端起小碗,抿了一口米酒汤,“书生的小妹还未救出来,他可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你的身上,且不说他,这个什么地下斗场就是大夏国的毒害,你自己打下的江山,真忍心看著被这群臭老鼠祸害了?” 禾草说罢,嗔怪道:“还有,秋哥儿好歹帮了你我二人那么多,照我说,看著你把皇位让给他,他得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我却不这么认为,以他的性子,不见得想坐在那个位置,他是那山间的鹿儿,原该自由自在,不是因为你,他不会被束在高墙內,你不该为你自家弟弟分担?” 魏泽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双手撑在窗栏上,呼出一口气,他害怕,不是单单害怕禾草一睡不起,更害怕她离开后,他仍存於这个世间。 他怕他找不到她,怕跟丟她,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才能找到她。 一双柔软的臂环上他的腰,从后將他抱著。 “哥儿,以前都是你撑开羽翼护我,这次换我来宽慰你,你可別忘了,你说过,无论我是什么人,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会再次喜欢上我,所以莫怕,你来找我,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魏泽一手按在她的手上,喃喃道:“我要怎么去找你?” “哥儿,你看看我。” 男人回过身,肩头染上月霜,看向自己的妻子。 禾草嘴角带笑,面容嫻静,一手抚过他的脸,又抚过他鬢髮。 “其实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魏泽怎么会想不明白,可人的心理很难说明白,他甚至觉得,那边的自己在跟他爭抢禾草,她都跟他生了三个孩子了,把她让给自己怎么了?用得著这么急吼吼的么? 他居然开始嫉妒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我对你好不好?” 这是第一次,他们坦白认真地谈论这件事情,无需过多的解释和阐述,就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禾草捂嘴笑:“哥儿,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要问你自己,你自己还不了解你自己么?” 魏泽也跟著笑了起来,一定是好的,刚才鬱悒的氛围消散不见。 …… 次日,卫尘和温风眠来找魏泽,魏泽同禾草说了一声,隨他们去了另一个房间。 魏泽走过不久,青雁来找禾草,进门后先四顾看了看,禾草见她探头舒脑的样子,问道:“你师父不在,怎的跟做贼似的,不会招了什么麻烦,怕你师父责骂?” 女子把身子在衣衫里扭了扭,一只手反別在身后,另一只手指了指后背:“师娘,你快替我看看,我后背好痒。” 禾草將她拉到屏风內,褪下半边衣衫,探眼往里看去。 “这昨儿是不是吃了什么,这后面起了好大一片疹子。” 青雁就要拿手去挠:“昨儿我去了街上,吃了好些东西,也不记得哪一样了。” “你別挠,等著,我隨身带了一些膏子药,拿来给你擦一擦,擦个几遍,管情就好了。” 禾草说罢,从箱笼间取出一个瓷瓶,回走到隔间,给她上了药。 “把衣衫穿戴好就出来。” 青雁应下,禾草便出了隔间,走到面盆前净了手,拿起帕子將手拭净,房门打开,施缓缓进来一人。 见了来人,禾草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慧姐姐怎的来了?我夫君不在屋里,另挑个时候来罢。” 妇人面色微红,一双眼也跟著红了,走到禾草面前,径直跪下。 “妹妹是在恼我,还是在恼魏郎?若是恼我,这会儿奴家特来给妹妹赔不是了,若是恼魏郎,大可不必,那日奴家已同魏郎明说,不承望和妹妹爭抢什么,愿在妹妹面前低一等,待进了门,奴家只有尽心伺候妹妹的份,別的不敢想。” 禾草见她下跪,连忙侧过身,急急道:“你跪我干什么,我受不起。” 女人语態憨直娇蛮,明明气得胸脯子起伏不定,却笨嘴拙舌说不出话来。 慧娘见了,继续说道:“妹妹如何受不起,妹妹曾救过奴家,奴家这条命就是妹妹的,若妹妹不愿魏郎纳我进房,奴家也无半个字的怨言,但求在妹妹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奴才,以报恩情。” 妇人说罢抬起头,见禾草面色为难,当下朝她磕了一个头,眼泪儿一下就出来了。 “妹妹也是女子,亦知女子在这世上诸多不易,奴家一个妇人,男人又死得早,没了指望的,就是回了老家,定会被亲戚转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同那日的粗莽野汉有何区別,夫家的財產亦是留不住,奴家一个寡妇,犹如那湖中无根的浮萍,妹妹不怜惜奴家,奴家这条命还不如在那一日了结。” 禾草心道,这慧娘可真会说,明明是来求她让魏泽纳娶她,结果呢,只在最开始提了一嘴,探她的態度,见她没有跳起脚来反对,又退而求其次,只说在她身边当个端茶递水的奴才,伺候她。 最后略略透出轻生的念头,又重提当日的救命之恩,企图让她怜悯她,卸下戒备。 魏泽曾告诉她,顺水推舟,將计就计,顺著她的路数,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正要缓下语气,谁承想,“轰——”的一声,连著屋子都震了震。 禾草心道,完了,她忘了这屋里还有一个人。 只见青雁气冲冲走来,啐道:“贼淫妇,你老鴇子死了粉头,没指望了!敢打我师父的主意,跑到我师娘房里来装脓货?你休要倚著!端茶递水的奴才?你也配!我师娘要什么奴才没有,招你个九条尾巴的来?!” 一通话下来,把妇人骂得眼睁睁的,脸上红成一片,慧娘看向禾草,膝行了几步,青雁横步而出,阻住她的去路,不让她靠近禾草。 妇人双手掩面,哭著跑了出去。 青雁回过头,一手叉腰,走到禾草跟前:“师娘,你莫要听这妇人混唚,挑拨是非,我师父怎么可能看得上她?这种伎俩我以前见过,先掉几滴泪,再哭哭鼻子,男人们见了心就软,她再顺杆往上爬。” “你怎么知道的?”禾草问道。 “以前多少女人想嫁给我爹,惯用的伎俩,偏我爹不吃她们这一套,打小我就见识过了,这妇人一开口,我就知道她是哪一尾的狐狸。”女子说罢,生怕禾草多想,又追说道,“师娘,別的我不敢保证,但师父这人,我是知道的,他绝不可能是那等滥情的人。” 禾草心道,这丫头脾气真够暴的。 因刚才屏风倒地,动静太大,引得魏泽等人急步走来查看。 卫尘见了倒地碎裂的屏风,走上前看了一番,连连摆头,大骂一声:“这是哪个龟儿子干得好事?” 说罢,走到禾草面前:“大嫂,是贼人闯进来了?这贼人真不是个玩意儿,闯进房不说,还砸东西。” 青雁一张脸红到了脖子。 魏泽走到禾草面前,问她:“有没有事?” “无事。” 魏泽点点头。 禾草见青雁一副做错事的小孩样,忙笑道:“刚才是我自己不小心,绊倒了屏风,还好青雁拉我一把,否则我就被压在屏风下面了。” 魏泽也不去追问太多,转身出了房门,卫尘紧隨其后,在路过青雁身边时,悄声道:“小贼,下次动静小一点儿。” 青雁气得眼直瞪,这人的嘴怎的这么贱,她哪里招惹他了,回回跟她过不去。 待人走后,禾草叫店伙计上来收拾房间,摔碎的屏风照价赔偿,另让他们再抬一件屏风来替上。 “晚些时候,你沐过身了,我去你房里,给你再上一遍药,估摸著两到三天就好了。”禾草见她没了刚才的衝劲儿,神情有些怏怏的,猜测她应是在意她师父的態度。 “师父肯定知道是我弄的,刚才多谢师娘替我遮掩。” “该我谢你才对,你给我出头,替我打抱不平,还帮我出了一口恶气。” 青雁脸上有了笑:“师娘放心,有我守著,谁也別想近师父的身。” 禾草想说,那倒也不必,就怕这丫头太热心,反而坏了事,要怎么同她说呢。 “其实慧娘她也不容易,一个妇人孤苦无依,所以想找个靠得住的男人。” 青雁听了,点点头,然后认真地看著禾草等她继续往下说。 “你师父这人各方面都不差,慧娘有心於他,这个也说得过去。”禾草真不知该怎么往下说,算了,连她自己都说不下去。 “那女人有心於师父是她的事,但师父绝不会对那等媚俗装腔的女人动心,师父的心只在师娘一人身上。”青雁坐到禾草身边,眼神坚定,语气更加坚定。 媚俗?禾草心道,你从前还一口一个妖女的叫我来著。 …… 慧娘回了屋,侧耳听著那边的动静,知道魏泽回房看了一眼,没多久又离开了。 她有些拿不准,那日他对自己也有意,怎么这两日又没了动静,心道,看来火候不够,这男人还未对她太上心, 想要打动一个男人,不仅仅要懂他、理解他,还要激起他的怜惜,让他觉得你只能依靠他,他能救你於水火,如此一来,他会不自觉地將你纳入他的领地,成为他拥有的一部分,当下生出一计…… 第396章 以身作鉺 慧娘知道男人大多经不住缠磨,想要拢住魏泽,看来只那一晚的月下对饮还不够。她不主动一点,他亦是不瘟不火的態度,还得再加一把火候,激起魏泽对她的占有欲。 禾草让人抬上来一架大的屏风,重新摆放到隔断处,又让人將客房重新收整了一遍。 正巧到了午饭时分,她也懒待去一楼用餐,只让店伙计將饭菜送到房间。 另一间房內…… “大哥,那处院子与別处不同,看似荒落,暗处却有人看守,想来入口就在里面。”卫尘说道。 他和书生潜伏官廨多日,已看出些端倪 卫尘话音刚落,温风眠开口道:“卿大哥,既然已经找到入口所在,我们何时行动?” 卫尘还好,最急的是温风眠,他因救妹心切,有些等不得。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不要贸然行动。”魏泽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著他们。 “我小妹很可能就在这里,多耽误一刻,她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险,卿大哥,我不能再等,二位的恩情我记下了,日后归还。”温风眠说罢就要离开。 “你若执意要去,我不阻拦,但你要想清楚,你去了后救不了你妹妹不说,连自己的命也会搭进去,你们兄妹二人都將成为地下斗场的牺牲品。” 魏泽的声音没有太大起伏,却让温风眠停下了脚步,只听魏泽又道:“上次我们占了一个出其不意,这次却不同,他们已有所察觉。”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伴你读,101????????????.?????超贴心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大哥,你是说,咱们暴露了?”卫尘问道。 “不错,我甚至怀疑你们能找到入口,是他们故意暴露出来,诱我等进去。” 魏泽如此一说,书生和刀客再一回想,也觉得他们发现入口的过程有些太过容易,像是有人无形中引导著他们去发现。 “卿大哥,刚才是小弟冒失,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温风眠不傻,只因涉及自己的亲人,失了方寸,魏泽稍一提点,他就回过了神。 “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只需静观其变,將暗处的那人引出来便可,你小妹如果真在那里,未开场之前应是安全的。”虽然他派了影卫前往西縉探查,但希望不大,並不指望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这回可真吊起了魏泽的兴儿,有意思!此人並不明著来,就想同他们玩,且已经把套下足,就待他们入瓮,此人必是一个十分自负,喜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的人。 还有那个慧娘,在这中间扮演著什么角色。想玩是么?没关係,压上这条命,他陪他们玩一场。 议事毕,魏泽回了房,桌上已摆好了饭菜,禾草替他更衣后,两人坐下用饭。 才吃没多久,房门被敲响。 “进来。”魏泽说道。 房门推开,慧娘手上仍是提她的那个包袱,走了进来,见禾草同魏泽正在用饭,先是一怔,接著低下头:“叨扰了,不知魏郎君同禾儿妹妹正在用饭。” 禾草故作爱答不理的样子。 魏泽接过话:“用饭了不曾?” “不曾用饭,奴家前来有事相告。” 男人起身,请她入座:“先用饭罢,饭后再说。” 慧娘看了禾草一眼,似是有些顾忌,只侧身虚坐,饭食间亦是连菜也不夹,只吃了几口白饭,见禾草放下碗筷,她也赶紧放下碗筷。 “姐姐来是找我呢,还是找我家夫君呢?”禾草秋波轻斜,语中带著讥讽。 妇人抓著包袱的手紧了紧,脸上有些落寞的难堪,任谁看了都不忍心。 “禾儿妹妹同魏郎君救了奴家,奴家这人福薄,最后却招了二位的嫌弃,也没脸再待下去,特意前来向二位恩人辞別。” 一语毕,妇人退到一边,双膝跪下,插烛也似的对著禾草同魏泽磕了三个头。 “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快起来。”男人走上前,將妇人拉扯起来。 慧娘忙退到一边,同魏泽拉开距离,一双眼立时就红了,別过头,默默垂泪。 “奴家不往老家去了,就在这浮城安家,已托媒人相看了一户人家,彼此合过八字,定好时候,就嫁过去了。” 禾草一惊,看向魏泽,这又是唱哪一出? 难道慧娘真就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她靠近魏泽无非就是想找个依靠,毕竟以魏泽的条件,还是很招人喜欢的,又正值三十多岁的好年纪,这个年纪的男子,不似二十多岁的轻狂態度,透著一股苍鬱沉稳,像是陈酿,越久越香,越久越让人馋。 “怎么突然找媒人说亲,相看的是什么人家,你可要打听清楚了?”男人语气中带有一丝不悦, 慧娘这才缓缓抬起头,看了魏泽一眼,这一眼有痴、有怨、亦有情:“对奴家来说,什么人家都一样,这一辈子糊糊涂涂过了,魏郎君莫要再管奴家的事情了,奴家下辈子再来报郎君的恩德。” 妇人说罢,捂脸跑出了屋子。 魏泽看向禾草,禾草的下巴朝外指了指,魏泽转身出了屋子,跟在慧娘身后,进了她的房间。 妇人正趴伏在榻上哭,哭得好不伤心,听到响动,转过脸,见魏泽跟她进了房,嗔道:“魏郎跟来做什么,我已是要出嫁的人了,这样算什么呢!” 魏泽眼皮往下压了压,嘴角微微一扬:“什么嫁人不嫁人的,这是同我置气呢。” “奴家哪敢同郎君置气,只求魏郎让那位把手儿高高抬一下,让奴家过去罢了。”妇人拿出帕子轻轻拭著腮上的泪珠。 “她就是那个脾性,你別同她见识,待我回头同她说,你再忍耐忍耐。”魏泽走到女人身边坐下,抬起手,在女人背上顿了一会儿,然后拍了两下她的背,以示安抚。 男人的轻抚,像是一个开关,妇人顺势起身,倚到魏泽的肩上,粉脸斜偎,眼噙香泪,凭哪个男人来了,也得软下钢骨。 “魏郎总得给我句准话,奴家还要忍耐到几时?奴家什么也不要,只求日日同魏郎好,能得郎君青眼看重,奴家已然知足。”妇人凑到魏泽身边,將唇递到男人耳边,莲气轻吐:“魏郎,你怎的看也不看我一眼?” 话音才落,一个强悍的力道揽上妇人的软腰。 天旋地转,魏泽將她压倒在床榻之上,翻身而上,俯看著身下的妇人,也就是这一瞬间,魏泽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东西,很快,但不会错。 魏泽轻佻地捏著女人的下頜,戏说道:“你急什么,爷一定给你一个名分。” 慧娘只觉得身上一轻,男人已起身,推门而出。 慧娘懒懒地从床榻上撑起身,走到妆奩前,对镜理了理扰乱的鬢髮,又抚过下巴,那里有一抹红痕。 嘖——真不懂怜香惜玉。 魏泽回到屋里,反手把门掩上,急不可耐地將外衫脱掉,十分嫌弃地丟到地上。 “怎么了?眉头蹙蹙的。”禾草走过去,將地上的衣服拿起,在手中翻看,“这衣服好好的,惹著你了?” 说著,在肩膀那处看到了一片可疑的湿渍,这是……眼泪? 禾草收起上下唇,紧紧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憋得辛苦,最后还是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你还笑。”魏泽脱了衣衫后,又跑去洗手,洗了好几道,恨不得把皮搓下来。 禾草奇怪,魏泽的反应也太大了,不就是被女人碰了一下,至於这样:“都说美人计,哥儿,你也当一回美人儿。” 男人拿帕子拭乾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你倒一点儿不吃味。” 禾草收起笑,认真道:“哥儿,会不会是你想多了,那慧娘的心思明明白白,就是想做你的人哩!我倒真没看出她有哪里不一样。” 男人摆了摆手:“装的。” “装的?你是说她非你不嫁的样子是装的?” 魏泽“嗯”了一声。 “不能罢,听她开口的哀怨样儿,一双眼就差掛在你裤带上,我不信。” 就在刚才,魏泽翻身压到那妇人的身上,估计她自己也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那一剎那,妇人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厌恶,接著便是得逞的神色。 但这个事,他可不敢同妻子说,虽说什么也没有,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虚,怕她以后捡他的话。 又过了两日,慧娘想再靠近魏泽,討他的话,却一直不得机会,只因为那个叫青雁的女子一直盯著她,无论她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活活像一个看管犯人的牢头,而魏泽让她忍耐几日,又是没了后话。 …… 夜深,帐中鶯鶯声软,像是努力压抑著不让那声音从喉间飞出,听得人骨软筋麻,不时传来男人的几声轻哄,偏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 魏泽前胸后背掛满细汗,在昏黄的烛光下,泛著水光,正在紧要之时,被人搅了兴儿,如何不恼,不待去理,门又被敲响。 禾草趁著这个时候,將身子缩回被中,只露出半个脑袋。 魏泽暗骂一声,也不著里衣,扯过一件外衫,披到身上…… 第397章 请君入瓮 帐中被翻红浪,娇声款软,偏这个时候门被叩响。 魏泽不得不收势起身,套了一条撒脚裤,又扯过一件大氅,空穿於身上,在腰间系上带子,大敞著衣领,出了纱帐,转身又將帐幔拢得严严实实,这才去开门。 门外立著一个身影,他的背后冒出两把刀柄。 “去外面说。”魏泽掩上身后的房门。 “是。”那人应声答道。 一个转眼,两人来至客栈屋顶。 “查到什么了?” 魏泽对面之人,正是付青,一年以前,魏泽派了一批影卫出去,付青中间被召回过一次,正是给禾草送信的那一次,之后,他便留在大夏递消息。 付青垂首道:“消息传来,有关地下斗场背后之人的身份很难查到,但属下收到一点其他的。” “说来。” “西縉老皇帝曾有一位十分得意的宠儿,不知姓名,不知男女。” 西縉老皇帝是和北楚帝同期在位的那个,魏泽登帝后又过了一年,这西縉老皇帝便驾崩了,后来帝位由老皇帝的大儿子继承。 魏泽亦有耳闻,西縉老皇帝好渔色,专门建了一个美人坞,网罗天下美人儿,这些美人儿不限男女,只要是绝色,都抢了去,供他赏玩。 既然付青將这个宠儿拿出来说,肯定是有问题,就譬如说刚才那一句,不知男女。 付青继续道:“老皇帝对那宠儿十分好,在那宠儿身上费了不少心思,有一次老皇帝的一个儿子,欺负了他,后来那个皇子莫名死了。” “后来呢?” “又过了好些年,美人坞封,那人也从皇宫消失,可巧就巧在这里,大约在此人消失后不久,前朝开始有了地下斗场,属下怀疑,当年的那个宠儿就是地下斗场的背后主使之人。” 魏泽听后,半晌不语,一只手在戒环上缓缓摩挲,把脑中断续的碎片缝合在一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若按付青说的,那人是地下斗场的幕后主使,那还有一人呢,不是说兄弟二人么? 还有,为什么一个宠儿会不知男女,既然都能打听到其他的事情,男女却说不清楚,除非……魏泽脑中一个炸响,如果真是这样,那所有的事情都能串联上,也能说得通。 魏泽稍稍眯起眼:“我另外交代一件事情於你。” 付青上前一步,恭身应候…… …… 次日,慧娘急得在屋中来回踱步,那个叫青雁的丫头一直守在她的门外,只要她出了屋,她就跟著,一句话也不说,哪怕她主动同她说话,她也不理,像条尾巴似的跟在她的身后。 正在烦躁之时,门外传来魏泽的声音,心中一喜,侧耳去听。 “你守在慧娘的门外做什么?” 青雁本来懒散得倚在走道的栏杆上,见了魏泽,忙打直身体:“师父,我替师娘看著这妖妇,怕她去扰你们。” “胡闹,赶紧回屋去,莫要再欺负她。” 青雁眨了眨眼,有些委屈:“师父,您怎么替她说话,她又不是师娘,合著徒儿在您心里又要往后排一位。” 魏泽一噎,也不好把语气说得太重:“她一个失了丈夫的女人,你该同情才是,怎能故意为难。” 青雁只得应是,然后退下。 魏泽敲响房门,妇人將门开启,只见妇人轻咬著唇,两眼如桃,显然是刚哭了一场。 男人凑到她的面前,眼睛在她脸上细细打量,然后探出手,將女人脸上的泪儿拭掉,男人指尖的碰触,使得妇人一颤,跟著脸就红了个透。 “怎的又哭了?” 妇人把头一別:“魏郎何必揣著明白装糊涂,我身份虽轻贱,可对魏郎的一颗心不轻贱,不该这么被当成囚徒似的,还让个人在门外看守,奴家乃良民,並未卖与你家。” 说罢见男人嘴角带著笑,隱有纵容,越发来了胆量,继续道:“青雁丫头是个直路子,指不定是谁在背后说了什么,言语挑拨,不然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气性儿?我比禾儿又输在哪里,不过是她先来,我晚了一步,我也不去同她爭什么,怎么就这般容不下我?非要將我逼走才好。” 慧娘再抬头,男人眼神微凉,虽然嘴角还掛著笑,却感觉不到笑意,倒像是在讥讽,心中暗忖,这男人心里仍有他女人,她才说一句不是,脸色立马就变了。 於是赶紧调转话头:“奴家多话了。” “我既然答应了你,必然不会辜负你的一片心,她那里我已说通了,就这两日,你便跟了我。” “此话当真?莫不是又哄我开心的。”慧娘问道。 “当真,走罢,天色已晚,下楼用饭,正好她也在,你去哄她开心开心,说不准今晚我就在你房里歇了。”男人说得轻佻。 妇人啐了一声,却掩不住脸上的欢喜。 炎光西坠,界於这昏黄的时候,一楼厅堂罩上一层醺醺的橘光,魏泽走在前,妇人跟在他的身后,扶栏往下行著。 木质的地板被擦拭得很乾净,每到这个时候,光映照进来,落到地板上,再跳起,就会有些刺眼。 魏泽走到一楼,店伙计立刻迎上来,將人引到一处有屏风半隔的大桌面,魏泽撩开衣摆坐下,慧娘自觉得坐到他的旁边。 角落处还立了一个递酒的姐儿。 “怎么就我们两人?” “他们马上就来了。”正说著,楼上下来几人,除了禾草,青雁还有卫尘和温风眠。 禾草仍是一身道袍,作男装打扮。 几人纷纷落座。 只见桌面上,禾草坐魏泽右手边,慧娘坐魏泽左手,青雁坐在禾草身边,卫尘和温风眠坐对面,还有一个位置空著。 酒菜上齐,递酒的姐儿上前,给在座之人的杯中满上酒,然后执壶退到一边。 卫尘是个静不住的,看了一眼坐在魏泽身边的慧娘,打趣道:“想不到,当日救的人成了嫂嫂,还是大哥有福气。” 温风眠跟著说道:“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姻缘天註定。” 两人说罢,提起酒杯向上请酒,魏泽提起酒杯同饮。 整张桌上面色最难看的就两人,一个是禾草,另一个是青雁。 禾草是装的,青雁不是,不过这个效果也挺好,逼真。 两人敬酒罢,慧娘执壶替自己满上一杯,依依起身,碎著步子,走到禾草身边,举著酒盏:“禾儿,奴家这杯请你,日后咱们姊妹在一处,说说笑笑也有个伴。” 禾草先是看了那酒一眼,然后又看了慧娘一眼,一抬手將酒杯打落,冷声道:“有句话儿说的好,咬人的狗不叫,今日让你兴,我把两只眼睛洗乾净,等著哩!” 酒杯滚落到地,没有碎,而是朝屏风外滚去,眾人的视线也跟著那酒杯往外跑,直到酒杯停在一双草履前。 眾人沿著那双草履往上看,一点点將那人从脚看到头,听到一声悠长的“阿弥陀佛——”,暮色下的夕光给那人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那人身穿衲衣,一手握灵杵,一手拈佛珠,眸如长江皓月,转盼间又难掩红尘,此人正是淫僧,莲灯。 和尚屈下身,从脚边捡起酒杯,一步一步走到慧娘身边,看著她的双眼,倏尔一笑,將手里的杯子交还於她。 “夫人,您的酒杯。” 慧娘眼不转睛地看著面前的和尚,拿过酒杯,脸上的笑收了个乾乾净净,一声不再言语,回坐到魏泽身边。 魏泽起身,同莲灯见礼,请他入座。 莲灯才一坐下,禾草下意识往魏泽身边腾挪,这和尚的眼睛不能对上,一看她就心慌,神思紊乱。 好在莲灯只看了一眼禾草便收回了眼,没再看第二眼。 魏泽侧过头对禾草说道:“烦请夫人替我拿件衣衫下来。” 禾草点头,知道魏泽这是在支开她,起身朝在座之人辞了一番,上了楼。 递酒的姐儿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给和尚斟酒,见魏泽对她点头,这才上前给莲灯满上一盏酒。 “法师不忌罢?”魏泽笑问道。 莲灯双手合十,又是一句佛號,接著说道:“酒肉穿肠过。” 魏泽便举杯邀他:“想不到在这里遇见法师,之前在平城遇到,也是有缘。” 莲灯回举,掩袖,仰头喝下杯中酒。 刀客卫尘、书生温风眠、淫僧莲灯,这几人在江湖上都有些名號,相互间亦听闻过彼此。 以往,这三人是绝对不会共桌的,书生和刀客还好,能说上几句话,但对於这个莲灯,虽然都混跡於江湖,走的却不是一个道。 今日之所以能同桌共饮,皆因魏泽,实际上,莲灯是魏泽邀来的。 这时,卫尘郎当笑道:“法师,酒肉你不忌,女色你忌不忌?” 这话明显是故意的。 莲灯回看向卫尘,招了招手,递酒的姐儿立马上前,莲灯从女人手里拿过酒壶,自己给自己续上杯,眼也不抬地说道:“贫僧奉的是欢喜佛,女色……不忌。” 和尚说罢,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看向慧娘。 慧娘侧著脸,低垂著颈儿,眼中的流光含在眼皮之下,脸颊透著红,眼角却漏出厌恶和不耐…… 第398章 狂徒 魏泽置了一桌酒席,请眾人就餐,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莲灯,於是將禾草支开,让她先上了楼。 本就不和谐的席面,因和尚的到来,变得更加不和谐。 慧娘见禾草上了楼,自己待著也没意思,便起身朝魏泽福了福:“魏郎,奴家身上不好,回房了。” 魏泽“嗯”了一声。 慧娘起身朝在座之人欠身,转身离席,走到柜檯处吩咐店伙计送热水,然后上了楼,走到楼梯拐角时,一双眼向下瞟去,只见那和尚双手合十,对著魏泽摇了摇头。 从她这里看不见魏泽的表情,他背对著她,只见他举起杯子请了和尚一杯酒,似有所觉回过头,看向她,慧娘赶紧收回眼,捉裙朝楼上跑去。 引得桌上另几人哄闹一笑,似是在打趣他。 …… 屋中没点烛火,只有屏风內的沐间有一点光,壁上光影盪出湿答答的水声。 壁影渐静,水声缓息,一阵窸窸窣窣,妇人著一件乾净的翠色打底碎齐膝长布衫,下面月白色百褶裙,赤足趿一双鸳嘴绣软底鞋,走到妆奩前,散开半湿的发,又拿过一盒口脂膏,以指蘸取点在唇间。 夜已更深,楼下交杯换盏之声渐息,笑闹声止,廊上传来靴履的颯沓之声,接著房门被敲响。 镜中的妇人,嘴角扬起,放下手里的口脂盒,起身,走到门前,打开房门,男人两眼餳涩,唇色殷红,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人气。 慧娘一指勾在男人腰间的蹀躞上,一步一步往后退,男人嘴角挑著笑,隨她一步一步往房內走。 “魏郎,不若咱们先喝一杯?” 魏泽笑了笑:“还喝?不怕把我喝醉了?” 慧娘掩嘴笑道:“冤家,你不已经醉了么?” 男人撩开衣摆,驾坐到桌边,妇人自觉执酒替他倒上一杯:“奴家请魏郎。” “醉了可就办不成事了。”魏泽將杯举到嘴边,眼睛却看著对面的妇人。 “怕怎的,魏郎不至於这点酒量,依奴的,喝了罢。” 魏泽拿杯看著妇人,妇人亦回看著他,男人將杯放在鼻息下轻嗅,仰脖饮下。 慧娘踅过步子走到榻边,踢去绣鞋,赤足踩到榻沿上,裙摆下银条般的腿居然未著衬裤。 魏泽坐在桌边,一手搁在桌面,侧过头,將妇人从头到脚打量,眼神放肆不加遮掩。 妇人一腿蹺在另一条腿上,背靠著床栏,姿態完全放鬆下来:“魏郎,奴家听闻你一直未曾娶妻,只禾儿妹妹一个妾室,可是如此?” “想不到慧娘对我的事情知之甚多,当真是一片痴心。” 妇人听罢,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同刚才的媚態全然不同,语调渐邪。 “我当大夏国的先皇帝是个什么英雄人物,不过尔尔,酒色徒也。”女人双脚先后落地,裙摆翻出波浪,走到魏泽身边,將指腹上未用尽的胭脂搽到男人的脸颊上,“好玩,太好玩了……就喜欢看你们被我玩弄鼓掌的样子,是不是动不了?动不了就对了。” “你在酒里下了药?” “放心,不是什么毒药,不会让你轻易死掉,不然就不好玩了,因为……后面还有好戏……”妇人俯身道。 “你是什么人?”魏泽岿然不动。 “到这个地步了,你竟还不知我是何人?看来之前还是太高看你了,你不是一直想找我么?现在我就在你眼前,你奈我何?”慧娘嘖声摇头。 “慧娘……慧……你是杜回?” “还算有些脑子。”妇人的声音开始变得诡异,不再细软,腔音低了下去,雌雄莫辨。 “都传杜家两兄弟,杜让、杜回是地下斗场的幕后之人,实际上真正的主事之人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人,是也不是?杜让,明面上是你的哥哥,不过是一个同你有几分相似的挡箭牌,为的就是遮掩你不为人知的一面。” 魏泽说罢,眼睛在杜回的胸口上溜了一圈,继续道,“弟弟杜回背后发话操控全局,哥哥杜让在前面发令,既能替你遮掩,又能扰乱人的判断,还能减少你出现在眾人面前的机会,一举多得。” 杜回连连抚掌,朗声大笑:“说得好!查得倒是清楚,就是反应太慢了。” “我有一事不明。”男人眼睛落到他的胸口处。 杜回低下头,睨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胸口,再抬起眼看向魏泽:“这里?你猜是真还是假?” 魏泽睛眸变深,脸冷了下来:“你是男是女?” 杜回先是一怔,又是一声大笑:“是男是女?放心……你夫人会告诉你,本大人是男还是女?!” 魏泽身子僵直,抢声道:“杜回,你也太狂了些,这客栈中儘是人,就算我动弹不得,还有其他的人。” “其他的人?你是说那个刀客和书生?那两个半吊子岂是我的对手,你也太瞧得起他们,整座客栈就只有你稍稍能打,话说回来,就算你同本大人对上,照样是一个死!给你下药不过是为了让你別坏我的好事,待本大人同你夫人耍一场,再来结果你。” 此人言语中的邪性愈发强盛,哪还是刚才嫣然百媚的妇人,妥妥一个蔑世狂徒。 “杜回,你莫要动她——”魏泽叫喊道。 然而並无用,那人已推门大步朝外走去。 …… 禾草双手搭在桌面之上,看著桌上摇曳不定的灯火,伸出一只手,拿过茶盘里的小杯,將它倒扣,然后又翻起,再將它倒扣,再翻起。 多年以来,她的习惯,每当紧张不安时,就会重复做一个动作,就如魏泽去凤喜宫接她一样,这个杯子同她手中开开合合的檀香扇一样的遭遇。 “啪——”的一声,门被踢开。 禾草看向门外之人,先是一怔,接著怒拍桌案:“你来做什么?滚出去!” 杜回反手关上门,走到禾草面前,坐到她面前的桌子上,一把钳住女人的脸颊,將她往自己跟前一拉,看了好一会儿,不说话。 “想问什么?问罢,我对你有耐心。” 禾草挣开,往后退了两步:“你是何人?” “杜回,西縉人,地下斗场幕后主使。” 禾草將此人从头打量到脚,说出来的话凌乱不接:“你的声音,你这……慧娘……你明明是女儿身……” 女人话说得不清不楚,但杜回懂了,他怎么会不懂,从小就被当成妖怪的他怎么会不懂。 “这里,还有这里……”杜回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指向自己的右心房,想了想,“男的。” 见女人一脸不可置信,邪笑道:“身子嘛……半男半女,非男非女,噁心么?” 杜回坐在桌面上,低下头,拿过手边的小茶杯,將它倒扣,然后翻起,再倒扣,再翻起朝上,如此重复。 他是被圈养长大的,是美人坞中的宠儿,是人们口中的妖,见过他的人出不了美人坞,他头顶的天和美人坞的地面一样大小,只有那么大,他不知太阳从何处升起,亦不知太阳落到哪里。 美人坞从来只有皇帝能进,但那一日,闯进了另一人,后来他才知道,那人是皇帝的儿子,他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皇帝知道了,没说什么,给他请了一个会武的师父。 “让朕看看,你除了会伺候人,还有没有其他的利用价值。” 这是皇帝的原话。 老天是公平的,给他闭上门时,在另一侧给他开了一扇窗,兴许同他的阴阳之体有关,他学武的速度奇快,任何招式看一遍就会,內功心法融会贯通之下延展拓变,常人十年八年才能达到的功力,他却只需半年。 妖么?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 他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曾经折磨过他的那个皇子,也是这个时候,他尝到操纵生死的快感,连高高在上的皇帝见了他,亦不敢轻易招惹他。 他们好像都很怕他,因为他杀人不需要理由,就是嗜杀,就是好玩儿,他喜欢將人们耍得团团转,然后再將他们杀掉。 皇帝怕他,给他一个任务,做地下斗场的头目,这个合他的意。 杜回一面回忆一面絮絮说著,最后收回思绪,看向禾草,嘆了一声:“如果我儿时能碰上你这样一个好心人,说不定我走不到这一步,你说,我怎么没早些碰上你呢,好人儿。” 在他一条道走到黑的路上,没有人对他伸出援手,可笑的是,在他成为黑夜时,出现一点光。 那日,她拿过一件衣衫替他披上,真是暖和啊——又香又暖…… “你自己受了那么多苦,为何还要助紂为虐,那些孩子不就是儿时的你么?”这人的遭遇虽然不堪,可他的所作所为却让人不齿,“不是应该报復给你痛苦的人?” 杜回將杯子往空中一拋,再接住:“报復谁?那个老东西?杀他有什么意思。” 男人说罢,下巴扬了扬,语带兴味:“给你看个好玩的。” 禾草眉眼凝著,见他將手中的小杯子掂了掂,对著墙壁砸去,杯子掉在地上完好无损,被它砸的墙面却裂开了一条细缝。 “怎样,厉不厉害?” 禾草咽了咽喉,强装镇定:“这有什么。” 杜回笑了一笑,跳下桌面,禾草往后退了两步。 男人一只手按在隨身的包袱上,手一挑,包袱散开,拿出水墨云雷暗纹的圆领大袍,当著禾草的面褪去女装,转瞬间换上男装…… 第399章 恶趣味 因为他受过苦,才让其他的孩子都尝一遍,这样一来,他就不是异类了。 杜回这人早就丧失了爱人的能力,他不懂人间情,或悲或喜,他俱感受不到,而他愿意给禾草一份特別的看待,不是因为情,只是因为她对他伸过手。 她让他觉得暖,他就想把这人留在身边,仅此而已。 而他把控的地下斗场,早就脱离了西縉的掌控,西縉也是巴不得將他这个隱患丟出去。 杜回全然不避禾草,当著她的面换上男装,禾草趁著这个机会又往后退了两步。 “你总往后退什么,难不成还指望魏泽来救你?不妨让你知道,就算他完好无事,以他的功力也不是我的对手,杀他跟玩儿似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禾草问道,她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疯子。 杜回点了点手:“你过来。” 女人脸色白了白,立在床榻前:“我就站在这里。”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你就站在那里別动,千万別动,本大人到你身边来。” 杜回朝床榻走去,眼中泛起兽性,看禾草如同看一件猎物。 男人走到禾草面前,女人的身后是打下的红绢帐,杜回抬起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將禾草一推,自己跟著压向她。 锦帐翻飞,一个身影手握长剑,从帐中衝出,直逼杜回,杜回大惊,一撑拍向床榻,提足后跃,却还是晚了一步,右肩贯穿。 杜回撤身往后,待站定,侧头看了一眼伤口,抬头看向对面,先是一怔,接而怒火衝心,不是魏泽那廝却是谁?呵,有趣!有趣!真的在这里等著他,刚才那个是冒牌货。 杜回此人极度自负,不將世人放在眼里,喜將人玩弄股掌,他先是引诱魏泽,再挑拨魏泽同禾草的关係,让二人生出嫌隙,以满足他的恶趣。 却没料到,自己才是被玩弄的那一个,如何不气,一双眼顿时猩红,再无多的言语,飞扑而上,魏泽將剑横挡在前,却被力道冲得连连后退,暗道,此人好强的內力。 却听身前之人,换了嗓音,娇嗔道:“魏郎,你怎的如此不怜香惜玉。” 魏泽翻掌连出,没留丝毫余力,然而对面之人动作更快,將他的力道全部卸掉。 还是来了,他最怕的事,这人的功力在他之上,魏泽看了看身后的禾草,又转过脸看向对面:“此处太狭窄,不如你我二人到楼下一较高下,如何?” 杜回笑道:“在哪儿死不是死,还挑地方?行,依你。” 说罢飞出房间,魏泽足尖一点,紧隨其后。 二人落地,倏忽间,魏泽挥剑向前,银星点点,破空而去,劲道如松风。 杜回见了,不敢大意,正了脸色,侧身一闪,魏泽一招未曾使老,第二招已然出手,速度又快又狠,两人进退往来,一时间难分上下。 可只有魏泽自己知道,他的力气正在衰竭,而那人仍有余力。 约莫三十余招后,魏泽渐落下风,每个招式俱被杜回格挡开。 杜回飞起一脚,踢向一边的桌面,那桌子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旋转飞向魏泽,魏泽手中长剑横挥过去,將桌面劈作两半,桌面裂开处,杜回从后闪出,魏泽侧开身,却晚了一步,胸口受了一击,生生退了几步才止住。 男人嘴里吐出一口血沫,倒提长剑,拿袖擦了擦嘴角,他想要从杜回手里脱身不难,但他不能走,因为杜回想从他手里抢禾草,他唯有死战! 接著两人又战了数十回合,魏泽已呈败象,单膝跪著,一手杵剑在地,口中又呕了一口血。 当然,杜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体內的气息已乱,不过用来对付魏泽仍是够了,掌下聚力,对著魏泽凌风挥去,以魏泽目前的情况,躲不开这一掌,此掌下去,不死也残。 就要快碰到魏泽之时,一个人影扑了过来將魏泽抱住,杜回急急收手,生生止住,翻身往后,单膝跪到桌上。 柔软的怀,馨香的身,抱著他的那副身体在颤抖,魏泽一手杵剑,一手环过妻子的腰,將她带到怀里。 “怎么办,好像要死在这里了。”男人语调轻鬆,“怕不怕?” 女人依偎在他怀里,头埋在他的颈间:“这样就好,不怕了。” 杜回看著眼前的两人,忽觉刺眼,就想把这二人连在一边的部分斩断。 “我不杀你,你让开。” 禾草不动,连头也不回,魏泽亦是不鬆手,两人就这么紧紧拥在一起。 杜回脸色铁青,眼角抽了抽,咬牙道:“既然想死,那便一起死罢!” 话音才落,一道声音从后响起:“你眼中也太无人了。” 杜回起身回头,只见身后立著两人,其中一人岔开两条腿,一手握刀柄,將刀扛在肩上,另一人头戴方巾,手持摺扇,长身直立,手中摺扇缓缓扇动。 而魏泽面前亦多了一人,此人手握一长一短子母刀,双刀在手中旋转,最后反握在手。 杜回一眼便认出,刚才的冒牌货就是此人,看来是將毒逼出来了,哼,倒是有两下子。 青雁亦跑了下来,护在魏泽和禾草身边。 付青回头:“主子,我替你掩护,你护著夫人先走。” 说罢,双手提刀,朝杜回冲了上去,又是一番刀光剑影,刀客和书生亦飞扑上去,三人同杜回你近我退,你来我往。 杜回发了狠,抽出腰间软刀,以一敌三。 “带她去旁边。”魏泽撑剑艰难地站起身。 青雁应下,扶起禾草。 禾草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拼命,她能做的就是不要添乱,於是隨青雁退到一边。 魏泽拍剑飞出,利剑当先,人隨其后,腾空衝杀而去。 杜回的武力强悍诡譎,纵然魏泽加入其中,几人只同他堪堪打了个平手,此人的身手,太过逆天。 杜回一心只要杀魏泽,在他看来,只有魏泽死,那女人就是他的。 於是不顾其他方位的攻势,不做任何掩护,一手执剑朝著魏泽的胸口刺去。 魏泽並不躲,只稍稍侧过,剑入至肩,杜回心中得意,待要抽剑再刺,剑身却被魏泽控住,扎在肉里,无法拔出。 杜回眼一眯,好个魏泽,够狠,拿自己的肉身做盾。 “还等什么!”魏泽怒吼一声。 也就是这一剎那,其他几人一齐攻向杜回,书生的骨扇、刀客的斩月刀,还有付青的子母刀,齐齐刺向杜回命门。 杜回弃剑,纵身一跃,身体將將腾起,魏泽反手又是一扯,將人拽了下来。 杜回自知再耗下去,討不到便宜,便想拿住一人用作威胁,以保全身而退,谁知几人甚有默契,实在难缠,以至於无法脱身,於是找一人为突破,不管其他几个如何,他只攻一人,以求生门。 卫尘倒霉,被选中为那个突破口。 偏偏卫尘半步不退让,抵死对抗,杜回为了衝出路,招招击打卫尘的要害,更甚至一个错手,从卫尘手中夺过他的武器,斩月刀,挥刀直刺入心,刀尖没入卫尘的胸口。 卫尘往后倒地,坠落地面。 杜回虽除掉了刀客,他自己身上同样受伤严重,又因只顾对付刀客,被魏泽寻了空隙,连刺几剑,最后拼了全力,冲了出去。 付青正待去追却被魏泽叫住:“让他去,有人对付他。” 杜回受了重伤,跑不远。 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客栈里的人都不敢出来,只有一个守夜的店伙计,哆哆嗦嗦地缩在柜檯的影里。 魏泽给付青递了一个眼色,付青会意,走到店伙计身边,那店伙计头也不敢抬,口中討饶。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付青丟了一锭银子在他身边:“去找几个大夫来,就在客栈候著,哪也不准去,事情办好了,银子不少。” 店伙计见了脚边的银锭,忙答应下来,跑去请大夫。 魏泽拔步到刀客身边,將他上半身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其他人全围拢上来。 魏泽眉头紧蹙,刚才杜回的那一刀直戳卫尘胸口,没入肉里,只怕凶多吉少。 卫尘一手摁在胸前的伤口处,一手抬起想要握住什么:“大哥,我……我怕……” 魏泽將他的手反握住:“不会有事的,大夫马上就来。” 卫尘摇了摇头,声音虚弱:“魏大哥,你是我卫尘的救命恩人,我……我知道你是谁……能不能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魏泽 “我对大哥的敬仰之心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天地山河,日月可鑑……” 话未完,书生在一边嘆道:“这个时候就別废话了,紧重要的说。” 卫尘攥著魏泽的手,好似用尽最后的力道:“大哥……你若能认下我这个小弟,我……死而无憾……” “好,我应下了。”魏泽说道。 禾草同青雁在一边看著难受,毕竟隨行一路,大家都处出感情了,再加上卫尘这人嘴巴虽说碎了一点,却是个十分有趣的人,且特別喜欢同青雁拌嘴,两人倒是给他们带来不少欢乐。 卫尘听到魏泽应下,猛地咳了一声,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听到有人哭,侧过头,见是那个叫青雁的丫头。 “你哭什么?” 青雁眼中含著泪水,哽著嗓子:“你是个好人。” “就因为这个?”卫尘苦笑一声,已有些接不上气,“看来我这个好人还是挺失败的……” 青雁凑到他的身边,扯开男人胸口上的手,紧紧交握著,伤心道:“卫大哥,我捨不得你,世上没有比你更有趣的人,连我师父也没你有趣。” 禾草和魏泽相互看了一眼,眼中神色微闪,一路行来,卫尘老是同青雁过不去,旁人多多少少看出来,这刀客对青雁有些不同,只有青雁自己傻傻的不知。 否则谁会去逗弄一个自己不感兴趣或是討厌的人,只是卫尘这人说话不中听,总把青雁气得眼中冒火,却又无力还口,再加上卫尘的刀客之名,青雁就是想还嘴,还要看一看她师父在不在旁边。 若是魏泽在旁边,她就肆无忌惮地懟回去,要是只她一人,她就瞪眼鼓腮,越是这样,卫尘越是喜欢逗她…… 第400章 保命最重要 魏泽寻找地下斗场的原因,往大了说是为了大夏,往小了说是为了弟弟魏秋,再不然也是为了他自己。 书生寻找地下斗场的原因更简单,就是寻找他的小妹。 但刀客不是,他其实可以不用掺和进来,他是因为魏泽才这么拼,刚才他若肯避让,杜回为了逃命不会下杀手,偏偏卫尘寸步不让。 卫尘吊著一口气,听青雁说他是这个世上最有趣的人,眼中有了一丝光,又是一阵咳。 “我师父……师父说,行走江湖不能只逞莽夫之勇,还要学会保命……咳……保命最重要……” 青雁泣道:“卫大哥,你应该听你师父的话。” 卫尘握著青雁的手,將她的手放到胸口:“我听了。” “啊?” “我听了。” 青雁本来哭得涕泪横流,却被这句话弄得不上不下,后知后觉感到手下的触感不对,哼哼唧唧止住声音,扒开男人的领口,露出一件银白色的软甲。 “师父留给我一件保命的软甲,还好穿在身上,哎呀——福大命大。” 他听到楼下打斗激烈,知道必是一场鏖战,於是下楼之前,將软甲穿上。 那是一件由无数个细小鳞片组成的银甲衣,胸口处明显凹陷了一块,可想当时劲力之大,若是没这件软甲,胸口只怕会穿成一个窟窿。 眾人再看向卫尘,脸上哪还有什么弥留之色。 “大哥,你答应我的话不能变啊。”卫尘挺身坐起,“刚才字字句句皆出自小弟真心。” 魏泽懒得理他,將付青招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付青应下。地下斗场的幕后主使败逃,其他分场支撑不了多久。 王中信和韩广昌临行前,魏泽交给他二人一封书信,是给魏秋的,大致说了一下眼下的情况,朝廷人马应该不日就到。 魏泽走到禾草身边,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在她额上亲了亲,抬手將碎发挽到她的耳后,男人手上的血在女人侧脸划出一道流丽悽愴的线条。 “你先回屋休息,还有点事情未处理完。” 禾草抓住他的手,没再说什么,然后看向书生,又看向卫尘,还有守在魏泽身边的付青。 这些人身上都带了惨烈的伤,她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地下斗场,书生的妹妹在那里,还有许多无辜的孩子。 浮城的官衙不可信,魏泽本可以等朝廷人马来后再行动,可是书生的妹妹还有那些孩子们等不了。 “那你早些回来。”禾草嘱咐一声。 “好,天亮之前,必定回来陪你。”魏泽说罢,走到客栈门前,“走罢!” 其他几人应下,出了客栈,隱入黑夜。 …… 青雁陪同禾草上了楼。 “师娘,要不我到你房里坐会儿?” 禾草笑著摇了摇头:“你去休息,不必管我。” 青雁应下,离开了。 禾草回了房,端坐在桌边,双手搁在桌上,那双手染了血,止不住地颤抖,人前一直强装镇定,现下无人,心底的惊怕终於衝突出来。 她一只手按在另一只手上,深呼一口气,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双手捧起杯,放到嘴下慢慢饮到嘴里。喝到嘴里的茶水带有浓浓的血腥气。 烛台上的蜡泪越堆越多,燃到后来,只有一个蜡墩,房间地面上的暗影慢慢褪下,被清蓝色接替。 窗上的光越来越亮,有门扇开闔的声音,然后是往来的脚步声,接著有人低语,窃窃说著什么,好似在谈论昨晚发生的打斗。 天还没完全大亮,估计是店中的伙计们,也可能有两三个早起赶路的人。 然后,在这些零星的脚步声中,出现一个稳健的靴踏响,停在了门前。 “客……客官……大夫……大夫在楼下……等……等候……”店小二的声音中充斥著恐惧。 安静了一会儿,似是在等回答。 “让大夫们上来。”男人说道。 店伙计应下,“噔噔”往楼下跑去。 禾草慌得起身,前去开门,越靠近房门,湿浓刺鼻的血腥味越大,直往鼻子里窜。 房门打开,见了立在门前的魏泽,女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他上半身的衣都被血染透了,拉他进到房间,褪去外衫,白色里衣亦是血红一片。 此时大夫背著药箱进了房间,大夫见了这些伤口,也不敢问,唯有尽心救治,只是在处理伤口时手有些不稳,估计大夫也没见过这么重的伤,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露骨。 小的伤口,稍作清理,再上药便可,大的伤口还需缝合。好在浮城是个大都城,城中大夫的医术精湛,在最初的惊诧过后,大夫潜下心,开始给魏泽处理伤口。 禾草从旁搭手,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终於,伤口处理完毕,大夫吁出一口气,看了看那男人,男人眼皮微垂,一只手撑在床沿,手臂上青筋凸起,头脸全是汗,汗从额前流下,落到男人的眼睫,再从微翘的眼睫滴落。 即使这样,从头至尾愣是一声不吭。 大夫转过头对禾草交代了几句,然后附上药剂方子,又拿出几包药,禾草接过,道了谢,送上诊金,將人送出门,回房时,魏泽躺在床上睡了过去,她亦一夜未眠,於是踢了鞋,和衣躺到他的身边。 不知睡到几时,她醒了过来,见这光色,应是午时过后,廊上传来小孩说话的声音。 “青雁姐姐,恩公在这个房间么?” “对的。” “那我能进去找他么,我还没同他道谢,哥哥说我这条命是恩公救的。” “我师父在休息,走罢,等他醒了再过来。” 两人的声音远去,刚才那个孩子应该就是温风眠的小妹了,想来地下斗场的事情已经了结得差不多。 禾草將目光转向魏泽,因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唇色淡淡的,被汗湿过的发黏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往日的精神,有些单薄。 她慢慢撑起身子,衣袖却被魏泽压在了身下,轻轻扯了扯,扯不动。 “做什么去?” 禾草往他脸上看去,男人仍闭著眼,似是没睡醒,不情愿睁开。 “我去下面,让店伙计备些饭食,你身上有伤,饮食需得清淡,我下去嘱咐一声。” 魏泽“嗯”了一声,又道:“晚些罢,再陪我睡一会儿。” 禾草只好躺了回去,耳边男人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 天色將晚,禾草还是起了身,空著肚子不吃不行,尤其是魏泽,身上带伤,更要好好补身子。 待饭菜端上来,魏泽也醒了,披了一件外衫就下了地,两人坐到桌边开始用饭。 “这边的事情了结了?”禾草问道。 “嗯,过两日咱们就离开。” “其他的地下斗场也完了?” “总场被抄,连幕后之人都没了,其他的小场子成不了气候,朝廷会派人各处查检,很快就能连根拔除。” 禾草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那个人跑了,抓到没有?” 魏泽知道她问的是杜回:“放心,不用我们出手,会有人惩治他,日后再掀不起风浪。” “谁?” 魏泽笑而不语,岔开话:“夫人替我添一碗汤罢。” 禾草本也只是隨口问问,是以,魏泽转了话头,她便把这个事情丟开了。 …… 那夜,杜回受了重伤,从魏泽等人手上逃脱,因怕他们追赶,一刻不敢停歇,施展轻功往城外奔逃,不知走了多久,直至周围一片荒野。 放眼一看,有一间破庙,於是跌跌撞撞地进了庙里。 杜回靠坐在佛像之下,他身上的內力耗尽,外加伤重,想要恢復需得不少时日。心中暗恨魏泽,连带著把禾草也恨上了。 他原本想据禾草为己有,不为別的,只因为禾草对他表现出了善意,在这一点上,她让他心情很好,他便想將人留在身边。 然而,这女人不识抬举,居然想同那男人一道死,哼!她不是想死么,他偏不趁她的意,待他养好伤,把他二人捉了,然后让她眼睁睁看著,他是怎么折磨魏泽的。 如此一想,杜回又来了精神,这比杀人更好玩。 清亮的月光从破败的窗户倾泻而下,將寺庙蒙上一层灰蓝色,连那佛像亦罩在不清不明的灰光中。 佛案下的男子缓缓闭上眼,他好累,需要休息一会儿。 些时,一个黑影从寺庙门口延伸到男子脚下,同他的身体相连。 杜回两眼猛地一睁:“什么人!” 破败的庙宇传来金环叮咚交响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人慢慢在门口显现,那人背著光,看不清,但那个身形……杜回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眼眶几欲迸裂。 “阿弥陀佛——” 第401章 墮僧 荒郊野外,破败的寺庙,一声清冷悠长的佛號,好似没有哪里不对,却又显得十分诡异。 杜回死死盯著门外那道身影,是那个和尚! 他很早就听闻,莲灯一直在找他,他找他做什么?他当然知道,用他来祭他的那个邪功。 莲灯一手持灵杵,一手拈佛珠,跨过门槛,走到离杜回一射之地,垂下眼眸看著。 江湖上尽人皆知,莲灯一直在找地下斗场的副总主,杜回,至於他找杜回做什么,没人知道。 实际上,莲灯自己並未见过杜回本人,他亦不知道杜回长的什么模样,一次偶然的机遇下,他得到一个有关杜回的隱秘,便是此人乃阴阳人。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这没什么,只是閒暇时的一个鄙夷笑谈,或是惊诧纳罕,然而,对他来说,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修炼的功法需同女子相交,才能促进功力,通俗一点说,女人就是他的补品。 自然了,他不做强人所难之事,皆属你情我愿。同普通女子行事,只能间接助他提升功力,有助益却並不多,若能得到杜回,就不同了,此人內功深厚,他只需同此人相交之时,运转功法,便可將他的功力化为己有。 若说普通女子对他而言是一剂补药,那么杜回便是大补。 这几年,他一直寻觅有关杜回的踪跡,奈何此人深藏不出,他寻了这些年,连他是何模样都不知,无人知道他是何模样。 直到那日,一个男人找上他,那人自称是卿九郎的护卫,他在那个护卫的引领下,见到了卿九郎本人。 他请他帮一个忙,让他辨识一人,他同意了,这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 那日傍晚,卿九郎治了一桌酒席,请他赴宴,他见到了那个人,从外形上看是个妇人,可他知道,並不是,那人並非女子,因为他看向她时,使用了惑心之术,那妇人却丝毫不受影响。 他修炼的这个功法,可惑人心神,但也有个缺点,惑心之术只对女子有用,对男子无用。 也是在那一夜,他知道了,原来那个叫慧娘的妇人便是他一直寻找的人,杜回。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卿九郎事先承诺,只要他肯帮忙辨识,事后,杜回由他处置。 杜回看著眼前的和尚,勾唇一笑,一开口便是清细的女声:“法师,你的心可不乾净呢。” 莲灯双手合十,声音清冷:“人生苦短,诸行无常,静心无我,得大自在。” 杜回哼笑一声,好个淫僧,他同他谈“净”,他却同他谈“静”。 “大自在?你还能得大自在?墮僧,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面对杜回的叫骂,莲灯眼中没有丝毫的波动,往前进了一步,杜回死死盯著他,全身戒备。 “和尚,就算我现下受了伤,你以为凭你那几招能降服我?” 莲灯將手中的灵杵和佛珠放下,再次抬起头,脸上全然换了一副表情,偽装的慈悲没了。 和尚走到杜回面前蹲下,杜回手上聚力,拍向莲灯,却被莲灯单手格开,卸去力道。 “贫僧若没两分本事,怎敢公然找你。” 杜回这才慌了,这个和尚居然能单手抵他全力一掌! “和尚,別把话说得太早,待我功力恢復,只怕你没有活命的机会。” 莲灯一手箍住杜回的颈,笑了笑,声音压低:“你这妖孽作恶太多,佛祖不渡你,不如让贫僧来渡你罢……” 夜深露重,破窗寒月,佛案之下,僧非僧,妖越妖…… …… 几日之后,魏泽等人的伤好了一些,眾人便坐在一起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禾草初时打算这边的事情一了结,就同魏泽回京都,或是回曲源县,后来一想,不如同魏泽在外游玩一圈,再做打算。 书生找到了妹妹,决定择日回平城,因家中双亲一直等待消息,所以不便在外久留。 青雁自然是跟著魏泽的。 卫尘也没个方向,再加上之前拼著装死,让魏泽认下他为小弟,所以卫尘也是跟著魏泽一道。 魏泽嘴上虽不说,心里还是对卫尘很满意的。 就这么,大家定下接下来的行程,魏泽带禾草週游山水,青雁和卫尘隨同。 傍晚用罢晚饭,盥沐毕,禾草拉著魏泽坐到矮榻上,榻上支著一张小桌案,上面摆著棋盘。 “哥儿,咱们来下棋,好不好?” 魏泽笑道:“你总也贏不了,不下,不下。” 禾草便撒娇卖痴:“你从前不是说杀屎棋作乐么?再杀一盘嘛。” 魏泽哪里经得起她的娇痴,手已经落到棋盘上,禾草兴兴地坐到他的对面,忽然想起一事。 “等一下。” 只见女人走到桌边,端起茶盘碎著步子走了回来:“我让店伙计泡了果茶,咱们一边下棋一边喝茶,岂不美哉?” 说著,先给魏泽斟上一盏,又给自己斟了一盏。 魏泽笑著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兽炉茶侍烟裊裊,月窗棋摆指微香。” 说罢,仰头满饮。 禾草喜欢听他文縐縐的说话,都说男子的美要到三十岁以后,才更为显著,如今的他看著,既有岁月沉淀的隱隱苍鬱,又透著公子世无双的清贵傲然,她的夫君怎么可以这么好呢。 女人嘴角噙著笑,眼睛也有些迷,魏泽见她这样,心中好笑,那个小脑袋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禾草偷覷了对面一眼,走到魏泽身前,伸出一指,勾了勾他的衣襟,魏泽捉住那个不老实的手,笑道:“这是做什么,下棋就下棋,怎么还动起手来?” 她便揸开两条腿坐到魏泽身上,手环著男人的颈,低下头,想去咬咬他的耳,魏泽的手护在她的腰上,给足耐心,任她玩闹。 禾草咬著他的耳犹嫌不够,又够到他的颈间,正要尝一尝,魏泽突然將她一提,放到地上,他居然推开她?正要质问两句,房门被推开。 “师父,师娘,咱们一起出去逛街市?” 一般在睡前,只要魏泽在屋里,房门不会落门閂,一推就开了,一个轻快的身影闪了进来。 青雁到禾草的房间没有敲门的习惯,她的身后还跟著卫尘,男人两手抱胸,晃荡地跟在女子身后。 禾草整了整衣衫,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你们去顽,我们只在房中下下棋,一会儿便歇下了。”魏泽说道。 青雁凑上前,看了一眼棋盘,笑道:“师父同师娘是准备下连珠棋?” 禾草点了点头:“正要下,你们就来了。” “师父和师娘不去,那我也不去逛街市了,就在这里看你们下棋。”上次她同师娘下连珠棋,总也下不贏,今天正好从旁观摩。 青雁不去,卫尘自然也是留下,於是,原本是魏泽同禾草对箸,旁边又多了两人凑热闹。 魏泽不得不出了屋子,招来店伙计,给了他三两银子,让他买些零嘴上来,剩下的赏他。 店伙计忙不迭地应下,去了。 没用多久,店伙计回来了,两手提了好几个油纸包,放到桌上,一一打开,有薄皮瓜子、栗子糕、葫芦、脆果儿、炸麻叶,还有用油辣子醃製的肉乾。 “小官儿,把你们店里的甜饮提一大壶上来。”魏泽说道。 店伙计连连应下,这客人出手实在阔绰,他生怕招待不周,只要是他吩咐下来的事情,跑得飞起。 小食有了,甜饮也有了,正巧又是四个人,禾草便提议,凑一桌骨牌玩玩,一提出来,俱都同意,於是清了桌面,摆上骨牌。 玩了几场下来,禾草贏了几把,喜得眉眼打弯,伸出手:“快,快,掏钱,掏钱。” 青雁不差钱,却有些不服气,她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虽然不行,可玩骨牌,却是一把好手,以前在武馆,馆里的男人们閒来无事都会来几把。 她会凑到他们跟前,看他们玩牌,从小看到大,青雁的牌技那是相当可以,哪怕在武馆,只要她上场,没几个人能从她手里贏牌。 怎的今晚一连输了好几场,心中不服气,慢慢地发现了不对,师娘每次都是从师父手里贏牌,师父居然给师娘餵牌。 “师父,您的心也太歪了。”青雁说完看向卫尘,见他眉头拧著,似是在苦恼每张骨牌的摆放位置,心下知晓,这是个不会打的。 魏泽往后一仰,骨牌摆成一溜,指在上面快速走过:“行,那便不餵了。” 青雁满意了,可是没高兴多长时间,因为师父不给师娘餵牌后,贏的人变成了他自己,几乎场场都是他胡牌。 禾草就觉著好玩,边吃边打,也不上心,卫尘则抓耳挠腮,到最后也乾脆放弃,跟著禾草吃起东西。 青雁见玩不过魏泽,也不玩了,又拉著禾草开始下连珠棋,零嘴就放在一边的小案上,禾草倒还好,一只手拈棋,一只手拿小食,青雁不同,拿过小食的手又去拿棋子,结果那棋子油渍呼啦的。 魏泽在一边看著,眉头直皱,看不下去乾脆走开了,卫尘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走到窗边坐下,煮了一壶茶,就著夜色閒茶慢饮。 “你有什么打算?” 魏泽执壶给卫尘倒茶,卫尘慌得將杯往前递:“之前不是说好了,小弟隨大哥一道。” 魏泽眼也不抬,收回手:“我不是问这个。” 卫尘手上一顿…… 第402章 好光景 书生找到小妹后,因怕家人惦记,便提前动身回平城,同魏泽等人辞过,又千恩万谢魏泽,並出言,日后但有吩咐,他绝不推辞,望乞一眾人贵步下临,到他平城家中作客。 之后,朝廷调州府人马抵达浮城,捣了浮城地下斗场,审查与之相关联人,浮城衙门中人肯定是跑不了了。 魏泽预备带禾草在外游玩一圈,青雁同卫尘隨同。 屋外天色已暗,屋中燃了几支高烛,火光明亮,青雁拉著禾草坐在矮榻下连珠棋,吃吃喝喝,手上忙著,嘴中更忙,又要说话又要吃喝。 魏泽同卫尘临窗而坐,悠悠喝茶。 卫尘见魏泽问自己日后有什么打算,眼下也没有更多的打算,他浪惯了的,心想著,魏泽去哪里,他就跟著一道。 “我同大哥一路,大哥带嫂嫂游山玩水,小弟充当护卫。” 魏泽却道:“不是问你这个。” 卫尘先是一愣,接著反应过来,就不说话了,侧过头看向窗外。 “青雁是我徒儿,我这个做师父的少不得替她父亲问两句。” 魏泽见卫尘仍是不说话,多少能明白几分,於是点了点头:“这样,我已计划好同我夫人的游玩线路,从浮城出发,绕大夏外围穿越五个城镇,那边的风光同內陆不同,我带她看一看,且离大漠很近,最后沿另一条路返回到淮城,也就是青雁家,我会把她亲手交给她父亲,在这期间你还有时间考虑,若你打算和她走下去,那就隨我一道去她家,若是不愿,你可在路途中隨时离开。” 卫尘听罢,点了点头。 他习惯了浪荡,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有些摸不清自己对那丫头是种什么心理,一开始就是觉著好玩,忍不住想去逗弄,反正逗哭或是逗笑,他都挺开心的,要是她不哭不笑,他反而有些慌。 这是喜欢? 又过了几日,眾人的伤將养得差不多了,开始置备路上要用到的行装,譬如夏衣、冬装,还有可储放的乾粮,又或是火摺子、炊具之类的。 除了禾草以外,另三个都是常年在外跑江湖的人,要买什么,买多少,他们很清楚。 几人將大包小包的行李装上车。 青雁、卫尘骑马,魏泽本来也是骑马,但禾草坐马车,他不放心马夫赶车,便亲自坐在车辕驾车。 就这么,一行人往下一个城镇行去。 一路上,並不著急赶路,走走停停,走到哪里玩到哪里,累了就停下,附近若有村落,便找一户人家歇脚,附近若有城镇,便到城镇续上一些物资,休养几日,再整装去往下一个地方。 他们走了很多地方,在外不比在家中,肯定会累,可是对禾草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好光景,美得让人落泪。 真好,他陪在她的身旁,执著她的手。 看那,傍晚时分的烟波江畔,渔火阑珊。 看那,落日后的大漠孤烟,塞外苍壮沙如雪。 看那,细雨中的山黛远,霞光中的暮云秋影。 胭脂雪,舞梨,踏著乱琼碎玉,如行云间。 此时,已入隆冬,天寒地冻,茫茫四野,白晃晃一片,雪势变大,他们本来准备直接去淮城,此处离淮城不远,若是加快赶路,可以在次日赶到淮城,现下不得不就近投宿,等雪化了再动身。 魏泽將马车赶到一家客栈前,男人身上的蓑衣已积了不少雪。青雁和卫尘將马拴好,先进客栈定下房间。 禾草掀开车帘,魏泽抱她下马车,將她身上的斗篷拢了拢。 两人进了客栈,直接上楼到房间休息,房间燃的有暖炉,还算热和。 “哥儿,我有些困,想睡一会儿。” “想睡就睡罢,一会儿饭菜上来了,我叫醒你。” 魏泽替她褪了斗篷,带她到床榻边,又给她除了鞋袜,禾草便躺到床上,盖好衾被,睡去。 人刚一躺下,魏泽便叫了一声:“禾儿……” “禾儿……” 一路行来,她的瞌睡越来越大,怎么也叫不醒,次数也越来越多,魏泽褪去外衫,钻入被中,从后拥著她:“睡罢。” …… 青雁推开窗,看著满城的雪景,快到家了,她隨师父在外闯荡的几年,好似梦一样,后来又多了师娘,再后来又多了卫尘。 师父说,把她送回家,他就要带著师娘回老家。还有卫尘,他到底怎么想的呢,这一路上,她没有问他。 正想著,房门被敲响,青雁前去开门。门外立著的正是卫尘,她將人让了进去。 青雁心里紧张,路上,师娘问过她,觉得卫尘这人如何,她也回答不上来,后来师娘让她借著路上的机会,好好想一想。 他们二人彼此都明白,当这趟行程结束之时,会有一个结果。 卫尘看了一眼青雁,青雁坐在他的对面,低头玩手。 “等雪化后,再走一程,你就能回家了。”卫尘说道。 青雁笑了笑:“是啊,离家几年,也有些想我爹爹了。” 女人说罢,安静下来,等他接下来的话。 卫尘想了想,继续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青雁相互绞著的指狠狠一颤,又绞得更紧,抬起头看向对面,扯起一丝笑:“好,你接下来去哪里?” “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 他是个习惯了浪荡之人,没办法在一个地方久待,魏大哥让他沿路好好想一想。他想过了,对青雁,他没办法负责。 魏大哥带妻子游玩山山水水,隨心而行,他看在眼里,曾经他也对一个女孩儿说过,待他学武归来,要带她闯荡,他会永远保护她,不让她受欺负。 后来,他甚至想,若翠翠还在,当她在外游玩累了想要安定下来,他会收起浪子之心,守著家宅,生儿育女么? 也许会罢,也许不会,他也没办法確定,就如同现在,即使同青雁走了一路,他的心始终没有安定。 所以,何苦去耽误她。 “你突然正经起来,我还有些不习惯。”青雁笑了一声,“这样也好,听你说话,我气也得气死,不过呢……” 女人接著说道:“你看这外面的雪,一时半会儿化不净,路面泥泞难行,我家就在附近,都到这里,我少不得要邀你去我家中坐一坐,方是待客之道。” 卫尘想说什么,却被青雁抬手打住:“咱们一路行来,连这个情谊都没有?到我家中做客,自然之理,还有,你刀法不是很厉害么,我爹爹的刀法並不输於你,你可以同他切磋切磋。” 卫尘贱兮兮的劲儿又上来了:“不会是想把我引到家中,让你爹给你报仇罢?” “怎么?这就怕了?”青雁扬了扬下巴,“別说我爹了,我青家武馆的大哥小弟们,也不是好惹的,好歹得让你见识见识,谁让你一直跟我过不去。” 卫尘笑起来。 禾草醒过来时,魏泽就坐在她的身边,原本灰败的脸,见她醒来,立马有了精气神。 女人起身,穿好衣衫,下了床。 “哥儿,你不是说让客栈上饭菜么,菜呢,还没上?” 魏泽眼中一闪,她不知道,她又睡了一整个日夜。 “已经吩咐了店伙计,我再去催一催。” 魏泽出了房门,过了一会儿,饭菜上来,两人用罢饭,此时,窗外的雪已停。 又过了三日,积雪渐化,四人启程,慢慢往淮城行去。 …… 青峰正在屋子里烤火,旁边坐了一个年轻人,那人修长身材,一袭白衣大袄,头戴狐尾帽。 “雁儿妹妹在外已有好些年了,伯父不惦记她?” 男人叫康竹,从前康父同青峰认识,康家曾想同青家定娃娃亲,青峰当时找个理由推了过去,因为康家当时做的营生不太能见光,走私贩物。 青峰担心康家的营生做不长,说不定还会被查,担心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会受牵连,果不其然,没多久康家就落败了。 康家散尽家財,好在人没事,这中间青峰出了不少力。青峰此人道义,手头宽,人面广,上上下下愿意卖他面子。在他的帮助下,康家渐渐好转,不过终是恢復不到当初的盛景,只能算是稍有富足,当然了,比之普通百姓不知好上多少。 青峰嘆了一声:“我只这么一个女儿,怎么不惦记,可惦记有何用,现如今她在哪里我都不知。” “伯父当初怎的放心她一个女儿家隨一个陌路人走,万一那人心怀不轨,雁儿妹妹岂不要吃大亏。” 青峰笑道:“贤侄,这个你有所不知,那人可不是什么陌路之人,若他不安好心,何须哄骗,直接出手就是,谁能招架得住他,纵使是我,在他手下亦过不了十招。” 康竹心中冷笑,面上不显,不过就是一群江湖流民,无来处,无归处之人。 “侄儿自小同雁儿妹妹一同长大,两家又交好,家父家母对雁儿妹妹甚是喜爱,她如今也到了待嫁之年,只是这……” 青峰也愁此事,女儿如今青春正好,正是嫁人的年纪,人却不见,他也有些后悔,当初不该纵容她,由著她的性子来,现在找人都无从找起…… 第403章 提亲 青峰对康竹这孩子还是比较满意,样貌上乘,家中境况也可,再加上两家又有来往,女儿嫁过去,他也放心。 况且自家开有武馆,衣食富足,待女儿出嫁,他已备下丰厚的嫁妆。眼下良婿有了,嫁妆也备下了,什么都有了,最让人头疼的就是找不到女儿。 青峰听康竹这语气,心道,康家这是不打算等了?但这也怪不得別人,康家等到现在已是够可以了,毕竟人家儿子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不能再耽误。 “青雁这丫头实难寻,你的意思我晓得,替我同你父亲传句话,咱们就算做不成亲家,这么些年的交情还在。” 康竹听罢,赶紧起身作揖:“是小子没將话说明白,伯父见谅。” 青峰疑惑:“你的意思是……” “家父此次让侄儿前来,一是来看望伯父,二是为了徵得伯父同意,不如先將我同雁儿妹妹的亲事定下,待她人归来,再行礼,不知伯父意下如何?” “这丫头如今在何处都不知,更不知归期,三五载亦有可能,你可等得?” “等得。”男子说道。 青峰心中感动,想不想康家如此重义,定是感怀从前他帮过他们一家。 “只是……这样把你给耽误了。” “伯父哪里的话,当年若不是您仗义出手,我康家哪有今天的安稳日子,更没有侄儿的今日。”男人恭敬道。 青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虽说他施恩不求回报,但也很受用这种助人的成就,於是走上前,拍了拍康竹的肩膀,朗笑一声:“好,好,我没看错人,待明日,你家请个媒人来,咱们先把亲事定下。” 康竹应下,两人又坐著閒说了几句,起身辞去。 康竹乘著轿子回到自家门前,轿子落地,小廝前来打帘,男人下轿,从角门进了宅子。 康宅是个三进院的房子,与城中的富足之家自然是不能比了,但也比大部分人家好一些,可谓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家中上上下下几十余口人,一年下来,没有多少余资。对外还要求一个体面,也是咬牙强撑。 男人进了院子,问引路小廝:“老爷可在家中?” “在呢,在前院的书房。” 康竹点头,径直去了前院,走到书房前,叩响房门。 “进来。”一道浑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男人推开房门,门一打开,立时涌出滚滚热气,浓浓中药味的热烘气。康竹进到书房,只把门稍稍带了一带,並未关严实。 房间的墙壁上掛著几幅山水虫草画,壁柜里摆著有些年份的瓷器。 隔断处一架三尺阔五尺高的螺鈿屏风,周边雕刻祥云,看上去十分齐整。 屏风前的摇椅上躺著一人,形体乾枯瘪瘦,尤其是搭在椅扶上的两只手,皮下筋起,无肉,抓一下就觉著疼。 “父亲。”康竹立在一边。 “说了?” “说了,他同意了,明日让媒婆子去。” 男人喷出重重的鼻息:“行了,你下去罢。” 一语毕,男人见自家儿子仍立在跟前,没有走的样子:“有话说?” “是。” “说。” “父亲,青雁几时回都不知,为何让孩儿娶她,难不成真等她回,她若不回,那儿子岂不是一辈子不能娶妻?” 康竹並不想娶青雁,也不能说不想娶,而是,並不是非她不可,她人若在,他娶她进门,可她人现今不在,他为何还要等她,再说,青雁从小舞刀弄枪,没有女子的半分斯文样。 他並不喜欢这类女子,不过娶妻嘛,无非为了传宗接代,家中有个女人理事,喜不喜欢本就无所谓。 康父笑了笑,从躺椅上直起身,康竹忙上前將他扶起,康父挥手示意他坐下。 “咱们家从前是什么豪华光景,如今又是什么光景,你看看,为父拼了这么些年,也只能走到这个地步,再想往前更进一步,难吶!” 康父继续道:“前些时,贩的那批绸缎出了问题,这事处理好了,便好,处理不好,落败也就一瞬间,別看咱们家现在还算体面,现在你还能受別人叫你一声少爷,说不定哪日,你就什么都不是。” 康父说完喘了两口,康竹从桌边倒了一盏茶双手奉到他手里,康父接过喝了几口,又递了回去。 “青家就只有这一个女儿,那青峰又不曾续弦,再无其他子女,待他没了,青家所有的財產都是留给她的,你娶了这样一个女人,便是得了整个青家。” 康家眼下的境况,康竹知道,他父亲身体有恙,常年服药,家中生意难做,其实就算这批绸缎不出问题,已有些维持不住,这次更是雪上加霜。 “父亲说的是,可问题是青雁她人不在淮城,儿子娶不到人,这青家的財產只有看的份,同咱们没有任何关係。” 康父笑得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阴毒至极:“她回不回来都不要紧,若她回来,你娶她过门,若她不回……” 男人鼻子里哧哧笑两声:“她若不回,更好。” “这又是为何?” “我们先同他家定下姻亲,你时常往他家中多多走动,有道是一个女婿半个儿,青峰那老傢伙自当把你看成自家人。” 康竹已经有些猜到他父亲接下去的打算:“然后呢?” “届时我邀他出来一聚,然后……”男人说著拿手在脖子上划了一道。 康竹低头想了一想,觉著有些行不通:“就算杀了青峰,只要青雁没过门,咱们同青家就不算正式的姻亲,只怕他家的钱財轮不上咱们。” “这个我已有计较,明日只需让媒人上门,其他的事你不用操心,依我看,他那丫头说不定早就死在外面了。”说到这里,康父笑了两笑。 康竹亦笑道:“可不是,听闻那人是他父女二人在外救的一个酒鬼,说什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人,也就这些莽夫天天把江湖掛嘴边,自以为是,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浪人,有什么大能耐,那些名头无非是靠吹嘘得来的。” “行了,下去罢,明日我同你一道,带上媒婆子去一趟青家。” 康竹应诺而去。 次日,康家父子领著媒婆去了青家,青峰忙整理装束,走到仪门处,相互见礼,然后將人迎了至敞厅。 “康兄,你何苦跑一趟。”青峰让下人上了茶和茶点。 康父虚著声气,笑道,笑中带著咳:“儿女们的事情,我岂能不来,平日就算了,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再不来同你商议,不成个体统,知道的说我老康头身子骨不行,你这个做兄弟的体谅我,不知道的,只道是我康家眼里没人,对儿女的事情不上心。” “康兄哪里的话,咱们之间还说这些,你的为人,我老青是知道的,其他的人,管他们说什么。” 两个男人相差年岁不大,形容却天壤之別,一个形消气弱,一个身强气足。 “想当年,你我二人还能时常聚在一处閒絮侃谈,近几年我的身子每况愈下,哪里也去不得,只好让犬子替我来走动。” 青峰面露关心之色:“康兄最近吃什么药,前些时我得了一盒域外的良药,说是吃了后可补气养息,待会我让人拿了给你,你吃著看看,若是好,我再让人替你寻些来。” 康父摆了摆手,从袖中掏出帕子捂著鼻猛吸了两口,康竹急忙起身递上热茶,让他喝一口压压。 “有劳,我这病是医不好了,犯病之时,只能拿著沾了药粉的帕子吸一吸,缓一缓,否则连气也不能通畅。” 青峰暗道,他这病害得奇怪,也非癆病,也非疫症,就是突然间无法喘息,非得嗅特製的药剂粉,才能缓解,却无法根治。而这药剂粉中有化神粉,化神粉是大夏的禁药,不过生药铺子里会流入一些,用来掺在某些药品中,用以止疼、提神。 虽能缓解痛楚,却也只是暂时的,常年吸食,身体会產生依赖从而遭到反噬。 青峰见罢便不再说什么,转到今日的正事之上。 媒婆子將二人的生辰帖並算命之人合的八字,同青峰说了一说,自然都是吉利话。 青峰听后,心中十分欢喜,他自己没个儿子,日后康竹就如同他亲儿一般,百年之后,他黄金入柜,也有个人替他扶欞摔盆。 康父向媒婆子睇了一个眼色,媒婆子会意,递上一张帖子,正是聘书。 聘书是纳吉时下,也就是今日,双方都合过八子,並无不妥,青峰接过,看了,满意点头,当下交换了庚帖。 接著媒婆子又双手递出另一份帖子。 青峰接过打开,在他观看之时,康父开口道:“我这身体不便行动,这份礼书便提前拿来让青峰兄相看,看看有无不妥,是否合意。” 青峰看著礼单上的彩礼,整整五页,各类金锦珠宝,箱笼细软,康家居然出这么丰厚的彩礼。 “康兄,这些彩礼……”青峰不知该怎么说,想说彩礼太过,但事关女儿的婚嫁,只有往高处抬的,没有往低处落的,以后关係到女儿在康家的地位。 “青雁那丫头是我看著长大的,我看得比自家儿子还重。”康父笑了笑,“咱们情况与別个不同,这礼书本该纳徵之时再下,我的身体你也知道,没法再跑一趟,今日就把两书都下了,你先收著,过几日,我让人抬了彩礼来。” 青峰没想太多,点头应下,盖上名印,两家各执一份…… 第404章 生死不明 康家父子带了媒婆子往青家商议儿女亲事,下了两书,一个聘书,一个礼书,落后,几人在会客厅閒敘了一些话,因康父身体原因,不可在外久待,辞去,青峰將二人送至门外。 待康家父子走后,青峰身边的隨侍青忠说道:“老爷,彩礼未过门,收下礼书是不是不太好?” 青峰笑了笑:“无妨,青家同康家多少年的交情,这点子事情,不必在意,他既然拿出帖子,我若多心倒显得小气,反伤了两家和气。” 青忠便不再说什么。 又过了两日,一大早,青家大门前突然来了一个自称是康家的小廝,说他家家主邀青家家主去郊外的庄子相聚,婚事上还有一些细节需商议。 青峰让下人备了马车,前往郊外,马车在康家郊外的宅子停下,隨侍青忠在门外候著。 青忠是青家的老人,比青峰年岁小些,不仅仅是青峰的亲隨,亦是青家武馆眾人的老大哥,有一定的威望。 他们是早上到的,现太阳已掛高,家主进去大约有一个时辰,青忠从车辕下来,走进了宅院,见院里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往里行去,过了两道月洞门,仍未见到一个人。 心道不好,立马抽出腰间长剑,全身戒备起来,一阵风来,风中夹著血腥气,青忠迎著血腥味走到一扇房门前,一脚踢开,门內的情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手上的剑差点拿不住。 只见屋室里一片狼藉,桌椅散烂在地,地面全是拖拽的血痕,还有……还有一条残肢,青忠身子晃了晃,那条断臂……是家主的! 青忠提剑沿著血跡寻去,这周围没什么人家,后处有一片山阜,山上杂草枯木,有些被压折的杂丛,最后血跡在中途断了,沿著周围找了一圈再无半点痕跡。 男人心道,家主会不会已经回去了,不敢耽搁,走到宅院前驾著马车往城中疾行。 马车奔到武馆门前,青忠从马车跳下,进了院中,问门子:“老爷回了没有?” 门子见他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赶紧回答:“不曾回来过。” 坏了!青忠连连派出武馆眾人出去找寻,又调了十几个馆中人,前往康家。 青忠带著十几个劲装弟子闯进康家,康家下人阻拦不住,只好前去通稟家主。 康父不出面,只由康竹出面。 “青忠叔,你带这么些人闯入我家中是否太过无礼?” 青忠上前一把揪住康竹的衣领:“不要脸的小崽子,我家主呢,把我家主交出来!” 康竹从青忠手中挣开,理了理衣,哼了一声:“青忠叔在说什么,我怎的听不懂。” “你小子跟我装,不是你让小廝邀我家主前去你郊外的庄子议事?现下又装糊涂。” “青忠叔,你这话说得奇怪,我才从茶馆听戏回来,什么郊外的庄子,我康家在郊外哪里来的庄子,更没有让小廝去请青伯父一事。” 青叔眯了眯眼:“你才从茶馆回来?”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骗你的,不信,隨便拉一个茶馆的人问问便知。” “那郊外的庄子呢?也不是你家的?你没让小廝邀我家老爷?” 康竹冷笑一声:“我康家要有那个钱置办庄子倒好了,至於你说的小廝,我更是不知了,既然前去请人,总得有我家的名帖罢,名帖呢?” 青忠是个武人,不惯弯弯绕绕,当下也不確定起来。 “青忠叔,会不会是江湖上的仇人冒充我们康家来寻仇?” 青忠瞪视了康竹一眼,心道,在这里待著不是办法,眼下先找到家主才是要紧,於是带人离开了康家,又留了两人暗中守著这边。 青家眾人找了两日,周边都搜遍了,並未找到青峰的身影,偏偏天不凑巧,下起了大雪,青忠心下不安,担心家主已遭遇不测,祸不旋踵,过了几日,康竹带著下人前来討要彩礼。 青忠听罢,破口大骂,好个无耻康家,他们何曾送彩礼来?待要率人將康家人打一顿,不承想,他们带了官家人隨行,还拿出一份盖有名印的礼单。 这个事情,当初青忠劝过,家主没听,还在礼单上落了名印,一份留在青家,另一份康家带走了。 现在人家拿了白纸黑字的东西出来,他们有口难辩,说再多也是无用。 “青忠叔,如今青家家主生死不明,我总不能为了一个终日不著家的女子而一直乾等著。” 青忠气恨道:“好小子,你这嘴脸变得可真快,前几天你还说要等我家小姐回。” “话不是这等说,此一时彼一时,我父亲这两日病情加重,我是等得起,我父亲的身子可等不起,总不能让我做个不孝子,让他老人家连儿子娶妻都见不到罢。” “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不会回?”男人心里恨得牙直咬。 康竹笑了两声,看著身边的衙役:“眾位官爷,你们听听,这可是不讲理了?但凡问问淮城中任何一个人,谁人不知你青家小姐出门在外多年,终不归家。” 衙役们听了也都点头。 淮城地方官是个极为清廉正直之人,康竹先是拿著盖有名印的礼书去衙门,淮城县令看了礼书,又听了事情经过,便派衙役隨同康竹去青家,交代一眾衙役秉公办事,不得徇私。 青家家主为人道义,出手阔绰,十分好友,平日里这些衙役同青家也有来往,可这次县令特意发话,再加上康家又有文书,他们实难再说什么,只能按章程办事。 青忠让下人给一眾衙役上了茶水,好言道:“几位官爷,现家主不在,他康家就是討要彩礼也要等家主回来再议,我们这些奴才如何做得了主?” 康竹双手筒在袖里,下巴微扬:“小可听闻青家家主已遭人暗算,生死不明,若他死了,难道让我康家也等到死么?” “你……”青忠上前就要揪著打,被其他人拦下。 几个衙役从中调和:“不如这样,康家少爷若是卖我等面子,稍稍宽限几日,你二家从前也有交情,怎好相逼太甚。” 康竹想了想,点点头:“官爷们说的是,我康家不是不讲情面,那就再宽限三日,三日后我再来。”男人凑到青忠跟前,语中带笑,“青忠叔,你们可得快些找到青伯父,不然你们做不得主。” 说罢,男人笑著走了…… 第405章 有救了 康竹进到书房,將青家现下的情况一一备述於他父亲。 “父亲,青峰逃了,现下还未找到。” 康父一双乾枯的手在椅扶上敲了敲:“十几人杀他一个,这样还让他跑了!” 康竹低下头,自责道:“是儿子没將此事办好。” “不怪你,那青峰习武之人,身手不算差。”康父从躺椅上起身,“继续派人搜寻,找到后悄不声儿地杀了,另有酬金。” 康竹应下,想了想又道:“砍了他一条臂膀,想来也跑不远,说不定早已血尽而亡了,也未可知。” 康父点了点头,拿出帕子吸了吸,呼出一口气:“既然你已应下三日,三日之后务必请了衙门的官差一同再去青家,不可耽误,迟则生变!” “是。”男人应道。 …… 风雪已停,等雪完全化开还需一些时日,魏泽现下只想儘快將青雁送回,然后带妻子回家。 於是,也不等化雪,退了房间,招呼几人往隔壁的淮城行去。 路面白雪半化半积,湿滑泥泞不好走,车马慢行。 即將归家,最该高兴的人应该是青雁,但她脸上的神色有些落寞和苍白。 几年的游侠生活让她开了眼界,也成长了,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一开始她只是一个对江湖心生憧憬的少女,她是幸运的,有一个宠爱自己的父亲,后来又碰到了她敬仰的人,还认他为师。 天高地阔,她去过好些地方,对於一个女儿家来说,够了,够了么?好像……还不够,看过外面的世界,她的心再也关不住,她喜欢那种在路上的感觉。 天仍是那个天,地也未曾变过,可是不一样,宅院中的天地和外边的天地不一样。 在宅中,她是一个闺中待嫁的女子,然后是一个妻子,是一个母亲,是一个她该成为的身份。 可在外面不是,她可以是风,可以是树、、鸟儿,亦可以是任何她想成为的自在,她的心野了,像一匹脱了韁绳的马,破风而行。 然而,这一切都有终点,师父说,他要走了,他要带著师娘回家,因为师娘想要回家,师娘生了病,一睡不醒的病,她从来没有这般想留下一个人,她真的好想留在他们身边。 师父虽然冰冷,可师父是好人,师娘好温柔,有时候又有些迷糊,和他们二人在一起,她好开心,滋漫出难捨的依恋,她有种直觉,此次一別,再难相见。 还有……还有那个独眼刀客,卫尘,她知道自己的心,她有些喜欢他,他应该也喜欢自己,可是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他要的不是自己,而是自由。 她又何尝不是呢,她也喜欢自由,可是她的归宿终究不在他的身上,如果……如果他放肆一点,混帐一点,让她跟上他的脚步,又或许她可以再大胆一点…… 卫尘侧过头,默然地看向青雁,女人的脸比地上的雪还白,白得没有顏色,他习惯了开玩笑,这个时候却说不出任何话。 他们走的並不是官道,路面不算宽整,两边是灌木杂丛,突然丛中传来声响,朔风呼呼吹著,把一点点异响掩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几人將车马停下,凝神细听,那声音朝这边逶迤而来。 “救……救我……”一道身影在灌木中闪现。 “师父,有人被追杀。”青雁回过头看向魏泽。 这要是以前,她必会不问原由,三脚两步上前出手管閒,现如今不会隨意动手。 魏泽眼力、耳力非常人所及,这声音越听越不对,展眼看去,不免一惊,喝道:“快!救人!” 青雁不知师父为何脸色大变,直到听见师父又说了一句:“丫头,是你父亲!” 还没等青雁行动,她身边的卫尘一脚点在马鐙上,飞了出去,从背后抽出斩月刀,对著几个蒙面之人挥刀横劈,速度极快,根本不待看清如何出刀,如何收势,那几人已身首异处。 青雁急跑过去,睁眼一看,不是她父亲又是谁?!青峰见了来人,知道自己得救了,一直支撑他的念力撤去,昏死过去。 “爹爹!爹爹!”青雁哭喊道,怎么会这样,她的目光落到父亲的臂膀处,那里空著,原该有的臂膀没了,窟窿大的截断。 “丫头,快將你爹抬到马车里。”禾草忙提醒道。 青雁擦了擦眼泪,卫尘从旁搭手,几人將青峰抬放到马车內,青雁坐到车里跟禾草一同看顾。 青家武馆这两日愁云密布,武馆眾子弟气愤不已。 “青忠大哥,管他恁多做什么,兄弟们抄刀子杀了那对狗父子。” “对!” “以为拿个破礼书,咱们就认了,打错了主意,也不看看咱家是做什么的,兄弟们拼著这颗脑袋不要,也断不能让人欺上门来。” 武馆前院围满了劲装结束的精悍子弟,叫嚷著要替馆主报仇,上门杀了康家父子。 “兄弟们勿慌,听我说,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此事我已有法子,绝不会让那对父子討到便宜。” 青忠立在人群中,他已想好,等康家那个龟孙子再来,他就杀了他,左右这条命他不要了,他是青家人,就当报青家的恩,但武馆的这些子弟们还年轻,不能让他们赔上性命。 康家无耻之尤,空用一纸礼书,想套取青家的钱財,青家不拿,他们便状告到衙门,反咬一口。 武馆眾子弟听说,纷纷应和:“青忠大哥,兄弟们都在,你只管吩咐,就是碰上衙门,咱们也不怕他。” “这话可不兴乱说,衙门的县老爷是个好官,他也是照著章程办事,坏就坏在康家父子黑心肝,万不能因为他二人去得罪了衙门,届时有理也变得无理。” 武馆的弟子们不管那么多,在他们心里,没人能赛过馆主:“青忠大哥,咱们全都做好了打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替馆主报仇。” 青忠只能劝慰,若是惹怒衙门,才是真中了康家的诡计,他不希望青家武馆就这么没了,正待疏散眾人,前面一个弟子气喘吁吁跑来,吼吼呼呼:“小……小姐回来了……” 眾人反应过来:“小姐回了?” “是,小姐还带了她的师父和师娘,还有一个独眼睛的刀客,还有馆主……” 青忠没听到后面的馆主二字,谁也没往这巧宗上想,当下激动得眼冒热泪:“快,快,都隨我去迎,有救了,有救了……” 第406章 吃绝户 武馆眾人往前迎去,青雁已领人进了大门。 青忠这才知道馆主被小姐带了回来,立马找了大夫前来。 屋室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夫来了,进也进不来,青峰將眾人疏散。 大夫进屋先是看诊一番,对青峰身上的伤口做了处理,除了断臂,身上其他地方没有致命伤,不过即使这样,也是奇蹟,断了一条臂膀,还要躲追杀,恁是撑了几日,当真是条汉子。 “大夫,我父亲一直不醒,可有问题?”青雁坐在床边,拿了热水浸的毛巾,替她父亲拭脸。 “不必过虑,体息是稳的,脉象羸弱,只需好好调养。” 青峰差人领大夫下去。 “敢问青馆主遇著何事,可是得罪了什么人?”魏泽问道。 青忠是知道魏泽的,同馆主以兄弟相称,馆主对此人亦十分敬重,还让小姐拜他为师,眼下馆主昏迷不醒,小姐直莽莽的性子不能理事,青忠便把魏泽当成主心骨。 青忠將康家父子,如何上门游说结亲,又如何下聘书、礼书,哄骗馆主盖名印,再如何使人诱馆主去郊外庄子上议事,买凶杀人,最后上门要挟,改口要回彩礼一事,细细道出。 魏泽听了,沉眉思忖片刻,驀地抬头一呵:“拦住她!” 卫尘见状忙上前阻拦,青雁火冲脑门,哪里还管那么多,谁拦她,她就和谁打,卫尘不捨得对她动手,只虚晃几招,可这不疼不痒的招式哪里降伏得了她,正当卫尘拿她没办法时,魏泽斜横进来,一手格开她的掌力,往回一拽,將她双手反剪在身后,押著进了屋。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杀了那个畜生。”青雁在魏泽手下挣扎不脱。 “快放开她,你把她弄疼了。”禾草上前拂开魏泽,將青雁从他手里牵了出来,走到一边,掀开她的衣袖看去,腕子上都红了。 青雁眼中噙泪,被魏泽带到屋里,倒是服帖了,也不衝撞了,一边的青忠见了,暗暗道,还好有一个师父压镇著,他们这些下人是万万拦不住。 青雁心中委屈,伏在禾草肩膀上簌簌落泪。 “你去杀谁?你要杀谁?”魏泽质问道。 “我去杀了那个康竹,杀了那头猪崽子。”青雁从禾草肩上抬起头,双眼哭得泛起血丝。 “好,你去杀他,等你杀了他,官府来人第一个抓的就是你,你父亲人还躺在床上,难不成你想等他醒来,见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被下大狱?” 青雁眼泪越流越多,止不住:“徒儿咽不下这口气。” “区区一痞赖小人,也值得你搭上命?报仇的方式千种百样,你却要选一条最蠢的,以后出去別说是我徒弟,我丟不起这个人。”魏泽不轻易发怒,这次却丝毫不留情面。 “师娘——”青雁一头傴在禾草身上。 禾草嗔怪了魏泽一眼,魏泽將脾气收了收,开口道:“你若想出这口恶气,赶紧把眼泪收一收,看清楚当下的境况,这个康家下了两书,让你青家势成骑虎,进退两难。” “一纸聘书,一份礼书,你人若没回来,他们凭礼书让青家拿出嫁妆,你人若是回来了,那便交人,你嫁到康家,日后,康家吃绝户,青家的所有钱財亦是康家的囊中之物。” 青忠在一边惊诧,原来康家打得是这个主意,他们都没想到这一层,还在记恨康家骗彩礼,谁知人家早做好了两手准备。 不论小姐回不回来,青家都拿他们没办法,钱和人,康家全算计进去了,別说小姐回来了,就是眼下馆主醒来,亦是拿康家没辙! 按理说,以世情来看,有关两家姻亲就是出了问题,相互商议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大不了以后不来往了,可此事,康家就是有备而来,拿两书做威胁,真要较起真来,此事可大可小。 青雁先时也没想到这一层,听此一说,把双手攥得紧紧的。 “只要他们敢娶,我就敢嫁。”女子的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不行!” 青忠看去,是一个独眼刀客,不知此人是何身份。 “卿大侠,我家老爷如今昏迷不醒,小姐她又不知世务,没甚心计,您好歹为她想想办法,他们限下三日,现已过了两日。” 魏泽沉思片刻,说道:“这个不打紧,不管他们限了多少日,你家小姐现在不是回了么?人回了,他们要彩礼就没了藉口。” “可不能真让小姐嫁到康家罢。”青忠说道,若老爷醒了,也寧愿舍財而不愿將女儿推入虎口。 “他们手中有聘书,你们又收了他们的彩礼……” 魏泽话音未落,被青忠打断:“关键是咱们没收啊!” “你们收了,你们收了礼书还认下了,就视同於收了康家的彩礼,官府只认文书,不会管你们真收还是假收,衙门会认定你们收了。” 禾草接过话,说道:“这位大哥,我夫君的意思是,先稳住康家,毕竟人现已回,他们想拿彩礼的名头没了,之后若想娶人,我们另想办法,老哥放心,我夫君是雁儿的师父,他不会眼睁睁看自己徒儿吃亏的。” 青忠见说话之人,是个皮肤白皙,极有韵致的妇人,不敢多看,已知她的身份,正是这位卿大侠的夫人,也就是小姐口中的师娘。 卫尘走到魏泽身边,低声道:“大哥,不可让青雁嫁过去。” 魏泽斜睨看了他一眼:“你慌什么?” 卫尘一噎,磕巴道:“我……我慌了?” 魏泽不语,出发前他让卫尘在路上好好考虑自己和青雁的事,路上两人相处得不错,最后居然来这么一手,说什么要自由,不想被拘束,这话糊弄青雁可以,骗不了他。 同为男人,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就是不够喜欢,找什么理由,魏泽没好脸色给他。 魏泽怕打扰到青峰养息,叫了青忠去前院议事,其他人也都从房间离开,管家给各人安排了房间並饭食。 用罢饭后,禾草回了房间,天色將晚之时,魏泽才回房。 “用过饭不曾?”禾草替他宽去衣物,让院中的下人备来热水。 “用过了。”魏泽走到面盆前净了手脸,从下人手里接过毛巾拭乾。 男人转过身,拉著禾草坐到桌边:“本打算將这丫头送到,咱们就回家,现下又要耽搁几日。” 禾草笑著坐到他身上,偎到他怀里:“原该是这样,她家救过你一命,也算是还恩了,摆平了这件事,我们才好安心离开。” 魏泽“嗯”了一声,突然怔住,眉峰一挑,將衣衫下一双不老实的手捉住。 “妾身手冷,拿夫君的身子暖暖可好?”禾草抿著嘴笑。 魏泽哪经得起她挑眼,自然说什么都依,勾著她的腰身,让她贴向自己,引著素手向下,禾草灼烫得一缩,闹了个满脸通红,啐了他一声,就要从他怀里起身,却被打横抱起,丟放到床榻之上。 魏泽一面解衣一面说道:“又要惹我,惹了又不管人死活,你这小妇人天生的魔性。” 男人三下两下除了外衫,挥打下帐幔,只听到帐中传来男人低柔的话语。 “为夫的……也冷,娘子也替我暖一暖罢。” 外面的天已完全暗了下来,屋檐下点起灯笼,门缝中透出一点声响,两个守门的丫头听了,咬著唇,羞红了脸,想听又不敢听的模样。 过了好久,那羞人的动静渐渐停下,里面让送热水。 两人忙答应,將热水端了进去,屋子里比外面暖和,烘烘的,縈绕著让人眩晕的旖旎气息。 “放下,出去罢。”帐中传来男人喑哑的嗓音,带著饜足。 丫鬟退下,魏泽用清水將自己同禾草清洗了一番,自己喝了一杯凉茶,又替禾草倒了一杯,重回帐中。 “哥儿,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禾草接过茶,抿了两口。 魏泽將眼下的情况分析出来。 “康家最初的目的无非是用礼单讹诈钱財,实际上那点子钱倒是小事,现在青雁回来了,这些彩礼钱,他们便看不上眼,只要能娶了青雁,青家日后所有的家產都是他们的。” 禾草点头称是:“所以现在的关键是解除婚约,对么?” “不错。” “康家狼子野心,青家这么一大块肥肉,他们如何肯鬆口。” “需得有一块更大的肥肉,他们才会鬆口,届时方好解除婚约。” 禾草將杯子递迴魏泽手中:“这更大的肥肉……在何处?” 魏泽笑了笑:“肥肉在鉤子上……” …… 次日,康家带著衙役来到青家,还叫了十几个康家下人,本想著来搬箱笼,却得知青雁已回,只好空手而归。 康父见儿子回来,问道:“这么快就回了,事情没办成?” “父亲,儿子带十几人去了康家,谁知那个青雁回了。” “那丫头回了?” “是,接下来该当如何?” 康父凉森森一笑:“回了好,回了好哇,本来只能抬他青家一半的家產,现在全部都是我们康家的,明日你找了媒婆子上门,把日子定下来。” 还能有比这对父子更无耻的么,不半点彩礼,让人倒贴一个女儿进家门,还想贪人家的家產…… 第407章 美妇人 次日,康竹带著媒婆子上青家。 这康竹年轻,样貌还算一表人材,今日提亲特意穿了一身白狐腋滚边的裘褂,头上戴著一顶羊皮小帽子,脚踏麂皮长靴,端的是神清气爽,姿態飞扬。 青家下人將他引进会客厅,上了茶和茶点,便准备退下。 “等等。” 下人立住脚:“康公子吩咐。” “你青家一无主母,现下家主又不在,谁来迎客,总不能让你家小姐亲自出来相谈罢,她一闺阁女子,自谈婚事,不妥罢,日后她嫁入我康家,便是我康家妇,让人知道了,岂不让我康家惹人笑话。” 男人一板一眼地说著,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下人脸上兜著笑,不见半分恼怒:“康公子放心,婚姻之事当然是长辈之间商议,怎能小辈自己出面呢,这可是最基本的礼教。” 康竹反应过来,这下人是在暗指自己,想要发火,转念一想,不能为了一个下人耽误正事,於是忍下这口气,心道,等你们小姐嫁到我康家,看我怎么磋磨她,届时让你们瞧瞧,你们敬重的主子,在我康家连条狗也不如。 “谁出来相议,好让我知道。”康竹问道。 “正是我家小姐的师娘,她是我家小姐的长辈,小姐的事情由她主张。” 师娘?难不成就是她拜师的那个江湖人的妻子? 那男人一个江湖游侠,浑身匪气,这婆子必定沆瀣一气,都是无知无礼的蠢人。 康竹心中不屑,只想快些把婚事议定,一刻也不想在青家多待。 男人喝了半盏茶,客堂后面传来脚步声,他只当没听见,连头也懒得回。 “可是小康公子?” 一道轻柔细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康竹一回头,人就定在那里,再难动弹,身体里的魂都被慑住了。 只见来人蝉鬢云鬟,鬢畔簪著分金鈿,一身嫣红交襟云锦团纹长袄,及至小腿弯,下著一条雪青色拖泥罗裙,裙边环佩叮噹,裙下一对红鸳半隱半露。 女子双手筒在貂袖中,娉婷走了过来,脸衬桃赛雪,眼似秋月更清,淡雅梳妆,自有一股风流之態。 康竹回过神来,慌得起身,连连作揖。 “小生无礼,小生无礼。” “小康公子不必多礼,坐罢。”禾草唇间三分笑,端坐於上首。 康竹眼神躲闪向上看去,忙又收回,心道,好一个尤物,这妇人难道就是青雁的师娘? 男人生了一双惯覷风情的贼眼,只一眼便被此女迷得有些骨软筋麻,再看,便知此妇人於床帷之中甚妙,淫邪之心渐起。 又是一眼,观此女全身上下珠翠綾罗,每一样都价值不菲,一番思索,一个江湖人的妻子,怎会有这份贵气? “小康公子今日所来是……”禾草笑道,“小康公子莫怪,我同我家夫君带著那丫头回来没几日,有些事情不太明了。” “回夫人的话,小子今日前来是为著请期,挑选一个良辰吉日,好接青雁过门。”康竹回答道。 “这样啊——我同他师父对这丫头格外宠爱,他师父这次专程从海外回来,也是想看著她的婚事有无著落,如此我们夫妻二人才能安心离开。”女人笑了起来,因双手筒在貂袖中,笑起来的时候,身子微微往前倾,像是被雪压弯的纤细梅枝,“天缘凑巧,想不到今日你就上门来请期,好,好,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从始至终,女人的手都揣在貂袖筒里,越是这样禁著、端著,越是勾人,康竹看得心痒痒。 “师母同师父从海中归来?”康竹即將同青雁成亲,便隨了女方的称呼。 “可不是呢,我们长年在海外做生意,赚点小钱,这次专为送她,才特意回来。” 怪道这美妇全身上下金玉晃眼,看著可不像赚小钱的人家,他就说,青峰怎么可能蠢到让一个江湖游侠带自己的独女离家,看来是有意隱瞒生財的门道,怕人惦记。 当下眼珠一转,笑问道:“不知师父是做何生意的?” “我们家什么生意都做,像绸缎、茶叶、生药材,还有瓷器,这些在海外可比咱们內陆卖得好哩!而且不卖给普通人家,都是卖到海外有钱门户,海外的贵妇们都爭以拥有咱们这里的丝绸和瓷器为荣。” 女人吃吃笑了起来,全然一个无心机的华丽贵妇,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从袖拢中拿出一只手,掩住嘴,又轻轻往嘴上拍了一拍,覷声道:“哎呀——看我这张嘴,我夫君交代万千,让我勿要对外喧嚷,小康公子只当我没说过这话,莫要对外人说。” 康竹在那只莹白如鸽的手上看了两眼,收回眼:“师娘外道了不是。” “也对,这话倒是不差,都是自家人。”禾草抬起眼,哀嘆了一声,“可惜,我夫君这次原本打算邀青家阿兄跑一趟外海,想不到他人却……” 正说著,从后面出来几个奴僕,手上抬著两个箱笼,从客厅穿过,仅仅一个不大不小的黑木金漆箱子,四个小廝却抬得十分吃力。 “夫人,您的箱笼我们放到您屋里。” “辛苦了,赏你们的。”禾草让身边的丫头给几个一人一颗鮫珠。 下人们见了,傻了眼:“夫人,这太贵重了,奴才们要不起。”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这些东西在海外一文不值,拿去玩罢。” 康竹头上打了个焦雷,那……那是鮫珠?!她赏给了下人?还一次赏了四颗?不会错,那东西绝对是鮫珠,他曾有幸见过一次。多少人为了这么一颗鮫珠,爭得家破人亡,就这么赏人了? 这东西在外海一文不值? 康竹心头大震,无数个想法从脑中飞过,又欢快又兴奋,让他眼睛变成了红色。 好巧不巧四个下人从康竹身边经过时,不小心碰开了箱盖,露出里面的宝物,康竹快速瞟了一眼,只这一眼,男人口乾舌燥,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小康公子?小康公子?” 男人仍有些恍惚,那箱子里可不止钱財这么简单,隨便拣一个出来,都是罕物,都是无价。 康竹回过神,重整態度:“夫人赎罪,適才小子想起家中还有一件急事,需先告辞。” “既是急事,小康公子先去办事要紧,莫要耽搁。” 康竹对著禾草作揖,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快步离去。 禾草看著那人远去,收起脸上的笑,微微侧过眼看向隔屏后。 “走了。” 隔屏后出来几人,正是魏泽、卫尘,还有青雁和青忠。 “他会上鉤么?”青雁问道。 “会,只要他贪心,就会上鉤,他若不贪心,也不会有这一茬事情。”魏泽说道。 “大哥,接来怎么做?”卫尘看了一眼青雁,见她不看他,便將目光收了回来。 “等著。” …… 康竹回了康家,將今日所见告诉了父亲,並说出自己的想法。 “父亲,想不到青家藏得这般深,原来还有这么一条路子,你没看到那一箱的珠宝,不是我说,只怕咱们康家和青家所有的家產加在一起,也不敌那小小箱子的一角。” “贩货到海外,我曾听人说过,確实是条不错的財路,不过没人引带做不成。”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绝好的机会,康父看向自己的儿子,知道他已有想法,“你是怎么想的?” “儿子想著,咱们即將同青家结亲,两家就是一家,有钱大家一起赚,怎么能吃独食,这对夫妇看在青家的面子上,断然不会拒绝,只要咱们搭上这条线,还愁什么。” 康父想了想:“那你可得把青雁那丫头哄好了,毕竟现在还指著他们。” “是。”康竹应下。 “对了,人还没找到?” 康竹摇了摇头:“没有,派出去的那几人一直没有回话,不过父亲尽可放心,天寒地冻的天气,青峰绝对活不了,说不定早就冻死了。” 康父“嗯”了一声:“青峰死了,青雁那个丫头片子撑不起来青家,这几日你多往那边走动,在那对夫妇眼前混个好印象,你对青雁的態度,决定他们对你的態度。” “儿子知道了,只是……” “只是什么?” “那个叫青忠的,他曾带人上咱家闹过,对我们一直不相信,甚至仇视,儿子怕他坏事。” 康父摆了摆手:“不必担心,他又没有证据,那日你並不在郊外的庄子,而且那个庄子也非我康家的,只要咱们不承认,他就没有办法,再说,只不过是一个僕人,而你是他家小姐的未婚夫婿,以下犯上的话说多了只会引主人家反感。” “父亲说的是。” “儿子明日起多往青家走动,找准时机开口,让那对夫妇点头应下,好让咱们家也能捎带货物去海外。” 男人心里驀地想起今日见到的美妇人,待他先把青雁那丫头娶了,再慢慢歪缠上那妇人,她那男人一个常年跑船的人,不外乎是油皮大肚的汉子,既然是青家老头的友人,必然同他是一个德行,五大三粗上了年纪之人。 真真是可气,这么一个尤物配满身铜臭的老头,岂不可惜,合该配他这样的人物…… 第408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次日,青家下人將康竹引到了青家上房。 “康公子稍候,夏夫人一会儿就来。” 康竹含笑点头,原来那美妇人姓夏。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禾草带著青雁从里间出来。 禾草坐於上方正首,青雁坐在她的侧手边。 康竹起身向上施礼。 “小康公子不必多礼,坐。”禾草说道。 康竹和青雁虽然定亲,终是没有过门,私下不好单独相见,禾草便作为长辈陪同一起。 “青雁妹妹看起来瘦了许多,在外面定是很辛苦,早该来家了,女子还是该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理。”康竹说道,他自认为这话没错,夏夫人作为长辈必定也喜欢听这话。 青雁就要破口大骂无耻,禾草一见不对,忙按下她。 “小康公子还得多担待,咱们家的女儿不比旁人,她爹只她这一个孩子,看得自然金贵,再者我同她师父把她当自家孩子一般看,不是我说,这孩子就是比官户的小姐们也是比得的。”禾草把青雁的手握在手里,笑道,“自家孩子嘛,总是好的。” 青雁眼睛发酸,她从小没了娘,没体会到来自女性长辈的关爱,一句自家孩子,总是好的,让她整个人鬆软下来,收起了身上的刺。 她不用担心,不用逞强,师娘会替她主张。 这一瞬,康竹有些心虚,忙换了一种態度:“这个自然,青雁同我家小妹一样,日后嫁到我康家,就跟回自家是一样的,家父、家母口里心里都一直念叨著。” 康竹说到这里,不合时宜地哀嘆了一声。 “小康公子怎么嘆息。”禾草问道。 “夫人有所不知,其实这些话不该拿出来说,说了就是惹人笑,小子家中也就表面看起来鲜亮,这些年举步维艰,不过是打断了胳膊往袖子里藏,青雁妹妹千金贵体,我康家自当拿她当宝贝,却仍怕亏待了她。” 康竹说完,观察起座上妇人的神色,女人嫣然一笑,拿起手边的茶盏,端放到嘴边,呷了两口,再拿香帕搽了搽嘴角,笑道:“这不算什么事情,钱的事都是小事,不过你有此顾虑是好的,说明对我家雁儿看重。” 康竹一听有戏,又追说道:“若是家资富足,成婚那日必要铺十里红装,让全城为之庆贺,怎奈小子家中……唉……” 一声余嘆未了,只听一道冷肃的男声传来。 “都在说什么?” 康竹侧头看去,从隔屏处出来一人,此人雄躯凛凛,眸眼狭长,眼褶斜扫入鬢,逼人的气魄如山压来。 禾草同青雁连忙起身,朝魏泽行礼。 “夫君——” “师父——” 康竹有些发怔,这才省悟,这男人……是青雁的师父,美妇人的丈夫?那个油皮肥肚的商人?赶紧上前向男人深深打了一恭:“小可康竹,见过师父大人。” 没有回声,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双玄色粉底描金边的靴子触及眼底,再往上是罗锦海水暗纹的衣摆。 康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这男人气势太过迫人,让他想逃。 “你是雁儿的未婚夫婿?” “是。” 男人“嗯”了一声:“不必多礼。” 康竹这才稍稍直起身。 魏泽回走到上首,坐下。 “你们刚才说什么?” 禾草便將刚才的话大致说了一下,魏泽笑了笑,笑得十分隨便:“正好我有一趟货下个月出海……” 说到这里,魏泽便不再说了,康竹立马会意:“还请师父看顾一二,我康家一直有心出海贩货,却不得人引领。” “你有多少货?” 魏泽单刀直入,逼问得康竹额汗连连,连打磕巴的机会都没。 “这个……这个……一千两?” 康竹吞吞吐吐,就见那男人面无表情地扭过脸,美妇人俯身过去,不知男人说了句什么,妇人点了点头,男人起身离开。康竹心道一句不好,此人好霸道的行径,听他报价一千两,没有丝毫耐心,说走就走,这是不是意味著他康家没戏了? “小康公子坐,不要站著。”禾草说道。 “师娘,刚刚小可是否惹师父大人不喜?” 一声冷嗤响起:“我师父大人大事的,哪有时间同你在这儿挨磨,闹著玩呢!没钱还谈什么,你当是过家家。” “你这丫头,怎可对小康公子无礼。”禾草扭过脸对康竹缓和道,“小康公子莫要见怪。” 康竹连连称是,禾草又道:“不若小康公子先回,同家人商议过再说?” 康竹只得应下,回了康家,把事情前后同康父一说,康父老狐狸,想得多一层。 “此事不能草率,咱们把家当投进去,万一钱回不来,岂不是做赔本买卖?” “父亲的意思是……此事算了?” 康父沉思片刻,说道:“不,还有一个办法,不费咱们家一分一厘,既能赚钱又不用担风险。” “什么办法?”康竹看见父亲老谋深算地笑,明白了。 …… “什么?!”青雁一拍桌案,指向下首的男人,“你们康家欺人太甚!什么叫用聘礼充当股钱。” 康竹露出难为之色:“雁儿妹妹,我也是为了咱们的以后,先拿我康家给你的聘礼买货出海,等赚了钱,最后受益之人还不是你。” 青雁气得恨不能將此人撕碎,还有比康家更无耻的么,用她青家的钱,给她青家作聘礼,现在还要套出聘礼给他家作本钱,用以买货出海赚利。 禾草见机说道:“小康公子,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聘礼是你二人成婚之物,怎么能动?” “夫人,这也是没了办法的办法,当初为了凑聘礼,已是掏空了家底,现下有了这样好的门路,却施展不开手脚,如之奈何?这才不得已以聘礼为股,赚他一笔,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还请师娘在师父大人面前说道说道,我也不想亏待了青雁,等赚了钱,青雁也能共享富贵不是?” “这……”禾草似有为难,“这样大的事体,我一妇人无法定夺,小康公子稍等片刻,容我向当家的请示后再来给你答话?” 康竹起身,作了一揖:“这个自然,夫人请便。” 禾草拉著青雁进了后院,过了一会儿只禾草一人出来,身后跟前两个奴僕。 康竹来时,只禾草同青雁两个妇人出迎,不见魏泽,心中便不喜,不就是一个海上贩货的,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他来了两次,那男人只露一面,就匆匆离开,根本没將他康家放在眼里。 等他们康家摸透了海线,再不用看別人的脸色,这些人算个屁!康竹的眼睛又溜到美妇人的身上。 “小康公子,我家夫君看在他兄长的面子上,同意了,拿你康家的聘礼作股。”禾草说道。 康竹心中大喜:“那再好不过,还是师父大人明理。” 禾草笑了笑,打住他的话:“不过我夫君另有话说。” “但讲无妨。” “他说,你拿了聘礼,需把双方的庚帖还有礼书退还,没有拿了聘礼仍留著礼书一说,我当家的是个生意人,小康公子亦是生意人,这个道理应该懂,好比,咱们出去买东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人和钱,不可两头都占。” 康竹脑中飞转,这些聘礼本就不是他康家出的,说到底还是青家的钱,只是这笔钱要隨海出行,他眼下拿不到现银,若他退了聘书和礼书,青家又反悔,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妇人柔和的声音將他的思绪打断:“做生意之人,最讲究的便是字据,小康公子放心,待你拿过两书,我夫君会签下一份字据,收了你多少钱资,文书上会写得清清楚楚,至於你同雁儿的亲事,一家人是走不散的。” 这话將康竹的疑虑彻底打消了,他手中有字据,不怕那个男人捣鬼,大不了,一纸诉状將他告上衙门,他康家没有任何损失。 这件事情,从头至尾,青家都处於被动,要怪就怪青家家主没脑子,没拿彩礼,却交换了庚帖还收了礼书,实在是愚不可及。 “夫人说得哪里话,师父大人自然让人信得过,待我让人回去取两书来。” 康竹遣了下人回康家,取了两书来。 禾草將手里盖有魏泽名印的字据递给下人,下人转交到康竹手里,同一时,康竹將两书递上。 禾草將两书细细看过,辨认名印,点了点头,收拢於袖中。 康竹亦拿著字据,上面註明这海商共收了他康家多少银钱,每一项的明细都清清楚楚,文书最后落有名印,名印这个东西不能作假,经官衙备案过,若有人敢作假,比坑蒙拐骗的罪名还重。 “小康公子看过后,可有问题?上面的数额可对得上?” “对上了,对上了,清清楚楚。” 有了这张字据,可比那什么礼书有用,礼书和聘书换来的不过是青雁一个丫头片子,想要她青家的財產还要费一番工夫,毕竟青峰还未找到,生死不明,但这个字据上可是真金白银。 康竹也不久坐,拿著字据回了康家,进屋后仍是將门留下一条缝,並不关严,这房中的药味太难闻,每每进来他都想吐。 康父听说儿子將聘书和礼书还给青家,换了一张字据,对儿子自作主张的行为不满,拿过字据看了,上面写的倒是清楚,各项名目都对上了,也有名印,心中的不满消了一半。 “这个事情你既然这样办了,也已走到这一步,这条赚钱的財路咱们得把握好,之后,你再去青家,商討之后出海的事宜。” “是。” 康竹应下…… 第409章 辞別 康竹並不想同青家结亲,原因很简单,他不喜欢青雁。他更喜欢温柔嫵媚的女子,显然,青雁不是,所以说,他怎甘心娶一个常年不著家的女人,说再难听一点,谁知道此女身子清不清白。 以他的婚事为诱,吃青家绝户,这是下下之举。 他父亲的最终目的就是钱,只要能赚钱就行,当他听说出海生意好做,可获暴利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康家父子绕了一大圈,结果把自己给绕进去。 过了两日,康竹被拦在青家门外。 “狗奴才,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青家僕人扬了扬下巴,把眼睛睁大:“谁?谁在叫?” 另一个僕人笑道:“人没看到,倒是看见一条狗。” “你们……我不同你们这些下人计较,快快让开。” 两个僕人双手抱胸,冷声道:“咱们青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一语毕,从后涌来七八个劲装结束的男人,全是青家武馆的弟子,一副要开打的架势。 康竹惧怕,往后退了两步,知道今日进不去青家,甩袖离开,他心想应是青雁那丫头在作怪,后面接连几日,俱进不了青家家门,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中计了! 好哇,青家把他当傻子耍,以为拿回两书就完了?他们太小看淮城的官府,当届县令是个极清廉刚正之人,他手上有那海商的字据,他跑不了,於是一纸诉状將魏泽告上了衙门。 淮城县令升堂审案,先是例行询问一番,这康家和青家之前因聘礼之事闹过一次,康家攥有礼书,因青家小姐远行,不知归期,便想討回聘礼,这事有些薄情,却也合理。 不过后来衙役向他上报,说青家小姐已归家。 “你怎的又来?”淮城县令问道,“青家小姐不是归家了么?” 康竹便把后面发生的事情一一备述出来。 淮城县令眉头一皱,沉声道:“你是说,那个人给你一张字据,骗了你的银子?” “回稟大人,是这样。” “字据呈上来。” 康竹將字据双手递给衙役,衙役接过,又呈递给公案后的县令。 淮城县令摊开字据,从上往下看,一行一行看得无比仔细,看到末尾的名印时,以为看错了,睁了睁眼再看。 康竹一直盯著县令的表情,那名印有什么问题么?县令怎么那种表情。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字据?”县令將字据折好,放入胸口。 康竹总觉得哪里不对,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县令的手在抖? “是。” 一声惊堂木响:“混帐东西,你当衙门是什么地方,拿一张假字据来骗本大人?褻瀆公堂该当何罪?!” 男人双眼大睁,心中鼓跳:“大人,冤枉啊,这字据真是青家那个叫……叫……” “住嘴!还敢狡辩!来人,先掌嘴,再上板子。” 康竹是被衙役抬出衙门的,康家下人往里通报,康夫人奔出来,一见满身是血的儿子,差点昏厥过去。 彼边,县令回到后衙,丫鬟欲上前宽衣,却被挥手止住。 “都下去。” 待人退出后,这位淮城官员从胸口掏出那张纸,一双眼紧紧盯著名印,不错,不会错的,天渠威璽,君,魏,这个名印……这东西不能留,留下来就是要命,於是执过一盏烛灯,抖擞著將那字据落在火苗上,点燃,火舌一点点將它吞噬。 …… 青峰醒了,从下人青忠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恨自己错信於人,失了一条臂膀不说,差点害了女儿。 “卿兄弟,这次多亏了你,不然……” “青峰兄,小弟姓魏,卿姓是化名。”魏泽又道,“从前兄长救我一命,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青峰是真汉子,断了一条臂膀浑不在意,反倒因为魏泽的出现而欢喜不已,让下人摆上大桌丰盛的酒席,要同他豪饮,並邀了武馆眾人作陪。 桌上,青峰请魏泽上座,魏泽又让他,最后两人並坐於上,其他人依次序落座,这夜,青峰的心情甚好,魏泽的心情亦不错,只因为此事了结,他就要同妻子回老家了。 酒过三巡,眾人酒意已有七八,席上觥筹交错,酒到杯乾。 青峰这才知道,自己这个兄弟原来有妻子,他一直以为他是孤身游侠。 “不若魏兄弟就留在淮城,为兄的就是你的,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 魏泽笑道:“多谢兄长好意,我和我家娘子还是打算回老家。” 青峰点点头:“是啊,回家好,哪里都比不上家。” 两人举杯共饮。 青雁並不避人也在席间,不时帮她父亲和师父递酒、布菜。 “丫头,那位少侠是何人?你怎么不介绍介绍。”青峰问道。 青雁斜了一眼,撇了撇嘴:“江湖朋友。” 卫尘忙起身,向青峰抱拳:“在下刀客卫尘,见过前辈。” 说起来,青峰此人只是一个武馆馆主,在江湖上没甚名號,不比卫尘,卫尘却十分佩服此人一身侠肝义胆,乐善好施。 青家武馆中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孤儿,给他们提供食宿,教他们拳脚。 青峰起身,回抱一拳:“原来是独眼刀客,一把斩月刀可斩湖中皓月,刀速如疾风,当真是少年英杰。” 青峰怎会看不出这刀客同自家女儿之间的不同寻常。两人像是刻意不去看对方,偏又错开,一个转过脸时,另一个再看去。 经此一事,他想通了,女儿的事情让她自己定夺罢,他不再插手了。 次日一早,魏泽同青峰辞行,青雁进到马车里同禾草话离別。 “师娘,等我在家中住一段时间,再去找你和师父。”青雁哽著喉头,心中难捨。 “好,你一定来,我们那是个小县城,叫曲源县,你去了就找魏宅,镇上的人都知道。” “我记下了。” 禾草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见卫尘换了一身常服立在魏泽身边,扭过脸问青雁:“他准备留下么?” 青雁咬了咬唇,点点头。 “挺好的,有件事我和你师父一直没告诉你。”禾草说道。 “何事?” “其实有一晚,他准备潜入康宅,后来被你师父发现,拦住了。”禾草继续道,“你师父出的计策,他不好插手,没帮上什么忙,但不代表他不关心,这小子隨时准备给你兜底的。” 禾草看出来了,这二人应该都有心彼此,只是还一把火候,看不清自己的內心。 至於那个康家,青家家主已醒,青峰为人仗义,轻信了康家,那是因为他將康父当作好友、兄弟,可这份关係不在,甚至变成敌对,青峰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能执掌偌大的武馆,怎么可能真是老好人。 青雁张了张嘴,卫尘潜入康宅?他潜入康宅做什么,自然是杀人了,彻底替她除掉隱患,杀人后呢,他是准备投案官府还是继续流浪? 真是傻! 从马车出来时,青雁哭得稀里哗啦,两只眼睛肿得桃儿似的,眾人不知她为何而哭,都以为她是因为离別,確实如此,但又不仅仅因为別离。 魏泽拍了拍卫尘的肩,微微頷首,转身上了车辕,驾著马车驶离。 眾人看著那辆车缓缓离开,慢慢远去…… 回曲源县的途中,禾草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马车停在魏宅门前,早有两个小廝候著。 “爷——”来旺来安上前叩头,他二人一早收到了信,知道这几日主子要回,闔宅上下全都恭候著。 魏泽掀开车帘,禾草扶著他的手下了车。 来安挥手让人將马车赶走,来旺则在前引路,將二人迎进宅中。 魏宅中的下人,除了几个老人儿,其他的人都换过,魏员外早已故去多年,他后院的姬妾也都发卖。 料峭天气,仍是寒颼颼的,傍晚时分,纵使天上掛著太阳,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太阳周边的夕光一圈红一圈黄再一圈白,园子在这浑浑的橘黄色调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和眩晕。 一路走来,禾草看著两边的木,眼角开始湿润,前面的甬道边,立著一排侍女,在他们经过时,当头一侍女跟隨在禾草身后。 “思巧姐姐,近几年,你可好?” “其他都好,只是婢子几年不见夫人,甚是掛念……” 从前一同当值的两个小姐妹,一个盘上发做妇人打扮,成了宅子里的管事娘子。一个成了主子爷的心上人,从一个底层小丫鬟摇身成了主家夫人。 魏泽带著禾草回到他们的房间,仍是那个房间,里面的布置还是同从前一样…… 第410章 两小无嫌猜 禾草隨魏泽回了曲源县的魏宅,回到了他们从前的房间,这方屋室承载著他们儿时的记忆。 淡色的绢纱窗,阳光穿过,落到窗榻上,窗欞边放著雕鏤描金的香炉,青烟裊裊,榻上矮几摆了一盆兰草,朦朦朧朧像罩上一层金色烟纱。 往里走,穿过隔断,房中设一张圆桌,綾红的桌围,下面坠著穗,这是他们用餐的地方。 往左看,那里有一扇大窗,窗下横陈著一张罗汉榻,榻上有一张小几,几上磊著书籍、茶具,他时常在这里下棋,有时候下得痴了,得她催他,他才上榻就寢。 禾草勾起唇角,笑了。 转过身,那是一张螺鈿敞厅床,床栏鏤著鸟草木,银鉤掛著翠色的细香纱,是他们从小嬉闹到大的地方……那时,她嘴里叫的最多的就是“少爷”二字。 “少爷,用饭了——” “少爷,我给你绣了一双鞋面,喜欢么?” “少爷,你要去哪儿,能不能把小草儿也带著?” 地面铺著如意纹的域外毡毯,屋里熏了香,禾草扶著桌面,缓缓坐下。 “饿不饿?我让厨房上饭菜?”男人蹲在女人的脚边,眼中儘是柔情。 禾草其实想说她不饿,现在的她吃不下任何东西,好像几日几夜不吃,也不会觉著饿一样,她只想睡觉。 “有些饿了。” 魏泽眼中生出光亮:“等著,我让人做你喜欢吃的。” 男人起步朝门外走去,禾草扭过脸去看他,魏泽开始变得模糊,心里一慌,大叫了一声。 “哥儿——” “怎么了?”男人两步回到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 禾草眼前又是一片清明:“没事,刚才眼睛了,哥儿,你让下人打些热水来,我想泡个澡,有些冷呢。” 房间烧著地暖,只著一件单衣即可,魏泽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可是他握著的那双手仍是冰凉的。 “好,我让人打热水来。” “嗯——” 他不出屋子,只在门首吩咐了一声,来家两兄弟应下,不一会儿隔间的浴桶装满了烟气蒸腾的热水。 “今儿,我来伺候夫人沐洗,好不好?” 禾草以袖掩嘴,笑道:“妾身哪敢让爷伺候。” “爷乐意。” 魏泽说罢打横抱起禾草,走到沐间,將她放到高凳上,替她除了外衣,隨著衣服的褪去女人的身体打了一个寒噤。他將她抱在怀里,连人带衣放到水里,再从水里將剩下的衣物一件一件褪去。 “还冷不冷?” 浴水摸著有些烫手,女人莹白的皮肤在水中透著桃粉,雾丝氤氳,白溶溶的。 “不冷了。”禾草伏在桶沿上,歪著头,偎在胳膊上,眼睛似睁非睁,好像又要睡去。 魏泽伸出手去逗她,挠她的痒痒,禾草笑著往后躲,躲又躲不了,便向他撩水,魏泽任水打在身上,笑看著她顽,顽累了,一张灩灩的唇微张,细细喘了喘。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纤细的烛火像是海上的一撇月色,摇曳著鱼尾的精灵游向海上的失航者,嘴里清唱著小调,悠悠荡荡,从水里起身,勾缠上失航者的脖子,將他拖入自己的界域。 魏泽愿溺死在她的身上,醉在这香汤中,到后来,身上掛著的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 他转过她的身,让她枕著桶沿,给她的头髮打上沫子,清洗揉搓。她的头髮又长又多,洗过后放到水里,水草一样散开。 女人懒懒的,不想动,安然享受著自家郎君的服侍。一个澡,洗了好久,中途丫鬟进来加换了几趟热水。 魏泽用大巾將她包裹著抱到床上,掩上床帐,禾草便在帐中穿上柔软的寢衣,外面披了一件蜜色綾面狐毛里的大袄,保暖又不臃肿。 “爷,饭菜备好了,可以上了么?”来旺在门外问道。 魏泽一面拿著毛巾给自己拭乾发,一面“嗯”了一声。 房门打开,思巧指著几个丫鬟將饭菜摆上桌,然后带人依序退下。 帐幔掣起,禾草趿鞋下床,看著桌上的餐食,都是她喜欢的,本来不饿,这么一看,又有些饿了。 两人坐到桌边开始用饭,禾草每样拣了一点吃,又喝了一碗汤,吃得有些撑了便停下筷子。 “哥儿,我有些困,想去躺一会儿。” 魏泽笑道:“越发懒了,吃完了饭我隨你去院子里转一转罢。” “也好。” 待魏泽用完饭,两人穿好衣衫走到后园,走一段路,禾草便歇息一下,魏泽一直握著她的手,眼睛一刻不敢移开,生怕她会消失一样。 “哥儿,咱们回去罢。” 她越来越嗜睡,魏泽会想办法挑起她的精神,可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她,拉著她脱离这里。 他敛著眼皮,看著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指在她滑嫩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復抬起眼,温和笑道:“困了么?” 禾草餳著眼,迷离地点点头。 “好,还走得动……”魏泽的话堵在喉头,禾草已歪坐在廊柱上,闭上了眼。 魏泽將人抱在怀中,朝睡房走去,他將她搁在床上,脱了衣衫,掩好衾被,他便倚在一旁,等她再次醒来…… …… “哥儿——” 一只软香的手抚上男人苍鬱的面颊,风厉的眼眸下是掩不住的青痕。 魏泽咧嘴笑,激动地拿唇亲了亲她的眼皮:“醒了?” “嗯。” 之后的一段时日,禾草仍是不时犯困,不过好在睡过后会醒来。 初春时分,晨间空气清新,园子里有了新绿,婆子们料理著木树植,池塘里的荷叶也要清理,丫鬟婆子们一动起来,身上就出汗,有的甚至脱了外衣,搭在草架上,相互间一边说笑一边做著手里的活。 禾草在园子里信步閒走,思巧隨行在侧,身后还跟了两个年轻的丫鬟。 眾人见了禾草,忙笑著问好请安,一派和乐融融。 “太重的活妈妈们不要伸手,仔细伤了腰,叫几个小子进来搭手。”禾草说道。 “夫人放心,那些小子还没婆子我的力气大哩!”一个婆子把胸脯子拍得邦邦响。 “可把你显著了,夫人不来,你是这儿也疼,那也酸的,夫人一来,你是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另一个婆子从旁打趣。 “可不是,夫人就是咱们的福星,就是咱们的灵丹妙药。”那婆子嗓门大,中气十足。 站在她对面的几人揩了揩脸上的口水,说道:“爷嚛——还好夫人没在跟前。” 眾人听了,哄得一笑,禾草也撑不住笑了。 思巧见禾草来了精神,心里跟著高兴,待会爷回来,她要告诉爷这个好消息。 走了一圈下来,禾草身上出了点汗,连日来累乏的身子居然轻鬆了一些,便想著再走一会儿,於是绕了一条弯路,从另一条道路往回走。 过一条迴廊,穿过一处月洞门,途经一个院子,院中无人,东面有几层台阶,阶上是一个门扇紧闭的屋室,心道,魏宅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这个院子可有人住?”禾草问道。 “回夫人的话,这里是魏家祠堂。”思巧看了一眼那扇门说道。 禾草点头,正待离开,也是霎作怪,忽然起了一阵风,门缝中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朝她扑来,禾草一声惊叫,再看时,那黑影又没了,她急步出了院子,呼出两口气,嚇出一身冷汗。 “思巧姐姐,你刚才看见了么?” 思巧煞白著脸,扯了扯嘴角:“看见什么?” “没什么,可能我刚才眼,看错了。” 禾草转身,没注意到思巧同身后的两个丫鬟难看的脸色,其实她们刚才都看到了,扑来一个黑影儿,但她们不敢说,怕嚇到夫人。 待魏泽回来后,思巧稟报了此事。 “什么时候?”魏泽问道。 “约莫正午时分。” 正午……阳气最重的同时,阴气也最重…… 禾草当时著实被嚇到,不过后面倒还好,再没什么异常,连个噩梦都没有,魏泽不放心,请了和尚道士来追凶,做了七天法事。 她认为他小题大做,那天可能是风颳著树影,看迷了眼。 魏泽可不这么认为,他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东西,再不敢离开她半步,不论吃饭还是沐澡,更甚至连如厕也陪同一起。 “哥儿,你在外面,我溺不出来。” 女人话音刚落,隔间外响起男人长长短短的口哨声。 禾草脸上的红一下子从耳后延伸到脖子:“你出去!” 口哨声停止,魏泽说道:“你快些罢,別憋坏了,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溺不出来我就再吹一吹。” 禾草没了办法,双手紧紧攥著裙摆,咬著唇解决了。魏泽在外,压住唇角,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她弄好了。 到了夜间,她若是口渴,魏泽也不让她下床,都是把茶水端了来,亲自递到她的手上,见他如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魏泽把手上的一堆事宜全都丟开,寸步不离地陪著。 慢慢的,天气渐暖,人们换下厚重的冬衣,尤其是中午,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暖的,走一会儿就能出汗。 每到中午日头正好时,禾草便会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晒太阳,如今她的身子只有沐在充足的阳光下才能暖和,魏泽便坐在一边或看书,或喝茶…… 第411章 时候到了 这日还是同往常一样,禾草歪靠在长椅上,懒懒的,暖暖的,她看著快要西垂的太阳,像个大大的橘子,外面起了毛烘烘的光,看久了让人眩晕不適。 她將眼睛挪开,移到太阳下的院子里,不远处一片大的湖池,湖池泛著灩灩的澄光,池边是曲折的迴廊,廊檐垂掛著竹帘,廊下有人穿行。 禾草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看日头久了,眼睛有些发、发糊。 “哥儿,怎么突然多出这么些人?他们在做什么呢?” 魏泽抬起头,沿著她的指向看去,那里根本没有人,整个院子只有寥寥几个奴僕。魏泽心中一紧,放下手里的书,抓著禾草的手:“禾儿,你看到了什么?” 禾草眨了眨眼,再次看去,那些人影又不见了:“他们穿著魏家的仆服,是魏家的下人,我见过,好些人我都见过,只是……” “只是什么?” 禾草心里有了几分猜测和预感:“只是这些人都变年轻了,他们年轻了好多,这会儿又不见了,哥儿,时候到了,我可能要走……” 话音戛然而止,禾草眼睛错过魏泽的肩头,落在他的身后,那里站著一个小儿郎,虚著身影,明明灭灭,小儿郎一身雪青色锦衣,齐眉勒著描金挑丝抹额,一双狭长的眸,如刚开的锋刃。 小小的年纪,自有一种態度。 小儿抬步,朝她走来,经过她的身边时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而过,禾草的目光隨他走动,最后小儿的身影慢慢消散,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终於还是要来了么?一切重回原点,一切重新开始…… 次日,禾草仍是坐在这里,昨日那些虚晃的身影再次出现,慢慢开始清晰,她看到儿时的魏泽,看到儿时的来家兄弟,看到儿时的思巧…… 眼前还是那一轮又大又红的落日,禾草试著叫了一声:“哥儿——” 只是这一次,身边再没有回应。 周围开始变冷,变暗,只有那一轮红色的落日,那一轮落日填满了她的眼眶,再没有其他,周围变成了虚无的黑色,黑得没有尽头。 这一片黑暗,她来过,每当她沉睡不醒时,她就会到这里,抱膝坐著,静静地等著,等著光明再启,等著再次醒来。 他会守在床边,见她醒来,开心的像个孩子。 可是这一次不同,她等了好久好久,虽然不知时间流逝了多少,但一定比以前更久,她仍在黑暗中,此时,虚无的黑暗中亮起一点光,那个光开始很弱,但在黑暗中却十分显眼,光点慢慢变大,从光晕中快速走来一人。 “禾儿——” 禾草站起身,看向来人,来人一袭白衣,脸色有些憔悴,微微气喘,朝她伸出手。 “禾儿,隨我回去罢。”男人语气焦急,好似找了她许久。 “回去?”禾草看清了来人,是魏泽。 “是。” 处於混沌之中,女人的脑子也有些混沌,訥訥问道:“回哪里?” “回家。”魏泽又道。 “家在哪里?”禾草跟著问。 魏泽將手往前递了递:“曲源县,魏宅,禾儿,快將手给我,我带你离开,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男人的头上开始冒汗,不时回头看向那道光,像是一扇光门,光门在慢慢息弱。 “哥儿?”禾草叫了一声。 魏泽没注意到禾草叫她,仍回头看著那道门。 “哥儿?”禾草又叫了一声。 魏泽这才回过头:“怎么了?” “我的家不在那边,我想回另一边。”禾草说道。 魏泽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哪边,脸上一沉,沉得厉害:“不行,你得跟我走,跟我回去!”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 禾草有些迟疑,慢慢抬起手就要搭上他的手,却突然顿住,將手收回。 “不,你不是他。” 魏泽说过,不管她到哪里,他会跟她到哪里,他会找到她,他只会依从她,不会试图改变她,也从来不会这样逼迫她。 男人的样貌身形开始发生变化,禾草睁大双眼,眼前之人根本不是魏泽,而是魏员外,魏书。 “小贱人,你害得我好苦,你来搅乱了一切,就想回去了?”他不能让她回去,要留下她,只要她留在这边,这边的一切就会变成事实。 若不是她,魏泽小崽子不会发现他在棋子上抹毒,他仍会尊他为父,一直到死都记著他的恩情。 男人猛地上前,就要抓禾草,禾草撒腿就跑,动作又快又急,身后的人一直追,一时间竟撵不上她。 她不知道要跑去哪里,只是不知疲倦地跑,再次回头,魏书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禾草扶著膝,大口大口喘气,耸了耸发酸的鼻子,將手握在嘴边,大叫了一声:“哥儿——” 这时,周边传来一道道回音。 “哥儿——” “哥儿——” 禾草的腕子上突然多出一股力道,那个力道很重,很沉,箍住她,引领著她,朝一个方向走去。 不远处出现一片朦朧的光,周围越走越亮,身边的黑色渐渐褪去,被白光取代,她立在一扇光门前,手腕上的力道突然消失。 门的另一边传来人声。 “父皇,母后怎么还不醒?” 一个小儿的声音,禾草立时听出来,这是她的度儿。 这时,又响起另一道清甜的声音:“父皇,皇祖母说母后喜欢吃甜食,让我拿些甜食来,母后闻著香味就会醒,我跟著膳房的嬤嬤学做了一道甜点,拿来给母后吃,母后是不是没有闻到香味?怎么还没醒呢?” 禾草捂著嘴,差点哭出来,是她的安姐儿。 “爹爹,娘娘……”咿咿呀呀的声音,禾草破涕为笑,这是最小的那个,初儿。 禾草屏息凝神,一直在等一个声音。 “你们多叫叫她,叫一叫,她就醒了。”男人话语涩缓,有著对儿女的耐心,却也难掩落寞的疲惫。 终於,禾草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仍是那个力道,在她腰上轻轻一推,嘆息道:“去罢!” …… 曲源县的魏家后宅,暮色昏昏。 藤椅上坐著的女人,正在慢慢消散,连同那桌椅、茶盏,全都消散如烟。 发毛的暮色下,天地中,有实物,有虚影,最后这些实物和虚影重叠杂糅到了一起。 魏宅中,那些虚晃的人影开始渐渐凝成实质,在他们凝成实质的同时,原本存在的人开始虚了下来,最终消散。 他们还是他们,不曾改变,只是时光重塑,退回到初始而已。 八岁的魏家小少爷,魏泽,趁著日落之前,在园子里练完拳脚,额上布满汗珠,身后的衣衫也全部汗湿,银瓶拿著毛巾跟在他的身后,想要替他揩汗,却被他挥手挡开。 小儿郎走到园中,定住脚,问身边的丫鬟银瓶:“刚才那里好像躺著一个女子,你看见没有?” 银瓶抬眼看去,摇了摇头:“回小少爷的话,婢子不曾看见。” 魏泽揉了揉眼睛,他確信自己看见一个女子坐在那里,怎的眨著就没了?真是奇了。 “小少爷,快回屋罢,您身著湿衣,一会儿太阳就落了,下了露水,仔细著凉。”银瓶劝说道。 小儿点点头,回了屋子,让下人备了热水,沐洗一番换了一身乾净的身裳,出了沐间坐到罗汉榻上,丫鬟拿著干毛巾上前替小儿郎绞乾头髮,小儿从丫鬟手里拿过毛巾,摆了摆手。 “去拿些吃的来。” 银瓶应诺退下,去了厨房,少爷每每习武毕,因消耗大,会提前摆饭。 “饭食都备好了么?” 银瓶是小少爷的贴身丫头,別看她年纪不大,宅里的媳妇婆子们对她十分殷勤奉承。 “备好了,备好了。” 几个年轻的丫鬟开始將饭菜往房內送去,整齐摆放好,再躬身退去。 小儿郎將头髮乱揉一通,掷了毛巾,走到桌边坐下,银瓶立於一边,开始替小主人布菜,桌上的菜饌无一不精细,全是小主人平日爱吃的几样。 银瓶先是拣了几样开胃下饭的小菜放在碟中,又拣了几样荤食放在另一个瓷碟中,一一陈於小主人面前,却不见小主人动筷,只是盯著每道菜看,眉头轻轻拧著,不知在想什么。 “少爷,是菜不合胃口?” 魏泽看著眼前的菜饌,不知为何,脑中莫名多了一个想法,要当心身边的人和物,魏泽哂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多疑多虑起来。 小儿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羊羔脯,正待放到嘴里,又顿住,放下筷子。 “拿一根试毒针来。” “少爷要那试毒针做什么?”银瓶不解。 魏泽乜斜一眼,银瓶不敢再多嘴,忙从柜中取了一根来。 魏泽也不言语,下巴指了指,银瓶纳罕,少爷这是怎么了,心里疑虑归疑虑,只得依照命令行事,將针插入每盘菜中。 “少爷。”银瓶將针呈到魏泽面前,“您也太小心了,宅子里都是多少年的老人儿,谁敢动什么歪心思。” “多话。” 小儿郎拿起筷子,开始用饭,银瓶脸上过不去,开始抽噎掉眼泪,以弱示人,指著能得小主人两句安慰,不承想他只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出去哭。” 银瓶忙收起眼泪,认了错,这才得以留在房里伺候。 用罢饭,丫鬟们进来收了桌面,银瓶端上香茶,魏泽接过,漱了口,让所有人退下。 魏泽嫌潮闷,支开窗户,回过身,走到罗汉榻前坐下,榻上放著小几,几上摆著一个棋盘並两个棋盒。 此时外面传来吵嚷声…… 第412章 醒来 黄昏时分,八岁的魏泽从后园练功回屋,淌了一身汗,让下人备水,沐洗了身子,早早用了晚饭,將屋中人打发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罗汉榻上,盘起腿,待要下一盘棋。 魏泽喜好下棋,无人同他对弈时,他便自弈,一手正要从棋盒里拈子,却听到院中吵嚷。 不待去理会,那声音却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魏泽推开房门看去,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两个小廝来旺和来安,不知在爭执著什么。 来旺准备上前,却被他哥哥来安拉住。 “哥,你干什么,让我说。”来旺说道。 来安挤眉弄眼不让他说话。 “你们两个,做什么蝎蝎螫螫的老婆子样,有什么话就说。”小儿年纪不大,已有了几分慑人的气魄。 来安將他弟弟来旺扯到身后:“主子,没什么事,就是刚才门前来了一个子,胡言乱语一通,疯了一般,还让我们通传於您,这小子也是猪油蒙了心,不开窍,真就打算告诉您,我这才拉著他,怕搅扰了您。” 来旺抢身出来,挤到来安身前,大声嚷道:“你说他是子,我看著不像,那明明是个道士,只不过穿的破烂了些,还有我不觉得那道士在胡言乱语,他说有关少爷的事情,每一项都是准的,那分明是个老神仙,你就是以貌取人。” 来旺將他哥往旁边一挤,扬声道:“自己不报还不准我报,你若坏了少爷的大事,耽误得起么你!” 来安气得狠打了一下在来旺头上,来旺捂著头“哎哟——”直叫唤。 “什么子?什么道士?”魏泽问道。 来旺既然把事情抖擞了出来,来安也不再阻拦,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 先是来安说:“咱们门前有一个道士,穿得破破烂烂的,手上拿著一个豁口的陶碗,赖在门前不走,嚷著要见您,门子撵也撵不走,只好叫了小的们出去。” 来旺接过话,说道:“咱们出去一看,以为是乞食的,见他一大把年纪,鬍子拉碴,蓬著头,想著可怜,便要给他些吃的,谁承想,他不要,小的转念一想,怕是借著要饭,实是想要钱,又从袖子里拿了些钱丟在他的破碗中,他只是笑,把钱一兜,说……” 魏泽转身走回屋子,坐到罗汉榻上,来安和来旺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屋,来旺从桌上沏了一杯热茶,双手递到魏泽手里。 “说什么?”魏泽接过茶盏,呷了一口茶。 两人脸上一红,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老道士说,我们心肠好,以后能娶两个漂亮媳妇哩!” 魏泽一口茶被呛在喉咙眼,嗽了好半天才缓过气。 来安赶紧上前,替小主子顺气:“看看,我说不说罢,你偏说,看把主子呛的。” 现在的魏泽只是八岁的小小子,顽心也大,等缓过声气,眼睛噙著泪星儿,哑著嗓子,戏说道:“那老道没说我以后娶个什么媳妇?” 他本是一句戏言,却发现两个小廝的面色不对。 “怎的?” 来安想了想,开口道:“小的当时还真问了,那老道士却说……” “说什么?” 来安看了眼魏泽,有些犹豫,来旺將他哥拉开,抢先道:“那老道士说,少爷娶了也是白娶,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不如不娶,孤独终老才是正理。” 小儿郎一掌拍向桌几,大骂一声:“混帐东西!怎的你们就能討两个漂亮媳妇,我娶了就是白娶?难不成少爷我连你两个还不如?” “少爷彆气,小的们也是这样说,那老道便说了,他说有人要害少爷,少爷以后活不久哩……” 魏泽心下一惊,今日不知怎的,脑子里总有个迴响,一直警醒他,让他注意身边的人和物,同这老道的话正巧撞在了一起。 “將那老道士带来。” 来旺应下,忙不迭去了,不下一会儿,又气喘吁吁跑来:“少爷……那人……人走了……” “走了?!”魏泽蹙眉问道,“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来旺眼珠从眼底一划,想起一事,又道,“有,小的想起来了,那个老道士还说,还说……有人要害少爷,让少爷当心手边的东西,特別是指尖把玩的物件,小的再去细问,他又摇著脑袋说,天机不可泄露,他是还恩来的,到此为止了。” “依我说,这就是个疯癲道士,你也不怕这些话污了少爷的耳朵。”来安说道。 “这些话当然要同少爷回稟……” 兄弟俩谁也不让谁。 手边的东西,指尖把玩的物件?魏泽眼珠轻斜,落到棋盘之上,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 几年过去…… 魏家少爷十二岁这一年,去庄子上视察,意外落水,所幸被人救起,並无大碍,后来没过多久,魏家少爷同魏员外辞行,带著魏母去了京都。 听人说,魏家少爷手段了得,脾性霸道,小小年纪在京都扎稳根基,立下丰厚家业。 岁月如流,一晃又是几年,京都魏府…… 小廝来旺急步往前院的书房行去,拾步上阶,敲响房门。 “爷,有消息。”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进来。” 来旺推门而入,书房內光线通明,先是一道雕空的檀木架,架上摆著各类古董、宝物,绕过隔断,进到房內,墙壁之上窗纱明透,屋中摆著香檀木所制的桌、椅。 正面主位,设有一书案,案上垒著书籍、笔墨,书案边又设一小案,小案上摆著销金鏤空兽炉,紫烟依依向上。 桌案后伏著一年轻男子,男子手搦湘管,书写著什么。 来旺上前两步,躬身道:“爷,曲源县那边的消息。” 男子放下笔管,抬起头,展露出一张俊逸的脸,好看肯定是好看,只是眼角眉梢有些冷情。 “说。”男人开口道。 来旺往前进了一步,声音压了压:“老东西新纳了一房小妾,是个乡野丫头,才十六岁,洞房头一晚,老东西起了兴儿,后来……那毒发作了,死在了床上。” 魏泽听了,没有过多表情,好似都在意料之中。 “主子,咱们现下要动身回曲源县么?” “不急,缓一缓。”男人的指在戒环上摩挲著。 “是。”来旺应下,退了出去。 魏员外死后,管家周瑞发了丧,三个月后,魏家大爷魏泽才从京都回了曲源县。 这一晚,他从外饮酒而归,路过后院一偏僻的小院,碰到一月下戏水的女子…… …… “爹爹,是不是福安做的甜点不够香甜,娘亲怎的还不醒。”福安问道。 魏泽笑了笑,拿过女儿手里的小碟子,放在鼻下闻了闻:“很香,等你娘亲醒了,她肯定喜欢。” 福安开心咯咯笑起来,不知想到什么,又不笑了,赶紧追问了一句:“爹爹,娘亲不会同你那个时候一样,睡好久好久罢?” 小宝,也就是现在的裴度“哎呀——”一声:“安安,你莫要乱言语,我娘才昏睡了七日,皇祖母说了,她生病了,等病好后就会醒。” 魏泽看著自己的两个孩子,才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又看了一眼仍旧昏睡的妻子。 “爹爹,你看初儿,他爬到娘亲身上啦,仔细把娘亲弄疼了。”福安叫了一声。 裴初如今才两岁,小嘴巴正是喜欢叨叨的年纪。 小傢伙天天吃得好,长得肉墩墩,魏泽担心小儿子將妻子压著了,正要將他抱下,却听小儿子糯糯说道:“娘……动了……爹,娘娘动了……” 魏泽心里苦笑,並未在意,以为是小儿戏言,直到另两个孩子齐声喊道:“爹,娘动了!” 魏泽忙將小儿子抱下,定目去看,妻子的眼睫有一丝不太明显的颤动。 “禾儿!”男人的声音颤抖著。 女人缓缓睁开眼,眼前的白光慢慢散去,出现模糊的物影,耳边传来一声声的呼喊,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一个人影在眼前渐渐清晰,待她看清楚后,眼角落下泪,伸出手摸向那个面庞憔悴鬍子拉碴的男人。 “哥儿……你多久没刮鬍子了?” 这个声音又枯又哑,禾草自己都嚇了一跳,没等到丈夫的回答,等来的是雨点般的亲吻。 裴度和裴安见了,忙用手捂住眼,最小的裴初见哥哥姐姐捂了眼睛,也有样学样地捂起眼,三个孩子俱咯咯笑起来。 禾草揪著男人的衣襟,拍了拍他的肩,他压得她喘不过来气了。 魏泽抬起头,他的模样映到她的眼中,仍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威重凛凛,英悍卓越,没有被病痛折磨的苦楚,只是有些精神憔悴。 “我是不是睡了好长时间?”她抬起手,抚上他的面庞。 魏泽揉了揉发胀的眼,捉住她的手,去吻她的掌心,轻声道:“睡了好几日,怎么叫都叫不醒。” 女人眼珠艰涩地转著,好似在用目光小心翼翼地试探所看到的一切:“哥儿……我想起身……” 魏泽忙不迭地將她扶起,又贴心的在她身后放了几个引枕。 三个孩子挤到床边,爭著叫自己的母亲,裴安转过身,从宫人手里接过一个小碟子,上面垒著几块红绿相间的糕点。 “娘亲,你看,我特意给你做的,你快尝尝看喜不喜欢?” 魏泽看著妻子,柔声问道:“想不想吃?” 禾草微微一笑:“安儿做的,我当然要尝一尝。”只是她身上虚软著,抬不起手。 魏泽拈了一块,放到她的嘴边让她尝了一小口,然后將糕点拿开,不再让她吃了,怕她肠胃受不住。 看著女儿期盼的眼神,禾草哽著喉咙说:“好吃,好吃……” 裴度疑惑道:“娘亲你怎么哭了?” 最小的裴初不知何时爬到禾草跟前,替她拭眼泪:“娘娘,不哭。” 禾草点点头:“嗯,娘娘不哭,娘娘只是眼睛喝了醋,有些酸而已。” 她才醒来,身子还有些虚,魏泽担心三个孩子闹他们母亲,便让宫侍將他们先带了下去。 不一会儿,皇太后周氏同太上皇裴之涣,来了…… 第413章 別离相思,重逢相守 禾草看著眼前的周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落泪,魏泽奇怪,刚才见孩子们,也不见她这样大的反应,怎的见了太后这般伤心,嘴唇抖擞难言语。 周氏把禾草当自家孩子一般看,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也跟著红了眼,搂著她安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禾草摇了摇头。 在梦里,周氏不想拖累儿子,最后以一根白綾结束了生命,禾草得知后痛不能言。 还好,那只是一场梦而已…… 周氏同禾草敘说了一会儿,裴之涣不便近前,同魏泽问了情况,交代几句,然后携同周氏离开。 此时,御膳房开始上菜饌,因禾草昏迷了几日,其间不能进食,一直以药辅餵之,突然醒来,不能吃太过油腻荤腥的,便上了几道较为清淡的菜色。 魏泽也不让她下地,让宫婢支了小桌在榻上,摆上饭菜。女人用了一点热乎饭菜后,回了一些气力,然后眼睛看著虚空的某一处,发起呆来。 “禾儿?” 禾草回过神,一双眼在魏泽的脸上细细打量:“哥儿,让我好好看看你,真好,没有老,还很年轻。” 魏泽先是一怔,拿手贴在她的额上:“乖,是不是还没清醒,你在园看落日,睡了过去,丫鬟们叫不醒你,一直睡到现在,睡了將近七日。” 所以说,魏泽变老还有老了之后骨头疼,五十岁就早早逝去,然后她哭瞎了眼,在他逝去后不久她也追隨而去,这种种的一切,其实並没有真实发生? 是啊!当时她在看落日,只因她流落在外时,魏泽会独自坐在园中迎看夕辉,所以閒来无事,她也爱坐在那里打发閒暇光阴。 那日的太阳很暖,她睡了过去,好似一眨著,她同他就老了,一晃就是几十年,没有变老的过程,只有空白,原来这些也是梦中发生的事情。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可是,这些真的就只是梦么? 这几天魏泽不知是怎么过的,妻子昏睡了几日,一直不醒,朝堂上他无心政事,时时刻刻不在记掛著她,如今她人是醒了,却心事重重的样子。 男人牵起妻子的手,明显感到她的手一僵,连带著整个人都不柔软了,像是有一点点抗拒。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魏泽直觉她心里有事。 “没什么,就是才醒来,缓缓就好了。”禾草牵起唇角。 正巧此时宫监上前有事稟报。 “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魏泽言语不悦。 若是其他人,宫监绝不会前来搅扰,可求见之人是魏王,这位是陛下的弟弟,他不能不帮其通传。 “陛下政务繁忙,不好因妾延误要事。”禾草说道。 “哪有什么要事,我陪著你就是要事。” 女人微垂著眼,抿了抿唇:“陛下去罢。” 魏泽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好,那我一会儿回来。”离去前交代宫侍好好伺候,转身出了寢殿。 殿门敞著,泛著晕黄的光,禾草有些恍惚,伸手摸了摸床,是实的,又看了一眼周围的宫侍,闭上眼,再睁开,没消失,仍立在那里。 一个梦?女人反覆在心里问自己。 在梦里,她过了二十来年,她同他分分合合,歷经波折,他们儿时相伴,婚后相依,別离相思,重逢相守。 每一幕都那么真实,醒来之前,她穿过那片黑暗,一个力道从后推了她一把,將她推了回来。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嘆:“去罢。” 他曾说,无论她到哪里,他一定会跟来,无论她是什么身份,他都会喜欢上她。 刚才的那个人是谁?是她的夫君,魏泽,这一点不必怀疑,她爱他么?当然是爱的,这一点更不必怀疑,可她心头有一点疑虑,他……是他么? 禾草侧过头,看向远去的那个人,她有好些问题,想要把这些问题一一解开,只有找个机会亲口问他了。 包括那个慢性毒,到底有没有这么回事…… 现在她先把身子调养好。 …… 魏泽去了正殿,一个身量同他差不多的男子已在殿外候著,见了他向上行礼。 “不必了,进去罢。” 魏泽阔步进到殿內,魏秋紧隨其后,大胆看了一眼上首之人,见他大哥面带喜色,不似前几日那般愁容,心中一动,赶紧问道:“是不是嫂嫂醒了?” 魏泽坐下,示意他也坐,言语中带了两分轻快:“你来得巧,今日刚醒。” “嫂嫂身子有无大碍?” “倒没什么,就是才醒来,还有些虚弱,將养几日才好。”魏泽转开话头,“这个时候你跑来做什么?有什么事情?” 魏秋听说禾草醒了,心里一高兴,把今日来的目的差点忘记了。 “小弟听说域外有一味草药,专治昏迷之症,只需將那草药磨成粉,放到香炉中焚烧,昏迷之人一闻,不日便可醒来,小弟打算前往域外去寻,正想同大哥说一声,谁承想嫂嫂就醒了。” 魏泽点点头,眼中柔和了两分:“有心了,她才醒来,身子还需好好调养,等过几日,你去跟她请安问候罢。” 魏秋心中欢喜,连忙应下,兄弟二人又聊了一些军部事务,窗外天色將晚,魏秋便退下了。 魏秋一走,魏泽一刻不耽误,大步云飞往寢殿走去。 进入寢殿,穿过外间,绕过华丽的珠帘绣幕,阔大的敞厅床榻之上,女人半掩在纱帐间,一条腿在被中屈起,將衾被隆成一座小丘,另一条腿儿挑在被子外,宽大的裤腿卷到膝盖处,露出白生生的小腿。 女人的脚绵软有肉,脚趾一会儿蜷缩,一会儿又翘起,甚是可爱。 禾草半倚在床上看书,她看书不是学知识的,完全是打发时间,或是睡眠不好时,手上拿著书看一看,保准立马就能睡著,见魏泽回了,宫女替他宽衣,便拿书掩住嘴儿,看著他笑,魏泽见她笑,心情又好上几分,看什么都顺眼。 “饿不饿?我让人再端些吃的来?” “才吃过,哪里还吃得下。” “酥酪呢?也不想吃?” 禾草听后,眸光有了一丝闪动:“陛下得陪著妾吃才行,不然妾不吃。” 魏泽笑出声,心情大好,吩咐下去,做两碗羊乳酥酪上来。 皇帝心情好了,宫人们也跟著欢喜,之前皇后昏迷不醒,皇宫內彤云压顶,他们整日提心弔胆,生怕犯了一点错,以前若是有了错处,有娘娘在,就算陛下要责罚他们,只要娘娘说两句,陛下便不再追责。 所以,对他们这些宫人来说,也是盼天盼地的希望娘娘早日醒来。现下娘娘醒了,陛下心里高兴,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心里也高兴,听说皇后想吃酥酪,忙不迭地往外通传,让膳房做了来。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魏泽问道。 禾草笑了笑:“都好,没哪里不舒服,就是身上没劲儿。” “自然没劲儿了,你睡了好几日,没吃东西,完全靠药饮续著,这几天多吃一些,好好补一补。”魏泽坐在床榻边,见她又开始发怔,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禾草娇嗔一声:“做什么打我?” “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多了晚上又不好睡。”魏泽摁了摁女人刚才被他弹过的地方。 禾草笑著打下他的手:“你少来,打一下揉一下算什么,你快去沐洗,等会儿回来,我也要弹一下你才罢。” “这个好说,隨娘子想弹多少下,只是別把手弄疼了。” 说罢起身准备去沐室,走了两步,又转过身走到榻边,拿掉她手里的书:“你一看书就瞌睡,快別看了,一会儿酥酪来了你却睡著了怎么办,总不好让我吃两份。” “不让看书,那陛下让我做什么,不如叫孩儿们过来陪我说说话?” 魏泽摆了摆手:“你才醒来,別让他们闹到你。” “那妾身下床走动走动?” “嗯,走动一下也好。”魏泽便叫了两个宫婢来,让她们看护好。 宫婢们连声应下。 魏泽这才去了沐室,待他从里间出来,宫侍从膳房端来了羊乳酥酪。 禾草坐到桌边,魏泽亦走来,坐下,挥手让宫侍退到寢殿外,屋內只他们二人,禾草拿起调羹舀了一勺,笑著递到魏泽嘴边。 “哥儿,你先吃。” 魏泽眼睛里的欢喜藏不住,就著妻子的手吃了,谁知她又舀了第二勺,递到他的嘴边,魏泽张嘴的动作有些迟缓,將第二勺也含到嘴里,只是咽下去时,眉心用了些力。 禾草喜欢甜食,魏泽却正好相反。 “好吃么?”女人问道。 魏泽抿了抿唇,就要拿手去挠脖子,吃多了甜食,他就会这样,甜腻过了头,便觉得喉咙不舒服。 她抓住他的手,拿过一盏浓茶:“喝这个清清罢,明明吃了难受,还强撑著。” 魏泽接过茶盏,猛地灌了一口,一吃甜食就感觉整个嗓子都齁住了,没办法开口说话。 “想陪著你吃一些。” 禾草嗔了他一眼,看在他煞费苦心的份上,將他的那一盏吃了,然后將自己的这一盏也吃了,吃过后,两人用香茶漱口,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细细地看著,像是探究,又像是找寻著什么…… 第414章 摇醒 禾草刚醒来时,脑子有些恍惚,听人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嗡,像是沉在水里。 不只头脑杂乱,心也不平,面上看著呆怔,內里如蝗乱窜,再加上身体虚弱,整个人涩缓迟钝,待用过一点清淡的饭食方才好一点,天色將晚之时,魏泽又让膳房上了羊乳酥酪给她补身子。 之后的两日,膳房更是想著方的做美味菜饌,既要色香味俱全,还不能太过油腻,哪些能吃,哪些需忌,都要注意。不过宫內上上下下没有半分抱怨,尤其是膳房,更是尽了十二分心尤嫌不够。 娘娘吃得开心了,身子调养好了,陛下就开心,陛下一开心,就会打赏他们,不看赏钱多少,只这份殊荣,也让他们膳房的人面上有光。 膳房的人都如此殷勤,更別提帝后寢殿的宫侍了,就这么的,三五日的工夫,禾草的身子已好了大半。 这期间,戴良玉、魏宛姣进宫拜见问安,说了半日的话,戴良玉同万鹤夫妻两人感情自不必说,两人的孩儿同裴家姐弟差不多年岁,戴良玉进宫向周氏请安也会把孩子带著。 那孩子嘴也甜,见了魏泽也不叫皇上,只一口一个舅舅的叫。魏泽听了喜欢,让戴良玉时常带孩子进宫同自家儿女相伴玩耍。 魏宛姣仍一个人,不过后来她听戴良玉说,炎岳对魏宛姣有意。 因魏宛姣的身子无法有孕,她自己又喜欢小孩,时常带小石头玩,一来二去,孩子他爹就对她上心了,可问题是魏宛姣之前被男人伤过,有些走极端,对男人失了兴致。 当初,她堵掉自己所有的后路,弃魏家人脸面不顾,投向秦逸,最后秦家人那样待她,一直让她无法释怀。 禾草觉得,她不是恨男人,她是恨自己,至今没办法原谅自己做过的糊涂事,一直走不出来。 然后又是侍画、三月进宫拜见,这两人如今是妯娌,侍画性子沉稳,嫁给了跳脱机灵的来旺,三月迷糊直率,嫁给了办事老道的来安。 来安、来旺是皇帝的亲隨,虽是奴才,身份却不一般,连一眾官员对他二人亦是礼让三分。 侍画和三月想来宫里伺候,禾草没同意,她二人自家孩子还小,特別是侍画,孩子生得晚,便让她们在宫外先顾著家里,待日后孩子大一点再进来。 这日黄昏,禾草走到后园,仍是坐在那个藤椅上,迎看著夕阳,还没坐到一会儿,宫婢上前,將手合在胸前,躬身道:“娘娘,太阳要落下了,夜里寒凉,回寢殿罢。” “我再坐一会儿。”禾草看了一眼身旁,那里什么也没有,“梦里”的最后光景,她因为身上发冷,喜欢坐在太阳下,他便支一张小桌,泡一壶茶,拿上一本书,坐在她的身边。 轻薄的霞光映照在他们的身上,他看著书,不时看一眼她,她回看过去时,他便会舒然一笑,然后收回眼继续看手里的书。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停在了她面前。 “陛下怎么来了?”禾草见魏泽面上焦急,眼中有一点慌乱,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魏泽扯出一个笑:“没什么,刚从书香斋回寢殿,没看见你,就过来了,有些晚了,回去?” 禾草暗暗嘆了一口气,他还是怕了,怕她再坐在这个地方一睡不起,於是起身隨他往寢殿走去。 是夜,禾草睡得正香,突然被一个力道摇醒,听到有人在叫唤自己。 “禾儿——” “禾儿——” 迷濛间,她睁开眼,就见魏泽坐了起来,一只手正在摇她,她也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嘟噥道:“哥儿,这么晚了,你摇我干什么?” 魏泽见她醒了,吁出一口气:“没什么。” 说罢,倒头睡去。 禾草睁愣著眼,呆坐在那里,看了一眼睡去的魏泽,半晌回不过神,合著他就是把自己摇醒,然后他自己再睡? 谁知,后面两日皆是如此,这一晚,魏泽又开始摇禾草,她懒得理他,便佯装不醒闭著眼继续睡,结果魏泽开始捏她的脸。 “禾儿,醒一醒。” 禾草仍是不理他,男人的声音开始颤抖,她慌张睁开眼,借著殿中的烛火看去,他的眼角染上红痕,面上掩不住的焦灼慌乱,这一瞬间禾草心里积压的怒气一下子散了。 自打那日她去了那个园,他就成日提心弔胆的。 魏泽见她醒来,一把將人搂在怀里。 女人嘆了一口气,有些话不如趁现在问清楚,於是,她从他的怀里退出。 “哥儿,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来著。” “想问什么只管问,在我跟前什么都能说,不要埋在心里。” 此时已是深更,殿中高烛燃著,门外有一点点的声响,应是宫侍换值低声说话。 在“梦里”,魏泽五十来岁猝死,是因为他儿时被魏书下过慢性毒,因此梦太过真实,所以,她觉得不仅仅是一个梦那样简单,更像是一种启示,就怕以后真会发生,这才是禾草最担心的。 “哥儿……你儿时……有没有被人下过毒?”她看著他。 “为什么这样问?”魏泽不答反问,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我就是隨口问一问……” “你这样问一定有原因,是不是谁同你说过什么?” 禾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猛然抬头:“所以是真的!在你儿时,真的有人给你下毒!对不对?” 魏泽安静了一会儿,起身,趿鞋下床,走到桌边坐下,禾草跟著下了床,坐到他的身边。 “对,是有人给我下毒。”魏泽说道,他並不想提这件事情,知道此事的人很少。 可禾草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来旺和来安说漏了嘴?这也不太可能,他们二人他还是信得过的,只要是他吩咐下去的事情,他们不会违抗。 女人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真的有人给魏泽下毒,也就是说,“梦里”的事情真的会发生,魏泽身中慢性毒,以后还会牵带他们的三个孩子。 “是魏员外,魏书,是他在棋子上抹了慢性毒,对不对?” 这一次轮到魏泽说不出话了,把禾草看了好半晌:“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谁告诉你的?” 禾草便將自己在“梦中”的事情一一讲了,先是讲她同他老去后,他开始骨头疼,被病痛折磨得整夜不得安睡,最后突然离世,没过多久,她也隨他而去。 然后她再醒来,就变小了,她怎样进到魏宅,怎样到他的身边做贴身丫鬟,又如何成了他的小妾,近二十年所有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隱瞒地告诉了魏泽…… 第415章 那女子是谁? 魏泽听著,全身上下的血都凝住了一般,直到后来,禾草说,她在“梦里”被猎犬追咬,差一点丧命,昏迷中听到他的声音,还有和尚的声音,他问和尚,为什么她嘴里一直在叫“公子”。 “禾儿!”魏泽將她的话打断,紧紧盯著她,“你昏迷中我確实找了和尚来做法事,还有……你也確实叫过『公子』。” 当时和尚还说了一通“因果”,他並未太放在心上。 魏泽內心是惊诧,但禾草此刻更多的是惊惶:“哥儿,所以说,你身上真的中了那个毒。” 这么多年,魏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妻子说的这些太过玄乎,不得不让他震动,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告诉过她,按理她应该不知晓,现下却能说出来,而且还能对应上。 譬如,魏书也就是他的养父,在棋子上抹毒,因他自己生不出孩子,疑心裴之涣暗中做手脚,害得他无法生育子嗣,他將这一怨恨投射到他的身上,以此来报復裴之涣。 还有,他的生母,周氏,其实母亲一开始同他並不很亲,直到后来关係才有所缓和。 再就是银瓶,这是他的贴身丫头,原本是母亲留给他的通房,伺候的好,抬起来给个身份做姨娘的,只是他没收用,让她回了母亲身边,后来这丫头被魏书收用了。 “你说的不错,当年魏书在棋子上抹毒,想加害於我,好在被我及时发现了。” “你发现了?!” “是。” “哥儿,你如何发现的?”禾草曾隨侍他的身边,日夜提防都没有防住,谁能料到,魏书將毒投在棋子上,这样隱秘的手段,魏泽又是怎样发现的。 魏泽笑了笑,腔调中带著一丝庆幸:“是一个老子。” “老子?” “不错,八岁那年,我记得很清楚,那日是傍晚时分,我正值练武归来,满身是汗,先去沐洗身子,然后用了晚饭,来家兄弟吵嚷到我面前,说门外来了一个破衣烂衫,手拿陶碗的老子,看著像是道士,他二人把道士的话学给我听,道士说,有要人害我,让我注意经常触碰之物,我让来旺去请他,他却已离开了,时机也真是巧,我正坐在罗汉榻上预备下棋,於是下意识想到这些棋子。” 禾草直呼惊奇,这道士像是算准时候来的…… 老子?道士?手拿陶碗的道士?这人……禾草想起“梦中”也见过这么一人,魏泽带著她还有魏家二房姐弟三人,一齐去寺庙后山观清潭,他们爬了很长的山路,坐在歇脚时,碰见过一个老者。 周围不少人说那老儿是骗子,先时,她给他银钱,他不要,只要吃的,后来她给了他吃的,他神神叨叨地说了一些话,还说会报答她。 她当时看那个老者十分眼熟,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会儿却在脑海中一点点清晰,那老子好似当年她和二丫从寺庙祈福出来,在庙外碰到的算命老道。 “哥儿,一个来歷不明的道士的话,他说你就信了?”禾草这会儿脸上有了俏皮之色,不似刚才那样愁郁。 魏泽笑道:“凭他一个道士的话,怎能轻易让我相信。” “既然不相信,那你怎么疑心下毒一说?” “说来怕你不信,也不知怎的,那日练武回来,脑子里就多了一道奇怪的想法,对周围的人和物起了警惕。”魏泽牵著妻子的手,走回榻边,踢了鞋,重回榻上,“我还让丫鬟拿银针在饭菜里试毒,刚才听你说梦中的情景,居然都对上了。” 魏泽拉过衾被给她和自己盖好,然后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继续道:“还有……禾儿,你知道为何你流落在外的那几年,我喜欢坐在园看落日么?” “为何?”禾草回握住丈夫的手,紧紧交握。 “亦是那日,傍晚我从园经过,在园中看到了一个女子,她靠坐在藤椅上,就那么安静地迎看落日,夕辉將她罩著,她在溶溶的光里,最后慢慢消失,在消散的那一瞬间,她偏了偏头,我看清了她的脸……” 此时禾草已是泪流满面,抖擞著唇问道:“那女子是谁?” 魏泽捧著女人的脸,亲了亲,低声道:“她呀!后来成了我的妻子。” 禾草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魏泽怀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哥儿,你曾说过,我走到哪里,你会跟到哪里,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会再次喜欢我的,是不是?所以你来了,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们本就是一个人。” 她以为那是梦,其实不是,而是她和他的前缘,她离开后,被她扰乱的一切回到最初的样子,这个时候,她和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所以自始至终,都是他,他是她儿时相伴的小公子,亦是后来回家奔丧的魏家大爷。 魏泽拍了拍妻子的背,见她哭得小孩似的,忍不住笑起来,男人胸膛隱隱震动,让禾草的脸有些麻痒。 “你还笑。”女人又问,“既然有这一出,你怎的初时见我,还那般不讲情面?” “可又来,总不能让我因为园的一团虚影,然后一见你就迷住了罢。”魏泽拿袖子替她拭泪,“不过后来確实控制不住想同你亲近……” 禾草有些自得,还没来得及洋洋笑两声,魏泽的唇就覆了上来,柔情依依,一点点的深入汲取,待分开时,牵出一根极细的银丝,两人亦是喘息不匀。 “你怎么没个正经,我还有话没问完呢?”禾草推了他一下,推又推不开,乾脆別开脸。 魏泽咽了咽喉,低下眼,落在女人柔软的唇上,那唇上泛著水光,顏色比刚才更灩了:“你说,我听著。” “后来呢?” “什么后来?” “就是下毒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她要確保魏泽没有受毒药侵害,这一点至关重要。 魏泽鬆开禾草,往后一仰,將被子踢开,一条腿蹺在另一条腿上,漫不经心道:“后来我从棋子上验出了毒,然后从洗棋子的人开始盘查,查到了魏书身上,最后得知是他让魏家老僕每日洗棋时,將棋子用毒药浸泡。” 说到这里,魏泽便没什么不能告诉禾草的,於是把后面的事情也吐露出来。 “他既然想害我的性命,我自然不会放过他,我拿捏住老僕的把柄,让他为我所用,反过来给魏书投毒。”魏泽语调平平,“后来,我生父將京都的事情料理妥当后,来了一封书信,我就去了京都。” “所以说,他的死……” “是,他最后死在床上,是因为我给他下了毒,外人都道我们父子关係和睦,我也从来不否认,其实……他是我杀的。” 禾草想起来,当时魏员外死后三个月魏泽才赶回来,连他的丧事都是管家周瑞置办的,若真是父子情深,不可能这样,转念一想,既然这些事情都能对上,那就说明,她脑中出现魏泽老去后被毒素折磨的情景,本该发生的,最后在多种机缘巧合下出现了扭转。 在女人沉思之时,魏泽一直默默地注视著她,拉她坐到自己的腿上,面对著面:“禾儿,你说……在梦里我被病痛折磨离世,后来你哭瞎了眼,没多久隨我而去了?” 禾草点点头,虽然这事没有真实发生,但这段记忆却很真实,哪怕现在想一想她的心都揪著生疼。 魏泽亦不敢想,她那个时候该有多绝望,他陪了她一辈子,宠了她一辈子,最后却是他將她丟下,没有他,她根本支撑不下去。看来以后他得好好保养身子,爭取活得比她久一点,他得护在她的身后。 此时,窗纱上浓郁的夜色渐渐褪去,染上晓色,淡淡的,带著微光。 “睡罢,一会儿天就亮了。” 禾草“嗯”了一声,又想起一事要和魏泽说,此事才是眼下最紧要的…… 第416章 终身大事 禾草將睡梦中的事一一告诉了魏泽,因是梦到魏泽年老后被毒害而起,便把“下毒”一事特意挑出来问了又问,魏泽將儿时被魏书下毒一事,他如何识破,又如何反向下毒於魏书告诉了禾草。 至此,禾草才真正放下心来。 虽然禾草只昏睡了几日,可这几日却如同一二十年之久,絮絮叨叨將前缘往事说个不停,两人一直从深更聊到晨曦微露,把话彻底说透、说开。 禾草想著魏泽一会儿还要早朝,便住了嘴,不打算再说,反正两人以后的日子还长,预备睡去,驀地脑海中又想起一事来。 “哥儿,我还有件事情,需要徵求你的意见,此事紧要。” 魏泽拉著禾草躺回被中,將头傴在她的颈间,声音闷闷的,像是想要睡去:“依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依了。” “娘子说什么为夫都依。” 他二人私下里称呼隨意的很,特別是在床帷內,她在他身下娇言嫩语细喘著,一口一个夫君、哥哥討饶的时候,是最让魏泽生受不住的。 女人“嗤——”的一笑:“同你说正经的,是关於秋哥儿的事情。” 魏泽將怀里的身体紧了紧,仍是把脸埋在女人颈间:“那小子对你有心。” “梦里梦外”,魏秋对禾草的感情都是不容置疑的,情之一字真的很难说。 魏泽对这个弟弟既疼爱又愧疚,这也是为什么魏秋有意於禾草,魏泽明明知道,两人都不去挑破,也是因为二人有这一层兄弟情谊在。 魏泽知道魏秋不会放肆胡来,魏秋亦只愿禾草幸福,他便心安满足,而能让她幸福心安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人,那个人就是他大哥。 这种看似平衡稳定的关係,是建立在魏秋的落寞苦涩上,对他不公平。 “我想在咱们大夏的世家贵女中挑一个好的,让两人相看相看,说不定相互之间就看上了。”禾草把头往后仰,推了推魏泽,“哥儿,你弟弟的事情,你得操心。” 魏泽抬起头,沉吟片刻:“说的是,之前是我疏忽了,眼下倒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谁?”禾草眼中一亮。 “附耳来。” 禾草没听出男人的声调已有些不同,往他唇边凑去,魏泽便叼住她圆润小巧的耳垂,吮了吮,她的耳朵周围最为敏感,一碰全身就酥麻。 “你又胡来……” “天一会儿就亮了,娘子,你也迁就我一下,上朝之前,帮我醒醒神。” 魏泽因妻子醒来身子虚弱,一直没敢碰她,现下身子已调养好了,他哪里还忍得住, 禾草念他辛苦,虽说做了皇帝,日子却不得清閒,反比从前更加忙碌,眼下又一夜未眠,她还能懒在床上补觉,他却不行,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起身上朝。 再一个,她也想他……於是依了他,她被他折起,他坚毅的力量化在了她的身上,带出一点点声响,像是海水冲刷著粉色莹透的鹅卵石。 她有些承受不住,魏泽便扣住她的手,十指交握著:“乖,再忍一忍,你还没到,一会儿就好……” 他的一会儿根本不是一会儿,又是好久的跌宕,女人的一捻娇声从唇畔溢出,魏泽这才收了势,慢慢地风浪渐息。 魏泽起身,打下帐幔,招宫婢进来伺候梳洗,禾草半支起身,透过纱幔,朦朦朧朧看去,男人伸开宽整的臂膀,宫婢为他穿戴、整肃,那博浪的生野就这么被束在白玉腰带下,掩在緋袍圆领间。 魏泽穿戴好后,走到床帐边,一手撑在床沿,倾身靠向禾草,唇齿开闔,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禾草惊欠著眼看向魏泽:“她?” “嗯,小秋儿说要来给你请安,你可以好好安排一下他们。” 禾草拊掌笑道:“她的脾性倒是可以和秋哥儿对上,好,好,我这就安排。” 从前万英喜欢魏秋,那个时候她不好说什么,万英的性子太嫻静,魏秋又对她无意,所以她並未撮合二人,魏秋一个男儿还好,不喜欢了,厌倦了还能纳妾,但万英一个女子不同,当初若强硬让他二人在一起,反把万英耽误了。 现在万英嫁给陈羽,被爱护怜惜,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魏泽刚才说的那个女子倒是不错,只是不知她是个什么想法,这个事情,她得好好筹划一番。 魏泽离开后,她又补了一觉,起身时太阳已掛得老高,宫婢进来伺候,用过饭食,又带著孩子们到园玩闹了一会儿。 天气暖融,丽日和风,园中琼奇草芳菲,远处的湖波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熠如星辰,廊桥上罗綺穿系,飘飘颭颭,端的是好春景。 禾草抱著才只两岁的小儿子坐在园中,度儿和安儿则在丛中嬉闹,不时跑来叫一声娘亲。 “娘亲,你看,我编了一个草戒指,给你戴著。”安姐儿咯咯笑著跑到禾草面前,將一个草戒指套在了她娘的手指上,“娘亲喜不喜欢?” “好看呢,娘很喜欢。”禾草欢喜道。 不一会儿,大儿子也跑了来,双手反剪在身后:“娘,你把头低一低。” 禾草笑著把头低下,男孩儿把藏在身后的环拿出来,戴在她的头上,禾草抬手摸了摸,心道,好像不太结实,见儿子一脸等著被夸奖的表情,立马给出回应:“这个是环么?娘也喜欢。” 两个孩子笑著跑开了,正在此时女官上前,躬身道:“娘娘,魏王求见。” “请魏王。” 女官应下去了。 禾草將小儿子交到宫婢手里:“带公主和两位皇子去其他地方玩。” “是。” 离开前,孩子们朝禾草行过礼,这才引著宫婢和嬤嬤们一大群人呼啦啦往其他地方去了。 远处走来一身著过肩蟒袍的男子,身姿丰逸,朗朗阔步而来,走到禾草面前,就要行礼跪下,禾草忙出声止住。 “秋哥儿,外道了不是?快別这样,坐下说话。”然后让宫婢给魏秋上茶。 魏秋直起身,看了对面一眼,见女人莹白的指上套著一个草环戒指,头上戴著一个歪歪斜斜的环,有一节枝戳出来,像一缕睡翘的头髮,惺忪又张扬,他忍不住想將那俏皮的枝抚压下去。 “嫂嫂,你这是……” 禾草见魏秋笑看著她的头顶,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取下环:“几个孩子刚才在这里玩闹。” 魏秋撩衣坐下,问道:“嫂嫂身体可还好,前几日来过一回,大哥说你身上还虚著,便没敢打搅,过了这几日才来看望。” “没有大碍,现下已完全好了,劳你记掛著。” 她的病症,外界並不知具体情况,寢宫上上下下守口如瓶,对外只说是感染了风寒,身弱体虚昏睡不醒。 魏秋虽不知具体病因,却也料准不是普通风寒那么简单。 “无事便好。” 两人说完安静了一会儿,各自想著心事,禾草思量著有关魏秋的终身之事,要怎样开口,说急了不好,怕他起逆反心理,说慢了罢,他跟你装糊涂。 魏秋心中同样也窝了事情。 “嫂嫂——” “秋哥儿——” 两人一齐喊出声。 魏秋一怔,笑道:“嫂嫂,你先说。” 禾草本来也没想好如何开口,推让道:“你说,你说。” 魏秋点头,想了想:“小弟今日前来,一是看望嫂嫂,二是向嫂嫂辞行的。” “辞行?去哪儿?” “去边关。” “你大哥不是让你留下么?”禾草说道。 “大哥是想让我留下,不过小弟还是想去边关,习惯了那边的生活。” 禾草有些急了,魏秋去了边关,她还怎么替他张罗终身大事,她不想他最后那么孤苦,这已经成了她的一个心结。 “你大哥知不知道?” “我还没同他说,先同嫂嫂说,再告诉大哥也是一样。” 禾草站起身,魏秋忙跟著起身立在她的身后。 “秋哥儿,你听不听嫂嫂的话?” “嫂嫂的话,秋儿自然是听的。” 禾草“嗯”了一声,点点头:“好,那嫂嫂不让你去边关,至少这段时间先不要去,留在京都,你依不依我?” 魏秋抬眼看了禾草半晌,又移开目光:“好,那我留下。” 禾草鬆了一口气…… 第417章 难啃的骨头 两个月后,宫侍们忙碌起来,为了迎接外宾,筹备宫宴。 虽有宫中女官监督把控,禾草也没閒著,毕竟是对外的筵宴,不得不处处仔细。 最近几日,京都城中,不论是茶馆还是街巷,百姓们津津乐道有关外宾来京一事。 “你们知道来的是谁么?”茶摊边一人问道。 “好像是边境外的。”另一人说道。 “说的是什么屁话,不是边境外的难不成还是边境內的,外宾嘛,当然是边境外的。” “你知道是何人?” 先开口的那人一笑:“当然知道,我兄弟可是宫里的內侍。” 周围有认识的人都知道,此人小时候家穷,他兄弟打小便到宫里做了太监。 前朝时,宫宦的日子不好过,从不见他提及自家有兄弟在宫里当差,估计是怕哪一日,他兄弟犯了错,牵连上他,如今帝后贤德,他兄弟日子好过了,时常还寄些钱与家里,他便整日宣扬著他有个在宫里当值的兄弟。 眾人有些鄙夷,却也耐不住好奇,问道:“那你同我们说道说道,好让咱们也长长见识。” 那人晃了晃脑袋,喝了一口茶,咂摸了两声:“这次来的啊,是乌塔部族的阿丽娜公主,乌塔族的金布尔大將军亲自护送,你们说说看,这一下可是来了两个大人物,咱们是不是要好好迎接。” 眾人点头连连。 “皇后娘娘为了迎接他们,宫筵一应事宜全都亲力亲为。” 其他人纷纷说道:“娘娘是从咱们民间出来的,恭谦贤德,平和近人,真乃咱们大夏国的福气。” 最先那人说道:“可不是,我兄弟说了,娘娘真真是个好脾气的主儿,闔宫上上下下没有一人不盼著她好的,娘娘一开心,陛下就开心,陛下开心了,他们的日子就好过。” 又一人问道:“陛下对娘娘这样好,那个阿丽娜公主来咱们这里做什么?不会是为了和亲罢,皇帝要纳乌塔族公主为妃?” 这事眾人就不清楚了…… 又过了几日,京都城门大开。 街道两边挤满了男女老少,人头窜动,皇城禁军排道,城门处缓缓行进一批人马。 只见那香车奢华,马车前后敞著,侧面车窗鏤空,垂掛著彩色明纱,隱约可见里面一个丽影。 车队前的鬃马上,坐著一个身姿魁伟的男子,男人身著一件半臂革衣,脚踏长靴,项上戴著一圈又一圈色彩艷丽的珠石,在他身上丝毫不显女气,反倒有一种原始的英气。 最让人们惊异的是,这些人的发色和眸色,居然是棕色的,阳光下,泛著一点点金光,十分眩目。 京都百姓大多没出过远门,域外商人他们不是没见过,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让人震撼。 城內早有司门官员等候迎接,两方官员相互见过,一同往皇宫驶去。 是夜,宫中灯火通明。 帝后坐上首之位,右手边席面坐著阿丽娜公主,她的下手坐著大將金布尔,帝后左手边的首席坐著魏王,魏秋。 席上吹弹歌舞,攒锦簇。 乌塔族女子的长相都不差,虽说肤色深一点,五官却十分精致,阿丽娜更甚之,一头海藻般的捲曲长发,罩在头纱之下,显得有些神秘,赤臂露腰的乌塔族传统装扮,张扬又大胆。 连一边的宫婢们都忍不住往她身上多瞧两眼。 几年过去,从前刁蛮的小公主,如今已洗去一身的浮躁和任性,沉潜下来,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在不经意间仍会闪过高高在上的傲然。 阿丽娜先是起身,向上首的大夏国帝后举杯,答谢款待,然后落座,看向对面之人。 见那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中不喜,这次来为的什么,她心里清楚,他也应该知道,既然知道,那臭著个脸算什么。 魏秋属实有些坐不住,只想快些散场离开。 那日,大哥將他叫到议事殿,告诉他过段时间,乌塔族的阿丽娜要来,会在大夏住在一段时日,届时让他做引导陪她在京都附近游玩。 他哪能不知道大哥的意思。 魏秋心中不愿,却又不能违抗哥哥的意思,只顾埋头喝闷酒。 阿丽娜瞧了,心里气骂,好你个魏秋,当真是茅坑里的臭石头,就是个石头,也捂热了,这薄情郎的心却怎么都捂不热。 宴饮尽欢,一直欢畅到好晚。 禾草有些撑不住先行离去,皇后离席,席上眾人忙起身,待她走后,才坐下,续坐了一会儿,直到魏泽发话,眾人方一一退去。 阿丽娜隨著宫婢去了专门给她安排的寢殿。 待眾人散去,魏泽、魏秋还有金布尔开小席,继续喝第二场,魏泽同金布尔有私交,明面上一个君主,一个外臣,私下两人关係还不错,算是不打不相识。 “我说魏亲王,我把咱们公主带了来,你看你拉著个脸。”金布尔说道。 魏秋看了魏泽一眼,也不说话,但那脸上明显有些气恼。 “你看我那一眼几个意思,是指著我说什么?”魏泽拿起杯子仰头喝下。 魏秋先向金布尔回敬一杯:“將军勿怪。” 金布尔扬了扬下巴:“魏王只管说,既是只咱们三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魏秋便问他大哥:“哥哥莫要装糊涂,小弟今日趁著酒兴,倒要问大哥是几个意思?” 魏泽不仅没生气,反倒笑了:“不错,不错,看来脾气还在。” 魏秋將头一別,拿起一杯酒喝了,又续上一杯,接著喝。 魏泽拿过他手上的杯子,嘆了一口气:“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这辈子打算不成家了?寡一辈子?” 魏秋一点不迟疑:“是。” “好。”魏泽点点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下,眼睛一眯,一把揪住魏秋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低声道,“那你去和她说,她一心替你著想,连我都要往后靠,为了你的事情,她操持这么久,你去同她说,让她以后別管你的事,我倒是乐意,免得她为你小子费心劳力。” 魏秋攥紧拳头,又无力地鬆开,颓下双肩。 “魏王,你还年轻,后头的日子还长,別跟自己过不去,你道咱们阿丽娜公主为何这般年纪了还没嫁人,她为了谁?”金布尔见他两兄弟衝突,忙在中间调和。 魏秋往后一仰,手盖在眼上,復又拿下:“小弟知道该怎么做了。” 魏泽知道他会想通,便不再说什么,三人又喝了一会儿,魏泽差人送魏秋离开,金布尔隨宫婢去了寢殿休息。 …… 魏泽回寢殿时,床榻上的帐幔已打下,心道妻子应该睡下了,於是让宫侍备水,去了沐室。 从沐间出来,在桌前坐著喝了一会儿浓茶,散了散身上的酒气,方绕过屏风去了里间,揭开帐幔,只见床上的人儿斜睡在榻上,被子踢开了,衣摆掀起,露出白软软的小腹,雪白的膀子挑在外面,睡得香酣。 魏泽放轻手脚,上了床榻,想要拉过被子盖在她的身上,被子却被她压在身下,这么一扯,把人弄醒了。 “什么时辰了?”禾草嘟噥道。 “三更天了。” “秋哥儿回去了?” “嗯。” 禾草星欠著眼,爬到魏泽身上,找到她的位置,窝进去。 “哥儿,我今晚瞧阿丽娜看小秋儿的眼神有些不对,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禾草从魏泽怀里抬起头,只看到男人坚毅的下巴。 魏泽轻笑了两声:“你倒是精,看出来了。” “所以他们之间真有什么?” “倒也没有,就是阿丽娜对秋小子有意。” 禾草的睡意没了,追问道:“可真是没想到,他二人怎么……” “还记得从前咱们从乌塔返程遇到刺客那次么?” 禾草想了想:“怎么不记得,那次我在马车里跌了个大跟头,撞了脑子,差点没命。” “我用马车把你先带了回去,后来是秋小子护送的阿丽娜,你知道的,小秋儿说话招人喜欢,性格又討喜,阿丽娜就那么看上他了。” 想不到还有这一茬呢:“我记得当时阿丽娜在咱们这边没多久就回去了。” “嗯,她回去后就吵著让她父王把她许给魏秋,为此她哥哥烈真还给我来过几封信,探我的口气,我亦问过秋小子,他一口拒了,所以这事就没再提及。” 禾草笑道:“难怪我说想给他找个合適的贵女,你却说有个现成的人选。”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也正奇怪,阿丽娜公主这般年岁,为何一直没有婚嫁。” “秋小子戍守边关之时,阿丽娜去找过他好几回。” “这小公主胆子也忒大了些,哥儿,照你这么说,秋哥儿无意於阿丽娜,这一趟岂不是白费力气。” “那可不一定,你別小看阿丽娜,她性子也要强得很,小秋儿越是不搭理她,她越是跟得紧,再说直白点,骨头越难啃,她越啃得欢,这两人半斤八两,一个德行。” 禾草点点头,魏泽说得对,她也觉得这二人挺般配的,阿丽娜除开小小的骄纵外,心思並不坏,像个小辣椒不失娇蛮和可爱,而魏秋这人呢,有著世家公子金贵的淘气,这二人若能走到一起,也是一对活宝了。 禾草揉了揉眼,困意来袭。 连日来心里一直记掛著魏秋的事情,连魏泽都忽视了,没办法,魏秋比魏泽更让她操心,而且她觉得自己和魏泽亏欠他太多。 在阿丽娜来之前,她就开始担心,筵宴置办等事宜倒还是其次,最主要还是担心魏秋不喜欢阿丽娜怎么办,又或是阿丽娜看不上魏秋又该如何。 所以刚刚在宴会上,她一直留意这二人的动態,听魏泽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了底。 …… 魏秋从宴客厅出来,几个宫侍在前面打灯引路,后面又隨护了十几个禁卫,夜色幽幽,通往宫门的甬道是淡暗的蓝色调。 甬道边立著一个人影…… 第418章 喜欢你这样 宫侍在前面提灯引路,魏秋行在中间,身后还跟了一批禁军护卫。 月色清辉,阔大宽整的宫城道上只闻到靴踏声,魏秋脸上酡红,鼻息间的酒气带著烦愁,縈绕著,交缠著,挥不乾净。 甬道边立著一个人影,先时离得远,看不太清,有一点点亮闪,像是夏夜中的萤火虫,走近后,看清了,是个女人,一个袒臂露腰的女子。 女人一头浓髮结成一根粗辫摆放到身前,垂到大腿处,两条臂膀上箍著金闪闪的宝鐲,上身著一件短小露脐的蜜色半臂綾罗小衫,下身著一条同色系的束脚百褶裤,腰上繫著石榴籽一般大小的撞铃。 一动起来就叮叮噹噹,这么多的珠宝首饰戴在身上,非但没压著她,反倒更添娇贵。 魏秋走上前,打量了女子两眼:“怎么在这里?” 阿丽娜將头轻轻一扬,望著他笑:“我偷跑出来的。” “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晚了,快回去。” 魏秋错过她,继续往城门行去。 阿丽娜追上他的步子:“我巴巴跑来你这里,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 “你不是我嫂嫂请来的么,我有什么说的?” “魏秋,你別跟我装糊涂。”阿丽娜將男人的步子逼停。 魏秋抱胸而立,低下眼,看著阿丽娜,唇边翘起一个弧度:“我可从来不装糊涂,之前说得明明白白,你还来?” 阿丽娜绕到魏秋面前,同样抱著胸,丝毫不让:“我也说得明明白白,只要你一日不娶妻,我就一日不嫁,缠你一辈子,魏小王爷,我可有这个底气跟你耗下去。” 这话不假,一个眾星捧月的公主,她没底气,谁有底气? 只是此话听著让人又好气又好笑,一阵夜风吹来,清清凉凉的,舒缓了魏秋脑子里的钝涩和烦闷。 阿丽娜继续道:“本公主这次不远万里来了,你別想轻易打发掉我,还有,你也不想想,娘娘这样费尽心思不也是为你著想,你就算拒绝了我,娘娘还会为你找其他的女子,不如你我二人將就將就得了,怎么样过不都是一辈子。” 魏秋心道,话糙理不糙,这次是阿丽娜,下次不知道换成哪家的女儿,依他看,他不赶紧安定下来,禾草只怕不会罢休。 阿丽娜见男人面色似有鬆动,心下欢喜,但又不能对其逼迫太紧,让他自己去想:“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本公主走了。” 两人各分两头,一个朝宫內,一个朝宫外行去。 魏秋走了几步,回过头,见女子远去的身影,招来身后的禁卫和宫侍。 “去,送公主。” 禁卫和宫侍应下,追赶上阿丽娜,阿丽娜见了,转身回看,魏秋已走远,心下笑道,她就说嘛,魏家两兄弟都不差,她亦不会看错人,这辈子她认定他了。 阿丽娜在京都的这段时间,魏秋负责接待,带著她四处游玩,城內城外玩了个遍,大夏国都繁华昌茂,吃的多、玩的多,到后来,她甚至不想离开。 乌塔那边来了好几封信,大致意思是问公主归期几何。 议事殿內…… 魏泽看著手里的信件,这信是阿丽娜的二哥烈真写的,也就是现今的乌塔王。他將信递到魏秋手里。 魏秋接过信件,展开看了,信中询问阿丽娜的归期,隱晦表示,贵国魏王若娶公主,还是该给以合规的礼仪和章程。 “你怎么想的?”魏泽问道。 魏秋沉思片刻,说道:“既是乌塔催促公主归期,小弟护她先回乌塔罢。” “就这?” “小弟和她的婚事还请大哥和嫂嫂费心。” 魏泽“嗯”了一声:“下去罢。” “是。”魏秋应声退下。 过了两日,坊间都传,乌塔部族的公主回去了,他们的魏王亲自护送,眾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公主和亲的对象不是皇帝,而是魏王。 …… 魏秋的事情算是了结了一半,禾草閒散了一些时日,最近她迷上了种菜,还在宫院前开闢了一块地。 每日天一亮,也不睡懒觉了,早早起来,一身轻便装扮,用布巾包裹著头,挽上衣袖,到寢殿前的院子里翻土犁地。 魏泽便在一边舞剑,开始还好,后面禾草开始施肥时,魏泽有些受不住,剑也不舞了,拳脚也不练了,避得远远的。 晚饭时,他本想让她別折腾那菜园子了,见妻子这段时间饭食香甜,常常一碗饭不够吃,还会再添一碗,夜里睡得也沉,便將话咽了回去,心道,找点事情做也好,成日不动反倒懒出病来。 夜里,魏泽喘著粗气,抱著怀里的人搓揉一番:“这小腰胖了一圈,长了不少肉。”若不是她还在吃避子丸,他都要以为又怀上了。 禾草一惊,这段时间饿得快,饿了就想吃东西,除开一日三餐外,还让膳房备了午后茶点和各类小食。 只顾著吃,成日又没什么可操心的事情,孩子们生活上有教习嬤嬤和宫婢照顾,学业上有大儒名师教导,周氏这个婆母把她当自家女儿看,下面又没有姬妾同她爭宠。 大小事情魏泽都替她拦下了,可以说是日子过得滋润又舒逸,怪道人说,心宽体胖呢。 女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將身上鬆散的抹胸系好,光著腿儿,隨便勾了一条罗纱裙系在腰间,越过魏泽,提裙赤足跑到落地铜镜前,左转转,右看看。 只见镜中女子云鬟半坠,一半束起,一半垂落到小腿弯,有著自然柔和的摺痕流光,肩头两撇新月,露著雪白的酥臂,剔透的玉鐲在圆润的腕子上隨著动作滑动。 一身肌肤如鹅脂般白腻,微微长了肉,越发显得肌肤丰泽。 禾草捏著小肚上的肉,比了比腰肢,正暗自苦恼,见魏泽走了过来,愁烦道:“哥儿,再每日用饭食,你提醒著一点,莫再让我多吃。” 魏泽看著镜中的人儿,眼中带笑:“我觉著好,爷就喜欢你现在这样。” 说罢揽过女人的腰腹,从后贴了上去,低下头,声音轻佻:“有些肉好……” 第419章 害羞 禾草挣了挣,想要去推他,却被魏泽圈固住。男人一手將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一手撩开她的裙衩。 “咱们在镜前试一试……” 禾草自然不肯,怎奈拗不过他,戏闹到最后只得由著他来,真真是羞云怯雨,万种妖嬈,事毕,禾草被魏泽抱回床榻之上,无论他怎么哄,她只把头埋在被子里不出,也不答话。 “心肝儿,你也太害羞了些。” “哪有你这样,那般姿態,跟青楼的姐儿有什么区別。”禾草气怔怔地从被中露出头来。 魏泽见她肯说话,当下一笑,戏说道:“哟,了不得,娘子还去过青楼呢。” “谁跟你嬉闹。”禾草转过身,背对著他。 “你看看你,就是青楼的姐儿又怎么样,那不也只在我一个人面前么,也是我一人的姐姐,娘子若是计较这些,为夫也当一回小官儿,隨你怎样调弄,我都生受著,如何?” 禾草扭过脸,眉目低横,秋波斜睨:“此话当真?” 魏泽挑了挑眉,笑里有戏:“当真。” 禾草清了清嗓子:“夫人我累了,今儿且先放过你。” 说罢,见身后没了动静,转身又看,却见魏泽靠坐到床头,低著眼似是在想事情。 “怎么了?” 魏泽回看过去,她如今是他的妻,亦是大夏的一国之母,很多事情,包括国事,没必要对她隱瞒,而且,两人一路走到今天,彼此之间有牵绊和信任紧紧交缠,融为一体。 “过些时日,西縉那边要来人。” “西縉?” “是,西縉的平阳王来大夏献礼进贡。” “怎么突然来献礼?”禾草问道。 魏泽笑著捏了捏她小巧的下巴:“看你糊涂的,你的生辰,我已让內务府和礼部开始筹备。” 禾草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难为他还记掛著。 “隨意一些得了,弄大动静做甚。” “这个你不消操心,我已有安排。” 禾草扯回话头:“哥儿,你是不是对他们有所顾虑。”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战败之国而已,何足以让我顾虑,只是他们此行目的不简单,不想这些贼囚坏了你的生辰宴而已。” “你也別太忧虑,宫里护卫眾多,这些人就是有贼心也无贼胆。” 魏泽点头,这倒也是,区区一个西縉平阳王,他倒不放在眼里,不过仍不能掉以轻心,魏泽向来谨慎。 这日,天气正好,阳光暖融,禾草乘著宫里的马车带著三个孩子去了戴良玉的公主府,留至午时,在公主府用了饭食,饭毕,两人在园中閒步,两家的孩子们则在园中玩闹,闹了一会儿,困意来了,嬤嬤们带著孩子们下去休息。 “我回府里看一看,有些时候没回去了,正巧看看二丫和阿赞。” 禾草搬至皇宫后,府里仍是他们这些老人儿守著。 戴良玉说道:“那我陪著你一道罢。” 禾草摆了摆手:“你呀,还是別乱走了,就在家里,肚子月份小,需要格外注意些。” 戴良玉现下又怀了一个,且害喜厉害,吃什么吐什么,走路走时间长了,眼前就发黑,有一次差点栽倒在地,幸好当时有侍女从旁照看著。 出了公主府,禾草上了马车,径直往魏府行去,不经意打起车帘,往街市上看去。 京都城不论何时都是热闹的,宽大的石板道上,人来人往,两边楼宇林立,又有小商贩卖力吆喝,不禁回想起她初来京都之时,一进城门,忙得眼睛看不过来,看哪儿,哪儿都新鲜。 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乡野丫头,软言软语求了魏泽,他才应下带她来京都,当时她不知多羡慕这些皇城脚下衣著亮丽的京都人。 禾草嘴角带笑看著,眼睛突然定住,怕自己看错,將车帘揭得更大,身子探出窗外,定目再看,这一下脸色大变,眼珠震颤不止。 那个人!! 不会错,怎么会是他?! “回宫!”禾草朝外说道,又立马拍了拍额头,一慌就糊涂了,又道,“先去公主府。” 三个孩子还在那里。 赶车之人应诺。 禾草去了公主府,接了三个孩子,戴良玉见她面色不对,问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无事,我先回宫里,改日你进宫,咱们再说话儿。” 戴良玉点点头,应下了,將她送至府门外。 禾草回了寢殿,招来宫侍问:“陛下呢?” “刚才宫监来说,陛下在书香斋。”宫侍躬身道。 禾草带著宫婢去了书香斋,宫监见了禾草先是行礼,然后往里通报,不一会儿出来,將禾草引了进去。 “陛下,西縉使臣是不是来了?”禾草问道。 魏泽给宫监使了个眼色,宫监忙招手,屋內的宫侍全部退了出去:“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正看著手里的信报,这些信件俱是影卫探查的有关西縉的消息。 “臣妾今日出宫,在街上看见一个人。”禾草平復了一下,轻呼出一口气,“哥儿,那个人来了。” 魏泽將眼睛落到信报上:“你是说……” “是,杜回。” “就是你说的那个雌雄不分的妖人?” “是他。”禾草一面说一面在屋室中来回踱步,“哥儿,那人行事诡譎,且他的武功在你之上哩,你敌不过他,这可如何是好。” 在禾草心里,魏泽从来没有落败的时候,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与人衝突,他从来都是强力的一方,然而那一次,她突然悟得,魏泽也是个人,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无坚不摧。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些他力所不能及的,一个杜回,差点夺了他的性命。 魏泽走到妻子身边,抚上她的腰肢,屈指弹向她的额头。 禾草双手捂著额:“哥儿,你怎的还有心情顽。” “糊涂了不是,就是我打得过那人,也不可能同他动手,你当我是什么人?”魏泽笑道。 禾草幡然醒悟,是了,魏泽现在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自降身份,同一个江湖之人动手。 “那该当如何?杜回肯定是隨西縉使臣来的,那个什么平阳王定然没安好心。” 魏泽笑了笑,见妻子神色仍是不安,安慰道:“不怕他,杀人嘛,不必非要亲自动手,他西縉有妖人,我大夏就无能人了?” “是谁?” 魏泽引著禾草坐到窗榻边,茶炉上煮著一盄子水,壶嘴正冒著水汽,须臾间开始咕嚕嚕发出响声,男人取下砂壶,先用开水將茶盏温杯,投茶泡了一壶,给她沏了一盏,又给自己沏一盏…… 第420章 求情 禾草带著孩子出宫去公主府,无意间看到杜回,大惊之下急忙回宫,將此事告知魏泽。 因禾草先前提过“梦中”之事,魏泽亦知此人,可话说回来,“梦中”之事將近二十来年的跨度,禾草同他讲述不可能十分详细到位,所以魏泽並不太清楚杜回的能力。 “禾儿,你同我说一说那天的情景。”魏泽说道。 禾草立时明白他在问什么,於是將他们怎样遇见杜回,又怎么救了他,后来如何同他敌对交手,一一说了出来。 “你是说我同一个刀客,一个书生,外加一个护卫可將他压制住?” 禾草托起茶盏放到嘴边抿了一口:“我也不懂武功路数什么的,但那日他最后敌不过,选择了逃离。” 魏泽一笑:“我心中有数了。”· “哥儿,你说的能人是谁?” “我大夏能人甚多,非单指一个,不过,眼下確有一人求到我这里,让我应允其一件事,作为回报,此人会替我完成一件棘手之事,我並未立时应下,既是这样,便给个机会。” 按妻子刚才的描述,“梦中”隨在他身边的那个护卫应是付青,付青的身手在影卫中確实排得上號,却也不是数一数二的,不说別人,只说二丫的阿叔,老酒,杜回就不是他的对手。 区区一个平阳王,魏泽同他老子对战时,他们这些小崽子还在爭太子之位,想杀他?他让这群臭虫连他的宫门都进不了。 禾草没听明白:“谁求到你这里?说的是谁?” 魏泽叩了叩桌面,朝外叫了一声,宫监进来,吩咐道:“去將人请来。” 宫监领命而去。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魏泽给自己续上一杯茶。 皇帝传唤,来人速度很快,宫监在外通传:“陛下,人来了。” 禾草看向魏泽,魏泽点了点头,她便迴避到內室的围屏后,宫监將人带了进来。 暗处看亮处,分外眼明,她的目光透过屏纱看向隨宫监进来的那抹身影,这不是……叶容容?忠勇侯家的小姐? 怎么会是她? 禾草犹在惊诧中,魏泽开口说道:“你想替他求情?” “陛下同意臣女的请求?”叶容容单刀直入。 魏泽没有直接回答,腔调极淡:“阿姐去办一个人,事情妥了,我给他和他家一个机会。” “圣上不可戏言。”女人言语希图,甚至透著迫切,生怕魏泽会反悔似的。 “我若是戏言,你不也会把此话当真,为他挣一条活路么?阿姐,当年我承了你叶家的人情,这是看在你忠勇侯府的面子上,才给的机会。” 叶容容何尝不知,魏泽乃一国之君,多少人爭抢破头只为求一个在帝王面前现眼的机会。魏泽愿意把事情交到她手里,给她许诺,已是恩赐。 “谢陛下。”叶容容向上拜了拜,“陛下是想取此人性命还是……” 魏泽想了想,轻笑一声,取人性命有何难,这么一把“利刃”送上门,他不好好用一用,岂不可惜? 落后,魏泽將西縉方面的相关事宜告诉了叶容容,事情交代差不多后,叶容容退下。 禾草从屏风后出来,一脸不解。 “哥儿,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说的给『他和他家一个机会』,指的是谁?叶容容为谁挣活路?” 魏泽扭脸看向窗外,嘆了一口气:“段十风。” 屋內只剩下安静,阳光被窗欞剪碎、剪暗落到光洁的地面,熠熠闪动,如潮的记忆瞬间涌向禾草的脑海。 段十风啊!段家小王爷,那个有著琥珀琉璃眼眸的男子,一提及这人,禾草想到的就是红,如火的红浪,如一样艷,他那浮浪的流气就像湖中荡漾的霞光,艷绝却碰不得,还有……不顾人死活的豪逞。 最后一朝落败,葬身崖底。 魏泽同段十风的最后一战,禾草並不太清楚,当年,段十风抱著必死的决心,以自毁的方式拉魏泽同归於尽,真就如同一团火,想要將他所及之物全都烧个乾乾净净。 那么决绝的態度连魏泽都始料未及。 其实魏泽当时並不想杀段十风,亦不打算对段家赶尽杀绝,可抵不住段十风一心求死。 话分两头说,当年,段十风同魏泽在崖上酣战,全然没料到崖底又是另一番情景。 “师父,你算得准不准嘛,確定是这个方位?” 女子一袭红衣,身姿长挑,眉眼英丽,手上拿著一个小石子往空中拋著,一面拋一面来回踱步。此人正是叶容容。 她的周围是一片河滩,滩上铺满砂石,河水清浅,潺潺缓缓流著。 一葱鬱的大树下懒靠著一个道士扮相的人。 老道装腔作势地翻著眼,右手的拇指在另四根指上来回点著,然后指著一个方向,那里已铺结了一张大网,绳网各端皆已固定住。 “错不了,为师掐指一算,过不了多久,那小子就会从这个地方掉下来,你把绳网扯严实了,一会儿兜住他。” 老道一条腿拗在另一条腿上,嘴里叼著一根稻草,身边放著一个豁口的陶碗,长嘆了一口老气。 叶容容看了他一眼,扭过头,继续拋著手里的石子,老道见徒儿不理自己,提起调调又嘆了一口气,这一嘆比刚才那个更重更长。 “师父,您老人家嘆什么气吶!” “怎么,我嘆口气也不行?!”老道就是等她这句话,顺杆子爬,“好不容易找了你这么个悟性、资质俱佳的天选之人,可惜啊——看不破红尘,为了这么个孽小子,可惜!可惜了嘍——” 叶容容一声不言语,她忠勇侯府和庆王府都是京都“老字號”名门,她认识段十风比认识魏泽更早,两家不算死对头,却也不通庆弔。 段十风自小就是孩子王,性子顽劣,说直白一点就是蔫坏,是个十足十的坏小子。 她同他的关係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在京都女子中声望极高,同她年纪差不多的世家女子皆以她为首,而段十风则是权贵世家子的头儿。 他看不惯她,她亦不惯著他。 十二岁那年,她同父亲置气,从府中偷跑出来,碰到在街上乱逛的段十风,他的身后还跟著一群膏梁子弟。 公孙星拉了拉段十风,给他睇了一个眼色:“你看那是谁?” 段十风顽心骤起,率著一眾小子围拢她,走到她跟前,將她上上下下打量:“这不是那谁……” 第421章 段家的活路 叶容容比段十风和魏泽大上一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比男孩儿长在了前头,再加上她本就是个长挑个子,比段十风还要高出半个脑袋。 “让开。”少女说道。 少年笑了笑:“偏——不——让——” 他身后的一眾小子跟著打趣笑起来。 “不让是不是?”叶容容问道。 段十风没听出这话里的不耐,仍在不知死活地调笑:“我让开也可以,做我娘子,我就让开。” 这话说得放肆,叶容容好歹是侯府千金,如何能忍,直接一掌拍在他的身上,少年没有防备,身子往后仰去,好巧不巧,两人因离得太近,叶容容的如意穗绞在了段十风腰间的错金嵌宝匕首上。 段十风一倒,连带著叶容容也跟著一起倒了下去,两人就这么贴伏在一起。 叶容容在上,段十风在下,少女身姿已出俏,少年只觉得手上绵软一团,好奇地捏了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忙缩回手,不过仍是挨了一耳刮。 叶容容红著脸从地上起身跑开了,少年们笑闹的声音隨风送来。 “小王爷真打算娶侯府家的小姐?” “小爷怎么可能娶她?你们没瞧见她力气多蛮,娶她回去,我嫌命不够长么?谁敢娶这么个厉害女人回家。” 眾少年都笑了,没人注意到段十风反剪在身后的双手紧了紧又鬆开。 叶容容拉回思绪,抬头看了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崖间迷障著流玉一般的雾气,崖上滚落下大大小小的碎石,接著一黑影从雾障中穿出。 来了! 叶容容和老道的目光隨著那个黑影而动,黑影越来越大,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黑影准確无误地……砸到树上。 树叶簌簌落下,树下的老道拍掉头上的叶子,怔怔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绳网,又看向自家徒儿。 “师父喂,您算得可真准!”还好人落到了树上,这绳网白搭了! 叶容容救下段十风,將他带到周围一个小镇,给他养伤。 老道离去前问她,是跟他走,还是留下,叶容容选择留下,老道朗笑三声,顛著破陶碗,飘然而去。 至於段十风几时醒来,醒来后又如何报叶容容的救命之恩,这里不去细说。 魏泽是知道这些內情的,叶容容既然求到他这里,就不打算对魏泽有所隱瞒,非但不隱瞒,反而越详细越好,如此才能为段家爭取更多的宽恕。 所以,当魏泽將这些话告诉禾草时,禾草也不知该说什么。 “段家如今……”她没记错的话,段家被发配到了禹丘,那里虽是大夏国土,条件却十分艰苦恶劣,曾经那样显赫的家族,坠落高台,落户於蛮荒之地,只怕不好过。 “所以,明面上你让叶容容惩治杜回,实际是在给段家机会?” “不错。” 禾草了解魏泽,他有善心,却非什么烂好人,不然也坐不到这个位置,果然,就听他说道:“庆王死了。” 庆王爷?段十风的父亲死了? “何时的事情,怎么这般突然。”她记得那个老王爷的身子骨挺硬朗的,至少看著比太上皇裴之涣的身子骨强壮。 “地方传来的信报是段家府邸夜里入了贼人,庆王起夜,听到异响,出门查看之时,被贼人害了性命,等人发现时身子已经凉了。” 庆王的名头太响,去了偏远之地,別说贼匪,就是当地官吏都將他一家看成流油的肥肉,实际上庆王离京之时,家中钱財俱已充公,连奴僕都被发卖,只有寥寥数人隨他们去了禹丘。 否则一家之主被贼害了,怎会过了许久才被人发现,说明当时院中连看守的奴僕都没有,更別说护院了。 魏泽本人对段十风一开始並没有太大敌意,段十风亦然,两人皆是为了身后的家族,不得不对立,所以魏泽如今愿给段家一条活路。 禾草想起一人:“哥儿,段家的小郡主,段月儿,她有无被伤害?” 魏泽笑了笑:“她好得很,你就別操心她的事了。” 禾草还待再问,却被魏泽岔开话:“走罢,天色有些暗了。” 两人出了书香斋,往寢殿走去。 “哥儿,我记得你从前受过叶容容一拳,后来一直缠著与她切磋较量,你不是贏了她么,既然如此,她连你都敌不过,怎是杜回的对手?” 男人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当年阿姐被我搅扰得不甚苦恼,故意让我贏了一次……” 接著响起女人清灵灵的笑声…… …… 东兴楼是京都数一数二的酒楼。 平日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此时却无人敢靠近,酒楼门前站了两排身高体大的护卫,有人传闻,这里面住著西縉的平阳王,他们一行人將整个东兴楼包占了。 酒楼其中一间房內,一年轻男人锦衣华服,中等身量,方阔脸,浓眉。此人正是西縉平阳王。 “主子,那人刚从外面回来。” 平阳王“嗯”了一声。 僕从想了想继续说道:“主子,这个杜回太危险了,先皇在时已將他视作弃子,不敢放在身边,您何故又去招惹他。” 此人喜怒无常,不可以常人看待,哪怕当年西縉受降,先皇也从未想过动用此人,平阳王此次带杜回来大夏,陛下並不知情。 “他不过是我西縉的贱奴,非男非女,让他跪在本王面前,都是对他的抬举。”男人语调更加玩味,“他连我王府的狗都不如,我家的狗还能辨出公母,有甚可忌惮。” 一语毕,门外传来几声轻笑,那腔音不粗不细,有种少年感乾净的音色。 “说的好,说的好……” 房门打开,一身量高挑的女子立於门外,此人慢慢走到房內…… 第422章 冤有头债有主 门外站著一个身材高挑之人。 “杜回,你好大的胆子,没有通传竟敢擅闯王爷的房间……”僕从呵斥的声音还盪在空中,头已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巧滚到平阳王的脚边,僕从的身子仍立著,好似还不知道自己已死。 杜回收起手,看了看指甲上的血肉,嘖声连连,指著平阳王说道:“快!快!倒些茶水来,给本大人洗手。” 平阳王面如金纸,全身僵著,提起茶壶,对著那一双血手,往外倒水,甲上嵌著的皮肉,被水冲了出来,落在桌面上,像一条条白色的蛆虫。 茶壶在男人手里抖著,抖得连壶盖子都掉了,平阳王把壶一丟,就要往外跑,却被杜回勾住衣带,隨手一扯,直接倒飞了出去,最后砸在桌面,又从桌面滚落到地上,狼狈至极,而他的护卫没有一个敢上前。 “跑什么,跑什么。” 杜回扯过一把椅子,撩衣架坐下,双手搭在椅扶上,伸出一指往上抬了抬,做得那样隨意且省力。 “起来。” 平阳王瑟缩著身子,站起身。 杜回拿眼將他上上下下打量,轻佻一笑:“衣服脱了。” “杜大人,本王刚才……刚才玩笑而已,莫……莫要当真……” “玩笑好啊,本大人最喜欢玩笑,更喜欢玩——”男人將音尾拉长,“玩”字在男人的舌尖挑了挑,忽地语调一沉,“脱!” 平阳王只好將身上的冠服一件一件脱去,只著里衣。 “继续,一件不剩。”杜回说道。 平阳王咬了咬牙,他一皇子王孙,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可眼前这人是疯子,不照做,只有死,只得將里衣也脱了。 杜回耸了耸肩,懒散嘆了一气,將身子舒展,看向对面之人,眼珠往下,落到平阳王的身下之物上,“嗤——”的一笑,实在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本大人当王爷多能耐,你这话儿……有和没有无甚区別啊,嘖嘖——” 平阳王一张脸烧得通红,双手赶紧捂著那处。 杜回起身,慢慢向平阳王走去,手一扬,像是在扫空中的灰尘,有丝不耐烦:“別捂,別捂,一会儿就没了,捂它做甚吶!” “杜回,你別乱来啊,你做什么!”平阳王往后退去。 “做什么?你不是说本大人不男不女么?本大人也成全你,让你不男不女一回。” 在平阳王惊惧的目光中,杜回缓缓举起手,正待挥手时,身后的楼阶响起脚步声。 谁?这个时候,谁敢上楼? 脚步声来到他们这一层,停在门首处,杜迴转头看去,是一名红衣女子。 “你是杜回?”女人开口问道。 “你是?”杜回问道。 女子双手抱拳:“大夏国忠勇侯府嫡女,叶容容,阁下是杜回?” 叶容容再次问道。 “是,侯府小姐亲身到此,有何贵干?” “来杀你。” 杜回先是一怔,接著笑出声:“你?杀我?” 此女一进来,他就探查过,这位侯府千金体內没有一丝內力,也就是说,这个叫叶容容的,並不会武,就是一个废柴,也敢叫囂杀他?! 彼边,禾草对魏泽说:“哥儿,叶老侯爷的身手一定很厉害。” “就那样罢。” “就那样?” 魏泽点头:“怎么?” “叶家小姐的武功那样厉害,不是叶老侯爷教的?” “她不会武功。” “什么?!她不会武功?那你还让她搦战杜回!这不是让她送死么?” 魏泽笑著摇了摇头:“放心,她可不是一般人。” 东兴楼的一门房前围了几十个护卫,俱不敢上前,房內一男一女对立,墙角影儿里缩著他们的王爷。 杜回嗜杀,不过杀一个手无羈之力的女人,未免太没意思,便不打算理她,准备对平阳王下手。 女人的声音从后面响起:“西縉平阳王,不能死。” 杜回笑得有些不耐烦:“怎的,你心疼他?他可是准备让我来杀你们国君,你还护著他?” “我不护他,他死可以,但不能死在这里。” 杜回揉了揉额:“本来不想杀你的,但你的话让本大人不喜,一起结果了罢。” 男人翻手一掌朝叶容容胸口震去,只想快点捏死这只蚂蚁。 然而,他的手在女人胸前顿住,再不能进半寸,杜回大惊,她居然能截住他的力道。 叶容容单手擒著杜回的腕子,拽著杜回反手一甩,將他往地上一摜,地砖碎裂,门外挤著的护卫们全跟著震了震,樑上的尘灰簌簌落下,杜回喷出一口血雾,像一条待宰的活鱼,先摜晕了再说。 杜回此时就一个想法,这么大的力道,还是女人么?不,不,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人!完了,完了,骨头肯定断了,这大夏国的皇帝还是真是看得起他。 逃!杜回意识到,再不逃,他今天会死在这女人手里,但他的手腕仍被此女钳制著,正当叶容容准备施力时,杜回的声音变细,一副楚楚可怜之样。 “姐姐饶命,奴家也是可怜之人,因身子异於常人,被人当作怪物,受尽西縉皇室搓磨,姐姐天生神力,也属异人,但奴家不似姐姐这等好命,有家人庇护……”说著哀哀戚戚哭起来。 叶容容仍攥著杜回不放,一个声音从旁响起:“莫要放过他,他就是个妖怪,这不男不女的玩意儿就该剁了餵狗,杀了他,听见没有,本王命你杀了他!” 平阳王骂声不绝,情急之下忘了叶容容的身份,还当她是自家的侍女,可以隨意呼来喝去。 叶容容记得魏泽交代过的话,杜回用好了就是一把利刃:“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你找谁,大夏君主是我阿弟,你若敢伤他,我会把你的骨头挫成粉。” 杜回一点不怀疑,此女力道太过骇人,是真能把人挫骨扬灰!他以为此次必死无疑,谁知叶容容竟鬆开了他的手。 “你不杀我?” 叶容容默然不语。 杜回擦了擦嘴角的血痕,笑了一声:“懂了。” 男人起身,往门外走去,屋外围挤的护卫哄然散开。 待人走后,平阳王捞起一边的衣衫,套在身上,气骂道:“本王远道而来,特为庆贺贵国娘娘生辰,却在你们大夏遇险,你们大夏国不仅袖手旁观,还放走凶犯,贵国就是这样接待外宾的?简直岂有此理!” 叶容容懒待理他,转身离开。 平阳王气焰囂张,仍在后面追骂:“依本王看,这生辰宴不参加也罢。” 此次前来,他本是想著用杜回杀魏泽,现下计划打乱,人是杀不了了,那他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於是趁势指责大夏招待不周,藉口离开。 百姓们不知发生何事,西縉使臣在皇后娘娘生辰前全部撤离。 然而让眾人没料到的事情还在后面,西縉的平阳王一出大夏国土,就被人杀了,死状残惨。 后来的几十年里,西縉再没打过大夏国的主意,也再没生乱,只因他们已自顾不暇,每年都会有几个西縉皇族莫名惨死,杀人者像是猫捉老鼠一般逗弄他们的性命,慢慢杀,慢慢宰…… 在一个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日子,段家悄无声息地从禹丘搬回了京都…… 第423章 朝暮与共(大结局) 这一日,京都城大街小巷万分热闹,人流如粥,街边彩旗、幌子招扬,罗綺绸带结束。 正值好时景,春容满野,楼台宝榭,曲桥流水,万姓人头窜动,香车宝马如雷。入眼之处,繁盛可观。 之所以这般盛况,因为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诸国使臣入贺殿庭,百官亦冠冕朝服,各州府执地方贡品进献。 京都百姓但见,直通皇城的甬道上,那域外使臣,车马如龙,缓缓朝皇城驶去,那些人中,有的身著窄袍,有的身著毡皮,有的乘著银鞍马,有的高坐於骆驼之上,皆是侍儿环绕,金银器物隨身。 街边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围挤如堵。 皇城之下,禁军身著银甲,军容雄壮,排列成阵,执仗侍立。 后宫寢殿…… 宫婢们侍立於一盛装女人身后,只见女人面贴鈿,头戴凤冠,身著纱罗大衫霞帔,红底云纹袖口衣缘,腰间环佩,兰香馥郁。 禾草向身边的宫侍问道:“陛下呢?” 刚问出口,就见一人身著絳纱袍,衬里领、袖、裾缘黑边,腰束金玉宽带,阔步走了进来,男人沉稳內敛却又难掩贵气。 不是魏泽却又是谁? 殿前已备下帝后乘輦,魏泽携禾草入輦中,往宴厅而去。 白日,各国使臣进献朝见,覲见毕,禾草回殿中更衣,换常服,落后又领各国使臣宝眷游园观景,一天下来,没有半分轻鬆。 这生辰过得就一个字,累。 晚些时候,禾草回后殿暂歇,侧臥於长榻间睡了过去,魏泽寻来时,就见她和衣眠於侧榻。 於是挥手让人退下,坐到她的身边,支著手肘,微微闔上眼,禾草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人精神不少,侧过头才发现,魏泽伴在她的身侧睡著了。 男人眉头有两道浅浅的褶,呼吸很沉,一手支著额,一手覆在她的手上,她醒来,动作虽然轻慢,仍將他惊醒了。 “陛下,筵宴散了么?” 魏泽微微睁眼,声音有一丝喑哑:“真正的节目才刚刚开始,娘子想不想去看看?” 禾草见他眼中带著兴味,知道他为她的生辰定是了不少心思,不想他落空,说道:“既是妾身的生辰,且妾身最喜热闹,自然要去瞧一瞧。” 帝后从殿中出来,宫侍围隨在侧,一行人前往皇城楼,城楼上,垂掛黄缘锦帘,上首中央设御座,宝座后掌扇,帘中设高烛,灯火煌煌。 魏泽携禾草登楼,落座於帘內,放眼看去,只见京都宽阔的街市间,游人已集,街廊之下,歌舞百戏乐声盈盈,亦有彩灯纷呈,锦绣交辉,金灿银炫相射,琳琅彩结。 城下百姓见帝后露面,声喧更甚,山呼不止,更甚至伏地叩拜。 魏泽从袖上牵起妻子的手,带她走到城楼边,两人並肩而立,人声喧嚷中,魏泽说道:“我曾告诉自己,终有一日,要让你与我站在天下人的面前,不再遮遮掩掩,禾儿,我做到了,你可开心?” 禾草微笑,宽大衣袖下的手同丈夫紧紧交握。 不一时,一声炮响,墨蓝的天际绽放出炫彩的烟,红的、黄的、绿的、五彩斑斕,一声接一声,一片连一片。 热闹中,一天就这么过了,禾草同魏泽乘輦回了殿前,下輦,魏泽挥手,宫人退下。 本书首发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s??.???超省心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两人进了院中,一路穿行,四周静謐,不见半个人影。 “人都去哪儿了?”禾草问道。 不见回声,回头一看,魏泽站在一假山边,看著她。 “陛下,怎么不走了?” 魏泽呼出一口气:“娘子,今日你生辰,为夫想让你开心,还给你准备了一样礼物。” “什么?” “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禾草点点头,就见魏泽抬起手,將手上的戒环一一摘掉,搁放到假山之上,去了冠带,披散髮丝,褪了外袍,禾草睁大眼,呼吸一窒,威重凛凛的帝王絳袍下,男人只著一件烟墨色的轻透纱衫。 单层的烟色纱衫下,透出坚实的底色,纱衫只用一根极细的衣带繫著。 男人散著长发,衣著轻薄,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魏泽眸光忽闪,有一丝紧张。 “娘娘不是想让为夫当一次小官儿么?” 禾草脸上红著,眼睛却很诚实,下意识咽了咽喉,心道,这可是全天下最贵的小官儿了。 女人心荡不能禁止,又是感动又是心酸,他竟为了哄她开心,做到这个地步。 堂堂一帝王,为了心爱之人,宽袍去冠,褻衣入园。 魏泽挑起女人的下巴,將唇轻轻落於两瓣红艷的口脂上,唇离,口脂变淡了,分了些到男人的唇上。 褪去冠冕的魏泽连髮丝都透著慵懒和妖野,那一袭烟色长衫,半隱半透,风一吹,劲实惑人的身形在纱底依稀可辨。 “夫人……喜不喜欢?”魏泽的嗓子眼有些紧,整个人也有一点点不自在,他从来没有这般自降身份。 禾草一手抚上他的脸,轻轻摩挲著:“哪里来的小官儿?” “娘娘生辰,小的前来伺候……” 魏泽一面说著,一面將人打横抱起,抱到绿茵茵的坪地上,坪上树相间,一片锦绣光,嫩草之上,飘飘遍落白的、粉的、黄的瓣,可谓是繁成阵。 草浅坪,桃树、梨树之下,设有一矮几,几上茶果铺席,又有香醇美酿,魏泽执起玉壶,酒泛金盏。 两人在香中、在月色下,席地对饮。夜风温漫,酒香醉人,男女的喁喁私语、灵灵笑声,穿梭在小树杂间,这一刻独属於他二人。 禾草拿起果子咬了一口,汁水从嘴角流下,魏泽膝行到女人的脚边,伸脖凑到她的嘴边,將酸甜的果汁吮到唇舌间。 禾草双颊酒晕潮红,眼微餳,反应过来他们在敞露的庭院,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魏泽压了压喉:“没有我的吩咐,无人敢进来,就咱们两人,放肆一回又何妨……” 衣衫零落,穹窿低垂,满天星斗,清澈又心醉的空气中,夜色飘荡柔曼如轻纱,颤晃的树下,娇声怯怯,一声比一声紧,一声比一声妙。 桃纷落,飞扬蹁躚,玲瓏女儿身,意態幽,竟比更娇更艷,女人玉肌粉腻,羞红一身,桃香汗沾身。 天地之间,只剩下最原始的韵律…… 雨消云散,魏泽靠坐於树下,一腿屈起,一腿打直,禾草偎坐到他的怀里,细细喘著,伸出手,將手对准浩瀚瑰丽的星空。 “妾以天为契纸,以掌为印,愿与君生生世世,相隨与共。” 魏泽亦伸出臂膀,覆在妻子的手上,盖印於深空:“吾愿以天为契,与卿生生世世,相隨与共。” 朝朝暮暮与共,行至天光尽头…… (——大结局——) 第424章 番外——低贱之人 庆王落败,庆王之嫡子段十风藏身崖底,新帝没有赶尽杀绝,只抄没庆王家產,流放庆王一族於禹丘。 禹丘,乃大夏国极偏、极蛮之地,气候恶劣,市貌贫瘠,当地盗匪横行。 庆王一家离了京都,他们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高大的城门,这是最后一眼,此生再不得回故土。 段家马车行到驛站,僕从搀扶下段家主子们,进了驛站,段家女眷们的脸上俱是愁容满面,像她们这样的世家小姐,一朝落败,去了禹丘,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曾经的金贵和矜持,像是华丽的外裳,被撕得稀碎,一身白生生的肉赤条条裸露在外,最后的下场无非有三个,一是嫁给当地小吏或商贾为妻为妾,二是嫁给当地稍有头脸的普通人,三是死在路上。 庆王除了一个名头还值点钱,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眾人各自默然回了房。 段月儿歪在床榻之上,全身上下没有多的力气,门扇开启,丫鬟端了菜饌进来。 “郡主,饭菜来了,將就吃些填填肚子。” 段月儿撑起身体,走到桌边,看著托盘里老气横秋的菜蔬,看了一会儿,拿起筷子,端起饭碗,夹了一筷子放到碗里,扒了扒,挑起一小团饭放入嘴里,还没咽下,隔壁传来叫骂声。 “这是什么猪食,拿来给我吃?”女人娇厉呵斥道。 是庶姐段丽娘的声音,段月儿没做理会,继续夹起一筷子菜艰难地咽著,只是吃了几筷子再也吃不进去。 女人苦笑一声,透著几分解脱和自嘲,说不定自己没到禹丘就先饿死了,这样也好。 “下去罢。” 丫鬟端起托盘退出房间,带上房门。 段月儿走到床榻边,踢掉鞋,和衣侧臥於榻上。 不知睡了多久,居然觉得有东西往小衣里钻,段月儿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黑魆魆的,因为看不清,思绪也跟著迟了一拍,就这么迟缓的工夫,一个宽厚粗糙的手掌覆上她隆起的柔软。 段月儿彻底惊醒了,张嘴就要叫出声,却被捂住。 “嘘——是我。” 这个声音……是那个人! 付青没想到自己出了声,段月儿反抗得更加厉害,对他又是踢又是打,最后居然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 男人“嘶——”了一声,一直等她踢打累了,才开口:“跟不跟我走?” 段月儿眼圈一下就红了,笑声发酸:“跟你走?你是什么人,不过一逆贼尔,低贱之人你也配?!” 黑蒙蒙的房间,她能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算不上英俊,段月儿却看不得太久,看久了就移不开眼。 冷梭梭的空气里,男人生冷的“嗤——”了一声:“低贱之人?那你是什么?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不过也是,毕竟这个名头还在,对那些鼠吏奸商来说,『郡主』的名头確实好用,谁不想试试郡主是什么滋味。” 段月儿两条胳膊气得冰凉,这还不算完,男人又道:“其实也就那样,腿儿一张,还不如青楼的姐儿们。” “滚——”段月儿极力压著声气,脸色如新刷的墙面。 付青默著脸,看了她一阵,点点头,走到窗前,一跃身不见了。 女人扑到床上,將脸埋在被间,双手狠狠揪著衾被,呜咽出声。哭了好一会儿,一个刚猛的力道將她拦腰扛了起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带出了窗外。这才惊觉,自己被劫了,劫持她的正是那负心汉。 “混帐东西,放我下来!” 无论段月儿如何叫骂,付青只是不言语,將段月儿扶上马鞍,自己翻身跨坐於她的身后,扬鞭拍马,飞急而去。 段月儿以前不是没骑过马,但她骑马只是小打小闹,哪曾像这样驰骋,这会儿骏马疾驰,刚想张嘴,灌了满口冷风,塞得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男人將马勒住,从自己身上扯下披肩,兜住她,再次纵马飞奔,往京都而去。 一路远行,初时段月儿还反抗,到后面便安静了,也不说话,付青给她吃的,她就吃,给她喝的,她就喝,两人都不说话,就是对上眼,也很快別开。 约莫大半个月后,到了京都城门。 看著眼前高大巍峨的城门,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来,別人嚮往的繁华京都城,是她出生长大的故土。 付青翻身下马,牵著轡绳往城门走去,走到城门首,被护城卫拦住。 “哪里人士,路引呢,进城做什么?” 大夏国,通往其他城镇不需要路引文书,但进京是需要凭证的。 付青亮出鱼符,那人见了,慌得面色大变,鱼符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或是皇帝亲隨才有的殊荣,於是忙將道路清开,抱拳躬身,退到一边。 “大人饶恕。” 付青点头,牵著马进了城,到了一座宅院前,立时有小廝上前,牵过马匹,付青將马鞭交给小廝,抱段月儿下马。 这处宅子在京都东区,算是京都较好的地段,哪怕是京都本地人,大多数都买不起这么大的宅院。 院中的僕妇见了家主,迎了上来。 “带她下去,安排一个房间。” 僕妇应下,领著段月儿走了。 付青回了自己房间,让人备了热水,沐洗过后,换了一身乾净的衣裳,閒坐著,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房门被敲响。 “主子,菜饌备好了,可要现在用饭?”下人问道。 男人推开门,说了一声“不用”,拔步朝宅院外走去。 穿过几道街区,付青停在一个没有门牌毫不起眼的古宅前,上前叩响门环。 隔了一会儿,大门打开,付青闪身进入。院中有几个男子,或坐或站。 其中一人一腿屈起,抵靠在树下,双手抱胸,冷眼看著付青,另一人盘腿席地而坐於坪间,手上把玩著匕首,锋刃在他手间翻转如,然而他的一双眼也落在付青的身上,隨著他移动。 还有一人从屋樑倒掛,一双眸子盯著付青,扬著笑,可因为他倒掛著,那个嘴角就不像在笑。 这些人一个个看起来,都是不好惹的主儿,他们没说一句话,可那眼神却大有意思…… 第425章 番外——受罚 付青目不斜视,越过他们,径直走到屋內,屋內一稍上年纪的男子正鼓捣著手里的木匣子。 “酒叔。”付青跪下。 男人中等个头,面留短须,四十来岁的模样。 “来了。”老酒头也不抬,只是盘著手里的木匣。 男人身板挺直跪於地面:“付青前来领罚。” 老酒“嗯”了一声,推开门,朝外招了招手:“来,小五。” 刚才那个倒掛的男子,翻身落地,鬆了松双肩,走了过来。 老酒隔空点了点付青,坐到一张椅榻上,头也不抬,手里的木匣子让他苦恼不已。 影卫们都知道,酒叔没別的爱好,只有一样,就是喜欢做机关木活,他最敬仰之人就是公输班。不过呢,影卫们皆知他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造诣,偏他执拗,自认为是被武学耽误的机关术奇才。 “別打死了。”老酒说道。 “是。” 小五应声,从腰间抽出一根鱼鳞鞭,第一下,扬鞭一甩,在空中“啪——”的一声炸响。 第二下,抽到肉上。 第三下,第四下…… 直到第五十下,老酒放下手里的木匣,转头看向跪伏著的付青,人已经意识不清,仍跪著不倒,身下积了一摊血水。 “別怪叔。”老酒说道。 付青用仅存的意识点点头,酒叔这是在给他机会,不经这一番毒打,他在影卫待不下去,如此也好给上面交代。 老酒朝小五丟了一个瓷瓶:“药给他上了,送回去。” “是。”小五应下。 这一顿鞭子让付青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段月儿不知,她只知道付青將她带回来后,她就没见过他的人。 “主人,那位小娘子藏著心事似的,婢子没见她笑过,同她说话,她也不太理人。”丫鬟说道。 付青点点头,走到一扇房门前,推门而入。 女人素著脸,乌髮隨意挽在脑后,一双眼直直地看著窗外,见了来人,嘴角掛起一抹冷笑,声音极轻,吐出两个字:“小人!” 男人走到她的面前,一手钳住女人的下頜:“呵!我是小人,那你是什么,荡妇?堂堂庆王府郡主自愿献身护卫?那晚你可欢愉得很,嘴上说著不要,身体却缠磨得紧……” 女人掉下眼泪,付青的话说不下去,怔了怔,低下头斜看向別处,又转眼到女人的脸上,拿袖替她拭泪。 段月儿一把挥开:“逆贼!不用你假惺惺!” 付青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走到门边,侧眼看向段月儿:“老老实实待著,別不识好歹。” 晚间,段月儿沐洗过身子,里面只著一层浮光锦的交襟长衫,外罩一层厚的妆缎面,灰狐里的夹袄,自她到这里,一应生活细软不缺,比之她从前在王府所用之物不差什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付青作为魏家心腹,果然不一样,名利富贵只在掌间翻覆。 她们段家终是隨著旧王朝的落幕被拋弃在尘土中。 “你下去罢。” “是。” 丫鬟躬身退去。 她所在这处房间,窗覆轻罗,珠帘绣幕,红粉罗帐,案几上放著一架古箏,处处精致细巧,一看就是女儿家的闺房。 段月儿走到书架前,踮起脚,伸手去够上层的书籍,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时,一个黑影压来,书被取了下来,她慌得转过身,付青立在她的身后,高大的身形將她圈錮住。 她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味。 “让开!”段月儿说道。 他低下头,將书交到她的手里。 段月儿不去接,打开他的手,待要离开这一片拥挤的区,却被男人一把拽回,付青將手里的书扔在地上。 “这些东西都是为你备下的,这房间也是为你准备的,喜不喜欢?” 段月儿將脸別向一边,冷笑连连:“狗奴才,你主子给了你多少赏银。”尤不解恨,扭过脸,看向他:“別以为你得了势就了不得,奴才永远是奴才,你在我眼中永远是低贱如泥的奴儿。” 付青微微眯起眼,倏忽间笑了:“你既然这般瞧不上我,我偏要噁心你。” 一阵天旋地转,段月儿被男人打横抱起,三两步走到床榻间,丟了上去。 “你做什么?!” 男人嘴角带著冰凉的弧度,眉眼垮著,一手解开衣襟,一手打下帐幔,將女人压到身下。 “我是狗奴才,你这千金小姐却要把狗奴才伺候舒服,如此说来,你岂不是连狗奴才也不如?” 男人说著,压住女人踢打的双腿,他是真气恨了,哪有这样不知好歹的女人,为了她,他背著主子一路追她而去,將她带回京都,这是他头一次不听令行事,就是为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段月儿拼了力地挥打,边哭边打,付青任她廝闹,微微风动幔,被翻红浪,女人的声音不再尖锐,慢慢变成鶯泣,到后来,香肌半就,绵绵软款下来。 事毕,男人將她拥在怀里:“莫要同我闹……到底怎么样你才好?” 段月儿只是掉眼泪,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己有些无理了,朝代更迭不是她一女子可以左右的,亦不是黑黑白白这么简单。 她生他的气做什么呢?他亦只是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她不过是心中有气,没处发泄,拿著他出气罢了。 他们段家除了空空的头衔,一无所有,一个失了实权的世族会是什么下场?若他不追来,以她郡主的头衔,去了偏远的禹丘,就像一块涂抹蜂蜜的肥肉,招无数蝇虫惦记,她会一点点腐烂,直到死去。 段月儿再也忍不住,扑到付青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撒气般地拍打著他的后背。 付青眉目一紧。 “怎么了?”段月儿注意到他面色不对,坐起身往他后背看去,倒吸一口凉气,那背上的伤痕简直不能看!“怎么回事?” “无事。” 段月儿悟得,一定是他私自带她回来,受了责罚。 “对不住……” “不用说这些,我能力有限,只能护你一人。” 段月儿將脸埋在臂膀间:“我想我娘,她在那里活不好的。” “你別急,你家如今只是发落去了禹丘,仍是有机会回京。” “真的么?”女人抬起头,眼中透著希冀。 “嗯,家主虽冷情,却並非不讲理之人,他本不打算对你段家下杀手,兴许日后你家还有机会迁移回京都。” 段月儿得到这个话,死灰的心算是有了盼望,盼著那一天早日到来…… 第426章 番外——二丫的苦恼 自打禾草同魏泽移居宫中,魏府就由二丫和阿赞照看,阿赞住在梨院的侧厢房,院中的一应事物都由他亲自照看,包括洒扫庭院,还有料理院中的草草。 二丫不住梨院,她住在另一个院落,距梨院要过一个穿廊。 娘娘生辰那一晚,她同阿赞入宫,筵宴上,她喝多了,阿赞带她回了魏府,虽说她喝了酒,却也不是醉得不省人事。 她酡红著脸,拉著他的手,趁著酒兴儿不想让他走,留下来陪她一会儿,他给她净脸净手,又打了一盆热水,给她泡了脚,扶著她躺回榻上。 然后……没有了……他就回了梨院。 在他走后,她就醒了,盯著床帐吞吐出酒气,脸上的潮红浸出点点心烦意乱。 过了两日,二丫再次入宫,寻到禾草身边,漫无目的地跟著她,禾草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问她什么,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禾草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她的身后,开口道:“阿赞?” 二丫一听,双眼立马有了精神,回过头,哪里有人。 禾草嘆了口气,带著她往內园的水榭行去:“你二人是不是又闹脾气了。” “夫人,我总觉得阿赞並不那么喜欢我。” 別人称呼禾草娘娘,二丫仍是照之前那样称呼夫人。 “他若不喜欢你,怎么会一路追著你。”禾草说道。 “那是因为他从小受尽虐待,您將他从那对夫妻手里救出来后,他只认我们几个,他胆小,不善与人交谈,没有別人可选,这才只能便宜了我。” 阿赞对她是什么態度,她有些摸不清,可她知道自己对阿赞的心意,她就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禾草笑道:“那你可冤枉他了,你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我更多,难道看不出来,咱们府里多少青春正好的小丫头子往他面前凑?他何曾多看別人一眼了?” “这倒也是。”二丫说道,“可他为何对我总是温温凉凉的,好生让人著急。” 禾草沉思片刻,不怪二丫著急,阿赞性子有些沉寂太过了:“那你是如何做想的?” 二丫低下头,不说话了。 两人进入水榭,立时有宫婢上新鲜的茶果。 禾草抓起身边的瓜子,一边嗑一边认真道:“不如你二人赶紧成亲算了,就在府里择一个院子。” 二丫探过手,也抓了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地嗑了起来:“不可,不可,万一哪一日,他发现他对我並不是男女之情,后悔了该如何是好。” 这般直率的女子动情后亦是患得患失,他二人的第一次,也是她主动,他被迫承受,可自从回了京都,他们就再没有过亲密之举。 正值苦恼时,二丫猛然站了起来,慌得手脚没处放:“夫人,我先走了,我先走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 禾草好奇,刚刚还说著话,怎么突然跟火烧屁股似的跑了,侧头一看,就见一群宫侍前后围著魏泽走来。 待魏泽近前,禾草抿著嘴儿笑。 “笑什么?”魏泽问道。 “你一来,那丫头就跑了,你之前怎么她了?”禾草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不过猜测在她丟失后,魏泽肯定没给二丫好態度。 “训了她两句。”魏泽说完,牵著妻子的手往回走。 …… 当晚,二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著,白日夫人说,过几日要在皇家郊场办春日宴,不如趁这个机会试他一试。 次日,二丫隨意收拾一番,正要出门,碰到才从外面回府的阿赞。 “去哪里?”男人问道。 二丫把眼一斜,一声儿不言语,擦著他的肩走了,穿过几个街区,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宅院前,叩响大门,大门从內打开,二丫闪进门內。 “阿叔——” “阿叔——” 她叫了几声,没人回应,就见屋子里走出一人来,眼睛一亮,笑著跑了上去。 “大阿兄。” 男人身量高大,面孔刚毅,看了一眼女子,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二丫继续跟在他的身后,討好地笑道:“大阿兄,小妹想请你帮个忙。” 所有影卫里,大阿兄算是最好说话,也是最疼她的。 付青停下脚步,问道:“什么忙?” 二丫嘿笑两声,凑到付青跟前低声说了,她打算找个人陪她在阿赞面前演一齣戏,让阿赞吃吃味,也能促使他看清自己的內心。 付青听罢,皱了皱眉:“你嫂子那天也去,让她知道了,我晚上没地方睡。” 二丫一噎,翻了个白眼:“你就怕她怕成这样?” 付青嘆了一口气,指了指另一边:“那不是有个现成的么?找他。” 就见一个人影倒吊在树枝上。 “五哥——” “五哥——” 二丫又叫了起来。 “听见了,听见了,我又没聋。”一个声音懒懒地响起。 二丫走到晃荡的影子里,笑道:“五哥,帮小妹一个忙。” “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小五说道。 “过几日娘娘要办春日宴,你若是同意帮我,不正好也能去玩一玩么。” “没兴趣。” 二丫仍不死心,眼珠一转:“那日会有许多貌美如的世家千金,你去了,说不定那些小娘子们一眼就看中你。” 男人冷笑一声,不说话,这態度摆明了更没兴趣。 “五哥——”二丫拉长腔调,带了一点撒娇卖痴的意味。 然而小五不吃这一套:“去,去,没事到別处玩去,別挡著我晒太阳。” “五哥!你若同意帮小妹的忙,我……我把我的积蓄分一半你。” 男子翻身落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我稀罕你那点子钱?” 是了,他们影卫最不缺的就是钱,主子在银钱上从来不亏待他们。 小五稍稍弯下腰,盯著二丫看了两眼:“你就是过得太好了,太閒了,被主子选中做了娘娘的跟前人,竟忘记咱们是什么身份。” 男人直起腰身,掉过头往前走了两步,倏忽转身,冷冷地说道:“我们可是影卫,岂能隨意现身人前?你让咱哥儿几个怎么帮你?什么情啊爱啊的,跑到我面前来说……” 第427章 番外——娶她 二丫一怔,被小五的话震慑,是啊,她是因为娘娘的偏护,才能大摇大摆地现身於光明之下,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居然忘了形,他们影卫只能存在於黑暗中。 小五瞥了她一眼:“你看你大阿兄,人家娘子还是段小郡主,那日也会参加春日宴,可那又如何,你大阿兄作为她的丈夫照样不能露面,只能在暗中谨守职责,这就是咱们影卫一辈子的使命,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现於人前。” 男人走回到二丫身边,戳了戳她的脑门:“你也就是命好,当年把娘娘弄丟了,现在却还……” “小五!”付青呵斥一声,“求你办事,你能办就办,不能办就闭嘴。” 小五撇了撇嘴:“行了,行了,怪我多话。” 一语毕,男人掉头走了。 “別理他,他这几日也不知怎的,估计在哪儿受了气,没处撒,正巧你撞了上来。”付青说道。 二丫自然不会去计较,五哥只是嘴巴不饶人而已,她坐到树下的石凳上,手肘在桌上,托起下巴。 “大阿兄,情之一字,好难!” 付青笑了笑:“情之一字,並不难,只是不公平而已,总有一方爱另一方更多罢了,只是有一点,万万不能去计较。” 二丫也跟著笑了,两个人,总有一个爱另一个更多一点。 “那大阿兄和段小郡主哪个爱哪个更多?” 付青笑著摇了摇头:“此事……不可说。” 这是个人的私事,二丫不去追问,转念道,她和阿赞一定是她更喜欢他,他稍稍逊之。 这么一想,心底虽有小小的不甘也能理解,他自小不被爱,亦不敢敞怀去爱人。再一想,二丫觉得自己属实不该,居然想出这么一个餿主意,在乐城的时候,他都肯为她豁出性命了,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 春日宴这一日…… 和风丽日,千发蕊,万草生芽,淑景融合,车马纵横驻於皇家郊园外,赶马停车的皆是衣著华丽的豪仆。 二丫一身合身的劲装,將一头长髮用金箍高束於脑后,在罗纱帐中閒坐了一会儿,吃了些瓜果,四围看了一眼,没见到阿赞,於是起身离席,往阔野草地漫无目的走著。 彼边,禾草接受了官眷们的参拜,起身,去往另一间帐中更衣,出来时,见帐前立著一人,不是阿赞又是谁。 “怎么在这里?”禾草见他似有话说,挥手让宫婢退去。 “娘娘,我想……娶二丫,我自小没了父母,世上亦无亲人,她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小弟想请娘娘做我二人的保山。” 禾草先是一愣,接著笑道:“好,好,姐姐就等你这句话。” …… 二丫赏景閒逛,身后突然有人叫住她。 “二丫女侠?” 二丫回头去看,眼睛一亮,笑道:“邓秀?” 邓秀和她还有阿赞,他们三人曾在乐城生死患难过,邓秀一家人被田庸所害,命丧火海,陛下怜他遭遇,让他拜在了万大人门下。 “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你来了京都咱们一次面也没碰上,怎的不来找我和阿赞?”二丫问道。 邓秀笑著挠了挠头,二丫明白过来,她和阿赞住在太子府,他应是为了避人口舌,以免有攀附之嫌。 “如今在哪里高就?”二丫笑道。 邓秀初进京,万鹤知他因家中变故而肄业,一番考量之下,將他荐入国子监,以监生的身份重新研习学业,如今在户部司谋了一个职位。 “万大人的意思是,过段时间委派我去地方,歷练几年,再迁任京都。”邓秀说道,万大人对他格外照顾,除了他自己勤学务实以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是上面那位带到京都的。 “了不得,了不得,你如今走上了仕途,可谓是直上青云路。” 邓秀抱拳高举,对著皇城的方向:“不敢,唯有忠心赤胆,以报君恩。” 二丫笑著点点头,邓秀放下手,看向二丫,欲语还休之貌。 “但说无妨。”二丫说道。 “你同阿赞兄弟,你们二人……” 当年,他们三人在乐城,他是亲眼所见二丫和阿赞之间的情深,其实那时他对二丫也有意,但见他二人生死与共,根本没有外人插足的份,他便歇了那份心思。 只是又过了几年,他二人好似並未成亲,莫不是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离了心? 邓秀如此一想,再观二丫面色,发现她脸上虽然笑著,却並不轻快。 二丫一声嘆息。 阿赞走到郊场上,眼角带笑,放眼看去,寻找著二丫的身影,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目光从红柳绿间扫去,停在一处,那是一男一女,走得那样近,男人一身锦衣,自有一股清雅之態。 他们朝他这边走来,离得比较远,不知男人说了什么,女人大方清爽地笑起来。 二丫正笑著,侧头见邓秀定定地看著一个方向,循目看去,就见阿赞立在那里,眼不转睛地看著他二人,她先是一怔,接著快步走去。 “阿赞,你看看这是谁?”二丫说道。 “邓兄。”阿赞笑著同邓秀敘礼,询问近况。 三人一面走一面谈著从前,说著现在。 一天就这么过了,回去的路上,二丫见阿赞默著脸,不知在想什么,她同他说话,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应著。回了府,二人各自回了庭院。 夜幕四合,二丫洗漱过后,刚准备睡下,房门被敲响。 “谁?” “是我。” 夜里下了露水,阿赞披著潮湿的青叶子气息,站於门外,立在她面前。 “你睡下了?” “正要睡,你就来了。” 阿赞点点头,一只手抻了抻衣袖,说道:“有些话,我想和你说一说。” 二丫看著他微湿的发,和不太乾爽的外衫,不知他在这片湿洇洇的空气里站了多久。 “你说。” “我自小没读过什么书,不像邓秀有人提携,他自己也爭气,努把力便能走上朝堂,我除了这张脸能看,百无一用,一没像样的身份,二无立身的本事,若不是有夫人看顾,我这么个人……连活下去都难……” 二丫听他说著,掩在衣袖下的手紧了紧,眼中的华光慢慢熄下:“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阿赞深吁出一口气:“明明自己这样无用,却也想尽我所能对你好,只要你不厌烦,我想……一直对你好下去。” 男人磕巴说著,低下头,咽了咽喉:“你在外的那几年,我不曾停下手里的绣工,夫人说我现在能独当一面,我打算將绣庄重开,当个手艺人,努力赚钱,以后我赚的钱都交给你,绝不私藏,这一辈子也只你一人,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二丫將脸埋在掌间,泪水从指缝中流出,原来他不是不够喜欢她,正正相反,他是太过在意和喜欢生出了自卑,他对她的好体贴又细碎,细碎到让她理所应当的忽略,女人復抬起脸,眼中仍不住地掉泪,可那嘴角却笑著。 “偏偏我就喜欢你这张脸,就馋你的玉骨柳色。” 女人说完,扑到阿赞的怀里,今夜她不想让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