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姐冯太后》 第一章:斜阳草树,寻常巷陌 太安二年,正月二十九日。 数十里的外城盘臥在平城的土地上,將十丈高的双闕连带著宫城一同收拢,兽面瓦下的平城皇宫內,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正在传颂著来自北方大地上最高统治者的意志: “咨尔冯氏,夙承华胄,地胄清华,恭俭仁孝,静正垂仪,久弼朕躬,內助良多,宜立为皇后。使梁城侯、中书令、太常卿、秘书监、兼著作郎高允,授皇后璽授。” 白皙的手伸出,从重臣的手上接过了象徵身份的璽,也象徵著这片土地,迎来了它的又一位女主人。 永安前殿上,年仅十四岁的皇后,坦然接受著来自朝臣们的行礼,端庄秀丽的脸上满是平静,但是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想要当上这个国家的女主人,要手铸金人而为卜,以成者为吉,她一次功成,自然是废了不少心力。 从亡国王室,到罪臣之女,再到被册封为后,短短几年,却日日难眠。 她始终小心谨慎,又得到了姑母的帮助,才终於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儘管琐碎的仪式让她有些乏了,但是內心的欢喜却也是实打实的。 只要走到这一步,兴许就有资格去寻阿兄还有阿珙他们了吧? 阿兄,阿珙,你们现在在哪里呀? …… 当落日的余暉渐渐散去,初春的寒意也便归来了。 折下一根细嫩的柳树枝条,俊美的少年將它叼在嘴边,晃晃悠悠的便朝著家的方向去了。 回到家中,身著碧绿色襦裙的姑娘,正细心伺候著躺在床上的魏母。 那姑娘睁著大眼睛,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碗中黑乎乎的药,一勺一勺地给魏母餵著,偶尔有药液从魏母嘴角流出,又都被那姑娘耐心的用帕子擦乾净了,不让它流到被子上。 等到药都餵完了,那姑娘方才鬆了一口气,好似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使命。 扭过头来准备放下药碗,方才发现冯珙的到来。 “阿珙,你回来啦?”姑娘欢喜的唤了他一声。 冯珙的面色早已柔和下来,“阿晴,辛苦你了。” “没事的,能帮到你就好。”阿晴笑得灿烂,晃的冯珙有些眼晕。 阿晴是隔壁曹大夫家的闺女,在冯珙一家定居长安后,帮了他们很多。 魏母待他与大哥如同亲子,却终究不是亲母,有些服侍的活他做不得,便只能託付给阿晴。 冯珙今日出城,也是隨曹大夫前去山上采些药,看能不能弄些给魏母养养身体的药材。 他身手好,正好还能帮著曹大夫去够些平日够不著的药材。 大哥冯熙在外游歷,已是许久未归家了,前些日子魏母伤了风寒,若非曹大夫一家帮助,光靠冯珙一个人,怕是真的忙不过来。 阿晴待他很好,她的心思冯珙也明白。 阿晴与他年岁相仿,刚满十四,但对一个姑娘来说,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 那年他初来乍到,恰好救下了差点被鲜卑骑士撞倒的少女,恰好是情竇初开的年纪,恰好他们成了邻居。 曹大夫对女儿的心思看在眼里,却並未阻拦,还时不时的帮衬一把冯家。 既是感谢冯珙救下了阿晴,又何尝不是也想过让他娶了阿晴。 待阿晴告辞离开后,魏母幽幽地嘆了一口气。 “阿珙,你是如何想的?” “阿母所言何事?”冯珙问道。 “阿晴的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魏母声音虚弱,却也带著坚定。 冯珙没有说话。 见他沉默,魏母声音大了些:“阿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家仇未报,未建功名那些事。对吗?” 冯珙点了点头。 朝夕相处多年,魏母对他的心思早已了如指掌。 “那你便忍心见到阿晴嫁给別人吗?” “非我所愿也。”冯珙声音很轻地说道。 “阿珙,我知你心有大志。 这些年阿母也都看在眼里,但是事情是要一件一件做的。 有成就大事的机会,便先做事,这是理所应当的。 可若是在遇到这机会之前,先遇到了良人,那先成家又有何不可呢?” “阿母教训的是。”听完魏母的话,冯珙面色终於动容。 “那你还等什么?” “等大哥回来,我便去找曹大夫提亲。” 听到冯珙的承诺,魏母的面容上方才出现倦色,闭上眼歇息了。 炊烟裊裊升起。 寻常巷陌之中,是家长里短,也是此世间最难寻的温暖。 能够得到足以安身立命的安寧一隅,在这个时代已经称得上是一句奢侈。 比大哥更早到这长安城的,是足以打破这份安寧的一封消息。 皇后冯氏,正在寻亲。 冯有,是冯珙的同胞亲姐。 五岁那年,父亲冯朗被查出与一桩谋逆大案有关,被坐罪处死。 魏母带著他和大哥冯熙逃了出来,去了羌氐。 姐姐冯有没来得及跑出,被收入了掖庭。 当然,由於路途顛簸,年幼的冯珙根本支撑不住,在昏死过去之后,灵魂便换了个人。 也就是现在的冯珙。 冯珙跟著师兄一同做著魏晋文史的研究。 那天师兄问他,假如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到南北朝时期,你愿意吗? 冯珙很果断的说了句愿意。 师兄笑他不懂南北朝有多乱。 冯珙回懟了一句,“正是因为没有人收拾,所以我才更要去收拾。” 谁料师兄一语成讖,还没过几天,他便真的来到了这里。 他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虽然困惑为什么自己会成为一个歷史上並没有记载的,未来冯太后的弟弟。 但是转念一想,或许便是自己这只蝴蝶带来的转变吧? 从流亡羌氐,再到定居长安,一路上魏母殫精竭虑,冯熙和冯珙也在很懂事的帮衬,才终於有了如今的棲身之所。 大哥才能有机会去跟著先生读书,去游歷。 自己才有机会思考著儿女情长。 现在,要面临选择了。 要去平城吗? 冯珙是想去的。 正如他对师兄说过的那样,这个时代没有人收拾,便让他来。 还娶阿晴吗? 要的。 哪怕知道,在原先的歷史中,大哥冯熙正是迎娶了公主,方才得到拓跋家的信任,一步步成为国之重臣,冯珙也不会放弃阿晴的。 迎娶公主这种好事,还是让大哥来吧。 阿晴很好,待他很好,待魏母也好,这便够了。 冯珙不准备等大哥回来了。 等阿母病好些了,便去找曹大夫提亲。 一边做著今日的饭食,冯珙一边想著。 嘴角微微翘起,哼著些欢快的调子。 第二章:之子於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少女脸上的一抹緋红,便是世间最美的情话。 “怎,怎么这么突然啊……”阿晴结结巴巴地说道。 “因为我想赶快把阿晴娶回家呀。”冯珙伸出手,抚摸著少女乌黑的长髮。 “我先回去问一下我阿父!”少女脸色微红,小声地说道。 然后便捂著脸跑了出去。 可是她又生怕冯珙没听懂她的意思,又退了回来,扭捏著补了一句,“我在家里等你。” 兴许是老天想要冯珙早日娶了阿晴。 那日答应了魏母要娶阿晴后,没两日,魏母的身体便大好了。 冯珙便先试探了一下阿晴的想法,见她这副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刘宋的男子是二十岁方才及冠,但是对北魏来说並不通用。 北魏作为一个鲜卑政权,又连年征战,人口匱乏,国中男子十一二岁便及冠娶亲的比比皆是。 即便是刘宋,如今怕也不会有多少人恪守二十及冠的规矩。 刘义隆接连北伐失利,伤亡惨重,国家人口数量进一步被削弱。放宽年龄限制,促进人口增长势在必行。 所以如冯珙这般十二岁及冠,十四岁娶亲,也算不得多早。 珙,玉璧者也。 冯熙给他取字怀璋,但是冯珙並不乐意以字称。 北方在这点与南方也有不同。 南方若是男子有了字,別人再称呼便需要称呼字了,將称呼其名视作一种冒犯。 而北方,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字,以名行於世也很正常。 毕竟当今朝堂之上,大多数都是鲜卑贵族,有些人甚至连汉话都不会说。 第二日,魏母便带著冯珙,提著两只刚打回来的大雁,去曹家提亲去了。 本朝鲜卑治国,很多中原的规矩和传统都被打破了。 对於寻常人家来说,很多东西都是能省就省。 这次提亲也省下了很多步骤。 曹大夫虽然捨不得女儿,却也很满意冯珙这个女婿。 也没过多为难,便和曹夫人同意了这桩亲事。 挑了个良辰吉日,冯珙和阿晴便要成婚了。 阿晴这些时日並没有露面。 兴许是在家中跟著曹夫人学些什么东西。 又兴许是不好意思出来见他。 成婚这天。 这条小巷中的左右四邻们都过来恭贺,整个小巷这会儿都是热热闹闹的。 许久未归家的冯熙,见到家门口人声鼎沸,也难免好奇。 一番打听后,冯熙也是面色古怪了起来。 我弟弟结婚了? 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虽然心中有些吃味,但是冯熙还是挤了进去。先去拜见了魏母,向阿母道歉,自己许久未曾归家,缺了孝敬。 然后又去拜见了曹大夫和曹夫人,感谢他们对自家的照顾,也感谢他们愿意將阿晴嫁给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等冯珙向诸位宾客行酒致谢时,方才发现冯熙的到来。 冯熙衝著他点点头,示意他暂时不用管自己。 近几年,北魏粮食丰收,大量粮食被用於製作酒水,不论是民间还是军伍,亦或者是朝臣,都以酗酒为乐。 今日婚宴,自然也是酒水管够。 冯家虽然算不上多么富贵,但是在羌氐时,凭藉大哥冯熙的勇武,也曾积累了些財富。 所以平日里看似简朴的冯家办的这场婚宴並不寒酸,加上眾人纷纷祝福,带来了喜悦的气氛,也称得上一句宾主尽欢。 礼成。 从今往后,冯珙便多了一个名叫阿晴的妻,他要扛起一个家了。 天色渐渐暗了。 冯珙走进新房,见到了穿著鲜艷嫁衣的阿晴。 他信步走到床边坐下,面若桃,双目含羞的姑娘並没有如以往那般垂著头,反而昂著脑袋,盯著他看。 真好啊。 阿晴想。 从被冯珙救下的那天,他的脸便径直闯进了少女的世界,想不到有一天她真的能嫁给他。 小妻子爱慕的眼神,便是最好的情药。 宽衣解带。 是乍现的丰盈,也是萌动的春情。 吹灭了烛光。 是被浪的翻涌,也是娇鶯的初啼。 不论他是哪个冯珙,终於在这个世界扎下了根。 大哥提前归来,想必是已经收到了皇后的詔书。 安稳的日子没两天了。 阿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一双长腿绞在他的身上。 倘若这个时代並非那么动盪,倘若他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冯珙也希望能继续这般岁月静好。 冯熙正在和魏母说著悄悄话。 弟弟已经成了婚,一切已成定局,他不会说些什么没用的话。 但是有件事,他得提前与魏母商议。 “皇后?” 魏母惊讶的看著冯熙。 “对,正月二十九那日,小妹被当今天子册封为后,下詔各州郡,希望我和阿珙能去平城见她,詔书应当早已下发到了长安城,阿母竟然不知吗?” “难怪阿珙前些日子突然心神不寧,本是要等你回来再向曹家提亲,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这下倒是说得通了。 “想必是阿珙担心此事会影响娶亲方才如此吧。” 冯熙承认,倘若他带著詔书的消息回来,不一定会愿意弟弟去娶阿晴。 只是阿珙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他这个做兄长的,也管不了他。 “那你准备何时动身?” “过几日吧,等阿珙这边安置好,我们便去往平城。” 魏母不语。 此行平城,尚不知是福,是祸? 冯熙的心其实也並不平静。 年幼时,他与弟妹的感情都极好,无论是冯珙还是冯有,都与他十分亲近。 突遭横祸,与妹妹分离已有十年,知道她被收入掖庭为婢时,便已对她能否活著不抱希望。 想不到如今,她竟能登上后位,兄妹之间还能再次相见。 只是这拓跋家,同室操戈,权宦佞臣,屡出不绝,即便当今天子有几分贤君圣主的跡象,又能维持多久呢? 但是无论是振兴冯氏门楣,亦或是相助小妹,这平城他都非去不可。 不知阿珙究竟何意,既知胞姐詔令,却仍执意要娶医家女,莫不是当真无意权势,只想过著普通人家的生活? 第三章:莫失莫负,山高水重 平城皇宫。 孩童的哭声在殿中响起,温婉的女子轻轻地將他抱起,抚著他的后背。 哭声慢慢消退。 已经两岁的拓跋弘,睁著圆溜溜的眼珠子,看著抱起自己的这个女人,一把拽住了她的头髮。 冯有被拽的有些吃痛了,方才伸出手將他的小手拿开。 这孩子並非是她的亲子。 “子贵母死”始於汉武帝刘彻,却在北魏发扬光大,以至於竟成了一种惯例,一种不可打破的制度。 孩子的亲母姓李,出身於陇西李氏的支房顿丘李氏。 在拓跋弘被立为皇太子的那天,便被常太后下令赐死。 想到那天的场景,冯有仍旧是不寒而慄。 那个平日里待自己很好的常太后,在下令赐死李氏时,让李氏详细列数著她所要託付的事。 李氏每称述一位兄弟,便失声痛哭,不能自己。 而常太后却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 若非有姑母冯昭仪的提点,那日被赐死的恐怕便是他冯有了。 她承认,拓跋濬很好,英武睿智,对她也称得上是爱护有加,但是李氏又何尝不是曾被他爱护有加呢? 帝王是最靠不住的,在帝王的心中,一切能威胁到他权力的人都可以去死。 拓跋氏更是如此。 儿子可以弒父,做叔叔的可以夺走侄子的位置,鲜卑的旧俗即便是经歷这么多年,仍旧向世间显露出它的狰狞和残酷。 冯有很噁心这些草原旧俗,相比这些,她更喜欢汉人的制度。 想要掌握自己的生死,就要掌握自己的权力。 她也需要阿兄和阿珙的帮助。 她的兄弟一定有能力帮她,这是源自血脉的联繫,也是孩童时期的相处留下的信任。 …… 当冯熙將詔书內容告知曹家的时候。 曹大夫是惊惧的。 是的,惊惧,而非惊喜。 这是拓跋家的外戚啊。 曹大夫一生本分行医,从不奢望能將女儿嫁给高门大户,只求能嫁去一个品行不错的普通人家,平平安安便好。 拓跋家对待外戚又向来不是那么友好,可以说防外戚甚於防川,稍有不慎便是灭门灾祸。 木已成舟,又能奈何?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对此,冯珙也只能表示歉意。 他总不能告诉这位泰山大人,有家姐撑腰,往后冯家非凡不会有灾祸,反而当上了公主承包户,连续几代都当上了駙马。 还各个都能成为皇帝心腹,国之柱石。 冯珙只能不停地对著曹大夫还有阿晴许诺,绝不会拋弃阿晴,绝对会保全家族,只差指著黄河起誓了。 曹大夫的心这才安稳了些。 当天夜里,阿晴显得主动,且痴缠了许多。 冯珙將她紧紧搂住时,发现阿晴的眼角含著泪。 心中嘆了口气,又是好一阵安慰。 等到小妻子终於被他哄睡去,冯珙却又睡不著了。 一切真的会如同他记忆中记载的那般顺利吗? 真的有必要去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救那些跟他毫不相干的人吗。 没有人可以一直保持坚定。 动摇是正常的。 但是能够在动摇中反覆擦拭自己的心灵,最终还能做出同样决定的,才是真英雄。 所以要去做吗? 冯珙反覆拷问自己,即便他与冯熙已经走在了前往平城的路上,这种拷问也未曾断绝。 魏母大病初癒,拒绝了冯熙要为她找一辆车的提议,执意要留在家中,於是阿晴也决意留下照顾魏母。 所以此行平城,只有他与冯熙二人轻骑前往。 经过拓跋濬几年的兴佛,曾经在魏国几近绝跡的和尚们,也重新出现在了路上。 自长安起,至平城终。 一路上的寺庙竟不绝如缕,香火不绝。 “当今天子果真圣明。”冯熙面露讚赏。 “兴佛便算得上是圣明吗?”冯珙低声道。 “佛可安人心,可定黎庶,稳天下太平,天子兴佛如何算不得圣明呢?”冯熙不假思索的答道。 冯熙信佛,在草原的时候便是如此。 “那为何太武帝却要灭佛呢?”冯珙反唇相讥,“难道不是因为佛於国家无益吗?” 太武帝拓跋燾掀起了浩浩荡荡的灭佛运动,与后世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后周世宗柴荣並成为“三武一宗灭佛”。 僧侣不事生產,不服劳役,隱匿人口,吞併田產,这让拓跋燾很不舒服,最重要大臣崔浩直接就是厌恶佛教。 镇压盖吴起义时,拓跋燾发现寺庙私藏兵刃,私下酿酒,財物数不胜数,还在地窖中藏匿大量美女。 拓跋燾怒不可遏,在崔浩的煽风点火下,禁绝天下寺庙,诛杀和尚。 对此冯珙是拍手叫好的。 虽然冯珙不信佛也不信道,但是並不妨碍他讚赏拓跋燾剷除寺庙这颗毒瘤。 “太武帝灭佛不过是崔浩怂恿,藉机生事罢了。”冯熙不以为意的道。 冯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再多言。 寺院和尚,个个膘肥体壮。 往来信徒,多是面如土色。 诚然,在拓跋濬连续镇压数次起义后,如今这世道安定了几分,但是对更多的百姓来说,还是一样的困难。 冯珙心中的动摇越来越少,信念也愈发坚定。 相较於长安,平城的城墙也算不得多高大,但兴许是国都所在,便自带了些威严与龙气。 拓跋燾死去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如冯珙两人这般的罪臣之子,也有了合法的身份行走於世间。 在守卫士卒的一番简单检查后,两人便进了平城之中。 作为北魏国都,平城的繁华並不逊色於长安,百姓的气色明显也好了许多。 拓跋濬还是有些手段的。 冯珙默默想著。 一旁的冯熙一手牵著马,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珙,你观这平城气魄如何?” 也不待冯珙回话,他的眼中满是勃发的野心,“我要在这平城,活出个人样,要让我冯家,能在这里生根发芽,重新掌握住权力。” 冯熙用仅有冯珙一人能听见的低沉声音说道。 “那你呢,阿珙?你愿意同我一起吗?” 冯熙目光炯炯的看著他。 冯珙失笑,“振兴冯氏门楣,有大哥便可,恐怕这一路我是不能与大哥同行了。” “为兄不信。”冯熙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凌厉,带著不容置疑的语气接著道,“阿珙娶妻那日,我是有所怀疑,觉得相比封侯拜將,你更喜欢平凡的生活。” “那为什么阿兄不信我呢?” 冯珙饶有兴致的看著这位兄长。 “因为眼神。” “眼神?” “从你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你的不甘心,你看不惯僧侣,见不得百姓受苦,忍不了委屈,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甘於平静,早晚是要做出一番大事的。”冯熙不急不缓的回答他。 “阿兄说得没错。”冯珙从未隱瞒过自己的心思。 “阿珙,別学父亲。”冯熙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冯珙的肩,他的眼神中写满了复杂。 冯珙脚步一顿,停下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是他。” “我信你。”冯熙不再多言,两人沉默著继续走著。 第四章:相见无言,泪有千行 “曇曜大师,请。” “陛下请。” 坐在拓跋濬正对面的,是一个身著锦衣袈裟,白眉过眼,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僧人。 “这些年,大师为了弘扬佛法,实在辛苦。” “为佛祖事,为陛下事,又怎么能说是辛苦呢?” 曇曜手中盘著一串佛珠,语气却愈发的恭敬。 拓跋濬很满意他的態度,作为大魏君王,他兴佛自然不是简单的因为他信佛。 太武帝崇儒重道,大力提拔任用汉人为官,崔浩便是出身清河崔氏。 汉人官员的大量任用,势必会引发鲜卑贵族的不满。 作为鲜卑贵族推举上位的拓跋濬,就要考虑到平衡汉人和鲜卑人的力量,国家意识形態自然也要发生转变。 鲜卑人重佛,汉人重儒,儒佛並行,无疑更有利於拓跋濬的统治。 拓跋濬相信,经歷过太武一朝,这些个僧人也会收敛很多,今日见曇曜依旧態度恭敬,心说果真没有看错。 “佛法浩荡,寺庙中的佛身怕是有些小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曇曜正说著些这些年他是如何四处游歷弘扬佛法的,却听见皇帝如此感慨道,顿时大喜。 只是他不愿表现得太过急迫,反而开始推辞。 “我佛慈悲,普度眾生,心有如来,便见得如来。” “若是未能得见如来,如何心有如来。”拓跋濬饱含深意的一笑,“我有意於平城西,为我佛修筑洞窟……” “谢陛下恩典!”曇曜掀起袈裟,准备跪拜在地。 拓跋濬只是虚扶一下,便坦然接受了他的跪拜。 “大师若是有心,便替朕想想,如何去为我佛修筑佛身……” 曇曜眼神有些恍惚,隨即毫不犹豫地道:“眾生皆佛,佛本无相,无相即为眾生之像,陛下心怀眾生,便是心怀眾佛,佛虽无像,陛下有像,贫僧曇曜,恳请陛下能以天顏,为我佛赐像!” “这……”拓跋濬心思微动,想要推辞却张不开口。 “还望陛下以眾生为量,为我佛赐像!”曇曜见他心动,立刻补充道。 “罢了罢了,隨你便是,只愿后人莫要怪朕不自量力便是。”拓跋濬心中畅快,却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谢陛下恩德,贫僧为百姓贺!” 曇曜对著拓跋濬又是好一阵感恩戴德。 …… 冯熙二人向平城官署通报了身份后,已经层层上报到了皇宫之中。 小黄门向拓跋濬匯报了此事,拓跋濬挑起眉毛,心说,这冯家子倒也算是命大。 冯朗事发时,他们才几岁的年纪,竟能活到现在,也实属不易。 “你去找……罢了,还是朕亲自去找皇后吧。” 拓跋濬话说一半,转念决定自己去找皇后去告知这个好消息。 也让皇后確认一下,这是否真是她的兄弟和幼弟。 不需要他来告知,便已经有好事者將此事传到了后宫。 冯有听到消息时,险些没控制住表情,竟然有些失態。 不多时,皇帝也来了。 从皇帝口中再次得到了消息后,冯有情难自己的倚靠在皇帝怀中,“臣妾想不到当真能有家人的消息,劳陛下费心了……” 说完,竟然抽咽了几分,眼角发红,点点的热泪顺著洁白的面颊流出,滴到了拓跋濬的龙袍上。 然后又慌慌张张地起身,“是臣妾失態了。” 拓跋濬便在这美人垂泪谢恩的戏码中充分得到了满足感。 能得见平日里端庄的皇后这般崇拜依恋自己,拓跋濬觉得倒也没白费他的一番力气。 待到冯有重新梳妆,抹去了眼角的泪痕后,拓跋濬便带著她,去召见冯熙二人。 经过一番细致的搜身后,便在黄门的带领下,进入了皇宫之中,一路上,冯熙与冯珙二人目不斜视,镇定自若。 领他们二人前来的黄门也不由心中感慨,不愧是冯皇后的家人,这般气度倒也不差。 冯有上位后,对宫人们恩威並施,加上常太后也很喜欢她,平日里並不多加干涉,所以不论是宫女还是太监,大多都感念冯皇后的恩德。 所以这一路走来,他们並未受到什么刁难。 穿过重重假山假水,二人被引入一间偏殿之中。 兄弟二人眉眼低垂,並未直视端坐在前的两道人影。 “陛下,人已带到。”小黄门恭敬地跪在地上匯报。 “嗯,下去吧。” 应了一声后,小黄门便倒退著走了出去。 “你们便是冯熙、冯珙?”拓跋濬带著兴致地瞧著他们二人,“抬起头来。” 兄弟两人这才抬头,正好对上拓跋濬与冯有的视线。 “皇后,朕看也没必要再进行验证了。”拓跋濬低笑一声,然后转头和冯有说道。 “陛下说得是,確实没必要再验了,的確是臣妾的兄长和弟弟。” 皇后的声音有些颤抖,激动地握住了拓跋濬的手。 冯珙与冯有乃是同胞姐弟,相貌竟相差无几,只是一个面容英武一些,一个看起来温婉一些。 冯熙虽然年长一些,却也是一母所出,眉眼之间与二人也有几分相似。 难怪拓跋濬只是看了一眼,便说无需再进行验证了。 方才的对视之中,冯珙也看清楚了拓跋濬的模样,虽然说不上多么俊美,但是倒也称得上一句英武。 身高八尺,剑眉凌厉,身穿龙袍更是显得一身威仪。 冯珙的心中並没有对皇权的敬畏,但是他知道该怎么表现出这种敬畏。 冯熙在这方面做的也不算差。 他们的这种表现很明显得到了皇帝的欣赏。 在简单问了几句话后,拓跋濬便声称尚有政事需要处理,隨后离去,给冯有他们留下了寒暄的空间。 拓跋濬一走,冯有便过来一把將他们二人抱住,泪水止不住的流。 兄妹三人一时间竟连话也说不出口,哽咽著流下眼泪。 想到了突遭横祸的那个日子,也回想起这一路走来的不易,压抑的哭声也一点点放开。 等到三人的情绪稍微平缓下来,冯有便哑著嗓子,向二人诉说著这些年她在宫里的点点滴滴。 当提到冯昭仪的帮助时,冯熙面露庆幸:“还好有姑母尚能在宫中帮衬於你,否则你我兄妹,安能有再见之日!” 冯熙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姑母,不由產生了几分亲切之意。 冯珙本来只是静静地在一旁听著两人的诉说。 等到冯熙讲到他已经娶亲时,他的表情才稍微有点不自在。 冯有一脸惊讶的看著他,“阿珙竟成亲如此之早?那大哥你……” “大哥还尚未娶亲。”不等冯熙多言,冯珙便开口接过话茬,“我成婚早,只因先遇良人尔。 定居长安时,大哥常年在外游歷,我和阿母得了阿晴和曹大夫的许多帮衬,实不忍辜负。” 提到阿晴时,冯珙的眼睛都温柔了许多。 见到弟弟的眼神变化,冯有心中瞭然。 看来阿珙真的很喜欢那个叫阿晴的姑娘。 冯有本想让兄弟二人都能尚公主,藉此为契机,能成为她的左右臂助。 这条路看来只有大哥有机会走上一走。 至於阿珙,她要重新为他想一条路子出来。 第五章:门荫为梯,直入青云 好一阵的寒暄后,冯珙二人在冯有的引荐下,前去拜见了姑母冯昭仪。 见到二人后,冯昭仪不住地夸讚二人的风姿,称其为冯家之宝树。 在听闻二人初来平城,尚且没有棲身之所时,又直接赠予了冯珙他们一套平城的宅子。 这是她在宫中多年攒下的积蓄购置的。 冯熙急忙推辞,冯昭仪却说这是姑母的一番心意。 二人只好谢过冯昭仪。 “都是我冯家好男儿啊。” 冯昭仪见完他们后,望著兄弟二人离去的背影,悄然垂泪。 大兴四年,她便自燕入魏,被魏太武帝册封为左昭仪,在这大魏宫廷中,举目无亲的她只能感受到惶恐。 虽然有时也会怨恨那个將自己送给拓跋燾的男人,但是她没有哪一日不在思念著亲人。 为了这魏国掖庭之中生存下来,她將这份亲情深深埋入心底。 直到后来冯有的到来,才重新勾起了她对亲情的渴望。 开始保护起这个称自己为姑母的小傢伙,將她培养成最好的模样。 如今又得见两个侄儿,虽然与他们素未谋面,但是来自血脉的羈绊,还是让她感觉到了內心地踏实。 在这个时代,依靠男子撑起门户才是常態,或是上马征战夺取军功,或是步入仕途治理一方,如此才能撑起门楣,成为宗族中女子们的坚强后盾。 冯熙和冯珙未曾到来之前,即便冯有已经贵为皇后,但是冯昭仪仍感觉自己如同无根之萍,漂泊不定。 见过两个优秀的侄儿后,便如扎下了根一般,心中有了寄託。 冯珙心中又何尝不是感慨万千呢? 姑母的心思他看在眼里,他能做的,就是与大哥儘快成长起来,能够为姐姐和姑母她们撑起一片天。 为了阿晴,为了姐姐,为了姑母,更为了千千万万期待著太平盛世的天下黎庶,冯珙也必须要拿出收拾山河的决心。 他与野心勃勃的父亲不一样,与一心想要重振冯家门楣的冯熙也不一样,为私心计,为门户计,如何抵得上为天下计来的波澜壮阔。 …… 兴许是姐姐暗中使了力,亦或是那个便宜皇帝姐夫真的很欣赏他们兄弟,再或者是现在的皇帝需要来自外戚的力量。 只过了两三日,平日里有些拖延的行台便走完了所有封赏的流程。 封赏的內容超乎了冯珙的意料。 詔书中写道: 拜冯熙为冠军將军,赐爵肥如县侯。 拜冯珙为武卫將军,赐爵清渊县侯。 二人领旨谢恩。 將圣旨接到手上时,冯珙不由感慨,果然以门荫入仕,才是步入权力中心最快的法子。 冠军將军与武卫將军虽然都是杂號將军,却皆为从三品武职,是正儿八经的拥有一定军权的职位。 其中武卫將军更是肩负皇城守卫的职责。 两人的爵位皆冠以西汉古邦国之名,是虚封,相当於可以多领一份俸禄。 平心而论,这位便宜姐夫待自己真的挺好,治理国家的手段也算不上差,所以冯珙也不准备在他活著的时候弄出什么动静。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从八王之乱,到五胡乱华,从十六国,到南北对峙,汉人,羌人,氐人,亦或者是鲜卑人,不论王侯將相们是否功成名就,最悽惨的都是最底层的百姓,代代帝王的龙椅之下,都是皑皑白骨。 百姓何其无辜! 拓跋濬內安百姓,外交刘宋,他在位时,国家尚且称得上是安定,冯珙盲目动手只会將更多的百姓拖入深渊。 不如姑且积蓄力量,最好能够外放,得以镇守一方。 届时,他与兄长熙掌兵在外,姐姐借小拓跋弘执政於內,这大魏天下便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 冯珙能够按耐住自己的心思,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同他一般按耐得住。 晋室南渡后,人心思变。 所有人心中的野望都熊熊燃烧起来,这天下,將军坐得,草莽坐得,我如何坐不得? 拓跋燾与拓跋余皆被权宦宗爱所杀,拓跋濬初登大宝时,天下叛乱没有哪一日消停过,或是州郡刺史,或是宗室藩王,都想尝一尝当皇帝的滋味。 虽然拓跋濬雷霆手段,每次都能迅速镇压叛乱,但是总归还是头疼的。 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拓跋濬的面容狰狞,眼神中充斥著怒火。 “狗贼好胆,安敢欺我!”拂袖將奏章狠狠扫落在地,发生一声脆响。 “陛下,中书令高允前来求见。” “令公来了?速速让他进来!”底下的小太监不动声色地將奏章捡起,重新摆回桌上。 拓跋濬的怒火平缓了些。 “臣高允,见过陛下。” 高允外表儒雅,动作恭敬而不显得諂媚。 “令公勿要多礼,快快请起。” 拓跋濬主动上前將他搀起,“令公今日来,所为何事?” “乃为陛下册封冯氏子弟一事而来。” “令公是觉得朕的封赏太过了吗?” 高允点头称是。 “令公无需多虑,此事朕自有计较。 当初护持著朕的那些人,都以高位相待,朕不负他们,他们却有负於朕。 长孙渴侯、拓跋寿乐二人,朕念其功高,皆授三公高位,二人不以为感恩,反而互相倾轧,爭权夺利。 司空杜元宝,以门荫入仕,朕以为会感念皇恩,他却勾结建寧王谋反。 令公啊,外戚固然需要防范,但是与这些人相比,难道还能更有威胁吗?” “陛下思虑周全,是臣欠考虑了。” 高允思索一番,同意了拓跋濬的观点。 冯家外戚的荣辱,与冯皇后休戚相关。 冯皇后与陛下乃为一体,与野心勃勃的宗室和只为私利的朝臣相比,確实是外戚更值得信任。 “臣在殿外时,听到了陛下的声音。 斗胆问一句,何事竟惹得陛下如此动怒?” “令公看看吧。”提到此事,拓跋濬的口气便变得冷了起来,將一旁的奏摺拿给了高允。 高允细细观看一番,隨后笑了起来。 “令公何故发笑?” “臣笑此为好事尔。” “羽林郎於判、元提二人叛乱,令公何故称其为好事?”拓跋濬奇怪的看了高允一眼。 “臣听闻,凡行医者,皆见外疾而喜,见內伤而忧,盖因外疾者,显於外,药到即可病除;內伤者,藏於內,非病入骨髓而不可感,感之而已为跗骨之疾也。” “陛下登临大宝以来,严惩贪腐,安定国家,这些人这个时候站出来进行叛乱,说明他们心怀不轨的谋逆之徒。 倘若这些人没有站出来,反而继续得到任用,只会败坏国家,等到关键的时候再跳出来,那对国家来说,並不是一件好事啊。 现在敌人站在了明处,只需要陛下派遣一名良將,率数千可用之兵,便能消除祸患,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高允言辞和缓,娓娓道来。 听闻了高允的这番说辞,拓跋濬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听令公所言,犹如醍醐灌顶,朕心安矣。” “镇压叛乱的人选,令公心中可有计较?” 第六章:提携玉龙,以报君王 “朝中將士愿为陛下效死者,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镇西將军封敕文、征西將军皮豹子、卫尉少卿吕罗汉,皆有勇力,沉稳篤实,可为主帅。” 拓跋濬听到这几个人选后,並未立即做出决断。 “陛下是担心……” 高允歷任三朝,曾任拓跋濬的父亲,景穆太子拓跋晃的老师,也是拓跋濬的辅政大臣。 见拓跋濬犹豫,高允心思稍转,便明白了他的担心。 “陛下既已封赏冯熙、冯珙,正该此二人为陛下解忧……” “不可。冯珙尚且年幼,冯熙虽然年长些,却也没有带兵经验,如何能担此重任。” “臣的意思是,以镇西將军等人为主帅,让冯熙冯珙二人之一为副將,暗授其节制兵马之权……” 话无需说得太过明白,拓跋濬便懂了高允的意思。 “令公真乃朕之子房!”拓跋濬感慨道。 高允只是谦逊一笑,“陛下高瞻远瞩,远胜汉太祖,但臣可不敢自添为陛下之张良。” 一番相互吹捧后,高允便借公务在身,准备起身告辞。 “令公莫急,朕早就听闻你有识人相面之能,方才朕已下令让冯熙、冯珙兄弟进宫,令公何不暂且留於此处,替朕看一看这二人的面相如何?” 高允轻轻摇头:“陛下是从何处听闻这等事,臣並不记得自己学过什么识人相面之术。” 拓跋濬拉住他的衣袖说道:“朕年幼时,便曾听闻令公旧事,国史案前,令公可是一语道出崔浩必將大祸临头,如何又说自己並不知相面之术呢?” 高允正了正衣冠,满脸正色:“陛下,修国史前,臣確实有观察过崔浩,其人眼神飘忽,面上皆是轻视之色。 太子监国时,他轻视太子;为国选举贤才时,他以私利为重;国史乃賡续法统之大事,修筑国史时,他却自作主张,如此跋扈,又岂能长久?” “那令公也替我看看冯熙、冯珙二人的眼神和面容,如何?” “这,臣遵旨。”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见拓跋濬因为他的推脱,面色不悦,高允只好领旨。 当然,高允也有些好奇皇后的这两位兄弟究竟如何,只入宫一次,便让皇帝封赏他们官职爵位。 不多时。 两道挺拔的身姿缓步走入殿中,即便是行礼之时,也不卑不亢。 两人年岁虽相差不少,但是皆身高八尺,只能看出其中一人面容更为成熟一些。 单单从卖相上看,这兄弟二人就非常容易拉满別人的好感。 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应当就是皇后的长兄冯熙。 高允观眼神,锋芒毕露,但是当他看向拓跋濬时,却又能柔和下来,又观其面容,眉宇开阔,没有鬱结之气,看来是个性格宽宏,忠心耿耿的人啊。 再观其弟冯珙,其面容与皇后冯氏有七八分相似,所以较之兄长更加柔和,双唇微抿,眼神明亮却又视线坚定,眉宇之间英气勃发,这种人,往往信念坚定,不会轻易改变,倘若不是仁人君子,便是大奸大恶之徒。 陛下这次应当並未看走眼,高允伸手捋了捋鬍鬚心道。 就在高允观察著二人时,拓跋濬正在与二人说著话,让他们平日里多与皇后走动走动,一解皇后思亲之情。 见高允微微点头,拓跋濬便將高允引荐给他们二人。 兄弟二人皆俯身行礼拜见。 相比冯熙,冯珙还是更了解这位中书令的厉害之处。 这位中书令的一生,可是整整经歷五朝而无灾祸,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定律在他身上好像根本没有体现出来,在他活著时,不论掌权者是谁,都会重用他。 智商情商双高,足以称之为这个时代文臣天板。 面对这样的人物,冯珙心中惟有敬重。 高允开口问了些隱晦却又敏感的问题,二人皆对答如流,语气坚定。 拓跋濬寻了个时机,便让人带著二人去后宫探望皇后去了。 “令公,此二人如何?” “陛下慧眼识英,老臣惭愧。”高允感慨了一声,“臣观其兄冯熙,眼神锐利而不凶,眉宇开阔,当是性格宽宏之人。 臣观其弟珙,眼神坚定而正气凌然,面色柔和而內有刚毅。 倘若臣未看走眼的话,將来辅佐陛下攘除奸凶、平定天下的,恐怕就是这两人了。” “令公对他们二人评价竟如此之高?” “圣主临朝,人心思附,出现这样的俊杰,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拓跋濬失笑,“令公啊令公,世人都说你忠直,朕看你这张嘴啊,可比佞臣还佞臣。” “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明查。” 佞臣的夸讚可以让人愉悦,可是一个被称为忠直之士的人夸讚,那便称得上是惊喜。 能从高允的口中得到这般高的评价,拓跋濬心中自然欣喜,也对冯氏兄弟更加器重。 “令公,你看兄弟二人谁更適合领兵前去平叛?” “最为合適的,当是其弟冯珙。”高允斟酌一番后,谨慎地答道。 “何故?” “臣方才听其言语,冯熙旷达而刚猛,可出为刺史,决州郡大小事,若是单独领兵也不失为良將,却不適合担此副將的差事。 冯珙宽和而果决,心思细腻,最適合用於查缺补漏,为陛下解忧。” “既然如此,便由镇西將军封敕文为將,武卫將军冯珙为副將,率兵八千,討伐逆贼於判、元提。”拓跋濬不再迟疑,语气果决。 “陛下圣明。” …… 收到任命时,冯珙这次真的很惊讶。 在冯珙心中,明显大哥的形象更適合领兵。 对此,他只能理解成,皇帝对大哥另有任用,或者这次担任副將,本就不是为了领兵,而是有其它任务。 对於这个结果,冯熙倒是坦然接受,对弟弟先一步接受重任,只会替他高兴。 当然,最后也不出乎冯珙所料,没多久拓跋濬便私下里找他耳提面命一番,虽然话说得隱晦,但是冯珙心下已经瞭然。 经歷了多次背叛的拓跋濬,现在並不放心大將独自领兵在外,现在要去討伐的於判、元提二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名为副將,实为督军。 但无论如何,这对冯珙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臣必不负陛下所託!”冯珙语气坚定而果决。 “真不愧是我家的玉树兰芝!”拓跋濬听闻此言,欣赏之色愈发浓厚。 第七章:恩宠更甚,公主下嫁 拓跋濬有意无意地,便將冯家兄弟搂进了自家的行列。 相比冯熙,拓跋濬更爱其弟冯珙,不仅仅是因为冯珙的容貌更似其姐,也因为冯珙心思更加细腻,知进退,相处起来更让他舒服一些。 拓跋濬心道可惜,若是冯珙未曾娶妻,他定要让冯珙来当拓跋家的駙马。 既然已经娶亲,他便不好再推动此事。 毕竟,若是冯珙不愿,强行让他迎娶公主,那便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若是冯珙愿意,那他便要怀疑起冯珙的品行了。 冯熙也很好,配得上我拓跋家的女儿。 拓跋濬思索著宗室之中年龄適宜的女子。 …… 听闻弟弟要担任副將前去平叛,冯有自然是担心更甚于欣喜。 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相比建功立业,她更在乎弟弟的性命安危。 但冯有並非普通妇人,她的心志更加坚定,也更能理解弟弟想要建功立业的心。 所以她收起了无用的担心,只是叮嘱冯珙一切以保全性命为重。 …… 平城的宅子向来是有价无市。 近两年,隨著拓跋濬的统治癒发稳固,作为国都的平城,房价也是连年上涨。 但是地段好些的宅子,早已被拓跋家和那些个朝堂重臣们瓜分殆尽,惟有零星的几处宅子,尚未有归属。 坐罪处死的大臣,他的宅子只会被皇帝没收,用以赏赐,以示恩宠,並不会让它流入市场。 所以能不能在平城有一处好的宅子,便成了平城百姓衡量一个官员权势多寡的一种標准。 而那些还未在平城拥有宅子,或者宅子地段不算很好的朝臣们,对那些所剩不多的宅子虎视眈眈。 今日天色刚刚放亮。 伴隨著“吱呀”一声,那些朝臣们早就盯上的一处宅子,开门了。 一辆辆马车从皇宫方向行来,或是做工细腻的各色绸缎,或是美轮美奐的精美瓷器,不知情的人皆是瞠目结舌的站在路边,看著马车的进进出出。 “这长乐王府的新主人是谁,竟能得到如此恩宠?” 一旁的好事者好奇地四处询问。 问了一圈,也无人知晓。 过了一会儿,倒是有知情者开口了:“前些日子,天子將这长乐王府赏给了咱们皇后娘娘的两位兄弟。” “嘖,果真是干得好比不过人家生得好。”有人摇了摇头,酸溜溜地说道。 “怎么,你不服气?你要是有个妹妹能当上皇后,说不定人家皇帝也能赏你个宅子住住。”有人在一旁嘲笑道。 一旁的人都在边上哈哈大笑。 负责运送的宫官眉头紧蹙,依次点验著送来的財物。 再次点验一番后,发现数目对得上以后,才解开眉头,鬆了口气。 “冯县侯,陛下与皇后娘娘所赐財物清单在此,我已点验完毕,还请过目。” 冯珙拱了拱手,“既然已经点验完毕,我兄弟二人便没有问题了,您一路辛苦,进来喝杯茶水再走吧。” 宫官见冯珙如此信任,对这冯家兄弟多了几分好感,“这茶便不喝了,我还需要回宫向陛下和娘娘回稟情况,冯县侯,下官先行告辞!” 昨日,冯有將两人召进宫中,向他们透露出拓跋濬的心思,欲將博陵公主,下嫁冯熙。 冯珙听闻此言,並不意外。 记载中的冯熙可不得了,不仅他迎娶了公主,他儿子也同样娶了公主,甚至连他孙子也娶了公主,冯熙这一脉,堪称拓跋公主承包户。 连续三代,都有子弟被皇帝信任,倚为国之柱石。 冯熙本人虽然意外於皇帝的恩宠竟如此之重,但对於这种能抬高冯家门楣的事,也是乐在其中。 至於博陵公主本人性情如何,长相如何,冯熙也不是特別在意。 当然,拓跋家连续几代帝王,都没有特別丑的,后宫女子又都是绝色,生下来的公主即便不是绝世美人,也应当不差。 冯有对博陵公主的评价也不算低,称其为性情贤淑,才貌双全。 出於对小妹的信任,冯熙对这位博陵公主,也是期待了起来。 冯有看到冯珙脸上並无羡慕之色,心中倒是宽慰了些许。 虽然阿珙没有了迎娶公主的机会,但是能够有一个知冷知热,性情相投的良人,也算不得差。 冯家作为平城的新贵,有冯熙一人能迎娶公主,便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如果一门双駙马,只怕是过犹不及。 驭人之术归根结底无非赏罚二字,如今冯家尚未建得功业,皇帝便恩宠至此,那交待冯珙的差事若是办不好,皇帝自然不介意让他们再感受一下何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再说说眼下。 今早宫官送了诸多財物过来,这可不是单纯的赏赐。 既然已经確定了將博陵公主下嫁冯熙,自然不能让冯家过於寒酸。 偏偏兄弟二人初来平城,虽不能说是一穷二白,好吧,其实就是一穷二白。 没办法,身为妹妹的冯有可不愿让大哥失了面子,而拓跋濬作为博陵公主的皇兄、冯熙的妹夫,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所以这一大车一大车的財物都是用来给冯熙撑场面的。 这是要还的。 倒不是皇帝抠门。 治理国家数载,纵然镇压叛乱开销不少,但是对外征战也少了许多,总得来说国库確实充盈了许多。 只是国库是国库,私库是私库。皇帝私库总共也就这么点家底。 至於提到为何皇帝私库这么穷,拓跋濬也是恨得牙痒痒。 景穆太子拓跋晃被权宦宗爱陷害后,鬱鬱而终,太武帝拓跋燾思念太子,惶恐中的宗爱便將拓跋燾杀害,立拓跋余为帝。 拓跋余知道自己得位不正,便用钱財大肆邀买人心,纵情享乐,在位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將国库、私库统统挥霍殆尽。 拓跋濬上位后,一心发展国力,並不是特別在意个人享受,所以也没有特意增加个人私库的財物。 钱到用时方恨少,好面子的拓跋濬本意是不用冯家兄弟偿还了。 但是冯皇后安慰他,你我夫妻本是一体,陛下之所急即为我冯家之所急,冯家现在並没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等冯熙与博陵公主成婚时,將这些財物当做聘礼便是。 拓跋濬最终还是接受了皇后的提议。 无他,穷闹得。 拓跋濬下定决心要增加皇宫內的预算了,这次是皇后通情达理,倘若再次需要用钱的时候,总不能还掏不出来吧? 第八章:皇宫设宴,天子赐马 平城皇宫,西林苑。 殿外,槲树垂荫,斑驳树影,传来阵阵蝉鸣。 凉殿之內,青色竹簟铺设於地。 今日拓跋濬於宫中设宴,只邀了冯珙与高允二人,就连冯熙也未曾获邀。 拓跋濬穿著较为隨意,只披著件黑色纱衣。身体斜倚著,手中握著犀角杯,杯中盛著酸酪浆,態度隨和而又亲切。 烈日高悬,相比品酒,拓跋濬还是更喜欢来一杯解暑的酸酪浆。 冯珙考虑到毕竟是天子设宴,多少还是注意了点形象。 他跪坐在青席上,听著拓跋濬开口道: “怀璋,此为私宴,无需紧张,放开一些便是。” “唯。” 冯珙的神色放鬆了些许,不再像刚刚那般严肃。 见他放鬆下来,拓跋濬的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拓跋濬今日设宴,自然並非无事。 前几日定下平叛人选后,拓跋濬思来想去还是感觉不妥。 他让冯珙去当副將,摆明就是对封敕文的不信任,定然会使得君臣离心。 而且,前去平叛的,可不仅仅只有地方镇戍兵,三千中军鲜卑骑士才是平叛主力。 这些中军大半是跟隨过太武帝南征北战的老卒,都是些个骄兵悍將,有这些老卒在,封敕文也不敢背叛。 更何况,倘若连中军都背叛了,那冯珙恐怕也控制不住局势。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將平叛事全权交给封敕文。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只是圣旨已经下了,他也不能说,让冯珙別去了,让封敕文自己带兵去就行。 这下怕是枉做小人了啊。 拓跋濬心中嘆了口气。 高允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这个令公啊,总是能在他烦心的时候,为他解忧。 一旁的高允正拿著扇子自顾自的扇著风,笑眯眯的看著他们。 平日里,高允一向谨小慎微,但是来到皇帝私宴时,他又很能放开。 也正是因为这种公私分明的性格,反而让他更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拓跋濬也没有单刀直入,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冯珙聊著家常,听到他和冯熙被魏母照顾时,发出感慨,又问为何魏母没有隨他们一同前来平城。 冯珙便答道,魏母身体欠佳,留有妻子曹氏在家中照料,等魏母病好一些了,便將她们接到平城来。 又听到冯珙说起自己成婚时的经歷,拓跋濬也是哈哈大笑,说著些俏皮话来调侃。 高允也时不时的插几句话进去。 说到尽兴时,三人便將酸烙浆一饮而尽,倒也不比喝酒的感觉差到哪去。 就在冯珙都快以为这真的只是一次普通宴会的时候。 只见拓跋濬缓缓收敛起了笑容。 见高允也神色认真起来,冯珙知道,正事要来了。 “去岁,波斯、疏勒国並遣使朝贡,献宝马五十,其中一马,朕甚爱之。 此马通体鲜红,有日行千里之能,又性烈如火,名曰赤鸿。 朕前些日子,见赤鸿居於皇宫马厩之中,却鬱郁不快,日渐消瘦,朕以为,这是良马不能尽情驰骋战场所以如此。 朕正欲为赤鸿择一良將,听闻怀璋曾在羌氐生活,想必也精通骑术,又出征在即,可有意前去一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皇帝都开口了,冯珙不敢推辞,而且宝马谁都爱,能平白得一宝马,又怎么会推辞呢。 “好!就让朕来看看,朕的武卫將军的骑术如何。”拓跋濬掷杯大声笑道,“走,去看看朕的爱马!” “唯!”高允和冯珙齐声应道。 几人走到西林一处角落,宫人正小心翼翼地打开马厩。 美,太美了。 见到赤鸿的第一眼,冯珙就惊嘆於它的美。 毛髮鲜红透亮,肌肉紧实,在阳光的照耀下,通体如一块红色的美玉,美不胜收。 “武卫將军,上马一试吧!”拓跋濬见冯珙失神的样子,笑著推他上前。 冯珙应了一声后,快速走到了赤鸿面前,翻身上马,这赤鸿果真是匹烈马,拼命地想要將冯珙甩下去,但是冯珙就如同粘在了它身上一般,怎么也掉不下来。 宫人和侍卫將拓跋濬团团保护起来,生怕赤鸿发狂,衝撞了天子。 拓跋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如此紧张。 直到赤鸿折腾的累了,知道甩不下去背上这人之后,便温顺地低下了头。 冯珙已经將赤鸿驯服,並牵著马往这边走来,拓跋濬大声叫好。 “恭喜陛下为赤鸿寻得良主,恭喜武卫將军喜得宝马!”高允高声祝贺道。 “谢陛下赠马!陛下不以臣卑鄙,先委官职,后赠宝马,然臣却尚未立功以报皇恩,实在惶恐……” 冯珙行礼拜谢天子。 拓跋濬將他扶起,“宝马赠良將,能驯服赤鸿,武卫將军当真是骑术惊人。” 宴也开了,马也赠了。 那就该提要求了。 拓跋濬拉著冯珙走在前面,高允老神在在的走在后面。 “怀璋,前些日子,朕让你去做的差事,朕后来想了想觉得不妥。” “陛下有何吩咐?” “镇西將军与你,皆是朕之肱骨,倘若因为朕的一点私心,让你二人结怨,那是朕的损失啊。朕想先听一听你的想法。” 冯珙有所明悟。 看来拓跋濬是想通了,觉得让自己督军並没有实际意义,反而会起反面作用,所以想改变主意了。 “臣以为,此次所领的中军將士对陛下忠心耿耿,无需太过担心。 只是贼人声势浩大,號称十万人马,仅率八千人马前去討伐,是否人数过少?” “看来怀璋果真是没有战阵经验啊。”拓跋濬指著冯珙,衝著高允笑著说道。 “武卫將军有所不知,这於判、元提叛乱前不过是羽林郎,他们手下可用之兵绝不会过万,贼人所號称的十万人马,大半都是被裹挟的百姓罢了。 別说八千了,就算只有三千,也足以平定贼寇。”高允解释道。 “臣见识浅薄,让陛下和尚书令见笑了。” 冯珙微微行礼,满脸羞愧。 冯珙不知道这些吗?他当然知道。 但是拓跋濬已经透露出不准备让他去“督军”的意思了,你得给皇帝一个台阶下才行。 皇帝能错吗?那指定不能。 皇帝要收回命令,那肯定是你不行。 没经验就是给皇帝的台阶。 “陛下,武卫將军年岁尚浅,討伐逆贼事关重大,还望陛下斟酌一二。”高允请求道。 “臣也自知才望不足,担不起如此重任。 只愿陛下能准臣依旧能隨军出征,跟在镇西將军身边学习战阵之事,將来能为陛下更好地效力。” “也罢,这次出征事宜,还是交给镇西將军自行处置罢!武卫將军这次就安心跟在镇西將军身侧学习便是。” “唯!” “武卫將军还当勉之啊。”拓跋濬双手背在身后,继续向前走著,高允与冯珙二人连忙上前追赶。 第九章:平城军议,主次分明 兵马调动,大军开拔,绝非是皇帝拍拍脑袋做决定,將领拍拍胸脯做保证,大军拍拍屁股就走人那么简单。 反面教材可参考土木堡战神朱祁镇。 对年年征战的北方帝国来说,早已经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流程。 当皇帝詔书通过尚书省下达后,北魏这个战爭机器才运转起来,粮草开始向前线调动,士卒们开始磨刀礪甲,將领们开始军议制定战略,等一切准备工作完备后,大军才能向前挺进。 当然,虽然说得复杂,但是真正需要调动兵马的时候,这些工作准备的也很快,尤其对鲜卑军队来说更是如此。 没有粮食怎么办,无非就是“就食於敌”嘛,字面意思,也就是打到哪吃到哪,敌人的粮食,敌人的血肉,甚至自己的百姓,都可以吃。 吃人在这个年头,都算不得一件怪事。 当然,隨著拓跋鲜卑治国时间的增长,这种行为也收敛了很多,毕竟也没多少人真的喜欢吃人。 今日镇西將军召开军议,作为副將,冯珙自然也要参加。 冯珙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上司,镇西將军封敕文。 封敕文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將军,但是长相儒雅隨和,颇有儒士风采。 具体如何出击,需要等大军抵达肆州,看贼寇情况再进行下一步制定。 当下的要务是分配大军出征前的准备工作。 看著面前这个年轻面孔,封敕文虽然心中不满,但是並未表现出来。 如此年轻,又是外戚,除了是小皇帝不信任自己派出来督军的,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封敕文非但没有表现出不满,反而处处照顾著这位“督军”,每下一令,都问著冯珙的意见,给予了极大的尊重,仿佛冯珙才是这一战的主將。 他两侧的將校们都用愤懣的眼神看著冯珙。 感受到了他们充斥著怒火的视线,冯珙心中嘆了口气,这位封將军,是將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就在封敕文再一次开口询问冯珙意见后,冯珙站起身行了个礼。 “封將军不必如此,末將初来乍到,陛下在我来之前特意嘱託,镇压反贼之事,由封將军全权做主,让我跟在將军身边好好求教。 不怕將军们笑话,陛下虽任命我为武卫將军,但是由於我不通军务,至今连宿卫禁军之职也未曾掌管,所以陛下才命我前来学习请教。封將军將我当一军中小卒使唤便是。” 听闻此言,封敕文也有些愕然。 就算冯珙再胆大,想必也不会假传口諭,他既然敢在眾將士面前这么说了,想必就真的是陛下的意思。 难道陛下真的只是让他来这里学点东西、拿点军功,再回去执掌宿卫禁军? 这么一想,封敕文的面色又缓和了许多,看向冯珙的眼神也平和了不少。 当不存在利益衝突的时候,封敕文也不愿太过得罪这些外戚。尤其是冯皇后正当宠,她的亲族又少,眼前这个更是她的同胞兄弟。 若是在战后给冯珙分润些功劳,能在皇后那边说些好话,天子自然也能知晓他的劳苦功高。 下面將校听了冯珙的这番自嘲,態度也好了很多。 在军队之中,走后门的固然让人厌恶,但是走后门没本事还不自知的,才是最让人討厌的。 定下主次后,封敕文也不再事事都询问冯珙的意见,当然也没有把太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让他领了五百镇戍兵,皆是汉骑。 镇戍兵还在调往肆州的路上,会在雁门与中军会师,所以冯珙暂时还没有其它工作。 所以冯珙在封敕文分配完所有任务后,私下里去找了封敕文。 “怀璋既有此心,倒也不是不可。”封敕文称呼其字,以示亲切的道。 冯珙被授予官职后,官职比他小的都称呼为冯將军或者冯县侯,官职比他大的都称其字。 儘管不是很喜欢被以字称,但是被这么称呼久了,冯珙也就习惯了。 冯珙刚才主动向封敕文申请“想要加加担子”,倒不是说升官什么的,主要是想负责一点具体的军事行动,哪怕处理处理后勤也行。 想要做成大事,是一定要把枪桿子抓在手里的,而想要把枪桿子抓在手里,就一定要熟悉枪桿子。 怎么抓,从哪抓,冯珙心中是有答案的。 其实不管去哪,冯珙都不至於两眼抓瞎。当年在羌氐生活时,大哥冯熙可是凭藉勇武和智谋得到了他们的拥护的。 若非魏母希望他们能摆脱羌氐带给他们的影响,带他们去了长安,说不准冯熙都已经当上哪个羌人部落的首领了。 冯珙在兄长的影响下,也学了不少东西,加上来自后世学习的经验,虽然不能说做任何事都得心应手,但至少做事时,上手不会慢到哪去。 封敕文对他这个小小的请求也是欣然应允,让他负责了一部分后勤,还安排了司马邱堆协助他。 倘若冯珙能踏踏实实跟著邱堆把事情做完,那便说明是个听號令、能做事的人,到时候可以安排些战场上的任务交给冯珙,也方便最后给他分功。 若是他在邱堆的帮助下都完不成,那便说明此人眼高手低,不堪大用,到时候让他安安稳稳待在后方別添乱就行。 但是出现了另一种情况。 “这些东西你都统计完了?”封敕文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是。”冯珙点了点头。 “事关军务,可容不得你说谎,你可要想清楚了。”封敕文见他面色如常,提醒道。 “自然是真的做完了。”冯珙也很无奈,这些写写算算的活,当真没有什么难度。 “將军若是不信,找邱司马查证便是,若是有一点差错,末將甘受军法处置。” 这下也容不得封敕文不信了。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上了,封敕文虽然半信半疑,却也开始觉得,这个小白脸不是个架子了。 “既然怀璋精通此道,可愿再多担些担子?”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冯珙欣然接受。 封敕文便亲眼见证著冯珙將后勤效率一点点拉满,原计划十五日完成的物资准备,在冯珙的统筹之下,十日就彻底准备完毕。 莫非圣上当真是给自己送来个宝贝,知道我后勤统筹差点意思,给我配了个“萧何”? 冯珙虽然不知道封敕文的心理波动,但是能明显感觉到,封敕文对自己的態度又好转了许多。 对这种好的变化,冯珙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第十章:远隔巷弄,且看花开 长安。 新婚燕尔,却与夫婿別离。 看著言笑晏晏的阿晴,魏母心中不是滋味。 魏母心中是有些懊恼的,若非自己留在了长安,阿晴早已与阿珙一同前往平城,又何来此时的夫妻分居两地。 但是阿晴反而看得很开。 能够嫁给阿珙,她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虽然现在阿珙去了平城,但是並不是丟下了她,而是她主动要留下来照顾魏母的。 更何况,阿晴已经知道了,冯珙是在知道姐姐当了皇后以后,才决定娶她的。 如果阿珙愿意,他可以在平城找到更好的小娘子,但是他还是娶了我。 女儿家的心思,旁人总是猜不透,摸不著的。 思念是真的,开心也是真的。 开开心心过一天也是过,难受著过一天也是过。 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即便暂时分离,也总会相见的那一天。 阿晴不在乎冯珙是否富贵,即便是身处陋巷之中,能知道他一切安好,那就够了。 刚才又有信使送了信来,招待信使喝了杯茶后,信使又匆匆赶往下一家去了。 这个年头,车马很慢,路途很远。 送一封信,不知何时送达,不知能否送达。 冯珙与冯熙在初入平城时,便分別写了封报平安的信,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让人帮忙带到长安。 直到授了官,有了些资源,才又都写了信,连带著之前的那两封一同托人送出,直到今日方才送到阿晴手中。 魏母和阿晴都识字,不过阿晴执意要读给魏母听,魏母拗不过她,便同意了。 不过刚读了开了个头,阿晴就羞红了脸,读不下去了。 “爱妻阿晴……” 魏母听到这个开头,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个阿珙,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油嘴滑舌。 见阿晴不好意思再读下去,魏母便让她將信分一分。 信是分別由冯熙、冯珙写的,阿晴將冯熙的信递给了魏母,自己则是红著脸看著冯珙的信。 冯珙在信中写了平城风光,写了他见到了姐姐,也写了他被封了个大官,甚至还封了县侯。 不过这些阿晴都不是很在乎。 阿晴接著往下看。 信到后面,便不再是这些东西,而是冯珙的絮絮叨叨,诉说著思念,说著些让阿晴面红耳赤的情话,仿佛他就在耳边衝著阿晴呢喃。 魏母也將冯熙的信读完了,即便是再认真的读,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信纸能承载的终究只有一小部分。 哪怕再读一遍,也还是如此。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阿晴。”魏母声音轻轻地唤了声,“等过一段时间,我们便去平城吧!” 阿晴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好呀。” …… 远在平城的冯珙会不会想念自己的小娇妻呢。 当然会。 有的人思念,会泪流满面,阿晴思念,会言笑晏晏,而冯珙思念,会加班加点。 自从冯珙展露出自己非凡的后勤天赋和能力后,封敕文便彻底甩开了这方面的任务,美曰其名是给他锻链的机会。 当然,冯珙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只能能有发挥的舞台,他在军中的威信,就或多或少能树立起来一些。 反正回宅子太早了也无事,还不如忙一些,可以减少些思念。 宅子是宅子,家是家。 宅子再好,没了人的陪伴,那也只是一件死物,宅子再差,有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那也是最温暖的家。 冯珙和阿晴即便分居两地,也在心中达成了共识。 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冯珙在心中哀嘆。 这个年纪正是气血旺盛的时候,若是未尝到肉味儿,尚且能够忍受,但是食髓知味儿后,很难再去面对冰冷的被窝。 长夜漫漫,陪伴冯珙的只有处理不完的卷案,还有一盏闪著黄色的光的油灯。 也不知道大哥最近在忙些什么,冯珙觉得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冯熙回到府中过夜了。 偌大的长乐王府,哦不,现在已经是冯府了,曾经被多少人覬覦,但是在冯熙、冯珙两人的心中,这也不过就是个回不回都无所谓的宅子罢了。 如果说冯珙对孤独难以忍受的话,那冯熙从来便不知道什么叫做孤独。 冯熙的心思其实很敏锐,但是他的性格不会让他过分地沉溺於“不必要”的感受之中。 拓跋濬在决定將妹妹嫁给冯熙后,便暗地里对冯熙进行了培养。 冯珙忙於出征事宜地时候,冯熙也被拓跋濬安排到了中军之中,从一个普通士卒做起。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至少在军伍之中是通用的。 凭藉勇武和宽宏热情的性情,冯熙很快就在中军站稳了脚跟,短短半月,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小队的队长。 冯熙並不需要一步一步往上爬,他已经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能负责三千中军的冠军將军了。 拓跋濬如此安排,只不过是想让冯熙能够从底层军官那里学点东西,然后再扔到中层军官那里学一学,便能走马上任,肩负起冠军將军的职责了。 按照冯熙的学习进度来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走完拓跋濬为他准备的所有流程。 甚至说,可能冯珙还没有回到平城,冯熙便已经先他一步,拿到符合官职身份的权力了。 在羌氐中生活的数年,冯熙可不是光是找人打些不痛不痒的架,然后就得到了他们的拥护。 草原是残酷的,部落之间的战爭一旦爆发,那將是完全按照自然法则中的弱肉强食来的。 胜者吞掉败者的一切,青壮、老人和半大的孩童都会被杀掉,女人和很小的孩子则会被掳掠,冯熙带著他所在的部落杀了不知道多少的人,抢了多少东西。 到了长安以后,他的凶狠是藏起来了,而不是消失了。 学习《孝经》,学习儒家经典,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偽装自己,他所在乎的人只有冯珙和魏母而已。 冯熙常年在外游歷,也是因为不想过分忍耐自己的真实性情。 这样的冯熙被安排在中军,便是鱼入大海,鸟上青天。 这些中军士卒大多都是鲜卑老卒,中层军官更是全是如此,跟隨拓跋燾一路征胡夏、攻平凉、灭北燕、败柔然,战场破阵他们拿手,烧杀掳掠他们也在行。 冯熙在这里甚至都不用过分遮掩自己的性情,很快就和这些骄兵悍將们打成了一片。 当然,能和他们打成一片的前提是,能够不被他们打成一片。 所以,拳头才是硬道理,真理只在拳头打得到的地方。 第十一章:天子点兵,出征討贼 伴隨著天色破晓,牛角號声也一同响起。 军营中的士卒身著甲冑,手执利刃,向著校场开始匯聚。 旌旗在晨风的吹拂下展开,校场中央的黑色绣金狼头大纛凭风捲动,给平城外的校场平添了几分肃穆。 十二名模样怪异的巫师跳著模样怪异的舞蹈,骨铃隨著舞步发出悽厉的颤音,鼎中的新鲜牛血还散发著热气。 铁甲缝隙蒸散出咸涩汗雾,桑乾河面漂著战马饮剩的苇叶。 帝王玄色大氅伴著河风走上点將台,拓跋濬按剑立於五色麾盖之下。 巫师將灼烧的龟甲扔入雪地。 “大吉!” 尖锐的声音传入三军耳中。 “擂鼓!” 赤膊的力士抡起鼓锤,十二面夔纹战鼓炸开声浪,具装骑兵们的长槊朝天而立,河曲的战马打著响鼻,鲜卑语的战吼响彻整片天地。 “赐尔帅旗,草原的儿郎们,去为我大魏带回胜利!” 封敕文神色肃穆的接过黑色帅旗,转身抽出长刀,衝著下方將士怒吼,“出征!” 號角声冲天而起。 大军,出征了。 封敕文骑著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行在最前,冯珙稍落后他半个身位紧隨其后。 数千鲜卑骑士人马奔腾,浩浩荡荡的匯聚成了钢铁洪流,向著肆州进军。 …… 肆州,秀容郡。 於判啐了一口,“他奶奶的,这些蠕蠕人真不是个东西。” 元提冷笑一声,“那能怎么办,除了答应他们的要求,你还有別的法子吗?” 於判大怒,指著元提的鼻子骂到:“你个狗入的东西,若非是你,我能沦落到这一步吗? “我的於將军,您可真会说笑。”元提刻意將於將军三个字读的很重,带著满满的讽刺。 “是我逼著你倒卖粮草的?是我逼著你联繫蠕蠕人的?还是说是我逼著你造反的? “於將军,我不过是听你吩咐办事,怎么著,钱你也挣了,造反也造了这会儿想著把责任推我身上了?” “若非是你,我怎会去卖那粮草,又怎么会联繫那蠕蠕人!”於判听见他阴阳怪气的话大怒道。 “呵。” 元提讥讽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於判自觉没趣,也没再说话。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於判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你去告诉蠕蠕人,我同意他们的条件了。” “这就对了嘛,於將军。”元提摇了摇头,“事已至此,除了依靠蠕蠕人,还有谁能救我们呢?” “你总不至於还会幻想著,只要你束手就擒,那小皇帝就会饶你一命吧? 別做梦了!咱们现在可是在造反!造反!诛九族的大罪!” 於判嘆了口气,“我何尝不知这一点呢?我只是信不过蠕蠕人罢了。” “信得过信不过,我们都只能找他们帮忙。” 於判嘆了口气,“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作为前任羽林郎,中军武职,於判怎么会不知晓北魏中军骑兵的恐怖呢? 他敢造反並非是想要造反,而是不得不反。 於判当年跟著拓跋燾南征,被拓跋燾留在了此处,直到拓跋燾死去,拓跋家乱的不可开交,於判也没有再回过平城。 在元提的指引下,他到了九原后,迅速地开始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资本从哪里来? 开玩笑,这么大的粮仓看不见吗? 於判將大量粮食低价卖给了几家粮商。 粮仓空了,但是於將军的腰包鼓起来了。 拓跋濬派来检查粮仓和武库库存情况的使者也到了。 拓跋濬登基以后,大规模检查贪污受贿、倒卖物资的行为,凡是被他发现的,没有一个被宽恕的,全部都被处死。 於判知道大事不妙,在元提的怂恿下,脑子一热,把心一横,直接斩了朝廷派来的人,举起起义的大旗,反了。 “也不知这次来討伐我们的会是朝中哪位將军?” 於判在屋中来回踱步,突然出声问道。 “无非就是皮豹子,吕罗汉,亦或者就是封敕文罢了。”元提满脸的不屑。 “为何?” “蠢货,除了这几位还在朝堂,剩下的都在边境防范著蠕蠕人还有宋人,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元提用一副看智障的眼神看著於判。 於判也没管他的那句蠢货,反而冷静了下来,“若是皮豹子和吕罗汉二人就遭了,这两人用兵鲜有用险,若是他们两人前来,定当步步为营,你我二人插翅也难逃。” “那封敕文呢?”元提与这几个人没打过什么交道,对他们的用兵方式並不了解,倒是没想到於判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见地。 “封敕文,此人当年最为仰慕的便是太武皇帝,用兵也类太武皇帝,却无太武皇帝的能耐,好行凶逞险,若是他领兵,或可击而破之,再不济也有机会逃往蠕蠕。” 当然,逃往蠕蠕是於判对著元提说的。 他真正想逃去的地方,是刘宋。 蠕蠕人? 贪婪的野狗罢了。 於判从来不相信蠕蠕人的承诺,更不相信他们的实力,若是魏国的小皇帝一声令下,说不准蠕蠕人直接就把自己卖了。 也就是元提这个蠢货,把自己当成个事儿,觉得为蠕蠕卖命能有什么前途,等他哪天被蠕蠕人卖了,於判也不奇怪。 刘宋现在虽然打仗不太行了,但是人家有骨气啊。 那个刘义隆更是连著北伐三次,虽然都败了,但是最后一次北伐也让大魏元气大伤,赤地千里也有一半是魏人的血。 听说刘宋又换了个新皇帝,换皇帝好啊,新皇帝上位肯定想要军功,要威望,自己去投定然能获得优待。 元提,蠢货也,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看不明白。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打听好,小皇帝到底派出了哪个將军。 元提不知道於判心中所想,他心里也另有一番筹划。 他可不是什么蠕蠕人的狗。 听到於判提到要逃亡蠕蠕的时候,他就在心中嗤笑了一声,武夫愚蠢,竟如此天真。 到时候让於判自己带人往蠕蠕逃吧,顺带吸引一下魏人的注意力。 他可是要往刘宋逃的。 第十二章:囂张跋扈,醉酒当诛 元提从头到尾就都不是蠕蠕的人。 他是带著刘宋的任务来的。 挑起蠕蠕和魏国的战事,扰乱魏国发展现状,就是元提的任务。 事成之后,国公之位,三公之职,虚位以待。 想到当初刘宋使者的承诺,元提眼神中充满了火热。 蠕蠕人也好,於判也好,都不过是他踏上刘宋国公之位的垫脚石罢了。 当然,他的这种想法现在是万万是不敢表露出来的,毕竟没有了於判的吸引、牵扯,他又怎么好逃的出去呢? 再者,听於判说的信誓旦旦,他也觉得,如果来將是封敕文,或许於判真能打出一场大胜,甚至砍下封敕文的人头? 如果能拿著魏国镇西將军的人头去投宋,岂不是更妙? 对於判、元提二人非但不投降,反而还敢覬覦他人头的想法,封敕文自然是一无所知的。 他现在是越来越欣赏冯珙了,甚至心中隱隱有了一种焦虑,那种前浪要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焦虑。 这冯珙,当真是从未接触过军务吗? 大军出发后,冯珙找他想再接受接受他的“锻链”,封敕文便將军粮发放这件事也交给了冯珙去办,正好他也得个清閒。 当然,封敕文顺带也想看看冯珙焦头烂额的样子,到时候求到他身上,也好卖个人情。 分粮可不是个好差事。 尤其是物资多起来的时候,更是如此。 吃不饱的时候,有口吃的就行,吃饱的时候,就开始想著吃好的问题了。 从古至今,物资分配都是个难题。宰相的宰,便是分祭肉之人的意思,若是分祭肉能分的“均”,便有了能宰天下的能力。 当年的陈平就夸耀自己,“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后来他果真当上了丞相。 当然,这“均”並非是平均,把每块肉切的大小相同便可,而是说要分的所有人都满意。 军粮没分祭肉那么多讲究,但也並非胡乱一分就算完事了。 有的將校霸道,有的將校有背景,这些人往往会多弄走些粮食,就会引起其它士卒的不满,这就要看冯珙如何去分这粮了。 在分粮之前,冯珙觉得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你是说,你一不留神把酒装进了囊里,然后再一不留神把酒喝了下去?” 冯珙被这番说辞气笑了。 “军中酗酒,按军法当如何处置?” 没有人回应他。 虽然冯珙是军中副將,但是乞佛成文也不是好惹的。 “那又如何?你敢杀我吗?”乞佛成文神色倨傲,醉醺醺的脸上还泛著酒意的红,他用手指了指冯珙,“一个外戚上位的傢伙,竟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嗯?” 他的手指被冯珙攥住。 乞佛成文想要挣脱,但是攥住他手指的那只手就像钳子一样让他挣脱不开,而后將其如捏麻一般旋转。 “啊!鬆手!快放开我!”乞佛成文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叔父是谁!你个……啊!”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刀芒一闪,一截手指飞落於地。 “我不管你叔父是谁,我只知道你在军中酗酒,按军规当斩。”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你们快帮我杀了他!我叔父乃并州刺史乞佛成龙,你们要是不敢,我就杀了你们!” 乞佛成文披头散髮,面容扭曲,双目赤红宛若疯魔。 感受到身侧士卒的蠢蠢欲动,冯珙用刀背用力劈砍在乞佛成文的后颈上,將他打晕了过去。 而后转过身来,“我乃军中副將,朝廷从三品武卫將军,皇后胞弟,他叔父是乞佛成龙又如何!大的过我吗?” 感受到那蠢蠢欲动的视线慢慢冷静下来,冯珙方才鬆了一口气。 “乞佛成文军中酗酒,又袭击上官,形同谋反,来人,將他压到封將军帐外,听候处置!” “唯!”听闻此言,虽然不少士卒都犹豫著没有动,但还是上来两个年轻的士卒听了冯珙的话,抬著乞佛成文,跟在冯珙后面往封敕文的军帐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冯珙感觉身后那两个年轻士卒有些兴奋,看向他的眼神也很灼热。 “將军,你当真会杀了这乞佛成文吗?”其中一人大著胆子问道。 “並非是我要杀他,而是按照军法,他该死。”冯珙虽然没回头,但是他的声音传到了两个年轻士卒的耳中。 “太好了將军!”另一名年轻士卒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色,“这乞佛成文一直仗著他那个当并州刺史的叔父,欺负我们这些人,不仅经常殴打我们,还时不时地剋扣我们的粮食。” “剋扣粮食?”冯珙闻言神色一凝,停顿了脚步转过身来,“仔细说说。” …… “怀璋你可真是……”封敕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唉,这乞佛成文虽然跋扈,但是他叔父乞佛成龙去年镇压了井陘山的丁零盗匪,陛下对他很是看重,你要是把他的侄子杀了,他又岂能善罢甘休?” “末將不过是想依军法办事,那乞佛成龙若是有什么怨言,让他来寻我便是。” 哼。 封敕文听了他的话,心中暗骂,你胞姐是皇后,你当然不怕! 我要是有一个当皇后的姐妹,我比你还勇。 “封將军,我前些日子入宫时,可是听闻陛下有意禁酒……” 见封敕文不愿处置乞佛成文,冯珙慢悠悠地说道。 “哦?”封敕文惊疑不定,神色来回变换。 对冯珙所言並无怀疑。 近些年,隨著军屯制度和各地粮仓的建立,粮食丰產,所以用粮食酿造的酒水也多了起来。 冯珙成婚那日能用大量酒水招待客人,也多亏於此。 但是朝臣醉酒误事也非一次两次了,拓跋濬的確早就心怀不满了,朝堂眾人或多或少都能看出来一些。 很早之前,就有天子准备禁酒的传闻,此时从冯珙的口中说出,也增加了几分可信。 冯珙自然不算是信口开河,事实上,根据史实记载。文成帝拓跋濬於太安四年,也就是两年后,就会忍无可忍的颁布禁酒令。 此时说出来,是为了扯虎皮做大旗,帮封敕文下定决定处置乞佛成文罢了。 第十三章:严明军法,正刑明辟 七月二十三。 聒噪的蝉鸣在耳边响个不停。 枯树上的乌鸦睁著猩红的眼睛,歪著脑袋,將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军营。 冯珙提著长刀,面无表情。 身前的乞佛成文嘴巴被塞进了一团破布,之前的那两名年轻士卒將他按跪在地上。 三千名將士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身影。 “第七队什长乞佛成文,侵占同袍粮草,军中酗酒……” 冯珙提著刀步步向前,乞佛成文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惊恐还有求饶。 “唔唔唔!”乞佛成文拼命挣扎著,但是他的身体早已经被绑缚起来。 就在冯珙终於走到他的面前是,他终於吐出了口中的破布。 “你不能杀我!我为大魏流过血!我叔父不会放过你的!” 冯珙置若罔闻,手中的长刀高高抬起,大声喊道:“按大魏军律……” “斩!” 这个字说出以后,整个军营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都在看著长刀落下的场景。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在一瞬。 血水喷涌而出,乞佛成文的头颅滚落到地上。 不远处枯树上的乌鸦,呱呱地叫了两声后,扑腾著翅膀飞走了。 这一刻,有一种奇怪的感触,从这些骄兵悍將的心头涌现了出来。 这位冯將军,好像真的说到做到。 乞佛成文仗著自己能打,叔父又是乞佛成龙,在军中猖獗也非一时之事。 他不屑与普通士卒交好,觉得与他们相处是一种耻辱,他队中的士卒被他当成奴隶使唤,却又敢怒不敢言。 不管认不认识乞佛成文,有没有被他欺压过,军中普通士卒都对亲手砍下乞佛成文脑袋的冯珙產生了敬畏。 敬的是,冯珙列数乞佛成文的罪行时,將侵吞士卒粮草放在了最前面,他这一举动不说杜绝,至少也能让某些军官收敛一些。 畏的是,冯珙的丝毫不留情面,即便面对权贵子弟,执行军法时也依然决绝。 冯珙如果得知自己在军中的威望能以这种方式得到提升时,恐怕就要哭笑不得了。 他之所以亲手斩杀乞佛成文,是封敕文所託。 儘管在冯珙的劝说下,封敕文决定將乞佛成文正刑,但是並不意味著他甘愿冒著得罪一名封疆大吏的风险,去处死乞佛成文。 所以这桩差遣,最后还是落到了冯珙头上。 冯珙自然是不怕,相比找其他人来做这件事,他还是更想亲手砍下这个狂悖之徒的脑袋。 “都散了吧。” 一声令下,士卒们便纷纷各自散去,谁也没注意到,现在冯珙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下意识的去听从。 只有摁住乞佛成文的两个年轻士卒被留了下来。 “多谢將军!”两名士卒对视一眼,然后一同衝著冯珙行礼致谢。 “无需多礼,我也是按军法办事。”冯珙摆了摆手道。 “此獠虽已伏诛,但是他的叔父我尚且不知是何性情,我怕来日他知道了此事,会为难尔等。” 冯珙见他两人面无惧色,也多了几分欣赏。 “不若你二人入我帐下,给我做个亲兵,我也好护住尔等,何如?” 两人大喜,慌忙跪倒在地,“谢將军收留!” 此二人皆是新帝登基后,方才从良家子中选出加入中军的。 个子高一点的,名为奚沉,祖籍代郡,今年二十整,长相也还称得上一声俊朗。 另一人名为宿迁,祖籍朔方,看起来瘦小一些,若非眼睛有些小,倒也还算是端正。 冯珙將此二人纳入麾下,一则是他刚刚对二人说的那番理由,二来,他麾下也確实缺少人手。 这两人跟著他当眾处决了乞佛成文,已经没有了退路,除了死心塌地的跟著他,没有別的可能。 能力上,冯珙还准备再观察一番,若是还说得过去,到时候便安排在他即將统领的汉骑之中,协助他儘快掌控那五百人马。 五百骑虽然不多,但在討伐一群乌合之眾时,若是使用得当,未尝不能发挥奇效。 …… 雁门郡。 马蹄嘶鸣,尘土飞扬。 “开城!”戍將大声喊道。 高大的关门被缓缓放下。 浩浩荡荡的民夫队伍输送著一车车的粮草走进了雁门城中。 数千步骑紧隨其后。 穿著皮甲的士卒沉默著,在烈日之下行军半月,已经让他们口乾舌燥。 雁门城中的家家户户都禁闭了窗户和房门,似乎並不欢迎他们的到来。 不过他们也不在意便是。 吕洛拔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子,骑著马指挥著这些人找地方歇著。 “这个鬼天气。”吕洛拔看著天上那刺眼的太阳,“这样的天气也能用来打仗吗?” 吕洛拔摇摇头。 在城中找了几处水井后,大军也暂且安置了下来。 士卒们大口大口的饮著水。 吕洛拔正准备也上前痛饮几口,他的副將已经將他水囊装满递了过来。 “嘿!”吕洛拔咧了咧嘴,伸手接过水囊。 “舒服!” 猛灌两口后,他又將水囊递给了身旁的副將,“你也喝几口吧。” 副將也不嫌弃,接过来便往嘴里倒。 吕洛拔见部队打水的秩序还算瞧得上眼,也就没再多管,拉著副將找了个树荫底下就是一躺。 “你说,咱这么大老远的都跑过来了,那镇西將军怎么还不来。”吕洛拔砸吧砸吧嘴巴道。 “谁知道呢,兴许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副將耸耸肩,语气平静的说道。 “我听说这次来的可不止镇西將军。”吕洛拔神神秘秘的將副將拉到身前,小声说道。 “那还能有谁?”副官不信。 打个小小的於判,来一个镇西將军还不够? “皇后的亲弟弟,从三品的武卫將军,冯珙。” 吕洛拔见到副官满脸惊讶的样子,方才感觉到了一阵舒畅。 “那他能打仗吗?”副官表示了自己的质疑。 “谁知道呢,反正別管到老子头来就行。”吕洛拔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们这些人,到时候听镇西將军的安排便是。想来,镇西將军应该也不至於让一个不会打仗的人来统领我们吧?” 副官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第十四章:雁门会师,戍兵可用 七月二十五。 在马蹄的脆响声中,平城的鲜卑骑士们终於抵达了雁门郡外。 五千名来自朔州的镇戍兵已在此等候两日了。 冯珙神色从容,骑著赤鸿,跟在封敕文的身侧。 儘管对中军这些骄兵悍將的姍姍来迟感到不满,率军前来的吕洛拔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敬。 在恭恭敬敬地移交了军队的指挥权后,便老老实实地回答起封敕文的问话。 封敕文在和吕洛拔完成交接后,就被雁门郡太守邀请前往太守府吃酒去了。 冯珙自然也受到了邀请,不过考虑到中军这些士卒尚未安置好,他与封敕文一同去城中吃酒不太妥当,便婉拒了太守的提议。 封敕文见他如此,倒也没有太过在意。 年轻人嘛,经歷的事情太少,对什么都不是太放心,很正常。 所以封敕文在安排了邱堆协助冯珙安置士卒后,便自己进城去了。 吕洛拔自然也是留了下来。 他偷偷观察著这位看起来很是年轻俊秀的冯將军,心里犯著嘀咕。 这位冯將军看起来就是个小白脸啊,让他来打仗莫不是来说笑的? 冯珙不清楚他的想法,在发现了吕洛拔在看他以后,微微頷首,冲他笑了一下。 笑得还挺好看。 吕洛拔被发现以后,也不觉得尷尬,反而拱手致意,也回了个爽朗的笑。 冯珙带著中军士卒来到朔州镇戍兵的军营附近,也在此安置了下来。 旁边的军营已经传来了將士们的喊杀声,想必是已经操练起来。 趁著中军將士还在休整,冯珙对著吕洛拔提出去看看镇戍兵操练的请求。 对他这个不算过分的建议,吕洛拔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次朔州来的五千镇戍兵中,有三千步卒和两千骑兵。 这些镇戍兵以汉人和鲜卑人为主,还夹杂了不少羌人、氐人、蠕蠕人。 冯珙细细观察了一番,虽然朔州的这些镇戍兵在装备和精神面貌上,都比中军差了不止一截儿,但是军容还算严整,即便不是什么当世精锐,也还说得过去。 操练时也能看出些许狠劲。 能用,是一支可战之兵。 看来朔州的官员也没拿些乌合之眾糊弄自己。 冯珙对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 吕洛拔便陪著他东转转,西看看。 “冯將军,对我朔州將士可还看的过眼?” 提到麾下这些兵马,吕洛拔还是有些自得的,见冯珙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也不由出声问道。 “早就听闻朔州之地多健儿,今日一观果然如此,吕將军治军有方啊。” 轿子人人抬,冯珙也不介意在吕洛拔面前多说点好话。 “哪里哪里,冯將军过誉了,天下谁人不知,冯將军麾下的中军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啊。 不瞒將军,我和麾下將士仰慕中军骑士们的风采已经很久了,不知冯將军可愿让我等朔州將士见识见识中军的威风?” 吕洛拔咧嘴笑著问。 原来是踢馆来了吗? “儿郎们初来雁门,尚在休整,若是直接拉他们过来,怕是心生怨言啊。” “既然冯將军不愿,那便算了吧。”吕洛拔一旁的副將拉住他说道,看起来像是在劝说吕洛拔,不要惹事。 冯珙觉得有些好笑,这两人是在他面前唱双簧来了。 说归说,笑归笑,面子不能少。 “虽然大军尚在休整,我也算是中军的一员,不若让我来与朔州的儿郎们比试一番?” 冯珙开口说道。 “这如何使得?冯將军千金之躯,若是伤了……” 吕洛拔本想答应,只是他的副將拽住了他的衣袖,冲他使了个眼色,他便拒绝了冯珙的建议。 冯珙轻笑一声,接著道,“战场之上,本就刀枪无眼,难道一番比试,还能比得上战场的凶险吗?” 听闻冯珙此言,吕洛拔的副將也终於拦不住吕洛拔了。 “冯將军既如此说了,末將也只好从命。兵对兵,將对將,既然冯將军亲自出手了,那就让我来领教一番,如何啊?” 既然这位冯將军敢自己来比试,吕洛拔也不愿落了下风,决定自己亲自上阵,试探试探冯珙的身手如何。 吕洛拔从小就有一个“壮勇”的名声,在代郡老家时,还没有碰到过一个对手。 不过,他此时亲自出手並非是看得起冯珙,而是太看不起冯珙了。 吕洛拔生怕换了个士卒上来,下手没轻没重的伤到了这位皇后胞弟。 还是自己上能拿捏得住分寸。 吕洛拔的副將很了解他,听到他说自己出手时,明显是懂了他的小心思,神色放鬆了许多,也便由他去了。 …… 吕洛拔骇然的看著三米外的简易演武台。 他感觉自己有点懵。他怎么能把我扔出了三米多远? 冯珙揉了揉自己粗壮的臂膀,“再来吗,吕將军?” 吕洛拔慌不迭的喊道:“不来了不来了,冯將军神威,是末將冒犯了。” 冯珙的面容虽然白皙俊秀,单看起来似乎是个文弱书生,但若是光看身材的话,不难看出那身衣服下面藏著的雄壮肌肉。 长年锻链,加天赋异稟,光是比拼力量,就没多少人是他的对手。 吕洛拔本也不精通什么高深的武艺,用的都是军中的拳脚,加上有些轻敌,没过两招就被撂趴下了。 他当然不服,然后就,飞了出来。 两人的比试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是位於军营之中又怎么可能不被旁人发现。 那些士卒们谁不知道自家吕將军的勇武,都围观起来等著看冯珙的好戏呢。 当他们看到自家將军直接飞了出来的时候,感觉脑子可能有点不够用了。 “末將不擅长这些拳脚功夫,冯將军可愿与我比试骑射之术?” “也可。”冯珙欣然答应下来。 …… “吕將军,十中其八!” “好!” “將军威武!” 镇戍兵们听到成绩后欢欣鼓舞起来,甚至都挺了挺胸膛,为將军的精湛骑射技艺感到自豪。 吕洛拔翻身下马后,挑衅地看了冯珙一眼。 片刻之后,冯珙骑著赤鸿宛如红色的惊鸿,手中三石强弓被拉扯的噼啪作响,数十支箭矢倾泻而出。 “冯將军十中其九!” 虽然脱靶了一发,但是在这样的速度下还能够保持这样的准头,已经让镇戍兵们面露颓丧了。 自家將军,还是有点太没用了啊。 第十五章:军情如火,討贼从速 “你可看清楚了?” 於判抓著斥候的两肩大声问道。 “属下看清楚!那支人马的大旗上,正是一个封字!” 那名斥候神色紧张,但是语气十分肯定的回答道。 “好!好!” 於判面露喜色。 “没想到统兵的真是封敕文,当真是天助我也!” “於將军何事如此兴奋?”元提刚走进来,就看见一脸喜色的於判在屋中走来走去,兴奋之色溢於言表。 “探子来报,这次领兵来討伐我们的,正是那封敕文。” “看来是上天要赐予我们一场富贵啊。”元提难得没有出口嘲讽,反而和他一同感慨起来。 等这股兴奋劲头过去了,於判反而冷静了下来。 封敕文领兵,是个好消息。 根据於判对他的了解,此人必然不会循规蹈矩,这就不用过於担心朝廷步步为营,將他们困死在这秀容郡中。 於判召来麾下亲兵將领,让他们抓紧时间搜刮秀容郡各地粮草,將石城、肆卢、敷城三城的青壮都给抓过来修补秀容城的城墙。 秀容乃肆州治所,城墙高大,於判准备藉助秀容城墙严防死守等待机会。 倘若是朝中其它几位將军领兵,那於判断然不会让秀容陷入一座孤城的局面。 毕竟只要包围秀容城,切断城中水源,很快他们就会不战自溃。 但是喜欢用奇的封敕文,大概率不会喜欢这种“稳扎稳打”的战术,更不会喜欢强攻。 封敕文很有可能会选择引诱他们主动出击,甚至用自己做诱饵。 因为这一切都只是於判一厢情愿的推测,所以他自己也觉得,顶多就只有两分胜算。 能有两分胜算就已经不错了,在朝廷官军的绝对实力面前,这两分就是在赌,赌封敕文想要出奇招,赌封敕文的奇招会带来破绽。 只要能找到破绽,不说能击破封敕文,至少也能带著一部分人突围出去。 至於为什么不趁著朝廷大军还没过来赶紧逃走,於判也並非没有想过,但是如果带著大军逃窜,恐怕还没有逃到边境,就要被围堵起来了。 如果不带著大军出逃,他一个降將,又没有什么功勋,即便是逃去了刘宋,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尝试拼一把,若是能以弱敌强,还能突围而出,甚至侥倖能以弱胜强击败官军,砍下封敕文的脑袋,便是去了刘宋,也有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对於判的这种斗志,元提也是相当讚赏的。 你若是不努力,我的国公之位该从哪里得到呢? …… 封敕文在太守府中一直睡到天色大亮,方才鬆开那只下意识揉捏的手。 这閭太守的酒水滋味儿和他的侍妾一样美。 封敕文砸吧砸吧嘴,似乎还有些回味。 在美娇娘的服侍中,封敕文穿好了衣服,顺势在那细腻的肌肤上又捏了一把,引得美娇娘一声惊呼。 世间难留者,岁月时光。 不可辜负者,美人美酒。 最后封敕文在閭太守的目送下,大笑著往城外军营去了。 他不在的这一天时间,冯珙已经做了好些事情。 吕洛拔所领的五千人马,虽然归封敕文统领,但是作为封敕文的副將,以及有封敕文让他领五百汉骑的军令在,冯珙也能对这些人做些“调整”。 昨日比试,已经让吕洛拔,不再有轻视之意,甚至有些钦佩冯珙,所以对冯珙的行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吕洛拔的默许下,或者乾脆说是支持下,冯珙將镇戍兵中最精锐的五百名汉人骑士抽调出来,组建了汉骑营,跟隨他一同操练。 这汉骑营又被冯珙分为五个小队,他亲自担任其中一支小队的队长。 另外四支小队分別由奚沉、宿迁以及冯珙根据骑射成绩高低提拔的两人担任。 至於中军的那些士卒们,冯珙已经下令让他们操练起来了。 等到封敕文来到军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手底下的士卒们在震天的喊杀声中用力操练著。 冯珙骑著赤鸿,他的身后那些汉骑儿郎们正在排列著衝锋的阵型。 北地儿郎骑术大多精湛,隨著冯珙几次衝锋,阵型便像模像样起来。 封敕文看著这一片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场景,也不由感慨起来,“这冯珙当真是了不得啊。” 本以为是个督军,没想到是个“萧何”,谁成想这“萧何”在安营扎寨、率骑兵衝锋上还有一手? 封敕文觉得,这样下去不太行,他才是三军主將,后勤已经让冯珙来做了,打仗的事还是交给自己吧。 军情如火啊,怎么能在这里耽搁时间进行操练呢? 当然是平叛最重要!我们在这里耽搁时间,白白消耗军粮,难道不是对天子的辜负吗? 在召开军议时,封敕文痛心疾首地如此说道。 最后得出结论,必须得儘快拉著部队过去平叛了。 军议结束后,眾將的心思都发生了些许变化。 协助冯珙做了后勤工作,又陪著他一同留在城外负责安营扎寨的邱堆心中最为不快。 “封將军昨日去喝酒的时候也会想到军情如火吗?”邱堆在只有他和冯珙两人时忍不住开口道,语气中带著几分讥讽。 “邱司马,慎言啊。”冯珙提醒他,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士卒。 邱堆看了一眼,也闭紧了嘴巴,不再多言。 只是心中怨气哪有那么容易消退? 他们可是亲眼看著这位主將进城饮酒去了,喝完了酒,又对大傢伙说军情紧急。 呵tui,不要脸。 裨將边让、典客参军褚鄔、中校尉若干规等人也对封敕文的行为颇有微词。 上面將校心思浮动,下面士卒自然也能感受到他们的不满。 尤其是有个冯珙作为比较之后,人家冯將军面对权宦子弟违反军纪也是毫不手软,亲手斩杀。 你这个主將却只知道自己逍遥快活,自己跑城里喝酒去了,留我们这些人在城外晒太阳。 加上昨日冯珙与镇戍兵的吕洛拔比试过后,四处流传著他单手就將吕洛拔扔出数十米远的事跡,冯珙的威望在中军和镇戍兵中都同时暴涨著。 当然,封敕文可不知道下面人的心思到底如何。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快速镇压於判、元提二人的叛乱,好彰显出自己的能耐。 第十六章:强征强抢,匪过如梳 “啪!啪!” 鞭子抽打的声音在四野中飘荡。 “快点,再快点!” 三五个骑士拿著鞭子像赶羊一样,將百姓们组成的长队往秀容城的方向驱赶。 被他们拿鞭子抽中的一个男人,发出一声闷哼,竟直直跪倒在地上,死了。 “晦气。” 一名骑士唾了口唾沫,满脸嫌恶的看了一眼那具尸体。 在他们后方,还有一批步卒正带著民夫,拉著一车车的粮食和搜刮来的各种器物。 不远处的县城之中,瀰漫著火光,即便隔了这么远,仍然依稀能听见城中哭泣的声音。 坚壁清野,以挫敌锐气。 这是元提提出来的策略。 百姓不懂事,不愿意举家搬到秀容城来。既然他们不懂事,那就派人帮他们懂事。 为了大事,只能苦一苦百姓,想必他们知道自己是为了大事,是愿意毁家紓难的吧? 於判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能拉走的就拉走,拉不走的就烧了。 於判也不贪恋那些个財物,毕竟马上就到生死攸关的局面了,財物对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若是能打贏,將来去了刘宋,少说也能封侯,若是打不贏,恐怕连小命都没了。 所以当他的副將问他怎么处置这些东西时,於判大手一挥,分了。 领到了財物后,於判手下的士卒明显精神振奋了很多,各个喜气洋洋的,连城中之前那压抑的气氛也放鬆了许多。 虽然跟著这位“老大”,看起来没什么前途,但是人家真发钱啊。 於將军还说了,打仗的时候,砍一个头就能得一张羊皮,每张羊皮按三斗黍米算。 在於判的金钱攻势下,这支叛军的士气竟上涨了许多。 …… 听斥候匯报完最新的情报后,封敕文神色凝重。 “诸位,你们也听到了,於、元二贼现在正在石城、肆卢、敷城这几个地方大肆掳掠。”封敕文扫了一眼座中诸位,“贼人做下如此暴行,难道我们不应该立刻前去征討吗?” “冯將军,你怎么看?” 封敕文久违地问了一句冯珙的看法。 “封將军所言甚是,贼人猖獗,伤我百姓,必须立刻前往征討。” 冯珙脸上充斥著愤恨与怒火。 当他听到斥候说起秀容郡多个城池被毁、百姓多为贼人屠戮时,对元提、於判二人就报了必杀之的態度。 百姓何其无辜! 为了一己私慾,硬是將百姓拖下水,鱼肉百姓,残害生灵,无论如何,这两人冯珙都必须要杀。 听到冯珙的赞同,封敕文脸上也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贼人烧毁这几座城池,怕是动了坚壁清野的念头啊。”典客参军褚鄔开口道。 “既然贼人坚壁清野,看来他们是准备死守秀容城啊。”裨將边让皱了皱眉头,隨后补充道,“咱们的攻城器械尚未组装好,是否要再等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封敕文打断了。 “尔等无需多言,我心中自有成算。 贼人一日不平,则我心中一日难安,大军立刻动身,征討叛贼於判、元提!” “唯!”眾人齐声应道。 不管有多少顾虑,当主帅下达了进军的命令后,所有人都必须儘快行动起来。 今日吕洛拔在军议上一言未发,冯珙心中好奇,在大军集结前,私下里找他询问。 “主將求战心切,贼人又打算固守,如此討贼,岂不是白白伤亡我大魏好儿郎?”吕洛拔眉头紧蹙,又怕冯珙误会,连忙补充道,“我非是对討贼从速不满,只是担心贼人奸诈……” 冯珙打断了他的话,“吕將军无需过多解释,我亦知你本意。” 吕洛拔这个刚猛的汉子此时长嘆一口气,“只愿贼人当真是一群乌合之眾,勿要伤我大魏太多儿郎。” 待收拾好扎营物资装车后,大军即刻开拔。 八千步骑扛著黑色帅旗向秀容郡方向挺进,后方是长长的车队,辅兵和民夫押送著粮草、军械、药材等輜重。 沿著官道看去,当真是浩浩荡荡。 即便对封敕文个人作风再不满,冯珙也不得不承认,这位主帅当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斥候在前方探路,不停来回传信,各部人马进军井然有序,加上那些辅兵民夫,近两万人的队伍也没有出现多少忙乱。 冯珙觉得要稍微反省一下自己了。 经过统筹后勤、整肃军纪这些事,不知不觉间竟也染上了一些自大,觉得这位封將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產生了“我上我也行”的这种错觉。 但是现在若是让他直接上手指挥这万余人的队伍,定然也是手忙脚乱。 收起了轻视之心后,冯珙便耐心观察著这位主將的每一个军令,若有看不明白的,他就直接找封敕文去问。 冯珙跟隨镇西將军学习,这可是天子亲自下的任务,封敕文还是愿意教他两手的。 等到回了平城,若是天子问话,发现冯珙什么也没学会,岂不是显得我这个镇西將军很无能? 雁门离秀容路途並不遥远,加上封敕文行军速度很快,中途只埋灶做了一次饭,便有斥候来报,说与敌军斥候交战了。 可惜的是,敌人的斥候並不恋战,发现了朝廷官军的斥候后,胡乱射了几箭就跑了,没给抓活口的机会。 在天色入暮前,大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可以遥遥地望见秀容城了。 “这秀容城……”冯珙感觉嘴唇有点发乾,舔了舔嘴唇。 奚沉和宿迁分別站在他的左右。 “將军,这次怕是没有我们这些人立功的机会了。”奚沉在一旁小声道。 “就是啊,这敌人都龟缩在城中,城墙如此高大,还有护城河,咱们又都是骑兵,看起来这次的功劳都要被吕洛拔那傢伙拿走了。”宿迁也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你们啊。”冯珙本来还在思索著於判二人龟缩在城中的用意,听闻了奚沉、宿迁二人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下。 “咱们这次连攻城器械都没准备好,封將军肯定不会直接强行攻城啊。” “不强攻?那咱们怎么才能打下这秀容县城啊?” 第十七章:破贼从速,略施小计 “围三闕一,断其水源,不出半月,贼人自出。” 奚沉还是稀里糊涂的,不过宿迁倒是听明白了。 宿迁的小眼睛里发出精光,“冯將军是说,只要把他们困在城中,他们自己就会受不了,这个时候只要有一条看起来能逃命的路,他们就会从这条路逃窜。” “哦,原来如此!”奚沉一拍手,“这么说咱们还有机会立功。” 冯珙点了点头,“所以不用急,等著封將军下令便是。” “只是封將军真会这么做吗?” “应该吧?”冯珙也不太確定。 奚沉、宿迁二人都是拓跋濬登基以后才加入中军的,没跟著封敕文打过仗。 冯珙就更不用说了,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跟著大军出征。 不过,封敕文之前都说了“心中自有成算”,应该没问题吧? …… “强行攻城,不智。” 封敕文意气风发地对著手下诸位將领说道。 “那围城如何,只要切断贼军供给,他们早晚会坚持不住的。”边让插了句嘴,冯珙等將听闻此言也面露赞同。 “如此守著敌人,太慢。” 谁料封敕文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等已经耽搁不少时日了,別忘了,贼首可是囤积了不少粮草,若是围城,还不知多少时日才能见到成效。” “那封將军的意思是……” “我有一计,可速胜於、元二贼!”封敕文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地说道。 “贼人所恃者,无非秀容城坚粮多,而我等之所长,乃在於骑兵之利,强攻乃是以我之短击敌之所长,围城亦如是。 诸位且看。” 封敕文將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一处山岭。 “惟有诱敌出城,再以上千轻骑埋伏於此,待敌人出城追击,骑兵自上而下,疾冲敌阵,则贼军必破!” 冯珙等人陷入思索。 封敕文所说,也並非虚言。围城等待敌人物资耗尽虽然稳妥,但是也確实太过耽搁时间。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若是当真能诱敌出城,此计倒也可行。 “只是將军准备如何诱敌出城?”邱堆发问道。 “我。”封敕文神色傲然,指了指自己。 眾人一惊。 “不可!”邱堆连忙反对。 “將军怎么能以身犯险!”褚鄔也不认同他的建议。 其余將士隨即则是纷纷反对,“是啊將军,这万万不可啊。” “封將军,君子不立於危墙之下,你身为一军主將,又如何能去犯险,当什么诱饵呢?” 封敕文见他们如此反对,不怒反喜,就连自己人都想不到,敌人又如何能看穿我的计策? “诸位將军,我等既然奉旨討贼,自然当竭尽全力以报皇恩。 若是循规蹈矩去围困敌人,通过消耗物资这样的方式来打败敌人,不过是打呆仗罢了,这是连三岁孩童都能够做到的事。” 封敕文示意眾將冷静下来,“正因为我是主將,所以我才更要抓紧时间,用更好的计策来平定逆贼、攘除奸凶,诸位以为如何?” 见没人回话,封敕文接著说道,“贼兵若是出城作战,不过是土鸡瓦犬,我大魏乃是精锐之师,就算以我为饵,又如何能真正威胁得到我?” 冯珙思索一二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眾將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正如將军所言,敌我力量如此悬殊,那贼人当真会出城追击吗?”若干规还是觉得此事不妥。 “他们会同意的,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 当黑色的大旗立在了秀容城外时,秀容城中也一度陷入了恐慌。 毕竟城外的那些才是真正的大魏精锐,几千具装骑士的到来更是让守城士卒们胆寒。 若非这些天於判用大量的財物稳住了城中士卒,说不准要出现多少逃兵,多少降卒。 即便如此,於判还是不放心,多次亲身走上城墙之上,痛诉朝堂的腐败无能,说自己不愿同流合污所以惨遭小人打压,说到动情之处竟泪流满面。 当然,这些也不是很好使。 毕竟士卒们也没当过官,你让他们来对一个官感同身受,那不太可能,除非你也给他们个官当一当。 所以在动之以情后,於判又开始了晓之以理。 “你我在魏国那个小皇帝的眼中都已经是反贼了,拓跋家治国的手段,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那领兵的封敕文更是凶残,他在平定秦州叛乱的时候,动輒屠城,没有听闻有谁能够投降活下来的。 他麾下的那些士卒都磨好了刀,隨时准备砍下我们的脑袋,用我们的脑袋当作他们的军功。 等到城破的时候,我们的脑袋会掛在他们的战马上,我们的妻子会成为他们的俘虏,我们的孩子会被他们虐杀。 我对著黄河发誓,我所说的话绝对没有一句虚言,如若不信,你们隨时可以砍下我的头颅,去看看那封敕文愿不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 守城士卒们静静听著於判的话,脸上充斥著绝望。 “儿郎们,为今之计,惟有死战而已,既然都是死,你们是要为了保护我们的妻子站著死,还是匍匐地趴在地上看著那群恶鬼蹂躪我们的妻子然后屈辱地死去!” 谎言一戳而破,而真相才更令士卒们绝望。 正是因为知道魏国军队一直以来的作风,他们才相信於判所说的话。 元提见到士卒们的態度已经发生了转变,但是知道这还不够。 於判刚刚所说的话正是元提所教,他能煽动於判造反,也能让这些士卒们振作起来。 古之说客,苏秦以一言之辩,说六国诸侯,合纵连横,天下震动,他所凭藉的除了辞锋犀利之外,更多的难道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诱之以利吗?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还差一步“诱之以利”。 所以於判的演讲还剩下最后一步。 “儿郎们,魏国的军队並非无法战胜,当年拓跋燾还活著的时候,他们攻打刘宋的盱眙城,数十万的军队连只有七百人的盱眙都攻打不下,最后死伤惨重,南人尚且能够做到,我北方儿郎如何做不到! 只要能够击败封敕文的这支军队,我们就能带著家人去往刘宋,过上富贵的日子,能够亲手砍下封敕文人头的,可以在刘宋封侯!” 话刚说完,於判的亲兵將他的白色战马牵了上来。 於判竟亲手挥刀將其斩杀,鲜红的热血瞬间喷涌而出,被他的亲兵用器皿装好。 於判痛饮一口马血, “今日歃血为誓,事成,则与诸位同享富贵,事不成,我於判绝不苟活!” 士卒们无不动容。 士卒纷纷上前默默饮了一口马血,竟无一人例外。 等到一盆马血都被饮尽,於判將盆往地上一摔,“儿郎们,战!战!战!” “战!” “战!” “战!” 士卒奋力的嘶吼声响彻云霄。 “士气可用矣。” 元提默不作声地看著这一切,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天赐良机,不取何为 诱敌出城並非什么稀罕事儿。 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发兵攻打绞城,久攻不下,楚国大夫莫傲屈瑕便对楚王说:“攻城不下,不如利而诱之。” 楚王依此计行,果真攻克了绞城。 封敕文自觉熟读兵法,跟隨过世祖征战,又常年领兵,对付秀容城中那两个小小的叛贼,岂不是手到擒来? 诱敌出城,並非不围城。 但是封敕文也没有像冯珙所想的那样围三闕一,而是四面围城,不曾给敌人留下逃生的道路。 封敕文认为,既然围城是为了诱敌出城,四面围城更能给敌人增加恐慌和紧迫感。 冯珙倒是觉得,这样城中敌军恐怕会置之死地而后生,会给破敌增加难度。 封敕文听了他的见解后,虽然没有出言讽刺,却也说了些怀璋兵书读了不少但是还需要结合战事,这类的怪话。 封敕文道,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都是百战之兵,这秀容城中的乌合之眾,哪里能鼓起这样的勇气呢? 冯珙觉得有理,认同了他的判断。 大军已经分兵包围了秀容城,城中的士卒看到这一幕,对於判所言的魏军会屠城的论断更是深信不疑。 守城士卒都在用仇恨的眼神看著魏军。 冯珙在巡视时,发现城墙上的守城士卒毫无懈怠,也不免產生了些许怀疑。 大军压境,秀容城中却没有出现逃兵降卒,城防轮值的士卒也都精神饱满,这样的一支军队,真的会像封敕文说的那样一击即溃吗? 七月三十日。 围城还不过数日,城中的於判和元提似乎就坐不住了。 城中数次杀出一剽人马,四面出击,似乎在寻著哪里才是魏军的薄弱点。 封敕文见状大喜,对冯珙洋洋自得地道:“怀璋且看此贼,才短短数日,就已经准备逃窜,哪里像是准备死战的样子?” 冯珙也因此暂时放下了戒心,觉得这位主將的判断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儘管封敕文特意展露自己的黑色帅旗,然后穿著炫目的鎧甲在阵前巡视,好让城中的於判、元提能够看到自己的存在,但是城中反贼派出来试探的队伍没有哪个敢往这边衝锋的。 於是封敕文又削减了自己这边正面战阵的防御,削减到了几乎能一眼看出虚实的程度。 还安排了吕洛拔和冯珙分別领了五百精骑分散在两翼,並特意嘱託二人,“听我號令,莫要私自行动。” 冯珙与吕洛拔领命之后,各自带人前去埋伏。 秀容城上的士卒看见魏军阵容变化,连忙匯报给了於判。 於判正在为阵亡的士卒亲属发放抚恤,听说这件事以后慌忙走上城墙。 细细观察了一番,於判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將军何故发笑?” “我笑这封敕文如此傲慢,竟然敢將自己暴露在我军阵前!” “儿郎们,此乃天赐良机,合该我等建功立业成就事业啊!” “来人,为我披甲!” …… 城门还未放下,於判转过身来,他的面前是三百余骑兵。 他高举长槊,高声喊道:“富贵就在眼前,封侯拜將就在今日,儿郎们,隨我杀!” 一声巨响后,城门轰然倒地。 於判一骑当千,身后骑兵紧隨其后。 封敕文见状微微一笑。 贼將已入我瓮中。 他令人擂响战鼓,让冯珙和吕洛拔从两翼杀出,准备包抄於判。 於判来的极快,挡在封敕文面前的镇戍兵步卒虽然配合有度,但是奈何人数太少。 箭矢拋射而出,只射下寥寥数人,未能延缓多少於判的攻势。 於判率军一路猛衝,见人就砍,势不可挡,瞬间就杀入了封敕文帅旗之下。 此时冯珙、吕洛拔尚未率军形成合围之势,城中元提又突然领兵杀出拦住了二人率领的骑兵。 元提所领士卒虽然不是精锐,但是冯珙和吕洛拔所领的骑兵也非中军骑士,足以挡住冯珙他们片刻功夫。 三千骑士都被封敕文分配到其它三面去了,他自己身边的士卒全是朔州镇戍兵。 见於判带人一路衝杀过来,封敕文也不复方才的镇定。 他想不明白,这叛军为何士气如此高昂! 按照封敕文的想法,即便叛军能衝进阵中,也能被镇戍兵的步卒们抵挡住片刻,只消一会儿,冯珙和吕洛拔就能形成合围之势,他在前,冯、吕在后,贼军哪里还有什么逃走的机会。 若非仅有的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能跑,恐怕他都想掉头就走了。 元提今日对於判也是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他看不起的“於將军”在战场之上竟如此神勇。 封敕文忍住了没有跑,所以於判在冲入阵中后,虽然镇戍兵步卒们发生了一阵骚乱,但是看见主帅大旗还在,封敕文的麾盖还在,所以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於判眼看著就要衝到封敕文的面前了,镇戍兵步卒们已经重重叠叠的將封敕文护了起来。 眼见这些步卒们抽出了长刀,架起了盾牌,於判的速度也並未减少,机会只有一次,转瞬即逝,他不想错过! 他身后的骑兵见主將如此神勇,也毫无退意,跟著於判直直撞上了步卒们堆砌的人墙之上。 战马嘶鸣声,兵刃的交锋声,伤者的哀嚎声一时间杂乱起来,眼看著於判就要率军衝到封敕文的面前,这一刻於判仿佛看到了泼天富贵在等著自己! 这一刻,封敕文毛骨悚然,准备调转马头转身就走! 也是这一刻,冯珙终於衝破了元提的阻挡,他胯下通体鲜红的赤鸿猛地跃起,直直衝到了於判面前,於判一路衝杀已经力竭,面对突如其来的冯珙根本无法抵挡。 冯珙高举长槊,只一击就將於判击落马下,步兵士卒一拥而上將其拿下。 封敕文微微颤抖的身体也终於不抖了,趁著身侧的士卒不注意,悄悄擦了一把汗,然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让四周士卒们的视线聚集过来,他笑著指了指战场上廝杀的冯珙,又指了指於判,“麾下儿郎破贼矣!” 眾人皆服。 第十九章:天欲亡我,非战之过 却说冯珙在击落於判后,並未就此休手,胯下赤鸿快如闪电,他手中长槊肆意收割著隨於判前来突袭的那些骑士。 那些骑士见主將被擒,斗志全无,面对冯珙的屠杀只能四下奔逃。 元提在远处见到这边的战况,便知大事休矣,准备领兵突围回到城中,再另觅良机逃窜。 吕洛拔见他心生退意,率军死死缠斗,以半弧形的战阵慢慢收拢,准备將其包围。 距离秀容城越来越近,守城士卒已经放下了城门,箭雨倾泻而下,眼看元提就要逃了进去,吕洛拔扔下长刀,搭弓挽箭,瞄准元提就是一箭射出。 箭矢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直直贯穿元提身体,竟直接將他射於马下。 其余士卒想要把他救走,但是吕洛拔等人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只好先行逃入城中。 於判被擒,元提被射落在自家城下,守城士卒士气全无。 但是他们又害怕会被屠城,所以他们又推举出来了一位首领,带他们继续抵抗。 镇戍兵中有胆子大的,架著盾牌把元提拖了回来,这元提也是命大,吕洛拔那一箭恰好避开了他的要害,他竟然只是昏迷过去还有呼吸。 不过他的好运也到此为止了。 元提与於判二人皆被卸掉了盔甲,只著单衣,被压到封敕文的面前。 “於判,可识得本將?”封敕文捋了捋自己的鬍鬚,笑著对於判道。 “呸,无耻老贼!只恨我只差一步就能斩下你的狗头。”於判恨恨道,吐出的唾沫中带著血丝。 “哼,你已成为我阶下之囚,竟还敢口出狂言!” “我事不成,乃天命也,与你何干!”於判恨得快要將牙齿咬碎,“若非这元提无能,拦不住骑著红色战马的那將,你我谁是阶下之囚,还犹未可知!” “狂妄!若不是要將你押解回平城,老夫现在就斩了你的头!” “既然如此伶牙俐齿,老夫就將你的牙全部搅碎,看你还能不能有这一副好口舌!” 封敕文抓起於判的头髮,將他的头高高抬起,拿著刀柄在他的口中来回搅动,於判痛苦的挣扎起来,在剧烈疼痛中晕死了过去。 令人將这二人拖下去看管后,封敕文召来了冯珙等人。 “今日怀璋、洛拔二人立下了首功啊!”封敕文含笑指著他们二人对眾將说道。 “若非封將军的指挥,安能有今日之胜。”冯珙连忙上前道。 冯珙当时可不知道封敕文当时玩脱了,准备跑路了,他见封敕文还在那里镇定指挥,只当是他还有什么后手。 等仗打完,他又从士卒们那里听说了封敕文的那句“儿郎们已破贼矣”,更是对这位主將肃然起敬。 原来这位封將军当真是有本事的。 吕洛拔也差不多,上前谦逊的说自己不过是侥倖,此战首功当然还是封將军的。 封敕文对两人的懂事上道很满意,脸上的笑意浓郁了几分,然后说道,“好了好了,二位將军不必如此谦逊,不管怎么讲,这一战你们二人都是有大功的,等回了朝廷,我定当如实为二位將军报功。”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其余將领此时无比嫉妒这二人。 此战含金量最高的功劳,居然被身为镇戍兵镇將的吕洛拔和初来乍到的冯珙拿到了。 他们相信若非自己等人前去围城未能及时赶来,这两人定然也能被自己生擒。 贼酋既然已经被擒,下一步该如何处置秀容城,就成了一个问题。 “哼,那些个反贼,元提、於判二人都已被我大魏擒拿,他们还胆敢向我军射出箭矢反抗。”边让面色凶狠,“要我说,就该让儿郎们乘著贼军士气低落,直接强攻进去,將秀容城的反贼全部杀光,好让天下人知道当反贼的下场!” 封敕文摩挲著顎下的鬍鬚,表情平淡如水,並没有直接发表自己的意见。 “封將军,不可!”冯珙听闻此言立刻怒斥边让,“这城中百姓大多都是被贼军裹挟,乃是我大魏的百姓,怎么能因为贼人的罪过而把怒火牵连到百姓身上!” “边让!你究竟是为了我大魏,还是为了你的一己私心!” “好了怀璋。”封敕文打断了冯珙的指责,“贼军既然不愿投降,那便是准备顽抗到底了,对於这些反贼,冯將军又何苦为他们说话。” 封敕文这话,已经说明他现在更偏向边让的提议。 冯珙恍然惊觉,这帐中將领大多都已经在不满地看著他。 冯珙劝说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无疑是几乎站在了帐中所有將领的对立面。 屠城是为了立威吗,不是。 是为了利益。 屠城以后,有多少人头,他们就有多少军功,有多少財宝,他们就能掳掠多少財富。 冯珙迅速思考,封敕文见他並不说话,正准备开口。 “將军。”冯珙又上前一步,站在封敕文的面前,语气倒是平静了许多。 见他又站了出来,边让在一旁冷笑了一声。 “將军,这秀容城池高大,贼军意志又颇为坚定,於判与他麾下士卒的勇气,封將军不也看在眼里了吗。 兵法有云,祸莫大於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我等若是强行攻城,敌人一定会誓死反抗,岂不是白白损伤我大魏儿郎性命?” “冯將军所言极是,我看这贼军战力並非可以小覷啊,若是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既能保全儿郎们的性命,又能更快的平定反贼,回平城报功。” 单单是为了保全將士性命,吕洛拔就选择了坚定地站在了冯珙这一边。攻城难道会让那些中军骑卒们来嘛? 当然不会,用的肯定是他从朔州带来的人马。 他绝不会同意用自己儿郎们的性命去填补那些中军將领的军功。 “二位將军自己有了生擒贼酋的功劳,自然想著赶快回平城领赏了。”若干规的语气中也带著嘲讽。 “够了!”封敕文抬手打断了他们的爭吵。 “冯珙。你既然不愿强攻,那便由你前去劝降,我给你一日时间,贼人若不开城投降,此城中鸡犬不留!”封敕文的声音带著森森寒意,直接称呼起冯珙的名字,显然对他產生了不满。 “末將,听令!”冯珙从牙缝中挤出了声音。 第二十章:只身入城,叛军出降 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月亮倾洒的月亮,浓厚深重的夜色笼罩著这片天地。 冯珙营帐之中,只有他与吕洛拔两人,奚沉与宿迁二人手执长槊立於帐外,吕洛拔的副將也守在附近。 “吕將军……” “冯將军叫我洛拔便是。”吕洛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开口说道。 “那洛拔称我怀璋即可,咱们私下里就別显得生分了。” “怀璋,我来这肆州,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结识你这样的英雄。”吕洛拔声音有些发闷。 “我又何尝不是呢?”冯珙长嘆一声。 “不瞒怀璋,第一次见到怀璋时,我可不大看得上你,哈哈哈。” “现在呢?”冯珙听了不也恼,反而兴致勃勃地看著他。 “现在我觉得你是英雄。”吕洛拔嘿嘿一笑,“不止是我,我兄弟赫连拔,哦,就是我那个副將,他也这么觉得。” “这样啊……” “怀璋,按理说你与这秀容城的百姓无亲无故,你今日为何要为他们触怒封敕文呢?”吕洛拔直呼封敕文其名,显然对这位主帅已经十分不满。 “洛拔又是为何?”冯珙反问道。 “我自然是为了让我麾下儿郎们少折损些性命。” “我是想让这天下百姓都能少折损些性命。”冯珙隨口说了一句,仿佛是说笑一般。 “好大的志向!”吕洛拔並没有把他的这句话当做戏言,反而很认真的询问道,“如果这件事很难,甚至根本做不到呢?” “那就做到能做到的事情。”冯珙声音平缓,但是颇为坚定地说道,“至少百姓在乎。” “怀璋。” “嗯?” “怀璋果真是英雄。”吕洛拔感慨道,“能结识你这样的英雄,我真的很高兴。明日,我愿与怀璋同去。” “洛拔。” “嗯?” “你也是英雄。” “嘿!”吕洛拔又是嘿嘿一笑。 “不过,明天还是让我一个人来吧,你帮我照看好城外,我怕边让他们会使什么手段。” “没问题,交给我!” 吕洛拔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边让也好,封敕文也好,他们都不过是这个凶戾的国家的一部分。 想要让百姓能多活下来一些,就要从骨子里改变这个国家。 不要急,不要急。 冯珙反覆劝说著自己。 路要一步一步走,终有一天,他会踏上权力之巔,將这一切都给清扫乾净。 吕洛拔的到来,更是让他感到了惊喜。 英雄不应该是悲壮的,更不应该是孤独的,英雄就应该受到別人的敬仰,就该有愿意隨自己“屠龙”的志同道合者,他们会一同点燃能燎尽这黑暗世道的星星之火。 …… 距离城墙百步远的时候,冯珙弯弓搭箭,將昨夜写好的劝降书射向秀容城楼。 箭矢连著信,狠狠扎进了墙中,守城士卒看到以后立刻上报,新上任的首领细细看了一番。 “本將冯珙,当朝从三品武卫將军,领旨与镇西將军一同討贼,初临秀容,即闻尔等掳掠城池,杀害良善……党恶之徒不过於、元二贼及其羽翼,其余多系一时被胁,因念尔等巢穴之內,亦岂无胁从之人,卒之身灭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尔等好自思量。…… 若能听吾言出城请降,吾即只诛首恶,视尔妻子为良民,抚百姓如赤子,如若尔等尚有疑虑,吾愿孤身前往一敘。” 信件篇幅很长,但是信中的意味更长,將信件內容说与眾人听后,眾人也陷入了迟疑。 最后还是决定先让冯珙进城来。 只是没一会儿,一个吊篮沿著城墙放了下来。 冯珙毫不犹豫地坐进篮子里,被吊了上去。 “冯將军好胆色。”新首领名为李成,他面无表情地对冯珙道,“难道你就不怕我们杀了你吗?” “怕的人难道不是你们吗?”冯珙盯著他,仿佛要从他的身上看出虚实来。 新任首领名为李韶,乃是於判亲兵。 两侧的士卒都已经抽出了兵刃,似乎只要李韶一声令下,就要把冯珙剁成肉酱。 冯珙连理会他们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对著李韶道:“我为救尔等性命而来,你们是要恩將仇报不成?” 李韶见他面色如常毫无惧意,苦笑一声,示意士卒退下。 “方才失礼了,还望冯將军前往府上一聚。” …… “冯將军信中所说,可是真话?” “若是假话,我何苦来此一遭。” 冯珙写的信正平铺在桌上,李韶长嘆一口气,“我自知我们这些造反的人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但是那些被胁迫的士卒还有百姓都是无辜的。” “我等此前也是大魏士卒,知晓大魏的行事作风,此前一直不降,只是担心投降以后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封將军已经允我,只要尔等一日之內出城投降,便不伤城中百姓,若是尔等负隅顽抗……”冯珙话虽然还没说完,但是李韶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李韶颓然的斜倚在椅子上。 “冯將军说话可算得数?” “我乃当朝武卫將军,皇后亲弟,说话自然算数。” 冯珙不得不承认,在有些时候,还是抱著姐姐的大腿,扯一扯虎皮更有用。 李韶听闻此言,终於不再迟疑,將佩刀递给了冯珙,跪在冯珙面前,“我愿劝说城中士卒归降,还望冯將军信守承诺,护住城中百姓和普通士卒。” 冯珙握住他的手,將他拉了起来,“你们跟隨於判、元提犯下了滔天大罪,我不会去救你们,但是百姓和你们的家小我会尽力保全。” “能够保全家小,我已是心满意足。”李韶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並非所有人都愿意牺牲自己来保全家小和城中百姓。 但是更多的还是已经心如死灰,不想再反抗了。 所以还妄想著裹挟士卒和百姓的那些人,都被李韶带人砍了。 冯珙在府中从辰时等到了酉时,赶在落日前,李韶终於处理好了一切。 …… 秀容的城门再次落下。 这一次,是来投降的。 封敕文收到消息时,说了句知道了,隨后沉默了一会儿。 “罢了罢了。冯珙啊冯珙,当真是了不得。” 第二十一章:杀良冒功,兵过如篦 自从李韶跟著冯珙出城投降后,封敕文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儒雅隨和的主帅,一口一个“怀璋”的叫著。 封敕文没有让大军进入秀容郡,在守军集体投降时,他还主动赦免了一部分被元提、於判裹挟的士卒。 至於秀容城的后续,那就等朝廷新任命的太守到了再做安排。 以李韶为首的几十名於判昔日的亲兵,他们將会与於判一同押往平城,接受皇帝的审判。 木已成舟,冯珙又是个受到皇帝信任的外戚,这次平叛在自己的指挥下还算顺利,功劳是有了,等回了平城也少不了自己的赏赐,肆州贫苦,又能有多少財物。 封敕文向来都会劝说自己。 但是並非所有人都能如此看得开。 冯珙今日在清点人员时,发现边让不见了。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他麾下的十二名亲兵。 冯珙立马向封敕文报告了情况。 …… 葱鬱的林子里,一群鸟雀突然冲天而起。 逃窜到林子里的村民被一箭射中,死去的面容上满是惊恐。 不紧不慢地赶过来的几个鲜卑骑士,看到他的样子,放肆的笑著,其中一人狰狞著面孔,提著刀走上前去。 “呲”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男人的头颅被他割了下来。 鲜血喷涌在了鲜卑骑士的脸上,遑如恶鬼。 將男人的头颅悬掛在马上,他们互相点了点头,衝著刚刚路过的村子走去。 惨叫声,痛骂声,还有狰狞的笑声在村子里迴荡著。 满载而归。 每个鲜卑骑士的马匹上,都掛满了面容惊恐的头颅,这是他们的军功。 他们继续向前,追赶著“反贼”。 等到每个人都收穫满满的时候,方才在边让的带领下,不紧不慢地回了军营。 冯珙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注意到了边让这些人战马上悬掛著的人头,瞳孔骤然收缩。 看见冯珙阴沉的表情,边让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亲兵却都垂下了头。 “这些是何人首级?”冯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自然是反贼们的。” 边让擦拭著手中染血的刀刃,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我怎么不知道城外还有反贼!”冯珙压抑著怒火道。 “冯將军,这军功就像是块肉,你吃了最大的那一块,也要让儿郎们吃上才行啊。” “呼!” 擦拭乾净了,边让对著刀刃吹了一口气,嘖,还挺亮,就是不看冯珙一眼。 你冯珙是外戚又如何,这军中不是你的地盘。 你擒拿了於判又如何,不过是主帅偏心让你得了机会。 乞佛成文被冯珙斩杀时,边让就不满冯珙了,我等將士为大魏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冯珙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喝点酒怎么了,屠城怎么了,军中素来如此! 若是冯珙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要问他一句,素来如此那便对吗? 冯珙也不再压抑怒火,直接抽刀。 边让见他抽刀,也不示弱,亮出刚刚擦好的刀,他的十多名亲兵护在他的左右。 “你们干什么呢。”封敕文听见动静赶了过来,见边让与冯珙持刀相对,瞪著两人道:“都给我放下刀!” 封敕文感觉有些头疼。 这冯珙哪都好,就是性子太执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拔刀。 二人不情不愿的將刀收了起来, 冯珙大踏步走了过来,先行诉说,“封將军,这边让私自带兵出营,杀良冒功,当以军法处置!” “一派胡言,將军,这冯珙私放反贼余孽被我发现,我带兵追赶,他是怕我说出实情,方才在这里污衊於我。” 封敕文自然不相信边让的乱扯。 凭心而论,他也不觉得边让做得有多过分,倒是冯珙有些过於上纲上线了。 “此事我会差人好好调查的,若是被我查出到底是谁的过错,本將一定严惩。你们二人先回去吧。”封敕文不冷不热的说道。 冯珙哪里又听不出来封敕文的偏袒之意呢,怒意正盛。偏偏边让又讥讽地看著他。 封敕文已经准备转身离去了,却感受到了血液溅到了他的袍子上。 定睛一看,却是边让已经捂著脖子缓缓倒地,血液从他的手中汩汩流出,他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冯珙!”封敕文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边让虽然只是个九品的裨將,却也是朝廷认定的官员,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杀他!” “边让杀良冒功,已经违反了军律!” “那也该由本將来做判决,你还没这个资格!” “来人,將冯珙押起来,我要在陛下面前討个公道!” 吕洛拔恰好赶到,虽然不清楚状况,但是见冯珙被人按住,脸色大变,急忙向封敕文道:“將军,何故要绑缚冯珙,是不是有何误会?”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他冯珙清高,了不起,连本將他也不放在眼里,连朝廷的官员他都想杀就杀。”封敕文冷笑著对吕洛拔说道,“等回了平城,就算他是皇后亲弟,我也要討回公道!” 吕洛拔见到边让尸体,一阵恍然,原来是冯珙將他给杀了。 “怀璋怎得如此衝动!” “不杀他,我心不平。”冯珙语气平静,当封敕文偏向边让时,他的心中就堵著一口气,哪怕知道杀了边让会得罪死封敕文,他也要杀。 杀完以后,那口气方才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你听听,你听听,这个时候了他还如此狂傲。”封敕文衝著吕洛拔吼道,然后对著冯珙咬牙切齿道,“本將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冯珙没有再说话。 封敕文拿著马鞭气势汹汹的走到了他的面前,冯珙便准备受著这一鞭子。 拔刀杀人触怒封敕文,是为了出一口鬱结之气,有姐姐在,他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就算告到了天子那里,自己有功劳在身,又有姐姐帮衬,最多就是夺了他这个武卫將军的职。 但是如果一味的去激怒封敕文,那就纯属不智了,毕竟万一封敕文也觉得不杀他则气不顺,隨便找个理由把他弄死了,那该如何是好。 冯珙虽然不怕死,但是可不想死的这么草率,更何况家中还有阿晴、冯熙还有魏母在等著他。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鞭子落下。 “哼,你以为本將会拿鞭子打你吗?这一鞭子抽下去,就是本將动用私刑了,到时候反而让你这个狂徒有理。”封敕文把鞭子一扔,“怎么审你由陛下决断。” 老狐狸。 冯珙也琢磨出来点意思了。 能登上高位的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封敕文生气是真,毕竟自己没给他面子,但是恐怕更多的是表演给其他將校们看。 一方面是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信,另一方面也是告诉他们,他封敕文护短,手下的將校们犯错只能让他自己来办。 第二十二章:捷报入城,帝后欢欣 太安二年,八月初五。 平城皇宫。 秀容捷报已经送至拓跋濬的案前,拓跋濬神采奕奕的看了又看。 “陛下何事如此高兴?” 北部下大夫慕容白曜见拓跋濬面露笑意,开口问道。 他早年间入东宫供职,伴拓跋濬读书,深受拓跋濬信任,说话之间也比较隨意。 “白曜。快看看,那冯珙可是给了朕好大一个惊喜。”拓跋濬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有什么比自己亲手发掘出来的美玉绽放光彩更快乐的呢。 “冯珙,此名甚是耳熟,可是皇后前些日子寻回来的那位弟弟,又被陛下册封为武卫將军的那位?” “正是。朕观他言辞谈吐,觉得是个俊才,便让他跟隨镇西將军学习,想不到竟然还真让他立下了些功劳。” 慕容白曜接过那封捷报,细细看查看,琢磨一番后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方才露出笑容,“是陛下慧眼识珠,璞玉才有绽放光彩的机会啊。” 拓跋濬对皇后的这两个兄弟也是愈发满意了。 冯珙隨封敕文征討反贼,生擒了贼酋於判,冯熙在中军之中也有所作为,拓跋濬已经在考虑让冯熙先统领三千中军,承担起一部分冠军將军的责任了。 冯氏兄弟越是能干,將来越能帮他稳定朝局。 拓跋濬也只有十六岁,他完全不担心会出现外戚尾大不掉的问题,只有年老的帝王才会担心死后的事情。 他由衷的希望冯珙、冯熙能够好好辅佐他,给太子留下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 太子东宫。 小拓跋弘正地乖乖坐在桌前。 他的面前是一个宽袍大袖,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名为陆丽,正在一本正经的念著:“……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 小拓跋弘的眼睛四处转著,听著这听不懂的话,感觉只想打瞌睡。 陆丽见他心思不定,便停下了讲学,让他休息一会。 如果说別人想要当太子太傅,是想藉此身份成为未来新皇的臂助,好博取功名富贵,那陆丽担任太子太傅,就是单纯的喜好讲学。 陆丽本姓步六孤,鲜卑贵族出身,並就不缺富贵。 正平二年,中常侍宗爱谋害世祖拓跋燾,立南安王拓跋余为帝,改元承平,承平二年宗爱又遣小黄门贾周杀害拓跋余。拓跋余死后,时任南部尚书的陆丽与殿中尚书长孙渴侯、振威將军独孤尼、征西將军源贺、选部尚书拓跋寿乐等人推翻宗爱,迎立拓跋濬。 拓跋濬即位后,多次要封陆丽为王,迁侍中、司徒公等职,但是都被陆丽拒绝。 一方面陆丽確实无心权势,相比朝堂爭斗,他更喜欢研究文学和教授学生学问。 另一方面,当初与他一同拥立拓跋濬的长孙渴侯与拓跋寿乐,后来因爭权夺利都被赐死,这件事让他更加厌恶朝堂之事。 眼下能够供职东宫,陆丽觉得没有比教授太子读书更让他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太子被皇后教的很好,虽然不是特別聪慧,但是知礼守矩,將来若是登基,也不失为守成之君。 陆丽刚想到皇后,皇后就来东宫了。 太子读书以后,冯有每日都前来东宫,监督拓跋弘好好读书。身为皇后,抚育太子是她最重要的责任之一。 拓跋濬虽然好色,连自己昔日的婶婶也不放过,也就是拓跋弘的生母李氏,但是他並不沉溺於女色,至今宫中后妃尚不足两手之数。 人少则事少,而且冯有的背后站著姑母和常太后,有她二人作为定海神针,这宫中也没有那么多需要烦心的事。 陆丽见她来到东宫后,就暂时告辞出去,给她们母子二人留下了私人空间。 “儿臣参见母后……” 拓跋弘见到冯有到来,规规矩矩的跪坐在那里行了个礼,但是並没有像普通孩童面对娘亲那样亲切,反而看起来有些畏缩。 对此,冯有也无可奈何。兴许是她们二人没有那份母子的缘分吧,她养育太子也有不短时日了,却始终亲密不起来。 李氏被赐死的时候,拓跋弘还小,不可能记得当时的事,更何况赐死李氏的乃是常太后,也是拓跋家当国后形成的惯例,也与冯有无关。 冯有信佛,既然她与拓跋弘之间並没有因果上的牵扯,便只好將其解释为缺了那份“缘”吧。 有缘无缘,总归成了母子。 冯有盯著拓跋弘,面色平静地问道:“太子今日隨陆先生学了些什么道理?” 小拓跋弘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来话。 冯有的凤眼微微眯起,拓跋弘见她这副样子,嚇得更加说不出话来。 她嘆了口气。 冯有没有再逼他,反而一把將他搂进了怀里,轻声细语地和他讲起道理。“弘儿,你父亲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你將来也会成为天下间最尊贵的那个人,是要將整个天下的责任都扛起来的……” 小拓跋弘眨巴眨巴眼睛,听的云里雾里,只听懂了自己以后是天下最厉害的那一个。 他缩在冯有的怀里点了点头。 冯有感受到了他点头的幅度,眼神也慈爱了许多,“跟著陆先生要好好学习,不要打瞌睡,知道了吗?” “知道了……”小拓跋弘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 冯有又与他说了许多,小拓跋弘只是一味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得进去。 等冯有忙完回到后宫时,已经入夜了,拓跋濬恰好也到了这里。 拓跋濬兴致勃勃地將冯珙生擒於判的战报分享给了皇后。 冯有听见后,既欣喜於弟弟的勇猛,又担忧他的安危,不过看见拓跋濬那满脸骄傲的样子,也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 然后把冯珙能够取得如此战功的原因都归结於皇帝的培养与看重,引得拓跋濬嘴角一直带著笑意。 女人总是更早熟一些的,哪怕拓跋濬已经登基数年了,但是在皇后甜言蜜语的攻势之下,还是暴露出他十六岁年纪的得意与张扬。 这种发现了宝藏的喜悦,独属於他和冯有。 像哄孩子一样將皇帝哄睡后,冯有已经暗自期望著弟弟的凯旋。 第二十三章:中军凯旋,免官保爵 在入秋之前,冯有终於等到了弟弟的凯旋。 於判、元提二人掀起的叛乱规模虽然不大,但是这次镇压的速度快,伤亡小,足以当做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进行宣传了。 封敕文並没有在太极前殿上直接控诉冯珙私自杀害朝廷裨將的行为,朝廷需要这场胜利,那这场胜利就不能有瑕疵,倘若牵扯出来杀良冒功这件事。 不仅会影响到朝廷的宣传工作,更会影响到自己的封赏。 当然这並不意味著封敕文准备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否则他也没办法向手底下的將校们交待。 偏殿。 两侧是默不作声的高允、慕容白曜等拓跋濬的心腹重臣。 皇帝脸上带著寒霜,冷冷看著跪在地上的两人。 “陛下,臣身为一军主將,哪能听信一家之言,隨意处置朝廷官员,所以臣便差人去调查。 结果冯珙竟直接出手斩杀边让,纵使那边让確实有杀良冒功的行径,他又怎能如此僭越!” 封敕文声泪俱下,控诉著冯珙欺侮主帅,越权杀害朝廷裨將。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冯珙,镇西將军所言可否属实?” “稟陛下,属实。” 冯珙並未爭辩。 爭一时之气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是做对的事。 现在便到了他偿还的时候了。 当然,他也估摸著拓跋濬应当不会罚得太过,毕竟这一战已经是朝廷震慑不臣、炫耀武力的典型了。 拓跋濬面上满是震怒。 “冯珙,朕让你跟著镇西將军学习,但是可没让你藐视上官,私杀武官。” “臣荷蒙上恩,忝居將位,然臣愚鲁,不能自持,因一时之忿,私杀边让,臣虽万死,不足以赎其罪,今臣自知罪重,不敢求赦,唯愿陛下明察臣心。 臣愿领罪,以正国法。” 冯珙叩首。 面色虽然依旧平静,但是一行清泪缓缓从眼角流出,拓跋濬看著他那颇似皇后的面容,心下一软。 “你当然有罪!” 拓跋濬缓步走到冯珙面前,“朕让你跟著镇西將军学习,你却违抗朕的旨意,藐视於他,这是罪一。 “你位列武卫將军,本应持重守节,以报朕恩,却因一时之忿擅杀朝廷官员,这是罪二。 “回朝后,不主动向朕请罪,这是罪三。 “朕本欲依律严惩,以儆效尤,然念及你乃皇后亲弟,骨肉至亲,又有擒贼之功,朕心实有不忍,今赦你死罪,剥夺你之职权,保留县侯之爵,闭门思过去吧。” “谢陛下!”冯珙再叩首。 “镇西將军,冯珙虽有罪,但毕竟朕不忍皇后伤神,还望你看在他尚且年少的面上宽恕於他。”拓跋濬將视线转到了封敕文身上,回护之意溢於言表。 “臣惶恐,臣御下不严,亦是臣之过,臣也愿领罚。” 封敕文並非是不知好歹的人,皇帝给你面子,连小舅子官职都给免了。你要是不依不饶,那可就是已有取死之道了。 “免了免了,你二人都退下吧,今后好自为之。” “谢陛下开恩!”冯珙与封敕文同时道。 等二人都离去后,拓跋濬坐回椅子上,对著高允道:“令公啊,朕前些日子收到捷报时,还在同白曜夸讚著冯珙,想不到他居然还做出了这等狂悖之举,实在辜负朕的期望。” “臣以为,冯珙杀边让一事,乃是好事。” “令公觉得这也是好事?”拓跋濬哭笑不得地道,“那还请令公说说此事好在哪,朕洗耳恭听。” “陛下,若是冯珙因私怨而擅杀边让,说明当日我与陛下皆看错此人,但是並非如此。 镇西將军虽言之凿凿,但是所谓调查之言,无非是为边让杀良冒功掩其是非。 大魏百姓皆陛下子民,实乃边让有负百姓,有负陛下,冯珙能为陛下,为百姓而杀边让,更说明此子纯善,为陛下忠。 虽手段不太恰当,但冯珙年少而气盛,又长於羌氐,也並非不能理解。再者,此子年少而骤登高位,此事也暴露出他的少年心性,正好借夺职之事,好好磨链一二,將来也更好为王前驱。” 拓跋濬不由感慨:“朕每有烦忧,令公总能为朕开解如斯,若无令公,朕尚不知何如!” “白曜,你觉得令公所言如何?” “臣以为尚书令所言有理,若是冯珙对边让杀良冒功视若无睹,方才是对陛下的辜负。” “若是冯珙在此听闻此言,日后怕不是更加肆无忌惮了哈哈哈哈。”拓跋濬一扫刚才的鬱结,终於开怀道。 从拓跋濬那边离去后,冯珙便被冯有叫去了。 冯有听闻弟弟的事情后,刚开始倒是担心了一阵,但是想了想拓跋濬的性格后,反而放下心来。 这次把冯珙叫过来,也是安慰弟弟,希望他不要因此颓丧。 “陛下宽宏爱民,阿珙你是为民而诛杀边让,並无私心,陛下即便一时生气,降罪於你,你也不要因此失了心气。 陛下所重者,唯尚书令、慕容白曜与陆丽三人尔,这三位皆是性情篤重的良臣,必会劝说陛下宽恕於你。 你虽免职归家,却未必没有再回归朝堂之日,还望你在家中能磨礪性情,更加持重。” 冯有娓娓道来,声音温柔,冯珙认真听她说完后,倒是洒脱的很。 “阿姐不必担心我,我昔日拔刀之时,便料到今日之果,只是为百姓计,则边让不可不杀。 孔子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百姓,天下者也,天下者,吾辈之所存,道之所存。边让屠杀百姓,便是毁家灭道之贼,我若不杀他,则气不顺,意难平。 弟虽因此免职,然心中无悔,唯恨力不能盪除天下之贼。” 冯有听闻弟弟的话,心下讶然,她没料到弟弟现在竟然有如此心气,如此格局。 冯有看著冯珙的眸子,仿佛能看见他的心念如磐。 更加坚定了她要扶植冯珙的想法。 若是弟弟能成长起来,想必定然能让这大魏变得更好吧。 冯有又劝慰了冯珙几句,让他在保持赤子之心的同时,也要更加注意方式和手段。 冯珙见姐姐如此,只能点头称是。 第二十四章:袞袞诸卿,皆为虫豸 第二日,朝堂上公卿们就察觉出了不对。 朝廷依旧大力宣传著秀容大捷,功劳最高的封敕文加秦州、益州刺史,封天水公。 吕洛拔迁折衝將军,封成武县子。 但是另一名主角冯珙,却迟迟未得到封赏,只是勉励了几句。 而且这几日,本该风头正盛的冯珙,也並未出现,冯家也是闭门谢客。 有心人已经打探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此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野。 自然有人是心中不屑的,觉得冯珙不知好歹,放著天大的功劳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葬送了大好官途,难成大器。 譬如给事中郭善明。 他醉醺醺地对著家中宾客们道:“当今天子贤明,选贤任能,我方有今日的职位。大魏有如此圣君明王,实在天幸。 我以为,陛下的宫殿实在简陋,所以多次上书请求陛下加盖宫室,让我为陛下尽我之所能,怎奈都没有得到机会。 那冯珙侥倖得到陛下垂青,却不知好歹,立下功劳却不能好好把握,身为大丈夫却在乎那些细枝末节,实在有负陛下!” 与他同样醉醺醺的宾客也纷纷举杯,附和著他的说法。 郭善明今日又上了一份摺子,力劝拓跋濬修筑华美宫室。 拓跋濬心动了。 前几年他初登帝位,国家尚未稳定,国库也不充盈。面对郭善明的蛊惑,他都拒绝了。 但是如今国家已经逐渐安定,百姓得到休养生息,国库里的財物也充沛了许多,连让曇曜去修佛窟的钱都有了。 有钱了,该做什么? 享乐啊! 高允看出了拓跋濬的跃跃欲试,劝阻了他。 “陛下,臣听闻世祖先平定天下,后兴修都邑,且非农閒,不兴工。 我朝立国至於陛下,已歷五世,宫殿尚且称得上完备。永安前殿足够用来接受万国朝贺,西堂的温室足够让圣上休憩,紫楼高台也足够登临瞭望远近。 古人有言:一夫不耕,或受其飢;一妇不织,或受其寒。况数万之眾,其所损废,亦以多矣。推之於古,验之於今,必然之效也。诚圣主所宜思量。” 拓跋濬这才清醒过来,再次驳回了郭善明的摺子。 郭善明心中更不得劲了,四次上奏,四次被驳回,才智得不到舒展,他又不敢骂天子,也不敢骂高允,每天就在家里骂冯珙不知好歹。 对郭善明的怨念,冯珙註定是感受不到了。 冯熙最近也是春风得意。 一方面受拓跋濬的看重,他在中军可谓是平步青云。如今他已经统领三千中军,承接起了守卫一面宫城的重任。 另一方面也是他与博陵公主的婚期將近,再过一月他便要与博陵公主成婚了。 所以他最近很是忙碌,这段时间鲜有归家,大部分时日都与士卒同吃同住。 也不知他是不是从皇后那里得到了消息,反正是知道了冯珙被夺职免官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今日归家后,对冯珙的选择倒也並未责怪。 冯熙甚至觉得冯珙有些妇人之仁了,说的是对边让的处置。 若是冯熙处於当时的情形,恐怕直接就忍不住把那个边让给砍了,然后把罪责都推到边让身上,都轮不到封敕文来置喙。 再者,那日初来平城,冯熙便知道了弟弟的一些志向。如今冯珙也不过是践行著他的志向行事罢了。 所以冯熙並不会因此而责骂弟弟,反而和冯有一样,劝慰他不要太在意一时的得失。 来自兄长和姐姐的关怀,让冯珙觉得心里暖暖的。 趁著被免官,有充裕的时间,他也该去长安將魏母和阿晴接来平城。 若是曹大夫愿意,也將其一同接来。 冯珙先向姐姐说了此事,得到了姐姐的讚许,隨后冯有又对著拓跋濬吹了吹枕头风,然后拓跋濬就对冯珙离开平城,前去长安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从姐姐那里得知了便宜姐夫的態度后,冯珙便放下心来。 因为是私下的行动,冯珙並未带上隨从,也没有骑上赤鸿,只是骑著匹普通的黑马,单人单骑便上路了。 往返长安的路途虽然遥远,但是即將见到魏母和妻子的喜悦足以冲淡一切愁绪。 且停且忘且隨风,且行且看且从容。 一路的快马加鞭,已经变得颇为凉爽的风吹在脸上,也吹走了冯珙心中藏著的不快。 这个世界的糟糕並非是我的过错,而是那些虫豸们的错。 拓跋濬做的再好,他也不会清理乾净这些虫豸。 封敕文、边让这种人遍布朝野,位高权重者不知凡几,袞袞诸卿中又有几人能够將黎庶的性命放在眼里? 恐怕在他们的眼里,黎庶百姓都不过是工具是草芥罢了。 冯珙对权力的渴望如夏日的野草般疯涨,他需要更多的同伴或者说同志,来隨他一起改变这个天下。 冯珙心中的千头万绪和雄心壮志都在长安城前戛然而止。 都已经免官了,还考虑那么多干嘛。 还是先享乐吧。 快要回到家中时,他眼中的野望已经尽数化作了繾眷。 阿晴还在灶前忙碌,魏母听到敲门声,前来开门,看见冯珙的那一刻,满眼惊喜。 “阿母,我回来了。”冯珙轻轻抱了一下魏母,然后说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魏母情绪有些激动。 “阿晴,快出来!阿珙回来了!”魏母招呼著阿晴赶紧出来。 阿晴听到声音,慌里慌张地便放下锅灶跑了过来。 阿晴的脸色因为刚刚的跑动有些红润,盯著冯珙的眼神温柔似水,又像是带著细细小小的鉤子,似乎要將冯珙整个都给勾进去。 面对自己明媒正娶的小娇妻,冯珙直接一把將她抱住,狠狠嗅著她身上的味道。 魏母带著慈爱的笑意站在一旁,看著他们两个人就那么抱著。 抱的阿晴都不好意思了,方才赶忙挣脱,脸颊上的红霞也是迟迟不肯散去。 “阿珙你怎么今日突然就回来了?” 为了不让她们担心,冯珙並没有提到自己被免职这件事,只道是自己最近没什么差事,正好得閒,回来接他们去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