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姑娘生活手札》 第1节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书名:佟姑娘生活手札 作者:楼一画 文案 表姑娘也能有春天! 本文架空,不可考据,男女主双c。 男主重生暖男一枚,温馨甜宠文,欢迎食用。 内容标签:宅斗 种田文 重生 甜文 ☆、第1章 佟氏女 天水碧绣水芙蓉的床帐落下,半月式楠木雕花架子床上,佟姐儿“嘤咛”一声,慢慢躺平了身子,扯住细软的湖绿色锦被往上拉了拉,才偏过头避开床头的烛光,蹙起两弯细细的眉,“熄灯。” 丫头如意才服侍过姑娘沐浴,尚不及回房换下沾湿的衣袄,就立在门外挨了罗妈妈半日的训,“往日只当你是个懂事的,今日怎就出了岔子。” 如意只低头不回话,罗妈妈气地一戳她的脑门儿,“纪家几个姑娘底子好,吹点风受些寒算不得大事,咱们姑娘却是自小养在深闺的娇花儿,经不住半点风吹雨淋。你也不是头一回伺候姑娘,打小儿便在身旁伺候着,念你初犯今日便不罚你,可再无下回。” 如意点头“嗯”一声,罗妈妈才放了软话,“行了,姑娘在唤,咱们先进去。” 待两人进了屋,先前在院门上等送参汤的平安也回来了,罗妈妈一面接过冒着热气的汤碗儿,一面轻拍佟姐儿的肩,“姑娘可睡了?起来喝了参汤再睡罢。” 佟姐儿睁开眼睛,屋里烛光虽不甚亮堂,却也能映出她那一对含烟笼雾的秋水翦瞳,她望一望床前立着的三人,复又合上眼睑,微抿一抿樱粉的唇瓣,“我不愿喝。”话一说完,雪白瓜子脸往里侧一偏,两弯黛眉越加拧巴在了一处。 罗妈妈先是一惊,摸上她的额头,见触感温凉,方放松了点,“再没有这般爱闹脾气的,赶紧起来喝了,一会子别又要闹起疼来。” 佟姐儿还不愿喝,雪白着一张小脸,美目闭得死死,罗妈妈心下无奈,只得使出了杀手锏,“平安,赶紧去求舅太太,便说姑娘病了,恳请请个大夫进来。” “别去。”佟姐儿急忙坐起身,如意立时塞一个大迎枕垫在她身后,待她靠住了手上还攥着锦被不放,一直按住心口,“妈妈又这样!” 这口吻却是有些恼了,罗妈妈只作不见,一勺勺喂她喝尽了,一样样又擦了一遍,才要扶着她睡下,抬眼却见她额上起了层细密的汗珠,小手一直捂住心口不放,登时面上就是一沉,“姑娘犯病了?” 这话一出两个丫头也变了脸色,离得近的如意急忙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玉瓶,佟姐儿按住她拔盖儿的手,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意,模样却是要哭了,“没有犯,只是疼……”久病成医,她知道这回不是犯病,犯病可要比这疼上千百倍。 “没犯就好,没犯就好。”罗妈妈吁一口气,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念几句,又伸手解开她藕色的中衣,果见里头淤了一块,才看一眼就心疼地落了泪,“这是哪个狠心的,这样细弱弱的一个姐儿也能忍心这样待,可是二姑娘干的?” 罗妈妈这般问不无道理,纪家的二姑娘最是刁钻蛮横,见她们姑娘无父无母寄养在她家里,素日里便没把她们当做一回事儿。 舅老爷、舅太太是心善、重情义,有几回瞧见了,二姑娘也挨了训,只当着舅老爷、舅太太的面认错不误,背后却是照样欺负自家姑娘,如今俨然已是变本加厉。 “姑娘往后离她远点。”罗妈妈一面抹眼泪,一面接过平安手里的散瘀油,倒了半掌的油给佟姐儿推上去,见她疼的小脸立时越加白了,泪珠子流个不止,心口就快疼的岔了气。 “奶母,疼……”佟姐儿偏头趴在如意肩上,细弱弱的哭音叫人听了肝都要颤起来。 “就快好了,姑娘忍着点。” 罗妈妈手上力道不减,心里止不住叹惜自家姑娘身世可怜,昔日一个知府千金,走哪儿不是一帮子人簇拥着,只叹老爷太太去的早,好好的一只凤凰,愣是被人贬低成一只雀儿,这还不够,时不时还得受人欺负,实在是作孽呀! 推了小半个时辰,反复倒了几次的油,佟姐儿已经睡熟了,罗妈妈才松手。给她合上了中衣,服侍躺下,又落了床帐,才沉着脸出屋。 两个丫头自然跟着退了出去,罗妈妈在外间将一立定,回头就见两人跪在地上,如意到底通透些,细细说了前因后果。 “……原是三姑娘撺掇的打雪仗,奴婢与平安也在边上护着,先时还一处嘻嘻闹闹,砸来扔去,雪球儿捏的也不大,砸在身上倒也不疼。后时不知谁起的头,雪球儿越捏越大,几个姑娘也像是玩上了瘾,一气儿在雪地里疯闹,不止姑娘受了伤,三姑娘眼睛圈上都叫砸淤了……” “这不一样。”平安愤愤开了口,“落在三姑娘脚前的是雪球儿,落在咱们姑娘脚边的可是实打实的石头。” “早先怎么不说!”罗妈妈气红了眼睛,两人只好低下头抹泪,“姑娘不让说……” 许久,罗妈妈才低声叹一口气,“好了,都起来罢。”她在暖炕上坐定,知道是自家姑娘自觉寄人篱下,低人一等,往日老太太在时尚还有个寻求依靠的去处,现今除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外实在是别无他法。 “左右她总要嫁出去的,咱们就再忍个两年,倒是你们护主不周,罚下本月月钱以示教训。” 罗妈妈话锋又一转,两个丫头虽是觉着有些冤,可一想确实是因着自个马虎大意,姑娘才遭了罪,罚月钱于她们而言不算大事,被姑娘厌弃才是头等的祸患,当下自然点头称是。 今夜恰好轮到如意值夜,姑娘体弱又怕黑,她与平安便每夜轮流睡姑娘的脚踏,寝屋里打通了地龙,这会子便是睡脚踏却也不感觉冷。 如意拥着被子坐起来,掀一角床帐钻进去,先是探一探姑娘的额头,再伸进被里摸摸她的手和脚,这一摸却叫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及披上袄衣就急忙点了灯朝外叫道:“妈妈!妈妈!不好了,姑娘染了风寒!” 罗妈妈本也睡得浅,吃这一吓也是忘了披衣,敞开/房门就派了平安去烦舅太太请大夫。 经这一闹,佟姐儿的大舅母周氏也叫搅了觉,她叹一口气指派大丫头柳红速去请大夫,自己则由着紫霞为她穿上暗红绣牡丹缎面交领长袄。坐在檀木镜台前整理发髻时还不忘横了丈夫一眼,“这样弱的身子可怎生是好?” 她这话里不缺埋怨的意思,阖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其中的官司,原是老太太在世时定下的姻缘。 周氏统共生了两个儿子,长子纪均已成亲两载,次子纪江迟迟还未成亲,便是等着这佟姐儿及笄后嫁给他,她周氏虽没有市侩到嫌弃佟姐儿孤女的身份,却还是担忧这样弱的身子日后能否诞下子嗣? 她才将叹出一口气,纪大老爷就翻了个身扯响了呼噜,如何不知他是在装睡,周氏气地往他背上狠狠剜了一眼,“莫说我这做舅母的嘴毒,佟姐儿这样的便是她亲娘老子还在世,上门求亲的人家也要再三斟酌,任你身份再尊贵,模样再绝色,只要生不出儿子就是个空有皮囊的花瓶摆设!” “周氏!”纪大老爷猛一翻转身子,国字脸上已显出了愠怒,“我可就这阿敏这一个妹妹,她去得早只留下这一个闺女,娘走时也是反复交代要照顾好佟姐儿,如今才过去多久,你就叨叨起来,合着当日/你那贤良的模样全是假的不曾!” 纪家是数百年的清贵之流,纪大老爷更是读书人,整日里斯文儒雅惯了,猛地发起火来周氏还很有些被唬住。 僵持一会子,她才又挺挺胸脯,思起自个早不是初来乍到的新媳妇,这些年为他纪家生儿育女,操持事务早已立住了脚跟,这会子有了底气索性立起身来。 “好好好,几十年的夫妻倒还比不上半副血缘的外甥女儿,我是缺她的衣了?还是短了她的食?好衣好食的供着哪样比惠姐儿、珍姐儿差了?光她那每月吃的燕窝参汤就要不少银子,且还不说那金子换来的养心丸!你倒是指出来我苛刻她哪了!” “蠢妇!”纪大老爷猛一跳起身,指着一旁吓得不轻的紫霞取过衣袄,自行穿上又蹬上皮靴,呼哧呼哧几步走到门边,回头还不忘了指着她的鼻子狠“呸”一句,“当日佟姐儿怎么进来的你我心知肚明,人家可不是白吃了咱家的饭!哼!” 纪大老爷半夜里怒地拂袖而去,周氏立在当场却是羞得面皮紫涨,周身犯抖,紫霞跪在她脚边亦是吓得浑身打颤,“太太,可还要去……?” “去,怎么不去。”周氏拍拍面皮,缓一缓面色,出门又是一副正室的端庄派头。 周氏到达碧霄馆时,大夫已经诊完了脉,如意正掏银子送走了大夫,回头指派小丫头熬药去了。周氏走到床前看一眼双眼紧闭的佟姐儿,面上显出了几丝疼惜之色,“好好的怎的又病了?可是你们这些下人轻忽怠慢了?” “烦舅太太好觉了。”平安闻言早已跪下,罗妈妈矮矮身子继续道,“想是昨日里受了风,待喝过药不日就会好起来的。” “好在没有大事。”周氏点点头,搭上紫霞的手,显然也只是走个过程,“既是病了,明日便省了请安,好生将养着罢。” 送走周氏不久,罗妈妈叹一口气,并平安两个只留了一盏灯坐在榻旁守着佟姐儿。 佟姐儿向来睡得浅,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屋里暖气足的很,罗妈妈两个只穿着夹袄都叫热出一层汗来,她盖着厚棉花被子,被窝里塞进好几个暖手炉烘着,却还冷的不敢伸直了手脚。 “妈妈。”佟姐儿轻轻唤一声,罗妈妈赶紧答应,摸着她的头发直说再忍忍,一会子喝下药就松快了。佟姐儿吸吸鼻子,美眸里蓄起了水光,她赶紧闭上眼睛,不一会儿眼角就滑下一串泪珠儿,“可又叨烦了舅母,我这破败的身子,何时、何时才不叫人嫌……” “我的好姑娘。”罗妈妈心疼地一把将佟姐儿抱进怀里,佟姐儿纤细的身子直打着颤儿,眼泪不止,偏又想要强行忍着,粉唇都叫咬出一排深色的牙印子。 罗妈妈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地抚上她的背,“姑娘可别再要胡思乱想,仔细又累着了身子,这些个疼你都来不及哪个又还会嫌你,祸从口乱,日后再有这些个想法也要藏在肚里说,可万不能这般肆意而为了。” 佟姐儿噎一口气,只能含泪点了头,待如意熬好药端来,佟姐儿细口喝下去不久,刚要躺下,屋外小丫头就报,“二爷来了!” ☆、第2章 纨绔爷 纪二爷才走外头晃荡家来,尚不及回房泡个热水澡,半道上就叫奶母刘氏截住。一听宛儿病了,哪里还能去想那暖香的被窝,挥开要迎上来的婢子,二话不说转头大步就朝碧霄馆去。 罗妈妈几个出来行了礼,将他隔在外间,见他玉面透粉,长眼迷离,知道这又是出去作耍了。心底怨毒了他,面上却还是要笑着说道:“二爷这是才家来呢,姑娘刚歇下不久,明日再来瞧她不迟。” “哪里就好等到明日。”纪二爷挥挥手,错身要越过三人,平安、如意两个却又笑着挡住了去路。如意扯扯嘴,嘴角上一颗米粒儿大的黑痣也跟着翘起来,“好二爷,您这满身风雪的进屋,可不又要叫姑娘受了寒凉……” “我脱了还不成。”如意话不及说完,纪二爷就邪肆地解了外袍,往二人面上一抛,两个丫头羞得急忙捂住眼,又不好叫他的袍子落在地上,只得捧住了退在一边去,再不敢拦他。 纪二爷看一眼面色不好的三人,兀自得意地笑一笑,迈开长腿儿掀了帘就进屋。罗妈妈三个紧跟其后,谁知他又猛地一顿,转头冲着三人意味深长地扬一扬眉,“嗯?” 三人霎时止步脚步,两个丫头更是气地咬唇跺脚,罗妈妈心里叹一口气,知道并不好与他强来,只好带着两个丫头屈了屈膝,“姑娘身子弱着呢,二爷可省着时辰些。” 见纪二爷点了头,罗妈妈方带着两人退出去。 不怪她们三人这般大反应,实在是这二爷生性放荡,虽说姑娘打小儿就被定给了他做媳妇儿,可不论怎样,只要尚未拜堂成亲,就不好过于亲密。 往日被他偷摸个小手,偷香个小嘴,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作不知,可现下这身子正病着,就怕他不知轻重,回头受罪的还是姑娘自己。 三人面贴着墙时刻注意着屋里的动静,这头纪二爷先时还含着笑,待近了女子的香榻,方敛了笑意。 他伸手抚上她柔嫩的小脸,见那双浓淡适宜的柳眉紧紧蹙起,知道定是又受了不小的罪,叹一口气才坐在榻沿,静静欣赏着她绝色的姿容。 如此静默了一会子,他又暗笑着出声,“不想宛儿这般厌我?竟是连看我一眼也不乐意。” 佟姐儿闭着眼睛,人却没睡过去,自他未进屋就一直装着睡熟了,这会子被他戳破,小脸上不觉烫起来。暗自恼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细声唤他一下,“表哥。” “嗯。”纪二爷摸摸她落在枕上蓬松柔软的乌发,转而又移到她瓷白滑腻的瓜子脸上,瞥见她静静垂了眼,羽睫轻微扇动,桃腮渐渐染红,眸色便暗一暗,喉头不觉跟着滚动几下。 在这寂静的夜里叫人听得格外清楚,佟姐儿更是羞恼,打下他不规矩的手,扯住锦被盖住半张脸,慢慢偏过头,“表哥回吧,我要歇了。” “我可刚来。”纪二爷勾起她一撮长发,缠满了食指还长出一大截,他勾起嘴角笑一笑,拿了发梢去扫她的小耳朵,佟姐儿气恼地往里躲,一下就叫自己扯疼了头皮,大眼里瞬息含了一泡泪。 纪二爷见了,赶忙松开手,心知这个妹妹柔弱贞顺的很,便也不再戏弄她。脱了靴直接往榻上一倒,连着锦被一下就将她抱个满怀,佟姐儿吓一跳,不住在他怀里挣扎,“表哥,放开我,可别要叫人瞧见了……” “怕个甚?”纪二爷抱住她不放,一条腿儿还搭在被上,下巴搁在她头顶,闻着她长发上的香气,“咱们日后是要成亲的,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我还未嫁你……”佟姐儿哭起来,拿起拳头使劲儿捶他,“我可不是你外头的那些个红粉,想搂便搂,想抱便抱,你放开我,放开……” “诶,快别哭了。”纪二爷松开她,急得手忙脚乱,见她哭得鼻头红红,慌得张嘴就亲上去,佟姐儿哭得更凶了,手脚并用的要推开他。 纪二爷原还存着心慌,这一香上就脱不开身,隔着被子压上佟姐儿,慢慢又寻到她粉嫩的唇上,正要亲下去,罗妈妈几个就冲了进来。 第2节 “二爷诶,使不得,姑娘可还病着!” 纪二爷再是胡闹,也不好当着下人的面,悻悻起了身,临走时才想起问上一句,“怎回事?好端端的怎的又病了?” 这却是与他娘周氏一个腔调了,罗妈妈心里明白这是在气她坏了他的好事,少不得还要赔上个笑脸,将说与周氏的话拿过来再说一回。 胡闹过后,纪二爷还是有些后悔,见佟姐儿只拿了背对着他,心里更是不痛快。想着定又是珍姐儿那丫头欺负了她,走时又撂下了一叠儿保证,“别怕,珍姐儿那我替你收拾,只管安心养好病,明日我再来看你。” 纪二爷一走,罗妈妈就下了脸,她心头怨愤,两个丫头也跟着没了好脸色。 这二爷瞧着人模人样、一表人才,生养在纪家这个书香门第,偏就半点儿读书人的悟性没有,整日里不是同几个纨绔吃花酒,就是与同伴一道蹲画舫听谣唱曲儿弹琵琶。 年前还有纪大老爷管着,可自他一回想要包个窑姐儿家来,盛怒之下叫纪大老爷打折了半条腿,在榻上歇养了近半年如今走路才松快。只当吃这一回教训能改了性子,谁想在家里磨个几日还是心痒难耐的偷摸出去好几回。 久而久之,纪大老爷自然不难发现,却也被嫌恶的再没管过他,纪二爷领悟出来,非但不觉愧疚,反倒越发肆意起来。如今日日晚归,府里还给他掩个门儿,只要不惹出大事,纪大老爷便也默许了他一番行为。 光这还不打紧,偏太太还一味宠溺、惯着他,到如今是越发的浑起来,若不是老太太定下的姻缘,亦或自家姑娘不是走投无路,何苦要嫁于这样的人!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纪大奶奶杜氏就起了身,纪大爷正背了手立在窗前吐纳吸气,闭目凝神,她扶一扶丫头才给盘好的发髻,走到边上温声提一句,“爷可妥当了?” 纪大爷点头“嗯”一声,两袖生风,眨眼人已经远在了几步外,杜氏扶住丫头的手行在后头,心头微苦,明明只得几步远,偏生却让人觉着隔了千山万水。 夫妻二人在堂屋候了一刻钟,周氏才姗姗来迟,昨日一回院子,丫头就来报老爷去了崔姨娘院里,气的她一宿不曾睡好。碧霄馆来回一趟势必受了些凉,今日还未起来脑门儿就犯起疼来,现下坐在堂中也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周氏看一眼二人,转头又对着眼底青黑的大儿子道:“昨日可又是看了一宿的书,劳逸结合,你也需有个度,日日这般哪能有个好精神。” 周氏话一说完,纪大爷就起身做了个揖,“谨遵娘教诲。” 知道他功课繁重,周氏说上几句体己话,便放了他走。杜氏坐在一旁越显尴尬,抬头问一句,“说是佟妹妹昨日又病了,不知好些了不曾?” 那个扫把星!周氏在肚里暗骂一句,嘴上却道:“可不是,昨日惠姐儿、珍姐儿几个玩雪仗闹的,请了大夫去看,已无大碍。” 杜氏点点头,再寻不着旁的话头,只一味干坐着,心中盼着姑娘们早些来,方解了这每日最为尴尬的时候。哪知周氏并不打算放过她,“这月可来了?” 这月可来了?杜氏面上一瞬涨得通红,却不是羞的,而是难堪的。周氏从来就这般擅长下人脸面,这当着一屋子丫头下人的面,实在叫她颜面扫尽。 心里再怨,婆婆问你却不好不答,她抚上自个瘪平的小/腹,艰难地点一点头。 周氏叹一口气,拿手扶住额,“可有两年了,再不好耗费下去,你想想,是我给你备下去,还是你自个提起来,月底就是个好日子,动作快点兴许明年这个时候就能抱上。” 杜氏当场怔住,一瞬回过神来嘴里酸的发苦,万幸还存着一丝清明,知道婆婆赏下的不比自己的丫头好拿捏管教。此刻说的这样明白,再是不愿也要咽苦应下,“儿媳省的,房里倒有些备选人。" 得了保证,周氏便不愿再搭理她,眨眼的功夫几个姑娘来了,周氏不光生得两个儿子,还生了两个女儿,可谓儿女成双成对。 二姑娘珍姐儿是她的幺女,性子娇俏,进屋就扑上来抱住她的脖颈撒娇,“娘啊~今日就去舅舅家罢。” “疯丫头快停下!”周氏叫她摇得头晕,忙将她扯下来按在身旁坐下,“先不说还未送帖子,这样去了显得唐突,只说你佟妹妹还病着,怎好将她一个留在府里。” 珍姐儿闻言撅起菱唇,与周氏一般无二的大眼珠子瞪得老圆,改抱她的手臂摇起来,“府里又不是没了下人,去亲舅舅家里哪还有这般多规矩,我看娘就是成心不叫我去,上回我可应了表哥要去的。” “姑娘家家的,甚个应没应。”周氏叫女儿这副不知羞的模样闹得头疼,珍姐儿是说给了她娘家内侄,两个都是一副淘气性子,也不知日后嫁过去了会是个怎样的翻天日子。 珍姐儿正闷头使气,周氏的大女儿惠姐儿就笑起来,她不似妹妹生得娇俏,反倒像极了纪家的人,浓眉大眼的却也生得明艳大方。 见娘与妹妹两个说个不停,信手捻一枚杏脯放进嘴里嚼起来,“娘可别再同她多费口舌,昨夜里我就饿了,这会子还不摆饭,饿坏了我可怎么办好?” 周氏一晚上的郁气,见了儿女才散了不少。听言,她笑着吩咐丫头摆饭,珍姐儿却躲在她后头朝着惠姐儿扔一记白眼儿,又嫌恶地瞥瞥她那比自己粗上不少的腰身。 几人上了桌,周氏打眼看一圈,惠姐儿、珍姐儿一左一右挨着她坐,三姑娘菱姐儿坐在珍姐儿下手边,脸蛋儿就快埋进了碗里,周氏暗里皱一回眉。却叫时刻注意她的珍姐儿瞧见了,拿了手肘撞一下菱姐儿,菱姐儿吓的一下抬起了脸。 半边眼圈都乌紫了,周氏狠狠瞪了珍姐儿一眼,转头就命丫头取来活血散淤的药膏,亲自为菱姐儿抹上,“怎回事儿?” 菱姐儿还处在受宠若惊当中,愣了一下,才咬唇说:“是我自个不小心碰的……” “嗯。”周氏净了手,动筷之前又说一句,“姑娘家行事应端庄娴雅,日后再不可这般鲁莽大意。” 菱姐儿低声应了,大眼里泪光闪烁,只强行忍住,不敢叫它滑下来。正吸着鼻子,边上珍姐儿就在桌底下踩她一脚,抬头就迎来一记白眼,立时再不敢委屈,埋头吃起饭来。 立在周氏身旁忙着布菜的杜氏瞧见了,却没了往日对她的同情,这会子她自己都地位不稳,满心满眼都是给丈夫安排房里人一事,素来温婉的面上,也难得显出了愁容。 丈夫一心只忙读书科考,一月里回房歇息的次数不过十次,吹熄蜡烛落了帐子,回回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就歇了。 丈夫不贪这方面的爱好,她一个妇道人家,自小习得女书百遍,又怎会扯下皮子央他再久一点。只怕她真这样一求,素来心思深沉、知礼守法的丈夫心里就要厌恶上她,这般严重的后果,叫她如何敢去尝试。 杜氏满心煎熬地回到自个住的静颐院,娘家里跟着嫁过来的奶母崔氏,一见她这脸色,还有什么不知。杜氏心中再不是滋味,也还是个顾及脸面的人,当着纪家的下人不显露,回到自己人面前却也露出了哀容。 因是在自个带进的丫头里选,便就不排除身边的几个大丫头,杜氏往日待下人们都还可亲,今日见了几人,面上却再扬不起笑来。扯扯嘴打发走几人,才在暖炕上坐下,光只留了崔妈妈在边上。 “这也不怪太太心急,我自个又何尝不急,只叹我命中无子。”她说完这一句,忙又在脑海里搜罗着跟着自己嫁进来的丫头,各自的长相、脾性与长处。 这也是早晚的事,崔妈妈一心为她好,思来想去倒有一个人选,“老奴瞧桂圆倒是不错,十五、六岁的,身段样貌都还尚可,只看大爷喜不喜?” “他能有甚个不喜?”杜氏苦笑一下,接过崔妈妈递来的软枕垫在身下,周身无力地歪倒在暖炕,眼睛里意味不明,“他喜欢的那个,又得不着手,除开了她,旁的女人在他眼里就没个两样。” 这话崔妈妈却有些听不懂了,杜氏却不愿再说,瞌了眼只待一会儿招那桂圆进来看看。 走一步算一步,这是被周氏逼急了,如今可还算好的,肯丫头生下个庶子叫她养着,若是哪日提起抬个贵妾进来,那才真是白白叫人瞧了笑话。 ☆、第3章 险入计 佟姐儿在榻上足躺了两日,身子才逐渐好起来。 这日清早在房里刚沐完浴,正坐在玫瑰凳上由着如意为她绞着长发,尚还不及更衣,周氏跟前的大丫头柳红就来传话,“姑娘起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佟姐儿忙起身请了她坐,又叫平安上一碗热茶汤进来,才抿一抿唇轻声细语地道:“费姐姐关心了,昨儿还有些不适,今日倒好些了,正想着收拾妥了就去给舅母请安,不想姐姐正来了。”佟姐儿说完,又看她一眼,不知她是为了何事而来。 既为周氏跟前的红人,柳红便也就不拘泥那些虚礼,坐下来啜了几口热茶汤,才与她说起来意,“昨儿天色将暗时,舅太太家里才派人来邀,说是院子里梅花开得正好,邀府里一众女眷过门赏梅呢。姑娘可去?” 佟姐儿听了,心里并不大愿去。那一家的姐妹都跟二姐姐穿一条裤子,见了她爱搭不理的,去了也是被人晾在一旁,可这都特意来邀她了,若是不去又要得罪了周氏。 心下无奈,也只得咬一咬唇应了。 既是应了要去,便不得不打扮起来。她是做客,且又是跟着人顺带做客的,穿着打扮自然不好过于隆重,却也不好太过清淡。 罗妈妈打开衣橱,里头清一色的素色衣物,佟姐儿自来只喜欢素淡的衣物,橱子里多数不是天水碧,便是藕荷、雪青与月白等清雅的颜色,难得有两身出门做客的衣物。 罗妈妈挑来拣去,只寻出一件相对喜气的淡红色妆花缎面小袄与一条湖水蓝簪白花棉裙。 梳好了头才给佟姐儿换上,十四岁的姐儿身量虽比不得纪家几个姑娘高挑,可该凸的地方也凸了起来,该翘的部位也有了弧度,少见她穿艳色,罗妈妈不觉赞一声好看。 “就该多做几身鲜妍的衣裳,这般一换上,气色便好上不少。”佟姐儿自幼体弱,面皮子比旁的姑娘都要白上不少,真可谓是欺了霜又赛了雪,这一换上有点颜色的,小脸上就立时映出一点血色来,再不似平常那般病弱。 佟姐儿抿一抿唇,淡淡笑一下,又蹙眉苦恼起来,“真个不愿去那家,嘴上说着赏梅,实际不过是凑在一处喝茶吃果点心。她们是一家子,在一处有话好说,我一个外人,实在叫人提不起兴趣。” “怎么就是外人了?”罗妈妈见她唉声叹气,还拿手撑住下巴,坐在一旁一脸的不乐。便走近了摸一摸她乌光水滑的头发,“你是要做那家外甥媳妇儿的,怎么就算外人了?这时候多跟着舅太太走动,日后对你只有好处,无有坏处。” 佟姐儿自来聪慧,哪里不知这话的意思,心里再是不乐,还是起了身由着丫头重又理了装束。 佟姐儿带着两个丫头到周氏屋里会合的时候,众人只都在等着她了,周氏方好,笑容满面地问她身子好些不曾,又问平安、如意,姑娘出门防寒取暖的物件带齐没有。见一切妥当了,几人方坐下用了早饭,才备车出门。 众人近了垂花门,佟姐儿方问道:“怎么不见大姐姐与三妹妹来?” “你大姐姐忙着绣嫁妆不宜出门,三妹妹想是眼上的瘀伤还未散尽,自然也不好出门做客。”杜氏与佟姐儿两个并排走着,她这几日心气不顺,原也不愿出门,可碍不住婆婆要求。 消息来得又突然,为着不叫众人等,临走时不及翻箱倒柜地寻出新衣来,便只换上着过两回的蜜合色折花对襟袄。她眉眼生的温婉,这般随意的妆扮着,却也有一番风味。 佟姐儿对这个表嫂有些好感,勾住她的手臂挨在一处又说了几句闲话,前头走着的周氏与珍姐儿回头看两人一眼,甚话未说就先登上了头一辆马车。虽只晃了一眼,还是叫佟姐儿瞧见珍姐儿那趾高气扬的样子。 祁安本是先朝都址,繁荣昌盛自不必说,新帝登基迁入新都时,不少朝中大臣尾随而去。今时还在此处安居的不是碌碌无为、毫无所长之辈,便是那与纪家一般的名门望族之后。 纪大老爷的祖辈中曾有袭过京中正一品、正二品的高官人在,老祖先昔日的尊荣辉煌,到了今时这几代小辈,却是没落了下来。所幸祖宗留下的根基深厚,一时半会儿的子孙小辈也不至于败光了家业,兴许哪日还可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这周氏的娘家也是当地的望族,府宅占地不小,佟姐儿与杜氏坐一车行在周氏之后进的角门,换了轿子到垂花门方停下。 周氏的几个嫂嫂、侄女并侄媳早在门边候着,见几人落了轿就上前来迎,“可算是盼来了,自昨晚上回话的说是能来,老太太就高兴了一晚上。这不,人还未进门儿,我们几个就被赶出来迎接了。” 这说话之人却是周氏的二嫂子姚氏,说话行事最是爽快利落,说起笑来也是头一把手。一身簇新的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绣袄,衬得整个人红红火火,格外喜庆闹人的很。 周氏一手勾住她,另一手贴着大嫂子的背,才要笑起来赔罪,“倒是我的罪过了,让嫂嫂们与小辈们受了凉,对不住。” “可不就是。”姚氏领头笑起来,众人笑闹着往老太太住的上房走,几个姑娘却叫落在了后头。 “珍姐儿你这披风好看,可是姑母给你做的,我也想要一件。”周家三姑娘同珍姐儿最要好,自落了轿两人便黏在一处,珍姐儿要嫁的树哥儿便是她的亲哥哥。 珍姐儿有意同她交好,不及犹豫就要解了身上披的镶红狐毛滚边织锦披风,“喜欢我便送你,就是你……” “诶,佟姐儿那个好似更好看!”周家三姑娘性子活泼,回头看中了,一下就蹦到佟姐儿跟前,指着她的披风就要,“这个送我可好!” 佟姐儿原还在出神,杜氏既为儿媳妇,自然要时刻跟着周氏,她一人正好落了单。周家几个姑娘不同她亲近,她便识趣儿的不往前凑,走在廊上望着冰天雪地的景色,心底正涌起了愁绪,周家三姑娘就一下跳近来讨要披风,却还是叫她小小吃了一吓。 “这是去岁丫头给做的,你要喜欢,回头我叫她做件新的给你送来。”佟姐儿一手握着手炉,一手抚上淡了色的花纹,想叫她打消了念头,谁知却遇着个犟脾气的。 “不妨事,我就喜欢!你快脱下来!”周三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说是天真烂漫、不韵世事,可谁又会真个去信。 珍姐儿原还在恼她不识货,她的披风不比佟姐儿的好上百倍,没看上她的,却看中了佟姐儿那件破烂货。这会子却又转了念头,几步走近了也帮着讨要,“佟表妹给她罢,纪家里不缺这一件披风,回头我叫娘再给你送些缎子,任你裁多少件都行。” 珍姐儿只比佟姐儿大上一岁,却要比她高了近一个头还多,纪家、周家的姑娘普遍生的高挑,佟姐儿却因自小身骨弱,个头娇小,周家有几个比她小的,看起来都还比她要大。 这会子还需抬头看珍姐儿,她咬一咬唇,边上两个丫头也是气的不行,这冰天雪地的就叫人脱了披风,不是存了教训人的心又是什么! “并非是我不送你,这会子还在屋外,待咱们进了屋再送你可好。”佟姐儿说话的声儿与她长相一样,俱是柔声细气的很。周家三姑娘知道她有病,也怕她因此病了怪上自个,正想点头答应,边上珍姐儿却又撺掇起来。 “左不过一见穿旧的披风罢了,佟表妹既这般舍不得便算了,回头叫我娘亲自做一身一模一样的送你可好?” 周三姑娘本就一时兴起,兜兜了这许久还未得手也就失了兴头,听说可得一件新的,还是姑母亲手做的,自然乐得点头道好。 珍姐儿说的声音这样大,前头正待拐弯的几个长辈都叫听得回头看一眼,佟姐儿只当事情过去了,谁想又被人安了个小气的名头。 “姑娘,二姑娘太可恨了!”待珍姐儿她们走远,平安才在耳边啐一口。话一说完,就遭如意瞪一眼,“姑娘,万事都会好的,咱们可要看开一些。” “我有甚个看不开的。”佟姐儿握住两个丫头的手,一步一步朝前走,“那几个不过是还未嫁人,待她们各自嫁了人,方知今日所为实在可笑。你们瞧一瞧大表嫂,才刚进纪府时可不就是鲜灵活络的一个人,如今怎么样?” 如今怎么样?如今唯唯诺诺,大事都掌不了,说到底还是肚子不争气,要是进府就生下个哥儿,今日又会怎样? 两个丫头这样琢磨着,心里又为自家姑娘担心起来,大奶奶身子健全都难怀上,自家姑娘身骨这样弱,岂不是更难? 周家老太太儿子生了三个,闺女可就只得周氏这一个,因此周氏每回回趟娘家,周府就跟大过年似的,下人们忙前忙后的跑,就是为着叫姑奶奶在娘家顽的开心,吃的满意。 周老太太屋里围坐了一屋子的女眷,唧唧喳喳好不闹人,周老太太抱住闺女与外孙女坐在暖炕上,刚要说几句话,就叫底下的丫头吵得盖过了声儿。 她气地清清喉咙,猛咳一下,“好容易盼你姑母家来了一回,娘们儿两个还未说上几句话,就叫你这丫头闹翻了天,赶紧回自个屋里去耍。” 周三姑娘吐吐舌头,冲着珍姐儿使个眼色,珍姐儿便坐不住地挪一挪臀儿,“外祖母要与娘说私房话儿,外孙女儿便先退下了。” “你这个丫头!”周老太太笑着点点她的小鼻头,揶揄道,“自个想出去作耍便罢了,偏还要寻着我与你娘的由头来说,快去快去,小丫头片子。” 珍姐儿微红了脸蛋儿跟着周三姑娘跑了,周老太太拉着周氏进了里屋说话,周家的几个太太也各自忙前忙后的备起席来,杜氏也叫周家的几个奶奶拉住了去谈天说地。只佟姐儿一个坐在堂中两溜儿排开的交椅上,慢慢啜着甜枣汤。 屋子里就还立着几个周府的丫头,噤声屏气的,活像是在看贼一样,只坐一会子,佟姐儿就周身不适起来。正在这时候进来一个周家小丫头,“佟姑娘安,姑娘们在院里赏梅呢,请你一道过去。还说佟姑娘若是惧寒,指派丫头去折两枝回来赏一眼也好。” “替我谢你家姑娘,天儿太冷,我便不出去挨冻了。”说完就指了平安去一趟。 谁知那丫头还不肯,“姑娘还说了,府里丫头此刻忙不开手脚,可否领了两位姐姐一道去,顺道多折点回来给老太太插瓶用。” 第3节 佟姐儿有些不乐意,身旁不留个丫头,独一人在这难以安心。 那小丫头却又道:“就一会子,折了梅就回来。” 佟姐儿抬头看一眼屋里立着的几个丫头,意思这些个丫头可不就是闲着没事做,为何就要我的丫头去跑路受罪。 “屋里这些个姐姐,是要留下随时听老太太、姑奶奶使唤的。” “好罢,你两个便去。”佟姐儿不情愿地放了话,现下真是只得她一个人了,立着的那几个就不似个活人。 过一会子,又是那小丫头跑进来,面色急匆匆的,“佟姑娘不好了,两位姐姐折梅时不小心跌了跤。” 佟姐儿手一抖,青花瓷的茶盖儿便摔在了地上,不及去想就站了起来,“跌着哪儿了?可严重?在哪里我现下就要去!” 佟姐儿眼圈红起来,两个丫头自小与她相依为命,面子上是主仆关系,私下里却待她们如同姐妹。这会子冰天雪地的,梅树又挨着假山怪石,不定要伤的多重。 小丫头忙安慰她,“佟姑娘莫急,领你去便是。” 佟姐儿满心满眼都是两个丫头受了伤,还不知伤在了哪儿,素来缓行慢步的她,这会子急地跟着跑起来。 只一小段路就要扶住廊柱喘气,那小丫头也不催她,陪着她喘气,见这玉人一般的姑娘泪眼涟涟,周身还在打着颤,心中便有些不忍。可再一想姑娘许她的好处,狠狠心拉着她就七拐八绕地穿了大半个宅子。 佟姐儿跟着她来到一处院落,远远就听着嬉闹声,远时还未注意,近了门前方听见全是男子的声音,吓得一瞬顿住了身子。那小丫头狠狠心一把推开紧闭的房门,屋里霎时一静,几个正酗酒的少年郎一个个朝她瞧过来。 “这是哪家的小姐?倒跟那画卷上的仙女儿似的。” 佟姐儿回过神来,雪白着一张小脸折身就要跑。哪知却叫人自身后一把推了进去,身子一偏,正跌在了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脚上。 ☆、第4章 惶脱身 佟姐儿伏在那人脚上疼得爬不起身来,又惊又怕之下美眸里早已蓄起了水汽,并不敢抬眼,只知道满屋子都是陌生男子。惊恐惧怕全都一股脑儿地袭来,佟姐儿再忍不住,拿帕子捂住嘴嘤嘤啜泣起来。 颗颗晶莹泪珠儿砸在薛二爷的皮靴上,他两条腿本也大敞着,老神在在地往椅背上一靠,不时还抖动两下腿。十指交叉随意搭在腹上,大拇指不时磨着腰封上嵌的宝石玩,垂头睨一眼腿间的人儿,思着这可是周家送来的? 方才若不是见她生的好看,早也叫他一脚踹出去了。薛二爷嘴角噙着笑意,动动脚抬起她的下巴,果见一个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儿,不觉看痴住了,片刻回神过来,不禁赞一句,“美极!” 薛二爷此话一出,原还噤住声的几个少年郎顿时活络回来。林家三公子最爱溜须拍马,他瞧见薛二爷有意,同薛二爷一般,一心以为是周二备下的,便凑近了笑道:“二爷难瞧上一个,这都主动投怀送抱了,何不就此受下。” 此话一出,众人都围上来看热闹。这薛二爷的家底很有两下子,在这祁安城里可谓是富甲一方,自他老子往上几代数去,无一不是当时名震四海的富贵人物。 既为商人,那脑袋就灵光,不是不知士农工商,那商人最是低贱。一家子做生意行买卖样样在行、手到擒来,可读书考官却没个屁用! 早些年,薛老爷的祖父辈也曾耗费重金送进两个如花似玉的薛氏女入宫。一心盼着薛氏女能在圣上面前蒙恩,只要诞下了皇子,一家人就成了皇亲国戚,便是遗憾没能捞个实官来做做,有这么个身份摆在这,面上也光彩些不是。 哪知断断续续送进这么几个,皇子没诞下不说,位分未晋升不说,光是钱财都耗费不少。此径不通,后人也不再跟着效仿。 谁知到了薛老爷这一代,又起了兴头送进一个女儿,且这人正是薛老爷的嫡长女薛锦容,亦是薛二爷一母同胞的姐姐。本也未抱多大希望,不想倒是成了,如今正身怀龙种,且入宫不过两年就升到了妃位,已然是执掌一宫的娘娘了。 薛二爷原就是当地出了名的薛霸王,性情乖张、行事不羁、贪奢靡、好美色,自来就是祁安城里百姓又恨又惧的头等人物。寻常时候就少有人敢冲撞于他,多数都唯恐避之不及,现今她胞姐在宫中又得了宠,自然行事越加张狂起来。 薛二爷这人,就怕你不捧他,捧了他,他心下一得意,没准儿就许了你想也想不着的好处。众人这般一想,越加卖力地在旁鼓吹起来,“还是这周二会讨人心,瞧这么个柔柔弱弱的美人儿,可不就是二爷最喜欢的调调嘛。” “倒叫我想起一首诗来,叫什么……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爱卖弄的宁少爷还要显摆,就叫人“啪”一声拍中了后脑勺,那人啧一声,“酸!且还不应景!” 宁少爷撅了嘴正寻思哪儿不应景了,薛二爷方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你叫什么名儿?” 佟姐儿又怕又怒,不及怎么去细想,人已入了薛二爷怀里。她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又何曾遭人这般亵玩过,便是表哥喜欢不时揩些油,也不曾当众这般被人羞辱。 佟姐儿泪珠儿止不下来,她就是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几个不是好人,只怕是将她当做了周家里畜养的家妓。吓得不住在他怀里挣扎,“放开,不是的,我不是……” 话未说完,就叫薛二爷擒住了下巴,手上圈的更紧,朝着她吹一口气,方邪笑起来,“这周二倒有些意思,今日原还不爱来,可凑巧来了,如若不然,这等的绝色可不就要白白错过。” 众人听他这话,知道他是真个中意了,刚要再奉承两句,薛二爷就急不可耐地立起身,美人儿更是叫他拦腰抱起来。 他朝着门外随时听候的小厮一扬下巴,众人便知他这是要走了,心里正耻笑着果真好好/色。就又见他当着一众人的面,垂头在美人儿面色轻啄了一口,末了,还不忘来一句,“香极!待周二回来,替我道一声谢。” 众人立时转化为深深的嫉妒…… 佟姐儿浑身打抖,不停在他身上挣扎,可这一点细弱的力道于身长八尺、肩宽背阔的薛二爷而言,实在不值得一提。他刻意隔着棉裙捏捏佟姐儿的腿,示意她老实一点,佟姐儿却一下子僵住,被抱出了屋,方真的怕起来。 “不是……我不是……不是的……”佟姐儿急地手脚并用挣扎起来,不知自个该怎么脱险,更怕被人知道了她姓甚名谁,真个毁了闺誉。身/下薛二爷脚步不停,她却似个将要上案板的活鱼一样奋力挣扎,只盼能有一线生机脱离险境。 佟姐儿又怕又急,心口一下疼起来,手脚渐渐没了力道,不住颤抖起来,难受地捂住心口喘不上气来。薛二爷刚发现异常,就听见她尖声颤叫起来,“周家表哥!救救我……不是的,我不是……” 周二可谓一路火急火燎回来,他面上还浮着红霞,见了薛二爷人都抱上了,心里暗道一声不妙,“二爷,这是我家表妹,可不是您想的那样……”赶紧放下来罢,若是叫他表兄弟知道了,可不是要坏了手足之情! “周家表哥……”薛二爷还未开口,佟姐儿就又叫起来,捂着心口,唇都叫咬白了,还强行忍住疼痛。 “诶,二爷不好,我这表妹犯病了,赶紧抱到屋里去……”周二正不知怎么解围,见佟姐儿一副模样也还想起来法子,一半庆幸,一半担忧地抱进了用来小憩的罗汉床上。 合上房门,屋里只得他与薛二两个男子,佟姐儿睡在了榻上还强行睁着眼,委屈后怕地只淌着泪,“周家表哥,你可要帮我……” 周二点头安抚几声,喂她吃了佟姐儿随身带的药丸,转头来寻薛二,就见他抱手坐在一旁椅上,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 周二头疼地走近,苦着脸央道:“二爷诶,这是我家表妹,可不是您想的那种。适才不过跟着丫头走迷了路,您可别再吓唬她了,这丫头胆子小的很,回头要是真一病不起了,一家老小可都要教训我啊。” 佟姐儿这会子闭了眼睛,药性下去,心口渐渐不似方才那般疼。她一面缩在被窝里回暖着身子,一面在心里求天告地的想着一会儿见了人该怎么解释,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不知,只怪她一时心急中了人的计。 佟姐儿越想越心慌,耳边是周二一叠声儿的央求声,她只听得那被周二唤作“二爷”的,说了一句,“怎么的?爷看中的人,还需你来同意,爷想将她带走就能带走,想叫她就此名声扫地就可名声扫地,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薛二爷恼了,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周二摸一摸额上的虚汗,心里不住骂着自家两个淘气的丫头片子。打定主意不能叫他将人带走,这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又求告了半晌,薛二还不点头。他瞧一眼天色,就怕一会儿来寻人了,窗户纸叫人捅破了,那可就大发了。 弯了半日腰,人家还不放话,一心跟你耗上了。周二心下也有些着恼,抬头看一看薛二,便见他一双浓眉时不时拧上两下,寻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可不就是在瞧榻上躺的佟姐儿嘛! 周二脑子一转,立时就有了主意,改了策略,不再求他放人,只一股脑儿地说些佟姐儿的事儿,“二爷也是瞧见了,我这表妹身骨弱着呢,自小丧父又丧娘,从小就是个孤女儿。今日本是过来做客,却叫那该死的丫头领错了路,自来养在闺中的小姐,一下见了这么些个身高嗓粗的外男,可不就要吓坏了身子。” 薛二眉心沉一沉,嘴上却还不松口,周二只得再接再厉,“你要是真个喜欢她,何不正经上门了来相看,偏要走这作践人的途径。这丫头已经苦了这么些年,经你这么再一折腾,我看还是甭折腾了,你要真喜欢就在这办了她好,要真给带走了,没准儿半道上就先给你气血攻心,香消玉殒了去。” 周二这一席话道完,屋里静谧了许久,佟姐儿用被子盖住脸,终是没能忍住低低啜泣起来。周二看一看榻上的人儿,又看一看气定神闲的薛二,他也不过是激下薛二,又哪会真个去告诉他佟姐儿是哪家的,只要解了当下这个僵局,回头任他教训都是无怨。 只当还是徒劳时,薛二却立起了身,他也不往榻边去看人,只伸出手掌拍拍周二的肩,“给爷护好她,回头失了名声拿你是问。” 薛二爷就这般拍拍屁股走人,周二却急地如那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走动几回,才一拍拳头拿定了主意。 自个家里周二行事自然方便,寻来一个忠心的丫头叫她领着佟姐儿原路返回,半道上还折了两枝梅捧在怀里,衣裙面容都叫丫头新整理过,倒也瞧不出甚个异样来。 这事本也是珍姐儿撺掇的,周三姑娘也搀和了进来。她俩先时还在乐,后头经了周三姑娘一句,“珍姐儿你这心真毒,我要跟哥哥说去……” 这事才叫周二知道,气地当时没打了两人,两人毕竟也还年小,一时任性起来行了错事。这会子见到佟姐儿完完整整回来,再不敢上前欺负她,暗暗把事儿藏在肚里吃完了席,回到家里还在担忧佟姐儿可会上娘那里去告状? 回到了自个院里,佟姐儿一颗心方落下来,一下软了身子,两个丫头忙扶住她,尚还不知生了何事,只以为姑娘径自一人跟着丫头折梅迷了路,却不知佟姐儿经历了怎样的险局。 冬日里,天色暗的早,佟姐儿躺在榻上闭上眼怎么也睡不安稳,她今日害怕的很,特留话叫两个丫头并罗妈妈都同她睡一个屋。 床帐外的蜡烛也并未吹熄,佟姐儿睁着眼睛,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各样场景现出来,虽是脱了险,心神却还未回过来,恍恍惚惚熬不住了方沉沉睡去。 到了半夜里,碧霄馆传出一道尖叫,罗妈妈三个吓了好大一跳,不及穿衣就赶忙起来查看。刚一掀开床帐,佟姐儿就扑上来哭道:“奶母,那个人生的浓眉大眼……身长八尺……他扑上来……呜呜呜……吓死我了……” ☆、第5章 人心恶 知悉了前因后果,罗妈妈气地眼都红了,平安、如意更是自责地张张嘴,个字儿也吐不出来,索性一下跪地不起。 罗妈妈安抚了许久,佟姐儿方慢慢歇下来,只还在断断续续抽噎着,她埋头在罗妈妈怀里,音还有些带颤,“奶母,日后我再不出门了,她们恁般的阴毒……”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罗妈妈拍着她的背,虽知道没叫人坏了闺誉,可却仍恨地咬牙切齿起来,“她既这般黑心烂肠,日后有的苦头叫她吃,不说周二爷也是知情?且看她日后的日子。” 佟姐儿靠住她怀里瓮声瓮气“嗯”一声。 罗妈妈抬起她的脸给她抹泪,瞥见两个丫头脸都叫埋在了地上,就是一阵没好气,“都愣着做甚!这会子跪两下,就能把姑娘受的惊给抹消了?日日耳提面命地嘱咐,伺候好姑娘,片刻离不得身边,当时答应的倒快,遇着事儿的时候你两个在哪!倒是给我说出来看看!” 罗妈妈近四十的年纪,她与佟姐儿一样,出生在南方。佟姐儿与她在一处的时间比起佟纪氏还要长,自襁褓中便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到了今日,早已将佟姐儿当做了自个的闺女。她生得一副和善的面相,平日里待下人们也多随和,却是少有这样训斥人的时候。 平安、如意也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在佟姐儿身边也伺候了十余年,心里也是真心实意地伺候她。这次出了这样大的事儿,虽说是姑娘放话叫的两人去,可也是两人疏忽大意了不是。心中本也存着愧,叫罗妈妈这一通训,更是觉得无颜面对姑娘。 担心受怕了一整日,把这话一说开,佟姐儿一颗惶惶不安的心,方才真正稳当不少。靠在罗妈妈怀里听着她一字一句都是为了自个,心里头安慰,又见两个丫头一脸的悔意与自责,她才扯扯罗妈妈的衣裳,“奶母,不怪她们,终归是我失了防备,日后再不敢大意了。” 两个丫头头埋得更低,罗妈妈却不打算真个放过,指派两个先去备了热水进来,才挽起袖子一面给佟姐儿擦脸,一面撂下话头。 “无规矩不成方圆,姑娘性子好,素日待你们宽和,不怕你们心里念恩,就怕你们因此忘了身为丫头的本分。我也不说罚你们挨板子,只到门边跪着去,权当替姑娘看牢了院门。” 知道罗妈妈行事自来分寸得体,佟姐儿再不劝说。只在门里跪,不在门外跪,瞧见的也就姑娘与罗妈妈,知道这是顾及了二人的脸面,两丫头俱都不敢有任何怨言,一言不发地在门边跪下。 佟姐儿这里万事平息,珍姐儿屋里却还灯火通明。她扑在铺着红绸团百花的褥子上,背上搭着同色的大红绸被子,双手枕在脸下,撅着菱唇,一脸的不乐。 她是纪家的娇女,周氏与纪大老爷最是宠她,屋里的一应陈设自然不是佟姐儿、菱姐儿屋里能比的,就是她的胞姐惠姐儿的闺房,也赶不上她屋里的繁复华丽。 自小爱红爱花哨的她,满屋里铺天卷地的红,不论是窗棂椅案、床幔帘幕、还是衣橱镜台,只要是能上漆的无一不是鲜丽的红色。更兼还有一架不小的置地多宝格,上头陈列的瓦罐陶瓷、古董花瓶也多数是绚烂多彩、款式繁复的。 这屋子若是叫佟姐儿来住,只怕一晚上也睡不好觉,珍姐儿却引以为傲。她素来便瞧不上佟姐儿那柔柔怯怯的模样,活似只要来一阵风,人就能被吹走似的。珍姐儿的两个大丫头芍药与红葵,早叫她调/教的服帖忠诚。 姑娘在周府里行的事,她两个也是门儿清,这会子见她又闹起脾气来,还有甚个不明白的。 芍药抿抿唇儿,凑到珍姐儿耳边,“姑娘赶早歇下罢,甚个烦恼留着明日再说,可别叫熬夜伤了上好的气色。” 珍姐儿原还要怪她恁的话多,可一听后头一句,赶忙翻过身子闭了眼。她闭了半晌的眼还是睡不着,丫头们只当她睡了,床帐也叫放了下来,在里面做个什么也没人能瞧见,珍姐儿这一想,索性一下拥着被子坐起来。 下巴搁在了腿上,杏眼儿转上一转,脸埋在被里一下笑起来。她原在周府心里还担忧佟姐儿家来了会告状,这会子一想,自个当时可不是心虚给吓的! 佟姐儿无父无母,吃住都在她家里,娘也不下一次在她面前埋汰过佟姐儿身骨弱不宜生养,性子静不讨人喜。这要是主动去告了状,可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珍姐儿想通了这一茬,心里再不发虚,反倒又生出一样好计,一时激动的心口怦怦直跳,只盼着快些天亮,好去跟娘说。 周氏素来起得早,今日她还在屋里梳头,珍姐儿便来了。心里倒还有些稀奇,拉住她的手到跟前。满以为她又闯了祸,没好气地道:“这是又做了甚么妖,素来最迟的一个,怎么今日这样早?” 依照往日,珍姐儿此时定要同她辩,可这会子满心都是鬼主意,一下抱住周氏的脖子开始撒娇,“娘啊~女儿有话与你说,叫柳红、紫霞两个先出去罢……” “鬼丫头又是做的甚么妖,没空理会你,一边去。”周氏扒开她的手,示意丫头继续上妆,“近了月底,铺子上的事一大堆叠着,你爹又不是个管事的人,娘不指望你们帮着分忧,只要别来烦我就行。” 周氏说完,不免又叹了口气,这有哪个大族之后是光吃朝廷俸禄的,指望那点银两一家子还不得喝西北风去。更何况家里如今也无人在朝为官,一家的开销也就指望着祖宗留下的田地门铺,与她娘家带过来的几个陪嫁铺子过活罢了。 珍姐儿哪管这些个,她只知道又寻着了整治佟姐儿的法子,一刻也等不及。周氏不放话,她就近过身一手拉一个将两个丫头推了出去,周氏只在后头无奈地摇摇头,柳红、紫霞自然识趣儿,退到外间候着。 “娘啊~我与你说……”不及周氏发话,珍姐儿就一屁股坐到她腿上,抱住她脖颈,凑近她耳边嘀嘀咕咕起来。 珍姐儿一番添油加醋地道完佟姐儿昨日见了外男一事,周氏不觉沉了脸,“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娘啊~你竟不信我!”珍姐儿有些着恼,一下自她腿上跳起来,气呼呼道,“表哥都跟我说了,他回屋的时候,那薛家二爷正抱着佟姐儿要家去。你想啊,在一窝男子堆里待了那许久,出来了能是干净的?” 珍姐儿这声儿不小,屋外两个丫头都叫听得一清二楚,惊得一齐对视一眼。周氏怒地将她揪近身来,“小点声,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都跟您说了是表哥告诉我的吗?”珍姐儿这回压低了声,还蹙眉同情佟姐儿一回,“这事儿也怪不着佟姐儿,只叹她命中有劫,最该死的还是那周家丫头,怎么就领错了路,将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送进了狼窝里,更叫人家白白毁了清誉。” 这话要是旁人来听,还真当她是在同情佟姐儿,周氏却知道她自来与佟姐儿不合,见女儿这样的性情,难免又要教导两句,“姑娘家家的,旁的好处没学着,怎么尽学了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佟姐儿是哪处得罪了你,竟这般见不得人好。” 珍姐儿立时止住了还欲说话的嘴,杏眼儿转上一转,转而又扑上去抱住周氏,眨巴着眼睛看向她,“娘啊~实际你心里正乐着不是,您不是常说不喜欢佟姐儿,二哥哥配给她是埋汰,怎么这会子又变了个调调?” 周氏叫人说中了心事,恼地一下拍在珍姐儿臀上,“尽在这里胡说八道,娘何时说过这话!” “娘啊我错了~”珍姐儿忙跳起来,心里喜得嘴都合不拢,“太好了!赶早将她送出去算了,只要一想她要做我二嫂嫂,我就浑身不舒适,娘可要快些动手!” 第4节 “尽瞎说!”周氏多年的心结,总算是有机会解开了,她示意珍姐儿安静下来,“这事儿可别到处去说,娘自有法子。” 珍姐儿自然乐得点头称是。 纪家母女心怀鬼胎,一心想要拆了佟姐儿与纪二爷的姻缘,这头自昨日回来就不正常的薛二爷,此刻才得了确切消息。 他一身家常衣袍,两手枕在脑下,懒散随意地歪在罗汉床上,边上跪着两个丫头捶腿捏足。其中一个生了一张樱桃小口儿的丫头,斜斜眼睛看看那正望着房梁一会子噙笑,一会子拧眉,就是不曾看过她一眼的二爷,暗暗撅了撅嘴。 她手上力道不轻不重,自来服侍惯了的,知道二爷的喜好,一路自足底按摩到了大腿根子。到了这处动作越是轻柔起来,小手不时还不经意碰了几下他的命根子。 如此这般三番五次的撩拨,薛二爷恼地一下捉住她的手腕子,嫣红立马白了小脸,大眼里瞬息噙了泪,“二爷~” “下/贱蹄子!”薛二爷一把松开她,抬腿就将她踹在了地上,“滚出去!” 嫣红嘤嘤嘤哭起来,二爷还不曾这般待过她,她含泪看一眼还在罗汉床上老老实实捏足的绿腰,恨恨瞪一眼,灰溜溜地扶臀出去。 屋里霎时清静不少,薛二爷复又枕着手望梁,想一会儿又觉着无趣儿,垂眼看一下脚边跪着的绿腰,抬起她的下巴往一边偏去,这侧面看还有些像那小人儿。 绿腰垂着眼睫,一下也不敢动,不知这二爷到底怎么了,不一会儿才又听他说道:“便是许了人,是爷看中的,哪有拱手相让的道理。” 绿腰一瞬落寞起来,不知二爷又是瞧中了哪个,正暗自伤神,薛二爷就“腾”地一下跳起来,趿拉着鞋子行到门边,招过小厮吩咐起来。 ☆、第6章 暗生恨 一出了屋,嫣红就收了眼泪,她紧咬着唇,娇嫩的唇瓣叫咬的发了白,都还咽不下那股子委屈。也不知是在哪处沾了气,好端端的竟冲她发起火来,更叫她素来就瞧不起的绿腰看尽了笑话。 嫣红越想越气,恨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一路压着火气回到屋里,却没发现人,走近几步,才发觉寝屋里传出嘀嘀咕咕的声音。 两个小丫头伺候了这许久,知道她这一去少说也得伺候两个时辰,这会子并不知帘外有人偷听,各自盘着腿儿大刺刺坐在榻上。平时当着她的面俱一副老实怯懦的样子,这会子却人手各握一把干果,边说着小话边嚼着嘴。 “要我说,咱们伺候的这个,倒还不如西边那个。” 另一个便问:“这话怎么说?” “人家整日里规规矩矩,待丫头们也多亲和,哪像咱们这个。”这丫头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这还未当上姨娘呢,整日里看把咱两个使唤的,回回咱们这屋在忙,西边那两个丫头不是闲着,就是被她们姑娘叫进屋里取暖。不怪她两个回回见了我嘴里都念着姑娘好,人心都是比起来的,比照一下她又是怎么待咱的!” 另一个心里同意这话,嘴上却又小声道:“可咱们这个比西边的得宠不是,性子傲一些也是合理的事儿。”且咱们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不是,这个在心里又小声添一句。 “呸!”还是先前不屑的那个,把果壳儿扔在手帕上,拍干净手才招她过来,凑近她耳朵边上嚼起来,“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人家西面那个才是真个得宠。至少人家是真枪实弹的弄起来,咱们这个……” 这丫头一下顿下来,另一个才被吊起了胃口,急地直扯她的袖子催她快些说。被催的丫头不明意味地笑一笑,凑近了继续道:“我看你是真个傻,她每回去一趟回来了,你就没见她少开口骂人了,还又是要薄荷做茶,又是绿豆儿煎水地灌下去,可不就是嘴上不利索了嘛。” “哎呀你……”这个听完愣了好一会儿,才羞得满面通红捶起她来,“你可是早叫人弄过了?竟这般通习。” “你才叫人弄过!”那个气地一把将她推开,抱住手臂靠住床尾才又“嗤”一声,“我不过是有一回瞧见罢了……”这话说完,还是红了脸。 另一个面上也是红的不行,心里又耐不住还想知道些,刚要再发问,耳边便响起“砰”的一声,两人骇得小脸上霎时一白,回头就瞧见正主来了! “姑、姑、姑娘,回来了……”两个小丫头这时方知坏了,连滚带爬地自榻上滚到了地上,害怕得周身都在打抖。 嫣红气地眼睛都在充血,方才她听见了甚?这两个小蹄子胆子竟是这样大,趁她不在,盘腿儿坐在她榻上嗑果子,弄得满榻都是果壳儿也就罢了。背地里竟还敢拿她与那绿贱/人相提并论,这不是活腻了又是什么! “小贱蹄子!”抬腿就是两个窝心脚踹上去,两个小丫头倒地哭起来直喊饶命,她却不打算轻易放过,“既是这般瞧不上我,回头我就报了二爷,将你两个送到西边去可好?” “姑娘饶命……可别叫二爷知道……”两个小丫头涕泪纵横,这一旦报了二爷知道,定要被当作不守规矩的丫头打发出府,到时被赶出去再难寻活计便还罢了,若是贱卖给了娼门暗楼里的人,那可就真完了! “这会子知道怕了?先前又是怎样埋汰我的?”嫣红坐在椅上摇着腿儿,一双眼睛像是要吃了两人,点了先前那个最猖狂的去厨房讨了一大盘七姊妹回来,一人面前倒下一半,指了她两个在一刻钟之内吃完。 两个小丫头抖着手捡起一个,刚咬下一小口就辣的眼泪汪汪,待只吃完一半,两边腮帮子肿起来,一张嘴肥厚的似那驴唇,嫣红坐在椅上乐得直不起腰来,“好好好,剩下的可不能浪费,回头各自将它剁碎了制成酱水,再拿到我面前来喝,可听见了?” 两个小丫头嘴上疼的没了知觉,心里却是恨毒了她。 …… 纪大老爷回了家,在周氏房里吃完晚饭,捧起一盏香茶啜了两口,抹一抹嘴正待要走时,却叫周氏一下按住了手,“老爷且再坐上一坐,我有话与你说。”说着就对屋里丫头使个眼色,命几人退下去。 “有何事?”纪大老爷将帕子随意甩在桌上,往椅背上一靠,心不在焉地问起来。 周氏面上一瞬不大好看,可一想要求他的事儿,只能暂且忍着,“老爷怕是还不知道,佟姐儿许是叫人坏了身子……” 这事儿非同小可,纪大老爷猛地坐正身子,一拍桌子,瞪着眼睛质问:“从何说起!莫要胡言乱语,平白无故毁了姑娘的清白!” 周氏叫他吓了一跳,捂着心口瞪他一眼,才垂起泪来,“老爷这话实在伤人,我是个怎样的,你还不清楚?没个真凭实据捏在手里,这话哪是随口就敢说出来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见她不似作假,纪大老爷急了,“怎么回事!” 周氏心里定下一半,细细将珍姐儿与她说的,当着纪大老爷的面又隐晦的提了一回。一听完,纪大老爷就沉了脸,“你娘家这都是做的什么事!清清白白一个姑娘,跟着你回一趟娘家,竟是惹出了这样的事!那哪是你娘家,简直就是一窝畜生!” 纪大老爷怒地一脚踢翻了桌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瓷。周氏退在一旁,又惊又怕,却还不忘了维护自个娘家一回,“老爷的愤怒我都理解,可这与我娘家没有半分关系,全是那薛家二爷做的好事。都这个时候了,何不先想想怎么处理,恼怒发火又有个什么用处!” 纪大老爷一瞬回味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周氏捂住半边脸,一脸的不可置信。纪大老爷却指着她的鼻子骂起来,“周氏!你这个毒妇!佟姐儿是娘定下的儿媳,这辈子生也是我纪家的人,死也是我纪家的鬼,你休要再想作妖!否则……哼!” 纪大老爷走前砸碎一个周氏最喜的花瓶,“噼里啪啦”碎的不止是花瓶,连着周氏长久维持的尊严也叫他一下砸碎。 周氏恨地一下跌坐在地上,四十好几的人了,难得还有哭的一天,伏在歪倒的桌子腿上大哭起来。近身伺候的几个一下涌进来,劝的劝,收拾的收拾,周氏抓住曹嬷嬷的手,咬牙切齿,“只要有我在一日,她佟宛玉就别想嫁进来!” 旁处闹个不休,佟姐儿这里却好似安宁。周氏面上挂了彩,自然不好见人,这日不用赶早去请安,佟姐儿便也赖起床来。 罗妈妈进来几回,都不见她起身,走到床前就拧一拧她的小鼻头。佟姐儿吸不上气来,只得张开小嘴呼气,见是罗妈妈在闹她,不免娇起来,“妈妈让我再睡会儿,难得不用赶早去请安。” 罗妈妈拍拍她,在一旁坐下来,“丫头来传话,只说是昨夜里受了风,还先放了话不准人前去探望。先前小丫头去厨房的路上,说是还看着了二姑娘撅着嘴出来,想是也没能瞧见舅太太。你说可会是生了甚么事?” 佟姐儿一下揪住被子,侧过身子面向罗妈妈,攒起了细眉,“妈妈,不知怎的,听你这样一说,我心慌的很……” 罗妈妈止住了嘴,安抚她道:“姑娘家家,莫要胡思乱想,眼下养好了身子才是正事……” “身子没有大碍。”佟姐儿蹙眉道,看一眼罗妈妈,心下有些担忧起来,“妈妈,若是叫人知道了可怎么办……” 罗妈妈知道她指的是周府生的那一桩事,她又何尝不担忧,只看着体弱的姑娘,心里就是一阵疼惜,怕她因此过得不安,便也只得安抚起来,“姑娘别怕,万事会好的。且不说周家为了名声要瞒起来,光是二姑娘,只怕也不敢轻易散布……”罗妈妈有些说不下去,只寻了旁话与佟姐儿聊起来。 佟姐儿心思多么敏感,心下又惶惶恐恐起来,闭上眼睛就是那个眉眼嚣张、不可一世的薛二爷。心中恨毒了他,偏还拿他无法! ☆、第7章 探佳人 纪二爷这两日有些着恼,不知怎的,走哪都能撞上薛二。要说他与薛二这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素来也只门面上的交情,勉勉强强算过得去,近来却不知哪处得罪了他,尽对自己明嘲暗讽。 今日更是可恨,几个狐朋狗友在一处小酌听曲儿,兴致正浓时,抬眼就见他一身锦衣华服,大摇大摆地步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素来就对他言听计从的龟孙儿。 这还不打紧,祁安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几个世家公子,哪个心里不是门儿清。往日不同他一处,一半是怵他行事专横霸道、性子乖张不羁,另一半却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他这个商人之子,满身铜臭味。 可如今却大不相同,他胞姐成了今上宠妃,往常不爱同他走动的,今时却恨不得将他捧上了天去。厢房里一时丝竹管弦靡靡之乐起,歌女半掩半露怀琴低喃吟唱,几个原还肆意洒脱,这会子却是如坐针毡。 扰人兴致的那个却还犹不自知,兀自沉浸其中,指上跟着点一点不说,嘴上不时还要跟着哼上两段,慵懒随意地往椅上一靠,好一派逍遥自在模样。 纪二爷几个招呼两句再少开口,只当他歇个脚就要走的,不想却是老神在在坐了半晌。末了,竟还招手吩咐起店家再送了几个进来。 几个也不是嫩雏儿了,尚未进门,心思就活络起来,知道当中那一个身材最高大,生一双剑眉星目的才是说话的主。想通了这一层,全都一股脑儿软绵着身子往他身上贴,叫薛二嫌恶地两掌就给推开。 几个咬唇暗道委屈,咬咬牙才又抿出个笑意,一屁股坐在了另几个恩人旁。纪二爷一派的,虽常来此地消遣,银钱打赏也没少给,可一行人来了顶多点一两个弹琴唱曲儿的进来,像这等亲上搂上却是头一回。 他几个抬手就止住了试图近身的女娘,那几个女娘不妨几回推销不出去,轻哼一声才又坐在了薛二领来的几个身旁。这不刚坐下,几人身上白花花的肉就露出来,嘤嘤嗯嗯起来,再令人不敢直视。 纪二爷领头站起身要告辞,薛二哪里就肯放他走,同他一道来的林家三公子,一面手上揉着,一面嘴里挑衅起来,“纪家二爷好端正的身子,我们二爷才来不久你就要走,可是觉着我们二爷不配同你坐在一处!” 纪二爷紧紧拳头,心下恼火,面上却还不想因此闹僵了关系,“哪里的话,不过近了宵禁,赶着回府。” 林家三公子嗤笑一声,转头看一眼宁少爷,宁少爷忙又接着道:“还当是何大事,原来不过如此。咱们二爷可不就在这镇着,大可不必担忧。” 纪二爷压了压火气,转头就对着薛二再道一声辞,薛二摸摸下巴,看着他的眼神意味不明,最后想是觉着无趣,便点了头放他走。 纪二爷一行人前脚刚踏出房门,屋里几个就窜过来,几个衣衫不整的女娘早叫一把推开。正一个个含着眼泪控诉几人,妖妖娆娆又想贴上来,叫一个圆脸胖子一脚踹过去,立时飞到几步远,趴在地上哭的再起不来身。 另几个女娘见此,忙拉起薄衫,俱不敢再缠。一个抬手一个抬脚的将地上一个抬出去,合上了房门。 房里一时清静下来,几个先还一脸欠揍,不可一世的模样,这会子见薛二沉住脸,个个大气不敢喘一下。 “二爷,要不咱找个时候,揍他一回?”自作聪明的林三问道。 旁几个正要跟着怂恿起来,薛二就一下站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脸,林三吓得脸上一白,只当他要揍自个,正要求饶,薛二就收了手,“别再给爷出馊主意,整的跟个娘们儿似的,爷便是收拾人,也要堂堂正正收拾。” 撂下这话,人便走了。留下几个一脸发懵,“这纪二是哪处得罪了他?有谁知道?” 众人一齐摇头。 纪二爷平白无故吃了几回气,便再少出门,不是他忌惮薛二,而是他自来不爱惹是生非。这日吃罢晚饭,想起有两日不曾瞧过宛儿,理理衣冠正要出门,珍姐儿却不请自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纪二爷一家兄妹几个平素并不怎样亲近,惠姐儿还好,素来懂事知理。可这珍姐儿就不同了,刁钻蛮横半点不讨人喜欢,尤其她还爱欺负宛儿,更令纪二爷不喜。 珍姐儿风风火火地进来,纪二爷却连眼梢也未抬一下,兀自脚下不停地行到门边,不欲理她。 珍姐儿见他这样,气地跳起来拦住他,“二哥哥去哪儿!” “起开!”纪二爷素来便烦她,不耐烦地拉开她,“二哥去哪还需向你报备?赶紧回自个屋去!” 珍姐儿牛脾气上来,才被推开就又跑上前绊住他,不叫他走,“值当我不知道呢,可是又要去瞧你的宛儿,宛儿宛儿,真个恶心死人,只怕宠来爱去,回头躺平在了别个身下……” “啪!” 珍姐儿委屈地捂住脸哭起来,“你打我,二哥哥打我……呜呜呜……” “打的就是你!”纪二爷怒不可遏地指着她,“再叫我听见你诋毁宛儿,不止打你嘴巴子,我还得打折你的腿!赶紧给我回去面壁,省不着错处便叫娘禁你十天半月的足,量你还敢不老实。” 珍姐儿愣怔在当地,许久才反应过来人走了,指着他的背影就一阵控诉,“呜呜呜……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娘你打我……呜呜……” 纪二爷走出老远才呸一口,这几日也不知撞了什么邪,任事都不顺。 在碧霄馆门前站了半晌,待心里不那般恼火了,方叩起门来。 守门婆子问一声是谁,才开门儿放他进来,待瞧不着身影,才与一道守门的婆子嘀咕起来,“这二爷也怪,论他在外头怎样胡闹,回来了心里还是惦记着佟姑娘。也是佟姑娘性子可人疼,换一样性子没准儿也就早厌弃了。” “这话却不能这样说,外头那些是个什么东西,哪里就可与佟姑娘相比。说到底也还是年少轻狂,待过几年收住了心,肯老实本分的过日子了,那才是真个好。” “那是自然。” 婆子们暗操心,当事人却浑不知情。纪二爷不待步进屋,一股宛儿闺房特有香氛就扑入鼻端,闻上一回,心里积攒的火气便散去不少。 佟姐儿一头乌发尽数散下来,正对着镜子通头发,丫头们一个在铺床,一个在熏明日要穿的袄裙,罗妈妈这会子也自去打理了。 佟姐儿对着镜子正出神,一个不慎手上没拿稳,象牙梳篦顺着头发磕在了地上,“啪”地一声传入耳中,她才回过神来。正要低下身子去捡,瞥眼却见镜子里多出个大活人,还不待惊叫,人就被一下抱起来。 佟姐儿吓得不轻,靠在他肩上心口还“怦怦怦”直跳个不停,眼眶里的泪还未散去,抱住他的脖颈不禁就埋怨起来,“表哥再别这样了,吓人的很……” 纪二爷一路将她抱到榻边,平安、如意两个垂手立在一旁,只要不得佟姐儿发话,光纪二爷打了手势,两个也不退去。 纪二爷见此,不免皱一皱自个清隽的长眉,暗道这两个是将他当做了甚?竟这样严防紧防的。 佟姐儿还叫他圈在怀里,不依地挣扎一下,他却圈的更紧。屋里暖和,又将要就寝,佟姐儿身上只着一件水绿色寝衣,里头再还挂着方水红丝兜,这会子被他面贴面桎梏在胸前,早被挤压的疼起来。 微微挣扎一下,他圈的更是紧,佟姐儿这两日将来月事,本也又涨又疼,轻易都碰不得,这会子被他强行挤压着更是疼出了泪花,“表哥,快松开,我疼……” 第5节 听她呼疼,纪二爷一瞬松开,垂头问她哪儿疼? 佟姐儿红着脸不看他,偏头朝两个丫头使眼色,待两个一退下,趁着纪二爷失了防备,一下就自他腿上逃开,转瞬就钻入了被窝里。 纪二爷先时还未在意,后时回味过来心神就是一荡,痞笑着一下就凑近了佟姐儿,“宛儿叫我看一眼可好?” ☆、第8章 暗忧心 佟姐儿哪会不知他要看的是哪里,听完这一问,面上更是烫的不行。心里又羞又恼,更怕他一下来强的,揪住两边被子全压在身下,将自个裹得严严实实了才舒出一口气,露出一双水秀的眼睛看向他,“表哥快回罢,我要歇了……” 纪二爷原还存着几分激荡之情,回味起适才抵在胸膛上鼓鼓囊囊的两团,周身就要躁动起来。本也只是脱口一问,并没想真个造次,这会子见她羞怯怯的小模样,一时间被勾得心痒难耐,又起了戏弄她的心思。 “不想宛儿身骨这样娇小,那处却容不得小觑。”纪二爷嘴上荡出笑意,说着还伸出手来比上一比,“可有这样大?” “表哥!”佟姐儿羞愤欲死,小脸一瞬涨得通红,坐起来就要推他走。没想却给了纪二爷可乘之机,轻轻巧巧一带就入了怀里,这又是想方设法的吃豆腐了。佟姐儿挣扎几下也挣不开他,最后只得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见她许久没个反应,纪二爷抬起她的下巴,“生气了?” 佟姐儿垂着眼睛不理他,纪二爷复又将她抱进了被窝里,扯过锦被覆在她身上,见她还绷住脸,才低笑一声,“逗你呢,我虽心急不过,可也知道分寸,这样美妙的事儿,定要留到洞房花烛夜不是?” 佟姐儿耳朵根子也红起来,只还不理他,纪二爷心底暗笑,有意再逗留一会儿。屋外罗妈妈就咳嗽起来,纪二爷眉头一皱,摸摸佟姐儿的头发才又道:“我先去了,好生照顾自己,改日再来看你。” 纪二爷离去,佟姐儿才睁开眼睛,望住床帐发了好一阵愣,罗妈妈三个才进来。佟姐儿将脑袋枕在罗妈妈腿上,眼睫半垂着,“妈妈,不知怎的,一想到往后要嫁他,我心里就乱的很……” “傻姑娘。”罗妈妈摸着她的头发,似叹非叹,“只要他心上有你,万事都好说……” “嗯。”佟姐儿似懂非懂地点一下头。 …… 珍姐儿在哥哥那处受了那样大的气,自然委屈到不行,她也得两日未见周氏了,这会子不管天色漆黑,领着两个丫头就气冲冲地往上房去。 还不待进屋,就先挤出两滴泪来挂在脸上,“娘——二哥哥打我,二哥哥为了小贱人打我了,呜呜呜……” 珍姐儿一下扑到周氏身上,周氏这两日并非装病,自那日纪大老爷发火后,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堵在心口的郁气压得她喘不上气来,临了天明方沉沉睡去,这不,次日早间就犯起头疼来。 歇养了两日,打肿的面上早抹了膏药,肿是散下去了,可这气色还是憔悴的很。清静了两日,这烦躁的心却半点没有平息,她虽不见人,可这府里哪处没有她的眼线,知道纪大老爷这两晚上都宿在崔氏院里,更是气得她咬牙切齿。 “哭哭啼啼成个什么样子!”周氏心里本也烦着,待这个素来宠爱的女儿也没了好气,“好好的又去惹你二哥哥做甚?他是个怎样的性子你还不知,待哪日真个浑起来,可别怨娘没嘱咐过你。” 周氏嘴上这般说道,心里却还是心疼她,命了丫头取来膏药细细为她抹上。 珍姐儿却不领情,她心里一直清楚娘心里头一个宠爱的是二哥哥,她顶多排的上老二。自小便看透了这一层,以至于她处处爱跟二哥哥比较,这回本就是二哥哥的错,叫娘这样一说,反倒成了她的错。 珍姐儿原先还硬挤的眼泪,这会子却像决了堤的水“唰唰”流个不停。周氏头疼地揉一揉穴位,并无精力同她消磨,使唤珍姐儿的两个丫头将她领回去,珍姐儿原还不愿,闹个不休,还是周氏怒地猛拍两下镜台,她才消停。 “这算个什么事儿!”总算消停了,周氏不免暗暗为这个女儿忧心起来,“怪我平素将她宠坏了,日后嫁了人可怎生是好?” 曹嬷嬷几个免不了又是一番劝慰,周氏却摆手不爱听这些个大道理。她一想自个活了大半辈子,儿女双全不说,上无公婆,下无姑嫂,丈夫虽不理事儿,可两人自来也相敬如宾,如今闹将成这般,竟是为着个黄毛丫头,这不是个丧门星又是个什么! 珍姐儿出了上房就收住眼泪,红葵掏出帕子给她抹腮边的泪,“我的好姑娘,可别再闹将了,大晚上的咱们回去罢。” 红葵话一说完,就遭芍药斜一眼,“亏得姑娘平日里待你最好,这会子不帮着姑娘说话,反倒胳膊肘向外拐。这哪是咱们姑娘闹将,明明就是佟姑娘不识好歹,你细去想想看,哪回二爷冲姑娘发火不是为着佟姑娘的事儿,今日更是动起手来,可见佟姑娘平素没少当着二爷嚼舌头……” 珍姐儿素来就嫉妒佟姐儿,经这一点拨,哪里还沉得住气。今日不光吃了二哥哥一耳光,就连娘也不耐哄她了,珍姐儿只觉委屈至极,并不觉着自个哪儿错了,满心认为全是佟姐儿在二哥哥面前告了状,害得他们兄妹不合。 领着两个丫头又是气势汹汹地来到碧霄馆,大晚上的拍门拍的乒乓响,守门婆子俱都一惊。问清了是谁还不敢开门儿,这都近了子时,二姑娘前来拍门,不是找佟姑娘的茬,便是半夜里发了疯。 两个婆子打定主意不开门儿,要说珍姐儿原先是气昏了头才来,这会子却是生生杠上了。 珍姐儿抱臂站在底下,扬扬下巴示意芍药上去,芍药自来就会来事儿,她几步步上台阶,对着里头咳嗽一声,“我看你们是活腻了,二姑娘来了还不开门儿,可是不想要这个差事了?” 两个婆子在里面默不作声,珍姐儿站在底下笑一下,芍药方挺挺胸脯继续道:“可别在二姑娘跟前装聋作哑,在碧霄馆伺候久了,便将自个姓什么都忘了,这府里主家姓纪,可不是姓佟,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嘎吱”一声,院门缓缓打开,珍姐儿趾高气扬地迈进来,两个婆子俱都低垂着脑袋。待三人进去了,其中一个方扯着另一个衣袖,“这是要出事儿了啊,赶紧去寻太太。” “太太不是正病着嘛!”这个摊手无奈道。 “那便寻了大奶奶来!” …… 碧霄馆里早已一片寂静,佟姐儿屋里也只留了一盏细弱的夜灯,她正沉在梦里,耳边便传来一阵乒乒乓乓,惊得她一下睁开了眼睛,“奶母!” 今日平安值夜,她安抚两句后,又赶紧披衣出去查看,一开门便知坏了。 “二、二姑娘怎的来了?这般晚了……寻咱们姑娘是有何事?” “起开!”芍药不耐烦地将她推开,平安差点子跌在地上,稳了几下方稳住身子。见她们三人气势汹汹地进了寝屋,脸色就是一变,眼见罗妈妈与如意也闻声赶来了,心下方松快一点,转眼也奔进了寝屋。 佟姐儿万没想到珍姐儿会来寻她麻烦,且还是深更半夜,她拥着被子坐在床头,并不打算起身。看着珍姐儿愤恨的眼神,心里不由有些发憷,“二姐姐这般晚来,可有什么事儿?” 珍姐儿半点也不想同她说话,心里对她又妒又恨,上前就要扇她耳光,佟姐儿瞧得明白,吓得赶忙一偏脑袋。她倒是没被打着,前来替她挡耳光的平安却是生受了一巴掌。 “平安!”佟姐儿抓住平安的手,一面查看她的脸,珍姐儿的指甲养得修长,这一耳光扇过来面上都叫划出几道血痕。佟姐儿瞧得心房一颤,不想这珍姐儿这样狠毒,竟是存了要坏她脸的心思。 罗妈妈与如意已经奔进来,两个一进屋就哭天喊地的叫起来,“不得了了!二姑娘出手打人了!二姑娘要毁了佟姑娘的容貌!……” 珍姐儿被她这一闹,方醒过神来,这若是被传到了娘耳里还不算大事,若是叫爹爹与二哥哥知道了,那可就完了。 这时候才恼起芍药来,把她狠狠往佟姐儿面前一推,“是她!这个贱婢出的主意,我不过正在气头上,受了她几句挑拨,一时失了冷静,我现下将她留下任你们处置,只别告诉了爹爹与二哥哥知道!” 佟姐儿正拿着绢帕替平安印着面上冒的血珠子,听这一言更是气地想哭,看也不看地上蔫头耷脑的芍药,赤着足落地就要往外跑,叫罗妈妈一把拦住,“姑娘打哪儿去?冻着了身子可就不好。” 佟姐儿伏在她肩上哭,“妈妈,我知自个孤女儿一个,吃住都在她家里。二姐姐平素瞧不上我便罢了,我且受着,可今日这三更半夜的闯上门来,实在叫我受了不小的吓,若不是平安护主心切,这会子面上淌血的便是我。她既这般不待见我,我明儿就去回了舅母,放咱们三个出府去住,总好过在这受人欺凌……” 这话还不及说完,杜氏便来了。 她自然是来做个和事佬,安抚几句,叫丫头请了大夫进来给平安看脸,对外只说是两个丫头起了口角,才动手伤了脸。珍姐儿这里,她也象征性教导两句,便赶了她回去,佟姐儿知道在人檐下,万事都要矮个头,有理也只当你是个没理的。 杜氏陪她坐了半晌,借口时辰不早,早些安寝,便去了。 杜氏回了房,见屋里点了灯,透过窗户纸就可看见里头正有一人来回踱步,便是只见着淡黄色的剪影,杜氏也能想象得出大爷那深锁的长眉,紧抿的薄唇,是怎样一副担忧的模样。她在门前踌躇半晌,方推门进去。 “佟姐儿怎样?”纪大爷停住脚步,清淡的嗓音蕴着急切。 杜氏由着丫头褪下罩衣,在桌前喝下两口热茶汤,才回道:“无事,丫头替她挡了……” 纪大爷明显松一口气,长眉渐渐舒张开来,末了,走时又看一眼杜氏,“早些安寝,我再去看一会儿书。” 杜氏放下茶盏,心里头心知肚明,他哪儿是去看书,左不过又是心忧难安罢了。 ☆、第9章 俏继母 出了这样荒谬的事,自然瞒不过周氏的耳目,心里不止一回骂珍姐儿血气行事、蠢笨无脑。当着佟姐儿的面,却还是一脸歉意地拉住她的手。 “你二姐姐素来淘气,没个正形,这回又是听了丫头的挑唆,才让你受了委屈,我已罚了她禁足,芍药那丫头也将她调去了厨房,可为你出了一口气,姐妹之间万不要生了嫌隙才好。” 佟姐儿抿抿唇,知道周氏不过说些场面话,她要真个为自个出气,早就将芍药那等不守规矩的丫头打发出去,这会子只降到了厨房,随时都有可能再提起来,这不是对她变相的保护又是什么。 只心里再不服气,面上却还是要乖巧应道:“舅母说的不错,二姐姐想是与我闹着玩呢。” 周氏哪听不出话里的嘲讽,却只作不知,拍拍她的手再笑起来,“你是个好孩子,素来就懂事听话。柳红,将我那对金丁香取来……” 佟姐儿捧着红木小盒子出来,堂前坐着的惠姐儿与菱姐儿一齐向她看过来。惠姐儿还好,只冲她笑一下,菱姐儿却不一样,两个一道走在回院的路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手上看。 “佟姐姐,这又是太太赏的罢?” 佟姐儿点点头,便听了她又道:“给我瞧一下可好?” 佟姐儿心里有些不耐,嘴上却还是轻声说道:“改日再瞧罢,这会子在路上呢。” 菱姐儿却又说:“不打紧,我去你院里罢。” 佟姐儿无法,只得领她到了自个院里。 菱姐儿今年不过十二,正经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且不说周氏能为她择怎样的夫婿,如今却是连影子都不见。菱姐儿是庶出,生母原是周氏的陪嫁丫头,早在生产那日便香消玉殒去了,这些年在周氏手下讨生活,日子过的倒还不如佟姐儿这个表姑娘。 菱姐儿在她屋里绕来绕去,一会儿扯扯她的床帐,一会儿打开衣橱瞧她的衣物,一会儿又一屁股坐定镜台前翻起她的首饰来,路上说的要瞧一眼周氏送她的首饰一事,早也忘了。 佟姐儿被她闹的有些头疼,菱姐儿却还在叽叽喳喳不停,“佟姐姐,这个送我可好?”菱姐儿在匣子里翻出一对儿精致的白玉耳坠,细看之下竟然是两只小白兔,精致玲珑的很,一看便喜欢上了。 “这个不行。”佟姐儿赶忙自她手上夺过来,在匣子里翻出一副珍珠耳坠送给她,“我便是属兔的,这是我的生肖,送不得人。” 菱姐儿还是想要,“那你再叫人打一对儿一模一样的送我可好?”菱姐儿嘴上讨着,手上却是又收下那副珍珠耳坠。 “再看罢。”佟姐儿抿着唇,心下有些不乐,平安、如意在一旁也是臭着脸,暗道这三姑娘好不要脸。 菱姐儿自来最会看人脸色,知道自个太过了,便舔了舔唇,道了声辞,便就走了。 “姑娘就是好心,又叫她骗走一副耳坠!”平安语气不忿。 她脸上好在只伤在皮面上,擦了血渍,抹了药,待结痂脱壳便好了,大夫说所幸伤在皮面,过个几日便会恢复如初。 女儿家哪个不爱俏,若是因此破了相,她这会儿怕是也无功夫埋汰起三姑娘来了。 佟姐儿与如意两个对视笑一下,才说:“你可是也想要了,来,我这还有一副便送你了。” 平安恼地一下涨红了脸,“奴婢没这个意思!”佟姐儿两个又捂嘴笑起来。 …… 薛二爷读书不行,却作得一手好画,这两日除开了吃睡,基本大半时光都在书房里度过。他这一闭门不见客,素来就对他持放养姿态的薛老爷,不免大感欣慰,一心以为这个儿子开窍了,知道要勤读苦学,出人头地。 这日晚上,薛老爷与夫人杨氏刚经历过一场激战,两人一齐瘫倒在榻上。杨氏今年不过三十,并非薛老爷的原配,十八岁那年以填房的身份嫁入薛府,迄今已有十余年光景。 因着姿色出众,更兼素来擅长保养,如今瞧着也不过二十四、五,又因不曾生育,一副窈窕身段竟还同初嫁进来一般凹凸有致、皙白如玉。薛老爷后院里不缺青葱水嫩的小姑娘,却仍然一月里有大半时间宿在她房里,由此可见这杨氏手段非凡。 薛老爷拍拍她光裸的背,再一次与她说起了薛二的婚事,“这老二也快二十有一了,及冠这许久,也老大不小了,该是要寻个好姑娘成家立业。” 这薛大都有了一儿一女,妻贤子孝的,老二还是光棍一个,薛老爷不免暗自忧心。 “老爷说的,正是妾身心里话。”杨氏一脸的贤惠模样,末了,又蹙了眉道,“可老爷怕是未曾考虑到,妾身本不是祁安人,对这周边各人各物本也不甚清楚,就怕妾身瞧中的,到时二爷又瞧不上。” 这杨氏,是当年薛老爷跑货时,他底下一个客商的闺女,并未土生土长的祁安人。对这里的乡土人情不太了解,那也是常事。 “不妨事。”薛老爷为她出主意,“待过几日日头好了,在家里办个赏花宴便是。请哪几家的帖子我也给你拟好,你只管多加注意安家与陈家便是。” 杨氏面上答应下来,心里却是一阵发愁苦闷。 要论杨氏最愁什么,那便是子嗣问题。这十余年来,同薛老爷在房/事上可谓频繁,这可肚子自打十年前小产一次后,便再未怀上过,寻医问药这些年,也没能医好了病。 若不是因着这一层关系,如今哪里还需十年如一日地小意伺候着薛老爷,不过是为了求个子嗣傍身罢了。 昔日刁钻古怪的老太太虽不在了,她的日子也确实是好过了一半。可实际在两个继子跟前,她的地位倒还不如府里资历深厚的管事婆子,杨氏心里再是不忿,打心眼儿里还是更怨自个肚子不争气。 杨氏心思几番转动,面上不觉也跟着微微扭曲,好在薛老爷早已舒服地闭了目,没看见她这渗人的模样。他翻个身,半边身子便压在了杨氏身上,随即便扯响了呼噜。 杨氏看着近在眼前,就快贴到她脸上的薛老爷,心里不禁犯起一阵阵呕意。这薛老爷身量不及薛二魁梧,却也不矮,仔细瞧还能在他脸上瞧出薛二的影子,可薛二正当年少,气度样貌自不是年近五十的薛老爷可比。 第6节 薛老爷年轻时,不用说定然也是个仪表不俗的,可自他三十几岁起,整个人便渐渐开始发福,到了如今更是胖的不成样子,光一个肚腹就能赶上怀孕七八月的妇人。 杨氏这样一想,心里更是怨的不行,当日若不是她那还未嫁过去,自小便定下的夫婿早死家中,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何苦要嫁于一个鳏夫做填房,且这一嫁就又为妻又为母的。 这十多年来,外表瞧着光鲜亮丽,薛老爷也给足了她脸面地位,可这心里的苦楚,又是哪个能知?哪个能懂?哪个能诉? 冬日里,天色亮的迟,杨氏却照旧守着点起来。 待她梳妆打扮妥了,薛老爷方悠悠转醒。丫头服侍他套上了鞋,杨氏才拿过早已担在衣架上的酱紫色阔袖圆领蟒袍服侍他穿上。 薛老爷咳嗽一声,杨氏便又命丫头捧来痰盂,待他清完了喉咙,方服侍起梳头净面。 镜子里薛老爷精神奕奕、满面红光,对比之下,杨氏便显得有些姿容憔悴。薛老爷见了,便捏捏她的手,“夜里没睡好?” 杨氏赶忙扯出个娇笑,“老爷那般能耐,妾身还能下得了床便是不错了。” 伺候这些年,应付起他来,杨氏可谓已经得心应手。昔日未出阁前,娘家父亲也有几房小妾,当时还同娘在一处贬低不屑,没成想,今时今日她这个正妻,还需朝着丈夫卖俏献媚。 这话听得薛老爷哈哈大笑起来,心下得意非常,将人一带便抱到了腿上。粗指点点她的鼻头,才又笑起来,“老爷的岚儿就是可人疼。” 杨氏便顺势抱住他的脖颈撒娇起来,“昨夜央告老爷的事儿,老爷可答应了?” “嗯?”薛老爷全然早已忘了,拍一拍她的翘/臀,“甚么个事儿?” 杨氏撅一下嘴,柳眉倒竖。薛老爷赶忙哄了她道:“不论甚个事儿,只要老爷能做到,便许了你!” 杨氏听完,才又眉开眼笑,“老爷既答应了,到时便不可反悔。” 薛老爷笑呵呵地拍两下杨氏的小手,“不反悔!” ☆、第10章 美人 薛府内规矩浅,这是于薛二而言。 薛大爷薛礼谦,今年二十有八,人如其名,平素最是斯文懂礼。他本是庶出,身份上同薛二本就是天差地别,这薛二可一味胡作非为、叛逆不孝,他却不可。 因此,薛老爷同杨氏还未梳洗出来,他便已领着妻儿在堂前候下。 薛大奶奶荣氏,同薛大一般同是庶出,娘家里并不显贵,生得细眉细眼,性子温吞怕事。要说这样的性子原不该嫁作长子为妻,可当日薛老太太便是瞧中了她这性子才聘下来的。 薛二的亲娘余氏去的早,余氏去了不及三年,薛老爷便娶了杨氏进门。杨氏一进门,府里虽说又新有了主母,可当时当日薛老太太只得薛二这一个宝贝嫡孙子,余氏不在的这几年早叫她养的离不开身,哪里又舍得给了杨氏去养。 因此这薛二可谓是薛老太太一手带大的,薛老太太于他自然是万般疼宠,薛二能养成今日这副性子,多半也与薛老太太对他的纵容、溺爱离不开干系。 薛老太太万事都想为他打点妥当,这聘下荣氏自然也是她刻意为之。 薛大自小心思极细,如何看不出祖母用意,心中虽大感不满,但到底不会傻到当面去置喙。且这荣氏,如今已为他诞下嫡长子与嫡长女,便是昔日心头再是不忿,如今也该消淡下去。 薛老爷同杨氏一左一右在太师椅上坐定,他自诩粗俗之人,对这个举止斯文守礼的庶长子并不如何喜爱,甚至有些瞧不上他迂腐的作派。 薛大领着妻儿给二人请了安,薛老爷方咳嗽两声道:“择日要在家中办宴,你母亲一人恐怕忙不过来,老大媳妇便留下帮着打打下手。琼姐儿也是大姑娘了,该学的也要学起来,也跟着操办罢。” 琼姐儿便是薛大的长女,今年一十有二,尚未说亲。她不似亲娘荣氏那般温吞小意,也不似父亲那般假装斯文。倒是有些爽利劲头,听了薛老爷这一言,忙笑吟吟开口:“孙女儿领命!” 薛老爷咧嘴笑两声,荣氏才矮矮身子,还不待开口应下,薛老爷就又招手唤了大孙子近身来。“毅哥儿近来都在做甚?先生布下的功课可都写完了?” 毅哥儿今年十岁,性子憨厚老实,他垂着头,一张圆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还、还没,正赶着呢……” 薛老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拍他的大脑袋,“合着咱们家就是出不得状元,个个都不是读书的料,从你老子到你二叔,自小就没少被我教训,可就是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如今看,你也是个榆木脑瓜!” 毅哥儿小眼睛一瞬红起来,薛老爷更是生气,点点他的脑门又道:“所幸你二叔还未成亲,只看他的了……” 屋子里一瞬变得安静,薛大抿唇绷脸,荣氏却心疼的不行,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被公爹这般一训,活像是在剐她的肉一般。 琼姐儿坐在一旁捋着腰间的丝绦玩,面上表情分毫不动。 杨氏暗里对薛老爷再是撒娇扮痴,可当着一众晚辈的面,还是端出一副端庄慈母的模样,“老爷该是大早上起来还未进水,竟这般爱撒火。”说着将毅哥儿拉到身边,替他抹了胖脸的泪珠子,“我瞧着毅哥儿年岁还小,性子还未定下来,没准儿再长个两岁,就出息了也未可知。” 荣氏听言不住在心里点头,心里对这个继母好感更是加深。薛老爷自来吃她这一套,当下便也不再说甚,心里却是越加瞧不上这个憨孙子。 薛家几个主子自来不在一道用饭,今日杨氏却开口留下几人一同过早。要论薛大、薛二这两个继子哪个更讨杨氏喜欢,那自然是薛大。 原因无他,自她嫁进薛府这些年,见薛二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可数算出来。 可这薛大不同,暂且不管他心里作何而想,面上却是待她礼数有加,光是对她这个只比自个大上两岁的继母,竟也能“母亲母亲”喊的熟稔可亲。她可记得那薛二,从未喊过母亲,心情好了顶多喊两声太太便罢。 几人在一处用了早饭,薛老爷方出门。薛大同薛二一般,整日也是无所事事,却偏还总好钻书房,没事儿写两首酸诗,填一阕歪词,一日也算得过。 薛二不将杨氏放在眼里,杨氏却不能不时常做个关心继子的模样。只要她上房做了甚个养人的好吃食、好汤水,两个继子房里也少不了,尤其这薛二房里,更是样样精挑细选的送过去。 薛二爷这两日着了魔,日日在书房里一坐便是一日,他自个乐在其中,焉知几个伺候的哪个不是一脸惶恐,就怕二爷在房里憋坏了! 金大、银二兄弟两个自小在他身边服侍,在二房里,资格算是最老的下人。两个一见,这二爷今日又进了书房,便躲在屋外嘀嘀咕咕起来。 “哥,你说咱爷是怎的了?莫不是真个要发奋图强了?”摸不着头脑的银二小声嘀咕。 “我看不是。”故作聪明的金大抱臂摇起头来,“那日你未去周府,我看咱们二爷恐怕是中了美人毒。” “美人毒?”银二比哥哥矮了半个头,仰起脸问道,“可是用美人制的毒药?” “你个憨货!”脾气暴躁的金大一拍他的脑门儿,见银二委屈地瘪起嘴,一脸的想知道,才又清清喉咙,“这般说,倒也没错!” 银二还想知道更多,屋里薛二便使唤起二人,“去请个城中名声最大的裱画师家来。” 两个一听,便一齐往书案上探头,薛二却新拿一张纸覆上,皱眉斥责二人,“还不快去,耽误了爷的好事,便剐了你们的皮!” 两个身子一抖,连忙拔腿就跑。 屋里没了人,薛二才又揭开纸张,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在周府的一幕。画中女子上着一件淡红色妆花缎面小袄,下系一条湖水蓝簪白花棉裙,跪伏在地,扬起一张雪白瓜子脸,眉目如画,清丽绝美。 小脸上晶莹泪珠儿淌,细长柳眉儿蹙,柔怯娇躯儿颤,好一幅美人垂泪图。画中场景微有改动,并无其他多余之人,只将屋内场景挪到了雪地里。这般一看,便好似千万朵雪花飘落在美人乌光水滑的发间,叫人瞧了怦然心动,为之心醉。 薛二久久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嘴角刚要翘起来,心思又是一转,思及她早被许嫁他人,且那人正同她处在一座府邸。纪二此人并非善茬儿,岂能放着活生生的一个美人,不去触碰! 一思及这种可能性,薛二就恨得妒火中烧,一拳捶在案上,“纪二!我与你不共戴天!” …… 珍姐儿只禁了两日的足,周氏就心疼不过将她放了出来,佟姐儿听到消息也只眨了眨眼睛,她本身就从未指望过周氏为她出头,旁的不求,只求珍姐儿别再发疯来寻她麻烦。 纪府里算上佟姐儿,统共四个姑娘,大姑娘惠姐儿再过半年将要出嫁,因此多半时候佟姐儿几个在上课,惠姐儿却坐在房里绣嫁妆。 年前还是郭先生坐馆,年后却传来消息病了,怕是不能再来授课。周氏原还想再请个进来,可珍姐儿却闹着不必了,姑娘们出嫁就这两年,哪里还有那般心思再去上课,又将自己学的在周氏面前演练一回,周氏见了方歇了这想法。 这事儿叫平安知道了,却是百般气不过,“二姑娘恁般自私,郭先生坐馆时哪样不是头一个教她,自然学的精细。可咱们姑娘进学还晚她一年,她学精了,咱们姑娘还未学精,这不是摆着要咱们姑娘日后出丑嘛!” 平安愤愤不平,一心为了佟姐儿考虑,可佟姐儿听这一言,却是红起了脸蛋儿。细声为自个辩道:“哪个说我学的不精了,你倒是说出一个,保管给你做出来。” 平安原还气愤不过,这会儿却又笑起来,“姑娘学精了,哪次绣块帕子不是要了半日,这会儿还自吹自擂起来。” 平安话音刚落,就叫才进屋的如意啐一口,“越发没了规矩,还自吹自擂?姑娘那是慢工出细活,懂不懂?” 佟姐儿掏出绢帕看一看,可不就是慢工出细活嘛,她虽手上不快,可绣出来的东西却精细的很,乍看之下便似那生在枝头上的活物一样。 “懂,怎么不懂。”平安瞪她一眼,仍旧气不过,“可二姑娘就是自私,这我可没说错!” “还待说!”罗妈妈也进来拍她一下,“主子们决定的事儿,是你个丫头可置喙的?日后再谨守不住口舌,便将你配给李婆子家的大郎去,那也是个嘴上不停的,关上门来任你两个说。” 平安一下臊红了脸,那李婆子是守门的婆子,她家大郎更是个傻子。生一张血盆大口,整日里嘴都合不拢,口水嗒嗒地流,见人没见人都说个不停,罗妈妈唬她要将她配给那个傻子,平安一时气地个字儿也吐不上来。 ☆、第11章 暗生羡 时值春季,万物复苏。纪府的后花园内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好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周氏正领着一众姑娘与儿媳在花厅内赏花吃果酒,大姑娘惠姐儿与二姑娘珍姐儿一左一右依着她坐。 眼下观这满园春景,生机盎然,不免心有触动,“这春去春又来的,转眼也过去了这么些年,昨日我的大姑娘尚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今日却已是亭亭玉立将要出阁。娘没有别的要求,只愿你们平安喜乐常伴一世。” 周氏此话一出,花厅里一瞬安静下来。 惠姐儿更是微红了眼眶,见几人一齐朝她望来,不免又有些羞赧,眨眨眼睛才笑起来,抱住周氏打趣儿道:“娘可是盼着我嫁呢,这不还有一段时候嘛。” 周氏收起愁绪,拍着她的手笑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娘要真盼你嫁,早在去岁就该将你送出去,哪还能留到现在来戳自个的心窝子。” 惠姐儿听了,笑得更是灿烂,母女两个亲亲热热抱在一起说着贴心话。同菱姐儿坐在一侧的佟姐儿见了,心中不免又是羡慕又是黯然。 她的娘早在她八岁那年便去世了,如今已过去了六年,心里就快记不住娘的样子,只知道爹娘都是格外疼宠她的,任事都依她…… “佟姐姐,你可是也想你娘了。”菱姐儿扯扯她的衣袖,声音呐呐,“总归你比我要好,见过你娘的面,我非但一面未见,反倒还是害……” 佟姐儿一下握住她的手,小声劝道:“再别说这话,这不怪你……” 菱姐儿自来是个马虎大意的,一瞬便忘了方才之事,扬起一张粉脸,凑近了脑袋又与她嘀咕起来,“惠姐儿嫁了,珍姐儿嫁,珍姐儿嫁了便是你嫁,我的话,便是最末一个……” 菱姐儿说完面上越加烫起来,周氏近来在为她说亲,只还没定下来择哪个,想是要叫纪大老爷再过一回眼方算。 佟姐儿也闻到了风声,还不待开口,就听了菱姐儿又道:“她两个都定了婚期,你跟二哥哥的婚期可定下了?” 佟姐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便有些不好看。她与表哥的婚事原就是外祖母两句话定下来的,周氏一直不喜欢她,她并非不知道。可碍着外祖母临终前的嘱托,周氏虽是心中大感不满,却也不敢不遵。 到了如今,这事更是府里众人一致默认的,周氏从未公开承认,却也未出言反驳,久而久之这般流传下来,众人早已将她与表哥看做了一对。只有一样事稀里糊涂,那便是两人的婚期至今无人问津,每每一涉及此等话题,周氏不是岔开了便是不予回应。 舅舅虽是怜她,可碍不住一年里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除开几个大日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余时候想要见上一面都是难事。 佟姐儿抿着唇答不上话,菱姐儿却好似看明白了,翘一翘嘴角才劝她,“佟姐姐全不必担忧,许是待你及笄了再定也未可知。” 佟姐儿再不说话,偏头往那花丛里望,春风送来一阵花香,夹杂着几分寒意,佟姐儿紧了紧身上的素绒绣花小袄,心底不禁生出几丝茫然。 周氏几个想是也觉出几丝寒意,发了话叫各人散了去。 回了院里,佟姐儿一张小脸上还不见笑,罗妈妈见了忙问道:“姑娘怎的了?出去这一回,可又是生了何事?” 罗妈妈在两个丫头身上扫一眼,适才她俩在身边伺候,也算听着两句姑娘与三姑娘的谈话,心里明白姑娘为甚不乐,可这会子当着姑娘的面又不好与罗妈妈说,只好闭住嘴巴不开口。 罗妈妈见二人不答话,便狠狠瞪了两个一眼,抚上佟姐儿的肩才又问:“有甚个不乐说出来才是,这样藏在肚里,回头要是憋出了病可就不好。” “妈妈。”佟姐儿拉住她的手,摇一摇头,“无事,就是有些乏了。” 罗妈妈伺候她躺下了,才领着两个丫头去了外间,“说罢,到底出了何事?” 两个这会儿无了顾忌,一字不落的将花厅里听着的一席话说给了罗妈妈听,罗妈妈听完,面上虽不见多大变化,可心里却是一样堵得慌。 这舅太太打的甚么个主意,她还会看不透,左右不过是想着能耗一时便是一时罢了。 “咱们姑娘就是性子软和……”事事都叫人欺负,叹一口气才又道,“一会儿哪个走一趟,打听下这二爷近来都在忙乎甚,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周氏一行人回了房,惠姐儿珍姐儿再坐了半会儿也各自回屋去了,独留了杜氏在前。 杜氏近来也看不出好坏,前不久提了桂圆起来,开了脸安排个新住处给她住下。房间还是下人的房,只原先是三四个挤在一处,如今换成了一人独占一屋,说不上多好,总归与旁的丫头相比有了个不同之处。 第7节 纪大爷自来就孝顺,他虽不急着抱子,可却深知娘早也想要抱上孙子。与杜氏成亲两年,仍旧没个所出,平常他少提这事,一是心下真的不急,二是杜氏自来贤惠孝顺,终归有些于心不忍。 纪大爷为人正直,房里并无莺莺燕燕,除开每月在杜氏房里宿上几回,其余时间不是钻进书房读书,便是跟着几个同窗约在茶馆聚谈。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纪大爷的几个同窗也多为正直之人,几个在一处相聚,果真是清清朗朗,明明白白,并无那等暗藏邪淫之人。因此,不论屋里屋外伺候的丫头,也都几经挑拣,多数都为老实本分的丫头,少有那等心思不纯的婢子,便是发现一个,处置一个。 偌大的静颐院里,正经伺候的只得杜氏这一个。杜氏自上回得了婆婆的令,回了屋同奶母一番考虑,最终还是敲定了桂圆。 论身段长相,杜氏几个近身伺候的丫头哪个不比她强,可碍不住这丫头老实安分,又兼模样身段俱算中等最是合适不过。既是走出了这一步,哪里还能苦了自个,杜氏只要一思及与身边几个丫头共事一夫,日后还需时常在眼皮子底下跳来跳去,心里就跟吞进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既是敲定了主意,两个又是做了两年的夫妻,都是心思清明的人,杜氏也不讲究甚个开场话,只吩咐了桂圆那日晚饭时前来布菜。纪大爷见了,哪里会不清楚,只不去点破闹得妻子无脸,用罢了晚饭便背手出屋,桂圆便跟在几步后臊红了一张圆脸。 两个一前一后地走,眨眼便瞧不见身影,杜氏再是诚心为丈夫房里安人,做妻的哪个又能真的半点不觉酸楚? 纪大爷一连在桂圆房里宿了三夜,杜氏便酸苦了三日,可她这头苦味还未散尽,那边纪大爷便转身进了书房。 再不似往日那般隔三差五的来趟后院,竟一连月余也未见着个身影,杜氏起先心里还好过一点。再过了几日便觉出不对,心里又止不住地忧起来,这婆婆还在等着抱孙,丈夫不来后院,哪个又不好拖住了他的腿不叫他走。 这一急一忧不妨又病了,躺了两日,走奶母口里得知丈夫进房看过她两回,心里积起来的愁苦一时也散了一半。奶母丫头又轮番着劝解她,莫要再着了大爷的恼,男人家再是直板的性子,都是要需哄的呀。 杜氏得了这话,心里便好过一半,这般浑着又过了半月,桂圆房里就传来了消息,竟是一发得中。 杜氏得了消息,先是喜上半晌,过后又敛眉自哀起来,“这子女福缘,果真是要看人,想我盼了这许久,半点反应无有不说,那粗手糙脚的丫头,没想却一发中了……” 崔妈妈赶紧安抚,“任我说,奶奶眼下不应想这个,这桂圆说来说去顶多就是个奴才,诞下了子女也是要送到你手上来养,孩子大了喊的母亲是你不是她。这时候最该想的,便是怎样帮她坐稳了胎,太太房里才好有个交代。” 杜氏素来最是通透,哪会不知这其中道理,只她再是通透,终归还是个为□□的小女子罢了。 如今这桂圆坐了三月的胎,也算是坐稳了胎像,这事原就是周氏提上来的,可现今知道她怀上了,却好似失了当日的兴头。只派了大丫头送去几块缎子,一对金手镯与一些个安胎用的草药补品便再无他话。 这些个东西还是一月前诊出喜脉时送的,中间可隔了这许久,再不曾过问一回,今日却突然将她留下,不知又有何事。 周氏对杜氏,除开了不曾生养外,样样俱是满意的。前不久她发了那话,过后又有些悔起来,想来想去只得这两个儿子,大房里的嫡子日后是要承袭家业的,这走个丫头肚里出来的,总归都有些低贱了。 这个念头一出,心里便再不看好桂圆,如今只盼这一胎是个姑娘且还罢了,若是真个得个少爷,日后可有的烦咯。 “领几个丫头将垂棠院赶紧收拾出来,开了库房,该添置的都一并给添了,再过两日你曾家姨母便要到了。”想起这个自小便不懂事的妹妹,周氏心烦地蹙起了眉,“曾家的芳姐儿也得珍姐儿那般大小,再销两匹鲜妍的缎子摆进去罢。” 这事儿来的突然,杜氏心下一时还很有些发懵,不知这曾家又是那一家?竟还称是自个的姨母? 周氏却懒得与她多话,摆摆手命她下去,揉着眉心,心中不胜其烦。 ☆、第12章 细眉攒 这曾家太太并非外人,正是周氏那自小便不听话的庶妹。周家在她这一辈里,只得这一嫡一庶两个姑娘,两人年岁差不多,自小一起长大,虽是隔了一层嫡庶之别,可碍不住自小的情分摆在那,更兼便是庶妹,那也是自家姐妹。 这曾太太此番上门,并非寻常时候的访亲拜友,说的直白点,便是上门投靠了。 当日她嫁去时,众人便预想到该有今日,这曾家一不是高门大户的钟鸣鼎食之家,二不是家底殷实的富足人家,不过是个空有秀才之后的名头,实际上以种地营生的农户罢了。 如今这曾老爷去世已有些年数,曾老爷的几个兄弟个个要比他强,早在镇上盖了房屋离了乡下。 乡下老宅里只得一个年近七十的寡母,与一个正值芳龄的女儿。曾太太年轻时一味追随情爱,不顾家人拦住硬是以死相逼要下嫁于曾老爷,娘家里早自她出嫁那日便放话再无她这个女儿。 过了这么些年的苦日子,要说心里没个半点悔意那便是假话,可已是如此,除了认命,便再无他法。满心满眼地盼着女儿寻个好人家,不说怎样富贵,只要家底殷实,性子不错,嫁过去了,帮扶下娘家也算得过。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村子里毫无征兆地发了洪水,淹尽了庄稼田地不说,家家户户不是有人丧了性命,便是叫洪水冲垮了房舍。 曾太太跟着女儿万幸躲过这一回天灾,可退去的不止是洪水,连带着一干家什也冲了个精/光。曾太太捶胸顿足倒地就哭,伤痛完了,想的还是该如何存活下来。 牵着女儿去了几个叔伯家,俱是闭门不见。行的这般明显刻意,还有何不清楚,曾太太又恨又气,骂骂咧咧地带了女儿走,两个身无分文,除却身上穿戴的几样首饰再无他物。 肉疼地典了一只陪嫁镯子,两个在客栈里住了几日,几番思酌,除了投奔娘家之外,实在没了法子。 母女两个商议着先是写了封信送进纪府,之后才启程入祁安。 周氏接到信时,母女两个早在半途中了,这事她还未与丈夫商议,无非就是担心丈夫嫌烦。可她再一想,这佟姐儿都能住,她娘家妹子又何有不可?且这母女两个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上门投靠不是? 周氏寻思来寻思去,最后还是拣了个时候同纪大老爷说上一回,纪大老爷本也不上心后院,答应一声便再无他话。 也不知这周氏是有意瞒着,还是不愿多费口舌,这事儿却少有人知。 这日佟姐儿照旧安静地坐在屋里绣鞋面,罗妈妈几个也在边上陪着她做。 “姑娘绣工越加了得了,瞧这上头的花儿倒似那真个一样。”罗妈妈坐在炕桌的另一旁,瞅她一眼又道,“姑娘也别光为着舅太太的寿礼忙活,自个也该做一身那日要着的新衣才是。” 这距舅太太寿辰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姑娘就开始准备了,可见是心里敬重她。 佟姐儿脖子垂得有些发酸,听这一言刚好直起来缓缓,由着如意揉一揉,缓和了才道:“可不就只余了几块素净的缎子,便是做出来了,舅母寿辰那日也是不宜穿的。” 罗妈妈刚要敛起眉,佟姐儿方又道:“妈妈不碍事的,那日最闲的便是我了,穿身旧的又有哪个去在意。” 罗妈妈默默叹口气,平安就送了参汤进来,罗妈妈伸手接过,瞅一眼汤色,心里又恼上几分,“这是越发不像样了,可是当作了淘米水,头几回还浓稠,越到后头越是清淡的见了底儿,这样喝下去能有个甚的效果。” 罗妈妈气地将陶瓷小碗往炕几上重重一搁,这事上头平安早也积了一肚子的气,见罗妈妈起了头,一时也失了顾忌,便也将肚里的火一箩筐地往外倒。 “那几个婆娘最是可恨,妈妈可知我为何耽搁这许久?我去时见几人正支了桌子拢在一处摸牌,见我来了竟是动也不动。还是问一声‘姑娘的参汤可熬妥了?’她几个才有了反应,一个推搡一个,哪个都不愿起来动手。最后我实在气不过,便放下几句狠话,才有一个磨蹭着站了起来。” 平安语气极为不忿,她话一说完,便后知后觉地赶忙捂住了嘴,斜斜眼睛觑一眼罗妈妈。 罗妈妈这回非但没斥她,反倒跟着恼火起来,“要死的狗奴才!半点未将姑娘放在眼里,可见定是受了人的意。” “嘶”佟姐儿垂垂眼睫,蹙起细眉看着左手食指上渐渐冒出来的鲜红血珠子。 罗妈妈“唉哟”一声捧起她的小手,抽出帕子就给摁在了纤指上,心里忧起来。 “姑娘眼看着就快及笄,再不是那懵里懵懂的小丫头了,该长的心眼也要长起来。这舅老爷平素不理事儿,说到底还是舅太太在管家,舅太太安个甚么心,姑娘心里恐怕也清楚。如今这样一味的忍让着,只怕会叫人越加上赶着欺负。” 罗妈妈话音一落,屋子里静默许久。 这一席话要从别个口里说出,只怕早也要吃教训,可罗妈妈是佟姐儿一出娘胎便在身前伺候的,不说待她有百个真心,起码也有九十九个实意。这一番话若是叫别个听见,只怕会安一个“奴大欺主,挑拨唆使”的罪名,可屋里几个都知道这是为着姑娘好。 佟姐儿自然也看得透,她放下绣花棚子,抿一抿淡粉的唇瓣,才细声细气地道:“她是府里的主母,我是个甚么身份,如何能与她抗衡?” 这姑娘还是太单纯,罗妈妈忧心忡忡地看向她,这两月里吃食全被克制着,冬日里两边腮帮子才养起来的一点肉,又给消了下去。如今素白着一张小脸,大眼儿又是黑亮亮、雾蒙蒙的,衬得脸盘更是娇小,楚楚可怜的,瞧着就叫人怜惜。 “表少爷这许久未来了,怎么不见姑娘着点急?” 说道最后,罗妈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这表少爷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整日里不着调的性子,自家姑娘又是个安静柔弱的性子,若不是表少爷时常过来探望一回,叫府里下人们有点分寸,只怕如今要过得更加不易。 可这段时日不对了,接连着可有两月未来了,要说往日罗妈妈几个还不爱他来,一来就欺负自家姑娘。可都到了这时候,眼看着下人们越加怠慢起来,哪里还有心思去在意那个。 佟姐儿觉着委屈,面上瞧着不急,哪个又知她心里又是怎样的急起来。表哥是个浪/荡的性子,这个她早也知道,昔日爱同他闹别扭,不过是看在他心里有她罢了。 这如今,长久不来看她,又叫她心气不顺,就怕他真个在外头寻着了乐趣,回头将自个全忘在了脑后。 这事儿罗妈妈不知道,如意却知道,她同平安两个噤声听了半晌,抬眼见佟姐儿蹙眉咬唇一副生气模样,心里就有些想乐。“妈妈怕是不知,姑娘心里早也急着呢。” 如意特意顿一顿,挨了佟姐儿一记白眼儿,罗妈妈催促她一声,她才又捂嘴笑道:“那枕下藏的香囊不晓得放置了多久,偏就是没好意思送出去,说到底咱们姑娘就是面皮子薄弱,合该早些送出去才是。” 罗妈妈先还忧她不知事,怕她日后拢不住表少爷的心,这会子听了,眼眉也松快了。着恼地先瞪一眼如意,“你个讨打的丫头,何不早些说出来。” 如意讪讪地摸摸鼻头,罗妈妈可没那闲功夫再去训她,拉着佟姐儿的手就叨唠起来。“这些个小趣味是该要的,赶忙将它寻出来了,派了丫头送过去。” 罗妈妈一副刻不容缓的架势,佟姐儿却犟脾气上来,“他既不爱来,不来便是,哪是一个香囊就能唤过来的。” 罗妈妈沉住脸,平安早已跳到床头偷摸着入了手,不及佟姐儿出声拦阻,人已经蹦到了几步远,“姑娘害臊,我可不害臊,我这就送去!” “诶!”佟姐儿急地一下站起来,瞧她两步就跑没了影,一时又羞又恼,红着一张脸转身进了寝屋。 佟姐儿坐在床头心里别扭的慌,正反复绞着帕子,平安就回来了,她一进屋就臭着张脸,咬牙切齿道:“贱蹄子下作货!” 佟姐儿紧张地抬头看向她,平安正要接着往下说,就吃罗妈妈一记爆栗,又拧拧她气嘟嘟的嘴,“你这张嘴我看哪时候该要给你刷上一回,姑娘跟头也满口污秽,没得污了姑娘的耳朵。” “出了何事?”佟姐儿见她手还拢在袖里,知道是没送出去,一时阴下脸来,“表哥没接?” “哪是儿!”平安委屈都地跳离罗妈妈的魔爪,气鼓鼓地道,“几个小蹄子先还不叫我进去,百般拦阻着,后头还是闻声赶来的刘嬷嬷斥退了几个。又拉着我说二爷自昨日出去后,便再未回来过,这事舅太太尚还不知情,只说叫我回来了也莫声张。” “这是野的没了边!”罗妈妈气不过,如意却思了半晌才道,“二爷往日虽爱胡闹,可再是暗的时辰也都府来,这回可会是出了何事?” 如意迟疑着,罗妈妈却暗里“呸”一口,能有个甚事?别真是叫外头的狐狸精给叼了去。侧过头去寻佟姐儿,却见床头早已无了人影,转个身就见她不知何时立在了窗前,一副蹙眉黯然的模样。 ☆、第13章 祸源起 先不说佟姐儿这头怎地作想,光这纪二爷院里的下人,早已经急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刘嬷嬷再是反复叮嘱了下人瞒着,可这心里头着实不太踏实,一怕二爷在外真个生了意外,二怕这般瞒着不上报,到时太太要怪罪下来,那可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刘嬷嬷在院里急地团团转,派出去寻的几个下人,个个蔫头耷脑的回来。刘嬷嬷心里一时又慌又急,不知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钻到了哪儿去!心里头正犹豫,寻思着该不该赶早上报给太太时,上房就派了人来。 小丫头朝她矮矮身子,道:“嬷嬷可得空?太太唤您去一趟。” 刘嬷嬷心内“咯噔”一声,还有个甚的不明,只怕太太早得了消息。心下免不得有些不安,敛一敛心神才跟着小丫头去了。 周氏既为府上的主母,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掌握不住,那才真的是笑话。碍着纪二爷平素胡闹惯了,门房紧着神候到了半夜,再有半个时辰就快天亮时,知道人是不回来了,暗里先是怨上几句,才真正松了神瞌上眼睛。 夜里念着怕扰了太太好梦,便未及时上报,待天色一亮,才屁颠颠儿地一个转告一个,报到了周氏耳中。 周氏当场气到不行,可再气,心里更多的还是担忧。她也指派了好些个下人出去寻他,个个都是徒劳而返,竟是连个影子都没寻见。 这才真个心慌起来,她的儿子她最清楚,任他在外怎样胡闹,可从未有过夜不归宿的习惯。且他平素出门,不是去那茶楼戏馆,便是同几个玩的好的租一条船在水上能荡漾个半日,她派出去的人不少,可就是连个影子都未寻着。 刘嬷嬷进来半晌,还维持着屈膝的姿势,周氏原是指望能从她身上寻出一点蛛丝马迹,哪知刘嬷嬷比她还要不如,烦躁地挥挥手让她起来,“去罢去罢,回头再寻你算账。” 刘嬷嬷恭敬地答应两声,低着头退下。 周氏正烦着,珍姐儿又来闹她,她今日着一件大红茶花穿蝶刻丝夹袄儿,唇上口脂点的鲜红,腮上也扑了不少脂粉,一张脸娇艳非常。进屋就娇在她身上,“娘,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周氏平素还有闲情同她缠,这会儿心头焦躁个不行,又被她身上带来的一阵香风给弄得打了个喷嚏,沉下脸来掰开她的手就给推离了身边,站起来就直戳她的眉心,“整日里妖妖娇娇没个正形,你看看府里哪个姑娘同你一样,赶紧回屋给我去洗干净!” 珍姐儿捂着额头往后退着躲她的手,委屈地杏仁眼儿一瞬噙满了泪,离开她好几步外才又不服气地道:“娘好偏的心,二哥哥彻夜不归都可,我一个女儿家爱打扮就不行,我倒是哪处又惹着了您!” “你给我闭嘴!”周氏叫她闹得头疼,可见她委屈的小模样,语气还是软了两分,“你又是走哪得知的?可别到处去说,叫你爹知道了,你二哥哥可要……” “我就说就说!”珍姐儿最见不得周氏护着纪二爷,生气地跺了几回脚,不顾周氏铁青的脸色,提裙就往外跑,到了门边才又回过头来狡猾地笑一笑,“我这就告诉爹去,叫他平日里欺我,哼!等着瞧!” “孽障!”周氏气地拍桌,“你给我回来!” 屋里下人俱都噤声屏气,大丫头柳红心里叹一口气,想一想还是倒了盏热茶送到周氏手边,“太太只怕关心则乱,试想一下,这祁安城里哪个不知二爷的身份,定出不了大事儿。想是又寻着了新的玩处,没准儿一会儿便能回来的。” “想是这般想,可这心里又哪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周氏扶额,摆摆手不去接,柳红只得放在一旁椅几上,方听了周氏又道,“这个孽障,究竟是野到哪儿去了!” 珍姐儿要去告状,也是一时气话,她知道这时候爹还未家来,去了也是白去。待她出了屋,半道上就止住脚,扭着帕子对着丫头红葵撒气,“死在外头才好呢!……” “姑娘!”红葵吓得赶忙捂住她的嘴,先是左右看了一眼后才苦着脸道,“我的好姑娘,你便是心中再恼他,他也是你的亲哥哥,这样胡闹的话真个不能再说!” 红葵满是惶恐无奈,珍姐儿却白她一眼,“啧”一声,“没有用的贱蹄子,留你何用?早知道就该将你与芍药换一换。” 芍药往日再是珍姐儿跟前的红人儿,可进了厨房就是进了厨房,任你往日再受器重,到了那处,分派于你的活计,也得一样不少的做完。 第8节 起先厨房管事还给她个方便,只当她还有恢复原职的一日,可见这二姑娘长久都不曾搭理过她,知道是被厌弃了,便再不似起先那般,个个一视同仁,该干的一样再不能少。 红葵是去瞧过她几回的,知道日子过的不太好,原先一双皙白的手,这如今不过几个月,就给糟践的又粗又黄,简直变了个样。 这会儿听姑娘要将她两个换一换,怕的再不敢开口,只垂头一副认错模样。 见她这般,珍姐儿更是鄙夷,“没屁用的蠢东西!还不赶紧跟上!” 珍姐儿趾高气扬地领着丫头回了自个院里,周氏却心慌意乱地捱到了晚上。 纪大老爷进门就见她脸色不好,少不得问上一回,周氏张张嘴要说,话到了嗓子眼又给咽了回去,只得摆摆手干笑两声,“无事,老毛病又犯罢了。” 周氏月子里受过风,因此十天半月的就得闹一回偏头痛,纪大老爷心下了然,免不得又说了几句关心话。 两个在桌前坐下,周氏每每出神,纪大老爷皱了皱眉,搁下手中的筷子,问道:“想甚想的这般入迷?唤你好几声都未答应。” 周氏惊得连忙回过神来,紧了紧筷子才又掩饰地笑两下,“没事没事……” 明显是敷衍的态度,纪大老爷心下有些不耐,却也再未出声。 今日便是要宿在正房的日子,纪大老爷洗漱出来,宽衣就寝时,瞥眼见周氏还未妥当,扫兴地一撇嘴,扯过铺盖覆上就闭了眼。 周氏听见动静转身看了一眼,见他倒床就睡,心下便有些不是滋味,可这会儿再不是滋味,也抵不上忧儿的心。 握住梳篦的手都在打抖,周氏刚要催促柳红也去看一下,走了一趟的紫霞便回来了,周氏赶忙起身拉着她到了外间,紫霞还未喘匀气儿,她便急急发问:“怎么样?二爷可回来了?” 紫霞顾不得被她抓疼的手,拧着眉摇了两下头,“没呢!可怎么办呢太太,不若就跟老爷实话实说罢,老爷的法子定比咱们的多……” “好好好……”周氏再顾不了其他,奔进屋就朝纪大老爷扑去,恨不得时光倒流早些告诉他,“老爷老爷!”周氏心中悔的不行,隔着被子大力摇着他的肩膀,“老爷快醒醒,醒醒,出大事了!” 纪大老爷睡得正香,“哼唧”两声醒过来,迷瞪着眼睛就见周氏一副哭哭啼啼,天要塌下来的模样,一晚上压下的不耐俱成了火气,“做甚!有完没完?” 依照往日,周氏早也要顶了回去,这会儿却沉下声道:“老爷,江儿怕是出事了!” “甚?说清楚!”许是察觉到事态严重,纪大老爷一瞬坐起来,周氏将昨日到现在都未见着纪二人影之事说与他听。 纪大老爷先是脸色黑上几分,过后才似压着怒火冲她吼叫一句,“蠢妇!竟是磨了这许久才告诉我,万一真出了事,你就等着哭罢!” 这话一落,周氏便似再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江儿……我的江儿……老爷诶……” “闭嘴!”纪大老爷正穿衣蹬鞋,被她这一哭吓一大跳,面上更是沉下几分。 柳红两个机灵,低声劝几句,周氏方歇下来,抹了眼泪勉强恢复如常。 纪大老爷见此,不免重重叹口气,“在府里等着,我纪家几百年驻扎此地,量没有哪个敢混来!” 周氏含泪点点头,纪大老爷刚一迈步,屋外就传来一阵“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又是“咚咚咚”的一阵拍门声。 打开门就闯进来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一张脸白的似纸,上气不接下气的,跪地就牙齿打颤,“老爷太太,不好了,二爷闹出了人命!” ☆、第14章 行卑鄙 周氏两眼一翻,险些栽倒过去,两个丫头连忙扶住她,又是掐手心掐人中才给缓过来,周氏猛地一下抓住二人的手,“老爷!老爷呢!” “老爷早走了!”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哪个心里不胆战,纪大老爷尚不及仔细打理,只略略整顿了装束便就急匆匆去了。 两人合力将她扶到了榻上,柳红才又继续道:“太太万不好再激动了,老爷既去了衙门,就必定能摆平了此事,咱们此刻该做的便是在府里静心等候,万不能自先乱了阵脚。” 周氏一下子瘫软了身子,愣怔许久,又突地弹跳起来,“快!笔墨伺候!”紫霞刚一转身,忽地又被叫住,“停下!耽误时辰,紫霞走一趟,务必请大老爷出面。” 这大老爷便是指的周氏娘家大哥了,她想的清楚,这一家勋贵得给个三分情面,两家勋贵只会更好,没有更坏。周氏见紫霞去了,便再也坐不住,在地上来回走动不停,心里一刻不歇的求天告地,只盼那受害的一家是个庶民才好。 …… 纪大老爷天色将亮时才回来,带着一身寒气步进屋,临走时尚还镇定自若,回来时却是铁青着一张国字脸,满目怒火。 周氏在屋里坐立不安,听见动静就奔到了门边,不顾去看纪大老爷脸色,伸着脖颈就往外看,竟是半个人影也未瞧见,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又青白几分,回头就焦急发问:“江儿呢?我的江儿呢?老爷怎地没带回来!” “还带回来?我真恨不得没他这个儿子!”纪大老爷背手立在桌前,怒地扬手就砸碎一只茶盏,“这个孽障!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往日早叫你严加管教你偏是不听,这下好了,为着一个娼妓竟还惹出了人命,官府已经缉拿,铁证如山,除非受害那家不再追究,否则,便难逃牢狱之灾!” 周氏犹如五雷轰顶,僵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过了许久,才一下跌倒在纪大老爷脚旁,失控地哭喊起来,“老爷为何不救他出来!那章大人不过年初刚上任,初来乍到,任事都须酌情考虑,咱们多送些银钱去,就不信他不识趣!” “我何尝没试过?可人家似是半点不着道!倒似清正的很呐!”纪大老爷重重叹一口气,甩甩袖子在桌前坐下,思起他与大舅子好话说尽,那章大人却仍是一副油盐不进、装傻充愣的模样,心里就七上八下,片刻不得安宁。 这小儿子平素再是不得他喜欢,可终究是他纪家的骨肉,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锒铛入狱。 周氏这时已经被丫头扶起来,抹了眼泪慢慢镇定下来,知道自己再不好添乱,只一双眼睛殷切切地看着他。 纪大老爷蓦地站起身,看她一眼道:“也莫太过忧心,身份摆在那,量他不会伤人,我这就去林大人家里走一遭。” 这林大人便是前任青天大老爷,与纪家算是有些交情,现任章大人不卖情面,老交情的林大人却不好不卖。 林大人已是花甲之年,吃好睡香体健不说,整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修剪园林,侍弄花草。 这日照旧钻在园子里摆弄,下人便报,“纪家大老爷来了。” 他心底称奇,不及换身衣袍,出来就见纪大老爷候在厅里,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见他一来赶忙就迎上来,揖了一礼,“今日实属唐突,还望老兄见谅,小弟有一要事相求。” 林大人本还要同他侃上两句,一见他神色有异,便放下取乐之心,引他进了书房。 纪大老爷道清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为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林大人不免也长吁短叹起来,“这事我倒是闻见了风声,只当你轻易便可解决,没想……倒是我疏忽了,你且先回,我派人细细再去打探一番,明日再予你答复。” 纪大老爷一宿不曾睡好,赶在林大人用完早饭后,便再次登门。 林大人请他坐下,待丫头上了茶退下,才没头没脑地来一句,“你可是得罪过薛家?” 纪大老爷懵了片刻,才道:“老兄何出此言?倒是不曾有过。” “那就奇了。”林大人捋捋胡须,“那受害之人,正是薛家的下人,没道理为着个下人打抱不平,就不顾忌两家因此解仇?” “原来如此。”纪大老爷一瞬回味过来,怪不得章大人不为所动,原是薛家在背后捣鬼! 只这薛家为何要这般做? 临走前林大人还给他出主意,指路他亲自登门拜访一回,探明了薛家用意,总好比在家中蒙头转向的好。 为着不显唐突,纪大老爷回府就派人送去一张拜帖,因是当务之急,时间便约在了当日下午。 两人草草用过午饭,周氏顶着一张憔悴的脸问道:“老爷这时候去薛家做甚?”又似想到了什么的,声音一下变得尖锐起来,"江儿出事,可是薛家害的?” 纪大老爷这会子急着出门,没空同她解释,周氏却只当他这是默认了。一时气的浑身颤抖起来,待纪大老爷远的再瞧不见身影,扬手就将手边的茶盏重重摔在地上,“果然是那个扫把星!” 柳红紫霞两个听得明白,对视一眼,才又各自在心里叹气:佟姑娘怕是要不好过了。 …… 纪大老爷进了薛府,薛府下人怠慢无礼不说,光说他在这会客厅里等候许久,不说薛家主人,光是连个府里像样的管事都未见着。厅里除了几个随侍的丫头外,便只得他这一个客人。 纪大老爷心下恼火非常,暗道这薛家果然是粗俗无礼的暴发户人家,竟是这般不讲究礼节,半点待客之道也无! 许是见纪大老爷面色沉下来,厅里几个丫头心下微有些发憷,背着他相互使了个眼色,才有两个丫轻手轻脚退出去。 须臾,便捧了茶进来。 纪大老爷碰也不碰,心下冷哼一声。压了压火气,正要打发个丫头再去传话,厅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叫纪老爷久等了。”金大作势哈一哈腰,动动眼珠子,面上笑容可掬,“实在不巧,老爷清早便出门办事去了,这会子还未回来,二爷昨晚上吃多了酒水,这会子正倒在榻上养精神。原说躺一躺便能好的,谁想这时候脑袋还疼着,不好亲自出面会客,因此特派了小的前来问候一声。” 纪大老爷原以为正主来了,谁想竟是来了个狗腿子,还一张口就一大堆托词借口,态度敷衍轻慢,恶劣至极!心里本也怄着一口气,这时间更是到了忍无可忍,当即拍案而起,“休要再应付敷衍,只去跟你们二爷说一声,怎样才肯罢手!” 金大却是半点不憷,面上敛去笑意,倒是显得一本正经起来,“小的心下不明,倒是临走时,二爷让小的传一句话给您,说是纪老爷家的外甥女儿倒是不错,很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咱们二……” “无耻之徒!小人之举!”不及金大话道完,纪大老爷便怒不可遏地拂袖离去。 金大望着那暴怒之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无辜地摸摸鼻子,“……那就等着替纪二收尸罢。” 金大回身就去汇报战果,薛二爷哪里是吃多了酒,倒在榻上精神不济,这会子明明悠悠哉哉地歪在罗汉床上,边上还跪着两个服侍的丫头。 薛二爷听见他回来的脚步声,眼睛也不睁开,含糊就问一句,“怎样?可是被气走了?” “二爷英明!可不就是!脸都叫气青了!”金大狗腿地凑近。 “起开!”薛二爷想也不想,朝着他大腿根上就是一脚踹上去,“浊气逼人!” 金大嗷叫一声,正委屈地揉着大腿上的软肉,才又听了薛二爷语气轻松肆意地道一句,“倒是难为他这个读书人了。” “嘿!”金大揉着大腿,听了这话又忘了之前挨的一脚,不怕死地又凑上来,“二爷怎地不急?奴才瞧这纪老爷是个正人君子,怕是不会同意将佟姑娘送进来?” “哪个许你呼她闺名了!”薛二爷照着他脑瓜就是一掌。 眼冒金星的金大好不委屈,“那该唤甚!二爷给奴才说说!有话好好说不成,非得这样动手动脚的,奴才便是下人,那也是有血气的!再说奴才也未唤佟姑娘闺名啊!要依这个,不知您还须揍多少个人才算罢休!” “咳咳!”薛二爷咳嗽两声,见他一个大男人故作委屈地瘪嘴,颇觉刺眼,不耐烦地呵斥一声,“给爷闭嘴!再给我唠叨,便将你送出去!” 金大赶忙恢复过来,挺直腰杆,整顿头面,又恢复了平日正经模样。前不久就有一个爷看上了他,问二爷讨要了几回,好在二爷还未使唤腻味他,将他保了下来,可那位爷如今还惦记着。 二爷自来行事肆意,没准儿哪日心血来潮真个将他送了出去,那他才要哭爹喊娘呢! “二爷,可怎办?”言归正传,金大又忧心起来,连带着岔开了话题。 “能怎么办。”薛二爷状似无意的来一句,“宽限他一日,后日若是还无举动,你便再往衙门走一趟。” 金大会意地笑起来。 ☆、第15章 歹意起 这一日,纪府里注定不安宁。 周氏两个再是想要瞒住,可府外有关纪二爷惹出人命一案,却是逐渐沸扬起来。 纪大爷也闻到了风声,自书院回来的路上,便听到不少有关弟弟的传闻,虽得几个同窗一路上宽慰开解,可一双紧锁的长眉便再未松开过。 带着两个书僮行色匆匆地赶回家,进府就朝上房去,天将暗下不久,纪大老爷坐在桌前却无心用膳。 正在这时,长子挺身而入,纪大老爷索性搁下碗筷,站起身对他招手,“回来的正好,早想送信叫你回来,咱们到书房去。” 要说纪大爷原还存着半信半疑的心,这时间见到父亲此番神色,心思一沉,彻底信了。 “可怎么是好?”纪大老爷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道了一遍,便是那薛二的无耻要求,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果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薛家要不是出了位娘娘,如今哪有胆子冲咱们纪家叫嚣!” 纪大老爷语气愤恨中又夹杂着几丝羞愧与惆怅,他纪家往日风光,如今却是越加萧条起来,原因无非就是子弟多数平庸无为,再少有那等出息之人,更加别提能有那在朝为官的。 纪大老爷一连叹出好几口气,发觉长子长久未吭一声,心下有疑,便朝他望去。 这一看,才发觉他一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俊脸,早已经面沉如水。 纪大爷沉声道:“薛二此人,品行极端恶劣,他既提出这般无耻要求,若未达成,只怕不会就此罢休。恐怕他很快就会再出下招……” “那该如何是好?”纪大老爷是又愁又恨,“他这是蓄谋已久,只等咱们钻入圈套,好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实在是卑鄙无耻啊!” 第9节 “眼下攸关弟弟安危,自然耽误不得,我这就连夜返回书院,请求裴山长出面周旋。”纪大爷话音一顿,继而又郑重地道,“还望父亲切莫走漏了风声,就怕娘……咳咳……”纪大爷点到为止,再次嘱咐,“佟姐儿自幼可怜,父亲定也不会希望将她送入虎穴……” 这裴山长原是太子太傅,早自今上登基那年,就自请回乡。今上于他是百般挽留,他却仍然执意要走,今上最终只好作罢,许了他意。 如今已过去这么些年,纵使两地相隔,路途遥远,可宫里年年都会送来无数珍稀贡品,足见今上心中对其敬重程度。 能请动裴山长出面自然是再好不过,纪大老爷总算露出一点笑意,待听到了后半句时,不免又生出几分恼意来。“爹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你只管放心的去。” 纪大爷好容易家来一趟,屁股还未坐热,人就又走了,惹得杜氏空欢喜一场。 早自他跨进府门,杜氏便得了消息,特意好生打扮了一番,一面通知厨房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一面命丫头备好热水,供他回来了随时都可净身。事事布置妥当后,正满心欢喜的地等他过来,谁想又来丫头小心翼翼报一句,“大爷走了……” 一颗热乎乎的心,登时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杜氏心灰意冷,一桌子的佳肴也成了糟糠,全赏给身边伺候的几个用了。 “奶奶莫要胡思乱想,兴许大爷这是有要事去办也未可知。”崔妈妈犹豫两下,才又低声道,"外头可都在传,说是二爷害死了人……” 杜氏脸色微变,一下坐直身子,“哪个同你说的?消息可准?老爷太太那处为何没有动静?” “府外传的沸沸扬扬呢。”崔妈妈又道,“老爷太太哪里又是没动静,只怕是想瞒着,谁想,纸是包不住火的……听说二爷前日就被官府带走了,大爷这般反常,想是为着二爷一事……” 杜氏听完,心中一时半是担忧半是埋怨,“这就近秋闱前后了,偏偏又生出这样糟心的事来,就不知可会有影响。” 崔妈妈亦跟着叹气,杜氏方又道:“老爷太太既是不愿透露,咱们就只作不知。” 这厢杜氏院里闻到了风声,佟姐儿院里亦隐约听到些细枝末节。 这碧霄馆里,近来本就冷清,出了这样的事儿,更加要不得了。 罗妈妈三个心里头再是担忧,到了佟姐儿面前并不流露出来,只一味说些吉祥话安抚她。 佟姐儿并不知事情始末,只听人说表哥被官府带走了,便是往日心中再恨他没个正形,不学无术,这时间知道他在里面受苦,一颗心俱被担忧占满,实在忍不住了,暗里也为他落了几回泪。 罗妈妈一进屋,就见她眼圈微红,知道定又是想哭了。 心里叹一口气,连忙上前劝解,“姑娘可别再哭了,莫要坏了眼睛,大爷才将回府来了,想来就是为着二爷一事。” “妈妈说的可是真的?”佟姐儿偏头拿起绢帕按了按眼角,抿一抿嘴,眉头才舒展一点,自顾自说,“大表哥是个秀才的身份,想来定能救表哥出来。” 罗妈妈见她总算不再掉金豆子了,心里舒出一口气,陪着应一下,“是,定会安然无恙的出来。” 再说周氏这头,纪大老爷自薛家回来后,便在书房里坐了半晌,到了饭点才出来,上桌不久,大儿子又回来了。因此,她几番想要问话,都未问成。 心忧儿子安危,便偷摸着掩在窗下偷听,早春的夜里还很有一些凉意,她在窗下不过听了片刻功夫,整个人由里往外就都快烧起来。 气的她几番想要冲进去质问两人:到底是江儿重要还是那个扫把星重要! 忍了又忍,最后才压下怒意回到院里。 心里不仅怨上了父子两个,对那害的她儿子遭罪的扫把星更是恨之入骨。 纪大老爷一心盼着长子请了裴山长回来,谁想等了一日,裴山长没等来,却是等来了衙门的传唤。 纪大老爷满心不是滋味的再次步入衙门,章大人这回一改前态,竟对他温言良语的道歉起来,“昨日狱头看守不当,几个死刑趁机跑出来闹事,竟是一连打伤了好几个犯人……咳,令公子也受了点小伤……” 这章大人最是个风吹两头倒的性子,他虽得了薛家示意,密室里还摆着薛家送的黄金白银,起先双方早已商议好,吓唬吓唬纪家便算了事。 因此,章大人前两日还硬气,这时候却有些收敛起来。毕竟起初未想过要伤人,这纪家再是不如往日,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并非是他这个刚上任不久的新官好得罪的。 况这纪家如今虽无人在朝为官,可不见得往后没有,家中不正有一个得中秀才的嘛。章大人一时心下悔起来,暗恼这薛家人太过鲁莽,是有多大的仇才要这般狠下毒手。 纪大老爷无心同他多话,沉着一张脸叫他带路。章大人这回没在摆谱,爽快的领了他去。 一路上不少犯人隔着牢笼伸头张望,有的疯疯癫癫伸手踢脚要来扯人,有的坐在地上或是眼神呆滞,或是阴测测地盯着行人看,耳边充斥着皮鞭抽打在血肉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伴随着一声声惨叫与狱头阴邪的谩骂。 纪大老爷脸色微变,跟着章大人来到一处牢笼,不同于其他关押了多人的大牢笼,这一处里面只得一个。 纪大老爷瞪大眼睛看向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儿子,一身上好的锦袍上染上一小块血渍,趴在铺了稻草的地上,看不清他的脸。 许是父子连心,纪大老爷扶住牢笼强忍住心下不适,过一会儿,阴寒地开口:“再问一次,章大人何时放了我儿?” “纪老爷何苦为难我?”章大人哭丧起脸来,心里却想这薛家给的钱财也收了,这时候要是不接着演,薛家反悔了怎么办,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纪老爷为人正直,祁安城里哪个不知,本官并非不讲情面,而是这受害一家还等着本官做主呢!” 纪大老爷冷哼一声,如何不知这是薛家的主意。章大人却又道:“依本官来看,纪老爷还是往那受害人家走一趟,争取对方早日撤诉,旁的不去说,光是令公子这贵体也要吃不消了不是……” 纪大老爷拿他无法,总不能强蛮要他放人,对方吃不吃这套不说,光这明晃晃的律例就叫他羞愧。 满腹心思的回地府里,周氏又不依不饶地问个不休,纪大老爷头疼的不行,索性统统告诉她。 周氏哪接受的了,直骂他狠心,为着个外甥女竟连儿子的安危也不顾了,更是放狠话叫他赶紧将人送过去,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纪大老爷一下被骂进了心里,险些就要答应下来,过一会儿醒过神来,只觉汗颜羞愧,撂下一句休得再提,便转身去睡书房。 周氏恨得咬牙切齿,眼睛瞪得充血,当晚在灯下坐了半晌,丫头们怎么也劝不住她,外头敲响了更,周氏才似活过来一般,阴测测地笑起来,招手唤曹嬷嬷附耳过来。 曹嬷嬷闻言脸色大变,试图劝她收了此意,不然若叫老爷知道了,定然无有好果子吃。周氏哪听得进去,两眼一瞪,曹嬷嬷再不敢多言,心惊胆战地去了。 ☆、第16章 玉雪染 薛二半夜里收到一封信,捏在手上心里一时纳闷起来,展开看了两眼,嘴角才翘上一翘,思酌片刻,才“腾”地一下自榻上跳起来。 趿拉着鞋子,随意披上罩衣,就要打开房门。睡在小榻上守夜的绿腰听见动静,只当他半夜里口渴,以为二爷喊了她,自个却因睡得沉未听见,吓得连忙爬起来跪在他脚边,“二爷恕罪,奴婢一时睡沉了,未听着……” 薛二爷此刻心情激动,一心惦记着纪府里的那个小美人,眼下很快就能将她占为己有,更是浑身血液沸腾起来。往日对丫头们从未有过好脸色,这时间也有了几分笑意,“无事,你先退下,不必再来伺候。” 绿腰听完整张脸都白了,仰起头来哀求地看向他,“爷……”绿腰越想越心惊,一时就快哭出来。 薛二烦躁地踢开她,警告道:“莫坏了爷的好事,赶紧退下。”绿腰再是不愿,也不敢再触他霉头,不甘心地咬一咬唇才退下。 薛二爷几步来到仪门,靠着廊柱等了不过片刻,便看见一顶二人抬的暗绸小轿慢慢摇进来。 两个腰圆膀粗的妈子落了轿子,薛二才笑一笑走近,打发走两个妈子,方一把掀开了帷幕。 便是夜里光线不足,薛二也能一下判断出美人儿叫人弄晕了,他心下一时骚动起来,嘴角噙满笑意,怪道会这般老实,薛二啧啧出声。 一把将她柔软的身子抱起来,借着梁上高挂的灯笼与夜里朦胧的月光,细细打量她一张柔美的小脸,美目瞌得死死,小扇子似的羽睫覆在眼底,一张水润的粉唇微嘟。 这般寒的时节,竟只穿了一身薄的不能再薄的玉色套裙,又似是十分的紧绷贴身,女子玲珑有致的诱人身段尽数显露出来。 薛二喉结几番滚动,胸前贴着一具温香软绵的身子,身下早已经蓄势待发,他再看一眼昏迷不醒的美人儿,暗道要不就在此处要了她? 最终还是不忍这般轻贱于她,强忍着胀痛飞快地来到寝屋,丫头早已被打发出去,用脚合上房门几步就来到榻前,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平在榻上,不及再去瞧她,转头就将屋里蜡烛吹熄几支,独留下一盏于榻边。 薛二两下就褪尽自个衣物,独留下一条亵裤包裹着那处的庞大与狰狞,抬手就落下靛蓝色帷幔,光线霎时变得昏暗。 薛二颇有些急不可耐,伸出长指一勾,女子裹身的衣物一件件被剥去,白瓷一般的雪肤毫无遮掩,就这般脆弱无辜的暴露于眼前,薛二不觉惊叹出声,不作片刻犹疑,伸手就按在了上面。 滑腻饱满的触感令他身体一震,忍不住狠狠欺负起来,把玩一阵再忍不住,挺身就要送进,可到了当口却生生止住,望着那白嫩如小馒头似的地方,突然有些不忍心起来。 薛二挺着身体难耐地坐在一旁,心里不由暗骂一句虚伪!这该碰不该碰的都已经碰了,这时间又来伪作君子,实在叫人不耻! 背过身体自己侍弄几番,均未解了火气,额间渐渐冒出不少汗液,身体未得到纾解,整个人便显得异常亢奋暴躁。烦躁许久,才又邪肆一笑,狠狠心翻身就坐上她软嫩的腰间。 两个时辰后,薛二爷神清气爽地掀开帷幔,用温水随意给她擦拭一番,才重回到榻上搂着美人儿睡去。 次日,日上三竿了,佟姐儿才悠悠转醒。 玉手抚上额头,只觉昏沉的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幕叫她吃了一吓。 微微睁大眼睛,这是一张宽大的拔步式架子床,她睡在架子床上,架子床的四面是半人宽的过道,四面用半人高的围栏连起来,坐落成一间小屋的样式。 过道上可以摆放盆架用品,或是搁置些贵重的物件摆设。床的出口有着三阶脚踏,再往外半步便是厚重的帷幔,那是第一重,第二重在床架上,这时间正被勾挂起来,并未放下。 佟姐儿看清了周边一事一物,一张小脸已经被吓得煞白如纸。 这是哪里?这不是她的床,她怎么会在这?到底发生了何事? “妈妈?”佟姐儿颤着音,低声唤一句,半天未得到回应,她已经周身颤抖起来,怕的泪珠子一颗颗往下砸,“平、平安?呜……如意……这是哪里?到底出了何事?” 半天没听到回应,佟姐儿再不敢出声,卷缩在榻上不敢起来,方才她突然惊觉自己未着寸缕,浑身光溜溜地躺在被窝里,她卷着锦被坐起来,靠在床头用视死如归的眼神抖着手揭开锦被,只看一眼,她就崩溃地哭出来。 怪不得这样肿痛发烫,原来早已经瘀青发紫面目全非,她就是再未经过人事,也看的出来自己被人欺负了,佟姐儿哭一会儿,再不敢吭声,只一味咬住唇瓣静静淌泪,眼睛里目空一切。 佟姐儿这里正揪着锦被愣怔着默默淌泪,薛二爷过了早方回来。自今早一起来,二爷便嘴角噙着笑,屋外伺候的丫头个个都在心里暗暗称奇。 几个丫头朝房门上看一眼,知道里头还睡着一个,只不知是个怎样的美人儿,竟能得二爷这般的宠幸。 “还未起来?”几个正思绪翻涌,冷不丁吃这一问,俱都回神过来,结巴着道,“还、还未……”实际几个丫头心里并不十分确定,二爷叫她们候在屋外,这隔了一重门,又几道帘的,只要里头那位语声细一点,她们在这就半点听不着。 薛二爷面上微有不快,几个丫头立时吓得手脚打抖起来。 “哐当” 薛二心底微惊,转瞬就奔入了寝屋。 “怎么了?” 佟姐儿被这突然闯进来的男子吓一大跳,她原还想垂眼回避,谁知一看清他容貌,整个人都僵住。见鬼似的指着他吓哭起来,“你,怎么在这?不、不是,我怎么在这?” 佟姐儿语无伦次,雪白瓜子脸上泪水涟涟,见他逼近,就颤着身子,揪住锦被往角落里躲。“你、你别过来!你个登徒子!” “爷的小宝贝儿~”薛二不为所动,反而越加逼近她,伸手在她小脸上摸了下,不免啧啧出声,“可怜的人儿,眼睛都叫哭肿了。来,到爷怀里来,爷疼你……” “不……”佟姐儿呜咽一声,人已经连人带被被他圈在怀里,薛二爷低头亲吻她的小脸,将颗颗晶莹尽数吻进嘴里,末了,又吮起她白嫩可爱的小耳垂,“爷的小心肝儿,你可真嫩,日后只要乖乖听话,任事都许你。” “你你你放开我,呜,不要……为甚要这样对我,嗝~我又怎么会在这?嗝~” “可怜见的,来,快喝口水。”佟姐儿被他喂完水,又被他强制在怀里,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哪里是他的对手,越是挣扎,就越是被他圈的更紧。 佟姐儿心下发冷,满心无助地埋在他怀里静静淌泪,不一会儿,就将薛二的前襟哭湿一片。“怎么回事?为什么……” 薛二爷面上颇有些无奈之色,一只手悄没声息地钻进锦被里,干燥温热的大掌慢慢贴上她柔软的腰肢,在上面捏了两把,才眯一下眼睛淡淡陈述,“十分简单,这纪家为着救出儿子,便将你送给了我。” 他的口气十分平淡,好似她就是一件物品一般,买来送去都可以。 锦被中的大掌轻佻的游来移去,佟姐儿僵住身子,雪白着小脸,心里又恨又怕,颤着声求他,“求你别这样,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待我,放我回去,我不信你的话。” “嗯?”薛二爷一把包住她的饱满,被她这句话弄的心底不悦,着恼地用力欺负起来,佟姐儿忍不住低泣出声,疼的身子都在打颤,薛二爷却半点不怜惜,反而越加暴虐起来。 待见她一副雨打娇花,惨遭摧残的楚楚柔弱模样,才算泄出一口火气,故意恶狠狠地道:“实话告诉你,是你舅母连夜派人将你送来,既入了爷的领地,就没有放你出去的道理,何况你这身子……” 薛二爷挑挑眉,手上轻佻地又罩住她的饱满,不轻不重地按了两下,“被爷这般又亲又摸的,你便是回去了,哪个又还会要你?你那亲亲表哥只怕也不会再娶你。” “不……”佟姐儿抽泣两下,几近崩溃,“为什么……为什么要这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都要这样欺辱我……” “小乖。”抚上她蓬松柔软的长发,在瞧见她这副模样之下,薛二爷总算又有了怜香惜玉之情,手抽出来再不去欺负她。 将她整个小身子尽数裹在锦被里,再一齐圈进怀里,吻上她因为啜泣微张的小嘴,待她喘不上气来,方才松开她。 佟姐儿趴在他怀里继续哭个不停,薛二爷的怜惜之情顿生,不停在胸腔里泛滥起来,摸着她的乌发,温言道:“日后再无人敢欺辱你,只管乖乖伺候好爷,万事爷都替你撑腰。” 顿一顿,他又意味不明地道:“只要你乖了,爷便将你奶母与丫头都接进府来,否则,相信纪太太并不想留她们……” 佟姐儿打了个冷颤,红肿?着眼睛一下揪住他的衣襟,“不、不要……” 第10节 薛二扬眉笑起来,得意非常,“那就得看你可乖了。” 佟姐儿心下屈辱非常,扇动两下羽睫,又是悄没声息地滑下串串泪珠。 薛二颇为头疼地戳戳她的小鼻头,拿她没法,按住她的脑袋摇起来,“别哭了别哭了……” ? ☆、第17章 前路渺 一连几日佟姐儿都躲在屋里,半步不挪一下,素白着一张小脸,眼窝浮肿,美眸里终日泪水涟涟。 薛二爷头几日还有耐心,一味好脾气的讨哄着,还特特开了库房抬出不少价值不菲的匹缎,命府里几个绣娘连夜赶工,制出了不下十套时下最流行的精美服饰。 各色女人最爱的珠宝首饰也给搜罗出来,一匣子一匣子地捧到她面前,只当爷都这样讨好了,总该露点笑意出来吧?便是不对爷笑,你也听话点老实吃饭啊? 可别看她人小,身子又娇娇的,犟起脾气来也是不比旁人的差。 这日薛二照旧送了饭食进来,见那小人又是玉颈微垂,斜着身子坐在铺了绒垫的圆凳上。 裁缝合身的玉白色绣娇红海棠缎面小袄儿服贴着曲线,窈窕纤细的腰肢显出来,底下是一条天水碧簪素白杜若小花儿百褶裙,掩在波浪也似的裙幅下,忽隐忽现一双嫩绿色掐芽小绣鞋。 鞋头上各自缀着两颗粉腻的珍珠,个个都有指甲盖那般大小,衬的一双玲珑秀足越加乖巧可爱起来。 薛二提着黑漆描金八角食盒,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搁置,佟姐儿扭过身子不爱看他,微垂羽睫盯着手中扭七扭八的绢帕看。 “吃饭了。”薛二将几样既精致又开胃的小菜摆出来,还特特命厨房用细火熬了一蛊粥。 这时间,刚自瓦罐里舀出来,揭了碗盖就冒出热气来,散的一屋子都是香味。 佟姐儿肚里早就饿的没了知觉,她这几日滴米不进,饿的不行了才喝两口茶水,夜里也睡不安稳,眼底泛着青,在瓷白肌肤的映衬下更是显眼。 薛二此刻这个角度,刚好看见两排小扇子似的羽睫低低垂下,透粉的唇瓣紧紧抿住,一张雪白的小脸此刻显出几分虚弱的苍白。 他压一压心内的火气,执起白玉小勺舀起一勺,放到嘴边吹了两下才送到她唇边,“乖,再闹脾气也要顾及着身子不是,已经这样弱了,改日要是饿坏了身子可怎办?” 佟姐儿偏开脸不去接,一开口便就含了哭音,“你一日不送我回去,我便一日不吃……” 佟姐儿嗓音自来就细,这一下饿了两日,出口的声音就更是轻柔,好似整个人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一般。 这样了竟还在闹,薛二眼底显出不耐,压一压火气又新舀一勺,“听话……” “哐当”一声,瓷碗摔在了地上。 薛二阴沉着脸,望着掌心里嘀嗒黏腻的甜粥,再看一眼砸碎在脚边的破碎残骸,忍一忍并未忍住,抬腿一脚就踹翻了八仙圆桌,满桌子陶瓷瓦罐碎了一地。 早自八仙圆桌“嘭”地一声倒在地上,佟姐儿就吓的站了起来,离开他好几步远才停住。 心口“怦怦”直跳,两条腿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两手紧紧攥住绢帕,怯怯抬头看他一眼,就见他一脸阴沉地瞪着她,一时间害怕的就要哭出来。 “我、我……” “闭嘴!” 佟姐儿吓一大跳,未说完的后半句生生被他愤怒的打断,“既是想要寻死,爷便成全了你,明日里不说是吃食,便是茶水,爷也不会再送进来一滴。你不是自小养尊处优吗?待你死了,爷偏不为你准备棺木,随意派个小子就将你扔到乱葬岗去,想你这样娇嫩的香骨香肉,那豺狼虎豹最是爱吃。” 说到这处,薛二停下来,满意地看一眼她惊恐惧怕的小脸,用手摸着下巴,继续道,“嗯……让爷想想,该是先吃哪个部位好?是那肉最多的地处?还是那肉最少的?抑或是让那尸虫钻入你身上所有的小洞,从里一点一点吃起来,最后只留下一张皮贴在骨上,还……” “不……不要……”脚下一软,整个身子就要跌在地上。 薛二适时接住了她,一把揽进怀里,感受着怀中发颤的小身子,心情一时愉悦起来,方才的不快尽都烟消云散。 暗笑两下,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戏弄起来,“怎地?这样就怕了?爷可还未说完……” “不、我不想听了……”佟姐儿自他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吃、我吃就是了,不去那不去那……” 佟姐儿不住地摇头,表示自己会乖乖吃饭,一双美眸怯怯地望着他,希望他收回方才那些吓人的话。 薛二却不想就此放过,瞅一眼她柔怯怯的小模样,心里就爱的不行,“不去也行,先亲爷一下。” 佟姐儿红透了脸,不答应,“我、我饿了,胃里好疼……” 佟姐儿躲在屏风后,待丫头新又摆上一桌的吃食,再捱了一会儿,才轻咬着粉唇轻步走出来。 许是长久未进食,走两步脚下就有些虚浮,好似踩在了云端,眼看着就要近了桌前,谁知腿上一软整个人就朝薛二栽了过去,轻呼一声,人已经坐在了他腿上。 “怎地?这样快就懂得投怀送抱了?”薛二将她圈在怀里,说完,忽然又有些担忧起来,“这猫儿一样的身骨,往后可怎生办好?” 到这不过几日,连他叫甚都还不知,就里里外外被他吃尽了豆腐,佟姐儿越想越委屈心慌,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办。 唇上一热才发觉他舀了勺粥喂过来,佟姐儿顿一下,才微微张了口。 见她总算肯进食了,薛二心里微微松一口气,暗道这女人也不是一味讨哄为好,有时还是得发发火气,摆个脸色给点颜色才听话乖觉。 “再吃一些。”薛二回过神来,见她吃了几口就闭住小口再不张开,一时又冷下了脸,“你这个不省心的,方才爷说的话就给忘了?赶紧给爷听话,不若就将你丢出去!” 佟姐儿颤两下身子,还是不张口。 “爷的耐心可要被你磨光了!”薛二将白玉勺子往瓷碗里一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嘴上不耐烦地道。 “打量爷不知道?可还是想着跑?爷说你这个小女人怎地这样傻呢?先不说你被爷又亲又摸,身子早已给了爷,这时间你往纪府跑,不说你走在半道上就可能叫人掳去,光说你顺利回了纪府,哪个又还会认你?人家都将你送出来了,你又屁颠颠儿的跑回去,这不是个傻的又是什么。” 薛二这话又直接又伤人,佟姐儿一时低着头,嘴上不回,心里却是有些认同,“可……” 一开口,眼圈就慢慢红起来,佟姐儿咬着唇颤声道,“可我不要为妾……”睁大水眸看着他,“你可会娶我?我的一切都交给了你,你可要负责?” 佟姐儿实际心里十分怕他,他与表哥完全是两类人,虽是都一般的爱欺负她,可表哥从未忍心对她发过火,她在这不过才待了几日,前后见他发火就不下十次。 模样也是两个类别,表哥生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身量欣长。他却生的眉目英气,身姿高大,一双眉眼平素不笑时,便透露出一股凶气与轻佻。 这话她想了整整一日才问出口,她如今纪府里是回不去了,身子又被害的不清不白,若是不依傍着他,不说表哥可还会要她,便是她自己,心中也无颜面对,且更不要说那自来便不待见她的周氏。 佟姐儿咬一咬唇瓣,心里再清楚不过,任她心中怎样恨他,这时候都不好再任性,她如今清白已被他夺去,若是还想活下去,便只得选择依傍着他。 虽是暗自里早想通了这一茬,可这心里还是不好过,她从小便知长大后要嫁于表哥为妻,从未想过会临到这样一日,与无名无份做个侍妾相比,哪个女子都更希望做妻为大,她自然也是一样。 佟姐儿这话一问出,薛二还是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他虽喜欢她不过,却还真从未想过要娶她。原因他也道不明白,反正就是从未想过娶妻,又似是还想再晃荡个几年。 佟姐儿实际半点底气也没有,现下见他一副吃惊模样,心里一时既委屈又怨恨,暗道他果然只是将她当做了玩物,光想到日后自己要做小伏低侍奉主母,她就觉着暗无天日。 “诶?你就这般想嫁给爷?”薛二问道,语气戏弄,“虽说身段容貌爷都十分满意,可……”薛二捏捏她娇翘的臀肉,语气一本正经,“这处虽挺翘,可太过娇圆,不宜生养……” 再揉揉她柳条似的腰肢,“这样细的软腰,爷一手都怕给掐断,平日里都怕直不起来,见了就想要扶上一把,哪里还敢去想象装个浑圆的大肚子。” 说到最后,他又摇起头来,“不可不可,爷可是薛家的独苗儿,依你这身子,怕是连怀上都难,哪里又敢指望你去给爷生儿子?” 佟姐儿好似整个人都被他打回了原形,这也不可那也不行,好似全都是她的错处,可谁又想过这事她也没得选择。 他夺了自己清白,现下非但没想过娶她,反而还要说出这些个伤人心的话,佟姐儿气地发抖,要自他腿上起来。 薛二一把抱紧她,语气好似在许诺,“知道你委屈了,可爷并未想过这样快就成亲,不若你再等个几年,说不准哪时候爷想成家了,就娶了你也不一定。” “不要!”佟姐儿挣开他,一径跑了进去。 薛二尾随其后,进去就见她趴在榻上哭起来,小巧的肩膀颤动不停,不时发出嘤嘤的哭音。 薛二叹口气,真是个小麻烦精,果然千金小姐就是不同,养尊处优不说,还敢跟你使性子闹脾气。 “小磨人精!”薛二骂一声,动作不太温柔的将她提起来,佟姐儿红着眼睛瞪着他,薛二吃一惊,“哟?这才不过几日胆子便养肥了,连爷也敢瞪!”拧着她的嫩颊,语气恶劣十足,“说!哪个给的胆子!” 佟姐儿吃痛,整个人好似丢了魂一样,木木的,不知自个是做了什么孽,竟落到这样一个人的手里。 ☆、第18章 气不平 薛二爷金屋藏娇,不独二爷院里的下人开始议论,便是上房与大房也相后闻到风声,纷纷对这被薛二藏的严严实实的娇人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薛太太杨氏自来便不喜这个继子,眼下听了丫头的汇报,不屑地撇一撇嘴,“能有个甚的稀罕,左不过又是走哪个馆子里买出来的,你们且瞧着,稀罕不了几日,定又要弃的。” 一旁捶腿的丫头,闻言扯嘴笑一笑,眼睛滴溜儿一转,带着几分艳羡。 “太太说的有理,奴婢瞧着这回兴许能长一点,可听说了,不过几日那屋里就满的插不进腿脚,衣裳裙子样样用的最好的缎子,光那首饰匣子就够摆满几桌了……竟是顿顿吃的燕窝,还有那太太都舍不得吃的两支续命参,竟也拿了给她熬汤喝,旁的不知,只知道是个体弱的,这几日更是在寻医……” “好的很好的很!”丫头不及再说下去,杨氏就气地歪了下巴,她心里苦的很,这两支参不晓得明里暗里求过多少回,薛老爷不是装傻敷衍,便是借口推托,回回都不能如了她的意。 杨氏这些年来久未生子,具体缘由她不明白,可她心里一度以为是因着自个身体的缘故,因此早也惦记着库房里的两支人参。心心念念这许久的好东西,没成想就这般轻而易举的被薛二拿去糟蹋了,且还是给个身份低贱的女子,要说杨氏心中不气,那就是假话。 “太太也别气。”捶腿丫头倒了杯热茶送到她手边,“咱们二爷的脾性您还不知?自来挥霍惯了的,再是值钱贵重的东西,到了他眼里全没个两样。” “我不过是气他糟蹋了好东西。”杨氏缓过气来,不想在丫头面前失了颜面,故作可惜地叹一句,“若是他自个吃了,也还无事,原就是该的。可这给个才进府没几日的,实在有些可惜了……” 这丫头是杨氏的心腹,哪里不知她心中所想,眼下心里也觉可惜,跟着叹上一句,“咱们二爷就是……” 正说着话,丫头就报“大爷、大奶奶来了”。 大奶奶荣氏自来小意惯了,进屋问了安便立在一旁,杨氏没发话她便不敢走。大爷问了安,自先去了,杨氏坐在椅上,抬眸望一眼一旁束手束脚的荣氏,忽地开口说道:“你既是薛家的大奶奶,又为富贵的长嫂,他如今房里除了两个通房丫头,再无旁的可伺候之人,是时候该拣选两个下去了……” 荣氏先还有些发愣,听到最后,整个人都不安起来,扭捏着道:“儿媳怕选不好,到时二叔不喜欢……” “能有个甚的选不好。”杨氏不耐地打断她,心里厌烦她这副扭捏怕事的作派,“你边上不正有两个姿色出众的,这事全不必再多去费神,直接开了脸送去便是。你如今这般为他考虑,到时富贵懂事明理了,也就明白你这嫂嫂的心意了,定也会念你的好处。” “这两个是儿媳的陪嫁丫头,就这般送到二叔房里,可会不妥当……”荣氏仍是怕沾了祸事,腰身低了低,眉头就快拧在了一起。 这两个丫头,原是她娘家为她准备的,日后没准儿是要开脸送到丈夫床上的。这如今,婆婆竟叫她送到二叔房里,心中只觉着太不妥当! “行了行了!”杨氏不耐再与她多话,只觉这荣氏太蠢太笨,烦躁地摆手赶她出去,“我也只是一说,到底如何还须看你这做大嫂的有没有心,你这二叔自小没了娘……”杨氏叹一口气,“甭提了,退下罢。” 荣氏小心翼翼地退下,两个丫头陪着她往回走,适才杨氏说话声不算太小,因此两个丫头也一字不落地听见了耳里。这时间,心里滋味各有不同。 荣氏平素虽然胆小怕事,从不惹是生非、颠倒黑白。可要说她真个蠢笨如猪,那也不全是,这一见边上两个丫头一脸春情,哪会不知两人心中所想,心中一时又气又痛。气她两个竟藏了这般腌臜心思,痛的是自个这些年白待了这两个,竟是养出了两只白眼狼来。 “奶奶?”到底伺候了这许久,一见荣氏面色不对,两个就敛了神色。 荣氏平素本就不轻易发火,忍一忍才道:“你们既是早已暗下决定,我便不再多说,只是去了二房,定要安分守己,好好伺候二爷……” 两个原还担忧荣氏会不肯,没想这样干脆就答应了,一时喜的没能掩住神色,两张瑰丽的小脸叫染的晕红,跪地就给荣氏磕头,“谢大奶奶恩典,奴婢日后定会服侍好二爷……” 荣氏也未想到两个这样急不可耐,听了两个谢恩的话,一时险些没有栽倒,心里暗道这两个好绝情,说背主就背主,竟是半点情义也不讲。 心口起伏不定地回了院子,踌躇着这事可要再与丈夫商议一回,坐在床头捱到了半夜,薛大爷方回屋。荣氏心里本就有些憷他,张了几回口都没能问出来,最后还是薛大爷觉出她的异样,皱着眉头问一句,“怎地?何事?” 荣氏惊一跳,双手缠着帕子,半天才咽了咽口水就要说,薛大爷却又不耐烦地打断她,“得了得了,果然是走小门小户出来的,整日一副畏畏缩缩的老鼠模样,瞧着就叫人心烦!” “砰!”的一声,薛大爷摔门就走了,荣氏僵着身子立了半晌,眼里转起了泪花才觉冷意,默默合上房门,回到榻上再不吭声。 到了第二日,荣氏再要去给杨氏请安,杨氏却因昨日人参一事,一宿未曾睡好,今早精神不济,便打发了荣氏回去。 荣氏两头讨不着好,不知自个该如何是好?到底是给二叔送去还是怎样?扶着丫头的手走在道上正头疼,杨氏房里的丫头就跑出来传话,“大奶奶安,咱们太太说了,您若是觉着不妥,那便甭去办。过个两日待咱们太太身子好了,自然会妥妥当当的办下来,也省得再来劳烦大奶奶。” 荣氏听了,心中几番转动,一口气哽在喉咙,半天才回一句,“既是太太吩咐的,我自然会办,你替我回一句‘省的了’就可。” 第11节 那丫头看一眼她,眼里含着笑意,假意蹲蹲身子,“却是劳烦了大奶奶,这事不说二爷太太,便是老爷与大爷知道了,定也要说大奶奶贤惠、知事。” 荣氏如鲠在喉,回房就命妈妈替两个丫头开了脸,两个平素不怎样妆扮,就十分可看。这时间又是特特精心打扮起来,娇艳的似那枝头上的鲜花似的,青葱水嫩的叫人嫉妒。 荣氏的奶母较之荣氏还是有些见地,为两个打扮妥当,清一清喉咙方道:“这既是去了二房,日后便是二房的人,可论你人去了哪处,往后再是富贵荣华,昔日生养你的双亲却不好忘记。咱们大奶奶既一日为你们的主,那就一世为你们的主,可记住了?” “记住了。”两个异口同声道。 荣氏心里再是不安难耐,也还是在杨氏的压迫下半推半就送去了。 这头薛二日日伴美在旁,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待婆子领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进来时,薛二正还搂着佟姐儿坐在桌前过早,为这一个饮食,薛二可谓体贴细心的很。特特问了大夫,知道佟姐儿胃不好,平素宜多食汤水,因此每日早间与晚间都命厨房做了细粥与她吃。 佟姐儿垂眼望着眼下的粥羹,抿了唇再次偏开脑袋,“不要了……” “乖,张口。”薛二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小嘴,眼看着就要喂进去,佟姐儿却一把打下他的手,蹲在一旁干呕起来。 薛二爷一惊,连忙将她抱起来放到榻上,佟姐儿被他折腾的浑身难受,倒在榻上又要呕起来,拿着绢帕,胃里难受的眼圈一瞬转起了泪花,“说了不吃的,硬逼着人家吃……呕……” “好好好。”薛二爷小心地将她揽在怀里,这时间任她说的甚么,全都应下。 佟姐儿红着眼圈看他一眼,干呕几下并未呕出来,埋脸在薛二怀里,蹙起两弯细眉,难受不已。 不久后,大夫方来,他也并未见着传说中的美人儿,只看见一截白嫩的藕臂,搭了帕子诊完脉象,方被引到外间回话,“没有大碍,咳咳、像是夜里着了凉,吃一副驱寒的方子便好了。” 送走大夫,薛二便命人速去熬药,自己则走到榻边。佟姐儿闭了眼躺在榻上,屋子里温暖如春,身上便只搭了条薄衾,玲珑曼妙的曲线尽收眼底,薛二心里止不住赞叹一句:美人儿便是美人儿,即便是病了,也是美的不俗。 ☆、第19章 没规矩 大房来的婆子,领着两个美婢在屋外恭候多时,不说二爷满意与否,这都过了近两个时辰,竟还未露过一面。 两个原先还绯红着脸蛋儿,胀鼓鼓的胸口就似揣了两只小兔子,“怦怦”跳个不停,满心满眼盼着能够入了二爷的眼,自此在这二房里活的风生水起。 她两个虽是来自大房,素日里伺候的也是大爷大奶奶,可这心里哪个不是门儿清,知道这大爷虽为长子,可败在了一个庶字上头,身份地位自不可同二爷相提并论。 二爷虽是平素里没个正形,脾气性子不如大爷好,行为举止也未有大爷的风度得体,可胜在人家是老爷的嫡子,日后继承薛家产业的继承人。且还不论这二爷本就生的英俊魁梧,府里丫头哪个不知他是个风流成性的,可任谁心中再是不齿,又有哪个不是对他又恨又爱。 三个等候了这许久,没有一个丫头前来传话准许几人进去不说,光是看着左一个右一个丫头进进出出,个个一脸急色,随后又来了一位大夫。 大房婆子平素里在大房也是受尽恭敬的主,这时间见没个人招呼也就罢了,偏偏人家走你眼前过,哪个都只当没看见你。她忍一忍气,拉住一个小丫头就问:“这是出了何事?哪个病了?” 那小丫头忙的晕头转向,并不知她是谁,喘着粗气回上一句,“能有哪个,里头的姑娘又病了。” “姑娘?”婆子先是不解,待还准备问时,方想起近来有关二房的传闻,她原还只当是假的,没想这二爷倒还真个金屋藏娇了。 那小丫头见她一个愁眉冥思苦想的模样,扒下她的手就要走,婆子却又一把扯住她,问道,“生的甚么样子?难不成真个如那天上的仙子?竟能得二爷这样的宠爱……” “我也没见过呢!”小丫头不耐她总是追问,瞧一眼被她弄皱的袖口,皱一皱小眉头,“这还用说,定然生的极美。” 撂下这话人就跑了,留下婆子静在原地,思索半天才转头对着两个面色不好的美婢道:“这里头有一个呢,且还正得宠,你两个可要争气些子,万不能叫她比下去了,回头就跟那嫣红绿腰一般了……” 那嫣红绿腰往日也是十分得宠的,早些年是太太送到二爷房里的,个个都青葱水嫩的很,早两月还受宠非常,这才不过多久,就叫个初来还未露面的给比下去了。 两个丫头因着心中早有心思,平日里较之旁人自然更加注意二爷的动向,这个甚么所谓的姑娘,自是早已听说,可碍着两个本也生的美貌,便没将这当作一回事,只心里还是免不了要嫉妒怨恨。 眼下又听了婆子这样叮嘱,自然更是来气,一个便道:“二爷的脾性嬷嬷还不清楚,听说这不光体弱多病,还是个性子古怪的,也就是新鲜个两日,没准儿也就快厌烦了……” “但愿如此罢。”婆子双手合十叹一口气,“这怎地还未妥当……” 这里正叹着气,薛二爷就迈步出来,他一袭靛蓝色织锦缎袍,头冠金玉,眉目仍是十年如一日的英俊风流。两个丫头听见脚步声,抬头望了一眼,早已粉透了一张小脸,微微垂了头。 薛二爷往这两个丫头身上扫一眼,两个丫头更是羞得不行,一个胆大儿的竟还偷偷抛一记媚眼给他。薛二爷眼睛一瞪,那丫头赶忙又低垂了头。 几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薛二爷负手立在门前,问道:“何事?” 几个这时间方回过神来,两个丫头正心潮澎湃,自然是婆子来回话,她行了礼,方又拉过两个丫头近身,“还不快给二爷请安,日后便是你们的主子……” “送回去。”婆子话不及说完,两个丫头正矮了半截身子,却被薛二爷毫不留情的打断。 那婆子哪里知道会是这样,这二爷不是最好女色的吗?她转头看一看两人,暗道这生的也美呀!这为何就是不要呢! “这、太太瞅着二爷房里伺候的人太少,因此特特拣选了两个送来,毕竟是太太的一番心意,二爷可不要……”婆子略有些迟疑,生怕奶奶吩咐的差事没能办妥。 “爷是甚么身份的人?身边伺候的就只能是奴才婢子?”薛二爷颇有些不悦,勾着手指头正要唤两个近身来再瞧瞧时,屋里便传来一阵细柔的咳嗽声,心下登时被揪成一块。 虚指点点几人就撂下狠话,“太太不懂事,你们大奶奶莫非也不懂事?这走嫂子房里拣丫头送来,是个有规矩的人干的?赶紧给爷走哪来回哪去。” “二爷~”两个丫头一时急哭了,这方才还满心羞意,欢喜非常的,一个个都在心里绘画着日后的美好光景。谁知美梦刚做了个开头,还不待尝着其中美妙滋味儿,就叫薛二爷几句话打回了原形。 如今既是送来了,哪里还有回头的道理,两个一豁出去,索性一下跪在他脚边,一人抱住一条腿,扬起粉面,美眸蓄泪哀哀求道:“二爷~奴婢只想伺候您,只要您不嫌弃,奴婢愿为您当牛做马……” 两个本就有几分姿色,这样一垂泪更是增添几分姝色,薛二爷啧一声,“姿色倒是有个几分,只是爷有珠玉在前,你两个登时就被照的没了光彩,还是赶紧打道回府,好生服侍你们大爷……” “二爷!”两个一听,登时被吓得泪水涟涟,紧紧抱住他的腿不肯松手,“二爷收了罢,奴婢,奴婢愿为您当牛做……” “滚开!”薛二爷两下踢开两个,耳边是两个丫头嘤嘤哭泣声,烦躁不已,逮住一旁弓腰含胸的婆子命令,“领回去!与你们大奶奶说一声,日后少管爷院里的事,头一次便算,若再有下一回,且看!” 这是真个恼了,婆子再不敢耽搁,连拖带拽地领走了两个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丫头,回头出了二房院门,还不忘啐一口,“晦气!” 两个丫头再不敢哭,只垂着脑袋跟在后头。 这头薛二爷回了屋,便见早先躺在榻上的佟姐儿,不知甚么时候坐了起来,此刻拥着锦被靠坐在床头,乌光水滑的长发披了一背,湖绿色的轻薄寝衣裹在玲珑饱满的曲线上,衬得整个人更加肌肤赛雪,面白如瓷。 原先该是还在出神,这时间听见脚步声,便循声望过来。她也不知自个怎地了,适才听见屋外动静,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不乐意他收下来,可这时间人被他赶回去了,她心里又有些不松快。 薛二爷被她一双含情美眸望得周身都要酥软起来,几个大步来到榻旁,展臂就将她揽入怀里,佟姐儿还不及反抗,就被他堵住了小口,身上最柔软之处被他大力欺凌,疼得小脸霎时更加白了,嘤嗯出声。 这时候,薛二爷总不会怜香惜玉,待他过足了手瘾,佟姐儿已经被折腾的上气不接下气,靠在他怀里美眸含着泪。 薛二爷手上不动,一只手仍停留在那娇软之处,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见她小脸白的无有血色,总算又生了几丝怜惜之意,“可还有不适?” 佟姐儿不答话,只一味想要抽出他的手,薛二爷却不肯,她越抽他就越是包的更紧,佟姐儿身心俱都疼起来,再也忍不住似的哭起来,“你把我当做了甚?我就这样随便,你想怎样就怎样……” 薛二爷回味似的再揉捏了两把方松开,被她磨了这几日,性子颇有些软起来,为她理好衣襟,才搂在怀里哄起来。 佟姐儿几欲绝望,相处这些时日,她也算了解薛二这人,任事都是肆意而为,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她不知自个应该怎么办?离开纪府这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寻过她,想是真跟薛二说的一般,自个真是被送出来的,纪府的人不欢迎她回去。 薛二爷喂佟姐儿喝了药,佟姐儿不爱睡在他怀里,挣扎几下要躺在榻上,薛二爷却不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爷的小乖,何时才能对爷笑一笑?整日对着爷哭,爷都快被你弄得多愁善感了。”薛二爷语气无奈,说出来还有些惹人发笑。 佟姐儿却笑不出来,她垂着眼睫,抿了半会儿的唇,才开口回一句,“哪个都不是真心待我,我又为何要对着人笑。” “哟,爷还不是真心待你?”薛二爷颇有种自个养了白眼狼儿的感觉,捏一捏她的嫩颊,语气恶劣,“说!爷待你还不好?” 佟姐儿打下他的手,偏开头又要跑,薛二赶紧圈住她胀鼓鼓的胸房,佟姐儿气愤地咬着唇,知道他又是变相的在吃豆腐。 薛二爷这回没伸进去,只隔着衣料慢慢摩裟,“爷可从未待一个女子这样好过,你算是头一个,说的这样明白了,爷还待你不好,嗯?” ☆、第20章 行鲁莽 佟姐儿整日藏在屋里,半步门槛不迈,薛府里除了薛二,再无人见过她真颜、知道她真名。便是薛二的两个长随金大与银二,也只敢在暗里嘀咕几回,明里却也不敢随意给出结论。 薛二拥美在怀,日日行尽那风/流韵事,佟姐儿一副娇软玲珑的身子,从那头发丝儿到那脚趾头,没有哪一处不被他沾染。 这嘴上与手上是尝足了滋味儿,可那真正饥/渴的厉害之处,却是每回情动之时被他生生制止住,这上头,薛二可谓郁闷至极。 按理说他本就是个急色的,从来就是想要就要,这佟姐儿在他眼里,除了身份上特别一点,人长得绝色貌美对他口味一点,旁的与其他女子相比,再无有异。 可偏偏每回都不忍心过早要她,这上头他也道不清滋味儿,只每回见她前一秒还惊惧惶恐,后一刻就温顺地睡在他怀里,他就有些不舍与不忍。 那香香软软的小手不安地揪住他的衣襟,只要他稍一动作,倦的将要闭合上的美眸,立马又给惊得睁大,径自强撑着精神再不敢睡,回回都是捱到了他睡去才真正放下心来。 这样熬个几夜,再强健的身子也要熬垮,更何况本就是这么个娇弱弱的怜儿? 原本素白的小脸一日日的没了血色,偏还又爱着那淡色的衣物,往那小身子上一裹,整个人越加的弱不胜衣,活似来一阵清风,人便就要倒地。 薛二爷是见她一回,皱一回眉头,暗道这美人虽美,可自古红颜薄命,真正寿终正寝的美人能有几个? 薛二爷这般一想,心底还生出几丝不忍心来。 抱着佟姐儿在怀里,便与她保证道:“你这小东西,别看人还小,心思却不浅,爷便是再不好,也从来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你要再不老老实实吃饭睡觉,回头要是一病不起了,怪得着谁?” 薛二爷说着这话,还擒住她的下巴,佟姐儿蹙着眉,想挣又挣不开,“二爷这不就是强人所难?” “哟?”薛二爷拍拍她的小脸,很有些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感觉,“小东西现如今是改了策略?不哭不闹的,反倒牙尖嘴利起来,倒是新鲜。” 佟姐儿气地直咬唇,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薛二爷笑笑,手指抚上她娇嫩的唇瓣,佟姐儿睁大美眸,他一根手指便趁机钻了进去,在里面搅来搅去,反复折腾那条香软的小舌,眼睛里晦暗不明。 佟姐儿几次被他戳中喉咙,一瞬难受的犯呕,双眸通红,薛二爷连忙不舍的抽出来,改用嘴唇堵住。 …… 喂饱了佟姐儿吃完午饭,薛二爷才姗姗起身,“爷走了,天黑之前必能回来,乖乖等爷。” 佟姐儿一声不吭,径自坐在罗汉床上绣帕子,像是半点也未听着。 薛二爷扬一扬眉,迈步走近了她,“你个小东西当真好硬的心,爷待你这样宠爱,你就没半点感动?” “放开我。”佟姐儿低声抗议,想要抽出被他握痛的手,薛二爷哪里能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揽入怀里,亲吻她的脸颊,“谁叫你是个女子,出不得大门,若不然,爷还可带你出去一同潇洒……” “哪个要同你去……”佟姐儿使劲要推开他,连带着还不轻不重打了他几个耳光,虽是无意,薛二爷却也沉了脸。 一把攥住她两只无力的小手,冷着声音道:“不知所谓的小蹄子,惹怒了爷你有什么好处!” 佟姐儿吓得小脸一瞬雪白,缩着身子,不敢抬头看他。 薛二爷冷哼一声,这回是铁了心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一把拎住她的衣领,一路拖到椅上按住,又命下人送来绳索,只到门边取绳索的功夫,回头就见椅上没了人,薛二爷嗤笑一声,循着卧榻走去。 佟姐儿隐约猜出了他要做什么,早自他离开那会儿就手脚发软,跌跌撞撞地爬到了榻上,钻进被窝里瑟瑟发抖。 薛二爷望着榻上隆起的小山丘,嘴角蕴着狞笑,“倒是聪明,只这回爷是铁了心肠,非要你尝点厉害才可。省得你只当爷是个软性的,惯得你恃宠而骄,没了规矩起来。来,过来。” “不……”佟姐儿藏在被窝里,听了他这一席言,整个身子微微僵住,恐惧一阵阵袭来,“我不是有意的……” 佟姐儿声音轻轻细细的,仔细听还能听出颤音,贝齿磕碰个不停,她紧咬著唇瓣,美眸里泛起了泪花。 “啊!”佟姐儿小脸上血色尽失,薛二爷这回当真没了怜香惜玉之情,拎小鸡一般将她一把自被窝里拎出来,重新摁在椅上,极有耐心的将她一圈圈绑起来,末了还用一条绢帕堵住了她的小口。 “唔唔唔——” 佟姐儿浑身疼痛,难受不已,两只纤细的手臂被他反绑在椅背,整个身子自胸口到脚踝都被他紧紧捆住,周身动弹不得,想叫也叫不出来,唯有害怕地流着眼泪。 “啧啧啧……”薛二爷摸着下巴,反复将她打量几回,心情似是十分畅快,“老实给爷待着,这回只是绑上一绑,让你吃点小苦,若是下一回,只怕就没这般简单咯……” 薛二爷大摇大摆的出了屋,对着门外两个侍女下达命令,“给爷老实看着她,不许任何人进出,连只苍蝇也不可。” 第12节 两个侍女齐声应诺,薛二爷方又冷冷说道:“姑娘胃口小,晚饭就不必送了。” “是。”两个侍女毕恭毕敬。 薛二爷一走,一个侍女就忍不住道:“这是怎地了?只怕咱们院里又得翻天了……” 这幸灾乐祸的口吻,另一个侍女一眼瞪过去,“主子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少议论,多说多错!” “好好好!”翻了个白眼。 …… 薛二爷这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虽在府里藏了个绝色,出府次数大不如前,可日日对着个能看不能吃的,心里也窝着火。更何况这美人半点不识趣儿,来了这近半月,竟还存着异心,实在叫他气愤不过。 他今日心里窝火,便多喝了几杯,几个平日一同鬼混的世家公子,知道他府里养了一个美人,只都从未见过,并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得薛二这样的疼宠。此刻趁着他醉意已起,一个个便凑过来同他拉扯。 “二爷可有好些时日未出来了,难不成真个叫府里的娇娃给绊住了腰带?”他这话一问完,屋子里众人都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嘭!”薛二爷怒地当即拍案,“胡四你个龟儿子!给爷过来,看爷不撕烂你的嘴!” “诶诶诶!使不得使不得……”众人没想他这样开不得玩笑,连忙敛了笑意,惯会做人的林三公子忙替他倒了杯茶,“二爷消消气,胡四不过随口而说随口而说,当不得真当不得真,您可别真个见了气……” “哼!”薛二爷冷哼一声,甩甩袖子继而又坐下,“别当爷不知你们心里那些小算盘,左右不过阴一面阳一面,待爷哪日……哼!” “哪日怎样?”一个不识相地问道。 连忙有人捂住了他的嘴,那人一下清醒过来,摸着脑袋冲着薛二嘿嘿讪笑两声。 薛二爷不屑地瞥一眼,陡然立起身,对着几人冷声道:“爷先回府了,都给爷老实点。” “是是是!”几个忙不迭地点头,总算送走了这尊瘟神。 “啊呸!不过是赢在了个好家底儿,凭什么将咱们当做狗来使唤!”人走后,胡四兀自不平,“待哪日我妹……” “你妹怎地?你妹那事八字还未一撇,人家薛二是有那嚣张的资本,咱们有个甚?”林三公子冷声打断他,“当今世道哪个不向银钱看齐,他家里有钱,胞姐又是今上身前的红人,不日诞下皇子,这薛家只怕要富贵冲天。” “欸——”胡四仍旧嫉妒难平,猛地一拳捶在桌上,扭曲的面上的五官都移了位置。 “啧!”林三公子再不理会,撺掇众人一起,“来来来,咱们再喝点。” …… 薛二爷坐着马车晃悠悠回到府里时,天色将将暗下来,别说,中午那时间心头含怒,行了那粗鲁之事。这时间他心里还很有些担忧起来,暗骂自个果真不适合做文人君子。 “唉……”他叹了口气。 “爷,怎地了?”老实的银二关心道。 “去去去,没你的事儿。”薛二爷拍拍他的头,指使道,“你娘不是很有几分手艺,叫她今晚制个一席江南平州菜式,送到我房里去。” “是,奴才这就去。” “甚?爷命我制席?”银二娘指着鼻子,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如今是管事婆子,早已几百年没摸勺子了,这时候二爷怎地突然想起吃她炒的菜了? “哎呀娘。”银二急忙解释道,“怕是给姑娘吃的,听说那姑娘便是个南方的,咱们快忙活起来吧,一会儿晚了,那头别又要嚷饿了!” “瞧你这点出息!”银二娘心里老大不愿了,叹一口气才回房换身装束,挽了袖子入了厨房。 …… 薛二爷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道上,先前的一点酒意,被这夜里的寒风几下吹没了踪影。他这会儿脑子清醒的很,立在门前,理了理衣冠,方推门而入。 屋子里漆黑一片,薛二爷刚要着恼地训斥侍女,转瞬又思起这房里无人敢进,佟姐儿又叫他捆住了手脚,自然无法燃烛。 他摸索着点燃了屋里的蜡烛,尚不及抬手遮住这乍然出现的刺眼烛光,眼角余光就瞟见一幕叫人揪心扯肺的画面。 端正立着的椅子不知何时倒地,上面被捆绑的娇人儿早没了走时的活色生香、梨花带雨,这时间瞌紧了美目,瓜子脸儿煞白,倒在一片血泊中活似气息全无。 薛二爷心里一沉,几下将她从绳索里松解出来,微颤着手将她抱在怀里,裙裾里渗出来的鲜血,一时染得心上与手上皆是冰凉。 ☆、第21章 梦如幻 薛二爷活了二十余年,从未遇到过这等事,大夫说是无有大碍,纯属女子每月必来之物,只需避寒保暖即可,他才稍稍松一口气。 一思及那被染得殷红的裙裾,他便有些担忧,招来丫头吩咐道:“通知厨房这几日多做些补血的汤羹送来。” 那丫头刚要转身去通报,却又被他急急叫住,“咳,你们女子每月来了月事,是怎样堵住的?” 那丫头没想他会突然问这个,“轰”地一下粉透了一张小脸,害臊地垂了头,“爷、二爷?” “废话少说,赶紧告知了爷。”薛二爷性子急躁,不耐烦地出声。面上虽看不出异样,耳朵根子却是有些发热。 那丫头深吸两口气,想通了这怕是为着里面那个姑娘问的,碍着素来就畏惧他,回答便有些磕巴,“不、不是堵。” 那丫头面上烧得不行,低了声音告知他,“得用特制的月事带,须、须得干净柔软,既是姑娘用,怕是还得熏香除潮,之后服帖着那处,两、两头连了细绳,扎紧在腰间便可了……” “竟这样麻烦。”薛二爷暗里啧啧两回,一门心思想着马上试一试,“既是如此,你便送了来……” “不、不可。”那丫头面上越发烫起来,“这要各人用各人的,奴婢的脏得很,怕是要污了姑娘冰清玉洁的身子……” 闻言,薛二爷嫌恶地皱一皱眉,甩了袖子道:“那便吩咐了绣娘立马赶制,一刻钟后,爷定要看见成果。” 那丫头得了令,连忙拔腿就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心里还止不住为绣娘们同情一回。这既要剪裁,又要量布的,说不准还得绣上几针,一刻钟的功夫又哪是能赶得及? …… 不论府里绣娘心中再是抱怨,手上却都是麻利的活络起来,将将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果真紧赶慢赶人手缝了一条出来,不说精细与否,总归算过得去了。 那丫头赶忙用干净的锦缎一抱捧来,薛二爷关了房门,将这一抱女子专用的物事一一摊在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了一条起来,细细观摩。 长不及肘,宽不及掌,以细带连之,触及柔软,气味芬芳,色泽清素淡雅。外则镶绣花纹藤蔓,精致雅趣,内则多采用棉、布,以洁白柔软为上选,女子月事期间必不可缺之物,防漏防渗防沾污,乃女子月事带也。 薛二爷将其捏在手中研究一回,复又放眼朝桌面望去,择来选去拿起一条玉白色的,转身就步入了寝屋。 他此刻意兴正浓,挑开床幔正要步入正题,谁想触目一景却叫他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他那价值千金的双绣床褥,早叫那沉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小人儿,给染得绯红一片。 薛二爷也不避讳,竟一把就将她抱起来,扯过锦被覆于其上,方褪去她的衣裙,新又放在榻上。 瞧着那雪腻之处,凌乱地缀染着点点猩红,忽地就有些闪神。乍一看去,仿似那冬日皑皑白雪之日,朵朵娇艳红梅,随风轻舞,肆意零落,怎一个美字了得! 赞赏归赞赏,薛二爷本人还算有些分寸,知道这小人儿受不得凉,将那柔软的细绳在腰间系个活结,替她穿上亵裤,才用烘的暖和的锦被严严实实裹住她。 望着她不安痛苦的睡颜,薛二爷心中到底还是生出几丝歉意。 …… 佟姐儿不安地睁开双眸,不久前那钻心的绞痛尚未尽数散去,她还不及清醒过来,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男声,“可算是醒了,来,赶紧喝了这驱寒补血汤……” “嗬!”佟姐儿吓得就要坐起来,可虚弱的身子刚强撑到一半,便无力地跌回了榻上。“你又要做甚?可是嫌折磨的我还不够……” 佟姐儿对他给自己尝的苦楚记忆犹新,实在对他又怕又恨,听见他的声音周身汗毛都要竖起来,颇有些避而远之的意思。 薛二爷暗自着恼一回,放低了声线道:“乖,趁热喝了,爷便不再罚你。” 佟姐儿根本不信,缩在被窝里不肯出来,薛二爷紧拧着眉头,隔着锦被拍了拍她的小身子,“听话,流了那样多的血,不补补怎么能行。” 佟姐儿藏在被窝里的小脸慢慢红起来,稍稍牵动下/身子,方觉察出底下有异。一时羞愤地就快叫出声来,咬紧了唇瓣,低垂着眼睫,知道那月事带子只怕是眼前这人替她系的。 薛二爷想来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嘴角立时噙上笑意,“羞了?又不是没叫爷瞧过……”略一停顿,面上笑意更浓,“不过倒也算是头一回,头一回瞧见了那处的红梅点点……” “别再说了。”受不了的止住他,佟姐儿羞愤欲死,活了这十余年,从未见过这等不知廉耻的浪/荡人物。她闭一闭眼,才从被窝里钻出脑袋。轻言细吐,“你搁在这里,回头我自己喝便是。” 这是在赶他走了,薛二爷不满地皱一皱眉,可看见她又要缩回去表示抗议,为了这么个小磨人精快些好起来,也只得恼火地出了寝屋。 佟姐儿慢慢坐起来,小口小口地喝完了汤,拥着被子靠在床头刚要舒出一口气时,薛二爷那尊瘟神便又回来了。 她蹙一蹙细眉,立时闭上眼睛,佯装已经睡过去的样子。 …… 第二日,佟姐儿因身子还未恢复元气,仍旧卧病在床。她夜里睡得极不安慰,到了天明时分,困意才顷刻来袭,一觉便睡到了晌午时分。 薛二爷此刻不在屋内,佟姐儿悄悄松了口气,掀开锦被,艰难地落了地,净房里早备好了热水,她洗漱一回,才坐到镜台前梳头。 一头长发通到底,她才回过神来。起身开了衣橱,取出一件青碧色杭绸小袄穿在身上,才朝门边走去。 屋外的侍女显然已等候多时,“姑娘起了,午膳吃甚?” “肉包子。”几乎是脱口而出,佟姐儿惊得一下捂住了嘴,怎地将梦里才吃过的东西随口就说了出来。 想必侍女也觉稀奇,“这,姑娘可还要点些旁的吃食?” 佟姐儿未再开口,过了片刻,耳边传来侍女离去的脚步声,她才折身回到罗汉床坐下。 不消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侍女的声音,“姑娘,吃食准备妥了,您开开门儿。” 佟姐儿打开一角房门,将将够一个食盒进来的大小,她合上门,将食盒拎到桌上,揭开食盖时才发现多出了两样汤品,两样荤腥。 喝下一碗热腾腾的参汤,便觉有些饱意。 佟姐儿看着小蒸层里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想一想还是伸手拿起一个。她也不吃,直接两半掰开,里面除了包子馅儿再无他物,她仍不死心,又执起银筷去戳那色泽诱人,弹软多汁的包子馅儿,依旧不见多余异物。 “啪”地一声,银筷被她扔至桌面,她望一眼蒸层里剩余的几个肉包子,眼眸里失望至极。突地又觉可笑,暗道自己果真太过天真,竟是信了一个梦…… 失了胃口,她便不再进食,坐回罗汉床上,整个人木木地绣着手帕。 “嘶~”佟姐儿吃痛地蹙眉,望着血珠子又要发怔,素手却被一张大掌包住,“想甚?伤了自己都不知……爷看着心疼。” 佟姐儿偏开头,薛二爷复又扳正她的小脸,“怎地?竟这般嫌恶爷?” 话里已有不悦,佟姐儿不由打了个小抖,紧抿着粉白的唇瓣,微垂了眼睫,不答话。 “还生爷的气?”薛二爷擒住她的下巴,微微往上抬,盯着她的眼睛道,“嗯?” 佟姐儿吃痛地蹙着眉,仍旧不想看他。 薛二爷松开手,这回并未见气,他是听了丫头通报,这小人儿午膳只点了道肉包子进来,担心她未好生用膳,无故又牵连了身子,方推开去游湖的乐子,特意过来看她。 “你便是还生爷的气,也不好与自个的身子过不去不是?”薛二爷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一只小手放在自己腿上,佟姐儿抽几下没能抽出来,最后反倒被他一下圈进怀里,薛二爷牢牢桎梏住她意图挣扎的手脚,却是没了先前的好脾气,“你若再不老实,爷现在就将你办了!” 佟姐儿吓得小身子一颤,面色发白,“我、我身子不干净,不能……” 佟姐儿话一说完,整张小脸就红透了,无地自容地将脸藏进他宽厚的怀里。 “那干净了可能?”薛二爷嘴角含笑,两臂一紧将她那如柳条一般的柔软腰肢箍的更紧了,“爷只当光爷一人在想,不想你早有此意,如此甚好,只待你干净那日了……” “不……”佟姐儿拿手顶开他渐渐压近的胸膛,懊恼地就快哭出来,红着眼眶盯住他,“我没这个意思,不能。” 薛二爷烦躁地咽咽口水,粗哑着声音道:“别动!再动爷可就真办了你!” 佟姐儿僵着身子再不敢动一下,眼见薛二爷抱着她来到桌前,一口气灌下了一壶茶,才浇熄那嗓门儿冒烟的痛苦滋味。拿起一个包子捏一捏,送到嘴边才咬下一口,就见他愁眉瞪眼,“来人,给爷去把做包子的换了!” 第13节 门外立时传来侍女恭敬的领命声。 听见脚步声走远了,佟姐儿这才绞着裙子抬头怯怯看他一眼,薛二爷见她看过来,亦是一眼瞪过去,“你个叫爷不省心的小东西,这东西顶多早膳时吃才算妥当,大正午的不好好用午膳,尽点一些吃了不长肉的东西进来,何时才能有脑子一点!” 薛二爷说着,弓起手指就是一个爆栗弹过来,佟姐儿疼的一下红了眼睛,捂住额头想哭又哭不出来。 薛二爷这回没了耐心哄她,把她整个小身子朝着一旁的圆凳一放,自个就站起了身,“乖乖在房里待着,爷出去一回。” 佟姐儿巴不得他走,最好再也不要回来,待薛二爷出了屋,“吱呀”一声门房又被合上,她才一下落了眼泪。 ☆、第22章 出虎穴 这日,薛老爷前脚刚走外地回来,屁股将将坐热一会子,就收到一封宫里来的急件。 薛老爷平素虽然大大咧咧惯了,可到了正事面前,多少还存了几分分寸。此刻便是腰间紧缠的杨氏再是千娇百媚、活色生香,也叫他毫不留情地挥手推开,随手拿起件外袍,便大步走向设在正房里的小书房。 杨氏热脸贴了冷屁股,自然心有不忿。且她并非是那等无脑之人,亦是想知道宫中究竟传来了甚个消息。 这样想着,便也随手寻了衣物裹住身子,耐着寒气尾随他走了一截路,哪知还未赶上薛老爷,半道上就听见“嘭”的一声,房门被人自里面插上,站在门前熬了半响,最终还是受不住冷,提前回了房。 “老爷可出来了?”杨氏回屋便更衣梳理了一番,此刻正坐在美人靠上,满心疑惑的猜忌着书房内的父子两人,究竟在密谈些什么?她想一想,又道,“一刻钟后,老爷若是还未出来,你便派人送壶热茶进去。” “是。”丫头应一声,人便出了屋,再去打探消息。 须臾,那丫头便急匆匆奔进来,“太太出大事了!” “呸!”杨氏边上的大丫头,二话不说上前就甩她一耳光,“太太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做甚出了大事!” 那丫头捂住了脸,挨了这一耳光自觉委屈,暗暗将这一笔记下,才“扑通”一声跪地给杨氏磕头,“太太饶命,奴婢一时心急,犯了口忌。” “起来吧。”杨氏责备地瞥一眼身边的大丫头,对着那丫头头疼道,“说吧,出了何事?” “奴婢远远听到里头‘啪嚓’一声,像是有人砸了一只杯盏,随即就是老爷的怒吼声,二爷也不甘示弱地回过去,远远听着便是闹得不可开交。奴婢掩藏在墙角,正暗自心惊胆战时,那房门便被里头之人使了蛮力打开,随即就是二爷满身怒气地走出来。奴婢骇得不敢再瞧,只待他走远了,往东厢房方向拐去时,借着梁上的灯笼,远远瞧见他半张脸红了一块,想是叫老爷给打的……” 丫头话音落地,屋子里众人都静了片刻,暗道这究竟是出了何事,素来便疼宠二爷的老爷竟动手打起人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要依往日,杨氏指不定心里还要暗自发乐,可这会子前有宫中传来急件一事在前,再一思后续所生之事,她除了满心疑问难安之外,实在没了嘲笑薛二的心。 “再去给我盯着,老爷那里也给我盯准了。” “是。” …… 薛二爷怒气冲冲回到院里,丫头弯下去行礼的膝还未直起来,耳边便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他一脚踹开,动静之大,骇得满院子下人都变了脸色,个个“扑通”跪倒在地,就怕立在那里太过显眼,无故又惹了二爷的忌。 佟姐儿自然也被这一声巨响吓醒,她蹭的一下坐起来,紧张地攥紧了锦被,缩在床头雪白着小脸,看着烛火打在床幔上的影子,摇曳不停,正慢慢朝着她逼近。 “嗬!”床幔被来人一把掀开,薛二爷就那般面色铁青地立在床前,血红的眸子紧紧盯住她。 佟姐儿已经被吓得快要昏厥,薛二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她从未见过,不知自个又是哪处惹怒了他。还不待如何去细想,纤细的手腕便被他一把攥住,钻心的痛楚一下袭遍了全身,佟姐儿已经不是手腕在疼,而是心口仿佛被人一下一下反复揪扯的疼痛。 佟姐儿一副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彻底震醒了怒火中烧的薛二。他连忙将她放平在榻上,微抖着手摸出了藏在枕下小玉瓶,倒出了两颗丹丸送进她嘴里。 佟姐儿紧闭着双眸,额头与玉颈俱是一副汗津津的模样,整个人活像是刚走死里逃生一般,身子虚脱乏力的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薛二爷追悔莫及,彻底被她吓到了,红着眼睛一直拍着她的小脸,“醒醒,快别睡,爷错了!” 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佟姐儿明显被他吼得颤了一颤,眼珠子动了一下才睁开了眼睛。见她无有大碍,薛二爷悬起来的心,才总算落了地。 “好好养精神,明日你便回纪府去罢。”薛二爷说完这句,转身便走了。 佟姐儿久未反应过来,只当自个是听错了,可待到了第二日,日暮西垂时分,一日未见的薛二却是露了面。相比昨日的怒火滔天,今日却显得格外沉静,佟姐儿在屋里不安了一整日,她如今的处境犹如井底之蛙,外头便是生了大事,也无人会告知于她。 “你先回到纪府暂避风头,好好养养这副小身板,不日爷就去接你。”薛二爷打开她镜台上的首饰匣子,将里面的簪钗佩环尽数倒进包袱内,捆扎实了才塞进她怀里,又自袖口摸出两张银票放进她手心,“使尽了爷再送去,去了纪府,只有一样你须牢记。” 佟姐儿怔怔地看着他,薛二爷方叹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好好为爷守着身子,切不可叫纪二脏了它,可记下了?” 佟姐儿原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整个人愣愣的,似个木偶一般。哪知听了他这一言,羞愤地整张小脸都红起来,“无耻,明明是我自己的……” 薛二恼地一下压了上去,佟姐儿抵抗不了,只得暂时点头应下。 趁着夜色浓重,易行那秘辛之事,佟姐儿被薛二抱上马车,见到的不是旁人,正是她那纪家的大表哥纪均。 薛二爷也觉意外,没想纪大会亲自前来接人,不由冷笑一声,“纪均你有种,人前一副君子之态,背后却行尽那可耻卑劣之事。我今虽漏算一遭,被迫将她暂且送回纪府,可我薛二认定的人,哪个也别想觊觎,不久定要她‘完璧归赵’!” 这语气口吻好似与他有着夺妻之恨,马车内的纪大爷亦是面沉如水,素闻这薛二蛮横无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未免耽搁久了徒生事端,他便不去接他的无理之话,吩咐随从尽快赶路。 薛二爷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前,恨地一拳捶在柱上。 …… 马车行在平坦的道上,车厢内微微晃动,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佟姐儿才出声,“大表哥……” 纪大爷隐忍许久,最终只是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无事了,都过去了。” 佟姐儿一下噎了泪,“不、这事儿没完……”如何能算过去,佟姐儿委屈地难以复加,整个车厢内都是她抑制的哭音。 纪大爷叹一口气,“你放心,表哥说到做到,不日你就启程前往异地,他便是想寻,也再寻不着你。” 佟姐儿一下止住了哭,只断断续续还在抽噎,“去异地?去哪儿?” “表哥自会为你安排妥当。”纪大爷再不开口,薛二恨他入骨,他又何尝不想将他千刀万剐。同时,他还恨自家那不争气的弟弟与心思狠辣的母亲,竟能狠下心肠将佟姐儿送入虎穴,实在枉为人母! 如今纪府里知道佟姐儿遭此一难的人少而又少,除了谋划整件丑事的周氏与周氏的奶嬷嬷之外,便是只得纪大一人,便是纪大老爷也仍被瞒在鼓里。 府中下人只听闻这佟姑娘病重,终日卧榻养病,不宜见风受寒,更兼周氏发了话:务必不能扰了佟姑娘养病,任何人不可前去探望。更甚怕有人硬闯,索性将院门上了把大锁,自锁上那日起,就再无人见它打开过。 佟姐儿恍恍惚惚回到昔日住的闺房,回来的路上纪大爷便嘱咐了她几日后见了人该如何圆谎,佟姐儿一一点了头,最后纪大爷又温言安抚她早些歇息。眼看着就要走时,佟姐儿却一下扯住他的袖口,“表哥,我的奶母和丫头呢?” “别担心,她们全……”话不及道完,久未见主的三个仆人就一下冲了进来,纪大爷后退两步,特为主仆四人腾出位置,看着几人抱头痛哭,他不觉心有触动,更恨那害了佟姐儿之人。 …… 纪大爷走后,佟姐儿四人终于缓和过来,平安红着眼睛合上了房门,主仆四人才又挨在一处。 “姑娘受罪了……”罗妈妈握住佟姐儿的手,嘴里就似含了黄莲般苦涩,“如今看这一家人,除了大爷,再无人是真心待姑娘你了。” 罗妈妈瞧着一下老了十岁,佟姐儿不觉心头微涩,方听了罗妈妈又道:“周氏好毒的心,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这纪府怕是不宜久留了……” 如意也跟着点头,“姑娘,咱们离开纪府罢。” “我的好姑娘,咱们离了此地,方能重新来过。”罗妈妈苦口婆心道,“这二爷只怕就快成亲,到时姑娘的处境该是要有多么尴尬!” 佟姐儿一下凉透了心。 过了好半晌,方道:“方才表哥在路上也提了这事,可咱们能去哪里。”佟姐儿垂下眼睫,音色呐呐,“这世道本就女子势弱,咱们无房无地,到哪去安居。” “这不打紧,咱们可托了大爷前去置办。”罗妈妈将卷在簪筒内的银票取出来,票额大的令众人大吃一惊。知道几人心下有疑,她便又道,“还是老爷想的长远,当日老爷尚未去时,便予了老奴这笔财产,说是叫老奴妥善保管,待姑娘哪日急需钱财时,才可拿出来以供急需。” “这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罗妈妈面色凝重,“莫要徒惹是非。” 几人郑重点了头。 ☆、第23章 咯血症 佟姐儿这厢不声不响地回了纪府,要说当家主母周氏不知情,那便是假话。纪大爷本也未想过能瞒住了她,这不,前脚刚走碧霄馆出来,半道上就遇着了上房来的丫头。 “大爷且留步。”丫头屈膝做了个福,“太太请您去一趟。” 纪大爷立在原地静了片刻,方颔首跟她去了。 “你如今好大的能耐!”不及纪大爷近身行礼问安,端坐于堂前的周氏便忍无可忍地一声喝去。素日来维持的端庄仪态,霎时间一并瓦解,“她是有多大的能耐,竟能将你们兄弟二人的心一并勾上,祸害一个便还罢了,如今你这番作为,又该如何解释!” 周氏这番话说地咬牙切齿,似是对佟姐儿有着深仇大恨,纪大爷见了,不免暗暗心惊。 “娘,佟姐儿一事你我心知肚明。”纪大爷话音一顿,抬头对上周氏那微变的脸色,淡淡道,“儿既将她接回来,必然已有对策。不日便会将她送往异地,在府中逗留也不过短短几日时间,还望娘到时多尽长辈之德,莫要一错再错。” 纪大爷这番话可谓暗藏玄机,周氏哪能听不出其中之意,只她从未觉得自己有错,千不该万不该都是佟宛玉那个小贱人自个惹下的祸端,如何能算到了她的头上! 她在薛家待了近半月才脱身,薛二那等好/色之徒又怎会以礼相待,想必是早叫他破了身子,如今又猛然被接回府,难道真要她的江儿娶个残花败柳为妻!周氏只消这般一想,一双眼睛就好似要怒地喷出火来,这让时刻注意着她的纪大爷,心下更生怨愤。 “甚?”周氏一下回过神来,稍敛了怒色,微讶道,“送往异地?是何处?” “此事还容儿再作考虑,权衡之后再作答复。”纪大爷显然对她含怨在心,并不想告知于她。 周氏脸色一瞬间难看至极,眼睁睁看着长子行礼告退。 “这个逆子!竟叫那狐媚子勾住了魂,枉我这些年来予他的期望!”周氏气地拂袖扫落一只杯盏。 “啪嚓”一声碎在了曹嬷嬷心坎上,“我的太太,可别再恼怒了,大爷方才可不就说了,没个几日就要送走的,到时天高地远,咱就再不必为个小贱人操心了。” “真恨不得立刻就将她送走!”周氏咬牙切齿,“只要她一日在府,我便一日不得安宁。” 周氏自然难以安宁,原因无他,无非就是担心纪大老爷一味愚孝,真个将江儿与那小贱人配做了一对。不出薛二一事方好,她且忍着,可如今要个破鞋做她的儿媳妇,那是如何也不能! 她如今旁的不忧,就怕这佟姐儿久不离府,纪大老爷一发话给两人真个定下了婚期,到时她又不好泄露了佟姐儿身上出的一桩丑事,怕就怕到时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害了江儿一辈子! 周氏是打心眼儿里将佟姐儿当做了她命中的克星,但凡一涉及佟姐儿的事,周氏只消听上一回,过个不久定要头疼不适。大夫诊过几回皆道她月子里受了风,可她却死不认此理,偏就觉得是佟姐儿命里克她。 可论周氏暗里再是如何,人前却仍是一副慈母姿态。 翌日,晨。 佟姐儿这回既吃了周氏赏的闷亏,心里便也看透了其人,若说往日于她还有些孺慕之情,到了如今也该消失殆尽。 堂前,周氏满面和蔼地拉住她的手,于她引见,“这是曾家姨母,这是芳姐儿,比你大上一年。” 佟姐儿抿一抿唇,同两人见了礼,落了座还不忘打量一回那个所谓的芳姐儿。这芳姐儿生的不如她娘秀气,倒是有些大方端丽的模样,宽额大眼,肤色白中蕴红,身段高挑饱满,与屋里一众姑娘相比,很有番特别风味儿。 佟姐儿暗暗打量一回,方收回视线。殊不知,那芳姐儿也将她打量了几回,她那双眼睛不似佟姐儿悄悄地去瞄,反倒大大刺刺地将她从头扫到脚,佟姐儿被她看的微有不适,慢慢侧过了身子。 “姐妹两个想是头一回见面,正各自生奇呢。”周氏将两人动作看在眼里,笑道,“也罢也罢,姑娘家家的便都出去,留下你们曾姨母在这便可。” 待几个姑娘都出了屋,曾姨母方搭上姐姐的手笑起来,“姐姐藏得好深,江儿这媳妇貌相极美,倒是世间难能一见的绝色。” “你这张嘴啊。”周氏没好气地推开她,头一回同她正面提道,“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的心意你还不知,何苦再三前来套我的话?美貌是美貌,可碍不住身子自小落下了病根,却是个无福之相。” 曾姨母觑她一眼,见她面色不似作假,方彻底放宽了心,一时喜上眉梢,“我们芳姐儿虽是模样糙了点,可身子骨却是极好的,姐姐瞧一瞧,可是个有福之相?” “芳姐儿极好。”周氏啜一口茶,才又道,“是个有福之相。” 曾姨母一时乐开了花,活似已经看见了日后的富贵日子。 这厢几个姑娘出了堂屋,相拥着入了花厅,几人多日未见佟姐儿,难免要表达番姐妹相亲之谊。 第14节 “你这般长时间未出院门,整日一个人的,可觉寂寞?”惠姐儿一路挽着她来到二楼坐下,想是怕这晨风吹坏了她,便又使了丫头前去合上窗子。 这花厅,实际该唤作花楼才对,分一二两层楼。一楼有顶无壁,实为厅,二楼却是设成了楼阁,平日观景小憩倒是皆可。每年入了春,此地便为府中姑娘常聚之地。 “劳大姐姐挂心,一人虽寂寞,可碍不住身子不允许,否则定也同新来的芳姐姐一般,日日与姐妹们嬉闹在一处才是。”想是昨夜里受了寒,说上两句便有些犯咳。 “诶,佟妹妹。”惠姐儿担忧地皱起眉来,一面轻抚她的背脊,一面命丫头上了热茶,“快喝一口罢,你这身子真是叫人瞧了就心疼,怎地就不见好起来……” “谢姐姐关心。”佟姐儿放下绢帕,两手去接茶,举到唇边正要抿一口,便听了一旁吃个不停的菱姐儿突地咋呼一声,指着飘落在地上的绢帕就惊叫,“呀!佟姐儿咯血了!” 说着就是跳离了几步远,活像佟姐儿得了传染之症,唯恐避之不及。 这一道惊雷炸开来,除了佟姐儿的两个贴身丫头,便只得惠姐儿一人不曾避开,“好妹妹,你竟病的这样重……”惠姐儿忍不住红了眼圈,眼前这个表妹虽是平素少言安静,可心地却是实打实的好,难以想象竟这样红颜薄命。 “大夫怎样说的?”惠姐儿擦了擦泪,殷切地看着她。 “说是尚无大碍,只不过……”佟姐儿攥紧了绢帕,蹙眉不语。 “只不过什么?”惠姐儿急切问道。 “大夫说,我这身子一是自小体质羸弱,二是水土不服,应回到生养之地静养身子,然则,后果严重。”佟姐儿低下头,举帕摁了摁眼角。 “那便回了你的生养之地,咱们尽都理解。”今日久未与佟姐儿开口的珍姐儿,这时候总算是搭了腔,“千好万好不如身骨好,你这一遭回了生养之地,没准儿就药到病除了呢?若一味在此强撑,真个一命呜呼了可怎办?” “珍姐儿!”惠姐儿忍不住呵斥一声,“佟妹妹本就体弱,你还说出这样伤及姐妹之情的话,可是不想要她好了?” “我怎地不想她好了。”珍姐儿半点不憷,反倒走近几步同她理论,“你叫众人评评理,这明明就是大夫的忠言劝告之语,我不过盼着佟妹妹早日回去,待养好身子那日再赶早回来,哪时说了不盼她好的?” “你那语气不对。”惠姐儿淡淡陈述,末了还不忘狠狠瞪了珍姐儿一眼。珍姐儿气不过她胳膊肘往外拐,还待再说,佟姐儿便轻声打断了叫嚣的二人。 “两位姐姐莫再争执,姐姐们的好意,妹妹心中感念。”佟姐儿绞着帕子,继续道,“二姐姐一番好意,妹妹心领了,大夫忠言,不敢不遵。启程之日也迫在眉睫,只还要容妹妹同舅舅、舅母好生道一番别才是。” 珍姐儿听了她这一言,竟是前所未有的顺耳,难得也同她道了两句好话,“佟妹妹定能早日康复,我便在府里等你了。” 佟姐儿淡淡应一声,并不如何相信,转而又与惠姐儿说了几句,姐妹几个方才散去。 不出意外,没过半日,佟姐儿病重咯血须得前往故乡静养一事,就在府中沸扬起来。 平安呼哧呼哧地奔进屋,还未张口就叫罗妈妈一下堵住了嘴,将她拖到了外间方皱眉皱眼起来,“你个小蹄子何时才能稳妥一点,姑娘正歇着,你这样咋咋呼呼,回头又该闹醒了她。” 平安羞愧地垂了头,小声问:“姑娘喝了药不曾?”又道,“也是太过心急,怎地不歇养个两日再见人,这下好了,只怕又着了凉。” “你呀,姑娘行事也由得你来置喙?”罗妈妈恼地戳几下她的眉心,“快说,都打听着甚么回来?” “妈妈疼!”平安痛地直求饶,罗妈妈松了手,才听了她又道,“姑娘当真料事如神,不止太太知道了,说是老爷也遣人来问过,一听姑娘歇了,便发话叫姑娘好些了便去见他一回。” “好好好!”罗妈妈连念三声好,“只盼万事顺当。” “如意!”罗妈妈突地忆起什么,连忙进了寝屋去寻如意。如意正在床前为佟姐儿掖被角,听了罗妈妈叫唤,赶忙放下帘子出来,压低了声儿问,“妈妈,唤我何事?” “差点忘了件大事。”罗妈妈一拍脑门儿,拉着她就问,“姑娘的手帕可处理了?” 原是这事儿,还当又出了何事,如意微松一口气,“回来便烧了,姑娘吩咐的。” “哎呀。”罗妈妈为自个大意叹一口气,末了又笑一声,“咱们姑娘越发谨慎了。” 两个丫头也跟着点头,暗道那上头可不是什么人血,而是姑娘用胭脂抹上去的,乍一看很像人呕的血,可细看之下,便不难发现端倪。若是不赶早毁尸灭迹,回头叫人发现了,只怕又要徒生祸端。 ☆、第24章 云泥别 佟姐儿离府一事,除了少数几个担忧不舍之外,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乐见其成,这多数人里便少不了初来纪府扎脚的曾家姨母了。 曾姨母同姐姐嫌嗑几句,见周氏露出了倦态,她便也识趣儿告退了。周氏多少念在了两人儿时的姐妹之情,予曾家母女的院子,不说格局大小,总归算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各项家什陈设倒也算上得了台面。 曾姨母昔日在娘家虽是庶出,待遇上自然比不得周氏这个嫡出小姐,只要不去同周氏作比较,她这个庶小姐的日子过得也算滋润甘甜,走哪亦是有着成群的佣婢护着,端茶送水,穿衣洗漱,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对象。 可怨不得她嫁了个酸儒之后,这昔日的富贵日子,便也一去不复返了。要说曾姨母这人,尚未入纪府之前还只存着投亲的心思,可待她在这久违的锦绣堆里享乐了几日,这心思便也渐渐开始了不纯。 周氏素来精打细算惯了,仆婢用的不如别家的多,除了平日伺候衣食起居的几个必要丫头仆妇之外,旁的修花锄草、浣衣扫地的丫头都是能少便少,绝不徒养一个白吃饭的丫头。 因此,即便是妹子来了,也是照着各院的份例来安排。垂棠院里除了两个守门的婆子,便是曾家母女各人身前两个近身伺候的丫头,院里再有两个便是一个洒扫,一个浣衣,统共也就只得八个仆婢。 这要搁在旁的勋贵人家,只怕怎么也不合规矩,可纪府却是向来节俭惯了。 曾姨母扭着腰臀喜滋滋地回了自家住的小院,一只脚才刚跨进门槛儿,嗓门儿便扯起来,“芳妞儿!”掀了帘未见着人影儿,曾姨母不由皱一皱眉,“这丫头人是去哪儿了?竟还未回来?” “曾太太,芳姑娘在书房看书呢。”芳姐儿跟前的丫头出来行了一礼,将曾姨母引进了挨着正屋设的一间略显简陋的小书房。 曾姨母远远就见女儿坐在案前眉头深凝,急地满头冒汗的模样,不免感到担忧不解,“怎地了这是?” 曾姨母替她擦了额上的汗,才去看那不堪入眼的几行字,“这,好端端的怎么练起字来?” 芳姐儿丧气地搁下笔,“往日在乡下尚未觉得,今入了这繁华锦绣之地,又与姐妹们相处这些时日,方觉各人谈吐不俗,女儿本就早已心生羡慕。今又见了这久仰美名的佟姐儿,观她一身谈吐气度与我竟是云泥之别,更让女儿暗生惭愧。” 芳姐儿越说越垂了头,她从未这般不堪过,与府中众姐妹一比,自己彻头彻尾是个乡下丫头,更兼不要妄想去与那雪花儿似的佟姐儿相比了。 曾姨母还当是何大事,待她听完芳姐儿这一番话,却是忍不住啐她一口,“你当你是那话本子里的千金小姐呢,整日里诗情画意,赏花作词弹曲儿的,这女大当嫁你可知道,日后嫁了人,生儿子掌管中馈才算头等大事,除开了这两项,旁的都是虚的。” 曾姨母停下来,见芳姐儿仍一副憧憬的模样,不免起了怒意,“你要认字娘不拦你,改明儿便央了你姨母请个女先生进来教你,可娘有一事须得先嘱咐了你,这佟姐儿可不能做你效仿的对象,你姨母可是半点也不喜欢她。” 曾姨母这席话一道完,却是勾起了芳姐儿的好奇,“姨母不喜欢她?” “你个傻的!”曾姨母一拍她的脑门儿,颇没好气,“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这佟姐儿原是纪老太太许给你江表哥的,可你姨母并不喜她,现今她要回乡,倒是便宜了咱们。” 芳姐儿并不傻,一瞬便悟了,惊得瞪大眼睛,“娘,你这话的意思是……” “还没转过来?”曾姨母在她一旁坐下,压低了声儿,“你姨母看中了你呢,娘告诉你,你可要长点心了,这府里比家里好过吧?”芳姐儿咬唇点了点头,曾姨母方又道,“那便是了,咱们如今孤儿寡母的,你叔伯家里又没个好心人接济咱们,如今咱们娘俩儿刚住不久,自然待咱们热络。可这时日一长,定要暗里嫌弃咱们呢。” 说道这里,曾姨母不免又叹了一口气,“怪娘的不是,将你托生在这样一个家里。”曾姨母心疼地摸摸芳姐儿的头发,“你爹去的早,咱们如今可是一无所有,幸你姨母肯收留咱们,还有这样一桩好的姻缘等着你。这事若是不赶紧定下来,回头要是出了意外,你说你无兄无弟,哪一家的少年郎会乐意娶你?” “娘,女儿明白了。” “诶,这就对了。”曾姨母总算露出了笑意,指点她,“咱们在纪家也待了这么些时日,久未见你江表哥的面,如今既是下定了决定,可要挑个时间过去看他一回。” 芳姐儿心下颇有些害臊,可面上还是应下来,“姨母不是说了,江表哥前段时间病了一场,如今怕是还在休养中。” “诶,休养中更该去探望才是。”见芳姐儿总算点了头,曾姨母便拉了她去挑选那日该着的衣饰。 …… 芳姐儿思了一晚上,左想右想总不好一人前去,因此翌日一早,她便早早梳了妆邀了珍姐儿一道去。 珍姐儿素来起身的晚,这时间正净面漱牙,便听了丫头的通报。 “我这还未妥当呢。”珍姐儿有些嫌恶,她虽素来嫉妒佟姐儿美貌,不甘愿她做自个的二嫂嫂,可这乡下来的芳姐儿,却也入不了她的眼。“叫她等着。” 珍姐儿撂下话,便照旧慢吞吞地更衣梳头。 “那个,要那个,对!”珍姐儿对着镜子左右照了两下,拨弄两下髻上插戴的昨儿铺上才送来的金海棠珠花步摇,对着丫头道,“可看得?这海棠打的大了点。” 珍姐儿伸手就要给摘下来,红葵连忙开口赞道:“奴婢倒觉得好看的紧,十分衬姑娘娇艳的容貌。” “那便信你一回。”珍姐儿停下动作,闻言笑了起来,“走吧。” 芳姐儿在屋外候了近小半个时辰,珍姐儿才露面,要说心里不气,那便是假的,只她这回有求于她,自是忍着。 “珍姐姐。”芳姐儿唤她一声,实际珍姐儿不过只比她大了几日而已。 “嗯。”珍姐儿态度不冷不热,自然又是十分的高傲,“你来我院里,可是有事儿求我?” 珍姐儿说话实在不给人留情面,芳姐儿面上一瞬尴尬起来,想一想娘的话,才又答非所问地盯住她的头饰道:“姐姐这朵珠花好看的紧,那上头的花儿好似真的一般。” “嘁”珍姐儿不屑地发出一个音,搭了红葵的手就往院门走,“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连个步摇都不识得。” 芳姐儿离得不远,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她停顿两步,深吸了两口气,才又追上前边花枝招展的珍姐儿。 …… 晨省毕,碍着周氏反复施压,珍姐儿不得不陪着芳姐儿一道去了西厢房。 近日来,这纪二爷院里大门儿紧闭,乍然有人前来敲门儿,倒还是不大不小惊了里头伺候的下人。 珍姐儿半天才听见里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守门的还未大敞了门儿,就见二姑娘甩了脸子,“没规矩的狗奴才,不在门后守着,跑哪野去了!” “诶二姑娘恕罪,二姑娘恕罪。”守门的连忙跪地求饶。 “哼!”珍姐儿几人迈步进了院子,直奔正屋去寻纪二,哪知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二爷发话,谁也不见。”门前立着的婢子,冷邦邦说道。 “我是他二妹,还不许见?”珍姐儿上前就要踢开门,却叫两个婢子一下桎梏住,“二姑娘得罪了,咱们爷不欲见客。” “我又不是客,怎地不能见!”眼看着珍姐儿就要发火,带头要来的芳姐儿不觉暗暗生悔,抱住珍姐儿一条手臂跟着劝,“珍姐姐咱们走罢,江表哥想是又歇下了,咱们不妨改日再来。” “不是你撺掇我来的嘛!这时候怎地又改了主意?”珍姐儿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倒让芳姐儿恨不得一下堵住她的口。 芳姐儿拉着她就要往外走,“咱们先回吧,改日再来。” 待两人走远了,房内之人方才出声,“方才是谁?” “回二爷,是二姑娘与芳姑娘。”婢子答。 “所为何事?” “说是来探望爷的。” “好,退下罢。”语声清冷。 “爷?”那婢子有些迟疑,“府中近来在传,佟姑娘没几日就要回平州了……” “砰!” 一道瓷器破碎声划破耳际,以酒度日的纪二爷仰面望梁,久未出声。良久,他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几个字,“……也罢,走了也好。” ☆、第25章 话离别 今个月末,纪老爷自然宿在正房,夫妻二人已然老夫老妻,便是歇在一处也是各盖各的被窝,彼此泾渭分明。男人不比女人家琐碎事多,纪大老爷早早洗漱干净便就钻进了被窝。 周氏还在镜前由着丫头卸妆拆髻,身后忽地便传来一声叹息,她不免回头看了一眼,纪大老爷正翻了个身面朝里壁。她心下明朗,这老爷只怕是闻着了风声,心里正觉对不住他那死去的亲娘妹子呢。 周氏暗自撇撇嘴,这回可怨不着她,是那小贱人自个提出的要走,于她可是毫无半点干系。虽是这般想着,手上却跟着拆起了发髻,没一会儿功夫通好了头发,才挥退丫头下去。 寝屋里光线暗下来,周氏在床榻靠外一边躺下,良久都未听见纪大老爷扯响呼噜,便知他这是心烦地入不了眠。 周氏心下冷笑,嘴上却温言关怀着,“老爷可是忧心佟姐儿一事?依妾看不妨明日将她唤来再劝劝,虽是为着身子好起来,可她自小便在纪家长大,突地这般一离开,倒是很叫人难以割舍。” 周氏说着便似悲痛起来,语声哽咽,纪大老爷默了片刻,方转过身来,徐徐叹出一口气,“这丫头着实命苦哇!” 周氏佯作哽咽一声,“何尝不是老爷说的这般,只盼她这回回乡静养,能真个养好了身子。”纪大老爷再不出声,周氏便也识趣儿地闭口不言,两个可谓耗到了子夜,方才进/入梦中。 第15节 …… 若说这周氏十分看好芳姐儿,那也不定是,这事说来道去还是少不了佟姐儿那个扫把星。将这两个姐儿放在一处供周氏来选,那定然是选中芳姐儿无误,原因无他,便是觉着这芳姐儿模样周正,身段丰腴,很一副多子多孙的福相。 周氏心中何尝不苦,她这宝贝幺儿原该娶个本当户对的名门闺秀才是,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不说娶妻生子,房里连个伺候的都无。 周氏心中早也不忿,打心眼儿里将这种种都算在了佟姐儿头上,她一来怕这佟姐儿真做了她媳妇儿,二来又不敢大张旗鼓地请了媒婆进来吆喝儿子的亲事,就怕到时惹得纪大老爷发怒,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这芳姐儿母女俩尚未进来之前她还没这意思,待相处了一段时日,方才渐渐有了些心思。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回只要芳姐儿肯配合,最后两人若是成了,纪大老爷碍着情面,勉强应下也未可知。 想通了这层,周氏心里便越加不中意佟姐儿了。 佟姐儿自那日请安将离府消息放出之后,这纪大老爷闻着了风声,便时刻记在心上。这不,今日刚过了朝食不久,就有丫头前来请她过去一趟。 佟姐儿嘴上说着离开,可这心里哪是立刻就能安生的,她自八岁便入了纪府,这一离开,便未想过再回来,说到底还是有些不舍难安。 纪大老爷平素便少在女眷跟前露面,这上一回见佟姐儿还是在上元节那日,乍看之下越发觉得佟姐儿清瘦了,下巴尖尖,衬得一双大眼更是醒目。纪大老爷心中又是一叹,“舅舅听闻你要回乡,这消息可准?” “让舅舅挂心了。”佟姐儿细声回道,“大夫是这般说的,外甥女儿也是再三考虑过,方才定了下来。” 纪大老爷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叹一口气,“也罢,你便早去早回,舅舅这便去书信一封,托你祖家照拂一段……” “舅舅。”佟姐儿及时打断了他,踌躇道,“这事大表哥想必已有主意,这般多年数久未联络,只怕会让人觉得唐突。”佟姐儿抿了抿唇,心里却在说,这祖家里的人向来便不同他们相亲,如若不然,她又怎会舍近求远从那平州之地入了这纪府? 佟姐儿走后,纪大老爷方传唤了纪大爷进来。也不知纪大爷与他说了甚,总之纪大老爷是未再擅作安排。 离府的这前几日,碧霄馆内可谓前所未有的热闹。这不刚送走了惠姐儿,佟姐儿的大表嫂杜氏便到了。“好妹妹,可有些时日未见了,听闻你要回乡,我还有些不相信。”杜氏进屋就道明了来意,挨着佟姐儿在临窗的炕上坐下。 佟姐儿给她倒了杯茶,方听了杜氏又道:“我还当能早日喝到妹妹的喜酒,谁成想……”杜氏摇头叹一声,拉住她的手,压了声音,“眼看着你就要及笄,如今你二表哥就快及冠,你走了可何时能回来?现今府中又有个芳姐儿在,你可想得通透了?” 杜氏话一道完,佟姐儿便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暗想这一个该是真为她着想的。“嫂嫂说的,我都明白。” 佟姐儿顿一下,方又道,“嫂嫂既真心为我,我便也同你说个实心话。我这身子不好,二表哥虽是自小便与我定下了姻缘,但说到底只是老太太一人的意思,一没定情之物,二没婚书媒娉,不过是老太太临终前的一句嘱托罢了。表哥他早到了娶妻之年,可就是因着我的缘故,迟迟未能娶妻生子。我的身子想来府中哪个都清楚,如今既有了她人前来替代,我倒也算松了口气,省的日后做个……”似是想到了什么,佟姐儿一下止住了口。 杜氏知道她的善意,这是不忍戳她的心窝子,便拍着她的手笑笑,“好妹妹,你倒比我通透的很,这样也好。” 佟姐儿亦笑一声,“嫂嫂何不寻个大夫看看,调养调养一番身子。” 杜氏实际暗里看过几回身子,她并不愿同她明说,便只点头笑笑。两人又聊了许久的话,杜氏方才回去。杜氏一出屋,佟姐儿就沉了脸色。罗妈妈见了就叹气,“姑娘劳神了这许久,去榻上躺着歇歇罢。” “妈妈!”佟姐儿一下扑进她怀里,捂着心口忍不住落了泪,“妈妈,这里难受,我算是懂了,原来她们一个个都盼着我走呢。”罗妈妈心疼的不行,还不待开口安抚,就见佟姐儿擦了泪站起来,“该的,早该有这一日。”说罢就入了寝屋,留下罗妈妈一人张口无言。 …… 佟姐儿启程这一日,纪府里除了纪二,众人都来与她送别。平安如意各人身上挎着个包袱,里头尽是些贴身贵重物什,两人一左一右护着佟姐儿,罗妈妈亦在边上站着。佟姐儿最后看一眼众人,难免还是红了眼圈,周氏场面上亦作的极好,领头落了眼泪。 “舅舅、舅母保重身子,佟姐儿这便去了。”佟姐儿跪地给两人磕了个头,身旁的奶母与丫头也跟着主子磕了头。 “好孩子。”周氏拉她起来,抹了抹眼角,“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早日归来。”佟姐儿应下来,纪大老爷亦开口道,“早去早归,记得要常写信回来。”佟姐儿一一应下,女眷们一路哭着将她送至垂花门,佟姐儿回头再看一眼望不着底的九曲回廊,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身微晃一下,方才“笃笃笃”的跑起来,平安如意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车窗一侧,罗妈妈却挨着佟姐儿坐在一处,“姑娘今日起的这样早,闭了眼睛眯上一会子罢,这路程可长着呢。”佟姐儿嗯一声,将脑袋搁在了罗妈妈的肩上。 按着纪大爷的计划选在了日头西落之时出发,佟姐儿登车之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平安好奇地掀开一角车帘,却被车外骑在高马之上的纪大爷一眼瞪过去,吓得她手上一颤,赶忙缩了回来。 罗妈妈亦是着恼地瞪她一眼,为佟姐儿戴上帷帽又拢一拢斗篷,才在纪大爷的示意下下了马车。此刻正值深夜,客栈一楼竟是除了店家掌柜与伙计,再无多余的人。 纪大爷走在前头,左右是他的随侍,罗妈妈三个拥着佟姐儿跟在后头,最后面是十余个家丁。这处处在城乡交界之处,进店歇脚的也多为旅途奔波之人,掌柜的打眼儿瞧一眼众人,观衣着不俗,便热情招待。“客官住店呢还是吃饭?” “住店,上房。”纪大爷简言意骇。 “诶,好咧!”掌柜的又瞄一眼站在他两步外的佟姐儿,问道,“这是客官内人吧?恰好只剩下这一间上房了,其余次房倒是还有个几间。” 佟姐儿低着头,暗恼地避开掌柜那道探询的目光,方听了表哥冷淡道:“上房予舍妹来住,其余的人便都住进次房。”掌柜的自恼看走了眼,赔笑两声,方命伙计带了几人入住。 佟姐儿几人进了房,待伙计的送来热水,丫头们服侍她梳理一番,纪大爷方前来敲门。平安跑去打开/房门,“姑娘可歇下了?若是还无,你便问她可要点些宵夜进来。” 平安听了便进去问佟姐儿,不一会儿出来回道:“姑娘说可,大爷看着点就是。”待伙计的送来宵夜离开后,纪大爷方嘱咐道。“我便歇在对门,你们锁好房门,无事莫要随意出屋,有事必来寻我。” 平安点头应下,插上门阀就几步跑了进去,“姑娘,大爷可真关心你。”佟姐儿听了却好似未曾听见,平安吐舌,心知罗妈妈又得训她了。 ☆、第一更 窗外皓月当空,屋内静谧无声。此时丫头们都已歇下,佟姐儿睁着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床顶,心中不禁一片迷茫。 表哥几日前便与她说过,他们此番出门要抵达的异地名为青州,乃江南较之闻名的鱼米之乡,气候温暖,土地肥沃,经济发达,实乃百姓安居乐业的最理想之处。 佟姐儿原先是计划着回老家平州,暗想便是与祖家里不亲近,可碍着身子里流着相同的血液,万一要是遇上了甚麻烦事儿,自己也能有个挡箭牌不是。 可纪大爷却不是这般想法,他于这事儿本就有意要瞒着众人,早让佟姐儿放出要回平州的消息,不过是为了隐藏行迹罢了。 佟姐儿不知表哥为何定在青州,但她却一心觉得表哥定是为了她好才这般。可任她再是如何给自己建造心理防设,心底深处仍是藏着几丝不安。 佟姐儿平素在府里便多梦眠浅,夜里多半睡不安稳,时常有半夜里被噩梦惊醒的事发生。如今在这陌生的客栈之内,自然更加难以睡安稳。 佟姐儿梦里不安稳,噩梦连连,梦里几次发声求救都唤不出口,最终只能喘着粗气,强硬着将自己从梦里清醒过来。她正虚弱地伏在榻上惊魂未定,耳端便清楚地听到对门儿传来的脚步声。 “出了何事?”纪大爷声音略显得急切,佟姐儿原还处在噩梦中,满心骇意,缩手缩脚的躲在被窝里,冒了一身虚汗。她适才动静那般轻,表哥竟还能听见,一时间佟姐儿心里不免既感动又复杂。 纪大爷这一出声惊醒了屋里沉沉睡去的三人,如意连忙爬起来燃了灯,跟着罗妈妈一道为佟姐儿擦了擦身子才又新为她覆上被子,“姑娘安心睡吧,莫怕,咱们都在边上守着呢。”佟姐儿已然缓过来,冲几人轻轻嗯一声,“不知表哥可还在屋外,告诉他一声我无事。” 平安领命去转告了主子的话,回来亦是带回纪大爷的话,“姑娘,大爷让奴婢转告于你,让你别害怕,他就在门外守着。” 平安话一道完,屋里几人都有些吃惊,罗妈妈更甚,一下跑至门边打开了房门,“怎敢劳了大爷前来守门,爷还是回屋歇着吧,姑娘夜里时有惊醒的时候,老奴已经安抚下来,已无大碍了。” “时有?”两人的侧重点显然不在同一个点上,纪大爷微恼,“为何从未听到禀报?” 罗妈妈心思几番转动,最后恭敬答道:“这事儿原就不算顶大的事儿,老奴想着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就未禀报。” 纪大爷眉头微凝,“进去吧。”罗妈妈进了屋一门儿心思还在胡乱想着,直到如意唤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因着佟姐儿身骨弱,考虑到不宜过度路途颠簸,原本几日的行程,硬是被拉到半月方才抵达。 入了青州,众人便不再入客栈歇脚,尚未启程之前,纪大爷便已将一切布置妥当。早在此地置办下一所二进的宅院,麻雀虽小,可五脏俱全。 纪大爷可谓十分了解佟姐儿平日里的兴趣喜好,因此特在二院里寻了块空地,早派人挖土建池,如今入了五月,这一洼小池里已是绿意点点,佟姐儿只瞧了一眼,心里便喜欢的不行。 佟姐儿车马劳顿了这些时日,纪大爷再是顾及了她的身子,可一张小脸还是尖了下来,更兼数日来不曾睡得安稳,瓷白的小脸上难免没了好气色,眼底青痕更是显眼。 “表哥。”佟姐儿由丫头们扶着下了马车,半边身子都依在了如意身上,她抬眸看一眼这座宅院,见入眼之物皆是新样,知道这是表哥怕她忌讳用别人用过之物,特特为她翻新了一遍,又见他随着自己奔波数日,皆是万事依着自己由着自己,俱都为她想得周全。 往日在纪家两人交情不过平平,逢年过节见了面除了相互行礼问好之外,实在难有他话可道。今自个出府一事,劳烦他前来护送不说,还不声不响就替她置办下了一所宅院。佟姐儿心中感念,便请了他一道进屋坐下。 院里除了佟姐儿的丫头与奶母之外,还有四个小丫头,四个嬷嬷,四个仆妇,这皆是纪大爷早已备好的。佟姐儿见了不免有些无奈,这般排场便是她在纪府都不曾有过,如今在这二进的小院里,如何能住得下这许多人? “表哥请喝茶。”兄妹两人在堂中坐下,入眼一切皆是干净整洁,想必就是这几个下人提前仔细打扫过。佟姐儿心下明朗,观纪大爷接过杯盏两口便饮尽了,方站起身又为他添了一盏,“表哥这些时日辛苦了,表妹不知如何报谢,便以酒代茶敬表哥一杯。” 纪大爷冲她笑笑,两人方碰过杯一口饮尽,佟姐儿被他直直的目光瞧得有些羞涩,在一旁坐下来,方又忆起什么,招过如意前来同她耳语几句,如意听了便递上两张银票与她。 佟姐儿平素便不擅说那些个场面上的话,因此接过如意递上的银票,便伸手直接推在了纪大爷跟前,“表哥定要收下,否则表妹心里难安……”佟姐儿说完这话,久未见纪大爷动作,因此面上更是尬尴起来,“表哥……” 这声表哥唤了,纪大爷方拿起银票,这一看还很有些吃惊,心里一时有疑,这佟姐儿是如何会有这般多的银钱。他心里刚想了这么一瞬,片刻之后便明朗起来,这除了是姑父留予她的,便是薛二那处得来的,他的母亲周氏是如何也不会塞银钱给她,父亲也没这个可能。 “表哥,我知你定要觉着我见外了,可我这一路上已经劳烦了你数日,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这宅子的钱还是我自个来出,日后我也住的安稳。”佟姐儿这话道的十分直接,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时候他心里待她好,许她住了,没准儿哪日变了心,一切又该不同了。 这话要换旁人听了,心里定会有些不悦,必会觉着这姑娘太实诚,不知圆滑。可纪大爷听了却是淡笑起来,“这般也好,日后你便是这宅子的主人,住的也必安心。”纪大爷说着就拾起一张银票收入袖中,另一张又原路返回给她推了回去,“一张便够。” 佟姐儿哪知这宅院的行情,表哥既说够了,她便以为够了。将银票拾起来重又还给了如意,观天色已是近了晌午,众人朝食仍在客栈食的,这时候合该进了用午食的时间,佟姐儿瞅一眼屋外立着的一排下人,头一次有了做东的感觉。 如今身处异地,两人又是表兄妹关系,因此便少了那束缚人的男女之防。佟姐儿头一次同纪大爷同桌用食,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拘束。纪大爷心下虽也感觉不同,可面上却是十分坦荡,佟姐儿时不时瞧他两眼,直把纪大爷看的心里怦怦乱跳,面上却仍旧强维持着镇定。 “表哥,你吃。”佟姐儿首次为他布了菜,说到底她也是头一回给男子布菜,上了桌整个人便有些局促起来,吃着吃着竟也忘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为了感谢他便布了一回菜,后面一半时间纪大爷碗里便没空过,少了便有人替他满上。 佟姐儿本来未用食之前早也饿了,这时候自个才吃了几筷子,便光为纪大爷布菜个不停。纪大爷虽是知道她肚里没进多少东西,自己早也吃撑,可他就是不愿叫她停下来,反而还显出胃口大开的模样。 要说佟姐儿先时还觉着有些羞涩,动作有些扭捏不自然,这时候见了他这般坦然随意,便也悄悄放下些礼教的包袱。两人相对而席,佟姐儿时不时便看他一眼,要是吃完了就立马填上,纪大爷袍下的肚腹已经浑圆,佟姐儿却仍不自觉,一心想着要他多吃些。 “咳,兄饱矣。”纪大爷放下筷子,突地来了这样一句颇具调侃味道的话,佟姐儿先是愣了一下,之后才红透了小脸,“表、表哥……” 纪大爷强忍住笑意,好笑地看一眼就快见底儿的骨碟儿,“表妹这东家之谊尽得彻底,尽得好。” 佟姐儿哪听不出来这是在取笑她,面上红的不行,偏头瞪了他一眼,“来、来人,快上茶。” 厅里只得她兄妹二人,身旁无丫头伺候布菜,皆在厅外随时听候吩咐。 如意早指点着小丫头泡了一壶茶搁在一旁,这时候得了吩咐,立刻就送上来。先是奉给了大爷,之后才轮到佟姐儿这处。待两人都接过了茶,如意方隐退在一旁。 宅院虽是只得二进,但也分了前后两院,用罢午食,啜了几口清茶,纪大爷一面想要同她多相处一些时间,一面又怜惜她面容憔悴。因此,便有些言不由衷,“表哥便去前院歇上一歇,晚些时候再来。” 佟姐儿正不知怎么脱身,这样一来倒解了她的愁,两人别过,佟姐儿亦是回房仔细洗漱一番。穿着质地柔软的雪青色寝衣自浴房里出来,经热水泡过一回,苍白的面上倒是显出了两坨晕红,在镜台前坐定,方才由着如意为她绞干长发。 “姑娘,大爷好似待你有些不同呢。”经过这数日奔波,佟姐儿早就觉着周身困乏,方才又泡了热水澡,此刻更觉周身发软的很,精神刚要开始涣散,便听了如意这句有些变味儿的话,佟姐儿不由一下清醒了过来。 如意眨眨眼睛,手上动作不停,久未听着回声,只当姑娘心下早明,不由又出声道:“只是可惜了……” 这句可惜了,佟姐儿自然明白其意,只她从未肖想过大表哥,便是没出薛二一事之前,她也觉着两人之间天差地别,如何都不可能有在一起的一日。 ☆、第二更 晚食两人仍在一块享用,佟姐儿自午间走如意口里听了那话后,便时刻放在心里。这时候用饭都有些心不在焉,再未像中午那般亲切地为纪大爷布菜。 纪大爷何其敏锐的一个人,一下就觉出她待自己的亲属远近,他虽知道自己不该奢求,可与中午的欢喜一对比起来,此刻心里难免泛起丝丝涩意。 佟姐儿放在桌底的手不安地揪紧裙幅,贝齿紧咬着粉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纪大爷见了,心中便叹一口气,到底不忍心看她为难,便收起心中的苦涩,开口道:“后日我便要走,此番将你一人安置在此,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明日便与你引见一人,此人不仅是表哥的故友,更是青州城内所闻名的大夫,倒是还可叫他来瞧一瞧你这身子。” 佟姐儿心里一瞬羞愧无言,自己这番因着丫头的一句话就对他猜度疏离,行径可谓十分的无知失礼。没成想对方一点不满未露不说,反倒还在事事为她操心打点。 “表哥待佟姐儿的好,佟姐儿牢记于心。”佟姐儿张了半天的口也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干巴巴又道一句谢意。 纪大爷未在说话,两人各自默声用完了晚食,饮了几口茶水,纪大爷方站起身来,“今日倒是个圆月之日,佟姐儿可愿陪表哥在院里散散步?” 纪大爷双眼殷切地看着她,这半月来虽是每日都与她相见,可多半时候不是一人在马车内,一人在马车外,便是入了客栈各自进了各自的房。纪大爷只要一想后日便需启程,没多久就要与她分离,心里便十分酸涩。 佟姐儿原先并不想答应,她虽清楚纪大爷的为人,可到底入了夜,这般孤男寡女的多少还是有些不合适。可待她抬头对上那双满是情绪的双眸,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下来。 纪大爷说的不错,今日当真是个月圆之日,时值五月,夜风里少了初春时节的寒意,多了两分两双恣意。院子也就那般大,两人一前一后隔了两步远,沿着墙角走了一圈,一路无语。 佟姐儿实在是头一次同男子散步,这要放在往日只怕她怎么也不会答应,可事到如今,好似任事都成了可商可议之事。走了这一圈多少有些尬尴,佟姐儿顺手在墙角掐了一朵花儿捏在手上,正待借着月光瞧一瞧是个甚么颜色时,前方两步远的纪大爷便回过头来。 佟姐儿一时停下动作,借着月光仰起头,目不转移地看着他。 “阿宛……” 阿宛?佟姐儿有些惊诧,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唤她,平日里唤她为佟姐儿的人为多数,唤宛儿的也只得二表哥一人,起先她还觉着难为情,可被时日一长,最后倒也算接受了。今日大表哥又 突然唤她阿宛,佟姐儿一时不知该作何而想。 “阿宛,过来。”纪大爷仍旧立在原地,招手又唤了一声佟姐儿,佟姐儿挪了挪位置,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心里正胡思乱想,耳朵却敏锐的听见脚步声,原来表哥亲自走了过来。 第16节 “表、表哥。”佟姐儿突地有些慌乱,想也未想就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她此时站在铺了小石的甬道里,脚上一个没稳住,身形一偏,眼见就要跌在地上,预期的疼痛并未尝到,佟姐儿一下睁开眼睛,抱住她腰的不是旁人,正是她那怪了一晚上的大表哥。 “表,表哥……”佟姐儿真的慌了,动动身子想要他松开她,结果对方却是圈的更加紧,“阿宛,让表哥抱抱,就抱抱可好?” 佟姐儿僵着身子,朦胧月色下,纪大爷好似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狠狠心肠将她往怀里揉,活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这时候佟姐儿已经不用去猜度,表哥此番行径便证实了一切。 “表哥快放开我,咱们不能……”佟姐儿始终对他气不起来,软了声音试图劝他。纪大爷难得无赖了一回,抱紧了她就是不撒手。 佟姐儿气的落了泪,她千算万算皆未算到会有这样一日,平素总一副正人君子的大表哥竟也同那两人一样。从来都是只顾着自己,从我想过她愿不愿意,更加不会觉着这是在轻贱于她,玩弄于她。 纪大爷总算寻回了理智,一时间羞愧难当,立时松开了佟姐儿,看着她哭得两眼通红,心里便悔得不行,直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 “表哥一时……”纪大爷语塞,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好说这天时地利的,他一时把持不住,想要同她来点别的,除了想抱抱她,纪大爷可对天发誓,今晚真的再无半点其余遐想。 纪大爷平素与同窗在一处时,最擅推敲理论。今日这时却是张口无言,这里还在绞尽脑汁儿来想怎样同她解释,才能让她放下方才的不快与厌恶。那边适才正哭着的人儿,正一抹眼泪拔腿就跑了,纪大爷望着她远去的身影,面上再也冷静不了。 佟姐儿红着眼睛跑进屋,要说丫头们不知出了何事,那便是傻的。起先开口的便是罗妈妈,她一面拿了那热水烫过的巾帕为她敷了敷眼睛,一面明知故问道:“姑娘这是怎地了?眼睛这样通红。” 罗妈妈只以为自个装得像,不想佟姐儿早就看透,忍不住又落了泪,“妈妈无需再装,就是你想的那般,我实在想不到……”佟姐儿越想越伤心,她这时候不止伤心自个,还伤心纪大爷,瞧着一副坦荡荡的君子模样,谁会想到背地里竟……佟姐儿停住思绪,闭上眼睛整个人还冷静不下来。 “大爷可不像个放荡的,姑娘可是会错了意?”罗妈妈好意提醒一句,谁知刚一开口,就换来佟姐儿的不忿,“妈妈怎地胳膊肘往外拐,千万不能被他那副长相骗了过去,我便是信他表里如一,今才吃了他给的亏。” 罗妈妈听完,止不住的叹气道:“姑娘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依老奴看大爷这是对你中毒太深。往日在纪家,万事有规矩,他便是想乱来也没那个胆儿,如今倒是应了那句‘天时地利’,难免没能忍住罢了。” 罗妈妈一番言语一落地,佟姐儿安静许久,才问:“妈妈何意?为何总向着他?” 被自小当做亲闺女的姑娘质疑,罗妈妈一时没能忍住,微红了眼眶,“姑娘可不能瞎想,老奴不过是想着如今咱们还须借他之力,然则,咱们几个女流之辈如何能安稳的在此地扎脚?” 罗妈妈此言倒也不假,佟姐儿虽是明白她的一番用意,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被伤到,默默扯过锦被,闭了眼。 佟姐儿这里滋味难言,纪大爷可谓恨不得打死自己。他是时隔越久,头脑就越发冷静下来,理智一回笼,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这佟姐儿在他跟前就是一张白纸,上头写了什么一看便知,只怕日后是再不能同她相近。 纪大爷夜半三更仍懊悔的入不了眠,索性一下自榻上爬起来,命小厮送来一壶酒。 他自诩洁身自好,从未有过不良嗜好,一不嫖赌,二不酗酒,行事前皆有原则顾忌。今日可谓犯了大错,一想到日后无法同她与前几日一般亲密无间,纪大爷便心痛不已。辛辣的滋味刺激的他一瞬涨红了整张俊脸,喉咙管火辣辣烧,却仍是固执的一杯一杯的往嘴里灌。 小厮们在屋外急地团团转,没得法子,这主子爷心情不爽,他们这做下人的又不敢强蛮夺了他的酒壶,此刻又被赶出了屋,只得贴在门上干着急。 纪大爷到底是个没酒量的,待那酒壶儿一见底,他也便差不多了。噗通一声,人栽倒了地上。这时候小厮们再顾不得其他,连蹦带跳的奔进屋,两人一合力便将他抬上了榻。褪衣的褪衣,脱鞋的脱鞋,两人给他送了束缚,又寻来热水巾帕替他擦拭。 “这真是作孽呀!”一个小厮皱眉苦脸道,“咱们爷真惨,这得多难忍啊,才不过是抱了一下,就给甩脸子,还害的咱爷半夜酗酒,酗酒还无事,偏还又醉的噗通一声栽倒了地上,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这个牢骚话才发完,另一个便惊得扯嗓子大叫,“不得了!咱爷烫的就快烧起来了!”伸手一摸,可不就是烫的跟烧起来似的。 “这,这可咋办?”吓得没了主意。 “你傻啊!赶紧找大夫啊!”那个听了拔腿就往外跑,屋里那个却又扯了嗓门儿道,“这般暗了旁的人不会出诊,你便去寻那城西的陆家医馆,请了那陆大夫来,诶!别忘了报上爷的名儿,赶紧的快!” 小厮马不停蹄赶到所谓的城西陆家医馆,这医馆紧挨着街道开,边上挨着的各色铺子皆已打烊,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显得有些昏暗,远远望去就只见一家店铺亮着灯。 小厮刚觉着稀奇,抬眸去看那匾可不就是写着“陆家医馆”四个烫金大字。 ☆、第三更 陆家医馆。 医馆主人姓陆,单名一个叙字,青州本土人士,年仅弱冠,尚未娶妻。父早逝,家中仅剩一寡母与一遭夫家休弃的大姐,仆婢少许,人口简单。 陆叙此人不仅年轻有为,且长相清隽,容貌不俗,身形修长,性情温和知礼,善良宽厚,在坊间百姓心中可谓口碑极好。 这陆氏小医馆,向来是青州城内生意最忙碌火热的一家,原因无他,无非就是因为陆叙此人在坊间口碑良好,医德俱佳,实为百姓心中的第一良医。 依照往日,这般暗的时辰了,医馆早该打烊关门,可今日却格外不同。陆大夫自早间开门营业起,面上便是少见的阴沉,这与他平素温和可亲的样貌一对比,便叫人有些望而生畏。 陆大夫平素不住在医馆,可在医馆做事的几个小工却睡在这里,半夜揉着眼睛起来解手的枳实刚走茅房出来,抬眼就见前头门店这般暗了竟还有烛光亮着,心下一时奇怪,便蹑手蹑脚地靠近。 “师、师父…”想是未曾料到这般迟了师父竟还未回去,枳实有些吃惊。 陆叙听见动静只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这枳实年仅十二,是两年前一次出诊返途中偶然遇见,当时年仅十岁的枳实被后母毒打的遍体鳞伤,周身鲜血淋漓,惨不忍睹。陆叙看见他时,他正倒在一片废墟之中奄奄一息,他心下一时不忍,便将他背到医馆救治。如此,待枳实痊愈后便留在了医馆做事。 师父久未出声,枳实只好干笑两声,摸了摸脑袋又问:“师父怎地还未回去?” “等人。”陆叙声音极淡,面色渐渐平和下来。 等人?枳实迷糊不解,抓耳挠腮一阵又要问时,耳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便有一着灰衣的男子进店急道:“陆大夫!小人主子姓纪,乃祁安纪家的大公子,此刻小人主子情况危急,还劳驾您前去诊治一番。”那小厮一面喘着粗气,一面作揖行礼。 “走罢。”陆叙提起一旁的药箱,未作片刻犹疑,“你主子可是酒醉引起的发热症状?” 那小厮显然一惊,张大嘴巴,“陆大夫从何得知?” 陆叙只是古怪一笑,“该来的总要来。” 那小厮更加不解,陆叙却不再开口,两人一道匆忙离去,独留下枳实一人站在馆里摸不着头脑。 待陆叙为纪大诊治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此时纪大仍旧昏睡不醒,陆叙提笔开了药方,自有下人速去熬药。 此番陆叙收下诊金,提起药箱抬步便往外走,待越逼近回廊拐角,他这心里便越发平静不了。 “啊!如意……”陆叙身体微僵,停下脚步,慢慢侧过身子。 果然,这一世先是纪大酒醉发热,小厮前来请他出诊,待诊断完毕,回去途中便遇见了她。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同样的事件,陆叙再次确定,自己果真是重回到了过去。 “姑娘可是脚崴了,且忍耐一会儿,奴婢先背你进屋,之后便去请大夫来看。”如意说着就蹲下身子。 “不妨事。”佟姐儿咬紧贝齿,靠在如意身上一连吸了好几口气,“咱们先去看看表哥……” “姑娘?”如意有些迟疑,可佟姐儿又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别再说了,如意无法,只好妥协。最后还是如意背了她进屋,佟姐儿隔着床帐看了一眼,知道他这是醉的不轻,便是隔了老远,也能瞧出那张面孔潮红的不自然。 她心里刚要叹一口气,纪大跟前的小厮便噗通一声朝她直直跪下。 “佟姑娘,小的不知爷今日是做了何事惹得您不高兴,可小的知道自晚食后爷一回屋便有些不对劲。先是将自个关屋里老半天不吭不响,闹得小的们个个心里发急,后来更是离谱,素来不嗜酒的爷,竟半夜里要了一壶烈酒,管上房门闷自一人硬生生灌下一壶。小的们心里担忧又不敢不遵主令,便只能贴在门上试图听出个所以然来。可小的们听了半晌也只听出个结果。光听见爷嘴里反复叨叨不停,甚个对不起佟姐儿,表哥是无意的,原谅表哥好吗?还有求你,别厌恶表哥行吗?等等,太多了,反复叨个不停。” 那小厮话一说完,便赶忙抬头去看佟姐儿。佟姐儿却叫他一番话说得面上羞也不是恼也不是,最后只能咬住了唇瓣不接话。 那小厮自然鬼精的很,心下得意,面上偏又做出个苦状,“姑娘既无话说,小的就当您是原谅了,回头便去与爷说,没准儿爷一下便能好起来了。” 佟姐儿已经无心再去听他说话,这时间左脚已经疼到不行,瓷白的面上疼出了一层薄汗,小口也忍不住呻/吟起来。 如意当即悔到不行,正要叫人速去请大夫,先前那话多的小厮拔腿儿就跑了出去。 待小厮请来大夫时,佟姐儿已经被丫头背回自个屋里。佟姐儿依在榻上疼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面上白了又白,到底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罗妈妈三个守在边上,此刻见了她这副痛苦模样,个个都似被人挖了心,俱恨不得换了自个来受。屋外传来脚步声,平安立刻跑出去迎,见到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刚为纪大看过不久的陆叙陆大夫。 陆叙抬脚刚迈过门槛,耳边便清晰地传来女子痛苦的呻/吟,他眉头微拧一下,方跟着平安进了女子的寝屋。 入眼又是记忆里的那顶天水碧刺水芙蓉花帐,粉白的水芙蓉恣意凌乱的簪在湖水似的帐面上,一眼望去那轻纱后的佳人好似藏在娇花儿碧波深处,是怎样的醉人美丽,怎样的娇弱堪怜。 陆叙淡淡收回目光,一切与前世微有不同了,前世里早在之前的回廊拐角处,他便好心要为她医治,之后才被送到此处。今世他本意是置身事外,可走到半路上再次被小厮求请时,他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花帐先是被丫头微掀一角,之后便露出一只只得他半掌长度的玲珑玉足,此刻素白的罗袜已褪至脚踝处,露出的那一小截肌肤红肿不堪。 陆叙蹙眉,伸手在那玲珑脚踝处按了两下,帐内立时便传来女子娇弱的痛呼之声,随即便是隐隐啜泣娇音。 “哎哟!”罗妈妈心疼地叫起来,观这大夫不似胡来,她便忍了气道,“可是陆大夫?我家姑娘这脚伤可严重?还望您仔细诊治,只要诊治好了,必有重金酬谢。” 陆叙收回手,指尖还残余着女子身上的温度,温凉温凉的,可见身子一向不好。 “没有大碍。”陆叙打开药箱,自里面取出一条包了草药的棉带,随后包在她的脚踝处。冰凉刺痛的触感令佟姐儿微微挣扎,陆叙轻轻包住那只纤细的脚踝,“别动。” 佟姐儿再不敢动,僵着身子忍耐着,美眸里泪光闪烁。罗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便又出声道:“陆大夫,怎么样了?” 罗妈妈心疼不过,口气便有些急躁。按道理这陆大夫出于礼节,还是应当回答她的话,可此刻他却全当未听见。罗妈妈心里一时有气,依往日早将他请出去了,可这时候姑娘脚上正伤着,她便只得忍下。 佟姐儿虽是脚上疼痛不已,可人却是清醒的,这陆大夫一进屋便带着股子阴郁之气,活似与她有过深仇大恨一般。奶母同他问话,他也只当未听见,态度不冷不热,实在不像表哥所言的那般温和敦厚。 “可还觉疼?”佟姐儿这里正想事儿,冷不丁便听见陆大夫开口询问,她虽心里不满他没有礼貌,可碍着自小的教养,还是好声好气同他回话,“嗯。”刚嗯一声,佟姐儿便咬牙动了动脚,这一动她就吃了一惊,“怎地不疼了?” 佟姐儿傻傻发问,罗妈妈却笑起来,“傻姑娘,不疼了还不好了?”说着就对着陆大夫福了福身子,“有劳陆大夫了,请这边坐下喝口茶。”佟姐儿也对他道了声谢,“有劳陆大夫了。” 陆叙不过牵扯两下嘴角,“分内之事。”说着,便开始收拾药箱。 眼看着他就要走,佟姐儿不由轻声唤道:“陆大夫,敢问我这日后可会留下症状?还须注意什么?”佟姐儿一双水眸直直望着他,便是隔了层纱帐,陆叙亦能想象得出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目。 只需瞧上一眼,便会就此沦陷的美目。他心中一刺,微微避开,“无碍。”说着,转身便出了屋。佟姐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最后平安叫一声,“诶!这还未收诊金呢!” ☆、第30章 初理事 两日后纪大爷到底还是准备要走,佟姐儿正愁送不送他,院子里新置的小丫头就匆匆跑进来。“姑娘,纪大爷吩咐的。”说着就递上一纸信封。 佟姐儿伸手接过,见那小丫头退出去了,方才展开来看,“嗯?”原还以为表哥留了话予她,谁想竟是一张地契。 罗妈妈自然也瞧见,她伸手接过来,嘱咐了如意收好后,才开口道,“姑娘可还生大爷的气?”见她垂头不语,罗妈妈又叹一口气,“咱们到底欠了他恩情,日后没准儿还有需要他效力之处,实在不好因此闹僵了关系。且观这大爷,日后怕是要有一番作为的……” 罗妈妈点到为止,佟姐儿不傻,自然明白其中之意。“妈妈说的我都知道,可我不知该如何再同他相处……”佟姐儿蹙起细眉,眸子里满是无措。 “往日如何,如今便也如何。”罗妈妈扶她自软榻上起来,又为她理理裙幅,继续道,“这若要相送便赶紧的,晚些怕是就要走了。”佟姐儿实在无法,只好半推半就步了出去。 主仆三人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将将才走到半道上,便有小丫头急匆匆跑近前来,“姑娘,纪大爷走了,说是让奴婢转告您一句,‘定要保重好身子’,前日来的陆大夫是纪大爷的故友,纪大爷已与他说定,得空便会过来为您诊断,叫您只管在院里候着便是。” 小丫头报完话便退下了,佟姐儿立在当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姑娘,咱们回屋吧,今个儿天阴,一会儿怕要起风了。”平安如意两个扶了佟姐儿进屋,罗妈妈一见几人的脸色,还有什么不知。 此刻说甚都晚了,她便也不再揪住不放,听了俩丫头的转告,到底还是赞了纪大爷一声。“这倒是有心了。”说着,一思起那陆大夫,她又皱了皱眉,“既是大爷吩咐下的,想来定是有两把刷子,只是那态度却有些不好。” 佟姐儿听完未接话,面上渐渐显出了倦意,罗妈妈见了,忙命俩丫头扶她进屋歇下。待佟姐儿醒来,已是两个时辰后,罗妈妈已命人操办好晚食,一一摆在桌上用盖儿盖好。听见寝屋内传来的动静,忙净了手进屋。 “姑娘醒了,晚食已准备妥了,现下起了罢?”佟姐儿点点头,罗妈妈才上前为她穿衣,罗妈妈自来服侍惯了她,轻手轻脚的就是怕碰伤了姑娘娇嫩的身子。她才走丫头手里接过外衫,低头就突地唉哟一声,“这处越发不含糊了呀。” 罗妈妈张口就来这样一句,她一心想着用完了晚食赶紧给姑娘重量量,之后新缝几件换下/身上这件紧贴的。罗妈妈是一心为她,可佟姐儿自来面皮薄,羞地一下就红透了整张小脸。罗妈妈自然瞧得见,暗里将这事记下来,平安如意一个净面,一个梳头,打理好了方出来用饭。 …… 既定了在此住下,万事必然都需打理妥当。初初几日多少有些顾及不上,待歇养了两日,罗妈妈方召唤了众人在厅堂聚集。佟姐儿坐在高位,奶母与丫头分别立在左右两边,底下一字排开站着十二位仆婢。 这些人既是纪大爷布下的,规矩礼仪自然是差不了,一齐给佟姐儿问了安,方低眉垂眼地站在底下。佟姐儿将众人一一打量过一回,方才开口:“你们既是表哥布下的,想来对于自己应守的规矩与本分定是十分清楚,在这我也不愿多说,只要你们安分守己,尽忠尽职便可。” 佟姐儿话音一落,底下众人自是一齐磕头保证。罗妈妈眼见敲打的差不多了,便两步上前,清了清喉咙,“各自把名儿、年岁、家是哪地儿、往日做的甚个活计与在哪家当的差一一报上,如意,拿了纸笔儿一一记下。” 底下众人一齐发懵,她几个在院里观望这几日,凭借多年伺候人的经验早看出来这位佟姑娘是个软性的,不像是个会管事能料理的人,今日一瞧,倒有些不同了。 待各人报完年岁姓名等,罗妈妈又点着几人分配起来,“咱们院虽小,但该守的规矩还需立起来,厨房那块两个婆子再添两个丫头足够了,采买置办也不必再劳别个,直接在四人里各自分配好便得了。最重要的还是那门房处,四个媳妇子便都给我看紧了院门,绝不可擅自打开,谁要是违背二话不说直接发卖了。若真个有事要出门,必须上我这来报备,否则一律发卖不说。” 罗妈妈见众人点了头应下,才略为满意地继续道:“余下的两个婆子便守牢了二门,院里格局就这点大,再要聘了人进来只怕要没地儿歇脚,因此二门内的洒扫便也由你们包了。” 罗妈妈停下来,见两个未露不满,方给了各人一颗甜枣儿,“咱们姑娘并非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既多劳各位做了额外的活,自然少不了各自应得的报酬,姑娘早与我商议妥了,便给每人涨一半的工钱,全当花钱又聘了几个人进来。” 罗妈妈这一通话道完,众人心中便是早有不悦,可看在银钱的份上多少也认了。婆子与媳妇子是俱安排好了,可现下还余了俩小丫头没处安,罗妈妈招手唤了两人近身,“都叫什么名儿?” 第17节 “回妈妈,奴婢叫喜儿。”喜儿是个脸圆眼细的丫头,不过十一二岁,笑起来眼睛都要瞧不见。罗妈妈唤了她起来,方听了另个小丫头回道,“奴婢唤福儿,跟喜儿姐姐一处地方来的。”福儿倒生了个憨厚老实的模样,本本分分的蹲身行了礼,样子却是比那喜儿还要小上一岁。 这一个喜儿,一个福儿的,罗妈妈听了便直叫好,“吉祥喜庆,好名字!”招手唤两个再近几步,“日后便留在二门内专为姑娘浣洗衣物,担水送茶。”两个一听,便面露喜色,跪地磕头谢恩不说。 二门内,东西各一间厢房,正北是一间正房,正房分明间暗间与耳房。因着佟姐儿怕黑,俩丫头与奶母便都住在紧挨着正房的耳房内,罗妈妈一人独住一间,平安如意两个占了一间,多数时候有一人值夜了,便也只得一人在住。 这厢院里琐事渐渐安排妥当,罗妈妈又有些忧起来,“好姑娘,当日咱们只一心念着快些离开纪府,何曾想过你日后该如何自处?”佟姐儿正坐在案前拨弄琴弦,她在纪府便是弹琴也不得自由,如今好容易有了个自在之处,心里正欢喜,冷不丁听了这一问,不得不停止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妈妈整日忧心这忧心那,何时方能真正解脱。”佟姐儿看她一眼,十分不赞同,“我这身子不好,没准儿哪日还赶在你前头就去了……”佟姐儿这话一出,罗妈妈就吓一大跳,“啊呸!姑娘莫说这些个不吉利的话,吓煞了老奴……” “妈妈别再自欺欺人了,我这身子我清楚的很,日后只怕没法嫁人,也没人会肯娶我。”佟姐儿将目光移到两个丫头身上,轻轻叹出一口气,“妈妈自是跟我一辈子无疑,可这平安与如意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如何好让她们耽误了这大好的韶华时光。” “姑娘,奴婢不嫁,只要姑娘一日不嫁,奴婢便一日不嫁。”两人一齐跪地,几乎是异口同声。佟姐儿自然明白两人心意,唤了两人起来,方又道,“未说立刻就要你们嫁,这不是是时候该择起来了吗?且你们兴许会错了意,我未叫你们出去呢。” 两人一齐抬头看向她,佟姐儿方笑一笑,“咱们这院里光是些女人家,没个男子撑撑门面多少有些不合适,我便寻思着让你两个嫁了人,日后还在我跟前伺候着,让你们男人也在院里寻个活儿做,月钱定是低不了。” 观两人这回面露犹豫,未直接拒绝,佟姐儿方又接着道,“你们且放心,毕竟跟了我这么些年,既决定要将你们嫁出去,那必然不是随口乱说,亦不会草率行事,定会征求了你俩的意见。” 说的这般明白了,俩丫头再是有些不愿,也渐渐接受了。她们旁的都不惧,就怕这姑娘要将两人赶出府,日后再无法伺候姑娘。罗妈妈虽觉着这事有些突然,可深一想姑娘言之有理,心下便也有几分赞同。 转眼就入了七月,天色渐渐热起来,佟姐儿是个冬日极其畏寒,夏日又极其惧热的身子。这天气一热,她便没了胃口进食,罗妈妈瞧她好容易养圆一些的下巴又给变尖了,心里就急得不行。 “好姑娘,多少吃一些呀。”满桌子都是罗妈妈精心为她布置的,可佟姐儿光只动了几筷子便停了,“妈妈,将山楂水拿来。”又是喝那开胃清肠的,罗妈妈一时急起来,“那个再喝不得了,瞧把你清的,人又瘦了不少。” 佟姐儿一时哭不是笑不是,“那便寻了山楂果了,我当零嘴儿吃。”罗妈妈一想只要不喝那酸溜溜儿的水便是好的,当即就命丫头呈上一碟山楂果,佟姐儿似是十分嗜酸,不一会功夫,一碟子都叫她一扫而空。 罗妈妈光看着牙齿就要酸倒,心里正摇头,就见佟姐儿执了筷子吃起饭来,倒是比得先前明显有了胃口起来。“这东西好,也不好,日后再不能这般没有节制的吃,回头若是伤了胃可不就是自作自受嘛。” 罗妈妈在耳边唠叨个不停,佟姐儿先时还未在意,可捱到了半夜方发现不妥。这几日正是小日子将来之期,往日虽也犯疼,可从未像今晚这般剧烈过,佟姐儿疼的面上直冒冷汗,生不如死。 ☆、第31章 前世谜 今夜恰轮到平安当值,她本就睡在脚踏上,自来服侍惯了姑娘,夜里从来就睡得浅,这时候一听见声响,连忙爬起来查看。“姑娘?”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便吓了一跳。 佟姐儿蜷缩在锦被底下,纤臂紧捂着小/腹,一张小脸上冷汗连连,瞌紧了美目不住嘤嗯出声。平安一瞧就慌了神,抖着手替她扒开了贴在面上的几缕长发,还不及开口叫人,罗妈妈与如意就闻声赶了进来。 “这是怎地了?”罗妈妈外衣都不及披,一路小跑着近了榻前,光瞧一眼就是唉哟一声,“赶紧的,快去请了大夫来。如意,快去灌个汤婆子进来,吩咐厨房立刻烫碗姜水进来。” 俩丫头得了令,自是拔腿儿就跑。罗妈妈这处也不干闲着。烫了巾帕为佟姐儿擦拭一番,又给她换了贴身衣物并褥子,方才歇下来。“好姑娘,可还疼的慌?”罗妈妈这时候也不再忌讳主仆有别,直接钻入被窝搂住佟姐儿为她取暖。 “嗯……”佟姐儿咬牙应一声,面色煞白如纸,直往罗妈妈怀里缩,罗妈妈怜惜不已。待如意送了汤婆子进来,便直接塞进佟姐儿怀里,让她自个儿捂着。 这厢平安拎着个小丫头急匆匆出门请大夫,这福儿原就是当地人,因此两人一路也未耽误时辰,不消一刻钟便到了医馆门口。平安左右看一眼,家家户户都关了门儿,为何独这一家还亮着灯。 那福儿见她杵着不动,便急地直推她,“平安姐姐,咱们快些子,姑娘可还等着呢。”这话说的倒像她不顾及姑娘身子似的,平安心底微有不喜,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两人一齐步入医馆,这看见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为姑娘诊治过的陆大夫。平安先是有些吃惊,而后才心下暗喜,面上却是急道,“陆大夫,劳驾您跟奴婢走一趟,姑娘又病了,此刻正疼的要命!” 自上回陆叙迟迟不打烊,乃至深夜里还出诊过一回,红花便暗觉奇怪。按常理日头西落,天色一暗,他们医馆便该打烊关门。可这回又是迟迟不关门,若说其中没有猫腻,红花自然不信。 这红花不是旁人,正是那陆叙的师妹,两人打小一块学医,因此感情深厚。医馆内统共四人,除了陆叙、红花与枳实,还有一被唤作巴豆的胖徒弟。 几人今日不知是事先商量好的还是如何,竟个个都守在边上,唤他们到后院去歇息,却是个个不动分毫。陆叙心下明朗,便不再强求。 “师哥,这是何人?”原本坐在椅上的红花,登时跳起来,指着两人发问。平安两个先时未注意,这一看边上还有三个,尚未反应过来,就有一个妖艳异常的女子冲上来质问,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她俩不觉皱了皱眉。 “红花,不得无礼。”陆叙搁下手中的笔,将抄写了一半的药谱合上,面色平淡地对着平安两人道,“走罢。”平安未想对方这样干脆,喜得一连蹲了几个福直道他心善。 眼看着几人就要走,红花不由急地一下扯住他的袖口,“师哥,我也要去!”陆叙忍不住皱眉,“放手,事关人命,岂能无谓耽搁。”说着就抽出衣袖,随平安两人去了,独留下红花一人停在原地,咬破了红唇。 “枳实,给姑奶奶过来!”枳实小身子一颤,慢吞吞地挪到她跟前几步,“红、红花师叔,唤枳实何事?”红花往椅上一靠,翘起腿儿,脚上红鞋一摇一摇,连带着那红裙也跟着摇曳起来。 枳实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就见她支起下巴,满含威胁地瞪着他,“说!上一回师哥是去了哪里?可也是这两个女子前来请去的?” “不、不是……”枳实老实回话,“不是这两个,是个男子,倒像是那富贵人家跟前使唤的奴才,意思是他主子酒醉了,特来请师父前去看病的。” 枳实说完,便抬头偷偷看她一眼,谁想又是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吓得他身子一哆嗦,以为师叔又要没完。谁想却听了她又道:“巴豆,去给门儿关上,师哥定不会回来了。”撂下这话,人就扭腰去了后院。 巴豆长得腰圆膀粗,“嘭!”地一下合上店门儿,转头见红花去了后院,便忍不住上前敲了枳实一个爆栗,“师叔问话你不好生回答,这下又惹得她生了气,再有下回,看我不打死你!” 巴豆恶狠狠地瞪着他,没了红花师叔在,枳实这会子也不再怯起来,他个儿不比巴豆高大,自然敲不回去,可底下却是十分够得着。趁他不备,提腿就是一脚蹬过去,巴豆惨叫一声,捂住下面,面上直冒冷汗,待他缓和过来,枳实人已不在,不由怒叫一声,跑到后院去寻他报仇。 …… 陆叙到时,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罗妈妈这时早已落地穿戴齐整,正坐在榻前守着佟姐儿。听见外头传来动静,便与如意一同出门迎道:“可又叨烦陆大夫了,姑娘这时间已经睡过去,不知可还能诊一诊脉?” 见他点了头,罗妈妈才请他入了内室。待如意搭上一条绢帕于那皓腕之上,陆叙方伸出手开始诊脉。屋里一时静谧无声,几个丫头俱都紧张的不行,心口正“咚咚”直跳,就见陆叙收了手,“这几日应忌生冷之物,宜多食温和补血之物,还需多加保暖,切勿再次受凉。” 罗妈妈听一字,心里便惊一下,“陆大夫说的不错,姑娘这几日吃了冰镇之物,因着胃口不好,还吃了不少山楂汁儿与山楂果儿,这可也有影响?” 陆叙点头,“自然有,往后再不可多吃。”罗妈妈点头应好,就见他收拾药箱起身便要走,心里正寻思着再咨询两句,帐里的佟姐儿便发了声,“妈妈,可又是那陆大夫来了?”佟姐儿声音轻细,仔细听还可听出气短无力。 “是,正是上回给姑娘瞧病的那位陆大夫。”罗妈妈坐上榻沿,赶忙回道,“姑娘可还有哪儿处不适?”佟姐儿摇摇头,“未,叫那陆大夫等一等。”实际陆叙只刚迈了两步的路,听了这话,到底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佟姐儿慢慢侧过身子,微蹙着细眉,隔着一层花帐看着那立在不远处修长提拔的背影,突地就有些恍惚起来,“陆大夫,我这身子不好,竟是一连两次半夜劳你出诊,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佟姐儿这话一落,罗妈妈三个也跟着暗暗点头,倒是那陆叙仍旧立在那里沉默不语。 佟姐儿一时有些愣怔,不明他为何不接话,心下微有些尴尬起来,咬了咬唇瓣又细声为自个解围,“上回陆大夫走的匆忙,竟是连诊金都忘了收,这回可再不能忘,如意……”如意诶一声,忙掏出早备好的荷包送到他手上。 陆叙包紧荷包,仍未回头,只背着她淡淡道了一句告辞,人便走了。这个人,佟姐儿心下暗恼,当真好生无礼。 罗妈妈几人想来亦是如此认为,平安是个大喇叭,当即就将那在医馆挑衅她的女子说了出来,“姑娘你是没看见,那叫生得一个狐媚相,眼睛里像是藏了钩子,对着我个女子还眨巴眨巴,对着陆大夫不知还得怎样!” “这陆大夫竟是个有家室的。”罗妈妈微有些惊讶,“瞧他一表人才的,没想竟娶了个这样的女子?”平安忍不住笑出来,“哪是儿,听那女子唤他‘师哥’,想来只是师兄师妹关系。” “这样。”罗妈妈回一声,便命她莫再出声,转头又去看佟姐儿,“姑娘可还觉着疼?”说着就将手伸进被里摸了摸她的小脚,“可还有些凉呢,平安,你去再灌个汤婆子进来。” 平安撒腿就去了,如意却拉着罗妈妈去了隔间。“妈妈,你可觉着这陆大夫有些不对劲儿?”如意蹙了眉,虽是只见了两回,可她就是觉着这陆大夫似是十分不喜欢她们姑娘,连带着也有些厌恶她们这些丫头。 “哪处不对劲儿了?”罗妈妈有些不解,如意方又拉着她低声道,“大爷可不是说过了,这陆大夫最是温和讲礼,坊间亦是这般流传,怎地入了咱们院里,便是这样一副态度。我就思着,咱们可是哪处得罪了他?若真得罪了可要赶紧同他赔礼,省的到时于姑娘不利。” “你这一说,倒还真是。”罗妈妈一时犹疑起来,“可咱们往日同他并无交往啊,何处会得罪了他?”两人正在这苦思冥想,里屋便传来两声轻细的咳嗽声,两人一听,霎时止住了嘴。 …… 陆叙回到家时,堂屋的烛火还亮着,知道这是娘久未见他归家,心怀担忧。他心下感念,几步进了堂屋便见娘亲甄氏坐在椅上,手掌支着额头一副睡意浓稠的模样,他不由上前几步,拍了拍她的肩,“娘,回屋歇罢。” 甄氏正困顿非常,眼看着就要栽倒,冷不丁听见一道声音,她先是迷糊,而后才清醒过来,当即就怒地拍案而起。“你这臭小子是去了哪里!这般迟了才归家,说,可是被那叫红花儿的给绊住了?” “娘,儿子出诊去了。”陆叙微有不悦,“红花是我师妹,并非您想的那般。”甄氏显然也很不满,可看儿子面色清冷,她便也不再多说。 陆叙回到房里,他不急着宽衣洗漱,反而取出那荷包反复摩裟。水绿色的底面上精绣着一支含苞欲放的水芙蓉,针脚细致,栩栩如生。前世与她为过夫妻,自然知道她的兴趣喜好,可这并非出自于她手,而是丫头制的。 陆叙将荷包放在枕边,两手交叠枕于脑下,闭上眼,前世那家破人亡的惨剧似乎依旧历历在目。那夜院子忽然走水,顷刻之间燃起熊熊烈火,他二人正是被那上房来的浓烟呛醒,尚不及推开/房门,那上房的一排屋舍便轰然倒塌,他的娘亲与姐姐就在里面,竟是一同殒命。 他几近悲痛欲绝,可与娘亲姐姐相比,心底最重要之人还是他的妻子。那时她已身怀有孕,行动十分不便,趁着这边火势尚浅,他一路护着她将她抱离险地。身上不轻不重烧伤了几处他都未吭一声,可正待他要松一口气时,情况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个珍爱了这许久的妻子,竟是早与人暗度陈仓,害得他娘亲姐姐丧命不说,竟连自己也难逃厄运。临死前看着自己挚爱的妻子,被一个堪称作陌生人的男子搂在怀里,还有什么比背叛来的更加让人痛恨! 前世他不知那人身份,今世自打重生后,他便刻意去查,现今他是早知那人身份,如今要等待的不过是时机罢了。黑暗中,陆叙长长叹出一口气,虽说这一切与她并无直接关系,可他心中这道坎却是怎样也过不去。 ☆、第32章 疯癫人 天未亮陆叙便已起身,前世他所有执念都用在为人看病诊断上,耗费的心血与精力可谓不小。直到临死前他方悔悟,人生在世光有善念实不可行,要想在这世间活的不受欺,不受辱,归根结底还是讲究着“权势”二字。 今世他重生的时间虽说过晚,往日所学之物皆须重头温习一遍,可只要定下心来肯费心血,他日自个考中秀才也未可知。思到这处,陆叙不觉徐徐叹出一口气,心境渐渐平静下来,拨亮蜡烛,自是埋头苦读不说。 前世他八岁通过县试与府试,小小年纪已是童生,若不是爹终日嗜赌成性,原本稍显殷实的家底一日日被其掏空,最终落得倾家荡产,横死赌/场的下场,他也不必辍学学医。 债主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找上门来,娘亲仅剩的一点家底尽数被卷走,家中值钱之物也俱都被人一件不剩的搬去。母子三人就差沦落街头,乞讨为生。因着赌债尚未还清,年仅十二岁的大姐不得不被娘狠心嫁于那恶名远扬的虞家,最终落得个疯疯癫癫被夫家休弃的下场。 只消这般一想,深埋在心底的恨意就要不受克制地迸发出来,陆叙紧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负手来到窗前。屋外天色渐亮,不一时晨曦穿透了云层,地上万物皆被笼罩,他心中不禁默叹一句:所幸一切为之不晚。 甄氏平素醒的最早,尚在房内梳头,便瞧见东厢房亮起了烛火,她心里明白,只怕那小子又赶早起来念书了。儿子有进取之心她自然欢喜,吩咐了厨房多做了几样他爱吃的点心。 待天色全亮时,甄氏早已收拾妥当,饭食已摆在桌案上,就等儿子来了一同过早。知道他进取心强,不亲自去叫请便不会主动过来,她便派了身边的小丫头去请。 甄氏到底是过惯了苦日子,如今这一家三口仍住在一进的小院里,衣食住行俱是简单朴素。早先家里未买下人进来,做饭洗衣皆是她一人在做,这如今厨房一个做饭的婆子,跟前两个服侍的丫头还是儿子买进来的。 先时她还很有些使唤不惯,私下里没少在儿子面前说叨,说他败家,不晓得积攒钱财,他日若有个甚的急需,也能多些银钱补上。嘴上是这般说叨,可待她松散了几日,样样活儿皆有下人来做,便也养懒了性子,再叫她做这些琐碎事却又是万分不愿了。 母子二人这里正过早,甄氏住的上房边上挨着的一间耳房便传出一阵响动。大清早的就在屋里鬼哭狼嚎,正为儿子布菜的甄氏不免皱起眉头,搁下了竹筷,“葱儿,你去瞧瞧,看她又是怎地了?” 甄氏语气里满是不喜,几个下人早已习惯,知道这太太自来厌恶屋里那个疯癫的姑奶奶,平素不是将她关在屋里不叫她出来,就是叫她拣些残羹剩菜吃。 葱儿咬了牙推开/房门,刚起榻上爬起来的姑奶奶就蹭的一下冲到了她面前,手上抱着一个褪了颜色的枕头,满面是泪,惊惶无措,“囡囡囡囡!我的囡囡……呜哇,快醒醒醒醒……” 这姑奶奶大名叫陆云,也是个身世可怜的。十二岁嫁进虞家,其中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竟无人敢想,所幸嫁进不久次年便怀了身孕,虞家人便是轻贱她是个不值钱的,可看在肚里的骨肉多少也要待她好一点。 可谁又能想到,十月怀胎之后诞下的竟是一个羸弱的女婴,稳婆子似是早的了指示,见是个不带把儿的便就没了兴致。提起来拍了两下屁股半天才出声,且那声儿就跟猫儿叫唤一般,虞家老太太并虞大太太当即就变了脸。 自此待这姑奶奶更是刻薄苛刻,那女婴出世没个几日便断了气,一是走娘胎里带病出来,二是没那母乳可吃,恹恹了两日眼睛还未睁开人就没了。姑奶奶可谓受创不小,过了没多久人便疯了。 葱儿扶住她来到桌前坐下,这些个事情尽是姑奶奶同她讲的,说她疯了可有时候又是清醒的,她每日过来喂饭都要听上好几回。甚个虞家人俱都瞧不起她,个个见了她想骂便骂,想打便打,过的日子猪狗都不如,她早先听了还觉害怕,待日日反复听了便也觉麻木。 “姑奶奶,你可别闹了,再闹太太又得打你了。”葱儿伸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见姑奶奶听了这话果真不闹了,颤了两下肩膀低着头不敢再闹一副乖乖模样,她方露出一点笑意,“这般才乖,我去与太太说一声,叫她今日予你些好吃的可好?” “好!”陆云露牙笑起来,拍了拍腿上的枕头,“叫娘送好吃的来,囡囡也吃……”葱儿温声应一句,方出屋锁上门走了。 甄氏这头母子二人已用完了早饭,她见儿子起身就有要走的意思,便一下唤住了他,“你那医馆里可不是还有几个帮工的,何苦日日去的这样早,娘昨日与你说的事你可放在心上了?” 见他点了头,甄氏方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寻常人家的男儿到了你这个年纪早已儿女成群,早些年娘便叫你去娶了那香橘,你偏不肯。这下好了人家嫁给了城北何家,同年便怀了身孕,第二年就诞下一个大胖小子,娘还去吃了周岁宴,那叫一个生龙活虎的,别提多招人喜欢了。之后几年是一年一个,这不,今年也怀上一个,没准儿又快生了。” 甄氏这话说的颇有些气急败坏,她这儿子从来就是个犟脾气,甭看他平日一副孝顺周到模样,那是事事顺了他的意,若是哪日逆了他意,那可就不同了。 甄氏虽是心里埋怨他往日不通窍,迟迟不肯相看姑娘,可近日来只要她一提这事,这孩子倒也未像往日那般抵触了。这样想着,她这心里也就好过一些,一心合计着明日便邀了那媒婆家来。 待陆叙离了家,甄氏方收回心神,先是命丫头收拾了桌面,又叫人将儿子昨日换下的衣物洗干净晾起来。统共就得这一个婆子两个丫头,这主子三人的吃穿住行皆是几人包了,甄氏自来就不是个好相与之人,这三个下人平素也未少被她苛待教训,因此几人便是心中有怨气,可到底还是不敢吭上一声。 待葱儿忙完手头活计,方想起忘了给姑奶奶送饭,当即跑进厨房,央了那做饭的李婆子给再热一遍。李婆子这头正给热菜饭,那原先坐在屋里做针线的甄氏便走了过来,“做甚呢?哪个未吃饭?” “太,太太……”李婆子两下就扑了火,将锅里的大杂烩盛了出来,立在一边听着葱儿解说道,“奴,奴婢先前忙忘了,就将给姑奶奶送饭一事给忘了,这时间定在房里饿得慌了,可这饭菜都凉了,便思着再给热一回……” 葱儿垂着脑袋,心中害怕的不行,就怕因此惹怒了太太。“七月的天,冰的都可吃,这凉的又怎地不能吃。”甄氏对着两人,就没好气,“这样热上一回不说费了柴,还沾了锅,吩咐你们的活计可都做完了,要叫我瞧见哪处不如意,仔细你们的皮!” 甄氏发了一通气人便走了,留下两人在厨房垂头丧气,李婆子头一个开口怨她,“你也是个拎不清的,明知道太太不喜欢她,偏还寻了麻烦来,你寻便寻,偏还连累到我头上来。” 李婆子啐她一口,人就伸手舀了一瓢水开始刷锅,葱儿心内亦委屈的不行,可还是低声同她道了歉,“是我不对,叫你也受了一回冤枉气,所幸这回她光只嘴上动动。” “唉。”李婆子将刷锅水扫出来,又拿帕子将锅内的水珠一一擦干净,叹一口气,“你去忙你的罢,别一会儿又来了。”葱儿捧着一碗大杂烩开了关着姑奶奶的房门,屋里静悄悄的,她还只当姑奶奶睡着了,谁想再进几步便见她坐在床头躲在帐子后低低啜泣起来。 她一时心下不忍,几步近了床边,“姑奶奶,好吃的来了,莫哭了啊,再哭就不给吃了。”葱儿话说完,见她还不肯自帐后出来,便将那盛了饭菜的大碗伸到她面前,香味一过来果然就不哭了,一下就探出了脑袋。 “饿,囡囡饿坏了。”陆云一面捧住了饭碗,一面嚼了一口吐在枕头上,“囡囡吃。”葱儿早见怪不怪了,便也默声坐在一旁看着,等她疯疯癫癫吃完了才收碗出去。 陆叙今日同往常一般时间回来,甄氏自然露了笑意,两人用过晚饭后。见他要回房了,甄氏方叮嘱道:“夜里早些歇息,莫要看的太晚了。”陆叙自是应下,回了屋。 ☆、第33章 制药丸 第18节 眼见三年举办两回的院试迫在眉睫,各地童生都在为着能一举考中生员,从而获得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而挑灯苦读。既是下定决心绝不重蹈前世的覆辙,陆叙便只能暂时放手医馆的事务。 前几日,陆叙就领着两个徒弟上山采草药,这几日频频见他在配药方,一时吩咐枳实将草药一一分类出来,搁在后院晒了几日又叫巴豆捣碎研成粉。今日又吩咐了二人将那药粉一一调蜜进去揉搓成丸状,之后便用小瓷瓶一一装起来封死。 红花在旁疑惑了几日,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他,“师哥,这是为哪个制的?”红花柳眉倒竖,这师哥她是十分了解,近日来总见他凝眉沉思,不难看出心中有事,只她并不知是何事扰了他。 “红花。”见她开口相问,陆叙便直接告诉她,“师哥近日琐事缠身,兴许会有一两月不在馆内,你要好生照看。要是碰到疑难杂症,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便莫做那无把握之事,大可好意劝告他去寻旁的大夫。这几瓶药丸,不日便会有人来取,你听她自报家名是那纪家之人,且身患心疾之症,便是无误。” 要说红花先时还在疑惑这药丸是制给谁的,这时间一听他要离馆两月,一颗心都变得焦躁起来,“师哥!你是出了何事?为何要耽搁这许久?” “并非坏事。”陆叙并不愿与她明说,再次嘱咐了两个徒弟他离馆期间应注意的各项事务,便离开不说。 枳实还在摸着脑袋,心里微有些暗乐,不是他心中不喜师父,而是没了师父在这便没人再会管他整日背这记那的,亦再不会动不动就挨罚了。 他这里正暗乐起来,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来,抬头就见红花师叔面色难看至极,心里刚叫一声坏了,那女魔头就伸手赏了个爆栗。“你个臭小子,别以为姑奶奶我不知你心里想什么,赶紧给我回去干活!” 枳实“唉哟”个不停,捂着额头一步一回头地去了后院。 馆里一时只剩下红花与巴豆,红花坐在椅上翘着二郎腿儿,招了手唤他过来,“派你打听的事儿,可都打听着了?”红花随意地撩一撩挂在白嫩耳垂上的红玉耳坠子,往上挑的凤眼朝他身上淡淡一扫。 巴豆直着眼睛盯住她的耳朵瞧了好半晌,吞了吞口水,方有些磕磕巴巴回道:“回,回师叔,打听着了一点,怕是近日来才入的青州。姓甚名谁不知道,光打听着是位尚未出阁的姑娘,听那左邻右舍说里头排场倒像不小,院子里整日都有仆婢穿梭。”巴豆挠了挠下巴,眼睛一亮,“哦,还,还有一事,传言是来此地养病的,旁的就没了……” “来此地养病……”红花眯了回眼,片刻后才慢悠悠站起来,“行了,我去后边歇着了,你在这好好守着,师哥不在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有人来便去后院寻我。”不等他应下,扭腰便走了,巴豆看着她曼妙背影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 果不其然,两日后便有人来请大夫。 师哥不在医馆,红花这几日便有些心不在焉,面上亦是少见的阴晴不定。她看着这两个气喘吁吁的丫头,自是记得这两个曾来请过师哥,“陆大夫不再,还请另择良医。” 平安一听完,眼圈便是一红,“怎地会不在?这可怎么办?劳你们去寻他来可好?我家姑娘正遭罪呢!”平安为主心切,这纪大爷嘱咐的话,她亦是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知道这陆大夫同他是故交,且又同他打过几回交道,自觉熟稔了起来,因此一得知姑娘身子不适,头一个想寻的便是他了。 “姑娘这话说的,合着陆大夫是专为你家姑娘一人医病的?”红花忍不住没了好气,“陆大夫此番去了异地,你若是愿意等,你便等,大可随意。”红花说着就撩起布帘,拍拍手进了后院。 平安没想对方这样无礼,若不是碍着陆大夫的面,她早要同她争吵起来。这时边上福儿忍不住拉拉她袖口,“平安姐姐,这可怎么办好呀?” “既是不在,咱们便只得寻了旁人去。”平安两个结伴刚要走,身后静了老半天的枳实就忍不住叫一声,“两位且慢,敢问府上可是姓纪?” 枳实摸了摸脑袋,暗暗为方才红花师叔的态度感到稀奇。平安两人停住脚,默了半刻方答了是。那枳实听了又问,“再问一句,你家姑娘是何症状?” 平安自然照实答了,那枳实一听,便忙将师父嘱咐下的几瓶药丸送到她手上,“这是师父走时留下的,说是给那纪家的,且身患心疾的用,想来便是你家姑娘无误,快些拿回去罢。” 平安先时还有些愣怔,可随即便是欣喜,心里虽还有些疑惑,可这时候已顾及不了其他,当下谢过不提。两人走在半道上还是放心不下,到底又新请了一位老大夫回去。 那老大夫把完了脉,叹一口气就准备开方子,哪知平安这时候却凑了上去,“老大夫,可否帮我瞧瞧这是个甚的药丸?” 那老大夫“咦”一声,凑近了眼睛仔细看了一回,又倒了两颗出来闻上一闻,片刻之后就激动的面红耳赤起来,“你,你这是哪处得来的?” 老大夫语气过于激动,平安不由吓得往后退一步,“这是那城西陆氏医馆的陆大夫制的,敢问老大夫我家姑娘可能服用?” “原来是他。”那老大夫捋捋胡须,面露喜意,“能,大大的能,这个药方配的好哇,配的妙哇!老夫怎地就未想到呢?”说到此处,他不免皱眉叹气起来,“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啊!” 老大夫长吁短叹个不停,更甚执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一写,平安立在一旁毫无头绪,罗妈妈只当她又话多耽搁姑娘治病,近前就斥责一声,“什么时候了还不长点心,赶紧一边去。” 平安呐呐地退到一旁,那大夫听见响应方回过神来,“哦,并非是这婢子之错,却是老夫耽搁了,她手上拿的那药可服用。方才我见那瓶上还黏了纸片,想是怎个服法用量俱是写明,既有陆大夫诊断在先,那老夫便去了。” 罗妈妈还有些懵,派如意包了诊金将人送出去后,方回过头来寻平安。 平安这时早理出头绪来,喜得一下冲到了榻前,掀开床幔就要喂佟姐儿服药。罗妈妈不明她在做甚,当下被惊得不行,一把桎梏住她,“这是甚!你就要给姑娘吃!” 这时如意也进来了,平安一字不落地道明了前因后果,几个不知情的方松一口气。罗妈妈看一眼紧闭着双眼儿的姑娘,一双黛眉蹙的紧紧的,心里就发急,“既如此,那便赶紧喂了姑娘服下。” 平安自是赞同,将怀里几个药瓶儿取出来看了又看,按照上头的嘱咐分别倒了一颗两颗出来,如意一端来温水,三人一个捏口,一个扶身,一个喂药喂水,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才见姑娘吞下去。 罗妈妈命如意又去绞了热巾帕来,细细给姑娘擦了擦滑出来的水儿,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姑娘的额头,方才拉好床幔。三人也不离开,便坐在离床榻不远处歇着,罗妈妈低声道:“这陆大夫倒真是个有心的,往日咱们偏颇了。” 平安两个点头,“这倒是不错,可我瞧他那师妹却不似个好人,阴不阴阳不阳的,态度恶劣不说,陆大夫吩咐下的事还想瞒着我。” 罗妈妈毕竟是个过来人,听完便明白过来,“这倒也是个麻烦事儿。” 她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好容易得大爷引见这么个算是慢慢熟稔起来的大夫,尽心尽职不说,平素半夜里去请竟也能请进来,正是大好的事儿,偏偏里头又有这么个妖精在作怪,罗妈妈不免暗自忧起来。 如意想来亦是明白过来,见罗妈妈面色便知她心中的顾虑,因此亦压低了声儿道:“我倒瞧这陆大夫有几分正气,他那爱作妖的师妹定是左右不了他。”先不说这话准不准,几人到底是心里松快一些。 佟姐儿这身子,一年总有几回犯病犯得厉害,罗妈妈几人虽是十几年来皆是这般经历过来,暗里早该麻木无知觉才是,可抵不过心里为主心切,回回都惊惶不安。 佟姐儿次日醒来,眼神还有些涣散,整个人虚弱的连根手指头都动不得,她不吭一声地望着帐顶,觉着这样的日子简直是暗无天日,生不如死。 自打出生身子便不好,从小到大旁人能做的,她皆不可去做。 不是怕吹着了风,便是怕淋到雨。这些她皆可接受,怕就怕在没完没了的疼痛常年伴着她,每每犯起病来她就想一死了之,可待她捱过了一回又一回,哪怕是只得一线生机,终究都是想要继续活下去。 ☆、第34章 人言畏 盛夏时节,正是雷雨高发之季。如今身处异地,自然比不得往日居在纪府时身处高门大院,地势冬暖夏凉,外有古树参天,内有冰山冰炉。 近日来又逢雷雨,气候便更是叫人闷热难耐。罗妈妈毕竟上了年纪,身子本就微微开始发福,屋里几扇窗子都叫她支开来,立在窗前摇了摇团扇,仍旧被热的出了一身的汗。 “咳咳”佟姐儿咳嗽两声,拿帕子擦了擦嘴,皙白的额上也叫闷出了一层薄汗来。罗妈妈见她光只坐在那铺了凉藤的软炕上,一气儿喝着厨房送来的酸梅汤,少不得又是皱了眉道:“姑娘少喝些,这些个到底凉的很。” 佟姐儿实际只喝了浅浅一小碗,自上回吃多山楂汁儿坏事后,罗妈妈在吃食上便越加拘起她来。佟姐儿就着白瓷汤匙再喝下一口,方才推开。“妈妈……”佟姐儿刚唤一声,屋外便突地炸开一颗响雷,直把她骇得咬紧了唇瓣不敢出声。 罗妈妈亦是被骇了一大跳,连忙走窗前离开,方才半丝儿风都未有,这时间立马吹进一股大风,屋里的床幔珠帘霎时便吹得叮咚作响。“赶紧的,快将窗子都合上。” 待平安如意两个合上窗子后,屋外“噼噼啪啪”落下大雨来,罗妈妈才算缓过一口气,“这落雨也好,省的日日热得人焦心。”罗妈妈在软炕另一旁坐下,“姑娘方才是要说甚?” 此刻不过刚过晌午不久,窗外便乌压压一片,倒像是成了傍晚一般。如意两个燃了蜡烛,屋里方显得亮堂一点。“今日已是十八,大姐姐几日后便要出阁,我正寻思着送甚个礼物与她添妆。” 几日前佟姐儿刚过了及笄,若还在纪府,周氏碍着名声少不得还须为她大办一场及笄礼。可如今主仆四人身处异地,先不论周氏从来就不待见她,便是心中待见她,这隔了大老远的,能送根簪子来就算不易了。 可她如今身份尴尬,既未订婚又未许人,必定是办不了这及笄之礼。奶母与丫头心中怜她,便就在这屋里为她插了簪,便算作是成人了。院里其余的下人俱不知道,这佟姐儿便就身量娇小,乍一看便似个豆蔻少女,也无哪个能想到她已然及笄。 这事儿一过,罗妈妈心里又是忧起来,姑娘当日口说不嫁之事,她可从未赞同。这女人家一辈子缺哪样儿都行,就是不可缺了嫁人生子这一项,她暗里将这事记在心上,嘴上却未同她明说。 这大姑娘惠姐儿暂且不论她待姑娘真心与否,可贵就贵在她行事熨帖人心,姑娘及笄哪个都未放在心上,偏还就她特意派人赶在当日送了礼来。如此这般,现今换作她要出阁,姑娘自然也需备了礼去。 “这礼不在贵重,在就在乎那点情义。”罗妈妈寻思着道,“姑娘既作为她娘家姐妹,包几样贴身物事便是了。”佟姐儿这里点了头,屋外仍旧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哗啦啦倒下,弄得一屋子人都有些安静。 …… 一场雷雨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方才止歇。 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该是又到了用晚食的时间。湿热的气候叫这一场雨降下来,很有些被浇熄了几分热度,窗外吹进的风也不如平日那般带着一股子躁气。 如意翻出一件蜜桔色棉绸夏衫服侍佟姐儿穿在素罗衣外,罗妈妈才许她出了内室过来用饭。这厨房早叫罗妈妈嘱咐过,做的菜食尽都是当地人喜吃的样式。 一碟儿梅花卤肉便是调了花蜜进去,做的软嫩多汁儿,且又极易消化。姑娘从小就只能吃这些软嫩宜消化的,甚个汤滋补养人便命厨房炖了给她吃。罗妈妈自去一旁用饭去了,光留了如意一人立在桌前为她布菜。 “姑娘,这汤鲜的很,赶紧趁热喝两口。”如意揭开汤蛊的盖儿,里头的汤香味儿便飘了出来,趁着汤正热,她赶忙端了彩陶小碗儿盛了半碗出来,连带着里头熬汤的参与汤渣也叫她舀了一些出来。 佟姐儿执了汤匙一面吹一面慢慢咽下去,如意这里正有条不紊地服侍姑娘用饭,那才走院里逛荡一圈的平安便回来了。她一进屋便面色不好,如意使个眼色示意她有甚事待会儿再说,且先等了姑娘用毕晚食。 平安迟疑一下,方拧着眉头寻了罗妈妈去。 待罗妈妈两个再次回来,佟姐儿已用完了晚食,如意正服侍着漱口净手,佟姐儿正拿着巾帕拭手,转过身子就见两人心事重重。原还算平和的心绪,登时就有些不安起来,“怎地了?生了何事?” 罗妈妈这回也不怕再吓着了她,几个人进了内室,方低沉着声音开口:“这到底还是男儿家的天下呀,方才平安巡视一回回来,路过那小园子边的矮墙处时,听见墙外有两个男子嘀嘀咕咕。这时间说甚都不重要了,关键是竟能将咱们院里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 罗妈妈面上显出了惊恐,“这些个还不打紧,就怕两人起了歹心,咱们这俱是女眷,若真是天杀的被那几个翻了进来,可得怎地办好!” 罗妈妈面色凝重非常,佟姐儿听完早已不经意间打了个寒颤,往日她想的片面了,自古以来女子势弱,你有那父兄在旁且还尚好,毕竟你在闺房里待着无人敢闯了进来。可如今她无兄无父,且孤身一人来到此地,终日里不开大门,亦不出大门一步。 这坊间左邻右舍最是爱闲话叨唠,院子里几个下人亦是当地之人,自己一介尚未出阁的孤弱女子独一人居在此地,这风声难保不会被人传出去。传便传了,她整日待在屋里不与外人照面,左不过名声差一点,可有一样,怕就怕那等貌丑心邪之人,遇着了那些人,自己可不就是只能束手无策吗! 想到此处,佟姐儿不由看向罗妈妈抖了抖粉白的唇瓣,“妈妈,可该怎么办好?”佟姐儿一下扑进罗妈妈怀里,黛眉蹙的紧紧,心中既不安又无助,这样的事儿她从未遇到过,真不知该怎么办好。 “姑娘先睡,法子定会想出来的。”罗妈妈摸着佟姐儿的长发安抚,“有钱能使鬼推磨,逼的无奈咱们便消些财请几个家丁进来,只是,这般行亦是有风险的。” 佟姐儿无了话说,轻“嗯”一声,洗沐歇下不提。 心里藏了事儿,到底还是一宿不曾睡好,罗妈妈三个亦是彻夜难眠。早间起来,便见姑娘精神不好,三人都心照不宣刻意未再提起昨日之事。 俩丫头陪在佟姐儿身边,罗妈妈却只身唤了院内众人集合在堂。外头的人再是千里眼顺风耳也不能样样摸清了里头的关系,说到底还是这里头有人嘴碎舌长,一来二去传的左邻右舍俱都摸清了姑娘的底细。 罗妈妈沉住脸看着众人,这其中有人是卖的死契,有人是卖的活契。死契之人自然比不得卖活契的胆儿肥恣意,罗妈妈寻思着这一层,头一个便将目光锁住了厨房的两个婆子。 这两个婆子一月里总有个几日是轮流着出院置办采购的,出一回门也得近一个时辰才回来,期间去了哪处同哪个说了小话竟是无从得知,想来定是与这两个脱不开干系。 “旁的人都回去,给我守住本分,尽忠尽职。”共处这些时日,众人还未见罗妈妈翻过脸,这时间便是再憨,也晓得恭敬应下退去。 堂屋里一时只剩三人,两个做饭婆子俱都鬼精的很,如何不知这是惹怒东家了。 她两个虽是嘴碎,性子又喜欢打探秘辛,素来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大大呼呼便道了出去,说出了口当时还有些自责大意了。待过后几日,这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谁能想着会被罗妈妈提出来。 两个再是卖的活契也是卖了十年,就是说这十年东家叫你往东,你就不可往西,她便是将你二手转卖到别家也是合理的事儿。这样一想,倒还有些悔起来,当即二人就先后跪地自发认起错来。 “罗妈妈且饶过这一回,老奴们实属大意,实在不是有意透露姑娘的底细,只当着亲眷念了这么一回,不成想竟这般被传了出去。”两个婆子跪地就开始求饶,直说不是有意,盼罗妈妈放过这一回。 罗妈妈不妨这两人这般诚实,还未审问便给自觉认错起来,这般一来,使得她原先准备好的问话俱都作废。 依照内心,她是恨不得将这两人立刻打发出去,这如今不比往日,这两个尚未离开就已经张着嘴巴见人就说,若是现下将两人赶出去,回头心里要怀恨起来,指不定又要如何埋汰起姑娘来。 罗妈妈忍住心里的火气,对着二人道:“都起来罢,今日我便将话说绝,下不为例,若再有下回,定要你们好看!姑娘虽是如今一人居在此地,可娘家舅家的人俱还健在,待身子养好了,不日便要回府。你两个若是长点脑子,便知日后该当如何。” 罗妈妈这话说的倒也不曾发虚,这佟姐儿舅母再是不仁,可那舅舅却是向来就疼宠她的。若真个没了法子,回头请了舅老爷相帮,倒也不算难事。 她这番心里话,两个婆子自然猜不着,她们亦是见过那谈吐不俗的纪大爷,因此便也深信此话,直呼再也不敢。 ☆、第35章 现腰封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皆算相安无事,可就算这般,主仆四人仍旧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佟姐儿自那日开口问了两句,之后几日便少再开口,整日里凝着细眉,不知一人又在思甚。 近日来一连落了几日的雨,所幸白日响完了雷,夜里隔着一扇门窗一道帘却还可听见那“哗啦啦”的大雨声。如意正往屋角的香炉里添着除潮祛湿气的香料,回头便见姑娘不知何时立在了窗边。 眼下虽是夏季,可碍不住落了几日的雨水,入了夜到底还是生出几丝凉意来。如意忧心走近了她,还未开口便被一股凉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原来那闭合的窗子早叫姑娘支开了一条细缝,这风便是走那细缝里钻进来的。 如意赶忙合上了窗子,摸上姑娘的手就是冰凉凉的,她心里一急,语气便有些不当。“姑娘太随性了,回头若是受了凉苦的还不是您自个!” 如意面色沉下来,扶了她到床边坐下,蹲下/身子正要为她褪鞋,佟姐儿却细声止住了她。“慢着,我还不愿睡。”佟姐儿蹙着眉,错过她再次来到了窗边。 这几日她静下心来想了一想,觉着当日离开纪府实属冲动之举。那周氏心中之所以不待见她,无非就是觉着她配不上表哥,她留在府里一是挡了人家的道,二是能叫周氏彻底放下心防不再暗害于她。 当日光想着离开那叫她不得安宁的地方,一心以为远离了是非之地,孰不知这是非哪处也有。她口上是说这辈子不嫁人,可身为一介无法超脱红尘世俗的弱女子,哪个不想有个安稳的家歇脚,有个结实的臂弯依靠。 坏就坏在自个一直心怀死结,说是说来了新地一切重头开始,可昔日被人轻薄之事却不好轻易抹杀,竟是时不时就要冒出来搅乱她原本将要平静的心湖。 想到这里她不免红了眼,思来想去这样的日子实不是她所要的,若是叫她这辈子就这般认命妥协了,说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心的。 第19节 屋子里静谧许久,如意已立在她身后多时,姑娘自小性子安静少言,平素有个甚的想法,若没人主动去问,她便从来不主动道出来。她几个早习惯了,可这时间观她面已显出倦容,只好闭住口扶她上榻歇下。 提心吊胆这几日都未发现不对,几人坚守的心防便也渐渐松散些下来。罗妈妈近日来一门心思全在管理内院事务上,反复敲打了一众下人,弄得一院子的下人皆有些怨声载道起来。 这天色好容易放了晴,正午间的蝉鸣叫个不停,佟姐儿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托腮翻着诗集,俩丫头一左一右为她摇着扇。如今没了冰块儿,屋里子只能提进几桶井水搁在角落处。 佟姐儿听见脚步声便循声望过去,见是那罗妈妈正走外头进来,一张圆脸叫正午的日头烤的通红一片,满脑门儿俱是汗水,便指了平安过去为她拭汗。 平安自桶里舀了两瓢井水出来,将那巾帕浸透了拧干方才送到罗妈妈手上,罗妈妈诶一声伸手接过,擦了一回面又喝下几口凉茶才走近佟姐儿。“姑娘怎地未去眯一眼,这大热的天最易困乏了。” “白日睡足了,怕夜里入不了眠呢。”佟姐儿合上诗集,捧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两口,方问,“妈妈这是走哪去了,竟热的满头大汗回来。” “还能去哪儿,左不过去瞧了眼底下的人可是偷奸耍滑了。”罗妈妈如是答道。佟姐儿听了,不免叹一口气,“妈妈日后还是少去,这些个人与咱们俱都不同心,隔三差五去一回便罢,日日去了只会惹得人生嫌。” 佟姐儿只当罗妈妈真个是那正儿八经的视察,不曾想罗妈妈只是挨个絮叨几句便走开,全不似她想的那般。罗妈妈也不爱辩,只同她说道:“方才出去一回,倒是听闻这朝廷定下三年举办两回的院试将要开考,当地不少考生皆在去往指定考点的途中……说是那陆大夫也在其中。” 罗妈妈这般一道完,便连忙去看佟姐儿,只见佟姐儿微讶一下道:“他不是大夫吗?怎地竟也在其中……”话说完又觉着不妥,接着道,“……倒是未曾想到。” “可不就是,瞧他一番处事便知是个仔细之人,想来定能高中。”早先罗妈妈还不十分看好他,只有了上回特意为姑娘备药之事,她这心里便慢慢待见起他来。 佟姐儿听过便听过,心里未做其余多想,罗妈妈心思却有些涌动起来。说来这事儿原不该同她这黄花闺女儿道,可如今这处境不由人,思来想去还是凑近她耳边低声密语,“姑娘,你瞧这陆大夫如何?” 佟姐儿没想她突然问这个,先时还发懵,之后便羞恼得臊红了一张小脸,玉白的耳朵“刷”的一下亦被染得透粉。“妈妈这是何意?甚个叫做如何?” 羞过之后,便又生出几分恼意,“这些个话若是叫旁人听去了,我还有何脸面见人!”佟姐儿一是恼她说话没了分寸,二是自觉蒙羞惭愧,旁人不知,身边人哪个不知,她到底不是往日那个不韵世事的闺阁小姐了。 罗妈妈面色半点未变,抚上她的肩又道:“我又如何不知道,这种话依照往日是如何也不敢说,可如今咱们境况不同,姑娘别真是想要一辈子不嫁人?” 罗妈妈转了话锋,“姑娘前段日子亦是瞧见的,这家中若无个男人家主心骨,是要叫那贼人惦记的。俗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咱们光几个女人家亦是如此。” 罗妈妈苦口婆心,她是真个为了姑娘好,知道自己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说不准哪日便去了。这平安如意两个虽还年轻,可说到底也无法一辈子照顾姑娘,女儿家在娘家时一切靠的是父兄,出嫁了基本便是靠丈夫,待年老了除了靠儿子之外,其余的全都是靠不住的。 她也并非择定了这陆大夫,原因仍旧简单,如今纪二爷那处是无了指望,只怕周氏早叫人替补上去。她们几个身处异地,打过照面的除了这陆大夫之外,便再无其他人。 且这陆大夫样貌品行俱是不俗,又有一门看病的手艺,如今更是盼着考取功名,可见这是个有本事的人,若是真个成了事儿,倒也不失为一段良缘。 罗妈妈如是想着,打过几回照面,观这陆大夫倒似个端正之人,姑娘若是跟了他,两人便是无有感情,能做对儿相敬如宾的夫妻也是好的。 罗妈妈虽是样样算好,可也知道心急不得,怎么说也不能叫陆大夫发现自个的意图,说到底还是要男方主动起来,女方才有面子,亦不至于落得嫌话。 佟姐儿叫罗妈妈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可要说她心里愿不愿意,却是难说。往日从未想过这茬,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定,如今无了父母,且又是这番处境,竟只能轮到奶母与自个定,她心下颇有些无所适从。 罗妈妈自是瞧得出来,摸了摸她的长发安抚,“这事儿急不来,姑娘好生想一想,我虽是为了你好,可话说到底还是要你自个同意。若是实在不愿,妈妈自然是要一辈子都跟着你的。” 罗妈妈眼睛一酸,连忙背过了身去,俩丫头立在身旁听了这许久,自然也明白罗妈妈话中之意,见姑娘垂了眼睫不说话,便都未再开口。 罗妈妈白日所说之话于佟姐儿而言可谓冲击力极大,入了夜躺在榻上竟是半点也睡不着,她侧个身摸出了藏在枕下的小瓶儿,瓶上贴了条小纸片,字迹端正,力透纸背,一看便知是下了功夫写字。 那日平安亦同她说了,知道这是他特意嘱咐下来了,因着这事一插/进来,要说她心中不去多想,那便有些作假了。将药瓶儿塞了回去,心乱地再次翻了个身,这时间面朝着里壁,轻咬着唇瓣再次陷入浆糊里。 夜里不曾睡好,竟是近了黎明方才瞌眼睡去。如意天未亮便起了身,挑开帐子见姑娘梦里都蹙着眉,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儿。 昨夜里是她值夜,榻上的姑娘翻来覆去,任她动作再轻,隔得这样近了如何能听不着。知道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她便拉拢帐子自行穿衣洗漱不说。 罗妈妈素来起的最早,她便住在挨着佟姐儿屋子的耳房里,这清早间打开/房门儿,日头还未升起来,倒还有几分凉意。她拢拢衣领子,迈步往正屋走去,才磕了两声门,如意便打开了房门儿。 罗妈妈瞅她一眼,正待问姑娘起来没,低头就见门槛边有一异物,尚不及瞅仔细了,那如意便拣起来“哎呀”一声,“妈妈,这倒像条腰带,哪个的……”罗妈妈凑近了一看,面色便是一变,这物糙的可不像是女人家用的。 ☆、第36章 惊魂夜 如意便似捏了一个烫手山芋在手上,心内惶惶,罗妈妈面色难看至极,“这是哪个挨千刀干的,合该叫他断了子孙去!”罗妈妈这是真个恼怒了,当着丫头的面竟也露了粗话。 如意拧着眉头静了片刻,方突地开口:“妈妈,咱们四下看看,没准儿能寻出点线索。”罗妈妈似被她点醒,当下点了头两人急匆匆去了。 这两人寻了大半个院子,都未寻出半点蛛丝马迹来,罗妈妈刚要叹一口气,便听如意又是“哎呀”一声,“妈妈你瞧!” 罗妈妈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距的远尚还看不太清,待走近了方瞧清楚那靠近围墙边上的花丛全叫踩断了梗,扑倒在地里形成一条出园子的小径。前些日子落了数日的大雨,地里还有些湿气,两个低下/身子一瞧,便瞧清楚一路尽是大脚印子,当即面色凝重。 “这是真叫人盯梢住了呀!”罗妈妈满面愁容,两个一道回了屋,屋子里静悄悄的,便知姑娘还未醒来。罗妈妈在外间的软榻上坐下,眼瞅着如意还捏着那腌臜东西,当即就低声斥责起来,“还拿着那腌臜物做甚!还不赶紧丢出去!” 如意平白吃了罗妈妈一回训,捏着腌臜物转身走几步,突地又改道往自家住的耳房去。进屋那平安还在镜前梳头,见她回来了正要同她说话,待一瞧清她面色后不禁又闭住了口。 如意看也不看她,进了屋直接“啪”一声合上房门,寻出那藏在床榻底下的火炭盆,擦燃了火就将那腌臜物拿过来烧。这是干物,火苗子一窜起来就烧毁一大截,难闻的烟味儿瞬间充满整间屋子。 平安刚将簪子插定,回过身来望她,鼻端便吸进一股难闻的气味儿。她掩了口鼻,自镜台前站起身,也未打算走近去瞧,光立在老远冲她嚷道:“你这是烧的甚?怎不拿到屋外去烧,弄得满屋子一股味道,熏死个人了!” 平安张着嘴巴发牢骚,如意却是睬也不睬她一下,径自沉着脸将那物烧尽,待化成了灰还用火筴反复去搅那堆脏灰。这时候便是再大乎,平安也瞧出情况不对劲儿了。“怎地了?又是出了何事?” 平安这话问的暗恼,这从来青州的路上到定下在此安居,大大小小就生出不少的事儿来,现下见如意面色不好,自然能猜出又是生了不好之事。 “收拾妥了赶紧准备,姑娘怕是就要起来了。”如意洗了回手擦干,晾好帕子其余话不说,光对她说了这一句,人便出了屋。 平安还待张口,那如意便走得没了影儿,她心下有些生气,甩上房门便尾随她去了。 佟姐儿醒来却半点也不知这事,见罗妈妈面色不好,还当她是仍为着昨日之事操心,因此吃罢早食便留她下来说话。“妈妈说的那事,我想了一想,倒是可。”佟姐儿面上微红,细着声音略有些磕巴,“可,可咱们该如何做?” 罗妈妈心里正藏着事儿,弄得一早上都有些心神不宁,前几日还是个捕风捉影的事,这今日却骇死人的撂了脏物调/戏起来。她不敢将这事同姑娘道,就怕她因此过得不得安宁,可这样下去绝非长久之计,眼下愁得不行,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日是撂条裤腰带,明日就难保做个甚的污糟事来,来明的她还不怕,怕就怕使那阴损的招数害人。对方在暗处,她们几个却在明处,到底是吃亏得多了去。 佟姐儿这话一道完,心里还有些撇不开面子,可见罗妈妈长久不出声,竟一人皱眉苦思起来,她不由得有些不解。“妈妈?” 罗妈妈回过神来,观姑娘这意思是有些同意了昨日之事,倒还算有了些宽慰。只这事急不来,那陆大夫瞧着性子倒像是有些子清冷了,这般急着赶着送上去,只会叫人轻贱厌恶。 “这事还须容咱们从长再计议。”罗妈妈拍拍她的手道,“眼下这院试是依次分期案临考试,正试一场,复试一场,到公布榜文揭晓名次时少说还要有几日才行。这时间他也抽不开身,咱们便好生谋划谋划。” 佟姐儿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暗暗觉着自个这般行为倒像那话本子里的浪/荡女子一般,竟要开始谋划如何勾住一个男子,她只消这般一想,心口便“咚咚咚”直跳,玉白的小脸也难堪的烫了起来。 罗妈妈俱瞧在了眼里,只当姑娘这是春心萌动了,这样一想,她又担忧起来。就怕姑娘过早埋下了情根,他日叫那陆大夫给吃的死死,那便不妥当了。 一转眼又入了夜里,现今主仆几人都格外怕这黑夜,佟姐儿与平安方好,不知白日之事,罗妈妈与如意两个却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今儿个原该轮到平安来值夜,可如意忧她马虎大意睡沉了去,便主动揽下这职分。“今儿个还是我来罢,你且回了屋歇息,明儿白日便换了你来伺候。” 平安不想她这样心好,抱住她胳膊摇了几下,也不同她客气,直接就回房歇下。 如意合上房门,罗妈妈今日未再睡那耳房,此刻正靠在软榻上养神,身上套的罩衣并那脚上的鞋俱未褪下来,听见响动便睁开眼看过来。 如意冲她点头招呼一声,便掀了帘悄悄入了内室,佟姐儿听见响动朝她这望了一眼,之后便翻了个身面朝里壁。如意几步走近了,挑开帐子为她提提被子,吹熄了几支粗蜡,独留下一支光线暗弱的燃着。 抱来铺盖在脚踏上铺好,躺平了身子这眼睛却不曾闭住。约莫过了近两刻钟的时间,如意轻手轻脚地自被窝里起来,掀开一角床帐探头望进去,见那姑娘闭了眼睛,呼吸均匀,便知这是睡着了。 放下床帐,她暗里叹一口气,套上绣鞋便就去了外间。 软榻上支着张小炕几,上头搁着盏灯,又摆了茶具,罗妈妈身后靠着大迎枕,手上捧着茶啜了一口。如意握住一把珠帘,穿过去后又缓慢松开手来,原本该是叮叮咚咚的门帘,却是半点脆音都未发出。 罗妈妈见她这般体贴仔细,心下便有些满意,招了手唤她过来一同坐下。如意一路屏气凝神,这会子坐定了方舒出半口气。 两个虽是靠在软榻上,可这眼睛与耳朵都时刻警醒着,她两个无了办法,与其夜里提心吊胆的入不了眠,还不如干脆备了浓茶,坐在屋里点了灯,睁大眼睛时刻盯着。那些个就是再胆大,见里头亮着灯,想是也要三思一番。 罗妈妈毕竟上了年纪,喝了浓茶却也不太管用,手掌撑额靠在炕几上,眼皮子沉得一下下往下垂,待一闭了眼她又立刻惊醒过来,四处瞧了瞧又给打起瞌睡来。 如意在旁瞧得心里叹息不已,她到底年纪轻,这般熬着夜顶多打两下呵欠,眼儿原是睁得多大,现下照样多大。 屋里两扇窗一道门,隔个不久她便盯两眼,今儿个天上月亮亮得很,照的地上银白一片。屋里虽是点了灯,可若是门外立了人,那影儿却还是能瞧见。 如意盯着窗子便是一闪神,明亮的月光投在窗纸上,映出了那窗外鬼鬼祟祟之人大半个身子与整个人头。她骇得一颗心就快提到了嗓子眼,暗暗伸手推了推罗妈妈,罗妈妈一瞬抬起了头,跟着她一道望过去,心下亦是一阵大骇。 两个摸出手边早已备好的柴火棍子,轻手轻脚走到了窗边,一左一右藏住了,暗想那贼人若是破窗而入,她两个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保住了姑娘。 两人虽是下定了决心,可碍不住都是头一遭遇上这样的事,手心里俱冒出虚汗,面上亦是惊出了阵阵冷汗。那屋外之人许是发现了屋里有人守着,在窗前停留了许久都未有其他动作,罗妈妈与如意是越等越心慌,心脏都好似要跳了出来。 睁大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见那窗外的人抬起了手,在窗格上比来比去,实在测不透这人下一步会做出甚样的事。 两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睁着眼睛直直盯着那剪影,只见他伸手磕了磕窗框。这声响若是搁在白日定不算大,可这时间,这境况,在这夜间便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两人被他这举动弄得越加慌张起来。 那人许是觉出了对方怕他,便越加肆无忌惮起来。他这边磕着窗框,那边趁着两人心下慌乱,一个蹿身便奔到门边,竟是伸脚猛地一踹,若不是门后早搬去桌椅挡住,这一脚就该给踹开了房门。 罗妈妈与如意已经面如土色,一人守住门后,一人守住窗后,举着柴火棍子的手都在不住的打颤,却仍是咬紧牙关支撑住了。 正待两个以为没完的时候,那人又蹿的一下跑开了,她两个未敢开窗开门去瞧,只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知道这是离开了,两人不免虚脱的一下坐在了地上。 适才动静那般大,佟姐儿自然被惊醒,她尚不知生了何事,只低着声音含了怯意唤了一声,“如意?”自榻上坐起身来,伸手拉开床帐,便见脚踏上只余一床被褥,该睡在里头的如意却没了身影儿。 如意听见叫唤,便忙地站起来,这时间腿上还是抖着的,罗妈妈朝她使个眼色,便听如意回道:“姑娘且等一等,奴婢撞着了桌子腿儿,待如厕了便回。” 佟姐儿松一口气,因又问她,“严不严重?可还走得?” “得,走得。”见里头未再出声,如意两个亦是松了口气。 ☆、第37章 暗打听 夜里出了那样的事,罗妈妈并如意两个骇归骇,可到了白日俱还是守口如瓶起来。 她两个心下明白,这种叫个不知身份的贼人夜探香闺,实不是怎样光彩的事,那心思正的兴许体谅你几句,若那心思歪的只怕不知又要如何编排了! 因着这一层的关系,罗妈妈再三叮嘱了如意守住口,若是走漏了风声,那最后遭殃的便是姑娘了! 这个设想是一瞬也不敢去想,罗妈妈熬了一/夜,到了白日方眯了一个时辰的眼睛,这时间一番洗漱进食,之后便是派了丫头去雇了专门筑墙添瓦的泥瓦匠回来。 佟姐儿正坐在屋里绣帕子,绣绷上撑了张水绿色丝绢,那绣在正中/央的芙蓉花将将有了个轮廓显出了。平安立在她身后,手上摇着扇儿,她便是个不能静下心来的,不时伸了脖子看一眼。 “姑娘绣这许久眼睛可累了。”平安倒了一杯温茶送到佟姐儿手边,佟姐儿“嗯”一声,放下针线接过来,“屋外是出了何事?怎地动静这样大?” 佟姐儿蹙了眉,绣绷子扔到一旁,人便站起身走到了门边。平安慢她一步跟在了她身后,尚未跨出门槛便瞧见罗妈妈急急赶过来。“来了几个干活的,姑娘赶紧进屋去。”说着就扶了佟姐儿进屋。 佟姐儿尚不知是何事,便听了罗妈妈又道:“那头的墙毁了,雇了几个工人来修呢。”见姑娘点了头,罗妈妈方又看向平安,“在屋里好生伺候姑娘。”平安自是点头应下,罗妈妈方放心出去了。 实际这墙并不算矮,立住了墙角边还很有些压迫的感觉,按常理一般人是翻不进来,可若是寻了技巧进来,那便不同了。 罗妈妈昨夜里担心受怕一宿,到了天明方想着这么个主意,这雇了人来,在每面墙顶上密密麻麻插/进许多碎瓦片。这样一来,虽是难保对方想了另外的法子进来,可到底心里要安定不少。 这墙也叫加高不少,趁顶上糊住的泥浆还未干,几个工人便开始往上头插碎瓦片。那有一个许是工头,他自家拴了个水壶挂在腰上,顶着正午的日头许是热的很了,黝黑的面上落雨似的在淌汗,另三个都在干活,他却走两步入了树底下。 “咕噜咕噜”灌下几大口凉茶,方惬意地呼一口热气。罗妈妈原怕这些个不老实,便一直立在树底下监督着,这时间一个大老爷儿站过来,她虽是个老婆子了,可到底还是几分不悦。 对方却浑不自觉,他们这些个全是粗糙人,自来散漫惯了的,哪会去理那大户人家唧唧歪歪的甚个礼节规矩。他们这行的,虽说是苦了点脏了点,可接活这一项却是向来就翘。 大户人家的自然不会亲自动手,小户人家又没学过这门儿本事,说到底还是要雇了他们这些个来。因此虽是做着下等活计,可心里却是半点不怵这些个雇主。 他立住了歇了口气,方对着罗妈妈拍拍胸脯,“这你就请对了人,老子在这青州城,你只管去打听,哪个地方的房子不是出自我的手,你放心,这一样样给你弄好了,回头再无人敢翻进来。” 罗妈妈先时还不耐听他吹嘘,可听着了后一句心脏便是猛地一跳,好在面上还维持着原样,“这正经挨着街市边上的屋子,哪个能有那胆子翻进来,老师傅可别唬人了。” “比方,打个比方而已。”扬一扬眉,又道,“这不是保不准吗,就怕万一。”这个人许是心性马虎大意,甚个不中听的都是张口就来,罗妈妈想透了这一点,心里方稳下来。 等这俱弄妥了,日头也就快西落,罗妈妈命小丫头端了几碗茶来,又给支了桌子椅凳安在树下,摆出几样点心供几人歇口气后,方付了工钱把几人送走。 罗妈妈转身回到屋里,便对着几人嘱咐道:“如今这院子墙角边上再不能涉足,底下插/进不少竹尖子,可别戳伤了脚去。”这院子绕了墙角一圈俱栽了花草,平日里不时有丫头到那边上去掐花插头,旁的人她未去相告,光只跟屋里三个叮嘱起来。 第20节 这自晌午开始院子里便有男音传来,佟姐儿待在屋里半点也不知道屋外在做甚,这时间一听罗妈妈这话,由不得要胡思乱想起来。“妈妈怎地突然叫人往那花丛里插竹尖,可是为了防人翻墙进来?” 罗妈妈想同她明说,可又怕吓着她,因此只含混答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样弄了,到底还是安心一点。”佟姐儿点了头,罗妈妈方歇了口气。 …… 一连过了好几日,那贼人都未再来,可便是如此,罗妈妈心里亦是未敢松懈下来。这一日起来,她便唤了丫头梳头打扮,要说这罗妈妈平素最是端庄朴素了,平日里头上插戴的也是简洁大方,着的衣裳裙子亦是偏暗的稳重色。 这一日她倒有些奇怪,先是命丫头仔细盘了头发,之后便开了妆奁匣子拣出一副纯金打的如意簪来插戴好,耳朵眼儿上更是戴了两颗金镶玉耳钉子,手腕上一左一右俱套上金镯子与玉镯子,又翻出了压箱底儿的好衣裳换上,通身派头下来,很有些当家富太太的味道。 平安进屋一瞧便觉眼前一亮,笑着凑近了罗妈妈,“妈妈今日好气派!”罗妈妈打下她攀上来的手,竖着面孔叮嘱道,“一会儿给我老实点,未命你开口你便老老实话闭住了嘴,可记下?” “记下记下!”平安忙不迭地点头,罗妈妈不免又是叹气,她今日这番打扮并非没有缘由,原因还得从姑娘身上说起。这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认准了一项,那便得花了心思着力操办起来。 为着这一事,她虽觉做的不够地道,可如今无了办法,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她今日这番打扮,便是要出门办事。两日前便约了青州城素有美名的廖媒婆,家中这现况,自然不好请了人进来,如此这般,只得自行拜访她。 将姑娘一人留在家中,罗妈妈自是放心不下,原打算的是带着如意去,可又忧心平安心性不定,无法将姑娘照顾周全,这样一合计,只好将如意留下,独领了平安出门。 这样的事儿,罗妈妈还是头一回做,知道不能叫人识破她的身份,因而便叫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一家首饰铺子前。平安假作她的丫鬟,扶着罗妈妈的手步上了台阶,铺里的伙计最是精明,见两人穿着不俗,忙上前热情招待。 罗妈妈心不在此,点了几样姑娘平素喜好的样式,便叫包起来。为着不叫人查到踪迹,罗妈妈只雇了在街上拉生意的马车,并未用自个家中的。 两人在铺子里耗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出门就未再瞧见先前的那辆,因此又坐上了另一辆,在途中又借口买砚台再次换了回马车。这样前后倒了三次马车,绕了不少冤枉路,两人总算抵达廖媒婆的门店处。 这廖媒婆之所以在青州城内这般吃香,原因还是因着她有个“一求必应,三年抱俩”的美名。这但凡是有了相中的人家,便都请了她去说媒,女方十有*都是应的。 这还不光应下就作数,待女方嫁到婆家后多数都是头三月便诊出有孕,待头胎瓜熟蒂落,不满半载就又给怀上。因着这种种先例,不少人家都爱请她说媒,不说信不信,总归都盼着有个好彩头。 罗妈妈到时,廖媒婆还在屋内捣鼓,是她那身边的丫头进来转告,她方迟迟现身。罗妈妈早被丫头招待坐在了椅子上,这时间见了人来,少不得站起身笑道:“冒昧叨烦,还请廖大姐见谅。” 这廖媒婆眼瞅着要比她长上两岁,因此罗妈妈便自觉称她一声大姐。早在两日前,廖媒婆便觉这事可疑,按常理她是不该答应的,可碍不住人家手阔,一送便是满满一匣子,拿人手短,她便就约下了今日同她会面。 “哪里的话,该是尊您一声大姐才是。”廖媒婆笑容可掬地请她坐下,又命丫头看茶,坐定了方开始打量起这“主仆”二人来,“桂姐姐是相中了哪家俊秀?”廖媒婆面上一副公事公办,心内却在反复搜罗着,这青州城可是又来了新贵人家? 罗妈妈本就不愿在此处停留过久,因而说出了来意,“敢问这城西陆大夫为人如何?家中境况可好?可曾定下婚事?” 廖媒婆未想她这般直截了当,愣了一瞬方大笑起来,“唉哟我说桂姐姐,这陆大夫在青州城内可是吃香的很呐!隔三差五的便有人问他。”廖媒婆稍敛了点笑意,“婚事倒是未曾定下来,可性子倒像固执的很,想来还未打算说姑娘,您这趟怕是也要白跑了。” 罗妈妈听了便笑,“竟是这样,他家里高堂可都健在?为人品行如何?” “他爹原是个赌鬼,所幸早早便没了,昔日日子过得清苦,如今你也必是瞧见,既开得了医馆,那手上必是有些银钱。”廖媒婆俱都与她说了,这些个陈年旧事当地人俱是知晓,罗妈妈这样一问,倒是让她猜出了对方是个初来此地之人。 罗妈妈听见他爹是个赌鬼,心下还很是惊了一跳,待听见没了,稍好受一些。“那便是家中只得一寡母,再无旁人?” “寡母是其一,其二是有个胞姐,十二岁为还赌债被她娘半嫁半卖到虞家,如今早被休弃回家,这处出了问题。”廖媒婆指指脑门儿,罗妈妈心里又是一惊,嘴上却道,“倒是做了孽。” 罗妈妈打听着不少,廖媒婆蹦豆子似的往外道,途中几次口干,便停下来喝茶。罗妈妈知她意思,便摸了摸袖口,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推到她手边。 廖媒婆收了银钱,更是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连同陆大夫亲娘甄氏也一并道与她听。知道是个性子强势且不好相与的人,罗妈妈不免又是皱了眉头。 ☆、第38章 心不忍 两人返程亦是转了好几道的马车,一路上倒是耽搁了不少时辰,前脚刚入了院子,后脚天色便逐渐暗下来。院子里已经掌起了灯,罗妈妈先是回屋卸下一身的累赘,之后才入了佟姐儿屋里。 佟姐儿这时间早用过了晚食,主仆二人在院内走动的功夫,丫头们已备好香汤退下。如意正替她散了发,伸手又要为姑娘褪衣,罗妈妈的声音便传进来。“姑娘在净房呢,这天虽是燥人,可也莫要沾水太久,平白又扯了湿气入体。” 佟姐儿一条白生生的*儿将一跨进木桶,便听了这样一句,知道奶母是一心为了她好,因此便轻轻“嗯”一声,算是应下。不一时,平安亦新换了身干净衣裳进来,两个丫头一人伺候着洗发,一人伺候洗身子。 约莫大半个时辰俩丫头方扶了姑娘出来,罗妈妈坐在寝屋内等候多时,此刻听见动静近前一看就见姑娘披了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瓷白的小脸上叫晕出两坨红来,露在外头的玉颈与素手亦是有些泛红。 一手带大的姑娘,罗妈妈哪会不知她性子,瞧着是安静贞顺的很,可在有些事上但凡是她认定了的,旁人便莫想要叫她改变。“这大晚上的又是洗了发,回头未全干便躺下,到了我这个年纪你方知道悔了。” 罗妈妈嘴上絮叨不停,身子却是弯了个腰捧起她将要垂地的长发绞起来,湿了一条棉帕,丫头便又送上另一条。“你瞅瞅哪个姑娘日日要洗发的,便是惠姐儿与珍姐儿也不曾有过,明儿可再不准洗了。” 这女人家头发长,平日清洗起来本就麻烦,便是再要干净大可隔日洗一道,偏自家姑娘任性十足,竟是不分冬夏日日皆要洗。若是身骨结实点,罗妈妈还不会有意见,可眼瞅着身子打小便不好,竟还这般任性。 罗妈妈这话是日日都要念,可到了第二日仍是拦不住佟姐儿,佟姐儿耳上听着,却并未往心里去。罗妈妈自然晓得念了也是白念,可就是心里在意她,倒也不厌其烦。 “妈妈今日出门可打听着甚?”屋里静了一瞬,观罗妈妈未再开口,佟姐儿不由主动问起来。她是知道奶母今日出门为了何事,这会子问出了口,心里还有些忐忑起来。 “倒是打听着不少。”罗妈妈叹一口气,“那家里亦是有些子糟心。”佟姐儿闻言咬一咬唇,罗妈妈方接着道,“好在他那老子去得早,不然咱们只怕要放弃这一计策。” 待罗妈妈俱都与她道完,佟姐儿不免有些拿不定主意起来,“他家里既这样多的糟心事,那咱们便别去招惹了……”实际这并非是佟姐儿的心里话,早自那日开口答应下来,日子过得越久她便越是有些懊恼起来,总觉着这般行为实在可耻,那陆大夫与她无冤无仇,她何苦要去害他。 罗妈妈可谓是佟姐儿肚里的蛔虫,光是瞅她的脸色,便能猜出佟姐儿心里思着甚。 要说她原先亦是觉着有些不够地道,可这时候见了姑娘这样,她倒有些明白过来。“姑娘可是觉着不忍心算计于他,何时变得这样轻贱自个起来。” 罗妈妈已经生了恼意,“姑娘金枝玉叶,便是如今老爷太太不在世了,可骨子里金贵便是金贵,配陆大夫本就是绰绰有余,该是他祖上积了大德才是。” 罗妈妈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她心里便是一分不差的这般认为着,可佟姐儿却觉着尴尬。 她如今算个甚的金枝玉叶,无娘家无靠山,自个又体弱多病身边离不得照应的人。一直都觉着但凡要娶她的皆是天底下最可怜之人,罗妈妈这一番话,更叫她有些无地自容起来。 “姑娘大了,迟早都是要嫁人的。”罗妈妈抚上她的发,到底说出了狠话,“纪二爷那处迟早是要定下的,咱们此次离府,他既未出面拦阻,那隐含的意思姑娘心中想必亦是有数。此地必是待不长久,不说周氏为了保全面子,时间久了,光是舅老爷只怕也要派人来接。” 罗妈妈顿一下,“届时回府,纪二爷亲事已是定下,那等待这姑娘的又会是甚?舅老爷再是讲情义,可内宅之事他是向来不管,说到底还是周氏说了作数。姑娘年纪到了自然要出嫁,那时周氏会给姑娘配个甚样的夫婿,是好是歹可都是由她说了算,咱们可是半分说话的余地也无有,姑娘可得想清楚了。” 罗妈妈这一席话道完,屋里便静悄悄起来。佟姐儿虽是心下明白,可到底还是被伤着了心,“你们退下罢,放我一人静一静。”三人退下,心里皆是忧心忡忡。 …… 这头陆叙回到家里,便等着出案那一日。甄氏自儿子出门那一日起就日日安不下心,这一日一打开院门便见着几日未见的儿子,当下就喜得红了眼眶,接过他的包袱进屋就急地连声问他,“可用过早饭?想要吃甚娘去与厨房说一声。” 陆叙在椅上坐下,自行倒了杯茶喝下,“尚未,夜里倒是吃的不少,烫一碗面便可。”甄氏听了,忙指了丫头去厨房跑一趟。 甄氏走近了他,亦在一旁椅上坐下,“怎地清早就回来了?可是连夜赶的路?”甄氏语气不失关切,她虽素日里埋汰他居多,可儿子离家这许久,到底还是日夜牵肠挂肚。 “本是计划着今早动身,可咱们同道的其中有一人家中生了点事,要连夜赶回。光他一人上路到底不放心,因此大家便将计划提前。”甄氏点了头,又细细打量起儿子来,观他肤色比走时要黑上不少,心下不免暗暗点了头,这男儿家就该黑一点,往日便是太女相了。 不一时,丫头便端了碗香气四溢的热汤面进来,甄氏待儿子素来舍得,她自家平日舍不得吃荤腥,可到了儿子身上,却是万分舍得起来。 足足一个人头那般大的碗儿,装了满满一大碗的面,面上浮着一片卤酱大排并两个荷包蛋,一把葱花撒到面上,满屋子都飘起了香味。 甄氏满面堆笑地看着儿子吃面,他这儿子甭看生的修长俊秀,可胃口却是极大,平日里可以不挑荤素,可主食却是不能少,顿顿都能吃上满满两大碗。 陆叙吃相并不粗鲁,却也未像大户人家那般斯文优雅,一切随性而为。不消片刻功夫,这一碗连渣带汁儿叫他一并送进肚腹,他立起身,拿过包袱便对着娘亲甄氏说道:“娘,我先回房洗漱一番。” 儿子出了屋,甄氏便立刻入了寝屋,自钱匣子内拣出几个碎银子交到丫头手上,“去集市上买两条鱼并一头水鸭子回来,定要现剐的可记住了?”丫头跑远了,甄氏方又忆起一事,连忙去了厨房命婆子烧水。 陆叙回到自个屋里,方痛快地舒出一口气。这几日虽是未做重活,可脑子却是时刻打着转,这趟一道去省里参加院试的光青州本城就有不少,更别提加上邻城的了。 眼下要等待的便是出案那一日,陆叙立在窗前,不免眉心微皱。此番院试,他虽不敢期望过甚,妄想一举拿下前三,可单论录取一项还是绰绰有余。 他生于寒门,若想出人头地,除了发奋读书实在别无他法。前世他大半心血都费在了为人医病之上,最终迎来的结局便是死于权势之下。今世已经重来,他必不能重蹈覆辙。 此番院试的成绩,他心里虽是感到一丝遗憾,可冷静下来又觉庆幸,如此一来倒可静下心来迎接来年的秋闱一战。待陆叙洗沐一番出来,已是换过一身衣袍,甄氏备了一桌子好菜等着他来。 陆叙净过手便在桌前坐下,甄氏亲手舀了碗热气腾腾的老鸭汤送到他手边,“方才娘忘了问你,此次院试考的如何?可有把握顺利被录取?”甄氏眼里显出急色,几日前她便同左邻右舍吹嘘过一回,儿子这回若是未被录取,可不就是自个打自个的脸吗? 陆叙闻言抬头看一眼甄氏,不消去多想便能猜出她定是出门说了大话,不由皱一皱眉头,“娘,日后莫再如此。” 想要的答案未听着,甄氏不免忐忑起来,“甚个意思?可是考砸了?”甄氏嘴上一时失了顾忌,张口便说出一句丧气话。饶是陆叙平日里再是孝顺,这时候也不免微沉了脸,“娘,明日便知了。” 话一说出了口,甄氏倒也后知后觉的悔起来,“娘不过是心急,呸呸呸!叙儿定能录取的……” 用罢饭,陆叙转身回了屋。 到底年轻气盛,静坐在屋里不动竟也出了一身的汗。木窗早叫他支的大开,正午的日头格外炙人,立在窗边却是半丝儿风也未有。眼下实在是静不下心来,他不由净了把面转身去了医馆。 ☆、第39章 断交集 屋外烈日炎炎,正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陆叙整理一番出门未走两步,就被坐在堂中摇扇纳凉的甄氏跑近前一把拦下。“这才回来也不晓得歇一歇,可是要去医馆?” 陆叙点一点头,甄氏便又劝,“明儿再去不迟,费神了这几日,实该回屋歇着去。”陆叙避开他娘伸过来的手,面色温和,“娘,我去去便回。” “诶诶诶!你这小子!”甄氏在背后恼地大喊一声,立在日头底下不过片刻功夫便燥的浑身淌汗,她一面抹汗一面骂骂咧咧回了屋。 自家中到医馆路程虽不算远,可顶着正午的烈日,他便是步伐沉稳规律,却也是出了一身的汗。此时街道上少有行人,街道两旁的各色门铺亦是显得门庭冷落,唯有那几株古树上的蝉儿,不时发出尖锐的嘶鸣声。 约一刻钟后,陆叙抵达医馆。 馆内的大门半掩半敞着,红花与巴豆俱不见身影,唯有枳实一人托腮坐于柜台内把守门铺。 眼下气候燥人,坐在椅上无事可做,那扰人的倦意便时刻袭来,眼皮子沉重的就快撑不开时,耳边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连忙强睁开眼睛,一见来人是谁便喜得跳起来,“师父师父,您总算回来了!” 他们几个原先并不知师父因何事不来医馆,可自师父参加院后试这消息便传了开来,自此才算明白师父因为何事。师父在他心中本就如同神袛,如今知晓了这一项,更是心生仰慕。“师父,我去给您倒杯凉茶。” 陆叙颔首,不消片刻枳实便捧了杯凉茶近前,“师父,您这数日不在医馆,咱们这生意便也跟着差了不少……” 枳实满心喜意的表达医馆缺不得他,谁想话未道完就遭师父不虞地斥责一声,“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有人寻医问药咱们且认真对待,无人寻医那便是百姓与医者的福分,何时竟能与那‘生意’混为一谈。” 师父少有发怒,枳实不由吓得跪倒在地。陆叙也并非是要处罚他,只是觉得这孩子心性单纯,平素总爱口无遮拦,长久下去,迟早要出事。“下不为例,警戒口舌,起来。” 枳实没有不应,听言站了起来,方听师父又道:“你师叔与师哥哪去了?师父不在这几日,可有人来寻?”一杯凉茶下肚,到底舒适不少,陆叙不由在一旁椅上坐下。 “他两个在后院小憩。”枳实挠了挠头,思酌片刻,到底还是向师父打了小报告,“师父,您离开医馆不久便有人来寻,就是那姓纪的人家。当日,当日红花师叔许是心气不顺,未与那两个女子说上几句便转身去了后院。还,还是徒儿忆起来,将师父吩咐的几瓶药丸给了二人……” 枳实嘴上说着,眼睛还一个劲儿往门帘处瞅,就怕自个在师父跟前打小报告的事儿叫师叔与巴豆听着,那后果他可不敢去想。 陆叙闻言久未出声,此番院试一行,倒让他下定了决心。 红颜祸水便是红颜祸水,娶妻娶贤方能家和万事兴。前世他便是被美色蛊惑,宁愿担上不孝的罪名也要将她娶进家门,不说娘因此被气到不行,便是他也为之耗费了不少精力,最终反倒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惨剧。 思到这里,陆叙不免暗叹一口气,心里简直羞愧难言。今世初初见到她时,平静许久的心湖却是难以避免的再次被其搅乱,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未完全放下,心内对她始终有情。 枳实观他久未出声,默了一默,不由低着声音继续道:“那纪家的昨儿还来过,哭哭啼啼要请师父出诊,师父不在,红花师叔便将她们打发出去了……” 一时间,陆叙只觉心口有些发闷,在脑中仔细梳理一下记忆,方发觉今世之事与前世略有些不同。 前世他初睹小宛芳容,便对她一见倾心,之后更是借着为其看病为由,频繁出入她的闺房。一来二去之下,他更生爱慕之情,观她弱质芊芊,温柔美貌,一颦一蹙皆影响着他的情绪,夜间睡梦里更是常现她的倩影。 发展到后来,简直越发不可收拾,恨不得日日都去为她诊脉,日日都能见她一面。 当时他觉着自己已经快要魔怔,竟是未与娘说一声,便擅自做主请了媒婆上门求亲。之后虽是有娘在一旁百般拦阻,可当时他心意已决,得知自个心心念念的佳人愿意嫁给他,他便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各项困难与挫折在他面前俱都一并土崩瓦解。 他在堂前不吃不喝足足跪了一日,甄氏方咬牙让步。之后聘礼彩金皆是他一人操办,虽不能八抬大轿将她娶进门,可成亲该走的程序皆是一样未少,婚礼在青州城不说是头一等风光,可也是足够喜庆热闹。 娶回了心爱之人,陆叙可谓每日都沉浸于蜜罐之中,小宛温柔体贴,待他格外可亲。夫妻二人如胶似漆,恩爱非常,知道她身子不好,他便不允许她做任何粗活,就是细活也是有所限制。 娘每回刁难苛责于她,他亦不厌其烦的在其中调解,知道娘并无恶意,无非观她身骨柔弱恐怕难以受孕。为了让娘安心,亦为了调解婆媳二人之间的僵硬关系,他便各处搜罗草药,对症下药耐心调养起她的身子。 如此调养了一二年,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同年秋季便诊出喜脉。他陆叙活了二十余年,从未有那般激动地时刻,只消一想自己心爱的女子正孕育着二人的骨肉,他便兴奋的一颗心将要自胸腔内跳出来。 得知小宛有孕后,娘总算缓和了点面色,婆媳二人的关系亦在渐渐回暖,他正要松一口气时,却迎来命运的一击,利箭穿心之际,他都未反应过来,不明如何会惹来这杀身之祸? 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一个陌生男子桎梏在胸前,哭的死去活来,已然显怀的身子抖若筛糠。胸前的剧痛遍袭全身,他艰难地向前走一步,满心的不甘愤恨与疼惜,带着不舍与眷恋重重倒在了地上。 当他再次醒来之际,溢满胸腔的便是深沉的恨意与对小宛一人留在世间的担忧与紧张。不过这个念头未能持续多久,他便得知了前世造成自己惨死的原因,那时他一度将要崩溃,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如此。 第21节 原来自己悉心呵护的女子,并未与自己想象的一样冰清玉洁,在他之前早叫不下一个男子行尽龌蹉之事。虽是未叫除他之外的男子破了身子,可每回思起来便叫他如鲠在喉,周身不适。 上苍既安排他重生一回,可见前世种种皆为大错,今世他首先该断的便是与她之间的交集,如今看来,前几回的出诊亦是大错特错。 馆内寂静许久,枳实观师父一脸阴晴变幻,不由有些不安的向后退了两步。陆叙已然回过神来,紧蹙的眉峰渐渐舒展,心意已定,他便嘱咐枳实道:“日后再有纪家的人来,你便婉言回拒,请她们别处请医……” 前不久还特意嘱托,怎地今日又是这番说辞,枳实正摸着脑袋满心疑问,耳边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回可不像师父那般沉稳,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一听便知道是有急事。 果不其然,说曹操曹操到,又是那纪家的两个丫头。平安刚跨进门槛,便眼尖的发现陆大夫在此,她心里先是一喜,随后才满面慌张的奔进去。“陆大夫,我家姑娘病了,还求您前去看一看。” 平安说着眼睛就跟着红起来,好似她家姑娘真快不行了一样。 陆叙听言不由心弦猛地一跳,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他也未想到对方来的这样突然,方才所说之话并非信口而言,因此便是心中微有不适,仍是沉稳着声音回道:“姑娘来的不巧,我正要出门,数日前便与病人约定好时间,实在不好耽搁,还请别家请医。” 陆叙推辞完,心下仍是有些难安,便同她指引道:“出门左转步行两百,便有一家金氏医馆,金大夫资历不浅,请了他去只利不弊。” 平安未想对方是这样的回答,微微愣住,片刻之后立马变幻神色,忍不住跪在他脚边边哭边求起来。“陆大夫行行好,且去看一看奴婢的姑娘,我家大爷走时还特意交代下来。奴婢知道您同大爷有些交情,姑娘头两回亦是陆大夫在看,悉知姑娘的病况,此刻自是请了您去更加为好。”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并非有了私交便可优先,病者在我眼前皆是一样,眼下我不可为此破例,还请姑娘自便。”陆叙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身就叫枳实开了几样小抽屉,拣了几样草药包起来以作示范,“照这般再拣几包出来。” 枳实脑袋里还在发懵,听这一言,忙点头应下,手上便开始动作起来。 平安于此实在大感意外,在福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抹了抹面上的泪,再看了陆大夫两眼,方有些不甘的出了医馆。 既是做戏,她便真按着陆大夫所言,出了医馆朝左转。福儿并不知真情,一心以为姑娘真病了,方才见陆大夫那般公正无私,由不得有些气愤,“这陆大夫怎地这般!太没有人情味了!” 姑娘这回虽是未真病,可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便是病了,眼下听了福儿这样不满,平安亦是觉着如此。“咱们快些走吧,姑娘可还在家中等着呢。” 两人请了金大夫回去,屋内知情的三人不免一齐吃惊,平安冲几人眨眨眼,三人便晓得其中定是出了差错。 待按部就班的诊完脉象,无非又是大夫们的老调常谈,丫头福儿送走大夫,平安转身便合上了房门。罗妈妈头一个耐不住发问,“怎地该请的未请来?偏生请了这样一个来?” 知道三人心下急,平安便一字不落地转告完陆大夫的话,屋里静了一瞬,如意不由担忧地开口。“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话道出了众人的心声,躺在榻上装病的佟姐儿不由暗暗垂了眼睫,“想来是咱们行径可憎,天老爷正借此敲醒咱们呢。” 她掀开床帐,丫头为她套上绣鞋后落了地,虽是装病,可她身子一向不好,披散了一肩的长发似一匹上好的绸缎,柔顺服帖的地披在背上,娇嫩的唇瓣被抿的发白,“该当如何?”伸手抚上插在瓶内的水芙蓉,指尖微颤。 ☆、第40章 得附生 继陆叙婉拒出诊那日,迄今已过去好几日,院试的结果亦早已揭晓。前世虽说未能参加院试,可不妨碍他知晓哪些人被录取成为生员。 通过院试的童生都被称为生员,俗称秀才,算是有了功名。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秀才分三等,成绩最好的称“禀生”,由公家按月发给粮食;其次称“增生”,不供给粮食,“禀生”和“增生”是有一定的名额;三是“附生”,即才入学的附学生员。 与前世一般无二,县试、府试、院试,皆名列第一者的“小/三元”,仍是贺静无疑。今世唯有不同之处,便是多了他这一个才入学的附生名额。 两日前举办了簪花典礼,青州当地的新进秀才皆在指定时间抵达官署大堂集合。那日个个着蓝衫戴飞绒帽,先是由着学政训话,待饮酒簪花之后便由知州大人领至文庙拜谒孔夫子,再则拜见学官,算是礼成,入州学学习。 既是入了州学进学,那必是要常至于此读书学习,在每月规定的时间内还需进行考核监督。眼下这州学就设在青州当地,距一干学子的家宅并不算远,除了个别家在郊区的住在学里之外,其余都是实行走读。 新开学几日,众人除了相互报上姓名年龄之外,亦是有不少人道出各自的姻缘之事。除了有些个膝下已然儿女成双的之外,还有几人是已定下亲事,只等良辰到了便娶进家门。 陆叙原就是当地闻名的良医,眼下不需怎样介绍,众人就早对他一清二楚。其中有一人名唤孙昱清,家中从事丝绸生意,算是青州城数一数二的富足人家。 他的位置与陆叙并排,中间只隔了一条走道,此番夫子已经离开,算是学生们的休息时间。他观这陆叙长相清隽,气度不俗,便有意同他深交,“哦?陆同学这般文质彬彬,一表人才,为何还未定下亲事?” 陆叙实为当地人,自然知道他的身份。 这孙昱清是孙家的独子,上头有几个姐姐俱都嫁人生子,底下再有两个小妹皆是年龄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他是孙家独子,又是孙家唯一的嫡子,除了当家人孙老爷于他万般恩宠之外,其余家中女眷俱是将他当做了祖宗供起来。 含着金汤匙出生,身边围着的人又俱都以他为中心,按理说该要养残养废才是,可坊间于他的传闻又是大不相同。 孙昱清此话一出,原先还闹哄哄的教室登时静了下来,不少人伸长了脖颈往这边望。陆叙默了一默,只回:“想来缘分未至。” 这话回的笼统,可众人同他并不相熟,因此也未放在心上。孙昱清闻言,不免又多看了他两眼。下学时分,日头已是西落,趁着暮色尚未完全铺张开来,陆叙不由加紧了步伐。 好在居所并不算远,同几个一道归家的道一番别,方才叩门进院。 自早几日知道儿子中了秀才之后,甄氏便似变了一个人,逢人便炫耀自个儿子怎样聪慧,怎样孝顺,恨不得叫全天下都知道她家儿子考中了秀才。 陆叙于此颇感无奈,娘亲这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他已是不下数回地劝诫过她,可回回都不管用。 甄氏活了大半辈子,在儿子尚未开医馆之前,日日都活在街坊邻舍的唾沫之下,见了人也多是抬不起头来。自儿子医术学成之后,为百姓疗伤治病,在坊间渐渐有了好名声,这日子才算好过一些。 可碍不住有些个长舌毒妇,竟还揪着孩他爹的荒诞事拿来说项,又兼家中有个疯疯癫癫,生活起居都无法自制的下堂妇大闺女儿,这一家子就更是成了坊间妇女茶余饭后的头一号消遣谈资。 现今儿子得中秀才,总算是让她在一众长舌妇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她自是一改往日的阴郁脸色,这几日见人就露笑,可见是心中真的欢喜非常。 “这一日可累着了?”甄氏迎他进来,在堂屋里坐下便亲手倒了杯茶给他,“饿了吧?饭菜都已摆在案上,待你歇一会便能用了。” 陆叙接过茶,一口便将其饮尽,他虽是知道多说无益,可到底还是想要再劝一回。“娘,日后在外少提我中秀才一事,多说多错,别要徒生事端。” 甄氏听了,却是不悦,“这是大喜的事,怎地就不能说了?”甄氏半点未放在心上,反倒觉着儿子太过小心谨慎,半点不大气。 “这秀才不过如此,中了举人才算本事。”陆叙无奈说道,“待儿子考中举人,您再高兴不迟,这过了院试的都叫秀才,皆是初入学门的人,待乡试一过,才算真的首战告捷。” 甄氏不懂这其中关系,只晓得儿子这话是还想往上攀,这不算坏事,她自然欢喜。母子二人用完饭,陆叙在院子里走动一晌,方回屋洗澡更衣。 换一身宽松的直缀在案前坐下,拿铜签儿拨一拨烛心,眼前便亮堂不少。陆叙正看得入神,耳边便传来扰人的敲门声。他略叹一口气,起身几步走近了门口,将一取下门阀,甄氏便错身进来,“这还未歇息就闩门,屋里又未住外人。” 甄氏有些怨气,她方才在屋外磕了老半天的门,这里头之人才打开,满以为他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你方才在屋里做甚?这半天才开门。”甄氏拿眼睛往他身上瞅,便见他头发半干不湿,面色微有些发红,直缀上亦是湿一块干一块,不知到底做了甚。 陆叙可猜不出他娘心中的想法,接过她递上的小碗儿,仰首就给喝尽,将空碗搁在托盘上便要赶她走。“娘,时辰不早了,快回屋歇着罢。” 他越这般急着赶人,甄氏便越发觉得可疑,凑近了问道:“儿子,娘早先同你说的那香橘,给你娶回来可好?” 陆叙未想她突然问这一茬,愣了一下,才皱眉道:“娘,儿子如今一心放在学业上,娶妻之事日后再说。”陆叙道完,又怕他娘反对,忙又补充,“待儿子中了举,娶的媳妇只会比现在的好,绝不会坏。” “这也未错。”甄氏琢磨片刻,心里又没耐性等,便又说,“那得耗到甚个时候,不说娘赶早着想要抱孙子,便是你,你个年轻气盛的男儿家,哪里忍得住呀。” 甄氏这话说的不算隐晦,这事儿她早也担心过,就怕儿子身边无个贴心人,哪日火气上来了,出门寻了那不干净的女子,到时叫狐狸精迷了心智,可就不好了。是以她总是盯着他,就怕他有了往这头发展的趋势。 陆叙不蠢,自然明白甄氏之意,虽说他已活了两世,可被亲娘这般直接的问出口,到底还是显出几分尴尬来。“娘,莫要瞎操心了,儿子自有分寸。” 甄氏无了法子,半送半推的被儿子送到门外,人还未走便听见里头闩门的声响。静立一会儿,她不由走到支了条缝儿的木窗前往里望,见他正坐在案前读书,心里方松一口气。 昨夜里陆叙睡得并不算晚,他向来不赞成熬夜苦读的行为,约莫快近了子时,他便熄灯躺下了。次日天未亮,天际就落起了雨,雨水自那檐角“嘀嘀嗒嗒”砸落于地面,支了一条小缝儿的窗子钻进一股微凉的晨风。 他素来起的较早,今日不需去学里,因此未急着穿衣洗漱,而是立住了窗边静静瞧着窗外的雨。甄氏正自房里过来,抬头就见他开了窗子立在那里吹冷风,老远就叫起来,“这是读书读傻了还是怎样?还不赶紧合上窗子穿衣服去。” 甄氏见他依言去做了,方满意一点,转身便进了厨房。用完早饭,看了一个时辰的书,陆叙不免揉揉眉心,准备出门转转。 这屋外还落着雨呢,甄氏见他寻伞便知他要出去,当下就是不赞同,“到处都是湿哒哒的,这是要上哪去?在屋里竟是一日也待不得了?” 甄氏唠叨不停,陆叙只沉默不语,甄氏无了法子,只得嘱咐他早先回来,等着他一道用饭。陆叙点头应下,因着落雨,步伐便有些缓慢,他先是去了一趟医馆,随后才从医馆出来。 说来今日也巧,竟是叫他碰见了同窗孙昱清。这孙昱清亦是独身一人,他正坐在稻香楼的二楼临窗处,边赏着雨景边瞟着底下过路之人,手执一杯店小二温的香醇的美酒,只觉惬意非常。哪知却叫他一眼瞟见了行在雨中的陆叙,当即便是大喊一声,“陆同窗!难得一见,何不上来坐坐?” 哪是难得一见,两人本就相见频繁,只都是在学里碰面,私下里却是从未有过。陆叙微惊一下,倒也承了他的意,上楼不说。 自瞧见陆叙,孙昱清的眼睛便未离开过他,他今日着一身靛蓝直缀,面料自不能同他一身锦衣华服相比,可也不是粗衣麻布,顶多算看得过去。 陆叙走近,仍觉他一双眼睛打量不停,他心里微有不悦,面上却冷静平常的很。“孙同窗怎么一人再此品酒?”陆叙看一眼桌面,上头除了一壶酒之外,再无他物,可见他是光喝酒未叫菜。 孙昱清未立刻答他,而是招了小二送上了一只新杯,他一双手白皙修长,堪与女子相媲美,细细为他满上之后,方送到陆叙手边。“昱清小字敏清,陆同窗日后可这般唤我。” 陆叙不擅饮酒,因此并未触碰杯身,他方才之所以上来,不过是出于礼节上来打一声招呼,实在未想过同他深交。因此,并不接此话,只另寻话辞别。“孙同窗慢饮,家中尚有事在,恕我道一声辞。” 孙昱清未想对方这样不识抬举,心底颇有些恼意,可他难得碰到这么个有意思之人,并不想就此闹僵关系,因而含笑应之。“好走,改日再会。” 陆叙虽觉古怪,可到底未完全放在心上。 ☆、第41章 藕丝连 这一场雨便是又落了好些时日。 这一日早间出门还阴沉着天,到了下学时分天色徒然一变,乌云遮蔽,狂风大起,天地间登时一暗,无数飞花落叶席卷而起,众人正行到一半的路程,眼下观这天色,面色多少有些凝重起来。 不一时天边电闪雷鸣,众人一惊,纷纷取出随身携带的油布伞撑/开,将一撑起,那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便顷刻倒下,其中有一人失防,手上一个未拿稳,油布伞便被一股大风卷到老远,他惊得大叫一声,众人不由停顿住疾走的脚步。 待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油布伞追回来之后,从头到脚皆已湿了个透,既狼狈又难堪,不由生出几分怨气。“早知如此,合该听了夫子的话,在学里将就一晚才是。” 眼下无个可歇脚躲雨之地,众人见他赶上了,便再无心思逗留于此听他一味说些无用的丧气话。 学里设的偏远,道路亦是不太好走,晴日方还算好,虽是坑坑洼洼,可走惯了一样不是问题。但落雨天却是不同,黄泥早叫一场大雨浇湿,一脚踩下去不是溅一鞋泥水起来,便是一脚陷进泥坑里。 天色昏暗的只瞧得见各自的影儿,雷雨交加之下便是撑了油布伞,却仍无法避免被雨水漂湿了衣袍,脚底的鞋更不要去说,个个都湿透了底儿。 好容易踏上了平坦的大道,相互道了声别便各自离去,同陆叙一道的还有几人。几人脚下不停,雨势却是只增不减,雨中赶路这许久,不光下半身几乎湿透,便是上半身也无法避免。 此时天色已经全暗,街道上少有行人,各色门铺亦是早早关门打烊,家家紧闭了门户。依照往日天气晴朗时,这时间该是街市上较为热闹的时候,今日却显得格外安静寂寥,除了“哗啦啦”的大雨水,再无其他。 又向前行了一大截路,经过一处小宅院时,陆叙不觉放缓了脚步。他隔着重重雨帘望过去,便见那一扇不大不小的院门紧闭,因着雨势过大,底下一小截门身不免被漂湿,左右悬着的两只熄了烛火的灯笼摇曳不停。 陆叙步伐一缓下来,前头几个同窗先还未察觉,待落了个数十步距离时,方不解地回过头来。“怎地?出了何事?”几人见他一双眼睛光盯着那院门看,不晓得他这是何意。 陆叙压下心底的不适,加快步伐赶上几人,他却是答非所问,“今年却是个雨水多的一年。”几人听他这样说,亦是一齐点头道是。 刚一行到拐角处,陆叙突地眉心一跳,晃眼便见那紧挨着街道的一株大树上似是有个人影,他一下扯住几人,几人也是一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此时天际虽不再响大雷,可隔个不久仍是炸一声小雷出来,雨势依旧不减,这一个人夜间躲在树上本就古怪,且现下雷雨交加,是人皆要避开树木,他却半点不忌讳,可见事出古怪。 陆叙的几个同窗俱是文弱书生,并不想招惹此等不利之事,因此二话不说拉着陆叙的衣袖便要带他离开。 陆叙心底还在犹疑,他们几人动静这般大,按理那人早该仓皇逃窜亦或是其他反应,可这人却好似未听见动静,长久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他不由顺着他面朝的方向望去,这一望,心底便是一寒。 “走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陆叙的同窗低声劝他,尚未等他反应过来,已被几人连拖带拽地拉离了是非之地。 一路上,陆叙是走一步,心里寒一寸,他的几个同窗似是看出来他的不妥,便一齐将他送至家门,待瞧见他入了家门,方放心离去。 甄氏早在门后等着了,听见叩门声就连忙打开来,见儿子一身衣袍将要湿透,鞋靴上又是泥又是水,衣着虽狼狈,可面上与头发却是未被雨水淋湿。 知道儿子归家必要被雨淋湿,她便掐着时间命厨房烧了几大锅热水,又叫煎了碗姜糖水备下,满心想着待儿子泡完了热水澡,便与他喝下去一去身上的寒气。 甄氏先前只顾着担忧,未怎样细看他的脸色,这时候一进屋,烛光一照便叫她瞧见儿子神色不好,她心内“咯噔”一下,以为他在外/遇着了事,正要问他时,陆叙就先她一步开了口:“娘,儿子出去一回。” 甄氏大吃一惊,这外头雷雨交加的,又是黑夜,遇着了不测可怎么办好,她急的连忙挡住他的去路。“这夜黑风高的你还出去做甚!老实在家里待着,便是要事也得等到明日再去。” 娘这是关心他的安危,陆叙自然清楚,可眼下他非出门不可,又不愿同她消耗时间,因此便扯了谎道:“娘,儿子落了本书,再不去寻回来明日便该泡烂了。放心,去去便回。” 陆叙嘴上说着,人已经灵活地错过她娘的拦阻拿起伞便往门外走。甄氏又气又忧,大晚上的她不好大吼大叫,如若不然定要追出去骂他。 陆叙出了院门,心下就更是发沉,他举着伞在雨里一路疾奔。待经过方才那株大树时,不觉停下脚步,抬头再看,树上已经空无一人。 这样的结果并未让他感到松快,眼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人已经离开,二是……这般设想他竟是一瞬也不敢去想,若依往日夜里冒然叩门实属无礼之举,可眼下他顾不得其他,一步便上了几层台阶,伸手叩门。 他一只手就快磕破了皮,里头仍旧半点反应无有,这样的结果更是令他不安至极。想一想许是雨夜里噪声过大,守门之人定是未能听着,他便一把丢开伞,双手握拳猛砸几下。 这声响已是不小,几个守门的仆妇定是听到,可因着心头惊骇,仍是未打开院门。 第22节 陆叙已然逐渐冷静下来,他敏锐地听到里头传来的脚步声,知道定是心中胆怯才未出声,因而语气尽量平静地开口:“我是城西设馆的陆大夫,前来为你家姑娘看病。” 仆妇们面面相觑,心中松一口气,只要不是歹人便好,可今日未见里头有人出去请大夫,何来前来看病一说。这陆大夫来过两回,甚个模样做派几人亦是十分清楚,因而缓声问道:“今日里头的平安姑娘未出门,陆大夫可是早先便约好的?” 陆叙此刻已经放心大半,既还能这般回话,便是未遇着不测。 可他知道前院与后院之中还隔着一道门,心底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因而回道:“不错,烦请进去通报一声。”陆叙缓一口气,只要她身边伺候的任一个丫头出来传话,便可确定安然无事。 不一时,平安便跟着一个仆妇走近门前。 她示意几人开了门,抬眼便见陆大夫浑身湿透,靴上沾了黄泥,衣袖袍角边正淌着水珠,束起冠的乌发虽是未乱,可一眼便能瞧见亦是湿透了,雨珠不时顺着鬓角滑下来,眉峰眼睫俱是沾了雨水。 平安一时有些发懵,她今日未去请他呀,怎地突然上门说要为姑娘看病,且还是这样一身模样,心里正打鼓,面上却是礼节性地请他进来。 陆叙一见她人,悬了一半的心便完全放下,他方才不过是寻个借口罢了,眼下知道她安然无事,自然未打算真的进去看病。因此说道:“倒是我记错了时日,冒昧冒昧。” 眼见他就要走,平安心里一阵较量,最终还是将他唤住,“姑娘这几日却是有些体恙,陆大夫若是不急,可否随奴婢进屋为姑娘把一把脉?” 陆叙蹙了蹙眉,冷静下来他更是自责自己太过冲动,但凡与她相关之事,他便似个毛头小子一般,总易冲动犯浑。前世如此便罢,今世竟还次次主动来趟这趟浑水,实在不理智。 “若是无有大碍,我明日再来便是。”不好直接回绝,他便想着婉言推脱。 他这一番举止,更叫平安心下纳闷,先前可不就是他夜里来叩门说要为姑娘看病?怎地这时间又变了一番态度。 她实在弄不清楚,可罗妈妈当日的话还犹言在耳,因此便又苦着小脸央求,“陆大夫今日来的可巧,原是想出门请大夫的,可雷雨交加的,姑娘不放心我出门,这才宁愿自个挨着,也不叫我出门受罪。眼下陆大夫既然来了,还请您发发慈悲,进屋为姑娘把把脉罢。” 平安一味低三下四着,一旁的几个仆妇也不免多看陆叙两眼,陆叙微有些尴尬,今日之事本就是他惹起的,自觉再不好推拒,只好答应下来随她进去。 平安将他领进二门,便借口为他寻一块干布过来擦擦,叫他自先进屋,她稍后便到。陆叙未做多想,房门本就小敞着,跨进门槛前他不由抖了抖脚,将靴上的黄泥抖落不少。 立在门外便是一股熟悉的香味,陆叙不免心神一晃,颇有种尚在前世的幻觉。他抬手拨开门帘,越往深处行,属于她的香味便越是浓郁,清清淡淡仿似秋日里的花香,清香又不失一股叫人意图生怜的味道。 佟姐儿刚沐完浴不久,正坐在镜前通头发,她将一取下了头饰,便听见一阵脚步声。 素日生活在一处的几人,她自然听得出哪个是哪样的脚步声,这一听便是个陌生的,手上不免一抖,象牙梳篦便一下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陆叙自然也是听到,他先时还在纳闷为何里头静默无声,便是连她的奶母与丫头也没过来迎,满以为两人在屋里候着,谁想入了女子的闺房却见榻上空空如也,奶母与丫头俱是不在,唯有一位妙龄佳人坐在境前梳妆。 他亦是一惊,自身后便可看出她着的单薄,定是质地薄软的寝衣,原想着立刻就退出去,谁知她一下转过头来,先是满目惊惶,待瞧清了他的脸,一张玉白小脸便慢慢红起来,“哎呀”一声,就见她背过了身子。 “陆,陆大夫怎会在此?”佟姐儿心中又惊又羞,慢慢将脑后的长发尽数拨弄于胸前,便似一匹质地上好的黑缎遮于胸前,恰好挡住了轻薄的寝衣。这般遮着掩着几步近了衣架前,取下外衫披上才敢再次抬头看他。 她着一件藕荷色寝衣,外罩一件天水碧衫子,一头乌发尽数散落下来,似一块上好的黑缎又似那一倾而下的瀑布,直直垂落于脚踝处。绝美的脸上又惊又怕,此刻美眸里还残余着未散尽的水光。 陆叙心口一窒,格外的难受,前世他便是爱死了她这副柔弱可人疼的模样,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不叫她吹半点风淋一丝雨。重来一世,他满以为自个不再受她影响,可眼下他却是开始不浓不淡的眷恋起来。 佟姐儿立在一旁见他久未出声,奶母同两个丫头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虽是知道奶母心意,可眼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低了头想一想,才抬起来,“奶母将院墙俱都垫高一回,插/进不少碎瓦片,说是这般能防人翻墙进来……” 她无头无绪来这样一句,陆叙先还不解,待一听完面色便是一沉,果然,他今日猜测的并未有错。 佟姐儿亦不知自个为何要同他说这个,可一见他面色就知这般说对了,因而又颤了颤身子说:“那日,那日还有人砸门,是奶母同如意用桌椅挡住了,之前还撂过腰带在门口,不知为何要这般……” 佟姐儿说着便滑下泪珠,她是真的害怕,可眼下又不明为何想同他说这些,冥冥之中就好似该同他说一样。 陆叙见她哭得伤心,面上不为所动,心里却是有些泛酸,前世里他最见不得她哭,只要她一哭,就好似在绞他的肉一般。 佟姐儿默默擦了泪,后知后觉在他跟前说这些话有些不妥,原是眼睛有些发红,这时间脸蛋也有些烫起来。“叫陆大夫见笑了,我,我不过胡言乱语,对,就是胡言乱语,您可莫放在心上。” 佟姐儿侧了侧身,将面上的泪渍一一擦拭干净,罗妈妈这时候总算进来了,陆叙说不出多余安慰的话,整个过程中都是蹙着眉峰,紧抿着唇为她把了回脉。 待见他要走时,佟姐儿便向着如意使眼色,如意会意地转身离开,片刻后便捧着件石青色斗篷过来。他进屋这许久,佟姐儿自是看出他周身湿透,虽不知为何冒然过来,可感念他几番不辞辛劳为自个看病,便又命如意将斗篷送到他手上。 陆叙自然不接,意料之中,佟姐儿已经躺进帐内,见此不由柔着嗓音同他道谢,“几番劳驾陆大夫前来看病,眼下这金钱俗物不可表达我的谢意,只有这一针一线之物,却值些情谊。” 陆叙仍不去接,光是瞟一眼便知那斗篷面料不俗,且上头绣工精致,针脚细密,一看便知是费了精力。他本就不愿同她多有交集,自然回绝,“姑娘这斗篷既是一针一线皆由自个缝制,那便属私/密之物,这般随意送与外男怕是不妥。” 陆叙这话虽在婉拒,可到底还是隐含着几分轻蔑之意,花帐后的佟姐儿不免心中一刺,眼圈儿便是一红,过了好久,她才轻声开口,“是我考虑不周了,叫陆大夫瞧了笑话……” 后半句已隐含着哭音,陆叙心底微有些不忍,可到底还是未置一词,道了声辞便离去。 ☆、第42章 燃眉急 这件石青刺墨竹斗篷原是为纪大爷备下的,料子不厚,正是夏季与秋季季节变换的时节,可派上用场的过膝短斗篷。 不久后将要入秋,纪大爷的生辰亦是降至,她虽远在异地,可因着不久前受他一路悉心护送至此的恩情,兼之对方又是自己表兄,是以他生辰当日,就算无法亲自前往祝寿,可该送上的寿礼却是不好敷衍。 因而早几日前便在裁布,她虽同大表兄甚少打交道,可却知道他是个读书之人,平素喜好些文雅之物,按着印象里的身形裁了一件过膝短斗篷,先有个大体的样子,之后才一针一线开始刺绣锁边。 这既是初秋逢雨逢寒之际披的,那便省了镶毛这一项,大表兄性子沉稳,自然不喜那花哨之物。 因而她便绣的疏朗,墨竹不如何紧凑,零星点缀在面上,未绣的面积居多,只在边角之上两寸与前襟处连绵绣下一丛竹,披起一看倒也显得低奢雅致。 罗妈妈三人是知道这件斗篷的用途,今日姑娘突发奇想要送与陆大夫未果,自陆大夫走后,姑娘便未再说一句话,眼下正背着身子盯着壁上看,一看便知是心里不舒坦了。 “姑娘今日所行不妥,哪有姑娘家随意就送针线之物与外男的。”罗妈妈挨着榻沿坐下,伸手拍拍她的肩,“这男人都喜那欲拒还迎的,你若太将他当做一回事,反倒不美。” 罗妈妈不说方好,一说佟姐儿便更觉委屈,“哪来这般多的道理?将我一人留在屋内,瞒着我放一介外男进来又是妥当了!”佟姐儿心头不忿,她不过是有些着急罢了,请他又请不来,今日他主动来了,她又不知该如何行事。 自小到大哪里碰着过这样的事,她虽不怎样自负,可却是深知自个美貌非常,往日表哥虽是无个正经,可她人不傻,自是知道他喜欢自己,便是薛二再无耻,也是喜欢自己的,而这一个陆大夫,却叫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说他不喜自个,可给她的感觉又不会出错,说他喜欢自个,可为何又待她这般冷淡?佟姐儿一下坐起身,见那件石青色斗篷仍叠的整齐摆在榻沿上,不由伸手捧过来,细细摩裟上头的墨竹。 说来也怪,这陆大夫的身形竟与大表兄相差无几,一般的修长提拔,性子也多是内敛稳重,便是平素的衣着装束亦是有些相似。 只大表兄是平素给人一种寡言冷静的味道,陆大夫却是清冷中蕴着几丝温和气息,想来定是待亲人格外温和,待她却…… 想到此处,佟姐儿不由垂了垂眼睫,双手一下捧住了发烫的脸颊,近来她不知为何,只要一思起那陆大夫,心内便是一阵酸一阵甜,去想他又觉着羞人,不去想又觉得心里发空,空荡荡的感觉似是无有着落,无有企盼。 佟姐儿心里这些个想法,罗妈妈自是猜不着,顶多知道姑娘于陆大夫是满意的。可眼下她却无心思去想那个,一心还沉浸于被姑娘驳斥的难堪里,虽是难堪,可姑娘所言竟是无错,叫她好一番哑口无言。 佟姐儿已经生了困意,她看一眼静默无声的三人,心里有些难受,最终还是扯了扯锦被侧过身子,慢慢合上眼睛。 平安杵在一旁未动,还是如意上前拉拢了床帐,罗妈妈已经坐在了外间的软榻上,待两个丫头出来后,俱是一副忧心模样。 “咱们姑娘想是已经动了芳心,可这陆大夫似是有些不上道。”如意凑近了身子,亦在一旁坐下来,面含忧色,“这样下去,也不知是好是坏。” “咱们姑娘的姿容堪比九天玄女,那陆叙是不识珠玉,我若是他,早就上门求亲。”平安语气愤愤不平,说着还佯作男儿状,拍了拍胸脯,“我这可是实话,怨就怨我生是女儿身,若不然……” “若不然怎样?”原本还蹙眉的如意,一时未忍住,叫她引得想要发笑,可这时间不是该笑的时候,“别贫了,说正经的。” 平安跑到桌前倒了杯茶喝下,抹了嘴才又说:“哪个不正经了?我瞧着这陆大夫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咱们姑娘能看上他,是他祖上积德,如今还这般下姑娘面子,妈妈可得同姑娘打下预防,可不能叫姑娘先喜欢上了他。我虽未喜欢过谁,可碍不住往日在纪府听得多,说是哪个先喜欢上对方,哪个便是吃亏的那一个。” 平安张着嘴巴还待再说,罗妈妈却低声打断了她,“咋咋呼呼是做甚呢!吵醒了姑娘可有你好看!”罗妈妈沉着脸,“姑娘到底是长大了,虽说万事有咱们替着操心,可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咱们可帮着出出主意,可关键时候说了算的还是姑娘自己,你们可要记牢了。” 如意较之平安细心,平素最爱揣测心思,深知罗妈妈是因先前遭姑娘驳斥,眼下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毕竟在一处生活了这般多年,哪会不知她这是气话,因而虽是应下,心里却知她过了这一宿,明日该会缓过气来。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罗妈妈便似忘记了昨夜之事一般,照样进屋要为姑娘穿衣。 佟姐儿作为主子,她虽是自小性子便柔顺,可偶尔心有不顺也会发发脾气使使小性子,叫她放下/身段道歉她觉着难为情,因此便只拍拍她的手,罗妈妈也能会意地笑一笑。 …… 昨夜陆叙回到家时,便见娘亲甄氏还坐在堂前等候,他心里多少生出几分愧意,因而甄氏在耳边反复唠叨斥责,他也未驳一句。 一宿未眠,到了白日黑底便有些发青,甄氏瞧一眼就急起来,“怎地了?看了一宿的书?” 见儿子不置可否,她便又道:“再是上进也不好熬夜苦读啊,你是知晓的,你爹之所以死得早,无非就是他生性好赌,长年累月的晚间进赌/场白日扑在炕上补觉,这般下去身子迟早要垮,可再不许了啊。” 陆叙揉揉眉心,点一点头,“娘,咱们还有多少积蓄?置一处宽敞些的院子如何?” 甄氏正执着瓷勺盛粥,乍一听这话,手上就是一抖,热腾腾的五谷粥就叫她洒在了手上,烫的她“唉哟”一声连忙搁下了碗,陆叙忙起身要为她去拿烫伤膏,甄氏却一下叫住他。“不妨事,回来。” 陆叙复又回来坐下,葱儿拧了湿帕子送上来,甄氏接过擦了擦手,再盛出一碗送到儿子跟前。“好端端的怎么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甄氏心下狐疑,儿子这些年看病的诊金俱是上交到她手上保管,她自来惜财的很,这每一笔进账与出账皆是记得清清楚楚,虽是不怎样识字,可数算起钱财来却是手到擒来。 如今住的这一进小院,就是她同儿子省吃俭用置办下来的,原先他老子在世时,他们一家四口还只住在乡下,这如今房价上涨的厉害,要新置一处比这还大的院子,只怕花光了手头都还不够。 “且打消了这主意。”甄氏夹一个香菇肉馅儿的灌汤包放进他碗里,面上颇无好气,“届时可是想着喝西北风去,不说能否置办下来,便是置办了,到时手里无个钱财周转,一家子的吃穿用度到哪去寻!” 陆叙不再开口,听娘这话便知钱财不够,可若是将这老宅典了,凑个一倍的银钱该是能够。 他这样一想,心下又觉不妥起来,不说娘守旧自不会同意,便是真的置办妥了,他用何种理由将她接进来住?旁人会如何看待?娘又会如何?她又是肯与不肯? 陆叙只觉头大,愁了一宿方想出的法子竟是漏洞百出,走哪方面看皆是不合礼节不合规矩。用罢早饭,便进了书房,说是书房实际不过是一间简陋的小屋罢了。 今日心浮气躁,他便撇开书本,执笔练起字来。古话说得好,写字可静气凝神,如今看来却是不错,原本焦虑的情绪竟是在这一笔一划之下,渐渐变得平和不少。 陆叙搁下笔,满屋飘着墨香,他虽无法像那等家底殷实之人用着名贵宝墨,可也不愿去使用那廉价低劣的墨侮辱了字。 自进学之后,陆叙便少去医馆,红花虽说还未能独当一面,可寻常百姓人家本就是伤风感冒,头疼脑热这等小病为多,真有那见骨见肉需要接骨去腐的时候,信得过的自是由她,信不过的也就是去了别家。 若是往日他必会觉着损失亏大,可如今不比往日,重心该放在哪处他是心知肚明,一清二楚。今日好在未再落雨,陆叙头顶着阴天来到医馆,这一不落雨了,气候便又开始湿热起来。 红花正在为人把脉,她冲陆叙喊一声师哥,陆叙点一点头,方掀开隔绝前店与后院的一重帷幕,巴豆正赤着膀子颈上搭一条汗巾拿着斧头在院内劈柴,大脸上通红一片,汗流浃背。 他正呼哧呼哧干的起劲,未察觉师父走近,还是陆叙皱眉开口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哐当!”斧头一下落在了地上,巴豆惊得赶忙将系在腰间的衫子穿上,一身俱是汗水,黏糊糊的几回穿不齐整,扯一扯才给弄顺了,边扣着胸前的纽扣边讨好地笑起来,“师父怎地突然来了,可有好些天未见着了。” 巴豆与枳实不同,他是自愿卖身进来帮工,家里亲娘死得早,后娘头年嫁进来,次年就给生下一个弟弟,他爹是个糊涂人,后娘当面对他嘘寒问暖,背地里却是处处苛待于他。 见他生的壮实,每日便把他当牛一样使唤,起早贪黑的砍柴种地,到了他老子跟前还来一句年轻人就该多干活,明儿身子才壮实。 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他爹早叫那臭婆娘迷住了心神,哪里会管他的死活,所幸他脑子不傻,早早便出来干活。 师父念他身世可怜,便也相帮着瞒住月钱,说出来的月钱比实际低出一半,可就是这般,那两个吸血虫仍不忘叫他月月送一半家去。 他心里虽气不过,可谁叫那是生他的老子,因而每月除了自己瞒下的一大半,其余剩下的一小半皆是送回了家去。 这些属于各人的家事,陆叙自然不好管,这巴豆不过只比枳实大上三岁,今年刚满十五,身量却是到了他耳朵处,他个头大,人又胖,自然不必瘦小的枳实机灵,因此平素的工作除了上山采药捣药,便是劈柴做饭。 陆叙见他热的一脸是汗,便叫他坐到一旁歇一歇再劈,这后院亦是属于一进的院子,坐北朝南的属于正房,里头放的俱是名贵草药与一些制药所需的器皿。 西厢房是一间大屋,边上挨着两间耳房小屋,枳实与巴豆一人睡一间耳房,中间的大房用来做饭与储藏杂物。红花便住在东厢房,她一个女子,无人同她争抢,因此东厢房的一大间与两间耳房俱是她一人在用。 陆叙立在庭院里左右看了几眼,突地生出一样想法来,倒可解了这燃眉之急。 ☆、第43章 放不下 生出这样一个想法来,陆叙虽说整个人松快不少,可再一想,面上又显出几丝无奈与愁苦。 说来他这心里还是放不下她,本是一心想着与她斩断交集,可一听说她过得不安,又有那无耻之徒意图玷污于她,光只消这样一想,他便于心不忍,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可怜无依。 陆叙默叹一口气,这档子事前世皆未发生过。前世这个时候,他早对她情根深种,几乎是未作犹豫,早早就将她娶进了门,因着不放心她独住在外过久,六礼中的各项成亲流程皆是能快便快。 待他得偿所愿娶回心仪的女子,之后坊间虽是流传过一段时日的蜚语,可当时若叫他重新选择,仍会一如当初赶早将她娶进门。 到了这一世,他虽未想过再娶她为妻,可那终究是自己曾经所爱的女子,彼此有过最亲密的肌肤之亲,亦曾为他孕育过骨肉,虽说后来之事如何他无法得知,可如今若叫他视而不见,不闻不顾,却还是有些难度。 第23节 陆叙复叹一口气,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前世之因,使得他对她有了隔阂障碍,恨却是无有,顶多就是无法再待她如初。 院中陆叙负手静立许久,巴豆坐在廊下的一张小杌子上歇气,扯下挂在颈上的汗巾揩了把脸,正寻思着走厨房倒杯凉茶下肚时,师父这时候却唤了他过去。立时精神抖擞起来,巴巴地跑近前。“师父,有何吩咐?” “一会儿枳实进来后,你同他将这正房三间拣拾出来,将里面之物俱挪到……”陆叙停顿一下,这红花脾气大,若是占了她的屋,只怕到时又要不消停。寻思着,便只得委屈了两个徒弟,“俱挪到西边的耳房罢,暂时委屈你同枳实宿一间。” 巴豆听完有些摸不着头脑,“师父,可是拣拾出来了叫人入住?”巴豆心下有疑,与同枳实两人宿一间无所谓,往日在自个家里,那黑心的臭婆娘就差将他赶到牛棚去睡了。 如今在这暖衣饱食,便是两个住一间,平素又不要在里头伸张手脚,支个床板也好打个地铺也罢,皆是无所谓。只这突然拣拾出正房三间,意思是真的有人入住,可实在叫他有些好奇。 “莫要多闻,拣拾出来便是。”陆叙并未同他多言,吩咐完巴豆,便又在这一进的四合院内看了一圈,突地步上台阶,伸手推开那不常敞开的正房大门。 巴豆听见动静,便尾随其后跟他进去,长久未有人住,虽是两个徒弟不时会进来打扫一番,可也是不时,未必会日日都来,眼下这窗棱椅榻,桌案小几皆是被一层尘垢薄薄覆上。 陆叙抬手搭上/床架,这屋中之物大半皆是原屋主遗下的,自是年数不浅,轻轻一晃,便嘎嘎作响。他拍下手上的尘垢,对巴豆道:“回头将这架床搬出去,若是无处搁置,劈了当柴烧也成。” 巴豆有些吃惊,但还是点头道是,陆叙转过身子又在屋里巡视一遍,竟是对这屋中之物皆不满意。“一应搬出去罢了,好好打扫一番。” 这是真的有人要住进来了,巴豆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师父尽管放心就是。”陆叙点头,转身便出了屋。 巴豆尾随其后,这时间红花已诊完了脉,病者拿了药离开。 几日未见师哥,红花多少还是有些想他,亲自倒了杯茶送到他手上,自个亦倒了杯喝起来。“师哥,近来功课可忙?日日皆有病人在问你,皆道师哥医术极好,回回拿了药不出一日便好全了,见你未在,俱有些失望呢。” “忙中偷闲。”陆叙含笑道一句,在一旁椅上坐下。 红花见他这般,不由咬了咬红唇,赌气起来,“师哥倒是自在,好似不是这医馆的主人一般,不说你日日要来,起码隔天来一回也好。如今倒好,三五天才来一趟,有时更甚,竟是十天半月的才来一回。无事便罢,若是有事上哪去寻人!” 红花发完脾气,便也在一旁椅上坐下,她人生的艳,性子却是泼辣。用力将茶杯往椅几上一搁,溅的满椅几的茶水也不管,就要去寻两个徒弟出气,打眼一瞧却是一个身影都未见着,心底更是恼火。 “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何时才能妥当一些。”陆叙略有无奈之感,他搁下茶杯,暗思这红花开春便就十九,寻常人家的姑娘十五十六就该嫁人,可他这一个师妹却迟迟不肯出嫁。 如今在医馆内整日抛头露面,亦难有哪个愿意前来说媒。前世到死时,红花都未嫁出去,重来一世必要为她寻个好夫婿,风风光光嫁人生子才是。 这事急不来,他是知道。眼下见她仍在赌气,不由温言道:“却是叫你受了累,眼下师哥在进学,先不论功课繁忙与否,光是专心一项就需耗费不好精力。若是日日医馆学里来回奔波,只怕是有弊无利。你若是实在辛苦,待看哪日……” “罢了!”红花及时打断他的后续之话,摸了摸鬓角站起身来,面色总算缓和一点。“师哥心有大志,师妹自然不好拖了后腿,往后不说隔日来,少说也要三日来个一回。” 这个好说,陆叙点了头。 见他答应,红花不由扯嘴笑起来,一连几日的败兴皆好上不少。“师哥……”红花刚要靠近,耳边便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她不由皱了皱柳眉,几步走近掀开帷幕去看。 “这是做甚!”红花走近两人质问道。 “是师父吩咐的。”巴豆两个正坐在床上歇气,这架子床甭看它不太大,又这般陈旧了,可那该是实打实的好木制的,竟是沉的不行。枳实一个猴儿一般瘦弱的小郎,只在后头虚抬一把,真正使力的还是巴豆一人。 他累得呼呼正喘气,红花就几步走近,蹙了眉毛问:“好端端的怎么吩咐你们抬这个?师哥都与你说了甚?”红花心下狐疑,不知方才师哥进后院吩咐了什么,闹得两个在这抬起架子床来。 “这个我也不全知,只师父吩咐我俩将屋里摆设俱都抬出来,没地儿搁置便给劈成柴烧了。”巴豆看一眼枳实,喘着粗气接着回道,“还说叫我与枳实住一间屋,将那正房里搬出来的贵重物品,俱都挪到西北角的耳房内,其余就未再明说。” 红花可猜不着她师哥的用意,只一心觉着这事可疑,这样想着,她转身便回到前店。“师哥,你吩咐他两个拣拾正房,是为着甚?” 陆叙默一默,心想迟早都是要与她道的,眼下便同她直说了。“师哥的一个远房亲戚要在此处暂时歇脚,师哥不在的日子,还需你好生招待。” 红花先还有些发懵,暗想着是怎样的一个远房亲戚,怎么这事来的这样突然?她刚一想问出口,又急急改了话问道:“哪处人?男子还是女子?多大了?一个来住还是几个?” 红花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陆叙也未多作犹豫便同她回道:“平州来的,是师哥的远房表妹,算进仆婢总共是四人。她性子柔顺恬静,十分好相与。” “师哥?”红花脸色有些不好,退了两步看着他,勉强扯了扯唇,“怎地这样突然?她可是无家?竟要住进这里来?” 红花心里隐隐有着不安与暴躁,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不简单,同师哥相识这般多年,也从未听他说过有这一房表妹,如今突然被告知要住进来,她只觉得太过惊吓。 她的不愿,陆叙自是看在眼中,心底微有不悦。“她性子柔弱,平素也只在屋中坐着,且是暂居此地,不久定要离开的。你莫要感到不适,她是好相与的,若是实在不愿打交道,大可将她当做房客看待,全不必为此忧心。” 陆叙这一番话道完,红花脸色越加难看起来,这还见着人面,就听他一字一言皆是向着那人,可见自己一个自小同他一道长大的师妹,皆比不过他那素未谋面的所谓表妹。 红花气的牙齿都在打架,可面上却不得不答应下来。“既是师哥决定好的,红花自然无话可说,就怕巴豆枳实两人行事鲁莽,到时惊了师哥那柔弱的表妹!” “这事我必是早已考虑好了。”陆叙全不知她心中怎样作想,一一将自个方才想好的法子告诉于她,“回头就命人在后院正中种一丛竹下去,既能起到隔绝的作用,到了春夏之际又可增添些景致绿意。” 他方才便是想好,在庭院正中种下一丛竹,不说起的隔绝的作用,平素若是巴豆枳实两个进出前店与后院,皆可以避免与正房打照面,入眼看见的也只是一排绿竹。他将两个徒弟安在靠近前店这边,位置处在西南角的一间耳房内,便是起到一层避嫌的作用。 红花已经无法再听下去,匆匆说了声歇一会,便去了后院。 …… 翌日,昨日巴豆并枳实两个,已是将三间屋子都拣拾打扫出来。陆叙这日来的早些,执笔写了张单子命两个徒弟照单置办,两人清早出的门,近了晌午方回来。 头一车是一张新打不久的黄花梨木架子床,凑近了还能闻到木头的香味儿。 第二车便是一些镜台、浴桶、圆桌椅凳一个套件、衣橱子、多宝阁、盆架铜盆衣服架、再有一样“出水芙蓉”的置地屏风摆在床前,原本空荡荡的一间屋子,登时叫摆的满当起来。 待俱都归置到合适的位置,床帐窗帘亦是挂好,陆叙方满意地点一点头。这给她住的屋子里头家什陈设俱是新置的,左右两间耳房虽是也叫收拾清扫出来,可其余之物皆是旧的。 门窗皆是被擦拭过,房梁上也叫扫了尘,他望着洁净的地面,心想着可要再铺上一层地毯,又一想如今气候正热,怕是要晚些时候再说。 红花早在今日瞧他忙前劳后为他表妹布置房间,心下就烦躁至极,昨夜是一宿未曾睡好。 今日装病躺在屋里,耳边便时不时传来移动物件的嘈杂声,她越听越恼,整个人处在爆发的边缘,强忍着一把扯起被子,将自个从头到尾蒙起来,就怕一个未忍住出去砸了他的场。 昨日是说在院中种一排竹,可过了一宿他又改了主意,这不说容易招虫招蛇进来,就是不招,它过个不久便要修一回,长得高了里面便无了日头,衣裳被褥若是要晒,可不就是无法如愿。 因此,他今日便未请人进来种竹,而是叫匠人筑了一圈一人高的墙,并非筑的直直一排,而是形似月亮门一般微微有些弧度筑出来。 他未叫匠人筑的过高,就怕叫里面住的人觉得压抑,便按着寻常人的高度来筑,这样的高度,便是出了日头,也不会挡了日光。 这一围墙的西北角与东北角留下两个月洞,陆叙便命人做了两个月洞门出来,想一想又叫匠人将这月洞门各安了门上去,平素白日不爱锁起来,为着方便便可开着,入了夜又可以锁起来,倒是方便。 这筑墙安门是快,不出两日便妥了,月洞门上刚刷了红漆,上了锁,满院子皆是气味。红花假称病了一日,翌日一出来见到这一番景象,鼻子都叫气歪了。 巴豆与枳实两个也是累了两日,师父给各人打了赏,可抵得上好几月的月钱了。他两个心里正乐呵,便瞧见红花师叔黑着脸出来,一出屋就见她掩了口鼻叫道:“愣着做甚!还不去寻些香料来除除味。” 两个平素就怕她,这时哪里敢耽搁,立马拔腿儿就去了。 陆叙回了家,他这两日在忙,甄氏亦是听着了风声,见他归家,逮住就问。“听街坊道,你在医馆后院置办不少新家什,这是为甚?” 甄氏压着怒气问他,光听隔壁老瞿家的道,甚个黄花梨木架子床,甚个刻了花儿蝶儿的铜镜台,就是床帐珠帘甚个也置了,甄氏先是疑惑,后是心疼的不行,这一并置办下来可不知要费多少银钱! 陆叙心道一声不妙,暗悔自个操之过急,未能耗到晚间街道上无人时再叫人抬进去,眼下否认已是无用,他便只能拿红花来挨这一箭。“娘,俱是红花自个置的。” 陆叙语气随意,错过她便要回屋,似是半点未将这事摆在心上。甄氏心下半信半疑,跟在他后头走了两步,“红花?好端端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置这些个做甚?” “我也劝过她,她偏是不听。”陆叙似模似样地叹一口气,惋惜道,“师父走时虽是为她留下不少银钱,可也不好这样挥霍,今日不知攒着,日后嫁了人手头上无个活钱周转,在夫家就无底气,定是要悔的。” 陆叙道完,方又看甄氏一眼,“不若娘再去劝她一回,没准儿说动了她,便能将那些个俱退回去,便是叫店家扣些小头下来,也比失了大头来的好。” 甄氏这回是真信了,她撇一撇嘴,“要劝你劝,老娘才不爱同那疯女子攀扯。”这甄氏自来瞧不起红花,她这儿子是个呆子,到了如今还不知红花的心意,那红花想是老早便看中了儿子。 不说她那狐媚的长相是她不喜,光她那泼辣放荡的性子就叫她讨厌,姑娘家家整日里抛头露面,这样的儿媳妇她是怎么也不会要! 打发了甄氏,陆叙总算回了屋,一番洗漱沐浴出来,倒在榻上合上眼睛,心中又是开始止不住地叹气,眼下既是布置妥当,那便该早些将人接进来住,若不然,他是日夜无法安心。 ☆、第44章 心无措 翌日,陆叙因着要去学里,白日里便不得空。下学时又是与同窗一道,自是不好径自离开,到了傍晚于家中用过晚饭,抬头看一眼天色,心下又不免犹疑起来。 这大晚上又是不请自到,人家一个姑娘家,又不似自己知悉了前世之事,两番冒然而至,于不知隐情之人多少有些于礼不合。 甄氏见儿子回了房,只以为他是看书去了,殊不知他正暗愁不已。今日前他还一心为如何安置她一事而发愁,眼下房屋布置妥当,只等人来了便能入住,可他又苦恼起如何同她开口?又如何能叫她答应下来? 自己于她不过是打过几回照面的大夫,于情于理皆无立场要求她听自己的,陆叙皱着眉头来到窗前,窗外夜色渐浓,若是再不起身,时辰晚了便越加不好登门。 默叹一口气,还是转身出了屋,暗想且试试那最拙劣的法子,眼下还是将她安置在自己可掌控的范围方算妥当。 上回情急,他一身泥泞,形象狼狈,口称是约定好时间前来看病的,竟也在几个守门仆妇面前蒙混过关。这回是有备而来,再不好似上回那般鲁莽大意,他先是进医馆提了药箱子,随后才前往目的地。 便是这般,里头守门的仆妇仍叫他候上一候,进去通报一声方才打开院门。 陆叙提步进了院子,此处前后算是来过不下三回,因此院子里伺候的下人,皆是对他有些面熟,见他进了二门,姑娘的贴身丫头前来迎他进去,待再瞧不清身影,不由挨在一处嘀嘀咕咕起来。 平安领着陆大夫进屋,她几人先前听到通报,自是小小吃上一惊,暗道不知这陆大夫怎地又不请而来了?不过既是来了,不说旁的如何,光能为姑娘把一把脉象也是好的。 陆叙提了药箱子随她入了寝屋,佟姐儿不过刚沐完浴,原还只着了身寝衣倚在美人榻上由着丫头绞头发烘头发。听到那陆大夫又来了,她心里先是吃惊,而后便是有些子生气,原是想叫丫头出去拒了,可罗妈妈不愿她任性行事,叫平安出去迎了进来。 眼下她正躺在榻上,不吭一声地伸出一截皓腕,雪白的手腕子因着才泡过香汤,此刻白中蕴着红,看一眼便觉柔嫩不已,凑近了又飘来一股子花香味,准确的说是满屋子皆是一股花香味。 既是打着前来把脉的幌子,陆叙自然是规规矩矩先把脉,待丫头搭了一条绢帕于那雪腕之上,他才伸出手来细细为她把脉。“比上回好些,还需慢慢调养。” 陆叙收回手,帐内之人仍是未吭一声,罗妈妈自不像姑娘那般任性行事,她命丫头送了盏茶上来,方问:“该要如何调养,还请陆大夫细细道来。” “你家姑娘这病想是自胎里带来,平素用药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皆是帮着压一压病症,并无法起到根治的作用。”陆叙接过茶并未立刻饮下,接着说道,“体质薄弱,夜里睡得浅皆能导致她病势加重,日后须要多加走动,莫长期卧坐,经久下去必然气血失和。” 这些个术语罗妈妈可不太懂,她只知道病势加重是个大问题,当下连声应道。“劳烦陆大夫了,看是再给我家姑娘开个甚么药方吃吃?” 自上回得了陆大夫开的那几瓶药丸,照着瓶上的用法用量吃下去,这一月来不说大的变化,那犯病的次数却是不如往日那般频繁,可见这是有效。 罗妈妈殷切地望着他,却见陆叙摇一摇头,“药物重了伤及根本,且长期服药容易形成依赖,日后再要想断便不容易。上回开的药丸吃尽后,待我再开一个疗程的服下,之后便按日减少药量,日渐服用完便停下。” 罗妈妈一连点了好几个头,自是全心信赖。屋子里静默一瞬,不消罗妈妈怎样使眼色,如意便将备好的荷包送到他手上,陆叙略作犹豫,还是伸手收下。 平素这个时候,他该是起身走了,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还未达成,因而一手握拳放到唇边略作一咳。“姑娘这病并非一日就可调养的好,眼下我那医馆背后有个小院,若是信我,你便领了贴身仆婢入住那里,不说日后调养身子方便,夜间也能睡得安稳不是。” 陆叙这一番话说的实在没头没续,一时叫屋中几人狠狠一惊,皆是一头雾水。 佟姐儿已经缩回了手,适才紧抿的粉唇,这时不免微微张开,瞪大眼睛说道:“这,这怎么能成?”她虽对他有意,眼下若是答应下来,不说会显得自己心急不矜持,还会使得自己跌了身价。 这一晚上总算见她开了口,陆叙闻言,不疾不徐地回道:“这并非是我信口而言,实际前几回来诊脉就生了此意。姑娘亦是知情,我同那纪大公子有些交情,姑娘若信便好,不信也罢,只当我未曾说过。” 陆叙道完这一番话,便略作停顿,他心下明白,这事搁在哪个身上都需要慎重考虑。 罗妈妈却是想的更深,她暗里瞅了几眼陆叙,见他立在一旁身形提拔端正,面上虽说是平平,可看得出他眉峰微拧,眼中有着异样之色。 罗妈妈心下一琢磨,不难想到这陆大夫恐怕亦是于姑娘有意,这自然是好事,她心下一阵暗喜,亦觉得这事便是几人心下发急,可表面却不好显露出来。 “陆大夫好意老奴替姑娘心领了,只这事来的突然,还请给些时间容姑娘考虑考虑。”罗妈妈温言道。 “也好。”陆叙听言,便就提起药箱子,临走之前还留下一句,“寒舍虽小,可也是独门独户,我那师妹与徒弟虽也是居在那处,可两日前我便雇人在后院新筑了围墙,开了两道小门,皆可上锁。眼下虽是太平盛世,可不难有那心思歪邪之人存在,姑娘若是不愿信我也罢,你只身一人独居于此,便要命下人看紧了门户。可这并非长久之计,还是通知了你兄长一家较为妥当。” 陆叙道完这一席话,转身便是离去。 丫头掩上了房门,罗妈妈已是掀开了床帐。“这事,姑娘是怎样看待的?” 罗妈妈在榻沿坐下来,佟姐儿这时候已经坐起身靠住了床头,罗妈妈不问便罢,一问她就更是心生无措。陆大夫方才所言,她是字字听进耳里,眼下最是不安的便是叫歹人盯梢上,她夜里本就浅眠,这般一来更是无法安心入睡。 叫她写信报给纪家知道,她心里又有些不愿,一是她不愿声张,那周氏与珍姐儿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知道这一个定然会在明里暗里编排她。二是她心中无底,若是真个寻个理由写信回去,纪家的人将她接回纪府,那日后的日子又不知该是怎样。 佟姐儿叹着气,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的,眼下真不知该怎样行事。 罗妈妈自是看在眼里,她凑近了身子温言道:“姑娘可中意这陆大夫?若是中意,咱们便去,若是不中意,咱们便不去。这事实际好处理的很,他既说了这样的话,可见心里亦是于你有意的。” 罗妈妈这话一道完,佟姐儿心里便漏跳了半拍,微红了脸蛋,一下便垂了眼睫细声问道:“妈妈怎样得知?” 罗妈妈还是头一回见姑娘动心,眼下观她一脸的羞意,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这还用问,哪个会好端端要将人安到自个掌控的范围内居住?可见是上回你说有那歹人翻墙进来,这事叫他知道了,心里定是生出想法来,才有了这样的话。” 第24节 佟姐儿抬起眼,一双美目里显出复杂之色,“既是这样,那该是不该答应?” “先别急,容咱们再细想想,答应太快不好,答应太慢亦不好,思个两日再说。”罗妈妈抚上她披散的乌发,面色郑重,佟姐儿点点头,方由着她服侍睡下。 …… 陆叙回到家,心里也是无底,不知她会是不会答应。倒在榻上闭了回眼,复又睁开,窗外正一轮圆月挂在顶上,清辉洒窗,恍如天明。 盯住天上的几朵浮云看了许久,待移到圆月之前,屋里一瞬变得暗下来,陆叙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那扰人之事尽数抛走,合上眼睑静心睡去。 该做的都已去做,结果如何并不是他可掌控,只要问心无愧便可,何况他从未亏欠于她,选择如何皆在于她自己。 想通了这一层,陆叙便未再整日心浮气躁。佟姐儿这边却是思量了两日,之后罗妈妈便亲自出马头回进了那陆氏医馆,陆叙这几日皆守在医馆,原因就是担心有人来寻他。 罗妈妈见了他的面,少不得福了福身子,“打搅陆大夫了,那日之言,可还作数?” 陆叙心内彻底松一口气,他虽是想得比以往通透一些,可归根结底,心内还是有些担忧,眼下听罗妈妈这一言,方能猜出这是答应了。 罗妈妈只领了平安一人来,她两个随了陆大夫步进后院,仔仔细细瞧了一回,心下皆有些满意,复又朝着陆叙福了福身。“陆大夫操劳了,一点敬意还请笑纳。” 罗妈妈伸手送上一包银子,陆叙不由后退一步,将小宛安置在此居住,他绝非有这收取利润之意,眼下他是接不是拒不是,因此只说:“这屋舍长久空着也是空着,眼下有人住进,倒还可避免家什陈设积尘蒙灰,无人打理。” 陆叙本就无收取利益之意,眼下自然不会去接,罗妈妈却不是这般作想,执意要他收下。陆叙心下无奈,算是知道不收对方只怕住不安心,因而便未再推拒。“屋舍皆是重新打扫过,随时都可入住。” 罗妈妈笑着点头,两人再商议了几样事项,罗妈妈方离去。 ☆、第45章 心弦颤 罗妈妈携了平安回到院里,已是近了午饭时间,待姑娘用完了午饭,才与她谈起了正事。 “那陆大夫却是个有心的,我瞧着床榻椅凳上的漆皆是锃光瓦亮,无半点瑕疵痕迹,可见是才新置不久。虽是与他那师妹徒儿独处一院,可里头又是别有洞天,合上两道月洞门又似自成一户,倒是可行。” 罗妈妈是有些满意,如今不去想那格局大小,能不能住的舒坦惬意,只要能住的安心安稳,那便万事妥当。“我瞧着是还满意,姑娘怎生看待?若是觉着可以,咱们今日便收拾东西,明儿天暗下来就过去。” “我又未亲眼瞧见。”佟姐儿扭捏一句,伸手接过如意捧上的香茶含了一口进嘴里,吐出来捏着绢帕擦了擦嘴,才又忍不住抿一抿嘴,往罗妈妈那处望了一眼。“妈妈觉得妥当便好。” 这一手带大的姑娘,罗妈妈哪会不知她心意,姑娘嘴上不说,心里定是十分欢喜。她心里是既喜又忧,喜的是姑娘总算于男女之事上开了窍,忧的是就怕姑娘到时要吃亏。 到了翌日一早,罗妈妈三人起的比往日都要早些。她们本也才来此地不久,东西并不算多,姑娘往日所穿的衣饰,亦是大半留在了纪府,只大致拣了些精贵值钱的带上。 眼下这又要挪个地方,三人收拾起行囊来算是利索麻利的,到了早间已是基本收拾妥当,除了几样可带可不带的小物件之外,其余皆已装进箱笼里。 罗妈妈昨日回来便将院里下人俱都辞退了去,借口姑娘要回祁安,不说众人信是不信,总归她们几个昨日便在收拾东西,院里有眼睛的看着了,自是深信不疑。 因着这事理亏,有几个卖的死契的,罗妈妈便拿了主意撇去一半的赎金,叫几人送上了另一半才放了人走。那卖的活契的,也是挨个赏赐了二两银子打发了走。 昨日里便结清了账,商议好了再给守上一晚,因此今日才真正放人走。待佟姐儿醒过来,便知院里除了奶母与两个丫头之外,其余下人俱是不在了,她迟一迟,拉开床帐落了地。 罗妈妈三人正坐在外间整理箱笼,统共四个箱子,两大两小,皆是用上等红木制作而成,面上刷了乌漆,各有两只铜锁扣上。除此之外,软榻上还摆着几个包袱,却是一些零杂小物。 佟姐儿披着头发行至外间,罗妈妈还在思东西可都装完了,刚一晃神便见姑娘已经近了跟前,她一张小脸还带着熟睡后的潮/红,一双眼睛在箱笼包袱处扫了两眼,之后才出声问道:“妈妈就拣拾妥了,可说定了何时起身?” “这明晃晃的搬进去自是不行,陆大夫说了一会子先叫车将行囊送进医馆,咱们本人便暗一些再去。”罗妈妈说着,将她拉进了内室,自是为她更衣洗漱不说。 厨房里无了人做事,罗妈妈只好亲自下厨,夏日里气候燥,不好食那口味过重的,因而便只做了一道清汤于几样开胃的小菜。 佟姐儿也是好些时候未能尝到罗妈妈手艺了,不免多食了半碗,她肠胃素来不好,这时候胃里难免有些不适起来。在软榻上靠了一晌,起身走动走动方才松快一点。 罗妈妈观她脸色不好,便又命如意去热了碗羊乳来叫她喝下,这便是陆大夫吩咐下的。 说是姑娘胃不好,且夜里睡眠浅,便叫她每日喝一碗热羊乳,将那晒干的甜枣个个洗净了,再给一一切成丝撒进生羊乳里一同煮的翻起乳花来,才给熄火。 佟姐儿并不爱吃这个,便是还未凑近就飘来一股子腥味儿,她推了几回,罗妈妈只斥她任性不知轻重,好说好歹才强蛮喝下去两口,佟姐儿捂住嘴似要吐出来,罗妈妈才歇停下来。 眨眼近了傍晚,如意并平安两个自先动身,昨日便同陆大夫说妥了,托行李的马车亦是他在准备,这时候两人前后跑了四回总算是拎完了行李。 待她两人走了约一刻钟的时辰,罗妈妈方拉着佟姐儿一道往外走,佟姐儿来了青州还是头一次出门,便是往日身处祁安也未似今日这般在街道上走过。 此刻到底将要入夜,街道上行人虽说不多,可也不少,罗妈妈原是想给姑娘戴个帷帽,可又一想这青州小地民风不同祁安那前朝都址。昨日她出来过一回,自是瞧见不少姑娘少妇抛头露便面行在这道上,因而为了不叫人瞧出有异,便未给姑娘戴帷帽。 眼下天色已是暗下来,街道上做买卖的有开始收摊回家的,也有那在雇主家做完了活赶回家的,皆是一副行色匆匆,一路上倒也未出意外。 罗妈妈领着佟姐儿来到医馆时,里头已经掌了灯,未瞧见着陆大夫,只见着昨日那一脸阴郁的红衣女子,罗妈妈是知道她身份,见她正立在柜台里拨弄着算盘,因而笑着问了个礼。“姑娘正忙呢。” 红衣看也未看她一眼,自她两人进屋后,一双眼睛便死死盯住佟姐儿看,恨不得将她那副小身板盯出个窟窿来才肯罢休。 佟姐儿回看她一眼,她便适时一眼瞪过来。“就是你?你就是我师哥的远房表妹?” 这话陆大夫未交代过,佟姐儿微愣一下,方立刻回道:“正是,想必你就是我表哥的师妹了?”佟姐儿柔声细气地回道,半点不似红衣那般语气恶劣。 红衣先是有些意外,若是未有记错,方才进去的那两个丫头当中有个很是面熟,想来师哥前几回出诊皆是为了给她看病。“我瞧你并非是贫寒女子,怎么不住自个家中,偏偏要不顾名节的住进这里?可是别有用心?” 红花一字一句皆饱含着怒意,若说她今日前还盼着能与师哥这所谓的远房表妹相处融洽,可眼下一见了她的面,她心里除了满满的厌恶与嫉妒之外,再无其他。 佟姐儿叫她这番话问的面红耳赤,十分羞恼,罗妈妈已经阴了脸,正待开口说话,却叫佟姐儿细声岔了过去。“我无父无母,眼下除了依靠表哥,实在别无他法。” 佟姐儿说着一双美目便觉辣起来,眼眶里一瞬便盈满了泪,红花自认不会上了她的当,还待开口,眼角余光却瞟见师哥不知走哪处步了进来。心下不由冷哼一声,咬紧红唇扬手“啪”的一声撇下算盘,头也不回便入了后院。 陆叙此番才露面,并非是他另有其事,实际方才他一直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就怕她头一次出门生了意外,又不好走在一处,因此只能隔着距离一路随她进来。 方才未进来之前,远远就瞧见她的身影,不难猜出发生了何事。红花离去,他未置一词,而是与她离了几步距离说道:“我这师妹向来性子爽利,说话直接,她心眼不坏,却是嘴皮子有些厉害,莫要同她计较。” 佟姐儿转过头来看他一眼,陆叙面上显出一瞬的疼惜之色,之后立刻恢复如常,佟姐儿何其敏感,自然叫她捕捉住。因而细声说道:“我自小未怎样接触过人,方才那位姐姐的性子,亦是我头一回见着的,心里正很是稀罕,只盼日后能与姐姐相处的好……” 见她未放在心上,陆叙不由点一点头,“且先进去瞧瞧。” 佟姐儿嗯一声,随着罗妈妈跟在其后,入了后院。 院子里掌了灯,灯火通明的,佟姐儿一眼望过去,不由微微张大了小口。“怎么这样有趣?”这语气里都含着欢喜,罗妈妈紧跟住她,陆叙走在前头推开了虚掩的月洞门,转身便见到她嘴角抿着笑意,一双灵秀美目像是瞧稀罕物一般瞧着这处小院,不由跟着扯了扯嘴角。 平安如意两个早到,这时间正在屋内归置东西,听着屋外的动静,便一同出来相迎。 既是一切妥当,陆叙便道一声辞准备离开,佟姐儿心弦一颤,想也未想便唤了出口。“陆大夫……” 步上月洞门台阶的一脚一时顿住,陆叙不由缓缓转过身,“何事?” 他语气神态一派平淡如常,佟姐儿却是往前迈一步心房便狠命撞/击一下,待真的走近了他跟前,又没了胆量抬起头,只好微垂着脑袋,小力绞着手中的绢帕,语声柔的似是能滴出水来。“谢你……” 陆叙面上平淡,手心里却是变得有些湿润,并未多作停留,“锁好门。” 佟姐儿声音细若蚊蝇,轻轻嗯一声,亦是步上了台阶,手上合着门,眼睛却是一路尾随着他的背影。 罗妈妈三人静立在一旁看了这许久,眼下见人都走了,姑娘却还有些魂不守舍,又是无奈又是心酸地走近将她拉进了屋,房门自是由着丫头去上锁。 罗妈妈正想叮嘱她几句,却见姑娘已是面露倦色,知道是今日忙了一日,身子想是被累着了,便只得温言道:“姑娘可累?床榻已经铺好了,先去上头躺一躺。” 佟姐儿点了头,倒在榻上便闭了眼。 ☆、第四六章 翌日早间,佟姐儿醒来的稍迟,睁开眼睛透过床帐便知屋外已是大亮。正房分一大间与两小间,大间里面又分前后内室与外室,内室自是用来安寝的,外室的作用便有些广泛。 一是平日若来了熟稔之人,权可当作会客厅来使。二是可用来做饭厅。 罗妈妈几人想是早已经起来,动静不小,想是还在整理昨日未归置妥的物件。这般想着,佟姐儿便自行套上鞋落了地。 罗妈妈正整理着衣物,姑娘这些衣衫裙子俱是丝绸制的,压在箱笼里时辰久了定要起褶子,昨晚上夜深,动静不好弄大,便未整理。因而到了次日早间便赶忙开箱子一一捧出来,该挂在架上的都挂起来,该摆放妥的也尽都摆放好。 罗妈妈这里整理着,便听见动静,回头就见姑娘已经自个起了身,她忙合上衣橱,几步走近前。“姑娘起了,可饿了?叫平安去厨房里看看都有甚个吃食。” “未。”佟姐儿蹙一蹙眉,在镜台前坐下,自行拿了梳篦顺起发来。“昨日未洗身子,去看看可能叫送些热水来,我要洗了身子换了身装束再过早。” “大清早的还是先填了肚腹再洗罢。”罗妈妈摇着头,不赞同地道,“过了早,便叫丫头去烧水,暂且忍上一忍。” “那便现下就烧起来,我用完了早饭就可洗。”佟姐儿叹一口气,自镜台前站起来,如意已经走近前,引她至净房漱牙净面。 待二人走净房出来,平安已经端来早饭,摆在桌上的是一大碗清粥并一碟子馒头。平安朝着几人努一努嘴,“这是咱们四人的份。” 罗妈妈凑近一看,竟是连个配菜也无。“这伙食也太差劲了些,这样看来,改明儿咱们还须另开灶头。”说话间,已是盛出一碗送到姑娘面前,“姑娘多少喝一些,一会子叫平安把些银钱给他,改善一下咱们的伙食。” “甭提了,那个大胖子可是小气的很,先前还只得这一半的粥。”平安面上气的发红,“我瞅着咱们初来此地,便未想招惹事端,心里压着气端起便要走时,还是那小瘦子插了一句,知道咱们是主仆四人,这半碗怕是不够份,因此才给又添了一半进来。” “小点声!似你这般嚷嚷着哪个还能听不见!”罗妈妈面色难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暂且忍着!莫要给我惹是生非。” “是是是!”平安一连道出几个是来,眼看着罗妈妈就要发火,如意赶忙抱住她的肩一路推进了二人共用的耳房。“姑娘跟前,你还任性!”如意亦是一脸的难看,挨着她在榻上坐下。 “这事又不怨我!”平安犟一句,眼眶已经红起来,“回回都拿我出气,就未见她对你大声说过话,合着我就是天生该受她的气!”平安抹着泪,越想越伤心,索性一下扑倒在被上呜呜哭起来。 如意见此,不免叹一口气,心里存的一点气性登时化成了无奈。凑近了,拍着她的肩道:“妈妈怎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平日里骂我的时候还能少?只是你未瞧见罢了,眼下咱们初初来此,叮嘱你两句也未有错……” “你出去,我这会儿不爱听。”平安动动肩膀,要将她的手抖开,趴在被子上瓮声瓮气道,“快出去,别叫姑娘担心。” 如意无奈,只好妥协。“一会儿早些出来,还须为姑娘去烧热水。”自是听不着答复,如意只好掩门离开。 饭厅里罗妈妈面色已然恢复如常,佟姐儿执着瓷勺喝了小半碗的清粥,那馒头她是怎样也下不了咽,罗妈妈怕她吃不饱,只得对半撕成几块扔进粥里泡的软发了才叫她吃。 强撑着用完一碗,罗妈妈知道不好吃,便未再劝她。见如意过来了,便叫她俱端到耳房去,“用完了早饭,便去厨房里看看,烧些热水送过来。” 罗妈妈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担忧平安饿坏了肚子,如意自然明白,因而端了早饭进屋,便在平安耳边说道:“你瞧,妈妈可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嘛,怕你饿着了肚子,这不便命我送了早饭来。” 平安便是个马虎性子,前一时还生着气,后一刻就似全忘了一般。她跑到盆架前拧了湿帕子擦了把脸,才来到支在正中央的圆桌前,也不出声,拿起馒头便狠狠咬一口。 如意见她这般,便知已是无事。 …… 陆叙今日未来,佟姐儿几个不知,红花却是知晓。她心里稀罕着他,便是连他哪日去学里,哪日在家都能给算的清清楚楚,今儿个便是要去学里的日子。 医馆里已经沉寂了好些日,红花师叔近来心气不顺,终日里阴沉着面,闹得两个原先就怕她的巴豆与枳实,现今越加提心吊胆起来。 他两个并不傻,自然知道师叔因何而不悦,无非就是后院里才入住的那几个,三个仆婢自不用说,定然是那为首的姑娘了。 昨夜里他两个虽是早被师父赶到屋里去待着,可不妨碍他们好奇心重,躲在窗缝儿后偷偷瞅了几眼。那姑娘的容貌也是叫他两人看了个干净,竟是这般惊为天人,往日他们只觉师叔已经顶美了,如今见了这一个,才知还有比师叔更美之人。 两人平素虽爱闹架,可关键时刻还是团结一致。 夜间睡在榻上,难免嘀嘀咕咕起来,要说巴豆为人马虎大意,必是还未看清院中几人的心思,可这枳实却是个小机灵鬼。他早看出来红花师叔是喜欢师父的,而师父不知是真的尚未察觉,还是一味只作不知。 自腾屋子那日开始,他便心下有疑,师父这又是置榻置铜镜,穿珠子挂帘子,整的屋子一水儿的女人味道,他便猜出定是替一位女子布置的。 猜测了这几日,到了昨日总算是叫他瞧见了,那女子生的那般美貌,师父虽然举止神态与往日相差不多,可那给他的感觉就是不对劲。 这些个念头想法,他可不敢同巴豆说了去,就怕他一未能守住口,回头声张了出去,叫师父知道了,定然无有好果子吃。 他只暗里将这事记下,思着日后再观察观察,今日早间一事他亦是知情,这巴豆从来就是最听红花师叔的话,人家几个初初来此,头一日早上便给人下马威与难堪多少有些不合适,且师父走时便是交代了,要好生照顾里头之人。 厨房里的事,自来就是巴豆在管,昨日师父走前给了他二两银子,当时他人就在一旁,师父吩咐的话亦是叫他听得一清二楚。今日这个无脑子的就得罪了人,回头要叫师父知道了,定然有他好看的。 枳实坐在厨房里啃馒头,小桌上摆着几样配菜,他先是给馒头中间开了条缝儿,再执了小勺子塞进几勺又辣又脆又有味的小菜,两面一压就大口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