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奶奶三岁半,专治不肖子孙》 第1章 小姑奶奶三岁半 上京。 国公府內丫鬟婆子们忙成一团,一个个屏气凝神望著床榻上那静静蜷成一小团的小奶娃。 忽然,精致的仿佛瓷娃娃般的小奶娃睫毛微微颤了颤。 “我没看错吧?小祖宗眼皮动了!” “醒了,小祖宗真的醒了!快,快去稟报国公爷和夫人!一定要快!” “药呢?赶紧端上来伺候小祖宗喝药!” 耳边嗡嗡作响,无数混乱又尖锐的声音一股脑扎进了云棠脑海里。 小祖宗? 谁? 云棠略微抬手,浑身却似有千斤重,全身上下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 她嘴唇微张,喉咙里只挤出几声微弱嘶哑且不成调的咿呀。 她费力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和刺眼的烛光。 云棠惊了,她不是在熬夜加班改方案,改了无数遍最终客户还是採纳第一版的苦命打工人吗? 这是给她带哪儿来了? 云棠不动声色地打量著四周,此时,她的视线终於清晰了些。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繁复的紫色拔步床顶,层层叠叠垂著金丝流苏的锦帐。 空气中瀰漫著浓烈的混合著甜腻薰香的药味。 床边,竟然乌泱泱跪了一地人! 全是穿著古代服饰的女人,有老有少。 一个个脸色煞白,眼神里满是惶恐和…… 敬畏? 突然,一个衣著鲜艷华丽的女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一股浓烈的胭脂水粉的气味猛地窜进云棠鼻腔。 来人將云棠小小的身体猛地搂进怀里,力气大的云棠差点又背过气去。 女子哭得情真意切,“我的小祖宗呦,您可算是醒了,您说您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侄孙媳妇可怎么活啊!” 女子的眼泪啪嗒掉在了云棠的手背上,温热又黏腻,“还好您现在没事了,否则侄孙媳妇该怎么和夫人交代,怎么和国公爷交代啊!” 她藕节般的小手,不停拍打著女子的背脊,声音软糯,“侄孙媳妇……泥……你先鬆开窝……” 女子一手攥住锦帕,一边抬手將眼角的眼泪轻轻拭去,“是侄孙媳妇太激动了。” 云棠被人抱起时,正好能將对面铜镜中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 铜镜中的人儿看起来约莫只有三岁半,一张小脸煞白,穿著缩小版的华服,扎了两个丑到爆炸的冲天辫。 有点像简易版本的年画娃娃。 云棠:“……” 难怪她一直觉得头皮隱隱作痛。 不过…… 这、是、谁?! 云棠如遭雷劈般张著小嘴。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她加班猝死穿了不说,还穿成了一个只有三岁半的小奶娃? 这小奶娃的辈分还挺高! 下一瞬,一碗黑乎乎的药膳出现在云棠眼前。 云棠皱了皱鼻子。 好苦。 奈何身体太虚,云棠只得皱著张小脸,任由丫鬟將药碗凑到她嘴边,用银勺一点一点餵给她喝。 忽然,一阵刺痛传来,脑中多了一些不属於她的记忆。 按辈分,她是现任定国公的亲小姑姑,是府里一眾少爷小姐的姑祖母、小姑奶奶。 原主第一日进府,第二日便摔了一跤,一觉昏睡到现在。 这摔的,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 云棠眼珠滴溜溜地转,打量起抱著她的女子。 一张脸画得雪白,眉眼透著一丝精明,此刻那张脸上堆满了关切和紧张。 她在紧张什么? 云棠心头警铃大作。 原主是摔死的,是意外? 还是…… 她猛地抬眼,直直看向女子的眼睛。 “小祖宗,这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库房台阶上摔下来?小祖宗可还记得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惹您不快了?若是您一定要告诉侄孙媳妇,侄孙媳妇一定让夫人好好惩治。”女子一边替她整理衣襟,一边故作不经意地询问道。 云棠偏了偏头,这人眼底深处,除了关切,分明还有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 试探! 这女人在套话! 她自称侄孙媳妇,但这行为举止可不像是光明正大被迎娶进府的啊。 反倒像是会些腌臢手段,凭藉勾引男子上位的华堂娇娘。 她一睁眼,这人立马就来试探,若是心里没鬼才怪! 一个三岁半的孩子,在库房附近摔跤致死? 这巧合也太刻意了。 结合这女子眼底的试探,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云棠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 她现在是个三岁半的娃,还是个刚刚“死里逃生”的娃! 她必须装。 装傻! 装懵懂! 演戏? 谁不会啊! 云棠小嘴一瘪,大大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一副隨时准备嚎啕大哭的模样。 她默默往外爬,指了指自己短短的胳膊,又指了指小腿,呜咽出声,“痛痛……” 主打一个我很痛,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再问了。 女子面上闪过一抹不悦,低头时便將所有思绪压下,声音又轻又柔,“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没事了没事了,小祖宗別怕啊別怕。”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格外洪亮的通报声: “国公爷到!” 屋內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一个个都屏著气望向门口的位置。 云棠止住哭声,探著小脑袋,有些好奇地往门口望去。 下一刻,一道高大的人影便出现在了云棠眼前,那人將內室门口遮挡得严严实实。 来人一身深色华服,玉带束腰,眼窝深邃,面容刚毅,眼神掠过之处带著久居高位的压迫感和久经沙场的肃杀。 云棠明显感觉到,女子浑身僵硬了下,连带著抱著她的手臂都不自觉收紧了些。 下人们更是低垂著头,大气都不敢出。 云棠看得暗自称奇。 嘖嘖嘖,这气场,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人跪地求饶。 他的目光直接越过满屋子跪著的下人,越过抱著孩子的女子,精准地落在女子怀里那个小小的、脸色苍白、眼神还带著惊恐和茫然的小女娃身上。 云棠眨了眨眸子。 这就是大胤朝定国公,执掌京畿兵权的实权人物? 她的……侄子? 就在屋內的一眾人快被这压迫感压得喘不过来气时,定国公动了。 他大步流星向前,在离云棠只有三步远的距离站定。 面上丝毫没有看到小奶娃的慈爱和温和,只有近乎刻到骨子里的庄重。 “侄儿云衡之。”下一瞬,在屋內所有人惊掉的下顎中,他轻轻撩起衣袍的下摆,对著床榻上的人儿,弯腰、屈膝、跪地,“拜见小姑姑,小姑姑玉体安康,侄儿也算是放心了。” 额头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地面。 他,竟然对著云棠行了一个標准无比的跪拜大礼! 一个身披蟒袍、执掌生杀大权的铁血国公,就这么对著她一个三岁半、路都走不稳、话都说不利索的小豆丁——行跪拜大礼?! 云棠有些发懵。 话说定国公这么大的年纪,跪她一个小娃娃,她真的不会折寿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按辈分,她是定国公的小姑姑。 侄子跪小姑姑,倒是天经地义。 云棠坐直了身子,板著张小脸,胖乎乎的小手微微抬起,“起来吧。” 下人们看得暗暗称奇,这姿態,这语气,还真像是宗族里上了年纪的老者面对小辈时的反应。 云衡之缓慢起身,恭恭敬敬回了句,“是。” “小祖宗方才喝了药,现下……”柳姨娘捏著帕巾,主动开口道。 云衡之一个眼刀扫向她,带著十足十的压迫感,“你谁?” 柳姨娘神色一僵,慌忙跪地,“回国公爷的话,妾身是小公子新带进府的姨娘。” 柳姨娘还没来得及答话,云棠便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头,费力地指向抱著她的柳姨娘,小奶音又软又糯: “库房……台阶……她看窝……” 这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像几颗小石子砸进死水潭。 被指著的柳姨娘呼吸一滯。 云衡之周身气势更冷了些,他视线直直落在柳姨娘煞白的脸上:“是你?” 柳姨娘面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国公爷明鑑!妾身冤枉!小祖宗她……她定是摔糊涂了,胡说的,妾身去库房是替夫人取料子,远远瞧见小祖宗在台阶上玩,正要上前请安,小祖宗就……就摔下来了!” “拖下去!” 云衡之眸子微眯,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右手微抬。 音落,两个身形魁梧、面色冷肃的侍卫应声上前,像提小鸡仔一样,毫不费力地架起瘫软的柳姨娘就往外拖。 “国公爷饶命!小祖宗!小祖宗您……” 柳姨娘拼命挣扎著,朝著床榻方向伸出涂著蔻丹的手,尖叫声刺得云棠耳膜疼。 云棠身子往后一缩,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眸子,湿漉漉地望著被拖走的柳姨娘,小嘴微张,一副被嚇懵了的可怜样。 柳姨娘那求饶的话根本没机会说完,便被侍卫迅速拖出了內室。 几瞬后,室內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在屋里瀰漫。 云衡之这才转向缩在角落里的小人儿,周身那股迫人的寒气收敛了些,但语气依旧恭敬: “小姑姑受惊了,侄儿为您新挑了个丫鬟,她性子沉稳,手脚利落,会些粗浅功夫,往后就由她贴身伺候您。” 第2章 府中侄孙遍地走,摔个跤都能砸中俩 云衡之微微侧身,拍了拍手。 下一瞬,一个穿著素净青布衣裳、梳著利落圆髻的丫鬟便出现在了云棠面前。 她看著约莫十六七岁,面容普通,眼神沉静,垂手侍立,对著床榻上的云棠,乾净利落地跪下磕了个头,声音不高不低:“奴婢青鳶,见过小主子。” “往后小姑姑在府里说的话,就等同於我的话。”云衡之弯腰將云棠小心翼翼地抱起,一股独属於小孩子的奶香瞬间窜进了鼻腔,“她房中的一切物件,都按照府中最高规格来置办,若是有人胆敢对小姑姑不敬,方才那女子便是结果。” “是!” 房中下人们连忙应声,连呼吸都不自觉轻了些,似乎生怕惹到云衡之怀里的那位小祖宗。 三日后。 云棠身上的劲儿总算回来了一些。 青鳶小心翼翼地牵著她的小手,在国公府后园里慢慢走著。 这几日,云棠也將事情捋顺了。 是柳姨娘仗著得她的侄孙子喜欢,看她一个小奶娃娃身上带著万贯家財,便让人趁著夜色偷偷摸摸在库房石阶上抹上了油。 又让下人將原主引到库房附近。 她还没来得及动作,这几日府中便已经听不到有关於柳姨娘的事了。 她这个大侄子动作还挺快嘛! 云棠迈著小短腿,好奇地东张西望著。 突然,一处假山石后面,隱约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还夹杂著一道囂张至极的稚嫩声: “哭什么哭!一个姨娘生的东西,也配玩这么好的玉蝉?这玩意儿是你该碰的吗?给我拿来!” 云棠的小耳朵立刻支棱了起来。 有好戏看! 她甩开青鳶的手,迈开小短腿,噔噔噔便朝著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青鳶眼睛微眯,始终紧跟在她身后半步。 绕过假山,只见一个穿著华裳,身材臃肿的男孩正趾高气扬地训斥另外一个比他瘦小许多的男孩。 胖男孩手里紧紧攥著一个碧绿剔透且雕工精致的玉蝉。 瘦小的男孩跌坐在地上,脸上还掛著泪痕,肩膀一抽一抽的。 “住手!” 云棠鼓著小腮帮子,努力仰著毛茸茸的小脑袋,叉著小腰,奶声奶气地喊道:“欺负人!坏!” 那胖男孩闻声回头,一看是个个头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奶娃娃,嗤声道:“哪来的小丫头片子?竟然敢管小爷的閒事?” 话落,他身后的几个小廝跟著鬨笑起来。 青鳶面色猛然一变,驀然向前踏了一步,恰好挡在云棠身前半个身位。 她眼神冷冽地扫过那几个小廝。 小廝们被她那无声的气势一慑,笑音效卡在喉咙里,一个个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云棠却伸出小胖手,轻轻推了推青鳶的腿,示意她让开一点。 她用力仰著头,努力让自己显得更严肃些,一双大眼睛瞪著那胖男孩,一字一句地道:“窝是泥们小姑祖!” 她伸出胖乎乎、带著小窝窝的手指头,轻点了点胖男孩的大腿,“你,把玉蝉还给他!道歉!” “小姑祖?” 胖男孩和他身后的几个小廝瞬间愣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还……还愣著干什么?”旁边一个原本在看热闹的、年纪稍大些的僕从猛地回过神,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小娃娃身上那件小袄的料子和绣样,那分明就是…… 他嚇得魂飞魄散,迅速衝上前,一把將还在发懵的胖男孩往下按,声音急切,“我的小祖宗哎!快!快跪下给小姑祖磕头!把东西还给四少爷!快啊!” 那胖男孩被管事这么一吼一按,这才如梦初醒,看著青鳶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心头髮寒的脸,又对上云棠那双黑亮亮的大眼睛,腿肚子一软。 下一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他双手颤巍巍地把那枚碧玉蝉捧过头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小姑祖……孙儿……孙儿知错了!孙儿再也不敢了!玉蝉……玉蝉还给他!” 他旁边的瘦小男孩也慌忙跟著跪下,“小……小姑祖。” 云棠这才满意地点点小脑袋,努力板著小脸道:“知错就好!这次便打五下手心,以示惩戒!” 她伸出五根白嫩又胖乎的手指头,在胖男孩眼前晃了晃。 胖男孩的脸彻底垮了下来。 旁边的僕从赶紧上前,拉过胖男孩的手,“啪啪啪”的用力打了五下掌心,声音清脆。 胖男孩疼得齜牙咧嘴,却不敢说个不字。 “好了,起来吧。”云棠小大人似的挥了挥小手。 胖男孩如是大赦,被僕人搀扶著站起来,捂著手心,哭哭啼啼地跑开了。 瘦小的男孩跟著爬起身,感激地看了云棠一眼,捡起自己的玉蝉,飞快地溜走了。 青鳶重新牵起云棠的小手,阳光照在她软软的头髮上,映出两个丑丑的小揪揪的影子。 云棠心情大好,原来当“小姑祖”是这种感觉! 虽然身体软绵绵没力气,但辈分高就是好用! “青鳶。”云棠奶声奶气地发问,“刚才那个胖胖的,是窝的……孙孙?” 她努力掰著小手指,试图理清这复杂得让人头晕的辈分关係。 青鳶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回小主子,那是二夫人的三少爷云瑞,论辈分,是您的侄孙。地上那个,是大房庶出的四少爷云璋,也是您的侄孙。” 云棠听得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心里却忍不住腹誹: 好傢伙,侄孙遍地走,摔个跤都能砸中俩。 这国公府的人口密度堪比她上辈子挤的早高峰地铁! 不过,那个胖云瑞一看就是被宠坏的主儿,那个瘦云璋倒是可怜巴巴的。 她咂咂小嘴,感觉自己肩负起了“家族和谐稳定”的重任。 “窝要散步!”云棠甩开青鳶的手,迈著小短腿便朝著一条看起来更幽静的径跑去。 刚立了威,精神头也好了点,她得好好熟悉一下这国公府。 “小主子,您当心些。”青鳶快步跟上。 云棠像只好奇的小兽,这里瞅瞅,那里摸摸。 绕过几丛开得正盛的芍药,前方隱隱有说话声传来。 云棠立刻竖起小耳朵,放轻了脚步,猫著腰,悄咪咪地往那扇半开的窗户底下挪。 青鳶见状,眉头微蹙,但並未阻止,只是更近地护在她身侧,也凝神细听。 “……那小孽种命可真大!那么高的石阶摔下去,居然只是昏睡几天,还让她醒了!”一道带著浓浓怨毒的女声落入了窗外两人耳中。 云棠心头一跳。 这声音…… 不是柳姨娘! 但內容…… 下一瞬,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著谨慎响起:“二夫人,您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那柳氏……不是已经……” 被称为二夫人的女人冷哼一声,声音尖锐,“柳氏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自己搭进去不说,还打草惊蛇!国公爷把那小孽种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现在她身边又多了那个叫青鳶的丫头,更不好对付了!” 云棠眉头皱得死死的。 二夫人? 这是她那个“侄子”的兄弟的媳妇? 也就是她的……侄媳妇? 又一个侄媳妇! 这府里的侄媳妇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原主摔跤果然不是意外! 听这意思,柳姨娘就是个被推出来挡枪的炮灰! 二夫人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那老东西临死前硬是把那么一大份家產塞给了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奶娃娃!凭什么?我们筹谋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如一个来歷不明的小丫头片子?她那库房里的东西,本该……” “二夫人!”老僕的声音带著惊恐,“慎言啊!那毕竟是老国公兄弟的亲生女儿,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小姑奶奶!这话若是传出去……” “小姑奶奶?”二夫人嗤笑一声,充满了不屑,“一个三岁半的小丫头罢了!仗著辈分高,就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不行,这小孽种,必须……” 后面的话,二夫人压得更低,云棠竖著耳朵也听不清了,但那股子阴狠毒辣的意味,隔著窗户都让她后背发凉。 “必须”什么? 必须除掉她? 一股寒意顿时从云棠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她才刚適应这具小身体,刚觉得当个小祖宗有点意思,就有人想让她再死一次! 这古代高门大宅的生存难度係数,比她熬夜改方案猝死的概率还高啊! 云棠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瞄到脚边几颗圆溜溜的小石子。 她蹲下小身子,费劲地捡起一颗,瞄准那半开的窗户缝隙,用尽吃奶的力气,“嘿”的一声就扔了过去。 “啪嗒!” 石子不偏不倚,砸在了窗欞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 “谁?!”屋內瞬间死寂,紧接著是二夫人带著惊慌的厉喝。 云棠反应极快,立刻往旁边茂密的树丛里一钻,小小的身子瞬间被枝叶挡住大半。 见此,青鳶也无声无息地隱入旁边的假山阴影里。 “吱呀——” 窗户被猛地推开,一张妆容精致却难掩刻薄和惊疑的脸探了出来。 她眼神锐利地扫视著窗外,最终落在了冬青丛边那一点点露出的极其眼熟的华贵衣料上。 “谁在那里?出来!” 第3章 赔礼 女子顾不得仪態,疾步衝出了房门,径直上前拨开那丛冬青枝叶。 露出来的,只有一片被撕裂下来的锦缎碎片。 这料子,她认得,是那小孽种今日身上所穿的衣裳。 这云锦府中总共也没有几匹! “你最好不要让我抓住!”周秋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彻底扭曲。 她眼神淬了毒般扫射著四周。 “查!给我仔仔细细地查!刚才谁来过这里!”周秋兰进了屋,对著屋內噤若寒蝉的老僕厉声道。 她咬了咬牙,不论是谁听到了,都一定不能放过! 窗欞被她重重摔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时,一座假山处。 青鳶紧贴著石壁,將怀里的小人儿护得严严实实。 云棠小小的身体靠在青鳶肩头,方才那点偷听告状的兴奋劲儿还未完全消散。 她的小脸埋在青鳶颈窝处,小手拉著青鳶的衣襟轻扯了扯,“青鳶……” “嗯,奴婢在。”青鳶的声音压得极低。 她身形微动,抱著云棠在假山石的掩护下,迅速撤离了此处。 “刚刚那个人……”云棠吸了吸小鼻子,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她说……窝该摔死……还说库房里的东西,本该是她的……” 她的眉头紧紧皱著,像是遇到了天底下最费解的事情,“她坏!” 青鳶的脚步一顿,她轻轻拍抚著云棠的后背,声音温和,“小主子不怕。有国公爷在,有奴婢在。” 她特意多走了些路,確定身后並无任何尾巴跟著后,这才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棠华院。 …… 二房院落。 “去。”周秋兰盯著镜中自己苍白扭曲的脸,“立刻把三少爷给我叫来!” 不一会儿,云瑞揉著还有些红肿的手心,抽抽搭搭地走了进来,“娘……” 周秋兰一把拽过他,厉声道:“哭什么!没出息的东西!被个小丫头片子打了手心,还有脸哭?” 云瑞疼得齜牙咧嘴,“娘!她……她是小姑祖……” “什么小姑祖!”周秋兰低吼出声,“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奶娃娃,仗著辈分压你一头,你就认了?你甘心被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踩在头上?还想不想做国公府的少爷了?!” 云瑞被吼懵了,忘了疼,呆呆望著他娘狰狞的脸。 “瑞儿。”周秋兰猛地蹲下,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想不想报仇?想不想把那小丫头片子给你的羞辱,十倍百倍地討回来?让她再也不敢管你?” 云瑞眼睛一亮,隨即又缩了缩脖子,“可是……可是国公爷……” “怕什么。”周氏打断他,“听娘的!娘教你个法子,保管让她吃个大苦头,国公爷也说不出什么!还能让她以后见了你就躲!敢不敢?” 云瑞犹豫了一瞬,隨即用力点头,“敢!娘,我听你的!我要报仇!” 周氏得意一笑,凑到云瑞耳边,“这才是娘的好儿子!” 棠华院。 云棠正被青鳶抱著在窗边看外面枝头蹦跳的小雀儿。 “青鳶。”云棠小手指著雀儿,奶声奶气,“我想要一只养著。” “小主子身体还未好全,等再过些时日,奴婢再让人带些温顺的雀儿进府。”青鳶柔声哄著。 突然,一个婆子快步走进来,低声稟报,“青鳶姑娘,三少爷云瑞,在院外求见小主子,说是来赔罪的。” 云棠眉头一皱。 赔罪? 那个一脸不服气的侄孙,才挨了打就转性了? 鬼才信! 青鳶眼神微冷,“就说小主子刚用了药,精神不济,需要静养,不见外客。” 婆子应声去了。 不多时,她又回来了,脸上带著为难,“三少爷不肯走,说……说知道错了,诚心诚意来给小主子磕头赔礼。还说……得了一样稀罕的宝贝,想献给小主子赔罪,务必让小主子看一眼,看一眼他就走。” 云棠眼珠转了转。 稀罕宝贝? 她扯扯青鳶的袖子,小奶音带著点好奇,“青鳶,什么宝贝呀?” 青鳶低头看她,只见她眼中只有纯粹的好奇。 她略一沉吟,“小主子想看看?” 云棠点点小脑袋,“嗯!看看是什么!就在院子里,远远地看!” 青鳶明白了云棠的意思,抱著她走到正屋廊下,离院门远远地站定。 院门开了一条小缝,云瑞胖乎乎的身影挤了进来。 他手里果然捧著一个盖著红绸布的托盘,脸上堆著一种刻意討好的笑,看得云棠浑身不舒服。 “侄孙云瑞,给小姑祖磕头赔罪!”云瑞放下托盘,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个头,动作倒是一板一眼。 “起来吧。”云棠隔著老远,奶声奶气地说,“泥说……有宝贝?” “是是是!”云瑞赶忙站起来,献宝似的揭开红绸布,“小姑祖请看!这可是侄孙费了好大心思才寻到的!” 云棠垂眸看去。 托盘上,是一只通体雪白,雕工异常精巧的玉兔。 玉质温润细腻,在微光下流转著柔和的光晕。 兔子眼睛用极小的红宝石镶嵌,活灵活现。 確实是件不可多得的珍品。 云棠顿时眼前一亮,“哇!好白的小兔兔!” 青鳶的视线扫过那玉兔,又落到云瑞极力掩饰却依旧透著一丝紧张的脸上。 “小姑祖喜欢吗?”云瑞往前移了两步,“这玉兔温润养人,最適合小姑祖把玩了,侄孙特意送来,给小姑祖解闷儿,小姑祖拿著玩吧。” 他作势要把托盘往前递。 “站住。”青鳶冷冷开口,抱著云棠纹丝不动,“既是献礼,放下即可。小主子身子弱,不宜近身。” 云瑞动作一僵,“可……可是这玉兔要近看才更显精巧……” “放下!”青鳶的语气不容置疑。 云瑞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怵,只得悻悻然將托盘放在院中的石凳上,“那……那小姑祖一定要记得玩啊,侄孙告退!” 他飞快地行了个礼,几乎是逃也似地溜出了院门。 等人走了,青鳶才抱著云棠走过去。 “青鳶。”云棠视线直勾勾落在那兔子上,“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青鳶轻嗯一声,隨即不动声色抽出隨身带的一根极细的银簪,轻轻探入玉兔腹部一个极其隱蔽的微小孔洞中。 簪尖抽出时,带出了一点极细微的灰白色粉末。 青鳶面色猛然一变,“小主子,这玉兔果然有古怪。” 云棠小手一挥,袖口绣著的海棠纹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奶音奶气中透著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把云瑞给我带回来!” 不多时,云瑞便被两个婆子架著拖进院子。 他两腿发软,一张小脸煞白,嘴唇哆嗦著,显然已经嚇破了胆。 云棠圆润的脸颊因怒气微微泛红,她手指著云瑞,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好你个云瑞,竟然还敢毒害你小姑祖!” 她转头看向青鳶,“再赏他十个手心,让他长长记性!” 青鳶领命上前,戒尺高高扬起。 “啪!” 云瑞的嚎哭声与戒尺著肉的脆响交织在一起,在庭院中迴荡。 待十下打完,云瑞低头望著肿成馒头的两只手,嘴巴一撅,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憋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云棠小手一挥,像赶苍蝇似的,“走吧,下不为例。” 云瑞如蒙大赦,正欲转身逃开,忽听身后又传来那道让他胆寒的声音:“等一下。” 他浑身一僵,几乎要哭出声来。 “把你的兔子一併带走。”云棠补充道。 云瑞再也绷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捧著红肿的双手跌跌撞撞往外跑,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娘亲!救命啊!小姑祖要打死你儿子啦!” 是夜。 云棠仰起瓷白的小脸,跳动的烛火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投下细碎金光。 那双眼睛看似天真无邪,深处却藏著与年龄不符的通透。 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轻轻抓住青鳶的衣袖一角,“青鳶,去告诉大侄子……告诉他今天发生的所有事,特別是窗边听到的消息,一个字,都不许漏。” 青鳶深深看了她一眼,恭敬屈膝,“是,奴婢明白。” 一炷香后。 定国公书房。 书案上堆积著厚厚的军报和文书,烛火將云衡之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 他沉默地坐著,指节分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敲著紫檀木桌面。 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室內显得格外沉重。 青鳶垂手肃立在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腰背挺得笔直。 她声音毫无波澜,“……二夫人还说库房里的东西本该是她的……” 每落下一个字,云衡之的脸色便阴沉了几分。 下一瞬,他叩击的动作戛然而止。 一股无形的煞气骤然从云衡之身上爆发开来。 书房內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青鳶將头垂得更低了些。 云衡之缓缓抬起头。 他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窝深邃的眸子,沉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著足以吞噬一切的怒火。 许久,青鳶才听到云衡之低沉的声音响起: “查。” 只一个字。 青鳶立刻应声:“是!” 第4章 她刚刚有说,糖糖里有毒吗? “所有接触过库房石阶的人。”云衡之的声音冰冷,“所有在二房周氏身边伺候的人,无论主僕,无论亲疏,给本公暗中彻查,凡有牵扯,凡有可疑者,一个不漏。” “是!”青鳶的声音斩钉截铁。 “记住。”云衡之指尖轻点案几,“此事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 “奴婢领命!”青鳶躬身。 云衡之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关上。 书房里跳动著的烛火,直到天色將明,才终於熄灭。 二房院落,晨光熹微。 周秋兰正对镜理妆,金镶玉的簪子在她发间正熠熠生辉。 她刚端起羊脂玉盏,舀起一勺晶莹的燕窝,正准备將之送入口中。 “主子!”管事嬤嬤突然踉蹌著闯入,面如土色,“王妈妈她......卯时去取茯苓糕,至今未归!” “啪”的一声,玉盏坠地,碎成齏粉。 王妈妈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陪嫁,知道她太多太多隱秘之事。 她僵在原地,又惊又怕,“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了呢!都找过了没有?” 她被人搀扶著缓缓坐下。 来人摇了摇头,“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根本没看到王妈妈的身影。” 周秋兰面色猛然一变,怎么会这样? “除了……”管事婆子犹豫了一瞬,囁嚅著嘴唇。 “除了什么?还不快说!”周秋兰眼神一凛。 “除了国公爷厢房和小祖宗的棠华院没看过,其他都找过了……” “国公爷事务繁忙,哪里来的閒工夫管这档子事!”周秋兰站起身来,猛地拍桌,“肯定是云棠那个小孽种!” 她视线紧盯著前方,恶狠狠地道:“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三日后。 棠华院。 精致的描金食盒在紫檀案几上排开。 青鳶一件件仔细查验著周秋兰孝敬云棠的物件。 南海珍珠圆润无瑕。 苏绣锦缎针脚细密。 长命金锁分量十足…… 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小主子,二夫人近来未免太过殷勤。”青鳶眉头微蹙。 云棠晃著藕节似的小腿,將两颗飴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无妨,验过没问题就收著。”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饜足的猫儿。 “小主子,二夫人跟前的刘嬤嬤来了。”丫鬟通报导。 云棠懒洋洋地睁开眼,小手拨弄著鎏金九连环:“传。” “小祖宗,二夫人惦记您前些日子受了惊嚇,身子骨虚,特意命人寻了这滋补的八珍养荣丸来。这方子可是宫里传出来的,用料金贵得很,最是养人。” 刘嬤嬤小心翼翼捧著一个小小的青玉罐。 她的脸上堆满了近乎諂媚的笑。 话落,她將罐递向青鳶。 眼神却越过青鳶,牢牢锁在正歪在软榻上摆弄九连环的云棠身上。 青鳶依例接过,揭开罐盖。 一股浓郁的有些甜腻的混合香气扑面而来。 罐內躺著十几颗龙眼核大小,泛著油润光泽的丸。 青鳶用银针小心地刺入一颗丸內部,又仔细嗅闻了气味,甚至取了一丁点溶於水中查验,银针依旧光亮如新。 她目光扫过刘嬤嬤那张笑得令人生厌的脸,谨慎地將罐放回案几,微微頷首,“有劳刘嬤嬤,替小姑奶奶谢过二夫人美意。” 刘嬤嬤脸上的笑意更深,连声道:“应当的,应当的!小姑奶奶快尝尝,这丸入口即化,香甜得很呢。” 她几乎是催促地看著云棠。 云棠这才放下手里的九连环,慢吞吞地爬下软榻,迈著小短腿走到案几旁。 她踮起脚尖,伸出白嫩的小手,从青玉罐里拈起一颗圆滚滚的丸。 在刘嬤嬤热切的注视下,她將丸凑近小巧的鼻尖,轻轻嗅了嗅。 浓郁的甜香之下,一股极其微弱的异样气息,猛地钻入她的鼻腔。 云棠小脸微微一皱。 这味道,不是参茸的甘苦,也不是蜂蜜的甜腻。 那是一种…… 一种难以言喻的腥涩气味! 她眼底闪过一丝冷笑,肉乎乎的小手把玩著那颗裹著蜜的毒药。 原来,狐狸尾巴藏在这里。 云棠把玩丸的小手突然停住,视线转向窗边掛著的鎏金鸟笼。 阳光透过窗欞,在笼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得笼中那只绿背八哥的羽毛泛著更加油亮的光泽。 那是前几日周秋兰送来的解闷玩意儿,说是最会学舌的巧嘴八哥。 云棠只让青鳶隨意掛在窗边,便再没理会过。 “窝想起来啦!”她小短腿一蹬,噠噠噠跑到鸟笼前,奶声奶气地嚷著,“二侄媳说小八最乖,要多多餵它!” 话音未落,那只带著可爱肉窝的小手已经伸向了鸟笼的食槽口。 “小祖宗使不得!”刘嬤嬤笑容一僵,瞳孔猛地瞪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著,“这……这丸是金贵东西……是给您补身子的……鸟儿它消受不起啊……” 云棠正踮著脚,努力把小胳膊往笼子里探。 闻言,她歪著小脑袋,澄澈的目光落在刘嬤嬤剧烈颤抖的手上“嬤嬤的手手冷吗?抖得好厉害呀。” 那纯真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看得刘嬤嬤脊背发凉,抖得更厉害了。 “篤”一声轻响,丸滚入食槽。 笼中八哥早已被养得贪嘴,见状欢快地蹦跳过来,尖喙一啄。 “咕……” 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呜咽卡在八哥喉间。 紧接著,那绿油油的鸟儿猛地炸开了全身羽毛。 细小的爪子疯狂地蹬踹著笼底,不过两三息的工夫,所有的挣扎戛然而止。 它的身体骤然绷直,直挺挺地向后翻倒,“噗”的一声砸在笼底。 细爪子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啊!” 几个胆小的丫鬟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青鳶脸色铁青,一个箭步上前,將云棠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目光死死钉在面无人色的刘嬤嬤身上。 “死……死了?”刘嬤嬤呆愣著,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此刻,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她看著笼子里那鸟儿的尸体,又看看正歪著小脑袋好奇打量死鸟的云棠。 巨大的惊骇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 完了…… 全完了…… 云棠伸出白嫩的小手指,隔著笼子,轻轻戳了戳冰冷的鸟笼栏杆。 她仰起小脸,看向抖成一团的刘嬤嬤,软糯的童音在死寂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嬤嬤,小八睡著了吗?你送来的……真的好厉害呀。” 刘嬤嬤面无血色。 二夫人……老奴对不住您…… 与其被押下去严刑拷打,吐出不该吐的,连累二夫人…… 不如…… 她低垂著头,散乱的白髮遮住了她扭曲的面容。 云棠眼神一凝,敏锐地注意到刘嬤嬤双腿肌肉的紧绷。 “青鳶。”云棠稚嫩的童音骤然响起,“拦住她!” 几乎同时,刘嬤嬤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绝之色。 她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庭中最粗的廊柱,却在即將撞上的剎那,被青鳶铁钳般的手一只手扣住后颈。 青鳶另一只手擒住她的手腕反剪到背后,同时脚下使了个巧劲。 刘嬤嬤被青鳶牢牢按跪在地,额头距廊柱仅半尺之遥! 差一点…… 就差一点! “毒……毒是我下的!”她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声音尖利刺耳,“是我,全是我,跟二夫人一点关係都没有!是我恨这小……” 刘嬤嬤话锋陡然一转,“……恨小姑奶奶害我丟了脸面,是我猪油蒙了心,要杀要剐冲我来!是我!都是我的主意!” 她用力嘶吼著,目光却不敢看云棠。 云棠静静地看著她表演。 她慢慢地从青鳶身后踱步出来,走到被按跪在地的刘嬤嬤面前,微微歪著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其无辜的笑容。 “嬤嬤。”云棠的声音软糯得像刚出锅的糕,“你在说什么呀?什么下毒呀?窝刚刚有说……里有毒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得刘嬤嬤脑中一片空白,连嘶吼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云棠那双看似纯真,深处却冰寒彻骨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猫戏老鼠般的瞭然。 刘嬤嬤惊恐地看著云棠。 二夫人说得对,这小孽种果真是个威胁! 就算她粉身碎骨,也要拉著这个祸害一起下地狱! 突然,刘嬤嬤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蛮力,竟猛地挣脱了青鳶瞬间的钳制。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近在咫尺的云棠。 下一瞬,她竟从髮髻里抽出了一根磨得极其尖锐的银簪。 “小孽种!去死吧!” 簪尖带著凌厉的寒光,直刺云棠咽喉! “小主子!”青鳶惊呼。 而云棠,看著那一点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的寒芒,脸上的笑容,倏然凝固。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云棠清晰地看见刘嬤嬤眼中翻涌的怨毒,尖锐的银簪划破空气,带起冰冷的锋芒,几乎贴上她细嫩的肌肤。 就在簪尖距离她的喉间仅剩一指之距时…… 一只宽厚带著薄茧的大手,倏然覆上了云棠的双眼。 第5章 金瓜子大王 同一时间,耳边响起一声极其轻微又极其利落的“噗嗤”声。 这道声音,像是利刃划过熟透的瓜果。 温热的液体,带著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有几点溅落在云棠的手背上。 预想中的疼痛並未传来。 覆在她眼睛上的那只大掌乾燥而温暖,带著一种令人心安的熟悉气息。 “唔……”云棠下意识地想扒开那只手。 “別看。”云衡之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紧接著,是重物沉闷倒地的声音。 “清理乾净。”云衡之的声音冷冽如冰。 话音未落,几道黑影已无声掠入庭院,动作迅捷如风。 尸体和血跡,甚至连空气中瀰漫的血腥气,都在瞬息间被抹去痕跡。 不过片刻,庭院恢復如初,仿佛方才的惊变从未发生。 下一刻,覆在眼睛上的大掌终於移开。 云棠眨了眨眼睛,仰头对上云衡之沉凝的目光。 他眉峰紧锁,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带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姑姑。”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可有伤著?嚇到了没有?” 他伸手,似想碰碰她沾了血点的小手,却又在半途顿住,最终只轻轻拂去她颊边一缕碎发。 云棠低头看了看自己裙摆上的几点暗红,又抬头看了看云衡之紧绷的下頜。 她小嘴抿了抿,像个小大人似的,挺直了小腰板,伸出手指了指地上被清理后残留的淡淡水痕,“窝没事。大侄子,脏了。” 她这副强装镇定又掩不住孩童稚气的模样,让云衡之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低声道:“嗯,脏了,无妨,换新的。” 云棠的目光却转向了那笼中死去的八哥,歪著头疑惑道:“小八死了。……是二侄媳送的。” 她顿了顿,抬眼直直看向云衡之,“二侄媳坏,那……侄媳呢?” 云衡之沉默。 夏月淑被关进佛堂,是因御赐碧玉簪失窃,所有证据皆指向她。 她性子温软,不善辩驳,他怒极之下便將她禁足思过,至今已有半月。 “小姑姑是说月淑?”云衡之的声音沉了下来,“碧玉簪丟失,人证物证俱指向她,现下还在小佛堂思过。” 他当时只觉证据確凿,后宅琐事烦不胜烦,便依例处置了。 云棠用力点头,小脸满是急切,“嗯!月淑侄媳笨笨的!被坏蛋骗了!” 她记得,原主进府第一日,夏月淑是唯一对她展露善意的人。 她鬆开云衡之的衣摆,板起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小手背在身后,老气横秋地道:“大侄子啊,不是当长辈的说你,你这事办得不漂亮啊!赶紧將人接回来!夫妻……夫妻……” 她卡壳了一下,“夫妻和睦!家族才能长长久久!” 看著眼前这玉雪可爱的小人儿,用最稚嫩的声音说著最关乎家族根基的道理,云衡之面色更加柔和了些。 他温声道:“好,都听小姑姑的,侄儿这就让人將人请出来。” 接著,他猛地站起身,目光扫向身边人,“立刻去佛堂,將大夫人毫髮无损地请出来,安置回她自己的院子,好生照料,不得有误!就说……是本公之前疏忽,委屈她了!” 云棠仰著头,轻扯了扯云衡之道衣摆,皱著张小脸,“不对,大侄子要亲自去,让月淑侄媳感受到你的诚意。” “好,侄儿亲自去。”云衡之垂眸看她,终是頷首。 云衡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怒火,蹲下身与云棠平视。 “小姑姑放心,那些心怀鬼胎,意图毒害您的人……”他眸色微深,“一个也逃不掉。” 云棠端坐在榻中,小手一会,老神在在,“行了,老身今日乏了,请了安便都退下吧。” 云衡之面上微微一怔,隨即失笑。 “是,小姑姑早些歇息,侄儿告退。”他恭敬行礼,转身离去。 踏出棠华院,他抬眸望向夜空,忽而低笑出声,“小姑姑……当真是上天赐给国公府最好的礼物。” 他眸色骤冷:“棠华院加派人手,但凡有异动者,不用通报,直接就地斩杀!” 萧奕抱拳,语气恭敬,“是!” 夜色如墨。 云衡之步履沉稳地穿过迴廊,玄色锦袍的下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佛堂位於祠堂东侧一处僻静的角落,平日里少有人至。 越靠近佛堂,周遭的空气似乎越发沉滯。 “开门。” 守在佛堂外的两个婆子正抱著胳膊打盹,听见声音骤然惊醒,看清来人后嚇得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手忙脚乱地取下沉重的铜锁。 门轴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一股混合著陈旧香烛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佛堂內光线昏暗,一个纤瘦的身影蜷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听到开门声,那身影猛地一颤,惊恐地抬头望来。 不过半月,她已憔悴得惊人。 云衡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一件带著体温和淡淡沉香气的玄色披风,突然落在了她单薄的肩头,將她整个人裹住。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夏月淑猛地一颤,愕然地睁开了眼睛。 “月淑。”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很缓,“委屈你了。” “是本公……”云衡之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很不习惯说出这样的话,“错信人言,未曾细察,让你受苦了。碧玉簪一事,定有隱情。” 他伸出手,似乎想扶她起来,但手伸到一半又顿住,最终只是沉声道:“此处阴寒,不宜久留。来人,扶夫人起来,小心伺候著。” 音落,门外的婆子们立刻应声而入,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如同在梦中的夏月淑。 此时,棠华院內,烛火通明。 云棠端坐在软榻上,小短腿悬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著。 “唔……”她托著小下巴,眼睛滴溜溜转著,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重要事情。 忽然,她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急急唤道:“呀!青鳶!青鳶!” “奴婢在,小主子有何吩咐?”青鳶立刻上前。 “快快快!”云棠小手指向角落里一个不起眼有半人高的黄梨木箱,“把那个箱子搬过来!还有……还有这段时间那个坏二侄媳送来的所有东西,都拿来!” 青鳶虽不明所以,但很快便將那沉甸甸的箱子和其他几个大大小小的锦盒一一搬到了云棠面前的榻上。 箱子一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云棠赶忙从软榻上哧溜滑下来,迈著小短腿跑到箱子前,踮起脚尖,两只小手用力去掀那厚重的箱盖。 奈何力气太小,小脸都憋红了,箱盖也只是抬起了一条缝隙。 “青鳶,开开!”云棠果断求助。 青鳶忍著笑,上前轻鬆打开了箱盖。 箱盖被打开的那一瞬,一片珠光宝气混杂著綾罗绸缎的光泽映入眼帘。 有各色布匹、精巧的玉器摆件、成套的瓷瓶,甚至还有几匣子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香料。 然,云棠的视线只在这些东西上飞快地扫了一圈,轻轻哼了一声,一副不过如此的模样。 突然,她视线被箱底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吸引了。 她伸手探去。 盒子入手沉甸甸的,云棠的眼睛瞬间弯成了小月牙。 她抱著盒子,吭哧吭哧地爬回软榻上坐好,小心翼翼地解开锦缎,露出了最里面的一个雕紫檀木匣。 她將木匣缓缓打开。 满满一匣子小巧玲瓏,形如瓜子的金锭子,在烛火下折射出令云棠心醉神迷的光芒。 每一颗都做得精致可爱,云棠看得简直移不开眼。 “哇!”云棠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充满了纯粹喜悦的惊嘆,小嘴张成了圆圆的“o”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得惊人。 刚才什么老身乏了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被金瓜子迷了眼的小奶娃娃。 “金瓜子!好多好多金瓜子!”她欢呼著,迫不及待地把小手伸进匣子里,抓起满满一把。 凉冰冰又沉甸甸的感觉顿时从手心传来,云棠幸福的小身子都扭了扭,灵魂深处那点小財迷的属性在此刻展露无遗。 “点一点,要好好点一点!”她轻声嘟囔著。 她把金瓜子一颗一颗小心地放在榻上的软垫上,排成一小排。 似乎觉得这样数不清楚,隨后,她又把金瓜子拢到一起,然后一颗颗往外拿,“金闪闪一號……金闪闪二號……金灿灿三號……” 可三岁半的身体实在太小了,她一次性只能拿两三颗在手心。 数著数著,云棠身形一顿。 “唔……五颗……七颗……咦?刚才数到几了?”她歪著小脑袋,看著垫子上被她小手拨弄得有点乱的金瓜子,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罢了,重新数! 云棠小小的眉头拧成了两个小疙瘩,粉嘟嘟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撅起,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眼前那片金灿灿里。 “金闪闪一號。”她努力想给每一颗金瓜子都起个响亮的名字,“亮晶晶?唔,不对,小元宝?不对不对,这一颗还是叫金瓜子大王……” 第6章 收拾奴僕 青鳶侍立在榻边,將自家小主子这一系列全神贯注又频频卡壳的可爱举动尽收眼底。 看著那小小的人儿,板著粉嫩嫩的小脸,一本正经地跟几颗小小的金瓜子较劲的模样。 她死死抿住嘴唇,生怕自己笑出声惊扰了云棠的“金库盘点大业”。 她抬眼,又飞快瞥了一眼榻上。 小主子正撅著屁股,努力探身去够一颗滚到软榻边缘的金瓜子。 那圆滚滚的后脑勺和认真的侧影,看得青鳶的心都快化成一汪水了。 云棠伸出小胖手,轻轻拍了拍那堆金瓜子,用一种老气横秋又带著十足稚气的口吻宣布: “都是棠棠的金瓜子,要藏好!不能被坏蛋偷走!” 音落,她小心翼翼地开始把金瓜子一颗一颗往紫檀木匣里收,动作轻柔得像在放什么易碎的珍宝。 青鳶看著这一幕,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她轻轻上前一步,柔声道:“小主子说得对,都是好宝贝。奴婢帮您把匣子盖好,放回箱子里锁起来,保管谁也偷不走,好不好?” “嗯!”云棠用力点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啄米的小鸡崽,大方地指著匣子,“青鳶帮棠棠锁好!要锁得牢牢的!” 旋即,云棠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身子往后一靠,陷进软软的靠垫里,小短腿也停止了晃动。 翌日,阳光透过窗欞,洒在棠华院室內。 云棠被青鳶轻声唤醒,小脑袋还晕乎乎的,任由青鳶伺候著洗漱穿衣。 又迷迷糊糊地被餵了小半碗香甜的牛乳羹。 青鳶刚放下小银勺,外头便传来小丫鬟急促的声音,“青鳶姐姐,前院有动静了!国公爷让赶紧带小主子过去一趟!” “有热闹?”云棠那双还带著点惺忪睡意的眼睛瞬间睁得溜圆,睡意一扫而空,小脸上写满了兴奋,“什么热闹?棠棠要看!” 话音未落,她已哧溜一下从特製的高脚椅上滑下来。 小短腿迈开,像只撒欢的小兔子,噔噔噔就朝外跑去。 “小主子!您慢点儿!等等奴婢!”青鳶被嚇了一跳,连忙追了出去。 云棠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可惜人小腿短,刚衝出棠华院没多远,那点力气便用光了。 她扶著廊柱,胸脯一起一伏地喘气,回头眼巴巴地看著追上来的青鳶,伸出手,“抱抱……” 青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赶紧上前一把將她稳稳抱起,“奴婢抱您去,小主子可要抱稳了。” 被青鳶抱著,速度顿时快了不少。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前院。 前院庭院开阔,晨光清冷。 云衡之负手立於石阶之上,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 他面容冷峻,周身散发著无形的威压。 阶下空地上,或站或跪著不少人。 站著的是府中管事、护卫,一个个神情肃穆。 跪著的几排人中,云棠一眼就认出了几个眼熟的。 正是二房周秋兰院子里的人,一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咦?”云棠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小脑袋在青鳶怀里转来转去。 几乎在青鳶抱著云棠踏入前院的瞬间,云衡之的目光便精准地投了过来。 他立刻转身,快步走下石阶,迎上前来。 青鳶连忙將云棠放下地。 脚刚沾地,云衡之便已走到近前。 他对著云棠躬身一揖,声音清晰沉稳: “侄儿,问小姑姑安。” 他这一拜,声音不高,却如同一个信號。 剎那间,阶下侍立的所有管事护卫,连同那些押著人的壮仆,无论站著跪著的,都齐刷刷地躬身垂首,异口同声地洪亮喊道: “问小主子安!” 数百人的声音骤然匯合在一起,声势极其惊人。 云棠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浪震得浑身一哆嗦。 这阵仗…… 可比她想像中看热闹的动静大多了! 云衡之眼神扫过眾人,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隨即又温声对云棠道:“小姑姑莫怕,是这些下人不懂规矩,惊扰您了。” 云棠这才缓过神来,小心臟还在扑通扑通跳。 她努力挺了挺小胸脯,试图找回一点长辈的架势。 她奶声奶气却努力大声地说道:“起……起来吧!都起来!” 云衡之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顺著她的话道:“小姑姑让你们起,便都起来吧。” “谢小主子!”眾人这才直起身,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出。 云衡之微微俯身,对云棠道:“小姑姑,昨夜之事已查明。” “这些刁奴……”他目光冷冷扫过跪著的那些人,“助紂为虐,听信二房指使,胆大包天竟敢將毒手伸向您,侄儿今日便在此处置,给小姑姑一个交代。” “您看,可好?” 云棠看著那些抖得更厉害的人,又看看自家大侄子那张虽然温和却掩不住杀伐之气的俊脸,小脑袋点了点,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坏蛋,要罚!” 隨即,她的注意力便被阶下石缝里一株探出头的小草吸引了。 小脚丫蠢蠢欲动地想过去看看。 云衡之看著她那副活泼好动的小模样,心中一片柔软。 他直起身,示意青鳶照顾好云棠,目光重新投向阶下时,已恢復了令人胆寒的冷厉。 “开始吧。”他沉声下令,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前院。 云衡之目光扫过阶下,冷声道:“库房石阶抹油者,杖八十,发卖北疆为奴。” “丸间接经手人……”他声音骤寒,“杖毙。” 四名壮仆立刻拖出两个面无人色的婆子,杀猪般的嚎叫刚起就被破布塞住。 板子沉闷著肉的声响混合著骨裂声,不过三十杖,人已瘫软如烂泥。 阶前很快漫开深色血洼。 青鳶不动声色侧移半步,挡住云棠视线。 云棠却踮脚探头,小手扒著青鳶胳膊,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 “云瑞。”云衡之点名。 角落里站著的云瑞身子猛地一抖,颤颤巍巍上前。 “妄图毒害尊长,杖十。禁足三月,抄《家训》百遍。” 板子落在皮肉上沉闷的声响,和云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顿时响彻整个前院。 十杖打完,云瑞被拖过云棠面前时,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竟嚇得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轮到周秋兰院中跪著的几个心腹时,场面陡变。 “国公爷明鑑!”一个管事婆子猛地抬头,额头在青砖上磕得砰砰响,“全是老奴的主意,二夫人全然不知,是老奴心疼主子才……” “奴婢甘愿领死!”另一个年轻丫鬟尖叫著,竟一头撞向旁边持棍护卫的膝盖,试图寻死。 转眼间便被护卫铁钳般的手扼住喉咙按回了地上。 云衡之冷眼看著这场忠心护主的戏码。 证据线到了这几人身上,確实断得乾净。 他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既供认不讳,拖下去,杖一百。” 一百杖,是活活打死。 周秋兰脸色惨白地由丫鬟扶著站在廊柱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看著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人手像死狗一样被拖走,心腹嬤嬤更是被两个人架著胳膊拖过她面前,浑浊的老眼绝望地看著她,无声翕动嘴唇:“二夫人,保重……” 尘埃落定。 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在清冷的晨光中瀰漫。 云衡之抬手招来管事,“拨一批新人去二夫人院里伺候。” “要好生服侍二弟妹,若有半分怠慢,提头来见。” 话落,八个穿著簇新青布衣,垂手肃立的陌生僕妇无声出列,齐刷刷跪在周秋兰面前:“奴婢等,定尽心侍奉二夫人。” 周秋兰看著这些眼神沉静,动作划一,显然是精心调教过的新仆,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她强撑著挤出一点笑,“谢……谢大哥费心。” 云衡之不再看她,转身弯腰,对著正用小靴子尖悄悄拨弄石缝小草的云棠,声音瞬间温和:“小姑姑,可还满意?” 云棠抬起头,小脸被冷风吹得红红的。 她看看阶下已清理乾净的空地,又看了看廊柱后面色灰败的周秋兰,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大侄子做得好!” 她伸出小手,自然地抓住云衡之垂落的一根手指:“棠棠冷啦。” “好。”云衡之顺势將软乎乎的云棠轻轻抱起,用玄色大氅裹紧,大步流星朝棠华院走去。 周秋兰僵立在廊柱下,指尖深陷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那八个新仆如同木偶一样,无声地围拢在她身侧。 她们低眉顺眼,姿態恭谨得无可挑剔。 周秋兰苦心经营多年,在府中培植的心腹,竟在一夕之间被拔了一半。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孽种! “二夫人,晨露寒凉,请您移步回院歇息。”为首的新仆声音平板无波。 周秋兰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她肺腑生疼。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回去。” 她僵硬地转身,新仆们立刻跟上。 云棠…… 她在心底一遍遍咀嚼著这个名字,恨意如同淬了毒的藤蔓疯狂滋长。 今日之辱,折损之痛,她周秋兰定要百倍千倍地討还! 这个仇,她记下了! 第7章 为月淑侄媳做主 兰香居。 夏月淑安安稳稳歇息了一整晚,精神总算恢復了些许。 她由丫鬟伺候著梳洗时,才从她们小心翼翼的閒聊和闪烁的眼神里,惊觉府中竟凭空多了一位了不得的小祖宗。 “这…府里何时又多了位主子?”夏月淑忍不住询问。 “回夫人的话。”一个圆脸丫鬟压低声音,轻声解释,“就是前几日的事,还是国公爷亲自接回来的,这位是咱们府上正经的老姑奶奶!国公爷的小姑姑!” 另一个丫鬟接口,声音更小,“可说呢,听说今儿一早,前院……哎哟,那阵仗!二夫人院子里的人,都是因为得罪了这位小主子,才折了大半的人呢!” “是啊是啊。”圆脸丫鬟连连点头,脸上带著后怕,“都说这位小主子虽然年纪小,可厉害著呢!连国公爷在她面前都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夫人您昨儿被国公爷从佛堂接出来,据说也是因为小主子想见您呢!” 夏月淑听得心惊肉跳。 国公爷的小姑姑? 那得多大的辈分! 国公爷昨儿突然来找她,竟是因为这位小祖宗想见她? 她低头苦笑了一声。 她早该想到的,国公突然主动找她,还说了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定然是有所缘由。 她自从嫁入府中,国公爷对她,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想到昨日云衡之那冷冽的气势,再看看丫鬟们谈及那位时噤若寒蝉的模样。 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去拜见这位小祖宗。 她站起身,“走,隨我去见一见这位。” 一路上,遇到的僕妇丫鬟们,但凡提到小主子或者棠华院,无不压低声音。 那些“厉害”、“可怕”、“国公爷只听她的”之类的只言片语,不断飘进夏月淑耳中,让她心头那根弦越绷越紧,手心都沁出了冷汗。 她想像著即將面对的,或许是个脾气乖戾的老夫人。 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夏月淑终於走到了棠华院门口。 通报后,她被青鳶引了进去。 院內布置雅致温馨,与她想像中的森严压抑截然不同。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在院中急急搜寻著。 然后,她就看见了。 庭院的圃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撅著屁股,全神贯注地用一把小小的玉铲子挖著土,似乎在埋什么东西。 她穿著鹅黄色的坎肩,梳著两个圆圆的髮髻,脸蛋粉嘟嘟的,因为用了力,鼻尖上还沁出了一点晶莹的汗珠。 这…… 这就是那个小姑姑? 夏月淑彻底愣住了,脚步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此前所有的恐惧,在这粉雕玉琢正在努力挖坑的小奶娃娃面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呆呆地望著那个小小的身影。 青鳶见状,轻声提醒:“小主子,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云棠闻声,抬起头,沾了点泥巴的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她丟下小铲子,迈著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夏月淑面前,好奇地仰著小脑袋看她。 夏月淑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屈膝深深一福,声音带著尚未平復的微颤,恭敬道:“侄媳夏月淑,给小姑姑请安。” 姿態摆得极低。 “月淑侄媳!”云棠脆生生地喊道,伸出还沾著点泥土的小胖手,想去拉夏月淑的衣袖。 伸到半空,似乎想起自己手脏,不好意思地缩了回来,在衣服上蹭了蹭,这才拉住夏月淑的手指,奶声奶气地说:“你终於来啦!棠棠昨天就想见你啦!” 夏月淑被她软乎乎的小手拉著,看著她纯净无邪的大眼睛,心中最后一丝紧张也烟消云散了。 这哪里有什么煞星? 分明是个可爱得让人心都要化掉的小娃娃! “小姑姑想见月淑,是月淑的福分。”夏月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 云棠小大人似的拉著夏月淑往旁边的石凳走,“青鳶,给月淑侄媳拿点心!月淑侄媳你坐!” 夏月淑缓缓坐下,略显拘谨。 她虽然明面上是国公夫人,但府中大部分事务都是二房和祝欢顏在管。 至於她,也就只剩下国公夫人这个名头了。 云棠被青鳶抱上旁边一张特製的高脚椅,小短腿还悬在半空晃悠。 她拿起一块做成小兔子模样的点心,大方地递给夏月淑,“月淑侄媳吃!可甜啦!” 接著,又拿起一块塞进自己嘴里,鼓著腮帮子满足地嚼著。 看著眼前这个吃得脸颊鼓鼓的小奶娃,夏月淑只觉得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云棠咽下点心,忽然想起什么。 她小脸一板,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但因为塞著点心显得更加可爱。 她伸出沾著霜的手指,指向自己,一本正经地对夏月淑道:“月淑侄媳,你记住哦,要是大侄子……他要是欺负你,凶你,让你不高兴了……” 她挺起小胸脯,拍了拍,掷地有声地说:“你就来找棠棠!棠棠给你做主!棠棠帮你教训他!” 稚嫩的童音,却说著最霸气的宣言。 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夏月淑心上。 “噗……”夏月淑原本想笑,可嘴角刚弯起,一股汹涌的热意却猛地衝上眼眶。 那话语里的维护之意实在太过明显。 她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夏月淑了。 这个连国公爷都要恭敬行礼的小长辈…… 她说要给她做主! 她说她是她的靠山! 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滑过夏月淑略微有些苍白的脸颊。 她连忙低下头,用袖子去擦,可那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小姑姑。”夏月淑的声音哽咽得厉害。 云棠看著夏月淑突然掉眼泪,小脸上的威严顿时被困惑取代。 她眨巴著大眼睛,似乎不太明白夏月淑为什么突然哭得这么伤心。 夏月淑抬起头,泪眼朦朧地看著椅子上那个一脸懵懂又带著点关切的小人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侄媳记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带著哭腔回应,“小姑姑莫怪,实在是先前从未有人同我说过这样的话。” “以后……以后我夏月淑,也是有长辈真心疼,真心愿意给我撑腰的人了!” 这话,她说得情真意切。 云棠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小手拍拍渣,大眼睛忽闪忽闪,满是好奇,“月淑侄媳,府里的银钱,都是谁管呀?” “听府里的下人们说,棠棠的小兔子点心,了好多好多银钱呢!”她努力张开小胳膊比划著名。 夏月淑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滯,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声音低了下来,犹犹豫豫的道:“这……府中庶务,多是二弟妹和祝姨娘在打理,月淑对此不甚清楚。” “哦?”云棠歪著小脑袋,目光落在夏月淑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素色锦裙,又看了看她发间那支简单的银簪。 她眨眨眼,指了指自己鹅黄坎肩上精致的绣,“那月淑侄媳,你这身衣裳,了多少银钱呀?有周秋……哦,二侄媳那么多吗?” 夏月淑脸色瞬间白了不少,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小姑姑说笑了,月淑……月淑不敢奢望与二弟妹和祝姑娘相比。” 不敢奢望? 云棠的眉头倏地皱紧。 她人小,但心思透亮。 月淑侄媳是国公夫人,她的行头,怎么会比不上周秋兰和一个她连见没见过的祝姑娘? 云棠猛地从高脚椅上溜了下来,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噔噔噔跑到夏月淑面前,仰头盯著她躲闪的眼睛,奶音带著不容置疑的质问,“月淑侄媳!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不给你钱钱?不给你好东西?!” 夏月淑浑身一颤,嘴唇哆嗦著,下意识想否认。 可看著云棠那双清澈见底的双眼睛,那句“没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哽咽。 “好哇!”云棠的胸脯剧烈起伏,粉嫩的脸颊气得通红。 她转身,对著青鳶,小手一指院外,声音清脆: “青鳶,去,立刻把大侄子叫来。” “现在!马上!就说窝生气了!让他立刻过来!” “是!”青鳶不敢耽搁,立刻快步离去。 夏月淑被云棠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魂飞魄散。 她脸上血色尽褪,满脸惶恐,“小姑姑,不要!求您……別叫国公爷,是月淑不好,月淑……” 她嚇得语无伦次,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云棠却板著小脸,走到石桌边,用力爬回自己的高脚椅,气鼓鼓地坐著,两条小短腿悬空晃都不晃了。 “月淑侄媳,你坐好!”云棠命令道,声音奶呼呼的,但夏月淑没敢拒绝,“棠棠说了要给你做主!就要做主!” 她的小手重重拍在石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石桌上沾著霜的指印瞬间清晰可见。 “等著!”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夏月淑急促压抑的呼吸声和云棠气呼呼的喘息声。 夏月淑如坐针毡,巨大的忐忑和恐惧將她淹没。 国公爷本就不待见她,若是今日…… 她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国公爷到时会如何震怒。 她偷眼看向高凳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第8章 小祖宗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夏月淑的心跳如擂鼓,每一次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都足以让她心惊肉跳。 终於,院门口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云衡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步履匆匆,额角甚至带著一丝微汗。 他目光一扫,视线落在那个板著小脸,浑身散发著“我很气”信號的云棠身上。 隨即又看向旁边脸色惨白的夏月淑,眉头瞬间拧紧。 他快步走到云棠面前,躬身行礼,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姑姑息怒,侄儿来迟了。不知何事惹小姑姑如此动怒?” 云棠抬起小脸,那双燃著怒火的大眼睛直直瞪著云衡之。 她的小手猛地指向旁边的夏月淑,奶音拔高: “大侄子,你是不是欺负月淑侄媳啦?!” 云棠手脚並用爬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向云衡之,气鼓鼓地道: “为什么她堂堂国公夫人,穿得还不如二侄媳?连府里银钱哪儿了都不知道,是不是你让人剋扣她的份例了?你说!” 云衡之被云棠劈头盖脸的质问砸得一懵。 他下意识地顺著那根小小的手指看向旁边的夏月淑。 目光触及她身上那件素色锦裙,发间那支毫无光泽的素银簪子。 再想到周秋兰和欢顏平日的珠翠环绕。 他眉头拧得更紧,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著一丝责问,“夏氏!你身为国公夫人,份例用度自有定规,怎会如此寒酸?这种事,你为何不早说?” 这质问,带著上位者的冷漠和一丝被戳破真相的狼狈,却唯独没有关切。 夏月淑难以置信地抬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自心下升起。 云棠看向夏月淑,认认真真的道:“月淑侄媳你別怕,有什么说什么,有小姑姑给泥做主!” 她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 夏月淑重重地点了点头,旋即猛地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声音带著前所未有的激动,“妾身敢问国公爷,您给过妾身说话的机会吗?!” 当初她不顾家中反对,执意嫁入国公府,是倾慕云衡之风采,是真心想与他相守! 可这几年来,云衡之压根没正眼看过她一眼。 在云衡之眼中,她夏月淑不过是占了正室名分的摆设。 她连踏出兰香居的勇气都快没了,更別提什么份例了。 云衡之看著她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模样,那句责问僵在唇边,眸底第一次出现了愕然。 “你……” “够了!”云棠清脆的童音再次响起。 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大眼睛里全是怒火。 她从高脚椅上跳下来,几步走到两人中间。 她先是狠狠瞪了云衡之一眼,然后转向夏月淑,声音放软了些,带著孩子气的认真,“月淑侄媳,窝们不哭嗷!” 接著,她再次仰头看向云衡之,小手叉腰,奶音掷地有声,说出的话却嚇呆了一院子的人: “大侄子,你听著!棠棠最后问你一次!你还要不要月淑侄媳这个国公夫人?” “要,就给她应有的体面!不许再凶她!不许再冷落她!更不许让別人欺负她!” “要像对待正头娘子那样敬著她,护著她!她缺什么少什么,你都得给!她受了委屈,你得管!” “如果不要……”云棠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就和离,放月淑侄媳走,我这个小姑姑亲自给她挑夫君!总比在你这里受气强!” 她这个大侄子,的確是杀伐果断,但府中的事情简直一塌糊涂。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指不定出什么大事。 到时她还能安安心心在府里当她的小祖宗? 和离二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棠华院炸开。 夏月淑嚇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忘了。 她猛地攥紧手中的锦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姑姑,万万不可。妾身不和离!妾身生是国公府的人,死是国公府的鬼!妾身……妾身……” 她有些语无伦次,只剩下对和离二字本能的恐惧。 云衡之薄唇紧抿,目光沉沉地落在夏月淑身上。 他缓缓地嘆了口气。 他微微俯低了一些,视线落在夏月淑满是泪痕的脸上。 上前一步,动作有些生涩,甚至带著点犹豫。 但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 那骨节分明,惯於握剑的手,第一次,带著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轻柔,用指腹极其快速地碰了碰夏月淑微微发抖的手背。 夏月淑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云衡之。 云衡之却已迅速收回了手,避开了她惊疑不定的目光。 他站直了身子,面上依旧冷然。 可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著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 云衡之深吸一口气,目光从夏月淑惊惶的脸上移开,转向那个正等著他回答的小祖宗。 他沉声道:“小姑姑息怒。此事……是侄儿疏忽。月淑身为国公府主母,应有的体面,侄儿定会给到。今日之后,不会再让她受此委屈,更不会再让小姑姑为此等事动怒。” 他的承诺,算是给了云棠一个交代。 云棠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小脑袋点了点,“以后府里管钱钱、管东西的事儿,都交给月淑侄媳管,大侄子你不许再让別人乱伸手!” 此话一出,云衡之明显愣了一下,眉头微蹙。 府中庶务繁杂,二房和欢顏管事多年,他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並未过多插手。 骤然全部交给夏月淑…… 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妥。 夏月淑性子…… 能行吗? 他这片刻的犹豫,被云棠和夏月淑都看在眼里。 夏月淑心头一紧,生怕云棠再因此动怒,更怕云衡之觉得她覬覦权势,连忙急急地道:“小姑姑厚爱,月淑感激不尽,只是月淑才疏学浅,恐难当此大任,府中事务……还是让二弟妹和祝姑娘继续操持吧,月淑不敢……” 她低著头,手指紧紧攥著帕子。 不是不想,是不敢。 她看著夏月淑那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又看了看云衡之面上毫不掩饰的犹豫。 看来不能一口吃成大胖子。 此事还得慢慢来。 她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好吧好吧,月淑侄媳先跟著学学,看看別人是怎么管家的,二侄媳她们做什么,月淑侄媳也得在旁边看著学著!” 她仰著小脸,用“这已经是窝最大的让步了”的眼神盯著云衡之。 云衡之心下一软,点头应允:“小姑姑说的是。月淑,府中事务,你……先跟著二弟妹她们学看便是。” “嗯!”云棠这才算是彻底消了气,“那就这样啦,大侄子你去忙吧!” 云衡之又向云棠行了一礼,目光复杂地扫过垂首恭立的夏月淑,终究没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那一向挺拔的背影,似乎也带著点被长辈训斥后的落荒而逃。 院子里只剩下云棠、夏月淑和青鳶。 夏月淑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放鬆下来,整个人都有些虚脱,后背已是一片冷汗。 云棠迈著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夏月淑身边,伸出小胖手拉住她的手指。 夏月淑连忙蹲下身,与云棠平视。 只见小娃娃凑近她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但其实青鳶也能听清的悄悄话说道:“月淑侄媳別怕,窝跟你说哦,以后大侄子要是再敢凶你,对你不好,窝就邦邦给他两拳!给你出气!” 她说著还挥舞了一下小拳头,一脸窝超凶的表情。 夏月淑被她这可爱的样子逗得又想哭又想笑。 云棠接著又握紧小拳头,大眼睛亮晶晶的,“还有还有,月淑侄媳你要记住呀,这个府里,除了大侄子之外,你最大!” “你是正头娘子,那些钱钱本来就是你的,就像窝的点心一样,都是窝的!別人不能抢!” 她用力晃著夏月淑的手,偏头看著夏月淑,“窝们要快点,快点把它们都拿回来,一样都不许少!知道吗?” 夏月淑用力回握住云棠软乎乎的小手,重重点头,声音哽咽,“是,小姑姑,月淑记住了。” 隨后,夏月淑便离开了棠华院。 院子重归寧静,只剩下圃里云棠刚挖的小土坑,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霜甜香。 云棠坐在石凳上,小短腿晃悠著,大眼睛却骨碌碌转著,显然在琢磨著什么。 她忽然扭头看向侍立在一旁的青鳶,小脸满是好奇,“青鳶,窝问你嗷~” 青鳶连忙躬身:“小主子您说。” “那个……”云棠歪著小脑袋,努力回忆著丫鬟们和夏月淑提到过的名字,“祝……祝欢顏,就是那个祝姑娘,她是谁呀?窝怎么没见过她,她比月淑侄媳还大吗?她是不是很凶,才欺负月淑侄媳?” 青鳶脸上掠过一丝为难。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院门口,確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道:“回小主子的话,祝姑娘,她是国公爷几年前隨著圣驾南巡时,在路上救回来的。祝姑娘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又是一个弱女子,国公爷心善,便將她带回了府里安置了下来。” 云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呢?她就在府里住下啦?” 第9章 这国公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是。”青鳶的声音更低了些,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祝姑娘起初只是客居,只是后来不知怎的,祝姑娘便有了身子,生下了小公子。自那以后,她在府中的地位……便越来越高了。” “哦……有小孩子啦?”云棠眨巴著眼睛。 但隨即她又追问道:“她欺负月淑侄媳了?窝听她们说,月淑侄媳以前不是这样的。” 青鳶嘆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云棠能听见,“小主子明鑑。夫人刚嫁进来时,虽然也不算特別得国公爷欢心,但也不至於像如今这般畏缩。” “自从祝姑娘进府,尤其是生了小公子后,国公爷的心便偏了。祝姑娘常常在国公爷面前示弱哭诉。” “夫人性子直,又不会说软话,每每被国公爷撞见些似是而非的场景,便认定是夫人心思歹毒,容不下人。” 青鳶顿了顿,语气里的惋惜更浓了:“罚跪、禁足、剋扣分例……是常有的事。国公爷性子冷硬,夫人解释也听不进去。时间久了,夫人她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奴婢们看著,心里也是……” 她摇著头重重嘆了口气。 “祝姑娘说叫她姨娘是瞧不上她,因此伤心欲绝了好一阵,也是她闹了几次后,国公爷便依著她去了,府中提起她只能是祝姑娘。” 云棠的大眼睛里没了方才的懵懂,反而透著一股冷颼颼的光。 她的拳头在石桌上轻轻敲了一下。 “哼。”她重重哼了一声,“窝就知道,肯定有人使坏!” 她气呼呼地鼓著腮帮子,“那她现在人呢?窝来了这么多天,怎么没见她来给请安?她是不是躲著不想见人?” 青鳶连忙道:“小主子息怒。祝姑娘她现在並不在府中。” “啊?”云棠一愣,小嘴微张,“不在府里?那她去哪儿啦?” “这……”青鳶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稟报,“如今天气酷热难当,国公爷体恤祝姑娘和小公子身子弱,前些日子便安排他们去了京郊一处清凉的庄子上避暑去了。” “避暑?”云棠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月淑侄媳在府里穿旧衣服,连点心都不敢多吃,那个祝欢顏,她带著小孩子去庄子上避暑?” 她在院子里气呼呼地来回踱著小步子,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好哇,好哇!”她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奶凶奶凶的,“一个妾室,排场比正头娘子还大,月淑侄媳受委屈,她倒带著人去享福了,窝倒要看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等她回来第一时间让她过来一趟。” 青鳶看著小主子气鼓鼓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只能默默垂首侍立,“是。” 小主子年纪虽小,心思却明镜似的。 这国公府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接下来一连三日,云棠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奶娘哄著起床。 小脑袋在柔软的被子里拱来拱去,像只贪睡的小猫崽,奶声奶气地抱怨:“唔……棠棠的小被子不让棠棠起嗷~” 好不容易被抱起来梳洗,对著铜镜,她看著自己两个圆圆的髮髻,小胖手一会摸摸这个,一会戳戳那个,“青鳶,我今天要戴那个有亮晶晶的小珠珠!” 用早膳时,她自己拿著小银勺,认认真真地舀著碗里的甜羹,小嘴吃得鼓鼓囊囊。 看到喜欢的点心,眼睛会“咻”地亮起来。 吃饱喝足后,她会一本正经地坐在圃边,煞有介事地“教导”草:“你们要乖乖喝水水,快点开给棠棠看哦!” 云衡之过来请安,她还会努力板著小脸,奶声奶气地训话:“大侄子,你有没有好好对月淑侄媳呀?不许欺负她哦,不然棠棠要生气啦!” 那认真的小模样,配上圆滚滚的身子和粉嘟嘟的脸蛋,常常让云衡之哭笑不得,只能躬身应是。 这天,云棠正试图用她的小玉铲把一颗圆溜溜的鹅卵石埋进圃里。 “主子,祝姑娘从避暑山庄回来了。”青鳶恭敬稟报。 音落,她慢悠悠地直起身,弯腰拍了拍小手上的泥土,眼睛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让她现在就来棠华院。”云棠直接下了命令。 不多时,棠华院院门口便传来一阵衣裙窸窣的声响。 祝欢顏来了。 云棠抬眼望去。 来人穿著一身翠绿色绣缠枝牡丹的云锦裙衫,身姿窈窕,步步生莲。 乌髮梳了双环髻,簪著赤金点翠步摇,隨著她的走动轻轻摇曳,步摇上方珠翠流光溢彩。 一张芙蓉面,柳眉凤眼,琼鼻朱唇,艷丽得如同盛夏最灼人的牡丹。 眉眼间带著一股毫不掩饰的张扬与傲气。 她身后跟著一行低眉顺眼的丫鬟,替她遮光。 排场不小。 踏入棠华院,祝欢顏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眼便带著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轻飘飘地扫过院中景致。 最终落在圃旁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轻慢。 一个脸蛋还带著婴儿肥的小娃娃,是府里的姑奶奶? 真是笑话。 她款款上前,敷衍得屈了屈膝,声音娇媚,“欢顏见过小主子。不知小主子急召欢顏过来,可有何吩咐?” 姿態隨意,毫无对长辈应有的恭敬,仿佛只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云棠抬起小脸,平静地看著眼前这个气场张扬的女子。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小胖手慢条斯理地拍掉坎肩上的泥点。 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祝欢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那平静无波的眼神莫名让她心头一跳。 她微微蹙眉,正想开口。 云棠终於开口,声音清脆又平静,“青鳶,告诉她,见了我,该行什么礼。” 青鳶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清晰有力:“回小主子,按府中规矩,祝姨娘当行跪拜大礼,问小主子安。” 祝欢顏脸色猛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声音也尖厉起来,“你!谁许你叫我姨娘?国公爷说过,府中上下都得称我为祝姑娘。” 她转向云棠,脸上挤出一点委屈,语气却依旧带著强硬,“小主子,您年纪小,许是不知道规矩,国公爷最疼欢顏,早就免了这些繁文縟节。况且……” 她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意有所指,“欢顏身子弱,这跪拜之礼,小主子你怕是承受不起呢。” 云棠静静地看著她表演,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祝欢顏说完,她才慢悠悠地开口,“规矩,就是规矩,我说跪,你就得跪,既然你说身子弱,那便跪著好好养养身子。” “你!”祝欢顏没想到这小娃娃如此强硬,气得柳眉倒竖,胸脯不停地起伏,“国公爷不会同意的。” “国公爷也得听我的。”云棠打断她,“青鳶,她不跪,你就帮帮她。” 青鳶毫不犹豫,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地盯著祝欢顏,“祝姨娘,请行礼!” 语气带著十足的压迫。 祝欢顏何曾受过这等气? 尤其还是被一个下人和一个小娃娃逼迫! 她仗著云衡之的宠爱,在府中向来横行霸道惯了。 此刻被逼到这份上,那股骄横之气彻底爆发。 她猛地甩开青鳶欲搀扶的手,指著云棠尖声道:“你一个小娃娃懂什么?仗著辈分在这里作威作福是吧,你给我等著,国公爷回来定会为我做主,想让我跪你?休想!” 云棠看著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艷丽脸庞,听著她尖锐的指责,偏了偏小脑袋。 很好。 她不再废话,伸出沾著泥点的小手,指向祝欢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青鳶,掌嘴。” “是!”青鳶应声乾脆,眼神一厉,再无顾忌。 她一步上前,在祝欢顏惊愕的目光和尖叫声中,果断扬起手。 “啪!” 青鳶下意识扭头看向云棠,云棠玩著手中的小玩意儿,继续开口,“继续。” “啪!” 又一下,重重打在了祝欢顏脸上。 青鳶甩了甩手腕,冷哼一声站回了原位。 她早就想打这个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祝欢顏了。 祝欢顏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侧,精心梳理的双环髻散落了几缕髮丝。 精心描绘的妆容在掌印下显得狼狈不堪。 祝欢顏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一瞪,直勾勾地盯著青鳶。 脸颊上先是传来一阵火辣辣的麻,紧接著,是针扎般的刺痛在脸上迅速蔓延开来。 她保养得宜,白皙滑腻的脸颊上,一个清晰泛红的五指印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 “你……你竟然敢打我?”祝欢顏的声音猛地拔高,歇斯底里地衝著云棠吼叫。 她捂著脸,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处皮肤不正常的灼热。 她猛地转向青鳶,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刀子,“你这个下贱的奴才!谁给你的狗胆!国公爷定要將你碎尸万段!” “啊!”祝欢顏发出一声尖叫,捂著脸猛地抬起头,那双凤眼赤红一片,死死盯在端坐在石凳上的小小身影上。 第10章 柔弱不能自理的她 “小贱种!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也敢在国公府里充主子?” “毛都没长齐就敢学人耍威风。” “你等著,等国公爷回来,我要你好看,我要扒了这贱婢的皮!我要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就在她唾沫横飞指著云棠厉声咒骂时,院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小姑奶奶!”夏月淑苍白著脸,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看到祝欢顏脸上醒目的巴掌印,她敛了敛眸子,快步走到云棠身边,“小姑奶奶息怒,祝姑娘,您也消消气,都是误会,有话好好说,千万別……” “滚开!”祝欢顏的怒火正无处发泄,看到这个她平日可以隨意揉捏的正室夫人竟敢出来说话,心中更是气极了。 她猛地將矛头转向夏月淑,冷冷开口: “夫人在这里装什么好人,你算哪根葱也配来管我的事!一个连自己夫君的心都拴不住的可怜虫!” 夏月淑被她劈头盖脸地辱骂砸得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戳心窝子的话像无数根针扎进她心里,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她捂著心口,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求助般地看向主位上的云棠。 云棠依旧端坐著,她甚至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方才在圃旁沾在精致绣坎肩上的最后一点灰尘,动作从容不迫。 云棠缓声道:“青鳶。” 青鳶瞬间明了,微微抬手,一旁两个腰粗膀圆的婆子自觉上前,一左一右钳制住祝欢顏的胳膊。 祝欢顏咬了咬牙,再也顾不得维持什么仪態。 她挣脱著捂著脸,带著同样嚇傻了的丫鬟,踉踉蹌蹌地衝出了棠华院,直奔云衡之的书房方向。 夏月淑看著祝欢顏狼狈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端坐著的云棠,脸上满是忧虑,“小姑奶奶,您……您这……国公爷他……” 她深知祝欢顏在云衡之心中的地位,这顿打,怕是捅了马蜂窝。 云棠却像没事人一样,小手拍了拍身边的石凳,奶声奶气地招呼:“月淑侄媳,坐呀。別怕,窝在呢。” 她拿起一小块点心,自己咬了一口,又递给夏月淑一块,“吃点心,甜的,压压惊。” 夏月淑哪里吃得下,只是忧心忡忡地坐下,坐立难安。 不多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云衡之面色沉鬱,大步流星地进了棠华院。 他身后跟著哭得梨带雨的祝欢顏。 此刻的她,和方才在棠华院囂张跋扈的性子,简直判若两人。 精心梳理的髮髻微乱,脸上清晰的掌印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肩膀微微耸动,一副受尽天大委屈的柔弱模样。 她紧紧依偎在云衡之身侧,仿佛只有他才是唯一的依靠。 “小姑姑!”云衡之的声音带著明显的不悦。 他先是对云棠草草行了个礼,隨即目光凌厉地扫过青鳶,最后落在云棠身上。 “不知顏儿何处冒犯了小姑姑,竟要受此责罚?” 他看著祝欢顏脸上的红痕,眼中满是心疼。 祝欢顏呜咽一声,身子软软地往云衡之身上靠,声音又轻又弱,“国公爷,欢顏……欢顏不知做错了什么……” 她断断续续地道:“小主子召见,欢顏不敢怠慢,只是……只是没成想竟然要被如此折辱。” 她似是说不下去,又似怕极了,只紧紧抓著云衡之的衣袖,泪眼婆娑地望著他。 她低垂著头,轻嘆了口气,“若是欢顏家人尚在,定会心疼欢顏,可是……可是……” 云衡之见状,脸色更沉,“小姑姑,顏儿素来身子弱,性情也最是柔顺,连只蚂蚁都捨不得踩死,怎会冒犯您?您纵有不满,也不该让下人如此折辱於她!” 云棠放下手里的点心,小嘴还沾著一点碎屑。 她抬起小脸,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云衡之。 没有害怕。 只有孩童般直白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大侄子。”她的声音依旧带著奶气,却字字清晰,“窝问你哦。” “窝让她行礼,她为什么不跪,青鳶告诉她规矩了呀。”云棠歪著小脑袋,一脸天真,“窝是长辈,对不对?长辈让跪,她不该跪吗?她说窝受不起,我怎么受不起啦?窝又不是纸糊的!” 云衡之一噎,规矩確实如此。 他眉心一蹙,“小姑姑,顏儿她……” 云棠没给他机会,手指向还在嚶嚶哭泣的祝欢顏,继续发问,声音脆生生的,“还有哦,她说她身子弱,不能跪。” “那她刚才骂窝小贱种、野丫头,还说要扒青鳶的皮,让我们都不得好死。” 云棠模仿著祝欢顏尖利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然后疑惑地问,“大侄子,身子弱的人,骂人这么有力气吗?窝生病的时候,连话都不想多说呢。她是不是装病骗你的呀?” 此言一出,云衡之身体猛地一僵!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里的祝欢顏。 祝欢顏的哭声也瞬间卡壳,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隨即哭得更凶了些。 她拼命摇头,“不是的,国公爷,欢顏是气极了,才会……是她们欺人太甚……” 云棠才不管她,又指著夏月淑,小脸气鼓鼓的,“还有还有,她刚才还骂了月淑侄媳!月淑侄媳才是你的媳妇,是这个家的主母对不对?她一个……嗯……姨娘?” 云棠故意顿了一下,看到祝欢顏猛地抬头怒视,她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她凭什么骂主母是可怜虫,还让主母滚开?窝都看见月淑侄媳快被气晕过去啦!” “大侄子,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看著她欺负月淑侄媳的呀?” 一连串稚嫩却逻辑清晰的质问,像一个个小锤子,敲在云衡之心上。 尤其是那句“她是不是装病骗你的”,以及云棠复述的那些恶毒咒骂,让他看向祝欢顏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审视和动摇。 他確实从未见过柔弱不能自理的祝欢顏如此泼辣咒骂的样子。 场面一时陷入尷尬的沉默。 云衡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 他清了清嗓子,避开了云棠清澈逼人的目光,也避开了祝欢顏满含期待和泪水的注视,目光落在低垂著头的夏月淑身上,语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顏儿,你言语无状,衝撞小姑姑在先,也不该对夫人不敬。回去好好反省。” 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掌嘴一事,只提了言语无状。 祝欢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哭都忘了。 就这样? 她的打岂不是白挨了? 国公爷竟然不追究! 云衡之瞥了祝欢顏一眼,“回头,你把手中管著的几个庄子铺子的帐目和钥匙,分一部分给月淑。你先歇歇。”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炸在祝欢顏耳边。 让她把实权分给夏月淑? 这比打她耳光更让她难以接受。 那些庄子铺子,是她在这府里收买人心的根基。 国公爷竟然为了息事寧人,为了安抚那个小贱种和夏月淑,就这样轻易地剥夺她的权力。 祝欢顏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她死死咬著下唇,强忍著没有当场失態尖叫。 她垂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是,国公爷。” 祝欢顏看著前方的云衡之,心思一转。 她身体猛地一晃,作势就要往地上软倒。 这一招百试百灵,国公爷定会心疼地抱起她,之前的责罚说不定就能轻轻揭过。 “哎呀!”一声比她更响亮,更委屈,更撕心裂肺的哭嚎骤然响起。 就在祝欢顏身体刚倾斜的剎那,主位上的云棠,小身子骨碌一下,重重跌坐在地上。 她胖乎乎的小手捂著根本没被碰到的胳膊,小嘴一咧,眼泪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哇啊呜呜,大侄子!她推窝!她推窝!” 云棠哭得惊天动地,小脸瞬间憋得通红。 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砸在地上,混合著灰尘,显得无比可怜。 她一边哭嚎,一边用沾著点心屑和泪水的小手指著祝欢顏,控诉得声嘶力竭,“好痛,她坏!她打窝!”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懵了。 祝欢顏那半真半假的晕眩姿势僵在半空,看起来滑稽又尷尬。 云衡之的心瞬间被那悽厉的童音哭喊揪紧。 他哪里还顾得上祝欢顏是真晕还是假摔,一个箭步衝到云棠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抱起来,“小姑姑不哭,这是摔哪儿了?疼不疼?快让大侄子看看。” “呜呜呜,她推窝……她坏,大侄子你不管!” 云棠顺势扑进云衡之怀里,小脑袋埋在他颈窝,哭得浑身发抖。 眼泪鼻涕全蹭在他昂贵的锦袍上,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云衡之抱著怀里哭成泪人儿的小小一团,再看向僵立在原地的祝欢顏,一股强烈的厌烦和失望涌上心头。 “够了!”云衡之厉声喝道。 他抱著哭地打嗝的云棠,眼神冰冷地射向祝欢顏,“祝欢顏,你竟敢对小姑姑动手。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 “从今日起,你就在你自己的院子里好好静养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院门半步!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什么时候再说!” “国公爷!”祝欢顏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鬼。 她看著在云衡之怀里抽噎,却偷偷朝她投来一个狡黠眼神的云棠,一股腥甜直衝喉头。 她眼前一黑,这回是真的摇摇欲坠了。 云衡之不再看她,抱著仍在委屈抽泣的云棠,温声安抚著。 云棠看著快要將自己气死的祝欢顏,心情大好。 还想要碰瓷她? 做梦去吧! 另一边,二房院落。 周秋兰正悠閒地修剪著一盆开得正艷的芍药。 她身边的心腹嬤嬤低声道:“夫人,您就真这么看著那小丫头片子,把国公府搅得天翻地覆,您就甘心被一个小娃娃压在头上?” 周秋兰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锋利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一朵开得最盛的芍药头。 鲜艷的瓣无声地飘落在地。 她拿起那朵残,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神幽深。 “急什么。”她的声音轻柔,“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娃娃,再聪明,再得宠,又能翻出多大的浪?捧得越高,摔得才越惨。”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第11章 少了一笔天文数字 周秋兰將那朵被剪下的芍药,漫不经心地丟进脚边的泥里。 她用绣鞋尖踩了上去,將之缓缓碾碎,鲜红的汁如同血跡般渗入泥土。 “让她再得意几天。等她真的以为这国公府是她说了算的时候。”周秋兰抬起头,目光投向棠华院的方向,“才是收网的时候。” 这日,云棠心血来潮。 她拉著还有些怯懦的夏月淑,眼睛亮晶晶的,“月淑侄媳,窝们去库房玩吧!我听说里面好多亮晶晶的宝贝,我要挑好看的给你戴!你现在是管家娘子,要漂漂亮亮的!” 夏月淑拗不过她,只得带著钥匙陪同。 国公府的库房占地颇广,分门別类存放著歷年积累的金银器皿,古董字画,綾罗绸缎以及珍奇药材等物。 光线有些昏暗,空气里瀰漫著陈年的尘味和淡淡的樟脑气息。 云棠像只好奇的小蝴蝶,在货架间穿梭,东摸摸西看看。 夏月淑则跟在一旁,轻声介绍著。 走到存放皮料和珍贵布匹的区域时,云棠停住了。 她指著一排排码放整齐的锦缎,歪著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月淑侄媳,这些布布好漂亮呀,有多少匹呀?够给窝做多少条小裙子呀?” 夏月淑翻开厚厚的库房帐册,找到对应的条目,轻声念道:“回小姑奶奶,这帐上记著,库存云锦十匹,蜀锦十五匹,苏绣杭罗各二十匹……”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突然伸出小胖手,指著货架最底层角落几匹看起来有些旧,顏色也不甚鲜艷的锦缎,“那这些呢,也是云锦吗?怎么看起来有点灰扑扑的?帐上有吗?” 夏月淑顺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又低头核对帐册,脸色微变,“这……帐上只记了十匹新入库的顶级云锦,这几匹看著像是次品,或是陈年旧货,帐上並未单独列出。” “咦?”云棠小脸上满是困惑,“那它们怎么在这里呀,是漏记了吗?月淑侄媳,窝们数数玩好不好?就像数蚂蚁一样。” 她说著,也不等夏月淑答应,就迈著小短腿跑过去,煞有介事地开始点:“一匹……两匹……三匹……” 见此,青鳶立刻上前开始帮忙清点。 夏月淑看著云棠认真的小模样,再看看帐册上语焉不详的记录,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硬著头皮也开始清点其他种类的布匹。 结果很快出来了。 不止是云锦,蜀锦和苏绣杭罗的实际数量,都比帐册上登记的少了近三分之一。 而那些多出来的次品,显然是为了填补空缺,滥竽充数的。 “月淑侄媳。”云棠点完最后一块布,拍拍小手,仰起小脸,眼神清澈却带著洞悉一切的光芒,“帐册上的十匹,我只数到七匹好的,还有三匹坏的。蜀锦和苏绣也少了呢,这是怎么回事呀?是老鼠把布布啃没了吗?” 她天真地问著,目光却紧紧锁住夏月淑瞬间变得苍白的脸。 夏月淑拿著帐册的手微微发抖。 她再迟钝也明白了,这库房的亏空,绝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 而掌管中馈多年的人…… 正是祝欢顏和周秋兰! 云棠看著夏月淑震惊的表情,心中冷笑。 祝欢顏被夺一部分权,周秋兰按兵不动,但这库房的窟窿,就是她们留下的可以隨时引爆刚接手的夏月淑的东西。 “月淑侄媳不怕嗷。”云棠伸出小手,拉住夏月淑冰凉的手指,声音软糯,“窝帮你一起找老鼠。我可会数数啦!” 她转向青鳶,小脸一板,学著大人模样,“青鳶,去把管库房的人都叫来!我要问问他们,那些亮晶晶的布布,都飞到哪里去了。” 青鳶领命而去。 昏暗的库房里,只剩下脸色惨白的夏月淑和一脸天真好奇的云棠。 夏月淑看著身边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安全感。 二房院落。 周秋兰听著心腹嬤嬤压低声音的回报:“那小祖宗拉著大夫人在库房点数呢,看架势是要查帐。” 她缓缓放下剪刀,拿起丝帕慢条斯理地擦著指尖並不存在的灰尘。 “查帐?”她轻轻嗤笑一声,声音冷然,“好,好得很。一个乳臭未乾的丫头,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想翻我的旧帐?”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著棠华院的方向。 “既然她想玩火……那就別怪我这把火烧得太旺。我让你收著的,祝姨娘当年经手的那几本帐册,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嬤嬤心中一凛,知道夫人这是要认真了,连忙躬身应道:“是,主子!” …… 库房管事被青鳶带来时,个个面色惊惶。 云棠就坐在夏月淑让人搬来的小凳子上,晃悠著小短腿,手里还捏著半块松子。 “我问你们哦。”她奶声奶气地开口,指著那堆帐实不符的布匹,“帐上说有十匹亮晶晶的新云锦,窝只找到七匹,还有三匹去哪啦?是被小偷偷走了,还是被大老鼠拖进洞里做窝啦?” 管事们面面相覷,冷汗直流。 谁敢说被老鼠拖走了? 这责任谁担得起? 可实情…… 他们更不敢说! 一个个目光下意识地就往二房的方向飘。 “不说话?”云棠歪著头,小脸一沉,学著云衡之的样子,努力板起面孔,可惜奶音削弱了威严,“青鳶姐姐说了,管库房的东西不见了,就是你们没看好!该打板子!” “小姑奶奶息怒!”为首的管事扑通跪下,“这……往年入库时便是如此记录,小的们只是依循旧例,实在不知详情啊,这帐……这帐是之前祝姑娘……还有二夫人那边……” “哦?旧例?”云棠抓住了关键词,大眼睛看向夏月淑,“月淑侄媳,旧例就是可以隨便少东西,用破布顶替好布布吗?” 夏月淑此刻也稳住了心神。 小姑姑一而再再而三为她说话,若是她再继续当个鵪鶉,她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她深吸一口气,拿著帐册,冷声开口,“库房重地,帐实相符是铁律!何来旧例可循?你们身为管事,失察之罪难逃。” “从今日起,所有库房暂停支取,你们几个,把近五年的所有入库、出库、盘存记录,以及经手人签字画押的单据,全部整理好,明日一早送来,若有半分隱瞒遗漏……” 她顿了顿,学著云棠的语调,“小心挨板子!” 云棠立刻拍了拍小手:“对!打板子!月淑侄媳好厉害!” 管事们面如土色,连声应是,连滚带爬地退下去准备材料了。 夏月淑第一次如此强硬,手心全是汗,但看著云棠亮晶晶充满信任的眼睛,心底的害怕顿时消散了不少。 “主子。”青鳶在清点间隙,悄声在云棠耳边道,“库房如此,您的私库……是否也要查一查?” 云棠小眉头一皱。 对啊! 原主那个小可怜,亲爹娘遗產可不少! 她立刻跳下凳子,“窝也要查自己的库房,月淑侄媳,一起去!” 云棠的私库就在棠华院后罩房。 一打开,珠光宝气扑面而来。 云棠指挥青鳶和夏月淑带来的可靠帐房,拿著她那份厚厚的嫁妆单子,一件件仔细核对。 成套的赤金红宝石头面少了两支最华贵的凤釵。 一匣子品相极好的东珠,被换成了小一圈光泽暗淡的次品。 几匹极其珍贵的緙丝料子直接不翼而飞。 甚至连御赐的一对羊脂白玉如意,其中一支也变成了普通白玉仿品。 帐面价值与实物的差额,累积起来竟是一个足以让普通富户咋舌的天文数字! “哇!”云棠这次是真的气到了,小胸脯一起一伏,指著那堆被偷梁换柱的次品,“我的金釵釵呢?我的大珠珠呢?窝的漂亮布布呢?谁偷了我的东西?” 夏月淑看著嫁妆单子上罗列的珍品和眼前的东西,气得浑身发抖:“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 这已经不是亏空,是明目张胆的盗窃。 而最大的嫌疑人,除了被夺了部分权的祝欢顏和掌控后宅多年的周秋兰,还能有谁? 云棠气鼓鼓地在库房里转了两圈。 突然,她停了下来,小脸上闪过一丝冷冽。 她看向青鳶和夏月淑,声音清脆,“青鳶,去叫府里的护卫,要力气大的,带上空箱子和大锁!” “月淑侄媳,拿著窝的嫁妆单子,还有刚才库房的亏空帐目,跟我走!” 一刻钟后,二房周秋兰的院子。 周秋兰正悠閒品茶,院门却被“砰”的一声踹开。 只见云棠被青鳶抱著,身后跟著一脸肃然的夏月淑,以及十几个孔武有力的护卫,抬著几个空箱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小姑奶奶?您这是……”周秋兰放下茶盏,脸上笑容得体,眼底却掠过一丝阴霾。 云棠根本不跟她废话,小手指著周秋兰多宝阁上的一尊赤金观音像,“搬!那个是我的,嫁妆单子上有!” 护卫看向夏月淑。 夏月淑深吸一口气,翻开嫁妆单子,朗声道:“赤金螺丝嵌红宝、蓝宝、祖母绿送子观音像一尊!確在单上!” 第12章 这个,那个,还有那个都是我的,一起搬了 护卫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將那尊价值连城的观音像取下,旋即將之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空箱之中。 “你!”周秋兰面上的笑容一僵,咬牙切齿开口,“小姑奶奶,这尊观音像是我娘家……” “我不管!”云棠打断她,又指向墙上掛著的一幅山水画,“还有那个,也是我的,一起搬了!” 护卫再次行动。 云棠指哪护卫们便跟著搬哪里。 周秋兰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攥著帕子。 云棠像两眼放光,在屋子里转悠,小嘴叭叭地报著:“那个紫檀雕的匣子!也是窝的!” “那对青缠枝莲梅瓶!搬!” “还有那个……” 周秋兰的人想阻拦,却被护卫毫不客气地推开。 院子里有些力气的便是云衡之派下来的那些婆子。 可平日里这些人,看她看得很紧。 今日前院闹出这么大动静,那些人周秋兰一个都没看见。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眼看著自己多年积攒的心爱之物一件件被搜刮装箱,周秋兰只觉得心在滴血。 “小姑奶奶!”她声音不自觉带上了颤音,“您这是要抄了侄媳的院子吗?就算有些物件来源,还有待商榷,您也不能如此……” “我没抄家呀。”云棠一脸无辜地眨眨眼,偏了偏头,“我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我的嫁妆单子上写得清清楚楚呢!” “二侄媳,你要是不服气,我们可以去找大侄子评评理,看看这些东西到底该是谁的?”她特意强调了嫁妆单子和大侄子。 周秋兰胸口剧烈起伏,知道此刻若是硬碰硬只会更难看。 她死死咬著后槽牙,一字一句地道:“小姑奶奶若是当真喜欢,那便拿去吧,只是希望您……拿稳了!” “谢谢二侄媳!”云棠甜甜一笑,仿佛没听出话里的狠毒,“青鳶,搬完了吗?搬完了去祝姨娘的院子!她那里肯定也有我的小玩意儿!” 一炷香后。 盛院。 祝欢顏端坐在铜镜跟前,瞧著镜中的自己。 原本白皙细腻的脸颊,此刻印著红红的巴掌印。 她眯著眼睛,伸手轻碰了碰脸颊。 一股剧烈的疼痛顿时传遍全身。 她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恶狠狠地盯著铜镜。 她掌心紧紧攥在一起,低声呢喃著,“云棠,我一定要让你滚出国公府!” “这里是祝姑娘歇息的屋子,你们不要……” “不能进不能进啊。” 突然,门外传来不太真切的吵闹声。 祝欢顏眉心微蹙,站起身,正想出门教训一下下人。 谁知,下一瞬,她的院门便被人粗暴地撞开。 紧接著,一行人二话不说就闯了进来,开始搬东西。 她惊得尖叫出声,“你们干什么?国公爷说了不许人打扰我!” 云棠根本不理会她的尖叫,小手叉腰,气势十足:“窝来拿回窝的东西,你偷了窝库房好多布布,还偷了窝的金釵釵和大珠珠。” 话落,夏月淑立刻配合地翻开帐册,一条条念出祝欢顏院中查出的属於公库亏空填补进来的贵重物品,以及几样疑似从云棠私库流出的首饰。 “胡说八道,这些都是我的,是我的!”祝欢顏扑上来便想抢夺护卫手中的箱子。 “按住她!”云棠小脸一冷。 两个护卫立刻上前,毫不怜香惜玉的架住挣扎尖叫的祝欢顏。 “搬!”云棠一声令下。 护卫们手脚麻利地將祝欢顏房里那些奢华的摆设首饰,连同几件云棠私库清单上的物件,一股脑儿扫进了箱子。 祝欢顏看得目眥欲裂,差点直接气晕过去。 將院子搜颳得差不多后,护卫们抬著沉甸甸的箱子,跟在抱著云棠的青鳶和脸色犹带余悸的夏月淑身后,浩浩荡荡回了棠华院。 云棠一落地,就蹬蹬蹬跑到堆在院子中央的箱子前,小胖手啪地拍在箱盖上,两眼放光,“青鳶,开箱!窝要数珠珠,找金釵釵!” 青鳶笑著应下,指挥小丫头们小心翼翼地开箱。 眨眼间,珠光宝气在阳光下慢慢流淌开来。 云棠“哇”的一声扑过去,直接坐在青鳶铺好的软垫上,开心地在那堆宝贝里扒拉。 “这个珠珠好圆!”她捻起一颗圆润饱满的东珠,对著阳光照了照,又把它滚到一边,“这个不好,有坑坑!” 她嫌弃地丟开一颗次品。 隨后,云棠又拿起一支赤金点翠凤釵,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重的她差点举不动,她努力举高了点,对著夏月淑晃了晃,“月淑侄媳!好看吗?” 夏月淑看著小姑奶奶天真烂漫的模样,紧绷的心弦终於鬆了些,笑著点头,“好看!小姑奶奶的东西,自然都是顶顶好的。” 云棠满意地眯起大眼睛,又埋头去扒拉她的宝藏,小嘴里还哼著不成调的儿歌。 与此同时,盛院。 祝欢顏瘫坐在地。 散乱的髮髻,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加上唇边未擦净的血渍,整个人看来狼狈又略显狰狞。 “云棠……”她低声咒骂,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我跟你势不两立!” 伺候她的贴身丫鬟战战兢兢地上前一步,弯腰扶她,“姑娘,快起来吧,得上凉……” “滚开。”祝欢顏一把推开她,“去,给我打水净面,找最好的消肿药膏来。” 她挣扎著站了起来,坐到梳妆檯前,看著镜中那张红肿破相的脸,胸口剧烈起伏。 “脸……我的脸……”她抚摸著火辣辣的痛处,眼神阴鷙,“国公爷最是心疼我这张脸,小贱人打了我竟然还敢如此明目张胆跑我院子里抢东西,这么好的把柄,我不利用利用,还真是可惜了。” 她猛地抓住丫鬟的手,尖厉的指甲掐得丫鬟手腕生疼,“给我梳妆,要最素净最可怜的样子,脸上的伤不准遮掩。” 她要把这伤,这被抄掠后的狼藉,都摆在国公爷面前去。 她要让国公爷看看,那个被他捧在手心的小姑姑,是如何仗势欺人,如何把她这个柔弱可怜的妾室逼到吐血。 “云棠,你给我等著。”祝欢顏对著镜子,阴狠地笑出了声,“等国公爷回来,看你还怎么得意!” …… 二房院落。 “主子,盛院那边有动静了。祝姨娘正在梳妆打扮,特意露著脸上的伤,怕是等著国公爷回来告状哭诉呢!” 周秋兰正坐在窗边的绣架前,对著光,垂眸细细地穿针引线。 闻言,她捏著银针的手指微微一顿,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告状?”她声音轻缓,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祝妹妹受了委屈,想向国公爷诉苦,也是人之常情。” 她將银针稳稳地刺入锦缎中。 “只是……”她话音一转,语气依旧柔和,“她这性子,怕是要火上浇油了,国公爷近日本就因库房亏空之事心烦,她再顶著一脸的伤去哭闹,岂不是更显得……不懂事?” 嬤嬤立刻会意:“主子说的是!国公爷最重规矩体面,祝姨娘这般……只怕是要適得其反。” 周秋兰没有抬头,专注地绣著,那柔和的侧影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温婉贤淑。 她声音依旧轻柔,“让你收著的那些旧帐,备好了吗?” “回主子,万无一失!”嬤嬤眼中精光一闪。 “嗯。”周秋兰轻轻应了一声,指尖捻著丝线,漫不经心开口,“国公爷心绪不寧的时候,最需要明白人帮他理清头绪。等祝妹妹哭完了,闹够了,国公爷的怒火……也该烧到正主头上了。” 她微微侧首,看向窗外盛院的方向,眼神平静无波。 那捏著针的手指,在无人看见的锦缎背面,悄然收紧。 祝欢顏啊祝欢顏,你儘管闹,闹得越大越好。 此时,盛院內。 祝欢顏对著铜镜,任由丫鬟在她脸上精心描画。 她换了一身月白素缎裙,不施脂粉,髮髻松松挽起,只用一根素银簪固定。 红肿的巴掌印和唇边未净的血痕,在苍白肌肤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她楚楚可怜。 她对著镜子,反覆调整角度,確保那伤处在任何角度都清晰可见。 又將本就凌乱的领口微微扯开些许,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將那份强忍委屈的模样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扶著丫鬟的手,弱柳扶风般朝云衡之的书房走去。 书房外。 祝欢顏示意丫鬟噤声,自己扶著门框,低头低低地啜泣起来。 那哭声不大,却足以穿透门框,钻进屋內人的耳朵里。 书房內,云衡之正烦躁地翻看著刚送来的几份紧急公文。 骤然听到门外那熟悉的啜泣声,他眉头拧得更紧,但还是沉声道:“进来。” 话音刚落,门便被轻轻推开了。 祝欢顏踉蹌著扑了进来,扑通一声,软软地跪倒在离书案几步远的地方。 她双手撑在地上,缓缓抬起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你这伤,怎的又严重了?”云衡之眉心微蹙。 “国公爷……”她声音哽咽,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求国公爷……为妾身做主啊!” 她刻意扬起脸,让那鲜红的巴掌印和唇边血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云衡之的视线之下。 第13章 帮月淑侄媳找坏珠珠 云衡之的目光扫过她脸上的伤,瞳孔微微一缩。 那伤,看著確实触目惊心。 祝欢顏捕捉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波动,心中暗喜,哭诉愈发淒楚,“小姑奶奶,她……她今日带人闯进妾身的院子,不由分说便开始抢掠!妾身拦不住,求她看在国公爷面上留些体面,她……她竟说……” “说什么?”云衡之动作一顿,声音听不出喜怒。 “她说……”祝欢顏肩膀剧烈颤抖,仿佛不堪承受那羞辱,“她说这国公府,如今是她说了算,她想要什么便拿什么,说妾身不过是……是个玩意儿,活该被打被抢……” 她泣不成声,“国公爷,妾身纵有万般不是,也是您的人啊!小姑奶奶如此作践妾身,岂不是……岂不是也在打您的脸面?她將盛院抄掠一空,连您……连您赏给妾身的几件心爱之物也……也……” 她说到这里,似是悲愤到了极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云衡之看著她摇摇欲坠的脆弱姿態,听著她刻意引导的哭诉,眼神复杂。 他沉默片刻,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她面前,弯腰將她扶起。 他的动作算不上多温柔,但扶起她时,手指还是在她冰凉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 “好了。”他声音低沉,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听不出太多情绪,“起来说话,地上凉。” 祝欢顏顺势依偎进他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將脸埋在他身前,“国公爷,妾身好怕,那小姑奶奶今日如此对我,明日……明日还不知要如何……” 云衡之任由她靠著,目光却越过她的头顶,看向书房角落里那几本帐册。 库房的事,他从未上过心。 本以为祝欢顏和周秋兰二人能將府中管理得井井有条,总归是有些本事。 这次若不是小姑姑心血来潮,想要去库房玩耍。 这库房的事,他怕是会被一直蒙在鼓里。 他抬手,带著茧的指腹,轻轻拂过祝欢顏脸上红肿的伤痕边缘。 祝欢顏身体微微一僵,隨即哭得更加委屈起来。 云衡之收回手,“这两日,確实是委屈你了。” 他顿了顿,避开她直勾勾的眼神,只道:“小姑姑年纪小,性子是急躁了些。库房和私库的事,她一时激愤,行事失了分寸。” 祝欢顏心中咯噔一下,他竟將此事轻飘飘归为云棠年纪小? 还提库房私库? 祝欢顏嘴巴微张,正要再添油加醋。 云衡之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好生歇著,脸上的伤,用最好的药,莫要留下痕跡。” 他的声音放得柔和了些,“缺了什么,只管列个单子,回头从我这里补给你。” 祝欢顏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抽噎著,泪眼朦朧地仰头看他,“国公爷,您……您当真要为妾身做主啊,那小姑奶奶……” “好了。”云衡之语气加重了一分,“此事到此为止。你先回去养伤,莫要再哭,仔细伤了眼睛。” 他鬆开扶住她的手,转身走回书案后,重新拿起一份公文,姿態已恢復了平日的威严疏离。 祝欢顏看著他的背影,咬了咬下唇。 虽未得到立刻惩治云棠的承诺,但他毕竟安抚了她,还允诺了补偿,这態度…… 似乎也並未因云棠的闹腾而完全偏向那边? 她心中稍定了些,不自觉又涌起一丝得意。 看来,自己这张脸和適当的示弱,在国公爷心里还是极有分量的。 “是……妾身告退。”她福了福身,语气恭谨。 转身离去时,背对著云衡之,她嘴角飞快地勾起一抹得逞又怨毒的冷笑。 国公爷的心,终究还是在我这里! 直到书房门重新关上,祝欢顏的脚步声远去。 云衡之这才缓缓放下手中那份公文。 他垂眸,目光沉沉地落在案头那几本摊开的帐册上。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 云衡之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 这国公府,到底还有多少他不曾知道的事。 翌日辰时。 兰香居。 夏月淑捧著厚厚的府规旧例,眉头紧锁。 接手管家不过几日,繁杂的条条框框便压得她喘不过气。 “晨起必须提前半个时辰候著?稍有迟误便罚跪,月钱本就微薄,剋扣名目竟有七八项之多……” 她揉著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对著帐册上苛刻的旧规连连嘆气。 管事婆子们惯会拿这些规矩说事。 稍不如意便抬出“老祖宗定例”,让她难以反驳。 “月淑侄媳,你肿么啦?”云棠抱著个布老虎跑进来,歪著头看她。 夏月淑苦笑了声,“小姑奶奶起得这样早?这些规矩,太过繁杂苛刻,下人们怨声载道,我……不知从何下手才好。”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小手指点著那本厚厚的府规:“笨笨!规矩是人定的呀!” 她將手中的布老虎放在桌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了椅凳上,“那些珠珠盒盒,我想怎么放就怎么放,觉得哪颗不好看,那就把它丟掉!” “觉得哪颗珠珠亮亮,我就把它摆在最上面,我的盒盒窝做主!你的盒盒,你说了算呀!” 夏月淑面上一怔。 她的盒……盒? 下一瞬,她猛地站起身,“小姑奶奶说得对,我的盒盒我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竟被旧例困住了手脚。 夏月淑立刻召集心腹,將那本厚厚的府规摊开。 她不再犹豫,直接大刀阔斧地刪改: 严苛体罚,废除。 冗长流程,简化。 明晰赏罚,改善待遇,保障月钱。 新规初贴,府中一片譁然。 老管事们暗中嗤笑她妇人之仁,等著看她笑话。 然而,当第一个因家中有急事迟到片刻,却只被温和训诫,並未受皮肉之苦的粗使婆子对此感激涕零。 当月钱发得比以往都准,还多了几文勤勉钱的小丫头们雀跃奔走。 当下人们发现做事有了盼头、冤屈有处申诉时…… 那些曾冷眼旁观的管事婆子们,惊愕地发现下人们干活不仅更卖力了,怨言还少了。 府中气氛为之一新。 夏月淑站在廊下,看著井然有序忙碌的下人,心头重压渐渐散去。 她转头看向正开心数著新的珠串的云棠,眼中满是感激与敬佩。 人心,的確比纸上的规矩更重。 云棠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笑得一脸灿烂,“月淑侄媳,你的盒盒现在亮亮啦!窝的珠珠也亮亮!” 她晃了晃手中流光溢彩的珠串。 *** 书房內,灯烛长明。 云衡之指尖划过帐册上触目惊心的赤字与涂改痕跡,脸色铁青。 库房亏空远超他的想像。 他合上册子,眼底寒芒乍现。 亏空到了这种程度,这已非內宅小事,而是蛀空了国公府的根基。 “查!”他冷声下令,亲信悄然四散,“从盛院,二房开始,所有经手之人,一个不漏!” 翌日清晨,夏月淑正核对採买单,几个管事婆子却神色慌张地涌了进来。 “大夫人,不好了!”为首的王婆子声音发颤,“后角门……后角门堵了!” 她顿了顿,语气焦急,“好些个粗使浆洗的婆子丫头,跪了一地,说,说是前头管库房的刘管事,昨夜被国公爷的人悄悄拿了!她们怕牵连到自己,也怕新规矩不作数了,想求您给个准话!” 夏月淑心头一紧。 新规初立,人心未定,最怕的便是恐慌蔓延。 她定了定神,放下单子,“走,去看看。” 与此同时,盛院。 祝欢顏听著丫鬟的密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云衡之竟开始彻查了! 刘管事是她放在库房多年的心腹,知道太多太多。 她焦躁地在屋內踱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去,给二房递个信儿……”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拉周秋兰下水,搅浑这潭水! 另一边,周秋兰正捻著佛珠,听完丫鬟低语,面上依旧一片温婉平和。 “知道了。”她淡淡道。 云衡之动了真格,祝欢顏那个蠢货还想拖她下水? 她唇角勾起一丝冷嘲。 也好,就让那蠢货先去撞个头破血流。 她低声吩咐嬤嬤:“把那份东西备好,是时候让它出现在国公爷案头了,至於祝欢顏,就隨她闹腾去吧。” 那上面,可全是祝欢顏近些年的铁证。 嬤嬤犹豫了一瞬,“到时若是查到了您……” 周秋兰动作一顿,“所有的事,都是祝欢顏经手,就算出了事,和我们有什么关係?” 棠华院內。 云棠正兴致勃勃地把玩著夏月淑放在桌上的帐本册子。 胖乎乎的小手沾了墨汁,在空白页上画著歪歪扭扭的珠珠。 青鳶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小主子弄坏了要紧东西。 “小姑奶奶,那是大夫人的帐本,不能乱画呀!”青鳶轻声哄著。 云棠抬起头,小嘴一撇,“窝才没乱画,窝在帮月淑侄媳找坏珠珠!” 她指著帐册上被墨汁无意洇开的一行模糊数字,“你看,这个珠珠黑黑的,不好看,窝要把它擦亮亮!” 青鳶定睛一看,那模糊之处,隱约像是被涂改过的痕跡…… 青鳶看著帐册被撕开的口子下露出的异样纸张,眉心不自觉皱在了一起。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张只有巴掌大小的薄纸抽了出来。 纸张质地普通,但上面的內容却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第14章 她这个侄媳还真是纯情 三日后。 库房大部分物件归了位。 私库更是被云棠拿了回来,连根线头都没给祝欢顏留下。 云衡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案头的帐册越堆越高,眉头也越锁越深。 唯独面对云棠时,眉宇间才稍稍舒展。 “大侄子!”云棠抱著个新得的珐瑯小盒子跑进书房,撞到了云衡之腿边,“你看盒盒。” 云衡之放下笔,將她抱到膝上,任由她的小胖手把盒子里的彩色琉璃珠拨弄得哗啦响。 “嗯,很好看。” 他声音低沉,带著明显的纵容。 云棠玩了一会儿珠子,突然仰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大侄子啊,我不懂。祝姨娘只是一个姨娘呀,怎么能管家呢?月淑侄媳才是府中的正头娘子不是吗?” 姨娘两个字从她稚嫩的口中吐出,带著孩童天真的直白。 猝不及防地刺了云衡之一下。 他抱著云棠的手臂微微一顿,低头看著她清澈见底的眼眸,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沉沉应了一声:“……嗯。” 是啊,一个姨娘,按理说是不配执掌中馈的。 这府里的规矩,何时竟混乱顛倒至此? 云棠满意地点点小脑袋,“可是月淑侄媳好忙好忙,只和窝玩,都不和你玩,窝叫她来!” 她说著便想要挣扎著下地。 云衡之还未来得及阻止,小糰子已一溜烟跑了出去。 不多时,夏月淑便被云棠硬拉了进来,脸上带著几分被强行打断事务的无奈和宠溺。 “小姑奶奶,何事这般著急?”夏月淑温声问。 云棠小大人似的叉著腰,指著云衡之,又指指夏月淑:“月淑侄媳笨笨,管盒盒重要,管大侄子更重要呀,你要和他多说话,多玩,就像我和你一样!” 她说著,一把抓起云衡之放在书案上的手,又去拉夏月淑的手,使劲想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喏,这样,手手挨著,话就多啦!” 夏月淑猝不及防,指尖猛地触碰到云衡之略带薄茧的手背。 她心头一跳,瞬间缩回了手,脸颊迅速飞起一抹红霞。 “小姑奶奶,不可胡闹!”她又羞又急。 云衡之的手也僵在半空,掌心似乎还残留著那一瞬的柔软触感。 他看著夏月淑窘迫羞红的脸,心头莫名一动。 不知从何时起,他便没有近看过夏月淑了。 云棠看著两人僵住的样子,小嘴一撇,委屈巴巴:“为什么不可以?窝看话本里,手手挨著才能好好说话嘛!月淑侄媳你当年不是带著好多好多亮亮的珠珠嫁过来的吗?” 夏月淑脸色一变。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云衡之。 云衡之也怔住了。 他只知道夏月淑嫁妆丰厚,却从未深想过这丰厚背后的缘由。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 夏月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声音带著不易察觉的微颤:“是,当年国公爷初承爵位,根基不稳,府库空虚,处处艰难……我……”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力气才继续说下去,“我倾尽所有嫁妆填补,只盼能,能帮衬一二……家人阻我,是怕我受委屈……” 最后几个字,轻若蚊吶,却重重砸在云衡之心上。 他看著夏月淑低垂的眼睫。 那微微颤抖的弧度,让他想起她这些年默默的打理和方才被云棠强行触碰时羞窘的脸。 云衡之张了张嘴,只觉喉间乾涩,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云棠的小胖手再次伸了过来。 她一手抓住云衡之僵硬的手指,一手抓住夏月淑冰凉的手腕,硬是把两人的手拉到了一起,按在书案上。 “看!手手挨著啦。”云棠得意地晃著小脑袋,“你们吶,不要让当长辈的太担心啦。” 两只被迫叠在一起的手,一只宽大微凉带著薄茧,一只纤细柔软却冰凉,在书案粗糙的木纹上,僵硬地贴著。 肌肤相触的地方,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让两人都忘记了挣脱。 云衡之低头,看著夏月淑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咬的下唇,又看看两人交叠的手。 他反握住夏月淑的手,第一次轻柔的將夏月淑的手握在掌心,声音难得温和,“月淑,小姑姑说的对,你我是夫妻,你是我云衡之明媒正娶回来的,夫妻之间如此再正常不过。” 夏月淑浑身一颤,猛地抬眼看向他,却陡然撞进他那双深谭般的眸子里。 云棠咧开嘴,露出小米牙,开心地拍手:“对啦,就是这样!你们晚上还要一起睡觉觉哦!” 夏月淑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红的能滴出血来。 她猛地抽回被云衡之握住的手,指尖残留的温热灼得她心慌意乱。 “小……小厨房上还煨著给小姑奶奶的甜汤,得去看看火候!” 她语无伦次,甚至不敢再看云衡之,胡乱找了个藉口,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踉蹌地便衝出了书房。 云衡之望著她仓皇的背影,掌心似乎还残留著那细腻的触感和一丝冰凉。 方才那抹红霞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看看空了的门口,又看看若有所思的大侄子,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的棠华院。 这两个真是不让人省心。 棠华院。 小糰子趴在软榻上,托著腮帮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她翻著自己偷偷藏起来的话本子,又想想刚才月淑侄媳红红的脸和大侄子那奇怪的眼神。 “唔……月淑侄媳肯定还是喜欢大侄子的。”云棠篤定地用小胖手拍了拍榻沿,“可是现在好不容易拿到了管家权,她也不和大侄子玩,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想起一些能让两人感情变好的法子,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 主意打定,她立刻叫人请来了夏月淑。 夏月淑刚平復了心绪,脸上还带著未完全褪去的薄红,便被云棠神神秘秘地拉到內室。 “月淑侄媳。”云棠凑近她,小脸满是严肃,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窝问你哦,你心里头,还喜欢不喜欢大侄子呀?” 夏月淑猝不及防,被问得一愣,脸颊瞬间又烧了起来:“小姑奶奶,您……您胡说什么呢!” 云棠:…… 她这个侄媳还真是纯情。 “哎呀,很重要啦,”云棠急得直跺小脚,“你要说实话,要是喜欢呢,我就帮你,我有好多好多办法,保管让大侄子也喜欢和你玩,而且只和你玩!” 她拍著小胸脯,信心满满。 看著夏月淑震惊又羞窘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云棠歪著小脑袋,又拋出一个更贴心的方案: “要是……要是不喜欢了也没关係,窝认识好多好多別的大哥哥,都长得可帅可帅啦,我给你找新的,保证比大侄子好看!好不好?” 夏月淑彻底被自家小姑奶奶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懵了。 她杏眼圆睁,嘴唇微张,脸颊红得快要滴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小姑奶奶,您这都是哪里学来的浑话,这种话万万说不得,万万说不得!” 她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棠看著又快要熟透的夏月淑沉默了。 她嘆了口气,还是慢慢来吧。 就在这时,前院书房。 一份誊抄清晰,证据確凿的帐目,被人不经意地混在了云衡之案头待核对的公文中。 云衡之起初只是隨意翻阅,但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上面清晰地罗列著祝欢顏掌管內务期间,以次充好,虚报价格甚至是中饱私囊的种种劣跡。 数额之大,简直触目惊心。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猛地窜起,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猛地將帐册狠狠摜在书案上。 “混帐!”他低吼出声。 怒火中烧之际,云棠那稚嫩的声音,异常清晰地在他脑中迴响: “祝姨娘只是一个姨娘呀,怎么能管家呢?月淑侄媳才是府中的正头娘子不是吗?” “我倾尽所有嫁妆填补,只盼能……能帮衬一二……家人阻我,是怕我受委屈……” 云衡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祝欢顏的院子走去。 祝欢顏正对镜自赏,想著如何重获宠爱,扳回一城。 房门突然被“哐当”一声推开。 她抬眼望去,云衡之正裹挟著寒气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的看著她。 “国公爷?”祝欢顏心头一喜,正要娇声迎上。 “从即刻起,”云衡之的声音冰冷,毫无温度,“你手中所有管家对牌,钥匙和帐册,全部交出来,给大夫人夏月淑全权执掌。至於你,安心在你的院子里养病,无事不得外出!” 祝欢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著他:“国公爷,这是怎么了,如何这样生气?” “行了,別装了。”云衡之厉声打断,“还要我当眾点明你那些齷齪勾当,撕破脸皮才好看么?” 这番话狠狠刺穿了祝欢顏所有的幻想。 自从她进府后,云衡之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她腿一软,瘫坐在地,手中把玩的一只玉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眨眼间便摔得粉碎。 第15章 唉,这些大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彆扭 云衡之看也未看她一眼,转身便走,只留下冰冷的一句:“速將东西送到兰香居。” 祝欢顏呆呆地看著那扇重新关上的门,又看了看地上碎裂的玉簪,只觉浑身冰凉。 她最大的依仗,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剥夺了。 没有了管家权,她在这深宅里,不过是个空有姨娘名头的摆设。 一个失了宠,更失了倚仗的…… 瓶。 她精心描画的眉眼间,只剩下一片茫然。 院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整座小院里,只剩下无边的心慌。 她微微抬头,望著前方,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里,可她恍然若觉,只保持著原有的姿势。 为什么只有她被关了禁闭? 周秋兰呢?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骨碌站了起来,一手在空中用力的摆动,“来人,快来人!” 午后。 云棠抱著她心爱的珐瑯小盒子,在偌大的国公府里漫无目的地溜达,小短腿迈得欢快。 青鳶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云棠身后,小心翼翼的护著,生怕一个不注意这小祖宗磕著碰著了。 不知不觉,竟溜达到了西边一处略显清冷的院落外。 院门半开著,云棠探著小脑袋往里瞅了瞅。 祝欢顏正坐在廊下,手里拿著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著,整个人已经没了最初在棠华院和她放话时的囂张劲。 几日不见,她的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了。 一抬眼,便瞧见门边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糰子。 她眼神倏地一缩,隨即竟飞快地堆起一个温婉的笑容,甚至扶著廊柱站起身来,朝著云棠微微屈了屈膝。 “小姑奶奶来了?”她的声音柔柔的,带著刻意的恭敬,“日头大,小姑奶奶快进来坐坐,喝口凉茶解解暑?” 云棠站在门口没动,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祝欢顏。 那笑容温顺的过分,眼神却像藏在幽暗处的蛇,冰冷又黏腻。 云棠的小心臟本能地缩了缩。 她知道,这不过是祝欢顏的偽装罢了。 大侄子只是禁了祝欢顏的足,收了她的权,却还没彻底厌弃她呢,不然也不会只让她养病这么简单。 “我不渴。”云棠抱著盒子,奶声奶气,板著一张小脸,“你好好养病哦,我走啦。” 话落,也不等祝欢顏再开口,她扭身就走。 小短腿倒腾得飞快,仿佛身后有什么不乾净的东西。 祝欢顏脸上的笑容在云棠转身的瞬间就冷了下来。 捏著团扇柄的手指十分用力。 她盯著那小小的背影,眼底翻涌著浓重的怨毒。 云棠闷头往前走,心里还在想著祝欢顏那假惺惺的笑。 刚拐过一道月亮门,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抬头一看,竟然是云瑞。 他正低头匆匆走著。 云瑞冷不丁瞧见眼前这粉糰子,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像是猛然想起什么,那张还带著稚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对著云棠深深作了个揖,结结巴巴地喊:“小、小姑祖安好!” 云棠灿烂一笑,正准备打个招呼。 谁知,话音未落,云瑞像是怕极了她,连头都不敢抬,几乎是同手同脚的,飞快绕过她,一溜烟就跑没影了,活像后面有鬼在追。 云棠抱著盒子站在原地,看著云瑞狼狈逃窜的背影,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又无奈地摇摇头。 唉,这些大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彆扭。 紧接著,云棠回了棠华院。 她琢磨著月淑侄媳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素淡了,大侄子那个木头疙瘩肯定注意不到。 於是她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收藏的柔软布。 又拉上几个手巧的丫鬟,神秘兮兮地鼓捣了大半天。 次日,云棠就把扭扭捏捏的夏月淑拉进了內室。 她献宝似的拿出自己改良的小衣。 新的衣料用布和细带巧妙拼接,托衬得夏月淑原本纤细的身姿瞬间丰盈圆润了不少,曲线更是流畅得惊人。 夏月淑对著镜子,羞得手足无措,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 “还不够!”云棠一手叉著小腰,一手摸著下顎,摇了摇头。 隨后,她又翻出自己偷偷藏起来的胭脂水粉。 她踮著脚,小胖手笨拙却异常认真地在夏月淑脸上涂抹。 淡淡的胭脂晕染开,口脂一点,眉黛轻扫,更衬得那双眼眸水光瀲灩。 不过片刻,镜中人便褪去了往日的清雅,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明艷来,宛如芙蓉映朝霞。 夏月淑看著镜中陌生的,却光彩照人的自己,心跳快得不像话。 “去!现在就去给大侄子送汤!”云棠小手用力一推,把还晕乎乎的夏月淑推出了棠华院。 接下来的日子,云棠可没閒著。 她逮著机会就拉著夏月淑,小嘴叭叭地开始教导。 “月淑侄媳,”云棠盘腿坐在软榻上,怀里抱著个布老虎,一脸严肃,“你不能只盯著库房钥匙和对牌看呀,那些盒盒帐本又不会跑掉。你要多去大侄子面前晃一晃!” 夏月淑正给她剥著葡萄,闻言指尖一顿,脸颊微微发热。 想起前几日那番改造和镜中的模样,耳根又悄悄红了。 云棠继续传授“经验”:“窝跟你说哦,你要这样……” 她放下布老虎,“夫君,你看这朵好看吗?夫君,今天天气好好哦。夫君,我给你留了块甜甜的点心。” 她掰著短短的手指头数著,“喏,多说说话,多看看他,不要总低著头嘛!手手也可以这样……” 说著又想去拉夏月淑的手示范。 “小姑奶奶!”夏月淑臊得不行,慌忙把手背到身后,眼神闪躲,“……妾身……知道了。” 虽然每次和小姑奶奶討论这些事情时,她都羞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她心里却像被投入小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涟漪漾开。 她低著头,默默地把云棠那些天真又大胆的“教诲”一字一句,都刻进了心里。 有时剥著葡萄,有时理著丝线,动作会不自觉地慢下来,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日,书房。 云衡之正凝神看著公文。 门被轻轻推开,夏月淑缓步走了进来,带著一丝清甜香气。 她端著托盘,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可新换的衣裙勾勒出的身段,和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明艷妆容,让她每一步都带著前所未有的紧张。 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出来的期待。 “国公爷,妾身燉了碗银耳羹……”夏月淑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声音微颤,將羹碗轻轻放在书案一角。 云衡之闻声抬头,目光落在夏月淑身上时,骤然定住。 他手中的笔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都浑然不觉。 眼前的女子,仿佛被精心擦拭过的明珠,骤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那被巧妙勾勒出的曲线,那晕染著霞色的脸颊,那水润瀲灩的唇…… 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眉顺眼,素淡如菊的妻子简直判若两人。 一股陌生的惊艷感瞬间攫住了他。 云衡之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深邃的眸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夏月淑被他直勾勾的,带著灼热温度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脸颊滚烫。 那目光里没有她熟悉的疏离或审视,只有毫不掩饰的惊艷。 她心底刚升起一丝微弱的欢喜,却又猛地沉了下去。 他这样看著,是不是觉得她太过轻浮了? 是不是不喜欢她这样打扮? 夏月淑下意识便想逃离这里,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 慌乱中,她脚下一个趔趄,惊呼了一声,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手中的托盘连同那碗还温热的银耳羹被带著脱手飞出! “啊!”夏月淑嚇得闭上了双眼。 预想中摔倒的疼痛和羹汤泼洒的狼狈並未到来。 一只有力而灼热的手臂,猛地揽住了她的腰肢。 將她倾斜的身体牢牢稳住,隨之带进了一个宽阔还带著清冽墨香的怀抱里。 她的脸颊埋进了云衡之胸膛里,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对方骤然加速的心跳。 云衡之的手臂紧紧地箍著她的腰。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近得能感受到彼此骤然紊乱的呼吸和温热的体温。 夏月淑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身前的衣襟,仰起脸,正对上他低头俯视的目光。 那目光深得如同幽潭,里面翻涌著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似乎有未散尽的惊愕,有本能保护的急切,更有一种…… 被怀中温香软玉点燃的火焰。 他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熨贴著她的腰侧,那触感清晰得让她浑身发麻。 瓷碗碎裂的清脆声响,和羹汤泼洒的动静,打破了室內短暂的死寂。 夏月淑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曖昧的姿態被云衡之抱在怀里,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她挣扎著想退开,声音带著哭腔:“国,国公爷恕罪!妾身……” “別动。”云衡之的声音异常低沉沙哑,手臂非但没松,反而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 他垂眸看著她染满红霞的小脸,那精心描绘的妆容此刻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脆弱。 他眸光微深,视线紧盯著夏月淑的唇。 忽然,他的手缓缓落在了她的唇上,略微俯身…… 窗外,云棠捂著嘴,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兴奋的小脚丫无声地在地上直跺。 成了! 大侄子看呆啦! 还抱住了! 她看著屋內两人紧紧相贴的身影和那几乎能拉丝的氛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下一瞬,她的眼神一片漆黑。 一双清凉细腻的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第16章 云璋求救 青鳶揽住云棠的腰身,弯腰低声道:“主子別看。” 她正看到精彩之处,竟然被捂住了眼睛,云棠顿时就不乐意了。 她两只小手扒拉著青鳶的手,费力留出一条小缝。 探著圆乎乎的小脑袋往里看。 “主子。”耳边再次传来青鳶刻意压低声音的提醒声。 云棠嘟了嘟嘴,粉嫩嫩的嘴唇撅得高高的,一脸可惜。 她悄悄地关上了窗柩,隨后转过身,伸出两只小手,“行吧,不看了,回棠华院。” 一路上,云棠都美滋滋的。 月淑侄媳和大侄子只要有了接触,感情就会越来越好。 他们感情好了,大侄子便不会被人嚼舌根子。 这天,云棠在自己的小院里,正用小胖手戳著鱼缸里游来游去的金鱼玩。 忽然,院门被猛地撞开,一个身影踉踉蹌蹌地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云棠脚边。 云棠嚇了一跳,青鳶下意识上前挡在两人中间。 “小姑祖。” 云棠眨了眨眼,这声音听著怎么这么耳熟呢? 云棠碰了碰青鳶,青鳶便自觉让开了些。 她定睛一看,眼前的人竟然是云璋。 那个沉默寡言,总是带著几分怯懦的少年。 自从上次园之后,她便没有再见过他。 此刻他满脸泪痕,额角还有块明显的青紫,眼睛红肿得嚇人。 他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污,甚至有几处已经被撕裂开来。 云棠绷著小脸,“你身为国公府的少公子,怎么能让自己这样狼狈?” “小姑祖,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娘!” 云璋的声音嘶哑,带著绝望的哭腔。 他每说几个字,额头便在地面上狠狠磕了下去。 他抬起头,涕泪横流,眼神里是走投无路的哀求:“他们,他们把娘亲打得好惨,浑身都是伤,他们骂娘是贱婢,说我是野种,没人肯帮我们,小姑祖,只有您……只有您能替璋儿和娘亲做主了!求您了!” 他语无伦次,瘦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著。 那破烂衣衫下露出的手臂上,隱约可见几道渗著血痕的鞭伤,血污已经渗透了粗劣的布料。 云棠小脸一绷,猛地拍桌,头顶上的冲天辫隨著她的动作摇摇晃晃,“可恶!” 她一手叉著小腰,一手指向院外,“带路!” 云璋心下顿时一喜,忙不叠地又朝著云棠磕了几个重重的响头,隨后这才爬起身,在云棠身前带起了路,“小姑祖您跟我来。” 云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前面引路。 云棠迈著短腿快步跟上,青鳶紧隨其后,眼神警惕。 穿过几道迴廊,一行人越走越偏,周围渐渐变得荒凉起来。 最后,停在了一处低矮破败的小院前。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尖利刻薄的骂声和压抑的呜咽声,一阵接一阵地传了出来。 “下贱胚子!凭你也配生养公子?生出个野种来就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寒酸样!国公爷怕是早忘了你这號人了!” 院门紧闭著,云棠提著衣摆,身子往后一仰,作势便要將之一脚踹开。 然而,一脚踢上去,门依旧纹丝不动。 云棠果断扭头,看向青鳶。 青鳶微微頷首,上前一步,一脚踹在门上。 “砰”一声,门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院內景象霎时映入眼帘。 一个穿著水红色绸衫,打扮得颇为艷丽的女子,正一手叉腰,一手拿著根细长的竹篾条,居高临下地指著蜷缩在地上的一个妇人。 那妇人衣衫被抽破了好几处,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交错的伤痕。 新伤叠著旧伤,看著好不可怜。 她抱著头,身体瑟瑟发抖。 云璋不管不顾跑上前,蹲在那人身边,哭得撕心裂肺,“娘!您怎么样了娘!” 几个粗使婆子围在旁边,或冷漠,或带著幸灾乐祸的笑。 一个老嬤嬤站在艷丽女子身后,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此时,踹门声惊动了所有人。 眾人齐刷刷看过来。 待看清门口站著的是粉糰子似的云棠和她身后冷著脸的青鳶时,那艷丽女子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她慌忙丟开竹篾条,挤出一个諂媚的笑。 “哎哟,奴婢红玉见过小姑奶奶!小姑奶奶您金尊玉贵的,怎么到这种腌臢地方来了?仔细脏了您的鞋!” 她边说边朝著云棠屈膝行礼,眼神却飞快地瞟向云璋,眸底满是威胁之意。 那几个婆子也慌忙跟著行礼,连声道:“小姑奶奶安好。” 柳氏也挣扎著想爬起来行礼,却因伤痛力竭,无奈又跌坐回了原地。 云棠根本没看那叫红玉的女子一眼。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过那几个明显是负责照顾云璋母子的婆子,最后落在那老嬤嬤身上。 “你们,”她的声音分明奶声奶气,可落在在场眾人耳中却只觉得竟然带著一股莫名的冷意,“都是伺候璋儿侄孙孙的?” 那几个婆子面面相覷,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点头赔笑道:“回小姑奶奶的话,是…是奴婢们照应著。” “照应?”云棠小手指向地上伤痕累累的柳氏,又指向衣衫破烂的云璋,“你们口中的照应就是这样照应的?把人照应得浑身是伤,照应得跪在我面前磕头求救?!” 她的小奶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破败的小院里格外刺耳。 那几个婆子脸上的假笑瞬间掛不住了,额头冒汗,互相推搡著,支支吾吾道:“这……这……奴婢们也是……” “是什么?”云棠打断她们,目光紧盯著她们躲闪的眼睛,“是没看见?还是看见了不管?或者……管了,管不住?” 她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目光终於冷冷地转向了那个脸色发白的红玉。 红玉被这眼神看得心头髮毛,强笑道:“小姑奶奶息怒,奴婢只是教训个不懂规矩的下人,免得她带坏了璋公子,並非小姑奶奶想的那样。” “教训下人?”云棠向前迈了一小步,小小的身影却带著迫人的气势,“主子教训下人,天经地义。可你算哪门子主子?” 红玉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去。 这国公府里,每个人都是按照身份地位发放份例的。 眼前这女子的衣裳,虽然艷丽,但不是什么叫得出来的好料子。 见此,青鳶自觉在云棠耳边压低声音道:“四少爷的娘亲和这个叫红玉的,都是府中的通房丫鬟,她们……” “你不过也是个通房,没名没分,连个正经姨娘都算不上。”云棠的声音清晰无比,“自己从未受过宠,也无人待见,便来欺辱比你更弱,更无依靠的人?” “柳氏再不济,也是璋儿的生母,是国公爷房里抬过的人,璋儿是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少公子,岂容你一个奴婢隨意打骂欺辱?” 红玉被她戳中心中的痛,浑身发抖,嘴唇哆嗦著,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旁边那几个婆子更是嚇得大气不敢出,头垂得更低了些。 云棠目光转向地上紧紧相依的柳氏和云璋。 柳氏挣扎著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著云棠,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微弱希冀。 云璋更是死死咬著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云棠深吸一口气,小胸脯挺起,一字一句的道: “都给我听好了!从今日起,云璋和他娘柳氏,就是我棠华院的人!” “谁再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谁敢再对他们说一句不敬的话,”她顿了顿,小手指向面无人色的红玉和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婆子,“就是跟我云棠过不去,跟棠华院过不去!” 她转向青鳶,“青鳶,把这些人……” 她指了指红玉和那几个婆子,“全都给我捆了,送到管事嬤嬤那里!告诉嬤嬤,她们欺凌主子,怠慢职守,按府里最重的规矩处置!” “还有这个红玉,”她冷冷地瞥了一眼红玉,“罚她跪在管事院外的碎瓷片上,跪足三个时辰,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是,主子!”青鳶应声乾脆,眼神锐利如刀,扫向那几个早已瘫软的人。 “不,小姑奶奶饶命!饶命啊!”红玉终於崩溃,尖叫著想要扑过来求饶,却被青鳶一个冰冷的眼神嚇得只敢在原地。 那几个婆子也紧跟著哭嚎著磕头。 云棠不再理会身后的哭嚎,迈著小短腿走到柳氏和云璋面前。 柳氏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挣扎著就要磕头:“小姑奶奶大恩大德……奴婢……奴婢……” 云璋更是“咚”的一声重重磕在地上,额头瞬间红肿一片,泣不成声:“谢小姑祖,谢小姑祖救命之恩!璋儿,璋儿和娘亲……永世不忘!” 云棠伸出圆乎乎的小手,轻轻扶了扶柳氏布满伤痕和泪痕的手臂,又拍了拍云璋剧烈颤抖的肩膀。 “好啦,別磕啦,起来。以后有我在,没人敢再欺负你们了。” “青鳶,找人把柳姨娘扶回房,请大夫来看伤!把璋儿也带回去好好上药,换身乾净衣裳!” “是!”青鳶立刻安排起来。 破败的小院里,只剩下柳氏压抑不住的抽泣声,云璋的哽咽,以及红玉等人的哭嚎声。 第17章 吃饭睡觉夸侄孙孙 青鳶几个眼神示意,原本跟著红玉的几个婆子竟麻利地反水。 將瘫软在地的红玉扭住捆了,又互相推搡著,主动绑了自己人,战战兢兢地押著红玉,在青鳶的冷眼监督下,往管事嬤嬤的院子去了。 她们心下清楚,得罪了小姑奶奶,眼下只有拼命表现才能得一线生机。 柳氏被棠华院粗使婆子小心翼翼搀扶起来。 她身子颤颤巍巍,但那双泪眼却感激地盯著云棠。 云璋更是像找到了主心骨,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云棠身后。 棠华院瞬间多了两张嘴。 云棠小手一挥,让青鳶拨了两个老实本分的粗使丫鬟和一个婆子过去专门照顾柳氏母子起居,又请了府医仔细诊治柳氏的伤。 云璋换上了棠华院小丫鬟赶製出来的,虽然不算顶好但乾净整洁的新衣。 他站在云棠面前时,背脊挺直了些,眼神却依旧带著小心翼翼的討好和不安。 “小姑祖……”云璋低垂著头,手指紧张地绞著衣角,“璋儿能做什么?璋儿不想吃白饭……” 云棠正盘腿坐在软榻上,拿著一块光滑温润的羊脂白玉把玩,闻言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他。 她想了想,小手一指旁边堆著的一些碎布头,彩线和零散的小玩意儿:“喏,先帮我把那些绿绿的线理一理,按顏色分开,缠好。窝要做个新荷包。” 这活儿简单又琐碎,正適合云璋。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搬了个小杌子坐到角落,埋头认认真真地理起线来。 他手指细长,动作虽慢却异常仔细,每一根线都捋得顺顺噹噹。 顏色分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苟。 柳氏在精心照料下伤势渐好,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云璋彻底成了云棠的小尾巴。 云棠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虽然个子比云棠高些,却总是微微弓著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眼神却时刻追隨著那个粉糰子。 云棠鼓捣她的大业时,云璋就在旁边默默地打下手。 递剪刀,穿针引线,收拾散落的珠,甚至学著研磨那些云棠收藏的用来调胭脂的细粉。 他学得极快,手极稳,那些细腻的粉末在他手下被研磨得均匀无比,连青鳶都暗暗点头。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日,云棠心血来潮,翻出几块品质一般但顏色尚可的边角玉料,还有一套小巧的刻刀。 “侄孙孙,”云棠把刻刀和玉料推到云璋面前,小脸上一派“重任相托”的严肃,“窝看你的手挺巧的,试试这个?刻个小鱼小虾玩玩?” 云璋看著那些泛著温润光泽的玉石,和闪著寒光的刻刀,呼吸都屏住了。 他从未接触过如此贵重的东西,手指颤抖著,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最小的青玉片和一把最细的刻刀。 他將那青玉片放在掌心,指尖细细地摩挲著纹理,又拿起刻刀,在另一块废料上极其轻微地尝试著。 一下,两下…… 他的眼神专注得惊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的刀与玉。 云棠也不催他,自顾自地在一旁鼓捣她的胭脂盒子。 过了许久,当云棠打了个小哈欠,准备放弃时,云璋双手怯生生地捧著一件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小姑祖,您……您看这样……行吗?” 云棠低头一看,眼睛瞬间瞪圆了! 那青玉片上,赫然趴著一只活灵活现的蝉! 蝉翼薄得几乎透明,上面的纹路丝丝分明,蝉的腹部微微鼓起,六条细足紧紧抓著玉片,连头部那对复眼都隱约可见! 虽然刀法尚显稚嫩,但那份神韵,简直令人惊嘆! “哇!”云棠一把抓过那只玉蝉,翻来覆去地看,小嘴张成了“o”型,“璋儿侄孙孙,这是你刻的?” 云璋紧张的手心全是汗,看著云棠惊喜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是璋儿刻的,给小姑祖玩…” 云棠小胖手一拍大腿,头上的小辫子都跟著晃悠:“好!刻得太好啦!” 她跳下软榻,拿著玉蝉在屋里兴奋地转了两圈,然后跑到云璋面前,踮起脚。 她本来想拍云璋肩膀,奈何够不著,便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窝做主啦!以后你就跟著学这个!府里库房不是存著好多玉料石头吗?窝跟大侄子说,给你找最好的师傅!” 云璋微微抬头,扑通一声跪下,哽咽著说不出话,只能重重地磕著头。 没过几日,云棠便拉著云衡之的手,晃悠著把那只青玉蝉塞给他看,嘰嘰喳喳地说了云璋的天赋。 云衡之看著那栩栩如生的玉蝉,又看了看旁边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云璋,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他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印象极其模糊,此刻才真正正眼看了他。 他略一沉吟,便点了头,吩咐管家去寻访京中有名的玉雕师傅,破例让云璋跟著学习,所需玉料也从府库中酌情支取。 云璋如获至宝,学习起来近乎疯狂。 天不亮就起来练习握刀磨石看料,夜深了还在灯下反覆琢磨师傅教的技法。 手指被刻刀划破无数次,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他却浑然不觉。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刻出最好的东西给小姑祖看!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那位三岁半小姑祖查帐並且合理惩治下人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京城贵族圈中悄然流传开来。 起初,是那些被青鳶捆去管事院的婆子们,被责罚后放出来,心有余悸又忍不住添油加醋地诉说小姑奶奶如何铁面无私,如何一句话就嚇得红玉魂飞魄散。 隨后,是棠华院中的人,偶尔透露出的只言片语。 这些事经过口口相传,越传越神。 “……再厉害,终究是个还没断奶的奶娃娃,还是个女娃……” “是啊,国公府那么多公子小姐,却靠这么个小娃娃撑著门面,未免也太……” “何止啊,我听说,这小祖宗手段厉害得很呢,连府里的老人都说一不二,国公爷也由著她,说是小姑姑,可我看,怕不是……”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过一个小娃娃,如此干涉府务,怕不是牝鸡司晨之兆?长此以往,国公府怕是也长久不了多久了。” “谁说不是呢,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些声音压得极低,却又恰好能让附近的人隱约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夏月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能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微妙变化,一些夫人看云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和疑虑。 她正欲开口,却感觉手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轻轻捏了捏。 低头,只见云棠仰著小脸,大眼睛清澈地看著她,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在夏月淑惊讶的目光中,云棠鬆开了她的手。 小小的身影,迈著稳稳的步子,在满室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径直朝著那几个聚在一起,方才低语声最清晰的夫人走去。 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云棠走到为首那位穿著絳紫团褙子的刘夫人面前,站定。 她个子矮,需要高高仰著头才能看著对方。 但这仰视的姿態,却奇异得没有半分卑微,反而带著一种清澈的质问。 “刘夫人,”云棠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迴荡在寂静下来的厅里,“您刚才说,『牝鸡司晨』,是什么意思呀?窝听不懂。” 她歪著小脑袋,大眼睛里满是不解和请教,“我只知道,我的大侄子说过,我是国公府的小姑祖,看见府里有人做错事,欺负人,就该管。” “我管了,是做得不对吗?牝鸡……是在说窝吗?” 云棠话说得很慢,字字清晰。 话音刚落,刘夫人面上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娃娃竟然如此大胆,如此直接! 而且……她们说的这么小声,这小丫头竟然听到了?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夫人都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著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夏月淑也站了起来,眼神猛地射向刘夫人。 “我……我……”刘夫人嘴唇哆嗦著,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在云棠那双纯净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大眼睛注视下,她竟有种无所遁形的恐慌。 她想否认,想辩解,可云棠那“听不懂”“求教”的姿態,把她所有狡辩的路都堵死了。 难道她要当著满京城贵妇的面,给一个三岁半的孩子解释“牝鸡司晨”这种充满恶意的词? “还有您,王夫人,”云棠的小脑袋转向旁边另一个脸色煞白的妇人,“您说窝名不正言不顺?我的名字是爹娘起的,写在云家族谱最前面一页的,我的大侄子、侄媳妇们都叫我小姑祖,我哪里不正?又哪里不顺啦?” 她的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真的很困惑,“是不是……你家里的族谱,跟云家的不一样呀?” 王夫人被她问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脸色比哭还难看。 见此,身后的丫鬟慌忙扶住她,她才堪堪稳住身形。 云棠的目光又扫向另外几个方才参与低语的夫人。 第18章 侄媳妇,我们回家 那几位早已嚇得面无人色,纷纷避开她的视线,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些原本被引导著產生疑虑的夫人们,此刻看向刘夫人等人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谴责。 对著一个三岁半的孩子嚼这种舌根,简直是下作! 云棠似乎问完了,她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过身,重新走回夏月淑身边。 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牵住夏月淑,仰著脸,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的声音道:“侄媳妇,我们回家吧,这里有人说话好奇怪,听都听不懂。还是璋儿侄孙孙好,他刻的小玉兔可乖啦,窝要回去看兔子。” 这一句,更是杀人诛心。 夏月淑强忍著心中的痛快,面上恢復雍容,对著脸色铁青的威远侯老夫人歉意地笑了笑:“扰了大家的雅兴,实在抱歉。今日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便牵著云棠,在满室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仪態万方地离去。 夏月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解气过。 往常她遇到这种事,只能干巴巴说一句不是那样的。 今日小祖宗却有理有据,当场反驳了那些人。 云棠前脚刚回到棠华院,管事后脚便小心翼翼地捧著托盘进来了。 托盘里面垫著丝绒,放著几块刚到的上等玉料。 管事对著那个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双大眼睛的小糰子躬身行礼,態度恭谨无比: “稟小祖宗,这是新到的玉料,您过目。” 云棠努力踮了踮脚,眉头微蹙,似乎嫌台子太高。 她伸出白嫩的手指,指向其中一块羊脂白玉和一块翠青玉。 “介个,和介个,”她的小手指在上面点了点,“先给璋儿练手。” 管事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小祖宗,这两块水头足,是顶好的料子…库房里还有些稍次些的…” 云棠终於放弃了踮脚。 她转过身,仰著小脸看著管事,圆溜溜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却让他莫名感到压力。 “好东西,正好给璋儿练手,先紧著他用。”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说服力不够,又补充了一句,“他手稳,心静,配得上。” 管事额头微微见汗,连忙更深地躬身:“是是是,小祖宗慧眼!老奴这就给璋少爷送去!” 他捧著托盘,慢慢退了出去。 云棠满意地点点头,背著小手,迈著小短腿,“噠噠噠”地走到一旁特意为她准备的高脚小凳旁,吭哧吭哧爬上去坐好,晃悠著小脚丫,目光转向正全神贯注雕刻的云璋。 鬚髮皆白的老玉匠师傅刚指点完云璋一个关键刀法,正捻著鬍鬚点头。 云棠不知何时已经从她的小凳子上溜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走到玉匠师傅腿边,伸出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袍下摆。 玉匠师傅低头一看,立刻就要躬身行礼:“小……” “嘘。”云棠竖起一根肉乎乎的食指放在唇边,大眼睛眨了眨,示意他噤声。 她仰著小脸,用气音小声说:“陈师傅,辛苦啦。” 然后,她从自己腰间掛著的小荷包里,费力地掏出一个明显比她小手还沉甸甸的锦囊,努力举高高递给陈师傅。 陈师傅赶紧弯腰双手接过。 他心中感慨万千,对著眼前还没他腿高的小祖宗,恭敬又慈爱地低声道:“谢小祖宗厚赏。璋少爷天资聪颖,又肯吃苦,是个好苗子。” 云璋刚好收刀,一回头就看到了这一幕,连忙放下刻刀,快步走过来,习惯性地就要单膝点地行礼:“小祖宗……” “起来起来!”云棠挥挥小手,奶声奶气地阻止他,“好好干活。” 她坐在小凳上,晃著小脚,一副我很满意的小模样。 半个时辰后。 云璋手心托著自己刚刚完成的青玉小貔貅,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云棠的小凳子前。 云棠正捧著一本比她脸还大的帐册,有模有样地看著。 “小…小祖宗,”云璋的声音带著紧张和期待,“您…您看看这个?” 云棠闻声抬起头,看到云璋手中的小貔貅,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她把帐册往旁边一推,伸出小手:“给窝看看!” 云璋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小貔貅放进云棠摊开的小手心里。 那小玩意儿在她白嫩的手掌中显得格外玲瓏。 云棠把它凑到眼前,小脑袋左歪歪,右歪歪,看得极其认真。 长长的睫毛扑闪著,粉嘟嘟的小嘴微微抿起。 整个偏厅都安静下来,只有云璋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半晌,云棠猛地抬起头,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哇,璋儿,这个超级棒!”她兴奋地从小凳子上站起来,“你看你看,这个小东西,看起来就有精神!” 她用力点著小脑袋,小揪揪上的明珠跟著一起晃悠。 云璋被这夸奖弄得脸瞬间通红,嘴角咧开,傻傻地笑著:“真…真的吗?小祖宗?” “当然真!”云棠把小貔貅塞回他手里,然后小手叉腰,挺起小胸脯,“做得好,要赏!” 她扭头对著青鳶道:“快!去把窝妆檯上那个新的的翡翠小葫芦拿来,给璋儿掛刻刀上玩!还有还有,厨房新做的桂蒸新栗粉糕,给璋儿端一大碟来,再泡壶窝上次说好喝的茶!快!” 青鳶忍著笑,响亮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云璋深深一揖,声音有些哽咽:“谢小祖宗厚爱!璋…璋儿一定更努力!” 云棠伸出小手,像模像样地拍了拍他弯下的手臂:“乖啦!继续刻!窝等著看更好的!” 她的小脸上满是孺子可教的欣慰。 云璋用力点头,“嗯!” “主子,赵管事来了。”一个小丫鬟恭敬稟报。 云棠一愣,似乎在想赵管事是谁。 青鳶立马上前一步,贴心解释,“这个人是帐房的管事。” 云棠明了,抬了抬小手,“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赵管事清了清嗓子,指著帐册上的一行:“小祖宗请看,这是上个月各院份例採买的匯总,老奴都已覆核无误。” 云棠没看帐册,专注地啃完了最后一口绿豆糕,小手指上沾了点碎屑。 青鳶立刻用一方乾净的素白丝帕,轻柔仔细地替她擦乾净手指。 擦完手,云棠才抬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赵管事,奶声奶气地问:“上个月买了好多好多蜡烛吗?” 赵管事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小祖宗,是快入秋了,天黑得早,各房用灯烛都比夏日多些,採买量自然增加。这都是按往年惯例,有旧档可查的。” “哦。”云棠小脑袋点了点,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伸出刚擦乾净的小手,指向帐册上另一个条目,“这个宣纸,买了两百刀?” “是,小祖宗。府里公子小姐们习字作画,还有各处书房的日常用度,消耗甚大,澄心堂的纸是上品,自然贵些。”赵管事回答得滴水不漏。 云棠歪著小脑袋,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她忽然扭头,小脸几乎贴著青鳶的侧脸,用刚好能让赵管事听清的声音问:“青鳶,窝上次玩…嗯…不小心撕坏的那几张画画的纸纸,也是澄心堂的吗?” 青鳶微微頷首,声音清冷平稳:“回小祖宗,正是。您那日用的是前年库房清点出来的旧纸。” 云棠立刻转回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赵管事,“库房里,还有好多好多那种纸纸呢!窝都看见啦!堆得高高的!” “前几日被撕坏了几张,青鳶说不打紧,库房还有很多。怎么现在又要买新的两百刀呀?” 这话一出,赵管事面上沉稳地笑一顿。 他万万没想到,这小祖宗不仅记得纸的名字,还记得库房有大量存货! 更没想到她会把小孩子撕纸玩这种小事和府里大宗採买联繫起来! “呃,这…这个…”赵管事喉结滚动,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库…库房那些,是…是陈年旧纸,恐…恐已受潮变色,不堪大用了。公子小姐们习字,自然要用…用新纸…” “受潮变色?”云棠拽了拽青鳶的袖子,“可是我还看见那些纸纸啦,白白净净的,包得好好噠,不像坏了呀?是不是呀?” 青鳶平静地开口,“回小祖宗,前日奴婢隨您去库房取走马灯,確实看见西北角存放的澄心堂宣纸尚有百余刀,封装完好,纸色洁白,並无受潮霉变之象。” 赵管事只觉得眼前发黑,腿肚子都在打颤! “哦~~~”云棠小嘴张成了o型,小奶音拖得长长的,带著恍然大悟的意味,大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著赵管事瞬间惨白的脸,“原来没坏呀?那赵管事为什么说坏了呢?” 她的语气天真无邪,仿佛真的只是好奇。 赵管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声音发颤:“小祖宗恕罪!老奴糊涂!是老奴记错了库房存纸!是老奴失察,请小祖宗责罚!” 他不敢再狡辩,只能认错。 第19章 夸你很厉害的意思啦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赵管事粗重的喘息声。 青鳶抱著云棠,依旧稳稳噹噹。 云棠安静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赵管事,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小手无意识地抓著青鳶衣襟上的盘扣玩。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地开口,“赵管事在府里管帐,好多年啦,辛苦啦,偶尔记性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赵管事听到辛苦二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云棠接著道:“不过记性不好,管帐可不行哦。青鳶姐姐,把窝那个装著小金豆子的荷包拿来。” 她指了指书案。 青鳶小心地將云棠放在椅子上坐稳,然后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个绣著福字的锦囊。 云棠接过锦囊,在手里掂了掂,递向赵管事的方向:“喏,这个给赵管事,里面是我攒的小金豆子。” 赵管事愕然抬头,看著那个锦囊,一时不知是福是祸。 “赵管事拿去买点…嗯…核桃酥吃吧!”云棠小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青鳶姐姐说,核桃酥补脑子,记性好,赵管事吃了,下次就不会记错库房的东西啦!” 她把记错两个字咬得特別清楚。 青鳶上前,將那个沉甸甸的锦囊放在赵管事面前的地上。 赵管事看著那锦囊,只觉得比烙铁还烫。 这哪里是赏赐? 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 用金豆子买核桃酥补脑子? 这是说他老糊涂了,该补脑了! 而且这赏是当著他面给的,传出去…他这张老脸往哪搁? 赵管事颤抖著双手捧起那个锦囊,只觉得重逾千斤,深深叩首,声音嘶哑:“老奴,谢过小祖宗恩…恩典,老奴…老奴定当谨记小祖宗教诲,回去立刻重新核查所有採买帐目!”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著牙说出来的。 “嗯,去吧。”云棠挥了挥小手。 赵管事顿时如蒙大赦,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眨眼间便没了人影。 青鳶重新將云棠抱回怀里。 云棠拿起书案上另一块绿豆糕,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青鳶低头看著怀里的小祖宗,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佩服。 此后,帐房那几位总是喜欢倚老卖老的管事,怕是再也不敢把这位小祖宗的话当儿戏了。 空气里飘著新沏茶的清甜,混著一点点墨香。 “青鳶,去让人把族谱拿来,我要认认国公府的人。” 青鳶轻嗯了一声,扭头吩咐一个小丫鬟去取族谱。 一炷香后,云棠面前摊著一本比她脸还大的厚重族谱,墨字密密麻麻。 她粉嘟嘟的小脸皱成了一团,眉头紧锁。 “青鳶……”她拖长了小奶音,小手指头用力戳著族谱上一个名字,“这个…介个云什么…唔…云…” 她卡壳了,这里的字写得和她本身认识的根本不是一个体系,况且,那个复杂的字她还真不认识。 青鳶正垂手侍立在一旁,闻言立刻上前半步,微微倾身。 她今日穿著一身清爽的竹青色衣裙,衬得人越发沉静。 她目光精准地落在云棠小胖手指点的地方,“回小祖宗,是云驄驄(cong),此人是三房四老爷的庶长子,行十七,上月刚过了十五岁生辰,在城南的百宝书院进学,擅长画竹。其生母是周姨娘,原籍扬州。” 云棠的小嘴张成了一个小小的“o”型,大眼睛里的困惑瞬间被惊奇取代,那双眸子亮晶晶地看著青鳶:“哇!青鳶好腻害,窝就嗦了个云,你就都知道啦!” 她小身子兴奋地往前一扑,两只小胖手顺势就抓住了青鳶垂在身侧的衣袖,轻轻摇晃著,“那…那他旁边的介个呢?叫…叫云什么?” 她指著另一个名字。 青鳶的衣袖被那双软乎乎的小手攥著,声音柔和了些,“回小祖宗,是云驊,云驄的同胞妹妹,行十九,年十三。上月跟著二夫人去慈安寺上香,回程时因马车顛簸受了些惊嚇,现下还在院中修养。她喜欢收集各色丝线,尤爱鹅黄与柳绿。” “哦!侄孙。”云棠自动给人家起了个暱称,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那…再旁边那个鬍子画得老长的老头呢?” 她指的是旁边一个族老的小像。 青鳶的目光扫过那简笔画像,“是旁支的云三太公,最喜听评书。每日午饭后需饮一盏浓釅的茶,否则午后易倦。牙口不好,点心需格外酥软。” 她甚至连人家喝茶吃点心的小习惯都记得一清二楚。 云棠听得入了迷,小脸上的崇拜简直要溢出来。 她乾脆鬆开一只抓著青鳶袖子的手,费力地从旁边的小碟子里抓起一块做得格外小巧的荷酥。 糕点太酥,她一用力,细碎的酥皮便簌簌往下掉,沾了一点在她的小下巴和衣襟上。 “青鳶快吃!”她努力举高手臂,想把那块已经有点捏变形的荷酥递到青鳶嘴边,小脸上满是真诚,“你记得介么多,好辛苦,吃糕糕补补!” 青鳶看著递到唇边,沾著点点碎屑和自家小祖宗手指印的荷酥,再低头看看云棠亮得惊人的大眼睛和沾著点心屑的下巴,眼底终於漾开一丝极淡的涟漪。 她拿出隨身携带的素白丝帕,替云棠擦去下巴和衣襟上的碎屑,又理了理她因为兴奋而蹭歪了一点的小揪揪。 然后,她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从云棠的小胖手里接过那块被捏得有点走形的荷酥。 “谢小祖宗赏。”青鳶的声音平稳,嘴角却不动声色地微微上扬。 她低头,小口咬了一点酥皮,动作优雅。 云棠见她吃了,立刻心满意足起来,“青鳶,你是这个!” 她竖了个大拇指在青鳶眼前晃了晃。 青鳶一愣,“主子这是何意?” 云棠笑嘻嘻地收回了手,“就是夸你很厉害的意思啦!” 青鳶比那个族谱可好用多了。 以后有不认识的人,都问青鳶好了。 阳光暖融融地包裹著这一大一小。 一个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著小脚丫,一个静静侍立,手里捧著半块小点心,眉目低垂,唇角含笑。 青鳶轻轻咽下口中的酥甜,看著自家小祖宗那副有青鳶在万事足的小模样,心底一片温软。 她默默地將剩下的半块荷酥仔细用手帕包好,收进袖中。 翌日清晨。 云棠正被青鳶抱著,小口小口啜饮温热的牛乳,小脚丫悬空,愜意地晃悠著。 帘子轻响,云衡之走了进来。 他今日休沐,一身家常锦袍,眉宇间带著轻鬆的笑意。 他恭恭敬敬地向软榻上的小祖宗行礼:“侄子给姑奶奶请安。” 云棠含著牛乳,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好奇地跟著云衡之转。 云衡之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姑奶奶,宫里下了帖子,三日后皇后娘娘在御园设赏宴,宴请宗室及三品以上命妇携家眷同乐,姑奶奶是否要同去,趁此机会散散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皇后娘娘特意提了一句,听闻府上有位极可爱的小老祖宗,也想见见呢。” “宫宴?”云棠咽下牛乳,小奶音带著一丝好奇,“有好吃的糕糕吗?” 云衡之失笑:“自然有。宫里的御厨手艺是顶尖的,各色点心果子和珍饈佳肴,数不胜数。” 云棠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小脑袋点了点:“那窝去!” 青鳶垂眸,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小祖宗这去的理由,果然纯粹。 接下来的两日,棠华院便热闹了起来。 宫里赏宴,又是皇后特意点名要见的,行头半点马虎不得。 几个手艺顶好的绣娘围著云棠团团转,仔细的量体裁衣。 料子是贡品级的云锦和软烟罗,顏色选了娇嫩的鹅黄和清新的湖蓝。 云棠被摆弄著,小脸绷著,有些不太耐烦。 尤其抗拒在头上试戴那些沉甸甸的珠。 “不要这个。”她小手一挥,推开一支赤金点翠的蝴蝶簪,“压脑袋!窝要青鳶编小揪揪!” 绣娘们面面相覷,最终无奈妥协,只在髮髻上多用了轻巧的珍珠和细碎的宝石点缀。 青鳶默默记下小祖宗所有喜好和抗拒的点。 赴宴当日,天朗气清。 云棠被打扮得圆滚滚的。 鹅黄色云锦外衣,配湖蓝色软烟罗百褶裙。 裙摆用银线绣著细密的缠枝莲纹,行动间流光微闪。 头髮被青鳶灵巧地挽成两个小髻,各簪了一对小小的东珠鈿。 整个人粉雕玉琢,瞧著精致又可爱。 国公府的车驾在宫门口停下。 换乘宫內的软轿时,云棠被青鳶稳稳抱在怀里。 她好奇地探出小脑袋,打量著周围。 小脸上没什么惧色,只有纯粹的新奇。 御园內,早已是衣香鬢影,语笑喧闐。 各种香味混合在一起,云棠鼻子微仰,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重新抬眼。 国公府的位置颇为靠前。 夏月淑带著云棠和几位適龄的少爷小姐落座。 云棠人小,被安置在夏月淑身边特设的加了厚软垫的矮凳上,面前的小几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宫点。 第20章 初识景华琰 云棠一坐下,目光便被眼前那碟做成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形状的奶糕吸引住了。 她伸出小胖手,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只兔子耳朵,放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大眼睛满足地眯了眯。 她吃得专注又安静,那旁若无人的自在,让旁边几位命妇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瞧瞧国公府这位小祖宗,真是玉雪可爱。” “吃东西也这般乖巧,看著就让人心喜。” 夏月淑面上带著矜持的笑意,心下却为小祖宗这本色出演捏了把汗。 宴至半酣,皇后兴致颇高,便笑著提议:“今日春光正好,在座的小公子小姐们,不拘是吟诗作对,还是抚琴献画,亦或是说说趣事,不拘什么,权当添个乐子,如何?” 此言一出,席间適龄的孩子们都有些跃跃欲试。 很快,便有几个胆大的孩子上前。 或背诗,或展示新学的琴技。 轮到国公府时,眾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最年幼的云棠身上。 夏月淑有些紧张,正想低声询问小祖宗要不要也去说点什么,哪怕只是问个好。 谁知云棠刚吃完最后一口蜜渍樱桃,小舌头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角。 这才发现无数道目光正看著她。 嗯…… 你们想要让一个三岁半的孩子表演什么? 下一瞬,她抬起头,眼睛扫过前面表演完的孩子,又看了看皇后娘娘,小奶音脆生生地响起: “皇后娘娘,介个哥哥背的诗好听!那个姐姐弹的琴也好听!不过,”她小手指了指刚刚退下,表演了一段剑舞的武官之子,“他刚才转圈圈的时候,差点踩到窝掉在地上的樱桃核啦!下次要看好脚下哦!” 噗嗤…… 席间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隨即现场响起一片忍俊不禁的低笑。 那被点名的少年脸顿时涨得通红。 皇后娘娘也乐了,看著云棠那副认真的小模样,只觉得有趣极了:“哎哟,你这小人儿,观察得倒仔细,本宫替那小子谢谢你提醒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窝叫云棠!”云棠挺起小胸脯,答得响亮。 “云棠…好名字。”皇后笑著点头,“真是个伶俐的小人儿。” 端坐於皇后下首的一少年,將这一切尽收眼底。 101看书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全手打无错站 他穿著一身玄色绣四爪金蟒的常服,此刻挺直了背脊,那双眼,在扫过云棠时,不由自主多停留了一瞬。 一张脸生得极其俊俏,鼻樑挺直,唇色偏淡,皮肤是冷玉般的白皙。 只是那双本该属於孩童的清澈眼眸里,却沉淀著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看著那个粉糰子一样的小女孩,从她专注於食物时的纯粹满足,到她点评表演时毫不怯场,甚至带著点理所当然的认真,再到她回答皇后时那清脆响亮的声音。 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缓缓在心底蔓延。 云棠坐久了,又喝了些甜甜的果子露,觉得有些气闷,便扯了扯身边青鳶的衣袖,小声道:“青鳶,窝想嘘嘘。” 青鳶会意,低声向夏月淑请示后,便抱著云棠悄然离席,由一名小宫女引著去更衣。 净房在御园一处稍僻静的角落。 出来时,云棠觉得舒服多了,小脸上的红晕也褪去了一些。 青鳶抱著她,沿著开满蔷薇的迴廊慢慢往回走。 云棠眼尖,瞥见廊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石榴树下,落著几朵完整的火红的。 她立刻来了精神,指著对青鳶道:“青鳶,放窝下来,窝要去捡那个红果果!” 青鳶依言將她放下,却依旧寸步不离地护在身侧。 云棠迈著小短腿,噔噔噔跑到石榴树下,蹲下身,伸出小手去够那朵最大的石榴。 奈何人小腿短,小手离那始终还差那么一点点距离。 她努力踮起脚尖,身子绷得紧紧的,粉嫩的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嘴里还小声嘟囔著:“够…够到啦…” 就在她的指头快要碰到瓣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轻轻拈起了那朵石榴。 云棠的动作一顿,她眯著眼睛仰起小脸。 逆著光,她看到一个比她高了许多的少年站在面前。 他长得真好看啊,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只是他的眼睛,很亮,却不带一点温度。 景华琰看著眼前这个突然闯入他视线的小糰子。 方才在席上远观只觉得可爱,此刻近看,更是玉雪一团。 那双仰望著他的大眼睛,清澈见底。 里面清晰地映著他的影子,没有畏惧,没有諂媚,只有一点点被打断捡的茫然和好奇,以及对他手中的渴望。 “你喜欢这个?”景华琰开口,声音清越。 他很少主动与人说话,尤其是这样小的孩子。 云棠点了点头,很实诚回答了他的话,“嗯!红红的,很漂酿!” 她的目光依旧牢牢黏在他手中的石榴上。 景华琰看著那双纯粹的眼睛,心底那点因被打扰而升起的微末不耐,竟奇异般地消散了。 他蹲下身,视线与云棠平齐,將那朵鲜艷欲滴的石榴递到她面前:“给你。” 云棠立刻伸出手接住,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你,好看哥哥!” 她凑近朵,轻嗅了嗅,然后献宝似的举起来给身后的青鳶看,“青鳶你看,好看哥哥送窝的!” 青鳶早已认出眼前这位的身份,心头剧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恭敬地垂首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看了看眼前俊俏的好看哥哥,又看了看恭敬行礼的青鳶。 哦,原来他就是那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太子啊? 她歪了歪小脑袋,似乎並不觉得这身份有多嚇人。 景华琰站起身,目光落在云棠天真无邪的小脸上。 他见过太多人,在他面前只有敬畏和算计。 这样纯粹直接,甚至带著点理所当然的亲近称呼,是第一次。 他看著云棠宝贝似的捧著那朵石榴,小脸上是纯粹的欢喜。 深宫之中,算计倾轧是常態,连一朵的盛开都带著目的。 而这个粉糰子,似乎只关心它漂不漂亮,能不能让她开心。 他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目光在云棠脸上停留了片刻,隨后才转身离开。 玄色的衣角在影间一闪,便消失在迴廊深处,只留下清冷的龙涎香气息。 云棠低头看著手里的石榴,指尖轻轻碰了碰柔软的瓣,又抬头看了看太子消失的方向,小嘴嘟囔了一句:“好看哥哥走啦。” 隨即她又被手中的吸引了注意力,举著对青鳶道:“我们回去把它插在小瓶瓶里!” 青鳶看著自家懵懂的小祖宗,又望了一眼太子离去的方向,心中百味杂陈。 她弯腰抱起云棠,低声道:“是,小祖宗。” 云棠被青鳶抱著,她的小手里还紧紧攥著那朵火红的石榴,一路小跑著回了席间。 夏月淑见她回来,悬著的心才放下,低声询问:“小祖宗可还好?” “好呀!”云棠脆生生应道,把举到夏月淑眼前,“侄媳妇你看,好看哥哥送的漂酿!” 夏月淑只当是哪个宗室小公子送的,便笑著点头:“確实漂亮,小祖宗喜欢就好。” 话落,她替云棠理了理跑得有点歪的小揪揪。 云棠心满意足地坐回她的矮凳,注意力立刻又被小几上新添的一碟水晶梅糕吸引了。 她伸出小手,捏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梅糕点,啊呜一口。 青鳶默默侍立在侧,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方才太子消失的迴廊方向。 她看著自家小祖宗无忧无虑啃点心的侧脸,那粉嘟嘟的脸颊上还沾著一点霜。 青鳶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將所有的忧虑压了回去。 宴会渐入尾声。 皇后端坐凤位,凤眸含笑,目光再次落在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身上。 云棠正小口啜饮著温热的果子露,舌头舔了舔唇边的甜渍。 皇后越看越觉得有趣,这国公府的小祖宗,不怯场,不扭捏,童言稚语却总能说到人心坎上。 “云棠。”皇后温和的声音响起。 云棠闻声抬头,大眼睛亮亮地看过去,小嘴里还含著半口果露,鼓著小腮帮子,含糊地“唔”了一声。 皇后被她这憨態逗得笑容更深:“本宫瞧著你是个有福气的伶俐孩子,心里很是喜欢。来人。” 她略一抬手。 旁边侍立的大宫女立刻躬身捧上一个精巧的紫檀木小匣子。 皇后亲自打开匣盖,里面垫著明黄锦缎,静静躺著一对玲瓏剔透的羊脂白玉雕成的小兔子。 不过拇指大小,却雕工精湛,兔耳微竖,憨態可掬,玉质温润无瑕,一看便知並非凡品。 “这对小玉兔,本宫瞧著和你很配,送给你把玩可好?”皇后笑著將匣子递向云棠的方向。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皇后亲赐,还是如此贵重的玉件! 夏月淑又惊又喜,连忙起身,顺势拉著云棠一起行礼,“谢皇后娘娘厚赏!” 第21章 让你侄媳带你进宫陪陪本宫 云棠的目光已经完全被匣子里那对雪白可爱的小兔子吸引住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惊喜。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从皇后大宫女手中接过匣子,抱在怀里,声音又甜又脆地道谢:“谢谢皇后娘娘,兔兔好可爱,和糕糕兔兔一样可爱!” 她还不忘指了指自己碟子里吃剩的兔子奶糕。 “你喜欢便好。”皇后笑著点头,目光慈和,“日后得了閒,让你侄媳妇带你进宫来玩,陪本宫说说话。” “好呀!”云棠抱著玉兔匣子,答得乾脆响亮。 宫宴在皇后起驾回宫后结束。 国公府的马车軲轆軲轆行驶在回府的路上。 车內光线昏暗,云棠折腾了一日,吃饱喝足又得了宝贝,小脑袋一点一点,终於撑不住,靠在青鳶怀里沉沉睡去。 长长的睫毛在粉嫩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小嘴微微嘟著。 怀里还紧紧抱著那个装著玉兔的紫檀木匣子,另一只小手里,那朵火红的石榴也未曾鬆开。 青鳶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祖宗睡得更安稳些。 她低头看著云棠毫无防备的睡顏,指尖轻轻拂过云棠额前细软的绒发。 小祖宗今日在宫宴上大放异彩,得了皇后青眼和赏赐,这本是天大的好事。 可青鳶脑中却反覆闪过迴廊下,太子殿下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玉眼眸。 青鳶的心,沉了沉。 她將云棠往怀里拢得更紧了些。 马车稳稳停在国公府门前。 青鳶抱著熟睡的云棠刚下马车,一直候在门口的云璋便快步迎了上来。 他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云棠怀里紧抱的紫檀木匣子,和石榴上,眼神瞬间亮了不少。 “小姑祖……”他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醒了她。 青鳶微微摇头示意无事,抱著云棠径直往棠华院走。 云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直到將人送进內室安置妥当。 他看著青鳶小心翼翼地將那朵石榴插进云棠妆檯上一只细颈白瓷小瓶里,又將那紫檀木匣子放在枕边显眼处,他才一步三回头地退出去。 半个时辰后,云棠悠悠转醒。 门房管事跌跌撞撞地衝进了棠华院,脸上带著压不住惶恐,声音都绷紧了:“小祖宗!东宫刚遣人送来了赏赐,说是给国公府小祖宗的,东西已经抬到前厅了,正等小祖宗示下!” 刚到棠华院外的夏月淑闻言脚步一顿,心头猛地一跳。 东宫? 太子? 她下意识看向青鳶,青鳶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前厅里,气氛肃穆又紧绷。 两个穿著东宫內侍服饰的小太监垂手肃立,神態恭谨。 他们面前的地上,放著一个不算大,但异常精致的朱漆描金托盘,上面盖著明黄色的锦缎。 全府上下,只要在主子跟前有点脸面的,几乎都闻讯悄悄聚拢到了前厅外廊下,屏息凝神,只敢用眼角余光往里瞟。 云衡之得了信,匆匆从书房赶来。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对著那两位內侍拱手:“两位公公辛苦,不知太子殿下……” 为首的內侍微微躬身,“国公爷安好,太子殿下感念今日宫宴上国公府小小姐…哦不,小祖宗,天真烂漫,言语有趣,甚觉投缘。特命奴才们送来一份小玩意儿,给小祖宗把玩解闷儿。” 他特意加重了“小祖宗”这个称呼,显然是得了太子的吩咐。 说罢,他上前一步,小心地掀开了明黄锦缎。 托盘里静静躺著一件东西。 一方巴掌大小,通体剔透如冰的羊脂白玉。 玉质温润无瑕,更令人惊嘆的是其雕工。 竟是一朵层层叠叠、怒放的石榴! 瓣饱满舒展,蕊纤毫毕现,连瓣边缘自然的微卷都刻画得淋漓尽致。 托旁,还用极细的金炼繫著一颗圆润饱满色泽深红的石榴籽形红宝石。 整个前厅落针可闻,只余下压抑的抽气声。 太子殿下…竟送了如此贵重又如此用心的礼物! 仅仅因为觉得小祖宗天真烂漫,言语有趣? “这…”云衡之喉咙发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太子的礼,太重,也太烫手了。 “太子殿下厚爱,国公府上下感激涕零!”云衡之深深拜下,声音带著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惶恐,“只是小祖宗年幼,恐无法亲自谢恩,还望公公海涵。” 內侍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殿下吩咐了,不必惊扰小祖宗。东西送到,心意到了即可。奴才们这就回宫復命了。” 说完,两人恭敬行礼,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內侍一走,前厅內外紧绷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这可是东宫赏赐哎!岂不就是太子亲赐?” “那玉…那雕工…得值多少座金山啊?” “就因为小祖宗夸了句好看?这…这也太…” “嘘!慎言!没听说是殿下觉得小祖宗投缘吗?” *** “啪嚓!” 一只上好的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 滚烫的茶水砸落在地,瞬间在地上洇开了一团水渍。 祝欢顏胸口剧烈起伏,面容狰狞。 “凭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她尖利的声音带著哭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的薇姐儿,琴棋书画样样拔尖,在宫宴上规规矩矩,谁看了不夸上一句,不多看一眼?” “她呢?吃没吃相,坐没坐相,胡说八道一通,倒入了太子和皇后的眼!” 她猛地抓住身边大丫鬟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对方痛呼出声:“你说!她到底使了什么妖法?是不是夏月淑那个贱人背地里做了什么手脚?是不是?” “可能是小祖宗有福气……”丫鬟嚇得脸色发白,连连摇头:“姨娘息怒!奴婢…奴婢实在不知啊!大家都看著呢,小祖宗就是…就是那样……” “那样?那样没规矩就是福气了?”祝欢顏一把推开丫鬟,在屋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好,好得很!得了皇后娘娘的玉兔,又得了太子的石榴!这府里还有我们站的地方吗?往后是不是连她放个屁都是香的?我们还怎么出头?!” 想到她可能被彻底压过一头,她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这几日,她被禁足在自己院中,院门由云衡之的亲信守著,形同软禁。 不过两三日见不到国公爷,她便只觉度日如年。 如今她精心描画的眉眼间只剩下焦躁与不甘。 她慢慢坐了下来,手中拿著娟帕,视线直勾勾地盯著前方。 帐房之事,云棠分明也去了周秋兰的住处。 可如今却只有她一人被重罚禁足。 国公爷的怒火似乎全衝著她来了! “娘亲!”此时,门外传来被刻意压低的少年嗓音。 祝欢顏眼睛一亮,疾步走到紧锁的门边,隔著门缝压低声音:“轩哥儿?是你吗?快,告诉娘,外面怎么样了?你父亲…可曾提起过我?” 门外是她十五岁的长子云鹤轩,身形已见挺拔,眉宇间依稀有云衡之的影子。 他身后,跟著怯生生的次女云薇。 “父亲…父亲这几日都在书房或正院理事,脸色很不好看。我…我去请安,父亲也只问了几句功课,並未提起母亲……” 云鹤轩的声音有些沮丧,顿了顿,又小声道,“二夫人那边…似乎没什么事,今早还见她在园子里走动。” 祝欢顏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 国公爷这是彻底厌弃她了吗? 连周秋兰都无事,唯独她被如此重罚。 不行。 她绝不能就这样被遗忘。 她的目光如鉤,紧紧锁在长子身上。 “轩哥儿,你听著!”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你父亲现在正在气头上,他不见我,但他不会不见你,你是他的儿子!是他血脉的延续,是这偌大的国公府未来的希望!” “这几日,你每日都要去书房给你父亲请安,功课上不懂的,就去问他。” “习武上遇到的难处,也去请教,哪怕只是进去站一站,问声好就走,记得一定要在他面前多露脸,让他时时刻刻都记得,他还有你这个儿子!” “记住,神態要恭敬,言语要诚恳,要让你父亲看到你的孝顺、你的上进!”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哽咽,“要让他想起我们母子,想起…想起他还有个被关著的已经知错的人…明白吗?娘能不能出去,你妹妹能否安心,就全看你了!” 云鹤轩看著门缝后娘亲急切而脆弱的神情,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惶恐。 但作为儿子,他无法拒绝母亲的恳求,只得用力点头:“儿子明白,儿子一定日日去给父亲请安,好好表现!” “好孩子…娘就指望你了…”祝欢顏的声音带著强撑的温柔。 看著儿子郑重点头后离开的身影,祝欢顏这才缓缓离开了门边。 她拿起桌上丫鬟偷偷送进来的,一朵已经蔫了的石榴,在掌心狠狠碾碎,鲜红的汁液瞬间染红了她的指尖。 “国公爷…您总会想起轩哥儿的…总会想起我的…”她盯著那抹刺目的红,垂眸喃喃自语。 第22章 青鳶立威 翌日。 云棠在柔软的锦被里拱了拱。 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下一瞬,视线便被妆檯上那只细颈白瓷瓶里插著的火红石榴吸引了。 “!”她眼睛一亮,光著小脚丫就跳下床榻,跑到妆檯前。 青鳶端著温水进来,看到这一幕,眼皮微微一跳。 她快步上前,声音放得极柔:“小祖宗醒了?先净手,奴婢给您梳头可好?” “不好玩。”云棠小嘴一撇,兴趣顿失,隨手丟开。 她接过青鳶递来的温热帕子,胡乱擦了擦小手,任由青鳶將她抱回床边穿鞋袜。 穿好小绣鞋,她踢踏著走了两步,忽然仰起小脸问:“青鳶姐姐,那个坏姨娘还在关著吗?” 青鳶正弯腰收拾石榴,闻言动作微顿,低声道:“是,还在禁足。” “哦。”云棠应了一声,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小短腿晃悠著,“饿了,我要吃奶糕,要兔子形状的!” 青鳶忙应下:“好,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做。” “不要小厨房的人送!”云棠突然坐直了身子,声音清脆,“青鳶姐姐,你去拿,你去小厨房看著他们做,要最大最甜的兔子!” 青鳶微怔,隨即眼底掠过一丝瞭然,垂首应道:“是,奴婢亲自去看著。” 看著青鳶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云棠抱著膝盖坐在软榻上,小脸上没了刚才的娇憨,眼神清亮亮的。 她伸出小手,拨弄著枕边紫檀木匣子上的铜扣。 此时,国公府书房。 云衡之刚处理完几份紧急公文,眉宇间还带著疲惫。 云鹤轩如娘亲所嘱,正恭敬地站在下首回话,背一段书文。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少年的声音略显紧绷。 云衡之听著,目光却有些飘忽。 太子那份厚礼带来的动静尚未平息。 府內因小祖宗受宠而起的暗涌,他岂会不知? 祝氏被禁足,轩哥儿这几日倒是来得勤…… 他心底无声地嘆了口气。 “背得尚可,只是『衡於虑』一句,语气过促了。”云衡之打断他,语气平淡,“回去再细读几遍,务求沉潜其中。去吧。” 云鹤轩如蒙大赦,又带著一丝失落,恭敬告退。 门刚合上,夏月淑端著一盅参汤走了进来,步履轻缓,“国公爷辛苦,喝点参汤定定神。” 云衡之接过,隨口问道:“小祖宗那边可还好?今日闹腾了不曾?” 他的语气里带著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夏月淑温婉一笑:“青鳶来回过话,小祖宗刚起,嚷嚷著要吃兔子奶糕,青鳶已经去小厨房盯著了。倒是……”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前头周管事来回,说小祖宗院里的小厨房管事王婆子,昨儿个私下和祝姨娘院里的採买婆子嘀咕了半晌。” 云衡之端汤的手一顿,眼神倏地冷了下来:“查清楚说了什么?” “具体言语尚不知,但两人神色鬼祟,似有银钱往来。”夏月淑低眉顺眼回答,“周管事已让人盯著了。” 云衡之重重放下汤盅,府里这些腌臢心思,竟敢往棠华院伸手! 他闭了闭眼:“那个王婆子,寻个错处,直接打发到庄子上去。换个人,要乾净、嘴严、手艺好的。” 他睁开眼,目光看向夏月淑,“你亲自去挑,要可靠些的。” “是,妾身明白。”夏月淑心中瞭然。 * 青鳶一身素净青衣,安静地立在灶台边。 蒸笼热气腾腾,奶香四溢。 膀大腰粗的王婆子,正麻利地压兔子奶糕,脸上堆著笑:“青鳶姑娘放心,给小祖宗做的,老奴哪敢不尽心,用的都是顶顶好的牛乳,您瞧这兔子耳朵,多活泛!” 青鳶面上淡淡“嗯”了一声,视线不经意扫过王婆子袖口崭新的银鐲子。 再扫过角落里一个探头探脑,见青鳶看过来又慌忙缩回去的粗使小丫头。 她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眸子。 不多时,奶糕做好了。 青鳶亲手端回棠华院。 云棠趴在窗边软榻上看石榴树嫩芽,见青鳶回来,眼睛一亮:“哇!好大的兔兔!” 她拿起一个就咬,腮帮子鼓鼓的。 青鳶放下碟子,轻声道:“小祖宗,这王嬤嬤做的奶糕,味道可还和从前一样?” 云棠歪著头想了想:“好像……甜了一点点?” 青鳶微笑:“那就好。只是小厨房事多繁杂,王嬤嬤年纪大了,管著辛苦。国公爷方才让夫人寻个更利索、更乾净的人来替她,好让小祖宗日日都能吃到合心意的新鲜点心。”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舔舔沾著奶渍的手指,低头摆弄腰间荷包上那颗太子赏的石榴籽红宝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对著青鳶甜甜一笑,声音又脆又亮: “好呀!要找个和青鳶姐姐一样好的!” 午休过后,夏月淑便领著三个低眉顺眼,穿著乾净簇新青布衣裳的小丫头进了棠华院。 “小祖宗安好。”夏月淑笑容温婉,“这是妾身新挑上来的,都是家生子,底子乾净,人也伶俐,让小祖宗过过眼?” 云棠正坐在软榻上,小手里捏著颗圆溜溜的玛瑙珠子玩。 她抬起小脸,视线在三个小丫头身上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三个小丫头大气不敢出,头垂得更低,手指紧张地绞著衣角。 “嗯。”云棠鼻子里应了一声,小短腿晃了晃,没再说话,继续低头玩她的珠子。 夏月淑看向青鳶,青鳶微微頷首。 夏月淑便对三个丫头温声道:“都抬起头来,给小祖宗瞧瞧模样。” 丫头们怯生生地抬起头,眼神依旧不敢直视云棠。 “你,”云棠忽然伸出小胖手指向最左边那个长著一张圆脸,看著最敦实的小丫头,“叫什么?” 被点到的小丫头一个激灵,声音发颤:“回…回小祖宗的话,奴婢…奴婢叫春芽。” “春芽…”云棠重复了一遍,小脑袋歪了歪,忽然把手里那颗玛瑙珠子朝她脚边轻轻一丟,“珠子滚过去啦,帮我捡回来。” “是,是!”春芽慌忙蹲下身去捡,动作有些笨拙,差点自己绊倒自己,惹得旁边两个丫头肩膀微耸,强忍著笑。 云棠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她又指向中间那个细眉细眼,看著最机灵的,“你叫啥?” “奴婢叫秋穗。”小丫头声音清脆,眼神也活络。 “秋穗,”云棠从榻上滑下来,走到她面前,仰著小脸,“你笑什么?” 秋穗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慌忙摆手:“奴婢没笑!奴婢不敢!” “撒谎。”云棠声音不大,却让秋穗脸色一白。 云棠不再看她,小手指向最后一个,也是方才唯一没笑的丫头。 这丫头身量比另两个略高些,皮肤微黑,眼神很沉静。 “你呢?” “奴婢青果。”声音不高不低,稳稳的。 云棠走到窗边那株刚抽出嫩芽的树旁,伸出小手,踮著脚尖,费力地想去够一根新抽的嫩枝。 春芽和秋穗都下意识想上前帮忙,青果却更快一步,她微微屈膝,正好让云棠能够轻鬆地碰到那根嫩枝。 云棠揪下一小片嫩芽,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隨手丟开。 “青鳶,”云棠转过身,声音脆生生的,指著青果,“我要她。” 夏月淑和青鳶对视一眼,心中瞭然。 小祖宗看似隨意,实则那双眼睛亮得很。 “是。”青鳶应下,对青果道,“青果留下,以后就在小祖宗院里当差,听吩咐行事。” “奴婢遵命!”青果利落的福身,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春芽和秋穗脸上难掩失落,被夏月淑带了下去。 几日后。 棠华院的小园里多了几株刚移栽来的小石榴树苗,是云衡之特意让人寻来的品种。 云棠蹲在一株最矮的小苗旁,“它站不稳哎。” 旁边伺候的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覷,不知该如何是好。 刚被提拔上来的青果,默默转身去寻了几根光滑的小木棍和细麻绳过来。 “小祖宗,”青果蹲下身,声音平稳,“用这个给它当拐杖扶著,它就能站稳了。” 她动作麻利地將木棍插在树苗旁,用细绳轻轻绑住树干,打了个活结。 云棠看著那株被“扶著”的小树苗,眉头舒展开来,伸出小手指戳了戳:“嗯,站直了!” 青鳶站在廊下看著,目光落在青果身上,眸底不自觉多了一丝讚许。 这时,一个眼生的小廝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月洞门外,时不时朝里张望。 青果恰好抬头,与小廝的目光撞个正著。 那小廝似乎嚇了一跳,慌忙缩回了头。 “青鳶姐姐,”青果站起身,走到青鳶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方才门外有个眼生的小廝探头,奴婢瞧著,像是二夫人院里跑腿的那个小顺子。” 青鳶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二夫人? 周秋兰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知道了,你做得很好,眼睛放亮些。” 青果垂首:“是。” 青鳶转身走进屋內,云棠正拿著小水瓢,笨拙地给另一株小树苗浇水,小脸上满是认真。 第23章 侄孙孙,你想不想学这个? 青鳶走到她身边,轻声將青果的话转述了一遍。 云棠浇水的动作顿了顿,小嘴撅了撅:“討厌鬼,又来偷看。” 她放下水瓢,黑亮的眼珠看向青鳶,“青鳶姐姐,我们院子里的树苗,要看好哦,不能让討厌鬼碰。” “小祖宗放心,”青鳶语气沉稳,“有奴婢在,有青果她们看著,谁也碰不了。” 云棠点点头,小脸上没什么特別的表情。 她蹲下身,继续专注地给她的树苗浇水。 阳光洒在她细软的绒发上,泛著柔和的金光。 院子里,青果正带著另外两个小丫头,一丝不苟地给每株小树苗绑著“拐杖”。 小树苗在青果她们的精心照料下,抽出了更多嫩绿的新叶。 这日午后,云棠盘腿坐在临窗的榻上,面前摊著几本簇新的启蒙画册和几块光滑的彩色石子。 她小手抓起一把石子,又鬆开,听著它们落在炕几上清脆的“嗒嗒”声。 青果安静地立在稍远处,隨时等著吩咐。 云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捧著一卷书。 “小姑祖安好。”他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云棠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侄孙孙来啦。” 云璋自顾自地寻了个角落的绣墩坐下,翻开书卷,准备像往常一样温书。 他目光扫过那几本摊开的画册,上面是简单的鸟鱼虫图案,旁边配著大字。 他正看著,云棠却忽然停了玩石子的动作。 她伸出小胖手指,点著画册上一只色彩斑斕的大公鸡,歪头问云璋:“这个,念什么?” 云璋一愣,忙凑近些:“回小姑祖,这是『鸡』字。” “鸡…”云棠跟著念了一声,小脑袋点了点,手指又移到旁边一个复杂的图案,“这个呢?” “这是『麒麟』,祥瑞之兽。”云璋耐心解释。 “哦。”云棠应著,小手指在画册上漫无目的地划拉,像是在找什么。 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一个描绘著店铺、算盘和钱幣的简单图画上。 图画旁边,写著“市”、“算”、“钱”几个大字。 云棠盯著那个小小的算盘图案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直直看向云璋,声音脆生生的: “侄孙孙,你想不想学这个?” 云璋顺著她的手指看去,是那个“算”字。 他有些不解:“小姑祖是说…学算学?” 云棠重重地点了点头,“你不喜欢吗?” 青鳶恰好端著一碟刚洗好的樱桃进来,听到这话,脚步微顿。 她看向云璋,眼神里带著一丝鼓励。 云璋对上云棠那双清澈的眼睛,心头莫名一动。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对著云棠郑重地点头:“是,小姑祖,璋儿明白了,璋儿会去学算学,学看帐。” 云棠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她低头抓起一颗红艷艷的樱桃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青鳶將樱桃碟子轻轻放在炕几上,温声道:“小祖宗,国公爷方才让夫人教导璋少爷一些庶务,夫人正巧在理事,璋少爷若是想学,不妨现在就去正院瞧瞧?” 云璋立刻起身,对著云棠躬身:“小姑祖,璋儿先去大夫人那里看看。” “嗯。”云棠鼻子里应了一声,注意力似乎全在香甜的樱桃上。 云璋快步走出棠华院,脚步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 青果默默上前,將云棠玩过的石子仔细收拢好,又將那几本画册合上,整整齐齐地摞在一旁。 青鳶看著云棠小口小口吃著樱桃的侧影,又望了望云璋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欣慰。 小祖宗或许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她那双眼睛,似乎总能精准地看到最需要的东西。 云璋这孩子,心正,又肯听小祖宗的话,若能早些接触府务实务,日后必能成为小祖宗身边真正得用的人。 云棠吃完一颗樱桃,吐出核,手指又指向窗外那几株愈发精神的小树苗,声音带著点小得意:“青鳶你看,它们站得多直呀!” “是呢,”青鳶微笑著应道,“都是小祖宗照看得好。” 她拿起帕子,轻轻擦掉云棠嘴角沾上的点点果汁。 阳光透过窗欞,暖融融地洒在云棠身上。 她晃悠著小腿,眯著眼看向院子里。 青果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眼神沉静地扫过院墙角落。 三个时辰后。 云棠面前摊著一本厚厚的册子。 那是夏月淑让管事送来的,简化过的本月府內部分採买帐目册子。 册子上画著简单的瓜果蔬菜、布匹碗碟,旁边標註著数量和歪歪扭扭的数字。 “青果,”她忽然抬头,声音带著小奶音特有的软糯,却指向帐册,“萝卜,钱钱,这里,和这里,不一样。” 她的小手指先点著“十文”,又点向另一页画著白菜、同样写著“十文”的地方。 青果立刻凑近细看。 画册粗糙,但云棠指的两处,“十文”的写法確实有细微差別。 萝卜那页的“文”字收笔略抖,白菜那页则更稳些。 这点差异,若非刻意观察,极易忽略。 青果心中微凛,面上不显,恭敬道:“小祖宗眼睛真亮。奴婢记下了,这就去问问採买的管事,是不是笔误了。” “嗯。”云棠满意地收回小手,注意力又转向窗外。 不多时,云璋快步穿过院子,手里捧著一把小小的算盘。 “侄孙孙!”云棠软软地喊了一声。 云璋闻声立刻停下,小跑过来,在窗下站定:“小姑祖,您叫我?” “算盘,”云棠伸出小胖手,好奇地指了指他怀里那把光滑的小算盘珠子,“好玩吗?” 云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回小姑祖,刚开始学,手指头有点不听使唤,珠子老打架。” 他想起大夫人教导时那些复杂的口诀和噼啪作响的算珠,额头就有点冒汗。 云棠眨了眨眼,伸出小手,从旁边碟子里拈起一块方方正正,裹著厚厚霜的奶糕,递向云璋,“给,甜的。” 云璋看著那块雪白甜香的奶糕,又看了看小姑祖的小脸,心头忽然一暖。 小姑祖是在用她的方式安慰他呢。 他接过奶糕,用力点头:“嗯!璋儿记住了,甜的才香!” 他咬了一大口奶糕,甜味在舌尖化开,驱散了算盘带来的些许烦躁。 他知道,小姑祖要他学的,必有用处。 “去吧。”云棠摆了摆小手。 云璋含著奶糕,抱著算盘,脚步轻快地走了。 青果也拿著那本画册帐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青鳶端著一小碗温热的牛乳燕窝进来,看到的就是云棠趴在窗台上,小下巴搁在手背上,正望著云璋消失的方向。 光线勾勒出她圆润的婴儿肥侧脸,软萌得让人心颤。 “小祖宗,用些燕窝?”青鳶將小碗放在她手边。 云棠收回目光,低头用小银勺搅了搅碗里晶莹的燕窝,小鼻子嗅了嗅,没闻到药味,才放心地舀起一小勺送进嘴里。 甜丝丝的,滑溜溜的。 她满足地眯起眼,小脚丫在杌子下晃悠著,仿佛方才那个分派任务的小人儿只是错觉。 “青鳶姐姐,”她咽下燕窝,声音又恢復了纯然的软糯,“树苗苗,长高高了没?” “长高了不少呢,”青鳶温声回答,用帕子轻轻擦掉她嘴角一点奶渍,“青果她们照看得仔细,一根杂草都没有。” “嗯,”云棠点点头,小手指了指院子角落,“那里,蚂蚁搬家,好多。” 她纯粹是发现了新奇事物。 青鳶顺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队蚂蚁在辛勤搬运。 她笑著应和:“是呢,春天了,蚂蚁也忙。” 云棠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对付碗里的甜燕窝,小口小口,吃得极其认真,仿佛这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 突然,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青鳶立刻迎了出去:“国公爷,夫人。” 云衡之与夏月淑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云棠闻声抬起头,小嘴还沾著一圈亮晶晶的燕窝汁,看到来人,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含糊不清地喊:“大侄子!侄媳妇!” 她放下小银勺,光著脚丫就想从榻上跳下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当心!”夏月淑快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小胳膊,顺势將她抱了起来,免得她摔著,“地上凉,可不能光脚跑。” 云衡之也走到了近前,看著云棠嘴边那圈“白鬍子”,威严的脸上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嘴角微微上扬。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用指腹轻轻刮掉她嘴角的燕窝渍:“吃得像只小猫。” “甜!”云棠被夏月淑抱著,小手顺势搂住她的脖子,然后对著云衡之认真强调。 她最怕苦味了。 “是是是,甜的好吃。”云衡之失笑,目光落在炕几上摊开的画册帐本上,眼神微凝。 那本简化帐册在一堆画册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拿起翻了翻,看到上面稚拙的图画和数字,又看看云棠天真无邪的小脸,心中那点疑虑散去,只当是小孩子翻著玩。 “小祖宗也看这个?” 第24章 云鹤轩被罚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小手指著上面画著的萝卜图案,声音软糯:“萝卜,大大的!” “嗯,萝卜大大的。”云衡之顺著她的话哄道,放下帐册,没再多想。 小孩子嘛,看什么都新鲜。 夏月淑抱著云棠,目光也扫过那帐册,与青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她抱著云棠轻轻顛了顛,笑道:“小祖宗今日精神好,可要去院子里看看你的小树苗?国公爷也瞧瞧,长得可精神了。” “好啊。”云棠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小手指著窗外,“看树苗苗!” “好,去看树苗苗。”云衡之点头,声音里带著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夏月淑抱著云棠,云衡之负手跟在旁边,三人一同走到廊下。 院子里,那几株小树苗果然挺拔了不少。 青果正带著小丫头给其中一株鬆土,动作利落。 “看!”云棠在夏月淑怀里扭了扭,小手指著那些树苗,小脸上满是骄傲,“站得直直的!是不是像小將军!” “嗯,像小將军。”云衡之看著那几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嫩苗,再看看云棠亮晶晶的眼睛,心中一片柔软。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云棠嫩豆腐似的小脸蛋,“小祖宗养得好。” 夏月淑感受著怀里小小身体的依赖,看著丈夫难得放鬆的眉眼,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她抱著云棠,轻轻拍著她的背:“是呢,我们小祖宗最棒了。” 云棠正得意地晃著小脚丫,忽见青果从院门快步走来,眼神比平时更沉静几分。 她走到青鳶身边,声音压得极低,仅够近前的三人听见:“青鳶姐姐,方才奴婢见小顺子又在后角门外鬼祟张望,手里似乎攥著什么纸片儿,一溜烟往鹤轩少爷院子的方向去了。” 青鳶眼神一凛,立刻看向夏月淑。 夏月淑抱著云棠的手臂微微收紧,面上温婉的笑意不变,眼底却凝了霜。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云棠。 云棠正伸出小胖手,努力想够到云衡之腰间掛著的一块羊脂玉佩流苏。 听到青果的话,她够流苏的动作极其自然地顿了一下,仿佛只是手酸了。 她抬起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云衡之,小嘴微微嘟起,带著点孩子气的抱怨,声音清晰,语速比平时略慢。 “大侄子,”她的小手隨意地朝后角门方向虚点了一下,“刚才小顺子在墙根那里,手里拿著脏纸团。” “往侄孙孙的院子钻,可討厌了!”她强调完,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差点踩到我的小树苗,青果都看见啦!” 闻言,云衡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的柔和荡然无存。 他伸手,轻轻捏了捏云棠软乎乎的小手,“小祖宗不怕,有大侄子在,树苗不会被踩坏的。” 他转向夏月淑,语气斩钉截铁:“月淑,你带小祖宗回屋,给她挑几样新得的甜果子吃。青鳶,青果,跟我去鹤轩院里看看。” “好呀,吃果果!”云棠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小脸放晴,搂紧夏月淑的脖子。 夏月淑心领神会,抱著云棠柔声哄著:“走,侄媳带小祖宗去吃甜甜的蜜瓜。” 云衡之带著青鳶、青果,步履带风地直奔云鹤轩的院子。 * 云鹤轩正心神不寧地在书房里踱步。 他手里紧紧攥著一张揉皱的纸条。 正是小顺子无意掉在他院门口,又被他恰好捡到的。 纸条上的字跡他认得几分,像极了母亲祝欢顏的笔跡,內容更是让他心惊肉跳。 內容竟是指责父亲不公,暗示他若不闹,母亲永无出头之日。 他正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时,院门被猛地推开。 云衡之出现在门口。 那股迫人的气势让云鹤轩瞬间白了脸,下意识想把纸条藏起来。 “手里拿的什么?”云衡之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云鹤轩嚇得一哆嗦,纸条不注意脱手飘落在地。 青果动作极快,上前一步,恭敬地拾起纸条,双手呈给云衡之。 云衡之展开纸条,只扫了一眼,额角青筋便猛地一跳。 这字跡,乍看之下確与祝氏有七八分相似,內容更是恶毒,挑唆亲子对抗父亲。 “父亲!这…这不是……”云鹤轩嚇得语无伦次,想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闭嘴!”云衡之厉声打断,眼神冰冷地扫过儿子,“这纸条,哪来的?” “是…是儿子在院门口…捡,捡到的……”云鹤轩声音发颤。 “捡到的?”云衡之冷笑一声,“青果,你方才在后角门,看见谁了?” 青果立刻垂首,声音清晰回话:“回国公爷,奴婢亲眼看见二夫人院里的跑腿小廝小顺子,鬼祟在后角门处张望,手里攥著类似纸片之物,隨后便朝鹤轩少爷院子的方向快步去了。奴婢看得真切。” 云衡之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好!好得很!”云衡之怒极反笑,將那纸条狠狠攥成一团,“来人!” 萧奕立刻出现在门口。 “去!把二夫人院里的那个小顺子,立刻给我捆了!严加审问。”云衡之的声音冷然,“再去告诉祝氏,禁足期间不思悔改,竟敢指使下人传递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从今日起,撤去她院中所有一等丫鬟、管事婆子,只留两个粗使婆子看守门户。吃穿用度,一概按府里最低等的姨娘分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父亲,母亲她……”云鹤轩还想为母亲辩解,被云衡之一个凌厉的眼神嚇得愣在原地。 “你!”云衡之指著云鹤轩,痛心疾首,“耳根子软,是非不分!差点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罚你闭门思过一月,《孝经》《弟子规》各抄百遍。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云鹤轩面如死灰,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棠华院。 云棠正被夏月淑抱在怀里,小口小口吃著切成小块的蜜瓜,汁水沾满了小下巴,甜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 云衡之带著一身未散的寒气走了进来,看到的就是这的一幕。 他周身的戾气在看到云棠纯真满足的小脸时,奇蹟般地消散了大半。 “大侄子!”云棠看到他,立刻伸出沾著蜜瓜汁的小手,含糊地喊。 云衡之快步上前,从夏月淑怀里接过这软乎乎的小身子,紧紧抱了抱。 小祖宗身上那股甜甜的奶香和蜜瓜香,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的怒火。 “坏人,打跑啦?”云棠仰著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小手还比画了一个拍打的动作。 “嗯,”云衡之的声音带著前所未有的温和与肯定,“小祖宗放心,都被大侄子狠狠打跑了。” 夏月淑在一旁看著,轻轻鬆了口气。 云棠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满意地“嗯”了一声,小脑袋靠在云衡之宽厚的肩膀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折腾了这么久,她有点困了。 “小祖宗困了?”他声音低沉温柔,全然不似方才在鹤轩院中的雷霆震怒。 云棠那沾著蜜瓜汁的小手无意识地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夏月淑在一旁看著,心中百味杂陈。 有对云棠的怜爱,有对丈夫难得柔情的触动,更有对鹤轩那孩子境遇的复杂嘆息。 她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柔:“国公爷,妾身抱小祖宗去睡吧?” “不必。”云衡之抱著云棠的手臂紧了紧。 他转身,竟抱著她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房。“让她在这儿睡。” 国公爷的书房,是府中绝对的禁地,肃穆威严,从未有过孩童踏足,更遑论酣睡。 青鳶和夏月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诧,隨即又化为无声的瞭然。 国公爷此刻,需要这小祖宗在身边。 书房內,紫檀木大案上公文堆积,墨香与沉水香的气息交织。 云衡之却毫不在意,他抱著云棠走到靠窗的宽大紫檀木榻边,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下。 榻上铺著柔软的垫。 云棠一沾到软垫,小身子便自动蜷缩起来,发出均匀细小的呼吸声,彻底沉入梦乡。 云衡之就坐在榻边的圈椅里,沉默地看著那张酣睡的小脸。 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一缕细软的绒发,指尖触碰到的肌肤温软滑腻。 差一点…… 差一点鹤轩那蠢材就著了道,差一点这把火就会烧得更旺,差一点……他可能就护不住怀里这片安寧。 夏月淑端著一碗温热的安神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將茶盏轻轻放在云衡之手边的小几上。 她看了一眼榻上熟睡的云棠,又看向云衡之紧锁的眉头,无声地嘆了口气。 她自顾自拿起一件薄软的锦缎小披风,轻柔地盖在云棠蜷缩的小身子上。 “月淑,”云衡之忽然开口,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却依旧锁在云棠身上,“你说…我是不是…对鹤轩太狠了?” 那毕竟也是他的骨血。 夏月淑动作一顿,心中微涩。 她走到云衡之身侧,温婉的声音压得极低:“国公爷处置得並无不妥。鹤轩少爷耳根软,易受人蛊惑,此次若非小祖宗警醒,后果不堪设想。闭门思过,抄书明理,是让他静心,也是护他。至於祝姨娘……” 第25章 父亲,我是你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啊 夏月淑顿了顿,语气带著一丝冷意,“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国公爷让她衣食无忧,已是仁至义尽。” 云衡之沉默著,端起那碗安神茶,却久久未饮。 书房里只剩下云棠清浅的呼吸声。 睡梦中的云棠忽然含糊地囈语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梦里看到了什么让她担忧的画面。 云衡之立刻放下了茶盏,倾身过去,大手覆上她小小的额头,探了探温度。 还好,温温的。 夏月淑也紧张地看著。 云棠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小嘴吧嗒了两下,似乎梦到了好吃的,又沉沉睡去,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盖在身上的披风一角。 云衡之紧绷的肩线这才缓缓放鬆下来。 云棠每日看树苗,吃甜果,偶尔在夏月淑或云衡之怀里打个盹儿。 国公府门口却突然喧闹起来。 这日午后,云棠刚被夏月淑哄著喝了小半碗牛乳羹,正咂著小嘴回味,青鳶脚步略显急促地走了进来,面色带著一丝古怪。 “夫人,国公爷,”青鳶福了福身,声音压低了些,“府门口来了个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光景,衣衫虽旧却整洁,口口声声说……说是府上流落在外的血脉,手里还拿著件信物,要见国公爷。” 101看书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超讚 全手打无错站 夏月淑正拿著帕子给云棠擦嘴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云衡之。 云衡之剑眉蹙起,放下手中刚拿起的书卷:“流落在外的血脉?信物?什么信物?” “回爷,那女子自称云晚晚,说信物是一枚双鱼戏珠的羊脂玉佩,鱼眼处嵌著极小的红宝。”青鳶稟报导,“门房不敢擅专,报给了管家,管家见那玉佩样式古朴贵重,不似寻常之物,又听她言辞恳切,说……说是府上老夫人当年留给亲孙女的物件,这才赶紧来报。” “双鱼戏珠玉佩?”云衡之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愕,“母亲確实曾有一枚这样的玉佩!说是要留给第一个孙辈,当年……当年……”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神色变得极其复杂。 夏月淑的心也提了起来,她放下帕子,握住云衡之的手:“国公爷,事关血脉,务必谨慎。不如先將人请进来,看看信物,问个清楚?” “对,快请进来!”云衡之声音带著一丝急切,又强自按捺,“请到前厅,月淑,你与我同去。青鳶,看好小祖宗。” “看!”云棠原本还在回味牛乳羹的香甜,此刻大眼睛忽闪忽闪,她伸出小手指著外面,对青鳶要求,“我也去!” 青鳶看向夏月淑。 夏月淑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也罢,抱小祖宗一起去吧,青鳶你仔细些。” 前厅里,气氛肃然。 管家引著一名少女走了进来。 那女子身量纤细,穿著一身洗得发白的浅碧色衣裙,面容清秀,眉眼间带著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怯意。 她低垂著头,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瞧著单薄又无助。 云衡之的目光如炬,紧紧盯著她。 夏月淑也仔细打量著,面上保持著当家主母的端庄。 少女走到厅中,盈盈下拜,身子微微发颤,声音带著一丝哽咽,“晚晚……拜见国公爷,拜见夫人。” 她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蓄满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在她苍白瘦削的脸颊上留下了清晰的两道泪痕。 目光在触及云衡之时,迅速垂下。 满眼敬畏和期盼,活脱脱一个歷经苦难,终於寻到亲门却又惶恐不安的孤女模样。 “你说你叫云晚晚?你母亲是?”云衡之沉声问道。 “回国公爷,”云晚晚声音哽咽,带著浓重的鼻音,仿佛强忍著巨大的悲痛。 她颤抖著手,从怀中极为珍重地取出一枚用手帕包裹的玉佩,双手高高奉上,“晚晚的母亲……名唤芸娘,原是京城近郊人士。母亲……母亲她……去年冬天,一场风寒就……” 她泣不成声,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著,几乎站立不稳,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续道,“母亲临终前才告知晚晚身世,说晚晚的生父是国公爷您。她说……她说当年与您有过一段情缘,后因家中变故,不得已分离。” “彼时,彼时她已怀有身孕,她独自生下晚晚,贫病交加,苦苦支撑,直到临终,才將这枚玉佩交给晚晚,说是当年老夫人赐下,给未来孙辈的信物,母亲嘱託晚晚,若实在活不下去,可凭此物……来寻生父……”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说著,字字泣血,句句含悲。 管事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方手帕,打开,露出里面的玉佩,恭敬地呈给云衡之。 云衡之拿起玉佩,指尖微顿。 那玉佩触手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玉。 双鱼戏珠的雕工古朴灵动,鱼眼处两点细小红宝,在光线下折射出光芒。 样式、质地、细节…… 竟与他记忆中母亲那枚据说要留给孙辈的玉佩极其相似。 这玉佩当年似乎確实不知所踪了! 巨大的衝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看著眼前哭得几乎晕厥,身世悽惨得令人辛酸的少女,再看看手中的信物,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 夏月淑也看到了玉佩,心中同样掀起波澜。 这信物……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著云晚晚。 这云晚晚看向云衡之时,那眼神里混合著孺慕,害怕和孤注一掷的恳求,足以让任何稍有惻隱之心的人动容。 厅內一片沉寂,只余云晚晚令人心碎的啜泣声。 青鳶抱著云棠站在稍后侧。 云棠一眨不眨地盯著那个跪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的云晚晚。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青鳶的衣襟。 云衡之握著玉佩的手紧了紧,喉结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从未有过的温和:“……苦了你了,孩子。” 这短短五个字,仿佛带著千钧之力,瞬间击溃了云晚晚强撑的意志。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不再是压抑的啜泣,直接失声痛哭。 她伏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地砖上,“爹爹……晚晚终於,终於找到您了……” 云衡之上前一步,亲手將云晚晚虚扶起来:“起来,地上凉。” 他声音低沉,带著一丝关切,“既来了,这便是你的家。” 夏月淑在一旁看著,心中虽仍有疑虑盘旋,但云衡之的態度已然明朗。 她压下心绪,面上適时地流露出温婉的怜惜,上前轻轻扶住云晚晚另一只手臂,柔声道:“好孩子,快別哭了,回家了就好。这些年,苦了你了。” 她掏出自己的帕子,轻轻为云晚晚拭泪。 云晚晚受宠若惊般,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看著夏月淑,满眼感激,“夫人……多谢夫人……” 云衡之转向管事,声音恢復了惯有的沉稳,“立刻收拾『静蕖院』出来,务必收拾得乾净暖和,一应摆设用度,按府里正经小姐的份例预备,不得有丝毫怠慢!再拨两个伶俐懂规矩的丫鬟过去伺候,要稳妥细心的!” “是!”管事连忙躬身领命,心中已然明了这位突然出现的晚晚小姐在国公爷心中的分量。 “月淑,”云衡之又看向夏月淑,语气带著託付,“孩子初来乍到,身子又单薄,你多费心照看。衣裳首饰,四季用度,都给她备齐了。若有短缺,只管从公中支取,不必回我。”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云晚晚苍白憔悴的脸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晚晚,你先安心住下,把身子养好。这里……以后便是你的家。” “谢谢爹爹!谢夫人!”云晚晚泪眼朦朧,又要下拜,被夏月淑和云衡之同时扶住。 她抬起泪痕交错的小脸,一脸感激。 管事领命,躬身对仍抽噎著的云晚晚道:“晚晚小姐,请隨老奴来,这就带您去安置。” 云晚晚对著云衡之和夏月淑又是深深一福,声音带著浓重的哭腔:“晚晚……晚晚再次谢过爹爹,谢过夫人。” 她微微垂著头,肩膀仍轻轻耸动,隨著管事慢慢退出前厅。 沿著迴廊走了不过十几步,离开了前厅后,云晚晚抽噎的声音便渐渐止了。 她抬起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方才哭得红肿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点未乾的水痕黏在睫毛上。 管事在前引路,两个得了吩咐,临时拨过来伺候的二等丫鬟垂手跟在云晚晚身后。 其中一个圆脸丫鬟见云晚晚脚步微顿,忙快走两步,脸上堆起十二分的小心与討好,伸手想扶她:“小姐仔细脚下,这青石板路有些滑。” 云晚晚的手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似的,猛地一缩,避开了丫鬟伸来的手。 她侧过头,眼皮懒懒一掀,目光在那圆脸丫鬟粗布衣裳上扫过,带著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轻蔑。 圆脸丫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訕訕地收了回去,头垂得更低。 第26章 小祖宗虽年幼,却是你的亲姑祖母 “静蕖院?” 云晚晚开口,声音已没了方才在厅中的哽咽与柔弱,反而带著点刻意拉长的调子,显得有些尖细。 她下巴微扬,目光挑剔地掠过前方院落紧闭的院门,“这名字听著还算勉强吧。里头收拾得如何了?可別是什么犄角旮旯连阳光都照不进的地方。” 她说著,抬手理了理衣襟,动作带著一种刻意的矜持。 管事在前头听得真切,脚步没停,只恭敬地回道:“小姐放心,静蕖院是府里景致,位置都上佳的院落,一直有人打扫,方才也遣了人手加紧收拾,必定让小姐住得舒坦。” “嗯。”云晚晚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自顾自往前走,步子不大,腰肢微微拧著,带著点刻意学来的裊娜姿態。 经过迴廊转角一盆开得正好的月季时,她脚步停了停,伸出指尖,带著点嫌弃地拨弄了一下垂下的枝叶。 另一个瘦高些的丫鬟端著备好的新茶盏和热水盆,正从侧廊匆匆走来,想赶著伺候新主子梳洗。 她脚步急了些,裙摆带起一阵微风。 云晚晚立刻蹙起眉,往旁边让了半步。 她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像是驱赶什么难闻的气味,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莽莽撞撞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这府里的下人,手脚是该好好紧一紧了。” 她扫过两个噤若寒蝉的丫鬟,语气里透著一股理所当然的倨傲,“以后在我跟前伺候,手脚麻利些,眼睛放亮些,別笨手笨脚地惹人心烦。” 两个丫鬟大气不敢出,只连声应著“是”。 “你们都退下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云晚晚隨意挥了挥手吩咐著。 云晚晚背靠著门板,方才在厅中那副柔弱无助的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脸上还掛著未乾的泪痕,眼睛也红肿著,可那眼神,却像换了个人。 她慢慢直起身,目光一寸寸扫过这间刚刚收拾出来的屋子。 紫檀木的桌椅泛著温润的光,博古架上摆著些她不认识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瓷瓶玉器。 床榻上铺著柔软的锦被,帐幔是上好的云霞纱,空气里飘著淡淡的好闻的薰香。 没有漏风的破屋,没有硬邦邦的土炕,没有永远洗不乾净的粗布衣裳。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 成了。 真的成了。 国公府…… 她终於进来了! 她慢慢走到屋子中央,手指轻轻拂过光滑冰凉的桌面,又捻了捻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锦被一角。 这料子,以前她连摸都不敢摸。 方才在前厅,她哭得那样惨,眼泪是真的,鼻涕也是真的。 她知道怎么哭最能让人心软,怎么颤抖最能勾起怜悯。 每一句话,每一个抽噎的停顿,都是算计好的。 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公爷,还有那个国公夫人,不都被她骗过去了? 想到那两人脸上动容的神色,尤其是国公爷那句“苦了你了,孩子”,云晚晚嘴角的笑意更深,带著一丝得意。 她伸手入怀,掏出那枚温润的羊脂玉佩。 双鱼戏珠的纹路在掌心很清晰。 她把它举到眼前,对著透进来的光线看了看,红宝石的鱼眼闪了一下。 指腹摩挲著光滑的玉面,声音压得极低,喃喃自语: “还好……把你带来了。” 她隨手將玉佩丟在旁边的梳妆檯上,不再看它,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精致的支摘窗。 窗外是打理得齐整的木,远处能看到府邸层叠的飞檐翘角,气派非凡。 云晚晚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舒展开了。 她以后的日子会有綾罗绸缎,山珍海味,前呼后拥的丫鬟婆子。 再也不用为了一口吃得低声下气,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再也不用住在那个破地方! 这国公府的富贵荣华,从今往后,也有她云晚晚的一份了! 翌日清晨。 云棠正被夏月淑抱在怀里,小口小口地喝著温热的牛乳羹,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青鳶在一旁伺候。 帘子轻响,管事引著云晚晚走了进来。 “给夫人请安,给小祖宗请安。”云晚晚的声音恢復了昨日的柔顺,甚至带著一丝刻意的甜腻。 她规规矩矩地福下身,低眉顺眼。 那声“小祖宗”叫得有些生硬,显然对这个称呼还不太適应。 夏月淑放下羹匙,温声道:“起来吧,晚晚。这便是府上的小祖宗,是我和国公爷的小姑姑,云棠。” 云晚晚这才缓缓直起身,目光投向夏月淑怀里的小人儿。 那一瞬间,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 她显然没料到,国公府这位据说辈分极高,闔府上下都得尊称一声“小祖宗”的,竟是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看起来懵懂无知的奶娃娃! 不过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奶娃娃罢了,也配叫“祖宗”? 她面上迅速堆起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往前走了两步,在云棠面前蹲下身,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易近人:“小祖宗,我是晚晚呀。” 她伸出手,想去碰碰云棠的小手。 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对著个奶娃娃叫祖宗,真是…… 云棠正捧著自己的小碗,小嘴还沾著一点奶渍。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这个突然靠近,自称晚晚的人。 云晚晚伸过来的手,指甲修剪得很乾净,指尖涂著淡淡的蔻丹。 云棠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又看看她脸上那有点奇怪的笑容。 云棠把小身子往后缩了缩,更紧地偎进了夏月淑的怀里,小脑袋也扭过去,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地瞧著云晚晚。 云晚晚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加深了几分,声音放得更柔:“小祖宗这是害羞了?” 她站起身,转向夏月淑,语气带著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委屈,“夫人,看来小祖宗还不太认得晚晚。” 夏月淑將云棠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拍云棠的背,对云晚晚道:“小姑姑还小,认生些也是常事。以后日子长了,自然就亲近了。” 她目光扫过云晚晚,语气温和,“你既入了府,见了小祖宗,便该知晓府中规矩。小祖宗是长辈,你要懂得敬重爱护,明白吗?” 云晚晚立刻垂首,恭顺地应道:“是,夫人教诲,晚晚谨记在心。晚晚一定好好敬著小祖宗。” 她嘴上说著“敬著”,目光再次掠过夏月淑怀里那小小的身影时,那丝潜藏的轻视,却更深了些。 云晚晚眼帘微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面上维持著笑意,站直了身子,目光飞快地扫过云棠那张懵懂的小脸。 那孩子正扒著夏月淑的衣襟,黑葡萄似的眼睛怯生生地望过来,沾著奶渍的小嘴微微张著。 荒谬。 这国公府真是有趣得很。 夏月淑將云棠往怀里拢了拢,没再看云晚晚,只对青鳶吩咐:“小祖宗该换身清爽衣裳了,方才那点牛乳沾了衣襟。” “是,夫人。”青鳶应声上前,动作轻柔地去抱云棠。 云晚晚识趣地往旁边退开半步,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新换的鞋尖上。 这上好的软缎,踩在脚下柔软异常,比她过去所有的鞋加起来都金贵。 凭什么? 一个无知婴孩,生来便拥有一切尊荣,被所有人捧在掌心唤作“祖宗”? 而她,步步为营,费尽心机,才勉强踏入这高门,却要对一个连人事都不懂的娃娃恭恭敬敬? 青鳶抱著云棠转入內室更衣,轻微的窸窣声传来。 厅內一时静了下来。 夏月淑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这才抬眼看向静立一旁的云晚晚,语气依旧温和,“晚晚,既已认祖归宗,便是国公府的小姐。府中规矩多,上下尊卑更要分明。小祖宗虽年幼,却是实打实的长辈,你的亲姑祖母。晨昏定省,礼数不可废。待她,要如待我与国公爷一般敬重,明白吗?” 云晚晚面上不显,挤出一个更温顺的笑容,福身应道:“夫人放心,晚晚省得。定会……好好孝敬小祖宗。” 夏月淑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落在她发间那支略显素净的银簪上,温言道:“一会儿让管事带你去库房,挑些合用的首饰衣裳。既入了府,便该有府里小姐的体面。” “谢夫人恩典。”云晚晚的声音里適时地带上了一丝感激的颤抖,仿佛受宠若惊。 体面,她自然要的。 这国公府的富贵,她一分一毫都不会放过。 內室帘子一动,青鳶抱著换好一身水红小袄的云棠出来了。 小傢伙似乎精神了些,小胳膊小腿在青鳶怀里不安分地蹬了蹬,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云晚晚。 云晚晚立刻又堆起那副温柔可亲的面具,向前半步,声音甜得发腻:“小祖宗换新衣裳了?真好看呀。” 她再次伸出手,想去捏一捏云棠那粉嘟嘟的小脸蛋。 云棠的小身子猛地一扭,整张小脸都埋进了青鳶的颈窝里,只留给她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和那顶精致的小虎头帽。 云晚晚的手,再次僵在了半空。 第27章 把她当三岁小孩哄呢(修) 青鳶抱著云棠,不著痕跡地侧了侧身,语气有些疏离,“晚晚小姐,主子有些怕生。” 怕生? 云晚晚面上的笑容一僵,只得缓缓將手收了回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將心下的心绪压了下去,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想来是晚晚太心急了。” 云晚晚看似温顺地应著,面上的笑却不达眼底。 隨后,她乖巧的坐在一旁,看著云棠趴在那里玩耍。 屋內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一炷香后,云晚晚站起身,皮笑肉不笑的道:“晚晚明日再来给夫人和小祖宗请安,今日便先行告退了。” 夏月淑低头,逗得云棠咯咯笑个不停,只轻嗯了一声。 接著,云晚晚默默退了下去。 回到静蕖院后,云晚晚手指无意识地绞著锦帕。 如今云衡之对她的愧疚,是她眼下最大的筹码。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 夏月淑表面看似温婉,眼神却清明得很,对她並无多少真心怜爱。 云晚晚的视线落在梳妆檯上那枚被她隨意丟著的羊脂玉佩上。 突然,她眼前一亮,发自內心的笑了笑。 这一次,她定要让夏月淑吃个哑巴亏! 次日未时。 府中后园莲池畔,水榭內。 夏月淑正抱著粉雕玉琢的云棠,指著池中早开的粉荷和游动的锦鲤逗弄著她。 云棠睁著乌溜溜的大眼睛,小手兴奋地挥舞著,身子在她怀里一顛一顛的。 青鳶则含笑侍立一旁。 云晚晚一身娇嫩的鹅黄衫,髮髻间点翠步摇轻晃,款款而来,面上带著一抹温婉笑容。 “夫人安好,小姑祖安好。”她朝著云棠和夏月淑福了福身,目光落在云棠身上,“小祖宗今日瞧著真开心呢。” 她说著,便自然而然地走近夏月淑。 然而,就在她靠近的瞬间,脚下似乎被池畔一块鬆动的卵石绊了一下。 “哎呀!”一声短促的惊呼,云晚晚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去。 方向正是抱著云棠的夏月淑! 青鳶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下意识便想要阻拦。 但云晚晚看似慌乱挥舞的手,却在身体前倾的剎那,带著一股不易察觉的狠劲,指尖猛地朝夏月淑抱著云棠的手臂內侧掐去。 这一下又快又隱蔽。 “呀!”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到夏月淑那一剎那,一声格外响亮的奶音骤然响起。 只见夏月淑怀里的云棠,方才还笑靨如的小脸瞬间绷紧了。 她乌黑的大眼睛瞪得溜圆,身子猛地向前一挣,两只肉乎乎的小胳膊,极其努力地张开到最大,试图挡在夏月淑面前。 她的小短腿在夏月淑腿上不停地蹬著,似乎想跳下来。 下一瞬,云棠对著云晚晚使劲挥舞著小拳头,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云晚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得动作一滯。 夏月淑也下意识地抱紧了突然激动起来的云棠,身体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青鳶趁机挡在夏月淑身前。 “哇,坏,坏!” 云棠眸光一闪,小嘴一瘪,方才还气鼓鼓的小脸,此刻看起来瞬间委屈极了。 金豆豆立刻蓄满了眼眶,小奶音带著哭腔控诉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小手指著云晚晚刚刚收回的手,“她刚刚想掐窝。” 音落,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云晚晚的手上。 “晚晚,你在做什么?”突然,一道低沉含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云衡之处理完公务,恰好踱步到莲池散心,將这一幕尽收眼底。 云衡之快步上前,视线迅速扫过云晚晚尚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又看向被青鳶护著的云棠。 “爹爹,晚晚只是不小心……”云晚晚心下一慌,急忙辩解。 “不小心?”云衡之的声音冷然。 他指了指云棠,厉声道:“你看看小姑姑被你嚇成什么样了?她这么小,难道还会冤枉你不成?她为何独独对你如此反应?你方才伸手想干什么?” “国公爷,晚晚小姐方才的手,似乎是朝著夫人手臂內侧去的……”青鳶適时地补充了一句,语气沉稳。 云衡之的目光立刻扫向夏月淑抱著云棠的手臂。 夏月淑会意,微微侧身,將方才被云晚晚差点碰到的內侧手臂露出来了一点。 虽然云棠的及时反应让云晚晚没能得手,但在那白皙的皮肤上,隱约能看到一点极其细微的红痕。 “云晚晚!”云衡之连名带姓地怒斥,失望溢於言表,“我怜你身世,接你入府,是让你知书达理,不是让你学这等下作手段,欺凌长辈,惊嚇幼童,你竟敢对小姑姑和夫人动心思,简直岂有此理!” 云晚晚被嚇得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如纸,只剩下满眼的惊恐。 “滚回你的静蕖院去,好好反省反省。”云衡之指著静蕖院的方向,语气不容置疑。 云晚晚嘴巴微张,身体晃了晃,在丫鬟的搀扶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水榭。 云衡之这才转向夏月淑和还在轻微抽噎的云棠,脸上的怒意瞬间化为心疼。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声音放得极柔极软,“小姑姑,不哭了不哭了,坏蛋被大侄子赶跑了,看看大侄子行不行?”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云棠的小脸蛋。 片刻后,云棠终於伸出小胖手,软软地地喊了一声:“大……侄……子……” 接著主动的朝著云衡之张开了短短的小胳膊。 云衡之的心瞬间被这声大侄子融化了,赶紧小心翼翼地把她接过来。 他轻拍著她的背,叠声哄著,“哎,大侄子在,小姑姑不怕了,乖啊……” 云棠把小脑袋靠在他肩上。 夏月淑看著这一幕,紧绷的心弦终於鬆了下来,眼中流露出一抹欣慰。 青鳶也悄悄鬆了一口气。 云衡之抱著云棠,只觉小小软软的一团依偎在怀里,怀中小糰子方才那点委屈劲儿似乎还没散尽。 乌溜溜的大眼还含著水光,瞧著可怜又可爱。 “小祖宗受惊了,都是大侄子不好。”云衡之心疼得不行,轻轻拍著她的背,“回头大侄子给你寻最好的八音盒来,叮叮噹噹地响,好不好?” 云棠心里翻了个白眼。 八音盒? 把她当三岁小孩哄呢? 但面上,她只是吸了吸鼻子,小胖手揪住云衡之衣袍上那条金线纹,奶声奶气地道:“……好。要最大,最响的。” 顺势用小脑袋在他昂贵的云锦料子上蹭了蹭並不存在的眼泪。 云棠眯眼笑了笑,嗯,料子不错,够软。 夏月淑上前一步,柔声道:“国公爷,此处风大,小姑姑方才又受了惊,不如先回屋吧?” “对对,回屋。”云衡之连忙应道,抱著云棠转身便走。 路上的僕妇们远远看见云衡之小心翼翼地抱著个粉糰子,无不屏息垂首,恭敬行礼。 待到近前,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 只敢偷偷抬眼,瞄一眼那被国公爷护在怀里的小祖宗。 云棠见有人行礼,小胖手抬了起来,软乎乎地挥了挥,嘴里含糊地“嗯嗯”两声。 那副煞有介事的小模样,配上她圆嘟嘟的脸蛋和头顶摇晃的小揪揪,看得几个胆大的丫鬟差点笑出声来。 云衡之自然也瞧见了,非但不恼,反而觉得自家小姑姑可爱至极。 “瞧瞧我们小姑姑,天生就该是被人敬著的。”云衡之得意地对夏月淑道。 回到棠华院后,云棠被放在了矮榻上。 周围立刻摆满了各色精巧玩意儿。 夏月淑拧了温热的帕子,轻柔地给她擦著小脸小手。 “小祖宗今日可立了大功了,”夏月淑声音温软,想到云晚晚,声音不自觉沉了几分,“晚晚那丫头……” 云衡之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坐在一旁哼道:“这丫头心思不正,若非小姑姑点醒,险些被她蒙蔽。” 正说著,管事在门外躬身稟报:“国公爷,夫人,小主子,大喜,江南庄子上刚送来头茬新茶並几样时新果子。” 他顿了顿,“还有……庄头孝敬了一支足有三百年的老参,说是给小主子压惊补身。” 话落,云衡之顿时眼前一亮,“哦?三百年的?快呈上来!” 好东西当然要给他家顶顶金贵的小姑姑。 很快,一个铺著红绒的托盘被小心翼翼捧上来。 上面果然放著一支品相极佳,根须虬结的老山参。 旁边是几篓鲜灵灵的樱桃和杨梅,还有一小罐密封极好的新茶。 云棠目光扫过托盘,视线落在了那篓红得发紫的樱桃上。 她小短腿一蹬,利落地翻身爬过去,小胖手直接抓向最大最红的那颗。 “小祖宗当心!”夏月淑和青鳶同时出声。 云棠充耳不闻,熟练地把樱桃塞进嘴里,小乳牙一咬,甘甜的汁水瞬间在嘴里爆开。 她幸福得眯起眼,小脚丫在绒毯上快活地蹬了蹬。 接著,小手毫不停歇,又抓向下一颗。 云衡之看她吃得香甜,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笑道:“好,小姑姑喜欢就好,都听见没?以后江南的时新果子,头一份紧著棠华院。” “是,国公爷。”管事连忙应下。 云棠一边腮帮子鼓鼓地咀嚼,一边用小手指了指那罐茶叶,口齿不清地对云衡之说…… 第28章 国公府还有这样寒酸的地方?(修) “大侄子,茶……给泥……提神。” 云衡之愣了一瞬,隨即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小姑姑才多大,就知道心疼他这个大侄子处理事务辛苦了,还知道茶能提神。 云衡之轻声应道:“哎,小姑姑,大侄子一定好好喝。”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罐茶。 云棠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 旋即,她又指向那支三百年的老参,“这个,给月淑侄媳补补。” 夏月淑万万没想到,小姑姑嘴里吃著果子,心里还惦记著她。 夏月淑上前一步,“多谢小姑姑。” 她看著云棠沾著樱桃汁水的小脸,只觉得世上再无比这更贴心可爱的小奶糰子了。 云衡之连声道:“好,好,都听小祖宗的,参给夫人补身子,青鳶,快收好了,按最好的法子给小祖宗和夫人燉上。” 云棠见安排妥当,心满意足,继续专注於她的樱桃,小嘴吧唧吧唧吃得欢快极了。 突然,外间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国公爷,城西的大掌柜张大山在二门外候著了,说是铺子里出了点岔子,今年的春绸贡品数量差了些,恐怕……恐怕要误了宫里头的期限。” 云衡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误期?怎么回事?张大山是干什么吃的,让他滚进来回话!” 贡品误期可不是小事,轻则罚俸,重则丟官,甚至影响圣眷。 夏月淑也面露忧色。 很快,一个穿著绸缎,额头冒汗的中年男子被引了进来。 此人正是张大山。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小的张大山,叩见国公爷、夫人、小祖宗,国公爷息怒,实在是今年江南桑蚕遭了灾,生丝价涨得厉害,又赶上织染的师傅病了两个,这才……这才耽搁了工期。是小的该死。” 他一边说一边重重地磕头。 云衡之面沉如水,“说这些有何用,误了宫里的差事,你有几个脑袋赔?本公且问你,离交货的日子,还有几日?” “回……回国公爷,还……还有五日……” 张大山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便捷,??????????????????.??????隨时看 】 “五日?”云衡之声音陡然拔高,“五日你能变出贡绸来?” “这……”张大山瞬间汗如雨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暖阁里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云衡之手指轻敲著桌面,眉心紧蹙。 是动用关係疏通,还是赶紧从別处调货? 无论哪种,代价都不小。 就在这时,一个奶声奶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 “张掌柜……” 眾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矮榻上,云棠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拨弄的小玩意儿。 她盘著小短腿,一脸严肃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张大山。 张大山更是懵了,下意识抬头,“小祖宗?” 云棠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指了指张大山身上那件簇新的杭绸直裰。 “你的新衣裳不便宜吧?” 张大山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他这身新衣用的正是铺子里掺了银线的上好杭绸做的,价格不菲,他一时没忍住,给自己也裁了一件。 这事儿极其隱秘,连他娘子都不知道。 这小祖宗,她怎么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 云棠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小嘴叭叭地继续,逻辑清晰得可怕: “生丝涨价,师傅却病了,工钱也没涨。” 生丝涨价是成本增加,师傅生病是產能下降,但工人工钱没涨,只能说明不是成本问题压垮了生產。 “五天,赶工……加人,三班倒,来得及!” 她每说一句,张大山的脸就白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 这小祖宗竟然连具体的赶工办法都懂? 夏月淑和青鳶早已听得目瞪口呆。 “好你个张大山!”云衡之猛地一拍桌,“原来根子在你这里。生丝涨价、师傅生病是假,你中饱私囊、疏於管理才是真,连小姑姑都一眼看穿了你的把戏,你还有何话可说?” “国公爷饶命,小祖宗饶命啊。”张大山彻底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小的知错了,小的这就回去,砸锅卖铁也把窟窿补上,日夜赶工,五日,不,三日,三日內一定把贡品赶出来。” 云棠小大人似地点点头,奶音带著一丝孺子可教的意味:“嗯,还算识相,知道要赶工。” 她伸出小手,对著张大山挥了挥。 “去干活吧,贡品要准时,帐要查清。” “是,谢小祖宗指点,小的这就去,这就去!”张大山如蒙大赦,连忙起身。 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用最天真的眼神,却说著最让他胆寒的话,张大山不由打了个冷颤,迅速加快了脚步。 云棠重新抱起她的布老虎,小脚丫在绒毯上一晃一晃,满足地啃了一口旁边碟子里的蜜渍果子。 两日后,午时三刻。 云晚晚七拐八绕,在一处略显陈旧的院落前停下。 院门上掛著的牌匾字跡都有些模糊了。 她刚走到院门口,便见一个穿著荷色衫子的女子正坐在廊下绣。 面容清秀,面上却带著挥之不去的郁色。 云晚晚上下打量了一眼这院落和眼前那人的穿著打扮,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她抬步走了进去。 “咦?”云晚晚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国公府里,竟还有这样寒酸的地方?住的是谁?” 一直跟著她的贴身丫鬟连忙上前一步,低声回稟:“回小姐,这里住的是祝姨娘,祝欢顏。她……” “哦?姨娘?”云晚晚面上瞭然。 “那就是一个失了宠,被遗忘在角落的玩意儿罢了。” 祝欢顏正坐在廊下绣,闻声抬头,见到一个陌生却衣著光鲜的年轻女子突然闯入,脸上明显不悦不悦:“你是?” 云晚晚站定,將祝欢顏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从她半旧的藕荷色衫子到她手中朴素的绣绷,最后定格在她清秀却带著郁色的脸上。 云晚晚嗤笑一声,“嘖,原来这就是那位清閒的祝姨娘?怪不得只能守著这破院子,靠著这点子针线打发时日。” 她故意將清閒二字咬得极重,“国公府的好光景,怕是半点也照不进你这里了吧?” 祝欢顏冷然开口,“姑娘是谁?擅闯他人居所,还口出妄言,是何道理?” 云晚晚下巴一扬,姿態倨傲,对著旁边的丫鬟懒懒地道:“告诉她,我是谁。” 丫鬟立刻挺直腰板,“这是我们国公爷刚认回府的晚晚小姐!国公爷亲口承认的亲女!” “国公爷的亲女?”祝欢顏手中的绣针掉落在脚边,满脸震惊。 她再次仔细打量云晚晚。 国公爷何时在外面有了这么大的女儿? 她入府多年,从未听闻过! 云晚晚似乎很满意祝欢顏的震惊,得意之色几乎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府里那些少爷小姐们算什么?国公爷亲口说了,往后,我才是他心尖上的人!” 她向前逼近一步,“既知我是谁,还不行礼问安?莫不是在这破院子里待久了,连规矩都忘了?” 祝欢顏被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得指尖微颤,“行礼?论入府先后,我勉强也算得你半个长辈。国公府规矩再大,也断没有让长辈给晚辈行大礼的道理。你若这样要求,怕是不合规矩。” “长辈?”云晚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你算哪门子的长辈?一个失宠的姨娘,也敢在我面前充大?我爹爹认我回来,是让我享福的,不是来认你这號长辈的!你……” 她话未说完,却在对上祝欢顏那双眼睛时,心头猛地一跳。 那眼神仿佛將她给看穿了。 她唯恐祝欢顏再追问什么,厉声斥道:“管好你自己的嘴!少在我面前倚老卖老!否则……” 她狠狠地剜了祝欢顏一眼,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院落的晦气沾染,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快步离去。 祝欢顏站在原地,看著云晚晚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枚细小的绣针。 国公爷亲认的女儿? 这事,不对劲。 她招了招手,丫鬟便自觉贴近了些。 “你这样,你去……” 三日后。 云晚晚特意比平时早了一刻钟,端著亲手熬製的参汤,去了书房。 她穿著素净雅致的衣裙,髮髻一丝不乱。 待小廝通传后,她迈著细碎的步子进去,声音又轻又软:“爹爹晨安,女儿见您昨夜批阅公文到深夜,特意熬了碗参汤,您趁热用些吧。” 她將汤盅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然后退后半步,微微低著头,一副很想上前又不敢打扰的模样。 云衡之放下笔,看著眼前温顺体贴的女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晚晚有心了,快坐下吧。” 云晚晚这才在旁边的绣墩上侧身坐下。 她小心地观察著云衡之的脸色,清了清嗓子,“爹爹,昨日整理娘亲留下的旧物,找到一枚她最爱的玉簪……晚晚看著簪子,便想起娘亲” 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眼眶迅速泛红,微微低头,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娘亲若在,定也会心疼爹爹如此操劳。” 云衡之看著她微红的眼眶和强忍悲伤的模样,不自觉想到早逝的芸娘。 他嘆了口气,“好孩子,別难过,你娘亲在天之灵,看到你如此懂事孝顺,也会欣慰的。” 云晚晚立刻抬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是,爹爹。有爹爹在,晚晚就安心了。” 她转而关心了几句云衡之的饮食起居,直到云衡之要去上朝,她才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 一刻钟后,主院。 云晚晚进门后,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对著端坐主位的夏月淑行了一个標准的福礼:“晚晚给夫人请安。” 夏月淑淡淡地“嗯”了一声,端起茶盏。 云晚晚保持著行礼的姿势,头微微垂著,姿態恭敬。 第29章 云晚晚的真实身份 片刻后,夏月淑才慢悠悠放下茶盏,“起来吧,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云晚晚这才直起身,依旧微垂著眼帘,声音带著恰到好处的恭敬,“回夫人话,上晚晚午在房中习字,午后看了会儿女则女训,方才去园走了走,想著晚膳前定要来给夫人请安的。” 夏月淑听著,脸上没什么表情,“嗯,知道用功是好的,听说你父亲今早夸你了?” 云晚晚心中一凛,面上依旧温顺,“爹爹是怜惜晚晚思念亡母,一时心软罢了,晚晚自知才疏学浅,规矩也还在学,不敢当父亲夸讚。爹爹最是敬重夫人持家有方,晚晚更应谨记夫人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 夏月淑垂眸看著眼前低眉顺眼的云晚晚,淡淡道:“知道自己的本分就好。行了,回去准备用膳吧。” “是,晚晚告退。”云晚晚再次恭敬行礼,然后才倒退著走了几步,缓步开。 “夫人,此人可否要派人盯著些?” 夏月淑轻摇了摇头,“暂时不用。” 次日午后,云璋正捧著新得的一对精巧琉璃,爱不释手地在园小径上走著,打算去给小姑祖看看。 恰在此时,云晚晚从另一头转了出来。 她看见云璋手里那对流光溢彩的琉璃时,脚步不由一顿。 “站住。”云晚晚陡然出声。 云璋闻声抬头,见是她,小脸上欢喜的神色褪去,下意识地將东西往身后藏了藏,规规矩矩地朝她行了个礼,“晚晚姐姐。” “你紧张什么?你手里拿的什么?”云晚晚走上前,目光紧紧盯著他身后。 “没……没什么,就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云璋小声回答,下意识想往后退。 “拿出来我瞧瞧。”云晚晚直接伸出手。 云璋一脸犹豫。 这对琉璃他很喜欢,也知道云晚晚近来脾气不好。 “不值钱你倒是拿出来啊,还藏著?”云晚晚见他不动,声音隱隱有些不耐烦。 她猛然上前一步,竟打算直接伸手去抢。 “啊!”云璋猝不及防,被她猛地一推搡,重心不稳向后踉蹌了一步,手中那对琉璃突然脱手飞出。 两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接连响起。 那对玲瓏剔透的琉璃,在云璋惊愕目光中,瞬间四分五裂。 “我的琉璃!”云璋看著地上的碎片,眼圈瞬间红了起来。 云晚晚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嫌恶地皱起眉,“不过是一对破琉璃,值当什么?碎了就碎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后,目光重新落到云璋身上,“东西碎了就算了,你,给我行个礼赔罪吧,方才真是嚇著我了。” 云璋猛地抬头,小脸上满是愤怒,“赔罪?明明是你推我,是你摔碎了我的东西!为什么要我赔罪?” “呵,”云晚晚冷笑一声,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著他,“我推你?谁看见了?倒是你,毛手毛脚,自己没拿稳摔了东西,关我什么事?你敢让我不开心,信不信我告诉爹爹,让他罚你和你那没用的娘?” “你……你胡说!”云璋气得小脸通红,浑身发抖,小小的拳头紧紧攥著。 他看著云晚晚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正要开口。 “璋儿。”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假山石后传来。 云璋和云晚晚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青鳶抱著云棠,正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的树下。 云晚晚心下狐疑,这个云棠,年纪虽小,但还真有点不太好糊弄。 她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脸上掛起委屈万分的表情,声音带著哭腔,抢先一步扑向云璋的方向。 “璋弟弟,你……你没事吧?姐姐不是故意的,姐姐只是看你拿著那么好看的东西,想看看……都怪姐姐没站稳,连累你了!你別生气,姐姐回头赔你更好的……” 她一边说著,一边用帕子擦著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眼神却慌乱地瞟向云棠的方向。 云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和顛倒黑白的说辞弄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反驳。 云棠静静地看著云晚晚,“你,给璋儿道歉,再赔他一个品相同等的琉璃盏。” 云晚晚咬了咬牙,心下纠结。 默了一瞬后,云晚晚对著云璋歉意开口,“璋弟弟,实在对不起,都是晚晚姐姐不小心,弄坏了你的琉璃盏,等下我便让人给你送来一个品相更好的!” 话落,她又朝著云棠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云棠伸出小手指轻轻拍了拍青鳶的手臂,“青鳶,回吧。” 见此,云璋迅速跟了上去。 回到棠华院后,云棠坐在软榻上,小脸紧绷著。 连青鳶端出平日里她最喜的汤羹,她也视若无睹。 “青鳶。”她唤道,声音稚嫩。 “小祖宗?”青鳶立刻上前。 云棠抬起小脸,“给我查。” “查云晚晚。”云棠的小手指向静蕖院的方向,“查她的身份,她的玉佩,她来国公府之前的所有,速度要快。” 青鳶瞬间明白了云棠的意思。 她立刻恭敬开口,“是,奴婢这就去办,请主子放心!” 数日后。 一份薄薄的密报,经由青鳶的手,递到了云棠面前。 云棠小小的手指翻看著那些记录详实的调查结果,目光最终停留在最后几行字上。 那里清晰地写著: 经查,云晚晚所持羊脂玉佩,与当年定国公府真品有细微差异。 其口述身世轨跡多处与实际完全不同。 另查得,当年流落在外的定国公府小姐,其真名叫云妤,目前人在上京。 云棠合上密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她抬起眼,看向窗外静蕖院的方向。 清澈的眼底,第一次凝聚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云晚晚身份是假的。 真正的定国公府血脉,竟被这贗品鳩占鹊巢。 而她的好侄子,还被蒙在鼓里。 翌日,午时。 云棠由青鳶抱著,径直去了静蕖院。 听到云棠来的消息,云晚晚心头猛地一跳,连忙疾步迎出,“晚晚见过小姑祖,小姑祖这个时辰怎的到晚晚院子里来了?” 云棠被青鳶稳稳抱著,视线落在云晚晚身上。 不过数月光景,眼前这人举手投足间已大不相同。 初见时那份小心翼翼已经不见了。 云棠心中微哂。 若非她已知其假,这副做派倒真能唬人。 “我来看看你呀。”云棠眯著眼睛,偏了偏脑袋。 云晚晚心中狐疑更甚,面上笑容愈发灿烂,“劳小姑祖掛念,快请里面坐。” 她殷勤引路,亲自奉茶,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著云棠的神情。 落座后,云棠捧著青鳶递上的温水小盏,抬起小脸,看著云晚晚,突然开口问道:“你娘亲走之前,可曾与你提过,她与窝好大侄是如何相识噠?” 云晚晚面上怔了一瞬,端著茶盏的手指不自觉地一紧。 她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再抬眼时满眼哀伤,声音哽咽,“回小姑祖……娘亲她……病得沉重,临终前神智已经不甚清明,只断断续续提过爹爹的名字,说,说对不起他……” “至於相识,娘亲只含混提过一嘴,说是因缘际会,旁地,实在没力气说,也没……没机会说了……” 她说著,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 云棠没再追问,只道:“是这样吗?” 云晚晚:“是啊小姑祖!” 说著,她差点又要落泪。 云棠稍坐片刻后,便让青鳶抱著离开了。 目送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云晚晚脸上的哀戚瞬间褪得乾乾净净。 云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难不成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想到此,云晚晚心中不由有些慌乱。 她扭头对丫鬟吩咐道:“备些爹爹爱吃的点心,晚些时候,我要亲自送去书房。” 回到棠华院后,云棠屏退左右,只留了青鳶在身侧伺候。 “青鳶,”她的小手指点了点密报上上京二字,“她在哪?” 青鳶立刻低声回稟:“回小祖宗,已经查到了。人在城西盏柳巷,最里头一间破旧小院里。” “现在就隨意寻个由头將人带进来。” “还有,到时去把月淑侄媳也一併请来。”云棠脑袋微扬,两颊上的肉隨著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是!”青鳶领命,迅速转身安排。 一个时辰后。 一个穿著发白粗布衣裳的少女,被两个健妇请进了棠华院。 她头髮只用麻绳挽著,身上从头到脚没有一样多余的装饰。 她面色苍白,眼中充满惊惧与戒备,局促不安地站在厅中,看著上首软榻上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奶糰子。 云棠也在看她,清澈的目光一一扫过少女的眉眼轮廓,最后停留在她紧抿著的唇上。 这模样,倒是和她大侄子长得有几分相像。 屋內一片寂静。 “小姑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隨后,夏月淑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云棠眼前。 夏月淑一进来便感受到屋內的氛围不对劲。 她的视线落在地上跪趴著的少女时,眸底闪过一丝讶异。 她抬眼看向云棠,一脸疑惑,“小姑姑,这是?” 第30章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真累呀 云棠坐在软榻上,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地道:“月淑侄媳,坐。” 她的小手又朝夏月淑的方向伸出手,笑眯眯的,“抱抱。” 夏月淑上前一步,小心地將那软乎乎的小身子抱入怀中。 云棠的小脑袋靠在她颈窝,带著淡淡的奶香。 待夏月淑坐定,云棠清澈的目光转向地上局促不安的少女,“云妤。” 少女猛地抬头,眼中惊惧更甚。 “你,”云棠看著她,“认得云晚晚吗?” 云妤身体一颤,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神闪烁,却不敢答话。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云棠双手扒拉著夏月淑的胳膊,奋力地站起来了点,“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若你所言属实,国公府小姐,该有的身份地位,一样也不会少你。” 话落,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真累呀。 云妤瞳孔骤然收缩,她偷眼看了看抱著小奶糰子的夏月淑,又飞快地低下头,手指死死绞著洗得发白的衣角。 夏月淑虽满心疑惑,但还是垂眸瞧著地上的云妤。 厅內一时落针可闻,只有云妤的呼吸声一重一轻地响起。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青鳶见状,上前一步,適时出声,“这位是国公府当家主母,夏夫人。” 国公夫人? 云妤浑身猛地一震,抬头看向夏月淑。 这位竟然是国公夫人? 可方才国公夫人竟然叫那个小奶娃娃为小姑姑。 思绪百转千回间,云妤心中瞬间明了。 “夫人!小姑祖!”云妤颤著声音开口,“我说,我全都说!”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 “一年前,娘亲病逝,临终前,她告诉我,说是我的亲爹在上京,娘亲只说了大概位置,没说具体身份……” “当时我安葬了娘亲后,便一路乞討到了上京,也是到了上京之后,我才……才知道,我的亲爹原来是当朝定国公!” “我当时又惊又怕,根本不敢靠近国公府那么大的宅子,就在外面远远地,偷偷看……想看看爹爹是什么样的人……” 云妤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有一次,我在巷口,远远看到国公爷从马车下来,那一身气度,我当时就被嚇住了,缩在墙角动都不敢动……” “就在那时,我认识了晚晚,她是个孤儿,在那一带乞討,我当时心里难受,又没人可说,特別需要有人能够帮我决定一下,我就把娘亲的话,还有找到亲爹的事……都告诉了她……” 云妤的脸上露出悔恨至极的表情,面上已经满是泪水,“晚晚当时,还安慰我,说帮我想想办法……” “结果,结果当天晚上……”云妤猛地抬头,摇了摇头,“晚晚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碗水,说是喝了能壮胆,我刚也没想就喝了下去,那水味道甜滋滋的,我一口都喝完了,结果喝下去没多久,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第二天醒来……” “娘亲留的那块羊脂玉佩就不见了,晚晚也不见了!” “我当时,还以为是遭了贼,到处找她,可是没找不到,过了没多久就听到消息说,国公府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小姐,名字就叫云晚晚!” 云妤往前了一点,仰头看著夏月淑,“我那个时候才明白,是晚晚她,是她偷了玉佩,冒充了我的身份!是她鳩占鹊巢!” 夏月淑抱著云棠的手臂猛地收紧,面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奶糰子,只见云棠那张稚嫩的小脸上,一点也不奇怪。 云晚晚是假的。 那个在府里搅风搅雨,让国公爷对她日渐疏离的女儿,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 小姑姑特意叫她来,让她亲耳听到真相。 这是在为她出头? 自从这云晚晚入府,手段之高明,心思之深沉,比那祝欢顏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她和老爷面前,永远是一副温顺柔弱的模样,那些恰到好处的委屈,连她都险些被蒙蔽过去,更遑论本就心怀愧疚的国公爷。 她好不容易才借著祝欢顏失势,与国公爷之间刚修復起的那点温情,在云晚晚的挑拨离间下,早已消散无踪。 若非小姑姑將此事一查到底…… 与此同时,静蕖院。 云晚晚正心烦意乱地对著铜镜比划著名一支新的的珠釵,脑子里还在盘算著晚些时候如何更贴心地去书房在云衡之面前表现表现。 突然,一个面生的小丫鬟低著头匆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晚晚小姐,外面有人传话,请您务必去一趟后园西北角的假山石洞,说有要事相告。” 云晚晚不耐烦地蹙眉,无所谓的道:“谁?没见我正忙著?” 小丫鬟头垂得更低了,“那人说,事关您的身份,若您不去,定然后悔莫及!” 云晚晚身形一顿,手中的珠釵“啪嗒”一声掉在梳妆檯上。 她猛地站起身,死死盯著那小丫鬟,“你再说一遍?事关什么?” 小丫鬟被她凶狠的眼神嚇得一哆嗦,“奴婢,奴婢只负责传话,那人说,说事关您的身份,让您务必独自前去……” 云晚晚的心臟瞬间狂跳起来。 难道…… 难道是云妤? 不,不可能! 那个懦弱的丫头肯定早就离开上京了。 可万一…… 万一是別人知道了什么怎么办? 她不敢再想下去,也顾不得仪態,一把推开挡路的小丫鬟,提起裙摆就往外冲。 这一路,她心乱如麻。 后园西北角位置偏僻,假山石洞更是少有人跡。 云晚晚强作镇定,按照那丫鬟所指,果然在假山后看到一个幽深隱蔽的石洞口。 她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钻了进去。 洞內光线昏暗,瀰漫著潮湿的苔蘚气息。 “谁?谁找我?”云晚晚的声音带著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洞內深处,一个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当看清那人的面容时,云晚晚瞳孔猛地一缩。 是祝欢顏! 祝欢顏穿著一身素色衣裙,脸上没有脂粉,却不失清丽。 “是你?”云晚晚惊疑不定,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你装神弄鬼叫我过来做什么?若是无事,我就走了,爹爹还等著我的汤羹呢。” 祝欢顏默默向前逼近一步,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云妤……这个名字,你可还熟悉?” 云晚晚眼睛微眯,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踉蹌著扶住一旁的石壁才勉强站稳。 她张了张嘴,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的柳欢顏。 片刻的死寂后,云晚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色厉內荏地威胁,“別忘了,爹爹可是下令不许你踏出院子一步,你现在竟敢私自跑到这里来,我若告诉爹爹……” “告诉国公爷?”祝欢顏嗤笑一声,无所谓地开口,“好啊,你儘管去说。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你若去告发我私离院子,那我只好……”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视线將云晚晚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最终落在她的那张清秀小脸上,“把你如何偷窃玉佩,冒充国公府小姐的事,也如实告诉国公爷。你说,国公爷若知道了这个真相,会怎么对你这个宝贝女儿呢?” 后面的话祝欢顏没说下去,但言语中的意思云晚晚再明白不过。 云晚晚浑身如坠冰窟,扶著石壁的手指用了些力气。 她死死咬著下唇,“你到底想怎么样?” 云晚晚一字一句的道:“有话快说,若是被人发现,我们都吃不了兜著走!” 祝欢顏看著她这副气急败坏又不得不屈服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快意。 她慢悠悠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棠华院那边,怕是已经有所动作了。” 云晚晚心头猛地一跳。 “云棠那小祖宗,可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祝欢顏的声音压得更低,“青鳶,是她最得力的贴身丫鬟,可前些日子,有人瞧见,云棠身边伺候的,只剩下了青果。” “青鳶去哪儿了呢?”祝欢顏盯著她,一字一句开口,“我猜……那小祖宗,怕是已经查到了什么。如今只等著一个合適的时机,把你这张假皮,彻底撕下来。” 青鳶…… 青鳶確实有几天没时时刻刻跟在云棠身边了! 难道…… 难道真去查她了? “哼,一个小娃娃,你是不是过於担心了?”云晚晚摇了摇头,冷笑出声。 “小娃娃?”祝欢顏声音都尖利了几分,“我就是栽在这个小娃娃手里!你以为国公爷为何突然厌弃了我?就是因为她!我告诉你,別小看她,否则,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这么说来,棠华院那个小东西,真的知道了她的身份! “那……那你要我做什么?”云晚晚的声音彻底软了下来。 祝欢顏深吸一口气,这才说出了真正的目的,“很简单。我要你在国公爷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就说……就说我已知错,日夜悔恨,只求能自由进出院子,在佛前为府中祈福,弥补先前的过错。” 第31章 竟然是她? 她看著云晚晚,“只要你肯帮我说情,让国公爷鬆口,解了我的禁足。今日之事,我烂在肚子里。你的身份,我也一个字都不会提。” 云晚晚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不说出去,我一定在爹爹面前替你说话,让他解了你的禁足!” 她顿了顿,“可如今棠华院那位已经知道了,我该怎么办?” 祝欢顏轻笑了声,“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你能让我儘快出去,我就有办法让你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云晚晚重重点了点头,“行,我答应了。” “记住你说的话。”祝欢顏冷冷地丟下一句,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此处。 云晚晚看著祝欢顏消失的方向,冷汗早已浸透了內衫。 她不敢再耽搁,猛地转身衝出石洞,也顾不得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裙,跌跌撞撞地朝著云衡之的书房方向狂奔而去。 她必须立刻马上,见到爹爹! 云晚晚一路疾奔。 她衝到书房院外,强行压下略显急促的喘息,理了理鬢髮和衣裙,脸上瞬间掛起她最拿手的笑容。 “爹爹!”她声音娇柔地唤著,轻轻推开虚掩的书房门,“晚晚给您送汤羹来了。” 云晚晚脸上掛著最甜美的笑容,將汤羹轻轻放在云衡之书案一角,声音娇柔:“爹爹日夜操劳,晚晚瞧著心疼,特意熬了参汤,您趁热用些吧。” 云衡之放下笔,看著眼前贴心的女儿,面上温和一笑,“晚晚有心了。” 云晚晚顺势往前了一步,状似无意地轻嘆了一声,“爹爹,女儿今日……心里有些难受。” “哦?何事让我的晚晚不开心了?”云衡之关切地问。 “女儿方才路过……嗯,好像是西南角那个僻静的院子,”云晚晚声音十分低柔,“瞧见里面住著的那位娘子,穿著素净,独自坐在廊下望著天,那神情……好生落寞可怜。” “女儿看著,心里也跟著难受起来。不知她犯了什么错,要被关在那样冷清的地方?女儿想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她已知悔改,整日关著,岂不是更添愁苦?” “若能让她在府里走动走动,哪怕只是去佛堂念念经为爹爹和夫人祈福,也是好的……” 她描述得模糊,但西南角、素净、禁足这些词,足以让云衡之瞬间明白她说的是谁。 祝欢顏。 云衡之眉头微蹙,一想到祝欢顏之前的所作所为,他心中仍有芥蒂。 罢了。 既然晚晚都这样说了,她一个小姑娘尚且有此仁心…… 解了禁足,只许她在府內佛堂走动,料她也翻不出什么浪出来。 “也罢。”云衡之最终嘆了口气,对侍立一旁的下人道,“传话过去,解了祝氏的禁足。允她在府內自由行走,但不许靠近前院。” “是。”下人领命而去。 云晚晚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 此时,棠华院內。 夏月淑抱著云棠,听完云妤的话,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她看向怀中小小的人儿,略微俯身,低声道:“小姑姑,此事,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云晚晚……” 云棠清澈的眼眸看向夏月淑,眨了眨眼,“月淑侄媳,你觉得呢?要不要把她赶出府去?” 夏月淑眼神一厉,斩钉截铁地道:“国公府血脉,岂容他人如此践踏玩弄,这鳩占鹊巢的贗品,必须严惩!只是……” 她蹙眉,“只是国公爷那里,该如何让他知晓,又不会因被矇骗而震怒伤身?如何才能自然地將此事揭开?” 云棠小小的手指在夏月淑胳膊上轻轻一点,声音软糯,“青鳶。” “奴婢在。” “去,把窝大侄子,还有静蕖院那位,”云棠的小脑袋转向静蕖院方向,“都请来棠华院,就说,我有要事。” “是!”青鳶领命,快步离去。 云棠的目光落在依旧局促不安的云妤身上,声音虽稚嫩,落在云妤耳中,却莫名很安心,“你莫要怕,待会儿见到国公爷,將你方才所说,原原本本再说一遍。无需顾虑其他,只需说出真相。一切,有我和侄媳妇在。” 云妤看著眼前那小小的身影,分明那张小脸还没她手掌大,脸上圆乎乎的,话都说不真切,可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是!云妤明白!谢小姑祖!” 不多时,云衡之便大步流星地进了棠华院。 赶往棠华院的云晚晚,心中却莫名地升起强烈的不安。 她踏入院门之前,飞快地对身边一个小丫鬟耳语了一句,“快去请祝姨娘,就说棠华院这边怕是有变,让她无论如何都要赶来!” 厅內。 夏月淑抱著云棠坐在主位上,气氛沉闷。 云衡之隨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低头捋了捋有些皱褶的衣袍,笑著开口,“小姑姑,这是怎么了?如此郑重其事地叫侄儿过来,可是……” 他话音未落,厅中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穿著粗布旧衣,身形廋弱的少女。 她低垂著头,脸上覆著一层轻纱,下半张脸在轻纱下若隱若现。 云衡之的视线瞬间被吸引了过去,眉头微皱,“这是?” 云晚晚在看到那身影的剎那,心臟猛地一沉。 只见那蒙面少女,在厅中站定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手,一点一点地揭开了脸上的面纱。 一张清丽却略显苍白的面容,彻底暴露在眾人眼前。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云衡之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他难以置信地盯著那张脸。 “你……”他失声低呼,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了下。 而站在他身后的云晚晚,整个人更是如遭雷击。 她眼睛瞪得溜圆,如同见了厉鬼一般,嘴唇不受控制地开始哆嗦起来。 是她! 真的是云妤! 她竟然被人带到了这里! 云妤眼眶瞬间通红一片,望著眼前这个自己在梦里见了无数次的男人,没忍住直接双膝跪地大喊出声,“爹,女儿终於找到您了!” 云衡之瞳孔骤然一缩。 云晚晚迅速上前一步,声音尖利:“哪来的疯妇,竟敢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快把她给我扔出府去!你是不是穷疯了,想钱想疯了,竟敢冒充国公府小姐?” 云妤被她的话刺得浑身一颤,下意识看向主位。 夏月淑怀中的云棠,小脑袋轻轻点了点,圆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而安静。 云妤咬了咬牙,猛地抬头,直视惊慌失措的云晚晚,“穷疯的是你云晚晚!你偷了我的东西,霸占了我的身份!你才是那个骗子!” “小姑姑,你这……”云衡之蹙眉看向云棠。 云棠晃了晃小短腿,小手拍了拍唇角的点心渣,“大侄子,先听听她怎么说嘛。” 云妤强忍悲愤,將先前对夏月淑和云棠说过的话,再次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胡说八道!全是胡说!”云晚晚尖声打断,情绪激动,“这明明是我的经歷,你,你定是看我如今富贵,眼红了,故意编造来污衊我!爹爹,您別信她!她就是骗子。” 云妤被她顛倒黑白的说法气得浑身发抖,不停地摇头,“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云棠软糯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晚晚侄孙女儿,妤妤,你们说说,当初认亲的信物,是什么样子的呀?上面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吗?窝想知道哦。” 云晚晚心中一慌,匆忙回忆,“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佩。” 云妤却立刻接过话茬,“不是一块玉佩,是半块!是娘亲留给我的双鱼佩。我的那半条鱼尾上,刻著一道细细的划痕,是小时候不小心摔的,云晚晚,你偷走的就是这半块鱼尾佩!” 她说著,从破旧的內衫里,颤抖著摸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將之层层打开。 布包里,赫然是半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 鱼尾处,一道细细的,陈旧的划痕清晰可见。 云衡之猛地站起,几步衝过去夺过玉佩。 他指尖仔细摩挲著那道划痕,看了看云妤那张脸,又瞥见云晚晚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 “孽障!” 云衡之双目赤红,勃然暴怒。 他猛地转身,眼神落在云晚晚身上。 这段时间以来的父女情,竟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 他竟將一个窃取他人身份的贼人捧在手心宠著护著。 “爹,爹爹…您听我解释…”云晚晚嚇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祝欢顏提著裙摆匆匆赶来,脸上带著一抹担忧,“国公爷!夫人!小姑姑!妾身听闻这边有爭执,担心惊扰了小姑姑,特来……” 她一脚踏进厅门,话还没说完,就被厅內的景象骇得倒抽一口冷气。 电光火石间,祝欢顏心中警铃大作。 看来云晚晚已经完了! 她绝不能沾边! 她一脸无措,用帕子掩住嘴,声音发颤,“这……这是怎么了?国公爷息怒啊,妾身只是担心小姑姑,绝无他意啊!晚晚小姐她若做错了什么,国公爷您……” 第32章 当小姑奶奶可真累呀 云衡之此刻怒火中烧,看祝欢顏这样子更是心烦,厉声呵斥,“闭嘴,这里没你的事!滚回你的院子去!” “是,是,妾身告退,妾身这就走!” 祝欢顏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赶忙退了出去。 云衡之胸口剧烈起伏。 他闭著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目光转向地上哭得快要晕厥的云妤,眼神复杂至极。 他哑著嗓子,对夏月淑道:“夫人,將……將她……” 他指了指云妤,声音艰涩,“安置到静蕖院去。” 夏月淑抱著云棠,沉稳应道:“是,国公爷放心。” 云棠靠在夏月淑怀里,小肉手无意识地揪著夏月淑衣襟上的一颗小珠子玩。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静静地看著瘫软在地的云晚晚,又看了看悲喜交加的云妤,最后目光落在了云衡之身上。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把脸埋进夏月淑颈窝蹭了蹭。 当小姑奶奶可真累呀。 一炷香后。 青鳶抱著云棠站在国公府朱漆大门旁,看著被两个粗壮婆子拖出来的云晚晚。 此刻的云晚晚釵环散乱,被推搡著出了府。 她抬眼看到青鳶怀中的云棠,眼中瞬间迸发出一丝光亮。 “小姑祖!”云晚晚挣脱婆子的手,扑倒在台阶下,朝著云棠的方向哭喊,“小姑祖开恩,求小姑祖看在这些时日我日日去棠华院给您请安的份上,可怜可怜晚晚,替晚晚在爹爹面前说句话吧。只要能留下,让晚晚做什么都行!” 她涕泪横流,声嘶力竭地吼著,看著好不可怜。 云棠小嘴抿了抿,软糯的声音清晰地响起,“青鳶,府里的东西,不能给她拿走哦。她身上穿的戴的,都是窝大侄子给的,要拿回来。” 青鳶立刻会意,冷冷对著押解的婆子递了个眼色,“小姑祖有令,把她身上所有不属於她的东西,全数剥下,一件不留!” “是!”婆子们毫不留情地上前,不顾云晚晚杀猪般的尖叫和哭求,粗暴地扯下她身上华贵的锦缎衣裙。 头上的珠釵、腕上的玉鐲、耳上的坠子,通通摘了下来。 甚至连脚上一双精致的绣鞋也没放过。 很快,云晚晚身上只剩下一套打满补丁的粗布旧衣,赤著双脚站在地面上。 这正是她当初入府时,穿的那一身。 此刻的她,蓬头垢面,满身尘土,看上去狼狈到了极点。 “云棠,你这短命的小怪物!”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云棠,“你凭什么!你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你不得好死,你会遭报应的,我诅咒你!诅咒你活不过今年冬天,诅咒你……” 青鳶抱著云棠纹丝不动,眼神一凛,利落地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云晚晚的胸口。 “呃啊!” 云晚晚被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府门外的石板路上,痛得蜷缩成一团。 “拖走!”青鳶的声音冷然。 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將还在痛苦扭动的云晚晚彻底拖离了国公府。 * 起初的日子,云妤谨小慎微,对云棠这位小姑祖更是礼数周全,每日必去棠华院请安。 云棠也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静蕖院的份例用度比照著云晚晚从前,甚至更好。 这日午后,夏月淑带著云棠去佛堂上香,云衡之在前院书房处理公务。 棠华院內难得的安静,只有几个洒扫的小丫头在远处廊下。 云妤见四下无人,悄然溜了进来。 她朝著正在软榻上独自玩著布老虎的云棠走了过去。 小小的云棠正低头摆弄著布老虎的耳朵,忽然感觉眼前的光线淡了许多。 她抬起小脑袋,看见云妤站在榻前,眼神正直勾勾地盯著她。 云妤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带著一种令人不適的亲昵,“小姑祖……我的好小姑祖……”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想要去碰云棠的脸蛋。 云棠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大大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警惕。 云妤的手顿在半空,隨即又凑得更近了些,灿烂一笑,“乖,小姑祖,叫我一声……叫我一声姐姐,就一声便好。” 云棠小嘴微张,这是什么要求? “叫啊!”云妤见她不动,突然伸手,有些慌乱的看了看四周,声音发颤,“快叫,叫姐姐,我是你的姐姐,是国公府除了国公爷和夫人最大的主子,你告诉她们,让她们以后都听我的,你快叫啊。” 云棠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她偏著头眨巴著眼睛,下一瞬,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声音又响又委屈。 小身子拼命往后躲,小手使劲去掰云妤掐著她的手指。 “呜哇,痛痛,坏,坏银,呜哇哇哇!” 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瞬间惊动了整个棠华院。 几乎是哭声响起的同时,夏月淑带著人正巧从佛堂回来,刚踏进院门就听见了这惊心动魄的哭喊。 紧接著,云衡之也被惊动了,从书房疾步赶来。 两人衝进內室,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云妤状若疯癲地掐著云棠的脸颊,口中念念有词。 而小小的云棠在她手下哭得撕心裂肺,小脸通红,泪水糊了满脸。 “住手!”云衡之目眥欲裂。 夏月淑更是脸色剧变,一个箭步上前,狠狠一把將云妤推开。 夏月淑立刻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云棠紧紧抱进怀里,心疼地查看她脸上的红痕,声音都在发颤,“小姑姑,小姑姑別怕,月淑侄媳在,没事了,没事了!” 云棠缩在夏月淑怀里,哭得身子一抽一抽,小手指著摔倒在地,终於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云妤,一边揉著眼睛,一边抽抽噎噎地告状,“大侄子,侄媳妇,坏银……掐窝……” 她垂眸瞥了眼云妤。 虽然不知道云妤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对她,但这种时候,哭就对了! 小奶音哭得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地落在云衡之心头。 云衡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片寒冰。 他看也没看地上的云妤一眼,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来人,把这个失心疯的孽障给我杖打二十大板,再捆起来,即刻送走,送到最偏僻的庄子上,派人严加看管,永世不得再踏入国公府一步!” “不,爹,爹爹,我错了,我一时糊涂,我再也不敢了,爹爹饶了我!”云妤这才如梦初醒,拼命挣扎著。 但这一次,没有任何人理会她。 僕妇迅速上前,用破布堵了她的嘴,迅速拖了出去。 夏月淑抱著还在小声抽噎的云棠,轻轻拍著她的背安抚。 云衡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著夏月淑怀中那小小的一团,眼中复杂万分。 云棠把满是泪水的小脸在夏月淑颈窝里蹭了蹭,长长的睫毛上还掛著泪珠,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悄悄翘起了一点点嘴角。 云衡之看著被夏月淑安抚下来的云棠,沉沉嘆了口气。 “你好生照顾小姑姑。”他对夏月淑吩咐了一句,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棠华院。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门外,內室才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云棠偶尔抽噎一下的小小声音。 夏月淑抱著她,坐在软榻上,心疼地用柔软丝帕轻轻擦拭著她哭的小脸,动作温柔至极。 “小姑姑乖,没事了,坏人都被打跑了。”她柔声哄著。 云棠小短腿一蹬,从夏月淑怀里坐直了些。 那双还带著水汽,却已恢復清亮的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夏月淑。 她突然伸出小肉手,轻轻拍了拍夏月淑的脸颊,奶声奶气,却又带著一种超乎年龄的认真问道:“侄媳妇,你和大侄子……最近有没有一起睡觉觉呀?” 夏月淑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连耳根都染上了薄红。 她万万没想到小姑姑会问这个! 被人如此直白地问及闺房之事,羞得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小姑姑……”夏月淑眼神躲闪,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国公爷近来朝务、府务都极其繁忙,每每忙完都很晚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故而,没什么,没什么时间……” 云棠听罢,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一副“这怎么行”的小大人模样。 她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教导道:“侄媳妇,这样可不行哦!你要自己上上心呀!” 她伸出小指头,点了点夏月淑的手臂,“窝之前跟你说的,都拿出来嘛!要早点准备,不能等呀!等大侄子被別人勾去了,你哭都来不及啦!” 夏月淑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心中那点尷尬也被云棠的话冲淡了不少。 看著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明明自己还是个奶娃娃,却一本正经地操心著长辈的夫妻关係,那认真的小模样实在可爱得紧。 她忍不住低笑出声,点了点头,柔声应道:“是,小姑姑说得对,侄媳记下啦,明日,待明日侄媳便主动去找国公爷。” 她一边应著,一边伸手,用指腹轻柔地將云棠眼角最后一点残留的泪珠揩去。 云棠见她应承,这才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第33章 她在骗人! 云棠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般,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 她在府內的日子恢復了平静,静蕖院也空置了下来。 云妤被送往了遥远的苦寒庄子后,再无音讯。 云棠每日里被精心照料,偶尔听听府里的新鲜事,小日子过得极其安逸。 约莫半月后,国公府门前来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桃红衣裙,身段窈窕,面容姣好,眉宇间带著几分楚楚可怜。 她跪在朱漆大门外,对著守门的小廝哀哀哭泣著。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路过的行人和府內靠近门房的下人们听得一清二楚。 “求求诸位大哥行行好,替奴家通报一声国公爷吧……奴家……奴家腹中已有了国公爷的骨肉啊!国公爷不能不管我们母子死活啊!”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守门的小廝面面相覷,一个个惊疑不定。 国公爷的骨肉? 这还了得! 消息飞快地传遍了国公府上下。 云衡之正在书房处理公文,闻听管事急匆匆来报,眉头瞬间蹙在了一起。 他心中惊疑,自己何时在外留下风流债? 但女子言之凿凿,又跪在府门前哭诉,眾目睽睽之下,若置之不理,不仅有损国公府声誉,更显得他薄情寡义。 他沉著脸,“將那女子带至前院偏厅。” 夏月淑自然也得了消息。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云棠。 云棠正摆弄著一个精巧的九连环,察觉到夏月淑的紧张,抬起小脑袋,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侄媳妇,怎么啦?谁在外面哭哭呀?好吵哦。” 夏月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没事,小姑姑,府外来了个人,你大侄子去处理了。” 云棠歪著小脑袋,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没再追问,继续低头研究她的九连环。 只是那小小的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前院偏厅。 那自称臣是红嫣嫣的女子跪在地上,哭得梨带雨,断断续续地诉说著: “奴家如今无依无靠,只求国公爷看在骨肉的份上给奴家一条生路,哪怕做个粗使丫头也心甘情愿。” 云衡之端坐上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仔细回忆了下,对眼前这女子毫无印象。 他公务繁忙,甚少参与那些附庸风雅的场合,即便去了也是匆匆而过,何来“情缘”? 可对方描述的时间地点又似乎有那么点模糊的影子,让他一时也难以完全否认。 更棘手的是,对方一口咬定怀了他的孩子。 “国公爷……您……您当真不记得奴家了吗?”红嫣嫣抬起泪眼,怯生生地望著云衡之,一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这孩儿……是您的血脉啊……” 云衡之只觉得一股鬱气堵在胸口,烦躁至极。 若强行驱赶,流言蜚语足以毁掉国公府清誉和他半生功名。 若认下,又实在憋屈。 正当厅內气氛僵持不下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被青鳶抱著,出现在偏厅门口。 “大侄子!”云棠清脆软糯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死寂。 云衡之和红嫣嫣同时循声望去。 云棠被青鳶稳稳地放在地上。 她穿著鹅黄色的外衬,头上扎著两个小揪揪,粉嫩嫩的小脸上一派天真。 她迈开小短腿,径直朝云衡之跑去,扑过去抱住他的腿,仰著小脸:“大侄子,窝玩九连环,解不开,你帮帮窝嘛!” 云衡之看著小姑姑软软糯糯的模样,心头的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他弯腰將云棠抱起,放在膝上,放柔了声音,“小姑姑乖,大侄子现在有点事,等会儿再帮你好不好?” “不好嘛,窝现在就要!”云棠不依,小手揪著他的衣袖撒娇,大眼睛却滴溜溜地转向了跪在地上的红嫣嫣,满是好奇,“大侄子,她是谁呀?为什么跪著哭哭?她肚子痛痛吗?” 红嫣嫣被这突然闯入的小娃娃问得一愣,隨即反应过来这恐怕就是国公府那位辈分极高的小姑奶奶了。 她立刻將姿態放得更低,对著云棠挤出更淒楚的表情,“小姑姑,奴家……奴家腹中有了小主子,心里实在害怕……” “小主子?”云棠歪著头,似乎更困惑了,她伸出小肉手,指向红嫣嫣的肚子,“在肚肚里面吗?” “是……是的……”红嫣嫣连忙点头,双手小心翼翼的护住小腹。 云棠挣扎著要从云衡之膝上下来,“窝看看!窝要看小娃娃在肚肚里怎么动!” 云衡之刚想阻止,云棠已经灵活地滑了下去,迈著小短腿就噔噔噔跑到红嫣嫣面前蹲了下来。 小脸凑得极近,几乎要贴到红嫣嫣的肚子上。 红嫣嫣被这突然的靠近嚇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又强行忍住,脸上挤著笑,“小姑姑……这……” “別动嘛!”云棠伸出小手,直接就朝红嫣嫣的小腹按去,“窝摸摸!小娃娃是不是在踢脚脚?” 红嫣嫣心中一惊,她哪有什么真孩子! 那所谓的孕肚不过是临时用布带和软物勒出来的假象,根本经不起细摸。 “啊!”红嫣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双手紧紧护住肚子。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云棠似乎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嚇了一跳,小手停在半空,小嘴微张,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和无辜。 她瘪了瘪嘴,转头看向云衡之,带著哭腔告状,“大侄子!她凶我!我只是想摸摸小娃娃……她不让!她是不是不喜欢窝呀?” 她一边委屈地说著,一边迈著小短腿又跑回云衡之身边,张开小胳膊要抱抱。 红嫣嫣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连忙挤出眼泪,“小姑姑息怒!奴家……奴家只是身子不適,怕衝撞了您……並非有意……” 云棠趴在云衡之怀里,闷闷的声音带著委屈:“窝才没有生气,她肚肚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软,像塞了,窝以前听说,有小娃娃的肚肚是软软的,会动,她骗人!” 塞了? 云衡之浑身一震! 他猛地看向红嫣嫣,眼神寒冷。 青鳶更是眼神一厉,一步上前,直接伸手就去抓红嫣嫣护在腹部的双手。 “你做什么!”红嫣嫣尖声惊叫,拼命挣扎著,满脸惊恐。 “国公爷有令,查验!”青鳶手上力道极大,毫不怜香惜玉,三两下就强行掰开了红嫣嫣死死护住腹部的手。 在红嫣嫣绝望的尖叫和挣扎中,青鳶的手精准地按在了她小腹上。 入手的感觉,果然如云棠所言。 不是柔软而有弹性的孕肚触感,而是一种略显僵硬明显是填充了东西的触感! “假的!”青鳶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不!不是的!是真的!你们冤枉我!”红嫣嫣彻底慌了神,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是她,是她污衊我,她懂什么,她……” “放肆!”云衡之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 他站起身,抱著云棠,居高临下地俯视著地上狼狈不堪的红嫣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堵上她的嘴!”云衡之厉声命令。 音落,立刻有健壮的僕妇上前,用破布死死塞住了红嫣嫣的嘴,將她按在地上。 云衡之抱著云棠,走到红嫣嫣面前。 云棠把小脸埋在云衡之肩头,似乎被这阵仗嚇到了,小手紧紧抓著他的衣襟。 “说!谁指使你的?意欲何为?”云衡之的声音冷然。 红嫣嫣被堵著嘴,只能拼命摇头,眼中满是恐惧。 云衡之冷笑一声:“不肯说?很好,青鳶!” “在!” “把她身上所有可疑之物,给我搜出来!一件不留!仔细搜!” “是!”青鳶毫不迟疑,立刻动手。 红嫣嫣羞愤欲绝,拼命扭动著,却哪里敌得过青鳶的力气和旁边僕妇的压制。 很快,她腰间紧紧勒著的宽布带被解开。 里面赫然掉出几团揉得半旧的絮。 甚至还有一小包不知名的粉末。 看到那包粉末,青鳶眼神更冷,捏起一点在鼻端嗅了嗅,脸色微变,“国公爷,是些迷人心智的脏药!” 红嫣嫣不停的摇著头,在来之前她刻意挑在人多的时候,国公爷爱面子,总归会碍於流言蜚语先让她进府。 只要进了府,到时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就算要看大夫,她也事先买通了,大夫也会站在她这边。 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被当眾搜身! 云衡之看著地上那堆絮和药粉,再看向红嫣嫣,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隨即是滔天的怒火。 若非小姑姑误打误撞点破,他险些著了道。 若真让这心怀叵测的女人进了府,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暴戾,“拖下去,杖责四十!打完了,连同这些东西,拖去送官。” “是!”僕妇们齐声应道。 她们架起瘫软如泥的红嫣嫣,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那绝望的呜呜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偏厅里只剩下云衡之、夏月淑、青鳶,以及他怀里的云棠。 云衡之低头,看著怀里的小人儿。 云棠似乎被刚才的场面惊著了,小脸还有些发白,长长的睫毛上沾著一点点湿意,小嘴微微嘟著,一副惊魂未定又委屈巴巴的模样。 第34章 窝已经三岁半啦 “小姑姑……”云衡之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可是嚇著了?都是大侄子不好。” 云棠把小脑袋往他怀里又钻了钻,闷声道:“不怕,那个坏银……她骂窝……” “她该死!”云衡之眼中寒光一闪,隨即又垂眸轻轻拍著云棠的背安抚,“小姑姑是咱们国公府的宝贝,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姑姑,谁敢骂你,大侄子就让他后悔生出来!” 云棠似乎被这话安慰到了,抬起小脸,大眼睛红红的,看著云衡之,“真的?” “当然是真的!”云衡之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云棠这才破涕为笑,伸出小肉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把小脑袋靠回云衡之肩膀上,嘟囔著:“窝困了……大侄子抱窝回去睡觉觉……” “好,大侄子抱小姑姑回去。”隨后,云衡之便抱著云棠大步走出了偏厅。 青鳶沉默而恭敬地跟在身后。 红嫣嫣被处置的过程,国公府许多下人都或多或少听说过。 从她哭喊著被拖走,到那四十大板结结实实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和悽厉惨叫,再到像破麻袋一样被丟上驴车。 整个过程,极其迅速。 国公爷的雷霆之怒,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而更让下人们私下里心惊胆战的,却是那位年仅三岁半的小祖宗云棠! “哎哟,你们是没看见,小祖宗当时就那么一伸手……那贱人就嚇得跟见了鬼似的!” “可不是!小祖宗金口玉言,一句话,可不就点破了那贱人的把戏?” “嘖嘖,那女人还想骂小祖宗是小怪物?呸!活该被丟到那种地方去!” “国公爷那脸色……我当差这么多年,头一回见爷发那么大的火,全是为了这小祖宗!” “你们说……小祖宗她……是不是真有点什么……灵性?不然怎么那么巧?” “嘘,別乱说!小祖宗那是福星!是咱们国公府的定海神针!没听国公爷说吗?小祖宗是宝贝!” “对对对,以后可千万记住了,千万別招惹小姑奶奶不高兴!没看云晚晚、云妤,还有今天这个,都是什么下场?” “是极是极!小姑奶奶看著笑眯眯的,实际上可厉害著呢!” 这最后一句感嘆,迅速在国公府僕役间口耳相传,成了共识。 这句话悄悄刮遍了国公府的每一个角落。 下人们再见到被青鳶抱著,或者在园里走的艰难的云棠时,眼神里除了原本的恭敬,更多了一层发自內心的敬畏和小心翼翼。 连带著棠华院里的丫鬟婆子,走路都似乎比別处更挺直了几分腰板。 云棠对此浑然不觉。 她只是觉得最近几天,那些丫鬟们给她拿点心时,手好像不那么抖了,笑得也更真心了些? 还有那个以前总喜欢远远偷瞄她的守门小廝,现在一看到她,立刻就把头垂得低低的,行礼行得特別標准。 “奇怪……” 云棠坐在铺著软垫的椅子上,晃悠著小短腿,啃著一块甜甜的桂糕,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她目光扫过院子里正在安静打扫的僕妇,那僕妇立刻停下动作,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云棠眨了眨眼,把最后一口糕点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 管他呢,有糕糕吃就好。 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伸出小肉手,对著旁边侍立的青鳶,奶声奶气地吩咐:“青鳶,窝还要!要那个……带红豆沙的!” “是。”青鳶垂首应道,动作利落地转身去取。 她冷冽的眉眼在看向云棠时,总会不自觉地柔和一丝。 云棠晃著小脚丫,看著青鳶的背影,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她的小脑袋瓜里,还在回味著刚才那块桂糕的香甜。 次日午后,夏月淑带著云棠入宫拜见皇后。 皇后素来喜欢孩子,上次见了一面后,尤其对这位辈分奇高又粉雕玉琢的小姑奶奶颇有兴趣。 凤仪宫內薰香裊裊。 夏月淑带著云棠规规矩矩行了礼。 皇后坐在上首,笑容和煦,目光落在夏月淑身旁那个扎著两个小揪揪,正睁著乌溜溜大眼睛好奇打量四周的小糰子身上。 “小云棠?还记得本宫吗?真是玉雪可爱,快上前来让本宫瞧瞧。”皇后声音温和,朝著云棠招了招手,语气不自觉轻了许多。 夏月淑轻轻推了推云棠,低声道:“小姑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云棠迈开小短腿,像模像样地走到皇后座前不远,奶声奶气地福了福身,小奶音脆生生的,“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这礼行得虽还带著稚拙,却一丝不苟,配上那张认真的小脸,惹得皇后和殿內几位命妇都笑了起来。 “好孩子,不必多礼。”皇后笑著招手,“走近些,告诉本宫,我们小云棠今年几岁啦?” 云棠依言又往前走了两步,挺了挺小胸脯,仰起粉嘟嘟的小脸,伸出三根短短胖胖的小手指,声音又糯又亮,甚至还带著点小骄傲,“回娘娘,窝三岁半啦!已经不小了!” 她那“不小了”三个字说得格外认真,配上那婴儿肥未褪的圆脸蛋和一本正经的小表情,瞬间戳中了殿內所有人的萌点。 “噗嗤……” “哎哟……” 皇后忍俊不禁,以帕掩唇,肩膀微微颤动。 旁边的几位命妇更是直接笑出了声,殿內瞬间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三岁半啦?嗯,確实是大孩子了!”皇后笑弯了眼,伸手又轻轻捏了捏云棠软乎乎的小脸蛋,“真是个可人疼的小傢伙,那告诉本宫,我们小姑姑平时都喜欢吃什么呀?” 夏月淑在一旁看著,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无奈。 提到吃的,云棠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奶音立刻变得欢快起来,“窝喜欢甜甜的糕糕,桂糕、红豆糕、小兔子奶糕、桃酥……只要是甜甜的糕糕窝都喜欢!” 她掰著小手指头数著,小脸蛋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仿佛那些美味的点心就在眼前。 但隨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嘴微微嘟了起来,眼睛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控诉,声音也低了些,委屈巴巴地道:“可是……可是侄媳妇说,不能吃太多甜甜糕糕,会坏牙!” 她一边说著,一边用小肉手指了指自己的小嘴巴。 那小模样,既可爱又可怜。 “噗哈哈哈……” “哎哟我的天,这小祖宗也太招人疼了!” 殿內瞬间又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笑声。 皇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著云棠对夏月淑道:“月淑啊,你瞧瞧,你家小姑姑这是在告你的状呢!” 夏月淑只能扶额苦笑。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看著笑成一团的眾人,小脸满是无辜。 那微微嘟著的小嘴和控诉的眼神,萌得人心都要化了。 “伶俐又討喜,不错。”皇后赞道,转头对夏月淑说,“月淑,带她去御园转转吧,那里景致好,也自在些,拘在这里怕闷著她。” “是,谢娘娘恩典。”夏月淑连忙谢恩。 御园里,奇异草,假山流水。 夏月淑牵著云棠的小手,慢慢走著。 走到一处临水的凉亭附近时,远远便听见有孩童清朗的读书声传来。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 声音清越沉稳。 夏月淑看清亭中身影,连忙拉著云棠避到一旁垂首行礼:“臣妇/云棠,参见太子殿下。” 亭中石凳上,太子景华琰正端坐著。 他一袭月白锦袍,小小年纪已见清俊,气质沉静。 他放下书卷,目光在夏月淑身上略停,最终落在了她身边那个粉糰子身上。 那小傢伙正仰著小脸看他,一双大眼睛里澄澈平静,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 “免礼。”景华琰声音清亮疏离。 “谢殿下。”夏月淑起身,“皇后娘娘恩典,允臣妇带小姑姑来园中散心,不想惊扰了殿下读书,臣妇这就告退。” “无妨。”景华琰淡淡道,目光依旧落在云棠身上。 景华琰垂眸,目光掠过云棠头顶那两个可爱的小揪揪,又看向她手里攥著的那块咬了一半沾著芝麻的酥。 云棠察觉到他的视线,小手立刻往身后一藏,小脸绷著,一副“这是窝的,不给看”的小模样。 景华琰几不可查地弯了下唇角,“年纪虽小,辈分却极高,倒也有趣。” 他重新拿起书卷。 夏月淑正要告退,却见云棠歪著小脑袋,大眼睛盯著书卷,小奶音带著疑惑响起,“殿下,你刚才念错啦!” 夏月淑心猛地一沉。 侍立的內侍脸色微变。 景华琰抬手止住內侍,眼中兴味更浓了些,“哦?孤念错了?何处错了?” 云棠半点不怵,小肉手指著书卷,奶声奶气,咬字清晰:“是不亦乐乎,不是不亦说乎呀!说字在这里要念乐,是高兴的意思,跟悦通假。夫子教过的!” 她用力点了点小脑袋。 景华琰微怔,旋即眼底漾开一丝笑意,“你说得对,是孤读错了。多谢指正。” 第35章 不客气噠 见景华琰丝毫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夏月淑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云棠得了肯定,小脸瞬间绽开甜甜的笑容,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不客气噠!” 景华琰看著她纯粹的笑容,又瞥见她悄悄把拿出来飞快咬一口满足眯眼的样子,只觉得这粉糰子格外有趣。 “小傢伙也识字读书了?”他隨口问道,自然地用了这个称呼。 云棠咽下,晃著小脑袋,“认得一点点啦,青鳶会教窝念书,还有图画看!” 景华琰点点头,不再多留她们,“园中景致不错,夫人可带她隨意看看。” “是,谢殿下。臣妇告退。”夏月淑赶紧拉著云棠行礼退下。 走出几步,夏月淑心有余悸地低声道:“小姑姑哎,方才可嚇死侄媳了!怎么能说殿下读错了呢?” 云棠仰著小脸,一脸无辜,“可是,他就是读错了呀。” 数日后,午后。 云棠刚睡醒,小脸睡得红扑扑,被青鳶抱著在棠华院门口看海棠。 守门婆子急匆匆跑来,“太子……太子殿下来了!说是特地前来拜访小祖宗!” 青鳶抱著云棠的手微顿。 云棠懵懵地抬起小脑袋。 只见景华琰一身玄青常服,清贵威仪,只带了一个捧著锦盒的內侍,朝著她缓步走来。 他走到近前,目光落在青鳶怀里那个睡眼惺忪,顶著一头炸毛的小糰子身上,唇角微扬。 “小傢伙,”他开口,声音清朗,“孤前日得了几样新制的点心,味道尚可,想著你或许喜欢,特送来给你尝尝。” 內侍识趣的打开锦盒,精致点心香气扑鼻。 云棠眼睛瞬间亮了,剎那间睡意全无,“点心,给窝的?” “正是。”景华琰眼底笑意更深了些。 “哇,谢谢殿下!”云棠挣扎著要下来。 青鳶小心將她放下。 云棠蹬蹬蹬跑到景华琰面前,踮脚去够锦盒。 景华琰示意內侍放低。 云棠小肉手指向奶白色小兔子,“窝要这个!” 內侍夹起小兔子奶糕递给她。 云棠捧著小碟子,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手里的小兔子,凑近闻了闻奶香,满足眯眼。 景华琰看著她这幅模样,只觉得比奇异草都有趣。 他扫过云棠红扑扑的小脸,状似不经意道:“听闻小傢伙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可大安了?” 云棠正研究咬兔子耳朵,含糊应道:“嗯嗯,好啦好啦!药苦苦,但是窝都喝完啦!” “如此便好。”景华琰点头示意。 下一瞬,內侍便从锦盒底层取出一个蜡封的精致小玉盒呈上。 “这是宫中特製的枇杷膏,清肺润喉,且不苦。孤带了一盒,给小傢伙吃著玩。”景华琰解释了一句。 特製枇杷膏? 云棠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满脸好奇地看著小玉盒。 青鳶上前接过,打开蜡封。 清甜枇杷蜂蜜香顿时在空中飘散开来,琥珀色的膏体看著晶莹又诱人。 “不苦?”云棠小奶音带著警惕。 “不苦,甜的。”景华琰肯定。 云棠犹豫一下,伸出小肉手,指尖沾了一点膏体放进嘴里。 清甜绵密,果真是枇杷的果香。 蜂蜜醇厚,竟然真的不苦! “甜,好甜,谢谢殿下!”云棠笑开了,瞬间觉得太子殿下是大好人。 景华琰看著云棠像只尝到甜头的小仓鼠舔著指尖,觉得这趟值了。 他目光扫过旁边石凳上拆到一半的九连环。 “小傢伙,”景华琰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枇杷膏每日只需一小勺。不过……” 云棠疑惑地抬起小脸。 “孤听闻小傢伙聪慧,能识文断字,不知对『学而时习之』后几句,可也有高见?不如……再教教孤?”他微微挑眉。 云棠舔手指的动作顿住了。 她眨巴著大眼睛,看著眼前清贵含笑的小太子。 送点甜头就想让姑奶奶当免费小老师? 算盘精! 云棠歪著小脑袋,抬眼看了看甜甜的枇杷膏,又看了看一旁的九连环,最后目光落回景华琰身上。 她小嘴一咧,甜甜地笑道:“好呀,殿下叫一声小老师,我就教你!” “小老师?”闻言,景华琰怔愣了一瞬,语气带著几分调侃,“倒是个新鲜的称呼。” 云棠叉著小腰,微微仰著头,“对呀!殿下要是想学,就得叫小老师!” 景华琰看著她那副得意的小模样,唇角微扬,竟真的顺著她的意低声道:“好,小老师。” “嗯!”云棠立刻应声,小胸脯挺了挺,她伸出沾著点枇杷膏的小肉手,指向石凳上那拆到一半的九连环,“殿下等一等哦,窝先去洗手手!” 音落,不等景华琰反应,便蹬蹬蹬地跑回了青鳶身边,仰著小脸,“青鳶青鳶,水水!” 青鳶巧笑嫣然地取来温热的湿帕子,仔细替她將她手上的泥污拭去。 景华琰负手而立,饶有兴致地看她。 只见那小傢伙洗乾净手后,又噔噔跑回来,双手费力地爬上石凳上坐好。 她一手叉腰,小手煞有介事地指著景华琰,一副夫子做派,“那接下来殿下可要乖乖听讲才是哦!” 景华琰眼底笑意更深了些,配合地微微俯身。 云棠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念道:“学而时习之……” 她念得字正腔圆,声音抑扬顿挫,竟真有几分教书先生的味道。 景华琰看著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小老师教得真好。” 云棠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一副不愧是我的模样,“那当然啦!” 一个时辰后。 “殿下,时辰到了。”景华琰身边的贴身侍卫略微侧了侧身子,压低声音提醒。 景华琰学的正兴起,听此,面上的笑瞬间僵住。 他缓缓站起身,看著云棠,一本正经的道:“今日便先到这里,下次得了空再来找小老师討教学业。” 云棠偏著头眨了眨眼,朝著他挥了挥肉乎乎的小手,“殿下再见。” 景华琰眉眼带笑,“再见。” 之后几日,景华琰来棠华院的次数愈发频繁。 今日带一盒御膳房新制的酥,明日送一只精巧的竹编小兔,后日又捧来一匣子神情各异的不倒翁…… 青鳶看著院內越堆越多的小玩意儿,忍不住笑道:“小祖宗,太子殿下这是把您当宝贝宠呢。” 云棠正摆弄著新得的九连环,闻言抬起小脸,眨了眨眼,“殿下人真好!” 青鳶笑而不语。 申时,云衡之处理完公务后,便和夏月淑一起去了棠华院准备请安。 到了棠华院,两人远远便瞧见院门口的石桌旁,自家小姑姑正捧著一本书册,看得入神。 而她旁边坐著的,正是那位清贵的太子殿下。 景华琰微微侧身,正指著书页上的某处,低声对云棠说著什么,神情格外专注。 远远这么瞧著,一大一小,气氛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云衡之脚步微顿,他朝著不远处的青鳶招了招手。 “青鳶,太子殿下经常来?”云衡之声音低沉,视线落在眼前那个粉糰子身上。 青鳶垂著眸子,言简意賅回答,“回国公爷,自上次送点心枇杷膏后,殿下已来过四次,每次停留约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来时或带新奇玩物,或带画本书册,陪小主子说话、看书、玩耍。小主子……似乎也颇喜殿下作伴。” 云衡之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 云衡之沉吟片刻,低声道:“嗯,知道了。仔细照看著,莫要让小姑姑衝撞了殿下,也……莫要让殿下扰了小姑姑清净。” “是。”青鳶领命退了下去。 “国公爷,太子殿下和小姑姑走这么近,不会出什么事吧?”夏月淑的手不自觉捏紧了些,眸中满是担忧。 云衡之摇了摇头,“先静观其变,小姑姑身边有青鳶,青鳶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若是有什么问题,会及时稟报你我。” 夏月淑眼帘微垂,到底没在这件事上继续说下去。 翌日酉时。 皇宫东宫。 景华琰刚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正想著前日新得了一副精巧的七巧板,顏色鲜亮,图案多变,小傢伙定然会喜欢。 他將七巧板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一张小脸紧绷著,想到那个小奶娃娃时,不自觉地轻笑了声。 这时,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含笑走了进来,对著他恭敬行礼,“殿下,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景华琰犹豫了一瞬,下意识將面前的精美盒子藏在了桌上。 隨后,他便起身隨宫女前往凤仪宫走去。 皇后正坐在窗边看帐册,见儿子进来,立马放下册子,脸上带著温柔的笑意,招手示意对方坐到自己身边来。 “琰儿来了,快坐。”皇后拉著他的手,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气色,“今日课业可辛苦?太傅讲得可都明白了?” 景华琰一一作答,態度十分恭谨。 突然,皇后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我们琰儿都八岁了,已然是个小大人了。” 景华琰微微頷首,心头却猛然一跳。 第36章 殿下给她送各种稀奇玩意儿,是很好的人 下一瞬,皇后接著说道:“母后今日翻看旧物,忽然想起一桩事来。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大概刚满周岁时,母后抱著你去护国寺祈福吗?” 景华琰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么久远的事,他如何记得。 皇后笑了笑,“那时啊,在寺里遇到了首辅夫人,她也带著刚出生不久的女儿。那小女孩儿生得粉雕玉琢,哭声都格外响亮。”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当时方丈大师正好在场,瞧著你们俩有缘,便半开玩笑地说,两个孩子面相相合,颇有福缘。首辅夫人听了很是高兴,母后也觉得是桩美事,后来,两家便私下交换了信物,算是……定下了娃娃亲。” “娃娃亲?” 景华琰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的看著皇后。 皇后將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轻轻一嘆。 她提起此事,本意是想试探儿子对此事的態度。 只是如今看来…… 她眸光微闪,语气依旧温和,“琰儿不必惊讶,首辅府门第清贵,那孩子母后瞧著也是个好的。只是你年纪尚小,此事暂且不必对外声张,心里有个数便好。”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体验棒,??????????????????.??????超讚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儿臣记下了。”景华琰面上不显,动作有些僵硬地行礼,声音乾涩,“母后若无他事,儿臣……儿臣先行告退。” 不等皇后回应,他便匆匆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凤仪宫。 与此同时,国公府。 祝欢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確定四下没人后,这才捏紧锦帕,径直推开了周秋兰小佛堂虚掩著的门。 檀香繚绕中,周秋兰正跪在蒲团上,模样看起来极为虔诚。 祝欢顏屏退左右,反手將门带上,咬了咬牙直接上前,“二夫人真是好定力。” 她蹲坐下来,將声音压低了些,“可我已经忍不住了!我如今在国公爷跟前,连个露脸的机会都难寻,鹤轩在国公爷面前更是说不上半句话。再这样下去,夏月淑就要彻底得势了,到时候,这府里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 周秋兰捻动佛珠的手指终於停了一瞬,却依旧没回头。 沉默了几瞬后,周秋兰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香菸裊裊的佛像上,“祝姨娘这是,在怪我?” 祝欢顏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先前的事有二夫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我自然明白。可事到如今,我也懒得计较了。我只知道,若再不爭宠,你我迟早会被夏月淑踩在脚下!” 她视线落在周秋兰身上,“唇亡齿寒的道理,想必您比我更懂。” 话落,佛堂內瞬间安静了下来。 许久,周秋兰才慢慢站起身,转过身来。 她冷冷地看著祝欢顏。 祝欢顏毫不退缩地迎著她的目光,胸膛微微起伏。 终於,周秋兰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声音又轻又缓,“想翻身,就別再自作聪明,一切,听我的吩咐行事。至於法子……容我想想。在我有计较之前,管好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不许再有任何动作,否则……” 她话没说完,但那话语之中的意思祝欢顏听得明明白白。 祝欢顏心下长长吐出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全听二夫人的。” “知道了就退下吧,记住出去的时候,不要让人瞧见。”周秋兰闭上眼睛,淡声开口。 祝欢顏轻嗯一声,隨后轻手轻脚出了门。 * 棠华院正房前的空地上,铺著一层厚厚的绒毯。 云棠穿著粉嫩嫩的小衣,同色小裤,戴著一个虎型围涏,和青鳶青果围坐成了一个圈。 “小祖宗,看这儿!“青鳶手里拿著一个彩色的布球,轻轻往云棠那边滚了过去。 云棠立刻瞪圆了眼睛,双手往前一扑,精准地按住了滚动的布球。 “抓到啦!”她举起布球,小脸上儘是得意,头顶上的两个小揪揪跟著她的动作来回晃动。 青果笑著拍了拍手,语调婉转,“哇,主子可真厉害!” 云棠蹭了蹭小鼻子,嘿嘿一笑,“那是当然啦,也不看看我是谁。” 夏月淑刚踏进院子,就看见云棠正撅著小屁股,把布球往青果那边滚。 小球咕嚕嚕滚过去,在绒毯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跡。 “这是在玩什么,玩的这么开心?”夏月淑笑著走近。 云棠闻声抬头,见是夏月淑,眼前一亮,“月淑侄媳!” 她手脚並用地爬起来,朝著夏月淑跑去,“我们在玩推球球。” 夏月淑赶紧蹲下身接住她,將她抱在怀里,“小祖宗跑慢些,摔跤了可怎么办。” 云棠顺势扑进她怀里,小手指著地上的布球,“月淑侄媳要不要来一起玩?” “好呀。”夏月淑温柔地应著,抱著云棠坐回绒毯上。 青果把布球推过来,云棠立刻伸出小脚丫去挡。 布球撞在她软乎乎的脚心上,又弹了回去。 “主子真聪明!”青鳶夸道,“都知道用脚挡球了。” 云棠骄傲地扬起小脸,突然抓起布球就往夏月淑怀里塞:“侄媳妇,你来发球。” 夏月淑接过球,轻轻往青果那边一拋。 布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青果连忙伸手去接,却不小心把球拍飞了。 “哎呀,球球飞啦。”云棠惊呼一声。 看著布球滚到一旁的丛边,她立刻手脚並用地爬过去,小屁股一扭一扭的。 青鳶正要起身去帮忙,却见云棠已经自己捡起了球,还顺手摘了朵小別在耳后,“好看吗?” 阳光洒在她粉嫩的小脸上,夏月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我们小祖宗最好看了。” 云棠开心地扑回绒毯中央,把布球往中间一放,“再来!” 不多时, 夏月淑伸手轻颳了刮云棠的小鼻子,“饿不饿?我让人准备了牛乳糕。” 云棠顿时眼前一亮,“好呀好呀!” 进了內屋,下人立刻端来温热的牛乳糕和蜂蜜水。 云棠坐在夏月淑腿上,小口小口地吃著,时不时还啊呜一声,逗得夏月淑咯咯直笑。 “月淑侄媳餵~” 云棠突然仰起小脸,把啃了一半的牛乳糕往夏月淑嘴边送。 夏月淑勉强笑了笑,轻轻摇头:“小祖宗自己吃。” 云棠眨了眨眼,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她突然停下吃糕的动作,歪著小脑袋盯著夏月淑的脸看。 “月淑侄媳,你不开心吗?”云棠伸出沾著糕点屑的小手,轻轻碰了碰夏月淑的眉心。 夏月淑一愣,没想到被这小傢伙看出来了。 她犹豫了一瞬,“小祖宗真聪明,这也能看出来,这几日,是有点事不太顺利。“ 云棠立刻放下糕点,转过身来正对著夏月淑,一脸认真地等著下文。 夏月淑嘆了口气,“是城西李家。他们不知从哪得了新式织机,织出的料子又便宜又好,偏生还故意压价,导致我们这月的铺子损失惨重。“ 云棠突然挣扎著要下地,夏月淑连忙把她放下。 只见小糰子噔噔噔跑到自己的小柜子前,踮著脚从里面抱出一个相当精致的木匣子。 “小祖宗要拿什么?“夏月淑赶紧过去帮忙。 云棠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放著各色小玩意儿。 有景华琰送的九连环和小泥人,还有她自己收集的漂亮石子。 她小手在里面翻找半天,终於掏出一块绣著海棠的帕子。 “给!“云棠把帕子塞到夏月淑手里,“青鳶绣的,好看!“ 夏月淑展开帕子,只见上面的海棠栩栩如生,针脚细密精巧,確实比寻常绣娘的手艺还要好。 “小祖宗是说……“夏月淑突然眼前一亮,“我们可以从绣品上著手?“ 云棠用力点头,小揪揪一颤一颤的,“绣不一样的就好啦。” 接著,她又从匣子里翻出几颗彩色琉璃珠,“还有亮晶晶,也绣上!“ 夏月淑茅塞顿开,激动地亲了亲云棠的脸蛋,“小祖宗真聪明,咱们可以绣些別家没有的新式样,再缀上珠玉装饰……” 云棠得意地晃著小脑袋,指了指方才那个布老虎,“虎虎也要。” “对,还可以绣些孩童喜欢的图案。“夏月淑越说越兴奋,“小祖宗真是帮了侄媳大忙了。” 云棠开心地拍著小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从小荷包里摸出一块,塞进夏月淑手心:“月淑侄媳吃,就不会愁啦。“ 夏月淑心头一暖,將眼前这个小可人儿紧紧搂住。 夏月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捏了捏云棠的小脸蛋,“对了小祖宗,太子殿下送来的那些小玩意儿可还喜欢?” 云棠眼睛一亮,小脑袋点个不停,“喜欢!” 看著小傢伙的笑脸,夏月淑低头若有所思。 她压低声音问道:“那……小祖宗觉得太子殿下怎么样呀?” 云棠歪著小脑袋想了想,掰著肉乎乎的手指头数道:“殿下送、送虎虎、送枇杷膏,是很好很好的人……” 夏月淑忍俊不禁,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青鳶匆匆进来稟报:“夫人,太子殿下派人送来了一筐岭南荔枝,说是给小祖宗尝鲜的。” 云棠一听,立刻从夏月淑腿上滑下来,欢天喜地地往外跑,“好耶,荔枝!” 第37章 都排排坐好嗷(修) 满满一筐圆润的荔枝,摆在棠华院正厅。 “哇,好多荔枝。”云棠撒开脚丫子绕著筐子蹦躂,小手想摸又怕碰坏了似的,仰著小脸,眼睛亮得惊人,“这些都是殿下送过来噠?” 青鳶笑著应和:“是呢,殿下心里念著小祖宗,岭南刚进贡的好东西,头一份儿就送咱们这儿来了。” 她拿起一颗,低声问,“奴婢给您剥?” “窝寄几来!”云棠立刻挺起小胸脯,踮著脚,伸出肉乎乎的手指头,去抠荔枝粗糙的外壳。 奈何那壳太硬实,她小手压根使不上力,憋得小脸都红了,也没弄开,反倒沾了一手汁水。 夏月淑忍俊不禁,正要开口,院外却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管事领著两个小廝,站在门口恭恭敬敬行礼:“小祖宗安好,夫人安好。这岭南荔枝金贵,府里得了信儿,几位少爷小姐们,都想来给小祖宗请安,顺便……沾沾小祖宗的福气,开开眼界,尝尝这稀罕物儿。” 话音未落,院门口已经影影绰绰站了好些人。 大一些的十几岁,小的也有七八岁,此刻都规规矩矩地站著。 他们目光好奇又带著点敬畏,投向里间那个还没荔枝筐高的小身影。 云棠正跟手中的荔枝较劲,听见动静,扭过头来。 她小嘴微张,沾著荔枝汁水的小脸还带著点懵懂,但那圆溜溜的眼睛一扫过门口眾人,瞬间就明白了。 她立刻把那颗没剥开的荔枝往青鳶手里一塞,小短腿噔噔噔跑到正厅主位旁那张特意为她准备的高脚小圆凳前,手脚並用地爬了上去。 云棠小身板努力挺得笔直,顶著两个小揪揪,下巴微微抬起,小肉手背在身后。 “咳。”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沉稳,奶声奶气却字字清晰,“都来啦?都排排坐好嗷!” 门口眾人一愣,隨即反应过来,立刻有人带头应道:“是,都听小姑祖的!” 一群人呼啦啦涌进来,竟真按著年纪,在下首的矮凳上规规矩矩坐下。 连最顽皮的云瑞此刻也缩著脖子,只偷偷拿眼瞟那筐红艷艷的荔枝。 厅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旁那张小圆凳上。 云棠很满意这效果,小脸紧绷著,努力维持著长辈的仪態。 她小手一挥,指向那筐荔枝,声音脆生生的:“青鳶,开分,人人都有。” “是,主子。”青鳶憋著笑,和另一个小丫鬟赶紧上前。 一时间,厅內气氛肃穆偏偏又透著几分滑稽。 那些少爷小姐,恭恭敬敬地行礼后,才敢小心翼翼地从青鳶手里接过属於自己的两三颗荔枝。 云棠站在高处,看著满屋子的人,大眼睛里闪烁著新奇的光。 夏月淑在一旁看著,轻笑著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这国公府里真正说一不二,能镇住场面的长辈,竟是这个说话还带著奶音的三岁半小奶娃呢? 剎那间,荔枝的甜香在空中瀰漫开来。 不多时,云棠终於拿到了青鳶剥好的果肉,啊呜一口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小脚丫在高凳上愉快地晃荡著。 满屋子人吃著荔枝,视线却总忍不住飘向主位旁那个吃得满嘴汁水的小小人儿。 夜,悄悄来临。 眾人和云棠玩了会后,便自觉离开了棠华院。 许是白日里吃了甜甜的,今夜云棠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辰时。 云棠正坐在窗边玩手指对手指,下一刻,青鳶急匆匆进来稟报,“小祖宗,二夫人来请安了。” 云棠身形一顿,动了动有些胖乎乎的身子,抬眸看向青鳶。 她眨了眨眼,小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二侄媳?” 青鳶犹豫了一瞬,压低了声音,提醒了一句,“二夫人带著食盒来的,说是亲手做了点心,特意给您带来尝一尝。” 云棠歪著小脑袋想了想,奶声奶气道:“让她进来吧。” 周秋兰一进门便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给小姑姑请安,前些日子秋兰身子不爽利,没能来跟前伺候小姑姑,实在是罪过。” 云棠晃著小短腿,隨手抓过一旁的九连环,抬眼仔细打量著周秋兰。 只见她穿著素净的浅色衫子,发间只簪了支银釵,脸色隱隱有些苍白。 相比她第一次见到周秋兰的模样,今日这幅打扮著实显得刻意了不少。 “起来吧。“云棠指了指旁边的绣墩,“坐。” 周秋兰道了谢,却没急著坐下,而是先打开食盒,往云棠面前移了移,“听说小姑姑爱吃松子,秋兰特意做了些。” 说著她自己轻轻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咬了半口,“您看,没问题的。” 云棠没说话,抬眼给了青鳶一个眼神,青鳶瞬间会意,立刻上前一步,取了一块,隨即拿出银针轻轻戳了下。 片刻后,她衝著云棠摇了摇头。 云棠这才伸出小肉手拿了一块。 “嗯,甜。“云棠小口啃著,状似无意地问,“二侄媳突然来,是有什么事吗?” 周秋兰面上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直接这么问,眼圈突然红了些,低垂著头,“不瞒小姑姑,秋兰先前的確做了许多糊涂事,今日是特来向小姑姑赔罪的。” 说著便要跪下,一副悔过的模样,“还请小姑姑能够原谅秋兰先前的所作所为。” 云棠连忙摆手,“不用跪啦。” 她盯著周秋兰看了半晌,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周秋兰似乎鬆了口气,又寒暄了几句便径直告退了。 青鳶关上院门,快步走到青鳶身边低声道:“主子,这些点心……” “点心又没做错什么。“云棠將手中的九连环在指尖转了转,“有问题的是她这个人。” 青鳶会意,“奴婢这就让人去查。” 半个时辰后,青鳶便回了棠华院。 “二夫人这些日子除了去小佛堂,就是在屋里绣。倒是前日……”青鳶顿了顿,將声音压低了些,“小佛堂外多了两个生面孔的婆子。” 云棠闻言抬起头,“祝欢顏呢?” “祝姨娘近日倒是安静得很,连院门都很少出。” 云棠直接往后一仰,浑身都圆滚滚的,“盯著姓周的,特別是她去小佛堂的时候。”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她院里进出的人,都要仔细一些。” 青鳶轻嗯了声,“是。” 云棠在床榻上翻了个滚,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我要再睡会,如果有人来请安就告诉她今日免了。” 青鳶笑著应下,“好。” 隨后,青鳶和青果並排著退了下去。 门外。 青果低垂著头,侧身看了眼里屋已经闭上眼睛的云棠,身子往青鳶跟前凑了凑,“这些糕点当真要留下吗?” 青鳶:“都已经检查过了,確实无毒,况且,既然主子都说了可以留下,那便依主子的。” 一个时辰后。 云棠坐起身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满脸懵。 “主子,从辰时到现在,您又睡了快两个时辰了,等下奴婢带著您在院子里逛一逛如何?”青鳶一边伺候云棠穿衣,一边贴心的说著。 云棠猛地抬眼,眼睛亮晶晶的,欢快地拍了拍小手,“好呀好呀!” 云棠被哄著进了食之后,便由青鳶和青果轮流抱著,在院子里逛了起来。 另有四个丫鬟,一直与她们保持著一米距离。 这两日天气温和,不热也不冷,一阵微风吹过,还有些爽人。 云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肚肚,不自觉伸手拍了拍,“怎么感觉我肚子的肉肉越来越多啦?” 感受到怀中小糰子的困惑,青鳶不由轻笑一声,“主子这是在长身体,很正常的。” 突然,云棠眼睛一亮,双手扒著青鳶的脑袋,糯声糯气地开口,“青鳶,璋儿现下在哪里呢?我好像有几日都没见著他了。” 青鳶恭敬回答,“算算时辰,璋少爷如今应当是在书斋里呢。” “走,我们去看看璋儿。” 不多时,书斋外。 云棠踮著脚尖,小手扒在书斋的窗欞上,圆溜溜的眼睛透过缝隙往里瞧。 三岁半的她个头还不及窗台高,全靠青鳶在后面托著她的小屁股才能勉强看到里面的情形。 “青鳶,璋儿的手……“云棠突然转过头,粉嫩的小脸上满是惊诧,“看著怎么红红的?” 青鳶闻言也凑近窗缝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书斋內,新来的徐先生正板著一张瘦长的脸,手中的戒尺“啪”的一声落在云璋摊开的掌心上。 云璋此刻咬著下唇,眼眶微微泛红。 “这已经是璋少爷今日第三次被罚了。”青鳶小声嘀咕了一句,“徐先生未免也太严厉了些。” 云棠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她看著璋儿忍痛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难怪前几日她就发现璋儿吃饭时拿筷子的手在抖,问他却总是摇头说没事。 “坏先生,“云棠气呼呼地滑下窗台,站稳后拍了拍裙摆,仰起小脸对青鳶说,“我要进去!” 青鳶连忙蹲下身,与云棠平视,“这可不行。国公爷吩咐过,您还小,不能打扰璋少爷读书,这或许是夫子们的教学方式?” 云棠嘟起嘴,哼了一声,“可我是璋儿的小姑祖啊,我既然看到了,就不能当做没看到。” 她挺起小胸脯,头上的双丫髻隨著动作轻轻晃动,“大侄子说过,身为小姑祖就是要照顾晚辈。” 这时,书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云璋独自走出来,看见云棠时明显有著诧异,隨后,他面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姑祖怎么在这儿?” 第38章 大侄子你跪下,我求你个事 云棠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云璋的手腕。 云璋一时不察,竟被她拉得生生弯下腰来。 云棠拉著他的手掌左右看了看。 掌心通红,上面有几道明显的戒尺印子,靠近无名指的位置微微发青。 这分明是用了全身力气打下去的。 “疼不疼?“云棠的小手轻轻抚过那些红痕,一脸不忍。 云璋慌忙把手抽回来,强笑道:“不疼不疼,是小姑祖的手太软了,摸得我痒痒。” “骗人,“云棠的眼泪啪嗒掉下来,“我都看见了,就是坏先生打你!” 云璋左右看了看,吸了吸鼻子,“徐先生可凶了,只要背错一个字就要打三下。昨日我都尿裤子了,徐先生还以为我是在哄他,不让我去如厕。” 云棠眼泪止住了,小脸一脸严肃,她突然转身,迈著小短腿就往书斋里冲。 “小主子!”青鳶惊呼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她刚抬脚,云棠便已经推开了书斋的门。 徐先生正低著头在整理书卷,闻声抬头,一眼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气呼呼地站在门口。 身后还跟著一个清秀丫鬟。 “这可是书斋重地,閒杂人等不可擅入,还不带上你家主子快快离去。”徐先生蹙著眉头,手中的戒尺不自觉地敲了敲桌面,话却是对著云棠身后的青鳶说的。 云棠毫不畏惧,径直走到徐先生面前。 她个子虽小,但表现出来的气势却丝毫不减,“我是云棠!” 徐先生愣了一下,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国公府主子眾多,他刚来不久,认不全也很正常。 “不管你是谁,擅闯书斋就该受罚。”徐先生板著脸,“伸出手来。” 青鳶倒吸了一口冷气,正要上前解释,却见云棠竟然已经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眼神十分坚定,“你打,打了我就叫衡之大侄子来。” 徐先生愣了愣,皱著眉头道:“你叫国公爷什么?” “衡之是我大侄子。”云棠哼哼了两声,“璋儿得叫我小姑祖!” 徐先生的手一抖,戒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眼前这个三岁半的小娃娃,竟是国公府辈分最高的那个小祖宗。 有关於云棠的事,他进府前或多或少都有听说过。 若论礼数,他该行大礼才是! “这……”徐先生额头瞬间渗出了一些细汗,抬手用衣袖將细汗拭去。 云棠趁机弯腰捡起戒尺,但因为手太小,实在拿不稳,下一瞬戒尺又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气呼呼地踩了一脚戒尺,然后抬头对徐先生说,“你是教书先生,又不是打手,叫我一个三岁小孩都知道,只知道打人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告诉你,你不许再打璋儿了,不然……不然我就让你离开国公府!” 徐先生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是行使作为夫子的职责,何错之有? 可瞧著眼前这小祖宗的模样,恨不得把他给吃了。 到底对方也是国公府的小祖宗,他面上不能闹得太难看,只得略微弯腰,“我……” 他的话音未落,青鳶赶紧上前抱起云棠,“小姑祖,咱们该回去用点心了。” 云棠被抱起来还不忘指著徐先生,一本正经地提醒,“记住哦,不许再打手心。” 几人出了书斋后,云璋一脸担忧,“小姑祖,你这样顶撞先生,他若是向父亲告状可怎么办?” “不怕。“云棠挥挥小手,“我有办法治他。” 回到棠华院后,云棠立刻召集了两个贴身丫鬟。 “青果,你去帮我找些东西。”云棠凑到青果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青果听完,沉默了一瞬,眸底隱隱有些担忧,“小姑祖,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他打璋儿就好吗?” 青果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次日,书斋。 徐先生虽然昨日被云棠提醒了几句,但显然没把她的话当真,依旧严厉如常。 突然,书斋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只雪白的波斯猫溜了进来。 雪糰子优雅地跃上书桌,在徐先生惊愕的目光中,一脚踩翻了砚台。 漆黑的墨汁泼洒在徐先生刚写好的字帖上。 “哪里来的畜生!”徐先生气得咬牙切齿,伸手就要抓猫。 雪糰子灵巧地跳开,尾巴一甩,下一瞬,又打翻了笔架。 与此同时,一只蟋蟀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落在了他的衣领上。 “啊!”徐先生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拍打著衣领。 看著他慌乱的样子,云璋不禁捂嘴偷笑。 就在这时,书斋的窗户被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利落地爬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利落的短衫。 “先生早呀!”云棠背著小手歪著脑袋甜甜地笑著,仿佛昨天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徐先生气得鬍子直翘,“又是你,就算你是小祖宗,我今天也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他的话还没说完,雪糰子突然从书架上跳下来,爪子准確无误地勾住了他的裤腰带。 只听刺啦一声,徐先生的外裤被扯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裤。 云璋再也忍不住,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徐先生面红耳赤,一手提著裤子,一手抓起戒尺就要打猫。 云棠一个箭步衝上前,挡在雪糰子前面,“你敢打我的猫,我就告诉全府的人你被猫扒了裤子!” 徐先生的戒尺悬在半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他咬牙切齿道:“混帐,简直混帐!” 云棠歪著头,一脸天真无邪。 云璋赶紧上前打圆场,“先生息怒,小姑祖年纪小不懂事,您不要和她生气。” “我懂,”云棠不服气地打断,“我懂他这样频繁打你手心是不对的。” 她转向徐先生,小脸相当严肃,“你再打璋儿,我就天天带著雪糰子来捣乱。” “好……”徐先生犹豫了一瞬后,放下戒尺,“我答应你,不再体罚学生。但你也得答应我,不再来书斋捣乱。” 云棠眼睛一亮,立马伸出小拇指,“拉鉤!” 徐先生无奈,只得弯下腰,用勾住那根小小的手指。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云棠大声说完,然后凑近徐先生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开口,“要是说话不算话,我就让雪糰子把你所有的裤子都抓破!” 这日下学时分,云棠抱著布老虎直接蹲在书房外的迴廊下。 她远远便看见云衡之走来,立刻迈著小短腿冲了过去。 “大侄子!”她板著小脸,头上的小揪揪隨著动作一颤一颤,“你跪下,本姑姑求你个事。” 云衡之一见是云棠,连忙蹲了下来,双手扒住云棠的肩膀,“小姑姑?您怎么来了?” 云棠依旧绷著小脸,下一瞬,突然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戒尺,气鼓鼓地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用这个打你手心。” “好好好,大侄子跪下听,”云衡之忍著笑单膝跪地,发现戒尺上竟然还歪歪扭扭画著个小乌龟,“这是?” “璋儿他们的手都被打红啦!”云棠急得直蹦躂,把戒尺往地上狠狠一摔,“那个坏先生,教不会就打人,大侄子你快把他赶走!” “小姑姑,“云衡之满脸疑惑,“您先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云棠抬起头,一双眼睛直视著他,“因为新来的教书先生打璋儿,手心都打青了,我是小姑祖,要照顾晚辈,是不是这个道理?” 云衡之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小姑姑疼爱璋儿,是他的福气。不过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先让人告诉侄子,可好?” 云棠用力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椅子上滑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徐先生教得不好。璋儿说,他只会让背书,从不解释意思,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云衡之若有所思,“那小姑姑觉得该如何?” “请个不打人,而且还会讲故事的先生,”云棠眼睛亮晶晶的,“就像青果给我讲的那种!” 云衡之微笑頷首,“大侄子明白了。” 几日后,书斋来了一位新先生。 这位先生不仅学识渊博,还特別擅长把枯燥的经史子集讲成生动有趣的故事。 最重要的是,他从不体罚学生。 对此,云棠相当满意。 棠华院。 “哎哟。”夏月淑托著云棠腋下往上掂了掂,突然轻呼了一声,“小姑姑近日是偷吃了多少蜜饯?” 云棠立刻翻身坐起,小脸涨得通红,“才没有!” 说著,心虚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 青果端著绿豆糕进来时,云棠眼睛都直了。 夏月淑捻起一块,故意在云棠鼻尖前晃了晃,“昨儿个裁缝来说,给小姑姑新裁的襦裙要放半寸腰围呢。” “是青果姐姐做的点心太香了。”云棠扑过去抢,被夏月淑顺势搂进怀里,指尖戳了戳她鼓鼓的小肚子,“那明日让厨房减三成点心?” 云棠顿时僵住,紧接著,她挣扎著要下地,“侄媳妇坏,不和你玩啦。” 夏月淑笑著收紧手臂,月白罗衫被云棠生生蹬出了两个泥脚印。 第39章 月淑侄媳,你这是被人用计啦(修) 是夜。 盛院內,烛火摇曳。 祝欢顏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光洁娇艷的脸颊,狐疑地盯著对面端坐的周秋兰,眉头紧蹙,“不是我不信你,只是到时若是伤了脸怎么办?国公爷最爱的便是我这张脸。” 周秋兰眼瞼微垂,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捋著手中的锦帕,声音冷然,“不然呢?等著在这院子继续待个百八十年?” 她倏地起身,裙摆在空中划出一抹弧度,“法子已经给你了,用不用,隨你。” 话落,她便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盛院。 祝欢顏眸光微深,狠狠咬住下唇,面上一狠。 她猛地扭头,压低声音道:“她说的对,机会就摆在眼前了,如果失去二夫人的帮助,往后我在这府中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你现在就去准备东西。” 丫鬟重重地点了点头,“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准备。” 祝欢顏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一刻钟后,棠华院。 云棠抱著软枕,小嘴微嘟,睡得正酣。 “噼啪……” 突然,一阵细微的异响钻进耳朵,紧接著,一股若有似无的焦糊味猛地窜入鼻腔。 她不满地皱了皱鼻,下意识地翻身,把小脸埋进柔软的锦被里。 可气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浓了。 不对! 云棠猛地睁开眼,黑葡萄似的眸子瞬间清亮,一瞬间睡意全无。 黑暗中,西窗方向透出一抹诡异的橘红。 “青鳶青果。”她一个骨碌翻身坐起,小短腿急急探向脚踏。 青鳶青果迅速撞门而入。 云棠踮起脚尖,小手急切地指向西边,“你们快看看那边!” 青鳶一个箭步扑到窗边,猛地推开一条缝隙。 只见盛院方向,火光冲天,已然映红了半边天幕。 “盛院走水了!”青鳶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关上窗,对著青果急急道,“护好主子!” 话落,她已衝出了门外。 “走水啦,盛院走水啦!” 尖厉的呼喊声骤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剎那间,各处灯火依次被点亮,急促的铜锣声狂乱地敲著,人影到处乱窜。 一时间,国公府內乱成了一团。 云棠被青果死死护在廊下柱子旁。 她小手紧紧攥著衣角,小脸绷得紧紧的,“大侄子呢?” “已经赶过去了。”青果声音发紧,目光焦灼地望向火海。 云棠抿紧唇瓣,眼睛在黑夜里亮的惊人,“祝姨娘这几日,真没异样?” “她常常屏退左右,我们的人確实探不到內情。”青果垂眸犹豫著低声回答。 云棠將身体绷得更直了些,目光死死落在前方。 直到寅时,火势方歇。 盛院已是一片焦黑,刺鼻的恶臭瀰漫在空中。 祝欢顏被湿淋淋地抬出,衣裙被烧得只剩襤褸布条,裸露出的肌肤上布满了狰狞可怖的红痕和水泡。 此刻的她,气息奄奄,仿佛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 “国公爷,救……救救顏儿……”她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到匆匆赶来的云衡之,黯淡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抹光亮,两行清泪混著菸灰顺势滚落,沾满污跡的双手无力地向上抬起。 云衡之呼吸猛地一窒,瞳孔微缩。 这场景…… 他毫不犹豫,几个箭步上前,俯身將人打横抱起,声音带著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快叫大夫,把最好的大夫都给我找来!” 周秋兰恰在此时赶到,面上带著惊慌,惊呼道:“好端端的怎会走水了?” 被云衡之抱在怀中的祝欢顏,软软地將手臂勾在云衡之脖颈,气息微弱,“衡之,顏儿盼得您好苦啊……” 话落,她脑袋无力地一歪,彻底昏死了过去。 人群边缘,云棠踮著脚尖,小脑袋努力往里探,目光先是扫过那焦黑的房梁,又落在祝欢顏身上。 “主子,这里烟味太重,容易伤身……”青果忧心忡忡地伸手想拉她离开。 云棠身子灵活地一扭,挤到了最前面,正听见云衡之沉声下令,“盛院即刻动工修缮,在此期间,祝姨娘暂住乘风轩。” 周秋兰立刻上前半步,语速飞快地应承著,“国公爷放心,弟媳定安排得妥妥帖帖。” 云衡之抱著人转身就走。 经过云棠身边时,祝欢顏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缝隙里透出一丝幽光,恰好对著云棠,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虚弱却挑衅的笑。 云棠背著小手,小脑袋微微歪著,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夏月淑急急忙忙赶来,一脸慌张,髮髻微松,她看著云衡之和他怀里的祝欢顏,语气焦急,“国公爷,祝姨娘她可还好?妾身……” 云衡之脚步一顿,声音听不出喜怒,“夫人,睡得可真沉啊。” 不等她有任何反应,他便抱著人大步流星地离去。 云棠仰起小脸,目光清澈,小奶音软乎乎的,“月淑侄媳怎么才来呀?” 夏月淑抬手用力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头紧锁,“说来也怪,方才那样大的动静,竟然半点没惊醒我,我醒来才知出了天大的事,赶紧赶了过来。” 云棠眼珠滴溜溜一转,小手一把拽住夏月淑的衣袖,“走,去你那儿看看。” 不多时,兰香居。 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薰香顿时扑面而来,云棠刚踏进门就皱紧了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夏月淑面露歉意,连忙解释,“小姑姑可是不喜欢这安神香?我近日心神不寧,总睡不好,这才……” “太浓了,有点呛人。”云棠乾脆利落地打断,隨后,她又噔噔噔几步跑到桌案边的鎏金香炉前,踮起脚尖往里瞧了一眼,“月淑侄媳,你这香用了多久了?” “约莫,有四五日了。”夏月淑垂眸认真想了想,“倒是挺管用,点了它,这几日睡得沉了不少。” “啪!” 云棠小手毫不犹豫,重重合上香炉盖子,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扭过头,小脸严肃地命令青果,“立马把这香撤了。” 接著,她补充道,“明日从我那儿拿些清心寧神的香来。” 青果立刻会意,动作麻利地上前端起那香炉,快步退了出去。 云棠背著小手,开始在屋里慢慢踱步,小巧的鼻翼不断翕动著。 忽然,她停在夏月淑的拔步床边,凑近那层层叠叠的锦帐和被褥,深深吸了一口气,小脸瞬间凝住,黑眸中闪过一丝瞭然。 “月淑侄媳,你用了日五日,难道就没有发现这香被人做了手脚吗?” 夏月淑瞳孔微缩,“什么?” 云棠朝著夏月淑勾了勾手指,夏月淑乖乖蹲下。 她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夏月淑的肩,嘆了口气,“月淑侄媳,你这是被人用计啦,好好查查吧,窝就先走啦。” 音落,云棠迈著小短腿,噠噠噠地跑了出去。 送走小奶糰子后,夏月淑独自站在香气尚未散尽的房间里,脸色却一点点沉了下来。 她方才睡得死沉,以致如此大事都最后一个才到。 夏月淑眼神骤然一冷,猛地转身,厉声召来所有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 她视线在每个人脸上仔细扫过,最终停留在最近的一个婆子身上,“说,这几日,都有谁进过我的寢房?都给我仔仔细细地想!” 眾人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嚇得大气不敢出,一个个面面相覷。 突然,角落里一个小丫鬟瑟缩著肩膀,怯生生地挪出来了半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夫人,昨儿个午后,奴婢好像瞧见翠儿姐姐进来过,她……她说是来给您替换新的烛心,奴婢便没多想。” 夏月淑瞳孔骤缩,猛地一拍桌案,嚯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去,把翠儿给我捆来。” 半个时辰后。 翠儿已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反剪双臂,死死按著跪在了地上。 她未等夏月淑开口逼问,便已涕泪横流,哭嚎著拼命磕头,“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奴婢该死!” “是祝姨娘,是她拿捏了奴婢在乡下唯一的亲弟弟,逼奴婢在您的安神香里偷偷加……加了一些东西啊,奴婢不敢不从啊主子,求主子开恩。” “好,好个祝欢顏!”夏月淑气得浑身发抖,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她一手撑住有些发晕的额头,用力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极度不耐地一挥,“拖下去,拖下去。” 三日后。 青果拎著一个小巧精致的食盒,青鳶抱著云棠,脚步轻快的进了乘风轩。 还未走近正屋,便听见內室传来云衡之明显带著安抚意味的声音,“莫要胡思乱想,如今好好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国公爷……”祝欢顏的声音带著浓重的鼻音和恰到好处的哽咽,“顏儿如今这般模样,是不是丑得不能见人了?” 她似乎想抬手摸摸脸上的纱布,最终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胡话!”云衡之的声音柔了几分,“大夫亲口说了,你这伤只是看著嚇人,实则不过是皮肉伤,精心调理,绝不会留疤。你只管放宽心。” 祝欢顏半倚在铺著软缎的贵妃榻上,脸上缠著洁白的细纱布,只露出一双水光瀲灩的眼睛。 见到云棠进来,她作势挣扎著要起身,声音虚弱,“小姑姑……” “別动別动,好生躺著!”云棠摆著小手。 身后的青果立刻会意,上前一步,轻轻將食盒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她轻手轻脚的揭开盖子,露出里面的蜜饯。 “喏,给你带了些甜甜嘴儿。” 云棠笑眯眯地说著,视线落在祝欢顏被纱布覆盖的脸上。 第40章 祝欢顏的身世(修) 祝欢顏低垂著眼瞼,唇角牵起一抹弧度,面上带著一抹恰到好处的惶恐,“多谢小姑姑还记掛著顏儿。” 云衡之顺手揉了揉云棠毛茸茸的发顶,瞬间揉成了乱糟糟的一团,眼中带著暖意,“小姑姑真是有心了。” “大侄砸,不许摸窝的头!”云棠立刻像只炸毛的小猫,嘟著嘴,叉著腰气鼓鼓地瞪著他,“如果以后长不高怎么办?” 她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小脸上写满了抗议。 云衡之不禁哑然失笑,忍不住又伸手轻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好好好,不摸不摸。” 云棠双手叉腰,小身板挺得笔直,“脸也不许捏。” 云衡之趁机十分不注意地再次捏了捏,无奈地摇了摇头,“好。” 祝欢顏眼瞼微抬,一手掩住嘴,轻咳了一声。 云棠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眨巴著大眼睛扭头看向她。 只见祝欢顏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起一块蜜饯,姿態优雅地送入口中。 接触到云棠目光的瞬间,她双眼立刻弯成了月牙。 然而,那眼底一闪而过的那一抹阴冷,还是被云棠敏锐地注意到了。 看来盛院那场蹊蹺的大火,果然是她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这个祝欢顏,狠起来真是连自己都不放过。 “祝姨娘好生休养,窝先走啦。”云棠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朝两人挥了挥小手。 回棠华院的路上,青鳶压低声音询问道:“主子,可要继续盯紧乘风轩?” 云棠正踢著路边的小石子玩,忽然被一颗奇形怪状的吸引了,立刻示意青果捡起递给她。 她低头饶有兴致地把玩著石子,“不用,她现在心思全在怎么笼络大侄子身上,暂时翻不出大浪。” 一行人行至迴廊拐角时,云棠脚步一顿,仰头望著院墙上新开的蔷薇,“过段日子,再稍加留意一些就可以啦。” 她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补充道:“对了,青鳶,你再仔细说说祝欢顏的来歷,越细越好。” 青鳶脚步微顿,警惕地扫视四周,確认无人后,这才凑近云棠耳边,將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她本是江南绸缎商之女,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匪祸,全家十余口人一夜之间尽数被杀,只余下她孤身一人。” “后来呢?”云棠將石子紧紧攥在手心,小脸绷紧,急切追问。 说话间,云棠一行人已然踏入棠华院。 云棠果断蹬掉小鞋子,往凉榻上一扑,舒服地將小脚丫叠在一起,眯著眼睛,“继续。” “奴婢听闻,当时,祝姨娘本欲去舞坊谋生,”青鳶声音几不可闻,“没成想初登台便被当地知府之子看中,知府公子向来囂张跋扈,一见到祝姨娘那等美貌,便想要將之收为自己的通房。” “祝姨娘誓死不从,差点就要血溅当场,可千钧一髮之际,幸遇圣上与国公爷微服私访。” 云棠立刻撑起小身子,双手拖著下顎,眨巴了下大眼睛,“所以大侄子就英雄救美啦?” “正是!”青鳶点了点头,“当时祝姨娘直接跪地不起,哭求道只求侍奉国公爷左右,无名无分亦甘愿。后来国公爷返京,她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出发时间,竟然真的跟了上来,途中还替国公爷挡了一剑。” 云棠恍然大悟,小嘴无声地张了张,“难怪……” 难怪帐本之事云衡之雷声大雨点小。 难怪一场火就能让他们旧情復燃。 只要祝欢顏在府一日,大侄子的心就永远偏著。 看她今日那眼神,分明已將月淑侄媳视为了死敌。 可月淑侄媳太过良善,怎么斗得过这蛇蝎心肠的祝欢顏。 “主子?”青鳶见云棠陷入了沉思,不由轻声唤道。 云棠猛地回神,正了正神色,“此人,绝不能再留於府中。” 她倏地转头,“青鳶,你去查查祝家灭门案,还有那个知府之子,最后………” 云棠眯起眼,隨手抓起一块芙蓉糕就往嘴里塞。 “主子不可,您今日已经吃了四块了,再吃下去该肚子痛了。”青鳶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云棠手中的芙蓉糕。 云棠看著瞬间空了的小手,小脸瞬间垮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行叭。总之,最重要的,查清楚她怎么孤身一人跟著大侄子千里抵京的。” 青鳶心头一跳,“主子是怀疑此事有诈?” 她面露难色,犹豫了一瞬,“只是时隔多年,相关人等恐没那么容易找到。” “无妨,”云棠小手一挥,“能挖多少算多少!” 话音未落,她已经利落地爬到窗边,仰著小脸迎向窗外,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她眨巴著大眼睛,满是期待,“青鳶,小厨房最近可有新点心呀?” 青鳶忍俊不禁,“暂无新品。主子可是吃腻了?” 云棠小脸彻底垮了。 並非她吃腻了,而是她这年纪能入口的吃食本就寥寥几样,还限时限量。 小肚子时常饿得咕咕叫。 吃不饱,可怎么行? 云棠有些烦躁地扭动身子,小脸憋得通红,浑身燥热难耐,下意识就要去扯衣襟。 “主子当心著凉。”青鳶眼疾手快按住她的小手,转头急声吩咐,“再添些冰来。” 不多时,丫鬟们捧著铜盆鱼贯而入。 云棠趴在凉榻上,盯著榻边一排冰盆,热意却未减多少,“其他院子也这样热么?” 青果为她打著扇,青鳶低声道:“冰块难寻,也不易存储,自然先紧著主子您和国公爷,至於旁支的少爷小姐们……” “说呀!”云棠烦躁地翻身,额前汗湿的刘海黏腻腻贴在皮肤上,浑身难受。 “三房的小姐们。每日只得半盆冰。至於旁支公子们……”青鳶將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听说为爭冰块都动起手来了。” 云棠惊得坐了起来,“冰块这么金贵?” “製冰需深挖地窖储冬冰,夏日化得快如流水,”青鳶边解释边往盆里添冰,“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国公府虽有宫中赏赐並採买,奈何府中人口眾多,僧多粥少啊。” 她用手煽动盆边冷气,努力让凉意往云棠身边飘散。 云棠托著小腮帮,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 她猛地跳下榻,赤脚跑到书案前,小手一拍,“青鳶,准备纸笔,我说你写!” 青鳶连忙上前俯身,“主子要作画?” “才不是。”云棠踮著脚,眸中闪烁著一抹亮光,“到时你就知道啦!” 三日后。 棠华院后院的石缸里,“咔嚓”一声脆响。 青鳶疾步上前掀开草帘。 只见缸內水面,赫然凝结了一层晶莹冰块。 “成了。”云棠欢呼著扑过去,小手指蘸了点冰水尝了尝,小脸放光,“快,就按照我写的法子继续製冰,到时再分点给各个院里。” 一个时辰后。 云棠小脸兴奋得通红,“来人,速请月淑侄媳。” 夏月淑被引入棠华院时,只见云棠正捧著个淡紫琉璃盏,盏中盛著乳白诱人的冰酪,顶上点缀著几颗红艷欲滴的樱桃。 “月淑侄媳快尝尝。”云棠將琉璃盏推过去,大眼睛亮晶晶的。 夏月淑轻抿一口,剎那间,一股冰凉甜香瞬间在口腔內蔓延。 她看向云棠,语气诧异,“小姑姑,这是……” 青鳶笑呵呵接话,“是主子想出的硝石製冰法,还调了牛乳蜜,缀上了樱桃呢。” 夏月淑惊嘆不已,转头却见云棠已然抱著自己那份埋头猛吃,小脸上沾满了乳白痕跡也丝毫不在意。 她那碗里,青鳶只敢放微量冰屑,但也足够云棠过过癮了。 “小姑姑,此物可还有?若方便,给国公爷也送些去解暑吧?”夏月淑柔声道。 云棠放下琉璃盏,仰头笑嘻嘻看她,“大侄子有月淑侄媳这样的媳妇,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夏月淑低头浅笑,“能嫁入国公府,才是侄媳的福分。” 不多时,青鳶便命人精心盛好了一碗冰酪,送往乘风轩。 一炷香后,乘风轩。 夏月淑端著那碗冰气四溢、晶莹剔透的冰饮,缓步走到云衡之的书案旁。 碗中的凉意丝丝缕缕地缠绕著她的指尖。 “夫君,”她声音温软,嘴角带著浅浅笑意,“这是小姑姑新得的方子,制了这消暑的冰碗,特意给你送来,快尝尝看。” 云衡之正看著公文,闻声抬眼,目光落在夏月淑身上,又看向她手中那碗沁凉的佳品。 他搁下笔,眉宇间的疲惫似被这凉意驱散了几分,“怎地亲自端来?让下人送来便是,瞧你,手都冰著了。” 他语气带著不易察觉的关切,自然地伸出手去,轻轻覆上她端碗的手背。 夏月淑任由他握著,唇边笑意更深,“月淑想让你早些尝到嘛。这点凉算什么。” 她顺势將碗放至案上,云衡之的手反而拢得更紧了些,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细细揉搓著。 “你呀……”云衡之低嘆一声,声音低沉而温柔,专注地看著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疼惜。 他另一只手拿起碗中玉匙,舀起一小块剔透的碎冰和鲜果,自然而然地递到她唇边,“你也尝尝。” 第41章 我才三岁半誒,我不这么想还能怎么想? 夏月淑面上微微一怔,隨即眼波流转,含羞带怯地微微启唇,就著他的手,將那口冰凉的甜果含入口中。 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此时,书房窗外。 祝欢顏本是悄然走近,想寻个时机进去和云衡之说说话。 却不料,隔著半开的窗欞,恰巧將內室这一幕尽收眼底。 云衡之紧握著夏月淑的手,他温柔低语的神情,他亲手餵食的亲昵…… 每一个动作都狠狠刺入祝欢顏的心。 “夏月淑!”她攥紧了手中的锦帕,一股酸涩灼热猛地衝上头顶。 这股灼热烧得她心口发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別开眼,不愿再看。 屋內,云衡之正要说话,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青果在门外福了福身,“国公爷,主子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云衡之將冰碗放在一旁,轻轻拍了拍夏月淑的手背,“我去去就回。” 夏月淑轻嗯了一声。 棠华院。 云棠正踮著脚往一个精致的瓷瓶里插著蔷薇。 见云衡之进来,她心满意足地看著自己的作品,满意地拍了拍手,“大侄子来啦?” “小姑姑找我何事?”云衡之抬脚在她对面坐下,將略微有些褶皱的衣袍捋了捋。 云棠抬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冰酪好吃吗?” 云衡之不禁哑然失笑,走上前顺势坐在了云棠身边,“小姑姑急急忙忙地让人將我叫过来,只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云棠偏了偏头,递给青鳶一个眼神,青鳶轻点了点头,立马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云衡之面前,云棠这才开口,“你先看看这个。” 云衡之將信纸缓缓展开,只隨意扫了一眼,“这是?” 云棠眨了眨眼,“你再仔细看看。” 音落,云衡之这才垂眸,再次將视线落在了信纸上。 等看完所有內容后,云衡之的脸渐渐沉了下来。 祝欢顏家人的死和替他挡箭,竟然都是她自己一手策划的? 云棠仰头看著云衡之,面上有些狐疑,不太確定他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想了想,云棠伸手轻戳了戳云衡之的胳膊,“大侄子,其实吧,有些事情早些认清或许並不是一件坏事,你觉得呢?” 这些事情,只要派人稍微查一查,便能一清二楚。 云衡之沉默不语。 他缓了缓,这才站起身,双手抱拳,朝著云棠行了个礼,“小姑姑有心了,此事侄儿知晓了,定会好生处理。” 云棠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去吧。” 待云衡之走后,云棠原本直挺挺的小身子这才半趴著。 她双手握成拳,抵在下顎,脑袋一点一点地,“青鳶青果,你们说,这一次大侄子会不会把祝欢顏赶出府去?” 青鳶和青果互相对视了一眼。 青鳶上前一步,半蹲在云棠身前,替她將脑袋上有些散乱的头髮整理了下,“国公爷最恨欺骗,等国公爷缓过情绪后,这祝姨娘应当是活不成了。” 云棠身形一顿,嘴巴微张,“这么严重?” 她只是想將人赶出府去,並没有想过要了祝欢顏的性命。 青鳶轻嗯了声,“当时除了国公爷,还有当今圣上,祝欢顏此举,已经是犯了欺君之罪,此事一旦被揭发,祝欢顏定然是只有死路一条。” 云棠撑著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心下一阵唏嘘。 她本以为祝欢顏只是有些问题。 没曾想,让人一查却发现,祝欢顏本身是孤儿,有一次,突然遇到了好心人,这才將她捡了回去。 这家人一养就是十余年。 直到祝欢顏了重金买了有大人物来的消息。 她趁著夜色便想要出去寻人,然而她的心思被家里人知道,拦著她不让她去。 祝欢顏觉得那家人挡住了她的去路,设计让匪寇找上了她的家,將人杀了个一乾二净。 而她自己趁乱逃之夭夭。 回京途中,更是早就和人串通好,看似要行刺云衡之,实则祝欢顏只是想通过受伤,好让自己能够光明正大的跟著云衡之回京。 事实证明,祝欢顏赌对了。 见自家主子耷拉著小脸,兴致不高的模样,青鳶再次出声,“主子不用因为此事影响心绪,祝欢顏恩將仇报,害了收留她的一家人,这样的人死有余辜,和主子您没有半点关係。” 云棠微微抬头,“当时身边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圣上和大侄子就没有想过去查一查?” 青鳶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她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当然有,只是国公爷那时已经对祝欢顏情根深种,祝欢顏本身就提前打点过,底下人还自作主张地隱瞒了一些人,这才造成了如今这幅局面。” 云棠晃了晃脑袋,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她伸出小手,软乎乎地开口,“青鳶,抱抱~” “主子,太子殿下来了。”门外的丫鬟低头稟报。 云棠顿时眼前一亮,连忙招了招手,“快请快请!” 景华琰踏入棠华院时,正撞见往外的云棠,“你来啦?” “小没良心的。”景华琰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么久不见,连声太子哥哥都不叫了?” 云棠轻哼了声,“谁让你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景华琰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宫中有些事情耽搁了。” 他瞥了眼云棠的侧脸,突然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云棠头也不抬,低头摆弄著景华琰带给她的新奇玩意儿。 “我有个娃娃亲,我也是前不久刚知道的。” 云棠抬起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真的吗?那太好了!祝你幸福,早日成婚呀!” 景华琰眸光微闪,一脸复杂地看著她,“你就是这样想的?” 云棠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然呢?” 她伸出三根肉乎乎的手指在景华琰面前晃了晃,“我才三岁半誒,你指望能从我口中听到什么话?我不这么想还能怎么想?” 景华琰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咬牙切齿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云棠冲他吐了吐舌头,扭头便接著摆弄手中的物件。 景华琰盯著她毛茸茸的后脑勺,突然伸手轻揉了揉,“罢了,等你长大些再说。” “哎呀別碰我脑袋。”云棠猛地转身,连忙护住自己的小揪揪,气鼓鼓地瞪著景华琰,“再碰我就告诉皇后娘娘你欺负我!” 景华琰低笑一声,顺手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新出的蜜饯,某人不要的话,我就只有拿回去了,哎,真是可惜了。” “要要要!“云棠立刻转身扑过来,小手扒拉著他的袖子,可怜巴巴的,“当然要啦。” 景华琰將油纸包举高了些,看著她急得跳脚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声音轻柔的哄著,“叫声太子哥哥就给你。” “太子哥哥!”云棠喊得乾脆利落,一点都不带犹豫。 景华琰无奈摇头,將油纸包递给她,“吃慢些,別噎著。” 云棠迫不及待地拆开油纸,塞了颗蜜饯进嘴里,幸福地眯起眼睛。 景华琰看著她鼓鼓的腮帮子,眼神柔和了不少。 在棠华院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景华琰便离开了院子。 * “国公爷,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祝欢顏正被人伺候著进食,不经意抬眸间,偶然瞥见云衡之的身影,慌忙坐直了身子,一脸讶异。 云衡之一手负在身后,微微抬手,冷声开口,“都退下吧。” 音落,屋內的下人一个个低垂著头,迅速离开。 片刻,屋內便只有云衡之和祝欢顏二人。 祝欢顏心头有些发怵,试探性地开口,“国公爷,您怎么……” 云衡之沉默地看著她。 被他这么一眨不眨的看著,祝欢顏眼中不由得闪过了一丝慌乱。 云衡之缓步上前,坐在祝欢顏身侧,拿过一旁的汤羹,汤匙在汤羹里轻轻搅动。 “顏儿,当初那些匪寇是怎么盯上你家人的?” 他舀了一勺汤羹递到祝欢顏嘴边。 祝欢顏愣了一瞬,旋即一手撑在身后,一边往前,理所应当的將那汤匙含在嘴里。 她將之吞咽下去后,眼眶微红。 捏住衣角沾了沾眼角,祝欢顏声音哽咽,“当初顏儿和婢女经过一个树林,那些人见顏儿容貌清丽,还有这一身行头都价值不菲,便起了心思。” 她顿了顿,神情忧伤不已,“是婢女引开了那些人的视线,顏儿才得以成功回家,没想到他们还是追了上来,爹娘和哥哥妹妹为了保护顏儿,这才……” 她垂眸低声啜泣起来,“都是顏儿的错,当时若是顏儿不执意绕路,便不会遇见匪寇,爹娘他们也不会枉死。” 她抬眼悄悄瞥了眼云衡之,只见对方低著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云衡之猛地將茶盅放下,声音听不出喜怒,“確实怪你。” 祝欢顏身形一顿,哭声顿时小了不少,“啊?” 话音未落,云衡之再次出声,“你確定,当时是你说的这种情况?” 祝欢顏下意识回道:“是啊,此事国公爷不是已经听顏儿说了好几遍了吗?” 她身子倾了倾,伸手拉住云衡之的衣袖,微微晃动,“国公爷这是怎了?” 第42章 谁敢欺负你们,就报我云棠的名號 云衡之侧身瞥了祝欢顏一眼,接著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递给她,声音冷然,“看看吧。” 祝欢顏心下有些疑惑,还是顺从地接过信纸。 她將之打开,仔细看了看。 渐渐地,她的指尖忍不住轻轻发颤。 “这……这……”祝欢顏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惶,语气急切的解释著,“国公爷,这是有人要害顏儿啊,您千万不要著了他们的道啊!” 她一把抓住云衡之的衣袖,声音颤抖,“顏儿知道了,定是有人嫉妒国公爷待顏儿好,才编出这等谎话来,国公爷是知道顏儿的,顏儿是决计做不出来此等丧心病狂的事的。” 她捂著心口,泪眼汪汪的,接著立马反应过来,迅速下了榻双膝跪地,可怜兮兮的望著云衡之,“还请国公爷明鑑,给这东西的人其心可诛,不如把人抓起来好好审问,定能揪出幕后黑手……” 云衡之抬眼冷冷地看著她,突然出声,“是吗?你倒是说说看,你想怎么教训小姑姑?” 祝欢顏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骤然抬头,猛地瞪大眼睛,嘴唇哆嗦著,“小……小姑姑?” “这信是小姑姑给的。“云衡之声音冷然,“怎么,你是要把三岁半的小姑姑抓起来审问?” 祝欢顏整个人如遭雷击,直接僵在原地。 她怎么也想不到,揭穿她的竟会是云棠。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竟然会栽在一个小奶娃身上。 “不,不是的。”她慌乱地摇了摇头,“顏儿怎敢对小姑姑不敬?只是这信,定是有人借小姑姑的手。” 云衡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著她,“祝欢顏,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祝欢顏身子一软,眼神空洞地盯著地上。 “国公爷……”她突然扑上前紧紧抱住云衡之的腿,“顏儿知错了,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 云衡之猛地抽腿后退,祝欢顏扑了个空,额头重重磕在脚踏上。 她顾不得疼痛,仰起泪眼,苦苦哀求,“这真不是顏儿的错,是他们遇到了匪寇,只能是命不好,和顏儿没有半点关係啊,不然,不然又怎么能遇见国公爷您呢?” “这就是你勾结匪寇,屠你满门,並且欺瞒於我的理由?”云衡之声音冷得像冰。 祝欢顏嘴里低声呢喃著,“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您相信顏儿。” “闭嘴。”云衡之厉声喝止,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情,他抬手一挥,“来人!” 音落,门外立刻涌入四名侍卫。 云衡之背过身,声音略显疲惫,“押下去,明日交由大理寺处置。” 祝欢顏被拖出去时,嘴里还在嘶声喊著,“云衡之,你会后悔的!” 云衡之站在屋內良久,突然一拳砸在案几上,茶盏被震得叮噹作响。 开两朵,各表一枝。 “你说什么?”周秋兰眉心狠蹙,猛地將手中茶盏砸在桌上,扭头看著刚稟报完乘风轩情况的小丫鬟,“祝欢顏被打了个半死,国公爷还准备把人丟去大理寺?” 小丫鬟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啊,主子,听乘风轩的人说,行刑时,祝姨娘叫得可惨了,身后鲜血淋漓的,后来国公爷嫌太吵,还特意让人把祝姨娘的嘴给堵上呢。” 周秋兰心绪渐渐平静了一些,“这个蠢货,又做了什么事惹国公爷不高兴了?” 小丫鬟摇了摇头,“具体的不清楚,但听乘风轩的人说,和她的身世有关。” 周秋兰眸光微闪,“行了,此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所有人退下后,周秋兰这才猛地拍了下桌。 “真是废物!我费尽心思让她重新获得国公爷宠爱,这才几日的功夫,就被扫地出门了。” 默了一瞬后,周秋兰安静了下来。 如今看来,祝欢顏这颗棋子是彻底没用了! 翌日辰时。 棠华院內。 云棠手里抱著一个奶香小馒头,抬眼望向云衡之,小脸一脸震惊,“哇噻噻,大侄砸,你昨晚干嘛去了?” 她一手指著云衡之,偏著毛茸茸的小脑袋,语气满是好奇。 只见此刻的云衡之,眼底一片乌青,简直是云棠见过的最重黑眼圈。 一看,昨夜便没有休息好。 仅仅一夜之间,他就憔悴了不少,和最初见云棠的那个铁血国公爷完全判若两人。 云衡之苦笑了一声,“让小姑姑见笑了,昨夜处置了一些事情,这才没歇息好。”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突然眼珠一转,“青鳶,等下给大侄子拿一盒香回去,有助於睡眠。” 她將小馒头放下,擦了擦手后,这才四肢並用爬向云衡之。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两只小手按住云衡之的嘴角,往上扯了扯,“不要不开心啦,昨夜的事我已经听人说了。” 她轻拍了拍云衡之的肩膀,“这个祝欢顏,底子就是个坏的,你好吃好喝养了她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 云衡之垂眸,看著云棠一本正经安慰他的小模样,心底一暖。 他伸手,將云棠顺势捞进了怀里,替她將脑袋上的小揪揪放了下来,打算重新编个好看的。 云棠突然眼皮一跳,紧接著头皮一紧,一骨碌就跳了出去,泪眼汪汪的看著云衡之,“大侄子,这种事教给青果做就好啦。” 云衡之轻笑了笑,“好,是侄儿笨手笨脚的,弄疼小姑姑了。” 云棠晃了晃小脚丫,突然仰头问道:“那祝姨娘的一双儿女,大侄子打算怎么安排?” 云衡之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气,“按府里规矩,让下人好生照看著便是。至於送去哪个院子......” 他顿了顿,“一时还没想好。” “不如让他们来棠华院吧!”云棠眨巴著大眼睛,“我看那两个孩子还挺不错的,往后和璋儿也能作伴。” 云衡之略一思索,便直接答应了下来,“小姑姑愿意照拂他们,自然是最好不过,一个时辰后,我便让人將人送来。” 云棠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呀好呀。” 一个时辰后。 云鹤轩和云薇被带进了棠华院。 两个孩子眼眶红红的。 云薇更是像鵪鶉一样,不敢多看云棠一眼。 两人上前,规规矩矩地朝著云棠行礼,“小姑祖好。” 云棠坐在主位上,整个人毛茸茸的一小团,她身后的椅凳瞧著都宽大了不少。 她清了清嗓子,想要深沉一点,可发出的声音依旧奶声奶气,“都起来吧。” “你是叫云薇对吧?”云棠朝著云薇招了招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快过来,让小姑祖好好瞧一瞧。” 云薇低垂著脑袋,犹豫不决,双手紧紧抓住衣角,囁嚅著嘴唇不敢说话。 云棠咦了一声,再次招了招手,“来呀?” 音落,云薇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抬眼悄悄地瞅了云棠一眼,隨后又飞快地低著头。 云棠板著一张小脸,“再不来,我可要生气啦!” 云薇面上一慌,犹豫了一瞬后,便迅速上前,在云棠面前乖乖跪下,瓮声瓮气的道:“小姑祖不要生气,阿薇过来了。” 云棠垂眸,小手一抬,云薇连忙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低声呼喊,“小姑祖不要打阿薇,阿薇会听话的。” 云棠愣了愣神,云薇已经六岁了,可看著这模样,整个人太过清廋,脸颊上也没什么肉。 对於他人的靠近,竟然还害怕成这样。 这孩子,平日里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青鳶適时开口,“主子,云薇小姐才六岁,许是有些怕人,过段时日想来便好了。” 云棠绷著小脸,看著很是生气,她指了指地上跪著的云薇,“你,站起来,再近一点我看看。” 怕人? 她看才没有这么简单。 云薇提心弔胆地依言照做。 云棠眼尖地瞥见云薇手腕上的淤青,整个人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猛地爬起,指著她手腕上的伤瞪眼问道:“是谁打的?” 云薇怯生生地抬眼,“是阿薇不听话,才惹了娘亲生气。” “好哇,她竟然还打你。”云棠冷哼一声,“让她就这么走了,真是便宜她了!” 接著,她拍了拍胸脯,脑袋高昂著,一手叉著小腰,一手在云鹤轩和云薇之间来回晃动,“你们两个小萝卜头,以后就在我这棠华院住下了,若是再有人欺负你们,就报我云棠的名號!” “总之,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啦。”她笑眯眯地递过去两个人,给云鹤轩和云薇一人一个。 云鹤轩有些迟疑地接过人,小声唤道:“小姑祖......” 云棠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云薇,云薇盯著手中的人,忽然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谢谢小姑祖。” “真是乖孩子。”云棠拍了拍手,伸手替云薇轻柔的拭去眼泪,“青鳶,带他们去安置。记住,一定要挑最舒適的被褥!” 望著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云棠正了正神色,低声对青果道:“去查查,这些年除了祝欢顏之外,都有谁接近过他们。” 第43章 她叫她的,我叫我的,我们互不影响 青果低头应声,“是。” 此时,书房內。 “国公爷。”周秋兰福了福身,声音格外轻柔,“我听闻祝姨娘的事,实在痛心,只是大人的错和孩子无关,如今她不在了,她那一双儿女无人照料,瞧著实在可怜,不如让他们到......” “不必了。”云衡之头也不抬,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的话,“鹤轩和云薇都已经送去棠华院了,此事你无需担心,有小姑姑在,他们往后的日子只会比从前更好。” 周秋兰笑容一僵,语气诧异,“棠华院?可是小姑姑年纪尚小,她自己都是个孩子,怕是照顾不好,特別是鹤轩,这个年纪已经能记事了,他娘亲刚没,就让他到別处去,这孩子恐会多心。” “棠华院是別处,你那里就不是別处了?”云衡之抬眼,淡淡的看著她,语气隱隱有些不悦,“还是说,你有意见?” 周秋兰慌忙低头,“不敢,只是担心小祖宗太过操劳。” “若是无其他事,便退下吧。”云衡之抬手一挥。 周秋兰咬著唇退出书房。 她原想借著抚养孩子的机会巩固地位,没想到竟被那小丫头截了胡。 首辅府。 裴清欢坐在梳妆檯前,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丫鬟正垂眸小心翼翼地给她梳头,梳齿不小心扯到髮丝,她嘶了一声,猛地拍开丫鬟的手,“怎么梳个头髮都梳不好?笨手笨脚的!” “小姐恕罪。”丫鬟慌忙跪下,止不住地磕头求饶。 裴清欢猛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行动间,她腰间玉佩叮噹作响,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声。 “太子哥哥最近为何总往国公府跑?”她突然停下脚步,扭头问贴身嬤嬤。 “听说,太子殿下去那么勤,是为了和国公府的小祖宗云棠一起玩,自从有一次宫宴后,这太子殿下的精巧玩意儿,就跟不要银子似的一个劲往国公府送,这些东西最后都到了那位小祖宗手中。”嬤嬤赔著笑,轻声解释著,“老奴也是听下人嚼舌根听来的,也不知具体情况。” “那个云棠,真有那么神?”裴清欢撇了撇嘴,脸上满是好奇。 嬤嬤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个老奴不知。” 裴清欢越想越气,拳头攥得紧紧的。 太子哥哥是她的,怎么能对別人那么好? “欢儿。”裴夫人刚走进来,便见女儿这副模样,她无奈摇了摇头,“还没进来便听见你的声音了,怎么了这是?谁又惹我家欢儿不高兴了?” 裴清欢猛地扑进母亲怀里,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撇了撇嘴,“娘亲,女儿要去国公府!” “胡闹。”裴夫人板著脸,低声呵斥,“国公府岂是你能隨便去的?” “女儿就去看看嘛,又不会怎么样。”裴清欢双手亲昵地挽著自家母亲的手臂,身子往她身上靠了靠,轻轻拉扯著衣袖,“听说那个云棠年纪虽然很小,但是可厉害了,女儿就想去见识见识。” 裴夫人嘆了口气,伸手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 “娘,您就让女儿去好不好,女儿保证不惹事!”裴清欢竖起三根手指,眸光微亮,“真的只是去看看!” 裴夫人实在拗不过她,“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记著多带几个下人,保护你的安全。” 她看向贴身嬤嬤,“將小姐照顾好了,若是小姐想要找那丫头的麻烦,便拦著些,国公爷可不是好惹的。” 嬤嬤微微頷首,“是,夫人。” 得了允许,裴清欢立刻提著裙摆上了马车。 贴身嬤嬤紧隨其后跟了上去。 马车缓缓行驶在通往国公府的路上。 裴清欢坐在软垫上,时不时撩开车帘往外张望,接著又气鼓鼓地放下。 “嬤嬤,你说那个云棠会不会有三头六臂?”她突然转身问道,“不然为什么太子哥哥总喜欢找她?” 嬤嬤正在整理她的衣襟,闻言轻笑道:“小姐说笑了,哪有人真长三头六臂的。老奴听说,那位小祖宗今年才三岁半呢。” “三岁半?“裴清欢瞪圆了眼睛,掰著手指认认真真地算了算,“那不是比我还小四岁半?” 她突然挺直腰板,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哼,一个小娃娃也敢抢我的太子哥哥!” “小姐慎言。“嬤嬤连忙压低声音提醒,“您出门前可是答应过夫人……” “我知道啦!“裴清欢不耐烦地摆摆手,眼珠滴溜溜一转,“还不允许人想想啦!” 突然,她往嬤嬤身边移了移,神秘兮兮地说:“嬤嬤你说,我要是装作不小心把茶水泼在她裙子上……” “小姐!”嬤嬤眉心微蹙,手中动作一顿。 “开玩笑的啦!”裴清欢往后一仰,捂著嘴咯咯笑了两声,接著又从荷包里掏出一颗松子扔进嘴里,眯著眼睛摇头晃脑,“我才不会那么幼稚呢。” 她靠著车窗,小脚丫一盪一盪的。 “不过……”裴清欢突然压低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是她真的很討厌的话,我就……就……” 她皱著小脸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最后只得气呼呼地说,“我就让太子哥哥再也不理她!” 嬤嬤忍俊不禁,“小姐打算怎么让太子殿下听您的?” 裴清欢一下子蔫了,撅著嘴道:“太子哥哥最疼我了,肯定会听我的……” 可说著说著,她自己也没了底气,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太子哥哥虽然待她好,可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马车转过一个弯,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已经遥遥在望。 裴清欢突然紧张起来,小手不自觉地绞著衣带。 “嬤嬤,我的头髮乱不乱?”她急急地问道。 “不乱,小姐今天可漂亮了。” 裴清欢鬆了口气,又想起什么似的,“那个云棠真的只有三岁半吗?她会不会很丑?” 没等嬤嬤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肯定很丑……” 话说到一半,马车已经停在了国公府门前。 裴清欢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小身板。 她今日特意换上了她最喜欢的淡绿色襦裙,发间簪著一对蝴蝶珠。 “小姐,到了。”嬤嬤轻声提醒。 裴清欢抿了抿嘴唇,突然抓住嬤嬤的衣袖,“嬤嬤,你说,她会不会真的很可爱啊?” 嬤嬤还未来得及回答,裴清欢已经自己跳下了马车,小脸上写满了不服输,“管她可不可爱,反正太子哥哥是我的!” “哼,不过是个小娃娃罢了。”她给自己打气,“我裴清欢可是京城最聪明伶俐的小姐,才不会输给她呢。” * 棠华院。 “主子,门外有一位自称是首辅大人的孙女,要见您。” 云棠正蹲在丛边,笨拙地给一只受伤的小麻雀包扎。 她粉嫩嫩的脸颊上沾著一点泥土,看起来活脱脱像一只小猫。 闻言,她手中动作一顿,侧身,微微仰头,看向青鳶,“首辅大人的孙女?窝不认识呀。” 青鳶目光微闪,上前一步,解释道:“应当是裴清欢,此人比主子您大四岁半,可要让人进来?” 云棠偏著脑袋想了想,无所谓的挥了挥小手,“传吧。” 一炷香后。 “主子,人带到了。” 云棠扭头看去,正巧撞进一双清凌凌的杏眼当中。 小女孩此刻正盯著她看,眼里满是好奇。 “姐姐!” 除了太子和国公府的侄孙孙之外,她还没有见过其他的小孩子呢。 青鳶眼皮一跳,连忙出声提醒,“主子,国公爷和首辅大人是同辈,他的孙女和璋少爷是同辈,清欢小姐可担不得您这一声姐姐。” 云棠不甚在意地摆了摆小手,“没事噠,她叫她的,我叫我的,我们互不影响,不就好啦?” 裴清欢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直到走近了才发现,云棠的睫毛又长又密。 她低头看去,见云棠正认真的將布条一圈一圈的缠绕在小麻雀翅膀上。 “你这样不对。”裴清欢脱口而出,隨即又懊恼地咬住嘴唇。 她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反倒指点起来了? 云棠闻声抬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 裴清欢这才看清,她的瞳仁是琥珀色,很是清澈。 “姐姐你会包扎吗?”小糰子奶声奶气地问,声音又软又糯。 裴清欢不由自主蹲下身,两颗小脑袋顿时凑在了一起,“当然会。” 她接过小鸟,手指十分灵巧地打了个结,“我爹爹教过我。” “哇!”云棠一脸崇拜地看著她,拍了拍胖乎乎的小手,“姐姐好厉害!” 裴清欢耳根一热,低头慌乱地整理著小鸟的羽毛。 忽然,一只沾著泥点的小手伸到她面前。 掌心躺著一颗晶莹剔透的冰葫芦。 “给姐姐吃。”云棠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小脸很是认真,“可甜啦!” 裴清欢愣了愣神,怔怔地盯著云棠手心的葫芦看。 她从小锦衣玉食,什么珍饈美味没尝过? 可这葫芦…… “你,你自己吃吧。”她彆扭地別过脸。 云棠眉眼弯弯,把葫芦往她嘴边送,“姐姐尝尝嘛,很好吃噠~” 无奈,裴清欢只好小小咬了一口。 甜甜的滋味顿时在舌尖化开,比她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美味。 “好吃吗?”云棠期待地看著她。 “也就还行吧。”裴清欢话音刚落,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裴清欢看著眼前眼睛亮晶晶的小糰子,突然觉得,她好像......也没那么討厌嘛。 第44章 告诉她们,你可不是麵团捏的 这么可爱的小丫头,別说太子哥哥喜欢和她玩,就连她也有点喜欢了呢。 “这是你自己绣的吗?”裴清欢伸手指著云棠衣襟处一只小老虎,微偏著头,一脸好奇。 云棠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嗯,是青鳶教我的!” 说著又献宝似的掀起衣袖,“你看,这里还有一只!” 裴清欢看著她衣袖上那只像猫又像狗的老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姐姐笑起来真好看。”云棠眨巴著大眼睛,一手低著下巴,认真的想著,“就像……” “像什么?” “像御园里开得最好的那朵牡丹。”小糰子突然拍手道。 裴清欢的脸腾地红了。 她从小听惯了奉承,却从未有人用这样纯粹的目光看著她,用这么天真的话语夸她。 “小姐,时辰到了。”嬤嬤在一旁低声催促。 裴清欢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完全忘了来时的目的。 说好要告诉这小傢伙,以后离太子哥哥远一点的呢。 云棠拉住裴清欢的衣角,仰头望著她,肉嘟嘟的小脸红扑扑的,“姐姐要走了吗?” “我……”裴清欢张了张嘴,突然从腰间解下一串银铃鐺,“这个送给你。” 云棠惊喜地接过铃鐺,在手中晃了晃。 看著小糰子爱不释手地把玩铃鐺的样子,裴清欢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云棠毛茸茸的发顶,“我改天再来看你。” “好哇。”云棠眼睛一亮,伸出小拇指,“拉鉤!” 裴清欢笑著勾住那根小小的手指,“拉鉤。” 回府的马车上,裴清欢一直盯著自己的小拇指看。 见此,嬤嬤不由打趣道:“小姐不是说要给那小丫头点顏色看看吗?” “谁,谁说的?我可没说。”裴清欢忍不住反驳,“我就是去交个朋友而已。” * 裴清欢离开后,云棠便回了里屋。 青鳶弯腰替云棠系好小斗篷,发自內心地问道:“主子很喜欢清欢小姐?” “那当然啦!”云棠踮脚去够桌上的蜜饯罐子,“她眼睛亮晶晶的,超级超级可爱。” 青鳶一把接住摇摇晃晃的小主子,“在奴婢眼里,主子才是天下最可爱的。” “青鳶,”云棠突然张开小手,身子往前倾斜了些,“咱们找月淑侄媳去!” 云棠一行人拐过兰香居弯弯绕绕的走廊,到了里屋时,她微微抬眼,便瞧见夏月淑正在窗前绣手帕。 云棠伸出小胖手掀开门帘。 “月淑侄媳,你这两日见过大侄子没?”云棠扒著矮桌边缘往上爬,见此,青果忙往她身下塞了个软垫。 夏月淑將手中的东西放下,轻嘆了口气,“这几日国公爷除了上朝之外,一回府就是在书房,他还吩咐了下来,说不允许任何人前去打扰,没人敢去触霉头。” 这几日,她每晚都让人去送汤羹,可每次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话音刚落,云棠便已经扑到她膝头,脑袋放在她的膝盖上,仰面看著夏月淑,“现在正是大侄子心里最软的时候呀,月淑侄媳你可要加把劲呀!” 夏月淑垂眸捏了捏她的小手,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面上顿时闪过一抹愁容。 云棠见夏月淑神色鬱郁,便歪著头问:“月淑侄媳怎么啦?怎么突然不开心啦?” 夏月淑勉强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云棠衣袖上的纹,“只是……一想到祝姨娘的事,就总觉得心里有些发闷。” 云棠眨了眨眼,站起身来,小脸十分认真,“祝欢顏没了,你就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啦,可要拿出点样子给他们瞧瞧,要让他们知道你可不是麵团捏的,嗷呜……” 她两只手一左一右放在耳边,朝著夏月淑张大小嘴,小脑袋左右摇晃著。 夏月淑怔了怔,隨即苦笑了一声,“小姑姑说的是。” 她顿了顿,犹豫片刻才道:“听说祝姨娘的两个孩子,进了棠华院?还是小姑姑开口主动要的?” 云棠点了点头,一屁股直接坐了下来,“祝欢顏是祝欢顏,孩子是孩子,他们又没做错什么。” 她晃了晃脑袋,发间的小铃鐺清脆作响,“大侄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让我照顾他们呀,而且,鹤轩和阿薇可听话了,他们还能陪我玩。” 夏月淑望著眼前这个才三岁半的小糰子,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小姑姑年纪这样小,想事情却比许多大人都通透。” 云棠猛地缩了缩脖子,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窝以后要是头顶没头髮了,你和大侄子都有责任!” 夏月淑:“啊?什么?” 见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云棠收回了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没什么,你想摸就摸吧。” 话落,她还特意將脑袋在夏月淑脸颊上轻蹭了蹭。 接著,云棠扭头兴致勃勃地翻著夏月淑新绣的样子,突然仰起小脸,见夏月淑竟然眼眶微红,她连忙丟下绣样,手脚並用地爬到她身边,“月淑侄媳,泥怎么哭啦?” 夏月淑別过脸,声音沙哑,“没什么……” 云棠不依不饶,小手扒拉著她的袖子,“你骗小孩!你眼睛都红啦!” 夏月淑被她缠得没法,终於低声道:“我只是想著这么多年,都没能为国公爷生一个孩子。” 她指尖攥紧了帕子,“这府中的少爷小姐这样多,可就是……没我的孩子。” 说著,一滴泪便落了下来。 云棠立刻慌了神,小手笨拙地往她脸上擦,“不要哭啦。” 她捧住夏月淑的脸,小眉头皱得紧紧的,轻轻呼了一口气,“月淑侄媳这么漂亮,让眼泪快快走开。” 夏月淑被她逗得破涕为笑,云棠见状,立刻再接再厉,“我听说,小孩子都是会在天上选娘亲的,他们一定是觉得侄媳太好啦,要挑个最好的时候才来呢!” 夏月淑终於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小姑姑这张嘴,真是比蜜还甜。” 云棠见她笑了,立刻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是当然啦!” 她叉著小腰,模样美滋滋的,“不是窝给你们吹哦,我可是……” 下一瞬,云棠嘟著小嘴,整个人直挺挺倒在了夏月淑怀里。 不多时,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夏月淑眼睛微微瞪大,下意识看向青鳶。 青鳶轻笑了声,“许是今日主子玩得太久,又见了生人,一时玩累了。” 夏月淑眉眼微抬,“生人?谁?” 青鳶如实回答,“回夫人,是首辅大人的孙女裴清欢。” “裴清欢?”夏月淑低声呢喃了一句,“好端端的,她来国公府做什么?还来见小姑姑。” 青鳶摇了摇头,“不太清楚,不过她只和主子玩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期间也並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夏月淑轻嗯了声,没再言语。 她垂眸看著怀中的小糰子,心软得一塌糊涂。 半个时辰后。 云棠被青鳶抱回了棠华院。 夏月淑仍坐在窗前出神。 贴身丫鬟心儿轻声问,“夫人,今夜可还要去给国公爷送汤羹?” 夏月淑下意识想要摇头,忽然想起云棠趴在她膝头说的话。 她攥紧帕子,“去,把妆奩底下那床古琴取出来。” 心儿惊得不由自主瞪圆了眼睛,“那不是夫人出嫁时带的嫁妆吗?” “小姑姑说得对,”夏月淑抬眼看向窗外,指尖微微发颤,“总不能让她白哄我一场。” 夜色渐浓时,国公府书房外忽然响起一阵清越琴声。 房內,云衡之执笔的手忽然一顿,墨汁顺势低落而下,眨眼间,墨汁便在纸张上洇开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国公爷……”守门小廝刚要告罪,却见自家主子已大步走向门外。 夏月淑正垂眸认真拨弦,琴案旁搁著食盒,盖子边缘还沾著新鲜水珠。 “当年,”云衡之突然开口,“你也是这样隔著帐子弹给我听的。” 夏月淑指尖一颤,琴音戛然而止。 “国公爷还记得。”她抬头时眼眶隱隱有些发红,“今日小姑姑来我院里说话,那孩子,当真是会哄人的。” 云衡之眉梢微动,“哦?小姑姑白日里到你院子里了?” “可不是,”夏月淑將琴弦轻轻拨弄了两下,“小姑姑一进门就扑到我膝上,问我可与国公爷见过面。” 她说著忍不住轻笑出声,“还学小老虎嗷呜嗷呜地叫呢。” 云衡之冷峻的眉眼顿时柔和了几分,接过食盒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这丫头。” “小姑姑还说了好些贴心话,”夏月淑声音渐渐轻柔,“有时候甚至觉得我才是那个小孩子呢。” 她忽然正色道:“其实,我就是担心国公爷,这才想著来看一看。” 夜风轻轻拂过,带起夏月淑鬢边一缕碎发。 云衡之伸手替她將之拢到耳后,指尖在那温软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你费心了。” “国公爷这几日……”夏月淑犹豫著开口。 “既然来了,”他拉著夏月淑的手,缓步往前,“不如进来喝杯茶。” 第45章 侄媳放心,窝会帮你的 烛光下,两人相对而坐。 夏月淑捧著茶盏,忽然轻笑了声,“小姑姑今日还抱怨呢,说若是以后禿了顶,定要怪我们总摸她的头。” 云衡之闻言也笑了,“她倒是会算帐。” 夏月淑眼中漾著温柔,“今日小姑姑趴在我膝上说著说著就睡著了,小脸还红扑扑的。” “她向来如此,”云衡之语气中带著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在皇后娘娘怀里也能说睡就睡。” 两人相视一笑,烛火在彼此眼中跳动。 夏月淑忽然觉得,多日来的鬱结,似乎在这一刻消散了不少。 与此同时,二房院落。 夜深人静,周秋兰的院子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灯。 她坐在梳妆檯前,静静瞧著铜镜中的自己,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著桌面,眼神阴冷。 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靠近,低声道:“二夫人,若是要再出手,咱们可不能再失手了,那小丫头精得很,一般的手段已经糊弄不了她了。” 周秋兰嘴唇微勾,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怕什么?她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三岁半的奶娃娃。” 她顿了顿,將声音压低了些,“掌家权虽被分走大半,可我手里还剩一些,这些也足够了,下一次,一定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行。” 丫鬟犹犹豫豫地开口,“可国公爷最近对大夫人越发看重,一旦被发现,奴婢担心二夫人您……” “发现?”周秋兰眯起眼,猛地拍桌,声音冷然,“只要做得乾净,谁还能查到咱们头上?我就不信,那个小丫头片子,身边还能时时刻刻都有人在,隨时都警醒著。” 她缓缓勾起唇角,眸中闪过一丝狠毒。 翌日辰时。 云棠正趴在夏月淑膝上玩九连环,胖嘟嘟的小脚丫一晃一晃的。 夏月淑笑著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小姑姑今日怎么不去找璋哥儿玩了?” 云棠撅著小嘴,摇头晃脑的,“璋儿在看书呢,我可不能打扰他。” 忽然,她眼珠一转,忽然贴近夏月淑身边,眨巴著眼睛,好奇地看著她,“月淑侄媳,大侄子昨晚对你好不好呀?” 不知想到什么,夏月淑小脸一红,还未答话,门外便传来云衡之低沉的声音,“小姑姑又在打听什么?” 云棠一个激灵,两眼一瞪,差点从夏月淑膝上滚下来,正巧被云衡之一把接住。 她伸手拍了拍胸脯,不满地嘟囔著,“大侄子走路怎么没声音呀,嚇坏窝啦!” 云衡之挑眉,將她放回榻上,“是大侄子的不是,下次一定让人先通报可好?” 云棠抱著胳膊,脑袋一扭,“哼,这还差不多。” 下一瞬,她紧绷著的小脸松和了些,“大侄子,你来做什么呀?不忙啦?” 云衡之感受到手臂上那软乎乎的小手,趁机轻捏了捏云棠巴掌大的手掌。 云棠一脸无语,怎么见到她的人,不是揉她的小脑袋,就是摸她的手手。 她要生两个呼吸的胖气! 云衡之转而看向夏月淑,“夫人,如今府中事务可还顺利?” 夏月淑正了正神色,温声道:“已经习惯了,目前並无大碍。” 云衡之点了点头,顺势开口,“既然你能应对,便把周氏手里剩余的那部分一併拿过来吧。” 夏月淑身形一顿,下意识看了看低著头已经玩得不亦乐乎的云棠,“这……” “二弟临终前只求我保她平安,並非让她掌权,她掌权掌了那么多年,也是时候该还回来了。”云衡之眸色微冷,逗弄云棠的动作顿了顿,“她年纪大了,也该歇著了。日后若有难处,你与小姑姑商量便是,若是实在拿不定主意的,让人通知我也可以。” 云棠立刻举起小手,一脸严肃,“没错,月淑侄媳放心,窝会帮你的!” 她一副信任我准没错的小模样。 逗得在场几人都不由得轻笑出声。 夏月淑心下微动,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此事越快越好,明日你就带人去周氏那里,让她把相关东西都交出来,她若是不同意,儘管让她来找我。”云衡之起身,再次出声。 夏月淑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云衡之事务繁忙,在棠华院待了半个时辰后,便离开了此处。 云棠伸手轻戳了戳夏月淑,偏著头望著她,那双眼睛里仿佛盛满了细碎光芒,看的人移不开眼,“月淑,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好哇。”夏月淑顺势將云棠捞进了怀里,“有小姑姑陪著,自然是极好的。” 云棠扭动了一下身子,双手扒拉著夏月淑的手臂,“你抱著我胳肢窝啦,好痒。” 说著,她还將身子在夏月淑身上蹭了蹭。 云棠邪恶的小手缓缓落在了夏月淑腰间,“咯吱咯吱。” 夏月淑笑了几声,“好呀,小姑姑竟然偷摸抓痒痒肉。” 见被抓包了,云棠立马收回小手,捂著嘴,眉眼弯弯地看著夏月淑,“呀,被发现啦。” 次日一早,云棠牵著夏月淑的手,大摇大摆地进了周秋兰的院子。 周秋兰面上堆笑,亲自迎了上来,“小姑姑和夫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云棠歪著头,一脸天真,“二侄媳,大侄子说让你把掌家权都交给月淑侄媳哦,你那里相关的东西今日都得拿出来。” 周秋兰指尖一颤,隱藏在衣袖下的手,狠狠掐进了肉里。 她调整了下思绪,强笑道:“夫人才是当家的,既然国公爷都发话了,自然该交出去。” 她微微侧头,吩咐身后的丫鬟,“去,把我那几本帐册和钥匙都给夫人取来。” 丫鬟应声而去,不多时,手中便捧了一个盒子出来。 夏月淑刚要接过,云棠却突然踮起脚,小手“啪”地按在帐册上,“印章呢?” 周秋兰笑容一僵,“什、什么印章?” 云棠眨了眨眼,语气无辜,“管田庄的印章呀,没有它,月淑侄媳怎么盖章呢?” 屋內瞬间寂静了下来。 周秋兰猛地一拍脑门,一副怎么把这个忘记了的模样,“瞧我这记性,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了。” 她转身亲自去內室取出一枚青玉小印,递给夏月淑时时指尖微微发颤。 云棠一把抓过印章,笑眯眯道:“谢谢二侄媳!” 云棠蹦蹦跳跳拉著夏月淑跨出门槛的剎那,周秋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转身进了主屋,脸色阴沉。 坐下后,她猛地抓起桌案上的青瓷茶盏,手臂高高扬起。 “主子三思啊!”贴身丫鬟冬白死死抱住她的胳膊,瞳孔猛地瞪大,声音压得又急又低,“院外还有国公爷分派来的人盯著呢,您这一砸可了不得!” 周秋兰浑身一僵,手臂悬在半空微微发颤。 她这才想起,当初云衡之赏下的那些眼线,虽被她寻了由头赶到外院做粗活,可若此刻屋內传出摔砸的动静,明日她的所作所为便会传到国公耳中。 “哐当!”她咬了咬牙,愤恨地將茶盏重重放回桌面,茶水溅湿了她半幅衣袖。 她颓然跌坐在圈椅里,胸口剧烈起伏。 冬白连忙递上帕子,低声劝慰,“主子莫要自己慪坏了身子。” “我慪气?”周秋兰一把挥开帕子,指甲深深抠进扶手,一字一句地说著,“我当初就不该信了那短命鬼的言巧语!只当他是人中龙凤,能带我风光……呵,结果呢?留我在这府里寄人篱下,如今连个黄毛丫头都能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主子!”冬白嚇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攥住她的裙角,“这话万万说不得啊!” 她惊恐地瞥向紧闭的雕木窗,喉咙发紧,“当心隔墙有耳!” 周秋兰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剩下的话竟然被硬生生噎了回去。 “我看你也別叫我主子了,你明日就去寻个新主子,让我一头撞死在这里一了百了,我堂堂一个二房夫人,做什么事情都要顾虑,东西摔不得,说话也说不得。”周秋兰冷哼了一声,语气十分不善。 冬白深深伏地,神情惶恐,“主子別这样。” 周秋兰看著眼前的人,重重地嘆了口气。 她微微侧著身子,一手撑著脑袋,一边挥了挥手,“罢了,你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此时,棠华院內。 直到回到了棠华院后,夏月淑都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这么顺利。 云棠坐在夏月淑身边,仰头看她,“月淑侄媳,收啦!” 夏月淑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呢?”云棠顿时化身好奇宝宝。 夏月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云棠伸手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这个周秋兰是二房正妻,那大侄子的弟弟呢,我怎么没有看见过?” 夏月淑手指落在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上,声音悠长,“小姑姑有所不知,国公爷曾经的確有个胞弟,名唤云衡阳。” 云棠歪著小脑袋,一脸好奇地凑近了些。 “当年兄弟二人亲密无间。”夏月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著一丝嘆息。 第46章 大侄子胞弟的唯一血脉 “可国公爷心怀大志,渐渐得了陛下青眼,二爷却只想远离朝堂纷爭。道不同不同为谋,从此两人渐行渐远,最后,二爷带著部分亲隨离了京,整整五年,杳无音信。” 云棠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夏月淑的袖子。 “五年后,二爷突然回来,跪在国公爷面前认错,说终於明白了兄长的抱负。”夏月淑眼神悠远,语气中藏不住的可惜,“国公爷当时就红了眼眶,说亲兄弟就算打断骨头还连著筋呢,兄弟俩和好如初,甚至比从前更亲厚了。” 她顿了顿,语气沉重了不少: “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边关告急,圣上钦点国公爷掛帅。二爷得知后,连夜请旨要隨军,被国公爷严词拒绝。可大军开拔后,二爷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她顿了顿,“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二爷去了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云棠听得正入神,立马嘟了嘟小嘴,一脸失望。 “不过,”夏月淑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一旁的青鳶,“青鳶应当清楚,她是一路跟著国公爷走过来的。” 云棠立马来了兴致,兴致勃勃地看向青鳶。 青鳶上前一步,屈了屈膝,“当时战事將歇时,本以为一切无恙,国公爷正打算一举歼灭敌军,二爷不知从何处探得敌军绝密军情。正是那晚的情报,救了国公爷和十万大军的性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当夜,二爷便浑身是血地被抬进国公爷的大帐,眼瞧著只剩一口气了,二爷浑身都没有一块好肉。后来才知道,那是敌军恨国公爷入骨,故意留二爷性命,只为让国公爷亲眼看著胞弟咽气……” “二爷生性纯良,身边只有二夫人周氏一个女人。”青鳶继续道,“他抓著国公爷的衣襟,苦苦哀求,求国公爷一定要照顾好他的妻子。国公爷含泪应下,二爷这才……才闭了眼。后来国公爷按二爷临终所说,在边陲小镇找到了已有身孕的二夫人,將她接回了府。” 云棠怔怔地坐著,小嘴微张。 原来周秋兰刚认识云衡阳没多久,自家相公就没了。 她忽然伸出小胖手,轻轻抹了抹夏月淑微湿的眼角,声音软糯,“所以,云瑞就是二侄子的孩子,也是大侄子……没能护住的弟弟,唯一的血脉?” 夏月淑点了点头,一把將小糰子紧紧搂进怀里,“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酉时。 云棠踮著小脚丫,趴在书案边沿,小手一本正经地翻著云璋的功课本子。 “璋儿,这个天地玄黄后面是什么呀?”她故意板著小脸,手指戳著千字文的开头。 云璋放下毛笔,挺直腰板,回道:“回小祖宗,是宇宙洪荒。” “那九章算术里,方田术第一题怎么解?”云棠眨巴著眼,小脚丫在凳沿上晃啊晃。 云璋不假思索回答,“第一题应该这么解……” 一旁正在默写的云鹤轩笔尖一顿,抬眼不可思议的望著云璋。 云棠眼睛一亮,又接连问了几句词,云璋都对答如流,甚至连註解都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她突然抽出本帐册,指著上方密密麻麻的数字,“那这个呢?” 云璋扫了一眼,眉头轻皱了皱,“第三行合计少算了二两银子,第五列的稻米数量多写了十石。” “哇!”云棠手里的蜜饯“啪嗒”掉在地上,她猛地扑过去抱住云璋的脑袋,“璋儿也太棒了!” 她扭头看向一旁还在默写的云鹤轩,“鹤轩呢,都记下了没?” 突然被点名,云鹤轩扭捏著站起身来,扣著手,小心翼翼地回答,“小姑祖,九章算术是什么呀?第一题又是什么?” 小姑祖分明比他还小,怎么有时候考校时,小姑祖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云棠啊了声,“你还没有开始学算术吗?” 云鹤轩抬眼看了看一脸认真的云棠,弱弱出声,“学是学了,但是……” 云棠小嘴微张,她懂了。 学是学过了,就是不过脑子。 云棠摆了摆小手,“你继续默写词句吧。” 接著,她扭头看向青鳶,“青鳶,快把璋儿带去月淑侄媳那儿去,让她把有问题的帐本都拿给璋儿看一看,也可以顺势帮帮月淑侄媳。” 青鳶不禁哑然失笑,原来璋少爷的学识是这样用的。 三日后。 夏月淑看著面前摞得整整齐齐的帐本,指尖微微发颤,眸中盛满了讶异,“这些……全是璋哥儿核对的?” “是呀!”云棠翘著小脚坐在床上,得意地晃著手中的银铃鐺,“那些陈年旧帐,璋儿都理清啦!” 夏月淑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抽出一本蓝皮册子,“京郊庄子近年的帐目总对不上,不如让璋哥儿试著瞧一瞧?” “好呀好呀!”云棠下了榻,拽著刚进门的云璋的袖子,“璋儿快看这个!” 云璋恭敬地接过帐本,垂眸低声应道:“好。” 云璋的硃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道红痕。 突然,他笔尖一顿,小脸严肃了不少,“庄上每年產出稻米两千石,帐上却只记了一千二百石。” 他翻到末页,声音渐冷,“所售银两不足市价三成,可买方只写了城南贾户,买家信息严重不明。” “混帐!”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云棠扭头望去,只见云衡之大步踏入,袍角带起屋外凛冽的风。 他抓起帐本,將之仔细看了看,“我竟不知,有人敢在国公府眼皮底下做这等勾当!” 夏月淑慌忙起身,却被云棠拽住衣袖。 小糰子仰著脸,眼睛亮得惊人,“大侄子,璋儿厉害吧?” 云衡之视线从帐册上抬起,落在云璋身上,大手重重拍在云璋肩头,“好!璋儿目光如炬,心思縝密,竟能一眼洞穿此等蠹虫伎俩,不愧是我云家儿郎!” 云棠小脚丫在床边晃得更欢了,小脸上满是“我就知道”的得意。 她脆生生地追问,“大侄子,那这庄子上的管事是谁,你还记得不?” 云衡之剑眉紧锁,沉声道:“京郊几处庄子都是早年置下的,管事多是府里的老人。至於这清溪庄的庄头,年深日久,一时倒真记不起具体是哪一个了。” 云棠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小手“啪”地一拍膝盖,“这还不简单?大侄子你就说,小祖宗我想去巡视巡视咱家的產业,看看山水,尝尝新米。点名要去清溪庄,你安排人送我去,我替你去瞧瞧那庄头到底是何方神圣!” “胡闹!”云衡之几乎是立刻否决,但看著小糰子亮得灼人的眼睛,语气又缓了下来,“你年岁尚小,庄上情形不明,岂能轻易涉险?要去,也得我去。” 他袍袖一振,果断道:“此事蹊蹺,我亲自走一趟清溪庄。” 云棠一听,小嘴立刻撅得老高,小手紧紧揪住云衡之的衣袖晃了晃,仰著小脸,眼巴巴地问:“那我呢?我也要去!” 云衡之低头看著小糰子一脸期待的小脸,那亮晶晶的眼睛让他刚硬起的心肠又软了几分,一时竟有些踌躇。 一旁的夏月淑见状,温声劝道:“国公爷,既然小姑姑想去,便由著她吧。总归不过是些贪心不足的蠹虫,多带些得力护卫隨行,料也无妨。” 云衡之无奈地嘆了口气,大手揉了揉云棠的发顶,“罢了罢了,便依小姑姑的,只是到了庄上,切记不可乱跑。” “大侄子,这种叮嘱小孩子的话就不要给我说啦。”云棠瞬间眉开眼笑,小脚丫又在床边欢快地晃荡起来。 云衡之柔声开口,“好,不说。” 一夜无话。 清溪庄,一间不起眼的偏屋內。 “听说了吗?府里的小祖宗要来巡视庄子。”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著不安。 “慌什么?”另一个略显粗哑的声音接著响起,“帐册是经年的老帐,给出去的那本更是做得滴水不漏,一点问题都没有,之前那么久不都相安无事?国公爷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细查这些陈年旧帐?” 尖细声音的主人似乎被说服了些,但仍不放心,“话是这么说,可这节骨眼上突然来……” “总之,”粗哑声音打断他,带著一丝狠厉,“这几日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该藏的东西,都给我藏严实了,还有,管好底下人的嘴,尤其別让那位小祖宗撞见不该看见的人。” “是是是……”尖细声音连忙应道,“不过我也打听了,都说这位小祖宗其实就是个小娃娃,比府里的少爷小姐们还小,估摸著就是来庄子上散散心,看看新鲜,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那人沉默片刻,冷冷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一切照我说的办!” 日头渐西时,一辆宽大的马车在数十名精悍护卫的簇拥下,驶入了清溪庄。 庄子位置確实偏僻,从国公府驾马车出发,云棠一行人足足行驶了一个时辰。 青鳶掀开车帘,“主子,国公爷,夫人,清溪庄到了。” 第47章 抵达清溪庄(修) 云衡之率先跃下马车,青鳶紧跟著小心翼翼地將探头探脑的云棠抱了下来。 夏月淑和云璋也隨后下了车。 庄门前,早已乌泱泱站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岁,身材微胖,脸上堆著过分殷勤笑容的男人。 此人便是清溪庄大管事王福贵。 王福贵一见云衡之下车,顿时眼前一亮,脸上立马堆满了笑,三步並作两步迎了上去,腰弯得极低,“哎哟,国公爷,小祖宗,夫人,小少爷,贵客临门,可算把您几位盼来了。” 他身后眾人慌忙跟著行礼,脸上掛著諂媚的笑,大多视线不由自主地黏在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糰子身上。 云棠双脚一沾地,立刻在原地蹦躂了两下,隨即踮著小脚丫,小脑袋转来转去,大眼睛里盛满了好奇。 “起来吧。”云衡之视线扫过眾人,最终落在了王福贵身上,“王管事,庄上可都安好?” “托国公爷和小祖宗的福,都好著呢,好著呢。”王福贵连忙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更盛,忙不叠应承著,“庄户们勤快,今年风调雨顺,定是个丰收年,小的们日日都盼著主子们能够来瞧瞧呢。” 他一边侧身引路,一边忍不住瞥著云棠,笑呵呵道:“庄里简陋,但后头那片小荷塘,煞是好看,小祖宗待会儿可要赏脸去瞧瞧?” 云棠正被一只停在草叶上的蓝蝴蝶吸引,小脑袋跟著蝴蝶转,闻言只是“唔?”了一声,小手指了指蓝蝴蝶。 走了一小段,她忽然停下,小嘴一扁,小手揪住青鳶的裙角轻轻晃了晃,仰起粉嘟嘟的小脸,奶声奶气地拖长了调子:“青鳶,脚脚酸啦,走不动了,要抱抱。” 青鳶立刻弯腰將她稳稳抱起,小傢伙满足地把小脑袋靠在了青鳶肩上。 不多时,一行人便都分好了住处。 一炷香后,云棠小房內。 小奶糰子在软榻上滚了一圈,接著四仰八叉地躺好,开始鼓著腮帮子玩一呼一吸的游戏。 她小脸鼓得像只塞满松果的小松鼠。 玩够了之后,她这才骨碌一下翻身坐起,小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青鳶,“青鳶,坐坐。” 青鳶会意,无声地走到门边,耳朵贴门仔细听了听,又轻轻开门探头飞快扫了一眼外面,確认廊下无人后,才轻轻关好门,回到云棠身边坐下。 云棠立刻凑近了些,小手拢在嘴边,用气音小小声说:“青鳶青鳶,这个庄子,怪怪的,对不对?” 她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的期待。 青鳶也压低声音:“是有点怪。王管事笑得令人害怕,还有那些庄户们,拿锄头的样子很僵硬,不像是天天种地的。” “嗯嗯嗯。”云棠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小脸上满是兴奋。 她伸出自己肉乎乎的三根小指头,努力地想都竖起来,结果小拇指总是倔强地弯下去一点点。 不过她也不在意,指著自己的手指头煞有介事地小声数著,“青鳶你看嗷,那些人…… “嗯……这种。”她点了点食指,“是真的会种地的,手黑黑的,有茧子。” 她又点了点中指,“这种呢,好像会一点点,但是有点笨手笨脚,不太熟练。” 最后她又点了点那根弯弯的小拇指,皱起小鼻子,嫌弃地晃了晃小指头,“这种最坏,一点都不像是庄户。” 说完,她还抱著小胳膊,重重地哼了一声。 青鳶忍不住笑了,由衷地说,“主子真聪明,这都能发现。” 云棠却扭过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小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一个超大的难题。 她摊开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小肩膀一耸,带著点小困惑轻声嘀咕著,“难道庄子里除了帐目不对之外,还有其他秘密吗?” 此刻,另一处僻静的屋內。 一个小廝神色慌张地闯进来,急声道:“不好了,有……有东西突然不见了。” “什么?”男子腾地站起,瞳孔猛地瞪大,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他猛地一拍桌子,压著嗓子厉喝出声,“废物,怎么连个东西都看不住?” 他额角青筋暴起,焦躁地原地踱了两步,猛地停下,眼神阴鷙地扫向来人,声音透著狠厉: “听著,如今前院住著国公爷和小祖宗,天塌下来也不能惊扰到他们,”他喘著粗气,咬牙切齿说著,“立刻去找,就算是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找到之后,立刻处理乾净,快去!” 来人嚇得一哆嗦,连声应著,“是是是。” 接著便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男子独自留在屋內,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次日辰时。 厅堂內。 云衡之端坐主位,开门见山道:“王管事,將清溪庄近三年帐册,连同库房钥匙,迅速取来。” 王福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旋即堆满笑躬身恭敬开口,“是是,国公爷稍候,小的这就去取。” 不多时,他便捧著一摞厚帐册和钥匙回来,双手呈上。 云衡之接过,淡淡“嗯”了一声。 三个时辰后。 云棠由青鳶寸步不离地护著,在庄子里快活地蹦蹦跳跳。 她咯咯笑著追一只黄黑相间的大蝴蝶,又蹲在田埂边,用小树枝小心翼翼地戳著一个小蚂蚁洞,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蚂蚁们排著队爬出来。 她一双小短腿不知疲倦地噠噠噠跑著,不知不觉两人溜达到了粮仓大院门口。 两个膀大腰圆的庄丁正倚著门打盹,突然被脚步声惊醒。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庄丁立刻横身挡在门前,粗声粗气喝道:“站住,粮仓重地,閒杂人等不得靠近,还不速速离去?” 青鳶上前一步,冷声道:“放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国公府小祖宗,整个清溪庄都是小祖宗的產业,还有哪里她去不得?” 两庄丁浑身一震,定睛看清云棠后,脸上瞬间堆满了諂媚的笑,对著云棠连连作揖:“哎哟哟,小祖宗恕罪,小的们眼拙,该打该打。” 瘦高个庄丁慌忙推开院门,腰弯得都快折了,“小祖宗您请,您请进。” 云棠小鼻子一哼,挺起小胸脯,小下巴一抬,神气地迈著小短腿跨进院子。 青鳶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紧跟其后。 待她们走远,横肉庄丁擦著冷汗:“放她们进去,不会有事吧?” 瘦高个不以为意,“一个小丫头片子,看两眼新鲜就出来了。你守著,我去给王管事报个信!” 话落,便匆匆跑开。 粮仓內。 “哇,好多好多大口袋呀!”云棠奶声奶气地惊嘆,蹦跳著跑到一堆垒得高高的粮袋旁。 她踮起小脚,伸出白嫩嫩的小胖手,好奇地东戳戳粮袋的粗麻布,西摸摸袋口扎著的绳子。 她踮著脚,努力扒开靠外侧一个袋口,小脑袋凑近使劲往里瞧。 里面是些顏色灰扑扑,看起来乾乾瘪瘪的穀子。 “咦?” 忽然,她小嘴嘟囔了一下。 下一瞬,云棠又踮著脚去够旁边另一个袋口,小手用力扒开,里面还是差不多的穀子,还有好多空壳。 “奇怪。”她小声嘀咕了一声。 旋即,她小手又探进一个袋口开得大一点的粮袋深处,在里面搅呀搅。 咦? 怎么硌硌的? 手感一点也不像是米粒。 云棠好奇地抓了一小把出来,摊在粉嫩嫩的小手掌心。 竟然是沙子和密密麻麻的石子! 小傢伙小嘴惊讶地张成了“o”形,眉头皱了起来,像看到了脏东西,赶紧把小手里的沙石倒回袋口,还用力在自己小裙子上蹭了蹭小手。 她眨巴著大眼睛,假装只是玩沙子玩脏了手,小脸一派天真,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却像滴溜溜地扫视著整个大仓库。 最终,她的视线被角落一个堆满破筐烂木头,上面还掛著一个大铜锁的小破棚子吸引住了。 一阵微风吹过,拂乱了她额前软软的碎发。 云棠忽然指著小破棚子的方向,小脸满是发现宝藏的兴奋,压低声音小小声喊:“青鳶青鳶,快看快看,那里有只好漂亮好漂亮的蓝蝴蝶。” 话音未落,她已经灵活地从青鳶手边溜开,蹦蹦跳跳地朝著那个小破棚子冲了过去。 云棠跑得可快了,小辫子都在脑后飞起来。 眼看快到棚子边了,忽然,她脚下一滑,神色瞬间惊恐了不少。 “啊呀。”云棠小小的身子向前一个趔趄,眼看著就要摔倒,她一双手本能地向前一撑,啪嘰一下按在了棚子的木头缝缝上。 小手按在木头上的瞬间,云棠乌溜溜的大眼睛,透过那道缝隙,飞快地朝里面瞥了一眼。 云棠瞬间愣住了。 只见几个破麻袋下面,压著几捆裹得严严实实的,像被子一样的东西。 其中一捆破了个洞,几枚闪著寒光,看著尖尖长长的金属头头,从洞里露了出来。 那形状和精良程度…… 分明就是军制箭簇! 云棠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寒意瞬间顺著脊背爬了上来。 她正想调整角度看得更真切些,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异色。 第48章 小姑姑从未如此严肃过 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正死死地落在她身上。 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没料到小糰子会突然摔倒並看向这个方向,猝不及防与云棠的视线对上。 那人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云棠心下一紧,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云棠小脸绷得紧紧的,扯了扯青鳶的衣袖,“青鳶,窝累了,我们回去吧。” 青鳶立刻会意,將她稳稳抱起,快步离开了粮仓。 回到小院,夏月淑正坐在桌边,一眼便瞧见被抱回来的云棠。 只见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片雪白,那双总是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却蒙著一层阴影。 整个人蔫蔫的,全无平日的活泼劲儿。 “小姑姑?”夏月淑心下一紧,忙起身迎上去,看著青鳶怀里的云棠,语气担忧,“您这是怎么了,方才出去时不还好好的?可是吹了风,身子不適?” 云棠把小脑袋靠在青鳶肩上,没吭声。 见此,夏月淑更担忧了,抬眼看向青鳶,语气急切,“青鳶,方才带小姑姑去哪儿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青鳶垂首,恭敬回稟,“回夫人,方才主子在庄子里閒逛,去了堆放粮草的库房大院。” “粮仓?”夏月淑蹙了蹙眉,一脸不解。 她看著云棠明显不佳的状態,压下心中的焦急,转身拿起桌上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人,小心翼翼地递到云棠眼前,声音放得极柔: “小姑姑,您看,这是侄媳刚得的人儿,这小兔子可精巧了,您尝尝甜不甜,兴许能提提神。” 那晶莹剔透的人儿,若在平日,云棠或许会笑嘻嘻地接过去。 可此刻,她只是抬起眼皮,毫无兴致地瞥了一眼,小嘴抿得更紧了些。 夏月淑心头疑虑更重,小姑姑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过如此反常的神色。 下一刻,只见云棠伸出小手,异常冷静地將夏月淑拿著人的手轻轻推开。 她示意青鳶將自己放下,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站在地上。 那张粉嫩的脸上,渐渐多了一丝凝重和严肃。 青鳶和夏月淑对视了一眼,將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云棠深吸一口气,奶声奶气地道:“月淑侄媳,等下再说。现在窝要说一件顶顶重要的事。屋里的人,都打起精神听。” 她的目光扫过夏月淑和青鳶,然后转向门口,“等大侄子还有璋儿回来,一起说。” 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衡之面色微沉地走了进来,身后跟著同样一脸困惑的云璋。 显然,查帐並不顺利。 “大侄子,璋儿,过来坐好!”云棠顿时眼睛一亮,立刻招呼著两人。 眾人被她这前所未有的架势弄得心头一凛。 云衡之迅速挥退门口侍立的庄仆,亲自关紧了房门。 夏月淑、青鳶、云璋依言在屋內椅子上端正坐好。 连小小的云璋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绷著小脸坐得笔直。 云棠则被青鳶抱到了屋子正中央那张最大的太师椅上。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坐稳后,朝著围坐过来的眾人招了招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窝刚才,”她开口,声音清脆,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在粮仓的破棚子里,看见箭了!” “箭?”云璋下意识地重复,有些茫然。 云棠用力地点点头,小手比划著名,“就是那种尖尖的,铁打的,战场上用的箭,有好多捆,藏在角落里,用油布包著,露出来那箭头,寒光闪闪的。” 屋內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夏月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惊骇地捂住了嘴,下意识看向云衡之。 云璋瞪大了眼睛,完全懵了。 青鳶虽已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几个字,依旧浑身一凛,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短匕上。 云衡之原本只是微沉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云衡之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云棠面前,蹲下身,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小姑姑,您確定看清了?” 云棠用力点头,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看清了,就是箭!” 云衡之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腾的怒火。 他迅速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用细密乌金丝缠绕,仅有一寸来长的金属小哨,塞进云棠的小手里。 那哨子入手冰凉。 “小姑姑,”云衡之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道,“这个您贴身收好,若遇危险,立刻吹响它!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人来救你。” 云棠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那枚乌沉沉的哨子,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其事地將其揣进了自己腰间的小荷包深处,还用小手在外面拍了拍。 “嗯!”她重重地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庄子帐房內。 王管事正心神不寧地將几本帐册胡乱塞进柜子深处。 突然,一个穿著普通庄户短打,面容冷肃的男人,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管事。”那人的声音毫无起伏。 王管事嚇得一哆嗦,猛地转身,看清来人后,才惊魂未定地拍著胸口低骂了句,“嚇死人了,什么事?” 男人眼神冰冷,语速极快,“库房那边,出事了,我们的东西被发现了。” “什么?”王管事头皮一炸,差点跳起来,隨即又强自镇定,压低嗓子厉声问,“被谁发现了,看守的那些人都是死人吗!” “不是看守。”冷麵男人顿了顿,吐出几个字,“是被那个小孩子撞见了。” 王管事先是一愣,隨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紧绷的神经鬆弛下来,脸上挤出一丝轻蔑,“就一个小娃子,她能懂什么?看见了又能怎……” 他话说到一半,脸上的轻蔑骤然凝固,声音陡然拔高,“等,等等,你说什么,小孩子?是什么样的小孩子?” 男人面无表情地描述,“就是庄子新来的那位小祖宗,粉雕玉琢的,瞧著约莫三四岁,身边跟著一个叫青鳶的丫鬟。” “嘶!”王管事倒抽了一口冷气,手脚都软了下来。 他手中抓著的一本册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在死寂的帐房里格外刺耳。 庄子上现在的小孩子…… 只有那个叫做云棠的小祖宗! 这个云棠,他早就听说过她的那些事。 说不定,他们的计划还真会因此破灭。 王管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他双手紧紧抓住桌沿,才勉强站稳,嘴唇哆嗦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管事?”男人看著他,再次出声询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管事猛地回过神,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最终死死咬住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静观其变,传令下去,所有人都给我稳住,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尤其是绝不能和国公爷那些人碰上。” 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身影一晃,便彻底消失了。 夜色渐浓。 小屋內烛火摇曳,映照在眾人凝重的脸上。 云衡之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手指轻轻拨开一条缝隙,目光扫过院外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看来我们確实被盯上了。”他声音低沉,听不出一丝情绪。 夏月淑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声音微微发颤,“国公爷,这庄子……” 云衡之打断她,转身时眼中寒光乍现,“有很大的问题。” 云璋突然站起身,“父亲,我去把护卫都叫来!” “慢著。”云衡之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这样动静太大,很容易打草惊蛇。” 青鳶忽然开口,“主子方才说,那些箭鏃藏在破棚子里?” 云棠点了点头,“对,用油布包著,藏在破麻袋下面!” “这就对了。”青鳶眼中精光一闪,“奴婢方才就觉得奇怪,那些看守粮仓的庄丁,虎口都有厚茧,这分明是常年握刀的手。” 云衡之突然大步走到云棠面前蹲下,声音压得极低,“小姑姑,您可还记得那棚子的位置?” 云棠眨了眨大眼睛,“记得,就在最里面那个位置。” 云衡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隨即转向青鳶,“你带小姑姑和夫人先回房,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隨后,他又看向云璋:“你跟我来。” 夏月淑一愣,下意识抓住云衡之的衣袖,“国公爷要做什么?” 云衡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他们要演,咱们就陪他们演到底。” 庄子里一片寂静。 王管事在屋內来回踱步,额头上的冷汗擦了又冒。 突然,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他哑著嗓子道。 一个黑影闪身而入,正是白日里那个冷麵男子,“管事,国公爷带著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往粮仓方向去了。” 王管事脚下一软。 “要不要直接……”男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放屁!”王管事一巴掌扇过去,“那是国公爷,你当是杀鸡呢?” 他深吸了口气,“快,把库房里那些东西,连夜转移!” 第49章 那你怎么跑出来噠? “现在?”男子皱了皱眉,“这也太冒险了。” “冒险?”王管事咬牙切齿地瞪著他,“若是等国公爷查出来,咱们可都得掉脑袋,快去!” 与此同时,粮仓外。 云衡之按住云璋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璋儿,记住为父教你的话了吗?” 云璋用力点了点脑袋,小脸上满是坚毅。 “去吧。”云衡之伸手轻轻一推。 云璋深吸一口气,故意踩断一根树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谁!” 粮仓內立刻传来几道厉喝。 云璋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转身就跑,两个彪形大汉见状立刻追了上去。 “站住!” 云璋跑得跌跌撞撞,故意將人引向云衡之埋伏的方向。 就在两个大汉即將抓住他的瞬间,一道黑影从树后闪出…… “砰!砰!” 两声闷响后,两个大汉应声倒地。 云衡之利落地將人拖到暗处,从其中一人腰间摸出一把钥匙,眼中寒光更甚:“果然有问题。” 他转向云璋,“去告诉青鳶,按计划行事。” 云璋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云衡之握紧钥匙,望向粮仓深处,“让我看看,你们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左脚微抬,正欲上前。 “国公爷!”突然,一道急呼声自身后响起。 云衡之动作微顿,缓缓转身。 只见王管事领著两个心腹,提著灯笼,神色匆匆地赶来。 灯笼的光映在他肥腻的脸上,映得他整张脸都晦暗不明。 “国公爷,”王管事快步跑到近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腰弯得极低,声音微微发颤,“这……这么晚了,不知您到这可是有何要事?粮仓夜里湿气重,仔细污了您的靴子。” 云衡之眉眼微抬,目光沉沉地落在王管事已经汗湿的额头上,嘴角噙著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原来是王管事,”他將视线收回,语气平静的说著,“也无事,白日里小姑姑来玩耍,不小心將她最心爱的一个小玩意儿弄丟了。小孩子没有那个东西就闹腾著不肯睡,哭得厉害。左右无事,本公便带璋儿过来寻上一寻。” 王管事心头猛地一缩。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粮仓大门,又看了看身前的云衡之。 他强压下心下的思绪,脸上瞬间堆起更加夸张的諂笑: “哎哟哟,是小的疏忽,小祖宗丟了东西,那还了得?您说一声,小的们就是掘地三尺也给找出来,哪用得著您亲自来!”他一边说著,一边扭头对身后一个心腹厉声呵斥,“还愣著干什么,快去找当值的人来,让他们立刻拿钥匙来开门,小祖宗的东西要紧!” 那心腹应了一声,慌忙跑向不远处的看守小屋。 片刻后,他一脸惊慌地跑回来,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些,“管……管事,屋里没人,钥匙……钥匙也不见了。” “什么?”王管事眼睛一瞪,猛地转身,“两个大活人,还有库房钥匙,就这么没了?” 他惊恐地看向云衡之,语无伦次道:“这……国公爷,这定是那两个杀才玩忽职守,不过,还是小祖宗的东西要紧。” 音落,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面上闪过一丝狠厉,猛地抬脚,狠狠踹向大门。 “砰!”一声闷响后,门栓应声而裂。 “国公爷您请。”王管事喘著粗气,对著云衡之点头哈腰,又对著手下吼道:“都进去,仔细找,把犄角旮旯都给我翻遍了,务必找到小祖宗丟的玩意儿!” 云衡之眸色深沉如墨,轻嗯了一声后,便迈步踏入了粮仓。 王管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心跳如鼓。 云衡之步履沉稳,看似隨意地踱步,目光却沉默地扫过每一寸地面。 接著,他径直走向云棠所指的破棚子。 王管事手心全是冷汗,死死盯著云衡之的背影。 棚子確实上了锁。 但角落的位置,明显有被挪动过的痕跡。 油布还在,但里面的东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竟然来迟一步。 王管事眼尖地捕捉到了地上的痕跡,心中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眸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国公爷,您看……”王管事凑上前,声音略微有些惋惜,“这里都翻遍了,也没见著小祖宗丟的东西啊,是不是……掉到外头去了?要不,小的再让人去外面找找?” 云衡之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棚壁上一道带著木屑的擦痕。 半晌,云衡之才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深邃的眼眸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在王管事那张胖脸上停顿了一瞬。 那目光,冰冷刺骨。 王管事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差点就要掛不住。 “罢了。”云衡之终於开口,“兴许是记错了地方,夜深了,都散了吧。” 话落,他便径直迈步走出粮仓。 王管事看著云衡之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这才敢真正鬆一口气。 此刻,他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抹了把脸,神色莫名。 王管事对著身边人压低声音,眼中凶光毕露,“国公爷动不了,一个小孩子还动不了吗?去,你这样……” 夜色如墨,万籟俱寂。 云棠暂居的小院笼罩在黑暗中。 青鳶守在云棠床边,耐心地替她扇著风。 突然,窗外发出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 青鳶眼神一凛,迅速抽出腰间短匕,整个人悄无声息地弹起,冲向窗边。 “哗啦。”几乎同时,两道黑影破窗而入,目標直指床榻上的云棠。 “找死!”青鳶低喝一声,短匕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光,精准地格挡开刺向床铺的利刃。 短匕和长剑相撞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榻上的云棠被猛地惊醒,她身子骤然一缩,乌溜溜的大眼睛在黑暗中瞪圆了些。 但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 青鳶以一敌二,身影快如鬼魅,短匕被她利用得行如流水,始终將两个蒙面人死死挡在床榻之外。 “有刺客,保护主子!”忽然,院外有了动静,护卫的呼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个刺客见势不妙,对视了一眼,虚晃一招,毫不犹豫地撞破另一扇窗户,身影瞬间融入浓重的夜色中。 青鳶立刻闪身退回床边,將云棠护在身后,目光十分警惕地扫视著屋內。 她对著迟来一步的萧奕摆了摆手,“这里无事,你守好国公爷便是。” 萧奕轻嗯了声,隨即带著其余人退了出去。 就在这时,青鳶眼角余光猛地瞥见墙角竟然还蜷缩著一个人! 那人衣衫襤褸,浑身脏污不已,头髮满是污垢和已经乾涸的血跡。 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痕,许多伤口已经结痂,散发著一股难闻的气味。 他惊恐地缩在角落,身体剧烈颤抖著。 青鳶瞳孔一缩,短匕瞬间指向那人,厉声喝道:“谁!” 云棠从青鳶身后探出小脑袋,小脸煞白,那双大眼睛里除了惊恐,还带著一丝浓浓的好奇。 她奶声奶气地跟著问,“对呀,你是谁?窝们刚刚打坏人,你是不是也是坏人?” 那人见青鳶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瞬间抖得更厉害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持匕的青鳶,声音嘶哑,“大,大人……求大人救救我……” 青鳶眉头紧锁,冷声道:“我只是个丫鬟,你若有事,说给我家主子听!” 她侧身,指了指身后的云棠。 但她神情依旧警惕,將云棠小心翼翼地护著。 那人顺著青鳶的目光,这才看到被护在后面的小糰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隨即,他立刻对著云棠的方向重重磕头,“主子,求主子救命,小的原是庄子里的农户……” 他喘著粗气,声音带著哭腔,“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可是突然有一天,我不小心误闯了后院……后院一向是严禁庄户靠近的。” “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了王管事,他……他和一些穿著奇怪衣服还带著兵器的人在说话,他们在密谋,密谋要……要谋反啊!” “谋反?”青鳶和云棠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青鳶脸色骤变,云棠更是小嘴微张,大眼睛瞪得溜圆,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青鳶的衣角。 “嘘!”那人惊恐地看了看窗户,声音压得更低,带著哭腔继续道:“就因为我撞见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他们就把我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密室里,后来又陆陆续续关进来好几个人,我猜都是和我一样,不小心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的……”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声音哽咽,“我是拼了命,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求主子救命,小的家中……家中还有刚过门的新婚妻子,她……她还在等著我回去啊……” 云棠两只小手撑在床榻上,身子微微往前,歪著小脑袋,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坏人把你关起来啦?那你怎么跑出来噠?” 第50章 云棠遇险,景华琰赶往清溪庄 青鳶手腕一翻,匕首瞬间贴上了那人的脖颈,声音冷然,“你既被关在密室,又怎知外头新消息?你又是怎么精准找到这里求救的?” 那人被颈间的寒气激得浑身剧颤,“大人饶命,消息是听来的,关我的密室上头有,有气孔,偶尔能听见守卫走动说话。” “他们说……说国公爷带著小姑姑住进了这小院,还说今夜要清理乾净,我趁乱砸开一处鬆动的墙砖,这才拼死爬了出来。” 他涕泪横流,“求主子信我,他们还要害国公爷,那密室里还藏了好些兵甲,王管事背后的人很厉害,小的只是一个普通庄户,只想活命!” 青鳶眼神一凛,匕首压得更紧了些。 云棠抓了抓青鳶的衣角,小脸绷得紧紧的,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青鳶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云棠眉头一皱,“你说,密室在哪儿?兵甲又在哪儿?” 那人不敢有丝毫迟疑,声音颤抖语速却飞快,“回……回主子话,密室入口就在后院那口枯井下面,井壁有块凸起的石头,用力按下去就是,至於兵甲,就藏在密室里。” 他每说一处细节,青鳶的匕首就鬆动一分。 直到他全部交代清楚,青鳶才冷哼一声,利落地收回了手。 云棠的小手在软被上无意识地抓了抓,紧盯著那人,“坏人里面,你说的很厉害的人是谁?” 那人身体一颤,努力回想,將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王管事和那些穿怪衣服的头领说话时,好像……好像提到过王爷的大业……还……还说什么黑市那条线不能断,货要快,其他的,小的离得远,实在没听清了。” 云棠的小脸绷得更紧了,她猛地扭头看向青鳶,“让人去看看他说的枯井。” “是!”青鳶立马应声。 等待的每一息都格外漫长。 云棠抱著膝盖坐在床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门口,小嘴抿成一条线。 墙角那人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道身影闪回屋內,对著云棠微微点头,眼神凝重,“主子,枯井下的机关和密室入口,確如他所言。密室虽空,但有新近挪动重物的痕跡,应是刚搬走不久。” 云棠小拳头一下子攥紧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去!把庄子上所有的帐册,尤其是有关那些铺子的,都给窝拿来,现在就要!” 暗卫领命,身影瞬间消失。 “把他也带下去安置叭,水落石出之前,这个人不能离开庄子。”云棠小胖手指著角落里的男子说著。 青鳶轻嗯了一声,一抬手,便有两个人进来將人带了下去。 很快,几大摞厚厚的帐册被搬了进来,堆在云棠床前的地上。 油灯被拨亮了些,昏黄的光晕笼罩著她小小的身影。 云棠挣扎著要下床。 青鳶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到帐册堆前的地毯上坐好。 云棠小手费力地翻动著厚重的帐册,视线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艰难穿梭,嘴里不住地嘀咕,“粮,布,盐,钱钱,东西……” 她的动作越来越急,小脸也憋得有些发红。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叩响。 青鳶身影一闪,匕首已经握在手中,她警惕地拉开一条缝。 云璋钻了进来,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快步走到云棠身边,单膝跪坐下来,目光扫过堆成小山的帐册,瞬间明白了大半。 “小姑祖,”他声音压得低低的,语气恭敬,“父亲让我来看看,说您这边可能需要人手。” 云棠看见云璋,紧绷的小脸明显鬆了一瞬。 她立刻指著帐册,奶音带上了一丝急切,“璋儿快帮我看看,重点看哪些铺子进得多出的少。” 她喘了口气,又补充道:“还有,尤其是那些跟黑市可能有联繫的。” 云璋用力点了点头,正了正神色,“小姑祖放心!” 他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本帐册,飞快地翻看起来。 他的动作远比云棠熟练,目光如炬,一行行数字在他眼中迅速掠过。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云棠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云璋,小手无意识地绞著衣角。 突然,云璋翻页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眸中精光一闪,迅速抓起旁边另一本帐册,左右看了看,又飞快地翻了几页。 “小姑祖!”他压低声音,手指用力点在帐册上,“您看这里,南城米铺,还有西市布庄,看这个月的进项和出项,太乾净了,粮价涨了三成,他们帐上却只记了微利,出库量也对不上库存,还有……” 他手指迅速划过几个名字,“这几家杂货铺子,进项里多了好几笔大额损耗,数目古怪,而且,他们报上来的盐引数量,跟官衙那边能查到的底档,差了好多!” 云棠立刻凑过去,顺著云璋的手指仔细看,小脑袋用力点了点,“对对,就是这里!” 她猛地抬头看向青鳶,“青鳶,记住这几家铺子,尤其是米铺和布庄,还有盐引不对的那些!” 青鳶眼神锐利如刀,將云璋点出的名字和铺號牢牢刻在心里,沉声道:“主子放心,一个也跑不了。” 京城,皇宫东宫。 景华琰放下手中的密报,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眉宇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他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的动作微顿。 脑海中不自觉闪过某个小糰子扒拉著他,让他带新鲜玩意儿的画面。 他垂眸,低低浅笑了声。 “小傢伙……此刻应在棠华院安歇了吧?”他低声呢喃了一句。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头隱隱掠过一丝不安。 他微微蹙眉,扬声唤道:“来人。” 紧接著,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去棠华院看看,確保一切安好。若有异动……”景华琰顿了顿,眸色微深,“立刻回报。” “是。”黑影领命,隨后瞬间融入夜色。 景华琰重新拿起密报,依旧有些心绪不寧。 终於,门外再次响起极轻微的脚步声。 黑影身后,还跟著一个棠华院的人,那人脸上带著明显的焦急。 景华琰的心猛地一沉,当即起身,看向那人,“何事?小傢伙呢?” 那人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语速极快,“回殿下,小主子她不在棠华院,国公爷带她去了清溪庄查帐,结果……结果庄上出事了!” 他不敢有丝毫隱瞒,將所知情况迅速稟报。 每听一句,景华琰的脸色就沉一分,周身的气息也跟著冷冽了不少。 “刺客?”景华琰的声音冷然,“人呢?” “被青鳶姑娘击退,未伤及小主子。” 景华琰沉默了一瞬后,猛地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玄色大氅,小小的身子裹在厚重的大氅里显得有些单薄,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 “备马!” 两个字,斩钉截铁,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凛冽杀意。 “去清溪庄!” 话音未落,景华琰已然快步冲了出去。 东宫瞬间被惊动。 值守的侍卫和东宫属官们被这深夜的动静惊起,只见他们年仅八岁的太子殿下,小脸紧绷,眼神锐利,正疾步走向宫门。 有人慌忙上前,“殿下!夜已深沉,您这是……” “让开!”景华琰脚步未停,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备最快的马,孤要去清溪庄!” 那人心头一凛,不敢再拦。 接著,立刻有侍卫牵来一匹温顺但脚程极快的小马驹,还有一名身手矫健的暗卫紧隨在侧。 景华琰在侍卫的帮助下利落地翻身上马。 玄色大氅几乎將他整个身子罩住,只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小脸。 他勒紧韁绳,“走!” 一声令下,小马驹顿时疾驰而出。 身后,一队精悍的东宫侍卫迅速翻身上马,紧隨其后。 他的小手紧紧攥著韁绳,指节发白,那双属於孩童的眼睛里,此刻却只剩下冷然的杀意。 无论幕后是谁,只要敢动小糰子一根头髮,他定要將其挫骨扬灰! 而此时,清溪庄內。 王管事正焦躁地在自己的屋子里踱步,听著心腹低声回报小院那边刺客失手的消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肥胖的手指不停地搓动著。 “废物,都是废物!”他低声咒骂著,额角青筋暴跳。 国公爷那边刚应付过去,刺杀小丫头又失败了…… 如今,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若是王爷怪罪下来……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对著心腹咬牙道:“去,把庄子里所有能用的人都召集起来,守好各处要道,再派人……去请那位爷,告诉他,火烧眉毛了,他要是再不来收拾这烂摊子,大家就一起完蛋!” 心腹被他狰狞的表情嚇得一哆嗦,连忙领命而去。 王管事独自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听著外面的风声呜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突然,另一个心腹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声音带著前所未有的惊恐,“王管事,不好了!庄外来了一队人马,打头的是……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第51章 不开心的时候吃一颗糖糖就好啦 “什么?”王管事肥胖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低声呢喃,“太……太子?他怎么来了?” 他来不及多想,连滚带爬地衝出了屋子。 王管事一边胡乱整理著衣襟,一边对著身边人吼道:“快,开中门,所有人,隨我去迎接太子殿下!” 接著,他匆匆忙忙领著一群庄丁,见著眼前那道身影时,便扑通一声跪倒在路上,额头紧贴著地面,声音微微颤抖,“小人……小人王福贵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不知殿下深夜驾临,有失远迎,实在罪该万死!” 景华琰端坐在小马驹上,目光淡淡的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王管事,声音透著与年龄不符的威压,“国公和云家小祖宗何在?” 王管事眼皮一跳,將头埋得更低了些,抬手拭了下额头上的细汗,“回殿下,国公爷在休息,小……小主子她……她……” 他正绞尽脑汁想著如何搪塞,身后却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道清脆的奶音,“咦?太子殿下?” 王管事浑身一僵。 景华琰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云棠被青鳶抱著,正从內院方向快步走来。 她小脸上还带著些许惊魂未定。 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看到景华琰时,瞬间亮了起来。 云衡之紧隨其后,脸色沉凝。 他的视线落在景华琰身上时,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隨即快步上前行礼,“臣云衡之,参见太子殿下。” “国公免礼。”景华琰的目光紧紧锁在云棠身上。 见她虽有些疲惫,但精神瞧著还不错,紧绷的小脸这才稍稍鬆了一分。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云棠面前,仔细打量著她,“小傢伙,你没事吧?” “窝没事呀!”云棠摇了摇头,小胖手伸出来想拉他的袖子,又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去,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殿下,你怎么来啦?” 景华琰看著她的样子,心头不禁一软。 他转向王管事,淡然开口,“孤来得突然,不必惊扰国公休息,安排一处清净地方,孤与国公敘话片刻即可。” “是……是,小人遵命!”王管事如蒙大赦,慌忙爬起来,躬身往前引路,“殿下请隨小人这边来。” 他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擦著额头上怎么也擦不完的冷汗,心中七上八下。 不多时,云棠等人被引至一处较为僻静的书房。 王管事恭恭敬敬地奉上热茶,“不知太子殿下口味如何,小人……” 景华琰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你且退下,守好门户便好。” 王管事愣了愣神,隨即面上带著笑,默默退了出去。 他听著里面隱约传来的说话声,想凑近些听个清楚。 门口侍立的东宫侍卫手按在刀柄上,一个个杀气腾腾地盯著他,逼得他不得不一步步退了出去。 他在院外焦躁地来回踱步,越想越怕。 书房內。 景华琰屏退了多余的侍从,只留了两名心腹侍卫守在门外。 他小小的身子坐在主位上,看向云衡之,又看向青鳶怀中的云棠,眉头微蹙,“国公,小傢伙,这庄上究竟出了何事?” 云棠小胖手指了指青鳶,“青鳶,你说。” 青鳶將云棠轻轻放下,上前一步,“回殿下,今夜有贼人潜入主子居所行刺,被奴婢击退。另擒获一告密者,称庄內管事王福贵勾结外人,私藏兵甲於密室,密谋不轨……” 青鳶三言两语,便將前因后果都说得一清二楚。 景华琰听完,小脸瞬间沉了下来。 他眸里寒光乍现,猛地一拍身旁小几,“岂有此理,一个小小的庄子管事,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私藏兵甲,勾结外贼不说,竟然还敢行刺国公府的小主子!” 他胸膛不停起伏,声音满是怒火。 景华琰深吸一口气,看向云棠,半蹲了下来,“孤听到消息,只觉心惊肉跳,怕你……怕你真出了事情。一时情急,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他微微垂眸,小脸上多了一丝自责,“是孤……太衝动了。” 隨即,他抬起眼,“不过,孤既已在此,还亮明了身份,他们暂时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看向云衡之,语气十分郑重,“国公,孤带来的人马,连同东宫侍卫,现下皆可听您调遣。当务之急,是立刻控制王管事及其心腹,封锁庄子,彻查密室转移去向,深挖帐册,揪出幕后黑手!孤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把手伸到孤的眼皮子底下。” 景华琰挺直小小的脊背,眸光微闪,“孤在此,便是明棋。幕后之人……此刻必如热锅蚂蚁一般急躁!” 他顿了顿,將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接下来,谁坐不住急著来这庄子,或是想方设法让孤速速回京……谁便最有问题。” 他看向青鳶,语气斩钉截铁,“青鳶,你寸步不离护好你家主子,再加派东宫好手,务必確保万无一失,小傢伙一根头髮丝都不能少。” “是,奴婢/属下领命!”青鳶与门外侍卫齐声应诺。 “至於那些铺子……”景华琰眸中寒光一闪,对身旁心腹侍卫沉声道,“持孤手令,即刻调京兆府精锐,封锁方才那几家可疑的铺子,將所有帐册,往来信件,可疑货物,尽数带回,若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遵命!”心腹侍卫接过手令,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景华琰侧身看著云棠依旧有些苍白的小脸,嘴角微勾。 他缓步走到云棠面前,声音放柔了些,“小傢伙嚇坏了吧?孤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云棠大眼睛眨了眨,用力点了点小脑袋,“好呀!” 隨后,景华琰拉著云棠坐到一旁铺了软垫的椅子上,轻声讲起了故事。 他的声音清朗,讲到紧张处还故意压低声音,逗得云棠时而紧张地攥紧小拳头,时而咯咯笑出声来。 此刻,云棠的小脸上只有好奇和开心。 门外侍立的东宫侍卫首领看著屋內罕见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忍不住对身旁同样守著的青鳶低声道:“殿下他……从未如此开怀过。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 他语气有些感慨,“殿下身边,自小便是刀光剑影,阴谋算计。这般年纪该有的快活,实在是太少了。” 青鳶默默点了点头。 看著那个眉宇间终於透出几分孩子气的太子,又看了看被逗得咯咯直笑的自家小主子,眼神复杂。 故事讲完,云棠意犹未尽,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景华琰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心头难得地鬆快。 云棠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小手在自己腰间的小包里摸索了好一会儿。 接著,她终於掏出一个用乾净油纸小心翼翼包著的东西。 她將之递到景华琰面前,奶声奶气地道:“殿下,这个给你。” 景华琰面上微微一怔,接过那小小的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顏色鲜艷,还裹著霜的果子。 “这是……”景华琰有些不解。 “是,”云棠仰著小脸,大眼睛里满是真诚,“不开心的时候吃一颗,就不会不开心啦!殿下以后,要是像刚才那样不开心了,就来找窝,窝给你吃。”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包,一脸郑重其事。 景华琰看著云棠那双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听著她分明稚嫩却不带任何目的的话语,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將那几颗重新包好,紧紧攥在手心。 景华琰轻颳了刮云棠的鼻翼,宠溺一笑,“好,孤记住了。” 接著,他將那包著的油纸小心地拢入袖中。 恰在此时,书房的门再次被叩响。 方才持令而出的心腹侍卫闪身而入,单膝点地,“殿下,京兆府急报,相关米铺和布庄,及名单上所有可疑铺面已尽数封锁,掌柜、帐房及一干人等悉数拿下!其中……” 景华琰小脸沉静如水,微微頷首,“很好,人证物证,一定要严加看管。” “遵命!”侍卫领命,迅速退了下去。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庄子管事,太子殿下,国公爷,小人冤枉啊!” 王管事杀猪般的嚎叫由远及近。 紧接著,书房门被猛地推开。 两名国公府亲卫反拧著王管事双臂,將他毫不留情地拖了进来。 王管事被摔了个狗啃泥,肥硕的身体在地上弹了一下,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挣扎著想爬起来,下一秒却被侍卫一脚狠狠踩住后背,浑身动弹不得。 景华琰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端起手边微凉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著浮沫。 云衡之缓缓起身,踱步到王管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眼神冰冷: “王福贵,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王管事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嘴里还在喊冤,“国公爷明鑑,太子殿下明鑑啊,小人……小人兢兢业业打理庄子多年,从不敢有二心,定是……定是有刁民诬告,是有人想害小人啊!” 第52章 煜王府来人 王福贵撕心裂肺地哭嚎著,视线却一直在云衡之和景华琰两人之间来回扫动。 不多时,景华琰终於缓缓抬眸,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王福贵,语气淡然,“哦?诬告?那王管事不妨给孤说说看,枯井处的机关你作何解释?” 他半蹲下来,目光和王福贵平视,“今夜潜入云家小祖宗院中的刺客,又是谁派去的?还有……” “京兆府此刻,想必已从那几家铺子里,搜出不少好东西了。”景华琰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王管事浑身发颤,瞳孔猛地瞪大。 京兆府? 太子殿下动作竟然这样快! 景华琰眼神一凛,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对著侍卫冷声道:“拖下去严加审问,孤要知道,他背后之人是谁,兵甲到底转移到了何处。” “是。”侍卫领命,將瘫软在地的王管事拽了出去。 悽厉的求饶声渐渐消失在门外。 书房內重新安静下来。 夏月淑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对云棠道:“小姑姑,此处污秽,恐惊扰了您。侄媳陪您去內间歇息片刻可好?” 云棠確实被刚才王管事那副狰狞狼狈的样子嚇了一跳。 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夏月淑的衣角。 她看了看脸色冷峻的云衡之,又看了看沉静的景华琰,乖乖地点了点小脑袋,“好。” 夏月淑鬆了口气,连忙小心地將云棠抱起,对著景华琰和云衡之行了一礼,隨后便抱著云棠快步走向內室。 青鳶立刻无声跟上,守在內室门口。 內室门被轻轻关上。 夏月淑將云棠轻手轻脚地放在榻上,温声安抚,“小姑姑莫怕,国公爷和太子殿下定会將坏人抓乾净的。” 云棠靠在软枕上,大眼睛里还有一丝未散的水汽。 她轻点了点头,小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小包。 夏月淑看著她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心中更是疼惜。 她坐在榻边,轻轻拍著云棠的背,柔声道:“小姑姑方才真勇敢。那,太子殿下很珍重呢。” 提到,云棠的眼睛亮了一下,小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骄傲,“嗯,殿下答应窝了,以后不开心,就来找窝吃!” 书房外。 景华琰缓缓放下茶盏,抬眼看向云衡之,“国公,王福贵不过是个马前卒。撬开他的嘴是其一,更要紧的是,那些兵甲……绝不能流出庄子之外,必须立刻封锁所有通往庄外的道路,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东西找出来。” 云衡之双手抱拳,语气恭敬,“殿下所言极是,臣已下令,庄內所有出口要道,皆由亲卫与东宫侍卫把守,只许进不许出,各条小路也已派人连夜排查,只是……” 他眉头紧锁,“庄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贼人狡兔三窟,將东西分藏多处,或沉入水底,一时半刻……”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疾步入內,单膝跪地,声音急切,“稟殿下,国公爷,那王福贵嘴硬得很,只哭嚎喊冤,对兵甲去向和幕后主使……抵死不肯吐露半个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超给力 】 景华琰的小脸彻底沉了下来。 “不肯说?”景华琰缓缓站起身,声音透著冷意,“好得很,带路,孤亲自去问。” 他小小的身影裹著玄色大氅,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云衡之紧隨其后,脸色同样冷然。 书房的门轻轻合上。 內室,烛光柔和,苗尖映在墙上摇摇晃晃。 夏月淑坐在榻边,轻轻拍著云棠的背,口中哼著温柔的摇篮曲。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 云棠紧绷的小身子在轻柔的拍抚和歌声中渐渐放鬆下来。 她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隨著呼吸微微颤动,最终缓缓闔上。 忽然,一阵剧烈的疲惫感席捲而来。 她小脑袋歪在柔软的枕头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小嘴微微张著,睡得十分香甜。 那只摸著腰间小包的手也鬆开了,此刻软软地搭在锦被上。 夏月淑看著她恬静的睡顏,终於鬆了口气,动作放得更加轻柔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內室的门被极其小心地推开一条缝隙。 云衡之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他走到榻边,垂眸看著云棠沉睡的小脸,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將她颊边一缕细软的碎发轻轻拨开,动作温柔又细致。 確认云棠没有被惊醒,他才直起身,对夏月淑微微頷首示意,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门再次被极轻地推开。 景华琰小心翼翼地走到榻边。 夏月淑连忙起身,正要行礼,景华琰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 他的目光落在榻上正熟睡的那个小糰子身上。 小傢伙睡得正沉,脸颊红扑扑的。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小嘴微微砸吧著。 两只小脚胡乱地將被褥踢开。 景华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十分轻柔地將云棠肩膀处微微滑落的小锦被向上拉了拉。 他的动作异常专注。 做完这一切,他才收回手。 视线在云棠安睡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那丝戾气似乎也被抚平了些许。 他对著夏月淑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悄然退出了內室。 內室里,只留下云棠均匀的呼吸声。 夏月淑重新坐回榻边,一手撑著脑袋,一边安静地替云棠轻轻抚著扇。 天光熹微。 国公府亲卫与东宫侍卫依旧把守著各处要道,一个个目光格外锐利。 书房內,景华琰与云衡之正在听取连夜审讯的初步回报。 两人面上皆带著一丝疲惫。 突然,一名东宫侍卫快步而入,声音凝重,“殿下,国公爷,庄外来了一队人马,手持煜王府令牌,为首之人自称是煜王殿下府中的人,奉旨前来,有要事求见太子殿下。” “煜王府?”云衡之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看向景华琰。 景华琰原本沉静的小脸也瞬间凝住,眼底深处寒光一闪而过。 他放下手中的卷宗,缓缓站起身。 夏月淑在內室听到煜王府三字,抚扇的手也猛地一顿。 煜王! “奉旨?”景华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微微抬手,“让他进来。” “是!” 不多时,一名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在侍卫引领下步入了书房。 他姿態恭谨,对著景华琰深深一揖,“下官煜王府侍从官刘文焕,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见过国公爷。” 他抬起头,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忧色,目光快速扫过景华琰和云衡之。 “殿下恕罪,下官连夜兼程而来,实因事態紧急,昨夜殿下离宫,圣上得知后龙顏震怒。” “更……更不巧的是,煜王殿下今晨突感风寒,病势汹汹,高烧不退,口中数次念及太子殿下,太医言此乃心病,恐需至亲在旁方能缓解……” 刘文焕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圣上忧心如焚,特命下官前来,务请太子殿下即刻起驾回宫,一则安抚圣心,二则……煜王殿下对太子殿下素来亲厚,此刻病中呼唤,恐……恐有万一。” 这一番话,他说得情真意切,理由更是冠冕堂皇。 云衡之脸色铁青,手按在腰间剑柄上。 煜王病重? 还数次念及太子? 这一切的一切…… 未免也太巧合了点! 夏月淑在內室听得真切,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景华琰静静地站著,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定定地注视著刘文焕。 刘文焕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悸,强自镇定地维持著恭敬的姿態。 半晌,景华琰才缓缓开口,“皇叔……病了?” 书房內,安静的落针可闻。 景华琰的声音激得刘文焕心头一跳。 他连忙躬身,语气变得更加沉痛,“是,煜王病势来得又急又凶,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只说是心火煎熬,思念殿下成疾啊!” 他刻意加重了思念成疾几个字,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景华琰和云衡之的脸,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异样。 景华琰绷著一张小脸,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更深沉了些。 他微微歪头,语气冰冷,“哦?哪位太医诊断的?孤倒要好好请教请教,这心病……到底是如何个诊法?” 刘文焕被问得一窒,“这……下官心急如焚,只闻太医之言,具体是哪位太医……下官……” “既如此,”景华琰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皇叔病重,孤为侄儿,理当侍奉汤药於榻前。” 此言一出,刘文焕心头一喜。 然而景华琰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但……”景华琰目光如炬,直刺刘文焕,“父皇命孤协理户部,清查天下积弊。清溪庄乃御赐皇庄,竟查出图谋不轨之事,孤奉旨在此督办,岂能因私废公?” 他一手负在身后,下巴微抬,“你即刻回稟父皇与皇叔,就说孤在此案水落石出,逆贼伏法之前,会寸步不离清溪庄,待此间事了,孤定当亲至皇叔榻前,负荆请罪!” 第53章 可惜,要让你失望了呢 “至於皇叔的心病……” 景华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孤看,等孤將这清溪庄的毒瘤连根拔起之时,皇叔的心病,或许也就不药而愈了。” 刘文焕面上一僵,嘴巴微张,还想再说什么。 “唔……谁在吵呀……” 一道带著浓浓睡意,软糯糯的奶音,突兀地从內室门口传来。 眾人循声望去。 只见內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 云棠揉著惺忪的大眼睛,探了半个小脑袋出来。 她身上还穿著寢衣,头髮乱蓬蓬的,小脸上满是刚睡醒的懵懂,一副被吵醒很不高兴的样子。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过书房眾人,最后落在景华琰身上。 “殿下,这些人都是来找你的吗?” 刘文焕看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奶糰子,眸中闪过一丝愕然。 这就是国公府的那位小祖宗? 景华琰在看到云棠的剎那,紧绷的表情微不可察地鬆动了一丝。 他立刻给了青鳶一个眼神。 青鳶会意,迅速上前,不著痕跡地將云棠挡在身后,隔绝了刘文焕探究的视线,同时对著云棠低声哄著,“主子,奴婢先陪您梳洗。” 云棠被青鳶半抱著,小脑袋却还努力往外探。 景华琰的视线从云棠身上收回,重新落在一旁的刘文焕身上,语气带著送客的意味,“刘侍从官,孤的话,你可听清了?” 刘文焕看著被青鳶护住,却依旧气鼓鼓瞪著自己的小娃娃,还有眼前这位虽年仅八岁却气势迫人的太子殿下,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躬身: “下官……听清了。下官这便回宫復命!” 刘文焕低垂著头,躬身行礼后,脚步凌乱地退了出去。 云衡之脸色铁青,刚要开口。 “噠噠噠!” 突然,一阵更加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书房內所有人脸色骤变。 一名东宫亲卫撞门而入,声音惊骇,“殿下,国公爷,庄外……来了大队禁军,打头的是……是煜王殿下。” “什么?”云衡之失声低喝。 景华琰小小的身躯猛地绷紧,眼中掀起惊涛骇浪。 皇叔竟然亲自来了? 沉重的脚步声伴隨著甲冑摩擦声,迅速逼近书房。 下一刻,书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 一身玄色亲王蟒袍的煜王,在数十名亲卫簇拥下,出现在了门口。 他面容英挺,带著久居高位的魄人气势。 眸光扫过眾人,最后落在景华琰身上。 “华琰。”煜王声音低沉,语气十分亲昵,“你这孩子,皇叔病中听闻你私自离宫,还在这偏远的庄子上差点遇险,忧心如焚,顾不得病体,便亲自来接你回宫。”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流星走向景华琰,同时看似隨意地一挥手。 身后亲卫立刻无声散开,隱隱將书房內所有人围在正中。 內室门口的云棠仰著小脸,看著这一幕,她默默抓紧了青鳶的衣襟。 景华琰看著步步紧逼的皇叔,看著那些虎视眈眈的亲卫,还有被围困的眾人,拳头在袖中死死攥紧。 他倒是什么都不在乎,可如此一来,定然会连累国公,还有小糰子……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景华琰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 “皇叔!”他毫不退缩地迎上煜王的目光,“您病体如此沉重,竟能连夜疾驰至此,侄儿……实在惶恐!” “只是,”景华琰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孤奉旨查案……” 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煜王身后一名身著內侍总管服饰的太监便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展开一卷明黄捲轴,声音尖利又刺耳: “圣旨在此!” 煜王嘴角噙著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看著景华琰。 景华琰瞳孔微缩,目光死死盯住那捲明黄的圣旨。 皇叔,竟然连圣旨都请来了。 几息之后,他双膝跪地,嗓音艰涩。 云衡之及书房內所有人,皆脸色剧变,不得不隨之跪倒在地。 內侍总管展开圣旨,尖声宣读:“……太子景华琰,擅离东宫,置己身於险地,失储君之体统,朕心甚怒,著令即刻隨煜王返宫,不得延误,清溪庄事宜,交由京兆府协同督办,钦此!” “太子殿下,接旨吧。”总管微微屈膝,將圣旨往前递了递。 “儿臣……领旨。”景华琰缓缓起身,身形略显单薄。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了眼云衡之。 隨即,又转向贴身侍卫行五,冷声吩咐,“你留下。” “东宫侍卫,除孤贴身二人,余者皆留此地,听国公调遣,此案未结之前,任何人都不得擅离清溪庄。”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行五单膝跪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属下领命,属下定当誓死护卫云家主子周全。” 煜王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华琰,旨意已明,莫再耽搁,隨皇叔一同回宫吧。” 景华琰最后看了一眼被青鳶护在身后的云棠,袖中的手又紧了紧。 他收回视线,裹紧玄色大氅,迈步走了出去。 云衡之眼睛微眯,对著一眾侍卫朗声道:“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给本公挖出来!” 一时间,庄內的紧张气氛到达了巔峰。 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废弃鱼塘的塘水早已被抽乾,露出了底部散发著腥气的淤泥。 数十名国公府亲卫和东宫侍卫挥汗如雨,铁锹不停地翻飞著。 云衡之亲自督工。 夏月淑抱著云棠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用帕子替她挡著偶尔飞溅过来两滴的泥点。 突然! “鐺!” 一声沉闷刺耳的声音自泥塘深处传来,清晰地落在眾人耳中。 一名东宫亲卫的铁锹,似乎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有东西!”那亲卫不禁失声大喊。 所有人身形一顿,目光齐刷刷扫了过去。 更多人迅速围拢过去,小心翼翼地清理著周围的淤泥。 渐渐地,一个稜角分明的东西在淤泥中显露出来。 紧接著,是第二个,第三个。 它们被粗重的铁链紧紧捆在一起。 “是铁箱子!”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云衡之眸底寒光一闪,厉声喝道:“撬开它!” 撬棍插入箱盖缝隙,数名亲卫同时发力。 下一瞬,锁链应声断裂,箱盖被猛地掀开,猝不及防滚落一旁。 剎那间,一大片被码放得整整齐齐,崭新鋥亮的刀枪剑戟,还有数架泛著幽冷光泽的劲弩,赫然暴露在眾人眼前。 现场一片死寂,隨即倒吸冷气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 云棠在夏月淑怀里探出大半个身子,小手指著泥塘里那些闪著寒光的凶器,大眼睛亮晶晶的。 她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样,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夏月淑连忙收紧手臂,將她的小脑袋按回怀里。 此时,云衡之猛地转身,眼神冷冷地射向被侍卫死死押著,早已面无人色的王福贵。 “王福贵!”云衡之的声音冷然,“如今铁证已经摆在眼前,你还有何话说?” “你贪墨庄田所得巨款,尽数用来购置这些谋逆的凶器,说,你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王管事將脑袋往旁一甩,冷哼了一声。 见他这幅模样,云衡之嗤笑了一声,“你不鬆口,无非就是觉得还会有人来救你罢了,只是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话落,他拍了拍手,“来人,將人带上来。” 接著,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被拖了上来,眼睛紧闭,脸色煞白。 王福贵身体一抖,嘴唇不停哆嗦著,眼睛死死瞪著地上的那人。 云棠被突如其来的怒喝声吸引,小脑袋又从夏月淑怀里钻了出来。 她看著王管事那副狼狈又狰狞的样子,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奶声奶气开口,“那些黑黑亮亮的大刀刀都找到啦,可是……”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著王管事,声音清晰无比,“你想要等的那个人……好像不会来了哦。” 云衡之闻言,心头剧震,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思绪,目光更加森寒地逼视著王管事。 王福贵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著云棠。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响,脸上肌肉扭曲,嘶声吼道:“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些都是老子一个人干的,老子早就看这世道不顺眼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 他话还未吼完,声音便戛然而止。 只见他脸上瞬间涌起一股不正常的青黑,双眼猛地凸出,身体倒地,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嘴角溢出一缕粘稠乌黑的血沫。 “不好!”押著他的侍卫惊觉不对,想要捏开他的嘴时,却已迟了一步。 “噗通!” 王管事肥胖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他的四肢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啊!”夏月淑嚇得惊呼一声,本能地迅速抬手,紧紧捂住了云棠的眼睛。 她自己的脸色也瞬间煞白。 云衡之面色铁青,迈步向前,蹲下身,手指在王福贵颈侧一探,又强行掰开他那已经僵硬的嘴。 剎那间,一股浓烈的苦味混合著血腥气扑面而来。 第54章 大侄子还挺孝顺 “竟然口中藏毒!”云衡之猛地站起身,眼神冰冷。 他一字一句道:“这毒,可不常见,背后那人,真是……好大的手笔。” 隨后,他视线落在那几箱冰冷的兵甲上。 “所有搜查出来的东西,搬上马车,带回京城,届时交由圣上裁决。” 云棠被捂著眼睛,小手不安地抓著夏月淑的衣袖。 她安静地靠在夏月淑怀里,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小嘴紧紧抿著。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王福贵尸体旁那滩乌黑的血跡,偶尔散发著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一时间,庄內只有铁箱被搬动时发出的沉重碰撞声和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 夏月淑脸色苍白,紧紧抱著云棠,看著一片狼藉的鱼塘和忙碌的侍卫,忧心忡忡地开口: “国公爷,王福贵已死,这清溪庄……一时半刻怕是找不到合適的管事,庄务恐要荒废了。” 云衡之目光扫过被挖开的泥塘和正在装车的兵甲,“此庄位置极佳,田土肥沃,若没有这些魑魅魍魎在其中作祟,每年的出息確实相当可观。就这么丟弃掉……確实可惜。” 他话音方落,云棠毛茸茸的小脑袋便从夏月淑怀里钻了出来。 云棠看向云衡之,奶音带著一丝软糯,又带著点小得意,脆生生道:“问我问我,窝这里有人选呀!” “嗯?”云衡之一怔,垂眸看向云棠。 夏月淑也惊讶得睁大了眼。 云棠小脸微红,但还是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这里真的有人选!” 短暂的惊愕过后,云衡之面上一喜。 他不禁大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云棠软乎乎的小脸蛋,“哈哈哈,好,不愧是本公的小姑姑。” 见现场正好清点完成,云衡之当即大手一挥,“清点完毕,即刻封存,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 翌日辰时。 国公府宽大的马车便驶离了清溪庄。 车內。 云棠靠在夏月淑怀里,小脸上带著一丝疲惫,但那双大眼睛却亮得出奇,丝毫不见胆怯。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摸著腰间的小包,里面似乎还放著几颗色彩鲜艷的纸。 云衡之坐在对面,脸色沉凝。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眉宇间的戾气已消散不少。 他看著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夏月淑轻轻拍著云棠的背,目光落在云棠虽稚嫩却异常沉静的小脸上,想起她在庄上经歷的种种,心中又是后怕又是骄傲。 他的这个小姑姑…… 实在太不一般了。 云衡之不由感慨道:“真没想到,小姑姑竟能在无意间寻到能接手清溪庄的人选,真是解了当下燃眉之急,帮了大侄子大忙了。” 他顿了顿,“待回府安顿好,这清溪庄,便记在小姑姑名下吧。” 云棠正被夏月淑轻拍著,闻言抬起小脑袋,大眼睛里满是懵懂,她偏了偏头,手指著自己,“给窝噠?” 夏月淑也略感意外,隨即柔声解释道:“是啊,小姑姑。这清溪庄可是个宝地,若经营得当,每年出息丰厚得很呢。以后庄子的收益,都是小姑姑的私房钱,可是件天大的好事。” 云棠眨巴眨巴眼睛。 片刻后,她小脸一扬,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哦,那大侄子还挺孝顺的嘛!” “噗嗤……” 夏月淑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连外面赶车的车夫肩膀都可疑地抖动了一下。 车厢內原本沉凝的气氛,瞬间被冲得烟消云散。 就连向来严肃的云衡之也朗声大笑起来。 坐在角落的云璋,目光一直静静落在云棠身上。 看著小姑祖那副天真又狡黠的小模样,听著满车的笑声,他放在膝上的手却微微攥紧了些。 这次清溪庄的凶险,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只有变得更强,才能护住小姑祖。 笑声渐歇,云衡之看著云棠,眼底掠过一丝后怕和歉疚,声音低沉了些:“此次清溪庄之行,险象环生,让小姑姑受惊了,是侄子思虑不周……” 云棠却立刻摇了摇小脑袋,打断了他的自责,小脸上满是认真,“才不是呢,来庄子是棠棠自己决定的呀,跟大侄子没关係。” 她甚至还伸出小手,像模像样地拍了拍云衡之放在膝上的大手背,带著点安抚的意味,“大侄子补药担心啦。” 她顿了顿,似乎很自然地想到了接下来的事,软糯的童音清晰地问了出来:“大侄子有想好回去后,要怎么面对煜王……还有圣上了吗?” 话音落下,车厢內便瞬间静了下来。 夏月淑面上的笑容一僵,抱著云棠的手臂下意识收紧。 云璋猛地抬眼看向云棠,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云衡之瞳孔骤缩,目光扫过车厢內外的每一个人。 他周身那股属於上位者的威压瞬间瀰漫开来,声音低沉冷冽: “今日车內车外所有人,关於小姑姑在清溪庄的所言所行,尤其是方才之言,一个字都不许泄露,若有半句閒言碎语传出,休怪本公不讲情面。” 他看向一旁的青鳶,“青鳶,你亲自去办,所有见过小姑姑,听过小姑姑说话的下人僕役,都给本公好好提醒一遍,东宫留下的人,同样如此!” 青鳶立刻垂首,姿態恭敬无比,“奴婢遵命,此事定当办妥,请国公爷放心。” 云棠靠在夏月淑怀里,看著云衡之雷厉风行地下达命令,看著他眼中那份不容任何人威胁到她的决绝,小脸上露出瞭然又满意的神情,安心地闭上眼假寐。 马车一路平稳,驶回了国公府。 一踏入棠华院,云棠便迫不及待地拉著夏月淑的手,小跑著进了內室,还煞有介事地回头吩咐青鳶:“青鳶,我要和月淑侄媳说悄悄话,別让人进来哦。” 青鳶唇角含笑,轻笑了声,“是,主子。” 隨即,门扇被轻轻合拢。 內室里熏著淡淡的安神香。 云棠脱了小靴子,爬上软榻,盘腿坐好,小脸上还残留著一点倦意,但那双大眼睛却闪烁著迫不及待分享的光芒。 桌上早已摆满了各色精致的点心果子。 有鬆软香甜的云片糕、晶莹剔透的水晶饺、裹著霜的蜜饯果子、小巧玲瓏的栗子酥。 都散发著诱人的甜香。 云棠说得兴起时,小手也没閒著,捏起一块云片糕塞进嘴里,鼓著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月淑,你说圣上看到那些铁傢伙会不会也被嚇一跳?” 她一边说,小手一边飞快地在点心碟子间穿梭。 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嘴角还沾著一点霜和酥皮碎屑。 夏月淑仔细地用手帕替云棠擦去嘴角的点心屑,柔声应和著。 不知不觉,桌上的点心肉眼可见地少了一小半。 云棠满足地打了个小饱嗝儿,还想伸手去够最远的那碟蜜饯果子。 夏月淑瞧著她圆滚滚的小肚子,终於忍不住了,轻轻握住她的小手腕,柔声提醒,“小姑姑,缓一缓再吃可好?再吃小肚子要撑坏了,到时又该难受了。” 云棠动作一顿,看了看那诱人的蜜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鼓鼓的小肚子,一脸意犹未尽,但还是乖乖地缩回了手,靠回夏月淑怀里,又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儿,“……哦,好叭。” 翌日清晨,云棠刚用完一小碗温热的牛乳燕窝羹。 正盘腿坐在铺著软垫的窗边软榻上,聚精会神地摆弄著一只精巧的彩绘小木马。 她的小手指灵活地拨动著木马能活动的四肢,嘴里还哼著不成调的小曲儿。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景华琰几乎是闯了进来,额角带著一层薄汗,几缕髮丝微乱地贴在鬢边,面上带著毫不掩饰的焦灼。 他一进门,目光便牢牢锁住正坐在软榻上摆弄小玩意儿的云棠。 见她小脸红润,眼神清亮,景华琰紧绷的肩膀才猛地鬆懈下来。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三步並作两步衝到软榻前,半跪下来,视线落在云棠身上,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小傢伙,你可算回来了,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伤著?” 那语气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云棠放下小木马,骨碌一下从软榻上滑下来,稳稳地站在他面前。 她站在原地慢悠悠地转了一个圈。 月白色的裙摆隨著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甚至还特意踮了踮脚尖,伸出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最后仰起小脸,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奶声奶气又篤定地问:“没有受伤呀!你看我,是不是好好噠?一根头髮丝都没少哦!” 看著她这副样子,確认她確实毫髮无伤,景华琰那颗狂跳的心才终於落了下来。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那笑容驱散了眉宇间所有的阴霾,带著少年特有的明朗。 景华琰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都轻快了许多,“是是是,好好噠,我们小云棠最厉害了!” 他缓缓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发顶。 又怕自己方才跑得太急手上沾了灰,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最终只宠溺地笑了笑。 第55章 大侄子你也太不孝顺了 接连几日,云衡之都称病告假,未曾上朝。 这日午后,云棠正由夏月淑陪著在前厅摆弄几盆新送来的娇贵兰。 忽然,管事步履匆匆地进来稟报:“国公爷、夫人、小主子,宫里的李总管带著两位太医,说是奉圣上口諭,前来探视国公爷病情,现下人已经到二门了。” 夏月淑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绢帕,看向云衡之,“国公爷,这……” 云衡之沉默了一瞬后,正要开口。 一旁的云棠却放下手里的小铲,噠噠噠跑到他腿边,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仰著小脸,“大侄子別慌,我有办法,按我说的做。” 她飞快地凑近云衡之耳边,低语了几句,小手还在他手腕內侧某个位置看似无意地快速按了几下。 云衡之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瞭然。 “快快將人请进来。”云衡之沉声吩咐。 一炷香后。 云衡之靠在软枕上,气息轻缓,眉宇间也染上了一层疲惫之色。 须臾,总管太监便引著两位鬚髮皆白,手中提著药箱的太医走了进来。 李总管满脸堆笑,姿態恭敬,“国公爷,圣上听闻您贵体违和,忧心不已,特遣老奴带了王、孙两位太医前来,务必为您仔细诊治。” “有劳李总管,有劳两位大人。”云衡之声音略带沙哑,听起来有些中气不足,他挣扎著欲起身行礼,被李总管连忙按住,“国公爷安心静养,不必拘礼。” 为首的孙太医上前一步,“国公爷,容老朽为您请脉。” 话落,他伸出三指,轻轻搭在云衡之伸出的手腕上,凝神细诊。 另一位也在一旁仔细观察著云衡之的面色。 室內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夏月淑屏住呼吸,紧张地看著这一切。 云棠则安静地站在夏月淑身边,小手捏著衣角玩耍,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太医诊脉的手。 孙太医三指稳稳搭在云衡之伸出的左腕上。 他双目微闔,凝神屏息,指尖感受著皮肤下脉搏的跳动。 起初,那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仿佛隨时会断绝。 紧接著,又毫无徵兆地骤然加快,如此反覆。 孙太医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指下微微加力。 “国公爷,请换右手。”孙太医说道。 云衡之依言伸出右手。 孙太医再次凝神诊脉,右手的脉象与左手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王太医站在一旁,仔仔细细地打量著云衡之的面容。 此刻的云衡之脸色透著不自然的苍白,眼下带著淡淡的青影,嘴唇略显乾燥。 他微微頷首,默默收回了视线。 待孙太医收回手,王太医才上前一步,声音温,“国公爷,恕老朽多问几句,您近些日子的胃口如何?夜间安寢可还安稳?” 云衡之靠在软枕上,气息似乎有些不匀,声音沙哑无力: “劳大人动问,这几日本公確实没什么胃口,勉强进些粥水罢了。夜里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即便睡了也是多梦……精神实在不济,总觉得倦怠得很,提不起劲。” 他每说一句,眉宇间的疲惫之色似乎就更深一分,整个人透著一种心力交瘁的颓然。 两位太医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匯了一瞬。 两人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一直垂手侍立的李总管,也时刻关注著两位太医的神情。 见到两人的动作,他心中瞬间瞭然。 孙太医拱手,恭敬道:“国公爷此乃思虑过甚,心气耗损,兼之偶感风寒,未曾及时发散所致。並无大碍,但仍需安心静养,切忌劳神动气,待老朽开几剂温补调和的方子,按时服用,不日之內,必见好转。” “多谢两位大人。”云衡之声音虚弱地致谢。 李总管也笑道:“国公爷为国操劳,圣上甚是体恤。您且安心养病,老奴这就回宫復命,也好让圣上放心。” 又是一番客套寒暄后,李总管便领著两位太医离开了国公府。 云衡之长长舒了一口气,挺直了腰背,方才那股病懨懨的气息瞬间消散。 夏月淑也抚著胸口,心有余悸,“总算是瞒过去了。” 云棠绷紧的小脸也不由放鬆下来。 她笑嘻嘻地偏著头,伸出大拇指在云衡之面前晃了晃,“大侄子,你演技不错嘛,我都要被你骗过去啦。” 她刚才用的那点小技巧,只是暂时改变了一下脉象的表徵。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留意到,前厅通往內院的月洞门帘处,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僵立在那里。 周秋兰本是精心梳妆,端著云衡之素日喜欢的茶,想来前厅请安,顺便在云衡之病中多露露脸。 她刚走近,却正好听见厅內传来御医告退和李总管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透过帘子缝隙向內瞥了一眼。 她看到云衡之方才还气息奄奄地靠在软枕上,此刻却已坐直了身子。 面色虽有些疲惫,但眼神清明,哪还有半分胃口不佳、夜寐多梦的颓靡? 她微蹙著眉头,低声呢喃,“国公爷一回来就称病闭门谢客,连每日必去的早朝都告了假,甚至煜王府递来的拜帖都被挡了回去,如今圣上竟派了贴身总管带著太医亲自登门……” 她端著茶盘的手指猛地收紧。 这绝对不对劲! 她死死地盯著里屋的三人,尤其是云棠那张天真在她看来却无比刺眼的小脸。 周秋兰深深看了一眼厅內,隨即悄无声息地后退。 她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后,一进门就立刻低声唤来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婆子,声音带著压抑不住的急切: “你立刻去给我查,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係,给我仔仔细细地查清楚,这次国公爷带人去清溪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件小事都不许漏掉,尤其是……那个小丫头在庄上的一举一动!” “是。” * 云棠撒欢似的,噠噠噠跑到云衡之坐榻前,小手叉腰,小下巴一扬,奶声奶气地邀功: “大侄子,你看你看,你小姑姑窝是不是超厉害噠?” 话落,她伸出短短的小手指,学著孙太医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將手搭在云衡之的手腕上,“来,让本神医再诊诊……嗯,我诊出大侄子你有点饿饿啦,要吃饭饭!” 说完,她还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 夏月淑被她逗得忍俊不禁,上前轻轻颳了下她的小鼻尖,“小机灵鬼,就你样多。” 云衡之看著眼前这张粉嫩小脸,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松和了许多。 他故意板起脸,伸手去捉云棠,“调皮,还敢装小神医?看大侄子怎么教训你!” “哎呀,大侄子抓人啦!”云棠大叫一声,咯咯笑著,敏捷地从云衡之伸来的大手下钻了出去,转身就扑向旁边的夏月淑,“月淑侄媳救命吖,大侄子是大坏蛋!” 夏月淑笑著张开手臂接住她,顺势將她抱了起来。 云棠立刻手脚並用地攀在夏月淑身上,把小脸埋在她颈窝里,只露出一只乌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又得意地看著云衡之,嘴里还嚷嚷著,“抓不到窝了吧?” “有月淑侄媳保护小姑姑,大坏蛋肯定抓不到的。”夏月淑笑著轻拍她的背,抱著她在原地转了个小圈,完美躲开了云衡之装模作样伸来的魔爪。 云衡之也乐得配合,站起身,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张著大手追著她们,“小坏蛋別跑,看大侄子把你抓回来挠痒痒。” “哇,不要挠痒痒!”云棠在夏月淑怀里扭著小身子,笑得更大声了些。 她指挥著夏月淑,“月淑快跑,左边左边,右边右边。” 云棠被逗得咯咯直笑,小脸红扑扑的,额角都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她正张著小嘴笑得开心,突然动作一顿,小眉头微微皱起,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含糊地哼唧了一声:“唔……” “怎么了,小姑姑?”夏月淑立刻察觉她的异样,停下脚步,垂眸关切地看著她。 云衡之正了正神色,快步上前,“小姑姑?” 云棠捂著小脸,大眼睛里瞬间氤氳上了一层水汽,委屈巴巴地看著他们,“牙牙……有点点疼……” “牙疼?”云衡之脸色一变,立刻朝外扬声道:“快,去请府医来。” 夏月淑心疼地把云棠抱得更紧了些,轻轻拍著她的背,“不怕不怕,大夫马上就来了。” 不一会儿,府医便提著药箱匆匆赶到。 云棠被安置在软榻上,默默地张开小嘴。 府医仔细检查了一番,又询问了云棠这几日的饮食。 片刻后,府医起身,对一旁焦急等待的云衡之和夏月淑拱手道:“国公爷、夫人,小主子这是甜食吃得过多,有些蛀牙了。小孩子乳牙本就娇弱,甜食最易损伤。方才嬉闹激动,可能触到了伤处,方才会疼痛难忍。” 云衡之眉头紧锁,看向云棠,语气带著点无奈又有点心疼,“听到没?大夫说了,就是你那些蜜饯果子吃太多了!” 云棠一听,小嘴立刻撅得老高,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哪里有小辈训长辈的?大侄子你也太不孝顺了。” 第56章 不能吃糖糖的第一日,想它 见此,府医温和地补充道:“小主子,甜食虽好,但不可贪多。往后要仔细漱口,更要控制著些,尤其是睡前,万不可再吃甜的了。老朽开些温和的漱口汤药,可以缓解疼痛。” 云棠依旧没吭声。 “好,是侄儿一时激动了,不过听大夫的总没错。”云衡之神情宠溺。 接著,他看向侍立在一旁的青鳶,“青鳶,传话下去,棠华院所有点心果子,尤其是甜腻的蜜饯糕,统统撤下。” “奴婢遵命。”青鳶立刻应声。 “不要。”云棠一听,立刻在软榻上扑腾著小短腿抗议,小脸皱成了包子,“,棠棠的!” 她委屈地看向夏月淑,轻轻扯著她的衣袖,“月淑…………” 夏月淑虽然心疼,但也知道这是为了她好,只能柔声哄道:“小姑姑,听大夫的话,牙牙不疼了才能吃一点点。我们先养好牙牙,好不好?” 看著青鳶真的开始指挥小丫鬟撤走桌上剩下的点心碟子,尤其是那碟她最爱的蜜饯果子,云棠小嘴一瘪,果断將脑袋扭向了一旁。 一瞬后,整个棠华院顿时充满了小奶娃伤心欲绝的哭声。 夏月淑抱著她柔声哄了许久。 府医更是开了味道清苦的漱口汤药,才勉强把这小祖宗安抚下来。 可云棠的那股委屈劲儿,越来越足。 连平日里最爱的玩具小木马都不香了,只蔫蔫地趴在夏月淑膝头,大眼睛湿漉漉的,时不时还抽噎一下。 翌日,云棠揉著惺忪的睡眼醒来,习惯性地伸出小手往枕头底下摸。 那里往常总会藏著青鳶悄悄塞给她的一小块蜜饯或块。 可今天,小手摸了个空。 她不信邪地又摸了摸,依旧空空如也。 “青鳶……”她声音还带著刚睡醒的鼻音,委屈巴巴地看向一旁的青鳶。 青鳶面露不忍,但还是柔声道:“主子,国公爷吩咐了,这几日……都没有了。” 云棠的小嘴立刻又瘪了下去,像只被霜打了的小茄子。 早膳时,看著桌上的清粥小菜,还有特意为她准备,却连一丝甜味都没有的牛乳蒸蛋。 她拿著小银勺,戳了又戳,就是没什么胃口。 用过膳后,她蔫蔫地跑到院子里,蹲在开得正盛的一丛月季前。 粉白娇嫩的瓣上还掛著晨露。 云棠伸出小胖手,垂头丧气地扒拉下一片瓣,小奶音带著浓浓的失落: “不能吃的第一日……想它。” 又扒拉下一片:“不能吃的第二日……想它想它。” 再扒拉一片:“不能吃的第三日……想它想它想它……” 小模样可怜极了,仿佛失去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没过多久,东宫的小內侍又像往常一样,拎著一个精巧的食盒进了棠华院。 里面装著景华琰特意让人寻来的,最新奇的甜点果子。 食盒盖子一掀开,那股香甜诱人的气息瞬间瀰漫开来。 若是往日,云棠早就欢呼著扑上去了。 可今儿,她只是远远地站在廊下,小鼻子使劲嗅了嗅,大眼睛巴巴地望著那食盒。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小手揪著自己的衣角,满脸都是挣扎和渴望。 最终却只是默默地一步三回头地挪回了屋里,“再见了,我的。” 青鳶看著心疼,对那小內侍道:“劳烦回稟太子殿下,小主子近日……遵医嘱,暂时不能吃甜食了,多谢殿下美意。” 小內侍一脸惊讶和同情,接著便提著食盒告退了。 云棠趴在窗边的小榻上,望著那小內侍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院子里那丛被她揪禿了一小片的月季,幽幽地嘆了口气。 不能吃的日子,连天空都灰扑扑的。 与此同时,周秋兰的院中。 心腹婆子脚步匆匆地进来,屏退了左右后,连忙凑到周秋兰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主子,查到了。这几日,清溪庄那边,的確是出大事了。” 周秋兰正对镜描眉的手一顿,眼神一冷,“说下去。” “国公爷当时……最后王福贵当场毙命。”婆子的声音带著惊悸,“……侍卫们从庄子的鱼塘底下挖出了几大箱子兵甲……” “什么!”周秋兰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螺子黛啪嗒一声掉在妆檯上,立刻断成了两截。 她脸色煞白,瞳孔骤然收缩,满脸不可置信,“怎么这样严重?” 私藏兵甲,这可是谋逆大罪。 王福贵一个管事,哪来的胆子?又哪来的门路弄到这些东西? 还藏在国公府的庄子里…… 婆子继续道:“千真万確!国公爷震怒,当场就让人把所有东西都封箱装车,带回京城了,说是要交由圣上裁决。庄子上的人都被下了封口令,但重赏之下,总有那么一两个管不住嘴的……” 周秋兰的心剎那间狂跳起来。 她扶著桌沿的指尖冰凉。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从震惊转为一种莫名的精光。 “原来如此……”她低声喃喃,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周秋兰缓缓坐回妆凳,看著镜中自己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眼底的幽光越来越盛。 “真是……天赐良机啊。” 她对著镜子,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你,注意棠华院和夏月淑的动静,只要有异常,立刻来报!” 三日后,国公府书房。 云衡之屏退左右,亲自关上门,再看向端坐在椅子正中间,小短腿还够不著地的云棠时,眼神里多了一丝嘆服。 “小姑姑,”云衡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著前所未有的认真,“清溪庄一事,若非你机警,察觉那王福贵神色不对,又及时告知於我,后果……不堪设想。你立了大功,替国公府,也替我们所有人,避过了一场泼天大祸。” 音落,他走到书案后,打开一个厚重的紫檀木匣。 里面躺著一枚小巧玲瓏的玄铁令牌,几本簇新的帐簿,以及一叠厚厚的契书。 “小姑姑年纪虽幼,心智却远超常人,这份警惕与洞察力,许多大人都自愧不如。” 云衡之將匣子轻轻推到云棠面前。 “侄儿思虑再三,决定將名下部分產业,正式交由小姑姑看管。” 他拿起盒中的令牌,“这枚令牌可调动府內部分人手,这几处田庄铺面的收益,日后便直接归入小姑姑的私库,可由青鳶帮你打理帐目。如何用度,全凭小姑姑心意。”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看著那枚有些厚重的令牌和厚厚的契书帐簿。 她伸出小胖手,好奇地翻了翻最上面那本帐簿。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她大多不认识,但纹银、两这些字眼,还有后面跟著的一长串数字,她是懂的。 这几日一直皱巴巴的小脸,总算是鬆开了些。 “真的……都归我管?”她仰起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 那双大眼睛里重新亮起了一抹光。 “自然。”云衡之肯定地点头,眼中带著笑意,“小姑姑只需偶尔听听管事们的匯报,看看帐册是否清晰即可。若有不懂,隨时问侄儿或青鳶。” 从书房出来,云棠抱著那个对她而言有点大的紫檀木匣,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回到棠华院,她立刻把匣子宝贝似的塞给青鳶,小手指著帐簿,煞有介事地吩咐,“青鳶,收好,以后你家主子的银子,越来越多啦。” 没过多久,云棠就真切地感受到了多多的银子是什么概念。 月底,青鳶捧著一个沉甸甸的小锦盒,笑著向她匯报: “小主子,这个月您名下那几个庄子和铺子的出息,刨去各项开支,净利纹银二百三十两,都在这儿了。比您原先的月例银子,可是多了十倍不止呢。” 锦盒里是码放整齐的银票和几锭小巧的银元宝。 云棠看著那盒银光闪闪,小嘴微张,伸出小胖手摸了摸冰凉的银锭子,又拿起一张银票,偏著脑袋仔细看了看。 她掰著小指头算了算自己以前的月钱,再想想这一盒子…… 大眼睛里顿时充满了发財了的满足感。 “哇!”她忍不住小声惊呼,把盒子紧紧抱在怀里,小脸上满是欢喜。 她甚至开始琢磨,等牙不疼了,她要用自己的银子,去买最大最甜的葫芦,买好多好多。 反正……她现在有的是钱钱了。 想到此,她对著那盒银子,得意地笑了笑。 她仰头看了看天。 不能吃的日子,似乎…… 也没那么灰暗透顶了。 看著怀里的锦盒,云棠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著。 果然还是银子最有安全感。 她伸出小胖手,费力地打开锦盒盖子,看著里面银光闪闪的元宝和崭新的银票。 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 “青鳶,”她奶声奶气地唤著,小胖手在锦盒里摸索著,先是抓出一小锭银元宝,想了想,又抓出几张面额小些的银票,一股脑儿塞到青鳶手中,“喏,给你。” 青鳶连忙止不住地摆手,神情惶恐,“小主子,这可使不得,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哪能再要您的银子?您快自己收好!” 云棠小脸一板,“我让你拿著就拿著,主子的银子多,赏你噠,拿著!” 第57章 小主子真是菩萨心肠 说著,云棠硬是把银子和银票塞进了青鳶手里。 青鳶感受著手里分量不轻的银钱,又是一阵感动,“小主子……” “还有,”云棠打断她,小手指了指锦盒里剩下的,“这些,青鳶你拿著,分给院子里的人,嗯……特別是那些年纪大的,或者家里有娘子、有娃娃要养活的,多分点!” 她记得府医头髮都白了,也记得厨房帮厨的刘婶子总念叨家里小孙子。 青鳶这回没再推辞,看著自家小主子那副认真的小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隨即,她恭敬应道:“是,奴婢替大傢伙儿谢小主子恩赏。” “青果。”云棠又喊了一声。 正端著茶点进来的青果连忙放下托盘,“小主子?” 云棠小手在锦盒里又抓了一几块碎银子,直接塞到青果手里,“喏,介个是你的。” 青果比青鳶还懵,看著手里的碎银,眼睛都直了,“给……给奴婢的?” “嗯!”云棠用力点头,“拿著买戴,买吃。” 青果捧著银子,激动得小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谢小主子,小主子真好。” 很快,青鳶便按云棠的吩咐,將赏钱一一分了下去。 棠华院里顿时一片喜气洋洋,得了赏的下人们,无论老少,脸上都洋溢著真切的笑容,对著正屋的方向不住地行礼道谢。 尤其是几个家里负担重的老僕,更是感激得眼圈都红了。 “小主子真是菩萨心肠!” “是啊,还特意惦记著我们这些老骨头……” “这下家里娃娃的冬衣有著落了……” 听著外面隱约传来的声音,云棠坐在软榻上,晃悠著小短腿,怀里抱著轻了不少但依旧沉甸甸的锦盒,小脸上满是红晕。 她低头,又看了看锦盒里剩下的银票和元宝,伸出小胖手点了点,小声嘀咕:“唔……还剩这么多呀……” 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伸出小胖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银票,对著光,偏著小脑袋,左看看,右瞧瞧。 “亮亮的……”她小声嘀咕,小奶音软乎乎的。 接著,她又拿起一个小元宝,用小指头戳了戳硬邦邦的银子。 “银子凉凉噠……”她自言自语,把元宝贴在肉乎乎的脸颊上蹭了蹭。 青鳶分完赏钱回来,就看到自家小主子正抱著锦盒,小胖手在里面扒拉著,正玩得不亦乐乎。 “小主子,奴婢让厨房做些咸香的小酥饼解解馋如何?”青鳶柔声问道。 云棠闻言,立刻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小嘴撅得老高,“不要酥饼,要!” 虽然小傢伙嘴上说著不要,但那小眼神还是眼巴巴地望著青鳶。 青鳶失笑,蹲下身哄道:“等牙牙好了,奴婢给您买最大最甜的葫芦,好不好?” 云棠吸了吸小鼻子,勉强点了点头。 小胖手却把怀里的锦盒抱得更紧了些。 她低下头,把脸埋在锦盒边上,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 隨后,她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对著盒子里剩下的银票和元宝,煞有介事的开始点数。 “一张……两张……一块……两块……”小奶音含含糊糊地数著,没一会儿就数乱了,她嘴里不满地嘟囔著,“哎呀,又乱啦,不管啦,反正窝的银子,多多的。” 她索性放弃了,小胖手一扬,把锦盒盖子啪嗒一声盖上,然后抱著盒子,小身子一歪,舒舒服服地靠在了软榻的大迎枕上。 她满足地呼了口气,小短腿愜意地晃了晃。 小脚丫上绣著胖锦鲤的软鞋也跟著一翘一翘的。 “青鳶,”她软软地唤道,大眼睛忽闪忽闪,“银子……香香的。” 她把小鼻子凑近锦盒的缝隙,使劲嗅了嗅。 虽然其实只有木头和墨的味道,但她就是觉得抱著它,心里踏实又欢喜。 青鳶看著她这副模样,连忙笑著应和,“是是是,小主子的银子,最香了。” 云棠听了,小脸上立刻绽开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她抱著她的宝贝锦盒,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下来,嘴角还带著甜甜的弧度。 小身子隨著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 青鳶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把她怀里的锦盒轻轻抽出来放好。 谁知指尖刚碰到盒子,那双大眼睛就唰地一下睁开了。 面上还带著点刚醒的懵懂,但手却把锦盒抱得死紧。 “棠棠的!”她嘟囔著,小奶音带著浓浓的占有欲。 青鳶忍俊不禁,连忙收回手,“是是是,小主子的,奴婢不拿,您抱著睡。” 云棠这才满意地哼唧一声,小脑袋在迎枕上蹭了蹭,重新闭上眼睛。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偷偷睁开一只眼,瞄了瞄怀里的锦盒。 確认它还在,才真正放鬆下来,小嘴吧唧了一下,像是梦见了什么好东西。 她睡得香极了。 青鳶看著她这副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拿了条薄薄的小毯子,轻轻盖在她的小肚子上。 云棠的小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 她的小胖手无意识地拍了拍怀里的锦盒。 整个棠华院都静悄悄的,只有她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突然,一阵清脆又带著点小傲娇的童音由远及近: “棠棠,棠棠,我来找你玩啦!” 裴清欢穿著一身火红的骑装,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她小脸圆润,梳著双丫髻,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青鳶连忙迎上去,低声提醒:“裴小姐,小主子刚睡著……” 可已经晚了。 榻上的云棠被这声音惊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悠悠地睁开了那双还带著浓浓睡意的大眼睛,茫然地看向声音来源。 裴清欢已经跑到软榻边,好奇地看著云棠怀里那个沉甸甸的锦盒,又看了看她迷糊的小脸,噗嗤一笑:“小懒虫,太阳都晒屁股啦。” 云棠眨了眨眼,认出是裴清欢,小嘴一瘪,软软地哼唧了一声:“清欢姐姐……” 小手却下意识把锦盒抱得更紧了。 裴清欢也不客气,脱了小靴子就爬上软榻,挨著云棠坐下。 她神秘兮兮地凑近云棠耳边。 “我跟你说哦,我之前跟太子殿下是有娃娃亲的!” 云棠刚睡醒,脑子还有点懵,大眼睛茫然地看著裴清欢,小嘴无意识地重复,“娃娃……亲?” “对呀。”裴清欢用力点头,小辫子跟著一晃一晃,“就是订亲,你知道订亲是什么意思吗?就是长大了要成亲,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种。” 云棠小脑袋点了点,奶声奶气地说:“当然知道啦,就像是大侄子和月淑侄媳那样对不对?” “嗯,差不多吧。”裴清欢一副你懂就好的小表情,隨即话锋一转,下巴微微扬起,“不过现在,我把这个娃娃亲给退啦。” 云棠这下有点懵了,小嘴巴微微张开,“退……退啦?” “对呀,”裴清欢小手一挥,说得轻鬆又理所当然,“本来就是大人们口头说说,连个玉佩啊簪子啊这样的信物都没有呢,一点都不正式,而且我娘亲已经进宫跟皇后娘娘说过了,皇后娘娘也同意啦。所以现在,我跟太子哥哥就只是好朋友的关係啦!” 她说完,还特意挺了挺小胸脯。 云棠看著裴清欢那副“我做了件大事”的骄傲小模样,软糯糯地应和,“哦……退掉啦……” 裴清欢被云棠那副呆呆软软的样子逗乐了,忍不住伸出小手指戳了戳她肉乎乎的脸蛋,“以后我带你玩!” 她看著云棠依旧紧紧抱著的锦盒,大眼睛一转,笑嘻嘻地问,“你抱著什么宝贝呀?给我看看?” 云棠立刻警觉地把锦盒往怀里藏了藏,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奶声奶气地强调,“不给看。” 两个小娃娃,一个神采飞扬嘰嘰喳喳,一个睡眼惺忪懵懵懂懂。 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凑在一起,画面可爱极了。 裴清欢见云棠把锦盒护得跟宝贝似的,小嘴一撇,“小气鬼,不就是个盒子嘛,本小姐才不稀罕看呢!” 话虽这么说,她那亮晶晶的大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锦盒上瞟。 云棠才不上当,小身子又往迎枕里缩了缩,把锦盒抱得更严实了,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警惕地看著裴清欢。 “哼。”裴清欢扭过头,冷哼了一声,但一眨眼又忍不住转回来,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献宝似的在云棠眼前晃了晃,“你看,我有好东西,是宫里新赏下来的蜜饯,可甜可甜了!” 她特意打开荷包口,一股浓郁诱人的甜香立刻飘了出来。 云棠的大眼睛瞬间亮了,小鼻子不自觉地使劲吸了吸。 她眼巴巴地望著那荷包里红艷艷的蜜饯,小嘴巴无意识地动了动,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小声问,“甜……甜吗?” “当然甜啦。”裴清欢得意地扬起小下巴,捻起一颗最大的杏脯,作势要往自己嘴里放,“想不想吃?” 云棠的小脑袋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想,我想……” 第58章 哄娃,也是个体力活啊 云棠话音刚落,她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小嘴委屈地瘪了下去,声音也蔫了下来。 “可是,棠棠不能吃了……”她的小手轻轻搓著锦盒光滑的缎面。 接著,她的两只小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 裴清欢看著云棠那副明明馋得要命却不得不强忍的小可怜样,顿时觉得手里的蜜饯也没那么甜了。 她捏著杏脯的手指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杏脯塞进自己嘴里,含糊地说,“啊,对哦,方才来时,青鳶告诉我了,那、那我自己吃了哦?” 她刻意加快了咀嚼的速度,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看著就像是一只正在屯粮的小仓鼠。 她一边嚼,一边偷瞄云棠的反应。 云棠看著那诱人的蜜饯,又低头看看怀里紧抱的锦盒,小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 那蜜饯的甜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对她简直就是种折磨。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把小胖手一伸,把怀里的宝贝锦盒往站在旁边的青鳶怀里一塞,“青鳶,拿走,放好!” 青鳶连忙接住锦盒,忍俊不禁,“是,小主子,奴婢这就收好。” 云棠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肩膀都垮了下来,重新靠回迎枕上,眼巴巴地看著裴清欢吃的香甜,小眼神里全是羡慕。 裴清欢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飞快地咽下嘴里的。 她用没沾霜的手轻轻戳了戳云棠鼓起的腮帮子,语气带著点哄劝的意味: “好啦好啦,等你牙牙好了,我请你吃双份的,还是最大最甜的,现在……我陪你玩別的?” 她眨巴著大眼睛,试图转移云棠的注意力。 云棠吸了吸小鼻子,虽然还是很馋,但大眼睛总算又亮了一点,软软糯糯地嗯了一声,身子往裴清欢那边靠了靠。 裴清欢看她情绪好点了,一骨碌从软榻上跳下来,站在榻前空地上。 “云棠妹妹,你看!”她学著记忆中那只雪糰子小狗的样子,两只小手蜷在胸前,微微弓著背,小脑袋左歪一下,右歪一下,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模仿著狗狗好奇张望的模样,嘴里还配著音:“这是小狗汪汪。” 半个时辰后。 云棠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般扑闪了一下,裴清欢今儿兴致怎么这么高? 她、好、困。 下一瞬,云棠面上立刻绽放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小嘴微张,露出了一点小白牙,“哇,小狗狗耶。”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惊喜。 身体配合地往前倾了倾,一副被深深吸引的模样。 裴清欢得意地扬起小下巴,隨即又趴到铺著厚绒毯的地上,身子灵活地侧翻了一圈,嘴里还发出“呜嚕呜嚕”的舒服哼唧声。 “你看,它就这样,在草地上一下滚过去,雪白雪白的毛沾上草屑,就像个小毛球,超级超级可爱。” 她一边说,一边又故意“滚”了一圈,小辫子都散开了些。 云棠换了个姿势,用手肘支著迎枕,托著肉乎乎的小下巴,笑看著裴清欢。 这孩子精力真旺盛啊。 滚得还挺圆。 嘖,年轻真好…… 她悄悄掩嘴打了个极小的呵欠。 云棠適时地发出清脆的笑声,小短腿在榻沿晃悠著,小手还轻轻拍了拍,奶声奶气地捧场: “真好玩!” 內心却在默默计数,这已经是第三个滚了,小祖宗,你累不累? “当然啦。”裴清欢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小脸蛋红扑扑的。 她又凑到云棠面前,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小手还比划著名,“它还会这样,用小爪子……” 她伸出自己的小手,模仿著扒拉的动作,“啪嗒啪嗒地拍我的裙角,想让我跟它玩,可有意思了!” 云棠眼瞼微微下垂,接著,她立刻强打著精神,也跟著伸出小胖手,在空中轻轻抓了抓,声音带著恰到好处的软糯好奇: “啪嗒……啪嗒?是这样吗,清欢姐姐?” 嗯…… 动作標准,语气到位,简直就是满分捧哏。 “对,就是这样,云棠妹妹学得真像!”裴清欢拍手笑道,觉得云棠简直是自己最完美的听眾。 她乾脆又坐回榻上,挨著云棠,小嘴叭叭不停,开始绘声绘色地讲小狗怎么追著自己的尾巴转圈,怎么被一只小蝴蝶引得满院子跑。 她讲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云棠小脑袋微微歪著,隨著裴清欢的描述,在恰到好处的停顿间隙,软软地问一句,“然后呢?” 小脸上维持著专注又开心的笑容,偶尔还十分配合地点点头。 云棠看著裴清欢眉飞色舞的模样,心底默默感嘆。 哄娃,也是个体力活啊…… 与此同时,煜王府书房。 “哐当!” 一只青玉笔洗砸在书案角上,墨汁和碎片溅了一地。 紧接著是玉如意,被狠狠摔在地上,玉如意立刻断成了三截。 整架毛笔被扫落在地。 煜王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紧绷著,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底一片阴鷙。 他猛地抓起案头那方沉重的玉镇纸,指节捏得发白,似乎想將它也砸出去。 “王爷!”突然,一个身形瘦削,穿著灰布长衫的男子急步上前,语气急切,“王爷息怒,再砸,这动静就太大了。” 煜王身形一僵,闭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喉结滚动,声音嘶哑,“息怒?你让本王如何息怒,好不容易……费了多少心力才搭上那条线,眼看东西就要到手了,结果呢?” 他猛地將镇纸拍回桌面,目眥欲裂,“说没就没了,煮熟的鸭子快到本王嘴里的时候就这么飞了!” 他焦躁地在满地狼藉中踱了两步,“云衡之……好个老狐狸!” 他猛地停步,“东西一进献到皇兄手里,他就立刻称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现在连朝都不上,本王……本王连他一根头髮丝都摸不著!” 他拳头再次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王爷!”灰衣男子又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越是这种时候,您越要沉住气,云衡之缩头不出,確实可恶,可圣上那边……未必没在看著!” 他的视线紧紧盯著煜王的眼睛,“王爷此刻若是按捺不住,派人硬闯或是闹出更大动静,岂不正合了某些人的心意?若是打草惊蛇,后患无穷啊!” 煜王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死死盯著男子。 半晌,他才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嗯。”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算是应了。 煜王伸手,极其缓慢地,理了理自己蟒袍前襟一丝並不存在的褶皱,动作恢復了平日的优雅。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也恢復了略显温和的调子,“是本王……急躁了。” 他垂眼,目光扫过满地的碎片和墨渍,最后落在窗外皇宫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嘴角却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撇,透著一股阴沉。 “东西……先收起来。”他对著地上的狼藉抬了抬下巴,声音轻飘飘的,“让底下人手脚乾净点。” 灰衣男子立刻躬身:“是,王爷放心。” 他顿了顿,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王爷,眼下……还是以静制动为上。” 煜王没再说话,只是踱步到窗边,望著窗外,指节无意识地叩击著窗欞。 一下,又一下。 倏地,书房厚重的雕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紧接著,一个黑衣暗卫闪身而入,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王爷。” 煜王叩击窗欞的手指驀地停住。 煜王没有回头,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说。” “云府那边……还是没动静。”暗卫头垂得更低,“国公臥房灯烛彻夜未熄,但门窗紧闭,除了贴身老僕送药,无人进出。府邸四周……多了几双眼睛,像是宫里的人。” 灰衣男子眼神一凛,立刻看向煜王。 煜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知道了。继续盯著。” “是。”暗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灰衣男子小心地挪开脚边的碎瓷,走到书案旁,拿起唯一倖存的茶壶,倒了半盏已经凉透的茶。 他双手捧著,恭敬地递到煜王身侧,“王爷,喝口水,顺顺气。” 煜王终於转过身。 脸上那点强装的温和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深潭般的阴冷。 他没接茶盏,目光落在男子脸上。 “你说,要以静制动,”他低声重复著男子之前的话,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静到什么时候?等皇兄把东西捂热了?等云衡之那个老匹夫病好了,出来给本王演一出忠君体国的戏?” 他一掌拍在窗欞上。 “本王就是不甘心!”他声音压得极低,“多少心血……眼看就要……” 灰衣男子端著茶盏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却更加凝重,“王爷,正因投入心血巨大,此刻才更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他顿了顿,“那些东西,既已入了宫,强求已是下策。眼下,更要紧的是確保不惹祸上身。” 他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片,又迅速收回。 煜王盯著他,半晌,他这才伸手,接过了那杯冰凉的茶,看也不看,仰头一饮而尽。 他將空茶盏重重磕在窗边小几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善后……”他的眼神飘向皇宫的方向,眸底幽深难测,“那就……静给皇兄看。” 第59章 她进宫做什么? 二房院落。 周秋兰坐在略显冷清的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抠著桌角。 桌上那个曾经沉甸甸到压手的紫檀木钱匣,如今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冬白,”她默默將视线收回,嗓音乾涩,“去问问,这个月的份例,到底什么时候能领下来?” 站在一旁的冬白面上迅速掠过一丝为难,接著又飞快地低下头,犹豫了一下,这才无奈的道:“主子,前两日奴婢去问过了,管事嬤嬤说,如今府里大小开支都要经棠华院那位过目画押才能支取,偏偏小祖宗这几日身子有些乏,还没来得及看帐本呢。” 周秋兰的手猛地攥紧了桌角,面色阴沉得可怕。 她用力咬了咬牙,咬牙切齿开口,“还让她看帐本?她能看明白吗!” 她周秋兰,竟沦落到要眼巴巴等著一个黄毛丫头赏饭吃的日子。 国公爷也真是糊涂了,竟然把这种事交给一个三岁半的奶娃娃来管。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下的思绪,一字一句地道:“你去领,现在就去,就说……就说我急用。”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去的时候姿態放低些。” 冬白眸光微闪,不敢多言,只低声应了“是”,接著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周秋兰看著窗外日影一点点西斜。 终於,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冬白回来了。 她手里捧著一个乾瘪的荷包,脸上带著点不易察觉的惶恐。 “主子。”冬白的声音细若蚊吶,双手將荷包奉上,恭恭敬敬开口,“这个月的份例,领……领回来了。” 周秋兰没接,只冷冷地扫了一眼那瘪塌塌的荷包。 里面的分量,不用掂量也知道少得可怜。 这点银子。 连打点个跑腿的小廝都不够! 她甚至能想像管事嬤嬤那副看似恭敬实则鄙夷的嘴脸,还有那些下人们背后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 这府里,上上下下,已经彻彻底底没有她的活路了。 不行。 绝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她脑中。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內室一个上了锁的旧樟木箱子前,蹲下身开始翻找起来。 箱底压著一本泛黄的医书。 她小心翼翼地翻动著,眼神在那些晦涩的药名和古怪的方子上飞快掠过。 终於,她的手指在某一页停了下来。 那上面用一种褪色的硃砂写著几行小字。 此物生於极北苦寒之地,形似枯草。 碾磨成粉,混入清露,无色无味,寻常银针亦无法探知。 其性极阴寒,若沾染肌肤,初时並无异样,然遇温热则渗入肌理,若体虚年幼者沾染,时日一久,便如寒冰蚀骨,缠绵病榻,药石无医。 周秋兰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指尖死死抠住那页纸,指节都隱隱泛了白。 就是它了! 无色无味,也无从查起。 她迅速合上书,將它重新塞回箱底最深处,最后落了锁。 然后,她坐到妆檯前,对著模糊的铜镜,仔仔细细地梳理好自己有些散乱的鬢髮。 她努力扯出一个平静的甚至带著点温和的表情。 她扬声唤道: “冬白,备水,更衣。我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几日后,周秋兰果然递了牌子入宫。 她特意选了一身顏色黯淡的藕荷色宫装,脸上薄施脂粉,却掩不住眼底的憔悴。 凤仪宫暖阁。 周秋兰垂首敛目,姿態放得极低。 “臣妇叩谢娘娘恩典,若非娘娘昔年照拂,臣妇在这府中……” 她声音带著恰到好处的哽咽,恰到好处地顿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並不存在的泪。 “如今府中诸事,皆赖姑娘,姑娘年纪虽小,却极有主意,事事亲力亲为,臣妇……臣妇倒成了无用之人,每日不过是吃口閒饭,看顾些不打紧的琐碎,万事……万事都需仰仗小祖宗恩典了。” 她將“仰仗恩典”几个字说得又轻又慢。 说话间,她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绞紧了锦帕。 皇后端坐上首,手中捻著一串佛珠,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目光淡淡的掠过周秋兰身上那件过时的衣裳,只道:“棠丫头懂事,你也能享享清福。” 周秋兰心头一刺,面上却挤出一抹更加谦卑的笑容,“娘娘说的是,是臣妇的福分。” 暖阁里一时只剩下檀香裊裊,和皇后指尖佛珠相碰的细微声响。 周秋兰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便做出准备告退的姿態。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福了一礼:“叨扰娘娘许久,臣妇这便告退了。” 就在她转身欲走之际,脚步却又迟疑地顿住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紧要事。 她脸上显露出一丝犹豫,手指下意识地探进宽大的袖笼里摸索著。 “娘娘,”她转过身,声音带著点小心翼翼地试探,“臣妇……臣妇今日进宫,除了给娘娘请安,还有一事……” 她一边说著,一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摸索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双层锦盒。 外层是靛青色的素缎,虽然料子普通,但边角处绣著极其细密精巧的缠枝暗纹,显是用了心思的。 她双手捧著锦盒,姿態恭敬地奉到皇后面前。 “前些日子整理旧物,偶然翻出这个,”她语气带著点怀念和討好,“是早年臣妇娘家陪嫁里的一个玩意儿,虽不值什么,但里面是副小巧的鲁班锁,打磨得极光滑圆润,一个毛刺也无。” “臣妇瞧著它精巧,想著小殿下们正是喜欢钻研这些机关巧物的时候……便斗胆带了来。” 她微微颤抖著手,轻轻打开了锦盒的上层盖子,露出里面几个形状各异,被打磨得油光水滑的木块,確实看著就温润不伤手。 “这东西放在臣妇那里也是蒙尘,若是……若是能给殿下们解解闷儿,也算是它的一点造化了。臣妇不敢奢望,只求娘娘……莫嫌弃这粗陋之物。” 皇后原本有些意兴阑珊的目光,在看到那確实精致圆润的木块时,才稍稍动了动。 她隨意地抬了抬下巴,对身旁侍立的大宫女道:“你有心了。收下吧,回头看看哪位皇子公主喜欢,拿去玩玩便是。” “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周秋兰深深福礼下去,声音里充满了感激。 在垂首的瞬间,她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厉色。 一个时辰后。 回到云府院落后,周秋兰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一个心腹老嬤嬤。 她走进內室,从床榻下摸出一个小小的,被密封得极严实的瓷瓶。 她拔开瓶塞,里面是半瓶近乎透明,微微有些粘稠的液体,闻著没有一丝气味。 接著,她取出一根极细的银簪,簪头裹著一点特製的絮。 她小心翼翼地將簪尖探入瓶中,蘸取了一丁点液体。 旋即,她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全新的鲁班锁。 这是她让老嬤嬤偷偷从宫外买来的,与她献进宫的那个,除了里面的东西之外,別无二致。 她的动作异常缓慢,异常专注。 银簪带著那一点液体,精准地涂抹在鲁班锁內部那些精巧的榫卯接口处。 液体迅速渗入木质纹理,只在木头上留下一道湿痕,片刻后便彻底干透,再看不出任何异样。 老嬤嬤在一旁看著,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手心里全是冷汗。 周秋兰仔细检查了一遍,確认没有任何遗漏和破绽,这才將那个涂了毒的鲁班锁,轻轻放回锦盒里。 “好了,”她合上锦盒的盖子,声音轻飘飘的,“想办法,把这个……送到该去的地方。让人一定要和那位说清楚我想与之合作的意思。” “是。” 翌日清晨,棠华院。 阳光透过雕窗欞洒进来,暖融融的。 云棠正懒洋洋地歪在铺著厚厚锦褥的软榻上,小口小口地吃著青鳶用小银匙餵到嘴边的蜜渍樱桃。 她粉嫩的脸颊鼓鼓的。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她的牙齿总算是好多了,甜食也可以吃上一些了。 青鳶一边喂,一边轻声稟报:“主子,昨儿个二房那边,动静不小。” 云棠眼皮都没抬,含糊的“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先是冬白去帐房闹了一场,硬是把这个月的份例提前给领走了,不过……”青鳶顿了顿,“领回去的,比往年缩水了大半。管事嬤嬤是按主子您新定的规矩给的。” 云棠又“嗯”了一声,小舌头舔了舔沾著霜的唇角,似乎並不意外。 “还有,”青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昨日午时刚过,二夫人递牌子进宫了,在宫里待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出来。” 云棠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咽下嘴里的樱桃,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语气疑惑,“进宫?她进宫做什么?” 她小眉头轻轻蹙起,“找皇后娘娘诉苦?还是……” 她没往下说,只是伸出小胖手,又捻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慢慢地嚼著。 那双大眼睛里没了方才的懒散,多了点若有所思的亮光。 青鳶垂手侍立,没有接话。 她只需把看到的和听到的告诉主子便好。 第60章 他怎么打的你,你就怎么打回去 云棠歪著小脑袋想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咽下樱桃,拍了拍小手,身子一骨碌从榻上滑下来。 “不想啦。”她声音清脆,“青鳶,走,去园子里玩!” 小主子兴致高,青鳶自然笑著应下。 谁知,两人刚走到迴廊拐角,便听见假山石后面传来一阵刺耳的鬨笑和压抑的啜泣声。 云棠脚步一顿,好奇地探出小脑袋。 只见几个半大的小子正围著一个头髮微乱,小脸煞白的女孩。 为首的是厨房管事刘婆子的胖孙子。 他正叉著腰,唾沫横飞地指著云薇的鼻子骂: “呸,装什么可怜?你娘是个黑了心肝的坏种,你就是个小坏种,天生的坏胚子!” “就算你爬去小祖宗院里摇尾巴又怎么样?小祖宗还不是不待见你,你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见此,其他几个小子也跟著笑呵呵地起鬨: “就是,小姑祖院里那么多好东西,赏你什么了?” “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丫头,赖在府里罢了。” “看她那丧气样儿,看著就好笑。” 云薇被围在中间,她死死咬著下唇,瘦小的肩膀缩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攥紧了拳头,身体微微发抖,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们胡说……小姑祖说了,她说会为我做主的,你们要是欺负我,小姑祖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这话非但没起到威慑,反而引来几人更放肆的大笑。 “哈哈哈,听见没?她说小姑祖会为她做主?” “笑死人了,小姑祖会管你这点破事?” “做梦呢吧你!” 那胖小子更是囂张地往前一步,抬手就狠狠推了云薇一把:“做主?我让你做主!” 云薇被推得一个踉蹌,差点摔倒。 胖小子犹不解气,见她站稳了,竟扬起手,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抽了云薇一个耳光。 云薇被打得偏过头去,左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她捂著脸,终於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一个清脆又带著点冷意的童音响起: “哦?谁做梦呢?” 所有人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僵硬地循声望去…… 只见云棠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开外。 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正静静地看著他们,眼神平静得让人心头髮毛。 “扑通。” “扑通。” 方才还囂张无比的几个小子,包括那打人的胖孙子,瞬间面如土色。 几人膝盖一软,齐刷刷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身体抖得厉害。 “小……小姑祖……” “拜见小姑祖……” 云棠没理他们,迈著小短腿,径直走到哭得抽噎不止的云薇面前。 她伸出白嫩嫩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云薇红肿的脸颊边缘,声音软糯,“疼吗?” 云薇泪眼婆娑地看著眼前的小糰子,巨大的委屈让她哭得更凶了,只得拼命点了点头。 云棠收回手,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跪著的那一排,最后定格在那个胖小子身上。 “刚才,”她的声音依旧奶声奶气,但这次却格外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说什么来著?嗯?”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然后小嘴微张,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 “小姑祖还不是不待见你?” “你当你是什么玩意儿?” 每复述一句,地上跪著的人身体就抖得更厉害一分。 云棠复述完,歪了歪小脑袋,仿佛真的在思考一个难题。 接著,她伸出小胖手,指向那个刚刚打了云薇的胖小子。 “你,”她声音平平,“刚才怎么打她的?” 胖小子嚇得魂飞魄散,猛地抬头,对上云棠那双清澈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舌头都打结了,“这……这……” 云棠没兴趣听他认错,目光转向还在抽泣的云薇: “云薇侄孙孙,他刚才怎么打你的,现在,你就怎么打回去。” 她的小手在空中轻轻一挥,做了个打的动作,语气理所当然。 “打。用他打你的那只手,打同样的地方。” “他打你一下,你就打他一下。” “他刚才用了多大力气,你就用多大力气。” “现在,立刻,马上。” 整个园死一般寂静。 云薇捂著脸,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泪水还掛在睫毛上。 她看著地上那个平时欺负她最狠,此刻却嚇得像滩烂泥的胖小子,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平静的云棠,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交织在一起,让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地上跪著的胖小子更是惊恐万分,绝望地看著云薇。 云棠也不催,只是静静地站著。 阳光照在她身上,衬得她像个玉娃娃。 在云棠平静目光的注视下,云薇终於颤抖著,慢慢地放下了捂著脸的手。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闭上了眼睛。 “啪!” 一声同样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胖小子那油腻腻的胖脸上。 力道之大,让胖小子的头都猛地偏了过去,脸上瞬间浮起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云薇打完,像耗尽了所有力气。 一张小脸惨白,那只打人的手还僵在半空,抖得不成样子。 云棠看著这一幕,小脸上终於露出一丝极淡的满意神色。 她伸出小手,极其自然地牵起云薇那只还在发抖的手,声音恢復了平时的软糯,“好了,走叭,手脏了,回去洗洗。” 她牵著仿佛还在梦游的云薇,转身就往回走,仿佛身后跪著的那一片人根本不存在。 走了两步,云棠像是又想起什么,头也没回,只轻飘飘丟下一句: “都给我好好跪著,帮助別人欺负自家人,先跪满一个时辰,回去再把弟子规抄上一百遍,三日后拿到棠华院来,我亲自检查。” “青果,你在这守著,要是有人偷懒,绝不轻饶。” “是,主子。”青果垂首应道,目光扫过地上瘫软的胖小子和面如死灰的其他人,眼神冷冽。 云薇的手心全是冷汗,被云棠温热柔软的小手牵著,僵硬得像块木头。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是本能地被牵著走,脚步略显虚浮。 青鳶看著前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目光在云薇红肿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垂下眼睫。 不知不觉间,三人已回到了棠华院。 棠华院正屋。 云棠鬆开云薇的手,自己先利索地爬上了软榻,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对还傻站在地上眼神茫然的云薇道:“上来。” 云薇猛地一颤,看著那铺著厚厚锦缎的软榻,又看了看自己沾了灰的裙角,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小姑祖,我……我脏……” “让你上来就上来。”云棠的声音软软的,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歪著小脑袋看云薇,“脸还疼不疼?” 云薇被她看得又想掉眼泪,拼命摇头后,又点头。 云棠也不追问,转头对青鳶道:“青鳶,去把那个白玉小盒的药膏拿来,再打盆温水。” “是。”青鳶领命而去。 很快,温水端来了。 青鳶拧了块温热的软巾,动作轻柔地给云薇擦拭红肿的左脸颊。 云薇疼得瑟缩了一下,却没敢躲。 擦乾净后,青鳶又打开那个散发著清洌草药香的白玉盒,用指尖挑起一点莹白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云薇脸上的指印处。 药膏清清凉凉的,瞬间缓解了她脸上火辣辣的痛感。 云薇僵著身体,大气不敢出,只感觉小姑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脸上。 她偷偷抬眼覷了一下,只见云棠正盘腿坐在软榻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碟精致的梅形状小点心。 小点心粉白粉白的,看著就香甜。 云棠捻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著,腮帮子一鼓一鼓。 见云薇偷看自己,便把碟子往云薇那边推了推,小嘴还沾著点心屑,“喏,一起吃。” 云薇看著那碟漂亮得不像话的点心,又看看自己刚涂了药膏的手,怯生生地摇头,“谢……谢小姑祖,我……我不饿……” 云棠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吃著。 等青鳶给云薇涂好药,收拾妥当,她才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她小身板挺得笔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云薇,声音恢復了平日的软糯,却带著点小大人般的认真,“云薇侄孙孙。” 云薇立刻紧张地坐直了身体:“小姑祖……” “今天的事,”云棠的小手指了指她的脸,“记住了吗?” 云薇眼圈一红,用力点头,“记、记住了。” “以后,”云棠晃了晃小脚丫,模样十分认真,“谁再敢打你一下,你就给我打回去十下。谁骂你一句,你就给我骂回去十句。打不过骂不过,就跑,跑来找我,或者找青鳶、青果,记住了吗?” 云薇用力吸了吸鼻子,挺起小胸脯,声音虽然还带著哭腔,却比方才响亮了许多,“嗯,记住了,小姑祖!” “这才对嘛。” 云棠小脸上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懒洋洋地往后一靠。 第61章 刘嬤嬤,你的娘家很有钱吗? 云棠陷进软绵绵的迎枕里,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好了,我困了。青鳶,你带云薇侄孙孙去吃点东西,再给她拿些点心。” “是。”青鳶应道,看向云薇的眼神也温和了些许。 云薇站起身,对著软榻上的小糰子,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谢小姑祖……为云薇做主!” 云棠在软榻上翻了个身,挥了挥小手,“去叭。” 隨即,云薇刚跟著青鳶退下去没多久,棠华院门口便传来了一阵被刻意压低的哭声。 云棠身形一顿,轻嘆了口气,低声呢喃了一句,“看来这觉是睡不好了。” 下一瞬,她转头看向青鳶,“让人把人带进来吧。” “主子开恩啊……求主子开恩啊……” 不多时,厨房管事刘婆子哭天抢地,被两个婆子架著胳膊拖到了正屋门口。 她挣扎著扑通跪倒在地,不停地磕著响头。 云棠已经坐直了身子,小手里捏著一块新拿的点心,刚咬了一小口。 听见动静,她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小嘴还鼓囊囊地嚼著。 她抬眼看著门口痛哭流涕的刘婆子。 “吵什么?”青鳶蹙著眉头,上前一步,声音冷然,“惊扰了主子歇息,你担待得起?” 刘婆子哭声一滯,抬起那张满是褶子和泪痕的老脸,可怜巴巴地望著软榻上的小糰子: “主子,小主子慈悲,求您看在婢子在府里伺候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婢子那不成器的孙子这一次吧。” 她顿了顿,说得情真意切,“他年纪小,不懂事,衝撞了薇小姐,婢子回去一定狠狠管教,可他从小就腿脚不好,再跪下去,那双腿就真废了啊。” “婢子就这一个孙子,求主子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一边哭诉著,一边又砰砰磕头。 云棠咽下嘴里的点心,小手拍了拍手上沾著的碎屑。 她坐直了些,眨了眨大眼睛,声音软软糯糯,“你孙子的事,是他自己惹的,罚也罚了,抄也抄了,规矩就是规矩。” 她顿了顿,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刘婆子,“管好你自己的孙子,这次,可以让他继续在府里待著。” 听青鳶说,这个刘婆子没別的爱好,就是喜欢给她那个孙子做美食。 他儿子偶然得了病,从此一病不起,她对她这个宝贝金孙简直就是有求必应。 做工时,家里没有人看护,便只能带到眼皮子底下。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享全手打无错站 这一点,她倒是也能理解。 刘婆子一听,脸上刚露出一丝狂喜,还没来得及谢恩…… 只听云棠接著道,声音依旧软软糯糯,却多了一丝威胁,“但是,以后在府里,再让我看见他欺负人,或者听见他嘴里不乾不净……” 她歪了歪小脑袋,大眼睛清澈见底,说出的话却让刘婆子如坠冰窟,“可就別怪我不客气了哦。” 刘婆子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又止不住磕头,“是是是,谢主子开恩,婢子下去一定严加管教,一定严加管教。” “行了,退下叭。” “是是是。”刘婆子一边说著,一边挣扎著想站起来告退。 突然,她起身时一个趔趄,慌乱中下意识用手撑了一下地面,宽大的袖口猛地向上一滑。 正低头准备继续吃点心的云棠,目光无意间扫过,小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等等。”那软糯的童音再次响起,带著一丝明显的好奇。 方才,一只通体碧绿,毫无杂质的翡翠鐲子,赫然显露了一瞬。 那鐲子光泽流转,与刘婆子粗糙黝黑的手腕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这绝不可能是一个厨房管事婆子该有的东西。 刘婆子刚站直一半的身体猛地僵住,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下意识就想把袖子往下拽。 “你手上那个,”云棠的小胖手指著她还未来得及完全遮掩的手腕,大眼睛里充满了疑问,“绿绿的那个,是什么呀?” 刘婆子浑身一抖,不敢直视云棠,“没,没什么,就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是婢子娘家……” 云棠歪著小脑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不值钱?可是我看绿绿的,还亮亮的,很好看呀。” “我好像在库房册子上见过差不多的,刘嬤嬤,你的娘家……很有钱吗?” “噗通!” 刘婆子双腿一软,再次重重跪倒在地。 她浑身筛糠似的抖起来,嘴唇哆嗦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棠见她这副样子,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她正了正神色,转头对青鳶软软地吩咐,“青鳶,去把小厨房的总管,立刻叫来。” “是。”青鳶领命,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穿著体面绸衫,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被带了进来。 他正是小厨房总管王大富。 王大富一进来就看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刘婆子,和她手腕上那抹刺眼的绿,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瞬间堆满了汗。 “小人王大富,给小主子请安。”他扑通跪下,声音发颤,脑袋垂得低低的。 云棠盘腿坐在软榻上,小手托著下巴,大眼睛看了看王大富,又看了看刘婆子手腕上的鐲子,声音软糯地问:“王总管,刘嬤嬤手上这个鐲子,你见过吗?” 王大富额头上的汗珠立马滚落下来。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那鐲子,眼神闪烁,强自镇定地挤出一抹笑,“回小主子的话,小人眼拙,没见过,这……这大概是刘婆子自己的体己吧?” “哦?”云棠眉毛挑了挑,饶有兴趣地继续开口,“刘嬤嬤说是娘家给的,王总管说没见过,可是……” 她的小手指了指那鐲子,“它真的很好看呀,王总管真的没见过吗?” 王大富被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得心头髮毛,只能硬著头皮道:“这个……小人確实没见过……” 云棠没再追问,而是把小脑袋往青鳶那边凑了凑,小手拢在嘴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奶音悄悄问: “青鳶,刘嬤嬤一个月的月钱,是多少呀?” 青鳶立刻会意,微微俯身,同样压低声音回答,“回主子,厨房管事婆子月例二两,年节另有赏赐,但总归有限。” 云棠点了点小脑袋,小手指了指刘婆子手腕上那抹绿,继续小小声问: “那个鐲子,跟我们库房册子上记得那个老坑玻璃种翡翠鐲,是不是一模一样呀?我记得那个可值钱了。” 青鳶视线默默扫过那鐲子,肯定地低声道:“是,此等成色水头的翡翠,莫说二两月钱,便是刘婆子不吃不喝做上两辈子,也买不起其中一截。” 云棠“哦”了一声,小脸上露出瞭然的神色。 她的那双大眼睛,变得清亮了不少。 她坐正小身子,不再看王大富,直接对著门口侍立的另一个婆子吩咐: “带两个人,去刘嬤嬤平日里歇脚的临时住处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值钱的娘家体己,都给我拿过来。” “是。”门口两人领命,立刻带著两个粗壮婆子快步离去。 刘婆子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抖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王大富汗如雨下,眼神慌乱地在地上瞟来瞟去,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於,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去的人回来了。 小丫鬟手里捧著一个看著就很重的大包袱,直接放在云棠面前的地上解开。 哗啦…… 包袱散开,里面的东西瞬间滚落出来。 几锭白的银子。 几件分量不轻,雕工粗糙但明显是足金的簪子和戒指。 还有几匹顏色鲜艷,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锦缎料子。 更扎眼的,是另外两件玉器。 一个是水头尚可的玉佩,一个成色稍逊,但也绝非俗物的玉扳指。 云棠看著地上那一堆东西,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伸出小胖手指了指,“刘嬤嬤,你娘家……可真阔气呀?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婆子看著那堆被搜出来的东西,最后一丝侥倖也破灭了。 她瘫在地上,心如死灰。 下一刻,她猛地抬头,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旁边的王大富,声音充满了恨意。 “是他,都是他逼我的,小主子,是他啊!”刘婆子涕泪横流,大声哭喊著,“在王大富手底下做事,想要规规矩矩平安无事,想要保住饭碗让孙子有口饭吃,就得给他孝敬。” “月钱他要抽头,採买他也要,厨房里但凡有点油水的地方,都被他把持著。” “我们这些下面人,不跟著拿点,不给他上供,轻则被刁难剋扣,重则找个由头就被撵出去,婢子……这也是没办法啊,求小主子明鑑。” 王大富一听,嚇得魂飞魄散,立刻尖声反驳:“你血口喷人,小主子,这刁奴自己手脚不乾净,还想攀诬小人,小人对府里绝对忠心耿耿……” “你说谎!”刘婆子此刻豁出去了,直接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去年中秋宴採买山珍的那笔帐,你虚报了五十两,上个月新换的那批青碗碟,你报的价比市价高了三成。” 第62章 带著你的东西和人,走 “还有平日里剋扣我们下面人的月钱……桩桩件件,哪件不是你指使的?你敢说没拿?”她转向云棠,“小主子,您派人去查,去查他的住处,去查他的帐,他拿的比婢子多十倍百倍,婢子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王大富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 他看著软榻上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糰子,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正静静地看著他,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的骯脏心思。 “小人……小人……”王大富的嘴唇哆嗦著,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声音带著哭腔,“小人认罪,是小人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求小主子开恩,求小主子开恩啊。” “青鳶,”云棠突然打断他,扭头转向青鳶,“把小厨房里,所有管事,採买,还有那些老师傅的名字,在府里干了多少年,以前在哪干过,有什么拿手本事,都念一遍给我听听。要快哦。” 青鳶立刻应声:“是。” 她站直身体,口齿清晰,语速极快地开始报: “小厨房总管,王大富,进府十五年,原是大厨房帮厨,后调任小厨房管事,升总管五年,善……善交际,拿手菜无特別记载。” “管事刘金,进府三十年,原浆洗房,后调入小厨房,善……无记载。採买李三,进府十年,原……” 青鳶的声音平稳快速。 一个个名字、年份、来歷、擅长或不擅长,都被清晰地报了出来。 王富富和刘婆子跪在地上,听著这些无比熟悉的名字和评价。 尤其是其中关於自己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 “……孙老实,进府二十二年,原丰楼白案师傅,手艺精湛,尤善点心、麵食,为人本分。” “此人在小厨房任白案师傅十五年,记录上,多次被王总管以用料不俭、不听调派为由剋扣月钱、排挤打压……” 听到这里,王大富的脸色已经透著一股死灰。 云棠一直安安静静的听著。 直到青鳶把所有主要人员都报完,她才慢悠悠地晃了晃小脚丫。 “嗯,听明白了。”她的小奶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她抬起小胖手,先是指了指地上抖成一团的刘婆子,“她,还有她那个爱打人的胖孙子,手脚不乾净,偷拿主家东西,赶出府去。打二十板子再走,偷的东西,一件不少全给我吐出来。” 隨后,她小手指向面如死灰的王大富,“你,总管当得不好,以后小厨房的总管,就別当了。” 她顿了顿,大眼睛看著王大富,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以后,你就去扫院子吧。” 王大富猛地抬头,额上已是一片青紫血印,“小主子,小主子饶命啊,小人知错了,小人愿做牛做马……” 刘婆子发出杀猪般的嚎哭,“婢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小主子开恩啊。” 门外立刻进来两个粗壮婆子,利落地堵了刘婆子的嘴,连同还在哀嚎的王大富一併拖了下去。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云棠转向青鳶,轻声道:“带孙老实来。” 青鳶应声出去,片刻便领著一个穿著洗得发白厨役服的中年汉子进来。 那汉子身形敦实,面相憨厚,进门便深深垂著头,双手紧张地搓著衣角,“小人孙老实,拜见小主子。” 云棠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从头到脚,看得格外仔细。 孙老实只觉得那目光清凌凌的,紧张的后背都绷紧了。 “嗯,”云棠看了几息,小奶音脆生生响起,“就是你了。” 孙老实一愣,茫然地抬起头。 云棠晃了晃小脚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以后,小厨房管事,就是你了。” 她顿了顿,大眼睛里透出一丝认真,“记得多琢磨些甜食,我爱吃。” 孙老实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软榻上那小小的人儿。 一股巨大的惊喜瞬间衝上心头,一时竟堵的他喉咙有些发紧。 他重重地將头磕在地上,声音带著哽咽,“是,是,小人……谢小主子恩典,小人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负小主子信任。” 他抬起头,望向云棠的眼神里,满是信服。 隨后,孙老实默默退了下去。 “还有,”云棠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揉了揉眼睛,小脸上露出一丝睏倦,“青鳶,让人去查查王总管这些年交际来的东西都放哪儿了,也都收回来。我困了,要睡觉了。” 她说完,小身子一歪,就倒进了软绵绵的迎枕里,像只困极了的小猫崽,果断闭上了眼睛。 青鳶轻嗯了声,“是,主子睡吧。” 半个时辰后。 门外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著是外门丫鬟略显紧张的通稟:“青鳶姑娘,二夫人来了,说……说听闻小厨房出了点乱子,怕惊著主子,特意带了碗冰雪梨羹来给主子压惊安神。” 青鳶看著榻上睡的正香甜的云棠,眉头一蹙,还没来得及开口,帘子便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掀开。 周秋兰一身锦缎衣裙,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笑容,款步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著一个端著描金小盅的丫鬟。 “小姑姑安好。”周秋兰规规矩矩地对著软榻上的云棠行了个礼,声音放得又轻又柔,仿佛怕惊扰了榻上人,“听闻院中刁奴惊扰了小姑姑清静,秋兰心中实在不安,特意燉了这雪梨羹,最是清润安神,小姑姑用些可好?” 她姿態放得极低,言语间满是晚辈对长辈的关切与敬重。 云棠眼皮都没抬,小嘴微张,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奶音带著浓浓的睡意,黏糊糊地飘出一句,“睏觉觉……吵……” 青鳶立刻上前半步,对著周秋兰福身:“给二夫人请安。小主子方才劳了神,实在乏得很,刚睡下,不便见您。” “这羹汤,”她瞥了一眼那精致的汤盅,“小主子睡前刚用了温水,怕是用不下了,二夫人一片心意,奴婢代小主子心领了。” 周秋兰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反而添了几分温婉,“瞧我这记性,忘了小姑姑这年纪最是贪睡,这羹温著,等小姑姑醒了再用也是一样的。” 她说著,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屋內,在青鳶脸上停留了一瞬,“听说王大富那刁奴惹了小姑姑不快?真是该打,小姑姑心善,处置了便是,可別为这些腌臢气坏了身子。” “秋兰想著,小厨房突然换了管事,怕是一时周转不开,特意带了两个伶俐懂事的婆子过来,也好帮衬著些。” 就在这时,管事嬤嬤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脸上带著一丝压不住的震惊。 她似乎没料到二夫人会在此,连忙脚步一顿,看到青鳶的眼神示意,硬生生將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只垂手肃立在一旁。 周秋兰眼中精光一闪,笑容更深了些,“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莫不是又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也好替小姑姑分忧。” 说话间,她往前又挪了小半步。 青鳶正待开口,软榻上突然传来一声小小的嚶嚀。 云棠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大眼睛里水汽氤氳,小胖手揉了揉眼睛,小嘴撅得老高,满脸不高兴,“谁啊……吵死了……” 她像是才看到周秋兰,小奶音又糯又软,“二侄媳妇,你挡著我光了。” 周秋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连忙侧身让开些许,声音愈发轻柔,“是二侄媳的不是,扰了小姑姑清梦,只是秋兰也是担心……” “我要睏觉觉!”云棠根本不听她说话,小脑袋一扭,重新埋进迎枕里,只留个圆乎乎的后脑勺对著周秋兰。 她小身子蜷缩起来,小脚丫在被子里不满地蹬了两下,嘟囔道:“带著你的东西和人,走。” 青鳶立刻侧身,对著周秋兰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二夫人,小主子实在睏倦,您也听到了,小主子这会儿不食甜腻,这羹汤和婆子,您还是带回去吧。小主子要安歇了。” 周秋兰看著那团背对著自己的小小身影,又死死盯了一眼管事妈妈,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她狠狠一咬牙,强挤出一丝声音,“是……秋兰告退。小姑姑好生歇息。” 接著,她便带著丫鬟和那两个准备好的婆子,脚步略显仓促地快步离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云棠才慢悠悠地翻过身,小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这一个两个,都不想让我睡好觉。” 她大眼睛清亮地看著管事嬤嬤,伸出小手,“拿来。” 管事妈妈立刻上前,將手中东西小心打开。 里面赫然是几件金玉首饰。 其中一支金簪嵌著硕大红宝石,还有一对点翠耳坠格外醒目。 管事嬤嬤声音压得极低,“小主子,这些都是在王大富床下暗格里搜出来的,这两件,奴婢认得,是库房册子上登记过的,是前些年老夫人寿辰时,赏给二夫人的物件,当时……当时是二夫人身边的管事嬤嬤亲自领走的。” 第63章 操碎了心的小云棠 云棠伸出小手,拈起那支红宝金簪看了看,大眼睛微微眯起。 她隨手把金簪丟回包袱里,小奶音脆生生地吩咐。 “青鳶,把库房管册子的王三媳妇,还有守库的赵婆子,叫来。”她顿了顿,小嘴微张,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带著点鼻音,“让小厨房……先送一碟子刚出锅的奶香酥捲来,要热的。” 青鳶心领神会,立刻低声吩咐身边人,“快去,把人悄悄带来,別惊动旁人,再让小厨房孙老实立刻送一碟热乎的奶香酥卷过来。” 管事嬤嬤立刻领命而去。 云棠满意地“嗯”了一声,小身子重新歪回软枕里,闭著眼睛,小手指却无意识地在软枕上轻轻敲著。 周秋兰带著丫鬟婆子,疾步出了棠华院。 院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她面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猛地甩开丫鬟搀扶的手,胸口剧烈起伏。 “哼,还说不適吃甜食,平日里那小嘴儿什么时候停过?果子、蜜饯、甜糕……哪样没有吃?吃东西还看时辰,我看分明是存心给我没脸。” 她冷哼了一声,越说越气。 冬白嚇得脸色发白,连忙快步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主子慎言吶,这还在棠华院外头呢,万一被人听了去……” “万一什么!”周秋兰猛地扭头,狠狠地剜了冬白一眼,嚇得她只能噤若寒蝉。 周秋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下的思绪,终究是顾忌著隔墙有耳,没再发作,只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棠华院。 奶香酥卷的甜香刚刚瀰漫开来,云棠便伸出小胖手捏起一块,两只手来回倒腾,同时小口小口地吹著气。 孙老实的手艺果然没让她失望。 刚出锅的酥卷金黄鬆软,奶香扑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和丫鬟通稟:“主子,国公爷来给您请安了。” 接著,帘子掀开,云衡之走了进来。 此刻,他的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云衡之对著软榻上正捧著酥卷啃的小糰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小姑姑安好,听闻小厨房出了些紕漏,惊扰了小姑姑,侄儿特来请罪。” 云棠咽下嘴里的酥卷,小手还捏著半块,抬起清澈的大眼睛看向云衡之。 她慢悠悠地晃了晃小脚丫,小奶音带著点刚睡醒的慵懒。 “衡之啊,你来了。”她用点了点旁边小几上那个装著首饰的包袱,“小厨房的事,不仅仅是紕漏,这还是个大蛀虫。王大富剋扣月钱,贪墨主家財物,胆子大得很吶。” 她顿了顿,大眼睛看著云衡之,“你看看这搜出来的东西。” “还有二侄媳,”她用小下巴朝门外的方向点了点,“刚还巴巴地送了碗甜汤来,话里话外想塞人,这府里,下人手脚不乾净,主子也未必乾净到哪里去。” 云衡之看著那包袱里露出的红宝金簪和点翠耳坠,脸色骤然一变。 再听云棠提到周秋兰,眉头更是狠狠蹙在了一起。 他连忙躬身,“是侄儿治家不严,让小姑姑受惊了,侄儿定当严查,绝不姑息此等风气。” 云棠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酥卷碎屑,大眼睛格外清澈。 “你忙,我知道,府外的事多,府里的事也不能全丟下,该上心的,还是要上心。”云棠晃了晃小脚丫,眨了眨眼,一副操碎了心的小表情,“这次是我撞见了,下次呢,底下人苦哈哈的,心都寒了,府里还能好?” 云衡之浑身一震,心中又是羞愧又是后怕,连忙应道:“小姑姑教训的是,侄儿记下了,日后定当勤加检视,绝不再让此等腌臢事污了小姑姑的眼。” “嗯,”云棠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注意力重新回到手里的半块奶香酥卷上,小嘴微张咬了一口,含糊地嘟囔,“去吧,我吃点心呢。” “是,侄儿告退,不打扰小姑姑用点心了。”云衡之恭敬地退了出去,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一出了棠华院,云衡之径直去了周秋兰居住的院子。 守门的婆子见他脸色铁青,嚇得大气都不敢出。 云衡之大步流星走进正厅,周秋兰正心烦意乱地喝著茶,见他这副模样进来,心中一惊,刚想开口。 “周氏!”云衡之劈头盖脸就是一声怒喝,声音冷然,“看看你做的好事,你还敢往小姑姑跟前塞人?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周秋兰被骂懵了,慌忙辩解,“国公爷,我冤枉啊,我只是偶然听说那……” “住口。”云衡之根本不想听她解释,指著她的鼻子,“你院子里的东西,我看是太多了,多得让你忘了本分,来人。”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心腹管事立刻上前。 云衡之视线扫过厅內几件明显逾制的摆设。 一张贵妃榻,一架嵌著琉璃屏风的多宝阁,还有一套头面匣子。 这些东西,都是他前两年觉得她平日打理庶务辛苦,心生愧疚额外赏下的,按她的身份本不该有。 “把那榻,那多宝阁,还有那匣子里的头面,全给我撤了,封入库房。”云衡之的语气斩钉截铁,“往后,你院里一应用度,严格按二房正室的份例来,多一丝一毫都不行,再发现你逾矩,家法伺候。” 周秋兰整个人如遭雷击,看著管事婆子们扑向她心爱的物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连哭都哭不出来。 这些东西,如今被当眾撤走,无异於將她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 而此刻,棠华院里,云棠已经吃完了一整碟奶香酥卷,小肚子已经微微鼓起。 她满足地打了个小饱嗝,大眼睛看著青鳶刚刚带进来的库房管事和守库婆子。 “说吧,那红宝簪子,点翠坠子……是谁,让它们从库房册子上消失的?” 当初,她按照册子上的东西一一比对,竟然还是被漏了几样。 库房管事王三媳妇和守库的赵婆子早已抖如筛糠,额头死死抵著地上。 听到云棠的问话,王三媳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回……回小主子,奴婢冤枉啊。”她猛地抬头,眼神惊恐,“那红宝簪子和点翠坠子,当时……当时確实是二夫人身边的张妈妈拿著对牌,还有盖了夫人小印的条子来领走的。” “奴婢……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动库房里的东西啊,库房的每一样,都清清楚楚记在册子上了,那天的册子……就在那儿。” 她抖著手,指向青鳶刚刚命人拿来的库房帐册。 赵婆子也连连磕头,忙不叠地道:“是是是,求主子明鑑,老婆子就是看库房的,只认对牌和条子,东西出库,老婆子都盯著点数,跟条子上的对上了才放行,绝……绝不敢有半点马虎。” “那天的出库记录,老奴按了手印的,就在册子后面粘著,东西……东西確实是按规矩领走的啊。” 云棠安静地听著,大眼睛在王三媳妇和赵婆子脸上扫过。 她看得出,这两人虽然胆小怕事,但此刻的恐惧不似作偽。 青鳶上前一步,低声在云棠耳边道:“主子,奴婢刚才核对过,那天的领用记录和手印確实都在,条子……也是真的。” 她顿了顿,將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只是,条子上写的是赏玩。” 云棠小嘴微微撅了一下,似乎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小哈欠。 她挥了挥小手,“行了,哭哭啼啼的,吵得我脑仁疼。记档不清,让人钻了空子,就是你们的错。” 她瞥了两人一眼,小奶音脆生生地开口,“一人扣一个月月钱,回去把库房近三年的册子,从头到尾,给我抄一遍。再出紕漏,就不是抄册子这么简单了,下去吧。” 王三媳妇和赵婆子如蒙大赦,劫后余生般连连磕头:“谢主子开恩,谢主子开恩。” 两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屋內瞬间安静了不少。 青鳶看著歪在软枕里,又开始无聊地玩自己手指的云棠,轻声问道:“主子,可要……请二夫人过来问问?” 云棠抬起眼皮,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小奶音带著点慵懒,“不用啦,东西是她按规矩领走的,条子也是真的,过了这么久才翻出来,她能有一百个理由搪塞。” “现在问她不过是打草惊蛇,听她哭哭啼啼喊冤罢了,没意思。” “不如,就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 话落,云棠身子往后一仰,又呼呼大睡起来。 青鳶轻笑著摇了摇头,替云棠將被褥盖好,低声呢喃著,“主子最近也太嗜睡了。” 一个时辰后。 云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青鳶,今晚把侄孙孙他们都叫在一起。” 青鳶:“是,主子,奴婢立马就去安排。” 傍晚,棠华院小厅里摆上了精致的晚膳。 云璋、云薇和云鹤轩被叫来一同用膳。 云棠坐在主位,小小的身子陷在特製的宽大椅子里,由青鳶伺候著布菜。 饭桌上,云璋和云薇规规矩矩,偶尔小声交谈几句。 第64章 你有这片孝心便够了 云鹤轩捧著碗,筷子动得极慢,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云棠一边小口吃著青鳶夹来的菜,一边不著痕跡地扫过云鹤轩。 她注意到他夹菜时手腕似乎有些无力,夹一块水晶餚肉时,筷子竟轻微地抖了一下,差点没夹稳。 云棠大眼睛眨了眨,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记了下来。 一顿饭很快结束。 云璋、云薇和云鹤轩告退后,云棠由青鳶抱著在屋里消食。 她小脑袋靠在青鳶肩上,小奶音突然响起。 “青鳶,让人悄悄看看轩哥儿。” 青鳶脚步微顿,低头看著怀里的小主子:“小主子是说……鹤轩少爷?” “嗯。”云棠的小手无意识地卷著青鳶一缕头髮,“他吃饭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对劲,看看他最近……除了上学堂外,还在做什么。”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书库广,??????????????????.??????任你选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青鳶心领神会,立刻应道:“是,奴婢这就安排可靠的人去。” 没过两日,青鳶趁著给云棠梳头时,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派去留意鹤轩少爷的人回报,鹤轩少爷这段时日,確实有些异常。” “他时常在午后,趁著主子午歇或处理事务时,带著贴身小廝,悄悄从后园角门溜出府去。约莫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但……行踪颇为隱蔽。” 云棠安静地听著,大眼睛看著镜子里自己粉嘟嘟的小脸,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了一下。 她拿起梳妆檯上一个被做成小兔子模样的果子,塞进了嘴里,慢慢地嚼著。 青鳶小心翼翼地为云棠系好最后一根髮带。 她腮帮子鼓鼓地动了几下,“让人继续盯著轩哥儿,看看他到底去了哪里。” “是。”青鳶垂首应下。 盯梢的人回稟得很快。 云鹤轩连著几日午后,都带著贴身小廝溜出后园角门,七拐八绕,最后钻进城南一条窄巷深处。 盯梢的人隔著门缝瞧见,云鹤轩並非独自进去。 他身边总跟著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穿著半新不旧的绸衫,眼神活泛,嘴角总掛著一丝精明又热络的笑,拍著云鹤轩的肩膀称兄道弟。 据小廝偷听来的零碎言语,那少年名唤胡三,自称赌运奇佳,在赌坊里十把能贏九把半。 和云鹤轩认识之后,更是拍著胸脯对云鹤轩打包票:“轩兄弟,跟著哥哥我下注,包你稳赚不赔,你只管把本钱备足,哥哥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金山银山。” 云鹤轩脸上的犹豫挣扎,被胡三嘴里描绘的金光闪闪迷了眼。 终於,这一日,他揣上了自己攒了好些年的体己银子,脚步发飘地跟著胡三再次踏进了那条窄巷。 赌坊里乌烟瘴气,骰子在碗中哗啦作响,呼喝声震耳欲聋。 胡三熟门熟路地引著云鹤轩挤到一张骰宝台前,周围儘是赌红了眼的汉子。 胡三凑在云鹤轩耳边,唾沫横飞地鼓譟著,“瞧见没?这把开大,信哥的,只管押,有多少押多少,翻本就是这一把了。” 云鹤轩心跳如擂鼓,手抖著伸进怀里,摸到了那包早就准备好的银子,他一咬牙就要往外掏…… “轩哥儿。” 一个脆生生的小奶音,不高不低,却奇异地穿透了满室嘈杂,清晰地钻进了云鹤轩的耳朵。 他浑身猛地一僵,脸色唰地变得惨白,难以置信地扭过头。 赌坊门口,不知何时立著一行人。 青鳶抱著双臂,神色冷肃地站在最前。 她身后,站著两个国公府护卫打扮的健仆。 而被青鳶小心翼翼护在臂弯里的,正是粉糰子似的云棠。 她小脸绷著,那双平日总是雾蒙蒙的大眼睛,此刻格外清亮,直直地看著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聚焦在这格格不入的一行人身上。 云棠被围在正中间,其他人都一个劲往前凑,想看看有这架势的到底是何人。 胡三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眼珠滴溜乱转,他心头一跳,下意识便想往人群里缩。 “拿下。”云棠小嘴微启,吐出两个字,小奶音里透著一丝罕见的冷意。 话落,青鳶身后一个护卫果断窜出,大手用力扣住胡三的肩膀。 另一只手在他怀里一掏,哗啦啦掉出好几个灌了水银的骰子和几块特製的磁石。 其他人顿时一片譁然,看向胡三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你……你们……”胡三嚇得魂飞魄散,慌慌张张的想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云棠根本没看他,目光落在面无人色的云鹤轩身上。 “府里短了你吃穿,还是短了你用度?”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带著深深的失望和不解,“国公府的脸面,就值你怀里那点东西?值得你跟这种下三滥的货色混在一起?” 云鹤轩被那目光刺得抬不起头,嘴唇哆嗦著,手里的银子他恨不得立刻扔掉。 他低垂著头,脸颊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囁嚅著:“小……小姑祖……我……我……” “说!”云棠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带著一股子穿透力,压得云鹤轩心头一颤。 云鹤轩猛地一抖,眼泪终於滚了下来,“我,我想给您,买生辰礼,珍宝阁新到了一尊羊脂玉雕的小兔子,特別……特別像您平时吃的果子,我银钱不够,胡三说……说能帮我……”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乎成了呜咽。 赌坊里一片死寂。 云棠紧绷的小脸,在听到“小兔子”三个字时,似乎微微怔了一下。 她看著云鹤轩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大眼睛里慢慢浮起一丝无奈,又带著点不易察觉的柔软。 她轻轻嘆了口气,小奶音恢復了平日的调子,“孝心,有这份心就够了。府里金山银山堆著,也轮不到你用这种法子来表孝心。” 她伸出小胖手,朝青鳶怀里那装著果子的小荷包指了指。 青鳶会意,立刻取出一枚雪白的小兔子果子。 云棠接过,小手往前一递,那枚果子差点碰到云鹤轩低垂的鼻尖,“拿著。回府。” 云鹤轩愣愣地看著眼前雪白的小兔子,又看看小姑祖那张粉嫩小脸,他咬著唇抖著手接过了果子,將之紧紧攥在手心。 “是……是……”他哽咽著应声,只觉得双腿发软,全靠身边同样嚇傻了的小廝搀扶著。 青鳶冷冷扫了一眼被护卫制住,已经面如土色的胡三:“此人连同赃物,送去府衙,就说……国公府清理门户。” 护卫沉声应诺。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云鹤轩缩在角落,手里死死攥著那枚小兔子果子,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对面闭目养神的云棠。 直到马车驶入国公府侧门,云棠才睁开眼,小身子坐直了些。 她没再看云鹤轩,只对青鳶淡淡吩咐:“去跟璋哥儿说,从明儿起,轩哥儿每日下学后,去跟著学一个时辰的算术。帐本怎么管,银钱怎么算,让他手把手教。” 青鳶低声应:“是,主子。” 云棠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像是对青鳶说,又像是说给角落里那个將自己缩成一团的云鹤轩听:“心术不正,算盘珠子拨烂了也没用。但……连帐都算不清,更会叫人骗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说完,她小脑袋一歪,靠著青鳶软软的胳膊,似乎又困了,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云鹤轩浑身一震,攥著果子的手更紧了。 马车驶向內院深处,最终停在棠华院门前。 青鳶抱著云棠下车,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她。 云鹤轩几乎是手脚並用地爬下马车,低垂著头,攥著果子的手骨节泛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进了暖阁,青鳶將云棠小心安置在铺著厚厚软垫的矮榻上,又仔细掖好被角。 云棠小脑袋在软枕上蹭了蹭,发出一点囈语。 青鳶这才直起身,目光转向僵立在门口,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云鹤轩。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鹤轩少爷,主子的话,您都听见了。明儿下学后,请直接去璋少爷的书房。奴婢稍后会亲自去知会璋少爷一声。” 云鹤轩的头垂得更低了,嗓子眼发紧,只能挤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嗯”。 “主子乏了,您也早些回去歇著吧。” 青鳶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比任何斥责都让云鹤轩感到难堪。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对著矮榻方向胡乱行了个礼,转身就踉踉蹌蹌地衝出了棠华院。 不多时,青鳶转过身,正要轻手轻脚地去查看矮榻上是否要添些茶水,却见那软枕堆里的小身子动了动。 云棠小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大眼睛里还有些迷濛的雾气。 “青鳶……”她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带著点刚睡醒的软糯鼻音。 青鳶立刻趋步上前,半跪在矮榻边,声音放得极柔,“主子醒了?可要喝水?” 云棠在软垫里拱了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歪著,伸手揉了揉眼睛。 她打了个哈欠,才慢吞吞地问:“轩哥儿走啦?” “是,鹤轩少爷刚走。”青鳶低声应道。 云棠眼睛眨了眨,那点迷濛的睡意渐渐褪去,眼神清亮了些。 第65章 小辈不省心怎么办? 云棠小嘴微微嘟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青鳶说。 “这孩子嚇得不轻呢。”她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小脑袋在软枕上点了点,“不过……经过这一遭,总该知道轻重了。” 她伸出小胖手,朝梳妆檯的方向点了点。 青鳶立刻心领神会,起身取过那个装著果子的精致小包,挑了一枚做成小兔子模样的雪白果子,递到云棠张开的小手里。 云棠捏著那枚软糯的小兔子果子,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它的小耳朵。 接著,她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就是……容易被人骗。” 音落,她才把小兔子果子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起一小块。 小脸上带著一副“小辈不省心真没办法”,既无奈又瞭然的表情。 青鳶看著自家小主子这副模样,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低眉顺眼地应和著,“主子说的是。” 云棠嚼著果子,小脚丫在软软的垫子上无意识地蹬了蹬,满足地眯了眯大眼睛。 她小脑袋歪了歪,长长的睫毛一下又一下地扑闪著,渐渐沉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点小小的咀嚼动作也停了,只剩下均匀细微的呼吸声。 小嘴微微张著一点,粉嫩的唇瓣上还沾著一星半点的霜。 捏著果子的小胖手也鬆了劲儿,软软地搭在圆鼓鼓的小肚子上。 那枚只啃掉半只耳朵的小兔子果子,还被她鬆鬆地握在掌心。 青鳶一直安静地半跪在榻边守著。 见云棠彻底睡熟了,才极轻极缓地伸出手,將那枚沾了点口水的果子,从云棠软乎乎的小手里取出来,又用乾净的方帕包好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她又仔细地掖了掖被角。 做完这一切,青鳶才无声地退到稍远些的矮凳上坐下。 暖阁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门外传来一阵极轻却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青鳶眼神一凛,立刻无声地起身走到门边,將门帘掀开一条细缝,往外看去。 门外是棠华院一个负责外院洒扫的小丫鬟,此刻正白著脸,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对著青鳶比画了几个手势,面上十分焦急。 青鳶微微頷首,示意知道了,便轻轻放下了帘子。 隨后,她转身走回矮榻边,脚步放得极轻,半跪下来,凑近那熟睡的小人儿,声音压得低低的,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主子,出事了。” 矮榻上,锦被里的小奶糰子微微动了动。 青鳶的声音又轻又稳地落入了云棠二中,“外头刚递了信儿进来,城南米铺的掌柜卷了上个月收上来的银钱,跑了。人是昨儿夜里不见的,铺子里的伙计今早才发现不对。” 话音刚落,云棠那双原本紧闭的大眼睛便倏地睁开了。 她小嘴抿成了一条直线,粉嫩的脸颊上残留的睡痕还消。 她小脑袋在软枕上微微偏了偏,大眼睛看向青鳶,小奶音带著刚醒的微哑,“你刚才说,是什么时候的事,卷了多少?” “昨儿夜里,铺子里帐面上能动的现银,连同刚收上来的三成秋粮款,初步估摸……不下这个数。”青鳶比了个手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云棠的眉头蹙了起来。 她小胳膊撑著软垫,自己慢慢坐了起来。 锦被滑落,云棠大半个圆润的身子都露了出来。 她小手习惯性地往旁边小几上放果子的地方摸了摸。 她用那双清凌凌的大眼睛看著青鳶,小奶音含混却条理分明地吩咐: “让外院二管事,立刻带人去米铺,封存所有帐册和单据,一个纸片都不许少。铺子里剩下的伙计,分开问话,看谁最后见过他,说了什么,神色如何。” “再去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常去哪些地方,有没有相好的……一个时辰內,我要知道以上所有信息。” “另外,”她顿了顿,小脸绷得紧紧的,“把管著城西所有铺子的大管事,给我叫来。” 青鳶肃然应道:“是,主子。奴婢这就去办。” 话落,她立刻起身,缓步退了出去。 暖阁里又只剩下云棠一人。 她靠坐在软枕堆里,眉头依旧紧锁著,小嘴微微抿著。 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轻轻敲著,发出极其细微的“嗒嗒”声。 片刻后,她似乎觉得有些累了,小身子往后靠了靠,长长的睫毛轻颤了颤。 没多久,门帘便被再次掀开。 青鳶侧身进来,身后跟著一个身形微胖,穿著管事服饰的中年男子。 此人正是负责城南所有铺子的大管事。 男子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惶恐,声音颤抖,“小主子……小人……是小人疏忽了,还请小主子责罚。” 矮榻上,云棠小小的身子依旧陷在软枕堆里,小胖手里还捏著那枚兔子果子。 她垂著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粉嘟嘟的脸颊上投下两弯小小的月牙状。 她小嘴微张,又咬了一小口果子,慢条斯理地嚼著。 一时间,暖阁里只剩下她细细咀嚼的轻微声响,和大管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终於,云棠咽下嘴里的最后一点果,小奶音响起,却让大管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我记得,”她抬起大眼睛,清亮的目光落在他伏低的背上,“米铺的掌柜,是你荐上来的吧?” 话落,男子浑身一哆嗦,將头埋得更低了,“是……是小人瞎了眼,小人识人不明,辜负了主子的信任,小人……” “嗯。”云棠轻轻应了一声。 她又捏起果子,这次只是用小小的门牙磨了磨兔子耳朵尖,大眼睛依旧看著大管事,话锋却陡然一转,“他捲走的银子,是你该赔的。” 大管事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著,“小主子……小人……小人……” 那数目,足以让他倾家荡產。 云棠小奶音依旧平稳,“府里的规矩,荐人不当,出了大紕漏,连坐追赔,你是府里的老人了,是知道的吧?” “小人……小人……”他伸手不停地擦拭著额头的细汗,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府规森严,他岂能不知。 只是万万没想到,当初他心一软,好心给人推了活计,如今还因人要面临如此巨大的赔付。 “给你两条路。”云棠將手中的果子放回小几的方帕上。 她小手拍了拍嘴角沾上的屑,动作隨意,“一,十日內,把你该赔的银子,一文不少,填回公帐。然后,你和你荐的那位掌柜,都去府衙大牢里,把牢底坐穿。” 大管事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厥过去。 “二,”云棠顿了顿,小身子往前倾了倾,“银子,我给你个期限,一个月內,连本带利,必须归帐。至於你……” 她的小奶音拖长了一点,“你这条命,还有你全家老小的前程,就押在替我把人把钱,一分不少地追回来这件事上。办好了,功过相抵,你还能在管事的位置上待著。办不好……”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用小下巴朝门口的方向点了点。 大管事浑身一震,方才巨大的恐惧过后,此刻竟生出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 他几乎是手脚並用地往前爬了两步,对著云棠重重磕头,声音嘶哑,“小人选二,小人谢小主子开恩,小人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一定把人和银子给主子追回来,若办不成,小人提头来见。” “嗯。”云棠这才淡淡应了一声,重新靠回软枕,小胖手又摸向了装著果子的小包,捏出一枚新的小兔子,塞进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去吧。青鳶,把府里的护卫牌子给他调一块,方便行事。” “是,主子。”青鳶立刻应声,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块乌沉沉的木牌,递到还跪在地上的男子面前。 他颤抖著双手接过木牌,再次重重磕了个头,才踉蹌著爬起来,弓著腰,脚步虚浮地迅速退了出去。 云棠嚼著新拿的果子,低垂著脑袋,似乎在认真思索著什么。 片刻,她小奶音响起,带著点懒洋洋:“青鳶。” “奴婢在。” “盯著点他。”她晃了晃小脚丫,“还有,查查他最近跟府里哪些人走得近,尤其是……跟库房那边,或者二侄媳院里的人,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往来。” 青鳶心领神会:“主子放心,奴婢明白。” 云棠“嗯”了一声,小脑袋一歪,靠在了青鳶及时伸过来垫在她颈后的软枕上。 她大眼睛半眯起来,长长的睫毛微微扑扇著。 突然,暖阁外传来了通稟,“小主子,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话音未落,门帘已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掀开。 夏月淑快步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髮髻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脸上带著显而易见的忧急。 她一进门,目光就急切地投向矮榻上那小小的身影。 看到云棠靠坐在软枕堆里,小脸还带著点懵懂,手里捏著半枚小兔子果子,夏月淑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 她几步上前,在离矮榻几步远的地方深深福了下去,声音哽咽。 第66章 还挺好玩噠 “小姑姑。”夏月淑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都是侄媳不好,是侄媳管束无方,才让底下那些混帐东西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惊扰了您。” “您……您还这么小,本该无忧无虑的,却要为这些腌臢事费心劳神,侄媳……侄媳真是……” 她说著,声音越发哽咽,几乎说不下去,只拿帕子不住地按著眼角,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 云棠原本半眯的大眼睛彻底睁开了,看著夏月淑这副自责不已的样子。 她声音又软又糯,“起来说话。” 夏月淑依言起身,却依旧垂著头,不敢直视云棠。 云棠伸出小胖手,朝她招了招,示意她走近些。 夏月淑连忙上前两步,在矮榻边的小杌子上侧身坐了下来。 “不是你的错。”云棠捏著那半枚果子,大眼睛看著夏月淑,“底下那么多人,总有手脚不乾净,心眼歪了的,这些防不住的,你又不是神仙,还能天天盯著他们肚子里想什么?” 她顿了顿,小嘴微微嘟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怎么表达更好,然后才慢悠悠地接著说,小奶音里透著一股子轻鬆。 “再说了,我閒著也是閒著。”她晃了晃小脚丫,那股慵懒劲儿又上来了,“处理这些事,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吩咐几句,没关係的。” “而且,”她小脑袋歪了歪,大眼睛亮晶晶的,补充道:“还挺好玩噠。” 夏月淑听得一愣,她看著云棠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心头那抹愧疚,渐渐消散了。 “小姑姑……”夏月淑喃喃地唤了一声,眼圈依旧红著,但之前的惶恐无措却淡去了不少。 “嗯。”云棠应了一声,小嘴一张,“回去吧,该查的查,该办的办,別慌。” 说完,她小身子直接往后一靠。 夏月淑见状,也不敢再扰,连忙起身,对著矮榻方向深深福了一礼,“是,侄媳明白了,谢小姑姑教诲。侄媳这就去办。” 说完,她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而此刻,在府邸另一端的院落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周秋兰坐在梳妆檯前,铜镜里映出她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的脸。 冬白小心翼翼地替她篦著头髮,大气都不敢出。 “啪。”周秋兰猛地將手中把玩的一支金簪拍在妆檯上,瞬间发出刺耳的声响。 冬白手一抖,手中篦子差点掉落。 “我们的计划……也是时候了。”周秋兰眸底迅速闪过一丝狠厉,咬牙切齿的开口,“再不动手,这府里,可真就半点容不下我了。” 冬白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主子,您,您可想好了?这可不是小事,若是……若是成了还好,可万一……万一事情败露……” 她不敢再说下去,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头顶。 “败露?”周秋兰猛地扭过头,胸口剧烈起伏,“现在还有得选吗?冬白,你看看,看看我如今过的什么日子?” “吃穿用度都被卡得死死的,那小东西一句话,我的脸面就被踩在地上摩擦,再不做点什么,我都要疯了。”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陡然拔高,“我等不了了,事到如今,也……退无可退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冬白看著主子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知道再劝也是无用。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决绝。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奴婢明白了。主子既已想清楚,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助主子成事。”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著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奴婢……祝愿主子此次能够心想事成。” 周秋兰看著跪在脚边的冬白,眼中染上一丝算计。 她伸出手,用涂著蔻丹的指甲,轻轻抬起了冬白的下巴,声音恢復了平日的语调,“记住你说的话。去吧,按之前商议的,仔细准备著,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是。”冬白再次重重磕头,起身时,脸色虽白,眼神却异常坚定。 接著,她迅速退了出去。 两日后。 一队穿著內侍服饰的宫人,捧著几个盖著明黄绸缎的托盘,在国公府管家引领下,径直来到了棠华院外。 为首的是一位神情肃穆的中年太监,声音尖细却不失威严: “传贵妃娘娘口諭:娘娘凤体安康,心念京中勛贵,特赐下內造精巧玩物若干,以慰童心。著赏赐於適龄孩童之家。” “另,听闻贵府小主子云棠年幼聪慧,甚得娘娘怜爱,特赐玉兔玲瓏佩一枚,嵌珠赤金瓔珞项圈一件以及其他小玩意各一件,望其平安喜乐,福泽绵长。” 青鳶早已带著棠华院的丫鬟婆子们跪在院中接旨。 太监宣完口諭,便有宫人上前,將托盘上的明黄绸缎一一揭开。 只见几个托盘上,摆放著各式各样精致华美,一看便是內造局手笔的小玩意。 有巴掌大的金丝楠木嵌宝九连环,有栩栩如生的彩绘小马驹,还有巧夺天工的机关鸟…… 而其中一个格外精致小巧的红木盒子里,单独盛放著两样东西。 一枚通体莹白,雕工细腻的羊脂玉兔玲瓏佩,兔眼处镶嵌著两颗红宝石,看上去活灵活现。 另一件则是以赤金为底、镶嵌著米粒大小浑圆珍珠的瓔珞项圈。 金丝缠绕,华美异常,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且是专为稚龄女童所制。 太监示意宫人將赏赐之物交给青鳶,特意点了点那个红木盒子:“此乃娘娘亲点,指名赐予贵府小主子的,请务必妥善收好。” “奴婢代小主子,叩谢贵妃娘娘天恩。”青鳶双手高举,恭敬地接过托盘,声音沉稳。 宫人们放下赏赐,便在那位太监的带领下,肃然离去。 青鳶捧著那些赏赐,目光扫过院中眾人,最后落在那个单独放著的红木盒子上,对著身边小丫鬟低声道:“把这些,连同娘娘的恩赏,都仔细登记造册,先收进库房。那红木盒子里的两样,单独记档,等主子醒了再呈上去过目。” “是。”丫鬟们应声,动作麻利又谨慎地將赏赐之物小心搬走。 青鳶转身,轻步走回暖阁门口,隔著门帘听了听里面依旧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她抬头望了望宫人离去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沉静。 贵妃娘娘的赏赐,怎么会突然指名给小主子…… 暖阁里,云棠终於睡饱了,小身子在软枕堆里伸了个懒腰,发出小猫似的哼哼声。 青鳶適时端上温热的牛乳和一小碟刚蒸好的奶香酥卷。 云棠满足地就著青鳶的手喝了几口牛乳,小嘴边上沾了一圈白沫。 她由著青鳶替她擦净,大眼睛才慢悠悠地转向旁边小几上那个打开的红木盒子,以及另外几个托盘上摆放的小玩意。 “主子,贵妃娘娘的赏赐都在这儿了。”青鳶轻声说著,將盒子往云棠面前推了推。 又將其他几样东西,一一指给她看,“您瞧瞧?” 云棠先拿起了那枚玉兔玲瓏佩,对著光看了看。 她小手指头戳了戳兔子耳朵。 又拿起那件瓔珞项圈,似乎觉得太重,很快便放下了。 她的目光在那堆精巧华美的物件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结构繁复的九连环上。 青鳶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看著小主子这副模样,心头不知为何,也跟著微微跳动了一下。 “都仔细检查过了吗?” “回主子,”青鳶立刻答道,“奴婢亲自带著人一件件仔细查验过,表面都乾乾净净,无破损,无异味,也无任何夹带。那项圈和玉佩也请府里供奉的老玉匠看过,都是上品,没有问题。” “嗯。”云棠应了一声,小脑袋歪了歪,大眼睛依旧盯著那九连环,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青鳶,你知道有些东西,寻常的检查,是看不出来的吧?” 青鳶一怔:“主子是说……” 云棠抬起小脸,“青鳶,要是……你想害人,又不想让人立刻发现,会怎么做呢?” 青鳶的脸色猛地一变。 她脱口而出,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主子是说……下毒?而且……是那种需要特定条件才会发作的……”她越想越心惊。 若真如此,寻常的查验確实发现不了。 “嗯。”云棠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小手指点了点那九连环,“尤其是这种……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摆弄的玩意儿。” 她又指了指其他几件,“还有那小马驹,机关鸟,都容易沾手。” 青鳶的心沉到了谷底,脸色发白:“奴婢……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 “去弄两盆水来。”云棠吩咐著,“一盆滚烫的热水,一盆冰凉的井水。把这几样小玩意,都给我放进去试试。” “是,奴婢这就去。”青鳶的声音带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几乎是跑著出去的。 很快,两个大铜盆被抬了进来。 一盆热气腾腾,水面翻滚著白雾, 另一盆则寒气森森,水面浮著细碎的冰碴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 青鳶死死盯著热水盆里的东西,心提到了嗓子眼。 约莫半盏茶功夫。 青鳶的目光猛地一凝。 她指著那金丝楠木九连环,“主子,您快看!” 第67章 那窝就陪他们玩一玩 云棠顺势望去,只见那金丝楠木环身,在热水的持续浸泡下,边缘处竟然极其缓慢地褪去了一层极其淡薄的金色。 那变化极其细微,若非青鳶得了云棠提醒,又死死盯著,几乎难以察觉。 “果然……”云棠坐在软枕堆里,小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她小嘴微微撅起,小奶音脆生生的。 青鳶面上一惊,“是谁费这样大的心思,也要加害於您?” “是谁不重要。”云棠晃了晃小脚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重要的是,有人了这么大心思,把这好玩的东西送到我眼前了。” 她抬起小脸,看向脸色发白的青鳶,大眼睛清澈见底,“那窝……就陪他们玩一玩。將计就计,多有意思呀。” 青鳶对上云棠那亮晶晶的眼睛,心头那点沉重,竟奇蹟般地被驱散了大半。 她深吸了一口气,“主子吩咐,奴婢该怎么做?” 云棠小身子在软枕堆里坐直了些,小胖手托著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小模样。 她竖起一根小指头,“去库房,找一个长得跟这个差不多的九连环出来。” 云棠的大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小奶音压低了些,语气隱约有些兴奋,“等会儿,你就大大方方地拿著那个紫檀木的九连环,先去二侄媳那儿走一趟。” 青鳶心领神会,眼神微亮:“主子的意思是……” “你就说,”云棠小手指轻轻敲著自己的小下巴,模仿著大人说话的语气,“二夫人,贵妃娘娘赏赐的玩意儿到了,主子瞧著这九连环精巧有趣,想著您院里或许也有小辈喜欢摆弄,特命奴婢送一件过来,让您也瞧瞧新鲜。” 她顿了顿,小脑袋一扬,小奶音软乎乎的,“你把九连环塞给她院里的……嗯,就那个叫冬白的吧。记住哦,要当著二侄媳的面,塞给冬白。” 青鳶的嘴角也忍不住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奴婢明白了。主子放心,这东西,奴婢一定亲手送到冬白手里。” “嗯!”云棠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 她小脚丫在软垫上无意识地晃悠著。 青鳶领命,正要转身去安排,却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 “哎呀。” 青鳶下意识回头,只见云棠不知何时已经从软枕堆里滑了下来。 她身子歪在矮榻边沿,一只小脚丫上的软底绣鞋掉了一只,露出了胖乎乎的脚丫子。 她正努力地伸著胳膊,试图去够那只掉在榻下的鞋子。 小脸微微鼓起,粉嘟嘟的。 “主子小心。”青鳶连忙快步上前,半跪下去,一手稳稳扶住云棠,另一手轻鬆地捡起了那只小小的绣鞋。 她动作轻柔地托起那只软乎乎的小脚丫,小心翼翼地將鞋子套回去,系好系带。 云棠任由青鳶摆弄,大眼睛却认真地盯著青鳶的脸,“青鳶你看,我的脚丫子,像不像刚蒸好的小馒头?” 青鳶看著那只被自己托在掌心,又白又软像个小麵团的脚丫子,再看看小主子一副等著被夸奖的小表情,眼底忍不住漾开一丝笑意。 她一边仔细系好鞋,一边放柔了声音应和:“像,像极了。主子的小脚丫,是天底下最白胖的小馒头。” 云棠立刻满足地咯咯笑起来,小身子在青鳶臂弯里扭了扭,小脚丫也跟著晃了晃。 她伸出小手,摸了摸青鳶替她繫鞋带的手指。 青鳶替她穿好鞋,將她轻轻挪回软枕堆里靠好。 云棠目送青鳶离开,满足地咬了一大口果子,身子在软枕堆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窝好。 她晃悠著小脚丫,小嘴无声地动著。 下一瞬,暖阁门口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探进来一颗小脑袋。 云璋今日穿著竹青色的直缀,小小年纪已显沉稳,只是面上带著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 他规规矩矩地走进来,对著云棠恭敬行礼,“小姑祖安好。” “璋儿来啦。”云棠大眼睛弯了弯,显然心情不错,“过来坐。” 云璋依言走到榻边的小杌子上坐下,目光下意识地在暖阁里扫了一圈。 隨即落在了不远处那盆依旧冒著热气的滚水上。 他的视线在九连环边缘那点极其细微的褪色痕跡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倏地蹙紧。 “小姑祖!”他猛地抬头看向云棠,声音清朗,“那……那九连环,您……您碰过了吗?” 他手指微微颤抖地指向水盆。 云棠大眼睛眨了眨,“咦?璋儿也看出来啦?” “是……是那种东西吗?”云璋將声音压得低低的,“侄孙……侄孙在父亲书房一本很旧的医书杂记里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说是有种植物,能渗入金漆木器之中,无色无味,寻常难查,唯遇热方显异状,此物……此物沾手后,经皮渗入,初时无感,久则令人神思昏聵,体虚力弱,缠绵病榻……最终……” 他不敢再说下去,看向云棠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后怕,“小姑祖,这太危险了,您……您怎么能……” 他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著,一脸担忧。 云棠看著他急得发白的小脸,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伸出小胖手安抚地拍了拍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安啦安啦,我知道呀。” 她小奶音软软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放心,我没碰那个东西。” 她指了指水盆,又晃了晃自己乾乾净净的小手。 云璋看著云棠粉嫩的小脸,又看看那盆水,这才稍稍鬆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语气郑重,“小姑祖,此事非同小可,您一定要千万小心,那书上记载简略,侄孙也只记得这点皮毛,这药具体如何,还有没有其他隱患,一概不知,您……” “知道啦知道啦,”云棠小嘴又撅了起来,一副小辈好囉嗦的表情,小奶音拖得长长的,“璋儿真是越来越像你爹了,操心鬼。” 云璋被她这稚气的话语说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但眼中的担忧丝毫未减。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小棠儿,孤来看你了!” 话音未落,门帘已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景华琰大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著一身玄色暗绣云纹的常服,身姿挺拔,眉目俊朗,唇角噙著一丝笑意。 身后跟著两个捧著大食盒的內侍。 “小棠儿,可想死孤了。”景华琰目光直接锁定了矮榻上那粉糰子似的小人儿,几步跨到榻前。 他半蹲下身,平视著云棠,“父皇最近盯孤课业盯得死紧,好不容易才溜出来,喏,给你带了御膳房新琢磨出来的点心,还有你上次说想吃的水晶葫芦,孤让他们现做的。” 他说著,朝身后食盒指了指。 他剑眉一挑,笑容微敛,扫过那盆水,又落回云棠脸上。 “哟?这是玩什么新奇样呢?”他伸手指了指水盆,指尖离水面还有段距离。 云棠一见到景华琰,大眼睛“唰”地就亮了。 她在软枕堆里兴奋地扭了扭,小奶音扬得高高的。 “你来啦。”她自动忽略了景华琰关於水盆的疑问,小胖手指著食盒,小嘴咧开,露出甜甜的笑涡,“葫芦,要吃。” 景华琰看著她的笑脸,伸出手指,轻轻颳了下云棠粉嫩的小鼻尖,朗声笑道:“小馋猫,少不了你的。” 说著便示意內侍打开食盒。 云璋站在一旁,看著太子与小姑祖的亲昵互动,再看看那盆热水,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满腹的担忧咽了回去。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了。 景华琰看著云棠那副馋嘴猫的可爱模样,眼底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他示意內侍將食盒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接著顺势在矮榻边沿坐了下来。 视线再次扫过那盆冒著热气的滚水,和水中浸泡的九连环。 “小馋猫,葫芦跑不了。”他伸手轻轻捏了捏云棠鼓起的腮帮子,动作亲昵自然,声音却压低了些,“孤今日来,倒不全是为了给你送吃的。”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著云棠清澈的大眼睛,“宫里刚传出贵妃娘娘给你赏赐了东西,孤就觉得……不对劲。贵妃往日与你並无深交,怎会突然指名赏你,还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盆水,“这东西,就是其中之一吧?” 云棠嚼著果子的动作停了停,小嘴里的甜味似乎淡了些。 她看著景华琰瞭然於胸的眼神,点了点头,“嗯,就是它。” 景华琰眉头瞬间拧紧,他站起身,走到水盆边,俯身仔细端详了片刻。 他凑得更近了些,鼻翼微微翕动,看的极其认真。 片刻后,他直起身,面色一变。 “好阴毒的心思。”他声音低沉,带著压抑的怒火,“这东西……孤曾听太医院一位告老的院判私下提过,极其罕见。对成人而言,或许没有任何作用,但……” 他猛地转头,看向矮榻上那小小的一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后怕,“但对小棠儿你这样大小的稚童,尤其像你这种本就体弱些的……一旦渗入,便是伤及根本,神仙也难救!” 第68章 她塞银子,窝收著就好啦 景华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著牙说出来的。 话落刚落,暖阁里便安静了一瞬。 云璋在一旁听得脸色惨白,一脸复杂,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 下一瞬,青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她神色如常,对著景华琰和云璋福了一礼,接著便快步走到云棠榻前,声音压得极低,“主子,东西已经送到了。” “奴婢当著二夫人的面,亲手塞给了冬白。” 云棠偏著小脑袋,一脸好奇,大眼睛亮晶晶的,“哦?她俩什么反应?” 青鳶回想了一下,语气平静,“二夫人面上只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讶异,说了句劳烦小姑姑费心,並无太多异样。倒是那冬白……” 青鳶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奴婢將东西塞到她手里时,她手指似乎僵了一下,眼神也飞快地躲闪开,虽然只是一瞬,但奴婢瞧得很真切。” 景华琰冷哼一声,重新坐回榻边,目光沉沉,“这个周氏倒是会装。不过,这东西兜兜转转,最终怕还是得回到你手里。小傢伙,你打算如何?” 云棠小脑袋一歪,大眼睛瞬间又弯成了月牙,小奶音扬得高高的,语气雀跃,“吃葫芦,窝现在就要吃。” 她伸出小胖手,目標明確地指向食盒,一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的小模样。 景华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弄得一愣,隨即无奈又宠溺地摇头失笑。 他太了解这个小傢伙了。 这副模样,分明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朗声应道:“好,吃,孤给你拿。” 说著便起身去开食盒,將那裹著衣的水晶葫芦,递到云棠迫不及待张开的小手里。 云棠立刻“啊呜”咬了一大口,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满足地眯起了大眼睛,小脚丫在软垫上快活地晃悠著,“唔……好甜。” 景华琰看著她这副没心没肺的可爱样子,眼底只剩下满满的纵容。 他拿起方帕,替她擦了擦嘴角沾上的渍,温声道:“慢点吃,都是你的。” 景华琰又待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棠华院。 次日辰时。 青鳶端著温水走进暖阁,准备伺候云棠起身时,目光扫过矮榻旁的小几,脚步猛地一顿。 只见那昨日被她亲手塞给冬白的九连环,此刻正摆在小几上最显眼的位置。 旁边还放著一小碟新做的奶香酥卷。 青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云棠揉著惺忪的大眼睛坐起来,小奶音带著刚睡醒的鼻音,“青鳶……” “主子,”青鳶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指著小几,“您看。” 云棠顺著她的手指望去,看到了那个眼熟的九连环和酥卷。 她小嘴撇了撇,“嘖,手脚还挺快。” 她伸出小手,捏起一块还温热的奶香酥卷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地吩咐:“青鳶,去查查,昨晚谁进过这屋子,谁碰过这张小几。尤其是……谁送的这碟酥卷。” 青鳶肃然应道:“是!” 接著,她立刻转身退了出去。 查问进行得非常顺利。 不过半个时辰,青鳶便带著一个脸色惨白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那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名叫春芽,是负责棠华院外间洒扫的粗使丫头,平日里连內室都很少进。 “主子,”青鳶声音冷硬,“就是她,昨夜是她当值,负责给內室添灯油。酥卷是她今早从厨房端来的,说是小厨房新做的,孝敬主子尝尝鲜。” 青鳶说著,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放在小几上。 里面是几块成色极好的银锭子和几件小巧的金饰,“这是从她床铺下搜出来的。” 春芽早已嚇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是二夫人院里的冬白姐姐……她……她突然找上奴婢……” 小丫鬟语无伦次地继续哭诉著:“冬白姐姐说,说二夫人知道主子最近喜欢这些小玩意,又见奴婢在棠华院当差,就让奴婢帮著留意。” “还说主子年纪小,身边人得想法子让主子开心些才好,她……她给了奴婢这些银子,告诉奴婢只要奴婢把东西悄悄放回主子屋里显眼的地方……” “主子无意间发现,玩得开心了……就是大功一件,主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银子……银子奴婢都交出来,求主子开恩。” 她哭得声嘶力竭,顿时磕头如捣蒜。 云棠安静地听著,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手里的酥卷,又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 她看了看小几上那堆银钱首饰,又看了看地上抖成一团的春芽。 就在青鳶以为小主子要发落时,云棠小奶音却响了起来。 “银子收著吧。” 春芽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泪水和鼻涕,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青鳶也微微一怔。 云棠伸出小手,点了点那堆银钱,小奶音脆生生的,“下次,那个冬白再找你帮忙,让你做什么事……” 她顿了顿,大眼睛看著春芽,“你只管答应她。她给你银子,你就收著,不用客气,收得越多越好。” 春芽彻底懵了,呆呆地看著云棠,仿佛听不懂她的话。 云棠小身子往前倾了倾,小脸上露出了一点认真的神情,“但是,记住哦,她让你做什么,你都要先悄悄告诉青鳶姐姐一声。明白了?” 春芽彻底傻了,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 让她继续收钱? 还要把对方让她做的事告诉青鳶姑娘? 这…… 这是什么意思? 春芽还在发懵,青鳶已经上前一步,“主子的话,听清楚了?银子你拿著,事,按主子吩咐的办。若办得好,主子既往不咎。若敢耍样……” 她没说完,但那冰冷的眼神让春芽浑身一哆嗦。 春芽猛地反应过来,对著云棠的方向重重磕头,“奴婢听清楚了,谢主子开恩,谢主子开恩,奴婢一定按主子吩咐办,绝不敢有半点隱瞒。” 云棠轻嗯了一声。 她又捏起一块酥卷塞进嘴里,小脚丫在软垫上晃了晃,大眼睛满足地眯起。 青鳶挥挥手,示意春芽退下。 春芽如蒙大赦,胡乱抹了把脸,又重重磕了个头,才抖著手脚爬起来,抱起那包银钱,踉蹌著退了出去。 云棠把最后一点酥卷碎屑舔乾净,小手拍了拍。 青鳶看著小几上的九连环,眉头微蹙,“主子,周氏这是铁了心要把东西塞回来。” 云棠小身子往后一靠,陷进软垫里,大眼睛眨了眨,慢悠悠道:“急什么呀。她塞,窝就收著唄。” 她小奶音带著点漫不经心,“东西摆这儿,碍不著窝吃葫芦。银子嘛,有人上赶著送,春芽拿著就拿著唄。” 青鳶微怔,“主子的意思是……” 云棠歪头看她,大眼睛亮得惊人,“她让冬白,费心思绕这么大个圈,把东西送回来,还特意用新做的点心引窝注意,不就是想让窝知道,她替窝找著了心爱的小玩意儿么?” 她小嘴一撇,“演得这么用力,窝不陪她玩玩,多没意思呀。春芽现在,可是窝放在明处的小眼睛呢。” 青鳶瞬间瞭然,“奴婢明白了。盯著春芽,就是盯著周氏的手脚。她们想递什么消息,想做什么动作,都得从春芽这里过一遍明路。” 云棠满意地点点小脑袋,小脚丫又愉快地晃荡起来,“对咯,她们给银子,窝就收情报。划算。” 她伸出小胖手,指了指已经空了的奶香酥卷。 “青鳶,窝还要吃奶香酥卷,要刚出炉的,热乎乎的那种。” 青鳶看著自家小主子那副“天大地大,此刻酥卷最大”的小模样,紧绷的唇角终於忍不住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是,主子,奴婢这就去。” 青鳶刚退出去没多久,夏月淑便来了。 她今日穿著一身水蓝色家常裙袄,脸上带著得体的浅笑,对著云棠福了一礼,“小姑姑安好。” 夏月淑站直了身子,温声稟报:“小姑姑,先前铺子里捲款潜逃的那个刁掌柜,底下人已经拿住了,连夜押了回来,现下正关在柴房候著。您看……是直接送官,还是咱们府里先审一审?” 云棠小脑袋抬起来,大眼睛眨巴眨巴,“月淑侄媳管家管得这么好,你看著办就成啦。” 夏月淑闻言,脸上笑意深了些,“是,小姑姑信任,月淑自当尽心。” 她目光一转,落在了小几上那个九连环上,有些好奇,“咦?这不是小姑姑前几日爱不释手的小玩意儿么?怎么搁这儿落灰了?可是解烦了?” 说著,她很自然地伸手,將九连环拿了起来,作势就要塞进云棠空著的那只小手里,“小姑姑快拿著玩,这九连环精巧,多动动手指头,人也伶俐呢。” 青鳶恰好端著新茶进来,一眼便看见夏月淑正捏著那九连环往云棠手里塞,心头猛地一跳,脱口就要阻止,“夫人,那东西……” 第69章 鱼儿上鉤了 “青鳶。”云棠小奶音脆生生地响起,打断了青鳶的话。 她小手一摆,动作隨意地將其接了过来,看也没看,便又丟回了小几上。 “窝现在呀,就爱吃酥卷,不想玩这个。”云棠重新捏起一块酥卷。 她小口啃著,眉眼弯弯地看著夏月淑,“月淑侄媳这两日除了忙府里这些事,也要顾著大侄子呀,你得多找他说说话,散散步,培养培养感情才是正经。” 夏月淑被她说得一愣,隨即脸上快速飞起两片薄红,嗔怪地看了云棠一眼,竟带著点女儿家的羞赧,“小姑姑又拿侄媳说笑了。” 她目光掠过小几上的九连环,又看了看吃得像只小松鼠般的云棠,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疑虑,但很快又被笑意掩盖过去。 “小姑姑教训的是,”夏月淑福了福身,“那月淑先告退了,还得去处理那刁掌柜的事。” “去吧去吧。”云棠挥了挥小胖手,注意力全在酥卷上。 夏月淑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退了出去,临出门前,眼角的余光再次扫过那个九连环。 夏月淑出了棠华院后,面上的浅笑淡了下去。 她脚步微顿,侧首对身边的心儿低声吩咐:“你这两日多留心些小姑姑这边。院子里洒扫的小厨房跑腿的,都仔细看著点,若有什么异常……立刻来报我。” 心儿有些不解,“夫人,小主子方才不是说了,不喜欢玩那九连环了么?” 夏月淑秀眉微蹙,“不对,前两日她还宝贝似的攥著解,怎会突然就厌了?方才在暖阁里,我瞧得真切,她接过去时,那般隨意地丟开……” 她顿了顿,眼底疑虑更深,“事出反常,你只管留心,院里有任何风吹草动,无论大小,都记下,及时告知国公爷和我。” “是,夫人。”心儿肃然应下。 夏月淑走了几步,又问:“二房那边,近日可有动静?” 心儿忙道:“回夫人,二夫人那边瞧著倒是寻常。晨昏定省,没什么特別。就是她身边那个冬白,前两日似乎和棠华院里一个粗使小丫头说过几句话,隔得远,没听清,瞧著像是给了点东西。” 夏月淑脚步一顿,“给了什么?” “离得远,没看清,像是些碎银子或者小玩意儿。”心儿摇了摇头。 夏月淑沉吟片刻,心头那股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知道了。”夏月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方才说的都记著,盯紧些。” “是,夫人放心。”心儿再次应道。 夏月淑望著远处迴廊,目光沉静,最终只低低道了句:“这个周秋兰又在憋什么坏主意,总之,一切以小姑姑安全小心为主。” 她理了理衣袖,这才朝著柴房方向快步走去。 暖阁里重新安静下来。 青鳶快步走到小几旁,面上脸上忧色未褪,“主子,方才夫人她……” 云棠大眼睛看向青鳶,“:窝知道你要说什么。” 她小身子往软枕里又陷了陷,小奶音慢悠悠的,“月淑侄媳是个聪明人。窝突然不喜欢玩九连环了,她心里起疑很正常啦。” 青鳶眉头紧锁,“那……” “没事,先不用告诉她。”云棠小嘴一撇,小脚丫在软垫上晃了晃,“春芽那边不是还收著冬白的辛苦钱么?” 青鳶瞬间明白了小主子的意思,“主子是说……可以让春芽,给冬白递些消息?” 云棠大眼睛弯了弯,“对咯,窝们总得让冬白,觉得她的银子得值当呀。” 她伸出小手指,点了点那个九连环,“喏,这不是现成的消息么?春芽下次见了冬白,就偷偷告诉她,就说我最近呀,迷上了新得的点心模子,是宫里新赏下来的样,可稀罕了,整日里催著小厨房做各式各样的新鲜点心,连最喜欢的九连环都丟开不玩了。” 云棠小奶音模仿著春芽可能有的语气,惟妙惟肖,“至於这点心模子嘛……就说窝让你收在库房最里头的紫檀木匣子里了,宝贝得很,轻易不给人瞧。” 青鳶听著,紧绷的神色终於鬆动了些,“奴婢明白了。春芽递过去的消息,冬白必然深信不疑。她们若真存了歹心,下一步,必定会在这点心模子上做文章。” 云棠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所以呀,青鳶,窝们的小厨房,可得把点心做得更香更甜才行。” 青鳶看著自家小主子这副万事尽在掌握的小模样,发自內心的笑了笑。 她肃然应道:“主子放心,奴婢定让小厨房使出浑身解数。库房那边,奴婢也会安排妥当。” 接著,她便转身退了出去。 棠华院外。 心儿得了夏月淑的吩咐,丝毫不敢怠慢。 她寻了个由头,悄悄绕回了棠华院附近,远远地寻了个能望见院门动静的隱蔽角落,將自己藏好。 一双眼睛紧紧盯著进出棠华院的人。 不多时,她果然瞧见一个粗使小丫头,低著头,脚步匆匆地从棠华院后门溜了出来。 那人似乎有些心神不寧,左右张望了一下,便朝著二房院落的方向快步走去。 心儿眼神一凝,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她一直保持著不远不近的距离。 只见那小丫鬟熟门熟路地绕到了后罩房附近一处僻静的假山石后。 心儿立刻闪身藏了起来,透过枝缝隙,恰好能看到假山石后的情形。 冬白果然等在那里,面上带著一抹温和笑意,但眼神却透著几分急切。 “……冬白姐姐,”小丫鬟的声音压得很低,心儿凝神细听,勉强能捕捉到断断续续的句子,“……小主子……真不喜欢那九连环了……奴婢瞧著,她、她看都没看一眼……” 冬白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哦?那她如今喜欢什么?” 小丫鬟似乎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些,神秘兮兮的道:“是宫里新赏下来的点心模子,样可稀罕了,小主子喜欢得不得了,整日里就盯著小厨房用那模子做新点心,连觉都睡不踏实,催著要呢!至於那九连环,早丟到脑后了。” “点心模子?”冬白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什么样的模子?收在何处?” “奴婢……奴婢也没瞧真切,只听青鳶姐姐提过一嘴,说是收在库房最里头的一个紫檀木匣子里,宝贝得很,轻易不给人瞧……”小丫鬟的声音带著点不確定,但语气篤定,“小主子如今眼里就只有那模子做出来的点心了。” 冬白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片刻后,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荷包,塞到春芽手里,“你做得很好,这是赏你的。继续留心著,尤其是那点心模子和小厨房的点心,有什么一定及时告诉我。” “哎,谢谢冬白姐姐。”小丫鬟捏了捏荷包,面上一喜,又左右看了看,这才低著头快步离开。 冬白站在原地,看著小丫鬟消失的方向,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嘴角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弧度。 她没再多留,接著也转身匆匆离去。 心儿躲在丛后,將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头剧震。 她不敢耽搁,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开。 她一路小跑回主院,刚跨进门槛,就见夏月淑正执笔批著帐册,指尖还沾著墨痕。 “夫人!”心儿气都没喘匀,“棠华院的一个粗使丫头果然去见了冬白。” 夏月淑笔尖一顿。 假山后的对话被心儿学得活灵活现,连冬白捏荷包的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夏月淑听著听著,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这点心模子的戏码,”她摇摇头,指尖轻轻敲著案几,“倒像是小姑姑会想出来的主意。” 心儿瞪圆了眼睛:“夫人的意思是……” “咱们小祖宗,”夏月淑拖长声调,眼底漾起一抹温柔,“怕是早布好局等著人钻呢。” 她垂眸,看著眼前已经被染上一团墨团的纸张,“罢了,既然小姑姑已经有了打算,便不用再打听了。” 此时棠华院里,云棠正踮著脚扒拉书架。 她藕节似的小胳膊举得老高,偏偏够不著最上层的话本子。 “青鳶!”她急得直跺脚,头顶两个小揪揪跟著一起晃悠,“快帮窝。” 青鳶连忙取下话本。 却见自家小主子已经抱著蜜饯罐子窝回软塌,小短腿在半空晃呀晃。 翻书页时还要舔舔手指。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云棠耳朵尖一动,眼睛仍盯著话本,小奶音却压得极低,“二房的人?” 青鳶微微頷首,借著关窗的动作用余光一瞥。 库房拐角处,果然有裙角一闪而过。 “主子料得真准。”青鳶回到榻边,声音里带著笑意,“鱼儿上鉤了。” 云棠嗷呜咬了口蜜饯,小脸一皱,“太甜啦!” 她嫌弃地把蜜饯一丟,忽然眨巴著眼睛看向青鳶,“明儿让小厨房用新模子做咸点心吧?” 青鳶忍笑应下。 暮色渐沉时,云衡之来了棠华院。 他刚进院门,便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小奶音,“大侄砸!” 云棠炮弹似的衝过来,一把抱住他大腿。 云衡之熟练地弯腰一捞,把粉糰子直接架在肩上。 第70章 想躺平怎么这么难呦 小奶糰子兴奋地直蹬腿。 “小姑姑。”云衡之伸手捏了捏她鼻尖。 云棠歪著脑袋想了想,突然张开小嘴,“啊,坐等投餵。” 云衡之大笑,从袖中摸出一颗松子。 下一瞬,肩上小人儿却已经扭著身子要下去,嚷嚷著要去揪厨房养的大橘猫尾巴。 云衡之刚鬆手,就见那团粉嫩身影已经咻地一下窜了出去。 小短腿跑得飞快。 “小姑姑,慢些!”他话音未落,云棠已经扑到橘猫跟前。 大肥猫炸著毛喵地窜上树梢,小丫头在树下急得直跺脚。 云衡之正要上前,忽见小糰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嘴撅得能掛油瓶,“坏猫猫。” 她气鼓鼓地挥舞著小拳头。 云衡之忍著笑弯腰去扶,却被她趁机抓住衣袖。 云棠仰著沾了泥点的小脸,大眼睛忽闪忽闪:“大侄砸帮窝抓嘛~” 她软糯的尾音拖得老长。 此时,树梢上的橘猫突然喵了一声。 云棠立刻忘了生气,踮著脚朝猫咪张开小短手:“乖乖下来,窝分你鱼鱼吃哦……” 说著,便从荷包里掏出半块鱼乾,小肉脸上满是期待。 云衡之瞧著那油纸包上清晰的牙印,终於没忍住笑出声。 小丫头闻声转头,鼻尖还沾著方才蹭到的粉,理直气壮道:“窝先替它尝尝嘛。” 云衡之伸手抹掉她鼻尖的粉,却见小糰子突然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跟著抖了抖。 “该回屋了。”云衡之把人往怀里一裹。 云棠立刻扒著他衣襟往上爬,小脑袋搁在他肩上,衝著树梢上的橘猫做了个鬼脸,“略略略,明天再收拾你。” 她示威似的挥了挥小拳头,转头却把脸埋在云衡之颈窝蹭了蹭,带著奶香的呼吸拂过他耳畔,“大侄子……” 话音未落,她已经迷迷糊糊闔上眼,小手里还紧紧攥著那半块鱼乾。 云衡之轻手轻脚將人放在床榻上,指尖拂过小糰子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蛋,眉头微蹙:“青鳶,小姑姑近日怎么清减了?” 青鳶立刻跪下,低垂著头,“奴婢该死。前些日子主子贪嘴,甜食用得多了,正餐便不肯好好吃。” 她偷瞄了眼熟睡的云棠,將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这两日主子自己说要节制,连最爱的酥卷都只肯用半块了。“ “胡闹。”云衡之掖了掖被角,“小孩子就该养得圆润些,哪里需要节制。” 他指尖点了点案几上残留的酥卷渣,“明日让厨房多做些咸口的点心,也不能总吃甜食。” 下一瞬,他忽然转了话头,“贵妃娘娘赏赐的那些小玩意儿,被收在何处了?” “回国公爷的话,”青鳶垂首,“按规矩都收在库房里。” 云衡之目光在屋內扫过,沉默片刻却未再多言。 “这几日,棠华院可有什么异常?” 青鳶攥著帕子的手一紧,想起云棠的叮嘱,只低声道:“一切如常。” “是么。”云衡之伸手拂过云棠枕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好生照看。”云衡之最后看了眼睡得小脸粉扑扑的奶糰子,转身时大氅带起一阵风。 青鳶刚送走云衡之,便听床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转身一看,本该熟睡的云棠正抱著锦被坐起身。 “主子怎么醒了?”青鳶连忙上前。 云棠揉揉眼睛,小奶音还带著困意:“大侄砸走啦?” 得到肯定答覆后,她立刻掀开被子,光著小脚丫就往地上跳。 青鳶赶紧拦住,“主子,地上凉。” “嘘。”云棠竖起肉乎乎的手指,神秘兮兮的,“窝听见大侄砸刚刚说的话啦,你做的很好。” 她揉著眼睛往床上爬,“窝先睡会儿,等会儿还要吃夜宵呢。” 青鳶哭笑不得地看了眼秒睡的云棠,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次日清晨。 云棠正坐在铜镜前让青鳶梳著小揪揪,外间就传来周秋兰温婉的声音:“小姑姑安好,秋兰来给您请安了。” 云棠对著铜镜眨眨眼,小奶音立刻提高了八度,“秋兰侄媳快进来。” 下一瞬,周秋兰端著描金食盒款款而入,鬢边的白玉簪在晨光中微微晃动。 她笑吟吟地朝著云棠福身:“听说小姑姑近来爱吃咸口点心,秋兰特意做了蟹黄小笼包来,小姑姑可要尝尝?” 云棠抽了抽小鼻子,眼睛黏在食盒上,“香香。” 她伸出小胖手就要去抓,突然又哎呀一声缩回手,鼓著腮帮子吹了吹手指,“烫烫。” 周秋兰忙用指尖捏起小笼包吹气,“小姑姑莫急,秋兰给您晾凉。” 她眼角余光扫过妆檯,“贵妃娘娘赏的那支金镶玉步摇,怎么不见小姑姑戴?那上头嵌的南珠,衬得小姑姑更白净呢。” 云棠正踮脚去够包子,闻言头也不抬,“珠珠硌脖子呀。” 她嗷呜一口咬破包子皮,汤汁烫得直哈气,小胖手胡乱扇著风,“呼呼,真香!” “那对赤金鐲子倒是轻巧,”周秋兰抽出丝帕替她擦嘴角油渍,“小姑姑若戴著玩……” 话未说完,丝帕便被云棠一把扯过揉成了团。 小糰子没回应,只举著沾满油光的帕子,兴冲冲往周秋兰髮髻上插:“给侄媳戴。” 周秋兰偏头躲过,笑意淡了几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新进了几匣子苏,小姑姑可要……” “要包子。”云棠整个脑袋都快埋进食盒,含混嚷著,“好吃,爱吃。” 她突然抓起最后一个包子,扭身用小屁股对著周秋兰,小身子护得严严实实,“都是窝的。” 周秋兰静立片刻,指尖在食盒上划过。 “既如此,”她声音很轻,“秋兰改日再来看小姑姑。” 云棠正鼓著腮帮子与包子奋战,小油手冲她背影挥了挥:“二侄媳慢走哦。” 周秋兰裙摆刚消失在门廊,云棠鼓动的腮帮子立刻停了。 青鳶轻声道:“人走远了。” 小糰子慢吞吞咽下包子,油乎乎的小手把食盒盖子啪嗒一扣,奶音沉了下去:“哼,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她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绒毛似的睫毛垂了下来,“这个二侄媳妇呀,打从见窝第一眼,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她踢掉绣鞋,咕嚕一下滚到软榻上,四仰八叉地摊开小胳膊小腿,“总想推窝进坑坑,想躺平怎么这么难哟……” 青鳶拧了湿帕子过来擦她油亮亮的嘴角:“二夫人心思细,掐尖要强惯了,也没夫家可以依靠,自然想为自己孩子搏个前程。” “不过,”青鳶手上动作一顿,疑惑道,“主子说的躺平是什么意思?” 云棠闻言,忽地一骨碌坐起。 她绷紧小脸,深吸一口气,接著咚一声把自己重重摔回软枕堆里,手脚大大摊开。 “喏,”她小肚皮隨著呼吸一起一伏,“介样就系躺平啦。” 青鳶瞧著软枕堆里摊成小饼的云棠,帕子都忘了拧。 云棠却突然睁开一只眼:“青鳶呀,你说……” 她翻了个身,小肚皮在锦缎枕头上压出圆滚滚的印子,“窝要是一直躺平,二侄媳妇会不会气得跳脚呀?” “主子……”青鳶刚开口,忽见小糰子哎哟一声捂住肚子,两条小短腿在软榻上扑腾,“完啦完啦,肚肚疼了。” 她滚到榻沿,可怜巴巴伸出两只爪子,“青鳶快揉揉。” 青鳶忙把手搓热了覆上去,掌心下的小肚皮果然硬邦邦鼓著。 她轻轻打著圈揉,云棠哼哼唧唧的,没揉几下却忽然不动了。 青鳶低头一看,小糰子呼吸绵长。 竟然又秒睡了。 “贪嘴又贪睡。”青鳶摇头轻笑,轻手轻脚拉过薄绒毯盖住那圆鼓鼓的小肚子。 毯子刚掖好,云棠忽然在梦里咂咂嘴,小手啪嗒拍在自己肚皮上,含含糊糊嘟囔:“……躺平……舒坦……” 半个时辰后,毯子底下的小人儿突然睁开眼。 “青鳶呀,”云棠一骨碌坐起来,缓了半响,她小脸绷得紧紧的,一脸认真,“二侄媳都来看窝啦,窝可不能让她白跑一趟呀,吃也吃了,睡也睡了,现在该干活了。” 话音刚落,她咚地一声又直挺挺倒回软枕,小辫子都翘了起来,眉头皱成一团,嘴里哼哼唧唧,“哎哟哟……肚肚疼死啦……” 青鳶嚇得手一抖,正要扑过去,却见毯子缝隙里,云棠一只乌溜溜的眼珠朝她飞快地眨了眨。 “快。”云棠催促,小手指了指门外,“嚷起来呀。” 青鳶顿时明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来人啊,主子不好了。” 接著,她猛地扑到榻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主子您怎么了?您別嚇奴婢啊。” 手指却悄悄掀开毯子一角,正对上云棠亮得惊人的眼睛。 “疼……疼……”云棠立刻闭紧了眼,身子在榻上扭成麻,小短腿胡乱蹬著,把薄绒毯踹得直接滑落在地,“哎哟喂……好痛,好痛……” 她扯著嗓子乾嚎,小肉手却偷偷在青鳶手背上挠了挠。 青鳶心领神会,一时间,哭腔拔得更高了些,“来人吶,小主子突然晕倒了,快请府医!” 第71章 夫人对小姑姑竟有如此情谊 不多时,府医便一路小跑著进了棠华院。 他垂眸一看,只见云棠小脸上泛著不正常的青白,蜷在软榻上痛苦地呻吟,身子时不时剧烈抽搐一下,看著好不可怜。 “小主子!”府医心头一凛,连忙上前一步。 他手指刚搭上云棠手腕,便对上青鳶使来的眼色,还有云棠从锦被缝隙里偷偷眨巴的大眼睛,以及她气若游丝的哼哼声,“好难受……” 青鳶立刻接过话茬,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呢是呢,昨儿夜里就吐了黑水,您看主子的指甲尖,还有嘴唇……都泛乌了,今晨用了点心,更是疼得死去活来,大夫,您快瞧瞧,这……这分明像是中毒了啊。”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攥著府医的衣袖,眼神带著强烈的暗示。 府医是府里的老人,精得很。 他感受著手下的平稳脉象,仔细看了看云棠故意蜷起来,微微发紫的小指甲尖,又看了看她有点发乌的嘴唇,心下顿时明了。 府医捋著鬍鬚,面色凝重,“小主子这脉象……沉滯涩结,气血逆乱,观其唇甲青紫,呕逆之物色深……这、这分明是中毒之兆啊。” “如今小主子的情况极为凶险,需立刻解毒静养,万不可再沾半点可疑之物。” 他一边煞有介事地在药箱里面翻找,一边对青鳶和云棠道:“小主子是中了慢性的寒毒,症状就是腹痛如绞,唇甲青紫,呕吐黑水,体虚气弱,这几日,怕是要元气大伤了。” 他特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云棠立刻配合地呃啊一声,小脑袋一歪,闭著眼,四肢软软垂了下来。 青鳶一脸焦急,“记下了,大夫快救救主子。” 与此同时,书房內。 “什么?小姑姑中毒了!” 云衡之猛地拍案而起,脸色铁青,眸中布满了血丝。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隨后,他再顾不上其他,抬脚便往棠华院赶。 一炷香后,云衡之看著榻上那小小一团。 平日里粉雕玉琢的小脸泛著青白,唇色暗淡,闭著眼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他瞳孔骤然收缩。 云衡之缓缓坐在榻边,手微微颤抖著,想碰又不敢碰云棠那双小手,声音嘶哑:“查,给我彻查,府中所有经手饮食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此时,夏月淑闻讯赶来,脸色极其不好看。 她踉踉蹌蹌地扑到榻边,看著云棠毫无生气的样子,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夏月淑紧紧握著云棠的手贴在脸上,哭的泣不成声:“我的小姑姑……前两日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严重了,您別嚇侄媳啊……” 下一瞬,她抢过青鳶手里的药碗,一定要自己来。 药温用指尖试了又试,她这才抖著手舀起一小勺深褐色的汤药,凑到云棠紧闭的唇边,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小姑姑……张嘴,乖,喝一口,喝了就不疼了……” 汤药顺著云棠无意识抿著的嘴角流下,染脏了夏月淑的云锦袖口,她也浑然不觉。 只顾著用温热的软巾一遍遍擦拭,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著,“小姑姑,快喝药。” 云衡之有些诧异地看向夏月淑。 他从未见过夏月淑如此失態,那悲痛欲绝的模样,仿佛榻上躺著的是她的亲骨肉。 “夫人……”云衡之声音沙哑,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你……竟对小姑姑有如此深厚情谊?” 夏月淑抬起泪眼朦朧的脸,看向云衡之,泪水还在成串地往下滚落。 她用力吸了口气,语气不忍,“国公爷……小姑姑她虽年纪小,可待月淑是真心的好,小姑姑心里明白的事儿,可多了……她那般玲瓏剔透的人儿,突然……突然就这样了……” 她说不下去了,转头看著云棠毫无生气的小脸,又是一阵肝肠寸断的呜咽,“妾身看著……看著就揪心不已。” 突然,她猛地转过身,对著云衡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国公爷!”夏月淑仰著泪痕交错的脸,眼中满是恳求,“小姑姑身边如今正是最需要人看顾的时候,您身负重任,府中上下、朝中事务都离不得您。” 她顿了顿,“妾身……妾身斗胆,求您允准,就让妾身留在棠华院,日夜守著,亲自侍奉汤药。” 她额头重重磕了下去,瞬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云衡之看著跪伏在地,肩膀因哭泣而剧烈抖动的妻子,再看看榻上气息奄奄的云棠,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酸涩。 他沉默片刻,终是俯身,用力將夏月淑扶起。 “你有心了。”云衡之的声音低沉,带著一丝疲惫,“小姑姑……就託付给你了。” 夏月淑得了准话,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立刻挣扎著起身。 她重新扑回云棠榻边,小心翼翼地將云棠的小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生气都渡过去。 是夜。 棠华院寢殿里只点著一盏如豆的烛火。 夏月淑挤在云棠那张小小的拔步床边沿,身子僵硬地半倚著床栏。 云棠闭著眼,能清晰地感觉到夏月淑脸颊的温度,以及那微微的颤抖。 夏月淑的眼睛死死盯著云棠苍白的小脸,眼神浑浊。 青鳶端著一碗新煎好的药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看到夏月淑这副模样,有些不忍,“夫人,您去歇会儿吧,哪怕就在外间歇个把时辰也好,奴婢守著,一有动静立刻叫您。您这样熬著,身子受不住啊。” 夏月淑像是没听见,依旧保持著那个姿势,目光片刻不离云棠,“不用。” 她攥著云棠的手又紧了紧。 “夫人……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您在这里守了快一整夜了,水米未进,再这样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小主子若是知道了,也定会心疼的。” “夫人放心,奴婢就在这里寸步不离的守著,小主子有任何动静,哪怕只是睫毛颤一下,奴婢也立刻喊您,绝不耽误,您的身子……也同样要紧啊!” 话落,夏月淑乾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青鳶见状,心一横,直接跪在了脚踏边,轻轻握住夏月淑另一只手,“夫人,您若是也倒下了,谁来替小主子撑腰?谁来揪出那下毒的恶人?国公爷还要靠您稳著心神啊,您就算不为自个儿想,也想想小主子,想想国公爷,您得保重自己啊。” 夏月淑低头,看著自己掌心里云棠的小手,又看了看青鳶恳切焦急的脸庞,紧绷的那根弦似乎到了极限。 “……好。” 许久,夏月淑才开口应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鬆开云棠的手,將那只小手轻轻放回锦被里,又仔细地掖好被角。 旋即,她才撑著早已麻木僵硬的腿,在青鳶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一步三回头,脚步虚浮,被青鳶半扶半抱地送出了內室。 厚重的门帘轻轻落下。 青鳶侧耳细听,直到夏月淑那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周围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她又等了片刻,確定再无旁人后,这才快步回到拔步床前。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锦被下那个小奶糰子,声音压得极低,带著一丝无奈,“主子,醒醒,人都走了。” 话音未落,锦被下那原本奄奄一息的小人儿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云棠顶著一张青白交加的小脸,夸张地呼出一口气:“呼……憋死窝啦!” 她揉了揉被压得发麻的胳膊,眉头皱著,“月淑侄媳哭得也太伤心了,窝听著都……都……” 她小嘴扁了扁。 青鳶赶紧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看著自家主子咕咚咕咚喝下去,忍不住道:“夫人是真真儿把您放在心尖上了,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桃儿,守了这大半夜,人都快熬干了。” “主子,您看夫人这样,奴婢心里实在不忍。要不……咱们就悄悄……” “打住!”云棠小手一挥,果断打断了青鳶的话头,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抹了抹嘴角的水渍,压低声音道:“月淑侄媳是真心待窝好,可她那性子你也晓得,心里头藏不住事儿,有什么都写在脸上。” “要是知道窝是装的,她那份揪心难过是没了,可恨不得立刻把下毒贼揪出来撕了的劲儿,藏得住吗?万一打草惊蛇,窝这毒不就白中了?” 她盘腿坐在床上,小手指了指门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著狡黠的光:“现在这样正好,让她继续以为窝快不行了,她那伤心欲绝的样子才真。” “藏在暗处的人,看到月淑侄媳哭得死去活来,才会信,才会得意忘形。”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小大人似的道:“咱们的饵,已经拋出去了,现在就等著看那位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啦。” 下一瞬,云棠皱著小鼻子,嫌弃地咂咂嘴,“青鳶呀,明儿那碗黑乎乎的药,你可千万记得给窝加,现在嘴巴苦苦的,再喝下去窝可受不住了。” 她的小奶音带著一丝委屈。 紧接著,云棠的小肚子十分配合地咕嚕叫了一声,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第72章 半点也藏不住 云棠立刻捂住瘪下去的小肚皮,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著青鳶,拖长了调子,“还有,窝饿啦,已经饿扁扁啦,窝要吃……东……西……” 青鳶看著自家小主子这副活蹦乱跳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赶紧捂住嘴,警惕地听了听外间动静。 確认安全后,她这才走到角落的多宝格旁,熟练地挪开一个不起眼的青瓷瓶,从后面暗格里拖出一个小巧的食盒。 “主子放心,”青鳶一边麻利地把食盒端到床边的小几上打开,一边压低声音道,“青果机灵著呢,就在外头廊下守著,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刻学两声猫叫,咱们来得及收拾。” 她揭开食盒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著几样精致的小点心和一碗牛乳羹。 “咸甜口都有,您快垫垫。” 食物的香气瞬间钻入鼻腔,云棠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 她欢呼一声,也顾不上装虚弱了,小手麻利地抓起一个奶黄包,嗷呜就是一大口。 烫得直哈气也捨不得鬆口,小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 “唔……香香。”她含糊不清地嘟囔著,又飞快地塞了个鲜嫩的虾饺进嘴,小嘴吧唧吧唧,吃得又快又急。 油亮亮的汤汁沾满了嘴角,她也不在意,接著,那双小油手又伸向了酥卷,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风捲残云。 青鳶站在一旁,看著自家小主子顶著那张病弱的小脸,小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鼓起来。 看著她那副心满意足的小模样,青鳶忍不住抬手用袖子掩著嘴,肩膀轻轻耸动,无声地笑著。 这小祖宗,装病是装得挺像,可这贪嘴贪吃的本性,真是半点也藏不住啊。 接下来一连几日,国公府里,比以往安静了不少。 平日里在迴廊下嬉笑打闹,嘰嘰喳喳的小丫鬟们,此刻一个个缩紧了脖子,恨不得將自己团成一只鵪鶉。 走路时,一个个脚尖轻轻点地,生怕发出半点声响,连呼吸都被刻意放缓了不少。 下人之间偶尔一个眼神交匯,里面也只剩下惶恐和茫然。 管事的王嬤嬤沉著一张脸,脚步又急又重。 她那双平日里还算和气的眼睛,无声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那目光,看得人脊背发凉。 厨房门口更是被两个腰挎佩刀、面沉如水的壮汉牢牢把守。 一个厨娘正小心翼翼地想把蒸笼端下来,指尖刚碰到滚烫的竹边,身后不知谁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空瓷碗。 “哐啷!” 一声脆响陡然响了起来。 厨娘被嚇得手一抖,滚烫的蒸笼差点脱手,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 灶房里所有人,无论是切菜的、烧火的,动作全都顿住了,他们惊恐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那两人视线立刻扫了过去,嚇得厨房眾人腿肚子直转筋,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远处的迴廊拐角,两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正凑在一起。 “听说了吗?小主子吐的是黑……”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被刻意压低的咳嗽:“嗯……哼!” 那两个婆子猛地弹开,立刻噤若寒蝉。 一个埋头拼命擦著早已光洁如新的栏杆,另一个则死死盯著自己磨破了边的鞋尖,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 * 周秋兰正倚在窗边,下一瞬,冬白匆匆进来,凑到她耳边低语:“主子,棠华院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都说云棠……怕是不行了,看著只剩一口气吊著,夫人这几日更是住在了棠华院。” “什么?” 周秋兰猛地坐直身子,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隨即又被一阵狂喜淹没。 她强压下几乎要衝口而出的笑意,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她立刻站起身,换了一身极其素净的衣裳,面上带著焦急,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她直奔府医惯常出入的路口。 果然,没等多久,就见府医背著药箱,一脸凝重地从棠华院方向走来。 周秋兰立刻迎了上去,声音带著恰到好处的颤抖,“老大夫,留步,我听闻小姑姑情况极其凶险?棠华院都乱套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府医抬眼,沉重地嘆了口气,摇了摇头,“二夫人,老朽行医多年,此等凶险之症……確係中毒无疑啊,此毒最是损人根基,若再晚些发现,神仙也难救,如今虽用了猛药暂时压制,但……” “唉,毒性已深,伤了根本,日后……怕是难了。” 他连连嘆息,一副回天乏术的模样。 周秋兰的心剧烈地跳动著。 她慌忙用帕巾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怎么会这样,是谁……是谁如此狠毒要害小姑姑!” 帕巾底下,她的嘴角早已疯狂地上扬。 府医嘆息著告退离开。 周秋兰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激动得紧握成拳。 她垂著眼瞼,迅速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內室,她便挥退所有下人,只留了冬白。 房门关紧的瞬间,她再也无法抑制住內心的狂喜。 她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成了,天助我也,终於……终於成功了。” 她压低声音,眸中闪烁著阴冷又兴奋的光芒,“冬白,你亲眼瞧见了,那小东西是真中了毒,活不长了,她的症状,和我安排的一模一样。” 她激动地在屋內踱步,“只要这次……只要这次她熬不过去,咽下那口气,以后这偌大的国公府,还不是我周秋兰说了算?” 她突然停下,盯著冬白,一字一句道:“等著吧,快了。” 冬白立刻垂首,声音里也染上几分激动:“奴婢在此,先恭喜主子了!” 周秋兰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她转头看向冬白:“冬白,你跟著我这些年,也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头。” 她顿了顿,语气仿佛带著几分真心实意的许诺,“放心,待大事一成,我必替你寻一门顶顶好的亲事,让你后半生风光无忧。” 话落,冬白脸上立刻堆满感激涕零的神色,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触地,“奴婢谢主子大恩,主子待奴婢恩同再造,奴婢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周秋兰满意地“嗯”了一声,心安理得地受了这礼。 “起来吧,”她挥了挥手,“备些……嗯,备些瞧著滋补的药材。隨我去棠华院看看。我倒要亲自去看看,那个死丫头半死不活的样子有多好看。” 半个时辰后,周秋兰带著冬白,提著两盒滋补药材,脚步沉重地踏入了棠华院。 院內一片死寂,下人们个个屏息凝神。 正屋里,瀰漫著一股浓重的药味。 云棠原本正躲在锦被后头,小腮帮子鼓鼓囊囊,小油手刚摸到一块酥卷,青鳶刚把食盒塞到床底。 忽听外间传来通传声:“二夫人到!” “喵,喵!” 几乎同时,青果的猫叫也急促地响了两声。 “快快快。”云棠嚇得差点噎住,慌忙把剩下的点心一股脑塞进嘴里,又手忙脚乱地扯过帕子胡乱擦嘴擦手。 青鳶更是抄起食盒盖子,也顾不上看,直接把食盒连带著里面剩下的点心,囫圇著塞进了床底最深处。 接著,她又飞快地扯过锦被把云棠盖了个严实,只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 顺便把云棠嘴角最后一点可疑的油光擦掉。 做完这一切,周秋兰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口。 青鳶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换上了泫然欲泣的愁容,垂手侍立在一旁。 门帘掀开,周秋兰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榻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小姑姑。”周秋兰立刻扑到床边,帕子死死按在眼角,“这才几日不见……您……您怎么看著这样没气色了?” 她俯下身,恨不得把脸贴到云棠脸上,打量著那张小脸。 惨白中透著一股青灰,嘴唇是暗淡的紫,紧闭的眼皮下毫无生气。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破碎的瓷娃娃,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 周秋兰心里乐开了,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瞧瞧这可怜见儿的……”她伸出手,指尖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轻轻碰了碰云棠露在被子外的指尖。 “疼吗?一定很疼吧?秋兰恨不得替您疼啊!” 她说著,眼圈似乎更红了,声音哽咽:“到底是哪个黑心烂肺的畜生,竟敢对您下这样狠的毒手,要是被我查出来……” 她声音陡然拔高,“我定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叫他不得好死,给小姑姑您报仇!” 这时,锦被里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动静。 周秋兰立刻屏住呼吸,凑得更近了些。 接著,只见云棠艰难地掀开了一点眼皮,露出了毫无焦距的瞳孔,小嘴微微张著。 “小姑姑,您別说话,省著力气,省著力气!”周秋兰连忙心疼地用帕子轻轻拭著云棠额头,语气充满了怜惜,“您好好养著,什么都別想,秋兰看著您这幅模样,这心里真不是滋味。” 第73章 等著她毒发身亡 此时,一直垂首侍立在旁的冬白,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床榻边。 那里,似乎有一小块深褐色的……油纸? 顏色和质地,像极了包点心的那一种。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飞快地朝床底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周秋兰擦拭云棠额头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不动声色地顺著冬白方才的方向看了过去。 “水……”云棠气若游丝的声音又响起,小脑袋在枕上极其艰难地动了动。 周秋兰立刻收回心神,忙不叠地应著:“哎,哎,青鳶,快,快给小姑姑餵点温水,要温的,一点点润著餵。” 她一边指挥青鳶,一边仔细地打量著云棠的脸。 一丝疑虑悄然爬上了心头。 但看著云棠这副连喝水都仿佛要耗尽全身力气的模样,那点疑虑又被压下。 “小姑姑,您慢点,慢点喝……”周秋兰看著青鳶小心翼翼地將一勺温水餵进云棠嘴里,那水顺著嘴角流下不少,云棠吞咽得极其艰难。 她又守了片刻,看著青鳶餵完水,云棠似乎又陷入昏睡中。 周秋兰这才用帕子按了按毫无泪意的眼角,站起身,“青鳶,你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照料小姑姑,有什么需要,只管差人到我那里去取。我……我明日再来看小姑姑。”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那毫无生气的瓷娃娃。 “是,奴婢记下了,谢二夫人关心。”青鳶垂首应道,声音里带著一丝哽咽。 周秋兰这才带著冬白,转身离去。 青鳶侧耳细听,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 她立刻快步走到门边,掀起帘子一角向外张望,確认周秋兰主僕的身影已经拐过迴廊,这才彻底鬆了口气,轻轻放下帘子。 几乎在帘子落下的同一刻,床上小人儿便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呼……憋死窝啦。”云棠大口喘著气,小手用力拍著自己的小胸脯,小脸憋得有点红。 她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手和嘴角,“快快快,青鳶,看看窝脸上还有油光没?嘴巴擦乾净了没?刚才差点噎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角。 青鳶快步走回床边,“主子放心,都擦乾净了,就是……” 她迟疑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方才冬白看过的方向,“方才冬白那丫头,眼神好像往床底下瞟了一下,奴婢担心……” 云棠正忙著揉自己发麻的小腿,闻言动作一顿,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小嘴却撇了撇,满不在乎地道:“瞟就瞟唄,她又没证据。” 棠华院外。 冬白跟在她身后半步,低声道:“主子,国公爷这几日……一直在亲自盘查小主子的饮食,尤其是厨房那边,盯得很紧。咱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周秋兰脚步未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声音轻飘飘的,“不必。” 她冷哼了一声。 “让他查,查个底朝天才好呢,咱们又没在那吃食上动过手脚,他就算掘地三尺,把整个国公府翻过来……”她顿了顿,帕巾掩住嘴唇,极轻地嗤笑了一声,“也是白费力气。” 下一瞬,周秋兰轻轻嘆息一声,“唉,可怜的小姑姑……年纪小小,怎么就遭了这等罪过。走吧,隨我去佛堂,替她多念几卷经文,祈求佛祖保佑。” 她说著,便抬步转向通往佛堂的小径。 冬白立刻应声跟上。 棠华院內。 青鳶蹙著眉,压低声音道:“主子,咱们还要这样多久?二夫人若天天来,指不定哪回就瞧出破绽了。” 云棠正盘腿坐著,小手揉著酸麻的腿肚子,闻言头也不抬:“放心,她不会每日都来的。” “不过,也快了。她能神不知鬼不觉把那染了东西的九连环塞进贵妃赏赐的物件里,这里头,指定还藏著我们不知道的门道。”她小拳头在膝盖上轻轻一捶,“打蛇,就得打七寸。” 翌日,棠华院。 景华琰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步履沉稳,领著几名气息內敛的侍从径直走入。 国公府的下人们远远垂首避让。 他径直踏入內室。 青鳶早已屏退了其他侍女,自己则垂首侍立在屏风之外,凝神留意著內外动静。 室內门窗紧闭,光线微暗,空气里瀰漫著淡淡的药味。 景华琰几步便已行至床榻前,站定。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云棠刻意描画得苍白的小脸上。 她半倚著引枕,厚重的锦被一直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张失了血色的小脸。 “殿下……”她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努力想睁开眼却又似无力支撑。 景华琰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上前一步,距离床榻更近了些。 片刻,他才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孤听闻你中毒了,一直放心不下。” 云棠藏在锦被下的小手悄悄捏了捏,隨即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露出了底下那双显得格外清亮的眸子。 她极轻微地冲他眨了一下眼,嘴角也极其隱晦地向上弯了一瞬。 景华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足足两息,那紧抿的唇角终於微不可查地鬆动了一丝。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悬著的心似乎这才落了下去。 “嗯。”他应了一声。 隨即,他扫过紧闭的窗欞,“如此便好。你放心,宫里的事,孤会盯著。” 景华琰不再多言,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略微頷首,转身向外走去。 东宫侍从无声跟上。 与此同时,棠华院,小佛堂。 佛堂內檀香裊裊。 周秋兰跪在蒲团上,闭目无声诵经。 冬白垂手侍立,细声道:“主子,太子殿下今日去了棠华院。” 周秋兰捻著佛珠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心底却在飞速盘算。 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查吧,都去查那九连环,查那深宫,查贵妃娘娘。 “佛祖慈悲……”她低低念出声,指尖捻过一颗佛珠。 “一个小丫头片子,病得连水都咽不下,还能翻出什么浪?”她嘴角噙著冷笑,“我等著她毒发身亡。” 煜王府,暗室。 烛火微微晃动,烛影投射在石门之上。 煜王背对著门,负手而立,听著身后人的低稟。 “王爷,云衡之方寸大乱,现下国公府內人心惶惶。我们的人,已按计划行事。”青衣男子的声音低沉平稳,“如今,圣上对云衡之的信任,想必已不如从前。只待其根基动摇,人心离散,我们的人便可伺机顶替其关键位置。” 煜王缓缓转过身,眸底闪过一丝阴鷙。 “一介女流,”他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倒有几分手段。也就她们这些內宅妇人,能想出这等借刀杀人的阴毒心思,竟想到利用宫里的人。” 他来回踱了两步,“你可以让人递话过去,只要那小丫头真的毒发身亡,事成之后,本王答应过的好处,一分也不会少。” 他话锋陡然一转,“还有,之前让你查的那批兵器,到底找到没有?进宫之后到底被藏在了何处?” 男子垂首,沉默了一瞬,才道:“回王爷,经过多方探查后,依然……没有找到確切踪跡。” 他抬起头,迎上煜王瞬间阴沉的目光,谨慎地补充了一句,“王爷,依属下之见,需做好此批兵器已然折损或深藏的准备。常言道,留得青山在……” “留得青山在?”煜王猛地打断他,语气暴怒,“又是这句,本王听得耳朵都起茧了,青书,本王已经等得太久了!” 他拳头紧握,骨节泛白,怒目圆睁的盯著眼前的人。 青书眼帘微垂,沉默了一瞬。 煜王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 他盯著男子,眼神复杂,有依赖,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忌。 “青书啊,”他声音放缓了些,听起来似乎有些疲惫,“非是本王心性不定。只是……时不我待的道理,你不是不知道。” 他走近一步,目光灼灼,“你再想想,好好想想,除了等,就没有別的法子了吗?” 青书抬起头,目光沉静,淡淡开口:“王爷,云衡之树大根深,非一日可撼。如今之势,借其后院起火,借圣上之疑使其前朝失势,正是最稳妥也最致命之法。” 他顿了顿,“若此刻贸然动作,极易打草惊蛇,反噬自身。当下唯有按兵不动,待圣上对其彻底起疑,君臣离心之际,才是我们一击必中之时。” 煜王死死盯著青书的眼睛,一时间,暗室里只剩下烛芯燃烧的声音。 半晌,他缓缓开口,“青书……你不会骗本王吧?” 青书闻言,撩起衣袍下摆,单膝跪地,动作乾脆利落。 他抬起头,直视煜王,眼神坦荡而忠诚,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王爷明鑑。小人这条命,早在十年前被王爷从死人堆里拉出来时,就是王爷的了。小人此生,唯王爷之命是从,必竭尽所能,助王爷达成心愿。” 他重重顿首,“王爷,儘管放心。” 煜王看著跪在地上的青书,伸出手,虚扶了一下,“起来吧。” “本王……知道了。” 第74章 那叫忧心? 国公府,书房。 云衡之面色铁青,负手而立,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萧奕垂手肃立一旁,屏息凝神。 “小姑姑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萧奕立刻躬身回答,“回稟国公爷,小主子日常起居,除了小厨房精心准备的膳食外,便是那些小玩意儿接触得最为频繁。” “小玩意儿?”云衡之猛地转过身,“具体是哪些?” 萧奕不敢怠慢,立刻朝门外低喝一声:“呈上来!” 接著,一名侍卫捧著一个木盒快步而入,轻轻放在书案上,隨后打开了盖子。 只见盒內整齐摆放著几样孩童玩具。 一个色彩鲜艷的布老虎,几个打磨光滑的玉质小动物,一套小巧的七巧板,还有一个九连环。 云衡之的目光瞬间就落在了那九连环上。 “验!”他断喝一声。 早已候在门外的府医立刻上前,小心翼翼拿起九连环,凑到烛光下,仔细观察著每一处环扣的连接处。 他鼻翼微动,又用指腹极其小心地捻过环身,甚至凑近闻了闻。 片刻后,府医脸色骤变,放下九连环,对著云衡之深深一揖,语气凝重: “国公爷,此物……环扣缝隙及手握处,似有已经乾涸的深色污渍残留,气味极淡,几不可闻。” “观其色泽质地,极像……极像某种罕见藤蔓的汁液,此物若长期沾染皮肤,尤其孩童肌肤娇嫩,极易渗入,轻则眩晕呕逆,日渐虚弱,重则……恐伤及根本,药石罔效。” 云衡之只觉得一股血气直衝头顶。 他猛地一掌拍在红木书案上,案上的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哪里来的?”他双目赤红,声音因震怒而微微发颤,双眼死死盯著那九连环,“说,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一旁的青果,脸色微白,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回国公爷,这些都是前些日子,贵妃娘娘赏赐下来的物件。” “贵妃……宫里……”云衡之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胸中怒意翻涌。 这九连环竟然也是宫里赏下的东西? “好……好得很!”他猛地抬头,“小姑姑才三岁半,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见到的生人屈指可数,能近她身的,除了国公府里的人,还能有谁?” “是谁如此丧心病狂,对一个三岁半的孩子下此等阴毒狠手?心思还如此縝密,竟敢借宫里贵妃之名!” 剎那间,书房內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云衡之眼中寒芒一闪,“周秋兰近日可还安静?” 萧奕立刻躬身:“二夫人每日除晨昏定省,往棠华院向小主子请安,其余时辰皆在小佛堂诵经,甚少外出,瞧著倒是安静。” “诵经,请安。”云衡之眸光微深,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棠华院,內室。 云棠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不已。 夏月淑坐在床沿,握著云棠微凉的小手,看著她呼吸微弱的样子,心口堵得发慌,难受得紧。 “青鳶,”她声音微哑,“你说……小姑姑这药也喝了好几日了,怎么就是不见好转?” 青鳶嘴唇动了动,还未来得及答话,门外便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下一瞬,周秋兰一身素净衣裙,裊裊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面上带著恰到好处的忧色,对著榻上的小人儿盈盈一福,“夫人也在呢。” 目光却似不经意的,飞快扫过床榻上昏睡的云棠。 夏月淑心头却猛地一紧。 她只觉那声音莫名令人心烦,敷衍地“嗯”了一声。 周秋兰似乎全然未觉,她捻了捻腕间的佛珠,目光再次飘向床榻,“菩萨定会保佑小姑姑的。” 她微微蹙眉,像是真在忧心,又状似无意地伸手,指尖虚虚悬在云棠额前寸许。 她继续道:“夫人日夜看顾,委实辛苦。只是这药瞧著似乎效力不大,大夫可说了什么准话没有?小姑姑这症候……究竟何时才能有起色?”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真是让人揪心啊……看著小姑姑这样,秋兰在佛前诵经,心都静不下来,只盼著小姑姑能早日逢凶化吉才好。”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真意切。 言罢,她轻嘆了口气,微微欠身,“夫人千万保重身子,秋兰……就不多扰了。” 她目光最后在云棠脸上极快地一掠,这才转身,步履轻缓地退了出去。 那背影消失在帘外的一瞬,夏月淑豁然起身。 她一把抓住身旁青鳶的手臂。 “青鳶!”夏月淑双目灼灼,紧盯著她,“你老实告诉我,小姑姑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是不是……是不是与周秋兰有关?” 青鳶脸色瞬间煞白,眼神躲闪,指尖冰凉,“夫人说什么呢……这二夫人她……” “休要搪塞。”夏月淑厉声打断她,“她那眼神,我看得清清楚楚,她分明是盼不得小姑姑好。” 话音未落,夏月淑猛地甩开青鳶的手,提裙便疾步追了出去。 她不能让周秋兰就这么走了。 她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夫人!”青鳶大惊失色,想拦却已来不及。 一直闭目昏睡的云棠,倏地睁开了眼睛。 她挣扎著半撑起身,望向门口,声音急促,“让青果去拦住她,快跟上去,千万不能让她此刻与周秋兰撕破脸。” “周秋兰此人心思歹毒,手段阴狠,若被逼急了,很难不会狗急跳墙,月淑侄媳性子直,怕是要吃亏,快去。” “是!”她再不敢耽搁,衝出房门,朝著夏月淑和周秋兰消失的方向,三步並作两步追了过去。 周秋兰前脚刚踏出棠华院月洞门,后脚身后便传来急促脚步声。 夏月淑几步抢上前,一把攥住她手腕。 “站住!” 周秋兰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 她愕然回头,正好对上夏月淑那双眼睛。 “夫人这是何意?”她蹙眉不悦的道。 夏月淑死死盯著她,胸脯起伏,咬牙切齿道:“小姑姑突然中毒,是不是你搞的鬼?” 周秋兰瞳孔猛地一缩,面上却迅速堆起委屈,“夫人,这话从何说起?秋兰日日诵经祈福,盼著小姑姑好还来不及……” “少跟我装模作样!”夏月淑厉声打断,手上力道更重了些,“你方才看小姑姑的眼神,那叫什么忧心?分明是巴不得她醒不过来!” “是不是你借著贵妃娘娘的名头,在什么东西上动了手脚,就是想要害小姑姑?” 周秋兰眼中慌乱一闪而逝,隨即强自镇定,“夫人慎言,宫里赏赐之物,岂容污衊,秋兰一介女流,哪有这等本事?夫人莫要血口喷人。” 她奋力挣扎,声音带著哭腔,“夫人心疼小姑姑失了方寸,秋兰明白,可也不能这般平白冤枉好人啊,国公爷若知夫人如此妄言……” “好人?”夏月淑怒极反笑,逼近一步,“你周秋兰若算好人,这府里就没歹人了,说,你到底对小姑姑做了什么?” 两人在月洞门下撕扯爭执,动静引得远处几个洒扫僕妇探头张望。 周秋兰见挣脱不开,又惊又怒,眼底掠过一丝狠戾,正要扬声喊人…… “夫人,二夫人!” 青果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她一个箭步衝上前,硬生生插进两人之间,奋力掰开夏月淑紧攥的手。 “夫人息怒。”青果急声道,一面护住夏月淑,一面对周秋兰匆匆福身,“二夫人见谅,夫人是忧心小主子病势,一时情急……” 夏月淑被青果拦住,还不忘指著周秋兰厉喝:“青果,你让她说清楚!” 周秋兰得了自由,踉蹌退开两步,揉著发红的手腕,惊魂未定地看著眼前几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冷哼了一声,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快步离去。 夏月淑眼睁睁看著周秋兰走远,她猛地转头。 “青果,”夏月淑眉心微蹙,“你拦著我做什么?没看见她那副心虚的样子吗?她分明就是有问题,你为何不让我问个清楚明白?她定是害小姑姑的凶手!” 青果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探头探脑的僕妇,压低声音道:“夫人息怒,奴婢怎敢阻拦夫人?实在是……实在是小主子醒了。” 她顿了顿,见夏月淑眼中怒火稍滯,立刻抓住机会,语速极快地將话题猛地一转:“夫人。小主子醒了正急著要见您呢,她气息弱得很,挣扎著起身,奴婢瞧著小主子脸色白得嚇人,像是强撑著精神,实在耽搁不得啊。” 青果眼神恳切地望著夏月淑,带著安抚的意味轻轻推著她往回走,“夫人,咱们快些回去吧?小主子还等著您呢。” 夏月淑想起云棠那苍白虚弱的小脸,心口猛地一揪。 她咬了咬牙,抬眼望了一眼周秋兰消失的方向,终是猛地转身,提著裙摆,跑著冲回了內室。 青果看著夏月淑奔走的背影,长长吁出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这才快步跟上。 內室门口,夏月淑的脚步猛地顿住。 只见云棠小小的身子半倚在榻头,气息微弱。 第75章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夏月淑踉蹌著扑到榻边,一把攥住云棠的小手,“小姑姑,您感觉如何?可要喝水?” 云棠微微摇头,小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几声微弱的气音。 “別说话,別说话,好好歇著。”夏月淑急忙制止,用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濡湿的几缕碎发,“您只管安心养著,旁地都別操心。” 她侧身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替云棠掖紧被角。 就在俯身的剎那,夏月淑的鼻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她似乎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食物香气…… 她动作微顿,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但这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 此刻,小姑姑的安危最要紧。 夏月淑守了片刻,见云棠呼吸似乎平稳了些,才低声嘱咐青鳶青果仔细伺候,自己忧心忡忡地起身离开。 青鳶立刻凑近榻边,声音压得极低,“小主子,夫人方才……是不是已经確认了?” 云棠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异常明亮。 她极缓地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不清楚,瞒不了多久了……不过,有人已经快要坐不住了。” 三个时辰后,小佛堂內。 周秋兰跪在蒲团上,佛珠捻得飞快。 云棠那张苍白虚弱的小脸在她眼前反覆闪现。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病了这么些日子,汤药灌下去不知多少,那死丫头怎么永远都是那只剩一口气吊著的模样? 按那汁液的毒性,按她的估算,云棠早该…… 周秋兰猛地攥紧了佛珠,珠串勒得她指节发白。 不行。 不能再拖了! 只要人一死,死无对证,一切就都结束了。 周秋兰猛地站起身,脸上再无半分慈悲。 “冬白!”她厉声低喝。 冬白立刻从趋步上前,“主子。” 周秋兰眼中寒光闪烁,“今晚你趁著夜深人静,去棠华院小厨房,把那个东西,亲自下到云棠的药罐里。” 她死死盯著冬白,一字一句地道:“记住,要亲眼看著药进罐,看著火熬开,务必要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冬白重重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接著,她的身影迅速没入了夜色。 夜色如墨。 冬白悄无声息地潜至棠华院小厨房后窗。 她警惕地四下张望,確认无人后,这才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她轻轻推开虚掩的窗欞,正要翻入。 “春芽。”她对著黑暗里低低唤了一声。 然而,並没有人回应她。 下一瞬,四周骤然亮如白昼。 数十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毫无徵兆地从四面八方同时亮起。 火光瞬间將冬白和她手中的东西照得清清楚楚。 冬白骇然失色,直接僵在了原地。 接著,只见小厨房门前,云衡之面色沉凝,负手而立,周身散发著骇人的威压,视线落在冬白身侧。 而在他身侧…… 冬白的瞳孔骤然收缩,面色惊恐。 本应奄奄一息的云棠,此刻竟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她身上裹著一件小巧的斗篷,小脸在火光映照下虽仍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清亮不已。 云棠偏了偏小脑袋,笑呵呵地看著惊慌失措的冬白,“我们又见面啦。” 中计了! 冬白脑中一片空白。 她咬了咬牙,绝不能活著被擒。 冬白眼中闪过一抹绝望,猛地卯足了全身力气,狠狠朝著旁边的墙壁撞去。 “拦住她!”云衡之厉喝出声。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迅速上前。 萧奕身形极快,在冬白即將撞上墙壁的千钧一髮之际,他的那双大手已死死扣住了她的后颈,另一只手直接卸掉了她的下巴。 “呃啊!”冬白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下巴剧痛脱臼。 冬白的身体被萧奕像拎小鸡一样提在手中,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惊恐。 云棠一步一步走到冬白面前,仰著小脸。 “冬白,”云棠的声音带著孩童的稚气,却足够清晰,“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会突然好了呀?” 冬白死死瞪著她。 云棠微微歪头,“因为呀,那九连环上的坏东西,我压根就没碰呀。” 她声音轻飘飘的,“我玩的九连环,和你们给的不是同一个,怎么样,我装的还不错吧?” 冬白浑身剧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云棠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疯狂地扭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 她想要嘶喊,想要把真相告诉主子。 可脱臼的下巴让她只能徒劳地挣扎,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带下去,严加看管!”云衡之声音冷然,隨即对身边侍卫厉声道,“去,把周秋兰请来,还有,把云瑞也叫到正堂。” “是!”侍卫领命,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不多时,国公府正堂。 堂內烛火通明,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云瑞已经被带了过来,一脸好奇的站在角落里。 云棠裹著斗篷,安静地坐在主位上,小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沉静。 云衡之坐在她身侧的太师椅上,面色沉凝。 一炷香后。 周秋兰被两名侍卫请了进来。 她脸上还带著被强行唤醒的惺忪和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委屈。 “国公爷,深夜唤妾身前来,不知……” 突然,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周秋兰的视线陡然触及到堂下被两名侍卫死死按住,狼狈不堪的冬白时,周秋兰顿时浑身一僵。 “跪下!”云衡之的声音骤然响起。 周秋兰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说!”云衡之冷著脸开口,“把你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给本公老实交代清楚。” 周秋兰猛地抬头,眼中迅速蓄满泪水,带著哭腔,“国公爷,您要秋兰说什么?秋兰冤枉啊!” “这……这冬白虽是妾身院子里的人,可……可她做了什么,与秋兰何干?国公爷不能因为一个背主的奴才,就疑心是秋兰的授意啊。” 她声音陡然拔高,一脸悲愤,“若是夫君还在。夫君他……他定然会相信秋兰的!” 一时间,她泪水涟涟,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提到早逝的弟弟,云衡之紧抿的唇线绷得更紧了些,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痛楚,竟有片刻的沉默。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小手轻轻覆在了云衡之紧握成拳的手背上。 云棠安抚地拍了拍他。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周秋兰,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二侄媳妇,冬白怀里搜出来的那包药,价值百两纹银不止哦。”云棠歪了歪头,眼神纯真,“她一个丫鬟,月例才多少?这药她买得起吗?或者说,谁能给得起?” 她顿了顿,目光直直落在周秋兰煞白的脸上,“冬白的主子,是你。这药……总不会自己飞到她身上吧?事到如今,你真觉得……还能瞒下去吗?” 周秋兰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 下一刻,跪在地上的周秋兰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扑向旁边一名持剑侍卫。 侍卫猝不及防,腰间佩剑竟被她一把抽出。 剎那间,寒光乍现。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声传来。 那柄长剑,竟被周秋兰狠狠刺进了几步之外冬白的心口。 “贱婢!”周秋兰面容扭曲,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一脸义愤填膺,“你竟敢背主行凶,谋害小姑姑,我自认待你不薄,你怎敢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你实在该死。” 变故发生得太快。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这一幕。 冬白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缓缓低头,她垂眸看著没入自己胸口的长剑,又抬眼看向状若疯狂的周秋兰。 一阵剧痛袭来,她轻笑了声,嘴角瞬间溢出一股鲜血。 在所有人震骇的目光中,冬白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死死抓住穿透自己身体的剑刃。 “啊!” 伴隨著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她抱著剑身,极其缓慢地將长剑从自己心口拔了出来。 剎那间,鲜血如同泉涌,瞬间飆射而出,眨眼间便染红了地面。 冬白身体剧烈晃了晃,最后深深地看了周秋兰一眼,才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后,再无任何声息。 整个正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小姑姑別看!” 云衡之在周秋兰拔剑刺出的瞬间就已面色骤变,此刻更是迅速抬手,宽厚的手掌死死捂住了云棠的眼睛,將她的小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他胸膛剧烈起伏,盯著地上冬白的尸体和周秋兰,眼中翻涌著滔天的怒火。 见此,萧奕迅速闪至周秋兰身侧,大手已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拧。 “咔嚓!”骨头错位的声音清晰可闻。 周秋兰惨嚎一声,整个人被萧奕毫不留情地狠狠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她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起来。 云衡之死死盯著地上的周秋兰,“好一个待下不薄,周秋兰,你当本公眼瞎心盲吗?” 他猛地指向地上冬白的尸体,又指向周秋兰,“当眾灭口,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公?” 周秋兰痛得脸色惨白,冷汗涔涔,闻言却挣扎著抬起头。 第76章 下次我一定先告诉你 “国公爷明鑑啊,秋兰只是一时气昏了头啊,这贱婢竟敢毒害小姑姑,我……我一时激愤,只想亲手清理门户,为小姑姑討个公道,秋兰有罪,甘愿受罚,可秋兰对天发誓,绝不知她竟包藏如此祸心!” 她语速极快,涕泪横流,仿佛真是一个被恶奴蒙蔽怒极失控的无辜之人。 云棠的小脸埋在云衡之怀里,只露出一双眸子,静静地看著周秋兰。 “清理门户?”云衡之看著门口的方向,怒极反笑,声音沉了几分,,“本公倒要看看,你如何清理!” 他猛地转头,厉喝出声,“萧奕。” “属下在!”萧奕肃立应声。 “把她押下去,”云衡之眼中再无半分迟疑,“锁进西院佛堂,没有本公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同时加派三倍人手看守,若再出差池,提头来见。” “是!”萧奕领命。 此刻,角落里的云瑞,小脸煞白。 他死死盯著地上那滩迅速蔓延的暗红血跡,小小的身体抖得不行,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茫然。 “不要,放开我娘亲!”云瑞猛地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带著不顾一切的劲头,踉蹌著扑到云衡之脚边。 他死死抱住云衡之的腿,仰起满是泪痕和鼻涕的小脸,哭喊道: “求求您,別抓我娘亲,娘亲不是坏人,娘亲不是坏人,求求您了,呜呜呜……” 云衡之身体一僵,低头看向脚边哭得撕心裂肺的云瑞。 “瑞哥儿,”云衡之的声音低沉下来,带著一丝疲惫,“放开。” “不,我不放,您放了娘亲,放了娘亲!”云瑞抱得更紧了,哭得几乎喘不过来气。 云衡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决绝,“谁也救不了她,来人,把瑞哥儿抱开。” 旁边早有婆子上前,不顾云瑞的踢打哭喊,硬生生將他从云衡之腿上扒开,紧紧抱住。 “娘亲,娘亲!”云瑞在婆子怀里拼命挣扎,朝著周秋兰被拖走的方向伸出小手,哭喊声悽厉得令人心碎。 周秋兰被拖拽著,看到儿子扑出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口中塞著布巾,只能发出更加绝望的呜咽。 接著,周秋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 正堂內死寂一片,浓重的血腥气挥之不去,只剩下云瑞断断续续的抽噎和呜咽。 云衡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心头那抹钝痛,低头看向怀中安静的小人儿。 他宽厚的手掌依旧捂著她的眼睛,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小姑姑,嚇著没有?” 云棠轻轻摇了摇头,小手抓住他捂著自己眼睛的大手,一点点拉了下来。 她的视线扫过地上那股鲜红和冬白,最后在被婆子死死抱住,身体还在剧烈颤抖抽噎的云瑞身上,停留了一瞬。 小脸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看向云衡之,“放心吧,我没事。” 云衡之看著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怜惜涌了上来。 他猛地俯身,小心翼翼地將那裹在斗篷里的小小身躯整个抱了起来,紧紧护在身前。 “走,”他抱著云棠,大步向门外走去,声音斩钉截铁,“回棠华院,传府医,再把这腌臢地方……给本公清理乾净,把瑞哥儿……送回他院子,好生看顾著。” 侍卫们轰然应诺,立刻行动。 婆子也抱著几乎哭昏过去的云瑞,踉蹌著退下。 云衡之抱著云棠,步履沉稳,一路疾行回了棠华院。 棠华院院门早已敞开,里间灯火通明。 夏月淑正焦灼地在廊下踱步,双手紧绞著帕子,脸色比云棠还要白上几分。 当看到云衡之抱著那个小小的身影出现时,夏月淑猛地顿住脚步,几乎是踉蹌著扑了过来。 “小姑姑!”她声音发颤,“您……您没事吧?” 她方才已从匆匆赶回的侍卫口中,得知了真相,此刻心还在狂跳不止。 云棠被云衡之小心地放到暖榻上,裹紧斗篷,只露出了一张小脸。 “月淑侄媳莫怕,”云棠声音细细的,“我没事噠。”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夏月淑喃喃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所幸被旁边的青鳶急忙扶住。 她看著云棠,又看了看面色沉凝的云衡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太险了,实在是太险了,周秋兰她竟敢在国公爷面前行凶!” 她不敢再说下去,光是回想侍卫描述的场景,就让她遍体生寒。 若小姑姑真有个万一…… 她简直不敢深想。 云衡之立在榻前,替云棠挡住了大半光线,也挡住了夏月淑的视线。 他俯视著榻上那小小的一团,目光复杂。 有疼惜,有庆幸,更有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慍怒。 “小姑姑,”云衡之声音低沉,带著前所未有的严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这次,您太任性了。” 云棠抬起清澈的眸子看著他。 “以身做饵,引蛇出洞,步步为营……您算无遗策,连我都瞒过去了。” 云衡之的语气里没有讚赏,只有深重的忧虑。 “可您想过没有,万一那毒药您估算错了,万一冬白动手时出了差错,万一……周秋兰狗急跳墙,做出更加不可挽回的事呢?”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您可知,当您躺在那里,气息奄奄,我却束手无策时,我……”他喉头哽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句带著命令的话语,“以后,无论您想做什么,无论多危险,必须提前告诉我,再不许像这次一样,独自涉险,听见没有?” 他目光灼灼,紧紧盯著云棠。 暖阁里一片寂静。 夏月淑屏住了呼吸,青鳶青果也垂下了头。 云棠安静地回望著他,那双过於清亮的眼睛里映著跳动的烛光。 半晌,她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云衡之垂在身侧的衣袖一角。 “知道啦,大侄子。”她声音又软又糯,语调刻意拖长了些,“下次……我一定先告诉你。” 她顿了顿,小脑袋微微歪了歪,“而且,我知道你会护住我的。” 说完,她低头,从斗篷里摸出那个解开了大半的九连环,又自顾自地摆弄起来。 云衡之看著她又拿起那玩意儿,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一股无力感混杂著无奈涌上心头。 这小祖宗…… 他闭了闭眼,终究是无声地嘆了口气。 他轻轻拍了拍云棠裹在斗篷里的肩背。 “下不为例。”他嗓音略微有些沙哑。 “国公爷,府医到了。”青果在门外轻声稟报。 “让他进来。”云衡之退开一步,让府医上前诊脉,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云棠身上,仿佛怕一错眼,这小祖宗又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府医仔细诊过,鬆了口气,“回稟国公爷,小姑姑脉象十分平稳。” 云衡之紧绷的脊背这才略略放鬆,“好生开点调理身体的方子。” 府医默默退下开方煎药。 暖阁里一时只剩下云棠摆弄九连环的细微声响,以及夏月淑压抑的抽气声。 她看著云棠苍白的小脸,后怕的情绪再次翻涌。 “小姑姑,”夏月淑忍不住上前,“您……您是怎么知道周氏要害您?又是怎么换了那九连环的?那日我闻到香味……” 云棠终於从九连环上抬起眼,她看向侍立一旁的青鳶和青果。 青鳶立刻会意,快步走到內室,捧出一个用厚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她小心翼翼地將包裹放在榻边小几上,一层层揭开厚布。 夏月淑好奇地凑近。 当最后一块布揭开,一股混杂著药味和血腥气的味道瞬间瀰漫开来。 只见布包里,赫然是一件沾满暗褐色污渍,几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孩童外衫。 那污渍深深浸入布料,乾涸发硬,散发著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这是?”夏月淑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又白了。 “这就是那日病重吐血,弄脏的衣裳呀。”云棠用小手指了指,声音软糯,说出的內容却让人毛骨悚然,“青鳶熬了一大锅鸡血藤和几味顏色重的草药,我含在嘴里……” 她甚至模仿了一下当时吐血的动作,小嘴微撅,看得夏月淑和云衡之眼皮直跳。 夏月淑看著那件外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捂著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您就用这个……骗过了所有人?” 想到自己当时的悲痛欲绝,竟是被这鸡血藤给骗了,又是后怕又是哭笑不得。 “嗯哼。”云棠点点头,小脸上带著点小得意,“至於九连环嘛……” 她朝青果努努嘴。 青果立刻从袖中掏出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九连环,只是这个看起来更新更亮一些。 “回夫人,那日送来的九连环,第一时间就被放了起来,这个,”她晃了晃手里的新九连环,“是奴婢连夜去外头铺子,找了个差不多的。二夫人的人来查看时,看到的都是这个假的。” “所以那毒,您根本就没沾上”夏月淑恍然大悟,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 “对呀,”云棠眨眨眼,“我就装得像一点嘛。不然,怎么让坏人著急,自己跳出来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第77章 什么?还有同伙? 萧奕低沉的声音响起,“国公爷。” 云衡之神色一凛,“进。” 萧奕闪身而入,他视线快速扫过暖阁,在云棠身上停留一瞬后,这才抱拳沉声道:“属下已按吩咐將周氏严加看管。另有一事回稟。” “讲。” “属下曾暗中检查过冬白身上残留之物。”萧奕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除了那包毒药之外,属下在她贴身小衣的夹层里,还发现了一枚铜钱,且边缘有特殊刻痕。” 云衡之:“铜钱?” “是。铜钱形制古旧,刻痕像是某种联络標记。”萧奕顿了顿,“属下怀疑,冬白或者说周氏,与外间……还有联繫。” “还有同伙?”夏月淑惊呼出声,脸色煞白。 云衡之面沉如水,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重重一叩。 隨后,萧奕立刻从怀中取出一物,用素白布帕小心托著,呈到云衡之面前。 那是一枚被磨得发亮的旧铜钱,边缘处刻著两道极细的凹痕,交叉成一个不起眼的十字。 痕跡深浅不一。 云衡之拈起铜钱,对著烛光仔细端详著,浓眉紧锁,指腹轻轻摩挲过那刻痕。 半晌,他沉声道:“这刻痕……本公从未见过。” “即刻去查,翻遍卷宗,细查京中及周边各州府,所有地下钱庄暗桩秘密標记,一丝线索也不能放过。” “是!”萧奕肃然领命。 云衡之將铜钱递向榻上的小奶糰子,“小姑姑,您瞧瞧?可曾见过此类標记?” 云棠放下九连环,小手接过那枚小小的铜钱。 她捏在指尖,凑到眼前,左看看,右看看,甚至还用指甲抠了抠那刻痕。 小脸上一派认真。 片刻,她摇了摇头,將那枚铜钱重新放回云衡之掌心,声音清脆,“不认识呀。” 就在这时,青果端著热气腾腾的药碗,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小姑姑,补药煎好了,府医叮嘱要趁热服下。”青果小心翼翼地將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 云棠的小鼻子立刻皱了起来,她嫌弃地瞥了一眼那黑漆漆的药汁,身子下意识地往斗篷里缩了缩,闷声道:“苦。” 夏月淑见状,连忙上前,柔声哄道:“小姑姑,良药苦口,喝了身子才能好得快。月淑侄媳给您备了最甜的蜜饯果子,喝完马上就能吃。” 云棠从斗篷里探出小半张脸,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夏月淑,“要……要两颗。” “好好好,两颗,给您两颗最大的!”夏月淑立刻应承,转头对青果道,“快,把蜜饯盒子拿来。” 青果忙不叠捧来一个精致的描金小漆盒,打开盖子,里面是各色晶莹剔透的蜜饯果子。 夏月淑亲自挑了两颗最大最饱满的梅子蜜饯,托在乾净帕子上,放在药碗旁边。 云棠这才慢吞吞地从斗篷里伸出手,捧起药碗,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闭著眼睛,“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她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放下碗便迫不及待地伸出小舌头。 “蜜饯!蜜饯!”她急急地唤道。 夏月淑赶紧將蜜饯送到她嘴边。 云棠啊呜一口含住一颗,鼓著腮帮子用力吮吸,这才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云衡之一直站在旁边看著,眼神复杂。 他沉声对萧奕道:“去吧。西院那边,也给本公盯紧了,周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报上来。” “属下明白!”萧奕抱拳,身影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暖阁。 下一刻,门外陡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放开我,我要见小姑祖!” 夏月淑下意识看向云衡之。 云衡之眉头紧锁,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正要开口呵斥。 榻上的云棠却先一步抬起了小脸。 “让他进来。”云棠的声音软糯,却没有敢说个不字。 云衡之微怔,隨即沉声下令,“放他进来。” 接著,门被猛地撞开,云瑞用力挣脱婆子的手,踉蹌著扑了进来。 云瑞髮髻散乱,小脸哭得通红肿胀,眼睛肿得像核桃,泪水鼻涕糊了满脸。 他直直朝著云棠所在的暖榻扑去。 “小姑祖,小姑祖,求求您,求求您放了我娘亲吧。”他扑到榻边,小手死死抓住云棠的斗篷下摆,仰著小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瑞儿给您磕头了,瑞儿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求求您了,娘亲不是坏人,她不是。” 他一边哭喊著,一边重重地往地上磕头,额头上瞬间就见了红印。 云衡之脸色铁青,厉喝出声:“云瑞,休得对小姑姑无礼。” 婆子们慌忙上前要拉开他。 “等等。”云棠再次开口。 她伸出小手,轻轻按在了云瑞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云瑞的动作骤然一顿。 他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眼底满是期待。 “瑞哥儿,”她开口,“你娘亲犯了错,很重的错。大侄子罚她,是规矩。” 云瑞浑身一僵,泪水更加汹涌,张嘴又要哭喊。 “嘘……”云棠竖起一根小小的食指,抵在自己唇边。 那动作分明很天真,却奇异地让云瑞的哭嚎噎在了喉咙里。 “哭,没用。”云棠的声音清晰,“你娘亲做的事,差点害死我,这是事实。” 话落,云瑞小脸惨白,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现在,”云棠收回小手,“你该做的,是回自己院子,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嬤嬤的话。你娘亲的事,大侄子自有决断。” 她顿了顿,垂眸看著云瑞惊恐失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若再闹,就是不懂事,不体谅大侄子,也不敬我这个长辈。那样只会让你娘亲的处境,更难。”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 一时间,暖阁內只有云瑞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云瑞呆呆地望著云棠,小脸上是满是迷茫。 他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无法完全理解。 云棠不再看他,小脑袋微微转向云衡之,“大侄子,让人送瑞哥儿回去。好生照看著,別让他病了。” 云衡之深吸一口气,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点头应道:“是,小姑姑。” 他挥了挥手,“送瑞少爷回院,好生看顾,不许再有差池。” 婆子们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將瘫软的云瑞带了出去。 见此,夏月淑暗暗鬆了口气,忙拿起帕子轻轻沾了沾眼角。 云衡之紧绷的面色稍缓,目光落在云棠身上。 小傢伙刚喝完药,嘴里含著蜜饯,小脸还微微皱著。 “小姑姑受惊了。”云衡之的声音低沉,却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云棠腮帮子一鼓一鼓,闻言抬起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不怕呀,大侄子厉害。” 她伸出小手,拍了拍心口,一副我很放心的小模样。 云衡之唇角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夏月淑看在眼里,脸上重新浮起一抹温婉的笑意。 “小姑姑,”夏月淑柔声夸讚,顺势將描金漆盒又往前推了推,“蜜饯还多著呢,您再挑颗喜欢的?” 云棠的目光立刻被那盒晶莹剔透的果子吸引。 她伸出小指头,在一堆蜜饯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颗裹著厚厚霜的金桔脯,满意地塞进嘴里,小脚丫愉快地晃了晃。 青果机灵地收走了药碗,又奉上一碗温热的蜜水。 云棠捧著小小的甜白瓷杯,小口小口地啜饮著。 云衡之缓缓在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 他看著榻上那团小小的身影,心头的烦闷不知不觉也淡了几分。 夏月淑见气氛和缓,便寻了个轻鬆的话头。 云棠听得津津有味,大眼睛亮晶晶的,连蜜饯都忘了吃,只好奇地问:“月淑侄媳,你说的,比蜜饯还好看吗?” 夏月淑忍俊不禁,“是呀,清清亮亮的,像玉雕的一样。等小姑姑身子大好了,侄媳陪您去看,好不好?” “好!”云棠响亮地应了一声。 云棠响亮应下后,又兴致勃勃地听夏月淑说了几句小的趣处,小脑袋却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大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云衡之看在眼里,放下茶盏,温声道:“时辰不早了,小姑姑今日劳神,该早些歇息。” 夏月淑也柔声附和:“是啊小姑姑,您这两日接连受惊,当下是得多歇息养神。” 云棠小脑袋用力点了点,带著浓重鼻音:“嗯,知道啦。” “青果、青鳶,好生伺候小姑姑安寢。”云衡之起身,沉声吩咐。 “是,国公爷。”侍立一旁的青果、青鳶连忙应声。 云衡之与夏月淑又看了榻上那团小小的身影一眼,这才转身,一前一后出了暖阁。 暖榻上,云棠揉了揉眼睛,似乎想打起精神,对著走近的青鳶含糊道:“青鳶……那个九连环……”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小脑袋一歪,倚著软枕,呼吸瞬间变得均匀绵长,竟是直接睡著了。 连怀里的九连环滑落了一角都毫无所觉。 青鳶脚步一顿,看著自家小主子这秒睡的模样,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她轻手轻脚上前,小心翼翼地將九连环从云棠怀里抽出来,放到一旁。 又仔细地替她掖好锦被,严严实实地盖到小傢伙下顎处,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第78章 这不就苦尽甘来了吗? 烛光下,云棠的睫毛微微颤动,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此刻,书房內却烛火通明。 案上还堆著几份文书。 夏月淑亲自执起小炉上温著的紫砂壶,为坐在书案后的云衡之斟了一杯热茶。 茶汤清亮,氤氳著安神的淡淡药香。 “国公爷,喝点安神茶吧。”她將茶盏轻轻推到他手边,声音温婉,“您近几日朝堂事忙,回来又不得歇,总该顾惜些身子。” 云衡之的目光从卷宗上抬起,落在面前这杯热茶上,又缓缓移向夏月淑。 烛光映著她低垂的眉眼,带著几分不易察觉的倦意。 云衡之动作一顿,成婚数载,他似乎从未像此刻这般,静下心来好好看过夏月淑。 四目相对那一刻,一股莫名的感觉,悄然漫过心头。 “辛苦你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日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温柔。 夏月淑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隨即又飞快垂下眼帘,“妾身……妾身身处后宅,不懂朝堂大事,只能在衣食住行上,替国公爷略尽些心意罢了。谈不上辛苦。” 云衡之看著她低垂的颈项和微微发红的耳根,眸光微深。 “你做得很好。”他看著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府中诸大小事,多亏你操持。这份心意,本公知晓。” 夏月淑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泛红。 她嘴唇微颤,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飞快地低下头,声音哽咽:“是……谢国公爷体恤。夜深了,您也早些歇息,妾身告退。” 她有些慌乱地行了一礼,脚步匆匆地退出了书房。 夏月淑背靠著门板,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衣袖。 心儿心头一跳,急忙上前扶住她:“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国公爷……” 她声音里满是担忧和惊疑。 夏月淑用力摇头,泪水落得更急。 她放下手,面上却带著一种心儿从未见过的笑容。 “没……没事……”她哽咽著,努力想平復呼吸,声音断断续续,“国公爷他……他方才……对我说我做得很好……” 说到最后,又是泣不成声,只能紧紧抓住心儿的手臂。 心儿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脸上带著欣慰和心疼:“这是大喜事啊夫人,奴婢就说,国公爷心里是有您的,先前不过是因为那位……才一时蒙了眼。” “您看,这不就苦尽甘来了吗?以后啊,国公爷待您,只会越来越好!” 夏月淑听著心儿的话,泪水流得更凶,却是用力地点著头。 翌日午时。 府里来了许多身穿宫装的內侍,一个个脚步轻捷,径直被引去了棠华院。 云棠正坐在窗下玩耍,听见外头的动静,连忙侧耳细听。 “青果,去瞧瞧,外头怎么了。”她声音清浅,带著一丝好奇。 青果应声出去,不多时便快步回来,脸上带著喜色:“小主子,是东宫的人,太子殿下遣人送了好多东西来呢,好些个沉甸甸的箱子,还有好些捧著锦盒的內侍,都往咱们院里来了。” 云棠眼眸一亮,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她起身,带著青果向外走去。 院中果然热闹,宫人们训练有素地將一件件物品抬进偏厅,为首一名中年太监见云棠出来,立刻堆起恭敬的笑容,上前行礼: “奴婢给小主子请安。太子殿下惦念小主子,特意命奴婢等送些新奇玩意儿和小物件过来,给主子解解闷儿。殿下还说,” 太监的声音压低了些,带著恰到好处的歉意,“近日政务缠身,实在抽不开身亲自来看小主子,但心中甚是掛念,请小主子千万保重。” 云棠听著,面上笑容依旧。 她点了点头,声音清脆,“知道了。辛苦大家啦,青果,看赏。” 青果立刻捧出荷包,一一分发给那些宫人。 得了赏的內侍们纷纷谢恩,態度愈发恭谨。 待到宫人退去,云棠才走到那堆礼物前。 锦盒被一一打开,里面儘是些精巧別致之物。 许多东西,她连见都未曾见过。 云棠指尖轻轻拂过其中一盏走马灯,又拿起一个玲瓏的雀儿木雕,眼睛亮晶晶的。 不多时,偏厅门口,春芽趁著里头热闹,悄悄探出半个身子。 她一见青果从廊下走过,立刻躡手躡脚地追了上去,一把扯住她。 春芽压低了声音,语气带著央求,“你能不能替我问问小主子,看看我能不能將功补过,让我到內院伺候?或者让我见见小主子也行。” 青果被她拽住,眉头微蹙,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她手腕一挣,就想抽身离开。 春芽哪里肯放,手上攥得更紧了,眼圈瞬间红了不少,“果姐姐你不能不管我呀,你瞧瞧我,我本以为能近身伺候小主子,可到头来,只在外院当个粗使丫头,一点油水没有不说,那些活计又脏又累,磨得手都糙了……” 她越说越委屈,声音带著哭腔: “每日里天不亮就要起来,劈柴、烧水、浆洗……苦得很,果姐姐,求你看在咱们从前一处当差的情分上,帮帮我,替我在小主子跟前说句话吧,好不好?” “冬白……冬白已经没了,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没法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啊。” 青果停下脚步,看著她涕泪交加的模样,嘆了口气,“你是被迫的,总归最后也是帮了小主子。小主子心地最是纯善,不会为难你的。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安分些,比什么都强。” 话落,她用力抽回袖子,不再看春芽,转身快步朝偏厅內走去。 春芽望著青果决绝的背影,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正用袖子胡乱擦拭,旁边廊柱后却闪出一个小丫鬟,也是棠华院外院的粗使,凑到她身边,撇了撇嘴: “嘖,看人家如今这派头,真真是跟在小主子身边的红人了。哪还记得咱们这些旧日里同甘共苦的姐妹?” 她嘖了两声,“她倒是过上好日子了,也不想著拉你一把。当初要不是……唉,可惜了。” 春芽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瞪了那小丫鬟一眼,用力吸了吸鼻子,“你胡说,我相信果姐姐,她才不是那样的人。” 豆豆见春芽油盐不进,撇了撇嘴,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偏厅內正玩得兴起的云棠。 看著那小小身影灵动专注的模样,豆豆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 她搓了搓手,竟抬脚便想往偏厅门口凑。 可刚靠近门口,就被守在门边的侍卫无声地伸手拦住。 那侍卫眼神冷肃,並未说话。 但態度再明显不过。 外院粗使,按理来说,若无传唤不得擅入內院。 豆豆碰了个软钉子,只得悻悻然退开。 晚间,丫鬟们歇息的大通铺房里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汗味和霉气。 春芽心乱如麻,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 大通铺上鼾声此起彼伏,她只觉得胸口憋闷。 隨后,她披了件外衣,躡手躡脚地溜出了屋子,想隨便找个偏僻处透口气。 月光清冷,夜风带著丝丝凉意。 下一刻,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攥住了她的胳膊。 “啊!”春芽嚇得魂飞魄散,短促的惊叫刚出口,就被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嘴。 “別叫,是我。”豆豆急促的声音紧贴著耳边响起。 春芽惊魂未定,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是豆豆后,这才稍稍鬆了口气。 她用力掰开豆豆捂著她嘴的手,压著嗓子,又惊又怒,“豆豆,你干什么?嚇死我了!” 豆豆没鬆手,反而把她往一旁拽了拽,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確认无人,才压低声音开口: “芽儿,你今日也瞧见了,咱们那位小主子,哪像个三岁半的小娃娃?” “那眼神,那做派,灵醒著呢,你仔细想想,你犯的那可是背主的大错,冬白那蹄子,骨头都凉透了吧?” 她感觉到春芽身体猛地一僵,继续幽幽道:“青果说没事你就真信了,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咱们是什么身份,她的命金贵著呢,可咱们的命,攥在自己手里头,总要比攥在別人手里头要好得多,你说是不是?” 春芽愣了愣神,“可是这都过去一日了,还是没有动静,主子应当不会再来寻我麻烦了吧?” “这会儿没动静,是人家忙著料理別的要紧事,没腾出手来收拾你,等他们想起来了……哼,悄没声息的,你就病死了,谁又能知道怎么回事?” 春芽被她的话嚇得浑身发冷,手不自觉紧紧攥住了衣角,声音发颤,“那……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豆豆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声音更轻了些,“简单。你只要离开这国公府,他们找不到你人,自然就奈何不了你了。” “离开?”春芽瞳孔猛地收缩,“我的身契还在府里管事那儿押著呢,私自逃跑被抓回来,那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豆豆一把按住她,语气带著恨铁不成钢的急切:“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你还想这些?是身契要紧,还是你这条小命要紧?你自己好好想想!” 春芽有些犹豫,“这……” 豆豆赶紧趁热打铁,“你要是愿意听我的,我能帮你。” 第79章 走,还是留下等死? 春芽一脸讶异地看向她。 月光下,豆豆的脸半明半暗,眼神却显得异常热切。 “帮……帮我?”春芽的声音微微颤抖,心下很是疑惑,“怎么帮?” “我就问你一句,你想好了没?走,还是留下等死?”豆豆再次开口。 春芽浑身一哆嗦,嘴唇翕动著,眼神慌乱地四下张望。 离开国公府? 这念头太可怕了。 她从小就被卖进府里,这里就是她的天。 身契捏在別人手里,外面又举目无亲,就算出去了又能去哪儿? 被抓回来的下场…… 她不敢想。 可豆豆方才说的那些话…… 她死死攥著衣角,“我……我……” 豆豆紧紧盯著她脸上每一丝挣扎的神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放缓了语气,带著一种我尽力了的无奈,“芽儿,我知道这不是小事。你自个儿想清楚,命是你自个儿的。我也是看你可怜,不忍心看你落得跟冬白一样。” 她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我实话告诉你吧,后角门当值的王婆子,跟我有点旧交情。明日寅时末刻,是人最睏乏的时候,我能求她通融片刻,到时你偷摸溜出去。” 说著,豆豆飞快地从自己袖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不由分说地塞进春芽手里。 “喏,拿著,这是我攒下的一点体己,不多,但路上总有点用。看在我们都是一样可怜人的份上,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豆豆的声音带著一丝哽咽,目光飞快地扫过春芽的脸。 春芽握著那包碎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豆豆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真诚的脸。 脑海中不断翻涌著无数个画面。 她猛地闭上眼,泪水悄无声息滑落而下。 再睁开眼时,她眼底只剩下一股子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寅时末刻,夜色如墨。 春芽带著一个小得可怜的包袱,里面只有两件换洗的旧衣。 她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贴著墙根,一路溜到了后角门。 门閂果然虚掩著,此刻只拉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守门的王婆子抱著胳膊靠在门框上,头一点一点地打著瞌睡。 春芽屏住呼吸,侧身,挤了出去。 外面是狭窄幽深的巷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一步也不敢停,凭著模糊的方向感,朝著国公府的反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自由了。 她真的自由了。 然,她刚拐过一个墙角,一声厉喝却陡然传来。 “什么人!” 前方巷口,赫然出现两点移动的灯笼光。 春芽瞳孔骤缩,腿一软,慌乱中哐当一声撞翻了墙边堆著的几个空箩筐。 “站住!”灯笼的光瞬间扫了过来,精准地罩住她那张已经煞白的脸。 “来人吶,来人吶,春芽要逃跑。”一个尖利的女声从后角门方向传来。 春芽猛地回头,只见豆豆正从半开的门里指著她,对著赶来的僕从和闻声惊醒的守门婆子,声音拔得老高,一个劲地叫喊著,“快,快抓住她,奴婢起夜正好撞见,她偷了东西要跑!” 一行人迅速扑上来,死死扣住春芽的胳膊,將她摁倒在地。 慌乱中,包袱被扯开,旧衣散落了一地,那包碎银也叮噹一声滚落在地。 “不……不是……我没有偷……”春芽被反剪双手,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难以置信地盯著豆豆。 豆豆跑到近前,拍著胸口,一副惊魂未定又大义凛然的模样,对著匆匆赶来的管事婆子,语速飞快地开口: “张嬤嬤,可嚇死奴婢了,奴婢方才起来小解,就瞧见她鬼鬼祟祟的,怀里还鼓鼓囊囊的。” 她顿了顿,一脸疾恶如仇,“奴婢想起白日里就瞧她神色不对,缠著青果姐姐哭求,还说什么心里不踏实的话……奴婢不敢耽搁,赶紧追出来喊人了,万幸,万幸將她拦了下来。” 管事婆子看了看被按在地上的春芽,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衣物和那包显眼的碎银,最后目光落在豆豆身上,讚许地点了点头。 “嗯,你做得很好,回头主子定然有赏。”她不屑地瞥了眼春芽,“把人捆结实了,堵上嘴,先关到柴房去,等天亮了稟告夫人和小主子发落。” 接著,春芽被拖了下去。 次日辰时。 云棠正由青果伺候著梳洗。 青鳶听著小丫鬟的回报,眉头紧锁。 “把人带过来吧。”云棠下了榻,拍了拍小手。 “是。” 不多时,豆豆便被带到了棠华院时。 她特意换了身最乾净整齐的粗布衣裳,头髮也梳得一丝不苟。 豆豆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著地面,姿態卑微到了极点。 “奴婢豆豆,给小主子请安。”她的声音带著恰到好处的颤抖。 既显得惶恐,又透著一股子急切。 青果青鳶侍立在云棠身侧,两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云棠正摆弄著昨日太子景华琰送来的那只玲瓏雀儿木雕。 张嬤嬤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小主子,这便是昨夜发现春芽那背主丫头逃跑,及时示警的豆豆。” 豆豆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但目光也只敢落在云棠脚边的地毯纹上。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还沉浸在昨夜的惊险中,语速略快但吐字清晰: “回小主子,奴婢……奴婢实在惶恐,昨夜丑时末刻,奴婢肚子有些不適,便起身去茅房。回来时,路过通往后角门的夹道,黑漆漆的,奴婢心里正发毛,就瞧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贴著墙根往后角门溜。”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同时偷眼飞快地覷了一下云棠的反应。 见小丫头还在玩那只雀儿,她继续道: “奴婢当时嚇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可定睛一看,那身形,那走路的姿势,分明就是春芽,她怀里还抱著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奴婢当时就觉得她神色不对,没想到……她竟敢做出这等背主潜逃的勾当。” 豆豆的声音拔高了些,“奴婢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想著,绝不能让这背主的奴才跑了,辜负了小主子和国公府的恩典!” 她说著,身体还配合得微微发抖。 话落,豆豆再次重重叩首,额头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再抬起头时,她的眼圈竟有些微微泛红,声音哽咽。 “小主子,奴婢不求赏,奴婢身份低微,能在国公府当差已是天大的福分。” “奴婢……奴婢只是想著,若是有幸能离主子更近些,哪怕是在院子里洒扫,在廊下听候差遣,奴婢也定当拼了命地擦亮眼睛,绝不让任何一个不安分的,扰了小主子的清净。” “奴婢……奴婢只想尽心尽力,报答主子的恩德。” 她將尽心尽力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整个屋里,只迴荡著她的哭诉和那雀儿木雕偶尔发出的咔噠声。 张嬤嬤在一旁听著,觉得这丫头虽然粗鄙,倒也算机灵忠心。 青果的眼神却越发冷冽,盯著豆豆因为用力叩首而微微发红的额头,心中疑虑更甚。 云棠坐在小凳上,小口喝著牛乳,长长的睫毛垂著,看不清神色。 片刻后,她放下小碗,拿起帕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不疾不徐。 她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青果,声音清清脆脆。 “青果,春芽跑时,身上带了什么?” 青果立刻躬身回道:“回小主子,搜出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两件旧衣。还有一包碎银,奴婢掂量了下,约莫有二三两重。” 云棠的目光这才缓缓转向跪在地上的豆豆,那眼神澄澈见底,却没来由地让豆豆心头猛地一跳。 “豆豆,”云棠眨了眨眼,“外院粗使丫头,月钱有多少?” 豆豆一愣,下意识回答:“回小主子,是三百文……” “哦。”云棠轻轻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好奇,“那二三两碎银,要攒多久?” 她抬起小脸,目光直直地落在豆豆的脸上,补了一句: “是得省下多少年的月钱,不吃不喝,才能攒出来呢?”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豆豆身形一僵,有些不明所以。 张嬤嬤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豆豆的眼神,瞬间变了。 云棠不再看她,转头对青果道:“青果,你说呢?” 青果恭敬回答,“回小主子,外院粗使月钱三百文,除去粗茶淡饭、皂角灯油,每月硬省下百文已是顶天。二三两银子,不吃不喝也需攒足二十个月有余。寻常丫头,绝无可能。” 豆豆猛地抬头,声音急促,“小主子明鑑,那银子定是春芽偷的,她平日里就鬼鬼祟祟,手脚不乾净,昨夜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银子来路定然不正。” 云棠换了个姿势倚著,对青鳶抬了抬下巴。 青鳶会意,立刻转身出去。 不多时,春芽便被两个婆子押了进来。 她髮髻散乱,脸上泪痕混著尘土,嘴唇乾裂,眼中布满血丝,满脸惶恐。 一进门,春芽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跪在地上的豆豆身上。 第80章 小姑姑审了半日案子,可辛苦了 “小主子,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春芽一咬牙,猛地挣脱婆子的桎梏。 她扑通一声重重跪倒,手指著豆豆,声音嘶哑悽厉,“是她!是豆豆昨晚找到奴婢,说奴婢留在府里只有死路一条,会跟冬白一样,都是她攛掇奴婢逃的。” “她说后角门王婆子跟她有旧,寅时末刻能给奴婢行方便,这银子也是她硬塞给奴婢的,说是她的体己,奴婢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小主子您问问王婆子就能知道了。” 春芽指著豆豆的手剧烈颤抖。 豆豆猛地跳起来,指著春芽厉声道:“你血口喷人,小主子,她这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奴婢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分明是她自己想跑,被奴婢撞破,如今还想反咬一口,王婆子昨夜当值打盹,奴婢是喊人时才惊醒了她,她哪里知道前头的事?春芽,你好毒的心肠,自己做下背主的事,还要拉旁人垫背!” 豆豆转向云棠,涕泪横流:“小主子,奴婢忠心可鑑日月,这贱婢满口谎言,您千万別信她啊!” 屋內顿时吵嚷成了一片。 云棠小小的手指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著雀儿木雕的翅膀。 终於,云棠抬起眼,视线落在春芽身上,“春芽,豆豆说你想跑,你就跑。她说有门路,你就信。她说给银子,你就拿。” 她顿了顿,声音清清脆脆,却字字敲在了春芽心上,“你的脑子呢?” 春芽浑身一颤,张著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云棠的视线又转向豆豆,澄澈的眼底映出豆豆那张扭曲的脸。 “豆豆,”云棠的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让豆豆瞬间僵住,“你方才说,不求赏,只想离我近一些,可以尽心尽力?” 豆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对,是奴婢的真心话……” “哦。”云棠点了点头,小手捏著下顎,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既然你觉得外院粗使太累。” 豆豆眼中瞬间迸发出一抹狂喜的光芒。 云棠看著她眼中那点光亮,慢悠悠地,补上了后半句: “那便不用在这里待著了。” 豆豆还没来得及狂喜,便彻底僵在了原地。 “打发去庄子上吧。” 剎那间,豆豆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接软软地瘫倒在地。 去庄子? 那比粗使丫头还不如。 那才是真正的苦役之地,永远暗无天日。 张嬤嬤早已面无人色,此刻哪还敢有半分犹豫,立刻厉声喝道:“还愣著干什么,还不堵上嘴,拖下去,立刻发话给外院管事,备车,今日就送这黑心烂肺的东西去最偏远的庄子。” 婆子们立刻將豆豆拖了出去。 云棠的视线落在抖如筛糠的春芽身上。 “至於你,”云棠站起身,“去后巷浆洗房,做满一年吧。” 春芽猛地一颤,绝望地闭上眼,重重磕下头去:“……谢小主子恩典。” 比起柴房等死,或者像豆豆一样发配苦役庄子,去最苦最累的浆洗房,已是天大的开恩。 青果无声地示意婆子將失魂落魄的春芽也带了下去。 云棠的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了张嬤嬤身上。 “张嬤嬤,”云棠的声音带著孩童的稚气,却让张嬤嬤膝盖一软,“守门的是隨便什么人给点好处便能鬆口了?” 张嬤嬤抬手拭了下额头上的细汗,“老奴该死,老奴这就去拿那玩忽职守的老货来!请小主子一併发落!”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知道今日这顿责罚是逃不掉了,只盼能將功折罪。 “不急。”云棠胖乎乎的小脸看著格外软乎,此刻,她紧绷著小脸,“青果。” “奴婢在。”青果立刻应声。 “去问问王婆子,”云棠抬起眼,“昨夜寅时末刻,她打盹前,豆豆找她说了什么。银子,又是谁给的。” 青果眼中瞭然,躬身应道:“是,小主子。” 云棠不再言语,重新拿起那碗温著的牛乳,垂眸小口啜饮著。 一时间,屋內只剩下瓷勺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响,以及张嬤嬤粗重的呼吸声。 约莫一炷香后,青果身后跟著面如死灰的王婆子。 王婆子一进门就瘫软在地,连跪都跪不稳了。 青果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平稳:“回小主子,王婆子招了。昨夜寅时初,豆豆寻她,塞给她半吊钱,说待会儿有急事需行个方便,让她届时睡熟些。” 地上的王婆子抖成一团,止不住地磕著头,“主子饶命啊,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豆豆那贱婢说只是……只是嚇唬嚇唬春芽……奴婢不知道……不知道她心肠如此歹毒啊……” 云棠放下牛乳碗,拿起帕巾擦了擦嘴角。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语调悠长,“嚇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婆子绝望的脸,又落回张嬤嬤身上。 “张嬤嬤,”云棠的声音清脆,“守门的人,眼睛和耳朵,都要惊醒著。” 张嬤嬤一个激灵,立刻磕头:“老奴明白,老奴明白,这老货玩忽职守,构陷同伴,罪无可恕,老奴这就將她一家子都打发到最苦的煤窑庄子上去。” 王婆子闻言,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云棠呼了口气,对青果道:“青果,银钱的事,查清了么?” 青果躬身,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回小主子,豆豆招认了。数月前,一个外院丫头也是被豆豆用同样手段诱骗,在她试图逃跑时,被当场人赃並获。那丫头性子烈,不堪受辱,当夜便在柴房……悬樑了。” “豆豆因揭发有功,得了夫人赏的二两银子,还得了张嬤嬤允诺,有机会便提她到二门內听差。” 张嬤嬤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比王婆子更甚。 先前的事,她当时只当是丫头自己想不开,哪里深究过? 如今被翻出来,竟全和豆豆那丫头有关! 云棠小小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嗯。”她只应了一个字。 “张嬤嬤,”云棠终於再次开口,“你的差事,当得还不错哦。” 张嬤嬤顿时浑身一软。 她知道,自己这管事嬤嬤的位置,估计今儿也要到头了。 “下去吧。”云棠不再看她,“该去哪儿的,都一起送走。” “是,老奴……遵命……”张嬤嬤垂眸应著声,接著几乎是爬著退了出去。 屋內彻底安静下来。 青果和青鳶侍立一旁,看著那个在榻上安静摆弄木雀儿的小小身影。 云棠长长的睫毛垂著,小嘴微微嘟起,似乎还在琢磨那木雀儿。 半个时辰后。 “主子,夫人来了。” 云棠扬起粉嘟嘟的小脸,“快请。” “小姑姑,这一大早,您这院里可真够热闹的。” 下一刻,夏月淑穿著一袭藕荷色衫子,脸上带著一抹笑意。 她走到云棠榻边,微微倾身,含笑看著云棠手里的木雀儿。 “小姑姑,”夏月淑语气尊敬,“在玩雀儿呢?这翅膀做得真精巧。” 她说著,目光才转向侍立在一旁的青果青鳶,“事儿我都听说了,您处理的真好,不过那张嬤嬤……” 夏月淑顿了顿,“她年纪大了,让她去庄子上养老吧。明儿侄媳就挑个更妥帖的管事嬤嬤来伺候小姑姑,保准让您院里清清爽爽的。” 她三言两语便將后续处置交代得清清楚楚。 云棠点了点小脑袋。 夏月淑瞧著云棠软糯的模样,心里又是怜爱又是敬佩,忍不住放柔了声音:“我们小姑姑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看著这样可爱,处理起事情来却相当果断。” 她终究是没忍住,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用指尖碰了碰云棠头顶的小发包,动作十分亲昵。 云棠感觉到头顶轻柔的触碰,小身子没动,只是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夏月淑一眼。 她小脸被夸得微微泛粉,有点无奈地嘟囔,“月淑……” 夏月淑笑著收回手,看著云棠努力摆弄木雕的认真小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好了好了,不扰小姑姑玩了,前头厨房新做了牛乳菱粉糕,甜丝丝的,还热乎著,我特意吩咐少放,正合小姑姑口味。” 她扭头看向青果,“青果,快去给小主子端一碟子来,我们小姑姑审了半日案子,可辛苦了,也该饿了。” 青果忍著笑,连忙应声去了。 云棠一听有点心,还是自己爱吃的甜度,眼睛亮了亮。 她小心地把木雀儿放在身边软垫上,端端正正坐好,等著她的菱粉糕。 那副等待投餵的小模样,看得夏月淑和旁边的青鳶都忍不住嘴角上扬。 青鳶默默上前,替云棠理了理被夏月淑指尖碰过的小发包。 云棠端坐著,小脚丫在榻沿轻轻晃荡。 不多时,青果便端著一个青瓷小碟回来了。 碟子里码著几块雪白软糯,点缀著点点粉红的糕点。 热气裹著牛乳和菱粉的清甜香气,瞬间在空中蔓延开来。 “小主子,糕来了,您小心烫。”青果將碟子轻轻放在云棠面前的矮几上。 云棠的眼睛瞬间黏在了那碟糕点上,小鼻子轻轻嗅了嗅。 她伸出小手,试探性地想去拿,又怕烫似的缩了缩指尖,那模样要多软乎就有多软乎。 第81章 小姑奶奶是顶顶好的人 “慢点吃,小姑姑,刚出锅的,仔细烫著嘴。”夏月淑看著她这副模样,心都化了,忍不住出声提醒,语气里满是宠溺。 她看著青鳶,“青鳶,给小姑姑倒杯温蜜水来,配著吃。” “是,夫人。”青鳶立刻转身去倒水。 云棠终於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菱粉糕,鼓起粉嫩的腮帮子,呼呼地吹了几口气。 糕点的热气扑在她的小脸上,衬得那脸蛋儿越发红润可爱。 她试著咬了一小口,软糯的糕体顿时带著恰到好处的清甜在口中化开。 她满足地眯起了大眼睛,小脚丫晃得更欢快了。 “唔……好吃。”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小口小口地啃著,吃得专心致志。 夏月淑坐在一旁,含笑静静看著。 云棠吃得嘴角沾上了一点白色的糕屑,自己却浑然不觉。 夏月淑拿起自己乾净的帕巾,极其轻柔地替她拭去。 “慢点吃,都是小姑姑的,没人跟你抢。”夏月淑的声音放得更柔了,眼尾带著笑意。 她看著云棠吃得香甜,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青鳶端著温蜜水回来,轻轻放在矮几上。 青果则安静地侍立一旁,看著自家小主子吃得一脸满足,眼中也满是笑意。 云棠很快解决掉一块,小手又伸向了碟子里的第二块。 她一边吃,一边还不忘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看夏月淑。 夏月淑只是温柔地回望著她。 “月淑侄媳,”云棠咽下嘴里的糕点,小奶音带著满足,“你也吃。” 夏月淑笑著摇摇头,“小姑姑吃,我看著小姑姑吃就高兴。” 她看著云棠吃得香甜的小模样,只觉得比什么珍饈美味都更让人心满意足。 云棠又小口咬了几下,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待第二块糕点也吃得只剩下一小角时,她满足地舔了舔沾著一点白屑的嘴角,这才將剩下的小块轻轻放回碟子里,小身子坐得更加端正了些。 此时,小书房內。 “玩一玩吧,璋哥儿,我每次瞧见你,不是捧著书就是写字,人不累吗?” 云鹤轩双手交叠在一起,脑袋趴在手臂上,看著身边认真读书的云璋,语气带著点不以为然。 “小姑姑救了我和娘亲,我只能好好读书报答小姑姑的大恩。况且,明日就是小姑姑抽查的日子,若是抽到不会的地方,可怎么办……”云璋身形一顿,垂著脑袋。 “哎呀,不会的!”云鹤轩的声音拔高了些,带著少年人特有的篤定,“小姑姑再厉害,那么多书呢,也不可能样样都考吧,到时你只拣要紧的,她常问的记住就行了。” 云鹤轩直起身子,拉著他的胳膊,不停地摇晃著,“走走走,我新得了一只铁头大將军,可厉害了,咱们斗一斗去,保管你一盏茶功夫就回来。” “走吧,就一会儿,没多长时辰的,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云璋毕竟是小孩子,被云鹤轩一吸引,心下便开始犹豫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云璋试探性地开口,“那……就玩一小会儿?” “这就对了!”云鹤轩心下一喜,拉著云璋便去了小后院。 两个时辰后,小后院一处僻静的假山石旁。 云璋的眼睛黏在了那个小小的草编蛐蛐罐上。 罐子里,两只油黑髮亮的蛐蛐正斗得难分难解。 触鬚抖动,急促的鸣叫一声接著一声。 他小脸兴奋地发红,拳头攥得紧紧的,嘴里跟著云鹤轩小声喊著:“咬它,咬它,大將军快咬它!” “怎么样,好玩吧?”云鹤轩得意地用草棍拨弄了一下那只被他称为铁头大將军的蛐蛐,“我就说你整日里读书读傻了,连蛐蛐都没玩过,今儿你是走了大运,这大將军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城西那儿淘换来的。” 两人说话之际,罐子里胜负已分。 铁头大將军果然厉害,將对手直接逼到了角落。 云璋看得意犹未尽,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的余暉已经染红了半边天,他那张脸瞬间垮了下去,“呀,都这个时辰了,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温书了。” 他作势就要起身。 “哎,別急啊!”云鹤轩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这不还没黑透嘛,这才几局,都还没过癮呢。” “再说了,你回去这么早干嘛?小姑姑明儿过了午时才温书呢,你明早卯时起来,有大把时间温习,还来得及。” 云璋看著罐子里威风凛凛的大將军,又想到明日要面对小姑祖的抽查,心里像有两只小虫子在打架。 他犹豫著,脚步却怎么也挪不开,“可……可是……” “別可是了!”云鹤轩把另一个蛐蛐罐推到他面前,“来,再来一局,你拿这只常胜將军试试,看能不能贏我的大將军,这不比背书有意思多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假山旁。 云薇穿著乾净的藕荷色衣裳,梳著整齐的双髻,小脸绷得紧紧的,看著蹲在地上的云鹤轩,脆生生地问:“哥哥,你不温书了吗?明日小姑祖要考校功课的。” 云鹤轩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挥挥手,“哎呀,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来,哥带你看蛐蛐打架,可好玩儿了。” 云薇的小眉头皱得更紧了,看著云鹤轩的样子,小嘴一撇,“不要!” 话落,她转身便跑开了。 云璋听著云薇的话,心里更虚了,但看著云鹤轩递过来的蛐蛐罐,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决心又散了架。 他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坐了回去,声音低低的,“那……那就再来一局……就一局……” “好好好,就一局。”云鹤轩咧嘴一笑,重新拨弄起草棍。 夜色渐深,棠华院西厢房里。 柳氏坐在榻边,手里缝补著一件半旧的衣裳。 她看著坐在小桌前温书的儿子,眼神里满是温柔与希冀。 “璋儿,”柳氏放下针线,声音轻柔,“明儿你小姑祖就要考校功课了,可有把握?” 云璋握著毛笔的手一僵,小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发白。 他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娘……应,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柳氏的心猛地一沉。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儿子面前,蹲下身,目光直直地看著他,声音依旧温和,语气却很强势,“你跟娘说实话。白日里,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好好温书?” 云璋被娘亲的目光看得无所遁形,小脑袋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吶,“鹤轩……鹤轩来找我……说玩一会儿蛐蛐,我们就玩了一会儿……” “啪嗒”一声轻响,柳氏手里的针线筐掉在了地上。 她没去捡,只是猛地转过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昏暗的光线下,能看见她眼角迅速涌出的泪水,无声地顺著脸颊滑落了下来。 分明没有打骂,可此刻的云璋,却比以往任何犯错的时候都要害怕。 云璋瞬间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柳氏面前,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声音带著哭腔,“娘,娘你別哭,我错了,我这就去温书,我温一整夜,我保证明儿小姑祖问什么我都会,娘你別哭啊娘!” 柳氏看著儿子惊慌失措的小脸,心如刀绞。 她猛地转过身,一把將云璋紧紧搂进怀里,压抑的呜咽再也忍不住。 “我的儿啊……”柳氏的声音带著无尽的辛酸,“我们娘俩和这府里其他人……不一样啊,你娘没本事,没个好的出身,给不了你体面,当不了你靠山。” 她双手抱住云璋的脑袋,轻嘆了口气,“当初若不是小姑奶奶菩萨心肠,看不过眼那些作践,收留我们在这棠华院,我们娘俩……我们娘俩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她捧起云璋满是泪水的小脸,手指颤抖地替他擦著眼泪,自己的泪却止不住地流:“小姑奶奶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她肯让你跟著读书,肯栽培你,这是天大的恩情,是咱们娘俩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顿了顿,眼底满是责怪,“你……你怎么能贪玩,你怎么还敢懈怠?你怎么能辜负小姑奶奶的期望?你让娘……你让娘怎么有脸去见人家啊。” 云璋看著娘亲悲痛欲绝的脸,听著她字字泣血的话语,心里的悔恨到达了巔峰。 他用力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而下,“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这就去念书,我发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贪玩了,我一定好好读书,让小姑祖满意,让娘安心,娘你別哭了……” 柳氏紧紧抱著云璋,他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娘亲的还是他自己的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柳氏才渐渐止住哭声。 她抚摸著儿子略微有些单薄的脊背,声音嘶哑,“好孩子,记住娘的话,也记住你今晚的话。咱们娘俩的命,是小姑奶奶给的。咱们的前程,就在你自个儿的用功上。去吧,去温书,娘陪著你。” 云璋重重点了点头,抹了把脸,直起身,快步回到书桌前,拿起书本,小身板挺得笔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第82章 不要小揪揪 屋內跳跃的灯火映著云璋稚嫩的脸庞,也映著柳氏疲惫却满是希望的双眼。 窗外,夜色浓重,棠华院正房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西厢这盏小灯,还亮著。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明。 青果正伺候著云棠梳洗。 今日云棠穿著一身鹅黄色的小衫裙,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玉雪可爱。 青鳶拿著一对缀著珍珠的髮带,正要给她扎两个小揪揪,却被云棠伸出小手轻轻按住了。 “不要小揪揪。”云棠的声音奶声奶气的。 青鳶愣了一下,隨即会意,笑著应道:“是,小主子,那咱们梳个简单的小髻可好?” 云棠点了点小脑袋,任由青鳶动作。 恰在此时,门帘被一只小手费力地掀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青果眼皮一跳,赶忙上前,“薇小姐,您……” 青鳶眨了眨眼睛,扭头见是云薇,抬了抬手,“没事噠,让她过来叭。” 话落,青果这才让开。 云薇穿著昨日那身衣裳,小脸跑得红扑扑的,自己迈著小短腿到了云棠身边。 “小姑祖……”云薇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大眼睛里带著点不安。 云棠看著这个自己跑来的小人儿,小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云薇,你自己来的?你的丫鬟呢?” 云薇走到云棠跟前,小手绞著衣角,声音细细的,“我……我自己跑来的……她们没看见……” 她仰起小脸,看著云棠,似乎终於鼓足了勇气,“小姑祖,我想说……昨儿,昨儿哥哥和璋哥哥一起玩蛐蛐了,在后院石头那里玩了好久好久……” 她努力回想著,小眉头也学著云棠的样子皱起来,“天都快黑了……我叫哥哥去温书,他不听……还叫我看蛐蛐打架……” 五岁的小丫头,话说得有些顛三倒四,但意思却表达得清清楚楚。 云棠安静地听著,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目光沉静地看著努力告状的云薇。 待她说完,云棠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云薇的小发包。 “嗯,知道了。”云棠的声音依旧清清脆脆,落在云薇的耳中却莫名有些害怕。 云薇看著云棠,似乎有点拿不准自己做得对不对,小声问道:“小姑祖……你生气吗?” 云棠没有回答,只是从旁边矮几上放著的攒盒里,拈起一小块松子,递到云薇面前。 云薇的眼睛瞬间亮了,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声道:“谢谢小姑祖。” 她心头那点不安,似乎被甜甜的冲淡了许多。 云棠收回手,目光转向窗外西厢的方向。 “青果。”云棠的声音清清脆脆。 “奴婢在。” “把昨儿西厢廊下守夜的丫鬟叫来。” “是。”青果立刻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个穿著青色比甲,一脸忐忑的小丫鬟被带了进来,她规规矩矩地磕头:“奴婢给小主子请安。” 云棠正由青鳶扶著梳理最后一丝碎发,小脸对著铜镜,“昨夜,云璋和云鹤轩屋里,可有什么动静?” 小丫鬟不敢抬头,回答得小心翼翼,“回小主子,鹤轩少爷那边……戌时末刻就熄灯歇下了,没什么动静。倒是璋少爷屋里,灯亮了一整夜。” 云棠对著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下去吧。”青果见云棠没再问话,便示意那小丫鬟退下。 小丫鬟如蒙大赦,赶紧磕头退了出去。 屋內一时安静了下来。 云棠的目光落在正小口舔著松子的云薇身上。 “青果。”云棠再次开口。 “奴婢在。” “给阿薇换一个警醒些的丫头跟著。”云棠的声音稚嫩,“贴身伺候的,眼睛和耳朵要灵光。” 青果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小主子的意思。 薇小姐身边原先的丫头太不顶事,竟让小主子自己跑出来了。 这要是磕著碰著,或是听了不该听的…… 她立刻躬身,“是,小主子,奴婢这就去办,定挑个妥帖稳重的。” 云薇似懂非懂地听著,只知道自己可能有新丫头了,继续专心地舔著,小脸上带著满足。 巳时初刻,棠华院东暖阁。 紫檀书案上已提前备好了笔墨。 云棠穿著一身鹅黄衫裙,梳著简单的小髻,坐在铺了软垫的宽大圈椅里,小脚悬空,轻轻晃荡著。 夏月淑坐在她下首一侧的绣墩上,青果青鳶侍立在后。 云璋、云鹤轩、云薇三个孩子依次站在书案前。 云璋眼下带著明显的乌青。 他小脸有些苍白,但身板挺得笔直,眼神紧紧盯著自己的鞋尖。 他熬了一夜,把能背的都背了,此刻只盼著小姑祖千万別问偏了。 云鹤轩则显得轻鬆许多,甚至有点百无聊赖,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蹭著,心里还在想著昨儿那铁头大將军的威风。 小姑祖虽然厉害,但年纪小,又能记住多少东西? 待会儿问几句常见的糊弄过去就完了。 云薇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地偷偷瞄著上首的云棠。 “开始吧。”云棠的声音奶声奶气,却让云璋和云薇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云棠的目光先落在云薇身上,问了几句《千字文》的开头,云薇都奶声奶气地答了。 虽有些磕绊,倒也算完整。 接著,便轮到了云鹤轩。 “《论语·学而篇》,巧言令色下一句是什么?”云棠翘著小脚丫,抬起头,眨巴著大眼睛,隨著问道。 云鹤轩面上一愣,这句子熟,但下一句是什么来著? 他脑子里飞快转著,勉强答道:“呃……鲜矣仁?” “嗯。”云棠点了下小脑袋,没评价,接著问,“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作何解?” 云鹤轩鬆了口气,这个他记得先生讲过,连忙把大意说了出来,自觉还算流利。 “《孟子·告子上》,惻隱之心与羞恶之心,何者为先?”云棠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渐渐深入了不少。 云鹤轩的额头开始不停地冒汗。 他以为小姑祖只会问些简单的背诵,没想到竟问到义理辨析了! 他绞尽脑汁回忆著先生课上零碎的內容,回答得磕磕巴巴,有些地方甚至混淆了概念。 坐在旁边的夏月淑微微蹙起了眉。 青果青鳶也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云鹤轩好不容易答完,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 他偷偷抬眼覷云棠的神色,却见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根本看不出满意与否。 最后,轮到了云璋。 云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拳头在身侧悄悄攥紧。 云棠看向他,问的同样是《论语》,却是《里仁篇》里一句不算特別常见的,“见贤思齐焉后面是什么?” 云璋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见不贤而內自省也!” 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但字字清晰。 “嗯。”云棠又点了下头,接著问,“德不孤……” 云璋定了定神,將昨夜反覆咀嚼过的释义清晰地讲了出来,条理分明。 问题一个接著一个,从《论语》到《孟子》,再到昨日新学的《诗经》篇章,云棠竟像是信手拈来,毫无滯涩。 所问之处,竟是將他们所学都囊括了进去。 云鹤轩在一旁听得脸色越来越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这才惊觉,小姑祖到底有多可怕。 现在看来,自己那点侥倖心理,简直可笑至极。 云璋则越答越顺畅,最初的紧张被一种后怕的庆幸和逐渐升起的信心取代。 每一个问题,他都能在昨夜苦熬的书本里找到答案。 他回答得越来越流利,眼神也渐渐亮了起来。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幸好……幸好昨夜熬了那一宿。 否则今日,他简直不敢想。 终於,云棠问完了。 她小小的身子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面前的三个人。 云薇懵懂。 云鹤轩面如土色。 云璋则有些激动。 “嗯。”云棠只应了这一个字,小手拿起旁边矮几上的小银勺,轻轻搅动著青果刚端上来的温牛乳。 剎那间,屋內只有银勺碰触杯沿的轻微声响。 云鹤轩只觉得双腿发软,快要站立不住。 云棠放下银勺,她抬起清澈的眼眸,视线直接落在了云鹤轩的身上。 “鹤轩。” 云鹤轩心头猛地一跳,强自镇定地应道:“小姑祖。” “昨日申时,”云棠的小手交叠放在膝上,鹅黄的袖口衬得她愈发玉雪可爱,下一刻,她又径直换了一个姿势,“你在哪里?做什么?” 云鹤轩立刻挺直了背脊,语速飞快,“回小姑祖,自然是同璋哥儿一道在书房温书,璋哥儿可以作证,是吧,璋哥儿?” 他边说边急切地转向身旁的云璋,眼神里带著强烈的暗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云璋身上。 云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他低著头,看著自己鞋尖前一小块光亮的地板,嘴唇紧紧抿著,放在身侧的小手攥得指节泛白。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应声,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云棠看著云璋那几乎要埋进胸口的脑袋,再次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清清脆脆,“璋哥儿,你来说,是这样吗?” 第83章 你也太厉害了吧 话音一落,云璋便猛地跪倒在地上,小小的身体微微发颤。 见此,云鹤轩脸色骤变,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哥哥骗人!”同一时刻,一个清脆的童音猛地响起。 坐在绣墩上的云薇再也忍不住,小手指著云鹤轩,“哥哥玩了好久好久小虫虫,天都快黑了。哥哥还想要叫我看,哥哥骗小姑祖。” “你!”云鹤轩又惊又怒,猛地扭头瞪向云薇,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 云薇被他那一眼嚇得小脸煞白,竟然直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往下掉落。 “阿薇。”云棠的声音突然响起,不算高,却奇异地盖过了云薇的哭声。 哭泣的小人儿抽噎著抬起泪眼。 云棠朝著她伸出小手,轻轻招了招手,“过来。” 云薇抽抽噎噎,委屈巴巴瞥了眼瞪著她的云鹤轩,又看了看上首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云棠。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小短腿,怯生生地绕过跪在地上的云璋和僵立著的云鹤轩,走到了云棠的圈椅旁。 云棠伸出小手,下意识想拍一拍云薇的脑袋,却发现自己够不著,她轻咳一声,轻轻拍了拍云薇还在耸动的小肩膀,“坐这儿。” 她示意了一下自己圈椅旁边铺著厚软坐垫的脚踏。 云薇吸著鼻子,乖乖地爬上去坐好,小手紧紧攥著自己的衣角。 虽然还在抽噎,但哭声已经小了很多,大眼睛里还噙著泪,怯怯地看著底下。 云棠安抚好云薇,这才重新將目光投向书案前。 她的视线在云鹤轩和云璋之间来回扫过。 “你们自己说,阿薇说的,”她顿了顿,清晰地问,“有没有冤枉你们?” 云璋跪在地上,將头垂得更低了些,“回……回小姑祖,没有冤枉……薇妹妹说的……是真的。” 他鼓起勇气,悄悄拉了一下旁边云鹤轩的衣袖,“我们老实说吧,下次不再犯就好了。” 云鹤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云棠注视和云璋的拉扯下,肩膀垮了下来,声音乾涩,“是……是玩了蛐蛐……在后院石头那里……玩到天快黑才结束……” 云棠拿起银勺,又搅了搅那杯温牛乳,才再次开口。 “云璋,”她先看向云璋,条理清晰,“你昨儿虽然玩了,但今日所问,你都答了上来。既已补过,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云璋猛地抬起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喜,他连忙叩头,“谢小姑祖。” 云棠的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云鹤轩,语气沉了几分:“云鹤轩,学问之道,一时不会,可以慢慢学。” 她顿了顿,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直视著云鹤轩慌乱躲闪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但不能不学。心不在焉,虚与委蛇,是自欺欺人。” 云鹤轩只觉得那目光像针扎一样难受。 “下次若再如此,你便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还要不要学这圣贤书。如果真不喜,”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找个自己喜欢的事情做,也不错。” “小姑祖,我要学的,我学,我知道错了。”云鹤轩这下是真的慌了,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声音带著哭腔,连连保证,“我下次一定好好用功,绝不敢再偷懒,真的,您信我!” “嗯。”云棠只应了一个字,小手指了指书案,“这次,便將方才我问你的所有问题。” 她清晰地说,“连同释义,抄写十遍。” 云鹤轩刚鬆了半口气,又听那奶声奶气的声音补充道:“三日后此时交来。若被我发现是旁人代写,或敷衍潦草……” 她抬眼,“我会很生气。” 云鹤轩浑身一凛,头重重磕在地上:“是,小姑祖,鹤轩知道了,一定认真抄写,绝不敢糊弄。” “都下去吧。”云棠收回目光,端起那杯温牛乳,小小地抿了一口。 云璋赶紧爬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扶起腿软的云鹤轩。 云薇也从脚踏上滑下来,怯怯地跟在后面。 三人行过礼,垂著头,大气不敢出地退出了出去。 走了一段距离后,云鹤轩这才惊觉自己后背全是冷汗。 他猛地想起抄写的事,脸又垮了下来,急急拉住走在前面的云璋。 “璋哥儿,等等!”他声音发虚,“方才小姑祖问我的那些问题……都是什么来著?我,我光顾著害怕,好像记不全了……” 云璋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复杂。 云鹤轩脸上带著点討好,“昨儿咱们不是一起玩了嘛,你怎么就都答上来了?你……你也太厉害了吧!” 云璋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只是低声说:“我给你把问题和答案都写下来吧。” 云鹤轩眼睛一亮,如获至宝,一把抓住云璋的胳膊,一脸感动,“璋哥儿,你真是好人,太好了,我就知道还是你靠得住,走走走,去我那儿写!” 他拉著还有些怔忡的云璋往前走,脚步都轻快了些。 云薇怯怯地跟在后面,小手揉著还有些发红的眼睛,看著两个哥哥走远,才迈著小短腿,由新拨过来的丫鬟牵著,慢慢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暖阁內,青果悄无声息地撤下了那杯云棠只动了一小口的温牛乳。 夏月淑的目光落在她那张粉嫩的小脸上,怜惜地伸出手,轻轻拢了拢云棠鬢边一丝被风吹乱的碎发。 云棠的目光落在侍立在一旁的青果身上,声音清清脆脆,“青果。” “奴婢在。”青果立刻垂首应道。 “去西厢,告诉柳氏,”云棠的小手无意识地摸著圈椅光滑的扶手,“云璋昨夜用功太过,今日精神不济,让她好生照看著,午后不必来请安了,歇著吧。” 青果心头微动,立刻躬身道:“是,小主子,奴婢这就去。” 接著,她转身,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青果便回来了,“主子,柳氏已经来了,现下就在门外,可要见一见?” 云棠偏著小脑袋,小嘴巴上方还残留著白色牛乳,“那让她进来吧。” 接著,柳氏站在门口,身形单薄。 她显然来得匆忙,身上还是那件半旧的素色衣裳,头髮只是草草挽了个髻。 她眼下的乌青比云璋更甚,嘴唇没什么血色。 她侷促地站在帘子边,双手不安地绞著衣角,目光飞快地扫过暖阁內的情形,最后落在了云棠身上。 青果快步走到云棠身边,低声道:“小主子,柳氏来了。” 云棠抬起眼,落在门口那个瑟缩的身影上。 “进来吧。” 柳氏慌忙小步趋前,在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深深福下身去,姿態恭谨,“婢妾给姑奶奶请安。” “嗯。”云棠应了一声,目光在柳氏苍白憔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平和,“窝刚还说让你不用来请安了,璋哥儿昨夜用功太过,你好生照料他歇息就是。” 柳氏的身体晃了一下,眼眶微微泛红。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 她嘴唇哆嗦著,声音哽咽,“是……是……婢妾谢姑奶奶体恤……谢姑奶奶……” 柳氏抽噎了几声,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態,慌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努力挺直了腰背。 但那姿態依旧透著一股小心翼翼。 她不敢再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垂著头。 云棠再次开口,“去吧。” 柳氏再次深深福下身去,哽咽著应道:“是……婢妾告退,谢姑奶奶恩典。” 她不敢再多停留,屏著呼吸默默退了出去。 青果重新端上了一杯温度刚好的牛乳,轻轻放在云棠手边的小几上。 “小姑姑……”夏月淑的声音很轻,带著一丝犹豫,“璋哥儿这孩子性子倒是实诚,肯下苦功。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鹤轩那孩子,先前被祝氏纵得有些……不知轻重了。” 云棠:“心性不定,贪玩是常事。” “但规矩就是规矩。”她偏过头,看著夏月淑,模样很是认真,“错了,便要认罚。罚了,便要记住。记不住,下次便罚得再重些。” 夏月淑心头微凛,“小姑姑说的是。” 云棠小小的身子还维持著偏头看夏月淑的姿势,小脸努力板著,做出一副严肃长辈的模样。 可那圆润的婴儿肥脸颊,粉嘟嘟的小嘴微微抿著,尤其是小嘴巴上方那一圈没擦乾净的白色牛乳印子,活像一只偷吃了奶的小猫。 她似乎觉得仰著头有点累,小脑袋瓜转回来,坐正了些。 悬空的小脚丫无意识地晃了晃,鹅黄色的裙摆隨著动作轻轻摆动。 她伸手拨弄了一下矮几上放著的一个小巧玲瓏的九连环。 青鳶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弯了唇角。 她轻手轻脚地拿起一块乾净的细帕子,沾了点温水,走到云棠身边,柔声道:“小主子,嘴边沾了点儿牛乳,婢子给您擦擦?” 云棠正低头看著自己晃悠的小脚,听到青鳶的话,她抬起小脸,大眼睛眨了眨。 “好呀好呀。”她把小脸蛋微微朝青鳶的方向侧了侧,方便她擦拭。 第84章 是不是有小娃娃了呀? 青鳶动作极轻地替她擦乾净那圈奶鬍子。 帕子刚离开,云棠就伸出粉嫩的小舌尖,无意识地舔了舔方才沾了牛乳的上唇,砸吧了一下小嘴,仿佛在回味那点甜味。 她似乎觉得舒服了,小手又去够矮几上攒盒里的一块小巧的梅糕。 那糕对她的小手来说有点大。 她用两只手捧著,小口小口地咬著,腮帮子一鼓一鼓,吃得格外认真。 阳光正好照在她毛茸茸的发顶和专注的小脸上。 她吃得心满意足,小嘴不自觉向上弯了弯,连带著小巧的鼻尖也微微动了动,可爱得让人心尖发软。 夏月淑在一旁静静看著。 她的小姑姑啊,分明还是个需要人细心照料的小奶糰子。 青果重新端上的那杯温牛乳,正裊裊冒著热气。 云棠舔乾净指尖最后一点糕点,一脸饜足,大眼睛愜意地眯著。 青果將那杯温牛乳递到她的小手边,她伸出小肉手捧住,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啜饮。 突然,暖阁外传来一阵被刻意压低的爭执声。 虽听不清具体言语,但那急促的语气和压抑的抽泣却清晰地透进门帘传了进来。 “怎么回事?”夏月淑眉头微蹙,看向侍立在门边的青鳶。 青鳶会意,立刻掀帘出去查看。 不过片刻,她便回来了,身后还跟著一个穿著粗使丫鬟衣裳的小丫头。 不过八九岁模样,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脸上还带著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此刻,正被一个管事嬤嬤推搡著进来。 那嬤嬤脸上带著愤懣,一进来就拉著小丫头直接跪倒在地。 “夫人,小主子!”嬤嬤声音带著火气,指著身边瑟瑟发抖的小丫头,“这小蹄子手脚不乾净,偷了厨房准备给各房主子送去的蜜饯果子,人赃並获,还不认帐。” 那小丫头嚇得浑身抖如筛糠,头死死磕在地上,声音带著哭腔,“没有,奴婢没有偷……奴婢真的没有……那一颗是奴婢捡的……” 她说话语无伦次,一脸惊恐。 夏月淑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府里规矩森严,偷窃是重罪。 她正欲开口询问,却见旁边捧著牛乳杯的云棠,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杯子。 那双刚刚还眯著享受美食的大眼睛,此刻睁得圆溜溜的。 她清澈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个抖成一团的小丫鬟上,又扫过那管事嬤嬤气急败坏的脸。 云棠小小的身子在宽大的圈椅里坐直了些,悬空的小脚也停止了晃动。 她直接对著地上那个小丫头开口,“你捡的?” 小丫头猛地一颤,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对上云棠那双过分澄澈平静的眼睛,竟一时忘了哭泣,只呆呆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头,“是……不……不是……” “在哪里捡的?”云棠又问,专注地看著她。 “后厨放柴火的夹道。”小丫头抽噎著回答。 “什么时候捡的?” “就……就方才……天蒙蒙亮的时候……” 管事嬤嬤忍不住插嘴:“小主子,您別听她狡辩,那蜜饯盒子明明锁在橱柜里,怎么会掉在夹道?分明是她自己撬了锁……” “嬤嬤。”云棠的目光转向管事嬤嬤,话落,那嬤嬤瞬间噤声,只得訕訕地低下头。 云棠的小手指了指那小丫头脸上的巴掌印,“谁打的?” 嬤嬤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是老奴一时气急这才动了手。” 云棠没再追问嬤嬤,重新看向那小丫头,奶声奶气地问:“你说,盒子是锁著的?” 小丫头拼命点了点头,“对,是锁著的,可是……可是奴婢走到夹道时,盒子就躺在墙角地上,盖子开著,里面果子撒出来了几颗,奴婢看没人,就……就趁机捡了一颗……” 她越说声音越小。 夏月淑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小丫头,又看了看管事嬤嬤。 云棠小小的身子往后靠了靠。 管事嬤嬤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以为云棠彻底信了。 就在嬤嬤准备再次开口时,云棠忽然抬起小脸,依旧是那副奶声奶气的调子,“嬤嬤,你方才说,锁是被她撬了?” 嬤嬤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啊。” 云棠歪著小脑袋,大眼睛里带著浓浓的好奇,“撬坏了的锁,在哪里?” “这……”管事嬤嬤眼神开始慌乱地躲闪,“锁自然是被老奴收起来了。” “哦。”云棠应了一声。 她转向依旧伏在地上的小丫头,声音平和了些,“你捡了一颗果子,揣怀里了?” 小丫头泪眼朦朧地点头。 “剩下的盒子呢?还有果子呢?” “奴婢……奴婢害怕,把盒子盖好,放……放回夹道墙角了……没敢动別的……” 云棠点了点小脑袋,像是明白了什么。 管事嬤嬤的脸色已经白了不少。 夏月淑看著云棠那副小大人般沉思的模样,再看看地上抖得不成样子的嬤嬤和茫然的小丫头,心中已然明了。 云棠看向管事嬤嬤,“你说不出来,是因为锁根本不是被撬开的,而是用钥匙打开的,对不对?” 她的小手指了指小丫头脸上的巴掌印,“你打了她,因为她捡了你掉的果子。” 她又看向嚇得魂不附体的小丫头,“你捡了一颗果子,把剩下的放回去了,这不是偷。” 管事嬤嬤她猛地抬头,嘴唇哆嗦著,想辩解,却在云棠那双过分澄澈的眼睛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的,不是……”嬤嬤声音发颤。 夏月淑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 小姑姑的洞察力,实在惊人! 她沉下脸,对著管事嬤嬤厉声道:“大胆刁奴,还不从实招来,小姑姑的话,可有半句冤枉了你?” 管事嬤嬤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夫人,小主子,老奴……老奴该死,是老奴今早去取蜜饯给各房分装时,一时手滑,盒子掉在夹道里,盖子摔开了。” “老奴怕担责,就……就悄悄盖好放回墙角,想著等分装时再悄悄补上,谁知道……谁知道被这丫头捡了去……老奴一时糊涂,怕事情败露,就……就想著反咬一口……” 小丫头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夏月淑冷声开口,“好个刁滑的奴才,自己失职,竟敢栽赃他人,还动手打人!” 她看向云棠,“小姑姑,您看如何处置?” 云棠小小的眉头蹙著,小脸上带著一丝厌烦,似乎对这种污糟事很不耐烦。 她慢吞吞地开口,“嬤嬤打人,栽赃,罚三个月月钱,打十板子,降为粗使。” 她顿了顿,小手指了指那个还在哭泣的小丫头,“她捡东西没上交,罚洗三天恭桶。” 她又看向夏月淑,“让管家查查厨房的锁和东西。” “是,小姑姑处置得极是!”夏月淑立刻应道。 管事嬤嬤被人拖了下去。 小丫头也被带下去领罚,临走前感激地对著云棠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 云棠捧著牛乳杯,又满足地喝了一大口。 青鳶和青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嘆服。 她们这位小主子,心思剔透得简直可怕。 夏月淑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看著云棠这无忧无虑的小模样,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意。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胃里却毫无预兆地翻涌了一下,一股酸意直衝喉咙。 她连忙用手帕捂住嘴,侧过身,压抑著乾呕了两声,同时眉头紧紧蹙起。 这动静立刻被捧著牛乳杯的云棠注意到了。 她放下杯子,大眼睛立刻看了过来,目光落在夏月淑略显苍白的脸上和捂著嘴的手上。 “月淑侄媳?”云棠的声音带著孩童特有的软糯和一丝关切,“你不舒服吗?” 夏月淑缓过那阵噁心,放下手帕,勉强笑了笑:“没事的,小姑姑,就是……就是有点反胃,许是早上吃的东西太过腥腻。” 云棠却已经从宽大的圈椅里滑了下来。 她迈著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夏月淑跟前,努力仰著小脸看她,大眼睛里满是困惑。 她伸出小肉手,抓住了夏月淑放在膝上的手。 “想吐?”云棠的小眉头皱得更紧了,像在努力理解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大眼睛倏地一亮。 “啊!”她小小地惊呼一声,小手指了指夏月淑的肚子,一脸恍然大悟,“月淑,你是不是……是不是肚子里有小娃娃了呀?” 夏月淑先是一愣,隨即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看著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小奶糰子,又是好笑又是羞涩:“小姑姑……这……” 云棠却对自己的念头非常篤定。 她鬆开夏月淑的手,又噔噔噔跑到矮几旁,踮起脚尖,努力去够攒盒里的一块刚放进去的枣泥山药糕。 小手有点够不著,她便踮著小脚,小脸都憋红了。 青鳶赶紧上前,把点心取出来,递到云棠的小手里。 云棠捧著点心,又噔噔噔跑回夏月淑跟前,將之举得高高的,小脸红扑扑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夏月淑,“给,吃这个,吃了就不难受啦。” 夏月淑看著眼前云棠一脸殷切的小模样,心头那点不適瞬间淡了不少。 她伸手接过那块还带著云棠小手温热的点心,“谢谢小姑姑。” 云棠见夏月淑接了点心,小脸上立刻绽开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快吃呀!”她奶声奶气地催促著。 夏月淑看著云棠纯粹的笑容,心头忽然一动。 第85章 一个特別不一样的地方 这小傢伙…… 虽然童言无忌,但……万一呢? 自从按小姑姑的吩咐,请了擅长那方面的大夫来调理身子,又和夫君…… 这月的小日子,確实迟了好几日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的一颗心便忍不住怦怦跳了起来。 她放下点心,深吸一口气,看向云棠,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姑姑……” “嗯?”云棠闻言抬起小脸。 “小姑姑之前不是让大夫给侄媳开过调理身子的方子吗?”夏月淑的脸颊更红了,声音也轻了些,“侄媳想再请大夫来请个平安脉,可好?” 云棠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看了看夏月淑微红的脸,又看了看她下意识抚上小腹的手,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大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了,小脑袋用力地点了点,声音清脆,“好呀,青果,快去请大夫来!” “是,小主子!”青果反应过来,脸上带著惊喜的笑意,立刻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夏月淑坐立不安,手指无意识地绞著手帕。 云棠时不时看她一眼,大眼睛亮晶晶的。 终於,不知过了多久,青果领著一位鬚髮白,提著药箱的老者快步走了进来。 (请记住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刘大夫,快请给我家夫人看看。”青果引著大夫到了夏月淑面前。 刘大夫放下药箱,恭敬地行了一礼,“夫人,请伸出手来。” 夏月淑深吸了一口气,將手腕放在脉枕上。 云棠也迈著小短腿跑到夏月淑身边,努力踮著脚尖,睁著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刘大夫搭在夏月淑腕间的手指。 刘大夫屏息凝神,指尖感受著脉搏的跳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刘大夫的眉头先是微蹙,隨即舒展开,眼中渐渐露出一抹惊喜之色。 他换了只手,再次仔细切脉,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夏月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著刘大夫。 终於,刘大夫收回手,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对著夏月淑和一旁紧张注视著的云棠深深一揖,“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这是喜脉,滑脉流利,已有一月有余了。” “真……真的?”夏月淑的声音带著难以置信的颤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她竟然真的有了她和夫君期盼已久的骨肉! “千真万確!”刘大夫笑著点头,“夫人脉象稳健,只是略有些气血虚浮,想是方才呕逆伤了点脾胃,待老夫开副温和的安胎药膳调理几日便好。” “太好了,太好了!”青鳶和青果也忍不住激动地低呼出声。 “小姑姑。”夏月淑泪眼婆娑地看向身边的小小人儿,巨大的喜悦让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嫁给国公爷后,她一直遗憾的便是没能给国公爷生个一儿半女。 可自从眼前这个小奶糰子进府后,她的运气不仅比之前好了不少,现下竟然还有了身孕! 云棠仰著小脸,看了看夏月淑脸上滑落的泪水,又看了看她抚著小腹的手。 “有小娃娃啦!”她奶声奶气地欢呼起来,小脚丫欢快地在地上蹦了蹦,小手也学著夏月淑的样子,轻轻地摸了摸夏月淑的肚子,大眼睛里充满了兴奋,“月淑,不哭,要开心!” 那认真的小模样,仿佛在叮嘱一件顶顶重要的事情。 夏月淑看著云棠这可爱的样子,又哭又笑,用力点了点头,“嗯,开心,小姑姑,谢谢你。” 她忍不住伸出手,將那个小小的身影轻轻拥入怀中。 青果和青鳶站在一旁,脸上洋溢著由衷的笑容。 “国公爷到!”门口传来通报声。 话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何事笑得这般开怀?我在外头都听见了。” 云衡之面上带著温和的笑意。 夏月淑一见到云衡之,心头的激动瞬间衝垮了所有规矩。 她猛地站起身,嘴唇哆嗦著,想说话,眼泪却先一步涌了上来。 到头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泪眼朦朧地看著他。 云衡之见她这幅模样,脸上的笑容凝固,快步上前:“月淑?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適?” 他伸手想去扶她,声音里满是担忧。 云棠小小的身子从夏月淑腿边探出来,小脸板著,一副小大人模样。 她伸出小肉手轻轻拉了拉云衡之的衣袍下摆,奶声奶气地说,“大侄子,月淑侄媳,你先坐下。她现在啊,” 她顿了顿,小脑袋微微扬起,吐字清晰,“可不是一个人啦!” 说完,她还特意给侍立一旁的青鳶递了个眼色。 青鳶立刻会意,上前一步,福身稟报:“恭喜国公爷,夫人方才请刘大夫诊脉,確认是喜脉,已有一月有余了。” “什么!”云衡之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抬眼看向夏月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满是震惊。 接著,云衡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扶住夏月淑的胳膊,声音带著不易察觉的颤抖,“月淑,真……真的?” 夏月淑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是真的,国公爷,我有我们的孩子了!” 她抓住云衡之的手,按在自己还有些平坦的小腹上。 云衡之感受著掌心下的温热,纵使是他,眼眶也忍不住有些微微发热。 他长臂一伸,將夏月淑紧紧拥入怀中,声音有些沙哑,“太好了……太好了,月淑,我们也要有孩子了。” 他抱得很紧,却又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 过了好一会儿,云衡之才稍稍平復激动的心情。 他鬆开夏月淑,但一只手仍紧紧握著她的手。 他环视暖阁內眾人,目光最终落在那个小小身影上。 他朗声下令,“传我的话,府中所有伺候过五年的老人和管事,本月月钱加倍,其余人等,月钱加三成。” “另,给各院添置新衣料,给厨房拨银钱,加菜三日,让大傢伙儿都沾沾这喜气。” “是,谢国公爷,恭喜国公爷夫人!”青果青鳶等人连忙笑著应下,暖阁里一片喜气洋洋。 云棠也开心地拍著小手,小脚丫蹦了蹦,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几日后,午后阳光正好。 云棠在园的假山石后捉小蝴蝶,玩累了,正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歇息。 假山另一侧的小径上,隱约传来两个洒扫丫鬟压低的议论声。 “你听说了吗?夫人真有身孕了?这事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亲耳听夫人院里的小崔说的,还是刘大夫亲口诊的脉。” “哎呀,这……这可是大喜事,难怪国公爷如此开心,连带著我们都沾了光,不过……” 其中一个丫鬟的声音带著点迟疑,“我记著夫人……好像也过了桃李之年了吧?怎么还要生孩子?这年纪是不是有点大了?” 云棠原本愜意晃悠的小脚丫猛地停住了。 她一张小脸绷了起来,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 接著,她利索地从石头上滑下来,迈著小短腿,噔噔噔就绕到了假山另一边。 两个丫鬟正低头嘀咕,冷不防看见小主子绷著小脸站在面前,都嚇了一跳,慌忙行礼,“小……小主子安。” 云棠板著小脸,清澈的目光扫过两人,奶声奶气的声音却异常严肃:“你们刚才说什么?” 两个丫鬟脸色一白,头埋得更低了,支支吾吾不敢答。 “背后议论主子,妄议主母年纪?”云棠冷哼了一声,“谁给你们的胆子?掌嘴。” 两个丫鬟嚇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小主子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每人自己掌嘴二十下,再罚去浣衣房洗一个月衣裳。”云棠小脸依旧板著,“若再让我听见一句閒言碎语,立刻赶出府去,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谢小主子开恩。”两个丫鬟如蒙大赦,一边哭一边开始抽自己嘴巴子。 云棠不再看她们,转身离开。 刚绕过假山,却看见夏月淑正站在不远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將方才丫鬟的议论都听了进去。 她扶著丫鬟的手,眼神黯淡。 云棠小跑著过去,伸出小手,轻轻拉住夏月淑微凉的手指,仰著小脸,认真地看著她,“月淑,你別听她们瞎说。” 夏月淑勉强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小姑姑……” “你现在啊,”云棠晃了晃她的手,大眼睛里满是认真和肯定,“正是大好年华呢,这时候生的宝宝,最是聪明伶俐,身体也棒棒的。” 她努力踮起脚,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说服力。 夏月淑看著小姑姑纯粹的眼神,心头的阴霾散开了一点点,但还是有些鬱郁,低声道:“小姑姑,你不必安慰我的……” “才不是安慰。”云棠急了,小脸都皱了起来。 她努力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月淑,我昨夜还做了个梦呢,梦见一个特別特別不一样的地方。” 夏月淑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问:“哦?什么地方?” “那个地方呀,”云棠努力用夏月淑能理解的语言描述著,“那里的姑娘们,好多好多都在读书。在很大的女子学堂里,她们可厉害啦,会学好多东西。” 她顿了顿,“好多人啊,要到……要到比月淑你现在还要大几岁,才会成亲呢。” 第86章 来都来了 “比我还要大才成亲?”夏月淑愣住了。 这完全顛覆了她的认知。 “嗯!”云棠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一派认真,“而且呀,还有好些人,成亲了也不要宝宝呢,她们就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开心啦!” 她伸出小手比划著名,大眼睛亮晶晶的,“所以呀,月淑你看,你现在有宝宝,是多好多幸运的事情呀,正正好,一点都不算晚。” 夏月淑彻底被云棠描绘的奇异梦境和闻所未闻的观念惊呆了。 她看著眼前这个三岁半的小人儿,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是那样真诚,仿佛她真的见过那个神奇的世界。 夏月淑她蹲下身,轻轻抱了抱云棠小小的身子,声音温柔,“小姑姑说得对……是月淑想岔了。谢谢小姑姑。” 她看著云棠清澈的眼睛,心中格外安心。 云棠见夏月淑笑了,也眯著眼睛笑出了声。 半个时辰后,两人便回了棠华院。 云棠坐在铺了厚软垫子的矮榻上,小手里拿著一个色彩鲜艷的布老虎,专心致志地研究著怎么把老虎的尾巴塞进它嘴里。 夏月淑坐在一旁,含笑看著。 “主子,柳氏求见。” 云棠小脸微抬,“柳氏?这个时辰她来做什么?” “奴婢这就让她离开。” 云棠出声叫住小丫鬟,“不用,来都来了,让她进来说话吧。” 接著,柳氏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件半新的素色衣裳,头髮梳得比往日整齐些,但眉宇间依旧带著挥之不去的侷促。 她走到离矮榻几步远的地方,深深福下身去,声音细弱,“婢妾给姑奶奶请安,给夫人请安。” “嗯,起来吧。”云棠抬起小脸,目光落在柳氏身上。 柳氏谢了恩,却不敢坐,只垂手侍立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偷偷抬眼覷了覷云棠的脸色,又飞快地低下头,犹豫再三,才鼓起勇气开口? “姑奶奶……婢妾……婢妾是来替璋哥儿赔个不是的。前几日他贪玩,耽误了功课,实在……实在是不应该。”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语气有些无奈,“只是璋哥儿这孩子,生来就有些愚笨,学东西慢,脑子也不大灵光。婢妾……婢妾只求姑奶奶看在他还算知道用功补过的份上,莫要……莫要嫌弃他……” 她说著说著,眼圈竟然微微泛红,声音也哽咽起来。 云棠放下了手里的布老虎,清澈的大眼睛看著柳氏。 柳氏见云棠没有不悦,胆子稍微大了点,又低声继续道:“婢妾每每看著璋哥儿点灯熬油地背书,心里……心里就揪著疼。只恨……只恨自己是个没见识没学问的粗笨人,帮不上他半点忙。” “若是……若是婢妾自己也能认得几个字,懂得些道理,哪怕只是能看懂他书上写的什么,能……能在一旁督促他几句也好……” 夏月淑在一旁听著,心中微嘆。 柳氏这话,虽是替儿子开脱,却也道出了几分真心。 云棠那双过分清澈的大眼睛一直看著柳氏,等她说完,歪著小脑袋,忽然直接问道:“柳姨娘,你想学吗?” 柳氏猛地一愣,像是被这句话砸懵了。 她抬起头,对上云棠那双眼睛,脸瞬间涨得通红,慌忙摆手,声音都不自觉变了调,“姑奶奶,您莫要笑话婢妾,婢妾都这把年纪了,还学那些做什么?婢妾只是……只是说说罢了……” 她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在姑奶奶面前简直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云棠却依旧看著她,小脸很认真,重复道:“我就问,你想不想学?” 柳氏张了张嘴,看著云棠那双清澈的目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下一刻,她嘴唇哆嗦著,最终点了点头,“想,如果可以,婢妾自然是想的。”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深深地低下头,仿佛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云棠眨了眨眼,仿佛柳氏的回答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坐直了身子,“既然想,那以后就跟著璋哥儿他们一起吧。” “啊?”柳氏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惊恐,“姑奶奶,这万万不可,婢妾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怎配与小主子们一同进学?” “这……这是坏了规矩,婢妾万万不敢,国公爷如果知道了……” 她嚇得连连摆手,身体都开始发软。 “你只管去。”云棠打断她慌乱的话语,小脸板著开口,“大侄子那里,有我在。”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拍了拍身下的软垫。 “……” 柳氏彻底呆住了。 她看著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张著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猛地俯下身去,语气格外恭敬,“婢妾谢姑奶奶天恩,姑奶奶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夏月淑在一旁看著,心中也是震动不已。 柳氏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云棠重新拿起布老虎,小眉头微微蹙著,和那条不听话的尾巴较上了劲。 小嘴巴还无意识地嘟囔著什么。 夏月淑看著她这专注又有点小苦恼的可爱模样,不自觉笑了笑。 她正想开口逗逗小姑姑,却见云棠的小手忽然停住了动作。 云棠抬起小脸,大眼睛看向夏月淑,目光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小脸上露出一种极其认真的思索表情。 她放下布老虎,从矮榻上滑下来,迈著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夏月淑跟前,伸出小肉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夏月淑的肚子。 “月淑侄媳,”她仰著小脸,奶声奶气地开口,“你现在肚子里有小娃娃了,吃东西千万千万要小心哦。” 夏月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逗笑了,“哦?小姑姑说,要怎么小心呀?” “嗯……”云棠很认真地想了想,掰著小肉手开始数,“那个寒凉的东西不能吃,比如……比如螃蟹。” 她努力回忆著,小脸绷著,“还有太活血的也不行,比如红。”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太油腻的或者太辣的也不行,会……会闹肚肚,不仅月淑侄媳你不舒服,肚子里的小娃娃也会不舒服。” 她数得煞有介事,虽然有些词不达意,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夏月淑听得又惊又奇,忍不住笑著问:“小姑姑懂得真多,这些都是从哪里知道的呀?”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小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神秘兮兮的笑容。 她凑近夏月淑,小手拢在嘴边,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奶声奶气地说:“是梦里呀,梦里有个白鬍子老神仙告诉我的。” 说完,她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夏月淑忍俊不禁,看著小姑姑这煞有介事的模样,心都要化了。 云棠却还没完,她扭过小脑袋,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心儿,小脸一板,“心儿,你也要记住哦,以后月淑吃东西,你要看著点,寒凉的、活血的、太油腻太辣的,都不能给月淑吃,要给她吃温温的软软的、好消化的,知道了吗?” 心儿先是一愣,隨即看著云棠这比夫人还上心的认真劲儿,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连忙躬身应道:“是,是,奴婢记住了,小主子放心,奴婢一定把夫人照顾得好好的。” 她看著那个小小的人儿,只觉得这位小姑奶奶简直是天降的福星,连这些细致处都想到了。 夏月淑伸出手將云棠软乎乎的小身子揽进怀里,下巴轻轻蹭著她毛茸茸的发顶,语气满是宠溺,“哎哟,我的小姑姑呀,真是人小鬼大,知道的比大夫还多呢。” 她捏了捏云棠肉嘟嘟的小脸蛋,满心满眼都是对眼前这个小人儿的喜爱。 云棠被搂在怀抱里,舒服地眯起了大眼睛,嘴里含糊地嘟囔著:“要听话哦……小娃娃才能长得好……” 一刻钟后,青果端著一个小巧的紫檀托盘走了进来。 盘子里放著一盏温热的牛乳和一碟新做的豌豆黄。 她脚步轻快,脸上带著笑意:“夫人,小主子,厨房刚送来的点心,还温著呢。” 夏月淑正要说话,却见怀里的云棠小鼻子忽然微微翕动了几下,原本眯著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大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那碟豌豆黄,小脸上瞬间写满了想吃两个字。 “豌豆黄!”云棠奶声奶气地欢呼一声,挣扎著就要从夏月淑怀里下来。 夏月淑笑著鬆开她。 云棠的小短腿一沾地,立刻噔噔噔跑到青鳶面前,踮起脚尖,努力伸著小肉手去够那碟点心。 “小主子別急,奴婢给您放矮几上。”青鳶笑著將托盘放在云棠触手可及的矮几上。 云棠立刻趴在矮几边,小手拿起一块豌豆黄就往嘴里送。 那豌豆黄做得小巧玲瓏,刚好適合她的小手,入口即化,清甜绵软。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小腮帮子一鼓一鼓,吃得无比专注认真。 很快,嘴角便沾上了一点点淡黄色的碎屑。 “慢点吃,別噎著。” 夏月淑看著她这馋嘴小猫似的模样,满眼宠溺。 云棠正吃得投入,暖阁外忽然传来一阵喧譁,夹杂著孩童的哭喊声和丫鬟们惊慌的劝阻。 第87章 等他们像我一样大的时候就好啦 “鹤轩少爷,您不能进去,小主子在歇息……” “走开,我要找小姑祖,你们让开!” “哎哟,少爷您別跑。” 门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撞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冲了进来。 云鹤轩跑得小脸通红,头髮都散乱了,眼睛也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场。 他一进门,目光就落在了矮几边正捧著豌豆黄的云棠,小嘴一瘪,带著哭腔就扑了过来。 “小姑祖,呜呜呜……您要替我做主啊,璋哥儿他……他欺负人。”他衝到云棠腿边,一把抱住了云棠的小短腿,眼泪鼻涕瞬间蹭在了云棠鹅黄色的裙摆上。 云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嚇得小手一抖,半块豌豆黄掉在了矮几上。 她看著自己裙摆上湿漉漉的一片,又看了看哭得稀里哗啦的云鹤轩,小脸上带著点被打扰吃点心的不满,“又怎么了?” 夏月淑也连忙起身:“鹤轩,快起来,好好说话,你这样成何体统!” 青鳶和青果赶紧上前想把他拉开。 云鹤轩却抱得更紧了,仿佛云棠的腿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小姑祖,璋哥儿他抢我的蛐蛐罐,还把我的铁头大將军给放跑了,那是我好不容易才捉到的,他赔我,让他赔我!”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棠努力想抽出自己的小短腿,奈何云鹤轩抱得死紧。 她低头看著掛在自己腿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侄孙孙,一脸无奈。 她伸出小肉手,带著点安抚意味的,轻轻拍了拍云鹤轩毛茸茸的发顶,奶声奶气地说:“別哭啦,哭得好丑。” 这话一出,云鹤轩的哭声顿了一下,似乎有点懵。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璋站在门口,小脸上带著一丝委屈,眼圈有些发红,但努力绷著没哭出来。 他规规矩矩地对著云棠和夏月淑的方向行了个礼:“小姑祖,夫人。” 隨即才看向抱著云棠腿哭嚎的云鹤轩,声音带著点气恼,“我没有抢,是他说他的铁头大將军天下无敌,非要和我的黑將军比试,结果……结果他的蛐蛐自己跳出来跑了,他非赖我!” “你胡说,就是你抢我罐子的时候弄跑的。”云鹤轩立刻抬起头反驳,眼泪汪汪地瞪著云璋。 “我没有,是你自己没拿稳。” “就是你,你赔我蛐蛐!” 两个半大孩子就在暖阁里吵了起来。 一个抱著云棠的腿哭诉,一个站在门口梗著脖子辩解。 云棠被夹在中间,小脑袋看看左边哭成猫脸的云鹤轩,又看看右边一脸委屈倔强的云璋。 她伸出小肉手,再次拍了拍云鹤轩的脑袋,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好啦,別吵啦,耳朵疼。” 可两个孩子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 云棠看著他们吵吵嚷嚷,小嘴慢慢撅了起来,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她忽然挣脱开云鹤轩抱著她腿的手,迈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矮几边,踮起脚尖,一把抓起碟子里仅剩的两块完整的豌豆黄。 在夏月淑和丫鬟们惊愕的目光中,云棠一手举著一块豌豆黄,噔噔噔又跑回两个爭吵不休的孩子中间。 她板著小脸,奶声奶气地命令道:“都给本姑奶奶闭嘴!” 音落,云鹤轩和云璋的爭吵声戛然而止,都愣愣地看著举著点心的云棠。 云棠见他们安静了,小脸上的严肃才稍稍缓和。 她伸出小手,將左手那块豌豆黄递到还在抽噎的云鹤轩面前:“鹤轩,这块给你吃。” 又转向门口绷著脸的云璋,递出右手那块:“璋哥儿,这块给你吃。” 云鹤轩看著近在咫尺的点心,连哭都忘记了。 云璋也愣住了,直愣愣地看著云棠。 “吃了点心,”云棠拍了拍小手,象徵性地轻咳两声,“就不许再吵了,蛐蛐跑了,再捉就是了。吵来吵去,能吵回来吗?” 她歪著小脑袋,大眼睛在两人脸上扫过,仿佛在问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云鹤轩看了看点心,又看了看云棠认真的小脸,再扭头看著门口同样愣住的云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块豌豆黄,小声道:“……谢谢小姑祖。” 云璋也默默上前,接过了点心,低声道:“谢小姑祖。” 云棠见两人都接了点心,小脸上终於露出满意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嗯,这才乖嘛,快吃吧,可甜啦!” 她自己转身跑回矮几边,重新坐了下去。 云鹤轩和云璋各自捧著云棠赏的豌豆黄,还是一脸委屈,但终究是没再继续爭吵下去。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別开视线,默默地对云棠和夏月淑行了个礼,便垂著小脑袋,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暖阁。 云棠咽下最后一口点心,伸出小粉舌舔了舔沾著碎屑的嘴角。 旋即,她背著手,像个小大人似的,极其夸张地嘆了口气,小肩膀都跟著垮了下来。 她晃了晃悬空的小脚丫,奶声奶气地感慨道,语气里充满了过来人的无奈:“唉……这些孩子呀,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等他们像我这样大的时候啊,就什么都明白啦!” 她小脑袋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仿佛自己已经饱经沧桑,洞悉世事。 “噗,哈哈哈哈哈。” 夏月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再也忍不住,看著眼前这个粉糰子似的小人儿,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长模样,直接笑弯了腰。 云棠惊得小身子都坐直了。 她扭过小脑袋,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看向笑得枝乱颤的夏月淑,小脸上先是茫然,隨即迅速浮现出一抹幽怨。 她伸出小肉手,指著夏月淑,粉嘟嘟的小嘴撅得老高,奶声奶气地控诉道:“月淑侄媳,你笑得太大声啦,窝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啦!” 那委屈巴巴的小模样,仿佛夏月淑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 夏月淑看著云棠那幽怨的小眼神,努力板起脸,但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声音里还带著未散的笑意,“是……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小姑姑教训的是。”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压低声音,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那……那我小声一点笑?这样行不行?” 她说著,还真的只发出了几声极其细微的呵呵声,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云棠看著夏月淑这副知错就改却又明显在逗她的样子,小嘴撅得简直能掛油瓶。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小身子,留给夏月淑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小肩膀还气鼓鼓地耸了耸,仿佛在说:哼,都不省心!连侄媳也这么不靠谱!哄孩子可真难! 那小小的背影,气鼓鼓地背对著夏月淑,浑身上下都散发著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的怨念。 夏月淑看著那小小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目光不自觉落在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云棠背对著夏月淑,小嘴撅得高高的,努力维持著生气的姿態。 可暖阁里太安静了,她竖著小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身后除了细微的喝茶声,竟没有半点要来哄她的意思? 这怎么行! 她悄悄扭过一点点小脑袋,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往后瞄。 夏月淑恰好捕捉到她这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唇角微弯,却故意装作没看见,继续喝茶。 云棠见夏月淑居然无动於衷,小眉头立刻不满地拧了起来。 她猛地转过身,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带著明显的控诉,直直瞪著夏月淑,“月淑侄媳!” 奶声奶气的嗓音拔高了些,“你都不哄哄我,我都生气啦!” 那副你怎么还不来哄我的小表情,配上努力板起的婴儿肥脸蛋,夏月淑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她一边笑一边告饶:“哎哟,我的小姑姑,是侄媳错了,侄媳错了还不行吗?” 她放下茶盏,朝著云棠伸出手,“快別生气了,过来,让侄媳抱抱?” 云棠看著夏月淑伸出的手,又看看她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小嘴撅得更高了。 她非但没过去,反而把小身子又往矮榻里缩了缩,小脑袋一扭,再次用后脑勺对著夏月淑,只是这次那哼声更响亮了:“哼!才不要你抱,你笑话我,还……还不哄我!” 夏月淑努力收敛了笑声,但眼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她站起身,走到矮榻边,挨著那个气鼓鼓的小糰子坐下,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云棠软乎乎的小肩膀,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小姑姑?真不理月淑啦?” “月淑知道错啦,不该笑话我们操心的小长辈。” “小姑姑最厉害了,把鹤轩和璋哥儿都哄得乖乖吃点心,多能干呀?” “月淑给小姑姑赔不是,好不好?” 她一句句地哄著,手指轻轻挠著云棠的痒痒肉。 云棠的小身子先是僵硬地绷著,但被戳得浑身痒痒的,小肩膀忍不住微微耸动。 她努力板著小脸,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想要往上翘。 第88章 让她哭,让她闹,让她撞 终於,在夏月淑的温声软语和挠痒痒攻势下,她再也绷不住了。 “噗嗤”一声,云棠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猛地转过身,小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大眼睛亮晶晶的,伸出小肉手就去捂夏月淑的嘴,奶声奶气地嚷道:“不许说啦,月淑侄媳你也太肉麻啦。” 那小小的手掌带著点心的甜香,软软地贴在夏月淑唇上。 一时间,两人笑作一团。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被刻意压低的声音。 “小主子,西院佛堂那边有动静了。看守的老王头求见,说……说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动静?”云棠放下小手,小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住,“让他进来说。” 接著,一个穿著粗布短褂,满脸愁苦的老僕躬身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看守佛堂的老王头。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声音发颤,“小主子恕罪,实在是里面的人闹得太凶了,老奴怕真出了人命担待不起啊。” “细说。”云棠一脸好奇。 老王头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小主子,二夫人自打关进去那天起,就……就没消停过,整日不是嚎哭就是破口大骂,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小的们只当没听见,可……可昨儿夜里开始,她突然就跟发疯了似的,先是不停地用头撞门板,那门咚咚咚的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嘴里还喊著让她死了乾净、你们逼死我这样的话,今日……今日更是水米不进,送去的斋饭都让她砸了,国公爷吩咐过,西院的事儘量別扰了小主子清静,可……可这……” 老王头的声音带著哭腔,“老奴是真怕她一头撞死在里头啊,那……那小的们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夏月淑眉宇间染上了一丝凝重。 云棠小小的身子坐在矮榻上,听完老王头的话,那双过分清澈的大眼睛微微眯了眯。 “就让她哭,让她闹,让她撞。” 老王头猛地抬头,一脸难以置信。 云棠没看他,自顾自地用小指尖戳著豌豆黄,“每日,只给她送些维持活命的东西进去。清水,馒头,咸菜就行,別的,一概没有。”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老王头,“她如果不吃,就减少每日送去的次数。一次不吃,就等下一顿。饿极了,自然就吃了。” 老王头听得目瞪口呆。 “记住,”云棠的小手指了指老王头,语气加重了几分,“进去送东西前,先把里面一切能让她伤著自己的物件都撤走。” “是,小主子!”老王头连忙磕头,“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办!绝不敢再让她伤著。” 他如蒙大赦,起身便准备退下。 “等等。”云棠的声音再次响起。 老王头脚步一僵,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僵硬地转过身,“小……小主子还有吩咐?” 云棠那双清澈眸子落在他脸上,小眉头微微挑了一下,“你方才,似乎还有话没说完?” 老王头浑身一哆嗦,对上那双眼睛,只觉得所有心思都被看穿了。 他扑通又跪了下去,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些,“小主子慧眼,老奴该死,那二夫人她还一直叫嚷著……说要见您一面,说有些话,只能跟您说……” 他说完,头埋得更低了,大气都不敢出。 夏月淑的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开口呵斥这要求。 云棠却轻轻“哦”了一声。 她拿起那半块豌豆黄,小小地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嚼著,含糊不清地对侍立一旁的青果道: “青果,你去一趟。” 青果立刻躬身:“是,小主子。” 云棠咽下嘴里的点心,小手指了指西院的方向,“把我的意思,原原本本告诉她。”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一个字,都不许改。” 青果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小主子的意思。 她立刻挺直腰背,神色肃然:“奴婢明白,奴婢定將小主子的意思,一字不差地带到!” 她福了福身,转身快步离去。 云棠重新將注意力放回矮几那半块豌豆黄上。 她用小指尖仔细地將其拨弄到自己面前,小口小口地啃著,腮帮子一鼓一鼓。 夏月淑看著她安静吃东西的侧影,心中波澜起伏。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青果便回来了。 她脚步依旧沉稳,神色也恢復了平日的恭谨。 她走到矮榻前,对著云棠深深福身:“小主子。” “嗯。”云棠刚好咽下最后一点豌豆黄,伸出小粉舌舔了舔指尖,这才抬起清澈的大眼睛看向她,“她怎么说?” 青果垂著眼,声音清晰,將西院佛堂里的情形如实道来:“回小主子,奴婢到了佛堂,按您的吩咐,已经一字不改地转达了意思。” 她顿了顿,“她起初还不信,疯魔似的扑在门板上嘶喊,要见您本人。奴婢只重复了一遍您的话。” “她听完,先是死寂了片刻,隨即……”青果继续说著,“便爆发出极其悽厉的哭嚎和咒骂,用指甲抓挠门板,声音……刺耳得很。” “不过看守的婆子按您的吩咐,已將里面能搬动的硬物都撤了,她除了撞门抓门,也伤不到自己。后来大约是哭嚎得脱了力,声音渐渐低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和……诅咒。” 夏月淑听得心头一阵发紧。 半晌,云棠才轻轻哦了一声,“知道了。” “青果辛苦了,下去歇会儿吧。”云棠拿起糕点,小口咬了一下,含糊地说道。 “是,谢小主子。”青果躬身退下。 接著,夏月淑又陪著云棠说了会儿话,见她神色如常,小口吃著点心,便也放下心来,“小姑姑若无其他吩咐,月淑便先回去了。” 云棠抬了抬小手,嘴里塞著点心,含糊地嗯了一声。 待夏月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云棠咽下嘴里的东西,端起小茶杯抿了一口,才转向侍立在一旁的青鳶。 那双过分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青鳶,你说,那件事,过去也有好几日了吧?” 青鳶立刻会意,躬身道:“回小主子,是。投毒一事,已过去整整五日了。” 云棠用小指尖点了点桌面,“大侄子把人关在西院佛堂里,光这么关著,是什么意思?” 青鳶的头垂得更低,声音恭谨,“回小主子,主子们的心思,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说。”云棠拿起一块新的点心,微微仰头看著青鳶,“我说了,不会追究。你只管说你知道的,想到的。” 青鳶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斟酌词句,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小主子明鑑……奴婢斗胆说一句,二夫人周氏,性子……向来是坐不住的。” “她平日里虽也爱去小佛堂烧香拜佛,显摆个心诚,可奴婢冷眼瞧著,她从来不是个真能静得下心来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佛堂那地方,清冷孤寂,没人伺候,吃食粗简,对她那样习惯了呼奴唤婢和穿金戴银的人来说,每一刻都是煎熬。” “国公爷把人关在那里,兴许……便是这个意思。让她自个儿在那里好好熬著。” 云棠微微歪了歪小脑袋,视线落回手中的点心上,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大侄子答应过弟弟,会替他护好周秋兰。 现如今,大侄子要的,便是让她在日復一日的煎熬里,自己把自己逼到绝境。 云棠摇了摇头,不再想周秋兰的事。 她开心地舔了舔嘴角的碎屑,那双过分清澈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落在了窗外。 一只圆滚滚的奶黄色小猫,不知何时溜达到了窗下的丛边,正笨拙地扑一只蝴蝶。 它扑腾著小短腿,毛茸茸的尾巴翘得老高,却总是扑空,把自己摔了个小跟头,发出细弱的咪呜声。 云棠的眼睛瞬间亮了。 “青鳶!”她小小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著显而易见的兴奋,小手指急切地指向窗外,“你快看!” 青鳶顺著她的手指望去,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小主子,是只小狸呢,瞧著像是前院三猫新下的崽,不知怎么跑这儿来了。” 云棠小声地咯咯笑起来,看著那小猫又一次扑空,滚成一团毛球。 她看得兴起,乾脆从矮榻上滑下来,踮著小脚丫,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扒著窗欞,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往外瞧。 那小猫似乎察觉到了视线,停下扑腾的动作,歪著小脑袋,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望向窗內。 一人一猫,隔著窗框,大眼瞪小眼。 云棠屏住呼吸,生怕嚇跑了它。 小猫则试探性地往前挪了两步,又停下,警惕地咪了一声。 “它怕我?”云棠有些委屈的瘪瘪嘴,回头看向青鳶。 青鳶忍俊不禁,“小主子,它还不认得您呢。您要是喜欢,奴婢让婆子把它抱进来给您瞧瞧?” “不要抱!”云棠立刻摇头,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它会嚇到的。” 她想了想,眼睛一亮,“青鳶,拿点点心渣渣来。” 青鳶会意,立刻去矮几上掰了一小块最鬆软的豌豆黄,碾碎了放在手心。 云棠小心翼翼地推开一点窗缝,青鳶將手伸出去,轻轻把点心碎洒在窗下不远处的乾净石板上。 第89章 夫人她心里不痛快 香甜的点心气味很快吸引了小猫的注意。 它犹豫再三,终究抵不过诱惑,迈著小短腿,一步三回头地蹭了过来。 它先是警惕地嗅了嗅,然后飞快地舔食起来,同时小心翼翼地瞧著云棠。 云棠趴在窗台上,看得目不转睛,小脸上满是快乐。 隨后,小猫吃饱了,胆子也大了些,甚至凑到窗下,好奇地仰头看著云棠。 “它不怕了!”云棠惊喜地小声说,忍不住伸出自己小小的手指,隔著窗纱,轻轻点向小猫湿漉漉的鼻尖。 小猫似乎觉得有趣,伸出粉嫩的小舌头,隔著纱去舔那个模糊的影子。 “呀!”指尖传来的微痒触感让云棠猛地缩回手。 青鳶看著她开怀的模样,也彻底放鬆下来。 她轻声问:“小主子,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 云棠歪著头,看著窗外阳光下舔著爪子洗脸的小猫,大眼睛眨了眨,带著点狡黠。 “嗯……它刚才扑蝴蝶的样子好可爱,就……就叫它惊鹊吧!” 青鳶一愣,隨即噗嗤笑出声,“小主子,这名字……怕是只有您才想得出来。” 惊鹊,听著倒像是只鸟儿。 “不好听吗?”云棠理直气壮地问。 “好听,好听极了!”青鳶连忙点头,笑意更深,“奴婢瞧著,它自己也挺满意呢。” 果然,那小猫似乎听懂了夸奖,仰著小脑袋,衝著窗內咪呜了一声。 101看书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s??.???超省心 全手打无错站 与此同时,兰香居。 夏月淑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著几本厚厚的帐册。 她一手执笔,另一只手正用力揉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阳穴,眉心紧蹙著。 几缕碎发隨意垂落颊边,案边的茶水早已凉透,她却无暇顾及。 突然,门被轻轻推开。 云衡之刚从外面办差回来,他一眼便瞧见了夏月淑的模样。 他毫不犹豫地解下披风隨手递给侍立一旁的小廝,大步流星地走到书案前。 他的大掌轻轻覆上夏月淑按著太阳穴的手,將它温柔地拉了下来。 隨即,他手臂环过她的肩头,將她略显单薄的身子揽入怀中。 夏月淑心头下意识微微一惊,待嗅到那令人熟悉的气息时,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鬆,顺从地依偎过去。 她顺从地將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月淑。”云衡之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他温热的手掌顺著她的手臂缓缓滑下,最终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动作格外轻柔,“这些劳什子的帐册,最是耗神费力。你如今身子金贵,哪能这般操劳?”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温声提议道:“不如先將府中一些不甚紧要的事务,分派给几位积年的老管事去打理?也好让你鬆快些,安心养好这一胎。” 夏月淑心头一软,在他怀中蹭了蹭,微微抬眼看他,“国公爷这般体贴,月淑心里都明白,那便依国公爷的。” 见她应允,云衡之便著手將几处不甚要紧的產业和日常採买事务,暂时交给了府中几位积年的老管事打理。 起初几日,夏月淑只觉轻鬆不少,心中感念云衡之的关怀。 又过了些时日,云衡之见她气色红润,便再次提起:“月淑,我看你精神头是好了些,但终究怀著身子。前些日子分出去那几项事务,老管事们回稟说还算顺手。” “不如……再把库房钥匙和对牌也先交出去,你只管好生歇著。” “把库房钥匙和对牌也交出去?”夏月淑正捻著丝线的手猛地一顿,抬头看向云衡之,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了。 府中中馈,库房钥匙和对牌是命脉。 当初在小姑姑的支持下,她费了多少心思,才將这份管家权稳稳接了过来。 如今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府里上下也渐渐理顺,眼看一切步入正轨,怎能就这样轻易拱手让人? 况且…… 她下意识抚上小腹。 她身体底子不差,胎像也稳,孕吐反应都轻了许多,远未到需要彻底撒手不管的地步。 小姑姑说过,这府里,手里没权,便是任人拿捏的麵团。 她若真成了个只知安胎的摆设,日后孩子落地,这管家权还能轻易拿回来吗? 那些管事婆子和各处下人,还会听她的吗? “夫君,”夏月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腾的心绪,儘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的心意月淑明白,是心疼我。” 她顿了顿,“只是我如今身子尚可,精神也足,料理这些事务並不觉得十分吃力。况且府中诸事刚理顺不久,骤然换人接手,只怕反生疏漏。库房钥匙和对牌,还是由我亲自掌管著……更安心些。” 云衡之对上她的视线,眉头微蹙。 他本意確是为她身体著想,见她这般反应,只当她是不愿閒下来。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鬢髮,语气温和却不容反驳: “月淑,听话,你怀的是我们第一个孩子,金贵无比。府中事务再要紧,也比不过你的身体,如若操劳过度,伤了身子才是大事。分出去些,你也能鬆快些。此事就这么定了。” “待你平安生產,养好了身子,这些东西自然还是你的。” 他话语里的关切很是真切,可那股不容人反驳的话头,落在夏月淑心头却很是难受。 她张了张嘴,想再爭辩,却见他已移开目光,端起茶盏,显是不欲再谈。 一股难言的鬱闷瞬间堵住了胸口,让她喉头髮哽。 她垂下眼瞼,指尖紧紧攥著丝线,终究是没再出声。 翌日清晨,夏月淑按例去给云棠请安。 她面上带著得体的浅笑,言语恭敬,礼数周全,挑不出一丝错处。 云棠正小口小口地啃著一块新做的栗子糕,大眼睛满足地眯著。 夏月淑进来时,她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 待夏月淑行礼问安完毕,准备告退时,云棠才像是刚注意到她,抬起小脸。 那双过分清澈的大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夏月淑面上的笑容依旧温婉,眼神也很平静,但那眼底深处一丝被极力压抑的黯淡,还有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鬱郁,却没能逃过云棠的眼睛。 云棠没说话,只是舔了舔沾著糕屑的指尖,然后对侍立在旁的青鳶使了个眼色。 青鳶会意,微微躬身退后一步。 夏月淑並未察觉她的动作,只强撑著精神,又福了福身:“小姑姑若无其他吩咐,月淑便先告退了。” “嗯。”云棠又拿起一块栗子糕,小脑袋点了点。 待夏月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云棠才放下点心,小眉头微微蹙起。 她转向一直侍立在角落,低眉顺眼的心儿。 “心儿。”云棠唤道。 心儿心头一紧,立刻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矮榻前,“奴婢在,小主子有何吩咐?” 云棠用小指尖点了点矮几桌面,那双大眼睛直直看向心儿,“月淑侄媳这几日发生什么事了?说。” “回……回小主子,”心儿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最终还是选择如实相告,“是关於我家夫人,夫人她……她心里不痛快。” “哦?”云棠的小身子微微前倾,来了兴趣,“因为什么事?” 心儿深吸一口气,將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夫人好不容易才……如今却……她心里难受,又不敢违拗国公爷,怕伤了夫妻情分,也怕被人说不知好歹……这才……” 心儿说完,重重磕了个头,“奴婢多嘴,还请小主子恕罪!” 屋內一时安静了下来。 云棠安静地听著,那双过分清澈的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她用小指尖无意识地划著名矮几光滑的漆面,一下,又一下。 半晌,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明白了。”她说道。 隨后,她重新拿起那块啃了一半的栗子糕,小口小口地继续吃起来。 只是那双垂下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青鳶在一旁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暗自凛然。 小主子这副模样…… 怕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云棠咽下最后一点糕屑,这才慢悠悠地从小包里摸出几颗松子,摊在小肉手上,低头认真地剥起来。 她剥得又慢又仔细。 一颗,两颗。 青鳶和跪在地上的心儿都不敢出声。 终於,云棠剥好了三颗松子,圆滚滚的粒躺在她的掌心。 她拈起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小腮帮立刻鼓起一个小包。 隨后,她抬起清澈的大眼睛,看向心儿。 “喏,”她伸出小手,掌心躺著另外两颗晶莹的松子,“给你一颗,给你家夫人一颗。” 心儿一愣,隨即心头涌上难以言喻的酸楚。 小主子这是…… 在安慰夫人吗? 她连忙双手接过,指尖触到那带著微温的粒,声音略微有些哽咽,“谢……谢小主子!” “去吧。”云棠摆摆小手,小脑袋又低了下去,似乎在研究剩下的松子该什么时候吃。 心儿將两颗松子仔细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这才磕了个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內一时只剩下了云棠和青鳶。 云棠安静地吃著,大眼睛望著窗外出神。 青鳶也不敢打扰,只静静候著。 第90章 关心则乱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云棠嘴里的吃完了。 她拍了拍小手上的屑,忽然从矮榻上滑了下来。 “青鳶。” “奴婢在。” “去大侄子书房。”云棠的声音脆生生的,“现在就去。” 青鳶心头一跳,立刻应道:“是,小主子。” 书房宽敞肃穆,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墨香和楠木的气息。 云衡之正端坐在书案后,眉头微锁,显然在处理要紧的事务。 下一刻,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云衡之头也未抬。 接著,门被推开,青鳶侧身让开,一个小小的身影便挤了进来。 云棠穿著一身水粉色的细薄衫,头髮被简单地梳起,大眼睛滴溜溜地转著,怀里还抱著那只圆滚滚的奶黄色小猫。 小猫似乎有点不適应这里的环境,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著。 “小姑姑?”云衡之显然没料到她会来,有些惊讶地放下笔,连忙起身绕过书案,“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他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猫上,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书房重地,向来是不许猫狗进入的。 “没事呀。”云棠抱著猫,迈著小短腿,径直走到书案旁,踮起脚好奇地去看上麵摊开的纸张,“大侄子你在看什么?” “一些公务。”云衡之温声解释,伸手想將她抱到旁边的椅子上,“小姑姑坐这里。” “不要。”云棠却灵活地一扭小身子躲开了,她抱著猫,仰著小脸,大眼睛清澈见底,“大侄子,我来找你玩。” “玩?”云衡之失笑,看著眼前粉糰子似的小娃娃和那只懵懂的小猫,紧绷的神经倒是鬆缓了些,“小姑姑想玩什么?只是这书房里……” “玩什么都行。”云棠打断他,小脸上满是认真,“不过,我一个人玩没意思。” 她抱著猫蹭到云衡之腿边,望著他,“月淑侄媳也好闷的,她肚子里有小宝宝,也不能出去跑跑跳跳。大侄子,你让月淑侄媳也来陪我玩好不好?” 云衡之微微一怔,没想到小姑姑会突然提起这个。 他下意识道:“月淑她身子需要静养,怕是不便……” “静养也不能整天闷在屋子里呀!”云棠理直气壮地说,小眉头还皱了起来,“我知道,怀宝宝很辛苦的,更要心情好才行,整天对著帐册多没意思,闷坏了怎么办?小宝宝也会不开心的!” 她说著,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怀里的小猫,“你看惊鹊,它闷了还要扑蝴蝶呢!” 惊鹊適时的“咪呜”一声,小爪子在她胳膊上踩了踩。 (请记住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云衡之看著这一人一猫,一时竟有些语塞。 “让她来嘛,来嘛。”云棠抱著猫,开始轻轻摇晃云衡之的衣袖,小奶音拖长了些,“就在你书房旁边的暖阁里,我们玩一会儿就走,保证不吵你好不好嘛,大侄子?” 她仰著小脸,大眼睛里满是期待,清澈得能映出云衡之的影子。 云衡之对上这双眼睛,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终究是说不出口。 罢了…… 小姑姑难得有兴致,月淑也的確需要放鬆。 在暖阁里,有自己看著,也无妨。 他无奈地嘆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伸手轻轻揉了揉云棠的脑袋,“好,都依小姑姑。青鳶,去请夫人过来,就说小姑姑想她了,让她来暖阁说说话。” “是,国公爷。” 青鳶立刻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云棠立刻开心地笑起来,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大侄子最好啦!” 她抱著猫,熟门熟路地就往书房相连的暖阁跑,“我去暖阁等月淑侄媳。” 云衡之看著她雀跃的小背影,无奈的摇摇头,唇角却带著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笑意。 他重新坐回书案后,目光扫过桌面,心思却有些飘远了。 很快,夏月淑便在青鳶的陪同下,来到了暖阁。 云棠已经脱了小鞋子,抱著惊鹊盘腿坐在矮榻上。 矮榻中间的小几上,还摆放著几碟新做的精致点心和一壶温热的牛乳茶。 “月淑侄媳,快来。”云棠一见到她,立刻眼睛发亮,小肉手热情地招呼著,“快来陪我玩。” 夏月淑看到云棠那纯粹快乐的小脸,心头的鬱气不知不觉就散了大半。 她快步走过去,“小姑姑有召,月淑哪敢不来?这个就是小姑姑新的的狸奴吧?” “是呀是呀。”云棠把猫往她面前举了举,惊鹊好奇地嗅了嗅夏月淑的手指。 两人逗弄著小猫,吃著点心,喝著牛乳茶,气氛轻鬆又愉悦。 云棠一边餵惊鹊一点心渣渣,一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小脑袋转向夏月淑,大眼睛扑闪扑闪: “月淑侄媳,你以前管库房,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呀,像亮晶晶的石头,漂亮的布匹,唔……还有那种好多格子的,放钥匙的大盒子?” 夏月淑被问得一愣,隨即笑道:“回小姑姑,库房里多是些器物、衣料、药材、帐册之类的,亮晶晶的石头……可是指宝石?是有些。放钥匙的,是对牌匣子。” “对牌匣子?”云棠歪著头,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听起来就很好玩,像装宝贝的盒子,月淑侄媳,那个大盒子现在在哪儿呀?能不能拿来给我看看?” 她说著,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夏月淑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僵住了。 对牌匣子和库房钥匙。 这正是前不久云衡之强行要从她手中收走的东西。 暖阁与书房只隔著一道珠帘。 夏月淑甚至能隱约看到书案后端坐的云衡之的侧影。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嘴唇动了动,不知该如何回答云棠。 而珠帘之外,书案后的云衡之,执笔的手也骤然顿住。 那日夏月淑骤然僵住的笑容,眼底极力压抑的委屈,所有被他强行压下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翻涌了上来。 他並非不通世务。 他深知这深宅大院中,掌家的权力意味著什么。 他当初將这份权柄交到月淑手中,是信任,亦是责任。 可…… 此时,暖阁里一片死寂。 夏月淑的指尖冰凉,她看著云棠那双依旧清澈的大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她该如何回答? 她嘴唇轻微翕动,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无比。 云棠似乎没察觉到这莫名的气氛,她只是歪著小脑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夏月淑,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云衡之的目光,穿过那道微微晃动的珠帘,落在夏月淑苍白的侧脸上。 他看到她努力维持平静却难掩委屈的神情,看到她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猛地站起身。 夏月淑和云棠同时循声望来。 云衡之大步流星地走进暖阁,他径直走到夏月淑面前。 在夏月淑惊愕的目光中,云衡之从自己腰间解下了一枚黄铜铸造的钥匙。 接著,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夏月淑的手。 夏月淑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云衡之將那枚黄铜钥匙,郑重地放入了夏月淑的掌心。 “月淑。” 他唤她的名字,目光沉沉地看著她的眼睛。 “昨日是我思虑不周。”他直接承认,没有半分推諉,“管家权在你手中,才是最稳妥的,是我关心则乱,只想著让你少些劳累,却忘了这其中的利害与你的感受。” 他紧了紧握著她的手,感受著她指尖的微颤,“这钥匙,还有对牌匣子,永远都在你这里。你是这国公府的主母,过去是,现在是,將来更是。无论何时,这府里的事务,你说了才算。”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安心养胎,但府里的事,你愿意管就管,觉得累了就放一放,全凭你心意。不必有任何顾虑,更不必委屈自己,一切有我。” 夏月淑呆呆地看著掌心里那枚黄铜钥匙,又抬头看向云衡之眼中那清晰无比的歉意。 一股温热酸涩猛地衝上鼻尖,眼眶瞬间就红了不少。 她紧紧抿著唇,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失態。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將那枚钥匙紧紧攥在手心。 一旁的云棠,似乎终於看明白了。 她抱著惊鹊,小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大眼睛在云衡之和夏月淑之间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煞有介事地点著小脑袋,奶声奶气地总结道: “哦,原来大盒子和钥匙,一直都在月淑侄媳这里呀,等我以后想玩了,再来找月淑侄媳好不好?” 云衡之伸出手,轻轻揽住夏月淑的肩头。 夏月淑顺势依偎在他身侧。 “嗯,”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好,等小姑姑想玩了,月淑就拿给你看。” 云棠抱著猫,小口地咬著点心,大眼睛弯弯的。 夏月淑低头,摊开手掌,那枚黄铜钥匙静静地躺在掌心。 冰凉的金属已被她攥得温热。 她悄悄吸了口气,努力平復著眼底的温热。 云衡之揽著她肩头的手紧了紧。 他垂眸看著夏月淑掌心的钥匙,又抬眼看向正专心致志和惊鹊分享奶糕碎屑的小姑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呀!” 云棠忽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第91章 他绝对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惊鹊大概是吃饱了点心碎屑,小脑袋一甩,小爪子一蹬,从云棠怀里挣脱出来,轻盈地跳到了矮榻另一头。 它舔了舔粉嫩的爪子,衝著云棠咪呜了一声,接著蜷成了一团毛球。 “惊鹊困啦!”云棠也不恼,反而咯咯笑起来,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那团奶黄色的毛球,“它吃饱了就睡。” 她说著,自己也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小胖手揉了揉眼睛,长长的睫毛扑扇了几下。 “小姑姑也困了?”夏月淑见状,连忙柔声问道。 “嗯……”云棠含糊地应著,小脑袋一点一点地。 她放下手里还剩一点的奶糕,小肉手朝著青鳶的方向伸了伸,“青鳶,抱……” 青鳶立刻上前,动作轻柔地將她给抱了起来。 云棠顺势把小脑袋歪在青鳶颈窝里,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大侄子,月淑侄媳……”云棠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我回去……睡觉啦……” 云衡之和夏月淑都站起身。 “好,小姑姑慢些。”云衡之温声道,看著青鳶怀里的粉糰子。 “小姑姑好生歇息。”夏月淑也柔声叮嘱。 青鳶抱著云棠,对著云衡之两人福了福身,脚步轻缓地退出了暖阁。 云衡之转过身,重新看向夏月淑,目光沉静。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微乱的髮丝,指尖还带著温热的触感。 “月淑……”他低声唤道,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夏月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將那只握著钥匙的手,轻轻抬起,贴在了心口的位置。 云衡之的目光落在她按在心口的手上,又缓缓移回她的眼睛。 屋外。 青鳶抱著已然睡熟的云棠,穿过迴廊。 云棠的小脑袋软软地耷拉在她肩头,呼吸绵长,小嘴微微嘟著,睡得格外香甜。 青鳶低头看了看小主子的睡顏,又想到方才暖阁里那一幕,心中暗自鬆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 棠华院內,云棠小小的身子陷在软榻里,睡得正香。 惊鹊蜷成一个小小的奶黄色毛团,紧挨著她的小腿,小肚子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青鳶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偶尔抬眼看看小主子安静的睡顏,嘴角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 突然,院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隨即是守门小丫头压低声音的通稟:“青鳶姐姐,太子殿下来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青鳶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走到外间。 景华琰已立在廊下。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玉冠束髮,更衬得他气质清贵。 只是眉宇间似乎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看到青鳶时,才微微舒展开来。 “太子殿下,”青鳶福身行礼,声音压得很低,“小主子刚睡下不久。” 景华琰闻言,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柔光。 他微微頷首,脚步放得更轻了些,不动声色地走进了內室。 他站在软榻前,目光落在云棠熟睡的小脸上。 她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小嘴微微张著。 那只奶黄色的小猫紧紧依偎著她,一人一猫,睡得毫无防备。 景华琰静静地看了片刻,眼神温软。 隨后,他径直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姿態閒適。 青鳶会意,悄声退到外间守著。 不知过了多久,云棠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小嘴咂巴了两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睡眼惺忪间,她似乎看到榻边坐著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待看清那月白色的身影和清俊的侧脸时,那双还带著水汽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太子殿下!”云棠惊喜地唤出声,带著刚睡醒的软糯鼻音。 她立刻就想爬起来。 她这一动,惊醒了紧挨著她的惊鹊。 小猫不满地咪呜一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小爪子在空中挠了挠,然后才慢悠悠地跳到榻下,找了个有阳光的地方继续蜷著。 景华琰闻声转过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唇边自然而然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醒了?” 云棠已经手脚並用地从软榻上爬了下来,小短腿迈开,噠噠噠地跑到景华琰面前,仰著小脸问,“你怎么来啦?是来找我玩的吗?” 她刚睡醒,头髮还有些蓬鬆凌乱,几缕细软的碎发贴在额角。 景华琰伸手,动作极其自然地替她將额角的碎发轻轻拨开。 “嗯,”他应道,声音低沉悦耳,“路过,便来看看你。睡得好吗?” “好呀!”云棠用力点头,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还梦到吃甜甜的酥酪了呢。” 云棠挨著景华琰的腿边坐下,小身子依偎著他,仰著头,开始嘰嘰喳喳地说起话来。 她絮絮叨叨地说著,景华琰安静地听著,偶尔低低地应一声,目光始终温和地落在她神采飞扬的小脸上。 与此同时,前院书房。 书房內,檀香裊裊。 云衡之端坐主位,面色沉肃。 他下首坐著的是他的心腹幕僚,姓周,人称周先生。 周先生此刻也是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 “国公爷,”周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著一丝忧虑,“煜王那边……动作越来越大了。今日朝会上,他旧事重提,再次弹劾您去年督办漕运时处置不力,致使河道淤塞,延误军粮。” 云衡之冷笑一声,指节在紫檀木的书案上重重一叩,“处置不力?延误军粮?当日暴雨连绵,山洪突发衝垮堤坝,堵塞河道,此乃天灾!本公亲率河工日夜清淤,十日之內便疏通了要道,何来延误?他这是欲加之罪!” 周先生嘆了口气:“话虽如此,但煜王咬住不放,又拉拢了几个言官摇旗吶喊,圣上虽未当场表態,但……看那神色,似有不悦。更棘手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属下刚得的密报,煜王似乎在暗中接触江南的几位大盐商。” “盐商?”云衡之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想做什么?” “具体目的尚不明朗,”周先生摇头,“但盐税乃国库命脉,江南盐道更是重中之重。煜王此举,绝非无的放矢。属下担心,他恐怕是想在盐税上做文章,或是……拉拢盐商,以充盈他那边的钱袋子,无论哪一种,若让他得逞,对我等皆是大大不利。” 云衡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望著庭院中景致。 煜王与他,在朝堂上分属不同阵营,本来井水不犯河水。 可自从清溪庄后,煜王便三天两头找他茬。 对方仗著圣眷正隆,又有母族势力支撑,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如今竟將手伸向了盐税这块肥肉,其野心昭然若揭。 “盐税……”云衡之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冽,“加派人手,盯紧江南盐道,尤其是那几个被煜王接触过的盐商,务必查清他们私下有何勾连!” “还有,他弹劾漕运之事,证据呢?把当时所有参与清淤的河工名册、河道衙门的往来文书、乃至天气记录,都给我整理清楚,他既然要泼脏水,本公就让他好好看看。” “是。”周先生肃然起身,“属下立刻去办!” 云衡之轻嘆了口气,转眼看向窗外。 煜王是皇亲国戚,他本不应和对方正面作对。 可近段时间以来,煜王的动作一个接著一个。 如今的情况,牵一髮而动全身。 他若是被抓住把柄,整个国公府的人都会跟著陪葬。 小姑姑还那样小,他绝对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 连著几日,云瑞来给云棠请安时,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小小的身子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大眼睛却总是不安分地偷瞄著云棠的脸色。 小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明显一副憋著话的样子。 云棠正用小银勺舀著碗里的冰镇甜酪,小口小口吃著。 她没抬头,青鳶刚替她擦去嘴角一点奶渍,她便放下小银勺,清脆的声音响起: “瑞哥儿。” “小姑祖!”云瑞像是被嚇了一跳,小身板立刻挺得笔直,紧张地看著上方的云棠。 云棠抬起那双过分清澈的大眼睛,直接看向他:“你有话要说?” 云瑞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手指紧张地绞著衣角,眼神躲闪。 他看看青鳶,目光落回云棠脸上,那点犹豫瞬间泄了劲。 他突然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云棠面前,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大礼。 “小姑祖!”云瑞的声音带著压抑的哭腔,猛地抬起头时,眼圈已经红了,“瑞儿……瑞儿想求您一件事!” 云棠没说话,只是用小指尖点了点矮几桌面,示意他说下去。 “我……我好久好久没见到娘亲了……” 云瑞的眼泪终於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地上,他断断续续地说著,“娘亲被关在佛堂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她一定知道错了,小姑祖,求求您……求求您放娘亲出来好不好?瑞儿想娘亲了……呜呜呜……”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肩膀一抽一抽的,瞧著好不可怜。 第92章 您別这样,我好害怕 屋內似乎安静了一瞬。 青鳶和青果都屏住了呼吸,垂下了眼。 云棠安静地看著跪在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人儿,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过分清澈的眸子微微动了动。 她用指尖无意识地划著名桌面光滑的漆面。 一下,又一下。 半晌,她才抬起小脑袋,轻轻开口,“你娘的事,关在哪里,放不放,这些……你应该去问大侄子才对。” 她顿了顿,补充道,“大侄子才是一家之主。” 云瑞一听这话,哭得更加悽惨了。 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抽噎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呜呜……可是,他不会答应的,他还在生娘亲的气……呜呜呜……只有小姑祖,只有您说话,国公爷才会听的,求求您了……小姑祖……” 他哭得撕心裂肺。 云棠看著他哭得通红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小脸,沉默了片刻,小小的身子在软榻上微微动了动。 “放人……”云棠摇了摇头,“没那么容易。” 云瑞的哭声猛地一窒,大眼睛里瞬间充满了绝望。 “但是,”云棠话锋一转,小手指了指他,“你若是思念得紧,我可以允许去见上一面,但也只有这一次。” 云瑞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掛著泪珠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真……真的吗?小姑祖?您……您准我去看娘亲?” “嗯。”云棠点了点头,“佛堂那边,我会让人交代一声。你……自己去吧。” “谢小姑祖!谢小姑祖!”云瑞咚咚咚地磕了两个头,也顾不上擦眼泪,爬起来转身就往外跑。 不多时,西院佛堂。 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光线和声音。 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高处的气窗透进来。 空气里瀰漫著浓重的檀香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鬱。 周秋兰蜷在蒲团上,头髮散乱,眼神空洞。 自从被关进来,她闹过,哭过,骂过,绝食过,撞过门,可最终都像拳头打在上。 看守的婆子得了严令,只给她维持活命的口粮,任她如何嘶喊咒骂都充耳不闻。 “云棠……云衡之……你们不得好死……”她嘴唇无声地翕动著,反覆诅咒著这两个名字,眼神怨毒。 突然,紧闭的门扉处传来一阵响动! 不是婆子送饭时那种粗暴的推拉,而是……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咔噠…… 木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明亮的有些刺眼的光猛地照射进来。 周秋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眯起了眼睛,心臟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著门口。 是谁? 是谁来了? 难道是…… 难道是云衡之心软了? 还是…… 来不及多想,周秋兰手脚並用地从蒲团上爬起来,踉蹌著扑向门口。 “国公爷,我……” 话音未落,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当她看清门口逆著光站著的那一道身影时,所有的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不是云衡之。 云瑞立在门口,背著光,有些局促不安,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娘亲……” 周秋兰身形一顿,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 不是来放她的! “怎么是你?”她声音陡然拔高,猛地扑上去,手指死死抓住云瑞胳膊,“云瑞,是不是你大伯让你来的?他是不是心软了?是不是要放我出去了?快说,你快说啊!” 云瑞被娘亲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抓得生疼,小脸瞬间煞白。 他有些惊恐地看著眼前这个披头散髮的女人。 “娘……娘亲……”云瑞嚇得浑身发抖,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是……是小姑祖……小姑祖准我来看您的……她说……她说您……” “小姑祖?云棠,又是那个小贱人!”周秋兰听到小姑祖三个字,猛地將云瑞狠狠一推,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她让你来看我?来看我的笑话吗?她算什么东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丫头,她也配?” 云瑞被推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手肘磕在地上,一阵钻心的疼。 他趴在地上,看著娘亲狰狞扭曲的脸,听著她嘴里一句接一句地咒骂,心中害怕不已。 他心心念念想见的娘亲…… 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娘亲……您別这样我好害怕……呜呜……”云瑞嚇得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周秋兰看著他的样子,歇斯底里地指著门外嘶吼,“滚,你给我滚出去,告诉那个小贱人,想这样关死我?没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 云瑞怔愣了一瞬间,隨即哭得更大声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双手撑著地,慢慢站起身。 接著,一步一步往前,直接抱住周秋兰,“娘亲,您別这样,瑞儿害怕。” 周秋兰低垂著头,看著面前的云瑞。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蹲了下来。 她直视著云瑞,用儘量柔和的语气开口,“瑞儿,都是娘亲不好,是娘没有给你谋一条好的活路。” 她顿了顿,咬牙切齿地道:“如果娘真的不能挺过这一次,以后就只有靠你自己了,如今娘的身边也没有可信任的人了。” “你还记得你爹长什么样子吗?” 云瑞仔细想了想,接著摇了摇头,“我只是很小的时候看过爹爹的画册,但是已经过去了很久,现在已经不记得爹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周秋兰苦笑一声,双手捧著云瑞的脸,神情莫名,“是啊,就连你都不记得他了,我也不记得了,所以这都是云衡之他欠我们母子的。” “是因为他,你爹才死无葬身之地,是因为他,你才一出生就没了爹,也是因为他,我们在这府中蹉跎了多少年华,到头来他一句话就把我关在了这里。” 云瑞仰头看著周秋兰的模样,嘴巴微张,然而,周秋兰却突然话锋一转,“瑞儿,你听著,接下来我和你所说的话,你都牢牢记下,出去后寻一个云衡之意识不是特別清醒的时候,把这些话说给他听。” 对上她满眼期待的眼神,云瑞弱弱地点了点头,“只要娘亲能高兴,瑞儿做什么都可以。” 云瑞从佛堂里出来,低著头,用手背使劲抹著脸上的泪痕。 可那双眼睛还是红红的。 娘亲最后在他耳边反覆叮嘱的那些话,烫得他心口发慌。 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闷头快步往自己的小院走。 翌日,夜色深沉。 云衡之独自坐在书房的窗边。 他推开面前堆积的公文,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西院那一片方向。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二弟那张脸。 在眾兄弟中,他们二人感情最是深厚。 二弟性子温润,不似他这般刚硬,却最是体贴。 他咽气时,眼睛都没闭上。 云衡之端起桌上的酒壶,仰头猛地灌了一大口。 他一向自持,极少饮酒。 几口烈酒下肚,眼前便有些模糊。 “大哥……替我……照顾好……” “二弟……”云衡之低喃一声,声音沙哑。 他又灌了一口酒,只觉得头重脚轻,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他扶著额头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是云瑞。 他显然在门外踟躕了许久,小脸上满是紧张。 此刻,大概就是娘亲说的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吧? 云瑞深吸一口气,隨后怯生生地走了进去。 他走到离云衡之几步远的地方,仰起头看他。 云衡之察觉到动静,醉眼朦朧地看过来,一时竟没认出是谁,只含糊地问:“谁?” “国公……大伯……”云瑞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云衡之眯起眼睛,努力聚焦,终於看清了眼前的小人儿是谁,“瑞哥儿?这么晚了……何事?”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带著浓重的鼻音。 云瑞看著云衡之泛红的脸和迷濛的眼神,心臟怦怦直跳。 他想起娘亲在佛堂里的眼神,咬了咬下唇,终於鼓起勇气开口。 “大伯……”云瑞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您……您不是说,爹爹死后,您会代替爹爹照顾好我和娘亲的吗?” 云衡之猛地坐直了身体,醉意似乎被驱散了几分,眼神直直看向云瑞:“你说什么?” 云瑞被他这气势嚇得后退了一步。 但想到娘亲,他还是强撑著,流著泪,哽咽著继续开口。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爹爹不在了……所以大伯就可以说话不算话了?” “住口!”云衡之猛地站起身,双目赤红,胸中翻涌的怒火瞬间衝垮了理智。 他一把抓住云瑞肩膀,“谁教你这么说的?是不是周秋兰?她竟敢……她竟敢如此挑唆於你!” 云瑞疼得小脸扭曲,惊恐地看著眼前暴怒的云衡之,嚇得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云衡之胸腔剧烈起伏。 他死死盯著云瑞惊恐的眼睛。 那里面映出自己此刻狰狞失控的模样。 这模样…… 何其陌生,又何其丑陋!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在心头缓慢上升。 他抓住云瑞肩膀的手,力道一点点鬆懈下来。 云衡之踉蹌著后退一步,身形晃了晃。 他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手肘撑在书案上,捂住了脸。 第93章 你永远都是他的正妻 过了许久,云衡之才再次出声,他的嗓音略显沙哑,“出去。” 云瑞浑身一颤,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定定地看著云衡之。 云衡之依旧捂著脸,声音格外沉闷,“回你自己院子去。佛堂……以后不要再去了。” 云瑞心头一紧,还想继续哀求,“可是……” “这次,”云衡之打断他,放下手,直直看向云瑞,语气不容置疑,“我不会要她性命。”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但也仅此而已。” “其余的……”云衡之將目光移开,重新投向窗外,声音很轻,“不要再想。” 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陷在宽大的椅子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云瑞看著云衡之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侧脸,到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 他默默擦了擦眼泪,对著云衡之深深鞠了一躬,一步三回头,最终退出了书房。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空气里瀰漫著压抑的湿气。 西院佛堂的门,再次被人打开。 这次门开得很彻底。 看守的婆子早已无声地退到了远处。 云衡之立在门口,面容沉肃,眼神复杂地扫过眼前。 隨后,他迈步走了进去。 原本蜷在角落蒲团上的周秋兰,在门开的瞬间就惊醒了。 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在看清来人时,心中顿时一喜。 是他。 真的是他来了! 一定是瑞儿的话起了作用! 她就知道,他怎么真的可能那样狠心关著她。 周秋兰手脚並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国公爷,国公爷您终於来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她扑到云衡之脚边,想要去抓他的衣袍下摆。 她仰起头,泪眼婆娑地看著他,“我被关在这里,日夜反省,悔不当初,是我鬼迷心窍,是我糊涂,求国公爷看在……看在瑞儿的份上,饶过秋兰这一次吧,秋兰以后一定安分守己,再不敢有半分妄念!” 她哭得情真意切,甚至微微调整了姿势,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卑微可怜一些。 云衡之居高临下地看著她。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看著她散乱的头髮,看著她眼中那份自以为得计的算计。 看著她此刻刻意表演出来的悔恨。 他心中没有半分触动。 云衡之淡然开口,“周氏。” “你永远都是二弟的正妻。” 周秋兰面上一僵,心头涌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云衡之的声音继续响起,“所以,我不会要你的性命。” 周秋兰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他接下来的话。 “但是,”云衡之的目光落回她瞬间煞白的脸上,“你余生,便待在此处,替你夫君替瑞儿也替你自己诵经祈福,懺悔己过。” “这里,便是你的归处。” “你好自为之。” 话落,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出了佛堂。 佛堂內,一阵死寂。 周秋兰瘫软在地,维持著方才跪求的姿势。 “哈哈……哈哈哈……云衡之。你好狠。你好狠的心啊!” 门外,云衡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看守的婆子重新站回门口。 此时,棠华院。 云棠听说了周秋兰被终身囚禁於佛堂的消息。 她沉默片刻,只淡淡吩咐青鳶,“看紧瑞哥儿那头,別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青鳶郑重点头,“是。” 两个时辰后。 云棠、云薇、云璋、柳氏以及云鹤轩一同用午膳。 席间气氛算不得热络,却也平和。 云棠搁下玉箸,目光转向云璋身边的柳氏,好奇地问著,“姨娘近来在族学,还习惯吗?” 柳氏闻言,受宠若惊地立刻放下碗筷,双手在膝上不安地绞著帕子,脸上堆起一抹笑,“回小主子的话,一开始是有些跟不上,先生们讲得快。” “不过……不过婢妾已经认得几个字了,也能描几个简单的字,算是有丁点儿进益了。”她说著,眼中竟隱隱泛起一点泪光。 “嗯。”云棠微微頷首,“既然如此,便继续学著。有不懂之处,可请教夫子,也可来问我。” “是,是,谢小主子恩典,婢妾定当尽心竭力!”柳氏激动的声音发颤。 她连忙坐稳,看向身旁埋头安静吃饭的云璋时,眼神却骤然变得无比热切。 “璋儿,快吃,吃完继续去学。” 云璋愣了愣神,接著还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酉时,云璋从族学回来,刚放下书袋,柳氏便已急不可耐地將人按在书案前。 “今日先生最后教的那一段,背给我听。”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眼睛死死盯著云璋。 云璋刚磕磕绊绊背了两句,柳氏便打断,手指用力戳著摊开的书页,“错了,这里,重背,从头开始!” 云璋身子瑟缩了一下,只得重新开始。 好不容易背完,柳氏又立刻铺开描红纸,磨墨的力道重了许多。 “来,照著主子赏你的那本字帖,一个字一个字给我描,记得一定要一模一样。” 昏黄的油灯下,云璋握著笔,努力控制著颤抖的手腕,一笔一划地开始描摹。 柳氏搬个凳子坐在旁边,眼睛已然熬得通红。 云璋稍有停顿,她手指便狠狠戳上云璋的额头。 “发什么呆,手腕稳住啊,你这写的什么?蚯蚓爬吗?” “这里,这笔要顿下去,重写!” 不知过了多久,云璋快要趴伏在书案上。 无论他如何努力眨眼,掐自己大腿,那股倦意却越来越重。 眼前的字帖上,那些原本清晰的笔画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他握著笔的手指早已僵硬麻木,手腕酸痛得微微发抖。 他摇了摇头,强撑著精神,正小心翼翼地描摹一个永字。 这是字帖上最难的字之一,也是柳氏反覆强调一定要练好的。 笔尖悬在最后那个捺画上,就在他屏住呼吸,准备用力送出的瞬间,眼皮重重一合。 手跟著不受控制地一抖。 墨汁正正滴落在刚刚描好的永字中心。 “嗒”的一声轻响,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云璋猛地惊醒,看著那片墨污,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下意识地抬头,惊恐地望向旁边的母亲。 柳氏一直死死盯著他的手和笔下的纸。 云璋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带著一股冷风。 紧接著…… “啪!” 一声极其响亮的抽打声骤然响起。 一股钻心的剧痛从右手手背上猛地传来。 云璋整个人一颤,手中的毛笔哐当一声掉落在桌上,又滚落到地上。 他本能地缩回手,紧紧捂住火辣辣的手背。 那痛感尖锐无比,痛得他眼前忍不住阵阵发黑。 他抑制不住地剧烈哆嗦著。 而他捂住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起一道红痕。 柳氏手里紧握著那根楠木戒尺,指关节捏得发白。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璋儿,你怎么一点苦都吃不了,这点事都做不好呢?”她的声音颤抖,“你看看,你看看,多好的纸啊,主子给的恩典,就被你这么糟蹋了,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拿什么让小主子高看你一眼,拿什么在这府里立足!” 她越说越激动,“擦掉,重写,写不好不许睡觉,娘会陪著你的。” 云璋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著下唇,用另一只小手抹掉眼泪,抖著手重新铺纸。 接连七日,小院里的灯火都亮到深夜。 云璋眼下的青黑一日深过一日。 原本带著些婴儿肥的脸颊凹陷下去。 如此这般,不过半月光景。 这日午后,云棠正处理庶务,一个丫鬟惊慌失措地跑来稟报:“主子不好了,璋少爷……璋少爷他突然高热不退,还呕了!” 云棠眉心一蹙,连忙问道:“怎么回事?赶紧去请大夫!” “是!” 待到云棠赶到云璋暂居的小院,只见云璋小脸烧得通红,紧闭双眼躺在床上,气息微弱。 柳氏跪在床边,哭得肝肠寸断,脸上满是懊悔与恐惧,嘴里不住念叨著,“是我不好,都是我逼得太紧,是我害了璋儿……” 大夫诊脉后,开了方子,摇头嘆道:“小公子这是心力交瘁,又感了风寒,忧思过重,鬱结於心所致。需得静养,万不能再劳神耗力了。” 云棠的目光从云璋脸上移开,落到哭得快要脱力的柳氏身上。 云棠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柳氏的啜泣,“我当初允你们进入棠华院,留在身边,不是想从你们身上获得什么。” 柳氏的哭声戛然而止,茫然又惊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著云棠。 云棠看著她的模样,小脑袋摇了摇,“璋哥儿在雕刻方面有天赋,我就请了专门的师傅教他,他自己也很爭气,现在雕刻的物件栩栩如生。” 柳氏面上更加茫然了。 云棠郑重其事地说著,“学习,只是其中一件事而已,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我想你应该也清楚,你想要他变得更好,能够让他將来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这没错。” 她顿了顿,小脸上满是不解,“但你用错了方法,如果像这样没日没夜地学就能好,那天下便不会有鬱郁不得志之人了,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第94章 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柳氏呆呆地听著。 “小主子……”柳氏张了张嘴,喉咙里堵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嘶哑乾涩。 她看著床上烧得人事不知的儿子,再看了看云棠那双清澈的眼睛,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瞬间將她淹没。 她猛地扑倒在地。 “婢妾……婢妾糊涂啊,婢妾该死。”她声音哽咽,眼泪瞬间汹涌而出,“婢妾是被猪油蒙了心,只想著……只想著不辜负小主子的恩典,想著让璋儿出息,让小主子高看一眼……婢妾忘了他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啊。”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著云棠,眼中再无半分算计,“是婢妾错了,婢妾用错了法子,险些害了璋儿,婢妾该死!婢妾不是人!” 她一边哭诉,一边又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婢妾明白了,婢妾真的明白了。”柳氏泣不成声,伏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著,“小主子的话,婢妾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了,再不敢了,婢妾发誓,以后绝不再逼璋儿。” “求小主子再给婢妾一次机会!婢妾一定……一定好好守著璋儿,让他健健康康的,让他按著自己的心意学……婢妾再不敢贪心冒进了!” 云棠看著她伏在地上颤抖的背影,小脸上严肃的神情微微缓和了些。 她没再多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云璋,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柳氏依旧跪伏在地,听著那远去的脚步声,久久未能起身。 日子悄然滑过。 这日午后,云薇跌跌撞撞地衝进了云棠书房。 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小姑祖,小姑祖!”她扑到云棠腿边,小手紧紧攥著云棠的裙摆,委屈地抽噎著,“娘亲……娘亲不见了,薇儿找不到娘亲了!她们都说娘亲不能出来陪薇儿玩了……为什么呀?薇儿想娘亲!” 她仰著小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滚落。 云棠放下手中的笔,看著哭成泪人的云薇,小脸上没有不耐,伸手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珠。 “薇儿乖,”云棠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你娘亲现在需要在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就像薇儿生病了也要乖乖睡觉一样。” 她顿了顿,从旁边精致的攒盒里拈起一块散发著诱人甜香的桂蜜糕,递到云薇嘴边。 “喏,尝尝这个,新做的。” 云薇的抽泣声小了些,泪眼朦朧地看著那块金黄色的糕点,小鼻子下意识地抽了抽,被那甜香吸引住。 她犹豫了一下,张开小嘴,啊呜一口咬住。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连带著心情都好了不少。 云薇含著糕点,腮帮子鼓鼓的,泪眼巴巴地看著云棠。 云棠又拿起一块,自己也小小咬了一口,然后对侍立一旁的青鳶道:“去把新得的那套彩绘拿来。” 很快,一个伶俐的小丫鬟便捧著一摞厚厚的画册走了进来。 青鳶將云薇抱到旁边的软榻上,云棠坐在她身边,翻开画册。 “薇儿看,这是什么?”云棠指著画册上脚踏祥云的麒麟。 云薇的注意力立刻被那鲜艷奇异的图画吸引了,含著糕点,含糊地问:“大……大狗狗?” “这是麒麟,是瑞兽哦。”云棠嘴角轻笑,这一大一小的模样看著格外喜人,“它住在很远很远的仙境里,守护著善良的人……” 青鳶看著云棠三言两语便將哭闹的云薇安抚下来,此刻正睁著圆溜溜的大眼睛,津津有味地听著云棠讲述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青鳶心中忍不住轻嘆,小主子这抚慰情绪的本事,哪里像是奶娃娃。 那份沉稳,连许多大人都未必及得上。 待云薇终於被故事吸引,情绪彻底平復,甚至咯咯笑起来时,云棠才將她交给下人带下去休息。 隨后,她起身,带著青鳶去了兰香居。 夏月淑正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比起前些时日的苍白憔悴,她面色红润了不少,眉宇间那层愁绪也淡了许多。 最明显的是她扶著腰的手,和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已能清晰看出孕態的轮廓。 云棠走过去,很自然地挨著她坐下。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轻轻覆在夏月淑的肚子上。 云棠仰起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带著一丝笑意,“这里,好像比上次见,又大了一些。” 夏月淑低头看著自己圆润的肚子,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抹弧度。 她伸手轻轻抚摸著腹部,“是啊,小傢伙长得快呢。再过些时日,就能踢腾了。” 云棠认真地点点头,小脸上很是满意。 她喜欢看到夏月淑现在这样,眉目舒展。 这比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太多了。 云棠的小手依旧贴在夏月淑肚皮上,感受著那圆润弧度。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亮了起来。 “月淑侄媳,”云棠仰起小脸,语气带著点小兴奋,“等侄孙孙出来,天又要热起来啦!” 她的小脑袋瓜里飞快地转著,“热起来好难受的,小娃娃更怕热呢。” 夏月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题逗笑了,温声应道:“是啊,夏日里是难熬些。” 云棠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小身子微微前倾,“我想到啦,可以用冰冰凉凉的井水镇著西瓜,切开了吃,又甜又解暑,还有还有,” 她歪著小脑袋,“还可以让人做一种,嗯……香膏涂在身上,凉丝丝的,就不怕日头晒啦!” 她说著,还用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胳膊,比划著名涂抹的动作。 “小主子这脑袋瓜里,怎么净是些稀奇古怪又討人喜欢的念头?”青鳶忍不住笑著低声感慨。 云棠没在意她们的打趣,又自顾自地想了想,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可行性,“嗯……要是能做个不用人摇,自己就能转起来扇风的小扇子,放在屋子里就好了,风扇肯定不行,要电,这里没有,不过……” 她小声嘀咕著,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夏月淑伸手轻轻捏了捏云棠粉嫩的脸颊,声音里满是宠溺,“好,好,都听我们小姑姑的。等小娃娃出来,就按你说的办。” 云棠得到肯定,大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儿。 她又在夏月淑身边腻了一会儿,才蹦蹦跳跳地带著青鳶离开了兰香居。 一回到棠华院,云棠便进了书房。 她立刻蹬掉小绣鞋,爬到书案后,小手抓过纸笔,小脸上一副认真钻研的模样。 “青鳶,研墨!”她头也不抬地吩咐,黑葡萄似的眼睛紧盯著面前的宣纸。 青鳶连忙上前伺候。 只见云棠握著对她来说还有些粗的笔桿,皱著秀气的小眉头。 她先是画了个大圆,又在圆边上歪歪扭扭地添上几片叶子一样的扇叶,嘴里还小声嘀咕著,“要能转起来……嗯……风……风从哪里来呢?” 她苦恼地抓了抓自己柔软的髮髻,小脸上满是困惑。 画了几张,不是墨团就是线条歪扭,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 接著,她又开始在纸上列著:“薄荷……唔……还有清凉的……草?露?” 纸上的字跡稚嫩,有些字还缺胳膊少腿。 但那份努力思索的样子,配上她粉嘟嘟的小脸,看得青鳶忍俊不禁。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云棠似乎卡在了某个地方,进展格外缓慢。 云棠的小眉头越皱越紧,整个人显得有些挫败。 就在这时,一股清甜诱人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飘进了书房。 云棠方才还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大眼睛唰地亮了,里面写满了“好奇”和“想吃”。 “什么味道?好香!”她丟下笔,从椅子上滑下来,迈著小短腿就循著香味往外跑。 青鳶赶紧跟上,“小主子慢点!” 香味是从小厨房飘出来的。 云棠跑到门口,探著小脑袋往里瞧。 只见厨娘正端出一笼刚蒸好的点心。 那点心碧绿晶莹,形状精巧,散发著淡淡的绿豆清香和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这是什么?”云棠奶声奶气地问,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笼点心。 厨娘笑著行礼:“回小主子,这是奴婢新试著做的绿豆凉糕,用冰镇过的绿豆沙做的,想著天快热了,吃著清爽些。” 云棠立刻伸出小手,“我要先尝尝!” 一小块凉糕入口,细腻绵软,带著绿豆的清香和恰到好处的甜。 最关键的是,那丝丝缕缕的冰凉感顺著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燥热。 “唔!好吃!”云棠满足地眯起了大眼睛,“冰冰的,甜甜的,好舒服。” 她三口两口吃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小嘴唇。 她仰起小脸,对厨娘和青鳶脆生生地吩咐道: “这个好,冰冰凉凉的,青鳶,你告诉小厨房,再好好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做出更多又好吃又凉快的东西来,西瓜镇井水那个也要试,还有香膏……嗯……也想想办法!” 她的小手兴奋地比划著名,“只要有法子做出来,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第95章 看到了吗?亲姐姐又如何? 云棠吩咐完后,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笼碧绿的凉糕吸引。 小短腿一迈,又跑回厨房里,眼巴巴地看著厨娘切下一块新的。 青鳶看著她那副模样,无奈又宠溺地笑著摇了摇头。 三日后。 兰香居。 夏月淑低垂著头,心神凝聚於指尖。 “夫人。”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惊得她指尖一颤。 守门小丫鬟立在门口,模样急切。 夏月淑指尖微松,绣针悬垂於绢面之上,“何事如此慌张?” “门外……门外有位夫人求见!”丫鬟急促道,声音微微喘息。 “夫人?”夏月淑眉尖轻蹙。 她何曾与哪位夫人有这般冒雨登门的交情? “可有报上名姓?” “说是……”小丫鬟深吸了一口气,“夏月柔。” 夏月淑猛然抬头,“谁?你再说一遍!” “夏月柔,”小丫鬟被她的反应惊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是那位夫人亲口说的名姓,就是这个名字。” 夏月淑豁然起身,她一时站立不稳,慌忙伸手扶住一旁的桌案。 “姐姐?”她喃喃道,声音微弱。 “她……她竟然来了?” 五年了。 整整五年对方都不愿意见她。 “快!”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迫,“快请,快將人请到厅。” 她甚至顾不上整理裙摆,踉蹌著推开了门,向著前厅奔去。 她一路疾走,此刻心绪翻涌。 她奔至厅门前,脚步猛地剎住,手指紧紧攥住门框,借力才堪堪稳住身体。 厅里光线略显昏暗,唯有角落处燃著一支残香。 厅中已然站立著一人,此刻正背对著她。 那人身形清瘦。 那背影被一件深色的斗篷严实包裹著,唯有几缕被打湿的乌髮,湿漉漉地贴在兜帽边缘。 夏月淑屏住呼吸,她张了张嘴,喉咙乾涩。 这时,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眉眼轮廓依稀是夏月淑记忆深处的模样。 可眼角眉梢却添了几许细细的纹路。 她身上穿著素净的衣裙,料子普通,洗得有些发白。 与夏月淑记忆中姐姐的明丽模样截然不同。 她怀里紧紧抱著一个小小的包裹,包裹的一角被雨水微微浸湿。 夏月柔轻轻唤了一声,声音低哑,“月淑……” 夏月淑鼻尖一酸,眼眶发热,视线顷刻间模糊一片。 “姐姐。”夏月淑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 她肩头剧烈地颤抖著,泪水迅速濡湿了夏月柔肩头的布料。 夏月柔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隨即,她抬起微凉的手,紧紧地回拥住夏月淑。 “別怨姐姐……” 窗外,雨声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多时,夏月淑立刻忙不叠地吩咐丫鬟,“快,把前儿新得的那罐雨前龙井沏上!”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夏月柔声音里满是亲昵,拉著夏月淑的手,“快让姐姐好好看看!” 她拉著夏月淑坐下,微微倾身,仔细端详著夏月淑的脸色,又伸出手,极其轻柔地隔著衣料覆在夏月淑的肚子上,感受了片刻。 “哎哟,”夏月柔嘴角微勾,“瞧瞧这气色,真不错,这肚子……也显怀得厉害,瞧著尖尖的,都说像男娃呢,我瞧著,准没错!” 夏月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拉著夏月柔的手让她坐下,“姐姐快坐。托姐姐的福,近来是觉得舒坦些了。” 夏月柔这才优雅地坐下,目光依旧没离开夏月淑的肚子,“身子舒坦就好,这怀胎十月,最是辛苦。你可千万要仔细著,想吃什么缺什么,只管打发人告诉姐姐。” 她说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隨身带来的一个提篮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约莫手掌大小的锦盒。 那锦盒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喏,”夏月柔將锦盒轻轻推到夏月淑面前的小几上,“姐姐知道你最近操心府里的事,夜里难免睡不踏实。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心思,托人寻来的上等安神香料,用的是沉水香、龙涎,配了几味温和滋补的药材,据说宫里头的贵人也用呢!” 她压低了些声音,“晚上临睡前,在香炉里点上指甲盖那么一小块,保管你一夜安眠,睡得又沉又香。这对你,对肚里的小娃娃,都是顶顶好的。” 夏月淑看著那精致贵重的锦盒,听著对方体贴入微的话语,心中感动不已。 她伸手拿起锦盒,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剎那间,一股幽香立刻瀰漫开来。 “姐姐……”夏月淑眼眶微热,声音有些哽咽,“你总是这般惦记著我。这香……闻著就叫人舒坦。” 她深深吸了一口那香气,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几分。 她顺手便將锦盒放在了一旁,“姐姐来得正好,我这几日夜里总是翻来覆去,睡得不甚安稳,这下可好了。” “不过姐姐怎么突然来了?也不让人提前说一声。”夏月淑语气略微有些责怪。 夏月柔面色一僵,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我就是突然想起了,正好来这里有点事情,就一便来看看你。” 隨后,姊妹俩又聊了会天,夏月柔便离开了国公府。 午后,云棠照例来兰香居看望夏月淑。 她像往常一样,小身子挨著夏月淑坐下,伸出小手习惯性地轻轻覆在夏月淑肚皮上。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小几上那个锦盒。 “月淑侄媳,这是什么?”云棠伸出小手指了指,隨口问道,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带著点好奇,“新得的香料吗?味道怪好闻的。” 夏月淑顺著她的手指看去,脸上带著温和的笑意,“是呢,今儿姐姐来看我,特意带来的安神香,说是对身子好。” 云棠的眉头倏地蹙紧。 她仰起小脸,看向夏月淑,一脸郑重,“你姐姐带来的?月淑侄媳,这东西……让人仔细检查过了吗?” 夏月淑被她问得一怔,隨即失笑,轻轻点了点云棠的小鼻子,“小姑姑操心的事儿可真多。我亲姐姐带来的东西,还能有什么不妥?她是最疼我的。” 云棠却摇了摇头,小脸上的神情异常严肃:“月淑侄媳,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转向侍立一旁的青鳶,“青鳶,立刻拿这盒香料,去找府里懂药理的大夫,仔仔细细地查一查。” 青鳶心中一凛,立刻应声,“是,小主子!” 接著,她上前小心捧起锦盒,快步离去。 夏月淑看著云棠这副如临大敌的小模样,虽觉得她小题大做,但见她如此认真,心中也不免泛起一丝异样。 约莫一炷香后,青鳶匆匆返回。 她手中捧著那个锦盒,脸色凝重。 “回小主子,回夫人,大夫查验过了,这香料……里面掺了东西!”她顿了顿,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是红,份量虽不算极重,但若日日薰染,於胎儿……大为不利。” “什么?”夏月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乾乾净净,失声惊呼。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从软榻上坐直,双手死死护住腹部。 “红?不……不可能,姐姐她怎么会……” 云棠的小脸也彻底沉了下来。 她看著夏月淑惨白惊恐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月淑侄媳,看到了吗?亲姐姐又如何?” “从今日起,你身边所有入口、薰香、衣物、饰品……所有东西,在近身之前,都必须由可靠之人,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一丝一毫,都不能大意!” 夏月淑看著她,一股寒意瞬间席捲全身, 她紧紧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云棠小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天真烂漫,“你说她对你好?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人都是会变的,月淑侄媳,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转向心儿,“心儿,听好了,下次那个夏月柔若再敢踏进国公府一步,不必通稟,直接给我扣下来,谋害当朝国公夫人腹中嫡嗣,她安得什么心?我倒要看看,她有几条命够赔!” 夏月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厉色惊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著云棠紧绷著小脸气呼呼地离去。 夏月淑失魂落魄地跌坐回软榻。 一炷香后,她才找回一点力气,声音飘忽地问身边的心儿,“心儿,你说姐姐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处?她分明不是这样的人啊……” 心儿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家夫人苍白如纸的脸,轻嘆了一口气。 “夫人,您別多想了,好生歇息片刻吧。那东西既然有问题,不用便是。” 夏月淑依旧不愿相信,她伸出手,心儿便自觉上前搀扶著。 与此同时,夏月柔脚步虚浮地走出国公府侧门。 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接著,她拐进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 突然! 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夏月柔瞳孔猛地瞪大,连挣扎都来不及,颈侧便已然贴上了一把锋利的刀刃。 “唔!”隨后,她眼前一黑,惊呼直接被堵在了喉咙里。 隨后,她两眼一翻,瞬间失去了知觉。 第96章 糟糕,一不小心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啦 不知过了多久,夏月柔这才悠悠醒转。 她摇了摇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空气里瀰漫著灰尘和腐朽木头的气味。 几缕微弱的光线从高处透入,勉强能够看清眼前一个模糊的黑影。 她一脸惊恐,整个人瑟缩著,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黑影动了动,紧接著,一个被刻意压低的男声响起,“事情都办妥了?” 夏月柔浑身一激灵,认出眼前之人。 她猛地点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已经按你们说的,东西我亲手给了她,她也收下了,还……还很高兴,现在你们可以放过我了吧?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求求你们……” “放心,”那声音似乎很满意,“只要她肚子里的那块肉没了,记你一大功。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夏月柔壮著胆子,带著哭腔试探道:“大人,我……我毕竟是她的亲姐姐,我这样做,她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 “您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和她有多大仇?非要害她腹中骨肉不可?” “呵!”一声嗤笑打断了她。 下一瞬,那刀锋再次贴上了她的颈动脉。 力道比方才更重。 夏月柔嚇得魂飞魄散,瞬间僵住。 “不该问的,別问!”那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耐烦。 “亲姐姐?亲娘老子挡了路也一样要死,你不干?行啊,有的是人抢著干这份好差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刀锋用力下压,夏月柔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被刺破后的强烈痛感,还伴隨著一丝温热的液体渗出。 “再敢多嘴一句,老子现在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我不问了,我再也不问了!”夏月柔崩溃地哭喊出来,涕泪横流,“我听话,我都听你们的,一个字也不多说了。” 刀锋终於撤开。 那黑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 夏月柔瘫软在地,她抱著自己瑟瑟发抖。 她想起妹妹接过锦盒时眼中闪动的泪光,想起她毫无防备的信任…… 一时间,五臟六腑都揪痛起来。 可是…… 可是不这样做,死的就是她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挣扎著爬起来。 * (请记住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主子,太子殿下来了。” 云棠顿时眼前一亮,猛地坐了起来,“快请快请。” 不多时,景华琰便踏进了棠华院。 他眉宇间笼著一层阴鬱,连脚步都比平日里沉了几分。 云棠正坐在窗边小杌子上,小口小口咬著厨娘新做的水晶芙蓉糕。 “太子殿下!”她跳下杌子,立马迎了上去,手里还捏著半块糕点。 可走近了,她仰起的小脸却慢慢皱了起来,“你怎么啦?看著不高兴呢?是不是……谁惹你不痛快啦?” 她踮起脚,一脸好奇。 景华琰勉强扯了扯嘴角,抬手习惯性地想揉揉她的发顶,指尖却在触及那柔软髮丝前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她肩上。 “没什么,”他声音有些发闷,“来看看你。” 耷拉著脑袋说来看她,云棠才不信呢。 她小手抓起盘子里另一块完好的芙蓉糕,不由分说塞进景华琰手里,“喏,给你吃,新做的,甜滋滋,可好吃了,吃了心情就好啦!” 景华琰看著掌心那方小巧精致的糕点。 他低头咬了一口,一股子清甜顿时在口中化开,他却並未觉得有多美味。 他嘴角努力上扬,“嗯,好吃。” 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云棠盯著他看了半晌,小嘴抿了抿。 她转过身,声音脆亮地对屋內的丫鬟们道:“你们都下去吧。” 接著,她的目光又落在一旁的青鳶身上,“青鳶,你也去门口守著,不许人靠近。” 青鳶无声福了福身,带著满屋子侍婢鱼贯而出,轻轻带上了门。 剎那间,室內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景华琰走到窗边,望著庭院里的木,背对著云棠,沉默了许久。 “云棠,你知道吗?”他开口,声音低沉,“有时候,我倒是寧愿……生在平凡人家。” 云棠走到他身边,小手扒著窗欞,学著他的样子往外看,安静地听著。 “那样,”景华琰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或许……就能得到寻常父母的爱护,而不是……只有期许和无休止的苛责。” 他微微侧过头,“父皇他……对我,从未有过半分温情。只有挑剔,只有不满。仿佛我无论怎么做,都永远不够好。” 云棠歪著小脑袋,长长的睫毛扑扇了几下,像是正在认真消化著他的话。 她忽然转过身,黑葡萄似的眼睛直视著景华琰的侧脸,脆生生地问: “你父皇如果真的不想对你好,一点都不在乎你,怎么会把太子之位给你呢?” 她的小脸上满是困惑,“那可是储君呀,天下最最要紧的位置呢!” 景华琰猛地转过头,对上云棠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太子之位?”他低声重复,自嘲的笑了笑,“那不过是他……亏待了我母后半生,心中难安,才施捨的一个迂迴战术罢了。” 他微微俯身,靠近云棠。 “他给我这位置,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偿还他对我母后的亏欠,是为了堵住悠悠眾口,是为了让他自己夜里能睡得安稳些!” “他心里……对我这个儿子,何曾有过半分看好?他……根本不信我能做好这个太子!” 景华琰猛地顿住,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些怨懟的话语,竟一股脑儿地倾倒在了眼前这个不諳世事的小奶娃面前。 他立刻直起身,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懊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微微侧过脸,声音有些发紧,“……是我失態了。这些事,原不该对你说这些的。” “没关係噠!”云棠立刻脆生生地接口,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厌烦,她甚至主动往前凑近了一小步,仰著小脸,眼神澄澈地看著他,“你也是人呀,人都会有情绪的,所有不好的情绪堆积在一起,就像…就像小水洼慢慢变大,最后变成一个大池塘,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很容易就崩溃的啦!” 她的小手在空中比划著名,神情无比真挚:“我愿意听你说啦。” 景华琰怔住了。 他低头凝视著这张近在咫尺,写满了关切的小脸。 那眼眸里,没有丝毫的敷衍。 他喉结微动,声音低哑,带著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庆幸,“云棠……幸好有你在。” 得到肯定的云棠,小脸上顿时绽放出一抹笑。 她歪著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眼珠转了转,“而且呀,太子殿下你知道吗?其实大多数平民百姓,心里想的也和你差不多呢。” “嗯?”景华琰彻底愣住,被她这跳跃的思维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追问,“……什么差不多?他们……也这样想?” “当然啦。”云棠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们虽然不像你烦恼太子之位,但他们也会烦恼呀。” 她似乎来了兴趣,“他们会想要是能有很多很多银子就好了,要是能当个大官就好了,要是能住上大房子顿顿有肉吃就好了,这不都是想要更好的东西嘛?只是想要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她掰著小手指头,一条条说著,说得头头是道。 景华琰彻底惊呆了。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小不点,墨玉般的瞳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 他微微俯身,视线与她齐平,“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谁告诉你的?” 他实在无法想像,一个养在深闺且锦衣玉食的小奶糰子,是如何如此精准地道出平民心底最朴素的愿望的。 “呃……”云棠被他问得一噎,小脸上的神气瞬间僵住。 糟糕。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都禿嚕出来了。 她大眼睛心虚地眨了眨。 她总不能说,因为上辈子当社畜的时候,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吧? 做梦都想著升职加薪,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巔峰。 那点卑微的欲望,简直刻在打工人的dna里! “我……我猜的呀!”云棠急中生智,小脖子一梗,强行理直气壮起来,小手叉腰,试图用音量来掩盖心虚,“书上不是都这么写吗?戏文里不也这么唱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家不都这样嘛!”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乾脆扭过头,假装对窗外感兴趣。 景华琰看著她这副硬要装出理直气壮的小模样,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伸出手,这次没有再犹豫,带著几分宠溺,轻轻揉了揉云棠柔软的发顶。 “嗯,”他声音里的沉闷一扫而空,“小云棠说得……很有道理。” 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古灵精怪,时而通透得惊人,时而又孩子气十足的小丫头,总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云棠感受到头顶的触碰,心里偷偷鬆了口气。 第97章 皇上要见……我? 云棠立刻顺杆爬,转过身,脸上重新堆起一抹甜甜的笑容,“是吧是吧,所以別想那些不高兴的啦,快来,再吃一块芙蓉糕,甜食真的能让人开心哦!” 她踮起脚,努力想把盘子往景华琰面前推。 景华琰看著眼前踮著脚尖的小丫头,心中感慨万千。 明明瞧著就是个小不点,粉雕玉琢,可偏偏说出来的话,竟通透得惊人。 “好。”他顺从地接过那块芙蓉糕,又咬了一口。 云棠见他眉宇间那层郁色確实淡了,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儿。 景华琰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展开,便又慢慢凝滯了。 他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落在窗外。 云棠小脸上的笑容也跟著收了收,歪著头,小心翼翼地凑近些,声音轻柔,“你……还在想你父皇的事吗?” 景华琰回过神,缓缓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云棠脸上,带著一丝凝重和…… 歉意。 “不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是另一件事。” 他深吸一口气,看著云棠清澈的眼眸,声音低沉了几分,“或许……是我近来在你这里跑得太过频繁,言行举止未能尽数收敛,终究……还是引起了父皇的注意。” 云棠眨巴著眼睛,等待著他接下来的话。 景华琰语气无奈,“方才离宫前,父皇身边的近侍……向我透了个口风。” 他停顿了一下,才沉声道:“父皇的意思,约莫过段时日,想……见你一面。” 话音落下的瞬间…… “啪嗒!” 云棠手里捏著的半块水晶芙蓉糕,毫无预兆地掉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她小嘴微张,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瞬间盛满了惊愕。 “皇上……要见我?” 她一个小娃娃,皇上见她能做什么? 景华琰看著地上摔碎的糕点,心中更是歉疚难安。 他蹲下身,“云棠,是我不好。若非我常来烦扰你,又在你面前屡屡失態,也不会……將你牵扯进来。是我给你带来麻烦了。” 他试图安抚眼前明显受到惊嚇的小人儿,声音放得更缓了些,“不过,你也无需太过忧惧。父皇他虽性情威严,但你年纪尚幼,又是我……看重之人,他应当……不至於过於为难你一个小娃娃。” 他努力想给云棠一些底气,但连他自己说这话时,都带著几分不確定。 毕竟,帝王之心深不可测,谁又能真正料定呢? 云棠伸出小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没……没关係啦!”她声音拔高了些,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说服对方,“见……见就见唄。” 她低下头,看著地上碎成渣的芙蓉糕,“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的。” 景华琰沉默片刻,终究没再多言,只低声道:“此事……我会尽力周旋。你且安心。” 半个时辰后。 “你好好歇著,”他站起身,语气带著安抚,“我改日再来看你。” 云棠连忙点头,“嗯,太子殿下慢走。” 她目送著景华琰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直到彻底听不见脚步声了,她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她整个人往软榻上一躺,两只小手揉了揉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这都什么事儿啊。” 半刻钟后。 门口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青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主子,柳氏来给您请安了。” 云棠赶紧坐正了些,小手拍了拍脸颊,“让她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隨后柳氏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著一件靛蓝布裙,头髮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著恭谨的笑意,一进门便朝著云棠盈盈拜下,“婢妾给小主子请安。” “快起来吧。”云棠摆摆小手,目光落在柳氏身上,语气关切,“璋儿现在可好些了?” 提到儿子,柳氏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连忙回道:“托小主子的洪福,璋儿他用了您赏下的药,又听了大夫的嘱咐静养,烧热已经退了大半,精神头也好了不少,今儿早上还闹著要起来玩呢。” 她说著,语气里又透出几分忧虑,“就是……这一病,前前后后耽搁了十来日,学堂里的功课怕是落下不少,婢妾这心里……” 柳氏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云棠脆生生地打断了。 “哎哟!”云棠小手一挥,小脸上满是不以为意,“落就落下唄,功课什么时候都能补,身子骨才是顶顶要紧的。” 她小大人似的板起脸,“只要他身体好起来,活蹦乱跳的,比什么都强,其他的,慢慢来就好啦!” 柳氏被云棠这话语说得心头一暖,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她垂首,声音更添了几分恭敬,“是,小主子说得对!是婢妾想岔了。小主子这般疼爱璋儿,是他的福分,婢妾……代璋儿谢过小主子恩典!” 说著又要行礼。 “好啦好啦,”云棠赶紧制止她,“让他好好养著,別急著用功,等彻底大好了再说。” 柳氏连声应下,又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见云棠小脸上虽带著笑,但眉宇间已透出几分倦怠。 那双黑亮的大眼睛也不似平时那般神采奕奕,便立刻收了声,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礼:“是,婢妾都记下了。小主子好生歇息,婢妾告退。” 她动作极轻地后退几步,转身时,脚步放得又轻又缓。 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惊扰了这位小主子。 到了门边,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缝隙,迅速闪身出去。 云棠小小的身子往后一靠,再次將自己陷进柔软的锦垫里。 她抬起小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额角。 青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她一眼便瞧见自家小主子歪在软榻上,眉头微微蹙著,一只小手还无意识地搭在额角。 青鳶没有多问,放轻脚步走到云棠身后,伸出双手,力道適中地按揉起云棠小小的肩颈。 她的手法嫻熟,指尖温热。 云棠舒服得几乎要喟嘆出声。 她不自觉地放鬆下来,往青鳶的方向又靠了靠。 青鳶见状,嘴角弯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三个时辰后。 云衡之刚踏入前厅,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早已等候的心腹管家便已趋步上前,低声稟报院中发生之事。 话落,云衡之原本略带倦意的面容骤然一冷。 他猛地转身,袍袖带起一阵冷风,径直朝著兰香居大步而去。 兰香居內。 云衡之几步便至她面前,目光如炬,先飞快扫过她护著腹部的手,神情才极细微地鬆动一丝。 “夫人,夏月柔来过?” 夏月淑下意识点头,“是……姐姐她……” “她送来的东西呢?” “小姑姑已经让人销毁了。” 云衡之鬆了一口气,“那便好,夫人,你一向谨慎,此事若不是小姑姑,后果简直难以想像。” 他拍了拍夏月淑的手,“往后可要再仔细些,无论是谁送来的,都要按规矩行事。” 与此同时,刘府。 夏月柔深吸了一口气,刚迈进大门,一股浓烈的酒气便扑面而来。 “你还知道回来?” 她的丈夫,刘府当家的刘承宗,此刻满面通红,眼神浑浊地堵在门內。 夏月柔还未及反应,“啪!” 一声脆响响起。 一记裹挟著酒气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力道之大,她眼前顿时金星乱冒,耳朵嗡嗡作响,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起。 “说,昨儿个到底死哪儿去了?一整日都不见人影!” 刘承宗喷著酒气,唾沫星子飞溅,“给老子老实交代,都去了哪里?见了哪些野男人?” 夏月柔被打得偏过头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著唇,一声不吭。 “哑巴了?”他猛地揪住她的衣襟,將她扯到眼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著她,“是不是背著老子偷人去了?啊?你这贱妇!” 夏月柔被他晃得头晕目眩,依旧只是摇头,喉咙里堵著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滚!”刘承宗见她这副死样子,厌烦地一把將她推开。 她踉蹌著撞在门框上,后背生疼。 他看也不看她,转身朝著內院走去,嘴里还骂骂咧咧,“晦气东西,看见你就烦!” 夏月柔扶著门框,才勉强稳住身体。 脸上是火辣辣的痛,后背是撞伤的钝痛,可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她低垂著头,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略显冷清的屋子。 默默关上房门,隔绝了一些外面隱约传来的丈夫与妾室的调笑快活声。 她背靠著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她颤抖著手,解开外衫的系带。 衣襟滑落,露出肩颈和手臂上几道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掐痕。 还有白日里刀锋留下的血痕。 她抱著膝盖,將脸深深埋了进去,压抑的呜咽声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脑袋昏昏沉沉,直接趴在了床榻上。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刘承宗和从前一样,待她极好,为了求娶她,什么都愿意做。 他知道她喜欢牡丹,成婚后便特意在院子里种下了牡丹,只为了她第一时间能看到。 夏月柔嘴角不知不觉上扬,她嘴唇囁嚅了几下,似乎在低声呢喃著什么。 第98章 给你一个机会 两日后。 国公府一点动静也没有,夏月柔心中格外慌乱。 在极度的煎熬中,她决定再去一次! 然而,她前脚刚踏入国公府。 后脚,棠华院里的云棠便收到了青鳶的稟报。 “小主子,夏月柔又来了,刚进门,此刻正往兰香居方向赶去。” 云棠原本正倚在窗边看一只雀儿啄食,闻言,小脸上的閒適瞬间褪尽。 她猛地从小杌子上跳下来,声音清脆,“青鳶,带上人,跟我走。” 云棠小小的身影最先迈出房门。 青鳶立刻带著几名气息沉稳的护卫紧隨其后。 此刻,兰香居內。 夏月淑忽听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她心头一跳,刚想起身…… 下一刻,门便从外被推开。 “月淑……”夏月柔刚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话音未落,一道浑圆却气势十足的身影,已出现在她身后。 “拿下!” 云棠根本不给夏月柔任何反应的时间,更不给夏月淑开口询问的机会。 几名护卫动作迅捷,不由分说便反剪了夏月柔的双臂,將她牢牢控制在了原地。 夏月柔猝不及防,被惊得魂飞魄散,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夏月淑猛地从软榻上站起,脸色煞白,“小姑姑?这是……” 云棠站在门口,看向被死死按住的夏月柔,一字一句地道: “谋害当朝国公夫人腹中嫡嗣,罪证確凿,夏月柔,你竟然还敢来!” “拖下去……” 夏月柔惊恐的目光越过护卫,死死落在门口那道小小的身影上。 这是…… 国公府的小姑姑! 那个手段堪比大人,传闻中极受宠爱的小娃娃。 竟然真的有如此慑人气魄? 那眼神,那命令,哪里像个不諳世事的孩子? 她知道,一旦被拖下去,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国公府的手段,她岂会不知? 那些威胁她的人,也绝不会放过她。 不行。 绝不能就这样被带下去! “饶命,饶命啊。”夏月柔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蛮力,竟挣脱了护卫一瞬的钳制,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云棠脚边。 她的额头咚地一声磕在地上,发出了一道格外沉闷的响声,可她却浑然不觉痛楚。 “我有苦衷,有天大的苦衷,求小祖宗开恩,听我一言,绝对不敢有半句虚言啊。”她嘶声哭喊,涕泪横流,声音略显尖锐。 云棠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掠过夏月柔颤抖的脊背,丝毫不为所动。 她的小手微微抬起,似乎就要再次下令。 见此,夏月柔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糊了满脸,整个人狼狈不堪。 目光却死死投向旁边面无血色的夏月淑。 “妹妹,月淑,救我,救救姐姐!”她奋力哭喊著,声音格外悽厉,“姐姐是被逼的,真的是被逼的,你信我,你信我啊!” 夏月淑被她那眼神刺得心头一阵剧痛。 “小姑姑!”夏月淑没有丝毫犹豫,一手下意识地护著腹部,另一手撑著软榻扶手,竟也对著云棠,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了下去。 她脸色苍白,眸中含泪,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姑姑息怒,姐姐她……她总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如今国公府守卫森严,兰香居更是重重把守,她孤身一人,又能做出什么来?求小姑姑明鑑。” 她仰头看著云棠,“姐姐待我……从前是极好的,其中……其中定然有天大的误会,求小姑姑……求小姑姑给姐姐一个说话的机会,若她真有罪,再行处置也不迟啊,求您了!” 她说著,竟要俯身磕头。 云棠眉头瞬间拧紧。 她看著夏月淑挺著大肚子艰难跪地,还要磕头的样子,无奈地嘆了口气。 云棠小脸一沉,对著旁边嚇得手足无措的心儿喝道:“还不快把夫人扶起来,她身子重,经得起这样折腾吗?” 心儿等人如梦初醒,慌忙上前,这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夏月淑。 云棠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夏月柔,又瞥了一眼被扶回软榻,此刻依旧泪眼婆娑望著她的夏月淑。 她抿了抿小嘴。 终於,云棠再次开口。 “青鳶,留下。其他人,”她的小手一挥,指向那几个护卫和多余的下人,“都出去,门口守著,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护卫和丫鬟们立刻躬身,迅速退了出去。 室內瞬间只剩下云棠、青鳶、夏月淑、心儿,以及跪伏在地的夏月柔。 云棠走到上首的椅子前。 见此,青鳶立刻搬来一个厚厚的锦垫放在上面。 云棠手脚並用地爬上去坐好,小小的身躯努力挺直,居高临下地俯视著地上的人。 “说。”她只吐出一个字,“你最好祈祷,你说出来的苦衷,值得我给你这个机会。” 夏月柔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她不敢再有丝毫隱瞒,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上半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是有人逼我,是前段时日,有两个煞神找上了我。” “他们……他们来势汹汹,手里拿著刀剑,直接就闯进我家里,把我拖到暗处,他们让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国公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和国公夫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我就是一个普通妇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对著云棠的方向再次重重磕了下去,“他们用刀架著我的脖子,说我要是不答应,就立刻杀了我,还会杀了我全家,我……我是真的没办法,我怕死,我怕他们杀我全家,我只能……只能听他们的话……” 她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最后挣扎著抬起头,“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夏月淑坐在软榻上,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她一手捂著心口,一手紧紧攥著帕子,泪珠断了线似地往下掉,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姐姐定然是有苦衷的……她怎么会害我……” 她看向夏月柔的眼神充满了心疼。 云棠坐在锦垫上,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乌黑的眼睛盯著地上抖如筛糠的夏月柔,带著一丝怀疑。 “你说的,”云棠开口,“都是真的?”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 夏月柔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糊成一团,眼神却异常急切,“千真万確,我敢以性命担保,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若有半句假话,我……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话,她几乎是嘶吼著说出来的。 云棠的小手无意识地捏紧了椅子的扶手。 “你见过他们的真实容貌吗?”她追问。 夏月柔用力摇头,“没有,他们每次出现,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遮住了,而且……而且都是在很暗很暗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我根本看不清,只能听见声音……” 她说著,身体又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云棠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那他们身上,可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特徵?或者异於常人的地方?声音、习惯、味道,任何一点蛛丝马跡都好。” 夏月柔努力回想,最终还是绝望地摇了摇头,“没有……” 夏月淑听著姐姐的描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天灵盖。 她捂著腹部,声音困惑,“怎么会……怎么会有人费这样的心思来害我?害我腹中的孩子?我……我从未与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啊。” 她转向云棠,“小姑姑,姐姐她也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啊,您救救她吧。” 云棠顿时沉默了。 “你姐姐都说了实情了,”她这话像是说给夏月淑听,目光却死死锁著夏月柔,“这种情况,確实不能完全怪在她身上。” “但是……”云棠话锋一转,“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为了完成他们的任务,故意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博取同情,好让我们放鬆警惕,方便你下一步行事呢?” 夏月柔张著嘴,愣在了原地。 夏月淑也愣住了,她看著云棠的小脸,又看了看夏月柔瞬间绝望的神情,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 就在夏月柔以为自己再无生路之时。 云棠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不过……” 她微微扬起小下巴,俯视著地上的夏月柔。 “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你如果真的为了你妹妹好,”云棠一字一顿开口,“如果你真的想將功赎罪,保住自己这条命……”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就想办法,在他们下一次出现的时候,看清他们的脸,把他们长什么模样,牢牢记下来,然后,回来告诉画师。” 夏月柔身子猛地一颤。 看清那些煞神的脸? 这…… 她咬了咬牙,点头如捣蒜,额头方才磕破的地方又渗出一缕新的血丝。 “能,我能,我一定想办法,一定想办法看清他们的脸。”她激动得语无伦次。 夏月淑坐在软榻上,看著姐姐这副模样,心头又酸又涩,还有说不出的担忧。 那些人是那么好相与的吗? 姐姐一个弱女子,去做这样的事,这无异於与虎谋皮。 第99章 谁说这是正常的? 夏月淑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替姐姐说点什么…… 然而,她的话还没出口,就对上云棠扫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分明在说: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没有討价还价的余地。 夏月淑所有想说的话,最终都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云棠见夏月柔应下,便挥了挥手。 “记住你说的话。”她声音恢復了平日的清脆,“青鳶,带她下去。找个地方安置,派人暂且保护好她。” 保护二字,她咬得格外重。 青鳶立刻躬身:“是,小主子。” 她上前一步,“请隨我来吧。” 夏月柔在青鳶的搀扶下,这才勉强支撑著站起身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泪眼婆娑的夏月淑,眼神复杂至极。 隨后,她在青鳶的护送下,踉蹌著离开了这里。 不多时,云棠也回了棠华院。 她小小的身子窝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手托著下巴,望著庭院里出神。 那小模样,与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 青鳶悄无声息地奉上一盏温热的蜜水,看著自家小主子微蹙的眉头,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主子,您……是觉得此事还有蹊蹺?” 云棠回过神,端起蜜水小口啜饮,轻轻摇了摇头。 “夏月柔说的,应当是真的。” “她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份心机,能在那种情形下编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谎话。那份恐惧,装不出来的。” 青鳶点了点头。 云棠放下杯子,小脸上的神色却更凝重了几分,“可是,青鳶,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看向青鳶,黑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按她所说,那些人费尽心机,甚至不惜用灭门来威胁一个弱女子,目的就只是为了让月淑侄媳……流產?” 她顿了顿,小眉头拧得更紧了些,“月淑侄媳肚子里这个孩子若是没了,会怎样?对国公府,对整个云家,会造成什么后果?” 青鳶闻言,心头也是一凛。 青鳶仔细思索片刻,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这……若夫人腹中嫡嗣有失,国公爷必定震怒,府中动盪,夫人更是身心俱伤,国公府顏面亦会受损。若是个男胎……更是关乎国公府未来的承继……” 云棠的小手在锦缎上无意识地划著名圈,“所以啊,这背后,恐怕不是简单的私怨泄愤。他们要的,可能不仅仅是月淑侄媳流產这么简单。这流產,或许只是个引子?” 她抬起头,“现在,光知道有人要害她不够,得知道是谁,更要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夏月柔,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所以,先按计划,让夏月柔离开一次,让她去见那些人。她若能看清那人的脸,画出来,或许一切就都清楚了。” 青鳶看著自家小主子那明明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整日步步为营的模样,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丝心疼。 她不再多言,只是默默上前,动作轻柔地替云棠捏著肩膀。 * 两日后,戌时。 夏月柔被悄悄带出了国公府。 她按照云棠的吩咐,装作惶惶不安的模样,在城西几条僻静的巷子里徘徊。 就在街巷行人渐少之时。 一股熟悉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背后袭来。 夏月柔浑身一僵。 她甚至来不及回头,一只大手便已狠狠捂住了她的口鼻。 “唔!”她惊恐地瞪大眼。 下一瞬,她便被粗暴地拖拽著,拐进了一条死胡同。 “事情到底办得如何了!国公府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夏月柔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大人……东西她確实已经收下了……” “废物!”男人低吼一声,猛地往前逼近一步,黑暗中,夏月柔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灼热气息喷在脸上,“再给你三日,若是她肚子里的肉还在,老子就让你亲眼看著你全家是怎么死的。” 就是现在! 夏月柔的心臟狂跳,她猛地抬头,双手看似无措地向上挥舞,指尖却狠狠地抓向对方蒙面的黑巾。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巷子里格外刺耳。 借著从巷口透入的一丝光亮,夏月柔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到了! 那是一张极其普通,有些粗獷的男人的脸,下巴上有一道寸许长的刀疤。 那双眼睛,闪烁著嗜血的光。 那男人反手一个耳光狠狠扇在夏月柔脸上,下意识將脸捂住。 “找死!” 夏月柔被打得眼前发黑,隨后重重摔倒在地。 在倒地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有什么东西从那男人身上滑落, 那东西啪嗒一声直接掉在了她手边。 夏月柔下意识看去,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腰牌。 上面刻著繁复的纹,还有几个她不认识的弯弯曲曲的字。 那男人显然也察觉到了,目光瞬间扫向地面,看到那腰牌时,眼中更是杀机暴涨。 夏月柔嚇得魂飞魄散,立刻蜷缩成一团,抱著头哭喊,“大人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认识字,真的不认识,我一定会儘快完成任务的。” 或许是夏月柔的哭喊太过悽厉,也或许是那男人觉得她一个不识字又被嚇破胆的妇人根本不足为惧,他眼中的杀意渐渐消散了些。 他迅速弯腰,捡起地上的腰牌,恶狠狠地瞪了眼此刻抖得不成样子的夏月柔。 “记住你的话,你只有三日,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隨即身影迅速消失了。 夏月柔瘫在地上,过了许久,这才找回一丝力气。 * 国公府,兰香居。 夏月柔惊魂未定地將那刀疤脸男人的样貌描述给屏风后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 画师低垂著头,模样格外认真。 很快,一张带著刀疤的面孔便跃然纸上。 接著,夏月柔又颤抖著,凭著记忆,用颤抖的手指蘸著墨,在另一张纸上,歪歪扭扭地临摹下了腰牌上繁复纹的轮廓,以及那几个她不认识的字的大致形状。 云棠看著画纸上那张凶相毕露的脸,再看向那歪歪扭扭的图案和字形,眉头微蹙,“青鳶,这图案你可见过?” 青鳶摇了摇头,“没有。” 云棠挥了挥手,“先仔细收好,寻个机会问一问大侄子。” 事情办完,夏月柔心头鬆了一口气。 “姐姐!”夏月淑心疼地扶住夏月柔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触及她脸上那清晰的五指印和额角的青紫时,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们打你了?” 夏月柔下意识地侧过脸去,“没……没事……” 夏月淑却眼尖地发现,在她抬手时,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臂上新旧交叠的青紫淤痕。 那绝不是一次打骂能造成的! “这……这些是什么?”夏月淑的声音陡然拔高,难以置信地一把抓住夏月柔的手臂,仔细看清楚后,眼泪落得更凶了些,“谁打的?是刘承宗?是不是他?” 夏月柔身体一僵,嘴唇哆嗦著,泪水无声滑落,只一个劲地摇头。 “姐姐,你说话啊!”夏月淑心中又急又痛。 在夏月淑的追问下,夏月柔终於崩溃,捂著脸失声痛哭,“是……是他这些年变了,对我动輒打骂,还……还纳了好几房妾室,是我没用,留不住夫君的心,我人老珠黄了,他厌弃我也是正常的。” “谁说这是正常的?” 一道清脆的童音骤然响起。 云棠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夏月柔面前。 她伸出小手,指向夏月柔手臂上的伤痕,声音斩钉截铁: “他打你,是他畜生,是他品性低劣,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 “这从来就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一句人老珠黄就变成是你该承受的。” “记住了,是他有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夏月柔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掛著泪痕。 眼中充满了震惊,像是从未听过如此惊世骇俗的话语。 云棠没再看夏月柔手臂上的伤,小脸恢復了平静。 “接下来,你就在国公府待著,哪儿也別去。”她转向青鳶,“青鳶,给她安排个清净的院子,衣食起居照看好,派人守著,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她也不得外出。” 青鳶立刻应声:“是,主子。” 夏月柔下意识地点头,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声音陡然拔高。 “那……那我爹娘那边……他们……他们会不会……” “放心。”云棠打断她,“你爹娘那边,我会立刻派人过去,將他们接走,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暗中保护起来。那些人想动他们,没那么容易。” 夏月柔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回去一点。 紧接著,她犹豫了一瞬,又道:“那我夫君呢?他还在家里,那些人找不到我了,定然会找到他头上,万一……万一他们把怒气都发在他身上……他……他会不会……” 云棠沉默了片刻。 终於,云棠开口,声音很轻,“他都这样对你了。” 她的小手指了指夏月柔手臂上那些伤痕,语气里充满了不解,“对你动輒打骂,还將你视如草芥,弃如敝履,到了现在,你竟然……还在为他考虑?” 第100章 国公府多亏有小姑姑 夏月柔被问得哑口无言,面上血色尽失。 她张了张嘴,“毕竟他是我的夫君……” 云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著夏月柔那副认命般的神情,最终只是抿紧了小嘴。 “刘承宗那边,你无需操心。”云棠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会派人盯著刘府的动静。那些人找不到你,若真去找他麻烦,那是他的劫数,也是他应得的,与你无关!” “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云棠的目光重新落在夏月柔身上,“就是安安分分待在这里,把嘴闭紧。关於那个人的脸,还有那块腰牌,一个字也不许再提,直到我查清楚一切为止。明白了吗?” 夏月柔被云棠看得心头一凛,连忙低下头,“明……明白了,民妇明白,民妇一定谨记!” 云棠不再看她,转向青鳶:“带她下去安置吧。记住我的话。” “是。”青鳶立刻上前,对夏月柔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月柔最后看了一眼夏月淑,眼神复杂。 她对著云棠和夏月淑的方向深深福了一礼,这才在青鳶的带领下,离开了兰香居。 夏月淑看著姐姐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她转向云棠,眼中充满了感激,“小姑姑……” 云棠却摆了摆小手,小脸上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你也累了,好生歇著吧。旁的事,有我。” 一个时辰后。 云棠回到棠华院时,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 廊下悬著的灯笼,將云棠小小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云棠一脚蹬掉脚上的小绣鞋,赤著白嫩的小脚丫,径直扑向软榻。 “呼……”小小的身子陷进柔软蓬鬆的锦垫里,舒服的她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青鳶无声地跟进来,手中捧著一碗温得正好的牛乳羹,轻轻放在榻边。 淡淡的奶香混合著一点清甜的蜂蜜气息,顿时窜进了云棠鼻腔中。 “主子,用些牛乳羹吧,安神的。”青鳶的声音放得极轻。 云棠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侧过身,將小脸埋进软枕里,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青鳶安静地守在一旁,拿起一把轻巧的团扇,隔著恰到好处的距离,一下一下地替她扇著风。 不知过了多久,软榻上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咕噥声。 云棠慢吞吞地翻过身,小脸被枕头压得红扑扑的,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目光落在小几上那碗牛乳羹上。 瓷白的碗,乳白的羹,上面还撒著几粒饱满的枸杞,看著就诱人。 她肚子又叫了一声。 云棠伸出小手,端起碗,凑近碗边,深深吸了一口。 接著,她才拿起小银匙,舀起一小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慢慢送进嘴里。 她小口小口地吃著。 一碗牛乳羹很快见了底。 青鳶適时递上温热的湿帕子。 云棠接过来,胡乱擦了擦小嘴和手指,又瘫回软榻上,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吃饱了,精神似乎也回来一点。 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又滴溜溜地转起来,落在一旁矮几上装著各色小点心的攒盒上。 她伸出小手,戳向一块通体雪白的奶糕。 “青鳶,”她声音有些慵懒,“明儿早上,让小厨房再做一笼凉糕吧,要加多多的薄荷叶,凉凉的才好吃。” “是,主子。”青鳶含笑应下。 云棠捏著小兔子奶糕,拿在手里把玩著,小手指一会儿戳戳兔子耳朵,一会儿又点点兔子眼睛。 玩了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地咬掉一小块兔子耳朵。 夜渐深。 庭院里只剩下虫鸣声。 云棠吃饱喝足后,困意又席捲而来。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角顿时沁出了一点泪。 青鳶放下团扇,上前轻声道:“主子,该安置了。” 云棠含糊地应著,小身子却像没了骨头,软绵绵地赖在软榻上,不肯动弹。 青鳶无奈,只得半扶半抱地將这小小一团抱起来,走向里间的臥榻。 被轻柔地放在床铺上时,云棠滚了滚,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將小脸埋进锦被里。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云棠是被一阵清脆婉转的鸟鸣声唤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裹著被子滚了两圈,才慢吞吞地坐起来。 顶著一头乱蓬蓬的头髮,眼神茫然地看著前方,显然还没完全醒过神。 直到青鳶带著两个小丫鬟,捧著温水、帕子和衣物进来,她才勉强睁大了眼睛。 “主子醒了?今儿天气可好呢。” 温热的帕子覆在脸上,云棠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配合地伸胳膊抬腿。 梳好两个圆溜溜的苞髻,插上两朵珍珠珠后,镜子里的小人儿顿时又恢復了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模样。 “主子,璋少爷来请安了。” 云棠眨了眨眼,“请进来吧。” 云璋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小脸上带著几分轻鬆:“小姑祖安好。娘亲……娘亲说多谢小姑姑请了大夫,还说往后都不会再逼著我背那些拗口的文章了。” 他声音里透著点雀跃,说话间,偷偷瞄了几眼榻边矮几上的点心攒盒。 云棠正捏著块小巧的荷酥,闻言抬了抬眼皮:“嗯,知道了。坐下说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閒篇,多是云璋在说些近日发生的趣事,云棠偶尔嗯一声。 云棠刚捻起第二块点心,门外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衡之身姿挺拔,神色间带著关切,先向云棠行了礼,“小姑姑安好。” “坐。”云棠咽下嘴里的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云衡之在云璋旁边坐下,目光落在云棠脸上,带著一丝凝重,“侄儿听说了夏月柔的事。小姑姑处理的极好,府里多亏有小姑姑在。”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只是……那腰牌上的图案,小姑姑能否让侄儿再看一看?” 云棠黑葡萄似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隨后,她抬起小手,轻轻挥了挥。 侍立在旁的丫鬟们立刻垂首,顿时鱼贯退出,只余下青鳶。 “青鳶。”云棠唤了一声。 青鳶会意,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素帕小心包裹的纸张,走到云衡之面前,將之完全摊开。 腰牌上的图案顿时展现在了云衡之面前。 云衡之目光骤然一凝,俯身凑近,指尖在那图案上缓缓描摹。 他看得极仔细,眉头越蹙越紧,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沉重。 良久,他直起身,指节微微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已恢復平日的沉稳。 “侄儿……也不知此物確切来歷。” “不过,此物绝非寻常。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他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云棠,语气斩钉截铁,“小姑姑儘管安心休养,此事,交给侄儿来处理便是。” 云棠身子靠在软枕上,听完他的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云衡之见她应了,紧绷的心这才稍稍放鬆些许。 云璋年纪小,虽不太懂其中关键,却也觉出气氛凝重,此刻乖乖坐在一旁,小口啃著青鳶递来的点心。 这时,门外传来低低的稟报声:“主子,外院管事求见,说是南边庄子上的佃户们闹著要见主家,请您示下。” 云棠小手指正捻著另一块荷酥的酥皮,慢悠悠放进嘴里。 青鳶会意,走到门边,声音不高不低:“主子正忙著。庄上的事,往年如何处置,今年照旧。若有刁民闹事,该报官报官,该弹压弹压,这点子小事也来烦主子?” 门外管事的声音立刻惶恐了不少,“是,是小的糊涂了,青鳶姑娘说的是。小的这就去办,不敢扰了主子清净。” 云棠咽下酥皮,端起手边温热的蜜水,小口啜饮著。 云衡之见状,低声道:“小姑姑辛苦。” “无妨。”云棠放下茶盏,想起她的小金库,笑眯眯说著,“各司其职罢了。” 不多时,又有一个婆子被引到廊下回话,声音急切:“主子,库房上个月新收的那批蜀锦,三夫人房里的李嬤嬤硬要提前支取两匹,说是给表小姐裁夏衣,可这……这不合规矩啊,老奴不敢做主……” 云棠正捏著一块奶糕,闻言,动作一顿。 见此,青鳶冷声开口,“库房的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莫说是三夫人房里的嬤嬤,便是三夫人亲自来,不到份例日子,该等著也得等著。你只管按规矩办,谁若不服,让她自个儿来找主子分说。” 那婆子得了准话,如同吃了定心丸,连声应著退下了。 云璋在一旁听著,小脸上满是佩服,只觉得小姑姑虽然人小小的,可那些管事婆子们,到了小姑姑这儿,青鳶姐姐几句话就全打发了。 云衡之看著软榻上那小小的一团。 她正垂著眼睫,专心地用两根手指把奶糕上那点小坑抚平。 他心中亦是感慨,国公府能有小姑姑坐镇,方得这般安稳。 云棠在软榻上舒展了一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云衡之见状,知道小姑姑这是要再歇歇了,便拉著云璋径直起身行礼,“侄儿告退,便不打扰小姑姑歇息了。” 云棠摆了摆小手,算是应了。 第101章 看来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云衡之带著云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青鳶走到榻边,正要替云棠盖上薄毯,却听她带著倦意的声音低低响起: “青鳶。” “奴婢在。” “明儿……让针线房给璋儿做两身新衣,就用库房里那匹湖蓝的云锦。” “是,主子。” “还有……”云棠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奴婢都记下了。”青鳶看著云棠缓缓合上的眼睫,替她轻轻盖上了一角薄毯。 * 夏月柔独自跪在地上,面朝窗外,双手合十。 (请记住 读好书选 101 看书网,??????????????????.??????超省心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她嘴唇无声地翕动,眼中盛满了祈求。 “菩萨保佑……一切顺遂……让云家小祖宗可以抓住那人……抓住……” 她不敢出声,只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默念。 与此同时,书房。 烛火通明,火光映在云衡之脸上,衬得他侧脸更加凝重。 他指尖在书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叩击著,眉头紧锁,低垂著头,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萧奕。”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 “属下在。” “去查。”云衡之的声音压得很低,“查煜王府。他身边近半年,尤其是近月余,所有进出、有异动的人,一有情况,立刻来报。” 萧奕身形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您是怀疑?” “不確定。”云衡之打断他,目光深沉,“所以才要你去查。记住,要快,更要滴水不漏。” “是!”萧奕领命,没有半分迟疑,“属下明白,国公爷放心,属下定会查个分明。” 黑影一晃,书房內再次只剩下云衡之一人。 他盯著案头跳跃的烛火,眼神幽深难测。 棠华院內。 云棠这一觉睡得沉,再醒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她裹著薄毯在软榻上滚了两圈,顶著一头睡得毛茸茸的苞髻坐起来,小脸上还带著红晕,眼神懵懂。 青鳶端著温水进来,见她醒了,上前伺候她擦脸。 温热的帕子覆上小脸,云棠才彻底清醒,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 “青鳶。”她声音带著刚睡醒的软糯。 “奴婢在。” “把我的帐本都拿来。”云棠伸出小胖手,指了指书案方向。 青鳶应声,很快捧来一摞厚厚的帐册,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帐册堆得有点高,最上面一本还滑下来一点。 云棠伸出小手,费了点劲儿才把那本滑下来的帐册扒拉到自己跟前。 她盘起两条小短腿,將帐册摊开在腿上,小小的身子几乎被册子盖住一半。 她小手一行行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小小的苞髻隨著她翻页的动作一点一点,珍珠珠也跟著晃悠。 看完一本,她小胳膊一伸,將册子往旁边一推,又扒拉下一本。 动作格外认真。 翻了几本,她才抬起小脸,看向侍立一旁的青鳶:“各处……近段时日都还正常吧?” 青鳶垂首,答得清晰:“回主子,各处都还正常。” 云棠“嗯”了一声,小脑袋点了点。 她合上腿上摊开的帐册,小身子往后一靠,陷进软枕里,黑眼睛望著上空,似乎在出神。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小脸转向青鳶,“既然大侄子说了,夏月柔的事他全权处理……” 她顿了顿,“那你派个妥当人,把那张图纸,给他送过去吧。” “是,主子。”青鳶立刻应下。 方才大侄子看到那图案时的眼神,明显不对劲。 他那么急切地要把事情揽过去,大约……也是想护著她这个小姑姑吧。 云棠正想著,院门外忽地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又不失恭敬的通传:“主子,宫里来人了,指明要见您。” 青鳶神色微凝,迅速看向云棠。 云棠小脸上的慵懒瞬间收了个乾净。 她刚滑下软榻,小脚丫还没踩进青鳶递来的绣鞋,云衡之的身影已然出现在门口。 他气息微促,显然是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 “小姑姑。”他快步上前,目光扫过云棠,才转向门外侍立的太监,拱手道,“有劳公公。不知圣上召见小姑姑,所为何事?侄儿隨小姑姑一同入宫面圣。” 那太监麵皮白净,笑容可掬,却带著一股子圆滑:“国公爷安好。陛下体恤国公爷……咳,体恤主子年幼,又知国公府近来事多,特意吩咐了,只请主子一人入宫即可,国公爷就不必再辛苦跑一趟了。” 云衡之眉头微蹙,语气沉稳,试探性地问道:“公公可知,圣上召见小姑姑,到底是为何事?” 公公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目光飞快地在云棠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掠过,声音压低了些:“国公爷放心,总归……不是什么坏事。主子聪慧,圣上也是疼爱的。” 这话说了等於没说,但也算透露了点安抚的意思。 云衡之心下稍安,但悬著的心並未完全放下。 他看向云棠,眼神带著询问。 云棠已自己套好了小绣鞋,小身板站得笔直,对著云衡之轻轻点了点小脑袋,示意他安心。 “青鳶。”云棠小奶音响起,“你隨我同去。” “是,主子。”一直候在一旁的青鳶连忙应声。 最终,云棠由青鳶小心地扶著上了宫里的软轿,青果跟在轿旁,一行人朝著皇宫而去。 软轿一路快走,最终停在了宫门前。 云棠刚被青鳶抱下轿子,小脚丫踩在地上,一抬眼,便瞧见前方立著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景华琰。 他看到云棠出现,他快步迎了上来,俊朗的脸上带著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 他走到云棠面前,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对不住。此事……终究还是牵连到你了。” 他眼中情绪复杂。 云棠仰著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清澈见底,望著他。 “你要开心一点哇,见就见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说著,还伸出小胖手,拍了拍自己腰间一个精致小巧的锦囊,语气带著点小得意,“你看,我还特意给圣上准备了礼物呢,可漂亮了。” 景华琰被她这话噎得一怔,看著她拍锦囊的小动作,和那双乾净的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对上,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原本准备好的话语,都哽在了喉间。 他喉结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云棠却踮起小脚,伸出软乎乎的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她原本想拍拍景华琰肩膀的,无奈她个子太小,也只能拍到手臂了。 她声音又软又糯,“真的没事呀。你看,我都不怕。” 那双清澈见底的黑眼睛望著他,里面没有一丝阴霾。 见此,景华琰紧绷的心微微鬆缓,眼中的焦灼也淡了些。 可最终,他还是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好,我不怕。但你记住,” 他目光紧紧落在云棠小小的脸上,“我就在外面。一旦……里面有任何动静,任何你觉得不对的地方,你就喊,或者摔个东西,我立刻衝进去,明白吗?” 云棠仰著小脸,看著他这般紧张郑重的模样,小嘴不自觉微微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用力点了点小脑袋:“嗯!知道啦!” 景华琰这才深吸一口气,直起身,目送著那小小的身影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御书房外。 青鳶下意识地想跟上去,脚步刚动,门口侍立的两名御前侍卫便无声地抬手,佩刀闪著寒光,將她拦在了门外。 “御书房內,不得擅入。”侍卫的声音冰冷,毫无波澜。 青鳶心头一紧,看向云棠。 云棠脚步未停,只微微侧过小脸,对著青鳶的方向,“无妨。你在这里等我。” 御书房內,静得落针可闻。 高大的紫檀书架林立,堆满了明黄的奏疏,空气中瀰漫著墨香与龙涎香混合的气息。 云棠站定在空旷的殿心,她抬起小脸,环顾了下四周。 宽大的御案后空无一人。 没有她预想中端坐的身影,也没有侍立的宫人。 整个御书房,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殿內安静的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云棠心中瞭然。 这哪里是召见? 分明是想要试探她,想看看她这个传说中国公府的小祖宗,面对这种情况,会是个什么反应。 是惊慌失措,还是四处张望,或是嚇得哭出来? 当今圣上…… 看来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云棠小嘴微不可察地撇了撇。 既然想看,那就看吧。 她也不站著乾等了。 小身子一矮,直接就在金砖地面上坐了下来。 两条小短腿一盘,像在自己家软榻上一样隨意。 她低下头,伸出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开始认认真真地玩自己的手指头。 一会儿把食指和拇指圈成个圆,一会儿又去掰无名指,小脑袋微微歪著,仿佛在琢磨什么难题。 长长的睫毛垂著,显得格外专注。 她似乎全然不顾身处何地,神情中更无半分畏惧紧张之色。 此时,一架巨大的紫檀雕屏风之后。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静静佇立,透过屏风缝隙,將殿中那小小人儿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看到那小人儿非但没有预想中的惶恐不安,反而大大咧咧坐在地上玩起手指头,还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皇帝眉峰不自觉挑了一下。 这反应…… 第102章 皇上伯伯 著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嘴角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忍住什么。 又看了片刻,见那小傢伙似乎越玩越投入,丝毫没有起身或张望的意思。 不多时,他从屏风后踱步而出,刻意清了清喉咙,发出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咳嗯。”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正低头玩得不亦乐乎的云棠,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颤。 她猛地抬起头,循著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那双大眼睛,直直地望向那抹突然出现的明黄身影。 来人一身明黄常服,身形高大,面容威严,带著久居上位的气势。 他站在那里,仿佛整个大殿的光都匯聚在他身上。 云棠小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甜得能沁出蜜来的笑容,黑葡萄似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她非但没起身行礼,反而脆生生地开口,声音又软又亮: “皇上伯伯,你好呀!” 皇帝表情明显僵了一下。 他大概从未被人如此称呼过,更没料到这小人儿开口第一句竟是这个。 他下意识地重复,语气里带著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皇上伯伯?” “对呀!”云棠用力点了点小脑袋,盘坐在地上的小身子晃了晃,小手毫不客气地指向他身上的龙纹,“穿黄袍子的,不是皇上伯伯是谁?”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反感。 皇帝看著她那副“我认得你,你別想骗我”的小模样,紧绷的嘴角终於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丝笑意从眼底迅速蔓延开来。 紧接著,一阵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迴荡。 “哈哈……有趣,你倒真是个有趣的。”皇帝笑著摇头,眉宇间的威严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云棠见他笑了,小脸上的笑容更盛,仿佛得了什么夸奖,也学著他的样子晃了晃小脑袋,奶声奶气地接话:“你也好有趣呀!” “噗……哈哈哈哈哈!”皇帝这下彻底被逗乐了,笑声比方才更大了几分。 他边笑边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著地上那小小的一团,眼中充满了新奇。 多少年了,没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更没人能让他如此开怀大笑。 云棠等他笑够了,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拍了拍小屁股上並不存在的灰尘。 她小手伸向腰间那个精致的小锦囊,仰著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望著皇帝:“皇上伯伯,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哦。” “哦?”皇帝的笑声渐歇,眉峰微挑,眼中讶异,“什么礼物?” 云棠神秘兮兮地踮起脚,朝他勾了勾白白嫩嫩的小手指,声音放低,语气隱隱有些小兴奋,“你把眼睛闭起来,闭起来才能看。” 皇帝看著她那副煞有介事的小模样,觉得新鲜极了。 他依言,带著几分纵容的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闭眼的瞬间,他藏在袖中的手对著暗处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云棠踮著小脚,费劲地扒拉著他的龙袍袖口,努力想把他的大手拉下来一点。 皇帝感觉到袖口的拉力,嘴角噙著笑,配合地微微屈身,將宽大的手掌放低了些。 云棠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小锦囊,从里面倒出几颗东西,郑重其事地放进了他掌心。 东西落入手心的剎那,皇帝心中掠过各种猜测。 是明珠?还是玉佩?或是孩童珍爱的玩物? 他带著一丝期待,缓缓睁开了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几颗圆滚滚,亮晶晶的东西安静地躺在他掌心里。 並不是什么稀世珍宝。 是。 最再普通不过的,外面裹著一层薄薄霜的果子。 皇帝愣住了。 他看看掌心那几颗小小的果,又看了看眼前仰著小脸,眼睛里满是期待,还带著一点点小得意的云棠。 “?”他讶异出声。 云棠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对呀对呀,这个可好吃啦。” 话落,她神秘兮兮地凑近一点,小手拢在嘴边,用著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不过大侄子不让我多吃。” 隨后,在云棠亮得惊人的眼神下,他捻起一颗裹著霜的果子,剥开那层亮晶晶的薄纸,放进了嘴里。 一股子清甜的滋味顿时在口腔內化开。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云棠仰著小脸,大眼睛眨巴著。 “没有。”他含著,声音带著笑意。 云棠瞅著他,小嘴一咧,飞快地给自己也剥了一颗丟进嘴里,然后立刻用两只小手紧紧捂住嘴巴,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你捂著嘴干什么?”他好奇地问。 小手捂得更紧了,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我捂著嘴,大侄子就不知道我在偷偷吃啦。” 她眼珠骨碌碌一转,“而且有皇上伯伯在,我偷偷吃一两颗,大侄子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说完,她满足地眯起眼,还调皮地吐了吐小舌头。 那副又得意又心虚的小模样,瞬间戳中了皇帝的心窝。 他朗声大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弯下腰,伸出手,一把將地上那小小软软的一团捞起来,稳稳抱在臂弯里。 云棠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脖子。 抱著怀里轻飘飘的小人儿,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嘴边残留的霜,皇帝心中忽地涌起一股久违的柔软,“朕的那些个孩子,一个比一个闹腾,没一刻消停。若是能有你这么乖巧懂事,该多好。” 云棠眨了眨眼,没吭声。 他垂眸看著怀里小人儿嘴边亮晶晶的霜,伸出指腹,动作极其自然地替她轻轻擦去。 “下次,”皇帝带著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和,“还带来给朕尝尝。” 云棠眼睛一亮,立刻用力点头,小辫子跟著一起晃,“嗯嗯,皇上伯伯,下次我带更好吃的!” 皇帝看著小人儿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噙著一丝笑意问道:“朕听说,国公府的小祖宗聪慧过人,不知你都会些什么?” 云棠一听,小胸脯立刻挺了起来,下巴一扬,脆生生道:“我会的可多啦。” “哦?”皇帝眉峰微挑,语气带著几分兴味,“说来听听。” 云棠立刻掰著白白嫩嫩的小手指,一样一样认真数给他听:“我会吃饭,我会睡觉觉,我还会数银子!” 她顿了顿,大眼睛忽闪忽闪,带著点小得意补充道:“我还会看小鱼。” 皇帝:“……” 他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愕。 数银子? 看小鱼? 然而,看著云棠那副我很厉害吧,快夸我的小模样,他不自觉轻笑出声。 紧接著,一阵低沉浑厚的笑声在御书房內迴荡开来,比先前更添了几分愉悦。 他边笑边摇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开怀。 “好,好,”皇帝笑著,“倒都是些……实在的本事。” 龙涎香幽淡的气息里,混进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果子甜香。 他低头看著怀里因他大笑而有点懵懂,隨即也跟著咧开小嘴的小人儿,只觉得此刻竟比任何锦绣文章都更让他心头髮暖。 他忍不住抬手,用指节轻轻颳了下云棠挺翘的小鼻尖,笑意渐深,“果然是与眾不同。” 皇帝带著笑意的目光还停留在云棠脸上,忽然,坐在他膝头的小人儿扭了扭身子,小短腿努力地蹬著,竟是要站起来。 他下意识地扶住她的小身子。 云棠站直了,小小的个子刚好够到他身前。 她伸出两只软乎乎的小手,踮起脚尖,努力够向他的额头。 那双有些温热的小手,笨拙却认真地抚过他紧蹙的眉心。 “皇上伯伯,”她仰著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认真,声音又软又糯,“不要皱眉,皱眉头不好看。要开开心心的才是呀。” 皇帝只觉得眉心被触碰的地方传来一阵暖意。 他微微一怔,看著眼前这双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里面映著自己此刻柔和下来的面容。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任由那双小手笨拙地在自己眉间忙碌。 殿內一时静默,只有云棠努力踮脚时细微的呼吸声。 又陪著她玩闹了一小会儿,看看天色,皇帝温声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他扬声唤来殿外候著的太监。 云棠一听要回去,小嘴立刻瘪了瘪,眼巴巴地望著他:“皇上伯伯……” 她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龙袍袖口,“我下次……还能来找你玩儿吗?” 就在这时,奉命进来领人的老太监恰好跨过门槛,將这句问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劝阻。 御书房重地,岂是能隨意出入玩耍之处? 更何况是这位身份特殊的云棠。 他张了张嘴,刚吐出半个音,“圣……” 却听龙椅上的皇帝已经开口,清晰地打断了太监未出口的话,“当然可以。” 老太监剩下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棠却瞬间开心得原地蹦了一下,响亮地应道:“嗯,谢谢皇上伯伯!” 第103章 大侄子绝对有什么事瞒著我 皇帝看著小人儿瞬间明媚的小脸,眼中也染上了一抹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去吧。” 云棠用力点头,转过身,蹦蹦跳跳地就朝殿门口跑去,两条小辫子在脑后跟著甩来甩去。 老太监还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空荡荡的门口,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龙椅上那位,只觉得今日所见所闻,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云棠蹦跳的身影刚消失在御书房外的转角处,就一头撞进了一个带著清洌气息的怀抱。 “哎哟。”她摸著额头,抬眼一看,正好对上景华琰那双盛满担忧的眸子。 景华琰扶稳她,上下仔细打量,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没事吧?父皇他……” 云棠立刻咧开小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小脸上满是任务完成的轻鬆,小手拍了拍腰间的小锦囊:“没事没事,皇上伯伯吃啦,可开心啦。” 景华琰紧绷的神色这才稍稍鬆缓了些,刚想再问几句…… “既然都来了,还不进来?” 御书房內,一道沉稳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听不出喜怒。 景华琰心头一凛,连忙鬆开扶著云棠的手,低声快速道:“你快回府吧,青鳶在宫门外候著呢。” 话落,他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袍,转身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云棠朝他挥了挥小爪子,转身就迈开小短腿,沿著来时的路,一路小跑著奔向宫门。 宫门外,国公府的马车静静等候。 青鳶一见那熟悉的身影跑了出来,悬著的心总算落了地,连忙迎上去:“主子,您可算出来了,方才那公公说里面要商量事,只能在宫门口等著了,还好您没有出事。” “都说不会有什么事啦。”云棠手脚並用地爬上马车,钻进去坐好,小脸上还带著红晕,“快上来,我们玩游戏戏。” 马车很快驶动,车厢里,不时传出云棠清脆的笑声和青鳶配合的应答声。 不多时,马车刚在国公府门前停稳,云棠被青鳶抱下车,小脚丫还没沾地…… 远处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同时还伴隨著一声声清晰洪亮的声音,“皇上口諭!” 国公府门前的僕役们瞬间忙碌起来。 云棠抬眼看去,只见一队穿著內侍服饰的宫人,护著一辆装载著数个朱漆木箱的宫车,正浩浩荡荡地驶近。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为首的大太监翻身下马,脸上带著恭敬的笑意,对著闻讯赶来的国公府眾人朗声道: “圣上口諭:国公府云棠,天真烂漫,深得朕心,特赐金玉玩器十件、贡缎綾罗二十匹、南珠一斛、时新果子八盒,以资嘉赏。” 一个个打开的箱里,珠光宝气,綾罗生辉,果香四溢。 云棠此刻被青鳶牵著,站在府门前。 她小嘴微张,大眼睛眨了眨。 青鳶和周围的僕役们则早已跪了一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只有那大太监,目光慈和地落在云棠身上,笑吟吟地补了一句:“小主子,圣上说了,让您……常带著去玩儿呢。” 大太监看著云棠懵懂又带著点好奇的小脸,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躬身行礼正准备告退。 云棠大眼睛忽闪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她鬆开青鳶的手,小手伸进自己的小荷包里,摸索了一阵,接著抓出一小把碎银子,噔噔噔跑到大太监面前。 她踮起脚尖,努力把小手里的银子往他手里塞,声音又软又亮:“公公辛苦啦,给你买吃。” 大太监看著塞到手里的几块小碎银,愣在了原地。 他微微躬身,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哎哟,老奴谢小主子赏。” 云棠见他收了,小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心满意足地跑回青鳶身边。 云棠小手一挥,指著那些箱子,对青鳶道:“青鳶青鳶,都搬到棠华院去,要摆在一起。” 不多时,棠华院的正厅里便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御赐之物。 金玉玩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贡缎綾罗流光溢彩。 果子散发著诱人的甜香。 云棠站在这一片华彩中间,小脸上满是兴奋。 她指挥著丫鬟:“快去叫璋儿、鹤轩还有阿薇来。” 很快,云璋、云鹤轩和云薇便被带了过来。 三人一进门,便被满屋子的宝贝晃了眼,小嘴微张,满是惊嘆。 “哇……”云薇眼睛都看直了。 云棠背著小手,晃著小脑袋,脆生生道:“这些都是皇上伯伯赏给我的,你们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拿去玩吧。” 三人又惊又喜,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 得了云棠肯定的眼神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挑选。 云璋目光在那些精巧的玉雕摆件上流连,最终挑了一个雕工细致的白玉小狮子镇纸,小声道:“谢谢小姑祖。” 云鹤轩一眼就看中了那堆金玉玩器里一柄镶嵌著各色宝石的小巧匕首鞘,拿在手里爱不释手:“这个好,这个亮亮的好看,谢谢小姑祖。” 轮到云薇时,她怯生生地看了看那些闪闪发光的宝贝,目光最终却落在了那几个精致果盒上。 她伸出小手指了指,声音细细的:“小姑祖……薇薇……薇薇想要那个……” 云棠顺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是时新果子。 她大眼睛弯了弯,立刻点头:“好呀。” 她亲自走过去,抱起一个雕漆盒,直接塞到云薇怀里。 想了想,又从那堆贡缎里,抽出一匹最粉嫩的霞影纱,也塞给云薇,声音带著小大人的认真:“这个也给你,软软的,还好看,做新裙子穿。” 云薇抱著果盒和那匹软纱,小脸瞬间亮了起来,开心地用力点头:“嗯嗯,谢谢小姑祖!”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呢,老远就听见小姑姑的笑声了。”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云棠不用回头便知道她的大侄子来了。 云衡之负著手,视线在院中摆放整齐的各种宝贝上扫视了下。 云棠连忙朝著他招了招手,“大侄子你快来看,这些都是皇上给我的,好不好看?” “好看,很配小姑姑。”云衡之面上挤出了一抹笑意。 云棠一扭头,便看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 她朗声道:“你们都下去吧,青果,你让人把剩下的东西都放进库房去。” 青果恭敬应承,“是。” 不多时,屋內便只剩下了云棠和云衡之,青鳶不远不近地站在一侧等候吩咐。 云棠背著小手,仰著小脸,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云衡之,声音奶声奶气却带著点小严肃,“说说吧大侄子,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东西了?” 云衡之对上她清澈的目光,神情微微一滯。 他蹲下身,平视著云棠,面上的神情收敛了几分,沉吟片刻才开口:“小姑姑多想了。那图案……有些晦涩难懂,线索也零碎,查起来颇费功夫,应当还要一些时间才能理清。” 他抬手,习惯性地想摸摸云棠的小脑袋,却在半空顿了顿,语气放得更加柔和了些,“不过小姑姑放心,只要有了確切的消息,侄儿一定提前告诉你,绝不耽搁。” 云棠看著云衡之闪烁的眼神和刻意放缓的语调,默默收回了视线。 她知道大侄子最是疼她,此刻这副模样,分明是不想让她担心。 她没再追问,只是小嘴抿了抿,轻轻“哦”了一声。 接著,云衡之又拣了些府里无关紧要的趣事说给她听,逗得云棠咯咯笑了一阵。 见小姑祖似乎被转移了注意力,云衡之才稍稍鬆了口气,藉口前院还有事要处理,便起身告退离开了此处。 青鳶上前,看著云棠望著云衡之的背影。 “主子?”青鳶轻声唤道。 云棠慢慢转过身,小脸上方才的笑意已然不见。 她走到主位的小椅子边,手脚並用地爬上去坐好,两条小短腿悬在半空轻轻晃著。 “青鳶,”云棠的声音清脆依旧,却压得低了些,“大侄子绝对有什么事瞒著我。” 青鳶心头一凛,垂首静听。 云棠小手无意识地绞著腰间小锦囊的带子,大眼睛里闪烁著,“你去查一查。查查他最近还在忙什么,见了什么人,去了哪里。” 她顿了顿,小下巴微扬,“我至少得知道,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 “是,主子。”青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 云棠说完,便不再看青鳶,自顾自地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个精巧的九连环,低头摆弄起来。 青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云棠独自在屋內。 她偶尔抬起小脸,望向门口的方向。 直到一个环“咔噠”一声被解开,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小手伸进锦囊,摸出一颗塞进嘴里,小眉头却又轻轻皱了一下。 这颗,好像没有在宫里吃的那一颗甜? 此时,书房內。 “进来。”云衡之的声音从內传出。 青鳶推门而入,反手轻轻合上。 书房內烛火通明,云衡之正负手立在窗前,听见动静才转过身,眉宇间带著一丝凝重。 “国公爷。”青鳶躬身行礼。 “小姑姑那边……如何了?”云衡之开门见山。 第104章 就让她……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主子让奴婢查探您近日行踪,见了何人,去了何处。主子说……她至少要知道敌人是谁。” 云衡之的瞳孔骤然一缩,负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握紧。 “她真这么说?” “是。”青鳶垂首,语气肯定。 书房內一时陷入沉寂,云衡之踱了两步,目光沉沉地落在青鳶身上。 “你打算如何回稟?”他问。 青鳶抬起头,直视著云衡之:“奴婢斗胆请示国公爷,对主子……是否要据实相告?” 云衡之沉默了片刻,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疲惫,“你……只说查到的那一部分吧。其余的……暂且按下。” 他顿了顿,语气涩然,“就让她……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挺好的。” 青鳶看著他眉宇间的郁色,静默了几息,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国公爷,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主子……她本不同於其他同龄孩童。”青鳶一字一句道,“她心思剔透,自有主张。她让奴婢查探您的行踪,便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您有所隱瞒。她……是不愿让您独自承担所有。”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落在青鳶身上。 青鳶不避不让,继续道:“主子虽小,却最是明白国公爷您是为她好。可正因如此,她才更想分担国公爷的一片苦心,主子不是不明白,只是……” 她微微停顿,“主子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去懂。” 云衡之久久地凝视著青鳶,眸中翻涌。 良久,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是一片清明。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罢了……”云衡之的声音低沉,“你就……如实相告吧。” “是。”青鳶心头微松,恭敬应下。 “但是,”云衡之的声音陡然转厉,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青鳶,你听清楚。小姑姑那里一旦有任何异动,任何试图冒险的举动,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立刻阻止,绝不能让她陷入半分险境,明白吗?” 青鳶挺直脊背,眼神坚定,清,“奴婢明白,请国公爷放心,奴婢定以性命护主子周全。” “嗯。”云衡之深深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转过身去,“去吧。” 青鳶不再多言,躬身无声退出,同时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青鳶回到棠华院时,云棠正坐在窗边的小杌子上,小手托著下巴,望著庭院里开得正盛的海棠。 小眉头微微蹙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脚步声,她立刻转过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青鳶。 青鳶上前几步,在她面前站定,將探查到关於煜王近期针对国公府。尤其是针对云衡之的几桩隱秘动作,低声一一稟告。 她依云衡之的吩咐,並未完全隱瞒,但也略去了最凶险的部分。 云棠安静地听著。 当青鳶提到煜王时,云棠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瞭然。 她放下托著下巴的小手,坐直了小身板,声音带著孩童特有的清脆。 “所以……” “现在的情况是,因为上一次清溪庄的事情后,煜王就记恨上了大侄子,现在一心想要让大侄子出事?” “是的,主子。”青鳶垂首应道,心中暗赞小主子心思转得极快。 云棠的小眉头蹙得更紧了。 她像是自己梳理著思路,又像是向青鳶求证,轻声问道:“也就是说……煜王他……其实是想谋权篡位,想要自己当皇帝?” 此言一出,青鳶心头猛地一跳。 她几乎是本能地迅速抬眼扫视四周,確认门窗紧闭,近处无人,这才將身体压得更低,声音压得极轻极轻。 “主子,您说这些可要小声一点,当心隔墙有耳呀。”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又用同样低声却清晰的声音继续道:“不过……当下的情况,確实是这样。煜王其人,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一旦被他盯上……” “確实是一件麻烦事。” 她看著云棠那张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的小脸,心中嘆了口气。 小主子聪慧是聪慧,可这潭水,实在是太深太浑了。 云棠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青鳶见她这模样,心下不由疑惑了一瞬。 下一瞬,只见云棠已灵活地从杌子上跳了下来。 她背著小手,在地上踱了两步,小脸绷得紧紧的,似乎在认真掂量著什么。 一转头,云棠看到的便是青鳶眼中那抹未及完全掩饰的疑惑。 她停下小步子,换了个姿势,索性盘腿坐到了铺著软垫的矮榻上。 小手搁在膝头,仰著小脸,大眼睛清澈地望向青鳶,声音脆生生的。 “青鳶,”她歪了歪头,“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反应有点过於平静了?” 青鳶心头一跳,立刻垂下眼帘:“奴婢不敢妄自揣度主子心意。” 云棠却轻轻“唔”了一声,小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大侄子毕竟是当朝国公,手握重权,他拥有的东西,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煜王呢,虽然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她顿了顿,“但他既然起了这样的心思,那便证明他对当今圣上,是极不满的。” 青鳶屏息听著,只觉得小主子此刻的思路异常清晰。 云棠的小手无意识地揪了揪软垫上的流苏,继续道:“既然他一心只想著自己当皇帝,那咱们……就想办法,把他这见不得人的把柄,送到圣上手里去。” 她抬起小脸,大眼睛亮得惊人:“让圣上去收拾他,只要圣上知道了,龙顏震怒,煜王自顾不暇,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再来找大侄子的麻烦?” 青鳶彻底怔住了。 她看著盘坐在软垫上,小小一只却语出惊人的主子,只觉得一阵讶异。 这法子…… 简单,直接。 却可以借力打力,釜底抽薪。 她再次迅速扫视了一眼紧闭的门窗,確认安全无虞,这才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带著前所未有的郑重。 “主子……此法……甚为大胆。”她斟酌著词句,心臟怦怦直跳,“只是……这把柄,该如何送?又由谁去送?其中凶险,非同小可!一旦被煜王察觉……” 云棠却像是早已想过这个问题,小爪子一挥,带著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法子是人想的,总能找到机会的。总之,大侄子不能白白被他算计。” 时间一晃而过,不知不觉又过了三日。 午后,阳光正好。 云棠正坐在棠华院廊下的鞦韆椅上,晃悠著小短腿,手里捧著一小碟新做的奶糕,小口小口吃得正香。 青鳶安静地立在一旁。 突然,院门口传来一阵喧闹。 “小姑祖,小姑祖,您快看!”云鹤轩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高高举著一柄镶嵌著各色宝石小巧匕首鞘。 正是前几日他从御赐之物里挑走的那件。 他小脸通红,一路跑到云棠跟前,献宝似的晃著:“您瞧,是不是特別亮,特別好看,璋哥儿和阿薇都羡慕坏了。” 云棠原本愜意的小脸,在看到那匕首鞘的瞬间,慢慢沉了下来。 她停下了晃悠的腿,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静静地看著云鹤轩,小嘴抿成了一条线。 云鹤轩还沉浸在炫耀的喜悦里,完全没注意到云棠神色的变化,依旧兴高采烈:“我还用它削了根树枝,可锋利……” “鹤轩。”云棠的声音响了起来。 声音还带著孩童的软糯,却让云鹤轩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这才看清云棠的表情。 那张总是带著甜甜笑意的小包子脸,此刻绷得紧紧的,大眼睛也没了平日的暖意。 云棠放下手中的碟子,从小鞦韆椅上蹦了下来。 她小小的个子只到云鹤轩胸口,但那份压迫感却让云鹤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谁让你动它了?”云棠仰著小脸,目光直直地盯著他,一字一顿地问,“我把它给你时,是怎么说的?” 云鹤轩懵了一瞬,小脸上染上了几分慌乱,“我……我……” “我说,”云棠继续开口,“这是御赐之物,是给你赏玩的,不是给你拿来显摆,更不是给你拿来削树枝的。” 她伸出小手指了指那柄匕首鞘,语气加重了些:“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来的?这是皇上伯伯赏的东西,每一件都记在册子上,磕了碰了,都是大事。” 云鹤轩被她的话嚇得小脸一白,握著匕首鞘的手微微发抖,嘴唇囁嚅著:“我……我就是觉得好看……” “觉得好看,就好好收著,仔细保管。”云棠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清亮无比,“不是让你拿著到处跑,到处耍,万一摔坏了,弄丟了,怎么办?” 她往前迈了一小步。 “把手伸出来。”云棠板著小脸命令道。 云鹤轩下意识地伸出了拿著匕首鞘的那只小手。 云棠伸出自己的小肉手,毫不客气地在他手心重重拍了一下。 “啪!”清脆的一声响。 “疼不疼?”云棠仰著小脸问,大眼睛里格外认真。 云鹤轩手心一麻,眼圈瞬间就红了起来,委屈地瘪著嘴,“疼……” 第105章 我们还有一个孩子 “疼就对了。” 云棠收回小手,叉著小腰上,“这是让你长长记性,御赐之物,要敬著,要惜著,更要懂得规矩,记住了吗?” 她的声音本就软糯,如今一副努力严肃的模样,导致听起来奶凶奶凶的。 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努力板著,眉头紧锁,腮帮子也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著。 云鹤轩哪里见过小姑祖这般模样,又疼又怕,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带著哭腔连连点头,“记……记住了,小姑祖……鹤轩记住了……” “哼!”云棠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东西拿回去,给我好好收起来,再让我看见你乱动,乱显摆……”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大眼睛瞪得溜圆,“就不只是打手心这么简单了。” “是……是,鹤轩知道了,这就收起来。”云鹤轩如蒙大赦,紧紧攥著那把匕首鞘,连滚带爬地跑了,生怕慢一步再挨一下。 看著云鹤轩跑走的背影,云棠紧绷的肩膀才慢慢放鬆下来。 她轻轻吁了口气,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爬回自己的鞦韆椅。 刚坐稳,云棠小短腿还没晃悠两下,院门口又传来一道通稟声。 云棠抬眼望去,只见夏月淑正站在门口,手里提著一个精致的食盒。 “小姑姑。”夏月淑柔柔地唤了一声,迈著步子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月淑做了些荷酥,想著送来给您尝尝。” “月淑侄媳来啦。”云棠晃悠著小腿,小脸上又恢復了平日的软糯,大眼睛弯了弯,“快过来坐。” 青鳶接过食盒缓缓打开,里面是几枚形似荷,瞧著晶莹剔透的点心。 云棠捏起一块,小口咬了一下,她满足地眯起眼:“嗯,好吃,月淑侄媳,你的手艺真好。” 夏月淑看著云棠吃得开心,脸上也露出浅浅的笑意,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 但她的眼神时不时有些飘忽。 云棠又咬了一口荷酥,小腮帮子鼓鼓的,大眼睛清澈地看向夏月淑,含混不清地问:“月淑侄媳,你是不是……还在担心你姐姐呀?” 夏月淑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小姑姑一眼看穿。 她低低应了一声,“嗯……月淑……是有些放不下。姐姐她性子倔,又刚受了那样的惊嚇,被拘在院里,怕是……” 她话没说完,但那份担忧,已然溢於言表。 云棠咽下嘴里的点心,小脑袋点了点,“我知道。那毕竟是你亲姐姐嘛,血脉相连,你担心她也是应该的。” 夏月淑惊讶地抬眼,看著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她本以为小姑姑年纪小,未必能懂这些复杂的情感,却没想到她心思竟然如此剔透。 云棠拍了拍小手上的点心渣,乾脆利落地从鞦韆椅上蹦了下来。 “你说得对。”她仰著小脸,“不过,光在这里担心也没用。走吧。” 夏月淑一时没反应过来,“走……走去哪儿?” 云棠却已经迈开小短腿往院门口走去,回头看她,“去看看你姐姐呀。” 夏月淑愣了一瞬,连忙起身跟上,“是,多谢小姑姑!”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夏月柔所在的僻静小院。 院门虚掩著。 青鳶上前將之轻轻推开。 只见不大的庭院里,夏月柔正背对著门口,跪在青石板上,双手合十。 对著廊下供奉的一尊小小观音像,闭目低语,神情虔诚。 听到开门声,夏月柔惊惶地回头。 当看到是云棠和夏月淑时,她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复杂。 夏月淑眼皮一跳,立刻就想上前扶她起来,“姐姐……” 云棠却先一步开口,“不用做这些。” 夏月柔身体一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下意识以为云棠是在斥责她装模作样,嘴唇微微颤抖,却不敢出声反驳。 夏月淑心下一急,生怕姐姐再惹小姑姑不快,连忙抢著解释,“小姑姑您別生气,姐姐她……她和周秋兰不一样,她是真的知道错了,这些日子一直安分守己,诚心悔过,所以才……” 云棠却摆了摆小肉手,打断了夏月淑的话。 她迈著步子走到夏月柔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仰著小脸,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子。 “我没生气呀。”云棠的声音很自然,带著点理所当然,“我是说,你不用跪在这里祈祷。” 她小手指了指那尊观音像,又指了指夏月柔膝盖下的青石板,小眉头微蹙了一下,“膝盖多疼呀。起来说话吧。” 夏月柔怔怔地看著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冲得她眼眶发热。 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翻涌的情绪,撑著有些发麻的膝盖,依言站了起来,声音哽咽,“是……谢小主子体恤。” 云棠摆了摆小肉手,示意不必多礼。 夏月柔站定后,双手无意识地绞著衣角,眼神犹疑地看了看云棠,又飞快地垂下,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想问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庭院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云棠歪了歪头,直接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夏月柔被点破心思,身体微微一颤,更加局促不安,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却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旁的夏月淑看得著急,忍不住轻声提醒,“姐姐,小姑姑既然问了,你直说便是。” 夏月柔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鼓起勇气,“月柔斗胆,是想问关於……关於上次……”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適的措辞,最终心一横,闭著眼飞快说道:“关於您上次说的月柔夫君之事,月柔要如何才能摆脱他?还请指条明路。” 问完这句话,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发颤。 云棠听完,小脸上却一点也不意外。 她轻轻“哦”了一声,小短腿隨意地晃了晃,语气轻鬆,“你说那个啊?” 云棠大眼睛眨了眨,脆生生道:“简单呀。” 她小爪子一挥,“直接和离便是!” 夏月柔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著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月淑也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和……和离?”夏月柔的声音都在发颤,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您……您可能不太明白这和离二字到底意味著什么……” 云棠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不高兴,小脸也板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呀!”她的声音清脆又带著点不悦,“就是你们俩不再做夫妻了,各过各的。” 她挺了挺小胸脯,“你既然来问我这个问题,不就是想摆脱他吗?这就是最直接的法子。” 看著云棠明显沉下来的小脸和那副“你居然敢怀疑我”的表情,夏月柔心头一慌,连忙垂下头,“月柔不敢,只是……只是……”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面上满是苦涩,“和离……会被所有人指著脊梁骨骂,说是不守妇道,不知廉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况且……况且我们还有一个孩子……” 云棠看著她那副仿佛天塌下来的样子,无奈地嘆了口气。 她背起小手,“你先自己好好想想。” 云棠掰著小指头,一条条数给她听,“和离成功,除了你口中会被人指指点点之外,对你来说,可是有著实实在在的好处。” 她竖起一根小肉指,“你以后再也不用挨他的打了,身上不会疼。” “还有,”说著,云棠又竖起一根,“不用再看他脸色,不用再怕他,心里也不会总是提心弔胆了。” 她努力竖起第三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自己高兴就行,多自在哇。” “至於这最后一个,”她晃了晃小脑袋,总结道,“你的孩子,只要你想,总有法子能照应到。总比跟著一个动輒打骂母亲的爹强吧?” 云棠每说一条,夏月柔的眼神就亮一分,心跳也跟著快了一分。 自由、安寧、不再挨打。 这些字眼,对她来说,无疑充满了诱惑。 她心动了!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可是…… “可是……”夏月柔的嘴唇哆嗦著,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有些犹豫不决。 云棠看著她纠结至极的模样,知道她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一时半会儿难以改变。 她小脸上那点严肃劲儿也散了。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小肩膀,奶声奶气地说:“总之,法子我告诉你了,好处坏处你自己掂量。如果实在想不通,那就算了唄。” 说完,她转身,迈开小短腿就准备离开。 该说的都说了,她可没耐心再耗下去。 青鳶和夏月淑见状,也准备跟上。 然而,就在云棠的小脚丫刚踏出一步的剎那—— “等等!”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带著哭腔的急呼。 紧接著是“噗通”一声闷响。 云棠诧异地回头。 只见夏月柔竟再次猛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攥住了云棠的裙摆一角。 她仰著头,脸上泪水纵横,“我,我想通了,还请您帮帮月柔,我要和离!” 第106章 去刘府做客 云棠脚步一顿,她转过身,看著地上的夏月柔,眨了眨大眼睛。 “起来说话。”云棠的声音清脆,带著点命令的口吻。 夏月柔这才鬆开手,被夏月淑搀扶著,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云棠走到旁边的石凳边,手脚並用地爬上去坐好。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夏月柔也坐下。 夏月柔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旁边的石凳上小心地坐了半边。 “那就说说看吧。”云棠晃著小腿,一副洗耳恭听的小模样,“把你和你那个夫君的事,从头到尾,仔细说说。我看看能怎么帮你。” 夏月柔闭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语气压抑,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诉: “最开始认识刘承宗时,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可当时的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我当时一心相信他能给我更好的生活,也能给我幸福……” “可爹娘死活不同意,说他家徒四壁,门不当户不对……”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当初的情形,“后来……后来我执意与他在一起,爹娘实在拗不过我,最后只得认了。” “他们心疼我,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还有城西的三处宅子,以及城外百亩良田的田契铺子……” 说到此,夏月柔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原以为苦尽甘来了,可没想到我们成婚不过三个月,他便露出了本性,他嗜酒如命,每每喝得烂醉,便动手打人,下手一下比一下狠。” 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痛楚和恐惧: “在成婚之前,他分明是一个值得依靠,一心只想著读书上进考取功名的人啊,我实在不明白,为何只有短短几个月,他就可以……就可以完全变了个人……” 她痛苦地摇了摇头,“爹娘给的银子,很快就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他跟著一群狐朋狗友,染上了赌癮,输光了现银后,就开始变卖田產,到如今,爹娘给我的嫁妆,只剩下……只剩下如今住的那处空荡荡的大宅子了……” 夏月柔捂著脸,哭得泣不成声:“那宅子里,他的妾室,就有五六个,都是他用我的嫁妆钱纳进来的。我如今,手里是真的一点银子都没了,连打点下人的钱都……” 云棠安静地听著。 等到夏月柔哭诉完,云棠小嘴一撇,“嘖,真是好一个『陈世美』!” 夏月柔哭声一顿,抬起泪眼婆娑的脸,茫然地看向云棠:“陈世美?他……他不叫陈世美,他叫刘承宗……” 云棠无所谓地摆了摆小手,目光格外认真地看著夏月柔:“这不重要。名字就是个称呼。重要的是……” 她身子微微前倾,大眼睛直视著夏月柔泪湿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夏月柔,你刚才跪著求我帮你和离,现在,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要摆脱这个人,想好了要承受可能有的指指点点,想好了要自己为自己挣一条活路?” “无论后面可能遇到什么麻烦,都不后悔?” 夏月柔迎著云棠清澈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脊背挺直了些,眼神决绝。 “想好了,”她的声音从未如此坚定过,“月柔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与其继续留在他身边,日日为他收拾那些永远也收拾不完的烂摊子,还要受他的打骂,费心费力却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来得快活。” 她看著云棠,用力点头,像是在向云棠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確认:“月柔想好了!” 云棠看著她眼中的光亮,小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她晃了晃小短腿,奶声奶气道:“好,既然你有这个心思,那比什么都重要。” 她小手一挥,“你放心,我会帮你,让你成功拿到和离书。” “和……和离书?”夏月柔动作一顿,“可是要拿到和离书,不是得他签字画押才行吗?他怎么可能签?他是不会同意的……” 云棠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小嘴一撇,露出了一个带著点狡黠的笑容。 “哼,他不签?”她冷哼了一声,“我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他签。” 她小脸一扬,对著夏月柔道:“你呢,就安心在这里住著。等过一段时间,这场风波过去了,你再自行决定去留。”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从今日起,只要不出府,你可以去月淑那里看看,也可以来我的棠华院找我说话。” 夏月柔听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谢谢小姑奶奶再造之恩!”她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再次跪下,泪如泉涌。 她转向旁边的夏月淑,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月淑,姐姐对不起你,姐姐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那些混帐事,差点害你……” 她泣不成声,“还好你还愿意相信我……” 夏月淑早已是泪流满面,她蹲下身,紧紧抱住跪在地上的夏月柔,声音同样哽咽。 “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妹啊,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我自然是知道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忽然,夏月柔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身体猛地一僵,鬆开夏月淑。 “月淑,那日我给你送过来的那样东西,你……你没碰吧?没有接触吧?” 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夏月淑连忙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安抚,“姐姐放心,当时小姑姑就发现了不对劲,连碰都没让我碰一下,立刻就让人原封不动地拿下去处理乾净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一点痕跡都没留。” 听到夏月淑肯定的回答,夏月柔紧绷的神经骤然鬆弛了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道。 云棠坐在石凳上,晃著小腿,看著眼前抱头痛哭的姐妹俩,默默地又啃了一口手里的荷酥,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直到两人哭声渐歇,她才慢悠悠地开口,“哭完了?哭完了就起来吧。点心要凉了。” * 夏月柔被夏月淑扶著,互相搀扶著去了兰香居。 云棠则带著青鳶,迈著小短腿,溜溜达达地回了棠华院。 一进院门,青鳶便忍不住低声问道:“主子,您……打算如何帮夏月柔拿到和离书?那刘承宗……听著就是个混不吝的无赖,怕是难缠。” 云棠走到主位的小椅子边,手脚並用地爬上去坐好。 “哼,这个也简单。”她奶声奶气地说,语气却带著点算计,“他不是喜欢打人吗?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青鳶心头微凛,屏息听著。 云棠歪著小脑袋,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点,认真问道:“对了青鳶,怎样的和离书才算真正有效?是不是只要他签字画押就行?” 青鳶立刻躬身回答:“回主子,正常来说,和离书需要双方亲笔签名並加盖私章或指印。最重要的是,需得拿著这份双方籤押的和离书,去官府户房登记在册,由官府加盖印章备案,才算彻底生效。”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不过……您亲自出马,自然不需要走后面那套繁琐流程。只要拿到他亲笔画押的和离书,后续官府那边……自会有人料理妥当。” 云棠一听,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小脸上露出一个省事了的满意表情:“那感情好!” 她小手一拍椅子的扶手,脆生生地吩咐:“去,点齐人手,多带点人,要看起来……嗯,特別不好惹的那种,咱们现在就去刘府『做客』!” 青鳶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她转身欲走,又迟疑了一下,回头问道:“主子,此事……是否需要先知会国公爷一声?” 云棠小嘴一撇,小手一挥,“不用,这点小事,一会子功夫就处理了,哪用得著惊动大侄子?快去!” “是!”青鳶不再多言,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不多时,棠华院外便集结了一队精悍的护卫。 这些人个个神情肃穆,眼神锐利,腰间佩刀,身上自有一股凛然不可冒犯的气势。 一看便知是精锐中的精锐,绝非寻常家丁可比。 青鳶將云棠抱上一顶精致的小软轿后,便轻手轻脚地放下轿帘。 “出发!”青鳶一声令下。 接著,小软轿被稳稳抬起,前后左右都簇拥著护卫。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国公府,径直朝著城西刘府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行人纷纷侧目避让。 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敢远远瞧著,心中惊疑不定。 只当是哪位贵人出行,才有如此大的排场。 看著方向…… 像是往城西那些富户区去的? 没人敢上前衝撞分毫。 一行人脚程极快。 不多时,云棠等人便到了刘府。 刘府牌匾远远瞧著虽然还算气派,但门庭略显冷清。 青鳶上前一步,对著紧闭著的大门用力拍了下去。 “开门!” 第107章 不巧,刚好就犯了 青鳶的话音刚落,门內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谁啊……拍那么急赶著投胎啊?” 紧接著,隨著“吱呀”一声,面前的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浓烈的酒气,顿时混合著一股劣质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下一瞬,门缝里探出一张醉眼惺忪,鬍子拉碴的脸。 此人正是刘承宗。 他怀里还隨意搂著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 刘承宗眯著醉眼,不耐烦地扫视著门外。 当看到门外黑压压一片的护卫,以及那顶小软轿时,他瞳孔猛地一缩,酒意瞬间被嚇走了大半。 一股寒意从他脚底板直往头顶冲。 他心下犯了嘀咕,眼前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他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想著,他下意识就要把门关上。 “拦住他。”一个稚嫩却带著命令口吻的声音,从软轿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话落,站在门边最近的两个护卫,瞬间出手。 一只大掌猛地撑住了即將合拢的门板,另一只手飞快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刘承宗的胳膊。 “哎哟!”刘承宗不禁吃痛惊呼了一声,整个人被直接从门里拽了出来。 他踉蹌著摔倒在了石阶上,怀里的女子嚇得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周围几家邻居的门窗“嘭嘭”几声,瞬间关得严严实实。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护卫们稳条有序地涌入院內。 青鳶上前,恭敬地掀开了软轿的帘子。 云棠扶著青鳶的手,迈著小短腿,慢慢地走了下来。 她穿著精致的小裙,头上扎著两个小揪揪,粉雕玉琢。 刘承宗被护卫按著胳膊,狼狈地趴在地上。 他略微抬头,看清来人竟然是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娃娃时,心底的那点恐惧瞬间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他挣扎著抬起头,对著云棠喷出了一口酒气,发出了一声怪叫。 “嗬……我当是哪路神仙驾到……原来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要喝奶回家找你娘去,大爷我这儿可没有。” 他话音未落—— “啪!” 一个护卫毫不犹豫,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把他打得眼冒金星,半边脸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了丝丝血丝。 “啊!”刘承宗惨叫一声,酒彻底醒了。 脸上火辣辣的痛。 云棠大眼睛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声音清脆: “看来刘公子还没醒酒,不能好好说话。那就等他能好好说话的时候,我们再谈事。” “是!”护卫领命,立刻又有两人上前。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刘承宗惊恐地看著眼前两人。 可压根没人回答他。 旋即,拳头如同雨点般落下,护卫专挑皮糙肉厚的地方招呼。 一时间,庭院里只有沉闷的击打声和惨叫声在迴荡。 那女子早已嚇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没几下,刘承宗便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地上,哀嚎微弱了不少。 云棠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行了,让他清醒清醒。” 护卫瞬间明了,一桶冰冷刺骨的井水,“哗啦”一声,全数泼在了刘承宗身上。 “呃啊!”刘承宗被冻得一个激灵,不禁惨叫出声,鼻涕眼泪混著血水和冰水流了一脸。 他蜷缩在湿漉漉的地上,浑身剧痛,看向云棠的眼神再也没有半分轻蔑。 “饶……饶命……”他挣扎著,不顾浑身疼痛,手脚並用地爬起来,对著云棠的方向磕起头来,“小人有眼无珠,衝撞了贵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小人……小人跟您井水不犯河水啊……” “不巧,刚好就犯了。” 说著,云棠对著青鳶抬了抬小下巴。 青鳶立刻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展开在刘承宗面前。 旁边一个护卫则眼疾手快地拿出印泥。 “签了它,按上手印。”青鳶的声音冰冷。 刘承宗忍著剧痛,眯著肿成一条缝的眼睛,费力地看向那份文书。 当看清上面和离书三个大字,以及夏月柔的名字时,他那张脸瞬间变得扭曲起来。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云棠,“你……你是帮夏月柔那个贱人来的?” “啪!” 又是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另一边脸上。 “签!”青鳶的声音带著杀气。 刘承宗被打得头晕眼,牙齿都鬆动了。 他看著周围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护卫,再看了看眼前那个虽然年幼却处事不惊的小女娃,心中一阵后怕。 他不敢再有任何废话,颤抖著伸出手。 护卫粗暴地抓住他的手指,在印泥里狠狠一按,然后重重地戳在和离书“刘承宗”名字的位置上。 剎那间,一个鲜红的指印,便清晰地印在了文书上。 青鳶仔细检查无误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收好文书,对著云棠点了点头。 云棠从椅子上跳下来,迈著小步子走到已经瘫软如泥的刘承宗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身后这座宅子,“这宅子,是夏月柔的嫁妆,房契地契都在她名下。跟你,没关係了。” 她顿了顿,小脸一扬,“给你一炷香时间,收拾你自个儿的东西,滚出去。” 这就是明赶了! 刘承宗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不甘,“贵人,贵人,求您开恩啊,一炷香太短了,小人……小人还有好些东西……求您……求您多给点时间……” 云棠却已经转身,朝著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一句话: “青鳶,点香。时间一到,还在里面的,连同东西一起扔出去。” “是!” 青鳶立刻应声,利落地取出一支线香,在院中石桌上点燃。 刘承宗眼睁睁看著那香被点燃,又看了看周围纹丝不动的护卫,心中最后一丝侥倖也破灭了。 他知道,再多说一句都是自取其辱。 “走,快走。”他嘶哑著嗓子,连滚带爬地衝进屋里,胡乱卷了几件值钱细软塞进包袱。 又衝著那几个嚇傻了的妾室吼道:“还愣著干什么?赶紧走啊,等著被扔出去吗?” 那几个妾室如梦初醒,也慌忙跑回自己屋子,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一时间,刘府內鸡飞狗跳。 一炷香堪堪燃尽。 刘承宗带著几个哭哭啼啼的妾室,被“请”出了刘府大门。 大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紧紧关闭。 站在冷清的街道上,看著紧闭的大门,刘承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中充满了怨毒。 一个稍微胆大些的妾室,哭哭啼啼地问:“老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要去哪里?” 刘承宗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阴鷙地盯著那扇紧闭的门,带著一股子狠劲,“慌什么,別急,夏月柔那个贱人,以为攀上高枝就能甩掉老子?做梦!” 他冷笑一声,环顾四周:“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宅子,她总得回来料理,我们就在附近找家客栈先住下,给我盯紧了,只要她敢露面……” 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我就不信,那个小丫头片子,还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不成?到时候……还不是我说了算?” 另一个妾室立刻奉承道:“老爷英明,还是您想得周全。” 刘承宗脸上露出一丝得意,“走!” 一行人拖著包袱,灰溜溜地消失在了巷口。 * 云棠的小软轿並未走远。 青鳶得了吩咐,留下两队护卫。 一队严密看守刘府大门。 另一队则迅速进入府內,开始清点府中尚存的物件,能变卖的都变卖。 “主子吩咐,”青鳶对著留下的护卫头领道,“清点完毕,將能变卖的物件立刻处理掉,折成现银。至於这座宅子……” 她拿出一份房契的副本,“立刻掛到牙行去,儘快出手。记住,卖宅子的事,不必知会夏月柔,更不必让她再踏足此地。卖得的银子,连同那些物件折的现银,一併整理好,直接交给我便是。” “是,属下明白!”护卫头领躬身领命。 * 刚回到棠华院,云棠便觉得有些睏倦,爬上她的小床睡了个香甜的觉。 醒来时,已是午后。 她揉了揉眼睛,吩咐道:“青鳶,去把夏月柔叫来。哦,月淑侄媳要是想跟来,也一起叫来吧。” 不多时,夏月柔在夏月淑的陪同下,来到了棠华院。 两人刚行完礼站定。 云棠直接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那份墨跡和指印都干透了的文书,递给青鳶。 青鳶会意,上前几步,双手捧著那份文书,稳稳地放在了夏月柔面前的小桌上。 夏月柔垂眸看去。 当看清文书最上方那三个清晰无比的大字,以及下方那个鲜红刺目的指印时…… 她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这……这是……”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纸文书。 下一刻,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顿时汹涌而出。 “和离书……真的是和离书……”她低声呢喃著。 旋即,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坐在主位上的云棠,满脸激动。 “扑通!” 夏月柔发自內心地重重跪了下去。 “谢谢您,月柔……月柔……”她激动得语无伦次,除了不停地磕头之外,竟不知该如何表达这天大的恩情。 一旁的夏月淑看著夏月柔手中那份文书,同样激动不已,“谢小姑姑大恩。” 云棠看著跪在地上喜极而泣的姐妹俩,大眼睛眨了眨,“行了行了,起来吧。” 夏月柔和夏月淑依言起身,脸上泪痕未乾,但夏月柔眼底已经亮了不少。 就在这时,青鳶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对著云棠躬身一礼:“主子,事情办妥了。” 第108章 国公府办事,还不速速闪开 青鳶说著,双手奉上一个看起来就重量不轻的锦袋,“这是卖掉那处宅子所得的银钱,以及府里那些物件折的现银,都在这里了。” 云棠正拿起一块新点心准备咬,闻言头也没抬,小胖手隨意地朝夏月柔的方向挥了挥,含糊道:“嗯,给她。” 青鳶立刻转向夏月柔,將锦袋递了过去。 夏月柔看著递到眼前的锦袋,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眼神惶恐,“不……不,这……这银钱月柔不能收,真的不能收!” 她激动地看著云棠,“月柔能拿到和离书,脱离苦海,已是天大的恩赐,您的大恩大德,月柔此生难报!至於这银钱,月柔是万万不能要的,您……您已经帮得够多了……” 云棠抬起小脸,大眼睛看著夏月柔,“谁说我是可怜你才给你的?” 她小眉头微蹙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这钱,你拿著。一码归一码。”她顿了顿,小手指了指那个锦袋,语气带著点理所应当的意味,“要不是因为你,还有你那个糟心的夫君,我们还不知道原来有人想让我们国公府不好过呢。” 夏月柔闻言,心头猛地一震! 她瞬间明白了云棠话里的意思。 云棠却已经没了耐心再说这个,她伸出小肉手,对著那个锦袋点了点,“拿著。” 夏月柔看著云棠那双清澈却很是威严的大眼睛,所有推拒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微微发颤地接过了锦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 她捧著锦袋,再次深深福礼,“这钱……月柔会好好用,绝不负您的心意。” 云棠见她收了,小脸上那点严肃劲儿立刻散了。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小爪子又伸向点心盘子,隨口嘟囔了一句。 “嗯,这才对嘛。青鳶,宅子卖了多少?够不够我买十盒……不,二十盒新出的蜜饯果子?” 青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恭敬地回答:“回主子,宅子是折价急售的,不过数目尚可,买二十盒蜜饯果子绰绰有余。剩下的,奴婢都交出去了。” 云棠一听,大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那感情好,回头让採买多买点,棠华院人人有份!” 云棠心满意足地晃著小短腿,正盘算著那二十盒蜜饯果子该分给院里的小丫鬟们多少,自己又能独享多少时,门外便传来一阵轻快又利落的脚步声。 紧接著,青果端著个托盘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著点未褪尽的婴儿肥,但眼神清亮,动作麻利。 青果一进门,目光先飞快地扫过自家主子,確认小主子安然无恙且心情颇佳,这才转向青鳶,微微頷首算是打过招呼,最后才落到捧著锦袋,神情还有些恍惚的夏月柔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瞭然。 她径直走到云棠身边的小几旁,將托盘稳稳放下。 托盘里是一盏刚沏好的蜂蜜茶,还有一小碟刚剥好的贡柑瓣儿。 贡柑果肉晶莹剔透,摆放得整整齐齐。 “主子,您要的茶。”青果声音清脆,“还有新到的贡柑,奴婢尝过了,甜得很,一点酸味都没有,便给您剥了些。” 她说著,手脚麻利地將茶和果碟往云棠手边推了推,方便她取用。 云棠果然被那碟贡柑吸引了注意力,她伸出小爪子捏起一瓣塞进嘴里,大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嗯!甜!” 青果见状,圆圆的小脸上也露出笑容。 她这才有空閒,转向青鳶,压低了些声音,“鳶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方才小厨房那边为著新点心方子的事儿,几个婆子差点吵起来,非说自己的法子最合主子的口味,闹哄哄的,还是我过去才压住了场子。” “喏,最后按主子上次夸过的那个方子做的奶糕,刚出锅我就拿来了。” 她指了指托盘里另一碟冒著热气的精致点心。 青鳶眼中也带了笑意,点点头,“辛苦你了。” 青果摆摆手,“这有什么。” 夏月柔看著云棠无忧无虑啃点心的模样,心头暖流涌动,眼眶微红,由衷地轻声道:“小妹能有您这样的小姑姑,真是……天大的福分。” 云棠正叼著贡柑,含糊地“唔”了一声,小脑袋得意地晃了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护院打扮的人影在门口站定,抱拳行礼,“主子,青鳶姑娘。” 青鳶立刻迎上一步,“何事?” 护院快速稟报:“看守夏府的人回来了,说……那边出了点事。” 夏月柔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脸色一白,下意识上前半步,声音发颤,“是不是……是不是爹娘那边……出事了?” 护院看向她,点头道:“正是。夏家老爷今日与人谈一笔生意,起了爭执,一时没忍住,又动了手……对方伤得不轻,报了官,老爷已经被扭送进官府了。夏家夫人此刻正四处奔走求人。” 云棠咽下嘴里的贡柑,小胖手隨意地挥了挥,语气里带著点理所当然,“多大点事。他们女婿可是当朝国公爷,官府的人还能真把他怎么样不成?最多关两天,嚇唬嚇唬就放出来了。” 青鳶却在一旁微微欠身,声音平稳地补充道:“主子说的是。不过……夫人自从嫁入国公府,便极少与母家往来,这层关係外头知晓的並不算多,也早淡了。夏家老爷夫人,怕是也不好意思直接抬出国公府的名头。” 云棠闻言,大眼睛眨了眨,这才有点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小嘴撇了撇,一副不太情愿的模样,但还是立刻吩咐道:“那就让人盯著点官府那边的动静,告诉他们,钱可以赔,人不能伤著。月淑怀著身子呢,不能受惊,更不能奔波。” 她说著,从软榻上蹭下来,“算了,我亲自去瞧瞧吧。月柔,你跟我一道过去。” “是!”夏月柔连忙应下,心头稍定。 “小姑姑!”一直安静坐著的夏月淑也立刻站起身,语气急切,“我……我也跟您一起去,那毕竟是我爹娘,我不去看看,实在放心不下。您放心,我自己会小心的。” 她说著,手不自觉地轻轻护住了自己的小腹,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看著云棠。 云棠抬眼瞅了瞅她微隆的肚子,似乎想反对,但看著夏月淑那眼神,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不耐烦地摆了摆小手:“行行行,要去就快点儿,青鳶,备车,青果,再给我装点这个贡柑路上吃。” 云棠一声令下,整个棠华院立刻动了起来。 她只点了青鳶和四个身手最好的护院隨行。 夏月淑和夏月柔跟在她身后,神情各异。 夏月柔忧心忡忡,夏月淑手始终护著小腹。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到了扣押夏父的官府衙门。 守门的差役见一辆普通马车停下,下来几个女眷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本有些漫不经心。 青鳶上前一步,冷声开口,“国公府小姑奶奶来提人,烦请通传。” 那差役原本歪靠著门框,一听国公府小姑奶奶几个字,猛地一个激灵,腰板瞬间挺直了,“您……您稍候,小的这就去稟告!” 不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官员小跑著出来,额头见汗,对著云棠连连作揖,“小姑奶奶恕罪,小的们有眼无珠,不知是您府上要的人,夏老爷……夏老爷他……已经不在我们这儿了。” 云棠正捏著一瓣贡柑要往嘴里送,闻言小眉头一皱,“不在?人呢?” 那官员擦著汗,语速飞快,“回小姑奶奶的话,因伤者身份特殊,又执意要告,上头……上头髮话,说此案干係不小,半个时辰前,人犯已经移送京兆尹府衙了。” “京兆府?”云棠小脸一沉,把贡柑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地嚼著,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麻烦!” 她小手一挥,“走,去京兆府!” 一行人重新上了马车。 车厢里气氛略显沉闷。 夏月柔脸色更白了些,绞著手帕,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惊动京兆尹……” 云棠靠在软垫上,又慢条斯理地剥了一瓣贡柑。 她咽下果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扫过夏月柔,又看了看同样紧张却强自忍耐的夏月淑,突然开口。 “看来,你们这回,是被殃及池鱼了。” 夏月柔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不解:“殃及……池鱼?” 云棠却没再解释,只是把剥好的贡柑塞进油纸包里包好,对著外面脆生生喊:“青鳶,再快点!” 不多时,马车便在京兆府衙前停下。 青鳶利落地先下了车,然后回身,稳稳地將云棠从车里抱了出来,小心地托在臂弯里。 云棠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眼前府门和守卫。 青鳶抱著她,身后跟著忧心忡忡的夏家姐妹和那四个气息內敛的护院,径直就往里闯。 “站住,什么人?”门口的衙役立刻上前阻拦,手按在刀柄上,气势汹汹。 为首的护院一步上前,一块玄铁令牌已然亮在衙役眼前,声音冷硬:“国公府办事,还不速速闪开!” 第109章 这小姑奶奶是好惹的吗? 那衙役定睛一看,脸色骤然一变。 他按著刀柄的手立马鬆开,腰跟著弯了下去,“请,快请进!” 青鳶抱著云棠,目不斜视地踏入了府衙大门。 四个护院紧隨左右,无形中散开的气场让沿途遇到的差役都忍不住纷纷避让。 云棠一行人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朝著正堂而去。 刚靠近正堂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明显压抑著怒火的咆哮声:“……分明是那姓王的先坑骗於我,我只是推搡了他一下,他自己没站稳撞到桌角,怎能全赖在我头上?你们这是诬陷!诬陷!” 紧接著,另外一道声音跟著响了起来,“夏老爷,稍安勿躁,是不是诬陷,自有公断。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伤了王员外是事实。” “王员外说了,除非你夏家拿出三千两银子赔偿汤药费和铺面损失,否则,这事儿没完。你也別怪我们不讲情面,这案子,是上头压下来的……” 青鳶抱著云棠,一步踏进了正堂门槛。 堂內光线明亮,正中端坐著一个穿著青色官袍的中年官员。 夏父正被两个衙役按著胳膊,形容有些狼狈,脸上还带著激愤。 另一边,一个穿著锦缎,眼神透著几分精明的胖男子,正得意地摇著扇子,旁边还站著个师爷模样的人。 身穿青色官袍之人正捻著鬍鬚,准备再施压,忽见门口涌进来一群人,为首一个侍女还抱著个孩子,顿时不悦,“大胆,何人擅闯?来人,都给我……” “拿下”二字尚未出口,他旁边一个眼尖的幕僚已然看清了护院手中那块玄铁令牌,瞬间脸色煞白,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大人,国公府,是国公府的令牌!” 男子的话音戛然而止,顺著幕僚的目光看去,捻鬍鬚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揪下几根鬍鬚。 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目光死死落在青鳶怀中那个粉雕玉琢,正歪著小脑袋看著他的小女娃身上。 “国……国公府……”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云棠被青鳶稳稳抱著,小胖手还抓著一瓣没吃完的贡柑。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过堂上瞬间僵住的京兆府尹,一脸错愕的胖员外,最后落在被衙役按著,同样目瞪口呆的夏父身上。 她小嘴动了动,把那瓣贡柑慢条斯理地塞进嘴里,鼓著腮帮子嚼了两下。 这才抬起小脸,看向脸色煞白的京兆尹,奶声奶气地开口。 “这人,”她伸出小肉手指了指夏父,语气理所当然,“我要带走。” 京兆尹张著嘴,汗珠顺著鬢角滚落下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棠似乎觉得他反应太慢,又加了一句,带著点不耐,“还有,那个什么王员外,你官威不小啊。” 王员外面上一僵,瞬间凝固,他看了看京兆尹那煞白的脸,又看了看一脸理所当然的小女娃,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难以置信。 他忍不住凑近京兆尹,压低了声音,语气急切,“大人……不过是个孩子……您怕她作甚?国公爷素来刚正,岂是那种仗势欺人,纵容亲眷胡闹之人?这……” 他本就冷汗涔涔,一听王员外这不知死活的话,嚇得魂都快飞了。 他猛地一把扯住王员外的袖子,力道之大,差点把王员外拽个趔趄。 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闭嘴,你懂什么,这小姑奶奶……是好惹的吗?赶紧给我消停点,今日这事,到此为止。” 王员外被他这反应给镇住了。 京兆尹见他安静了,立刻鬆开他,转向云棠,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弯得更低了,“小姑奶奶息怒,息怒,这……这完全是一场误会。” 他狠狠瞪了王员外一眼。 王员外如梦初醒,“对对对,误会,误会啊,是小的猪油蒙了心,走路没站稳自己撞了头,不关夏老爷的事,都是误会。”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云棠看著这瞬间变脸的两人,小嘴撇了撇,懒得再看他们表演,小胖手对著夏父的方向又挥了挥,奶声奶气地对青鳶道:“带上人,走。” 青鳶抱著她,转身就走。 四个护院立刻上前,那俩按著夏父的衙役早就嚇得鬆了手,护院一人一边,几乎是半扶半架著还处于震惊茫然状態的夏父,跟了上去。 夏月柔和夏月淑也连忙跟上。 车厢里,气氛有些古怪。 夏云程,被强行塞进马车后,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看著对面正专心剥贡柑的云棠,再看看自己两个明显也惊魂未定的女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憋了半天,才粗声粗气地开口:“我……夏云程……谢过小姑奶奶援手之恩。” 云棠把剥好的贡柑瓣塞进嘴里,含糊地“嗯”了一声。 马车很快在夏家门口停下。 此刻大门敞开著,一个面容憔悴但难掩清秀的中年妇人,正焦急地倚在门边张望。 中年妇人苏荷一看到马车停下,又看到被护院“扶”下车的丈夫,以及紧隨其后的两个女儿,还有…… 被侍女小心翼翼抱下来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认得国公府小姑奶奶的排场,虽然今日只带了寥寥几人,但那气势错不了。 “老爷,月淑,月柔。”苏荷扑上前,声音带著哭腔,一把抓住夏云程的胳膊上下打量,“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打你?伤著哪里没有?” 她又看向两个女儿,特別是护著小腹的夏月淑,满眼复杂。 夏云程挥开苏荷的手,“行了行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我没事,多亏了……这位云家的小姑奶奶。” 他语气生硬地指了指云棠。 苏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態,连忙看向云棠,就要行大礼:“苏荷谢小姑奶奶大恩,救了我家老爷……” “行了。”云棠被青鳶抱著,小胖手隨意地摆了摆,打断了苏荷的动作。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落在苏荷身上,“人没事就好。” 她说完,小脑袋往青鳶肩窝里一靠,打了个哈欠,嘟囔道:“青鳶,回府。困了。” 青鳶立刻应声:“是,主子。” 隨后,她抱著云棠转身便往马车走去。 夏月淑略微抬眼,知道云棠这是特意给了她和家人相处的时间。 马车很快驶离,现场一时有些沉静。 苏荷脸上的泪痕未乾,一手仍紧紧抓著夏云程的胳膊。 夏云程看著远去的马车,脸色有些发青。 夏月淑手护著小腹,脸色微白,眼神复杂地看向两人。 夏月柔则低著头,指节有些发白。 许久,苏荷才缓缓鬆开手,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声音还有些沙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好了……好了,人没事就好,都先进屋吧,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她先扶住夏月淑的胳膊,动作轻柔,“月淑,你身子重,快进去歇著,別站久了。” 又看向夏月柔,眼神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月柔也进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夏月柔鼻子一酸,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是,娘。” 夏云程重重哼了一声,背著手,率先大步走进正厅,在主位坐下,脸色十分难看。 厅堂布置得颇为雅致,紫檀木的桌椅,博古架上摆著些瓷器古玩,墙上掛著几幅字画。 丫鬟上了热茶。 四人坐下,又是一阵沉默。 一时间,整个空间只有茶盏盖子轻碰杯沿的细微声响。 夏月淑捧著热茶暖手,看著父亲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母亲担忧的神色,终於鼓起勇气,轻声开口:“爹,娘……今日,多亏了小姑姑。若不是她……” 夏云程端著茶杯的手一顿,粗声打断,“哼!老子知道!” 他语气生硬,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別彆扭扭地加了一句,“……是得谢她。” 苏荷连忙接话,声音温婉,“是啊,老爷。今日真是嚇死我了。国公府小姑奶奶……年纪虽小,可那份气度,那份手段……真是……” 她一时找不到合適的词,只是不住地点头,“多亏了她。月淑,月柔,你们……没受委屈吧?” 夏月柔抬起头,眼眶微红,但眼神却清亮了许多,“娘放心,小姑姑待我们极好。她……看著小,可心里比谁都明白。” 苏荷轻轻拍了拍夏月柔的手背,嘆息道:“小姑奶奶的恩情,我们记在心里。往后……往后好好过日子。” 她说著,目光慈爱地扫过两个女儿,最终落在夏月淑微隆的腹部上,“月淑,你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身子,更要仔细身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夏月淑抚著小腹,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娘,我会的。” 夏云程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语气和缓了不少,“行了,都过去了,人没事就好。让厨房弄点吃的,折腾一天,都饿了。” “哎,好,我这就去。”苏荷立刻应声,起身时步履都不自觉轻快了许多。 第110章 小姑祖,我们很乖的 云棠小脑袋枕著青鳶的胳膊,呼吸均匀。 青鳶一路都保持著这个姿势,生怕惊扰了她。 回到棠华院后,更是轻手轻脚地將她安置在了软榻上。 等她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屋內正点著灯。 青果正轻手轻脚地收拾著几案上的茶具点心,见她睁眼,立刻笑著上前:“主子醒啦?可要用些点心?小厨房新蒸了牛乳酥酪,还温著呢。” 云棠揉了揉眼睛,小胖手撑著坐起来,小脑袋还带著点刚睡醒的迷糊,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青果连忙將温热的酥酪和一小碟蜜饯果子端到她手边的小几上。 云棠用小银勺挖著嫩滑的酥酪,慢慢吃著。 青鳶则站在一旁,低声稟报著府里下午的几件琐事。 “……採买的王管事回话,新到的贡柑都入库了,蜜饯果子也按主子的吩咐,买了二十盒,已经分送各院了。还有,三房那边……”青鳶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点,“三夫人打发人来问,说是上个月送去浆洗的几件蜀锦料子,有几处勾丝了,问是不是浆洗房的人不当心。” 云棠小口吃著酥酪,长长的睫毛垂著,没什么特別反应,仿佛在听又仿佛没在听。 青鳶继续道:“浆洗房的张婆子喊冤,说料子送来时就有些不妥,只是当时没细查……” “唔。”云棠咽下一口酥酪,小胖手捏起一颗蜜饯果子塞进嘴里,腮帮子鼓了鼓,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还带著点刚睡醒的软糯,“浆洗房收料子,谁验的?” 青鳶立刻回道:“是浆洗房的小丫鬟收的。她说当时是三夫人身边的人亲自送去的,催得急,她就……就只大致看了看。” 云棠放下银勺,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向青鳶,“催得急,就不验了?那还要规矩做什么?谁收的料子,谁没验清楚,这责就该谁担著。勾丝了,是她没验出来。” 青鳶眼中闪过一丝瞭然,立刻应道:“是,奴婢明白了。这就去传话,让浆洗房按规矩赔补三夫人料子,收料子的人罚月钱一月,管事婆子监管不力,同罚半月。” “再让各处管事都警醒著点,收东西,再急也要验看明白,签了字据才算数。” “嗯。”云棠满意地点点头,注意力又回到香甜的酥酪上,小勺子挖了一大块,满足地送进嘴里。 青果在旁边听著,圆圆的眼睛亮亮的,小声嘀咕了一句:“主子真厉害,一下子就抓到了根儿上。” 以前这种扯皮事,下头的人互相推諉,主子们懒得细究,往往就含糊过去了,反倒纵得有些人钻空子。 现在主子一句话,责任清清楚楚,谁也別想浑水摸鱼。 云棠吃著酥酪,小短腿在暖榻边晃悠著,又想起什么,含含糊糊地对青鳶道:“还有,青果上次说小厨房那几个婆子,为了点心方子吵吵嚷嚷的,烦。” 青鳶心领神会:“主子是觉得她们太过聒噪,扰了清净?” 云棠小嘴一撇,小胖手点了点装蜜饯果子的碟子边缘,思路清奇:“吵什么吵?谁的点心做得好,就赏。做不好,那就换人做。让她们各自做一份自己最拿手的点心,做好了送来我尝尝。” “谁的好吃,以后她那个方子就多用,按做的次数多给赏钱。不好吃的,就好好学。” 青鳶和青果对视一眼,都有些想笑,又觉得这法子简单粗暴却实在有效。 “是,主子。奴婢这就去传话,让她们明早就准备。”青鳶笑著应下。 青鳶领命退下,去小厨房传话。 屋內恢復了寧静,只剩下云棠小口吃著酥酪和蜜饯的细微声响。 暖融融的光线下,云棠小短腿晃悠著,正愜意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蹭了进来。 正是云薇和云鹤轩。 云薇穿著粉色的衣裙,小脸粉嘟嘟的,大眼睛里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愁。 她几步跑到云棠的暖榻前,小手扒著榻沿,仰著小脑袋,声音带著点小心翼翼的哭腔:“小姑祖……” 云棠放下小银勺,看向她,“嗯?” 云薇吸了吸鼻子,大眼睛里水汽瀰漫,终於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姑祖……娘亲……娘亲到底去哪里了呀?薇儿好久好久没见到娘亲了……上次问您,您也没说……” 她说著,小嘴一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薇儿好想娘亲……” 一旁的云鹤轩赶紧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妹妹的袖子。 他小脸上努力维持著镇定,对著云棠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低声对云薇说:“薇儿,別哭,別吵著小姑祖。” 他顿了顿,声音也有些发涩,“爹……爹不是说了,娘亲有事要办,去了很远的地方吗?我们……我们要乖,在小姑祖这里好好的,等娘亲回来。” 他说著,又抬头看向云棠,眼神里带著一丝恳求,仿佛在说:小姑祖,我们很乖,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云棠伸出小手,在云薇的小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动作带著点安抚的意味,“嗯,知道了。去玩吧。” 她没回答云薇的问题,也没看云鹤轩。 只是重新拿起勺子,挖了一勺酥酪送进嘴里。 云鹤轩见状,心里更沉了,但不敢再问,只能拉著还在抽噎的云薇,又行了一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出了棠华院的正屋,走到迴廊僻静处,云薇忍不住扑进哥哥怀里,小声啜泣:“哥哥……娘亲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云鹤轩抱著妹妹,小手拍著她的背,自己心里也像压了块大石头。 他深吸一口气,学著大人的样子,低声安慰:“不会的,娘亲最疼我们了。爹和小姑祖都说娘亲有事,我们……我们现在住在小姑祖院里,更要懂事些,不能让小姑祖烦心,知道吗?”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娘亲在哪里,这番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哄好了妹妹,云鹤轩让丫鬟带云薇去吃点东西,他自己则心事重重地往院外走,想去园里透透气。 没成想,刚走出主院,他沿著一条偏僻的小径没走几步,忽然,旁边假山石后猛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云鹤轩嚇得魂飞魄散,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下意识地想尖叫出声,嘴巴却立刻被另一只带著薄茧的手紧紧捂住。 他以为遇到了歹人,奋力挣扎起来,拳头胡乱地捶打著抓住他的人。 “轩儿,轩儿,別怕,是娘,是娘亲!” 一个刻意被压低,带著颤抖和哽咽的女声在他耳边急促地响起。 这声音…… 云鹤轩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猛地抬头,借著昏暗的光线,看向那个紧紧抓著他的人。 那人穿著一身下等僕妇的粗布衣裳,头上包著一块洗得发白的布巾,大半张脸都隱在黑暗里。 但那双眼睛…… 云鹤轩死也不会认错! “娘……娘亲?”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娘亲怎么会穿成这样? 怎么会在这里?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欢顏紧紧抱著云鹤轩,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贪婪地吸著儿子身上的气息,看著他的模样,浑身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同时泪水不由滚落而下。 云鹤轩勉强找回一丝声音,一连串问题砸了过去,“娘亲,您……您怎么会在这里,还穿成这样?您为什么突然不见了?爹说您去了很远的地方办事……我们……我们都以为……” 他小小的身子发著抖,分不清是惊嚇还是狂喜。 祝欢顏猛地抬起头,双手捧住云鹤轩的小脸。 “轩儿,娘亲是被害的,是有人要害娘亲,娘亲差一点……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云衡轩小脸瞬间煞白,“有人害……害您?” “是!”祝欢顏重重地点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锐利,“还好……还好娘亲对这国公府的路熟悉,知道他们护卫换防的时辰,更知道哪些地方容易混进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双手用力抓住云鹤轩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语气恳求,“轩儿,娘亲现在需要你,只有你能帮娘亲了,你听娘亲说。” 云鹤轩被她眼中的疯狂嚇住了,只下意识地点点头。 祝欢顏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云棠……她……她信任你吗?她让你和薇儿住在她院子里,她对你们……如何?” 云鹤轩被问得一愣,脑海中瞬间闪过云棠那总是懒洋洋,却又一句话就能让整个棠华院甚至府里管事都噤若寒蝉的样子。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小姑祖她,对我们还行吧。她让我们住在棠华院,有吃有穿,也没人敢欺负我们。就是……就是她不太爱搭理人,也不怎么跟我们说话……” 他想起刚才妹妹哭诉时,小姑祖也只是拍了拍头就让她们离开,心里有点涩涩的,“她……应该……不算討厌我们?” “不算討厌……那就好,那就够了。”祝欢顏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急切,“轩儿,娘亲现在处境很危险,娘亲需要一个……一个能接近云棠的机会,现在只有她能救我了!” 第111章 他不能害小姑祖! 云鹤轩开口道:“可是娘,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祝欢顏眸中迅速闪过一抹疯狂。 她死死抓住云鹤轩,声音压得极低,“很简单,你只需要……把这个……” 她飞快地从粗布衣襟的袖带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著的小包,眼疾手快地塞进了云鹤轩手中,“……想办法,混进她每日都要接触的东西里……最好是……进口的食物或者茶水!” 云鹤轩低头看著那包东西,嘴唇微微颤抖著,“这……这是什么?娘亲,小姑祖她收留我们,给我们吃的穿的,虽然不爱说话,可……可也没害过我们,我不能……不能做害她的事!” 祝欢顏心头暗骂云棠该死,面上却泪水涟涟,“傻孩子,娘亲怎么会害她?这不是毒药,只是一点让她会犯点小迷糊的小东西罢了。” “她对娘亲有点误会,不愿意直接帮我,娘亲只想找个机会跟她说话。” “轩儿,你难道不想娘亲能回来吗?不想娘亲能光明正大地陪在你和薇儿身边,再也不分开吗?只要她点了头,娘亲就能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犯迷糊?”云鹤轩茫然地重复著,看著祝欢顏哭红的眼睛,心头瞬间有了决定。 小姑祖是厉害,可…… 可娘亲更需要他。 他只是想让娘亲回来……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著,攥著小油纸包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不敢再看祝欢顏的眼睛,低下头,到底还是妥协了,“那……那我要……怎么做?” 祝欢顏心中狂喜,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她將他更用力地抱紧了些,在他耳边飞快地低语,“好孩子,娘亲就知道你最懂事,你找机会,趁人不注意,把这包里的粉末,倒一点点进她每天都要吃的点心里,或者喝的茶蜜水里也行。” 她顿了顿,“记住,一点点就好,千万別让人看见,尤其是她身边的丫头。 话音刚落,她便猛地鬆开云鹤轩,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娘亲不能久留。三日后,还是这个时辰,娘亲还在这里等你,到时候……到时候娘亲就能知道结果了,记住,为了娘亲,为了我们一家,一定要小心,娘亲的命,就系在你身上了!” 说完,她最后用力捏了一下云鹤轩的胳膊,接著猛地將他往小径上一推,自己则迅速缩回了假山石后,瞬间消失不见。 云鹤轩被推得踉蹌一步,差点摔倒。 他站在昏暗的小径上,手里紧紧攥著油纸包,只觉得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此时,远处似乎传来了脚步声。 他一个激灵,慌忙將那包东西死死塞进自己贴身的小衣口袋里,用小手紧紧捂住。 接著深吸几口气,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著头,朝著园深处快步走去。 云鹤轩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他面上强装著镇定,手却下意识地紧紧按著衣襟位置,眼神飘忽,不敢与任何人接触,更不敢靠近主屋。 他胡乱在院子里找了个角落坐下,脑袋低垂著,內心翻江倒海。 他这副明显魂不守舍的模样,落在棠华院当值的护卫眼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此时,一个护卫不动声色地留意著他,待他心神不寧地溜达回厢房后,立刻转身去了主屋迴廊下,低声向守在那里的青果稟报了几句。 青果听著,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转身,进了屋內。 云棠正盘腿坐在软榻上,面前小几上摆著刚送来的一小碟晶莹剔透的虾饺,还冒著热气。 她正用小银叉叉起一个,鼓著腮帮子吹气。 青鳶走到榻边,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確保只有云棠能听见:“主子,护卫来报,鹤轩少爷方才从外面回来,神色极为慌张,一直捂著胸口衣襟处,似藏著什么东西,行为鬼祟,与平日大不相同。” 云棠吹虾饺的动作顿了一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了眨。 她慢条斯理地把虾饺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才含含糊糊地开口,声音带著孩童特有的软糯,“嗯,盯著他,看看他想要干什么。” “是。”青鳶立刻应下。 接下来的两日,云衡轩心中格外煎熬。 次日一早醒来,他的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识地摸向衣襟里的小包,確认它还在,才悄悄鬆了口气。 他食不知味地扒拉著早饭,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主屋的方向,竖著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只要云棠在正屋,他便不远不近地在附近看著。 一会儿假装在廊柱旁看蚂蚁搬家,一会儿又蹲在鱼缸边盯著里面的锦鲤发呆。 但只要主屋的门帘一动,或者传来云棠含含糊糊要吃点心的声音,他就猛地抬起头,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门口。 一个时辰后。 青果端著刚出炉的,还冒著甜香热气的桂奶糕从小厨房出来,正要送进主屋。 云鹤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下意识地往前蹭了两步,小手在衣襟里死死攥著那个油纸包,指尖都在颤抖。 他紧张地盯著那碟点心,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祝欢顏那句“倒一点点进去”。 就在这时,青鳶恰好从屋里掀帘出来。 云鹤轩身形一顿,小脸煞白地低下头,他能感觉到青鳶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息,才转向青果,“主子说桂糕有点甜了,给小厨房说说,以后记得少放。” “哎,知道了青鳶姐姐。”青果应著,端著点心走了进去。 门帘落下后,他不自觉靠在廊柱上,后背全是冷汗。 午后。 云棠被青鳶抱到院中的软椅上晒太阳,小短腿愜意地晃悠著,眯著眼睛啃一块渍梅子。 云鹤轩远远地躲在廊后,只探出小半个脑袋,眼睛死死盯著云棠手边小几上的蜜水杯。 阳光分明暖洋洋的,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无数次想像著自己能够飞快地溜过去,再飞快地撒下一点粉末…… 但每次念头刚起,青鳶那仿佛无处不在的目光,就瞬间將他浇醒。 他焦躁不安地在原地来回踱步,小手紧紧捂著胸口。 青鳶將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傍晚,待云棠洗漱完毕,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翻看画册时,青鳶便径直走到榻边。 “主子,鹤轩少爷今日辰时三刻在廊柱旁徘徊了近半个时辰,目光数次投向点心盘。” “午膳后,主子在院中时,他躲在西侧窥视蜜水杯盏约一炷香时间,神情极度紧张。” “申时,青果送新蒸的糕点进去时,他向前挪了五步,但在奴婢注视下立刻退后。” 云棠直接把画册一丟,小脑袋往软枕上一歪,奶声奶气地嘟囔著,“知道了,有点困了,青鳶,铺床。” 次日傍晚。 青鳶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脸色比往日凝重许多。 她直接走到正在看青果餵鱼的云棠身边,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主子,你先前说的事查到了。” “关於祝氏一事,在送往北地的途中,她买通了押解的狱卒,於三日前逃脱了,官府那边正在秘密通缉,她恐怕……已经潜回了京城。” 云棠身形一顿,她缓缓转过身,那张总是漫不经心的小脸上,第一次笼上了一层寒意。 原来如此。 难怪云鹤轩这两天跟丟了魂似的在她眼前晃悠。 云棠小嘴微张,“看紧他。还有,”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青鳶,“他手里的东西,找机会……弄出来一点,让府医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是,主子。”青鳶眼中寒光一闪。 她深知此事需做得天衣无缝,既要拿到东西,又绝不能惊动云鹤轩,更不能让他发现东西被动过。 当晚,云鹤轩心神不寧地回到厢房,贴身小廝被他烦躁地打发去厨房要热水。 屋內只剩他一人,他紧紧关上门窗,背靠著门板,心臟狂跳个不停。 他颤抖著小手,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小衣最里层的暗袋里,摸出那个油纸包。 他脱下外衣,解开小衣的带子,將油纸包暂时放在浴桶旁边矮凳上,叠好的乾净衣物最下面。 他刚转过身,背对著矮凳,伸手试了试浴桶里的水温。 就在这一瞬间! 一道黑影紧贴著房梁,无声无息地滑落。 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黑影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一只戴著黑色手套的手闪电般探出,指尖极其精准地挑开油纸包的一个小角,另一只手上一个特製的银勺。 接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舀取了米粒大小的一点粉末,瞬间收入一个玉瓶中封好。 隨即,那人手腕一翻,將油纸包恢復原状,身影一晃,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从滑落到取粉再到消失,不过一两个呼吸之间。 云鹤轩感觉背后似乎掠过了一丝微弱的凉风。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只以为是窗缝透进来的夜风。 他又加了点热水,这才跨进了浴桶。 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住身体,他闭上眼,试图以此平復一下心跳。 泡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他心绪稍定了些,才起身准备穿衣。 他伸手下意识摸向矮凳上放乾净衣服的位置,指尖触碰到那个油纸包后,立刻紧紧攥住。 东西还在…… 他长长吁了口气,快速擦乾身体,小心翼翼地將油纸包重新藏回贴身小衣,这才穿上衣服。 第112章 你可知,你娘亲给你的,是剧毒? 半柱香后。 玉瓶便被人送到了青鳶手中。 她立刻亲自带著粉末,秘密寻到了国公府內最信得过的老府医。 老府医年逾甲,经验异常丰富,一直在府中休养。 他刚接过粉末,只看了一眼,眉头便已紧锁。 接著,他取来银针,加上特製的药水,小心翼翼地开始检验了起来。 老府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竟“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猛地抬头看向青鳶,声音带著难以置信的恐惧,“青鳶姑娘,这……这是剧毒,此毒无色无味,遇水即溶,只需米粒大小,片刻之间便能令人心脉断绝,见血封喉,乃是……乃是前朝宫廷禁药,极其阴毒罕见,怎会……怎会出现在府中?” 青鳶闻言,饶是她素来沉稳冷静,此刻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头顶。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竟然是如此剧毒! 她强压下心头的情绪,立刻回到了棠华院。 屋內,云棠正捏著一块小巧的核桃酥,小口小口地啃著,腮帮子微微鼓起。 青鳶屏退左右,走到榻边,將府医的话一字不漏地低声稟报,“主子,是剧毒,鹤轩少爷他……他定是被祝氏那毒妇蛊惑蒙蔽了,他年纪小,哪里懂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云棠啃核桃酥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慢慢地將剩下的小半块核桃酥放回碟子里。 “蛊惑?”云棠小嘴微张,“他既敢接,敢藏,敢在我眼前徘徊……心中便已有了取捨。” 青鳶心头一凛,看著云棠那突然冷下来的眼神,不敢再多言。 云棠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 她小胖手轻轻点了点装著蜜饯的碟子边缘,“既然他如此想要一个机会……” “那便给他这个机会。” “青鳶,”她收回目光,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明日,给我准备一份……他最容易下手的点心。” 翌日午后。 云棠躺在榻上,身上盖著一条薄薄的小毯子,呼吸均匀,小脸恬静,仿佛睡得很沉。 她手边的小几上,放著一盏温热的蜜水,还有一小碟梅酥。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屋內静悄悄的,只有云棠绵长的呼吸声。 “小姑祖,您叫我?” 云鹤轩快步走了进来,刚一开口,便愣住了。 他眼睛死死盯著那碟梅酥,又紧张地瞟向榻上似乎毫无防备的云棠。 他手心不知不觉全是冷汗。 机会,这是最好的机会! 屋里只有他和小姑祖。 点心就在手边,蜜水也温著。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念头在疯狂叫囂著。 他踮著脚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那张小几。 他死死盯著云棠,生怕她下一刻就会醒来。 眨眼间,云鹤轩终於挪到了小几边。 他颤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那碟梅酥。 只要…… 只要飞快地撒上一点点粉末…… 一点点就好…… 谁也发现不了,这样娘亲就能回来了! 他另一只手哆嗦著探进衣襟,摸到了那个油纸包,手指颤抖著想要撕开一个小角。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油纸包的那一瞬间。 榻上的云棠,倏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大眼睛里,没有丝毫睡意。 云鹤轩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他完全没想到云棠会突然醒来。 “啊!”他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猛地一抖。 那个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油纸包,隨著他的动作,瞬间脱手而出。 “啪嗒”一声轻响,纸包掉落在地板上,滚了几滚,停在了云棠的榻边。 “砰!” 內室的门几乎是同时被推开。 青鳶和青果的迅速冲了进来。 屋內死一般的寂静。 云鹤轩面上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带著哭腔,“小姑祖,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云棠半靠在软榻上,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云鹤轩。 她小嘴微张,声音不大,“说,这是什么?谁给你的?” 这三个问题,一个接著一个狠狠砸在云鹤轩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眼底满是哀求。 “是……是娘亲……”他哽咽著,声音嘶哑,“是娘亲给我的,她说……她说这只是一点,一点可以让您犯点小迷糊,能听她说话的小东西,不会……不会对您身体有任何伤害的……” “娘亲说,她被坏人害了,只有您能救她,她……她只是想找个机会跟您说话,求您庇护而已。” 云鹤轩越说越激动,他往前跪行两步,朝著云棠的方向重重磕头。 “小姑祖,小姑祖,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娘亲吧,她真的不是坏人,她是被逼的,她只是想活命啊,您那么厉害……您救救她吧,求求您了,只要您救她,让我做什么都行!”他无助的哭喊著,声音悽厉绝望。 青鳶和青果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青鳶的眼神更是带著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后怕。 她亲眼看到了那包剧毒是什么。 祝氏竟如此狠毒,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利用来当杀人的刀。 云棠静静地听著云鹤轩声嘶力竭的哭求。 直到云鹤轩哭得声音嘶哑,只剩下一阵抽噎声时,云棠的视线这才重新落在云鹤轩身上。 “犯点小迷糊?”她小嘴微张,“你可知,你娘亲给你的,是见血封喉沾之即死的剧毒?” “什么?”云鹤轩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滚圆,一脸不可置信,“不……不可能,娘亲她……她不会骗我的,她说只是……” “她说?”云棠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你信她?” “还是信我?” “还是信这国公府上下,信那查验出剧毒的老府医?” 云鹤轩整个人如遭雷击。 娘亲在骗他? 甚至还想要让他亲手……毒死小姑祖?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瞬间瘫软在地。 云棠不再看他,小胖手隨意地挥了挥,“带下去,在找到祝欢顏之前,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青鳶立刻上前,动作乾脆利落,一把拎起云鹤轩后领,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青果也立刻上前,用一块乾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油纸包捡起,接著迅速退了下去。 青鳶將云鹤轩拖走看著人关押后,很快折返回来。 她走到云棠榻前,躬身低语:“主子,人已关进西厢耳房,派了心腹守著。在祝氏被彻底处置前,绝不会让他出来,也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云棠闻言轻“嗯”了一声。 “府里……看紧点。尤其是偏僻角落。”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向青鳶,“一旦发现有人鬼鬼祟祟混进来,立刻来报。”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加派暗哨,各处都盯死!”青鳶心领神会,眼中寒光一闪,立刻领命退下。 整个国公府,尤其是棠华院周围,护卫比平常多了许多。 夜色渐深,国公府內灯火次第熄灭。 不多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一处年久失修的矮墙,轻盈地落在棠华院后园里。 此人正是祝欢顏。 她穿著粗布僕妇衣裳,脸上抹了灰。 她屏息凝神,紧贴著假山石旁,侧耳倾听著周围的动静,確认暂时安全后,才弓著身子往前走去。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然而,就在她的脚尖刚踩上小径的那一刻,棠华院主屋窗边,便映出了青鳶快步走入的身影。 青鳶走到云棠的暖榻前,声音压得极低,“主子,鱼入网了。” 榻上,云棠正抱著一个软枕,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著瞌睡,仿佛隨时会睡过去。 听到青鳶的话,她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小嘴微张,打了个哈欠,声音软糯,“拿下。” “是!”青鳶眼中厉色一闪,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 * 祝欢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 眼看著目標就在眼前,她眼中刚闪过一丝喜色。 突然! 数道矫健的黑影从不同的方向无声无息地猛扑而出。 速度快得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只大手瞬间捂死了她的嘴,將她所有的惊呼都堵在了喉咙里。 “唔……唔唔!”祝欢顏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扭动著身子。 “祝姨娘,別来无恙。”青鳶冰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深更半夜,穿成这样,是特意来探望鹤轩少爷吗?” 祝欢顏听到她的声音,身体猛地一僵。 被发现了! 青鳶不再看她,对按住她的暗卫冷声道:“堵上嘴,捆结实了,拖到柴房去,仔细看管著,等候主子发落!” 暗卫领命,动作麻利地用破布塞住祝欢顏的嘴,將她拖了下去。 青鳶看著人被拖走,这才转身回到了主屋,对著榻上抱起软枕的云棠,低声回稟:“主子,人已拿下,关进柴房了。” 云棠闭著眼睛,小脑袋在软枕上蹭了蹭,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第113章 你以为,本公还会信你? 夜色如墨。 柴房內只点著一盏昏暗的油灯。 此刻的祝欢顏被捆得结结实实。 她头髮散乱,脸上抹的灰被泪水衝出了道道痕跡,眼中充满了怨毒。 突然,柴房的门被猛地从外推开。 一道略显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穿著一身深色常服,面色冷然,周身散发著一股煞人的寒意。 不是云衡之又是谁? 祝欢顏看到是他,先是一愣,隨即面上一喜,奋力地扭动著身体,口中只能发出一阵呜咽声。 眼神瞬间变得委屈至极,仿佛自己有千般苦楚要向他倾诉。 “国公爷……您……您是来看我的吗?”堵嘴的破布被萧奕粗暴地扯下,祝欢顏立刻带著哭腔,声音哽咽不已,“顏儿……顏儿好怕……他们……” 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 云衡之猛地將衣袖一甩,动作凌厉而决绝,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头。 他居高临下地看著地上狼狈不堪的女人,眼神里没有丝毫温情,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他薄唇微启,声音冷然,“够了!” “祝欢顏,收起你这副嘴脸。本公看得噁心!” “你向来最会偽装,最懂得以退为进,博人同情。可惜,你的戏,到此为止了。” 祝欢顏脸上的柔弱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国公爷,您……您在说什么?顏儿听不懂……” “听不懂?这天底下还有你不懂的事吗?”云衡之冷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睥睨著她,“这一切,从你买通狱卒逃脱,到哄骗轩儿藏毒,再到今夜潜入府中……不都是你自己一手策划的吗?事到如今,你还想故技重施,在本公面前装腔作势?” 他顿了顿,说出来的话顿时让祝欢顏如坠冰窖,“你以为,本公还会信你?” 祝欢顏疯狂地摇了摇头,原本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倖也在此刻彻底破灭。 她猛地扑上前,费尽全力去够云衡之的衣角。 “国公爷,国公爷饶命啊!顏儿知错了,妾身真的知错了,妾身……妾身都是为了轩儿和薇儿啊,他们还那么小,不能没有娘亲!” “求您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饶妾身一命吧,妾身愿意做牛做马,只求能陪著孩子长大,国公爷,求求您了!”她涕泪横流,声嘶力竭地哭喊著。 云衡之看著她这副模样,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他缓缓俯身,凑近祝欢顏。 “看在孩子的份上?”他语气带著浓浓的嘲讽,“若非看在轩儿和薇儿的份上,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按照规矩,你本就是死罪,如今买通狱卒逃脱,更遑论你竟敢指使亲子,向小姑姑投毒,此等恶行,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当初本公心软,留你一命,只將你流放北地,只盼你远离上京,从此安分守己,莫要再在小姑姑面前晃荡,惹她心烦。” “没想到……你竟如此贼心不死,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潜回京城,还想取她性命?祝欢顏,你好大的胆子,好毒的心肠!” 云衡之直起身,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 他不再看地上哭泣哀求的祝欢顏,转身对门口侍立的暗卫沉声下令,“拖下去,直接乱棍打死。”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此处。 半个时辰后。 国公府某处僻静角落,祝欢顏眼神惊恐地看著眼前的人。 “不要,不要,你们帮我给国公爷求求情……” 她的话还未说完,嘴巴便又被一块破布给堵得严严实实,嘴里只能发出一点轻微的呜咽声。 足足有两个手指头粗的棍子,一下接著一下砸在祝欢顏的身上。 起初,她还能稍微扭动两下身子。 可隨著棍子的不断落下,她连反抗的劲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等待著棍棒落下。 直到最后,彻底咽了气。 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假山石后,两双惊恐万分的眼睛,將最后那一幕尽收眼底。 云薇小脸惨白,看到娘亲被打得一动不动,她张大小嘴就要哭喊出声扑过去。 云鹤轩眼疾手快,死死捂住了妹妹的嘴,另一只手用力將她颤抖的身体紧紧箍在怀里,不让她衝出去。 他嘴唇咬出了血,凑在云薇耳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別喊,別过去,父亲已经发话了,娘亲……娘亲没了,我们现在衝出去……就是找死!” 他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著。 云薇在他怀里无声地抽噎著,最终在他死命的压制下,软软地瘫倒在他怀里。 次日辰时。 云棠刚起身,正由青果伺候著梳洗,青鳶便已低声將昨夜柴房的处置,以及云衡之的命令,一字不落地稟报完成。 云棠用小胖手接过青果递来的温帕子擦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了眨。 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用过早膳,云棠盘腿坐在软榻上,慢悠悠地喝著牛乳。 她小胖手点了点装著蜜饯的碟子,对青果隨意地吩咐道:“去,把云璋、云鹤轩、云薇,都叫来。” “是,主子。”青果应声退下。 没过多久,三个身影便出现在了暖榻前。 云璋站在最前面,小脸紧绷著。 云鹤轩脸色苍白如纸,眼下青黑,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云棠,身体还带著不易察觉的微颤。 最小的云薇,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怯生生地躲在云鹤轩身后,小手紧紧抓著他的衣角,小脸上还残留著泪痕。 剎那间,屋內气氛略微有些压抑。 云棠放下手中的牛乳碗,大眼睛扫过三个孩子,小脸上一片淡然。 她小嘴微张,带著孩童特有的软糯腔调,“你们几个,在我这院子里,也住了一段时日。” “先前的事,暂且不论。” “现在,我只问一句——” 她顿了顿,黑亮的眼睛在三人脸上缓缓掠过,“你们,还想不想,继续待下去?” 云棠话音落下,屋內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三个孩子尚未及反应,门口便传来一阵急促却克制的脚步声。 柳氏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著几分惶恐和急切。 她先是对著云棠深深福了一礼,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姑奶奶恕罪,婢妾听闻您召见孩子们,心中实在放不下,斗胆跟了过来。” 她不等云棠开口,便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目光真挚地看向云棠,语速清晰: “小姑奶奶,婢妾与璋儿的命,都是您救的,当初我们母子走投无路,是您不嫌弃,允我们进了这棠华院,给了我们安身立命之所。” “您还处置了那些欺负璋儿的刁奴,更让璋儿有了书读,这天大的恩德,婢妾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 她说著,眼中已泛起泪光,却强忍著不让它落下。 她微微侧身,看向身旁紧绷著小脸的云璋,“婢妾虽不识几个大字,但有一个道理是懂的,对待恩人,要心怀感激,以诚相待。璋儿,娘平日里教你的,你可还记得?” 云璋瞬间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他立刻上前一步,对著云棠深深作揖,“璋儿记得,小姑祖大恩,璋儿铭记於心,璋儿……璋儿愿意继续留在棠华院,伺候小姑祖,用心读书,绝不给您添乱。除非……除非小姑祖嫌弃璋儿愚笨无用……” 他最后一句说得有些低落,带著一股子小心翼翼地试探。 云棠视线扫过神情恳切的柳氏,又落在明显有些紧张却努力挺直腰板的云璋身上。 她小嘴微张,“行。” 她小胖手隨意地朝旁边挥了挥,“那你们,先站一边去吧。” 柳氏心头一热,连忙拉著云璋再次行礼,口中叠声道:“谢小姑奶奶,谢小姑奶奶恩典!” 隨即拉著儿子,恭敬地退到了暖榻一侧的角落站好,不敢再有丝毫言语。 她心中百感交集,自己当初不过是个地位仅比丫鬟略高一点,与国公爷有过露水情缘的女子,若非小姑奶奶施以援手,焉能有今日这般安稳日子? 这已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光景了。 云棠的目光隨即转向了依旧站在原地的云鹤轩和云薇。 云薇感受到那目光,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 云鹤轩脸色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低著头,不敢与云棠对视,嘴唇囁嚅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们两个呢?”云棠的小奶音清晰平静,“想留,还是想走?” 屋內静得可怕。 突然,云薇猛地从云鹤轩身后衝出来,几步就扑到了云棠的暖榻前,仰著满是泪痕的小脸,尖声哭喊道: “小姑祖,您骗人!我之前问您我娘亲在哪里,您都不愿意多说,是不是……是不是娘亲一直被您关起来了?您把她还给我!” 柳氏倒抽一口凉气,看著云薇那不管不顾的样子,又急又怕,忍不住开口:“薇姐儿,你这可不兴胡说,你娘亲那是因为……” 她的话没说完,暖榻上的云棠已经略微抬起了小胖手,动作不大,却意味十足。 见此,柳氏立刻噤声,紧张地攥住了旁边云璋的手。 云棠没有立刻发怒,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静静地看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云薇,声音比刚才更沉静了些。 “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云薇。” 第114章 养虎为患的事情,她才不乐意干 云薇被那目光看得不由瑟缩了一下,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犹豫著,此刻失去娘亲的悲伤终究压倒了一切理智,她抽噎著,还是说出了口:“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又是为什么?我昨晚上亲眼看见娘亲……她全身都是血。” “她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她好可怜,呜呜呜……薇儿以后是不是就要没有娘亲了?是不是您让人打她的?” 说到最后,她直接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著,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 云棠听完,小嘴抿了抿。 她看著眼前哭成泪人,眼神里充满怨恨的云薇,又瞥了一眼旁边拳头紧握却一声不吭的云鹤轩。 祝欢顏的事,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该明白,她能走到今日被乱棍打死这一步,纯粹是自己一步步作出来的恶果,怨不得旁人。 可眼前这两个,一个八岁出头,一个才五六岁,正是懵懂又执拗的年纪,亲眼目睹了母亲惨死的场景,心中埋下的,恐怕只有对国公府,尤其是对她这个“始作俑者”的恐惧和仇恨。 云棠心底冷笑一声。 她可不想在自己院子里留下两颗隨时可能爆炸,且对她满怀怨恨的种子。 养虎为患的事情,她才不乐意干。 “我现在只问你们,”云棠的小奶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云薇的哭嚎,语气更冷硬了几分,重复著最初的问题,“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要搬出去?” 她黑沉沉的眸子盯著兄妹俩,小胖手无意识地抠了抠软榻上的锦缎,但语调却斩钉截铁: “如果要走,我绝不拦著。” 话音落下,云鹤轩的身体猛地一震,头垂得更低了些。 云薇茫然地看著云棠那张小脸,又转头看向哥哥,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小姑祖对娘亲的死,竟然可以如此无动於衷,只关心他们要不要离开。 柳氏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只悄悄把云璋往自己身后又拉了拉,恨不得缩进墙角里。 云棠的小短腿在暖榻边缘轻轻晃了晃,似乎有点不耐烦。 突然,云薇“哇”地一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 她猛地扑向暖榻,伸出胳膊死死抱住了云棠的腰。 “小姑祖,小姑祖对不起,薇儿不是故意的,薇儿刚刚……薇儿就是太想娘亲了,薇儿好害怕,呜呜呜……您原谅薇儿好不好?薇儿错了,薇儿愿意继续留在小姑祖身边,以后薇儿一定听话!” 她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全蹭在云棠的衣服上,小脸涨得通红,悽惨的模样看著可怜极了。 云棠的小胖手在空中僵了一下,隨即轻轻落在云薇剧烈颤抖的背上,拍了两下。“好了,別哭了。已经过去了。” 云薇的哭声骤然变小了些,小脸埋在云棠怀里,肩膀还在不停地抽动。 云鹤轩猛地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无聊,?0?????????????.??????超方便 全手打无错站 他看著扑在云棠怀里哭泣的妹妹,又看向云棠那双黑眸,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姑祖!” 他的声音格外嘶哑,“轩儿……轩儿也愿意留下,求小姑祖开恩!” 他抬起头,声音艰涩无比:“轩儿……轩儿之前糊涂,听信了娘亲的话,差一点就做出了毒害小姑祖这等天理不容的恶事,轩儿罪该万死!” “不敢奢求小姑祖原谅,只求您给轩儿一个领受惩罚,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完,他又深深地伏下身去。 云棠的目光落在跪伏在地的云鹤轩身上,“云鹤轩,你真的想好了,要继续留下来吗?” 云鹤轩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惨白的小脸上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著一丝决绝: “是,小姑祖,轩儿想好了!求小姑祖给轩儿一次机会!” 云棠看著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她的小手隨意地搭在膝盖上,声音平缓。 “当初我把你们要到这院子里来,也是想著,你们娘亲做的事,与你们两个小的没有关係。”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云鹤轩紧绷的脸,又瞥了一眼怀里还在抽噎的云薇。 “既然你们现在也已经知道了错处,明白了厉害,我也不过多惩罚了。” 她的话音陡然沉了一分,那双过於清明的眼睛紧紧锁住云鹤轩:“不过——” “以后做任何事情之前,还是长长脑子。你也已经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云鹤轩喉咙发紧,用力地咽了口唾沫,才勉强发出声音:“是,轩儿记住了!” 云棠小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倦怠,小胖手挥了挥。 “行了。”她的声音略微有点含糊,“都下去吧,我也累了。” 柳氏如蒙大赦,赶紧拉著云璋上前一步,匆匆行了个礼,“是,婢妾告退。” 隨即,她几乎是半拽著云璋,脚步又轻又快地向门口退去,生怕慢了一步再生变故。 云薇还抱著云棠的腰,似乎没反应过来。 云鹤轩已经迅速爬起身,顾不得膝盖的疼痛,几步上前,轻轻掰开妹妹紧抱著云棠的小手,低声道:“薇儿,快起来,跟哥哥走。” 他的声音还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薇被哥哥拉起来,茫然地看了云棠一眼,小嘴扁了扁,似乎又想哭,但被云鹤轩紧紧攥著手,最终只是抽噎了一下,被半拖半抱著带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屋內只剩下云棠和青鳶两人。 她小身子往后一靠,陷进软榻的锦缎里,大眼睛望著屋顶。 没过多久,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青果端著一个小巧的红漆托盘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 托盘里放著一小碗熬得软糯喷香的碧粳米粥,一碟切得极细的酱瓜丝,还有一小块蒸得鬆软的枣泥山药糕。 她將托盘轻轻放在云棠面前的矮几上,声音压得低柔,“主子,您早膳用得少,奴婢瞧著时辰还早,给您拿了些能垫垫的点心粥品,您多少再用些?” 云棠的目光从屋顶移开,落在托盘上那几样简单却看著清爽的食物上。 她顿时眼前一亮,伸出小胖手,拿起旁边的小银勺,“嗯。” 云棠刚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送进嘴里,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动作一顿,“谁来了?” 青果恭敬回话,“是国公爷。” 云棠哦了一声,紧接著,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利落地撩开。 著一身深紫云纹常服的云衡之走了进来,周身那股迫人的煞气似乎还未完全散去。 但在看到暖榻上捧著粥碗,鼓著腮帮子像只小仓鼠似的小人儿时,他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下来,连紧抿著的唇角都不自觉微微上扬了些。 他几步走到榻边,自然地伸手,一把將云棠连同她的小碗一起捞了起来,稳稳抱坐在自己手臂上。 “小姑姑。”他的声音低沉,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方才在前头议事,听说您这边也闹腾了半响?可扰著您歇息了?” 云棠猝不及防被抱离了软榻,小手还紧紧抓著她的银勺子,碗里的粥隨著动作晃了晃,差点洒出来。 她不满地扭了扭圆滚滚的小身子,小奶音含混不清地抗议,“大侄子,你快放我下来,粥要洒啦!” 云衡之非但没放,反而用空著的大手轻轻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低笑出声:“小姑姑还怕没粥喝?洒了让厨房再熬十锅八锅的便是。” 他低头看著云棠鼓起的小脸,那气呼呼的模样和嘴角沾著的米粒,眼神里的宠溺满的快要溢出来。 “哼!”云棠扭过小脑袋,气鼓鼓地决定不理这个扰人清静的“坏人”,继续埋头努力吃她的粥,小腮帮子跟著一动一动。 云衡之也不在意,就这么抱著她。 青果和青鳶垂首侍立在一旁,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也只有在小主子面前,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国公爷,才会有这般孩子气的模样。 这时,门口又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伴隨著一道温婉的嗓音:“月淑听说小姑姑早膳用得不多,特意让小厨房燉了碗燕窝牛乳羹送来。” 夏月淑扶著丫鬟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被云衡之抱在怀里,正努力吃著米粥的云棠,脸上立刻绽开一抹柔和笑意。 “小姑奶奶胃口开了就好。”夏月淑走到近前,从心儿捧著的食盒里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甜白瓷盅。 她揭开盖子,一股温热的奶香混合著燕窝的清甜顿时在空中瀰漫开来。 “这羹燉了快两个时辰,火候正好,温温的,不烫口,小姑姑可要尝尝?”她將盛著羹汤的瓷盅,轻轻放在云棠面前的矮几上,声音轻柔。 云棠的小鼻子嗅了嗅,大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她放下已经快见底的粥碗,小胖手迫不及待地伸向那盅羹。 云衡之好笑地看著她这见食眼开的模样,小心地將她从臂弯里放回软榻上坐好。 “夫人有心了。”他对夏月淑微微頷首,语气温和。 夏月淑看著云棠拿起小勺子,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晶莹剔透的羹送进嘴里。 只见那小人儿满足地眯起了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小脸上瞬间洋溢起一抹幸福,仿佛吃到了世间最好吃的食物。 她忍不住也笑了笑,一手轻轻抚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神更加温柔。 “小姑姑喜欢就好。”她柔声道,“您多吃些,长得白白胖胖的才好看。” 云棠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地“嗯嗯”两声,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第115章 大侄子心肠也不算太硬 佛堂內,光线暗沉不已。 周秋兰跪坐在蒲团上,望著窗外的天,只觉得心头也像这屋子一样暗淡无光。 她扭头瞥了一眼地上刚送来的餐食。 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糙米粥,一小碟不见半点油星,甚至有点发黄的青菜,配半个粗面馒头。 送来的东西,永远都是这几样! 她闭了闭眼,一脸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她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弯腰用筷子拨弄著碗里那几片菜叶,勉强就著粥咽下去两口。 可胃里却一阵阵发堵,噁心的她直往上涌。 她猛地將碗筷推开,“混帐东西,我可是国公府二夫人,你们就给我吃这种猪食?” 约莫一炷香后。 她躺在佛堂角落的硬榻上,身下硌得骨头生疼。 深夜的寒气总能透过各种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骨头缝里。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被窝怎么也暖不起来。 鬢角散乱的髮丝黏在额角,整个人透著一股淡淡的死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午后。 周秋兰趁著新来的婆子刚把食盒放在门口矮凳上的间隙,猛地扑到门缝边,压低了声音哀求,“嬤嬤,嬤嬤留步!” 她飞快地將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物件,颤抖著手从门缝里用尽全身力气往外塞,“求求您帮帮我,这个您收著,不值几个钱,只求您……求您想法子给瑞哥儿捎个口信,就说我想他了,让他千万保重……” “或者……或者您开开恩,放我出去透一口气,就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我保证立刻回来,绝不给您添麻烦,嬤嬤,您行行好……” 这东西,还是当初那些人搜查时,她藏费尽心思藏了起来,这才勉强保留了这一样。 那婆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嚇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看著门缝里那双枯瘦苍白的手紧紧攥著的玉鐲,眸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 她並未伸手去接那鐲子,反而將那鐲子往里推了推,“二夫人,您就別为难奴婢了,国公爷下了死命令,这扇门,奴婢只管看死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別说捎话放人。” 她顿了顿,“您这鐲子,奴婢实在不敢收,还请您拿回去,奴婢只管看守,別的一概不知,也不敢应。” 说罢,她动作麻利的“哐当”一声將门合拢。 一股邪火在周秋兰心头猛地窜起。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度过后半生? 如今连个下贱的婆子都敢如此轻贱她! 她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最后落在墙壁上。 “好,好得很!都不想让我活是吧……”她低吼一声,面上满是疯狂,“那我死给你们看!” 话音未落,她卯足了全身力气,朝著那堵墙,竟然狠狠撞了过去! “砰!” 守在门外的婆子被这动静骇得一跳,慌忙推开一条门缝往里瞅。 只见周秋兰软软地瘫倒在地,额角破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鲜血正不断往外涌。 “怎……怎么会这样?”婆子顿时嚇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衝出去报信。 消息很快传到云衡之和云棠耳中。 彼时云棠刚用完燕窝牛乳羹,正满足地舔著小银勺上的奶渍。 青鳶低声稟报:“主子,佛堂那边……周氏撞墙了,说是伤得不轻。” 云棠动作一顿,慢悠悠地放下勺子,小奶音带著点事不关己的懒散:“哦?撞墙寻死?嘖,知道了。不过这事……” 她抬眼,黑眸看向旁边眉头紧锁的云衡之,“大侄子,你看著办吧,到底是二房的人。” 云衡之脸色阴沉,眼中翻涌著复杂的情绪。 他沉声下令,“把人抬出来。即刻请大夫!” * 周秋兰被安置在了佛堂旁边一间简陋的下人房里。 大夫匆匆赶来,清洗伤口並上药包扎,忙活了好一阵子。 她额上缠著厚厚的白布,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 云衡之站在床边,他看著榻上狼狈不堪的周秋兰,面上没有半分温度。 “周氏,本公说过,答应过二弟,不会眼睁睁看著你死。所以,大夫来了,药也用了。”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森然,“但这不代表你做过的事就能一笔勾销,你谋害小姑祖,罪无可恕,等你伤好了,立刻给我滚回小佛堂去,那里才是你的归宿,休想再耍什么样!” 周秋兰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泪水顿时汹涌而出,顺著惨白的脸颊滑落,很快便浸湿了鬢角。 在云衡之转身欲走时,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著伸出手,死死攥住了云衡之衣袍的一角。 “大哥……”她声音嘶哑得厉害,语气卑微,“我知道错了,我不敢再求別的,只求您,求您让我见见瑞哥儿,我就看他一眼,就看一眼……求您了……” 提到云瑞,她哭得浑身都在抽搐。 云衡之的脚步一顿。 他低头看著那只紧抓著自己衣角的手,又听著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吐出一句: “等他下学,我会让人带他过来。不过,仅此一次!” 说完,他用力抽回自己的衣角,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与此同时,棠华院。 青鳶將佛堂的事捡最重要的部分说给了云棠听。 云棠正捻著一小块米糕往嘴里送,闻言小嘴撇了撇,小奶音有些含糊不清,“哦?让云瑞去见了?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到底是他的亲弟媳,云瑞的亲娘,大侄子……心肠也不算太硬。” 她將米糕丟进嘴里,甜腻的味道顿时在口腔內化开。 她晃了晃小短腿,目光投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鳶垂手侍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 云瑞被小廝领到了那间简陋的下人房外。 他站在门口,小手紧紧攥著衣角,小脸上满是紧张和不安。 领路的小廝低声嘱咐了一句,“小少爷,只有一刻钟,您注意时辰。” 接著,便径直替他推开了门。 剎那间,屋內药味混杂著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下,云瑞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硬板床上的周秋兰。 她额头上那一层白布刺眼极了,衬得她脸色更加惨白。 她嘴唇乾裂,眼神黯淡无光,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此刻蜷缩在薄被里,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光彩照人的模样? “娘!”云瑞心头猛地一揪,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他快步衝到床边,小手想去碰碰周秋兰的脸,又怕弄疼了她,最终只能无措地悬在半空,“娘,您疼不疼?您怎么会这样……” 周秋兰看见儿子,浑浊的眼中终於亮起一点微弱的光,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费力地抬起另外一只没受伤的手,冰冰凉凉的手指颤抖著抚上云瑞的脸颊。 “瑞哥儿……娘的瑞哥儿……”她声音嘶哑又破碎,“娘没事,娘不疼……看到你就好了……” 云瑞看著她这副悽惨模样,想到她在佛堂里受苦,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一股衝动涌上心头。 他猛地站起身,小脸上带著一抹决绝,“娘,您等著,我去求小姑祖,我去求她开恩,求她放您出来,小姑祖心肠软,我多磕几个头,她一定会答应的!” 他说著就要往外冲。 “站住!”周秋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云瑞的衣袖,力道大得让云瑞差点一个趔趄。 她咬牙切齿地道:“不许去!求她?求那个小煞星有什么用?她巴不得我们母子都死乾净才好。” 云瑞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嚇住了,只愣愣地看著她。 周秋兰眼神紧紧锁住云瑞,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瑞哥儿,你听娘说不要去求她,没用的,你要想办法……想办法进棠华院,记住,一定要想办法进去!” “进……进棠华院?”云瑞茫然地看著娘亲,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娘亲会突然提这个。 那里是小姑祖住的地方,规矩森严,他怎么能进去? “对!进去!”周秋兰抓著他衣袖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只有进去,只有靠近她,你才有机会,才有活路,记住了吗?一定要想办法进去!” 她语速飞快,眼神灼灼的重复著。 云瑞明显被她这幅模样嚇到了,他下意识地点头,“记……记住了,娘……” 突然,门外传来小廝刻意的咳嗽声。 周秋兰这才像被抽乾了力气般,颓然鬆开手,眼神瞬间又黯淡下去,“瑞哥儿,记住娘的话,千万记住……” 云瑞一步三回头地被小廝带著离开了,脑子里乱鬨鬨的。 几日后。 云瑞特意挑了云棠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鼓足勇气求见。 他被带到云棠面前时,小身板挺得笔直,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怯懦。 但那双手,在看见云棠的那一刻,还是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格外沙哑。 “小姑祖,瑞儿求您开恩,瑞儿这些日子一个人……过得实在不好,夜里总做噩梦,白日里也吃不下东西……求小姑祖可怜可怜瑞儿,让瑞儿……”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继续说著,“让瑞儿也到棠华院来住吧,瑞儿一定听话,好好伺候小姑祖!” 他一边说,一边用祈求的目光看著软榻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第116章 我这院子,规矩大,你受不住 闻言,云棠动作一顿,抬眼,视线落在云瑞那张想要努力挤出可怜,却掩不住紧张的小脸上。 那目光看得云瑞心头有些发慌,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紧接著,云棠小奶音慢悠悠地响起,字字清晰:“你年纪太小,在我这院子里,规矩大,怕你受不住。” 她拍了拍小手,“还是留在原来的地方,好好读书吧。” 说完,她不再看跪在地上的云瑞,小身子往后一靠,愜意地眯起了眼睛。 云瑞僵在原地,还想开口,可看见云棠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模样,只得默默闭了嘴。 青鳶垂著眼,將云瑞的所有神情尽收眼底,见他还不走,便上前一步,“瑞哥儿,主子乏了,您请回吧。” 云瑞肩膀一颤,最后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云棠,终是低著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待云瑞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青鳶才轻声开口:“主子,您看瑞少爷这事……” 软榻上的云棠却倏地睁开了眼睛,那双黑眸里哪还有半分慵懒。 “青鳶,”云棠小奶音再次响起,仔细听去,隱约带著一丝冷意,“让人去问问佛堂那边的人,周氏见云瑞时,都说了些什么,记住,一个字都不许漏。” 青鳶心头一凛,立刻躬身应道:“是,主子,奴婢这就去办。” 她转身刚要退下,院门口便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和丫鬟的通报声:“夫人和夏二娘子来了。” 下一瞬,夏月淑扶著丫鬟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著的正是夏月柔。 夏月淑脸上带著温婉的笑意。 夏月柔有些拘谨,眼神里带著几分忐忑。 云棠看到她们,尤其是看到夏月淑,小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兴致。 她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奶音带著点雀跃,“月淑来啦?咦,月柔也来了?” 她歪著小脑袋,目光落在夏月柔身上。 夏月柔被云棠这目光看得心头一暖,她上前一步,对著云棠郑重地行了一礼。 “月柔……月柔是特意来向您辞行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辞行?”云棠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小眉头微蹙,“你要去哪儿?国公府诺大的府邸,难道还差你一个主子住的地方不成?” 夏月柔被问得心头一窒,准备好的说辞在云棠这清澈的目光下竟有些难以说出口。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小姑奶奶待月柔恩重如山,国公府庇护月柔更是天大的恩情。只是……只是月柔终究是外姓之人,长久寄居在此,於礼不合,也……也不像样子。”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月柔想著,还是……还是出去的好。总是要自己立起来的。” 云棠静静地看著她,她的小胖手无意识地揪了揪软榻上的流苏,“既然要出去,那你想好了出去做什么没有?这以后的日子,到底该怎么过?” “……” 夏月柔彻底愣住了。 她只想著离开这,却从未思考过离开之后,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要靠什么活下去。 夏月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云棠看著她茫然失措的样子,心中瞬间瞭然,“看来是没有想好。” 她的小胖手停止了揪流苏的动作,那双过於清明的黑眸直视著夏月柔,“既然没有想好,为什么要急著离开?” 夏月柔被这话问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头积压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她眼眶发红,声音哽咽:“小姑奶奶,月柔近些时日住在府中,终究……终究没有个合理的身份。府里有些下人,难免会嚼些舌根,月柔听著,心里实在……实在难受……” 她低下头,那模样瞧著十分难受。 “嚼舌根?”云棠的小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小奶音陡然拔高了一丝,“谁?有什么人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一旁的夏月淑闻言,脸色也瞬间变了,“有人在你跟前说什么了?是谁?” 她万万没想到在自己掌家的国公府內,竟还有人敢如此放肆。 夏月柔连忙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月淑息怒,小姑奶奶息怒,月柔也不知道具体是谁,只是偶尔路过园子,听到些风言风语……”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况且她们说的,也未必全错。我一个和离过的女子,赖在国公府不走,本就惹人非议……” 云棠:“是不是全错,轮不到她们来说!” 她盯著夏月柔,“既然你之前没想过出去后如何过活,现在,立刻想,坐在这儿,好好给我想清楚,出去之后,你要做什么?去哪里落脚?靠什么养活自己?” 她的小手拍了拍软榻边缘。 夏月柔征了征,离开国公府这个念头,不过是她不堪忍受流言蜚语,衝动之下做出的选择。 云棠说得对,她一个无依无靠,甚至没有傍身之技的弱女子,在这世道能做什么? 绣?可她那点手艺能值几个钱? 做女红?又能支撑多久? 更別提寻个落脚之处…… 一想到这些,夏月柔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呜……” 她捂著脸,肩膀剧烈颤抖著,泪水顺著指缝滑落。 云棠看著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小眉头皱得更紧了,小奶音终於软和下来几分,“誒,你別哭呀。” 她朝旁边的青鳶伸出小胖手,“抱我下去。” 青鳶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將软榻上的小人儿抱了起来,稳稳托在臂弯里。 云棠被抱到夏月柔面前,她伸出白嫩的小指头,轻轻点了点夏月柔低垂的额头。 还没等云棠开口,夏月柔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的脸上满是自责。 她连忙后退半步,“小姑奶奶息怒,是月柔不好,是月柔放肆了,不该在您面前如此失態……” “行了,”云棠打断她,小奶音带著点无奈,却没什么责备的意思,“不用觉得放肆。” 她努力伸出手,笨拙地用袖角去擦夏月柔脸颊上的泪水,动作有些生涩。 “哭虽然不能解决问题,”她看著夏月柔通红的眼睛,黑眸里是超越年龄的平静,“但能解决你当下的难受情绪,所以,哭了就哭了,没有错。” 夏月柔怔了一瞬,看著云棠这副认真的小模样,非但没有止住眼泪,反而“哇”的一声,哭得更加大声了些。 云棠的小胖手顿在半空,看著眼前哭得毫无形象可言的夏月柔,小脸上写满了无奈。 “唉……”她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对青鳶伸出双手,“抱我回去。” 青鳶依言,又將小人儿稳稳放回了软榻上。 云棠坐定,小短腿悬在一边,安静地等待著。 一时间,现场只剩下夏月柔时不时响起的啜泣声。 夏月淑心疼地揽著她的肩膀,轻轻拍抚著,渐渐红了眼眶。 过了好一会儿,夏月柔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 云棠见她情绪稍微平復了些,这才重新开口,“我刚才那么说,不是想要为难你。”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旋即,她抬起黑亮的眸子,直接问道:“我问你,你目前最擅长的是什么?” 夏月柔茫然地抬起头,面上泪痕交错,“擅……擅长的?月柔没什么擅长的,女红勉强能看,识字也认得几个,可是都拿不出手……” “不可能。”云棠小奶音脆生生的,“人活著,总有一样比別人做得好些,或者自己更喜欢做的。好好想想,哪怕只是你自己觉得喜欢做的也行。” 半晌,她才带著点不確定,小声嚅囁道:“若说喜欢的,月柔只喜欢做做针线,刺刺绣,旁的……实在想不出……” “刺绣?”云棠黑眸亮了一瞬,小奶音立刻追问,“可有成品?” 夏月柔见云棠似乎很感兴趣,连忙点了点头,“有的有的,这段日子在府中,没什么事做,便绣了几件打发时间……” 她说著,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丫鬟。 云棠小手一挥,“去,让人到兰香居,把你最近绣的成品都拿过来,现在就去。” 夏月柔身边的丫鬟听到云棠的吩咐,不敢怠慢,连忙应声“是”,便匆匆转身,小跑著出去了。 夏月柔不知云棠要看她绣品是何用意。 夏月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的,別担心。” 云棠则重新靠回软榻,小短腿轻轻晃著。 没过多久,那丫鬟便捧著一个红木雕的小匣子,快步走了回来,气息还有些微喘。 她恭敬地將匣子呈上,“主子,这便是夏娘子绣的成品了,您请过目。” 夏月柔上前一步,接过匣子,深吸一口气,当著云棠的面,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盖子。 匣子內,丝绒衬底上,静静躺著几件绣品。 云棠原本只是隨意地瞥了一眼,但当她的目光落在那绣品上时,那双黑沉沉的大眼睛骤然瞪圆了。 只见匣子里的几件绣品,件件精绝! 最左边是一柄素色团扇,上面绣著蝶恋。 那蝴蝶的翅膀薄如蝉翼,色彩渐变过渡得极其自然,仿佛下一瞬就要从扇面上翩然飞走。 瓣层层叠叠,仿佛能嗅到幽香,甚至连最中间位置的蕊都纤毫毕现。 右边是一方月白色软缎帕子,角落绣著金鱼戏莲。 金鱼的鳞片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金光。 金鱼尾巴灵动飘逸,一旁的水草也摇曳生姿。 莲叶上的水珠晶莹欲滴。 云棠猛地从软榻上坐直,身子微微前倾,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声音陡然拔高,“这……这是你绣的?” 第117章 当长辈,好辛苦的! 夏月柔心下一时拿不定主意,有些忐忑地点了点头,“是……是月柔绣的。” 下一刻,云棠的小手极其小心地抚上了那方金鱼戏莲的帕子。 她的指尖仔细感受著丝线的光滑。 接著,她又拿起那柄团扇对著光线细看了看。 她看得极其专注,黑亮的眸子里闪烁著莫名的光。 良久,她这才放下绣品,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著夏月柔,“我知道你可以做什么了。” “啊?”夏月柔和夏月淑同时愣了一瞬。 云棠小胖手一挥,“就在府里当先生吧!” “先……先生?”夏月柔彻底懵了,完全跟不上云棠的思路。 教什么? 教谁? 一旁的夏月淑也有些困惑,“小姑姑的意思是……让姐姐教府里的姑娘们女红?” 她虽掌家,可一时之间也没明白云棠的想法。 “女红自然可以教。”云棠小脑袋点了点,眸子亮晶晶的,“府里请的那些先生,多是教四书五经,诗词歌赋,顶多再教些琴棋书画。可这女红,也是正经学问,是能安身立命的本事!” 她的小手指著匣子里那两件精绝的绣品,语气隱隱有些兴奋,“你瞧瞧你这手艺,活灵活现的,这等功夫,如果只用来打发时间?你甘心吗?” 云棠转向还有些回不过神的夏月柔,“我聘请你,就在这国公府里,当个教习刺绣的先生。府里想学或者有天赋的丫头,甚至小姐们,都可以跟你学。至於月例,就按府里西席的规矩来,绝不会亏待你。” 她顿了顿,看著夏月柔,语气放缓了些,“这样你留在府里,就是凭本事吃饭的先生,不是寄人篱下的客人。身份名正言顺,看谁还敢嚼舌根?” 云棠的小胖手轻轻拍了拍软榻边缘,最后补充道: “不过以后……你若是还是想出去闯闯,那就告诉我,到那时,我绝不拦你,更不会挽留你。但现在,你有这本事,何必急著去外面撞得头破血流?” “小姑奶奶……”夏月柔听著这字字句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月柔……月柔谢小姑奶奶再造之恩,月柔愿意,愿意留下,一定尽心尽力,把所学都教给府里的姑娘们,绝不负小姑奶奶厚望。”她声音有些哽咽。 夏月淑看见她的模样,也欣喜地红了眼眶,连忙上前將她扶了起来,“快起来,姐姐,小姑奶奶给你指了明路,你可要好好珍惜!” 云棠看著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夏月柔,小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夏月柔被夏月淑扶起,脸上泪痕未乾。 她对著云棠又深深福了一礼,“月柔谨记小姑奶奶教诲,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月柔告退。” 云棠小脑袋点了点,“嗯,去吧。” 紧接著,夏月柔便转身离开了棠华院。 云棠的目光落在夏月淑微微隆起的腹部,小奶音带著点长辈式的叮嘱,“月淑侄媳,你也回去歇著吧,现在身子重了,更要仔细些。別光顾著府里的事,该歇就歇,该吃就吃,不仅为了肚子里的娃娃,也是为了你自己。” 夏月淑心中一暖,脸上笑容温婉,“是,月淑知道了,谢小姑姑掛心。您也要多保重身子,有什么事儘管吩咐月淑。” 她对著云棠恭敬地行了一礼,也退了出去。 云棠刚重新靠回软榻,拿起一块新点心,青鳶便无声地走了进来,身后跟著一个穿著不起眼灰布衣裳,面容却异常精干的婆子。 “主子,”青鳶低声道,“佛堂那边问清楚了。” 那婆子上前一步,垂首躬身,“回稟主子,奴婢仔细询问了当日在门外值守的王婆子。她说……周氏抱著瑞少爷哭诉自己命苦,又反覆叮嘱瑞少爷,一定要想办法进到棠华院里去。除此之外,並无其他要紧话。” 青鳶听完,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困惑,“主子,她让瑞少爷进棠华院做什么?这周氏,莫非还存著什么歹毒心思?” 云棠慢条斯理地將手里的小点心吃完,又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不清楚。”小奶音平平的,“不过,这母子俩,一个在佛堂里撞墙寻死,一个在我这儿哭著要进来……都不太安分。” 她抬起眼,看向青鳶,“盯紧他们,周氏那边,佛堂看守加倍,她的一举一动,每日都要报给我。云瑞那里,他院里的动静,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也要多多留心。一旦发现任何异常,无论大小,立刻来报。” “是!奴婢明白!”青鳶心头一凛,立刻肃声应下。 云棠挥了挥小胖手,青鳶会意,带著那婆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她晃了晃悬在软榻边的小短腿,望向窗外。 青鳶带著婆子刚退出去没多久,院门口便传来一阵轻快又被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小主子,太子殿下来了!” 紧接著,门帘“唰”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 下一刻,景华琰那张俊朗中又带著少年气的脸探了进来,嘴角噙著一丝笑意。 他眼睛亮晶晶地搜寻著软榻上的小人儿。 “云棠!”他几步跨了进来,一身锦蓝骑装衬得他身姿挺拔,手里还提著一个精致的食盒。 云棠正晃著小短腿发呆,闻声转过头,那双原本沉静的黑眸瞬间亮了起来。 她小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奶声奶气地唤道:“华琰哥哥!” 景华琰走到榻边,很自然地弯腰,把食盒放在矮几上,然后伸手就把云棠捞了起来,抱著她掂了掂,笑道:“几日不见,我们棠棠好像又重了些?嗯,不错,看来青鳶她们伺候得好!” 他一边说,一边抱著云棠在软榻上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云棠被掂得咯咯直笑,小胖手习惯性地揪住景华琰身前的衣襟稳住自己,“华琰哥哥胡说,窝才没有胖呢!” 她皱著小鼻子反驳,但那亮晶晶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明显心下开心得很。 “好好好,没胖没胖,是我们棠棠长高了,结实了。” 景华琰笑著哄她,顺手打开食盒。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散发著甜香的点心。 有做成小兔子形状的奶糕,有晶莹剔透的荷酥,还有裹著蜜的琥珀核桃。 “喏,新研究出的几样点心,我瞧著可爱,想著你肯定喜欢,就给你带来了。” “哇!”云棠的大眼睛瞬间黏在了点心上,小嘴微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她伸出小胖手,精准地捏起一块小兔子奶糕,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得像只小仓鼠,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好次……甜甜的,软软的!” 景华琰看著她这副贪吃的小模样,心都要化了,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擦掉她嘴角沾著的一点奶渍,打趣道:“慢点吃,小馋猫,没人和你抢,小心噎著。” 云棠一边努力咀嚼著,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才不会噎著呢……棠棠最会吃糕糕了……” 她咽下嘴里的点心,又伸出小手去够荷酥,还不忘问:“华琰哥哥,你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才来的。”景华琰笑著看她吃得香甜,“看你吃比我自己吃还开心。” 他伸手轻轻捏了捏云棠肉乎乎的小脸蛋,“今儿在府里都做什么了?闷不闷?” 闻言,云棠抬起沾著点心屑的小脸,黑眸滴溜溜转了转,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唉,可忙啦,要听青鳶说府里的事情,要见月淑侄媳妇,还要管一个想不开的侄孙媳妇……” 她掰著小胖指头数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了包子,“当长辈,好辛苦的!” 景华琰被她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强忍著笑意附和道:“是是是,我们棠棠小姑奶奶最辛苦了,那……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玩?或者去园子里放放纸鳶?” 云棠一听玩字,眼睛又亮了几分,但隨即又想到什么,小嘴撅了撅,“可是……可是窝今天有点累了……” 她说著,小身子还配合地往景华琰怀里软软地靠了靠,打了个哈欠,长长的睫毛扑闪著,“点心还没吃完呢……华琰哥哥陪棠棠吃完点心,讲个故事好不好?” 她仰著小脸,大眼睛里满是期待和依赖。 小奶音软糯糯的,还带著点心甜甜的香气。 景华琰哪里抵挡得住这个? 他立刻缴械投降,“好,好,都依你,陪你吃完,给你讲个最好听的故事,哄我们辛苦的小棠棠睡觉觉,好不好?” “嗯!”云棠用力点头,小脸上重新绽开灿烂的笑容,满足地又拿起一块琥珀核桃,小口小口地啃著。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刻意的轻咳。 云衡之不知何时已立在门边。 深紫色的常服衬得他面容比平日里更加冷峻。 他眉头微蹙,目光沉沉地落在景华琰抱著云棠的手臂上。 “太子殿下驾临,臣有失远迎。”云衡之声音平稳,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上前一步,对著景华琰行了个礼,隨即目光转向云棠,语重心长的开口,“小姑姑,您年岁虽小,但毕竟是长辈,这样……这样坐在太子殿下怀里,终究是於礼不合。还是让青鳶抱您下来吧?” 第118章 小姑姑和太子殿下,向来如此吗? 景华琰抱著云棠的手非但没松,反而微微调整了下姿势,想要让怀里的小人儿靠得更加舒服些。 他抬起头,看向云衡之,嘴角依旧噙著一抹笑意,语气却不容置疑,“国公不必多礼,孤是来看棠棠的,特意没让人通报,就是不想过於兴师动眾。” 他目光扫过矮几上的点心,“瞧,孤还给棠棠带了新点心,棠棠累了,孤抱著哄哄她,有何不可?” 他语气温和,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堵得云衡之一时语塞。 景华琰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云棠柔软的发顶,声音放柔了些,像是故意说给云衡之听,又像是只对怀中的小人儿,“棠棠说是不是?华琰哥哥抱著舒服吗?” “嗯!舒服!”云棠立刻用力点头,小脑袋在景华琰颈窝里蹭了蹭,还不忘补充道,“华琰哥哥香香的,点心也甜甜的!” 她说完,又拿起一块小兔子奶糕,塞进嘴里,大眼睛幸福地眯成了一条缝,完全无视了自家大侄子那黑下来的脸色。 云衡之看著自家小姑姑那副窝在太子怀里吃得香甜的小模样,只觉得胸口堵著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著面上的平静,硬邦邦地回道:“太子殿下言重了,既是看小姑姑,那便是国公府的头等大事。臣……並无其他要事。” 他刻意强调了头等大事四个字,目光沉沉地又瞥了一眼景华琰抱著云棠的手,最终还是按捺下把人抢过来的衝动,沉声道:“既然殿下想要与小姑姑敘话,臣……就在外间候著。太子殿下若有任何吩咐,隨时唤臣。” 说罢,他对著景华琰再次躬身一礼,眼神复杂地看了云棠一眼,这才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可那背影看著,却透著一股子说不出的憋闷。 云棠从景华琰怀里探出小脑袋,看著云衡之明显带著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她小嘴弯了弯,隨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啃她的琥珀核桃。 景华琰自然也看到了云衡之的反应,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低头,轻轻点了点云棠鼓鼓的小腮帮,“瞧,你大侄子吃味儿了。” 云棠小鼻子哼了一声,小奶音含混不清地嘟囔,“他才不是吃味儿呢……他是老古板……” 她咽下嘴里的核桃,又往景华琰怀里拱了拱,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窝好,仰著小脸催促道,“点心快吃完啦,该讲故事啦!” “好,讲故事。”景华琰低笑出声,收紧了手臂,將怀里的小糰子抱得更稳了些,开始讲起一个关於小兔子冒险的童话,声音低沉且温柔。 门外,云衡之负手而立,听著里面隱约传来的温柔低语,和云棠时不时发出的满足的咿呀声,只觉得一阵头疼。 青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迴廊转角,见云衡之负手立在紧闭的门前,身影透著一股沉鬱,忙快步上前,屈膝行礼:“国公爷。” 云衡之闻声转头,目光落在青鳶身上,並未立刻让她起身,反而伸手虚虚一拦,压低了嗓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青鳶,你过来。” 青鳶心头一跳,依言上前半步。 云衡之眼神不动声色往门里看了一眼,將声音压得更低,“小姑姑和太子殿下……向来都是这样吗?” 青鳶闻言,下意识地先侧身,小心翼翼地伸著脑袋,透过门扉未合严的缝隙往里飞快地瞥了一眼。 只见太子殿下抱著自家小主子,姿態亲昵,正低声说著什么。 小主子则窝在他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愜意得很。 她收回目光,心下瞭然,垂首恭敬回道:“回国公爷,往常……殿下与主子,也只是离得近一些说说话儿。殿下疼惜主子,主子也依赖殿下。今日……许是玩得乏了,又得了新点心,一时高兴,这才有些……有些忘记了规矩分寸。” 云衡之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目光落在青鳶脸上,“小姑姑年纪尚小,懵懂天真,许多事体人情看不透彻,也就罢了。你身为她的贴身丫鬟,日夜隨侍在侧,最是清楚,更该时刻警醒,注意提点著些!” 青鳶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声音带著几分无奈:“是,国公爷教训的是,奴婢……奴婢谨记。只是……只是很多时候,太子殿下发了话,奴婢们……实在也是……没有办法。” 云衡之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唇边一丝无声的嘆息。 他下頜线条绷得死紧,再次看向门內。 屋內的声音,在他此刻听来,分外刺耳。 他本以为太子殿下不过是一时兴起,对个粉团似的小娃娃新鲜几日罢了。 未曾想,这都多少时日了,那人竟还是一个劲儿地往这棠华院里跑! “国公爷?”突然,一个轻柔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云衡之与青鳶闻声回头,只见夏月淑带著贴身丫鬟款步走近。 她目光在云衡之沉鬱的脸色和紧闭的房门上微微一扫,又透过那未合严的门缝,瞥见了里面的场景,心中便已瞭然。 她走到云衡之身侧,唇角噙著一抹温婉得体的浅笑,声音放得轻缓,“国公爷不必过於忧心。小姑姑她……终归不是寻常孩子,心里自有分寸的。” 云衡之眉头锁得更深了些,目光从门缝处收回,落在夏月淑脸上,语气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再不是寻常孩子,那也只是一个三岁半的孩童!” 夏月淑抬眼看他。 当初把府库帐本和庄子契书一股脑儿堆到小姑姑面前,让她“看著玩”时,可没人说她只是个三岁半的孩童。 这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是咽了回去,並未出口。 她只是轻轻頷首,目光也投向门內,不再言语。 屋內,景华琰温和的讲述声停了下来。 此时,怀里的云棠却不满地用小脑袋顶了顶他的下巴,小奶音隱约还带著点嫌弃,“太简单啦,华琰哥哥讲的故事,棠棠一下子就猜到后面啦!” 景华琰低头,看著小糰子亮晶晶带著点狡黠的眼睛,眉梢微挑,“哦?那棠棠讲一个难得给孤听听?” “好呀!”云棠立刻来了精神,小身子在他怀里坐直了些,小嘴叭叭地就开始讲了起来,“从前呀,有个猴哥儿,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可厉害啦,会翻筋斗云,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呢。” “他还有根金箍棒,能大能小,可威风啦,他大闹天宫,把天兵天將都打得落流水……” 她讲得眉飞色舞,小手还跟著比划。 虽然听著只是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可云棠却將那猴子的神通广大和无法无天说得活灵活现。 景华琰起初只是含笑听著,可渐渐地,他面上漫不经心的笑意收敛,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这样光怪陆离的故事,简直闻所未闻! 如今从一个三岁半的小娃娃嘴里讲出来,更是有种奇异的吸引力。 门缝透出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夏月淑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青鳶也微微睁大了眼。 云衡之更是猛地屏住了呼吸,所有鬱结和烦闷瞬间被这新奇的故事吸引住了。 他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想听得更真切些。 “……后来呀,观音菩萨给猴哥儿头上戴了个圈圈,叫紧箍咒,只要唐僧一念咒,猴哥儿就头疼得在地上打滚儿。”云棠讲到关键处,小手捂著脑袋,小脸皱成一团,仿佛自己也在疼似的。 夏月淑看著云衡之专注得近乎忘我的侧脸,忍不住想开口,“国公爷,您……” “嘘。”云衡之猛地抬手,动作急促地打断她,目光依旧死死盯著门缝,声音压得极低,“別出声!” 他神情比方才更加认真,仿佛要將门內小丫头讲述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耳朵里。 剎那间,门內小人儿清脆的声音,瞬间將门外几人的心神都牢牢吸了过去。 “……疼得可厉害啦!猴哥儿都没办法啦!”云棠小奶音带著点可怜兮兮的意味。 她正准备继续往下讲那猴子如何被降服,一道身影却猛地从门口冲了进来。 “后来呢?那猴王可服了?” 夏月淑竟忘了礼数,径直衝到云棠近前,一双眸子紧紧盯著云棠。 门外的云衡之等人,几乎是本能地跟著涌了进来。 只眨眼间,屋內便瞬间多了好几人。 景华琰抱著云棠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了些,將小糰子护在怀中,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的目光扫过闯进来的眾人,最后落在最前面的夏月淑身上,眼神带著一丝询问。 云棠被这阵仗惊得小嘴微张,故事也卡在了喉咙里,大眼睛眨巴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云衡之反应极快。 他立刻沉下脸,看向夏月淑,语气不善,“月淑,成何体统,惊扰太子殿下与小姑姑,还不速速退下!” 然而,他训斥的话音刚落,自己却已经十分自然地走到离矮几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他一撩袍角,稳稳噹噹地坐了下去。 他甚至顺手理了理袖口,隨后才抬眼,看向还有些懵懂的云棠,“小姑姑,故事正到要紧处,別停呀,继续讲下去。” 他的动作过於行云流水,仿佛方才那个急切衝进来的人不是他一般。 第119章 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呀 景华琰视线在云衡之身上转了一圈,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慢悠悠地道:“国公爷坐得速度倒是挺快。” 云棠小脑袋转了转,看了看一本正经的云衡之,又看了看一脸神色莫名的景华琰,黑亮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瞭然。 这些可都是后世流传了百年的经典,任谁听了开头,怕都忍不住想听个结局,更何况是眼前这些从未听闻过的人呢? 云棠清了清嗓子,在其他几双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又简单讲了几句后续。 猴子被压在五指山下,后来被唐僧救出,保护他去西天取经,路上遇到各种妖魔鬼怪…… 眼看又要说到一个精彩打斗的桥段,云棠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到最后乾脆直接停了下来。 “然后呢?那个姓唐的知道那个女娃是妖怪变得了吗?”夏月淑忍不住追问。 青鳶也眼巴巴望著云棠。 云衡之虽没出声,但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云棠却打了个哈欠,小手揉了揉眼睛,“唔……不想讲啦……今天说了好多好多话啦……” 她小嘴一瘪,大眼睛扫过围著的眾人,“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呀,做太多事是会很难受很难受的,你们也要替我想一想。” 她说著,身子软软地往一旁一靠,眼皮耷拉著,一副隨时都要睡过去的模样。 看著她这副小可怜样,再想想她確实讲了许久,声音都带上了沙哑,眾人还想继续听下去的心情瞬间淡了不少。 夏月淑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催促。 青鳶更是心疼地低下头。 云衡之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 景华琰低头看著瞬间变得软绵绵的小糰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放得极柔,“好,不讲了。既然棠棠累了,便歇著吧。” 他又低声安抚了几句,见云棠確实眼皮有些打架,便小心地將她抱起,交给旁边候著的青鳶仔细抱著安顿。 景华琰起身,目光在云衡之等人身上淡淡扫过,只微微頷首,便带著隨从离开了棠华院。 * 东宫。 景华琰坐在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轻叩著桌面。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云棠讲那石猴故事时眉飞色舞的小模样。 他端起茶盏,垂眸望著茶盏中裊裊升起的热气,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罕见的兴味。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奇特的小女孩? 更奇特的是,他发现自己最近看到御园里开得最新鲜的,会想著折一枝给她插瓶。 尝到御膳房新研製的精巧点心,会下意识吩咐留一份给棠华院送去。 甚至得了番邦进贡的稀罕小玩意儿,第一个念头也是棠棠会喜欢这个么? 这念头来得自然而然,等意识到时,连他自己都微怔了一下。 下一瞬,景华琰指尖在桌案上停顿了片刻,最终只化作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与此同时,国公府后院。 周秋兰面色苍白的倚靠在床榻边,看著不远处站得笔直的王婆子,“这里就只有你我,说的话也没其他人知道,你就同我说说话,又能怎么样?或者你就说说你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情,我听著,也是可以的。” “您別说,有趣的事情,最近倒是真有一件。”王婆子压低了点声音,“就奴婢那老家,前些日子传回信儿,说是有户人家的闺女,落了水,救上来后,人虽然是醒了,可那性情和说话的做派,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她神秘兮兮地看了眼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声音这才稍微大了一些,“原先多老实巴交一姑娘啊,现在可好,伶牙俐齿,主意大得很,还总说些旁人听不懂的怪话。” 周秋兰神情微微一顿,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竟然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嘛!”王婆子说得更起劲了,“那姑娘家里人都嚇坏了,疑心是撞了邪祟。后来请了个游方的高人,那高人绕著姑娘转了三圈,手里铃鐺摇得哗哗响,就说这是典型的邪祟入体,被邪祟给占了身子。说他做场法事就能把邪祟赶走。” “然后呢?”周秋兰眼神专注了些。 说到这儿,王婆子也来了兴致,她猛地一拍大腿,“那高人烧了几道符,喷了几口水,神神叨叨折腾了大半宿,嘿,说来也奇,第二天,那姑娘就真好了,又变回原来那老实样了,您说神不神?” “邪祟……入体?” 周秋兰喃喃重复著这四个字。 她猛地抬眼看向王婆子,眸子里闪烁著一抹异样的光。 “王婆子,”周秋兰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几分,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老家那个高人……可还在?还能找到他吗?” 王婆子被她这突然转变的態度和眼神看得一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呃……这个……听老家亲戚说,那高人做完法事就走了,不过好像留了个落脚的地方……您……您找他干啥?” 听此,周秋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了几分。 她微微垂下眼瞼,声音带著一丝淒楚。 “我……我还能找他做什么?不过是……心里实在不安罢了。” 她抬眼看向王婆子,眼圈似乎都有些泛红,“王婆子,你是府里的老人了,有些话,我也只能跟你说说。我,我后悔啊!” 她轻嘆了口气,“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非要跟小姑奶奶过不去呢?明知她是国公府的金枝玉叶,是大哥的心头肉,我还那样做……唉!” “可,可我就是觉得奇怪啊。”突然,周秋兰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王婆子,你也是生养过孩子的。寻常三岁半的小娃娃,话能说得这般利索吗?能懂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吗?她进国公府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目光灼灼地盯著王婆子,“你说,这会不会,会不会也跟你老家那姑娘一样,落了水,醒来就换了个人?被那……邪祟占了身子?” 王婆子被她这大胆的猜测嚇得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低下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惧。 她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不敢接。 周秋兰见她不语,心中却更篤定了两分。 她面上立刻换上一副全然为云棠著想的语气,“王婆子,你別害怕,我不是要害谁,我是担心小姑奶奶啊,她才那么小,若真是被什么不乾净的邪祟入了体,占了身子,那……那多可怕?对她自己,对国公府,都是祸事,我这心里,日夜难安吶!” 她身体微微前倾,“你想想,若是能把那高人请来,悄悄瞧一瞧。若真是……也好及早驱除,让小姑奶奶恢復本真,平平安安长大。若是我多心了,那自然最好不过,虚惊一场罢了。” 周秋兰紧紧盯著王婆子闪烁不定的眼睛。 “这事若办成了,你可是国公府的大功臣,国公爷知晓了,定会重重谢你。” “到时候,別说赏银,就是让你拿著银子,风风光光回老家养老,再不用在府里看人脸色辛苦操劳,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王婆子喉头滚动了一下,攥著衣角的手紧了又松。 后半生衣食无忧,颐养天年的诱惑对於她这样的人来说,实在太大了。 她沉默了一瞬后,迟疑地小声问,“可这样,对小姑奶奶真的一点影响都没有吗?万一……” “能有什么影响?”周秋兰立刻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那高人是有真本事的,你老家那姑娘不就好好的吗?做法事只是为了驱邪,又不是害人,退一万步讲……” 她声音放缓了一些,“就算最后发现是我多心了,那高人白跑一趟,你也不过是跟现在一样,继续在府里当差罢了。难道还能比现在更差吗?可万一成了呢?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王婆子沉默著,胸口剧烈起伏。 良久,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那奴婢,就想法子……去打听打听?” 周秋兰见她终於鬆口,苍白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压抑不住的喜色,忙不叠地补充道:“好,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把人寻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念你的好,到时我定多给你些银钱傍身。” “奴婢先谢过二夫人。”王婆子立刻躬身,脸上堆起感激的笑,声音也透著一股子热切。 然而,待她退出周秋兰的屋子,转过迴廊,脸上那点感激和热切瞬间褪得乾乾净净,只剩下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她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心底冷笑,“自身都难保了,还在这儿给我做许诺,空头银钱,也得你有那个本事拿得出来才行,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她脚步顿了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脚下方向猛地一转,径直朝著棠华院快步走去。 到了棠华院门口,王婆子规规矩矩对守门的青果赔著笑:“烦请姐姐通传一声,浆洗上的王婆子,有要紧事求见小姑奶奶。” 青果进去片刻,便出来传话:“主子让你进去回话。” 王婆子心头一紧,忙整了整衣襟,低著头,弓著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屋內,云棠正歪在铺著软垫的榻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大眼睛半睁半闭,一副睡意朦朧的模样。 青鳶在一旁轻轻打著扇。 第120章 你家主子我呀,又不是真的邪祟 王婆子走到近前,“咚”地一声跪下,脑袋垂得低低的。 “奴婢……奴婢给小姑奶奶请安。”她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棠懒懒地抬起眼皮,不紧不慢的瞥了她一眼,“嗯,说吧,什么事呀?” 王婆子深吸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了,將方才在周秋兰屋里,从閒聊老家奇闻开始,到周秋兰如何起疑,如何暗示云棠是被邪祟入体,如何威逼利诱自己去找那高人,以及周秋兰最后许诺的种种好处…… 她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她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连周秋兰说话时的神情语气都学了个七八分。 起初,云棠还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小手指无意识地玩著衣角。 可听著听著,她那双半闭的大眼睛却慢慢睁开了。 云棠小嘴微微张了张,隨即,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她慢慢地在软榻上坐直了小身子。 那双眸子,此刻清亮得惊人。 云棠微微歪著小脑袋,她的视线落在跪伏在地的王婆子身上,“王婆子,你方才说的,你老家那姑娘的事是真的,还是你编来哄她的?” 王婆子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惶恐,“回小姑奶奶的话,那事儿……老家那边確实传得有鼻子有眼,好些人都知道,说是真真儿的。不过……不过奴婢也是道听途说,没亲眼见著。” “那姑娘后来到底如何了,高人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奴婢……奴婢实在不知內里详情,不敢隨意妄断真假。” 云棠静静听著,小小的手指在软榻边缘轻轻点了点,心中已然明了。 她沉默了片刻。 良久,王婆子小心翼翼地抬眼,瞥了一眼云棠,“小姑奶奶,烦请您给奴婢个明示,奴婢往后都听您的!您心思透亮,自然是不能和旁人相提並论的!” 她这话说得含糊,却又把立场表得明明白白。 云棠黑亮的眸子在王婆子诚惶诚恐的脸上转了一圈。 隨即,她小嘴轻轻一弯,“你倒是个……聪明的。” 王婆子闻言,心头猛地一松,知道自己这步险棋是走对了,连忙磕了个头,“奴婢不敢当,只求能给小姑奶奶分忧。” 云棠看著她伏低的姿態,小小的身子往后靠了靠,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软枕里。 她懒洋洋地摆了摆小手,声音恢復了软糯的腔调,“既然这样,那你就按她的要求,去找那个高人吧。” 王婆子闻言,连忙应是:“是,奴婢遵命。” 她口中应著,却忍不住飞快地抬眼,偷偷覷了一眼软榻上那小小的人儿。 只见云棠半闔著眼,小脸精致,神態慵懒,可周身却笼罩著一层令人心悸的气势。 王婆子心头猛地一跳,赶紧低下头,暗自咋舌。 这小姑奶奶……气势也太嚇人了! 哪里像是个三岁半的奶娃娃? 云棠並未睁眼,只是小嘴微启,软糯的声音轻轻响起,“怎么?还不走?是想留下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邪祟不成?” “哎哟,不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王婆子嚇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的身体猛地一抖,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声音都变了调,“奴婢绝无此意,奴婢这就告退,这就走!” 她慌慌张张地就想爬起来退出去。 可刚挪动一下,又像是想起什么,硬生生顿住,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小姑奶奶,奴婢……奴婢斗胆再问一句,若那高人……真有些本事……那……” 她没敢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万一那高人真有驱邪的本事,真看出点什么,可怎么办? 这次,云棠听明白了。 她缓缓睁眼,小奶音依旧软糯,“你只管按我说的去找。其他的不用你管。”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周秋兰那边,她需要什么,银钱也好,方便也罢,你都儘量满足她。” 王婆子心头巨震,不敢再多问一个字,连声应著:“是,是,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 她几乎是手脚並用地爬了起来,躬著腰,逃也似的快步退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惹恼了这位小祖宗。 直到王婆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屋內只剩下云棠和青鳶。 青鳶放下手中的团扇,走到榻边,看著重新闭目养神的云棠,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主子,您让王婆子满足周秋兰的要求,是想把她逼上绝路?” 云棠小小的身子在软枕里动了动,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既然她自己非要不安分,那就怪不得我了。” 话落,室內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云棠重新闭上了眼睛,但心思却並未停歇。 王婆子说的其实不错。 她不是邪祟。 可……她也確实不是原来的云棠。 若真按这里人的想法,她这样异常的存在,不是邪祟也和邪祟差不了多少。 这次周秋兰的举动,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认定,她就是云棠。 她也只能是云棠! 她小小的拳头在袖中微微攥紧。 云棠缓缓睁开眼,清澈的眸子转向站在榻边的青鳶。 “青鳶,你是不是也跟王婆子一样,心里在犯嘀咕?” 青鳶身体微微一僵,秀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低下头:“奴婢……奴婢不敢。” 她虽否认,但那片刻的迟疑和躲闪的眼神,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棠静静地看著她。 青鳶被那目光看得心头髮紧,头垂得更低,却没有再辩解。 云棠看著她这副模样,小嘴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她轻轻嘆了口气。 “行了,”云棠的声音恢復了软糯的调子,“放心吧。” 她伸出小小的手,拍了拍青鳶放在榻边的手背。 那动作带著点小大人似的安抚意味。 “你家主子我呀,又不是真的邪祟。”她歪著小脑袋,大眼睛里满是无辜,“不管那高人是真的还是假的,都跟我没关係。” 青鳶猛地抬起头,对上云棠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或慌乱。 此刻,青鳶紧绷的心弦缓缓鬆开了些。 她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奴婢明白了,主子当然不是!” 云棠满意地点点小脑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大眼睛忽闪忽闪,“青鳶呀,我好像好久好久没看看我的小金库啦,快,去把装小钱钱的箱子拿来给我瞧瞧!” 青鳶见她恢復了几分孩童心性,心下更鬆快了,连忙应声:“是,主子稍等,奴婢这就去取来。” 不一会儿,青鳶便捧著一个雕小木箱回来,小心地放在云棠面前的矮几上。 云棠迫不及待地坐直了小身子,小手“啪嗒”一声打开箱盖。 里面金灿灿的小金锭,银光闪闪的银元宝,还有成串的珍珠玛瑙,瞬间映入眼帘。 云棠的眼睛“唰”地一下亮得惊人,小嘴忍不住咧开,露出几颗小白牙。 她伸出小手,爱不释手地摸摸这个金锭,掂掂那串珍珠。 “嘿嘿……好多好多小钱钱……”她满足地咂了咂小嘴。 果然还是只有金钱才能让她快乐! * 一日后。 王婆子脚步匆匆,进了小佛堂旁边的院子。 “二夫人,二夫人,”她压低声音,语气隱隱透著一股子兴奋,“奴婢打听到了,那高人找到了。” 周秋兰原本懨懨地歪在榻上,闻言猛地坐直了身体,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一丝潮红,眼神灼灼地盯著王婆子,“当真?人在哪儿?” “在,在呢,奴婢托老家亲戚使了大劲才寻到他落脚的地方,是个真有本事的。”王婆子连连点头,隨即又露出几分为难,“只是高人说了,这事非同小可,做法事需得天时地利人和,更要府里真正能做主的人在场,才好震慑邪祟……” 周秋兰眉头紧锁,“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婆子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意思就是得想法子,让国公爷,至少得让国公爷在做法事那会儿,能到您这来一趟,哪怕只是路过,远远站一站,沾点国公爷的贵气煞气,那也成。” 周秋兰怔住了,隨即脸上血色褪尽。 让云衡之来她这儿? 谈何容易! “这……这怎么可能?” 王婆子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倒是有个笨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快说!” “您……您如今不是身子正好不爽利吗?”王婆子覷著她的脸色,试探性地说著,“不如直接再严重些?最好严重到让国公爷也不得不来瞧上一眼的地步,您放心,奴婢在府里浆洗房,认识几个小丫鬟,跟给夫人您诊脉的大夫身边的小药童是同乡……” 周秋兰瞬间明白了王婆子的意思。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王婆子连忙点头,“只要您病得够重,国公爷碍於情面,总得过来看看,到时候……” 周秋兰闭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好!”她咬了咬牙,“就这么办,你去,想法子塞些银钱给那个小药童,不,直接塞给刘大夫,让他务必把我的情况说得重些,剩下的事……我自有打算。” 王婆子脸上立刻露出为难和畏惧的神色,搓著手,“奴婢只是这么一说,真要是做奴婢真没那个胆子,这要是被查出来……” 第121章 哦?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怪物哇? 周秋兰见她退缩,心中暗恨,声音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事到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你放心,只要成了,我答应你的好处,只多不少,等这事过了,我定求国公爷放你风风光光回老家。” 王婆子脸上挣扎片刻,最终一咬牙,跺了跺脚,仿佛被周秋兰所说的好处折服了,“唉,罢了罢了,为了二夫人,奴婢就豁出去这张老脸,去求求那刘大夫,您放心,奴婢一定把事办妥。” 王婆子动作麻利,果真依计行事。 那刘大夫得了好处,又听说是周秋兰自己需要,便半推半就地应承了下来。 隨后几日,周秋兰的情况在刘大夫口中迅速恶化。 消息很快传到云衡之耳中,他起初並未在意,只当周秋兰又耍样。 奈何王婆子一日三次地往主院跑,哭天抢地,只道二夫人怕是熬不过去了,就想再见国公爷一面。 云衡之被搅扰得心烦,加之府中下人也开始议论纷纷,说他太过薄情。 最终,他眉头紧锁,还是去见了周秋兰。 屋內光线昏暗,周秋兰面色惨白如纸,虚弱地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倒真有几分油尽灯枯的模样。 见到云衡之,她挣扎著想坐起来,却被云衡之及时抬手制止。 “大哥……”她声音嘶哑,带著无尽的委屈,“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原谅,只是临死之前,心中尚有一愿未了,求大哥能够成全……” 云衡之负手而立,语气淡漠,“说。” “我想见见小姑姑,”周秋兰眼中蓄满了泪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之前的事,確实是弟媳的不是,弟媳心中愧疚难安,只想当面向小姑姑赔个罪,求她宽宥,如此……弟媳方能瞑目……” “胡闹!”云衡之断然拒绝,眉头拧得更紧了,“小姑姑身份尊贵,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况且你这模样,影响了小姑姑可如何是好?” 周秋兰泪水瞬间滚滚而落。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软糯的小奶音突兀地响起,“咦?听说有人想见我最后一面?” 屋內所有人瞬间循声望去! 只见云棠小小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她穿著一身粉嫩的衣裙,小脸白净,大眼睛扑闪扑闪,好奇地往里张望。 青鳶一脸焦急地跟在她身后,想拦又不敢硬拦。 云衡之脸色骤变,几步上前,下意识就挡在云棠面前,语气带著前所未有的紧张。 “小姑姑!您怎么来了?快回去,仔细衝撞了您!” 他伸手就想把云棠抱走。 云棠却灵活地往旁边一躲,避开了云衡之的手。 她歪著小脑袋,大眼睛越过云衡之,看向榻上装模作样的周秋兰,小脸上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软软地说道:“不要紧呀,大侄子,她不是想见我吗?我正好也想来看看她呢。” 周秋兰听到云棠的话,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但此刻箭在弦上,她也无暇细想。 她立刻顺著云棠的话,挣扎著伸出手,声音越发淒楚。 “小姑姑,小姑姑您来了,能见到您,秋兰便是死也瞑目了……”她努力睁大眼睛,仿佛想將云棠的模样深深印刻在眼底,“让秋兰再好好看看您。” “胡说什么!”云衡之脸色铁青,见周秋兰竟真敢要求细看云棠,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沉声对青鳶喝道:“青鳶,还愣著做什么?还不快把你家主子抱远些!” 青鳶连忙上前一步,想抱起云棠。 周秋兰眼睁睁看著云衡之如此紧张云棠,甚至不惜在快要“临终”的她面前疾言厉色地维护那个小丫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恨意,瞬间衝垮了她心头的最后一丝犹豫。 大哥啊大哥! 你眼里心里就只有这个来歷不明的小丫头! 明明她周秋兰才是这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主子。 云衡之竟然如此不分亲疏远近。 好,好得很。 今日过后,她定要让云衡之亲眼看看,他视若珍宝的云棠,究竟是个什么妖邪怪物。 她心中情绪翻涌,面上却依旧是一副祈求垂怜的模样。 一炷香前。 周秋兰在屏风后的隔间里,秘密见到了王婆子引来的那位高人。 那人穿著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脸上罩著半张青灰色的面具。 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浑身散发著一种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 一眼望去,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神秘感。 周秋兰被他这身气势所慑,心头那点疑虑也压了下去,语气急切,“大师,您真的能只通过肉眼就看出,一个人有没有被妖邪附体?” 那人藏在面具后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嘶哑低沉:“夫人放心。贫道行走四方,专解此等疑难。是人是鬼,是精是怪,一眼便知。” 周秋兰心中稍定,追问道:“那……具体该如何?需要我做什么?” 那人目光透过面具,沉沉地落在周秋兰脸上:“夫人想让贫道看谁,此人必须在场。需得亲眼所见,方能断定。” “好!”周秋兰毫不犹豫地应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等下,就在这屋子里,会有一个约莫三岁半的小女娃进来,粉雕玉琢,看著很是机灵,她,就是你要看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听著,如果你看她一切正常,那就什么都不要说,安静地待著,可如果你看出她……真有问题。” 周秋兰顿了顿,“那你就立刻站出来,说你是路过此地,掐指一算,算到这府中此处有妖邪之气盘踞,特来降妖除魔!” “记住,一定要说得斩钉截铁,要让人深信不疑,绝不能说是受我指使,事成之后,我答应你的好处,一分都不会少,但若走漏半点风声……”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眼神已足以表达一切。 那人沉默了片刻,那双露在面具外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夫人静待便是。” 周秋兰收回心神,目光重新落在门口那小小的身影上。 她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清越的咳嗽声。 紧接著,一道身影缓步踱了进来。 他身形瘦高,步履间带著一种若有似无的飘忽感。 他眼睛精光一闪,扫过屋內眾人,最终落在云衡之身上。 他单手立掌,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道家礼,声音格外嘶哑且难听。 “无量天尊!贫道云游四方,路过贵府宝地,方才掐指一算,竟觉此地有妖邪之气盘踞,阴秽不散,特冒昧现身,不知……府上主事之人,可需贫道略尽绵力,驱邪除秽?” 屋內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聚焦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怪人身上。 云衡之眉头一蹙,语气带著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告:“哪里来的江湖术士,竟敢擅闯国公府內院,妖言惑眾,来人——” 那人面具后的脸色微变,眼神飞快地瞥向榻上的周秋兰。 周秋兰心领神会,立刻挣扎著撑起半个身子,声音带著哭腔,打断了云衡之。 “大哥,大哥息怒啊!”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弟媳已是將死之人了,俗话都说出家人不打誑语,这位道长看著……看著仙风道骨,颇有几分真本事的样子……” 她喘著粗气,看向云衡之,“大哥,您就……您就让他瞧瞧吧,万一这院子里真有什么不乾净的,衝撞了府里的贵人,弟媳……弟媳死也难以心安啊,咳咳咳……” 云衡之脸色铁青,他刚想厉声斥责,目光扫过周秋兰那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又强压下火气。 “住口!什么妖邪!本公能到如今这个位置,手上沾染的血腥,斩杀的所谓能人异士还少吗?不过都是些装神弄鬼敛財害命的宵小之徒,你也信这个?” 他这话说得杀气腾腾。 那“高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面具下的额头已然渗出了冷汗。 周秋兰被噎得一时语塞,正绞尽脑汁想再如何劝说。 一个清脆软糯的小奶音,却突然响了起来:“咦?妖邪?听起来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呀!”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被青鳶半护在身后的云棠,正探出小脑袋,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饶有兴致地打量著那位道士,仿佛在看什么新奇玩意儿。 她小嘴弯了弯,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指向那人。 “大侄子,別急著赶人走啊,我也很好奇呢,不如……就让这位道长说一说?他到底算到了什么妖邪呀?” 这话一出,周秋兰和那面具道士心中同时一喜。 成了! 这小丫头竟然自己撞上来了! 道士精神一振,努力挺直腰背,维持著高人风范,声音刻意拔高,指向云棠的方向: “贫道所算,正是此童!” 他目光如电锁定云棠,语气斩钉截铁:“此童年纪虽幼,却性情骤变,异於常人,更兼一些不合其龄的奇诡本事,此乃妖邪夺舍,鳩占鹊巢之明证,其周身还隱有黑气缠绕,贫道绝不会看错!” 话音落下,屋內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云棠身上。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著。 她伸出小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小脸上满是困惑和委屈。 “哦?”她小奶音软软糯糯,“你的意思是……我是怪物哇?” 第122章 你当我这国公府是什么地方? 云棠小嘴一撇,像是被冤枉了一样,很不开心,嘟囔道:“我才不是怪物呢,你骗人。” “放肆!”云衡之怒吼出声。 剎那间,整个屋子的温度都跟著冷了几分。 他目光死死盯著那道士,“装神弄鬼,简直是满口胡言,既然你自詡有真本事……” 他冷哼一声,对身边的萧奕递去一个眼神。 “萧奕!” “是!”萧奕应声而动,身形快如鬼魅,眾人只觉眼前一,那道士脸上的青灰面具已被他一把摘下。 紧接著,一张平平无奇,甚至带著几分市侩和惊慌的中年男子的脸,瞬间暴露在眾人眼前。 这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仙风道骨? 道士猝不及防被揭了面具,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对上云衡之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他强自镇定,色厉內荏地叫道: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贫道所言句句属实,我……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冤枉人?” “呵。”云衡之冷笑一声,那笑声让道士忍不住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云棠那带著点好奇的小奶音再次响了起来。 “那你说说看呀,”她歪著小脑袋,大眼睛清澈见底,直勾勾地盯著那道士,“我到底是什么怪物哇?” 云衡之的目光也沉沉压在那道士身上,声音冷然,“说,给本公好好说说!” 云衡之向前一步,周身散发著骇人的威压,“若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公现在就剁了你这装神弄鬼的狗头!” 那道士被这扑面而来的杀气嚇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强撑著,目光慌乱地扫向云棠,嘴里顛三倒四地重复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国公爷息怒,贫道绝无虚言,您……您仔细想想!此童……她……她才三四岁的年纪啊,寻常这般大的娃娃,话都说不利索,懵懂无知,可……可您看她呢?” 他手指颤抖地指向云棠。 “她口齿何等清晰?条理何等分明?行事说话,哪一点像个天真烂漫的孩童?这……这根本不合常理,此等异於常人之相,若非妖邪夺舍,鳩占鹊巢,还能是什么?”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云衡之闻言,不怒反笑。 “呵,”他薄唇轻启,“照你这套歪理邪说,凡是天资聪颖、卓尔不群、不似庸碌蠢物之人,便都是妖邪了?” 他目光扫过道士惨白的脸,“本公三岁能诵诗,五岁通兵法,七岁百步穿杨,若按你这妖道所言,本公岂非也是那被妖邪夺舍的怪物?” “说话!” 那人身子猛地一抖。 “我……我……”他嘴唇哆嗦著,眼神惊恐地乱飘,最后猛地垂下头,“罢了,既然……既然贵府不信贫道之言,贫道……贫道也无话可说,佛……佛不渡无缘之人,贫道这就告辞。” 他胡乱作了个揖,转身就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站住!”云衡之的声音冷然。 他身体一僵,惊恐地回头。 云衡之眼神睥睨,“你当我这国公府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等宵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妖言惑眾一通,你还想全身而退?” 他大手一挥,厉声喝道:“来人!给本公拿下!” “遵命!”门外早已待命的侍卫立刻扑了进来,三下五除二就將那道士死死按倒在地。 “啊,国公爷饶命,饶命啊!”道士被按在地上,脸贴著地面,嚇得魂飞魄散,杀猪般嚎叫起来。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向榻上同样面无人色的周秋兰,声音悽厉,“夫……夫人,救我,救我啊,您……您答应我的……” 周秋兰顿时嚇得魂飞天外。 她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死灰,声音尖厉: “住口,你这该死的江湖骗子!你看我做什么?我……我根本不认识你,谁答应你了?你休要血口喷人!” 云棠小身子一扭,迈著小短腿噠噠噠跑到面色惨白的周秋兰面前。 她仰著小脸,声音脆生生的,“二侄媳,原来是你认为我是妖怪呀?” 她往前凑了两步,大眼睛眨啊眨,清澈得惊人,“那你现在看清楚了吗?你看我像不像妖怪啊?” 周秋兰被她这话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想厉声呵斥,“你个小……” “贱种”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周秋兰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云衡之的身影,她浑身一个激灵,硬生生把那话咽了回去,慌忙改口,“不……不是,小姑姑误会了,秋兰不是那个意思,秋兰是担心你……” 云衡之的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秋兰口口声声说不行了,可他看她方才那脱口而出的气势一点也不像是临终之人该有的状態。 “錚!” 突然,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 云衡之猛地拔出萧奕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冰冷的剑锋已死死抵在那道士的脖颈上。 一丝血线瞬间往外沁出。 “说!”云衡之面色冷然,“到底受何人指使?若有半字虚言,本公立刻让你人头落地!” 那道士感受到脖子上的剧痛,看著云衡之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再瞥见周秋兰那副急於撇清的模样,心头最后一点侥倖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说,我说,国公爷饶命,饶命啊!”道士涕泪横流,身体抖如筛糠,“小的就是个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那……那些什么夺舍妖怪的说辞,都是……都是事先备好的套话,甭管碰上啥情况,都得往邪乎里说,可……可小的真不是主谋啊!” 他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面无人色的周秋兰,嘶声喊道: “都是她,是她找到小的,说府上有异象,让小的务必坐实府中有妖怪的说法,还说事成之后会给小的一大笔银子,是她蛊惑小的,国公爷明鑑啊!” “你简直胡说八道!”周秋兰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手指死死抠著被褥,“你这下作的骗子,自己招摇撞骗被识破,竟敢攀诬於我,大哥,您万不可信他……” 云衡之看都未看她一眼,只沉声对旁边的青鳶道:“青鳶,带小姑姑下去。” “是,国公爷。”青鳶立刻上前。 云棠却扭著小身子不肯走,大眼睛还牢牢盯著那道士,“我不!” 青鳶动作轻柔地將她抱起,一手迅速捂住了她的眼睛,“主子別看。” 下一刻,云棠眼前骤然一黑。 她不依地伸出小手,扒拉住青鳶捂眼的手掌,小手指偷偷用力,在指缝间,硬是挤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云衡之手腕一抖,长剑在道士头顶猛地一削。 “嗤啦”一声。 伴隨著道士惊恐到极致的一声惨叫,他的一大片头髮连著髮髻被削飞出去,飘飘扬扬地落在了地上。 紧接著,剑锋快得只见残影,“唰唰”数声,他身上的道袍瞬间化作几条碎布,几道细长的血痕迅速渗出。 “啊。”道士魂飞魄散,再也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拖下去,”云衡之声音更冷了些,“重打五十大板,打完了,给本公丟出府去!” “遵命。”守卫们架起不停哀嚎求饶的道士就往外拖。 “国公爷饶命啊,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饶命……” 悽厉的求饶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外。 周秋兰瘫在榻上,面无人色,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双先前还强装镇定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身体也在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云衡之视线从周秋兰身上移开,转向被青鳶抱著,此刻正努力从指缝里偷看的小糰子。 “小姑姑,”他声音放低了些,“你先跟青鳶出去。” 云棠扒拉著青鳶的手,小嘴扁著,大眼睛里满是不情愿。 “乖,”云衡之走近一步,语气又缓了半分,“大侄子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先出去,行不行?” 云棠看了看他,又看看榻上抖得不停的周秋兰,小脑袋瓜转了转。 接著,她鬆开扒拉著青鳶的小手,任由青鳶將指缝彻底捂严实,小奶音带著点闷闷不乐,“……那好吧。” 青鳶抱著她,迅速退出了屋子。 紧接著,门被轻轻合上。 屋子里只剩下云衡之和周秋兰还有萧奕。 云衡之缓缓踱步到周秋兰榻前,他微微俯身,“说吧,现在,到你了。” 周秋兰浑身猛地一颤,她双手死死攥著被角,指节泛白,嘴唇哆嗦著,“大……大哥,您说什么?我……我不明白……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那骗子胡乱攀咬……” “呵。”云衡之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著她,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事到如今,”他缓缓开口,“你还想继续装下去不成?你当真觉得二弟临终之前的话,会是你一生的保命符?” 他一字一顿的道:“我给过你机会的!” “我……我……”她以內最后一点侥倖彻底灰飞烟灭。 周秋兰猛地从榻上滚了下来,狼狈地扑倒在地,甚至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手脚並用地向前爬了两步,一把死死攥住了云衡之的袍角下摆。 “大哥,大哥!”她仰起有些扭曲的脸,声音嘶哑,“我错了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大哥您……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我是一时糊涂!” 第123章 没事,以后我罩著你就是啦 “一时糊涂?”云衡之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告诉本公,你自从进入我这国公府开始,什么时候不糊涂?” 他俯视著地上狼狈不堪的周秋兰,声音冷然,“本公念在二弟份上,允你在府中安稳度日,富贵不缺。可你偏不知足,今日竟敢做出这等污衊长辈的恶事,若非本公察觉有异,及时揭穿这骗局……” 他剑眉倒竖,眼中寒光暴涨,“若那妖道再镇定几分,咬死了小姑姑就是妖邪,而你周秋兰,再在一旁一时糊涂地信了、认了、推波助澜了……你告诉本公,小姑姑今日,会落得何等下场?” 周秋兰浑身剧震,听著云衡之这明显质问的话,彻底瘫软在地。 她嘴唇囁嚅了两下,“大哥……饶命……饶了我……我知错了……” 云衡之冷著脸,手腕一翻,手中那柄长剑已经稳稳抵在了周秋兰的喉咙上! 一阵尖锐的刺痛感传来,周秋兰的呜咽声顿时戛然而止。 她呼吸一滯,冷汗瞬间浸透全身,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二弟,”云衡之此刻的声音格外压抑,“本公將掌家之权交予你,诸多事务,只要你不过分,本公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念你一个妇道人家,失了依靠不易,想著国公府便是你的倚仗!” 他剑尖微动,逼得周秋兰不得不拼命后仰脖颈。 “先前祝欢顏帐目不清之事,也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意图搅乱內宅吧?这些,本公都可以忍!” 他话锋陡然转厉,“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竟將歹毒心思动到小姑姑头上,一心想要置她於死地,是本公低估了你的蛇蝎心肠!低估了你的狠辣程度!” 周秋兰嘴唇哆嗦著,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原来……你……都知道……” “本公原本,”云衡之的声音更加冷了几分,“可以当做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你在府里作威作福,这些都没关係,可你做的桩桩件件,都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买通妖道污衊构陷小姑姑,你,实在该死!” 周秋兰猛地摇头,声音尖细不已,“可是大哥您仔细想想,方才那道士说的……未必全是假话啊,那云棠她確实……” “啪!!!” 她的话音未落,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便在房內骤然炸响。 云衡之盛怒之下,反手就是一记狠辣的耳光,重重抽在周秋兰的脸上。 周秋兰脑袋猛地偏向一侧,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几缕散乱的髮丝黏在嘴角的血跡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 云衡之:“小姑姑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其名的?” 周秋兰懵了一瞬,她只感觉自己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 她捂著脸,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云衡之。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骇。 这还是云衡之第一次动手打她。 “你……你竟然打我?”周秋兰的声音带著哭腔,一脸难以置信。 “打你?”云衡之冷呵一声,“本公不仅要打你,还要杀你!” 话音未落,抵在她喉咙上的剑尖猛地向前一送。 一阵更加尖锐的刺痛传来,一股恐惧瞬间涌上周秋兰心头。 她瞳孔骤然收缩,“不!” 周秋兰悽厉地尖叫了一声,身体拼命向后缩,“大哥,大哥你冷静,你……你不能杀我,你答应过夫君的,你答应过他要照顾好我的,你忘了吗?” “他死的时候那么惨……你……你怎么能对不起他?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啊!” 她嘶声力竭地哭喊著。 云衡之握著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双幽深的眸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 二弟临终託付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见他停了下来,周秋兰眼中闪过一丝庆幸。 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心,云衡之便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腕一翻,“哐当”一声,將手中的长剑,直接重重地丟在了地上。 她捂著刺痛的脖颈,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云衡之声音不带一丝波澜,“萧奕。” “属下在。” “你来动手。”云衡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给她个痛快。” 这几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砸得周秋兰晕头转向。 “不要!”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悽厉到的嘶喊声。 下一瞬! 一道寒光闪过。 快!准!狠! 萧奕的身影猛地欺近,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匕。 他甚至没有给周秋兰看清动作的时间。 一股寒光掠过周秋兰的脖颈。 周秋兰脖颈上一道细细的血线瞬间浮现。 她眼睛瞪得滚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隨即,周秋兰身体猛地一僵,接著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她脖颈间流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衣襟。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屋內瀰漫开来。 云衡之面无表情地看著地上那具尸体,眼神冰冷。 他缓缓转过身,对萧奕吩咐道,“清理乾净。” “是。”萧奕垂首应声。 云衡之迈步,径直朝屋外走去。 然而,他刚踏出院子,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云衡之皱著眉头,看著眼前气喘吁吁的云瑞。 云瑞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气息还有些急促,满脸焦急。 他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直接撞上云衡之,猛地剎住脚步,眼神里掠过一丝惊慌。 “大伯……”他声音有些发紧,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云衡之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云瑞身上,眉头蹙起。 “云瑞?”他的声音比平日更冷了几分,“这个时辰,你不在自己院中好好温书,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云瑞鼓起勇气,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紧闭的房门方向,又迅速低下头,声音颤抖,“大伯,我……我想看看娘亲……听说她病得很重,我就看一眼……行吗?” 云衡之的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他盯著云瑞,眼神复杂。 云瑞能清晰地感觉到头顶两道视线明晃晃地注视。 他等了片刻,云衡之却依旧是那副不容多说的模样。 “是……大伯……”云瑞不敢再看云衡之的脸色,匆匆行了个礼,转身快步离开了。 云衡之站在原地,看著云瑞仓皇离去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他沉默了片刻,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著主院方向走去。 不多时,棠华院內。 云衡之目光扫过正歪在软榻上,抱著小金元宝把玩的云棠,神情才微微缓和了些许。 “小姑姑。”他走近几步,声音低沉。 云棠抬起小脑袋,大眼睛眨了眨,似乎並不意外他的到来,“嗯?大侄子,事情……都办完了?” “是。”云衡之微微頷首,“一切都已经处理妥当。从今往后,小姑姑在府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会再有人……敢不知好歹地阻拦您,更不会有人再敢对您不敬。” 云棠把玩金元宝的小手顿了顿,黑亮的眸子静静地看著云衡之,“大侄子,你把……二侄媳怎么了?” 云衡之神色不变,“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总之,以后不会再出现在国公府,也绝不会再出现在小姑姑您的面前。 云棠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隨即,小脑袋轻轻点了点。 “哦。”她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接著,她放下手中的金元宝,小身子坐直了些,对一旁的青鳶等人挥了挥小手:“青鳶,你们先下去吧,我和大侄子说会儿话。” “是。”青鳶等人立刻垂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並轻轻带上了房门。 一时间,屋內便只剩下啦云棠和云衡之。 云棠坐在高高的软榻上,晃荡著小短腿,目光澄澈地望著站在面前的云衡之。 她歪著小脑袋,声音软糯,“大侄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云衡之面上微微一怔,隨即,他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您是侄儿的小姑姑。” 他的语气郑重而坚定,“侄儿不对您好,那该对谁好?自古以来,小辈孝敬长辈,那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之事。” 云棠大眼睛扑闪了两下,小嘴微微抿了抿,又问,“那你就没想过……万一那个道士说的是真的呢?” 云衡之闻言,眼神骤然一沉。 “绝无可能!”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侄儿不信那些虚无縹緲的鬼神妖邪之说。” 他看著云棠,语气诚恳,“侄儿只知道,自从您进来后,府里那些盘根错节的烂帐,被您三两下就理得清清楚楚;那些藏在暗处的蛀虫,也被您轻易揪了出来,小姑姑您看事之准,处事之明,岂是寻常孩童可比?” 他微微一顿,自嘲的笑了笑。 “不瞒小姑姑说,外面人都道我云衡之嗜血冷酷,手段狠辣。侄儿也自知,我只懂朝堂和战场杀伐。对於这后宅內院的弯弯绕绕,侄儿是真的一窍不通。” 他看著软榻上那道小小的身影,“若非小姑姑,这国公府內宅,不知还要乱成什么样子。” 云棠听著他这番话,小嘴一咧,露出几颗小白牙,伸出小胖手,豪气地拍了拍自己小小的胸脯。 “哎呀,没事啦没事啦!”她晃著小脑袋,语气轻鬆,以后有我在呢,我罩著你就是啦。” 第124章 侄儿往后就全仰仗小姑姑了 云衡之看著云棠那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神色温和,“嗯,那侄儿……往后就全仰仗小姑姑了。” “好说好说,”云棠继续把玩著金元宝,大眼睛却滴溜溜一转,看向云衡之,“不过嘛,想要让我罩著也是需要代价的。” 云衡之剑眉微挑,神色认真,“什么代价?小姑姑但说无妨。” 云棠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头,一本正经地道:“每个月至少要给我一口袋……”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立刻改口,“哦不,两口袋银子!” 云衡之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松,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这么便宜?” 他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好,以后侄儿一定按时交。” 一大一小目光在空中相接,云棠咧开小嘴一笑,两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笑声渐歇,云棠这才主动问,“大侄子,你最近朝廷中还一切顺利吧?” 云衡之神色恢復如常,頷首道:“嗯,都很顺利,小姑姑不必掛心。” 云棠歪著小脑袋,大眼睛里写满了不信,“真的假的?你没骗我吧?” 她晃了晃小脚丫,“我可是听说,有人最近不太安分哦。” 云衡之对上她清澈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沉默了一瞬,终是没再隱瞒,“小姑姑明察。近期,確实是有人在刻意针对我的人,且行事颇为刁钻。” “我就知道!”云棠一副“果然如此”的小表情,小胸脯一挺,带著点小得意,“这件事,我知道该怎么解决。” 云衡之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愕,看向软榻上那小小的人儿,“小姑姑知道怎么解决?” “当然!”云棠用力点头,小脸严肃了起来,“令你心烦的人,就是那个什么煜王……” 她语气篤定,“他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可是碍於他的身份,你却不能把他怎么样,对不对?” 云衡之瞳孔骤然收缩,定定地看著云棠。 虽然他早已从小姑姑口中听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可此刻,听著她用如此稚嫩的声音,条理如此清晰地说了出来,还是愣在了原地。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云棠看著他震惊的模样,小嘴微微抿起,露出了一个带著点神秘意味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在说,看吧,我都知道哦。 云衡之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那……小姑姑,依您看,侄儿到底该怎么做?” 云棠闻言,大眼睛立刻亮晶晶的,她放下手中的金元宝,对著云衡之招了招小胖手,示意他靠近些。 “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云衡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俯身弯腰,將耳朵凑近软榻上那个小小的人儿。 只见云棠伸出两只小胖手拢成小喇叭状,凑到云衡之耳边,嘰里咕嚕地小声说了起来。 她语速飞快,小奶音压得低低的。 隨著她的话语,云衡之眸中惊讶渐渐褪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 他侧了侧身子,神情专注。 片刻后,云棠缩回小脑袋,挺直了小腰板坐在软榻边缘,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云衡之。 云衡之缓缓直起身,定定地看著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糰子。 他深吸一口气,由衷道:“小姑姑……您真是……” 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更贴切的词,“太厉害了!” 云棠开心地晃了晃小脑袋,几缕髮丝跟著飘动起来,她脆生生地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你小姑姑!” 那副小模样,別提有多得意了。 云衡之用力点头,眼底的笑意更深,“侄儿记下了,一定按小姑姑说的办。” “这就对啦!”云棠满意地点点小脑袋。 云棠小身子一松,整个人懒洋洋地向后一靠。 她打了个哈欠,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 她的小手重新摸到了那个小金元宝,心满意足地抱在怀里。 那金元宝几乎有她半个手掌大,被她宝贝似的紧紧搂著。 “好睏哦……”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隨时会睡过去,可抱著金元宝的手却半点没松。 云衡之看著她这副睏倦又贪財的小模样,目光落在她粉嘟嘟的脸颊上,眼神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接著,云棠脑袋重重一点,彻底睡了过去。 云衡之动作极轻地解下自己外袍,小心翼翼地盖在云棠身上,连带著她怀里那个宝贝金元宝也一起盖住了。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一眼云棠,確认她已睡熟,这才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门外。 云衡之脚步微顿,目光落在青鳶身上,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听说,小姑姑让夏娘子在府中当教书先生了?” 青鳶心头一紧,连忙恭谨应道:“回稟国公爷,是的。主子说夏娘子的绣品是她见过最好的,针脚意境皆非凡品,由她来教府中小姐们女红,定能教好。” 云衡之闻言,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目光扫过身后紧闭的房门,又落回青鳶身上,“好。青鳶,你以后便一直跟在小姑姑身边,贴身伺候,护她周全,她的一应起居事务,皆由你负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特殊情况之外,不用再单独向我匯报。” 青鳶猛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触及云衡之那双眼时,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是,奴婢遵命!”青鳶垂著头,“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侍奉好小主子。” 接著,云衡之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棠华院。 云棠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她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小嘴无意识地咂吧了两下,似乎还在回味什么。 青鳶正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见她醒来,忙上前伺候她漱口净面。 刚收拾停当,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紧接著,一个带著哭腔的童音由远及近,直衝房门而来。 “小姑祖,小姑祖,您知道我娘亲在哪里吗?我找不到她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云瑞的身影猛地撞开虚掩的房门,小脸上满是泪痕,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冲。 云棠原本刚睡醒的迷糊劲儿瞬间被这声音驱得一乾二净。 她粉嫩的小脸瞬间沉了下来,声音明显不悦,“站住!谁放他进来的?” 守在门边的青果脸色一白,慌忙跪下,“回主子,是……是奴婢一时没拦住瑞少爷,他跑得太快了……奴婢该死,请主子责罚。” 云棠看都没看青果,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盯著云瑞,“责罚?你確实该罚,下去,自己到管事嬤嬤那里领十下手板。” “是……谢主子……”青果不敢多言,惶恐地磕了个头,连忙退了出去。 屋內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云瑞时不时响起的抽泣声。 云棠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看著站在地上的云瑞,小脸上没有丝毫同情。 “云瑞,”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娘亲当初为什么会被关在佛堂里闭门思过?” 云瑞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低下头,眼神慌乱地左右闪躲。 他两只手紧紧攥著衣角? “因为她想害死我!”云棠的声音陡然拔高。 云瑞被嚇得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了些。 看著云瑞这副模样,云棠没了耐心,她小胖手一挥,对著门口冷声下令:“来人!” 守在门外的两个粗壮婆子立刻应声而入。 “把他,”云棠小手指著僵立当场的云瑞,“给我丟出去!” “小姑祖不要,我……”云瑞惊恐地抬起头。 “你找不见人,自己就慢慢找去。”云棠打断他,小脸绷得紧紧的,“再敢跑到我这里来一通乱喊乱叫,惊扰我清净,就不只是丟出去这么简单了!” “是!”两个婆子得了令,二话不说,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还在挣扎哭喊的云瑞,毫不客气地將他拖离了房间。 云瑞的哭喊声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院门外。 云棠紧绷的小脸这才缓缓放鬆下来。 她重新抱起软榻上的金元宝,小胖脸贴著冰凉的金面蹭了蹭,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青鳶默默上前,整理著帘子。 云棠大眼睛望著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突然开口,“云瑞这孩子……说到底,也就是被他娘带坏了。” 青鳶整理帘子的手微微一顿,侧耳倾听。 “他本性……”云棠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倒也不算太坏。” 她抬起小脸,看向青鳶,吩咐道:“往后府里若有什么多的新奇的果点心,你记得,给他院子里也送一份过去吧。” 青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垂首应道:“是,奴婢记住了。” 她轻摇了摇头,忍不住由衷地轻声道:“主子您真是心善,总能以德报怨。” 云棠听了这话,小嘴却微微弯起一个弧度,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以德报怨?” 第125章 这就把自己困住啦! 云棠小小的身子往后靠了靠,“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青鳶心头一震,对上云棠那双澄澈的眼睛,心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低下头,语气恭敬,“奴婢明白了。” 与此同时,绣楼內。 夏月柔看著眼前的人儿们,手心微微冒汗。 而她面前的绣架上,是刚完成的半幅绣品。 绣品看著针脚细腻,配色雅致,栩栩如生。 府中小姐们围在绣架旁,不由发出阵阵惊嘆。 “夏先生绣得真好!” “这瓣的过渡简直太厉害了!” “先生,您是怎么想到这样配色的?” 夏月柔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发紧。 她能绣出来,可要让她条理清晰地解释给这些小姐们听,告诉她们如何运针,如何配色,甚至如何捕捉那一瞬间的灵感…… 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这个……就是……感觉……”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在眾人的注视下,不由脸颊有些发烫。 眾人眼中期待的光芒渐渐消散了不少。 一整日下来,夏月柔只觉得精疲力竭,比她绣十幅图还累。 回到住处,她坐在窗前,看著自己引以为傲的绣品,心中却满是挫败。 “月淑,”她看著对面的夏月淑,苦笑了一声,“我……我恐怕真的不行。我只会埋头绣,根本不知道怎么教別人,別说说话了,仅仅只是看著她们的眼神,我就慌了……要不,我还是去向小姑姑请辞吧?免得耽误了府里的小姐们。” 夏月淑看著她疲惫的模样,柔声安慰,“这才第一日而已,万事开头难。你绣艺如此精湛,小姑姑慧眼识珠才点你做先生的。你若真想走,至少也该再尝试一段时日,总不能辜负了小姑姑对你的这份信任和期望啊。” 夏月柔嘆了口气,道理她都懂,可心中的无力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又过了几日,夏月柔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夏月柔每次走进绣楼,都像是在上刑场。 她努力想讲清楚,可越紧张越词不达意。 她整个人都蔫了下去,眉宇间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愁云。 这日,夏月柔照例去棠华院给云棠请安。 她强打著精神,但那份憔悴却丝毫掩饰不住。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书库多,?????????s??.???任你选 】 云棠正坐在软榻上,小手拨弄著一个精巧的小玩意儿,她眼角余光瞥见夏月柔进来,小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云棠放下小玩意儿,小奶音带著关切,“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有人不听话,还是你还没完全適应教书先生的身份?” 夏月柔怔了一瞬,紧接著鼻子一酸,这些日子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她声音哽咽,“是我没用……辜负了您的信任……” 一炷香后。 云棠安静地听著,等夏月柔说完,云棠才用小大人似的口吻道:“月淑侄媳说得对,这才几日呀?哪能轻易就放弃呢?” 她顿了顿,小身子往前倾了倾,黑亮的眸子看著夏月柔,“你现在会这样难受,是因为你总想著一定要教出个样子来,一定要让她们都学会,一定要有个好结果,对不对?” 夏月柔下意识地点点头。 “这就把自己困住啦!”云棠伸出小胖手摆了摆,“我们做事情,不一定都是为了非得要个多好多好的结果才行的。” 她看著夏月柔困惑的眼睛,声音清脆地说道:“你试著,把那些一定要教会她们,一定要讲清楚的念头,统统拋开。” “就只想著你在绣绣品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云棠的小奶音不急不缓,“就把你绣它的时候,心里头那份喜欢,那份看到美的东西时的高兴,就像讲故事一样,告诉她们,就够了。” 夏月柔怔怔地听著。 是啊,她最珍贵的,不就是拿起针线时心中那份纯粹的热爱和感知美的能力吗? 她无法传授技巧,但她可以分享过程。 她猛地抬起头,“我明白了!” 翌日,绣楼內。 夏月柔轻轻抚摸著绣架上一幅未完成的烟雨图,目光悠远,“今日……我想和大家说说这幅绣品。” 她的声音很是平和。 “绣这幅图时,我总想起小时候,跟著母亲去乡下外祖家……” 她娓娓道来,描述著记忆里的场景。 “……当时心里就想著,要是能用丝线把这转瞬即逝的美留住该多好。所以,这里用了极淡的灰蓝和月白丝线,一层层叠著绣,想做出那种雾气氤氳,若有似无的感觉……” 起初,小姐们还有些茫然,但渐渐地,她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 她们仿佛也隨著夏月柔的描述,看到了那晨雾中的远山。 “先生,您说那山尖上的那抹亮光,像不像……”一位小姐忍不住小声开口,语气兴奋。 夏月柔眼睛一亮,温和地鼓励道:“像什么?你说说看。” “像……像被太阳惊醒的露珠!” 夏月柔笑了,“说得真好,比我当时想的还要灵动。” 夏月柔的心头,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悄然升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 夏月柔越来越放鬆,也越来越享受这个过程。 三日后。 棠华院。 云棠小脚丫在软榻边一晃一晃的。 见到夏月柔进来,她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落在夏月柔明显红润有光泽的脸上,小嘴弯了弯。 云棠小奶音带著点促狭,“现在……可习惯当先生了?” 夏月柔停下脚步,深深福了一礼,抬起头时,脸上带著一抹发自內心的感激。 “回小姑姑,习惯了。”她声音清亮,“而且……很喜欢。” 她看著软榻上那小小的人儿,“只要小姑姑您还需要府里有位教女红的先生,月柔……便一直留著。” 云棠听了,小脑袋满意地点了点。 “嗯,”她脆生生地应道,大眼睛里满是讚许,“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下一瞬,云棠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嘛……” 夏月柔心头一跳,有些紧张地看著云棠。 云棠晃了晃小脚丫,慢悠悠地继续道:“我可没有打算……让你真的一辈子都待在这府里当先生。” 夏月柔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和失落。 小姑奶奶终究是觉得她不够好,还是要让她走? 看到夏月柔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云棠立刻意识到她误会了。 “哎,不是不是!”云棠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语气急切,“你別误会,我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 她坐直了身子,黑亮的眼睛认真地看著夏月柔,“我的意思是说,你有这么好的手艺,只教府里这几个小姐,太可惜啦!” 云棠小胖手一挥,“你应该……嗯,应该自己出去开店,开一个很大很大的绣坊,把你的绣品掛满整个铺子,让京城里,甚至是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能看到你绣的东西有多好看。” 她小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兴奋,“到时候,喜欢的人自然会买回去,你的名字,你的绣品,就会被更多人知道啦,那才叫厉害呢!” 夏月柔怔怔地听著。 自己开绣坊? 还要让天下人都看到她的绣品? 这……这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夏月柔看著软榻上那小小的人儿,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玩笑? 剎那间,一股热意猛地衝上眼眶,夏月柔鼻尖隱隱有些发酸,“您……您是说真的?我……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云棠用力点头,小下巴抬得高高的,“你的手艺那么好,比宫里那些绣娘都厉害,凭什么不行?” 她顿了顿,“再说了,等你的绣坊开起来,赚了钱,別忘了多孝敬我点金元宝就行啦。” 夏月柔看著云棠那副小財迷的模样,听著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话语,深吸了一口气。 她对著云棠,深深地再次福下身去。 “小姑奶奶今日之言,月柔……定当铭记於心。” 紧接著,她深吸一口气,退了下去。 脚步声渐远。 这时,隔间的帘子被轻轻掀开,夏月淑缓缓走了出来。 她脸上目光落在云棠身上,正要屈膝行礼,“姐姐的事多亏了小姑姑费心。” “哎,等等。”云棠眼尖,立刻出声阻止,“月淑侄媳。” 她小胖手急急摆了摆,示意夏月淑站直。 “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跪?”云棠小眉头蹙著,一副小大人操心的模样,“以后啊,有时间过来给我敬敬茶说说话儿就行啦,没时间,或者身子乏了,乾脆就不用过来了,在自己院里好好歇著才是最要紧的。” 夏月淑闻言,摇了摇头,“小姑姑体恤,月淑感激不尽。但礼不可废,该有的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云棠小嘴一撇,直接打断她,小脑袋一扬,“规矩都是人定的,我说不用就不用!” 她看著夏月淑,坚持道:“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自己和肚子里的小娃娃顾好。那些虚礼,在我这儿,统统免了,我说了算!” 夏月淑闻言,看著云棠那张努力绷著的小脸,终究是无奈地笑了笑,没再坚持行礼。 “是,月淑听小姑姑的就是。”她柔声应道。 一旁的心儿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著夏月淑,在离软榻不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第126章 她竟有这等奇思妙想? “姐姐的事,”夏月淑再次开口,声音格外轻柔,“若非小姑姑您慧眼识珠,又倾心点拨和开解,还让她留了下来,姐姐她……” 夏月淑顿了顿,语气变得低沉而复杂,“她现下,恐怕早已心灰意冷,鬱鬱寡欢,甚至……甚至可能已成……亡魂了。” 云棠身形一顿。 她抬起小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静静地看著夏月淑。 她当然明白夏月淑话里的意思。 夏月柔在府中的处境本就尷尬,加上教书受挫带来的自我否定,那根弦確实绷到了极限。 若没有契机开解,一个心气高又陷入绝境的人会做出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云棠小小的身子在软榻上动了动,伸出小胖手,在空气中虚虚地按了按,示意夏月淑不必再说下去。 她小嘴微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的目光落在夏月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人吶,总要向前看。你呀,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养著,给国公府添个健健康康的小娃娃,这才是正经大事。” 她小脑袋往软枕里舒服地靠了靠,“其他的,有我在呢。” 三日后。 午后,阳光正好。 棠华院里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声。 云棠正盘腿坐在铺著厚厚绒毯的地上,小眉头微蹙,小胖手灵活地摆弄著一堆奇奇怪怪的小木块。 这些小木块形状各异,有三角形,有方形,还有菱形,每一块都涂著鲜艷的顏色。 她小嘴紧紧抿著,模样极为认真。 “主子,裴小姐来了。”青果恭敬稟报。 云棠顿时眼前一亮,挥了挥手,“快请快请。” “棠棠!”不多时,一个欢快清脆的女声便从门口传来。 紧接著,裴清欢穿著鹅黄色衣裙,梳著双丫髻,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她身后跟著几个低垂著眉眼的小丫鬟。 裴清欢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一堆色彩斑斕且形状奇特的小木块,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呀,这是什么呀?好漂亮!”她几步跑到云棠身边,半蹲下来,一脸好奇地伸出小手,想去碰又怕给碰坏了。 云棠抬起头,小脸上立刻绽开一抹笑容,“你来啦,这个呀,是我新做出来的玩意儿,暂时还没有名字呢。” 裴清欢歪著头,好奇地问,“怎么玩呀?” “你看。”云棠来了兴致,小奶音带著点小得意。 她小手飞快地拨弄著地上的木块,三两下就拼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鸭子。 “哇!”裴清欢惊讶地捂住了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 云棠小手再一动,木块翻转组合,小鸭子又变成了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 “哇!!”裴清欢的惊嘆声更大了,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和崇拜,“好厉害,你怎么想到的?这也太好玩了。” 她眼巴巴地看著那些神奇的木块,小声道:“我……我也想玩……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云棠大方地把一堆木块往裴清欢面前推了推,“喏,给你玩。” 裴清欢眯著眼睛,立刻学著云棠的样子,认真地摆弄起来。 两个小脑袋顿时凑在了一起,时不时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直到日头偏西,裴清欢才恋恋不捨地被丫鬟催著要回府。 临走前,她眼巴巴地看著那堆被云棠重新收拢起来的木块,小脸上写满了不舍。 云棠看她那副模样,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接著小手一推,把整套小玩具都塞到了裴清欢怀里。 “喏,送给你啦,带回家去玩吧。” 裴清欢惊喜得小脸通红,紧紧抱著那堆木块,用力点头,“谢谢棠棠,我明天还来找你玩!” “嗯嗯,好呀。”云棠笑眯眯地挥著小胖手。 * 首辅府邸,书房。 房內烛火明亮。 裴大人刚处理完公务,正揉著眉心休息,他目光隨意地扫过裴清欢放在书案角边的那堆色彩鲜艷的小木块。 他起初並未在意,只当是小孩子的新玩具。 然而,下一瞬,裴清欢献宝似的拿起木块,“这是棠妹妹送给我的,能拼出好多好多东西呢。” 他捻著鬍鬚的手微微一顿。 “哦?国公府的那个云棠?”他来了点兴趣,老眼微眯,看向那堆形状各异的木块。 他隨手拿起几块,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爷爷你看!”裴清欢兴致勃勃地拿起几块,努力回忆著云棠拼过的样子。 虽然她拼得歪歪扭扭,但从大致的轮廓和组合方式,已然能看出些门道。 他眼睛微眯,紧紧盯著裴清欢手中不断变换组合的木块。 这些看似简单的图形,竟能如此巧妙地组合併分解,到最后甚至还能变幻出飞禽走兽? 他立马坐直了身子,接过裴清欢手中的木块,亲自尝试起来。 可他越是尝试,心中的惊涛骇浪便越是汹涌。 “清欢,”他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真是国公府那位三岁半的小姑奶奶云棠,亲手所做?” “是呀是呀!”裴清欢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崇拜,“棠棠妹妹可厉害了,她自己想出来的,还教我怎么玩呢!”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个三岁半的稚童…… 竟有这等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 旋即,他將东西往桌上一放,转身看向裴清欢,语气郑重,“欢儿,你一定要与她交好,哪怕不能交好,也决不能为敌。” “那也要看她表现啦。”裴清欢扬起小下巴,语气带著几分傲娇,眼底却亮闪闪的。 裴大人看著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他捻著鬍鬚,眼底闪过一丝瞭然。 这丫头,嘴上说得厉害,心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这两个小丫头,性子看似不同,骨子里却都透著股机灵劲儿,怕是真能玩到一处去。 与此同时,棠华院。 云棠踩著小板凳,小胖手背在身后,眼神格外清亮。 院中的下人都聚在了一起,一个个垂首肃立,大气都不敢出。 云棠:“青鳶,开始吧。” 青鳶站在一旁,声音清亮地开口:“前段时日,院里少了些银子,是有人手脚不乾净,借著由头贪了去。” 她目光扫过眾人,语气转冷,“主子仁慈,念在初犯,且数额不大,便不送管家房处置了。但丑话说在前头,棠华院虽不比別处规矩森严,却也容不得这等欺上瞒下之事。往后谁再敢犯,可就別怪我们不讲情面。” 底下几人脸色发白,暗暗攥紧了手。 青鳶话锋一转:“不过,也有值得赏的。” 她点了两个名字,“你们二人,平日做事勤勉,帐目清楚,主子有赏。” 紧接著,立刻有小丫鬟端来两匹细布和一些碎银,递到那两人手中。 云棠这时才开口,“我这里,赏罚分明,好好做事的,不会亏了你们,但若想耍小聪明,趁早滚蛋。” 她说完,从板凳上跳下来,拍了拍小胖手,转身回了屋。 院中的下人齐齐鬆了口气,看那受赏之人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羡慕。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她们院中的主子,虽然是眾多院落中年纪最小的,却一点也不糊涂。 * 云棠刚回屋,青果便把大厨房新做的乳酪端来,放在了云棠面前,方便她食用。 面前的白玉碗里,盛著嫩黄的乳酪,上面撒了层碎蜜饯,甜香扑鼻。 云棠爬上软榻,小胖手拿起银勺,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乳酪滑溜溜的,甜而不腻。 她眯起眼,小腮帮子鼓鼓的,模样別提有多满足。 “好吃。”她含著勺子,小奶音含糊不清。 云棠吃得正欢,小腹忽然一阵绞痛。 “唔……”云棠小脸一白,手里的银勺突然掉在碟子里,小手捂著肚子,眉头紧紧皱起。 “主子!”青鳶脸色骤变,连忙上前扶住她,一脸担忧。 见云棠竟然疼得蜷起了身子,眼神一厉,厉声吩咐道:“去,请大夫过来,通知国公爷和夫人,还有把做这乳酪的厨子和经手的人,全都给我带过来。” 不多时,两个厨子和几个丫鬟便被押了进来。 见此情形,几人被嚇得立刻跪倒在地。 “小,小姑奶奶饶命啊,我们,我们没敢做什么呀。”为首的厨子颤抖著身子求饶,额头直冒冷汗。 “闭嘴。”青鳶怒喝一声,转身对外喊道,“大夫来了没有?速度快一点!” 云棠腹痛不止的消息很快传开。 夏月淑挺著肚子,匆匆赶来,脸色焦急,“小姑姑怎么样了?” 夏月柔紧隨其后,眉头紧蹙,眼中也满是担忧。 云衡之更是直接闯进来,看到软榻上疼得小脸发白的云棠,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怎么回事!” “回国公爷的话,”青果指了指地上跪著的几个厨子,一脸愤恨,“主子就是吃了他们送来的乳酪才腹痛不止的!” 云衡之眼神一凛,周身的气势更加渗人。 他猛地垂眸看向地上几人,“是你们动了手脚!”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国公爷,您千万明察啊!”一个胖乎乎,满脸油腻的中年男人不停的摇著头求饶。 第127章 说到底,小姑姑也只有三岁半啊! 男子声音发颤,“这乳酪確实是小人亲手调製的,可小人敢对天发誓,小人绝无半点不轨之心啊,用料和火候都是照老规矩来的,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 他猛地抬起头,急切地环视四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今日……今日小人做这乳酪时,因想著这是小姑奶奶爱吃的,特意叫了几个学徒在旁看著,想著让他们也学学精细活计。” “当时厨房里里外外,少说也有十来人看著小人动手,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做手脚,更不可能……不可能把十几號人全都收买了啊。”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 云衡之脸色依旧阴沉,他目光扫过地上抖如筛糠的几人。 “你的事,暂且不论。”云衡之抬手打断他的话,焦灼地转向软榻上此刻蜷缩成了一团,小脸煞白的云棠,“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来!” 几息后,门外终於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青果的声音带著哭腔。 一个背著药箱,气喘吁吁的老大夫被青鳶拽著走了进来。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云衡之沉声催促,“快,快看看小姑姑怎么样了。” 老大夫丝毫不敢耽搁,连忙放下药箱,在青鳶搬来的小杌子上坐下,凝神为云棠诊脉。 他眉头紧锁,又仔细查看了云棠的舌苔和眼瞼,“小主子腹痛发作时的症状如何?还有是什么时辰发作的?” “就突然腹痛不止,面色苍白,大约是在一炷香之前发作的。”青果赶忙回答。 片刻后,老大夫紧绷的神色稍缓了些。 他收回手,站起身对云衡之恭敬回稟:“回国公爷,夫人。小主子此乃受了风邪,风邪由口鼻而入,鬱结於肠胃,方致腹中绞痛,观其脉象,並非中毒或饮食不洁所致。这腹痛,与入口的食物应无直接干係。” “受风?”云衡之眉头紧蹙。 “正是。”老大夫肯定道,“想是今日小姑奶奶在院中玩耍,或是在廊下吹了穿堂风,小儿娇嫩,风邪易侵。加之小姑奶奶方才进食,风邪趁机作乱,故有此症。待老夫开一剂疏风的汤药服下,好生將养,莫再受风,应无大碍。” 听到与入口食物无关,地上跪著的等人顿时如蒙大赦,连声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云衡之紧绷的神经也鬆了下来,他挥了挥手,“既如此,厨房的人,便都下去吧。” 几人顿时连滚爬爬地叩了头,忙不叠地退了出去。 软榻上的云棠,小身子依旧蜷缩著,小脸煞白。 “大夫,快去煎药!”云衡之见状,立刻沉声吩咐。 “是,是,老夫这就去配药煎煮。”老大夫不敢耽搁,连忙告退。 “青果,跟著大夫去,好了之后立马端过来。”青鳶立刻指派。 “是!”青果抹了把泪,快步跟了出去。 夏月淑挺著肚子,焦急地坐在榻沿,用手帕轻轻擦拭云棠额头的汗珠,面上满是心疼:“小姑姑,忍一忍,药很快就好了……” 云衡之看著云棠疼得直吸气,小嘴抿得死紧的模样,心头那股刚压下去的焦躁又涌了上来。 他两步上前,俯身小心翼翼地將那小奶糰子整个抱了起来。 他动作有些生涩,但手臂却异常稳当。 云衡之轻轻拍抚著云棠的背,放柔了声音,“小姑姑不怕,没事了没事了,药马上就来,喝了就不疼了……” 他只觉得此刻的等待时间如此之长。 不多时,他猛地抬头,眼神凌厉地扫向门口,声音陡然拔高,“药呢?赶紧去催!” 云棠被云衡之抱在怀里,她小脑袋无力地靠在他肩窝,心底悲催地哀嚎。 这叫什么事啊! 吃个乳酪也能吃出这么大阵仗,差点把厨房的人嚇死…… 她想起大夫方才所说的话,又想起下午和裴清欢在院子里玩得忘形,似乎確实在风口坐了挺久。 唉,倒霉催的。 不多时,青果便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散发著浓重药味的汤药快步走了进来。 “药来了!” 云衡之立刻伸手接过药碗,用勺子舀起一勺药汁,仔细地吹了又吹,直到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递到云棠嘴边,“小姑姑,乖,张嘴,喝了药就好了。” 那药味很是冲鼻,云棠本能地想躲,可对上云衡之满是担忧和不容拒绝的眼神,再感受著腹中一阵阵的抽痛,她皱著小鼻子,终究还是张开了小嘴,皱著眉將那一口药咽了下去。 云衡之一勺又一勺,都吹凉了餵她。 直到一碗药终於见底,他才鬆了口气。 云衡之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她嘴角的药渍,“小姑姑肠胃弱,往后用点心便罢,可莫要再去那有穿堂风的地方玩耍了,仔细再受了风。” 云棠撇了撇小嘴,很想反驳说院子里玩才有趣,可抬眼看到云衡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蔫蔫地应了一声:“……好叭。” 云棠蔫蔫地窝在云衡之怀里,一只小手还紧紧捂著小肚子,小脸皱巴巴的。 夏月淑在一旁看著,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忍不住又上前,轻轻摸了摸云棠的小脑袋,声音哽咽:“可怜见的,我们小姑姑真是遭罪了……” 似乎是药效起了作用,云棠只觉腹中的绞痛慢慢平息了下去。 云棠皱紧的小眉头终於鬆开了一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她小小的身子在云衡之怀里彻底放鬆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云衡之感受到怀中小人儿彻底安稳下来的呼吸,一直提著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夏月淑也明显鬆了口气,看著云衡之,轻声道:“夫君,你还有要事要处理,先去吧。这里有妾身守著便好。” 一旁的夏月柔也立刻上前一步,温声道:“是啊,国公爷,这里有我和小妹照看,您放心。” 云衡之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小脸,又抬眼看了看满脸关切的夏月淑和夏月柔,这才点了点头:“那好,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他极其轻柔地將云棠放回软榻上,仔细替她掖好被角,接著直起身,对一旁的青鳶沉声吩咐:“青鳶,你仔细看著些。小姑姑若醒了,或者有什么不妥,立刻派人来报我。” “是,国公爷。”青鳶立刻屈膝应下,神色郑重。 云衡之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安睡的小人儿后,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屋內一下子安静下来。 夏月淑挺著肚子,坐在榻边的小凳上,温柔地看著此刻已然熟睡的云棠。 云棠小脸粉嘟嘟的,睫毛又长又翘,小嘴微微嘟著。 夏月淑看著看著,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夏月柔轻轻走过来,看著云棠的睡顏,忍不住低声感慨:“月淑,你看小姑姑睡著的样子,说到底,她也才三岁半啊。別人家这般大的孩子,哪个不是在爹娘怀里撒娇,只想著好吃好喝好玩的?可她……” 她顿了顿,语气带著一丝无奈,“却要思虑那么多,担著那么多事。” 夏月淑闻言,轻轻嘆了口气,“是啊。有时我也在想,小姑姑这般聪慧过人,早早便能理事,於国公府自然是天大的幸事。可对她自己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她想起前些日子与云棠的閒谈,补充道:“不过,前段时日我曾问过她,小姑姑倒说,她没什么烦心事,能帮府里做点事,她心里也欢喜。”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落在软榻上那小小的一团身影上。 烛光下,云棠睡得正沉,小肚子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夏月柔看著夏月淑略显疲惫却仍强打精神的样子,轻声道:“月淑,你月份越来越大了,不宜久坐劳累。这里有我守著就够了,我定会好好看著小姑姑。一旦她醒了或者有什么状况,我立刻派人去通知你,你先回去歇著吧。” 夏月淑的目光落在云棠熟睡的小脸上,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不碍事的,我再坐一会儿。等小姑姑睡安稳些,或者醒来喝了药再说。” 她顿了顿,想起老大夫的嘱咐,秀眉微蹙,“大夫方才说了,这药晚些时候还要再服一次。小姑姑一向最怕苦,等下醒了要哄她喝药,怕是又要费一番功夫……” 说著,她立刻抬眼看向一旁的青果,吩咐道:“青果,你赶紧去小厨房,准备些蜜饯果子或者甜糕,要小姑姑平日里爱吃的。再把熬好的汤药温在炉子上,小姑姑一醒,隨时都能端来喝。” “是,夫人!”青果立刻应声,脚步放得极轻,快步退了出去。 夏月淑小心地换了个姿势,她一手轻轻托著后腰,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软榻上那小小的一团。 夏月柔见状,也不再多劝,只是默默坐得更近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软榻上,云棠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接著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还有些懵然。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隨即微微侧过头,立刻看到了坐在榻边的夏月淑和夏月柔两人。 第128章 你和我这么个小娃娃有什么好玩的? 见她醒来,夏月淑立刻倾身向前,柔声开口,“小姑姑醒了?感觉怎么样?肚子还疼不疼?” 云棠看著她们眼底的红血丝,心头驀地一暖。 她吃力地摇了摇小脑袋,奶音些许沙哑,“不……不疼了……” 她的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虚虚地朝两人挥了挥,“你们……都回去歇著……” 她努力想把话说清楚,小奶音软绵绵的,“月淑肚肚里有宝宝,不能累……” 夏月淑和夏月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心疼。 这小祖宗,自己才刚遭了罪,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赶她们去休息。 “小姑姑……”夏月淑还想说什么。 云棠却皱起了小眉头,小嘴微抿,“回去……听话。” 恰在此时,青果端著温好的药碗和一小碟精致的蜜饯快步走了进来,青鳶紧隨其后。 “主子醒了,药正好温著呢。”青果连忙道。 青鳶也上前一步,“这里有奴婢们守著,定会仔细照料主子服药安寢。夜已深了,您二位也请早些安歇吧。” 云棠適时地又用力点了点小脑袋,大眼睛巴巴地望著她们。 夏月淑看著云棠苍白却坚持的小脸,又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终究是拗不过她,只得无奈地嘆了口气:“好,好,我们这就回去。小姑姑,你乖乖喝药,好好休息,明日再来看你。” 紧接著,两人这才一步三回头,离开了棠华院。 待夏月淑和夏月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屋內才彻底安静下来。 青鳶立刻上前,端起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柔声道:“主子,该喝药了。” 云棠看著那碗药,小鼻子立刻皱了起来,小脸写满了抗拒。 她撇了撇小嘴,伸出小胖手,直接从青鳶手中接过了药碗。 青鳶和青果都微微一愣。 只见云棠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那药碗,仰起小脑袋,咕咚咕咚,竟是一口气將整碗苦药汁子直接灌了下去! “主子!”青鳶惊呼一声,连忙接过空碗。 青果则迅速將盛著蜜饯的小碟子递到云棠面前。 云棠小脸皱成了一团,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她飞快地捻起一颗最大的蜜饯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 甜滋滋的味道瞬间在口中瀰漫开来。 她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裹了裹身上的小被子,蜷在软榻里,只露出了一个小脑袋。 她看著青鳶问道:“青鳶,上次我进宫,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青鳶仔细回想了一下,恭敬回答:“回主子,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只是具体是哪一日……奴婢一时也有些记不真切了。” 云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小脑袋,接著又问:“那……煜王那边呢?这段日子,可有什么动静?” 青鳶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压低了些声音:“说来也是怪事。煜王这段日子很安静。我们的人一直留意著,可竟没抓到什么明显的把柄。而且……据传,煜王近来一直称病在府中休养,闭门谢客,连早朝都告假许久了。” 云棠闻言,小眉头微微蹙起。 她没再说话,只是裹紧了小被子,安静地靠在软枕上。 云棠小小的身子陷在柔软的锦被里,只余下一双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不多时,云棠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次日辰时。 夏月淑在云衡之的陪同下,早早地便到了棠华院。 云棠正裹著小被子坐在软榻上,小口小口喝著温热的牛乳粥,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 见到他们,她抬起小脸,大眼睛里带著点疑惑,奶音清脆地问云衡之:“大侄子,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朝中吗?” 云衡之走到榻边,看著气色好转了不少的云棠,笑意温和,“今日休沐,不用上朝,正好可以在家,多陪陪小姑姑。” 云棠闻言,小脑袋歪了歪,小脸上满是理所当然,“休沐啊?那你该陪著月淑侄媳玩呀!” 她伸出小胖手,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夏月淑,又指了指自己,“你和我这么个小娃娃有什么好玩的?”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在理,配上她那副认真指点的小模样,让云衡之和夏月淑都忍不住想笑,却又只能强忍著,憋著笑意连连点头。 云衡之立刻应道:“小姑姑说的是。” 云棠见他態度良好,满意地点点小脑袋,隨即又摆出了长辈的架势,语重心长地道:“不是我做长辈的说你啊,大侄子。” “你说说,你有想著月淑侄媳的身子吗?她现在怀著宝宝,身子金贵著呢,平日里的心情也很重要,你得陪著她,让她开开心心的,宝宝才能长得好,知道不?” 云衡之看著她那副仿佛自己是过来人,很有经验的模样,顺著她的话说了下去,“小姑姑说得对,侄儿往后一定多加注意。” 云棠满意地点著小脑袋,隨即朝云衡之招了招小胖手,示意他靠近些,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 云衡之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俯下身,往云棠身边靠了靠。 云棠小手拢在嘴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奶音,煞有介事地道:“大侄子,你听我说哦,你要多去月淑侄媳的院子里走动走动,知道不?见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想著她,如果能自己带回来,就自己带回来给她,要是不能自己带回来……”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透,“那就让人想办法带回来!” 她顿了顿,小脸满是篤定,“只要你一直这样想著她,念著她,月淑侄媳整日里都会很开心的,比收到什么都开心!” 云衡之心头微暖,看著云棠的眼神越发柔和。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侄儿明白了。小姑姑教导得是,侄儿受教了。” 云棠这才心满意足地靠回软枕,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然而,看著云衡之直起身,云棠心下却悄然涌起一丝复杂。 这个时代的感情,或许纯粹,可大多婚姻,都像是月淑侄媳这般,夫君在朝堂奔波,妻子在內宅操劳,名为夫妻,实则常常形同陌路。 按她那里的话来讲,就是丧偶式婚姻。 她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视线不自觉落在夏月淑的侧脸上。 她不想看到月淑侄媳,后半生都是那副强顏欢笑的模样。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不过多是夏月淑和云衡之轮流关切询问云棠的身体,云棠则耐著性子一一应答。 眼见云棠气色尚可,又叮嘱她好生休息后,云衡之便带著夏月淑告辞离开了。 出了棠华院后,云衡之便对身侧的夏月淑道:“月淑,你先回兰香居用些膳食,歇息片刻。我还有些公务需去书房处理。” 夏月淑闻言,心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方才听著小姑姑那些话,心底还隱隱升起了些期待,此刻却又被这熟悉的话语浇熄了。 但她面上並未显露,只温顺地点点头,轻声道:“是,夫君自去忙吧。” 云衡之頷首,转身便朝著书房方向大步离去。 夏月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轻轻吸了口气。 她强行压下心头那点涩意,扶著心儿的手,径直回了自己的兰香居。 进了屋,刚在软榻上坐下,夏月淑便察觉到心儿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 心儿这丫头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最是忠心,平日里性子也活泼,此刻却微垂著头,眼神闪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夏月淑端起心儿刚奉上的温茶,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心儿身上,主动开口问道:“心儿,怎么了?瞧你脸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事?” 心儿似乎没想到夏月淑会突然问她,她身子微微一僵,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细若蚊吶,“没……没什么事,夫人,真的没什么……” 夏月淑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 她看著心儿这副模样,秀眉微蹙,神色不自觉更加严肃了几分,“心儿。” “跟了我这些年,你该知道我最不喜人藏著掖著。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还不老老实实说出来?” 夏月淑的態度异常坚定,目光紧紧落在心儿脸上。 心儿心头一颤,知道瞒不过去了。 紧接著,心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圈微微发红,模样极为委屈和愤懣,“夫人息怒,奴婢不敢隱瞒,是……是院子里有几个不长眼的丫头,背地里乱嚼舌根子。” 她急急抬头,连忙补充道:“不过夫人放心,奴婢已经狠狠教训过那最碎嘴的丫头了,让她再不敢胡沁,只是奴婢听著那些话,心里……心里实在替夫人您……不值吶!” 夏月淑端著茶盏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温热的茶水在杯中跟著晃了晃。 她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可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声音也比平日里沉了几分,“哦,你说说看,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府中是什么样,她心下再清楚不过。 丫鬟中有一小部分都是见利忘义,见风使舵之人。 后宅能嚼的舌根子,来来回回无非就那几种。 看著心儿的模样,夏月淑心中已然隱隱有了些许猜测。 心儿看著自家夫人骤然冷冽的眼神,心头更是替她难过,咬著唇,艰难开口。 第129章 大侄子就这么丟下月淑侄媳,走了? “她们说,自从夫人您怀了身孕之后,国公爷就再没踏入过兰香居一步……” “手底下那些眼皮子浅的见了,就在那里胡乱猜测,说……说这国公府走了一个祝欢顏,往后怕是还会再住进来另外一个祝欢顏!” 心儿顿了顿,看著夏月淑瞬间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但还是硬著头皮继续说了下去。 “她们还说……还说夫人您就是自己不中用,身为正牌的国公夫人,连自家男人的心都拴不住,还不如把这个位置让出来。” “放肆!”夏月淑猛地拍桌而起。 心儿嚇得连忙磕头,“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啊,奴婢该死,不该学这些污糟话污了夫人的耳,奴婢已经狠狠掌了那两个碎嘴贱蹄子的嘴,发落到浆洗房做苦役去了,您千万別为这些混帐话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 夏月淑只觉得一股气血直衝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她闭著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股气。 她有些脱力地坐回软榻上,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垫。 过了好半晌,她才睁开眼,自嘲的笑了笑,声音低哑:“其实,她们说的,也没错。” 心儿猛地抬头,急急道:“夫人!” 夏月淑摆了摆手,打断她,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语气疲惫,“我確实是抓不住国公爷的心。” 她抬手,轻轻抚上腹部,“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兰香居的赏赐是比从前多了一些,可那又如何?” 她嘴角的那一抹苦涩更深了些,“国公爷確实从未单独来看过我。一次都没有。” 心儿看著夏月淑那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心如刀绞。 她几步上前,紧紧抓住夏月淑的裙角,“不是的,夫人,不是这样的,您千万別听那些烂了心肝的胡说,国公爷他心里是有您的,他只是……只是公务太忙了,夫人您这么好,您……” 心儿声音哽咽,可看著夏月淑空洞的眼神,接下来的话,终究是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 “够了,心儿。”夏月淑打断了心儿的话头,“不要再说了。” 她轻轻嘆了口气,“你我都清楚,自从我嫁入这国公府开始,便是这套说辞。公务繁忙……呵。” 她眼神飘向窗外,“往常,我总盼著,盼著他忙完这一阵,便会来,一次,两次,一年,两年,从不知姓名的通房,到后来宠爱有加的祝欢顏……” 她顿了顿,“好像……好像谁在他心里的位置,都比我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妻,要高上那么一点。” “夫人!求您別再说了!”心儿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夏月淑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她才低垂著眼帘,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其实,如今我已经不再奢望,他能多看我一眼了。” 她顿了顿,手掌在小腹上轻轻摩挲,“我可以吃苦,可我的孩子,不能。” 夏月淑话音未落,一道压抑的声音便陡然从门口传来,“我从不知道,你在这府中,竟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夏月淑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 心儿更是嚇得魂飞魄散,抬眼望去。 只见云衡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他脸色铁青,此刻正死死地盯著夏月淑。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去书房了吗! 夏月淑猛地站起身来,却因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身形微晃了晃。 心儿下意识地扶住夏月淑。 “国公爷,您……您误会了,”心儿忍不住解释了一句,“不是您听到的那样,夫人她……” “闭嘴!”云衡之猛地厉喝,瞪了一眼心儿,“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永远滚回你老家去。” 心儿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云衡之目光重新落在摇摇欲坠的夏月淑身上,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走到她面前,停住,“夏月淑,从前,我问过你,还不止一次。” “问你可有哪里不適应,有哪里不对?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我。” 他顿了顿,“可你为何……”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只紧紧盯著夏月淑。 夏月淑浑身微微发抖,她死死咬著下唇,在他注视的目光下,她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不……妾身不委屈。” 云衡之看著她强撑的模样,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衝脑门。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著,此刻夏月淑才注意到,他手中竟还攥著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茎杆此刻被他捏的有些变形。 “方才我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云衡之的声音冷然,连带著看著夏月淑的眼神都冷了不少,“你觉得跟著我,受了莫大的委屈,如今面对我,你却又口口声声说不委屈?” 他向前逼近一步,“我倒真不知道,我身边人,竟是个如此心口不一的女子。” 夏月淑被迫得后退了半步,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辩解两句。 然而,所有翻涌的情绪堵在喉咙口,她想要解释的心,瞬间淡了下去。 她垂下眼瞼,语气恭顺,“许是国公爷听错了,妾身从未说过自己委屈。” 她顿了顿,“妾身既然嫁入国公府,如今又蒙国公爷信任,执掌中馈,自当恪守本分,不敢言苦,亦不敢言委屈。这一切,都是妾身份內应当之事。” 云衡之死死盯著她低垂的眉眼。 他咬著牙,一字一顿地问:“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没有说过?没有觉得委屈?” 夏月淑抬起头,目光直视著他,“没有。” 云衡之怒极反笑。 “呵……好一个份內应当,”他猛地抬手,將手中那枝荷狠狠摔在地上。 “亏了我还听了小姑姑的话,想著这平日里只能远远瞧著,若是拿到近处来给你看看,或许能添几分意趣……”他的声音充满了自嘲,“不过如今看来,你似乎並不需要。”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拂袖,头也不回地大步衝出了兰香居。 “夫人,”心儿惊呼著扑上前,及时扶住了夏月淑瘫软的身体,“夫人您別嚇奴婢啊。” 夏月淑靠在心儿怀里,眼神空洞地望著门口的方向。 与此同时,兰香居院门外。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迈著小短腿跑得飞快。 云棠刚跑到院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就看见云衡之阴沉著脸离开了。 云棠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了上来。 “快。青鳶,抱我进去!”云棠一脸焦急。 青鳶不敢耽搁,立刻抱起云棠,快步走进了兰香居。 刚踏入內室,云棠一眼就看到了被心儿扶著,脸色惨白的夏月淑。 云棠心头一紧,小脸瞬间变色,立刻指挥:“快,扶月淑侄媳到榻上,青果,立刻去请大夫,要快!” 青果应声后,便转身飞奔出去。 心儿和另一个丫鬟手忙脚乱地將夏月淑搀扶到软榻上躺好。 夏月淑双目紧闭,呼吸急促。 云棠迈著小短腿跑到榻边,踮著脚去看夏月淑的情况,“怎么会这样?刚才我看大侄子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心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心儿眼泪又涌了出来,“小姑奶奶……奴婢……奴婢该死……” “別哭了,快说!”云棠小脸沉了下来。 心儿断断续续地將方才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半柱香后,云棠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所以,”云棠听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奶音都不由拔高了些,“所以,大侄子他就这么丟下月淑侄媳,走了?” 心儿哭著用力点头:“是,国公爷他,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夫人……” 云棠的目光落在夏月淑脸上,又扫过地上那枝荷。 云棠转头看向匆匆赶来的老大夫:“大夫,快看看月淑侄媳。” 老大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为夏月淑诊脉。 片刻后,他收回手,神色凝重地对云棠道:“回小姑奶奶,夫人本就体虚,如今骤然受了刺激,一时气急攻心,血脉逆行,才致晕厥。所幸暂无大碍,只是……”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的道:“夫人身怀六甲,最忌忧思惊怒,过度操劳,此番需好生静养调息,万不可再受刺激,否则恐对夫人自身和胎儿都有不利啊。” 这时,夏月淑轻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待看清榻边站著的人是云棠时,下意识地就想撑著身子坐起来行礼:“小姑姑……” “躺好!”云棠小脸板著,伸出小胖手虚虚按了按,“都这样了还讲究那些虚礼做什么?大夫的话你也听见了,还这么慪气慪自己做什么?身子和孩子都不要了?” 夏月淑动作一僵,重新软倒在枕上。 她闭了闭眼,轻嘆了口气。 云棠看著她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伸出小胖手,轻轻放在夏月淑隆起的小腹上。 “月淑侄媳,”云棠的小奶音带著前所未有的郑重,“这事,我会为你做主。你现在,只管好好养著你自己的身子,还有肚子里的宝宝。” 她抬起小脸,清澈的大眼睛认真地看著夏月淑,“你想想,要是你真出个什么事,可怎么办?” 夏月淑的睫毛颤了颤,目光空洞地望著帐顶,“就是真出了什么事,这府里……又有谁会多看一眼呢?” 第130章 唉,这届大人真难带! “我会!”云棠的小奶音猛地拔高,语气斩钉截铁。 她的小手用力按了按夏月淑的肚子,“我就会关心,你要是出了事,我云棠第一个不答应,还有你肚子里的宝宝,他也不会答应。” 夏月淑浑身微微一震,她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云棠那张写满认真和担忧的小脸上。 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敷衍,只有一片赤诚。 夏月淑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就在这时,青鳶轻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捧著一个精致的食盒。 “主子,”青鳶恭敬地开口,“小厨房刚做了些新式的点心,软糯香甜,说是对脾胃好,也適合夫人现在用。奴婢想著夫人可能还没用膳,便自作主张端了些来。” 云棠立刻点头,“嗯,青鳶做得好,快拿来,让月淑侄媳尝尝。” 她转向夏月淑,像是在哄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孩子,“月淑侄媳,来,咱们先吃点东西,什么都別想了,好不好?” 夏月淑看著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不由有些酸涩。 自己一个大人,竟让这么小的长辈如此操心,她还如此虚弱不堪。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她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声音沙哑:“是我让小姑姑担心了。” “还说这些做什么。”云棠小大人似的挥了挥小胖手,她转向一旁的心儿,“心儿,把那点心拿来,餵你家夫人吃些。” “是,小主子。”心儿连忙应声,飞快地擦了擦眼泪,从青鳶捧著的食盒里取出一块粉糯点心,小心翼翼地递到夏月淑唇边。 夏月淑看著那精致的点心,又看了看榻边的云棠,终究是张开了嘴。 点心入口即化,带著一股淡淡的甜香。 云棠站在榻边,小胖手背在身后,小脸严肃地看著她吃。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心。 直到夏月淑勉强用了些点心,气色看著比方才缓过来一丝,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云棠紧绷的小脸才慢慢松和了下来。 “月淑侄媳,你好好歇著,莫再多想。”云棠叮嘱了一句,这才带著青鳶离开了兰香居。 云棠一出了兰香居,脚步立刻变得又快又急。 云棠气鼓鼓地迈著小短腿,青鳶差点跟不上她的步子。 她径直闯入乘风轩,守在门口的小廝连通报都来不及。 云衡之正坐在书案后,眉头紧锁,显然也因方才之事心绪不寧。 他忽然看到云棠这副怒气冲冲闯进来的模样,连忙起身迎上前:“小姑姑,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云棠在他面前站定,小脑袋用力一扬,乌溜溜的大眼睛带著怒火,直直地瞪著他,小胖手毫不客气地一指:“就是你!” 云衡之一愣,一脸莫名,“我怎么惹到小姑姑了?” 他一边说著,一边弯下腰想去看云棠的眼睛。 云棠却后退一步,小脸板得紧紧的,质问道:“你糊弄我,我是不是刚和你说过,要多想著月淑侄媳,要对她好点?结果你转头就去兰香居,把她气得晕厥过去,大夫都说了,是气急攻心,肚子里的孩子都差点出事,你知道不知道?” 云衡之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方才虽怒而离去,却只当是言语爭执罢了,並未想到后果竟如此严重。 “晕……晕厥?”云衡之的声音有些发乾,瞳孔猛地一缩,“孩子还差点出事?” “我只是与她爭辩了两句,怎么会……” 云衡之话未说完,云棠便恨铁不成钢地直接打断,“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自己说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云衡之立刻道:“小姑姑请自便,侄儿这就去看看月淑!” 说完,他不等云棠回应,拔腿就往外冲。 看著他仓皇离去的背影,云棠嘆了口气,小胖手叉腰,对旁边的青鳶小声嘀咕著,“看吧,心里还是在乎月淑侄媳的,就是这面子比天大,死鸭子嘴硬,但凡他肯把朝堂上审时度势的劲儿分一分给月淑侄媳,两人也不至於闹成这样。” 青鳶小心地问:“主子,那我们……回棠华院?” “回什么棠华院?”云棠大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走,去兰香居,我倒要看看我的好大侄子,这个钢铁大直男,能说出什么道歉的话来。” 青鳶无奈又宠溺地应下,抱起云棠,快步跟在云衡之身后。 等她们悄悄摸回兰香居主屋门外时,正好听见里面传来云衡之被刻意放低,却仍有些不自然的声音。 屋內。 云衡之站在榻前几步远的地方,看著榻上的夏月淑,喉结滚动了一下,这才略显僵硬地开口,“月淑,方才是我不对。你没事吧?” 夏月淑闻声,猛地睁开眼,眼底满是震惊。 她挣扎著想坐起来,“国……国公爷?” 她万万没想到,云衡之竟然会主动来找他,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躺著別动。”云衡之见她动作,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带著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隨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又微微蹙起。 他转向屋內大气不敢出的心儿等人,“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竟让夫人气成这般模样,每人罚俸半月,以儆效尤!” “国公爷息怒。”心儿等人嚇得连忙跪下。 夏月淑心下一沉,她疲惫地闭上眼,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果然……还是这样。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门外,扒著门缝偷看的云棠,小嘴顿时撇成了八字。 她小手重重捶了下门框,用只有青鳶能听到的奶音气呼呼地嘀咕著,“哎呀,这个笨蛋,明明是来道歉的,怎么一开口又摆起他国公爷的威风了,罚罚罚,一天天就知道罚下人!” 屋內。 云衡之看著夏月淑闭目不语的模样,心中那点不自在慢慢被压了下去,但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又变得格外生硬。 他清了清嗓子,“你……你身子要紧,若有什么想要的,或是觉得哪里不合心意,儘管说,我会儘可能满足你。” 夏月淑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他,声音隱隱带著疏离,“谢国公爷掛心,月淑没什么特別想要的,一切都好。国公爷公务繁忙,不必在此耽搁,还是去忙吧。” 门外,云棠听得小拳头都攥紧了,她差点跳起来,对著青鳶无声地齜牙咧嘴,“气死我了,大侄子过分也就算了,月淑侄媳怎么也说起气话了,这时候两个人就不能坐下来,好好把话说开吗?一个两个都这么彆扭!” 青鳶看著自家小主子急得直跺脚的小模样,忍著笑,低声询问:“主子,我们可要进去?” 云棠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衝进去的衝动,小胖手摆了摆,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盯著门缝,小奶音压得极低:“先不急,再等一等看看。现在进去,怕是火上浇油,让他们更抹不开面子了。” 她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嘀咕著,“唉,这届大人,真难带!” 她小小的身影趴在门框上,继续屏息凝神地听著里屋的动静。 屋內的云衡之看著夏月淑扭过去的侧脸,和那副明显有些抗拒的姿態,心头那股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地冒了上来。 他眉心紧紧蹙起,往前了两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月淑,你这是什么態度,我都说了方才是我不好,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他闭著眼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放得更加重了些,“你莫要怪为夫,往日里確实公务繁忙,一有时间还是想著兰香居,想著你的,不过你如今毕竟有了孩子,身子和以往不同,万事都该以孩子为重,岂能还如此任性!” 夏月淑面上微微一怔。 孩子,孩子,又是孩子。 从她怀孕开始,她听了多少次这个词了。 除了小姑姑会考虑到她本身之外,其余人都会无时无刻地告诉她,这样东西孩子对孩子不好,要少吃,那样东西对孩子好,要多吃。 她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肚子里这个孩子而存在的。 此刻从云衡之口中说出来,她心头更是抗拒到了极点。 她不想再听到了! “孩子……”夏月淑猛地转过头来,她直视著云衡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国公爷放心,这孩子不会有事的,妾身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定然会给您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出来,绝不会让您失望!”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云衡之心头猛地一抽。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抚平她紧蹙的眉头,“月淑,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夏月淑的手臂,夏月淑浑身便剧烈一颤,猛地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动作带著毫不掩饰的抗拒和排斥,整个人更是往榻里缩了缩,直接扭过身子,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 云衡之的手僵在半空,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门外,扒著门缝的云棠再也忍不住了! 她小胖手猛地一推门,噔噔噔地闯了进去,“够了,都別吵了!” 第131章 到底是谁在不依不饶? 云棠猛地衝进来,屋內的两人皆是一愣,都齐齐看向她。 云棠板著小脸,瞪著云衡之,“大侄子,你怎么回事?方才在你院子里的时候,你不是还口口声声说很关心月淑侄媳,要来看看她吗?” 她顿了顿,“怎么现在一见到人,罚完这个罚那个,你到底是来哄月淑侄媳的,还是专门来给她添堵让她生气的?你看看人都被你气成什么样了!” 云衡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弄得脸色更沉。 他重重甩了下衣袖,“小姑姑,侄儿已经说了方才是我不对,可她却不依不饶,这……” 夏月淑嘴唇微动,很想说什么。 云棠立刻伸出小胖手朝她虚虚一按,示意她先別说话,小脑袋又转向云衡之,“到底是谁在不依不饶?” 她小手叉腰,小身子被气得微微发抖,“你,一进来就耍威风罚下人,紧接著就开始呵斥月淑侄媳,劈头盖脸一顿训,谁受得了你这样?” “你说说看,你和她是夫妻,是枕边人,不是朝堂上的君臣,也不是同僚!” 她越说越气,小脚在地上跺了跺,“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云衡之看著气成小包子的云棠,又瞥了一眼榻上脸色苍白的夏月淑,他半蹲下身,声音柔了一些,“小姑奶奶,您消消气……” “你不要挨我。”云棠却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小脸上满是抗拒,“离我远点!” 云衡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只得默默收了回来。 云棠喘了口气,又把矛头转向了榻上的夏月淑,小奶音带著点恨铁不成钢,“还有你啊,月淑侄媳!” 夏月淑被点名,猛地抬起头,似乎有些愕然,“……我?” “对,就是你,”云棠叉著小腰,走到榻边,仰著小脸看她,“你明明就很开心大侄子来看你,可你怎么回事?总是板著个脸,说那些拒人千里之外的话,把人往外推,你这样,谁都会误会呀。” 夏月淑低下头,“我……我没有……” 云棠看著她那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嘆了口气。 她伸出小胖手,轻轻拍了拍夏月淑手背。 云棠小奶音缓和了些,“好啦好啦,我也不是怪你。” 她顿了顿,小脸转向云衡之,语气又带上点小严肃,“当然啦,今儿这事儿我是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的,还是大侄子的错,是他不对!” 夏月淑闻言,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云衡之,眼神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云棠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一眼,心里顿时有了底。 这小两口,分明还是有情的! 她立刻鬆开夏月淑的手,迈著小短腿走到僵在一旁的云衡之身边。 云棠拽著云衡之的衣袖把他拉到角落,踮起脚尖,小胖手拢在嘴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语重心长地道:“大侄子,你要是不想跟月淑侄媳和离,就给我记住嘍,別再说什么刺激她的话了,一句都別说,听见了没?” 云衡之脸上满是惊愕,“和离?这……这怎么又说到和离了?” 虽然他和夏月淑总说不到一处去,可他从未想过会和离。 云棠小鼻子一哼,大眼睛瞪著他,“哼!你要是总像今天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发脾气还耍威风,把人气得半死,那我就替你做主,让你俩和离。” 她小胖手戳了戳云衡之的手臂,“办法我白天都教给你了,就看你怎么做了,別让我失望!” 说完,云棠也不等云衡之回答,背著小手,像个小大人似的,迈著小步子走出了屋子,甚至还不忘贴心地带上了门。 不过,她可没走远。 她立刻趴在了门缝上,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著里屋的动静。 屋內。 云衡之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下一瞬,他慢慢走到软榻边,在夏月淑身侧慢慢坐了下来。 他试探著伸出手,想去握住夏月淑放在锦被上的手。 夏月淑的手微微一缩,下意识地想要抗拒。 云衡之的动作顿住,更轻地覆了上去,最终將那只微凉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夏月淑挣了两下,没挣脱,便也不再用力,只是偏过头不去看他。 云衡之看著她苍白的侧脸和微红的眼角,喉头滚动了一下,带著前所未有的认真:“月淑,方才……確实是我不对,是我没有顾及你的心情,太急躁,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这么些年,你嫁给我,受委屈了。是我疏忽了你,对不起。” 夏月淑的身体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你別生气了,好不好?”云衡之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气坏了你自己的身子,不值当。你若是心里实在不顺心……” 他握著她的手紧了紧,“就打我两下出出气吧。” 夏月淑猛地转过身,伸出手胡乱地在云衡之身上捶打了两下。 紧接著,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扑进了云衡之怀里,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一阵阵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夏月酥酥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云衡之有些迟疑地抬起手,轻轻落下,小心翼翼地环抱住怀里颤抖的人,一下下地轻拍著她的背,低声安抚著,“好了,好了,別哭了,是我的错……” 门外,扒著门缝的云棠看到这一幕,小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她悄悄缩回小脑袋,对著身旁的青鳶无声地做了个“耶”的口型,大眼睛弯成了月牙,“这才像话嘛!” 云棠心满意足地带著青鳶离开了兰香居,一路迈著轻快的小步子回到了自己的棠华院。 进了屋,她率先踢掉小鞋子,爬到软榻上,舒舒服服地摊开小胳膊小腿,长吁出一口气,“呼……” 青鳶连忙拿起一旁的团扇,轻轻为她扇著风。 云棠愜意地眯起大眼睛,“今天又办成一件大事,让大侄子和月淑侄媳的感情增进了一点,多亏了我呀!” 她小脸上满是自得,“嗯,又是美好的一天。” 过了一会儿,云棠似乎想起了什么,闭著眼睛懒洋洋地问:“青鳶,府里还有外面,近期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青鳶手上扇风的动作不停,恭敬回答:“回主子,府里和各处庄子田铺都还算安稳,报上来的都是些日常琐事,没什么特別的。主子可是想去巡视一下產业?” 云棠一听,立刻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小胖手也跟著摆动,“才不去呢,这样热得冒烟的天儿,只適合像现在这样躺著,吹吹小风,什么都不动!” 她拖长了调子,把“什么都不动”几个字说得格外响亮。 那张小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 青鳶看著自家主子那副恨不得长在榻上的小模样,忍不住抿嘴笑了笑,手上扇子摇得更稳了些。 与此同时,王府密室。 “废物!”伴隨著一声怒喝,煜王猛地抬脚,狠狠踹在跪在面前的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闷哼一声,被踹得翻滚在地,又立刻挣扎著爬起,重新跪好,声音颤抖,“属下……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责罚?”煜王的声音格外冷然,“你確实该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王留你何用?” 他眼中戾气暴涨,猛地抽出黑衣人腰间的佩刀。 紧接著,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已架在了黑衣人的脖颈上。 刀锋紧贴皮肤,黑衣人瞬间面无人色,身体抖如筛糠,连求饶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王爷,万万息怒啊!”一旁的青书,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死死按住煜王握刀的手臂,“不可,不可因一时之怒,毁了多年筹谋的大计啊。” 煜王猛地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青书,他狐疑的看著青书,“青书,你不要以为你是我的谋士,就可以任意欺瞒於我。” 青书愣了一瞬后,“扑通”一声重重跪下,“王爷何出此言?小人青书对天发誓,自追隨王爷以来,忠心耿耿,殫精竭虑,从未做过任何背叛王爷,对王爷不利之事,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煜王死死盯著跪伏在地的青书,“哼,当初针对夏月淑的计划,只有我们几个人知晓,夏月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本是最好掌控的棋子。” “可如今呢?计划不仅彻底失败,连她的人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若非有人提前將消息透露出去,云衡之那个老狐狸如何能未卜先知,提前做了防备?” 他越说越激动,刀锋在黑衣人脖子上压出了一道血痕,“更可恨的是,如今云衡之已然察觉端倪,他隨时有可能將我们连根拔起!” 青书闭著眼,声音平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王爷您已不信青书,青书此刻就在这里,毫无反抗之力,任凭王爷处置。” 说完,他梗著脖子,挺直了脊背,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煜王咬著牙,眼中凶光闪烁,死死地盯著青书那张脸。 下一瞬,煜王眼中戾气骤然爆发,只见他手腕猛地一转,刀光闪过之间。 “噗嗤!” 第132章 你就记著,听我的准没错! 利刃毫无徵兆地狠狠刺入了旁边黑衣人的心口。 黑衣人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双目圆睁,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青书猛地睁开了眼睛。 煜王隨手將手中的刀丟在地上,他略微弯腰,亲自伸手將跪著的青书扶了起来,脸上挤出一丝虚偽的笑意,声音也放得和缓,“青书啊,你也莫要怪本王。你跟了本王这么久,本王方才也是一时激愤,口不择言,並非是针对你,你万勿往心里去。” 青书看著煜王那看似诚恳实则冰冷的眼睛,又瞥了一眼地上还温热的尸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衝头顶。 他声音有些发涩,“王爷……您还是杀了他……” “一个办事不力的下人罢了,”煜王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罢了,“死了也就死了,有什么可值得可惜的?” 他话锋一转,眼神阴鷙不已,“倒是你,青书,上次利用夏月柔的计划彻底失败,云衡之那老狐狸已经警觉。本王要的是结果,必须儘快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来对付云衡之,或者……” 煜王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直接把那个国公府的小姑奶奶云棠找机会绑出来,她年纪虽小,却是云衡之的心头肉,以此为质,不怕云衡之不乖乖就范,不论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把云衡之和他手底下的势力为本王所用,就是大功一件!” 青书压下心头的翻涌,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恭敬应道:“是,属下知道了。” 煜王满意地点点头,伸手重重拍了拍青书的胳膊。 “青书啊,本王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今日这个人,是因你才死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青书脸上,“新的办法,记得要儘快想出来,否则……本王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了。” 说完,他不再看青书一眼,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此处。 密室內只剩下青书一人,以及地上那具尚带余温的尸体。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令人微微作呕。 青书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看著地上那滩刺目的鲜红,再想起煜王临走前那番话,只觉得一股冷意猛地爬上了背脊。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来到了三日后。 棠华院。 云棠捏起一块新呈上的点心。 点心小巧玲瓏,外层酥皮薄如蝉翼,內里是清甜的梅子酱。 她轻轻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满足地眯起眼,嘴角沾了点细碎的酥皮。 “嗯,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讚嘆,同时又忙不叠地塞了半块进嘴,对著一旁的青鳶挥了挥手,“赏,做这个的有功,重赏……” 云棠的话音未落,夏月淑便扶著腰,在心儿的搀扶下款款走了进来。 她面上带著一抹温和的笑意,气色瞧著比前些日子红润了些。 “小姑姑这里总是有好东西,老远就闻著香了。”夏月淑笑著走近。 云棠咽下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一脸得意地看向夏月淑,“怎么样,现在大侄子瞧著是不是顺眼多了?” 夏月淑在云棠对面坐下,接过丫鬟奉上的温茶,笑容温婉,“他是国公爷,身份贵重,能……能如此,已经很不错了。” “不不不,”云棠立刻摇头,伸出沾著点心屑的手指晃了晃,“月淑侄媳,你这样想可不对。” 夏月淑微微一愣,“小姑姑的意思是?” “你想啊,”云棠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平日里他对你爱搭不理,现在你有了身孕,这可不就是老天爷送上门的机会?是增进你们夫妻感情的最好时机啊。” 夏月淑闻言,笑容淡了些,眼底掠过一丝茫然和苦涩,手不自觉地抚上微隆的小腹,“最好时机?小姑姑,如今我身子重,什么都做不了,连……连伺候国公爷都……” 她声音渐低下来,面上隱约带著些难堪和失落。 “哎呀,你要换一种思路。”云棠打断她,一脸“你太不开窍”的表情,“你和大侄子,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夫妻,你是他名正言顺的正妻,最重要的……” 她竖起一根手指,强调道:“他现在心里头,既没有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也没有別的相好喜欢的人,就你一个,再加上他公务那么繁忙,回到府里,不就剩下你这里能让他歇口气儿?这还不是最好时机是什么?是老天爷把他往你身边推呢!” 夏月淑听著云棠噼里啪啦一通说,看著她神采飞扬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夏月淑捧著温热的茶杯,已经没有饮茶的心思,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杯壁,犹豫了片刻,带著几分好奇和不解轻声问道:“小姑姑方才说的……白月光,是何意?” 云棠正拿起另一块点心,闻言动作一顿,眨了眨眼。 “啊?哦,那个啊……”她嚼著点心,眼睛眨了眨,“就是,就是那种,嗯,男人心里头特別特別惦记,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像月亮一样掛在天上够不著的人,哎呀,反正……” 她说著说著,自己似乎也觉得解释不清,乾脆挥了挥手,把剩下的点心塞进嘴里,含糊道:“罢了罢了,这个不重要。” “总之就是,月淑侄媳,你现在的情况,就是老天爷给的最好时机,你千万別再想著什么他是国公爷,该如何如何小心伺候,身份有別这些有的没的了!” 她咽下点心,神情变得认真了些,看著夏月淑的眼睛:“你要是还抱著之前那种想法,束手束脚,把自己放得那么低,那你们俩之间好不容易才有点缓和的劲儿,用不了多久,准保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信不信?” 夏月淑微微蹙眉,有些难以置信,又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怎……怎会如此?” “怎么不会?”云棠挺直了小腰板,下巴微扬,一副经验丰富的篤定模样,“你听我的准没错,这人心啊,都是处出来的,你不抓住机会暖暖它,它就又凉回去了。” 夏月淑看著云棠那稚嫩却异常篤定的脸庞,沉默了片刻,声音放得更轻了,“那……那月淑到底该怎么做呢?” 她这话一出,不仅她自己,连一旁的青鳶青果,以及夏月淑身边的心儿,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目光齐齐聚焦在云棠身上。 三个丫鬟脸上都带著几分新奇和专注,尤其是看著年纪小小的云棠,对著怀孕的夏月淑侃侃而谈夫妻相处之道。 她还说得如此头头是道,一个个眼底更加讶异。 云棠清了清嗓子,小脸一板,语气格外郑重,“你听我的,月淑侄媳。以后在面对大侄子的时候,你得学会……”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了些,“適当的高傲起来!” “高……高傲?”夏月淑完全愣住了,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有些困惑,“可是……可是小姑姑,男子……男子不是一向都喜欢柔弱听话温顺体贴的女子吗?况且国公爷地位如此尊贵,他……” 她下意识地想强调云衡之的身份。 “停!”云棠猛地抬手打断她,小眉头蹙在了起来,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懊恼,“你看你看,我就知道,刚刚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来了,满脑子都是国公爷尊贵,要守著规矩。” 夏月淑被云棠突然拔高的声音说得一缩,下意识地护住小腹,眼“那……那月淑该……不该把他当国公爷?” “当然不该。”云棠说得斩钉截铁,“你把他当什么?当然是当夫君啊。他是你的夫君,你们是拜过堂的夫妻,你想想……” 她身体前倾,往夏月淑跟前凑了凑,眼睛亮得惊人,“寻常百姓家的夫妻,天天柴米油盐的,会有这么多规矩吗?会时时刻刻想著夫君是某某大人物,该怎么伺候吗?他们就是两口子,是互相扶持的人。” 她看著夏月淑依旧茫然的眼神,用力一拍桌子,总结道:“所以啊,你就把他当成你肚子里孩子的爹,一个忙完公务累得半死回家的普通男人。” “该使小性子就使小性子,该让他哄你就让他哄你,別老想著什么身份不身份,累不累啊,你越是端著,把他捧得高高的,你们中间那堵墙就越厚。” 云棠话音刚落,夏月淑抬眼怔怔地看著云棠,眼神剧烈地闪烁起来。 一旁的青鳶青果和心儿更是听得目瞪口呆,一个个面面相覷。 云棠这番话,简直顛覆了她们长久以来的认知。 云棠看著夏月淑脸上那一丝丝跃跃欲试的神情,满意地点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问道:“怎么样,月淑侄媳,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夏月淑声音带著不確定,“小姑姑说得这般头头是道……应该是对的吧?” 她顿了顿,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忍不住追问道:“不过小姑姑,您……您到底都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月淑简直闻所未闻……” “哎呀。”云棠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別管我是打哪儿知道的,你就记著,听我的准没错!” 第133章 你该不会还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吧? 云棠身体往前一倾,眼睛亮得惊人,“所以,今晚,你去找他!” “今……今晚?”夏月淑惊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对,就今晚。”云棠语气斩钉截铁,小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拍。 隨即,云棠目光扫过夏月淑的小腹,嘴角勾起一抹笑,“你现在肚子还没那么大,行动也还方便,有些,嗯……”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在夏月淑身上溜了一圈,“有些东西,还是可以继续穿一穿噠。” 夏月淑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连脖颈都染上了緋色,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哪里不明白云棠的暗示。 可是这简直…… 简直太羞人了! 云棠却像是没看见她的羞涩,自顾自地继续说著,“就是……就是我之前悄悄给你的那些小玩意儿啊,你再用上,然后……” 她压低了声音,“再给他稍微灌一点小酒,別多,一点点就行,让他放鬆点。最后,你就按我跟你说的那个法子去做,保管有用。” 夏月淑听得心怦怦直跳,脸上火烧火燎,“这……月淑……知道了……” 云棠狐疑地盯著她,小眉毛又挑了起来:“月淑侄媳,我给你说了这么多,你该不会还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没、没有!”夏月淑连忙摆手,乾笑著掩饰自己的慌乱,“听进去了,真的听进去了,小姑姑的金玉良言,月淑都记在心里了。” 紧接著,夏月淑又在棠华院待了快半个时辰,这才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一路心慌意乱地回到了兰香居。 直到坐在熟悉的软榻上后,她的心绪却依旧翻涌个不停。 云棠说的那些话,在她耳边一遍遍迴响。 过了许久,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对著心儿吩咐道:“心儿,去把我先前让你收起来的那些东西,都找出来,替我准备好。” 心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夫人,您……您当真要听小主子的话吗?这……这也太……” 她实在说不出“太不合规矩”几个字。 夏月淑深吸一口气,眼神异常坚定,“心儿,小姑姑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国公爷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已是极为不易。若想我们之间不再和从前那般,总得有人先迈出一步。小姑姑既已把明路指给了我,我……我总该试一试。”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语气带著一丝自嘲,“况且,再坏,总不会比祝欢顏还在府里时更差了,不是吗?” 心儿看著夏月淑,最终默默地点了点头。 * 夜色渐浓,烛火摇曳。 云衡之忙完后便去了兰香居。 晚膳间,气氛安静。 夏月淑看著云衡之沉默地用膳,习惯性地站起身,夹了一筷子色泽诱人的樱桃肉放到他碗中,声音温婉:“国公爷辛苦了,多用些吧,这是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 云衡之动作微顿,抬眼看了她一眼,只淡淡“嗯”了一声,態度不冷不热。 夏月淑的心微微一沉,隨即与一旁的心儿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心儿会意,立刻带著屋內其他几个侍膳的丫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並轻轻带上了房门。 剎那间,屋內只剩下夫妻二人。 烛光微微跳动,夏月淑的脸在烛火中忽明忽暗。 她放下手中的银箸,抬眼看向对面的云衡之,想起云棠那番话,心一横,轻轻咳了一声。 云衡之果然停下动作,抬眸看她,眉头微蹙,“怎么,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適了?” 夏月淑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夫君,我……我想要那个……” 她伸出纤纤玉指,飞快地指了指云衡之面前那碟樱桃肉。 云衡之明显愣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自从成婚以来,夏月淑在他面前向来恪守礼仪,谨小慎微,从未有过如此带著点…… 撒娇意味的要求。 他沉默了一瞬后,还是夹了一块樱桃肉,缓缓放进了夏月淑面前的碗碟里。 夏月淑心头微微一跳,她低著头小口吃著肉,暗暗给自己打气。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秀眉微蹙,声音带著点软糯的抱怨,“夫君……我这手……好疼啊……” 云衡之再次抬眼,这次眼神里多了几分关切,“手疼?怎么回事?快让我看看。” 说著便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 “没……没什么大事,”夏月淑连忙道,脸颊更红了,“就是有些酸胀,若是夫君能帮我揉一揉,指定好得更快些……” 说完,她压根不敢看云衡之的表情,只觉得脸上热得快要撑不住了。 云衡之再次怔住,眼神复杂地看著夏月淑。 但看著她微微蹙眉揉著手腕的样子,终究还是伸出手,隔著衣袖,力道適中地按揉起她的手腕来。 他的手指带著薄茧,触碰在细腻的皮肤上,让夏月淑忍不住浑身一颤。 过了一会儿,夏月淑又小声说:“唔,肩膀也有些酸……” 云衡之:“……” 一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漫长又微妙。 终於用完晚膳,云衡之將夏月淑送进屋子,正习惯性地准备离开,“夫人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我……” “夫君……”夏月淑却突然叫住了他。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在云衡之略带疑惑的注视下,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双手抓住自己外衣的两襟,猛地往下一褪。 外衫瞬间滑落至臂弯,露出了里面的单薄寢衣。 她半低著头,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道:“帮帮我解下衣裳行不行?我……我够不著后面的系带……” 云衡之的脚步一顿,他猛地转身,眸光逐渐变得幽深。 他的目光落在夏月淑半褪的衣衫和那若隱若现的曲线上,喉结难以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夏月淑紧紧闭著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脸颊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根本不敢看云衡之此刻的神情,只是凭著一股子豁出去的劲儿,猛地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微凉的唇上啄了一下。 云衡之浑身猛地一僵,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 夏月淑微微侧过身,將后背的系带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云衡之定定地看著她羞红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片刻之后,他缓缓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落在了那根系带上。 不多时,外衫彻底滑落在地。 半个时辰后。 內室,烛火摇曳。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甜腻的气息。 夏月淑软软地靠在云衡之怀里,身上半盖著锦被。 她气息微喘,手不自觉覆在了腹部,“夫君……月淑累了……” 云衡之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身前。 那里赫然印著几道清晰的齿痕和抓挠的红痕。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其中一道痕跡,眼神复杂,带著点惊奇,又带著点慵懒,声音沙哑地开口,“月淑……” 他顿了顿,最终低笑一声,“你真是,越来越有味道了。” 他的手指继续划过那些痕跡,眼神灼热,“还有,之前为夫竟不知……你竟如此生猛。” 夏月淑顺著他的目光看去,脸颊再次飞起红霞,羞涩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但想起云棠再三叮嘱她的话,她强忍著羞意,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带著点小得意和小试探,轻轻点在他心口那道最深的齿痕上,缓缓地画著圈圈。 她抬起水润的眸子,声音又轻又软,“夫君只管说,喜不喜欢?” 云衡之捉住她作乱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幽深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炽热。 “喜欢。”他俯身在她耳边,气息灼热,声音低沉,“为夫相当喜欢。” 夏月淑咬了咬下唇。 原来,不用行周公之礼,仅仅只是这样,心中也能如此愉悦。 次日辰时。 云衡之依例来棠华院给云棠请安。 他身著常服,身姿挺拔,行礼时依旧恭敬,“侄儿给小姑姑请安。” 云棠正捧著碗小汤圆,闻言抬了抬眼皮,隨意地应了声,“嗯,起来吧。” 就在云衡之直起身的瞬间,云棠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不经意间扫过他微敞的领口下方。 几道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赫然映入眼帘。 云棠握著汤匙的小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隨即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她清了清嗓子,端起长辈的架子,一本正经地叮嘱道:“咳,那个……大侄子啊,公务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才是正理。” 云衡之似乎並未察觉异样,只当是寻常的关怀,微微頷首:“是,侄儿谨记姑姑教诲。” 说完,便径直告退了。 云衡之刚走不久,夏月淑便紧跟著进来了。 她今日气色极好,眉眼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只是对上云棠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神时,脸颊还是忍不住微微泛红。 云棠一见她进来,立刻放下碗,小脸上满是兴奋。 她对著夏月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小身子往夏月淑身边凑了凑,语气里充满了惊嘆,“月淑侄媳,行啊你,真是……真是……” 她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適的词,憋了一下才用力点头,总结道:“……我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厉害啊!” 夏月淑根本不敢接话,只能慌乱地低下头,“小……小姑姑……” 云棠看著她那副羞窘得快冒烟的模样,知道不能再继续逗下去了。 第134章 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这样的! 云棠抿唇偷笑了一声,强忍住继续调侃下去的衝动,赶紧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快坐吧。” 她心满意足地重新拿起汤匙,舀起一颗汤圆送进嘴里,嘴角却还是忍不住高高翘起。 而夏月淑坐在一旁,眉眼间带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轻鬆。 云棠咽下汤圆,视线扫过夏月淑,小脸一板,“月淑侄媳,从今儿起,你就別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身子最要紧,多吃点好东西补补,知道不?” 她指了指桌上精致的点心,“喏,这个就挺好。” 夏月淑温顺地点点头,“是,月淑都听小姑姑的。” 她说著,目光轻轻转向一旁的心儿,递了个眼色。 心儿会意,立刻上前一步,她的手中捧著一个精巧的锦盒。 云棠好奇地探过头,乌溜溜的眼睛盯著锦盒,“咦?这是什么好东西?” 心儿恭敬地將锦盒放在云棠面前的小几上,接著退后一步。 夏月淑示意道:“小姑姑打开看看?” 云棠迫不及待地掀开盒盖。 只见深色的绒布上,静静躺著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 锁片做工极为精巧,上面刻著长命百岁的纹样,底下缀著几个小巧玲瓏的金铃鐺,微微晃动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哇!”云棠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小脸上满是喜爱,“金锁,月淑侄媳,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这样的!”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金锁,立刻往自己脖子上一掛,紧接著挺起小胸脯,左右晃了晃脑袋。 她扬起小脸,笑容灿烂地问夏月淑:“看,月淑侄媳,这个是不是特別適合我?” 夏月淑看著她那副毫不掩饰喜爱的模样,温婉地笑著点头,“再適合不过了。小姑姑戴著,最是好看。” 夏月淑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准备告退。 就在她转身欲走之际,云棠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行走时微微拂动的裙摆,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 “哎,等等,”云棠眼睛一亮,蹭得站了起来,“月淑侄媳,你先別急著走。” 夏月淑和心儿同时疑惑地停住脚步。 云棠也不解释,小脸上满是兴奋,径直跑到內室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她便抱著一块月白色软缎和针线跑了出来。 “小姑姑这是?”夏月淑看著那明显是上等里料的软缎,一脸不明所以。 云棠二话不说,把料子往桌上一铺,拿起剪刀就“咔嚓咔嚓”利落地开始裁剪起来。 她动作飞快,眼神专注,手指翻飞间,针线穿梭个不停。 青鳶和青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想帮忙都插不上手。 夏月淑和心儿更是面面相覷,完全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到半个时辰,云棠便停下了手中的针线。 她拿起一条样式奇特的里裤。 里裤裤腿宽鬆,但在腰臀处却收得极为贴合,布料柔软垂坠,一看就知穿著舒適。 “喏,拿去试试!”云棠献宝似的將那月白色的里裤塞到夏月淑手里,小脸上满是得意。 夏月淑拿著这条从未见过的里裤,低声问:“小姑姑……这……这又是什么?” 云棠嘿嘿一笑,凑到她耳边,“跟上次给你做的那个里衣,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眨眨眼,催促道:“快去试试就知道了。” 夏月淑被她推著进了內室。 过了一会儿,內室传来夏月淑有些无措的声音:“小……小姑姑,这……这怎么穿?” “哎呀。”云棠撩开帘子直接钻了进去。 內室里,夏月淑拿著那条里裤,对著镜子比划了半响,显然没弄明白穿法。 云棠老气横秋地指挥道:“来,抬腿,对,这么套上去,哎,这边是前面,后面这里……对,系带这样系……鬆紧正好,看,就这么穿就好了。” 她一边动手帮夏月淑整理,一边嘴里念叨个不停,“我教你啊,这种穿法,又舒服又……咳咳,方便,比你原来那些束得紧紧的强多了,记住没?” 夏月淑感受著身上前所未有的贴合与鬆快,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 这料子,这剪裁,確实很不一样。 她走到铜镜前,侧身,又转身,仔细打量著镜中的自己。 虽然穿著里裤外面还罩著裙子,完全看不出异样。 但夏月淑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忍不住回头,“小姑姑,这叫什么名儿?” 云棠正收拾著桌上的针线碎布,闻言头也不抬,隨意地挥挥手:“叫什么名儿,隨你高兴,叫舒坦裤、自在裤都行,只要你穿著舒服,比什么都强。”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过来,满意地看著夏月淑,补充道:“喏,你看,这种样式,换洗起来也方便得很,不像那些层层叠叠的,麻烦死了。” 夏月淑低头,嘴角不自觉弯起一抹弧度。 云棠满意地看著她,小手叉腰,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架势:“月淑侄媳,你先穿著试试感觉,等过几日,我再给你多做几条,方便你换洗!”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刚开始可能会觉得怪怪的,不太习惯,穿多几次就好啦,保管你离不了它。” 夏月淑感受著身下的舒適,温顺地应道:“好,多谢小姑姑费心。” 不多时,夏月淑便整理好衣裙,带著心儿离开了棠华院。 待夏月淑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后,云棠一回头,正好看见青鳶盯著桌上那块软布出神的模样。 那眼神里带著点好奇,又有点欲言又止。 “喂,青鳶,”云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青鳶猛地回过神,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低下头,“没……没什么。” 云棠歪著小脑袋,打量著她那副想看又不敢说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小眉毛一挑,“哦,你是不是也想要一个?” 青鳶:“奴婢不敢……” “哎呀,没事啦,”云棠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一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神情,“在我那儿……” 她顺口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不对,立刻止住了话头。 青鳶疑惑地抬起头,“在……在您那儿?” 云棠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说漏嘴了! 她赶紧乾咳两声,飞快地转移话题,“咳,我是说……总之就是这个啦,其实布料都一样,就是稍微……稍微改善一下样式,穿著就舒服多了。” 她抓起桌上的软缎和针线,塞到青鳶手里,眼睛亮晶晶的,“来来来,別傻站著,我教你,学会了,你自己也能做,青果,你也来学学。” 青鳶看著手里的料子,轻轻点了点头:“是,主子。” 云棠立刻来了精神,小手一挥,“来来,都过来。” 她把青鳶和青果拉到桌边,指著那堆布料和针线,“看著啊。” 她重新拿起剪刀,动作飞快,“咔嚓咔嚓”几下,又一块软缎被裁成了特定的形状。 接著,她抓起针线,手指翻飞,穿针引线如同行云流水。 青鳶和青果看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条崭新的里裤,便出现在了云棠手中。 她隨手又拿起另一块料子,如法炮製。 很快,一件里衣也完成了。 “喏。”云棠把新做的里裤和里衣分別塞给青鳶和青果,“拿著!” 青果捧著那件从未见过的里衣,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主子,您……您也太厉害了吧。” 她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又看了看云棠,感觉自家小主子就像会变戏法一样。 云棠被她那副震惊的模样逗乐了,小脸一扬,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別夸夸了,都去试试看合不合適,快去!” 紧接著,青鳶和青果连忙抱著衣服进了旁边的耳房。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换好了出来。 青鳶轻轻扯了扯身上的里裤。低声道:“主子,很合適。” 青果更是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忍不住惊嘆,“奴婢从来没穿过这样的,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样式。” 她看向云棠,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小主子,您这脑袋里装的都是宝贝啊!” 云棠看著她们俩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就在三人正说著话时,一个小丫鬟低著头,端著一盘小巧精致的糕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桌上凌乱的碎布和针线,又掠过神情还有些新奇和兴奋的青鳶青果,最后落在云棠身上。 她脚步顿了一下,隨即若无其事地將那盘精致的糕点轻轻放在云棠面前的小几上,声音恭敬:“主子,这是您新要的糕点,奴婢放在这儿了。” 云棠的心思还在青鳶青果的新衣服上,闻言头也没抬,隨意地挥挥手,“嗯,好,放著吧。” “是。”小丫鬟应了一声,垂著眼帘,姿態恭顺地准备退下。 然而,在她转身的瞬间,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那视线似乎又在桌上那堆软缎碎布和云棠身上飞快地停留了一瞬,隨即又恢復了低眉顺眼的模样。 紧接著,她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第135章 你看吧,这不就想一块儿去了 云棠的目光不经意间追隨著那小丫鬟的背影。 直到小丫鬟消失在门外后,她这才收回了视线。 云棠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主子?”青鳶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轻声询问。 云棠视线落在青鳶身上,又看了看青果,声音比方才低了些,“方才那个,是新来的?” 青鳶顺著她的视线看向门口,回想了一下,恭敬答道:“回主子,是新调来不久,叫小桃,在茶水间当差。” “嗯。”云棠淡淡应了一声,“多注意下她。” 她重新拿起一块软缎,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在想著什么。 过了片刻,她像是想起什么,抬起头问青鳶,“对了,青鳶,今日府里可有什么事?那些铺子和庄子上的人要过来吗?” 青鳶摇了摇头,“回主子,没有。” “哦……”云棠应了一声,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忽然道:“既然没什么事,那咱们就去宫里找皇帝玩儿吧。” “主子!”青鳶嚇得脸都白了,声音都变了调,慌忙压低声音,“可不能这么说啊。” 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急急道:“这……这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可不得了,那位岂是能隨意想见就见的?要见,那也得是宫里有口諭传召才行。” 她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著,一个身著內侍服饰的公公带著两名小太监,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那公公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对著云棠躬身行礼,“奴才给小姑奶奶请安。奉圣上口諭,请小姑奶奶即刻入宫覲见。” 青鳶和青果瞬间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地看向云棠。 云棠小脸一扬,对著青鳶眨了眨眼,面上勾起一抹得意的小笑容,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嘀咕著,“你看吧,这不就想一块儿去了。” 青鳶和青果看著自家主子那副小表情,只能无奈地相视一笑。 云棠立刻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精神瞬间好了不少,“走吧!” 青鳶青果连忙跟上。 三人刚走到国公府门口,正准备上宫里来的马车,就见云衡之步履匆匆地从赶了出来。 他一眼便看到了宫里的內侍和马车,眉头微蹙,快步走到了云棠身边。 “小姑姑。”他低声唤道,目光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伸手轻轻拉住云棠的胳膊,將她带到一旁,压低声音叮嘱:“小姑姑,进了宫,见了皇上,可不比在府里隨意。宫规森严,圣心难测,您……定要谨言慎行,万事小心,切莫失了礼数。” 云棠看著他严肃的样子,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小脸上满是轻鬆,“哎呀,放心啦大侄子,我又不是没见过他,知道啦知道啦!” 她挣脱开云衡之的手,转身就朝马车走去,动作利落地爬了上去,还不忘回头冲云衡之挥了挥手,“走啦。” 云衡之站在原地,看著马车缓缓驶离,嘆了口气,他这小姑姑的性子,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 云棠被人带著到御书房时,皇帝正坐在御案后,眉宇间笼著一层淡淡的愁绪,连批阅奏章的动作都显得有些迟疑。 云棠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云棠参见皇上。” 皇帝抬起头,看见是她,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声音带著些许疲惫,“免礼吧。棠丫头,过来。” 云棠依言走近了些,乌溜溜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打量著皇帝的脸色,小眉头也跟著皱了起来,脆生生地问道:“皇上,您怎么了?看著不太高兴的样子,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说来听听?” 她这问话,让皇帝紧绷的心神莫名鬆了一瞬。 他刚想开口,殿外却传来內侍的通传声: “启稟皇上,煜王殿下求见。” 皇帝眉头微不可察地又蹙紧了些,挥了挥手:“宣。” 紧接著,煜王著一身亲王常服,脸上掛著一抹温和儒雅的笑意。 “臣弟参见皇兄。” 他的目光在殿內一扫,很自然地落在了皇帝身边的云棠身上。 那双看似含笑的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语气带著一丝惊讶和熟稔,“这不是云家那位小姑奶奶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他向前踱了两步,目光在云棠脸上转了一圈,笑道:“先前在清溪庄,只顾著太子了,未能仔细瞧瞧。今日得见,皇兄您瞧瞧,果真是个有灵气的人儿。” 云棠在他目光扫过来时,小脸就绷紧了。 她面无表情地往皇帝身边又挪了一小步,紧挨著御案站定,小手甚至紧紧抓住了皇帝龙袍袖口。 她抿著小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著煜王。 煜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滯,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鷙,但转瞬又恢復了正常。 他仿佛觉得很有趣,又朝云棠的方向倾了倾身,声音温和,“小丫头,怎么不说话?可是看到本王……害怕了?” 他状似轻鬆地原地转了个小半圈,摊开手,对著皇帝笑道:“皇兄,您给评评理。臣弟长得难道很嚇人吗?这小姑奶奶怎么不理臣弟?” 皇帝將云棠下意识靠近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被云棠抓住的袖角,又抬眸看向眼前的煜王,嘴角勾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一下,目光落在煜王身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这……你得问她。” 煜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啊!” 他的笑声在御书房里显得有些突兀。 皇帝等他笑声稍歇,才淡淡开口,“你的病,好了?” “托皇兄洪福,已是大好了。”煜王收敛了笑声,脸上重新掛上了温和的笑意,“这不,身子稍能走动,臣弟就迫不及待赶来给皇兄请安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云棠身上。 下一瞬,他隨手拿起御案旁金盘里一块精致的糕点,缓步走到云棠面前,微微弯腰,递了过去,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小姑奶奶,別怕。喏,小孩子不都喜欢吃这个吗?给你,甜甜嘴儿。” 他的笑容挑不出任何错处,仿佛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在哄闹彆扭的小孩子。 云棠抿著小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递过来的糕点,又抬眼看了看煜王,依旧一言不发。 皇帝看著她紧绷的小脸,轻轻拍了拍她紧抓著自己袖口的小手,声音平缓:“去吧,无事。” 云棠突然鬆开手,小跑著几步便衝到了煜王面前。 煜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以为小丫头终於被糕点打动。 然而…… 云棠突然伸出小手,猛地一把抓住了煜王拿著糕点的手腕。 在煜王错愕的目光中,她用力將那拿著糕点的手狠狠往他脸上按去。 啪! 糕点瞬间在煜王脸上炸开,黏腻的霜和碎屑沾了他一脸,有些甚至还掛在了他的睫毛上。 云棠做完这一切,飞快地鬆开手,小身子灵活地往后跳开一步,心里的小人儿叉腰狂笑: 哼,早就想这么做了,表里不一的大坏蛋! 整个御书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煜王的身体猛地僵住,他维持著弯腰递糕点的姿势,脸上糊满了糕点碎屑。 他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瞬间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然而,仅仅是一息之间,他再次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他勉强挤出了一丝无奈的笑。 他缓缓直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用袖子隨意地擦了擦脸上的污渍,“小姑奶奶……这是何意?” 云棠歪著小脑袋,一脸无辜和不解,大眼睛清澈地能映出人影,声音脆生生的,语气天真,“请你吃糕糕呀,煜王殿下,你不喜欢吗?” 她指了指地上和他脸上的痕跡,“我特意给你的呢。” 煜王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地上摔得稀烂的糕点和自己袖子上沾染的霜。 接著,在皇帝和云棠的注视下,他竟然真的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从地上捡起一块相对完整的糕点碎块。 他捏著那块沾了灰尘的碎屑,对著云棠晃了晃,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喜欢,本王……很喜欢。” 整个过程中,皇帝始终端坐於御案之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著桌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云棠看著煜王那副硬生生挤出的一抹笑,心中警铃大作。 这人心思竟如此深沉。 被当眾如此羞辱,还能强行压下滔天怒火,做出这副姿態。 这份隱忍和偽装,实在可怕。 她小脸上的天真无辜丝毫未变,心底却越发沉重起来。 看来,眼前这个煜王,远比她想像的更不好对付。 就在煜王捏著那块沾灰的糕点碎屑,作势要往自己嘴里送,仿佛真要吃给云棠看时…… “行了。” 皇帝淡淡地瞥了一眼煜王,突然开口。 第136章 既然不当讲,那就別讲了 皇帝敲击桌面的手停下,视线落在煜王身上,语气有些责怪,“你堂堂煜王,怎么还跟一个三岁半的小娃娃置起气来了?” 他语气平淡,却带著一股令人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辈分虽高,说到底,也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娃娃。童言无忌,行为跳脱些,何至於將她的一言一行都放在心上?莫非,你还真要与她计较到底不成?” 煜王递向嘴边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顺势將那块碎屑放回了一旁的金盘里。 他拍了拍沾了些许霜的衣襟袖口,姿態从容地整理了一下仪容。 “皇兄教训的是。”他对著皇帝微微躬身,“实在是见这小姑奶奶性情率真,有趣得紧,一时没忍住,就多逗弄了几句。” 他说著,目光转向云棠,一脸关切,“小丫头,没嚇著你吧?” 云棠立刻扬起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清脆响亮,“没有呀!” 话落,她咧开嘴,衝著煜王露出一个灿烂的有些晃眼的笑容。 煜王看著她的笑脸,面上的笑丝毫不达眼底。 他看著云棠道:“小姑奶奶日后可要多多来皇宫走动才好,或者……到本王府邸去坐坐,本王那里也有不少新奇玩意儿。”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小嘴一撇,只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算是回应,只是態度敷衍至极。 见此,煜王心下那股被压抑的不舒服感瞬间翻涌上来。 他暗暗皱眉,按理说,一个三岁半的孩子,懂什么?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超实用 】 可眼前这小丫头,从见面起就透著古怪。 先是戒备,再是公然羞辱,此刻又是这般无视的態度。 他有些狐疑地看向云棠,然而,云棠只是歪著头,用那双清澈的能映出人影的大眼睛,无辜地回望著他,仿佛在问,你看我做什么? 煜王心头一凛,立刻收回了目光。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一个奶娃娃,怎么可能有如此深的心机? 下一瞬,皇帝略带一丝不耐的声音响起,“煜王,你今日进宫,难不成就是专程来告诉朕,你病好了,可以上朝了?” 煜王立刻收敛心神,“皇兄说笑了。臣弟自然是掛念皇兄龙体安康,特来问安。另外……” 他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一事,臣弟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眼皮都没抬,“既然不当讲,那就別讲了。” 云棠站在皇帝身边,默默在心里给皇帝点了个大大的赞。 说得好,对付这种假惺惺的人,就该这样! 煜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变得自然,仿佛没听出皇帝话里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皇兄说笑了。其实是这样的,臣弟想著,云国公如今府中事务繁忙,又要兼顾朝堂,手上有些紧要事务,怕是分身乏术,不如,先让合適的人替他分担分担?” 云棠一听,小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好哇! 当著她的面就打算针对她大侄子了? 她心里的小火苗蹭蹭往上冒,面上却依旧是一派天真,视线紧紧盯著煜王,倒要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皇帝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煜王,声音听不出喜怒,“哦?那你倒是说说看,云国公手上,有什么是能先让人担著的?” 煜王等的就是这句。 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忧虑和为国分忧的诚恳。 “皇兄可还记得,父皇在世时,曾秘密组建过一支精锐?传说中那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无敌之师。自父皇驾崩后,这支精锐便销声匿跡,臣弟忧心国事,时常掛念,却始终无缘得见其雄姿,实乃一大憾事。” 突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热切起来,“臣弟想著,如今北境时有摩擦,营中將士虽勇,却缺乏磨礪。” “若是能让这支精锐重现天日,由他们去操练营中那些汉子,传授些真本事,岂不是能大大提升实力?” “如此利国利民之事,正好可为云国公分忧,也免得他太过辛劳。” 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全然是为了江山社稷和云衡之著想。 皇帝静静地听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煜王说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著一丝冷意,“哦?你倒是很为云国公著想啊。这份体贴,他知道吗?” 煜王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诚恳,“皇兄言重了。臣弟只是看著国公殫精竭虑,实在辛苦,想著能为其分担一二,略尽绵力罢了。此乃臣弟本分,无需国公知晓。” 云棠在一旁听的小拳头都攥紧了,心里的小人儿直跳脚: 好哇,这个煜王,脸皮怎么这么厚,这种鬼话也敢当著皇帝的面说? 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皇帝。 只见皇帝先是嘴角微微向上牵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听起来甚至有几分讚许,“呵,你还真是……体贴入微啊。” 煜王心中刚升起一丝侥倖,以为皇帝被自己糊弄过去了。 然而…… 就在下一瞬! 皇帝脸上的那点笑意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死死盯住煜王,声音陡然拔高,“你,把你方才的话,给朕再说一遍!” 煜王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净净。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皇兄息怒!皇兄息怒啊!”他声音发颤,“皇兄,皇兄您千万別误会,臣弟绝无他意,臣弟只是想著能为云国公解劳。绝无半点半点不敬之心啊,还请皇兄明鑑!” 见依旧面色铁青,眼神冰冷地盯著他,煜王心念急转,知道绝不能硬抗,连忙改口,“是臣弟失言,是臣弟胡言乱语,这……这只是臣弟一时糊涂。” “皇兄若觉得不可,就……就全当臣弟方才是在胡说八道,求皇兄万万不要放在心上,臣弟知错了,求皇兄恕罪!” 皇帝盯著跪伏在地的煜王看了片刻。 突然,他竟笑出了声。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恢復了之前的平淡,甚至还带著点戏謔,“瞧把你紧张的,朕方才也是逗你的。” 他边说,边弯腰,伸手將煜王从地上扶了起来。 煜王借著皇帝的力道起身,连声道:“谢皇兄,谢皇兄宽宥!” 然而,他垂在身侧的手却越攥越紧。 今日的屈辱,他记下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旁观的云棠,突然眨巴著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向煜王,“煜王殿下,你刚才说要找人替国公分担?那个人是我的大侄子吗?” 她问得极其自然,眼神清澈无辜。 煜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尷尬无比。 他张了张嘴,看著云棠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承认是针对云衡之,那岂不是自打嘴巴。 可此刻否认,又显得欲盖弥彰。 皇帝適时开口,“行了,此事不必再提,你有一段时日没进宫了,母后也思念你思念得紧。你既来了,就顺道去慈寧宫看看她吧。” “是,臣弟遵旨。”煜王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应道。 他依言转身准备告退。 然而,就在他脚步即將迈出殿门的那一刻,身形却突然顿住。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云棠身上,对皇帝说道:“皇兄,臣弟是真心喜欢这小姑奶奶的机灵劲儿。母后她老人家也最喜欢孩子,整日在宫里也闷得慌。不知臣弟可否斗胆,带小姑奶奶一同去慈寧宫坐坐?也好让母后开怀,也让小姑奶奶在宫里多走走玩玩,打发打发时间。” 皇帝闻言,转向身边的云棠,语气温和地徵询她的意见,“小丫头,你想跟煜王殿下去慈寧宫,见见太后吗?” 云棠想也没想,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小手更是直接抓住了皇帝的龙袍袖子,声音又脆又亮,“不去!我就要和皇帝伯伯玩!” 皇帝先是一愣,隨即被云棠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他伸手揉了揉云棠的小脑袋,这才看向脸色已经有些发僵的煜王,语气带著几分无奈和纵容,“煜王,你也听到了,不是朕这个做兄长的不答应你,实在是这小丫头自己不愿意去。强扭的瓜不甜,你呀,就自己去慈寧宫陪母后说说话吧。” 煜王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爭取一下。 他看向云棠,脸上努力维持著笑意,“小姑奶奶,太后那里……” 然而,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就撞上了皇帝投过来的目光。 煜王心头猛地一凛,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不甘,躬身道:“……是,臣弟明白了。既然如此,那臣弟便先行告退,去给母后请安了。” “嗯,去吧。”皇帝淡淡应了一声,注意力似乎又回到了云棠身上。 煜王再次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走出御书房外十几步,拐过一个无人的转角,確保周围再无旁人,煜王一直挺直的脊背才猛地垮塌下来。 他猛地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可恶!可恨!”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手臂甚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一个乳臭未乾的黄毛丫头,竟然……竟然敢如此羞辱本王!” 第137章 小小年纪,倒是挺特別的 煜王想起云棠那清澈却令人不爽的眼神,想起她毫不犹豫的拒绝,想起皇帝那毫不掩饰的偏袒和纵容的笑声…… 一股杀意猛然冲向头顶。 下一瞬,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墙上。 砰! 手背上传来一阵剧痛,却丝毫无法平息他心头的怒火。 他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著前方,声音低沉,“云棠,你给我等著,最好不要让我抓到机会,否则,本王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半响,煜王这才整理好衣冠,压下心头的思绪,面上重新掛起一抹笑,转头径直去了慈寧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煜王恭敬行礼,声音温和。 太后正由宫女伺候著用茶,见到煜王,脸上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快起来,哀家听闻你身子已经大好了?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煜王依言上前,任由太后拉著他的手仔细端详。 “劳母后掛心,儿臣已无大碍了。”他顺势在太后下首坐下,陪著说了几句閒话,话锋突然一转,不经意提起,“说来也巧,方才儿臣去给皇兄请安,碰巧遇见了国公府那位小姑奶奶也在御书房。小小年纪,倒是挺特別的。” 太后闻言,放下茶盏,有些意外地看了煜王一眼,“哦?你怎么突然提起那孩子了?哀家倒是听说她辈分高,人小主意大。不过,平日里也没见你对这些事上心。” 煜王笑了笑,语气隨意,“母后说笑了。实在是这云家小姑奶奶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儿臣想不知道都难。只是……” 他微微蹙眉,一副忧心的模样,“儿臣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她毕竟才多大?这个年纪,本该是无忧无虑玩耍的时候,怎好让她掺和进这些事情里来?” 太后微微頷首,“话是这么说。不过,这终究是国公府的家事,哀家也不好多加置喙。” 煜王立刻起身,几步走到太后身边,挨著她坐下,声音放得更软了些,仔细听著,还能听出一丝撒娇的意味,“母后,儿臣方才也是这般想的,臣子们自家的事,隨他们折腾去也就是了,只要不逾矩,咱们何必理会?” 他话锋陡然一转,嘆了口气,“可是方才儿臣在御书房,见那小姑奶奶可爱,想著母后您最喜欢孩子,整日闷在宫里也无聊,就好心提议带她过来给您瞧瞧,解解闷。您猜她怎么著?”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著太后的神色,才压低声音,带著点愤懣道:“她竟然直接摇头,抓著皇兄的袖子,说『不去,我就要和皇帝伯伯玩!』哎,母后,儿臣听了这话,实在是为您叫不平啊,皇兄他……” 他一边说,一边抬眼覷著太后的脸色。 果然,太后原本平静的脸上,隨著煜王的话,一点点沉了下来。 她將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案几上一丟。 “哼,”太后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慍怒,声音冷然,“好,好得很,这个皇帝,如今真是越来越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连个不知事的小娃娃,都敢如此放肆。” 煜王看著太后的神情,知道目的已经达到,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温声劝道:“母后息怒,保重凤体要紧,皇兄他……或许只是被那小丫头缠得一时忘了规矩。” 他见好就收,起身恭敬道:“母后,您先歇著,儿臣就不打扰您清静了。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嗯,去吧。”太后挥了挥手。 煜王躬身行礼,退出了慈寧宫。 转身之际,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煜王府。 青书早已在书房內等候多时,神色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他立刻迎了上去。 “王爷,您回来了。”青书躬身行礼,语气带著一丝急切,“您……怎么突然进宫去了?” 煜王听到青书一副质问口吻的话,本就阴沉的脸色瞬间更难看了些。 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看也没看青书一眼,声音冷冰冰的,“怎么?本王要去哪里,现在也要提前和你报备一声了?是不是还得你点头同意,本王才能去?” 青书心头一紧。 他连忙单膝跪地,姿態放得极低,“王爷息怒,属下绝无此意,属下只是担心王爷一时意气,恐会坏了我们多年筹谋的大计!” “一时意气?”煜王猛地一拍桌子,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盯著跪在地上的青书,眼神阴鷙,“你告诉本王,什么叫一时意气?本王进宫给皇兄请安,给母后请安,尽人臣人子之责,这也叫一时意气?” 青书低下头,“属下不敢。” “哼!”煜王重重地哼了一声,烦躁地踱了两步。 过了片刻,他才重新坐回原位,端起茶杯灌了一口冷茶,“本王能提什么过分要求,不过是看著云衡之那老狐狸独揽大权,分身乏术,好心替他分担一二罢了。” “本王让他把那支精锐调出来,他不乐意,本王暗示他放点兵权出来,让本王替他分担些辛劳,他更是不肯,哼,堂堂天子,如此小肚鸡肠,本王这王爷当的真是窝囊透顶!” 青书跪在地上,听著煜王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愕,“王爷,您就直接这么跟皇上说的?” 他简直不敢想像,煜王竟然在御书房里直接索要兵权和那支传说中的精锐。 这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別? 煜王被青书的眼神看得更加烦躁,他“砰”的一声將茶杯重重顿在桌上,茶水立刻隨之溅出,厉声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本王难不成还会骗你?” 他瞪著青书,语气不耐。 青书心头一紧,连忙低下头,声音更低了些,“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顿了顿,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追问:“那皇上具体是如何回应的?” “回应?”煜王嗤笑一声,脸上充满了不屑,“他还能怎么回应?让本王把话再说一遍,不同意就不同意,摆出那副高高在上,仿佛本王覬覦他什么似的鬼样子给谁看?” 他越说越气,又猛地站起身,烦躁地踱起步来。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死死盯住青书。 “青书,本王告诉你,本王真是一点都忍不了了,看著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本王恨不得,恨不得此时此刻就登临那九五至尊之位,那位置……” 他指向皇宫的方向,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本就该给有能力、有魄力、真正心怀天下百姓的人坐,先帝他老人家当年真是糊涂了,怎么就偏偏把皇位传给了他!” “殿下!”青书听得心惊肉跳,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四周紧闭的门窗,额角不自觉渗出了冷汗。 “行了行了。”煜王打断他,脸上写满了不耐和烦躁,他用力一甩衣袖,“又是隔墙有耳是吧?这里就本王和你,谁会说出去?啊?” 他往前逼近一步,眼神凶狠地扫过青书,“是本王自己?还是你?” 那眼神里的杀意几乎不加掩饰。 青书:“属下不敢!” “你最好不敢!”煜王冷哼一声,过了几息,他的声音才恢復了之前的冷意,“新的办法,你到底想出来了没有?” 青书依旧低著头,沉默了一瞬,才艰难地开口,“回王爷,暂时还没有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又是万全之策!”煜王深呼了一口气,“等你想出那劳什子的万全之策,本王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见青书一言不发,煜王心中的邪火更是无处发泄。 他指著青书,“青书,你但凡把你那些盯著本王行踪的心思,都放在替本王谋划对策上,本王何至於等到今日?对策早就该想出来了!” “青书吶,本王当初之所以把你留在身边,就是看中你有勇有谋,是个可用之才,可你看看你最近办的事……” 他摇了摇头,一脸失望,“实在是不漂亮,本王这心里头,多少有点不舒坦了。” 他微微俯身,盯著青书的头顶,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若是还想继续留在本王身边,做本王的心腹,那就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好好替本王做事,本王的为人你是清楚的,有功必赏,绝不会亏待了忠心办事的人。” 青书跪在地上,听著煜王这番恩威並施,实则充满敲打的话语,心下更沉了。 当初选择追隨煜王,看中的是他礼贤下士和那份看似真诚的野心。 可如今的煜王,刚愎自用,擅作主张,行事蠢钝如猪,非但听不进半分劝諫,反而处处显露暴戾,更將自己视作可隨意呼喝责难的奴才。 与其继续留下,不如…… 青书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王爷,属下实在智谋浅薄,思虑不周,担不得王爷您如此大礼厚望。”他顿了顿,这才说出下一句,“恳请王爷,另择贤能吧。” 煜王神色一顿,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青书,“你说什么,青书,你什么意思?” 青书垂下眼帘,声音依旧平静,“属下无能,实在想不出良策,愧对王爷信任。属下不配再留在王爷身边效力了。” 第138章 因为,我也討厌他呀! 煜王死死攥紧了拳头,硬生生將那股戾气压了下去。 他不能失去青书,至少在找到替代者之前,绝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然缓和了下来,“青书……” 他走到青书面前,亲手將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青书啊。”他重重地嘆了口气,脸上挤出几分歉意,“本王知道,这几日確实是有些迁怒於你了。朝中不顺,心中憋闷,说话做事难免失了分寸。” 他拍了拍青书的肩膀,眼神恳切地看著他,“但本王这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你是本王最倚重的心腹,是有大才的人,这些本王心里都清楚。” 他顿了顿,“本王替这段时间对你的態度,向你道歉。是本王不对。” 隨即,他话锋一转,“可是青书,你莫要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是谁给了你第二条命?” 他紧紧盯著青书,一字一句,“是你亲口对本王说的,这条命从此便是本王的,你会助本王成事!如今大业未成,前路艰险,你怎么能说出要离开的话?嗯?” 青书低头沉默著,嘴唇紧抿。 见青书沉默不语,但到底不再抗拒,煜王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 他立刻趁热打铁,“青书,留下来,只要你好好替本王办事,等此事成了……” “到时,本王许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若你不愿在朝堂,本王赐你良田美宅,黄金万两,你想去哪里逍遥快活,就去哪里,你看如何?” 他紧紧盯著青书的眼睛,等待著他的回答。 许久,青书才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他避开了煜王的目光,“属下明白了。” 煜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又轻轻拍了拍青书的肩膀,语气恢復了惯常的温和。“去吧,好好想想。本王等著你的良策。” “是。”青书躬身,退出了书房。 房门关上的瞬间,煜王脸上那点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哼,”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声音充满了不屑,“一条靠著本王施捨才能苟活的狗,竟也敢跟本王提要求。” 他缓缓踱到窗边,背对著门口,眼中寒光闪烁。 “等著吧,等事成之后,本王定要让你知道,背叛主子的狗,该是什么下场!” * 御书房內。 云棠正坐在小杌子上,晃悠著小短腿,手里拿著一块精致的点心,小口小口地啃著。 她咽下嘴里的点心,抬起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皇帝,脆生生地问:“皇帝伯伯,你是不是也很討厌刚才那个討厌鬼呀?” 皇帝正批阅奏章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哦?棠丫头,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云棠立刻放下点心,小手拍了拍沾上的点心屑,笑嘻嘻地凑近了些,“因为……我也討厌他呀!” 说完,她还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 皇帝先是一愣,隨即看著云棠那副“我们是一伙的”小表情,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一大一小互相对视了一眼,隨即,御书房里传来一阵笑声。 笑过之后,皇帝指著御案旁新呈上的一碟碟精美点心,“上次你给朕准备了那么多新奇的点心,朕也想著给你回礼。瞧瞧这些,可有你喜欢的?” 云棠依言探过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点心上扫了一圈。 嗯…… 桂糕、枣泥酥、豌豆黄。 都是常见的宫廷点心,她早就吃腻了。 不过,看著皇帝那带著点期待的眼神,云棠不想让他难堪。 她伸出小手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一碟,看起来最普通的绿豆糕,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喜欢这个。” 皇帝是什么人,云棠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瞭然和那份迁就,他看得分明。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却没有点破,只是顺著她的话笑道:“既然喜欢,那就尝尝。不过这些寻常点心吃多了也腻,少吃几块。朕让御膳房特意给你燉了些新鲜的,適合你口味的,你定然喜欢。” 果然,没过多久,內侍便端上来了几盅热气腾腾的羹汤,和小巧玲瓏的甜点。 有香甜软糯的牛乳燕窝羹,有带著淡淡果香的蜜桃奶冻,还有入口即化的山药糕。 云棠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这才是她真正喜欢的! 她欢呼一声,拿起小勺子,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 每一口都能让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吃得脸颊上都沾了点点心屑。 皇帝看著她吃得两颊鼓鼓,心满意足的小模样,连日批阅奏摺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不少。 他放下硃笔,端起茶盏,轻笑出声,“看著你吃东西,朕这胃口似乎也好了不少。” 云棠一边努力咽下嘴里的美味,一边用力点头。 待她吃得小肚子都微微圆了起来,满足地放下小勺子打了个饱嗝,皇帝才又笑著问道:“在这儿玩了半天,可觉得闷了?想不想去见见太子?” 云棠正用小帕子擦著嘴,闻言立刻抬起头,小脑袋点个不停,“好呀好呀!” “好。”皇帝笑著应道,隨即对侍立在一旁的贴身大太监吩咐道:“你亲自送小姑奶奶去东宫见太子,小心伺候著。” “奴才遵旨。”大太监躬身应下,脸上堆著恭敬的笑容,走到云棠身边,“小姑奶奶,请隨奴才来。” 云棠从杌子上跳下来,对著皇帝挥了挥小手,“皇帝伯伯,我去找太子玩啦!” 说完,便迈著小短腿,兴冲冲地朝东宫的方向去了。 东宫。 景华琰一身利落的骑射劲装,正立在庭院中,专注地搭弓瞄准远处的箭靶。 突然,一名內侍匆匆跑来,低声稟报,“殿下,国公府的小姑奶奶往这边来了。” 景华琰动作微顿,隨即利落地收了弓。 “知道了。”他目光扫过庭院里摆放的弓箭等物,“把这些都撤下,收拾乾净。” “是。”侍从们立刻应声,动作麻利地將所有习武的器具撤了下去,不留一丝痕跡。 景华琰刚理了理衣袖,便听到外面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紧接著,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太子殿下!”云棠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唤道,迈著小短腿跑了进来。 景华琰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迎上前几步,“云棠,你怎么来了?” 云棠在他面前站定,仰著小脸,大眼睛弯弯的,“今儿进宫看皇帝伯伯呀,皇帝伯伯说你在东宫,我就来找你玩啦!” 她好奇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空荡荡的庭院,“太子哥哥,你刚才在做什么呀?” 景华琰神色自若,隨口道:“无事,刚处理完几份文书,在庭院里隨便看看,透透气。” 他目光落在云棠红扑扑的小脸上,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可学过写字?” 云棠眨眨眼,小脑袋摇了摇,“没正经学过呢,就会写几个。” 她伸出小手指比划了一下。 “那正好。”景华琰眼中笑意加深,牵起她的小手往殿內走去,“来,我教你写几个字,可好?” “好哇!”云棠立刻来了兴致。 殿內书案早已备好,铺著宣纸,研好了墨。 景华琰將一支小巧的狼毫笔递给云棠,自己则站在她身侧,耐心地指导她握笔的姿势。 “来,我们先写个简单的。”景华琰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端正的“人”字。 云棠有样学样,小手努力地控制著笔桿,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下了一撇一捺。 虽然稚嫩,倒也看得出是个“人”字。 “不错。”景华琰鼓励地点点头,又写了个“山”字。 云棠再次尝试,这次笔画更稳了些。 景华琰看著她认真的小模样,又写了个稍复杂些的“林”字。 云棠看著纸上那个由两个“木”字组成的字,小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她努力回忆著,小手握著笔,依葫芦画瓢地描摹起来。 然而,写著写著,云棠心里却升起一丝异样。 这些字…… 怎么跟她模糊记忆中熟悉的那些,不太一样? 笔画多了些,结构也似乎更复杂。 她只能凭著感觉去猜去模仿。 虽然隱约觉得其中似乎有些规律可循,但因为她平日里极少动笔,此刻也还未能完全摸清其中的门道。 她专注地描画著,小脸绷得紧紧的。 景华琰站在一旁,视线落在她写出的那个虽稚拙却结构奇特的“林”字上,眼神若有所思地闪烁了一下。 不多时,云棠看著宣纸上那几个跟狗爬一样的字,小眉头紧紧拧著,陷入了沉思。 接著,景华琰放下笔,温声道:“写得很好,初学便是如此。歇息片刻吧。” 隨即扬声吩咐,“来人,上些点心果子来。” 精致的碟盏很快摆满小几。 云棠摸了摸自己圆溜溜的小肚子,小脸一垮,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方才在皇帝伯伯那儿吃得好饱好饱啦,现在一点也吃不下了。” 景华琰看著她那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瞭然,也不勉强。 “无妨,”他笑了笑,“那便通通带回去,慢慢吃。” “真的?”云棠眼睛瞬间亮了不少。 “自然。”景华琰頷首,示意內侍仔细打包。 很快,几个沉甸甸的食盒便收拾妥当。 “谢太子殿下!”云棠甜甜地道了谢,又在东宫玩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由內侍引著,带著一堆点心,蹦蹦跳跳地出了东宫。 第139章 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 半个时辰后。 软轿刚在国公府前停稳,云棠帘子一掀,就瞧见云衡之正等在门口的石阶上。 “大侄子!”云棠欢快地唤了一声,跳下软轿就朝他跑去。 云衡之紧走几步迎上,一把將她抱了起来,仔细看著她红扑扑的小脸,见她眉眼弯弯,精神头十足,才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气。 “回来了就好。” 他语气沉稳,“玩得可开心?” “嗯!”云棠用力点头,小手指著后面內侍捧著的食盒,“皇帝伯伯和太子哥给了我好多好多好吃的!” 云衡之正准备说话,府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只见两队衣饰鲜明的內侍鱼贯而入,前队手捧明黄锦盒,后队捧著朱漆托盘,皆是皇家仪仗。 云衡之立刻放下云棠,整了整衣袍,带著她及闻讯赶来的府中眾人恭敬迎了上去。 为首的大太监声音洪亮:“国公府云棠,聪慧敏达,甚得朕心。特赐南海贡珠一斛,云锦十匹,赤金点翠头面一套,御製点心八盒,以资嘉赏。” 宣罢皇帝赏赐,另一名內侍紧接著上前,展开一卷明黄册子:“太子殿下有令,云棠小姑奶奶初习字,勤勉可喜。赐……並时新果品点心若干,望勤加练习。” 紧接著,云衡之带著全府叩谢皇恩。 內侍们来得快去得也快。 云棠看著僕役们小心搬抬,小大人似的摆摆手,“点心果子太多啦,我一个人吃不完,都分下去吧。” “是,小姑奶奶。”青鳶恭敬应下,立刻著手安排。 云衡之看著眼前这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俯身將云棠抱起,声音低沉,带著几分感慨,“小姑奶奶,我活了四十载,还从未见过皇上对谁这般恩宠过。您这,可真是头一回了。” “小姑姑回来了?” 只见夏月淑扶著腰,在丫鬟搀扶下缓缓走来。 她脸上带著柔和的笑意,目光落在云衡之怀里的云棠身上。 “小姑姑今日进宫可好?”夏月淑走近,语气亲昵又带著对长辈的尊敬。 “月淑!”云棠眼睛一亮,挣扎著就要从云衡之怀里下来,“我回来啦,还带了好多好吃的点心。” 云衡之小心地將云棠放下,目光隨即落在夏月淑身上,伸手虚扶著她,“你身子重,怎么出来了?小姑姑平安回来了,一切安好。” 云棠几步跑到夏月淑面前,仰著小脸,好奇地看著她隆起的肚子,“小宝宝乖不乖呀?我今天在宫里吃了甜甜的蜜桃奶冻,可好吃了,等小宝宝出来,我也分给他吃。” 夏月淑被云棠这话逗笑了,轻轻抚了抚肚子,“小宝宝很乖呢。小姑姑有好吃的还惦记著他,等他出来,定要好好谢谢小姑姑。” 云棠心满意足地点头,小手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惹得云衡之和夏月淑都笑了起来。 “咕嚕嚕。”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的声响从云棠肚子里传出。 她小脸一红,捂住了肚子,大眼睛眨了眨,小声嘀咕,“皇帝伯伯的点心,好像有点不顶饿呀?” 厅堂內又是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 云衡之笑著摇头,眼中是满满的宠溺与无奈,“来人,给小姑奶奶备些易克化的点心羹汤。” 片刻后,云衡之见云棠无碍,又有夏月淑在一旁配著解闷,便放心去处理公务了。 一时间,院內只剩下夏月淑、云棠和一旁的青鳶青果。 夏月淑拉著云棠的小手在软榻边坐下,气色红润。 云棠仔细瞧了瞧她,似乎很是满意,“月淑侄媳,看著你这几日气色又要好一些了。” “多亏了小姑姑教我的那些法子,舒坦多了。”夏月淑笑著应道,神態自然,言语间满是感激。 云棠心里的小人儿叉腰得意: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 两人正说著话,外间管事恭敬的声音响起:“稟小姑奶奶,清溪庄管事有急事求见。” “让他进来。”云棠端正了小身板。 很快,一个风尘僕僕的中年汉子快步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惶恐:“小姑奶奶恕罪,奴才斗胆打扰,是……是那云妤姑娘,她……她怕是不行了,只剩下一口气吊著了,庄子上的人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示小姑奶奶示下。” 云妤? 云棠眨巴了两下大眼睛,小脑袋里快速翻找著这个名字。 哦,记起来了。 “她在哪个庄子?”云棠问。 跪在地上的管事头也不敢抬,“回小姑奶奶的话,是清溪庄。” 云棠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 “这么巧?”她轻声嘀咕了一句。 小短腿一蹬,她从软榻上滑了下来,小手背在身后。 片刻,她抬起小脸,“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 夏月淑一听云棠要去庄子,立刻扶著腰站起身,“小姑姑,我陪您一起去。” “不行。”云棠小脑袋摇得坚决,“你就在府中好好待著,哪里也不能去,更不能跑远。我去去就回。” 她说著,小短腿已经迈开步子往外走,同时快速安排,“青鳶跟著我,再挑几个身手好的护卫同去。不会有事的。” “可是……”夏月淑见云棠主意已定,且行动果决,心知拦不住,只能跟著走了几步,倚在门边,扬声叮嘱,“那您千万记得多带些人,路上小心。” 云棠背对著她,小胖手挥了挥,示意知道了,脚步却丝毫未停。 青鳶早已无声跟上,同时一个眼神递出去,廊下几名气息沉稳,护卫立刻闪身而出,紧隨其后。 一行人步履匆匆,很快便出了主院,直奔府门外的马车。 与此同时,清溪庄,偏院柴房。 昏暗潮湿的角落里,一个穿著灰扑扑粗布衣裳的女子蜷缩在地,气息微弱。 她脸色灰败,嘴唇乾裂出血,身上沾满草屑泥土,露出的手腕瘦得不像话。 在她面前,一个面相刻薄的中年男人正满脸不耐烦地看著她。 他抬脚,狠狠踹在云妤毫无生气的腿上,啐了一口,“呸,晦气东西,你还死命撑著一口气干什么?还不赶紧死了算乾净!” “我告诉你,別做那春秋大梦,以为会有人来给你撑腰,国公府里早就忘了你这號人了,活干不了,光浪费口粮!” 云妤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一行清泪顺著眼角流了下来。 自从娘亲撒手人寰,她唯一的念想就是找到亲生父亲。 她歷尽艰辛来到上京,竟然真的找到了。 可她做了什么? 她不懂珍惜,把唯一可能的依靠推得远远的。 如果能重来,如果能重来一次。 她绝不会再做那些糊涂事,她一定会好好孝敬父亲,一定会对那位小姑奶奶恭敬顺从。 她感觉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在迅速流逝,意识开始模糊,黑暗沉沉压来。 或许下一刻,她就能解脱了…… 恍惚间,柴房外,突然清晰地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清脆又稚嫩,清晰地钻入她的耳中,“把她给我拖出来。” 云妤原本有些涣散地瞳孔猛地一缩。 紧接著,“吱呀”一声,柴房门被从外推开。 久违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晃得云妤几乎睁不开眼。 她本能地想抬手遮挡,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逆著光抬眼看去一个小小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 是她! 云妤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挣扎著朝那个小小的身影爬去,手颤抖著伸向前方。 “小,小姑祖……”她声音嘶哑,“您来了,求您……大发慈悲,再给妤儿一次机会,妤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然而,她的手还未触及云棠的衣角,一道青色的身影便迅速挡在了前面。 青鳶面无表情,只用脚尖轻轻一拨,便將云妤和云棠阻隔开来。 云妤伸出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双眼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软倒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云棠站在门口,小小的身影在逆光中只有一个简单的轮廓。 她扫过地上昏死过去的云妤,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面相刻薄,此刻却明显慌了神的男子。 短短几息间,她心里便有了计较。 被发配到庄子上做苦力是一回事,但把人磋磨成这副只剩一口气的鬼样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云妤好歹是云衡之的亲生骨血,即便犯了错,国公府也未曾说过要她的命。 这分明是有人刻意针对,想把她往死里整。 云棠小脸瞬间绷紧,“好歹也是我大侄子的亲生女儿,弄成这般模样,像什么话,来人!”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眾人,“去请大夫,要快。” “是。”一名护卫立刻领命,转身飞奔而去。 一直缩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的那个男子,此刻仿佛才猛地惊醒过来。 他脸上瞬间堆起諂媚的笑容,腰弯的快折了,小步快挪到云棠面前,“哎哟,小主子安好,小的是庄子上负责洒扫的管事,方才忙著教训这不晓事的丫头,没瞧见小主子大驾光临,真是该死。”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作揖,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偷偷覷著云棠的脸色。 早就听说过云家有一位小姑奶奶,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位? 第140章 既然能赶走她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这肯定就是国公府那位传说中的小姑奶奶了,错不了! 只是没想到,传闻说得已经够夸张了,这亲眼所见,竟比传闻还要更甚十倍。 云棠没有看他,只看著两个护卫小心地將昏迷的云妤抬起,送往旁边稍微乾净些的厢房。 很快,大夫被护卫拎著匆匆忙忙赶了来。 一刻钟后。 老大夫眉头紧锁,对云棠躬身道:“回小主子的话,这位姑娘是长期劳累飢饿,又兼气血两亏,伤及根本,这亏损非一日之寒,恐非短时能调养復原……” 大夫的话未说完,一直在云棠身侧的青鳶,目光落在云棠绷紧的小脸上,隨即转向大夫,“你只管先救活她。其余的,之后再说。” 大夫连忙应道:“是,是。只要吊住这口气,好生调养,性命应是无碍。” 云棠这才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嗯。”她对旁边护卫道,“领大夫下去,重赏。” “谢小主子。”大夫如蒙大赦,跟著护卫退下领赏去了。 一时间,厢房內便只剩下云棠、青鳶和床榻上的云妤。 不知过了多久,云妤眼睫颤动,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 当她看清坐在不远处小凳子上,正偏著头看著她的云棠时,心头陡然一跳。 “小,小姑祖,”她喉咙嘶哑,挣扎著就要撑起身体下床磕头,“是您,真的是您,妤儿求您……” 云棠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著她。 如今的云妤,面色蜡黄,早已不见当初入国公府时的影子。 那双眼睛里,是真真切切的悔恨和后怕。 云棠的小手放在膝盖上,小短腿悬在半空轻轻晃了晃。 她心里的小人儿嘆了口气:这人,按辈分和年纪算,还是她那一大堆侄孙孙里最大的一个呢。 看她这副惨样和这眼神,倒像是真知道错了。 云妤挣扎著滚落下来,语气满是乞求,“小姑祖求求您,再给妤儿一次机会,妤儿想弥补……想弥补以前的过错……” 云棠看著她卑微到极致的姿態,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 她的小短腿停止了晃动,奶音清晰地问:“若让你回去,但不再是国公府孙小姐的身份,只做个普通下人,从此安分守己,你可愿意?” 云妤猛地抬起头,蜡黄的脸上,泪水混著尘土。 她用力点头,声音带著哭腔却无比坚定,“愿意,妤儿愿意!只要小姑祖肯给妤儿一条活路,做什么都愿意,妤儿一定安分守己,绝不敢再有半点非分之想。” 云棠看著她,小脑袋点了点:“嗯。既如此,你先好生歇息,把身子养好再说。” “小姑祖……”云妤还想再说什么,可云棠已经转身,迈著小短腿走出了厢房。 门被轻轻合上。 主屋內。 青鳶看著端坐在软垫上的云棠,低声问:“主子,您是真打算让她重新回去?” 云棠闻言“嗯”了一声,“在来之前,我其实想了想。”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而且她当初做的那些糊涂事,对我並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青鳶沉默片刻,低声道:“主子真是心地善良。” 云棠却摇了摇小脑袋,小脸上没什么波澜,心里的小人儿撇了撇嘴。 善良?她可不这么认为。 云妤这人,和周秋兰、祝欢顏那种处心积虑、隨时想要她性命的人,完全不同。 青鳶似乎看穿了云棠心中所想,又问了一个更实际的问题,“您不怕她养好了身子,回去后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云棠闻言,小脑袋转了过来,乌黑的大眼睛看向青鳶。 “既然能赶走她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紧接著,云棠让人看好云妤后,便带著带著青鳶一行人径直回了国公府。 云妤躺在简陋但乾净的床上,视线紧紧盯著上方。 小姑祖真的愿意给她机会。 她一定要抓住! 而此刻,先前那欺辱她的管事,再不敢上前半步。 * 国公府门前。 云棠的小马车刚停稳,帘子还没掀开,就看见云衡之立在阶前,周身散发著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当他看到云棠被青鳶小心抱下马车,小脸无恙时,眼底深处那抹的忧色才悄然散去。 “大侄子?”云棠迈著小短腿跑上台阶,大眼睛里带著点疑惑,“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呀?” 云衡之俯身,目光扫过青鳶等人,最终落回云棠身上,“小姑姑,您去庄子,怎么也不事先让人知会我一声?” 云棠仰著小脸,一脸理所当然,“我身边有青鳶她们跟著呀,又不会出事。” “这也就是幸好您没有出事。”云衡之的语气陡然加重,“否则……” 就在这时,青鳶突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国公爷恕罪,是奴婢护卫不周,未提前稟报行程,令国公爷担忧,请国公爷责罚!” 云棠小眉头一皱,伸出小胖手扯了扯云衡之的袍角,“哎呀,大侄子,你看你,把青鳶都嚇跪了,真没事啦,是我自己要去的,又不怪她们。” 她踮起脚,努力拍了拍云衡之的手臂,“下次,下次我一定先告诉你,好不好?” 云衡之看著眼前努力想“哄”他开心的云棠,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青鳶,只嘆了口气。 接著,他弯腰,亲自將云棠抱了起来,另一只手虚抬了一下,“起来吧。” 青鳶这才利落起身,重新退回云棠身后。 云衡之抱著云棠往府內走,他低头看著云棠乌溜溜的大眼睛,最终还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云棠在云衡之怀里扭了扭小身子,双手扒拉著云衡之的衣袖,挣扎著要下来。 云衡之依言弯腰,小心地將她放到地上。 云棠站定,仰起小脸,努力做出一副严肃正经的小模样,“大侄子,我给你说一件事情。” 云衡之看著她努力板著小脸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面上却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情,微微俯身,“什么事?小姑姑儘管说。” 云棠组织了一下语言,小奶音清晰地说道:“我去清溪庄是因为什么,你应该也知道了。” 她顿了顿,小眉头微微蹙起,“她……比我想像中过的还要不好许多。” 她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认真地看著云衡之:“我想著,她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就擅自做主,同意让她先回府养著身子。” 云衡之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他直起身,语气沉稳,“一切,听从小姑姑的安排。” 云棠听他答应得乾脆,小脑袋点了点,“嗯,你没意见就行。” 她毕竟是占了人家老祖宗身份的异世之魂,全仗著大侄子这份孝顺和国公府的规矩,才在这府里有了一席之地。 若是换个不讲情面,只认权势的主子,她这“小姑奶奶”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待著呢。 云妤那点事,说到底,並未铸成真正的大错。 给她一次机会,也算不得什么。 云棠不再多言,迈著小短腿,慢悠悠地往自己的棠华院走去。 青鳶一直安静地跟在侧后方。 一进棠华院內室,云棠立刻欢呼一声,扑向柔软的锦榻,小身子一歪,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躺倒,“呼,还是这样躺著舒服哇!” 青鳶熟练地上前,单膝跪在榻边,动作轻柔地替她脱去鞋袜。 看著云棠放鬆下来的小脸,她才低声问道:“主子,那云妤姑娘,不知多久將她接回府中?” 云棠舒服地眯著眼,小脚丫在软垫上蹭了蹭,懒洋洋地说:“不急。等她身子好利索了,能自己走动了……” 她顿了顿,“就让她自己走回来吧。” 青鳶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从清溪庄驱车到国公府,快马加鞭也要好几个时辰。 若是让云妤自己走回来…… 这路途,对她如今的身体而言,无异於酷刑。 但…… 青鳶的目光落在榻上闭目养神的云棠身上。 这何尝不是主子给云妤的一个表露诚心和决心的机会? 若她真是个聪明的,就该明白到底该怎么做。 青鳶沉默下来,执起一柄团扇,手腕轻缓地摇动著。 此刻,云棠小脸微微泛红。 青鳶手中的团扇轻缓地摇著,丝丝凉风划过云棠的小脸。 这时,內室的珠帘被轻轻掀开,青果端著一个小巧的甜白瓷盅走了进来。 她走到榻边,声音放得极柔,“主子,小厨房刚燉好一盅牛乳羹,甜糯可口,可要尝尝?” 云棠闭著眼,小脸埋在软枕里,闻言只是懒洋洋地摆了摆小胖手,小奶音带著浓浓的倦意,“唔……没胃口……不想吃……” 青果闻言,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正专注为云棠扇风的青鳶。 青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青果立刻会意,不再多言,捧著那盅牛乳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同时轻轻放下了珠帘。 云棠隨意地將面上的软枕拿开,缓慢睁开眼,脑袋放空的望著上方。 紧接著,云棠睫毛微颤,听著耳边的声音,渐渐闭上了眼睛,很快便发出了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第141章 確实是不太一样了 清溪庄。 云妤的气色瞧著比前几日好了不少,蜡黄的脸上总算透出点精气神。 此时,她正低头收拾著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只是一个粗布包袱,里面只有两件换洗的旧衣。 “哟,这就收拾上了?真当自己又要飞上枝头了?”突然,一个男子一边往里走,一边斜著眼看她,说话酸溜溜的。 云妤抬眼望去,正是平日里欺负的那位负责洒扫的管事。 他冷哼了一声,“哼,別做梦了,人家小姑奶奶说了,不过是赏你一个回府当最低等丫鬟的机会罢了,还真以为能回去当你的孙小姐呢?” 云妤手上的动作没停,只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男子心头火起,还想再讽刺几句。 云妤却已將包袱打了个结,背在了身上。 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些,就不劳管事您费心了。” 她顿了顿,朝著庄子的方向微微屈了屈膝,“这段时日,多谢照顾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男子眼珠一转,一个跨步挡在她面前,搓著手,脸上堆起假笑,意有所指地说:“哎,等等,你在这儿白吃白住了这么一段时日,如今说走就走,这……这总得有点表示吧?不然,我这也不好交代啊……” 云妤的脚步顿住。 她缓缓转过身,看著对方那双写满贪婪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 “李管事,”云妤字字清晰,声音带著一股冷意,“让我离开这庄子,是小姑奶奶亲口下的令。你如今拦著我,是想亲自去问问小姑奶奶,我这趟回国公府,该给你多少表示才合適吗?” 李管事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他猛地缩回手,连连后退两步。 云妤不再看他,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如同灌了铅,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 她眼前阵阵发黑,彻底支撑不住,身子一软,歪倒在路边,渐渐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正巧路过的牛车停了下来。 赶车的是个面相憨厚的老农。 他跳下车,看著倒在地上面无人色的云妤,嚇了一跳。 紧接著,他小心地將人扶起,餵了点清水。 云妤勉强睁开眼,喉咙干得冒烟。 “姑娘,你醒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老农关切地问。 云妤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嘶哑:“上京……国公府……” 话音刚落,体力耗尽,她又晕了过去。 老农看著这方向確实是往上京去的,嘆了口气,將她小心地挪到铺著乾草的牛车上,继续赶路。 等云妤再次恢復意识时,已是傍晚。 她抬眼有些艰难的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正靠在墙壁下。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熟悉的那道大门。 这…… 竟然到了国公府! 那老农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见她醒了便默默离开了。 云妤挣扎著爬起来,对著牛车离去的方向,深深道了个福,“多谢恩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思绪,整理了一下衣襟。 云妤缓步走上前,“劳烦通传,云妤求见小姑奶奶。” 棠华院。 云棠正歪在软榻上翻著一本閒书,一个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进来稟报,“主子,门外传话说,云妤求见。” 云棠闻言,惊讶地坐直了小身子,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这么快?” 从清溪庄到这儿,路程可不近。 她小眉头微挑,“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帘子被轻轻掀起,云妤低著头,脚步虚浮地挪了进来。 云棠抬眼望去,只见云妤一身粗布衣裳,已经沾满尘土,多处磨损,脚上的鞋子更是破得露出了脚趾,边缘还能看到乾涸的血跡和磨出的水泡。 只这一眼,云棠心里便彻底清楚了。 云妤在离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小心翼翼地屈膝,“奴婢云妤,见过小姑奶奶。” 云棠看著她这副模样,抬了抬小胖手,“既回来了,就安分待著。你不用在我跟前伺候,去后面偏院,做些洒扫的活计吧。” 云妤闻言,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不满,立刻深深地福下身去,“是,谢小姑奶奶给奴婢机会,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敢懈怠!” 云棠看著云妤那副毫无怨言的模样,转头对旁边的青果吩咐道:“青果,你带著她下去,先去偏院认认地方和人。” “是,主子。”青果应声,对云妤道,“跟我来吧。” 云妤再次对著云棠的方向福了一福,这才低著头,跟著青果退了出去。 屋內一时安静了下来。 青鳶看著帘子落下,这才低声开口:“主子,这云妤瞧著似乎和先前在庄子里时,又有些不一样了。” 云棠重新歪回软榻里,拿起那本没看完的閒书,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是啊,確实是不太一样了。” 没过多久,青果便回来了。 云棠眼皮也没抬,仿佛隨口一问,“如何?” 青果恭敬回道:“回主子,奴婢带她去了偏院,指了住处和要做的活计,也见了几位管事嬤嬤。她从头到尾都很平静,让做什么就应什么,没有一丝不满,也看不出半点不耐烦。” 云棠翻书的小手顿了顿,隨即恢復如常,只淡淡道:“嗯,我知道了。” 她乌溜溜的眼睛看著书页上的字,心思却似乎飘远了。 这云妤,倒是比她想的,更能忍了。 云妤在庄子上吃了大苦头,如今看著是知道怕了,也想改了。 但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份顺从底下,藏著几分真,几分假? 她忽然將手里的閒书往软榻上一丟,小身子利落地滑下地,“走。” 她对青鳶和刚回来的青果道:“我们亲自去看看。” 青鳶和青果立刻应声,一左一右护著云棠,出了棠华院,朝著府邸后方的偏院走去。 偏院不比主院精致,多是些粗使僕役活动和堆放杂物的所在。 云棠三人並未靠得太近,只在不远处的门洞边停下了脚步。 青鳶低声问:“主子,可要进去瞧瞧?” 云棠摇了摇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透过门洞,清晰地看到了院內的情形。 只见此刻的云妤已然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服饰,正挽起袖子,拿著一个比她人还高些的大扫帚,正一下一下地清扫著院落里的落叶。 她的动作还有些虚浮,额头也冒出了细汗,但只是抿著唇,专注地干著活。 云棠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片刻后,她转过身,“回吧。” 青鳶和青果立刻跟上,护著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偏院。 云棠刚迈著小短腿踏进棠华院的院门,一眼便看见云璋和他娘亲正杵在院子里。 两人皆是眉头紧锁。 “咦?”云棠好奇地歪了歪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你们俩杵在这儿干嘛呢,发生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云璋一听到她的声音,猛地转过身,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几步就衝到了云棠面前,语气急切,“小姑祖,您可回来了!侄孙……侄孙有点事情,实在想不明白,只能来请教您了。” 云棠一边继续往里走,一边隨意地摆了摆小胖手:“什么事啊?说吧。能帮的我儘量帮。” 青鳶无声地跟上,青果则快步进去准备茶水点心。 云璋跟在她身侧,苦恼地抓了抓头髮,“是……是算学,先生布置的课业,有一道题,我怎么算都算不对,娘亲她也看不明白,明日就要交了,若是再交不上,先生定要责罚,还会告知父亲……” 他说著,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著算式和一个画了圈的难题,“您瞧瞧,就是这道,侄孙愚钝,实在解不开……” 云棠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 上面那些弯弯绕绕的符號和数字在她眼里跟天书差不多。 数学? 她上辈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科生。 这玩意对她来说,还真是有心无力。 她立刻把纸塞回云璋手里,小脸努力板著,一本正经地轻咳一声,“咳……你先说说看,具体是哪里不会?卡在哪儿了?” 云璋愁眉苦脸地指著纸上的一处,“就是这里,先生明明说了方法的,每一步我都记得,可我就是照著做,算来算去,就是跟先生给的答案对不上,怎么算都不对。” 云棠心里的小人儿摊手,果然是这样。 她小脑袋微扬,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嗯……是这样啊。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你的思路被先生的方法限制住了呢?” 她伸出小胖手指点了点那张纸,“解题呢,不能光想著先生说的每一步该怎么走。有些题目,答案只有一个,但通往答案的路,可不止一条。你得学会,嗯……换个方向想,要有自己的想法,明白了吗?” 云璋听得一愣,眼睛眨了眨,似乎抓住了点什么,又似乎没完全懂。 但看著云棠那篤定的模样,他猛地点头,脸上的愁云瞬间散了大半,“我……我好像明白了,谢谢小姑祖,娘,我们快回去,我再试试。” 他一把拉住旁边还在发懵的柳氏,风风火火地就跑出了棠华院。 云棠看著两人消失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身子放鬆下来。 还好还好,好歹是糊弄过去了。 第142章 她拼了命也要抓住 若是云璋真要拉著她说个所以然出来,她还真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云璋拉著柳氏一路跑回自己屋子。 回屋后,他立刻扑到书案前,抓起笔,脑子里反覆回想著云棠的话。 一刻钟后。 “算出来了,娘,我真的算出来了!”云璋兴奋地差点跳起来。 但很快,他又微微蹙起眉,看著纸上那稍显繁琐的步骤,小声嘀咕,“就是这里……这里算起来好麻烦,要是能再简单点就好了。” 柳氏在一旁看著儿子先是狂喜后又陷入沉思的模样,既欣慰又心疼,上前柔声劝道:“璋儿,题既已解出,不然先歇歇,喝口水,吃点东西?別又把身子熬坏了。这题什么时候琢磨都行,不差这一会儿。” 云璋却摇了摇头,语气异常坚定:“不行,娘,我不能歇。” 他抬起头,看向柳氏,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娘,您別忘了,棠华院里除了我们,还有云鹤轩、云薇两兄妹。云薇年纪小,生得可爱,性子又活泼,自然能哄得小姑祖开心。可我呢?” 他指了指桌上的算纸和书本,“我想要在小姑祖面前有点用处,想要……想要她也能多看我一眼,多记得我一点,恐怕只能从这些方面下苦功夫了。我必须得更努力才行。” 柳氏听著他的话,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轻嘆了一声把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娘的璋儿……果真是长大了。” 云璋盯著那繁琐的步骤,小眉头越皱越紧。 忽然,他眼睛猛地一亮,用力一拍大腿,“对啊,这里,这里明明可以这样……这样代换一下,步骤能省去大半,我怎么早没想到。” 他兴奋地顾不上其他,抓起那张写满新解法的纸,转身又衝出了屋子,一路小跑著再次去了棠华院。 “小姑祖,小姑祖!”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正在吃点心的云棠面前,眼睛亮得惊人,“我、我又想到一个更简单的法子,您看,这样是不是快多了?” 云棠愣了一瞬,接著接过那张纸。 她小胖手指点著一处,“这里,其实可以用几个相同的数加在一起,可以先乘,呃,就是先算好总数……” 云璋听得极其专注,眼睛越来越亮,猛地点头,“我懂了,多谢小姑祖指点。” 隨后,他像是得了什么宝贝,风风火火地跑了。 云棠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刚拿起一块点心,珠帘又被轻轻掀开。 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 云薇手里小心翼翼地捏著一朵刚摘下来的粉色小,迈著小步子走到云棠面前,有些怯生生的,又带著点期待地把递过来,“小姑祖,这个送给您。” 云棠歪著头,“你现在不怨我了吗?” 云薇闻言,小脑袋垂了下去,手指绞著衣角,声音细细的,“娘亲做错了事,受到惩罚,是应该的。和小姑祖……没有关係。” 她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却努力忍著,“上次是我们不对,不该那样跟小姑祖说话。” 云棠伸出小胖手,接过了那朵小,放在鼻尖嗅了嗅,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嗯,这很香。” 与此同时,书房內。 云衡之提著笔,正在宣纸上挥毫。 萧奕无声地走进来,低声稟报:“国公爷,偏院那边传来消息,云妤已经进府了,安排在洒扫上。” 云衡之运笔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偏移一分。 他沉默了一瞬,笔下最后一个字收锋,才淡淡开口,“嗯。不用特意盯著。” 他放下笔,拿起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语气平静无波,“回来就回来了吧,小姑姑既然这么安排,定然有她自己的考量。由著她去便是。” “是。”萧奕躬身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时间,书房內只余墨香裊裊。 * 偏院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云妤刚將面前一片空地清扫乾净,额上还带著细密的汗珠。 一个穿著比她稍好些的丫鬟就翘著腿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一边嗑著瓜子,一边故意將瓜子壳吐在刚扫乾净的地面上。 “喂,新来的。”小朵抖著腿,用下巴指了指那堆瓜子壳,语气不屑地指挥著,“你眼睛瞎了,没看见这儿脏了,还不赶紧扫了,还有那边,那边角落也全是灰,都给我弄乾净点,我就在这里盯著你,你別想著偷懒。” 云妤握紧了手中的扫帚柄,指节微微发白。 她忍了又忍,还是走过去,默默地將那些瓜子壳扫进簸箕里。 小朵见她逆来顺受,越发得意,变本加厉地將更多瓜子壳丟到她脚边,甚至故意踢散了刚聚拢的垃圾,声音尖刻,“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没吃饭啊?快点,真是晦气,来了个丧门星干活都不利索。” 周围的几个小丫鬟见状,有的低头窃笑,有的面露同情却不敢出声。 云妤深吸一口气,再次弯腰。 然而,小朵竟得寸进尺地將一口瓜子壳直接啐到了她的鞋面上。 “看什么看?让你扫就赶紧扫。”小朵翻了个白眼,冷哼道,“还以为自己是主子呢?呸!” 云妤的动作彻底僵住。 她猛地直起身,手臂一扬,將手中的扫帚狠狠往地上一摔。 “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妤抬起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瞪著得意洋洋的小朵,胸膛剧烈起伏著。 小朵叉腰站起来,声音拔高了些,“看什么看,你还敢摔东西?反了你了。” 云妤胸膛剧烈起伏,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那股想要扑上去撕打的衝动,声音有些发颤,“我不是主子。难道你是主子吗?你凭什么在这里对我呼来喝去。” 小朵被她这话噎得一怔,隨即猛地跳脚,尖声道:“你,你还敢顶嘴?”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些。 一个身形瘦小的小丫鬟忍不住对同伴低声道:“这小朵姐,每次来个新人她都要这样欺负一通,好像不显摆显摆她的威风就不舒服似的。” 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嘆了口气,朝云妤那边努了努嘴,“她怕是不知道,这位再怎么落魄,也是国公爷正儿八经的亲血脉吧?” 先前那个小丫鬟撇撇嘴,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她哪能不知道?心里门儿清呢,就是因为知道,才故意欺负得更狠,要是换个没根没背景的,她反倒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了。” 这些话断断续续飘进小朵耳朵里,让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猛地转向那些议论的丫鬟,“都闭嘴,再嚼舌根子试试!” 一时间,院子里气氛变得更加紧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云妤和小朵身上。 就在这当口,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猛地响起,“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呢?活儿都干完了?” 眾人一个激灵,瞬间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恭恭敬敬地朝著声音来处行礼,声音参差不齐,“张姑姑……” 来人是负责管理偏院所有洒扫僕役的管事张姑姑,面相严肃,眼神锐利。 她扫了一眼狼藉的地面和怒目相视的两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回事?闹哄哄的,成何体统!” 院子里一片寂静,没人敢先开口。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站在正中间的云妤和小朵。 张姑姑何等精明,只这一眼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她冷哼一声,也不细究谁对谁错,直接道:“小妤,小朵,你们两个,看来是精力太盛,閒著没事干是吧?” 她淡淡扫过两人,“今儿偏院所有院落的洒扫,全归你们俩,其他人谁也不许帮忙,什么时候干完了,什么时候再来领晚饭。” 小朵一听,脸都绿了,这惩罚可比她预想的重多了。 她不敢对张姑姑不满,只能狠狠剜了云妤一眼。 云妤垂著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默默攥紧了拳头。 她不再看小朵,弯腰默默捡起地上的扫帚,转身就准备去清扫。 小朵心里憋著火,故意从她身边经过时,用肩膀狠狠撞了她一下。 云妤被撞得一个趔趄,猛地扭头瞪向她。 小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凶狠眼神嚇得一愣,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隨即觉得失了面子,色厉內荏地尖声道:“瞪什么瞪!” “你们两个!”张姑姑声音再次响起,带著明显的不耐烦,“是还嫌惩罚太轻了是吗?再多说一个字,今晚的饭就別想了,直接给我扫到天亮。” 小朵瞬间闭了嘴,最终只狠狠剜了云妤一眼,抓起另一把扫帚,气冲冲地朝相反方向走去。 云妤也收回了目光,垂下眼睫,握紧扫帚,死死咬著唇。 不能闹大。 绝对不能。 她前脚刚在小姑祖面前赌咒发誓要安分守己,后脚就跟人打起来那她之前所有的卑微乞求就全都成了笑话。 小姑祖定然会觉得她本性难移。 离开国公府的每一刻,她都在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悔自己当初为何那般愚蠢,放著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作天作地。 如今,这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她拼了命也要抓住。 哪怕受再大的委屈,吃再多的苦,她也必须忍。 第143章 有什么话非得写在纸上说? 紧接著,云妤便在自己的区域清扫著落叶,模样格外认真。 几个小丫鬟结伴路过,看见她这副模样,其中一个与云妤年纪相仿的丫鬟,忍不住停下脚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为她抱不平: “云妤姐姐,您这性子也太好了些,您好歹是跟著国公爷姓云的,这姓氏在这府里就是顶天的富贵和脸面,跟我们这些卖身进来的可完全不一样?” 她顿了顿,“您怎么就由著小朵那起子小人骑到头上作威作福?要我说,您就该给她点顏色瞧瞧。” 云妤扫地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我现在只是府里的洒扫丫头,和你们並没有什么不一样。小朵姐姐是先来的,懂得规矩多,她教教我怎么做,也没什么错。” 那丫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 就像是全力一拳打在了上,憋得满脸通红。 她上下打量著云妤,最终撇撇嘴,只丟下一句,“真是没劲!” 隨后便悻悻然地拉著同伴快步走开了,仿佛多待一刻都嫌晦气。 云妤听著她们远去的脚步声和嗤笑声,握著扫帚的手更紧了些。 与此同时,棠华院內。 云棠正捧著一碗羹,小口小口地吃著。 青鳶无声地走近,低声將偏院里发生的事,简略却回稟了一遍。 云棠握著甜白瓷勺的小胖手一顿,惊讶地抬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她真是这么说的?就……就这么认了?” 青鳶神色平静,肯定地道:“千真万確,一字不差。” 云棠眨巴了两下眼睛,慢慢將嘴里的羹咽下去。 她的小脑袋歪了歪,片刻后,她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 她用勺子轻轻搅动著碗里的羹汤,语气隨意,“以后,不用再让人特意盯著她了。” 青鳶眼中闪过一丝瞭然,利落地躬身应道,“是,主子,奴婢明白了。” 这时,珠帘轻响,青果快步向前,“主子,夏月柔想要见您。” 云棠:“让她进来吧。” 紧接著,夏月柔缓步走了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棠抬眼瞧见她,將手里的羹碗放下,小奶音带著点好奇,“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夏月柔从袖中取出一封摺叠整齐的信笺,双手递上。 云棠没接,小眉头微微挑起,语气里带著点好笑,“我们都面对面坐著了,还有什么话非得写在纸上说?” 她说著,隨意地挥了挥小胖手,“青果,给月柔也上一碗甜羹。” 待夏月柔接过羹碗,有些侷促地坐下,云棠才用勺子轻轻敲了敲碗边,说道:“不急,慢慢吃,边吃边说。是不是学堂那边又碰到什么难处了?” 夏月柔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著碗里香甜软糯的羹汤,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温婉,“是……但,也不全是。” 云棠来了兴致,往前凑了凑小身子,“哦?那你细细说来听听。” 夏月柔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带著真诚,也带著一丝无奈,“您之前提议的那些法子確实极好,孩子们都很喜欢,学得也快,个个都透著一股机灵劲儿。只是,我在府中教导他们也有一段时日了,能教的……真的都已经倾囊相授了。” 云棠闻言,惊讶地坐直了小身子,圆溜溜的眼睛瞪大,“什么?怎么可能没有可教的了?学问之道,可深著呢。” 夏月柔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是真的,我所知道的,都已教授完毕。往后,他们只需依据这些打好的根基,每日勤加练习慢慢领悟便可。我能说的,能教的,確实都已说尽了。” 云棠看著她认真又略带歉然的模样,知道她不是说假话或推脱。 心里却不禁嘖嘖称奇。 她印象里的老师,恨不得一个知识点翻来覆去讲上十天半个月。 这夏月柔,倒是真实诚的可爱。 她用小勺子舀起一勺甜羹送入口中,咽下后,才歪著头看向夏月柔,直接问道:“那你今日来,主要是想说什么?” 夏月柔的手指依旧轻轻按在那封信笺上,目光带著恳求,“不然……您还是先看看这个?” 云棠小脑袋摇得坚决,小胖手一挥,“不用啦,看著费眼睛。你就直接说。” 她说著,目光扫向四周,“你们都先下去吧。” 一旁伺候的丫鬟们立刻无声行礼,悄步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內只剩下云棠、夏月柔和云棠身侧的青鳶。 云棠拍了拍身边的软榻,示意夏月柔坐近些,小奶音压低了点,“你看,现在屋里就我们三个了,青鳶是我最信得过的人。可以放心说了吧?” 夏月柔看著云棠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消散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多了几分坦诚,“多谢小姑奶奶体谅。其实……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我虽在府中有事可做,教导孩子们也颇得乐趣,但时日一长,终究难免觉得自己是赖在国公府,心里总是不安。” 云棠捧起甜羹碗,小口啜饮著,安静地听她说。 夏月柔顿了顿,似乎鼓足了勇气,才继续道:“我是想问问您,您之前说过,女子即便不依靠婚姻,也能凭自己过得很好。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我只是……不知具体该如何做,我能做些什么?” 云棠顿时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来找她取经来了。 不过这个夏月柔,一点都没因为她是个小孩子就轻视她,光是这份真诚和敢於求变的勇气,就值得她帮一把。 她放下小碗,小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才一本正经地开口,“嗯,我明白了。” 她用小胖手托著下巴,看著夏月柔,“不过呢,这件事情,关乎你往后一辈子的活法,三言两语確实很难说清楚。” 她想了想,“这样吧,从今儿个开始,往后接连半个月,你都到我这里来。我呢,把我能想到的女子可以走的路,还有可能会遇到的难处,都细细说给你听听。” “等你心里大致有数了,想明白了,再自己做决定,是走是留,都隨你。你看怎么样?” 夏月柔没想到云棠会给出这样细致又周全的提议,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和感激的光芒,连忙起身,郑重地福了一礼,“若能得小姑奶奶指点,那是月柔天大的福气,月柔一定准时前来,认真听教!” 云棠看著夏月柔,小身子往软枕里窝了窝,“看在你这么信任我,愿意来问我的份上,我就先问你一句,你愿意试著去做点小生意吗?” 夏月柔显然愣了一下,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犹豫和为难。 云棠一看她这表情,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了。 她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直接点破,“你是担心没有本钱?还是觉得,女子能拋头露面做的营生太少,赚不到几个钱,反而惹人笑话?” 夏月柔被她一语道破心事,脸颊微微泛红,有些窘迫,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声音更低了,“確实……確有这些顾虑。不知可有解决的法子?” 她问得小心翼翼。 云棠无奈摊手。 要彻底解决,那得从根子上动摇这世道对女子的束缚,得让坐在龙椅上那位和满朝文武先改了念头才行。 可那些观念传承了百千年,岂是一朝一夕能变的? 不过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她小胖手一挥,仿佛这根本不是个事儿,“解决办法嘛,当然是有的!” 她乌溜溜的眼睛看著夏月柔,带著点试探,“不过,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放开手脚,去试一下了,可能一开始会很难,也会有人指指点点。” 夏月柔闻言,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立刻用力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愿意的,只要小姑奶奶指明方向,只要有一丝希望,月柔都愿意去尝试,绝不怕苦,也不怕人议论!” 她语气迫切又坚决。 云棠见她决心已定,小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好,既然你下了这个决心,那我也不好再藏著掖著了。” 她朝著夏月柔勾了勾小胖手指,奶音压得更低,神秘兮兮地道:“你附耳过来。” 夏月柔立刻倾身过去,將耳朵凑到云棠嘴边。 云棠用手拢著嘴,嘰嘰咕咕地低声说了一阵。 只见夏月柔的眼睛越听越亮。 过了好一会儿,云棠说完后,这才重新坐直了身子。 夏月柔缓缓直起身,眼中光彩流转,对著云棠深深一福,语气激动又感激,“月柔……多谢小姑奶奶指点迷津。” 云棠摆了摆小手,叮嘱道,“我这也就是个大概的想法和路子,具体能做成什么样,还得看你自己怎么去张罗怎么去经营。你先下去好好琢磨琢磨,觉得哪里可行,哪里行不通,或者有什么新想法,隨时再来找我。” “是,月柔明白!”夏月柔郑重应下后,这才退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珠帘又是一响,夏月淑扶著腰,慢慢走了进来。 夏月淑:“小姑姑,方才我看月柔妹妹从您这儿出去,脸上红扑扑的,她跟您说什么了?” 第144章 大侄子总算是开了点窍 云棠正捧著甜羹,闻言抬起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小奶音拉得长长的,“她呀,是来跟我討了个主意,心里有大想法啦。” 夏月淑听得似懂非懂,但见云棠没有细说的意思,便也不多问。 她笑著让身后的心儿將一个精致的食盒捧上来,“这是小厨房新试做的莲子茯苓糕,清热安神的,想著您或许喜欢,便拿来给您尝尝。” 紧接著,心儿打开盒盖,露出了里面摆盘精美的糕点。 云棠只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挪开了目光,小眉头无意识地蹙了一下,“先放那儿吧。” 她用小勺子搅著碗里的羹汤,没什么精神地嘀咕了一句,“许是天儿太热了,最近总是懒懒的,吃什么都没什胃口……” 夏月淑一听,顿时大惊失色,也顾不得问夏月柔的事了,连忙上前几步,关切地追问,“怎么会没胃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请了府医来看过,青鳶,快去请……” “哎呀,没事没事!”云棠打断她,抬起小脸努力做出一个轻鬆的表情,“就是天热闹的,身上乏一些,不想动弹也不想吃东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別一惊一乍的。” 夏月淑听云棠这么说,这才放了心,转头问青鳶,“可是院中的冰块不够?” 青鳶还没说话,云棠就摇了摇头,小奶音懒洋洋的,“棠华院的冰块是最多的了。” 她轻轻嘆了口气,“但还是热得很。” 她心想,这里毕竟条件有限,哪怕有了多多的冰块,也只能短暂缓解一下。 更关键的是,天太热,冰块也化得快,若是用被木箱之类捂著保冷,取用不便,凉气散得也快。 若是敞开放著,没一会儿就化成水,更不顶用了。 “没事的,”她摆了摆小胖手,“等再过一段时日,入了秋就好了。” 夏月淑只得跟著说,“最近確实是天热的厉害。不过小姑姑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大夫才行。” “知道啦,”云棠仰起小脸,冲她笑了笑,“看你担心的。” 她目光一转,落在夏月淑隆起的腹部上,顿时来了些精神。 她哧溜一下从软榻上滑下来,蹬蹬蹬跑到夏月淑身前,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那圆滚滚的肚子,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奇,“我瞧著怎么感觉比之前更大了呢?” 夏月淑低头看了看,唇角漾开一抹温柔又略带羞涩的笑意,轻声道:“我看著也是呢。” 云棠仰起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那……你近日和大侄子相处得怎么样,他可还知道疼人?” 夏月淑唇角笑意更深,声音温柔似水,“劳小姑姑掛心,国公爷他……近日很好。每日再忙,公务处理完后,总会抽空来兰香居坐坐,有时是说说话,有时就是静静待一会儿。” 云棠听了,满意点头,老气横秋地评价道:“嗯,这还差不多,大侄子总算是开了点窍,知道要顾著家里人了。” 夏月淑看著她这副模样,忽然扶著腰,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目光无比认真地看著云棠,语气郑重,“小姑姑,月淑……月淑能有今日这般光景,心中安稳,夫君体贴,皆是多亏了您当初……” 她话未说完,云棠就连忙伸出小胖手摆了摆,打断了她,“哎呀,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快別这么说。” 她扯了扯夏月淑的衣袖,示意她坐下,“你能有现在的一切,那是你自己性子好,懂得珍惜,也肯用心经营,是你自己爭气,和我可没多大关係。快快起来坐下,你如今身子重,可別动不动就行礼。” 夏月淑看著她真诚又急切的小模样,心中感激更甚,却也不再坚持,顺著她的力道缓缓坐回了原位。 夏月淑柔声道:“小姑姑说的是,是月淑不好,让您担心了。” 云棠歪了歪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瞅著她,“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说话了?” 夏月淑微微一怔,隨即与云棠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轻轻笑了起来。 接著,夏月淑便扶著腰,慢慢站起身,“小姑姑玩著,月淑这便先回去了。” 云棠点了点头,却又用小胖手指了指她身后的心儿,“你且先去,心儿先留一下。” 夏月淑虽有些疑惑,但並未多问,只温顺地应了声“是”,便由另一个小丫鬟搀著,缓步出去了。 待夏月淑的身影消失后,云棠的小脸稍稍严肃了些,看向心儿,直接问道:“心儿,你最近在兰香居伺候,一切可还妥当?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心儿立刻敛容垂首,恭敬回道:“回小姑奶奶的话,因著先前那次的教训,如今夫人入口的膳食、所用的器物、乃至薰香布料,奴婢们都万分仔细,必定反覆查验。近些时日並未发现任何不妥,院子里也未曾添过不明来歷的新物件。” 云棠微微頷首,“那就好。月淑侄媳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月份越来越大,最是紧要关头,万万疏忽不得。这府里难保没有黑心肝的,见不得她好,想著法儿要害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心儿神色一凛,立刻屈膝,语气斩钉截铁,“小姑奶奶放心,奴婢省得轻重,奴婢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必定护得夫人和小主子周全!” “嗯,”云棠摆了摆小手,“行了,你下去吧,仔细当差。” 紧接著,心儿也退了下去。 青鳶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主子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棠用小胖手托著腮,望著晃动的珠帘,小奶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也说不上来,但是……” 她话头顿住了。 云棠心想,但是按照她看了那么多宅斗剧和小说的经验,这种高门大院里的孕妇,尤其是像夏月淑这样的,简直就是活靶子,哪能真那么顺风顺水? 她总隱隱觉得不会这么太平。 青鳶没听清后半句,追问道:“但是什么?” 云棠回过神来,摇了摇小脑袋,语气格外认真,“没什么。总之,多留个心眼总没错,你私下里也帮衬著多瞧瞧兰香居那边,一应饮食用度,经手的人,都再警醒些。” 青鳶应声道:“是,奴婢记下了。” 她看著云棠若有所思的小脸,轻声补充,“夫人能有主子您这样时时处处为她想著,实在是她的福气。” 云棠却立刻摇了摇小脑袋,小奶音里格外认真,“不不不,其实……是我更幸运些。” 剎那间,她眼前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 刚被接进府里的原主,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样大,被其他人变著法儿磋磨。 可当时自身处境也很艰难的夏月淑,在完全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仅仅出於一点不忍,便帮了她。 青鳶眼中掠过一丝不解,但见云棠神色悵然,並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意思,便也体贴地不再多问。 与此同时,厨房。 厨房里热气蒸腾,几个灶眼都开著火。 管事的老张头眉头拧成了疙瘩,来回踱了两步,声音焦躁,“都停停手,动动脑子,如今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主子们食欲不振,送上去的菜碟子什么样端回来还是什么样,长此以往,咱们这差事还要不要当了?” 一个切菜的小工小声嘟囔:“这天热得人自己都没胃口,何况是金尊玉贵的主子们……这、这也不能全怪咱们吧?” 另一个烧火的婆子也附和:“是啊张管事,往年不也这样?熬过这阵子就好了。” “熬?怎么熬?”张管事猛地停下脚步,视线扫过眾人,语气更沉,“我问的是眼下!” 他顿了顿,“眼下有什么法子能让主子们,特別是兰香居那位有身孕的夫人,多少能进些东西?夫人身子重,最是需要滋补的时候,再这么吃不下睡不香,身子怎么扛得住?国公爷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眾人一时噤了声,互相瞅著,都不敢轻易接话。 张管事见状,心头火气更旺,声音陡然拔高,“都哑巴了?平日里扯閒篇,耍嘴皮子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耐,真到了要出主意的时候,反倒没声了?” 突然,角落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廝怯生生地抬了抬手,“管、管事,小的倒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管事目光立刻扫过去,见是个新来的,耐著性子道:“讲,有什么法子就说!” 那小廝咽了口唾沫,壮著胆子道:“小的愚见,既然天热是根由,冰块又不禁用,咱们除了做冰饮,是不是还能想想別的法子,让那冰……让那冰既能把凉气散出来,又能化得慢些,撑得久些?这样主子们周遭总能凉快些,兴许胃口就能开些?” 张管事眉头依旧皱著,但眼神里多了两分掂量,“说下去,具体应该怎么做?” 那小廝见管事有意听,胆子稍大了些,语速也快了些,“回管事,小的想著可以从两处下手。” “其一,便是在製冰时想法子,比如……比如往水里掺些別的东西,盐或者別的什么,小的听老家的人提过一嘴,说那样冻出来的冰疙瘩好像更禁得住化。” 他顿了顿,见张管事没有打断,才继续道:“其二,便是这裹冰的布。如今用的厚被虽能保温,却也捂得太严实,凉气散不出来,取用也麻烦。” “若是能寻一种又透气又隔热的料子,或者把冰凿得更碎些,用薄些的湿布包了,是不是既能让凉意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又不会化得太快?再不然,如今盛冰的盆碗光溜溜的,若是能在容器外头也想想办法……” 第145章 这东西是谁做的? 老张头听著,原本蹙紧的眉头渐渐鬆开了些,眼中也隨之透出了几分光亮,“听起来倒像是条路子,行,就先按你说的这几样,挨个试试。” 初一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喜色,没想到自己的提议真被採纳了。 “若真能成,该给你的赏钱决计少不了。”张管事拍了拍初一的肩膀,隨即神色一正,“既然主意是你出的,这事儿就交给你牵头去办。需要什么材料或者人手,儘管开口,务必儘快弄出个眉目来。” 初一连忙躬身应下,“是,管事,小的一定尽力。” 人群很快散开。 初一刚转身,另一个叫十五的小廝连忙凑近初一,平日里就他俩能多说几句话,他一脸羡慕和惊讶,“行啊初一,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往日里不声不响的,懂的倒不少,不过……往冰里加盐?这真能行?” 初一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憨厚,“其实我也没试过,就是以前听老人提过那么一嘴,说那样做出来的冰好像更经得住晒,我想著,总不会是空口白话,试试总没错。” 十五眼珠一转,脸上立刻堆起笑,亲热地勾住初一的肩膀,“哎,那这等好事,带上兄弟我一起唄?你也知道,咱们在这后厨杂役里混,想出头难如登天,难得有个在管事面前露脸的机会,平日里我可没少帮你,对吧?” 初一性子软和,经不住磨,便点头应了,“成,那咱们一起琢磨。” 紧接著,两人便一头扎进了这事里,反覆试验。 几日后,竟真让他们捣鼓出了一种化得慢,凉意却更久的冰。 两人看著成果,喜不自胜。 * 这日午后。 心儿脸色煞白,踉蹌著衝进棠华院,“小姑奶奶,不好了,夫人、夫人她……” 正歪在榻上歇息的云棠猛地坐起身,“怎么了?说清楚!” 心儿急得眼泪直掉,“夫人方才用了半碗酸梅汤,突然就说腹痛如绞,眼下,眼下情况很不好!” 云棠的小脸瞬间沉了下来,再无半分慵懒,厉声道:“青鳶,抱我过去,快!” 青鳶不敢怠慢,立刻抱起云棠。 接著,一行人脚步匆匆地赶往兰香居。 云棠被青鳶抱著,一进內室,便看见夏月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唇色都失了血色。 她还没来得及上前,就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转身望去,只见云衡之脸色铁青地大步冲了进来。 想来也是得了消息。 “小姑姑。”云衡之仓促地对云棠点了下头,声音紧绷著。 “赶紧进去看看。”云棠小奶音也沉沉的。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好用,??????????????????.??????等你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云衡之几步跨到床边,一把抓住夏月淑冰凉的手,声音急切,“月淑?月淑你怎么样?別嚇我。” 夏月淑似乎想摇头,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眉头痛苦地紧蹙在一起,呼吸都格外微弱。 云棠一直紧紧盯著夏月淑,见状立刻转向一旁满头大汗的老大夫,“大夫,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老大夫紧张地用袖子擦了擦汗,才颤声道:“回、回国公爷,小姑奶奶,夫人这症状看著不像是吃坏了东西,倒更像是吸入了什么不好的气味,或是长久接触了什么相衝之物,才引得胎动不安。” 心儿在一旁急急点头,“是啊,这酸梅汤奴婢们万分小心,特意没用新制的冰块,就是寻常井水镇的,也反覆验过,绝无问题。” 大夫忙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为夫人行针,稳住情况,缓解痛楚。国公爷,您看……” 云衡之立刻让开位置,语气焦灼,“快,快施针!” 大夫不敢耽搁,取出银针,凝神在夏月淑几处穴位上落下针。 过了一会儿,夏月淑紧蹙的眉头似乎鬆开了些许,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看著脸色虽还差,但至少不再那么骇人。 云衡之见状,心头怒火更盛,猛地转身,声音冷厉,“查,给本公彻查!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这样?这里面定然有鬼!” 云棠的小脸也绷得紧紧的,乌溜溜的眼睛扫过室內每一处,“近日屋子里,可添了什么新东西?或者换了什么摆设?” 心儿凝神细想,肯定地摇头,“回小姑奶奶,没有。自上次以后,一应物品都极谨慎,怕出紕漏,许久未曾更换过任何东西了,薰香也早停了。” 云棠的目光缓缓移动。 最终,定格在墙角那口正丝丝缕缕冒著寒气的冰鉴上。 那冰鉴样式精巧,与屋內其他物件略显不同。 她的小手指了指那冰鉴,“那个冰鉴,是怎么回事,以前,好像没见过。” 此话一出,云衡之和心儿的目光同时看向那口冰鉴。 云衡之立刻厉声喝道:“还不快回话?这东西哪来的!” 心儿被嚇得一颤,慌忙回稟:“回国公爷,这是大厨房那边前两日送来的,说是新琢磨出来的冰鉴,里头放的冰块化得慢,凉意更持久些。他们想著夫人怕热,又不敢多用冰,便特意送了些过来试试……” 云衡之脸色更沉,猛地转身对门外吼道:“去,把做这东西的,还有厨房的管事,立刻给本公叫来。” 不过片刻,老张头和初一便被带了进来。 两人原本还带著几分忐忑的喜色,一进屋看到这阵仗和床上脸色苍白的夏月淑,顿时嚇得腿软,扑通跪倒在地。 云棠不等云衡之开口,小奶音率先响起,“这东西是谁做的?怎么做的?一五一十说清楚。” 老张头冷汗涔涔,抢先指向初一,“回国公爷,小姑奶奶,这、这都是初一的主意,法子是他想的,冰也是他主要弄的。” 初一嚇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小的冤枉,小的只是往冰水里加了点盐和……和一些製冰必须要的,想著让冰结实点,化得慢些,对夫人绝无坏心,更不敢有丝毫损伤啊。” “有没有损伤,不是你说了算!”云衡之声音冷然,“来人,把这冰鉴给我砸开,里里外外仔细查验。” 下人立刻动手。 一旁的老大夫上前,仔细检查了凿开的冰块和冰鉴內壁,又凑近嗅了嗅,忽然脸色大变,惊骇道:“国公爷,这冰块深处,竟掺有磨得极细的麝香!” 他顿了顿,“此物性烈,活血通经,怀孕之人是万万碰不得的,接触久了,轻则胎动不安,重则恐会小產啊。” “好啊!”云衡之勃然大怒,目光直射向初一,“狗奴才。竟敢用如此阴毒手段,来人,拖下去,杖杀!” 初一嚇得瘫软在地,“冤枉,国公爷饶命,小的冤枉啊,这冰……这冰不止小的一个人经手。” 云棠突然抬起小胖手,“等一下。” 正要上前拖人的护卫身形一顿。 初一连滚带爬地扑到云棠脚边,“小姑奶奶明鑑,这製冰的活儿,还有个叫十五的一起做的,他也能证明小的清白。” 云棠乌溜溜的眼睛看向他,“十五?他现在人在何处?” 初一急道:“这,好像从昨儿后晌开始,就没见著他了……” 这时,跪在一旁的老张头身体猛地一颤,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发颤,“回国公爷、小姑奶奶,小人有罪。那十五前日后半夜,偷偷来找小人,说是家里妹子急病,要赶紧送钱出去,求奴才准他出去一趟。奴才一时心软就……可他出去后,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云棠的小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当时说要出去,你就没想过他若是不回来该如何?府里的规矩都忘了?” 老张头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小人当时確实疏忽了。” 一旁的心儿忽然想起什么,迟疑道:“奴婢倒是对那个十五有点印象。可奴婢记得,他似乎是孤身一人进府的,家中並无亲妹啊?” 老张头闻言,脸色更加难堪,磕磕巴巴道:“是,小人当时也这么问了,可他说是刚认下的乾妹子,急等著救命钱,小人看他言辞恳切,又再三保证只出去一炷香必定返回,奴才一时糊涂就……可万万没想到他竟敢一去不回啊!” 云衡之眼神锐利,“乾妹子?哼,好藉口,立刻派人去查这个十五的底细,还有他可能去的地方,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揪回来。” 老张头像是又想起什么,急忙补充:“回国公爷,这个十五,小人想起来了,他原先好像是在三夫人院子里当差的,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才被贬到了后厨杂役。” 云衡之目光一沉,深深看了老张头一眼,隨即转向一旁的初一,“你与他一同製冰,竟毫无察觉,失察之过难逃,拉下去,重责三十大板!” 初一闻言,闭了闭眼,长长嘆了口气,不再求饶,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任由护卫拖了下去。 他万万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十五害了他。 可十五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还以为总算可以得到主子的奖赏了,可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云衡之最后看向老张头,“你,身为主事,识人不明,擅离职守,纵容手下夜出不归,酿此大祸。罚没三个月月钱,以儆效尤。可有异议?” 老张头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小人不敢,小人认罚,多谢国公爷开恩!” 隨即,他也被带了下去,屋內一时安静了下来。 第146章 美人看骨不看皮 云衡之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俯身靠近床边,声音放柔了许多,“月淑,现在感觉如何?可还难受?” 夏月淑微微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清晰了些,“好多了,多谢夫君关心。” 云衡之轻轻握住她的手,顺势將她揽入怀中,低声安抚。 看著两人这般,云棠悄悄鬆了口气,正想示意青鳶抱自己离开,不打扰他们。 不料云衡之却抬起头,出声拦道:“小姑姑且慢。” 云棠疑惑地看向他。 云衡之眼底还残留著一丝冷厉,“既然牵扯到了老三院子里的人,此事便不能这般算了。正好,小姑姑进府这些时日,还未正式见过我那三弟和三弟妹。今日便请小姑姑一同去前厅坐坐,替侄儿,也替月淑,做个主,掌掌眼。” 云棠歪著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小奶音乾脆地应下,“好啊。” 於是一行人移步前厅。 云棠被青鳶抱著,心里却琢磨开了。 这位三夫人,她倒是偶尔听下人们低声议论过几句,似乎是个心思活络的。 只是她自来国公府后,这位三夫人似乎总是恰好身体不適,竟真的一次都未曾正式拜见过她。 今日,她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很快,一对男女便走了进来。 两人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大哥,见过小姑奶奶。” 云棠抬起头看去。 只见那男子约莫三十上下,身形微胖,面相看著甚是憨厚老实。 一双眼睛不大,嵌在圆脸上显得有几分侷促。 五官凑在一起,瞧著倒是没什么心机模样。 他身旁的女子,虽衣著素净,未施粉黛,却难掩其清丽容色。 身量纤细,眉眼如画,即便此刻面带些许病容,透著一股弱不禁风的娇柔,也依然能看出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云棠心下嘀咕,这美人看骨不看皮,此话果真不假。 云衡之淡淡开口,“三弟妹身子不適,就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吧。” 那女子,也叫叶揽月,得了云衡之许可后,叶揽月这才轻声谢过,在一旁的椅子上小心坐下。 隨即看向被青鳶抱著的云棠,唇角牵起一抹温婉又略带歉意的笑,声音轻轻柔柔,“早就听闻小姑奶奶非同一般,灵慧过人。侄媳一直想著定要早日过去拜见,奈何这身子骨不爭气,终日汤药不断,一来二去的,竟耽搁到了今日,实在失礼。还望小姑奶奶莫要怪罪才好。” 她说著,轻轻咳了两声。 她身旁的云振海,待她稳稳坐定了,自己才跟著坐下,目光还关切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云棠將这小动作看在眼里,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 呦,没想到这看著憨憨的三侄子,倒是个知道疼媳妇的。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叶揽月柔声开口,语气不解,“不知大哥今日急召我们夫妇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云衡之目光沉沉,直接道:“三弟妹,既如此,我便不同你们绕弯子了。那个叫十五的下人,你可还有印象?” 叶揽月微微蹙眉,似在仔细回想,片刻后才轻轻点头,“是有些印象。那奴才先前是在我院里做过一阵杂役,只是手脚笨拙,实在伺候不好人,我便让人打发他去別处了。他……可是犯了什么事?” 一旁的青鳶上前一步,言简意賅地將十五失踪之事说了一遍。 叶揽月听完,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惊得用手帕掩住了唇,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竟有这等事!大哥……您,您该不会是怀疑,这事与我有关吧?” 她声音微微发颤。 她身旁的云振海更是猛地站起身,一张憨厚的脸涨得通红,急声道:“大哥,这话从何说起?揽月她身子弱,常年不出院子,我们房里有吃有喝,安安分分,做什么要去害大嫂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简直是平白无故冤枉好人啊!” 云衡之眉头一皱,声音沉了下来,“我不过问一句,你急什么?坐下!” 云振海被呵斥得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叶揽月。 只见叶揽月几不可察地微微頷首,他这才像是得了准信般,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只是脸色依旧涨红。 他努力平復了下呼吸,语气缓和了些,却仍带著不满,“大哥,方才是做弟弟的失態了,可……可大哥说话也要讲个真凭实据才行。揽月她性子柔,心地最是善良,平日里连只蚂蚁都捨不得踩,怎会做出那等阴毒之事?” 云棠安静地窝在青鳶怀里,將云振海这下意识的举动尽收眼底,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 云衡之面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严肃,“我自然也不愿相信此事与三弟妹有关,但月淑今日险些遭难,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如今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失踪的十五,而他恰好曾是你院里的人。我循例问上一问,总不过分吧?” 叶揽月抬起苍白的脸,眼中满是关切与后怕,“大哥问询自是应当。只是不知大嫂眼下情况如何?可还安好?” 她的声音轻柔,满脸担忧。 云衡之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些,“所幸发现及时,大夫已经施过针,暂无大碍了。” 叶揽月闻言,微微頷首,姿態放得极低,“大嫂无事便好,真是万幸,大哥要查问,自是应当的。不知大哥具体要如何查?我们一定好生配合,绝无半句怨言。” 一旁的云振海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下一瞬,却被云棠脆生生的小奶音打断了。 只见她歪著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清澈见底,看著叶揽月,语气天真又篤定,“我相信你呀。” 这话一出,厅內霎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集中到这个被抱在怀里的小女娃身上。 云棠仿佛没察觉到眾人的惊愕,继续用她那把软糯的嗓音说道:“你说这事和你无关,那肯定就和你无关。你是大侄子的弟妹,是他的家人,他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 她说著,转头看向云衡之,小脸上满是理所当然,“大侄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云衡之明显愣了一下,眉头下意识蹙起。 但他的目光对上云棠那双清澈的眼睛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沉默一瞬,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地应道:“小姑姑说的是,自家人,自然该信。” 待云振海小心翼翼地搀扶著叶揽月离去后,厅內一时只剩下了云棠、云衡之和几个心腹下人。 云衡之这才转向云棠,眉头微蹙,语气带著明显的困惑,“小姑姑,您方才为何……” 云棠却不等他说完,抬起小胖手打断了他,眼睛里没了之前的懵懂,此刻显得格外清亮,“大侄子,你先回答我,你这个三弟,是嫡亲的兄弟吗?” 云衡之被她问得一怔,隨即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解释道:“並非血亲。振海他……是多年前我偶然结识的。” “那时他家中遭了难,只剩他一人孤苦无依,我见他为人还算憨厚本分,便让他入了府,也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后来他才结识了现在的三弟妹叶氏。” 云棠听完,小脑袋微微点了点,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她的小奶音压低了些,“原来是这样,那这位三弟妹,平日里与你、与月淑侄媳,走动可还频繁?关係如何?” 云衡之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因三弟妹身子实在孱弱,受不得半点风寒惊扰,平日里大多静养在她自己的院中,极少出来走动。也就是逢年过节的家宴上,方能见上一两面,说几句客套话罢了。与月淑……更是谈不上有多少往来。” 云棠听著,心下简直无语,她这大侄子心眼也太实了些。 她歪著头,继续追问,小奶音里带著一丝探究,“那你……很在意他这个兄弟吗?” 云衡之闻言,神色倒是十分坦然,语气也带著几分郑重,“自然是看重的,既让他入了府,认了这门亲,他便是我云衡之的兄弟。” “振海此人,性子憨直,没什么弯弯绕绕,是个知恩图报的老实人。我能帮衬一把,让他安稳度日,也是应当的。” 云棠听罢,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乌溜溜的眼睛看著云衡之,“既然你这般在意他这个兄弟,那方才,就更不该那般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了。让他们先行离开,才是最好的处置。” 云衡之眉头微蹙,显然並未完全理解,“小姑姑此话怎讲?事关月淑安危,查明真相难道不是首要?” 云棠摇了摇小脑袋,“若此事真是他们所为,你今日问了,他们必有破绽,日后细查便是。可若当真不是他们做的——” 她顿了顿,小胖手指轻轻点了点方才叶揽月坐过的位置,“你那般追问,在你看来或许是理所应当的查问,可落在三弟妹眼里,便是大哥毫不留情面的怀疑。你那位三弟,方才你也瞧见了,事事以他妻子为先,看重得紧。” “你伤了他妻子的心,便等同於伤了他的心。即便他面上不说,心里难道不会有疙瘩?你既看重这份兄弟情义,又何必为了尚未有定论的事,先去伤了自己人的心?” 她看著云衡之陷入沉思的脸,心想,她这大侄子或许是太久身处高位,身边多是奉承顺从之人,遇事习惯了下令查问,却渐渐忘了,即便是最亲近的家人,心思也是敏感脆弱的。 第147章 亲兄弟,也该明算帐 云衡之眉头微蹙,面上露出一丝犹豫,“这……” 他沉吟片刻,似在回想,又道:“可当初让振海入府时,他曾说过,既是一家人,往后若有什么事,尽可直言,不必拘泥虚礼,更无需这般拐弯抹角。” 云棠听著,心下更是无奈。 她这大侄子,在外杀伐决断,可一涉及到这些內宅人情和亲朋关係,就显得格外简单直接。 甚至有些…… 天真。 从先前处理祝欢顏那事便能看出一二。 她小脑袋一扬,小奶音里带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你也说了,那是当初。当初说的话,自然只在当初作数。人心思变,哪能一概而论?再说了,即便是亲兄弟,也该明算帐,更要顾及彼此的脸面心情。” 云衡之闻言,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点了点头,“小姑姑说的是,此事的確是侄儿欠考虑了。只顾著查问,未曾细想其中关窍,险些寒了人心。” 云棠见他听进去了,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你若心里还是存疑,觉得此事或许与他们有些说不清的牵连,大可下来后暗中派人细细查证。她人总在府里,又不会长了翅膀飞走,何必急於一时,非要在当面弄得彼此难堪?” 云衡之神情一凛,正色应道:“是,侄儿明白了。” 见云衡之確实听进去了,云棠这才放下心,由青鳶抱著离开了。 另一边,云振海搀著叶揽月回到了他们自己的院落。 一进门,云振海便忍不住甩开手,愤愤地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大哥这算怎么回事,如今竟怀疑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安安分分待在府里,招谁惹谁了?” 叶揽月轻轻咳了两声,走到桌边缓缓坐下,声音轻柔,“夫君莫要急躁,大哥想的也並非全无道理。” “那十五確实曾是我院里的人,如今他犯了事又逃匿无踪,难免会引人猜测。大哥身为一府之主,过问几句,也是职责所在。” 云振海显然听不进去,梗著脖子还想反驳,“可是……” “夫君,”叶揽月抬起眼,静静地看著他,“你且听我说完。” 云振海对上她的目光,那股子火气一下子泄了。 虽仍板著脸,却还是闭上了嘴,在一旁闷闷地坐了下来。 叶揽月这才继续缓缓道:“你想想,我们如今吃穿用度,住得这宽敞院落,每月还有份例银子可拿,这些是从何而来?” “皆是仰仗大哥的庇护,若非大哥念旧情,收留我们在府中,你我二人如今还不知在何处漂泊,过著怎样的日子。” 她轻轻嘆了口气,语气恳切,“大哥他,从未亏待过我们,这份恩情,我们该时刻记在心里。夫君,这世上没有什么应该或理所当然。大哥帮了我们,我们就该心存感激,而不是稍有不如意,便心生怨懟。” 云振海张了张嘴,似乎还想爭辩两句。 但看著叶揽月那苍白却异常认真的脸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髮,闷声道:“知道了。” 叶揽月见他这般模样,唇角微微弯起。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愈发温和,“好了,莫要不开心了,气坏了身子,心疼的还不是我?我让小厨房给你多做些你最爱吃的烧肉,可好?” 云振海闻言,眼睛顿时一亮,惊喜地看向她,“真的?可……可你平日总说那东西油腻,不让我多吃的。” 叶揽月笑了笑,语气带著几分纵容,“无事,偶尔吃一次不打紧。况且今日夫君心情不佳,若能吃些合胃口的,开心起来,比什么都强。” 云振海脸上终於露出笑容,反手握住叶揽月的手,目光诚挚,“月儿,我云振海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能娶到你为妻。” 叶揽月垂下眼睫,唇边笑意温婉,“月儿也是。” 她顿了顿,语气自然地转开了话题,“不过夫君,十五失踪这事,我们也不能全然不管。你回头也派几个得力又嘴严的心腹,悄悄出府去找找看。” “我依稀记得他以前提过两个常去的地方,一个是南城门的老刘头茶摊,另一个是西市后巷那家叫醉忘忧的小酒馆。让人先去这两处仔细打听打听,或许能有什么线索。” 云振海此刻心情好转,又听叶揽月说得在理,立刻点头应承,“好,都听月儿的,我这就去安排人!” 接著,云振海便立刻转身出去安排人手。 叶揽月看著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她的贴身丫鬟悄步上前,脸上带著忧色,压低声音道:“主子,万一……万一那十五一直找不回来,或是出了什么意外,这嫌疑岂不是要一直扣在咱们头上了?国公爷那边……” 叶揽月神色未变,只抬手轻轻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语气平静无波,“无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眼下还未到最坏的地步,不必自乱阵脚。我相信,十五一定能被找回来。” 丫鬟蹙著眉,仍是疑惑不解,“可是这个十五,平日里瞧著闷声不响的,也没见他和谁特別交好,更不像是有胆量做这种事的,他为什么要……” 叶揽月抬起眼,声音轻缓,“那就只有等找到人之后,当面问他了。” * 醉忘忧小酒馆里,光线昏暗,空气浑浊。 十五穿著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宽大华服,已然喝得醉醺醺,脚步虚浮,手里还拎著个酒壶。 他醉眼朦朧地四下张望,一眼瞧见角落里独自坐著的一位清秀姑娘,顿时色心大起。 他摇摇晃晃地凑过去,故意一个踉蹌,將壶里的残酒尽数泼洒在姑娘的衣裙上。 那姑娘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十五却抢先一步,打著酒嗝,涎著脸笑道:“小娘子莫气莫气,跟了爷,保管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话音未落,只见那姑娘眼神一冷,快速出手。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隨著十五杀猪般的惨叫,他的手腕已被那姑娘硬生生折断。 剧痛让十五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他捧著已经扭曲的手腕,冷汗涔涔,正准备放几句狠话找回场子,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朝酒馆內走来。 是国公府派来寻他的人! 十五嚇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疼痛和面子了,连滚带爬地退开,对著那面若寒霜的姑娘连连作揖,“姑、姑娘恕罪,是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他转身就想往人堆里钻。 然而为时已晚,那两名国公府护卫目光早已锁定了他。 几步上前,毫不费力地便將试图挣扎的十五如同拎小鸡一般提溜起来,径直押往了国公府。 一路挣扎无果,十五已是面无人色。 一抬头,正对上端坐於上的云衡之,以及被他抱在怀中,正用那双乌溜溜大眼睛静静看著他的云棠。 他涕泪横流地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悽厉道:“国公爷饶命,小姑奶奶饶命,不关小人的事啊!都是三夫人,是三夫人逼小人这么做的,小人不敢不从啊!” 云振海原本跟在护卫身后,想看看这胆大包天的奴才究竟是何模样,一听十五这话,顿时目眥欲裂。 他猛地上前,不等眾人反应,抬脚狠狠踹在十五心口! 十五惨叫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蜷缩著剧烈咳嗽起来。 “云振海!”云衡之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厉声喝止。 云振海胸口剧烈起伏,指著地上的十五,气的声音都在发抖,“大哥,你听听,你听听这狗奴才满嘴喷的什么粪,他竟然敢如此污衊月儿!月儿那般柔弱心善,怎么可能指使他做这种事,我、我撕了他的嘴!” 云衡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目光冷沉地看著他,“你先给我坐下!” 云振海梗著脖子,还想爭辩,但在云衡之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下,终究还是愤愤地一甩袖子,走到一旁重重坐下。 地上的十五挣扎著抬起头,惊恐地看著云振海。 下一瞬,他朝著虚空哀嚎,“三夫人……三夫人救命啊,您说过的,您说过会保我,救命啊!” “是吗?”叶揽月淡声道, 云振海见叶揽月突然出现,急忙起身迎上去,小心翼翼地搀住她的胳膊,语气满是担忧,“月儿,你怎么也来了?” 他扶著叶揽月在方才自己坐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十分轻柔。 地上的十五如同见了救星,手脚並用地爬到叶揽月脚边,紧紧地抓住她的裙摆,“三夫人,三夫人您救救小人,您答应过小人的,只要小人把事情办成,就、就……” 叶揽月垂眸看著他,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十五,你抬起头,看著我。” 十五下意识地抬头,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眼睛。 叶揽月缓缓问道,每个字都咬得清晰,“你方才说,是我指使你在冰块中掺杂麝香,意图谋害国公夫人和她腹中胎儿。你……確定是我吗?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再说。” 十五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著头皮,声音发颤却肯定地道:“是您啊三夫人,就是您亲口吩咐小人的,您、您该不会……该不会想不认帐了吧?” 叶揽月闻言,並未动怒,只是极轻地嘆了口气。 她不再看十五,转而望向主位上的云衡之,微微頷首,“大哥,您都听到了。” 第148章 还真是个厉害人物 一直安静窝在云衡之怀里的云棠,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叶揽月。 面对如此指控,不惊不怒,不急不躁,三言两语反而將问题拋了回去。 这个叶揽月,临场不乱,倒还真是个厉害人物。 云衡之目光沉静地看著叶揽月,微微頷首,“都听到了。弟妹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叶揽月这才重新將视线落回狼狈不堪的十五身上,语气平稳,“好,那我便问你几个问题。你若能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罪名,我叶揽月今日便认了。可若是你答不上来,或前后矛盾……” 十五心下莫名一喜,以为有了转机,连忙忍著痛楚,一副顺从的样子,“三夫人您问,小人一定如实回答,您想让小人说什么,小人就说什么!” 叶揽月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指使你做的。那么,我是在什么时辰,府中何处,又是如何对你说的?当时周围可还有旁人?” 十五眼珠慌乱地转动,结结巴巴地道:“就、就是前段时间辰时,在您院子的迴廊下,您屏退了左右,单独对小人说的,您说要想办法让大夫人流產,还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说著,又开始痛哭流涕,“三夫人……是小人对不住您……” 叶揽月面色不变,只微微挑眉,追问道:“你確定是辰时?未曾记错?” 十五被她问得心里发虚,支吾著改口:“或、或许是巳时?过去有些时日了,小人记不太清了,反正就是上午那个时辰……” 叶揽月並不深究时辰,转而拋出第二个问题,“好,那我再问你。我当时,具体是如何许诺你的?事成之后,许了你什么好处?” 十五急忙道:“您说事成之后,便给小人一大笔银子,让小人立刻离开国公府,远走高飞,保证小人往后衣食无忧。” 他说的急切,仿佛真的发生过。 叶揽月听完十五这番回答,心中已然明了。 她缓缓站起身,对著主位上的云衡之和云棠郑重地行了一礼,“大哥,小姑奶奶,此人所言,句句谎话,绝非实情。” 她目光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十五,“无论是他方才说的半月前、一月前,还是改口的十日前,在这些时日里,我因身子畏寒惧热,极易受凉,再加上头痛,一直在院中静养,从未踏出院门半步,更不曾去过什么迴廊下与人密会。” 她微微侧身,示意身后的丫鬟,“此事,为我诊脉的府医日日皆可作证,我身边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更是时刻在侧,皆可证明我白日从未擅自离开过院落。” “此人连与我『密谋』的具体时日都说不清楚,前后矛盾,言语闪烁,其心可诛,其言更是不可信!” 她再次看向云衡之,目光恳切而坦荡,“大哥,此事绝非表面这般简单,背后定然另有隱情,还望大哥明察,还弟媳一个清白。” 云衡之闻言,面色一冷,猛地一拍桌案,“狗奴才,还不从实招来,究竟是谁指使你构陷主母?若再有半句虚言,本公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十五被嚇得魂飞魄散,最后一点侥倖心理也彻底崩溃,瘫软在地哭嚎道:“国公爷饶命,小人招,小人全招,没人指使,就是小人自己,是小人心怀怨恨,当初被三夫人赶出院子,一直怀恨在心,就想出了这个歹毒法子,想拉三夫人下水。” “小人该死,小人胡说八道,求国公爷饶小人一条狗命吧!” 云衡之眼神冰冷,没有耐心听他哭诉,厉声道:“拖下去,按府规严惩!” 待十五被拖走后,厅內一时安静了下来。 云衡之看向叶揽月和云振海,语气缓和了些,带著几分歉意,“三弟,三弟妹,今日之事,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太过武断,险些冤枉了好人,你们莫要往心里去。” 云振海闻言,立刻就想开口,却被叶揽月一声轻咳打断。 他连忙关切地看向妻子,“月儿,可是又不舒服了?” 叶揽月微微摇头,“夫君,我无事。” 她转向云衡之,柔声道:“大哥千万別这么说,您是一府之主,查明真相是应当的,要怪只怪那起子小人心思歹毒,竟想出如此毒计离间我们兄妹情分,与大哥何干?” 云衡之见她如此明理,心中更是过意不去,又安抚了几句,便因有公务待处理,先行离开了。 这时,一直安静看著的云棠忽然开口,小奶音带著点好奇,“三侄媳,你夜间总是睡不好觉吗?” 叶揽月微微一怔,下意识抚了抚眼角,略显惊讶,“小姑姑如何得知?” 云棠用小胖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下方,“你这眼底,乌青都这么重了,一看就是没歇好。” 她说著,很是大方地挥挥手,“我那儿刚好得了一些安神的香囊,味道不错,等下就让青鳶给你送些过去试试。” 叶揽月此刻心神俱疲,只当是小孩子的寻常关心,並未十分在意,勉强笑了笑,福身道:“多谢小姑姑掛心赏赐,只是月儿实在身子乏得很,恐失礼先行告退了。” 云棠点点头,“好,快去歇著吧。” 叶揽月在云振海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一出厅门,走远了些,云振海便忍不住压低声音抱怨,“哼,不过一个奶娃娃,仗著辈分,还真让我们叫她小姑姑……也不知大哥怎么想的。” 但他顿了顿,又嘀咕道:“不过这娃娃是有点邪门,方才那场面,寻常孩子早嚇哭了,她倒好,不哭不闹,说话还一套一套的,清楚得很。” “夫君!”叶揽月立刻轻声制止,语气严肃,“小姑姑的事,岂是你我能隨意置喙的?” 云振海见叶揽月神色郑重,虽心下不以为然,还是悻悻然闭上了嘴,“知道了知道了,不说便是。” 很快,两人刚回到自己院子不久,青鳶便捧著一个小巧精致的香囊来了。 “三夫人,这是小主子吩咐送来的安神香囊。”青鳶恭敬地呈上。 叶揽月接过,轻轻一嗅,面上带著一抹得体的柔婉笑意,“有劳青鳶姑娘跑这一趟,代我多谢小姑姑掛心。” 青鳶福身一礼,便直接退下了。 一旁的云振海见那香囊做工精巧,便道:“月儿,你夜里总睡不踏实,既然她特意让人送了来,不如就试试?” 叶揽月隨手將香囊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语气倦怠,“先收著吧,我这是心神耗损,用了多少名贵香料方子都不见好,小姑姑给的香囊,又能顶什么用。” 话音未落,她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她鼻翼微动,有些疑惑地四下看了看,“夫君,你闻到了吗?好像有一股很特別的清香。” 云振海也吸了吸鼻子,循著那若有似无的淡雅香气低头一看,立刻指著那香囊道:“月儿,好像是这香囊里散发出来的味道。” 叶揽月闻言,这才重新拿起那只香囊,凑近鼻端仔细闻了闻。 方才离得远还不觉得,此刻近距离一闻,那香气清幽绵长,似兰非兰,似檀非檀,闻之竟让人心头莫名地舒缓了几分。 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沉吟片刻,终是改了主意,吩咐丫鬟,“既然味道不错,那便掛在床头试试吧。” 是夜。 那枚香囊被悬掛在叶揽月床榻的帐鉤上。 清雅的香气丝丝缕缕瀰漫开来。 叶揽月竟难得的一夜安眠至天亮。 次日清晨,她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的昏沉头痛也减轻了不少。 云振海在一旁看著,又惊又喜,“月儿,你昨夜似乎睡得极沉,一次都未曾起夜呢!” 叶揽月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触手竟透著一丝难得的温润光泽。 她喃喃道:“好像,確实是好了些。难不成……真是那香囊的功劳?” 接连几晚,叶揽月都用了那香囊。 每一晚都睡得格外安稳香甜,白日里精神头也足了许多,连带著脸色都红润了些。 这日,她对镜梳妆,看著镜中明显好转的气色,终於下定决心,“夫君,我要亲自去棠华院向小姑姑道谢。” 云振海正在穿外袍,闻言不以为意地道:“不过一个香囊而已,值得你特意跑一趟?让下人送份谢礼过去不就得了。” 叶揽月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看著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眼神里透著一丝明显的不悦。 云振海被她看得心里一咯噔,还没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就见叶揽月已然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他顿时慌了手脚,连忙凑过去,堆起了笑,“月儿,月儿你別生气,是我说错话了,我嘴笨,我知道,人家帮了咱们,咱们是该知道感恩,该去道谢的。” 叶揽月依旧侧著身子,不理他。 云振海急得抓耳挠腮,最后灵光一闪,道:“那我陪你一起去,我陪你去给云棠请安道谢,总行了吧?” 叶揽月这才缓缓转过头,瞥了他一眼,声音淡淡的,带著点警告的意味,“云棠?” 云振海自知失言,赶紧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改口道:“呸呸呸,是小姑姑,陪你去给小姑姑请安!” 第149章 口水流了二里地 叶揽月这才转过身,脸上重新浮现出一抹笑意,声音格外轻柔,“这还差不多。” 说罢,两人便一同往棠华院去了。 棠华院內,云棠正捧著一小碗牛乳羹,小口小口地用著早膳。 听得下人稟报说三夫人和三爷来了,她握著勺子的手微微一顿,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隨即道:“请他们进来吧。” 叶揽月在云振海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 今日她气色显然好了许多。 一进门,叶揽月便鬆开云振海的手,上前两步,对著云棠郑重地福了一礼,“月儿多谢小姑奶奶赏赐的香囊,用了这几日,夜间安眠了许多,身子也爽利了不少,特来向小姑奶奶道谢。” 云棠放下小勺子,摆了摆肉乎乎的小手,“哎呀,小事一桩啦,能帮到你就好,不用特意跑一趟的。” 正说著,珠帘轻响,夏月淑也走了进来,瞧见屋內情形,微微一愣,隨即笑道:“三弟和三弟妹也在?” 云振海和叶揽月连忙转身,对著夏月淑轻轻行了一礼,“大嫂。” 夏月淑笑著頷首,走到云棠身边坐下,关切地看了看叶揽月的脸色,“瞧著三弟妹今日气色倒是不错。” 叶揽月柔声应道:“劳大嫂掛心,是好了些。” 她又陪著云棠说了几句閒话。 不过多是夸讚那香囊的神奇,言语间对云棠满是感激。 但见夏月淑在此,她似乎也不便久留,略坐了一小会儿,便藉口院中还有琐事,起身告辞了。 云振海自然紧跟其后,两人一同退了出去。 待叶揽月和云振海的脚步声远去,夏月淑才轻轻嘆了口气。 她转向云棠,“小姑姑,您瞧这三弟妹,那身子骨也实在太单薄了些,脸色总透著一股子弱气。” 云棠用小勺搅著碗里剩下的牛乳羹,小脑袋摇了摇,“你这就算觉得她状態差了?那是你没瞧见前几日她来时的模样,那才叫嚇人,风一吹就能倒似的。今儿个能走来道谢,已经算是大好了。” 她似乎不想多谈叶揽月,抬起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夏月淑,话题一转,“別说她了,你呢?身子可大好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月淑忙笑道:“劳小姑姑一直惦记著,现下已经无事了,胃口也好了不少。说来,那日真是多亏了小姑姑……” 云棠立刻伸出小胖手打断她,小眉头嫌弃地蹙起,“哎呀,又说这些,耳朵都要听出茧子啦!” 正说笑著,珠帘又是一响,夏月柔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看见夏月淑也在,她脸上笑容微敛,快步上前,“月淑,前几日听说你出了事,我这心里……我真是……” 夏月淑连忙拉住她的手,温声安抚,“姐姐,快別这么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虚惊一场罢了,与你有什么相干,不必自责。” 她说著,仔细看了看夏月柔,略带疑惑地问道:“不过说起来,这几日我去寻你,你院里的丫鬟总说你不在府中,是去了何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夏月柔被问得一顿,眼神下意识地飘向一旁正歪著头看她的云棠,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云棠將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小奶音懒洋洋地响起,“没事,你想说便说吧,这里又没外人。” 得了云棠的准许,夏月柔似乎鬆了口气,脸颊微红,声音却清晰了许多,“是……是之前得了小姑奶奶的指点,我这几日是出去看了看铺面。” 夏月淑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惊诧之色,身子都不由自主坐直了些,“铺面?姐姐,你要看什么铺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月柔见话已说开,便也不再隱瞒,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月淑,我是想著,总不能一辈子在府里教导孩子们。往后,总得靠自己立起来。” “前些日子得了小姑奶奶一番指点,我心里便有了章程。这几日出去奔波,总算看好了一处合適的铺面,大致该如何经营,心里也有些数了。” 她说著站起身,对著云棠和夏月淑郑重地福了一礼,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其实今日过来,也是想正式向小姑奶奶和月淑辞行。铺子定了,我便打算搬出去住了。” 她低垂著头,肩膀微微颤抖,显然心中极为不舍。 但下一刻,她又猛地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眼中水光闪烁却语气轻快,“不过没关係,我就住在京城里,离得不远,得了空便能常常回来看你们的。” 夏月淑一脸忧急,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从未跟我透过半点风声,你一个人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我怎么能放心?你……” 夏月柔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温柔却坚定,“之前没告诉你,是怕你怀著身子还要替我操心。” 她笑了笑,“月淑,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我不能永远躲在国公府的庇护下,靠著小姑姑的怜惜过活。我是个大人了,总得自己走出去试试。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就安安心心等著我的好消息,好吗?” 一直安静听著的云棠,此刻忽然用小胖手拍了拍桌面,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乌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行,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咱们就好好给你送个行,就在一起……吃一顿火锅再走吧!” “火锅?”夏月淑和夏月柔同时愣住了,面面相覷,显然都没听过这个词。 云棠看著她们茫然的样子,立刻坐直了小身子,挥了挥小拳头,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反正你们不用管啦,等著到日子就是了,保证让你们吃得又热闹又痛快。” 五日后。 棠华院的小厅里支起了一张特製的圆桌。 中间挖空处放著烧得正旺的小铜炉,上面架著一口咕嘟咕嘟翻滚著红亮汤底的锅子。 桌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式切好的菜。 云棠、青鳶、青果,还有夏月淑和夏月柔围坐一旁。 除了云棠之外,其他几人都面露惊奇。 云棠被青鳶抱在特意垫高了的椅子上,挥舞著小胖手,兴致勃勃地当起了小老师,“看,像这样,把自己喜欢吃的,用筷子夹起来,丟进这个滚著的锅里,等它变了顏色,浮起来,就可以捞出来吃啦。” 她边说,边指挥青鳶帮她涮了一片嫩嫩的羊肉,吹凉了才小心地送入自己口中,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几人依言尝试,將东西放入翻滚的汤中,不过片刻便熟了。 蘸上云棠提前让厨房调好的酱料送入口中,顿时鲜香麻辣各种滋味在舌尖炸开,吃得几人额头冒汗,却又忍不住连连下筷。 “这吃法真是新奇又痛快。”夏月柔吃得脸颊红扑扑的,眼中闪著光。 “是啊,从未想过食材这般涮煮一下,竟如此美味。”夏月淑也笑著附和,小心地避开了那些过於辛辣的。 只可惜云棠年岁小,肠胃弱,大多辛辣油腻的吃食青鳶都不许她多吃。 云棠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她们大快朵颐。 闻著那诱人的香气,偷偷咽了无数次口水。 一顿饭下来,小傢伙的口水怕是真能流出去二里地。 一个时辰后。 夏月淑拉著夏月柔的手,眼中泪光终於忍不住闪烁起来,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只化作一声哽咽的,“姐姐……” 夏月柔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笑容温柔,“好了,莫要伤心。你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候,定要顾好自己和孩子,平平安安的才是最大的事。等我安顿好了,就回来看你。” 云棠看著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懂事地没有打扰。 她抬手示意青鳶抱自己出去,將空间留给了她们。 接著,夏月柔还是拿著包袱,离开了国公府。 夏月淑送別夏月柔后,回到棠华院,神情间不免带上了几分恍惚和担忧,坐在那里总有些心不在焉。 云棠瞧见了,凑过去,用小胖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小奶音老成地安慰道:“別担心啦,月柔现在可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她心里有主意,手上也有本事,厉害著呢。”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肯定能走好,再说了,就算万一……万一真的在外面受了委屈,或是想家了,国公府的大门不还一直为她开著嘛?隨时都能回来的。” 夏月淑听著她这番稚气却通透的话,看著那张一本正经的小脸,心中的鬱结竟真的散去了不少。 她轻轻握住云棠的小手,点了点头,“小姑姑说的是。” 夏月淑又陪著云棠说了会儿话,见她小脸上隱约透出些倦意,便柔声道:“小姑姑,近来天气炎热,您还需多多休息,仔细別中了暑气。若是无事,月淑便先告退了。” 云棠正捧著一盏温热的桂蜜水小口啜饮,闻言抬起圆乎乎的小脸,点了点头,“知道啦,你也回去歇著吧,路上慢些。” 夏月淑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这才带著一眾丫鬟缓步退出了棠华院。 室內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窗外树梢时不时传来的蝉鸣声。 云棠歪在凉榻上,盯著窗欞外被阳光照得发亮的叶片看了片刻,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空落落的。 第150章 看著憨憨的,倒还真的是个情种 云棠索性滑下榻,慢慢悠悠地穿上她的小鞋子,对侍立在一旁的青鳶道:“屋里闷得慌,我们还是去园子里走走。” 青鳶连忙应了声,接著取过一顶轻薄的遮阳帷帽,仔细为她戴好后,主僕二人这才慢悠悠地踱到了府中的小园。 园中並无他人,唯有各色卉,蜂蝶偶尔穿梭其间。 云棠寻了一处有树荫的石凳坐下,却很快又被远处天边舒捲的云吸引了目光。 她不由得仰起小脸,怔怔地望著那变化莫测的天空。 看著看著,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恍惚。 她来到这里究竟多久了? 国公府里的生活富足安稳,大侄子,夏月淑她们待她极好, 她似乎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被捧在手心里的日子。 可头顶这片天空,却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世界一般无二。 会不会有一天,就像她莫名其妙地来了一样,又会在某个毫无徵兆的瞬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回去? 若是回去了,这里的这一切,又会变成怎样? 是南柯一梦,还是彻底消散?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想到这儿,她心里猛地一紧,一种莫名的恐慌慢慢爬上心头,让她几乎透不过气。 “主子,您怎么了?”青鳶细心地察觉到云棠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不由地弯下腰,轻声询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太阳晒著了?要不咱们回屋去吧?” 云棠猛地回神,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將眼底那丝异样的情绪飞快地掩了下去。 她垂下头,用胖乎乎的手指无意识地绞著衣带上坠著的明珠。 “没什么,”她小声说,像是在回答青鳶,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就是看著天上的云,一会儿像小马,一会儿又散开了,怪好玩的。” 她说著,还故意抬起手指了指天际,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鬆些。 青鳶顺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白云苍狗,变幻无常。 虽然有趣,她却也能感觉到小主子方才那一瞬的低落並非全然为此。 但见云棠不愿多说,便也体贴地不再追问,只笑著附和道:“是呢,奴婢瞧著,那朵倒像只胖兔子。” 云棠弯了弯嘴角,却没再说话。 她收回目光,懒懒地靠向青鳶,“是有点晒了,我们回去吧。” 云棠又回到了棠华院,那股莫名的悵惘却並未完全散去。 她踢掉小鞋子,重新爬回软榻上,抱著软枕发了会儿呆,忽然扭头对侍立一旁的青鳶道:“青鳶,你给我仔细讲讲大侄子那个三弟和三弟妹的事吧,越详细越好。” 青鳶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谨慎地开口:“回主子,具体的细节,奴婢其实所知也不甚详尽。” 她想了想,“只大致听说,这位三老爷,是在府里的二爷不幸过世后没多久,国公爷在外偶然结识的,那时奴婢並未隨侍在国公爷身边,等回到府里时,府中便已然多了这位三爷。”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於三夫人,据说是三爷某次外出时救下的一位落难女子,后来便一直带在身边。” “两人似是日久生情,三爷便求了国公爷点头,明媒正娶了回来。说来也奇,这么多年,三爷院中始终只有三夫人一位,从未纳过妾室通房。” “先前似乎有人试图用美人討好三爷,结果直接被三爷毫不留情地命人打了出去,半分顏面都没留。” 云棠听得入神,小脑袋歪了歪,评价道:“没想到这个云振海,看著憨憨的,倒还真的是个情种。” 青鳶微微一笑,语气里带著几分感慨,“是啊,其实国公爷又何尝不是呢?” 云棠闻言,小眉头轻轻蹙起,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倒是,只是他的那份情,先前怕是都用错了人,白白磋磨了那么多年。” * 夏月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忐忑,走进店內,对著掌柜的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掌柜的,我把银子都带来了,您点一点。我们之前说好的……” 她话还未说完,那掌柜的却眼皮一撩,动作麻利地將她放在柜檯上的银包往前一推,直接塞回她手里,语气敷衍,“是你啊,对不住了,这铺子啊,已经有人先你一步订下了。” 夏月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愣住了,“什么意思,掌柜的,我们不是说好了今日我带足银两来签契的吗?你怎么能……怎么能出尔反尔?” 那掌柜的似乎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哎呀,你这就不懂行市了。做买卖嘛,本就是价高者得,人家出的价钱比你高,条件也更爽快,我自然要租给人家。” 他扫视了一眼夏月柔,“我奉劝你啊,你一介女子,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跑出来租什么铺子?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正说著,一个穿著绸缎,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摇著摺扇走了进来,身后还跟著个小廝。 掌柜的一见来人,立刻换上一副諂媚的笑脸,迎了上去,“哎哟,王老爷,您来啦,地方都给您留著呢!” 那被称作王老爷的男子瞥了一眼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夏月柔,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掌柜的立刻会意,转头对著夏月柔,语气变得极其不耐烦,“行了行了,你也別在这儿杵著了,赶紧走吧,没看见我这正忙著接待贵客吗?可別挡著真正的財神爷。” 夏月柔看著那掌柜諂媚的嘴脸,又看了看那富商不屑一顾的神情,只觉得一股酸涩直衝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紧紧攥著那袋被银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最终,她只是深深地看了那掌柜和那富商一眼,转身一步一步地挪出了铺子。 夏月柔漫无目的地走在熙攘的街道上。 周遭人声鼎沸,叫卖声嬉笑声不绝於耳。 可这一切热闹,仿佛都与她隔著一层无形的屏障,她只觉得格格不入。 天地之大,竟无一处是她可安心立身之所。 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著,直到暮色四合,才惊觉自己已无处可去。 她摸了摸怀中那袋银子,只能先隨意寻了间看起来还算乾净整洁的客栈,要了间最普通的客房暂住。 她甚至顾不上梳洗,便和衣倒在了床榻上。 客栈隔音並不好,隔壁的谈笑声和走廊的脚步声隱约可闻。 然而在这种嘈杂之中,夏月柔的脑海里却异常清晰。 过往那些战战兢兢,仰人鼻息的日子,被隨意打骂斥责的屈辱。 还有那日云棠看著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著鼓励,软糯的小奶音说著,“女子即便不依靠婚姻,也能凭自己过得很好。” 忽然,榻上的夏月柔猛地坐起身来。 黑暗中,她胸口微微起伏。 她攥紧了拳头,对著虚空,也对著自己,低声却坚定地说道:“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认输,不过是一次挫折而已,我不信我夏月柔就租不到一间合適的铺子,这才只是刚开始,我一定可以找到的。” 说完这番话,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新躺了回去。 这一次,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天刚蒙蒙亮,夏月柔便起身了。 她逢人便客气地打听,一条街一条巷地走过,脚底磨得生疼,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累。 皇天不负苦心人。 將近晌午时,在一条不算顶繁华但人来人往倒也热闹的巷口,她看到一间小巧的铺面正掛著租匾。 位置、大小,竟都比昨日那间更合她心意。 房东是个面相和善的老伯,並未因她是女子而流露出丝毫轻视,价钱也公道合理。 夏月柔当场便定下了,付了定金,约好明日来签契书。 紧接著,她转身朝著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此时,棠华院內,云棠正歪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著一本游记,青鳶在一旁安静地打著扇。 夏月淑则坐在一旁做著针线,偶尔抬头与云棠说笑两句。 听得丫鬟通报说夏月柔来了,两人都抬眼望去。 只见夏月柔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 “小姑姑,月淑。”她声音很是轻快。 夏月淑放下手中的针线,惊喜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夏月柔走到她们面前,眼眸亮晶晶的,“我来就是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铺子,我找到了,地段、大小都极合適,租契的定金也付了,明日就去签文书。” 她顿了顿,笑容更深,“还有住的地方,我也一併寻好了,是一处乾净的小院,虽不大,但足够安身。你们不必再为我担心了。” 夏月淑闻言,是真的惊讶了,脱口道:“这么快,真是太好了!” 夏月柔洒脱地笑了笑,“当然啦,找铺子嘛,讲究个缘分,也讲信用。既然说定了,人家自然不能出尔反尔,我也就能顺顺噹噹地定下了。” 然而,夏月淑却敏锐地从她这过分轻快的语气,和格外明亮的笑容里,品出了一丝异样。 她了解夏月柔,若非经歷了什么,绝不会凭空说出当下这样的话。 她立刻站起身,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夏月柔的手。 这一握,才发现夏月柔的手有些微凉,且在轻轻颤抖。 夏月淑的心猛地一揪。 她看著夏月柔的神情,心底也猜了个大概。 第151章 青书不见了 夏月淑:“是,找到了就好,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的。”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她们握在一起的手,又看了看夏月柔那双有一丝红血丝的眼睛,软糯地道:“嗯,月柔真厉害。” 夏月柔深吸一口气,將心头那股酸涩强压下去,反手也用力握了握夏月淑的手,重重点头,“嗯!” 与此同时,煜王府书房內。 “找,给本王找,就算是把王府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本王揪出来。”煜王怒吼的声音在房间里迴荡著。 他额角青筋跳动,眼神阴鷙地嚇人。 下人们噤若寒蝉,连声应著“是”,紧接著,连忙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砰!” 煜王猛地一掌拍在书桌上,震得上方的笔架砚台都跳了跳。 他胸口剧烈起伏,低垂著头喃喃自语,“青书你好,你真好,竟敢跟本王玩失踪?本王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为何还是要如此不知死活,步步紧逼!”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丫鬟低著头,端著新沏的茶,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她被外间煜王的怒吼嚇得不轻,此时手脚都有些发软。 她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將茶盏往书桌上放,却因为过度紧张,手猛地一抖。 “哐当”一声轻响,茶盏歪倒,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几滴甚至溅到了煜王的袍袖上。 小丫鬟嚇得魂飞魄散,瞬间脸色惨白如纸,“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王爷饶命,奴婢错了,奴婢不是故意的,求王爷饶命!”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煜王的思绪被打断,阴冷的目光倏地扫向地上浑身颤抖的小丫鬟。 他缓缓地弯下腰,伸出手,虚扶了扶小丫鬟颤抖的肩膀。 “看你嚇的,本王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不过就是撒了点水罢了,起来吧,往后注意便是。” 谁知,小丫鬟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她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地,哪里敢起来。 煜王的目光落在她那双因为惊恐而死死抠著地面的手上,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轻轻摩挲著,像是在欣赏,又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幸好当下没有客人,若是有外人看见你这般毛手毛脚,该误会本王治家不严苛待下人了。” 他顿了顿,“嘖,这小手,看著倒也白嫩,要是就这么没了,还怪可惜的。” 小丫鬟瞳孔猛地放大,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煜王看著她这副模样,脸上缓缓扯出一抹弧度,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 他鬆开手,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般,用帕子擦了擦手指,淡漠地扬声道:“来人。” 话落,守在门外的两名心腹护卫立刻应声而入。 “拖下去。”煜王的声音很淡很淡,“既然手不稳,留著也没用。教教她规矩,也让府里的人都看看,办事不利索,衝撞主子,是个什么下场。” “是。”护卫毫不迟疑,一左一右架起小丫鬟,迅速拖了出去。 但不过片刻,一声极其悽厉的惨叫声猛地响起。 书房內,煜王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垂眸看著袖口上那几点深色的水渍,眼神幽深。 * 碎捂著剧痛的手,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渗出。 她见四下没人,趁著间隙,咬牙钻进了院角的狗洞。 身下的碎石刮破了她的衣衫和皮肤,她却浑然不觉。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王府后巷,眼前的街道变得模糊摇晃起来。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一个身著艷丽衣裙,脸上堆著过分热情笑容的中年女子拦住了她。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那女子的声音又尖又亮。 碎恍惚间以为得救,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可一股刺鼻的脂粉香气猛地钻入了鼻腔。 这味道她记得! 王爷有时深夜从外头回来,身上就带著这种甜腻的气味。 她猛地抬头,看清了对方脸上厚重的胭粉,和那双看著她就像是打量货物般的眼睛。 那女子见她愣神,又凑近一步,笑容愈发灿烂,“姑娘,瞧你伤得不轻啊,手还在流血呢,怪可怜的,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个大夫瞧瞧?” 碎心头顿时警铃大作,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她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声音发颤,“好啊,多谢。可是……可是我方才跑得急,好像掉了耳坠子,那是我娘留下的唯一念想了,您能帮我找找吗?” 那女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但脸上笑容不变,“哎哟,真是件要紧东西,行,你在哪儿掉的?妈妈帮你找找!” 碎隨手指向来的方向,“就、就在那边巷口……” 趁那女子转身假意张望的剎那,碎猛地转身,朝著相反的方向疯狂跑去。 风声和那女子气急败坏的叫喊在身后传来。 可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跑。 直到眼前彻底一黑,重重栽倒在一家店铺门口,她才失去了知觉。 屋內,夏月柔叉著腰,环顾著刚收拾乾净的铺面,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正准备锁门离开,目光却猛地顿住了。 她的门口竟倒著一个人! 她快步上前,只见那女子身著丫鬟服饰,脸色惨白如纸。 夏月柔蹲下身,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指尖立刻沾上一股黏腻的温热。 她这才注意到对方一直紧紧捂著的右手,鲜血在不断往外渗出。 夏月柔心头一紧,不敢耽搁。 她费力地將人半拖半抱地弄进铺子里,安置在临时休息的软垫上,隨即匆匆锁了门,快步去寻最近的大夫。 待老大夫为人止了血包扎妥当,夏月柔付了诊金送人离开后这才坐在一旁,静静守著。 看著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她心想,人还晕著,贸然移动只怕不妥,横竖今日也无事,便等等吧。 约莫半个时辰后,那丫鬟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向自己包扎好的手,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姑娘,你醒了?”夏月柔温声道,“你可算醒了。你是不是不小心从哪家府里出来的?告诉我地方,我送你回去。” 话音刚落,那丫鬟却猛地挣扎起来,竟直接滚下软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止不住地磕头,“不要,求求您,不要送我回去,求求您了!” 那声音格外悽厉。 夏月柔被她这反应惊得一愣,目光扫过她裹著厚厚纱布的右手,心中顿时明了了几分。 这丫头的手指…… 怕是生生被砍了的。 能做出这样的事的主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她心下惻然,连忙俯身去扶,“快起来,我不送你回去,绝不送。你先起来说话。” 碎抬起泪眼,声音发颤:“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夏月柔用力点头,扶著她胳膊將人拉起,“你先起来,好好说话。” 碎借著力道颤巍巍站起,“我、我叫碎,是煜王府的丫鬟。姐姐今日救了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可是煜王他……他心狠手辣,若发现我逃了,定会派人四处搜寻的。” 她越说越怕,咬了咬牙,“多谢您,但我还是先走了。” 她说著就要往门外挪。 “等等!”夏月柔立刻叫住她,“你有地方可去吗?” 碎脚步一顿,犹豫片刻,黯然摇了摇头。 “既然无处可去,便先隨我回去吧。”夏月柔语气坚定,“你就在我那儿安心养伤,他们找不到的。” “没用的,”碎绝望地低语,“煜王眼线眾多。这会儿没人追来,怕是他们还没发现我跑了,可我实在忍不下去了,留在府里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不,你信我,”夏月柔握住她的手,目光沉稳,“我带你去的地方,他们一定找不到。” 碎看著她眼中不容置疑的篤定,咬了咬下唇,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好。” 夏月柔將碎扶到角落坐稳,快速道:“你且在这里等我片刻,莫要出声,你这身衣裳太扎眼,我去寻些寻常衣物来。” 碎紧张地点头,隨后,夏月柔仔细锁好门,便快步离去了。 铺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碎紧紧攥著衣角,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她惊悸不已。 她目光死死盯著紧闭的门板,生怕下一刻王府护卫就会破门而入。 突然,门锁终於传来轻微的响动。 夏月柔闪身进来,怀里抱著一个包袱。 “快,把这个换上。”她抖开包袱,里面是几件料子普通的粗布衣裙,“换上我们就走,此地不宜久留。” 碎手忙脚乱地接过衣服,冰凉的布料触到皮肤,让她稍稍冷静了些。 她看著夏月柔急切而认真的侧脸,动作忽然慢了下来,声音里带著哽咽和不解,“姐姐,你我素不相识,为何……为何要如此冒险帮我?” 夏月柔正帮她系衣带的手顿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她轻声说,手下又继续利落地系好衣带,“我们都是苦命人吧。” 碎心下讶异,但见对方不欲多言,便也乖觉地不再追问。 不多时,两人收拾停当。 夏月柔仔细检查了碎並无破绽,这才领著她快步离开了铺子。 一刻钟后,碎望著眼前高悬的“国公府”匾额,脚步猛地顿住。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脖子,声音发颤,“姐、姐姐,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第152章 你说,他在哪里? “没走错,就是这里。”夏月柔语气平静,拉著她的手腕便要上前。 门口守卫显然认得夏月柔,拱手道:“夏娘子,小姑奶奶和夫人早已吩咐过,您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说著,目光转向她身后低著头的碎,“只是这位姑娘面生,需得按规矩搜一搜身。” “应当的,有劳了。”夏月柔点头应允。 守卫仔细查验过碎並无利器或可疑之物,这才侧身放行。 碎心跳如擂鼓,屏著呼吸,紧紧跟著夏月柔。 棠华院。 云棠正和夏月淑坐在石凳上说著话,见到夏月柔回来,脸上都露出笑意。 隨即,目光落在她身后那个陌生又畏缩的身影上,都微微一怔。 夏月柔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不等询问,便低声將碎的来歷和遭遇简要说了。 “……我既撞见了,实在无法做到视而不见。想著府中总需洒扫的人手,便斗胆將她带来了,还请小姑奶奶示下。”她语气恳切。 云棠听完,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在碎裹著纱布的手和惨白的脸上转了一圈,小胖手一挥,“当然没问题,既然是煜王府的人,那我们更要留下了。这个人,我接了。” 碎闻言,如蒙大赦,腿一软立刻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多谢小姑奶奶收留,多谢小姑奶奶!” 夏月淑见状,轻轻嘆了口气,对夏月柔道:“姐姐,你隨我来,我还有些事同你说。” 夏月柔点头,又看了眼碎,这才隨夏月淑往旁边走去。 云棠从石凳上跳下来,走到碎面前,歪著小脑袋看她,“你叫碎,是吧?” 碎伏低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是。” 云棠看著她惶恐的样子,小大人似的背起手,慢悠悠道:“方才人多我没细说,你若是真想安安稳稳留下来,光我点头还不够,得让我看看你有多少诚意。” 碎愣了愣,以为是要银钱打点,慌忙道:“奴婢、奴婢出来得急,身上半个铜板也没有……” “嘖,”云棠小眉头一蹙,隨即又鬆开,露出个瞭然的笑,“谁要你的银子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凑近了些,压低了些小奶音,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著好奇,“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在煜王府里当过差,那煜王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平日里有什么习惯爱好,你总能知道一点吧?” 她顿了顿,摆摆小胖手,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当然了,你若是不想说,或是不知道,也没关係,我既然应了让你留下,照样会给你安排个洒扫的活计,饿不著你也冻不著你。” 碎闻言,立刻抬起头,眼中闪过决绝,声音异常坚定,“奴婢愿意说,只要小姑奶奶想知道的,奴婢必定知无不言。” 云棠点了点头,小脸上神色认真了几分,“那你先说点你知道的。” 碎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道:“回小姑奶奶,王爷身边有一位很得倚重的谋士,名叫青书。以往王爷很是听他的话,许多事都会与他商议。但近来……也不知为何,书房里时常能听见王爷与青先生爭执的声音,有时动静还不小。”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奴婢只是个负责端茶递水的,不敢靠近细听,具体吵些什么实在不清楚。只知道今日青先生似乎不见了,王爷为此发了好大的火,奴婢这才……” 云棠听得仔细,眼睛转了转,小胖手托住下巴:“青书……知道了。你做得不错。” 她隨即扬声道:“往后,你便留在棠华院里伺候吧。” 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抬头。 一旁的青鳶见状,轻声提点道:“主子的院子,便是棠华院。让你留下近身伺候,是天大的恩典。” 碎这才恍然,紧接著又要磕头,“奴婢谢小姑奶奶恩典,奴婢定当尽心竭力,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好啦好啦,”云棠摆摆小胖手,转头吩咐一旁的青果,“青果,你先带她下去,找间安静的空房安置,让她好好把伤养好。伤好之前,不必派活儿。” “是,主子。”青果应声上前,对碎温和道,“隨我来吧。” 碎含著泪,再次深深一拜,这才小心翼翼地跟著青果退了下去。 青果领著碎来到后院一间僻静的厢房,推开门。 屋內窗明几净,虽陈设简单,却比碎在煜王府挤著睡的大通铺不知好了多少。 碎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訥訥道:“青果姐姐,我、我跟大家住一起也是可以的,这单独一间……太浪费了。” 她在煜王府时,七八个粗使丫鬟挤在一间潮湿的下房里,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青果笑了笑,语气温和,“既是主子吩咐了,你便安心住著,无人会多话。该有的铺盖用具,稍后自会有人送来。你且先歇著,我还有些事,便不陪你了。” 她说完正要转身,碎却急忙叫住她,“青果姐姐,等等……有一件事,我。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青果停步看她。 碎攥著衣角,声音发颤,“煜王他睚眥必报。我怕……” 她没敢再说下去。 青果立刻明白了她的担忧,神色未变,只淡淡道:“你是怕你的事,会给主子招来祸患?” 碎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圈又红了。 “不必忧心这个。”青果语气平静,却带著一种奇异的篤定,“主子的手段,你往后只管看著便是。” 碎闻言,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再深问,只訥訥地应了声,“是。” 青果离开后,立马去了云棠身边。 云棠站在原地,小胖手托著下巴,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著思索的光。 她忽然转头对身旁的青鳶道:“青鳶,你去查查,煜王府那个叫青书的谋士,到底是什么来路,近来又发生了何事。” “是,主子,奴婢这就去。”青鳶利落地应下,转身便快步出了院子。 吩咐完,云棠的小肚子忽然“咕嚕”叫了一声。 她下意识揉了揉,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一直留意著她的青果立刻上前,柔声道:“主子可是饿了?奴婢这就让小厨房送些点心吃食来。” 云棠却苦著小脸,连连摆手,“先不用,先不用……” 近来她发现自己圆润了不少,小胳膊小腿愈发像藕节似的。 偏她如今这小豆丁的身量,跑跳不便,想多动动减些分量都难,只得先从吃食上剋扣自己一点点,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 与此同时,煜王府內气氛更加沉重。 一名护卫战战兢兢地跪著,“回王爷,府里各处都仔细搜检过了,確实没有发现碎的踪影。不过后苑荒废院角的狗洞旁发现了新鲜的血跡和刮擦的痕跡,她多半是从那里钻出去的……” “砰!” 煜王猛地將手边的砚台狠狠摔在地上,墨汁顿时四溅开来。 他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冷然,“钻狗洞跑了,好,好得很。一个两个,都反了天了,本王府里是筛子吗?由得你们这些贱婢来去自如!” 他看向那护卫,“还跪著干什么,派人出去找。就算把京城翻过来,也得给本王把那不知死活的东西揪出来。” 话落,护卫却仍伏在地上。 煜王眼神一厉,声音冰寒刺骨,“怎么,还不动?是要本王亲自去找吗?” 那护卫浑身一颤,连忙磕头,“属下万万不敢,只是若找到人后,该如何处置?是……是带回府还是……” 煜王眼中杀机毕露,没有丝毫犹豫,“找到后,不必带回,就地斩杀,本王只要看到结果。” “是,属下明白了!”护卫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个头,这才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煜王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响起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另一名守卫在门口探头,神色惶恐,欲言又止。 煜王眼皮都未抬,声音里压抑著极度的不耐与暴戾,“又发生什么事了!说!” 那守卫被吼得一哆嗦,硬著头皮快步进来,“回王爷,青……青书先生,找到了。” 煜王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脸上瞬间带上了一丝喜色,“人呢?在哪儿?快,带他进来!” 守卫將头埋得更低,声音发涩,艰难地开口,“青、青书先生不肯来,他说,他说若王爷还想成事,不想此刻功亏一簣,就请王爷移步,亲自去见他。” “什么?”煜王脸上的喜色骤然凝固。 他猛地一挥袖,將书桌上仅存的几件笔墨纸砚全都扫落在地。 “他竟敢……他竟敢让本王去见他?反了!全都反了!” 此刻的煜王,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噬人。 那守卫嚇得魂飞魄散,整个人趴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去。 煜王闭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眼中的暴躁缓和了不少。 “你说,他在哪里?” 守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王爷,青书先生此刻就在前院站著。他说……他说王爷何时去,他便何时坐下歇息。” “他还说,若他站得久了,体力不支晕厥过去,耽误了王爷的大事,您、您也休想如愿……” 他越说声音越小,见身前没有动静,不由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去。 只见煜王不气反笑,周身气势更加冷然,“行啊,带路!” 第153章 你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前院之中,青书立於庭院正中的位置。 他双目微闔,身形挺拔,周身却透著一丝决绝。 煜王大步流星而来,见到他这副模样,心头火起。 他强压著心头的火气,抬手挥退了周围所有下人。 一时间,院中只剩下二人。 “青书,”煜王声音冷硬,“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闹这么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青书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看向煜王,“王爷多想了。青书能有什么意思?不过一个卑贱的奴才罢了。” 煜王眸光一闪,一副“你怎么能这么说”的模样,“你別这么说。本王早就说过,你与其他人都不一样。不然,本王也不会將你带在身边,每月还予你那般丰厚的报酬。” 青书闻言,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王爷说这话,自己信吗?” “本王当然信!”煜王立刻道,语气斩钉截铁。 “是么?”青书语气依旧平淡,“可我不过是个高级些的奴才,与旁人並无不同,甚至……或许比他们更惨些。至少他们还能盼个恩典放出府去,而我,知道的太多,只怕最终连个全尸都难留。” 煜王面色微沉,耐著性子道:“青书,本王既然肯来,便足以证明你不一样,你心里应当明白。但本王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没那么多功夫同你猜谜。直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青书直视著煜王的眼睛,缓缓道:“我只求王爷一件事。他日王爷若大事得成,请留我一条性命,放我远离上京。从此山高水长,永不復见。” 煜王眉头一皱,“这个本王不是早已答应过你了吗?” 见青书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著他,眼神里全然不信。 煜王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儘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一些,“行,本王就再与你分说一次。到时,你若愿意留下辅佐本王,金银田宅、美人权势,本王绝不吝嗇,你若执意要走,本王也会替你安排好退路,保你后半生富贵无忧。如此,总行了吧?” 青书却缓缓摇头,声音虽轻却很坚定,“空口无凭,还请王爷,將方才所言,白纸黑字,亲笔写下来。” 煜王额角青筋狂跳,手指著青书,咬牙切齿的道:“你!” 沉默了一瞬后,煜王这才继续开口,“青书,你跟在本王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吗?况且,本王已经说过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没有人能够抢得走。” 青书却摇了摇头,“正是因为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所以才知道您的手段。” 下一瞬,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竟然直直地抵在自己脖颈处。 青书抬眼看向对面明显慌了神的煜王,淡淡地道:“若是你不能答应,今日我便直接死在你面前,什么大计什么自由,我都不要了。” 煜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好,你先把匕首放下,一会儿我们好好商量,本王这就写!” 此时,煜王看向青书的眼神格外阴冷。 煜王额角青筋又是一跳,强压著火气,扬声道:“来人!备笔墨纸砚!” 下人很快將东西奉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煜王提起笔,阴沉著脸,当著青书的面,一笔一划將方才的承诺写於纸上。 最后又重重签下自己的名讳,摁上手印。 他將那纸契书拿起,递到青书面前,一字一顿的道:“你看清楚了,你要的东西,本王已经写了,现下,总可以把那玩意儿放下了吧?” 青书目光快速扫过纸上的內容,確认无误后,这才慢慢將抵在颈间的匕首放下。 “白纸黑字,王爷往后……也得认。” “认,本王当然认!”煜王几乎是从喉咙里低吼出来,眼神阴鷙地盯著他,“如今,你总可以把方法告诉本王了吧?” 青书將匕首收入袖中,神色平静了下来。 他抬眼看向煜王,语气平淡,“方才听闻,府中跑了一个奴才,王爷可找到人了?” 煜王正急等著他的计策,闻言一愣,隨即不耐道:“尚未,一个无足轻重的贱婢,死活都与本王的大计无关,你提她作甚?” “未必无关。”青书缓缓道,“王爷若真急於破局,眼下,正可借这逃跑之人,做一番文章,或许……能將那云衡之,將上一军。” 煜王闻言先是一愣,隨即眉头紧锁。 他实在无法將一个小小的逃奴与扳倒国公府的大事联繫起来,“一个卑贱奴婢,能帮到本王什么?青书,你莫不是在戏耍本王?” 青书神色未变,语气依旧平稳:“王爷稍安勿躁,此女虽微贱,却正是最好用的棋子。她手上有伤,身无分文,定然跑不远。王爷只需再加派人手,扩大搜寻范围,务必找到她的踪跡。”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寻到后,不必立刻抓捕,只需派人暗中驱赶,製造恐慌,將她一步步逼向国公府的方向。只要最终能確定她逃入了国公府內……” 青书抬眼,看向眼神逐渐亮起来的煜王,“王爷便可立即以追捕逃奴、维护京畿治安为由,亲自带兵,请旨搜查国公府。” “届时,人多手杂,王爷正好可趁机將我们早已备下的那些东西,提前安置进去。” “等从国公府內搜出龙袍印信之类的谋逆之物,再当场拿下云衡之,直接面呈圣上。证据確凿,眾目睽睽,王爷说,圣上还会信他国公府吗?” 煜王听著,缓缓点头,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好……好,此计甚妙,借一个贱奴的由头行事,青书,你不愧是本王的谋士!” 一日后,午时刚过。 棠华院厢房內,碎正倚在榻上养伤。 国公府大夫用的药好,又有丫鬟悉心照料,她手上的伤已好了些,正试著活动手指。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猛地踹开。 一个穿著丫鬟服饰,眉眼间带著一股戾气的女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碎还没看清来人,手腕便被她一把死死攥住。 刚好转些许的伤处被这蛮力一握,剧痛瞬间袭来,碎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你是谁?快放开我!” 那女子却二话不说,抬手就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碎被打得耳畔嗡鸣,整个人都懵了,脸颊火辣辣地疼。 那丫鬟指著她的鼻子骂道:“好你个偷奸耍滑的贱婢,既分来了洒扫院子,等了你足足一日都不见人影,竟敢躲在这等好屋子里偷懒,真是反了天了。” 碎忍著手和脸上的痛,慌忙摇头辩解,“不是的,这位姐姐,你误会了,我不是……” “误会?”小朵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屋內整洁的床铺和桌案,嫉妒之色更浓,“人都住进这屋子了,这些物件摆设,哪样不是主子们用的?我们七八个人挤一间下房,你凭什么独享?还敢狡辩,给我滚出去!” 说著,她不由分说,死拽著碎受伤的手腕就往外拖。 碎身子本就虚弱,哪有反抗的力气,竟被她硬生生从榻上拖了下来,踉蹌著拽向门口。 “住手!”这时,一个声音焦急地响起。 只见云妤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挡在门前,急声道:“小朵,你快住手,这屋子一直有人打扫,门窗也都上了锁,她能住进来,定然是小姑奶奶的吩咐,你如此胡来,是想自寻死路吗?” 小朵猛地转身,恶狠狠地瞪向云妤,语气刻薄,“呸,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和我一样的贱婢罢了!也敢来管我的事?滚开!” 云妤被她骂得脸色发白,却仍强撑著指向碎鲜血渗出的纱布,“小朵,你看看她的手,伤得这么重,你再不鬆开,若真废了,你怎么交代?” “你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在这里喊打喊杀,若是惊动了主子,你该怎么交代?” 小朵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扬起了下巴,“我再最后警告你一次,再不闪开,我就连你一起打,看看到时候谁先倒霉!” 云妤闻言,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 她看了一眼痛苦蜷缩的碎,又看了看囂张跋扈的小朵,终究还是咬著唇,默默地侧身让开了路。 如今的她,自身难保,实在不能再惹事了。 只是这小朵,实在欺人太甚! 小朵见她退开,得意地嗤笑一声,“算你识相,哼,就算曾经是什么孙小姐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个没用的东西。” 说著,她猛地將拽著的碎狠狠往地上一摔。 碎痛呼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伤手撞在地上,顿时疼得她眼前发黑,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小朵不解气,又上前狠狠踢了她一脚,骂道:“今天我就替管事姑姑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一来就敢偷懒耍滑的贱婢。”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其他丫鬟的注意,不少人围在远处对著几人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劝阻。 小朵见状更是得意,又重重踢了碎两脚。 碎痛得冷汗直冒,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吃力地开口,“这位姐姐……我、我刚来,不知哪里得罪了你……要遭这样的毒打……” “呸,谁是你姐姐。”小朵啐了一口,“就凭你也配叫我姐姐?我看你这副狐媚样子,怕是存了心思进来勾引主子的吧,看我不打死你!” 第154章 我跟你们怎么能一样? 碎来不及辩解,只能拼命用双臂护住头脸。 一旁的云妤实在看不下去,猛地衝上前,用尽力气一把將小朵推开,“够了,小朵,你真的不怕闹出人命吗?你口口声声说別人是贱婢,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小朵被推得踉蹌了一步,先是一愣,隨即勃然大怒,猛地挽起袖子,“我跟你们怎么能一样?” 她心想,自己进国公府多少年了。 在小姑奶奶还没进府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儿伺候了。 有好几次还是国公爷亲自点名,要她去前厅奉茶。 在国公爷那里,她都是掛了名的。 想到这里,她面上更加囂张起来,指著云妤的鼻子骂道:“我可是在国公爷跟前都露过脸,得过赏的人,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比?” “一个来歷不明的伤奴,一个落了架的孙小姐,今天我就一起教训了,看谁敢说我半个不字。” 话音刚落,小朵便更加放肆地抬脚踹向地上的碎。 终於有几个丫鬟看不过眼,怯生生地开口劝道:“小朵姐,要不就算了吧?” 另一个也小声附和:“是啊是啊,我看她应该也知道教训了,別再打了,万一真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小朵却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就算真闹出人命又怎么样?不过一个贱命奴婢而已。” 她说著,再次扬起手就要朝碎挥去。 然而,下一瞬,她的手臂被人猛地攥住。 紧接著,一股大力扯得她原地转了个圈,眼前发黑,还没等她站稳,“啪”地一声脆响,左脸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她被打得懵了,还没反应过来。 “啪!”右脸又挨了更狠的一下。 小朵眼前金星乱冒,怒火腾地升起,正要破口大骂。 可一抬眼看清来人,所有咒骂瞬间卡在喉咙里。 她猛地低下头,声音都变了调,“张、张姑姑……” 周围看热闹的丫鬟们也霎时安静下来,个个缩著脖子,老老实实地低声行礼,“姑姑。” 张姑姑面沉如水,冷冷地盯著小朵,“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朵捂著火辣辣的脸颊,又是害怕又是不甘,指著地上的碎辩解道:“张姑姑,奴婢、奴婢是在替您管教这个新来的丫头,她偷懒耍滑,不服管教……” 话未说完,张姑姑抬手又是一巴掌。 小朵被打得眼冒金星,却再不敢躲闪,只死死捂著脸。 “手,放下来。”张姑姑冷冷开口。 小朵感受著脸上钻心的疼,犹豫了一下,还是颤巍巍地把手慢慢放了下来。 紧接著,“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早已红肿的脸上。 小朵直接被这力道扇倒在地。 她捂著脸抬起头,又是委屈又是不解,声音带了哭腔,“张姑姑,奴婢这是在替您教训人啊,您怎么还打奴婢呢?” 张姑姑居高临下地看著她,声音冷然,“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替我来教训人?” 小朵彻底懵了,张著嘴还想指向碎说些什么。 此时,云妤早已趁机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痛苦蜷缩的碎,低声问:“你怎么样?没事吧?快起来。” 碎借著云妤的搀扶,摇晃晃地站起身。 她晃了晃发晕的脑袋,缓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物才逐渐清晰。 她低声道:“多谢你了。” 云妤摇了摇头,“没事。” 张姑姑看著小朵,“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奴?你眼睛是瞎了不成?没看见人家躺著养伤?连我都不敢多问一句,你倒好,直接闯进屋来动手打人?” 她越说越气,声音陡然拔高,“我警告你,你自己想死,直接找根绳子吊死去,別拖著我们一院子的人给你陪葬。” 小朵此刻早已没了方才的气焰,嚇得浑身发抖,瘫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张姑姑恨铁不成钢地又踹了小朵两脚,“方才不是挺能耐的吗?嘴皮子不是利索得很吗?怎么现在哑巴了?” 小朵吃痛,缩著身子囁嚅道:“奴婢,奴婢就是看她躲在屋里不出来,问话也支支吾吾的,就下意识以为她是想偷懒耍滑,不想干活……” 张姑姑抬腿又是一脚,斥道:“这是青鳶姑娘亲自送来养伤的人,就算她躺著不动,什么都不干,又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来管?” “青鳶姑娘?”小朵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这,她……她也没说啊……” “行了。”张姑姑不耐烦地打断她,“还愣著干什么?还不快给人家赔罪。” 小朵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扑到碎面前,抓著她的衣袖连声道:“这位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是奴婢的不是,奴婢错了!您大人大量,千万別往心里去。” 她说著,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埋怨,“您看您既然是青鳶姑娘带来的人,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呢?您但凡提一句,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对您啊,对不对?” 碎被她抓得不適,又被这话里的逻辑气得发抖,猛地一把推开她,迅速躲到了云妤身后,低著头一言不发。 小朵心中又怕又气,但见张姑姑脸色铁青,只得硬著头皮继续凑上前,想去拉碎的手,“姐姐,您千万別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扶您进去歇著吧?” 碎只是死死盯著她,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眾人皆是一惊,慌忙转头。 只见青鳶不知何时已悄然走来,正神色淡然地望著这边。 小朵嚇得魂飞魄散,猛地蹭到张姑姑身边,压低声音急道:“姑姑……姑姑救命啊。” 张姑姑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同样压低声音,语气冷漠,“被青鳶姑娘亲眼撞见,你就自求多福吧。” 青鳶的视线快速扫过场中,立刻定格在头髮散乱,尤其是那裹著纱布的手又渗出鲜血的碎身上。 她瞳孔骤然一缩,立刻快步上前,轻轻拉起碎的手仔细查看,“这……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碎抬起泪眼,毫不犹豫地指向嚇得缩成一团的小朵,声音带著哭腔和委屈,“是她,青鳶姐姐,是她打我……” 青鳶目光冰冷地转向张姑姑,“张姑姑,这就是你手底下管出来的人,一个个的,都把自己当主子了?” 张姑姑慌忙摆手,急声撇清,“青鳶姑娘明鑑,绝非如此,都是这蠢婢自作主张胆大妄为,老奴方才已经教训过她了,正要將她押去领罚……” “不必了。”青鳶打断她,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来人,把相关人等都带到主屋去,请主子示下。” 话音刚落,立刻有婆子上前,將面色惨白的小朵,神色惶恐的张姑姑,以及受伤的碎和陪同的云妤一併带往主屋。 主屋內,云棠正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便见青鳶领著这一行人进来。 她的小眉头立刻蹙起,“青鳶,这是怎么回事?” 青鳶言简意賅地將事情经过稟明。 云棠越听小脸越沉,目光最终落在小朵身上,声音奶气却带著冷意,“你就是小朵?” 小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是,是奴婢……” “是你说,碎不过是个奴婢,所以可以任由你打骂?”云棠又问。 小朵嚇得几乎瘫软,头埋得更低,不敢接这话。 云棠歪著头,看著她,“那你倒是说说,你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小朵冷汗涔涔,哆哆嗦嗦地回答,“奴婢,也是奴婢……” “哦……”云棠拖长了调子,恍然大悟般,“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奴婢啊。那你怎么敢用那样的话去说別人,嗯?” 小朵伏在地上,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云棠见她这副模样,顿时失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趣,懒懒地抬了抬手,对青鳶道:“没意思,青鳶,把人带下去,按府里的规矩处置吧。” “是,主子。”青鳶利落地应声,隨即抬手示意。 两名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软成一滩泥的小朵,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不要,小姑奶奶不要……” 小朵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小朵被拖走,院內安静下来,云棠才將目光转向一旁的张姑姑,“那个小朵方才嚷嚷,说她在国公爷跟前掛了名,是怎么回事?” 张姑姑心里一紧,连忙躬身回话:“回小姑奶奶的话,是前两年有那么一段时日,国公爷胃口不佳,用膳时总爱换著样品茶。” “那小朵不知从哪儿学来一个偏方,泡出的茶味道確实特別些,正中国公爷那时的喜好,国公爷便顺口夸了一句,点名要了几回那个味道的茶。”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云棠的脸色,继续道:“不过也就那么几日的光景,国公爷很快便腻了那味道,再没提起过。” “平日里……老奴也是看她一个小丫鬟无亲无故,在府里孤苦伶仃,性子又掐尖要强,便多忍让了几分,谁承想……谁承想她今日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做出这等欺辱人的恶事来。是老奴失察,请小姑奶奶责罚!” 云棠乌溜溜的眼睛看著她,確认道:“仅仅只是这样?” 张姑姑重重磕了个头,语气万分肯定,“千真万確,老奴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第155章 无论谁进去,都得先搜身,很公平 云棠摆了摆小胖手,“行了,你下去吧。” 张姑姑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起身快步退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又生变故。 云棠又將目光转向安静站在一旁的云妤,“你也先下去吧。” 云妤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是,小姑奶奶安好。” 说罢,也低头退了出去。 屋內一时只剩下云棠、青鳶和伤痕累累的碎。 云棠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到碎面前,仰著小脸看她。 伸出胖乎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碎包扎好的手,嘆了口气,“真是个可怜见儿的,不过你放心,我的人,不能白挨打。她怎么打你的,我定会让她加倍还回来。” 碎眼中含泪,感激地道:“奴婢谢谢主子。” 她说完,犹豫了一下,刚转身准备离开,脚步却猛地顿住。 下一瞬,又转了回来,脸上带著几分迟疑和后怕。 云棠歪头看她,“怎么了?还有事?” 碎咬了咬唇,压低声音道:“主子,奴婢……奴婢突然想起一件事。先前在煜王府时,有几次无意间听其他姐妹提起,她们似乎在书房外当值时,隱约听到过几次煜王与人密谈,反覆提及什么龙袍和国公府,还有……死无葬身之地这几个词。” “当时也就听一嘴,没敢深想,如今想起来,总觉得心惊肉跳。奴婢不知……不知这对您有没有用?” 云棠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点了点头,语气郑重了几分,“好,我知道了,这事很重要。你先下去好好养伤,別再胡思乱想。” 她隨即转向青鳶,吩咐道:“青鳶,好好安排人照顾她,用的药都挑最好的,务必让她的手儘快好起来。” “是,主子,奴婢明白。”青鳶沉稳应下,对碎温和道,“隨我来吧。” 云棠看著碎隨青鳶退下的背影,眉头紧紧蹙起。 龙袍、国公府、死无葬身之地…… 这几个词连在一起,绝非偶然。 这煜王,怕是早已包藏祸心,处心积虑想要构陷大侄子。 她不再迟疑,立刻对青果道:“去,请大侄子过来一趟,就说我有急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云衡之便快步走了进来,神色间带著一丝关切,“小姑姑急急忙忙让人叫侄儿过来,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適?还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云棠摇了摇小脑袋,示意他坐下,小脸满是严肃,“我没事。是煜王的事……我觉得,他很可能要借碎逃跑这件事大做文章。” 云衡之听完,面色瞬间沉静下来,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语气沉稳,“侄儿明白了。小姑姑提醒的是,此事確实不容小覷。我会即刻安排,早做防范。” 他站起身,对著云棠郑重一揖,“多谢小姑姑。” 云棠摆摆小胖手:“没事没事……”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院外便骤然传来一阵喧譁吵闹之声。 云棠与云衡之对视一眼,神色俱是一凛。 云衡之反应极快,当即弯腰一把將云棠稳稳抱入怀中,大步流星地朝前院赶去。 此刻,国公府前院气氛剑拔弩张。 两方人马正紧张对峙。 府门大开,煜王一身锦袍,带著青书及一眾王府护卫,立在门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 门內,国公府侍卫们则个个面色凝重。 云棠轻轻扯了扯云衡之的衣袖,小声道:“大侄子,放我下来吧。” 云衡之小心地將她放下,青鳶立刻上前一步,稳稳护在云棠身侧。 云衡之这才整了整衣袍,上前两步,对著门口的煜王从容一礼,语气不卑不亢,“不知煜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王爷若要过府,怎不提前派人知会一声?臣也好有所准备,不至如此失礼。” 煜王却冷哼一声,目光倨傲地扫过院內,语气极为不善,“不必准备,本王今日前来,並非做客,而是来抓捕一个逃奴。国公爷,你只需让开便是,本王搜完人自会离开。” 云衡之面色不变,依旧淡淡道:“不知王爷要找寻什么样的逃奴,竟找到臣这国公府来了?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煜王眼神一厉,声音陡然拔高,“云衡之,本王现在还能站在这里与你好好说话,你应当珍惜,莫要考验本王的耐心。” 云衡之微微躬身,语气依旧平稳,却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王爷说笑了,臣万万不敢考验王爷,只是王爷今日带著这许多持械护卫,强闯臣的府邸,口口声声只为搜寻一个奴婢……” 他轻笑道:“此举,於礼於法,臣实在不敢苟同。若传扬出去,恐於王爷清誉有损。” 煜王闻言,眼底戾气一闪,嗤笑道:“不让开?云衡之,你百般阻挠,莫不是和本王那逃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 云衡之面色骤然一沉,声音也冷了下来,“王爷慎言,什么奴婢,臣一概不知。臣只知,国公府乃陛下钦赐的府邸,自有规制体统。今日王爷若执意无凭无据,便要带兵强闯,明日,弹劾王爷的摺子,便会堆满御前!” “你敢威胁本王?”煜王眯起眼,寒声问道。 云衡之微微拱手,“臣不敢。臣只是据实而言,提醒王爷三思而后行。” 煜王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侧过身,对著身后的青书,“现在怎么办?他根本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青书立刻上前半步,贴著煜王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王爷,一定要忍住,切勿动怒,別忘了出发前属下所言。此刻,越退让,才越显他囂张,於我们后计才越有利。” 煜王额上青筋跳动,死死攥紧了拳。 他死死盯著神色平静的云衡之。 半晌,猛地一甩衣袖,冷哼一声。 煜王强压怒火,抬手指著国公府內,態度冷硬,“本王的人亲眼看见那贱婢逃进了你这府里,云衡之,你还要狡辩?” 云衡之寸步不让,语气斩钉截铁,“臣,没见过。” 僵持之际,被青鳶护著的云棠忽然脆生生地开口,“大侄子,既然王爷一口咬定人在我们府里,那就让他搜唄。” 煜王闻言,面上顿时一喜,立刻就要挥手令护卫衝进去。 “不过……”云棠拖长了小奶音,成功止住了他的动作。 那双眼睛看著煜王,慢条斯理道:“只能王爷你一个人进去搜。而且,进去前得先让咱们府上的婆子给你搜搜身,確定身上没藏什么不该带的东西才行。” 她心下冷哼,这些人处心积虑要陷害? 那些栽赃的证据必定是隨身携带,准备趁机塞进来。 只要严格控制进去的人,就能阻止他们的计划! 煜王一听,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大胆,竟敢要搜本王的身?况且,不过是找个卑贱奴婢,何须本王亲自去找。” 云棠小脑袋一点,语气理所当然,“行啊,那换別人进去也行。反正无论谁进去,都得先搜身,很公平。” “若本王偏不呢?”煜王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云棠小肩膀一耸,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那就不要搜了唄,王爷您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煜王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正要发作,一旁的云衡之適时开口,“王爷息怒,莫要动气,小姑姑年纪尚小,童言无忌,许多规矩还不甚明白。” 他话锋一转,虽依旧躬著身,姿態放得低,言辞却寸步不让,“不过,年纪再小,也是臣的小姑姑,是长辈,长辈既发了话,当晚辈的,不敢不听。王爷若真想寻人,便请按小姑姑说的办。若实在不愿……” 他略一停顿,抬眼看向煜王,“那便请王爷先行回府吧。今日王爷兴师动眾而来,若久留於此,惹得流言纷扰,传至圣上耳中……总归是不太好。” 青书的视线落在了被青鳶护在身后的云棠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这小娃娃,年纪不大,心思却如此縝密,条理清晰得惊人,句句直指要害,竟將他们可能的算计都堵死了。 他想了想,立刻再次凑近煜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王爷,今日时机恐已不对,有这小娃娃在,又有云衡之严防死守,我们难以成事。不如暂且回去,再从长计议……” “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煜王猛地打断他,眼底布满血丝,“本王不想再等了,今日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他猛地抬手指向国公府內,对著身后的王府护卫厉声下令,“都给本王听著,进去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贱奴给本王找出来!” “是。”王府护卫齐声应喝,当即就要往里冲。 云衡之眼神骤然冷冽,不见丝毫慌乱,只抬手轻拍两下。 霎时间,更多的国公府护卫迅速涌出,一个个都站在了云衡之身边。 有一部分人將云衡之和云棠保护在了中间,皆气势汹汹地盯著前方。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绷起来。 “王爷,”云衡之的声音很是沉静,“您这是要强闯国公府?” 第156章 你只是个由头罢了 青书见状,心头猛地一沉,急忙上前一步,“王爷,不可!此时强闯,於理有亏,若动起手来,吃亏的是我们,还请王爷三思。” 然而,此时的煜王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哪里还听得进劝告。 他猩红著眼睛,不管不顾地厉吼,“都给本王冲,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王府护卫得令,硬著头皮便要往里冲。 国公府护卫岂是吃素的? 见对方真要动武,立刻迎了上去。 霎时间,府门前刀光剑影交错,呼喝声和金铁交鸣声响成一片。 国公府护卫人数既多,又占著地利,个个训练有素,出手极有章法。 不过几个照面,王府护卫便显出不断有人被打翻在地。 对方队伍中,痛呼呻吟声此起彼伏,明显落了下风。 煜王眼睁睁看著自己带来的人一个个掛了彩,脸色铁青,却也无计可施。 直到最后一名王府护卫也狼狈地跌退回来,煜王才终於认清现实,知道今日绝无可能得手。 他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向云衡之,和被他护在身后的云棠, 那眼神阴毒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好,好个云衡之,本王今日算是领教了。”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们走!” 说罢,他猛地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连那些受伤倒地的护卫都顾不上。 身后王府护卫见此,连忙互相搀扶著,狼狈不堪地跟了上去。 青书看了一眼煜王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云棠。 如此衝动易怒,不听劝諫,甚至看不清形势的主君,真的……还能成事吗?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快步跟上了煜王。 此时,后院厢房。 碎坐立难安,手指无意识地绞著衣角,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 前院隱隱传来的喧譁声早已停了,可她更加心慌意乱。 她猛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又颓然坐回凳子上,看向一旁正安静给她换药的青果,“青果姐姐,前头……前头是不是打起来了?王爷他真的带人闯进来了,就为了找我?” 她越想越觉得荒谬,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我平日里不过就是个洒扫庭院的卑微奴婢,无足轻重,王爷怎么会……怎么会真的为了我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与国公爷动手?” 青果手上动作未停,熟练地替她包扎好,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你別自己嚇自己。放宽心,你只是个由头罢了。” 她抬眼看了看碎惊慌失措的脸,淡淡道:“今日就算没有你从王府逃出来,煜王也会找出別的缘由上门寻衅。这国公府的门槛,他早就想踏了。你不过恰好给了他一个发作的藉口,並非因为你本身有多紧要。” 碎怔怔地看著青果,这话里的意思她隱约明白,却又觉得难以置信。 她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谢谢青果姐姐提点。” 前院。 眼见煜王一行人离去,云棠立刻扯了扯云衡之的衣袖,小脸绷得紧紧的,“大侄子,你快些做好准备。” 云衡之心中自然明了。 今日煜王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强闯国公府未果,此事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过去。 京城耳目眾多,此刻怕是早已传开,宫里那位,想必很快就会有动静了。 他頷首,“小姑姑放心,侄儿明白。” 果然,没过多久,府外便传来了宫使尖细的通传声。 一名內侍手持拂尘,在一队宫廷侍卫的簇拥下步入府中,面无表情地宣道:“国公爷,陛下口諭,宣您即刻入宫覲见。” 云衡之整理了一下衣袍,对云棠温声道:“小姑姑,您就在府中安心等著侄儿回来。” 云棠仰著小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语气轻鬆,“好呀好呀。” 云衡之隨即跟著宫使离去,一路被径直引至御书房外。 內侍通传后,他这才敛目垂首,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內瀰漫著一股令人不適的低气压。 他目光快速一扫,便见煜王竟早已垂手立在下方。 此刻正低著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云衡之立刻收回视线,上前几步,对著书案后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臣云衡之,叩见圣上。” 他话音还未落,只听“啪”的一声重响。 皇帝猛地抓起御案上的一本奏摺,狠狠砸向云衡之。 奏摺砸在他肩头,又掉落在地。 “云衡之!”皇帝的声音在安静的御书房內显得格外震耳,“朕还真是不知道,你如今竟有这样大的权势,连朕的亲弟弟都敢威胁?真是好大的胆子!” 云衡之身形未动,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依旧保持著行礼的姿势,声音不卑不亢,清晰回道:“圣上息怒。臣万万不敢威胁王爷,实在是今日王爷欺人太甚,无凭无据便欲强闯臣的府邸。” 他略一停顿,“国公府乃先帝钦赐,代表著皇恩与体统,臣今日所言所行,绝非威胁任何人,只是不愿先帝赐下的府邸受人轻侮,不忍先帝英名因臣而蒙尘。” 皇帝闻言,不气反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了几分寒意,“呵,你倒是伶牙俐齿,句句在理,照你这般说,反倒是朕冤枉了你?” 云衡之依旧垂首,语气平稳,“圣上心思玲瓏,明察秋毫,只是有时难免被小人蒙蔽,偶尔听信谗言,误会了微臣,臣……也能理解。” “哦?”皇帝尾音上扬,“那朕是不是还要多谢你的体谅和宽宏大量了?” 御书房內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皇帝才將目光转向一旁的煜王,声音听不出喜怒,“煜王,人既已到了,你自己说说吧。今日之事,到底所为何,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煜王立刻抬头,脸上堆满了委屈和不忿,急声道:“皇兄明鑑,臣弟並非有意生事,实在是因为府中一个胆大包天的贱婢私自潜逃,臣弟手下之人亲眼所见那贱婢逃入了国公府。” “臣弟只是想进去將她捉拿回来严惩,以正府规,可谁知云国公他百般阻挠,不仅不让臣弟进去,还提出要搜臣弟的身,这分明是羞辱於臣弟,臣弟实在是冤枉啊。” 皇帝听罢,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手指轻轻敲著御案,淡淡道:“原来是为个奴婢,既然觉得冤枉,一个奴婢而已,没了便没了,何至於为此大动干戈,伤了与云爱卿的和气?” 煜王一愣,完全没料到皇帝会是这般轻描淡写的態度。 他本以为皇兄至少会斥责云衡之几句,没想到竟就这样轻轻揭过。 他心下不满,张口还想辩解,“皇兄,可是……” “够了。”皇帝却已闭上了眼睛,抬手揉了揉眉心,面上带著一丝不耐与疲惫,语气也沉了下来,“不是朕不帮你,今日这事,细究起来,確实是你不对在先。” “你堂堂一个王爷,不顾身份体统,无確凿证据便要强闯朝廷重臣的府邸,像什么样子?” 他睁开眼,目光看向煜王,“罚俸半年,以儆效尤。回去好好闭门思过。” “皇兄!”煜王难以置信地失声叫道,脸上写满了不甘与震惊,“臣弟可是您的亲弟弟啊,您就为了一个臣子如此责罚於我?” 皇帝脸色猛地一沉,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了,声音冰冷,“正是因为你是朕的亲弟弟,朕今日才只罚了你半年俸禄!” 他冷哼了一声,“若换作旁人,敢如此肆意妄为,明年此时,他坟头的草都能有你现在一般高了。” 煜王脸色骤然惨白,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被噎在喉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死死攥紧了拳。 最终,只能极其艰难地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臣弟领罚。” 皇帝目光扫过煜王那写满不甘的脸,又瞥了一眼一旁的云衡之,“既然知道错了,便向云爱卿赔个不是吧。今日之事,终究是你鲁莽。” 煜王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屈辱,几乎要脱口而出,“还要给他道歉?” 但对上皇帝那双眼睛,所有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道:“臣弟,没有不愿。” 他转向云衡之,“国公爷,今日实在是本王行事欠妥,衝撞了府上,还望国公海涵。” 云衡之微微躬身还了一礼,语气淡然疏离,听不出丝毫情绪,“王爷言重了,臣亦有护卫过当,未能周全礼数之处,还望王爷勿怪。” 煜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咬著牙,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若皇兄再无其他吩咐,臣弟便先行告退了。” 皇帝看都未看他,只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吧。” 煜王猛地转身,快步离开了御书房。 书案后,原本冷著脸的皇帝忽然站了起来,脸上哪还有半分怒意。 他几步绕过书案,走到云衡之面前,抬手虚点了他两下,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你啊你啊,真是片刻都不让朕清閒,整日里就知道给朕找事。” 云衡之此刻也直起身,面上那副恭谨淡然的神色渐渐消散。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语气里竟也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调侃,“圣上这话,臣可不敢认。方才您不是还金口玉言,断定是煜王行事鲁莽,不对在先吗?怎么转眼间,这又成了臣的不是了?” 第157章 您这是嫌臣命太长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这张嘴吶,朕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肥了。煜王是谁?那是朕的亲弟弟,是皇亲国戚!你云衡之又是谁?说破天去,也不过是个……嗯,稍微的朕看重那么一丟丟的臣子罢了。” 他顿了顿,手指敲著桌面,打了个比方,“这就好比是胳膊和大腿,你说说,这胳膊什么时候能拧得过大腿了?” 云衡之神色不变,只微微挑眉,从容接道:“寻常时候,胳膊自然是拧不过大腿的。可若是再加上您这位『身子』暗中给胳膊使把劲,那別说大腿,便是更粗壮的,想必也能拧上一拧。”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都低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皇帝敛了神色,重新坐回椅中,手指轻轻摩挲著玉扳指,语气沉了下来,“这个煜王,真是越来越急不可耐了,朕已经给过他机会了。” 他目光投向窗外,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渐低,“可惜,他自己根本不需要,也不珍惜。” 他想起当初从清溪庄里搜出那些大逆不道之物,所有线索最终都隱隱指向煜王时,他心底那份不愿相信的牴触。 虽与这个弟弟自幼並不算十分亲近,可每次召见,对方总是一副温和守礼,甚至有些怯懦的模样。 如今看来,那一切,不过都是偽装罢了。 皇帝目光扫过御书房,最终落在身下的龙椅上,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语气嘲讽,“就为了这么一个位置,值得那么多人前仆后继,连骨肉亲情,君臣纲常都能拋却?” 他忽然站起身,绕过书案,竟伸出手指,直直指向那龙椅,目光转向云衡之,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问道:“怎么样,你要不要来试试?” 云衡之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连连摆手,“圣上可莫要开这种玩笑。臣如今已是案牘劳形,若真坐上那位子,怕是连片刻安生都没了。您这是嫌臣命长,死得不够快吗?” 皇帝先是愣了一瞬,隨即被他这反应逗得哈哈大笑。 可笑著笑著,又忽然板起脸,顺手抄起另一本奏摺,作势要砸过去,“混帐东西,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跟朕说话了。” 但他脸上的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他便收敛了所有表情,正色道:“说正事,煜王那边,你给朕多上点心,盯紧了。朕思来想去,若真有一日要將这江山交到那么个蠢钝如猪,还包藏祸心的人手里……” 他顿了一下,声音里透出一股厌恶,“那还不如朕现在就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云衡之微微躬身,语气淡然,“圣上又说气话了。您放心,有臣在,您暂时还死不了。” 皇帝像是被这话噎了一下,没好气地挥挥手,像是要赶走什么烦人的苍蝇,“行了行了,知道了,快给朕滚出去,看见你就来气,朕还有这堆成山的摺子没批呢。” 云衡之从善如流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御书房。 皇帝独自立在殿中,望著云衡之离开的方向,面上的轻鬆笑意渐渐消散。 他抬手,用力揉按著发胀的眉心,极轻极轻地嘆了口气,低喃自语道:“若真有那么一日,与其交给那些蠢货或野心之辈,倒真不如给了你。” 皇帝眼神一凛,突然扬声道:“来人。” 一直候在殿外的贴身总管太监立刻躬身快步而入。 “传朕口諭,”皇帝的声音恢復了平日的冷肃,“命暗卫司加派人手,从今日起,给朕死死盯住煜王府。他的一举一动,出入往来,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都给朕查清楚。一旦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不得有误。” “是,奴才遵旨。”总管太监心头一凛,深知此事重大,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应下,快步退出去安排了。 另一边,云衡之乘马车回到了国公府。 刚踏入前院,便见云棠和夏月淑正等在那里,面上都带著显而易见的担忧。 “夫君!”夏月淑见他安然归来,明显鬆了口气,快步迎上前。 云衡之神色缓和下来,温声道:“没事了,虚惊一场,不必担心。” 夏月淑仔细打量著他的神色。 犹豫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了出来,语气十分不安,“夫君,今日之事,我听著前头动静那般大,宫里又突然来宣,这,是不是要变天了?” 云衡之沉默了一瞬,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的语气沉稳,“夫人儘管放心,便真是要变天,这天,也变不到我这国公府头顶上来。” 他目光扫过一旁仰著小脸的云棠,语气更放鬆了些,“你们吶,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吃什么便让厨房去做,无需为那些有的没的忧心。” 云棠立刻用力点著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附和著,“是呀是呀,月淑侄媳,你可劲吃,想吃什么就让小厨房给你做,吃多多,身体棒棒。” 夏月淑看著这一大一小,终於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后院低等丫鬟居住的洒扫房里。 小朵脸色惨白地躺在通铺上,手上和身上都带著伤。 她看著同屋的丫鬟们进进出出,却没人愿意多看她一眼,更別提上前帮忙。 她咬了咬唇,目光最终落在正要出去的云妤身上,鼓起勇气哑声叫道:“云妤姐姐。” 云妤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然,“做什么?” 小朵忍著屈辱,低声下气道:“之前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我一般见识了。” 云妤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却没有与她继续交谈的意思,转身又要走。 小朵见状急了,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猛地探身拉住她的衣袖,“別!云妤姐姐……” 云妤再次停下,视线落在她拽著自己衣袖的手上,眉头微蹙,“还有事?” 小朵脸上血色尽褪,疼得冷汗涔涔,声音里带上了哀求,“我,我身后的伤,自己够不著,你能不能……帮我上点药?” 云妤静静看了她片刻,轻轻將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不敢。” 说完,不再停留,便径直离开了。 小朵眼睁睁看著她离开的背影,又羞又愤又痛。 她猛地抬手狠狠捶了几下床板,鞋子动作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她齜牙咧嘴。 她低声骂道:“呸,都是些捧高踩低的势利眼,等著瞧!” 话落,一道略带严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等著瞧什么呢?” 小朵猛地抬头,发现是张姑姑站在门口。 她立刻眼睛一亮,急忙唤道:“张姑姑,您来了!” 张姑姑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她背后洇出的血跡和狼狈的模样上,面上露出几分不忍。 她嘆了口气,在小朵床沿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语气带著责备又有些无奈,“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怎么就这般记吃不记打呢?” 她蘸了药膏,小心地替小朵擦拭伤口,动作还算轻柔,嘴里却继续数落著,“那云妤是什么人?且不说她日后会不会恢復孙小姐的身份,便是如今,她也是得了青眼在主子面前有名字的。平日里你们小打小闹拌几句嘴也就罢了。” 她手下微微用力,小朵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可这次的碎,那是小姑奶奶亲自看过,开口要保的人,青鳶和青果,那更是小姑奶奶身边最得用的。” “你惹了她们其中任何一个,就等同於惹了小姑奶奶的眼,小姑奶奶平日里最是宽和,可也最厌烦底下人不安分惹是生非的。” 张姑姑看著她痛得扭曲的脸,摇了摇头,“你这次只是挨了一顿打,小姑奶奶並没有让人下重手,也没被直接撵出府去,已经算是运气好了,知道吗?” 小朵疼得眼泪直流,闻言低下头,声音哽咽,“我知道了,张姑姑,我真的知道了,您別嫌弃小朵,別不管我好不好……” 张姑姑看著她这副可怜相,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是嫌弃你。只是你若还像从前那般不知轻重,莽撞行事,我区区一个管事嬤嬤,又能护得住你几回?” 药膏渗入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小朵忍不住嚎叫出声,“啊,疼,姑姑轻点!” 张姑姑手下却没停,语气反而更重了几分,“疼?疼就对了,就是要让你记住现在这疼。记住了,往后才不敢再胡作非为,才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碰都不能碰。” 好不容易上完药,张姑姑收起药瓶,站起身,看著趴在床上抽噎的小朵,最后道:“行了,药上好了,你自己好好躺著想想吧,今日我的话,你可要一字一句都刻在脑子里。” 小朵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抽抽噎噎地应道:“我知道了,张姑姑,我再也不敢了。” 然而,等张姑姑的背影一消失在门口,她脸上那副可怜委屈的表情瞬间收敛。 她朝著门口的方向无声地啐了一口,低声咒骂道:“呸,本来还以为这张姑姑是个能倚仗的,没想到也是个见风使舵的势利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还不是怕惹祸上身。” 她咬著后槽牙,一字一顿,“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等著,最好祈祷我小朵这辈子就烂在这洒扫房里,永无出头之日。否则,总有一天,我定要把今日受的屈辱,十倍、百倍地討回来,让你们都跪在我脚下尝尝这滋味。” 养了几日伤,小朵身上的伤口渐渐结痂,行动也便利了些,便开始重新做些洒扫的活计。 可她做起事来总是心不在焉。 手里拿著扫帚,眼睛却不住地四处瞟望,心思明显没放在干活上。 这日,张姑姑从不远处走过,正好看见小朵拄著扫帚,伸长了脖子张望,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第158章 都捆了,让小姑奶奶定夺 张姑姑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走上前,沉声道:“小朵,你怎么回事?活儿不好好干,四处瞎看什么?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还有没有点规矩。” 小朵被嚇了一跳,猛地回过神。 她赶紧低下头,双手紧紧攥著扫帚杆,“奴婢知错了,张姑姑。奴婢这就好好扫,这就扫。” 说著,她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挥动扫帚,用力地在地上划拉起来。 看著小朵这副明显带著怨气却强压著的模样,张姑姑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有些话,说多了也无益。 她转身离开,走出几步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小朵果然又恢復了先前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手里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著,心思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 张姑姑轻轻嘆了口气,低声自语道:“该说的,该警告的,我都已经尽到了。路是你自己选的,我能做的,已然仁至义尽了。” 说罢,摇摇头真正离开了。 小朵眼角的余光瞥见张姑姑確实走远了,立刻將手中的扫帚往地上狠狠一摔。 她心里愤愤地想,自己之所以挨这么重的打,受这么大的屈辱,说到底,不就是因为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娃娃的一句话吗? 若不是她,碎那个贱婢算什么。 青鳶青果又算什么? 要是…… 要是她能取代那个小娃娃在府中的地位该有多好。 要是她能得了国公爷对云棠那般无条件的维护和宠爱,那在这国公府里,岂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到时候,看谁还敢给她脸色看! 张姑姑、云妤、还有那些嘲笑她的人,都得跪著求她。 这个念头让她兴奋得浑身微微发抖,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扬眉吐气的一天。 接连几日,她都有意无意地在主院附近晃荡。 三日后。 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终於觉得等到了时机。 她悄无声息地溜出住处,怀里揣著早就偷偷备好的一小包药粉。 她躡手躡脚地朝著小厨房的方向摸去。 她只顾著留意前方的动静,却没发现,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身影恰好將她鬼鬼祟祟的行径尽收眼底。 云妤看著小朵鬼鬼祟祟的背影,蹙眉思索了片刻。 虽然她不愿多管閒事,尤其还是小朵的閒事。 但这深更半夜,小朵如此形跡可疑地往小厨房去,联想到她近日的异常,云妤总觉得有些不妥。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直到进了小厨房,小朵都未察觉身后有人尾隨。 她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纸包,正要抖开將里面的药粉倒进汤锅里。 “小朵,你做什么?” 一声低喝自身后骤然响起! 与此同时,一只手猛地从旁伸出,死死攥住了她正要动作的手腕。 小朵心头一跳,惊叫差点脱口而出,到嘴的声音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猛地回头,看清来人竟是云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下意识地就用力挣扎,想要抽回手,“放开我,你,你放开。” 云妤的手却攥得极紧,死死盯住她手里那包可疑的粉末,声音压得极低。 “你这拿的是什么药粉?说!” 小朵心慌意乱,使尽了全身力气猛地一挣,终於將手腕从云妤手中抽了回来。 她一边揉著发红的手腕,一边色厉內荏地反驳,“你管我拿的是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鬼鬼祟祟跟著我干什么?你想嚇死谁啊。” 云妤冷笑一声,挡在她和灶台之间,“我不跟著你,怎么能发现你竟藏著如此歹毒的心思,深更半夜摸到小厨房来下药,你想害谁?” “你……你血口喷人。”小朵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將拿著纸包的手藏到身后,强自镇定道,“我……我就是睡不著,过来看看火,什么下药?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別在这里冤枉好人。” 小朵根本不敢直视云妤的目光。 她心虚地別开眼,胡乱甩了甩被攥疼的手,作势要往外走,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这边……这边好像也没什么吃的,既然没有,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正要趁机溜走,云妤却眼疾手快,猛地出手,一把將她藏在身后的那包药粉抢了过来。 “哦?睡不著来看看火,需要隨身带著这个?”云妤捏著那包药粉,声音冷冷的,“我看你不是来找吃的,是想来下毒的吧,说,你是不是想害小主子!” 她越说越心惊,一把抓住小朵的手臂,“走,跟我去见主子,把事情说清楚。” 小朵被扯得一个踉蹌,心中又急又怕,不耐烦地“嘖”了一声。 她用力想甩开云妤的手,语气恶劣,“你怎么就跟个苍蝇一样,始终盯著我不放了?我说了只是来找点吃的,你非要胡搅蛮缠是不是?” 云妤却死死抓住不放,举起那包药粉,“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我告诉你,今日被我撞见了,你逃不了了!” 小朵眼见无法脱身,眼珠急转,忽然压低声音道:“姐……你是我姐姐行不,咱们好歹都是洒扫房的,你何必对我赶尽杀绝?你有没有想过,那小娃娃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娃娃,她能给你什么前程,你护著她有什么用?” 云妤闻言,眼神更冷,丝毫不为所动,“小姑奶奶是主子,主子就是主子,奴婢也始终是奴婢。护著主子是本分,不是用来討价换价的筹码。” 就在小朵还想再说什么时,厨房外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谁在里面?” 是巡夜的守卫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小朵眼珠猛地一转。 就在云妤因这突如其来的吼声而微微一怔的瞬间,小朵猛地反手抓住云妤的手腕,用尽全力將她朝著灶台的方向狠狠推了一把。 同时自己踉蹌著倒退几步,顺势跌坐在地,朝著门外尖声哭喊起来,声音悽厉。 “快来人啊,救命啊,云妤她想要往汤里下药谋害小姑奶奶,被我发现了还想杀我灭口,快抓住她啊。” 云妤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闻声衝进来的两名守卫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她急声道:“你们误会了,是她,是小朵想要下药谋害小姑奶奶,被我当场撞破,她才反咬一口,那药粉是她带来的。” 守卫头领面色冷硬,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沉声道:“闭嘴,你们各执一词,谁知道到底谁安了什么歹毒心思。” 他的视线落在云妤即便被按住,仍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个小纸包上,眼神瞬间变得复杂。 他大手一挥,“把她们两个都捆了,关进柴房去,明日一早,稟明了主子再行发落。” 小朵一听自己也要被关,立刻叫嚷起来,“哎,这不关我的事啊,你们抓她就好了,我是发现她做坏事的人啊。” 守卫头领却根本不听她分辨,厉声道:“吵什么吵,再吵现在就给你们点苦头吃,带走!” 两人很快都被反绑了双手,推搡著关进了后院柴房。 柴房的门“哐当”一声从外面锁上。 黑暗中,小朵扭动了一下被捆得发麻的手腕。 她听著身旁云妤平静的呼吸声,忍不住压低声音,“哼,让你非要拦著我,现在好了吧?咱们俩谁都別想好过,一起在这鬼地方待著吧。” 云妤闭著眼睛,对她的抱怨充耳不闻,仿佛已经睡著了一般。 小朵在黑暗中嗤笑一声,“別装了,咱们刚被关进来,我知道你没睡著。”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凑近了些,语气里满是嘲讽,“你说说,你好歹也是国公爷的亲生骨肉,怎么就混到如今这步田地,跟我一个洒扫丫鬟一起被捆在这黑灯瞎火的柴房里?” 她嘖了一声,“我要是你啊,拼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云妤猛地睁开眼,低喝道:“闭嘴!” “哟?还凶我?”小朵见她如此反应,反而更来劲了,声音里带著得意,“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我偏不!” “我实话告诉你吧,那药粉,確实就是我准备的,我就是想害云棠,可惜啊,差点就得手了,偏偏被你撞见。” 她故意顿了顿,“不过嘛,现在那包粉可是在你手里攥著呢,守卫进来时看到的也是你拿著它,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替我背了这口黑锅呢,哈哈。” 云妤:“蠢货。如今我们两个都被绑在这里,明日一同去见主子,你以为你那些小把戏能瞒得过谁,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逃?”小朵古怪地笑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还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吧?” 云妤心中一凛,下意识追问,“什么?”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身边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 紧接著,她惊恐地看到,小朵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竟然不知怎么地已经挣脱了绳索。 此刻,小朵正灵活地活动著手腕。 小朵悄无声息地爬到她身边,歪著头。 她贴著云妤的耳朵,轻声道:“怎么样,没想到我还有这本领吧?” 云妤震惊得瞳孔骤缩,下意识就想要张口大声呼救。 可她刚发出一个气音,小朵眼疾手快,將早已准备好的—块不知从哪儿摸来的脏污碎布,狠狠地塞进了她嘴里。 “唔,唔唔!”云妤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云妤身体剧烈挣扎起来,却因为手被捆得结结实实,根本无法动弹。 第159章 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呢? 小朵看著云妤因惊恐和疼痛而扭曲的脸,恶狠狠地笑了笑。 云妤瞳孔剧烈收缩,被堵住的嘴发出更加急促的“唔唔”声,那眼神分明在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朵俯下身,伸出手,用力在云妤手臂內侧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掐了几下。 “我看你还敢不敢跟我作对,嗯?还敢不敢拦我的路,你叫啊,你倒是大声叫啊,看看现在谁还能来救你。” 剎那间,一股尖锐的疼痛袭来,云妤痛得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出。 被掐过的地方迅速浮现出了一抹青紫痕跡。 直到觉得心中的恶气出了大半,小朵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著蜷缩在地上无声流泪的云妤,语气得意又猖狂,“看到了吧?这就是命,我小朵就是比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傢伙运气要好一点。” 她转身躡手躡脚地摸到柴房的后窗处。 她记得那里有个缝隙,或许能撬开。 她小心翼翼地拨弄著,心中盘算著逃出去后如何將一切罪责彻底推到云妤头上。 然而,就在她刚將后窗推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身子准备钻出去时。 “砰!” 突然,一声闷响。 一只脚毫不留情地踹在她心窝上。 小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整个人就被踹得倒飞了回去,重重摔在柴堆上,又滚落在地。 心口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云妤愣住了,止住声,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只见柴房的门已被打开,两名守卫正站在门口,面色冷峻。 一名守卫快步上前,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 看到被捆著,手臂上还有新鲜伤痕的云妤,又看了眼摔在地上蜷成一团的小朵,立刻明白了大半。 他弯腰,动作粗鲁却迅速地將塞在云妤口中的脏布扯了出来,冷声道:“都给我老实点,谁再敢生事,老子现在就让她尝尝棍棒的滋味。” 说完,他捡起那块脏布,毫不客气地塞进了小朵嘴里。 另一名守卫则拿出更粗的麻绳,將小朵从头到脚结结实实地捆成了粽子一样,確保她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云妤大口喘著气,看著小朵那连声音都发不出的模样,再想起她方才的囂张狠毒,心中只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 一整夜的时间悄然而过。 次日辰时,柴房的门终於被再次打开。 两名守卫面无表情地將两人带了出来,押著往主院方向走去。 棠华院主屋內,云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呆坐了一会儿,似乎才真正清醒过来。 她双手撑在柔软的床榻上,慢吞吞地坐直了小身子,张开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奶声奶气地嘟囔著,声音还带著刚睡醒的嘶哑和软糯,“青鳶……今天早上吃什么好吃的呀?” 一直守在床边的青鳶立刻柔声应道:“主子可是饿了?小厨房的人早已备好早膳在外头候著了,奴婢这就让人送进来。” 云棠一听,连忙点了点小脑袋,头顶几根不听话的呆毛隨著她的动作一翘一翘的,“好呀好呀,快让她们进来吧。” 紧接著,小厨房的丫鬟们便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將精致的早膳一一摆放在外间的圆桌上。 皆是云棠平日里爱吃的几样。 每样分量都极少,这正是云衡之特意吩咐的,就怕这小祖宗贪嘴吃多了,回头又闹肚子难受。 云棠被青鳶细心伺候著用了早膳。 直到小肚子吃得圆滚滚,再也塞不下半点东西,她才满足地拍了拍肚子,仰起小脸对青鳶说,“青鳶,我吃不下了,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青鳶笑著应道:“是,多谢主子赏。” 云棠挥了挥小胖手,很是大方,“客气啦,客气啦。” 用过早膳,云棠閒了下来。 她拿过一旁的七巧板,在榻上摆弄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新意,又丟到一边。 转而拿起九连环,叮叮噹噹地解了片刻,也很快失了兴致。 她百无聊赖地托著小腮帮,问青鳶,“青鳶,这些我都玩腻了,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好玩的东西呀?” 青鳶正要答话,屋外却適时响起了青果清晰的通报声,“主子,前院守卫求见,说是昨夜抓到了两个形跡可疑的小贼,您可要亲自处置发落?” 云棠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顿时来了精神。 她一下子从榻上站起身,忙不叠地点头,“让他们进来!” 她小声嘟囔著,“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正好看看热闹。” 紧接著,云妤和小朵被守卫推搡著带了进来。 看清地上两人的模样时,云棠嘴巴微微张大。 她伸出小胖手指了指小朵,歪著头问,“她这又是怎么回事呀?怎么还被堵著嘴捆成这样?” 青果在一旁躬身回话:“回主子,昨夜关押时,此婢极不老实,试图挣脱绳索逃跑,被守卫及时发现制止了。为防止她再喧譁生事,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云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小脑袋,紧接著迈著小短腿走到小朵面前,半蹲下来。 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她,抱著自己的小胳膊,老气横秋地说,“怎么又是你呀,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呢?” 话落,守卫迅速上前,將小朵口中的布团扯了出来。 小朵也顾不得喘匀气,就朝著云棠的方向涕泪横流地哭喊起来,声音嘶哑。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奴婢是冤枉的,是云妤,是云妤她想要在您的膳食里下药,奴婢恰好撞破了她的计划。” 小朵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她怕事情败露,就反咬一口,还打伤了奴婢,主子您一定要重重惩罚这个毒妇,奴婢对您可是忠心耿耿的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挣扎著想要磕头,却被绳子捆得动弹不得,只能拼命扭动身体。 一旁的云妤闻言,立刻抬起头,眼神坚定。 她对著云棠恭敬又恳切地说道:“主子,您切莫听信她一面之词。昨夜企图下药之人正是小朵,奴婢亲眼所见,並当场夺下了她手中的药粉。” “她见事情败露,便贼喊捉贼,故意惊动守卫,反诬陷於奴婢。奴婢手臂上的伤痕,便是昨夜与她爭执时被她所伤。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主子明察。” 云棠听完两人的说辞,小脑袋歪了歪,先看向云妤,问道:“你说你看见她鬼鬼祟祟跟上去的,那你跟上去的时候,旁边可还有其他人看见?” 云妤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却也有些无奈,“回主子,当时夜深人静,奴婢只一心觉得小朵形跡可疑,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並未留意周围是否还有他人。奴婢……奴婢当真不知是否有旁人看见。” 云棠点了点小脑袋,拖长了小奶音,“哦,原来是这样啊。” 她又转向小朵,那双清澈的眼睛看著她,“那你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朵立刻用力摇头,声音带著哭腔:“奴婢……奴婢没什么可说的了。奴婢只求主子明察秋毫,赶紧把藏在府里的害虫揪出来,以免她日后再生事端,危害主子。” 云棠看著她,忽然拍了拍小胖手,语气轻鬆,“好啊,既然你们两个说法都不一样,那我们就来找找证据吧。” 她转向青鳶,吩咐道:“青鳶,你立刻让人拿著从云妤手里找到的那包药粉,去外面各家药铺问问,看看到底是哪里卖出的。再仔细问问掌柜的,近几日都有谁去买过这种药,买药的人长什么模样。” “是,主子。”青鳶立刻应声,作势便要转身出去安排。 “等等,”云棠叫住她,目光在跪著的两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多看了小朵一眼,慢悠悠地补充道,“在证据找回来之前,你们现在谁承认了,都还算是有悔过之心。可若是等证据確凿,被查出来了……” 她的小脸绷了起来,“那可就没有任何迴旋的余地了,特別是你,小朵。” 云棠盯著她,一字一句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签的是死契吧?” 小朵脸色瞬间一变,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但她仍强撑著,咬死了不鬆口,“主子明鑑,奴婢是清白的,就是云妤,就是她做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云棠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回软榻边,手脚並用地爬了上去坐好,一双小短腿悬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著。 她的视线在下方跪著的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自有一股气势。 “行啊,”她奶声奶气地开口,语气却很是老成,“既然都咬死了不认,那便一起等著吧,等青鳶问清楚了回来,自然就明白了。” 她摆了摆小胖手,对旁边的守卫吩咐,“来人,先给她们鬆绑。这么捆著,怪难看的。” 话落,守卫立刻应声上前,给两人解开了绳索。 小朵一得自由,立刻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偷偷抬眼飞快地覷了云棠一眼。 她眼珠转了转,觉得这或许是个再次表忠心的机会,便怯怯地开口,“主子……主子仁善。只是……只是像云妤姐姐这样心思歹毒的人,真的不能留在身边啊,这次是下药,下次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害您呢。” 第160章 你的身份,也该还给你了 一旁的云妤揉了揉被捆出红痕的手腕,闻言抬眼冷冷地瞥了小朵一眼。 云棠的目光落在小朵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依旧软糯,却带著一丝明显的不悦,“我有让你说话吗?” 小朵嚇得一哆嗦,立马缩起脖子,低下头连声道:“奴婢错了,奴婢多嘴,奴婢再也不敢了。” 青果见云棠小脸微沉,不欲多言的模样,立刻上前一步,沉声呵斥:“都安静等著,主子自有决断。谁再敢多嘴废话,立刻堵上嘴。” 话落,屋內顿时安静了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小朵暗自庆幸,云妤心下越发沉重之时,门外终於传来了脚步声。 青鳶派去查问的下人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回稟,“主子,问到了,这药粉確是城西回春堂所售。掌柜的说,大约一日前的午时三刻,確有一人来买过此药。只是……” 他顿了顿,“只是那人一直低著头,帽檐压得极低,掌柜的並未看清来人容貌,只依稀觉得是个男子身形。” 小朵一听,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鬆下来,悄悄吁出一口气。 而云妤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失望,下意识攥紧了拳。 两人的反应恰好落入了云棠眼中。 云棠放下手中的九连环,目光转向小朵,“小朵,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小朵心中大定,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委屈,抬头道:“主子,奴婢……奴婢不明白您什么意思。那掌柜的不是说了吗?並未看清买药人的模样,而且买药的是个男子啊!” “这……这性別都对不上,怎么可能是奴婢呢?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陷害奴婢。” 云棠看著她那副故作无辜的模样,小脑袋歪了歪,“哦?你是不是觉得,让別人替你去买这害人的东西,你自己就能摘得一乾二净,一点都牵连不上了?” 小朵心头猛地一跳,强自镇定地摇头,“奴婢没有,奴婢真的不……” 她还想辩解,云棠却不再看她,直接转向刚才回话的下人,打断道:“那个买药的人,找到了没有?”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下人立刻躬身回答,“回主子,人已经找到了,就在外面候著。” 小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乾二净。 她瞳孔骤然收缩,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可能! 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人? 她明明让那人办完事就立刻离开的! 不等她理清混乱的思绪,云棠已经脆生生地吩咐,“带进来吧。” 话落,很快,一个穿著粗布衣裳,面色惶恐的中年男子便被人走了进来。 那男子一进屋子,眼神便不自觉慌乱地四处乱瞟。 在看到跪在地上的小朵时,更是浑身一僵,下意识就想低下头去。 青鳶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清冷,“把你之前招认的,当著主子的面,再说一遍。” 那中年男子嚇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指颤抖地指向小朵,声音发颤,语速极快,“是是是……就是她,就是这位姑娘,一日前在城南拐角堵著小的,塞给小的几个铜板和一张纸条,让小的去回春堂照著纸条上写的买一包药粉回来。” “她说……她说事成之后还给小的一两银子当跑腿费,小的……小的当时鬼迷心窍,想著就是跑个腿的轻省活儿,就……就答应了。” “小的真的不知道她是要拿这药去害人啊,小的要是知道,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小朵猛地尖声叫道:“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主子,您千万別信他,这定是云妤买通了他来诬陷奴婢的,对,一定是这样。” 云棠看著她激动失措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一脸疑惑,“哦?你说你不认识他。那他为什么不诬陷別人,偏偏要来诬陷你呢?他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呀?” 小朵被问得噎住了,张了张嘴,脸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慌乱地重复,“奴婢,奴婢不知道,他就是诬陷……他就是故意的……” 那中年男子见情势不妙,连忙又磕了个头,“贵人明鑑啊,小的就是个拿钱跑腿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话都说清楚了,能放小的走了吗?小的家里还有老小要养活。” 云棠摆了摆小胖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守卫。 守卫会意,上前將那男子带了出去。 屋內重新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小朵身上。 云棠看著她,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如何?现在证据確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小朵嘴唇哆嗦得厉害,牙齿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云棠不再看她,直接对青鳶道:“把她带下去吧。按照府里最严的规矩处置。若是她命大,撑过去了,就扔出府去,永不许再踏进一步。” “是。”青鳶沉稳应下,立刻朝青果使了个眼色。 青果会意,上前和一名护卫一起,毫不留情地將已经软成一滩烂泥的小朵拖了出去。 没过多久,院子外便隱约传来板子重重落在肉体上的闷响。 起初还能听到悽厉惨叫,但那叫声很快便微弱下去,最终彻底消失。 又过了一会儿,青果快步走了回来,身上似乎还带著一丝外面的寒气。 她对著云棠恭敬行礼,“主子,小朵受刑不过,已经吐血……歿了。” 跪在一旁的云妤听到这个消息,身子猛地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她脸色也白了几分。 云棠这才將目光转向她,小小的身子靠在软枕上,歪著头打量她,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当时看见她想要害我,为什么不等她真的把药粉倒进锅里之后再出声阻止呢?那样,岂不是更能人赃並获?” 云妤闻言,立刻重新跪直了身子,眼神澄澈坦荡,没有丝毫犹豫,恭声回道:“回主子的话,奴婢当时没想那么多。” “奴婢只是想著,那药粉不知是何歹毒之物,万一有一星半点落进去,伤了主子的玉体,那便是万死难辞其咎了。奴婢不敢拿主子的安危冒险。” 云棠看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哦,你倒还真是挺为我著想的。” 云妤垂著眼睫,“於情,您是妤儿的小姑祖,是长辈;於理,您更是国公府的主子,奴婢护著主子,是份內之事,不敢当『著想』二字。” 云棠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忽然落在了她手腕上那几处明显的青紫掐痕上。 小傢伙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伸出小胖手指了指,“你这手是怎么回事?谁给你掐的?” 云妤沉默了一瞬,才低声回道:“是昨夜与小朵爭执时,被她掐的。” 云棠的小脸顿时板了起来,气鼓鼓地道:“这个小朵,当真坏透了,心思歹毒,还会动手打人。” 事情已了,云妤便准备依礼告退。 她刚微微动了动身子,却听云棠忽然又开口,声音依旧奶声奶气,“等等。” 云妤立刻停下动作,垂首听令。 云棠看著她,慢悠悠地说道:“从今日起,你便不用再回洒扫房去做那些粗活了。以前是什么样,以后便恢復什么样吧。孙小姐的身份,也该还给你了。” 云妤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一时之间竟愣在了原地,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青果见状,连忙轻声提醒道:“孙小姐,还不快谢过小姑奶奶恩典?” 云妤这才如梦初醒,立刻端端正正地跪下,对著云棠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微微发颤,“云妤……云妤多谢小姑祖恩典,多谢小姑祖。” 云棠看著她激动的模样,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小哈欠,摆了摆小胖手,“行了行了,知道了,下去吧。” 青鳶看著云妤退下的背影,轻声感嘆了一句,“这云妤小姐,歷经波折,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云棠重新拿起那个九连环,漫不经心地拨弄著,“只要她往后能一直安分守己,懂得惜福,不过一个身份罢了,给她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心下暗忖,况且自打这云妤回府,大侄子嘴上虽说著一切听凭她这做小姑姑的安排。 可那心思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绕著云妤打转。 今日借这事把身份还给她,既赏罚分明,也算全了大侄子那份牵掛,省得他整日牵肠掛肚的。 * 青果领著云妤到了静渠院。 这院子虽不似棠华院那般精致,却也清雅乾净,比起洒扫房的下人住处更是天壤之別。 青果推开正房的门,侧身让云妤进去,语气恭敬了许多,“往后您就住这儿了,院里配了两个丫鬟婆子伺候著,若还有什么短缺,或是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她们便是。” 云妤看著屋內整洁的陈设,眼眶微微发热,对青果轻声道:“多谢青果姐姐费心安排。” 青果连忙低下头,规规矩矩地回道:“云妤小姐折煞奴婢了。您如今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万万不可再如此称呼奴婢,实在是於礼不合。” 云妤看著她谨慎的模样,最终只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心里清楚,前些日子自己在洒扫房艰难度日时,青果虽不便明著相助,却也暗中递过几次吃食,悄悄提点过她几句。 这份情谊,她记下了。 第161章 我和他,已经和离了 紧接著,青果便离开了此处。 青果离开后,院子里新安排的两个小丫鬟和一个婆子怯生生地上前行礼问安。 其中一个机灵些的丫鬟上前一步,恭敬道:“小姐,奴婢带您去看看主屋可好?若有哪里不合心意,或是缺了什么,您儘管吩咐。” 云妤点了点头,跟著她去了正房。 屋內整体布置得清雅舒適,一应用具虽不奢华,却也比她第一次来国公府时住的房间要好上许多。 她缓缓走过桌椅,指尖轻轻抚过床榻上柔软的锦被。 看著梳妆檯上可以照得见她人影的铜镜,还有周围的一切。 看著看著,云妤眼眶骤然一热。 两行清泪没有预兆地流了下来。 一旁的丫鬟见她突然落泪,嚇得立刻跪倒在地,连带著外面的婆子和另一个小丫鬟也慌忙跪下,惶恐道:“小姐恕罪,可是奴婢们哪里伺候不周?或是这屋子有何处不妥?请小姐责罚。” 云妤被她们这阵仗弄得一愣,连忙抬手擦去眼泪,声音还带著一丝哽咽,“快起来,不关你们的事。我,我这是高兴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真的是高兴的眼泪,这里很好,我很喜欢。你们都起来吧。” 下人们这才惴惴不安地站起身来,一个个面面相覷。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看 】 但见云妤神色不似作偽,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与此同时,棠华院的洒扫房內。 碎正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经过小朵这么一闹,她手上的伤更加严重了。 忽然,房门被轻轻敲响。 她立刻警惕地坐直身子,紧张地望向门口,一脸戒备,“谁?” 接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逆著光走了进来。 待看清来人面容时,碎眼中的警惕瞬间化为惊喜。 她急忙下床迎上前去,激动不已,“是你?好心姐姐!” 夏月柔笑著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快別叫什么好心姐姐了,听著怪彆扭的。我叫夏月柔,是府里国公夫人的亲姐妹。” 她一边说著,一边將手中提著的一个小巧油纸包递给碎,“今儿个上街,瞧见这糕点做得新奇,想著你刚来府里,许是还有许多不习惯,便给你带了些尝尝。” 她说著,很自然地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又补充道:“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养伤便是,国公府最是讲规矩,只要咱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不主动去惹是生非,便不会有人来为难你的。” 碎接过那还带著温热的糕点,用力点了点头,眼圈微微发红,“嗯,我知道的,夫人和小姑奶奶待我都极好,府里……府里很好。” 她说著,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滚落下来。 夏月柔见状嚇了一跳,连忙起身,有些无措地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就哭了?是不是手上的伤又疼得厉害了?快让我看看。” 碎连忙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努力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没,没事,我就是太开心了,真的……” “我原本都抱著必死的决心逃出来了,根本没想过还能活,没想到,没想到竟然真的遇到了姐姐您这样的好人,碎的运气真的太好了。” 夏月柔见她这般,心中也是酸涩,伸出手,用帕子轻轻替她拭去泪痕,柔声安慰道:“傻丫头,別哭了,之前那些苦啊难啊,都过去了。往后啊,好日子还长著呢。” 她顿了顿,语气更坚定了几分,“况且,我也听说了,昨日煜王亲自来府里闹过一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到最后,不也没能把你要回去吗?国公爷和小姑奶奶既然护下了你,你便可以安心永远留在国公府了。” 听到这话,碎猛地后退一步,竟是直接跪了下来,对著夏月柔“咚”地磕了一个头。 夏月柔嚇了一跳,连忙弯腰去扶她,“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地上凉,你还有伤呢!” 碎却执意不肯起身,抬起头,眼中泪水未乾,满是感激,“姐姐,您担得起,您一定要受我这一拜,若不是那日恰巧遇上您,若不是您好心带我回府,碎现在肯定已经被抓回去了。” 她想起王府里那些刑罚,和煜王阴鷙暴戾的手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是被抓回去,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夏月柔看著她后怕的模样,忽然伸出手,轻轻將碎揽入怀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温柔。“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不怕了啊。” 碎僵硬的身体慢慢放鬆下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出怀抱,抬手擦了擦眼角,低声道:“让姐姐见笑了。” 夏月柔摇摇头,语气十分理解,“这有什么可见笑的。你之前提心弔胆,躲著藏著,如今骤然得了安稳,情绪起伏大些再正常不过了。” 她话锋一转,神色认真了几分,叮嘱道:“不过,既入了国公府,往后定要谨守本分,万万不可惹是生非,更不可存了害人的心思。府里主子们虽宽和,但规矩森严,若真犯了错,到时候谁也护不住你,知道吗?” 碎连忙郑重应下,“姐姐放心,碎记下了,绝不敢忘。” 这时,夏月柔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碎抬起的手腕。 那上面除了旧伤,竟又添了几道新鲜的青紫掐痕。 痕跡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夏月柔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带上了几分急切,“你这手又是怎么回事,这才安生几天,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 碎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眼神闪烁,小声囁嚅著,“没……没有……” “你还想瞒我?”夏月柔眉头紧蹙,“我都亲眼看见了,这伤分明是新的,说,到底是谁干的?” 碎见瞒不过,这才低著头,將小朵对她动手掐掐打打的事情简单说了。 说完,她急忙抬头补充道:“不过姐姐放心,小朵她已经没了,以后再也不会欺负我了。” 夏月柔听完,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好个小朵,不过一个洒扫丫鬟,竟敢口出狂言,还敢直接对主子看重的人动手!她当真以为这国公府里没规矩,主子们都不存在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看著碎手腕上的伤,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真是无法无天,好在恶有恶报,如今她也算得了应有的下场。” 她拍了拍碎的手,“你且好好养著,往后若再有人敢给你委屈受,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或是回稟了小姑奶奶,万不可再自己忍著,知道吗?” 碎乖巧地点了点头,“嗯,知道了,谢谢月柔姐姐。” 夏月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来,不说那些烦心事了,快尝尝我买的这糕点,看看合不合口味。” 她说著,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块做得十分精致的糕点,递到碎嘴边。 碎就著她的手,小心地咬了一小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赞道:“唔……好吃,真甜!” 夏月柔见她喜欢,眉眼弯弯,“好吃就多吃几块,等你吃完了,下回我再给你带別的样来。” 碎开心地吃著糕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月柔姐姐,你不用在夫家伺候公婆相夫教子吗?总是来看我,会不会不太好?” 这话,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夏月柔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滯,沉默了片刻。 碎见状,立刻慌了,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摆手,“对、对不起,月柔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您和姐夫千万別因为我吵架,我……” 夏月柔轻轻打断了她,语气平静,“没事,不关你的事,我和他,已经和离了。” “和离?”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隨即立刻意识到这反应可能不妥,连忙捂住嘴,但看向夏月柔的眼神里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钦佩,小声道:“月柔姐姐……您真厉害。” 她识趣地没有再多问一句关於和离的原因,只是低下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吃著糕点。 夏月柔看著她的样子,突然开口问,“碎,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碎愣了愣,接著,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进入王府后,当时主子看到旁边刚好有一块碎布,便起了这个名字。” 夏月柔说,“那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碎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算不上喜欢吧,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当奴婢的就是这样,没有选择。” 夏月柔又问,“那你愿不愿意尝试另外一种生活?” 碎愣住了,“什么生活?” 夏月柔的目光落在窗外,声音很轻却很有力,“一个能自己选择名字的生活。一个不必再被人隨意使唤和打骂的生活。一个能做回你自己的生活。” 碎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捏住了衣角,“我……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夏月柔转回头,眼神清亮而坚定,“你现在已经在国公府了,不再是煜王府的奴婢。你可以重新开始。” 她顿了顿,“你若不喜欢碎这个名字,便可以换一个。你若不想再做洒扫的粗使丫鬟,也可以去学別的,刺绣、算帐、甚至读书识字……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去尝试。” 碎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有什么东西一点点亮起来,又迅速被水光淹没。 她张了张嘴,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162章 你的诚意,听著好像不怎么诚心呀 夏月柔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別怕,你告诉我,接下来,你想要怎么做?” 碎点了点头,隨即又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著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措,“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只是心里模模糊糊地觉得,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活下去了,不想再任人打骂,不想连自己的名字都做不得主。” 夏月柔看著她迷茫的样子,语气更温和了些,给她提供了一个清晰的选择,“既然还没想好,那我问你,你是想继续留在国公府里安稳度日,还是愿意跟著我出去,我们一起试试,自己去闯一闯?” 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抬起头,眼中闪烁著一种孤注一掷又充满期盼的光,“我想跟著姐姐出去!我想自己试试看!” “好。”夏月柔讚许地拍了拍她的手,“这就对了,有这份心气就好。等会儿我就带你去见小姑奶奶,把这事跟她说一声。至於你的名字……” 她顿了顿,鼓励地看著碎,“你自己来取,想叫什么都可以。” 碎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绞著手指,小声道:“我……我不识字,认得的那几个字,也都是些不好听的,姐姐,要不……要不你帮我取一个吧?你取的名字肯定好!” 夏月柔笑了笑,没有推辞,问道:“也行,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特別喜欢的东西,或者特別喜欢的味道和顏色吗?” 碎歪著头认真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她举起手中还剩一半的糕点,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很肯定地说,“我喜欢吃这个,喜欢这种甜甜的滋味,吃到嘴里,心里都觉得暖乎乎的,好像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夏月柔闻言,眼前顿时一亮,抚掌笑道:“有了,既然你喜欢这甜甜的滋味,那往后,你就叫甜甜,如何?简单,好听,又寓意好。至于姓……等你日后想好了自己真正想姓什么,再加上去也不迟。” “甜甜……” 碎…… 不,现在该叫甜甜了。 甜甜低声重复了两遍这个名字,越念眼睛越亮,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甜甜,真好听,我喜欢,谢谢月柔姐姐,往后我就叫甜甜了!” 夏月柔笑著拉起她的手:“不用谢,走吧,我们这就去前院见小姑奶奶,把咱们的决定告诉她。” 甜甜用力点了点头,怀著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跟著夏月柔一同往前院走去。 此刻,云棠正拿著一个彩色的布球,和青鳶玩著你拋我接的游戏。 她的一张小脸上洋溢著欢快的笑容。 见到两人过来,她停下动作,抱著布球,歪著小脑袋问,“月柔,碎,你们怎么一起来啦?有什么事吗?” 夏月柔上前一步,將甜甜决定改名並想跟隨自己离开国公府出去闯荡的想法,清晰地说了一遍。 甜甜站在一旁,紧张地攥著衣角,屏息等待著云棠的反应。 云棠听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小脸上露出笑容,拍了拍小胖手。 “好呀好呀,甜甜这个名字真好听,我也很喜欢!” 但她隨即又摇了摇小脑袋,语气变得认真了些,“不过,你们若是想走,恐怕还得再等上一段时日。” 她顿了顿,目光在夏月柔和甜甜之间转了转,“这段日子,甜甜就还安心在府里养伤,月柔你也先別急著搬出去。还有……”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你爹娘那边,府里也已经派人去接了,总得等一家团聚了再说以后的事。” 夏月柔听到提及接父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看著云棠那副小大人般篤定的模样,终究没有多问,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是,月柔知道了,一切都听小姑姑安排。” 说完正事,夏月柔便带著甜甜行礼告退,往后院走去。 刚走到后院门口,却见夏月淑正站在那里,眉头微蹙,神色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悵然。 她看向夏月柔,声音压得有些低,“月柔,小姑姑特意留你们在府里,还派人去接爹娘,是不是,朝廷里……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大事?” 夏月柔看了看身后,低声道:“不清楚,不过我猜应该也和煜王有关係,但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就装作不知道为好。” 夏月淑却蹙著眉,语气犹豫,“不行,我要去问问。” 夏月柔立刻拉住她的手,“月淑,听我一句劝。小姑姑这么做定然是和国公爷商量好了,才会告诉我们。我们现在直接去问,岂不是让小姑姑难堪?况且,她一个小孩子,我们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想要让她继续为我们担心吗?” 夏月淑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轻轻嘆了口气,没再提要问的事。 夏月柔见她神色稍缓,便轻声道:“你不是想要给未出世的孩子亲手缝製一条肚兜吗?来,我们一起。” 说著,便拉著夏月淑进了屋子。 前院,云棠慵懒地倚在榻上,“青鳶,那个青书查得如何了?” 青鳶低声道:“奴婢正准备回稟您。这个青书有关的信息极少,只知他从很早便跟在煜王身边,先前许多事,背后都似有他的影子。” 云棠点了点头,刚欲开口,青果却匆匆来报,“小姑奶奶,门外有一个名叫青书的人求见。” 云棠与青鳶对视一眼,心下一动,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云棠立刻坐直了身子,“將人请进来。” 紧接著,青书被青果引了进来。 他步履沉稳,神色平静,见到软榻上的云棠,竟十分规矩地行了一个大礼,语气恭敬却並不卑微,“青书,见过小姑奶奶。” 云棠歪著小脑袋打量他,奶声奶气却带著疏离,“我们非亲非故,你不用这么称呼我。直说吧,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青书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瞭然的浅笑,语气里带著几分讚嘆,“青书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敞亮。” 他略一停顿,收敛了笑意,正色道:“煜王一直有谋逆之心。近来,这份心思愈发急切,行事也越发不管不顾了。” 云棠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他,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吐出三个字,“说下去。” 青书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您也看到了,上次他强闯国公府,全然不顾后果,毫无理智可言。跟著这样衝动易怒难成大事的主君,无异於自寻死路。与其如此,倒不如……另择明主。” 他抬眼看向云棠,目光坦诚,“上一次,煜王表面以搜寻逃奴为藉口,实则是想趁机將事先准备好的证据,在搜查时,装作是从国公府里找出来的。” 云棠听完,小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慢悠悠地反问道:“这些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才跑来告诉我,又有什么用呢?” 青书神色不变,恭敬回道:“这只是青书献上的一点微末心意,以示诚意。若小姑奶奶觉得尚有可取之处,青书自然还备有其他的心意。” 云棠歪了歪头,“就只有这两条我们都知道的消息,恐怕不太够吧?你的诚意,听著好像不怎么诚心呀。” 青书微微躬身,“不知小人要如何做,您才肯相信小人的投诚之意?” 云棠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我不过是个小娃娃,这种掉脑袋的大事,你不去找能做主的大侄子,反而跑来跟我说,你是不是嚇傻了呀?” 青书却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肯定,“国公爷是不会见小人的,更不会信小人所言。但您不同。” 他抬眼看向云棠,目光锐利,“您虽年纪小,却心思通透,玲瓏剔透,且您说的话,国公爷是听得进的,小人不敢奢求太多,只求能在您这里得一点庇护,便足够了。” 云棠眨了眨眼:“你倒是会说实话,那好吧,你说说看,你还能带来什么心意?我得看看值不值得我点头。” 青书闻言,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封封得严实的信函,双手呈上,声音压得极低,“此乃煜王苦心安排在朝中各处的暗棋名单及其联络方式和所属职司。凭此,国公爷便可逐一剷除,断其臂膀。” 云棠眼前一亮,给了青鳶一个眼神。 青鳶立刻上前接过信函,仔细查验后,衝著云棠微微点头。 云棠心下明了,她歪著小脑袋,“你说吧,费这么大的力气来见我,还准备了这种东西,所求什么?” 青书深深一揖,语气恳切。“很简单。煜王一党被剷除后,只求国公爷能够留青书一条性命。” 云棠眨了眨眼,“就这样?” 青书道:“就这样。” 云棠小脸上露出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瞭然笑意,轻轻摇头,“你让我怎么信你?仅凭一张纸,就想换一条生路?” 青书似乎早有预料,神色不变,坦然道:“这名单上每一个人,皆是青书亲自收拢布置,绝无虚假,此其一。” 他顿了顿,“其二,青书在煜王身边多年,最初確为报恩,但如今恩情早已耗尽了。跟著他,做的儘是见不得光损阴德的事,如今只求能抽身保命,望小姑奶奶明鑑。” 他稍作停顿,抬眼看向云棠,目光诚恳却带著一丝深意。 “若您仍觉不足,青书愿在此立下投名状。煜王近日必有动作,小人可將其具体计划、时间、人手布置,尽数提前密报於您。是真是假,届时一看便知,是擒是纵,是剿是抚,皆在国公爷与您一念之间。如此,可能换得一丝信任?” 第163章 他不同意,我就偷偷去 云棠小手指轻轻敲了敲榻沿,“行啊,那看你做的能不能和你说的对上了。” 青书躬身道:“只要煜王一有动静,小人立刻让人稟报给您。” “好,我答应你。”云棠点头。 青书郑重叩谢,隨即起身,径直离去。 待他走远,云棠收起稚態,看向青鳶,“你觉得他方才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青鳶认真思索片刻,“不好说。但这名单上的人,確有几分蹊蹺,有些是明著支持煜王的,还有些,却是暗地里往来。真真假假,需得细查。” 云棠頷首,“儘快將这份名单交给大侄子,让他自己斟酌。再把方才我与青书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他听。” “是,奴婢明白。”青鳶將名单收好,神色凝重。 另一边,青书刚回到住处,推开门,却见煜王正负手立在院中,面色阴沉。 “你去哪里了?”煜王转过身,目光如刀。 青书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回王爷,属下只是心中烦闷,隨意出去走了走。” 煜王眯起眼,忽然上前一步,凑近他衣襟嗅了嗅,“你身上……怎么有股奇怪的香味?” 青书背脊瞬间绷紧,还未想好如何作答,却听煜王嗤笑一声,“莫非是背著本王,偷偷去找姑娘了?” 青书一怔,万万没想到他会这般想,当即顺水推舟,故作窘迫地低下头,“王爷您,您何必说出来……” 他心中暗鬆一口气。 煜王虽心狠手辣,却向来心高气傲,狂妄自大,绝不会想到自己会背叛,更不会细究这等风流韵事。 煜王闻言,自以为拿捏住了他的把柄,得意道:“你若是喜欢,待本王成事,往后整个上京的姑娘,任由你挑选。” 青书立即躬身,“臣,谢过圣上。” 煜王闻言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紧接著他笑容一收,面色骤然严肃起来,“不过这几日有大事要做,再想也得给本王忍著。” 青书垂首,“是,属下明白。” 煜王踱步两步,忽又烦躁道:“你说,本王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直接把皇帝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本王已经等不及了!” 青书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压低声音说著,“王爷,不如寻一个宫里守卫薄弱的时机,带著咱们的人直接闯进去,速战速决。” 煜王脚步一顿,想了想,猛地击掌,“行!就这么办!具体该如何?” 青书上前一步,声音更轻了些,“太后不是素有每月十五前往小佛堂祈福的习惯?您大可以让太后出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意外,那位至孝,必会加派人手护卫探望,届时皇帝身边防卫自然空虚。” “我们来一个调虎离山,趁虚而入。以我们埋伏的人手,对上他届时留守的那点人,轻而易举便能拿下。” 煜王抚掌,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本王觉得这个计划甚好,就这么办。正好明日就是十五了,本王这就让人去安排。” 青书朝著他深深一揖,“青书在此,提前恭贺王爷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煜王闻言大为受用,笑道:“还是你会说话。” “王爷若无事,属下便下去安排了。”青书恭敬道。 “去吧。”煜王挥了挥手。 待青书离开后,煜王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冷著脸看向他离去的方向。 此时,一名护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他说的可是真的?”煜王头也不回地问道。 护卫低声道:“回王爷,属下亲眼所见,青先生出了府门后,確实进了城南那家有名的胭脂巷,直到方才才回来。” 煜王沉默片刻,摆了摆手,“行,你退下吧。” 藏在门口的青书將里面的对话听了个真切,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还好他早有准备,特意绕去胭脂巷留了痕跡。 直到亲眼看著煜王派出的心腹匆匆离府布置,他这才转身回房,迅速写就一张纸条,命人秘密送了出去。 纸条很快到了云棠手中。 她展开一看,小脸上露出讶异,“这么快?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该不会是框我们的吧?” 青鳶接过纸条细看,却摇了摇头,“是真是假,明日等国公爷回来自有分晓。” 云棠却摇了摇小脑袋,“不,我要跟著一起去。” 青鳶连忙劝道:“可是国公爷是绝不会同意的。” “他不同意,我就偷偷去。”云棠小嘴一抿,神色坚定。 青鳶看著她这般模样,无奈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云棠將纸条塞回青鳶手中:“告诉大侄子,你准备一下,隨我进宫一趟,明日估计会很危险,我要亲自去告诉景华琰。” 青鳶却挡在她面前,“主子,这事奴婢派人去传话便是了。何苦主子亲自跑这一趟?” 云棠正要爬下软榻,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什么事情,想要亲自告诉我呀?” 她抬眼望去,只见景华琰不知何时已立在门边,眉眼含笑地望著她。 云棠顿时眼睛一亮,“你怎么来了?” 景华琰走上前,轻颳了刮她的小鼻子,“还不是因为某个没良心的小傢伙,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著了,我只能亲自过来瞧瞧。” 云棠眯著眼睛笑了,挥了挥手对青鳶道:“你们到门边守著吧,我和太子殿下说会话。” 待青鳶退下后,云棠这才压低声音:“你来得正好。” 说著將纸条递过去,“你看,这就是你父皇那位好兄弟明日打算干的好事。” 景华琰接过纸条细看,面色骤然一变,眼中涌起一股震惊与怒意。 他看向云棠,语气严肃,“明日你就在府中好生待著,哪里也不许去。” “我不要,”云棠小嘴一抿,“我要亲眼看著,他还差点害了月柔呢,这个仇我得亲自盯著报。” 景华琰见她態度坚决,知道拗不过,只得无奈应下,“要去可以,但明日必须待在我身边,一步都不许离开。” 云棠立刻点头,“好,我答应你。” 此时,后院厢房內,一片难得的寧静。 夏云程与苏荷坐在桌旁,夏月柔和夏月淑陪坐在两侧。 苏荷手中无意识地绞著帕子,眉头微蹙,“这到底是怎么了?从昨儿起我这心就砰砰跳个不停,没个安稳。” 夏云程也沉声道:“是啊,府里静得出奇,一点风声都听不见,反倒叫人心里发毛,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夏月淑与夏月柔飞快地对视一眼。 夏月柔率先开口,语气轻快,“爹,娘,你们就放宽心吧。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想著你们从未好好在府里住过,接过来让我们姐妹儘儘孝心,多说说话罢了。” 夏月淑也笑著接话,伸手挽住苏荷的胳膊,“是啊娘,您就別胡思乱想了。看,我们这不都好好在您跟前吗?” 苏荷被女儿们一左一右地围著,神色稍缓,目光落在夏月淑身上,不禁带上了几分疼惜,“是啊,娘是多久没好好看看你了。上次你回来,凳子都没坐热就又急急忙忙走了,娘这心里……” 她说著,声音便有些哽咽。 夏云程轻咳一声,瞪了她一眼,“孩子难得高兴,你说这些做什么?” 苏荷连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强笑道:“是是是,不说这些,开心,开心最好了。” 紧接著,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许久未见,说著说著,夜便渐渐深了下来。 两姐妹安抚著夏云程和苏荷睡下后,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到外间。 夏月淑忧心忡忡地压低声音说著,“已经好几日未曾见到国公爷了,连小姑姑那边也静悄悄的,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夏月柔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別自己嚇自己。国公爷武功高强,小姑姑更是聪慧过人,定然不会有事,眼下宫中不太平,国公爷需得时时盯著,抽不开身也是常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夏月淑微隆的小腹上,语气更柔了几分,“你啊,如今最要紧的是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这些事,自有男人们去操心。” 夏月淑闻言,下意识抚上腹部,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你说得对,许是我多心了。” 她说著,又不自觉地朝前院方向望了一眼,这才低下头,轻轻嘆了口气。 突然,甜甜也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小声问道:“夫人,月柔姐姐,这么晚了,你们还不睡吗?” 夏月柔回头对她笑了笑:“就快了。” 她拍了拍夏月淑的手,“都別胡思乱想了,快去歇著吧。” 几人这才各自回了厢房。 然而这一夜,註定无人安眠。 棠华院主屋內,云棠躺在榻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毫无睡意。 她在锦被里翻来覆去,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她索性坐起身,抱著膝盖望向窗外。 月色正好,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空中。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小手,摊开手掌,任由月光流淌在掌心。 那光芒清澈,却带著几分刺目的冷意,照得她指尖几乎透明。 “明日……”她低声喃喃,小小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会顺利的吧?” 第164章 两位幼稚鬼,先停一停 次日辰时,宫里传来口諭,宣云棠即刻覲见。 云棠换了一身正经宫装,跟著引路內侍穿过重重宫门。 青鳶紧隨其后,至御书房外却被拦下。 她只得目送那小身影独自进去。 御书房內檀香裊裊,皇帝正批阅奏摺,闻声抬头看向云棠。 云棠眉眼一弯,快步上前,“皇帝伯伯,又见面啦。” 皇帝搁下硃笔,爽朗大笑:“是棠丫头啊。今日可带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来哄朕开心?” 云棠吐了吐舌头,裙摆一旋,“今日来得急,忘啦,下次,下次一定记得带上!”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笑了起来。 笑声渐歇,皇帝目光却倏地深沉,指节轻叩案面,“你个小傢伙,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同煜王的人做交易。” 云棠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那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呀,与我有什么相干?” 她歪著头,掰起手指,像是数著果般自然,“再说啦,他许我的条件確实不错呀。” 皇帝凝视著眼前的小人儿。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简直难以想像方才那些搅动风云的话竟从这粉雕玉琢的小糰子唇间吐出。 他眼底震动,半晌才嘆道:“你可知昨夜朕听到回稟时,险些摔了茶盏?” 云棠小嘴一撇,浑不在意地说著,“那是皇帝伯伯您自己不经嚇。这点小事,哪里值得摔茶盏呀?” 皇帝挑眉,故意板起脸,“哦?朕怎么就不经嚇了?” “您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啦,”云棠理直气壮地回望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还表现得这么震惊,不是不经嚇是什么?” 皇帝被她这清奇思路噎了一下,隨即失笑摇头,语气里带著几分无可奈何的纵容,“是是是,你说的是。是朕不对,朕早就该习惯你这小丫头异於常人了。” 他话锋一转,带著点神秘兮兮的味道,“既然你没带好玩的东西来,朕这里倒是有不少新鲜玩意儿。想不想看看?” 云棠立刻被勾起了好奇心,身子往前探了探,“是什么呀?快给我瞧瞧!” 皇帝却卖起了关子,故意拖长了声音,“这个嘛……暂且保密。等你待会儿回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云棠顿时撅起了小嘴,奶声奶气地抱怨,“皇帝伯伯真小气,还跟我玩捉迷藏呢。” 正说著,门外传来了內侍清晰的通传声,“云国公到——” 皇帝扬声道:“宣。” 隨即,他低头对云棠笑道:“上次你不是说嫌矮,看不清朕这御案上的风景吗?今日朕便让你看个够。” 说著,他竟直接伸手,將云棠稳稳抱起,放在了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上。 云棠骤然登高,先是一愣,隨即开心起来,竟直接在那摆满奏摺的案上站了起来,叉著小腰,一副威风凛凛的小模样。 恰在此时,云衡之迈步进来,抬眼便看见自家小姑姑正肆无忌惮地站在皇帝的御案上,嚇得他心头一跳,连忙躬身,“小姑姑,不可无礼,快下来!” 皇帝却哈哈大笑,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你这小姑姑,可比你这个当侄子的有胆色多了,也懂礼数多了。” 云衡之闻言,立刻躬身,语气恭谨,“圣下说的是,是臣失言了。” 皇帝隨意地往椅背上一靠,目光在云衡之那板正的身姿上扫过,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行了行了,这里没外人,就別跟朕来这套虚礼了。你嘴上说著是是是,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朕多事,管到你小姑姑头上来了吧?” 云衡之头垂得更低,声音平稳无波,“臣不敢。” “不敢?”皇帝挑眉,手指虚点了点他,语气里带著熟稔的调侃,“朕看这世上就没你云衡之不敢的事,除了不敢提著朕的耳朵嚷嚷,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趁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功夫,站在御案上的云棠,正好奇地眨巴著大眼睛,视线在皇帝和自家大侄子之间来回扫视。 她看著皇帝伯伯那副难得放鬆甚至带著点无赖模样的调侃,又看看大侄子那看似恭敬,实则透著几分无奈和习惯性的隱忍。 她小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哦,原来他们私下里见面,是这般情形啊。 好像…… 还挺有意思的嘛。 云棠站在高高的御案上,清了清嗓子,伸出小胖手对著下方的两人挥了挥,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地开口,“两位幼稚鬼,先停一停,听我说一句好不好呀?” 皇帝和云衡之同时一怔,齐齐转头,看向那站在高处,叉著小腰,正努力摆出严肃模样的小人儿。 云棠见成功吸引了注意力,立刻条理清晰地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皇帝伯伯您赶紧调集可靠的人手,把皇宫各处紧要的地方都悄悄地保护起来。这样一旦有什么不对劲,我们立刻就能知道,才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呀。” 她掰著手指计算著,“还有哦,现在才辰时呢,太后娘娘应该还要差不多一个时辰以后才会出发去小佛堂吧?” “等她仪仗走一会儿,估摸著又得半个多时辰。算下来,煜王的人真要衝进来,最快也得是午时末了。我们时间完全来得及布置的。” 皇帝听著这小豆丁一番分析,忍不住笑著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惊嘆和不可思议。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云衡之,却见对方神色平静,一副“我家小姑姑向来如此”的习以为常模样。 皇帝见状,也收敛了脸上的玩笑之色,缓缓坐直了身子,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云棠仰著小脑袋,一脸期待地望著皇帝,“皇帝伯伯,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呀?” 皇帝看著她那副小大人似的认真模样,不由失笑,语气里带著几分纵容,“对,对极了。你这小脑袋瓜都给朕安排得明明白白了,朕倒是省心了。” 他脸上的笑意倏地一敛,眼神骤然转冷,“朕倒要好好看看,朕的这位好弟弟,究竟能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 他扬声道:“来人,传御林军统领即刻来见!” 很快,御林军统领便奉命而来。 皇帝沉声吩咐,依照云棠方才分析的时机和策略,一一布置下去。 加派人手暗中控制各处宫门要道,严密监控,但务必隱匿行跡。 若太后仪仗途中果真出现变故,只需派出一小部分人马明面上前去护卫,大队精锐仍需留守宫禁,以防调虎离山。 御林军统领领命,神色凝重地快步退下安排。 云棠站在高高的书案上,看著事情安排妥当,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她踢了踢悬空的小脚,朝著云衡之伸出双臂,奶声奶气地要求,“大侄子,抱我下去吧。” 云衡之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她从案上抱了下来。 脚一沾地,云棠却歪著小脑袋,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 方才站在那书案上看向下方的视角和高度,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好像,曾经在类似的高度待过? 她用力摇了摇小脑袋,想把那模糊的感觉甩开,心里却不禁泛起一丝嘀咕。 她是不是…… 忘记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云棠拧著眉头努力思索了片刻,那点模糊的熟悉感却越来越陌生。 她越是用力去想,消散得越快。 她索性甩了甩小脑袋,將这点莫名的困惑拋到脑后。 既然怎么都想不起来,那大概,也不是什么顶顶要紧的事吧? 她的目光转而落到身旁的云衡之身上,看著他那张俊朗却绷著的脸,忽然有点好奇。 自己当初是怎么来到这国公府的? 第一次见到这个大侄子的时候,又是个什么光景来著? 好像……记不太真切了。 云衡之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微微躬身,轻声问道:“小姑姑,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適?” 云棠立刻收回飘远的思绪,抬起小脸,露出一个笑容,摆了摆小胖手,“没事没事,就是发了会儿呆而已。” 云棠將那点莫名的空落感压回心底,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却见宫人端著精致的点心盘子鱼贯而入。 御膳房新做的各色糕饼甜香扑鼻,瞬间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她眼睛唰地亮了起来,立刻將方才那点小惆悵拋到九霄云外,开开心心地伸出小胖手,拿起一块做得格外精巧的荷酥就往嘴里塞。 她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称讚,“嗯,好吃,皇帝伯伯您真好,以后还要常来找您玩儿!” 皇帝看著她那副小馋猫的模样,故意逗她,“哦?你来找朕玩儿,是为了看朕呢,还是为了这些吃食啊?” 云棠正埋头苦吃,闻言想也没想,抬起沾著点心渣的小脸,眼神无比真诚地看著皇帝。 虽然她的视线时不时还会飘向那碟子芙蓉糕。 可她的语气格外认真,“当然是来看皇帝伯伯您呀!” 皇帝看著她那分明更惦记著点心,却还要努力表忠心的模样,忍俊不禁,勉强点了点头,“行吧,朕就姑且信了你这个小馋猫的话。” 云棠又拿起一块小巧玲瓏的杏仁酥,塞进嘴里嚼了两下。 下一瞬,她的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奇怪,方才还觉得香甜可口的点心,此刻嚼在嘴里,却仿佛失了味道,变得有些寡淡。 她盯著手里还剩半块的杏仁酥,有些出神。 一直留意著她的皇帝和云衡之几乎同时发现了她的异样,齐声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云棠抬起小脸,看了看他们,將手里那半块点心放回碟中,语气带著点她自己也没太弄明白的索然无味,小声嘟囔,“没什么,可能就是早膳吃得有点多,这会儿,有点吃不下了。” 看著她前一瞬还吃得欢快,下一瞬就突然饱了的小模样,再听听她那明显没什么底气的藉口,皇帝和云衡之不由对视了一眼。 这小傢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连胃口都跟著阴晴不定,果真是孩子心性。 第165章 我选的明主,是这位 皇帝屈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著。 下一瞬,他动作猛地一顿,沉声道:“在此期间,你们二人便在御书房偏殿暂候,哪里都不要去,以免横生枝节。” 云棠和云衡之皆点头应下,明白此刻安稳待在皇帝眼皮底下最为稳妥。 隨后,皇帝起身,亲自將太后仪仗送出宫门。 此时,一切如常。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名侍卫步履匆匆进来低声急报,“太后鸞驾行至半途,果然遭遇“意外”,虽太后凤体无恙,但仪仗受阻,现场略有混乱。” 听闻消息,皇帝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指节隱隱发白。 在消息確凿之前,他心底未尝没有一丝微弱的期望,期望煜王能悬崖勒马,顾念最后一丝兄弟情谊。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真的如此迫不及待。 午时一刻,景华琰匆匆赶来御书房偏殿,见到云棠便道:“这里恐不安全,隨我去东宫暂避。” 云棠却摇了摇小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著光,“这里也挺好玩的,太子不如也留下来一起等?” 景华琰见她坚持,又见云衡之也在侧,略一沉吟,便点头应下,陪在一旁。 突然,门外传来太监略显尖细的通传声,“煜王殿下求见。” 偏殿內的几人神色一凛,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云衡之、景华琰立刻护著云棠,无声无息地退入御书房內侧的隔间之中。 皇帝深吸一口气,稳坐於龙椅之上,声音恢復了一贯的平静,扬声道:“宣。” 话音未落,御书房的门便被“哐”的一声大力推开。 煜王周身气势凌厉,他大步闯入,面色阴沉,语气咄咄逼人,“皇兄,臣弟刚听闻母后途中受惊,心中万分焦急,宫中守卫如此鬆懈,竟让母后受此惊嚇,您这皇帝是怎么当的?” 此话一出,隔间內的云棠和景华琰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云棠心下冷哼,这煜王,如今竟是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了,说话如此直白猖狂。 皇帝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看向煜王,“煜王,你这是做什么?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煜王却浑不在意,甚至更加囂张地向前逼近了两步。 他脸上带著一种近乎癲狂的无所畏惧,嗤笑道:“身份?皇兄,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还讲这些虚礼?臣弟只是觉得,既然您这皇帝当得如此力不从心,连母后安危都护不周全,不如,换个更合適的人来坐这位子,您看如何?” 皇帝面沉如水,冷声道:“哦?依你之见,换谁更合適?” 煜王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伸手指了指自己,语气轻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皇兄,咱们是亲兄弟不是?兄弟之间就该有福同享。” “这位子您也坐了这么些年了,想必也累了,不如就让给臣弟来坐坐?您放心,臣弟定会把您好好『供养』起来的,绝不亏待您。” 皇帝闻言,冷哼一声,“你就这般篤定,今日能成事?” 煜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得意道:“皇兄,您不如先想想,母后今日出行,为何会突然出了意外?这宫里的守卫,怎么就偏偏在今日疏漏了呢?” 皇帝配合地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愤怒,手指微颤地指向他,“难道……是你?” “哎呦,皇兄您別激动啊,”煜王故作姿態地摆摆手,语气却越发得意,“母后她老人家最是疼我,我怎么会真让她出事呢?不过是个小小的意外罢了。您啊,还是先担心担心您自己眼前的处境吧。” 说罢,他猛地一抬手。 霎时间,他身后涌入一行手持利刃,面色凶悍的护卫。 只眨眼间,便將御书房门口堵死。 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著孤身坐在龙椅前的皇帝。 皇帝目光扫过眼前这些人。 面色看似凝重,心下却暗自庆幸。 还好棠丫头那孩子提前透了底,布局已然周全。 否则,骤然面对这般逼宫阵仗,即便能镇压,也必是一场血雨腥风。 皇帝目光沉痛地看著他,“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非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煜王闻言冷笑,眼中儘是怨愤,“不薄?皇兄若真心中有我这个弟弟,上次我提议分云衡之权时,你就该应下。” “他不过一个臣子,没了云衡之,还有李衡之、王衡之,可你呢?寧可护著一个外人,也不愿信我这个亲兄弟,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你逼我的!” 这话,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帝深深看著他,“原来你一直是这般想的。煜王,现在收手,朕尚可念在兄弟情分,当做什么都未发生。” “你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可不能。”煜王眼中狠厉之色暴涨,“今日,便请皇兄……去死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腰间长剑,寒光直指皇帝咽喉。 皇帝面无惧色,冷眼相对。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稚嫩却带著冷意的声音自隔间响起,“我看,该死的人是你才对。” 煜王猛然抬眼,只见云棠自帘后缓步走出。 她左侧是面色冷峻的云衡之,右侧是持剑护卫的景华琰。 三人並肩行至皇帝身侧站定。 与此同时,门外大批御林军涌入,瞬间將煜王及其党羽反包围在內。 煜王脸色骤变,惊慌的看了看四周。 他猛地扭头看向身侧的青书,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却见青书神色平静,几步走到云棠身边站定。 煜王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指著他,声音因暴怒而颤抖。 “你……你竟背叛本王?云衡之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青书缓缓摇头,目光落在身前那个小小的身影上,语气平淡。“王爷错了,我从未效忠过国公爷。我选的明主,是这位。” 煜王双目赤红,顺著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被眾人护在中间,一脸镇定的小奶糰子。 煜王死死盯著云棠,眼中快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云棠……又是你这个云棠!” 他猛地想起自从遇见这个小娃娃起,自己便诸事不顺。 一时间,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 他手腕一翻,长剑骤然调转方向,直指云棠,面目狰狞地嘶吼道:“杀不了皇帝,我先杀了你!” 云棠瞳孔骤然一缩。 然而下一刻,不等她反应,两侧的御林军已迅速扑上,瞬间將煜王死死按倒在地。 煜王手中的利刃“哐当”一声脱手飞出。 皇帝缓缓摇头,语气沉痛,“朕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 煜王被压在地上,犹自梗著脖子,强撑著一口气叫囂,“我呸,既然我失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说这些废话。” 皇帝目光一厉,毫不犹豫地下令,“行啊,拉下去,直接斩了!” 此言一出,煜王彻底慌了。 他慌忙挣扎著抬头,声音骤然带上了哭腔,“皇兄,皇兄我知道错了,看在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份上,饶我一命吧!” 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这么做,母后回来若是知道了,她老人家定然受不住,绝不会同意的啊!” 皇帝冷冷看著他,“你方才步步紧逼,口口声声要取朕性命时,怎就没想过母后回来会不同意?” 煜王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云棠脆生生开口,“皇帝伯伯,不必与他多费口舌,直接关进去便是。”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著,太后竟急匆匆闯了进来。 她一眼便看见被按在地上的煜王,当即厉声道:“还不快鬆开!” 御林军迟疑地看向皇帝,见皇帝微微頷首,这才鬆了力道,但仍警惕地围在四周。 煜王连滚带爬扑到太后脚边,哭诉道:“母后,您可算来了,快管管皇兄,他要杀了儿臣啊。” 太后抬眼看向皇帝,面色不豫,“皇帝,哀家才离宫半日,你便要对你亲弟弟动手?” 云棠眨了眨眼,天真道:“太后娘娘回来得真巧。方才煜王殿下可是拿著剑要杀皇帝伯伯呢。” 太后不悦地扫了她一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转而看向皇帝,语气缓和了些,“皇帝,你弟弟年纪还小,不懂事,你何必与他一般计较?” 皇帝目光沉静地看著太后,“母后可知道,就在方才,您口中这个年纪还小不懂事的人,不仅欲取朕性命,还要杀国公府的小姑奶奶。若此刻处於劣势的是朕,母后您还会这般说吗?” 云棠听著这番对话,心中嘖了声,看来皇帝伯伯在太后这儿,也不怎么受宠。 寻常人家两个儿子,做娘的往往都更偏心小的那个。 平常当娘的都以为自己能够一碗水当平,可那只是没有发生事情的时候。 一旦遇到事情,这心中的天平往哪边偏便能一清二楚了。 太后闻言,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她嘴唇翕动,看向煜王的目光带著最后一丝希冀,“你……你当真做了这些?” 煜王慌忙摇头,眼神闪烁,“母后,儿臣没有,是他们诬陷……” 可话未说完,他自己先失了声。 太后看著他闪烁的眼神,看著他下意识蜷缩的手指,心中那点侥倖彻底熄灭。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小儿子的心性。 此事,估计是板上钉钉了。 她一根一根地鬆开了紧握著煜王胳膊的手指,就像是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转向皇帝,声音嘶哑乾涩,语气疲惫,“皇帝,是哀家管教无方。可否看在你我母子情分,看在他终究是你血亲弟弟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 皇帝沉默地看著她,目光深沉,没有回应。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声音响彻整个御书房,“来人!煜王悖逆狂悖,意图弒君,罪证確凿。即日起,削去所有爵位封號,羈押宗人府,非朕旨意,永世不得出。” 命令一下,两名御前侍卫立刻上前。 话落,煜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 他面如死灰,再无力挣扎,任由侍卫將其拖了下去。 第166章 我们贏啦 紧接著,煜王被押往了宗人府。 若无意外,此生再无出来的可能。 云棠与御书房內的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本紧绷的气氛骤然鬆弛了下来。 她猛地跳起来,开心地踮起脚,与身旁的景华琰清脆地击了个掌,眉眼弯弯,“太好啦!我们贏啦!” 云衡之与皇帝看著两个孩子雀跃的模样,对视一眼,也忍不住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这时,一直静立一旁的青书上前一步,低垂著头恭敬道:“圣上,国公爷,小姑奶奶。此间事了,青书这便告辞了。” 云棠转过头,疑惑地问。“你要去哪里?” 青书语气平静,“煜王已倒,其党羽树倒猢猻散,不足为惧。小人孑然一身,也该离开上京,寻一处安生所在了。” 说罢,他拱手行礼,转身欲走。 “等一下!”云棠忽然开口。 青书脚步一顿,回过身,目光带著询问。 云棠歪著头看他,语气理所当然,“谁说你一定要离开上京的?” 青书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云棠小手一摆,脆生生道:“你脑子这么好使,有勇有谋的,干嘛要走?留下来,在国公府做事不好吗?” 此言一出,皇帝目光微动,若有所思地看了云棠一眼。 景华琰微微蹙眉,开口道:“此人毕竟是煜王旧部,心思深沉。將他留在身边,万一养虎为患……” 云棠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著青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件事能成,他功劳最大。我相信他。” 青书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从未想过,在背叛旧主之后,竟还能得到这样的信任和接纳。 而且给予这一切的,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稚龄的小女娃。 他当即撩袍,郑重地单膝跪地,声音略显沙哑,“青书……谢小姑奶奶信任,此生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云棠笑嘻嘻地抬手虚扶了一下,“起来吧,小意思啦!” 皇帝看著云棠,眼中带著几分讚赏,“你这个小傢伙,心思倒是比许多大人都要通透。” 云棠抿嘴笑了笑,没有接话。 云衡之適时开口,语气欣慰,“此次能如此顺利剷除逆党,確实多亏了小姑姑机敏。小姑姑,您此番立下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儘管向圣上提。” 云棠歪著小脑袋,认真地想了想,隨即摊手,“可我一时也想不出特別想要什么呀。” 皇帝闻言,故意板起脸,“朕还坐在这儿呢,你们两个倒先商量上了?” 他目光在云棠和一旁眉眼含笑的景华琰之间转了转,忽然起了些兴致,半开玩笑地说道:“朕看你和太子相处得倒极是投缘,不如……朕今日就做主,为你们赐下娃娃亲,如何?” 景华琰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上扬,却还是下意识地先看向云棠,带著些许期待。 谁知云棠一听,小脸立刻皱成了一团,竟毫不犹豫地往地上一坐,嚷嚷道:“好呀,我这么辛辛苦苦帮了你们大忙,你们就这样恩將仇报!” 这话一出,满殿皆静。 眾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 景华琰脸上的笑意僵住,有些无措地看著她,“棠棠……你,你不喜欢我吗?” 云棠坐在地上,仰著头看他,回答得十分坦然,“喜欢呀!可是喜欢归喜欢,定娃娃亲又是另外一回事嘛。” 她掰著手指,说得头头是道,“我现在喜欢你,不代表三年后十年后还会一样喜欢。太子殿下你对我也是一样的呀,我们都还这么小,以后的日子长著呢,变数也多著呢。” “再说,你可是太子,將来要忙的事情那么多,总不能一直只围著我转,总往棠华院跑吧?” 景华琰被她这一串话说得有些发懵,似懂非懂地看著她。 皇帝看著她人小鬼大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朕本想成人之美,没想到竟被你这小丫头一口回绝了。罢了罢了,你们小孩子家的事,朕懒得管了,你们自己看著办吧。行了行了,都滚都滚,看著就闹心。” 云棠一听,立刻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地拉著云衡之的衣袖,“大侄子,我们回家!” 云衡之对著皇帝无奈又歉然地行了一礼,便带著云棠离开了御书房。 看著云棠头也不回,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景华琰站在原地,脸上的失落格外明显。 皇帝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在这儿失落个什么劲?” 景华琰低声道:“她……拒绝儿臣了。” 皇帝端起茶盏,慢悠悠道:“她方才那番话,哪句说错了?这丫头,岂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你若真想让她多看你几眼,往后就把你那太子殿下的矜持收敛些,脸皮不妨再放厚些。” 景华琰闻言,眼睛微微一亮,重重点了点头,“儿臣明白了!” 待景华琰也离开后,御书房內瞬间安静下来。 皇帝慢慢坐回龙椅,指尖轻敲著扶手,忽然低笑出声,自言自语道:“等朕的儿子真把你家那小姑姑娶进门,云衡之啊云衡之,到时你见了朕,还不得恭敬些?” 想著那场景,他不由得愉悦地笑了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云棠一行人回到了国公府。 刚踏入后院,正在廊下与夏月淑说话的夏月柔一抬眼,恰巧看见跟在云衡之身后的青书。 她脸色骤然一变,下意识地猛然后退一步,瞬间將夏月淑护在了身后,手指微颤地指向青书,“小姑姑,他……这个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云棠顺著她的目光看去,神色轻鬆地摆了摆小手,“別怕別怕。月柔放心,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自己人了。” 青书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朝著夏月柔的方向微微躬身,姿態放得极低,神色间带著明显的歉意与顺从。 夏月柔仔细打量了他片刻,见他目光坦然,確实不似含有恶意,紧绷的肩膀才终於放鬆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时,云衡之开口道:“府中还有些后续事务需处理,我先去书房。” 夏月淑见状,也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去。 院內一时只剩下云棠、青书、夏月柔和甜甜几人。 云棠看向夏月柔,眉眼弯弯的,“好啦,如今所有麻烦事都了结了。月柔,你和甜甜现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不会有人来找你们的麻烦,你们自由了。” 夏月柔闻言,嘴唇动了动,还未说出感谢的话,一旁的甜甜已然激动不已,下意识就要屈膝跪下。 云棠眼疾手快,立刻伸出小手虚拦了一下,皱著小鼻子道:“哎,打住打住,可別来这一套,我最怕別人跪来跪去的了。你们好好的,想笑就笑,想走就走,就是对我最好的谢礼啦。” 甜甜眼圈微红,用力点头,声音哽咽面上却带著笑,“是,谢过小姑奶奶!” 云棠挥挥小手,语气轻快,“去叭去叭,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若是往后遇到什么难处,只管让人来国公府说一声便是。” 夏月柔深深看了云棠一眼,眼中满是感激,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为一个郑重的点头。 她拉著仍有些激动的甜甜,转身离开了院子。 这时,青果上前一步,轻声道:“主子,小厨房方才来说,新琢磨出一样点心,瞧著挺新奇,主子可要尝尝?” 云棠原本没什么兴致,但看著青果期待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呈上来吧。” 很快,一盘烤得金黄,散发著诱人甜香与蛋香的圆形小饼被端了上来。 云棠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 外皮微酥,內里鬆软,眼睛不由得亮了亮,不知不觉就吃了大半块。 她將剩下的小半盘往前推了推,“味道不错。青鳶,青果,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青鳶和青果连忙福身,齐声道:“谢主子赏。” 隨即,青果轻手轻脚地將那半盘小饼端了下去。 云棠摆了摆手,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待两人退下后,云棠独自走到廊下的贵妃椅旁,小小的身子窝了进去。 她仰起头,望著院子上方四四方方的天空,眼神有些放空,微微眯著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安静得与平日里的状態简直判若两人。 不远处,青鳶和青果並未立刻走远。 两人回头望了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青果压低声音,语气带著些许担忧对青鳶道:“青鳶姐姐,你觉不觉得主子今日似乎没什么兴致?往常得了新点心,她总能开心好一阵子的。” 青鳶看著云棠安静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许是连日点心不断,有些腻了吧,主子定然没吃饱,吩咐小厨房,今日多送两次点心,分量少些,样换勤些。” 青果连忙点头:“是,奴婢记下了。” 她仍有些不安地望了那边一眼,“可主子这样子,看著不像是腻了,倒像是有什么心事?” 青鳶神色微敛,低声道:“主子的心思,岂是你我能隨意揣度的?咱们做好分內事便是。” 接下来几日,小厨房变著样呈上各色精巧点心,可云棠每次都只兴致缺缺地尝一小块,便不再动了。 与从前那个见到甜食就眼睛发亮的小人儿完全判若两人。 这日,看著又被原样端下来的糕点,青果终於忍不住,凑到青鳶身边焦急地低声道:“青鳶姐姐,这样下去不行啊,主子这都好几日了,瞧著什么都没滋味。” 她顿了顿,看了看四周,“要不要……要不要回稟国公爷或者夫人一声,看看他们会不会有其他好的办法,主子现下这般模样,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第167章 往后要熬要拼的日子还多著呢 青鳶看著云棠的模样,心下也愈发担忧。 她仔细回想了下,主子这几日確实不仅仅是厌了甜食,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沉默了一瞬后,她点了点头,对青果低声道:“你说的是,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去回稟国公爷和夫人吧。” 消息递出去不久,云衡之因公务先进了宫,夏月淑则很快赶了过来。 她快步走到廊下,见云棠蔫蔫地窝在贵妃椅里,心下一紧,柔声问道:“小姑姑,听下人说,您这几日胃口不大好,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適?” 说著,她便转头吩咐青果,“快去请府医过来瞧瞧。” “不用了。”云棠的声音带著一丝懒洋洋的倦意,头也没抬,“我没哪里不舒服。” 她將交叠的双手垫在下巴下,依旧望著院外,没什么精神地摆了摆另一只手,“你们都退下吧,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 夏月淑见她確实不愿多言,只得將未尽的话语咽了回去,默默行了一礼,带著人退了出去。 站在阶下,夏月淑秀眉微蹙,看向紧隨其后的青鳶,压低声音问道:“小姑姑这般模样,持续多久了?可请大夫仔细瞧过?” 青鳶认真地回想了一下,低声回话:“回夫人,大约有四五日了,府医来请过脉,只说脉象平稳,並无大碍,许是天热有些倦怠,开了些清心安神的汤药,但主子用了也不见起色。” 夏月淑闻言,忧心忡忡地望向屋內那抹小小的身影,眉头锁得更紧了些。 屋內,云棠望著院中木,心里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偏过头,將半张脸埋进臂弯里,很快便闔上眼睡著了。 与此同时,弄影铺前,夏月柔双手叉腰,仰头望著刚掛好的牌匾,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唇角扬起一抹明亮亮的笑意。 身旁的甜甜也仰起头,眼睛里闪烁著晶亮的光,“月柔姐姐取的名字可真好听!” 夏月柔却摆了摆手,声音清脆,“名字不过是第一步。要想真在这上京活出个样子,往后要熬要拼的日子还多著呢。” 甜甜却毫不犹豫,轻声应道:“只要跟著月柔姐姐,什么苦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再说,再苦也不会比从前更苦了。” 夏月柔听罢,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她转过头静静看了甜甜一会儿,终是嘆了口气,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无妨,”她语气沉静却坚定,“既然都选了这条路,往后……我们互相扶持著走。” 甜甜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101看书 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超实用 全手打无错站 隨后,甜甜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此时没什么人,便抬脚往里走去,“不过月柔姐姐,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夏月柔紧隨其后进了屋,径直找了个地方坐下,她端起一旁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后,这才慢悠悠的道:“前一段时间我便已经在这附近看过了,虽然我们卖的东西周围已经有了,但是我们要做的就是出类拔萃。” 她顿了顿,语气中隱藏著一抹小得意,“既然我们身为女子,做的自然更多的是女子的生意,如此一来,便是胭脂水粉,能够让人一看见便走不动道了,平时自己买来用或者夫君用来当生辰礼都是不错的。” 甜甜一听,眼睛先是一亮,隨即又微微蹙起眉,带著几分担忧道:“姐姐这主意是好,可……可我这几日瞧著,这附近至少已有三家脂粉铺子了,他们的生意似乎……也並不十分红火。” 夏月柔却摇了摇头,不慌不忙地问道:“既然你注意到他们了,那你可曾进去仔细看过他们卖的都是些什么成色的东西?” 甜甜老实摇头,“我只是远远瞧了几眼招牌,並未进去细看过。” 夏月柔闻言,立刻从衣袖中抽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铺展在甜甜面前。 “这是什么?”甜甜好奇地凑过去低头细看,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夏月柔指尖点著那些字跡,“这事我並非一时兴起。这是我这些天仔细比对后记下的,附近那三家铺子各自的长处和短处。我都列了出来。”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甜甜,“我仔细琢磨过了,只要我们能把他们的短处都避开了,做得比他们更精细、更贴心,何愁生意不上门?” 甜甜看著纸上详尽的记录,眼中闪过一丝钦佩,但眉宇间仍残留著一丝犹豫。 夏月柔將她的神色看在眼里,语气放缓了些,认真道:“甜甜,现在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你若觉得心里没底,或是怕了,想回国公府,还来得及。小姑姑定会妥善安置你,绝不会再让人欺辱你。你若不想回国公府,想去別处安身,我也会帮你。” 甜甜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连忙道:“不要,月柔姐姐,我不是怕,也不是想走,我既然跟你出来了,就绝不会回头。我只是……只是担心姐姐你投入太多,万一……会吃亏。”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斩钉截铁起来,“不过既然姐姐你已经谋划得这般周全,那我们还犹豫什么?做,一定要做,而且一定要做好!” 夏月柔见她目光坚定,不似作偽,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只要我们能够同心,便比什么都强。” 两人正说著话,铺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同时还夹杂著粗鲁的呼喝声。 她们同时转头向门外望去。 只见几个身材魁梧,面相凶恶的壮汉堵在门口,手中皆提著棍棒,不怀好意地瞪著她们。 甜甜嚇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 夏月柔立刻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別怕,这里是上京,天子脚下,青天白日的,他们不敢真把我们怎么样。” 说著,她深吸一口气,拉著甜甜镇定地走到门外。 然而,还未等她们开口询问,那几个彪形大汉竟不由分说,猛地动起手来。 他们三两下就將店铺门口刚支起来的棚架推倒在地。 更是直接將那块新掛上不久的牌匾也扯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夏月柔又惊又怒,强压著火气质问道:“我们与各位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欺人太甚?” 其中为首的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嗤笑一声,用棍棒指点著她们,恶声恶气地道:“无冤无仇?我看是仇大发了,你们给老子听好了,今日这只是个开始,识相的就赶紧滚蛋,三日之內,从这儿消失得乾乾净净,否则……” 他狠狠一脚踩在那块摔裂的牌匾上,“往后你们这破牌子掛一次,爷就带人来砸一次,倒要看看,是你们掛得快,还是爷砸得快。” 说罢,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大手一挥,带著那帮人扬长而去。 甜甜惊魂未定地拉住夏月柔的衣袖,声音微颤,“月柔姐姐,这……这到底是什么人啊?我们是不是无意中惹到谁了?” 夏月柔面色沉凝,目光追隨著那伙人远去的方向,冷声道:“不管是谁,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此时门外隱隱有几个看热闹的人探头张望,却都不敢上前。 其中一个挎著篮子的大娘见那伙人走远了,这才悄摸著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两位还不清楚吧?他们可是有靠山的,不好惹,听我一句劝,你们还是该回去就回去吧,別在这儿占著位置了。” 夏月柔还想细问,对方却已经转身匆匆离开。 其余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街面霎时冷清下来。 甜甜搀住夏月柔的胳膊,忧心忡忡,“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夏月柔目光定定地看著前方被踩裂的牌匾,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虽然不知道对面到底是谁,但他们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我们离开,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她忽然迈步向前,俯身拾起那块破损的木板,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可我偏不。” 夏月柔將裂开的牌匾轻轻靠墙放好,声音平静无波,“这一块没了,再去定做一块便是。” 甜甜拍了拍心口,努力稳住心神,“那这件事便交给我了。” 不出一日,新的牌匾便已定做好。 甜甜和夏月柔一同合力,又將那崭新的“弄影铺”三字端端正正掛上门楣。 然而刚掛上没多久,昨日那伙人竟又来了。 夏月柔和甜甜立刻警觉的一人抄起手边的扫帚,一人握紧了算盘,挡在门前。 夏月柔厉声道:“你们这样为所欲为,就不怕我们告到官府去吗?” 那伙人却根本不答话,只粗暴地推开她们,衝进铺子便是一通乱砸。 不过片刻功夫,屋內瓶罐碎裂,脂粉倾洒,新置的物件无一倖免。 他们又將那新牌匾扯下摔裂,隨后扬长而去,全程竟无一句废话。 夏月柔盯著满地狼藉,眉头紧锁,喃喃道:“究竟会是谁……” 她百思不得其解,垂首嘆了口气,“甜甜,我们去一趟国公府,见见小姑姑。” 与此同时,国公府棠华院內,云棠慢悠悠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伸手揉了揉眼睛。 一旁的青鳶见此,立马上前替她清洗了一下手和脸。 或许正是因为还没睡醒的缘故,小傢伙的脸圆乎乎的,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呆愣。 “主子,小厨房的人已经在外候著了,可要让他们现在就进来?”青鳶低垂著眉眼,轻声问道。 云棠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稍微活动了一下圆鼓鼓的身子,这才点了点头,“少些甜点。” 第168章 有些事,人越少反倒越好办 紧接著,早就在门口等著的小厨房的人便依次走了进来。 近日,因为云棠食慾不佳的缘故,小厨房的人使尽了浑身解数研製心点心。 点心依旧没有任何作用后,他们这才將重点放在了其他吃食上。 云棠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新拿上来的吃食,突然眼前一亮。 她的视线紧紧盯著正前方的一小碗看起来晶莹剔透的东西上,伸手指了指,“这是什么?” 一旁的青果见她似乎对此很感兴趣,连忙主动上前一步开口解释道:“回主子的话,这是小厨房的人近日新研製出来的,叫做茯苓霜,里面还加了些许牛乳。” 在青果回话的功夫,青鳶已经將那一碗茯苓霜呈到了云棠面前,“主子可要尝一尝?” 云棠晃悠著两只小短腿,重重地点了点头,直接伸手接过那一碗茯苓霜,轻轻挖了一点餵进嘴里,隨后满足地闭上了眼。 “不错,吃起来又嫩又滑,还有一股淡淡的牛乳味儿,而且也不会过分甜腻。”云棠似乎对此讚不绝口,很快便將一小碗茯苓霜吃得乾乾净净。 青果和青鳶不由自主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云棠吃完后,顿时胃口大开,又接连尝了好几样新呈上的点心。 正吃得欢时,夏月淑恰好走进来,见她大快朵颐的模样,不由发自內心地笑了笑,“小姑姑,您可算是又能吃些东西了。前几日见您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可是把月淑嚇得够呛。” 云棠放下手中最后半块糕点,青果立马上前替她细细擦净嘴角。 她晃了晃脚丫,看向夏月淑,“没事啦,你现在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別成日担心些有的没的。” 夏月淑柔声道:“小姑姑可是国公府如今的重中之重,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才好。” 正说著,青书也从门外进来和云棠请安。 他这几日一直被安排在棠华院內当差。 只是先前跟在煜王身边时,整日里都想著如何能助煜王登上那个位置。 如今什么都不用想,陡然间歇了下来,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云棠好奇地歪头,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 青书恭敬回话,“小人在府中閒著无事,便想著再来看看主子这边可有新的吩咐。” 云棠刚摆了摆手准备要他退下,院外小丫头便传话道:“小主子,夫人,夏月柔娘子到了。” 夏月淑闻言立刻直起身,神色关切地望向门口。 云棠懒洋洋地点头,“请进来吧。” 夏月柔和甜甜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皆是愁眉不展的模样。 云棠歪著头打量她们,主动开口问道:“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夏月柔將铺子接连被砸之事细细道来。 夏月淑听得震惊不已,忙不叠站起身拉著夏月柔上下打量,“那姐姐你可有受伤?” 夏月柔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那些人目的明確,只砸东西不动人,甚至连话都懒得多说。这已是第二回了,看那架势,第一次说的掛一次砸一次竟不是虚言。” 甜甜跟著嘆了口气,小声道:“就算我们不怕,也经不起他们这样反覆折腾。那些被砸的物件,都是了大力气置办的呢。” 云棠见夏月淑急得脸色发白,摆了摆小手,“月淑侄媳先別著急,坐回去慢慢说。” 夏月淑担忧地望了姐姐一眼,这才默默坐回原位。 云棠这才抬眼看向夏月柔,“你们可以问清楚他们到底是何人派来的?” 与此同时,青果也自觉给夏月柔和甜甜搬来了椅凳,两人一前一后坐下。 夏月柔仔细想了想,隨后摇了摇头,“这个並不清楚,他们只说想要让我们儘快搬离那里,其他人也劝我们赶紧离开,可是我实在是不甘心,那间铺子是我好不容易才盘下来的。” 云棠將手中的小玩具轻轻放下,“你把他们的所作所为再仔细与我讲一遍,记住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夏月淑也凝神细听,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 夏月柔理了理思绪,缓缓道来:“第一日我们刚置办好简单物件,掛上匾额,他们便来了。只留下一句让我们三日內搬走,否则见一次砸一次。我原以为不过是嚇唬人的话,又去置办了新物件,谁知第二日他们当真又来,这次砸得更狠了。” 她声音渐低,“第二回的损失,远比第一回要大得多。” 甜甜在一旁忍不住接口,“是啊,我们只想好生经营铺子,一没偷二没抢,不知怎的就碍了別人的路。” 云棠默默拈起一颗果丟进嘴里,咀嚼片刻后抬眼看向静立一旁的青书,“青书,你来说说看,何人能做出这等事?” 青书朝夏月柔和甜甜微微頷首,这才开口道“不知夏娘子可清楚四周有几家同类型的铺子?” “共三家。”夏月柔答得很快。 “那娘子可知这三家生意好坏,孰优孰劣?” 夏月柔略一思索,“我们右侧有两家,左侧不远处有一家。若论生意最好,当属左侧那家凝香阁,装潢也最是气派,瞧著比其他两家都好上不少。” 话说到这里,在场眾人心思都转了个弯儿。 夏月柔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云棠,“小姑姑的意思是,砸我们铺子的,竟是这生意最好的凝香阁派来的?” 云棠並未直接回答,只是將目光转向青书。 青书会意,上前一步道:“夏娘子推测得不错,据在下所知,这凝香阁的背后主家正是煜王,不巧,他家掌柜的在下也曾打过交道。“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著几分不屑,“確实是个会做出这等上不得台面之事的小人。他们之所以如此囂张,倚仗的便是煜王背后的权势。只是如今煜王失了势,许是消息还没来得及传下来,此人还不清楚,依旧保留著先前的做法。“ 夏月柔仍是疑惑,“可他们已经是生意最好的铺子了,为何还要担心我们这样一个刚起步的小店?“ 云棠轻轻晃了晃脚丫,“在你离府之前,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 夏月柔认真思索片刻,脸颊微微泛红,低著头,“小姑姑教导月柔的实在太多,一时之间竟不知指的是哪一句,还请小姑姑明示。“ 云棠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慢条斯理道:“生意之道,除了看產品本身,还有一样便是关係。凝香阁生意能这样好,如若没有煜王这一层关係,或许大家看重的就只有他家產品本身。可有了这层关係,可就不一定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月柔一眼,“既然一个人对他们家的產品都没有自信,那他自然会害怕有人抢了他的位置。” 青书接著道:“不错,与其眼睁睁看著对家成立起来,还不如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將想要冒头的苗子掐灭。这样一来,对他们而言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夏月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眉间忧色未减,“可他们这般行事,我们要如何应对才好?” 青书从容接话,“无妨,若让在下与两位娘子同去一趟凝香阁,此事应当能得解决。” 夏月柔闻言刚面露喜色,下一瞬却又迟疑地望向云棠。 云棠摆了摆小手,“去吧去吧,反正他在府里閒著也是閒著。“ 接著,一行人出了国公府,径直朝凝香阁走去。 甜甜惴惴不安地扯了扯衣袖,小声问道:“我们就这样空著手去吗?当真不用带些人手?” 青书步履从容,唇角含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必,有些事,人越少反倒越好办。” 接著一行三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很快便到了凝香阁。 阁內生意果真不错。 青书微微侧身,对身边两人低声道:“你们便跟在我身后,莫要开口,一切由我来应对。” 夏月柔和甜甜齐齐点头,紧跟在他身后。 青书隨手拦住一个铺子里的伙计,“你家掌柜的在何处?” 那伙计原本不耐烦地抬头,一见是青书,立刻变了脸色,忙指向最里间的雅室,“在、在里头歇著呢。” 青书径直走向雅室,推门而入。 一个正歪在榻上品茶的中年男子漫不经心地抬眼,待看清来人后,嗤笑一声,“哟,青先生今日怎么得空,屈尊到我这小庙来了?“ 他话音未落,目光瞥见青书身后的夏月柔二人,当即沉下脸来,“我这凝香阁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隨便进来的地方。” 夏月柔眼睛一瞪,正欲开口,青书却抢先一步说了话,“我劝你还是积点嘴德比较好,否则我可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中年男子冷哼了一声,虽然脸色还是不是很好,但到底没有再说些什么。 他將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摔在桌上,茶盏中的茶水不经意溅出来几滴,落在了桌面上,瞬间將桌面染开了一团暗嘖。 “有话直说,我这里可不怎么欢迎青大人。” 青书丝毫不介意他的態度,嘴角擒著一抹浅笑,缓缓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低垂著眉眼,伸手將衣衫捋了捋,这才抬头看著对面的中年男子,“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要告诉你,煜王已经被关进了宗人府,此生再无出来的可能,你若是脑子灵活的,便知道接下来怎样做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第169章 离开上京,越远越好 中年男子面色一沉,猛然抬头看向青书。 他眼睛微眯,咬牙切齿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青书垂著头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衣襟,“是真是假,你只要让人多加打听打听,便能知道了。” 中年男人死死盯著青书的神色,见他从容自若,全然不似作偽,心下不由打起鼓来。 虽说他与这人素来不对付,但如此惊天大事,谅对方也不敢信口胡诌。 他缓缓坐回原位,声音已不似先前那般倨傲,“王爷怎会突然被关进宗人府?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书只抿唇轻笑,並不答话。 中年男人盯著他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猛地站起身指著青书,脸色霎时惨白,“难不成是你?” 青书依旧沉默不语,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青书这才缓缓开口,“我今日来,也是想提醒你一句,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般大张旗鼓地寻人麻烦,就不怕往后在这上京,也被人用同样的手段对待?” 中年男人看了看他,又望了望他身后的两人,忽然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认识这两个小娘子?” 青书不置可否。 中年男人警惕地眯起眼睛,沉默良久,终是垂头丧气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离开上京,”青书语气平静,“越远越好。” 中年男人正要反驳,青书却抢先道:“我可是看在多年交情上才提醒你这一句。再过几日,怕是连走都走不成了。” 中年男人脸色铁青,半晌才闷声道:“我知道了。” 青书站起身,“既然话已带到,我便告辞了。” 走出凝香阁,甜甜忍不住小声问道:“先生,这样便可以了吗?” 青书微微頷首,“不出三日,他自会离开上京。届时你们看看,那铺子可有需要添置的。” 夏月柔和甜甜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 夏月柔轻声道:“没想到这般轻易就能解决,只盼他们往后真不再来了。“ 青书语气篤定,“娘子儘管放心,此刻他尚未完全確信我所言真假,但只要稍加打听便会知晓真相。待他確认后,自然会马不停蹄地离开上京。到时他手下那些人,自然也会跟著散去。” 夏月柔郑重頷首,“此番真是多谢了。” 青书淡然摆手,“举手之劳,不必掛心。” 就在两人说话间,便已经到了弄影铺。 夏月柔率先进了铺子,对身边的甜甜道:“甜甜,我先进去点一点数,你和青先生好好说说话。“ 说完便转身进了內室,门口只余下青书与甜甜二人。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远处街市的喧闹声。 过了片刻,甜甜才轻声开口,“没想到有一日,真能离开煜王府。” 青书目光微动,语气里带著几分感慨,“是啊,我也未曾想过。” 他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前些年还总想著,若煜王成事之后赐我高官厚禄,该是何等光景。后来才明白,他从来只將我当作听话的奴才,留著不过是因为还有些用处。” 他的视线望向远处,“直到近来,方才彻底看清,似他那般行事之人,终究是登不上那个位置的。” 甜甜微微仰头,望著神色认真的青书,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往后你在国公府跟著小主子,定会越来越好的。“ 虽然她在国公府待的时日不长,却也见过云棠几面。 那孩子与煜王全然不同,待下人总是和和气气的。 青书轻轻頷首,“確实,都过去了。“ 话落,两人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甜甜忽然后退一步,端正神色,一字一顿道:“青书先生,祝您往后在国公府能够大展宏图。“ 青书侧身看了看身后的铺子,也郑重回应,“那便祝娘子往后前程似锦。“ 他说完这句,朝甜甜微微頷首,转身沿著长街缓步离去。 甜甜站在铺子门口,望著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才轻轻嘆了口气,转身掀帘进了铺子。 三日后,凝香阁果真空了下来。 甜甜和夏月柔喜不自胜,得了消息的第一时间,便立刻往棠华院走去。 棠华院內,云棠正歪在贵妃椅上,两只小脚丫悬空一晃一晃的。 今日微风正好,连青鳶摇扇都省了。 见夏月柔和甜甜进来,守在门口的丫鬟只是含笑行礼,並未通传。 昨日,云棠才吩咐下去,夏月柔和夏月淑来棠华院不必通报。 夏月柔一进门,便一眼瞧见倚在软榻上假寐的夏月淑。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夏月淑微隆的腹部,那弧度似乎比前几日又明显了些。 她连忙快步上前,声音里带著掩不住的欣喜,“月淑,近两日身子可还爽利?有没有特別难受的地方?“ 夏月淑睁开眼,温柔地抚了抚肚子,“姐姐放心,我好著呢。就是偶尔还有些噁心,大夫说这都是正常的。” 夏月柔这才安心地点点头,“如此便好。” 云棠瞧著她们姐妹你一言我一语,嘴角也不由弯了起来,“都別站著了,坐吧。” 紧接著,甜甜和夏月柔在夏月淑身侧的绣墩上缓缓坐下。 云棠瞧著两人眉梢眼角的喜色,歪著头问道:“看你们都挺开心的,可是铺子的事情都解决了?” 夏月柔嘴角擒著一抹浅笑:“都解决了,此事还多亏了小姑姑和青书先生,若单凭我和甜甜,还不知要面对怎样的困境。” 云棠摆了摆小手,满不在乎地说:“说这些可就见外了,你要是碰见什么新奇玩意儿给我带来,我倒是挺乐意的。” 夏月淑闻言也抿唇轻笑,温柔地抚著肚子插话,“姐姐可得记牢了,小姑姑就这点爱好。” 夏月柔连忙点头,“那是自然。往后见了什么新鲜的,定第一个送来给小姑姑过目。” 甜甜在一旁也跟著应和,“月柔姐姐这几日就在琢磨著,要给您寻些特別的呢。” 云棠转了转滴溜溜的眼珠,四下张望一番,凑近青果小声问道:“青果,大侄子现在在做什么?” 青果低声回话,“国公爷正在书房处理公务。” 云棠突然手脚並用地站起身来,对著眼前几人压低声音道:“大侄子总不许我出门,你们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溜出去玩玩?” 她说著,还委屈地撅起嘴,“自打进府以来,我出府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夏月淑愣了一瞬,连忙柔声劝道:“小姑姑身娇体贵,若是出去磕了碰了可怎么好?” 夏月柔也跟著附和,“是啊,小姑姑的身子可开不得玩笑。不如等再长大些,让国公爷多派些人跟著再出门?” 云棠鼓著腮帮子坐回椅上,一双小脚不高兴地晃来晃去。 夏月淑和夏月柔不约而同地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抹无奈。 这小姑姑处理起事情来確实厉害,但始终小孩子心性,总闹著嚷著想要出去玩。 隨后,小厨房的人端上来一批新制的糕点,各式样看著精致又诱人。 云棠一副財大气粗的模样,小手一挥,“你们看上什么就吃什么,不必客气。” 甜甜拿了其中一块芙蓉糕,小心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连忙又吃了两块,正想再伸手去拿,动作却突然顿在半空中。 她悄悄环视四周,默默將手缩了回来。 云棠將这一幕尽收眼底,转头对青鳶道:“把芙蓉糕挪到甜甜跟前。” 转而又看向甜甜,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你既然来了便是客人,想吃什么便吃什么,不必拘泥那些虚礼。” 甜甜低著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身旁的夏月柔也柔声接话,“是啊,小姑姑最是大方,你儘管放心吃。” 听到这话,甜甜才又拿起一块芙蓉糕,小口小口地品尝起来。 这般做工细致、造型精美的糕点,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在煜王府时,莫说品尝,就是糕点缺了个边角都要挨训,何曾有过这般自在享受的时光。 如今却能跟主子们同吃。 她吃著吃著,却觉得口中的糕点渐渐失了方才的滋味,甚至有些发腻。 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便顺著脸颊滑落下来。 云棠惊讶地睁大眼睛,关切地问道:“甜甜这是怎么了?怎么吃著吃著好端端的哭了呢?” 这话立刻引得眾人都看向甜甜。 她慌忙低下头,耳尖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小声囁嚅道:“我这是...开心的。” 云棠噗嗤一笑,晃著两只小脚丫说道:“怎么比我还爱哭呢?我看你们才是小孩子呢。” 夏月柔闻言也抿嘴轻笑,伸手轻轻拍了拍甜甜的背。 夏月淑倚在软榻上,唇角不由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甜甜很快收了思绪。 能够遇见月柔姐姐,能够遇见小姑姑,是她此生最大的福分。 往后若是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报答她们。 擦拭乾净脸上的泪痕之后,甜甜这才继续吃起了芙蓉糕。 她吃得格外认真,格外香甜。 看得云棠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她一脸狐疑地偏了偏头,顺势拿起眼前最近的一块糕点,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 “这玩意,真的有这么好吃吗?” 想起先前一看见糕点就走不动路的小奶糰子,青鳶只是默默低头瞥了云棠一眼。 第170章 叶揽月的病根 与此同时,三房院落。 叶揽月一手撑著额角,半闭著眼睛倚在床榻上,脸色比先前更显苍白。 她忽然缓缓睁开眼,声音带著几分虚弱,“三爷去哪儿了?” 一旁侍立的小丫鬟身子一颤,犹豫片刻后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回主子的话,三爷……三爷不知去了何处。” 叶揽月慢慢坐直了身子,低头凝视著跪在地上的丫鬟,“那便去给我把人找回来。什么时候三爷回来了,你们便跟著回来;若是找不著人,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小丫鬟连声应著,慌忙退了出去。 叶揽月怔怔地望著空荡荡的门口,伸手按在心口处。 往常这个时辰,三爷总会陪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可这几日连个人影都见不著。 如今竟连他去了何处都无人知晓,她心头莫名有些发慌。 她慢慢站起身,想著前段时日小姑姑送的香囊已经用完了,这几日睡眠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一到半夜总要醒转几回。 约莫半个时辰后。 叶揽月正坐在主院,慢条斯理喝著清茶,一道高大的人影突然从身后窜了出来。 那人快步走到她面前,语气急切:“夫人怎么在这里坐著?当心著凉啊。” 叶揽月抬眸瞥了他一眼,心底一阵火起,却只默默低头又啜了一口茶。 云振海见她明显不愿搭理自己,虽觉莫名,还是耐著性子劝道:“夫人隨为夫进去吧,这儿风大,不適合你久坐。” 叶揽月猛地將茶盏重重撂在桌上,语气不善,“那什么样的地方才適合我?” 云振海动作一滯,更加摸不著头脑,“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骤变,“莫非是大哥欺负你了?我这就去找他理论!” 说罢也不等叶揽月回话,转身就要往外冲。 叶揽月似乎压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 她面上一急,正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阵咳嗽。 刚转身的云振海听见咳嗽声,连忙转过身来,迅速到了叶揽月身边。 他伸手紧握住叶揽月的手,“夫人你没事吧?你可別嚇我啊。” 叶揽月咳嗽了一阵之后,这才慢慢顺过气来。 她抬起头,语气责怪,“你怎么还是和先前一样,我都与你说过很多次了,你与我都是受了大哥的恩惠,才能有如今这般日子,不求对大哥整日感恩戴德带,至少不是遇见事情就要去质问大哥。” 她顿了顿,“別说这事情不是大哥做的,就算真的是,你也应当先问清楚缘由才是。” 云振海面上隱隱有些不耐,但在触及到叶揽月那双眼睛时,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要对大哥感恩戴德不能想当然。” 沉默了一瞬之后,云振海又急切地问道:“可是夫人,方才你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模样,我真的很担心你才会这样,你別生气了,我保证往后不会再这样想当然。” 他的话音刚落,叶揽月便低垂著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此时的云振海,正定定的看著自己,一点也没有心虚的模样。 对方这副神色,倒是显得自己过於小气了些。 叶揽月有些试探性地问道:“你当真不知我为何会生气?” 云振海想也没想到摇了摇头,“还请夫人直说。” 叶揽月稍微坐直了身子,质问道:“你且告诉我,这几日你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云振海面色陡然一变,他看著叶揽月,忽然慢慢站起了身,“夫人就是因为这个不开心的?” 叶揽月並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更加迫切地追问道:“你先回答我的话,你这几日到底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往常自己问什么,对方都会迅速回答,而不是反问或者质疑。 可今日,却迟迟不愿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叶揽月动作一顿,看向云振海的眼神更加不可置信。 难不成是她想的那样? 云振海:“夫人不是总说头疼,晚上也睡不好觉,我就想著能够出去找找,有没有专门治这方面的大夫,可我看了几日,发现他们都是用大量的药来暂时性的解决。” 他缓缓握住叶揽月有些冰凉的手,眼神满是心疼,“夫人,你放心吧,我说过此生只会有你一人,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也是。” “这一次是我没有提前告诉夫人,让夫人为我担心了。” 叶揽月下意识反问,“你所说的,当真都是实话,没有一句誆骗於我?” 她眼神定定地看著云振海。 云振海继续解释著,“我对天发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对没有一个字誆骗夫人,若是有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叶揽月紧绷著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见她不再生气了,云振海连忙趁热打铁的道:“夫人的病症我问过多家药铺,可他们都束手无策,我不想就这么放弃,夫人你这样好,不应该受这样折磨。” 说著说著,云振海的声音也渐渐的沉了下来。 周身散发著一股极为忧伤的气息。 感受到了云振海的情绪,叶揽月轻嘆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放在了云振海头上,“我这病都这么多年了,想来也无事,只是看著气色不好罢了。” 叶揽月看得倒是很开,“寻不到便不要再寻了,夫君还是多多在府中,无事时也去帮帮大哥,况且国公府的府医都是真正有本事的,他们都对此束手无策,更別提外面的那些大夫了。” 与其抱著希望,但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去奢求。 她受够了那样的日子。 云振海抬头看著自家夫人,眼里的心疼仿佛快要溢出来了。 云振海下意识想说大哥那里他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但说出来的话却很是乖觉,“这个自然,只要有时间我便会去看看,只是大哥大多忙於朝廷中的事,那些我是真的一窍不通。” 叶揽月继续柔声开口,“不懂没有关係,重要的是要让大哥知道你有这份想要帮忙的心。” 云振海將她扶了起来,慢慢往后院走去,“我知道了,此事你都与我说过很多回了。” 突然,叶揽月脚步一顿,她转过身看著云振海,眼神突然亮了不少。 云振海不由疑惑出声,“怎么了夫人?” 叶揽月眼中泛起一丝光亮,轻声道:“既然试了这许多法子都不见效,唯独前段时日小姑姑给的香囊效果出奇的好,甚至比大夫开的方子还管用,不如我们去问问小姑姑?说不定她真知道医治的法子呢?” 云振海不以为然地摇头,“她一个小娃娃能懂什么?估计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叶揽月闻言静了下来,只默默望著他,眼神里带著几分坚持。 云振海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摆了摆手,“行了行了,那咱们就去问问小姑姑。” 紧接著,云振海便和叶揽月一同去了棠华院。 两人到了棠华院时,正巧遇见夏月柔几人。 “呀,大嫂也在呢,还真是巧啊。”叶揽月示意身后的丫鬟將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在云棠身前,自己则拉著云振海朝著云棠和夏月淑行了个礼。 “小姑姑这是月儿的一点心意,小姑姑可以隨意把玩。” 云棠眼前顿时一亮,猛地坐直了身子,抬头细细看去。 叶揽月带来的东西有点像是七巧板,但整体看起来又比七巧板好小巧不少。 “揽月侄媳,你身子不爽利,便不用到我这里来请安了。”云棠低头研究了一会儿之后,便將东西让人收了起来。 “不碍事。”叶揽月道。 云棠抬头看了看,站在最前方的叶揽月,又侧身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云振海。 “三侄子,你怎么了,看著似乎不是很开心?”云棠主动问道。 云振海略一迟疑,还是如实答道:“不瞒小姑姑,今日前来確是有事相求。” 云棠歪著头,小脚轻轻晃了晃,“原来是这样。既然有事便直说吧,这儿都不是外人。” 夏月淑也温声接话,“是啊,都不是外人,三弟想说什么便说。” 云振海握紧叶揽月的手,语气带著几分恳切,“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段时日小姑姑给月儿的那个香囊,效果出奇的好,月儿闻著能一觉睡到天亮。只是那香囊如今没了效用,这几日月儿睡眠愈发不好......” 他说著看向叶揽月苍白的脸色,声音不由低了几分,“所以想来问问小姑姑,可还有那样的香囊?” 云棠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这件事,我还当是什么事呢。” 说著,她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叶揽月。 叶揽月本就只有巴掌大的一张脸,此时那张脸上却没有多少生气,眼底一片乌青。 她心下暗自摇了摇头,面上却不显,淡定地问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先问你们几个问题,揽月侄媳这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云振海愣了愣神,紧接著,迅速回过神来,立马解释了一句,“是有一年月儿染了风寒,便落下了病根,从那以后总是不见好,到后来越发严重,一直到如今的这模样。” 话落,云棠的神色微微有些讶异。 她眼帘微垂,小小的身子微微前倾,模样极为认真,“你还记得,大概是在什么时辰吗?” 第171章 真正的豪杰是小姑姑 云振海犹豫了一下,这才不太確定地道:“具体时辰记不清了。” 云棠的小脸顿时严肃起来,“竟然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不过,据我所知,揽月侄媳这症状如此严重,定是有缘由的,既然起因是一场风寒,你们可曾想过,或许是被人下了毒?”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叶揽月掩唇轻呼,云振海更是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下毒?” 云棠郑重地点头,“没错。你们仔细想想,最初出现症状时是什么情形?染风寒前后,身边可有什么异常?” 叶揽月突然面色一白,手指微微发颤。 云棠立刻注意到她的异样,“可是想起什么了?” 叶揽月环视四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月儿或许,知道这病因在何处了。” 云棠眨著眼睛凑近些,“是吗?需要我帮忙吗?” 话落,她亮晶晶地看著叶揽月,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期待。 叶揽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需要。” 云棠立刻兴奋地站起身,“那你將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一遍,我们心里都有个底。” 叶揽月面色愈发苍白,缓了片刻才低声道:“小姑姑不提,月儿险些忘了,如今细细想来,当初那场风寒,確实是人为。” 云棠眉头微蹙,“人为?为何这么说?” 叶揽月苦涩一笑,“不瞒诸位,在遇见夫君之前,月儿在家中除了爹娘疼爱,始终是个不受待见的。那年冬天不知怎的,总是饿得厉害,一閒下来就想找吃的。” 云振海急切地插话,“夫人可是你......” 叶揽月轻轻摇头,“我知道夫君想说什么。爹娘在世时待我尚可,那些哥姐虽不满,明面上至多冷言冷语几句。可自爹娘去世后......” 她声音微颤,“他们对我的態度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当时,大哥大姐逼我离开叶家,我执意不肯。他们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道士,胡诌什么叶家生意受阻皆因我命格不吉,若想家业兴旺,非得將我逐出府去不可。” 夏月淑闻言一脸愤恨,脱口道:“岂有此理,这哪来的野道士?分明是他们找来做戏的,就是想逼你走!” 叶揽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是否做戏,我也说不清。可如今回想,大抵如此罢,我不愿走,他们便变著法子折辱我,这些我都忍了。” 她话音一顿,声音愈发低沉,“谁知后来,叶府库房里的银子竟一夜之间不翼而飞,连个影儿都没留下。” “大哥大姐待我的態度忽然就变了,表面上缓和不少。那日我去祠堂为爹娘上香,冷不防被人从外头锁紧了门。祠堂里阴冷潮湿,待了一夜,次日我便浑身滚烫,发起高热。” 她指尖微微发抖,“我去求大哥大姐请医,他们虽叫了郎中来看,可汤药灌下去却不见好。他们便恼了,说是我晦气冲天,才招来祸事,竟……直接將我扔出了大门。” “后来,便是三爷救了我。”她轻声说完,眼底泛起泪光。 云振海连忙接话,“是,当时见月儿那般模样,实在不忍,便將人带回了府。后来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叶揽月轻声道:“成婚这些年,月儿从未想过回叶府,只当自己早已没了亲人。如今想来,那解药许是在大哥大姐手中,当初那郎中怕是给我用了不乾净的东西。” 云棠绷著小脸站起身,“你说得不错。走,我们现在就去要解药!” 说著,便手脚並用地爬下榻。 眾人纷纷起身,夏月柔立即道:“月柔也去。” 甜甜也跟著附和:“我们都一起去吧?” 云棠小手一挥,“都去都去!” 话音一顿,她转头看向夏月淑,“月淑侄媳不能去。“ 夏月淑抚著肚子温顺点头,“你们当心些。” 说走就走,云棠转头便吩咐身边的青鳶,“青鳶,你清点一些人手,跟著我们一起。” 青鳶点了点头,“是。” 隨后便迅速下去清点人手了。 棠华院本就是国公府重点保护对象,不出片刻,青鳶身后便跟著二十来人回来了。 云棠嘴巴顿时张成了个圆形,大得能塞下一颗鸡蛋,“二十多个人会不会也太夸张了,带一半就是。” 青鳶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主子的安危,不容半点损失,二十余人不多。” 见对方確实坚持,云棠便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 今日她出府有这么多人陪著,也事出有因,就算大侄子知道了,想必也不会说什么。 想到这里,云棠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下一瞬,云棠站起身插著小腰,抬起手,挥了挥,“出发!” 此刻,云棠的眼睛似乎格外的闪亮。 “揽月侄媳,你说你是从叶府出来的?可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这种人物,会不会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云棠看向对面的叶揽月问道。 叶揽月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她轻摇了摇头,一脸忧伤,“他们在上京。” 上京是繁华之地,按照她对大哥大姐的了解,他们是断然不会离开的。 毕竟上京之地的繁华,可是別的地方都比不了的。 云棠旁边坐著夏月柔,两人对面坐著的便是叶揽月和甜甜。 云振海在另外一个轿子。 “既然你能確认就好。”云棠点了点圆乎乎的小脑袋。 说话间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眨眼间,眼角便迅速溢出了两滴清泪。 叶揽月一脸抱歉的开口,“小姑姑,都是月儿不好,若不是因为月儿的事情,您如今应当在午休。” 第一次见小姑姑时,她只觉得荒谬。 可越是和对方相处,她越觉得这孩子非比寻常,甚至明白的东西比很多大人都要多。 云棠稍微侧了侧身子,揭开一旁的轿帘,往外看了看,她闭著眼睛吸了吸鼻子,一脸满足。 这才是她喜欢的味道啊,那些东西就算她不能吃,只是闻著也是好的。 云棠收回视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噠。” 夏月柔突然开口问道:“小姑姑很喜欢热闹?“ 云棠立马点头,“那当然喜欢了,热闹的地方人多,人多就有生气。” 夏月柔认同地頷首。 叶揽月看著夏月柔和甜甜,轻声道:“两位的事情我也有听三爷提过,当真是女中豪杰。” 夏月柔和甜甜对视一眼,都笑了笑。 夏月柔连忙摆手,手指著云棠,“我们才不是呢,真正的豪杰是小姑姑,若不是因为她我如今估计还会挨那人的打。” 说到此夏月柔低垂著头,神色瞬间暗淡了不少,整个人瞧著都没有先前活泼。 见她情绪突然低落了许多,叶揽月儘管心中微微有些讶异,但见对方一副不想继续说下去的模样,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紧接著,轿內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份安静,一直持续到半个时辰。 与此同时,叶府。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这几日,心头总是跳得厉害。”一个大腹便便,穿著富贵的中年男子,手中拿著个珠串,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一脸担忧。 而在中年男子对面,坐著一个举止优雅的中年女子。 女子身穿一袭青绿色衣裳,脸上覆了一层淡淡的脂粉,看起来模样极为精准。 男子的话音刚落,青绿色衣裳女子便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语气十分不屑,“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这胆子这么小,当初就不应该拉著你一起。” 她慢慢站起身,视线缓缓地扫过四周,眉眼间很是得意,说话间都不自觉高人一等。 “况且事情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早就已经无从查证,说不定人都已经死了在哪个角落里了,还值得你如此忧心?” 说著,她又慢慢坐了下来,顺手端过一旁桌上的茶盏,慢慢仰头轻饮一口。 似乎很是满意茶水的味道,女子眉眼不由微微上挑。 她好歹也是叶府二把手,若不是碍於她女子身份,当家家主的位置还指不定是给谁做的。 只可惜,她大哥完完全全就是个草包,做一点小事畏手畏脚不说,还总是担惊受怕。 近段时日,还连带著她都心烦了不少。 本以为她这样说对方便能安心了。 谁知,对面的叶大海听完后,眉头反而越蹙越紧。 那死丫头不说还好,如今被对方这么一说,他这心里怎么越发觉得害怕? 不过,有一点那死丫头倒是没有说错,事情已经过了几年,当初的人都已经被他们打发走了。 “你说得对,不过叶青青,你是不是忘了除去叶府当家的身份,我也是你大哥,你就是这样和你大哥说话的?”叶大海语气十分不善,看著对面中年女子的眼神瞬间阴沉。 叶青青心下一阵无语,又来了。 叶大海自己没有什么本事也就罢了,自尊心还特別强。 只要她说话语气稍微重一些,对方便会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叶青青深吸了一口气,隨后抬头看向叶大海,嘴角噙著一抹浅笑,“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妹永远是小妹,大哥自然也永远是大哥,小妹不过就是想要提醒大哥两句而已,万万没有想要越矩代皰。” 她低垂著头,模样十分诚恳,语气更是放得极轻。 看著似乎很是诚惶诚恐。 第172章 解药 叶大海不露声色地瞥了叶青青一眼,见她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头便不自觉畅快了不少。 他拿起一旁的一块糕点,重重地咬了一口,吃得碎屑乱飞。 叶大海冷哼了一声,心情极好的道:“你能有这副心思,便比什么都重要。” 他顿了顿,“你要知道,你能有如今这样的生活,都是谁给你的,爹娘不在了,大哥便是家中的顶樑柱,没有大哥,你早就和那死丫头一起被赶出府了。” 叶府当初只是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生意远远没有其他大家族好。 可就是因为他力挽狂澜,叶府才能有如今的光景。 叶青青眉眼低垂著,顺著叶大海的话说了下去,“大哥说的是,这偌大的府邸若是没有大哥支撑,与他人斡旋,怕是早就化为一抔黄土了。” 此时,叶大海心中的那一抹担忧早就已经消散了。 他身子挺了挺,眉眼间得意极了。 然而,下一瞬,他便一脸疑惑的开口,“你方才说什么悬?” 叶青青面色僵了一瞬,隨后又不动声色地回答,“没什么,小妹是说大哥有先见之明。” 叶大海似乎很是受用,“那是当然!” “不好了不好了!”就在两人说话间,一个下人突然大声叫喊著跑了进来。 那人神色惊恐,仿佛看到了特別令人害怕的画面。 “怎么又不好了?我都给你们讲过多少回,遇事情一定要冷静,怎么就是不能学到我的精髓呢?”叶大海猛地站起身,一脸不悦的盯著跑进来的下人,言语间还不由得將自己的身份抬高了些。 那人瑟缩著脖子,手指著门外,想要强行镇定下来却发现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 “老爷,外面突然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小孩子,周围的人都凶神恶煞的,其中一个如此点名要见老爷您。” 叶大海眉心不由自主地蹙在了一起。 他抬眼望了望门外,“小孩子?” 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使唤得动这么多人? 况且只是出行而已,便如此阵势。 突然,叶大海眼睛猛地瞪大,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叶青青,“难不成是国公府的那位?” 叶青青一脸狐疑,紧跟著站了起来,轻摇了摇头,“大哥莫急,事情到底如何,出去见一见便知。” 叶大海忙不停地点了点头,“还是小妹说得对,如若我们能攀上这一门关係,那叶府便会更上一层楼。” 叶青青看著明显激动了不少的叶大海,心下却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她下意识抬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叶府门口。 云棠叉著腰,小身子看著圆滚滚的。 她微微仰头,手指著门口的人,大声的说道:“你们的主子如果再不出来,我可就带人直接闯进去了。” 在她身侧,便是夏月柔,甜甜,云振海以及叶揽月。 门口两个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上门来找茬的,他们也不是没遇到过,但像这小娃娃如此不讲理,还如此豪横的,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 “已经有人去叫了,你……” 云棠却没了和他继续周旋的心思,“青鳶。” 只简单两个字,青鳶便迅速明白了云棠的意思。 青鳶眼神一凛,微微抬手,周围的侍卫便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將叶府围了起来。 两个守卫见此,竟然两眼一翻,紧接著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云棠歪著脑袋,眨了眨眼,小声嘟囔了一句,“看来这家的守卫也不怎么衷心嘛。” 没了守卫的阻挡,云棠反倒不用费心神。 青鳶突然蹲下,“主子,还是奴婢抱著您进去吧。” 云棠点了点头,便朝著青鳶伸出两只小手。 一行人很快进了府。 叶揽月视线不由自主地將四周一扫而过,握住云振海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许多。 注意到她动作的云振海,神情柔和地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有我在。” 叶揽月轻嗯了声,转而便將视线收了回来。 不知不觉,云棠一行人便到了正厅。 正厅的桌上,摆著简单的茶水,两盘时新果子和糕点。 但云棠瞧了,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青鳶將她稳稳放在座椅上。 其余人依次在她身边落座。 “到別人府邸来做客,一来就坐了主位,怕是不妥吧?”突然,一道浑厚的声音自几人身前响了起来。 云棠抬头望去,便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许是跑的速度太快,脸颊隱隱有些泛红。 在他身边,跟著一个气质略微有些出眾的中年女子。 两人此时都望著自己。 叶大海的注意力全在云棠身上。 在见到云棠的这一刻,他更加確定了心中的想法,看来竟然当真是国公府的那位小姑奶奶。 和眼前这小姑奶奶打好关係,便相当於和国公爷打好了关係。 只要有了国公爷的关係,他叶府想要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想到此,叶大海不由激动了起来。 而在他身旁的叶青青,此时瞳孔微微瞪大,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叶青青的视线死死盯著脸色苍白的叶揽月。 叶揽月也回望著她。 还没有等云棠开口,叶揽月便率先开口道:“大哥,大姐,多年不见,別来无恙啊。” 一直沉浸於和云棠打好关係的叶大海,此时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他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叶揽月。 方才没有注意,此时陡然之间和对方双眼对上,他心头突然一跳。 他最討厌的,便是叶揽月那双眼睛。 “小妹,竟然是你?”叶青青只愣了一秒后,便迅速回过神来,她一脸惊喜的上前,紧握住叶揽月的手,一副很是惊喜的模样。 叶揽月不动声色地將手抽了回来。 对於她的动作,叶青青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嘴角甚至掛著一抹淡淡的浅笑,“小妹,当时你感染了风寒,我们找大夫没有给你医治好,我和你大哥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便想著多去问问,可没想到……” 她顿了顿,眼角隱隱有泪水渗出,她抬手將眼泪擦拭乾净,“可我与你大哥好不容易找来了有名的大夫,却发现你竟然不在府中了,你这孩子也是到底去了哪里,怎么离开家好几年都不让人回个音信?” 她清咳了一声,给站在她对面的叶大海递了个神色,叶大海虽然愚笨,但这一眼他明白了。 叶大海忙不叠的点了点头,还不忘看了一眼云棠的神色,却见小傢伙面色淡淡,好像看不出喜怒,“是啊,我们这几年可从来没有放弃过找你的踪跡,爹娘不在了,我这个当大哥的就是想要照顾好你们两个妹妹,你看你大姐如今过上了这样的好日子。” 他用手指了指四周,“你看看,这就是我们的家。” 叶揽月冷声开口,丝毫不给他们留任何情面,“是吗?可我怎么记得当初分明是两位贵人把我赶出府的。” 叶青青神色未变,轻嘆了口气,“小妹有所不知,当初一夜之间府里的银子都不翼而飞,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好你,府里稍微日子好过些之后,就一直想要將你找回来,可是我们问了许多人,都没有见到过你的踪跡。” 她说的情真意切。 若不是叶揽月就是当事人,看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配合,连她都快要相信了。 云振海冷著脸,猛地上前,二话不说抬手便重重的挥了过去,“你个混帐东西,贪財就算了,竟然还如此对月儿,我今天就把你打到你爹娘都不认识。” 说著,他拳头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了叶大海脸上和身上。 叶大海只得慌慌张张地伸手挡住自己的脸。 叶青青懵了一瞬,似乎没想到这人竟然会一言不合就动手。 她没忍住开口道:“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怎么上来就打人呢!” 云振海手中动作一顿,转过头,眼神死死的盯著她,一字一句道:“你若是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连你一块打?” 云棠突然开口,“对哦,我奉劝你一句,我这个侄子的情绪可说不好,而且可没有什么不打女人的说法。” 叶青青原本还想多说几句,听见云棠这话,嘴唇囁嚅了几下,终究是闭了嘴。 一时间,庭院当中,只剩下了叶大海发出惨叫的声音。 云棠眼睛微眯,她这个三侄子倒是个性情中人。 难怪他会和大侄子成为结拜兄弟,这两人的脾气倒真是差不了多少。 眼看著叶大海惨叫的声音越来越小,云棠这才適时开口,“行了行了,出出气得了,可別真把人给打死了。” 话音刚落,云振海便停了手。 叶大海抬起头时,一张脸已经肿成了猪头,面上鼻青脸肿,简直不忍直视。 叶大海定定的看著云棠,心里很是气闷,心下知道这门关係恐是攀不上了。 “不要与他们都说废话了,直接要东西吧。”云棠语气淡淡。 叶揽月朝著云棠微微頷首,这才转头看向叶青青和叶大海。 “我与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关係可言,我今日买只是想要解药。” 叶青青下意识反问道:“解药?什么解药?” 叶揽月眉心一蹙,“我分明只是一点小小的风寒而已,怎么会如此严重?而且最初我还有意识,可就是你们找来那劳什子大夫之后,我连一丝意识都没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敢说这其中难道和你们没有关係吗?难道不是你们做了手脚?” 叶青青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似乎对此並不知情,“小妹,你说什么呢?当初是你自己身子太弱,还有確实和我们一家八字不合,才会得如此重病,至於你所说的什么解药,我是当真不知啊。” 第173章 你们继续 叶青青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从头看到尾的云棠却突然嗤笑了一声。 她丝毫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剎那间,眾人的视线陡然看了过去。 云棠立马正了正神色,摆了摆胖乎乎的小手,语气平淡,“你们继续,我实在是没忍住。” 叶揽月抬眼看向叶青青,“你们莫不是忘了,当初赶我出府时,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你们如今当著我的面说这样的话,当真把我们大家都当成傻子了吗?” 云振海面色也说不上好,只跟著附和了句,“就是就是,你们这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一些,“总之,你们当初怎么对月儿的,我一定要让你们百倍还回来。” 话音刚落,叶大海便不动声色地缓步移到了叶青青身边。 他稍微倾斜了下身子,压低著声音,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个死丫头什么情况?怎么会攀上了国公府的人?” 叶青青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了一句,“你就別想著能攀上国公府的关係了,你看这情况,如今不找我们麻烦便不错了,还有,大哥倒是想想怎么才能让她赶紧离开?” 叶揽月面色瞬间冷了不少,她视线扫了扫叶青青,又扫了扫叶大海,冷哼了一声,“怎么,两位还没想好缘由,这是想要当著我们的面商量怎么能把自己摘乾净?” 叶大海梗著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小妹,我好歹也是你大哥,你怎么总能把人想得这样坏,你说的那些很有可能就是你一时不清醒自己臆想的。” 紧接著,叶青青忙不叠地附和著,“对呀,当初我们为了救你有多努力,其他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就只有你这丫头自己偷偷跑了不说,还让我们白白担心了这么久。” 她一脸幽怨的望著叶揽月,仿佛对方是什么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轻轻嘆了口气,摇了摇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指责我们,这当哥姐的可真是不容易啊。” 云棠好整以暇地看著两人一唱一和。 这两个人的心態,倒是比她想像中要好得多。 她换了个姿势,继续饶有兴趣地看著。 她倒是想要看看,这两个人到底能够把自己摘得有多乾净。 叶揽月面色一沉,声音陡然拔高,“够了!这么说,你是不想要给解药了?” 叶青青嘖了一声,神色变得更加为难,“小妹,不是我不给你,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 “若是小妹当真觉得我们不好,那如今我们站在你面前,你们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说著,叶青青往前了一步,闭著眼睛,语气倒是十分诚恳。 见她竟然往前走去,叶大海下意识想要伸手扯一扯她的衣袖,可刚伸手,对方却已经离他有好几米远了。 见此,他只能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 叶揽月手指著叶青青,情绪明显激动了不少,“叶青青你……” 叶青青一脸狐疑,“小妹你怎么又生气了?刚才我们不承认你生气,如今我们承认,確实是我们不小心才把你弄丟的,小妹怎么还不开心?” 叶揽月咬了咬牙,嘴巴微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叶青青:“做过的事情我们承认,可是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可不能平白无故地落在我们的头上。” 叶揽月紧紧闭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应该生气的。 分明眼前这两人是什么模样,她早就清楚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云棠却突然开口,声音脆生生的。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还直勾勾地紧盯著叶青青。 叶青青下意识反问道:“什么?” 云棠伸手拍了拍小手,下一瞬,手脚並用的站了起来,小脸微微仰著,语气天真,面上却很是认真,“我是在问你,你方才所说任揽月侄媳处置可是真的?” 叶青青心中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犹豫了片刻之后,她这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既然当初是我们的不好,那该认的自然要认。” 云棠轻恩了一声,很是满意,“行啊,青鳶,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整个叶府给我翻个底,朝天我要见到解药。” 青鳶视线淡淡地扫过叶青青,叶青青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身子,心下有些狐疑不定。 奇怪,眼前之人分明只是一个粗使丫鬟而已,为什么被一个小丫鬟这么一看,她心里竟然会如此害怕? 青鳶微微弯腰,声音轻柔地问道:“主子若是遇到想要阻挡之人该如何?” 云棠瞥了她一眼,“那自然是该如何就如何唄。” 说著,她顺手拿过桌上的一个苹果在手中把玩。 青鳶嘴角微微一勾,“明白。” 隨后,叶青青和叶大海眼睁睁看著原本好好的叶府,瞬间被国公府的人翻了个底朝天。 叶大海看著他好不容易抢来的一个琉璃盏,竟然被人不小心碰撞在地,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碎成了碎片,他的心便一阵抽痛。 一时间,叶府热闹了不少。 叶大海忍了又忍,最终实在是没有忍住,猛地衝到云棠面前,梗著脖子,试图以声音嚇退云棠,“你就算是国公府的小姑奶奶,那也不应该如此,我们做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们?” 过了一会儿之后,云棠仿佛才看见他的人似的,懒洋洋地抬了抬眼,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下,隨后收回眼神。 她淡淡地回应著,“没做什么呀,就是和你们开个玩笑,找一个我想要的东西而已。” 她摊了摊小手,“我事先可是和你们商量过的,但是你们一点也不配合,没办法,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了。” “啪嗒。”又一个琉璃盏被砸碎在,叶大海的心更加抽痛。 见与云棠说不通,叶大海转而將视线投向了正在搜寻的眾人。 “你们动作都轻点呀,那个是我好不容易买回来的,还有那个也是我抢回来的,你们慢一点慢一点呀,別碰著了,你看又碎了。” 叶大海一脸急切地看了看碎了一地的主厅,又看了看模样淡然的云棠。 这小丫头年纪这么小,怎么定力这么强,还能做出这种事。 可还没有来得及等他细想,一尊玉佛差一点掉落在地,叶大海瞳孔骤然瞪大,眼看著在快要触碰到地面的瞬间,被另外一人给拦住了,他这才缓缓的鬆了一口气。 他咬了咬牙,眼睛猛地一闭,转而便朝著云棠重重地跪下,手指著叶青青,“小姑奶奶,当年的事情都是她做的,解药就在她身上,你们不要再翻了,赶快停手吧,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这也是她事后才告诉我的,和我没关係啊。” 他不停地摆著手。 叶青青眉心骤然蹙在一起,衝著叶大海怒吼道:“叶大海,你疯了吗!” 她早该知道,叶大海压根靠不住,如今还没有到最后,就把她给供了出来。 “大哥,这是想要把所有的过错都安在我的身上了?”叶青青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叶大海。 叶大海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始终不敢和叶青青的对视上。 他摆了摆手,“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做想要安在你的头上,这本来就是你一个人做的。” 他稍微侧了侧身子,用著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劝哄道:“小妹呀,做了就是错了,可別不认,我们始终是打断骨头连著筋的,你就认了吧。” 下一瞬,叶大海又转过头,一脸急切地看著云棠,手指著叶青青,“小姑奶奶,解药真的就在她身上,就在她腰间的那个荷包里面,有一个白色的药丸,那便是解药,你们只要让人搜便能知道了。” “刚才你不是还挺硬气的,说什么都不知道吗?现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云振海冷哼了一声,忍不住上去狠狠的踹了叶大海一脚。 这人长得就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就算不是对月儿不好的兄长,他在路上遇见了此人作恶也会出手。 叶大海被踹的身子忍不住往地上一倒,他捂著腰间,眉眼间隱隱有些难受,但不敢多说一句。 踹他的人可是国公府的三爷,那可是国公府的人,若真是把对方惹急了,他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想到此,叶大海只得缩著脖子当起了鵪鶉,只要叶青青那死丫头吸引了这些大人物的视线,便不会想著他了。 叶揽月看著竟然索性躺在地上想要装死的夜大海,没忍住摇了摇头。 她轻轻嘆了口气,爹娘估计也不知道,他们生前最看好的儿子,如今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不知不觉,爹娘去世已然有六年了。 叶揽月周身不由自主地散发出了一股令人感到忧伤的气息。 感受到身边人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云振海连忙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柔声细雨地贴心问道:“怎么了?月儿,可是老毛病又犯了?” 叶揽月右手半握成拳,放在心口处往下顺了顺气后,这才轻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爹娘,一时之间有些难受而已。” 云振海面上满是心疼,他声音更加轻柔了一些,“月儿,虽然岳父岳母不在了,但是往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第174章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叶揽月点了点头。 当初能遇到云振海,確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云棠抬手一挥,“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青鳶,你去搜。” 叶青青神色瞬间慌乱了不少,她想也没想,猛地將腰间上掛著的一个青色荷包扯了下来,紧紧握在手中。 看著越来越近的青鳶,她不停地摇了摇头,“你们不能这样做,我不同意。” 云棠微微偏了偏脑袋。 方才听叶大海说话,她还有一点点不信。 可如今看到叶青青这动作,还有这反应,分明证明了叶大海所说都是实话。 她抬手挥了挥手,“青鳶,速战速决。” 青鳶头也不回地重重地嗯了一声。 “我劝你不要抵抗,否则哪里受伤了可怨不了我。”青鳶视线紧盯著叶青青手中的那个荷包,语气十分不善。 话落,叶青青不仅没有主动放手,反而还將手中的荷包攥得更紧了一些。 她恶狠狠地看向叶大海,“你个废物,人家还没有说什么你就自己全招了。” 转而,她又將视线落在了眼前的青鳶身上,“就算是国公府的人,也应当守规矩守王法吧,我要状告衙门去。” 云棠似乎来了兴致,“那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状告完成之后我们再回来继续?” 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说话,叶青青一时之间反而怔愣在了原地。 她下意识啊了声,身子不自觉跟著放鬆了下来。 同一时刻,青鳶眼疾手快地迅速上前,一把將叶青青手中的荷包夺了过来。 叶青青低头看著竟然空了的手心,下意识便想要上前將荷包抢过来。 然而,就在她刚有所动作的那一刻,一旁的两人瞬间將她按倒在地。 她的脸紧紧地贴在地上,身体也丝毫不能动弹。 云棠摇了摇头,顺手將手中的果子放回了原位。 她蹦了一下,便跳下了椅凳,缓缓走至叶青青面前。 云棠半蹲在叶青青面前,两只小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膝盖上方,偏了偏脑袋,声音软软糯糯,说出来的话,却让叶青青当即变了脸色。 “既然你问心无愧,怎么这么不想让我们看荷包里面的东西呢?” 叶青青眼神闪躲,半晌后,这才囁嚅著嘴唇说道:“不管里面有没有东西,你们都不能这样搜身。” 云棠盯著她认真的看了几瞬后,这才慢悠悠的晃了晃脑袋,站起身,转头看向青鳶,“真是没意思,青鳶,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一颗白色的药丸。” 就在云棠话音刚落下的瞬间,青鳶便已经打开了荷包。 青鳶朝著云棠点了点头,“主子,確实有一颗白色药丸。” 云棠抬起小脑袋看去,只见青鳶手中捏著一颗晶莹剔透的药丸。 药丸看起来小巧精致,一看就是被人精心製作出来的。 叶青青费力的挣脱著,想要摆脱身上的束缚,“这是我自己吃的,你们还给我。” 云棠:“哦,原来是你自己吃的呀,你说说这都有什么作用?我给你一整瓶。” 叶青青眼瞼微垂,支支吾吾的道:“就……就是补身子的,女人家的那些事情,你个小娃娃怎么能懂?” 云棠伸手,青鳶便自觉地將手中的那颗白色药丸递给了她。 云棠手中拿著药丸,看了看,“是吗?补身子的?” 叶青青点了点头,“对对对,就是补身体的,所以你们快还给我吧。”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那颗药丸上。 那副神情,分明就是害怕云棠真的发现什么。 云棠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先別急,不如我们就打个赌吧。” 叶青青收回视线,看向她,“什么?” 云棠漫不经心地说,“很简单呀,你说这里面的东西只是补身子的而已,可我却不这么觉得,既然我们的意见不一样,那我们就让人试试,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敢吗?” 叶青青低垂著头,不敢和云棠对视,一时间心中慌乱不已。 该死,一个小丫头片子,为什么懂这么多东西? 还没等她开口,云棠便直接定了主意,“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云棠不动声色地给青鳶递了个眼神,很快,一个身穿灰色衣裳的男子便出现在了眾人面前。 该男子身上还斜掛著一个药箱,一看便是一位大夫。 “大夫你好好查查这颗药丸里面的成分,看看到底是不是给女子补身体的东西。”青鳶將药丸递给了大夫。 大夫將之接过后,郑重地点了点头,隨后,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出了一样又一样的东西仔细对比。 约莫一炷香后,大夫终於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他朝著云棠拱了拱手,“回主子这药丸里並非您方才所说给女子补身体的,反而都是一些损害女子根本之物。” 他顿了顿后,又道:“这东西,应当是某一种毒药的解药,这解药就是以毒攻毒,但是这个毒,只会让人长期疾病缠身,並不会要了人的性命。” 云棠轻点了点小脑袋,挥了挥小手,大夫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像这样的事情,他见过太多太多,已经不足为奇了。 大夫离开之后,云棠这才看向地上已经面色惨白的叶青青,“原来,你喜欢给自己吃毒药?” 叶青青自知瞒不下去了,身子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 她摇了摇头,还想要继续解释,“小姑奶奶,实在是冤枉啊。” “她一点都不冤枉,当初爹娘去世之后,给我们兄妹都留了一笔財產,但是这个毒妇不想要让小妹拿到这笔钱,便主动找到我说,可以让我多拿一笔財產,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我一个男子哪里能想出这样恶毒的招数。” 这时,叶大海见解药被搜了出来也被確认过了,立马连滚带爬的到了云棠身边。 云棠好整以暇地看著两人,“叶青青,现在你大哥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做的哎,你要知道,虽然这不足让你致命,但是你让揽月侄媳,难受了好几年,总该付出一点什么代价吧?” 云棠眼神定定的看著叶青青,原本清澈又无辜的一双明亮眸子,此刻落在叶青青的眼中,却只觉得万分可怕。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分明就是叶大海,是他在我耳边一直暗示我想要多拿一份財產,他还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同意就把我一起赶出府去,我是为了自保,我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 叶青青赶紧爬了起来,立马抓住了叶揽月,“小妹,你看看我,你捫心自问,从小到大我对你总比大哥对你好上许多吧,当初的事情我確实有苦难言,但是如今看到你回来了,我是发自內心的开心。” 叶揽月只低著头慢慢地看了她一眼,神色看不出喜怒。 “真的,你相信我小妹,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大哥贪婪自私不说,而且狂妄自大,你是知道的,如若我不按照他所说的做,我的日子不会好过。” 见叶揽月只是看著自己,却不替自己求情,心下顿时慌了不少。 事到如今,她也看明白了,这国公府的三爷虽然说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可无论如何,那也是国公府的人。 叶揽月嫁给了三爷,那就相当於获得了国公府权势的庇佑。 今日之事,想必就是这个阿斗想要替自家夫人做点事情,惹出来的事。 所以,只要能够取得叶揽月的原谅,她便不会有事。 想到此,叶青青说话更加卖力,“小妹,你看看我,我是你大姐呀,你都忘了吗?这药丸也是你大哥放在我这里让我保管的。” 叶揽月看著极力想把自己撇清的叶青青,不气反笑。 沉默了一瞬后,她这才缓缓地问道:“方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话落,她嗤笑了一声。 这笑落在叶青青眼中,却只觉得极为刺眼。 她咬了咬牙,决定再为自己爭取一次,“对了,当初那个道士也是叶大海找来的,和我没关係,是他想要以这个办法让你离开,也是他想要让你没了性命,如果不是我,你如今早就不知死在哪个角落了。” 叶揽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头面无表情地看著她,“照你这么说,我还得好好感谢感谢你了?” 叶青青转头看了看紧绷著一张小脸的云棠,连忙摇了摇头,“不需要,你帮我替小姑奶奶求求情,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不知情的,要怪就怪你大哥,都怪他!” 她手指著叶大海,情绪格外激动。 云棠看著叶揽月,一字一句,模样十分认真地问道:“揽月侄媳,你想好了吗?” 叶揽月重重地点了点头,“回小姑姑的话,月儿已经想好了,当初如果不是碰到三爷月儿早就没命了,这事不能就这么轻易的算了。” 云棠轻恩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隨后她摆了下手,“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吧。” “青鳶,报官,就说发现有人谋杀未遂,把人直接送过去。”云棠最后看了看地上已经瘫软如泥的叶大海和叶青青两人,对著青鳶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见此,其余人赶紧追了上去。 “不要,我是冤枉的,和我没关係。”叶大海顿时急了。 叶青青恨铁不成钢地瞪著他,眼神格外阴狠,她咬牙切齿的道:“蠢货,若不是你事先鬆了口,我们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进了衙门之后的日子,定然不是一向养尊处优的她能受得了的。 与其如此,倒不如…… 第175章 有一个属於自己的孩子 叶青青在原地犹豫著,不肯往前。 她看了看四周,咬了咬牙,用力的推开了身边的人,接著,迅速衝到了叶大海身边。 “你做什么!”叶大海瞳孔猛地瞪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叶青青冷然一笑,“都怪你,我要杀了你!” 叶大海满脸惊恐,想也没想的便想要往身边人身后躲去。 然而,还没等叶青青进行下一步动作,她便被人狠狠踹倒在地,接著又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控制了起来。 叶青青用力的摇晃著身子,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身上的束缚。 “別动!” 最终,叶青青和叶大海两人面上皆是绝望,儘管十分不情愿,还是被国公府的人送去了官府。 * 云棠一行人离开了叶府之后,便迅速回了棠华院。 叶府陡然之间没了主心骨,其余人一时不知所措,云棠便让青鳶將人都安排处置了。 “揽月侄媳,你快把药吃了试试看。”云棠给青鳶递了个眼神,青鳶立刻上前將手中拿著的药递了过去。 叶揽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颗药丸,眉眼间隱隱有些激动。 虽然云振海对她確实不错,可成婚多年,因为她的身子一直没能要孩子。 虽然云振海没说,可是她知道,对方也想要有一个属於自己的孩子。 隨后,叶揽月缓缓伸手,將那颗药丸稳稳接过,隨后就著一点清水將之吞了下去。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一脸期待的看著她,“怎么样怎么样,有感觉好一点了吗?” 夏月柔忍不住出声,“小姑姑,就算是解药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这才刚吃下去,哪里有这么快的速度?” 云棠仔细想了想,似乎確实是这个道理。 她的眼睛瞬间暗淡了不少,耷拉著小脑袋。 见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叶揽月身上,云振海眯了眯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三爷。”云振海身边人低垂著头,气息浓厚,神色严肃。 云振海轻嗯了一声,“方才那个叫做叶青青的,你想办法把东西让她吃下去,至於叶大海,怎么难受怎么处理。” 他眼神定定地看著前方。 小姑姑年纪小,很多事情还不是很懂,但这件事只是將两人送进衙门,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月儿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算了。 既然小姑姑不懂,那他这个当侄子的便帮忙处理也无事。 身边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后,便迅速离开了此处。 云振海见人离开后,这才进了屋子。 “揽月侄媳,你怎么了?你没事吧?青鳶,快,快快去请大夫来。”屋內的几人,原本正好好的说著话,突然之间,床榻上躺著的叶揽月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紧接著,竟然吐了一大口血。 血色瞬间在地上蔓延。 叶揽月嘴角染出了一道血痕,她的面色眨眼间变得苍白了不少。 “小姑姑,您先不用担心,方才在叶府的时候,已经让人確定过了,这就是解药,既然是解药,那应当没问题的,您放宽心。”见小傢伙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夏月柔不由出声安慰了一句。 “是啊,肯定会没问题的。”甜甜忙不叠地点了点头。 云棠面上却隱约有些急切。 这个三侄媳,倒是和她挺投缘。 虽然她们没见过几面,但她知道对方並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如今,人已经躺在了她的棠华院,若是就这么让人出了事,总归说不过去。 况且,云振海对三侄媳有多在意,都是有目共睹的。 三侄媳若是真出了事,云振海定然会心情不顺。 云振海心情不顺,大侄子肯定会有所耳闻。 心下越是这么想著,云棠面上便越是慌乱。 “月柔,还有甜甜,你们两个还有铺子的事情要忙,现在刚开始,正是忙的时候,不然你们先过去吧,不用在这里看著。”缓了一会儿之后,云棠这才看著一旁的夏月柔和甜甜说道。 夏月柔和甜甜同一时间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等她无事了,我们再离开吧。” 听两人如此说,云棠倒也不再出声催促。 眨眼睛,房內反而安静了下来。 云棠不由对著床榻的叶揽月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叶揽月摇了摇头,想了想回答道:“浑身都难受。”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吐血了?”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眾人循声望去,便见夏月淑正一脸讶异地站在门口。 她方才一听到小姑姑等人回来的消息,便迅速往这边赶来,没想到一进门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幅景象。 夏月淑三步並作两步迅速上前,被心儿搀扶著坐下。 她將视线投向了微闭著眼睛的叶揽月,又看了看一旁的云棠,“我听说解药已经到手了,怎么还会这样?” “就是因为吃了解药之后,才吐血的。”夏月柔神色复杂地解释了一句。 方才她还能安慰几句小姑姑,可如今看叶揽月的神色,似乎越来越不好,想要说出口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夏月淑面上微微有些诧异,“吃了解药,竟还如此,莫不是那解药已经过了时限或者是根本就是假的?” 云棠轻摇了摇头,“不会的,在回来之前我已经让人查验过了,確实是真的,而且药效也没有消失。” 夏月淑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那为何会如此?” “主子们都先別胡乱猜测了,还是安心等著大夫来吧,三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是不会出事的。”青鳶往前一步,缓声开口。 “大夫快到了没?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见人影?”云棠只觉得时间过得似乎异常漫长。 话音刚落,大夫便急急忙忙地放下了药箱。 紧接著,大夫便开始给叶揽月检查身体。 在此过程中,其余人都很安静。 不多时,大夫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深吸了一口气,提著衣摆,看向云棠和夏月淑。 “小主子,夫人,两位儘管放心,三夫人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之所以会吐血,是因为將多年来的脏东西都排了出来。” 他顿了顿,“这口血吐出来后,再配上老夫精心研製的草药调养一段时日便会好转,往后便不需要靠著药物续命了。” 云棠眼前一亮,正想开口,却被另外一道浑厚的声音压了下去。 云振海面上的喜色,丝毫掩饰不住,“你说的都是真的?” 大夫轻笑道:“老夫治病多年,这一点小问题还是能检查出来的。” 云振海迅速到了床榻边,见此,云棠默默地往旁边移了移。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很是兴奋的云振海,这人对大侄子没多少感恩之心,可对叶揽月倒是真心的。 云振海一把拉住叶揽月的手,將之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自己只要鬆手,对方便会离开一样,“月儿,你心口很难受吗?还想咳嗽吗?” 叶揽月放在心口的手缓缓放了下来,摇了摇头,语气都轻快了不少,“不难受了,已经好多了。” 云振海不禁仰头大笑了几声,笑得十分畅快。 一直以来,他愁的便是如何能够治好叶揽月的病。 平日里虽说也不影响,但是每一次发病,叶揽月看著都十分难受。 如今这一件事情解决了,他便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抬眼间,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了一旁的云棠。 小傢伙紧绷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此刻正静静地看著叶揽月。 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大哥给他的。 因为有了国公府的財力和权力,他才敢出手救下叶揽月。 也因为大哥的存在,小姑姑才会对此如此上心。 想起之前自己理所应当的態度,云振海突然间感觉耳根隱隱有些泛红。 云振海慢慢鬆开了拉著叶揽月的手,他右手护住对方的脑袋,將之缓缓放了下去。 下一刻,云振海起身朝著云棠重重地跪了下来。 动静之大,云棠下意识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一时间,屋內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云振海朝著云棠重重地磕了个头,“多谢小姑姑出手相助,此事若不是小姑姑,定然没这么快解决。” “月儿她因此受了多少苦,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可从来都没有往下毒这方面想过。” “这一拜,小姑姑值得。”说著,他又重重地拜了一下。 夏月淑下意识想要让人將云振海扶起,可云棠清咳了两声,她便止出了动作。 云棠心下清楚,此事一直是云振海的心病,这也算是对方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 很快,云振海缓缓站了起来,面上的喜悦越来越深。 一炷香后。 叶揽月的面色看上去好了不少,整个人瞧著也没那么弱不禁风了。 “小姑姑,给您弄脏了,真是抱歉。”叶揽月看了看地上还没有完全消失的血跡。 云棠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有什么?让人清理清理便是,既然现在你没事了,回去之后便按照大夫所说的话,好好地休养一段时日,將身子休养好之后再说其他的事情。” 叶揽月郑重地点了点头,一时之间也有些感慨。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她还在因为整夜整夜睡不著觉,想要找小姑姑要香囊而烦恼。 可如今,困扰自己多年的病,竟然突然之间便好了。 叶揽月站直身子,也朝著云棠鞠了一躬,语气诚恳,“多谢小姑姑。” 第176章 只要大哥开心,怎样都行! 云棠:“你身子刚好一点,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先回去吧。” 隨后,叶揽月便被云振海搀扶著离开了棠华院。 两人一离开,夏月柔和甜甜也站了出来,夏月柔开口道:“只要三夫人无事我就放心了,铺子还有事,我和甜甜便先离开了。” 云棠点了点小脑袋,“去叭。” 两人刚走了两步,云棠立马对著一旁的青鳶说道:“你告诉青书,正好近一段时日也无事,便让他帮著月柔她们吧。” 青鳶点了点头,隨后便默默退了下去。 很快,屋內便只剩下了云棠一人。 她视线掠过地上,那里方才还残留著一滩血跡。 早在她们说话的功夫,便已经被清扫的人清扫好了。 云棠迈著她胖嘟嘟的小腿,迅速上前,直接平躺在上。 睡觉! 与此同时,三房院落。 “夫君不用如此紧张,如今我感觉好了很多,想必只要按照大夫所言,应当不会再有事。”叶揽月看著忙前忙后的云振海,忍不住轻声道。 云振海却摇了摇头,“夫人有所不知,人家大夫也说了,要精心调养,这精心,当然要多上点功夫才是。” 见对方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叶揽月无奈地笑了笑,便任由著他去了。 云振海整日里没正事做,唯一的爱好便是围在她身边。 不过,她一点也不觉得心烦。 只是时间长了,又没孩子傍身,心中不免有一丝愧疚。 还好,云振海从来没有想过纳妾。 她的身子虽然虚弱,日子却过得不错。 叶揽月就静静的看著,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约莫半炷香之后,云振海总算安安稳稳的坐在了叶揽月对面。 “夫君,等过了这段时日,我们便准备著要个孩子吧。”叶揽月端起一旁的茶盏,茶盏里是特製的补品。 她仰头轻啜了一口,状似不经意间开口。 她的话音刚落,云振海的动作便是一顿,隨后一脸严肃地看著她,“月儿,你的身体只是不需要依靠药物了,但是你毕竟虚弱了五年之久,身子难免不会受到影响,现下说这些都为时尚早。” 他稍微缓和了下语气,“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吧,不一定要孩子,如果没有,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不会变。” 叶揽月嘴巴微张,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见云振海已经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月儿,你先好好休息,我去见大哥一趟。” 叶揽月忙不叠地追问,“去见大哥做什么?” 云振海声音瞬间低了不少,“这几年了,我们都没有怎么去给大哥请过安,你说得对,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忘恩负义,我去找大哥好好说说话。” 话落,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此处,转而去了前院。 前院。 “大哥!”云振海一见到云衡之,便迅速走上前去,猛地跪地,双手抱拳。 云衡之眼睛微眯,下意识弯腰扶住了云振海,“这是怎么了?” 云振海却执意地保持著原来的姿势,不肯起来,他轻摇了摇头,“大哥,你听我说。” 见对方態度坚定,云衡之缓缓將手缩了回去。 “大哥,当年是你將我从那一会劫匪手中救了下来,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估计早就已经蹲大牢了。” 云振海顿了顿,语气越发诚恳,“外界都说你铁面无私冷血无情,可是我知道你並非这样的人,只是在面对敌人时,你必须那样做。” 云衡之眉头微蹙,一脸不明所以地看著地上的人。 把对方接进府里来住,他知道总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说他假仁假义。 可他並不觉得这件事他做错了。 对此,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三弟,你先起来说话。”云衡之再次开口。 云振海摇了摇头,“不,大哥,你先听我说完,进府这几年,我一直在月儿身边,也很少和大哥来请安,有时候想要帮帮大哥的忙却无从下手。” “可是时间久了,我便觉得帮不帮都无所谓,因为大哥你有能力有本事,自己一个人也能处理好,况且这本身就是你的事情,我產生了理所应当的想法。” 云衡之越听下去,眉头皱得越狠,渐渐的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你说得没错,况且我所处理的都是朝堂的事,涉及到一些秘闻,也不能让他人查看。”云衡之顺著他的话说了下去。 “但是我一心將心放在月儿身上,从来都没有想过能有如今这份光景靠的是谁?我实在是不是人。”说著说著,云振海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 他吸了口气,一鼓作气的继续说道:“这五年来,因为月儿身体缘故,所以也用了不少府里的珍贵药材,大哥你从来都没有说过我一句不是。” 云振海突然站起身来,迅速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手中已经拿著一根藤条。 云振海重新跪了下去,將藤条放在掌心,往云衡之的方向递了递,“大哥从前是你心善,从不与我置气,但是做人不能这样,大哥你今日便打我一顿,好好出出气吧。” 话落,他便低垂著头,將手中的藤条举得更高了一些。 云衡之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一脸严肃的道:“三弟,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月儿的病折磨了她多年,因为小姑姑的提醒,今日去了她原来的地方,把药带了回来,月儿的病已经好了。”云振海道。 似乎是为了害怕对方多想,云振海忙不叠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大哥,我今日所作所为,並非仅仅只是因为月儿。” 他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到底有多不是人,有多忘恩负义,又有多不知道大哥的好。” 云衡之恍然大悟,“原来是如此,不过,此事你要谢的人应该是小姑姑,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他依旧没有接对方手中的藤条。 云振海苦笑了一声,“正是因为知道小姑姑这么做的原因,所以弟弟今日才想著让大哥出出气,大哥放心,这些年来所用的药材弟弟会折算成银钱,弟弟会还给你的,而且等月儿这段日子养好身体后,我们便出去住。” 这话,他说的格外诚恳。 既然意识到了错处,他便不能再继续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大哥对他的好。 云振海说了这许多,云衡之总算是明白对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了。 云衡之神色难得的温和了一些,他伸手拿过藤条,在空中重重地甩了一下。 剎那间,一道破空声便骤然响起,在云振海耳边。 这声音,听著著实是唬人。 云衡之的视线一直落在云振海身上。 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对方身子明显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 这一下,他看得格外分明。 云衡之板著脸,缓缓的道:“那你说,这要打多少下才能让我出气?” 一边说著,他不忘將藤条再次在空中甩了甩。 云振海脖子不由自主地再次瑟缩了下。 他紧闭著眼睛,一副赴死的模样,“只要大哥开心,想打多少下都行!” 见他下一步竟然就要脱衣了,云衡之这才猛地將手中藤条丟在地上。 听到声音的云振海不禁睁眼一看,见藤条竟然被砸在了地上,他一脸不解的看向云衡之,“大哥,您这是……” 云衡之轻摇了摇头,一手覆在身后,一边往里走去,“跟我进来吧。” 云振海恍然大悟,大哥一定是觉得在外面对他动手,若是被人瞧了去,会有损他国公爷的威严,所以要在书房里进行。 这么想著,云振海便迅速跟了上去。 进入书房后,云振海下意识便想要跪地,然而,就在他屈膝的那一刻,云衡之抬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胳膊,同时將人往上抬了抬。 云振海疑惑抬头,“大哥,我这样站著,你等下动起手来会不会不太方便?” 云衡之看著他一副认真的模样,“谁说我要动手了?” 云振海伸手挠了挠头,依旧一脸疑惑。 云衡之看著他,定定地说道:“当初是因为有你的事先提醒,我们才能够成功剿灭那一伙悍匪,也是因为有你在,当时我才能及时出来。” 云衡之伸手拍了拍云振海的肩膀,嘆了口气,“哪怕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忘记。” 外人都说云振海遇到他,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他从来没有忘记,当时路途艰险,水粮更是相当於没有,若不是云振海及时改变心意,告诉了他最关键的地方,还让人偷偷送来了水粮,他还能不能完整的活著出来还是另外一回事。 大家都说是他救了云振海,就连云振海自己也这么觉得。 可对於他来说,云振海又何尝不是他的救命恩人。 云衡之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振海,你既然已经是我的三弟,我也答应过你,这国公府,你想住到什么时候,便可以住到什么时候。” 云振海堂堂一个八尺男儿,看著云衡之说话时的神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语塞。 他嘴巴微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云衡之抬手,及时打断了他的话,“你今天能找我说这一番话,其实我还是很开心的,但是你要带著弟妹离开国公府,还要把先前用的东西折算成银钱,这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第177章 你记住了,这里便是你的家 云衡之:“你呀,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好好和弟妹在这府中过日子。” 云振海咬了咬牙,抬头看向云衡之的眼神已经眼含热泪,“大哥,你对我如此之好,我此生无以为报,我……” “国公府又不差你这一个,你何苦要重新出去找地方住这里?你记住了,这里便是你的家。” 云振海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大哥,我知道了。” 云衡之笑骂道:“还有,你回去时將外面那藤条拿走,若真隨我心意打骂,你成什么了?” 他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別站在这儿了。” 隨后,云振海又朝著云衡之行了个礼,这才迅速离开了。 云衡之看著对方离开的背影,一脸欣慰。 突然,他神情一顿,低著头喃喃自语道:“方才三弟说是因为小姑姑,这几日忙於朝政倒是很少去棠华院,正好趁此机会去看看小姑姑。” 与此同时,棠华院。 云棠已经醒了过来,此刻正坐在院中的矮榻上。 她微闭著眼睛,任由椅子摇摇晃晃。 “青鳶,最近上京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云棠语气淡淡的问道。 青鳶摇了摇头,“回主子的话,近日城中倒是没什么新鲜有趣的事情。” 云棠一脸失望,“可惜。” “主子,云妤孙小姐在外求见,可要见一见?”青果双手交叠著,稳稳放在身前,微微低著头,下意识看了一眼青鳶之后,这才抬眼看向位置上坐著的云棠。 云棠缓缓睁开了眼睛,迅速坐直了身子,“进,让她进来。” 青果轻恩一声,紧接著,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云妤便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今日她穿了一件粉色衣裳,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可爱灵动。 云棠仿佛瞬间来了兴致,她歪了歪脑袋,看著云妤道:“云妤侄孙孙,你过来干什么呀?” 云妤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东西,低垂著头回答,“自从妤儿进府之后,除了每日的晨省问安,其余时间便再没见过小姑姑,妤儿想著小姑姑在这院中可能烦闷,便想来和小姑姑说说话解解闷。” 云棠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好,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对方紧握著的手上,突然咦了一声,手指著云妤双手,“这是什么东西?” 云妤將那东西握得很紧很紧,她这样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点流苏。 突然被提及,云妤就像是突然才想起来一样,急急忙忙地將手掌摊开。 这时,云棠才看清,原来是一个红色香囊。 香囊上绣著两只…… “鸭子?”云棠眼睛不由得瞪圆了些。 云妤面色微变,“是鸳鸯,妤儿实在是不知道该给小姑姑绣什么才好,这才寻思著绣一对鸳鸯。”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香囊,默默將手往后缩了缩,“妤儿绣得不好,先拿回去了。” 云棠却摆了摆小手。 这一段时日,她很少吃糕点甜腻的食物,整个人看著倒是清廋了一圈。 就连手上,看著也没有先前圆乎。 云棠换了个比较舒適的姿势,“这是你想要给我的吗?” 云妤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是,但是妤儿这次没有发挥好,下一次,绣一对好的再给小姑祖看。” 云棠:“不用下一次了,就这就挺好的,再说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还回来的道理,我觉得还不错。” 话落,青鳶便已经自觉上前,將云妤手中的香囊接了过来,转头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云棠。 云棠拿过香囊,又仔细地看了看。 无论云棠怎么看,確实就像是两只鸭子,做工粗糙不说,就连线头也十分草率,一看就是新手做的。 虽然没有熟手所製作的精美,但从上面的线头也能看出製作者在缝製时,有多么仔细。 云棠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当即便將之系在了腰间。 云妤似乎没想到云棠竟然会直接將之系在腰间,耳根瞬间爬上了一抹猩红,“小姑祖,这个確实很丑,不然您还是放在屋內吧。” 云棠却不明所以地微仰著脑袋,“可是香囊不就是要系在身上的吗?” 她抬头看了看云妤。 这一次的云妤,看著倒是比从前顺眼了不少,整个人也更乖觉了一些。 “好啦,不用说啦,我挺喜欢的。”云棠直接摆了摆手。 见此,云妤悄悄的鬆了口气,本来在来之前,她还害怕对方会不愿意接受她的心意。 毕竟,她之前確实是得罪了小姑祖。 可如今看小姑祖这副模样,应当是真的原谅她了。 “小姑祖,妤儿……”云妤咬了咬牙,犹豫了片刻,这才有些支支吾吾的试探性开口,“妤儿想要见见爹爹可以吗?” 云棠小脸满是讶异,身子不由得坐得更直了些,“见大侄子?你这几日都没有见过大侄子吗?” 云妤低垂著头,老老实实回答,“小姑祖当初只说让妤儿恢復身份,但是近日爹爹忙於公务,您也没有说妤儿可以去见爹爹。” 说著说著,她的声音更低了。 云棠猛地反应过来,当初她確实只说了让对方恢復身份,找人带下去的话。 但她下意识认为,对方应该会趁此机会去大侄子面前说说话。 没成想,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大侄子。 这段时日,她也忙於各种各样的小事,反而忘了这回事。 云棠当即便点了点头,“没问题,你如今既然已经恢復了身份,作为大侄子的亲生女儿,又是这府中一眾侄孙的大姐,自然可以,想见就见了。” 云妤猛然抬头,眼睛瞬间亮了不少。 与此同时,三房院內。 “大哥当真是这样说的?”叶揽月嘴巴微张,一脸震惊的看著对面的云振海。 关於云振海和大哥之间的事情,她也只是听人提起过几嘴,可並未问过其中的具体原因。 云振海顺势在她身边坐下,轻点了点头,“是啊,大哥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他说让我们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往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一想起刚才的情景,云振海心里便一阵复杂。 “夫君,当年你和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大哥这样说,可为什么后来传著传著就是大哥救了你?”叶揽月面上很是不解。 云振海嘆了口气,“当年事情的真相確实和大哥说的所差无几,因为我及时改了主意,还让人找到了他们,剿匪大计才能够提前完成。” 他顿了顿,“至於为什么传著传著就成了现在的这副说法,是因为,当时我做的事情都只有我和大哥以及大哥身边的一些心腹知晓,可大哥所做的事情,周围有许多人,不过,这样说也没什么。” “剿匪结束后,我与大哥一见如故,当时正巧又碰上了原先的二爷和大哥闹矛盾……” 叶揽月安安静静地听著,等到对方说完后,她这才开口,“夫君,关於此事,你怎么想?” 云振海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叶揽月耐著性子说,“我们搬离国公府的事,虽然大哥说不需要,可大哥已经平白无故让我们在这府中住了五年,还从不讲究虚礼,大哥怎么说是大哥的事,可我们怎么做是我们自己的事。” 话落,云振海明白了。 他看向叶揽月,一字一顿,“月儿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搬离国公府?” 叶揽月点了点头,“我们接受大哥的好意已经够多了,不能再继续下去,先前之所以一直留下,也是因为我身子不好的缘故,可如今我身子已经好了,我们完全可以凭藉自己过上想要的生活。” “等我身子调养好后,我们便离开吧。” 这番话,她说得格外情真意切。 云振海低著头认真地想了想,隨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月儿说得极是,既然如此,那过几日我便再与大哥说说这件事。” 叶揽月轻嗯了一声,“你的態度一定要坚决让大哥知道,我们並不只是说说而已。” 云振海重重地点了点头。 次日,午时。 刚用完午膳的云棠,便带著青鳶青果等人径直去了三房院落。 “小姑姑,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在院子里活动的叶揽月一见到云棠,情不自禁瞪大了双眼。 “我院子里也没什么事,出来走一走,刚好到你这附近,就说过来看看你,你今日感觉怎么样了?”云棠毫不客气地隨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看著对面的叶揽月,一本正经的问道。 叶揽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小姑姑您看月儿的这双眼睛便知道了,昨夜没有依靠任何东西,自然而然地睡到了今晨才起来呢。” 云棠抬头仔细看了看叶揽月,发现对方原本乌青一片的眼底,已经好了一些,整个人也更加有气色了一点。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在你身子完全调养好之前,暂时先不用到棠华院每日请安了,你先养养身子,其余都不重要。” 云棠看著一个圆滚滚的小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更像是长辈。 如今的叶揽月却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她乖巧的点了点头,“小姑姑说的是,一切都听小姑姑的。” “快把梅酥拿来给小姑姑尝一尝。”叶揽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著身边的丫鬟说道。 第178章 有人欺负小孩啦! 小丫鬟一听,转头便想要离开。 云棠双手撑著椅凳,直接蹦了下来,她连忙摆了摆小手,“不用了,我就是进来看一眼,见你气色好了就放心了,至於糕点什么的就不用了,我最近减肥呢。” 话落,云棠没有再过多停留,转头便离开了此处。 叶揽月看著对方离开的身影,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她这个小姑姑可真是神童啊。 离开三房院落后,云棠便回了棠华院。 此时,国公府书房外。 云妤站在迴廊转角处,手中端著一份清凉补品,这还是小姑祖教给她的。 她身子微微前倾,再次探出脑袋,看了看书房。 书房外,站著两个气息內敛的守卫,其中一个便是萧奕。 她转而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饮品,她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从面上拂过。 恢復身份是小姑祖的主意,可爹爹的態度到底如何,她还不清楚。 思及此,她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一时间,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种思绪。 云妤闭著眼睛深吸了口气,嘴里轻声呢喃著,“没什么可害怕的,进去把东西送给爹爹就好了。” 紧接著,云妤咬了咬牙,直接抬脚走了过去。 进入书房后,云妤低垂著头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爹爹?” 云衡之手中动作一顿,缓缓抬头见是云妤,眼底似乎有某种情绪在翻涌,“妤儿?” 话音刚落,云妤便忍不住想要抬头看一看对面的人。 之前被赶出国公府后,她幻想过无数次再次遇见爹爹的场景。 她甚至都想好了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 可直到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眼前时,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云妤眼中迅速氤氳上了一层水雾。 “爹……”半晌,云妤再次叫道。 云衡之:“小姑姑原谅你了?” 云妤声音哽咽,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是妤儿不好,妤儿从前不应该想著更多,妤儿好不容易才寻到了爹爹,离开了国公府这一段时日,妤儿想的很明白,娘亲离开的早,找到爹爹,不仅仅是娘亲的心愿,也是妤儿的心愿。” 她顿了顿,“如今能重新回来,妤儿很开心,只想要能够陪在爹爹身边尽孝,还希望爹爹能够给这个机会。” 云衡之看著她,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女子。 云妤的模样和她娘亲长得有七八分像。 当初他还没有想起,到底是怎么有的妤儿。 可前段时日,某一个晚上,他突然想起来了。 当时他正在追一伙贼人。 可那一伙贼人十分会隱藏,他找了足足三日,都没有找见任何踪跡。 甚至一不小心中了歹人的药粉。 中了药粉之后,他意识似乎渐渐模糊了。 他原本是想要进宫的,可走著走著並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当时的他,只当是自己睡了一觉,可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应该就是在他被下药之后,和妤儿的娘亲有了一夜欢愉。 只是不知对方为何会自己离开。 以至於妤儿找自己,找了这么多年。 云衡之看著看著,突然轻嘆了口气,伸手轻拍了拍云妤肩膀,“傻孩子,你是爹爹的亲生女儿,陪在爹爹的身边,本就是理所应当。” 云妤一听,眼前顿时亮了不少。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在这一刻,迅速滑落而下。 云妤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她抬手胡乱地擦拭了一下脸颊上的泪水,將手中的饮品往前递了递,“爹爹,这是妤儿和小姑祖新学的,不知道做得好不好,您尝尝看?” 云衡之低头一看,伸手便將之接了过来,当著云妤的面拿起汤匙轻轻舀了半勺,接著便餵进了嘴里。 一股清凉混合著一丝淡淡的甜香,瞬间在口腔內肆意蔓延开来。 云衡之不断地点了点头,“你这是第一次做?” 云妤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是,可是哪里不好?” 云衡之摇了摇头,一脸满意,“没有哪里不好,这味道和先前你小姑祖让人送来的简直差不了多少。” 紧接著,他便將之隨手放在了桌旁。 “爹爹能够喜欢,妤儿便知足了。”云妤发自內心的笑了笑。 突然,云妤猛地跪地,“是女儿不孝,不仅没能伺候在侧,回来不久还让爹爹担心了。” 云衡之低头看著云妤,沉默了片刻后,这才略微弯腰,將人扶了起来,“行了,起来吧,正巧我要去一趟棠华院,你和我一起去。” 云妤点了点头,乖乖地站了起来,老老实实跟在了云衡之身后。 与此同时,棠华院。 “小主子,您跑慢一点。”青鳶看著前方撒著脚丫子奔跑的云棠和裴清欢,忍不住出声提醒。 这裴家孙小姐一来棠华院,云棠便开心得不行,就连劲头瞧著都比往日多了不少。 “小云棠,你快来追我呀。”裴清欢手中拿著一只纸鳶,奋力地在前方奔跑著,同时转头笑眯眯地看著身后的小豆丁。 云棠插著腰气喘吁吁地看著近在咫尺却怎么都够不著的纸鳶,站在原地跺了跺脚。 她哼了一声,大声嚷嚷著,“有人欺负小孩啦!” 裴清欢瞬间停了下来,转头看著她,“这可是你自己要和我玩的,怎么能说是我欺负小孩呢。” 云棠抱著胳膊,將脑袋一扭,“我不管,总之,你就是欺负小孩了。” 裴清欢似乎妥协了,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鳶,慢慢將线收了回来。 她將纸鳶往云棠身前递了递,“喏,给你。” 云棠笑了笑,伸手便想要將纸鳶拿过来,可就在她的手快要接触到纸鳶的那一刻,裴清欢猛地调转了个方向,同时將纸鳶高高举起。 云棠愣了一瞬,双手扒拉住裴清欢的衣角。 可她人只到裴清欢腰间,就算是跳起来,都够不著裴清欢的手。 不多时,云棠一张小脸便隱隱有些红润。 青鳶见此,连忙伺候著云棠喝了一点水。 云棠一屁股不管不顾地坐在了地上,双手撑在身后,整个人微微后仰。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对著对面的裴清欢摆了摆手,“不玩了,不玩了,我跑不动了。” 裴清欢笑眯眯地在她身边坐下,碰了碰她。 云棠一时不察,整个人竟然直直地往旁边倒了下去。 裴清欢见此,下意识便想要伸手拉住云棠,可没想到云棠反而將她也带倒在地。 两人不由地转头看向了对方,会心一笑。 裴清欢索性也躺了下去,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顿时挨在了一起。 “今日怎么还没有跑多长时间,你就不可以啦?”裴清欢眼睛盯著上空,话却是对著身边的小傢伙说的。 云棠抬起一只小手,在眼前晃了晃,隨后將手放在了右眼上,微眯著眼睛,透过缝隙看向上空,“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欺负小孩。” “哎,你可要好好说说,我怎么就欺负你了?”裴清欢翻了个身,伸手轻戳了戳云棠,双手撑著下巴,眼睛亮晶晶的,“哪个三岁半的孩子,像你这么跑的?” 云棠也翻过身来,指了指自己,“我呀。”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最近京城有小兔子,我也想要一个,可是那是买其他东西主人家赠送的,可那东西我抢都抢不到。”裴清欢垂著一张小脸,垂头丧气地说著。 云棠陡然来了兴趣,下意识反问,“什么小兔子?” 裴清欢眨了眨眼,双手撑地,转瞬间便坐了起来,“你不知道?” 云棠疑惑地摇了摇头。 裴清欢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小嘴说个不停,“是一种用冰碧做成的和小兔子一模一样的小玩具,我让府中的人看了一下,但是他们都学不会,所以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拥有一只。” 说著说著,裴清欢的小脑袋又垂了下去。 云棠眨了眨眼,脑海飞速转动,立刻便知道了裴清欢口中所说的小兔子是什么模样。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用几节竹子编制的小玩意。 云棠身子往裴清欢身边凑了凑,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说道:“这东西你们府中的人不会,但是我会呀。” 她歪了歪小脑袋,一本正经地看著裴清欢。 裴清欢一听瞬间高兴了不少,可转眼间,面上的笑又带了几分,一脸狐疑,“真的,你莫不是誆我的吧?” 云棠:“很简单的,我教给你製作的法子,回去之后你自己都可以做。” 裴清欢重重地点了点头,“你也太厉害了。” 紧接著,云棠慢悠悠站了起来,对著站在一旁的青鳶道:“青鳶,你让人去取一些打磨好的冰碧来。” 青鳶立刻应了声,“是。” 不多时,青鳶便拿著一小捆被打磨过的冰碧过来了。 “主子,这东西虽然已经被打磨过,但是您的皮肤细嫩,还是告诉奴婢怎么做,奴婢来做吧。” 青鳶命人將冰碧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云棠身边,自己则俯身对著云棠轻声提醒著。 云棠伸出手看了看,手確实过於细嫩。 她倒是没有再坚持,“这样也好,你先抽出两根来,我说一步,你就做一步。” 青鳶低头照做,隨手抽出两根拿在手中,等待著云棠下一步的指示。 云棠伸出手指了指裴清欢,“小欢欢,你就跟著她做。” 云棠的话音刚落,便见裴清欢手中已然多了两根冰碧。 “在做什么,这么热闹?地上凉,快起来。” 第179章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了起来。 云棠和裴清欢不约而同地转头,朝著声音的来源望去。 只见景华琰正笑眯眯地站在不远处,看著云棠。 裴清欢眨了眨眼,“太子哥哥!” 一见到景华琰,裴清欢眼睛瞬间亮了不少,连忙站了起来。 可下一瞬,她又哦了声,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太子哥哥是来找小云棠的吧?” 景华琰朝著她微微頷首,这才缓步走向云棠。 他略微弯腰,拉著云棠,想要將之拉起来。 谁知,小傢伙微微仰头,抬眼看他,身子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你来了,你要和我们一起做小兔子吗?”云棠伸手指了指青鳶手中的两根冰碧。 景华琰顺势看去,这才看清了青鳶手中拿著的东西,他眉头不由微微一挑,“小兔子?” 云棠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呀对呀,就是小兔子。” 紧接著,青果十分识趣地给各位主子们都垫上了软垫。 景华琰想了想,顺势坐在了云棠身边,果断的要了两根冰碧拿在手中,“可以,那便一起吧。” “太子哥哥,不如我们来比试比试,看看谁会编织小兔子怎么样?输的人可是会有惩罚的呦。”裴清欢视线落在景华琰身上,突然开口说道。 景华琰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小傢伙一眼,只见小傢伙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裴清欢手中的冰碧,一副很感兴趣的小模样。 下一瞬,他点了点头,“可以。” 两人有了比拼的意识,学得反而更加起劲了。 云棠说得慢悠悠,但每一个动作都教得格外细致。 “太子殿下?”云衡之前脚刚踏入棠华院,后脚便看见景华琰和裴清欢坐在云棠身边的景象,他眼睛微眯,三步並作两步上前,朝著景华琰拱了拱手,“太子殿下来国公府,怎么也不事先让人通传一声?” 景华琰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视线却一直落在青鳶手上,“国公爷免礼。” 云棠却转头奇怪地看了云衡之一眼,“大侄子今儿怎么回事?太子殿下往常来的时候,什么时候让人事先通传过?” 云衡之沉默了一瞬,仔细想了想,似乎確实没有。 他不由得哑然失笑,“小姑姑说的是。”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s??.???超实用 】 云妤看著坐在一起云棠三人,眼底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抹羡慕之意。 她比眼前这几人大了五岁不止,可是视线在触及到裴清欢手中,隱隱快要成型的冰碧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往常她的日子除了乞討还是乞討,这样哄小孩子玩耍的小玩意儿,她从来都只能远远地看著。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云衡之陡然出声,“妤儿,你若是喜欢也跟著一起尝试一下?” 云妤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低垂著眼瞼,声音十分微弱,“可是……妤儿已经不是孩子了。” 闻言,云棠果断地抬起头,看著站在原地绞著手指的云妤,她招了招手,“想玩就玩,哪里分什么大孩子小孩子的,快来快来,一起来试试,我看你们谁做得更像小兔子。” 云衡之鼓励地看了她一眼。 云妤微微抬头,便瞬间撞进了云棠那一双清澈又无辜的亮晶晶眼睛里。 在这一刻,仿佛没有身份之间的区別。 她稍微怔愣了一下,下一瞬,便重重地点了点头,隨后,缓步上前,径直坐在了云棠身边。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著,“不过妤儿手笨,到时候做出来的小兔子不好看,小姑祖可別笑话妤儿。” 云棠嘖了一声,露出了两颗乳牙,“都还没有开始,你怎么知道做出来的不好看?” 云妤只轻笑了笑,没有再多说。 云棠跟个小老师一样,检查完了裴清欢的之后,又检查景华琰的小兔子。 “不对不对,是从这个孔穿进去再从这里绕过来,对对对,就是这里你就绕过来……”云棠边给青鳶指挥著,身子隱隱往前倾了倾,她恨不得亲自上手。 这小东西,还是先前偶然一次她知道的编制方法。 青鳶心灵手巧,云棠说了大部分之后,青鳶甚至能够提前知道云棠会怎么做。 云棠看著渐渐都不需要自己说话,也能够继续下去的青鳶,一脸讶异,“青鳶,你也会这东西?” 青鳶轻轻的笑了笑,“奴婢是想著主子方才的话,还有,这东西都已经快要成型了,奴婢只是胡乱推测,没想到还真是这样做。” 云棠看著她嘖嘖摇了摇头,“我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心灵手巧。” 青鳶没想到竟然会得到这样高的评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主子过誉了。” 云棠毫不吝嗇自己的夸奖,“厉害就是厉害,没什么可谦虚的。” 紧接著,云棠只偶尔动动嘴皮。 见几人玩得正开心,云衡之自觉没有再出声打扰。 与此同时,弄影铺。 “青先生,没想到你对脂粉也这么了解。”甜甜一边摆弄著面前的一盒胭脂盒,一边转头对著身旁的青书说道。 青书顺势將面前的灰尘擦净,“你直接叫我青书吧,青先生是先前在煜王府时,煜王让他人对我的称呼。” 听此,甜甜立刻笑了笑,再次改正了一下,“青书。” 青书轻嗯了声,眉眼间很是温和。 甜甜情不自禁多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她看了看四周,弄影铺刚开业,店內的人並不是很多,只有偶尔进出的两人。 目前弄影铺里,只有她和青书以及月柔姐三人。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犹豫,青书率先开口道:“怎么了?甜甜?” 甜甜心头不由自主地跳了跳,她见四下无人,稍微侧了侧身子,压低了声音,语气轻柔,“青书,你还记得,三年前有一天,你路过王府园时,用煜王的令牌救下了一个小丫鬟吗?” 青书手中动作一顿,眼底隱隱有些讶异,抬头看著甜甜,“我记得,当时实在是看不下去,分明都是一样的人,却想要分出个……” 说著说著,他却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青书试探性地问道:“难道你就是当初的那个小丫头?” 当时他著急要出去为煜王办事,也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楚那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甜甜低垂著头,隨后点了点头,“是啊,是我不错,那天是我刚进入煜王府,不小心得罪了一个年长些的姐姐,那位姐姐铁了心要给我一个教训,可巴结她的人,却想要我的命。” 儘管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之久,但当下她再次提起时,还是会为当时的窒息感受,而感到內心发颤。 甜甜苦笑了一声,“当时我还以为我真的就要死了,没想到能遇到你。” 青书沉默了片刻,这才重新开口,“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难怪前几次见面,他总觉得对方对他似乎有些复杂的情绪。 如今倒是终於找到缘头了。 青书:“不过,我救你,也是救我自己。” 甜甜面上微微一愣,似乎对他的话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 青书深吸了一口气,思绪自然而然地飘到了三年前。 “当时正好是煜王想要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的开始,他要我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他成事,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 他顿了顿,“可那时的我一心想要离开王府,他给我许下了一些承诺,我便答应了下来,况且,既然我看到了有人在受欺负,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甜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样。” 先前,甚至在今日之前,她下意识认为青书跟在煜王身边,定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府中上下除了煜王王之外,所有的人他都可以吩咐。 只是,青书从不会轻易出现在她们这样的人视线当中。 除了三年前那一次见面后,直到近段时日,他们都没有再见过一次面。 甜甜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青书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甜甜拿起另外一盒胭脂盒,擦了擦灰尘,“没事,只是我突然间觉得好像有些事情並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话落,甜甜瞬间安静了不少。 见对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青书也识趣的没有再追问下去。 “青书,把你右手边的口脂给我一下。”甜甜侧了侧身子,指著青书身边的一盒口脂说。 青书低头看去,拿起口脂递给甜甜。 下一瞬,两人指尖不小心触碰在了一起。 甜甜瞬间將手缩了回来,耳根渐渐染上了一抹緋红。 “你们在做什么?”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同时响了起来。 两人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便见夏月柔正一脸疑惑地看著他们。 “甜甜,你耳朵怎么这么红?”见甜甜面色似乎有些异常,她没忍住问了一句。 甜甜手中的口脂差点掉落在地,一旁的青书迅速反应过来,將之稳稳接住。 甜甜默默移开视线,支支吾吾地道:“没……没有呀……” 说著,她抬起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可能是太热了吧。” 夏月柔更加疑惑了,看了看外面的天,“今儿都没什么太阳呀,怎么会这么热?” “月柔姐,咱们的生意好像没有想像中的好,需要做些什么来挽救一下吗?”甜甜果断选择转移了话题。 果不其然,甜甜的话音刚落,夏月柔瞬间垂头丧气了起来。 第180章 不愧是小姑姑,一眼便能看出问题 夏月柔看著店內有些惨澹的生意,重重地嘆了口气,隨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摆了摆手,“別提了,一般情况下,开业才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可是我们刚开业生意就这样差,往后那还得了。” “你看其余两家,虽然生意比不上先前的凝香阁,可是人家都已经在这里做了多年了,这平日里的生意,和我们相比还是绰绰有余。” 说著说著,夏月柔的语气更加没了底气。 她好不容易才拍下了这间铺子,又去拿了口脂,本以为生意会很红火。 可是如今看来,事情进展得一点也不顺利,甚至比她想像当中的要差上许多倍。 在此之前,她分明有注意过这儿的脂粉情况。 按照她的计划,弄影铺的脂粉相比於其他店铺的来说,既保留了原先的精髓,又加入了一定的新意。 但是…… 夏玉柔看了看一整日只有两三个人进来逛了一圈,一样东西都没卖出去的铺子时,又重重嘆了口气。 “你们说,到底会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买?”夏月柔右手单撑著脑袋,面上很是疑惑。 青书走至门边看了看外面,外面人来人往,可路过的人,很少有往铺子里看的。 他眼睛微眯,紧接著便將视线收了回来。 他顺势在夏月柔身边坐下,“夏娘子,我们要不要在门口下些功夫,这样也能让人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样的铺子。” “你看,虽然这个铺子的位置不算很差,周围人来人往的,但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也就只有周围的人知道这里新开了家铺子,可是那些偶然路过的却並不知晓。” 夏月柔微微抬头,有些怔愣地看著他。 见他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连忙来了兴趣,追问道:“还有吗?” “这……”青书犹豫了一瞬,“其他的我暂时还想不明白,不过或许我们可以去问问小主子。” 夏月柔:“你的意思是小姑姑?” 青书轻嗯了声,“没错,她主意多,应当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夏月柔猛地拍手,“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下一瞬,她突然站起身来,面上隱隱有些期待,“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赶紧回去问问小姑姑吧。”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便径直往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国公府,棠华院內。 景华琰刚做好兔子,还没来得及和云棠炫耀,便被宫里的人叫了回去。 云衡之看了一会儿之后,也去了书。 现场便只剩下云棠和裴清欢,还有云妤。 此时,眾人手中的兔子都已经做好了。 只是有的人手中是兔子,有的人却…… 裴清欢看著青鳶手中的兔子,满脸惊讶,“这也太棒了吧,这看著比我先前看到的那些还要好看!” 青鳶只笑而不语。 “可是我的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裴清欢低头看著自己手中四不像的东西,陡然沉默了下来。 奇怪,她分明是按照步骤一步一步跟著做的,怎么会相差这么大? 她嘴巴不由自主地微微嘟起,很是不开心。 云棠抬眼望去,裴清欢手中的东西確实是难以直视。 她又转头看向一边的云妤,云妤手中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圈看下来,除了青鳶之外,便是景华琰做得最好了。 云棠摇头晃脑,一脸可惜,“原本我还给做得最好的留了果,现在看来有些人是吃不到了。” 她话锋一转,默默伸手从自己的兜兜里摸出了几颗果来,往前递了递,“不过你们可以吃。” 云妤伸手接过,拨开五顏六色的纸,將果丟进了嘴里。 她倒是见过小姑祖吃果,但是这果还是她第一次吃,味道確实不错。 简直甜到心坎去了。 “好啦,不要不开心啦,你这才第一次跟著做,已经很棒了。”云棠用著哄小孩子的口气劝哄著。 意识到是在哄孩子的裴清欢驀然抬头,看向云棠,“我才没有不开心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云棠只默默地望著她。 裴清欢一时有些心烦,不由將手中的东西丟落在地。 见对方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云棠直接给一旁的青鳶递了个眼神,“青鳶,把你手中的给小欢儿吧。” 青鳶依然照做,恭恭敬敬地將手中的小兔子形状的冰碧递了过去。 裴清欢瞳孔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些,手指著自己,似乎是在再次確认,“真的给我?” 云棠不禁有些哑然失笑,“,当然是给你的,你如果不要的话,那就……” 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裴清欢便果断地將之拿了过来,“我要,谁说我不要的!”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裴清欢瞬间喜笑顏,“小云棠,你是怎么知道这种方法的?” 云棠清咳了一声,没有直面回答,只含含糊糊的说,“我做梦梦到的。” 裴清欢下意识反问了一句,“做梦?” “小姑姑这儿好生热闹。” 云棠转头望去,便见夏月柔和甜甜几人正站在不远处。 云棠顿时眼前一亮,猛地坐直了身子,“呀,月柔,你们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夏月柔低垂著头,快步到了云棠身边,衝著裴清欢微微頷首后,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不瞒小姑姑笑话,这铺子在开始之前,我和甜甜想得很是美好,可是这真正投入了银钱和精力之后,才发现事情根本就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一时间,裴清欢似乎也来了兴趣,她抱住兔子的手鬆了松,眼睛定定地看著夏月柔,“是出什么事了吗?” 云棠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自顾自的说道:“我猜是因为生意惨澹,但是你们不知道问题在哪里,所以才到我这里来,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不对?” 夏月柔重重地点了点头,“不愧是小姑姑,一眼便能看出问题。” 突然,一直相对比较安静的云妤突然开口,“会不会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有什么好处,或者给的好处並不明显?” 夏月柔不自觉看向她,反问道:“好处?” 云妤轻嗯了声,將手中的东西稳稳放下前方。 她很是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道:“对呀,就像我之前和大家学习乞討技巧的时候,我都会把当天乞討来的东西分他们一半,这样他们才会很开心,而且一旦附近有什么消息,也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夏月柔,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望著她。 夏月柔率先反应过来,她下意识重复了一句,“乞討?” 沉默了片刻,夏月柔这才开口,“可是这和乞討不太一样吧?” 云妤想了想,“虽然我没有做过生意,也不知道其中的门窍,但是我觉得这应该和我方才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给他们当天我討来的吃食,是想要让他们明白,这便是我的心意。” “这做生意,若是想要让客人进来铺子里面看一看,甚至是拿出银钱,那定然要有对方觉得值得的东西。”云妤说著说著,发现现场似乎安静了下来,她的声音也跟著小了下来。 她默默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弱弱地道:“我只是说一下我的见解,不一定对……” 云棠却陡然出声,“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確实是这么回事。” 云妤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同一时间,裴清欢和夏月柔以及甜甜都看向了云棠。 裴清欢情不自禁地往云棠身边移了移,偏著脑袋一脸好奇地问道:“小云棠,你不会告诉我,你连生意的门道也会吧?” 云棠神秘兮兮地笑了笑,“略懂略懂。” 紧接著,她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云妤,“你继续说下去,月柔你仔细听著。” 云妤心下一喜,但不敢得意忘形,按照原先的见解继续说了下去,“我是这样想的,不如我们大家都去铺子门口看一看具体是什么情况,还有四周的摆设?” 夏月柔犹犹豫豫,“我们倒是没问题,可是小姑姑她……” 云棠猛地蹦了起来,高举起右手,笑眯眯地说,“我也没问题!” “小姑祖因为此事出去若是有个好歹……”云妤也不由站了起来,有些担忧的说道。 云棠倒是无所谓地摆了摆小手,“没事啦,你们不要太紧张了,我们出去这么多人,况且身边都有护卫的,怎么可能会让贼人有机可乘?” 见云棠態度很是坚定,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是要往哪里去啊?”云衡之突然出现在门口。 云棠心底暗道不好。 原本想著没有大侄子看著,出去一趟也没什么,可是没想到大侄子竟然杀了一个回马枪。 她两只小手迅速负在身后,眼睛胡乱的看著四周,清咳了一声,“大……大侄子,你不是去书房了吗?怎么又来了……” 云衡之:“小姑姑,你们方才是想要去哪里?我似乎听到你们说要出去?” “对啊,出去看看月柔的铺子到底怎么样了,我好歹也是她的长辈,这当晚辈的新开了铺子,自然要去看看。” 她一边说著,一边往外走,“啊,大侄子你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了再说嗷。” 第181章 对症下药 就在云棠双脚快要踏出棠华院时,云衡之眼睛微眯,紧接著,迅速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云棠面前。 云棠微微仰头,朝著他眨了眨眼,糯声糯气道:“大侄子……” “小姑姑,近日外面不太平,还是不要出府了。”云衡之神情严肃,一点也不容忍商量,“若是小姑姑真有什么要紧事,大可以让他人代劳。” 云棠再次开口,“真的不可以吗?” 云衡之没有说话,只轻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云棠撇了撇小嘴,又垂著头默默往里走,“既然这样,青鳶你跟著他们去一趟,回来说给我听。” 一直听著几人说的青书突然开口,“其实不必如此麻烦,我知道弄影铺周围的大致摆设,可以直接画出来给两位看。” 云棠瞬间眼睛一亮,连忙拍了拍小手,“好呀好呀。” 紧接著,云棠便又坐回了原位,其余一行人都各自找了个位置隨意坐下。 云衡之见小傢伙明显有些不高兴,也默默坐在了小傢伙身边。 “你们这么多人一起出去,就只是为了看一看铺子长什么样?”云衡之好奇的问了一句。 青书出声解释,“回国公爷,不仅仅是如此,实在是夏娘子的铺子没有什么人气,小姑姑这才想著去看看周围的情况,方便对症下药。” 云衡之似乎也来了兴趣,换了个姿势,饶有兴趣的听著,“原来如此,你们说,不用管我。” 话音刚落,他便侧著头看了看身旁的小傢伙一眼。 小傢伙鼓著嘴,从侧面看去,小嘴圆鼓鼓的,別提有多可爱了。 云衡之不禁哑然失笑,伸手轻戳了戳小傢伙的胳膊,歪著脑袋问道:“小姑姑,还在生大侄子的气呢?不是大侄子不让您出去玩,实在是近日外面过於危险。” 他將周围几人都扫视了一遍,顿了顿之后,这才再次开口说道:“你们虽然这么多人,可是实际上有武力的就只有青鳶,一旦出什么事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侄儿不能把小姑姑置於危险境地当中。” 见对方解释的十分认真,云棠小嘴慢慢放了下来。 云棠侧身看了他一眼,面上有了一丝笑意,“好,不出去就不出去。” 下一瞬,她又赶忙追问,“不过这段时日,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云衡之:“这个稍后再说,你们还是先解决月柔的事。” 云棠重重的嗯了声,转头看向了青书。 方才就在几人说话间,下人们便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青书拿起笔,凭藉著这几日的记忆,一一在纸上將弄影铺和周边情形,勾勒了出来。 “这里便是夏娘子的弄影铺。”青书最先画的是铺子,隨后,这才將笔墨落在了其他地方。 很快,一张纸上便被黑墨铺满了。 云棠低头看去,沉默了一瞬后,慢悠悠的抬头对著夏月柔问道:“月柔,你们铺子开业,没有在门口放个架子吗?” 话落,夏月柔和甜甜互相对视了一眼。 夏月柔有些疑惑,开口回答道:“架子,什么样的架子?” 云棠看著她很认真的模样,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想了想,再次开口,“咱们先不说架子的问题,你们大概给我讲一讲,从铺子开业一直到现在都是如何做的?” 夏月柔模样认真的回答著,“其实我们开业也才不到三日,第一日在门口放了炮仗,还挺热闹,吸引了一些人过来看,但是很少有进入铺子的。” 说著,夏月柔的声音又渐渐弱了下来,似乎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到第二日,只是有人远远的看著,今日从开门到现在,更是只进来了三个人。” 云棠垂著头,將画纸上的所有地方都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了弄影铺內的摆设上。 “我知道的似乎都是这样做的,小云棠,是哪里不对吗?”一旁的裴清欢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从头到尾听得津津有味,如今还主动提问。 云棠摇了摇头,“除了云妤侄孙刚刚说的那些东西之外,我还知道你们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了。” 听此,夏月柔和甜甜瞬间坐直了身子。 云衡之也看了过来。 云棠也不卖关子,耐心的解释著,“首先你们看铺子周围,听青书的描述,装横中规中矩,没什么可说,但是除了第一日门口放炮仗的时候,人家知道这里新开了一家铺子。” “可是从那以后呢,这个时候最是需要牢牢抓住顾客的心。” 眾人下意识跟著重复,“顾客?” 云棠想了想,换了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词,“就是客人,来买你们东西的那些人统称为客人,对吧?” 夏月柔和甜甜点了点头。 紧接著,云棠又板著一张小脸,认认真真的道:“除了我说的门口的问题之外,你们铺子內的所有东西最好明码標价,也就是说,每一样东西都写上具体的价格,这样大家就不会因为不知道价格而离开。” “还有,你们可以试一试捆绑销售,拿一些並不怎么值钱的东西出来,和其他的捆绑在一起,至於这个具体怎么做……” 云棠说的极为认真,其余人听的也很认真。 不多时,夏月柔和田田两人面上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仿佛没想到此事竟然还能这样做。 “好啦,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你们先去试一试,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再让人来告诉我。”云棠摆了摆小手说道。 紧接著,夏月柔和甜甜便起身依次离开了此处。 裴清欢手中抱著小兔子,模样欣喜,俏皮的说道,“小云棠,我今日出来玩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该回去了,不然爷爷该骂人啦。” 隨后,裴清欢也径直离开了国公府。 一时间,棠华院內便只剩下了云棠和云衡之还有云妤。 云棠拍了拍小手,站起身来,见此,一旁的青鳶自觉上前,將她身上的污垢都清理乾净。 云棠转头看著云衡之,一脸好奇,“大侄子,你刚刚说最近外面怎么了?” 云妤果断站起身,低著的道:“小姑祖,爹爹,妤儿先退下了。” 云棠和云衡之同时轻嗯了一声。 下一瞬,云棠朝著云衡之伸出手,云衡之自觉弯腰將她抱了起来,朝著主院走去。 將人稳稳放在床榻上之后,云衡之这才缓慢坐了下来,伸手捋了捋有些凌乱的衣袍。 “近段时日,京兆府每隔一天都会收到新的案子,有人被突然出现的人打了一顿,还受了重伤,后来经过调查发现是一伙黑衣人,这一伙黑衣人下手没轻没重,也不管是何身份,衝上去便是一顿揍。” 他顿了顿,“京兆府还在查这件事情,所以在查清楚之前,小姑姑还是在府里待著会安全一些。” 云棠眼睛不由的瞪大了一些,身子微微往前倾了下,一双眼睛圆溜溜的,“这么危险?” 云衡之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若是小姑姑出去,正好和那一伙黑衣人碰上,侄儿会后悔莫及的。” 云棠出声安慰,“我不出去啦,没事的。” “不过这一群人在天子脚下胆子都敢这样大,是真不把当今那位放在眼里呀?”云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可下一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突然一顿。 注意到她动作的云衡之,赶忙出声问道:“怎么了,小姑姑?” 云棠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转而又话锋一转道:“大侄子,你说既然他们胆子这样大,还为所欲为,会不会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想要引起混乱?” 她的话音刚落,云衡之便立刻接话,“没错,京兆府查出来的也是这样的意思,但是目前还不清楚他们的主要目的到底是什么,若是引起混乱后还想要以此来做些什么……” 云棠眨了眨眼,突然脱口而出,“大侄子,这煜王刚被关进宗人府没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乱子,你说这些出来找事的人,会不会是煜王手底下的人?” 云衡之动作一顿,看著云棠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可煜王的人,青书都已经列了名单,那些人都已经被处理了,怎么会还有漏网之鱼?” 云棠换了个姿势,喝了一小口水后,这才继续说道:“大侄子,你还记得青书最开始找上我时说的话吗?他之所以能够找到我们,不就是因为先前的主家对他不好,想著过河拆桥,他这才想要为自己提前谋一条生路。” 云衡之认真的听著,云棠继续说了下去,“可既然煜王心思这样狡诈,青书对他提前设防,这煜王,也不是没有可能背著青书养了其他的人。” 云衡之:“小姑姑说的极是,若是煜王……” 下一瞬,他猛地站起身,朝著云棠微微頷首,“侄儿知道此事该怎么做了,小姑姑便好好待著,侄儿便先行告退了。” 云棠轻点了点小脑袋,外面的事她帮不上忙,但是说上几句话,没有任何问题。 想到此,云棠整个人直直的倒在了床榻之上,双手双脚呈一个大字形状摊开,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上空。 “主子可是累了,可要歇息片刻?”青鳶上前一步,微微弯腰,贴心问道。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便见云棠双手撑著床榻,一骨碌爬了起来。 第182章 就它们了! 云棠往青鳶身边靠了靠,“青鳶,你说现在大侄子去哪里了?” 青鳶低垂著头,犹犹豫豫,“这……” “没事啦,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你儘管说。”云棠陡然来了兴趣。 见对方確实想要知道的模样,青鳶沉默了一瞬,这才说道:“国公爷应当是去找青书了,方才主子您提到了煜王余党,可当初的名单是青书交给您的,国公爷想著或许青书还有些遗漏的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云棠心下也明白了,倒是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哦了声,整个人又重新躺了下去,“好吧,可是不能出去,也太太太无聊了。” 青鳶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主子,不如奴婢再陪您去院子里走一走,赏赏,吹吹风,总好过在同一个地方待著要好上许多。” 云棠却百无聊赖的摇了摇头,“不要,我还是在这里好好躺著。” “大侄子或者月柔那里,一旦有什么消息,你一定及时告诉我。”云棠一想起这些事,不由提醒了一句。 下一瞬,云棠猛地坐了起来,整个人看著精神了不少,紧接著便下了榻,“走,我们去看看月淑侄媳。” 夏月淑近段时日身子尤为不適,云棠便特意吩咐了让人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好呆著,无事不要到处乱走。 甚至连每日请安都给免了。 现下,夏月淑应当在兰香居內。 云棠提著衣摆,奋力的往前跑去,她头也不回的大声嚷嚷著,“去兰香居之前,我们先去小厨房里看一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带著一起去的!” 说到此,云棠看起来兴致更浓了些。 青鳶丝毫不敢耽搁,赶忙跟了上去。 如今小主子跑起来,可真是越来越稳了。 “主子,您慢点跑,当心摔倒了。”青鳶习惯性的叮嘱了一遍。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眼前那一团奶呼呼的小傢伙便啪嗒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双手双脚同时接触到地面,云棠趴在原地足足愣了两瞬,才挣扎著想要起身,面上很是茫然。 她就稍微跑快了一点点,怎么这也能摔跤! 云棠愤恨的用小手紧握成拳,重重锤了下地面。 青鳶青果慌慌张张的上前,仔细查看著云棠身上的伤势,青鳶一脸担忧的说道:“主子,还是由奴婢抱著您过去吧,主子的手都渗出血来了。” 她指了指云棠手上的小伤口。 说来也是奇怪,被青鳶这么一指,云棠瞬间便感觉手上的伤痛了起来。 隨后,云棠没有再坚持要自己走,而是由青鳶青果轮流抱著朝著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青鳶,月淑侄媳最近都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零嘴?”云棠突然好奇的问道。 青鳶想了想,回答说,“夫人最近似乎吃酸甜口的零嘴比较多,主子可以拿一些梅子过去。” 她知道,主子说要去小厨房看看,纯粹只是想要自己到处走走而已。 很快,几人便到了小厨房,小厨房內的人正忙得热火朝天。 管事一见到云棠来时,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著云棠恭敬行礼,“小人见过小主子,小主子今日怎么有空到小厨房来了?” 云棠抬头一看,便见到了一个模样憨厚,身材略显臃肿的老实人模样的人正看著她。 她歪了歪小脑袋,一脸疑惑,“我怎么瞧著你有点眼熟?” 青鳶主动开口解释道:“主子,他便是上一次原来的管事犯错之后,您新提拔上去的小厨房新管事,叫做孙老实。” 云棠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语调微微上扬,“哦,你的人確实和你的名字很配,好好干,我看好你!” 孙老实似乎没想到竟然会得到主家的夸奖,面上的笑瞬间变得更浓了起来。 他笑呵呵地將手在身前擦了擦,將腰弯的更狠了些,“不知主子今日亲自过来,是想要……” 云棠已然被青鳶放了下来,她好奇的看了看桌面上摆放著的东西,都是一些她常吃的。 她老神在在的说著,“別紧张,別紧张,我就是来隨便看一看,你们这里有没有能够让月淑侄媳吃了心情能变好的吃食?” 孙老实犹豫了一瞬,“吃了心情能变好的吃食?” 下一瞬,他眼前一亮,“小人知道了,有孕之人,最是喜欢酸甜口或者辛辣之物,但夫人本就不能吃辣,小厨房中正好有两样小人,最近新研製出来的酸甜口的吃食,或许夫人吃了会有用。” 云棠大眼睛接连眨了好几下,“是吗?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紧接著,孙老实便指著桌台上的两盘梅子道:“主子您看,小人把这两样东西中合在一起,入口既有酸的味道,但是也不会过分甜腻。” 云棠顺势看去,一眼便瞧见了水果和蔬菜的结合。 她眼睛微微一亮,小跑著上前,果断的自己动手拿了一颗,丟进了嘴里。 “不错,这个法子好,这法子是真不错,就它们了!”云棠面上瞬间兴奋了不少。 孙老实笑呵呵的搓了搓手,“主子能够喜欢就好。” 云棠忙不叠的道:“喜欢喜欢,这东西月淑侄媳肯定会很喜欢。” 隨后,小厨房的人便规规矩矩的装了两个大大的食盒递给了青果。 “你们继续忙。”云棠朝著小厨房里的人挥了挥手。 紧接著,一行人便离开了。 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小厨房的地界时,孙老实这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儘管小主子年纪不大,可是每次自己在和她说话时,都会情不自禁的提著一口气,就怕声音重了会嚇到小主子。 见人离开了后,周围的其他人,一个个才敢抬起头往外望了望。 “那个就是传说中的小姑奶奶呀!” “她看起来好小好小,好可爱。” “可爱是可爱,就是刚才我都没有看清楚具体长什么模样,真可惜。” “都做好自己的事情!”孙老实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后,便埋著头继续做事。 孙老实虽然人老实憨厚,也不找事,但毕竟在小厨房干了这么多年,他说的话大多数人还是服管的。 可有些人却並不这么认为。 “还说不认识字,这狐假虎威这几个字你不是挺熟悉的吗?”一道听起来十分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不用回头,孙老实也知道是谁。 见对方竟然不搭理自己,大力忍不住冷哼了声。 下一瞬,竟然又往孙老实面前凑了过去,这一次用更大的声音说著,“孙管事,小人在和你说话呢,难不成如今当上了管事,连耳朵也不好用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孙老实还未说话,他身边的一个年轻模样的后生,便果断站了出来,梗著脖子替他辩解道。 孙老实低垂著头,默默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想要衝上去的那位年轻后生,“没事,你做你的。” “师傅!现在小厨房的管事是您,您怎么还一再忍让,这样的人,他是不会想著您的好的!”被拦著的人名为阿才,他从进府后便跟在孙老实身边学习,心下最是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厉害。 孙老实能够当上小厨房的管事,各方面的待遇都提升了一大截,对此他很开心。 可没想到,自从孙老实当上管事后,大力便总是想方设法的找孙老实的麻烦。 每一次孙老实都选择忍让。 此刻见对方竟然还想要继续忍让,没忍住將心中隱忍的话说了出来。 大力十分不屑的嘖了声,“你还替你师傅说话呢,你师傅自己都没说什么,用得著你在前面对著我大吼大叫?” “你要是想著凭藉本事一步步往上爬,我绝对不会说什么,可你什么都不会,又不愿意安心下来好好学习,还想要一步登天,那是不可能的。”孙老实看著大力那一张对自己憎恶至极的脸,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大力:“你还教训起我来了,我告诉你,要不是你运气好,得了那小屁孩的青眼,现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在这里累死累活!” 在孙老实之前,一直都是王大富管著小厨房里的各种小事大事。 他想要混一个位置噹噹,一有点什么好东西,便都给了王大富。 王大富收起底下人的东西来,从来都是毫不手软。 他在王大富面前混了足足有一年的脸熟,好不容易就快要熬出头了,可就在这节骨眼上,王大富突然被带走。 而王大富收起来的那些东西,都已经交给了主家。 王大富原本许诺给他的好位置也不翼而飞。 这让他怎么能不恨? 更何况,从前孙老实只不过是一个空有本事的老实人罢了,他偶尔欺负也便欺负了。 从来没有想过对方竟然会成为他的顶头上司。 这孙老实指定把之前的事情都记著,所以才会处处针对他,与其处於被动,倒不如自己找一个把柄让孙老实离开小厨房。 大力的话音刚落,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孙老实瞬间面色一沉,“你说我可以,但是不要带上小主子。” “我呸,什么小主子!我看也不过就是出身比我们好一点,总的来说,还是运气比我们这些人要好,你们说说,咱们的运气怎么就没有这么好?”大力说著说著,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 那眼神里的不满,仿佛快要溢出来。 孙老实面色完全沉了下来,冷冷的盯著他,猛地拍了下一旁的桌子,“你!给我滚去后厨洗盘子去!” 第183章 囂张不了多久了 孙老实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一瞬间震得周围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旁的阿才更是不受控制的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的看著面色已经有些红温的孙老实。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师傅发这么大的火呢! 大力怔愣了一瞬之后,下一瞬便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嗤笑了一声,学著孙老实方才的语气,“呦,还让我去后厨洗碗,你以为你谁啊?我就不去,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抱著双臂,倚靠在灶台上,头微微仰著,语气里满是挑衅。 那副模样,似乎篤定了对方根本不敢拿他怎么样。 小厨房里的其他人他或许不熟悉,可眼前的孙老实他却再熟悉不过。 让他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干活,他心底是一百个不乐意。 “我师傅是小厨房的管事,他让你去后厨洗碗,你就得去!”阿才不由地上前了一步,怒视著对面的大力。 此时的孙老实情绪却渐渐稳定了下来。 虽然从进入府中开始,他只见过小主子两面。 但他心中却无比明白,小主子之所以能够看中他,除了他本身的功夫够硬之外,也是看中了他的性格。 他今日定然不能和眼前这人继续纠缠下去,否则若是传到小主子的耳中,恐会影响不好。 “我原本念在你年纪小的份上,不想与你过多计较,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我也並非那等圣贤之人。”孙老实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顿了顿之后,这才又继续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听从吩咐,那你便不要留在小厨房了,自己去寻一个你觉得好的出路吧。” 话落之后,孙老实扭头便忙碌起了自己手中的事情。 既然小主子很喜欢他新研製的吃食,那他得抓紧时间多研製几款才是。 这样,也方便小主子以后选择的余地会更多一些。 想到此,他直接指挥著一旁的阿才,“快,把那边的水都接满,我等一下要用,你也在旁边跟著学一学。” 阿才看了看只硬气了一句的孙老实,又看了看一旁洋洋得意的大力,一时间有些摸不著头脑。 他不由自主地往孙老实身边凑了凑,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师傅,您这是……” 然而,孙老实似乎却並不管周围的事情,只一心一意想著接下来的糕点该如何做。 他目光定定地看著手中,“不用管他了,我们做我们的事情。” 阿才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孙老实竟然真的没有与对方过多计较的意思,只轻轻嘆了口气。 他朝著周围的人大声地吼了一句,“都听见了没?都做自己的事情!” 阿才转身便准备去拿右手边的一个琉璃盏,可刚迈出一步,却被一旁的大力挡住了身形。 孙老实会让著对方,可阿才却一点也没有想要退让的心思,不由梗著脖子,瞪视著大力,“你做什么?赶紧给我让开!” 大力抱著胳膊,神情十分不屑,“让开?行啊。” 紧接著,他將两腿分別往一旁岔开了些,指了指自己身下说,“你若是想过去,便从我这里钻过去吧。” 阿才的面色陡然一变,手中的抹布猛地砸向了大力,“你別太过分!” 就在抹布砸过来的那一瞬,大力猛然伸手,精准地將抹布抓在了手中,隨后毫不犹豫地將手中的抹布丟了出去。 孙老实一扭头,正好被砸了个正著。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这个大力什么情况?怎么总是抓著孙师傅不放?” “谁知道呢,或许就是见不得孙师傅好,人家孙师傅的实力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真不知道他在那里上窜下跳个什么劲。” “照我看,估计囂张不了多久了。” “就是就是,他自己没本事,还把火气发到孙师傅的身上,这些话都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大力和孙老师几人耳中。” 大力衝著那些人怒吼道:“都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先把你们的嘴给撕烂?” 他扭头,看向身前的孙老实,冷哼了一声,“怎么,你现在当起了缩头乌龟,连说句话都要让別人帮你说,自己只敢躲在身后了?” 他恶狠狠地盯著孙老实。 今日他就是要逼著孙老实动手,哪怕是同归於尽,他也不愿意让孙老实一个人想尽所有好处。 孙老实猛地闭眼,再次睁眼时,眼神里已经隱隱有了一丝愤怒。 他是脾气好,可这也不代表他自己能忍受像大力这样的人,再三的挑衅於他。 “我让你去后厨洗碗,你不乐意,你到底乐意做什么?难不成让我把这管事的位置让给你?”孙老实抬手指了指自己。 大力瞬间眼前一亮,忙不叠地点了点头,“好啊,你可別光说不做,有本事你便去云棠面前说这件事,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他看了看四周,指著孙老实说,“你们大家都听见了,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和我没有任何关係。” 孙老实看著他这副急於撇清自己的模样,突然间笑出了声。 他抬脚往前走了两步,直到离大力只有一步之遥时,这才堪堪停住脚步,“我只和你说最后一遍,这个位置是小主子决定的,你若是当真不满,大可以去找小主子,今日的活计你不用干了。” “怎么了?我远远就听见这边的吵闹声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一道略显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眾人一愣,似乎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往这边来。 孙老实等人不由往外看去,一眼便见一穿著清雅的女子,正站在门口,好奇地看著他们。 云妤本想再来找云棠说说话,可到了棠华院后,才发现竟然没有看见云棠。 想著她还从来没有好好逛一逛国公府,便在院子里逛了起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 可她老远却听见了这边的吵闹声,这才想著上前来查看一番。 “云妤小姐?”孙老实试探性地问道。 云妤当初被认回国公府时,国公府中的所有下人都被叫到了前厅,许多人都见过了云妤模样。 他虽然只远远地瞧见了一眼,可对方的这副姿態和年纪,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云妤轻点了点头,“是我。” “您来的正好,小人不过是与孙管事呛了两句声,便要被他赶出小厨房,小人当真是冤枉的很吶!”大力连忙跑到了云妤身边,手指著孙老实,话里话外皆是对对方不满的控诉。 云妤抬头看向对面的孙老实,心下不由暗衬,这人瞧著倒是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 “主子,您既然来了可不能坐视不管啊!”大力说得一脸情真意切,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说著,他情不自禁往云妤身边迈了一步。 云妤眉头不由自主地轻蹙了蹙,同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淡淡的道:“有什么就在那里说便是,既然你说他欺负你,那你倒是说说看,他到底是如何欺负你的?” 大力低垂著头,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主子有所不知,只因为小人並不是一直跟在孙管事身边,所以孙管是当了管事之后便总是处处针对小人。” 下一瞬,他猛地跪下,朝著云妤重重地磕头,“主子,您可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小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阿才见他竟然將黑的说成白的,心下又是一阵火大。 他连忙出声,“你胡说!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这样。” 他抬头看向云妤,一脸急切,“主子莫要相信他的鬼话,是他顛倒黑白,冤枉好人,明明是他一直欺负师傅,总是说些难听的话,师傅不过是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他竟然说出这等空口白牙之话!” 云妤转头看著孙老实,“是这样吗?” 孙老实咬了咬牙,隨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確实是和阿才说的一样,主子的时间金贵,还是不要被小人们之间这种腌臢事给耽搁了。” 云妤抬眼,迅速將四周扫视了一遍。 除了周围人之外,便只有眼前这三人之间的气势剑弩拔张。 看来其余人都保持中立。 从她出现开始,阿才便帮著孙管事说话。 由此可见,孙管事和阿才两人也是同一伙的。 地下跪著的这人,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受了委屈,可他在说这话时眼睛里的算计快要溢出来了。 她不是没有经歷过这种被人倒打一耙的感觉,心下迅速猜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云妤收回视线,语气淡然,“既然这是小姑组的小厨房,是非曲直,也应当由小姑祖回来之后再自行定夺。” 见对方竟然不帮著自己,大力动作一顿。 紧接著,慢悠悠站了起来,满脸幽怨,“主子怎的不相信小人,反而被这人一句话就给挑拨了去?” 云妤眉头一时间蹙得更厉害了些,“你,停了手上的活计,自觉去院外罚跪。” 本想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对方说的话却越来越没分寸,一个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定然是个隱患。 “主子您也说了,我们这是棠华院的小厨房,既然是棠华院的小厨房,那便该由云棠来管著,主子您一个刚回来不久,在府中都还没站稳脚跟的女子,应当还没有资格插手棠华院的事情吧,你……” 第184章 小主子知道了此事,回来不会轻饶了你! 大力索性也不装了,直截了当地说著。 话里话外,满是对云妤的嘲讽。 “大力,你平日在我面前耍耍威风也就罢了,如今怎么敢在主子面前如此放肆?你当真是不想要你这条小命了不成!”见云妤脸色瞬间变了,孙老实连忙压低声音提醒。 “赶紧的,听我的话,和主子道歉,否则若是等小主子知道了此事,回来定然不会轻饶了你!” 大力猛地將他往旁边一推,“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有资格这样教训我,我说得没错吧,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主子,要知道在国公府不受待见的主子,那过得和我们下人也没什么区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云妤竟然从他这些话当中听出了一丝优越感。 “既然您做不了主,那还请不要耽搁在此,小人还要做事呢。”大力態度瞬间变得和先前截然不同。 云妤眸光微闪,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在了一起,手指著大力,“你说什么?你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大力却丝毫无所畏惧,“不仅说一遍,让我说十遍都可以,只不过是你娘亲运气好,碰上了国公爷,你身上才有机会流著国公爷的血脉而已,但是你看国公爷关心你吗?入府这么久,还没见过国公爷几面吧?” 他顿了顿,看了看她身后,不屑地道:“你也就是表面上看著比我们高贵一点点而已,你看看这国公府上下,前前后后,有谁出门时,身后不跟个十个八个奴婢?” “你见云棠身边什么时候少了人了?你……”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便被云妤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有些发懵。 云妤將打了人的那只手,在空中晃了晃,语气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逐渐让大力如坠冰窖。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对我指手划脚?我再不济,那也是国公府的主子,是你们见了要行礼问好的人,你不尊重我可以,我承认你说的確实都是事实,可是小姑祖的名字可,不是你这种东西也能够喊出来的。” 下一瞬,云妤拍了拍手,紧接著便有两名奴婢上前,朝著云妤恭敬弯腰,“主子,可是有何吩咐?” 云妤模样淡淡地將周围扫视了一圈后,最终才將视线停留在了还捂著脸,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大力身上。 她抬脚便往外走,“把这个人给我带到正院,让他好好跪著,每隔一炷香,你们便一人给他两个耳光,在小姑祖回来之前不能停。” 两个婢女没有过多停留,也没有发问,直接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拉住了大力的胳膊,將他往前拖去。 云妤转身便准备离开,可刚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微微侧著身子,对著身后的人道:“至於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云妤离开后,小厨房內瞬间炸开了锅。 “大力真的是疯了,竟然敢和主子那样讲话,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呀。” “谁说不是,刚才听他讲话,我的心都快跟著跳出来了,没想到人家丝毫不怕,竟然还敢说下去。” “不过我看他这次得罪了这位主子,还捅到了小主子面前去,估计是不会好过了。” “像他这样的人留在小厨房也是个祸害,倒不如趁早让他离开比较好。” 孙老实看著大力被带走的方向一脸复杂,低垂著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此,阿才迅速上前两步,微微抬手犹豫了一下,这才將手落在了孙老实的肩膀上。 “师傅別想了,他这样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和你没有任何关係。”阿才重重地嘆了口气。 师傅什么都好,就是心地过於善良。 那大力都已经把师傅欺负成什么样了,师傅却还想著息事寧人,到了现在都还在担心对方。 “他之前確实是被王大富坑害了很多钱財,对我心生不满也是正常,我很能理解,可是他心地其实並不算坏,我不想看著小厨房里的人……”孙老实的声音听起来闷声闷气。 阿才双手插著腰在原地走了两步,“师傅难道您忘记了,刚才他攀咬你时,恨不得让你现在就离开小厨房的神態了吗?你心疼他,但是他並不会接受你的好意,反而只会觉得你心虚。” 话落,孙老实没有再出声。 先前在小厨房帮工时,虽然偶尔也会被人挤兑上几句,但是只要他不反驳,那些人说了也就说了,也没怎么样。 可是,直到他成为小厨房的管事之后,所面对的恶言却比以前更多了。 一时之间,他心下不由有些迷茫,他真的適合管事这个位置吗? 此时,棠华院正院。 “我是小姑奶奶的人,你不能动我!”大力面上隱隱有些慌乱,没忍住大吼出声。 眼前这小丫头看著柔柔弱弱,没想到竟然敢让人捉住他。 “现下知道叫小姑奶奶了,方才不是还一口一个云棠?”云妤冷哼的一声,径直坐在他面前,语气淡淡的道。 “放心,今日总归我也没什么紧要事,你便在这里好好呆著,等小姑祖什么时候回来,便什么时候处置你。”云妤瞥了他一眼。 大力身形瘦小,云妤今日让跟上来的两个奴婢,正巧都是懂些拳脚功夫的。 此时在大力面前,两人轻而易举便能將人控制起来。 “你说得对,你確实是小姑祖的人,所以我也没把你怎么样啊,不过就是打了两巴掌让你罚跪了而已,作为小姑祖的侄孙女,我有资格这么做吧?” 大力疯狂地摇了摇头,就在云妤来的前不久,云棠才从小厨房离开,听对方的语气是要去兰香居,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若是真乖乖在这里每一炷香便被扇几巴掌,等云棠回来,他便成猪头了。 大力眼珠咕嚕嚕地转了转。 不行,他不能这么被动。 下一瞬,大力苦著脸,嘴里不停地求饶著,“主子,您是真主子,方才是小人不懂事,一时口快才说了惹得主子不开心的话,小人给主子道歉了,主子能不能先饶过小人这一次,小人保证往后一定好好说话。” 他每说一句话,便抬头看著云妤的神色。 “主子,您看小人这歉也道了,话也说了,打也挨了,能不能让小人先回小厨房去?”大力一脸討好,时刻注意著云妤的神情。 云妤:“你方才不是说。我的地位和你们差不多吗?怎么,现在倒是怕了?”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您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主子,哪能和我们这等下人一样呢?”大力笑呵呵地奉承著,只是那眼睛里偶尔流露出来的一抹凶狠,却让云妤忽视不了。 云妤抬头看了看天,“一炷香时间到了,动手吧。”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力脸上便迅速挨了四个巴掌。 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大力被打得猛地闭上了眼。 “你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敢直呼小姑祖的名字!”云妤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云妤接著道:“既然你不知道府里谁才是主子,那我今日便让你好好知道知道。” 大力一时间心如死灰,他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没成想,今日竟然会惹到硬茬。 他不断地在心下安慰著自己,不过想来应当也无事,小主子毕竟年纪小,被人叫叫名字也没什么。 而此时,被人念叨著的云棠却歪著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眨巴著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坐在她对面的夏月淑。 “月淑侄媳,近几日没有来看你,你的肚子看起来好像又大了一点点耶。”云棠指了指夏月淑,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好奇。 夏月淑习惯性的將手放在腹部,轻轻抚摸了几下,这才抬头看著云棠,嘴角噙著一抹浅笑,“確实是要更闹腾了一些。” “来来来,这是我特意给你带来的果子,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云棠招了招手,青果便自觉將盒一一打开,摆放在了夏月淑面前。 青果低垂著头,拿起一块递到了夏月淑面前。 夏月淑伸手接过,直接丟进了嘴里。 “怎么样?味道如何?”云棠连忙往前倾了倾身子,一脸期待地望著夏月淑。 夏月淑眼睛顿时亮了不少,满足的点了点头,看著手中的果子。 “这味道確实不错,比我先前吃的都好许多,有一点酸酸的,但是也带著一点微甜。”夏月淑认真回忆著入口的口感。 见她不像是说谎的模样,云棠悬在空中的两只小脚丫,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只要月淑侄媳你喜欢就好。”云棠顺手拿了一颗,丟进了自己嘴里,“我也觉得这味道很不错。” “小姑姑,这两日我没有出兰香居,也不知外面的情况,姐姐新开的铺子怎么样了?还顺利吗?”接连吃了好几颗之后,夏月淑这才停了下来,转头看著云棠,面上很是担忧。 云棠摆了摆手,“放心吧,你就好好养你的身子,月柔的事情我会上心处理的,她们才开始,一切刚刚步入正轨,你不需要担心这些。” 夏月淑一手扶著腰,一手被心儿搀扶著,“我只要一閒下来,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在原地走了两步,“姐姐从小性格就要强,有什么事也不愿意与我多说,此事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小姑姑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第185章 一切都过去了 云棠见夏月淑实在是担忧,便没忍住多说了一句,“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已经让青书也帮著一起打理了。” 她顿了顿,“相信用不了多久,月柔的铺子一定会有很多生意的。” 夏月淑视线一直落在云棠的身上,此刻见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真诚,只轻轻点了点头,“小姑姑对姐姐的事如此上心,当真是烦心了。” 云棠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她既然是你的姐姐,那和我们也应当是一家人,这一家人之间互相说说话,走动走动,哪里算是烦心呢?” 她这个月淑侄媳,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担心了。 不过,她也没有怀过孕,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怀孕导致的。 夏月淑突然轻嘆了口气,语气轻柔地说道:“小姑姑有所不知,姐姐自从我嫁入国公府后,便很少与我走动。” “我去找她,她也总以各种理由闭门不见,甚至直到后来她为了躲我还搬了地方,我也没有再去刻意寻找。” “这一次,我也没想到,煜王竟然会找上姐姐,若不是这件事情,我们姐妹两人此生恐不会再相见。” 云棠眨巴了下圆溜溜的大眼睛,双手撑在椅凳上往下一蹦,整个人便跳了下来。 她小跑著迅速到了夏月淑身前,微微仰著小脑袋,小模样依旧认真。 她將手放在夏月淑手背上,“没事啦,一切都过去了。” 夏月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隱隱有泪光闪烁,“是啊,都过去了,姐姐能够成功和离,甚至就连如今脸上的笑容多了很多,我看到姐姐能够这样,当真是发自內心的开心。” 话落,一行清泪,顺著脸颊流了下来。 云棠看得一脸心疼,她微微掂起小脚,伸出手替夏月淑擦了擦脸颊上的泪,动作格外轻柔。 “怎么最近总爱哭鼻子呢?別哭啦。”云棠收回手,声音软声软气。 谁知,夏月淑听到这话,反而哭得更大声了些。 云棠:“……”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月淑这才止住了哭声。 在此期间,云棠一直默默地守在身边,也不催促。 她心下十分清楚,如今的夏月淑只是需要將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 她伸手轻拍了拍夏月淑的背脊,“好啦好啦,哭了就好了。” 夏月淑闭著眼深吸了口气,接过心儿递来的锦帕,伸手擦了擦脸上残余的眼泪。 下一瞬,她这才將视线转向一旁的云棠。 她將云棠上下看了看,面上微微有些讶异,“小姑姑,这才几日不见,怎的清廋成这样,是没有吃好吗?” 她一脸关心。 云棠抬手摸了摸自己確实瘦了不少的小脸蛋,“瘦一点好,不能太胖了,走路都费劲。” 她撇了撇嘴,似乎对那个走路都费劲的自己,很是不满意。 见她这副模样,夏月淑没忍住轻笑出声,將眼前的果子往云棠面前推了推,“方才见小姑姑挺喜欢吃这东西的,小姑姑再多吃两颗?” 云棠却一本正经地摆了摆小手,一副坚守底线的模样,“我不要啦,我只吃两颗就够了。” 夏月淑沉默了一瞬后,轻声开口,“小姑姑,我整日里在兰香居待著也无事,不如亲自给您做几身衣裳?” 她的话音刚落,云棠便急忙应了声,“你还是好好歇著吧,我的衣裳都多到穿不完了,哪里还需要你来为我缝製?” 夏月淑低垂著头,看起来极为失落。 云棠:“你若是当真觉得无事,那我便给你一个任务,便整日里多多走动,每日必须走够一个时辰。” 夏月淑点了点头,“好,一切都听小姑姑的吩咐。” 云棠小脸上这才露出了笑意。 紧接著,云棠亲自看著夏月淑又吃了一些果子之后,这才带著青鳶青果准备离开兰香居。 “小姑奶奶可是有事要吩咐?”云棠前脚离开,后脚心儿便赶忙跟了上去。 方才小姑奶奶离开时,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想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 “月淑侄媳妇月份越来越大了,要注意的地方比从前只多不少,一定不要再发生先前那些骯脏事,还有月淑侄媳的身体情况,大夫每日检查完之后,你便让人誊抄一份送到棠华院来。”云棠语气十分严肃。 心儿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只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姑奶奶放心,奴婢记下了。” “最近大侄子到兰香居的次数还频繁吗?”云棠突然想起,便问了一句。 心儿思考了一瞬后,这才规规矩矩地回答著,“回小姑奶奶的话,国公爷近几日除了忙於公务之外,只要有空便会来兰香居看夫人,两人常常会说小半个时辰的话,若是国公爷休沐,晚上便会歇在兰香居。” 云棠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很好,你接著照顾夫人,一旦有任何异常情况,便让人来报,记住,是任何异常情况。” 心儿將她所说的话一一记下,“奴婢明白。” 云棠挥了挥手,“好了,你进去吧。” 紧接著,云棠一行人便径直回了棠华院。 “奇怪,怎么会这么安静?”走著走著,青鳶却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忍不住轻声嘟囔了一句。 云棠扭头看向她,“怎么了?” 青鳶轻摇了摇头,默默將视线收了回来,“不清楚,不过,往日里这一段路应当不止这几个才是。” 云棠突然动作一顿,稍微侧了侧身子,一张小脸紧绷著。 “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动静?”云棠依旧保持著倾听的姿势。 青鳶和青果不免有些疑惑,下意识学著她的模样仔细听了听。 “许是主院出了事情。”接著,云棠倒是没有要求自己走,索性让青鳶抱著自己,一路到了主院。 “咦?”云棠看著跪在地上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人时,视线不自觉移到了一旁的云妤身上。 云妤见云棠回来了,立刻起身。 “小姑祖,您回来了?”云妤快步上前,微微頷首,语气十分恭敬。 云棠点了点头,在云妤的伺候下坐了下来,她伸手指了指眼前整张脸已经红肿不堪的男子,“这是怎么回事?你若是想要教训人,到你自己的院子里去便是,怎的在我这院子里便教训起来了?” 这话,分明带了一丝责怪。 云妤听得清楚,毫不犹豫地朝著云棠跪下,低垂著头。 “小姑奶奶有所不知,此人囂张至极,不仅不服小厨房管事的安排,而且还自视甚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甚至还辱骂小姑奶奶您。”云妤还未开口说话,一旁的一名婢女便主动上前替她解释著。 云棠淡淡的瞥了那婢女一眼,“什么时候的事了?” 婢女恭恭敬敬回答,“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了。” 云棠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叫什么名字?”云棠看向地上跪著的那人问道。 见著人终於来了,大力心下才总算鬆了口气,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半个时辰是怎么过的。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两名婢女也鬆开了对他的束缚。 一得到自由,大力便连滚带爬地朝著云棠的方向移动。 “混帐东西,回话就回话,离主子这么近做什么?”青鳶径直往前的半步,气势凌厉。 被青鳶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嚇得浑身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大力没有再敢往前半步。 他只是哭天喊地地求饶道:“小人名叫大力,小姑奶奶饶命,小人只是一时心直口快,实在不是有意为之,还请小姑奶奶看在小人在小厨房待了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便不要与小人计较了。” “你不服孙管事?”云棠果断抓住了婢女方才那一番话中的精髓。 大力心中有些打鼓,这云棠该不会为了那孙老实还要教训自己一顿吧? 他连忙摇了摇头,“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小厨房的人谁人不知孙老实是小姑奶奶亲自提拔上来的人,小人又怎么敢直接和小姑奶奶作对呢?” 这话,他说的一脸诚恳。 然而,一旁的云妤见他这副前后不一的模样,心下冷笑了一声,“小姑祖,您莫要被人誆骗了,妤儿去时他还在为难孙管事,能看出来,孙管事不是个会惹事的,可这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於孙管事。” “若不是妤儿及时出现,还不清孙管事会被此人刁难成什么模样。” 云妤说的一脸愤然。 云棠將在场几人的神情一一收在眼底。 “你方才所言可都是实话,你当真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也没有为难孙管事,更没有不服孙管事的管,对吗?”云棠將视线投向了地上跪著的大力。 大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没错,小姑奶奶就是这样,小人当真是冤枉至极。” 云棠声音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先给本姑奶奶闭嘴,既然你们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那便让孙管事,自己来说清楚好了。” 大力动作一顿,似乎没想到还会面对孙管事。 但他只是眨眼之间,便又恢復了那副很是冤枉的模样。 孙老实这个人他再了解不过了,现下估计还在担心他的安危呢。 如今云棠给了对方解救自己的机会,孙老实不可能不抓住。 他心下暗衬,“孙老实,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云棠对著青果说道:“青果,你带两个人去小厨房,让人把小厨房的孙老实,还有当时涉及到此事的人通通带来。” 第186章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青果动作相当利落地上前了半步,“是!” 紧接著,青果朝著云棠微微頷首后,这才带了两个人径直朝著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青果便回来了,回来时身后已然多了两人。 孙老实和阿才见到云棠后,扑通一声重重跪下。 云棠淡淡瞥了两人一眼,率先开口道:“孙老实,还有你,在过来的路上,青果应当也与你们说了,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孙老实,你先说,我听你说。” 大力连忙出声,“孙管事,我们就是意见不同,稍微呛了几句声而已,但是被云妤小姐误会了,你快帮我解释解释。” 他看著孙老实的眼神里满是恳求。 云棠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蹙。 见此,青鳶眼神一凛,猛地抬脚,一脚重重地踹在了大力的胸口。 大力一时不察,整个人直接被踹倒在地。 他心下一慌,挣扎著爬起身,似乎对此很是不解。 “小主子问谁话,谁便答话,没有问你,你便老老实实的在一旁跪著。”青鳶冷声道。 大力连忙规规矩矩地跪好,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不是,大力之前一直和王大富走得相当近,为了想要混个相对比较好的位置,便不断地给王大富塞钱,王大富突然离开后,他的钱也没了,所以便將此事记恨在了小人的头上。” 孙老实微微低垂著头,一老一实的回答著。 云棠语重心长开口,语调微微上扬,“哦?原来事情竟然是这样?” 孙老实轻嗯了声,“今日他说小主子您只是个小孩子……” 大力瞬间慌乱不已,他没想到这孙老实竟然不帮著自己说话。 孙老实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小人一时气愤,便让他去后厨,可他不仅不去,还侮辱阿才,甚至云妤小姐来之后,他还嘲讽云妤小姐,说她不过就是运气好些,她娘亲会勾引人。” 大力眼皮重重一跳,不管不顾的猛地冲向孙老实,“你给我闭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没这样说!” 云棠不耐烦的嘖了声,青鳶再次出手,一脚踹在了大力身上,“滚回去。” 而从头到尾,孙老实依旧稳稳跪在原地,身子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你继续说下去。”云棠小脸上的不耐烦消散了一些,重新看向孙老实。 孙老实:“直到大力又辱骂您之后,云妤小姐才很生气,说要让您回来定夺。” 一旁的阿才有些怔愣地看著身边的人。 这一番讲述,孙老实没有將自己置於委屈的境地,甚至也没有藉此机会添油加醋。 按照小主子对师傅的信任,师傅完全可以这样做。 可是师傅没有。 阿才咬了咬牙,自己要跟在师傅身边学的不仅仅是做菜的本事,还有为人处世。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孙老实:“小主子明鑑,这便是事情的全部经过了。” 云棠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视线一直落在孙老时身上。 此时,这才不由得看向了他身旁的阿才,“你说,你们孙管事说的,对还是不对?” 阿才忙不叠的点了点头,“对,事情就是这样。” 大力身子不由有些发软。 他没想到孙老实竟然会实话实说! 但他只要不承认,云棠应当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云棠主动开口,“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自己不承认,便什么事都不会有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要继续坚持之前的说法,还是要老实交代。” 分明只是一个三岁小娃娃,身子还不到他腰高。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没来由地让大力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仿佛只要自己不按照对方的心意照做,很快便会有不好的结果。 大力结结巴巴地承认了下来,“是……孙管事……说的是真的……” 他耷拉著脑袋,没有勇气和云棠对视。 “欺上瞒下的人,我这里是留不住了。”云棠语气十分淡然,“青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青鳶应了声是,眼看著就要將人拖下去。 可下一瞬,大力却猛得抬头,神情激动不已,眼睛通红,“不能,你不能这样做,我早就进小厨房了,可是是你们不识人,竟然让王大富那个蛀虫当了管事!” 青鳶不由对著周围几人怒吼出声,“都还愣著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人带下去,免得在这里影响小主子的心情!” 云棠却坐直了身子,眼睛定定的看著嘶吼的大力,“等等,让他说。” 大力索性將自己多年来的委屈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您高贵,您出身好,不懂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死活,可以,但是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便冤枉好人!” 他顿了顿,“自从王大富当了小厨房的管事之后,有多少普通人被他坑害了钱財,我们每个月就那么一点点工钱,到头来都进了他的口袋,我们什么都没落著。” 阿才看著云棠,弱弱地举起一只手,试探性的开口:“小主子小人有话说。” 云棠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话。 阿才得到示意之后,这才转头看著大力,“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如今这样说,不过是因为王大富没有兑现给你提前许诺的好处,你若是真的为我们抱不平,便不会瞧不上主子们!” 大力恶狠狠的回瞪著他,“但是小厨房的人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给了王大富钱財,別人都给,就我一人不给,我才没那么傻。” “你胡说,师傅不就没有和你们同流合污?”阿才辩驳道。 大力冷笑了一声,“是啊,就你师傅没给,他后来被王大富挤兑成什么样了,小厨房的人都有目共睹吧?” “再说,当初,你不是也给了吗?” 云棠突然开口,“你也给了?” 阿才忙不叠的摆了摆手,“小人最开始確实是动过这个念头,但是王大富实在贪心,小人也明白,无论在任何位置,都要有真本事才行,所以小人给过一次之后,便没有再给过王大富任何东西。” “你们查王大富就查王大富,为什么不把我们先前给出去的银钱全部还回来?”大力愤恨地看著云棠,“那可是我的全部身家了,王大富出了事,很多人心中都有怨言,只是我站了出来!” 云棠动作一顿,微微侧身,看了看身旁的青鳶,“青鳶,当时搜上来的东西可还有记录?” 青鳶轻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回答著,“回主子的话,还有,都在小库房里存著,主子可要让人取来?” 云棠:“去吧。” 她若是记得没错,当时从王大富房间里搜出来的东西確实挺多,但很多都已经残缺。 更何况,王大富在小厨房里待的时间並不算短,经过常年累积的积累,许多东西早就已经被王大富想方设法带出了国公府。 “好,既然你不甘心,那我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云棠对著大力说了一句话后,便微闭著眼睛,“当时的搜查记录,已经让人去取了,都耐心等著吧。” 话落,云棠便直接假寐了起来。 大力面上隱隱有些震惊,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好说话。 他心下不由有些憧憬起来,自己若是真能把之前给王大富的那些东西都拿在手里,以后的日子便会好过不少。 若是自己的东西能够拿回来,那小厨房里其他人的东西,应当也能够拿回来。 如此一来,小厨房的人,往后还不得把他当神一样地供著。 想到此,他心中便隱隱有些期待起来。 青鳶办事速度很快,不到一炷香,便回来了。 青鳶將手中的一卷捲轴恭恭敬敬地递给云棠,“主子,这便是当时从王大夫房间里搜出来的东西了。” 云棠轻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將之接过,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低头將捲轴上的內容一扫而过,隨后猛地砸向大力身旁,“你自己好好看看吧,看看有哪些是属於你的东西。” 大力很是激动,赶紧將捲轴捡了起来,快速地扫视著。 可看著看著,他却不断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怎么没有我的东西,我明明给了他那么多!” 他一页一页地看过去,很是不甘心。 接著,甚至连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无比清楚,可是从头到尾看完之后,捲轴上確实没有他给出去的东西。 手中的捲轴无力地摊落在地,捲轴慢悠悠滚落到了云棠脚边。 “你现在看清楚了,可有你要的东西?”云棠漫不经心的问道。 大力仿佛没有听见云棠的问话一般,只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下一瞬,他猛然抬起头,眼睛定定的看著云棠,“这捲轴不对,上面没有我的东西。” 云棠转头看向青鳶,“青鳶,你可將所有记录都拿来了?” 青鳶轻轻点了点头,恭敬回答道:“回主子的话,已经都拿过来了,这一副捲轴,便是当时搜出来的所有东西都在上面了。” 云棠:“你如今死心了?这上面压根就没有你的东西。” 大力神情慌乱,依旧不住地摇了摇头,他嘴巴微张,还想说些什么,云棠却已然没有和他继续耽搁下去的心思? 云棠微微抬手,下了最后的命令,“叫人带下去吧。” 很快,几人便將不情不愿的大力拖了下去。 “至於你,孙管事,你做的不错,以后继续保持。”云棠面对孙老实时,丝毫不吝嗇自己的夸奖。 “小厨房只是生產美味的地方,不应该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往后你只管一心一意研製吃食,將每日的吃食做好便足够了。”云棠停顿了一下之后,慢悠悠的说道。 孙老实低垂著脑袋,语气相当恭敬,“是,小人知道了!” 第187章 这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云棠挥了挥小手,“行了,退下吧。” 孙老实直起身子,弯著腰慢慢退了出去。 很快,棠华院內又恢復了往日的寂静。 “妤儿,你过来一点。”云棠朝著站在不远处,此刻正低著头的云妤招了招手。 回来后的云妤,做起事来確实比先前乖觉了不少。 下一瞬,云妤默默上前一步,到了云棠面前停了下来,“小姑祖。” 云棠微微仰头,看著她,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怎么不与我说一说,那人竟然还事先辱骂了你?” 云妤轻摇了摇头,眼瞼微垂,“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妤儿只是命稍微比他们好一点点,不过,也就仅仅只有一点点而已。” 这话,透著一股浓浓的失落。 云棠眨巴了下圆溜溜的大眼睛,“谁说的!我才不这么认为。” “你这几日可有去大侄子那里?”云棠瞬间將话题转移到了云衡之身上,视线一直落在云妤脸上,“我那会见你们一同过来的,可是已经见过面了?” 云妤点了点头,“是,得了小姑祖的允许之后,妤儿便去找了去找了爹爹,爹爹他很忙,但还是抽空见了妤儿一面。” 说话间,一行清泪不由自主地砸落而下。 那一滴泪,精准地落在了云棠手背上。 感受著手背上传来的一阵湿意,云棠下意识低头看去。 只见云妤正低垂著脑袋,鼻尖微红。 云棠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微微有些讶异,连忙站起身来,歪著头关心地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说著说著还哭起来了呢?你如今找到了大侄子,日后还可以和大侄子经常见面,这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云妤眼眶微微泛红,重重的点了点头,“小姑祖说的是,妤儿日后確实是可以和爹爹经常见面,但是妤儿只要一想到当时对小姑祖做的事便……” 云棠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放心吧,我既然说了原谅你了,便不会再去细究,更何况,当初的你所做的事也已经受了惩罚,只要你往后能够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中,不惹是生非,我便不会再过多苛责於你。” 云妤面上看著更加感动,半蹲下来,將眼前的小人儿紧紧抱住。 从前的她,怎么就那么愚蠢,怎么就做了那样的事。 怀里的小人儿分明就是自己的福星。 直到半刻钟后,云妤这才完全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云棠和云妤一同进了屋,得到云棠许可后,她这才慢慢坐了下来。 “你尝尝这新的糕点,都是小厨房新做的,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若是有合適的便拿一些回去。”云棠指著桌面上五彩繽纷的糕点说道。 云妤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拿了一旁的一块糕点,隨后轻轻的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不少。 她转身看著云棠,“这糕点確实不错,外酥里嫩,也不过分甜腻,还有一股属於玫瑰的独特清香,確实是上品。” 云棠仿佛来了兴趣,她小身子微微前倾,语调婉转,“哦,没想到你竟然还懂得这些?” 云妤低头浅笑,同时已经將手中的一块糕点吃完了,“妤儿只是有感而发,之前天南地北吃过许多东西,有时会去美食大赛,这样的说辞听得多了便也会了。” “那你再说说看这个是什么样的口感?”云棠又指著云妤面前的另外一盘糕点,面上隱隱有些期待。 云妤低头一看,便见一盘淡黄色的糕点,模样像是瓣形状。 她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剎那间,一股浓郁的果香在口腔內绽开。 见她表情丰富,却不说话,云棠没忍住主动问道:“怎么样?” 云妤將剩余的半块放了回去,“入口有一股浓郁的果香,一开始很是清香,但渐渐地,口腔內会有一股齁甜的气味,这味道,恐不適合小姑祖。” 云棠眨巴著眼睛,专心致志地看著她嘴巴一张一合。 这些糕点,她全部尝过,对方所说的这两种口感,確实和她先前尝的一模一样。 “既然厚重,这便不要吃了。”云棠略微抬头,看著一旁的青鳶,“青鳶,你让人拿回小厨房,把妤儿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们,就说这东西要么改进一下口感,要么往后就不要再做了。” 青鳶微微頷首,同时上前一步,將那一盘淡黄色的糕点放进了食盒中,“是,奴婢这就让人送回去。” “小姑祖,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云妤犹豫了片刻,还是將这一段时日的一个念头说了出来。 云棠:“你说说看。” 云妤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一旁的青鳶,见她的眼神,云棠立刻出声,“没事,你有什么便说什么吧,青鳶不是外人。” 云妤下意识將手中的锦帕搅在了一起,咬了咬牙,这才开口,“从进府以来,周围的人对我都很不错,三夫人和三爷都已经见过了,但是……” 她顿了顿,“但是有些时候和旁人说话,我听不懂。” “能不能给妤儿请个先生……”说这话时,云妤情不自禁地將脑袋低了下去,仿佛在说什么特別令人羞耻的话。 第一次进入国公府和在庄子上时,她都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可这一次进来之后,她却发现很多时候和爹爹,甚至是小姑祖说话时,自己都听不懂对方说的什么意思。 有时只能够依靠对方的神情猜测。 可是这样一来,她的心很是不安。 她也想在自己在乎的人遇到困难时,就算不能帮忙解决,也能出声安慰几句。 云棠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很快,一张小脸便紧紧绷在了一起,“你想进学堂?” 云妤的事,確实是她没有及时安排。 和云妤一般大的孩子,都已经读完四书五经,学了很多东西了。 云妤一直跟著她娘亲东奔西走,近两年,更是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这才到了上京。 然而,云棠的话音刚落,云妤便猛地摆了摆手,“不用上学堂,不用的,只是有一个先生便好。” “我只问你,如果现在有让你上学堂的机会,你愿不愿意?”云棠问道。 云妤面上还是纠结。 云棠知道,对於已经成年的女子来说,或许还在继续上学堂是一个天大的耻辱。 这毕竟是老祖宗们传承下来的思维,倒是也不怪对方。 见此,云棠十分贴心地为她解释了一句,“放心吧,不会让你出去和那些混小子一起,国公府內有自己的学堂,你若是愿意,可以和璋儿他们一起。” 云妤面上的犹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身子不由微微前倾,眼睛亮了不少,“真……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就连我如今都在学堂里面跟著一起学,我的年龄这么大了都能一起,更何况小姐您了。”突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屋內的眾人顿时循声望去,一眼便望见了站在门口一袭青衣的柳氏。 此时的柳氏看上去,相比之前,面色红润了不少。 “咦,这才一段时日不见,你看著身体恢復得不错呀。”云棠晃了晃悬空的小短腿,笑嘻嘻地说著。 她前一段时日见到对方时,对方那身子简直瘦骨嶙峋,整个人瞧著一副风吹就要倒下的模样。 看来这一段时日过得確实不错。 柳氏嘴角掛著一抹浅笑,缓步上前,带著身边的云璋朝著云棠行了礼,“小姑奶奶。” 云棠抬手,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如此,“你们两个隨意找个位置坐下吧。” 此时,孙老实和阿才两人在退出了主院后,便径直朝著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走著走著,阿才朝著四周望了望,见周围没人后,这才压低声音,用著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师傅,您说那大力被带出去后,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呢?” 他顿了顿,又道:“小主子虽然辈分大,但是年纪確实不大,她会不会只是让人扣了大力的月钱,到时还是將人送回来?” 他实在想不出来,一个三岁半的奶娃娃到底能够想出什么样惩罚人的招数出来。 阿才的话音刚落,快他一步的孙老实便脚步一顿,稍微侧了侧身子,斜了他一眼,“你方才才出来,这才多久的功夫,便忘记了在府中做事最重要的是什么了?” 阿才愣了愣神,仿佛没有反应过来。 见他一脸茫然,孙老实不由出声提醒了一句,“这在国公府做事,你可以不会说话,也可以看眼色行事,但是千万不能够背著主子说主子的任何话,哪怕是像你方才这样,只是想討论而已,也不行。” “这也庆幸周围没人,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又会大做文章。” 孙老实想了想,再次补充了一句,“况且,小主子说话口齿清晰,逻辑也十分严谨,一看就与平常的小娃不一样,她既然知道此事是大力的不对,那么便不会再让大力回小厨房。” 话落,孙老实下意识看看四周。 见周围没人后,这才又继续说道:“虽然你师傅我不知道小主子到底会怎么处置大力,但是有一点我敢肯定,我们所看到的仅仅只是小主子显露出来的的冰山一角而已,所以这种事情不需要我们担心,你还是好好想想往后怎么当差。” 第188章 就你小嘴甜 孙老实的话音刚落,他便直接抬脚径直往前走去。 阿才看著越走越远的孙老实的背影,伸手挠了挠头。 他第一次在师傅的身上看到一种特別的气息。 他点了点头,低声呢喃自语,“师傅不愧是师傅,难怪能在府中待这么多年。” 紧接著,他便朝前挥了挥手,赶紧跟了上去,嘴里还不忘叫嚷著,“师傅,你等等我。” 不多时,孙老实便和阿才两人回了小厨房。 小厨房的人见只有两人回来,便一股脑拥了上去,每个人面上都很是关切。 “孙管事,你没事吧?” “大力怎么样了?他怎么没有跟著一起回来?” “那还用问吗?肯定是被小主子罚了,往后还能不能见到他,还是一回事呢。” 孙老实清了清嗓子,“都回各自的位置上去!” 话落,眾人虽然心下还有疑问,但见两人都不准备多说的模样,只得一个个回了原位。 * 棠华院主院。 云妤看著眼前明显比自己大了不止三岁的女子,眼神中不由露出了一股好奇。 这个人,她似乎还从来没有见过。 “你看到了,我在等你的回答,你想好了吗?”云棠再次主动出声问道。 云妤忙不叠地点了点头,“我答应!既然可以上学堂,不论是哪里,我都答应!” 云璋跟著在柳氏身旁坐下,刚刚刚刚做完后,他便对著一旁的云棠问,“小姑祖,您这段时日都没有抽查功课了,可是事情太多?” 云棠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这个问题让她怎么回答? 这段时日,她確实是没有关心侄孙孙们的功课。 说到底,还是怪煜王,那煜王整日里閒著没事,只想著怎么造反。 煜王一造反,便总想著要让大侄子不好过。 想要让大侄子不好过,她当然不允许。 这一来二去,便不自觉將精力都放在了此事上。 煜王一事结束之后,她心情莫名低落了两日。 “也不算很忙,我知道你们都很自觉,所以並没有总是抽查。”云棠努力板著小脸,坐直了身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怎么,你这是学得太好了?既然你想要,那我临时抽查也可以。” 云璋似乎没想到云棠会这么回答,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璋儿只是问一句而已。” 他嘿嘿地笑了笑。 今日若真是因为他的原因,小姑祖突然想要临时抽查,云鹤轩知道了,定然会念叨他好几日。 那傢伙,说起话来嘴巴叭叭叭说个不停,简直就没有让人休息的时候。 他已经体会过一次了,短时间內,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了。 云棠笑了笑,“好啦,不逗你啦。” “你们两个还从来没有见面吧,青鳶,你让人去把鹤轩和阿薇,一同叫来,今日我们便好好认一认人。”云棠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著。 青鳶轻嗯了一声,转身便退了出去。 一炷香后,云已註销鹤轩和云衡便也出现在了房內。 云鹤轩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比先前沉稳了不少。 云薇也不知在哪里玩耍,弄的小脸上全是泥土,整个就是小猫的脸。 云薇进屋之后,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榻上的青鳶。 小傢伙顿时眼前一亮,迈著一双小腿噠噠噠地跑到了云棠面前。 她想也没想地直接抱住了云棠,脑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蹭了蹭,“小姑祖,您都好久没有来看阿薇了。” 云棠下意识伸手將人往远处推了推,下一瞬,云薇站直了身子,笑嘻嘻地望著眼前的小人儿。 云棠伸手轻捏了捏云薇的小脸蛋,“是不是吃胖了一点点?” 云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两只手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小脸蛋,吐了吐小舌头,“每日的吃食实在是太好吃了,一时没有忍住就多吃了两口。” 云棠看著明显在和自己撒娇的云薇,轻轻笑了笑,“好好好,吃,隨便你吃。” 云薇这才歪著脑袋,发自內心的笑出了声。 云棠看著云薇,分明自己还是一个三岁半的小奶娃,可是此刻,她的脸上竟然硬生生多了一丝对待后辈的宠溺,“你就坐在我旁边吧。” 云薇重重的点了点头,隨后,上前一步,径直坐在了云棠身边,模样十分乖巧。 她两只小手情不自禁地放在了云棠胳膊上。 小姑祖的胳膊摸著好舒服好舒服,她好想一直就这么抱著不鬆手。 “现在人都已经到齐了,往后都是生活在同一个府里,正好趁著这个机会让你们互相认识认识。”云棠拍了拍小手,示意面前眾人都安静下来听自己说话。 早在云鹤轩进来的那一刻,云妤便不由自主地將注意力放在了云鹤轩身上。 这人,她当初在一位姨娘身边时看到过,但是她依稀记得,这位姨娘似乎对小姑祖很不满意。 她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云棠主动开口解释道:“你之前见过的那位已经不再府里了,如今他们两兄妹都住在我这院子里,以后你若是要上学堂,便是和他们一起。”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云妤十分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只轻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妤儿,按年纪,你如今是他们的大姐姐,往后可要带带他们。”云棠看著云妤说。 云妤点了点头,“妤儿知道了。” 云棠將眼前几人一一看了看,摆了摆手,“你们便互相介绍一下吧,我就不一个个介绍了。” 青鳶直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心下立刻知道小主子这是说的有些渴了。 她低垂著眉眼,上前了半步,替云棠倒了一盏紫苏饮,她將杯盏往云棠嘴边递了递,“小主子可是说累了,可要尝一尝这刚做好的紫苏饮?” 云棠轻抿了一口,直接將碗拿在自己手中,“我自己来。” “你们继续。”云棠抬了抬手。 话落,云妤率先站起身来,朝著面前几人略微頷首,“我是……” 不出一炷香,几人便都认识了此次。 说是介绍,其实不过是互相打个招呼,以至於往后碰见了,不知道到底是谁。 “柳姨娘真是为孩子著想,竟然整日陪著他一同去学堂。”云妤下意识忽略了对方方才话语当中说的上学堂几个字。 柳氏浅笑著摇了摇头,“你弄错了一件事,我不是陪著璋儿去上学堂,而是我也要去上学堂。” 这一次,云妤听得一清二楚。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坐在床榻上的云棠,那双眼神似乎在询问。 云棠顿时接受到了她的目光,点了点头,“她说的確实不错,也是我允许的。” 话落,她直接站起身来,身旁的云薇也赶忙跟著跳了下来。 “总归今日无事,我便带你去看一看学堂到底长什么模样。”云棠那双眼圆溜溜的,黑得耀眼,就像是一颗宝石一样,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多看两眼。 自从上一次帮璋儿出头后,她也没有再去过小学堂。 也不知道如今被扮成了什么模样。 云妤心下有些讶异,这小姑祖果真是不按规矩行事,一有什么事情说做便做了。 这等说做便做的气势,可是她往常见过的许多人身上都不曾拥有过的。 云棠在前面慢悠悠地走著,其余人便十分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云妤看著云棠的眼神,逐渐变得热烈起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咱们这小姑奶奶非比寻常?”见到她的眼神,柳氏用著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了一句。 云妤下意识看了看身前的云棠,只见对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她轻嗯了一声,“小姑祖確实和我往常见到的人都不一样。” 往常她见到的人,面对她时,要么是同情、嘲讽、怜悯,又或者是不屑。 可是,她在小姑祖身上,却从来没有在对方看到过这样的情绪。 她进府时,小姑祖只是叮嘱了几句,那副神情,没有过多情绪。 如今的小姑祖更是一张白纸一般。 想著,云妤一时情不自禁地感慨出声,“小姑子真是既拥有小孩子般的心性,又拥有成人的思维,如今这才三岁半,便已然如此厉害,若是往后再长大一些,不知又要让京城才子才女们多伤心了。” 原本正走在前方的云棠,陡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夸奖,脚步一顿。 她回头望去,一眼便发现了说话之人。 她没好气地道:“怎么就这几步路的功夫,都要抽空夸一夸我?” 云妤微微低头,轻笑了一声,“小姑祖当得如此夸奖。” 云棠嘴上虽然说著不用夸自己,但小脸却笑得很是灿烂,她虚指了指云妤,“就你小嘴甜,真会说话。” 转头,云棠便朝著青鳶伸出手,“青鳶,我脚走痛了,你抱我去叭。” 她一张小脸粉粉嫩嫩,嘴巴微微嘟起,模样看著別提有多可爱。 青鳶见自家小主子这副模样,蹲了下来,將人抱在了怀里。 “好,奴婢带著小主子去。” 紧接著,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小学堂的方向走去。 第189章 明日就搬出府去 不多时,云棠几人便到了小学堂。 云棠指著前方,“这里就是小学堂了,一同进去看看吧。” 云妤看了看四周,眼里满是兴奋。 一刻钟后,云棠累得直打呵欠。 “主子,可是想回去歇歇了?”青鳶主动上前半步问道。 云棠脚步一顿,忙不叠地点了点头,“今日就到这里吧。” 见云棠確实困得不行,云妤等人赶紧识相地说退下了。 紧接著,云棠便被青鳶抱著一路回了棠华院。 此时,三房院落。 “月儿,你这几日可还感觉身体不適?”云振海一脸关心的看著坐在他对面的叶揽月。 叶揽月气色看上去明显比先前好了不少,面色红润,眼神也变得有神了起来。 云振海的话音刚落,她便立刻应了声,“我感觉已经完全好了。” 下一瞬,云振海试探性问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连夜收拾东西,明日就搬出府去?” 叶揽月眼睛很是明亮,点了点头,“可以。” 两人说做就做,瞬间让丫鬟们將一些贴身之物收起。 至於府中的金银首饰,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一同带走。 一刻钟后,叶揽月看著身前属於她的包袱,心下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鬆。 “这些够了吗?我倒是没有讲究,就是怕月儿你会觉得吃了苦。”云振海面上露出了一抹浅笑,紧接著又收起笑,语气间隱隱有些担忧。 叶揽月摇了摇头,她看了看四周,“怎么会呢?既然决定要跟著一起出去,便不会想著那些荣华富贵。” 说是收拾,其实只是將一些小东西放在一起。 两人很快便收拾完成。 云振海隨意找了个位置坐下,额头上已经涔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这样大的事,走之前总归还是要和大哥再说一说的。” 叶揽月仔细想了想后,最终点了点头,“这会子大哥应当在书房里,等晚一点我和你一起过去,我们和大哥好好说一说这件事情。” “大哥应当会习惯性地让我们留下,但是这一次我们一定不能够再继续住在府中了,虽然夫君你和国公爷是结拜兄弟,但我们不能如此不懂事。” 云振海轻轻嘆了口气,摇了摇头的,“还是月儿说得对,此事確实是我狭隘了。” 他相信就算是离开大哥的庇佑,他也能过上很好的日子。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伴你閒,101????????????.??????超方便 】 “夫君,你想说什么?”见云振海似乎有些犹豫,叶揽月这才主动开口道。 听到两人对话的朵儿,瞬间反应了过来。 朵儿是叶揽月的贴身丫鬟。 她一直在这院子里待著,直到叶揽月进府后,这才有了事做。 朵儿猛地跪在叶揽月两人面前,“主子,你们是要离开国公府吗?” 叶揽月轻嗯了一声,也没有打算瞒著其他人,“是,我们在这府里,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朵儿微微仰头,眼中隱隱有泪光闪烁,“主子,朵儿也跟著你一起走。” 叶揽月却果断地摇了摇头,“你是国公府的家生奴婢,自然要在国公府待著,往后我们离开了这院子便会来新的人,你的主子便是新来的人。” 朵儿:“可是主子,朵儿伺候您伺候了整整五年,这很多事都已然习惯了。” 叶揽月態度却依旧坚定,“不行,你若是跟著我们一同离开,那像什么样子。” “谁要跟著你们一同离开,你们又要去哪里?”突然,一道略显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屋內几人同时循声望去,便见云衡之竟然不知何时进了院子。 叶揽月和云振海站起身,看向云衡之,两人面上很是讶异,“大哥,您怎么来了?” 云衡之视线在云振海和叶揽月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过后,这才径直坐在了主位上。 “我方才离得老远,便听见你们这里的动静,这是怎么了?”云衡之刚稳稳坐下后,便再次问了一句。 叶揽月犹豫了一瞬后,这才开口说道:“大哥,我们决定明日便搬离这里,往后便不与你和小姑姑一起生活了。” 说这话时,她面上很是诚恳。 话落,云衡之眉头不由自主地蹙在了一起,下意识地转身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云振海。 那眼神仿佛在询问,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確切的答案。 云振海重重地点了点头,“月儿说得不错,大哥,本来我们想著今日晚一点来找你,单独说一说这件事情的,但是你既然来这里了,我们正好可以商量。” 他顿了顿,“上一次回来之后,我和月儿深思熟虑了,还是觉得继续住在这里不合规矩。” 云衡之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规矩?在这国公府里,我说的话便是规矩,我说你可以好好的住下,你便可以住下。” 下一瞬,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又听见有人在你们耳边嚼舌根子了?你们告诉我,是谁,我一定要让他们好好知道知道什么才叫做规矩!” 叶揽月看著如此激动云衡之,心下更加复杂,她赶忙摇了摇头,出声解释,“不是的大哥,没有人嚼舌根子,只是我们两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的。” 云衡之动作一顿,抬头看著眼前这个自己接触並不算多的弟妹,又看了看一旁格外沉默的云振海。 见两人神色严肃,丝毫不像是做偽,他这才重重地嘆了口气,“你们,可想好了?” 他当初之所以能让云振海进府居住,除了剿匪一事之外,云振海有时候的脾气,和二弟简直一模一样。 他看著云振海,恍惚间还以为二弟还没有离开他。 哪怕仅仅只是偶尔见一见,他心底也很开心。 若非必要,他確实不想对方离开国公府。 云衡之的话音刚落,云振海和叶揽月两人便同时点了点头,叶揽月开口回道:“大哥,我们已经想好了。” 她侧身给身旁的云振海递了个眼神,下一瞬,便和云振海同时站起身来。 两人走到云衡之面前同时跪下。 云衡之下意识抬手,叶揽月和云振海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跪的更实了些。 “大哥,这一跪,是我们欠您的。”叶揽月道。 “虽然我们不在国公府居住,但是只要有时间,还是会抽空回来看您的,您毕竟是振海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叶揽月说完后,便朝著云衡之重重磕了一个头。 紧接著,云振海也重重磕了一个。 隨后,两人这才起身。 “咦?”一道明显属於小孩子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主位上的云衡之顿时眼前一亮,朝著门口望去,只见云棠正歪著脑袋好奇地往里看,迈著小步子走了进来,“月儿,还有三侄子,你们要离开国公府吗?” 云衡之陡然起身迎了上去,看见云棠的眼神仿佛看见了救星,他抱著云棠將人放在了主位上,自己则顺势坐在了一旁。 “小姑姑,您来了,他们想要离开国公府,自己到外面去住,您帮忙劝劝。”云衡之对著云棠说道,语气中颇为无奈。 云棠方才回了棠华院,见院子里没什么好玩的,回去的路上確实有些犯困,到了床榻上反而精神了许多。 她这才想著到这里来看看,没想到一来便听到了叶揽月说的这话。 云棠眨巴著大眼睛,视线落在眼前的两人身上,“你们为什么想要离府?” 叶揽月如实回答,“大哥对我们夫妻所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我们总不能一直住下去,大哥往后的子嗣会越来越多,我们总占著这里也不是个事。” 她说得很清楚,云棠也听明白了。 看来是大侄子对他们的好,让他们不好意思了。 云棠直接道:“你们想要出去住,我不反对。” 一旁的云衡之正想开口,却见云棠朝著他摆了摆手,他这才將还未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云棠抬眼看向叶揽月两人,“你们打算什么时辰离开?” 云振海回答道:“明日便离开。” 云棠板著小脸,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明日啊,那你们外面的住处可找好了?” 云振海轻嗯了声,“找好了,明日拿著包袱可以直接住进去。”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过,离国公府稍微有些远。” 云棠摆了摆小手,“既然你们想好了便好,往后多多回来便是。” 这两人態度很坚定,一看就是想了很久才做的决定。 云振海能有这个想法,证明此人还算不错。 只是出去住而已,多简单的事情。 她没必要一定要劝著对方留下来。 叶揽月和云振海面上一喜,“小姑姑放心,一定会常回来的!” 云衡之:“小姑姑,您怎么……” 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云棠摆了摆小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大侄子,他们既然都做好了决定,我们支持他们就是,你若是想得紧了,隨时可以让人去请来。” 她拍了拍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云衡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见叶揽月和云振海都很开心,只轻摇了摇头,“罢了,小姑姑说得对,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思考问题。” 第190章 你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只要你们想好了,我一定无条件支持!”云衡之顿了顿之后,再次补充了一句。 叶揽月轻笑了笑,刚想点头,陡然间脸色一变,她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腹部的位置,另外一只手搀扶住了云振海的手臂。 云振海最先反应过来,略微弯腰,一脸担忧地望著她,“月儿,你怎么了?不会是旧疾又復发了吧?” 云棠和云衡之也不由自主地將视线落在了叶揽月身上。 叶揽月摇了摇头,被云振海搀扶著慢慢坐下,“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想吐。” 她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副格外难受的模样。 云棠和云衡之不约而同互相对视了一眼。 云棠更是心中一跳,这月儿如今的反应,怎么瞧著和当初月淑侄媳有孕时,看著一样的反应? 意识到这种可能性,云棠连忙正了正神色,只一个眼神,身边的丫鬟便已经自觉跑了出去。 “月儿,你这种情况有多久了?”云棠紧绷著小脸问道。 叶揽月仔细想了想后,这才回答,“有两三日了,不过前两日只是用了药膳之时会有一点噁心,今儿却不知怎么,我什么东西都没吃,竟然也会这样。” 云棠:“你先不要慌张,大夫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云衡之跟著补充道:“小姑姑说得不错,大夫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早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大夫便已经赶到了。 云衡之面上有些急切,“快,快来给三弟妹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不多时,大夫朝著云振海笑呵呵地说道,“恭喜三爷,三夫人这是有喜了已经,足足有半月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其余人都明显的怔愣了一下。 叶揽月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再次確认了一下,“你说什么,我有身孕了?” 大夫点了点头,“是啊,三夫人,您这脉象可是最標准的喜脉。” 再三確认了之后,叶揽月这才確认自己竟然是真的怀有身孕了。 这一天,她等了很久很久,终於被她等到了。 一时间,叶揽月喜不自禁,看著云振海笑了起来。 此刻的云振海也笑得合不拢嘴,“月儿,你听到了吗?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这是我们的孩子。” 两人相拥而泣,直到片刻后,这才缓过神来。 云振海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叶揽月的腹部,隨后转头看向一旁的云衡之和云棠,“大哥,小姑姑,月儿她有喜了!” 云衡之仰头爽朗地大笑了几声,“听见了,我都听见了。” 又缓了一会儿之后,眾人这才將面上的喜悦收了一些。 云棠坐直了身子,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三侄媳已经怀有身孕,那么方才所说的事情便不作数了。” “怀有身孕之人最需要的便是精心调养,更何况三侄媳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更是要比寻常的人更加看重才是。” 云棠直接下了命令,“三侄子,如今你就算不为自己著想,也要为三侄媳和肚子里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著想。” 云衡之跟著道:“是啊,离府的事情往后便不要再说了,从今日开始,这里的人再加派一些,不仅饮食方面需要注意,所需接触的物品也都要注意。” “如今弟妹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一定要把这一胎平安的保下来。” 这次,云振海倒是没有再急著反驳,也没有再提出想要出府的事情。 云振海转头看了看叶揽月,“好,大哥和小姑姑如此挽留,若是我再继续推脱下去,便实在不知好歹了。” 月儿如今身边需要人,也需要一个好的养胎条件。 他和月儿搬出去之后,维持两人的基本生活开销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若是想要更多的东西,他却没有那个能力给月儿。 与其让月儿跟著他出去受苦,倒不如继续在府中住著。 云振海:“月儿,你觉得呢?” 叶揽月原本面上还有些犹豫可手在触碰到腹部的那一瞬间,却顿时有一股奇妙的感觉。 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一切都听夫君的。” 云振海兴奋地站起身,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紧张地搓了搓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分明身高八尺,可在面对自家夫人怀孕时还是会高兴的,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看著这一幕,云棠情不自禁的笑了笑。 再三叮嘱了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项之后,大夫这才拱著手离开了院子。 “你若是觉得身子实在难受,可以和月淑侄媳去说说话,或者日子无聊的话,你也可以去找她,让人来棠华院知会我一声也是可以的。” 云棠突然出声,一张小脸看著肉嘟嘟的。 叶揽月一脸激动的点了点头,“是,月儿將小姑姑的话都记下了。” 说著说著,一行清泪却突然间滑落而下。 云棠:“……” 怎么又哭了? “让大哥和小姑姑看笑话了,我只是心中太过於感动,能遇到你们真好。”叶揽月发自內心的说著。 云棠眯著眼睛笑了笑,两只小手撑在椅凳上,身子往下一跳,整个人便直接蹦了下来。 “你呀,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情,等你什么时候把孩子生下来,再来感谢我们吧。”云棠眨巴了下眼睛。 “好啦好啦,大侄子我们便不要在这里碍眼了。”云棠伸手拉著云衡之的衣袖,同时往前走了两步,见此,云衡之也跟著她往外走去,“人家小夫妻还有很多体己话,想要偷偷摸摸的说呢。” 她的话音刚落,便已经拉著云衡之出了门。 见两人果真消失在了门口,叶揽月这才收回视线。 “夫君,你掐一掐我,我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叶揽月伸手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隨后低头看著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 云振海轻笑著说道:“放心吧月儿,你没有做梦,这是真的,我们真的快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叶揽月重重的点了点头,面上难得激动了不少,说话间很是期待,“也不知道我们的孩子未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会有小姑姑可爱吗?” 云振海半蹲在她面前,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格外轻柔,“放心吧月儿,只要是我们两人的孩子,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喜欢,而且不管他以后是什么样的人,到底可不可爱,都不影响他是我们的。” 叶揽月似乎很满意这一套说辞,忙不叠地点了点头,眼中泪依旧闪烁个不停。 与此同时,云棠离开三方院落后,便径直回了棠华院。 她原本想亲自去告诉月淑侄媳这个好消息,可走著走著,眼睛又不自觉地合在了一起。 无奈之下,云棠索性让院子里的小丫鬟去了。 青鳶抱著云棠,十分小心翼翼地將之放在了床榻之上。 此时的小傢伙眼睛紧紧闭在一起,长长的睫毛微微颤著。 一沾到床榻,云棠便將自己直接缩成了一小团。 青鳶小心翼翼地將云棠四肢打开了些。 然而,上一瞬,她刚將云棠的手抻开,下一瞬,却又重新落到了原位。 尝试了几次之后,青鳶发现这方法根本行不通,便直接任由著云棠去了。 她站在一旁,安静地等著云棠。 青鳶视线不自觉落在了床榻上。那一小团身上。 窗外的光线透过窗户透进来一丝,那光正巧落在了云棠的身上。 远远瞧著,就像是误入凡间的仙子一般。 青鳶看著这一幕,神情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突然,青果快步走了进来,她到了青鳶身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主子这一段时日也太容易嗜睡了些。” 青鳶想起近段时日,睡眠频率確实要比先前多了许多的云棠,眉头轻蹙,“確实是有一些,但这也正是说明小主子正在长身体。” 青果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小傢伙后,便迅速收回了视线,“不过那些糕点,小主子似乎还是不喜欢吃,每日的餐食更是用得很少,小主子整个人看著越来越清廋,再这样下去,我怕国公爷会怪罪我们。” 青鳶身形一顿,侧身看了看她,“这確实是个问题,不过也或许是因为小厨房最近在进行所有菜式改良,改良期间有一些不合口味也很正常。” “无需担忧,国公爷自然知道,况且,近日虽然天气有所好转,没有以前那样燥热,但每日正午,还是蒸得人有些闷闷的。”见青果面上还是止不住的担忧,青鳶便主动出声安慰了一句。 “我们出去吧,不要吵到小主子。”青鳶压低声音说著,同时迈步朝外走去。 见此,青果赶紧跟了上去。 屋內床榻上的小傢伙,依旧沉沉地睡著,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很是红润。 不知是不是热的,小傢伙在床塌上翻来翻去,似乎始终没有找到自己舒服的姿势。 她嘟了嘟小嘴,小嘴红润润的。 最终,云棠索性双手双脚平摊开,整个人呈大字形状平躺著。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吃食,小嘴巴不停地砸吧了几下。 见屋里的小人儿睡得正香,青鳶和青果这才放心地將捲帘放了下去,认认真真的在门口守候著。 “青果,吃食的事情,先不用告诉国公爷,小主子过了这几日会好起来的,国公爷整日公务繁忙,便不要再让他多担心了。”青鳶眼睛定定的看著前方,话却是对著身边的青果说的。 第191章 给她一个教训 青果下意识抬眼往里望了望,隨后收回视线,轻点了点头,“好,青鳶姐姐,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静渠院。 云妤慢悠悠坐了下来,看著桌上的各种糕点水果,却没有一点心思。 她心不在焉地將眼前东西扫了扫。 “你们能和我说说祝姨娘的事吗?”云妤突然侧身,对著身旁的两个小丫鬟问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主子,这祝欢顏是犯了大错才丟了性命。” 云妤一脸讶异,下意识反问道:“祝姨娘已经死了?” 她下意识以为对方只是被赶出了府。 小丫鬟看了看门外,用著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自从这祝姨娘没了之后,国公爷便不许奴婢们在府中过多谈论有关於她的事。” “这云鹤轩和云薇到了棠华院,是小姑祖自行请求的?”沉默了一瞬之后,云妤又开口问道。 小丫鬟点了点头,“是,听说国公爷当下便答应下来了。” 云妤轻嗯了声,没再多说。 那云薇瞧著年纪倒是小,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云鹤轩已有八岁,那孩子瞧著可不像是一个不会惹事的主。 小姑祖將人收进府中,本是好意,可小姑祖並未时常关心他们,日子久了或许会生出嫌隙。 不行,她一定要將此事告知於小姑祖! 刚站起身,却忽然想起方才自己离开时,小姑祖一脸困意。 如今,想必正在歇息。 她还是过几日再寻机会,將此事告诉对方为好。 想到此,云妤便没有再继续多想下去。 “主子,这是大厨房那边新给的,您可是不喜欢吃这样甜腻的?若是不喜,往后便换一些其他的东西来。” 云妤面上掛著一抹浅笑,轻摇了摇头,“不用,这些挺好,只是方才从小姑组的院中回来,已经吃了一些,现下並不觉得饿。” 她朝著两人挥了挥手,语气淡然,“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我一个人静一静。” 紧接著,两个小丫鬟便默默退了出去,整个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云妤。 云妤站起身看了看四周,隨后躺在了床榻之上。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细细感受著身下的柔软。 她之前来时,並未仔细感受过这些,可是直到进入庄子后,她才发现,那些吃食有多难以下咽,那些被褥又有多难闻。 只要能够有乾净的东西用,便算不错了,更別提像如今这样,又舒適又柔软的被褥了。 她想著想著,不知不觉却只觉一阵困意袭来,紧接著,便任由自己睡了过去。 * “都安排妥当了?”一道刻意压低的嗓音在昏暗的屋內响起。 “放心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的话音刚落,另一人便立即应了声。 几人围坐一处,语气愤愤,“那云棠做事太不地道,断了咱们的財路,这次定要给她个教训!” 有人迟疑道:“若是被发现了......” “发现了又如何?”先前那人冷哼,“总好过如今这般身无分文,缩手缩脚过日子!” 几人低声商议起来,有人提议:“不如在小厨房动手,放把火......” “不必取她性命,”为首之人打断道,“只要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收敛便是。” 眾人相视一眼,默默点头。 几人又低声商议片刻,其中一人皱眉道:“放火终究太冒险,不如再想想別的法子。” 正说著,一个身影匆匆推门而入,神色凝重。 见此,立刻有人急切问道:“大力怎么样了?” 来人摇了摇头,声音沉重:“已经被赶出府了,听说还挨了三十板子,鲜血淋漓的。” 有人当即咬牙切齿道:“这云棠果真心狠手辣,竟下如此重手!” 为首的老大冷哼一声:“都瞧见了吧?大力在府里伺候这么多年,就为这点小事被赶出去。这云棠,根本就不是个仁厚的主子!” 眾人闻言纷纷起身,脸上儘是愤恨之色,个个点头称是。 是夜,小厨房內。 孙老实提灯在小厨房內缓缓踱步,那张脸愁眉不展。 他望著灶上温著的几样精致点心,忍不住嘆了口气:“小主子这几日胃口总不见好,送去的膳食多半原样退回,这可如何是好。” 他正兀自发愁,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孙管事,您这是在想什么呢?” 孙老实回头,见是个小厨房內的小顺,此刻正衝著他殷勤地笑著。 小顺目光扫过灶台上的食盒,恍然道:“这莫不是给小主子备的夜膳?” “正是,”孙老实愁容更甚,“小主子近日食欲不振,我实在想不出新鲜样了。” 小顺凑近几步,语气愈发恭敬:“孙管事为小主子这般劳心劳力,真是令人敬佩。您看这夜深了,您眼底都熬出青影了。” 忽然,他话锋一转,“不如让小的替您看会儿火?横竖就是守著灶台,添添柴火的事。” 孙老实连忙摆手:“这怎么成,小主子的膳食从来都是我亲自……” “誒呀,孙管事,”小顺抢过话头,笑容恳切,“您就放心去歇个把时辰,小的虽笨拙,看火这等粗活还是做得来的。您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给小主子琢磨新菜式不是?” 孙老实近日为了此事確实没有歇息好,此刻被他一番话说得心下不免有些动摇,犹豫道:“可是……” “您就放心吧,”小顺趁热打铁,“小主子待咱们恩重如山,小的就是拼了命也会把差事当好的。再说这灶火都稳当了,不过就是看著別叫灭了。” 孙老实被他哄得终於鬆了口,再三叮嘱:“那你好生看著,万万不可离人。小主子虽用得少,每样却都要精细。” “您就放一百个心!”小顺连连保证,嘴角却在孙老实转身时,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 確认孙老实彻底离开后,小顺这才收起面上的那股子殷勤。 他低声呢喃细语,“孙老实,你也別怪我们,谁让上次只有你一人得利了呢。” 而孙老实拖著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刚合眼不到还一个时辰,便被窗外隱约传来的噼啪声惊醒。 他猛地坐了起来,看著窗外,心中莫名一紧。 他披衣起身推门望去,只见小厨房的方向隱隱透著红光,空气中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坏了!”孙老实心头猛地一沉,跌跌撞撞朝著小厨房奔去。 他离得越近,那火光越盛。 待他踉蹌著赶到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只见小厨房已陷入了一片火海。 浓烟滚滚中,隱约可见灶台坍塌,锅碗瓢盆散落了一地,那些他精心准备的食材早已化作焦炭。 “这……”孙老实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浑浊的眼里映著眼前跳动的火光。 “师傅!”阿才闻声赶来,见到眼前景象也惊呆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孙老实恍若未闻,突然起身要往火场里冲:“小主子的燕窝粥!还有刚燉好的参汤!” 阿才死死抱住他:“师傅使不得啊!火太大了!” 孙老实挣扎著,声音嘶哑:“放开我,那是我熬了三个时辰,小主子明日还要用的。” 火势渐渐停歇,孙老实也终於停止了挣扎。 他佝僂著背站在那里,呆呆地望著那些在火焰中化作灰烬的食材,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都没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小主子本来就不肯用膳,这下连口热汤都没了。” 阿才扶著孙老实颤抖的身子,急声道:“师傅別急,我这就去找人救火!” 待火势终於被闻讯赶来的下人们彻底扑灭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孙老实蹣跚著走进还在冒烟的废墟,徒手在滚烫的灰烬里翻找。 他的手指被烫得通红,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执拗地翻捡著。 终於,他动作一顿,从灰烬中捧起一只烧得变形的铜锅。 那是他特意为小主子熬药膳用的。 “师傅。”阿才看著他通红的双手,声音哽咽,“您別这样。” 孙老实缓缓抬起头,脸上的黑灰混著泪水,留下道道痕跡:“阿才啊,师傅对不起小主子,连口吃的都守不住。” “这怎么能怪您!”阿才急忙劝道,“定是那看火的失职,等找到他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小顺?”孙老实猛地抬头,混沌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清明。 他想起昨夜那张殷勤的笑脸,整个人如遭雷击。 “师傅?”见他如此,阿才担忧地唤道。 孙老实却突然笑了,笑声苍凉而苦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缓缓站起身,望著满地狼藉,一字一句道:“阿才,去稟报青鳶,就说……” 他顿了顿,视线看了看四周,声音突然坚定起来,“小厨房走水,是老奴失职。但请给小主子带句话,只要老奴还有一口气在,定不会让她饿著。” 阿才:“好,我这就让人去通知青鳶姑娘。” 將孙老实吩咐的事安排好过后,阿才又不禁到了孙老实身边。 他看了看眼前乱得一团糟的小厨房,又看了看身前的孙老实,心下复杂。 第192章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阿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將心中的念头说了出来,“这或许不仅仅是小顺一个人做的,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孙老实怔怔地望著阿才,浑浊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颤声问道:“阿才,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阿才低下头,双手有些不安地搓著衣角。 在孙老实灼灼的目光下,他终於艰难地开口:“师傅,我实话和您说了吧,其实自从您当上管事后,大伙儿心里都不太服气。” “不服气?”孙老实喃喃重复著,脸上写满了困惑,“我自问待他们不薄,从未苛责过谁……” “不是这个意思,”阿才急得直跺脚,轻嘆了口气,“您还记得先前王大富管事时的事吗?那时,那时因为给了银钱受好处的可不只大力一个,只是他给得最多,又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这才对您怨恨最大。可小主子查办后,那些財物都没归还。” 孙老实猛地睁大眼睛:“就为这个?” 阿才摇摇头,声音愈发低沉:“不止如此,师傅您清廉,从不收受半点好处,这原本是好事,可您连……连一点余地都不给大伙儿留。” 他低垂著头,“有时兄弟们家里实在困难,想预支些月钱您都不准,说是坏了规矩。” 他顿了顿,看了眼孙老实苍白的脸色,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大傢伙儿要的不过是个盼头,可您连这点念想都不给,日子久了,心里有怨气也是常理。” 孙老实踉蹌著退后两步,扶住烧焦的门框才堪堪稳住身子。 他想起那些被他严词拒绝的请求,那些他以为是在维护公道的决定,原来在眾人眼中竟是这般不近人情。 他望著满地狼藉,自嘲地笑了笑。 阿才看著孙老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很是不忍。 他上前一步,轻声劝慰道:“师傅,我知道您是一片好意,您总是想著要让大伙儿学到真本事,不能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您的苦心。” 孙老实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难道,难道我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吗?” “不,不是的。”阿才连忙摇头,语气坚定,“您没有错,您有您的坚持,大伙儿也有大伙儿的难处,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他见孙老实仍是一副难以释怀的模样,又温声解释道:“您想啊,若是换了王大富那样的人来管事,只怕更是乌烟瘴气,至少您在位这些日子,从不会偏袒谁,也不会剋扣谁的月钱。大伙儿虽然嘴上抱怨,心里却都明白,您处事最是公道。” 孙老实苦笑著摇头:“可如今这般局面,又谈何公道?我连个小厨房都守不住。” “师傅!”阿才急得陡然提高了声音,“您万万不可这般想,若不是您在这个位置上,只怕大伙儿的日子更难过,您可知道,先前王大富在时,那些家里穷困的,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自从您接管后,至少让每个人都吃得饱穿得暖。虽然不能预支月钱,可您不是常常自掏腰包接济那些实在困难的吗?这些事,大伙儿都记在心里呢。” 孙老实怔怔地望著阿才。 似乎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做的那些小事,都被人看在眼里。 “可是……”他仍是犹豫,“若是我当时拒绝小主子的提拔,便不会有如今的这些事。” “那才真是辜负了小主子的一片心意!”阿才急急地道,“小主子为何独独选中您?不就是看中了您的正直和担当吗?若是换作旁人,只怕早就和大伙儿同流合污了。” 孙老实忽然觉得心头那块大石轻了些许。 “师傅,”阿才轻声说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您只要问心无愧,便够了。” 孙老实久久不语,最终长长嘆了口气:“或许,你说得对。” 他缓缓直起身子,眼神渐渐恢復了往日的清明。 是啊,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他人的眼光? 只要还能为小主子尽一份力,他便不能就此倒下。 阿才见孙老实终於不再钻牛角尖,心下稍安了些。 他犹豫片刻,还是压低声音道:“师傅,我方才突然想到,或许我知道是哪些人参与其中了。” 孙老实闻言神色一凛,立即反应过来:“快!快去把所有人都叫起来,看看有谁不在!” 阿才应声而去,很快小厨房所有下人都被召集到院中。 眾人睡眼惺忪,面面相覷,不知发生了何事。 孙老实站在台阶上,目光如炬般扫过人群。 他一个个仔细辨认,当看到那几个平日里最爱偷奸耍滑的面孔都在时,心头不由一沉。 直到视线掠过最后一个人。 “小顺呢?“孙老实的声音格外清晰。 眾人这才惊觉小顺不见踪影,紧接著又有人惊呼,“张二狗和李麻子也不在!” 孙老实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三个人平日里就爱凑在一处嘀嘀咕咕,没想到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正在这时,青鳶带著两个丫鬟匆匆赶来。 见到院中这般景象,她眉头微蹙:“这是怎么回事?小厨房为何成了这样?” 孙老实连忙上前,將昨夜失火及发现三人失踪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青鳶听完,面色渐沉,却仍保持著镇定:“先让人去大厨房將早膳备好,小主子很快就要醒了。” 她转头对身后丫鬟吩咐,“立刻通知管家,全府搜寻那三人,国公府守卫森严,他们还跑不出去。” 而此时,在后院一处废弃的柴房里,小顺正和其他两人缩在角落。 张二狗焦躁地扒著门缝往外看:“这样躲著也不是办法,得想法子出去。” 李麻子瘫坐在草堆上,苦笑一声:“出去?出去了又能怎样?我们的卖身契都在国公爷手里,能逃到哪去?” 小顺咬著指甲,眼神闪烁,“当时只想著给云棠还有孙老实一个教训,谁晓得火会烧那么大,要是被抓住,怕是比大力的下场还惨。”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张二狗猛地转身,压低声音吼道,“要不是你攛掇,我们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攛掇?”小顺冷笑,“当时,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三人顿时沉默下来。 一时间,柴房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隱约传来的声音。 李麻子突然开口,“其实,孙管事待咱们不算差,上月我娘生病,他还偷偷塞给我二两银子。” “现在说这些晚了!”张二狗烦躁地抓了下头髮,“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吧。” 小顺忽然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另外两人齐齐看向他。 小顺压低声音:“咱们得找个靠山,只要有人肯保我们,我们这点事情便不算什么。” “可是我们就只会做点吃食,能让谁护住我们?”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柴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三人顿时屏住呼吸,嚇得缩成一团,心臟几乎要跳出胸膛,惊恐地望向眼前那扇木门。 小顺死死捂住嘴巴,张二狗更是嚇得浑身发抖。 “仔细搜搜这处,”门外传来一道冷硬的声音,“这种空屋子最易藏人。” 柴房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刺目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三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被照得无所遁形。 “在这里!”护卫大喝一声,立即有四五个人衝进来將他们死死按住。 小顺被反剪双手时还在奋力嘶吼,“是谁出的餿主意要躲在这里!” 不多时,三人便被押回了棠华院。 孙老实看到他们时,眼眶瞬间红了。 他颤声问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安安分分在府里过日子不好吗?” 小顺嗤笑一声,啐了一口唾沫,“少在这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这些大道理我们早听腻了,留著哄你自己吧!” 孙老实身子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看向李麻子,“还有你,你娘的病还没好,你怎么就跟著他们一起做了这事?你娘怎么办?” 李麻子深深低下头,双手不住颤抖。 他想起上月娘亲病重时,孙老实偷偷塞给他的那二两银子,想起对方当时温和地那句嘱咐,“好生照顾你娘。” 此刻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孙管事,”李麻子声音哽咽,“我,是我对不住您。” “现在知道对不住了?”小顺恶狠狠地瞪他,“当初收钱的时候怎么不说?” 孙老实闻言如遭雷击,踉蹌著后退了两步,“收钱?你们收了谁的钱?” 就在这时,青鳶快步走来,在孙老实耳边低语了几句。 孙老实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小顺,“你方才说,要找个靠山?” 小顺脸色骤变,显然没料到这话会被听了去。 孙老实忽然明白了什么,声音都在发颤,“原来如此,原来你们是受了指使。” 他环视著跪在地上的三人,目光最后落在李麻子身上,痛心疾首道:“小主子待你们不薄啊,为何要做出这等背主之事?” 李麻子再也忍不住,伏地大声痛哭起来,“师傅,我们错了,真的错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您帮我跟小主子求求情,她很看重您的,您只要动动嘴皮子便可以了。” 第193章 鬼迷心窍? 孙老实將视线移到別处,满脸失望,“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竟然还说这种话。”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以为我有多大的本事?別说我在小主子那儿只是一个奴才,就算是真能说上话,也不可能为你们这样的人求情。” 他闭著眼睛,最后说了一句,“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路,你们就好好等著吧。” 话落,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青鳶,姿態恭敬了不少,“青鳶姑娘,您看是现下就將人送去主院,还是再等等?” 青鳶將眼前几人一一扫视一眼后,这才收回了视线,神情冷漠,“现下便去吧,估摸著时间,小主子应该也用完早膳了。” 青鳶的话音刚落,便率先抬脚往前走去。 见此,其余人赶忙跟了上去。 此时,棠华院主厅內。 “青果,让人將这些都撤下去吧,已经吃不下了。”云棠身子微微后仰,一只手撑在椅凳上,一手摸了摸自己略显圆滚滚的小肚子。 青果略微頷首,只一个眼神,身旁的小丫鬟便迅速上前,径直將眼前的早膳一一撤了下去。 “青鳶去哪儿了,今日怎么只有你?”云棠注意到周围少了青鳶,这才出声问道。 青果微微弯腰,恭敬回答,“回主子的话,奴婢只知昨夜小厨房里出了一些事情,好似是有几个胆大之人將小厨房给点著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另外一道声音便突然响了起来。 “主子。”青鳶前脚一进屋,后脚便自觉到了云棠身边。 云棠歪了歪小脑袋,偏了偏头看著紧接著被带进来的几人,最终视线落在了站在最边上的孙老实身上。 她眉眼微微一挑,似乎很是好奇,“咦,怎么又是你?” 孙老实忙不叠地朝著她行了礼,心下苦笑了一声,自己近段时日和小主子见面的次数確实有些多了,“小主子,是小人。” 云棠抬头看向身旁的青鳶。 青鳶接收到视线,转眼看向前方几人,“你们几人都老老实实的交代吧,如今在小主子面前,我提前奉劝你们一句,最好实话实说,银子是谁给你们的,又是谁指使你们的,都说出来,若是有半句隱瞒,休怪主子不讲主僕情分。” 跪在下方的小顺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这才迅速反应过来。 若是没有被抓到,另当別论。 可如今他们前脚刚放了火,后脚就已经被抓起来了。 事到如今,若是再不说实话,等待自己的恐就只有送官府了。 像他们这样,一没背景二没人脉,什么都没有的下等人一进府衙,只有九死一生。 当下,小顺三人心下都如此想著,於是,想要立功的心情便变得越发迫切。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李麻子不停扭动著身躯,眼睛瞪得大大的,视线一直落在云棠身上。 见眼前几人捆得都跟个粽子似的,云棠抬了抬手,吩咐道:“把他们身上的绳子都解了吧。” 不多时,几人身上的绳索才被解开。 李麻子一得自由,立刻连滚带爬地扑到云棠脚边,涕泪横流地哭诉道:“小主子饶命啊!小的真是鬼迷心窍了,小的家中还有病重的老母,就指望小的这点月钱抓药续命。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小的万万不敢做这等事啊!” 他边说边用力磕头,额头很快红肿起来:“求小主子看在小的还要奉养老母的份上,饶小的一命吧,小的往后做牛做马报答您!” 云棠歪著头,小脚轻轻晃了晃,“鬼迷心窍?若是每个做错事的人都说自己是鬼迷心窍,这世道岂不是要乱套?” 李麻子见求情不成,突然转身扯住孙老实的衣角,哀声道:“师傅!师傅您最清楚我家的情况了!我娘还臥病在床,您上月还接济过我,求您替我说句话吧!” 孙老实默默抽回衣角,往旁边退了一步,神色痛心语气却坚定,“正因为知道你家的难处,我才更不能替你求这个情,你既做了错事,就该想到要承担后果。今日若是饶了你,明日岂不是人人都可以仗著家中困难来犯事?” 他转向云棠,躬身行礼:“小主子明鑑,老奴虽只是个灶头厨子,却也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您给了我们安身立命的机会,我们本该尽心尽力报答才是。” 云棠闻言,小脸上露出几分讚许,“你看得倒是明白。” 孙老实继续诚恳道:“老奴没什么大本事,就守著灶台那一亩三分地,可老奴知道,做人要讲良心,小主子待我们宽厚,从不剋扣月钱,逢年过节还有赏赐。这样的好主子,我们本该珍惜才是。” 他说著说著,声音有些哽咽,“是老奴没管教好手下人,才闹出今日这事,请小主子责罚老奴失职之罪。” 李麻子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师傅。”李麻子喃喃道,泪水终於夺眶而出,“您明明就是知道我家的情况,为什么不帮我说话?” 云棠小手托著下巴,静静看著眼前这一幕。 李麻子见孙老实始终无动於衷,又重新转向云棠,声泪俱下地重复著:“小主子,小的家中老母真的病重,不能失去这份工钱,求您……” 云棠眉头轻轻一蹙,小脸上露出几分不耐,“你只会说这两句吗?若是再无新词,便退下吧。” 眼见两个护卫上前要將他拖走,李麻子猛地惊醒,急声喊道:“不是的不是的,小主子,小人愿意將功补过!” 云棠微微抬手,护卫立即停住动作。 她歪著头打量李麻子“那你便说说,为何要做这等事?” 李麻子跪直身子,急忙道:“小人什么都说,其实……其实根本没有人指使,是我们几个心生不满,聚在一起商量著要给师傅一个教训。可谁曾想火势会那么大,將小厨房烧得面目全非,这真的不是我们的本意啊!” 一旁的张二狗也连声附和:“是啊是啊!我们本想著嚇唬嚇唬师傅,没想到会闹成这样。若是早知道会烧得这么厉害,我们断不会任由火势蔓延的。” 云棠的小脚轻轻晃了晃,语气带著几分不解,“你们也不知道?做事之前难道就不考虑后果吗?”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既然无人指使,方才为何要说受人指使?还提到收银钱的事,是收了谁的?” 张二狗闻言脸色煞白,急忙插话,“小主子明鑑,我们確实收了银子,但不是为这事收的!” 云棠的目光扫向小顺,“哦?那你说说,是为何事收的银子,收了多少,又是谁给的?” 张二狗支支吾吾了半天,这才低声道:“是……是前些日子王大富管事还在时,我们替他办事收的好处费,他允诺每月给我们二两银子,让我们对他睁只眼闭只眼……” 孙老实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原来如此,难怪那时库房的食材总是对不上数,我问起来你们就推说不知道。” 李麻子羞愧地低下头,“师傅,是我们对不住您,王大富答应只要我们装作不知情,每月都能分到银子。那时我们鬼迷心窍,就……” 云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们方才故意提起收银子的事,是想把放火的事也推给那个王大富?” 张二狗和李麻子齐齐低下头,不敢作声。 云棠轻轻嘆了口气,“你们可知,若是真让你们诬陷成功,王大富会是什么下场?” 张二狗颤声道:“小……小的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云棠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你们可知道诬告他人是要反坐其罪的,若是今日让你们得逞,不仅王大富要受罚,你们自己也逃不过更重的刑罚。” 李麻子嚇得浑身发抖,“小主子饶命!我们真的知错了!” 云棠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们说火势失控不是本意,那原本打算如何?” 张二狗抢著回答:“我们原想著趁夜深人静时,往灶台里多添些柴火,让厨房冒些浓烟,嚇唬嚇唬师傅就好,谁曾想那柴火堆得太满,火星溅到旁边的油罐子上。” 张二狗补充道:“等我们反应过来时,火已经烧起来了,我们嚇坏了,赶紧打水来救,可火势太大,根本扑不灭。” 孙老实听到这里,忍不住痛心道:“你们这几个糊涂东西,若是当时立即喊人救火,何至於烧成这般模样?” 李麻子顿时泣不成声,“我们当时嚇傻了,只想著逃跑,压根就没想到这儿。” 孙老实囁嚅著嘴唇,看著几人痛哭流涕的模样,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当初一起商量的时候是如何说的,现在却一个个都当起了缩头乌龟!”一旁的小顺憎恨地盯著张二狗和李麻子两人,没忍住呛声道。 张二狗立马仰起头反驳。“你可別冤枉人,要不是看你在小厨房待得比我们久,我们怎么会轻信你的话?” 李麻子也跟著附和,“就是,要不是你攛掇,我们哪会做出这种事?给出去的东西给了也就给了,如今倒好,不仅东西回不来,连自己都搭进去了,我劝你还是別再执迷不悟了,小主子待我们不薄,你別一错再错。” 小顺冷笑一声,满脸不屑,“当初一起商量的时候,是谁信誓旦旦说绝不会出卖同伴?方才一见著小主子,就什么都往外倒!” 青鳶眉头紧蹙,正要开口训斥,却被云棠一个眼神制止了。 第194章 一个將功折罪的机会 云棠轻轻晃著脚丫,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这几人。 她总觉得,事情似乎另有隱情。 李麻子嘆了口气,语气诚恳,“小顺,你也別钻牛角尖了,王大富早就离开小厨房了,现在管事的是师傅,咱们早就该认清这个事实的。” “认清事实?”小顺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陡然拔高,“你们当然说得轻巧,你们给王大富的不过几两碎银,可我给的是整整二十两白银啊,那是我攒了三年要给妹妹赎身的钱!” 孙老实猛地睁大眼睛,“二十两,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小顺惨笑一声,眼中泛起泪光,“我把自己卖给了一个贵人,答应替他办事,他说事成之后,不但能帮我妹妹赎身,还能让我们兄妹远走高飞。” 云棠的小手突然停止了晃动,她坐直身子,声音清脆,“哪个贵人?要你办什么事?” 小顺咬紧牙关,似乎还在挣扎。 李麻子急忙劝道:“小顺,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吗?难道真要等小主子动刑?” 张二狗也跟著劝,“是啊,那位贵人许你的承诺,难道比眼前的性命还重要?” 小顺惨笑一声,眼中泛起泪光,“是……是叶家小姐叶青青的未婚夫婿周公子,他说只要我能在小厨房製造些乱子,再將此事嫁祸给三夫人,让三夫人在府里待不下去,就帮我妹妹赎身。” 孙老实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周公子?他不是已经被叶家退婚了吗?为何还要纠缠不清?” 云棠却像是早就料到般,轻轻点头,“继续说。” 小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周公子说,叶青青被送进府衙都是因为三夫人见死不救,只要能让三夫人在国公府待不下去,不但给我二十两,还会举荐我去他名下的绸缎庄当管事,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他忽然抬起头,眼中满是悔恨,“我原想著只是弄坏些食材而已。” 李麻子忍不住插话,“那你为何不早说?若是早说出来,或许……” “早说?”小顺苦笑,“我妹妹还在他们手里,我敢说吗?周公子威胁说,若是我走漏半点风声,就把我妹妹卖到勾栏院去!” 厅內一时寂静无声。 孙老实踉蹌了几步,老泪纵横,“糊涂啊,那周公子分明是因为叶青青入狱后迁怒於三夫人,你怎就信了他的鬼话?” 云棠静静地看著小顺,忽然问道:“你妹妹现在何处?” 小顺愣了一下,急忙回道:“在……在周公子城外別庄里做粗使丫鬟。” 云棠转向青鳶,轻声吩咐:“让人去查查周公子別庄的所在,再派人去府衙问问叶青青的案子审得如何了。” 青鳶重重的点了点头。 小顺突然跪直身子,朝著云棠重重磕了个头,“小主子,小的自知罪该万死,那周公子说三夫人心肠歹毒,见亲姐姐落难都不肯相救,小人只求您,只求您救救我那苦命的妹妹。” 他声音哽咽,“只要您肯救我妹妹,小的愿以死谢罪。” 云棠没有立即回答。 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叶揽月的声音,带著几分苦涩,“周公子说得不对,此事小姑姑当时也在,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情。” 小顺猛地抬头,满脸震惊。 叶揽月嘆了口气,“周公子这般纠缠,不过是因为叶家退了他的婚事,他心有不甘罢了。” 云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对孙老实说,“你去趟大厨房,让人准备些点心来。” 待孙老实离去后,她才对小顺道:“你起来吧,若你所言属实,我或许可以给你一个將功折罪的机会。” 小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一抹希望。 “不过,”云棠话锋一转,“你要想清楚,若是答应了,就得按我说的做,若是有半点欺瞒……” 她虽年纪尚小,眼神却透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顺连忙磕头,“小的不敢!小的愿听小主子差遣!” “好,”云棠微微一笑,“那你就回去告诉周公子,说事情办成了。不过要他先把你妹妹送到城西的观音庙,就说是去上香祈福。” 小顺连连叩首,“小人记下了,定按小主子吩咐的办。” 待小顺退下后,云棠转头对青果轻声道:“派两个机灵的人跟著他,若有异动,立即来报。” 青果轻点了点头。 云棠这才看向叶揽月,小眉头微微蹙起,“不是让你在院里好生休养么?怎么突然过来了?” 叶揽月轻声道:“今晨起身时,听见院里两个小丫鬟低声议论,说您这里出了事,月儿实在放心不下,便想著来看看。” 她说著,神色愈发黯然,“没想到一来就听到那奴才说的那些话,便忍不住辩解了两句。” 云棠看出她情绪低落,两只小脚一蹬便跳下椅子,迈著小短腿“噠噠噠“跑到叶揽月面前。 她踮起脚尖,努力將小手放在叶揽月的手背上,像个小大人似的轻轻拍了拍。 “別难过了,”云棠声音软糯却带著几分篤定,“那个叶青青和你大哥,往后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你只管放心,既然进了府衙,不脱层皮是出不来的。” 叶揽月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暖,还有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气,不由莞尔一笑:“月儿不难过了有小姑姑在,月儿很安心。” 她犹豫片刻,又道:“只是,他们做的事毕竟过去许久,只怕证据不足。” 云棠神秘地眨眨眼,“这你就不用操心啦。” 看著云棠成竹在胸的模样,叶揽月心下顿时明了,便不再多问。 她轻轻反握住云棠的小手,柔声道:“小姑姑为月儿费心了。” “不妨事,”云棠摆摆小手,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近日睡眠可还安稳?” 叶揽月微微頷首,“托小姑姑的福,夜里能安睡不少,只是不知是不是怀有身孕的缘故,这两日似乎又有些反覆。” 云棠若有所思,“等我忙完这桩事,再给你配个新的香囊。” 说著,她突然打了个小哈欠,揉著眼睛道:“起得太早,都有些困了。” 叶揽月见状忙道:“那月儿就不打扰小姑姑歇息了。” “嗯,”云棠点点头,又嘱咐道,“回去好生养著,別为那些不相干的人费神。” 叶揽月行礼告退,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望去。 只见云棠已经歪在椅子里,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显然困得不行了。 她不由抿唇一笑,轻轻带上房门。 待叶揽月离去后,云棠忽然睁开眼,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她对著青鳶道:“青鳶。” “主子。” “去查查周公子近日的行踪,”云棠的声音稚嫩却透著冷意,“特別是他与府衙哪些人有来往。” “是。”青鳶应声欲走。 “等等,”云棠又叫住她,“顺便让孙老实过来一趟。” 不过片刻,孙老实便匆匆赶来。 见到云棠独自坐在厅中,他连忙行礼,“小主子有何吩咐?” 云棠歪著头看他:“小厨房烧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孙老实恭敬回道:“老奴已经临时徵用了西边的小灶间,虽然简陋些,但绝不会耽误小主子的膳食。” “很好,”云棠点点头,“不过我要交代你另一件事。” 她招招手,让孙老实附耳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孙老实闻言面露惊讶,但很快便恢復如常,“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办。” 望著孙老实离去的背影,云棠轻轻晃著小脚,嘴角扬起一抹与她年龄不符的冷笑。 这个周公子既然敢在国公府兴风作浪,那就別怪她不留情面了。 此时,跪在地上的李麻子和张二狗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云棠看出两人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一副明显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云棠看著张二狗,“你们还有话说?” 张二狗忙不叠地点了点头,“其实当初他和我们两人商量的时候,並不是如此说的。” 云棠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是吗?那你们倒是说说,他当时又是如何哄骗你们的?” 张二狗一字一句的道:“因为王大富的事,小主子您收上来的钱財都入了私库,因为此事导致许多人心生不满。” 云棠愣住了,转而看著身旁的青果问道:“那些钱財可都是进了我的私库?” 青果点了点头。 云棠低垂著头,沉默了下来。 她心下想著,因为这一件事牵扯出后面几件事,竟然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这些东西,本就是王大富从小厨房手底下的人苛刻上来的,当时她本就打算將这些东西交还给原来的主人手中。 只是,她忙著忙著,便完全忘了这回事。 云棠摆了摆小手,“行了,我知道了,至於你们两个,也不需要如此哭丧著脸,只要小顺能够成功把那个周公子揪出来,你们的事便可以从轻发落。” “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还是需要在柴房里好好待著才是。”她顿了顿。 张二狗和李麻子两人一听,顿时急不可耐的点了点头,“小主子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待著的。” 两人完全没想到此事竟然还会有迴旋的余地,一时间,心下不由得开心不已。 紧接著,两个人连忙挣扎著站起身来,朝著云棠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后,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第195章 我要让周景自投罗网 云棠立刻转向青果,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快去將私库里那些从王大富处收缴的財物整理出来,列个明细,到时再把小厨房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看看哪些是他们的。” 青果惊讶地睁大眼睛,“主子,您当真要把这笔钱还回去?那可是足足好几百两银子啊!” 云棠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本就是他们的血汗钱,早该物归原主了。我当时忙著查王大富的案子,竟把这事给忘了。” 她的小手轻轻敲著椅背,“你去办吧,记得要当著所有人的面清点清楚。” 青果连忙应下,正要退下,又被云棠叫住:“等等,你顺便问问,还有谁家中有困难的,列个单子给我。” 待青果离去,云棠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她没想到,一场大火竟烧出了这许多隱情。 * 与此同时,城西一处僻静的宅院內。 小顺垂手站在厅中,对著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恭敬回话,“周公子,事情都办妥了。现在府里的人都相信是叶揽月指使的,正在商议如何处置呢。” 周景把玩著手中的玉扳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很好,叶揽月让青青在牢里受苦,她也不该过得舒坦。” 他抬眼打量小顺,“你做得不错,答应你的事本公子自然会办到。” 小顺躬身道:“多谢周公子,不过……若是您还想好好教训叶揽月,小人倒还有个主意。” “哦?”周景挑眉,“说来听听。” 小顺將声音压低了些,“小人可以想办法把她骗出府来,到时候周公子当面给她些教训,让她知道青青小姐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周景顿时来了兴致,坐直身子,“详细说说。” 小顺却不急著回答,反而话锋一转,“周公子答应过,事成之后让小人见到妹妹,如今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可否让小人先確认妹妹安然无恙?” 周景嗤笑一声,眼神陡然转冷,“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公子谈条件?” 小顺不卑不亢地回道:“小人不敢,只是妹妹是小人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若不能確认她的安危,小人实在放心不下。” 周景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好!有胆色!” 他拍了拍手,对进来的僕从道:“带他去偏院见见那丫头。” 小顺心中暗喜,面上却仍保持著恭顺,“多谢周公子,等確认妹妹无恙,小人定將计划全盘托出。” 接著,那僕从领著小顺穿过迴廊,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推开门,只见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正坐在窗边绣,见到小顺顿时惊喜地站起身,“哥哥!” 小顺快步上前,仔细打量妹妹,见她虽然清瘦了些,但气色尚可,这才稍稍安心。 他压低声音急问:“他们可曾为难你?” 妹妹摇摇头,眼中含泪,“没有,就是很想哥哥。” 这时,僕从在外催促:“看也看过了,该回去了。” 小顺握了握妹妹的手,悄声道:“再忍耐几日,哥哥一定带你回家。” 说罢转身离去,小顺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回到正厅,周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现在可以说了吧?” 小顺躬身道:“我会让叶揽月在三日后午时,去城西观音庙上香。那里位置不算热闹,只要你提前备好人手,最容易得手,不过到时要把我妹妹一起带上。” 周景眼中闪过精光,“你如何能保证她一定会去?” 小顺从容应答,“小人已经买通了她身边的丫鬟。到时只消说庙里来了个擅长安胎的神医,她必定会去。” “好!”周景抚掌大笑,“若此事能成,本公子不但放了你妹妹,再赏你一百两银子!” 小顺连忙跪谢,垂下的眼中却迅速闪过一丝冷意。 待小顺退下后,周景对暗处吩咐道:“派人盯著他,若有什么异动……” 他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暗处顿时传来一声低沉的应答:“是。” 而此时的小顺,正走在回府的路上,手心全是冷汗。 他知道周景定然不会轻易相信他,但为了妹妹,他必须赌这一把。 只希望,小主子的计划能万无一失。 小顺离开后,周景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乾乾净净。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慢悠悠地往偏院走去。 推开偏院的门,只见那小娘子正坐在窗边发呆,手中的绣品落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周景笑嘻嘻地搓著手走近,“小娘子,如今你也见到你哥哥了,总该信了我没骗你吧?” 小姑娘嚇得缩了缩脖子,慌忙捡起地上的绣品,手指微微发抖。 周景在她面前转了个圈,语气轻佻,“你说见到哥哥就好生伺候我,现在我来了,你准备怎么伺候?” 小姑娘害怕地摇头,“周公子,我……我不会……” “不会?”周景突然沉下脸,“那我现在就派人去把你哥哥抓回来!” “不要!”小姑娘急忙抬头,眼中含泪,“我,我学。” 周景这才又露出笑容,伸手要去摸她的脸,却被小姑娘瑟缩著脖颈躲开。 见此,他冷哼了一声,“三日后你哥哥还要来接你,若到时你还是这般不识趣……” 他故意留下半句话没说完,冷笑著转身离去。 小姑娘呆坐在原地,泪水无声滑落。 * 棠华院內,青鳶已经回来了,“主子,查清楚了,那周公子名为周景,景名下並无產业,平日销都靠家中接济,与府衙也无甚往来,倒是常去赌坊。” 云棠歪著小脑袋,“那他如何能许给小顺那么多银子?” 青鳶回道:“据说是叶青青以前常给他银钱用,自叶青青入狱后,他就断了来源,近日在赌坊欠了不少债。” 云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要鋌而走险。” 她晃了晃小脚,“继续盯著,特別是三日后观音庙的动静。” 这时,小顺匆匆进来,跪地回话,“小主子,一切都办妥了,周景答应三日后带妹妹去观音庙。” 云棠打量著他,微微抬手,“起来回话。你可看清妹妹状况?” 小顺起身,面带忧色,“妹妹看著消瘦了些,但气色尚可。只是……” 他犹豫片刻,“周景那个人,小人始终不放心。” 云棠:“你且放心,三日后必定让你们兄妹团圆。” 接著,她转向青鳶,“去准备一下,三日后多带些人手,我要让周景自投罗网。” 青鳶有些迟疑,“主子亲自去?万一有危险……” 云棠摆了摆小手,“无妨,有你们在,况且……” 她狡黠一笑,“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给周景的胆子,敢在国公府头上动土。” 小顺感激地又要跪下,却被云棠制止,“好了,你去歇著吧。这三日就在府里待著,免得周景起疑。” 待小顺退下,云棠对青果道:“去请三夫人过来一趟。” 不过片刻,叶揽月便款款而来。 云棠將事情简单说了,最后道:“三日后你照常去上香,不必害怕,我自有安排。” 叶揽月轻抚腹部,柔声道:“有小姑姑在,月儿不怕。” 她顿了顿,“只是那周景,此事终究是因我而起。” 云棠跳下椅子,走到她面前,“与你何干?是他自己心术不正。” 说著拍拍她的手,“回去好生歇著,三日后还要演场好戏呢。” 叶揽月离去后,云棠望著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眨了眨眼。 云衡之缓步走进棠华院时,正看见云棠托著小脑袋坐在窗边发呆。 他恭敬行礼,“小姑姑安好。” 云棠回过神,晃了晃小脚,“大侄子来得正好,前些日子你说要处理的事,可都办妥了?” 云衡之微微頷首,“多亏小姑姑提醒,那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確实与煜王有关,我们已经顺藤摸瓜,將他的党羽一网打尽。” 他顿了顿,“皇上得知后勃然大怒,已经下旨將煜王余党连根拔起,往后应当不会再有人敢借煜王之名生事了。” 云棠眼睛一亮,“果真是他!”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方才进来时,可看见院里聚著不少人?” 云衡之微微一笑,“正是为此事而来,看见一些下人都聚在院里,还以为小姑姑要训斥下人。” 云棠摇摇头,小脸一本正经,“不是训斥,那些都是小厨房的人,上次王大富的事后,我收上来的银钱一直放在私库,竟忘了处置。如今小厨房接连出事,我才想起该把这些钱还给他们。” 云衡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小姑姑处置得妥当。” 他仔细打量云棠,关切道:“只是这些日子为了这些事,小姑姑怕是没歇好吧?瞧著似乎清减了些。” 云棠摸摸自己的小圆脸,嘟囔道:“哪有清减,我还觉得又重了呢。” 说著,她突然打了个哈欠,双眼迅速氤氳上了一层水雾。 云衡之见状忙道:“若是累了就歇歇,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办便是。” “不妨事,”云棠摆摆手,“倒是你,近日朝中事务繁忙,也要当心身子。” 云衡之心中一暖,温声道:“多谢小姑姑掛心,您若是有什么需要侄儿出面的,儘管吩咐。” 云棠眨眨眼,“眼下还真有一事要你帮忙。”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三日后我要去趟观音庙,你派几个得力的人跟著。” 第196章 可不能饿著我的小侄孙 闻言,云衡之神色一凝,“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云棠神秘地笑笑,“去捉只自作聪明的老鼠。” 见云衡之还要再问,她抢先道:“具体情形届时你就知道了。” 云衡之会意点头,“侄儿明白了。定会安排妥当。” 他犹豫片刻,又道:“只是小姑姑千万要当心,如今虽然煜王之事已了,但难保没有其他宵小之辈。” 云棠晃著小脚笑道:“放心啦,有青鳶她们在呢,再说……” 她眨了眨眼,“不是还有大侄子你派的人吗?” 云衡之轻笑一声,“小姑姑说的是。” 他起身行礼,“那侄儿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待云衡之离去,云棠对青果道:“走吧,去看看小厨房那边怎么样了。” 来到院中,只见小厨房眾人都规规矩矩地站著,脸上带著忐忑又期待的神情。 见云棠出来,纷纷跪地行礼。 云棠让青果將帐册和银钱都搬出来,朗声道:“这些本是王大富剋扣你们的血汗钱,今日物归原主。往后若有谁再敢欺压你们,只管来报我。” 眾人又惊又喜,有的甚至激动地抹起眼泪。 孙老实带头叩谢,“多谢小主子恩典!” 云棠点点头,忽然看见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便道:“你娘的病可好些了?” 那人连忙上前,“劳小主子掛心,已经好多了,只是……只是还欠著药铺些银钱。” 云棠对青果示意,“从我的私房里拨十两银子给他。” 转而,又对眾人道:“谁家中有困难的,都可来找孙管事登记,只要是正当用途,我都会酌情相助。” 眾人一时感激涕零,纷纷叩谢。 云棠看著这一幕,小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这时,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在青果耳边低语几句。 青果脸色微变,上前对云棠轻声道:“主子,周景那边有动静了。他今日去了赌坊,欠了更多债务,怕是快要狗急跳墙了。” 云棠小眉头一挑,“正好,就怕他不跳呢。” 云棠看著院中眾人期待的神情,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现在,你们都將当初给王大富的东西一一列举出来,写在单子上。確认无误后,就可以领回去了。” 话音刚落,底下顿时响起一片欣喜的议论声。 孙老实连忙让人取来纸笔,眾人有序地排队登记。 一个瘦小的帮厨最先上前,颤声道:“小人当初给了一对银鐲子,是娘亲留下的。” 说著,他眼圈情不自禁红了起来。 青果仔细核对著帐册,果然找到了记录,当即取出一对成色不错的银鐲递给他。 那帮厨捧著鐲子,激动得连连叩头,“多谢小主子!多谢小主子!” 接著是个中年厨娘,她抹著眼泪道:“奴婢给的是攒了半年的工钱,整整五两银子,原本是要给儿子娶媳妇用的。” 青果很快找到记录,將五两银子如数奉还。 厨娘捧著银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一个个下人上前认领,院中不时传来叩谢声。 待最后一人领完,云棠对青鳶吩咐道:“你叫两个信得过的人,先把小厨房看著修缮起来,该添置的器具都添置上,务必儘快恢復如常。” 青鳶神情严肃,立即应下,“奴婢这就去办,已经找好了工匠,明日就能开工。” 云棠点点头,又补充道:“修缮期间,暂时在西边小灶间准备膳食。虽然简陋些,但依旧不可怠慢。” “是。”青鳶躬身道,“奴婢会亲自盯著,绝不出差错。” 这时,孙老实验上前来,犹豫道:“小主子,修缮的费用……” “从公中出便是。”云棠摆摆手,“这些你不必操心,只管把差事办好。” 孙老实感激地行礼,“老奴定不负小主子所託。” 云棠看著眾人欢天喜地地散去,这才转身往回走。 青果跟在一旁,轻声道:“主子真是仁厚,经过这事,底下人必定更加忠心。” 云棠却轻轻摇了摇头,“这本就是他们应得的,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云棠刚回到屋里,就见夏月淑扶著腰慢慢走进来,面上还带著关切的神色。 “小姑姑,”夏月淑柔声问道,“我听说院里出了事,心里放心不下,特意过来看看,您没事吧?” 云棠歪著小脑袋,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月淑侄媳怎么来了?你身子重,该好生歇著才是。” 夏月淑在青果搬来的绣墩上坐下,仔细打量著云棠,“我听说小厨房走了水,可嚇坏我了。小姑姑没受惊吧?” 云棠摇摇头,小脸上却露出惋惜的神情,“我没事,就是小厨房烧没了。” 她撅起小嘴,“本来还想给你做些新鲜果子吃的,现在都做不成了。” “小厨房烧了?”夏月淑惊讶得睁大眼睛,“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云棠晃著两只小脚,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说。 说到小顺他们放火时,她气鼓鼓地握著小拳头,“那几个坏东西,把整个厨房都烧光了!” 夏月淑听得心惊,连忙拉住云棠的小手仔细查看,“可伤著哪里没有?以后这样危险的事,小姑姑千万別往前凑,让下人们去处理就是了。” 云棠抽回小手,挺起小胸脯,“我才不怕呢,青鳶她们都护著我。” 说著,突然想到什么,眼睛顿时一亮,“对了,虽然小厨房烧了,但我让孙老实暂时在西边小灶间做点心。虽然简陋些,但味道应该不差。” 夏月淑被她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了,“小姑姑真是的,都这种时候了还惦记著点心。” “那当然要惦记啦,”云棠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可不能饿著我的小侄孙。” 夏月淑心中一暖,柔声道:“多谢小姑姑掛心,您经了这种事,今晚怕是睡不安稳了。要不我让丫鬟给您煮碗安神汤?” 云棠摆了摆小手,“不用不用,我睡得可好了。” 说著,却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 夏月淑见状,起身道:“那月淑就不打扰小姑姑休息了,您若有什么需要,隨时差人来说一声。” 云棠跳下椅子,迈著小短腿送她到门口,“知道啦,你回去好生养著,別为我操心。” 望著夏月淑离去的背影,云棠小声嘟囔,“一个个都把我当小孩子。” 忽然,她想到什么,转头对青果道,“去跟孙老实说,给三夫人那儿也送些点心去。” 青果抿嘴一笑,“主子真是体贴。“ 云棠小脸一红,扭身往屋里走,“才不是体贴呢,我是怕饿著我的小侄孙!” 云棠突然叫住正要退下的青果,“等一下,我们一同去三房院落看看。” 她转头对青鳶道:“把前几日备下的安神香料取来,我重新给揽月侄媳做个香囊。” 接著,主僕几人来到小书房,云棠踮著脚够到桌上的锦缎料子,仔细挑选了一块月白色的。 青鳶將磨好的香料粉末呈上,云棠用小银勺仔细配比,一边配一边念叨,“丁香寧神,薄荷醒脑,再加些茉莉……” 她小手灵活地將香料包进绸缎中,穿针引线的手法竟十分嫻熟。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个精致的香囊就做好了,上面甚至还绣了朵小小的海棠。 “走吧。”云棠將香囊揣进袖中,带著眾人往三房院落去。 刚到院门口,就遇见正要外出的云振海。 见到云棠,他连忙躬身行礼:“小姑姑怎么来了?快请里面坐。” 叶揽月闻声也从里间出来,惊讶道:“小姑姑不是该歇著吗?怎么又过来了?” 云棠晃了晃小脑袋,“方才困过了,现在精神好著呢。” 她从袖中取出香囊,往前递了递,“你看,我重新给你做了个,想著你身子渐好,这次没加之前的药草,但安神效果是一样的。” 叶揽月接过香囊,闻到一股清雅的香气,感动道:“小姑姑有心了,竟这么快就做好了。” 云振海在一旁看著,突然道:“小姑姑,月儿方才都同我说了周景的事,这等宵小之辈,何须劳您费心?不如让我直接带人把他捆来见您。” 云棠摇摇头,“不必打草惊蛇,三日后他自会现身观音庙,到时再一网打尽也不迟。” 叶揽月担忧道:“可是小姑姑亲自去,万一有危险。” “放心,”云棠挺起小胸脯,“大侄子会派人暗中保护,青鳶她们也会跟著,再说……” 她狡黠一笑,“我可是要亲眼看看,他到底怎么敢在国公府撒野的。” 云振海还想说什么,却被叶揽月轻轻拉住。 她柔声道:“那小姑姑千万要当心,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儘管吩咐我们就是。” 云棠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对了,这三日你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该做什么做什么。特別是揽月侄媳,后日记得照常去观音庙上香。” “月儿明白。”叶揽月温顺应下,轻轻抚摸著香囊上的海棠,“多谢小姑姑费心。” 云棠摆摆小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跳下椅子,“我回去啦,你们好生歇著。” 望著云棠离去的小小身影,云振海忍不住感嘆,“小姑姑虽年纪小,处事却比许多大人都周全。” 叶揽月轻轻依偎在他身边,微笑道:“是啊,有这般聪慧的小姑姑,是我们的福气。” 第197章 后手 三日后。 清晨。 云棠刚梳洗妥当准备出门,便在门口遇到了匆匆赶来的云衡之。 “小姑姑,”云衡之一脸歉意,“宫里突然传召,侄儿得即刻进宫一趟,今日只能小姑姑一个人去了。” 云棠倒是无所谓,隨口回了句,“你去忙你的,我这儿不打紧。” 她说得虽然很轻巧,表现得也不在意,云衡之神色却渐渐凝重了起来,他看著一旁的青鳶,“青鳶,保护好小姑姑。” 隨后,又转头看著一旁的萧奕,“萧奕,你带一队人跟著小姑姑。” 青鳶和萧奕同时欠身。 云棠眨了眨眼,“不用这么兴师动眾吧?” “务必小心为上。”云衡之坚持道,“萧奕是府中功夫最好的,有他跟著,侄儿才能放心。” 见云衡之態度坚决,云棠便不再推辞,只嘟囔道:“好吧好吧,就你操心的事多。” 见她答应了下来,云衡之这才露出一抹笑容,又嘱咐了青鳶几句后,这才匆匆离去。 此时,青果提著食盒过来,“主子,早膳备好了,您要在轿子里用些吗?” 云棠眼睛顿时一亮,“都有什么好吃的?” “有您最爱的茯苓糕,还有新做的杏仁茶。”青果笑著打开食盒,香气顿时飘散开来。 云棠迫不及待地钻进轿子,青鳶和青果也跟了进去。 轿子宽敞,坐三人也不显拥挤。 “主子先喝口杏仁茶暖暖胃。”青果递上温热的茶盏。 云棠捧著茶盏小口啜饮,满足地眯起眼睛,“孙老实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青鳶替她拭去嘴角的茶渍,轻声道:“主子今日可有什么打算?” 云棠咽下口中的茯苓糕,歪著头道:“先按计划行事,等到了观音庙,看看周景耍什么样。” 青果担忧道:“可是主子,万一那周景……” “怕什么?”云棠又咬了一口糕点,含糊不清地说,“有萧奕在呢,再说咱们不是还准备了后手吗?” 青鳶会意一笑,“主子说的是,已经都安排妥当了。” 轿子平稳前行,云棠吃饱后有些犯困,小脑袋一点一点地。 青果连忙取出软枕垫在她脑后,“主子歇会儿吧,到了奴婢叫您。” 云棠含糊应了一声,很快便睡著了。 青鳶轻轻为她盖上薄毯,与青果相视一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於缓缓停下。 青鳶轻声唤道:“主子,醒醒。” 云棠揉著眼睛坐起来,“到观音庙了?” “还没呢。”青鳶掀开轿帘,往前看了看,神色严肃了不少,“前头好像有什么动静。” 只见萧奕策马来到轿前,低声道:“主子,前头有辆马车坏了,堵住了路,属下已经派人去查看了。” 云棠点点头,“知道了,去看看具体什么情况,若是能帮便帮一些。” 萧奕领命而去。 不过片刻功夫,前头便传来消息,说是车轴断了,已经帮著修好。 道路疏通后,轿子重新启程。 与此同时,观音庙后院厢房內,小顺正焦躁地踱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景带著两个隨从走进来。 “人呢?”周景冷声问道,“你確定叶揽月会来?” 小顺强作镇定,“自然会来。我买通了她身边的丫鬟,她必定会到。” 他急切地看向周景,“我妹妹呢?你答应过我今日会带她一起过来的。” 周景嗤笑一声,抬手拍了拍手。 紧接著,隨从便带著一个瘦弱的姑娘进来。 只见她面色苍白,眼神躲闪,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妹妹!”小顺急忙上前,却被隨从及时拦住。 他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发现她手腕上有几道红痕,顿时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看起来这般憔悴?” 小姑娘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周景漫不经心地把玩著玉扳指,“不过让她学著伺候人罢了。怎么,你不满意?” 小顺拳头紧握,青筋暴起,“你答应过不会伤害她的!” “我可没伤她。”周景冷笑,语气隨意,“不过是教她些规矩,你若乖乖办事,自然能带她完好无损地离开。” 他示意隨从將人带下去,对小顺道:“做好你的事,不该问的別问。” 小顺盯著妹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待房门关上,他才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人应该快到了,按计划,我会先引开她的丫鬟,你的人趁机动手。” 周景满意地点头,“算你识相。等事成之后,自然让你们兄妹团聚。” 小顺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冷意,“希望周公子言而有信。” 小顺望著妹妹离去时踉蹌的脚步,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但想到云棠的承诺,他还是强压下疑虑,低声道:“周公子,时辰差不多了,叶揽月应当已经到了。” 周景眯眼打量他片刻,冷哼一声,“你最好別耍什么样。” 说罢,便带著隨从往前殿走去。 此时,云棠的轿子已在观音庙前停下。 青鳶率先下轿,四下环顾后轻声道:“主子,庙里今日香客稀少,有些不对劲。” 云棠搭著她的手走下轿,小脸上毫无惧色,“正好,清净。” 她理了理衣裙,“按计划行事。” 叶揽月的轿子也到了。 她扶著丫鬟的手缓步走来,见到云棠微微頷首,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不多时,正当叶揽月准备上前焚香时,小顺从偏殿闪出,指著她对周景低声道:“那就是叶揽月了,接下来,都交给您了。” 周景狞笑著挥手,两名彪形大汉立即上前围住了叶揽月。 庙里仅剩的几个香客见势不妙,纷纷避让开来。 “你们是什么人?”叶揽月故作惊慌,赶忙后退了两步。 周景从廊柱后踱步而出,面目狰狞,“叶揽月,你害得青青入狱,今日我就叫你也尝尝苦头!” 就在这时,云棠清脆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周公子好大的威风啊。” 周景猛地回头,只见云棠带著青鳶、萧奕等人从大殿后走出。 周景脸色骤变,见到眼前几人,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你们算计我?”周景一时惊怒交加。 云棠晃著小脑袋,“若不是这样,怎能让周公子自投罗网呢?” 她看向小顺,“你妹妹已经救出来了,就在后厢房。” 小顺闻言,猛地冲向厢房。 周景见状想要阻拦,却被萧奕一剑架在了颈上。 “周景,”云棠声音冷了下来,“你绑架勒索,还有什么话说?” 周景面色惨白,仍强作镇定,“你血口喷人!” 这时,小顺扶著他妹妹从厢房出来。 小姑娘见到周景,嚇得直往哥哥身后躲。 小顺怒视周景,“主子,他给我妹妹下了哑药,还想把她卖到勾栏院去!” 云棠小脸一沉,“带走,送去府衙发落!” 萧奕领命,將面如死灰的周景押了下去。 云棠这才走到叶揽月身边,软声道:“嚇著了吧?快回去歇著。” 叶揽月轻轻摇头,“多谢小姑姑。” 云棠转头看向小顺兄妹,温声道:“將你妹妹也一併带回国公府吧。” 小顺感激涕零,连连叩首,“多谢小主子救命之恩。” 接著,一行人很快回了国公府。 不过半个时辰,门房便来稟报,“主子,周家人求见。” 青鳶皱眉道:“主子,周家怕是来者不善,他们定是觉得您年纪小,想来討个便宜。不如等国公爷回府再说?” 云棠却站起身,小脸上带著与年龄不符的沉著,“不必,我倒要看看,周家人有多大能耐。” 转而,她吩咐了青果一句,“去请大夫给小顺妹妹好生诊治。” 隨后整理了下衣襟,迈步向前院走去。 前厅里,周老夫人正端著茶盏,面色不善。 见她进来,也不起身,只冷声道:“老身今日来,是想问问云小主子,为何无故扣押我周家子弟?” 云棠在主位坐下,一双小脚还够不著地,却自有一股威仪,“周老夫人这话说岔了,周景绑架勒索,人证物证俱在,怎叫无故扣押?” 周老爷拍案而起,“休要血口喷人,景儿一向循规蹈矩,定是你们国公府仗势欺人!” 云棠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既然周老爷这么说,那便请府衙公断吧。正好小顺兄妹都在府上,人证物证齐全。” 周老夫人脸色一变,放缓语气,“云小主子,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景儿年轻不懂事,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老身代他赔个不是。不过,此事还请高抬贵手。” 云棠放下茶盏,声音清脆,“老夫人,周景不仅绑架勒索,还给人下哑药,欲將良家女子卖入勾栏院,这样的罪行,岂是一句'年轻不懂事'就能带过的?” 周家人面面相覷,显然没料到云棠掌握得竟然如此详尽。 周老爷强作镇定,“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自然有。”云棠示意青鳶,“去请大夫来,將诊脉记录呈上。再让小顺兄妹过来作证。” 眼见云棠步步紧逼,周老夫人终於软了下来,“云小主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要如何才肯放过景儿?” 云棠正色道:“不是我要如何,而是律法如何,周景触犯王法,自有官府裁决。” 她站起身,“诸位请回吧。若再纠缠,休怪我不讲情面。” 周家人悻悻而去后,青鳶忍不住赞道:“主子方才真是威风极了。” 第198章 新的花样 云棠却嘆了口气,“但愿他们能明白,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 她轻声道:“去问问大夫,那小丫头的嗓子可还有救?” 眼看著青鳶准备离开,云棠却突然叫住了她,“等等,还是一起去吧。” 青鳶点了点头,默默等待著。 隨后,两人便一同去了院子看小顺妹妹。 “大夫,这小丫头怎么样了?”云棠刚去,便见大夫刚检查完的模样,她便主动问了句。 大夫见是云棠,朝著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开口说著,“这丫头只是用了一点点药粉,用量並不算多,只要调製过后便好。小主子儘管放心,不是什么大问题。” 云棠点了点头,对青果说,“让人把大夫带下去吧。” 紧接著,云棠坐在榻边,对著床榻上的人儿道:“无论从前发生了什么,往后跟著你哥哥好好过日子,方才你也听见大夫说了,你的情况会好的,如今你的首要任务便是养好自己的身子,你看你廋成什么样了。” 小丫头眼含热泪,看著云棠连忙跪著朝著她不停磕头。 云棠:“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起来吧。” 小丫头这才直起身来。 隨后,云棠对小顺道:“你过来。” 话落,小顺便跟著云棠去了另一边。 云棠:“虽然你情有可原,但是事情毕竟已经做了,该有的惩罚不能少,你要亲自去找孙老实道歉,还有往后不能再在小厨房了。” 小顺一脸失望,但还是没出声反对。 毕竟小主子说的確实没错,小主子能救下他妹妹他已经很感激了。 云棠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可以去洒扫。” 小顺猛然抬头,一脸震惊,“谢谢小主子!” 云棠微微抬手,“你先別急著谢我,此事你配合得很好,如若不是你取得周景的信任,也不会如此顺利的將人给拿下。” 兰香居內。 夏月淑看著对面的叶揽月,一脸担忧,“今日也太危险了,若是小姑姑没及时出现可怎么办。” 叶揽月摇了摇头,“不会的,小姑姑早就已经备好了人手,何况,那周景,也不足为惧。” 她顿了顿,“不说我了,您近日身子可还爽利,有定时服用安胎药?” 夏月淑点了点头,“都用著呢。” 夏月淑温柔地拉过叶揽月的手,轻声道:“你如今怀著身子,若是院里缺什么,或是身子有什么不適,定要及时告诉我们。自家人不必见外。” 叶揽月反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感激,“多谢大嫂掛心,月儿院里什么都不缺,就是劳烦大家时常惦记著。” 夏月淑笑著让丫鬟端来一个食盒,“这是上次小姑姑从棠华院拿来的点心方子,我让小厨房试著做了些。味道或许比不上棠华院的,但还算可口,你尝尝可吃得惯?” 食盒打开,只见里面摆著几块晶莹剔透的糕点。 外层是糯米皮,內里裹著粉色的馅料,还点缀著几粒枸杞。 叶揽月好奇地拈起一块,“这是茯苓糕?可看著又不太像。” 夏月淑含笑解释,“听说是棠华院小厨房的孙管事新想出来的法子。將茯苓粉和山药粉混合,再用玫瑰露调和,最后裹上糯米皮蒸製。” 叶揽月小心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口感清甜不腻,茯苓的香气和玫瑰的芬芳融得恰到好处,真是巧思!” “可不是么,”夏月淑也取了一块,“最妙的是里头还加了陈皮,既能解腻,又对身子有益,孙管事说这是特意为有孕的妇人调配的。” 两人正说著,云棠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什么好东西,让我也尝尝?” 两人同时转过身去,只见云棠迈著小短腿走进来,身后跟著捧著食盒的青果。 夏月淑连忙起身相迎,“小姑姑来得正好,正在说您带来的新点心方子呢。” 云棠爬到椅子上坐好,晃著两条小腿,“孙老实最近可琢磨出不少新样。说是既要好吃,还得对身子有益。” 她指著那点心,“这里头还加了核桃仁,最是补脑。” 叶揽月惊喜道:“难怪吃著格外香脆,小厨房的师傅们真是费心了。” 云棠得意地扬起小脸,“那是自然。等小厨房修缮好了,我还要让他们试做更多新样式。” 夏月淑问:“小姑姑,小厨房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云棠点头,“已经好了,如今腹中你们两人都同时还有身孕,往后你们可以多多走动。” 夏月淑和叶揽月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会的。” 突然,一道声音陡然响起。 “小姑姑,听萧奕说,周家人来过了?您没事吧?” 云棠见是云衡之,咧嘴笑了笑,“大侄子你回来啦,当然没事吧,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说著,她还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模样十分可爱。 云衡之小心翼翼地將她看了看,见云棠確实没事后,这才放下心来,“您没事,侄儿就放心了。” 隨后,云衡之又很愤怒地哼了声,“这个周家,当真是有些忘乎所以了,竟然敢直接上门来质问您。” 云棠见他很生气,心下猜测到对方很有可能想要给周家人一个教训。 若是之前,她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有些事情並不需要多次出手。 她轻拍了拍云衡之手背,“大侄子,没事的,这周家人也就是来府中说了两句,后来还是被我骂跑了,想必他们是不敢再过来了。你不用特地再让人去。” 云衡之心中微微讶异,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竟然被小姑姑给捕捉到了,甚至还反过来劝解他。 云衡之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既然小姑姑都这样说了,侄儿听小姑姑的便是。” 云棠笑嘻嘻地重重点了点头,“这样才对!” 云衡之將眼前的一盘糕点往云棠身边推了推,“小姑姑,您多吃一点。” 云棠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对眼前的糕点很是抗拒,“大侄子,我最近不喜欢吃糕点了。” 说来也怪,先前她很喜欢吃糕点,一见到都走不动路,但前一段时间,她对糕点却一点都没有兴趣。 过了一段时日,那种情况才稍微好了一点。 可这几日,似乎又回到了前一段时间的模样。 这糕点,她闻著总觉得有些甜蜜,甚至觉得一点也不好吃。 夏月淑看见她这副模样,眉眼满是担忧,情不自禁地提议,“夫君,不如还是让大夫为小姑姑看一看吧?” 云棠心底下意识有些抗拒,正准备摇头,却见眼前的人已经答应了下来,“如此也好。” 一炷香后,大夫便迅速来了兰香居。 “你给小姑姑好生看看。”云衡之道。 大夫微微頷首,面色严肃地替云棠搭脉。 “如何了,小姑姑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適?”见大夫已经检查完成,云衡之这才出声问。 大夫摇了摇头,“小主子身体並无什么大碍,至於糕点为何突然间不想吃了,许是前一段时日吃得过於频繁,有些腻了,可以多尝试尝试其他的吃食。” 云衡之却有些不太相信,再次反问了一句,“你確定小姑姑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大夫郑重地点了点头,“国公爷放心,老夫这一身医术,虽然在上京算不上数一数二,但是这一点小毛病还是能够检查出来的。” 见对方说得一脸认真,他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小姑姑,除了糕点之外,您可有其他想要吃的东西?如今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还处理这许多事,更是要將身子补好才是。”云衡之道。 云棠整个人缩在椅凳上,语气十分无奈,“我说了,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的,可能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云衡之和夏月淑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在同一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下去。 和夏月淑两人聊了会儿天之后,云棠这才起身,“大侄子,两个侄媳,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说著,她迈著小短腿往前走去,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 “青鳶等等。”云衡之正了正神色,突然出声。 云棠脚步一顿,侧身看了他一眼,似乎很不理解,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隨意的耸肩,对著身旁的青鳶说,“既然大侄子让你留下,你就先留下吧。” 话落,她便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此处。 “你是怎么照顾小姑姑的?”云衡之面色十分不善,猛地拍桌。 青鳶自觉跪下,微微低著头,语气恭敬,“回国公爷,小主子约莫一月前开始,便有这症状了。” “只是奴婢见主子吃的也不算很少,只是在对於糕点不再感兴趣了,便没有及时通知您。”青鳶回道。 云衡之挥了挥手,“行了,你起来说话,我只是想要知道小姑姑,如今整个人看著明显清减了不少,她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够短短一月便清减这许多?” 青鳶想了想,这才说道:“国公爷说的是,奴婢也已经吩咐过小厨房要多些样,小厨房做得目前还不错,小主子也很欢喜,想来这几日小主子的情况应当会好上许多。” 第199章 一直忘不了 云衡之眉头依旧紧锁,目光沉沉地落在青鳶身上。 “小姑姑年纪尚小,身子骨正是娇弱的时候,也最是需要精心细致的照顾。你们在身边伺候的,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多多留意她的饮食起居,万不可有丝毫懈怠。” “小厨房那边,务必让他们多费些心思,变著样做些清淡可口、又滋补有益的吃食,务必让小姑姑能多吃些进去。若有什么需要,或是小姑姑再有哪里不適,无论大小,必须立刻来回我,明白吗?” 他的语气十分严肃。 青鳶深知国公爷对自家小主子的爱护之心,连忙恭敬地再次福身,郑重应道:“是,国公爷的嘱咐,奴婢谨记在心,绝不敢忘。往后定会加倍细心伺候小主子,时时留意,若有任何情况,必定第一时间稟报。” 云衡之见她態度恭谨,心中的焦虑稍缓,微微頷首,挥了挥手道:“嗯,你是个稳妥的,下去吧,好生伺候著你家主子。” “是,奴婢告退。”青鳶低声应道,缓缓退出了兰香居后,这才加快脚步,去追赶早已离开的云棠。 与此同时,京兆府大牢最深处。 阴冷潮湿的空气里瀰漫著腐朽的气息。 仅有高处一个小小窗口投下一道微弱的光线。 角落里堆著发霉的稻草。 周景看著有些憔悴,往日里的锦衣华服换成了寻常布衣,但比起牢房里的人,已是天壤之別。 他费力地通过铁栏的间隙,看向蜷缩在角落草堆上的那个人影,声音里带著难以掩饰的焦急,“青青,叶青青?你怎么样了?” 那团人影动了一下,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缓缓抬起头来。 露出的那张脸苍白如纸,沾满了污渍,原本清秀的眉眼此刻写满了痛苦。 她身上的衣裳早已破烂不堪,布料顏色晦暗,上面沾著污秽。 散乱的头髮黏在脸颊和脖颈上。 她艰难地辨认著不远外的那人,乾裂的嘴唇囁嚅了几下,发出了一道极其嘶哑又相当微弱的声音,“周……周景哥哥?” 周景满脸难受地看著眼前的人,心中隱隱有些不是滋味。 虽说他之前確实拿了对方许多银钱,但看到此时对方这副模样,依旧不忍心。 况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声周景哥哥了。 这称呼,还真是久违。 进入京兆府之后,他便了些许银子,让人把自己和青青关在一起。 总归都是在府衙里,只要不出去,那些给他行方便的人,也不算是违背上头的命令。 这一次,是他低估了那小娃娃的本事。 否则,凭藉他的本事,他不相信自己竟然会如此就栽倒了。 他嘆了口气,赶忙往前两步,伸出手,一张脸抵在铁桿处。 “青青,你快过来一点,让我看看你到底怎么样了。”他朝著叶青青招了招手。 叶青青听到周景的呼唤,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聚焦在了一起。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头看著那张熟悉又带著几分焦急的脸庞,眼眶不自觉又湿润了些。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咬著下唇,尝试往前移动著身体。 可每动一下,那破烂衣衫下掩盖的伤口便被牵动,带来一阵阵剧痛,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阵抽气声。 虽然已然痛到不行,但她还是强忍著,用手肘支撑很是潮湿的地面,一点一点地朝著周景的方向挪动。 身后,在晦暗的光线下,隱约可见一道浅浅的拖痕,混合著草屑和污渍。 这段短短的距离,叶青青却觉得异常漫长。 当她终於蹭到周景身边时,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气力。 她虚弱地靠在墙上,急促地喘息著,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周景看著她这般模样,心中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他急忙蹲下身,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穿过间隙,一把握住了叶青青那只搭在地上的手。 触手之处,冰凉、粗糙,甚至有些黏腻。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那只手不仅脏污,手背上更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暗红色鞭痕。 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却还微微红肿著,甚至有一两道深的,还能看到模糊的血肉。 指尖一片淤紫。 周景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怒火窜了上来,“他们……他们竟然还敢对你私自动刑?京兆府的人怎么敢!” 他钱打点,就是想要见到叶青青。 却没想到叶青青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受了这样的苦楚。 叶青青的手被周景握著,她抬起头,泪水混著脸上的污跡滑落,在脸颊上冲开了两道浅浅的泪痕。 她的声音比方才稍微清晰了些,但依旧有些虚弱,“怎么不敢?自从我入了这不见天日的牢狱,谁还会把我当人看?踩低捧高,不过是寻常事……” 她喘了口气,眼中的恨意快要溢出来,“但这一切,都怪那个云棠!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步步紧逼,揪著不放,我叶家何至於此?我又何至於落到这步田地?周景哥哥,我好恨……我好恨啊!” 她反手紧紧抓住周景的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悽厉,“她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凭什么就能定人生死,断人前程?凭什么?” 周景看著她这副悲惨的模样,心中念头飞转。 他面上却適时地流露出一副同仇敌愾的神情,用力回握她的手,顺著她的话附和道:“是啊,谁能想到,竟然能栽在了这么一个孩子手里。她心思之深,手段之狠,远超常人想像。” 叶青青嘆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懊悔,“是我轻敌了,太小瞧了她。本以为不过是个仗著家世胡闹的小主子,没想到……步步都是她的算计。我,我也是著了她的道,这才……唉!” 叶青青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一时並未深想周景为何也会在此处。 她泪眼模糊地看著他。 过了好一会儿,叶青青的情绪才稍稍平復了一些。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困惑地看向虽然穿著布衣,但明显並未受过刑,只是神色有些憔悴的周景,哑声问道:“不过周景哥哥,你怎么也进来了?还能来看我?” 她记得周景之前虽与自家有婚约,但当时的她看不上对方,早就已经退婚,之后更是鲜少往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京兆府的大牢最深处? 而且,他似乎行动並未太受限制? 周景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他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愤怒,重重地捶了一下地面,咬牙切齿地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云棠!”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不甘,“我原本只是想设法营救你,至少打点一下,让你在狱中少吃些苦头。谁知……谁知竟不知怎么被她察觉了,她便罗织罪名,诬陷我与你叶家案子有牵连,甚至买通人证,硬是將我也扯了进来。”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真是个重情重义却反遭陷害的倒霉蛋。 “她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不仅不放过你,连任何想要帮你的人都不放过,我一时不察,便也著了她的道,被投入这大牢。幸好……幸好我家中还有些关係,了大力气打点,才能暂时保住自身,还能来看看你。” 他深情地看著叶青青,“青青,如今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那个云棠,心肠歹毒,权势又大,我们若想有一线生机,必须同心协力才行啊。” 叶青青听完,原本稍稍平復的恨意再次被点燃。 她完全相信周景的话,认为他是因为想帮自己才被云棠那个恶毒的小丫头陷害至此。 一时间,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死死抓住周景的手,声音虽然嘶哑,却透著一丝决绝,“对,同心协力,周景哥哥,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云棠,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一定!” 周景听著叶青青的话,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紧紧回握叶青青的手,指尖甚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青青,”他声音低沉,“听到你这样说,我心里真是又痛又……你知道吗?其实,这么久了,我心里一直忘不了你。” 他心下冷哼,若不是听说叶青青进来突然,说不定还有体己银子藏匿著。 指望著从她这里套出点真金白银的消息,好填补他如今的亏空。 他一脸痛苦,“虽说当初你我婚约不再,但我对你终究是与旁人不同的。” 叶青青此刻身心俱疲,她泪眼婆娑地望著周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周景见铺垫得差不多了,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仿佛只是隨口关切地问道:“只是……青青,你如今这般境况,著实让我心疼。你进来之前,府中的银钱细软,还有那些得用的下人,都是怎么处置的?” “总得有些打点,让你在里头少吃些苦头啊。若还有信得过的旧人在外接应,或是哪里还存著些体己,我也好想办法周旋一二,总不能让你一直这样下去。” 他问得看似关切无比,全然是为她打算,实则心跳微微加速,耳朵都竖了起来,生怕错过叶青青回答的一个字。 叶家豪富多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肯定有藏得隱秘的私库或者只有核心子弟才知道的密处。 只要问出地点,等他出去…… 叶青青闻言,眼神却瞬间黯淡下去,面上浮现出一抹苦涩。 她摇了摇头,声音更加嘶哑无力,“周景哥哥,別提了,叶家,叶家当时其实也没几个现银钱了。” 第200章 难道这趟真的白来了? “什么?”周景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猛地攥紧了叶青青的手,急声道:“青青!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这种玩笑?叶家家大业大,铺面田庄无数,怎么可能没有银钱?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我?” 他说著,微微沉下了脸色,作势要鬆开她的手,“我冒著风险过来,一心只想帮你,你却连句实话都不肯对我说吗?难道在你心里,我周景就是那般只图钱財的小人?” 他这招以退为进,果然击中了叶青青心防。 叶青青见他生气,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手上的疼痛,连忙反手抓住他欲抽离的手,急切地解释道:“不,不是的。周景哥哥,你別生气,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我如今除了你,还能相信谁?” 她喘著气,泪水流得更凶了些,“我是说真的,叶家其实只是外面看著风光,其实內里早就被掏空了,库房里当时真的没剩下多少现银了,大多都是些一时难以变现的摆件。” 她努力回忆著,断断续续地说:“至於那些下人,树倒猢猻散,我离开叶家后,就被直接送到了这里,他们大概早就被国公府的人发卖处置了吧,我……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了。” 周景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难道这趟真的白来了? 钱没捞到,还平白惹了一身腥? 然而,下一瞬,叶青青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小声补充道:“不过,只要叶家的老宅还在,倒是有一个地方,或许还放著一点银子。” “那是我小时候顽皮,偶然发现的一处暗格,很小,除了我,可能没人知道。当时我偷偷放了些自己的小金库进去,后来好像也顺手塞过一些首饰碎银,应急用的。” 周景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他心臟狂跳,强行压下心头激动的情绪,立刻追问道:“真的?在哪儿?老宅哪个位置?快告诉我!” 他的语气太过急切。 叶青青被他突如其来的急切嚇了一跳,看著他灼灼的目光,瑟缩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那个地方,很隱蔽,我……” 周景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语气也放缓下来,“青青,你別误会,我不是贪图那些银子。我只是不想要你再在这里受苦。” 他嘆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家虽然有那么一点点权势门路,但家中对我管束极严,每月给我的用银钱都是有限额的。我这次想著上下打点让你过得好些,已经將我所有的私房钱都快耗尽了。” 他握著叶青青的手,眼神真挚,“我是想帮你,恨不得立刻把你从这鬼地方救出去,可没有足够的银子开路,寸步难行啊,我总得知道还有哪些地方能弄到钱,才能继续想办法救你,不是吗?我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著想啊!” 不多时,叶青青终於下定了决心,朝著周景的方向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在我以前住的揽月阁,臥房梳妆檯后面,第三块墙砖是活动的,后面有个很小的暗格。” 周景在心中反覆默念了几遍,確保牢牢记住后,一丝狂喜掠过眼底。 “青青,你放心,这地方我记下了,我出去后立刻就去办,有了银子打点,上下疏通,一定能儘快把你救出去,你再忍耐些时日,我定不会让你在这里久待!” 他的话语听起来斩钉截铁,仿佛已有万全之策。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了一阵刺耳声响。 一个穿著狱卒服,满脸横肉,神情极其不耐烦的汉子提著一个破旧的木桶走了过来,桶里散发著一股股餿臭的气味。 他粗暴地用脚踢了踢铁桿。 “吃饭了!两个废物,还当自己是少爷小姐呢?磨磨蹭蹭的!”那狱卒嗓门粗獷,態度恶劣至极。 他隨手从桶里捞出两个黑乎乎的窝窝头,像丟给畜生一样,从下方的小口丟了进来。 窝窝头滚落在潮湿骯脏的地面上,眨眼便沾满了污渍。 叶青青似乎早已习惯,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眼神麻木地看著地上的食物,没有任何反应。 周景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眼见这低贱的狱卒竟敢如此无礼,他顿时蹙紧了眉头。 他忍著身上的不適,挺了挺腰板,对著那正要转身离开的狱卒沉声道:“站住,你这是什么態度?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狱卒原本已经转身,听到这话,倒是停下了脚步。 慢悠悠地转回来,脸上露出一丝极其不屑的表情。 他上下打量著穿著普通布衣,一身狼狈却还强装镇定的周景,嗤笑一声,悠閒地掂了掂一直掛在腰间的皮鞭。 “哦?”狱卒拉长了声调,充满了戏謔,“是吗?那你倒是说出来给爷听听,看你是哪路神仙,能让爷给你磕个头请个安?” 一旁的叶青青看到狱卒摸向鞭子的手,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更白了些。 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想拉住周景的衣角,声音却十分微弱,“周景哥哥,算了吧……別……” 周景猛地甩开叶青青试图阻拦的手,甚至抱著胳膊,努力摆出一副傲娇的模样,抬高了声音,“我,可是周——”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 “啪!” 一道黑影带著凌厉的风声骤然抽了过来。 那狱卒显然是个老手,动作快准狠,且毫无预兆。 粗糙的皮鞭结结实实地抽在周景的胸膛上。 周景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从胸前炸开,瞬间席捲全身,仿佛骨头都要被抽裂了。 他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面上。 身体不停地痉挛抽搐著。 那狱卒收回鞭子,脸上带著十足的鄙夷,朝著地上痛苦的周景啐了一口。 “呸!你以为进了这京兆府大牢最里间,还能是个什么人物?还能出得去?我实话告诉你,像你这样的瘪三,爷至少也见过百八十个!刚进来的时候个个都人模狗样,嚷嚷著自己是谁谁谁,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他拿著鞭子的手指向周围阴森的牢房,“可结果呢?到了这儿,是龙你得盘著,是虎你得臥著,谁进来都想要告诉爷他是谁,爷告诉你,爷没兴趣知道,爷只知道,到了这儿,你们就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等死的囚犯,懂吗!” 叶青青嚇得浑身发抖,看著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周景,又看了看凶神恶煞的狱卒,鼓起勇气,带著哭腔哀求道:“大、大哥,您行行好……他,他刚来不懂规矩,求求您……” 那狱卒猛地转头,手中的鞭子指向她,“闭嘴,臭娘们,是不是前几天挨的鞭子还没挨够?皮又痒了是不是?再嚷嚷老子连你一块抽!” 叶青青被他眼中的凶光嚇得魂飞魄散,立刻死死咬住嘴唇,將所有的哀求都咽了回去。 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地上的周景好不容易从那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中缓过一口气,听到狱卒这番话,又感受到胸前火辣辣的疼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咬紧了牙关,挣扎著想要爬起来。 可他刚用手肘支撑起一点身体…… “啪!啪!” 那狱卒眼中凶光更盛,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又是毫不留情的两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背部和手臂上。 “啊!嗷!” 周景再次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刚刚撑起一点的身体又被彻底抽趴了下去。 他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衣衫,整个人蜷缩在地面上,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更別提什么自报家门了。 那狱卒冷冷地看著他,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骂骂咧咧地提起木桶,哐哐噹噹地朝著下一个牢房走去。 叶青青缩在角落,看著方才还信誓旦旦要救她出去的周景转眼间便被打得毫无尊严可言。 她眼中的最后一点微光,渐渐淡了下来。 看著周景身前渐渐洇出的暗红色血跡,叶青青很是惊恐。 她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连一块乾净的布条都找不到。 无奈,她只能用自己的破衣角试图去擦拭那不断渗出的血污,声音带著哭腔,“周景哥哥,你流血了,怎么办……” 接下来的几日,对两人而言简直如同地狱般的生活。 那狱卒似乎记住了周景,送饭时总是刻意刁难,动輒便是一顿鞭打斥骂。 周景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有些伤口甚至开始红肿化脓,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他起初还会愤怒地瞪视,但很快,只剩下蜷缩躲避的本能和痛苦的呻吟。 叶青青自身难保,却还是强撑著照顾周景,分给他一点自己都捨不得喝的水。 在他被打得动弹不得时,费力地將那餿臭的窝窝头掰成小块餵到他嘴边。 她看著周景一天天衰弱下去,眼神越来越黯淡。 这天,牢房里异常安静。 叶青青感到一阵阵发冷,头也昏沉地厉害,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挪到周景身边,哑声唤道:“周景哥哥,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没有任何回应。 周景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叶青青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颤抖著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周景的肩膀,“周景哥哥?” 入手之处,一片滚烫。 叶青青嚇得猛地缩回手,又立刻探手去摸他的额头。 伤口肯定严重感染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叶青青慌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朝外面嘶喊,“快给他请个大夫,求求你们了,会死人的!” 没有任何回应。 她喊了多久? 她自己也不知道。 嗓子已经彻底嘶哑。 她用尽最后力气拍打著铁栏,手掌拍得通红,却只换来远处不知哪个狱卒不耐烦的呵斥,“吵什么吵,想死早点说!” 叶青青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突然,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浑身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也烫得厉害。 叶青青的心,彻底死了。 她渐渐安静了下来,蜷缩在离周景不远的地方,眼神空洞地望著头顶。 第201章 大侄子知道疼媳妇啦 半月后。 国公府,棠华院。 “大侄子,如今宫里的事情都处理完成了吧?”云棠坐在床榻上,晃悠著小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对面的人,眼神里满是好奇。 云衡之笑看著她,点了点头,回答著,“都处理完成了。目前城中治安良好,小姑姑也可以適当的出去走一走了。” 之前他之所以不让对方出去,便是因为放心不下小姑姑安全,可是近段时日,城中有人不停的巡逻,他倒是放心了不少。 云棠一听,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欣喜的拍了拍小手,面上的喜悦丝毫掩饰不住。 “大侄子,你终於同意让我出去逛逛啦!” 她自从进入国公府之后,出去的次数,除了那两次確实需要她亲自到场之外,其余时间她连国公府的大门都没有踏出一步。 虽然国公府整体还是挺大的,她若是閒得无聊,也有人陪著她一起玩耍。 但是,这样一来,总归还是闷在府里。 短时间或许还行,可日子久了,她心中总觉得有些憋闷。 如今自己总算是可以出去了,让她怎么能不高兴。 见小姑姑竟然如此开心,云衡之也不由得发自內心的笑了笑,“不过每次出去还是需要让人多多跟著,小姑姑的安全不容得任何闪失。” 云棠眯著眼睛摆了摆手,“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她转而看著一旁肚子又大了许多的夏月淑,两只小手撑著床榻,一骨碌便跳了下去。 “月淑侄媳,你也是,更要注意身子,你的兰香居和棠华院如此之远,我都与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往后你在兰香居走走便是,不用到这么远来,路上万一出个什么事情,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还没等对方回答,她又看向一旁的云衡之,语气带上了一丝丝责怪。 “大侄子,你也要好好劝劝你媳妇,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云衡之连忙应了声,语气恭敬,“小姑姑说的是。” 夏月淑伸手下意识放在了腹部,轻轻抚摸著,“我总想著来看看小姑姑。” 云棠慢悠悠的跑到了她的身边,接著在她身边坐下,歪著脑袋,“我有什么好看的,你看我现在还是这样圆滚滚的,你现在好好的注意自己的身子,里面还有宝宝呢,这才是最重要的,知道了吗?” 见云棠小模样一脸认真,夏月淑连忙点了点头。 云棠看著云衡之,见他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夏月淑身上,那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她心中不由暗暗点头,自己平日里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看来大侄子是真的听进去了,也知道疼媳妇了。 只有这样,国公府才会跟著越来越好,大侄子也会越来越好。 只见云衡之微微倾身,声音比平日里又柔和了几分,对著夏月淑轻声道:“月淑,小姑姑说得是。你如今身子重,兰香居到棠华院这段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走来走去总归耗费精神。” 他顿了顿,“你若想见小姑姑,派人来说一声,我陪小姑姑过去看你便是。或者,我让人用软轿抬你过来,也稳妥些。” 夏月淑听著夫君体贴入微的话语,下意识地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软糯,带著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哪里就用得上软轿了?太医也说了,適当走动於身子有益。我只是觉得总待在院子里也闷得慌,想来和小姑姑说说话罢了。” 她说著,抬眼飞快地瞥了云衡之一眼。 那眼神里含著依赖与些许羞涩,全然不似平日里端庄持重的模样。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云棠在一旁瞧著,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比那最甜的点心还要甜上几分。 她心里美滋滋的。 看来自己说的话,不仅大侄子听进去了,月淑侄媳也听进去了,还会无意识地撒个娇了! 真好! 她故意用两只小胖手捂住眼睛,手指缝却张得开开的,小脑袋摇啊摇,“哎呦呦,没眼看没眼看。你们两个人,感情这样好,我看著都不好意思啦,我这棠华院都快变成罐子啦!” 此话一出,夏月淑的脸顿时红得更厉害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全被小姑姑看了去,她连忙低下头去。 云衡之也被云棠打趣得有些耳根发热,但更多的是看到夏月淑娇羞模样的欣喜。 他轻咳一声,站起身,顺势將夏月淑也轻轻扶起,对著云棠笑道:“小姑姑说笑了,不过月淑的身子確实需要精细些养著,不宜久坐。我便先带她回去歇著了,改日再陪她来给小姑姑请安。” 云棠放下小手,露出一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脸,像个小大人似的用力点了点头,“嗯嗯,快回去吧,好好照顾我侄媳妇和我未来的小侄孙!” 送走了云衡之夫妇,棠华院又恢復了寧静。 经过半月的修缮,小厨房早已焕然一新,甚至比之前更加亮堂。 灶台重新砌过,碗柜厨具也都换了新的,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柴火和食物混合的香气。 孙老实经歷了上次的风波,更是憋著一股劲要將功补过,伺候好云棠。 他每日绞尽脑汁,变著样地研究新点心。 不仅用料更加考究,在外形和口味上也下了更多功夫。 不多时,青鳶端上来一碟刚出炉的海棠酥。 那点心做得极其精巧,外形宛如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海棠。 瓣层层叠叠,酥皮薄如蝉翼,透著里面若隱若现的粉红色馅料。 顶端还点缀著一小粒金色的粒。 云棠正趴在窗边的榻上,晃荡著两只小脚丫,拿著一本小人书看得津津有味。 闻到香味,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小鼻子使劲嗅了嗅,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起来,直勾勾地盯向青鳶手中的盘子。 “好香呀!孙老实又做什么好吃的啦?”她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 青鳶笑著將碟子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小主子慢些,刚出锅,还有些烫呢。” 云棠却等不及了,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鼓起腮帮子对著酥皮吹了吹气,接著才试探著咬了一小口。 酥皮应声而碎,入口即化。 內馅是酸甜適口的山楂,混合著细密的豆沙,还带著一丝丝玫瑰的香气。 完美地中和了酥皮的油润,吃起来清新不腻。 “唔!好吃!”云棠幸福地眯起了眼睛,两条小腿高兴地在榻沿边晃悠得更欢了。 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没一会儿,一块海棠酥就下了肚。 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沾著的酥皮碎屑,看著盘中剩下的几块精致点心,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扭过头,对著一旁的青鳶,小脸上还沾著一点馅料的碎屑,表情却很是认真,“青鳶,孙老实这段时日真是费心了,点心做得越来越好吃了。你一会儿让青果去库房,从我份例里支些银子,好好赏赐他,就说是本小主子赏他的辛苦钱!” 青鳶看著自家小主子这副努力摆出威严主子模样,却又顶著一张沾著点心渣的可爱小脸,忍俊不禁,连忙福身应道:“是,奴婢记下了,这就去办。小主子仁厚,孙管事知道了定会感激不尽。” 云棠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將注意力放回点心上。 她歪著头,看著桌上的点心,似乎在想从哪里下口比较好。 最终,她小口小口地从瓣外围啃了起来,吃得极其专注认真,时不时还满足地晃了晃小脑袋。 阳光透过窗欞洒进来,照在她毛茸茸的发顶和认真进食的小脸上,看著可爱极了。 青果领了命,从库房支了银子,用一个小巧的荷包装好,便朝著小厨房走去。 小厨房內,孙老实正指挥著两个帮厨將新一批的点心从蒸笼里取出。 “孙管事。”青果笑著唤了一声。 孙老实闻声回头,见是云棠身边的大丫鬟青果,连忙用围裙擦了擦手,迎上前来,脸上带著恭谨的笑,“青果姑娘怎么过来了?可是小主子有什么吩咐?” 青果將手中的荷包递过去,语气温和,“孙管事,小主子用了新做的海棠酥,很是喜欢,心里头高兴,特地让我从她份例里支了些银子过来赏你,说是犒劳你这段时间的辛苦。” 那荷包虽不大,但掂量著也有些分量。 孙老实一看,脸上立刻露出惶恐之色,连连摆手,身子都微微躬了下去,“这……这如何使得?姑娘快拿回去!伺候好小主子本就是咱们分內的事,是小厨房上下所有人的本分。” “况且,这点心能做得好,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傢伙都出了力。小主子吃得开心,那就是对咱们最大的赏赐了,这银钱是万万不能收的!” 他態度坚决,眼神诚恳。 青果见他这样,心下明白,对方並非是假意的推脱。 青果又將银子往前递了递,声音放低了些,语气带著几分劝慰,“孙管事,你的心意我明白,小主子自然也明白。小厨房这次受了无妄之灾,你能带著大家这么快重振旗鼓,还越发精益求精,这份忠心和小主子都看在眼里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厨房里其他虽然忙碌著,但都悄悄竖起耳朵,眼神忍不住往那荷包上瞟的帮厨和僕妇们,继续温声道:“你就收下吧。我知道你的意思,觉得受之有愧。”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孙老实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將周围人的神色都看在了眼底。 青果收回视线,继续道:“但小主子高兴,既然赏下来了,咱们做下人的,首要的是要让主子高兴,依著主子的心意来,这才是真正的本分,你说是不是?” 第202章 他们最真实的样子 “你若执意不肯收,反倒让小主子觉得是不是赏得不合规矩,或是你们心里还有疙瘩?” 她这话说得在情在理。 孙老实闻言,脸上的犹豫之色更重。 他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厨房,果然看到几个年轻帮厨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 他深知,这赏银虽说是赏给他个人的,但若他独吞,难免寒了大家的心;可若是不收,又確实拂了小主子的好意。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接过了荷包。 荷包入手,他並未收起,而是转过身,面对著小厨房里所有的僕役,扬了扬手中的荷包,声音洪亮: “诸位都听到了,小主子仁厚,赏了咱们银钱。但这赏,不是我孙老实一个人的!” 他目光扫过眾人,“这点心能做得好,离不开大傢伙儿的齐心协力,所以,这赏银,咱们小厨房人人有份,晚些时候,我会按功劳大小分给大家,也让大家都沾沾小主子的喜气!” 他这话一出,厨房里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眾人脸上都露出了感激的笑容,纷纷开口道:“谢谢小主子赏!” “谢谢孙管事!” “咱们往后一定更尽心尽力伺候小主子!” 青果看著这一幕,嘴角也噙著满意的笑。 孙老实这般处理,既全了大家的情面,又鼓舞了士气,果然是个明白人。 她点了点头,对孙老实道:“孙管事是个明白人,既如此,这东西给你了,想要怎么处置自然是隨你的心意。小主子知道了,也只会更高兴。前头还有点事情,我便不在这里多待了,你们继续忙。” 说著,青果转身便准备离开。 “青果姑娘,请留步!”孙老实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叫住了她。 青果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孙管事还有事?” 孙老实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问道:“那个,姑娘,我就是想再问一句,小主子她吃那海棠酥的时候,是真的……真的很满意吗?” 这话,他问得小心翼翼。 虽然赏银已经说明了一切,但他还是想从青果口中听到一句肯定的话。 青果闻言,立刻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语气轻快地说道:“孙管事,这还用问吗?那当然是满意极了,小主子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小脚晃得那叫一个欢快,一块点心没一会儿就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手指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 “若非是满意到了十分,又怎么会特意让我立马就拿著赏钱过来?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您这手艺,可是牢牢拴住咱们小主子的胃啦!” 话落,孙老实脸上最后一丝忐忑彻底烟消云散。 他咧开嘴,笑得眼角皱纹都深了几分,连连点头,“哎,哎!满意就好,满意就好,姑娘放心,往后我一定琢磨出更多更好吃的点心,绝不让小主子失望。” “那敢情好!”青果笑著应了,这才真正转身离开了小厨房。 身后,传来孙老实中气十足的吆喝声:“都听见了吗?小主子爱吃!咱们更得拿出看家本事来,下一炉杏仁佛手酥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小厨房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快的应和声。 青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小厨房里热闹欢快的气氛却並未消散。 眾人脸上都带著笑,手下动作愈发麻利。 这时,阿才悄悄凑到了正小心翼翼將荷包收进怀里的孙老实身边。 他左右瞟了瞟,见没人特別注意他们这边,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师傅,现在小主子这么喜欢咱们做的吃食,胃口也开了,是不是代表著……国公爷便不会再像前段时日那样,总是紧盯著咱们小厨房,三不五时就来问话了?” 他语气里带著一丝心有余悸的后怕。 之前云棠食欲不振,整个棠华院,尤其是负责饮食的小厨房,可谓是乌云罩顶。 云衡之每次问话都让他们这些下人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慎就惹怒了国公爷。 那压力,简直比在灶前连站八个时辰还熬人。 孙老实听到他的话,收敛了些许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也低声回道:“那是自然,主子们的喜怒,大多繫於身边小事。先前国公爷之所以那般忧心,再三叮嘱,甚至亲自过问,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小主子胃口不佳,什么都吃不下,看著让人心疼吗?” 他嘆了口气,回想起前段时日也是颇感压力,“如今想来,许是咱们之前的手艺確实过於墨守成规,翻来覆去就那几样,口味也做得单一了些。” “小主子年纪小,正是贪鲜好奇的时候,老是吃差不多的东西,自然就没什么胃口了。也怪不得国公爷著急。” 阿才闻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微微绷著的肩膀彻底放鬆下来,“师傅您说得对,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您不知道,前段时日,看著小主子不爱吃东西,国公爷脸色又那么沉,我这心里头啊,整天七上八下的,干活的时候手都是抖的,生怕哪一点没做好,可真是嚇坏我了!” 他那副后怕的模样逗笑了孙老实。 孙老实伸出沾著些许麵粉的大手,拍了拍阿才的肩膀,“放心吧,咱们国公府是讲规矩的勛贵之家,主子们虽然尊贵,但也明事理。只要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用心当差,把主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小主子自然高兴,小主子高兴了,国公爷也就宽心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肯定。 “小主子虽然年纪小,但心思透亮,待人也宽和,绝不是那种会刻意刁难下人的主儿。咱们只要本分做事,手艺上不断精进,做出合她心意的吃食,她自然不会为难我们,说不定啊,往后还有更多的赏赐呢!” 阿才听著师傅的话,眼睛越来越亮。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將孙老实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了心里,“嗯,师傅,我记住了,我一定跟著您好好学手艺,用心做事,绝不给您和小主子丟脸!” “这就对了。”孙老实欣慰地笑了笑,“快去看著那锅鸡汤的火候,文火慢燉,时辰足了味道才好,小主子晚膳说不定要用呢!” “哎,我这就去。”阿才响亮地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跑了过去。 此时,棠华院內,云棠心满意足地用完最后一点海棠酥的碎屑,小肚子已然吃得圆滚滚的。 她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扭头看向一旁的青鳶,小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带著点不確定,“青鳶,我是不是有一段时日没查看璋儿和鹤轩的功课了?” 青鳶闻言,微微躬身,柔声回道:“回小主子,前一段时日您身子不適,胃口不佳,精神头也短些,確实未曾过多关注两位小公子的课业。今日可是想看看他们的功课如何了?” 云棠点了点头,她伸出小胖手拍了拍,隨后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日光正好,离晚膳似乎还有一段时间。 她收回视线,吩咐道:“嗯,去叫他们的夫子过来一趟吧,我问问情况。” “是。”青果在一旁应声,转身便要领命而去。 “等等!”云棠忽然又开口叫住了她。 青果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只见云棠歪著小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仿佛想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主意。 她嘴角翘起,露出一个略带调皮的笑容,“罢了罢了,这个时辰,他们应该正在学堂用功呢吧?让夫子过来回话,听到的难免是些准备好的说辞。不如我们还是突然去比较好?这样才能看到他们最真实的样子嘛!”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还故意压低了声音,那小模样又机灵又可爱。 青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染上笑意,轻声確认道:“主子的意思是,想亲自去学堂看看?” “对呀!”云棠兴奋地从榻上溜下来,站稳后,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褶皱,“走吧,我们悄悄过去,看看他们几个有没有认真听讲。” 说著,她便迈开小短腿,兴致勃勃地朝门外走去。 青鳶和青果相视一笑,连忙快步跟上,其他几个小丫鬟也赶紧隨行伺候。 一行人出了棠华院,沿著府中学堂走去。 国公府內庭院深深,景致错落。 走著走著,忽然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从一旁的石榴树上传来。 云棠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停下脚步,踮起脚尖,仰著小脑袋循声望去。 只见几只羽毛鲜艷亮丽,尾巴长长的小鸟儿正在枝叶间跳跃嬉戏。 发出了嘰嘰喳喳的欢快叫声。 “呀,是小鸟儿!”云棠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那几只小鸟。 这鸟儿,她竟然没见过。 她不由自主地跟著小鸟移动的方向小步挪动,伸出一根小手指指著它们,压低声音对身后的青鳶说:“青鳶你快看,它们的羽毛好漂亮。” 她看得入了神,就那样仰著头,安安静静地站著,看著小鸟们嬉戏。 嘴角不自觉掛著一抹甜甜的笑容,仿佛世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於此。 过了好一会儿,那几只小鸟扑棱著翅膀飞走了,云棠这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嘆了口气,“唉,飞走啦。好吧,我们还是先去办正事吧。” 她重新振作精神,背著小手,继续朝著学堂的方向走去。 只是那脚步,似乎比方才更加轻快了几分。 第203章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很快,云棠一行人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学堂外。 对比其他院落来说,学堂是一座相对独立的院落,环境清幽。 此时,正从里面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听起来整齐而认真。 青鳶见云棠迈著小短腿就要往里走,下意识地弯下腰,伸出手臂,低声道:“小主子,奴婢抱您进去?” 云棠却立刻停下了脚步,伸出小胖手拉住了青鳶的衣袖,冲她摇了摇头。 接著,她又竖起一根手指抵在粉嫩嫩的嘴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压低了声音,“不要进去。我们就在外面偷偷看看,这样才能看到他们最真实的样子呀,要是我们进去了,他们肯定就装模作样起来啦!” 青鳶立刻会意,眼中含笑,点了点头,柔声道:“小主子说的是。” 隨后,青鳶便不再提抱云棠进去的事,只默默站在云棠身侧。 目光不著痕跡地扫过四周,確保云棠的安全。 学堂的窗户开得颇高。 以云棠的身高,即便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看到一点窗欞。 她努力仰著小脑袋,试图从窗户缝隙里看到里面的情景,小脸都憋得有些红了,却还是看不真切。 她有些不甘心,转过头,看了看身后跟著的青鳶和青果。 两人为了迁就她,也都微微弯著腰,凑在她身边,试图顺著她的视线往里看。 三个人的身影在窗下其实颇为显眼。 云棠伸出小手,轻轻扯了扯青鳶和青果的衣袖,小眉头蹙著,用一种“你们怎么这么不机灵”的语气,奶声奶气地埋怨道:“你们两个,都蹲下来一点呀,站这么高,也太容易被里面的人发现啦,我们要悄悄的。” 青鳶和青果这才恍然,相视一眼,都有些失笑。 她们光顾著陪小主子看,却忘了隱蔽自己。 两人连忙蹲下身来。 这样,她们的身高就刚好能让云棠扶著她们的肩膀站稳。 而三人也能更好地隱藏在窗台下方的视线盲区里。 “这样才对嘛!”云棠满意地点点头,两只小手分別搭在青鳶和青果的肩上。 她努力踮起脚尖,往里探著小脑袋。 这下,她终於能清晰地看到学堂里面的情形了。 只见学堂內,七八个年纪不等的孩子正襟危坐,其中包括云璋和云鹤轩。 一位鬚髮白的老夫子正闭著眼睛,摇头晃脑地领著他们诵读文章。 底下的眾人也都捧著书本,一个个小脸上表情认真,跟著夫子一字一句地念著。 声音清脆整齐,充满了朝气。 这声音落入耳中,云棠听著,觉得格外舒心顺耳,小脸上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仔细地一个个看过去。 看著看著,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坐在最外边位置的一个女子身上。 那女子年纪明显比云璋、云鹤轩他们要大上好几岁,身量也高些,坐在一群小豆丁里显得有些突兀。 此人正是云妤。 整个学堂里,除了柳姨娘之外,其余人年纪都很合適。 应当读书的年纪中,就属云妤的年纪最大了。 云棠看著她,心下想著,妤儿之前从未学过这些,如今能和弟弟们坐在一起从头开始,想必也是鼓了很大的勇气。 然而,她看到云妤坐得笔直,双手恭敬地捧著书本,眼睛紧紧盯著书上的文字,嘴唇认真地跟著夫子的节奏一张一合。 虽然偶尔会流露出些许困惑和吃力的神色,但那份专注和努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丝毫没有因为起步晚而敷衍。 云棠看著看著,眼中的欣慰之色更浓了。 她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对蹲在身边的青鳶和青果说:“你们快看妤儿,她学得还挺认真的呢!眼神一直跟著书本,念得也用心。” 她的小脑袋又转回去扫视了一圈,“嗯,大家都挺认真的,不错不错。” 青鳶顺著她的目光看去,也轻声附和道:“小主子观察得是,妤小姐確实很是用功,奴婢听说,她每日下学后,还会自己再多练一会儿字呢。” 青果也笑著低声补充,“是啊,璋小公子和鹤轩小公子近来功课也进步了不少,夫子前几日还夸了呢。” 听到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丫鬟都这么说,云棠心里更是满意极了,一种自家孩子真爭气的骄傲感油然而生。 她忍不住又踮了踮脚,想要看得更加仔细。 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那双大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 她保持著这个姿势,安安静静地在外头“偷听”了好一会儿。 直到老夫子宣布下学,孩子们开始收拾书本时,她才意犹未尽地缩回小脑袋,示意青鳶和青果可以起来了。 “看来咱们府的学堂风气很正嘛!”云棠背著小手,一副很是满意的小模样。 云棠心满意足地查看完毕,生怕被里面的孩子们发现,赶紧对著青鳶和青果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她將声音压得低低的,“快走快走,別让他们发现啦!” 青鳶会意,立刻小心地將云棠抱了起来。 见此,青果和其他丫鬟们也放轻了脚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迅速离开了学堂,朝著来路返回。 她们刚离开没多久,学堂里的孩子们便陆续走了出来。 最先出来的云璋眼尖,恰好瞥见迴廊尽头一闪而过的几个身影。 其中被抱著的那个小小身影穿著樱草色襦裙,格外显眼。 他愣了一下,连忙碰了碰身边正伸懒腰的云鹤轩,指著那个方向,语气带著不確定,“你快看,那边……那个被抱著的,是不是小姑祖?” 云鹤轩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眯著眼仔细看去,正好看到青鳶抱著云棠转过廊角。 虽然只是一瞥,但那熟悉的衣角和髮型让他小脸上顿时写满了震惊,没忍住脱口而出,“呀,果真是小姑祖呢,她怎么会来这里?” 跟在两人身后出来的云妤,原本正默默低著头想著方才夫子讲的一个不太明白的句子。 听到他们的对话,也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抬起头循声望去。 当她確认那確实是云棠的背影时,不知为何,心里微微一紧。 立刻又低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著衣角,默默退到了一旁。 云鹤轩震惊过后,突然想起什么,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带著点后怕凑近云璋,小声嘀咕著,“糟了糟了,我刚才……刚才有一小会儿走神了,没认真听夫子讲话,光想著等下休息要去扑那只大蛐蛐儿,小姑祖不会正好那时候看见了吧?她会不会生气啊?” 云璋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安慰道:“你別自己嚇自己。我看小姑祖离开的样子不像是生气的。而且你就走神了一小会儿,哪有那么巧就被她正好看到?再说了……” 他顿了顿,学著大人的样子摸了摸下巴,“我瞧著小姑祖的背影,看著倒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反而好像挺开心的?” 云鹤轩侧过身子,一脸疑惑和好奇地看著云璋,追问道:“开心?你是怎么从小姑祖的一个背影就看出她开心不开心的?你这本事能教教我吗?我也想知道!” 云璋被他问得一噎。 他哪里真有什么看背影识心情的本事,不过是根据方才听到的整齐读书声和小姑祖悄咪咪离开的行为推测的罢了。 他沉默了一瞬,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拍了拍云鹤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这个嘛,就是一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还是不要学了。” 这可没法教,都是他瞎猜的。 云鹤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虽然还是有点担心,但被云璋这么一说,倒也放鬆了不少。 这时,柳姨娘也缓步从学堂里走了出来。 她如今每日陪著云璋一起来学堂。 虽然主要是为了照顾儿子,但也跟著一起听讲认字,十分用心。 云璋一看到母亲,立刻就把小姑祖和云鹤轩担忧拋到了脑后。 他快步迎了上去,很是自然地牵起柳姨娘的手,仰著小脸,语气关切的问道:“今日夫子讲的那段,您听明白了吗?里面有几个字挺难的,您要是哪里不清楚,等会儿回去了,孩儿可以再给您讲讲。” 柳姨娘看著儿子认真关切的小脸,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暖流。 她温柔地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颳了刮云璋的鼻子,眼神里充满了欣慰,“你呀,就数你最厉害,最会担心娘了。放心,娘今日听得很认真,大概的意思都明白了,那几个难字也记下了样子,回头再多写几遍就好。” 她说著,目光柔和地看著儿子。 跟著璋儿上学堂的这段时日,是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璋儿非但没有觉得她这个母亲丟人,反而处处维护她体贴她,耐心地教她认字,和她討论夫子的讲解。 他们之间的关係比以前更加亲近。 他们甚至能一起討论功课,分享学习的心得。 这种被儿子需要、被儿子当成朋友的感觉,她觉得无比幸福。 云璋听到母亲说懂了,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小脸上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娘亲真厉害,学得越来越快了!” 柳姨娘看著他天真烂漫的笑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只觉得为了能跟上儿子的脚步,再难的学问她也愿意去学。 “不过,娘,我当才看到小姑祖了,可是小姑祖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看看,或者等等我们一同回棠华院?” 云璋拉著柳姨娘的手,一脸好奇。 柳姨娘神情一顿,面上有些讶异,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你说方才小主子来过了?” 云璋重重地点了点头,指著身旁的云鹤轩,“对呀对呀,鹤轩也看到了是不是?” 似乎为了证明他所说的是真的,云鹤轩忙不叠地点了点头。 柳姨娘神色微动,赶忙转头对著云璋说,“璋儿,你们都再想想近段时日所学的课业,等下回去过后,小主子可能会考一考你们。” 云鹤轩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一脸烦闷,“啊,不会吧,我还什么都不记得呢。” 第204章 你已经很努力了 柳姨娘看著云鹤轩瞬间垮下来的小脸,心中瞭然,语气更加温和了几分,安抚道:“鹤轩別急,姨娘也只是猜测,小主子未必就一定会考校功课。只是咱们提前做些准备,心里有底,总归是好的,即便真要考,问心无愧便是了。” 云璋在一旁听著,小眉头微微蹙起,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隨后,像个小大人似的分析道:“娘亲说得有道理,不过,孩儿觉得,小姑祖来考校功课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他掰著手指头数道:“前一段时日,小姑祖身子不適,所以本该进行的考学就耽搁了下来。” “如今小姑祖身子大好了,胃口也开了,瞧著心情也很不错,方才还特意来学堂看我们,依小姑祖做事向来有章法的性子,把先前耽搁的考校补回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云璋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让柳姨娘都忍不住微微点头,眼中流露出些许讚许之色。 这孩子,心思是越发细腻通透了。 然而,这番话落在云鹤轩耳中,他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眼里甚至泛起了些许水光。 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巨大的沮丧和焦虑之中。 他自从上一次差点被外人哄骗著欠下债务,给府里惹下大麻烦后,心里就憋著一股劲,发誓要奋发图强,好好读书上进。 他想,不能再让家人失望,尤其是不能再让救了他,又为他操碎了心的小姑祖失望。 他確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可不知为何,每次一坐到学堂里,看著夫子摇头晃脑,听著那些之乎者也,他便觉得自己的脑袋像被糊住了一样,精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 思绪总是飘到窗外的小鸟,草丛里的蛐蛐,或者乾脆就是一片空白。 夫子的讲解如同天书,左耳进右耳出,他根本听不明白。 下学后,他不得不硬著头皮,一遍又一遍地去打扰云璋,请教那些对云璋来说可能很简单,对他却难如登天的问题。 每一次请教,都让他感到无比挫败。 可不得不继续下去。 上一次小姑祖考校功课时,他就表现得一塌糊涂,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让小姑祖皱了好几次眉头。 虽然小姑祖並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但他自己心里却难过极了。 这一次…… 若是,他这一次再表现不好,连最简单的问题都答错,小姑祖是不是就真的要对他彻底失望了? 是不是会觉得他烂泥扶不上墙,再也不喜欢他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云鹤轩就觉得心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难受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要小姑祖对他失望,一点都不想! 可他越是著急,越是害怕,脑子里就越是混乱,之前勉强记住的那点东西仿佛也都要忘记了。 他的头越垂越低,小小的肩膀耷拉著,周身都瀰漫著一股“我完了”的绝望气息。 柳姨娘心思细腻,早就將云鹤轩的反应看在眼里。 她见云鹤轩情绪如此低落,甚至隱隱有些发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惜。 她上前一步,温柔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云鹤轩肩膀。 她的动作很轻。 “好孩子,”柳姨娘的声音很柔,“別给自己太大压力,姨娘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云鹤轩抬起头,眼圈红红地看著她,眼神里充满了无助。 柳姨娘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继续说道:“每个人天生擅长的东西都不一样,有的人读书一点就通,有的人可能开窍晚些,但这並不代表你不优秀,更不代表你往后就一直会这样。” 她顿了顿,继续说著,“小主子是明白人,她看重的,不仅仅是你们能背出多少文章,认得多少字。” 说著,她语气更加恳切了些,“她更看重的,是你们的学习態度。只要你回答问题时,態度端正,把自己知道的理解的大大方方说出来,不知道的就诚实地承认,並且表现出愿意认真去学、虚心去请教的样子,小主子就不会对你失望。” “她最喜欢的就是肯用功、有上进心的孩子。你近来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小主子定然也是知道的。” 云鹤轩怔怔地听著,眼中的恐慌渐渐褪去了一些。 虽然他依旧紧张,但至少没有方才那样崩溃了。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眶里的湿意逼回去。 看著柳姨娘温柔鼓励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哽咽,但多了几分坚定,“嗯,姨娘,我……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的,到时一定好好答话。” 虽然云鹤轩心里还是没底,但至少,他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了。 態度。 对,最重要的是態度! 他不能让小姑祖觉得他放弃了。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將最后那点泪意憋了回去,对著柳姨娘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小脸上满是感激,“姨娘,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柳姨娘笑了笑,伸手虚扶了他一下,“好孩子,快別多礼了。这都是小事,你能想明白就好。” 云鹤轩直起身,脸上终於露出了些许轻鬆的神色。 他用力点了点头,转身便朝著自己院子的方向小跑而去。 那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大约是急著回去临时抱佛脚,爭取在云棠考校时能多答上几句。 看著云鹤轩跑远的背影,柳姨娘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 她转过身,蹲下身来,与云璋平视,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璋儿,”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多了几分认真,“方才说的那些话,不仅仅是说给鹤轩听的,你也要记在心里,知道吗?” 云璋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似乎不太明白娘亲为何要特意对自己说这些。 他歪著头问,“为什么我也要记住?我最近功课都跟得上啊。” 他甚至隱隱是学堂里学得最好的那几个之一。 柳姨娘看著儿子聪慧却尚显稚嫩的脸庞,轻轻嘆了口气,抬手替他理了理方才跑动时有些微乱的衣领,柔声道:“娘知道你现在学得很好,在学堂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娘为你骄傲。” 她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担忧,“可是璋儿,这世上学问无穷尽,没有人能什么都懂,什么都永远第一。” “娘希望你记住,以后无论遇到多难的问题,或是发现自己有什么不会不懂的地方,都不要钻牛角尖,不要过分苛责自己,更不要因此就觉得丟脸或难受。” 她语气更重了几分,“要学会坦然接受自己的不足,然后虚心去学、去问,就像你教娘亲那样。这样子,你自己才不会难受,路才能走得长远,知道吗?” 云璋似懂非懂,但他能感受到母亲话语里的关切。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承诺道:“嗯,娘亲,我知道啦,我不会钻牛角尖的。” “好孩子。”柳姨娘欣慰地笑了笑,站起身,牵起儿子的手,“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於是,柳姨娘牵著云璋,也缓缓朝著棠华院走去。 而一直默默跟在稍远处的云妤,见眾人都散了,这才加快脚步,朝著棠华院的方向走去。 无论小姑祖是否要考校功课,她作为晚辈,下学了去请个安总是应该的。 走在去棠华院的路上,云妤的心思却有些飘远。 这段时日,她仔细留意著府里的几个孩子。 云薇年纪还小,天真烂漫,没什么复杂心思。 可那个云鹤轩……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说他如今看起来是因为功课不好而焦虑沮丧,人也显得有些愚钝,但谁知道他是不是装出来的? 就算他现在没什么別的心思,可以后年纪再大些呢? 他毕竟是国公爷的亲子,身份摆在那里,若是以后书读不好,又或者心生怨懟,保不齐会对小姑祖的地位產生威胁。 云妤越想越觉得这是个隱患。 她既然看到了,就有责任將这个顾虑提醒给小姑祖知道。 打定了主意后,她的脚步更加坚定了些。 棠华院。 云棠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外间的贵妃椅上。 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垫子里,显得愈发小巧。 她刚用完一碗蜜水,满足地眯著眼睛。 她伸出小手,摸了摸自己吃的圆滚滚的小肚子,还轻轻拍了拍,发出了一声愜意的嘆息。 “唉,国公府的日子真是越过越舒坦了……”她小声嘟囔著,嘴角弯弯。 青鳶安静地立在一旁,见她茶杯空了,又適时地续上半杯温热的蜜水。 云棠接过,小口小口地喝著,甜滋滋的味道让她心情更好了些。 喝了几口,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看向青鳶,语气隨意,“青鳶,近段时日各个庄子和铺子,都没什么问题吧?帐目都还清楚吗?” 青鳶闻言,立刻恭敬地回道:“回小主子,您放心,都一切正常。自从之前那档子事被您雷霆手段处置过后,那些管事一个个都警醒著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听话负责。”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每月递上来的帐目都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奴婢和帐房都仔细核对过,並无错漏之处。如今各处进项稳定,田庄风调雨顺,铺子生意也红火。” “嗯,那就好。”云棠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眯起了眼睛。 让底下的人规矩做事,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心思,便是她目前最大的快乐。 第205章 和他亲娘又有何区別? 然而,云棠正准备假寐片刻,屋外便传来一道通报声。 通报声清脆响亮,“小主子,云妤小姐来了。” 云棠心下有些疑惑,但还是挥了挥手,“让人进来吧。” 不多时,云妤便慢慢走了进来。 他走至云棠面前时,朝著她微微欠身,云棠这时才坐直了身子,好奇地看著她问,“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也不需要请安。” 云妤面上有些犹豫。 见她如此模样,云棠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有什么便直说吧,怎么还犹犹豫豫的。” 云妤低垂著头,眼神略微有些闪躲。 她心下想了想自己此行的目的,最终深吸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说道:“小姑祖,妤儿知道自己不应该过多关注这些事情,也清楚小姑祖有自己的考量,也或许是妤儿想多了。” 见她铺垫这么久,云棠心下反而更加好奇,面上的小表情也认真了许多。 云妤顿了顿,“鹤轩弟弟和云微妹妹的事,妤儿知道一点,但是近段时间通过和鹤轩弟弟的相处,妤儿总觉得他心思不简单。” “若是小姑祖不多加注意,日后可能会给小姑柤带来不好的影响。”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云棠眉眼微微上扬,顿时来了兴趣,“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妤说:“如今一起上学下学,难免会碰在一起,虽然鹤轩弟弟目前看著没什么坏心思,但是他確实很容易被人挑唆,小姑祖也没有时常关注到他,他更是危险。” 云棠轻点了点头,“难为你有这个心思。” 云妤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云棠的脸色,见对方似乎並没有不悦,心下这才稍微安定了些。 在来之前,她便想著,若是小姑祖根本不愿意听她这番说辞,到时她又该怎么办。 可没想到,小姑祖的反应,远远超过了她想像中的模样。 如此,至少证明自己说的话,小姑祖是有可能听进去的。 既然她如今在国公府住著,又是因为小姑祖而进的国公府,那她既然知道了这些事情,便一定要提前告诉小姑祖。 云棠原本慵懒倚在榻上的身子微微前倾,指尖无意识地捻著袖口。 屋內薰香裊裊,她看著下方垂首恭立的云妤,抬了抬眼。 “你再具体说说。” 云妤被这语气激得心口一跳,知道小姑祖是真正听进去了。 她仔细想了想,组织著言语,生怕漏掉任何细节,反而她显得搬弄是非。 “是前两日的事了。”云妤的声音放得更轻,更缓了些,“那日讲学,鹤轩弟弟因文章释义与夫子见解不同,爭执了几句。夫子……夫子或许言辞严厉了些,说他浮躁急进,根基未稳便好高騖远。” “鹤轩弟弟当时便涨红了脸,却未再爭辩,只低头认了错。我们都以为这事便过去了。”云妤说到此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谁知……谁知下学后,他並未立刻回去。我因遗落了一支笔在学斋,返回去取时,恰巧看见他正將一小罐桐油,悄悄倒在夫子每日必经的那段木阶上。那处光线暗,平日便有些湿滑,又被他刻意做了手脚……” 云棠的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並未出声打断。 云妤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心中惊疑,却不敢当场出声,只得躲在一旁,次日,夫子如常经过那里,果真脚下一滑,猛地摔了下去!” “他年事已高,这一摔非同小可,额头当即磕在地上,人当时便晕厥了过去。” “我看见……看见鹤轩弟弟脸上,並无多少惊恐慌乱,反而嘴角极快地弯了一下,像是得意,又像是解气。虽然只是一瞬,很快就换作了惊慌失措的模样,但我確信没有看错。”云妤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 “后来云璋闻讯赶来,一面急忙安排人请郎中救治夫子,一面查问,得知是鹤轩弟弟所为,便將他叫到一旁,说他此举岂是君子所为,险些酿成大祸。” “鹤轩弟弟当时听著,却颇不以为然,只低声嘟囔辩解说……”云妤顿了顿,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重复,“『谁让他那般说我?不过是个老腐儒,摔便摔了,没了再换一个更识趣的夫子便是。何必大惊小怪。』” 说完最后一句,云妤悄然抬眼,快速覷了一下云棠的神色。 只见小姑祖面沉如水,眸色深得看不见底。 她的指节在案几上无意识地轻轻叩击著。 云妤不敢再多言,只默默静立著。 良久,云棠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冷意,“这些,你都记得清楚?” 云妤郑重地点点头,“妤儿不敢妄言,字句属实。事后越想越是后怕,鹤轩弟弟他……他似乎並不觉得此举有何严重错处,心思之冷硬,与平日表现出来的模样,截然不同。妤儿思来想去,觉得绝不能隱瞒,定要稟报小姑祖知晓。” 云棠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方才那点閒適慵懒荡然无存,周身的气息都冷了几分。 她缓缓转过头,视线投向侍立在一旁的青鳶。 “青鳶,”她的声音平稳,“学堂里近日可有此类风声传入耳中?” 青鳶与身旁的青果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与惊疑。 青鳶上前一步,屈膝恭敬回道:“回主子,学堂那边风平浪静,並未有任何异常消息传来。夫子先前告假也只说是感染风寒,需静养几日。”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想来,此事是被有心人彻底压下了,封锁了消息。” 云棠闭了闭眼,指尖用力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冷冽的清明。 “去请。”她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莫要惊动旁人,就说我有些学问上的疑难,想向夫子请教。” “是。”青鳶立刻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內一时间静得可怕。 云棠不再看云妤,只目光沉沉地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妤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约莫一炷香后,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青鳶率先进来,身后跟著一位老者。 老者身著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形清瘦,步伐略显迟缓,额角处还能看到一块未完全消退的青紫色淤痕,被白的头髮稍稍遮掩著。 他走到厅中,朝著云棠的方向便要躬身行礼,“小主子召见老朽,不知有何吩咐?” “先生不必多礼。”云棠抬手虚扶了一下,声音放缓了些,“青鳶,给先生看座。” “不敢,不敢,小主子面前,哪有老朽的座位。”夫子连连摆手,神情有些拘谨。 青鳶已利落地搬来一个绣墩,放在夫子身后,语气平和却带著不容拒绝的力度,“先生请坐吧,主子问话,您坐著回便是。” 夫子这才忐忑地坐了半个身子。 云棠並未绕圈子,直接开口,目光落在夫子额角的伤处:“听闻前些时日,先生不慎摔了一跤?如今身体可大好了?” 夫子闻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角的淤青,脸上露出一丝窘迫和无奈的笑意,“劳小主子掛心,已经无大碍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眼神也不济事,那日雨后阶滑,一不小心便……唉,真是让主子见笑了。” 他语气相当坦然。 云棠看著他这般神情,心下已然明了。 这位老夫子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自己那一摔是遭了人算计。 她沉默片刻,目光微转,落在旁边的云妤身上,不经意递过去一个眼神。 云妤接收到示意,心臟猛地收紧,她知道这是小姑祖要她当面陈述。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对著夫子福了一礼,声音虽轻却清晰,“夫子容稟,您……您可知您当日摔倒,並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在台阶上倾倒了桐油,才致使您滑倒受伤?” 夫子表情一僵,愣愣地看著云妤,又下意识地看向面色沉静的云棠,嘴唇囁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好半晌,他才摇了摇头,重重嘆息一声,声音都苍老了许多,“这,云妤小姐,此话……此话当真?怎会如此,何至於此啊……” 他喃喃著,像是问云妤,又像是问自己,最终却只是又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竟低声说道:“许是云妤小姐看错了?或是那桐油本是意外洒落?应当只是老朽自己不小心,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云棠心下微微有些讶异。 她方才本以为对方只是不知晓而已,可如今看来,对方的回答和这副表情明显就是猜测到了此事就是人为,也猜测到了背后的人是谁。 但他竟然还选择为那人开脱。 “主子,鹤轩小公子毕竟在您这院子住著,外人看来,您便是他背后的人,所以大多人是不敢欺负小公子的,夫子恐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將此事隱瞒下来。”见夫子模样拘谨,苦笑著,青鳶眼瞼微垂,不自觉往云棠身边挪了一步,凑近她耳边轻声地说道。 云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不过,她当初之所以將云鹤轩和云薇要到自己院子里来,便是看中了两人年纪尚小,早日教导,不至於成为他们娘亲当初的模样。 可如今云鹤轩这做法,若真是他做的,这和他娘亲又有何区別? 同样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样的睚眥必报不择手段。 第206章 你的保证,一文不值 云棠端坐在上,她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原本就忐忑的云妤將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良久,云棠的目光落在下方坐立难安的夫子身上,“夫子,你实话告诉我,你是否心中早已猜测,此事便是云鹤轩所为?” “只因前两日他与你在堂上因文章见解不同,被你训斥了几句,他便怀恨在心,使出这等阴私手段,意图让你吃点苦头。” 夫子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那勉强维持的苦笑彻底僵住。 他眼神慌乱地四下躲闪。 那副神情,分明是心中有鬼,却又万分为难,不敢直言。 云棠將他这番情態尽收眼底,心中那股怒火烧得更旺,却强压著,语气反而放缓了些,“夫子,您不必有何顾虑,今日我既叫您来,便是要將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行恶者逍遥,更不会让无辜者受屈。您心中如何想的,但说无妨,一切自有我来做主。” 夫子闻言,抬起头,看向上首那位年纪虽小却自有一股威仪的小主子。 只见云棠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紧绷著,眼中不再是平日的慵懒。 这模样,她显然是动了真怒。 夫子眼神剧烈闪烁了几下。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被云棠的目光所慑,重重嘆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小主子明鑑,不,不瞒您说,老朽確实……確实私下猜测过,此事或与鹤轩小公子有关。” 他停顿了一下,“那日爭执后,老朽见他面色涨红退下,眼中確有不忿之色,次日出事,老朽摔得昏沉,却也恍惚听见有人惊呼时,提到鹤轩公子当时就在近处。” “加之,加之云璋公子后来严词询问时,气氛紧张,老朽便忍不住往那处想了。” 隨后,他立刻又急急地为自己辩解,“可是小主子,这些都只是老朽毫无根据地胡乱猜测,做不得准的!” “那一段本就湿滑,往年也並非无人摔过,只是老朽年纪大了,格外不经摔,才显得严重了些,许是,许是巧合也说不定。” 云棠静静地听著,没有打断他。 直到夫子自己都说不下去,再次陷入沉默时,她这才开口,“嗯,我明白夫子的意思了。您是长辈,是读书人,胸怀宽广,不愿以恶意揣测学生,更不愿因此事掀起波澜,您的苦心,我知晓了。” 她这番话,让夫子紧绷的神经稍稍放鬆了些。 隨即,云棠话锋一转,目光落回一直旁听的云妤身上,“妤儿,你方才说,事发之后,是云璋第一时间处理,並且他曾严词训诫过鹤轩?” 云妤立刻回答,“回小姑祖,確实如此。当时场面混乱,是云璋及时赶到,稳住了局面。” “也是他,在初步询问后,將鹤轩弟弟叫到一旁僻静处,妤儿虽未听全,但確见云璋言语激动,鹤轩弟弟起初还试图辩解,后来便低头不语了。” 云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云璋…… 这孩子倒是稳重有担当,处理得也算及时妥当,將府內的负面影响降到了最低。 但他选择压下此事,未曾向她稟报,是觉得她能做主,还是觉得,云鹤轩是她院里的人,他不好越俎代庖,或者怕她为难? 无论如何,云璋知道了,並且试图管教过。 但显然,收效甚微,否则云鹤轩也不会在云璋训斥后,还对云妤说出那般混帐话。 云棠闭上眼,似乎在权衡著什么。 片刻后,她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冷光。 “青鳶,”她唤道,声音恢復了平日的清亮,“去,把云鹤轩给我叫来。立刻,马上。” “是!”青鳶心头一凛,立刻领命,脚步匆匆而去。 云棠又看向惴惴不安的夫子,语气缓和了些,“夫子,今日劳您跑这一趟,受惊了。您先回去好生休息,此事,我既已知晓,必会给您一个交代。” 夫子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颤巍巍地起身行礼,“老朽……谢小主子。老朽告退。” 在青果的带领下,他步履蹣跚地退了出去,背影显得格外苍老。 一时间,厅內只剩下云棠和云妤以及其他小丫鬟。 不多时,脚步声终於由远及近。 青鳶率先进来,侧身让开。 她身后,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云璋,身姿挺拔,步履沉稳。 他一进门,视线快速扫过厅內情形,心中便是一沉,隱约猜到了几分。 跟在后面的云鹤轩则显得侷促许多。 他眼神飘忽,不敢直视云棠,双手紧张地揪著衣摆。 两人行至厅中,齐齐躬身行礼,“小姑祖。” “起来吧。”云棠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片刻,这才开口。 两人直起身,都不敢先开口。 云棠:“可知叫你们来,所谓何事?” 云璋心下飞快转著念头,他隱约猜到与夫子摔倒一事有关,但不確定小姑祖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是从何得知。 他谨慎地抬眼,试探著开口,“回小姑祖,可是近日学业上有所鬆懈,小姑祖欲要考较一番?” 云棠没有回答,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著他。 云璋被她看得心头一凛,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默默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小姑祖这般神態,绝非考较学问那么简单。 云棠將目光转向一旁几乎要缩起来的云鹤轩,声音陡然严厉了几分,“鹤轩。” 云鹤轩猛地一颤,慌忙应道:“……在。” “你,”云棠盯著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老实交代,前几日,夫子不慎摔倒,额头受伤之事,可是与你有关?” 云鹤轩猛地摇头,“没、没有!我不知道,小姑祖,我……我怎么会做那种事?不是我,定是有人诬陷。” 他急急地否认,眼神却慌乱地四处乱瞟,根本不敢与云棠对视。 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知他在说谎。 云棠看著他这副抵赖的模样,心中的怒火与失望交织,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她冷笑一声,“哦?与你无关?云鹤轩,我方才给过你机会。你若此刻承认,尚算你还有一丝担当,知道何为敢作敢当。若你执意狡辩,欺瞒於我……” 她顿了顿,“你以为,我既然开口问了,会毫无凭据?你真当我查不出来吗?到那时,罪加一等,你待如何?” 云鹤轩被这话嚇得浑身一抖,嘴唇哆嗦著。 他慌乱无措间,下意识地扭过头,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云璋,眼中满是哀求。 然而,云璋却在他目光投来的瞬间,微微侧开了身子,避开了他的视线。 云鹤轩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只见云璋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他並未看云鹤轩,而是朝著云棠的方向,道:“事已至此,小姑祖既然亲自过问,想必定然是知晓了內情。你还是老实交代吧。隱瞒与欺骗,只会错上加错。” 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嘆息。 云鹤轩脸色灰败,身体晃了晃,终於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小姑祖,我,我……”他声音发颤,带著哭腔,语无伦次地辩解著,“我当时……当时只是一时气昏了头,夫子他、他当著那么多人的面斥责我,我就是想让他也吃点苦头,让他知道他说的不一定全对,我、我真的没想让他摔得那么狠,我没想……” 这话,他说得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没想让他摔那么狠?” 云棠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云鹤轩。 她声音陡然拔高了些,“事你都做了,桐油是你亲手倒的,机关是你处心积虑设下的,如今出了事,夫子险些摔出个好歹,你倒有脸说这不是你的本意?云鹤轩,你当我是什么?” 云鹤轩浑身剧颤,囁嚅著嘴唇,不敢再吭声。 就在这时,一旁的云璋突然上前半步,斟酌著开口,“小姑祖,其实他当时……” 话未说完,便被云棠骤然转过来的凌厉目光打断。 那目光格外冷,“我还没问你呢!” 云璋被她看得心头一紧,后面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云璋,”云棠的声音冷沉,“你既然当时就在现场,处理得也颇为妥当,將一切都压了下去。那我问你,此事,你为何不早些来回我?” 云璋脸色白了白,立刻深深低下头去,只沉声道:“是璋儿的不是。当时只想著儘快平息事端,以免府中流言四起,未曾思虑周全,未能及时稟报小姑祖。是璋儿僭越,处事不当,请小姑祖息怒,万莫因此气坏了身子。” 他认错认得乾脆利落,將责任全然揽下,態度恭谨无比。 云棠看著他这副模样,心下更是涌起一股无力感。 她方才还在想著国公府近日总算安生些,没给她惹出什么大乱子。 谁知转眼间,就爆出这等恶毒之事。 一个行事狠戾不知轻重,一个虽有担当却自作主张隱瞒不报。 她这院子里,何时才能真正让她省心。 跪在地上的云鹤轩见云棠怒斥云璋,连忙朝著云棠的方向连连磕头,“小姑祖,是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保证,求求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小姑祖。” 他哭得涕泪横流,模样好不可怜。 然而,云棠看著他这番表演,心中却更加失望。 她缓缓坐回椅中,目光漠然地看著他,“上一次,你差点被人做了局,事后也是这般,说你知道错了,保证再也不敢了。” 云鹤轩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僵硬地顿在原地。 云棠的声音继续缓缓响起,“我当时念你年纪尚小,又是受人挑唆,便信了你的保证,未曾重罚,只望你能真心悔改。” “可结果呢?”她轻轻反问,目光扫过他的脸,“结果便是你变本加厉,用这等阴险手段算计师长!” “云鹤轩,”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半分动摇,“你的保证,在我这里,已经一文不值了。” 第207章 我这棠华院,庙小 云棠话音刚落,云鹤轩整个人便如遭雷击般瘫软在地。 他知道,事情已经做了,任何狡辩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將额头深深抵了下去,声音嘶哑,“鹤轩知错了,一切……但凭小姑祖处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下一瞬,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云薇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一进门看见云鹤轩跪在地上,身形抖得厉害。 她小脸一白,想也没想,就小跑过去,一声不吭地紧挨著哥哥,“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云鹤轩的衣袖,大眼睛里满是无措。 云棠看著云薇这下意识的举动,心中微嘆,语气放缓了些,“阿薇,起来,你哥哥是因为犯了错,正在受罚,你並未做错什么,不必跪著。” 云薇抬起头,看看面色冷然的小姑祖,又侧头看看跪在地上的哥哥,小脸上满是挣扎。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鬆开了抓著云鹤轩衣袖的手,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云棠朝她招了招手,声音温和了些,“阿薇,到小姑祖这儿来。” 云薇迟疑地挪动脚步,慢慢走到云棠身边。 云棠伸手將她轻轻揽到身旁的榻上坐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云薇依偎在云棠身边,视线却仍不时担忧地望向跪在地上的人。 安置好云薇,云棠的目光重新落回云鹤轩身上。 她开口,“云鹤轩,棠华院的规矩,从你们兄妹踏入这院子的第一天起,我便清清楚楚地告诉过你们。行事需光明,为人需坦荡,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若非夫子命大,此刻我怕是要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她的声音不高,却压得云鹤轩抬不起头。 “我这棠华院,庙小,”云棠缓缓道,目光扫过下方垂首的眾人,最终定格在云鹤轩身上,“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此话一出,眾人皆惊。 连一直垂眸不语的云璋都倏然抬起了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直接將人赶出棠华院? 这惩罚…… 未免也太重了! 云鹤轩更是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 他不顾一切地向前膝行几步,朝著云棠的方向连连磕头,额角瞬间红肿起来。 “不,小姑祖,不要赶我走,轩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小姑祖,离开这里,我……我……”他哭得喘不上气,那模样確实可怜至极。 就连坐在云棠身边的云薇,也嚇得紧紧抓住了云棠的衣袖,眼中蓄满了泪水,却不敢哭出声。 突然,一个略带急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姑姑,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气?”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云衡之快步走了进来。 他目光快速扫过厅內,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 青鳶连忙上前,低声快速地將事情经过简要稟报了一遍。 云衡之听完,眉头紧锁,看著地上哭得几乎晕厥的云鹤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嘆了口气,走到云棠面前,拱了拱手,“小姑姑,您要处置这孽障,侄儿绝无二话。只是……”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云鹤轩,“这孩子年纪毕竟还小,心性未定。先前跟在他那不成器的娘亲身边,怕是沾染了不少坏习气,行事才如此偏激不知轻重,还望小姑姑看在侄儿的薄面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多加管教,费些心思,想必总是能扳过来的。” 云鹤轩听到父亲为自己求情,连忙哭著附和:“是,是,父亲说得对,小姑祖,轩儿以前是糊涂,是被带坏了,以后一定改,一定听小姑祖和父亲的话,求小姑祖开恩啊!” 云棠看著跪地哀求的云鹤轩,又看了一眼面带恳求的云衡之,再感受到身边云薇那微微颤抖的小身子,紧绷的脸色终於有了一丝鬆动。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终究是心软了。 她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云鹤轩身上,“罢了。”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 “云鹤轩,”云棠的声音有些疲惫,“既然你父亲也为你求情,我便再信你最后一次。”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话锋陡然一转,“你自己说,此事,到底该如何处置你,才能让你真正记住这个教训,永不再犯?” 云鹤轩听到云棠让他自己说如何处置,先是一愣,隨即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他知道,这是小姑祖给他的机会,也是最后的考验,回答必须诚恳。 他不敢抬头,保持著跪姿,努力让自己的哭腔听起来很清晰,“鹤轩应立即去向夫子叩头认错,坦白一切,恳求夫子原谅。若夫子不肯原谅,鹤轩愿长跪不起,任凭夫子责罚,绝无怨言!” 这是他想到的最直接也最必要的补救。 云棠闻言,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但並未表態,只淡淡道:“还有呢?” 云鹤轩心头一紧,知道这还不够,连忙继续道:“其次……其次,是鹤轩鬼迷心窍,弄脏了那处台阶,险酿大祸。鹤轩愿亲自带人,將那一段路彻底修缮平整,不仅恢復原状,更要確保日后绝不会再因湿滑坑害了他人。” 他顿了顿,偷眼覷了一下云棠的脸色,见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心一横,说出了最后一条,“最后,鹤轩愿將棠华院的规矩戒条,亲手誊抄一百遍,一字一句,深刻反省,日日警醒,绝不敢再忘!” 说完这三条,他便伏在地上,屏息凝神等待著。 厅內静默了片刻。 云棠看著下方跪得笔直的少年,他提出的这几条,倒还算抓住了要害。 步骤清晰,態度也还算端正。 她紧绷的脸色终於缓和了些许。 “看来,你倒也並非全然不明事理。”云棠终於开口,“看在你此刻態度尚可,所提惩戒也还算恳切的份上,便依你所言。暂且留你在棠华院观察。” 云鹤轩悬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了下去,连忙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哽咽,“谢小姑祖开恩,鹤轩一定做到,绝不敢再辜负小姑祖信任!” 云棠微微頷首,目光转而落在一旁的云璋身上。 云璋感受到目光,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些,將头垂得更低。 “云璋,”云棠唤道,“你也起来吧。” “谢小姑祖。”云璋依言直起身,但仍微垂著眼眸,不敢直视云棠。 “今日之事,你虽有处置,但隱瞒不报,亦有不当。”云棠看著他,语气训诫,却並未过多斥责,“往后,院中无论大小事务,需第一时间知会於我。不可再自作主张,明白吗?” 云璋心头一凛,立刻躬身应道:“是,璋儿明白了,日后定当事事稟报,绝不敢再擅作主张。今日之过,璋儿领罚。” “知错便好。”云棠摆了摆手,略显疲惫地道,“都下去吧,鹤轩,记住你方才说的话,明日便开始一一实行,我会让青鳶看著。” “是,小姑祖!”云鹤轩连忙应下。 紧接著,云衡之和云璋也齐齐行礼。 云衡之看了一眼云鹤轩,眼神复杂,终究没再多说,率先转身离开。 云璋示意云鹤轩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厅堂。 直到七拐八绕,彻底离开了云棠的视线范围后,云鹤轩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猛地鬆懈下来。 他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连忙伸手扶住旁边的一座假山石,大口大口地喘著气,另一只手不停地拍著自己的胸口,脸上满是后怕,“嚇死我了,真是嚇死我了,你看到没有,小姑祖刚才那眼神,我还以为,还以为真的要被赶出去了……” 他的声音还带著颤音,额上全是冷汗。 云璋停下脚步,转身看著他这副模样,脸上却没有半分轻鬆。 他嘆了口气,语气沉重,“这次小姑祖是动了真怒。若不是父亲及时赶来,加之你最后提出的惩戒尚算过关,只怕……”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他走近两步,看著云鹤轩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须得记住今日的教训,刻在骨子里,小姑祖虽然待人宽厚,但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若再有下次,莫说小姑祖容不下你,便是父亲,怕是也保不住你。” 云鹤轩回想起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连忙抓住云璋的胳膊,连连点头,语气急切而真诚,“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有那种心思了,我发誓!” 他看著云璋,眼中甚至涌上了一层水光,突然道:“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大哥,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教我,我跟著你学,我一定好好学,再不惹事,再不让你和小姑祖失望了!” 云璋看著他这番表態,心中稍稍安定些许。 他知道云鹤轩性子跳脱,易受蛊惑,但本质或许並非大奸大恶之徒。 他反手轻拍了拍云鹤轩的手背,语气缓和了些,“但愿你是真心的,走吧,先回去歇著,明日还有你该做的事。” “嗯!”云鹤轩用力点头,慢慢站直了身子。 然而,云璋刚一抬脚,便双腿一软,整个人下意识往一边倒去。 见此,云鹤轩连忙上前及时扶住了他,“哥,你没事吧?” 云璋略微弯腰,扶著双膝,摆了摆手,“没事,应当是方才跪著久了,一时没缓过神来。” 紧接著,两人互相搀扶著,径直离开了此处。 第208章 什么意思? 棠华院主屋。 云棠一直挺的笔直的脊背,在门关上的瞬间,终於鬆懈下来。 她整个人向后一仰,重重靠在柔软的枕上。 抬起一只手,用手背覆盖住微微发烫的额头,闭上眼,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嘆息。 “唉……这一个两个的,可真是不让我省心……”她的声音带著浓浓的倦意。 一旁的青鳶见状,眼中流露出心疼之色,连忙轻步上前,柔声询问道:“主子,可是头疼了?奴婢替您揉揉吧?” 云棠依旧闭著眼,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有些闷,“不用。就是心累。”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方才的事,以及思考后续该如何真正引导云鹤轩走上正途。 光是惩戒,终究是治標不治本。 下一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隨即是青果压低了的通报声:“主子,宫里来人了,说是圣上传召,请您即刻入宫一趟。” 云棠覆盖在额上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放下,睁开了眼睛。 皇帝突然传召? 这个时辰…… 她心下微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更衣。”她简洁地吩咐道,声音已恢復了平日的清亮。 青鳶立刻应声,与青果一同利落地为她换上了便於行动的宫装。 不多时,马车驶向皇城,穿过重重宫门,被带到了暖阁。 暖阁內,龙涎香的气息淡淡縈绕著。 皇帝正伏在案前批阅奏章,听到通传,抬起头,见到走进来的云棠,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旋即放下了手中的硃笔。 “小傢伙来了?快过来让朕瞧瞧,最近又在忙活些什么,可是有些日子没进宫来了。”皇帝语气亲切。 云棠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听到“小傢伙”这个称呼,忍不住微微鼓起了腮帮子,抬起头,一双大眼里带著些许不满,小声抗议道:“棠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才不是小傢伙。” 皇帝被她这模样逗得朗声笑了起来,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好好好,不是小傢伙,是我们云棠长大了,来,坐下说话,朕听说你最近把棠华院打理得不错,那几个小的也安分了不少?” 云棠依言坐下,心里却嘀咕,消息传得可真快,面上却乖巧应答,“劳圣上掛心,不过是些琐事,尽力而为罢了。” 她可不想把刚才那场闹剧捅到皇帝面前。 两人又閒话了几句家常,期间气氛格外轻鬆融洽。 逗留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见皇帝案头奏章依旧堆积,云棠便识趣地起身告退。 从暖阁出来,云棠並未直接出宫,而是转道去了皇后的中宫。 皇后素来喜爱她,听闻她来了,立刻笑著召见。 中宫的氛围与暖阁又自不同,更加温馨閒適了些。 皇后身边得力的掌事宫女已笑意盈盈地候在宫门口,见了云棠便亲切地行礼,“小主子来了,娘娘正念叨您呢,快请进。” 踏入殿內,只见皇后正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手中虽拿著一卷书,目光却望著门口。 一见云棠进来,她立刻放下书卷,朝云棠伸出手,“棠儿,快过来。” 云棠快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便被皇后一把拉到了身边坐下。 皇后握著她的手,上下细细打量,眼神里满是怜爱,“看著气色倒还好,就是好像比上次见时又清减了些?可是府里事务繁杂,累著了?还是底下人伺候不尽心?” 不等云棠回答,皇后又连珠炮似地问道:“近日胃口如何?夜里睡得可安稳?” 云棠心里暖暖的,笑著逐一回答:“劳皇后娘娘掛心,棠儿一切都好。府里事情是多了些,但还能应付。胃口也好,睡得也香。”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轻轻拍著她的手背,嘆道,“你可要好好顾著自己,莫要太过操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想看了就直接丟出去,你还是个孩子,不需要做这么多事。” 说著,她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掌事宫女吩咐道:“去把前儿江南进贡的那几匹软烟罗和云雾綃拿来,还有內府新造的那套芙蓉头面,一併取来。” 宫女领命而去,很快便带著几个小宫女捧著一应物品回来。 皇后亲自拿起一匹天青色的软烟罗在云棠身上比划,满意地点头,“这顏色清雅,最衬你的肤色,做件夏衫正好。” 转而,又指著那套做工极其精巧的头面说:“小姑娘家,就该戴些鲜亮灵动的首饰,这套你戴著玩儿去。” 云棠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棠儿平日里也戴不了这许多。” “哎,给你你就拿著!”皇后佯装不悦,打断她的话,“本宫这里好东西多的是,你是国公府当家的小姑祖,出门会客,穿戴体面些也是应当的。” 见她实在热情,云棠便也收了,乖巧谢恩,“那棠儿就谢皇后娘娘赏了。” 接著,云棠便绘声绘色地给皇后讲了些府里的趣事。 “哎哟,我们棠儿真是个开心果!”皇后拉著她的手,笑得止不住,“有你在跟前,本宫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两人又说笑了好一阵子,直到皇后脸上渐渐露出些许倦容,忍不住以袖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 云棠见状,立刻体贴地起身,“您操劳一日,定然乏了,棠儿就不多打扰了,您好好歇息。” 皇后確实有些累了,便也不再留她,只又叮嘱了几句,才依依不捨地让宫人好生送她出去。 出了中宫,日头已经西斜。 云棠站在宫道上,微微犹豫了片刻,对青鳶道:“去找太子。” 走到宫门前,通报的內侍见到是她,脸上立刻堆起笑容,並未多问便躬身请她进去。 刚踏入庭院,便见一袭月白锦袍的景华琰正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树下。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俊朗的面容在看到云棠的瞬间,顿时眼前一亮。 “棠儿!”他快步迎了上来,语气轻快,“我正想著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对於云棠的到来,景华琰是发自內心的开心。 云棠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轻鬆的笑容,“从皇后娘娘那儿出来,顺道过来看看你唄,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在看这玉兰,开得真好。”景华琰笑著指了指枝头繁,目光却始终落在云棠脸上,细细端详著她,“怎么瞧著这样疲惫?” 云棠嘆了口气,摆了摆手,“別提了,还不是那几个不省心的小傢伙,闹得我头疼。” 在景华琰这里,她可以毫不避讳地抱怨,无需任何偽装。 景华琰瞭然地点点头,体贴地没有追问细节,只温声道:“既然来了,就在我这儿歇歇脚,喝杯茶再回去,我这儿新得了些贡茶,味道清甘,正好给你解解乏。” “好啊。”云棠欣然应允。 与此同时,弄影铺內。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甜甜拖著脚步走到椅边,重重地坐了下来。 她伸手揉著酸胀的肩膀和胳膊。 虽然浑身像是散架一般疲惫,但一张圆脸上却洋溢著笑容,眼睛里闪著光。 “天吶……”她看著略显空荡的货架,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才改了路子几天?咱们铺子里的生意……竟然能好成这样,带来的货都快卖断啦!” 她回想起不久前这里还积灰濛尘的景象,再对比今日的热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从前的她,何曾想过会有这样红火的一天? 坐在她对面的是青书和夏月柔。 青书眉宇间也难得地舒缓了些许,指尖轻轻点著桌面,似在盘算著什么。 夏月柔笑的温婉,看著甜甜那副又累又开心的样子,眼中满是欣慰。 三人正中间的方桌上,堆著一小堆散碎的银两和铜钱。 这些,仅仅是她们今日一天的营收,却比过去一个月加起来还要多上许多。 甜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堆银子吸引,眼睛亮晶晶的,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喃喃道:“这么多呀……” 她这副小財迷的模样被夏月柔尽收眼底,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 下一瞬,只见夏月柔伸出纤长的手指,利落地將桌上的银钱大致分成了两堆。 隨后,將其中明显较多的一堆,轻轻推到了甜甜面前。 甜甜眨了眨眼,看著眼前突然多出来的银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懂地抬头看向夏月柔,“夏姐姐,这……这是什么意思?” 夏月柔笑容温和,“这是你今日应得的份例,铺子能有起色,你出力最多,从前到后张罗招呼客人,嗓子都说哑了,这辛苦钱,自然该你拿大头。” 甜甜连忙摆手,“这怎么行,主意是小主子和青书先生出的,货是夏姐姐你调配的,我不过是出了些力气。” “让你拿著便拿著。”夏月柔打断她,语气轻柔却坚定,“没有你在这里撑著,再好的主意和再妙的货色也卖不出去,这是你该得的。” 说完,夏月柔又从那堆明显少了许多的银钱里,拨出了一小部分,推向青书,“青书先生,这份是您的。若非您,这弄影铺绝无今日之光景。” 然而,青书的目光在那几块碎银上只停留了一瞬,便淡淡地移开了。 他抬起眼,神色平静无波,態度却异常坚决地摇了摇头,將银子推了回去,“不必,我分文不取。” 夏月柔微怔,“青书先生,这是为何?您之功劳,大家有目共睹。” 青书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我在此处,本是奉小主子之命行事。助弄影铺起死回生,亦是我分內之责。岂能再取酬劳?” 他如今虽为云棠所用,但行事自有其分寸和底线。 在他看来,领取薪俸等同於受僱,而她与云棠之间,远非简单的僱佣可比。 甜甜看著青书,又看看夏月柔推到自己面前的银子,心里又是感动又是不安。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小心翼翼地將那堆银子往中间推了推,小声道:“要不……要不还是按照以前的规矩,入公帐吧,或者……或者我们三个平分?青书先生您一定要收下,不然我这钱拿著也不安心。” 铺子內一时安静了下来。 第209章 是后来的很多次 夏月柔看著甜甜和態度坚决的青书,莞尔一笑,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既然青书先生执意不收,甜甜你又觉得受之有愧,那我们不如这样……” “今日这些营收,暂且不入私囊,先作为铺子的公帐存起来。待到月底盘帐,扣除成本之后,盈余的部分,我们再按事先说好的份例来分,如何?” 她顿了顿,目光温和却不容置疑地看向甜甜,特意强调道:“不过甜甜,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当初我们三人合力重整这弄影铺时便已有言在先,按劳分配,多劳多得。” “你在此处付出的心血和辛苦,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届时该是你的那一份,你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推辞了。否则,岂不是寒了出力人的心?” 甜甜看著夏月柔真诚的目光,又瞥了一眼青书,知道再推辞反而显得矫情,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圆脸上露出一抹认真的神色,“好,夏姐姐,我听你的,到时候我一定拿!” 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更努力地把铺子经营好,才对得起这份信任和厚待。 夏月柔见她答应,满意地点点头,隨即又將目光转向铺子里略显空荡的货架,柳眉微蹙,“眼下最要紧的,是补货,这几日卖得太好,许多俏货都见了底。我需得儘快再採买一批原料回来加紧调配才行。”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对甜甜和青书嘱咐道:“这一去恐怕得要一两日工夫,铺子里就暂时交给你们二人照看了,若有熟客来问,也好生解释一番,请他们耐心等待新品。” 甜甜和青书闻言,俱是点头应下,“我们知道了。” 夏月柔又仔细交代了几句日常琐事,这才拎起隨身的小包裹,匆匆离开了弄影铺。 隨著铺门被轻轻合上,弄影铺內,骤然只剩下甜甜和青书两人。 夕阳透过窗纸,在空气中投下朦朧的光影,尘埃在光影之中缓缓飘动。 方才人多时不觉得,此刻独处,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悄然瀰漫开来。 甜甜下意识地抬眼,恰巧青书也正將目光从关闭的店门转向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陡然对上。 “嗡”的一下,甜甜只觉得一股热意瞬间衝上耳根,脸颊也隱隱发烫。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本就十分整洁的桌面,心臟却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她能感觉到青书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才淡淡移开。 甜甜清了清有些发乾的嗓子,没话找话地说道:“那个,青书先生,您……您真是厉害。就那么几个主意,就让咱们铺子起死回生了。” 她这话是由衷的敬佩。 青书正拿起鸡毛掸子,轻轻拂去货架上並不存在的灰尘,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分內之事,不足掛齿。” 甜甜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转过身,双手托著腮,眼睛里闪著好奇的光,继续问道:“可是,我总觉得,以您这样的大才,以前是做过大事见过大世面的,如今却要您屈居在我们这小小的脂粉铺子里,忙这些琐碎生意,会不会……会不会觉得太委屈,太大材小用了呀?” 她问得小心翼翼,带著几分试探和困惑。 青书拂尘的手微微一顿。 他转过身,看向甜甜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丝毫杂质的眼睛,摇了摇头,神色甚至带著一丝释然,“我並不这么认为。” 他走到窗边,望著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声音低沉,“事实上,像现在这般日子,或许才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 “啊?”甜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身子,追问道,“您的梦寐以求,就是……就是在铺子里卖胭脂水粉吗?” 青书被她这问题逗得唇角微扬,转头看向了她。 暮色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柔和。 他看著甜甜那一本正经求解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有趣,带著几分真诚,轻声道:“重要的,並非具体在做何事。”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甜甜因好奇而微红的脸颊,语气温和却意有所指,“而是……与何人一同做,身处何种境况之下,心安之处,方是吾乡。如今这般平静安稳,无需算计,已是极好。” 甜甜听著他的话,起初还有些懵懂。 但当他那句“与何人一同做”轻轻落下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滯,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怔怔地看著青书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似乎藏著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说…… 和她一起打理铺子,让他觉得安心吗? 想到此,甜甜顿时觉得脸颊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下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目光躲闪著,不敢再与青书对视。 她猛地摇了摇头,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青书先生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对她有那种意思? 他定是隨口一说,是自己会错了意! 为了掩饰內心的慌乱,她“腾”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差点带倒身后的凳子,声音也刻意拔高了些,带著不自然的急促,“啊,时辰也不早了今日便到这里吧,明日……明日我们再来看看铺子,好好整理一下。” 她一边说著,一边低著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就要往门口衝去。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將触碰到门閂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青书的声音: “甜甜。” 甜甜脚步一顿,一点点地转过身,对上了青书的目光。 他不知何时已完全转过身,正静静地望著她。 那双平日里总是清冷沉静的眼眸,此刻在渐浓的夜色中,蕴藏著深不见底的情绪,让她看不懂,却又莫名地心慌。 “你……”甜甜张了张嘴,声音有些乾涩,“……还有事吗,青书先生?” 青书看著她那副明明紧张得要命,却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奈。 他缓步向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铺子本就不大,他几步便走到了甜甜面前。 距离近得甜甜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如同雨后青竹般清冽的气息。 “你还不明白吗?”他低声问道,声音比平日里更加低沉。 “明……明白什么?”甜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却抵在了微凉的门板上,退无可退。 她仰起头,望著近在咫尺的青书,心臟狂跳,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和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那张无措的脸。 见自己已將话说到这个份上,甜甜却还是一副懵懂不解的模样,青书几不可闻地轻嘆了一声。 有些话,看来不说得再明白些,这个迟钝的丫头是永远不会懂了。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甜甜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而乾燥,带著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 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时,甜甜浑身猛地一颤,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青书更紧地握住。 “甜甜,”他凝视著她的眼睛,目光专注,“其实,我们见过。” 甜甜的大脑还在因为手被握住而一片混乱,闻言下意识地喃喃回应,“我知道啊……是你,是你救了我。”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他。 青书却缓缓摇了摇头,“不是那一次。”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是后来的很多次,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们都见过。” 甜甜彻底怔住了,忘记了挣扎,只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著他。 “你……你说什么?” 青书握著她的手没有鬆开。 他看著她,“你每次去城西给王婆婆送绣活,路过茶楼时,我常在二楼的窗边。你去集市买针线,和卖菜阿婆討价还价的样子,很可爱。你坐在王府后院门槛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样子,我也见过……” 他每说一句,甜甜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两人就这般站在紧闭的铺门后,四目相对。 空气中瀰漫著脂粉的淡香,和一种莫名的甜稠得化不开的气息。 第210章 终章 一月后。 盛京的茶楼酒肆间,悄然流传起一些关於国公府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奶奶,手段可了不得!” “可不是嘛,都说棠华院如今规矩大过天,连国公爷往日里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儿,到了她那儿都没情面可讲。” “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著娇娇小小的一个人儿,竟比国公爷还令人敬畏三分……” “嘘!小声点,莫要妄议……” 一时间,流言蜚语飘得到处都是。 而处於话题中心的棠华院,此刻却是一片肃静。 厅內,云棠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 她手中握著一把光润的乌木戒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著桌面。 底下,以云璋、云鹤轩为首的几位侄孙,连同云薇、云妤等人,一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经过上次之事,云鹤轩明显老实了许多,站在云璋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云棠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底下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將戒尺在桌面最后敲击了一下。 这声响动不大,却让底下眾人的心都跟著跳了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近来,盛京城里多了许多关於我的说法。” 她顿了顿,看著底下瞬间更加紧绷的小脸们,唇角似乎弯了一下,“说什么手段厉害,比国公爷还令人害怕之类的。” 云鹤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云璋也將头垂得更低了些。 “今日叫你们来,没別的事,”云棠继续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就是告诉你们一句:不信谣,不传谣。” 她拿起戒尺,隨意地把玩著,“我行事,自有我的道理和规矩,对事不对人,只要你们恪守本分,循规蹈矩,我这儿便是最讲道理的地方。至於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她轻轻哼了一声,將戒尺放下,“听听也就罢了,谁要是当真,或者跟著添油加醋……”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却让底下眾人齐刷刷地打了个寒颤。 “是!小姑祖说得对!”眾人异口同声,“我们一定谨记,不信谣,不传谣!” 云棠看著他们这副模样,这才微微頷首,“嗯,明白就好。都散了吧,该读书的读书,该习字的习字。” 眾人如蒙大赦,连忙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云棠拿起那把戒尺,看了看,隨手丟回桌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多时,云棠只觉得一阵倦意袭来。 她打了个哈欠,对著青鳶摆了摆手,“我睡一会儿,无事莫要扰我。” 青鳶轻声应下,为她放下纱帐,悄声退到外间守著。 云棠很快沉入梦乡。 梦中的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还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四周是雪白的墙壁,亮得晃眼。 头顶有奇怪的光源,不是烛火,却將室內照得如同白昼。 桌椅样式简洁古怪,一些她从未见过的铁盒子,正闪烁著微光。 这地方明明陌生至极,可她心底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她好奇地走到一张桌子前,上面放著一包打开的金黄色的薄片。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一片放入口中,咔嚓一声,咸香酥脆的口感顿时在舌尖炸开,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美味。 可不知为何,吃著吃著,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著脸颊滑落而下。 那滋味越是好吃,心里的酸楚就越浓,仿佛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小主子,小主子?”青鳶轻柔的呼唤声,將她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云棠猛地睁开眼,心口还残留著梦中的情绪,脸颊一片湿润,竟是真的落了泪。 她怔怔地躺著,努力回想梦中的细节,却只觉得一片模糊。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地方? 为何她会觉得熟悉又难过? “小主子,”青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几分欣喜,“太子殿下过来了,说国公爷的生辰快到了,想请您一同商议如何操办呢。” 太子哥哥来了? 还要商量大侄子的生辰? 云棠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方才的梦立刻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她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掀开纱帐,小脸上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容。 云棠脆生生地应著,利落地跳下床榻,甚至顾不上整理有些微乱的衣裙,便提著裙摆,蹦蹦跳跳地朝外间跑去。 “来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