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摄政王他不肯退婚》 第1章 [穿越重生] 《重生后,摄政王他不肯退婚》作者:鹤舞流光【完结】 简介: 【1v1,双洁,甜宠】 世人皆知沈家嫡女沈清漪,生的钟灵毓秀,仙姿佚貌,可惜眼神不太好。 放着温润若玉的摄政王不爱,偏偏去爱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梁王赵宪。 她苦心孤诣地辅佐梁王登基,新皇果真不负众望的人事不干,宠妾灭妻,甚至纵容宠妃一杯毒酒送发妻归西。 毒发身亡前,沈清漪看着摄政王腰间的香囊幡然醒悟。 原来自己竟一直报错了恩。 重生而回,这一世她一把抱住了楚峥越的大腿。 某人看着腿部挂件眉尖一颤:男女授受不亲,沈姑娘自重。 沈清漪闪着星星眼:摄政王腿长腰细人帅不狗,小女子这辈子非你不嫁! ————————— 摄政王楚峥越,指点江山,权倾天下,将无数朝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意图谋反的梁王?杀。 欺男霸女的国舅爷?斩。 大不敬的丞相?流放。 肃清奸臣,摄政王似是意犹未尽,凤眼一扫,目光便紧接着落在了那把怂字写满全身的沈太傅身上。 沈太傅虎躯一震,抱头暗道:吾命休矣—— 却听头顶道: “沈太傅之女沈清漪,颖悟绝伦,本王甚爱,堪当摄政王妃之选。” 沈清漪抱着赐婚圣旨,望着那不紧不慢朝自己走来的男子那张俊朗容颜,理智是一崩再崩。 喂,不是说沈姑娘自重么?怎么做的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第1章 冷宫 紫禁城的路巷,悠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初雪刚落,路上那往日瞧着气派的朱墙绿瓦被白雪掩盖,看着阴恻恻的,就是扫上一眼都无端地让人心尖儿发颤。 白茫茫的雪路尽头忽然出现一抹突兀的艳色。 八抬的华丽软轿无声彰显轿中之人身份的贵重,扛着轿子的太监神色肃穆,无声而有序地快步前行着。 忽然,轿子中探出一只修长的大手,那只手撩开轿帘,向外看了看轿外那高高挂起、有些残破的牌匾,接着出声道:“停。” 身侧的侍从闻言抬眼,然而看到面前的牌匾却是猛地打了个哆嗦,颤声出口劝说道:“王爷,您要来这?这地方……可是不干净啊。” 那人沉吟了片刻。 “无妨。” 侍从不敢忤逆,也只得一挥手,示意停轿。 他撩开轿帘,殷勤而小心地搀着轿中之人下轿。 轿中人挥手道:“在这等候,本王进去,探探故人。” 说着也不顾侍从的反应,迈步进了那写着“冷宫”二字的大门。 来人每走一步,耳边都不时传来发疯的女人因为冻饿而发出的怪叫声,更有在雪中卧坐者,见了来人周身打扮顿时眼前一亮,不管不顾地便朝着那人扑了来,好似意图扒下个什么似的。 来人对此显然有所预料,还未等那女人凑近便漠然地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一巴掌就将人打飞了出去。 他的力气显然极大,扑上来的女人被这一推之下便仰面砸在雪地中,后脑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就这样晕死了过去。 这一巴掌显然也有震慑之意,余下蠢蠢欲动的,见了这一下便都颤了颤身,缩着脖子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继续在只有零星火星的火盆旁取暖。 男人仔细掸了掸方才碰到了那疯女人的袖角,这才重新拢好大氅,径自绕过小路,踩着染血的雪地,一步步朝着冷宫深处前行。 冷宫最深处的破椅上,正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 女人一头乌压压的长发有些散乱,显然是被强行摘下了发簪珠钗所致。 她的手上脸上尽皆灰尘,许是被关在冷宫多时,周身都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她上身的衣裳还算完整,只是裙面上尽皆脏污的血渍,将明黄色的苏绣凤袍都染成了深棕色。 她的面颊因为饥饿而明显的凹陷,面颊颜色苍白,嘴唇却是鲜红的——她显然中了入骨的毒,俨然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她没中毒前是何等的倾城国色。 男人看到她便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推开那半掩的木门。 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嘎拉拉”声,沈清漪闻声便抬起头来。 男人逆着雪光而立,突如其来的白晃晃惹得她一阵眼晕。 她眯了眯眼,适应了光便看到了门口的男人。 只见那人身穿一件价值千金的重紫色毛氅,头戴绒帽,脚踩羊皮靴,形容昳丽,俊逸无双的皮相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沈清漪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为何是他…… 男人显然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情绪,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却没说什么,只是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这短暂的一辈子不知被人叫了多少声皇后娘娘,可皆没有此刻这般的刺耳。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尊,却偏偏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他此刻前来,必然是恨她的吧。 她不怪,也没资格怪他的落井下石 眼前的人,是在前朝之中运筹帷幄,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楚峥越。 第2章 其父临江王的一生已是传奇,十七岁上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先皇龙颜大悦,当众赞其为常胜将军,二十二岁便蟒袍加身,成了永昌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异姓王。 俗语道:虎父无犬子。 其子楚峥越便是应了这句话,同父亲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江王十七岁立下第一场战功,而楚峥越却是十五便打下了第一场胜仗。临江王二十二岁才得了一个王爵之位,而楚峥越二十二岁时,便已架空了皇权,出入御书房如家常便饭。 朝堂纷争在他看来,恍若俯瞰掌心纹路。 虽未曾获封,却已是朝堂众人心中当之无愧的摄政王。 相比起父亲,他的手段更添了几分狠戾雷霆,让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他能够以一己之身坐上这样的位置便已难得,偏偏还生了一副天下无人能及的皮相。 京中对他芳心暗许的贵女并不在少数,可他偏生过了弱冠之年却依旧未成家。 闺中贵女或好奇或疑惑,皆猜测摄政王妃会是哪家闺秀。 而就在沈清漪嫁入宫中的八年前,她将将及笄的那一天,摄政王楚峥越亲自跨马,带了整整一百抬珠光宝气的聘礼,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下将花轿停在了太傅府。 若那时沈清漪上了花轿,郎才女貌,情投意合,那该是多么令人艳羡的一段佳话。 可她没有。 她未给楚峥越一丝颜面,当众拒亲,接着转头便投入了那出了名纨绔草包的梁王赵宪的怀中。 这一举动,同当众打楚峥越的耳光又有什么两样。 沈清漪捂着肚子,望着眼前男子棱角分明的面庞,声音因为隐忍着剧痛而带着些沙哑。 她颤声:“楚峥越,你是趁我没死,刻意赶过来看我笑话的么?” 楚峥越闻言却未答话,只是站起身来伸手脱下肩上大氅,一言不发地披在了沈清漪的身上。 他俯视着她的脸,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轻声道:“你曾为了赵宪那个草包而拒亲与我,我只想知道,这么多年,你可否有一丝一毫的悔过?” 沈清漪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楚峥越腰间所挂的,用蹩脚的针脚绣出了一个“漪”字的香囊出神。 是他…… 原来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 她为了报恩,不惜倾尽全家之力,助那出了名纨绔的梁王赵宪登基。 不过一饭之恩,她却用了一生来偿还。 可到头来,竟是她的一厢情愿。 报错了恩,爱错了人。 甚至还因为赵宪而拒婚楚峥越,让这位骄傲的摄政王被赵宪羞辱,沦为整个京中的笑谈。 原来,楚峥越才是她该倾尽一生去爱的良人。 可笑!可笑! 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啊,竟让她在临死前才知晓她做错了什么! 她强忍剧痛想要说话,可是腹中的剧痛却逐渐地加剧,她才张口,一口黑血便“噗”地流了满身。 多年来循序渐进下入饭食中的毒早入五脏,如今毒气攻心。 曾经艳绝天下,能够眼高于顶拒绝摄政王,仅凭一己之身便能送不学无术的草包皇子登上大统的沈氏皇后,就这样一命呜呼。 她是多么骄傲的姑娘啊,即便是死,她也是要坐着死的。 可她的眼睛依旧瞪得老大,似是不甘,似是愤恨。 楚峥越伸出手为她颌上眼皮。 他没有收回披在沈清漪身上的大氅,只穿着那一身暗红色蟒袍,沉默着离去。 他再无法听见身后女子那未曾说出口的话。 如何不悔呢? 今生,是我负你。 若有来生,我必用尽一切来偿还…… …… 楚峥越走出冷宫,侍从赶忙迎上,见他没了外袍正要询问,谁知抬眼看到了楚峥越的脸却更是瞪大了眼睛,连主子丢了大氅之事都给抛在了脑后。 “王爷,您怎么哭啦?” 楚峥越怔了怔,伸手在面上一抹。 果真有湿润液体划过脸颊,滴入雪中。 他顿了顿,道:“许是风大。” 他重新坐入轿中。 “起轿吧。” ———————我是分割线——————— 大家好,我是流光,我带着新书走来啦~ 第二本重生文了,前一本书收获了一些书友读者啦,虽然为数不多,但是流光每一个人都记得,希望新书大家也能够继续支持,比心心!! 《摄政王》这本的话基本每天都会更2000字以上,无特殊情况不会断更,每一个评论和反馈我都会看嗒,么么啾!! 朝代架空,请勿考究! —————我是第二条分割线————— 本书即将满月,特在免费期推出榜单活动!!撒花!!! 从即日起,周榜,月榜前十都有奖! 要求:需将本书加书架,五星走心长评另送100书币~详细请看置顶评论! 追读的小伙伴请看满十分钟三十分钟!!!有金币哒! 周榜奖励截止7.10日共评选三周,每周截止到每周日下午5点,月榜截止待定,每月月底下午5点评选。 如月榜周榜当日冲突按月榜为主,周榜顺延算名次领奖,名单会在每周月的作话和群里公布! 第3章 凡投月票5张或打赏过三十的小伙伴还有精美周边相送~ 另外会从置顶评论回复抽两人送1000书币,如抽中者在榜单之内那么双份奖励翻倍!等待我的小锦鲤上钩! 第2章 重生(求推荐票!) 永昌七十二年。 太傅府此刻大门紧闭。 残阳似血,便照的那挂着狰狞兽头的大门格外鲜红。 每每有人打太傅府门前路过却皆是不约而同,深深地留下一句惋惜的长叹。 东院的绣榻之上正静静躺着一个眼睛蒙着纱布的少女。 少女此刻好梦正酣,同屋的两个俏婢眼下挂着乌青,显然已经甚久未曾睡过好觉,趁着少女安眠,便东倒西歪的躺在圈椅上,睡的是七荤八素。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少女忽然手指一动。 她迷迷糊糊的呢喃出声。 “水……” 这一声便吵醒了那入眠轻些的绿衣婢女,她睁开眼睛,将这一字听了个正着。 她先是困惑,回过神儿来便猛地惊醒,接着赶忙摇晃着身侧的同伴,急切道:“流萤,流萤!快别睡了!姑娘好像醒了!” 流萤被她晃的勉强睁眼,看了少女一眼打了个呵欠复又闭上,撑着额角,口中不以为然道:“这个时辰,姑娘且睡的香呢,你别扰我,我都两天未曾合眼了。” 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完全,鼾声便已响起。 床榻上的少女紧跟着又唤了一声。 “我要水……” 绿衣少女见流萤实在劳累也不再催促,连忙倒了香茶端到绣床边,撩开床帐将床上少女小心翼翼的扶起,一勺一勺的将茶水喂进少女的口中。 沈清漪意识模糊,下意识的做着吞咽的动作,一口口的吞咽之下只觉唇齿留香,干渴的嗓子逐渐被浸润,意识也慢慢的清晰了起来。 她缓缓睁眼,可是视线却被一抹白雾阻隔,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眼前出现一道模糊的玲珑身影,那身影见她醒来便搁下了手中的瓷杯,轻轻巧巧地开了口。 “姑娘,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这话一出,睡得正香的流萤便也精神了过来,一路小跑到床边看到缓缓坐起身来的沈清漪顿时惊得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 流萤疑惑道:“姑娘眼疾这几日以来晌午都要多睡两个时辰,今日怎的起身这样早,莫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清漪摇了摇头,敷衍着道了一声:“我没事。”便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那头绿衣婢女正端来提前晾凉的药碗,口中则道:“叶大夫说了,再喝上两副药,您的眼睛必然会痊愈……姑娘!” 她眼见着沈清漪扯下眼上所束的纱巾顿时大骇,撂下碗就想上前阻止。 谁知只见榻上少女俨然正瞪着一双眼,呆呆地盯着流萤发着怔。 “流萤……” 她缓缓唤出流萤的名字,末了目光紧接着又转向了端着药的绿衣婢女。 “轻罗……” 见姑娘精准叫出二人的名字,轻罗与流萤先是不可置信的怔了怔,紧接着便是欣喜若狂。 流萤性子急些,此刻也顾不得如何,当即便冲出门去,口中还不住的嚷嚷着:“姑娘的眼疾痊愈啦!” 留下的轻罗红着眼眶,喋喋不休地捧着药碗说着什么,可沈清漪却是置若罔闻,只是盯着掌心发着愣。 眼前的葇荑晶莹剔透,五指修长纤细如玉葱,显然是一双养尊处优,未曾劳作过的手。 她抬眼望着屋中的陈设。 红木的桌椅矮凳,桌上的瓷瓶之中饰着大朵大朵雕刻精巧的水晶花,各位名家的古玩字画铺了满墙,让整个屋子瞧着便肃穆了些。 她头顶的床架上正搭着琉璃色的纱帐,那是她一向喜爱的颜色。三十多个小指大小的玉铃铛不时叮当作响,与水似的流苏交错开来装饰着床榻四角。 沈清漪不可置信的盯着这一切。 她不顾轻罗的阻拦,掀开被子爬下床,望着镜中倒映出的人。 只见镜中少女眉如远山,眼如秋水,鼻若悬胆,齿如瓠犀。 虽还年岁尚小,却不难看出是个毋庸置疑的美人坯子。 沈清漪望着镜中稚嫩的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她在前世执掌后宫多年,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可此刻偏生由不得她不信。 她真的重生了。 此刻便是前世刚刚同赵宪那个混蛋有牵扯的开始,而从方才轻罗和流萤的话中她也猜出了,此刻必然就是她眼疾才痊愈之时。 * 沈清漪记得那个时候在国子监习绣香囊,绣的倦了些,一时贪玩便独自溜去后山游玩。 谁知却在爬树时失足落水,后脑撞在了水中的巨石上,这一下便眼眶一疼,当即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不会水,又瞎了眼睛,胡乱挣扎之间被水流冲到下游。 她吓得狼狈地拍着水,奋力挣扎出水面,大喊:“救命!” 就在她即将窒息之时,耳畔忽然传来“扑通”一声,似有人急促赶来,不顾旁的便跳入水中,将她从濒死之际救出水中。 被抱上岸之时,沈清漪清晰地摸到了那义士腰间的祥云锦龙纹,下意识地记在了心里。 沈清漪受了惊吓,又喝了满肚子的河水,险些便只剩下半条命,只来得及撑着一口气将所绣的香囊塞入那人怀中,断断续续说了一句:“多谢义士出手相救,以此香囊为信,我会……报答你的。” 第4章 接着便昏死了过去。 她其实并不是立刻彻底没了意识的,相反,她甚至在晕倒之后脑中甚至都是清醒的。 她能清晰地察觉到那人焦急地抱着她唤着:“姑娘,姑娘,你醒醒!” 同样清晰的还有,触及唇上的那一丝微凉…… 等到再醒来时,她已被一辆马车,安全送回了太傅府中。 她记得自己曾许诺过对方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自然是急切地想知道究竟是谁将自己送回府中。 她派侍女前往询问,那负责接待的小厮却也是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 细细想来,若想要找到那出手相助之人是谁,唯一的线索便只有香囊和那腰上的祥云锦龙纹了。 沈清漪瞎了一双眼睛,未曾见过对方的真容,想要从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他简直如同大海捞针,若换了旁人,早就将此事忘在脑后了。 偏生沈清漪不肯放弃,直到眼疾大好以后也依旧执着找寻当日救命之人。 恰逢在临江王大败西辽的凯旋宴上,梁王赵宪吃醉了酒,竟然不顾礼数当众脱下了被酒水洇湿的外袍,身上的祥云锦龙纹便正正跃入沈清漪眼中。 皇家等级森严,即便是皇家人,能够将祥云龙纹穿身之人也并不多,再加上赵宪是出了名的水性好,沈清漪便自然而然地将他当做了自己的恩人。 赵宪为人虽是出了名的纨绔,但她心中惦念着救命之恩,又身在深闺,平日并未见过多少公子,虽知晓赵宪草包,却在认定之下潜意识地对赵宪改观,只当这人大智若愚,又是个不拘小节之辈,便对赵宪倾了一颗真心。 那时的她注意力一直在赵宪的身上,便丝毫未曾察觉到临江王世子楚峥越对着自己投来的火一般的目光。 而这个致命的误会,也是前世酿成一切悲剧的开始。 第3章 算计 沈清漪正望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自己愣神之时,那边轻罗担忧地蹙着眉,不时地转头望向门外,疑惑道:“流萤怎的还未回来?” 话音刚落,便见流萤提着裙角匆匆折返,跨入门槛时因为跑得太急,还险些摔了跟头。 幸得轻罗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皱眉训斥道:“流萤,你怎么回事?急匆匆的,若冲撞了姑娘可怎么好?” 名叫流萤的侍女显然在沈清漪跟前极得脸,即便被训斥也是不甚在意地扑了扑裙摆,口中道:“这不是着急禀报姑娘嘛,这才跑得急了些。” 她解释罢了,也顾不得轻罗说什么,便急匆匆跑到沈清漪身边。 “姑娘,前头出事了。” …… 待沈清漪赶到祖母所住的咏絮院时,果真见四敞的大门里头密密麻麻地坐了满屋子人,正中央正跪着个丫头,满面惶恐。 沈清漪皱了皱眉。 前世这个时候她眼疾并未如今生这个时候痊愈,因而今日发生之事前世的她并不知晓。 但瞧着屋中这架势,断不会是什么小事就是了。 她虽不知具体缘由,但她知道,沈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族,却也有足以成为众矢之的的资本。 她这一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对沈家不利! 沈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钟灵,年岁比沈清漪的母亲文氏年岁还要大上不少,却依旧心明眼亮,远远儿地便瞧见了沈清漪,连忙迎了上去,上下打量了沈清漪一眼,道:“三姑娘身子可好全了?这春寒料峭的,怎的这个时候出来了?” 沈清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道:“这不眼睛才好,见后院空无一人,便想着来跟祖母报个平安。” 说着她又故作好奇地看向屋中,道:“今儿是怎么了,这般的热闹,这两日不见得有什么重大节日才是啊?” 钟灵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道:“三姑娘不知,老祖宗生了大气了,这事老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老祖宗一向最疼爱你,您快去安慰安慰她,别气坏了身子才是!” 沈清漪点了点头,没有惊动旁人,悄悄儿从侧门的屏风后蹑手蹑脚地绕了过去。 她在屏风后悄悄望去,只见祖母坐在上首,手中拄着拐棍,一向和蔼的脸此刻严肃地绷着,瞧着怪怕人的,身边的毓秀为她打着扇,不时为她扫着心口,担忧地小声说着什么,想来应当是在劝说祖母别动气。 老祖母下首左手处正依次坐着她的母亲文氏、一母同胞大公子沈忆年及王姨娘所出,但自小教养在文氏膝下的二公子沈经年。 而右边则是府中的各个姨娘,众人神态各异,有的满目担忧,有的满眼讥讽,有的眼带不屑。 但大家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显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老太君和当家主母跟前儿上眼药。 沈清漪在再看向那地上跪着的丫鬟。 那丫鬟五官生的周正,尖下颌,桃花眼,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但那羽扇般的睫毛之下的眼珠却在滴溜溜地乱转,显然是个有主意的。 她的袖子被翻上去一截儿,露出了整条白生生的小臂来。 沈清漪盯着那丫鬟若有所思。 这丫鬟她前世是见过的。 沈家嫡长子沈忆年前些年高中进士,如今在烟庆府做知府,前世沈清漪记得沈忆年一心思慕翰林大学士家的长女袁晚宁,两人本是两心相悦,可就在两人要谈婚论嫁前不久,沈忆年却忽然平白无故地纳了个妾进门。 第5章 袁晚宁是个刚烈性子,当即便撕了聘书,拒了这门婚事。 沈忆年因此事而神伤,终身未曾嫁娶,而那妾室使尽了浑身解数沈忆年都不肯碰她一下,更遑论将她扶为正室。 这侍女见上位无望,也就听人指使伪造了沈忆年收受巨额贿赂的罪证,害得沈忆年被活活打断了一条腿贬为庶人,连带着沈家也遭到了赵宪的猜忌而得了个削权流放的结局。 而造成这一切的妾室,便是眼前这个不甚安分的丫头。 沈清漪眼珠转了转,目光在她手臂上流连了一圈便大致猜出了来龙去脉。 趁着无人发觉,她便悄无声息地绕过屏风,走到二公子沈经年的身后,出其不意地一把蒙住了他的眼睛。 沈经年果真一时不察,小声“哎呦”了一声,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对上沈清漪的脸不由惊讶地伸手捏住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小声询问道:“你眼疾好啦?” “废话,不好我来干嘛?” 她动作尽量轻地坐到沈经年身边,用小手帕掩着脸,悄声询问道:“二哥哥,这剑拔弩张的,是怎么回事,这丫鬟犯什么事啦?” 这沈经年虽是庶出,与她不是一母所生,但二人是兄弟姐妹之中年岁最相仿的,又是自小长大,自然比旁人来说要更亲近些。 沈经年闻言便也凑过头来,指着地上跪着的丫鬟小声答道:“你眼疾刚好,不知道。这丫鬟啊,是裘嬷嬷在咱们府里的家生子,之前一直做杂货,是前些日子才新拨去伺候大哥的,我那时候瞧着不像个安分的,就想着给大哥另外挑个好的。 谁知道我进门的时候大哥不在屋里,这丫头正对大哥的茶杯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我瞧着奇怪,于是出声询问,谁知还没怎么着呢,这姑娘慌里慌张地就要跑。 我一看就知道这里头有蹊跷,于是我就派人扣下了这丫头,找来府医一瞧,好家伙,这小娘皮给咱们大哥下脏药呢! 这哪得了?我想着人证物证俱在,也不必再多说,便想着人赶快将人打发了出去,谁知她忽然就跪下了,哭着说她早就是大哥的人了,也不想求什么名分,只想在大哥跟前做牛做马,闹得不得安宁,险些把咱们祖母气着了。” 沈清漪嫌恶地皱了皱眉道:“既然这丫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打发出府去就算了,何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再说那裘嬷嬷不是早就没了么,又有什么不方便的?” 沈经年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这丫头是没什么面子,但她母亲原是咱们祖母身边的老人儿了,是祖母落魄时便陪在身边儿的,这几十年的主仆在此,更何况死者为大。 “眼下这事还没个定论,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将人逐出府去,岂不落了旁人的口舌,说咱们太傅府苛待忠仆?” 沈清漪扬起眉梢。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等下看我的就是了。” 她贼兮兮一笑。 第4章 下套 她敢如此笃定此事有鬼自然不是无缘由的。 这丫鬟是府里的家生子,平日里在后院女眷生活之处做杂活儿,莫说是外男,就是府里的小厮都甚少能碰见,自然不会是真的失了身给旁人,可这才被送去沈忆年屋里伺候守宫砂便不见了,搁在旁人眼里自然是她早同沈忆年有了事实。 但沈清漪前世执掌后宫十多年,对这其中的弯绕却是门儿清。 且不说沈忆年是个痴情之人,同袁姑娘两心相悦,就说他官居五品,身为地方官本就忙碌,若非她骤然得了眼疾,沈忆年根本不会临时日夜赶回府中照料。 这在烟庆府的时候沈忆年便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难不成亲妹妹得了眼疾,他便有了眠花卧柳的心思不成么? 更何况前世在后宫时,未曾侍寝过的秀女趁着赵宪醉酒时用药水擦去手臂上守宫砂谎称自己被临幸之事更是屡见不鲜,眼下这丫头空口无凭的手段简直不够看。 她倒不信就这么巧,已故的裘嬷嬷的女儿会正好在沈忆年回家时便调来了他屋里伺候。 当中的猫腻,不言而喻。 她嘴角噙着笑意,拿起花糕在口中咬着,兀自悠然地看戏。 老祖母活了大半辈子,其实若是细想也并不是猜不着其中的缘故,只是因为这丫鬟是裘嬷嬷唯一的女儿,模样生的也算周正,又是家生子,再加之裘嬷嬷死者为大,倒也没有细究的打算。 因而老祖母气劲儿过了,便抚了抚心口,尽量平和了情绪,用手中的拐杖头敲了敲地面,疲惫道:“罢了罢了,既然这晴雅的身子都给了老大,看在裘嬷嬷的份上我也不细追究了,你以后就跟在老大身边做个妾伺候着。 “只一样,今后给我安分些,若再生事,立刻逐出府去。” 老夫人只为晴雅求个妾的位置,即便是文氏也不能说什么。 沈清漪品着茶,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坐在对面的众姨娘,有的面无表情,有的难掩嘲讽,有的喜形于色。 沈清漪默默记住众人的反应,心中已有了主意。 沈忆年一听,猛然抬起头来。 “祖母,我……” 文氏虽也不悦,却也知道裘嬷嬷与老夫人之间主仆情深,见儿子想要拒绝,连忙伸手扯住儿子,无声地摇了摇头。 沈忆年只得不甘心地噤了声。 第6章 丫鬟晴雅闻言不由眼前一亮,不由忙不迭地拜下,欣喜若狂道:“多谢老——” “祖母!” 却忽然有一道清冷且略带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意图道谢的话。 晴雅微微一怔。 还没等她抬头,便嗅到了身侧传来的一缕甜甜的桂花香,余光隐约可见一抹水青色的身影翩然而至,迅速福了福身,接着起了身来,甜甜地道了一声:“祖母。” 老祖母这才注意到沈清漪,见她眉眼弯弯,眼中尽皆笑意,方才的不悦便一扫而空,又惊又喜道:“哎呦我的小阿瑶,这是能看见了?” 沈清漪嘻嘻一笑,扑入老夫人怀中,笑道:“多谢祖母挂怀,阿瑶的眼睛已然大好,多亏了祖母每日吃斋念佛,这才积下了佛缘,阿瑶的眼睛才能好的这样快呢。” 她的话逗得老夫人前俯后仰,刮着她的鼻尖嗔道:“数你嘴甜!” 老夫人放松下来,屋中的气氛便没了方才那样紧张,那晴雅被晾在一旁不由有些难堪,便想趁着老夫人的目光在沈清漪的身上时悄悄溜走。 然而她膝盖才挪离地面,还没等迈出半步,便听沈清漪笑道:“阿瑶眼睛刚好,这便有了个小嫂子,真是双喜临门,可见我同小嫂子是有缘的呀。” 她亲自走到晴雅身前,亲亲热热地将她搀扶起身,笑得温温柔柔,话语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晴雅姐姐,听说是我哥哥委屈了你,这才让你做妾的?我这两个哥哥也是,一向是不着调的很。小嫂子,你不妨同我说说,你是何日同我哥哥成的好事?你当众说出来,省的让旁人冤枉了你,倒像是你拜高踩低似的,惹人难堪,我也好替你做主才是。” 她边说,还边越过晴雅的肩膀狠狠得朝着二哥哥沈经年的方向瞪了一眼。 她这举止没逃过晴雅的眼睛。 晴雅早知这二公子和三姑娘并非一母所生,见了这没好气的一眼,便暗道两人手足情深只怕不过是演给旁人看得。 她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见沈清漪不过十三的年岁,生得花容月貌,眉眼中都透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娇憨天真。 她心中不由蔑笑,暗道这自小娇养的小丫头必然好骗,便声带哽咽道:“便是在前夜戌时三刻,我送茶给大公子,谁知大公子吃醉了,便拉住我的手,接着……” 她咬着唇,眼中蓄了泪花,话头便暧昧地顿住。 沈清漪嘴角迅速挽起。 这丫头倒是会挑日子。 前夜正逢沈忆年从前的同窗好友成婚,才摆了宴席,当夜戌时回来时,连沈清漪这个病中妹妹都未曾来得及照顾便孤身一人遣走了房中侍候的丫鬟小厮,在屋中处理当日未及时处理的卷宗,整个屋中只有沈忆年一人,自然是任晴雅红口白牙一张嘴,怎么说都行了。 沈清漪不动声色,继续亲亲热热地握着她的手道:“我哥哥酒后品行不佳,众人都是知晓的,只是实在委屈了小嫂子。” 不等晴雅有所反应,她又道:“对了,小嫂子,我哥哥房门口的门槛儿有些高,小嫂子那日递茶时没摔着吧?我哥哥一向只喝大红袍,这若是将这上好的大红袍摔了,我哥哥若是醒酒后知道了只怕是要心疼呢。” 晴雅微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这小妮子傻乎乎地将沈忆年的爱好全告知自己了,这不是变相地帮她佐证么? 她便借坡下驴道:“不怕三姑娘笑话,那日我的确端了大红袍去给大公子喝,也许是那大红袍的气息大公子太过熟悉,所以醉中才会对我生出亲近之心,可此举只是奴婢的一片好心,奴婢实在不知,会发生这等事!” 她作势抬袖要擦泪。 谁知她话音刚落,屋中便突兀地寂静了下去。 晴雅的表情僵在脸上。 沈清漪依旧是笑吟吟地望着她,却撂下了她的手,走到二哥沈经年的身边悠然坐下。 “晴雅姑娘,你若是现在招出实话来的话,本姑娘做主,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否则——立刻拖下去,乱棍打死!” 第5章 戳穿 晴雅不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就朝着某人的方向扫去,见对方正若无其事地正低头品茶,便知此刻还不是将对方牵扯进来的时候。 她这本能的一眼没有逃过沈清漪的眼睛。 沈清漪眼中略过轻蔑,却不点破,只是静等着这丫鬟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来。 晴雅猜不出自己方才所言有何不对,却也知道说出的话覆水难收,只得硬着头皮道:“不知奴婢方才说错了什么,竟要叫姑娘打死奴婢?奴婢实在不知啊!” 沈清漪笑道:“倒也不是我难为你,只是老祖宗从来是吃斋礼佛,一向见不得打打杀杀的,祖母仁心,可怜你小小年纪便失身这才许你妾位,可你倒好,三言两语的竟是一句真话也没有,晴雅姑娘,看在老祖宗的份上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吧,否则,即便是大哥哥只怕也保不住你!” 晴雅闻言登时慌了。 她额角渗出冷汗,却还是孤注一掷地膝行到老夫人面前,痛哭流涕地叩头道:“老夫人,我母亲一向忠心于您,奴婢也是自由伺候在府中的,待沈家忠心天地可鉴!奴婢并不知三姑娘所言何意,还望老夫人明察!” 沈清漪嗤笑一声。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第7章 她端起茶碗来,拨去茶梗吹去热气,道:“流萤,去将大公子屋中的日志拿来。” 流萤脆声道:“奴婢明白!” 沈清漪盯着某人,那人闻言,握着茶杯的手果真下意识地收紧了。 晴雅不过是个小小侍婢,自小在一方小院之中长大,自然不知其中关窍,更不知自己所言方才就暴露了,眼下只是为她定下罪证罢了,便懵懵懂懂,连告饶都忘了,怔怔地抬头望着周围众人。 文氏显然明白了沈清漪所言何意,便挑了挑眉,同身后的贴身婢女耳语了一番,那婢女听罢点点头后便带了另一个侍女快步离去。 这文氏的人一走,晴雅便更是心头没了底,正要声泪俱下地跟老夫人面前声泪俱下地为自己求个情,便听老夫人道:“罢了,先听三丫头一言,省了她娘在天上看着,再以为咱们冤了她女儿。” 晴雅闻言不由僵在原地,白着一张脸,泪花顿在眼眶里,一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片刻后,流萤便带着两个伺候沈忆年的小厮抱着两本卷宗进了门来。 老夫人看到那两打厚厚的卷宗,不由皱了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沈忆年起身解释道:“回祖母的话,孙儿从烟庆府赶回来事因三妹眼疾,实属临时,上级规定,凡知府级官员及以上,每日需写下日志记录假期所发生的一切,待假期结束后需呈交上级,上级会派人照实核对,若有半句虚言,立惩不赦。” 老夫人闻言便明白了沈清漪此举的意思。 沈经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照着晴雅姑娘方才所言的时辰,念前日大哥所写的日志?” 小厮应下声来,翻开宗卷道:“永昌七十二年,四月初六,申时幼友娶亲,大喜,同行入宴饮酒,友敬酒之未饮。 “席间念家中宗卷未察,宴未完,匆匆离之,避婢侍,直至亥时油灯燃尽,倦而入眠。” 直言便是四月初六那日,参加婚宴时不曾饮酒,才去了一半便回了府中,且一直闷在屋中,直到灯油都烧尽了才因为困倦而入眠。 哪里有空闲时间如晴雅所言那般对她行狎玩之举? 谎话被戳穿,晴雅不由面色惨白,却还是刻意亮出自己丢了守宫砂的手臂来,想要最后挣扎一番,道:“可是……” “当日的日志中,并无你出入我大哥哥房中的记录,再者说,即便你去了,可日志上头真切切地说大哥哥驱散了众侍婢,你又为何会在半夜无端地端茶给大哥哥饮?你此等举措,究竟是抱着何等居心?!” 沈清漪的话说到最后已如质问一般了,一句句逼得晴雅是哑口无言,瘫在地上浑身哆嗦,连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沈经年在旁补充道:“方才三妹妹说哥哥屋中的门槛高,询问你端的茶是否是大红袍,你借坡下驴地承认了,先不说你所言真假,就说大哥一向是不喝大红袍的。 “你连我大哥喜好都不知,又如何会说我大哥因茶而对你生了亲近之心?” 文氏冷笑道:“老祖宗原是念在你母亲的份上将你留在老大身边伺候,却不想,你竟不将心思放在如何侍候主子身上,反而一心诓骗!” 二公子沈经年接话道:“你若真心思慕大哥,大可求老祖宗做主,念在裘嬷嬷的份上,祖母必会遂了你的愿,你为何偏要剑走偏锋,行诓骗之举?险些连老祖宗都被你蒙在鼓里!咱们府中,断没有纵容这等谎话连篇之人的道理!” 见沈经年这样说,晴雅便知是要赶她出府的意思,她面如金纸,忽然磕头道:“老祖宗,奴婢的母亲一辈子做牛做马伺候老祖宗,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将奴婢驱除府,外人该如何看待老祖宗您?” 老祖宗身边的毓秀怒斥道:“大胆!你说这话,难不成是在威胁老夫人不成?!” 她说罢,便对老夫人进言道:“老祖宗,此女子谎话连篇,甚至还携功要挟,断不是个安分之人,依老奴看,该立刻拖出去打死!” 老夫人显然已被晴雅弄得心力交瘁。 她拄着拐棍,脑中想着裘嬷嬷生前的忠心,便也不明白她教出的女儿为何会是这种不甚安分之人,便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照毓秀所言去做。 “祖母等等!” 就在毓秀想要唤人来将晴雅逐出府之时,沈清漪忽然叫住了她。 “阿瑶想着,晴雅姑娘好歹是裘嬷嬷教养出来的,本该安分,这骤然生了不该生的心思,便知她背后必然有人主使。” 她说着便又看向晴雅:“你若是现在招出幕后指使你的人是谁,我还能饶你一命,若是不肯,便立刻拖出去,打到你肯说实话为止!” 第6章 欺主(求个推荐票呜呜呜) 晴雅吓得浑身是汗,道:“姑娘实在冤了奴婢,奴婢哪里敢……” 沈清漪笑着打断她的话道:“好,既不肯说,来人,将她拖下去,赏她三十大板,将我沈家众仆都给我叫来,众目睽睽下照实了打!若不招供,便不见血不准停!我便要让众人看看,有此前车之鉴,若谁再敢生出旁的心思!” 毓秀厉声道:“还不快拖出去!” 门外头的小厮立刻进了门来,将晴雅拖了出去,不多时,便听门外传来闷响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沈清漪悄悄唤来流萤耳语了一番,流萤听罢窃笑一声,悄悄儿从屏风后头溜了出去。 第8章 文氏一双眼扫过对面的众姨娘,淡淡道:“趁着那小蹄子还没招供,谁指使她的,现在承认还可从轻发落,若是等招出来,可就不是发落了这么简单了!” 众姨娘本是在看戏,听了这话便赶忙撂下手中活计,纷纷跪地齐声道不敢。 文氏也不教众姨娘起身,只自顾地品着茶。 就在众人跪的双腿酸疼之时,忽听门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流萤便匆匆入门来,脆生生道:“回老夫人,那丫头受不住刑,已招供了幕后真凶。” 这话一出,一眼扫过众姨娘之中抖似筛糠的杨氏瞧着便是格外明显。 即便流萤还未说出主谋是谁,旁人也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指使晴雅的幕后真凶! 文氏执掌中馈多年,做事自是雷厉风行,当场就命人将杨姨娘给拖了出来。 受了重刑浑身是血的晴雅又被人带了回来,杨姨娘一见她这模样,便吓得浑身发抖,却依旧直喊冤枉。 沈清漪抿唇微笑。 前世她身为后宫之主,深谙打蛇打七寸之道,这晴雅爹娘早死,所求无非是钱财地位,因而她特意派流萤去同晴雅说明了利害关系,并以她的名义告知晴雅,若她说出实话,便将功折罪,不但不会再受刑,反而还会得到百两白银,除去贱籍,此后天下好男儿的正妻,便任她挑选! 可若是她继续隐瞒下去,主谋被揪出也是迟早之事,她既然有本事行指使之事,必然有恃无恐。 但她这颗棋子,便会永世不得翻身! 权衡利弊之下,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因而此刻,晴雅便毫无保留,将杨姨娘如何教唆她擦去守宫砂,给大公子下药意图成其好事尽数招供了出来。 她说一句,杨姨娘的脸色便白一分。 到最后,晴雅甚至连她如何打算利用沈忆年上位盗取宗卷,如何诬陷沈忆年来做贿赂假证,如何借机毒死文氏,要挟沈忆年敬她为母亲的目的都供认不讳! 杨氏瘫坐在地,半个字也说不出,直到被拖走时,都是满面惨白。 而文氏的两个侍女此刻也各自抱着一个锦盒入了门来。 她们将手中锦盒搁在文氏的手边,文氏扬起下巴,扫视过众妾室,道:“趁着今日杨姨娘和晴雅被发落的机会,我索性便也同你们好好儿说个明白。 “这盒子里是你们的卖身契,你们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小姐,被家人卖往秦楼楚馆,幸得有老爷出手相救。 “老爷仁善,这些年来虽说不怎么宠你们,但吃喝上也不曾亏待过你们,好吃好喝好穿,这些年后院中也从没有过妾室让丫鬟小厮欺压头顶之事,比起寻常人家的争斗已算得上是待你们不薄,却不想,如今反了天了,竟发生这种奴大欺主之事!” 众姨娘皆低着头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文氏怒目扫过众人,伸手搁在锦盒上,“啪嗒”一声打开铜搭子,却见里面赫然是亮闪闪的银锭子,足有万两有余! “如杨姨娘之流的,想来不在少数,我既吃了你们敬的茶,你们也得尊称我一句夫人,我便也不为难你们。 “这一锭银子是一百两,你们若真不想待在府中,或是有什么野心,那便领了银子和卖身契,今后做生意也好,寻个如意郎君做正头娘子也好,我绝不拦着! “只一样,若留在府里的,再有如杨姨娘这般不安分的,立刻拖出去发卖,怎么来的,便给我怎么回去,待踏出这扇门儿,从此后,在我沈家便再无立足之地!” 她的话不容置疑,众姨娘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又有谁敢做这出头鸟? 文氏也不含糊,便就这样生生地喝着茶等了一刻钟,其中一个年岁尚小的姨娘实在憋不住了,向前膝行两步,叩头道:“求夫人赐卖身契!” 文氏递了个眼神,身边的侍女便拿了一锭银子递到她手中,又从卖身契中寻了她的名字递到她手中,毫不耽误地便吩咐人陪同她一起去后头收拾包袱。 这有人开了这头来,便有那早有打算的跟着起了身来,欢欢喜喜地领了银子和卖身契离去了。 见再无人起身,文氏便道:“可还有人有那想走的打算?” 余下者皆未曾应声儿。 文氏搁下茶杯,道:“既没有想走的意思,那便再没了回头的余地,再有不安分的,今后即无论被发卖还是被打死都给我认下,今儿已给了你们机会,到那时可别再怪我不给你们留情面!” 众姨娘纷纷叩头示忠。 文氏见此语气这才缓和了下来,吩咐侍女挨个递了一百两银子,将众姨娘打发回各自住处。 这一场闹剧才算彻底结束。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原以为裘嬷嬷的女儿这么大了,也该懂事了,却不想……唉,怪我老糊涂了,识人不明,险些害了老大。” 文氏道:“不过是那些糊涂东西好日子过久了,野心也跟着养大了,今儿幸亏三姐儿聪慧,发觉了端倪,否则杨姨娘只怕早就得手了!” 老夫人闻言目光便落在了沈清漪的身上。 沈清漪懂事地上前偎在老夫人怀中,撒娇地叫了一声:“祖母”。 老夫人抚着她的脸心疼不已:“病中这些日子,阿瑶可是瘦多了。” 毓秀极有眼力:“三姑娘眼疾才好,大公子又受了委屈,合该好好压惊才是。” 第9章 见老夫人点了头,毓秀便吩咐人传了膳来。 众人说过了话后便各自离去,沈清漪见天色尚早,便打算去见见刚刚回府的父亲。 她带着流萤来到书房,门口的中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姑娘先回吧,陆尚书来了,看老爷的样子还有的是话说,姑娘不妨先回去歇着,等老爷聊够了想来便会去看您的。” 沈清漪哭笑不得,却也知晓自己父亲是个什么性子,便也不再勉强,道:“那好吧,晚些再同我父亲相见就是了,记得告知父亲一声,我可来过了。” 这一等便是大半日。 直到夜幕降临时,沈清漪才猛然从床上睁眼坐起了身来,一拍脑门暗道:“糟了——” 第7章 道喜 她怎么就忘了那陆尚书一向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又极喜爱她之人呢?! 就他那个性子,不将此事宣扬的满京尽知才怪呢! 于是待次日,沈清漪睁开眼睛时,整个沈府都几乎被各位京官送来的礼物尽数吞没,府中前来道喜之人络绎不绝,异常热闹。 沈清漪在轻罗和流萤的帮助下扒着墙头,看着人头攒动的前院不由得咂舌惊叹道:“我父亲旁的不行,人缘当真是没的说,瞧瞧,这人多的,知道的是我眼疾大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给我相看夫君呢。” 流萤闻言不由得吃吃笑道:“姑娘这话可说错了,若是您当真有一天要相看夫君,只怕整个京城同您年岁相当的男子都会挤入咱们府里,又怎会只有这几个人?” 而轻罗却是有些忧心忡忡道:“姑娘快些下来吧,若是让旁人知道您在此偷看,怕是不好。” “怕什么?我只是瞧看两眼,又不会吃人,就算被父亲知晓也不会如何的。” 沈清漪浑不在意,说着话时一眼扫见了朝着某处步伐匆匆的沈忆年。 她奇怪道:“咦,那不是我哥哥……?” 正说着,却打眼看见沈忆年目光所及之处的花廊之下正站着个身穿对襟裙衫,身形高挑的紫衣美人。 那美人正站在一株花树之下静静地赏着花,神色聊赖,却正是大哥前世一直默默在心中爱慕多年的袁家女儿袁晚宁。 沈清漪神色一亮。 袁姑娘性子好,生的也好,袁大学士家中又无妾室,若是这袁姑娘当真嫁给沈忆年做妻子,想来家中必然热闹有趣。 她生了好奇之心,眼见着沈忆年已同袁晚宁搭了话,她眼珠一转,索性跳下高梯,指挥着轻罗与流萤二人抱着梯子,跑去了离二人更近的一处高墙。 同花廊相近的高墙比方才更高些,即便是梯子也够不到顶处,沈清漪废了不少力气却听不见什么,她索性一蹬梯子,整个人都攀在了墙上。 幸得有花树遮掩,沈忆年与袁晚宁二人便并未曾发觉她,便给了她兴致勃勃偷听的机会。 “袁姑娘!” 袁晚宁闻声回头,见是沈忆年,便笑道:“原来是沈公子,竟然未曾发觉你在此,是我冒失了。” 沈忆年涨红了脸,道:“怎会?袁姑娘是我府上贵客,袁姑娘想来还未曾认真赏过我府上风光,要不,我带姑娘好好转转?” 沈清漪险些笑出声来。 沈忆年真是读书都读傻了,袁晚宁又不是一两次来沈府了,又怎会连府邸都未曾逛过?想来他必然是想与袁晚宁同行又找不得机会罢了。 然而还没等她幸灾乐祸地出口嘲笑,袁晚宁却爽朗一笑道:“好啊,那就多谢沈公子了。” 沈忆年受宠若惊,当即便乐不得地伸出手道:“那……袁姑娘这边请。” 眼瞧着两人走远,沈清漪不甘心地想再听上两句,谁知手一滑,人便整个坠了下去。 身后的两个丫头眼见着沈清漪摔下去,吓得是面无血色,一前一后地便冲了出去。 沈清漪亦是吓得心脏骤停,幸得有花树交错的枝叶挡了一下,让她不至于直坠下去,但这迎面而摔还是吓得沈清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却未发生,所坠之处不是布满石土的草地,反而是一个温热而柔软的怀抱。 沈清漪吓得脑中空白,下意识地便搂住了那人的脖颈,末了亦是死死的不肯睁眼,过了半晌,估摸着那抱着她的人也是在是不好意思再被她搂着,开了口,说出的话中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无奈。 “沈姑娘,你没事吧? 沈清漪本是惊魂未定,可听到这声音,她的心脏登时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便睁开了眼睛。 饶是她听到声音时便料到了搂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她的呼吸还是不由一滞。 只见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上眉如墨画,目似明星,鼻若山脊,薄唇冷冽,身穿暗花红底窄袖锦袍,发束白玉冠,腰扎洒金蹀躞,一眼看去打扮得与京中纨绔无甚区别。 他此刻不过十七八的年岁,可那份独一份的俊美桀骜已然初显——正是前世几乎架空了皇权的摄政王,楚峥越。 同记忆中那摄魂夺魄的男子相比,此刻的少年少了三运筹帷幄的从容,多了五分还未沉淀下的青涩。 却依旧如记忆中那般,琅琅若华,俊逸无双。 因着年岁尚小,所以他眼底的野心还未完全能够自如的掩藏,可这份若有似无的野心却在俊逸的容颜上多添了两分让人着迷的邪肆野性,更令人想要不自觉地亲近。 第10章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沈清漪的心底不由五味杂粮。 是他…… 前世的一切如走马灯花,在脑海中不自觉地一一略过,男人的一颦一笑皆与此刻还身为少年的楚峥越所重合。 她想着前世因她丢尽脸面的楚峥越,想着临死前,楚峥越温柔而带着难以察觉的痛苦的眼神,想着落水时,楚峥越为了不冒犯她而扎着布条的手臂,心中不由得泛起层层酸楚,让她的一双眼不自觉地湿润。 而就在沈清漪打量楚峥越时,楚峥越亦是在望着她。 清灵娟秀,肤如凝脂,美目流盼,姿容上乘。虽是还尚未及笄的年岁,却已称得上一句祸国红颜。 即便是见惯了美人的楚峥越此刻亦是略略失神。 他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了那日狼狈水中的瞎眼少女。 原来,她生得其实是这般模样…… 二人相互凝望,微风适时地卷下花树上弱不禁风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洒了两人一身。 有暗香浮动,将此刻的情形添上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柔情。 楚峥越眼看着沈清漪的眼中浮现出了不甚明了的神情,似是在透过他,望向另一个身处悠远之处的人。 这眼神令他莫名不悦。 半晌,少女才回过神来,颤声开了口。 “你是……临江王世子?” 方才那莫名的悸动才冒了个头,却似是在沈清漪出口的刹那瞬间黯淡。 他骤然收起了刚刚那一抹不甚明显的温柔。 当初落水时他分明记得沈清漪瞎了眼睛,又昏倒在了他的怀中才是。 更何况当日,他亦未曾向沈清漪透露过有关自己身份半分之言。 沈清漪一个深闺贵女,又是如何仅凭一眼就认出他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就是临江王世子的? 第8章 相遇 而那边,绕墙而来的轻罗和流萤也已赶来,打眼见楚峥越姿态亲密地怀抱着沈清漪,两个侍女不由大骇,流萤性子急些,怒气冲冲地便冲上前去,一把便上前去掰楚峥越的胳膊。 虽对沈清漪生了怀疑,但楚峥越秉承着不能打草惊蛇的想法,还是不动声色地如一个寻常男子那般将沈清漪轻巧放下。 轻罗赶忙拉着小姐退后,流萤立刻将沈清漪护在身后,怒目而视着楚峥越,直言质问道:“你是谁?为何对我家小姐无礼!” 沈清漪看着护在身前的两个侍女,不由心下一暖,却还是赶忙出口替楚峥越解释:“是我方才掉下围墙,世子爷路过便施手搭救,你们俩可莫要错怪了世子爷。” 楚峥越淡淡扫过,见沈清漪身前的两个侍女依旧盯着自己虎视眈眈,不由心中冷笑,暗道这两个婢女都不认得自己,沈清漪知晓自己身份之事便着实可疑,便接了话头,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本世子不好在此久留,告辞。” 接着一双眼便在沈清漪脸上扫过,留给沈清漪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后便告了辞。 见楚峥越走得利落,轻罗流萤这才放下护在沈清漪面前的胳膊舒了一口气。 “虽说是救人,可抱在怀中也太过轻浮了些,瞧着他衣着和这等作风,想来便是那传闻中的临江王世子吧?奴婢一向听说此人性情古怪,今日瞧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流萤怒气冲冲地呵斥着楚峥越方才的轻浮举动,却半晌不见沈清漪搭腔,她心下奇怪,转过头来,却见沈清漪怔怔地望着楚峥越离去的方向,眼睛发直,俨然已经痴了。 流萤和轻罗对视了一眼,又看向小姐,试探着扯了扯沈清漪的袖子。 “小姐……?” 人没拽动,却见沈清漪嘴一张一合,似是在呢喃着什么。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凑近,只听沈清漪喃喃道:“唯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一句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二人闻言登时如临大敌,流萤也顾不得旁的,张开五指伸手在沈清漪的眼前一晃,沈清漪这才回过神来,不满地啧了一声,看向流萤道:“你干嘛呀?” 轻罗道:“不怪流萤多嘴,小姐,这临江王世子在外的名声也着实有些……虽说他不像寻常纨绔那般流连花草沉迷酒色,可是就连奴婢都听说过一些有关世子的风言风语。 “人人都称此人睚眦必报,性格孤僻,一向不得临江王的宠爱,能否继承世子之位都是两说,小姐千金之躯,位比郡主,即便是嫁予王侯都算不得高攀,这天下好男儿那样多,小姐可莫要因皮囊而这般轻易交托真心啊!” 沈清漪回过神来,正要为楚峥越辩驳,又想到自己是重生而回,两个侍女此刻对未来身为摄政王的楚峥越是蒙在鼓中,心道此事不好与她二人言明,便搪塞道:“我只是觉得此人容颜过人,称赞两句罢了,哪有你二人说得那般不堪?你们两个小丫头,年岁不大,怎的想法这样多?” 轻罗忧心:“可是……” “好啦,快,帮我找找大哥和袁姑娘去哪了,若他二人成了事,咱们家今后才真算热闹。” 沈清漪笑盈盈地推着轻罗的肩膀,硬生生地将她掰转了身去。 支走了二人,她本欲溜到楚峥越身边对他道一句隔了两世的谢,谁知她翻遍了整个沈府也没再见到楚峥越的身影,询问了看门的小厮才知道,那位玉树临风的世子爷早两刻之前便冷着一张脸离去了。 第11章 沈清漪不由有些气馁。 沈太傅在朝中虽说一向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但对武将却一向是敬而远之。 毕竟高官往往是高楼起,高楼塌,更何况是手握兵权的武将。 谁也不确定谁会是下一个因为功高盖主而死的韩信。 更何况是楚家这等受了天子赏识,甚至因功勋被封为异姓王,屡受封赏的功臣。 是实实在在的大厦将倾。 因而照理说即便是知晓了她眼疾大好之事,楚峥越也不该出现在此才对,她本以为楚峥越是为她而来,可现下楚峥越离去得这般利落,她的想法便着实自作多情了些。 沈清漪不由疑惑。 前世楚峥越分明对她颇为瞩目,甚至在她及笄前日便迫不及待上门提亲,她原本一直以为是因她落水楚峥越施救时对她一见钟情,但现在看来,难不成,其实楚峥越并非是因此事而对她注目? 想到这种可能,沈清漪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了刚重生那般的雄心满志,能够顺利将楚峥越拿下的把握。 然而虽说受了些挫败,但沈清漪显然不打算偃旗歇鼓。 还有半个月,打了胜仗的临江王便会凯旋回朝,绥元帝必会如前世那般设宴招待,作为的临江王世子的楚峥越自然没有不前往赴宴的道理。 想到此,沈清漪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扬起了斗志。 她倒要看看这次楚峥越还能逃到哪去! 今生与楚峥越初遇,她本想顺势同他亲近一番,但人走得太急,她又因为宾客迎来送往而走不开。别说亲近了,她甚至累得连大哥的八卦都来不及打听,便在轻罗的搀扶之下回房歇息了。 然而此刻的楚峥越却刚刚收刀入鞘。 他周身浴血,双目猩红,还未曾完全收揽那令人胆寒的杀气,夜色之下隐隐约约可见他面罩之上满脸血红,仿佛刚刚走过从地狱之中趋步而行的修罗。 他擦去面颊血渍,拿着刀子转身离开,却有人对他浑身的杀气熟视无睹,驾马上前来,轻而易举地拦住了他。 马上之人轻轻巧巧地摇着折扇,裸|露在外的手腕上扎着一条手帕,上面暧昧的幽香冲散了血腥气。 他脖子上还有一个暧昧的红印,在这暗夜之中格外令人浮想联翩。 楚峥越皱了皱眉,许是嗅到了那一缕幽香,他不由有些嫌恶,道:“你又去哪鬼混了?” 第9章 宫宴 马上的清隽公子笑道:“你杀人,我又无事可做,自然该去睡美人——长夜漫漫,怎可辜负?” 他笑得格外轻佻。 楚峥越没理他,自顾扯下了面上的黑色面罩。 他的一双眼即便在夜色中也似星辰一般,闪着一缕令人胆寒的冷漠寒光,衬托得那格外俊美出众的挺鼻薄唇都冷酷了许多,连带着周身的血腥气都不甚突兀。 清隽公子轻巧巧地下马丢给他一个包袱,道:“赶快把衣裳换了,莫要被旁人瞧看出端倪来。” 他说着又不由奇怪:“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天底下究竟有何等难搞之人,竟能让我大哥屈尊亲自出马取其项上人头?” 楚峥越冷目一扫,淡淡道:“你的话问得有点多了。” 清隽公子笑道:“也罢!也罢!既不想说便不说,我倒不信,旁人蒙在鼓中,我还猜不出其中关窍!” 他似是知晓楚峥越不会回答他一般,合了扇子正色道:“父王传了消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不过半月光景便会抵京,圣上已下旨设宴接风,这些日子你可要将善后之事处理干净,若是你筹谋之事被父王知晓,他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楚峥越简短道:“知道了。” 他同清隽公子擦肩,自顾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头来,道:“这两日,京中可曾有哪家闺秀在私下找画师寻过我的画像?” 正跨马跨了一半的清隽男子不由莫名:“你的画像在那些贵女手中早传得满京都是,但这近日……倒的确没有听那些画师说哪家姑娘被你所迷,以至于要寻你的画像睹物思人的。” 他不解:“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 楚峥越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白日里的那双望着自己,泫然欲泣的眼瞳。 他不由哑然,半晌才道:“没什么,问问罢了。” 说罢不等对方的回答,便飞身上了屋顶,眨眼间没了踪影。 清隽公子不由冷笑。 “这棵老铁树,难不成是想要开花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又似是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实在是不甚可能,便自顾地嗤笑了一句:“荒唐。” 接着便一甩马鞭,踏着带着腥气的风飞奔而去。 …… 半月后,淮京中口耳相传的谈资便在不知不觉中皆有常胜将军威名的临江王是如何的宝刀未老,大破敌国,凯旋而归。 绥元帝设宴,名为其涤尘,实则是一则为了安抚重臣,告知天下,自己的赏罚分明。 二则,便是有意将临江王推向众矢之的,以重赏之名让他树敌朝中,四面楚歌,临江王便唯有紧紧依靠着他这棵身为帝王的大树方才好乘凉。 否则,在未来的某一日,若临江王不愿杯酒释兵权,便唯有玉石俱焚一条路可走。 前世身处后宫多年的沈清漪如何不知帝王之心。 天下尽知的宴席一设,世人便会大赞帝王仁慈,可若临江王稍因军功有得意之意,那么只怕落在临江王府头上的,便是“功高盖主”四个大字。 第12章 她嘴角一挽,在落了座后便下意识地望向了临江王的下首处。 临江王之下,正依次端坐着三个眉眼有些肖似的男儿。 为首的自然是楚峥越。 他的衣着相比起沈府相见时正式了些许,去掉了那些繁复的装束繁饰,他的容色在人群中依旧分外醒目。 他左手边正坐着个冷面肃目的玄衣公子,那公子好似一块不会融化的千年寒冰,浑身上下皆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此人亦是表里如一,冷心冷面,前世的沈清漪便未曾见他笑过。 她记得这冷面公子是楚峥越的同胞二弟,名叫楚峥宜。 同他相比,那隔着个楚峥宜同楚峥越说着话的少年便看起来生动了许多。 不。 沈清漪在心中否定了自己。 应当说,是生动得有些过分了。 若说楚峥宜是冷心冷面,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此人便可以说是生怕旁人看不着他似的。 在这等场合,这少年的手却依旧惬意地摇着掌中折扇,笑意轻浮,举止轻佻得有些过分,甚至还似有似无地向四周抛着媚眼,惹得沈清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这个人,沈清漪亦是认得。 前世楚峥越一步步走上摄政王之位,以一己之力定八方,平匪盗,豢私兵,广纳怀才不遇的寒门及空有一身抱负却不被看好的世家子弟,水滴入海般一点点逐渐渗入朝堂,在不知不觉间将朝中原本根深蒂固的世家老臣们尽数取代。 而这暗中在其中奔走周旋,出力最多之人,便是眼前这形容轻浮的楚家三公子,楚峥阳。 此人为人油滑,巧舌如簧,虽不似两位兄长那般自幼习武,但沈清漪相信,此人即便身处绝境,必然也能仅凭一己之力翻身。 而她能得出此等结论,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前世一处山贼分外猖獗,楚峥宜曾受了长兄的命令带人前往剿匪,险些将山寨一锅端,只可惜那伙山贼早听到了风声,便顺着密道逃了大半。 也该着楚峥阳倒霉,正提着个折扇在街上溜达着呢,因着一张侧脸同楚峥宜生得太过相似,又都姓楚,那些山贼便认错了人,一麻袋兜头将他带走劫掠回了山寨之中。 等到楚峥越兄弟赶上山搭救的时候,却见楚峥阳提着个折扇,锦衣华服上连块衣角子都没脏,坐在虎皮椅上笑得那叫一个风轻云淡。 身后则是相互抱着头痛哭流涕的山贼,见了楚峥越一行人,更是哭着喊着要归顺楚家军,要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征战效力。 于是一场剑拔弩张,便因为楚峥阳而演变成了家和万事兴。 即便是前世已登上后位的沈清漪闻得此事,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佩服楚峥阳的手段。 正盯着楚峥阳想着前世之事,耳边却忽然传来隐约的笑声。 沈清漪略略侧过头去,余光瞥见身后两个姑娘以团扇遮着唇,望着楚家三子正窃窃私语着什么。 第10章 发难 左边的道:“皎皎你瞧,这楚家的三公子当真称得上一句温润如玉,清隽俊美,只可惜那副脂粉样子实在是有些讨人嫌。” 叫做皎皎的贵女道:“绮湘你别闹,这场上放眼望去,自然还是世子爷最英武俊美,即便是他的两个胞弟也不及他的风华,只是……” 皎皎说到此便噤了声。 绮湘笑着接了话道:“只是这位世子爷实在是个震惊全京城的废物,文不成武不就,骑射皆是下下等,性情又孤僻。 “听我哥哥说,此人还有个怕水的毛病,见着水都两股打颤,整个就是京城的一大笑柄,真是浪费了这一身出众皮囊。” 她说着又似是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似是在替楚峥越惋惜。 见两人不再多言,沈清漪便收回了目光。 她流盼场中,果真在楚峥越兄弟附近看到了梁王赵宪、国舅爷孟逸。 看到赵宪的刹那,她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冷意。 她前世为报恩而嫁予赵宪并将其捧上帝位,多年在前朝后宫的翻腾筹谋间,她早已发觉了赵宪是个彻底的小人,只是木已成舟,她也唯有这样一直一叶障目地坐着她的后位。 赵宪顺利登基后却依然未改其小人本性,在后宫纳了无数妃嫔,每日夜夜笙歌不问朝政不说,更是听从奸妃挑唆,将沈太傅一家削权流放,导致沈家死伤大半。 沈清漪本下了决心意图同赵宪和离,可这个时候偏偏怀了孩子,沈太傅夫妇终归又在流放的途中留下了一条命,沈清漪便也唯有咽下百般苦楚忍气吞声。 谁知中秋月圆,沈清漪在吃下宠妃柳贵妃送来的杏花酥忽觉腹痛难忍,请了太医来一瞧,这才知自己毒入五脏,如今发觉为时已晚,却是药石无医,连带着腹中的孩子也受了连累断了命脉。 沈清漪小产后肝肠寸断,赵宪却还在与柳贵妃寻欢作乐,她拿着那碟杏花酥夜半跪于柳贵妃的宫门前鸣冤。 谁知却连赵宪的面儿都没见着,只听他在屋里出声吩咐道:“沈清漪那贱妇死不足惜!既然未曾毒死,便传朕口谕,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沈清漪至今忘不了自己被在众目睽睽之下拖行宫街,撕心裂肺地抠抓着满地砖石,嘶吼着“皇上”的模样。 若非当日楚峥越进宫议政时不忘与冷宫探望,让她亲眼看到那枚她绣了“漪”字的香囊,她恐怕致死也被蒙在鼓中,抱着被救命恩人亲手所杀的怨念含恨而终。 第13章 今生今世,她必不再同赵宪那个城狐社鼠之辈有所瓜葛,再不负楚峥越的一片真心。 那赵宪身旁的孟逸则是与他自幼一同长大的好友,乃是明瑶皇后的亲生幼弟,仗着个国舅爷的名号欺男霸女,与梁王赵宪是一丘之貉,在淮京之中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偏生这明瑶皇后护短得很,京中便无人敢对他如何,真被他欺负头上也都装聋作哑,自认倒霉地任他横行。 这孟逸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是个眼高于顶的货色,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仗着父亲是开国八公之一,对临江王楚璋更是不屑,偏偏又对功勋在身,手握兵权的楚璋无法,于是便将一腔不满尽数发泄在了楚峥越身上。 而前世便是在这场宴上,这孟逸喝醉了酒,当众起了身,借着酒劲儿指着楚峥越大骂其老子是英雄,却生出了个草包废物,其后的各种污言秽语简直是不堪入耳。 他指着楚峥越,借着酒劲儿高声道:“这楚家上下,细算族谱,竟也唯揪得出临江王一个有用之人,峥宜与峥阳两个小子虽说年岁尚小也未有什么功勋,但一武一文,说出去倒还不算丢人。 “只有你楚峥越一个,简直就是草包中的草包!每日里就是东游西逛游手好闲,却又自认清高不肯与京中子弟为伍,实际上背地里头,也——也不知道你都在做什么勾当!只怕临江王府要毁在你这废物的手中!呸,在座之人,唯你一个废物!” 如此云云。 这番话不止难听到了极点,更是惹得众人厌恶不已,偏一个个又不敢得罪皇后与护国公孟家,一时间便是全场缄言。 楚峥宜与楚峥阳此刻不过两个小儿,虽有公子之名,但终归镇不住场,便也不好说什么,即便是临江王也是哑口无言。 而绥元帝虽设宴招待,但这等场合亦是恨不能楚峥越反驳两句,借机敲打楚家,因而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斥责了孟逸两句也就罢了。 前世的沈清漪年轻气盛,一向不喜这些拜高踩低之徒,又见楚峥越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眼中闪过杀气,便知他必然隐忍不发,一时间便起了身来,落落大方地举杯笑道:“今日王爷凯旋,我等小女子虽身处闺阁,可面上也有光,世子爷必然与有荣焉。不知王爷与世子爷可否赏脸,饮下我这闺阁女子所敬的酒?” 她这一番话,众人的目光登时落在了她的身上。 孟逸一见自己才当众大骂楚峥越便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起身敬酒,不由不悦,抬眼盯着那起身的女子看了半天,却因为醉眼晕花看不清那女子的长相,拼命揉了半天也是枉然,索性便不看了,拍开一旁被沈清漪的容色惊艳而企图阻挠他的赵宪的手,指着沈清漪怒道:“敬酒?这等废物,死不足惜,你还给他敬酒?” 却听那清亮女声不卑不亢,从容应答道:“国舅爷行事这般嚣张,天不怕,地不怕,是因永昌兴盛,帝王英明。由此可见,能够将世子爷兄弟三人养成这样的金相玉振,便知临江王教养得好。” 她环顾四周,望向在座的每一个人,说出的话愈加铿锵有力。 “正因帝王英明,临江王骁勇,在座之人才得享太平,但骁勇善战乃是动荡之地的美德,战,是为永昌百姓不必流离失所,而非丰功伟绩。 “世子爷能够因游手好闲惹得国舅爷都看不惯,可见永昌之昌盛,连武将之子亦不必征战沙场,可待世子爷当家时,必然天下太平,既然天下太平,那么又何须世子爷青出于蓝?” 沈清漪的一番话引得全场寂静,孟逸登时语塞,哑口无言,再无话可辩。 ———————— 是双洁,别问了,我真的回复累了 第11章 北方有佳人 亦是因为她这般铿锵之言,绥元帝当即便亲自抚掌,笑赞她“绣面芙蓉一笑开”、“巾帼不让须眉”,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君子。 而当时的沈清漪说罢,更是下意识地望向了楚峥越的方向。 楚峥越原本紧扣在杯壁上的手已然松动,一双眼亦是回望着她。 二人的目光触及一处,又不约而同地瞬间分开。 她很难说自己有没有刹那间的心动。 沈清漪想。 回过神来,场上座位排列皆如前世一般无二,而前世的始作俑者,孟逸那杀千刀的王八蛋眼下则是满是一副人模狗样的模样跟一旁的赵宪等人谈笑自如着。 帝后还没到场,上酒的宫侍想来还在路上忙活着,算着时辰,应当还有一会儿才到。 沈清漪的一双眼瞟向楚峥越。 楚峥越依旧与两个弟弟在说着什么,未曾注意到她的目光。 沈清漪搭在膝上的手握紧,暗下决心。 即便今生楚峥越对她还无甚情谊,可救命之恩却是实打实,她不能不报。 与其让孟逸羞辱楚峥越她再出口解围,倒不如从一开始便阻止孟逸的发难,如此才不至让楚峥越再孤立无援,沦为众人的笑柄。 但,如何做? 她有些头疼地挠了挠额角,下意识地四处乱看,手肘忽然触碰到了一个人。 她转头,正同今日一同前来赴宴的二哥沈经年的目光对到了一处。 沈经年不明所以地同她对视着,见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表情中便带了些询问。 沈清漪贼贼一笑。 第14章 她眯起眼,冲着哥哥勾了勾手指。 “哥,求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沈经年看着她这一看就不怀好意的表情不由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 “干嘛?” 他警惕。 沈清漪附在他耳边这这那那地说了一番,闻言,沈经年那警惕表情便随着她的话而舒展下来,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意,接着便点了点头,无声无息地起身离去了。 帝后的尊驾还未到,此刻大殿中的气氛便是分外轻松,众人都各自说着话,便无人发觉不知不觉消失的沈经年。 沈清漪嘴角勾着笑,静坐原处。 永昌并不十分忌讳公开场合男女的关系,沈清漪的身侧除了沈太傅和沈经年之外大多是未出阁的女子。 贵女们基本皆是与家中姐妹或闺中密友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唯有一个沈清漪坐得端端正正,修长雪白的脖颈与清丽的下颌形成了一条极为优美的弧度,如一只浮游水上的天鹅,颇有鹤立鸡群之态。 正与哥哥们说笑的楚峥阳说笑间只觉余光处扫见一抹亮色,待定睛朝着北处细看,打眼见了天鹅似的美人,不由以扇身敲着手掌笑赞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从前不知此话何意,今日却恍然大悟,总算是见着了。” 楚峥越淡淡扫了三弟一眼,道:“花花公子一个,装什么文人墨客?一见个姑娘家你就走不动路,在你眼中,只怕世间各个都是绝世佳人。” 楚峥阳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扇子否定了他的话,笑道:“非也非也,自今日起,旁人我只怕是再轻易称赞不得了。” 这楚峥阳一直是个花花肠子,虽说在女子跟前是巧舌如簧,但在兄弟们面前一向是个不会轻易夸赞女儿家的性子,今日这一言楚峥越与楚峥宜便知他并非玩笑话儿,便下意识地起了好奇,纷纷抬头望去。 谁知不必细找,兄弟二人打眼就看到了一个身穿玉色宫装的姑娘端坐脂粉堆中。 那姑娘十三四的年岁,生的杏面桃腮,颔首如娇花照水,抬头似香荷摇曳,美目流盼,一身仙气,美得格格不入。 果真是个一眼就能看到的美人。 楚峥宜一向是个不近女色的性子,只扫了一眼便避过头去,无甚反应,楚峥越则是盯着沈清漪微微一抿唇。 他的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两人花树下的对望。 是她…… 他稍稍压制住脑中的回忆,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去。 而那边,沈清漪察觉到了似是有一抹目光在盯着自己,不由有些莫名地转过头,却是一无所获。 不多时,便见一个个端着酒壶的宫女宦官鱼贯而入。 孟逸等人当众狎亵婢子是常事,又是皇亲国戚,一来二去的,便再无宫女肯为他及其狐朋狗友们敬酒,因而走到孟逸身边的,便是一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宦官。 那宦官一言不发地为孟逸赵宪等一众交好的纨绔子弟敬了酒。 其中一个在那宦官凑近时便不耐地挥了挥手,一把夺下酒壶,口中道:“下去吧下去吧,老子瞧见阉人,吃饭的心情都丢了。” 那宦官也不恼怒,低声道了一声“喏”,便转身离去了。 他转头的刹那,垂在耳边的帽扣便轻微晃了晃,一张侧脸便正正落在了楚峥越的眼中。 唇红齿白,侧脸优越,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顽劣笑意——这张脸,他竟隐约觉得有几分面熟。 可他不常在宫中走动,又为何会觉得一个宦官眼熟? 他皱眉想了想,忽然明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沈清漪的身上。 沈清漪正侧着身子为母亲文氏斟着,某个角度来看,同方才那宦官果真是颇有几分相似。 他若有所思,目光在沈清漪身边一转,果真见她身边放着一杯酒,似是为谁所斟。 楚峥越的心中便明了。 方才那假太监,应当便是沈清漪的兄长。 只是不知,好好的贵公子,大费周章地扮作太监只为给孟逸等人斟酒又是做什么? 他心中生了疑,便不动声色地饮着酒,一边默默观察着沈清漪的方向。 不多时,便见一个衣着装扮独特的公子悄没声儿地溜回了沈清漪的身侧坐下。 楚峥越细看过去,只见那公子身着一袭银衫红袍,生得容如刀削,右耳上挂着一条长及胸前的流苏耳挂,一头墨发也用彩色长绳扎束成一条条细细的鞭子再合成一股,瞧着分外讲究。 虽花哨,但因为五官深邃,轮廓利落,瞧着虽比寻常爱美的女子还要打扮得更俏丽三分,却丝毫不显女气,一看便知是个形容独特的男子,同周遭之人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与方才的宦官装束更是大相径庭。 但侧脸与沈清漪着实有几分显而易见的相似。 他坐下后不忘冲着妹妹得意地挑了挑眉,可见方才的确如他所料那般。 沈清漪见此便了然,知晓哥哥是得了手。 酒酣胸胆尚开张,在场之人饮酒笑闹,氛围在酒香之中逐渐放松开来,孟逸不时瞥向楚氏父子的眼神也是愈加不善了起来。 而那些狐朋狗友早知护国公不喜临江王之事,见孟逸神色不善,便唯恐天下不乱,一个个的皆出口怂恿孟逸给楚家点颜色看看。 然而还没等孟逸起身,太监尖细的声音便传来—— 第15章 第12章 解围 “皇上皇后驾到——!” 太监的声音格外高亢尖锐,虽是在门口,却也几乎要将众人的耳膜穿透。 见是绥元帝与明瑶皇后两尊大佛驾临,众人便纷纷起身跪地,齐声道:“参见皇上,参见皇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绥元帝握着明瑶皇后的手一路走上龙椅,可见两人夫妻恩爱,待帝后落座,绥元帝才开口,道了一声:“平身吧。” 众人道了谢后便重新落座,沈清漪抬眼望着龙椅上的绥元帝,即便他端坐其上,眼角嘴角处遍布着代表岁月的皱纹,就连明黄的龙袍也已掩不住他佝偻的倦态。 沈清漪不由微微动容。 这位皇帝三十继位,最小的十九子如今也已到了束发之年。 自永昌开国开始,除了初任皇帝在世时国富民强,可以说是鼎盛天下之外,余下的几个皇帝便是一个不如一个,到了先帝更是沉迷不老之术,每日沉迷跟着妖道修仙炼丹,荒废朝政。 等到他真的因为吃了“仙药”而驾鹤仙去后,便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给了当时匆匆继位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绥元帝。 绥元帝是先皇后正嫡所出的大儿子,自从先帝去世后,那些开国老臣便自诩功勋,各个不是省油的灯。 众人表面上臣服这个而立之年登基的太子,可暗流涌动之下,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龙椅。 然而绥元帝也的确是个好皇帝,虽说不及开国皇帝,但他深谙赏罚之道,虽然娶的是护国公孟家的嫡长女,但孟家的兵权早被他一早削去,为的便是避免外戚干政之事。 而他虽然打压却又有意重用临江王的原因,便是因为临江王的三个儿子,各个是个顶个的草包。 二公子楚峥宜虽然自小习武,但一向是个冷心冷面的性子,只知铁腕,不知重赏,即便真让他独当一面地领兵只怕也是不堪大用。 三公子楚峥阳也不过一个油嘴滑舌的文臣胚子,每日流连花街柳巷,好色之名早烂了大街。 而身为世子爷的楚峥越更不用说,每日游手好闲,从不同京中勋贵为伍,性格孤僻,虽说皮囊出众些,但说破天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实在没出息。 三个嫡子名声在此,更何况临江王自己也识趣,从不提携三子让其带兵,绥元帝自然放心。 可他到底老了。 那些暗潮涌动下萌芽而出的阴谋,从未被掐灭过。 沈清漪不由叹了口气。 她的一双眼不自觉地瞥向那在公子贵女口中登不地大雅之堂的楚峥越。 却好巧不巧,正发觉楚峥越亦是在望着她。 两人的目光尴尬地碰触在一处,沈清漪没料到会同他对视,登时面颊一红,尴尬地别过了头去。 楚峥越却是挑了挑眉,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沈清漪想着未来七年那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由在心中感慨。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绥元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击了击掌,不多时,一道道令人垂涎欲滴的珍馐佳肴便被奉上。 觥筹交错,水袖歌舞,酒过三巡,绥元帝当众重赏了临江王,毫不吝啬地大赞楚璋乃是永昌的肱股之臣。 这表面上夸赞,实则是在告知众人,楚璋这块肥肉正搁在砧板上,等着在场之人用尽浑身解数将其宰杀。 临江王冷汗涔涔,经历两朝,对其中弯绕自然是心知肚明,因而不由惶恐,强行挤出的笑容便是格外僵硬。 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常胜将军如今颤巍巍地当众叩拜,口中除了谢恩之外,便是连道:“惶恐!” 见他如此反应,绥元帝便是甚为满意,他笑呵呵的模样颇为慈祥,道:“楚卿快起,今日是为你洗尘的接风宴,何必如此拘礼?快坐,快坐。” 临江王这才舒了一口气,重新归了坐。 在他落座后,楚峥越兄弟三人便互相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兄弟的眼中,皆是讽刺。 对父亲,对皇帝,亦或是对自己。 而那边,因为临江王这般做小伏低的态度,被众人怂恿着一心想要侮辱楚璋的孟逸此刻便蠢蠢欲动着意图站起身来。 却不想,他还没起身,便听到一个悠扬清亮的女声响彻殿中。 “王爷大胜,乃是陛下慧眼识人的缘故,今日王爷大喜,是百姓之福。臣女等虽身处深闺,却是与有荣焉。这一杯,臣女斗胆借酒献佛,敬陛下,敬王爷!” 孟逸微怔,挑衅的话便因为这敬酒词而堵在了嗓子眼儿。 妈的,这话一出,若他此刻再开口嘲讽,岂不是等于变着法儿地骂皇上有眼无珠,看错了人么? 话头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活像吃了个苍蝇,怎样都不爽快。 他心生不悦,转头望去,却不由眼前一亮。 只见那举杯敬酒的赫然是个钟灵毓秀的绝色美人。 美人打扮在规矩之内的华贵,玉色宫装愈发显得她肤如凝脂,金钗簪花地装饰了满头,两侧长长的流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略略摇晃,更衬云鬓花颜,妩媚又清纯,颇有盛世仕女的作风。 他眼睛微直,却因想到自己方才被这美人打了脸,不过片刻却又被此人惊艳,若被旁人知晓只怕笑掉大牙都不为过。 第16章 想到此,他恼怒中不由又带了些尴尬,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侧的梁王赵宪想要让他为自己解围。 然而目光一到,却见赵宪刚刚送入口中的酒正顺着嘴角流淌而出,将他胸前的衣裳都沾湿了一块也不知,一双眼更是一眨不眨,恨不能将眼珠子抠出来贴在沈清漪的身上的模样,便知梁王是被这女子迷住了。 见此情形,孟逸不由无言,暗自骂了一声重色轻友,理了理起身亲自开了口。 他的一双眼轻蔑地落在了楚峥越的身上。 “姑娘既然第一个敬了陛下与王爷,那我再敬只怕成了马后炮,想来这酒也不如姑娘所敬的香甜,既如此,我这杯酒,便敬给——”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话头却戛然而止,接着,五官便扭曲到了一处。 众人看着他这般古怪的反应,亦不由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第13章 她的目的 众目睽睽之下,孟逸却是神色古怪,想要张嘴,却好像发不出声音似的又立刻闭合。 连一向宠爱他的姐姐明瑶皇后都皱了皱眉,出口询问道:“鹤之,你这是怎么了?” 鹤之是孟逸的小字。 若是寻常,孟逸早就做出一副幼弟模样地装着乖巧模样跟皇后撒娇卖乖了,可今日,他却连皇后的话都不曾理会,依旧是咬着嘴唇扶着桌子,五官都险些扭成一团。 终于,许是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勉勉强强地冲着帝后拱了拱手,断断续续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请容臣弟前往更衣……” 还没等大家将这破碎的音阶连接成一句能勉强听懂的人话,孟逸早已憋紫了一张脸,抓着侍从的手连滚带爬地离去了。 等到众人发觉发生了什么时,便都心照不宣地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沈清漪亦是得逞般挽着嘴角,笑了。 这孟逸一向是个欺男霸女的,在场官位比护国公低的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窝囊气,如今他在宫宴上出了丑之事,只怕待踏出宫门那一瞬便会传遍整个淮京城。 而未发笑的,唯有楚峥越一人。 他望着低头笑得贼兮兮的沈清漪,若有所思地转着掌中酒杯。 原来,方才她让沈家公子所做的,便是这件事。 倒不知,她与孟逸之间,又有何渊源…… 一向与明瑶皇后不甚对付的苏贵妃之妹、定西侯夫人苏妙依摇着团扇,妩媚娇笑道:“一向听闻国舅爷为人举止得当,皇后娘娘甚为宠爱,臣妇早有听闻,只可惜一直不得见,竟没想到今日好容易有幸得见,果真如传闻那般,皇后娘娘,当真教弟有方。” 她话中的阴阳怪气实在太过明显,引得旁人忍不住发笑。 整个淮京人尽皆知那孟逸狗改不了那啥的劣根性,就算是绥元帝再如何因为与明瑶皇后伉俪情深而对孟逸装聋作哑,亦是对京中传闻有所耳闻,便也即刻品出苏妙依这番反话中的意味深长。 潜台词便是正因皇后娘娘太过纵容幼弟,这才导致他如今当众出丑的尴尬局面。 这苏妙依与苏贵妃姐妹背靠苏家,苏家前些年病逝的安国公地位同护国公平齐,这苏家双姝皆是美人,一个入宫便得了贵妃,也算盛宠,又生了两子一女,在后宫地位举足轻重。 一个嫁予了定西侯为妻,膝下有两子,两个儿子也有出息,这苏妙依便早早被封了诰命,即便是在淮京贵妇圈也称得上一句德高望重,就算面见长公主亦是不必行礼。 因而即便对面坐着的是皇后,这苏妙依的语调也是咄咄逼人得紧。 谁让两家人互相不对付? 更何况苏贵妃递出的信也常常抱怨明瑶皇后借身份欺压自己,好不容易有了把柄,她自然要为姐姐出这口恶气。 明瑶皇后自然是不肯示弱,仗着自己与绥元帝的情意当即便直言道:“哦?难不成定西侯夫人的意思,幼弟乃是长姐教导缘由,那么定西侯夫人今日当众议论本宫,难不成便是苏贵妃教导的缘故?” 闻言苏妙依扇子都不摇了,扬着一对画得精致的黛眉正要说些什么,便听绥元帝道:“朕的皇后疼爱幼弟不假,但方才所言也的确不无道理,苏夫人是贵妃的幼妹,与贵妃姐妹情深,想来必然知晓手足相亲,又何必要置喙明瑶的姐弟之情呢?” 这绥元帝都发话了,苏妙依自然不敢再多言,也只得悻悻地低头道:“臣妇知晓。” 沈清漪正往口中送着八仙迎春的手不由随着绥元帝的话一顿。 手足相亲……? 这话也亏得绥元帝这个天家之人说得出口。 前世绥元帝病危,沈清漪为了将赵宪送上帝位,在其背后出谋划策,原太子赵琥,蜀王赵旭为了将这个后来居上出现威胁的弟弟手刃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三人那步步惊心的残杀争斗即便是此刻的沈清漪回想起来依旧是不由心惊。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想到此,望着眼前精致的饭菜不由略略恍惚,似乎自己还身在后宫,是那个每日独守空房,苦苦等着帝王驾临的皇后娘娘。 她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将方才的想法祛除脑内,目光便下意识地扫向了赵宪的方向。 赵宪一直盯着她发着愣,那神色如前世他骤然见到了长大成人的五妹妹沈清灵是一模一样,显然是为她的容颜所倾倒。 第17章 沈清漪盯着他那张天杀的脸,便想到了前世自己瞎了眼误以为他是自己救命恩人之事。 前世若非有她在背后筹谋,就赵宪这榆木脑袋,又哪里能与心机深沉的蜀王和太子一较高下而坐上帝位? 重来一世,如今她这个狗头军师不再效忠与他,倒不知赵宪在她的挑拨之下还能不能在这两位哥哥的手中讨得丝毫活路。 狗咬狗的戏码最是喜闻乐见。 她拭目以待。 沈清漪的嘴角不由牵起浅浅的笑意。 然而她这嘲讽的笑容落在赵宪的眼中,便是美人倾城,登时便不知所以地怔住了,下意识地就想做些什么,谁知却碰翻了前来添酒的宫女手中的酒壶,衣裳便湿了一大片。 那宫女吓了一跳,赶忙跪地求饶道:“还望梁王殿下饶命!” 梁王赵宪眼下一心牵挂在沈清漪身上,哪里顾及得上她,口中一边嘟囔着不妨事不妨事,一边随手便将外袍脱下,露出衣裳里子上的金龙云纹图样。 沈清漪望见那龙纹图,嘴角冷意更甚。 若非因这龙纹,她也不至认错救命恩人。 前世的自己,当真是报恩心切,错信奸人。 而楚峥越依旧在盯着她的反应。 沈清漪此刻盯着赵宪带笑的表情落在楚峥越眼中,便有些耐人寻味。 先是见他便脱口而出他的身份,后又戏弄国舅孟逸,让他当众出丑而此举却又不像是同孟逸有何恩怨,而是好似女儿家独独为了戏弄人而做此事一般。 此刻又挂着一脸盈盈笑意注视那纨绔蠢顿的梁王赵宪,如此一番行径,即便是他,一时间竟也猜不出她的目的来。 这沈家女究竟在谋划什么? 他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第14章 她知道什么 冷面冷心的二公子楚峥宜早注意到了大哥的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方才被楚峥阳称赞为绝世美人的姑娘,不由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兄长,你可别学三弟那般,被美色冲昏头脑。” 楚峥阳闻言不由抗议:“说谁呐?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是不是?” 楚峥越与楚峥宜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双双无视了他。 楚峥越淡淡:“只是觉得那沈家贵女举止有些可疑罢了,同旁的都无干。” 二公子楚峥宜扫了长兄一眼。 “如此最好。” 似有看不见的火花在兄弟二人之间蔓延。 打破了这看不见的火花的是个提着酒壶上前添酒的侍从。 那侍从穿着不甚显眼的衣裳,分不清是寻常宦官还是哪家的侍从,但因着今日前来参宴的朝臣甚多,那些身份贵重,不喜欢宫人伺候的王侯带入门的仆从家眷也不少,一时间便也看不出什么来。 那侍从边低头倒酒边嘴皮子飞快地上下碰着,噼里啪啦不间断地一口气说道:“世子爷,半月前一事虽推到了刘慕英的身上,但留了证据被旁人发觉,我家侯爷已想法处理干净,今日散宴后申时三刻平南侯府,我家侯爷有请。” 楚峥越低着头,嘴唇嚅动的幅度几乎微不可见。 “知道了。” 待那侍从离开,楚峥越抬眼,正见平南侯慕文清冲他一笑,遥遥举杯。 楚峥越勾唇颔首,仰头饮下盏中酒。 三公子楚峥阳忽然笑道:“呦,哥哥快瞧,那美人儿在看你呢。” 楚峥越下意识地望去,果真见沈清漪极不自然地急忙忙收回了目光,然而她朝着平南侯的方向扫过的那一眼却未曾逃过他的眼睛。 楚峥越随着她这一眼,心中疑团自是如雪团般越滚越大。 她方才那一眼,似是知晓自己与平南侯的关系。 又或是,她只是注意到了平南侯凭空朝自己举杯敬酒的动作? 可,当真会这般巧合? 若正如前者猜测,那么她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楚峥越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手指下意识的一捏,所持的金酒盏壁上便留下了两个凹陷的指印。 而对面的沈清漪丝毫不知自己引起了楚峥越的杀意,她方才便认出了那为楚峥越倒酒的是平南侯的人。 她历经前世,自然是知晓平南侯早臣服在了楚峥越手下。 这平南侯慕文清与楚峥越相识多年,自从老侯爷死在战场上后他便承袭父亲爵位,虽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但因无军功,难以服众,这平南侯的名号便生生成了个空壳。 即便是绥元帝也不甚重视他,想来是怜惜他小小年纪继承爵位,倒也不指望他真的挣得什么功绩。 却不想,这不被众人看好的平南侯,却在后来楚峥越征战在外时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般,成了楚峥越身边的重将之一。 但说这平南侯的确是有才之人,倒不如说楚峥越实在是个慧眼识英的人物。 许是他自己本身就是个躲在暗处蛰伏的孤狼性子,因而便极为能够发掘那些被遗忘的沧海遗珠,为人更是杀伐果断,既腹能撑船,又狠得下心。 赏罚分明,又有知遇之恩,如平南侯者,感激涕零都来不及,自然是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沈清漪不由若有所思。 虽说她自信自己有能够仅凭一己之身左右皇权的本事,但她笼络人心的手段的确不及楚峥越半分。 她倒该好好从中取取经。 第18章 …… 其乐融融虽是假象,但因着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这场接风宴还是一副“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模样。 酒色混着脂粉香,眼前虽是一群勋贵子弟,可一副副醺然而醉的模样还是让人眉头紧皱。 沈清漪看在眼中,暗暗叹息。 若非永昌众官家勋贵皆如此,一个个都拼了命的盯着皇位,又何至于让她能够这般轻易地将赵宪送上帝位。 永昌皇族,无人可用。 她在心中冷笑,恭敬起身告退。 沈太傅夫妇要赶回去侍候老夫人,又惦记着沈忆年兄妹,一早便告了辞,因而此刻,沈经年兄妹便结伴离去。 这眼看着沈清漪告辞,喝得有些上头却一直偷偷瞩目着她的赵宪哪肯就这么任她离开,打了个酒嗝便绕过醉倒在桌的众人跟着溜了出去。 二公子楚峥宜盯着面前的酒杯漫不经心:“兄长,赵宪可跟着那姑娘去了,兄长不去护花?” 楚峥越连瞥都没瞥一眼,目不斜视。 “没兴趣。” 楚峥宜未再多言。 一旁的老三楚峥阳扬了扬眉,一言不发兀自惬意地摇着扇子。 而那边,还没等沈氏兄妹走到门口,赵宪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 皇家之人养尊处优,后宫中又各个是大美人,既然是美人所出,那么容颜自然是不会差到何处,再加之这赵宪此刻努力凹出一个正经模样,瞧着便人模狗样,也算是个翩翩如玉的佳公子。 他骤然上前,与哥哥说笑的沈清漪不由被吓了一跳,见是赵宪不由娥眉微蹙,却没说什么,只是福身而拜,恭敬道:“参见梁王殿下。” “快起,快起。” 赵宪伸手想去扶,一旁的沈经年警惕地咳了一声,他才悻悻地缩回手。 沈经年看出了他的来意,便向前两步将妹妹护在身后,语气不善道:“梁王殿下,虽说青天白日,但小妹如今还未出阁,您骤然拦截在此,是否会对小妹的名声有些不好?” 赵宪连忙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瞧见沈姑娘美貌,想询问一句,不知沈姑娘如今可定下了亲事?” 这话实在太过直白冒犯,沈经年嘴角一垮,面上已显出了怒色,他正要说什么,却忽然有一只柔如锦缎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沈经年转头,见妹妹一双美目了然地望着自己,便知沈清漪是要自己亲自答话,便皱了皱眉,还是让了路。 沈清漪施施然上前,脆声道:“不瞒梁王殿下,臣女还未曾订下亲。” 梁王赵宪一听,登时心头一喜,然而还未等他欢喜的笑意完全绽开,沈清漪已再次开了口。 第15章 钓“鱼” “这自古娶亲,一向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事事更有孝义二字在前,如今我两位哥哥皆未定下人家,清漪自然不能轻易定下亲事,否则岂不违背孝道,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她盈盈水目望向赵宪,笑道:“梁王殿下忠厚温润,是陛下最疼爱之人,更是令人见之云胡不喜的君子,想来殿下也必然能理会清漪的孝道之心不是?” 她眼如秋波,如会摄魂夺魄的精怪,扫上一眼便酥倒了半边,即便是让赵宪当场砍下头来都愿意。 更何况她字字未提拒绝,却字字都在拒绝,拒绝得还如此巧妙,偏让人生不起气,反有种被美人欣赏倾慕的得意,赵宪竟是什么也说不出了。 身后的沈经年不由目瞪口呆。 这话说的,真是高啊。 这丫头从前对着自己的时候怎么说不出这么多好听话儿来? 赵宪被美人拒绝,却也未曾沮丧,反而下意识心生出“若沈家的大郎二郎定了亲事自己自然就能求亲沈家三姑娘”的想法,便也不再说什么,欢欢喜喜地便离去了。 沈经年看着他春风遍布的背影,不由惊愕,不敢相信道:“就……走啦?” 沈清漪道:“那不然?大庭广众,他难不成还敢纠缠妹妹不成?更何况有哥哥在旁,他胆敢纠缠,膀子只怕都会被哥哥卸掉。” 她笑嘻嘻搂着沈经年的胳膊,仰头笑得傻兮兮:“二哥你说是不是?” 沈经年赶紧“嘘”了一声。 沈清漪自知失言,赶忙抿紧了嘴。 兄妹两人便一前一后地离开。 才走出宫门,打眼便见平南侯府的马车刚刚离开。 沈清漪一见这马车便想起宫宴上这平南侯与楚峥越暗自交流消息之事,又想到楚家三子还未出来,眼珠一转便计上心来。 她松开沈经年的胳膊,道:“一向听闻御花园风景极好,只是未曾细细逛过,趁着今日陛下龙颜大悦,我想去御花园走走,哥哥不妨先回去罢?” 沈经年道:“这梁王对你有所意图,你孤身在此,若再遇到梁王可如何是好?” “这梁王吃醉了酒,等下了宴回府倒头就睡都来不及,哪有什么心思逛什么御花园?” 沈清漪边说边笑嘻嘻地牵起等候在马车旁的两个侍女的手:“再说有流萤和轻罗陪着我,她们俩机灵着呢,稍有风吹草动,早就叫人来了。” 沈经年见她坚持也不再说什么,知晓沈清漪这个妹妹聪敏过人,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主,便点了点头,道:“也好,那你早些回府,可别让爹娘着急。” 第19章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些回去吧。” 沈清漪一副狗腿模样推着沈经年进入马车,亲自目送着马车离开方才舒了口气,又雄心壮志地折返回了宫门。 见沈清漪只在前门小径处不紧不慢地左一步右一步地游荡,全然不像打算如方才所言前往御花园的模样。 轻罗二人不由心生奇怪,流萤询问道:“小姐不是要去御花园赏花么,为何一直在此逗留?” 沈清漪笑道:“我何时要去赏花?分明是想钓鱼才是。” 轻罗与流萤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钓鱼?” 沈清漪也不解释,只是继续悠闲地在小径中央来来回回地穿梭。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后,才远远地看见三个颇为显眼的公子从殿中漫步而出。 左边的玄袍革带,发用铜冠束得一丝不苟,连额前的碎发都一根不乱,下巴削尖,凤眼灼灼,整个人如一把锋利的长剑,冷酷而肃穆。 右边的谦谦如玉,一头长发扎着一条坠着水色流苏的发带,笑容清朗温润,相比起那棱角分明的楚峥宜,他的衣着便更为随性,广袖长衫,折扇在手中翻飞如蝶舞,带着略略轻浮的暧昧俊美。 而被二人簇拥其中的则尤为瞩目,剑眉冷傲,星目如华,身穿紫红暗纹锦袍,腰扎皇亲方能扎束的玉带,烈如骄阳,艳似秋枫。 沈清漪望着三人,用团扇遮住勾起的唇角。 看来可以下钩了。 她佯装赏花的模样,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家三子,待三人走近,她才轻咳一声,摇着团扇走出小径,恰到好处地刚好拦在楚峥越的跟前。 “世子殿下,这么巧啊。” 她笑意盈盈。 楚峥宜、楚峥阳,轻罗与流萤一齐默了默。 她是真的没看到我们么? 楚峥宜二人想。 巧? 若没记错,小姐您好像在这候了足有一个多时辰了…… 轻罗与流萤想。 而楚峥越低头看着她,迎着她的莹然笑意却是面无表情,未曾有什么惊讶的反应,似是早料到了她会在此现身似的。 “何事?” 他直言。 “那个——” 沈清漪本以为他会因为始料不及而惊讶,希望却落了个空,反而被他这直白的问话噎了噎。 被五双眼睛注视着,都等着她说话,一时间便冷了场,想了想,她只好道:“前日在沈府多谢相救,我——” “哦。” 楚峥越说完,径自绕过了沈清漪,如同方才的插曲根本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往前走。 追上去的楚峥阳惊讶:“大哥,你竟还有这英雄救美的一段历史?” “话多。” 楚峥越甩来一记眼刀,楚峥阳便识趣地噤了声。 沈清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下意识地转身,楚峥越和楚峥宜只给了她两个同样俊美挺拔的背影,唯有老三楚峥阳正笑眯眯地转头望着她,见她看过来还冲她抛了个风骚无比的飞吻。 沈清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忙发毛地避开,转头不确定地询问道:“他……他刚刚跟我说的是,‘哦’?!” 见两个侍女一头雾水的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她不由呆愣原处,望着那三个风格迥异的背影发呆。 前世分明不是这样的啊? 她记得真切,前世自从这场宫宴结束后,楚峥越便对她颇为瞩目,可以说是完全颠覆了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旁人口中的形象,对她是百依百顺,掏心掏肺的程度就差为她摘星星捧月亮了。 这辈子面对着她的主动“赏脸”,他竟然对她“哦”?! 沈清漪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第16章 重来 虽连着碰钉子,可沈清漪显然不打算就此放弃,她不死心地追上三人,不管不顾地咬着唇拦在了楚峥越面前。 她担忧楚峥宜与楚峥阳两人再坏她的事,她干脆抽出手绢隔在手中,扯住楚峥越的手便走。 两个侍女见此登时如临大敌,赶忙便要追上去,却被一只执着折扇的手臂眼疾手快地阻拦。 轻罗与流萤险些撞上那只手,也只得被迫停下。 而那只手的主人则慢悠悠绕到两人面前收了手,笑呵呵地道:“有便宜也是你们姑娘占我大哥的,你们又何必要去耽误他们俩花前月下?” 而那边沈清漪一直将楚峥越扯到花径之中才松开手。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这般大胆之事不由面颊微红,暗自给自己打了气方才仰起脸来,鼓起勇气盯向楚峥越。 “世子爷,你觉得……我生的如何?” 她指着自己的脸询问。 楚峥越闻言,便略略思索,接着忽然俯下身去,吓得沈清漪呼吸一滞。 反应过来才发觉楚峥越只是在低头打量她而已。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沈清漪一番,恨不能将沈清漪身上盯出个洞来,可眼中偏生没有半分情意,尽是平和。 那神情如端详一朵花,一个美貌但空洞的瓷器一般,无甚半分区别。 沈清漪看着他的眼神,便不由泄了气。 半晌,似是终于透过躯壳看透了沈清漪的本质,他才肯简明扼要地说出了一句颇为中肯的评价:“雪肤花貌,倾世美人。” 第20章 沈清漪听了这话眼睛便“咻”地亮了,方才泄了的气便又跑了回来,连忙趁热打铁道:“那你对我真的——” “沈姑娘。” 谁知话还没说完,便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 是那永远冷着一张脸,好像旁人欠了他几万两银子的楚峥宜从楚峥越的身后走了过来。 楚峥越径自离开,对沈清漪余下的询问似是没有丝毫的兴趣。 沈清漪急切想追:“世——” “沈姑娘。” 楚峥宜一个箭步便拦在了她身前。 他的一双狭长凤眼格外凌厉,如寒冰而做的刀,仿佛能够将人整个穿透,看得沈清漪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楚峥宜察觉了她的动作,却是紧逼上前,略略躬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沈姑娘,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若姑娘再敢纠缠我兄长,可别怪我不客气。” 沈清漪想要避开楚峥宜的眼睛,却不知为何,眼睛好似在这刹那不听使唤了一般。 原因自然不会是因为楚峥宜的眼睛多好看。 而是她总觉得,若她敢不盯着他,下一刻便会被他当场掐断脖子一般。 她浑身不住地颤抖着,明明怕得要命,可头却固执地没有点下去。 “哼。” 楚峥宜似是根本不在乎她的反应,说完话便跟上了此刻早到了宫门口的楚峥越。 原地便唯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沈清漪。 在旁目睹了这一切的轻罗与流萤连忙上前,轻罗紧张地检查着自家小姐的脸,蹙眉道:“那楚二公子也真是太不合规矩了!竟离小姐的脸那样近……若是被旁人瞧见可怎么好!” 流萤则是忿忿地叉着腰,望着刚走的楚家三子气冲冲道:“牛什么啊?我们家姑娘容貌门第皆是数一数二,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好不好!真是不识好人心!” 虽知晓流萤是为自己好,但受了挫败此刻依旧惊魂未定的沈清漪还是颤声开口道:“隔墙有耳,莫要多言。” 流萤一心想为她出气,但经历今日之事,她自然明了了沈清漪对楚峥越早存的心意,不由叹息道:“小姐,世子爷既待您无意,您这又是何必?” 沈清漪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额头上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沁出汗珠,晶莹莹地流下,将她脸颊上的脂粉晕开。 她该庆幸自己今日的妆容并不十分厚重,否则只怕早出了丑来。 只可惜此刻她显然没这个心思去想这些。 她盯着楚峥越消失在宫门外,口中下意识地呢喃。 “就算他现在真的对我无意,我也一定会让他重新爱上我的……” 一定。 …… 而此刻,百里之外。 一个华贵衣着,续着美髯的中年男人坐在马车中,半卷的车帘遮挡着他的半张脸,能看到暴露在外的嘴角下垮,神情分外阴沉。 身边人恭敬呈上一杯茶,那人接住,但显然无心品尝,只随意呷了一口润润嗓子便搁在了木案边。 侍从道:“少国公稍安勿躁,公子对此处极为熟悉,且一向谨慎,应当不会有事。” 男人“嚯”地掀开车帘,面上一双威严虎目铜铃似的扫过地上诚惶跪伏在地的侍婢,怒道:“足有十几日,你们竟才发觉公子不见了踪影,养着你们难不成是吃白饭的么!” 男人生得同明瑶皇后有三分肖似,赫然是明瑶皇后孟缥与小国舅孟逸的嫡长兄、护国公府的少国公孟甫。 伏在地上的婢女战战兢兢道:“公子那日孤身外出,说要出去小住两日,我等跟着不便,这才……” 还没等解释完,孟甫身侧的侍从便厉声道:“放肆!公子如今不见踪影,你竟还在此狡辩?” 婢女连忙连着磕了几个响头道:“奴婢不敢!” 孟甫道:“你们几个,最好盼着你们家公子没事,否则,老夫一定要了你们的命!” 然而话音还未落,便有两个侍卫匆匆赶来,孟甫抬眼,见两人神色严肃,身后亦无人跟着,心中便涌起不祥来。 那些侍婢为了自己的命自然是在心中祈祷着公子无事,但抬眼见了那两个侍卫的表情,便心下一沉,暗道了一句凶多吉少。 侍卫们沉声禀报,虽已尽力委婉,孟甫还是眼前一花,险些仰面摔过去,侍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他不由老泪纵横,拍案呜呼叫着:“我的儿!”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哭晕过去。 半晌,他勉强收了眼泪,才道:“我儿的尸体何在?带我去见他!” 第17章 是他?! 那两个侍卫不敢耽搁,赶忙转头带路。 侍从扶起颤巍巍的孟少侯。 死角里果真躺着个早已死于非命的公子,正是孟家嫡长孙,孟敕。 那原本该端坐雅间,惬意地食着瓜果,与旁人谈笑风生的翩翩公子,此刻却张着嘴,瞪着一双几乎凸出的眼,仰躺的身子浸在血泊之中,死状惨不忍睹。 孟甫颤着手为他掩上眼皮,两行清泪顺着浑浊的眼徐徐滑落。 丧子之痛,这才过中年的男人似是刹那间老了十几岁,连额间的皱纹都悄没声儿地又多添了几道,让人瞧着不由辛酸。 他无声地呜咽,半晌,才忽然抬头,一双虎目似是重新燃起了烈火,道:“凶手何在!此事……究竟是谁所为!” 第21章 侍卫头领跪地道:“公子死状蹊跷,此处荒凉,我等一时也推测不出何人所为,不过……” 孟甫转头怒视着他:“不过什么?有话直说!” 侍卫头领道:“我们在公子的身上看到了一个鞋印,那鞋印花纹奇特,我等觉得蹊跷,便将起拓印了下来,还请少国公一看。” 那侍卫头领示意手下上前,身后之人立刻呈上了一个绘在纸上的图样。 孟甫一把抢过,一见那鞋印,登时瞪大了眼睛,接着猛然站起了身来。 “是他?!” …… 而与此同时,正有一双靴子踏入平南侯府的大门。 来人头戴黑纱斗笠,正是天儿热的时候,他身上却紧裹着一件不甚明显的粗布衣,身上的肌肤是一寸不漏。 他一言不发地冲着门口的护卫亮了亮玉牌,护卫便一眼不发地打开门,放他进入。 进了门,便有内侍迎上去,将他领入堂中,亲自为他奉了茶来,口中道:“请爷在内堂稍后,我们家侯爷即刻便到。” 来人点了点头,也不出声,只自顾地品着茶。 不多时,平南侯慕文清便出现在了门口。 他只穿着一身单衣,微敞的衣领隐约露出坚实的胸腹,模样生的也算周正俊朗,只是有些许突兀的魁梧。 许是刚刚才从武场回来,他正挂着一头颈晶莹剔透的汗珠子,一头长发蜿蜒地贴着他麦色的肌肤上,衣领下还能看出他胸前带着明显的起伏。 慕文清随手从架子上拿下一件外套草草披在身上穿好,大口饮下侍从递来凉水,又胡乱地用巾帕在脸上抹了一把,这才大跨步入门来。 他在来人的面前顿住,恭敬拱手,颔首道了一声:“世子爷。” 来人搁下茶杯,捏住兜里的边缘将斗笠摘下,一张脸似精雕细琢过,毫无瑕疵,耀目光华——正是临江王世子楚峥越。 他抬眼,眼中的锋芒丝毫不再有意图掩盖之意,看得那年轻的侯爷周身一颤,下意识地便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楚峥越手指轻叩桌角,道:“如何?” 平南侯慕文清落座,道:“如侯爷所料,孟家前日便察觉了不对劲,如今孟甫已亲自带人前往搜寻,想来不日便会发现孟敕的尸体。” 楚峥越眼中闪过冷笑,道:“真是一群废物,我原以为孟甫那老狐狸必然早早发觉了自己儿子不见了踪影,没想到这老子做得竟也不称职,真是枉费了我们的一番心思。” 慕文清道:“这刘家与孟家决裂是早晚的事,世子爷同我也只是推波助澜,将窗户纸提前捅破罢了。” “这护国公孟家一心拥戴着明瑶皇后所出的太子赵琥,显然打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楚峥越撑着额角道,“其实虽说赵琥被封了太子,凭他的本事也是不足为惧,只是他背靠孟家,实在不好对付罢了。 “倒是刘家这株墙头草最为棘手,面上与你一般拥附蜀王,但这刘氏一家最为狡诈,瞧着他们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只怕早对你起了疑心。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让刘家断了与孟家结盟的可能,方能让刘氏慌神,两虎相争,咱们方才得利其中。” 慕文清道:“这刘家次子刘慕之在朝堂颇为作为,若是被他发觉了端倪……?” 楚峥越坐直了身子,眼中尽是平和。 “刘家仗着依附蜀王赵旭,一向是眼高于顶,刘家大郎已身在朝中,若刘慕之将来青云直上,幼女刘慕言凭借兄父的光再高嫁,整个朝堂岂不是就剩刘孟二家分庭抗礼了?” 慕文清道:“世子爷的意思是……” 楚峥越淡淡:“如果不识好歹的话,那就没必要留着。” 慕文清了然了他话中的杀意,含笑道:“明白了。” 吃了半盏茶,他忽然如想起了什么一半有些贼地一笑,道:“说起这刘慕言,我隐约记着,那姑娘似乎对世子爷颇为青睐的模样,世子爷若将她纳入怀中,这刘家岂不自然就成了世子爷的掌中之物?” 楚峥越没出声,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 慕文清笑道:“玩笑话罢了,世子爷不必多心。” 楚峥越摩擦着杯壁,盯着碧色的茶水上的茶梗与茶叶片,漫不经心:“我绝不会因为朝堂之争辜负一个女人。” 饶是慕文清闻言也不由微怔。 片刻后他才重新捡回笑意,道:“没想到世子爷才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胸怀如此抱负,竟也铁汉柔情,文清当真佩服得紧。” 然而恭维话说了半晌也不见楚峥越回答,抬眼望去,却见楚峥越赫然在盯着茶水愣着神,一双眼幽深如潭水,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俨然是什么也听不进了。 而楚峥越的脑中早已随着那番话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双清亮的眼。 她在宴上因为孟逸的出丑而低头浅笑,娇怯怯地拂袖掩着花瓣似的唇,带着一丝少女独有的狡黠俏丽,让人不自觉地被她吸引,再不舍得将目光离开半分。 她曾踟蹰着,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出口询问:“世子爷,你觉得我生的如何?” 她红着脸,一双眼亮得像是天边最美的一颗星。 缤纷落英之下,她眉眼如画,耀如春华,百花都为其失色。 即便是他,望着她时甚至都会忍不住失神。 第22章 她说她喜欢自己,可她究竟是从何得知他的身份,又为何会无端怂恿兄长戏弄孟逸,又为何会望着对自己举杯的慕文清丝毫未露出惊讶的模样? 这个美艳绝伦的姑娘,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楚峥越越想反而越疑惑于自己的猜测,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盯着茶水看了半天,抬眼便看到了正偷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嘴角的慕文清。 他轻咳了一声,一口将手中的半杯香茶饮入腹中。 许是喝得太急,一时间竟未尝出味道来。 就连心跳,也莫名地加了快。 楚峥越捂住心口,不由皱了眉头。 他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反应。 第18章 定情(加更求票票!) …… 这天气渐暖,路边叫卖的小贩也多了起来,沈清漪一时贪玩被路边各样的小玩意绊住了脚,等楚峥越申时三刻踏入平南侯府时,她也才抱着一盒子乱七八糟的小玩意蹑手蹑脚踏入门中。 开门的小厮一见是她不由惊讶。 “三小……” 沈清漪赶忙伸手压在唇上阻止了他的话。 “嘘——小点声,别被我二哥知道我这个时候才回来,肯定扒了我的皮——” “我现在就想扒了你的皮。” “呜哇!” 冷不丁从门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个沈清漪吓得汗毛直竖,险些踩空。 她转过头来,才看到抱臂倚在门后,一脸似笑非笑盯着她的沈经年。 她慌忙将手中的东西藏在身后,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哥……你,你怎么在这啊?” 流萤赶忙上前解围:“二少爷别误会啊,其实小姐早回来了,只不过小姐要减肥,又跑出去,又跑回来了,然后又跑出去……” 她看着沈经年那看傻子的目光,默默地闭了嘴。 主仆三人像三只缩头鸵鸟似的一溜低着头被沈经年提着后衣领扯回了后花园。 “这是怎么了,三个小丫头做出这幅犯了错的模样?” 忽听一个极儒雅的声音从花廊深处传来。 沈清漪闻声看去,见了来人连忙如救命稻草般地扯住他的胳膊躲到他身后,道:“大哥,二哥他欺负我!你替我揍他。” 大公子沈忆年被逗笑,道:“小傻丫头,老二也是担心你,还不快跟哥哥赔罪?” 沈清漪不干:“谁要跟他赔罪?我才不要。” 她凑近沈忆年的耳朵:“哥,你要是帮我躲过这一劫,我就给袁姐姐发帖子,让她到咱们家来玩。” 这话一出,沈忆年的耳尖登时变得通红,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道:“袁姑娘忙得很,你别给人家添乱。” 沈经年漫不经心:“可不是忙?再忙下去,只怕过两日便要忙着嫁人喽。” 沈忆年一听这话登时急了。 “你说什么?” 沈清漪从她身后窜出来,接话道:“二哥也没说错啊,你若是再耽搁下去,袁姐姐迟早是要嫁给别人的。” 沈忆年红着脸:“为,为什么?” 沈清漪道:“袁姐姐的父亲可是当朝翰林大学士,袁姐姐又文武双全,即便是放眼整个淮京都是百里挑一的,若大哥哥再不抓紧,这样好的姑娘迟早嫁作旁人妇,到那时,看你还有没有心思推辞。” 见沈忆年依旧红着脸踌躇原地低头不语,沈清漪和沈经年便极默契地一人扯着他一条胳膊,将他拖回了房中。 两刻钟后,换了一身崭新衣裳的沈忆年便被两个弟妹推到了刚刚下了马车的袁晚宁身畔。 “我和二哥还有事要做,先走了哈。” 轻罗和流萤早被沈清漪打发去收拾了回来前买的那些物件儿,沈清漪牵着沈经年的手,临走时还不忘冲着沈忆年贼兮兮地一眨眼,压低声音道:“好好表现。” 接着便拉着二公子沈经年就是一个脚底抹油。 “三……!” 沈忆年尴尬得很,然而眨眼间两个弟妹便没了踪影。 沈忆年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说出的话也是没头没尾,二人寒暄了片刻,袁姑娘撂下花枝子转头打量了他一眼,忽然直言道:“你喜欢我?” 这年轻的知府显然也没想到袁姑娘这般彪悍,会这样坦荡地询问,不由有些尴尬地支吾了两声,但许被直言询问,片刻后他的神情反而轻松了下来,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在下心悦袁姑娘已久。” 袁晚宁闻言笑道:“既然心悦我,这么久又为何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直说就是了,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沈忆年叹道:“可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五品知府,烟庆府并不算富庶之地,即便我喜欢袁姑娘又如何?袁姑娘是该遨游天际的大雁,而非我这等小小地方官所能及得的。” 袁晚宁闻言便忽然收了笑意。 她身后是大片紫色的藤萝,她亦是一身紫衣,被簇拥其中,看起来如花神降世,高挑修长的身形,转瞬的刹那即便是如云的紫藤萝亦是为之倾倒。 她似是第一次直视沈忆年,一双眼中透着那一股子同方才完全不同的认真。 她道:“国祚太平我可以能歌善舞,国运动荡我也可以征战沙场。我既能山川赏雪,亦能纵马踏花,我能吟诗作赋,又能抚琴作画,男子所能所有,我无一不能,甚至男子不能的,我也可以,我又如何肯囚困于宅院之内,屈居男子之下? 第23章 “如你所言,我想展翅而飞,因此自然不肯单单做认人把玩的笼中雀。 “公子的承诺,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我要的,却是能够在婚后同我的夫君并肩而行,而非屈居其下,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后宅妇人。 “我想未来我依旧能走遍名山大川,赏遍万里江河,看昆山的月,赏千秋的雪,我希望我所嫁之人是能与我并肩而行的天涯浪客,而非囚困与我的枷锁,无关身份地位,我对夫君所求,无非‘公平’二字。 “若沈大公子当真做得到,无论天涯海角,晚宁自然不离不弃。” 她的话让在场之人——自然包括在花丛里偷窥墙角的沈清漪兄妹——都不由默然。 沈忆年沉默着向后退了两步,半晌,他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袁晚宁似是早料到了这个结果,见此丝毫未曾惊讶,只是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继续坐在廊中赏着紫云一般大片大片的藤萝花。 目睹哥哥的离开,沈清漪下巴险些惊掉了。 她恨铁不成钢怒道:“大哥疯了吧?他不是心悦袁姑娘已久么?袁姑娘所言并无过分之处,他又为何临阵脱逃,做这等令人不齿之事?” 然而还没等她冲出去把沈忆年揪回来,便见一个人又匆忙忙地跑了来,手中捧着什么,脑门上全是汗。 正是去而复返的大公子沈忆年。 他气喘吁吁,可一双眼却闪着颇为动人的光,坚定而深情,像是下一刻便会将袁晚宁溺在其中一般。 袁晚宁因为意外而微怔。 沈忆年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入袁晚宁的手中,喘着粗气道:“这是我一早准备好的礼书,还请袁姑娘过目,可要添置些什么或缺之物,若袁姑娘愿意,明日忆年便请父亲母亲做主上门提亲。” 袁晚宁似是大吃了一惊,她惊愕地捂住嘴,一双眼隐约有泪光闪动。 这一向落落大方,一向是巾帼不输须眉的姑娘第一次流露出女儿家特有的娇羞欣喜,让她本就美丽的容颜上更平添了几分动人的光。 她声带哽咽,颤声:“沈大公子,你……” 沈忆年伸手摘下一株开得正艳的紫藤萝,亲手佩戴在袁晚宁的发上,望着袁晚宁的眼睛认真而炙热,惹得袁晚宁的面上无端染上了一层绯红。 沈忆年亦是脸红到了耳根,却依旧坚定地望着袁晚宁一字一顿。 “自当初在休独倚与你一见,我便被袁姑娘勾走了三魂七魄,那时我便发誓,此生除了袁姑娘,忆年眼中再容不得旁人。 “袁姑娘,别说是游遍山川,看山巅的雪,赏天边的月,即便你想居于悬崖峭壁,海浪深处,风餐露宿,我沈忆年也无一丝怨言。 “袁姑娘,你可愿嫁我?” 沈忆年的询问让袁晚宁咬着唇,方才飒爽的模样竟似是在刹那间消退,再没了丝毫踪影。 沈清漪激动地掐着二哥的手,浑然不知沈经年被她掐得生生痛歪了嘴,却怕打扰了此刻好不容易氤氲出的气氛,也只得强行憋在嗓中,吐不出,咽不下。 然而没等到袁晚宁的答复,沈清漪便看到了一粉一绿两道倩影,如鲜花碧叶,同样的俏丽明艳,却让沈清漪暗叫不好。 轻罗和流萤四处张望着,应当是在找她,眼看着流萤指着这边拍了拍轻罗说了句什么,沈清漪便知两个侍女显然已看到了暗处的她。 她暗道不能让二人坏了事,便冲着两个侍女拼命打着眼色,二人却是一头雾水,性子直些的流萤将双手拢在嘴边,直言出口:“小姐,你眼睛是不是不舒服?” 花廊背人,明处唯有沈忆年与袁晚宁二人,暗处唯有沈清漪两兄妹,流萤这句话一出,那浅尝即止的暧昧氛围便被无情地打破,沈忆年与袁晚宁两双目光齐齐地落在了在灌木丛中的沈经年两人身上。 “……” 四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为首的二哥沈经年率先拉着妹妹起身从灌木中现身,强自笑了笑:“大哥,未来嫂子,经年等只是偶然在此路过,你们方才说了什么,我们都没听到。” “……” 未来嫂子都唤上了,后面两句便是妥妥的欲盖弥彰。 他的话让此刻的气氛更降低了几分。 袁晚宁率先反应过来,面上的颜色登时更深了三分,旁的也再顾不得,当即转身跑没了踪影,唯剩沈家兄妹们在紫藤花下面面相觑。 二公子沈经年扬起眉毛。 “大哥,你还在这看着做什么?快追啊,一会儿我们几个没嫂子了!” 沈忆年这才如梦初醒地一拍脑袋,抱着礼书追上去了。 第19章 潜入 沈清漪如释重负地擦去额角的汗珠,靠着沈经年的胳膊笑出一脸傻样。 “咱们大哥虽说古板了些,对袁姐姐可真是没的说,简直是百依百顺。二哥,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吃上大哥的喜酒啊?” 沈经年道:“咱们什么时候喝喜酒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嘛,我记得方才你晚归之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他伸手便扯住沈清漪的耳朵,揪得沈清漪是“哎呦哎呦”地不住惨叫告饶。 沈清漪忽然一指沈经年身后:“大哥,你怎么回来啦?” 沈经年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沈清漪趁机挣脱他的手就是一个脚底抹油。 沈经年看到身后空空如也才知道上了当,转过身来边追边喊:“臭丫头,你给我站住!” 第24章 打闹间,沈清漪脑中不断盘旋着方才沈忆年与袁晚宁紫藤花下的表白一幕。 前生二人失之交臂,是因侍女晴雅与杨姨娘的从中作梗,这才让二人错失了一生。 而今生虽有她的在旁帮忙,但更多的,还是袁晚宁的直言询问,方才成就一段佳话。 看来想要拿下这未来的摄政王,她还得主动出击才是。 …… 次日,临江王府,听溪院五岳楼外。 墙外不知何时架起了一座梯子,一只纤细而白皙如玉的手狼狈地攀在墙头,伴随着的是稍稍有些剧烈的气喘声。 攀上墙头之人抬手想要擦一把汗,谁知手一滑,脚下便险些踩空,差点便摔下去,脚下亦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幸亏她及时地勾住了墙边,这才有惊无险地停住。 待站稳后,沈清漪不由后怕地低下头,冷汗都下来了。 这次可没有楚峥越在下头接着了。 底下把着梯子的流萤亦是提心吊胆:“小姐你轻点,这声音也太大了,别把王府侍卫招来,若被老爷夫人发现我帮你跑来假扮王府侍女的话肯定会打断我的腿的。” 沈清漪道:“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帮你顶着,放心吧,没事儿。” 她坐上墙头,趁着这休息的片刻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她浑然不觉,此刻角落中遍布的各个暗卫正用看傻子的表情盯着她。 喘够了气,她才轻巧地跃下墙头,有弹性的双腿毫不费力地滑到了地上, 她此刻扎着双螺髻,身穿简单的软绫襦裙,俨然一个俏丽的小侍婢。 今日想说的话并未说出口,既然报答不得,她便要好好一探究竟。 看看究竟是她自作多情,还是楚峥越这厮当着两个弟弟的面死鸭子嘴硬。 只要让她接近楚峥越,弄清他究竟有没有如前世那般将自己所赠的香囊偷偷地佩戴在身上,她自然便有了答案。 因此她才带着流萤在此踩点,蹲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买通了临江王府的一个侍女,这才顺利地换了衣裳,潜入府中。 前世她身为皇后,也曾随赵宪一同来此做过客,因此对王府中的草木还算得上熟悉。 但那时终归是客人,如今她骤然以“婢女”的身份造访,倒也颇感新鲜。 临江王年岁渐长,又陪着先帝打了半辈子的天下,眼光还是多年前的眼光,整个府邸的装束皆是古香古色,瞧着反倒有种正气古板的武将气息。 倒不知楚峥越喜欢什么样的装扮。 还没等她思索出个子丑寅卯,早有管事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后,毫不客气地照着她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道:“傻站着干嘛呢?后头一堆杂活儿正缺人手,你还不赶紧帮忙去?” 沈清漪被打得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本能地转身,那管事见了她的相貌登时愣了愣,她趁着对方愣神的机会连忙吐了吐舌头,转头就是个脚底抹油。 那管事回想起方才那女孩的脸不由微怔,自言自语道:“府里何曾有过这样貌美的侍婢?是新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却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带笑的声音:“不错,兄长亲自领进门的人,你自然是不知的。” 管事转头见了来人,连忙颔首道:“三少爷。” 楚峥阳惬意地摇着折扇,慢悠悠道:“人可是大哥亲自领来的,但大哥这个人一向是不喜欢被旁人揣测心意,这怎么做,你心里可明白?” “亲自领来的?” 管事的狐疑地重复了一遍,话头刚落便恍然大悟地一拍头,道:“原来如此……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说完便美滋滋地掉头而去了。 楚峥阳合上折扇,挑眉扫了楚峥越所住的一眼五岳楼一眼,自言自语道:“成日笑我流连花草,如今有这位沈姑娘,美艳绝伦又热情似火,我倒想看看,你这等正人君子究竟挡不挡得住这般猛烈的攻势。” 他将扇子抛起又接住道:“小弟不才,可就等着看好戏喽,可别让我失望。” 他抿唇一笑,复又摇着扇子悠悠朝着府外而去。 而此刻,浣衣房中。 管事背着手,翘着胡子,煞有介事地做出一副凶恶模样,目光巡视过众侍女,众人见了他纷纷道一声好,唯有卖力洗着衣裳的沈清漪未曾注意到他的到来,依旧埋头洗着衣裳。 管事大声地咳了咳。 沈清漪自幼娇养,哪里真的自己洗过衣裳,手被搓破了皮也没跟眼前的这些湿衣服和解,正被手上的伤口痛得直皱眉,听到了咳嗽声才反应过来,连忙擦了擦手站起身来。 管事随手拿起盆里的衣裳看了看,忽然一把甩在盆子中,道:“这洗的什么呀,啊?你瞧瞧这领口,这袖子,让你来做工,不是让你偷懒来了知不知道?” 沈清漪听在耳中,撇了撇嘴,未曾言语。 管事道:“你们几个,衣裳都给她,若今天洗不干净就甭吃饭了,洗干净为止!” 说完,便装模作样地踱着步子慢悠悠离开了。 这眼见着这新来的美貌侍女被管事的训斥,众粗使女工便收到了暗示,纷纷将手中的衣裳纷纷倒在了沈清漪的盆中,有人甚至故意使坏,将水盆朝着沈清漪身上一扬,沈清漪一时躲闪不得,当即便被淋了个透彻。 第25章 虽是艳阳天,但夜色将至,还是冻得沈清漪猛地打了个哆嗦。 她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正好喷了那喷水之人一脸。 那喷水之人呸了一声,嘟囔了一声晦气便骂骂咧咧地转头出了浣衣房。 虽被淋了满身水,可沈清漪倒觉得无所谓。 前世在后宫,什么样不堪的手段都见过,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她亦可维持母仪天下的端庄秀丽。 更何况她今日前来特意脂粉未施,此刻的模样就算再狼狈也不会晕了妆容惹人笑话,再说她知晓男人的劣根性,瞧见她楚楚动人的弱势模样比之寻常美人只怕更怜爱三分。 因而她也并不急,只是镇定地坐下,继续慢悠悠地搓洗着面前小山一般的脏衣裳。 不多时,衣摆上沾着血的楚峥越便回了听溪院。 第20章 侍奉 楚峥越进了院门,早有暗卫现了身,利落地抱拳跪地道:“参见世子爷。” 他抽出手绢低头擦着血迹还未干的手:“可有事禀报?” 暗卫颔首道:“今日有一个女子扮作府中侍女翻墙入门而来。” 楚峥越的手微微一顿。 暗卫接着道:“属下见那姑娘身手笨拙,又是只身一人,便未曾惊动她,虽是如此,但难保是有人派来对世子爷施以美人计借机打探,不知世子爷看来,要不要……” 他伸手在脖子处做了个“杀”的手势。 楚峥越继续擦着指缝间沁入的血渍,漫不经心:“那姑娘生得是何模样,可看清了?” 暗卫想来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询问,不由顿了顿,片刻后才道:“属下未曾细看,只觉得那姑娘生得美貌异常,像是从画上走出来的精怪,也正因此,属下才生了疑来。” 楚峥越垂着眼,默默将手绢收起。 果然是她…… 他不动声色:“人去哪了?” 暗卫道:“已被钟管事派去了浣衣房。” 楚峥越点点头,道:“去将管事的叫过来。” 片刻后钟管事便乐颠颠地赶来,道了一声:“世子爷。” 楚峥越道:“听说你派了个姑娘去浣衣房?人呢?” 钟管事立刻露出了“小的就知道”的表情。 他嘿嘿一笑。 “小的这就将那姑娘叫来,世子爷等候片刻。” 说着,不等楚峥越说下句话便美滋滋地小跑而去。 楚峥越:“……”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似的? 聪慧如他却也想不明白究竟哪里不对劲,索性便不想了,迈步进了门去。 不多时,形容狼狈的沈清漪便被送入了楚峥越的屋中。 钟管事道:“还请世子爷慢用,哈。” 离开后还不忘贴心地将门关上,独留沈清漪和楚峥越两人在屋中。 这隔了半个屏风,能看到沈清漪的衣角还在狼狈地向下滴着水,水滴的声音打在花纹繁复的薄绒毯上发出此刻听来愈加清晰的闷响,一时间便愈发尴尬。 意识到自己此刻浑身狼狈,沈清漪急忙低下头去。 她手忙脚乱地抬起袖子捂住脸背过身去,心中暗自祈祷着楚峥越别看到了自己的相貌再将自己赶出去。 而她这一整套的动作正落在楚峥越的眼中。 楚峥越挑了挑眉,也不戳穿她,只是淡淡道:“新拨来伺候的?” 沈清漪尽量压低声音:“……是。” 楚峥越啧了一声:“怎么弄一身湿?受欺负了?” 沈清漪道:“没有,我——我自己掉水里弄得。” 楚峥越嘴角勾了勾。 隔着个屏风都能嗅到她身上的皂角味,那群粗使侍从一向是拜高踩低的货色,看到这么个娇小的小姑娘,不成为众矢之的才怪。 他想着在宫宴上沈清漪戏弄孟逸的模样,心道这丫头分明不像个肯受气的心性,如此忍辱负重之为潜入他的房中,倒不知背后指使她之人究竟是什么角色,能够让她这般死心塌地,不惜以色相相惑。 他眼珠一转,决定按兵不动,让这丫头自己露出马脚。 他撑着额角,道:“过来伺候。” 沈清漪震惊抬眼。 过去……伺候?! 他说的……不会真的是她想的那般伺候吧?! 他……他难不成寻常便是这般对待婢女的? 沈清漪想到最令人不齿的那种猜测,登时吓得双腿打颤,暗自后悔今日之举。 然而若此刻逃跑,又怕身份暴露,前后都是坑,沈清漪便踯躅在了原地。 “让你过来没有听到么?” 冷不丁楚峥越的催促声传来,沈清漪一激灵,生怕楚峥越起疑,便低着头像只鹌鹑似的一步一蹭着慢慢挪了过去。 幸亏楚峥越许是太累,撑着额角半阖着眼,眉稍尽是疲倦。 “世子爷……要我,啊不是……要奴婢怎么……怎么伺候?” 沈清漪结结巴巴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楚峥越没睁眼:“揉肩捶背,不会?” “啊?” 沈清漪微怔,又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提着湿哒哒的裙角上前,一副小狗腿模样地为他奋力揉起肩来。 两人便就这样维持了半天。 直到沈清漪的力气渐渐用尽,楚峥越也一直阖着眼皮没出声,就在沈清漪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太累不幸猝死之时,楚峥越才冷不丁开了口。 第26章 “这么点力气,就敢来我屋里做贴身的侍女?” 沈清漪不爽:“敢问世子爷,做您的侍女干嘛要力气大?难道您是残废,需要侍女抱着您出门不成?” 楚峥越:“……” 他眉尖微不可闻地一颤。 好样的。 他睁眼斜睨向沈清漪,沈清漪意识到了自己失言赶忙缩回手,低下头恨不能将脸整个埋进胸口。 楚峥越似笑非笑:“话说得这么硬气,又为何不敢抬头?” 沈清漪没好气咕哝:“长的太丑,不敢污了世子爷尊目。” 楚峥越没搭碴儿,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边看边道:“去为本世子打水来,本世子要沐浴。” 沈清漪继续抗议:“你刚还说我力气小,怎么打水?” “你去是不去?” “……世子爷稍等,奴婢这就为您打水来。” 灰溜溜地一路小跑。 隔着屏风,朦胧能看到小姑娘憋着个包子脸,双手双脚都用上了,好不容易才拖进来一个浴桶,又来来回回地不知跑了多少趟才将水打满。 等到一浴桶都打满,沈清漪原本湿透的衣裳都干得差不多了。 她也顾不得旁的了,当即便冲到一旁,拿起茶就倒了一杯,自顾饮了个干净。 天知道她何时做过这么重的活儿! 喝完茶,她只觉自己双眼都睁不开了,一仰头便干脆利落地倒在了鸡翅木雕花圆椅上。 昏昏欲睡时,却听楚峥越又慢悠悠地开了口道:“做了这么点事就偷懒?还不过来,帮本世子宽衣沐浴?” 沈清漪闻言不由一个激灵。 就知道这家伙果然是轻佻无度! 她在心里不知骂了楚峥越多少句,但因为实在太过困顿,还是认命地爬起来,只盼着楚峥越早些睡下,她好借机休息片刻。 她起了身来,为楚峥越脱下外裳磨磨蹭蹭地挂在一旁,又盯着楚峥越里头的圆领袍咽了咽口水,半晌,才视死如归地闭了眼,颤巍巍地冲着楚峥越的衣领伸出手—— 第21章 授受不亲 然而手伸到半空,手腕便被人一把握住。 沈清漪只觉那手微凉,掌心带着一层薄茧,是极为陌生的触感。 她小心翼翼地睁眼看去,却见握着自己的赫然是楚峥越。 而楚峥越的一双眼则是侧着脸盯着她的手,神情若有所思。 沈清漪不由心头一紧。 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 她心中忐忑,却浑然不觉自己早暴露了个彻底,而楚峥越则是在看她手上被磨出的伤口。 沈清漪显然自小养尊处优,一双手白皙如玉,透亮如雪,莹润纤细的指尖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喜欢花粉丹寇地染上各种颜色,单单一双手不加修饰便已着实令人挪不开视线。 可此刻这白玉般的手上却左一块右一块地起了红肿,有些地方还磨破了皮,被水泡得有些浮肿。 许是方才因他的命令去搬了浴桶来,有的地方伤口被崩裂,露出红艳艳的肉,红白交杂,莫名惹人心痛。 楚峥越正盯着她的手出神,沈清漪颤巍巍的声音却在旁响起。 “那个,世子爷,男女授受不亲哦……” 楚峥越回过神来,松开了她的手,不动声色道:“谁让你碰我衣裳了?去将外裳送去浣衣房。” “……哦。” 喜怒无常的臭男人。 沈清漪噘着嘴抱起地上的衣裳,走了没两步,忽觉鼻尖嗅得血腥,低头一看,只见手中衣裳上分明染了大片的血色,她登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啊”了一声松了手,又赶忙捂着嘴向后退了两步。 楚峥越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他转过头来,盯着沈清漪道:“怎么了?” 沈清漪浑身哆嗦着:“没,没什么……” 她不敢再去拿地上的衣裳,提裙子就朝着门口跑去,脑中唯剩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要回家! 哪知她的手刚刚将门扯开一条缝,一只手就狠狠地拍在了门缝上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门被关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门外领着几个下人修剪花枝的管事不由吓得一激灵,心惊肉跳地盯着五岳楼还在不断摇晃的大门,心道没想到自己家世子爷看着正经,背地里竟然这么会玩。 没想到啊! 他识相地带着众人离开。 而此刻,门内的沈清漪正抓着门栓,浑身不住地发着抖。 方才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此刻正抵在门缝上,身后有人慢悠悠道:“你在怕什么?” 沈清漪颤声:“奴婢……奴婢什么也……没没没……没看见……” 楚峥越抓住她还握在门上的手,一把便将她扯得转了个身,沈清漪的背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身后的门上,整个人都被他整个禁锢在了怀中,再挣扎不得。 沈清漪在这一刹那脑中便是一片空白。 完了,这下要暴露了—— 然而绝望了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这不正是借机试楚峥越腰上有没有自己香囊的大好机会么? 她当即便一不做二不休,一把便搂上了楚峥越的腰。 许是她的动作太过突然,楚峥越没意识到她会做出这般大胆的动作,竟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推开。 沈清漪本就孤注一掷,倒是没想到自己没被推开,便干脆作死作到底,在楚峥越的腰间摸了起来。 第27章 楚峥越的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木香,莫名温柔,他的腰比想象中更要纤细而结实,怀抱亦是比想象中更要温暖,沈清漪险些沉醉在这短暂的温存间。 她强行抛开那不断上涌的羞涩,手不断在楚峥越的腰间摸索着。 这个是玉佩,不是香囊。这个是令牌,不是她的香囊。这个荷包的料子这么差,真的好没品味—— “扑通!” 正专心致志地摸着楚峥越腰上的沈清漪忽然被人大力地抱起,还没来得及尴尬,她已被人一把丢入了方才她才打好的水中。 那浴桶的大小足以将沈清漪整个淹没其中,四面八方都是水,迫不及待地往鼻间钻。 那极具压迫性的窒息感令她下意识地不住挣扎,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什么,便如救命稻草一般攀上,这才成功地钻出了水面。 她大口喘着粗气,抬头才发现那张俊美冷酷的容颜同自己近在咫尺—— 她与他,正身处同一个浴桶之中。 她意识到了这点,不由吓得险些失声,顿时想逃,却被楚峥越一把搂住腰身,迫使她紧贴着他的身体。 水温适中,上面还冒着氤氲的热气,让两人的脸都浸透在朦胧中,都能够清楚地察觉到那异常猛烈的心跳。 竟一时辨不出,心乱的人,究竟是谁。 楚峥越盯着她,在她脸上清楚地读出了惊慌,羞怯与心虚,他登时了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掐着她的双颊迫使她盯着自己,吐出的温热气息令人莫名燥热。 他凑近她的耳朵,压低的声音刻意未曾掩盖话中的杀气。 “沈清漪,究竟谁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这样的大小姐不惜牺牲亲身相诱……?” 他慢慢离开,直视沈清漪的双眼,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清漪微怔,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怒气便窜了上来。 她一把推开楚峥越的身体,扶着浴桶沿站起身来,美目怒视楚峥越道:“你觉得,我是来探听你的奸细?” 楚峥越抓着她的手将她抵在桶壁上,道:“难不成你想说,不是?” 沈清漪心一横,冲口而出道:“我只是想做你的女人,不行么?” 楚峥越挑眉。 他又向前逼近了一分,道:“听沈姑娘的意思,是对我有男女之意?” 见沈清漪点头,他又道:“那敢问沈姑娘,究竟喜欢我什么?” 沈清漪张了张口,却不由哑然。 总不能说因为前世自己负了他,所以今生想要弥补才会如此吧? 楚峥越只怕不把她踹出去才怪。 见她哑口无言,楚峥越才挽唇道:“既然答不出来,如何说的出‘喜欢’二字?” 他松开手,坐入桶中,抱臂道:“我不过一个闲散世子,实在无意与沈家交恶,若沈姑娘当真想要探得什么也最好放弃,否则若再有下次,本世子可不知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还请沈姑娘识相些,自己滚出去。” 沈清漪的眼中随着他的话渗出泪花。 她最后一次出声询问。 “你对我……当真没有半分心动?” 楚峥越垂下眼皮。 “我——” 然而还没等他回答,沈清漪忽然头重脚轻地向前一栽,正砸在楚峥越的肩头。 楚峥越下意识地扶住她,但在触及她脸颊时却不由怔住。 触及之处,尽皆滚烫,反而浸在水中的手脚却是显而易见的冰凉。 “沈清漪?沈清漪?” 他唤着,怀中少女却毫无反应。 他连忙在她额上一探。 第22章 楚峥越是个表里不一的主儿 额头滚烫得简直能煎蛋,怪不得方才她的脸那般红。 楚峥越本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红了脸,此刻才发觉,她是因为病症。 是了,大晚上被兜头泼了一身脏水,没换下湿衣裳便折腾了十来次为他倒水,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只怕也撑不住。 难为她一个姑娘家,能撑这么久…… 楚峥越的目光落在了沈清漪满是擦伤与青肿的手上。 “啧,还真是养尊处优的命。” 他任命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将沈清漪抱出了浴桶。 …… 嘶…… 沈清漪的眼睫一动,睁开眼睛,却是一片虚无。 她茫然地望着四周。 入目皆是混沌,什么也看不见,就如前世后脑砸在石头上得了眼疾那般。 沈清漪困惑。 这究竟是在哪? 身上为何这么冷…… 她无助地蜷缩起身体将自己缩起,四面八方忽然传来若有似无的笑声,她惊慌地四处瞧看,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察觉到那笑声愈来愈近,似乎马上就要将她整个吞噬…… 沈清漪无处可藏,只能蜷缩得更紧,掩耳盗铃似的捂住耳朵,那些逐渐迫近的笑声却似能穿透她的手钻入她的耳中,一点点的侵蚀进她的身体。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助地哭泣着。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究竟谁能来救救我? 眼前无尽的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轻唤她的名姓。 “沈清漪,你命不该绝。” 沈清漪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那只手,终于,黑暗褪去,眼前出现大片的光明,甚至于有些刺目—— 第28章 “楚峥越!” 她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额上,竟已被汗珠浸湿,凉涔涔的难受。 “姑娘,您可算是醒了。” 一个悦耳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沈清漪转头一看,正是满目关切的轻罗。 沈清漪的目光落在轻罗手中所握的浸湿的香巾上,显然是正要为她敷在额上。 沈清漪环顾四周,熟悉的床帐,熟悉的满墙字画,分明是她的房间没错。 可她怎么记着自己方才是在楚峥越的房中来着…… 她掀开被子,道:“我怎么回来的?” 轻罗道:“姑娘糊涂了?是临江王府的世子爷送您回来的呀。” 沈清漪愣了愣,道:“什么?” 轻罗为她掖好被子,解释道:“昨夜您突发高热晕倒在了临江王府,世子爷正好路过,便将您送回了府里,您忘记了么?” “我……我突发高热?” 沈清漪揉了揉后脑,后知后觉才想起昨日在临江王府中发生之事。 先是被泼了水,接着是神色微妙的王府管事,再接着是一个带着木质香气的怀抱…… 她似乎曾问他:“你对我,是否当真没有半分心动?” 他是如何回答的来着? 他到底回答了有,还是没有? 她为何不记得? 沈清漪眼神直直地盯着水似的床帐双目一眨不眨地发着愣,看得轻罗心里毛毛的,见她魔障了一般,连忙壮着胆子伸手在她眼前挥了一挥,道:“姑娘,你,你没事吧?你的眼神好生吓人哦。” 沈清漪回过神来,搪塞道:“无事,我只是——” 她的话头忽然止住。 接着低下了头。 原本湿淋淋黏在身上的衣裙早被脱下,换上了一件质地上乘的水碧色绣白木兰花襦裙。 就连床边案子上所搁的钗环翠玉也不像是她昨日佩戴的,瞧着那质地,倒比她寻常所用的钗环更为贵重,毫无使用过的痕迹,像是刚刚才从珍宝斋中取出来一般。 沈清漪不由想到了一个不甚真实的可能。 她转头询问道:“这衣裳……是谁替我换的?” 轻罗狐疑:“换衣裳?换什么衣裳?姑娘自从回来便一直昏迷,唯有夫人,二少爷和五姑娘挨个前来看过两回,哪换过什么衣裳。” 得到这答案,沈清漪的眼睛便“咻”地亮了。 难道衣裳是楚峥越派人为她换得? 她随手拿起一根玉钗,却发现自己手上昨日所受的伤口已愈合了大半,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显然不是她寻常所敷的脂粉的香气。 再瞧这玉钗,是以整根毫无瑕疵的碧色玉石所雕刻,连上面一环扣一环的流苏都是用精细的手艺一点点掏空的,可见价值不菲。 似是心底原本打蔫的小芽重新焕发出生机,又在心底爆开,扬起一片甜,让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是个面冷心热的主儿。 真是看不出来…… 斗志在这刹那又重新扬起,沈清漪心下忍不住开怀,掀了被子起身便要下床。 “不好了姑娘,今儿朝中出了大事了!” 流萤忽然急吼吼地提裙入门来,轻罗皱眉:“流萤,姑娘刚醒,你忙三火四的,吓着姑娘怎么好?” 沈清漪道:“流萤一向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你我又不是不知。流萤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我父亲惹了谁不快招了麻烦回来?” 流萤赶忙道:“不是不是,不是老爷,是护国公府的少国公,今日在朝上,听闻他当着百官的面大骂刘御史,说他纵子行凶,还连磕了几个响头,老泪纵横地求陛下为他做主。” 沈清漪疑惑:“纵子行凶?这刘御史一向是个谨慎的主儿,刘家大郎刘慕英更是无利不起早之人,杀了孟敕可以说是百害无一利,好好儿的,刘慕英又怎会对孟敕出手?” 流萤道:“可不是?但这事说出来也是稀奇,听闻刘家大公子前几日约了孟敕公子会面,结果这两位公子便双双失踪了足足十几日,眼见着找着了孟公子的尸体。 “那尸体上有个血脚印,脚印的图样分明是刘大公子同孟公子出门时所穿的花样子,刘大公子前些日子去的鞋铺都是孟家的产业,一眼便认得出来。 “再加之十日前在休独倚,孟公子和刘大公子吵得甚为凶狠也是许多人瞧见的,包括刘大公子发给孟公子的请柬也都白纸黑字,就连刘大公子自己也是百口莫辩,怎么也抵赖不了,少国公更是以命相逼,称若是不给一个交代便当场脱下乌纱,再不还朝。” 沈清漪听罢不由噗嗤一笑。 这帮子老臣总是仗着功勋丝毫未曾将皇帝放在眼中,如今更是当众逼迫绥元帝,即便是他护国公家占理,可这样变相的逼迫又是将绥元帝的面子置于何处? 第23章 一箭双雕 沈清漪忆起前世,便忍不住暗自在心中冷笑。 这群老东西的做法还真是从未有过一点进步。 这太子赵琥与蜀王赵旭一向是分庭抗礼,明瑶皇后所出的太子自然倚靠着孟家,而刘家这墙头草,表面上依附赵旭,实则这刘家大公子刘慕英早与孟敕暗中勾结,背地里早就打起了背叛赵旭,投奔太子的注意 待刘家为首的老臣反水,赵旭自然孤立无援,待赵琥登基,这刘家自然摇身一变,从赵旭党羽变为了忍辱负重方才拥护太子登基的功臣。 第29章 只可惜这刘家肚子里算盘打得响,实际上却没那么容易。 前世孟敕惨死,条条证据皆指向刘慕英,刘慕英百口莫辩,可眼下显然不是动刘家的时候,绥元帝便意图将此事含糊下去,便试图平复孟甫,待查明真相再处置了刘慕英不迟。 谁知少国公孟甫却不肯罢休,掀得满城风雨,甚至在外传出了绥元帝苛待老臣之名,绥元帝面上倒是没什么,背地不知掀翻了多少奏折,险些真的发落了刘慕英。 最后还是刘家次子刘慕之瞧出了些端倪,发觉孟敕之事只怕有旁人从中作梗,甚至怀疑到了楚峥越头上。 然而楚峥越那般警惕之人又怎会坐以待毙,一开始便早安插了眼线在刘家,知晓刘慕之发现了是自己动手,干脆见招拆招,反而因为刘慕之而坐实了刘慕英杀人之事。 人证物证俱在,刘家被逼上绝路,绥元帝不得不除。 刘家倒了台,这孟家有了交代便更为猖獗得意,甚至以储君功臣自诩,没过多久,这孟家便被斩草除根。 也正是因孟家之举,才导致明瑶皇后与绥元帝离心,明瑶皇后郁郁而终后,太子赵琥没了靠山,又因皇后死后而失了绥元帝的宠爱,地位便大不如前,连带着蜀王赵旭也被牵连,这才给了赵宪这个草包后来居上的机会。 沈清漪幸灾乐祸之余却忽然顿住。 前世因为刘家与孟家式微才导致蜀王和太子的失势,而当时也险些将楚峥越牵扯其中,虽然楚峥越未曾暴露,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难保绥元帝会因此事对楚峥越起疑,那么楚峥越的摄政王之路岂不多了坎坷? 若她将刘慕之怀疑的目光拨向梁王赵宪的话…… 那这刘家与孟家岂不就会无止境地斗下去之余,赵宪岂不也会被迫卷入朝堂争斗之中? 如此,既能坑赵宪一把,还能帮楚峥越提前化解危机,岂不美哉! 她倒想看看,赵宪没了她这个狗头军师,能不能和太子与赵旭这两头猛虎相争。 哼! 想到此,沈清漪便眼珠一转,登时有了主意。 她起身吩咐道:“轻罗,去取纸笔来。” 轻罗应下,在桌上铺好纸笔,沈清漪以羊毫笔抵着唇角,细细思索了半晌,方才落笔纸上。 流萤好奇凑过去,只见沈清漪一笔一划格外认真,瞧着笔触却不像在写字,倒像是在作画一般,倒是有趣。 她不由好奇,跟轻罗咬耳朵:“轻罗,你说姑娘这是画什么呢?瞧着怪有意思的。” 轻罗“嘘”了一声:“别打扰姑娘,瞧着姑娘这模样,必然是打着什么有趣的主意。” 流萤吐了吐舌头:“姑娘的心眼简直比蜂窝还多,我瞧着这样子,指不定是谁又要倒霉了。” 她笑得贼兮兮:“你说会不会是戏弄那位临江王世子?” 她八卦期间沈清漪已画完了想画之物,她提起纸来吹干了墨迹,口中道:“说我什么坏话呢?” 流萤尴尬:“流萤不敢!” 沈清漪伸手捏住她的鼻子,后者哎呦哎呦地乱叫,不住地告饶,沈清漪道:“再敢胡说,就拧掉你的小嘴,看你再乱说。” 流萤瓮声瓮气地委屈:“姑娘,可您捏的是鼻子。” 沈清漪这才松开她,还没等流萤松口气,她又扯着流萤的耳朵,边拖着流萤往外走边道:“走,陪我出府一趟。” 轻罗在旁看得是目瞪口呆,不由心惊胆战地摸了摸耳朵和鼻子,摸完了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赶紧将案上的发簪一把抱在怀中,追出去道:“姑娘,您头发还没梳呢!” 最后的结果便是沈清漪带着两个丫鬟坐在马车中,流萤轻罗一左一右地手拿篦子为她梳着发髻。 沈清漪欣赏着自己的大作,是怎么看怎么顺心,流萤为她簪发钗的时候正正好瞄上。 这一眼,她可算是看清了上面画的是什么,却不由大吃一惊,篦子都险些脱了手。 她吓得面无血色,掀开车帘仔细看了一圈方才悄声道:“姑娘您疯啦,这东西……怎能轻易临摹?若被发觉了,可是要杀头的!” 沈清漪叠好那张纸揣入怀中仔细收好,道:“怕什么?我既然敢做,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让人发觉此事是我所为,这东西可是个能逆转乾坤,颠覆云雨的宝物,我既然想让它伤别人,那么断然是不会伤了自己的,放心吧。” 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流萤知晓她一向不做无把握之事,便放了心来。 ——才怪。 她想起昨日沈清漪扮作侍女偷溜进临江王府,甚至还发了高热回府就不由后怕,心中暗道,这自从沈清漪对那喜怒无常又游手好闲的临江王世子爷生了情意后行事便比从前更无甚章法,不由令人担忧。 轻罗有些担忧:“奴婢虽不知姑娘在筹谋什么,但姑娘千万要珍重自身才好,奴婢等只愿姑娘无事才好。” 闻言,沈清漪不由心下暖热,伸手握住轻罗还拿着篦子的手,又牵住流萤紧紧握紧,道:“轻罗,流萤,你们俩是我自小养在身边的丫鬟,我一向拿你们当姐妹看待,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全你们。 “虽说我只是个女子,你们只是外人口中的奴婢,但沈府的荣辱盛衰同我们亦是息息相关,世道对女子不公,但我们决不能顺应天命。 第30章 “既然不能上战场厮杀保家卫国,那便做好能为之事,这世道,咱们也能逆转。” 轻罗与流萤眼神随着她的话而坚定,最后重重点下头去。 车子“吱嘎”一声停下。 流萤掀开车帘,察看马车外的匾额。 “姑娘,岷玉斋到了。” 第24章 狐假虎威 岷玉斋是一家地处偏僻的玉雕小店,许是因着地址太过偏僻,生意也甚为清冷,屋中只有一个老先生在拿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好玉在精雕细琢着。 沈清漪随手抱起一个斗篷来穿上,还不忘用兜帽将自己笼罩得严严实实,连半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方才才梳好的头发自然是连个毛都看不见了。 轻罗:“……所以,小姐一早便做了戴兜帽的打算?怪不得出门都无谓头发有没有梳好……” 沈清漪无辜:“你一早又没问过我喽。” 轻罗:“……” 真是再也不想搭理自家小姐了。 虽是这么想,但她还是尽职尽责地跟上了沈清漪的步子,沈清漪却扬手阻止道:“我自己去就好,你们在马车上等我,不必跟着。” 接着便下了车去,自顾地进了岷玉斋中。 轻罗看向身边的流萤,流萤挑眉无奈地摊了摊手,接着便仰面倒在了身后的小榻上舒舒服服地眯了眼睛。 而那边,沈清漪已踏入了岷玉斋的门槛。 老先生只略略抬眼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道:“姑娘前来是有何事?” 沈清漪道:“早闻师傅是出自平阳玉神之后,早闻得师傅大名,小女子今日前来,自然是想找先生定些杂件儿,不知先生肯不肯接。” 老人哑着嗓子道:“得看姑娘想定什么,若是定杀人放火之物,那在下可是断断不肯的。” 沈清漪拿出那张纸展开,一把拍在木案上。 那老人看了纸上所绘之物,当即正雕着玉的手就抖了。 他颤着手搁下玉雕与锉刀,道:“姑娘……此物,老夫可不敢接。” 沈清漪道:“二百两黄金。” 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姑娘若出得起这些银子,想来有的是人愿意接,何必要为难老夫?” 沈清漪挽唇一笑。 “可此物,却唯有师傅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替我送往临江王府!” 她又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正是楚峥越原本搁在腰间的临江王府令牌。 这自然不会是楚峥越心甘情愿拱手相送的,而是她在被楚峥越扔进浴桶中时偷偷摸走的。 这叫贼不走空。 得不到他的人,得到他的令牌也是好的。 老人惊愕:“你是……” 沈清漪道:“不错,小女子正是世子爷的人,师傅难不成要忤逆世子爷不成?” 老人道:“既是世子爷的人,要仿制这梁王的印章又是为何?” 沈清漪笑道:“既是世子爷的命令,自然有他的用处,这里还有一封给世子爷的信,还请师傅雕完了梁王府的印章后记得将这封信一并交予世子爷。” 老人道:“明白了,不知姑娘要老夫何时雕好?” 沈清漪挑眉:“明日午时前,我希望东西到世子爷的手上。” 老人犹豫:“明日?” 见沈清漪一言不发他便知没有商量的余地,便颔首道:“知道了,姑娘请回吧。” 沈清漪挽唇道:“告辞。” 等上了马车,她掀开兜帽才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道:“可吓死我了。” 正偷懒的流萤连忙挪了地方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一会儿就一头汗?快喝口水润润。” 她为沈清漪倒了茶来,沈清漪大口饮下,道:“大热天戴个兜帽,换你你不热?” 流萤想了想,无言以对:“……倒也是哦。” 沈清漪道:“快走快走,可别让店主发觉今日来此的人是我。” “哦哦哦。” 流萤掀开帘子吩咐车夫:“快些回府。” 马车应声而动。 马车中过堂风穿过,倒也凉飕飕的舒服,主仆三人分饮着香甜的果茶,模样好不惬意。 车外忽然传出隐隐约约的骚动声。 车子骤然而停,主仆三人被震了震。 轻罗询问:“怎么了?” 车夫道:“这……轻罗姑娘,前头的路被挡住了,我瞧着似乎过不去啊。” 最好信儿的流萤好奇掀开帘子探头看去:“咦,前头发生何事了?怎么乱糟糟的堵着路?” 沈清漪道:“下去看看。” 主仆三人下了马车,这才看到众人围观的中心趴着个口吐鲜血的男子,正被一群人围在其中殴打。 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儒雅清俊,虽形容落魄,却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书,任由雨点般的拳头砸在他背上,却还是死死地护着书卷,不肯避让半分。 沈清漪端详那地上挨打的男人,眉头便微不可闻地一蹙。 怎么是他?! 而一旁正站着个吊儿郎当的花衣男人,男人满脸酒气,盯着手下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他妈的,碰上这穷酸书生可真是晦气,给我照死了打,真打死了爷罩着!打!” “住手!” 却忽听一个清亮女声从人群中传来。 众人闻声下意识地看去,便不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来。 第31章 却见出来的赫然是三个美人。 两个的丫鬟一绿一粉,如春花柳叶,一个是娇俏伶俐,一个是柔婉温柔,如花开并蒂,各表一枝,虽是侍女,却比寻常家大小姐都要更精致上三分。 两个侍女已是美人,而身在二人身前的姑娘便更称得上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了。 只见她身穿一袭水碧色裙裳,梳着华贵端庄的牡丹髻,因着还是姑娘,后脑便垂落了几条扎得纤细的小辫子搭在肩头,珠玉琳琅地装饰了满头却不显繁复,反而更衬得她的容颜清冷如仙,竟全然不似凡间人。 她这一现身,打人的也不打了,围观的也不看热闹了,一双双眼睛皆望着她。 那花衣男人更是看得眼珠子都直了,连忙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沈清漪。 他随手拉起一个方才打人的打手:“爷是看错了么,怎么……这画上的仙女儿还下凡来了?” 那打手望着沈清漪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道:“国舅爷,您没看错,的确是个真真正正的美人儿正在那站着。” 孟逸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似是想去碰触那大美人,却不想她身后的小美人之一却上前一步,怒斥道:“还请国舅爷不得对我家小姐无礼!” 孟逸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缩回了手,一双眼上下地打量着沈清漪道:“嗬,那倒是我失礼了。” 沈清漪在心中冷笑,心道这登徒子在接风宴上曾见过她,想来那时他一心在丢脸之事上,竟一时未认出她来。 她懒得自我介绍,一双美目毫不露怯地望着孟逸,敷衍地福了福身道:“小女子参见国舅爷。还恕小女子斗胆问一句,国舅爷当街打人之举是否太过无礼了些?” 第25章 拿什么谢 八角的楼,四方的阁,台上伶人水袖飞翘,蜂腰半折,银铃声伴着欲语还休的琵琶声,看客各个衣着鲜亮,是面色红润,心宽体胖的模样。 一匹缎面,价值千金,却被台上伶人轻而易举地撕扯成段段狼狈,只为听那一声畅快的裂帛之声,如此场面,当真称得上一句穷奢极欲。 想来妺喜在世,恐怕也要称一句甘拜下风了。 此处,便曰做休独倚。 休独倚足高百尺,上饰着五彩的瓦,琉璃的灯,水似的帐幔,雪肌似的窗,一餐价值千金。 若登于顶上,便如能摘下明月一般。 范希文道:明月楼高休独倚。 休独倚亦是因此而得名。 一舞罢了,折扇翩翩,清润如雪的佳公子跟着众人抚掌道了一声“好!” 有美款款献酒,丹寇红酥,肌肤碰触出若有似无的暧昧,美人望着他的一双含情目欲语还休,似是在无声地相邀。 公子一笑,饮下杯中酒,在好美人耳畔悄然低语,引得美人面颊羞红,抽了香帕在他胸口,口中娇嗔一句:“讨厌。”却被一把握住手腕。 相视一笑间,全然再不用旁言,便预示了今夜的覆雨翻云。 美人娇怯怯离去,狐朋狗友之一将方才一幕看在眼中,口中笑道:“三爷不愧是风流才子,连休独倚的柳香姑娘都甘拜三爷怀中,真是佩服。” 楚峥阳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投缘,说得上两句话罢了,能得柳香姑娘的垂青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我该荣幸才是。” 另一人笑道:“哈,楚兄可是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楚兄眠花卧柳的本事是整个淮京顶尖儿?来来来,快给咱们楚兄斟上,撬开他的嘴,咱们也好取取经!” 此人的玩笑话引得众人笑作一团,然而笑着笑着,忽有一人盯着窗外双眼一亮,指着何处道:“楚三爷,若这等的美人你也能哄上榻,我便服了你!” 楚峥阳笑道:“天下可还有我拿不下的女子不成?” 然而顺着那人指尖回首一望,却是愣了,转过头来,那股子轻浮都似是在瞬间收敛,道:“别玩笑,这可是我家大嫂。” 好友登时一怔,重复道:“大嫂?” 他稀奇地抻脖子细看,又“咦”了一声,道:“你这大嫂怎么会跟那孟国舅走到一处,瞧着那剑拔弩张的样儿,好像下一刻就要打起来了似的。” 楚峥阳闻言便下意识地望去。 他方才称之为大嫂的美人眉宇清冷,目光灼灼道:“还恕小女子斗胆问一句,国舅爷当街打人之举是否太过无礼了些?” 那一向是欺行霸市的孟国舅闻言却怔了一怔,看看地上被打得口吐鲜血的男子,再看看沈清漪,不由瞪圆了一双醉眼道:“呦呵,这小子一副穷酸相儿,却能引来个绝色美人儿替你出头?稀奇,真是稀奇了!我今儿倒是头回儿见着!” 沈清漪优雅抚耳,道:“国舅爷抬举了,小女子倒是不屑做什么美救英雄之事。只是小女子着实好奇,这位公子究竟哪里得罪了国舅爷,要遭此殴打?” 孟逸道:“我跟弟兄们正喝酒呢,这孙子卖他的破书,我懒得搭理他,就骂了他两句儿,没寻思他上来就是说我们是群何不食肉糜的蛀虫,打死他都算轻的!” 却听沈清漪笑道:“原来闹的人尽皆知就是因这等小事?” “嘿你这死丫头——” 还没等孟逸发作,沈清漪又道:“从前在梁王殿下身边常见国舅爷相伴,这一向觉得国舅爷与梁王殿下是同道中人,小女子曾见梁王殿下因小女子家中兄长还未娶妻便搁置下了提亲之意,可见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第32章 “瞧着国舅爷与梁王殿下是同样的气度不凡,玉树临风,小女子一向是仰慕不已,想来国舅爷这等英武之人该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必然不会真的与这一个小小的书生的无心快言计较吧?” 台上的楚峥阳闻言险些笑出来。 没想到他这位大嫂倒是真真正正的巧言善辩,言语之间既抬高了孟逸,又在言语间似有似无地扯出梁王做挡箭牌,打消了孟逸对她垂涎的念头。 话中的潜意便是:我背靠梁王,此人我救定了,你还敢不放人? 楚峥阳佩服地抚掌,心中暗道,不愧是大嫂,这巧妙救人之举,当真高明。 因着句句都是夸赞之意,孟逸便也没有发火的理由,指着沈清漪张了张嘴却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反而觉得方才的火气都好像莫名其妙散了。 虽知道沈清漪的话是溢美之词,但他还是不由心生飘飘然。 毕竟又有谁不喜欢被美人称赞? 半晌,孟逸索性便不说了,撂下手道:“罢了,今日看在美人的面子上就饶了这废物一命,走!” 说罢,他还不忘在转头前扫沈清漪一眼。 沈清漪盈盈而拜:“恭送国舅爷。” 待孟逸一行人走后,沈清漪才递了个眼神给身后的流萤,流萤上前伸手正要将那书生搀扶起身,书生却连忙避开她的手,自己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来,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男女实在授受不亲……” 流萤撇了撇嘴,道:“我一个姑娘家都未说什么,你一个男人家还顾忌此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无礼了你呢。” “流萤,不得无礼。” 沈清漪斥退了流萤,接着对那书生道:“公子受委屈了。” 书生的手都被踩得变了形,他强忍痛意对着沈清漪作揖,道:“多谢姑娘相救,小生必结草衔环,来世做牛做马,无以为报!” 沈清漪笑道:“举手之劳,谁要你报答?公子手受伤了,轻罗,带他去附近的医馆疗伤。” 书生道:“这怎么好意思!” 流萤道:“我们家小姐吩咐了公子就接下,何必要推辞,凭白辜负了我们小姐的一番好意。” 那书生不由尴尬,也只得道:“那就多谢小姐美意了。” 沈清漪挽唇一笑,道:“谢,那倒要看你拿什么谢。” 第26章 未雨绸缪 书生似是没料到沈清漪会如此说,不由微怔,道:“姑娘此言何意?” 沈清漪笑道:“公子眼下除了空口两句感激,又能拿什么谢我?” 书生道:“这……” 沈清漪道:“今日救命之恩,公子自然该谢,可本小姐什么都不缺,今日之举不过是随意之举,公子感激与否,对我来说意义并不大,公子又何必浪费口舌?” 见那书生沉默不语,她便笑着转过身去,对轻罗道:“等公子治好了伤,记得拿锭银子给公子做赶考的盘缠。” 接着转身而去。 还没走几步,她又忽然停下。 接着,她微微侧过头来。 “若公子有朝一日登上高位,切勿忘记淮京沈家。” 那书生望着她的半张侧脸不由失神。 他目送着沈清漪离开,口中喃喃。 “淮京,沈家……” 轻罗在旁轻唤,他方才回过神来,自知失礼又不忘羞愧地低下头去,接着跟着轻罗匆匆去了一旁的医馆。 身处休独倚二楼的楚峥阳一行人正将方才一幕整个看入眼中。 一人笑道:“古有白蛇西湖报恩,今有英雄街上一诺,还真是有趣儿,妙哉,妙哉。” 楚峥阳却未接茬,反而摇着折扇,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我这大嫂,倒不像是会轻易做美救英雄之举的人…… “这事,可是有意思。” 他含笑饮下一口酒,收回了目光,继续和旁人插科打诨。 而那边沈清漪浑然不觉自己的举止被人看了个全程。 坐上马车,流萤便不解道:“姑娘,那人不过一个落魄书生,姑娘又何必要理会他?” 沈清漪漫不经心望着窗外风景:“此人不畏权贵,当众便看透孟逸此人本性,更当众申斥,可见其眼光毒辣,性格耿直,且你瞧他今日挨了打也不忘护着怀中书本,便知他是个当真将所学之物当做宝物的,这样的人才,将来入朝登上高位是指日可待,如今他有难,我们自然该雪中送炭才是。” 流萤恍然:“原来如此!小姐当真聪慧,是奴婢蠢顿了,全然没发觉这层,真是惭愧。” 沈清漪牵了牵嘴角。 其实,她方才也没想这么多。 救此人,也只是因为前世见过他罢了。 这看似落魄的书生名唤谢憧之,眼下虽落魄,可实则却是未来的状元郎。 状元虽是状元,只是中举之人中他容颜实在出挑,于是便破例行状元服冠,以探花之举游街,是无上的荣耀。 而此人在前世时曾因得罪孟逸险些被使绊子,幸亏楚峥越早将其收入麾下,这才有了截获二鼎的荣耀,最终步入官场,官拜二品,乃是前世楚峥越的得意干将之一。 沈清漪知晓此人有才,将来在朝中必然有一番作为,因此她才刻意在他跟前明了自己是沈家人,又强调了报答一词。 如此,将来沈家若当真如前世那般生难,这谢憧之便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第33章 更何况他还是楚峥越的人,将来在楚峥越耳边提及她一二,楚峥越自然会觉得她沈清漪人美心善,是个该交之人。 沈清漪想到此不由沾沾自喜。 她简直都想到了将来楚峥越羞惭地对她道歉,称自己从前错怪了她这等绝世好姑娘,以后定然迷途知返的样子。 谁能比她更机智! 她嘿嘿傻笑着倒在了流萤的肩上。 流萤嫌弃:“小姐,你笑得好奸诈哦。” 沈清漪回过神来,连忙闭上嘴,捶了她一把,道:“怎么跟我说话呐,没大没小。” 车轮扬起飞溅的尘土,马车在主仆俩的打闹中扬长而去。 翌日,临江王府。 正在院中赤身练武的楚峥宜忽见眼前一闪,一把匕首正插着一封信正中木桩之上。 楚峥宜皱了皱眉,随手拿起白巾拂了一把自己的脸,接着拔出那封信来,细细读阅后不由蹙眉。 “大哥何时吩咐过人去过岷玉斋……?” 他皱眉收了那信,随手掏了件衣裳亲自前往大门。 岷玉斋派来的人正坐在待客的前堂吃着茶,一见楚峥宜,连忙起身拱手拜过:“二爷。” 楚峥宜落座,道:“东西拿来了?” 小厮道:“诶诶,拿来了,拿来了。” 他边说边从怀里做贼似的小心翼翼拿出一巴掌大的方盒递到楚峥宜手中,道:“还请二爷替世子爷验过。” 楚峥宜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一方玉印,上写“梁王”二字,赫然是照梁王印所仿。 他立刻关了盒子,脸色不善地拍案怒目喝道:“大胆!梁王府的玉印,你们也敢做了送来?难不成是要造反不成么?!” 那小厮不由懵了,连忙跪地道:“二爷息怒!此物的确是世子爷吩咐所做,小的实在不敢欺瞒!”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二爷请看!这也是世子爷派去吩咐之人给的,说待此物雕刻好,便要立刻与这封信一同送来府中,此事千真万确,小的万万不敢欺瞒二爷啊!” 他那一副痛哭流涕两股战战的样子瞧着分明不像扯谎。 楚峥宜自信无人有胆子能在自己这幅活阎王模样的跟前面不改色地说谎,便也不言语,只自顾地拆了信封。 纸上字迹娟秀纤巧,落笔收笔处轻揉慢捻抹复挑,很显然是出自女人之手。 上头的内容大致是说这梁王印是送给世子爷的礼物,若想利用孟敕之死偷天换日的话,此物必不可少,还请世子爷珍重。 末了也未曾见到落款。 楚峥宜眉头更蹙紧了几分。 这信是出自女人之手,可楚峥越一向是个不近女色的,院子里连个近身侍奉的侍女都没有,更何况是派女人前往岷玉斋这等隐蔽之所? 他的脑中无端浮现起一个人来。 他眼神暗了暗,收了信封后不动声色道:“可见到了吩咐你做事的人?” 小厮连忙道:“见着了,见着了!是个穿着大斗篷的姑娘,身形纤细,身上带着一股子好闻的香气,虽没见着生的什么模样,但听声音就知道必然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 第27章 夺嫡之争 楚峥宜脑中的影子随着小厮的话愈发清晰,渐渐汇聚成一个身着玉色宫装的绝色美人的模样。 前些日子沈清漪扮作侍女潜入王府之事他也是听到过一些风吹草动的。 这女子的信中提及了孟敕之死,又做了这梁王府的印章送来,点名是送给大哥的“大礼”。 难不成她当真知道些什么? 这个女人对大哥一直有所图谋,又屡次三番地行一些冒险却又看似误打误撞却屡屡正着重点之事,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眼珠转了转,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你怎么知道那女子就是世子爷的人?” 小厮不知他为何如此问,但还是如实答道:“哦,那姑娘手拿着世子爷贴身的令牌,所以——” “贴身的令牌?!” 楚峥宜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也懒得再同那小厮多说,转头就走,临走时丢下一句:“你先回岷玉斋复命去吧。” 接着便随手向后抛了一块银锭。 那小厮连忙接住那银锭子,面露喜色地用袖子擦了擦,又咬了一口,这才美滋滋地离开。 而那边,楚峥宜已经怒气冲冲地推开了五岳楼的大门。 楚峥越正倚在窗炕处就着阳光默读兵法。 他罕见地穿一身杏黄色圆领窄袖袍,一头黑发利落地用杏黄色发带高束头顶,优越的额头衬托深邃的五官与流畅的下颌线条,是骄阳下最美的一道风景。 “大哥!” 楚峥宜的一声大吼让他不由皱了皱眉,便合上了兵书,懒懒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楚峥宜一把将手中的东西敲在炕桌上,道:“你自己瞧瞧!” 楚峥越一头雾水地拿起那方盒子,还没等拆开就听到一个懒懒的声音边打哈欠边说道:“大早上的,这是要瞧什么啊,怒气冲冲的?怎么,二位哥哥莫不是又要切磋切磋武功不成?” 一个蓝衫公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笑嘻嘻地倚着门框。 他眼下挂着乌青,头上还风骚地簪了朵花,手中正贪凉地摇着一把折扇。 瞧他那满面的春风与衣领上的胭脂色,便知他昨夜必然是折腾了一宿,只怕是趁着美人熟睡时才溜回来的。 第34章 楚峥越嫌恶地皱了皱眉。 “退出去,脏兮兮的别进我的门。” 楚峥阳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我哪里脏?放心,干净着呢。” 楚峥越道:“少装傻,臭小子,又出去眠花卧柳,也不怕染上什么脏病回来,别进来污染我房间。” 楚峥阳啧了一声,依旧是厚着脸皮迈进门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楚峥越的对面,合上了扇子道:“要是两位哥哥再一时想不开切磋切磋,那小弟立刻回去,何苦来你这。” 他说着又随手夺过楚峥越手中的盒子自顾打开,楚峥宜“诶”了一声却来不及阻止,楚峥阳便已将里头仿制的梁王府印章拿了出来捧在手中端详。 “哎呦呦,这梁王府印做得好啊,大小笔画同真正的梁王印竟都丝毫不差,想来若同真正的梁王印搁在一处,那梁王也是分不出真假的了。” 他伸出手,将梁王印倒搁在手中递到楚峥越面前,笑道:“想来此物是哥哥为了孟敕之事命岷玉斋做的吧?为的,便是将那梁王卷入夺嫡之争,从而撇清干系。” 他笑着将梁王印抛入楚峥越怀中,道:“哥哥且说,是也不是?” 楚峥越皱眉,道:“此物非我命人所做。” 他说完又转头盯着三弟道:“你为何会笃定此物与孟敕有关?” 楚峥阳抛着扇子笑道:“天底下会那般谨慎注意到鞋底子细节从而嫁祸刘慕英的人只怕唯有我大哥一人,我那日可是说了,这世上无事能瞒得住我。” 楚峥越乜了他一眼,拿起那印端详:“那你又如何知晓,这梁王印必然在孟敕之事上有用?” 楚峥阳笑得风流:“很简单,那孟甫之人仗着护国公的功勋一向倚老卖老,想来必然会对这一向得力的儿子之死而对刘家心存怨恨。 “这虽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可那护国公是大哥你自小长大的平南侯的杀父仇人,这孟逸是护国公的幼子这梁王赵宪与这孟逸一向是蛇鼠一窝,只要将梁王扯入皇位之争中,孟逸那蠢货必然会受牵连,到时即便这孟家便是无论如何都撇不开被陛下生疑的结果。 “而那刘家的次子刘慕之心细如发,难保不会查到些蛛丝马迹,但哥哥想来早就在他府上安排好了眼线,若刘慕之真的察觉了什么必会秘密送往宫中,有了这梁王印,便可称有梁王在背后指使。 “到那时,无论是蜀王,梁王还是太子,都逃不开干系,皆会被陛下所疑,因此只要这印着梁王亲印的书信在刘府搜出,无论这三方如何争斗,哥哥在其中自然都是渔翁得利。” 他说得头头是道,笑意也随着所说愈加自信,说到最后甚至扬起脸来,得意洋洋地将折扇抛到空中,那副摇头摆尾的模样简直将“快夸我”三个字写了满脸。 一直在旁不说话的楚峥宜凉飕飕地道:“这梁王印是沈家那女子派人送来的。” 被抛到空中的折扇啪嗒落下来,不偏不倚正砸在楚峥阳头顶上。 楚峥阳尴尬地捡起折扇,别过头去“哦”了一声。 楚峥宜面无表情地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提去了一旁坐冷板凳,自己则到楚峥阳方才所坐之处撩袍落座,道:“虽说老三这小子一向不靠谱,但话却是在理,想来那位沈姑娘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只是,这沈姑娘,究竟是如何知道这孟敕之死同大哥有关的?” 那边那遭瘟的楚峥阳又啃着瓜果开了聒噪的尊口:“不对啊,这岷玉斋的掌柜可是咱大哥的人,为何会听沈姑娘的话?” 他的笑容荡漾了起来,那笑容看得楚峥越和楚峥宜对视了一眼,都达成了想要联手将他轰出去的共识。 楚峥阳似是没看见两个哥哥那微妙的眼神,继续添柴加油,大咧咧地聒噪:“莫不是这岷玉斋掌柜的也知道了沈姑娘是咱们未来大嫂?” 第28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 楚峥宜默默地掰了掰拳头。 他结实的拳头被掰得啪啪作响,楚峥阳轻咳一声,识趣地转过了头去,佯装欣赏窗外的花草鸟雀。 摆平了擅长在旁添砖加瓦的楚峥阳,楚峥宜这才转头对楚峥越道:“听岷玉斋派来的小厮说,沈姑娘是用长兄的贴身令牌才下令做了此物送来府中,倒不知这令牌究竟是长兄亲手所赠,还是她利用美色借机在长兄身侧盗取?” 那边支棱着耳朵偷听的楚峥阳又开始了:“哎呀,那肯定是大哥亲自赠送啦,那沈姑娘美不似凡间人,咱们大哥心动也是很正常——哎呦!” 最后一声惨叫是因为被楚峥宜一脚踹出去后发出来的。 紧接着大门被忍无可忍的楚峥宜“砰”一声关上。 楚峥阳悻悻地摸了摸秀挺的鼻子,扬了扬眉毛,眼珠一转无声一笑,蹑手蹑脚地绕去了后院。 楚峥宜关上门后便扑了扑手,转头道:“长兄,不知——” 然而打眼却见楚峥越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着,如玉的指抚着手中的梁王印,俨然已出了神。 “长兄?” 楚峥宜皱眉唤道。 楚峥越回过神来,道:“你方才说,沈家姑娘用我的令牌去了岷玉斋?” 楚峥宜察觉到了他话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道:“难不成,令牌是长兄所赠?那令牌可是长兄贴身之物,长兄竟就这样随意送予一个姑娘?长兄对那沈清漪,莫不是当真有意?” 第35章 楚峥越方才话中的愉悦似是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平常的平和。 他随手拿起方才搁在一旁的兵书,神色如常道:“怎么会,是那日她潜入府中,扮作侍女接近于我,趁侍奉我沐浴的时候盗走了我的令牌,自然不会是我亲自赠予。” “原来如此啊。” 窗户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楚峥宜闻声看去,又是楚峥阳那混蛋,也不知脚底下踩着什么,正笑呵呵地托着脸撑着窗框。 饶是楚峥宜这活阎王对这个弟弟也一向没辙。 楚峥阳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道:“连个令牌都舍不得相赠,也怪不得美人不要你,想来大哥肯定是伤了美人心了。诶哥,说起来,我今日在休独倚时可是亲耳听到梁王曾求亲于沈清漪姑娘……唉,这美人儿啊,就是美人儿,当真是万人难求。” 一旁的楚峥宜疑惑:“梁王曾求亲沈三姑娘?” 楚峥阳偷瞄着楚峥越那看似无动于衷,实际上抓着兵书的手几乎快要抓烂的模样不由窃笑,接着装作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道:“是啊,我可是亲耳听见沈姑娘说的。” 他将昨日在休独倚目睹之事详详细细地一一道来,末了道: “这梁王虽说是个废物,但那副皮囊当真是不错,又是凤子龙孙,我瞧着咱大哥对沈姑娘似是不甚有何兴趣的模样,倒不如成全一段姻缘,这沈三小姐聪敏美貌,与梁王也甚为相配,大哥觉着呢?” 还没等楚峥越发作,他又一副刚刚想起了的模样道:“说起来沈三小姐救下的那个书生模样生的也不错,我曾看过一出折子戏,讲的便是一个美人救了个穷书生,那穷书生最后高中举人,与美人终成眷属——” “啪!” 兵书砸在炕桌上发出一声巨响吓得楚峥阳猝不及防一哆嗦。 他心有余悸地抚着心口,眼看着楚峥越黑着脸一把拿起桌上所放的梁王印,又拆开那信一目十行地读了一遍,接着气势汹汹地大跨步迈出门去。 楚峥宜疑惑:“长兄,你上哪去?” 楚峥越远远抛出一句:“如信上所言,嫁祸梁王,总比让刘家人发觉了孟敕是我所杀得好。” 他的话看似平和,却无端地渗出一股摄人的杀气,听得楚峥宜是莫名其妙,然而再想问时,楚峥越已没了踪影。 楚峥宜皱眉。 “阿兄这是怎么了,心浮气躁的,寻常他可不是这般模样,难不成他当真是担忧孟敕之事会牵扯与他不成?这孟家手无兵权,长兄这般文武双全之人跟他们较什么劲……” 忽听身后一声嗤笑。 楚峥宜转过头来,正对上弟弟的笑脸。 他冷着脸:“你笑什么?” 楚峥阳笑叹道:“二哥,英雄难过美人关,冲冠一怒为红颜,卧冰求鲤知不知道?沈姑娘就是卧冰的王祥,咱们大哥就是那鲤鱼——这么说好像不太恰当似的,反正就这个意思……” 见楚峥宜还是满目茫然,楚峥阳索性也不扯了,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摇了摇头。 “要我说啊,这种事,你是不会懂的。” 说罢,便迈着深沉地步子兀自离去,独留楚峥宜孤身原地。 楚峥宜困惑。 “卧冰求鲤?冲冠一怒?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琢磨半天也琢磨不出个子丑寅卯,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决不能让沈三姑娘那红颜祸水坏了哥哥的大计! “阿嚏!” 与此同时,正在拆请柬的沈清漪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她手中正拿着个拆了一半的请柬,这一喷嚏出来便喷了满请柬都是。 一旁的轻罗赶忙提着手绢来为沈清漪擦脸,口中尽是担忧:“可是姑娘风寒还没好?要不奴婢还是再去找府医寻副药来吧?” 沈清漪不甚在意:“打个喷嚏罢了,我身子好着呢,只怕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才是,不必管他。” 轻罗转头便看到被喷湿了一半的请柬,赶忙唤来流萤仔细擦拭,边擦拭边紧张道:“这请柬可是梁王殿下派人送来的,若是弄脏了被梁王殿下的人看到,只怕会以为小姐不敬殿下,若是问责下来可就糟了。” 沈清漪漫不经心:“一张破请柬而已,扔了又能怎么样?我身为沈家嫡女,难不成梁王还想动我不成?再说了,这请柬说得又不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事,保不齐是梁王快死了临终前想最后见我一面呢?” 轻罗:“……” 这得多大仇? 那边沈清漪没察觉到她一言难尽的表情,只自顾用极随意的手法拆开了那封请柬。 那请柬上写的是—— 第29章 拜别 “皇家猎场狩猎?” 沈清漪柳眉轻蹙,疑惑道:“这梁王为何莫名请我去狩猎?” 她无甚兴趣,随手将那请柬掷去了一旁。 还没等她拒绝,那边流萤便笑道:“小姐骑马射猎乃是京中一绝,听说除了诸位皇子和咱们府的小姐公子之外,还请了袁大学士家的小姐,定西侯之子,平南侯,就连刘家兄妹,孟国舅,临江王府的三个公子,白家四兄妹还有裴家岳家都在受邀之列,这些公子小姐各个儿都是射猎的一把好手,小姐被邀请自然不奇怪。” 沈清漪的眼睛在听到“临江王府”时双眼便不自觉地亮了亮。 第36章 也就是说,楚峥越也在受邀之列…… 她嘴角漫起笑意,方才本想拒绝的话便烂在了嗓子中,忘在脑后烟消云散了。 她轻咳一声,重新拿起那请柬,正襟危坐道:“帮我准备些狩猎时方便穿的衣裳,既然是梁王邀请,我们自然不能怠慢。” 一旁的轻罗道:“小姐,我好像刚刚看到您将请柬扔去一边来着。” “有这事么?我不记得了。” “……” 流萤在旁忍不住噗嗤一笑。 那边二哥沈经年亲自撩了帘子跨门而入,口中道:“你们主仆三人美滋滋的笑什么呢?这么热闹。” 沈清漪伸手扯了流萤的手,起身道:“二哥,这是什么风忽然把你吹来了?” “哦,是大哥,他今日要回烟庆府去,你可否要一同前往送他一程?” 沈清漪微怔,道:“大哥和袁姑娘还八字没有一撇,大哥为何这个时候回烟庆府?” 沈经年道:“烟庆府那边出了点案子,大哥要赶回去处理,所以走得匆忙了些,只可惜明日梁王相邀猎场,大哥赶不及过去了。” 沈清漪道:“赶不及就赶不及,那梁王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兄妹能去已是给了他极大的面子,难道还真觉得拂了他面子不成?民事大如天,还是去送送哥哥为好。” 说着便起了身来。 沈经年稀罕:“往常你这丫头一向是个温恭的主儿,怎么今日倒忽然将梁王贬得一文不值了?宴上还曾戏弄了孟国舅让此人难堪,倒不知他们何处得罪了你?” 沈清漪扬起眉毛:“这两人一向欺行霸市,蛇鼠一窝,我这叫惩奸除恶好不好?”她轻推了沈经年一把,嗔道:“你少说这些,旁人听见了可是会说闲话的。” 沈经年笑道:“又不是我说国舅爷和梁王的坏话,你倒怪起我来了。” 他伸手拂了沈清漪的头顶一把,道:“小丫头真是长大了,开始有主意了!” “又摸我头!又摸!又摸!” “就摸,小矮子。” “沈经年你你你……” 兄妹二人一路斗着嘴,不知不觉已赶到了门口,沈忆年的贴身侍从正抱着包袱,见了沈经年与沈清漪便低头唤道:“二少爷,三小姐。” 沈清漪环顾四周,道:“我大哥呢?” 侍从道:“哦,大少爷正梳理着要带走的宗卷呢,估计得一会儿能过来。” 沈清漪点了点头,转头却见一座马车“吱嘎”一声停在了门口。 马车装饰着水丝绫罗帐,车子的主人显然是个姑娘家,马车侧挂的牌子上正写着个“袁”字。 沈清漪与沈经年相视一笑。 不用猜也知道来人是谁了。 果不其然,马车上下来的那个身形高挑,容色秀美的紫衣美人不是袁晚宁又是谁? 沈清漪迎上前去,仰着脸甜甜地唤了一声:“嫂子好。” 袁晚宁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嗔道:“阿瑶,还没过门呢,不许乱叫。” 沈清漪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弯着眼睛道:“是是是,袁家姐姐还是袁家姐姐,还不是阿瑶的嫂子。袁家姐姐今日前来是来送我哥哥回烟庆府的么?” 袁晚宁面上染上胭脂红,一双眼望向太傅府大门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期许,口中却道:“谁说我是来送沈公子的?我收到了梁王的请柬,听闻你和二公子也在受邀之列,想着你们年岁小,未曾在猎场狩猎过,便想着来送你们两匹好马两张好弓,也省得明日狩猎时再伤了碰了的,凭白让沈……让沈老太君担忧。” 她自己说着都觉得心虚得很,索性也不再说,转头使了个眼色,便有小厮牵了马捧了弓奉了来。 沈清漪抚过那马的鬃毛,果真见那马匹浑身油光锃亮,四蹄强健有力,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好马。 再看那弓,弓柄抚之如肌,弓弦挑之而放嗡声如震,果真是一把好弓。 沈清漪笑赞道:“好马好弓,也唯有袁姐姐心细如发想得到,阿瑶多谢袁姐姐。” 袁晚宁笑嗔:“数你嘴甜。” 正说着话,便见大哥沈忆年已抱着一摞卷宗出了门来。 沈忆年还当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过一摞卷宗,额头便渗了薄汗。 沈经年连忙上前接手,冲哥哥一扬眉道:“大哥,袁姐姐过来瞧您了。” 沈忆年闻言不由微怔,转头果真见袁晚宁正同自己的三妹妹说着话,耳朵便染了红色,连二弟都顾不得,便上赶着上前去了。 沈清漪识趣地离开,躲在二哥身后探着个小脑袋想要偷看,却被沈经年提着脖领子拖回了府中。 “喂,我还没听到大哥在同袁姐姐说什么呢,你别拉我啊,沈经年你放开我!” 沈经年道:“人家小两口说贴心话,你掺和什么劲儿?跟我回去,别耽误人家花前月下。” 他边说边吩咐了小厮去将那马和弓收起来,沈清漪拼命瞧看,只见大哥和袁姐姐二人面对面站着说着话,沈忆年从怀中掏出了个布包,递到袁晚宁的手中。 布包里是一把做成宝剑形状的发簪,沈忆年挠着头如做错了事的孩子,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了什么,袁晚宁则主动接过那发簪插在了发上,满眼含笑。 两人之间氤氲的氛围如一道屏障,自动将旁的一切都屏除在外,似乎再没有人能闯入其中。 第37章 直到沈忆年坐上马车离去,他也撩着车帘探出头来,与袁晚宁遥遥相望。 沈清漪瞧准机会挣脱了沈经年,跑到袁晚宁身边,道:“袁姐姐,我哥哥这一走可能要数月才回,你会不会想他?” 袁晚宁没有立刻回答。 她下意识地抚上发上的宝剑金簪,口中喃喃。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30章 刺杀 沈清漪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再看身边满目温柔的袁晚宁,不自觉地勾起了温柔笑意。 …… 当夜袁晚宁便在沈清漪的挽留下住在了沈府。 袁晚宁,沈清漪与沈清灵三个姑娘吃了晚饭便结伴在花园中闲逛。 沈清灵虽年岁尚小,却玉雪精灵,娇憨可爱,袁晚宁性子直率爽朗,两人不多时便混熟了。 三个姑娘在花园中兀自说笑,周围都是今春新栽的嫩柳,各个只有小臂粗细,在这初夏时节初绽新芽,嫩生生的,瞧着分外可爱。 沈清灵目及一株开得正艳的百雀鸢尾,便小心翼翼地摘下,踩在石阶上踮着脚为袁晚宁小心翼翼簪在发上,站远了端详了一番笑道:“袁姐姐美艳动人,这鸢尾竟是丝毫比不得姐姐的美貌。” 沈清漪在旁正要打趣,忽见地上闪过一抹凌厉白影,紧接着是微不可见的“唰”一声。 沈清漪脑中嗡的一声。 花园小柱上的确挂着琉璃灯,但外头皆装饰着五彩的琉璃灯罩,又怎会反射出白光?!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边沈清灵已是面色一变,也不知看着了什么,下意识地便掩着眼睛“哎呦”了一声。 袁晚宁紧接着便大喝一声“当心!”后及时地左手拎着沈清灵,右手抱着沈清漪跃去了旁处。 就在三人离开的刹那,原本所站之处便被咔啦啦地被砍出了一条一人来长,触目惊心的沟壑。 三人这才看清楚这刺客是何模样。 黑衣黑巾,双目凌厉如狼,望之令人心生胆寒,竟有三分眼熟。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三人,最后落在了沈清漪的身上。 沈清漪察觉到了他的目之所及,不由咬牙。 此人只怕是冲着她来的! 袁晚宁将沈家两个姑娘护在了身后,目光凌厉地喝道:“来者何人!” 那黑衣人不答话,举起便朝着她沈清漪刺了过去,袁晚宁一眼便瞧看出了对方的目的,登时美目一暗,干脆将沈清漪打横抱在怀中,飞速撤离原地。 那黑衣人紧追不舍,奈何袁晚宁对沈家后院极为熟悉,三步两步地便将他落下,黑衣人见此,索性不追了,竟转头凶光毕露地盯上了满脸惊惧,浑身发抖的沈清灵。 袁晚宁听到脚步声停下,便知不好,转头正看到刺客朝着沈清灵袭去。 “阿瑶,快去叫人来!” 袁晚宁只来得及吩咐了一声后便双手握住一杆嫩柳,“哈”一声大喝便踹断了柳树根,接着执起那柳树,险险地在那黑衣人的刀尖即将砍到沈清灵身上时拦住。 刀身正嵌入树干之中,袁晚宁咬紧牙关硬抗了片刻,那黑衣人见她阻拦似是起了杀心,手背上暴起青筋,虎口便更用力了三分,袁晚宁的手肘便颤抖着,曲起的弧度也是愈来愈大。 袁晚宁手中的柳树干终于被一把砍断,随着她的一声惨叫,锋利的刀锋直接在她的手臂上割出了一条长疤,血流了满手臂。 袁晚宁狼狈地跌坐在地,忽然看向黑衣人的身后道:“快,捉住他!” 黑衣人下意识地转头一看,见什么都没有才知道被耍了,转过身来,迎面正见袁晚宁一把握住他的刀刃,接着一咬牙便亮出袖中匕首朝他刺了过去。 黑衣人险险避过,却还是被刺中了侧腰,他一声闷哼,一把握住袁晚宁的手腕,一双怨毒的眼仿佛在说“去死吧!” 谁知还没等他痛下杀手,他的手背上便正被一记飞镖贯穿,他还没来得及察觉到疼,耳边紧接着“嗖嗖嗖”传来三声破空之声,他便唯有推开袁晚宁狼狈地向后退了几步。 他捂着手上的伤口狼狈抬头,迎着月色,只见房梁之下正坐着一个人。 那人衣着怪异,耳朵上还挂着一条长至肩头的流苏耳挂,逆着光隐约可见其俊逸天成的容颜,手中正抛着一把飞镖。 竟是沈经年。 沈经年看着那黑衣人笑道:“朋友,光临寒舍,怎的不走大门呢?要不要本少爷来为你倒一杯酒,我们也好做个莫逆之交——!”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已收了笑意,指尖唰唰一闪,无数袖箭便朝着黑衣人袭去,黑衣人虽受了伤却还是动作灵活地四处躲闪着,沈经年跃下房梁,足尖已朝着那黑衣人又快又狠地踢去。 黑衣人与他过了十几招,渐渐落于下风,余光又见无数太傅府侍卫赶来,知己不敌,索性丢下烟雾弹,趁着众人一时目视不清时便一个脚底抹油逃走了。 待沈经年想追时,那黑衣人已是连人影都找不见了。 他唾了一口,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道:“竟然让他跑了。” 而身后的沈清灵和沈清漪已赶忙来到了袁晚宁的身边,袁晚宁喘着粗气,整条手臂都是血,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沈经年单膝跪地仔细察看袁晚宁的伤口,又探了脉搏,待眉头舒展这才收回手来,直起身子命令道:“三妹,你快扶袁姐姐去屋中休息包扎,我去找大夫来。” 第38章 沈清漪急得眼泪汪汪,却还是点了点头,吩咐人去拿了止血的药粉,又在沈清灵的帮助下搀着面色惨白的袁晚宁去了最近的挟屋中。 药粉很快便送了来,大夫开了些滋补的药膳,叮嘱了该注意之事,沈清漪亲自为袁晚宁包扎伤口,袁晚宁咬着牙一声未吭。 文氏在旁拍案怒道:“公然闯入太傅府中行刺,竟还伤了袁家姑娘,还有无王法了!” 袁晚宁因为失血过多有些有气无力,道:“夫人息怒,此事事出蹊跷,此人来者不善,又隐藏了身份,即便咱们报官,只怕也是无处可循。” 文氏道:“袁丫头你别担忧,此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断不会让你在我沈府中受此窝囊气。” 她起了身来,头也不回地气冲冲离去了。 屋中便只剩下了袁晚宁与沈氏兄妹。 沈清漪从侍候的丫鬟手中接过药碗,亲自喂给袁晚宁,道:“袁姐姐,都是阿瑶不好,今夜不该让姐姐在我府中住下,没想到……” 第31章 逃走(求推荐票!!) 她顿了顿,长叹了一口气才羞愧道:“没想到会让姐姐遭此灭顶之灾。” 袁晚宁伸手抚了她的头顶一把,道:“说什么呢,若我今日不在此,岂不让那贼人得了手?相识一场,今日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她捂着伤口勉强起了身来,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一个闺阁姑娘,为何会引来刺客追杀?” 她这一提醒,众人才发觉不对劲。 沈清灵道:“的确,那人似是专门朝着嫡姐来的一般,倒不知究竟是何缘由,不惜对嫡姐一个女儿家行刺杀之举?” 沈清漪垂着眼,掩藏住眼中的怀疑。 算算时间,信和梁王印应当早已送去了临江王府。 这前脚东西送入了临江王府,后脚便有人漏夜行刺,当真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的么? 可若当真是楚峥越一行人怀疑她的话,以楚峥越的性子,倒也不至于大费周章行刺杀之举,更何况若是真的想要杀她,在明日狩猎时无声无息地将她击杀岂不更容易? 可这些日子她从未招惹过谁,即便是救下谢憧之,孟逸当时也并不算十分生气,自然也不会对她如何,无缘无故的,又有谁会同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计较? 她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那边沈经年则道:“我也觉得此事蹊跷,方才我同那让刺客过了几招,觉得此人的身形和眼睛颇有几分眼熟,像是从何处见过一般,只怕是哪个老相识!这明日便是围场狩猎,若阿瑶除了差池,这一下岂不成了人尽皆知!” 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经年的话让沈清漪猛地抬起头来。 围场狩猎! 对啊,明日便是围场狩猎,今夜便忽然有刺客造访。 这梁王印是否送到楚峥越手中还是未知之数,可明日之行,却是板上钉钉! 难不成是有人想要她的死讯,再迫不及待地让旁人知! 也就是说…… 沈清漪脑中的答案渐渐清晰。 然而就在她思索时,这沈经年却左思右想是坐立不安,便抬头对沈清漪道:“阿瑶,明日的狩猎你不要去了,只怕正有人等着要你的性命,你便在家陪着袁姐姐罢。” “不,二哥,只怕明日这趟,我是非去不可的。” 沈清漪打断沈经年的话。 沈经年一怔。 他抬头,见妹妹目光灼灼,全然不像说胡话的模样,不由惊愕,道:“今日你才遇刺,明日便前往围场,那围场之中羽箭无眼,若是伤了你,只怕想找出凶手,比登天还难!” 沈清漪本欲解释,但不好直说自己因楚峥越而生的猜测,一时间便哽住,不知如何开口了。 她正纠结时,却听袁晚宁道:“阿瑶所言有理。” 沈经年也是怔了怔,道:“袁姐姐所言何意?” 袁晚宁勉强支起半个身子,道:“不止阿瑶明日要出现,就连我,也要若无其事地出现猎场之中。” “这又是为何?” “方才二公子说,觉得那刺客身形颇为熟悉,不巧,我也这般觉得。你我这等一向走街串巷的京中人士又都觉得似是从何处见过,此人又是在狩猎的前夕刺杀阿瑶,想来必然是在阻挠阿瑶前往狩猎场。 “如果我与阿瑶明日不去,忤逆了梁王之邀从而得罪了梁王不说,那刺客如果真如我等所料是想要阻止阿瑶前往猎场,那么他的目的便达到了,再想抓他只怕是大海捞针。 “但如果我等若无其事地出现猎场,那人见我二人都无事必定会第二次下手,那么必然会行第二次刺杀之举,那么只要我们提前做好部署,等着那刺客再下手,那么必然可以一举揪出此人!” 袁晚宁的话有理有据,将沈清漪不方便说出口的心里话都替她说了出来,沈清漪佩服地望了她一眼,袁晚宁冲她了然地挑了挑眉。 似是再说:“你那点小九九,我会不明白?” 袁晚宁本就生得高挑,说出的话一向是不容置疑,虽是女子,但站在那便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让人不自觉地以她马首是瞻。 更何况如今她是他们未来的大嫂,俗话说长兄如父,沈忆年待他们这几个弟妹一向体贴入微,沈经年等人自然对袁晚宁便更多了三分敬重。 第39章 她如此说来,沈经年却还是忍不住担忧道:“话虽如此,可袁姐姐您如今身带重伤,那刺客若是再行刺杀之举的话……” 沈清漪道:“哥哥忘了,那人手上受了哥哥一镖,腰上也挨了一刀,明日狩猎,张弓搭箭驾马骑车是必不可少,若谁心中有鬼,那么他的手必然不肯露在外头!” 沈经年眼睛一亮。 “不错!贯穿伤,即便是一夜也断不会好全,无论如何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怕也瞒不得旁人。 “明日的围场狩猎,我偏要清楚地揪出今日的刺杀之人!” 他的眼中迸射出极为坚毅的光辉,似是恨不能立刻将那不知此刻身在何处的刺客千刀万剐一般。 沈清漪的眼中亦是闪过杀意。 她重生而来,还未曾动手,便已不知何时触及了旁人的利益,她却连对方究竟是谁,是何目的都不知。 她的脑中略过前世惨死的沈氏一家,无论兄长弟妹,皇权之中,各个儿都如命如草芥的蝼蚁。 重活一世,她偏生要看看,她这位世人眼中的小女子能否掀起惊涛骇浪。 想要她的命之人,她倒要看看,究竟谁才是在后的黄雀。 等着瞧! …… 而此刻,一个人面色惨白,跌跌撞撞不容易才全须全尾地走入屋中,才踏入大门,此人便摘下面上黑布,生生地咳出一口血来。 早有侍女上前替此人包扎,皱眉道:“此举也太凶险了,险些便出了事来,若被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怪罪下来又如何,难不成……他敢杀了我么?” 许是因为刚刚吐过血,此人的声音便是分外低哑,听着像是吞了一只死老鼠,让人听之着实不舒服。 侍女叹道:“话虽是如此说,可……” 第32章 谁在看她 余下的话,在那侍女看到主人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她叹了口气,默默为主人包扎。 上好药,侍女便端着盘子主动地退了出去。 那人坐在镜子前,撑着双手抬头望着镜子中阴鹜的双目,轻而易举地便一把捏碎了手边的瓷瓶。 瓷瓶的碎片崩裂得到处都是,连镜子都被砸出了蛛网状的裂痕。 裂痕将镜中阴鹜的双目更切割成无数瓣,见之更觉触目惊心。 镜中之人唇瓣微不可见地蠕动着。 “沈清漪…… “我绝不会放过你……” …… 翌日。 因着是前往围场狩猎,沈清漪一行人便未曾坐马车,各个一身飒爽骑装,长发高束,背上跨着箭筒,打眼望去,简直像是要出征去似的。 袁晚宁为首,神采奕奕道:“时辰还早,早听说沈家兄妹骑马射猎之技不俗,不知可敢同姐姐一较高下?” 沈清漪抱拳道:“自甘同姐姐一较。” 她握紧缰绳,声音低下:“只是……”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了袁晚宁昨夜受伤的左臂。 “无妨。” 袁晚宁随手抽出长弓,张弓搭箭,“嗖”一声射出,那长箭便遥遥定在了原处一座名叫迎香阁二楼所挂的一个红灯笼上。 她道:“咱们三人,谁先取下那支箭,谁就取胜!” 沈家兄妹应下。 沈经年挽唇一笑,道:“既如此,这魁首,我可就先收下了!驾!” 他率先冲将而出。 沈清漪猝不及防:“沈经年,你耍赖!给我站住!驾!” 说着便驾马追了出去。 袁晚宁笑着摇了摇头,也追上了两人。 三人你追我赶,互不肯让,一时间只怕是分不得胜负,马踏红尘,如劲风卷起千层遏浪,恍惚掀起层层杀气,却不知究竟是从这三人谁的身上袭出。 一个俊美公子,悄然在三双马蹄踏过之处现身。 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质方章,舌尖在下唇上浅浅舔舐,面上掠过有些突兀的温润笑意。 “沈清漪,今日这场好戏,可别让本世子失望。” 他悄然消失。 正如他的前来那般。 沈清漪忽然打了个冷战。 她狐疑地转头看去,眼角正隐约掠过一抹红影。 她微微发怔。 究竟是谁在默默看着她? 就在她失神的刹那,沈经年与袁晚宁已超过了她的身侧,沈经年还转头冲她吼道:“阿瑶,你垫底啦!再不快些可就赶不及狩猎了!” 饶是知道这不着调的二哥在跟她扯皮,但沈清漪显然是不打算就这么被他落在后头的,便猛甩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那马“咴”地嘶叫一声,眨眼间便将两人甩在了身后。 眼瞧着那支羽箭愈来愈近,沈清漪不免得意,转头对两人笑道:“这魁首,妹妹可就首当其冲了!” 谁知就在她即将踏马取箭之时,却忽从迎香阁二楼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那羽箭随手摘下,紧接着便有人撩开了临街遮阳所用的月影香兰纱帐。 那是一个极为年轻清俊的青年。 他白袍蓝衫,长发半束,领口慵懒地微敞,清秀的耳朵上有一个细细的耳孔,迷离的凤眼略带困倦,应当是刚刚才睡醒。 他神情冷傲地撑着纱帐抬着下巴,眼珠却极自然地向下看,盯着驾马而来的三人,下垮的嘴角总是带着三分嘲讽一般。 第40章 他将方才摘下的那只羽箭搁在手中旋转把玩,垂下的眸子淡淡扫视过沈家兄妹,最后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袁晚宁的脸上。 他凝视了袁晚宁片刻,目光在袁晚宁牵着马的手上流连了片刻,那讨人嫌的下垮嘴角忽然就向上微扬起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从前不知何意,我今儿倒算是见着了。” 他的声音亦跟人一般清冷孤寂,唯有一双望着袁晚宁的眼中带着炙热,却不像是爱慕,倒像是一种审视,令人着实不甚舒服。 袁晚宁扬起眉毛。 她直言:“劳烦刘公子将羽箭还予我。” 刘慕之闻言不由颇为惊讶。 “姑娘怎知……我姓刘?” 袁晚宁道:“你管我如何知晓?还请公子将羽箭还给我。” 刘慕之笑道:“也罢!佳人有令,本公子还真是不敢不从。” 他说着便毫不客气地将羽箭向下一抛,袁晚宁一夹马肚子,胯下骏马便冲将了出去,她伸出手去,将羽箭不偏不倚地接在手中。 羽箭如长了眼睛一般在她掌心利落一转,接着便利落地收入了箭筒之中。 袁晚宁也不客气:“本姑娘如今已有婚约在身,还请刘公子避嫌些,莫要自惹难堪。” 刘慕之略略惊愕。 “婚约?”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便瞥向了袁晚宁身后的沈经年,接着目光又慢慢落回了袁晚宁的身上,眼中已带了些显而易见的叹息。 目睹了刘慕之眼神变化的沈经年:“……” 这表情什么意思! 他不屑地唾了一口,一旁的沈清漪也是满脸不爽。 她可是连绥元帝都要称赞一句芙蓉一笑的姑娘,她的哥哥自然也是世间少有的俊美公子,这眼神如此轻蔑,是膈应谁呢? 她自然也看得出那刘慕之对袁晚宁的意思,便故意大声道:“嫂子,看来今日是你拔得头筹,这时辰不早了,咱们若是比梁王晚到围场,可就太无礼了!” 袁晚宁道:“自然如此,我可不愿被旁人打扰了雅兴。” 她说着便牵着缰绳,喝道:“驾!” 待三人离去,刘慕之才轻笑一声,撂下纱帐。 若此刻沈清漪三人进门来,便会看到他的对面竟还坐了一个人。 刘慕之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那人手中。 “看那小女子活蹦乱跳的模样,看来你少有的失手了啊。” 那人半边都隐匿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容貌,握着茶杯的手腕上缠着纱布,显然是受了伤。 “那又如何……我今日,一定要让她死。” 刘慕之举杯笑道:“那我可就祝你得偿所愿了,干。” 对面之人看不清五官,便不知表情。 但那双眼睛,却隐隐闪着令人胆寒的光。 第33章 狩猎前夕 不过半个时辰,沈清漪三人便已赶到了围场。 围场建在国子监后山,不过一山之隔,一边是书声琅琅,一边便是生杀捕猎,着实讽刺。 围场之中的猎物都是刻意有人饲养的飞禽走兽,为了防止猛兽伤人,平日里这些猛兽飞禽都是在猎场之中困着,唯有贵人们前来狩猎时才会提前放归山林之中。 都说这淮京中生活纸醉金迷,歌舞升平,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可众人还是不甚满足,因着永昌一向是重武轻文,即便是文臣家中的公子小姐也会骑射,因此才建了这围场,以射猎来取乐。 常有在射猎中被误伤甚至误杀之事,倒不知造了多少杀戮之罪。 时间已近巳时,早有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了围场入口,正骑在马上说笑。 见了袁晚宁与沈清漪兄妹,早有相熟的贵女公子踏马前来打招呼。 沈清漪从前不常现身这种场合,袁晚宁料想她应当是认不全人的,便开口耐心地为她一一介绍。 “这两位是岳提督的两个女儿,岳绮湘,岳绮绫。绮湘身边的是白都统家的幼女白如皎,她上头有两个哥哥,今日都未曾前来,那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兄弟,便是定西侯和苏贵妃之妹的儿子……” 她挨个介绍了一番后,忽然看着某处皱眉道:“没想到楚家那两位公子也来了。” 沈清漪一听“楚家”登时眼睛就亮了。 楚峥阳一向是不习武的人,想来袁晚宁口中的“两位公子”自然就是楚峥越和楚峥宜了。 这可是接近未来摄政王的大好机会! 她打定了主意,兴奋地抬头望去,却正见楚峥宜聊赖地独自站在一旁,而楚峥越正与一个美人说着话。 那美人两靥微愁,面带病容,轻蹙秀眉,腰带束起纤腰,生得娇花照水,我见犹怜。 今日虽是狩猎,她却依旧穿了一袭不甚方便的长袖衫子,许是因为病体久久不愈,还极为小心地用长袖长裤遮盖了手脚,娇弱的模样甚为可怜。 她缩着身子,用手帕捂着唇,眼中泪光点点,举止柔若无骨。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上穿着与楚峥越花纹相似的朱底木槿花纹样的裙子,虽看不清楚峥越此刻的模样,但单看背影亦觉二人郎才女貌,连衣着都这般相似,仿佛心照不宣,站在一处便是格外登对。 沈清漪抓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连手臂都发抖了。 袁晚宁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见她盯着那美人,只当她不认得,便出口介绍道:“那位便是刘家的千金小姐,刘慕言。” 第41章 沈清漪掐着掌心,在口中无意识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刘慕言…… 她又怎会不认得! 前世她为了助赵宪登基,不惜联手刘家,便是这位刘慕言,入了宫后将她看做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不惜已自残来陷害她,活生生地断了轻罗的一条性命! 她想到此,便不顾身侧说话的袁晚宁,干脆利落地驾马来到了楚峥越和刘慕言的身侧。 一见她,楚峥宜便厌恶地皱了眉头,自顾去了一旁。 许是未曾意料到她的到来,刘慕言清丽的脸上便略略升起惊愕,却还是颔首主动道:“沈姑娘。” 沈清漪几乎冒火的目光扫了楚峥越一眼,却见男人眼底含笑,唇角上扬,似是对方才与刘慕言的谈话极为愉悦,沈清漪意识到这点不由抓心挠肝,肚子里是说不出的不痛快。 她话中带刺:“刘姑娘在京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也难怪连美人阅遍的世子爷都这般瞩目,倒不知在聊些什么趣事,能让世子爷这般开心?可否让小女子也来寻个乐呵?” 刘慕言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显然是嗅到了她话中的醋意,又看了楚峥越一眼,美目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解。 楚峥越看了别处一眼,那刘慕言便了然,点了点头,道:“既然沈姑娘是世子爷的朋友,那慕言便不打扰,先告退了。” 接着便驾着身下的小马识趣地离开了。 路上她还不时咳两声,看得出她此刻身体状况的确是不佳。 沈清漪目睹了两人的眼神对视不由心中更生出了几分不悦。 楚峥越这混蛋面对她的时候那般冷淡,为何面对着那刘慕言便满目温柔?! 是她不够美貌么? 是她不够小意温柔么? 是她不够妩媚多姿么?! 她比起刘慕言究竟差哪里了?! 她在心中抓狂,但面上也不好太显示出来,只是略略黑着脸,道:“我是否打扰了世子爷与美同行的雅兴?” 楚峥越眼中的笑意已归于平和,一双眼处变不惊地望着她,道:“怎么,难不成沈姑娘是想说,自己在吃醋不成?” 沈清漪的脸腾的红了,本能反驳道:“谁会吃你的醋!我只是告诉你,那刘姑娘……” 她的话忽然止住。 她本想说那刘姑娘不是什么好人,但想到楚峥越方才望着刘慕言眼底的那抹笑意又不由有些受伤,心中不由想到若是楚峥越当真对刘慕言有意的话,她此刻说落在楚峥越眼中只怕是她妒忌的表现。 她想到此,心中便不由生出了些许落寂。 她心道自己的确非真心心悦楚峥越,不过是为了还前世恩情罢了,也难保旁人会对楚峥越生出旁的心意。 可报恩也罢,真心爱慕也罢,归根究底,她与旁人在楚峥越眼中也并无甚不同,又何必要当着楚峥越的面诋毁刘慕言,让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想到此,她便不由神伤。 而楚峥越见她不言语,便询问道:“刘姑娘怎么了?” “……” 沈清漪低下头去,语调有些闷闷,不着痕迹地拐了个弯。 “我只是告诉你,那刘姑娘身子孱弱,却还前往猎场之中狩猎,想来是急需人照料的,一向知晓世子爷是个风流人物,也该做些男儿担当,莫要如楚三爷那般,伤了姑娘的一颗芳心。” 说完,也不再看楚峥越,敷衍地道了一声“告辞”便驾马离开。 楚峥宜目睹沈清漪的离去才调转马头来到哥哥身边。 他道:“瞧此女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倒真像是因那刘慕言而神伤一般。” 楚峥越勾了勾唇,道:“她如何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之事,断不能出差错。” 他的一双星目不着痕迹地扫过沈清漪的背影,接着便无声离开。 楚峥宜注意到了他瞥向沈清漪的眼神,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他握紧缰绳,跟上了楚峥越的马。 无人发觉,他握着缰绳的那只手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白布。 第34章 那你还偷听? 一直到东道主赵宪到达之前,沈清漪都是心不在焉。 早有人安排好了众人今夜的各自住所,沈清漪取了钥匙收入怀中,转过身来,正落入刚刚赶来的赵宪眼中。 不过十四的少女,身穿一袭宝蓝色骑装,肩上搭着一件麂子皮斗篷,隐约可见玄色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软腰身,胸前的起伏初具雏形,更显线条流畅,英姿焕发又不失女子柔情。 头发用金钗玉带扎束成繁复发髻,又仔细地分成两股,一半绕着马尾盘在头顶,一半分成十三条细长的三股辫垂在身后,带着利落的美艳,即便是在人群之中,也如夜色之中最亮的一轮明月。 她当配得上世间的一切。 她似是闷闷不乐,薄唇轻抿,离去时的美目中带着些失魂落魄,看得赵宪心疼不已。 他那抹心疼的神情未曾瞒过身侧的孟逸。 孟逸大笑道:“宝刀赠英雄,英雄配美人!早听闻王爷这位未来的王妃倾城国色,今日瞧见,果真同王爷是郎才女貌,当真是天作之合!” 赵宪不自然地撇过头去,道:“鹤之你别乱说,沈姑娘哪里是什么未来的王妃,这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儿,本王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 第42章 “强人所难?”孟逸狐疑,“这前些日子这位沈姑娘还当着我的面称自己是王爷的人,想来早对王爷芳心暗许,这美人都主动表了心意,王爷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闻言,赵宪眼睛都亮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孟逸,道:“你所说可当真?” 孟逸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自然当真,当日在休独倚对街,当日同我吃酒的不少人都瞧见了,我还亲耳听到沈姑娘称赞王爷玉树临风,气度不凡,是光明磊落的人中君子,若非对王爷有意,她一个姑娘家,又为何会不顾矜持,对王爷这般赞不绝口?” 赵宪吞了吞口水,握着弓箭的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 美人如斯,合该入怀承欢。 或许,他该早些上门提亲,莫要伤了美人心才是。 他今日特意请了那人尽皆知文武不成的临江王世子前来,想来有他在旁衬托,沈清漪必然会被他折服从而倾心。 他打定了主意,嘴角便不自觉地噙起了一抹笑意。 他走后,便有两匹骏马从树后走出。 楚峥宜望着赵宪的背影,挑眉道:“看来这位沈姑娘,并不只倾心兄长一人。” 楚峥越神色淡然:“她到底倾心何人,同我又有何干系?” 楚峥宜瞥了他一眼。 “既无干系,那你听见他二人提及沈姑娘还巴巴儿赶过来偷听是何意?” “……” 楚峥越噎了噎,半晌才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道:“今日是布局的大好时机,你与平南侯必要拖住刘慕之与梁王。” 楚峥宜颔首:“放心吧。” 嘱咐完,楚峥越忽然扫了他手上所缠的白布一眼。 “好好儿的,你将手缠成这副模样是做什么?” 楚峥宜神色如常:“张弓搭箭,往往会伤了虎口,因而才如此做。今日前来的公子王孙如我这般所为的并不少见,兄长何必大惊小怪。” 楚峥越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而此刻,沈清漪正在住处着理着衣裳。 虽说已快入夏,但清晨露重,春寒料峭,早上她还是在衣裳里垫了层御寒的衣裳,外头还罩了一层麂皮斗篷,眼下已过巳时,天气渐热,等下射猎御马跑动只怕会汗流浃背,若是中暑便不好了。 她仔细地换了衣裳,又在窗边细细梳理着因为换衣裳而有些松散的长发。 有似有似无的幽微香气在空中弥漫。 沈清漪对镜梳妆,握着桃木梳的手却是愈来愈慢。 不多时,她便无声无息地向前一栽,再没了声音。 有黑影悄无声息出现门外,叩了叩门。 见屋中没动静,那黑影便自顾“锵”地将手中匕首插入门缝。 “咔嚓”一声,门闩轻而易举地被锋利的匕首切断。 有人无声无息地推开了门。 门缝中透出炙热金阳,匕首尖锐的影子覆盖在沈清漪的脊背上,随着那人举起手的动作,刀尖的影子慢慢地便挪移到了沈清漪的后脑。 锋利的刀尖,猛地扎了下去! …… 而就在沈清漪倒下之时,梁王赵宪亦正火急火燎地挑着衣裳。 这件织金紫荆花缎面锦袍太花,瞧着简直是将花花公子二字写在脸上,不行。 这件月白色洒银直缀又太素,瞧着跟奔丧一般,不行。 这件水青色窄袖胡服倒是潇洒好看,只是在这猎场里人人都是简装,他又是华冠又是美服的,会不会太过惹人注目而显得刻意了些,惹得美人不喜? 他丢了满地衣裳,是看哪个哪个不满意,正犯愁时,却忽听门外传来孟逸的声音。 “王爷,时辰不早了,这狩猎再不开始可要耽误大事了,您忙什么呢?” 赵宪一听他的声音顿时如见了救星一般,拉着他进门来,道:“鹤之,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挑挑,等下狩猎,我穿哪一件为好?” 孟逸扫视遍地狼藉,简直无话可说。 他从赵宪手中夺过那一把子的衣裳,道:“王爷,人家沈姑娘夸你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自然是觉得王爷您的容貌已是无可挑剔,只是碍于姑娘家害羞罢了,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但今日场上有楚峥越那个蠢货衬托王爷,只要王爷借楚峥越之势在沈姑娘跟前展示出您是多么的潇洒英武,您还怕美人不倾心不成?” 赵宪一拍脑袋:“嗨呦,对啊,反正有楚峥越那个蠢货——” “哐!” 话没说完,忽听头上传来碎瓦声,似是有人在头上行走打碎了瓦一般。 赵宪两人吓了一跳,忽听门外守卫喊道:“什么人在这?!” 两人闻言便知是有人在头顶偷听他们的谈话,赶忙冲了出去,却什么也没看着,反而险些被房梁上掉下来的碎瓦片砸个正着。 赵宪还没等气恼,忽见小厮气喘吁吁地快步跑来,顾不得行礼,便挥汗禀报道:“王爷,不好了,沈家三姑娘出事了!” 第35章 救美 而那一边,就在锋利的刀尖即将扎下去之时,却见原本该伏在案上昏迷不醒的沈清漪忽然伸出手去,正抓在那蒙面人的手腕上! 蒙面人猝不及防,竟挣脱不开“沈清漪”的手,连手中的匕首都“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沈清漪”转头一笑,蒙面人这才看清楚伏在案上的哪里是什么沈清漪,分明是不知何时同沈清漪掉了包的沈经年! 第43章 沈经年勾唇一笑,眼疾手快地踹向了蒙面人前夜才被扎了一刀的腰身,那蒙面人却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似是早对沈经年的举止有所预料,闪身夺过了他的动作后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从沈经年的臂下绕过,接着右腿一记紫金冠便踢向了沈经年的门面。 那边忽听有人大喝一声道:“看招!” 便猛然甩出一物,那蒙面人连忙接入手中,却被扑了满脸香粉,这才发觉抛过来的不过是个脂粉盒子。 沈清漪转头看向那蒙面人身后喝道:“快,动手!” 那蒙面人已早上过了这一次这样的当又哪里还会再上,一发狠挣脱了沈经年便一踢方才掉在地上的匕首,抄起就朝着沈清漪刺了过去。 然而等蒙面人看到沈清漪面上那贼兮兮的笑就知道自己大意了,便连忙转身去挡,却正被人用剑柄迎面直击胸口,当即便向后退了两步,捂着心口跪地吐血了。 锋利的剑锋直逼蒙面人的脖颈,蒙面人只得束手就擒。 然而抬起一双怨毒的眼,却见制服自己的赫然是另一个蒙面人。 只见这后来之人宽肩细腰,露出的一双眼如星子,长眉入鬓,便知此人是个俊美若华的绝色公子。 沈清漪不由愕然。 这个人是…… 门外传来嘈杂声,赵宪的声音尤为清晰:“沈姑娘怎么样了?你们这帮饭桶,竟让刺客混入屋中!” 那不知面目的公子深深地望了沈清漪一眼,正要去挑刺客的脸,那刺客却瞧准机会故技重施,甩出一枚烟雾弹,接着便挣脱了那神秘人的剑破窗而出,神秘人紧追而去。 “别跑!” 沈经年见势不好想要去追,却被沈清漪拉住。 沈清漪道:“这两人来者不善,哥哥小心中了他们的圈套!” 正说着,赵宪已急吼吼地推门而入,口中道:“沈姑娘,你怎么样了?” 然而他脚还没沾到地上,沈经年已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伸手“啪”地拍在门框上拦住了他,面无表情道:“微臣的妹妹还未出阁,王爷还请自重。” 见沈经年在屋中,赵宪不由尴尬,也只得悻悻地收回脚,道:“本王关心则乱,竟险些失了礼数。” 他想到前来的目的,又连忙抻着脖子去看屋中的沈清漪:“沈姑娘,那刺客可有伤了你?” 沈清漪上前施礼道:“多谢王爷挂怀,臣女无事。” 赵宪道:“沈姑娘放心,你在围场遇刺乃是本王招待不周之过,今晚本王必然抓出那刺客,还姑娘一个公道!” 沈清漪眉眼微动,略略思索着,但口中却还是客套道:“那就多谢梁王殿下了。” 赵宪很快便吩咐人前去在整个围场搜寻刺客,又亲自安排了信得过的小厮来帮沈清漪换了离他屋子更近的房间。 盯着下人帮着换屋子时,沈清漪便不由想着方才那骤然现身相救的神秘人出神。 剑眉深目,俊朗如斯,即便是转世轮回,她亦是忘不了那双眼睛。 除了楚峥越,又还有谁会生有那般深邃如潭一般的眼睛? 方才一眼,她便认出了这双眼睛的主人。 他不惜冒着暴露藏拙的事实,只是为了遇到了危险的她而来。 这个想法,让她心中升起层层暖意。 前世今生,他如此在意自己的大计,可方才,他却宁可冒着这被旁人撞破他会武之事只为了护她。 虽然不合适,但那时的她却不自觉地飘飘然。 想来在楚峥越的心底,自己也是有一袭之地的吧? 虽出手相救,但他决不能让众人发觉施救之人是他,因此他才会故意露出破绽放走那刺客再借机追出去。 反正是梁王作为东道主,若客人出了事,他必然不会不管,待加强了防卫,那刺客的可乘之机便少了许多,更何况如今那刺客身受重伤,楚峥越想要抓他并非难事,即便是抓不到他,只怕再想行刺杀之举也是有心无力了。 因此她才会阻止沈经年追出去。 她自然不能让任何人发觉楚峥越的大计。 更何况她为楚峥越出了将赵宪牵扯入皇权之争来洗脱杀害孟敕的主意,楚峥越为了还这人情也必然会帮她。 有这一向蔫坏的摄政王相帮,想来那刺客必然无法全身而退。 她必然要亲眼看看那刺客的真面目。 而就在她想这些事时,楚峥越与那刺客已一前一后地窜入了猎场之中。 那刺客捂着心口,一路口角滴着血,有时甚至得扶着树气喘两声才能继续往前走。 楚峥越不多时便看到了那踉跄的背影,便在半空翻将而来,正截住了刺客的前路。 刺客见了他不由蹙眉咬牙,在心中暗道不好。 楚峥越也不废话,当即便一挽剑花,劈手招呼了上去。 此处无人,他的招式便分外凌厉可怖,招招是取人性命的杀招,刺客受了重伤,虽然都是树,截断了楚峥越的不少招式,但那刺客还是招招落了下风,眼瞧着便要支持不住了。 情急之下,那刺客忽然将左手食指拇指圈起,吹了个响亮的呼哨,几乎是同时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狼嚎,竟是有狼群逼近了。 刺客伸出受伤的手伸出拇指向下一指,做了个标准的挑衅手势后便飞快向后一退,隐匿在了茂密的树林之中。 第44章 狼群将他包围其中,却不敢贸然上前,只是警惕地逐渐逼近,楚峥越绷起浑身肌肉,环顾四周,紧握剑柄的手臂上爆满青筋,再睁眼时,眼中已是杀气毕现。 为首的狼王盯着他贪婪地舔了舔嘴角。 几乎是眨眼间,无数的狼便不管不顾地朝着他扑了过去! 第36章 要他的命 楚峥越显然打算速战速决,手起刀落之处周身浴血,在上达百只的狼群之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游刃有余的模样倒不像是在杀戮,反倒像是在掀起一场以血雨为题的盛宴! 若此刻有人瞧得眼前画面,谁还敢相信,这楚峥越便是那传闻之中睚眦必报,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世子? 这场屠杀才开了个头,楚峥越的耳朵一动,便猛然蹙眉。 有人在朝这边来! 此刻会赶往此处的,唯有赵宪派来寻找刺客的人。 若他被人发觉在此,只怕不止藏拙计策暴露这么简单。 赵宪那混人,为了讨好沈清漪,必然会迫不及待将他当做刺客抓起来。 到那时,他苦心孤诣在背后的一切计策,只怕都会付之一炬了…… 可眼下一时间无法摆脱这些恶狼的纠缠,根本无法立刻全身而退。 该如何破局? 他正心急如焚之时,忽有脚步声,从狼群之外传来…… 而那边,找寻刺客的侍卫们已经赶到了丛林之外。 首领环顾四周,忽然一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他凝神听了片刻,道:“林子里有打斗的声音,走,进去看看!” “是!” 众侍卫训练有素地冲入林中,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正见满地血迹,一个人正昏迷不醒地躺倒在地,口中呢喃,身侧一个人正同狼群奋力厮杀,却是步步紧退,显然身处下风,快要支撑不住了。 头领一见那同狼群厮杀的人登时一怔,道:“楚二爷?” 楚峥宜喘着粗气正用匕首卡着一只狼嘴僵持在地,眼见着狼群已慢慢朝他包抄,听到侍卫头领的声音,他咬紧牙关,吼道:“还不过来帮我!” 侍卫头领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同众人杀将上去,狼群们见身处弱势便也不敢再如何,便如鸟兽状散了。 楚峥宜擦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道:“多谢张大人出手相救。” 侍卫头领道了一声“哪里”,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了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却赫然是楚峥越。 张头领一怔,道:“世子爷这是……” 即便是冷脸的楚峥宜此刻也面带尴尬,解释道:“方才见狩猎迟迟不开始,兄长便拉着我出来,说让我帮他打两只兔子偷偷藏着,也省的狩猎时出丑……却没想到,竟在此遇到了狼群。” 张头领对楚峥越的废物之名也是有所耳闻,听此话便未曾有疑惑,转头望了望满地狼藉,却又觉得似有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想,道:“二爷,您二人当真是在此处遭遇狼群?” 楚峥宜道:“不错,我正有此一问,眼下还未到狩猎的时辰,究竟何人放出了狼群,险些要了我和兄长一条性命?!” 张头领经此质问连忙跪地道:“此事事出蹊跷,方才我等正是去搜寻刺客才来此,竟不知会发生这等意外之事!” 楚峥宜:“你的意思,难不成是刺客放出了这些狼不成?” 张头领道:“小人不敢胡乱揣测!” 楚峥宜挑眉,眼中闪过怀疑,道:“罢了罢了!我也无心为难你们,既然此处闹刺客,我与哥哥也不便久留,便就此离开。” 张头领道:“恭送二爷。” 楚峥宜扛起地上昏迷不醒的楚峥越,就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张头领抬起头来,正看到了他手腕所绑的纱布。 …… 刚走出丛林,楚峥越便面无表情地跳落在地。 在一众废物侍卫跟前装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偏偏大计未成,他如今还不能让那缕锋芒展露丝毫。 真是有气都没处发。 楚峥宜拂去手上血迹,依旧是冷冰冰一本正经的模样,口中却揶揄道:“虽说虎落平阳,但欺虎的是狼群,也不算多丢人,兄长又何必这般介怀。” 被同母胞弟话里有话地嘲笑两句倒也是无伤大雅,楚峥越也无所谓,只是觉得方才经历甚为窝囊,竟要自己亲弟弟前来为他出言解围,这兄长做得着实是不甚到位。 知兄莫若弟,楚峥宜见他漠然不语便知他心中所想,便也不再出言戏谑。 他压低声音正色道:“今日狼群想来必是那刺客找来的,如今闹了刺客,戒备必然更加森严,若是想要得手,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楚峥越冷笑一声道:“怕什么?即便这些废物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想要对付他们有的是办法,只是那刺客如今不知身份,我今日阻挠了他的计策,他既能不知不觉放出狼群且肆意驱使,只怕还留有后手。” 楚峥宜随手摘下一片嫩叶。 “那刺客既然敢光天化日行刺杀之举,便知他必然有隐匿人中的本事,若不出弟弟所料,想来过不了多久,这狩猎便会开始。” 楚峥越眉眼冷峻如冰川。 “狩猎场上,我必要亲手将此人揪出来。” ——要他的命。 …… 第45章 狩猎很快开始了。 围场地界有限,在此的又都是京中相熟的子弟,沈清漪遇刺之事很快便不胫而走,惹得人尽皆知了。 众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一处,几个姑娘家担忧沈清漪因遇刺之事而惊惧,便都围在沈清漪身边聊表安慰之意。 场中大半的姑娘都是出身名门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见她容貌绝艳便不由心生欢喜,想要与之相交,又知方才又惨遭刺杀,心疼她小小年纪便遭此横祸,不由心生同情,便七嘴八舌地说着趣事讨她的开心。 公子们虽说不能如她们那般围在沈清漪身侧,却也是满面关切,毕竟美人逢灾,自然是令人心疼的。 唯有刘慕之不时朝着沈清漪身侧的袁晚宁瞟上一眼,勾起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意却都被袁晚宁刻意地无视,他却也不觉没趣,依旧锲而不舍地不肯收回目光。 刘慕之的亲妹妹,病美人刘慕言则是深情地望着楚峥越的背影,丝毫没有注意到沈清漪的样子。 而被她注视着的楚峥越面上则是一派忧心忡忡的样子,紧握着缰绳的手还不住地发着抖。 沈清漪不由好奇,但众目睽睽却不便上前询问,便不经意般地向因担忧她而陪在她身侧的岳绮湘打探:“世子爷是怎么了,怎么没精打采的模样?” 第37章 低人一等 还没等岳绮湘回答,一旁的白如皎便接话道:“沈姑娘还不知道吧?楚世子方才可丢脸了,他跟楚二爷在树林里遇到了狼群,听张大人说,楚世子晕倒在地,险些吓尿了裤子!真是贻笑大方。” 她性格娇蛮爽直,提及楚峥越,话中便是浓浓的鄙夷。 沈清漪也不好多言,便也无奈地一笑。 白如皎添油加醋地将方才道听途说之事跟沈清漪讲了一遍,说着又转头望向了正在偷瞄沈清漪的赵宪。 她眼看着赵宪看到了她的目光慌忙躲避的模样,不由嗤嗤笑道:“说起来倒是没想到,梁王殿下对沈姑娘这般注目,得知了姑娘遇刺,便立刻赶去亲自照拂姑娘。” 岳绮绫也笑道:“的确,我听闻梁王殿下今日设局便是为了取悦美人,博美人一笑。沈姐姐姿容绝伦,美艳不可方物,想来今日的狩猎宴,便是为了姐姐准备的。” 一旁一言不发盯着众人的袁晚宁忽然淡淡道:“都少说两句,阿瑶如今还没定亲,莫要让旁人说闲话。” 岳绮绫这才自知失言,想到自己方才所言不由羞惭不已,连忙同沈清漪出口道歉。 沈清漪笑道无事,心中却不由冷笑。 她在旁听着身侧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谈话,言语之间皆是看不起楚峥越,赞叹梁王怜香惜玉的模样。 她们却不知,她们口中那怜香惜玉的梁王看似憨厚多情,实际上却是个败絮其中,宠妾灭妻的混账。 反倒是世人以为的草包废物楚峥越,却如海上的龙卷风,卷起滔天巨浪,一飞冲天,青云直上! 可见,人是不该只看表面的。 她敷衍地笑了两声,未曾再作答。 那边,梁王偷偷回望。 却正见美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正淡淡地从他面上扫过。 被扫视过之处如被热水浇过一般,热得发烫。 他的脸无端地红了。 为求掩饰,他便轻咳了一声,派人宣布了今日狩猎规则。 今日狩猎规则如往常无异,依旧是以猎物多者为魁,若狩猎最少者,便需在今夜篝火聚宴时当众献艺以娱宾客。 在座都是相熟的官家子女,凭本事狩猎,即便输了也不算丢脸,此规矩倒也算上是得体得宜。 刘慕言病体未愈,今日前来也是为了陪伴身为哥哥的刘慕之,见众人纷纷跨在了马上便知狩猎快要开始了,因而早早儿便回了住处歇息 沈清漪与众贵女说着话儿,姑娘们各个儿跃跃欲试,窃窃私语着猜测今夜狩猎会是谁夺魁。 岳绮湘一双眼望着楚峥宜挺拔的背影,眼中的欣赏不加掩藏:“楚二爷自幼习武,想来箭术也必然是出神入化,我赌今夜的魁首,乃是楚家二爷。” 早有交好的姑娘反驳:“楚二爷是世子爷的同母胞弟,想来只怕也不过泛泛之辈,定西侯府的两位公子箭术才叫一个举世无双,我猜,魁首唯他二人之一。” “不对不对,你瞧沈家哥哥那胜券在握的神情,想来也是一位劲敌呢!” 一旁的白如皎摆弄着手中雕了花的巧弓,边试着弓弦边冷不丁儿地悠悠道:“我倒觉得,你们的猜测只怕都要落空了。” 众人纷纷看向白如皎。 岳绮湘疑惑道:“皎皎,你此言何意?” 白如皎放下手中小巧花弓,弯着眼睛道:“从前狩猎宴上,为魁之人可从来不是在场的诸位公子。” 岳绮湘恍然。 她接话道:“我记得上一次篝火宴上,太子殿下曾于醉酒后当众发出‘男儿岂是全都好,女子缘何分外差?’之感叹,场中男子皆无能与袁姐姐为对手的,要我说,这次的魁首,依旧非袁家姐姐莫属才是!” 众人下意识地朝着袁晚宁看去。 高挑秀美的姑娘一袭紫罗兰色轻骑装,长发用紫金镶宝冠束与头顶,鬓边额角的碎发都被梳理地整整齐齐,一丝不乱,露出象牙般光洁雪白的额头,瞧着竟比场中大半的公子还要俊美英姿。 第46章 扫视场中,竟也唯有一个楚峥越能与她分庭抗礼了。 众姑娘家心中的天平,毫无意外地全部倒向了袁晚宁。 “对啊,年年都是袁姐姐为魁,这些男子都不是袁姐姐的对手,难不成这次便会有例外不成?” “就是,论姿容,袁姐姐便胜在场男子大半,更何况猎场一向是袁姐姐的天下,袁姐姐今日必然夺魁!” “你们说今日谁会是最后一名啊?我瞧着刘公子儒雅清润,一副弓都拉不开的架势,只怕是一只兔子都猎不着吧?” “论垫底的那可有的聊了,你看孙公子……” 姑娘们七嘴八舌,聊到兴起连压低声音也忘了,方才的对话便被男儿郎们听了个正着。 众公子:“……” 什么鬼! 好好儿的狩猎夺魁,他们怎么就成了姿容和骑射皆低人一头的输家? 这不还没开始比呢么? 偏偏话题中心的袁晚宁昂着头颅,一双眼倨傲如什么似的,好似根本没将众人放在眼中一般。 众公子心中不由生了怒意,暗暗同袁晚宁起了较量之心。 沈清漪窥见众人姿态,不由挽起嘴角,悄声同袁晚宁咬耳朵。 “袁姐姐你瞧,这些男儿往日里一个个都巴不得妻妾争斗不休,如今被你的光华扫了面子,便也如他们口中的后宅女子一般斤斤计较。都说男子汉大丈夫,我倒觉得,这些男儿家还不如姑娘呢。” 袁晚宁笑道:“可不正是这个理儿,世人都看不起女子,可真的待女子雄起之时,男人们才会发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都不过是指间流沙,留不下,握不住。” 沈清漪挽起唇角,道:“看来姐姐今日兴致不小。” 袁晚宁掂了掂手中一臂来长,瞧着便知必然极沉重的乌木宝弓,笑容格外美艳张扬,还带着一股子独属于少女的顽劣。 “我自然是兴致不小,这些男人不是想要与我一较高下么?我袁晚宁偏要挫了他们的锐气,让他们知道,我这个他们眼中该相夫教子的女子才是真正的赢家!” 第38章 微臣来教你 沈清漪望着袁晚宁,心中佩服之情有如滔滔江水。 袁晚宁文韬武略皆赛过男儿,却不似寻常女儿家,已贴近男子为荣,反而未曾对自己的美貌有丝毫隐藏。 她是在以己之身告诉那些向往男装成就大业的姑娘家,女子就是女子,以女儿身越过男儿一头是天经地义,而非以男子为榜样! 她偏要美貌,偏要张扬! 在场男儿,皆是她手下败将! 唯有这样的姑娘,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她情不自禁道:“人人称赞木兰替父从军,我却道,木兰军功,合该女子挣得,无干孝义,木兰为将,乃是天经地义!” 世人都称赞木兰孝义,夸赞木兰将士之才之人却是微乎其微。 这是何等道理? 袁晚宁含笑点头。 那边众男儿皆对袁晚宁不满,一心都做好了势必要压上一头袁晚宁一头的准备。 众人暗自的较劲间,看守猎场的小厮来报,飞禽走兽已被尽数放归林中。 赵宪点了头,转头同小厮说着什么。 沈清漪抚过手中长弓,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一个人,却正同那人对视一处。 那众人口中金玉其外却败絮其中的临江王世子正侧着半边身子,竟罕见地是在冲着她浅浅微笑。 青年一对长眉斜飞入鬓,目似夜间星辰坠落,鼻似险峰,薄唇凛冽,额前与耳侧的碎发随意地张扬在半空,发冠高束,带着一种潇洒不羁之态,俊美不似人间客。 沈清漪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长弓。 仿佛这样,就能够抑制住那砰砰乱跳的心了似的。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楚峥越为何看她,便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她本能地打了个寒战。 袁晚宁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由蹙眉,转头询问道:“阿瑶,你怎么了?” 沈清漪勉强地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疑惑那刺客去了何处罢了。” 袁晚宁没有怀疑,只是继续扫视着周围的男儿郎们,若有所思。 沈清漪却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她方才,分明察觉到了有一个极怨毒的眼神在盯着自己…… 那个刺客,只怕此刻正混在眼前这群人之中! 可是,究竟会是谁? 是孟逸,是赵宪,是刘慕之,还是定西侯世子? 又或是哪个她未曾注意到的人? 她在无数人身上扫过,最后握紧缰绳。 无论是谁,她都一定会漂漂亮亮地活下去,将那刺客揪出来! 随着马鞭抽向地面的回响,众人张弓踏马,朝着四处奔略而去。 各位娇滴滴的贵女,在京中一向是插科打诨的公子,此刻各个化作了草原之上的骑客,马蹄飒踏,各色的弓弦挽起层层劲风,锐箭破空而出,锋利的箭头没入猎物身上,留下声声绝望的惨叫…… 这是一场残忍又血腥的较量。 沈清漪神色漠然地驾马而奔。 她身后不远处,正跟着赵宪。 赵宪望着她的目光是前世不曾有的深情温柔,瞧着他眉开眼笑的模样,便知他显然是做着成双入对的美梦。 沈清漪张弓搭箭。 第47章 她的脑中,略过前世的种种。 她自幼身处深闺,一向不曾习武,唯有马术还勉强称得上一句过得去。 只可惜自从入了深宫后,她连这唯一用来聊以自慰之技也成了奢望。 后来,西辽使者递话前来进献珍宝,刻意带了能够百里穿杨箭术高手前来意图羞辱永昌皇帝。 沈清漪为了保住赵宪的面子,便每日在宫中偷练箭术,将手指戳得鲜血淋漓亦是不放弃。 那日,她强抬起被血染红的弓弦,闭起一只眼,奋力得拉开弓弦,颤巍巍地将箭尖瞄准靶心—— 却再一次空了靶。 她扫视过狼狈散落满地的羽箭,叹了口气。 今日依旧如前几日那般,不知空靶了多少次。 她再一次拉开弓,却有一只手从肩头越过,径自将她的手握入手心。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挣脱,反而被人搂入怀中,温热的气息略过耳畔,引起阵阵酥麻。 男人的声音近在耳畔,分外低沉。 “想要射中靶心,该眼若雄鹰,肩如山峰,臂似弯刀,腿起大架。 “如此……方能中靶。” 那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出入宫禁如同家常便饭,即便她贵为皇后,即使半夜三更,他来到她的宫中,竟也如入家宅大门。 “楚峥越,你放肆!” 前世的谦宜皇后低声质问,声音却是出乎意料地发颤。 身后的男人轻笑了一声,反而手肘一夹,干脆将沈清漪整个抱入了怀中。 他的唇蜻蜓点水般掠过沈清漪的耳珠,轻声道:“让微臣,来教娘娘……” 他的声音温柔似水,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马虎,羽箭脱弓,箭头破空,正中鲜红靶心。 力道之大,半只箭身,竟都没入了靶心之中。 自那日,他便借教授箭术为由夜夜造访她的宫室,每每将她抱入怀中,指掌相触,耳鬓厮磨…… 暧昧,却又点到为止,再不肯越近一步。 他待她,如同半空中的纸鸢,总是若即若离,令她心乱如麻。 不知从何时开始,沈清漪才惊觉自己竟也隐约开始期待起了楚峥越的到来。 他是臣子,她是赵宪的皇后,即便他身居摄政王之位,即便她知晓他对自己的倾慕之心,他二人之间也如同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不可越雷池半步。 可她的心,偏偏不由自主。 便是在这样的意乱情迷之下,她习得了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 半月后,西辽前来的箭术高手当众射箭向众臣挑衅,却见凤椅上的皇后娘娘连眼皮也不抬,似是极随意的一箭便将西辽高手所射的羽箭劈成了两半。 西辽使者不由暗暗捏了一把汗,心道这永昌一个女子都有这般出神入化的箭术,倒不知旁人该是何等技艺! 如此,西辽使者便不敢造次,待献了宝后,便灰溜溜地离去。 沈清漪忘不了那时楚峥越望着自己的眼神。 笑意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 他冲自己遥遥举杯,无声道:恭喜娘娘。 她一向自诩聪慧过人,那时她才忽然发觉,恐怕世上唯有他,能够与她一较高下。 而此刻,她回过神来。 目及之处,出现了一只白狐。 她箭尖直指白狐命门,眼神冷酷。 片刻后,她忽然转过身来。 锋利的箭头,瞄准了赵宪的心口! 第39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赵宪显然未曾料到她有这一举措,登时便慌了神。 他扯着缰绳,马儿踢起前蹄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嘶吼。 这群小姐公子们意气风发,一向不喜欢有小厮跟着拖累自己,往往是凭羽箭来分辨猎物,再吹哨为号,由负责记录的小侍来点算记录,因而此刻在场的,只有沈清漪和赵宪两人。 赵宪左躲右避却是枉然,见周围只有他二人,额角不由渗出冷汗,心道即便他在此被沈清漪所杀只怕旁人一时半会儿都发现不得,不由连头发丝都在打颤了。 他扯着嗓子:“沈姑娘,本王究竟何处得罪了你,你竟要杀了本王?!” 沈清漪神情晦暗,却忽然道:“低头!” 赵宪闻言不由一怔。 他本想出口询问,谁知却眼见沈清漪羽箭朝着自己直射而来,便本能地矮身躲过,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不属于人的惨叫。 赵宪听到这动物的惨叫声便舒了口气,口中笑道:“原来沈姑娘是为了射猎……” 话没说完,便见沈清漪神色凝重地朝着他架起了第二支箭。 赵宪一怔,本能地转过头去,却险些吓得从马背上滚下来。 他身后的,哪里是什么猎物,分明是一大群野狼! 那群野狼足有上百,拥成一大片,各个舔着唇,对着二人穷追不舍。 赵宪这才明白,方才前面那只白狐哪里是在奔跑,分明是在逃命! 沈清漪大吼道:“王爷,还不快帮我!” 梁王闻言恍然,连忙也张弓搭箭,哆哆嗦嗦地朝着那狼射去,可射出的箭却肉眼可见地偏了,狼狈地在地上滚了滚,转眼间便消失在了狼群中。 真是个废物! 沈清漪暗自唾了一口,干脆驾马折返,在路过赵宪身侧的刹那一把从他箭篓中抓了一把。 她已顾不得再说什么了,张弓搭箭,麻木地射出一支,又一支。 第48章 她已不知道是在射第几支了,她能够察觉背后的箭篓越来越轻,那群狼的数量却丝毫不见少。 即便她百步穿杨,百发百中,这上百只的狼群,只怕她也是奈何不得了! 她握着弓的手逐渐渗出涔涔冷汗,在乌木雕花宝弓之上留下一个手印。 围场虽大,可终归有限,更何况胯下宝马,也必然有力气用尽的时候。 难不成她当真要葬身此处不成么?! 她该……如何破局?! 正当她咬牙之际,却忽然听狼群一声惨嚎,赵宪听到耳畔的惨嚎声当即便“哎呦”了一声,吓得从马背上滚了下去,吃了满嘴的土。 沈清漪定睛一看,却有箭雨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将狼群击得溃不成军! “哈,什么狼群,不过如此!” 却听银铃似的笑声从侧处传来。 沈清漪意外地望着周围,只见以袁晚宁为首,衣着绚烂的美人们抱着弓箭从各处跑来,笑容烂漫张扬,如带刺的群花,美艳芬芳,不可亵渎! 今日猎场上的十二个姑娘,此刻一个不少。 这群世人眼中的娇娇小姐们,此刻却英勇扯着弓弦,昂着头颅,无数的羽箭便是从她们手中飞射而出,逐渐将狼群各个击破! 她们的英姿,不逊于世上任何一个男子!甚至完全可以说得上是更胜一筹! 狼群见死伤惨重,也不敢再恋战,便夹了尾巴朝两侧逃窜而去。 沈清漪见此,眼眶忽然就有些湿润了。 自古重诺的是女子,重义的是女子,痴情的也是女子。 违诺的是男人,寡义的是男人,薄情的也是男人。 究竟谁说女子不如男?! 白如皎咯咯一笑,她看着地上昏迷的梁王不屑地一甩马鞭,笑道:“什么男儿郎,都是一群废物!袁姐姐一听狼嚎声从此处传来便知沈姑娘遭遇了狼群,于是便招呼大家去救人,谁知那群男人一心惦念着今夜的魁首,竟是一个理会的都没有!” 她说着又唾了地上的梁王一口,道:“原以为梁王多惦念沈姑娘,原来竟也不过如此!真是个草包废物!” 袁晚宁道:“罢了,都少说两句!这狼群来得蹊跷,正在众人分散时前来,便知必然是针对阿瑶而来的,可见此人对猎场之事了如指掌!既然那群男子不肯前来救人,只为争魁,咱们偏不要落后,让他们看看,即便救人,魁首也唯有女子当得上!” 众姑娘一呼百应,有姑娘从地上拔出沾了狼血的羽箭还给众人,接着,便簇拥着沈清漪,朝着猎场深处飞奔而去。 无人察觉,有人正站在高处俯瞰。 他显然目睹了方才一幕,不由嗤笑一声。 他摇头,似是在自言自语。 “还不惜放下身段特意求我来帮忙……我倒瞧着,有这群姑娘,别说是狼,就算是那刺客前来,也不能奈何她们丝毫。 “这世道瞧不起女子,可如今看来,这群美人,必将掀起惊涛骇浪。” 他悄无声息地驾马而去,很快便混入了猎场之中。 而另一边,亦有人掩藏在暗处。 “这群碍事的女子,非亲非故,竟如此多管闲事! “我偏不信,你们能护她一辈子…… “沈清漪……必死无疑!” …… 女孩子们如约好了一般,轮流守在沈清漪身边,似是铁了心不肯让贼人再得手,也不知是不是奏了效,余下的时间既无贼人来犯,又无狼群来袭,姑娘们牟足了劲儿,一心要将那群小肚鸡肠的男子比下去,各个箭无虚发,猎物几乎可以堆成小山。 然而还没到太阳下山之时,便有乌云从远处倾袭,远处隐约传来雷声,沈清漪甩了甩黏在颈间的长发,望着天皱了皱眉。 她心道只怕今夜宿在围场是板上钉钉了。 只是她隐隐有些不安,似是总觉得今夜会发生什么似的。 众人都听到了雷声,也不敢耽搁,便被迫收了箭。 眼见着众人陆续聚在一处,定西侯世子便道:“这眼瞧着要落雨,怎么一个个还不前来汇合?” 刘慕之微笑:“许是不肯输,还在狩猎吧。” 孟逸嗤笑一声,不屑:“一群丫头片子,还真能反了天不成?再说,有楚峥越那废物垫底,想来这献艺的怎么也是轮不着咱们的了。” 众人哄笑一团。 笑着笑着,忽有人惊觉不对,环顾四周疑惑道:“怎的不见梁王殿下?眼下正是该王爷出面安排诸位的时候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忽有人远远扬声答道:“王爷方才与沈姑娘同遇狼群受了惊,想来此刻应当正在房中休息。” 这声音突兀而有些陌生,众人一时未分辨出来,便下意识转头看去—— 第40章 生疑 只见来人一身麦色肌肤,额前的发微卷,裂开嘴露出的一口白牙看着格外醒目——却正是年纪轻轻便承袭了侯爵之位的平南侯慕文清。 慕文清表面上同刘氏一族皆是依附蜀王赵旭一派,这赵旭同太子赵琥一向是水火不容,孟逸便对他颇为不喜,见是他来,便冷哼一声,撇过了头去。 倒是刘慕之冲他含笑道了一声“侯爷”以表亲近。 慕文清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 定西侯世子疑惑:“平南侯?狩猎前似是未曾见到你。” 第49章 慕文清羞赧笑道:“睡迟了,来晚了些时日,幸得王爷晕厥未曾怪罪,否则本侯只怕要负荆请罪了。” 孟逸吊儿郎当:“梁王殿下遇狼晕厥,想来沈清漪那小小女子只怕此刻也没了主心骨,想来也已被抬回住处歇息了吧?” 却听刘慕之道:“方才在猎场偶遇沈姑娘意气风发,想来应当是未曾离去。” 孟逸稀罕:“这倒是奇了!那沈姑娘瞧着美貌动人,却不想是个有胆识的!” 慕文清笑道:“沈姑娘有胆识,难不成楚世子便无胆识了不成?这眼瞧着落雨,楚世子还同一众姑娘家在场中狩猎,想来今日的魁首,必然非楚世子莫属了!” 他的话引得众人笑作一团,众人便都七嘴八舌地出口嘲讽了起来。 慕文清微微一笑。 而此刻,被众人作为谈资的楚峥越正越过层层树冠,朝着某处无声掠去。 他身穿的暗红云锦箭袖袍裾化作一道红影,正在沈清漪眼前划过。 沈清漪身侧以作陪伴的岳绮湘恍惚觉察到眼前闪过一抹红,不由困惑:“什么东西过去了?” 沈清漪一眼便看出了那红影前往的方向是赵宪的住处。 她并未打算理会,正要离去时却忽见有一抹倩影影影绰绰地也在朝着同样的方向而去。 沈清漪瞧着那倩影不由心生疑惑。 那姑娘似是并未骑马的模样,可今日在场中的姑娘各个都策马挽缰,何来徒步而行的女子? 转了转眼珠,她灵机一动,便做出一副激动模样伸手拦住岳绮湘道:“绮湘你别动,是红顶鹊!我过去瞧瞧!” 说着便驾马追去。 岳绮湘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沈清漪已窜出去老远,她见追不上,便也只得用双手拢着唇边道:“若是遇到危险,记得吹哨子!” 沈清漪远远抛出一句:“知道啦!” 说着岳绮湘便见到了一头野熊,她连忙张弓,将沈清漪抛之了脑后。 而那边,沈清漪跃下马背,悄默声地跟上了那女子。 那女子身姿袅袅,影影绰绰,骨瘦如柴,走一步要歇两步的模样,光瞧着背影便知其必然是个美人。 沈清漪细瞧那女子,却见她穿着一袭外围侍婢的衣裳,可瞧着她周身气派,分明不像侍婢的样子。 那女子显然也在朝着梁王府的方向走,只是许是身子太差,步子便着实太过缓慢,沈清漪又不敢距离她太近,一路上便是躲躲藏藏。 那侍女打扮的姑娘未曾走正门,只是蹑手蹑脚地避开守卫,绕过野花遍地的后院。 虽只露出半张侧脸,沈清漪还是认出了此人便是因为身体欠佳而该独自歇在房中的刘慕言! 沈清漪微怔。 这刘慕言一向是个久病缠身的病西施,出门在外别说骑马,就是轿子少于八人抬都生怕将她颠出个好歹来,她拖着个病体,大老远的跑来梁王的住处是做什么? 她趁守卫巡逻的空档躲在矮墙后,盯着刘慕言,却见刘慕言的手帕底下,赫然拿了个纸包。 沈清漪蹙眉。 女子随身之物往往绫罗绸缎,鲜少有需用纸张包裹之物,且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只怕那纸包中大有乾坤。 沈清漪正疑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这前世刘慕言一向受宠,更眼馋皇后之位而三番五次同她这个谦宜皇后争宠,虽败给了后来居上的柳嫣,但她的手段也颇为狠辣,多次利用病体争宠赵宪,凡宠妃者皆被其使法歼灭,想来即便并非对赵宪一往情深,也是个贪权之辈。 瞧着她此刻前往梁王之处,又煞费苦心地扮作侍女,难不成是要给赵宪下药,好与他云雨巫山,做上王妃之位? 又或是要借机杀了他,好帮蜀王赵旭或太子赵琥上位? 沈清漪不知哪一个是真,但她知道,无论是哪一种猜测,此刻刘慕言只怕都会撞破楚峥越潜入赵宪房中之事。 她断不能让这刘慕言坏了自己苦心孤诣的大计。 想到此,她便定下心来,跟了上去。 而此刻,梁王正昏迷在床。 楚峥越轻易便放倒了巡侍,径自推开槅扇进了门。 他掂了掂手中的布包,一双眼不着痕迹地扫过窗边,唇角一勾,直接给了还迷迷糊糊有些意识的赵宪一记手刀。 赵宪这下彻底不动了。 他在屋中轻易调换了梁王印,正要进一步动作时,却忽听后窗处有窸窣声。 他眼神略过杀意,大跨步推开后窗,却见弟弟楚峥宜正与他一窗之隔,抱臂靠树而立。 楚峥越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是你?你跟来做什么?” 楚峥宜指了指脚下昏迷不醒的女子。 “我偶然瞧见这位刘姑娘朝这来,怕她发觉你,便趁着她进门时现身打晕了她。” 楚峥宜面无表情。 “你那可还顺利?” 楚峥越看了地上的刘慕言一眼,不疑有他,便道:“无事,你快些回去,莫要被旁人发觉了异样。” 楚峥宜点了点头。 楚峥越谨慎关好门窗,不多时,屋中便没了动静。 楚峥宜似笑非笑地挽着唇。 他站直身子,伸手一扯被他身子挡着的从树后露出来的半截发带,一个口中封着布团的少女“呜呜”地抗议着,就这样被他扯了出来。 第50章 少女生的杏面桃腮,香肌雪肤,两条手臂被发带束缚在腰间,动弹不得。 却正是沈清漪。 她此刻无法出声,只能用一双眼死死盯着楚峥宜,杏目中饱含愤恨与不解。 楚峥宜扯下她口中的布团,沈清漪喘了口粗气,劈头盖脸:“楚峥宜,你有病啊!你莫名其妙绑我做什么?!” 第41章 世子妃之位非我莫属 楚峥宜挂着张冰山脸,对她的质问不为所动。 “我倒想问问沈姑娘,你蹑手蹑脚,跟着我兄长是来做什么?” 他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杀气刻意不曾掩饰,一双狼一般的狭长凤目死死地盯着沈清漪。 他的眼神冷如冰川,仿佛能够窥探人心,盯着沈清漪的眼神丝毫没有旁人的欣赏,像是随时蛰伏在暗处的野兽,随时会亮出利爪将她抓得血肉模糊。 “还是说沈姑娘……从那封信开始,就是在布一出请君入瓮的局?” 沈清漪下意识地后退,背却撞在树上,一时间,退无可退。 她的额间流出冷汗,望着楚峥宜那张与楚峥越相似的容颜,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半晌,她忽然笑了。 “难不成楚二爷认为,是我在请君入瓮?为的便是以求窥探佐证,来揭发楚世子之举不成么?” 她仰着脸,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楚峥宜本能地向后避开了她。 沈清漪咄咄而逼,道:“楚峥宜,你自认为对楚峥越的了解足够深么?” 楚峥宜道:“放肆!你小小女子怎敢直呼兄长名讳!” 沈清漪冷笑一声。 她不动声色一点点挣脱手中所绑的发带,边挣脱,口中边出言讥讽。 “女子又如何?难不成临江王妃不是女人?难不成你未来的娘子,不是女人?难不成你未来的嫂嫂弟妹,都不是女人?” 她暧昧地挑了挑眉:“你要是明媒正娶一个男人,我倒佩服你是条汉子。” “你!” “你什么你?你既看不起女子,却自认为大丈夫,难不成还会动手打我这小女子不成?” 沈清漪料定了他不敢动手,继续面无表情,步步紧逼。 “楚峥宜,你觉得以世子爷的本事,真的至于会大费周章地等到今日才动手交换假印章,甚至会蠢到连我一个女子都可以发觉他潜入梁王住处之事? “若我没猜错,只怕早在数日之前,楚世子便已不知不觉地潜入梁王府,秘密地操办了一切,今日潜入此处,不过是借机试探我是否会不会借此事为把柄告发于他…… “说来,我倒是要感谢楚二爷,若非楚二爷方才掩护了小女子,只怕小女子的脖子,早就被世子爷拧断了!” 她说完,双手也已挣脱了束缚,她瞧准了机会,干脆利落地便扬起手来,朝着楚峥宜脸颊扇去! 然而她忘了楚峥宜是何许人也,当即便抓着她的手腕向后一掰,将她的手别在了身后。 楚峥宜面无表情:“想打我,你只怕还没这个本事。” 沈清漪恨恨地咬了咬牙,挣脱了他的手后面上却已恢复了如常神色。 她拍了拍手,笑道:“楚二爷果真是人中龙凤,若能做楚二爷的嫂子,也不错啊。” 楚峥宜被她的无耻噎了一噎。 随着一声雷响,半空落下雨点,正砸在二人的脸上。 沈清漪拂去面上水珠,道:“楚峥宜,你不必这般看我,你应当明白,我既然能看穿楚世子的第一步,便能料到第二步。 “天底下能够助楚峥越夺得天下的人,唯有我沈清漪一个!” 雨丝渐渐密集。 沈清漪站在雨中,宝蓝骑装更衬她肌肤如玉,美艳无双。 她蓝衣清澈,墨发幽幽贴在肌肤上,纤巧的面容上,发丝的黑和肌肤的白皙之色在雨水下交织。 明明她精心装扮的妆容衣饰在雨中已尽数被毁灭,可她却依旧从容地仰着下巴,竟不见丝毫狼狈,反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楚峥宜的心头忽然涌起异样。 眼前的少女,似乎并非如他所料,只是一心爱慕兄长出众的容色那样简单…… 雨势渐渐变大。 泥土被雨水和成了遍地泥泞。 雨打地面,渐起层层烟波,卷起遍地落花,四周扬起似有似无的脂粉香。 沈清漪未曾再理会楚峥宜,只是转过身去,踏过遍地泥水,顺着来时之路离开。 楚峥宜望着她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又重新叫住了她。 “等等!” 少女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楚峥宜注视着她后脑被雨水打湿的长发,道:“我身为兄长的亲弟弟,尚不敢称自己对兄长所想了如指掌。沈三姑娘,你究竟为何这般肯定,自己就必然能够看穿我兄长所想?你与我兄长之间,究竟有何干系?” 沈清漪没有立刻回答。 她站在雨中,未曾转身,只是略略侧过头来,留给楚峥宜半张侧脸。 “我因歹人之故,负了他一生,即便我还不曾对他有男女之情,我也再不会负他一片情深。” “更何况即便放眼天下,临江王世子妃之位,也唯有我沈清漪一人坐得。” 她自顾说罢,便转过身去。 片刻之后,她又顿住脚步。 “刘慕言此人,心机甚深,今日现身目的只怕甚为可疑,若二爷有空,倒不如想法将此人送回住处,否则若被刘慕之发觉端倪,只怕世子爷的布置功亏一篑。” 第52章 “……” 楚峥越没有吭声。 雨滴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如铁锅炒豆,将此刻的气氛增添了一份莫名的暧昧。 沈清漪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膝盖中。 她早就猜到了他在偷听,她也知道,自己可以借机说出无数冠冕堂皇的话。 她可以借机倾诉衷肠,称自己如何对他一往情深,她也可以假装一个爱慕他的普通姑娘,尽吐倾慕之情。 可她不知为何,却偏偏不想骗他。 眼前的男人,曾于前世,护了她半生周全。 她还记得前世,第一次与他相识之时。 那日天光烂漫,晚春乍泄,接风宴上看似觥筹交错,实则刀光剑影。 不过十七岁的俊美少年,明明形容绝色,风姿翩翩,在场纨绔皆如他的足下尘泥一般。 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偏偏被无数双眼睛围入其中,毫无顾忌地将他当做谈资肆意诋毁羞辱。 那原本该光芒四射的少年,此刻却孤立无援,无助地紧握着酒盏,看似平和,剑眉却不由自主拧在一处,指骨苍白,分明在隐忍。 那时的她并无别的想法,只是莫名觉得可悲。 该是多么恶毒的人,会当众大肆嘲讽一个未曾行冠礼的少年? 于是她出口为他解围,原本带刺的目光便都纷纷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时的她一心在赵宪的身上,并未想太多。 但那时的楚峥越,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看她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为他出口解围的小丫头的呢? 天下人人都道,临江王世子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草包,除了容貌之外余下一无是处,不管走到何处都是众人用作嘲讽的对象。 唯有她不顾众人起了身来,轻描淡写化干戈为玉帛。 在那时的楚峥越心中,想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必然是特别的吧? 也正因如此,那时的楚峥越才会瞩目与她,为了那在她看来的举手之劳,以至于即便被她拒婚也不惜固执地爱了她一生。 这样执着而单纯的爱意,纯粹得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冰。 前世今生,再没有人,会如前世的他那般,爱她入骨。 而她,却在明知今生楚峥越对自己并不如前世那般瞩目,又不知自己待他真实心意的情况下,一心所求的便是楚峥越如前世那般毫无理由地倾心。 她这想法,也实在太过于荒唐! 因此,她才会在方才猜测楚峥越在旁时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知晓了真相的楚峥越究竟会如何选择…… 第43章 登徒浪子 滂沱大雨淋淋漓漓,洇湿了绣香兰草的衣摆,依旧不见停的迹象。 楚峥越手中的伞向沈清漪倾泻着,水柱顺着伞面滚落在沈清漪的身侧,冲散了空气中的血腥气息。 沈清漪抱臂在地,冷风拂面,引得她周身战栗,她也只得尽量地蜷缩着身体,等待着楚峥越下一句的询问。 她已做好了被楚峥越质问的打算。 沈清漪觉得眼前那抹阴影又重新贴近了自己,想起前世楚峥越的阴狠手段不由下意识地瑟缩。 她就知道,楚峥越是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的。 楚峥越即便今生爪牙未露,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也是出了名的。 她任命地闭上眼睛。 然而,却只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嗤笑。 少年俯下身去,动作温柔地拂去沈清漪紧贴额上的碎发,道:“三姑娘的美貌天下难寻,雨天湿滑,再等下去路就更难走了,你衣裳都湿透了,难道不觉得冷么?” 沈清漪不由惊愕。 她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 少年额角因下雨的雾气而略略有些湿润,薄唇噙着笑意,为她拂去碎发的动作温柔而小心,眼神如在观赏着一件世上最珍贵的宝器。 同楚峥越对视一处,沈清漪不由微怔。 他在她眼中,并非全然无地位。 他待她,是有珍视的…… 心底的疙瘩似是在这一刹那被解开,明明身子冻得发紧,可内里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柔软而暖和,像是有一床棉被将她包裹其中,再不会将她放开一般。 就如前世,楚峥越将她拥入怀中,扶着她的手臂,张弓搭箭时那般。 沈清漪望着他,忽然有些恍惚。 她对他,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当真,只有感激之情么? 而楚峥越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抱着自己形容无助,眼神迅速地扫过某处,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温声道:“地面湿滑,我抱你回去。” 沈清漪惊愕:“这……” 还没等她出口推辞,楚峥越便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 地面湿滑,楚峥越手中还要撑着伞,却单手便将她捞入怀中。 沈清漪如今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虽美貌却形容娇小,远不及袁晚宁的成熟高挑,被楚峥越这一抱之下,整个人干脆都坐在了他的半边手臂上。 楚峥越抱着她的动作分外轻巧,如抱着一个毫无重量的布娃娃般轻盈。 他小心翼翼地隔着袖子拢着她的小腿,搂抱的动作视若珍宝,无论何人看见,只怕都会以为他二人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甚至就连楚峥越自己,都曾在某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也许对怀中少女早已不知不觉中钟情多年。 第54章 一来楚峥越本事通天,文韬武略皆过人,区区一个文臣世家,并不足以威胁到他的地位,自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二来即便她当真为了沈家而做到于楚峥越分庭抗礼的话,便会成为二虎相争的局面,两败俱伤之下,只怕反倒会被未来登上帝位的新帝借机渔翁得利。 她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做这样没脑子的事。 可眼下想要说服沈家倚靠楚峥越这个如今看来没出息的世子爷,其困难程度简直堪比让赵宪登基。 但仔细想来,前世她连辅佐赵宪这蠢货登基都做得到,难道还怕此事做不成么? 想到此,她便打定了主意,装出一副顽劣模样道:“罢了罢了,大不了妹妹终身不嫁也就是了,省的哥哥再为我的亲事担忧。” 沈经年啧了一声。 “这是赌气话!” “谁赌气啦?我认真的。” 沈清漪笑嘻嘻地搂住哥哥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倚靠在他的肩头。 “阿瑶倒不介意一辈子留在府邸,永远陪着诸位哥哥弟妹,还有祖母,母亲,父亲……” 沈经年转头看着倚在肩头认真扳着手指,模样天真娇憨的妹妹,面上一抹宠溺的笑意转瞬即逝,下一刻,他便故意板着脸,弹了沈清漪的额头一把。 “湿淋淋的就往我身上靠,衣裳都被你溻湿了。” 沈清漪眉间一颤,气恼地直起身子。 “沈经年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哥嘛!讨厌死啦你!” 兄妹俩的打闹落在一旁落了座的楚峥宜眼中。 他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小厮奉上来驱寒的香茶。 不知为何,想起方才沈清漪所言,再看着她与哥哥肆意打闹的模样,不由挑了挑眉。 这女子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兄长,却转头就跟旁的男子打闹,虽说是兄长,可搂搂抱抱也太不懂男女之忌了。 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嫁给自己哥哥为妻? “呦,这不是世子爷嘛,怎么落了一脸的伤,怕不是被野牛顶的吧,说出来,咱们也好乐呵乐呵不是!” 才刚刚驱散脑中的想法,孟逸刻意抬高的放肆大笑便传入了耳中。 楚峥宜与沈氏兄妹一齐抬眼,正见嘴角带着淤青的楚峥越冒雨而回。 沈经年的眼睑微垂,眯着眼仔细地打量着这位传闻中的临江王府的草包世子。 虽说浑身湿透,嘴角也带着他方才所打出的淤青,可一见他挺拔的背,魁梧的宽肩,四指宽的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再配之那俊美的容颜,竟不见丝毫狼狈。 沈经年细细端详着。 平心而论,楚峥越的皮相是一等一的。 他的面庞好似每月十五日的圆月,剑眉星目,挺鼻薄唇,棱角分明的下颌清晰如斯,整个人清隽俊逸,浑然天成。 单论容貌,天底下,只怕也再无人能与他争锋一二。 仅凭于此,他自然是配得上自己妹妹的。 只可惜…… 那边眼见着孟逸等人阴阳怪气地出言嘲讽,楚峥越坐下后便低下头去,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颈,道:“本想多猎两只猎物,却不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还险些迷了路……看来今日的魁首我是争不得了。” 听了这话,那群以嘲讽他为乐的纨绔子弟们自然是未曾怀疑,一个个乐不可支,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言嘲讽,楚峥越皆是一言不发,似是深觉自己已丢尽了脸面。 沈清漪定定地望着他,思绪,不自觉回到了前世。 前世,楚峥越便是扛着一路扛着这些嘲讽谩骂度过了十年风光,直到那日她嫁入梁王府,他才不声不响地亲自带兵上前线,秋风扫落叶般地将周围蠢蠢欲动的番邦外国逐个踏平。 直到那时绥元帝这才惊觉,这一向被他所轻视的世子爷是何等可怖的存在。 然而却已经晚了。 绥元帝发觉他的不臣之心,可百万大军如今已尽在楚峥越手中,更何况满朝早在不知不觉中遍布楚峥越的人。 楚峥越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绥元帝被迫当众称赞楚峥越的战神身份,更赐予了高官厚禄以求安抚,这才未曾让这天下改姓“楚”。 因着绥元帝手腕雷霆,楚峥越倒也给他几分薄面,未曾如何,谁知待绥元帝驾崩第二天,太子赵宪登基当日,楚峥越便身穿黄袍,亲率十五万私兵直攻皇城,将个龙椅还没坐热乎的赵宪险些吓得尿了裤子。 若非谦宜皇后沈清漪及时下令封爵行厚赏以求安抚,只怕当时这永昌便要改朝换代了。 却不想,当夜楚峥越便住进了宫中。 登基大典一团乱麻,赵宪那个废物经楚峥越一事干脆吓得麻了爪,冕旒都带歪了,坐在龙椅上的模样活像个可笑的呆头鹅,若非有沈清漪收拾残局,勉强维持住了体面,只怕这位新帝便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而就在当夜,她疲惫不堪地褪下繁琐凤袍,卸去妆容,摘下满头发饰之时,楚峥越却支开众人,只身迈入了她的寝殿之中。 第45章 君子义以为上 暮色已深,那时她才吩咐了人来打水沐浴,因而她身上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香妃色寝衣,长发如瀑倾泻于腰间。 楚峥越轻功卓绝,因而入门也是悄无声息,沈清漪对镜梳理如云鬓发,并未察觉他的迫近,直到镜子中倒映出了他的暗红提花绣金线蟒袍,她才吓得尖叫一声,本能地起了身来,却被这位年轻的摄政王一把抓住手腕,整个人便被逼得坐在了梳妆台上。 第55章 桌上的脂粉香膏噼里啪啦地打了满地,各种香气混合一处,呛得人鼻子发酸。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楚峥越,声音因为惊惧而发颤。 “临江王,你大胆!竟敢深夜来本宫的寝殿!” 楚峥越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接着,忽然俯下身来,狠狠地咬在了她的肩头。 骤然而来的剧痛铺天盖地地袭来,沈清漪却为了颜面而只能死咬牙关而不敢出声。 明明是痛的,可不知为何,此刻的画面却有种令人难以言喻的暧昧。 察觉到她浑身战栗,楚峥越才松开她的肩膀,却未曾退开。 沈清漪手忙脚乱地穿好被因为楚峥越的啃噬而滑落的衣领,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颤声斥道:“楚峥越,你太放肆了!你立刻给本宫滚出去,否则,本宫喊人了!” 挨了她一巴掌,楚峥越却丝毫不介意,反而握住了她的手,更逼近了两分,嘴角噙着求而不得的笑意,柔声道:“娘娘喊啊,我与娘娘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在屋中,不知宫人见此一幕,会如何做想?” “你!” 沈清漪不由气结,却知道他说的不错。 外男夜半踏入皇后寝殿的大门,楚峥越权倾朝野,不会有人对他如何。 可她,却要背上通奸外男的骂名…… 她暗暗咬牙,低声道:“临江王,你扮猪吃虎,替换朝臣,豢养私兵,你隐忍多年,究竟是想做什么?难不成真的只是谋求摄政王之尊不成么?若你真的介怀当初世人对你的嘲讽,本宫愿意以皇后之尊亲自昭告天下,从前侮辱你的孟逸等人,本宫愿意下令斩杀,替王爷出一口恶气。” 她自以为已足够真诚,却不料,只换来楚峥越的一声嗤笑。 性感的薄唇凑近她的耳畔,男子低哑的声音在妩媚夜色之下格外撩人。 “娘娘以为,微臣在乎从前的那些谩骂之言不成?” 沈清漪反驳:“若不在乎,你又为何要除掉京中大半的世家!” 楚峥越低低一笑,轻声道:“韩信曾受胯下之辱尚且赏识赐辱屠户,微臣自认可同韩信比肩,小小蝼蚁,断没有让为王者屈尊屠之的道理。 “这身为百兽之王,又何惧落魄平阳?” 那日他是何时离去的,怎么离去的,沈清漪已经忘了。 但他那一句“身为百兽之王,又何惧落魄平阳?”却令她久久不忘。 他隐藏锋芒多年,甚至不惜亲自上阵激起谣言,只为在众人眼中留下草包之名,为的,便是能够在他背后所为之事上撇清干系。 沈清漪虽知晓他的背后运筹,可脑中盘旋的,却永远是那个宴席上,紧握酒盏,神情无助的少年。 那一刻的他,孤立无援,那样意气风发,腹有惊世之才的少年又怎会真的不在乎被那般羞辱? 即便楚峥越依旧保持着草包之名,她,也绝不会再允许旁人轻视了他! 想到此,她便自顾倒了杯茶站起身来。 沈经年见她如此不由皱眉,连忙出口询问:“喂,你上哪去!” 沈清漪不理会他,只是端着那杯茶自顾地来到了楚峥越的跟前。 以孟逸为首之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言嘲讽着楚峥越,楚峥越依旧是一言不发,对那些挖苦之言如耳过清风,神色如常地欣赏着雨幕。 却忽然有一抹蓝影阻挡了他的视线。 楚峥越神色无异,眼神却略略带了些惊讶来。 沈清漪捧着茶递到他手中,眉眼弯弯,透着笑意,道:“方才偶遇发狂野鹿,幸得有世子爷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便以茶代酒,谢世子爷救命之恩。” 这沈清漪的美貌在众公子王孙私下里也是引起过不小骚动的,如今见美人忽然敬茶给那传闻中一无是处的草包,众人心中登时便不平衡了起来。 孟逸与赵宪自**好,自知晓了赵宪对沈清漪的心意后便一心惦念着沈清漪是未来的梁王妃,见沈清漪献茶,言语之间对楚峥越还颇有赞叹之意,不由心生不悦。 他故意大声道:“沈姑娘,你是不是被雨浇傻啦?人人都知道楚世子连弓都拿不稳,你却说他救你?这事可比登天还稀罕!” 立马有旁人出声接茬儿道:“可不是!只怕是那鹿自己发狂滑了脚摔死了,让楚世子捡了个便宜吧?沈姑娘,你可别认贼为恩,白白道了谢!” 沈清漪笑了。 她仰起头来,环顾众人,从容地朗声应答道:“孔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可见君子之名,并非看其技艺是否过人,而是看其是否有勇有义,即便当真技艺不如旁人,可这份勇气便想来便已超脱旁人,在小女子心中,世子爷今日之举,便可称得上‘侠义’二字。” 有人嘀咕道:“这就称得上侠义?我今儿都不知捕了几头鹿了,岂不更侠义?” 他话音刚落,那正巧负责记录的小厮带着蓑笠从雨中跑了回来。 小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口中兴冲冲地嚷道:“今日的捕猎数量出来了,袁姑娘共猎得老虎一只,野猪三头,狐狸四只,野兔八只,野鸡十二只,共计二十八只,为今日魁首!最后一名为李公子,共猎得野鸡一只,总计共一只!” 李公子正是方才出声嘀咕的公子,小厮的话一出,顿时引得哄堂大笑。 第56章 “李兄,你不是说你不知捕了几头鹿了嘛,怎的只有一只野鸡?” 李公子大窘。 他的表情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这一下,众人的话头便从楚峥越的身上挪移到了这位李公子的身上。 沈清漪同楚峥越相视一笑,接着将手中的茶盏塞入了楚峥越的手中后便转身回了沈经年的身畔。 楚峥越捏着那茶盏,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中的茶盏。 杯沿上清晰地印着一个小小的口脂印。 凝视了半晌,他不动声色地压在了那小小的唇印上,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尽数饮入腹中。 第46章 出事了 这一幕被身侧的楚峥宜尽数看入眼中。 他眉尖微扬,凤目中盛满不屑,撑着脸颊轻叱一声。 “果真登徒子。” 楚峥越:“……” 张了张嘴,却是无从辩解,也只得轻咳一声,默默放下杯盏。 而那边,沈清漪见目的达成,已欢欢喜喜地回了座位。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白玉茶盏倒了一杯茶便要往口中送。 沈经年的话凉飕飕地飘来。 “你拿的是我的杯子。” “你我兄妹,用你的茶盏怎么啦,我都没嫌弃你好不好?” 沈清漪白了他一眼,茶盏刚送到嘴边却忽然顿住。 她颤巍巍地看了沈经年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眼,又看了手中的茶盏一眼,手紧接着就抖了。 她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 桌上唯一盛着茶的杯盏是沈经年的,那她刚刚给楚峥越送去的是谁的……? 沈经年看着她窘迫的眼神,默默从她手中拿回自己的杯盏,又重新拿起一个崭新的茶盏为她倒了一杯茶,道:“该说不说,你从沁香阁买的口脂确实不掉色,你瞧,你瞧你淋了这么久的雨,那茶盏上的唇印都没掉。” 自觉没脸见人而捂着脸的沈清漪闷闷道:“哥!” 沈经年用看街头流氓的表情瞥了楚峥越一眼,道:“那为老不尊的登徒子用了你的茶具都没不好意思,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楚峥越:“……” 这姓沈的不说话会变成哑巴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唇角还在隐隐作痛的淤青。 两人的目光对视于一处。 似有看不见的硝烟在空气中弥漫。 那边位于嘲讽中心的李公子许是受不了众人的嘲讽,不由气急败坏地拍案而起,道:“不就是鹿么?谁不会猎似的!今日意外落雨,待明日雨过天晴,我必要猎两只老虎给你们瞧瞧!”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从围场侍从的手中夺过雨伞离去了。 这胜负也算告终,被袁晚宁夺了魁首,在场诸位公子也深觉脸上无光,便也说笑着逐个结伴离去了。 袁晚宁与沈经年不放心沈清漪,唯恐那刺杀之人再不知从何处现身,一路将沈清漪送去住处才安心。 赵宪的私心甚重,自得知沈清漪遇刺后便颇为刻意地将她的住处挪移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小院。 宅院清幽,是仅次赵宪的住处,此举惹得不少官家子弟嫉妒得红了眼,又碍于沈清漪的女子身份也不好说什么,也只得背后嘀咕两句过过嘴瘾的也就罢了。 一路安然无恙地将沈清漪送回了小宅中,早有伺候的侍女等候在旁。 梁王的贴身侍女亲自带人收拾了小院子,见袁晚宁陪沈氏兄妹进了门来,便亲自迎了来,福了福身,口中道:“今日之事让姑娘受委屈了,王爷特意挑选了这些侍女来侍奉姑娘,都是手脚干净,做事麻利的,姑娘大可一用,这隔墙就是沈二公子的住处,姑娘若是有什么,二公子也能立刻赶来,如此,姑娘也好安心了。” 这赵宪虽说蠢笨了些,但终归是皇家礼仪正儿八经儿教养出来的,倒也不是什么不着四六的浪荡之徒,前世即便是看上了沈清灵也未曾私下里使什么腌臜手段意图污辱,也是明媒正娶进宫中的,因而沈清漪倒并不觉着赵宪会借下人之事对她如何,闻言便点了点头,随手赏了那侍女一锭银子便将人打发了去。 见门外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屋中围了个严实,便是半只苍蝇也飞不进去,袁晚宁与沈经年这才放了心来,说了会儿话,便分别告辞让沈清漪好好歇息下。 沈经年的住处只在沈清漪一墙之隔,袁晚宁的住处距离沈清漪的院落远些,侍奉的侍女为她撑着伞。 眼瞧着雨幕是愈来愈大,除了在围场中巡逻的侍卫之外再没了旁人,忙了一日,再加上强忍了一日的伤口,袁晚宁早已是疲痛不堪,步伐便是格外匆忙,盼着快些回住处换药歇下。 哪知走到一半,伞下目及之处忽然出现一双靴子。 靴面被雨水染成了深色,可鞋面却甚为讲究,是寻常人家穿不起的花样子。 袁晚宁略略蹙眉。 侍女也注意到了那鞋子,不由微怔,顺着伞面的抬起,一张熟悉的脸映照在了主仆二人的跟前。 袁晚宁一怔。 她心头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 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是你……” …… 纷纷雨丝如泪珠,打湿了绮罗雕花槅窗。 沐身的香汤上飘浮着殷红玫瑰花瓣,热腾腾氤氲出袅袅青烟,侍女们手中捧着香巾新裙恭敬在旁侍候,沈清漪不习惯由陌生侍女近身侍奉,便吩咐众人退去,屋中便唯剩她一人。 第57章 她更衣入水,微烫的水驱散了她的疲惫,她本就不是十分娇气的女子,只是这接连两日的惊吓即便是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更遑论她。 她边用毛巾擦着身子边想着今日所遇之事。 狼群现身蹊跷,必然是对猎场极为熟悉之人方能不知不觉引来的,亦是对她离去之处有所注意才能那般轻易引得狼群追捕于她。 只是那此刻如今手受了重伤,连身子也不甚爽利即便是混迹人群之中,也该有所端倪才是,但今日在场众人都不像是有所问题的模样,即便是装,今日射猎场中,张弓搭箭扯缰踏马都是在所难免之事,难不成还能一直完美遮掩住受伤的手掌不成?! 但当中搜寻众人的手掌之事只怕打草惊蛇,那贼人恼羞成怒之下指不定又会做出何等丧心病狂之事,她断不能因己缘由将旁人牵扯其中! 可,该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察看众人的双手? 她正思索着,却忽听门外传来嘈杂声。 沈清漪听着门外的嘈杂似是无数的脚步声走来走去一般,现下天色已沉,大雨连天,却见无数灯笼将外头照的亮如白昼,瞧着那些灯笼的走向,分明是匆忙朝着梁王之处走去的。 有灯笼的光束停在了门口,后又迅速朝着相反之处离开,紧接着便有匆忙脚步声愈来愈近,紧接着,便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谁?” 沈清漪询问。 门口的侍女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姑娘您快出来看看吧,袁姑娘她……袁姑娘她出事了!” 第47章 探闺 沈清漪原本极轻松地靠着桶壁,闻言登时一个激灵直起身来。 “你说什么?” 那侍女继续道:“巡逻的侍卫发觉袁姑娘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眼下已经派大夫去诊治了,姑娘还是快些去瞧瞧吧!” 沈清漪甚至来不及回答,便急匆匆从水中走了出来,随手从屏风上拿起衣裳胡乱穿好便要出门。 她关心心切,一时间并未察觉到异常,知道她的手抓住槅扇的刹那她才猛然停住。 照理说若是有客人忽然出了事很少会立刻惊动其余客人,为的便是不引起恐慌,让其余客人也害怕,一般唯有将事情都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了以后才会告知客人,更何况她一个女流之辈又不能做些什么,叫她去又能做什么? 才意识到这一点,她忽然听到身后的雕花窗搭子发出了清晰的“啪嗒”一声。 有人进来了! 她的冷汗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一只手及时在她呼救之前捂住了她的嘴。 有人贴着她的耳畔轻声道:“沈姑娘,我劝你最好别喊出来……” 沈清漪因惊惧而手脚冰凉,却不敢激怒对方,也只得慢慢地转过头去…… 门外的侍女听到屋里传出微弱的异声,又见沈清漪半天没出声,不由担忧,便复又敲门,皱眉询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屋中似是有人咕哝了一声什么,紧接着便传来了沈清漪的声音。 “我没事,只是我衣裳不小心掉进了浴桶里,湿透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你去告诉王爷一声,再去帮我取些换洗衣裳过来了吧,我晚些再去看袁姐姐。” 因着沈清漪的声音如常不见异样,那侍女便未曾怀疑,道了一声“是。”后便离去了。 侍女来到门前,同正在门口等待的人说明了缘由,那人的脸低着头埋在灯笼照不见的阴影之中,闻言便咕哝了一声:“知道了。” 接着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了。 转过身去的刹那,握着灯笼柄的手便骤然收紧,灯笼柄竟生生被掰断了。 而此刻,屋中。 沈清漪惊魂未定地抱着被子缩在床角。 她指着面前坐在八仙桌旁淡然喝茶,生得超凡脱俗的俊美公子,红着脸,连说话都是结巴的:“你你你……你竟敢夜闯闺房!流氓,登徒子!” 楚峥越欣赏着手中半透明嵌金丝琉璃杯盏,神色倒是悠然:“怎么,敢穿成那副模样出门,却不敢这一身与我坦荡相对?” 沈清漪气结:“谁要穿成那样出门啦?你别诬陷我,我……我只是……” 她绞着手指,心中暗道自己面对旁人不修边幅些就算了,反正她自信自己美貌过人,又是堂堂太傅嫡女,身份贵重,即便是衣饰粗糙些也并不担忧旁人轻贱。 然而现下她脂粉未施,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被旁人看见顶多笑上两句衣着不整,可她的目的是想要让楚峥越拜倒裙下,这幅尴尬模样又怎能被他瞧见? 她想到此,不由又费劲巴力地扯了扯床帐,直到将自己整个掩藏其中。 然而落在楚峥越的眼中,却隐约可见床帐之后榻上少女身姿绰约,削肩细腰如轻拂弱柳,长发如瀑,脂粉未施却有种出水芙蓉之感,床帐垒落却偏生更添朦胧之感,心头不由涌起丝丝荡漾,渐起涟漪来。 楚峥越不动声色地倒了一杯浓茶大口饮下。 待床帐撂下后沈清漪便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还没问你呢,你大半夜的潜入我房中做什么?若被我哥哥瞧见,小心他打断你的腿。” 楚峥越撂下手中杯子,道:“若非我过来阻止了姑娘,只怕沈姑娘此刻应当已经如袁姑娘一般下场了。” 沈清漪道:“你什么意思?” 第58章 楚峥越道:“姑娘的聪慧通透是世人皆知的,难不成还想不出这个道理么?” 沈清漪虽察觉了方才那前来禀告袁晚宁受伤之事的小厮有异,却因楚峥越的到来而未曾来得及细想,此刻冷静下来,便发觉了事情的异常。 袁晚宁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遇袭?且以她女中豪杰的本事,又有谁会让她毫无防备,以至于会将她重伤?! 随着线索的串联,与此事有关的思路亦逐渐清晰。 只怕是那贼子见她的住处里三层外三层封得是铜墙铁壁,便生出了引蛇出洞之心,又因那日在太傅府中同袁晚宁的交手而对袁晚宁生了怨恨,因此才将袁晚宁骗走趁其不备而重创与她,再趁乱假扮小厮前来此地告知袁晚宁受伤之事,以此来将她骗出铜墙铁壁之中。 这是何等阴毒的计谋! 沈清漪得到这个答案也顾不得旁的,“嚯”地便直起身来,怒道:“就因要将我引出去,他便对袁姐姐下了手?!究竟该是何等凉薄无情之人,竟会做出不惜迁怒他人只为引蛇出洞之事?!” 她手握成拳,惊愕,心痛,悲凉,愤怒交织于一处,便恨不能立即将这为非作歹之人揪出,将这贼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方才可解心头之恨! 虽隔了床帐,但因着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楚峥越还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道:“我来此,便是看到袁晚宁受伤之事而猜测到恐有人对沈姑娘不利,又怕惊动旁人,反而会有人借机生乱。” 他转过身来,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隔着床帐打量沈清漪,道:“一向听说沈姑娘聪慧,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仅凭方才我现身房中便定下惊魂,稳住了门外等候的侍婢,又迅速想出应对之策,的确是百闻不如一见。” 沈清漪闻言嘴角不由垮了垮。 她气不过楚峥越一副预料一切的模样,不由“嚯”地站起身来,口中道:“你以为我只预料到了不成?告诉你,就算你今日不来,方才出门之前我便一早意料到了门外之人有猫腻之事,我的聪慧之名,可从不在你之下!” 她怒目而视着楚峥越,心头不知从何处来的气,莫名地一心想要将楚峥越比下去。 却见楚峥越望着她的目光微怔,连耳尖都肉眼可见地漫上了一抹红色。 接着,他便轻咳一声,有些别扭地别过了头去。 第48章 梦呓 见他这反应,原本气势汹汹的沈清漪这才察觉了不对,这一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肩头微凉。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却正见方才因着撩开床帐的动作而扯落了衣领,露出了一侧白腻如玉的肩头和一条鲜红的肚兜系带。 她一时没回过神来,因着楚峥越越窗而入便只当他还是前世那个在她寝殿来去自如的轻佻无度的摄政王,心里头那股子气又窜上了来,冷哼一声斥道:“入我闺中那般顺手,此刻反倒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模样——” 她话骂了一半,后知后觉想起此刻自己还只是个未曾及笄的姑娘,楚峥越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罢了,不由面上猛然一红,忙将床帐掩上,又手忙脚乱地将衣领扯上遮住肩头。 尴尬充斥了整个房中,二人皆没有再开口。 一时间屋中便唯剩下了那砰砰乱撞的心跳声,和还未来得及抬走的浴桶中袅袅而升的香气。 沈清漪抱着被子缩在床帐中,因着过分羞愤,便迟迟不肯露头来,楚峥越也不知实在不好意思起身儿还是真的担忧那刺客会对她不利,倒也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慢悠悠地喝着茶,全然一副不肯走了的模样。 也不知是屋中闷热,熏得人发困,还是今日折腾这一趟当真是累坏了,沈清漪臊着面皮,眼皮却是愈来愈沉,不多时,便抱着被子熟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时,她察觉似有人挑开她的床帐,静静地望着她熟睡的脸。 恍惚中,屋中依旧是一派华帷绣帐,宫灯连绵。 夜染琉璃,将墙上的繁复绮纹染上月色,笼罩在绣着宝相花的玲珑帐上,随着梦中之迹一跃前尘,她依旧是那个凄凉孤寂,每日绘着宫妆,夜盼皇恩的谦宜皇后。 她感觉到纱帐被撩开已是见怪不怪,虽恼怒,但因着困顿实在不愿睁眼,又知晓楚峥越不会真的对她如何,便咂咂嘴,翻了个身,口中嘟囔道:“百万大军如今尽在你手,你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大不了明日本宫便下旨,封你为摄政王也就罢了,本宫一向敬你是君子,难道你就非要做出辱本宫名节这等非君子所为之事不成么……” 她嘟囔着,倒不像是梦话,反倒像是在梦中同谁撒娇一般,说罢,便又不知梦到了什么趣事儿,枕着靠着锦被抿着唇,又笑了。 原本只是想来提醒她送衣裳的侍女前来的楚峥越便正正好好地将这番话听入了耳中。 “……” 他凝视着沈清漪的睡相眯了眯眼,面上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戏谑,唯剩下一抹显而易见,甚至因为沈清漪的沉睡而懒得掩藏眼底的杀意。 百万大军? 本宫? 摄政王? 她这番话,却是轻描淡写地道出了他掩藏胸腹的野心,当真只是梦中呓语? 他的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沈清漪今日在梁王院中的话。 ——我因歹人之故,负了他一生,即便我还不曾对他有男女之情,我也再不会负他一片情深。 第59章 ——更何况即便放眼天下,临江王世子妃之位,也唯有我沈清漪一人坐得。 从前的刻意接近,还可以说是女子的胆大示爱,可偏生她却曾于雨中和盘托出,称待他并无男女之情。 再加之她曾戏弄孟逸,算计梁王,更对梁王印的模样了如指掌,便知她必不做无把握之事,可见此女子聪慧如斯。 她甚至不知何时,洞察了他与背后的谋算,甚至敢在料定了他在偷听她言语时撂下那样一番豪言壮语。 可见是个有胆识的。 这样的女子,是一把双刃剑。 她的确聪慧,如果降服在身畔,便如收了一个女幕僚在枕畔,美貌自不必说,关键是那份聪慧,足以帮他,与这腐朽乱世之中谋夺天下。 可她却又像一只随时会反咬主人的毒蛇,为了一个目的,她今日可以因为知晓了他的背后筹谋而坦言谋划他的世子妃之位,那么明日为了一个更甚于他的有才之人,她只怕会毫不犹豫地良禽择木而栖,转头去投奔旁人。 与其被这不知何时会张开嘴的毒蛇反咬,倒不如,从源头处解决了这起未来的祸事…… 楚峥越睫幔低垂。 跳动的灯烛将他的羽睫在脸上投出了一片阴影,看不出他此刻是何表情。 片刻之后,他便将床帐挂上,手指缓缓抚上了沈清漪象牙一般的脖颈…… 而此刻,门外捧着衣裳的侍女还在等着。 晚春的夜色微凉,冻得她直打哆嗦,她跺着脚,等了半晌也不见人来,不由心生疑惑,便重新敲了敲门,道:“沈姑娘,衣裳拿来了,您还要不要衣裳了?沈姑娘,沈姑娘?” 敲了半天,门终于是开了。 有人,不声不响从屋里走了出来。 “姑娘,这是你的——” 侍女的声音在见到屋中之人的刹那戛然而止。 她的声音逐渐化为震惊。 “你……” …… 而此刻,袁晚宁所住院落。 屏风之后,沉睡的紫衣美人并无侍女所言的浑身是血,反而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只是如瀑青丝带着显而易见的潮气,很显然是在雨中浇了不少时辰。 花厅之中,梁王急躁地在屏风对面踱着步子,地上跪着巡逻卫首领惴惴不安地低着头。 梁王眼圈还有些浮肿,袍子里头是匆匆披在身上的袍裾,显然是还未完全休息够便急匆匆赶来了此处。 孟逸在旁安抚道:“还请王爷稍安勿躁,此事实在无干王爷的事,王爷何必要这般急躁?所幸这袁姑娘也无大事,不过是被人打昏,想来休息些时日的,也就罢了。” 赵宪摇着头“嗨呀”地叹了一声,难得地对好友板了脸,怒甩袖道:“你知道什么?这袁姑娘是沈姑娘的闺中密友,如今她出了事,只怕沈姑娘会觉得是本王警备松懈才会至此结果!” 孟逸道:“原是为这事!这袁家女遇刺又赖不到您的头上,沈姑娘通情达理大家闺秀的,怎会埋怨您?您就别在这杞人忧天了,要我说,有这闲工夫,倒不如赶快想想,这明日狩猎该如何是好。” 第49章 这是一回事么?! 赵宪一听,指着孟逸“你你你”了半天,半晌才找回说话的技能,斥道:“你还惦记着明日狩猎?这又是沈姑娘遇刺,又是狼群来犯,又是袁姑娘遇袭的,才一天一夜,眼瞧着足足出了八百个意外,你还惦记着那狩猎的事儿?!如今咱们连刺客是谁都不知道,谁还有什么心思狩猎?就将就这一宿,明日便收了东西,让大家回去!” 孟逸一听这话便不干了,道:“诶,这可不行,今儿这袁姑娘才夺了狩猎的魁首,这弟兄们正不平衡呢,尤其是李兄,脸上挂不住,嚷着要在明日翻盘,这正好,夺了魁的袁晚宁眼下正在疗伤,正是兄弟们翻盘的大好机会呀!” 见赵宪一言不发,这孟逸进一步劝道:“王爷,别怪鹤之多嘴,这刺客先对沈姑娘下手,后又对袁姑娘下手,摆明了是看不惯女子,咱们一群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这李家也是赫赫有名的京城世家,这若是把李公子得罪了,便等同于跟李家交了恶,得不偿失不是?” 赵宪依旧是一言不发,但孟逸与他好友多年,便知他此刻必然已有些动摇,因而便继续劝说道:“今日捕猎收获颇丰,这好容易出来捕猎一次,这袁姑娘左右也没什么大事,咱们便让她在屋中好好休养,待明日狩猎结束后,架起篝火,大伙儿都在一处,谅那刺客也不敢如何,咱们也好好快活一番不是?这好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该扫了大家伙儿的兴才是。” 他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赵宪想了想,便一甩袖妥协道:“罢了罢了!反正今日也未曾尽兴,明日最后猎上一日,不过说好,明日若但凡有异常,便要立刻停止,绝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孟逸这才眉开眼笑道:“明白!这样,张大人,你安排下去,明日狩猎,每人都配备十名侍卫跟在身后陪同,若有任何异常,立刻点燃信号弹!” 张头领赶忙抱拳,一心秉承着想要将功折罪的想法道:“小的明白!” 正要离开时,忽有人急忙忙地冲了进来,挣脱了身旁男子的手,一把冲过去便跪在了地上,雪腮还挂着盈盈泪痕地哽咽道:“王爷,求您为小女子做主!” 第61章 她睁眼一看,面前哪还有了楚峥越的影子? 她下意识地一咬唇,不由对忽然前来搅局的沈经年多了几分埋怨。 他怎么就不能再晚个一时半刻磨蹭些进门呢! 这么着急是做什么?! 与此同时,沈经年已屏退了带路的侍女推门而入。 眼见着屏风后背对着自己的妹妹只穿了一身中衣,发梢和腰上还湿哒哒地向下滴着水,不由皱了皱眉,道:“怎么穿成这样?” 沈清漪听到他的声音,唯恐他发觉楚峥越来过自己屋中,连忙转过身来,冲着沈经年咧嘴一笑,道:“哥哥,你来啦?” 她前世是皇后之尊,交际应酬是拿手好戏,自觉此刻笑得必然是端庄温婉,想来必然不会被沈经年发觉破绽。 然而落在沈经年眼中,却见妹妹满眼乌黑,血盆大口,两腮还挂着两坨诡异红晕,可以说是要多惊悚有多惊悚! 沈经年吓得后退了两步,寒毛都竖起来了,胆战心惊地颤手指着面前那十分恐怖的“女鬼”,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谁啊,阿瑶去哪了?” 沈清漪莫名其妙:“我就是阿瑶啊,你老糊涂啦,连我都认不出?” 虽说面前的人他不甚认得出,但听声音的确是沈清漪不错。 沈经年听了这声音便信了两分,却依然觉得眼前这张恐怖而诡异的容颜同记忆中艳绝京城的三妹妹不甚符合,想了想便警惕地一步一顿地走上前去,伸手在沈清漪的面颊上搓了搓,没两下便蹭了满手血红。 沈清漪不知所云地打开他的手,皱眉道:“你干嘛?” “我干嘛?你脸上涂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快洗了。” 沈经年只当沈清漪是又同哪个姑娘交流了时下流行的妆容心得,便一时起了兴致绘制了这诡异的劳什子“女鬼妆”,不由无奈,便赶忙将妹妹拉至妆台处,指着镜子道:“瞧瞧你,化的什么模样!” “什么什么……咦!” 沈清漪本是不知所以,一见镜中的自己登时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 她从地上蹦起来,盯着镜中的自己左看右看。 她不过睡了一觉,怎会莫名其妙变成这幅模样! 就是用膝盖想她也猜得出是谁做的…… 怪不得梦中好像梦到前世楚峥越掀她的床帐摸她的脸! 原以为是因为在心中深深烙印的阴影而导致前世的楚峥越在梦中还不消停地耍流氓,没想到却是楚峥越这混蛋真的掀开了她的床帐,做出了比前世还要过分百倍之事! 要不是她打不过楚峥越,她必然立刻窜出去,追上楚峥越那个混蛋,再挠他个满脸开花才解气! 然而此刻面对着沈经年,她也不好直说,便也只好干笑两声,道:“最近京中流行的新妆容,哥哥觉得不好看么?那妹妹这就洗去,呵呵呵……” 她一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边吩咐了人打水来。 她用力地搓着脸,在心中将楚峥越骂了千百遍,一时间有苦说不出,只得咬牙切齿。 楚峥越,迟早宰了你个混蛋! 待洗掉了那惊悚的“楚氏妆容”,沈清漪便将除了楚峥越夜闯香闺之外的今日所发生之事及自己的推测一一告知了沈经年,末了正色道:“那人的手受了伤,身子也受了重创,必然会露出端倪才是,只是白日里众人都聚在一处,手都掩藏在袖中,妹妹也不好太过仔细得观看他们的手,哥哥今日可有发现?” 沈经年细细想了想,道:“众人都是分开各自射猎,为兄未曾与他们身处一处,但我见许多人的手上都缠了白纱布,目的便是为了射猎时会更为顺手,难免凶手会借此机会混迹其中,若想察看众人的手,谈何容易!” 沈清漪抿唇道:“嫂子如今出了事,妹妹倒有了主意。” 她示意沈经年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耳语了一番,听罢,沈经年不由惊讶,道:“如此……当真可行?” 沈清漪眼中闪过轻蔑,面上却笑道:“有何不行?那梁王不是连狩猎都一厢情愿的跟着我一同挨狼群的追捕么,既然对我有意,为我做事自然是他应该的,他难不成还敢不肯不成?走,咱们现在就去见梁王!” 前世梁王薄情寡义,让她堂堂沈家嫡女,皇后之尊独守空房八年,甚至还害的妹妹沈清灵屈辱而死,他欠的,她偏让他今生尽数偿还! 利用利用他那个榆木脑子又如何? 她还打算要了他的命呢! …… 沈清漪妆容精致,锦衣华服,泪眼盈盈的模样我见犹怜,看得赵宪是格外怜惜,连忙伸手就要去扶。 一旁的沈经年盯着他的手扬起眉毛,声音不小地咳嗽了一声。 见人家哥哥冷着脸在旁盯着,赵宪也不好造次,便也只得尴尬地缩回手,道:“沈姑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跪坏了可怎么好?” 沈清漪柔弱地道了一声谢,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在了一旁,望着屏风后昏迷不醒的袁晚宁,边擦着眼泪边道:“可怜我袁姐姐,竟是因我而遭此横祸!若不找到凶手,小女子岂能安寝!还望梁王殿下帮小女子一把,小女子愿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 她作势又要跪下。 却在抬眼时刻意抬眼偷瞄赵宪,果真见他面露喜色,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本王帮你找到凶手,你便愿意报答本王?” 第62章 沈清漪挂着盈盈泪眼,道:“自然如此!都说君子重诺,小女子虽是女流之辈,可父亲沈太傅却一向教导小女子要一诺千金,小女子自然不敢妄自承诺。” 话虽是这样说,她却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看赵宪的表情,便知他打的是垂涎美色,意图今日之后将她纳入院中的主意。 只可惜她早并非前世猪油蒙心倾心于他的谦宜皇后,而是今生依旧心如明镜的沈家三娘! 从孟敕之死开始,一切的网罗便都早已布下,如今赵宪的眼睛一门心思地盯在她身上,自然不会发觉她与他们眼中的草包世子楚峥越在背后的动作。 她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第52章 耽于儿女私情 沈经年在旁帮腔道:“原本为了三妹的清誉,未敢告知梁王殿下在入围场前夜,妹妹在家遇刺一事,当时在下护妹心切,见袁姐姐受伤,情急之下便扎伤了那贼人,想来那贼人的手上,必然有伤。” 他说着又忽而叹道:“只可惜……” 赵宪连忙追问:“可惜什么?” 沈经年叹道:“只可惜今日狩猎,在场众人的手上都缠了白布以便射猎,更何况都是熟悉的世家子弟,这忽然搜寻,也着实是不好了些。” 赵宪道:“这有何难!本王这就吩咐下去,让大家伙儿去察看众人的手,但凡有手受伤的,当即扣押!” 说着便对那张头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吩咐了一声,那张头领一心抱着将功折罪的想法,听了吩咐,便不敢耽搁,匆忙忙地离去了。 待张头领离去,赵宪便连忙赔着笑示意贴身侍婢亲自倒了茶为沈氏兄妹奉上。 “稍安勿躁,你二位便在此等着答案,今日彻查,本王必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今日但凡在场上出现的公子,必然一个都落不下!” 沈清漪又奉承了两句,便低头啜起茶来。 抬眼,风情满目,低下头去,却才知眉梢眼角,尽皆冷笑。 …… 张头领出了门去,便板着脸,一双铜铃虎目扫视过四周,伸手左右一指:“你们,去搜查那几间房,你们几个,跟我上这边搜查,如有人拒不让查,立刻把人扣下!” 众侍卫中气十足地道了一声:“是!” 而就在众侍卫出发查探时,正有人穿着夜行衣从瓦片上悄无声息地迅速掠过。 红衣革带的俊美青年,正倚着树干,对月独酌。 黑衣人旋身停在他身后。 青年拿着酒杯的手指着那蛇一般的侍卫队,略带讥讽道:“瞧见没,已经开始挨家搜查起来了。这沈清漪倒是不蠢,我原以为她会借明日狩猎借机行事,没想到,竟在今夜便利用赵宪那色胆包天的蠢货忽然行事,也算是打了个措手不及。” 黑衣人冷哼一声,摘下了蒙面,却正是楚峥宜。 楚峥宜道:“你真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不成?兄长,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方才,绝对对那沈姑娘动过杀心,对不对!” 他的话不是询问,而是因恨铁不成钢而产生的质问。 他道:“弟弟实在不解,这沈家女就是个不知何时便会引爆的炸弹! “兄长,如今刺客还未露面,只要你杀了那沈家女,便可完美将此事推到刺客的身上,难不成,你就非要妇人之仁,留下那沈氏这一心腹大患么?!她可曾亲口承认,接近你是有缘故,而非男女之情!她能利用美貌接近你,就能利用美貌接近第二个男人! “哥哥,你聪慧一世,又怎会不明白呢?!还是说……你当真对那女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不成么?!” 他说出的话已近乎歇斯。 他不懂,也不想懂。 兄长是天选之人,必定是要成就霸业之人,眼瞧着他兄弟三人背后的筹谋大计已蒸蒸日上,兄长又怎可耽于儿女私情?! 楚峥越星目微抬,云淡风轻地扫过他面上的怒意。 “既是大计筹谋,若是我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女子斤斤计较,岂还需什么栽赃,我同那蛇行鼠举的贼人又有什么两样?” “可是……” “那女子的确美貌过人,又是寻常女子所不能及的聪慧,蛇蝎美人,自然是谁都可以任其利用的工具。” 楚峥越挽唇饮酒,酒气将他的眼角染上一层妖冶的莲花红,在夜色之下一双眼灼灼似星辰,格外引人注目。 他撑着额角,道:“但,那又如何? “既想成大事,自然该筹谋将一切利用于手中。 “我虽不知沈清漪是如何发觉我们的计策,但单凭她几次三番示好,便知她必然对我是颇为忌惮,便知她不敢轻举妄动,想来她的目的,便是怕我一朝冲天,她这个识情之人便会被我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这姑娘是个聪明人,若我连她都忌惮,不能为我所用而所毁之,非大丈夫所为不说,若此时将来旧事重提,只怕会激起千层浪,引得旁人猜忌我心狠手毒,连一个小小女子都不放过,到那时,我又该如何服众驭下? “倒不如,我们此刻便好好儿利用这位姑娘,我瞧着,她可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主儿,后头的戏,可有的唱呢。” 他含笑朝着弟弟举杯。 楚峥宜没好气地接过一饮而尽,接着跨腿坐下。 他握紧酒杯。 第63章 即便话这样说,这沈清漪也断没有留下的道理。 这女子心机甚深,又知晓太多秘密。 无论如何,他决不能让她坏了他们苦心筹谋多年的大计。 楚峥宜缠着布条的手逐渐收紧。 朦胧夜色之下,似有隐约的血迹,在布条之上扩散开来…… 而那边,张头领携众侍卫的骤然造访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这有的已睡下,有的正同偷偷带来的通房妓子正覆雨翻云,这身着铠甲,豹头环眼的侍卫们猛然一进门,登时吓得众人惊叫连连,险些吓出病来。 然而这刺杀之事涉及众多,事态严重,这张头领又一心想要将功折罪,更何况打着梁王的旗号,又事涉刺杀之事,众人也不敢说什么,眼下情形再难为情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将一口的尴尬皆吞入腹中。 张头领此番搜查,别说是今日狩猎的纨绔,就算是身边的侍从小厮都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番,就差没查地缝里藏没藏人了,折腾得众人虽表面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却是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折腾了大半夜,就连守在赵宪身边的孟逸都困得倚着枕靠流着口水打起了呼噜来,这沈氏兄妹倒是绷着个神经,一心等着张头领的答复。 不多时,身上沾了风尘气的张头领便跨步入门来。 他抱拳跪地道:“诸位公子都已检查过,凡检查过的,手上皆无新伤,但还有三人,未曾在屋内,属下方才已派人去寻了,暂时还未有答复。” 第53章 叫嫂子 赵宪疑惑道:“三人?这个时辰,谁会不在屋中?” 沈清漪本在饮茶,闻言拿着茶杯的手便不由一颤。 其他两人是谁她不知,但毫无疑问,楚峥越那个混蛋必然在其中。 她若无其事地佯装饮茶,却支棱耳朵听着张头领的禀报。 果不其然,只听张头领道:“临江王府的世子殿下未曾在屋中,连带着楚二爷也不在屋中,小人已派人去寻了,想来很快便会将世子爷和二爷找回来。” 他说到此,欲言又止。 赵宪看出了他的异样,便皱眉问道:“你可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这……” 沈经年道:“梁王殿下为人公正,想来必不会为难你,有话直说就是。” 张头领犹豫了一下,抬头道:“小人大胆直言一句,不过胡言乱语,还请王爷恕小人死罪。” 赵宪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 张头领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叩头道:“今晨世子爷兄弟二人曾偶遇狼群,小人曾前往搭救,当时世子爷晕倒在地,楚二爷正同狼群奋力搏杀,那楚二爷的手上便缠了布带,形如包扎,且上头还沾了血迹,也不知是狼血还是……手掌有贯穿伤……” 他这话一说,众人便都默了。 楚家三子之中,这老大楚峥越是个人尽皆知的废物,老三楚峥阳是个丝毫不肯习武的,这说起来,唯一勉强算是继承了临江王的人便是老二楚峥宜。 人尽皆知他的本事不错,只是太过独断专行,不是个领兵的料子,因而这才与世子之位失之交臂。 但凭他的本事,何尝不能行刺杀之举? 然而沈清漪却暗暗蹙起了眉头。 她不觉得楚峥宜会是刺杀她的人。 楚峥宜看她不顺眼的确是真,但当日在梁王院中,这小子发觉了她跟踪刘慕言之事也并未对她如何,也只是绑了她设计不让她见楚峥越罢了。 若他当真是那辣手无情的刺客,必然当日便会一了百了地杀了她,又何必只是将她绑了藏在树后? 且当日楚峥宜将她放开时她曾刻意出口激他,她那般言语楚峥宜都未曾动她一下,最多是在她意图扇他巴掌时反剪了她的手罢了,能在下意识的如此行径之人,又怎么会是多次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刺客? 更何况楚峥越一向就是个在她面前故作轻佻,实则专情磊落的君子,他的弟弟,又怎会是小人。 想到此,沈清漪忽然一怔。 她怎么莫名又想到楚峥越身上去了? 楚峥宜是不是君子,与他何干! 沈清漪赶忙喝了口茶,不动声色地将脑中的想法咽了下去。 而那边,正打盹儿的孟逸也睁开了眼睛。 他揉了揉眼睛,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直起身子来,道:“谁刺杀谁重要么?这首要任务是明日的狩猎,反正此刻是冲沈姑娘来的,这沈姑娘不过一个小女子,何必要——” 他话说了一半,睁眼便看到沈经年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登时一个激灵,也不敢再睡了,连忙直起身子,识趣地闭了嘴来。 沈经年扫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同沈清漪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从妹妹的眼中读出了怀疑,便明白她不相信此事是楚峥宜所为,便收回目光,道:“既然张大人有此一疑,倒不如将楚二爷找来仔细询问,若是误会,也该立刻解开才是,否则若是冤枉了旁人,便不好了。 “更何况此刻张大人在此,想来若是楚二爷真是刺客,当众发难,张大人也好立刻制服了他。” 他言简意赅地道明利弊,梁王闻言便点了点头,道:“也罢,便如沈公子所言,务必找到楚世子和二公子,他二人如有异动,立刻格杀勿论!”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不由沾沾自喜,心道自己如此重视沈清漪遭行刺一事,沈清漪必然会颇为感动,说不定还会觉得他颇有英雄气概,对他暗自倾心。 第64章 他越想越期待,巴不得这楚峥宜便是真正的刺客,他也好当着沈清漪的面处置了楚峥越这兄弟俩,为美人出一口恶气。 如此,他便更期待起了楚氏兄弟的到来。 就在他飘飘然地抚着杯盖时,他眼中的笑意已尽数落入了沈清漪的眼中。 沈清漪不由面露鄙夷。 前世与他做了近十年的夫妻,为了报恩,她近乎卑微地讨好着他,到最后,甚至对他的一颦一笑都了如指掌,如今见他眼中隐隐露出得意之色,自然猜得出他心中所想。 沈清漪在心中偷笑,心道莫不要说楚峥宜是否是此刻还非板上钉钉之事,这楚峥越岂是他能动的?怕不是在梦里也不该想这般可笑之事。 然而她也不出言提醒,只悠然地吃着茶,等着看笑话。 不多时,楚氏兄弟便进了门来。 兄弟二人同样俊美风流,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大相径庭。 一个是张扬猎艳如金阳秋枫,一个是不近人情如冷酷冬雪,因着五官相似,两人的风格虽是迥异不同,站在一处却带着和谐的俊逸,令人挪移不开视线。 楚峥宜率先进门来,脸上依旧是一张活像旁人欠了他几万两银子的表情,他身穿一袭玄色骑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握一把足有半人多长的大弓,神采奕奕的模样不难判断出他应当是刚刚从猎场回来。 他上挑的凤眼扫视过旁人的表情格外桀骜,尤其是看到沈清漪,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死老鼠一般,简直可以称得上藐视。 沈清漪:“……” 本姑娘招你惹你了? 她不甘示弱地撂下茶杯便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瞪了回去。 谁知还没等她调整好气势,楚峥宜的眼神却已浅浅掠过,丝毫未曾打算在她脸上多做停留,如同看到了一只死老鼠又无谓地别过了头去,比方才那眼神还要欠揍十分。 沈清漪那个气啊…… 她恨恨地磨着牙根死死盯着楚峥宜的侧脸。 就冲今日楚峥宜这该死的一眼,她将来便必要让这混小子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嫂子”不可! 第54章 相看两厌 而就在沈清漪在心中暗自抓狂之时,楚峥越亦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少女轻灵娟秀,雪白香腮上犹挂着泪痕,眼眶还带着一抹盈红,好似刚刚哭过,瞪着楚峥宜的神情格外不爽,如一只炸了毛的小山雀,明明微不足道,却鼓起全身的毛羽来意图让旁人发觉她其实很强悍。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嘴角轻扬。 抬头却见小山雀仿佛能杀人的目光直直地扫向了自己。 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掩饰了自己的笑意。 见他那副竭力忍笑的模样,沈清漪便没好气地收回目光。 这兄弟俩简直乌鸦站在猪身上。 一个色! 她暗暗唾了一口,自顾地接着低头吃茶。 而那边,楚峥宜已将长弓递给了下人,大方抱拳,颔首道:“参见王爷。” 他来之前赵宪原本还趾高气扬地盘算了半天如何冲着这兄弟俩耍威风,然而这楚峥宜抬起头来,一张脸同活阎王似的,看着登时气焰就灭了,甚至还因为楚峥宜那一身血腥气而忍不住地打了怵。 沈清漪默默翻了个白眼。 枉她自诩聪慧,没想到前世怎么就蠢顿如此,相信这等蠢货会是与落水时救下自己的良人? 真想撬开前世自己的脑壳看看,脑子究竟还在不在。 她正在心里纠结着前世自己究竟为何那般蠢顿时,那边赵宪已反应过神来,努力架起把式,道:“倒不知方才楚世子和二公子这是去了何处,怎的这大半夜的还不在屋中?” 楚峥越道:“只是想着明日较量不好做垫底之人,便想着让二弟带我练习一番射猎,不知忽然深夜召见,是有何要事?” 赵宪面对着他底气便足了起来,拿腔拿势道:“是这样,听沈二公子说,刺杀沈姑娘之人的手上有一条新鲜的贯穿伤,于是本王便派人去查探了众人的手,听闻楚世子和楚二公子都不在屋中,所以才骤然召见,不知可打扰二位?” 楚峥宜扬眉,自嘲一笑。 他抬起手来。 厅中众人,皆看到了他腕子上还沾有新鲜血渍的白布带。 众人诡异地默了。 楚峥宜一双狭长冷酷的眼扫视过沈清漪,挽唇道:“王爷不必替旁人遮掩,只怕是有人指名道姓怀疑到了我头上,所以才会深夜召见,是也不是?” “这……” 被戳中了缘由,赵宪不由尴尬得一时语塞。 沈清漪扬起眉毛,直言道:“楚二爷若是怀疑我大可直说,何必要拐弯抹角的惹人难堪?若楚二爷是刺客,此刻自首的话也好从轻发落,若不是的话,便拆了绷带让人瞧看一番也就是了,何必无端这么多废话呢?” 这世上总有人天生就不对付。 即便沈清漪已认定了眼前之人是自己未来的小叔子,但并不妨碍她觉得看他不顺眼。 毕竟看顺眼的人天底下有一个楚峥越就够了。 若这楚峥宜敢挡路,她倒也不介意给他使点什么绊子。 她薄唇微抿,目光便同楚峥宜撞在一处。 楚峥宜下眼睑微颤,目光便犀利了起来。 他是跟着临江王在战场上拼杀过的。 第65章 若非他并无将帅之才,这临江王世子之位当仁不让是他的。 寻常人看到他满身的血腥气便会下意识地敬畏,偏生这号称要做他嫂子的女子不简单,不但恬不知耻地承认了自己教唆梁王之事,一双眼睛里还毫不避讳写满了“是我做的,有本事你打我啊?” 明明一个挺漂亮的姑娘,但做出的这幅模样却跟楚峥阳似的。 怎么看怎么讨厌。 这样不靠谱的女子,怎配做他的大嫂? 楚峥宜在心底把沈清漪画上了叉,面上却依旧是面无表情。 而一旁的沈经年一听楚峥宜之言便拉下了脸来。 这话难不成是在怀疑他妹妹告密不成? 先不说这楚峥宜本就手有伤疤引人怀疑,今夜又莫名反常的不见踪影,更何况妹妹是遇刺之人,怎的倒像是他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 沈经年不爽妹妹被楚峥宜冤枉,便拨着茶梗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我妹妹所言虽然冒犯,但也并无道理,若二爷心中无鬼,合该拆下绷带一瞧才是,否则,想来二爷也不希望被旁人替二爷动手。” 楚峥宜目光转向他道:“怎么,沈二公子在威胁我不成?” 沈经年抬起头来,手背上已暴起青筋。 “不敢。” 虽是看似谦卑的两个字,但沈经年却是咬牙切齿,给了旁人一种他方才说的不是“不敢”,而是“威胁你又怎么样”的错觉。 楚峥宜与沈家兄妹二人在那含情脉脉的相看两厌,谁也不肯让步,然而一直默默不说话的楚峥越的眼睛却落在了沈经年的胳膊上。 他微微蹙眉。 这沈经年…… 这几人之间剑拔弩张的,便一时僵持住了,弄得个赵宪和孟逸是面面相觑愣在原处,不知该不该出口打圆场。 正尴尬之时,却见楚峥越忽然一箭步上前,眼疾手快,一把便扯下了楚峥宜手上的白绷带。 “兄长……!” 楚峥宜来不及阻止,手上的绷带已尽数落了地,露出了绷带下的腕子来。 那腕子上果真带着伤口。 然而赵宪看着那伤口,只惊喜了一刹便失望地耸下了嘴角。 楚峥越随手将那绷带丢到一旁,抱臂倚着门框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道:“前日狼群来袭,峥宜同狼群搏斗时不甚被狼牙伤了手腕,虽说贯穿伤称不上,但瞧着只怕是让诸位失望了。” 他说着又不着痕迹地扫了沈清漪一眼,却见沈清漪的一双眼也深深地在望着他。 她冲他微微一挑眉。 似是在说:放心,早猜到了。 楚峥越的嘴角上挑出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又迅速压了下去。 沈清漪道:“既然楚二爷的手受了伤,也该早些歇下才是,怎的还强撑着狩猎?还请王爷派个大夫来为楚二爷诊治才是。” 她看向赵宪,赵宪正盯着她的脸出神,闻言连忙点头道:“欸,欸,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沈清漪忽然转过头来。 她一双眼望向张头领。 “张大人,你不是说有三个人不在屋中么,不知那剩下的最后一个人,是谁?” 第55章 他是刺客! 见张头领不出声,沈经年便出口催促道:“张大人?” 那张头领本在瞧着的楚峥宜的手,满目狐疑,闻言这才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拱手:“失礼。这最后一位,乃是刘二公子,刘慕之。” 刘慕之? 沈经年与沈清漪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他们同袁晚宁结伴前往猎场时曾偶遇刘慕之,那刘慕之看袁姐姐的眼神可着实是有些不干净。 当时袁姐姐可是清清楚楚同他说了自己有婚约之事,那刘慕之的反应也着实令人生厌,那副轻蔑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悦。 但,他那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当真可能与今日之事有关? 兄妹二人细细思索的工夫儿,赵宪身边的孟逸同刘家人一向是不睦,一听这话,原本睁不开的眼皮也睁开了,原本困倦的模样也不困了,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开来。 “知道是刘慕之,还不快把人带上来?” 张头领赶忙应下,派人前往找寻。 不多时,便有一个形容温润的谦谦公子随小厮进了门来。 只见刘慕之一头长发用一根青玉雕刻的发簪半挽起,身穿竹青大袖衫,半透明的大袖衫下可以清晰看到雪白竹节锦衣。 也不知是不是眼神太过狭长,瞧着总是一幅半睁不闭,看谁都居高临下的模样,看着着实令人讨厌。 他打了个呵欠,一双眼扫视过众人,最后分别冲着梁王和楚峥越拜过道:“见过王爷,见过世子爷。” 他道:“不知王爷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孟逸在旁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道:“王爷就是想问问你,你大半夜的上哪去了,都这个时辰了,为何不在屋里?” 刘慕之不慌不忙:“哦,小妹身子不爽,微臣只是前往照料,这才深夜不在屋中。” 他说罢便道:“既然只是察看我是否在屋中,那么我此刻已在此处了,告辞。” 接着转身便走。 “站住!” 却是沈经年忽然拍案而起。 刘慕之驻足。 他转过身来,似笑非笑。 第67章 沈经年虽不忿,却也只得噤声。 赵宪道:“今日之事乃是误会一场,折腾了大半夜,想来诸位也累了,先各自回去歇息吧,都散了吧,散了吧。” 他说着又起身对刘慕之道:“这沈公子也是护妹心切,这才冤枉了你,你别记在心上,快,来人,亲自送刘公子出去。” 刘慕之道:“不妨事,只是明日狩猎,还请沈公子断不可如今夜这般,无端眼拙,没的出了错,惹人笑话。” 说罢,便意味深长地瞥了某处一眼,嘴角牵出一抹笑意,接着便甩袖离去了。 沈清漪注意到了他这眼神,不由蹙眉。 他方才看向的地方,倒像是…… 袁姐姐的卧房? 沈清漪眼珠迅速转了转。 说起来,他被传唤到袁姐姐的住处也丝毫不见惊讶的神情,似是早知道会被带来此处似的。 倒是怪了。 难不成,他一早便知道袁姐姐出了事,他会被召来此处不成……? 可,他对袁姐姐的垂涎之意早已是昭然若揭,袁姐姐又怎会着他的道? 更何况他手上的确没有伤…… 她想不明白,便想趁出门时询问楚峥越一嘴,谁知还没等她想办法溜走,沈经年已牵住了她的手,接着转过头去狠狠瞪了楚峥越一眼,拉着沈清漪起身就走。 楚峥越:“……” 他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方才又不是他主动拉沈清漪,是沈清漪自己靠过来的才是。 关他什么事? 莫名挨了一记白眼,他只觉自己冤的很。 然而他也懒得跟沈经年解释,便带着楚峥宜告了辞。 他们走后,赵宪不由后怕地擦了擦额角。 他不满地转头看着孟逸道:“瞧你干的好事,那刘慕之可是嫡出二公子!要是得罪了他,刘御史不参我一本才怪!” 孟逸同样是惊魂未定,闻言却是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唾了一口,晃着腿道:“那刘御史的大儿子杀了我大侄子,这笔子账没算,刘老头现在不把头缩进王八壳里头擎等着我大哥要他的老命,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敢参谁?我呸!” 他末了不忘狠狠唾上一口。 这孟敕虽说是孟甫的儿子,比孟逸要低上一辈儿,但两人年岁相仿,名分上是叔侄,实则却如兄弟一般,自小一同长大,常常形影不离,如今却天人两隔。 眼看着自小一同长大的侄子忽然因为刘家人没了,他自然是巴不得刘家人立刻死绝了才好。 赵宪懒得跟他说这其中缘由,便负手踱着步子,忧心忡忡地长叹了一声,转身去寝屋看袁晚宁如何了。 而此刻,沈经年一脸阴郁地牵着沈清漪往住处方向赶。 因着沈清漪遇刺之事,赵宪便将兄妹两人的住处挪到了一处,方便兄妹两人相互照应,因此此刻便是顺路而行。 一路将沈清漪送到房中,沈清漪便屏退了屋中侍候的婢女,屋中便唯剩兄妹二人。 沈经年怒拍桌案,骂道:“真是可恶至极!竟凭白看着那贼人在眼前大摇大摆地离开,当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话也不能这样说,再怎么说那刘慕之手上的确不见有伤,更何况也从未听说过刘慕之有那等有刺杀旁人的本事。” 沈清漪亲自为沈经年端了茶来,道:“哥哥,会不会是你真关心则乱,找错了人?” 沈经年闻言便转过头来,蹙着眉道:“怎么可能?你是知道的,为兄旁的不行,认起人来那是一认一个准!就刘慕之那双老鼠眼,我就是闭着眼睛我都认得出来!” 老鼠眼…… 沈清漪被这形容逗得忍不住噗嗤一笑,险些将茶盏扣在哥哥身上。 她勉强忍住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他手上为何没有伤?那可是贯穿伤,就算养个十天半个月只怕都好不全,可那刘慕之身上分明是没有伤的,这事又是如何说?” 沈经年急切:“怎么,难不成你也不信我?” 沈清漪道:“不是我不信哥哥,只是这事有蹊跷,刺客的手有伤是必然的事实,可刘慕之的手上没有伤也是不争的事实,即便刘慕之在朝堂有通天换日的本事,想来也不会有将贯穿伤一日见好的法子。” 沈经年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自然是此事有诈。” 她将方才关于刘慕之早知袁晚宁遇袭的猜测详细同沈经年说了一遍,末了道:“刺客是谁暂时还没有头绪,但刘慕之即便不是刺客,他同此事只怕也必然逃不了干系!” “罢了罢了,左不过就剩明日一天的时间,那刺客一心不愿你来此处,明日狩猎,你便同猎场上的姑娘家搭个伴儿,千万不要给人以可乘之机才是。” 说了话,又仔细叮嘱了一会儿,沈经年才告了辞。 待沈经年离开,沈清漪也并未立刻睡下。 她边卸下耳铛,边皱眉思索着。 总觉得,她似乎忽略了什么似的…… 总之,她隐隐笃定,那刺客绝非是刘慕之。 至于答案,明日便是狩猎的最后一天。 她就不信,那一心想置她于死地的刺客明日会任由她活蹦乱跳地狩猎! 第57章 送去做面首 …… 次日。 昨夜里查人的架势不小,众人都有所耳闻,眼见着昨日的魁首袁晚宁姑娘缺席未曾来,又听说连世子爷和刘家二郎昨夜里都被梁王召见,便不难猜出其中缘由。 第68章 只怕是袁晚宁出了事,梁王怕得罪了袁家,所以才会连夜搜查。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贵女们皆担忧袁晚宁的伤势,便不约而同地早早到了集合处。 众人交换过所听所言,白如皎不忿地甩着马鞭:“这袁姐姐出了事我等都不知也就罢了,今日竟还有心思狩猎,真不知王爷起的什么心思!” 岳绮湘摇头道:“皎皎你也少说两句,皇家人的决意,咱们也不好说什么。” 白如皎道:“有什么不好说的!我瞧着,怕不是昨日袁姐姐得了魁首,那起子手下败将不忿自己输给女人,所以才对袁姐姐下的手!” 岳绮绫赶忙捂住她的嘴,见旁人未曾注意此处这才舒了一口气,道:“这话可不敢乱说。” 沈清漪踏马而来,慢悠悠道:“欸——皎皎姑娘这话可说对了,今日狩猎还真同袁家姐姐有关。” 白如皎疑惑:“怎么说?” 沈清漪将昨夜听到孟逸同梁王所说的话一一说与众人道,末了把玩着弯弓笑道:“今儿个若真让男子夺了魁首,咱们这些姑娘家的脸面——尤其是袁姐姐的——估计都丢尽了。” 岳绮湘闻言也拉下脸来,唾了一口道:“自己没本事,竟还自以为是的指望着凭借袁姐姐受伤之事翻盘!口口声声说看不起女子,可昨日阿瑶遇狼群围攻的时候怎的不见他们出头?!既比不过女子,又看不起女子,真是当了又立,难看得很!” 她用手绢擦过乌木雕花宝弓,驾马向前一步转过身来,对余下沈清漪在内的十个姑娘扬声道:“袁姐姐如今重伤昏迷,这些纨绔子弟竟还在此惦记胜负,不顾袁姐姐的生死,妄图借劣势压我们一头!各位姐妹,可咽的下这口气?!” 姑娘们异口同声:“自然咽不下!” 岳绮湘举弓来,道:“他们打的便是袁姐姐让出魁首,咱们剩下的十一人便成散沙的主意,咱们断断不能如这群宵小所愿!今日魁首,势必要女子夺得!” “势必要女子夺得!” “势必要女子夺得!” 众姑娘齐呼三声,在整个狩猎场中绕梁不绝。 正在赶来的孟逸不由勒住马,皱了皱眉。 他询问:“什么声音?” 李公子摇着扇子笑道:“那群女子也不知在放出什么豪言壮语,这般也不怕贻笑大方?一群小姑娘家家的,嫁了人谁知道她们谁是谁,偏一个个效法古人,称什么‘巾帼不让须眉’之语,真是笑掉大牙。” 他暧昧地推了推身边的公子:“听闻昨夜齐公子被打断了好事,不知这两日可有中意的姑娘?齐公子也好早些前去提亲才是。” 齐公子尴尬道:“算了算了,这前来的不过十二个,抛头露面的着实不守妇道,尤其那沈三姑娘,听闻早同梁王殿下有了苟且,这样的姑娘,娶回家去岂不丢人现眼?” “本世子倒觉得丢人现眼的人并非诸位姑娘,而是二位才是。” 却忽有人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有人后来居上,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二人。 李、齐二人定睛一看,只见马上的公子眉目如画,长眉深目,面如刀削,长身玉立,红色袍裾更衬肩宽细腰,赫然是楚峥越。 虽说人人都看不起楚峥越,可这眼瞧着被抓包,二人还是颇为尴尬,更何况临江王才刚立了战功,他二人便也只得低下头去,唤了一声:“见过世子爷。” 楚峥越漫不经心,可身上却散发出层层难以掩饰的杀气。 “这朝中俸禄想来是太高了,让二位公子在这跟个老妈子一般嚼舌根,本世子听说,舞华长公主前些日子刚在府中纳了几个面首,既然二位这般担忧婚嫁之事,不妨本世子做主将二位也送去,也省的在背后说这些有的没的。” “这……” 二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连忙道:“再不敢了!” 开什么玩笑,他们可是大有前途的世家公子,那舞华长公主是什么人,那可是出了名将三从四德置于无物的浪荡女子。 人尽皆知她那便宜驸马绿帽子成群,偏生屁也不敢放一个,早成了市井间的笑柄,在公主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比后宅女子都不如,整日同那些面首争风吃醋的,简直是丢尽了男子的脸。 难不成是要让他们也过这样的日子不成? 这临江王是前朝老臣,舞华长公主又是先帝的亲妹妹,二人也的确有些交情,想到此,他们唯恐楚峥越这小子真泛起虎劲儿来,真将他们送去做面首,不由做小伏低,连声拒绝。 楚峥越慢悠悠道:“也是,这长公主殿下府中的男宠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绝色公子,两位着实太过其貌不扬,想来就算是献了去,长公主想来也看不上。” 李公子下意识地反呛回去道:“什么?!你说谁其貌不扬?” 身后的楚峥宜接话道:“李公子这样说,便是想入公主府伺候的意思?” “这……我……” 李公子一时语塞,舌头呕仿佛打了结,半句话都说不出了。 一旁的齐公子瞧着这架势哪还有跟楚氏兄弟争执的心思,赶忙趁机一夹马肚子便窜远了。 “齐兄等等我!” 李公子也趁机追了过去。 楚峥越扬了扬眉。 孟逸在后头目睹了这一幕,不由不忿楚峥越这废物替那些姑娘说话,便上前道:“呦,怎么着,世子爷怕不是晓得自己将来没了指望,便已替自己做好了做长公主面首的打算不成?” 第69章 楚峥越不言语,只是挑眉用审视的眼神扫视过孟逸的从上到下。 看得孟逸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咽了咽口水,结巴道:“你你……你看什么看?” 楚峥越抬眼道:“没看什么,只是听说舞华长公主与皇后娘娘是闺中好友,国舅爷生的也称得上一句俊美,想来若国舅爷去公主府中伺候,皇后娘娘想来碍于姐妹之情,应当是不会反对吧?” 第58章 还有更厉害的 孟逸闻言不由惊恼,怒道:“你说什么?!” 楚峥越略略侧过头去,那冷面冷心的楚峥宜便从他身后窜了出来,凉飕飕道:“我兄长说什么,国舅爷是没听见么?” 他周身气焰本就如地狱阎罗一般,杵在那浑身便似有看不见的黑气,偏生又常穿玄色衣裳,光是站在那就仿佛浑身都写满了“我不讲理,并且你也打不过”几个大字。 孟逸一见着他不由发憷,但身后众人都瞧着,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便还是嘴硬道:“怎么着,想把我送去做面首,我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逼急了,逼急了……逼急了我,我,我把你们俩都告官,说你们强抢民男!” 他实在太害怕去做面首丢了尊严,两股战战间便是口不择言,话一出口便引得众人嬉笑一团。 孟逸茫然环顾,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由大怒,指着楚峥越二人“你们”了半天,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国舅爷所言有理,这再有权势也没有强抢人相赠的道理。” 却忽有人踏马上前,拦在了三人中央,却是平南侯慕文清。 慕文清笑道:“三位都是皇亲国戚,身份贵重,何必要这般剑拔弩张?等下便要开始狩猎,也不好就这么僵着,国舅爷,听闻您射猎一向过人,不如你我去前头的靶子切磋切磋?” 这一见慕文清前来解围,孟逸也顾不得自己同他对不对付了,当即便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地点了头,扯了缰绳便走。 眼瞧着孟逸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般灰溜溜地溜走,楚峥越便挽了挽唇,也兀自朝着集合点走去。 身后的楚峥宜则不屑地抿了抿唇。 还说自己是老僧入定动不了凡心,这一听见那两个公子说沈清漪的坏话立刻就像个护崽子的老母鸡,炸了毛似的屁颠屁颠地去给人家找回面子。 心口不一的很。 他暗自翻了个白眼,也懒得戳穿,擦了擦鼻子跟上了楚峥越身后。 狩猎很快开始。 在场的十一个姑娘仿佛说好了一般,策马的架势气势汹汹,似是必要将袁晚宁今日未曾成功射猎的猎物一同猎回来,各个目不斜视,张弓搭箭的动作都比昨日更利落,仿佛势要同众男子分个高下。 沈清漪同样憋着一股火气。 足足两日的工夫,她竟未曾发觉真正的刺客是谁。 难不成重生回来,她脑子都丢在了上辈子不成? 她恨恨地紧握长弓,长箭“嗖”地一声脱弓而飞,正中一只飞奔而过的小鹿。 动作是又快又狠,将个沈经年看得是瞠目结舌。 “怎的觉得阿瑶你的箭术精进了许多?可是背着我偷偷勤加练习了不成?” 沈清漪将绕在脖颈的发丝甩开,笑道:“何须背着?哥哥,别忘了你也是男人,今日较量,可不是兄妹较量,而是夺得魁首的较量!” 沈经年大笑。 “看来你今日兴致不错!也罢,也罢,为兄便同你较量一番,看看究竟谁能夺魁!驾!” 他踏马而去,流苏与长发飘扬半空,带着一种独特的不羁与潇洒。 沈清漪挽唇而笑,同样驾马离开。 她如发泄一般,凡是所见活物皆放出箭矢,不多时,猎物便可堆成小山一般了。 这一趟下来,她不由浑身汗涔涔,可心里那股子火气却仿佛未曾发泄完。 她转头命令那几个跟在身后保护的侍卫:“你们都不许跟着,别挡了我的路!” 侍卫为难:“可这是梁王殿下让我们保护在您身边的,这……” 沈清漪不耐:“若有危险,我自然会叫你们来救我,在这等着,别跟来!” 她不等侍卫们答话便扯紧缰绳,朝着丛林深处走去。 侍卫们不敢忤逆,也只得面面相觑地停在原处。 “驾!” 微风穿过树梢,将她的声音吹散,正入楚峥越耳中。 楚峥越转头望去,正见蓝衣少女离去时那纤巧的残影。 他把玩弓弦,嘴角牵起有些玩味的笑。 “没想到竟会遇到她……” 一旁的楚峥宜凉飕飕地打断他的自作多情:“猎场就这么大,遇到谁貌似都并不奇怪。” 楚峥越被呛了一下,不悦地白了他一眼,驾马跟了上去。 “你别跟上来。” 走时还不忘远远抛出这句话来。 楚峥宜“……” 谁想跟着你! 而那边,沈清漪还没进入树林深处便隐约听到了一声嘶吼。 她停下马来,凝神细听。 赫然是一声中气十足的虎啸! 虽不见虎影,但这虎啸声听着便格外瘆人,可见那老虎身形有多么庞大。 沈清漪的心因为胆怯而砰砰乱跳。 她记得昨日袁姐姐也曾猎得一只老虎来着。 第70章 她呼了一口气,稳住心中的那股子退缩,朝着丛林深处而去。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沈经年也听见了这声音。 他惦着弓箭,转头道:“呦,没想到竟然能遇到老虎!我偏得去瞧瞧!” 他随手丢下小厮,朝着虎啸发出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一路狂奔,却穿过树林,来到了一处小河之中。 小河河流湍急,不远处便能看到国子监,却正是当初沈清漪摔瞎了眼的那条河。 若此刻走反了路的人是沈清漪,看到这条河只怕会如临大敌,扛起马来就跑,跑的比马都快。 只可惜沈经年并不知这条河还有这缘故在里头,便浑然未察觉危险,只是东张西望,口中疑惑地呢喃着。 “真是怪了,那声音分明是从此处来的……” 他瞧看着周围的景致,不由奇怪,便未曾发觉,身后有一支箭,已悄无声息地对准了他的背…… “咦,刘慕之,你怎么也到这来了?怎么,你也是来猎老虎的?” 沈经年转头便看到了架起弓箭的刘慕之。 刘慕之没有放下弓,闭着一只眼道:“不错,听到虎啸,所以前来射猎。” 他随手向前一射,正中一只逃命的野兔。 “好箭法!” 沈经年抚掌赞叹了一声。 刘慕之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算什么,还有更厉害的,你没见识到呢。” 他再一次拈起弓。 第59章 能不能再教我一次? “更厉害的?” 沈经年狐疑地四处望了望,道:“这周围连个猎物都没有,你难不成要在这河里捕鱼不成?” 他转过身来,却正捕捉到刘慕之眼中的杀意。 他一怔,心中已升腾起不妙。 “刘慕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慕之不言语,只是微笑地盯着他,将箭头对准了他的心口。 沈经年不由大惊失色。 他扯着缰绳向后退了几步,道:“刘慕之,你,你想做什么?” 刘慕之拉满弓弦。 他轻声。 “我想,送你上路。” 话音未落,已是一箭破空! …… 而此刻,沈清漪已远远看到了老虎的身影。 胯下宝马看到老虎,登时惊惧地蹬着蹄子嘶叫了一声。 沈清漪也同样浑身发抖。 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流向她的眼角,激起层层刺痛。 她胡乱拂去冷汗,颤手搭起弓弦。 就在羽箭脱弦的刹那,那老虎便猛然转过身来。 沈清漪登时吓得呼吸一滞。 老虎发现了她! 她下意识地一抖手,那箭便偏了几分,正中那老虎的前肢上! 她这一箭无关痛痒,却惹怒了那老虎,老虎当即怒吼一声,接着便朝着她飞奔而来。 见老虎跑来,胯下骏马便吓得嘶吼一声,当即便发了癫,也顾不得背上的沈清漪如何,撒腿就跑。 “吁,吁——!停下!快停下!” 任由沈清漪如何命令,求生的本能还是让那马发疯一般四处乱窜,沈清漪一时没握住缰绳,竟直接被颠下马去! 沈清漪不由绝望。 完了,这次恐怕不止是只有瞎了眼睛这样简单了—— “!” 然而就在她落地的刹那,忽有一只手一把捞住了她的背,紧接着便有人一把将她圈入其中,紧接着一双拿着弓弦的手便跃入眼中。 漆沉木宝弓内里实诚,沉重如斯,乌黑之下更衬那双手润白如玉,虽带着些薄茧,却更衬托出一种别样的惑人。 那双手轻巧拉开弓弦,紧接着便听到那只老虎一声惨叫,眼睛便瞎了一只,在地上滚了两圈,滚出了满地血迹。 还没等沈清漪反应过来,她的手便被人一把握住。 熟悉的温度顺着手心传来,沈清漪下意识地瞪大了双眼。 薄唇紧贴在她耳畔,压低的声音带着性感的沙哑,呼出的气息喷洒在耳边,黏腻腻的发热。 “沈姑娘不是一向号称女中豪杰么?竟连弓都拿不稳……” 他引导着她握住弓箭,紧接着,便又是利落的一箭! 箭头如长了眼睛一般,正没入发狂的老虎的心口! 老虎中箭后本能地挣扎了一会儿便仰躺在地,彻底地没了气息。 沈清漪吓得在这大热天也是手脚冰凉,下意识地便缩在身后之人的怀中,不住地颤抖着。 “沈姑娘,投怀送抱,可非淑女所为。” 身后之人冷不丁地说了话,吓得沈清漪反应过神来,转过头额头险些撞到楚峥越的下巴时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楚峥越的怀中。 她不由脑中嗡地一声,正要挣脱他时,耳畔忽然传来“咴”的一声嘶叫,转头来,才看到自己方才所骑的骏马还在四处乱冲。 若是任由这马冲出树林,只怕必然会伤了人。 那她可完蛋了! 她也顾不得自己方才是否失礼于楚峥越,急匆匆便要下马去追那正发癫的马。 在她意图下马的下一刻,楚峥越便发出了一声叹息。 沈清漪笃定自己从这声叹息中读出了一种怜惜之情。 大约怜惜的是她的脑子为何这般不好使。 沈清漪心中升腾起浓浓的不爽。 第72章 他吓得登时摔坐在地,连滚带爬就要跑,谁知刚要爬起来脚底下便踩到了什么,便又狼狈地摔了个嘴啃泥。 他痛得哎呦哎呦乱叫,下意识地捂着脸踹了那绊倒自己的东西一脚。 爬起来一看,却赫然是一个造型奇异的流苏耳挂。 耳挂上还沾着血迹,而戴着耳挂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孟逸看到那死马,又想到方才喷溅河边的血迹,登时涌起不祥的预感。 他不敢再多待,起身便要跑,却撞到了一个人。 刘慕之正冲着他微笑。 “国舅爷,您想去哪?” …… “沈清漪,沈清漪!你这是到底要到哪去?” 楚峥越一步接着一步地跟在沈清漪的身后。 他生的比沈清漪要高上不少,从沈清漪头顶上越过毫无伤害的树枝却对他造成毫无保留的伤害。 若非他这一路上躲得快,只怕早就毁容了。 他心惊胆战地注意着这一路上的枝干,可沈清漪却是匆忙忙,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此刻没有心思回答楚峥越的问题。 他们兄妹五人,虽并非全是一母所生,可自幼手足情深,已到了连心的地步。 前世沈清灵抑郁而终之时,她并未在场,但就在沈清灵咽气的刹那,她便心悸剧痛,疼的险些背过气去! 而方才,那种感觉又来了…… 清灵的死犹在眼前,她怎会忘了那种感觉呢?! 沈经年不会出事的……他不可以出事,他不可以出事! 她不能再经历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了啊…… 她不能…… 沈清漪哽咽着,泪眼朦胧,她拼命朝着那因为倒映着阳光而有些刺目的河面飞奔。 因着眼眶潮湿,她便未曾发觉眼前正有一条尖锐的树枝正朝着她的眉心扎来—— “当心!” 楚峥越及时伸来一只手挡在她的面前,沈清漪来不及避开,楚峥越的手上便被那树枝狠狠地打出了一条大口子。 血滴溅落。 楚峥越摸到了她脸上的泪痕便知她必然是因为什么而着急,便也不再出口询问,只是跟在沈清漪的身后,直到赶到水岸边。 沈清漪看到这条河,脑中便不自觉浮现出了前世自己是如何摔入水中,如何被巨石撞瞎了眼睛的! 她的声音已带上了哭腔。 “沈经年,沈经年!二哥,你在哪?!” 她边喊边顺着河岸边漫无目的地跑着。 一旁的楚峥越无奈地叹了口气。 平日里明明是个挺聪明的小姑娘,怎么越是这种危机时候偏又犯蠢呢? 他吹了一记呼哨,便听到树林中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不过片刻,楚峥越的马便从树林中跑了出来,正停在楚峥越的身侧。 他一把抓住关心则乱的沈清漪便将她拥入马上,接着便驾马顺着河岸两边四处找寻。 楚峥越的马极有灵性,似是知晓两人的目的一般,不多时,沈清漪便远远地看到了岸边的那匹死马。 虽然还有段距离,她依然一眼便认了出来。 那是沈经年的马! 她顾不得旁的,当即便要下马,却被楚峥越及时揽住手臂。 “别去。” “为何?那是我哥哥的马!是我哥哥的啊!他的马为什么会死?他去哪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沈清漪哭着要过去,楚峥越却不容置疑地捏着她的双肩扳着她面对自己,道:“你冷静点,你看看那岸边躺着的人,是谁?” 沈清漪这才注意到了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人。 孟逸脖子上挂着一条长长的伤疤,双目圆瞪,双手呈现出诡异的姿势摊在两侧,俨然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沈清漪吓得向后猛退了一步。 孟逸死了?是谁杀的?! 她脑中嗡嗡作响。 孟逸背靠皇后与护国公府,欺行霸市这么多年都无人敢惹,如今他被人杀害,沈经年的马又死在了此处,那么沈经年究竟去了何处?! 她不敢细想,也顾不得回避孟逸的尸体便跑去了那马身边,果真发现了通往河岸的血迹和孟逸手边沾血的耳挂。 沈清漪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大。 她不顾楚峥越的阻拦,挣脱了楚峥越便要跳入水中! 第61章 他是最好的哥哥……之一? “你疯了?你又不会水,你朝下冲个什么劲?” 楚峥越不顾她的挣扎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劝阻道:“沈清漪,你冷静些,我知道你担忧沈经年,但是若你被淹死,岂不是正好圆了那贼人的心思?” 他松开沈清漪的肩膀,叹道:“罢了,还是我来吧。” 说着便要去解腰带。 然而却被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抓住了手腕。 转过头来,正对上沈清漪惨白的脸。 沈清漪的额角淌下豆大汗珠。 她对沈经年无疑是极为担心的。 但她此刻却还是冷静了下来。 “你不可以去。” 她哆嗦着嘴唇,眼中还隐约有泪光闪过。 “人人都以为你不会水,如果你湿着身子出现在众人跟前,无论我哥哥是死是活,都会暴露你会水之事。 “刘慕之此人阴险狡诈,此事必然瞒不过他。 “到那时,只怕得不偿失!” 第73章 她迅速思索了片刻后,当机立断地仰头道:“想来赵宪派来保护我的人正这附近,这样,我在此守着,你快去找人来。 “你依旧要装作一副惊慌的模样去通知他们,就说看到国舅爷没了,如此,他们自然不敢耽搁,到那时,我再说出我哥哥落水之事,侍卫看到孟逸的尸体自然会趁禀告赵宪之时立刻开始寻人!” 楚峥越闻言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惊讶。 倒不是惊讶她知晓自己会水之事,而是惊讶她面对一具尸体和此刻生死未卜的哥哥,竟还会如此冷静地想出解决的对策。 她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她眼中的凄苦,和这当机立断的判断,究竟都是从何而来? 她又为何,会知道他那么多秘密? 他心中的疑问如泉喷涌,可面对着沈清漪被泪水掩埋的脸,他忽然就一个字也问不出了。 “好,你乖乖在此,等我回来。” 他跨上马背离开。 沈清漪跪坐在地,失魂落魄地握着掌中带血的耳挂。 沈经年一向特立独行,行事毫无章法不说,与京中的旁人亦是不同,他的穿着总是格外奇异,旁人常常取笑他同旁人格格不入,不过一个小小庶子,只怕是心里头自卑,才会拼了浑身解数穿一身奇装异服引旁人注目。 京中纨绔总是暖饱思**之辈,聚在一处说出的话常常跟那爱嚼舌根的老妈子无甚区别,难听得很。 偏生沈经年却的确是个独特之人,全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那日上元节,沈经年牵着儿时的她出门采买,兄妹两人走在街上,沈清漪瞪着一双大眼睛,亲眼看到前一刻还在嘲讽沈经年鸡立鹤群的两个公子哥儿在见着沈经年的下一刻便噤了声,甚至还讨好地唤了一声“沈二郎君”。 幼时还不懂事的沈清漪不由好奇。 她出口询问:“二哥哥,他们那样说你,你就不生气嘛?” 沈经年不以为意。 他随手扔了几两碎银子,买了一串糖葫芦来递到沈清漪的手中,俯下身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不过是些嚼舌根子的话,有什么好生气的?即便背后说的再不堪又如何?更何况他们也并未说错,我的确同旁人的喜好不甚相同,我也的确是沈家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庶子,既无错处,我又何必同他们计较?” 沈清漪闻言不由急了。 “谁敢说你微不足道,我就揍他!二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二哥哥,是妹妹的二哥哥,才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人!” 她唯恐哥哥不信,左顾右盼,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好的布包,小心翼翼地双手递到了沈经年的跟前。 里头装着她花了攒了三个月的银钱才买下来的流苏耳挂。 其实那耳挂并不值钱,不过是京中贵女间微不足道的流行罢了。 更何况,也只是在女儿间流行。 耳挂是女儿家的玩意,男儿家自然鲜少有人喜欢。 那时的沈清漪还小,自然是不明白缘由的。 可沈经年却丝毫未曾嫌弃。 他接过那耳挂郑重地戴在耳朵上,迎着满街古怪的目光,还笑着询问她:“好看么?” 自那时开始,这耳挂他便未曾摘下来过。 无论旁人如何说,就连沈经年亲生的王姨娘都深觉丢脸,每每私下里劝他摘下这丢人的耳挂。 可他却不甚在意地咧开一口白牙,回答得如出一辙。 “我妹妹喜欢,我也喜欢。” 旁人听了这话,便唯剩哑口无言。 这只耳挂便就这样年年挂在沈经年的耳上,无论春夏秋冬,都未曾摘下来过。 可现在,耳挂终于是摘下来了,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 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沈清漪闭上双目,泪如滚珠一般,大颗大颗地晕开了手中的耳挂。 耳畔不知何时已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张头领急匆匆地带了一帮子侍卫前来,沿岸搜寻的,下水找寻密密麻麻一波又一波,沈清漪却只是怔怔地跪坐在地,救命稻草一般地握着手中的耳挂,耳朵嗡嗡地鸣叫着,耳畔不时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人来人往间,有人默默地握住她的手。 沈清漪吓得骤然一瑟缩,抬起头来,正同楚峥越对视到一处。 楚峥越没有出声,只是握紧她的手掌。 大手传来温热的气息,在她冰凉的手指上格外炙热。 正从前世那般…… 她的心,略略平复了些许。 楚峥宜见了她这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也不由皱了皱眉,许是楚家男儿一向敬重女子的家教太过深入人心,此刻的楚峥宜面上便唯剩怒意。 究竟是何等混蛋之人,竟三番两次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过不去,甚至于不惜伤害无辜之人?! 他猛然握紧手掌。 这两日发生之事在脑中一一略过。 眼中灵光闪过。 他终于明白,那刺客究竟为何要独独针对沈清漪一人了! 那人既然不想让沈清漪做楚峥越的妻子,他倒偏要让沈清漪嫁进门来。 他倒不信,他兄长看上的人,有旁人能够出手拆散! 而与此同时,一个侍卫忽然惊喜地从水底探出头来。 第74章 他甩了甩湿淋淋的长发,呼了一大口空气,胡乱抹了把脸才站起身来,道:“沈二公子找到了!” 第62章 虚惊一场 沈清漪猛地抬起头来。 她抓着楚峥越的手站起身来,顾不得向楚峥越道谢便跑向了河岸边。 楚峥越望着她的背影,察觉到了手指上略带的黏腻。 他下意识地捻了捻。 血腥气带着泪水的咸混合一处,还沾着少女指尖独有的脂粉香…… 心莫名涌起异样。 他不自觉地想起前日里少女抱着双膝,蜷缩在他伞下的一方天地之中的画面。 少女清丽如烟,那一刻的她能够倚靠之人唯有他一个。 他那一刻竟荒唐的觉得,眼前的少女若是他不紧紧抓住,只怕便会消散风中。 从前一向只觉得这丫头不惜扮作侍女入府,甚至不顾名声投怀送抱,必然是个轻浮女子。 可她却又堂而皇之,心安理得地顺走了他的令牌,甚至于胆大包天到教唆他借孟敕之事诬陷梁王。 楚峥宜说她像一株罂粟花,美艳而危险。 可楚峥越却分明曾亲眼见过沈清漪那无助而彷徨的模样。 那日在临江王府,她被下人欺负,淋湿了全身,却强忍着为他打了水来,又被他误解而丢入水中,明明冷的浑身发抖,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反而对他的质问怒目而视。 那时的她曾问他:你对我,当真没有半分心动? 他的思绪因为沈清漪的骤然晕倒而被打断。 如今想来,她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而楚峥宜也赶了过来。 他站在楚峥越身边,兄弟二人看着浑身湿淋淋的沈经年被打捞上岸,沈清漪凑上去带着哭腔唤着他的名字,皆是面无表情。 死亡在他们眼中,已如家常便饭一般了。 看着侍卫们探了经脉后便帮沈经年吐出水来便知这小子福大命大,还有口气喘,二人便稍稍安了心。 楚峥宜转向哥哥。 “兄长,这沈三姑娘只怕是池鱼林木,杀她之人,只怕是冲兄长而来。” 楚峥越一双眼扫向他。 “怎么说?” 楚峥宜手挡在嘴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将自己的猜测一一道于楚峥越的耳中。 楚峥越听罢,却未多做反应。 “我知道。” 楚峥宜低头:“是阿弟蠢笨。” 楚峥越道:“你不过局外人,自然不清楚其中缘由,我虽清楚,只是眼下大计未成,你我不好出面,更何况,谁能料到此人会对沈经年下手?” 楚峥宜道:“那该怎么办?要不弟弟等下趁人不查时,亲自去……” 他做了个“杀”的手势。 楚峥越扬手阻止了他。 他望着沈清漪的背影,嘴角轻挽。 “放心吧,那小丫头,自己会处置好的,不必你我操心。” 楚峥宜道:“可这孟逸折在这……” “孟逸不过是孟家的一条狗,除了乱咬人之外什么也不是,死了就死了,不必理会。” “阿弟明白。” 兄弟二人及时在赵宪赶来之前噤了声。 赵宪同孟逸一向交好,孟逸的死讯骤然传来,原本在草原上飞驰的赵宪也不飞了,头顶上的树叶都没拂去,便急匆匆赶过来了。 孟逸的尸体早被人收拾好搁在担架上了。 赵宪老远就看到了被白布掩盖的尸体。 他没有立刻下马,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片带着凸起的白布。 他忽然就笑了。 他跃下马来,眨了眨眼睛,指着周围众人笑道:“鹤之一向喜欢跟我玩笑,今儿恐怕又是他做的局,对不对?你们这群人,肯定是被他收买了,跟我闹着玩,想看我出丑好逗他笑的。 “……是不是? “是鹤之在逗本王玩。 “是不是……?” 他说着,眼眶却不知不觉间变得通红。 抱着药箱的大夫默默闭上眼。 他跪地,低头拱手。 “王爷,还请……节哀。”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赵宪的面颊向下滚落。 明明泪如泉涌,他却依旧仰头大笑。 “哈哈,连你都骗我!鹤之给你们多少银子?别扯啊,我不会上你们的当的,我不会上你们的当,你们走开!都给我走开!” 他推开拦在身前的侍卫,忽然大跨步走到那担架前,发泄一般狠狠将白布掀开。 孟逸正静静地躺在下面。 他闭着眼,抿着唇,是出乎意料的安静,同寻常那副聒噪的样子很不一样。 赵宪有一刹那,是确信自己猜测的。 毕竟人人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他并非不知道孟逸是什么东西,可孟逸是他的伴读书童,两人自小长大,形影不离,是一同偷过果子,一起掏过鸟窝的交情。 孟逸的确被护国公宠得无法无天,在淮京城中横着走,人人都唾骂孟逸是个纨绔子弟,可于他赵宪来说,却是过了命的交情。 他也知道孟逸是个什么德行。 可是他从未想过,这自幼跟在自己身边插科打诨的混蛋会死。 他越想心里越难受,笑声便化作哽咽,最后便是如水泄般的伏在尸体上嚎啕。 一旁的众人却是默默地望着。 第75章 除了赵宪之外,无一人同情。 沈清漪更是忍不住冷笑一声。 若非孟逸前日里用“只有女子会受害”这番狗屁言论来教唆赵宪继续狩猎,只怕他也不会死。 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至于赵宪,更是不值得同情的货色。 明知好友本性,却不加以劝阻,反而纵容。 明知已有女子受了伤害,却仗着男子身份而不顾女子性命执意继续狩猎。 这举止同孟逸本人又有什么两样? 而那一边,为沈经年检查的大夫已缩回了手。 沈清漪急切询问:“大夫,我哥哥怎么样了?” 大夫摇了摇头。 沈清漪登时天旋地转。 然而就在她眼泪落下来的前一刻,大夫及时地开了口。 “沈公子并无什么大碍。” 沈清漪的眼泪便顿在了眼眶。 无大碍你摇个锤子的头啊! 她将泪花拂去,看着从沈经年身上拿下来的羽箭,道:“不对啊,我哥哥胸口都被这箭扎穿了,又怎会无碍?” 大夫哽了哽。 “这……沈二公子的胸肌坚硬如铁,这箭头虽说刺入了他的胸膛,却也只是皮外伤罢了,想来上两日药粉便会痊愈。” “……” 沈清漪一时语塞。 第63章 真相是…… 胸肌,坚硬如铁…… 她哥哥背地里练武她是知道的,但能练到胸肌坚硬如铁他也多少是个人才。 没想到啊。 她在心底暗暗惊叹,但又猛然反应过来沈经年还没醒,连忙又询问道:“既然只是皮外伤,那为何我哥哥还没有醒来?” 大夫想来也是觉得那缘由难以启齿,便摸着没几根毛的后脑讪讪一笑。 “……沈公子的头撞到了石头,想来伤了脑子,得休养几日才好。” 沈清漪:“……” 这条河里的石头上辈子跟她沈家有过节是吧! 光可着他们兄妹磕! 她恨不能搬出那几块天杀的石头来狠狠踹几脚好解气。 然而眼下自然不是做此事的时候。 她对着河面狠狠呸了一口,哼声转过身去。 眼瞧着沈经年无大碍,她自然安心了许多,但眼见着沈经年还未醒来,且那贼人说不定会利用此事而对沈经年再次下手。 她自然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跟去会更为妥当。 然而还没等迈出步子,楚峥越便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沈经年需要静养,你跟去是做什么?” “……” 沈清漪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一旁的楚峥宜也有些僵硬地别过了头去。 楚峥越原本还没发觉哪里不对,见了楚峥宜的眼神这才发觉自己牵她手牵得有些太自然了,不由耳尖微红,若无其事地松开她的手。 为求掩饰尴尬,沈清漪便接了他方才的话头答道:“自然是去照顾我哥哥,不然还是因为什么?” 楚峥越道:“你去照顾沈经年,你就不怕你们二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沈清漪愣了愣,道:“你什么意思?” 楚峥越提醒道:“你别忘了,沈经年究竟是为何会遭此横祸的。” “我知道啊,因为他是我——” 沈清漪突兀地顿住。 对啊,沈经年为何会忽然遭此横祸?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通过伤害她的身边人来让她痛苦,那么昨天守卫不够森严时便该对沈经年下手才对! 袁姐姐和沈经年都遭此毒手,却都未曾置于死地,也就是说对方并未打算下死手,只是让他们暂时失去行动力。 那刺客想要刺杀的对象是她,因此对袁晚宁和沈经年下手的缘由也必然是她。 袁晚宁被偷袭的原因是因她曾多次出手保护她,就连狼群来犯,都是袁姐姐第一个发觉护了她的周全,有她在,刺客便无法对她下手,因此袁姐姐才会遭此横祸。 而沈经年被袭击的缘由…… 只怕唯有昨夜里他对刘慕之的指认! 他仅凭一双眼就认出了刘慕之,此举对真正的刺客来说自然是一大威胁。 虽说真正的刺客不是刘慕之,但能够对孟逸这般轻易地痛下杀手,又同刘慕之生的相似到会被沈经年认错的,只有一个人。 而她也的确曾错过了一些线索! 前日第一次遇袭之时,她曾为了引蛇出洞跟沈经年换了身份,而当日,她曾经抛出一盒脂粉在那刺客身上,而那脂粉的气息,她也曾在赵宪的住处嗅到过。 正是楚峥越调换回梁王印那日! 那刺客心狠手毒,因此他们才会下意识地以为是哪个男子,所以昨夜才会搜寻无果。 若那刺客,从一开始就是个女人呢?! 唯有她,能够避开众人的耳目,不被人发觉自己手腕上的贯穿伤。 也唯有她,能够大摇大摆地走到袁姐姐的跟前而袁姐姐不疑有他! 沈清漪的脑中嗡嗡作响。 无数的线索指向了那个人,答案随之跃然脑中。 她双目湛湛,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 楚峥越目睹了她的眼神变幻,不由轻笑。 “明白了就好,你可还要去跟着照顾?” “我还去什么去!眼下一切清明,我便要夺下魁首,给姑娘们争一口气来!” 第76章 沈清漪握紧手中的耳挂。 “今夜,我偏要让众人知道,何为公道!” “先走啦!” 她冲着楚峥越挥了挥手,朝着拴马的树林跑去。 楚峥宜在旁提醒:“兄长还不去追?” 楚峥越盯着她的背影,闻言目光便闪了闪,嘴硬道:“我追什么?” 楚峥宜面无表情:“沈姑娘身边可没有侍卫跟着。” “驾!” 话音未落,身边的马便卷起层层尘土,扬了楚峥宜一身。 楚峥宜:“……” 他默默抹了一把脸。 怪他嘴贱! …… 当夜,篝火丛丛,众人射猎来的羊牛猪肉,及鹿肉、兔肉皆被细细切成薄片穿在竹签上,皆被涂了辣油孜然芝麻等调料,香气扑鼻。 众人拿着肉串,围坐在篝火边,七嘴八舌地唱着民歌,边唱还边打着拍子,尽是欢声笑语。 作为东道主的赵宪却不在。 孟逸的死讯并未传到众人耳中,不过即便大家知晓,只怕也只会舒一口气,接着竖起拇指,说一声死得好。 没受到性命威胁之前,各个都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沈清漪坐在白如皎和岳家姐妹的中间面无表情地喝着茶。 众人闹过后,李公子喝了一口烈酒,抹了抹嘴,接着得意洋洋道:“来来来,宣布宣布,今晚上狩猎的排名!” 他打了个酒嗝,不屑的目光扫向楚峥越。 齐公子会意,道:“诶——这王爷可说了,今儿垫底的,得亮出节目以娱众人!” 李公子道:“就是就是,这若是出了丑,可别哭鼻子!” 楚峥越将烤好的肉串递给楚峥宜,虽是盘膝而坐,背脊却依然笔挺。 他星目淡淡扫过二人的面颊,道:“哭鼻子倒是小事,只要别被舞华长公主看到就好。” 俩人登时噤了声。 计数的小厮上了前。 他扬声:“一甲,沈清漪——” 众人不由哗然。 那瞧着分外娇弱的空壳美人沈清漪怎会是一甲? 搞错了吧? 定西侯世子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沈姑娘是一甲?” 小厮点了点头,道:“沈清漪共猎得两只老虎,两头野猪,十三只鸽子,十五只野兔,六头鹿,四只狐狸,总计四十二只,是当之无愧的一甲!” 包括沈清漪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集体静默。 四十二只? 她有能不到一日猎得四十二只猎物的本事,还能被人追杀? 第64章 让你献就给我献 众人看沈清漪的眼神饱含震惊,疑惑,嫉妒等各种情绪。 然而就连沈清漪本尊也是一脸茫然。 就她那三脚猫的本事,她能猎得四十二只? 就连一只老虎都是楚峥越猎的,还猎得两只? 她梦里头见到老虎都是撒腿就跑,哪来猎两只老虎的本事? 她扫视过周围定定望着自己的目光,默默抬手咬了自己一口,却痛得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她揉了揉被咬疼的手臂。 看来不是梦。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她默默看向了楚峥越。 对方正微笑着冲她举了举杯。 脸上写满了“不必谢我,这是本世子该做的。” 沈清漪:“……” 谢他个锤子哦。 怪不得她瞧着自己的箭少了那么多…… 她心惊胆战地拿起茶喝了一口,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抬眼道:“献丑了。” 便是默认了猎物数量无错。 众客皆惊! 岳绮绫目瞪口呆:“没想到沈家姐姐有这等本事,四十二只,沈姐姐,你是不是像砸钉子那样将猎物一个个砸死的啊?” “……” 沈清漪险些呛着。 她怎么知道楚峥越那怪物是怎么打猎的?! 她轻咳一声,道:“让诸位见笑了,不妨来宣布接下来的成绩吧。” 那小厮点了点头,道:“第二名,白如皎——” 在场众男子的脸色开始不太好了。 等到小厮说出第三名是岳绮湘时,他们的表情已然挂不住了。 这第一的沈清漪能一口气猎得四十二只猎物,成了一甲就算了,这第二名和第三名竟也是女子? 将他们的颜面往哪儿搁? 更何况,这垫底的,必然是楚峥越那废物。 前三甲是女子,垫底的却是男人,亏得他们白日里还放出了那般豪言壮语。 跟被直接扇耳光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便如商量好一般,暗自决定等下出言嘲讽楚峥越。 果不其然,只听小厮宣布道:“最后一名,楚峥越,共猎得野鹿一只——” 众男子欣喜若狂,正欲出言嘲讽时,却忽听有人扬声道:“慢着!” 小厮抬头,见是沈清漪,不由疑惑。 “沈姑娘,可有什么疑惑?” 沈清漪从容起身,嘴角挽起,道:“楚世子只猎得一只鹿不错,但有人,连一只鹿都未曾猎得,甚至连榜上,都无她的名字!” 众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白如皎道:“方才参与这场射猎的在场众人的名字都在上头了,哪还有人不在?晚宁姐姐不是出了事才未参与的么,这不算吧?” 第77章 “我指的自然不是袁姐姐。” 她伸手,毫不犹豫地指向某处。 “我说的是她!”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正是坐在刘慕之身畔的刘慕言。 刘慕言正用手帕捂着唇,见众人目光扫来,她的眼中便不由闪过一抹惊愕,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垂下头,没命地咳嗽了起来。 “这……” 在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不知这唱的是哪一出。 刘慕言生的本就美貌,因着剧烈的咳嗽,她的眼中便闪出点点泪光,落在众人眼中,当真是病中仙子,我见犹怜。 齐公子率先开口:“沈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咱们都知道慕言姑娘身子弱,这两日前来也是为了陪同刘公子,这两日狩猎她别说参与,就是风吹都能将刘姑娘吹倒喽!沈姑娘,不过是玩玩而已,你也别太强人所难啦。” 旁人也附和道:“就是!再说人家刘姑娘不过一个深闺女子,脸皮儿薄,哪里能献什么艺?” “是啊,沈姑娘,你就别开玩笑啦。” “要不这样,咱们也别为难楚世子了,咱们轮流献艺,怎么样?” “这个好!” 众人七嘴八舌地扯开了话题,显然对沈清漪的话并不相信,所言皆是对刘慕言的维护。 楚峥宜咬了一口肉串,皱了皱眉,用手肘推了推楚峥越,小声道:“你这肉烤的也太老了。” 楚峥越挑眉看了他一眼。 楚峥宜会意,撂下肉串拍了拍手。 他道:“怎么,方才说我兄长垫底时倒不见众人说话,反倒对刘姑娘是爱护有加?诸位难道是针对我兄长不成?” 众人默了默,因为肤色而隐匿夜色中的平南侯此刻却冷不丁儿地笑出一口白牙,道:“哪能啊!只是这刘姑娘的确不曾前来狩猎,何来要受惩罚一说?不如就如孙公子所言,众人轮流献艺的,也就算了。” 沈清漪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笑道:“也好啊,既然是轮流献艺,那便从刘姑娘开始好了。” 这话出来,就连刘慕之都拉下脸来。 他话语温润,但其中的不悦已是显而易见。 “沈清漪,舍妹同你年岁相似,你如此苦苦相逼是何意?即便是玩笑,也别太过分了。” 沈清漪笑道:“刘公子既也说是玩笑,便知我所求并不算过分,这猎物都是在座诸位所猎,虽说刘姑娘不曾参与射猎,可这宴席刘姑娘却未曾缺席,这吃人的嘴软,刘姑娘倒是理直气壮的很,莫不是刘府的家教,一向如此?” 这一番话听的刘氏兄妹面上不由红一阵白一阵。 楚峥越在旁道:“一向听闻刘姑娘的舞姿是斛珠夫人在世,这斛珠夫人便是出了名的病美人,瞧着今日刘姑娘气色尚佳,想来不过一舞,也并非难事。” 刘慕之冷笑道:“一丘之貉!楚世子为难我妹妹,莫不是急切想拉我妹妹垫背不成?” 沈清漪笑道:“何来垫背一说?方才也说了,是众人轮番献艺,反正在座都不过自己人,又何来垫背一说?更何况即便论起来,末流之人献艺的规矩是梁王殿下定的,殿下既然不在,自然由我这个魁首指定谁为第一,怎么,难道刘公子是想要忤逆梁王殿下不成?” 搬出梁王来,即便是刘慕之也是哑口无言。 他正要继续说什么,刘慕言便扯住了哥哥的手臂。 她颤巍巍地放下手中的肉串,坐直身子,望向沈清漪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她用手帕拂去泪花,声带哽咽。 “沈姑娘既然有此一要求,慕言自知低微,不敢不从,还望诸位莫要再为难我哥哥。” 第65章 暴露 她双目朦胧,说出的话如泣如诉,轻柔婉转,美目犹带着泪痕,再冷心冷面的人,只怕见了她此刻的模样,心都会软上三分。 她的话中看似丝毫未曾对沈清漪有责怪之意,只是提及沈清漪莫要为难她的哥哥,潜台词便是沈清漪对他兄妹二人苦苦相逼,意图羞辱。 沈清漪冷眼旁观着她的表演,不由在心中冷笑。 前世她便是这般善于装柔弱,常常哭的是泪眼涟涟,将个赵宪哄得是晕头转向,夜夜留宿。 她意图的不过是报答赵宪救她与水中的恩情,因着并无甚爱意,便并不在意谁是赵宪的枕边人。 可这刘慕言前世便处心积虑地针对她,沈清漪实在不知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她,让她不惜使出各种下作手段陷害于她。 若非她对赵宪还有用,只怕赵宪那混蛋一早便将她打入冷宫去了,哪还轮得到后来居上的柳嫣? 她眼珠一转,便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刘慕言还在继续用一方香帕擦泪表演着梨花带雨,引得众人的一颗心都偏向了她。 “沈姑娘,要不……就算了吧,为难刘姑娘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就是啊,沈三姑娘,你可是能射猎四十多只猎物的人,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就高抬贵手吧。” 沈清漪:“……” 能不能把那四十多只猎物的事忘了! 她不理会旁人那七嘴八舌的帮腔,只一言不发地走到刘慕言身前。 刘慕言正跪坐在软草席上,沈清漪走到她跟前,便挡住了火光,那张绝伦美艳的容颜一半便隐匿在了阴影之中,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第78章 刘慕言下意识地仰头,同沈清漪对视在一处。 沈清漪无疑是个美人。 如今虽说不过十三,容颜还未完全长开,却已足以令人难以忘怀。 假以时日,她必定名动天下。 抓着手帕的手,骤然收紧。 沈清漪没有忽视掉刘慕言眼中的那抹转瞬即逝的恨意。 她前世其实很好奇,三宫六院宠妃无数,刘慕言为何独独针对于她。 而到了现在,她却明白了,刘慕言的确是在同她争宠。 可刘慕言争得却从不是赵宪的宠! 她争得,只怕是楚峥越的宠! 沈清漪垂眼看着她,嘴角逐渐勾起笑意。 刘慕言看着她,知晓她必然会有后着,眼中便带着显而易见的戒备。 哪知,沈清漪却忽然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刘慕言:“……?” 沈清漪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手帕,转头泪眼盈盈地望向众人道:“今日我夺了魁首,便觉高兴,见无人理睬刘姐姐便觉心疼,如今我不过是想请刘姐姐同我合力娱乐诸位罢了,却不想,刘姐姐却猜忌至此,倒显得是我一腔好意如故意为难一般了!” 刘慕言:“……” 她震惊得连继续哭下去都忘了。 她还真没看错…… 这沈清漪,果真心机深沉! 这熟练的程度是连她都要瞠目结舌的存在! 楚峥越没忍住挽唇一笑。 这丫头太会了。 分明是同刘慕言所学来的,可她做起来因为生疏而显得十分笨拙,便透露出了不一样的娇憨可爱。 沈清漪余光扫到了他嘴角的笑意,便不满地从手绢之中探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冲着楚峥越威胁一般地狠狠一眨。 意思便是看什么看,能演成这样已经尽我所能了好不好?! 两人这刹那间眼神的交汇并未逃过刘慕言的眼睛。 刘慕言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沈清漪……沈清漪…… 她果然想抢走她的楚世子! 她的手骤然攥拳,然而众人都在此,她不好对沈清漪直接下手,便勉强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方才还哭成泪人儿的沈清漪转过身来,腮边还挂着眼泪呢,一转头却笑得那叫一个光明灿烂。 她伸手就去抓刘慕言的手腕,边抓边道:“既然此事并非我强迫你,那咱们就一同上前,为众人助兴——咦,刘姑娘,你怎么不起来?难不成是不愿意不成?” 她笑得灿烂,手却是一丝也不留情,五指拼了命地扣着刘慕言的手腕。 刘慕言疼得冷汗都下来了。 一旁的刘慕之也察觉了不对,变了脸色,上前要去推开沈清漪。 沈清漪哪肯放过这机会,登时双手双脚都用上了,拼了命地用尽双手的力气,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劲儿掐刘慕言的手腕。 衣袖上很快渗出了深红的血渍。 沈清漪只觉掌心滑腻,便知自己的猜测应验了,便扯得更起劲了些,五官都挤在了一处。 众人只看到了两人的打闹,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不由面面相觑。 一旁的刘慕之看到刘慕言手腕渗血便知不好,眼中渗出怒意,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旁的,伸手便要去打沈清漪的耳光。 却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刘慕之皱了眉。 身后之人,赫然是楚峥宜。 楚峥宜冷着脸:“不过是姑娘间的小打小闹,刘公子此举,是否太过分了些?” 刘慕之挣脱不得,不由暗暗咬紧后槽牙。 而那一边,沈清漪已经瞅准机会,狠狠抠住了刘慕言手腕上的绷带,装作摔倒“哎呦”一声向后一仰,趁机将刘慕言手腕上的绷带一巴掌全扯了下来。 借着篝火的光,众人都看到了刘慕言被血染红的手,和她手腕上那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众人刹那间都安静了一瞬。 前夜里才被检查了手腕以此来证实自己不是刺客,今日便在这众人眼中弱不禁风的刘慕言的手腕上看到了这显然还新鲜热乎的血窟窿。 沈清漪唯恐众人不知缘由,便捂着嘴大喊道:“咦,我哥哥刺在刺客手上的贯穿伤,为何会出现在刘姐姐的手上?” 她这话一出,有如炸药点起了引线,引起了一片炸裂。 那些一向叫嚣痛快的男子们如惊弓之鸟一般丢下手中的肉串四下逃窜,而白如皎和岳绮湘等人则反应了过来,急忙抄起武器便要朝刘慕言袭去。 如今身份暴露,刘慕言的眼中便略过了一丝狠意。 她趁那些侍卫围上来拦人前眼疾手快地抽出刀来一把抓起沈清漪挟持在身前,扫视过周围众人,喝道:“谁敢动我?!” 第66章 真想现在就宰了她 虽说伤了手,但刘慕言的手劲依然大得惊人。 沈清漪的脖子被她掐的生疼,几乎快要过气去,下意识地便要抠抓刘慕言的手,却被锋利的刀刃逼得只得松开。 沈清漪冷汗直流,一边害怕一边想着要争取时间,话反而多了起来。 “喂,我都要被你掐死了,你挟持我还有什么用?要不这样,你把我松开你换个人挟持,咱们就当刚才我什么也没做,你再继续刺杀我,怎么样?” “你给我闭嘴!” 第79章 刘慕言的手更用力了两分,掐的沈清漪真的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背过气去。 这女人前世今生对她都是真的心狠手辣。 她算是看出来了,她说话只会激起刘慕言更想宰了她的心思,便乖乖闭了嘴。 趁着众人对峙时,沈清漪在脑中飞速旋转。 这刘慕言前世跟她交集不深,因此她为何喜欢楚峥越之事她也并不知晓,但瞧着她会为了楚峥越不惜冒险行刺杀之举,便知这女人对楚峥越的喜欢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 可是楚峥越这混蛋此刻正藏拙,在众人眼中是文不成武不就,除了长得好看些余下一无是处。 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 她理解无能,在心中细细捋清楚,心道这刘慕言既然喜欢楚峥越,不妨教唆楚峥越来换自己,反正他有通天的本事,想来必能将她从刘慕言的手里救出来。 想到此,她便扬声道:“喂,刘姑娘,你不如先劫持我离开吧,让他们用楚峥越换我回来,你觉得这办法怎么样?” 正要说出让众人用楚峥越换人的刘慕言:“……” 她拿着匕首的手都哆嗦了。 本想说出来的话被旁人提前说出来简直比什么都难受,尤其是她还不得不照着做的时候。 真想,现在就宰了她…… 刘慕言恨恨地磨着牙根,听的沈清漪是心惊肉跳。 “喂,你不会选择要咬死我吧……” 刘慕言一言不发,手中的匕首狠狠迫近,在她雪白的脖颈上毫不犹豫地割开了一道口子。 这痛楚同前世在后宫所受的倒也并不算什么,只是沈清漪更为不解。 她又惹着这女人什么了?! 真是喜怒无常! 刘慕言扯着她向后退了两步,道:“用楚峥越来换她,否则……你们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说完,便挟持着沈清漪迅速掠去了。 这龙精虎猛,干脆利落的样子,哪还有平日里那柔若无骨病美人的模样? 众人目瞪口呆。 早有人前去趁乱离开,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秉明了梁王。 梁王沉浸在孟逸身死的巨大悲伤中,撑着额角,别说饭,就连一口水也没喝下。 他听了缘由,不由大骇,窜起身来,当机立断道:“立刻,让人押了楚峥越,赶紧去给我换人!” 那小厮被他满目的通红吓了一跳,连忙道了一声是后退了出去。 赵宪脱力地滑落椅上。 孟逸前日里的话犹在耳畔。 “王爷,人家沈姑娘夸你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自然是觉得王爷您的容貌已是无可挑剔,只是碍于姑娘家害羞罢了,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但今日场上有楚峥越那个蠢货衬托王爷,只要王爷借楚峥越之势在沈姑娘跟前展示出您是多么的潇洒英武,您还怕美人不倾心不成?” 孟逸生前,是希望他能娶沈清漪为妃的。 既然楚峥越怎么样都是衬托,倒不如将他处理了任由旁人发落。 沈清漪,他是一定要得到手的。 他再也不能承受这种痛苦了。 …… 而那一边,沈清漪被粗暴地丢在了椅子上,三下五除二地被麻绳绑了个结实。 刘慕言面无表情,但一双眼中,渗出了显而易见的杀气。 她提着刀,一步一步地走到沈清漪的跟前。 冰凉的刀背拂过沈清漪的面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是,刘姑娘……刘大姐,你冷静些,有事一切好商量,何必动刀动枪的是不是——” 沈清漪一紧张就话多,那冰凉的刀背抵在脸上,更让她浑身忍不住地战栗。 刘慕言眼中噙着冷笑。 她冰凉的手指捏住她的双腮,迫使她看向自己。 沈清漪的眼中泛着显而易见的惊恐。 可即便带着惊恐也不影响她的丝毫美貌。 刘慕言望着沈清漪的脸,心中涌起层层不甘。 就是眼前这个人,曾经用这张脸,被楚峥越亲自送回了沈府…… 她什么招式都曾用过,只为了接近楚峥越。 可楚峥越周围的那些暗卫仿佛铜墙铁壁,让她根本无缝可循。 沈清漪扮作侍女潜入王府的办法,甚至都是她玩剩下的,然而她却连墙头都没走下去,便被暗卫遣了出去。 可为什么沈清漪便得手了?! 就因为沈清漪生的美,那些暗卫就冷不下心来动她么?! 她从未因一个女子而生出这样大的危机感! 明明,最先爱上楚世子的人,是她才对…… 沈清漪凭什么可以后来居上?! 刘慕言的表情逐渐地扭曲,刀背,悄然转成了刀刃—— 沈清漪看着她逐渐狰狞的表情和眼中迭起的杀意,暗道不好。 她孤注一掷地向旁边狠狠一翻,椅背砸在地上狼狈地四分五裂。 锋利的刀刃削断了她一缕长发,在她面颊上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痕。 殷红血珠渗出。 沈清漪心惊肉跳地摔在地上,狼狈地喘着气。 这女人又发什么病要杀了她? 就不说话光她眼神交流她都会发疯是不是? 她虽不知刘慕言对她这铺天盖地的恨意是从何而来,却知道,如果楚峥越再不来,她这条小命迟早要搭在刘慕言的手中了。 第80章 刘慕言并非寻常刺客。 她是能够偷袭袁姐姐,射杀二哥哥,手刃孟逸的狠角色。 沈清漪的额角随着想法渗出涔涔冷汗。 无论她同她说什么,只怕都是徒劳。 索性椅子随着方才的动作砸碎了,虽然绳索还没解开,索性双脚自由了。 两个女子便一前一后气势汹汹地对峙着。 沈清漪咬着牙。 她盯着刘慕言那双充血的双眼。 前世刘慕言也是对她百般陷害,可她在世人跟前的模样,从来都是无害的、柔弱的。 可此刻的她,面目狰狞,手上甚至暴着青筋,伤口崩裂血流了满手也无暇顾及。 她分明是个爱美的。 沈清漪的神经紧绷,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敏锐。 她盯着刘慕言,忽然开了口:“刘慕言,你究竟为何,会喜欢楚峥越?” 第67章 那你娶她啊! 沈清漪这句话自然不是随便问的。 刘慕言并不是个谨慎的人,但她眼底的孤独是溢于眼中的。 一个孤独的人,往往容易深陷泥潭,只要施以小小的援手,她便会沉沦其中,以至于剑走偏锋,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孤注一掷。 刘家是世家,刘慕言是刘御史唯一的女儿,照例说也该是掌上明珠。 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刘家对外一直声称原本健康的刘慕言身子病弱,这些年来,更是鲜少让刘慕言出现世人眼中。 此事已是太过诡异 更何况她生得,和刘慕之也实在是太相似。 相似到一双眼睛都挂着同样的眼神。 扫视旁人的眼神总是阴鹜如狼,带着防备。 以至于让沈经年错认刺客是刘慕之。 她绝不相信,一个娇养出来的姑娘,会有如此恐怖的眼神,会在手上有了这么重的贯穿伤的情况下,还能如不怕疼那般,有那样大的力气。 而她对于刘慕言来说,并非只是情敌那样简单。 她静静地望着刘慕言。 她是在询问,也是在赌。 赌自己那为数不多的一线生机。 然而她很明显赌错了。 刘慕言听了她的话,根本毫无反应。 她只是木然地抬起头来,接着,便是抓起匕首狠狠地朝她扎了过去! 沈清漪早对她有所防备,如今双脚又恢复了自由,便是惊险地避过刘慕言的动作,好几次,锋利的刀尖都擦着她的衣服与发梢,险些真的伤了她。 几个回合过后,沈清漪已是退无可退。 她的背靠在门上,眼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刘慕言,手心已被汗水渗透。 “刘慕言,你想好了,如果你杀了我,你和楚峥越,便是再无可能——” 刘慕言对她的话是充耳不闻,显然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铁了心地想要她的命,她架起刀来,直直地朝着沈清漪的门面刺来! 沈清漪任命地闭上了眼睛。 三,二,一—— 耳畔传来吱嘎一声,脸上也并未传来想象中的剧痛。 沈清漪嘴角微扬又迅速地压了下去。 她赌对了。 她睁开眼,面前的尖锐的刀尖近在咫尺,只要再往前凑近一寸,就能挖下她的一双眼睛。 而刘慕言的手腕则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抓在手中。 另一只手握住沈清漪的肩膀将她推到身后。 身穿暗红窄袖骑装的楚峥越护在了她的身前。 他声音格外平静。 “刘慕言,你闹够了没有?” 他只稍稍一用力,刘慕言便痛得惨呼一声,手中的匕首便狼狈地摔在了地上,紧接着,楚峥越面无表情地单手一掰,刘慕言的手便被整个被他掰在了身后,被迫跪地,再动弹不得。 沈清漪见她被制服,登时也不害怕了,松了一口气感觉丢了的三魂七魄又跑回来了。 她舒了口气,躲在楚峥越的身后狐假虎威,只觉自己底气都足了三分。 她探个头叫嚣:“让你杀我!这下被正主撞见了吧!你说你搞定不了他就搞定不了,大不了换个人爱就是了,拿我撒什么气?” 骂痛快了,她又横眉冷对地转向楚峥越:“楚峥越,可是为了你刺杀我的!惹不起我躲得起!快快快,你快些娶了她,也省的她日夜惦记你,将来还不知要添多少人命。” 她说的是气话,却也有一半是认真的。 她才不蠢。 想让刘家倒台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虽说刘慕言杀了孟逸,但两家是世仇,刘家人又都在朝做官,眼下刘家大郎刘慕英已深陷杀死孟敕的风波之中,绥元帝为了朝堂的平衡必然不会怎么动刘家。 同刘家作对既无好处,又可能给沈家招来麻烦,她何苦要树这么个敌。 她是想利用婚事来依靠楚峥越庇佑沈家不假,可她还没蠢到为了楚峥越而得罪刘家的地步。 如果在楚峥越的身边比前世还要危险,那她宁可终身不嫁,守在家人的身边。 自前世被赵宪所伤,她早已不肯再轻易搭上真心,更何况是今生根本未曾对她心动的楚峥越。 是沈家养不起她,还是她沈清漪嫁不出去? 她倒没有再自作多情到一棵树上吊死的打算。 前世的苦她难道还未曾吃够不成? 第81章 她说的虽不过是气话,楚峥越闻言却猛地转过头来,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她。 “沈清漪,你说什么?” 沈清漪没好气:“我说你快些娶了她,别弄得我夹在你们中间难堪。 她小心翼翼地拆着手上的的绳子,说出的话辣辣的,呛人得很。 “你们俩也真是有意思,前来猎场时便一副亲密模样,又别别扭扭的,一副早相识的样子,莫名其妙将我扯在里头,像是我掺和其中耽误了您二位的好事。 她挣脱了绳子如释重负地揉了揉手腕,口中接着道:“罢了罢了,我也没什么心思理会你们之中的爱恨情仇,若你们真成了事,记得请我过来喝杯喜酒,不伺候了。” 沈清漪只顾痛快了嘴,便未曾发觉自己话中所散发出的浓烈的醋意。 她说罢,心里头憋着一股子火气,转头就要走。 却被人一把扼住手腕给掰了回来。 楚峥越的声音带着与寻常不同的低哑。 “你把话说清楚。” 沈清漪被他抓的莫名其妙。 “我说清楚什么?这事是你自己的家务事,同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手腕上所抓的那只手忽然猛然加了力气,抓的她手臂生疼。 沈清漪猝不及防遭了这一下,不由痛得“哎呦”一声惨叫。 她不明所以地怒视着楚峥越,道:“你弄疼我了,放开我!” 手上的力道果真轻了许多,却并未依言放开。 沈清漪还要继续挣扎,楚峥越却忽然转过头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他的眼中夹杂着各种情绪,悲伤、不解、失落……无数的情绪交杂一处,让沈清漪读不懂。 他为何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是因为她? 还是因为……刘慕言? 想到后一种可能,沈清漪心里头的不快便骤然涌起。 简直似是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久久平静不下。 可是,为什么? 第68章 有没有兴趣臣服我? 今生的楚峥越还不是那个在朝堂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更不是那个轻佻到会夜探她寝宫,在铜镜前啃噬她肩颈的登徒浪子。 ……虽然今生他也依旧在她房中出入自如就是了。 他不再是前生那个望着她时会满目欢喜的摄政王。 而是今生那个面对着她的讨好视而不见的临江王世子。 可他又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刘慕言转头看着他们。 这两人当真是有闲心的很,楚峥越手底下还制着个她,两人还有心思在此风花雪月。 她并非不知道楚峥越的心里是没有她的。 可是…… 她无声一笑。 她小心翼翼地去捡方才被楚峥越打落在地的刀子,接着猛然暴起,大吼了一声:“去死吧!” 便狠狠地朝着沈清漪的脸扎去! 她的身体掰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沈清漪甚至清晰地听到了骨头发出的“咔咔”声,自然也能清晰地看到,刘慕言的胳膊被她自己生生掰脱了臼。 这该是多么刻入骨中的恨,能让刘慕言不顾自身也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然而她连动都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就在刀尖即将刺破她肌肤的前一刹那,楚峥越便轻描淡写地点在了刘慕言的手腕上,接着腿下一扫,手掌一记侧劈以后,刘慕言便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吼叫,狼狈地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你究竟闹够了没有?” 楚峥越显然对刘慕言已隐忍到了极限。 他眼中的杀气已不加掩藏。 “本世子念在你身世可怜本不想杀你,可你滥杀无辜,本世子放你存活至今已实属开恩! “到如今,你也该偿命了。” 他的语调分外平静,简直如同在同刘慕言讨论明日的天气是否平静一般,可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刘慕言显然是知道他的手段的。 她面色瞬间惨白,却也知道自己无力挣扎,接着任命地闭上了眼睛。 楚峥越的手,悄然抚上她纤细的脖颈。 “别杀她!” 沈清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楚峥越的手停在了半空,面上不由微怔。 刘慕言也是同样的意外。 她费力地抬起头来,看着逐渐朝自己走来的沈清漪。 少女穿着一双精致的扎腿小马靴,步步稳当,配上一袭醒目的宝蓝色骑装,跨在马背上的模样是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她本来,也该是这样容姿焕发的模样才对啊…… 沈清漪走到她跟前蹲下。 刘慕言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意。 她伤了袁晚宁,又射杀了沈经年,想来沈清漪此刻蹲在自己面前,是为了亲自手刃了她,为二人报仇的吧? 横竖都是一死,她并不在意究竟死在谁手中。 沈清漪并未多说一个字,只是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 ——接着擦去了她面上所沾染的血渍。 刘慕言彻底怔住,不明白她此举何意。 沈清漪端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后,忽然道:“值得么?” “……” 见刘慕言不说话,沈清漪又耐心地重新询问了一遍。 “值得么? 第82章 “为了这样的家,你将自己毁至如此,真的值得么? “你与刘慕之本是双生兄妹,他却能在朝堂中大展宏图,你却只能被锁在深闺中,做刘慕之背后,一个最籍籍无名的影子。 “真的……值得么?” 沈清漪的声音轻微如鸭羽,却让刘慕言落了泪来。 先是一颗,又一颗,接着是串流不止。 最后,是泣不成声。 刘慕言忽然伏在地上,痛哭不止。 要她如何甘心呢? 分明是同样的出身,同样的爹,同样的娘,就因她是女子,她便只能做亲生哥哥身后的一抹影子! 她本该是花一样的年纪,正是想要扑蝶逐雀的年岁,可只因她是女子,刘家众人便对外声称她久病缠身而在她的脚上扣上看不见的枷锁,让她的一生只能囚困于四四方方的宅院。 因为同刘慕之那极度相似的容颜,她便没有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了自己的身份。 她就这样被迫变成了别人的影子。 “你哥哥是男子,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你是你哥哥的亲妹妹,由你来做此事,最为合适。” 他们说。 可她只察觉到了自己的可悲。 她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亲人。 他们束缚了她的手脚,蒙住了她的双目,却要她相信,自己是为了她好。 她的一生皆见不得光,她每日望着宅院的墙,望着那四四方方的蓝天,听着围墙外的嬉笑,心中便不自觉地升腾起了向往。 那日,是她第一次偷溜出家门。 她束了头发,扮作男儿模样,借了刘慕之的名字,游街逛市。 她如一只忽然冲破束缚的麻雀飞翔天际一般,沉沦于集市的热闹,入耳袅袅的戏腔。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围墙之外是这番光景。 那日,是她一生中最欢快的时光。 她玩到深夜才回家,等待她的,是沾了水的长鞭。 她被打得皮开肉绽,却要在次日出现在宫宴之上,强颜欢笑。 她强忍痛楚,却只能以帕掩唇,强忍身体的苦楚,待从宫中出来,她又被家人派去除掉刘慕之在朝中一向不对付的劲敌! 她险些便死在这场争斗之中。 她浑身浴血地站在尸堆中央,抬眼望天。 原本蓝色的天都似乎被染成了血红的颜色。 恍惚之中,有人轻声嗤笑。 虽然明知自己已经没了反抗之力,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备的姿势。 有人从暗处现身而来。 长眉深目,挺鼻薄唇,四指宽腰带勾勒纤细腰身,狭窄箭袖更显他身形修长。 他居高临下,眉眼中尽是睥睨天下的傲气。 她在看到他的刹那登时瞪大了眼睛。 她的前半生,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男子。 楚峥越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欣赏。 对一柄最锋利的武器的欣赏。 “刘慕言,你本该是最娇贵的深闺小姐,又为何要为了那与你没有丝毫兄妹之情的哥哥刘慕之而默默无闻,白白浪费了一生?” 他俯下身来。 她警惕地后退两步。 楚峥越的声音好似有摄人的魔力。 “有没有兴致,臣服本世子?” 第69章 你错了 闻言,她不由嗤笑。 她擦去唇畔血渍,抬头看着楚峥越,脱口而出一句“好”。 她知道自己并无挣扎余地,可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不过是从一个狼窝转向另一个狼窝—— 她是这么想的。 可那时的她却没想过,楚峥越竟会成为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 所以她才会出卖刘慕英,让他深陷杀死孟敕的风波之中…… 沈清漪漠然地望着刘慕言哭了又笑,笑得泪流满面,笑得满目狼狈。 “如果……这世上所有人都恨你,你会不会爱上唯一一个愿意对你好的人?” 她抬起头来,望着沈清漪笑得凄厉又悲凉。 “哪怕他的施舍……对他来说,其实微不足道?” “我从未奢望过他与我举案齐眉,描眉挽发,我只求能够为他效力的女子唯我一人……难道这也错了么?这也错了么?!我所求不过如此啊!不过如此啊!” 她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咆哮的撕心裂肺。 沈清漪只是沉默着,半晌,她忽然轻叱。 “你的确错了。 “楚峥越无非是将你当做一个常人来对待,你便倾尽真心,那么我哥哥,袁姐姐又做错了什么?他们也从未轻贱过你半分! “你出席宫宴之时,袁姐姐见你身子亏损,曾在私下找过无数大夫询问你的病症,你以为刘家为何明知你身子无碍还为何会每日流水般地送补药给你?那全是袁家姐姐不问缘由,每日派人为你送来的! “你以为你这么容易就能伤了袁姐姐么?若非她对你毫无防备,甚至在你偷袭时,她都未曾想过你会如此是非不分! “你便如此,待她的一片善心…… “你怎堪忍心?! “世人待你不善,你便不善世人,全然泯灭了人性不成?!” 沈清漪说到最后,眼已簌簌落了泪。 一旁的楚峥越沉默着,放开了制住刘慕言的手。 第83章 刘慕言这一次没有再暴走。 她只是怔怔地匍匐在地,再无一句话可说。 待沈清漪打开门时,无数守在门外的侍卫们便一哄而入,轻易将刘慕言制服。 这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 天晴正好,可沈清漪依旧是浑身发寒。 她同楚峥越并肩而行,可她没有什么心思再同他多言。 她脑中反复盘旋着刘慕言那双眼睛。 该是何等的绝望之人,才有这样的一双眼神? 刘慕言是该死之人,可她的结果,当真是她咎由自取不成么…… 沈清漪越想心越乱。 正在她心乱如麻之时,掌心忽然传来阵阵暖意。 她惊愕地抬起头来,正见自己的手被楚峥越握在其中。 她心头登时一跳。 但楚峥越却是目不斜视。 他没有看她,只是如常一般随意地询问。 “脸上还疼不疼?” 他这一提醒之下沈清漪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有被刘慕言割出的伤口。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楚峥越道:“你有事。” 沈清漪:“……?” “手凉成这个模样,还叫没事?” 楚峥越转头看她,“等下你同我回去先将伤口处理好,女孩子家,总归是爱美的。” 沈清漪轻轻地“嗯”了一声。 接着,便是有些难堪的沉默。 沈清漪心底中那抹不快依旧未曾消退,因着沉浸在心事之中,她的指尖便有意无意地摩擦着楚峥越的掌心。 楚峥越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僵。 沈清漪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在心底里怎么琢磨怎么不是味儿之时,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楚峥越的侧脸。 “喂,楚峥越。” 楚峥越侧过头来。 “嗯?” 沈清漪望着他询问:“你可知道刘慕言究竟是为何会喜欢上你的?” “因为本世子英俊潇洒勇武过人。” “……” 沈清漪觉得自己嗓子里仿佛哽住了什么。 她忽然有些同情刘慕言。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表里不一的家伙。 楚峥越显然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说罢便抿唇一笑,末了又迅速恢复正经,道:“旁人喜欢我是旁人的缘故,同我有何干系?我既待她无意,她因何缘由对我起了旁的心思,我自然也无从得知。” 他话头一转,有些意味深长。 “我也曾质问过一个人究竟为何对我有意,她不也一样未曾有所答复?” 他的话让沈清漪面颊一红。 她气恼地捶打他的手臂一把:“讨厌!” 楚峥越嗤笑一声,五指反而不容拒绝地攻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将她的手箍得更紧了些。 “别光你问我,我也有个事情想问你。” “什么?” 楚峥越道:“你方才对刘慕言说,每日送往刘家的药膳,当真是袁晚宁派人每日定时送往的么?据我所知,从药膳送往御史府那日,袁家可从没有人出现在那场宫宴上。” 沈清漪猛一甩头,怒目而视,那眼神简直能杀人! “你宴上光看在场的贵女了是不是!登徒子,臭流氓!” 楚峥越:“……” 沈清漪脱口而出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话说的似有些太过僭越。 楚峥越虽说还没坐上摄政王之位,但此刻却也是战功赫赫的临江王嫡子,是如假包换的世子爷,皇亲国戚,身份自然比她这普通的世家嫡女要高上许多。 因而她说罢,连忙又低下头,别别扭扭道:“小女子失礼了。” 只听楚峥越发出一声嗤笑。 沈清漪听到这嗤笑不由抿了抿嘴。 这有什么好笑的? 怪不得能坐上摄政王之位,连笑点都跟旁人不一样。 她摸了摸鼻子,没敢把实话说出口,只是轻咳一声,擦了擦鼻子,对楚峥越方才的询问不置可否。 “她伤了袁姐姐,即便袁姐姐无事,她也该对袁姐姐有愧疚之心,而非心安理得! “她该认识一个‘悔’字才对。” 有雨滴打在她的眼皮上,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头。 纷纷落雨,渗透了两人交握的掌心。 余下,便是一路无话。 …… 刘慕言束手就擒,被带入大理寺候审。 袁晚宁只是被下了些迷药,不过是有些轻伤,很快便苏醒了过来。 反倒是原本被大夫诊断伤势不重的沈经年一直未曾苏醒。 换了几个大夫前来看诊也看不出什么缘由,且他呼吸平整,脸色红润,分明没有病态,可不知为何,就是迟迟不醒。 一直在猎场之中耽搁着也实在不方便,沈清漪便干脆吩咐了前来接人的沈家侍从将沈经年用马车一路送回了沈家。 沈清漪屏退了下人,因着叹息沈经年是因她而受牵连,便决意亲自照料在旁。 整整一日,她都粒米未进,寸步不离地守在沈经年的身旁。 夜幕西沉。 沈清漪刚刚撂下药碗,担忧的轻罗便被流萤推进了门来。 沈清漪循声望去,见是她便转回头来,道:“这是怎么了?” 轻罗端着一碗清粥:“姑娘自回来后便一口东西都不吃,这身子熬坏了可怎么好?奴婢去后厨房熬了些燕窝粥来,姑娘不如先喝一口吧?” 第84章 沈清漪揉了揉额角,道:“不妨事,你先下去吧,若我有旁的事在叫你,东西搁下就好,我晚些饿了再吃。” 见拗不过沈清漪,轻罗便只得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道:“姑娘可一定要吃,若是饿坏了身子,二公子醒过来见了姑娘如此消瘦,岂不更加担忧?” 沈清漪笑道:“不过一日的工夫,哪有这么快消瘦的?好了好了,快去吧。” “是。” 轻罗福了福身。 正要离开时,沈清漪忽然又叫住了她。 “姑娘还有何吩咐?” 轻罗询问。 “……” 沈清漪顿了顿。 “告诉流萤,晚上派人送去刘府的药膳,从今日开始不要再送去了。” 轻罗惊讶:“这……为何忽然不送了?难不成是刘姑娘的病症已然大好?” 沈清漪含糊着“嗯”了一声。 “是啊,自然是大好了。” 她望着门外刺目的夕阳,口中喃喃着。 “她……再不需要了。” 第70章 刘慕言之死 …… 当夜。 大理寺监牢。 刘慕言正坐在稻草堆之中,脱臼的一条手臂已被人接好。 她蓬头垢面地抱膝坐在角落之中,面无表情,似是在安然等待着死亡的驾临。 有脚步声出现在走廊前端。 狱卒领着一个人走到牢房门前。 “公子您可快着点,这……把您领过来已是违反了我们大人定下的规矩,这若是让旁人知道,小人这脑袋……” 来人一言不发地从袖中掏出了一锭白银敲在了他怀中。 那狱卒见了那银锭子,眼睛登时亮了,连忙揣入胸袋中,眉开眼笑道:“公子请便,公子请便。” 接着便小心翼翼地护着胸前的银锭子,主动离去。 刘慕言漠然地抬头望着来人。 “刘慕之,你是来送我一程的吧?” 刘慕之直言不讳:“是。” 刘慕言自嘲地笑了笑。 刘慕之掏出匕首,鸩酒和白绫搁在地上,道:“你自行了断吧,你一向骄傲,当众砍头,对你而言,想来也是一种羞辱。” “骄傲?” 刘慕言呢喃着这个词,忽然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冲到刘慕之跟前,踢翻了鸩酒也是无暇顾及。 她抓着面前的铁栏,如发疯一般嘶吼着。 “骄傲?!刘慕之,我在家中,何时有过骄傲?!你我一母同胞,你利用完了我,便替家中送我一程!刘慕之,我是你的亲妹妹啊,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她抓着铁栏如浑身的力气忽然被抽干一般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你我,才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妹啊……你怎么忍心杀了我……” “就因为我是女子,你们便都容不下我……又为何要让我出现在这世上呢?”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地上的白绫上,晕染出一片洇湿。 哭了片刻,她忽然拿起匕首,直直地末入心口之中! 她的一双眼睛含着泪,即便是死,也深深地望着刘慕之一眨不眨。 “哥哥……这么多年,你何曾心疼过我这个妹妹呢…… “妹妹会在黄泉之中,等着你……” 最后一个“你”字还未说完,她的眼神便散了。 她维持着跪坐在地的姿势,一双无神的眼黑洞洞地望着刘慕之。 从仇视,到释然。 她已了无牵挂。 刘慕之伸手替她合上双眼。 他的声音是说不出的平静。 “慕言,你好好休息吧。 “哥哥……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他迅速擦去下巴上滴落的水渍。 接着,头也不回地收好地上的白绫与瓷瓶离去。 …… 沈经年一直毫无动静。 足有十日的工夫,沈清漪与弟弟沈流年,妹妹沈清灵都几乎一直守在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 可沈经年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丝毫没有病症迹象,偏生就这样足足昏迷了十日,总之是怎么都不见醒过来的迹象。 大夫们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其苏醒,弄得沈家这十日皆是死气沉沉。 文氏与沈经年虽不是亲生母子,但终归是自小教养在膝下的,自然心疼,索性便亲自进宫,以诰命身份进宫求了太医来为沈经年诊治。 太医倒是来了,施针喂药地折腾了几天却依旧不见好,到最后连太医也没了辙,都尽数摇头离去了。 这下子,算是彻底没辙了。 众人愁眉不展,王姨娘来瞧看过几回,却碍于身份只能隔着屏风远远地看上一眼,这看到大儿子这一动不动的模样,险些哭瞎了一双眼睛,文氏见她也实在不忍心,便破例让她在沈经年身边照顾着。 这日,沈清漪饿了一日,见沈经年身边有王姨娘在旁候着,便起了身来,在轻罗的搀扶之下回了绣楼。 才用了饭,那边流萤忽然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沈清漪用帕子擦了擦嘴,皱了皱眉。 “慌里慌张的,这是怎么了?什么大事能让你惊慌成如此模样?” 流萤喘着气道:“听闻刘家三姑娘因为害死了孟国舅,被打入死牢,十日前便在牢中自裁了!” 第85章 轻罗皱了皱眉,嫌恶道:“流萤!当着姑娘的面说这些脏事是做什么?没的污了姑娘清听。” 沈清漪扬手阻止了轻罗,示意流萤道:“你继续说就是了。” 她分外平静。 刘慕言知道的秘密太多,刘家不可能这般轻易地放过她,刘慕言之死的确是她意料中事。 只是这消息足足瞒了十日的工夫才传出来,这刘家果真是手眼通天,怪不得能与孟家分庭抗礼,谁也不服谁。 只是这如今孟敕和孟逸都折了,且都与刘家有关,如今刘家这三个小的只剩下了一个还有些出息。 这唯一活着的刘慕之前世便一向聪慧,倒不知他会如何抉择此事? 只听流萤道:“别提了!自裁当日,刘家二公子秘密进宫,在圣上跟前负荆请罪,足足跪了一日,求皇上彻查刘家大公子杀孟敕公子之事,谁知这查来查去,竟查到了梁王殿下的身上!” 沈清漪险些笑出声来。 楚峥越动作倒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快,不过十日的工夫,赵宪坐在家里头便吃了一口大黑锅。 流萤没有察觉她的笑意,只接着道:“孟家接连没了两个公子,皇后娘娘气得大病了一场,梁王殿下更是夜夜跪在宫中祈求立刻将刘姑娘斩首示众。 “没想到这刘姑娘在狱中自裁了不说,梁王殿下在背后指使刘大郎杀害孟敕公子的事便也跟着暴露了出来。 “这少国公前些日子还在陛下跟前大赞梁王殿下仁义,没想到那白纸黑字的,连梁王印都一应俱全,这不等于是打了少国公的脸么?少国公当即就不干了,这事情就——” 她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一双杏核眼,怔怔地看向此刻嘴边挂着微妙笑意的沈清漪。 梁王印……? 若她没记错的话,姑娘狩猎前夕,似乎才刚刚在纸上画过梁王印来着。 为何这忽然梁王就因为梁王印而出了事? 事情当真,是这般巧合么? 她张了张嘴,却觉得这事情太过严重,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沈清漪笑意更甚。 她故作玄虚地伸出食指压在唇上。 “佛曰——不可说。” 而与此同时,床上一直昏睡不醒的沈经年的手指猛然抽动了一下。 因为困倦而睡过去的王姨娘手里端着半碗药汤压在儿子的手指前,此刻正扶着床杆睡得七荤八素,沈经年的手指一动,那半碗凉透的苦药便尽数翻洒在了王姨娘的裙裳上,吓得王姨娘“哎呦”了一声,困劲儿登时便烟消云散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眼看着床上的沈经年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接着,便忽然睁开了一双眼睛! 第71章 惊醒 御史府,西院。 夜已深沉,容貌温润的男子面对着窗外夜色,手中摆弄着一根坠着白玉流苏的金丝木发钗。 这根发钗出自雕刻名家之手,千金难寻。 整根发簪都是通体光洁,只有白玉流苏上浅浅地新雕刻出了一个小小的“言”字。 他望着天边被乌云所避的圆月,轻声自言自语。 “还有五日便是月圆之夜,本该是你的生辰。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 “你我双生兄妹,十多年来一直形影不离,没想到你做了我这么多年的影子,如今竟真的同我成了阴阳相隔的结局。” 他自嘲地低头一笑。 他将金丝木发钗扔进一旁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火舌很快将发钗整个吞没,再无一丝痕迹。 他低声:“来人。” 亲信进门来,抱拳道:“二公子,有何吩咐?” 刘慕之没有转身,只是略略转头,道:“明日跑一趟玄武山,让二当家的十五到休独倚来见我。” 亲信道:“这……玄武山二当家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角色,想将他请来,若是不许些好处的话……” 刘慕之道:“每月十五,休独倚都有绝色舞姬献舞,二当家的好色,我这个时候叫他来休独倚,他自然明白是何意。” “可这舞姬是休独倚的人,这二当家的……” 刘慕之猛一甩袖,一巴掌猝不及防地便扇在了亲信的脸上。 他怒视着亲信,双目赤红地骂道:“安排上自己人,这事还要我教你?难不成慕言死了,你连事都不会做了不成?!” 亲信结实挨了这一巴掌,面无表情。 “这一巴掌,算是替三小姐抗下的,还望二公子别忘了,属下原是效忠三小姐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接着便不顾刘慕之的反应,自顾起身退出了门去。 刘慕之握紧发麻的手掌。 “慕言,哥哥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但在那之前,我定要收服你生前的这些下人才是。 “等着我。” …… 太傅府。 药汤被狼狈地打翻在地,乌黑的药汁将王姨娘的裙摆整个浸湿她也无暇顾及,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床上的沈经年。 沈经年撑着身子半坐在床上,一双眼愣愣地望着王姨娘。 他的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 “姨娘……?你,你竟然还……” “经年,我的孩儿!你没事了,你终于没事了!” 第86章 王姨娘见他醒来登时又哭又笑,一把便搂住了他的脖颈。 “我的儿,你昏迷了这些天,可知道姨娘心疼的跟什么似的!谢天谢地,阿弥陀佛,总算是没出事!可吓死姨娘了,可吓死姨娘了!” 王姨娘搂着沈经年,哭得声泪俱下,一边哭一边笑,极尽辛酸,令人闻之不由感触颇多。 待她哭罢,沈经年才推开她柔声道:“儿子没事,姨娘别想太多,瞧着姨娘眼下的乌青,只怕是几天没有睡好吧?快歇下吧,儿子去跟母亲请安。” 说罢便推开王姨娘,匆忙忙地离开了。 “经……” 王姨娘本想叫住他,但见他步伐匆匆,便知他无事,便也只得摇摇头,作罢了。 早有小厮在沈经年醒来时便起身赶往佛堂,向正在佛龛前手握佛珠潜心礼佛的文氏禀报了沈经年苏醒之事,到底是自幼养在身边的,文氏倒也不曾厚此薄彼,闻此消息不由涕泪交集,拜别了佛像便出了门去。 母子二人都朝着一处去,便正打了个照面。 二人一见对方,登时眼神都变了,文氏哎呦一声上前,用手帕擦去他额角的汗,口中叹道:“好好儿的爷儿,这几日都给饿瘦了!一早就说该判那天杀的死罪,却不想死在了狱里,可是急坏我了……你是不知,昨夜母亲便梦见佛前并蒂莲,今儿你便醒了,可见是佛祖现身,显灵了!快让母亲瞧瞧,当真没事了?” 文氏连珠炮似的询问没头没尾的,当真是喜的忘了言语,却让沈经年听得登时落了泪。 他郑重跪地,道:“让母亲担忧,是儿子的不是!” 文氏一怔,赶忙将他扶起,道:“这孩子,身子才好,跟母亲怎的这般见外?如今入了夏天气热毒,若是跪坏了可怎么好?” “不,还请母亲受了儿子这份大礼!” 沈经年执意叩拜。 “从前是儿子糊涂,未曾理解母亲待儿子的苦心,今后还请给儿子一个机会,让儿子改头换面!” 他的话实在是没头没尾,弄得个文氏同众侍女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文氏叹道:“这孩子妖魔了不是?为娘的老了,实在听不明白你所说何意,但你的心意娘知道了,快些起来罢。” 她身侧的侍女上前将沈经年搀起,文氏道:“没事就好,这些日子王姨娘和你三个弟妹一直在旁照顾,出力颇多,你赶快去跟他们报个平安,别让他们着急。” 沈经年听到“三个弟妹”四个字,登时眼睛都亮了,却还是犹豫着询问,道:“妹妹弟弟这些日子可都还好?” “再不好能有你这昏迷不醒的模样更不好不成?” 文氏擦去泪花,面上已漫出笑意,她抚过他的头顶,和蔼笑道:“放心吧,这些日子家中都好,为着你这事,这两日府里都阴沉沉的,如今也该好好喜庆喜庆了。” 沈经年笑道:“儿子明白!阿瑶鬼点子最多,儿子先去看看阿瑶,晚些再来向母亲请安。” 说罢,便朝着沈清漪的院中赶去了。 文氏赶忙喊道:“跑慢点!别摔着!” 然而早跑远的沈经年哪里还听得见? 文氏也只得摇摇头。 “这孩子……” 而就在沈经年赶往沈清漪房中之时,沈清漪正在托着下巴暗自思索。 虽说楚峥越成功将梁王推出去挡了刘慕之的怀疑,但刘慕之此人生性狡诈阴险,只怕会因刘慕言之死而对她生出恨意,如今梁王已糟了处罚,刘慕之一时半刻动不得他,但他难保不会对她下手。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反将一军,主动出击,彻底杜绝了刘慕之的手段才是上上策。 可是该如何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他呢? 沈清漪正犯着愁,忽然有人一把踹开槅扇,口中急急唤道:“阿瑶!” 第72章 良策 听到这声音沈清漪一时没反应过来,无精打采地道:“沈经年你别烦我,我正在想正事——” 话说一半她猛一激灵。 “沈经年?!” 她转头一看,果真刚好同沈经年对视到一处。 “二哥!” 她当即顾不得什么了,连身边的流萤和轻罗都顾不得,直接飞扑进了沈经年的怀中。 “你怎么现在才醒啊,整整十天啦,你再不醒妹妹都快要哭死啦呜呜呜——” 她整个人都吊在了沈经年的脖子上。 沈经年虽抱着她,却忍不住歪了歪嘴道:“我怎么觉得你更重了呢?这几天我不管你你是不是吃喝玩乐一样不落?” 沈清漪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我哪有?别诽谤我啊。” 旁边的流萤非常有眼力见地端起桌上的水晶糕:“姑娘,这是方才夫人送去给二公子的水晶糕,您看——” “咳咳咳,谁拿来的?快给我端回去!这是二哥的东西,你们怎么可以乱动?” 沈清漪赶忙一通义正言辞地发言,成功将锅推到了流萤身上。 眼见着沈经年一记眼刀扫来,流萤不知所措地支吾了两下,将盘子递到轻罗手中,道:“听到没有?你怎么可以乱动二公子的东西呢?快还给二公子。” 端着盘子一脸茫然的轻罗:“……” 她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将水晶糕递到沈清漪面前,柔声道:“小姐,不是您今早上拿走的时候说,反正二公子也吃不了,咱们不差这第十盘所以拿回屋中慢慢享用嘛,小姐别客气,慢用。” 第87章 她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沈清漪:“……” 谁来把这两个丫鬟帮忙扔出去? 她认命地低下头:“我错了。” 索性沈经年倒没如寻常那般训斥她,只是伤脑筋地叹了口气,道:“行了行了,你们俩先出去吧,我有话想同阿瑶说。” 轻罗两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冲着沈清漪贼兮兮地一握拳,用眼神说:“小姐加油!” 接着便一前一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屋中。 待两人走后,沈经年道:“坐吧。” 沈清漪:“哦。” 待落座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不对啊,这不是她的屋子么,怎么倒像是她去了沈经年房中似的? 沈经年不知她内心的小九九,道:“母亲说我昏迷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想来我这骤然出了事,你肯定吓坏了。” 沈清漪悻悻嘀咕:“可不吓坏了,太医都来了都没看出你什么病症,你可倒好,足足不吃不喝昏迷十日!这谁能不害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诈尸呢。” “嘿,怎么说话呢?” 沈经年作势抬手,沈清漪吓得赶紧护住耳朵。 然而沈经年这一次却不似寻常那般揪她耳朵揪的那般顺手,也不知是发了什么善心,索性撂下了手,道:“行了行了,懒得跟你个丫头片子计较,刚我来时你说你在想正事,什么事让你担忧成那副模样,都噘成鸭子嘴了。” 他用食指中指捏住沈清漪的嘴,痛得沈清漪“呜呜呜”地挥舞双手挣扎。 好不容易推开沈经年的手,沈清漪便将猎场发生之事同沈经年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讲了个清楚明白,待她说到偷袭袁晚宁,射杀沈经年的人是扮作刘慕之的刘慕言时,沈经年却没有惊讶,反而眉头微蹙,嘀咕道:“竟然果真是她……” 沈清漪闻言不由奇怪。 她道:“哥哥难道一早便猜到了是她不成?” 沈经年本是皱眉思考着,她一说,他便舒展眉头,岔开话题道:“哦,没有,你接着说。” 沈清漪并未起疑,便接着将自己的猜测同沈经年说了个明白,末了道:“如今你倒是苏醒了,可刘慕言却是被他亲手送上路的。 这刘慕之为人阴险,难保不会因为刘慕言之事迁怒与你我兄妹身上,这刘家如日中天,若是对我们动手,咱们只怕毫无招架之力。 “妹妹想着,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咱们先想法将刘慕之除掉才是。” 沈经年闻言,眼睛忽然一亮。 “你说的对,与其坐以待毙,想着如何防守,倒不如咱们主动动手从源头阻止此事。” 沈清漪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哥哥的意思,难不成是有什么好办法?” 沈经年的眼神闪了闪,话头哽了哽,有些含糊道:“从前曾听到过些风言风语,只是倒不知是真是假。” “哥哥请说。” 沈经年道:“你可知道淮京城附近的玄武山上有一伙山贼?” 沈清漪历经前世,自然是知晓的。 便是这伙山贼,曾将楚三爷楚峥阳当做楚峥宜兜头抓走,却被楚峥阳给当场劝说着险些从了良。 当时事情闹得不小,沈清漪也隐约知道一些消息,这玄武山虽是占山为王,但却分为两派。 一派是以大当家的为首的拦路派,在出城的山路上设下关卡,以向过路人收买路财为生。 而另一派则是以二当家为首的劫财派,这派人一向喜好花天酒地,没钱便下山劫掠附近的小山村的村民,杀人越货强抢民女都是家常便饭。 也正是因为如此,楚峥越兄弟便早对这群山匪起了彻除之心,却不想阴差阳错,反倒便宜了楚峥阳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沈清漪想到此,不由有些疑惑沈经年是如何知晓的,但转念想来,京中勋贵子弟们一向是走街串巷,想来三教九流的,知道这些的应当也不甚奇怪。 因而她便询问道:“二哥骤然提及这伙山贼,难不成想要除掉刘慕之,需要从山贼入手不成?” “正是如此。” 沈经年点点头,“刘慕之如今在朝堂上颇有建树,传闻便是同那玄武山的二当家有关,那二当家暴虐不说,更是好色成性,打家劫舍强抢民女无恶不作,这些年能够在淮京附近横行多年只怕背后同刘家也是脱不了干系。” 沈清漪冷笑道:“若真是如此,倒是有意思,若被谁骤然被山贼截杀,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他刘慕之的头上,若山寨犯了水,刘家身为京官手眼通天也可保下他们一命,官匪勾结,真是岂有此理!” 她怒极拍案。 沈经年道:“不错,所以若是他想要对咱们兄妹下手的话,自然会通过那些匪盗。” 沈清漪细细沉吟。 片刻后她眼眸一亮。 “哥,我有主意了!” 第73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后后 “什么主意?” 沈经年狐疑。 沈清漪嘻嘻一笑,示意沈经年凑耳朵来,嘀嘀咕咕地跟他说了一番什么,沈经年犹豫:“这打探二当家的何事会前往淮京倒是易事,但此事若是被祖母和母亲知晓……” 沈清漪道:“怕什么?你就说是你病中无聊,所以养个伶人在后院里解闷也就是了,毕竟你天天走街串巷的不像好人,养个伶人也不算违和。” 第88章 沈经年嗨呀一声伸手作势要打她。 “死丫头,你说谁不像好人呢?” 沈清漪笑着告饶。 不多时,便有伶人坐上了前往沈府的轿子。 才坐上轿子,便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让开!”,一辆快马在街上飞驰而过,将伶人的轿子撞得晃了晃,伶人险些摔下来。 伶人本就是市井三教九流里出来的,待坐稳扶正了满头琳琅的发钗,不由气急败坏地唾了一口,推开前来搀扶的轿夫探出头,挥着手绢对着那骑马人的背影骂道:“你这遭了瘟的鬼,街是你们家的不是?横行个什么劲!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这道理的!什么东西,倒了八辈子的霉碰上你这不知人事的混蛋!” 她连珠炮似的骂了半天,那马上的人听到了却是充耳不闻,一路赶到了临江王府才勒住缰绳。 他下马,亮出令牌来,门口的守卫一言不发地放行。 他径自来来到听溪院,穿戴整齐的楚峥越与楚峥阳两人正坐在二楼美人靠上说笑。 兄弟两人一个手中把玩着一对油光水滑的铁核桃,一个撩着袖子,正为自己和哥哥摇着折扇。 来人跃上二楼,跪地道:“世子爷。” 他这骤然到来吓了楚峥阳一跳。 他收了扇子,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眼,抱怨道:“时闲,你能不能别总是悄无声息的?回回都吓人得很,若把我吓出失心疯可怎么好?反正这附近的缝儿都被你们这群暗卫溜满了,你还怕谁会对你不利不成?” 时闲道:“三爷说笑了。” 楚峥越道:“让你查探的事怎么样了?” 时闲道:“沈二公子已然苏醒。” 楚峥阳在旁一副八卦模样饶有兴致:“哎呦呦,哥哥之前还说对沈三姑娘没兴趣,这眼看着连大舅哥什么情况都不忘打探,心口不一四个字说的就是我大哥。” 楚峥越面无表情一核桃砸在楚峥阳头顶:“闭嘴,数你话多。” 楚峥阳委屈摸摸头顶,这下闭嘴了。 时闲道:“另外果真不出世子爷所料,刘慕之去请了玄武山的二当家五日后前往休独倚。” 楚峥越狐疑:“休独倚?” 一旁好不容易闭了嘴的楚峥阳闻言便又开始聒噪了起来:“大哥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每月的十五休独倚都有绝色舞姬当众献舞,二当家的生性贪财好色,想来刘慕之是想利用钱财美色引诱他对沈家兄妹下手。” 他抛起扇子又接住,笑道:“若我没猜错,只怕当日在休独倚,舞姬必然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换成了刘慕之的人。” “这刘慕之和玄武山一向有勾结,若是能够想法让他二人分崩离析,最好借此机会能够将玄武山一锅端,对除掉刘慕之也必然大有裨益。” 楚峥越的话说完,楚峥阳便自告奋勇道:“这容易啊,不就是休独倚的美人舞姬么?我有法子。” “有何见教?” “既然刘慕之想要以财色收买贼寇,那咱们便玩一招借花献佛,钱是刘慕之所出,美人,亦挂着他的名号,但咱们只要将舞姬不知不觉中掉包,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可借机分化两人的关系,到那时,还怕拿不下那贼寇?” 楚峥越点头道:“此计可行,只是那休独倚一向不是什么好地界,为出纰漏,我该亲自前往才是,但……” 楚峥阳明白他的话中之意。 他摇着扇子笑道:“不就是怕那地方鱼龙混杂么?放心,我可是那的常客,虽说那的确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但素雅共有,只要做出一副我带你前去看热闹的模样,旁人便不会有疑,毕竟在他们眼中,哥哥也算是个不甚正经的纨绔子弟,这一回生二回熟,这往后啊,再去旁人也就不会多想喽。” 楚峥越皱了皱眉,片刻后眉头便舒展开来,他道:“也罢,毕竟那等热闹场合,做些手脚的也容易,不过是去一次,也不能如何,便依你所言好了。” 楚峥阳笑得贼:“欸——这就对了嘛,好歹哥哥你也这个岁数了,后院也没个通房侍妾的,去见见世面,又有何不好?别说,休独倚的柳香姑娘的滋味那可叫一个——” “时闲,把他给我扔出去。” “是。” “时闲我就不信你敢这么对爷——哎呦!你还真扔啊!” …… 五日飞驰,休独倚分外热闹。 虽是白日,琉璃灯还是点了一盏又一盏,屋里屋外挤满了人,大多都是男子,楼上楼下,饭香酒香混合着脂粉香,更令人面红耳热。 戏台子上刻意装饰过,头顶的篮子里装满花瓣,一旁更是燃着似有似无的烟丝,便是为了美人一舞倾城时营造气氛所用。 这才叫实打实的千金难买一笑。 楚峥越兄弟早早地便到了,原本楚峥阳还有意将二哥楚峥宜也叫来,谁知楚峥宜一听是来休独倚看美人,便连门都没让楚峥阳进便把他轰出了门去。 楚峥阳自讨没趣,便也只得耸耸肩,带着唯一开了窍的大哥一大早包了上好的雅座。 他殷勤地为楚峥越倒了酒,道:“可安排妥当了?” 楚峥越道:“自然是妥当了,时闲已打探到了,那舞姬上台前必要独自在屋中歇息半个时辰,想来刘慕之会利用这段时间而下手。” 楚峥阳点头笑道:“这才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估计那姓刘的打死都想不到,早有人猜透了他的心思,他这哑巴亏吃的算是不明不白,但能栽在咱们兄弟手中,也算是值了。” 第89章 他含笑跟楚峥越碰杯,楚峥越挑了挑眉,仰头一饮而尽。 才搁下杯子,楚峥阳便用扇首一指对面。 “哥你瞧,他们来了。” 第74章 一个一个又一个 楚峥越抬眼望去。 刘慕之一袭华服,正舒展双手示意身旁的陌生男子落座。 那陌生男人敞着衣裳,生的骨瘦如柴,只有肚子突兀地向外凸着,皮肤棕红,蓄着一缕山羊胡,脖子上拇指粗的金项链和耳朵上巨大的青金石耳坠更显其做派张扬粗野,颇有些贼眉鼠眼的不像好人。 想来这便是玄武山的二当家了。 楚峥越转头递了个眼神,身后的时闲便无声息地没了踪影。 而就在时闲离开的此刻,沈府绣楼。 沈经年与沈清漪正大眼瞪小眼。 沈清漪尴尬地收起水袖。 “哥……那个,你来啦,呵呵呵……其实这衣裳是那伶人的,妹妹只是借来打算跟流萤一起偷偷绊轻罗跟头的,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此刻毫不知情的轻罗打了个喷嚏。 然而沈经年显然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他颤了颤眉尖,隐忍了半天,他终于是忍不住了,伸手一把扯住了沈清漪的耳朵,痛得沈清漪嗷嗷叫。 “沈阿瑶你胆子肥了是不是?连我都敢骗?你不是说让伶人假扮舞姬去引诱玄武山二当家的么,合着你其实是打算亲自上阵?啊?!” 沈清漪推开他的手,揉着耳朵道:“我原的确是那般打算的,可那伶人虽说舞姿过人,却是个粗俗的,满口污秽,一出口哪还有什么魅惑可言?倒不如我亲身上阵了,反正有哥哥在,想来也不会真的让旁人欺负了我。” 她讨好地凑上前去,道:“二哥,你一向可是最疼我的,小时候我帮你写了那么多次功课,这次你就帮帮妹妹好不好?算阿瑶求你啦。” 她这骤然撒起娇来沈经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将她一把推开,搓着胳膊道:“别恶心我啊,算了算了,怕了你了。” 沈清漪嘿嘿一笑,道:“哥哥放心!妹妹绝不让自己身陷囹圄。” 她细细言明自己的计策:“今日是休独倚绝色舞姬献舞的日子,以刘慕之的心思,必然一早将舞姬换成了自己人,到时咱们只要将舞姬打晕,我换上衣裳出场献舞,你埋伏在房中等待那贼寇的现身,趁机将他一举拿下,只要咱们除掉贼寇,刘慕之便如折断半边羽翅,即便是想要如何,一时半会他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沈经年想了想道:“也罢也罢!不过说好了,只有这一次,但凡出任何差错,都立刻给我停下,听清楚没有?” 沈清漪嬉笑道:“谢谢二哥!就知道你是最疼我的了。” 沈经年无奈地摇了摇头。 兄妹二人坐上了前往休独倚的马车。 而那边,休独倚的舞姬正在描眉。 她一袭水袖红裙,发饰繁复,层层叠叠的步摇错落有致,勾勒出如丝媚眼。 她浓妆红唇,虽因着舞女的身份而带着显而易见的风尘气,但她那份摄人的美丽,却是毋庸置疑。 她梳妆太过专注,便未曾发现有两个人悄然出现在了门外。 女子身条纤细高挑,面上蒙着黑纱,一旁的男子悄声道:“刘二公子可吩咐了,若此事做好,大大有赏。” 女子娇媚地嗤笑了一声,道:“放心吧,小女子明白,公子先回去复命就是了。” 男子没应声,默默地隐去了。 女子理了理衣裳,径自推门而入。 舞姬正低头找着眉黛,这猛然眼前一暗,下意识地抬眼,却正看到镜子中倒映出了一个黑衣女人。 她还没来得及叫便被一记手刀放翻。 黑衣女子以最快的速度跟她换了衣裳,在拆发簪时她看着舞姬满头琳琅不由得不屑地轻叱了一声,接着将水头最好的一块白玉发簪毫不客气地收入了袖中。 待将舞姬拖到衣柜藏起来后,她便坐在了绣墩上,如方才真正的舞姬那般,仔仔细细地描眉画眼。 她描画得太过专注,便未曾发现门外也悄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时闲道:“世子爷特意吩咐,若你将此事做好,世子爷大大有赏。” 身着绫罗舞衣的女子掩唇轻笑道:“放心,奴家旁的不行,舞艺却是天下难寻,时闲公子将此事交给奴家就是了。” 时闲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便窜入了屋中。 假舞姬正凑在镜子前笨手笨脚地往头上插着发簪,忽觉眼前一暗,本能地转头看去,却正同时闲打了个照面。 她还没来得及将时闲的眼睛鼻子看清楚,便被时闲一记手刀放翻。 时闲将她倒着扛在肩头,东张西望了一下,最后目光落在了衣柜上。 他也来不及多想,伸手将衣柜打开,正看到里头躺着个黑衣女人。 时闲:“……” 他狐疑地挠了挠头。 难不成是刘慕之的人本打算躲在衣柜里,结果等太久所以睡着了? 他没多想,三下五除二地剥了衣裳随手摘下几支发钗便将人扔进了衣柜中,接着将舞女唤入了屋中。 待时闲走后,舞女袅袅婷婷地走到妆台前的绣墩上,开始挽发上妆。 她理着一头如云鬓发,顾影自怜地欣赏着自己的容颜,因此未曾发现门外再一次悄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第90章 沈经年和沈清漪兄妹两人做贼一般用手指将槅扇捅出一个洞来往里面偷看。 沈清漪小声地惊叹了一声,悄声道:“啧啧啧,瞧这背影,蝴蝶背素约腰,看一眼骨头都酥了,这刘慕之行啊,真找得到这等美人。” 沈经年道:“别废话了,马上就到献舞的时间了,咱们快进去,我把人放倒,你赶快将衣裳换了。” 沈清漪:“明白!” 沈经年挽起袖子,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时闲安排的舞女正陶醉在自己的美貌中,冷不丁镜子里倒映出了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她不由吓得汗毛林立,本能地便要尖叫,然而还没等出声便被一记手刀利落地放翻。 沈经年尴尬地避过头去:“阿瑶,你快来跟她换衣裳,我先出去给你放风。” 沈清漪匆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待沈经年离开,沈清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衣裳互换,她看着舞姬头上少的可怜的发簪不由眉尖一颤,也来不及嫌弃这位传说中的绝世舞姬怎么会这般寒酸,随手拿了一支发簪挽住了头发便匆忙忙地下楼去了。 待沈清漪离开,沈经年才重新进门来。 他拖着舞姬东张西望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关得严实的衣柜上—— 第75章 怎么变成她了?! 他一时间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扛起那舞女便窜到了衣柜前。 他打开柜子,随手将人放了进去,正要关上柜子门却又看到了什么而忽然顿住,接着再一次将门打开。 “……?” 他看着衣柜里整齐躺着的三个衣着各异的女人满目茫然。 他刚刚是错过了什么么? …… 而此刻,因着舞姬的迟迟未到,楼下已隐隐起了骚动。 刘慕之握着酒盏,频频皱眉。 玄武山二当家周繁不耐地用手指点着桌面,道:“不是说有惊喜给我么,怎么这么半天,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姓刘的,你蒙我呢是不是?” 刘慕之同样不解,但他还是笑着解释道:“既然是惊喜,自然是该卖些关子才是,若是大咧咧地展现出来,岂不违背了‘惊喜’二字的本意?” 虽是如此说,但他还是发觉这等候的时间实在长得有些反常,便不着痕迹地侧了侧头,一旁的侍从一言不发地端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上前来,将托盘搁在了周繁面前。 周繁扬眉,道:“这是何意?” 刘慕之一言不发,伸手撤去托盘上的红布。 赫然是满满一盘的银锭子。 周繁盯着那盘子银锭不由瞠目结舌,半晌才捋直了舌头,咽了口唾沫,道:“有话直言就好,这般客气,见外了不是?” 刘慕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欸,这左不过是请二当家的过来看个戏罢了,哪里有什么话要说?二当家的别是误会了。” 周繁怔了怔,也知道这伪君子是在装模作样地卖关子,只怕是留有后着,便顺着话笑道:“哦,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示意侍从接过那一盘银子,继续神色如常地跟刘慕之说着笑。 刘慕之在心中暗暗嘀咕。 即便手脚慢些,到了这个时候也该收拾好了现身才对…… 然而此刻的沈清漪也同样在犯着嘀咕。 来时走的是观众席,后台在何处,她当真是一头雾水。 她正跟个没头苍蝇般乱撞的时候,一个东张西望的侍女一眼瞧见了她,赶忙舒了一口气,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她那寒酸的一根发簪不由嫌弃哎呀了一声道:“水墨姐姐,老板特意嘱咐你今日要盛装打扮,你居然就挽个头发……你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休独倚穷得跟什么似的!真是丢死咱们休独倚的脸了!” 沈清漪讪讪。 倒不是她不想打扮,那她看到的那个舞姬就是这幅子寒酸模样嘛! 再说满头珠钗翠环的,就不怕跳舞的时候闪着脖子么? 然而不等她出声解释,那侍女已急吼吼地拉着她赶往了后台的方向。 前台的众人因着舞姬这么久还不现身而议论纷纷。 看台上的楚峥阳不由疑惑。 他将扇子遮在眉头上,东张西望道:“真是奇了怪了,寻常这个时候美人儿早就现身了,今儿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出来?莫不是吃坏了东西更衣去了?” 楚峥越也同样疑惑。 他转头看向时闲,时闲赶忙低下头来,楚峥越低声询问道:“人你确定已安排好了么?怎的这个时候还没来,你别是搞错了,让刘慕之的人发觉了咱们的计策。” 时闲道:“世子爷放心,属下亲眼所见刘氏派去的人不省人事地倒在衣柜中,断然不会出错才是。” 楚峥越皱眉,正要说什么,便忽听丝竹管弦声起。 与此同时,众客皆静。 彩裳罗衣的美人们鱼贯而出,随着乐声翩翩而舞,水袖尽展,蜂腰半折,一举一动配合默契,将众人原本因等待而燃起的浮躁在瞬间都安抚了下去。 曲至高潮,众舞姬俯身聚于一处,如将绽的花苞,层叠开放,待最后一层花瓣起身后,身着大红色舞衣的绝色美人如花蕊一般骤然挥袖而起,如平静水面上滕然激起的一汪碧波,将众人的目光,在一刹那间尽数吸引至她的身上。 第91章 她跃如飞燕,步踏凌波,随乐而舞,步步生香。 她的脸上虽戴着面纱,但眼如秋水,媚态百生,即便不知面纱下的真容,众人也知,她的真实容颜,必然如此舞一般,殊色倾城。 排山倒海的叫好声翻腾而起。 无数的铜板,银票,金条被源源不断抛上台,简直能够将舞台上的红衣美人淹没。 刘慕之打翻了手中的酒盏。 他怎会认不出,台上的人便是害死了他妹妹的仇人?! 他分明吩咐安排了送给周繁的美人才是…… 为何台上之人却会忽然变成了沈清漪?! 众目睽睽,又当着周繁的面儿,他不好直询,便只能暗暗咬碎一口白牙和血吞。 周繁的心思此刻在方才刘慕之给的一盘银锭子上,便对歌舞无甚兴趣,便未曾看到台上的沈清漪。 刘慕之忽然一笑。 他轻声:“二当家的,这舞曲甚为有趣,想来值得一观——” 而与此同时,楚家两兄弟也是双双目瞪口呆。 楚峥阳扇子都吓掉了,盯着戏台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这这……这不是我大嫂么,她怎么……怎么会……” “你闭嘴。” 楚峥越也同样死死地盯着在台上一舞倾城的沈清漪,握着酒杯的手都在抑制不住地发着抖。 时闲做事一向稳妥,在他身边多年,从未办砸过一件差事,方才也是他亲口言明,看到了刘慕之的人昏迷不醒! 可他安排的人,为何会变成沈清漪? 还穿成这幅模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身份,当众献舞?! 这丫头究竟受了什么刺激,竟会如此自甘堕落?! 他脑中嗡嗡作响,身边的楚峥阳的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他竟都一个字也没听清。 他的脑中,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此刻在台上一舞倾城的沈清漪。 沈清漪在此献舞,那么必然意味着他和刘慕之的计划都落了空,而刘慕之的打算是想要沈清漪的命,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动手,所以他接下来的计策必然会借此机会从周繁的身上下手! 他下意识地抬眼,果真看到—— 第76章 小女子卖身不卖艺! 他果真看到刘慕之脸色肉眼可见地不善,接着跟身侧的周繁说了什么。 周繁闻言,双眼便因感兴趣而亮了亮,接着便正了身子。 楚峥越心头一紧。 沈清漪虽说遮着面纱,但就她这妩媚勾人的眼神和舞姿,裸露在外的肌肤又润白如玉,即便不认得她的,用膝盖想也猜得到她容色必然惊艳,周繁能不被她的姿容吸引才怪! 楚峥越盯着沈清漪一咬牙,脑中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身体已做出了反应—— 而那一边,刘慕之正弯着笑眼道:“二当家的,这舞曲甚为有趣,想来值得一观。” 周繁只稍稍瞥了舞台一眼,道:“不过是群女人在那张牙舞爪地摆造型,穿着衣服,有什么好看的?” 刘慕之笑道:“周兄说的有理,但坦诚相对的,总归不过是些庸脂俗粉,这绝色的美女自然是该犹抱琵琶半遮面才是,周兄未曾尝过京城中的美人滋味,也该好好品鉴品鉴,看看我所言虚实。” 周繁闻言果真来了兴致,道:“这倒是有意思!” 接着便朝着舞台看去。 谁知还没等他看清楚那舞台上的红衣美人生的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便见有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几个箭步跃上台,推开挡在面前的伴舞,一把抓住那红衣舞姬的手腕便将她禁锢在了怀中,接着狠狠地便吻了下去! 满场哗然。 虽说隔着面纱,楚峥越依旧浑身紧绷,唇也抿得极紧,却还是紧紧箍着沈清漪不住挣扎的后脑,做出一副与她吻得如火如荼的模样。 楚峥阳身边早有人认出了这浪荡子是那传闻中不学无术的二世祖楚峥越,见此不由拍了拍楚峥阳:“楚三爷,这一向听闻世子爷身边无甚美色,这怎的,连这种不要脸之事都做得出?” 心惊胆战的楚峥阳也不由咽了咽口水,闻言也只得讪讪一笑,苍白地解释道:“我大哥,我大哥他多喝了两杯,多喝了两杯,呵呵呵——” 而沈清漪在楚峥越的怀中,不由满面煞白。 她一向以为楚峥越不近女色,没想到他原是如此孟浪,来此听淫词赏艳舞的也就罢了,竟敢当众吻一个素不相识的舞姬?! 难不成原来他同旁的男子,其实从无不同? 沈清漪想到此不由心都凉了半截,却又怕楚峥越认出自己来,因而即便气得浑身颤抖,还是逐渐地安静了下来,不再挣脱楚峥越这个生涩而疏离的吻。 见她不再挣扎,楚峥越才松开她的唇,做出一副轻佻模样伸手抚上她的脸,笑道:“美人绝色,该立刻入怀承欢才不辜负这大好春光。” 他无视众人不满的骂声俯身将沈清漪打横抱起便走,有管事的欲上前,楚峥阳早笑呵呵地带了一众捧着黄金的家仆拦住了他,笑道:“人我大哥看上了,还望管事行个方便。” 而那一边,周繁和刘慕之二人则是双双愣在原处。 周繁半晌才会过神来。 “这,这就是你们京城女子的作风?” 刘慕之也同样是一言难尽。 第92章 但他又不能说自己原本安排的人不知为何换成了沈清漪,人又被半路杀出的楚峥越给截了胡,便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意,道:“这休独倚的舞姬一向是一掷千金的美人,二当家的难道就不好奇,她生的是何模样?竟让那见惯了天下美人的世子爷都情难自持?” “世子爷?那流氓居然还是个世子爷?” 周繁狐疑地重复了一句,下意识地便朝着楚峥越的方向看去。 谁知这一眼,却让他捕捉到了重点。 楚峥越走得实在太急,怀中少女的脸便正探出他的肩头。 她纤细的双手紧搂着他的脖颈,一双水汪汪的眼欲语还休,含羞带怯,薄纱正好在某个刹那被卷起的风掀起。 那张脸便正正跃入周繁的眼中。 他在这一刹那才明白,什么叫做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嚯地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登时就直了。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绝色美人儿?”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下腹下意识地抽动一下。 他的反应,自然被刘慕之看在了眼中。 刘慕之无声地挽了挽嘴角。 他含笑为周繁添杯。 “世子爷烂醉,想来会赏二当家的一个面子,分一杯羹。” …… 而那边,沈清漪已被楚峥越抱入屋中,一把便丢在了榻上。 沈清漪摔在软软的锦缎被子上,虽说温软丝滑,但摔在上面还是将她周身都震了一下。 她龇牙咧嘴想要起身,谁知一抬眼却惊悚地发现楚峥越在解衣裳—— 她吓得抱紧前胸,结结巴巴过嘴不过脑地道:“世世世……世子爷,小女子……奴家卖身不卖艺……啊不是,卖艺不卖身……世子爷你听我讲,我的收入是跟酒楼五五分成的,你那些钱还不够买我一夜春宵,其实小女子今夜已有二十个恩客预定了,世子爷是第二十一个,要不您去门口排队先——”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楚峥越已脱下了外袍,兜头罩在了她的身上。 楚峥越咬牙切齿:“沈清漪,你这穿的什么东西?你好歹也是沈太傅家的嫡女,身份贵重,竟这等场合……若被沈太傅知道,成何体统?!” 外袍下的沈清漪微怔。 原来,他一早便发觉了舞姬是自己所扮…… 然而还没等来得及感动,她便想起了楚峥越来此观舞之事,怒意便噌一声从肚子里窜到了头顶上。 分明是他不正经,巴巴儿赶来这鬼地方看美人,竟还好意思教训她?! 她一把掀开大氅,扯下面纱,坐直了身子怒目而视楚峥越道:“楚峥越,你好歹也是堂堂的临江王世子,大庭广众竟亲近舞女,你又成何体统?” 说着她嗅到了楚峥越身上的那一缕酒香,不由咬牙切齿地嘀咕:“登徒浪子,无耻之徒!” 楚峥越:“……” 他听到了楚峥阳吩咐时闲把门的声音,便忍着心底的醋意,耐心劝解道:“沈姑娘,就算你真的对我有意想要勾引我,也不该这般行径,好好儿的姑娘家,你不在意什么世俗名声,我行我素自然是随意的,可怎么着也该替沈太傅和沈知府想一想才是!” 第77章 这种事,太乱! “我勾引你?” 沈清漪被气笑了。 “世子殿下,你逛花楼喝花酒就是少年风流,我来此一舞便是不知检点?再说我跳什么舞,在哪里跳,又同你有何干系?!” 这话正被楚峥阳听个正着。 他讪讪地用扇子挠了挠后颈,硬着头皮道:“那个……此地并非花楼……” “你闭嘴!” 沈清漪和楚峥越一齐转头,齐声斥道。 说完两人又转过头来,继续吵得你来我往。 沈清漪插着腰:“楚世子,你少在自己脸上贴金,这眼见着你又是亲近舞姬,又是跟刘慕言有牵扯,堂堂一个男子汉,竟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好意思训斥我不知检点?!” “沈清漪,本世子何时说过你不知检点?我只是听说沈太傅对你家教甚严,你这等穿着还在休独倚当众献舞,太傅若是知道了,难保不会斥责于你罢了。” 沈清漪冷笑:“哈,我就知道你果然跟刘慕言有牵扯!” 楚峥越怔了怔:“……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我刚刚说了这事,你都没有反驳!可见你心里有鬼!哼,我就知道你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你说谁不讲道理?我……咳咳咳……” 吵了一半,沈清漪忽然一口气没上来咳嗽了两声,楚峥越见此,便极自然地倒了杯水递到她手中。 沈清漪接过咕嘟咕嘟大口喝完,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将杯子撂下后两人继续吵。 被晾在一旁的楚峥阳:“……” 心情微妙。 为什么总觉得自己那么多余呢…… 两人便就这样吵了半天,从献舞之事一路吵到楚峥越的荷包到底有多没品位也没分出个胜负。 沈清漪心里有气,她抬头看了一眼,见此处距离舞姬闺房不远,便起了身来,边走边带着一股子委屈喊道:“哥,楚峥越那混蛋他欺负我!” “哥?” 楚峥越闻言,眼中怒意不由更胜。 沈经年也跟来了? 第93章 他既然跟来了,竟也任由自己的亲妹妹穿成这幅模样在此抛头露面?! 他也顾不上楚峥阳还被晾在一边,憋着一股子想当场宰了沈经年的气便转身跟了出去。 楚峥阳连忙追上,道:“哥!你等等我!” 正守着门的时闲眼见一袭大红舞衣的沈清漪跑了出去不由一怔,连忙也追了上去,道:“喂,你别跑!” 而此刻,刚刚上楼的一个小厮也正好看到了追着沈清漪而去的一行人。 他不由急了。 他本是受了刘慕之的银子来打探消息的,这若是跟丢了人,岂不成了人财两空?! 想到此,他也不敢再装模作样,干脆丢了手中的茶盘,追了上去,边追边道:“水墨姐姐,你上哪去?” 而与此同时,周繁带来的侍从也跟了上来。 他眼瞧着窄窄的走廊里浩浩荡荡的一群男人不由一怔。 这姑娘……当家的吃得消么? 然而他也知道此事轮不到他想,便也不敢耽搁,赶忙跟着追了上去。 而与此同时,刚刚点完金锭的管事也眉开眼笑地上了楼来。 “水——” 他的话在看到了满走廊的人后戛然而止。 水墨姑娘不是一向卖艺不卖身的么? 这怎么突然口味这么重了……头一天就伺候这么多人? 还没等他想明白缘由,便眼睁睁看到从她的屋中又走出了一个男人来。 管事:“……” 他果断下楼去了。 这种事,太乱! 他这条命还想要呢! 同样凌乱的还有从屋里出来的沈经年。 他看着沈清漪身后的五个神态各异的男人,不由满目惊悚。 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不是说好了把周繁引过来他埋伏在屋中趁机宰了周繁么? 这怎么一下子带过来五个,却独独没有周繁的人影? 他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而此刻,沈清漪及那一众男人已经一齐开了口。 沈清漪委屈:“哥,楚峥越对我拉拉扯扯,委实是登徒子行径!” 楚峥越暴怒:“沈经年,你就是这么照顾你妹妹的?!” 楚峥阳上气不接下气地扇着扇子:“哥,你走这么快是做什么?” 时闲:“你这舞女,不是说好了让你勾引玄武山当家,你怎么反而跑了?!” 小厮:“水墨姐姐,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周繁侍从:“这位姑娘,我们当家的有请——” 六人一口气说完话,不由惊愕地面面相觑。 沈清漪这才发现身后除了楚家兄弟还多了三个男人。 她不由吓得呜哇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你们谁啊!” 她这一转头,时闲和那小厮才发觉事情哪里不对。 小厮率先震惊:“你……你不是水墨姐姐?” 楚峥越闻言眼神不由一暗,当即唤道:“时闲!” 时闲了然,眼疾手快地便打晕了那小厮。 周繁的侍从一眼便知眼前这些人的身份不简单,断不会只是舞姬与好色之徒的关系。 这眼瞧着小厮被打晕,便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不敢耽搁,转身想逃。 谁知还没等迈步,便被人一把掐住了脖颈。 时闲面无表情,不顾那侍从的求饶,手指一用力,只听一声清晰的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那侍从双手垂下,断气断得干脆利落。 沈清漪:“……” 她眼神微妙地扫过楚峥越。 目光里写满了“当着女孩子的面就让手下这么杀人,你觉得合适么?” 可惜楚峥越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眼神。 他面无表情:“去把这两人想办法藏起来,别让旁人发觉了。” 言外之意就是闲杂人等赶紧给我走开。 时闲颔首道:“明白。” 他抱起地上的两个不省人事的人,张望了一下,轻车熟路地钻入了舞姬的闺房。 楚峥阳在旁尴尬地挑了挑眉。 他看着怒目而视的楚峥越,不由在心中暗自同情沈经年。 沈经年目瞪口呆目睹了这一幕。 他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这才反应过神来,拱手道:“见过世子爷。” 楚峥越绷着脸:“不敢当沈二公子的一声见过。” 沈清漪嗅到他话中的火药味不由不爽,没好气地推开他,走到沈经年身边告状。 “哥,楚峥越欺负我!” 第78章 幸亏衣柜足够大 她添油加醋地将方才之事除了被楚峥越强吻之外皆说了一遍,末了一跺脚,气急败坏指着楚峥越道:“我从前简直是看错了这个混蛋!” 沈经年怒道:“简直太过分了!” 沈清漪在旁帮腔:“就是!太过分了!” 她本是昂首挺胸地等着沈经年给自己出气,却见沈经年向前走了一步,对楚峥越一拜,说出的话带着歉意。 “今日之是原是经年的错,舍妹年幼,经年一时糊涂,本不该任由舍妹行此冒险之举,幸得今日有世子爷舍身相救,这才未曾酿成大祸,还望未来妹夫——啊不是,还望世子殿下不计前嫌,莫要怪罪舍妹。” 沈清漪:“……” 她是不是隐约听到了“未来妹夫”四个字? 第94章 她不敢置信地瞪圆了一双眼睛,看陌生人似的上下打量了一眼沈经年,瞠目结舌道:“哥,你,你脑子没事吧?楚峥越这混蛋是不是许了你什么好处啊你这么做?” 沈经年不悦:“说什么呢?世子爷的名讳是你能随便叫的?没大没小,还不快给世子爷赔礼道歉?” 他说着便强按着妹妹低下头去。 “世子爷见笑了。” “……” 他今日举止也实在太过反常,饶是楚峥越眼中也不由闪过一抹狐疑。 在猎场之时,沈经年分明是极度反对他二人的交往才是。 他可没忘记沈经年那因误解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时那结结实实的一拳……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 这动作没逃过沈经年的眼睛。 沈经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从前多有得罪,皆是年少不懂事的缘故,如今想来当真是追悔莫及,还望世子爷莫要介意。” 得了这个台阶楚峥越自然借坡下驴,道:“哪里哪里,都是过去的事罢了。” 一旁的楚峥阳插话:“对对对,过去的事,我哥哥大度的很,怎么会跟未来的大舅哥置气呢——哎呦!” 楚峥越面无表情收回手:“哪都有你在这废话。” 沈经年毕恭毕敬:“哪里哪里,怎敢跟世子殿下攀亲戚,世子爷是舍妹的救命恩人,就是经年的救命恩人,这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自然不敢随意攀附。” 沈清漪:“……” 这能屈能伸的口才,她这二哥这么会来事,不留在休独倚做个说书的简直是屈才了。 她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这哥哥,睡了十天醒过来,还真是着了魔。 竟无端端地转了性了。 奇怪得很。 竟比她还能抱大腿。 干脆让沈经年扮成她的模样嫁给楚峥越算了。 她没好气地想。 还没等她说什么,楚峥阳忽然头疼地用扇子一拍额头,打断她的话头道:“诸位,咱能不能先不要闲聊,你们就没发觉,有人要上来了么?” 余下三人闻言,下意识地便静了一静。 这一静之下,果真是清晰地听到了楼下传来的说话声。 一个男人不耐地声音道:“我怎么好像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了?” 侍女道:“怎么可能呢?我们水墨姐姐的闺房可是从不许旁人接近半步的,哪里会有什么男人?周公子这边请就是了。” 那男人不耐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而逐渐清晰:“这该死的老魏,让他来帮我通风报信,竟是半天不见踪影,若被老子发现他干什么去了,老子一定扒了他的皮!” 听到这声音,楚峥越不由眉头紧锁。 若是被人发现了沈清漪假扮舞姬当众献舞,她还如何在京城之中立足? 他也顾不得沈清漪的哥哥沈经年还在旁,直接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接着一个箭步便滑入了舞姬的闺房之中,唯剩一个沈经年和楚峥阳在原地面面相觑。 楚峥阳看着沈经年咧了咧嘴。 “呃……我哥哥抱了你妹妹,照理说该礼尚往来,但我哥没有妹妹。要不,你将就将就,抱我?” “……” 而此刻的楚峥越抱着沈清漪,正险险一记滑铲钻进了床底。 长长的锦幔将将可以遮盖住两人。 楚峥越将沈清漪小心翼翼地禁锢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出声。” 沈清漪的耳尖正贴在他的耳垂处,无端地脑中便浮现出了“耳鬓厮磨”四个字。 她的脸无端地红了三分,连带着呼吸都变得粗重。 楚峥越显然察觉到了她不自然的呼吸声,不由微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还搂着她纤细的腰身,想要松开却又莫名贪恋那一丝温软,便刻意地轻咳了一声,装作没有发觉地没有挪动。 而此刻,沈经年才拉着楚峥阳踏入门中。 他知晓衣柜里有三个昏睡不醒的女人,本欲躲在床下,谁知幔帐才掀了一半便被楚峥阳阻止了手。 楚峥阳咳了一声,指了指地上两人纠缠一处的发丝,沈经年甩下床帐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楚峥阳知晓此刻不该惊动哥嫂,便无声地指了指衣柜。 沈经年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他拉进衣柜里躲了起来。 幸亏那舞姬的衣柜足够大,即便塞了两个男人三个女人外加一个时闲也是绰绰有余—— 等等。 时闲? 楚峥阳猛地转过头来,正同时闲对视一处。 “时闲?!你躲在这干嘛?” 时闲老老实实指了指早断了气的周繁侍从:“我在藏他啊。” 他冤枉得很。 他好不容易将衣柜里的五个人安排得刚刚好到不拥挤的地步,还没等出去呢,这俩货就火急火燎地钻进来了。 还好意思问他来干嘛…… 他没趣地撇了撇嘴,楚峥阳正要说什么,沈经年已一把捂住他的嘴,竖起食指立在了嘴边嘘了一声。 “别说话,有人进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门被人“咣当”一声踹开。 周繁进屋东张西望了一圈,见屋中空空如也,不由奇怪,转头质问那侍女道:“人呢?!这别说那名叫水墨的美人,这旁的也不见一个啊!” 第95章 侍女低头道:“这……奴婢也不知啊。” “滚滚滚!” 周繁不耐地将侍女轰出门去,自己在屋中四处张望。 眼见着那抹阴影离衣柜越来越近,衣柜中的三人心都揪紧了。 时闲已沉默着握住了袖中的匕首。 周繁盯着柜子门端详了半晌,接着伸出了手—— 第79章 怎么这时候上钩了 眼见着那人影的手都摸在了柜门上,沈经年捂着楚峥阳的手便下意识地渗出了一层薄汗。 楚峥阳的唇碰到他的手掌,昳丽的五官瞬间都皱在了一处。 沈经年余光看到了他的表情,便用眼神询问。 楚峥阳一把拍开他的手,苦着脸做了个“咸”的口型。 时闲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互动,只是握紧了掌中的匕首,盯着被徐徐拉开的门—— “谁?!” 然而还没等一条门缝完整地露出来,周繁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窸窣声,他立刻抽刀砍向发声之处,却正正砍断了舞姬的床榻。 余光只划过两道从窗外跃出的红影。 周繁骂了一句脏话,追到窗外,向下一看却是空空如也,他唾了一口,转身出门追了出去。 待他一走,沈经年一行人才如释重负地从衣柜中扑出来。 沈经年看到被砍成两半的床榻连忙冲去窗边,谁知还没等他如何,便见楚峥越单手抱着沈清漪的膝弯处轻巧地跃进了屋中。 沈清漪在他怀中,竟显得格外娇小。 沈经年看到二人不由微怔。 两人皆是一身红衣,沈清漪的衣裳外还松松垮垮地披着楚峥越的外袍,瞧着异常登对。 身后的大嘴巴楚峥阳已大咧咧地聒噪了起来:“大哥大嫂这一身儿可真是好看,像是成了婚的喜服似的,不知何时能吃上二位的喜酒哇?” 他话音刚落,楚峥越和沈经年便同时送来了一记响亮的爆栗。 他也只得委委屈屈地缩在角落闭紧嘴巴。 沈经年打完了才意识到自己是条件反射,连忙对楚峥越拱手道:“舍妹顽劣,让世子爷操心了。” 一旁冷眼旁观的沈清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好好好,我顽劣,懒得理会你们。我先走啦,你们慢慢儿聊。” 说着便要走。 沈经年道:“那周繁刚走,你上哪去?” “我哥哥都帮着外人,我不回家去,还能去哪?” 沈清漪噘着嘴:“哥你也快些回去,别让旁人发觉你在此。” 沈经年道:“衣裳在隔壁房中,别忘了换。” 沈清漪笑道:“知晓啦,早点回来。” 她盯着沈经年,意味深长地瞟了楚峥越一眼。 沈经年会意,微微点了点头。 楚峥越看向时闲:“将人都处置了。” 时闲抱拳道:“明白。” 接着便将衣柜中的五个人尽数拖了出来。 而那一边,楚峥越则落了座,伸手对沈经年道:“坐吧。” 两人正在说话间,楼下管事的已听完了侍女的汇报,不由惊愕起身道:“人儿没了?怎么可能?我是亲眼看见水墨跟那几个——” 他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太明白,便不由有些尴尬地顿了顿,道:“走走走!我亲自上楼瞧瞧去!要是有人,我活扒了你的皮!” 侍女也只得应下。 就在管事刚刚到门口时,时闲刚刚将真正的舞姬从柜子中拖出来。 管事的边念叨着:“我可是亲眼看见的,这怎么能有假呢……”边一把拉开了舞姬闺房的大门。 却正正成了屋中众人的目光焦点。 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管事的颤巍巍地看着时闲手中搂抱着的水墨姑娘,接着脖子僵硬地转动,扫视过被砍塌的床和余下的两个陌生女人和满屋子陌生男人,不由地瞳孔都放大了两分。 他心惊胆战地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小厮和周繁侍从,不由一口气没上来。 他只来得及颤声道了一句:“夭寿啦,这是玩死.人啦……”便一仰头,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呜呼一声大头朝下地摔在了地上。 …… 而此刻,沈清漪才换了衣裳,正气呼呼地往楼下走。 计划好好儿的,分明顺利得很,眼看着那周繁就要上钩了。 结果全被楚峥越搅了。 还勾引他?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沈清漪忿忿。 之前在临江王府她扮作侍女意图接近他却被他呼来喝去,那时候觉得她是奸细,她无心献媚时反而以为她在以色相诱。 真是块不开窍的木疙瘩。 还是块自恋的木疙瘩。 她暗暗发誓,她要是再热脸贴他的冷屁股她就不叫沈—— “!!!” 还没等她这暗地里的誓言发完,忽有人兜头一麻袋将她扣在其中。 沈清漪吓得本能地挣扎,前些天学舞时学的那些不干不净的市井话便一口气地全连珠炮似的秃噜了出来。 “奶奶的,是哪个遭了瘟的杂种王八蛋敢绑本姑娘?若现在放本姑娘下来还有生路可循,否则若是被你姑奶奶逃出生天,保管你们这群狗杂种穿肠烂肚!” 她一口气骂了个痛快,正骂累了想着匀口气,却听扛着自己的人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骂得好啊,没想到你这小美人容貌生的好,骂起人来也有劲儿,希望你上了床,也有这股子骂人的劲儿!” 第96章 那人说话举止皆粗野,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土腥气息,声音沈清漪不久前才刚刚听过。 沈清漪的脸色登时白了。 是玄武山二当家! 原以为计策落空了,却不想阴差阳错地,还是变相完成了计策。 但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在心中暗暗叫苦,心道这早不上钩晚不上钩,竟这个时候上了钩。 当真上天玩弄! 她原本计划是打算将这周繁骗至屋中,再由沈经年出手将其宰杀以此斩断刘慕之的左膀右臂,却不想,人家毫发无损,自己倒成了阶下囚。 她心中叫苦不迭,却也清楚此刻叫苦也没用,倒不如赶快想想该如何脱身才是上上策。 她想到此,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索如何逃脱的对策。 逃脱的计策未曾想到,但冷静下的一刹,方才的不对劲却是呼之欲出。 周繁方才见到她时,她戴着面纱,出来时,她未曾戴面纱,可周繁的反应分明不像是见色起意。 那么周繁是如何认定她是舞姬的? 是刘慕之一早告知了周繁她的真实身份,还是周繁看到了她的真实容颜? 她眼珠转了转,以此为由,心中便有了主意来。 第80章 周旋 见肩头的美人没了动静儿,周繁便笑道:“呦,怎的不骂了?你说你生的花容月貌,骂起人来倒是毫不留情,有意思呦。” 却听肩头少女娇羞道:“既到了该到的人手里头,奴家哪还敢再多言?” 这前后落差听的周繁喜悦不已。 他奇道:“难不成,美人早知同我有缘?” 沈清漪捏出一个做作的嗓音,甜腻腻道:“缘本天定,奴家不过一个身世浮沉的舞姬,何来什么有缘不有缘?” 周繁被哄得大笑。 他正欲将沈清漪藏进稻草堆中时,沈清漪及时地开了口。 “爷请慢着!” 周繁道:“你又有何话说?” 沈清漪撒娇道:“还请爷放我出来,里头怪闷的。” 她这话娇媚入骨,周繁光是听着便酥了半边,便如她所言,撤了麻袋。 沈清漪以袖掩面只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周繁一圈,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她适时地低下头去,做出一副女孩子家见了倾慕男子的娇羞,媚声道:“奴家成了爷的女人已是命定之事,我左不过一个孤女,漂泊半世,还望爷心疼我这姑娘家,莫将奴家丢入这稻草堆之中。” 她暧昧地伸出如玉葇荑,道:“奴家……想跟爷共乘一车。” 她这话娇滴滴如水般温柔,将个周繁的心都听化了,哪还有不愿意的道理? 周繁二人上了马车,沈清漪才盈盈而礼,道:“奴家水墨,见过玄武山当家。” 周繁一怔,道:“你认得我?” 沈清漪浅笑道:“原是刘二公子的人,二公子常常在奴家跟前念叨,说玄武山有位当家的器宇不凡,是天下难得一见的英雄。今日一见您,便知二公子所言不错,果真是器宇轩昂,是当之无愧的真英雄。” 周繁笑道:“有意思!那姓刘的一向是个不近女色的,没想到后院竟然还备了这么个美人在后院儿,当真是个假正经的货色!我呸!” 他唾了一口,末了又奇怪道:“不过那姓刘的一向是个清高的,又怎会尊口一开,说我的好话儿?” 他这一番话出来,沈清漪便知他与刘慕之早互相看不顺眼,勾结一处不过是利益所趋,倒可以借此来分化二人,瞧着这周繁一副武断模样,便知这二当家的位置,只怕他也是早就坐够了。 想到此,沈清漪便笑得眉眼弯弯,毕恭毕敬道:“二公子一向是个口不对心的人,也许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头却并非这样想的才是,毕竟娄爷您是真英雄,一刀一剑拼出来本事,哪像他那样的纨绔那般,绵软无力的。” 她刻意说刘慕之口不对心,又刻意叫错了周繁的姓,边说还不忘边偷看他的脸色,果真见周繁脸色一变,拍案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沈清漪赶忙受了笑容,装出一副惊慌模样跪地,低头道:“不知水墨说错了什么,让娄爷生了这么大的气?奴家给您赔不是——” “什么娄爷?你老子姓周!贱人,你定是那姓刘的派来消遣我的是不是?” 沈清漪支吾道:“这……您姓周?可……可刘公子的确在奴家跟前提及玄武山一位姓娄的当家……周爷您消消气,此事是奴家的过失,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奴家给您赔不是就是了。” 她前世是皇后,在后宫之中旁的不会,唯有脸皮厚这一技能是修习了个十足十,又刻意学着记忆中那伶人的样子足有七七八八,美目流盼,眼波流转,媚态丛生,赫然是个八面玲珑的绝世舞姬。 她这轻言软语地哄了一通,周繁便也消了气,道:“起来!” “诶。” 沈清漪闻言便一副舒了口气的模样起了身来。 周繁道:“你叫水墨?” 沈清漪颔首:“是。” 周繁道:“倒是个雅名儿。我问你,你如何与刘公子相识,跟爷一一道来,若是说错一个字儿,老子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 沈清漪连忙道:“奴家不敢!” “那还不快说!” 第97章 沈清漪低垂羽睫,眼珠在眼眶中转了转,道:“既然奴家与爷如此投缘,那奴家也不瞒着爷了。其实……奴家一开始,便是刘公子培养意图献给娄……献给当家的人。” 见周繁面带怒意,她赶忙接着道:“奴家其实也不知其中弯绕,我本是休独倚的舞女,负责十五日时献舞,那日忽然被刘二爷塞了黄金收买,我原以为二爷是看上了我的容色想要将我纳入院中,他却同我说什么,‘爱财的献财,爱色的献色’……奴家也听不懂,只记得他说要将我献给玄武山上一个姓娄的当家,我便以为玄武山只有一位当家,这才……” 她说着又连忙跪地道:“是奴家失言了。” 她虽是跪地低着头,可眼神却盯着周繁搁在膝上的手。 她一向知晓刘慕之一向是个除了自己谁都不信的,这周繁不过是他手里的刀,但这把刀若是知晓自己不过是个被用之即弃甚至不带一丝犹豫的,不想亲手活撕了刘慕之才怪呢。 她唇角微微挽起,又迅速压下,眼见着周繁的手死死地抠着膝盖,便知他信了这番话。 但周繁却显然也没有那么轻易地完全相信她的话。 他冷笑一声,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道:“你这三教九流出身的姑娘,的确伶俐过人,只是你可知道,玄武山的大当家一向不近女色!你说刘慕之要将你献给我大哥,简直就是个笑话!” 沈清漪冷笑了一声。 她轻轻推开周繁的手,眼波流转,道:“您方才说,刘二公子也是个不近女色的,却不是也败在了小女子的裙下?说句玩笑话,小女子自信姿色卓绝,断没有男人对奴家会不动心。奴家知道周当家不信我,但,那又如何?若不是刘公子告知,奴家不过一个小小舞女,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周繁冷笑。 “你可知,你这番话若是被刘二公子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 第81章 挑拨 沈清漪早料到了他这般询问,闻言便水到渠成地流露出了一丝害怕。 再出声,眼中的泪花便呼之欲出。 她声带哽咽。 “奴家出身寒微,死在周当家这样的英雄手中也不过贱命一条,可奴家从一开始便是要献给玄武山的人,做主的也是刘公子,根本不是小女子所能所想的,周当家若是不信小女子小女子也无话可说。 “但刘公子谨慎聪慧,只要他发觉休独倚的舞姬不见了踪影便知必然是您下的手,如今他的计策败露,当家的难不成就相信,真的能从他口中问出实话来么?” 周繁盯着眼前的盈盈少女:“你什么意思?” 沈清漪道:“刘公子从不做无用之功,小女子愚见,周当家不妨给他写一封信,就说您已得知了他的美意,正要带我前往玄武山。若他心中没有鬼,自然会出口客套,或祝福当家的您得了美人。 “可若他心中有鬼,自然会想方设法教唆当家的将我献给娄当家以作笼络,或干脆借我是奸细等缘由教您折磨我,甚至杀了我。 “您细想,我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更是您亲自带走而非我蓄意勾引,说我是奸细简直是无稽之谈。若他心中没鬼,又怎会紧张我的死活?无非便是怕我泄露了我其实是他献给娄当家的人。 “奴家在休独倚,常有那妻子打上门的,那些丈夫便会将过错推到我身上,说是我借机勾引,这等手段对于男人来说是屡见不鲜,若不出水墨所料的话,若是他真的想除掉周爷让娄爷取而代之,那么想来,他必然会为了安抚你而献财,待事情暴露,再将过错推到我的身上,给我一个让当家的除掉我的理由。” 周繁掐住她的两腮,道:“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么?” 沈清漪挂着泪珠浅笑。 她手指点在周繁的手背上。 “杀了我容易,可是杀了我,可就没人能够帮周爷除掉娄爷了。” 周繁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清漪挑眉。 “其实跟着娄爷还是周爷对我来说都不大,我不过一个小女子,想要的无非是活命,周爷不妨先如水墨所言,将信递给刘公子,看刘公子怎么说,若不似小女子所言,那要杀要剐的,也不迟啊。” 周繁看着她晶莹剔透的脸,一来的确不舍得这样的大美人就这么命丧手中,二来他也的确因沈清漪的话而对刘慕之有所疑虑,便到底没有狠下心来。 “也罢,就依你所言。” 沈清漪含笑点头。 “是。” 而另一边。 沈经年与楚峥阳两人经过这一次在休独倚相遇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就连楚峥越带着时闲回家后,两人都没离开,反而勾肩搭背地结伴喝酒去了,直到天色将晚方才散了宴。 两人实在是相见恨晚,恨不能当场拜把子结为兄弟,就连回家沈经年都邀请楚峥阳同车,恨不能今夜抵足而眠。 沈经年面上挂着酡红,打着酒嗝挽着楚峥阳下车,正要出口相邀楚峥阳一同进门彻夜长谈,却见流萤两个姑娘正焦急地等在门口。 二人一见他便见了救星似的迎了上来,然而看到沈经年身后的马车空空如也不由微怔。 轻罗上前道:“二公子,我们姑娘没跟您一同回来么?” 楚峥阳不胜酒力,醉醺醺道:“嫂——啊不是,沈姑娘不是一早就赶回家了么?这,怎么可能——嗝。” 第98章 他说着说着话,许是醉得太厉害,一个踉跄便向旁一摔,沈经年赶忙扶住他,却不想,楚峥阳笑嘻嘻地唤了声“美人……”,反而搂住了他的手臂,枕着他的肩膀,站着睡着了。 若是平时,沈经年早一脚把他踹出去了,然而此刻他却是无暇顾及。 他勉强扶着楚峥阳,狐疑地盯着轻罗:“阿瑶没回来?” 流萤眼眶红红的,都快要哭了,她上前道:“我们在门口等了一日,派去的马车也未迎着姑娘,更不见姑娘的踪影,原以为是跟着您出去放心些,便未曾跟夫人说这事儿,却不想姑娘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带着哭腔:“这么晚了,姑娘一个女儿家,能去哪啊?” 别说沈经年,就是他肩头睡得正香的楚峥阳一听这话都醒了。 楚峥阳狠狠甩了甩头发,从袖中掏出一块香帕递到流萤手中,一向含情脉脉的桃花目专注地盯着流萤,道:“流萤姑娘,你先别哭。” 流萤在宫宴时是见过他的,虽觉得此人轻浮油滑,但因着她信沈清漪,沈清漪对楚峥越分外注目,因此她便也信得过眼前这形容昳丽的少年。 她抓着那香帕,却没立刻松开,道:“您是楚三爷吧?我们家姑娘一向对世子爷用情至深,看在世子爷的份上,还望您帮我们寻回我们姑娘!” 听了这话,楚峥阳不由有些心虚地瞟了身后脸色有些阴鹜的沈经年,接着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板着脸道:“你放心,我有办法。” 沈清漪身份尊贵,狡黠如刘慕之怎会堂而皇之将她劫走绑走。 智多近妖的楚峥阳又怎会猜不出沈清漪是被见色起意的周繁劫走? 因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叮嘱轻罗留在府中莫要惊动旁人,只说沈清漪留在了袁晚宁家中做客,又让流萤去给袁晚宁捎口信帮忙兜底莫要露馅儿,自己则与沈经年骑了快马,快速折返了临江王府。 而就在他们赶到王府之时,刘慕之也收到了周繁递来的信笺。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折起来后不由冷笑一声。 “倒是没成想,这沈清漪到底落在了周繁的手里。” 亲信漠然拱手。 “公子可要回信?” 刘慕之闻言嗤笑一声。 “回信?周繁也配?” 他的指尖一松,信的一角飘飘忽忽地便落在了油灯的火苗上。 凶煞的火苗很快将信纸吞没。 “沈清漪的皮相甚好,周繁既误会了她就是我送给他的美人,那就当是做个顺水人情,等周繁玩腻了,想来也就杀了,我又何必理会?” 第82章 示忠 亲信微微一顿,道:“明白了。” 他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关上槅扇,他的眼中略略闪过犹豫,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转身回了住处。 有打着哈欠的小厮被唤来。 亲信手中握着一封信,声音平静。 “二公子吩咐,将这封信连夜送到玄武山,不得有误。” 小厮本是没精打采,闻言便是微怔,接着也不困了,点了点头便离开。 亲信冷笑一声,进了屋。 小厮走了两步,又想到了什么,转身道:“对了,九爷,这信……” 他话没说完,却正正目睹了那刚关上的门缝后赫然放着一个正烧着纸钱的火盆。 火光映得飞舞的纸钱,将亲信的脸照得分外狰狞。 他闻言,抬起头来,无甚神采的双目仿佛两个能够将人吸入其中的黑洞! “什么事……” 他问道。 “啊!!!” 小厮吓得灯笼都摔掉了,剩下的话也全忘在了脑后,捏着信就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亲信漠然地转回头来。 他拿起一个金元宝,投入火盆之中。 “三姑娘,您走好。 “您活着的时候,属下来不及对你好,您死后,属下便也了无牵挂了。 “二公子既然不肯为你报仇,那属下便替你杀了沈清漪那个贱人,也算告慰你的在天之灵。 “整个刘家都待你不好,不是么?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说着,凄凄抬了眼。 眼中竟无一丝光亮。 …… 临江王府。 老二楚峥宜正巧出府,便同楚峥阳二人打了个照面。 他见到楚峥阳见怪不怪。 “老三?你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怎么,又惹恼了哪家姑娘被赶回来了?” 楚峥阳哭笑不得:“二哥!” 他向前走了两步,楚峥宜这才注意到楚峥阳身后的沈经年。 楚峥宜瞧着他生龙活虎的模样道:“看来沈二公子已然痊愈,还未曾来得及上门恭喜。” 沈经年一心牵挂着沈清漪,便不愿与他客套,只道:“多谢楚二爷挂怀,不知世子殿下可在?” 楚峥宜道:“正在房中。” 沈经年正要说什么,楚峥阳已干脆利落地下了马,催促道:“还废什么话?还不赶快下马,随我去见哥哥。” 楚峥宜见二人神色慌张,不由狐疑:“这是怎么了?” 楚峥阳扬起眉毛:“你要再耽搁下去,咱们嫂子就成别人媳妇了!” 他也懒得再解释,带着沈经年便冲进了王府大门。 第99章 楚峥越正在屋中看着一张舆图。 听到门口发出除了楚峥阳的脚步声之外还多了一个,他下意识地便将舆图一把团成团藏入袖中。 “别藏了,是沈家哥哥。” 楚峥阳径自推门而入。 楚峥越转头看是他二人不由皱了眉。 “沈经年?你这个时候过来是做什么?” 沈经年上前一五一十将沈清漪失踪之事说了个清楚明白,楚峥阳是个嘴巴闲不住的,在旁聒噪地溜着缝儿补充着细节,待二人说罢,楚峥越才抬起头来,皱眉道:“沈清漪失踪了?” 楚峥阳挥了挥扇子:“刚说完,你就别重复了,知道你心疼人家,也别扭捏,想对策吧。” 楚峥越没有回头,边走边道:“还想什么对策?当然是立刻发兵玄武山,将沈清漪救回来。” 楚峥阳看了沈经年一眼,便明白了楚峥越的意思,叹了口气。 他上前拦住大哥,道:“大哥,我说你聪慧一世,怎么一遇到沈姑娘的事就犯糊涂呢?” 楚峥越顿住脚步。 楚峥越用扇首打着掌心,道:“大哥,你说你发兵相救,可你怎么救?踏平一个小小的玄武山是容易,可咱们现在韬光养晦,若是这一通动静闹下来,你苦心孤诣的筹谋只怕会落了空! 更何况娄止水和周繁二人是当地的地头蛇,哪就这么容易被铲除?弄不好他们还会迁怒大嫂,这救人归救人,可断不能闹出个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经年心下着急,本想跟着说些什么,便发觉身边的楚峥阳用手肘推了推他,还刻意极大声地咳了咳。 他似有所悟,看向前头微微侧头看着自己的楚峥越,便明白了这兄弟二人一唱一和的意思。 他撩袍跪地,正视楚峥越道:“世子爷,您今日曾询问我是否愿意做择木而栖的良禽,经年能入世子爷的法眼已是三生有幸,若世子爷能够出手救下舍妹,经年愿追随世子爷!” 楚峥越挽唇。 “愿如沈二公子今日所言。” 说罢,便摘下外袍披在身上,大跨步地离去了。 楚峥阳将沈经年从地上拉起来。 沈经年道:“世子爷这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楚峥阳抛起扇子又接住,笑道:“放心吧,有他这句话,咱们就等好消息啵。” 他也不再管沈经年,自顾哼着歌转身喝茶去了。 而此刻,玄武山。 周繁正来回踱着步子。 沈清漪早从口中知晓此人虽说蛮横武断,好色好财,但越如此,越是个怕死的。 更何况刘慕之为人阴毒,周繁同他合作多年,自然知晓他是多么心狠手辣的性子。 如今性命只怕都攸关,即便美色当前,周繁又哪还有什么一亲香泽的心思。 许是真的担忧沈清漪的美色被大当家的看上,将她带回屋里都是悄悄儿进行的,沈清漪便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趁着周繁回来里里外外地应付着正事的时候,她便轻而易举地收编了周繁屋里伺候的众人,倒是自来熟得很。 她学着市侩舞女的模样,秀美的手撑着额角,袖口下露出半截雪白的腕子,吊儿郎当地嗑着桌上的瓜子,嘴巴一张一吐,瓜子皮便落在了地上,仗着是周繁带回来的,还不客气的使唤起了人家的侍女给自己捏腰捶腿,哪还有什么阶下囚的模样? 她道:“二当家,您急什么?其实依奴家所见,刘二爷一向是个谨慎的,哪能这么快送来信?保不齐正巴不得你们两位当家的为我大打出手,他好借机渔翁得利才是,您急又有什么用?刘二爷再如何厉害,他也拿不下这山头,您只要守着这山头,难不成还怕他手眼通天,将这玄武山夷为平地不成?” 第83章 宴上由我,盛装一舞 周繁道:“你说的倒轻巧!” 他转头见沈清漪这幅模样,不由气不打一处来,道:“我说你这毛都没长齐的丫头,老子掳你回来是让你享受的么?瞧你这模样!” 他说着又上前推了正给沈清漪捶腿的一个侍女一把:“别捶了,这丫头让你捶你就捶?” 侍女懵懂:“水墨姑娘说了,若是她坐上寨主夫人的地位,就帮着提拔我们几个。” 周繁唾了一声:“还寨主夫人?老子真是美得你!人尽可夫婊.子一个,你也真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 沈清漪听了这难听的话却也不恼,只冲着侍女一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接着拿起搁在一旁的扇子遮盖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道:“我可没说要做二当家的夫人。” 周繁愣了愣,冷笑一声道:“可是你告知我那姓刘的意图用你勾引大哥的,如今你又想做寨主夫人,还不是我的夫人,我难不成还送你过去,送你去帮我大哥对付我不成么!” 沈清漪漫不经心一甩袖,道:“我可没说要去伺候大当家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清漪单手撑着额角,道:“周爷气度不凡,是水墨心中的真英雄,该成就一番大事业才对,可比起这了解男人的心思,周爷断是不如水墨的。 “三教九流里流传一句话,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就拿周爷您来说,您将我掳来,不也没急着立刻碰我?还不是因为奴家是你的人,你无需着急?” 她说着含笑坐起身来,“周爷,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第100章 周繁道:“你想如何?” 沈清漪轻摇团扇:“奴家自信能预测准刘二爷的回信,若是这信如水墨所料,那么奴家便敢说一句能够替周爷将这玄武山另一半也夺回手中,倒不知周爷您信是不信。” 周繁道:“少在此饶舌!这信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数,你倒琢磨起旁的来了。” 沈清漪笑而不语,扬声道:“来人,拿纸笔。” 笔墨送了来,沈清漪在纸上细细写了什么,末了折叠好,递到周繁手中,笑道:“这便是回信的内容,必然一字不差。” 周繁好奇打开,看完不由一愣,道:“你当真敢说,一模一样。” 沈清漪道:“前来时奴家说的都是实话,只要如奴家所言,那么信上只可能是这内容。倒不知周爷,敢不敢跟奴家赌这一局。” 周繁冷笑。 “狂妄女子,若是你输了,该当如何?” 沈清漪颔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又道:“那要是周当家的输了,又当如何?” “你说。” 沈清漪妩媚眯眼,掌中团扇点在了周繁的心口上。 “若周当家的输了,奴家就要你明日设宴招待大当家,宴上由我,盛装一舞。” …… 临江王府。 “啪啦!” 茶杯摔在地上,上好的雀舌茶被打翻在了殷红的波斯毯上。 “我说——” 沈经年转头本想询问什么,那知转了头才看到楚峥阳早趴在桌案上,沉沉睡得是叫都叫不醒。 沈经年惦记着沈清漪哪里睡得着,见此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给楚峥阳披了衣裳,末了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 半晌,许是手臂枕麻了,楚峥阳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子来,见身侧沈经年在踱着步子,不由疑惑地揉揉眼睛:“喂,你瞎晃荡什么呢,屁股长钉子了不坐下歇着?” “你屁股才长钉子了呢。” 沈经年毫不客气地呛回去,末了坐到楚峥阳对面,道:“喂,我说,世子爷不是说去救人么?怎么这个时候了也不见消息?再不见消息,我妹妹只怕骨头都不剩了!” 楚峥阳咂咂嘴:“你可拉倒,就嫂——咳,就沈三姑娘的性子,她能吃亏?那群山贼只怕被卖了还替她数钱,你放心,出不了事。” “敢情不是你妹妹出事是不是?” 沈经年瞪了他一眼,起身要走。 楚峥阳叫住他:“喂,我说这大半夜的,你上哪去啊?” “上哪去?我肯定是赶紧带人去玄武山把人救回来!” “站住。” 楚峥阳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跟前。 他比沈经年年岁小些,个头也不如沈经年高,想说话便需仰着头。 他用扇子戳了戳沈经年的胸口。 确实挺结实,看来是个练家子。 他不动声色地得出了这个结论,末了笑嘻嘻道:“我方才说的话都被你吞进肚子里了不成?你可以去救,你去得越快,沈姑娘的身份暴露得便越快,到那时别说赔夫人折兵,只怕连你都要被啃个干净。” 沈经年推开他的扇子,不耐道:“那你说怎么办?” 楚峥阳耸耸肩道:“待在这里,好酒好菜好茶,什么差了你的?” 在沈经年发作之前,他又一次开了口:“你放心吧,我哥比你还担心沈姑娘的安危,估计此刻已经在将沈姑娘营救出来的路上了。” 沈经年惊愕道:“可……我丝毫没听到风声啊?” “若能被你听到风声,我哥哥这些年的筹谋岂不都白做了?” 楚峥阳递给他一杯茶,道:“行了,你担忧也没用,来,喝杯茶平复平复,很快啊,这好消息就传来了,你等着就是了。” 沈经年无暇理会,摇了摇头,但还是接过那茶饮入口中。 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消息,沈经年实在是坐不住,道:“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 接着便要起身。 这一次,楚峥阳没有阻止他,只是挽唇,含笑摇着掌中折扇。 他轻声:“三。 “二。 “一——” 他话音刚落,才刚刚走到门口的沈经年便觉天旋地转,还没等回过神来,便向后一仰,摔在了地上。 沈经年目之所及之处,楚峥阳含笑摇扇而来。 他惊愕:“刚才那杯茶——!” 楚峥阳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笑道:“不错,是我特意在茶中下了些东西招待沈二哥。 “沈二哥如今知晓了我楚家兄弟的秘密,又称要效忠我哥哥,那么自然要拿出些诚意来。 “所以今夜,还请二哥屈尊在我楚家住上一夜才是。” 他笑着拍了拍巴掌。 “来人,送沈公子回房。” 第84章 这效率是不是太高了? 沈经年咬牙。 他本想挣扎,奈何浑身酸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几个小厮扛出了门去。 而楚峥阳也优哉游哉地跟了上去。 就在沈经年被安顿好后,那边厢,玄武山。 夜色已深,蛐蛐儿没命地乱叫,吵得人耳朵刺痛。 沈清漪嫌蛐蛐太吵,早自顾选了个隔音的好房间自顾睡下了。 她倒是没心没肺不在乎,反倒是苦了周繁,因着刘慕之之事点灯熬油,只怕是彻夜难眠了。 第101章 等了没多久,果真听到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守门的下人去开门,果真捧了一封从刘府递来的信送到了周繁的面前。 周繁第一时间拆了信封,拿出里头的信纸打开一看,登时瞳孔一缩。 他看了沈清漪所住的房门一眼,拿着信纸的手就抖了。 他从袖中掏出沈清漪所写的纸张,将两张纸拍在桌上。 两张纸上是如出一辙,用朱笔所写的一个触目惊心的“杀”字。 休独倚的美人献舞是每月十五雷打不动的,更何况水墨的容貌分明是刻意用面纱遮掩的,若非忽然有那吃醉酒的世子爷忽然现身截胡他根本看不到美人容貌生的如何。 且吃饭前刘慕之就刻意送了一盘子银锭给自己,可见水墨姑娘不会是刘慕之安排来献给他的。 更何况这水墨姑娘对刘慕之的心性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又在被他抓走时口口声声称他为娄爷,可见的确是刘慕之手下的人。 如今刘慕之要杀她,便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刘慕之果真心中有鬼! 怪不得他会忽然舍得拿那么多金子安抚他…… 打着要他命的主意,他自然是多少都舍得! 周繁握紧信纸,忽然猛地拍案,吓得送信的下人猛一哆嗦跪地上。 “当家的息怒!有事……有事您吩咐。” 周繁看了沈清漪的住处一眼,道:“派人去寻几件舞衣回来,快去!” 下人连忙退出去。 周繁瘫坐椅上。 他捏着手中的信纸,脑中盘旋思索着。 这个名叫水墨的丫头,着实不是个简单的货色。 或许,此女子真的可以帮他,从娄止水手中,夺得整个玄武山。 他直起身子,道:“来人!” 喽啰进门来,道:“二当家的有何吩咐?” 周繁道:“去告诉大当家的,我兄弟二人也好久没聚一聚了,明日我要设宴,招待大哥和诸位领主。” 喽啰道了一声明白后便离开。 而门后的沈清漪则无声地挽了挽嘴角。 果然上钩了。 疑心这东西好似气球中的气,一点撕裂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口,那便会如泄洪般倾泻而出,再无法阻止。 她前世身处后宫,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之时她尚且能够全身而退,更何况在这小小的山贼窝中。 猜忌人心之事乃是她这位前世谦宜皇后的强项。 周繁这等小小贼寇狂妄自大又怕死,又怎会是她的对手? 她知晓此刻沈经年必然早已得知了她失踪之事,想来他应当不会惊动家里人而去找楚峥越相助。 前世楚三子楚峥阳也曾被掳来此处,情形比她还要危机百倍他尚能全身而退,甚至让这一山头的匪盗真心期盼归顺楚家军,可见楚峥阳本事卓绝。 她虽不知楚峥阳是用了何方法,但她相信,她沈清漪断的头脑断断不会输给那轻浮好色的楚峥阳。 等着瞧! 次夜,众人陆续来到了待客的大厅。 沈清漪一袭五彩霓裳,仗着背靠周繁,嘴又甜,提着裙摆便偷溜出来,站在门外,偷偷向里头张望。 石壁上燃着火把,大当家娄止水坐在上首,二当家周繁坐于次位,饮酒时他趁着酒杯的遮挡而趁机盯着大当家,眼中的野心已是呼之欲出。 不愧是土匪窝,屋中众人皆是一股子山贼气息。 众领主欢聚一处,这群山贼皆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主,做派张扬粗野,捧着羊腿牛肉大快朵颐,唯有一个娄止水瞧着文质彬彬,虽是一身麻衣,却也坐得端正,人中上垂下的胡子还细细地编成了鞭子,用彩绳扎着,看起来倒也怪模怪样的可爱。 娄止水打了个酒嗝,身后身形高大的随侍立刻递上了白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繁起身,端起酒碗道:“大哥,咱们兄弟好久未曾聚在一处了,如今刚过十五,月圆之夜正是团圆日子,兄弟敬你!” 他率先饮下酒水,冲众人亮出碗底,娄止水笑着点头,饮下了他所敬之酒。 还没等周繁坐下,便见末尾有人站起身来,道:“二当家的有礼!昨日刚刚升迁,还未曾同二当家的喝过酒,二当家的若不嫌弃,还望饮了在下这杯酒。” 周繁打眼一看,只见那人周身贵气天成,即便身在土匪窝,身穿粗布麻衣也依旧英俊昳丽,不由皱了皱眉,询问道:“瞧着你脸生,你是哪个领主,我怎么好似没见过似的?” 娄止水笑道:“他啊,你不认得,原是我手底下的一个小喽啰,昨儿个拦路截了一大笔财,我瞧着这小子伶俐聪慧,生的又俊,做个小喽啰可惜,就给提拔上来了。” 说着他又看向那新领主,道:“还不见过二当家的?” 新领主薄唇一抿,恭敬道:“见过二当家。” 周繁喝了酒,却瞥了娄止水一眼。 什么新领主,瞧着此人那小白脸的相貌,便知不像是什么做惯了喽啰的小卒?只怕是刘慕之派来同娄止水牵线搭桥的。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如常饮酒落座。 然而沈清漪看到那新领主,却险些脚下一滑。 这不是未来的摄政王又是谁?! 她目瞪口呆。 楚峥越怎么会在这?还一日的工夫直接坐上了小头目之一的位置? 第102章 这效率是不是太高了些…… 她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 还没等她这口口水咽完,却见楚峥越的眼睛赫然已经扫了过来。 楚峥越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番,有些意味深长地一挑眉。 沈清漪在他眼中读出了显而易见的“没品位”三个字。 沈清漪:“……” 呸! 她正憋着一口气,那边周繁已开了口—— 第85章 各怀鬼胎 只听周繁道:“今日宴席,光吃喝,着实无趣,弟弟惦念大哥,想着也附庸一回风雅,于是特意备了歌舞助兴,不知兄长觉得如何?” 娄止水笑道:“周贤弟客气了!既备了,便带来让众人一观也就是了。” 周繁颔首,接着起身拍了拍巴掌。 鼓声咚咚,身着五彩罗衣的蒙面美人柳腰半折,细腕舒展,水袖绕着肩头,坐在一众男子肩头所扛的鼓上。 粗犷的男子与纤柔的美人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竟比一众莺莺燕燕更显出一种夺魂摄魄的魅力。 男舞者们将鼓搁在地上,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将美人团团围入其中。 美人点足与众人逆向而转,简直如带刺的荆棘中央绽放出一株最娇嫩的花蕊。 她的舞姿其实说不上十分的玄妙,衣裳也五颜六色,艳丽的甚至有些土气,就连浑身上下都罩的严严实实,一丝也不漏,可在男舞者们的衬托之下却还是让众人莫名地血脉偾张,周身燥热。 她的一双眼好似烟波荡漾,欲语还休,虽不露真容,却依旧让人相信,她必然美不似人间客。 娄止水率先击掌道了一声:“好!” 他望着沈清漪的舞姿赞叹道:“从前听过一个典故,叫什么——‘掌中飞燕’,原以为只是传说中才有的,没想到今儿倒是大开眼界了。” 周繁笑道:“大哥过奖!” 沈清漪在上面听着两人的对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跳舞,周繁在那谦虚个什么劲儿? 然而她这一走神,长长的水袖被踩在了脚底下便未曾发现,她骤然起身便向后一抻,从鼓上便向后仰倒了下去! 那些伴舞背对着鼓面,便并未发觉异常,关键时刻,却忽有一人上了前来,一把便托住了她的腰身,接着手腕一转,手臂上便正正缠住了沈清漪的水袖。 他借力牵着沈清漪的手一扯,沈清漪便险险摔在了他的怀中。 众人见此,便都带了了然的戏谑。 娄止水更是含笑摸着胡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周繁盯着两人,却是满目冷意。 果真不出所料! 沈清漪见来救场的人是楚峥越,眼中不由带了些惊讶。 她递给楚峥越一个询问的目光,楚峥越却不接茬,只是向后一退,扯着水袖将她放开。 这一插曲过后到了沈清漪独舞的时候,众男舞者已退下,场中便唯剩一个沈清漪与搂着她腰身的楚峥越。 楚峥越冲她微微颔首,沈清漪定了定神,探出双手随着鼓点而击掌,接着余下的动作换做围绕楚峥越甩袖而舞。 两人一个气定神闲,一个俏皮婉转,楚峥越分明只有一个人,可他站在那里,却比方才那一群强壮舞者同沈清漪相配更有种力与美的对比感。 沈清漪挽住他的肩膀,做出一个极度亲密的姿势,红唇凑近楚峥越的耳朵,轻声道:“喂,你怎么来了?” 楚峥越侧过头来,唇险险擦过她的嘴角,引得沈清漪面颊染上一层胭脂色。 他扯住她的袖子绕于手腕,捏在虎口处,正正擦过她的指尖,道:“来看看你如何了。” “我?好得很。” 沈清漪赌气地哼了一声,向后一甩,将水袖夺下,楚峥越适时跪地,沈清漪踩着他的手掌向上一跃,正坐他的肩头。 “好!” 众人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楚峥越将沈清漪撂在地上,娄止水笑眯眯地冲着二人招了招手,两人并肩上前,齐声道:“见过大当家的。” 娄止水道:“方才一舞颇为动人,来来来,快赏,快赏!” 沈清漪盈盈而拜,娇声道:“不敢。” 娄止水笑着看向周繁,道:“贤弟有心了,倒不知是从何处搜罗了这等的美人?可真当得上是一舞倾城了,当真难得!” 沈清漪抬眼,眼波流转,竟是略带哀伤,却是转瞬即逝。 这一抹哀伤并未逃过娄止水的眼。 他转头看了周繁一眼。 他并非不知道他这二弟好色的性子,见了沈清漪这眼神便知又是被周繁夺回来的美人。 周繁起身来,话里有话地对楚峥越道:“水墨姑娘可是淮京的第一美人,一向艳名远播,想来新兄弟必然听过是听过这名字的吧?” 楚峥越无声地挽了挽唇,意味深长盯着沈清漪,道:“的确有几分眼熟。” 周繁冷笑一声。 娄止水并不知周繁的心思,自楚峥越立功后他便对楚峥越有几分欣赏之意,便有意招揽,又见楚峥越方才举止便知他必然是对沈清漪有意,便起了顺水推舟的心思。 他捋着胡须笑道:“既然这位水墨姑娘跟我杜兄弟情投意合,那今日宴上高兴,我就做主,将这水墨姑娘,赐给杜兄弟了!” 谁知这话一出,却见那美人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还下意识地朝着周繁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103章 周繁看到她的眼神,便以为娄止水的意思是要借赐人的举动让楚峥越将她结果了,而娄止水却是以为她本是周繁抓回来的人,这模样是怕周繁会不悦,便转头对周繁道:“愚兄做这个主,周兄弟不会不高兴吧?” 周繁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则爽朗笑道:“怎会!快,水墨,去挨着杜领主坐!” 沈清漪咬唇,目中带着惊恐,楚峥越却眼带冷意,抓起她的手就走。 沈清漪转头,最后用求救的目光,看了娄止水一眼。 娄止水正抚着胡须的手微不可见顿了顿。 宴席继续进行着。 众人神色如常,觥筹交错间却是心思各异。 沈清漪坐在楚峥越身边,借着倒酒的工夫将自己如何被掳来此处,如何暗中坑了刘慕之一把,如何离间了周繁和娄止水皆一一道来,末了悄声道:“想来此刻他二人应当已生了嫌隙,周繁以为你是刘慕之的人,娄止水以为我是周繁劫来的舞姬,我瞧着他方才的模样应当是有意利用我对你做笼络。 “这两人之间各怀鬼胎,你我二人只要在其中周旋,这玄武山必能分崩离析,到时想要瓦解,便不费吹灰之力。” 第86章 楚峥越含笑:你在想什么? 楚峥越勾唇笑道:“原以为沈姑娘只是天资过人,没想到竟也聪慧如斯,短短一日的工夫,竟能权宜至此,当真是蕙质兰心。” “少来,你一夸我我就觉得没好事。” 沈清漪抿了抿唇,轻哼一声。 楚峥越接过她递来的酒,一双星目扫过,嘴唇微动道:“娄止水看过来了。” 沈清漪闻言立刻低下头去,做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拘束模样,一张小脸清寒的,像是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似的。 落在娄止水眼中,便觉这绝色的美人落在周繁的手中,倒不知受了多少折磨,心中便不自觉生出了些许别样的悸动来。 散宴后,沈清漪陪伴在楚峥越身侧,特意留至最后方才离去。 楚峥越牵住她的手,步伐那叫一个慢慢悠悠,恨不能一步分三步走,简直将“你再不叫住我我们可就真走了”写满了全身。 果不其然,二人才挪了几下步子,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清晰的“等一下!” 二人顿住脚步。 沈清漪转过头来,盈盈而屈膝,双臂交叠在腰间,行了个优雅的见面礼,同楚峥越齐声道:“大当家。” 娄止水意味深长地瞥了楚峥越一眼,道:“杜兄弟英雄配美人,真是艳福不浅呐。” 楚峥越道:“都是承蒙两位当家的厚爱。” 娄止水哈哈笑道:“我这位周繁兄弟一向是搜罗姑娘的好手,但没有哪一位,会如水墨姑娘这般娇艳动人,杜兄弟可要好好儿待她才是。” 沈清漪适时抬眼,道:“多谢大当家的挂怀。” 娄止水又道:“我这玄武山虽说不如那劳什子的京城繁盛,但称得一句土皇帝倒也不为过。 “杜兄弟一表人才,又是个踏实有才的,我有意对你有所提拔,你可别辜负我一片好心。” 楚峥越眼珠一转,抬起头来,笑道:“自然如此。只是在下新任领主之职,根基不稳,骤然坐上了领主之位,又得了美人,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便大当家的有提拔之心,小的只怕也无福消受。” 娄止水一听就明白了,笑道:“杜兄弟果然是个聪明人!也罢也罢,杜兄弟快快请回。” “多谢当家的。” 楚峥越颔首,接着便牵着沈清漪的手转身离开。 周繁道:“这位杜兄弟,还真是个识时务的。” 娄止水笑道:“毕竟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懂得察言观色。” 他笑呵呵地拍了拍周繁的肩膀:“这位水墨姑娘,可大有福气。” 他一心惦念着美人入怀,因此未曾看到周繁那格外阴鹜的眼神。 而那一边,沈清漪同楚峥越已回了住处。 一进门,沈清漪便抻了个懒腰,倒在了兽皮椅上,叹道:“折腾了一日,可累死我了。” 楚峥越笑道:“怎么,能胆子大到在周繁跟前当面挑拨的人,竟也害怕这个?” 沈清漪没好气:“当然,难不成你以为是我想被抓来的?这事发突然,谁料得到啊。” 楚峥越抿唇一笑。 沈清漪喝了一口茶润嗓子,末了道:“我瞧着世子爷倒是更大胆,这娄止水看上了我也就罢了,世子爷竟公然用我相胁,让他出钱交换,放眼天下,只怕也唯有世子爷有这份气魄了。” 楚峥越抿唇道:“这玄武山为王多年,一直是这附近匪盗中的一根刺。既然想要铲除,我自然要先探探这玄武山的底。 “这娄老大虽不是什么喜好女色之人,但这好不容易看上了谁却也自然愿意掏银子,就看今夜他愿意掏出多少来了。” 沈清漪剥着他桌上的石榴果,见他如此说不由顿了顿,道:“喂,你不会真打算把我献出去吧?” 楚峥越正儿八经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想要将你献过去。” 沈清漪气的一把将石榴扔回盘中,指着他跺脚道:“你你你……楚峥越!哪有自己拿绿帽子往头上戴的!” 楚峥越笑着牵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伸手拿起石榴喂入她口中道:“逗你的。放心吧,不出明日,我必然踏平这座玄武山,断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第104章 沈清漪狐疑:“真的假的?可你不是答应了他,若是赏你足够的银子,便将我献出去么?” 楚峥越道:“难不成你不信我?” 沈清漪咀嚼的动作一顿。 不信? 这货可是未来架空了整个朝堂的摄政王! 他什么做不到啊喂! 不信自己都不能不信他好不好! 沈清漪立马摇头似拨浪鼓:“当然不是不信你,我信得很!” 楚峥越看着她唇角所沾的石榴汁,喉结上下滚了滚,接着鬼使神差地伸手,揽住了沈清漪的后脑,慢慢地凑近了她的脸。 沈清漪微怔。 她看着楚峥越晦暗的眼神,不由吞了吞口水,道:“你,你干嘛?” 楚峥越凑近她的脸,轻声道:“别动。” 沈清漪的心跳随着他的凑近而愈发加重,她想起在休独倚楚峥越的那骤然而来的一个吻,不由满面羞红,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那微凉的柔软却并未落在唇上,反而只在嘴角触摸到了一片略略粗糙的温热—— 咦,粗糙?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却见楚峥越还保持着方才的距离早已停下,此刻正看着她,正似笑非笑,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 而触及自己唇角的,也只是楚峥越那带着薄茧的拇指罢了。 沈清漪的脸登时红的像是刚刚从火里刨出来。 太丢人了。 偏偏楚峥越那混蛋明明看出了她的窘迫,还嘴贱地问了一句:“你方才想什么呢?帮你擦个嘴而已,你闭上眼睛是做什么?” 若是旁的沈清漪早就呛回去了,然而此刻却尴尬得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哪还有什么的心思跟他开玩笑。 “臭流氓,死变态!” 沈清漪狠狠地捶了他的胸口一把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紧跟着便是被不由分说地压倒在了美人榻上。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不由分说的吻。 不同于上一次在休独倚为了解围而行的亲吻,这一次情之所至,一往而深,双唇触及的刹那还带着青涩的试探,待更深一步时,便逐渐化作摧枯拉朽,覆水难收。 第87章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楚峥越耳尖通红。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会行这般孟浪的举动,只是见沈清漪面颊羞怯,薄唇诱红似刚刚采摘下的樱桃,便不自觉地想要将其占为己有。 他本欲浅尝即止,却在起身时被身下的少女一把勾住脖颈,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加深了这个吻。 沈清漪的唇上还带着甜甜的石榴香,方才下肚的几杯酒原没什么,此刻经过沈清漪的撩拨,他便莫名地觉得酒劲上了头,晕晕乎乎,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中便只剩下了跟怀中少女的缠绵悱恻,余下的一切,似乎都好像不再重要了。 他的手滑过沈清漪的后脑,后颈,直到纤细而柔软的腰,引得沈清漪发出一声细碎的轻叹。 他拥着她的腰,放纵地感受着那一丝馨香的柔软,他一向是个极度克制的人,偏生今日里这触碰却让他莫名欲.罢不能。 楚峥越狠狠克制着自己再进一步的冲动撑着双臂直起身来,象牙般细腻精致的额头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身下的沈清漪面如桃花,尴尬地用秀丽的手掩着面颊,仿佛刚才热情回应的人不是她。 真是羞死人了…… 倒不是楚峥越吻技有多好,主要是上次那一吻吻得太草率,蜻蜓点水的也就算了,还隔了层面纱,这一次好不容易楚峥越一时想不开真的动情吻了她,她眼看着那么好看的脸凑过来,一时没抵挡住美色的诱惑,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勾着楚峥越的脖颈,主动迎合起了楚峥越的这个吻。 在楚峥越的眼中,只怕会觉得她必然是个极轻浮的女子吧…… 虽然楚峥越的主动亲吻也很过分就是了…… 楚峥越也同样尴尬。 他坐直了身子,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一声,欲盖弥彰道:“这样,擦得干净些。”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别想太多。” 沈清漪直接拿起一个石榴砸在了楚峥越的脸上。 狗男人! 她气呼呼地抱着双膝,满目通红地缩在角落,二人皆别别扭扭,谁也没率先说话。 打破这尴尬一幕的是笃笃的敲门声。 沈清漪连忙整理了方才被揉皱的衣裳,有模有样地继续扮演着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前往开了门去。 门外正站着一群抬着箱子的喽啰。 见了沈清漪,那为首的小卒见怪不怪,笑呵呵道:“水墨姑娘有礼了,杜领主有礼。” 他向旁边一退,舒展手掌,道:“抬进来!” 喽啰们抬着三口大箱子进了门来撂在地上,拨开搭扣,将盖子打开,那明晃晃的银子险些将沈清漪眼睛晃瞎。 她默默咽了咽口水。 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周繁和这娄止水为何不合了。 周繁烧杀抢掠却又挥金如土,不得不为了帮刘慕之卖命而过活,为的自然是有吃喝嫖赌的资本。 然而这娄止水不过随手打赏下人换一个女人都能拿的出这么多银两,此事若周繁那厮知晓,凭他的性子,不生了取代之心才怪。 来人意味深长道:“这是大当家的赏给杜领主的,大当家的深觉与领主投缘,明日还请领主移步同二位当家相聚才是。” 第105章 楚峥越点头道:“自然。” 众人走后,沈清漪便迫不及待地钻进了箱子中点算。 越数,她越眉开眼笑,到最后连眼睛都几乎要被银锭子折射出的光挤没了。 楚峥越在旁看着好笑。 “怎么,沈太傅家大业大的,难道平日缺了你的银子不成?笑得像个钻了粮仓的小耗子。” 沈清漪抱着银元宝啧了一声。 “你少在那说风凉话,这可是我的卖身钱,我当然得点明白。” 她边说边提醒道:“喂,等出了这门可别忘了这钱咱俩五五分成啊。” 楚峥越笑道:“你的卖身钱我可不敢拿,放心吧,都是你的。” 沈清漪满意:“这还差不多。” 楚峥越撑着额角,语调轻飘飘:“本世子一向不是什么争功夺绩之人,因此今日原想踏平玄武山后将功绩归给沈姑娘,既然沈姑娘已卖身与旁人,那本世子便勉为其难,居功己身好了。” 沈清漪闻言不由急了。 智取玄武山,这若是被朝廷知道了,那可是大功绩一件啊! 保不齐绥元帝龙颜大悦之下是会大行褒奖的! 沈清漪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转过头来就抱住了楚峥越的大腿。 她既急于撇清方才戏称的“卖身钱”,又想让楚峥越将功绩让给自己,于是脱口而出道:“大不了我卖身来跟你换功绩,行不行?” 空气都随着她的话凝固了。 她说完看到楚峥越的表情才发现自己刚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于是低下头默默缩回了手。 还没等她开始尴尬,怀里忽然多了一颗金锭子。 沈清漪不解:“?” 楚峥越的笑容莫名顽劣。 “你卖身的定金。” “讨厌!” …… 次日。 沈清漪为娄止水殷切斟上酒,道:“还请娄大当家的赏脸,饮下水墨这杯酒。” “欸。” 娄止水推开她的手,道:“去,快去给二当家和杜兄弟敬酒!” 沈清漪笑着颔首道:“是。” 她先为楚峥越敬了一杯酒,两人目光交汇于一处,沈清漪冲他俏皮眨了眨眼,楚峥越微微点头。 沈清漪见此,便知一切已就绪,便抱着酒壶,袅袅婷婷地走到了周繁身边,为他倒了酒后便径自坐下,亲自为周繁殷勤布菜。 今日,便是收网的时候。 娄止水昨夜赐给楚峥越那么多银钱便是为了安抚楚峥越,顺带暗示他在今日宴上当众将美人心甘情愿地让给他,这样即便周繁因沈清漪而心生不满,不满的对象也是楚峥越而非他娄止水,因此他才会在今日意图行安抚之举。 只可惜他万万想不到,周繁早在沈清漪二人的挑拨之下对他起了杀心。 因而此刻,周繁便是一言不发,浑身尽皆冷意。 许是察觉到了这股子气息,三人皆有些尴尬,娄止水想了想,道:“哦,这只有菜没有酒当真是乏味,我这随侍一手剑术出神入化,不如在今日,让他给咱们舞剑助个兴,怎么样?” 沈清漪娇俏拍手,弯着眼笑道:“好啊!奴家从前曾听闻有句话,叫做‘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却从未亲眼见过男子舞剑,今日,竟也借了诸位爷的光,大饱眼福了。” 第88章 沈清漪喝道:听我的! 她此刻扮作的是个目不识丁的舞女,在这些匪盗的眼中就是一个能够随意赐予旁人做奖赏的玩物,因此此刻即使她说出这番话来娄止水也并未起疑。 但说者本就有意,听者便更是有心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说的便是鸿门宴一事。 鸿门之宴,项庄舞剑,为的是刺杀刘邦,而今日场上,只怕娄止水便是项羽,他周繁,便是意图被项庄意图所杀的刘邦! 周繁握着酒杯的手猛然缩紧。 而娄止水的随侍已经握着宝剑到了场中。 那随侍是个哑巴,身形高大,脸上带着一块黑色面具,是娄止水的心腹。 他走到场中冲着众人轮番鞠躬,接着抽剑出鞘。 他式式凌厉,每一动作都像是慢慢朝着周繁倾袭而来,且尽皆杀招! 周繁死死盯着这随侍,双目充血,几乎目眦欲裂! 剑气袭来,那随侍忽然转过头来,面具之下目露凶光,接着毫不犹豫地朝着周繁心口刺去! 娄止水在旁看着也觉察出了不对劲来,不由面色一变,却见周繁掌间寒光一闪,便更发觉失态不对来。 沈清漪在旁不由花容失色,捂着嘴“啊!”地尖叫出声,接着顺势向后一倒,便正正躲避开了周繁从桌下抽刀抵挡剑刃的动作。 刀剑相撞发出“锵!”的一声鸣响,与此同时,楚峥越与周繁的酒杯同时摔落在地,两队人便涌入屋中,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娄止水见周繁的人全副武装进门来不由大惊,拍案而起,怒道:“贤弟,你这是何意?!” 周繁掀桌而起,冷笑道:“何意?我周繁这条命都险些栽在你娄止水的手里,你还问老子是何意?!” 趁着两人剑拔弩张,沈清漪早秉承着要保住小命的宗旨屁颠屁颠地躲去了楚峥越的身后,紧紧抓着楚峥越的衣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楚峥越伸手护着她,摸索着抓住她的手捏了捏,示意她安心。 第106章 他同样站起身来,道:“周当家,大当家本无意取你性命,若你今日束手就擒,也好免去一场火并。” 娄止水听着这话不由惊愕,道:“杜兄弟,你这话是何意?!” 楚峥越道:“当家的放心,昨夜既收了大当家的钱财,那今日杜某必然会替大当家清理门户!” 娄止水一听便知自己被算计了,不由大惊,正要出口解释,那随侍便一打手势,娄止水的人便一哄而上,朝着周繁的人袭了去! 众人打作一团,近乎难解难分,血将桌上的美食佳酿都染上了血色,原本散在食物中的菜香同血腥气混在一起恶心得让人作呕。 而与此同时,楚峥越已抓着沈清漪的手,对那随侍低声喝道:“走!” 接着便拉起沈清漪就走。 那随侍点了点头,迅速带二人离开。 临走时沈清漪听到身后一声惨叫,下意识转头一看,却正看到娄止水被发了狂的周繁一刀斩下头颅! 血染红了半面墙,格外触目惊心,看得沈清漪头皮发麻,浑身战栗不止,连带着胃里也翻江倒海,险些便将方才吞入腹中的那几口酒都吐出来。 楚峥越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便转过头来安慰道:“别怕,我们很快就回家。” 沈清漪惨白着脸,强忍着浑身不适地点了点头。 屋里屋外皆是一团混乱,那随侍带着他们左转右转,钻入一条密道之中,那密道在地下,寻常人无处发觉,随侍脸上的面颊早在逃走的路上被树枝挂落,转弯时沈清漪才发觉此人原来是不知何时混入玄武山的时闲。 这招高啊。 若非是娄止水的随侍意图做出刺杀之举,只怕周繁还没这么轻易会认定娄止水同刘慕之有牵扯,下手也不会这般利落。 然而一想到此,沈清漪脑中便又浮现出了方才娄止水那颗断掉的头颅,胃里复又翻腾起来。 虽说前世她身处深宫时也曾亲口下旨杀人,但终归是被拖下去由旁人动手,哪及今日是身在其中,亲眼所见那样血腥残忍的画面? “这密道机关重重,你们跟着我的步子走,若是触碰到机关就完了。” 时闲叮嘱道。 楚峥越看到沈清漪面色发白,不由皱了皱眉,道:“你能否撑得住?” 沈清漪勉强笑了笑,道:“我没事。” 话虽这么说,但她此刻双腿发软,稍不注意只怕便会摔倒在地。她一咬牙,干脆拔下头上发簪,趁着楚峥越没发觉,一簪子便刺入了大腿之中。 血悄然没入血色的裙摆,疼痛反而让沈清漪驱散了惧意,步伐便跟着利落了不少。 总算是看到了光亮,时闲查探了一番,见四下无人正要出去,然而多年在后宫的沈清漪却上前一步阻止了他。 “留步。” 楚峥越:“怎么了?” 沈清漪嗅了嗅,道:“我闻到了一股马的味道,只怕有人在此埋伏,你们先别出去,我一个女流之辈,即便周繁发觉也不会如何,先去看看。” 她握紧楚峥越的手。 “你的身份不好暴露,若我出去后出事,你立刻逃走搬救兵来救我,知不知道!” “沈清漪!” “听我的!” 沈清漪甩开他的手,踩着石阶便迈步出了门去。 密道之外身处山腰,四周空无一人,然而那股子马匹的气息却还是让沈清漪愈加警惕。 她没敢立刻唤楚峥越二人出来,反而谨慎地向前走了一段路,打算若是便立刻折返,谁知还没等走到第一条山路上,四周便尘土飞扬,不过片刻,便有一队人马将她团团包围在了其中。 虽说料到了有人埋伏在此,沈清漪心中还是咯噔一声。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看这队人马的衣着便知显然不是周繁的人,且看那精致的衣甲,显然是官家的兵卒。 她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正要意图逃走,却发现早有人朝着密道的方向跑了过去。 沈清漪暗暗咬牙。 看来这位不速之客对这玄武山极为熟悉,竟连密道都知道,且心思也缜密得令人发指,将她引出来控制住方才折返回密道察看是否还有同伴在其中。 她想到楚峥越二人还在密道中,掌心不由捏了一把汗。 然而此刻却不是她有心思顾及楚峥越二人如何的时候。 有人从官兵让出的路中走上前来。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沈清漪,唇角微勾。 “沈清漪,原来你还没死?” 第89章 做一笔交易 见到来人,沈清漪却反而定下了心来。 她似乎早该料到的。 马上之人垂眸睨着她,笑得温润如斯。 “本听闻沈姑娘落入玄武山中想着前来解救,却没想到,原来沈姑娘毫发无伤,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闻言,沈清漪不由冷笑一声。 明知此刻的自己势单力孤,可她的声音却是出奇平静。 “刘二公子安好,看来自从刘慕言死后,你这位好哥哥也没什么影响嘛。该吃吃该喝喝,眼瞧着胖了一圈,怎么着,是吃饱了撑的,来这玄武山上消消食么?” 她说着又干笑了一声,似是刚刚想起来一般,盯着刘慕之道:“只可惜我袁姐姐已心有所属,否则说不定眼睛瞎了也会看上刘公子这样的。” 第107章 她一向是越紧张嘴越贱的货色,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专好往旁人心窝子里戳,让人莫名生出火气。 然而刘慕之却丝毫不恼。 他坐在马上,垂眼蔑视着沈清漪,笑道:“到这个时候还这么牙尖嘴利,看来在周繁手中你倒也没吃什么亏啊。” 沈清漪挑眉冷笑:“不敢当,我就算死也肯定拉刘公子做垫背的。” 她话音刚落,方才离去察看密道的几个人便折返了回来,跪地道:“报告公子,并未看到密道中有旁人。” 沈清漪闻言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这俩家伙倒是激灵,跑得倒快。 刘慕之笑道:“没想到你倒是不简单,凭一己之身就能从周繁手底下逃出来,可在我手中,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他一甩马鞭,道:“将她绑起来。” “慢着!” 沈清漪却一扬手阻止了他。 “沈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沈清漪抬眼,散落肩头的长发飞扬空中,黑的发,红的裙同雪白肌肤相称,竟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她环顾四周,忽然嗤笑。 她扬起脸来,毫不胆怯地同刘慕之落落大方地对视。 “刘慕之,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妨告诉你,眼下玄武山已展开火并,周繁血洗玄武山,此刻已将娄止水一派屠杀殆尽。” 刘慕之微微蹙眉。 沈清漪走近他,含笑抚上马的面颊。 “刘公子,我知道,若是落在你手中必然讨不得什么好处,这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自然是想活下去的。 “不妨请刘公子同我做一笔交易,怎么样?” 刘慕之挑眉:“你最好别耍花样。” 沈清漪笑得妩媚:“我哪敢在刘公子跟前耍花样?我只是想换得一个活命的机会罢了,方才你们查探密道一无所获吧?可你当真相信,我会没有帮手?” 她松开手,道:“人就藏在密道之中,若我带你们找到,刘二公子可否愿意留我一条性命?” 刘慕之眼珠迅速转了转,似是在思量。 他盯着沈清漪:“你也说了方才我的人一无所获,我怎么就知道你不是在哄骗我?” 沈清漪道:“小女子不过是想求一条生路,生死攸关,我骗你做什么?” 刘慕之沉吟片刻。 许是认为沈清漪必然不会逃走,刘慕之便道:“来人,押着她。” “是!” 两个官兵正要上前,沈清漪却向前迈了一步。 她道:“我可不喜欢被人逼迫着。” 刘慕之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退下,沈清漪抿唇一笑,带着众人前往了密道之中。 来到密道口,她瞥了身后的刘慕之一眼,对着密道装模作样地扬声道:“出来吧,外头无事。” 除了回声之外,丝毫无人应答。 刘慕之眼中闪过冷意。 “可没人答应你。” “着什么急?我们定了三声为号。” 沈清漪瞪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又重复了一遍。 依旧毫无声响。 “出来吧,外头——” 她瞧准了机会,忽然纵身跃入密道之中,接着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拍在了石壁凸起的砖石上。 狭窄的密道大门只够容纳一人,这一下子密道出口便轰隆隆一声巨响,两扇闭合的石门眨眼间便将密道封了个严严实实。 刘慕言见此才知上了当,唾了一口,骂了一句脏话,便吩咐众人严守密道出入口,接着便传令旁人,吩咐去将玄武山周当家请来。 而与此同时,周繁已坐上了原本属于娄止水的位置。 喽啰来报了此事,他不由眯了眯眼。 他端着烟管冷笑一声,道:“没想到这姓刘的消息倒灵通,怕不是知道老子杀了他的新盟友于是前来同我议和的。” “周当家说笑了,我哪敢同你有什么隔阂?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却忽有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正是刘慕之。 周繁一见是他,眼中便多了几分轻蔑,道:“呦,这不是刘二公子么,今日光临寒舍,倒不知是有何贵干?” 刘慕之自来熟地落座,道:“听闻今日玄武山易主,特来恭贺。来人,将贺礼拿上来。” 四个官兵扛着一口巨大的箱子进门来搁在地上,周繁只淡淡扫了那箱子一眼,便道:“免了,我可当不起刘公子的大礼。” 刘慕之道:“知晓周当家对我有些误会,但有些话也该同说些清楚,我方才与一个女子打了照面,那女子虽身穿舞女衣着,但却并非什么舞女,而是当今太傅的三女儿,沈清漪。” 周繁微怔。 他撂下手中烟管,道:“你说什么?” 刘慕之恭敬道:“此刻人已被关在了密道之中,前后我都派了人把手,想来一时半刻是逃不走的,若当家的不信,大可将密道打开盘问这女子,看看是也不是。” 周繁眯眼盯着他道:“我为何要听你的?” 刘慕之道:“方才那女子说,她还有同伙里应外合,此刻也藏在密道中,是不是的,一看便知,我还能骗你不成?” 他说着又扫了周繁周围的几个人一眼,道:“另外,我还有一事想要告知周当家,只是……” 他欲言又止。 周繁明白他的意思,知晓他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便示意屋中众人离开。 第108章 待屋中唯剩他二人,周繁才示意道:“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刘慕之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还没等周繁反应过来,那方才搁在地上的贺礼箱子忽然被一把掀开,一个手持长刀的男人挥刀便朝着他一把砍了过去! 第90章 楚峥越跪在地上,舒了一口气 周繁大惊,险险躲避开了那从箱子中窜出的黑衣人的突袭,手中的烟管却被结结实实地砍成了两段掉在了地上。 周繁看到刘慕之的表情便知上了当,不由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大喝道:“来人!” 刘慕之品着香茶,巍然不动,看着他笑得温润如玉:“想来此刻当家的的人都被我的人屠戮殆尽,倒不知当家的想要什么人来?要不要我刘慕之来听您的吩咐?” 周繁闻言不由大惊,他这时才发觉门外不知何时早已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险些将一口牙咬碎。 然而那黑衣人却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他招招杀招,周繁手中又没有武器,不多时便渐渐落於下风,黑衣人瞅准机会,一刀便又快又稳当地捅进了他的胸膛。 周繁下意识地握紧了刀背,越过黑衣人咬牙切齿地盯着刘慕之,道:“刘慕之,你……” 黑衣人漠然抽刀。 血喷湿了他的面罩。 他收刀入鞘,恭敬退后。 刘慕之俯下身来,欣赏着周繁的满面狰狞。 “周当家,不是我想杀你,只是你败给了沈清漪,若我不除掉你,你玄武山同我勾结便会暴露。 “弃车保帅,听过没有? “若你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我,去怪沈清漪吧。” 他含笑起身,一脚踩在周繁的脸上,送了他一程。 周繁双目圆睁。 死不瞑目。 刘慕之漫不经心地缩回靴子。 黑衣人抱拳道:“二公子,眼下该如何?” 刘慕之擦着手,道:“去想法将那密道打开,沈清漪,就地斩杀!” 黑衣人道:“明白。” 他转身将门打开,然而就在门打开的刹那,却有一把宝剑干脆利落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猛然僵住,被迫松开门向后退了几步。 刘慕之背对着门口,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便道:“让你去,你怎么回来了?” 却听黑衣人声带惊慌,道:“大,大人……” 刘慕之这才听出不对来。 他转过身来,一个熟悉的人正挟持着黑衣人,对他轻蔑一笑。 另一个人从两人身后缓步而出,摇着折扇笑得眉眼弯弯,口中道:“刘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 而与此同时,密道之中。 虽说密道门被关上,但其中无光,格外阴森,无尽的黑暗将沈清漪包裹其中,让她莫名恐惧。 她知晓身后的地上都是机关,因而不敢乱动,浑身却止不住地发抖。 不知为何,她极度恐惧这片无尽的黑暗。 似在曾几何时,她也曾身陷一片无尽黑暗之中,无助抓挠,沙哑地哭喊呜咽,唤着谁的名姓,求他来救自己。 ——那个时候,她唤的人,是谁? 她为什么…… 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沈清漪不想去想,却抑制不住去想,想的头痛欲裂,想得浑身发颤。 入目皆是虚无,唯一能够触碰的,只有冰冷的石阶和石壁,还有不住发颤的自己。 “……楚峥越?” 她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撕破了一个小口,余下的便如开闸泄洪一般,让她变得似乎只会诉说这一个名字。 有记忆的碎片沁入脑中,让她干呕不止。 她似乎曾几何时哭喊着跪在地上,在狭小的黑暗之中无助地抓挠着石壁,用早已撕裂的嗓子哑声叫喊着。 “楚峥越,楚峥越,楚峥越! “你在哪?你在哪! “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我求你……我求你,你不要躲着我!你出来,你出来啊! “楚峥越,你出来啊——” 指甲被坚硬的石壁折断,血流了她满手,她不断喊着楚峥越的名字,可直到后来,也没有人将她从幽闭之处救出来。 她能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恨意和与她一墙之隔的人那些冷漠的眼神。 那里冰冷,潮湿,有虫在啃噬她的肌肤,而那一处,比此地更要狭窄十分。 可,那狭窄之地究竟是哪里? 沈清漪感受着记忆的流逝,不由困惑。 那时的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她为何从没有前因后果的记忆? 她不解,可此刻去是无暇琢磨这份记忆的缺失。 她能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恐惧在逐渐地加深,直到彻底失控。 她也顾不得旁的,只是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她想逃。 比起这片黑暗,她宁可落入刘慕之的手中! 她不断地去拍打石壁上的凸石,可那机关显然只是关门的机关,任由她如何拍打也是纹丝不动。 她摸索着攀上石阶,不顾一切地拍打着石门,她想喊什么,可脱口而出的,却只剩下了“楚峥越”三个字。 “楚峥越,楚峥越!” 她不住地唤着这个名字,双手在石门上早已因为拍打而磨得血肉模糊,她的脸已被泪水淹没,泪花干了,又是两行,直到面颊都被泪灼烧出一片片的刺痛。 第109章 她的力气终于用干,最后绝望地坐在台阶上,无助地埋头呜咽。 哭了半晌,头顶忽然传来窸窣声。 ——什么声音? 她勉强咽下眼泪,敛声静气地听传来声音的方向。 好像……是石门外传出来的。 难道,真的是刘慕之来取她的性命了么? 她害怕地走下石阶,紧贴着石壁,瞪大眼睛,仰头望着头顶的石门。 窸窣声越来越大,直到一缕金光射入密道之中,将整个密道照亮,晃得身处黑暗中的沈清漪双目刺痛,下意识地用手挡在了眼前。 她的手本能地抠抓着身后的石墙,在心中暗自猜测着石门外的人是谁。 是周繁的人? 是刘慕之? 还是…… 还没等她细想,只听轰隆一声,门已被人用钝器狠狠砸开。 一个人带着浑身血腥气毫不犹豫跃入门中。 他急切唤道:“沈阿瑶?” 沈清漪腾地睁大了眼睛。 这声音是…… 她顾不得刺痛的双目,迫不及待地撂下了挡在眼前的手臂。 一个男子正喘着粗气,站在从石门流逝而下的光华之中。 他脸上沾着血,发髻散了大半,浑身泥物,膝盖的位置都被砂砾磨破,指骨上也尽皆血污,瞧着格外狼狈。 可落在沈清漪的眼中,却忍不住落了泪来。 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入了楚峥越的怀中,当即泣不成声。 楚峥越紧紧地拥着她,似是要将她融入骨血,再不肯放开。 他跪在地上,狠狠舒了一口气。 “沈阿瑶……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91章 喘气者死 两刻钟前。 沈清漪才刚刚钻出地道的大门,便有一只鸽子灵巧地钻入了地道之中。 时闲连忙将它接入怀中。 他取出鸽子腿上的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面露喜色,转身对楚峥越道:“世子爷,二爷和三爷已经赶到了玄武山!还请世子爷下一步决策!” 楚峥越抚掌叹了一句好,脑中便不自觉地浮现出了方才才离开的沈清漪所说的话。 ——我闻到了一股马匹的味道,只怕有人在此埋伏。 ——你的身份不好暴露,若我出去后出了事,你立刻逃走搬救兵来救我,知不知道! 他想到此,便知耽误不得,于是便携时闲一同出了地道同楚峥宜二人汇合。 他们前脚才走,后脚刘慕之的人就赶了过来。 他若是犹豫一下,只怕他的身份便会暴露个彻底。 他这些年苦心孤诣的筹谋只怕要付之一炬。 兄弟三人聚集一处,他将缘由同两个弟弟细细道来,楚峥阳听罢,以扇击掌笑道:“这还猜不到?能够趁这个时候前来渔翁得利的只有刘慕之一人,如今因着娄止水被屠,周繁占了整个玄武山,周繁对刘慕之来说就是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以他的性子,不想法宰了周繁这颗弃子才怪。” 楚峥越闻言略略思索,便当机立断道:“此刻只怕沈清漪已落在了刘慕之的手里,你二人立刻带兵前往,一定要在刘慕之屠尽玄武山之前布下埋伏,今日一举务必要玄武山的功绩捞到我们兄弟手中!” 楚峥宜从容拱手。 “哥哥放心就是,驾!” 待两个弟弟带兵离开,楚峥越便派时闲前往查探沈清漪的下落。 然而不过片刻时闲便回来,额头渗出细汗,有些惴惴不安道:“世子爷,未曾在刘慕之身边看到沈姑娘的踪影,瞧着他们此刻的架势,应当是如三爷所料想那般,正在去除掉周繁的路上。” 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楚峥越那愈加难看的脸色,试探道:“可要属下继续查探?” 楚峥越剑眉微蹙,思索片刻道:“不必,你去帮峥宜峥阳就好。” 待问明了方才刘慕之一行人身处之处,他便暗暗在心下沉吟。 这么短的时间,既未曾被刘慕之抓走,又要堂而皇之避开刘慕之的耳目,他认定以沈清漪那副小身板必然不会走太远。 可,她会在哪? 楚峥越摇了摇头,也不肯在原地干脆利落地朝着刘慕之离开之处追去。 周遭尽皆空旷,能够藏身的唯有一片广袤竹林,可竹林空档细小,沈清漪又是一袭红衣,能不被官兵发现就怪了。 反倒有可能是刘慕之引她出来的藏身之地。 既不是这片竹林,那她又会藏在哪? 冥思苦想之时,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话。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么此刻对沈清漪来说,最危险却又最安全的地方会是哪里? 唯有方才逃出来的密道! 他再顾不得旁的,起身便朝着密道而去。 密道边果真守着不少的刘慕之手下的官兵。 因着担忧有诈,他未曾敢贸然上前,只是避在了竹林之中察看,果真见密道的门关的严严实实,几个官兵正徘徊其中,神色聊赖。 只听一人道:“我说,那小娘们在底下干什么呢?长的倒是漂亮,怎么脾气这么倔呢,这石门硬的跟钢板似的,谁撬得开?这不是难为咱哥几个么?” 另一个道:“别抱怨了,这附近的几个出口都被大人派人守好了,我就不信那小娘皮能跟个兔子似的会挖洞,早晚她会出来的,放心吧。” 第110章 “若是不出来咱们总不能一直守在这吧?” 头先那人伸手敲了敲石门,疑惑道:“这门封的这么死,就算在里头待着估计熬到明天也憋死了——”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窣声。 众人连忙抽刀出鞘,喝道:“什么人。” 有人负手而来。 来人黑发高髻,长眉深目,挺鼻薄唇,一张俊美的容颜好似空明净水,暗红袍裾更衬宽肩细腰,俊美不似俗尘之人。 只是那眼中的杀意丝毫不曾遮掩。 有人很快认出了楚峥越,便收刀入了鞘,松了一口气,眼中满含轻蔑笑道:“兄弟们快把刀放下!这位,就是京城里那位大名鼎鼎的草包,临江王府的世子爷!” 他的话引得众人哄笑一团。 他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楚峥越一眼,语调轻慢道:“呦,世子爷身娇肉贵,怎么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莫不是好日子过久了,也想体会体会什么叫忆苦思甜?” 他说着还伸出手,照着楚峥越的肩头就是毫不客气地狠狠一推。 哪知楚峥越没推动,他的手腕却被楚峥越一把扼住。 紧接着,就是毫不客气地向上一掰。 腕骨传出清晰的碎裂声,痛得那小卒嗷呜一声惨嚎,下意识地挣扎,楚峥越却没松手,只是轻声询问:“沈清漪在不在里面?” 那小卒哪里有心思回答他的问话,早痛得是龇牙咧嘴,下意识便要用仅剩的一只好手伸手拔刀袭向楚峥越,哪知剑尖还没等脱离刀鞘,楚峥越已猛然一抬手,众人甚至没看到他究竟是如何出手的,那官兵的头已经落在地上,还骨碌碌地滚了两圈,伤口上沾了满满一层尘土,面上依旧保持着那副龇牙咧嘴的表情。 楚峥越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收入袖中。 “沈清漪在不在里面。” 他语调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 余下官兵领教了楚峥越的恐怖自然不敢硬碰硬,众人对视了一眼,便默契地出了两个人转身就跑,余下之人则是已排列成人墙挡在了楚峥越的跟前,似是意图与他拼死一战。 却只换来了楚峥越不屑地一嗤笑。 他旋身而起,踩着那人墙的肩膀一跃便拦在了那两个报信人的跟前。 他随意地擦去面颊的血渍,笑得有些痞邪。 他手中的匕首在掌中利落地悬了一圈。 “喘气者,死。” 第92章 比你无耻一点点 他刀刀致命,割喉剔骨,哪里是杀人,简直如一场血的狂欢! 天下只怕再无任何情形,能够比此刻更恐怖而美丽了。 待楚峥越收刀入袖,已是在尸堆之上了。 无一人生还。 他这才放心去察看密闭的石门。 石门的厚度格外恐怖,关得严丝合缝,即便想要插针也该有缝可寻,可眼前这道石门竟没有丝毫可以让他能够下手的地方。 即便是他,也束手无策…… 他该如何是好? 手足无措间,似有隐隐约约的闷响从石板之下传来。 楚峥越听着这声音不由微怔。 他屏声静气地俯身听石板下的声音,果真听到了似有似无的拍打声。 是她在拍打么? 她为何这样惊慌? 他心跳加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沈阿瑶?沈阿瑶!” 底下的人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般顿住。 楚峥越才稍稍欣喜地舒了一口气,却没想到,紧接而来的便是一片寂静。 他方才放松的心又一次狠狠揪紧。 他慌了神,随手从尸体中拔出刀,狠狠地扎向了石板。 捅了没几下,刀子便无情地折了断。 他换了一把,又一把,直到找到石板最薄弱的地方刺出一个缝隙。 分明只是一条小小的缝隙,他却觉得仿佛看到了唯一的希望。 他不知沈清漪能否听到,只是不住地喃喃自语着。 “沈阿瑶,这次我绝对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他随手抱起一块砖石狠狠地砸在了石板上。 一下,又一下。 他的膝盖被地上的砂砾磨破,掌心被砖石磨得血肉模糊也无暇顾及。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义无反顾,脑中只隐约觉得好这麻木的动作似乎极为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流着泪,使劲浑身解数地执着于某个坚如磐石的东西一般。 可他为何什么也想不起来? 然而此刻他惦念着沈清漪,无暇去抓那一抹虚无缥缈的影子。 直到整个石板破开了一整个大洞,他才扔掉砖石,徒手将缝隙抠挖得越来越大,直到那一缕金光将整个地下照亮,他心中惦念的少女正站在石壁前,雪腮带泪,双目红肿,一双眼满是惊惧之色,显然受了巨大的惊吓。 四目相对间,心中皆被重逢的喜悦填满,他这才发觉自己周身尽皆脏污,心中不由在刹那间涌起自卑,可那抹自卑才冒出个头来,便因扑进怀中的少女而烟消云散了。 她哽咽得那样无助,缩在他的怀中,不住地发着抖,脸色白得可怖,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 见她没事,楚峥越才舒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到底,便觉那原本紧搂着自己腰间的手猛地一松。 第111章 他脑中嗡地一声。 他低头一看,沈清漪向后一仰,面色唇色皆惨白得不像话。 “沈清漪?沈清漪!你醒醒,你醒醒!” 楚峥越紧搂着她,吓得面无血色,半晌,他忽然想到方才那两个卒子所言。 ——这门封的这么死,就算在里头待着估计熬到明天也憋死了。 难不成,她是缺氧了不成? 楚峥越来不及想太多,直接将沈清漪平放地下,接着便俯下身,如二人初见一般毫不犹豫地触上了她的唇。 …… 而此刻,刘慕之还僵在原地,看着挟持着自己部下的楚二和惬意摇着折扇满目笑意的楚三,不由暗自咬牙。 只听那楚三爷笑道:“刘二爷,你只知弃车保帅,可知晓何为乐极生悲?” 楚峥阳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边说笑呵呵地递了个眼神给二哥,兄弟二人便极默契地一左一右地让开。 刘慕之这才看到二人身后跪了满地的都是自己的部下,正被楚家军有条不紊地压制着。 刘慕之掌心渗出汗来。 他咬牙:“你们想怎么样?” 楚峥阳走到他跟前,用扇子为他掸了掸肩上的灰尘,笑眯眯道:“刘二公子,你放心,虽然我们兄弟一向光明磊落,但是还是比你无耻那么一点点的。” 身后的楚峥宜点点头:“一点点。” 他转身过去,挑起楚峥宜手中的人质的下巴,一双桃花目盯着刘慕之笑道:“你的部下呢,我们都可以还给你,只不过嘛,我们碰巧救下了几个山寨中的喽啰做人证,连带着从周繁房里搜出的金银财宝也都刻了你刘家名下钱庄的号。 楚峥阳笑得格外欠揍,“你猜,这些东西如果拿到圣上面前,他会如何说?” 楚峥宜:“如何说?” 刘慕之猛然握紧了拳头。 “你到底想怎么样?” 楚峥阳:“若你现在撤离,连条狗都别给我剩下,剿灭玄武山的功劳尽数归我们兄弟,那你楚三爷今儿就做了这个主,让你全须全尾地离开,否则嘛……你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好都落不下喽。” 楚峥宜点头:“落不下。” 楚峥阳将扇子抛起又接住,道:“刘二爷是聪明人,自己选吧。” 楚峥宜扬眉:“自己选吧。” 刘慕之扫视过被楚家军制服的众人,纵使万般不甘,但在心中权衡了半晌,还是道:“放本官撤离。” 楚峥阳很满意他的识时务:“欸,这就对了嘛,刘大人果然是聪明人,快快快,放人放人。” 他冲着身后众人挥了挥手。 楚峥宜率先放开那黑衣人,楚家军也随之放开刘慕之带来的官兵。 刘慕之带着黑衣人离开。 出门后,二人背对着楚家兄弟时,那黑衣人低声询问道:“大人,我们怎么办?” 刘慕之眼神阴鹜。 “还能怎么办?先行缓兵之计,沈清漪那丫头还困在地道里,想办法通知守在地道门口的弟兄,将沈清漪——” “哦对了。” 还没等他说完,身后的楚峥阳又好似刚刚想到什么一半开了口。 “忘了告诉刘公子一件趣事儿,我们方才无意中从地里头刨出来了个美人儿来,正巧您有几个不开眼的也看到了那美人,我二哥一时手痒,就顺手将他们几个宰了,刘二公子要不要也去瞧瞧热闹?” 他这话说完,刘慕之便知自己的计策落了空,再无计可施,便也只得咬牙撇过头去,带着众人如丧家之犬般离去了。 第93章 梦中 “慢走啊刘公子。” 楚峥阳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跟刘慕之道了个别,接着便吩咐众人将周繁和娄止水的尸体抬出来,又去各个当家和领主的住处搜寻这些年来山寨搜刮来的金银珠宝。 身后的楚峥宜面无表情地在他头上敲了一把。 楚峥阳哎呦一缩脖子:“干嘛又打我!” 楚峥宜道:“打的就是你。我问你,咱们从哪救下过山寨里的喽啰?还从地里刨出个美人,被大哥知道只怕要被从地里刨出来的人是你!” 楚峥阳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怕什么?这厮诡计多端,我自然要诈他一诈才是, 楚峥宜乜他一眼:“你当心玩火自焚,把自己烧着了。” 楚峥阳笑道:“你放心,啊。这小子自己就不是什么好饼,他一向是不做亏本的生意,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说的就是他,即便他猜着我是在诈他,凭他的性子也必然不会冒这个险,哪怕有百中之一的可能,他肯定也是不肯赌的,倒不如先稳住咱们,只等秋后再跟咱们算账。” 楚峥宜看傻子般看了他一眼。 “既然如此,那等秋后刘慕之来跟咱们楚家对着干时,你作为楚家嫡子之一记得出来挡上一挡。” 说着还拍了拍楚峥阳的肩膀,“为兄会记得帮你点个蜡的。” “滚滚滚,你会不会说话?” 楚峥阳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接着眼珠一转,召来时闲这这那那地吩咐了一番,时闲闻言点了点头,带着一行精锐提前下了山去。 大箱大箱的金银珠宝被抬出来,打眼扫去,竟足足有几十箱之多! 楚峥阳目瞪口呆。 “乖乖,这玄武山叫什么玄武山?应该改叫金山!这些宝贝,赶上半个国库了!” 第112章 他感叹了半天,这才让众人将尸首和金银珠宝统统运下山去。 兄弟二人翻身上马。 目送着金银首饰被运走,楚峥阳忽然皱眉挠了挠头。 “二哥,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楚峥宜道:“我莫名也有这感觉……” 二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到底忘了什么,索性便不想了,楚峥宜一夹马肚子:“不管了,驾!” 楚峥阳被落在后头,连忙道:“喂,你等等我!” 二人踏马而去,全然忘了此刻还在沈清漪身边的楚峥越。 而此刻的沈清漪则依旧软倒在楚峥越的怀中,紧蹙娥眉,昏迷不醒。 即便清楚地察觉到了有人正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触及唇上的那抹微凉正在为她渡着气,她也是无暇顾及。 她清楚地察觉自己正深陷梦中。 熟悉而陌生的画面在脑中如走马灯花,一一闪过,但奇怪的是梦中的所有人的面孔都是模糊的。 她困惑地望着四周。 熟悉的配饰,摆设,连带着那一站一坐的两个人的衣着她都格外熟悉。 站着的那个身穿一袭金红色团龙纹常服,正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显然是正在为何事而烦心。 坐着的那个相比之下却显得放松得多,晶莹剔透的指尖正悠然地剥着一只蜜桔。 她身穿一袭雍容紫色大袖锦袍,裙摆上的金孔雀做得精致,开屏昂首的模样恍惚间某些角度竟格外像一只凤凰,简直是将僭越的野心赤裸裸地穿在了身上。 虽看不清脸,但沈清漪还是认出了她是谁。 正是前世利用杏花酥害她致死的柳贵妃! 可她记忆之中,分明没有这个场景才对…… 她正疑惑之时,那坐着的紫衣女人已娇滴滴地开了口。 “陛下稍安勿躁,临江王那乱臣贼子手握兵权,自然嚣张些,这些年一向靠他平定边疆蛮族,七八年都这样过来了,如今不过是打一个小小的万昭,待他得胜,天下还是您的,您又何必这般忧思顾虑,大不了封他个虚职赐些黄金的也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 她边说边含笑递过手中剥好的蜜桔。 金衣男子接过那蜜桔,道:“你说的倒是轻巧!上次大胜西辽,他已经嚣张到公然在朝堂上自行拟旨了!群臣现在甚至都开始往临江王府送奏折了!忍忍忍,再忍下去,朕这皇宫只怕都要姓楚了!” 他哪还有什么心思吃什么蜜桔,发泄似的一拂袖,桌上的东西便噼里啪啦地摔了满地。 紫衣美人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咯咯一笑,道:“嫣儿倒有一个办法,能够牵制住临江王殿下,只是……可能要委屈皇后娘娘了。” 男子转过身来,盯着她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紫衣美人起了身来,优雅行礼道:“恕臣妾多嘴一句,臣妾在民间时曾偶然听闻,这皇后娘娘跟王爷曾是旧相识,王爷在皇后娘娘刚及笄那日还曾下聘提亲,想来,他二人必然关系匪浅吧?” 男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紫衣美人盈盈抬头,道:“臣妾只是想,既然他二人是旧相识,想来若是皇后娘娘有难,王爷必然会出手相救,若他出手相救,便知他二人私下两人必然关系不错。若是由皇后娘娘出面劝说王爷,想来王爷应当会给娘娘几分薄面的吧?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又深爱陛下,即便为陛下受些委屈,那也是应该的,想来娘娘必不会拒绝。” 沈清漪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柳嫣此招是何等的恶毒! 此话表面上是处处为赵宪着想,可话里话外,却分明是在暗示她沈清漪与楚峥越早已暗通款曲,既让赵宪对她有了隔阂,又将她推至风火浪尖,若楚峥越救了,便坐实了两人暗通款曲之事,若他不救,那么她便会因帝王的猜忌而成为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弃子! 赵宪闻言,果真默了默。 他看向柳嫣,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柳嫣从容道:“这个简单,这眼瞧着先皇的忌日就快到了,只要陛下放出消息,说皇后是天上仙人转世,送皇后去皇陵为先皇陪葬,到时想来即便是铁石心肠如临江王也不会见死不救,待王爷将人救下,皇后再进行游走劝说,岂不事半功倍?” 沈清漪简直震惊地说不出话。 她嗓子发紧,失魂落魄地向后退了一步,简直浑身发颤。 柳嫣哪里是要夺什么权,分明是要她死! 然而半晌后,赵宪却是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 “就如你所言做吧。” 她死死盯着看不清脸的赵宪,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这便是她前世苦心孤诣送上大统的帝王! 第94章 前世今生最尴尬的吻 她心头发寒,不由气得浑身战栗。 前世她的确一心报恩,这才嫁给了赵宪,但这些年来,她斗垮太子蜀王,将赵宪这出了名的纨绔捧上帝位,甚至背负骂名多年,即便没有功劳,也有了苦劳! 更何况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嫁予他赵宪整整七年夫妻,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被捂暖了吧?! 可他却任由奸妃出口蒙骗,不惜让她死! 这该是何等凉薄之人才会做出牺牲发妻来扳倒权臣之事?! 虽是气得心中胆寒,但沈清漪并未被气昏头,什么也不顾。 第113章 柳嫣一心觊觎皇后之位,断断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她一条生路,自然是恨不能想尽办法羞辱她,让她死在陪葬途中。 可她的记忆中,分明没有陪葬的经历才是。 就连死,也是被柳嫣毒死了胎儿,当着楚峥越的面被打入冷宫而死才是…… 这段缺失的记忆,究竟只是她梦中的冥想,还是真实发生却因何缘由而被她遗忘的前尘往事? 然而她还来不及细想,眼前的一切便忽然化作水中泡影,如那日她跌落水下看到的气泡那般,咕嘟嘟一声争先恐后地向上急速涌去。 与此同时,她仿佛窒息的人骤然碰触到第一口空气一般,原本哽住的嗓子豁然开朗,原本糊在心里的刺痛和大片的黑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柔软和一片耀目的光华。 她贪婪地吮.吸着那源源不断渡入口中的气息。 那缕气息陌生却又熟悉,起伏之间带着冷冽的薄荷香,吞咽入唇中仿佛烈酒入喉,引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 她沉醉在这一缕气息之中,可那缕气息却仿佛想要离开她,她恋恋不舍,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那缕气息的衣裳…… 等等。 衣裳? 沈清漪一个激灵,猛然睁开了眼,却看到一张红透的脸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正愣愣地与她大眼瞪小眼。 她眼珠僵硬地一转,便将自己那仿佛树懒一般死死抱着怀中男子不放的姿势看了个正着。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她震惊的。 她此刻正仰躺在地,一抬眼便正正好好能看到头顶的石阶尽头处,楚峥宜,楚峥阳带领着一帮兄弟正站在石门外,一群形色各异的脑袋围了一圈,正目瞪口呆地低着头,盯着地道之中举止格外……亲密的两人。 沈清漪这略显绝望的一眼,便正同楚峥阳四目相对。 楚峥阳原本看得是兴致勃勃,这骤然被抓包脸登时就红了,赶忙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装模作样地摇着扇子道:“啊,二哥,我怎么找不到大哥和嫂子了?弟兄们,快,帮我找找大哥大嫂啊,这地道咱们还没来过,啊,还没来过。” 他边说边拼命冲周围众人挤眉弄眼。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边附和着:“小的什么都没看到。”边如鸟兽状散了。 更有甚者,唯恐被楚峥越当场就地正法,还装模作样地冲着周围喊道:“世子爷和沈姑娘你们在哪!”求生欲简直呼之欲出,就连最古板正经的楚峥宜都任由自己被楚峥阳拉走,不在此承受接下来虽时会发生的灭顶之灾。 唯有一个时闲还趴在门口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见众人离开,还扯着嗓子喊道:“世子爷,你抱了半天热不热啊,要不要属下拉你们上来?” 话还没说完,一把匕首便“嗖”一声从地道之中干脆利落地迎面飞来,削断了他的一缕鬓发。 时闲腿肚子都吓软了。 底下刚刚才同沈清漪分开的楚峥越头都没抬地扑了扑手。 “滚。” 时闲这一次滚得比平时都利落。 将时闲轰走,楚峥越才将坐在地上满目绯红的沈清漪从地上拉起来。 沈清漪尴尬地咬着下唇,羞涩得不敢出声。 楚峥越拥着她,见她面色不似方才那般惨白才稍稍放了心,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关切道:“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沈清漪点了点头,楚峥越见她点头才放下心来,低头将她打横抱起,足尖一点便带她跃出了地道之中。 见两人稳稳落地,楚峥阳才挂着一脸如常的笑意带着众人重新围上来,仿佛真的是刚刚才看到两人一般道:“大哥,大嫂……啊不是,沈姑娘。找了你们半天,没想到在这找到你们了,有惊无险,还好还好。” 一旁的楚峥宜毫不留情地在旁凉飕飕地拆台:“也不知道是谁,见了财宝走不动道儿,险些将大哥晾在这管都不管,跑的比马都快。” “嘿,你还说我?难道你想起来了是怎么着?” 楚峥阳气的合了扇子,没好气地反驳。 “要不是我半路想起来咱俩还有个哥哥,你都快窜回京城了,你还好意思说我?” “你……” “好了。” 楚峥越打断两人。 “吵什么吵,玄武山刚灭,那些逃走的小头目难保不会怨恨我们而意图报复,为免夜长梦多,还是赶快离开才是正事。” “是。” 两个弟弟齐声。 时闲牵了马来,楚峥越抱着沈清漪上马,楚二楚三紧随其后,众楚家军护着满载金银财宝的马车,一路往山下而去。 有放哨的探子见了众人,便下了山去,跟马上形容温润的公子一五一十地报告了众人下山之事。 那公子冷笑一声,朝前方漠然挥了手。 与此同时,便有一行人从他身后重来,往山脚下各处易燃的山林之中泼着油。 刘慕之背手站在山林之外,眼中的笑意不达眼底。 待火油泼了个十足十,手中握着火把的下人赶来,抱拳道:“公子,可要现在动手。” 刘慕之道:“动手吧。” 他平静地看着众人放火,手指捻着垂到胸前的发稍,扬唇微笑。 “既然你们这么贪功绩,那本官就送你们一程,让你们在地下,好好儿发财!” 树叶易燃,火苗凶猛窜起一人多高,一时间便收不得势了。 第114章 而此刻,才刚到山腰的楚峥越一行人还浑然不觉。 “等等等等。” 楚峥阳忽然勒马。 楚峥越楚峥宜转过头来。 “怎么了?” 楚峥阳摇着扇子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折腾了一日想来大家也累了,可要在此歇一歇?” 第95章 好戏 楚峥宜不悦:“才走几步就要歇?快走,天黑之前可是要赶回京城的,否则没处落脚。” 他正要继续走,楚峥阳已伸出扇子遮挡在他面前,道:“二哥,还是听我一言吧,说不定,还能看到一场好戏呢。” 楚峥阳笑得太贼,活像只偷了腥的猫,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沈清漪同他并不十分熟悉,然而楚峥越楚峥宜同他是亲生兄弟,自然知晓他一露出这样的笑容便知必然是有人要倒大霉。 因此楚峥宜闻言便勒住马,道:“好戏?” 楚峥阳笑而不语一挑眉,自顾下了马,沈清漪递了个眼神,楚峥越点了点头,冲着身后众人一挥手,示意众人取来干粮和水来就地歇下。 还没歇上半刻,众人便忽觉地动山摇,一声巨响过后,山脚下树林肉眼可见地滚起火浪来! 这一声爆炸之下众人才看到那不知何时冲天而上的焰火,连绵成片,在白日之中绽放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绚烂火光! 隐约能够看到山下有着了火的人在跌跌撞撞地四处狂奔着,凭衣服能够辨认出是刘慕之带来的人。 沈清漪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吓了一跳,但在看到火光的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转过头来,看向楚峥阳的目光中带着满含震惊的钦佩。 玄武山下都是易燃的树林,以刘慕之睚眦必报,做事斩草必除根的性子,被抢了功劳必然会气不过,而趁着楚氏兄弟搜刮山上财富的时候想要借机点火意图将他们烧死在山中。 然而他们只怕打死都想不到,楚峥阳这赛诸葛早料到了他的这一做法,因而提前在林中布了炸药。 饶是刘慕之再聪慧,论心机也抵不过楚峥阳这精似鬼的小混蛋啊! 身边有这样的幕僚辅佐,楚峥越自己又本事过人,也难怪前世的楚峥越能够年纪轻轻便架空皇权,坐上摄政王之位! 若能跟楚峥越成事,便间接等于有了楚峥阳这样聪慧的幕僚,那她还何愁沈家无人庇佑? 她越想越钦佩于楚峥阳的本事,盯着楚峥阳的双目简直要冒出绿光来。 那架势,简直像是饿了几天的野狗看到剩饭。 她这眼神盯得楚峥阳是汗毛直竖,口中咀嚼的干粮不香了不说,连带着拿着干粮的手都哆嗦了。 楚峥阳甚至没敢看楚峥越都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凉飕飕的。 估计沈清漪再盯着自己看下去,自己这半边身子就真的要凉透了。 为了自己宝贵的人身安全着想,他便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 “嫂子,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沈清漪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正对上楚峥越那几乎能杀人的目光。 ——以及他用匕首杀气腾腾削苹果的动作。 她不由讪讪。 她尴尬笑了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碰巧发呆,看到三爷罢了。” 她狗腿地往楚峥越的口中塞了颗香果子,这才若无其事地接着啃果子。 众目睽睽之下她自然还有几分尴尬,然而心底简直掀起了惊涛骇浪。 楚三爷真不愧是赛诸葛! 佩服佩服! 甜甜的果香带着少女身上独有的脂粉香冲淡了楚峥越眼中的杀气。 他削完苹果,盯着楚峥阳,皮笑肉不笑地递了过去。 “你也知道为兄轻易不削苹果,赏你的,吃。” 楚峥阳:“……” 为什么这句话听到耳朵里这么像“你敢不吃活不过今晚”呢…… 他吞了吞口水,心惊胆战地颤着手接过,凝视着几乎被切得没了肉的苹果有些无措。 让他吃什么?吃果核? 虽然心里犯嘀咕,但他也能清晰地察觉到,他若是敢不吃,这苹果的下场就是他接下来的下场。 他只得苦着脸,小口咬着少得可怜的果肉。 一旁看戏的楚峥宜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这顿饭吃的相当漫长。 倒不是他们真的吃了这么久,只是山脚下的火一时半刻烧不完,山边又不曾临近水源,更何况难保炸弹之中会有漏网之鱼未曾爆炸,万一伤着了众人反而会耽误行程。 因此也只能由时闲带领几个骑兵前往附近的泉眼打水来灭火,直折腾了近一个时辰大火才被扑灭,众人这才动身。 下了山后,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倒着许多被烧得血肉模糊的尸体,楚峥越下意识地掩住了沈清漪的眼睛,小心拥着她道:“别看。” 沈清漪嘀咕道:“哪就那么娇气了?” 接着便推开了楚峥越的手。 楚峥越无奈,却也由着她。 沈清漪一一扫过地上的残骸。 虽说惨不忍睹,但各个身形健硕,显然都是常年在军营的人,断不会是刘慕之那个文弱书生。 往前走了几步,便能看到有一个人被炸的最严重,迎面可见森森白骨都被炸的焦糊,看得沈清漪一阵恶寒。 她心中暗道,只怕回家后她有段时间不敢吃烤肉了。 第115章 她强忍干呕的冲动,一心不肯被身后的楚峥越笑话,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却正看到焦黑的地上有一行清晰的马蹄印。 而马蹄的方向,显然朝着的是离开的方向。 沈清漪了然。 “这刘慕之倒是个好样的,炸弹才爆炸,他便拉了个垫背的来挡着,这倒霉的死了,他倒是连尸体都不帮着收便走了。” 她叹了一声,闭上眼睛,也不忍再多看一眼。 楚峥越语调淡淡:“这玄武山猖狂多年,如今被连根拔起乃是功绩一桩,此事传入京城,你受褒奖已是板上钉钉。如今你夺了刘慕之的功劳,难保他不会记恨于你,埋下了这祸患,你可担忧?” 沈清漪浑不在意:“怕什么?我让刘慕言伏诛之事已让他对我起了杀心,就算没有今日之事,他也会想方设法宰了我,既如此,又何必在乎抢了他功劳之事?他一次杀不了我,那两次,三次,他就都杀不了我,正如世子爷所言,身为百兽之王,又何惧虎落平阳呢?” 身后的楚峥阳支棱着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出口打断。 “喂,大哥,这玄武山可是咱们兄弟剿灭的,这疼媳妇也该——” 第96章 相护 话没说完,正对上楚峥越那仿佛能杀人的目光。 然而开口,话音却是意料之外的平和:“你又不怕被父王知道了是不是?” 楚峥阳:“……” 父王? 父王有什么好怕的,他这个大哥才最可怕好嘛! 然而这话也只敢烂在肚子里。 一来是这个时候跟楚峥越对着干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二来正如楚峥越所言,临江王本就不许他们兄弟三人做出什么过人的丰功伟绩。 这功劳必然是要记在沈清漪名下的。 只是…… 楚峥阳的眉眼微暗。 余下也不知是真的还是错觉,众人皆是一路无言。 是夜,众人才赶到盛京城中。 沈清漪这些日子累的是头昏脑涨,手掌被石板磨破,又穿了一身舞女服,自然不能立刻回沈家,于是便被楚峥越拎去了临江王府,细细沐浴后又换了衣裳,方才离开。 而就在沈清漪沐浴之时,早有小厮匆匆而来,对刚换了衣裳的楚峥越道:“世子爷,王爷说叫您去正厅说话。” 楚峥越拿着茶杯的手微不可见的一抖。 但他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若无其事地搁下茶杯,道:“知道了。” 小厮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带了些显而易见的不忍,却也未曾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声气离去了。 楚峥越出门时看了亮着灯的耳房一眼。 他唤道:“来人!” “世子爷有何吩咐?” “我院中没有近身的侍女,你去母妃屋里唤几个侍女过来伺候。” “可要告诉王妃?” “告诉不告诉,有什么分别?” 时闲脑中浮现出临江王妃的样子默了默。 倒也是这么回事。 “明白了。” 叮嘱罢了,楚峥越才大步朝着正厅的方向而去。 还没等进门,便看到门口楚峥宜与楚峥阳的近侍各个屏声敛气,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连带着屋中也是静悄悄的,便知等着他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却早已习以为常地跨过门槛。 入门正看到三个后脑勺。 老的那个身穿一袭玄色金云纹大袖袍,即便已入夜,衣服发髻却还皆是一丝不苟,此刻正负手立在上首,底下分别跪了两个小的,一个跪得笔直,一个萎靡地低着头,还乖乖用双手分别扯着两个耳朵。 楚峥越从二人中间走上前去,抱拳道:“父王。” 临江王没有转身,只是闭眼道:“跪下。” 楚峥越没有动。 临江王侧过头来,声调陡然提高:“跪下!” 这一声吓得楚峥阳是猛一哆嗦。 他偷偷扯了扯楚峥越的衣裳,小声道:“哥,你还是跪下吧,跟父王硬碰硬哪有什么好结果?趁早服软,还能少受点罪……” 还没等说完,便见临江王转过身来,再一次厉声重复了一遍:“逆子,本王叫你跪下!” 楚峥越不卑不亢:“儿子无错,为何要跪?” 临江王楚璋甩袖指着他道:“混账东西!你老子我忍辱负重,历经三朝,拼下了一条老命才守住楚家荣华,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你们三个混账逆子能不过上我这样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可你们倒好,啊,一个个的,拼了命地削尖了脑袋往人前钻,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是不是?给我跪下!” 楚峥越倔强站得笔直:“儿子无错!” 楚璋盯着他,不怒反笑。 “好啊,好啊!我楚家当真是铮铮傲骨都在你楚峥越一人身上了,好一个楚峥越,好一个世子爷!” 他喝道:“来人!拿鞭子来!” 楚家家仆都是自幼在府中伺候的,都是看着三个公子长大的,闻言赶忙上前劝阻道:“王爷,不可啊!” “少废话,拿鞭子来!” 楚璋本就是战场是厮杀出来的一员猛将,这虎目一扫,众人哪还有敢多言的,便也只得磨磨蹭蹭地将鞭子取了来。 楚璋扯紧鞭子,忽然狠狠抽向了正抱着耳朵的楚峥阳。 这一下猝不及防,楚峥阳吓得面色惨白,然而却见楚峥越眼疾手快地向后一扑,正护在了楚峥阳的身前。 第116章 鞭子,结结实实地抽打在了楚峥越的背上。 楚璋下手极重,受了这一下,楚峥越当即皮开肉绽。 “哥!” 楚峥阳大惊失色,赶忙推开楚峥越,忙不迭跪地磕头道:“父王,一切都是儿子的不对!大哥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求父王放过大哥!他真的知错了啊!”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一向玩世不恭的折扇公子在此刻,却结结实实地落了泪。 楚璋却不搭茬,只是又一次抽向了楚峥阳身边的楚峥宜。 楚峥宜显然早料到了这个结果,便任命地撇过头去闭了眼。 然而鞭子却被及时赶来的楚峥越一把绕在了手臂上。 楚峥越的手上的伤口才将将愈合,抓住鞭子这一骤然绷紧肌肉,伤口便都崩裂开来。 血,染红了鞭子。 楚峥宜望着他背后的伤口,眼中是显而易见的不忍。 他上前正要替楚峥越求情,却见楚峥越慢慢地,慢慢地单膝而跪,最后,认命一般撂下了另一条腿。 “兄长,你!” “少废话。” 楚峥越没有回头,只是盯着楚璋。 “今日之事,儿子愿一力承担,还请父王放过峥宜和峥阳。”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两个弟弟,道:“还不快走?!” “哥哥!” 楚峥阳还想要继续替楚峥越求情,却被楚峥宜一把拉走。 他边走还边流着泪,转头嚷着:“父王,求你放过哥哥!他真的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啊!” “闭嘴!” 楚峥越厉声骂道,直到楚峥阳的哭声消失在了门外,他才放开了手上的鞭子。 然而紧接而来的又是一鞭。 楚峥越躲闪不及,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这一下倒是并不如方才那一下那般重,却还是让楚峥越的脸上出现了一条清晰的鞭痕,连嘴角都渗出血来,火辣辣的疼。 他痛得蹙起眉头,咬紧牙根,然而抬起头来,却哂笑一声。 “打得好。” 楚璋冷笑一声。 “好啊,好啊!你楚峥越如今翅膀硬了,跟老子叫起板来后背都直了!你们三个当真是兄弟情深,你不过十五岁打了第一场胜仗就狂妄至此,若你再胜一场,岂不天下都要跟着你改姓楚了?!” 第97章 真的姓楚又如何? 楚峥越擦去唇角血渍,浑不在意地抬眼盯着父亲。 “我就算真的让天下姓楚又如何?” “你说什么?!” “我说,我就算真的让全天下姓楚又如何?!” 楚峥越“嚯”地站起身来,毫不怯懦地同楚璋对视。 “父王,你老了,可我还年轻!这天下,是用咱们楚家军兄弟的性命换来的!我楚家军各个儿每天脑袋别在腰带上,难不成便是任人宰割的么?! “他们若各个都如您这般,贪生怕死,咱们又如何能拿下一战又一战,死了那么多的弟兄,那些地下的残害枯骨,各个都还在看着你!质问你!质问你这个他们效忠的王爷,竟是这样的一个窝囊废!” 楚璋虎目圆瞪,道:“放肆!你怎么敢跟我这样说话!” 紧接着,又是狠狠一鞭! “这一鞭子,是打你愚护幼弟!这一鞭子,是打你轻佻无度,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舞姬做出那等无礼之事!这一鞭子,是打你不知天高地厚,不念富贵荣华,来之不易!” 一鞭又一鞭,将楚峥越打得狼狈摔倒在地,抽得他浑身皮开肉绽,蜷缩着身子,死死咬着下唇,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众仆从便就这样看着,虽心疼却也知道楚璋的脾气,也不敢上前劝,便只得叹息地避开头去,不忍再看。 待楚璋打罢,楚峥越已是浑身伤痕累累,整个衣裳几乎都成了一条条的碎布,衣裳下那满是精壮肌肉的身上,新伤旧伤交叠,格外触目惊心,简直让人不忍看上第二眼。 他踉跄着站起身来,擦去脸上所沾的血渍,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您打完了么?若打完了,儿子就先告退了。” 他强忍着浑身火辣辣的疼,转身就走。 “逆子!你给我滚回来!” 楚璋怒极,扬着鞭子竟要追上去,周遭仆人连忙上前拦住他,劝道:“王爷使不得啊!若将世子爷打坏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都给我让开!我今日非要打死这个混账东西!” 楚璋一口一个混账落在耳中尤为刺耳。 楚峥越越过门槛,忽然顿住。 他略略回头,唇角轻扬。 他站在门外,即便浑身狼狈,可那一双星辰般的眸子在夜色之下依旧熠熠发光。 他笑了,薄唇轻启。 “既是混账,那我便混账到底。 “父王,反正我自小到大与你作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妨这次干脆反到底好了。 “你只知伴君如伴虎,可我看到的,却是我楚家军在战场上的血流成河! “皇帝,配不得我楚家的世代尽忠! “我楚峥越,还偏要霍乱天下。 “我偏要这永昌,姓楚!” 楚璋闻言不由大惊。 “大胆逆子,你……你难不成,是要反了不成?!” “我楚峥越十五岁以一敌百,战果累累,当初可是父亲您亲口称赞我用兵如神,是万中无一的将帅之才。 第117章 “我若是真心想反,谁又能耐我何?” 他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 楚璋气得大骂:“逆子,给老子滚回来!你这个逆子!” 然而没有丝毫作用。 离开正厅,走上溪水游廊,楚峥宜和楚峥阳正候在桥上,楚峥阳正眼泪汪汪地跟楚峥宜说着什么,忽然看到了楚峥越,不由心头一喜。 然而还没等他破涕为笑,便见楚峥越猛地踉跄了一下,握着扶栏捂着胸前的伤口猛地跪在地上,嘴角溢出一口隐忍多时的血。 “大哥!”“兄长!” 楚峥阳和楚峥宜连忙上前来搀住他。 楚峥阳抹去脸颊泪痕,看着哥哥身上的伤口不由心疼,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同父王硬碰硬的,吃亏的不还是哥哥自己?” 楚峥宜也在旁道:“是啊,如今这玄武山灭,玄武山的钱财都落在了兄长手中,还愁无钱养兵不成么?何必这个时候与父王冲突至此,虽说父王会替咱们瞒下来,但……” 他噤了声。 楚峥越面色惨白,道:“行了别说了,先送我去附近沐浴一番,我换身衣服,莫要被沈姑娘看出端倪来。” 楚峥阳惊愕:“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沈姑娘?!” 楚峥越勉强呼了一口气,道:“少废话,快去。” 楚峥阳摇了摇头,却也没说什么,便如他所言离开。 而楚峥越则在楚峥宜的搀扶之下踉跄着起了身来。 楚峥宜担忧。 “兄长,难不成你真的要如今日所言那般行动么?” 楚峥越道:“咱们再不动手,只怕父王就要想办法断了咱们三人的手脚筋!到那时候,难不成真的要放弃苦心筹谋了这么多年的大业不成么?” 楚峥宜道:“父王所言其实也有理,父王打下的这江山是为了他赵家,咱们楚家卖命换来天下,求得也不过是咱们兄弟三人能够相安无事地度过余生,若咱们真的按计划行事,岂不是将整个楚家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楚峥越冷笑。 “风口浪尖?难不成咱们现在的日子就好了么?我堂堂一个世子,却人人都能踩上一脚,连带着你们两个弟弟都跟着我受委屈!人人都说我楚峥越是废物,我甚至连爱的女人都无法堂而皇之地保护!这种日子,难不成真的要永远这样过下去不成么?!” 楚峥宜闻言,一双长眉不由更蹙紧了几分,道:“兄长,原来真正的缘由……是因为沈清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当真夺得天下,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皇帝!难不成后宫三千,你都不要了不成?为了一个区区女子,你就要行此冒险之举?!你糊涂!” 楚峥越没有回答,一双眼只是冷冷地扫向他。 楚峥宜意识到自己的话中的不妥,便识趣地闭了嘴。 楚峥越这才收回目光,道:“并非是为了她,只是这些年的窝囊日子着实是过够了,这赵家的江山,合该分我们楚氏一族一杯羹。” 楚峥宜道:“本该如此。” 楚峥越眼中闪过一抹凶光。 余下之路,兄弟二人便皆未在多言。 第98章 难不成……霸王硬上弓? …… 而此刻,听溪院。 这连着几日折腾,又没好好吃过饭,沈清漪又累又饿又困,也不知是真的眼皮太沉还是水温太舒服,洗着洗着,她便倚着桶壁,睡了过去。 侍候的侍女没敢吵醒她,便轻手轻脚地替她擦了身子,洗了头发,趁着沈清漪睡着,便偷偷地便端详她的相貌,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八卦。 “听说这位姑娘是咱们世子爷亲自抱回房的,果真是天姿国色,怪不能能让世子爷看上。” “我还以为咱们世子爷不近女色呢,没想到直接将人领回家啦,嘻嘻,看来咱们的世子妃有着落啦。” “你们别乱说,方才王妃可叮嘱了要咱们好好看看是个什么姑娘,可眼下她也不醒,咱们该怎么和王妃说啊?” “你傻不傻?还说什么说,你瞧这姑娘生得细皮嫩肉,又是咱们世子爷亲自抱回家的,那还能有假?” “就是,等会儿啊,咱们就把人送去世子爷房里去,再回禀王妃也就是了。” “……” 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让沈清漪皱了皱眉。 她不满地咂了咂嘴。 “流萤,你别说话,吵死人啦……” 她想要翻身,然而腰间那骤然的寒气与哗啦啦的水声却让她不由悚然。 她连忙睁开眼睛直起身子,却发现了那几个脸生的侍女,个个生的跟花似的,一双双眼睛都笑得弯弯的,此刻正带着笑意齐齐地盯着她。 沈清漪连忙伸手护在胸前。 “你……你们谁啊?为什么会在这?” 见她如此反应,那些侍女更是嗤嗤笑成一团,为首的侍女上前来,道:“世子妃有礼,奴婢是临江王妃身边的侍婢,奉了王妃的命令,前来侍奉世子妃。” 沈清漪一怔。 “世子妃?!” 她瞳孔都因为震惊而放大了。 她就洗个澡的工夫,怎么就成了世子妃了? 她颤巍巍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水下若隐若现的身体。 难不成…… 是她方才不小心梦游,不小心霸王硬上弓了楚峥越,从而导致临江王妃都不得不承认她的世子妃身份……? 第118章 她想到此不由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 如果是这样的话…… 左右都是要被爹娘打断腿的,她居然都没有经历过程,实在很亏的好不好? 她正在也不知道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些什么,那边几个侍女看她愣神不由面面相觑,为首的侍女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道:“姑娘?你怎么啦?” 沈清漪回过神来,不由满脸通红。 现在好像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她尴尬地护着胸前,道:“那个,我要换衣裳啦,你们……能不能先出去?” 侍女们闻言不由噗嗤一声笑了。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都是女子,居然还害羞了!” 虽是如此说,众侍婢还是嘻嘻哈哈地退了出去。 沈清漪红着脸换了衣裳,还没等开口询问,那群侍婢便笑嘻嘻地拥着她将她送进了楚峥越所住的五岳楼,又不肯点灯,还贴心地将门关了个严实,美其名曰:“给世子爷一个惊喜。” 沈清漪:“……” 她不由想起第一次来此时遇到的那个想尽了办法将她送来楚峥越房中的管事。 这临江王府的人怎么个个都神神叨叨的? 她倒也没什么怨言,又不敢乱跑,便也乐得安逸,倚在炕枕上晃着腿等待楚峥越这尊大佛驾到。 而此刻,面色惨白的楚峥越正在楚峥宜院中沐着身。 楚峥阳命府医为他端了补药来,喂他一口口喝下,待药碗见了底,楚峥越的脸色才勉强恢复了一些来。 他挥了挥手,道:“拿走吧,老三,你也忙了一日了,今日多亏你才解决了刘慕之这一祸患,先去歇着吧。” “可是……” 楚峥阳本想留下,但楚峥宜递了个眼神给他,他也只得闭了嘴,抱着药碗,走了两步,转头道:“大哥,你先歇着,方才府医开了些药散来,我等下送到你那,晚上记得敷上,这样伤口才好得快。” “好歹也是个大男人,絮絮叨叨的,行了,你的好意大哥心领了,快去吧。” 虽还白着嘴唇,面色也尚未完全恢复,但楚峥越还是笑着同他玩笑了两句。 楚峥阳叹了口气,强忍泪水端着空碗转身离开。 他一路来到五岳楼,却远远地便看到了正守在门口,窃窃私语的一行人。 婢女们见了他,便笑嘻嘻地齐声行礼道:“见过三爷。” 见了她们,楚峥阳不由微怔。 “珍珠姐姐?你们在我大哥房门前是做什么呢?可是母亲吩咐了什么?” 珍珠掩唇,笑得有些羞怯。 她笑道:“您可别进去,小姑娘家面皮儿薄。” “小姑娘家?”楚峥阳疑惑。 然而看到珍珠等人那贼兮兮的笑容他便恍然,道:“原来是我大嫂在这啊?罢了罢了,那珍珠姐姐,这些东西记得帮我给我大哥送去,我先走啦。” 他将怀中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撂在了珍珠怀中,接着一挑眉,露出一个“我懂得”的笑容,接着便摇着扇子,优哉游哉地哼着十八.摸离去了。 珍珠抱着一兜瓶瓶罐罐,不由疑惑地随手拿起一个瓶子,道:“难不成世子爷病了?怎么这么多药?” 一旁的侍女笑得有些贼:“珍珠姐姐,这孤男寡女,又是小别胜新婚,需要点什么药,您还不清楚?” 珍珠原本还一头雾水,直到看到周围众人皆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才恍然,不由红了脸,也不肯再多说什么,径自将东西送入屋中,嗔了众人一句便匆忙忙地离开。 而屋中的沈清漪原本在饮着牛乳茶,哪知一杯还没见底,便见方才的其中一个侍女匆忙忙地抱了一包东西搁在桌上,接着用拳头掩着唇,离去的步伐相当果断。 她不由心生疑惑,借着月光上前好奇查探那一包东西。 然而却只是一堆药瓶罢了。 她随手摘下塞布拿到鼻前嗅了嗅,被苦得五官都皱到了一处。 她正要放下,然而拿着药的手却又停在半空。 不对啊,楚峥越又未曾受伤,为何忽然送来这么多药? 她皱了皱眉,还没等说什么,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第99章 管谁叫姑娘呢?! 她没有回头,只唤道:“楚峥越,你回……” “嗝——” 打断她的一声清晰的酒嗝和扑鼻而来的一股酒香。 沈清漪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她嫌恶地挥了挥手,转头才发现进门的赫然是个绝色的美人。 只见这美人肌肤细腻如凝脂,生得丰腴剔透,体态雍容,身穿织金宽袖罗裙,梳着妇人髻,但因着保养极好,着实看不出年岁,这醉酒的模样,颇有大唐太真的风范。 沈清漪看清了她的模样,不由一怔。 那美人凤眼微挑,借着月光下看清了沈清漪的模样,原本迷离的眼忽然就亮了,站直了身子咯咯笑道:“呦,阿越的屋里何时添了位这么美的姑娘?我怎的都不知道?嗝——” 又是个结结实实的酒嗝。 沈清漪被酒气熏得别过头去。 她见这美人醉得找不着北,又是鸠占鹊巢,在楚峥越的地盘也不好直接把人家轰出门去,便扶着美人的肩膀勉强将她扶直,道:“喂喂喂,您是哪家的夫人,为何会在临江王府?” 那美人嘻嘻笑道:“小姑娘心肠倒是不错,我啊,是——嗝——妃喽——” 第119章 她打了个酒嗝,吞下了几个字,听在沈清漪的耳中,便是“我就是世子妃喽”几个字。 沈清漪默了默,紧跟着就是暴跳如雷! 楚峥越这混蛋竟金屋藏娇?! 她怎么不知道他早有了世子妃?! 不过也是,这混蛋一向擅长伪装,连豢养私兵他都能瞒得密不透风,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世子妃?! 她气的怒发冲冠,当即便要冲出去回沈家,谁知门槛还没迈出去,便被人从身后一把勾住脖颈,接着狠狠推到了一个宽大的圈椅上。 美人笑嘻嘻地用如玉的手指撩过她的下巴和面颊,随手拿起一个酒杯搁在桌上,手中提着的酒坛“哗啦啦地”流进了酒杯之中。 她拿起那杯酒,递到沈清漪手中:“姑娘既然是阿越的知己,那想来必然是位雅士,不妨与我小酌一杯如何?” 沈清漪胆战心惊地盯着那杯酒。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这美人好似有些不安好心似的…… 但是看着美人那双在夜色中也熠熠发光的眼睛,她莫名的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顿了顿,还是接过那杯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酒是玫瑰酿,带着一股子极为甜腻的玫瑰香,入口不醉人,后劲却大。 她本欲用这杯酒打发了这美人,谁知美人紧跟着又是一杯,一杯以后又是一杯,几杯下肚,她面上带着酡红,已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而另一头,正哼着十八摸摇着扇子准备回屋睡觉的楚峥阳边想着方才珍珠的话边不由窃笑,心道有沈清漪安慰在旁,想来大哥的伤势也必然好得快上许多。 然而想到沈清漪,他便顿住了脚步。 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似的…… 他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 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子丑寅卯来,他索性便也不再想,继续悠哉悠哉地朝着房间而去。 他不过一个文人,并没有两个哥哥那好似铁打的身子,骨瘦如柴的,风一吹似乎就能倒,这跟着楚峥宜前前后后的从淮京赶往玄武山,又折腾到这么晚,此刻一闲下来才发觉自己两腿都灌了铅一般,累的浑身酸疼。 他驱散奴仆,打着呵欠来到屋中,连灯都没点便掀开被子坐上了床。 嗯?今天的床怎么格外的软,还温乎乎的,似乎还比寻常高了不少—— “楚峥阳,你还想坐多久——” 一句咬牙切齿的话从他屁股边上传了出来。 “我靠!” 楚峥阳听到这话仿佛见了鬼一般跳起来,却被脚凳绊了一下,狼狈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正正磕到了尾骨,疼得他龇牙咧嘴。 然而他却来不及顾及屁股疼,只是结结巴巴道:“这、这位姑娘,我楚峥阳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个名分,你也不用追到我屋里来,这实在是有辱斯文——” “你他妈管谁叫姑娘呢?楚峥阳你要再不给老子解药老子就拆了你临江王府!” 床上的人继续咬牙切齿,显然这股子火气早已憋闷了几天,即将在爆发的边缘试探。 这第二句话一出来楚峥阳才听清楚了说话的分明是个男人。 而且还是一个他分外熟悉的男人。 他困惑地挠了挠头,试探道:“……沈经年?” “知道是老子还不赶紧给我解药?!还杵在那干嘛?等老子扶你是怎么样?” 沈经年的最后一丝耐心都被楚峥阳消磨殆尽。 鬼知道他这几天经历了些什么。 先是在休独倚时,楚峥越以看上了他的本事为由意图招他入幕,他虽知晓了阿瑶与他的情谊,因此想要同他套牢关系,但他着实是看不上拱了自己家白菜的猪,更甭说要在其跟前俯首称臣。 奈何这兄弟两人利用救阿瑶之事来借机趁火打劫,逼着他应下,简直无耻到了极致! 这也就罢了,分明是这两人临时将计就计布下的网罗让他钻,竟还趁着他等待时给他下了迷药让他在这临江王府里莫名其妙地住了好几天! 还美其名曰“因他知晓了楚家兄弟们的秘密,因而要拿出诚意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兄弟三个分明是一肚子坏水,想借机拉他下水,被迫做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算明白了,这楚家兄弟没一个好饼,什么妹夫,就该让阿瑶离楚峥越那混蛋远点! 他在心里将众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面上则是不动声色,任由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楚峥阳唤来小厮,给他解了绳索喂了解药。 楚峥阳在旁红着脸搔着后脑。 “可不是我吩咐让他们绑了你还把你送我房间来的啊,我本来是叫他们好生招待你,哪知道他们会错了意……沈二哥,你别生气,咱们兄弟一场,莫要伤了和气才是。” 沈经年强压怒火,勉强扯起嘴角来,温声道:“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我有事跟楚三爷讲。” 后一句话是对屋中的小厮们说的。 楚峥阳没怀疑,挥了挥手,道:“都退下吧。” 待众人离开他便转过头来,看向沈经年道:“沈二哥,有何指教?” 第100章 反正也看光了 沈经年揉了揉被麻绳禁锢得有些难受的手腕。 嗯,看来能活动了。 第120章 他神色如常地冲楚峥阳勾了勾手指:“楚三,你过来些。” 楚峥阳完全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 “到底什么事啊沈二哥?神神秘秘的——” “我打!” “啊!!!” 惨叫声绕梁不绝,同大美人聊得正投机,抱着个酒坛喝得烂醉的沈清漪困惑地抬起眼来,道:“咦,什么声音?” 大美人浑不在意:“肯定是老三,别理他,他一天天一惊一乍,咱们喝咱们的。” 她又倒了一杯酒。 沈清漪推开她的手:“不喝了不喝了——我好像听见我哥哥的声音了,我,我出去看看啊,你在这待着。” 她趔趄着起身。 美人将她按在椅上,道:“瞧你醉的这样儿,算了算了,看在你是阿越朋友的份上,还是我替你去吧,你歇着,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便袅袅婷婷地开门离去了。 她走到门口时顿了顿,侧过头来,一双琉璃目一扫,看了沈清漪一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接着起身离开。 沈清漪的注意力在面前的酒杯上,便未曾注意到那美人的异样。 一杯,接着一杯。 甜腻的玫瑰香冲淡了前世今生涌入喉中的酸涩,她抱起酒杯正欲继续倒,却只流出可怜的一滴。 她嫌弃地摇了摇头。 背对的大门发出嘎吱一声响,沈清漪只当是那陌生美人回来了,便没有回头,只是摇晃着酒坛道:“没有酒了,我要不再去打些?” 然而对方却未回答她。 沈清漪正要再问,一只手便从她头顶越过,径直抓住了酒坛的坛口提到手中掂了掂,紧接着传来的是一个清越的男声:“趁我不在,你就偷酒喝?” 他见屋中一片漆黑,便将灯点燃,末了问道:“这屋里头乌漆嘛黑的,怎么不吩咐人来点灯?” 沈清漪认出这声音是楚峥越不由翻了个白眼。 她撇过头去,将杯子中剩下的一小口酒咽下,语调疏离:“世子殿下安好,清漪这厢有礼,还请世子殿下替小女子安排个住处,也省了在此碍世子殿下的眼。” 楚峥越听出了她的没好气。 他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坐下唯恐会牵扯到伤口,便扯着沈清漪的椅背转了一圈,让她面对自己,道:“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又生什么气?” 沈清漪推开他的手,重新搬着凳子转了回去,撑着下巴,道:“不敢不敢,小女子身份卑贱,不比世子爷身份尊贵,有了世子妃还在外眠花卧柳,对我这闺阁女子行起轻浮之事来也是当仁不让,果真是少年风流,让小女子真是大开眼界。” 楚峥越哭笑不得,只得再将她转回来,还刻意伸出双手撑着圈椅两侧的扶手,让沈清漪挣脱不得。 他道:“我身边的女人除了我母妃只有你一个,我倒不知,我究竟眠了什么花,又卧了什么柳,还请沈姑娘言明?” 沈清漪挣扎未果,便气呼呼地别过头去,小声嘀咕道:“心口不一的臭男人。” 楚峥越认真掰正她的脸。 “言明。” “言明言明,言你个……你脸怎么了?” 沈清漪本是气势汹汹地想要骂他一顿,然而这一对视才看到楚峥越脸上的鞭痕。 她将方才的气都抛之脑后,捧着他的脸盯着这新鲜的鞭痕左看右看,道:“这……这是谁干的?!怎么可以将你打成这样?!” 她不敢置信地站起身来。 怪不得……怪不得方才那些侍女会送来这么多治伤的金疮药来。 究竟谁能将这未来只手遮天的摄政王伤成这样?! 楚峥越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有鞭伤,连忙推开她的手,背过身去,支吾着道:“我……我刚不小心擦伤了,没事,很快就好了。” “哪来那么多废话?快让我看看!” 她抓着楚峥越的手臂想要将他掰正过来,谁知她才抓住他的手臂便听见他传出一声来不及隐忍的闷哼。 沈清漪见此便知事情不妙,也不知是酒劲儿麻痹了她的神经还是她酒品不佳,竟不顾楚峥越的阻止,毫不犹豫地扯开了他衣服上的系带,竟是意图将他整个衣裳都扒下去。 楚峥越自然不会任由她如此行径,捏着领口想逃,沈清漪却也死活不肯放手,两人拉扯僵持之间,忽听“哧啦”一声,两人的动作便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 两人皆僵硬地低下头去,目光落在了楚峥越暴露在空气中的胸膛上。 沈清漪紧张地打了个酒嗝,傻愣愣张开五指掩住脸,本想转过身去,想了想却还是顿住没动,一边偷看一边道:“我我我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楚峥越涨红了脸,边慌乱地扯衣裳遮挡边道:“你还想看到什么?” 沈清漪透过指缝盯着他胸前交错的伤疤,小声道:“你不让看也被我看光了。” 楚峥越挑眉。 他扯下沈清漪佯装挡在眼前的手,一把将她拉到跟前,道:“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 他端起沈清漪的下巴,低下头凑近一个极度暧昧的距离,甜甜的玫瑰露香气顺着少女唇齿间若有似无的呼吸传出。 楚峥越注视着她的唇,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了滚。 他略略失神。 竟已不止一次在这抹红润之上肆意采摘…… 第121章 那抹温柔在他心底如花火一般绽放,连带着声音都沙哑了几分。 “我又未曾,阻挠过你……” 他的声音带着气喘,听入耳中,竟带着莫名令人红透面颊的欲念。 沈清漪借着醉意掩盖那一缕羞怯,咬着唇,然而待她低头,看到楚峥越胸前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新旧交杂的伤疤,她忽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方才那一点不满,都随着心上的疼痛而烟消云散了。 她小心翼翼想要去触碰楚峥越的新伤,却又担心会碰痛了他而踯躅在半空。 泪花一颗颗落下。 她颤着手,抬起头来,用冰凉的指尖轻触楚峥越脸上的伤疤,流着泪道:“你为什么……总是任由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第101章 皇后娘娘就是这样母仪天下的? “你为什么……总是任由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她盯着那伤疤喃喃着。 她不由有些困惑。 为何看着这样明明该脆弱却还若无其事的楚峥越,心会隐隐作痛? 他是百战百胜,青出于蓝的战神啊。 他是即将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摄政王啊。 “痛”这个字,简直像是与他无缘一般。 她记得那年,楚峥越征战南荒,身中四箭七刀,三万大军仅剩百骑,可他依旧逆风翻盘,将蛮贼剿灭,穿着一袭被血染就的战甲,一步一步地拖着长刀带着满身功勋踏上了金銮殿的台阶。 所有人都在恭维称赞,赞这位新任的临江王战功赫赫,赞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却从没有人问他疼不疼,累不累。 那时的沈清漪第一次与他产生同病相怜的感觉。 那夜,他依旧是轻车熟路地挑帷入帐。 那也是沈清漪第一次破天荒地屏退侍婢,似乎一早便等待了他的降临。 他望着她,虽浑身狼狈,但见到了衣着整齐的沈清漪却依旧眼前一亮。 但那抹光亮却很快被掩藏了下去。 他依旧如常那般,声带戏谑。 “我的皇后娘娘,似乎很期待微臣驾临一般……” “少臭美,过来。” 沈清漪这一次却意外的未曾呵斥他,只是蛮横地扯他入帐,不由分说用崭新的白巾沾了药粉,解开了他的衣服为他上药。 男子身形精壮,宽肩细腰,却又因肌肉线条流畅而并不显得十分魁梧,反而带着一种男性特有的魅力,木香混着血腥气,却形成一种极醉人的气息,让她心头不自觉涌起陌生的悸动,竟一时压制不下。 那时的她有意地躲避着这种感觉,可如今想来,那时的她,分明也是在为眼前的男子心痛。 前世的她孤苦一世,为了报恩,不惜委身下嫁,却多年以来,独守空房,以至于楚峥越这个唯一的知己,真正的恩人相接触,都只能在楚峥越那故作轻佻却发乎情止乎礼之时。 想到此,她心底的那一丝痛意便更加深了几分。 她压抑着心中那丝丝缕缕的躁动,酒劲儿上了头,让她有些头重脚轻。 玫瑰露的后劲儿是出了名的大,更何况她又喝了那样许多。 她狠狠甩了甩头,抱着珍珠送来的那一大包瓶瓶罐罐,扯着楚峥越便绕过屏风,将他一把推在床上。 “喂,你把衣服脱了。” 她叉腰命令。 楚峥越表情微僵。 见他不动,沈清漪也懒得再啰嗦,直接上前一把将他的衣裳扒了下去。 “沈清漪,这……” “哎呀我让你别动!” “疼,你轻点……嘶!” “我够轻啦,你别动真是的,你抬起来些。” 幽暗红烛,两道人影暧昧合于一处,再配合着这令人浮想联翩的对话,不由让门外的时闲等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是该继续待着,还是先离开为好…… 这是个大问题。 然而在时闲等人逐渐想歪之时,沈清漪的思绪却逐渐随着酒劲而飘远。 前世时,她也是这样,边为楚峥越擦着药,边冷着脸,用疏离的口气道:“虽说你我只是君臣关系,但你好歹是我大昌的猛将,这大昌国大半的疆土都是你打下的,若你真的出了什么事,这大昌又哪还有可用之人?” 然而还没等她接着搜刮出旁的,便听头顶那痛得喘粗气的男子嗤笑一声。 “皇后娘娘在担心我?” 沈清漪的手猛然一抖。 她赶忙丢掉手中的白巾,见了鬼似的向后退了两分。 “未曾!” 她想逃,却被男子一把抓住手臂捞入怀中。 血腥混合着木香,与屋中袅袅的紫檀香混合一处,让沈清漪莫名脸上发烧。 楚峥越握着她的手腕,带着薄茧的手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暧昧地摩擦。 沈清漪被迫与他仅隔了一层衣裳而相贴,当即便慌了,怒斥道:“放开我!” 楚峥越的手,缓缓略过她小臂上交错的疤痕。 “难不成我的皇后娘娘,就是这样母仪天下的不成?” “登徒浪子!” 沈清漪闻言,当即便因羞愤而红了双颊,接着,就是毫不犹豫地狠狠一巴掌。 她这一巴掌实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楚峥越的脸上几乎是在下一刻便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他却不怒反笑,反手将她抵在床帐后的墙上,薄唇凑近她的耳珠,轻声道:“被我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 第122章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她莫名想去回忆,却莫名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她的一双眼无意识地盯着眼前满背新旧交叠的伤疤,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楚峥越察觉到她无声的呜咽,不由哭笑不得。 他伸手为她擦去泪水:“我说,不是你非要帮我擦伤口的么,你又哭什么哭?” 沈清漪推开他的手,眨了眨眼睛,“呲溜”一声,似是想要将眼泪吸回去,却反而流得更多。 “你,从来都没有,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爱我……” 楚峥越微怔。 “什么?”他问。 然而沈清漪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他身上的疤痕,眼泪一滴滴地向下落。 显然是酒劲儿上了来,她自顾絮絮叨叨地说开了。 “你总是对我轻佻无度,做出一副爱我的模样,可是,可是你,你根本就……嗝。 “你简直就是个大混蛋!要不是因为,因为你曾经救了我……因为你是未来只手遮天的摄政王,是我想要拉拢的对象,鬼才要理你这种刚愎自用,狂妄自大的臭男人!” 她边说边咬牙切齿地重新拿起药粉来,抓着楚峥越的肩膀便要往他伤口上倒,却被楚峥越一把抓住手腕。 她吃痛地哎呦一声,药瓶“啪”地砸在地上,药粉撒了满地。 沈清漪醉醺醺叉着腰,也不知是何处来的底气,趾高气扬道:“哈,本宫最近是不是太宠爱你了,你都敢跟本宫摔东西了?当心明日本宫便封好门窗,再不让你这登徒子前来!” 楚峥越制住她的双手,随手拢好衣裳,将她一把压制在床上,话,几乎是从牙缝中磨出来的。 “敢问娘娘,娘娘对我,当真没有丝毫情谊,接近本世子,当真是因为娘娘一早便知晓,本世子将来会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第102章 那是我妈 “那不然还有什么原因?谁会没有理由,莫名其妙地爱上一个人呢……” 沈清漪撇过头去,忽然又转回头来,醉眼朦胧道:“喂,你谁啊,这般无礼,竟敢盯着本宫,小心本宫将你满门抄斩。” 她一口一个本宫,楚峥越原以为她是酒后分不清梦中现实,妄想着当皇后,可眼下看来她说的这般顺畅,甚至还一本正经称他为未来的摄政王,倒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她一个还未曾及笄的姑娘,绥元帝同明瑶皇后乃是结发夫妻,岁数更是能做她父亲,她又能做哪门子的皇后? 然而想起她那副端庄狡黠,宠辱不惊的模样,以及眼底那股子除了看向他的炙热唯剩淡然的神色。 细细想来,那当真是她这个年岁该有的眼神么? 楚峥越眼珠一转,松开手,坐直身子,恭敬道:“在下失礼了。” 沈清漪不悦:“在下什么在下?当着本宫的面只有奴才和臣下,哪来的在下。” 楚峥越道:“是,微臣失礼。” 沈清漪被酒劲儿催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将脸埋进枕头中,闷声闷气地道:“知道失礼,那我就原谅你了,你先退下吧,本宫……本宫好困哦……” 楚峥越抓住她的肩膀,试探道:“微臣是楚世子派来的,您当真要不管我了么?” “楚世子?” 沈清漪一个激灵睁开眼。 她扯过被子盖在脸上,嘟囔道:“他怎么无处不在,他不来就派别人来,真当我的未央宫是他王府后院了不成?” 楚峥越扯下被子,道:“世子爷派小人前来只是想问一嘴,您如今待他这般殷切,究竟是因为想要利用他谋得好处,还是——” 他凑近沈清漪的耳朵,轻声道:“还是,您真的爱上了他?” “爱他?我才不爱他,这混蛋性子阴晴不定,除了生的好看些,本事比旁人大些一无是处!我才不爱他,不爱不爱不爱……” 沈清漪砸着嘴,边嘟囔边翻了个身,还亲亲热热地搂住了楚峥越的一只手。 楚峥越面色微沉。 然而还没等他发怒,沈清漪又一次开了口。 “你说,你们家世子他都有世子妃了……那么个美人在身边,他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好了……可是他亲我,还抱我,还逛花楼看美人……他简直是禽兽不如,哼。” 她嘀咕着,许是气急了,还不忘狠狠啃了他的手臂一口。 楚峥越却没工夫同她计较。 他推了推她的背:“喂,我们楚世子孑然一身,院子里连个侍女都没有,他哪来的世子妃?” 沈清漪道:“你少替他开脱,人我都见过了,梳着夫人发髻,簪着宫花,美得跟画上的仙女似的,本宫瞧着都自惭形秽三分……” 楚峥越隐隐约约猜出了答案。 他颤了颤眉尖,道:“喂,你还记不记得那‘世子妃’长的什么模样?” “嗯……” 沈清漪皱眉努力回想了一会儿。 “芙蓉面,柳叶眉,丹凤眼,唇珠形状极美……哦,生的同楚峥宜那家伙有几分相似……咦,不对啊,楚峥越的媳妇为什么会跟楚峥宜相似?” 楚峥越无奈。 “她是楚世子和老二的亲妈,又怎会不像。” “哦,这样啊。” 沈清漪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片刻之后。 “啥?她是他俩的亲妈?!” 第123章 沈清漪嚯地窜起身来,却不想,正好同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楚峥越撞到了一处。 额头相撞“砰”一声脆响,楚峥越只来得及唤了一句“沈清漪!”便成功地同沈清漪一起倒了过去。 …… 翌日清晨。 沈清漪从宿醉中醒来,双目重影,连头也痛得要命,催得喉头发酸,莫名想要干呕。 她揉着额角,想要起身来,却忽然惊悚地发觉自己身上正搭着一只手。 那只手的掌心带着薄茧,此刻正握着她白生生的手腕。 沈清漪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 她颤巍巍地顺着胳膊的方向看去,却赫然发觉自己身下所枕的哪里是什么枕头,分明是楚峥越的胸口。 昨晚上,他们难道…… 想到某些可能,沈清漪登时毛骨悚然,当即呜哇一声挣脱开楚峥越的手,连滚带爬抱着被子退到了床角。 楚峥越被吵醒。 他支起身子,揉了揉额头,看她这一副受了气的样子不由莫名,道:“又怎么了?昨晚上的误会我与你已解释清楚,你干嘛又这幅要吃了我的模样。” 沈清漪掩着身体,道:“你你你……你为何又在我房间?你跑顺腿了是不是?” 楚峥越莫名其妙:“这是我房间好不好?你莫名其妙跟着我母妃来到我房间,我还没说什么,你倒不高兴上了。” “我,我什么时候跟母妃……” 沈清漪说到此看到楚峥越挑起的眉不由噤了声。 脑中隐约闪过昨夜同楚峥越的对话。 “那世子妃生的芙蓉面,柳叶眉,丹凤眼,唇珠形状极美……哦,生的同楚峥宜那家伙有几分相似……咦,不对啊,楚峥越的媳妇为什么会跟楚峥宜相似?” “她是楚世子和老二的亲妈,又怎会不像?” 想到昨夜的对话沈清漪简直尴尬得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蠢死算了…… 什么耳朵什么眼睛,竟能将人家临江王妃当成世子妃? 她竟然还跟这未来的婆母喝酒…… 还跟她一起说楚峥越的坏话…… 估计人家临江王妃肯定以为她是个蠢顿无比的傻丫头。 当着临江王妃的面出了这么大的丑,看来世子妃之位失之交臂是板上钉钉了…… 沈清漪忍不住抿了抿唇。 她心道好不容易跟这位摄政王大人有些进展,不想阴沟里翻船,这些日子简直是白忙活了! 她尴尬得简直无以复加,本能地想要掀开被子,却想起自己在楚峥越怀中醒来之事,便赶忙咳嗽了一声,又将被子扯紧了两分,道:“那个……我衣服哪去了?” 楚峥越疑惑:“衣服?你衣服不就在身上穿着呢么?” 话才说完,他便明白了沈清漪的意思。 他向前挪了挪,张开手臂道:“你我之间若真发生了什么,你觉得我还有心思穿上衣服么?” 第103章 先吻了再说 “你……” 沈清漪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当即涨得通红。 “你简直流氓!我……我懒的理你。” 她一把推开被子,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她才走出门,想了想,又折返了回去,从门后探出一颗睡得毛茸茸的脑袋。 楚峥越正叠着被子,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便闻声回头,道:“又怎么了?” 沈清漪尴尬:“那个……你的伤好点没有?” 楚峥越直起身子:“没事了,怎么了?” 沈清漪将脑袋缩回门外,咬了咬唇,深呼吸了半晌才又重新探出头来,道:“你……你真没事了?我能不能……再看一眼?” 见楚峥越的嘴角勾出微妙的弧度,她赶忙慌乱解释:“啊不是……我我我……我不是想看你的……我,我只是怕你背上的伤口旁人上的不仔细,虽然我确实想看,但是我绝没有借上药窥视的意思,更没有因为昨晚醉酒看得不仔细所以今日想仔细看个清楚——” 她的话头戛然而止,接着连忙又将头缩了回去。 完了,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竟当着楚峥越的面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她扯着袖子,咬着下唇,尴尬地揉搓着袖口,在心中纠结着要不要赶快离开,却未曾发觉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探出门来,猝不及防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入怀中。 门,随之被一把关上。 沈清漪抬眼便同楚峥越对视于一处,甚至清晰地察觉到了楚峥越的手正扣在她的后腰上。 她的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与楚峥越的两次亲吻,面颊登时红透。 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这是想做什么……孤男寡女,你,你别乱来……” 楚峥越笑道:“想乱来的人,似乎并非是我。” 他端起沈清漪的下巴,道:“我不是说过,你若是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么?” 他边说,边握住沈清漪的手,慢慢搁在衣领的扣子上。 “想如何,就自己来。” 见沈清漪满面通红,咬着唇低头不语也纹丝不动,楚峥越不由低笑一声,道:“难不成,还要我微臣来教你么,皇后娘娘?” 沈清漪道:“谁要你教,你这个……” 她猛然顿住。 楚峥越的表情带着耐人寻味的似笑非笑。 沈清漪的表情躲闪,下意识地便想逃,却被楚峥越更用力地禁锢在怀中。 第124章 “看来皇后娘娘,有话想对我说?” 楚峥越的手暧昧地擦过她的额,一路向下略过她的鼻尖,她的唇珠,接着在她的下唇上轻轻摩擦,最后顺着她的嘴角挪移到脑后扣住,迫使两人到一个暧昧的距离,接着哑声道:“娘娘若是再不说,微臣可就要吻你了。” 沈清漪双手隔着二人胸前,眼珠微垂,漠然不语。 半晌,她忽然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你可以先吻了我再说么?” 楚峥越喉结随着她的话上下滚了滚,紧跟着便扣住她的后脑,狠狠吻了上去。 沈清漪踮起脚,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忘情地回应着这个热烈而深沉的吻。 二人吻的如火如荼,相比起前几次的迫不得已与戏谑引导,第一次是因情之所至,心意互通。 第一次,带着男女所独有的情.欲。 吻至深处,楚峥越忽然睁眼,向旁一瞟,眼中闪过令人胆寒的冷意,接着手腕一抖,一颗石子便落在了掌间。 他向方才所看之处一抛,顺势抓住沈清漪的肩头向旁边一推,直接将她推到了床上,接着腾出手来扯下床帐,将美人拥在身下,这才放心地随心所欲,尽数索.取。 而此刻,门外偷听的临江王妃悻悻地站直身子。 身后的楚峥宜抛着方才接入掌中的石子,抱臂斜睨着母亲:“母妃,看你再敢偷窥我兄长的墙角?” “嘿,臭小子,怎么跟你老娘说话呢?” 临江王妃毫不客气赏了他一记爆栗,打得楚峥宜哎呦了一声,倒是难得从他那张冰山脸上出现一个儿子面对母亲时的表情。 ……虽然这个母亲的性子看起来倒更像是言传身教地教导出了楚峥阳这个同她一般无二不着调的三儿子就是了。 楚峥宜话中有几分无奈。 “母妃,我兄长可不是我和老三,那般好说话,您呐,就别在这惹我兄长不痛快了。” 临江王妃不爽:“儿媳妇是本妃自己选的,儿子是本妃自己生的,我瞧瞧还不行,那谁行?你就说你大哥那样,木头疙瘩一个——虽说比你是强了不少,但惹起美人儿伤心来那可真是颇有话说,如今他总算开了窍,本妃自然要帮上一把,难不成还像你一般,轰人家走不成?” 她说着又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戳了楚峥宜的上臂一把,戳得楚峥宜缩了一缩。 “你说你,啊,老三那小子京中喜爱他的姑娘一把又一把,现在连老大都有女孩子喜欢了,将来都不愁说媳妇儿,你再看看你! 她叹了口气,道:“真是的,这人人都说你们三兄弟之中,你生得是最像我的,怎么就这么丢我的脸呢?” 她边说边惋惜地摇着头,也不顾楚峥宜接下来说什么,转身离去。 楚峥宜愣愣盯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味儿来。 他赶忙追上去,边追边问道:“喂,母妃,你这话什么意思嘛!” …… 直到过了一个时辰,满面绯红的沈清漪才傻笑着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无意识地揉捏着宽大的袖口,笑得颇像只偷了腥的猫。 她如梦游一般迈着轻如凌波的步子,坐上了袁晚宁一早派来等候在王府门口的马车。 她前脚刚走,楚峥越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一向平和的眉梢眼角如今罕见地挂着一抹颇具春色的笑意,同样带着两分同沈清漪一般无二的傻气。 时闲见是他出来,便现了身来,道:“世子爷。” 楚峥越见他现身,赶忙调整表情,又变回了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楚世子。 “什么事。” “……” 时闲看着他的表情,欲言又止。 楚峥越道:“吞吞吐吐的是做什么?讲。” 时闲沉默了片刻。 “世子妃殿下是不是忘了她哥哥还在咱们府中?” 第104章 俗话说兄弟如手足 楚峥越的表情随着时闲的话而微僵。 何止是沈清漪。 他也忘了…… 他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道:“去请沈公子出来,让他别赖在咱们府。” 时闲抱拳道:“是。” 他一路朝着楚峥阳的院落而去。 走到门口,门口洒扫的小厮便道了一声:“时闲公子。” 时闲道:“沈公子呢,被三爷关在哪了?” 小厮们面面相觑,道:“沈公子?哪个沈公子?” “就是世子爷走那天来的那个沈公子,戴流苏耳挂,面皮白净的那个。” 其中一个闻言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 “哦,原来他就是沈公子啊。” “你知道他在哪?” 小厮答道:“哦,沈公子这两日一直在三爷房中住来着,昨个儿我们见他们似乎关系不错,便未曾进门打扰,想来应该还在三爷屋中。” 时闲道:“知道了,三爷可曾在屋里?” 另一个小厮挠了挠头,道:“这……早上就一直没见他出来,估计是还没起身吧。” 时闲本想让小厮去叫人,却又唯恐唐突,想了想,便自己前往了楚峥阳的寝屋。 他敲了敲门:“三爷?沈公子?你们在屋里么?” 然而等了半天也无人应声。 时闲又问了一次,依旧如此。 他正要再敲敲门,却听门吱嘎一声透出一条缝隙来。 第125章 门竟是虚掩着的。 他挠了挠头,有些疑惑,试探着伸手推开门。 门缝发出吱嘎一声,他进门来,却见满屋子一片狼藉。 桌椅板凳都被扔的四散,倒的倒,歪的歪,连床帐都塌了一半,简直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时闲不由暗暗心惊。 然而还没等他细想,脚下忽然踢到了一坨软乎乎的东西,吓得他向后退了两步。 他本能低头,却见地上躺着的赫然是抱着一条从床上垂落下来的裤脚,靠着床沿睡得正香的楚峥阳。 见楚峥阳还全须全尾,时闲这才舒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推了推楚峥阳:“三爷,三爷?” 楚峥阳迷迷糊糊地推了他一把,翻了个身,露出眼上的乌眼青含含糊糊道:“别烦我啊,昨晚上折腾了一宿,今儿才刚休息,有事等你三爷我睡醒了再说……” 才说完,鼾声便又响了起来。 这都是自小伺候在王府的,又是楚峥越的亲信,时闲并非不知道楚峥阳那好色成性不着调的性子,只当楚峥阳是又不知从哪拐来了个泼辣的姑娘被人家打了一顿,倒也见怪不怪。 正要离开去别处找沈经年的时候,忽见那探在床帐外的手缩回帐中,带出了一缕流苏来。 时闲:“……” 这流苏,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他的目光又慢慢挪移到楚峥阳抱着的那条腿上。 那双靴子也是格外的熟悉,好似跟沈姑娘的鞋子是出自同一家鞋铺,只不过这双鞋要大上好几号…… 时闲瞠目结舌,脑中浮现出了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想法。 难道说,床上这个就是沈经年? 他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伸手掀开床帐。 床榻上的少年俊逸天成,面如刀削,容似精雕,耳挂的流苏探出床帐外,同一头长发纠缠在一处,虽说俊美,可配合着此刻满屋狼狈和身边楚峥阳那个色胚,以及他手腕上被勒出的淤青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时闲看看沈经年,又看看楚峥阳,又看看沈经年,又看看楚峥阳。 他的脑中已浮现出了一场大戏。 昨夜两人为了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陌生女子反目成仇,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楚峥阳略逊一筹,于是挨了沈经年一拳,谁知那女子趁两人打作一团时同旁人看对了眼,于是搜罗走了屋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与奸夫漏夜私奔。 楚峥阳与沈经年打的筋疲力尽天昏地暗,楚峥阳终于制服了沈经年将他绑在了凳子上,谁知却发觉了女子与旁人私奔的事实,于是二人抱头痛哭,和好如初。 想到此,时闲看着沈经年的目光都不由流露出了一丝同情。 他这撩开床帐的窸窣声吵醒了沈经年。 沈经年睁开朦胧睡眼,见一个男人直愣愣杵在自己跟前不由一怔,猛地一跃而起,上下打量后才认出来此人是在休独倚见过的那个暗卫,这才舒了口气,警惕道:“喂,你站这干嘛?” 时闲回过神来,赶忙退后两步,道:“哦,沈姑娘已回了沈府,” “回去了?怎么这个时候回去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时闲本想说沈清漪哪还记得你这个哥哥,但话到嘴边,却变了味。 他讪讪看了塌了一半的床帐一眼,道:“这幅样子……就算沈姑娘想来,只怕也……” 沈经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倒塌的床帐,不由眉尖一颤,轻咳了一声正要下床,却险些踢到腿上挂着的楚峥阳。 “靠!” 他怒吼一声,一脚将楚峥阳踹得仰面摔倒在地,还滚了一圈。 楚峥阳脸上一边挂着乌青,一边挂着个脚印不由怒道:“喂,你什么毛病?” 沈经年道:“我还没问你呢,睡觉抱男人大腿,你又什么毛病?!” 楚峥阳莫名:“谁抱你大腿啦?!老子做梦刚跟我的美人聊天聊得正开心呢,我刚摸到姑娘的腿……” 他说到这才反应过来,面色不由铁青,接着“呕”了一声,捂着嘴转身就跑了出去。 沈经年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时闲道:“马车已备好,沈公子可要现在回去?” 沈经年点了点头,时闲正要带路,然而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沈经年欲言又止。 沈经年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于是主动开口询问道:“有什么事?” 时闲抿了抿唇,走到沈经年的面前。 “沈公子,那些没必要的人,您就忘了吧,这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您何必因为女人和我们三爷反目呢?” 他边说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沈经年的肩,眼中的同情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待他离开,沈经年才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后脑。 “女人?手足?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想也想不明白,想问,时闲也走远了,他也只得挂着一头雾水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第105章 伤口是我的勋章 …… 而那一边,沈清漪已经下了马车。 她在马车中谨慎地整理好了衣裳,这才走出车门。 门口的小厮一见沈清漪进门,连忙迎了上去,口中道:“哎呦哎呦,三姑娘,您回来怎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儿?轻罗和流萤姐姐可急坏了,打发了三四拨人去袁府请人,五姑娘等不及还吵着要去袁府接您,被流萤姐姐劝下,这幸亏您没事回来了,您要再不回来,这事只怕连老夫人都要惊动了。” 第126章 沈清漪道:“不就出去玩几日嘛,何必惊动老夫人?行了行了,我不是回来了么,去派人知会清灵一声,等我梳洗一番,与她一同去拜会祖母。” 说着便要进屋去。 然而小厮却赶忙拦住她。 沈清漪不由疑惑。 “又怎么了?” 小厮尴尬地看了她身后一眼,道:“您倒是回来了,这……二公子哪去了?” 沈清漪猛地顿住脚步。 完了,她把二哥忘了! 该死,一时被楚峥越的美色所诱,竟把自己哥哥还在临江王府的事给忘了…… 这要是被沈经年知道…… 不打断她的狗腿才怪。 她想到此不由打了个冷战,只得故作镇定地干咳一声,道:“别乱问,快去跟清灵说一声儿去。” 待那小厮离开,她赶忙又随手捞住个侍女,道:“喂喂喂,快去派人上临江王府,把我二哥给我叫回来。” 侍女一怔:“临江王府?二公子跑临江王去做什么?” 沈清漪推着她的肩膀:“你就不要问了嘛,你快去快去!” 侍女懵懂:“啊?哦……” 沈清漪这才舒了口气,回了绣楼。 轻罗眼圈红红的,眼眶微肿的模样让原本俏丽的小脸都显得滑稽了许多,而流萤则是焦急地踱着步子,眼下带着一片乌青,显然这几天都未曾好好合眼。 一见沈清漪进门来,两人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便是不约而同地扑了上来,一个看脸,一个看手,简直是生怕她缺了胳膊少了腿。 “小姐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出什么事了,您说您足足消失了四天,我们还以为,我们还以为……” 流萤还没说完,眼眶便不自觉地红了,说出的话也带着哽咽,还没说完便泣不成声。 “说什么傻话!小姐安全回来比什么都好,你又何必说这些。” 轻罗赶忙阻止了她,然而见到沈清漪手指因为砸石板而损伤的手掌也不由吓了一跳,道:“这是怎么回事?怎的伤成了这样?” 流萤这一提醒之下她才想起自己的手因为拍打石门而受伤,以及楚峥越为了救她亲自为她渡气之事。 她连忙伸手搁在唇上“嘘”了一声,末了道:“可别声张,这伤口可是我这几日的勋章啊。” 她揉着手掌,边想着楚峥越那一吻边做出一副痴傻傻的陶醉模样,看得两个丫鬟一阵恶寒。 流萤搓了搓鸡皮疙瘩:“好好好,我们答应您不问行了吧?您快将您那表情收一收。” 沈清漪回过神来,恼怒地轻拍了她一把,怒道:“讨厌,怎么跟本姑娘说话呢?我最近太宠你了是不是?” “什么叫最近?您明明一直很宠我来的。” 流萤揉了揉鼻子。 三人正打闹间,有轻快的脚步声从门外逐渐传来,片刻之后,一个梳着双环髻,脖子上戴着金锁项圈,身穿粉底银花齐胸襦裙的少女便雀跃地进了门来。 “三姐姐,这几日不见你,我可想死你啦!” 她猛地冲入沈清漪的怀中,不管不顾地一把搂住她的腰,眉梢眼角,都恨不能翘到天上去。 沈清漪哎呦了一声,道:“清灵,你吓死我了,进门也不让丫鬟说一声儿。” 沈清灵笑盈盈,两靥的酒窝甜得像是盛了葡萄酒,比吃了蜜还要甜上几分。 她笑道:“这不是急着来见姐姐嘛,这若是换了旁人,妹妹还不干呢。” “就你嘴甜。” 沈清漪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沈清灵年岁尚小,是府中周姨娘所出,虽是庶出,但府中姨娘不多,女儿又只有她二人,再加之文氏这个主母对待儿女一向是不厚此薄彼,姐妹间的感情便也深,倒是一段让人人艳羡的姐妹情。 然而前世沈清灵却死得很惨。 沈清漪如今已是艳冠京城,而七年后的沈清灵较之她还要美上三分,更是同户部侍郎的独出嫡子许文昭两情相悦而定下了亲事。 若是二人终成眷属,那自然是一件郎有情妾有意的佳。 谁知已经登基的赵宪在宫宴上见了沈清灵的容貌竟起了色心,不顾群臣反对强行将沈清灵纳入了后宫,逼迫沈氏姐妹共事一夫。 沈清灵与情郎分别,肝肠寸断,入宫次日便咳了血,得了重症卧床不起,最终在宫廷的纷争之中香消玉殒。 而侍郎公子听闻了她的死讯亦是哭哑了喉咙,趁着家人不在便偷偷一条腰带挂在梁上,追随沈清灵而去了。 每每见到眼下还生龙活虎,天真烂漫的妹妹,沈清漪都不自觉地想起她前世的死因,便更恨上赵宪三分。 但更恨的,却是她自己。 她为何就那般一叶障目,识人不明! 若非她这般糊涂,重要之人又怎会这样一个又一个地丢了性命! 她的手掌猛然攥紧,但又很快松开,接着笑呵呵地牵起沈清灵的手,道:“知道你这丫头担心我,走吧,咱们去跟祖母道个安。” 沈清灵却有些踯躅地看了一眼门口,道:“姐姐,可不可以让四哥陪咱们一同去啊?” “流年这个时辰应该在读书,找他是做什么?” 沈清漪狐疑。 这丫头一向对沈流年这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头疼,今日却反常得忽然提起他,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第127章 因而她便挑了眉,道:“你往常可从来不喜欢跟你四哥哥玩在一处,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清灵尴尬一笑:“谁说我不喜欢跟四哥哥一起玩?我可喜欢了!只不过人家忘了四哥哥现在在读书的事嘛……” “少来,再不说实话,我就……” 沈清漪还没说完,话头便被人打断。 第106章 提前而来的姻缘 一个人径自进了门来,靠着门框一副吊儿郎当地模样抱着手臂,笑着咧出一口白牙。 “两位小姐,怎的还不出门来?” 那是个年岁同沈流年差不离的男孩,身穿寻常小厮的衣裳,但背脊挺直,白净的容颜显出了一股子富家子弟独有养尊处优惯了的桀骜气息。 因着还未完全长开,在衣裳里便显得瘦的有些脱相,但隐约可见其修长的身形已远超同龄人。 他劲瘦的手臂上稍微用力就能看到绷起的性感而结实的青筋,倚靠着门框时长腿微曲,双臂抱在胸前,微扬着下巴的动作能够清晰看到他的下颌线,脖颈和锁骨的交错,便知这男孩长大必然英俊过人。 见了此人,沈清灵登时如临大敌,下意识地便往沈清漪身后钻,边钻口中边嗔道:“你怎么又跟着我!” 男孩无辜:“哪里是我跟着五小姐,分明是五小姐要我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的,小的怎敢不从?” 沈清灵恼怒:“你少血口喷人啊,我只是叫你来此做我院中的洒扫下人,谁知道你就每日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分明是存心不良!讨厌!” 男孩闻言便叹了一声,道:“好吧,五小姐如此说,那阿昭也不敢再多言,既然五小姐如此厌恶小的,小的这就走,绝不敢再惹五小姐厌烦。” 说着竟真的转头就走。 “喂,你给我回来!谁让你走啦!回来!” 沈清灵一见他真的出门去,登时急了,干脆利落地便将个沈清漪丢在了脑后,提着裙摆便从沈清漪的身后窜了出来,快步追了出去。 而沈清漪却早在那男孩现身前就愣在了原处,险些惊掉下巴。 这小厮哪里是什么“小人”,他就是户部侍郎的独出嫡子许文昭! 虽说许文昭的父亲只是个三品侍郎,但户部掌管着永昌的财政,户部侍郎之职更是个肥差,即便是沈清漪的父亲沈临这个太傅都得给许家三分薄面,沈清灵倒好,竟然将许公子找来当小厮? 堂堂户部侍郎的嫡子屈尊前来沈府做下人,这若是被许侍郎知道不参父亲一本才怪! 沈清漪想到此不由吓出一身冷汗,赶忙追了出去,却正同一人撞了个满怀。 沈清漪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人的胸口上,却简直如同撞在了墙上,咚一声撞得她满眼金花,再重上一分只怕便要呕出二两血,当场晕过去了。 对方下意识地在她后仰前扯住了她,沈清漪眼前的金花半天才褪去,这才看出眼前的人是沈经年。 沈经年看她这副模样不由疑惑:“后面有鬼追你啊?跑这么急。” “哎呀你别拦着我……咦,二哥?” 沈清漪本想绕开沈经年去追沈清灵和许文昭,后一刹才回过神来,又重新退了回来,上下打量了沈经年一眼,道:“咦,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沈经年莫名:“我姓沈又不姓楚,难不成还要在临江王府常住不成?你难道是不希望我回来?” “不是啦……哎呀我回头再与你解释。” 沈清漪眼看着沈清灵两人不知跑到了哪里去也不敢再耽搁下去,绕过沈经年便急切切地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找到沈清灵和许文昭两人,两人正叽叽喳喳地也不知说些什么,沈清漪也不废话,冲进二人中间,不顾沈清灵的呼唤拉起许文昭就走。 许文昭一路哀嚎着“男女授受不亲”沈清漪也不理会,径自将他拉去一旁的落花亭中才松开手。 许文昭尴尬地揉着手腕,嘟囔道:“沈三姐姐,你下手也太重了,一个姑娘家,这么野蛮是做什么?” “谁是你三姐姐?说谁野蛮?你找抽是不是?” 沈清漪竖起柳眉,叉腰道:“许大公子,我倒要问问你,你巴巴儿跑来我沈府来干嘛?还做什么小厮,你是不是欺负我妹妹了?说!” 许文昭被她吼得一缩脖子,道:“谁欺负她了?她欺负我还差不多……” 沈清漪不吃他这套:“少来,那她怎么那么怕你,还不肯让你走?” 许文昭挠了挠后颈,这才将原委一一道来。 原是那日许文昭嫌无聊于是扮作小乞丐逃出家门游玩,路上正巧遇到偷溜出门企图去袁府找沈清漪的沈清灵被一个小贼摸了荷包。 这既然看到了,就没有不管的意思,于是许文昭便出手相救,将那小贼打得是落花流水,跪地求饶。 待那小贼被他踹了一脚滚了以后他本想如话本中的大侠那般转身潇洒离开,谁知沈清灵却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见他衣着破烂便以为他当真是个打抱不平的小乞丐,于是不顾他的解释将他拉回了沈府做了小厮。 沈清灵感激他出手帮忙,因此虽是小厮,可这两日待他却极好,许文昭见在此比从前在家还舒坦,于是干脆闭了嘴,也不解释自己的身份,干脆递了个条子回家,自己则就这么赖在沈府了。 然而他到底也不是什么蹭吃蹭喝之徒,于是便逮着机会就要帮沈清灵的忙,活生生磨得沈清灵从追着待他好变成了躲着他。 第128章 但凡沈清灵待许文昭好些,他便绞尽脑汁地还人情,沈清灵便想要还回去,一来二去,两人这各自欠对方的人情便越攒越多,于是便拖到了今天还未曾还完,因此沈清灵自然不肯让他轻易离开。 “……” 沈清漪头疼地一拍脑袋。 虽说前世这俩人的确是有缘无分,可好歹也是七年后的事情,现在两人都只是半大的孩子,虽说早有瓜葛并非坏事,可她也着实是没想到今生二人的相识竟提前了这样多。 这下可麻烦大了。 青梅竹马的的确是段佳话,但两小无猜的,就怕将来两人并不似前世那般互生情愫。 许文昭也算是个知根知底的,两人若能成了好事自然是好,若是不能成,将来同清灵定亲的便是个未知之事,盲婚哑嫁的,能遇到个好的还算幸运,若是再被赵宪看上,那清灵这一辈子也就算彻底完了。 但眼下两人相识已是板上钉钉,她也不能一人一板砖把两人打失忆让他们七年后再相识。 沈清漪有些伤脑筋地摇了摇头,也只得上下扫了许文昭一眼,道:“臭小子,在这待着归待着,但是可别惹出事端来再挂着我们府的名字,否则,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许文昭道:“是是是,阿昭明白,左不过是在府中陪着五姑娘,能出什么事?” “这还差不多。” 沈清漪哼了一声,而那边的沈清灵也已追了上来,道:“姐姐,你跟阿昭说什么呢?” 第107章 谁那么傻会喜欢读书啊 沈清漪掩饰道:“哦,没什么,姐姐只是见阿昭这小子与你竟面对面说话,深觉于理不合,于是出言教导罢了。” 沈清灵不解:“可姐姐方才也是在与他面对面说话,为何便无不妥?” “这能是一回事么?好了好了,别理他,走,咱们去找祖母。” 说罢也懒得再看许文昭一眼,牵起沈清灵转身就走。 身后的许文昭被冷落倒也不甚介意地耸了耸肩,自顾地转身溜去厨房找吃食去了。 沈清漪牵着沈清灵,斟酌着语气道:“清灵,阿昭一个男孩子家,这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虽说他只是个小厮,你也该离他远些,咱们沈家从不苛待下人,更何况有你出言,谁还敢委屈了他不成?又何必你自降身份,与他有来有往的。” 沈清灵道:“还人情就是还人情,分什么高低贵贱,这话不是从前姐姐同我言明的么?” “话虽这样说,但你今天对他言听计从的,将来再嚣张些,他岂不是要踩到你头上来了?” 沈清灵听了沈清漪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抬袖掩面,露出一双笑得水汪汪的眼,道:“姐姐放心,有人能治他。” 沈清漪意外:“谁?” 沈清灵笑嘻嘻:“四哥啊。” 沈清漪一怔,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了沈流年那身穿湖水绿直缀,口中每日里总是念叨着之乎者也,仿佛老学究般的古板模样,实在难以想象他如何治得了许文昭,便忍不住出口询问道:“流年?他如何能治得了?” 沈清灵道:“四哥哥除了吃饭,每日唯一会做的就是读书写字,咱们府中的小厮都是见了四哥哥就能躲多远躲多远,偏生这阿昭每日粘着我,于是四哥哥便总是拉着他谈文论道,烦的阿昭头都大了,所以每次一见四哥哥我身边都是最清净的时候,这还不算治他?” 沈清漪道:“你就不怕阿昭他真喜欢上读书写字?” 沈清灵丝毫不担忧:“怎么可能,除了四哥哥之外,谁那么傻会喜欢读书啊?” 沈清漪:“……” 莫名觉得好有道理。 姐妹两人边说笑,边来到咏絮院的花厅之中,见沈清漪完好无损,老夫人才舒了一口气,嗔怪道:“你说你这丫头,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去袁府玩玩就算了,竟是连个消息都不传过来,可吓煞祖母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沈清漪本无意隐瞒祖母自己深陷玄武山之事,但眼下事情还未传出去,虽说楚峥越称打算将玄武山之事归功于她,但功劳终归是他们楚氏三兄弟的,即便楚峥越自己愿意,难保楚峥阳和楚峥宜不会愿意。 尤其是对她一向有意见的楚峥宜,要听说这事不撒泼打滚的阻拦才怪呢。 更何况就算楚峥宜和楚峥阳两人不干预,此事也涉及她的名节,即便楚峥越愿意也难如登天。 因此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她也不好贸然提及,想了想,便含糊道:“阿瑶知道了,只是前些日子贪玩,一时间忘了时辰,袁姐姐也笑话阿瑶,这眼瞧着不到两年就要及笄了,竟还这么贪玩,今日幸得袁姐姐送我回来,否则啊,阿瑶也不肯往回走呢。” 老夫人笑道:“哎呦呦,倒不知袁姑娘家里头有什么咱们府中没有的,留得你三心二意,都不肯回家了。” 老夫人的话惹得沈清漪与沈清灵忍不住笑。 待又说了会儿话,便传了膳来,沈清漪和沈清灵留在饭厅,不多时沈临夫妻也到了,待吃了饭,还未等散席,便忽然有侍女匆匆进门而来,惊慌地连滚带爬,被门槛绊的踉跄了一下,口中忙不迭道:“不好了,大公子下狱了!” 原本众人正一团和气地说着笑着,这噩耗一传来,众人登时就蒙了,老夫人的笑僵在脸上,文氏和沈临也是猛然一怔,沈清灵吓得花容失色,沈经年率先反应过来,起身询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第129章 侍女道:“正是今日,前些日子大公子判了一个姑娘毒杀亲夫,原本好好儿的,但那姑娘的老娘忽然天天在府门口喊冤,甚至大骂大公子是个狗官贪官,前些日子更是用一条命到京中写了血书进京状告大公子,闹得无论是烟庆府还是京城都是沸沸扬扬,因着闹出人命来上头便派人前往查探,谁知却从大公子的府邸后院搜出了十几万两白银,大公子当即被判了收受贿赂之罪,只等三堂会审后的结果。” 太傅沈临拍案骂道:“忆年一向勤谨,两袖清风,又怎会收受贿赂?!这帮子拜高踩低的狗官,成日里净瞎琢磨着如何拉旁人下马,如今竟动手到我沈临的头顶上了!” 他站起身来,道:“三堂会审的时间还未到,我倒不信,大理寺卿会不卖本太傅一个面子!” 他起身就要走。 “父亲且慢。” 然而还没等他起身,忽有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临转头一看,却正是沈清漪。 沈家的兄妹五个自小感情极深,若是谁出了什么事其他人几乎是恨不能替对方受罪,然而此刻的沈清漪的眸中却是格外平静,沈临原本填满了心头的担忧都似乎在都随着沈清漪的眸色而在刹那间消了下去。 沈清漪走到那侍女跟前,道:“我问你,外头既然传得沸沸扬扬,你为何今日才来禀报?难不成你蓄意隐瞒,非要等到我大哥下狱才肯来禀报不成?” 侍女连忙道:“自然不是!三姑娘明鉴,奴婢是今日出门采买时才听说了此事,奴婢实在怕大公子有事,所以才赶快回府禀告,只可惜眼下整个淮京都传遍了,可奴婢心里头焦急,这才做了这画蛇添足之事。” 沈清漪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边走边道:“的确画蛇添足,你倒有自知之明。” 她忽然转过身来,猛地拍案,指着这丫鬟厉声喝道:“来人,将这背主忘恩之徒给我拿下,拖出去,立刻重打一百大板,不准留情!胆敢有包庇求情者,立刻同罪论罚!” 第108章 破局 她这骤然而变的脸色吓得众人微怔,这小厮哪还敢再多言,当即便将那侍女制服,被扣押的侍女被拖走时还在凄厉叫喊着“冤枉”,却无一人可出声言语。 沈清灵年岁尚小,并不知其中弯绕,不由不知所措,询问道:“姐姐,你为何说这女子背主忘恩?这其中究竟有何缘由?” 沈清漪摸摸她的头顶,柔声道:“姐姐如此说,自然是有缘由的,这血淋淋的,你看着只怕吃不下饭,你先回去歇着,姐姐晚些再同你言明。” 说着便唤了婆子来,将沈清灵带了下去。 待沈清灵离开,沈清漪便上前安抚老夫人,老夫人哭得老泪纵横,道:“这可如何是好?老大这才离开多久就遭了秧!真是可怜了我苦命的孙儿!” 沈清漪却笑了。 她为祖母扫着背,口中道:“祖母,您何必这样担忧?其实依阿瑶看,只要父亲不闻不问,我大哥就绝不会有事才对。” 文氏闻言不由狐疑:“阿瑶,别说旁人,就是娘也没明白你所言之意,你为何会如此说,又如何会说,这侍女背主忘恩?” 沈清漪从容笑道:“很简单,我今日才从袁府赶回家,袁姐姐跟大哥已定下亲事,若此事真的传的沸沸扬扬,我倒不信,袁家会这般消停的不闻不问。 “更何况即便这侍女所言属实,照理说,也只该告知爹娘,而非不懂规矩地闯入饭厅,当着祖母的面说这等耸人听闻的言语,便知她心思不正,有意让祖母也知晓此事,这桩桩件件加起来,便知其居心可见一斑! “若阿瑶没猜错,这背后陷害大哥的人真实目的根本不是大哥,而是父亲。” 此言听得众人微怔,太傅沈临更是瞪大了眼睛,道:“你如何知晓,此事是冲为父而来?” 沈清漪笑道:“都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大哥身居五品知府,说句不知轻重的,他在烟庆府的身份说句土皇帝都不为过,若他当真想贪,这近六年怎会只有区区十万两白银? “更何况父亲官居一品,又是个文官,不必花钱养兵,光每月朝廷赏赐咱们沈家的赏银都有几百万两,更何况咱们沈家名下的商铺流水也从未断过,难不成还缺这十万两白银的数目?也就那丫头眼皮子浅,会觉得十万两白银对咱们沈家来说数目庞大。” 沈经年听懂了她话中之意,道:“你的意思,对方从没打算对大哥动手,买通侍女的目的也只是想让父亲在三堂会审时因爱子心切而出面求人疏通,对方便能利用父亲出入大理寺之事而做文章。 “如此一来,不仅坐实了大哥受贿,更可借此事称官官相护,倒时,莫说大哥必然认栽,连带着沈家众人只怕也是无一幸免。” “便是这个道理。” 沈清漪笑着点了点头,可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等事的,除了刘慕之那等贼子之外还能有谁。 此人本就垂涎袁姐姐,前日在玄武山上又吃了那么大的亏,记恨她与楚氏兄弟,但又没本事动楚氏兄弟,便妄想将整个沈家拉下马来。 其实他的手段并不错,若是成了事必能将整个沈家牵扯其中。 只可惜此刻的沈清漪在后宫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走过一遭,他点本事若舞到旁人跟前必然够用,在她沈清漪面前,便简直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不够看了。 第130章 门外那大喊冤枉的丫头已没了动静儿,老夫人的丫鬟毓秀匆匆进门来,道:“那小蹄子没挨几下,见了血便疼晕了过去,可要打死了丢出府去?” 文氏道:“不必,把人泼醒,关起来,这等没脸的该好生审问一番,我倒要问问,这背后的主子使了多少银子,竟想让我们整个沈家都栽在她手里!小贱蹄子,竟是见我好说话便反了天了!” 沈清漪道:“母亲稍安勿躁,当初晴雅之事闹的沸沸扬扬,虽杜绝了姨娘们生出旁的心思,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帮子丫鬟的心思倒不知在哪,咱们处置了一个,难保将来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倒不如留着她,说不定日后,会有大用处。” 文氏闻言,再想到从前沈清漪顺着晴雅轻易钓出幕后真凶之事,便知这女儿心里头必然是有了主意,于是便点了头,吩咐道:“阿瑶所言有理,快来人,将那丫头扣下软禁起来,待日后再行处置。” 侍女颔首道:“是。” 人已扣下,老夫人闻言便也稍稍放了心,沈经年留下陪伴老夫人,文氏母女结伴而去,沈临着急儿子下狱之事,下了桌便赶往了书房。 文氏道:“真是不知咱们府里头犯了什么,这往日里也没什么,如今可倒好,又是杨姨娘闹事,又是忆年下狱的,真是吓煞人了,这赶明儿真得请个法师来去去晦气,也不知是不是冲着了什么。” 沈清漪笑道:“做两场法事以求安心是好,但此事既在人为,咱们便没有任由那人逍遥的道理,女儿想着,既然扣下了那丫鬟,咱们不妨利用此事,反将对方一军。” 文氏笑道:“从前一向知晓我的阿瑶最聪慧,如今这长大了,性子也沉稳了,在这些大事上,处理起来竟比娘还要沉稳不少,倒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清漪的笑容淡了几分,道:“好事坏事的,也不是女儿该操心的,未来如何,谁又能料想到呢?倒不如看清眼前了。” 她牵着母亲,踮起脚来,这这那那地同她耳语了一番,闻言,文氏便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只是你大哥下了狱,这些日子只怕是耽误不得啊。” 沈清漪笑道:“我大哥能有什么事?三堂会审之前,想要找出哥哥未曾行贿的证据容易得很,交上去证据并不难,可若那人想杀人灭口,那么最好的时间便是在三堂会审的前夕动手,即便他不下手直接一了百了地杀了哥哥,也必然会将哥哥毒哑,可他既然想在父亲结党营私上做文章,那他们必然会摘出自己。 “若咱们一直按兵不动,待他等急了想动手料理了哥哥之时,咱们便可反客为主,人赃并获地将对方一举拿下。” 第109章 去平南侯府 文氏闻言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此言有理。” 沈清漪抿唇一笑,心里头已有了主意来。 …… 次日一早,轻罗和流萤便在沈清漪的吩咐下为她拿来了一身男装。 因着京中纨绔众多,男人也有喜爱簪个花敷个粉的,这都说小隐于林大隐于市,若如寻常女子那般为了更像男人而简单了打扮反而惹人瞩目,因此她吩咐轻罗和流萤拿来的衣裳便是花花绿绿的,配着她的容颜,倒颇像个俊俏美丽的小郎君,即便是身在休独倚扎进人堆里瞧着应当也不会违和。 流萤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清漪一番,只见腰带之下的腰身纤细,背脊笔挺,长发上整整齐齐地梳了个发髻,用绫缎冠束好,别上玉簪,妆容也刻意学习男子,长眉飞斜,白面红唇,黑白分明的眼乌溜溜在上面有几分突兀,瞧着滑稽,却莫名搭调,哪还与平日里的沈清漪有一分相似的样子? 流萤不由皱了皱眉。 “打扮得这怪模怪样的,被老爷夫人看到只怕我二人吃不了兜着走。” 沈清漪却对自己这打扮相当满意。 她边欣赏着镜子中的自己,边笑道:“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好?既然吃不了,若是不兜走岂不是浪费了。” “小姐,你又拿我寻开心了。” 流萤娇嗔。 沈清漪噗嗤一笑。 她伸手揉了流萤的头顶一把,道:“去准备马车,记住,千万比让旁人看出来是咱们沈家的马车,否则若被旁人看到,难保会用此事做文章。” 流萤红了红脸,福身道:“流萤知道啦。” 说着便娇怯怯一笑,转身提裙而去。 轻罗在旁掩唇嗤笑:“姑娘这打扮果真好看,连流萤瞧着都不好意思了呢。” 沈清漪笑道:“这丫头天真乖巧,生的又美,倒不知将来便宜了谁家的二郎。” 轻罗原是笑着,闻言却不由有些忧心忡忡地垮了嘴角。 “若流萤将来嫁了人,服侍姑娘的便只剩了轻罗,我与流萤自小一同服侍小姐,同吃同睡,流萤走了之后,轻罗一个人,该是何等孤独?” 沈清漪整理衣领的手一顿。 轻罗此言,让她回想起了前世二人的结局。 轻罗与流萤是母亲文氏亲自挑选,由她自小养在身边一同伺候长大的丫鬟,两个丫鬟一静一动,皆聪慧美貌,待她一向是忠心不二,却因她识人不明而双双落得早早夭亡,香消玉殒的结局。 前世她因为一心思慕梁王,在拒亲楚峥越后嫁予梁王为妃,一直苦心孤诣地辅佐着梁王赵宪。 第131章 她身在深闺,却依旧拼尽全力,斗垮了太子赵琥和心机深沉的蜀王赵旭,九死一生,好容易才将赵宪捧上帝位,而轻罗,便是死在了皇权的争斗之中。 赵宪登基,刘家功不可没,而第一个被纳入后宫为妃的刘慕言早因沈清漪的容颜手段有所耳闻,于是为了将沈清漪拉下后位,不惜自伤己身,污蔑沈清漪意图陷害自己而想要给沈清漪扣上一个善妒的名声。 轻罗自知自己的美貌本就树敌颇多,便干脆当众装作失控而大骂沈清漪,独自扛下了罪名,在暴室中受尽刑罚也不肯供出沈清漪指使,最后被活生生虐待而死,死状惨不忍睹。 沈清漪甚至还来不及为她收尸,便得知了她被一张草席草草包了尸体丢入了乱葬岗中之事。 而流萤,则是被她落着泪,亲口命人处死的。 流萤的美貌不输轻罗,两人情同姐妹,自轻罗死后流萤痛哭了一夜,大病了一场,事后为了给轻罗报仇,她多次进言要沈清漪处死刘慕言。 可沈清漪为了刘家能够顺利辅佐赵宪,便一时不肯动刘慕言,流萤不知其中弯绕,一则心痛轻罗,二则因轻罗之死而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便对她生了嫌隙,于是干脆趁夜只身潜入刘慕言的宫中,欲行刺刘慕言。 谁知却被早有察觉的刘慕言请君入瓮,亲手抓获。 沈清漪为了保全自身,只得亲口下令,处死了流萤。 可即便是她亲口下令,流萤也未曾有过陷害她指使之意。 她眼中的绝望,沈清漪只怕一辈子也是忘不掉的了。 如今想来,两个侍女待她分明是分外真诚,若非她识人不明,也不会落得两人与她离心,最后双双惨死的下场。 如今前世害得流萤与轻罗双双惨死的刘慕言已死,更是被刘慕之这个哥哥亲手所杀,刘慕之反倒将她的死怪罪在她沈清漪的身上,如今更是意图对整个沈家下手,他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只可惜如今的沈清漪已不再是当初在后宫之中被耍弄的团团转的沈清漪了,她不但能保下整个沈家,还能反手一步,让整个刘家陪葬。 今生今世,她倒要看看,究竟谁是刀俎,谁是鱼肉。 沈清漪理好衣领,那边流萤已找好了马车来,沈清漪正要出门,忽见两个丫头还是一蓝一粉两身俏丽衣裙,便缩回脚,头痛道:“我换了男装,你二人不换,我换还有什么意义?旁人一看你们两个美人儿,我就算打扮再好,旁人也猜得出我的身份。” 两个丫鬟闻言也是一拍脑袋,临时去找了衣裳来换好,又草草梳了个小郎君的发髻,耽误了不少时辰,直到未时刚过,方才起身离开。 坐上马车,流萤道:“小姐,你到现在也没告知我们,您究竟是要去什么地方啊?” 沈清漪嘴角轻扬。 “平南侯府。” 轻罗正为沈清漪理着小榻上的凉席,闻言手一抖,震惊地转过头来,道:“您说什么?!去……去哪?” 沈清漪道:“平南侯府啊,怎么了?” 流萤也同样是目瞪口呆,道:“小姐,您傻啦?这平南侯可是跟着刘家一同效忠蜀王的,您这个时候找他,这……” “找他怎么了?他若是不效忠蜀王,我还不找他呢,这找他,自然有找他的缘由,赶紧,去就是了。” 她抿唇一笑。 而就在她的马车启动之前,平南侯府也刚刚进门一个人。 第110章 楚峥越道:向你借物 那人头上戴着斗笠,身穿一袭不甚惹眼的粗布衣,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模样看起来像个送菜的商人,只可惜他身后并未带着菜车。 他上前来亮出随身的玉牌,门口的侍卫见了,便一言不发地打开门来,放了那人入门而去。 管家亲自迎接,入门通报,平南侯慕文清闻言不由意外,来到了前厅,果真看到了楚峥越。 “世子爷,您怎么忽然这个时候来了?也不提前传个信儿,若我不在府中,岂不是耽搁了正事?”他说着注意到了楚峥越脸上的鞭痕,便递过茶来,道:“这是谁将您伤成了这样?告诉文清,文清明日便替您宰了他。” 这平南侯能说出这话自然不是因为恭维。 他能被楚峥越收入麾下,便是因为其身份特殊。 当初老侯爷是因为护绥元帝而死,绥元帝对慕文清这个老侯爷的遗孤便极有愧疚,有些事即便是慕文清出手即便事后真的露了马脚,绥元帝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来是这慕文清在众人跟前构不成威胁,二来老侯爷是为了救绥元帝才身死,慕文清所为撑死了不过是朝堂内斗,小打小闹的倒不至于真为此杀了恩人之子落人口实。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命,在坐拥天下的绥元帝看来,自然是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而背负个不敬故臣的骂名。 因此若有威胁到了临江王府及平南侯府,楚峥越的人又不方便出面时,慕文清便会暗地里将事情处理干净,此刻自然也有能够替楚峥越报仇的本事。 楚峥越伸手抚了抚脸上的疤痕,道:“老头子打的,你倒是敢动。” 慕文清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麦色的肌肤上,笑容是属于大男孩独有的爽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位大佛,我可不敢动。” 楚峥越道:“行了,今日找你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第132章 慕文清颔首道:“世子爷请讲。” 楚峥越却未立刻作答。 他只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地搁放在了桌案上。 慕文清一见那物,不由微怔,如见了鬼一般“嚯”地站起身来,猛然退后了几步,道:“世子爷,此物可不敢用作玩笑!” 楚峥越抿唇,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向你借此物的。” 慕文清闻言不由惊愕,道:“这……世子爷想要我慕家的兵符?!” 楚峥越站起身来,向前逼近了慕文清几步,慕文清愕然地望着他,正要询问他是何意,却见他竟向下一蹲,赫然想要在他慕文清跟前跪下! 慕文清连忙伸手扶住他,道:“世子爷,你这是何意?!这些年来若非有世子爷帮衬,文清早就死在了无数次的明枪暗箭之下,文清的命都是世子爷的,世子爷怎可跪我?这不是在折煞文清么?!快快请起!” 楚峥越身上的伤还未曾好全,慕文清这一搀之下正按在伤口上,痛得他额角渗出细汗,脸色也变得分外苍白,便也只得在慕文清的搀扶之下坐回了椅上,说出的话带着些虚浮的气声。 “今日来朝你借兵为其一,而我接下来所言,则是其二所求。 “这些日子蛮荒在边疆蠢蠢欲动,颇有意图来犯的意思,这正是一个对于你我来说最好的机会。 “我所养的兵日益庞大,该上战场好生历练一番。而若想让他们上战场,则需要一个身份,一个不会让旁人起疑的身份。 “而这个身份,便唯有你慕家军的身份方才能够助我这一臂之力。 “若得胜,受封赏的便是你慕家军,若失败,抛头颅洒热血的,则是我楚家军,无论哪种,得力的都是文清你。 “但兵符之物贵重,肯不肯借此物都是你自己的心意,还望你能以平南侯的身份慎重思索,断不能意气用事。” 夏日毒热,楚峥越又是一身粗布衣,伤口好得慢不说,还不透气,汗水渗入伤口之中,仿佛有虫在爬,痛痒难忍,说出的话便是愈来愈因为隐忍而不接气。 他本欲让慕文清好生思索,却没成想,慕文清闻言却是大笑了两声,从怀中掏出兵符来,当即便双手相奉于楚峥越的跟前。 饶是楚峥越也对他的决绝而生出几分惊讶,未曾立刻接过他手中的兵符,只道:“你当真……就这般相信我?” 慕文清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难不成阿越,你不值得我信任?” 他已经太久,未曾在楚峥越面前自称为“我”,也太久未曾唤楚峥越为“阿越”了。 二人自幼相识,慕文清为人耿直,自小便一直在楚峥越的护佑之下,长大以后,慕文清知晓楚峥越的将相之才,又知自己的本事并不如先父,便甘愿屈居,效忠楚峥越。 即便他这继承而来的平南侯的身份,其实并不在楚峥越这个异姓王世子之下。 平心而言,楚峥越此人当真有才,赏罚分明,然而偏生待他丝毫不以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自居,虽说只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可他却比如今龙椅上的绥元帝还要更适合统领天下得多! 更何况,这天下也只有楚峥越一人能够帮他报仇雪恨。 效忠自己所认可的人,自然比效忠冷血无情的赵家人要好得多。 因此他便一直放低姿态,一直敬称楚峥越为世子爷。 而今日,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唤他“阿越”。 正如他二人儿时那般。 楚峥越闻言,嘴角的弧度逐渐上翘,最后化作愉悦。 他伸出手来。 “定不负相纵所望。” “相纵”是慕文清的小字。 慕文清也同样笑了。 他伸出手,在楚峥越伸出的手掌声一拍。 “祝卿凯旋。” 这一句话音还没落,内侍忽然匆匆而来。 慕文清皱眉。 “当着世子爷的面,这样失态是做什么?没的让人笑话我平南侯府无教养!” 内侍道:“不是小的失态,是,是门口那人,我见他面生便想借口不在而将他驱走,谁知那人手里拿着马鞭,告诉我,若是我敢不进门通报,便大闹我们平南侯府!” 第111章 这自然的恭维 虽说平南侯府并不似临江王府那般手握兵权,但终归也是贵族侯门,闻此嚣张之言,慕文清不由怒从心起,拍案喝道:“何处宵小,竟敢到我平南侯府撒野?!来人!取本侯的剑来,本侯倒要会一会这等嚣张之人!” “慢着。” 楚峥越却忽然阻止了他。 他起身,负手而立,询问道:“可问清楚来人是谁了么?” 近侍许是一时哽住,支吾了片刻,却忽然一拍脑袋,道:“曾听他身旁人,叫他‘沈公子’。” “沈公子?”慕文清皱眉道,“那沈忆年刚下狱,沈家能称作公子还这样嚣张的便只剩下一个沈经年,但是这小子同我无甚交情,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找我是做什么?” 谁知却只听到楚峥越一声轻笑。 他道:“你管他来是做什么,既然前来自然是有事,倒不如你先见他一次,看他有何花样。” 见连楚峥越都如此说,慕文清便点了头,道:“罢了,将人请进来。” 等到内侍去请人,慕文清便道:“阿越,你可要留在此?” 第133章 楚峥越道:“此人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此刻前来必然有要事与你所言,但你我相交甚密,我便躲藏起来,看他有何意,再行下一步举措。” 慕文清点头道:“如此也好。” 二人达成共识后,楚峥越便躲进了厅堂后的内室。 慕文清落座,边喝茶边等待,不多时,果真有一个俏丽小郎君进了门来。 然而看到来人,慕文清口中的茶一时没咽下去,没忍住“噗”一下,若非那小郎躲得快,只怕早被喷了个满脸花了。 倒不是慕文清失态,只是他一心以为前来的人是沈经年,沈经年虽说打扮在京城之中的男儿郎之中算得上特别,但在淮京城中也说得上名字来,是个出了名俊美的公子,可眼前这人穿红着绿,簪花敷粉,满脸糊墙似的抹得煞白,大白天的跟活见鬼似的,这立刻去唱丑角只怕都不会违和,哪里跟俊美桀骜的沈经年有半分相似? 慕文清擦了擦嘴角,道:“哪来的劳什子沈公子?赶紧滚出去,没的脏了我平南侯府的地盘。” 对方嗤笑一声,开了口,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清亮轻柔。 “侯爷便是这般对待我这位‘沈公子’的不成?” 听了这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慕文清不由微微一怔,这才细看那白面小郎,只见那极可笑的脂粉之下,唇形娇俏,鼻尖秀丽,尤其那一双清亮亮的杏眼,带笑盯着自己的模样如山涧的一眼清泉,若是看久了,只怕会溺入其中,再无法爬出来。 慕文清失神了一刹便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沈三姑娘?” 那小郎抿唇一笑,自顾坐了,依旧是挂着一张惊悚的脸配合着清亮亮的女声道:“侯爷好记性。” 慕文清心中暗道,果真如阿越所言,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只可惜说得并非是沈经年,而是眼前这位穿红戴绿的沈清漪。 然而想到在猎场时楚峥越曾拜托他暗中帮沈清漪化解危机,不由心下疑惑楚峥越是否一早便料到前来的人会是沈清漪,面上便不动声色地笑道:“沈三姑娘倒是不走寻常路,打扮成这幅模样前来我平南侯府,倒不知是何缘故?” 他说着,又端起茶来,好似漫不经心一般道:“只可惜我慕文清同沈太傅与沈知府都无甚交情,若是因沈知府下狱之事,那沈姑娘不妨请回。” 沈清漪嗤笑一声,忽然抚掌,一双清澈的眼望着慕文清,口中则赞道:“侯爷不愧是侯爷,虽说下了逐客令,却一早便洞察了小女子今日前来之缘由,小女子当真拜服,原本小女子并未对此事抱太大希望,如今听侯爷一言,小女子反倒相信,侯爷果真是本事通天,想来必然能帮小女子这个忙了。” 慕文清:“……” 这沈清漪方才那般气势汹汹地胁迫内侍,便知其来者不善,慕文清同沈家没交情,虽说来的是艳绝京城的大美人,可美人不是他的,他也无意与沈家有所牵扯,便做好了同沈清漪周旋两句便将人驱赶出府的心思。 然而沈清漪这话一出,慕文清便好似被春风拂面,分明是恭维话,可偏生又分外真诚,听了一句,便想听下一句,哄得慕文清原本备好的下一句逐客之言便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怎么也不舍得吐出来了。 他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清漪何止笑脸相迎,一双眼睛简直写满了崇拜二字。 这话让他怎么接? 他正要说什么,忽觉脖子一凉,似有一股子迫人的杀意从身后袭来,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这一抹瘆人的寒意让他从飘飘然的感觉之中陡然坠落,不由清醒了三分。 他赶忙正襟危坐,恢复了寻常模样,道:“这话是从何说起?本侯同沈家无甚交情,同沈三姑娘更是泛泛之交,更何况说句不好听的,这沈公子下狱,缘由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慕家虽说不上什么皇亲国戚名门贵族,可‘明哲保身’同‘引火烧身’两个词的区别我倒也是分得清的,沈姑娘若是无旁的事,不妨还是现在离去,本侯可并非什么怜香惜玉之人。” 沈清漪抿唇笑道:“我的确如侯爷所言,是为了我沈家长兄而来,但我却不是来求侯爷出手相救的,而是想同侯爷商谈一笔交易,倒不知侯爷愿不愿意一听。” 慕文清挑眉:“哦?” 沈清漪从容道:“侯爷既知晓引火烧身,那必然知晓祸水东引,这孟家如今死了孟敕,折了孟逸,二人皆死于刘家人之手已是板上钉钉,这刘家若想要转头效忠太子,除非孟家倒台,若侯爷利用我哥哥下狱之事来暗示你想要弃蜀王而保太子,并帮刘家借此事除掉孟家,你觉得刘家会如何?” 慕文清听罢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他微微眯眼,道:“你是想要让我帮你鹬蚌相争,你好做得利的渔翁?” 第112章 杀意 沈清漪从容道:“侯爷说笑了,其实侯爷一向同刘家不对付,那孟家虽说接连折了两个才俊,但有明瑶皇后撑着,一时半刻是倒不了台的,同刘家又已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那刘慕之心思阴毒,虽说同您一同效忠蜀王,可私下早有了二心,若您想法将刘家除掉,以后无论是你背叛蜀王改为效忠太子也好,还是扶持蜀王也好,都是一笔两边不得罪的买卖。” 慕文清无声冷笑一声。 第134章 他走到沈清漪跟前,道:“沈姑娘似乎对朝堂之争甚为了解的模样。” 沈清漪道:“不敢,只是这眼看着就到了及笄的岁数,这京中的适龄男子之中,保不齐就有谁会做了小女子未来的夫婿,小女子为了将来能够寻得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自然是要对这些高门贵胄之间的纠葛知晓三分,否则,将来若是夫君如慕老侯爷那般遭人陷害含冤而亡,我却只能窝囊苟活,那岂不后半辈子要守寡了?” 她这话一出,慕文清的眼神当即变了。 他滕然出手,猛地掐住了沈清漪的脖子。 沈清漪猝不及防,被掐得呼吸一滞,齿间流露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指更是因为骤然而来的疼痛而下意识地抠紧了椅子的扶手。 慕文清眼底骤然而起的杀意在这一刹那已不屑掩藏,他盯着沈清漪:“你知道什么?” 沈清漪的嘴痛苦地一张一合,她抓住慕文清的手腕,企图推开却是徒劳,废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吐出一星半点的话语。 “看……看侯爷的样、样子,似乎……似乎早……早就知道,老侯爷……老侯爷的死、死因了……” “沈清漪,我方才就与你说过,我并非什么怜香惜玉之人。” 他的手下动作更重了几分,沈清漪已连破碎的音阶都发不出,只要慕文清的手再重上一分,沈清漪的脖子只怕便会被扭断。 关键时刻,忽然从不知何处飞来一颗常常在花盆之中用作装饰的鹅卵石子,正中慕文清的手背。 慕文清被打得手一麻,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沈清漪这才深吸一口气,捂着青紫的脖子,不住地咳嗽。 她痛得面色煞白,一双眼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方才射出石子的方向是在何处。 她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却立刻垂下眼眸将以掩饰,再抬眼,眼中的狼狈已尽数消退,唯剩下一抹天不怕地不怕的戏谑之色。 “看来侯爷并不似我所意料的那般聪慧,冲动之人,往往容易惹出祸事来,可冲动的人,意味着胆子也比旁人大,侯爷,您相不相信,这天底下,能够帮你报仇的人,只有我沈清漪一个。” 慕文清冷冷地望着她,没有立刻吭声。 沈清漪自顾地说下去:“孟敕为何而死的缘由,想来慕侯爷比我更清楚,可你就真觉得,杀了孟敕,却费尽周折只能嫁祸一个刘慕英,真正害死了老侯爷的人却逍遥法外,这便是你全部的筹谋了么?若是如此,侯爷的心计,可当真是让我这小女子觉得着实是拙劣得有些贻笑大方了!” 慕文清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清漪道:“很简单,我需要的是我哥哥安然无恙,但我更想要的,是刘家被斩草除根,对我沈家再构不成丝毫威胁,而你慕文清,一来需要得到蜀王所有的信任,二来你需要除掉孟氏一族为你父亲报仇,但你首先要做的,便是利用我大哥下狱之事,与我联手,将整个刘家除掉,没有了刘家,你连同蜀王再想要扳倒太子,便是事半功倍,孰轻孰重,想来并不需要我沈清漪出言指点。” 慕文清早听闻这沈清漪的聪慧之名,作为楚峥越的人,他也一早收到了沈清漪如何在玄武山时助楚峥越一臂之力的消息,此刻见沈清漪明明前一刹还险些毙于己手,后一刹那便镇定自若地继续如没事人一般与他谈条件,这等胆识,即便是他也不自觉地多了些钦佩。 慕文清重新坐下,道:“你想怎么样?” 沈清漪抿唇一笑,冲着慕文清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些。 慕文清知晓她是担忧隔墙有耳,便走近将耳朵递了去,这一动作他便看不到沈清漪的眼中那流露出的一抹得逞的笑意。 她这这那那地同慕文清耳语了一番,慕文清听罢,不由略带惊诧,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这些事你倒是了解的透彻得很,怪不得曾有人叹过一句,得‘沈三娘者如得诸葛孔明’如今一见,果真是个不同反响的妙人,看来是我太大意了。” 沈清漪笑道:“侯爷可真是折煞清漪了,不过还有一事,清漪还想与您细说,只是……” 她意有所指地一挑眉。 慕文清见此,便知她是示意自己再次凑上前去,便如方才那般俯下身去,沈清漪眼中略过一丝冷意,忽然扬起手,一巴掌便结结实实地扇在了慕文清的脸上! 她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实打实的一下,慕文清未曾意料,脸上便多了个火辣辣的巴掌印。 “死丫头,你!” 慕文清本能地想要抬手还回去,可才抬起手来,却见沈清漪丝毫无所畏惧地看着他,笑话般地看着他扬起的手,冷笑一声。 “我打你,是因你刚才对我出手意图杀了我,你若是还回来我自然是无所谓,可若是你这一巴掌打下去,我沈清漪有的是本事,能让你慕文清死无葬身之地,你父亲的冤屈,更是这辈子也别想再平反昭雪,这一巴掌你要不要打下来,自己掂量。” 她一双眼毫不畏惧地盯着慕文清,见慕文清的巴掌半晌也未曾落下,她不由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 慕文清下意识地望着她的离去,但想到在猎场时楚峥越那反常的叮嘱,再加之楚峥越为了沈清漪而灭了整个玄武山的举止,便看了内室一眼,还是跟了上去想要询问沈清漪与楚峥越的关系。 第135章 外头侍候着的轻罗与流萤见沈清漪出来便以为唯有沈清漪一人,于是流萤便抱着遮阳的斗篷迎了上去,哪知这一迎之下,便正同沈清漪身后的慕文清打了个照面。 这一打眼不要紧,流萤当即双眼一亮,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处,目光整个就直了,连带着手中的斗篷滑落在地都没发现。 她就这样愣愣地盯着慕文清,似乎此刻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成了虚幻的,连天地都黯然失色,这世间竟然唯有一个慕文清能够入的了她的眼了。 第113章 你的品位果然与众不同 沈清漪见衣服落地不由意外,抬眼见流萤的反应便了然,流萤断然是被慕文清英俊的容貌所吸引,不由微微抿唇,只可惜才一笑,脖子上的青紫痕迹便隐隐作着痛。 她伸手抚了抚,眼中没有了方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反而多了几分的没底。 虽说她一早便知晓慕文清是楚峥越的人,但此人效忠的毕竟是楚峥越,对她方才所言抱有怀疑不说,甚至还恨不能立刻杀了她,方才又挨了她一巴掌,不记恨她才怪,倒不知会不会如她计策所言那般行动。 但她方才已将所知道的情形言明,便等于是将底牌亮给慕文清,告诉他两人的目的是刘孟两家,如果撕破脸,再想要将刘家除掉,便是难上加难,而没有她沈清漪相助,便更是难如登天,到那时再想要为老侯爷报仇,简直如痴人说梦一般了。 因此此事仓促不得,只能慢慢等,等慕文清好好思索其利弊以后的答复。 然而沈清漪却不是个愿意吃亏的,方才被慕文清掐了脖子险些毙命,眼下见流萤一双眼睛看得慕文清浑身不自在,她便也不出言提醒,只自顾吩咐轻罗捡了衣裳为自己换上。 而慕文清则是浑身不自在。 他虽猜出了沈清漪的身份,但并未见过轻罗与流萤二人,只当是沈清漪带来护身的小厮,这其中一个眼见着忽然盯着他失了神,一双眼睛还一眨不眨,但凡是个男人恐怕都不会自在。 慕文清尴尬地挠了挠方才才挨了打的面颊。 他“喂”了一声。 “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他连续问了两次,然而换来的却只有尴尬的沉默。 若非沈清漪脖子上的痕迹太痛,她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流萤虽说活泼机灵,但说白了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如今见了俊美英武的慕文清,只怕早被他的容颜所倾倒,又怎舍得这么快便收回目光呢。 说是一眼万年,只怕也是不过如此了。 就在慕文清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愈加精彩之时,沈清漪才冲着轻罗一使眼色,轻罗会意,大声地咳嗽一声,流萤这才反应过来,却又不舍得立刻将双眼从慕文清的身上挪移,也只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竟像是全然忘了今日前来的目的。 轻罗见她那一副被男色所迷惑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见她满面茫然,也只得出声提醒道:“该陪公子回府了。” 流萤这才回过神来,见沈清漪等人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面颊猛然涨得通红,急忙羞怯地低下头去,跟在沈清漪的身后快步离去了。 待三人离去,慕文清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舒完,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不用回头慕文清也猜得到是谁。 他叹道:“也难怪这女子能得到你的青睐,果真与众不同。” 他转过头来,面颊的指痕还微微泛着红,落在楚峥越的眼中瞧着却莫名愉悦。 “也难为你有心思称赞人家,我倒是没想到,堂堂的平南侯爷,竟会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吃亏。” 慕文清反唇相讥:“我也没想到,我自小认识的阿越会为了一个姑娘动手阻挠我。” “你还怨我阻挠你?” 楚峥越挑眉:“若我不阻挠你,别说这丫头必然能有法子从你手底下脱逃,待之后她若是翻起旧账,只怕你连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 慕文清虽不十分相信楚峥越所言,但两人自幼相交,即便不信沈清漪,却也有三分放了心,便道:“既然你都如此说,看来那沈姑娘的确有几分本事,她提出的主意倒的确有几分意思,如此,我便出手相助,我倒要看看,沈姑娘是否当真有这个本事,能够让整个刘家死无葬身之地。” 他转过身去,边走,边轻飘飘地丢来一句话。 “哦对了,我方才说这女子与众不同是源于她的打扮,而非其他,阿越的眼光还真是一如往常。” 言外之意,便是也就只有你这样的才会喜欢这种品味的女孩子,他这种俗人着实是理解不了。 楚峥越:“……” 沈清漪如何打扮关他什么事? 真是莫名其妙。 他啧了一声,正要离开又忽然顿住,唤出躲在暗处的时闲来,吩咐道:“你这几日盯紧刘家,但凡刘家有一点动向,立刻将此事禀报给沈三姑娘。” …… 三日后,整个淮京依旧是一片幽静。 莫说是沈忆年还安安稳稳地在牢里蹲着没挪窝儿,就连沈家,袁家也不曾有人前来探望一眼,倒像是将整个都将个牢里的沈忆年给忘了似的,这知情的不由心生猜疑,猜测这沈家和袁家是否为了撇清自己而不闻不问,若是如此,这两家人倒是也太过于冷血无情了。 第136章 然而众人口中冷血无情的沈家,此刻却依旧是如往常一般的一片祥和。 一个婢女提着饭盒,许是着了风寒,进门时不时得用手掩着唇,有些咳嗽着,待冲着门口的守卫打过招呼后便自顾推门而入。 屋里正坐着个少女。 少女抱着膝盖正坐在角落,门一开,晃眼的阳光便透过门缝而来,正打在那少女的脸上。 少女抬眼,正看到进门而来的婢女。 她注意到了婢女那低头用袖子挡住嘴角的动作,眼中闪过一抹狠意,下意识握紧了手心的纸。 那婢女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用袖子掩着唇,将食盒搁在桌上,口中道:“月白姐姐,快吃饭吧,瞧你瘦的跟什么似的,这跟谁怄气也没有吃饭要紧啊,左不过夫人也不肯放了你,好好吃饭比什么都强不是?” 月白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一边打开食盒,一边不经意般道:“瞧着你有些咳嗽,可是着了风寒的缘故?” 婢女道:“可不是?这些日子风寒加重,夫人还说等你吃完饭要我出去买些药来,若传染给府中姐妹,便不好了。” 月白道:“自然该如此。” 她忽然表情一变,接着搁下筷子,目瞪口呆地一指门外。 “咦,那是什么东西?!” 第114章 那玉佩不是刘慕之的么 她边说,边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碗。 那婢女不疑有他,便顺着她的指头看了过去,谁知却什么也没看到,她不由狐疑:“月白姐姐,你要我看什么……” 然而话还没等说完,脑后便被人狠狠地一砸,可怜的婢女甚至还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当即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地上。 月白丢开被砸碎的碗,胸前剧烈起伏着。 她面色微白,掌心渗出汗珠,却也知道此刻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于是便朝着那婢女的衣领伸出手去。 一刻钟后。 门口的守卫察觉到不对劲。 “这都一刻钟了,这往常送饭的很快便出来了,怎么今天这么慢呢。” 另一人也深以为然:“别是被算计了,我进去看看。” 说着便要推门而入,却在手伸出一半的时候落了个空。 婢女如常地提着饭盒走出来,只是咳嗽得更厉害了些,看样子格外可怜。 守卫关切道:“你没事吧?” 婢女摇了摇头,提着篮子一言不发地离去。 走了一半,身后忽然传来一句:“等一下。” 月白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停在了原处。 唤住她的守卫上前来,道:“姐姐留步,我记得西街有一家药房,上次我得了风寒去抓药好得快,你若是抓药不妨去他家吧。” 月白揪紧的心这才猛然放下,道:“知道了,谢谢您。” 接着便不顾旁的,眼神飘忽地抓紧饭盒迈步便走。 待她走后,文氏身边的近身侍女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守卫道:“见过息姑姑。” 息姑姑道:“怎么样?那位月白姑娘可顺利离开了?” 守卫笑道:“姑姑叮嘱了,我们自然照着做,只可惜苦了屋里那位姑娘……倒不知她怎么样了,我等也不敢进去瞧。” 息姑姑点了点头,道:“我去瞧瞧她,这几日你们辛苦了。” 说着便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来递到那守卫手中。 守卫掂了掂那银子的重量,登时喜笑颜开。 息姑姑则进门去,察看屋里早被月白换了衣裳的侍女的伤势。 而此刻,月白已顺利地出了府去。 待放行了月白,守门的小厮便匆匆跑去了沈清漪所居住的绣楼出言禀报。 沈清漪正在看一张纸,边看,嘴角边微微扬起,听罢小厮的话,便点了点头,合上那张纸,对轻罗道:“动手。” “是。” 轻罗走到窗边,放飞一只信鸽,信鸽飞向遥远的天幕。 都说鸽子是和平的使者,可眼前的这只即将带来的,却唯有杀戮一项。 沈清漪看着手中的纸张,嘴角轻扬。 “楚峥越,虽说你这个人情是白搭给我了,但我记你这个情。 “待将来有机会,这个人情我一定还给你。 “等着我吧,楚峥越。” 她双目带笑。 而与此同时,出了府的月白已经逃到了街上。 她跑过一条街才敢停下脚步,正撑着膝盖喘气,哪知还没等一口气喘匀,便听到一声高呼:“她在那!” 她闻言登时吓得手脚冰凉,虽是艳阳天,却浑身都被冷汗所浸湿,也顾不得气没喘匀,撒腿就跑。 她太怕会落入魔爪之中,便未曾注意到,追自己的,究竟是不是沈家的人。 她握紧掌中之物,拼了命地跑,恨不能立刻缩小成蚂蚁躲起来才好,身后的人紧追不舍。 月白本欲走大路,奈何对方今日特意叮嘱了她让她顺着小路走,她也只得顺着上面的嘱咐沿着小路一路飞奔。 谁知好巧不巧,她这一跑却正同迎面走来的阿昭打了个照面。 阿昭本是被沈清灵派出门去买脂粉簪花的,眼下玩够了才折返回沈府,为了快些到家,他还刻意选了寻常无人会走的小路,哪知这一趟便不得了,却迎面正看到狂奔而来的月白。 他吓了一跳,情急之下躲进了一条小巷,然而躲在阴影之中却还是一眼认出了月白便是前几日被沈文氏软禁在房中却吃喝不落的那个出卖了沈府的侍女。 第137章 她怎么会出来了? 追她的这群人是谁? 看衣着,却不像是沈府的人…… 他眼珠一转,便知此事有蹊跷,于是即便待月白等人离开,他也没有走,而是跟上了众人的后头。 月白累得气喘吁吁也不敢停下,一路飞奔到街口处,远远见到一个背影,她简直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扑了上去,不顾一切地抱紧他的腿,口中道:“九爷,求您救我!” 被称作九爷的人头戴黑纱斗笠看不清容貌,闻言则是微微转过头来,也不应答,只是冲着身后的人一点头。 月白见他不出声本是一头雾水,然而转头见方才追自己的人各个目露凶光,随着九爷的动作而抄起武器向她扑来之时,她便猛然反应了过来,瞳孔因为恐惧和绝望而收缩。 原来这些人,根本不是沈府要抓她回去的人,而是刘家派来杀人灭口的?! 她登时绝望地跌倒在地,手中的东西也从掌心滚落,上面的图案便正落在刚刚追来的阿昭的眼中。 阿昭微诧。 这不是刘慕之常常佩戴在身上的玉佩么? 为何会在沈家侍婢的身上? 难不成……买通月白的人呢,就是刘慕之? 可是他怎么会这么蠢,还留下会暴露自己身份的玉佩呢…… 阿昭身为户部侍郎之子,虽说官位不高,但刘慕之是什么货色他还是知道的,这般拙劣的手段,怎么想都不像是刘慕之那等狡诈之人会做之事。 他摸着下巴,将这几日在沈府听到的消息在脑中仔细排列,正细细思索的工夫,那几个人已抄起武器朝着月白击了过去。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一个人现了身来,几拳头打翻了意图杀害月白的凶手,险险握紧正砍向月白的棍棒,接着扬声喝道:“都给老子住手!” 却是沈经年。 他扫试过眼前众人,冷声道:“月白乃是我沈家家仆,若是死了,我沈家必定不肯善罢甘休!我沈经年可不是什么好说话之人,若你们当真敢继续生事,就别怪你沈爷爷我翻脸不认人!” 第115章 铺路 他这骤然现身显然也出乎了那九爷的意料,九爷见来人是他,便也不敢多言,招呼弟兄们,转身便走。 待九爷等人离开,又见沈经年颇为怜香惜玉地扶起了月白,阿昭的眉头不由蹙得更深。待细细思索过后,他眼睛忽然一亮,心中对此事已然豁然开朗。 他促狭勾唇一笑,将手中的脂粉盒子抛起又接住,接着唇角轻挽,转身离去了。 而那一边,沈经年和月白并未留意到阿昭的身影。 沈经年将月白搀扶起身,拿起地上的玉坠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原来,背后指使你的人,就是刘家?” 月白的手臂上有好几条方才被人打出来的伤疤,闻言更是面色惨白,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副认了栽等待发落的可怜模样。 沈经年将那玉佩丢回月白怀中,道:“刘慕之这样阴险狡诈的人,倒不知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能够为他出卖我沈家。” 月白没有立刻回答。 沈经年似乎一早便料到了月白的反应,便弯了弯唇角,从怀中掏出一物来递到月白的面前。 月白抬眼一看,赫然是一只耳铛。 她脑中嗡地一声炸开,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被沈经年躲开。 沈经年冷笑道:“这下,你可愿意说?” 月白道:“不,不……” 沈经年俯下身来,端着月白的下巴轻声道:“你放心,你的家人都还好好的活着,我已派人将他们挪到了安全的地方,如今你家人原来的住处已被人烧毁,若我晚上一步,只怕你们全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是谁想要杀人灭口赶尽杀绝,想来你也不难猜吧?” 他直起身来,“你不肯说也无所谓,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沈家,若你肯为自己和家人报仇,那我沈经年自然肯保你一命,更是会让你成为幕后真凶最致命的一把刀,若你不愿意,我沈家也不会难为你,你便领了卖身契去,此后你与你家人如何,我们沈家再不管你!” 说罢,果真不再理会月白如何,甩袖便走。 见他离去的步伐分外果决,月白便知他并非玩笑,更何况母亲的耳铛还在他的手中,即便是不信也信了三分,想到自己方才被骗来险些被打死灭口更是心头对刘家涌上无尽恨意,连忙抓住沈经年的袍裾,口中凄凄地哭着唤道:“还望二公子垂怜于我!” 沈经年的脸上漫过一抹笑意,转过头来却已归于平和,伸出双手亲自将她扶起,道:“跟本公子回沈府,本公子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 夜色深沉。 沈清漪正在屋中,独自斟酌棋局。 白子来势汹汹,将黑子包围,黑子被层层逼退,眼瞧着即将被白子袭击得溃不成军。 棋还没下完,便有小厮匆匆而来,禀报了今日之事,沈清漪闻言便点了点头,屏退众人,披了不甚显眼的衣裳只身来到沈经年所住的院落。 屋里正坐着沈经年与沈清灵,沈清灵眨着一双大眼睛,紧张道:“我已经给她重新换了名字,就说原来是伺候我的侍女调了一个来给二哥,现下府里人都不知道她就是月白,即便还有内鬼,应当也不会再有人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 第138章 沈清漪点了点头,算是放了心来。 兄妹三人将计划又详细归拢了一番,沈清灵紧张道:“可是这所需的时间太长,大哥不会在这段时间遇害吧?” 沈经年笑道:“他既然自以为是黄雀,自然不到万不得已时必然不会出手,咱们要做的便是打蛇打七寸,必然要一击毙命。” 沈清灵头一次参与到哥哥姐姐的计策之中不由兴奋,咬着唇嗤嗤地笑着,三人见计划无误,便各自离开。 沈清灵回到自己的小院,却忽见一抹黑影闪过,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叫,却被那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嘴巴。 此人比她高上一些,动作格外娴熟,显然是个老手,在捂住她嘴巴后还不忘迅速吹灭了她手中的纸灯笼,防止被旁人发觉异样。 沈清灵吓坏了,冷汗簌簌落,脑中飞速地略过各种可怕的念头,正胡思乱想着脱身的办法时,身后的人忽然凑近她的耳朵,轻声道:“小姐,是我。” 一听这声音沈清灵便认了出来,一把推开他的手,见他一袭几乎可以融于夜色黑衣不由惊讶道:“阿昭?你鬼鬼祟祟在这做什么呢?” “嘘。” 然而阿昭却只是阻止了她的话,接着道:“待会儿跟您解释,小姐跟我来。” 说着不等沈清灵反应便将她扛在肩头,飞身跃出了沈府的围墙之外。 落地后沈清灵不由惊魂未定,倒是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会在大半夜被这新来的小厮给堂而皇之地扛出府外。 注意到了沈清灵的眼神,阿昭便耸了耸肩,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都蹲点几天了,只有此处守卫最薄弱,瞧,我说翻就翻出来了。” 全然一副心安理得模样。 沈清灵气结。 “死阿昭,你赶快放我下来!” 她挣扎着捶打阿昭的腰,阿昭哎呦地叫唤着,也只得将她放下来。 “这大半夜的你小点声,生怕别人抓不见我们不是?” 阿昭手忙脚乱地重新捂住她的嘴,紧张地“嘘”了一声。 沈清灵道:“喂,大半夜的不走正门,你到底要去哪?” 阿昭道:“走,跟我来就是了。”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抓着沈清灵的手腕,绕路来到了一座气派的府邸跟前。 阿昭抱着她趁着守卫刚巡走的地方一跃而入,灯影憧憧,有婆子丫鬟在院里修剪花草,阿昭动作麻利地打晕了两个丫鬟,将衣裳递给沈清灵,叮嘱她换上。 沈清灵一头雾水,就在她愣神时,阿昭已三下五除二地将人藏进了花丛,衣裳也胡乱地套在了夜行衣外,还动作麻利地将头发扎成了这府邸里丫鬟们常梳的双螺髻。 沈清灵没忍住“噗”一下笑出声来。 阿昭见她一动不动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几下子为她换好了衣裳,才为她理好头发,忽有灯笼照来,有人厉声道:“什么声音?!” 第116章 抓了个正着 有侍卫循声匆匆赶来,却并未见旁人,唯有两个正在浇花的侍女见了众人福了福身。 内府的护卫见周围并无旁的声音,便开口询问道:“喂,刚有没有外人经过这?” 其中一个侍女闻声便搁下了花壶,从容答道:“小翠并未见到旁人经过此地,不知大人可是发觉了什么异常?” 见侍女神色淡然,那护卫便放下心来,道:“哦,没事,若是有什么可疑的,记得及时同我汇报。” 侍女笑道:“自然。” 护卫一招手:“走,去那边看看。” 待护卫走后,那佯装浇花的侍女才撂下水壶,后怕得浑身冒冷汗。 正是沈清灵。 她握着壶柄的手都被汗所浸湿,却在方才发觉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正是刘府。 她扯住阿昭的手,低声斥道:“阿昭,你疯了?这个时候你来刘府是做什么?若是被刘家人发现了我们可就完了!” 阿昭道:“现下时间紧急,我等下跟你解释,如果想要帮你姐姐扳倒刘家,等下你就一定要想法掩护我从刘慕之身上偷下东西来,只要有了此物,想要刘家覆灭,便是指日可待。” 沈清灵道:“不问也就罢了,可……你究竟为什么要帮我?这些日子你在我府中已经帮了我不少忙,即便我待你再好,你也断没有为我沈家之事这般冒险的道理。” 阿昭一笑。 他伸手在沈清灵的额心一弹,道:“别忘了,我的人情可还没还完呢。” 趁着沈清灵愣神的工夫,他已起身朝着刘慕之所住院落的方向潜入。 沈清灵愣愣地摸了摸被轻弹的眉心,察觉到心头涌起的异样不由有些困惑,但见阿昭离开她又忍不住赶忙跟上。 刘慕之的院落守卫格外森严,阿昭拉着沈清灵躲在树后,见了这层层叠叠的守卫不由暗道:莫不是这刘慕之自己也知道自己树敌颇多,唯恐丢了性命,所以才这般惜命不成? 他眼珠一转,嘴角一牵,便有了主意来。 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对沈清灵道:“等会我会将树丛点燃,小姐你便大喊着火了,待侍卫来救火时,我潜入刘慕之的院落,将刘慕之的院子点燃,待刘慕之被逼出来,我再将刘慕之的衣裳点着,如此,便可以轻易趁机戏弄刘慕之一番。” 他说罢,便愈发觉得此计可行,谁知话音刚落,还没等沾沾自喜,身后便有人笑道:“果真是好计谋!只可惜,这想法实在是太蠢了。” 第139章 阿昭和沈清灵闻言不由浑身一僵,下意识地转过了头来…… “什么?清灵没回去?!” 沈清漪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 沈清灵的贴身侍女吓得一哆嗦,慌忙跪地道:“三小姐恕罪!方才奴婢也是左等右等不见人,这才前来一问,却不想,原来五小姐不在二公子和三小姐这……” 沈清漪闻言不由柳眉微蹙,摇头道:“真是怪了!清灵就这么一会儿能去哪儿?却也没听到她出府的消息……” 她左右踱着步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道:“对了,阿昭呢?” “阿昭?” 侍女闻言微怔,道:“这么说来,倒是从方才便不见阿昭的影子,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沈清漪闻言便知事情不好,细想之下不由暗道一声“糟了”,接着便吩咐道:“快帮我换衣裳,我要出府去!” 轻罗道:“这个时候,您出府去是做什么?这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 沈清漪道:“哪来这样多的话?快帮我换衣裳,可别耽误了正事,放心,若是问责,本姑娘帮你们扛着。” 见她如此说,便知必然是十万火急之事,轻罗与流萤二人便也不敢再啰嗦,连忙抱来了衣裳为沈清漪换上。 而此刻,刘府。 无数带着火把的家丁重上前来,将沈清灵与阿昭团团围住。 沈清灵下意识地牵住阿昭将他护在了身后。 阿昭眼神微动。 方才说话之人从众人让出的路中走了出来,正是刘慕之。 刘慕之盯着沈清灵勾唇冷笑。 “没想到堂堂的沈家五小姐也会潜入我刘府,看来我刘慕之的面子当真是不小啊。” 他似乎很满意沈清灵那五光十色的表情,边欣赏边笑道:“你别用这表情看着我,我府上从来没有叫什么小翠的丫头,你们这计策当真是太过拙劣,莫说是我,便是我府上的家丁也看得出不对劲。” 沈清灵咬了咬唇,垂下眼眸转头看了身后的阿昭一眼。 她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阿昭方才的话。 ——等会我会将树丛点燃,小姐你便大喊着火了,待侍卫来救火时,我潜入刘慕之的院落,将刘慕之的院子点燃,待刘慕之被逼出来,我再将刘慕之的衣裳点着,如此,便可以轻易趁机戏弄刘慕之一番。 方才,阿昭的话中似乎并未提到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来着…… 想到此,沈清灵便抬起头来,张开手臂将阿昭挡的更严实了些,一双水汪汪的美眸怒视刘慕之,口中道:“就算我们真的烧了你家又如何?你别以为你刘家可以一手遮天!你陷害我大哥入狱,我烧了你的府邸也算扯平!” 刘慕之发出一声嗤笑。 带着毫不掩饰的嘲笑意味。 他背着手,点了点头,悠然道:“好啊,好啊,不愧是沈家的姑娘,果真是跟你姐姐一样有胆识,只可惜,入了我刘府,我倒想看看,你们还如何逃得出去。” 他指着沈清灵道:“给我打,不打死她们,不准停!” 阿昭恨恨一咬牙。 他本欲出手,却被沈清灵微凉的手指握紧,接着,便是侧过头来,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见她如此,阿昭才明白过来,不由暗叫不好。 他此刻扮作女子,想来刘慕之应当是将他当成了姑娘,这才没认出,若他此刻出手,必然会吸引刘慕之的注意,他的身份亦会暴露,到那时,只怕父亲也会有所牵连。 他紧握着沈清灵的掌心不由渗出汗珠。 就在家丁们即将扑来之时,众人身后却忽听一个惊慌的声音传来—— 第117章 黑白颠倒 只见门口看门的小厮连滚带爬地跑来,边跑口中边嚷叫道:“不好了,沈家三姑娘打上门来了——”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便狠狠地挨了一棍子,被打得在地上滚了一圈,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因着刘慕之早早入了仕,所以他自己便是另辟府邸居住,沈清漪虽说得罪不起刘御史,但是得罪一个在朝堂之中根基未稳的刘慕之却还是敢的。 此刻,她便一袭在夜色中格外显眼的水青色华服,抱着臂膀领着一种护院,干脆利落地打上了门来。 一见沈清漪,沈清灵便猛然舒了一口气,欣喜若狂地唤了一声:“阿姐!” 这沈家五兄妹旁的优点没有,唯有一个手足情深是全淮京都有所耳闻的,如今沈清漪赶来,沈清灵便知今日之事她必然能全身而退,原本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握紧阿昭的手也猛然松了三分,惹得阿昭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嘴。 “清灵放心,阿姐今日一定替你主持这个公道。” 沈清漪说着便冷冷地环顾四周,道:“刘慕之,你即便对我沈家再有意见也该有个限度,你凭白将我沈家的姑娘和侍女掳到你的府中还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模样,究竟是何居心?” 饶是刘慕之也被沈清漪这无耻到极点的发言镇住了。 震惊过后,他不由冷笑道:“沈姑娘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能力果真是让我刘某人大开眼界,原是你沈家的五姑娘跑到我刘家意图撒野,在沈三姑娘的口中,倒成了我刘家将人掳走,这果真是件奇事。” 沈清漪闻言却是笑了。 她环顾众人,从容道:“好啊,我倒想问问刘大人,现下月已中天,我沈家家训一向严格,我妹妹为何大半夜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刘大人的府邸之中?这若是我妹妹自己来的,又为何会凭白出现在你所居住的院中而非一早被你刘府的家丁拦在府门之外呢?” 第140章 刘慕之风轻云淡盯着她,可手上的动作明显慌了一下,顿了顿才道:“沈五姑娘扮作我府上侍女,我府上的家丁未曾立刻发觉也是有的。” “哦?是么。” 沈清漪却是从容不迫:“这不过你的一面之词,这倒是有些奇了,既然你府上家丁发现不了我妹妹,我妹妹又为何偏偏是在潜入了你家中以后便被你带人包围,而非立刻将我妹妹送出府?刘慕之,这红口白牙的都是一张嘴,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是你想办法拐了我妹妹前来,意图对我妹妹施暴而被我沈三娘及时发觉了异常,于是前来阻止了此事呢?” 刘慕之闻言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杀意。 他想到前几次栽在沈清漪的手中,不由攥紧了拳头,道:“沈清漪,你别太过分了。” 沈清漪笑道:“过分又如何?刘大人,你敢杀了我么?” 刘慕之道:“沈清漪,你别逼我,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哥哥被关在大牢之中,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猖狂多久。” 沈清漪闻言,却只是一声嗤笑。 她慢悠悠上前,刘府家丁纷纷抄起家伙做出防御的姿态,然而她只是在人墙之外停下,隔着众人盯着刘慕之,眼中盛满了不屑,仿佛在看一只最微不足道的蝼蚁一般。 “我大哥被关在牢里又如何?我猖狂归猖狂,可你刘慕之意图对我沈家姑娘无礼我便不能不管,难不成你是真以为我沈家无人了么!” 她后一句话声音陡然抬高,听的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沈清漪也莫名地多了三分畏惧来。 沈清漪不容置疑地抬起下巴,道:“趁我对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没兴趣,趁早给我滚还来得及,否则,别怪我沈清漪对你们不客气。” 她的目光落在了刘慕之的身上,道:“我倒要看看,你刘慕之敢不敢真的对我沈家人下手。给我让开!” 众人被她的话吓得周身一颤,本能地便想要离开,然而却知晓刘慕之那心狠手辣的手段,便踯躅在了原处。 沈清漪见众人不动,便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她挽了挽嘴角,忽然伸手一掏,就在众人吓得向后一退之时,却发现她手里拿的,赫然是一打足有砖头厚的银票! 她狡黠的冲着刘慕之挑衅地一挑眉,接着一把将所有银票扬向了半空! 无数的银票如雪一般挥洒而下,刘府的家丁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登时便红了眼,也顾不得要不要命了,便疯了一般丢下手中的武器一哄而上,就连刘慕之都因猝不及防而被撞了一下,险些摔倒。 眼瞧着有人即将撞到沈清灵身上,阿昭便眼疾手快地将沈清灵一把搂入怀中,自己却被撞了一下,他不由有些尴尬,但见沈清灵没被旁人染指还是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旁的,一把推开前头挡着的两个人一边拉着沈清灵冲出重围,在从刘慕之身边撞过时还不忘趁机从刘慕之的身上扯下一物来迅速拢入袖中。 眼瞧着众人一副贪婪相地捡着银票,沈清灵二人又平安无事,沈清漪不由冷笑一声,转过身去道:“我们走。” 边带着妹妹及众护院离开,沈清漪边轻飘飘地道:“诸位看来在刘府的待遇真是让人贻笑大方,这点子银票都能乱了套,既然这刘大人苛待下人,我沈府随时欢迎诸位前来,我沈三娘帮诸位放出话来,这若是拿到多少面额的银票便是你的月钱,到我沈府报道,说话算话。” 说罢才轻飘飘地转身离去了。 身后不出所料地传来惊呼声。 “拿到多少就是多少月钱?沈府待下人便这般大方?!” “快,把那张给我!” “你想得美!” 争吵之声不绝于耳,众人眼中唯剩下满地银票,谁还在乎刘慕之说什么? 刘慕之眼瞧着被轻易离间的众人双手不由青筋暴起。 他咬牙盯着沈清漪离去的背影,目眦欲裂,却不怒反笑。 “好啊,沈清漪,沈清漪! “我刘慕之若是不将你沈家赶尽杀绝便枉为人! “这是你逼我的!” 第118章 楚峥越凑近她:你在等我? 而早已出了门去的沈清漪并未听到他咬牙切齿的话语。 她带领众人便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沈府之外,守卫们见识到了她方才的手段,又哪里还敢动手阻拦? 待出了门,沈清灵便乖乖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束着双手默然不语。 沈清漪冷着脸,周身仿佛散发着一股子冷气,饶是许文昭也不敢多言,乖乖地跟在沈清漪的身后。 众人来到马车前,沈清漪冷着脸道:“上车。” 沈清灵连忙道:“长姐为大,还是阿姐先上车。” 沈清漪没出声,只是淡淡抬眼看了她一眼。 沈清灵立刻将所有冠冕堂皇的废话都咽了下去,爬上马车边用来垫脚的小凳的动作都格外麻利。 旁人更是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谁都知道沈清漪的脾气,轻易不会发火,即便寻常发起火来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多斥责两句转头便忘了,但凡真的惹了她生气,便是如同海啸袭来,彻底的爆发之前反而是最平静的时候。 其实若是在她彻底发火的时候规规矩矩地认骂认罚也就罢了,但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暂时的平静之中撞她的晦气,那便是真真正正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第141章 沈清灵才上车,阿昭正要跟着上去便收到了沈清漪的一记眼刀,吓得他一缩脖子,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回了脚。 沈清漪正要推开许文昭,忽然听到有极轻微的衣服窸窣声,紧接着鼻尖便嗅到了一股子带着微苦药味的薄荷香。 这味道,她只在一个人的身上嗅到过。 她不动声色地扫视周遭,果真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看到了一块不甚明显的衣角。 她微微扬唇,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对护在马车周围的护卫叮嘱道:“去将五小姐送回府里,若是出了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为首的护卫道:“是!但是三小姐你……” 沈清漪道:“不必管我,我还有要事要做,你先送她回去就是了。” 护卫道:“小的明白了。” 说着扬声道:“送五小姐回府!” 眼见着沈清漪没上来,趁着马车没启动,沈清灵便赶忙将阿昭拉上马车,抚着胸口道:“可吓死我了!你是不知道我姐姐生起气来什么模样,你说你干嘛忽然跑刘府去?你且等着吧,咱俩今晚上啊,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阿昭身为侍郎独子知晓天不怕地不怕,倒是对此话不以为意,浑不在意道:“怕什么?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再说了,她再生气也不过是罚我这个带你出门的小厮,你毕竟是她亲妹妹,更何况你今晚又受了委屈,她再生气又能罚你到哪去。” 沈清灵责备道:“你还好意思说!若是我姐姐罚我抄书,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昭连忙告饶:“别别别,大不了那些书我替你抄了就是了嘛,小姐你消消气,看,我找到了什么。” 他随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玉坠来搁入沈清灵手中,道:“此物可是关键证物,记得留好。” 沈清灵见了那玉坠子不由微怔,道:“这不是刘慕之挂在腰上那个玉佩么?” 阿昭眼疾手快地将玉坠子收回掌中,笑道:“不错,正是刘慕之腰上的玉佩。 “我今日偶然见月白手持的玉坠是次等玉石所雕,便知其中有诈,刘慕之只怕是想要利用真正的玉佩来反将沈知府一案一军,如今我偷出了这玉佩,到时刘慕之便是百口莫辩,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他得意洋洋,却冷不丁发现沈清灵盯着他却是满目狐疑。 沈清灵道:“阿昭,你一个小乞丐,进出刘府轻车熟路也就算了,你是怎么知道刘慕之的身上带着的玉佩是从不离身的?而且你又是怎么这么轻易分辨出,月白手里的玉佩是次等品的?” 她边说边逼近阿昭,将个阿昭逼到了角落,这一连串的质问更是让阿昭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倚着车壁,冷汗涔涔,眼瞧着沈清灵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他支吾了两声,便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待送沈清灵的马车刚离开,便忽有一双手从沈清漪身后探来,温柔而无声地搂上了她的腰肢。 温软的唇带着药香混合着薄荷香,熟稔地凑近沈清漪的耳朵落下轻轻一个吻,压低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你在等我?” 沈清漪被他抱得浑身微僵,面颊微红,嗔道:“你少臭美,谁在等你。” “不等我……那你又为何不肯挣脱我?” 男子话中的笑意带着迷离的性感,听得沈清漪面庞发烧,简直如同刚从开水壶之中拿出来一般,晕晕乎乎,如在云端般,飘飘欲仙。 她沉醉这个怀抱,却又恼怒楚峥越轻而易举戳破了她那暗地之中的贪欢,便嘴硬道:“我……那你放开我好了,在大街上,你也不怕被打更的发现。” 楚峥越嗤笑,却反而搂的更紧了些,边沉醉在她身上那令人沉醉的脂粉香边道:“发现又能怎么样?我倒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会半夜爬我临江王府,甚至不惜自荐枕席的姑娘如今竟变得这般胆小……” 沈清漪道:“我何时自荐枕席,你这个……” 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人钳着下巴,毫不犹豫地堵住了她的唇。 沈清漪双目因为惊愕而猛然瞪大。 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被自己前些日子还求而不得的男人强吻,仿佛随时会有人骤然而至,沈清漪分明是怕的,可莫名却带着背德的兴奋,索求的反而更加迫切。 隐约听到梆子响,沈清漪吓了一跳,本能地便想要推开楚峥越,才触及到楚峥越的胸膛,还没等她用力,楚峥越便松开了她的唇,发出了一声隐忍不及的闷哼。 沈清漪本能地搀住了他,关切道:“可是前几日的鞭伤还没好全?” 楚峥越却促狭一笑,扬眉道:“早已好全。” 接着便俯下身去,一把将还没来得及跟他恼的沈清漪抱入怀中,在她的惊呼声之中带她跃上屋顶。 第119章 楚峥越就是条咬人的疯狗 如今已是盛夏时节,都说高处不胜寒,二人如今已身处十五圆月之下,好似伸手便能触碰,却也不如春日夜那般寒凉,许是因为枕着楚峥越的臂膀,沈清漪甚至觉得周身漾起层层暖意,望着皎月便莫名涌起不真实的感觉。 两人所处的房顶的背后是一片人工挖出的湖水,平如镜,清晰地倒映着两人的身影与圆月,似真似幻,似梦似醒,让她涌起些许困惑。 她抬眼,不自觉地触碰楚峥越的下颌。 第142章 楚峥越无疑是个堪称一句绝色的男子。 即便近在咫尺,两世相见,可骤然见到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沈清漪的心跳还是止不住地加速,再快些,简直能够从胸膛中一跃而出。 楚峥越察觉到了她的触碰,便略略侧过头来,道:“怎么了?” 沈清漪懵懂地望着他。 “楚峥越,你说,你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是出现在我梦中的过客?” 楚峥越没有回答,只是用五指插.入她的指缝,将她向前一拉,扯入怀中。 “现在,你还有这个疑虑么?” 他眉眼温柔。 沈清漪紧贴着他的心口,能够察觉到他有力而炙热的心脏,正与自己隔衣相贴。 他的温度顺着掌心传来,莫名让沈清漪想哭。 习武之人最忌讳的便是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即便是最亲近的人,因为难保对方不会猛然射出一记暗箭,将他一击毙命。 即便他此刻还是世人眼中的草包世子。 可他却就这样轻易地将自己的所有暴露在了沈清漪的跟前,仿佛即便此刻沈清漪掏出刀来刺入他的胸膛,他也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这种信任却让沈清漪更为不安。 她眉头紧锁,道:“你真的是那个楚峥越么?” 楚峥越望着她的眼神是毫无杂质的认真,竟是除了她,再容不下旁人分毫。 “除了我,你还认得哪个楚峥越呢?” 沈清漪却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楚峥越才不会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我,他只会怀疑我以色相相诱,是不是背后有人指使…… “我以为他喜欢我,可是他分明不喜欢,我以为他不喜欢我的时候,他又偏偏出现在梦里……” 她蹙着眉,困惑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抚摸楚峥越的额心,鼻梁,下巴,温润的触感被风吹散,更透露出一股子不真实来。 “你说,此刻的光景,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蝶梦庄周如何,庄周梦蝶又如何?” “若是蝶梦庄周,便是一厢情愿,若庄周梦蝶,是不是证明,他也在想着我?” 沈清漪盯着楚峥越,话语呢喃,双目发直,显然已经痴了。 楚峥越盯着她,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她的脸。 少女面如天上满月,肤如凝脂,唇如花瓣,纤巧的脸一只手便能捧住,拇指顺着少女的脖颈抚过,能够清晰地看到那象牙般的肌肤消失在衣领之中,扎束整齐的腰身之上,薄衫下逐渐长大的圆挺微微的起伏,即便什么也看不到,楚峥越的呼吸还是不知不觉间急促了两分。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又如何? “既已然入梦,难不成,你当真看不透这份心思么?嗯? “——沈清漪?” 他唤着她的名字,舌.尖贪婪地舔舐过下唇,接着俯下身来,隔着衣服,毫不犹豫地咬上了沈清漪的肩头。 熟悉的痛楚顺着肩头而炸裂,让沈清漪逐渐混沌的的意识变得清醒,痛得浑身一激灵。 沈清漪用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痛而叫出声来。 前世他也曾这般待她,在梳妆镜前啃噬她的肩头,在旁人看不到却呼之欲出之处留下带血的痕迹,那齿痕,总是残忍又暧昧。 沈清漪倒是并不介意这份痛楚,只是在心头涌上微妙。 这混蛋属狗的吧? 乱啃一气,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二哥说得好啊,这楚家老三楚峥阳就是个眠花卧柳不靠谱的主,难保没染上什么花柳病症,这楚家的三只乌鸦也不知是不是一般黑—— “你在想什么?” 就在她的思绪随着痛楚电光火石地不知飘到了什么旮旯胡同之时,那只一言不合就咬人的疯狗却敏锐觉察到了她的胡思乱想,松开了她的肩,掐住了她的双腮,迫使她看着自己。 “我不理会你时,你锲而不舍,我如今满心满眼唯剩你一人,你却心不在焉……沈清漪,你到底要我如何?” 他掐着她的双腮,却又不忍用力,指尖还不忘流连般地打转,盯着沈清漪的眼神让她无比确定,如果自己敢再拒绝他,这条疯狗会立刻咬下第二口。 她本能畏惧,却又莫名期待。 这种感觉,是前世今生皆不曾有的。 前世虽嫁给了赵宪,但沈清漪一心想要报恩,一颗心便整个落在了赵宪的身上,只是因着其中包含着旁的意味,即便夫妻七载,她的心里也未曾因赵宪而有过丝毫的悸动,即便赵宪将她冷落宫中,每日在旁人榻上酣睡,她也以自己是中宫皇后的缘由而并不在乎。 今生同样是怀揣着报恩的心思,可那日在五岳楼,她误解楚峥越有了世子妃,她又为何会那般的心痛? 简直如同钝刀子割肉,分明是不重,她也不曾怪责那“世子妃”分毫,但心头的痛楚却远远超过此刻肩头的痛,让她几乎发疯。 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对楚峥越,究竟抱有什么样的心思…… 真的如她最初的目的那般,只是报恩,祝他早日登上摄政王之位么? 可她前世无论是否真的对赵宪有爱,她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皇后的角色,将天下一心一意的替赵宪治理的井井有条,可赵宪回报她的,便是亲手送她去死。 第143章 重来一回,她又如何能坦率面对自己对楚峥越的心意? 更何况今生无数种东西再变化,楚峥越对她之心,当真还如前世那般,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么? 她越想越乱,前世今生以来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之中杂乱交织,在某一个刹那记忆似乎如拼图一般有了一块缺失,她竟然分不清,此刻究竟是前世,还是今生。 心烦意乱间,她忽然狠狠推开江楚珩,待回过神来,她惊悚地发觉自己已朝着身后的湖面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第120章 煎熬 衣袂飘浮在空中,在月色之下划出一抹撩人的残影,楚峥越显然没有意识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抓捞不及之下眼中便流露出一抹惊愕。 屋脊并不十分高,在跃下后那短暂的失重感消失的刹那便立刻坠入水中,水流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眼耳口鼻,凶狠地将她一切能够与外界产生接触的感官堵塞,她无助地挥舞着双手,紧闭的双眼之中唯剩黑暗。 ——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最无助的时候,虫蚁啃噬着她的肌肤,无尽的黑暗将她包裹,她不断地抓挠着眼前将一切隔绝在外的石壁,流着泪,口中能说的话似乎只剩下了“楚峥越”三个字。 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随着水流涌入脑中。 有隐约的声音在唤着她:“皇后娘娘!” 她想要更深的去探索,但最后一口气也被吞入腹中,她终于支持不住,在无尽的水压之下如偶遇了水妖的歌声的水手一般,投降地张开了口。 大口大口的水钻入喉咙,她朝着水底的更深处沉沦而下。 就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刹,忽有一只手如铁钳般抓住了她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双手托着她朝着岸边游去。 …… 次日,身穿寝衣窝在床上,手中有意无意把玩着一枚上等玉佩的沈清漪分外郁闷的将脸冲着墙,有些没精打采。 倒不是郁闷自己没出息晕得太早,没有趁机在未来的摄政王大人英雄救美的时候趁机来一波深情款款的暧昧对视,而是郁闷自己那么多恢复记忆的办法之中非要选最蠢的极端行为。 估计落在摄政王眼里,回去后不关起门来跟那群狐朋狗友们好好拿她忽然跳水这事笑话她四个时辰都怪了。 ……虽然楚峥越似乎不是这种人来着。 她边想着昨天不知有多尴尬的局面,一边抓着那玉佩无意识地转了个身,谁知肩膀上的刺痛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牙印已经结了痂,可那条恶狗咬得实在太狠,稍微一转身伤口便崩裂开来,向外渗血,沈清漪又不敢让旁人看到这位置暧昧的齿痕,幸得昨夜被水泡花了大半的血渍,轻罗和流萤便只以为是蹭伤了肩膀,为她沐身后便简单包扎过后帮她换了衣裳。 她心里头怎么也不是滋味。 如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只等最后的一击必中。 但在这最后一击之前,即便再着急沈忆年也是无用的。 如今沈家人为了不被刘慕之抓到把柄不好现身探监,心里又担惊受怕着沈忆年在监牢之事,沈经年便拉下脸亲自前往临江王府去求了身为好友楚峥阳,因着前几天的事那叫一个低三下四,就差当牛做马楚峥阳才松了口。 毕竟这天底下若能说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却又堂而皇之探监而又不被人怀疑的,天底下只怕也只有楚峥阳一个做得到了。 待得了沈忆年无事的消息沈家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沈清漪反而是愈加焦急,每日里不顾肩膀上还有个疯狗啃出来的伤在卧房之中焦急地踱着步子,还成日里派轻罗等人有意无意地在沈府门前晃悠,还特别叮嘱她们注意是否有那掐着兰花指比女人还白净些的男人从门口路过。 奈何除了上门跟太傅沈临套近乎的几根官场上的老油条之外,别说掐兰花指的,就是个不长胡子的男人都未曾见过。 这眼瞧着三堂会审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沈清漪额头上的汗珠子便是一天比一天渗得多。 奈何有盼星星有盼月亮的,这盼着太监打门前经过的沈清漪却古往今来是头一个,老天爷即便真的想要显灵,只怕也要耽搁些日子。 任由沈清漪心里再犯嘀咕,这不该来的也不来,该来的估计也要晚些再来。 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先将眼前之事做好才是要紧。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这肩膀上受了伤手一时受不得力,她便打算带着流萤等人去找沈经年和沈清灵二人踢毽子。 哪知一问之下才知沈经年早上便出府跟楚峥阳借听曲儿的缘由去看望沈忆年了,沈清漪来到清灵的灵渠院,便见一个人苦哈哈地站在喷泉窄岸上,脸用水粉涂得煞白,身上穿一件飘逸的灰白色道袍,手里头举着个拂尘,头顶上还顶了本书,乍一看倒像个名家所刻的雕像,只是一看他头顶上那砖头厚的《论语》便知此举必然不是出自他自愿。 沈清漪瞧着他这模样不由忍俊不禁。 她伸手搁在眉头上挡住刺目的阳光,上下打量了化身人形雕像的阿昭一眼,倒也知道臭小子年岁还小顾及面子,便屏退了众侍女,悠然地盯着他笑呵呵道:“怎么变得这副模样?莫不是你俩的账终于清干净了,所以我家清灵娇蛮欺负你?许公子,有委屈可别憋着,虽说我没法儿帮你做主,但帮着我妹妹落井下石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第144章 阿昭头顶的《论语》本来顶的甚为稳当,闻言登时气得七窍生烟,也顾不得头顶上顶着什么便气急败坏地低下头,还不忘眼疾手快地将滑落下来的书抱在怀中。 “沈三姐姐,不带这般幸灾乐祸的,在外我许文昭好歹也算是个粉面玉容小郎君,没想到如今沦落至此。” 他边抱怨边戳了戳肚子,道:“瞧见这肚子没,三天没吃饭,都饿扁了。” 沈清漪扬了扬眉。 若是这小子落在自己或者沈经年这两个颇不像沈家人的王八蛋手里倒是真可能沦落到三天没饭吃,然而沈清灵耳根子向来是最软的,生气时宁可自己三天不动筷子也断断舍不得迁怒旁人的。 因此许文昭这小子的话,她是半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因此她便挑了挑眉,道:“少来,给我说实话,究竟是何缘故挨了清灵的罚?我可不是清灵,你若是不肯说实话,我明日便派人,将你捆了塞进马车,运回侍郎府去。” “别别别,三姐姐饶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许文昭知晓沈清漪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也不敢隐瞒,便将那日所发生之事一一同沈清漪道了来。 话才说完,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怒斥。 第121章 果真不出所料 许文昭话才说完,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清亮亮的娇斥声。 “死阿昭,臭阿昭,你又偷懒了!” 许文昭与沈清漪一同转过头来,正看到怒气冲冲而来的沈清灵。 许文昭一见她登时慌了,手忙脚乱地站回了喷泉岸上,将手中的书胡乱地顶在了头顶上。 然而沈清灵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生母周姨娘。 周姨娘今日打扮得格外素净,脂粉钗环都除去,只用一根素色的发带束着头发,眼圈分外红肿,像是刚刚哭过。 沈清漪见此便将沈清灵二人抛在了脑后,不由疑惑道:“这是怎么了,姨娘为何穿得这么素净?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若被母亲见到像什么样子?” 周姨娘见是沈清漪这个嫡女自然不敢怠慢,便答道:“今日打扮的确有所失礼,但姑娘明鉴,此事并非我本意。不瞒三姑娘,今日得了府外头的消息,我家中哥嫂在外做工时不慎出了意外被房梁子砸死了,只剩我的小侄女儿梦芙新孤。 “我周家贫寒,梦芙被人家推来阻去,那些子亲戚一见了我哥嫂的家底子都翻了脸,谁也不肯收她入门抚养。 “可怜梦芙,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成了孤家寡人一个,这眼瞧着就是要说亲的年岁,这讨那嫌的,说出来不怕三姑娘笑话,我们周家本就凋零,同我亲近些的唯有我哥嫂一家,这些年我家里头全仰仗着我在府里的月钱撑了这几年的时光,却未曾想梦芙会遭此灾祸,这些年我里里外外掏出去的银子竟都喂了狗了!” 她又恨又悲,又忍不住红着眼眶唾骂了两句,又唯恐在沈清漪跟前儿失礼,便赶忙噤了声,不敢再多言语。 沈清漪闻言便了然,道:“不过这事,有什么好哭的?左不过就是你侄女儿梦芙的事儿,你暂且不必惊扰祖母。” 她眼珠转了转,当机立断道:“这样,你用我的腰牌去账房那领五十两银子,再用你姨娘的身份问上一圈,别提银子的事儿,若谁愿意将梦芙领回去,你便将这五十两银子给了他,将其余那些子拜高踩低的立刻打发出去,谁的面子都别给。 “若无人愿意抚养,你便立刻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五十两银子给了梦芙,再回了母亲,将梦芙以你的名字接入府中来,这个时候谁敢出言马后炮称要抚养梦芙,便立刻吩咐下人把人打出去,再当着街坊四邻的面将这事公开地说个清楚,大家见了你实打实拿出来的银子,便也省了背后嚼舌头攀附人的嘴脸。” 周姨娘闻言不由惊愕,道:“这……梦芙出身寒微,我怎敢厚着脸皮跟夫人开口,让梦芙来府中居住的道理?” 沈清漪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好歹也是正经的嫡出小姐,又哪有认旁人欺负到头顶上的道理!再说了,沈家家大业大,你又生了清灵,不过是多张嘴吃饭的事儿,断没有让你娘家人受气的道理。” 说着她又看向周姨娘身后的丫鬟,道:“还不快照我说的去办?” 丫鬟连忙应声,接着便匆匆而去了。 沈清漪又宽慰道:“你也别太难过,节哀顺变,好歹你哥嫂二人留下了梦芙姑娘这个后,待她来了咱们便好好养着,离了那些蛀虫似的亲戚,自然是利大于弊,你又何苦因为这个犯愁呢,快去吧,再晚,梦芙只怕也扛不住了。” 周姨娘本就惦念着梦芙,闻言便也不敢再耽搁。 待周姨娘走后,沈清灵才笑道:“早知我家三姐姐聪慧过人,有胆有识,别说一个梦芙姐姐,就是下了狱的大哥姐姐也定能将他救出来,更遑论旁的了。” “少跟我贫嘴。” 沈清漪伸手掐了掐她的鼻尖,道:“对了,你干嘛让阿昭站在这?脸涂得煞白好似见了鬼,快让他下来,折磨他是做什么。” “阿姐你也替他说话!”沈清灵气恼地甩开沈清漪的胳膊,叉腰怒道,“我折磨的就是他!这家伙嘴里头没有一句实话,我再也不要理他了,哼!”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要回房。 “欸,别走啊!” 第145章 一见沈清灵真要走许文昭登时急了,也顾不得自己还挨着罚便跳下了喷泉追着沈清灵而去了。 “都给我站住!” 沈清漪不容置疑的一声厉喝让两人都一前一后地止了脚步。 她抱着臂慢悠悠地踱步到两人面前,道:“我说,你们俩跑的倒是快,你们是不是忘了,前几天你们两个胆大包天夜闯刘府险些酿成弥天大祸之事我似乎还没跟你们好生聊过。” 两人闻言俱是浑身一僵,抬腿就要跑,却被早有准备的沈清漪一左一右地扯着后衣领扯在手中,想跑也成了奢望。 “清灵啊,你说姐姐该怎么惩罚你们主仆比较好呢?” 沈清漪眉眼温柔,说出的话也是柔声细语,可眉梢眼角却写满了“你们俩今天死定了”。 沈清灵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 “阿姐,妹妹再也不敢了,您就高抬贵手,放了妹妹吧?” 沈清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倒也是,毕竟你们帮了姐姐这么大的忙,姐姐谢你们还来不及,哪里还舍得罚你们呢?” 沈清灵和许文昭二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哪知这口气还没舒到底,便听沈清漪下一句话冒了出来。 “我记得明日国子监便要放假了,流年身边正好缺个伴读,你们俩既然如此游手好闲,明日便陪着流年读书写字,也好不负这盛夏光景。” “!” 任由沈清灵和许文昭如何哀嚎沈清漪也充耳不闻,唤来两个小厮押着两人离开。 虽说毽子没踢成,但处罚了沈清灵和许文昭沈清漪不由心情大好,便哼着歌唱着曲儿回了自己房中。 她正在房中拨弄着琴弦聊以自娱之时,流萤忽然惊喜地推开门来,停在沈清漪跟前福了福身,口中道:“果真不出姑娘所料!宫里头来人了,传旨的公公现在就在前堂,说您和二公子立了大功,圣上要在七日后设宴,好生招待你们呢!” 第122章 真正的执棋人 沈清漪本是没精打采,闻言却是眼神一亮,登时惊喜地抚平琴弦,道:“此言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流萤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不成?” 她亲亲热热地坐下,抱住沈清漪的手臂,道:“小姐真是神机妙算!” 但夸赞过后她又不由有些奇怪:“只是既然宴会是是七日之后,又为何在今日便传旨过来?小姐您又是如何知道陛下会在这几日传旨入府的呢?” 沈清漪继续弹着琴,漫不经心道:“你可记得三堂会审的日子?” 流萤点头道:“自然是记得的,正是在五日后的……” 她说罢便明白了过来,道:“正是在宫宴的前夕!” 沈清漪笑道:“正是如此。” 她边默念着琴谱边出言解释道:“陛下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之中摸爬滚打坐上皇位,这刘家和孟家分庭抗礼,又各自扶持着皇子觊觎着帝位,大哥受冤之事就连旁人都猜得出其中有人暗箱操作,皇帝那般精明,又怎会不知道? “咱们沈家除了我父这个太傅,大哥这个知府之外便没了做官之人,相比起刘孟两家,陛下自然是希望留下更好拿捏的哥哥的一条性命,只怕是恨不能我们沈家能来一记漂亮的反击将刘家一举击溃。 “他心知肚明我哥哥必然有冤,即便真的上了堂此罪也坐实不得,因此特意在三堂会审前下旨,又告知咱们审后设宴,便是在无声地告知天下人,虽说沈家大郎下了狱,但两个弟妹都立了大功由圣上亲自招待,如此便等于是给了刘慕之一个忌惮的理由,逼迫他不得不赶快想法对我哥哥下手。 “只要他但凡一有动手的迹象,便等于是给了我们一个动手反击的理由,而若是他不动手,这趟行动便成了笑话一场,陛下这一卷圣旨,便等于是逼着刘慕之上梁山。 “然而刘慕之即便是怨,也只会怨恨我与二哥而非陛下,你只看到这轻飘飘的一记圣旨,却是已将我兄妹三人的脑袋和整个刘家都拴在了上头。 “成王败寇,可从来不是闹着玩的。 “可论起以人做棋子的博弈,谁又能比得上真正的天下之主呢?” 乐声随着她的话陡然骤然,让流萤的背上不自觉地染上一抹寒意。 她打了个冷战,望着沈清漪那异常坚定的双目,看着她挺直的背,看着她平静分析局势的神情,忽然发觉,眼前的少女较之从前的确多了几分的陌生。 从前的沈清漪也同样是出了名的聪慧,但目光局限后宅,手段无非是小打小闹,可如今,她却可以走一步看百步,天下局势在她眼中,如同执棋人望着满盘棋子,步步为营,棋子们在棋盘上无所不用其极地使尽了手段想要置其他人于死地,人人都以为自己能笑到最后,却不知自己早被执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浑然不知。 真正的执棋人明明该是躲在幕后的皇帝才对。 可流萤却莫名有种皇帝也身处沈清漪手中之感。 这感觉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若被陛下发觉,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毕竟没有一个帝王,会容忍有人凌驾于皇权之上! 自己家的小姐,真的能够全身而退么? 她掌心渗出一层后怕的薄汗,面上却未曾显示出来,而是温声笑道:“的确,可我却瞧着,小姐并不比真正的天下之主差。” 第146章 琴声袅袅,沈清漪闭着眼,边弹琴边道:“天下之主算什么?同那个人相比,只怕谁都是真正的手下败将……” 流萤狐疑:“那个人?谁啊?” 沈清漪自知失言,连忙按下了琴弦止了琴音,出言掩饰道:“哦,没什么,只是弹琴时颇有感触,因而胡言乱语两句罢了。” 流萤不疑有他,道:“原来如此,那我们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沈清漪抬起一双凤眼,眼中迸发出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这卷圣旨既然已赐给了咱们沈府,那便没有不用的道理。立刻派人将宫中传旨到我沈府的消息宣扬出去,如何夸张如何传,两天之内,我要整个京城都知道,陛下要亲自款待我沈家兄妹!” …… 三日后。 休独倚之中高朋满座,众人七嘴八舌,口耳相传之中最热闹的谈资十句有八句都是围绕着“沈家”二字。 纨绔们扎堆在一处听着曲儿,有人饮下一口七十年的女儿红有些上了头,借着酒劲儿大着舌头道:“你说这事倒是怪了,沈家一向没出息,那做知府的大郎算是头一个开了脸,也不知多大的面子能被打入天牢,这眼瞅着基本就是等着那铡刀架到脖子上了,没想到这沈二郎和那位艳冠京城的大美人沈三娘倒是大大的长了脸,能让陛下亲自设宴招待,这事可是有意思了,这陛下的意思,莫不是要放沈大一条生路?” 这话一出,便引得隔壁雅座中的一个人撂下了酒杯,阻止了对面正要开头敬酒的俊美公,不动声色地支着耳朵听墙角。 只听另一人道:“你想哪去了?这事断断是不可能的,若是陛下想饶,哪还有任由沈大被关在牢里的道理?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又听另一人接话道:“你酒喝多了,脑子方才如厕的时候跟着被撒出去了是不是?那沈大就是个小小的知府,屁大点的五品小官,若是真有心处置了他,轮得到他多活这么多天,甚至配得上三堂会审?这寻常能会审的都是什么人物?那都是犯了事的皇亲国戚!这沈家算个屁,若不是陛下真有心保下沈大郎,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行称赞沈二郎和沈三娘?要我说,这沈大郎有冤是板上钉钉,如今陛下都站在沈家的方向,你就看着会审那天,谁敢撞这个钉子。” “嘿,你说的跟你当面儿见着了似的,有种的,咱们来一局,我押一百两银子,谁跟!” “下就下,我跟一百两!” “我跟五十两!” “五十两你也敢往下下,我跟五百两!” 众人接下来便是乱哄哄闹做了一团。 那偷听的男人若有所思。 男人对面的俊美公子看着他沉默不由疑惑。 “李伯伯,今日请您来听曲儿,您这是怎么了,为何一副不甚高兴的模样?” 第123章 好戏 那俊美公子发丝微卷,肌肤如麦,形容英朗魁梧,说起话来咧出一口白牙,看起来甚为亲切。 被他称作李伯伯的人回过神来,笑道:“哦,没什么。” 他端起杯子,道:“一向以为相纵是个风雅之辈,没想到竟也回来这等俗尘之地把酒言欢,实在是让我大感震惊。” 慕文清笑道:“雅俗共赏嘛。李伯伯官居刑部尚书,自然该体察民生百态。相纵听闻,还有两日就到了提审犯人的日子,想着断案劳累,休独倚的酒又是最好的,便提前带伯伯前来一解困乏。” 李尚书哈哈笑道:“你呀你,从小啊你这臭小子就有主意。” 他边说眼中边带了一丝感慨:“想当初,老慕也是你这样儿,总是在我审案子之前约我出来喝酒听曲儿,如今,老慕不在了,没想到你这臭小子倒是跟他一个德行,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慕文清道:“瞧您说的,这晚辈请长辈吃饭本就是相纵的分内之事,更何况如今京中到处都是有关后日提审之事,此事闹的沸沸扬扬,相纵实在担忧李伯伯会因此而受到影响,这才带李伯伯出门散心。” 李尚书叹道:“就说你有主意,你这话说的分明是在怕我耳根子刮风,听了旁人嚼舌根的话,若是旁人敢如此说,我早将他抓起来,你这话说的,我却只觉得你是在直言劝谏,叫我莫要冤枉了好人,哪还有什么气要撒?” 慕文清笑道:“吃个酒说两句醉话罢了,哪就如李伯伯这般,扯到了公事上?但既说到这,相纵也不得不说一句,正如伯伯所言,可别因为旁人的缘由而冤了旁人的缘故,终归那沈家大郎为人的确正直,是块好苗子,相纵私心说一句,还真不信他会做出贪污受贿妄断人命之事。” 李尚书道:“好了好了!兹事体大,可不许胡问,不过你放心,此事乃是国事,若其中有冤,也断没有任由旁人陷害的道理,倒是这沈家的二郎和三娘有些意思,听说四日后宫中设宴款待这兄妹二人……” 他说着又忽然停住,眼睛看向慕文清,有些若有所思:“相纵似是对这沈家极为注目似的,我听同僚说,那位沈家的三姑娘是个绝色的美人,虽说沈太傅是个文臣,但终归是书香门第,沈姑娘自然也是大家闺秀,难不成相纵是对这位沈姑娘起了些什么心思不成?若当真如此,我李矫便替你做这个主,代老慕帮你上门提亲!” 慕文清险些被刚饮入口中的酒呛个半死。 第147章 他心中暗道自己前些日子才险些将这位传闻中的绝色美人掐死,且这丫头正跟阿越打得火热,他若是胆敢横插一脚,他这条命还要不要? 他有些尴尬地擦了擦唇角,悻悻笑道:“李伯伯说笑了,相纵敬李伯伯一杯。” 李尚书举杯饮下杯中酒,便未曾看到慕文清嘴角那抹得逞的笑容。 而与此同时,在二人的隔间,正有人死死握紧酒杯,一双眼中隐隐闪过寒意。 他狠狠将手中的杯盏砸在桌上,酒液溅出洇湿了织花缎面的桌布,接着敲下了一锭银子便起身离开。 杯盏砸在桌面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慕文清的耳中。 慕文清略略侧过头去,正看到那快步离开的背影。 这场游戏,正式开始了。 …… 当夜,大理寺监牢。 监牢之中,那喊着冤枉的声音不绝于耳,狱卒们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冷漠地带着身后两个寻常小厮打扮的男子进了门来。 狱卒将两人带到一个牢门前,道:“快点儿啊,可别让我等难做,送完了东西就赶快出来啊。” “知道了知道了,多谢大人帮忙。” 其中一个小厮边说便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掏出一块银锭塞入狱卒的手中。 狱卒掂了掂那银子的分量,轻咳一声,默默收入袖中,道:“快着点啊。” “一定,一定。” 那小厮眼睛弯曲的弧度格外谄媚,看得身畔的同伴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待那狱卒走后,同伴便忍不住出言挖苦:“楚三爷还真是与众不同,堂堂王爷之子,世子爷胞弟,倒也能左右逢源,这倒是我所不能及的。” 小厮不客气地回呛:“少废话,若非你当牛做马的求我,你当我愿意帮你这忙,再废话,老子立刻将你也踹进去。” 这前来探监还不忘互不相让地互呛的二人正是前来探望沈忆年的沈经年和楚峥阳。 沈忆年即便身处牢中却也依旧是衣衫不乱,窄袖的绛紫色常服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一头长发未曾被披散在肩头,眉眼清俊如画,只是手和衣角上多了些脏污。 他神色平静,虽是坐牢,看起来竟也丝毫不显狼狈。 待两人你来我往地吵了半晌,他才含笑抬眼,看着沈经年道:“二弟,没想到这些年,总算有个能治得了你的人了。” “臭味相投罢了。” 沈经年笑道,“哥,你在这可还好?这帮子走狗可曾为难你?” 沈忆年摇了摇头,道:“没有,毕竟是在大理寺,父亲同大理寺卿有几分交情,自然不会让我受委屈,我在这很好,不必担忧。” 沈经年叹道:“每次你都这样说,后日可就是提审的日子了,你竟也不担忧?” 沈忆年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做过的事自然不必担忧,虽说我不止陷害我之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既来之则安之,我信的,唯有公理二字。” 楚峥阳在旁吊儿郎当地从袖中抽出折扇,边扇着风边道:“公理?若有公理你觉得你堂堂五品知府,会沦落到从烟庆府押送京城待审么?我说沈知府,这刚正不阿是实话,可若是相信天下有公理,只怕你是大错特错喽。” 沈忆年倒对他的话无谓,反而进退有度道:“这些日子也多谢楚三爷带我二弟四处奔走,我二弟为人鲁莽,实则为人甚为细腻,幸亏有楚三爷您这位至交在旁提点,待忆年得以昭雪,必定亲自登门向您致谢。” 第124章 月黑风高,杀人劫狱 他人生的清朗,多年做官早沉淀下了一副超出同龄人的沉稳心性,所出的话更是进退得宜,听的人如沐春风。 即便是楚峥阳也不由含笑道:“沈知府过奖了,其实今日我二人前来,是为了给旁人制造一个下手的机会,辛苦了沈知府一同配合才是。” 沈忆年皱了皱眉,道:“究竟是何缘由?” 楚峥阳招呼他凑近,同沈忆年两人低声将计策同沈忆年言明,待二人说罢,沈忆年不由略带惊愕,道:“此事如何使得?” “不使得也得使得!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哥,这时候可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一朝踏错便是满盘皆输啊。” 沈经年道。 沈忆年想了想,道:“罢了罢了,便如你所言就是了,现在夜色将晚,你们也快些回去吧。” 沈经年道:“哥,这不比家里,你自己也保重些,再忍两日,很快你就可以出去了。” 说着还将手越过栏杆,捏了哥哥的肩头一把。 沈忆年点了点头。 沈经年和楚峥阳结伴离去后,狱卒折返回来,默不作声地低头查探了一番牢门上的锁头,确认无误,这才放下心来。 待狱卒抱着手中的长刀离开,沈忆年便因困倦而低下头,迷迷糊糊地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乱七八糟,隐约似有人无声地潜入了牢房之中,手指温柔地抚上了他的额头,接着轻手轻脚地将一件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 朦胧之中,沈忆年只觉那手冰凉如玉,上面的带着一股淡淡的紫藤萝的香气,脑中便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个紫衣美人的身影。 如今他下了狱,又是那样的污名,在旁人眼中便等同于前途尽毁了,他入狱这些天,袁家从未来人看过,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只手,轻声梦呓:“晚宁,可是你入梦来见我?” 第148章 “……” 那只手的主人未曾回答,闻言也只是指尖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反而被扯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沈忆年的怀中。 “晚宁……我的晚宁……我好想你。” 沈忆年呢喃着袁晚宁的名字,滕然睁眼。 眼前却是空空如也。 牢门依旧锁得结实,丝毫没有旁人进来过的意思。 沈忆年却反而舒了一口气。 原本还担忧袁晚宁进门来会被旁人察觉而影响到她,看来方才的确只是一场梦罢了。 这猛一睁眼,困意便尽数褪去了,沈忆年正欲直起身来,盖在身上的东西便顺着他的肩头滑落,与此升腾而起的是熟悉的紫藤萝香气。 沈忆年捏着那紫罗兰色的披风微怔。 果真是晚宁来过了?! 他捏紧那披风,然而还来不及等他多想,忽然听到牢门之外传出一阵动静不小的骚动。 他想到方才沈经年二人的话,脑中不由“嗡”的一声。 果真不出他二人所料! 他不过一个文臣,听闻这声音便向后退了退,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披风。 似乎捏着这披风,他便能安心一般了。 刀枪相撞的声音逐渐逼近,惨叫混合着刺鼻的血腥气将整个监牢都填得严严实实,目之所及之处甚至能够看到飞溅而来的血花,瞧着格外触目惊心。 “有人劫狱!快去告知大人,有贼人劫狱了!” 有幸存的狱卒撕心裂肺的大喊声在某一刹那戛然而止,显然是喉管已被人干脆利落地割开。 沈忆年的额角突突跳。 按照沈经年和楚峥阳的猜测,该是有人进门来无声无息地将他了结才对,可来人为何会这般高调,竟堂而皇之地闯入监牢,唯恐旁人不知他们的目的一般?! 难道他们的目的并非是了断他的一条性命?! 还没等他来得及冷静下来细想,已有一帮黑衣人冲将而来,为首的干脆利落地砍断了门锁,一脚踹开了牢门,不顾一切地拉起沈忆年就走。 这黑衣人的力气大的惊人,沈忆年挣脱不得,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灵光一闪,大喝一声:“你们可是来劫我出去的?!” 那黑衣人闻言便道:“自然如此,沈家和袁家花了重金派我等来劫你出狱,赶快跟我们走,不然时辰可来不及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忽然从人群之外传来一个银铃般的笑声。 “说的倒是有理,本姑娘却不知,我袁家何曾花过劳什子的银两派人来此劫狱!” 与此同时,只见银光一闪,大半的黑衣人的手臂便被一把长刀利落地割断,来人紧接着干脆利落地收了刀,扶鞘而跪,连带着身上所穿的狱卒官服随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已尽数崩裂,露出一袭浅紫色的裙裳来! 美人抬眼,高马尾飒爽英姿,美艳不可逼视! 却正是不知何时假扮成狱卒混在监牢之中的袁晚宁! 沈忆年有刹那的失神。 抓着沈忆年的黑衣人见状不妙,扯住沈忆年的手便要逃,却听半空传来一声轻哧,黑衣人察觉到中计却已晚了,从天而降的银袍公子干脆利落地踹向了他的膝弯,直踹得他猝不及防猛然跪地,痛得冷汗直流,与此同时无数的官兵倾巢而入,将余下一半的黑衣人尽数擒住。 黑衣人见势不好便要咬毒自尽,沈经年却早料到了他的动作,眼疾手快地狠狠击打在他的后颈迫使他喷出毒包,余下的黑衣人也被众官兵以木棒塞了嘴,竟是动弹不得了。 拿着火把的官兵让出一条路,有人从人群之后走来,黑衣人面色发白地抬起头来,却正是结伴而来的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 人赃并获,抓了个现行,袁姑娘虽断了众人的手臂却也留了他们的口舌,沈经年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潜伏在牢狱之中,嫂叔二人联手阻止了这场暴乱,轻易便洗清了那黑衣人污蔑沈袁两家的嫌疑。 大理寺连夜升堂,有人买凶杀害沈忆年之举证据确凿,连带着洗清了沈忆年贪污受贿的证据,那些前来劫狱的皆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只一口咬死了乃是沈袁二家在背后指使,余下便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好在沈忆年受冤之事被洗清,当夜便被释放回府,择日官复原职,赏银安抚。 但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第125章 入府 沈经年,楚峥阳和袁晚宁三人作为人证陪同沈忆年一同从大理寺出来,虽说几日未曾好好梳洗,但因着沈忆年爱干净,倒也看不出什么。 然而袁晚宁在旁,他看着自己衣着随意,双手脏污,便觉自己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不由多了几分尴尬。 他将手藏在袖中,低着头迟迟不敢说话。 沈经年跟沈忆年兄弟情深,得知了兄长下狱自然是担惊受怕,如今见沈忆年平安无事自然欢喜,憋了一肚子的话欲同哥哥说,然而还没等开口,便被楚峥阳眼疾手快地扯着耳朵拉去了马车之中。 “疼疼疼……” 沈经年痛得龇牙咧嘴,上了车才挣脱楚峥阳,怒道:“你干嘛啊?又犯病了是不是?!” “你才犯病了呢,我说你有眼力见没有?人家小两口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你说你一个单身汉在人家跟前瞎掺和什么?怪不得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还没姑娘喜欢。” 第149章 说着楚峥阳又不由回忆起了自己家那阎王爷似的二哥,便捏着扇首点着下巴,疑惑道:“我就奇了怪了,是不是排行老二的都是一群不开窍的货色?” 沈经年不客气地回呛:“少在这跟我放屁,你这种逢场作戏的情场老手分得清什么是真喜欢么?只怕被人家姑娘玩了你都不知道。” 楚峥阳被这不识好人心的话气的七窍生烟,却不怒反笑,道:“沈经年你有没有良心?老子刚帮你这么大的忙,还好心让你别耽搁你哥哥嫂子独处,你可倒好,行,行!我算看透你了,以后你的事可别找我。” 说着便别过头去,竟是真不想再搭理沈经年了。 沈经年见他当真不高兴了便知晓自己方才所言的确有几分过分,便凑上前道:“好好好,是小的不识您老好人心,三爷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等小人计较才是,这样,过两日等宫宴的事结束,我立刻择日请你喝酒,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算对得起你三爷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心思。” 楚峥阳甩扇一笑。 沈经年扬眉。 “你少来,夸你两句还真将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来了,也不臊得慌。” 楚峥阳笑道:“这功劳的归不到我身上,一来是嫂……” “嫂子”二字在对上沈经年那吃人的目光后被他吞了回去,悻悻地换了个词接着道:“一来是沈三姑娘及时料到了刘慕之派人来的目的并非灭口,而是劫狱,意图凭此来将沈家与袁家二人都拉下水,造成沈大哥心中有鬼的假象,如此,即便是沈大哥再冤枉,也只会因为意图逃狱而被判刑。 “二来,便是袁家姐姐对沈大哥一片情深,坚信他行端坐正,否则,今日只怕早被贼人得了手了,哪还有将计就计,洗清冤屈的机会?” 沈经年听着他的话亦是深以为然。 “的确如你所言。” 因着夜色已深,马车便要先将楚峥阳送回临江王府。 两人同处一车之中正说说笑笑着,因此便未曾看到在路口同他们错身而过的另一辆马车。 马车质量中下,上面写着一个磨损的有些严重的“周”字,因着马匹有些瘦弱,于是速度也说不得快,也不似寻常马车喜欢装饰华丽,以至于这样半夜行驶街上,依旧与淮京城的繁盛有几分格格不入。 车帘动了动,有一只素白的手撩开了车帘,一双水汪汪的眼有些胆怯地看着陌生的淮京街头,有些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接着用手帕掩着唇,对身侧的侍女询问道:“此处距离沈府还有多远?” 侍女道:“快了,越过前面两条街便到了。” 少女点了点头,道:“大老远来投奔姑母,当真是惭愧,只是若非走投无路,梦芙也……” 她叹了口气。 侍女笑道:“梦芙姑娘您这是哪的话?周姨娘是你的亲姑母,在府里便常常惦念你,这些年也唯有您和姨娘是最亲近的,姨娘自然愿意你入府同住。” 少女闻言却是秀眉轻蹙,反而忧虑了三分,道:“可我姑母只是妾室,倒不知夫人可会因我的缘故而对姑母生出微词那我岂不是成了害苦姑母的罪人?” 侍女笑容更甚,道:“您想哪去啦?我们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都是极随和的,前儿您可瞧见了那些眼皮子浅的穷亲戚,一见奴婢给您的五十两银子眼眶子都绿了,也不嫌臊地转了脸色,争着要抚养您?这便是幸得我们三姑娘高明,一早料到了此事,早吩咐了应对之策,接您回来跟着姨娘身边儿住。 “如今这撕破了脸,将来便也不必再怕那些子蛀虫似的亲戚得知了你和姨娘的日子后厚着脸皮来吃肉吸血,当即便断了那群不想抚养你又想白蹭银子的人的心思,一举两得,可见我们三姑娘聪慧!” 周梦芙点了点头,心中对侍女口中这赞不绝口的三姑娘便多了几分的好奇来。 周家的马车残破,马也精瘦,跑不快,等到沈经年送完了楚峥阳折返回沈家时,周家的马车才到达沈府门前。 消息一早传入了沈府,早有婆子丫鬟守在了门前翘首以盼,一见周梦芙下了马车连忙迎了上去,年轻的小丫鬟们天真好事,便纷纷上前将她簇入其中,好奇地打量着。 周梦芙身子虚弱,众人忽然哗啦啦前来,不由吓了一跳,幸得有轻罗驱散了众人,笑斥道:“一群没见识的小丫头,别吓坏了周姑娘。” 她亲自提着灯笼带着周梦芙来到后院,边走边解释道:“老夫人和老爷夫人都睡了,我家姑娘——也就是做主将您领回府住下的三姑娘这两日奔波劳碌,一早便歇下了,又唯恐旁人招待不周,便派我前来领您来住下。 “您来了便不必拘束,府里虽说不容生事之人,但府中规矩不多,您来这也不必拘束,就当在家如何就是了,今夜您先在周姨娘的院中将就将就,明日待夫人做主,再替您安排旁的住处。” 第126章 沈二公子是个登徒浪子? 周梦芙一一听着,不时应一两声,正听着,忽然不远处有清亮的女声唤道:“轻罗,轻罗!小姐那件牡丹红的宫裙去哪了?那可是陛下赏赐的,小姐说过几日的宫宴上要穿的,我竟全然忘却了!” 轻罗皱了皱眉,转头答道:“宫宴还有三天,你这样着急是做什么?” 那清亮的女声又道:“倒不是我想找那裙子,只是上面的丝线我记得好似松了些,若是穿着这样的宫裙入宫乃是大不敬,明日是要送去裁缝铺里修整的,你快来帮我找找!” 第150章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来。” 轻罗说着便起身要走,却又想到此处距离周姨娘的院中还有些路程,旁的丫鬟又都被自己驱散一时找不到人,忽想起此处距离沈清灵的院落不远,便将手中的灯笼递到了周梦芙的手中,道:“梦芙姑娘,我们家姑娘有些事找我,越过前面的小花园就是我们周姨娘所出的五小姐的院子,您去她院中先歇歇脚儿,我等下前去让人安排您住下。” 周梦芙倒是无谓住在何处,闻言便点了点头,轻罗这才放了心,匆忙忙朝着沈清漪院中的方向而去了。 然而她心里头揣着事,便忘了花园的路分了两条,一条通向的是沈清灵的院落,另一条通向的却是还未回来的沈经年的院落。 周梦芙沿着石子路一路向前,拐角处的小路掩没在了大片大片的紫薇花影下,她便在不知不觉间朝着沈经年的院中而去。 沈经年的院前栽满了郁郁葱葱的白杨树,在这夜里瞧着便觉曲径通幽,门口只有几个小厮在忙活着,还有零星的一两个婆子和粗使丫鬟打着哈欠抱着扫帚和盆进出,倒是没看到有类似方才府门口那群丫鬟那般如花似玉的。 周梦芙心中疑惑却未曾多想,往前走了两步,沈经年的贴身侍从便看到了周梦芙的身影。 他上前来,询问道:“这位姑娘瞧着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周梦芙答道:“我是周姨娘的侄女,方才带我进来的轻罗姑娘有旁的事要忙,让我在此歇歇脚儿,不知可方便?” 沈清漪同沈经年自小要好,周梦芙今日要来府中的消息侍从也并非不知,这听说是轻罗安排的,侍从便没有多想,以为沈清漪的意思是今夜沈经年不回来,一时腾不出旁的房间,让周姑娘在此歇上一夜,于是让了路道:“方便方便,姑娘这边请。” 说着便带周梦芙来到了沈经年的寝屋。 沈经年乃是练武之人,屋中的陈设便是分外简单,也无什么特别明显过于男儿家的装饰,周梦芙只当此处是用作休息的挟屋抱厦之所,便未曾多想,连着几日赶路实在是舟车劳顿,骤然歇息下便是浑身酸疼,又不好意思在人家的床上歇息,于是随便找个椅子坐下,趴在桌上,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沈经年的马车才停在门外。 守门的小厮一见沈经年不由惊讶:“二公子?您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大公子都不知回来多久了?” 闻言沈经年不由奇怪:“我大哥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他难不成没有……” 话说了一半他不由噤了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微不可见地一红,赶忙掩饰道:“知道了,我祖母他们可知道这事?” 小厮道:“大公子怕惊扰了老夫人歇息,便未曾让人通报,说要等明日老夫人睡醒了再说。” 沈经年点了点头,进门回了房中。 贴身的侍从早在院里纳凉的小廊上揣着手睡着了,沈经年也不忍叫醒他,摸黑进了屋中。 他脱下外衣,正要躺下,忽然听到屏风后传来了微弱的呼吸声。 他心中不由疑惑道:“这么晚了,谁会来我房中?” 他猜不出缘由,便干脆点燃了灯烛,这一点之下不要紧,却赫然发觉桌上正趴着个素衣少女。 他本以为是沈清漪到他屋中等他却因为困倦而睡去,便端着灯台凑近想要叫醒她,可凑近才发觉是旁人。 这少女生得极好,只是愁眉紧锁,显得忧心忡忡,素色的裙裳将她清丽的眉目平添了两分清雅,乌发上缠绕的发带绕在她的肩头,衬托得她过分消瘦的身子弱不禁风,让人不由心生怜爱。 沈经年看到她不由双目瞪大,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两眼盛满了不可置信。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不知何物幻化而成的精怪,连烛台上的蜡泪流下都没发觉。 滚烫的蜡泪滴落在他的手背,痛得他下意识哎呦一声,这声音将那原本沉睡的少女所吵醒。 她困倦地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之人是个只穿了件里衣的公子不由吓得猛然窜起,又注意到他的装扮不由双颊红透,赶忙退后两步,道:“我,我不是故意前来的——” 她低着头想要解释,却看到面前的皂靴反而往前挪了两步,显然是在朝她走来。 她有些诧异,抬起头来,却见对面的俊美公子盯着自己,双目微动,闪着怀恋而温柔的光芒。 他盯着她,口中梦呓一般地呢喃着。 “芙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周梦芙听了他的话不要一头雾水,但听他唤自己“芙儿”便知他必然是认得自己的,心中不由奇怪自己是否真的认识眼前这形容俊美的公子。 然而左看右看,不由奇怪,此人生的的确俊朗美貌,是天下少见的英俊男子,但凡见过必然印象深刻,断不会这般眼生,可见的的确确是未曾见过的。 然而到底是身处人家的卧房之中,周梦芙便不敢多言,只得福了福身,便要起身离开。 然而才迈了两步,她便被人从身后抱住。 少年拥着她的腰身,是说不出的熟练而温柔,像是对她身体的每一寸都了如指掌,这想法溢于脑中不由让周梦芙寒毛倒竖,不住地轻颤着。 “芙儿,你难道忘了我?我是经年,我是你的经年,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第151章 周梦芙被这越界的阻止弄得又羞又怒,也顾不得自己身在沈经年的房中,便用冰凉的双手去推沈经年拥着自己的手臂,口中道:“你放开我!” 沈经年的手在某一个刹那忽然松开,然而还没等周梦芙松一口气,她的肩头便被人一拉,整个人便踉跄着转了一个圈,一头便栽在了沈经年的怀中。 一只手顺势扣住了她的后脑。 沈经年不管不顾地埋下了头 下一刹,周梦芙的双眼猛然因为惊愕而瞪大。 只因她的唇,已被一个吻毫不犹豫地堵住! 第127章 让我回去 沈经年的吻如他人一般,炙热又深沉,熟稔的在触及的刹那开始不急不缓地循序渐进,待周梦芙回过神来时,竟已彻底沉沦在了他的怀中,连放开都多了几分不舍。 然而很快,那份沉沦便被屈辱和羞怒所填满。 她狠狠挣脱沈经年的怀抱,接着伸出右手,使尽全身力气,狠狠给了沈经年一记耳光。 沈经年的脸被打得偏向了一边,嘴角被齿尖磨破,流出了殷红的血来,让他原本白皙的面皮上多了一分妖冶的美丽。 他缓缓转回头来,伸出手指擦去嘴角的血渍,看着指尖上的血,却反而笑了。 “芙儿,你同从前,当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周梦芙咬着唇,骂道:“下流,无耻!” 接着便不顾一切地转身离去了。 沈经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捻过指尖残留的芬芳,不由略略失神。 “我的芙儿,老天爷终于开了眼,让你又回到了我身边……” 而周梦芙跑出院子后,眼中不由渗出泪来。 屈辱,愤怒和不解一股脑地涌上来,更让她觉得唇上隐隐发烫,她下意识地伸手触上下唇,眼泪如失控的闸门中涌出的水,一路倾泻而下,沾湿了她的指尖与唇面。 “周姑娘,周姑娘?” 忽然隐约听到有人在不远处轻唤的声音,周梦芙认出说话的人是轻罗,连忙用手背擦去面颊上的泪痕,却正被顺着石子路找来的轻罗看了个正着。 轻罗见此不由惊讶道:“周姑娘,好好儿的,你怎么哭了?还有,你怎么会在这?” 周梦芙微怔道:“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轻罗先是惊讶了一下,片刻后便反应过神来,羞惭道:“瞧我这记性,这是我们二公子的院落,五小姐的院子在东边,您不熟悉,我竟也忘了指明路给您。” 周梦芙擦泪的手顿了顿。 方才的登徒子,竟是沈府的二公子…… 她因着周姨娘的缘故原以为沈府家风严格,却不曾想来此一日便遭此羞辱,心头不由涌起委屈,面上却未曾表现出来,只是挂着泪花,微微点了点头。 轻罗接着道:“对了,我们家姑娘醒了,正吩咐我带您过去,您若是受了什么委屈,跟我们家姑娘说就是了,姑娘一向好说话,断没有让姑娘受委屈的道理。” 周梦芙摇头道:“无事,只是方才起风,沙子眯了眼罢了,是我方才走错了路,有劳轻罗姑娘。” 轻罗点了点头,一路带着周梦芙前往了沈清漪的院落。 路上趁着轻罗走在前头,周梦芙便偷偷用手绢拭去了脸上残余的泪花。 轻罗带着周梦芙径自来到了沈清漪的卧房之中。 周梦芙悄悄抬眼,只见屋中一个少女披着衣裳,撑着下颌坐在炕边,正用银剪刀剪着烛芯。 只见她身披一见银鼠皮外袍,里头穿着一件雪青色的里衣,一头长发一丝不乱如绸缎披在肩头,滑顺柔软,纤细的手腕配合着素素葇荑之中的银色小剪。 她的容颜映衬在暖黄色的烛光之下更显轮廓清晰柔美,浓黑的睫毛如帷帐,洒落两条弧形的阴影,正正露出那挺翘的鼻和樱桃似的唇,美的不似人间所有。 周梦芙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如此惊人的美貌,即便是女子都会因其倾倒。 她赶忙福身,道:“见过沈三姑娘。” 沈清漪闻言才抬眼,见周梦芙冲自己拜过连忙避开礼,道:“都是一家人,别如此见外,流萤,快扶周姑娘入座。” “是。” 一个带笑的声音从沈清漪的身边传来,紧接着一个身着碧绿色衣衫的俏丽姑娘便笑着上前来,亲手搀起了周梦芙,带她落了座。 趁着起身的空档,周梦芙便趁机打量着流萤,又想到方才轻罗的容颜,心中不由暗叹道:“这沈三姑娘身边的两个婢女都养的这般好相貌,倒也怪不得沈姑娘能有如此美貌。 “都说天杰地灵,美人如玉,原来书上所言并非胡诌。” 见周梦芙落座,沈清漪便笑道:“这两日因着我哥哥的事腾不出空儿,想来是怠慢了姑娘,我这两个丫鬟都被我宠坏了,在府里总是无法无天的,你也别怪她们招待不周。 “如今我哥哥回来,府里上下松了一口气,东厢房我已派人收拾出来了,你先在此将就一晚,明日我回禀了母亲,再安排你接下来的住处。” 闻言,周梦芙的脸色便白了一白,脑中浮现出今日沈经年那极无礼的吻,又想到要跟他同处一处不知还会发生何等未知之事,自己又父母双亡,唯一倚靠的姑母又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妾,不由吓得手脚冰凉,斟酌了片刻,便不顾一切地起了身来。 第152章 她郑重道:“多谢姑娘美意!只是梦芙身份低微,实在不忍依靠姑母在沈府厚颜度日,今日前来只因是实在想念姑母所以前来探望,断没有想要住进府中的心思,虽感念姑娘爱护梦芙之心,但还请姑娘明日待我看过姑母后允我回家度日。” 沈清漪闻言,柳眉不由微微蹙起,细看去,只见周梦芙虽刻意掩饰,但隐约可见她眼底有泪花闪动,便知方才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于是递了个眼神给轻罗,轻罗便俯身,低声将方才发生之事一一跟沈清漪讲了个明白。 沈清漪听罢便点了头,知晓方才在沈经年的院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于是便挥了挥手,示意众侍女离开,屋中便唯剩自己与周梦芙两人。 她也不拐弯抹角,道:“听轻罗说你方才误闯我二哥的院中受了委屈?我二哥那个人一向不着调,若是误会了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 “他身边只有我和清灵这两个妹妹,连伺候的丫鬟都少,因而待姑娘难免有失,待将来住久了你知晓了他的性子,熟悉了也就好了,现在说的话也并非是他的本意,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的也就是了。” 她并不知周梦芙在沈经年房中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因她走错路而跟沈经年发生了口角,然而落在周梦芙耳中,便是沈清漪这个妹妹知晓沈经年的性子而恶意偏袒,不由心都凉了半截,便更坚定了离去的心思,干脆孤注一掷地叩首,口中道:“还请姑娘允我离府!” 第128章 若非躲得快,早人头落地了 沈清漪并不知其中缘由,但见周梦芙分外坚持便也不好再勉强,于是便点了点头,道:“那周姑娘先去东厢房住下,你今夜就好好休息,我起的晚,不必担忧旁人叫早起,我已吩咐人给你点了些安神香,你闻着睡的能安稳些,明日,我便派人回了母亲,送你回去。” 周梦芙见沈清漪这般好说话这才放下心来,道:“多谢沈三小姐体谅,那梦芙便不再打扰,先走了。” 说着才福了福身,起身前往东厢房住下。 待她走后,沈清漪便唤来了流萤。 流萤困得眼皮打架,打着哈欠道:“小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到底?” 沈清漪道:“你明天派人去盯着我二哥的院子,看我二哥有什么异样,我总觉得今天周梦芙的反应怪怪的,不像是单纯受了委屈的模样。” “知道了,小姐早些休息,流萤明早还要早起呢,先去睡了。” 流萤打着哈欠,转过身去,转头便将沈清漪的吩咐忘在了脑后。 …… 次日一早,众人忙进忙出地伺候着沈清漪梳妆洗漱,流萤起大早将宫裙送去了裁缝铺,直到沈清漪梳好了妆才哼着歌跳入门槛。 沈清漪见她回来便透过镜子看着她:“回来了?我吩咐你办的事你可做了?” 流萤闻言才想起昨夜沈清漪的吩咐,不由怔了怔,然而她自小跟着沈清漪一同长大,对沈经年的为人有所了解,自然猜不到沈经年会对这初入府中的周梦芙做出那等无礼之事,也并不知道周梦芙因为沈经年的缘故要坚持离府而去,便并未将沈清漪吩咐之事真的放在心上,又怕被沈清漪责罚,于是点了点头,道:“并未见二公子有何异常,姑娘别是关心则乱用错了心思,若被二公子发觉只怕会不高兴的。” 沈清漪并未对她的话有所怀疑,但想起周梦芙的眼泪又颇为不解,道:“这倒是奇了怪了,既然我哥哥未曾同她有什么,她又为何会这般反应?” 流萤听的云里雾里,不由疑惑道:“姑娘说什么呢?” 沈清漪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周姑娘可醒了?” 轻罗答道:“周姑娘昨夜睡得似乎不好,一早便醒了,我派人带她去见了周姨娘,姑侄两人正说着心里话,想来得晚些才能分别。” 沈清漪点点头:“知道了,既然如此,等她们姑侄叙了旧后你便派人送她离去吧。” “轻罗知道了。” 轻罗说罢,正要离开,沈清漪又叫住了她,道:“诶,等等。” “姑娘还有何吩咐?” 沈清漪道:“好歹这事是我做主的,周姑娘也怪可怜,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这若是回去,免不了有那看着她好欺负的再欺负了她,既来了就没有那不管的道理,到时也给那起子小人下马威,让他们不敢打周姑娘的注意。 她说着又皱了眉,道:“况且我总觉着这事跟我二哥哥脱不了干系,这样,流萤,待我送周姑娘走后你去告知哥哥一声,就说我送周姑娘回去了,看他如何说,另外……” 她眼珠一转,示意流萤附耳过来,流萤凑近,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番,流萤点了点头,众人便依照吩咐各自散去。 晌午还没到,沈清漪和周梦芙便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周梦芙垂着眼道:“辛苦沈姑娘惦记着,倒是没想到此事会劳动沈姑娘亲自相送,梦芙实在是……” “都说了都是一家人,你算起来也是清灵的表姐,清灵又是我亲妹妹,真算起来我也得叫你一声表姐才是,何必这般见外? “周姨娘给了你五十两银子,到了乡下,足够你置办套好房子,到时做个小生意也算维持生活,日子也过得去,只记着离那些蛀虫似的亲戚远些,我虽没瞧见,但也大致猜得中是群什么货色的,腰杆子硬些,可别让旁人欺负了去!” 第153章 沈清漪的叮嘱句句在理,周梦芙便也听入耳中,一一点着头,二人交谈倒是甚为投缘,周梦芙虽非京中人士,但举止得体,人又谨小慎微,沈清漪瞧着欢喜,不由在心中暗道:“这前世道未曾见过这位美貌温柔的梦芙姑娘,今生自我在宫宴上解了楚峥越的围,余下的发展便不似前尘,竟不知各个大事的转折可还如前生一般,倒是好似一场赌局,尚不知谁输谁赢,倒是有趣的紧。” 她的脑中一一闪过赵宪,刘慕之,刘慕言,孟逸和柳嫣的脸。 如今赵宪被罚,刘慕之多次败于她手,刘慕言孟逸身死,柳嫣还尚未现身,倒不知下一个同她博弈的人会是谁。 她倒是甚为期待。 马车驶过长街,一个正在街头摊子摆弄着一个玉镯的男人偷瞄了一眼马车离去的方向,接着无声息地搁下玉镯,临走时还幅度甚微地点了点头。 摊主低声收起摊位,边收边道了一声:“行动。” 一队人马无声息地朝着马车的方向追去。 而就在这队人马追来的时候,一个人也出现在了街头。 他剑眉微蹙,薄唇轻抿,眼中带着疑惑。 “这丫头是要去哪……” 他心中带着不解,但见了那一群明显不怀好意的人,还是“驾”了一声骑马追了上去。 不多时,马车便驶出了城。 沈清漪撩开车帘看向车外的风景,抿了抿嘴。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此句本是杜子美所著,看似形容景色美丽,实则是借景抒情,形容哀叹惋惜诸葛孔明的诗句,用在此时便深觉不妥,因此周梦芙闻言不由皱了皱眉,道:“沈姑娘何出此言?可是有心事?” 沈清漪回过神来,道:“无事,有感而发罢了。” 周梦芙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忽觉马车猛地一震,接着吱嘎一声停住了。 沈清漪一怔,道:“怎么回事?” 她唤了两声车夫却不见人应答,她有些疑惑,伸手撩开门帘,哪知才撩开一半她便看到一抹寒光一闪,她暗道一声“不好!”接着猛地低下头去。 与此同时,一把长刀便顺着她才撩开的小缝毫不犹豫地刺了进来! 周梦芙吓得脸色一白,冷汗顺着额角直流淌而下。 若非方才沈清漪躲得快,只怕她的脑袋此刻早就落在地上了。 第129章 一早设计好的英雄救美 就算是早料到了此事的沈清漪的额角也不由渗出了一滴冷汗。 倒是没想到他们会来的这么快! 她就地一滚,在头顶的长刀顺势劈下的刹那惊险地躲开,接着扯住周梦芙的手一扯,扯着她一同躲在了小榻之下。 马车外的黑衣人眼神冷漠,正要继续一步置两个女孩于死地的时候,却忽听身后发出一声惨叫,转头一看,正见一人手握两柄袖匕绕掌一转,弓步飞驰,干脆利落地割下了两个刺客的头颅! 血染红了来人的眼角,带着令人战栗的美。 他一双冷漠如冰的星辰目向上一翻,一张俊秀如美玉的脸落在了那黑衣人的眼中,他登时瞳孔放大受惊不小,向后退了两步,脱口而出:“临江王世子?!” “呦,看来你还有几分见识嘛,竟也认得本世子?” 楚峥越挑眉,伸出舌头轻舔过嘴角的动作邪肆而痞气,那一抹笑意分明俊逸无双,黑衣人却只觉毛骨悚然,方才那果决想要杀害沈清漪的模样浑然不见,周身竟唯剩惊惧之色。 然而许是知晓自己不是楚峥越的对手,于是抱着倒不如拼了一条命杀出一条血路或许还能活命的心思,余下的几个黑衣人便以楚峥越为心将他包围在其中,慢慢拉扯,直到在某一个刹那猛然齐攻而上,而为首之人则趁机挑开马车车帘要去杀躲在马车里的沈清漪二人。 楚峥越速战速决,正一刀扎进面前一个杀手的天灵盖,血混着脑液窜了老高,可怜那杀手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双目暴突,带着凄惨的死相不明不白地便毙了命。 楚峥越在拔出刀的刹那余光便看到了正要钻入马车之中的黑衣人头领,嘴角扬起一个不屑的弧度,接着看都没看一甩手,那还沾着白脑浆的匕首便飞了出去,正将头领的后肩胛贯穿! 黑衣人惨叫一声,手中的宝剑脱了手,楚峥越顺势旋身而起,手中剩下的匕首便如长了眼睛一般直取众人咽喉,血花如雨般飞溅,染红了他额前的碎发,而方才还朝他齐攻而来的一群刺客们已尽数惨死在地,尸体横七竖八,伤口甚至还新鲜地在向外渗着血,脑浆与断肠胃液黏糊糊地糊成一团,多看一眼胃里都不由翻江倒海,恨不能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然而楚峥越对此却是习以为常,对着凄惨的尸堆熟视无睹,只是擦去了面上所沾染的血渍,一脚踹开了那被戳穿了肩胛此刻痛得面色惨白的头领,轻声道;“沈阿瑶,没事了,快出来。” 车帘一动不动,竟是无人应声。 楚峥越见她不出声便深觉不妙,牙齿猛然一咬,不顾一切地伸手掀开了车帘意图查看。 哪知这一掀,却有一把袖箭从门帘之后猛然射出,正逼楚峥越命门而来,楚峥越险险避过,手中匕首侧向一削,将那袖箭当即斩成了两段。 他这一动作卷起的风将车帘掀开,打眼便能看到里头正坐着个蒙面男子,同他对视的刹那那男子甚至还笑着冲他一挑眉,接着手一拍身下竹榻便飞身而起,拔出腰间长刀朝着楚峥越的心口袭来。 第154章 楚峥越下眼睑微缩,眼神便在瞬间变得狠戾,他握紧刀柄,接着手指轻描淡写抚过那袖匕的刀背,那原本只有小臂长的匕首便在他这一抚之下猛然伸长,变成了一把长刀! 那男子显然也没料到他的袖匕竟有如此巧妙的机关不由惊诧了一下,却很快便反应过来,同楚峥越你来我往地打在了一处,两人足足过了百余招也未得胜负,但只见楚峥越依旧神情游刃,蒙面男子额角带汗便知这蒙面人早落了下风。 终于,两人手中的刀砍于一处之时,蒙面男子忽然变了脸色,手腕被震得一颤,接着长刀便脱了手,楚峥越那造型奇特的银刃长匕便干脆利落地架在了那蒙面男子的脖子上。 楚峥越手背上青筋一暴,就在他正要割下去的前一刹,忽有人从马车中匆忙掀帘而出,喊道:“别杀他!” 楚峥越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微勾,道:“你终于肯现身了?特意放出你要孤身出城的消息,又引来刘慕之的人对你行刺杀之举,又一早便安排了人在马车之中暗中保护,为的不就是引本世子来此英雄救美人么?” 沈清漪面颊微红,有些尴尬道:“你别乱说……” 楚峥越冷笑一声,手中的银刃长匕便向旁一挑,轻轻松松便切断了那人脸上的蒙面。 蒙面人狼狈地露出真容,容似刀削,白皙的面皮侧面还印着发红的指印。 却正是沈经年。 一见是他,沈清漪牵在身后的周梦芙便滕然变了脸色,羞怒交杂地红了脸,本能地便咬住了下唇。 楚峥越面无表情将银刃长匕收入袖中,道:“即便是扮作暗卫,沈二公子也该将你那标志性的流苏耳挂收起来,这换了旁人,只怕也是轻而易举便能够认出来的,你这面蒙的又有何意义?” 然而沈经年却是丝毫不恼,反而极做作地轻咳了一声,伸手抚上垂在肩头的流苏,漫不经心一般地看向身侧,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我妹妹做的,旁人都没有,尤其是有——些人,不——配。” 他说到“有些人”与“不配”两个词的时候还转过头来,盯着楚峥越得意洋洋地一挑眉。 楚峥越:“……” 心里涌起的那丝丝缕缕的不爽是怎么回事? 沈清漪看着两人之间那诡异的气氛不由讪讪。 舅婿之间能因为一个耳挂搞出一股子情敌架势这俩人倒也是个人才啊。 她注意到了沈经年脸上明显被旁人打出的指印不由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却忽然注意到那方才被楚峥越捅伤了肩胛的黑衣人目露凶光,掌间一抹银光一闪,便直直地朝着楚峥越的背上无声地扎了过去! 那暗器速度太快,肉眼又难以辨认,此刻开口出言提醒楚峥越让他有所反应已是来不及,沈清漪一个箭步上前,只觉胸口一疼,一根闪着青光的银针便直直地没入了她的前胸之中。 第130章 反水 沈清漪痛得面色一白,却没吭声,只是幅度极小地伸手拔出了那针来。 旁人并未发现这突然而来的插曲,只注意到了沈清漪这反常的动作,正跟楚峥越暗自较劲的沈经年已动作极快地上前,在黑衣人想要逃离前啪啪啪几下点住了那黑衣人胸前的几处大穴,道:“阿瑶,你这是怎么了?” 沈清漪将针藏在手心,道:“没什么,只是看到了这贼人意图偷袭,便过来察看。” 她心口生疼,又怕旁人注意到她的异常,便转移话题道:“我瞧着这人有几分眼熟,只是带着面罩不好相认,世子爷可否替我摘了他的面罩?也好看看究竟是不是咱们的老相识。” 楚峥越看都没看一甩箭袖,一把匕首便转着刀身飞出,锋利的刀刃擦着男人的脸颊将他的肌肤划破露出殷红的血,面罩也跟着被劈成了两半掉在了地上。 正是被月白称作“九爷”的男人。 沈清漪笑道:“还真是位老相识,若我没记错,九爷从前只怕是刘慕言手底下的亲信之一,想来世子爷应当也认识吧?” 她看向楚峥越。 楚峥越点了点头,道:“刘慕之一向谨慎,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派你来行刺杀之举,想来你得知了沈姑娘的出行计划,便意图为刘慕言报仇,所以才会私自前来的吧?你可能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沈姑娘给摆了这一道吧?” 沈清漪上前,道:“九爷,杀我是刘慕言自己的心思,无缘无故,又不是我让她杀的我,恶有恶报,更何况杀她的人另有其人而非我动的手,你莫名其妙三番五次针对我,你就真以为杀了我便是给刘慕言报仇了么?” 九爷冷笑一声,抬眼看她,道:“反正你也很快就要死了,我又有什么好急的。” “……” 沈经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清漪拿出袖中的银针,笑道:“你若是说此物的话,那你的算盘恐怕是打错了。” 九爷猛然蹙眉。 楚峥越转头看了沈清漪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道:“九爷,当初刘慕言乃是暗中投入了我的门下并立下了铲除刘慕英这项大功,我待她也一向是不薄,若非她不顾众目睽睽而对沈姑娘动手,本世子根本无法保下她也不至会被押入大牢,更何况是谁杀了刘慕言,你难道不知道么?还是说,你当真会蠢到相信刘慕言会在狱中莫名自裁?她在刘家究竟是何处境,想来你该比本世子更为清楚才对。” 第155章 “……” 见九爷沉默,沈清漪在旁便接话道:“九爷,可不是我说你,你杀了我容易,可刘家没有我,你又如何扳倒?” 她走上前来,俯下身道:“更何况,本姑娘当初每日派人送入刘府的药膳皆是给刘慕言的,如果没有我,刘慕言早不知死在哪日发病的时候了,你不替你主子感激我,反而还意图置我于死地,倒不知刘慕言知道她手底下有你这么个蠢货该是什么心情?” “少废话,既然罗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然而还没等九爷话音落地,楚峥越便面无表情地抽出银刃长匕,直朝九爷的脖子刺去,九爷任命闭眼,沈清漪却开口阻止了他,道:“慢着。” 楚峥越投来疑惑的目光,沈清漪却没看他,只盯着九爷道:“给你一个活命且能亲自为刘慕言报仇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九爷闻声睁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清漪漫不经心地看着指甲,道:“刘慕言在刘家根本未曾受过一日大小姐的待遇,反而还被刘慕之出手害死,为的便是不供出刘家,可见刘慕言死前唯一的牵挂便是覆灭整个刘家,你若是继续帮着刘慕之,便是在逆刘慕言的想法而行,不但报不了仇,等下了地狱见了刘慕言,我倒要看看你该如何说。 “倒不如跟我联手,既还了我生前对刘慕言倾囊相助的人情,又能扳倒刘家,你若是愿意,我便放了你,你若是不愿意么……那想来世子爷便会立刻一刀了解你的一条命,倒不知,你会如何选?” 她盯着九爷看了片刻,见他低头不语,便转过头去,冷声道:“还请世子爷动手。” “慢着!” 九爷连忙阻止。 “敢问沈姑娘,你可当真有百分之百的本事能够扳倒整个刘家?” 沈清漪道:“绝无食言。” 九爷点头道:“好!放了我,我同意与你合作。” 沈清漪嘴角微扬,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相信九爷不会让我失望的。” 沈经年道:“阿瑶!” 沈清漪扬手阻止了他的话,示意楚峥越将刀刃挪开,沈经年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上前,解了九爷的穴道,九爷向后踉跄了两步,捂着伤口,忽然甩出一颗烟雾弹砸在地上,在浓烟的掩饰之下消失不见。 周梦芙身子弱,被浓烟呛得猛地咳嗽了两声,沈经年见状下意识去扶,周梦芙一见他登时面颊微红,别别扭扭地避开了他的手,低头不语。 方才同九爷周旋的那一番沈清漪已是忍到了极限,此刻神情混沌,脚下虚浮,连眼前都出现了重影,嗓子更是涌上一抹腥甜。 她知道方才的银针上有毒,此刻只怕即将毒发,但她不肯让沈经年三人发觉,便勉强笑了笑,道:“等下还要赶路,咱们快上车吧。” 她努力维持住神情,对楚峥越笑道:“今日多亏了世子爷和哥哥,否则——”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楚峥越却忽然一言不发地上前一步,道:“你还打算要撑到什么时候?” 沈清漪自认掩饰得极好,闻言不由吓得浑身一僵,连忙勉强笑道:“世子爷说笑了,我好好儿的在这,又能撑什么?” 楚峥越不回答,只是闪电般伸出手在沈清漪胸前一点,沈清漪挨了他这一指便面色猛然一白,接着“噗”地一声猛地喷出一口冒着白沫子的黑血。 接着她踉跄了一下,只来得及苦笑着说了一声:“没想到,我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便向前一栽,软趴趴地摔入了楚峥越的怀中,再没有丝毫意识。 第131章 楚峥越解开她的衣服…… 沈经年并不知其中缘由,见此不由大骇,怒道:“楚峥越,你对我妹妹是做了什么?!” 楚峥越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沈二公子,这便是你对我示忠后的该对我说话的样子么?” 沈经年暗自咬牙,却在心里知道楚峥越必然不会对沈清漪如何,态度便软了下来,道:“是我莽撞了,那眼下又该如何是好,还请世子爷示下。” 楚峥越俯身将沈清漪打横抱起,翻身上了马,道:“眼下有两个选择,一,是我这个登徒子立刻带沈姑娘回府解毒,沈公子送周姑娘回家,二,是沈公子跟随我一同回京,由周姑娘自己回乡下——” “那怎么行?” 周梦芙与沈经年异口同声,说完又不由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又在瞬间移开。 周梦芙道:“梦芙着实担忧沈三姑娘,还请让我回京探望沈姑娘。” 楚峥越扬了扬眉,不着痕迹地看了沈经年一眼,接着便一言不发地搂着沈清漪驾马而去。 待他走后,原地便唯剩沈经年与周梦芙二人。 周梦芙尴尬地不敢抬头看他,只得一言不发地坐回了马车上。 沈经年也没敢说话,只亲自驾了马车折返回了盛京城的方向。 马蹄飞驰,美人体温冰凉,饶是楚峥越也不由深深皱了眉。 他不敢耽搁,用外袍遮住了沈清漪的脸,进城门的时候甚至没有下马,只是从怀中掏出令牌,口中喝道:“都给本世子让开!” 看守城门的士兵没有不认得楚峥越的,又一向知道临江王的威名,便哪敢再耽搁,赶忙开了城门将其迎入其中,楚峥越拥着沈清漪心知肚明暂时不能立刻回较远的王府,便来到了城门口附近的一座专门招待非本地人士的客栈。 第156章 淮京城之中官宦人家所住皆在城中,因此这等身处边境的小客栈并不认得楚峥越,店小二眼见着一个俊美公子急吼吼地抱着个包裹严实的少女踹门而入不由吓了一跳,但三教九流的,什么场面没见过,还是故作镇定地上前来,赔着笑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楚峥越脚步没停留,只随手丢了一锭银子到店小二身前,道:“给我找个房间,再准备一盆热水和金疮药来,立刻!” 店小二一见银子哪还有不乐意的,当即便了不得地道:“公子楼上请,二楼全是空房间!小的这就去给你备水!” “少废话!” 楚峥越懒得再多言,抱着沈清漪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了二楼。 水和药很快便送到,送药的小厮正要离开,余光忽然瞥见床上伸出的手莹润如玉,修长纤细,便知床榻上的是个姑娘,又见楚峥越吩咐打了热水来,不由起了几分色心,待关了门后,他便戳破槅扇,兴致勃勃地偷窥。 楚峥越不敢耽搁,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伸手解开了沈清漪的衣服,果真见沈清漪的胸前有一个不甚显眼的红点,以这红点向外扩散了一圈的黑青,便知是如他所料的中了毒。 幸得伤口偏了三分,未曾正中沈清漪的心口,否则此刻只怕沈清漪早就死透了。 门外的店小二一见沈清漪的脸不由瞪大了眼睛,喉结便上下滚动了一番,楚峥越这一动作露出了沈清漪一只白皙的肩头,看得那店小二眼睛都直了,奈何桌子正挡住了沈清漪的锁骨以下,他便踮着脚想要更看清楚些。 然而这一动便被楚峥越察觉到了声音有异,他眼神一冷,迅速为沈清漪拉上衣服,接着一甩袖,一只袖箭便干脆利落地贴着店小二的喉咙直擦而过,吓得店小二是面无血色,冷汗直流。 楚峥越在屋里远远地抛出了一句:“滚!” 店小二哪还敢再偷看,当即连滚带爬地滚下了楼。 楚峥越扯下床帐,这才伸手解开了沈清漪的衣服。 他本未曾多想,但店小二的举止让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脱一个少女的衣服,不由身形微僵,呼吸也粗重了两分,却还是强自定了定神,别过头去,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沈清漪的里衣和肚兜。 少女白皙如玉的肌肤上一块青紫分外明显,楚峥越用手遮着眼睛,尽量不去看别处,接着俯下身去,唇小心翼翼触及了那细小的伤口。 他吸出毒液的动作痛得正在昏迷的沈清漪眉头皱起,发出破碎的呻|吟,听得楚峥越神情微僵,脑中不自觉涌起不适宜的荡漾,他连忙强行压制住那一抹悸动,却只觉身上仿佛燃起了烈火,怎么也无法浇灭。 他干脆一咬牙,随手撕下一块衣摆蒙在眼上,又扯了两个布团堵住耳朵,胸腔里的那团烈火才慢慢熄灭。 待伤口周的颜色逐渐退去,楚峥越才扯下眼耳上的布条,仔细为她清理好了伤口又敷好了金疮药,待直起身子端着水盆想要转身离开,却不想有一只手不知何时扯住了他的衣摆,扯得他踉跄了一下,手中的水盆也猛然落了地。 他的后腿撞在了床沿上,向后猛然一仰,幸得及时翻了个身,双手撑在沈清漪的身体两侧方才没造成两败俱伤的悲惨局面。 才舒了一口后怕的气,他抬眼便同沈清漪对视到了一处。 少女的一双眼乌溜溜的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楚峥越,楚峥越觉得自己没被当场吓死绝对是祖上烧了高香。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 “世子爷,偷香窃玉可是非君子所为哦。” 沈清漪忽然伸手攀上了他的脖颈,搂住他咯咯一笑。楚峥越猝不及防被她搂住,不由面颊一红,本想挣脱她,哪知抬头便撞上了床头,痛的他整个人都摔在了床上,正正摔在了沈清漪的身上。 两人之间仅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楚峥越甚至可以清晰感觉到她胸前的一片柔软。 “登徒子。”沈清漪收回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的眼睛这般说道。 “我没有。”楚峥越避开她的目光,却没有挣脱她的手,“你还难不难受?” “当然了,你中一下那毒针试试?” 沈清漪松开他,还有些虚弱的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来。 “那你坐起来作甚?还不躺下?”楚峥越半真半假地责备道。 “我若再躺下去,只怕被登徒子污了清白。”沈清漪一本正经地胡诌。 “你……!”楚峥越想要辩解,却一时间哑口无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竟一时僵住了。 “方才可有人偷看我,你若是就这么走了,你就不怕又有旁人冒出来对我行不轨之事?” 楚峥越挑眉。 “那你想如何?” 第132章 为何偏偏喜欢你 “我……” 沈清漪的耳朵有些发红,不知是因为毒气还未完全散去还是因为接下来说的话太过露骨。 “反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倒是不介意与你同床共枕……” “……” “不愿意就算了。”沈清漪说完也深觉难为情,便背对着他抱着被子躺下。 身后传来了一声带笑的叹息。 蜡烛被吹熄,接着便感觉到身后一冷。 一双手从身后拥住了她。 楚峥越有些缓慢的呼吸喷洒在她那雪白的脖颈上,激得她的肌肤一片酥软,似乎在此刻后什么力气便都使不出了。 第157章 男子压低的声音近在咫尺。 “今晚,我陪着你。” 沈清漪直接将脸狠狠埋在了枕头中。 这谁顶得住! 这未来的摄政王真是太坏了…… 沈清漪不敢转身面对楚峥越,然而紧抓着枕头的手却忽然触及一抹温热,紧接着手腕便被人捞入掌心,还没反应过神来,她已被人抓着手腕翻了个身。 入目皆是一片红,鼻尖萦绕着令人上头的薄荷香,沈清漪的脑子一片空白,等到理智被拉回来,她才发觉楚峥越的下巴正抵着她的头顶,而她的脸此刻正埋在楚峥越的怀中。 楚峥越搂手指在她的手腕脉搏上不经意般略过,确认她的脉搏并无大碍后才放心地松开手攀上她的腰,顺带搂得更紧了几分,道:“别动,好好休息。” 沈清漪咬着下唇,隔着衣服戳着他满是疤痕的胸膛。 “你真的,好讨厌…… “可我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你了呢?” 楚峥越闭着眼没有出声。 唇角,却无声地上扬了几分。 刘府。 太阳已西斜,残阳似血,将青衫公子的脸映照得通红,像是刚刚饮过酒一般。 而他的掌心之中又的确拿着一壶酒。 有人踉跄而来,肩胛上的贯穿伤还在向外渗血,看起来分外狰狞。 见此情形,诸小厮丫鬟皆不敢开口询问,只恭敬地唤了一声:“九爷。” 青衫公子微微瞥眼,被酒气熏得泛红的眼眶看起来好似哭过,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风流气息。 九爷嫌恶地别过头去。 刘慕之的目光在他肩胛的伤口上流连一圈又收回,嗤笑道:“怎么,上了沈清漪的当?” 九爷眼神躲闪了一下,道:“是。难不成二公子一早就知道了此事是沈清漪设的局?” 刘慕之一笑,却没立刻回答,只是道:“看你这幅狼狈模样,可是在沈清漪手底下吃了亏?虽说她不是什么好啃的果子,但倒也不至于能让你受这么重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九爷垂下眼迅速一转,末了闭眼道:“沈清漪身边跟了沈经年,沈经年那小子看着年岁不大,未曾想到他身手了得,我手下一众弟兄都栽在了他手中,我以闭息之术装死骗过了他们兄妹二人,这才活着赶了回来。” 刘慕之搁下酒壶,道:“倒是没想到这沈经年表面与那楚老三狼狈为奸,成日东游西逛,背地里却有这本事,这沈家还真是藏龙卧虎,留着沈氏一族,只怕会夜长梦多。” 九爷道:“那该如何是好?可要我趁夜,将整个沈家……” 他做了个“杀”的手势。 刘慕之道:“还有两日就要宫宴,人人都知道我同沈清漪不对付,这个时候动手岂不是惹人怀疑?” 他看向九爷,道:“老九,你从前可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九爷眼神躲闪,没敢接话。 刘慕之收回目光,冷笑道:“知道你一直都想给慕言报仇,放心,既然是沈家造的孽,就没有不还的道理。” 他站起身来,道:“待宫宴当日必有一场大戏要唱,沈清漪和沈经年再厉害也不不过小打小闹,我倒不信论起心机,他们几个小毛孩当真玩得过我。” “沈忆年……” 刘慕之拿起酒杯,眼神晦暗地呢喃了一声。 九爷当即便懂了他的意思。 他抬头接话道:“待整个沈家覆灭,沈忆年自然难逃一死,倒时沈清漪大破玄武山的功劳公子便可独揽手中,到那个时候公子若是愿意,大可以向那位倾城国色的袁家姑娘提亲。” 他说着又犹豫道:“只是这袁家姑娘和沈清漪一向要好……” 刘慕之舔了舔遗留唇上的酒液,道:“她若是舍不得这小娘皮,我便保她一命,她姐妹二人一妻一妾,倒也不算伤了她们的姐妹情分。” 九爷恭敬跪地:“二公子英明。” “行了,你也下去好好儿收拾收拾,伤口不处理的话,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是。” 九爷边说边低下头,掩藏住了眼底的一丝不屑。 待他离开后,刘慕之便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望着廊中盛放的紫薇花出神。 “袁晚宁……袁晚宁……袁晚宁! “你早晚会是我的人。 “我会让你知道,沈忆年根本无法同我比拟分毫! “等着瞧!” 他忽然发泄一般狠狠将酒瓶掷出。 酒液很快渗入紫薇花的树根之下,被吸收殆尽。 他抬起猩红的目,在夕阳之下竟仿佛浸了血,好似潜伏暗处的毒蛇,令人胆寒。 而与此同时,一只信鸽盘旋而起,在刘府之上盘旋了一圈,接着迅速飞离。 却并未引起此刻一心惦念着沈忆年和袁晚宁的刘慕之注意。 …… 三日后,淮京城中口耳相传,绥元帝于琼华宫中设宴招待沈清漪与沈经年兄妹二人,宴席所请皆是京中年轻的勋贵子弟。 这些日子沈清漪兄妹智破玄武山之事整个京城是人尽皆知,沈忆年又被无罪释放,这但凡明眼人都猜得出,这沈家的一对兄妹的福气只怕只会多不会少。 而宴请年轻的勋贵子弟这一消息更是让大家忍不住浮想联翩,人人都知道,沈家大郎沈忆年刚同袁家长女定下亲事,二公子沈经年虽说打扮怪异些,但皮相是一等一的好,三姑娘沈清漪更不用说,曾是因美貌在宫宴上被绥元帝称赞为芙蓉一面的绝色美人。 第158章 这兄妹二人皆尚未定下亲事,这场宫宴绥元帝又刻意强调只宴请年轻子弟,言外之意,便已是心照不宣。 第133章 什么叫天定的默契 京中勋贵子弟大多都是些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早对沈清漪的美貌多少有几分知晓,眼下得了此命令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于是各个都摩拳擦掌,做好了在宴上亮相的打算。 楚峥越兄弟三人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楚峥阳一大早就被临江王妃扯着耳朵从床上拉了起来,随便穿了一身缥碧色的广袖深衣,搭配金丝蟠龙镶宝玉冠便哈气连天地出了门去。 他一边理着袍袖,一边嘀咕道:“当初就是为了不参加这劳什子的宫宴才将这功劳归功给大嫂的,如今倒好,功劳我们兄弟几人未曾捞到手,宫宴却还要前往参加,倒不知这是何道理……哎呦!” 话还没说完他的后脑便被狠狠挨了一巴掌,他捂着挨了打的地方转头一看,却正是一袭玄色绣金礼服的楚峥宜。 楚峥宜生的冷面肃目,一袭玄色更衬他身形挺拔修长,金簪将他的发髻束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更平添了三分英气,看得楚峥阳是竖起拇指啧啧称赞。 “不愧是我二哥,果真英俊过人,估计今儿你的风采必然能迷倒无数美人。” 他的恭维话自是张口就来,听着也是分外真诚,若是旁人只怕早就信了,楚峥宜身为他亲哥哥自然知道他那满嘴没一句实话的毛病,左耳听右耳出,半句都没放在心上。 因此楚峥宜便是面无表情,连一丝微表情都没舍得做给楚峥阳看。 他指了指身后的听溪院:“大早上若是想恭维人,别恭维我,去恭维恭维兄长,他啊,若是再无人恭维,只怕他院里的那些近身伺候的今晚上都不必睡觉了。” 楚峥阳不解:“这话什么意思?” 楚峥宜道:“自己看看去就知道咯。” 说罢便自顾离开了。 楚峥阳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涌起不解,便摇着折扇跨入了听溪院的大门。 然而这一进门,却见满院小厮一个个正没头苍蝇似的从五岳楼进进出出,忙得团团转。 楚峥阳心中疑惑这大早上的怎么会忙成这样,便随手抓了个小厮,道:“我兄长忙什么呢?你们跟丢了魂儿似的乱跑?” “三爷可别害小的,小的这条命可还要呢,三爷有事之后说哈,先走了。” 小厮却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废话后匆匆忙忙地转身就走,楚峥阳这才注意到那小厮手里还端着什么。 不止这个小厮,其余的小厮手里也都捧着个什么,不时往五岳楼中送,过不多久又原封不动地从屋里出来,进出都并非无序,而是有序的排成了两行长队。 他随手拉住一个小厮,也不多问,只是一把掀开他手中的白布,却见白布之下赫然是一件绣制精美,叠放整齐的礼服。 那锦衣整齐干净,且颜色花哨,款式陌生,针脚新鲜,倒像是不久前才做出来的,并无被穿过的痕迹,可又为何会被这么快送出来? 楚峥阳大致明白了些缘由,为印证自己的猜测便摇着折扇进了门去,果真见自家大哥只穿着一件中衣散着头发坐在桌前,递过来一件衣裳他便端详一番后又摇摇头,一旁的侍从便摇摇手,示意呈上衣服的小厮离开。 楚峥阳:“……” 他上前扫视了那些衣裳一眼,不由惊诧道:“大哥,这些衣服不会是你一早为了今日的宫宴特意赶制出来的吧?这么多衣裳,你要穿到哪年去啊?” 楚峥越头也没抬道:“别说话,一早上了也挑不出衣服来,心里烦着呢。” 楚峥阳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挑的衣服啊?” “寅时一刻醒了,便睡不着了,索性便起床挑衣裳,谁知道挑来挑去,就没个顺心的。” 楚峥越又摇了摇头,两个抱着衣服的小厮便走出门去,然而楚峥阳却伸手拉住了其中一个的手臂,道:“还挑什么?这件赤缇色绣剑兰花的广袖袍不就好看得很?你寻常总是一身老气的暗红色,换个浅些的红色更衬你英武俊美,再搭一件嵌红宝的白金冠,嫂子必然会因大哥的美貌所折腰,你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心思被直勾勾地戳穿,楚峥越不由尴尬地红了脸,咳嗽了一声道:“我可没说是因她的缘故,你别乱说啊。” “都下去吧。” 楚峥阳这句是对下人们说的。 他亲自接了那件赤缇色的广袖袍,坐到楚峥越身边道:“大哥,真不是弟弟说你,你说你这十八年就未曾开过窍,好不容易有个心仪的女子,这注意形象倒是好事,可也不能耽误了正事不是?眼瞧着都要过辰时了,耽搁了宫宴可就糟了,再说了,放眼全京城,谁能比得上我哥哥的风姿一二?哥哥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他抖开了衣裳,又好似不经意般道:“对了,我前几日出门时偶然遇见了大嫂身边的流萤姑娘,她手里抱着一件宫裙,我瞧着眼熟,好像是前些日子宫里头赏的,颜色是牡丹红,同赤缇色倒是相得益彰的模样……” 话还没说完,楚峥阳手中便猛然一空,楚峥越拿着衣裳道:“知道你眼光好,既然你说这件好看,我便勉强穿上身试试。” 说着便抱着衣服来到了屏风之后,片刻后又忽然探出头来,别别扭扭道:“这衣服我可是因为你说好看才试的,绝没有旁人的缘由哦。” 第159章 楚峥阳无奈:“是是是,绝没有旁人的缘故,哥哥快穿上试试吧,再耽搁下去时间陛下可就要怪罪咱们了。” “这还差不多。” 楚峥越这下放了心,这才美滋滋地试起了衣服。 楚峥阳笑着摇了摇头。 而与此同时,沈府。 轻罗与流萤一左一右地站在沈清漪的身侧,镜子倒映出沈清漪一袭牡丹红的宫装与早就描画精巧的妆容,以及两个侍女那略带疲倦的劳累神情。 沈清漪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摇着头道:“口脂不够红,脸上的胭脂也不够美……这衣服宽宽大大的还这么艳,我怎么瞧着哪都不好看呢?” 有人跨入门来,声音带笑。 “谁说我们的阿瑶不够好看啊?” 第134章 沈经年的预言之梦 听到这声音,沈清漪连忙起身,道:“哥!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我还没换好衣服呢。” 她别别扭扭地扯着衣带。 沈经年仔细打量,只见少女少见地穿了一袭牡丹红,肤如凝脂,指如玉葱,眼似秋波,娇美的十字髻端庄之中不失娇俏,美的像是画上走下来的仙宫仕女。 沈经年不解:“这不都换好了衣裳绘好了妆,为何还不走?磨蹭什么呢?” 沈清漪支支吾吾:“就是没有换好嘛。” 一旁的流萤道:“是啊是啊,打从天没亮开始,小姐这身衣裳就穿了脱,脱了换,换了又觉得不好,又脱下来换,梳了望仙髻又觉得太张扬,换做灵蛇髻又觉得太轻浮,好不容易都满意了,又嫌弃妆不够美,折腾了足足两个时辰有余,小姐还觉得都不够美,可我们瞧着着实已是美如天仙,倒是实在不知该怎么修改了。” 沈清漪红了脸:“流萤!” 沈经年闻言便明了,不由笑道:“流萤说的没错啊,你这打扮绝对称得上美若天仙,哪还用得着换什么衣裳?” 沈清漪绕着手指,支支吾吾道:“可我就怕不够好看吗……” 见她神色娇羞,沈经年便知晓了她所纠结的缘由,忍不住抿唇一笑,上前从床上拿起一件水绿色的裙裳道:“世人都说‘红男绿女’,若是你不喜欢这牡丹红的宫裙,换做这件常穿的不更好?” 沈清漪道:“好看是好看,可我实在怕……” 她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一看沈经年那微妙的表情不由红了脸,便知自己被诈出了心里话,不由脸上一红,从哥哥手中夺下绿色裙裳,气恼道:“哥哥真讨厌!” 沈经年扬了扬眉,道:“害臊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日知道你们俩的心思,跟我有什么好遮掩的,一件衣裳而已,你若怕旁人瞧着太刻意便换,若是喜欢便穿着,反正你也不知今日楚世子会穿什么,又有什么好怕的。” 沈清漪闻言不由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 前几日沈清漪被楚峥越治好了伤后次日便折返回了沈府,这一回来不要紧,沈经年干脆连“世子爷”三个字都省了,满口“妹夫”长,“妹夫”短,一副恨不能立刻将妹妹卖去临江王府的无耻嘴脸,全然没有在猎场时那一副看楚峥越仿佛在看拱了自家白菜的猪的样子。 自沈经年在昏迷十日苏醒后很多事便有了微妙的变化,先是对楚峥越态度的转变,后又在许多事上都仿佛一早有所意料般扭转了不少乾坤,再结合周梦芙对他那唯恐避之不及的反常态度和他脸上那新鲜的巴掌印沈清漪便知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于是便揪着哥哥的耳朵将他拖进了屋里,仔细地问了个清楚。 沈经年眼见着瞒不过,便只得将个中缘由一一同妹妹和盘托出。 正如沈清漪所料,沈经年的确是有了沈家是如何消亡的记忆,但其中的缘由过程,却并非是沈清漪经历过的那样,因沈清漪入宫而起,因赵宪流放而灭。 在沈经年那十日昏迷的梦中,事情是接着今生而走的。 他梦到了猎场之中的真凶是刘慕言,而刘慕之会死在一个名叫九爷的男人手中,待刘慕之死后,整个刘家便会覆灭,但刘慕之临死前,却埋下了一枚怀疑的种子在绥元帝的心中。 原来在沈经年的梦中,刘慕之察觉到了楚峥越和沈清漪的感情,便传出了临江王府和沈家有所勾结的消息,而楚峥越则会大破敌军,野心昭显,一步一步走上摄政王之位,更是迎娶了沈清漪为王妃,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最终一步步将皇权取代。 一早便对二人有所怀疑的绥元帝见此便更肯定了心中的怀疑,于是便利用通敌叛国的罪名,将沈家满门抄斩。 沈经年在罪名下达前并不在府中,便侥幸留下一命,却来不及救下沈氏一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沈家被斩首示众,更是在史书上留在被后人唾弃的污名。 沈经年为了替整个沈家报仇,便抛下了新婚不久的妻子梦芙走上了替沈家报仇的路,最终惨死,还是和离后一生未曾改嫁的周梦芙为他收的尸。 待沈经年醒来,才知那是一场梦,可待他得知真正的刺客真的是刘慕言时便知道,梦中的一切分明是真实发生的。 他自然不能让沈家重蹈梦中覆辙,也同样不愿再负了自己前世的一生所爱,周梦芙。 听完了原因的沈清漪:“……” 她凉飕飕地道:“哥哥别避重就轻,所以你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回事?” 第160章 沈经年沉默片刻道:“妹妹,我觉得你跟妹夫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嗯,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你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回事?” “你上个月想要的发簪哥哥明日就给你买好不好?” “谢谢哥哥疼我,所以你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一回事?” “……” 沈经年见蒙混不过关也只得乖乖说了实话:“……在我房中见了芙儿一时情难自持,便吻了她,我哪知道她会那么大的反应嘛……” “……” 沈清漪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 接着面上多了个巴掌印的沈经年便被沈清漪拖着来到了周梦芙的跟前赔礼认错,这事才算彻底尘埃落定。 因此此刻由沈经年口中说出自己对楚峥越有意之事沈清漪便并不意外,反而还仔细同沈经年商讨了起来。 “那你说怎么办?再说我寻常参加宫宴穿的都是玉色或者杨妃色,为的是不夺人的风头,可今日是咱们兄妹的主场,我自然期待着艳压群芳,可是我瞧着今日的打扮怎么都不好看,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沈经年扬了扬眉,道:“这么说来的确不好拿主意……哦,忘了说,我听楚峥阳说,楚世子比起绿色,好像喜欢红色更多些,只是今日宴席是喜事,楚世子穿的大概率也是红色衣裳,不过你既然觉得牡丹红的衣裳不好看换下来就是了,这身绿色裙裳也的确更适合你些。” “谁说的绿色适合我?哥哥你什么眼光?我分明是穿红衣裳更好看。” 沈清漪伸手推开沈经年手里的绿色裙裳,红着脸起身出门而去,见沈经年杵在原地还不忘回头道:“还等什么?快走啦,一会儿赶不及侍宴,是要被陛下责罚的。” 说着便提着裙摆,美滋滋地离去了。 沈经年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也紧随妹妹其后,兄妹二人携手一同坐上了前往宫宴的马车中。 第135章 执手同行 马车刚刚驶过临江王府,楚峥越兄弟三人便紧随其后出了门。 楚峥阳眼尖,一眼便看出了刚刚离去的马车是沈家的,便将扇子搭在眉骨处垫脚张望。 楚峥宜注意到了他这动作,道:“你这又是看上谁家姑娘了,眼睛都直了,用不用我帮你把眼珠子挖出来贴人家身上?” 楚峥阳啧了一声:“别开玩笑啊,那可是咱们嫂子,长嫂如母懂不懂?可不敢浑说。” 楚峥宜没趣地撇撇嘴,转头见了一向不在意打扮的楚峥越今日反常得打扮的人模狗样不由一扬眉,道:“兄长,今儿主角又不是你,打扮的像要去接亲的新郎似的,从前也未曾见过你穿这样艳丽的红衣裳。” 楚峥越道:“今日宫宴,自然不能穿的太寒酸,再毁了咱们临江王府的名声。” 楚峥宜道:“上次父王凯旋宴也不见你这般上心,那时怎么就不担心毁了父王的名声?” 说话时小厮已将马牵了过来,楚峥宜边上车边道:“我看怕毁了府上的名声是假,怕毁了在未来嫂子心中的俊美形象才是真吧?” 他话音刚落,楚峥阳在旁也探出头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了一句:“大哥,你要再不快些,咱们可就追不上沈姑娘的马车喽!” 两个弟弟一唱一和说得起劲,楚峥越却是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只是耳根却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绯红的颜色。 楚峥宜兄弟看在眼中,不由相视窃笑。 …… 此次宴会开在琼华宫中。 相比起分外庄重,充斥着刀光剑影的太和宫,琼华宫的宴会规模小些,参加的往往是相对亲厚的皇亲,氛围便相对轻松许多。 而今日是绥元帝设宴招待沈清漪兄妹,宴上都是年轻的公子王孙和公主郡主,各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暗自争艳。 没有了父母在旁,早早到来的众人便是有说有笑,气氛较之上一次临江王凯旋的庆功宴要融洽不少。 一个身穿郡主服制的美丽少女摇着团扇,嗤嗤笑着同身边一众大献殷勤的姑娘们说笑:“听说今日设宴乃是陛下舅舅要奖赏沈太傅家那位三姑娘?我甚少进京,倒不知这位传闻中倾城国色的沈家姑娘究竟生的是何模样。” 挨得最近的女孩笑着拈起一颗葡萄剥好递给这少女,口中恭维道:“郡主殿下当初在京城时就是艳绝天下的美貌,如今自然无人能够与迁萝殿下相比。” “是啊,谁能跟迁萝郡主相比呢?迁萝郡主身份尊贵,更是万中无一的美人,自然谁都无法同迁萝殿下比拟分毫。” 余下几个女孩也不由七嘴八舌地出言吹捧。 白如皎等人离得近些,听入耳中不由一阵恶寒。 她用团扇遮着唇角,悄声对手帕交岳绮湘询问道:“这位迁萝郡主是何许人也?举止这般张狂,竟也在受邀之列?” 岳绮湘道:“皎皎你年岁小些自然不知,这位迁萝郡主是并州锦康王的女儿,锦康王是太皇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皇亲,生母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所以这位迁萝郡主自小极早之前就得了‘迁萝’的封号封了郡主,因为生得美貌,自小娇宠长大,所以目中无人些也是有的。” 白如皎皱了皱眉道:“可即便生的美些,也不必这般看不起旁人的架势,没的这般自命不凡,也不怕旁人笑话。” 第161章 岳绮湘忍着笑,凑近白如皎道:“你可别笑话她,好歹她生的美貌是真,一手琵琶弹的更是出神入化,好歹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可你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 白如皎不由惊讶:“这位郡主这般眼高于顶,竟也有男子能入她的眼?” 岳绮湘咯咯一笑。 “她喜欢的,真是那位百无一用的草包,临江王世子。” 白如皎实在没忍住,噗嗤一笑。 “人人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来督促男子读书,无非是因男子皆喜色,男子喜色便以为女子也将美色放于第一位,殊不知,空有皮囊对女子来说是最无趣的,就楚世子,除了容貌只怕也没有旁的吸引人了。” 她说着又托着腮,笑眯眯地猜测道:“也不知除了这位同他未曾见过几面的迁萝郡主之外还有谁会这么不开眼呢。” “阿嚏!” 而此刻,刚到紫禁城门前的沈清漪在下车前狼狈地打了个喷嚏。 沈经年嫌弃地及时避开,道:“我这衣服可是前些日子新做的,你可别给我弄脏了。” 沈清漪掏出手绢小心擦了擦鼻子,道:“我的口水金贵得很,才不要白送你的衣服上。” 兄妹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那边临江王府的轿子已在二人身后停下,两人下意识回过头去,却正同率先下马车的楚峥越打了个照面。 楚峥越的目光简直未在沈经年身上有哪怕一刹那的停留,便同沈清漪对视到了一处。 两人皆是一袭红衣,一个是赤缇色,上用彩线掺了一股金丝线绣出了栩栩如生的剑兰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个是华贵万方的牡丹红,上绣大片的金色鸢尾。 剑兰和鸢尾本属同科,生的本就有几分相似,二人的衣裳又都是红底子,这猛然站在一处,简直如同约好了一般。 待入目的一刹惊艳过后,二人回过神便都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一步。 接着,便眼见着两张脸都猛然变得通红,简直同衣裳融于一体了。 紧接着下来的楚峥阳大咧咧地在后面聒噪:“嗨呦,我就说你穿这身就对了,上次你们在休独倚的一身红衣裳就分外登对,站在一处跟要成婚似的,瞧见没有,今日宴上你就这身衣服绝对是惊艳全场,旁人一看你二人的衣裳,便知你对嫂子的觊觎可以说是昭然若揭,招蜂引蝶……” 楚峥宜和沈经年齐声开口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废话:“你闭嘴!” 沈经年更是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耳朵,低声道:“你少在这掺和我妹妹妹夫的事,走走走,哪来那么多话。” 他边说边用手肘卡着楚峥阳的脖子边走边道:“啊那个什么,三爷你衣裳开了,我带你去整理一番哈,妹妹你先进去,不用管我们。” 沈清漪自然心知肚明沈经年的意思,不由抿唇一笑,便抬头对楚峥越道:“世子爷可要与我同行?” 楚峥越毫不犹豫握紧了她的手。 “荣幸之至。” 两人相视而笑。 千言万语都仿佛融入了这抹笑意之中。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接着一步一步,踏入了这个前世今生走过了无数次的皇城之中。 第136章 百花争艳 两人执手入门,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宫娥太监的目光。 一个拿着扫帚的洒扫小太监对身侧的宫女道:“紫兰姐姐您看,那两位是什么人?一身红衣裳,凑在一处简直如新婚燕尔的夫妻似的,好看得紧。” “嘘,”那名叫紫兰的宫女连忙伸出手指阻止了他的话头,接着警告道:“在宫里头你也敢议论贵人,不想活了是不是?” 小太监吐了吐舌,没敢多言,然而转眼却见那红衣女子侧过头来对自己微微一笑。 小太监一见红衣少女的脸登时一愣,抓着扫帚三魂丢了七魄,连眼皮子都忘了眨,就这么愣在了原处。 紫兰司空见惯地摇了摇头,上前挡住了小太监的视线,道:“两位贵人恕罪,这小公公是新来的,年纪小些,今儿在二位跟前乱嚼舌根,奴婢等下便打他的嘴巴。” 沈清漪却眉眼弯弯地没有接茬。 楚峥越牵着她的手,见了她眉梢眼角尽是温柔便知方才这两人的话听的她甚为舒心,虽在他眼中不过是宫里小侍从闲来无事的贫嘴,但还是认命地掏出了两锭白银抛给二人,道:“赏你们的。” 紫兰和那小太监本做好了挨训斥的打算,却没想到却反而得了赏银,不由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磕了头,齐声道:“多谢二位贵人。” 待离开那两人身侧,楚峥越便侧过头来,道:“瞧着你对那两人似乎颇有善意,难不成当真是因为他们说了一句咱们二人像是新婚燕尔的夫妻这样简单?” “少臭美。”沈清漪没好气,“那位紫兰姑娘从不拜高踩低,在宫中,这样的性子很难得,至于那个小太监……” 她脸上一红,声音降了下去,道:“当真便是如你所言那般了。” 楚峥越嗤笑一声,道:“你又是如何知道那宫女不拜高踩低的,我瞧她的样子,可不像是认识你。” 沈清漪抿唇一笑,意有所指地看着楚峥越一挑眉。 “早晚,她会认识我的……” 楚峥越没听清楚:“什么?” 沈清漪吐了吐舌:“没什么。” 第162章 她的目光落在了楚峥越腰间那个极没品位的荷包上,皱了皱眉:“喂,上次我就叫你换一个,你怎么还戴着这么丑的荷包?” 楚峥越道:“荷包而已,什么样子的都一样,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 沈清漪盯着那荷包,看着上面那过于秀气的图样,有些不悦地收回了目光。 而此刻,琼华宫中的人愈来愈多。 迁萝郡主还在众人的中央,听着不绝于耳的恭维不由愈加飘飘欲仙,又听旁人提起如今的楚峥越愈加丰神俊朗,儿时被楚峥越惊艳的记忆不由浮现眼前,便愈加对此刻的楚峥越生的什么模样而生出了憧憬之心来。 然而今日的主角乃是沈家兄妹,在场男儿或多或少都对沈清漪出言赞赏,迁萝郡主自命绝色,骄傲之人往往无法容忍旁人威胁到自己的位置,对众人口中那艳冠淮京的沈清漪生出了几分敌对之心。 白如皎和岳绮湘正说着话,却忽然被迁萝郡主唤了一声,两人一齐转过头来,迁萝郡主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道:“喂,听闻你们一直在淮京城之中生活,可认得那个沈清漪?” 岳绮湘二人不知迁萝郡主为何忽然出言询问她二人,便对视了一眼,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道:“自然是认得的。” 迁萝郡主扬起眉毛:“不知在你二人的眼中,那位沈姑娘生的如何?” 这话一出,两个姑娘便知这迁萝郡主是迟迟未见沈清漪本尊,又急于同她争艳,白如皎暗自撇了撇嘴,想了想,率先出口,认真道:“美人千面,有人觉得美,有人觉得丑,如皎阅历尚浅,着实不敢胡乱嚼舌。 “但如皎听闻,陛下曾当众称赞过沈三姑娘‘绣面芙蓉一笑开’,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美人。能得到阅美无数的陛下的称赞,想来沈三姑娘的容颜必然称得上极上乘的。” 沈清漪的美貌无疑是顶尖的,然而这迁萝郡主非要同她一较高下的心思已是摆在了明面上。 虽说白如皎对沈清漪颇有好感,可也不敢得罪这在太后跟前颇为得脸的郡主,因此便刻意搬出了绥元帝来,既称赞了沈清漪的美貌过人,又不招惹这迁萝郡主的晦气。 如此,便是彻底的两全。 岳绮湘在旁不由用团扇掩唇窃笑,悄悄对白如皎竖了个大拇指。 不多时,一抹倩影便出现在了琼华宫的大门。 那倩影实在太过惹眼,在座众人的目光便都不自觉地被其吸引了过去。 那迁萝郡主正同旁人有说有笑,忽见身边同伴一脸惊诧地痴痴望着那刚刚进门的姑娘,心中不由理所当然地猜测进门的便是那位传闻中的沈清漪,便撂下了手中的茶杯,仔细打量着来人。 只见来人身穿一件紫蒲色交领绣紫兰花湘水襦裙,一头长发取了大半用一根藤萝步摇高高扎束,两侧编做两条细细的小辫子垂在前胸,光洁的额头好似象牙雕刻,配着典雅修长的颈项与高挑秀美的姿容,当真称得上一句“天碧罗衣拂地垂,美人初著更相宜”。 其实她生的并不是毫无瑕疵的十分美,打扮的同在座的姑娘们相比也并非十分出挑,但周身那独有的干练潇洒却是最为难得,让人不自觉地生出敬畏之心。 迁萝郡主见了她,双目不自觉地瞪大,连带着方才刚撂下的茶杯都忘了拿起来。 “这姑娘好生飒爽的英姿!在场的男儿家竟都当真没有这份气度,果真是天下难寻! “难不成,这位美人,便是那位名叫沈清漪的姑娘?” 然而话音刚落,却听白如皎和岳绮湘咯咯一笑。 岳绮湘笑道:“郡主不常在京中,自然不认得她,她乃是袁大学士家的长女,名唤晚宁,正是沈三姑娘的大嫂子,沈大郎定下亲事的未来娘子。” 迁萝郡主闻言便怔了怔,扫视过在场的姑娘,虽说生的美丽的并不在少数,但如袁晚宁这般美的出挑却是寥寥无几。 然而方才众人口中称赞不绝的却是沈清漪,并未听人提及袁晚宁的美貌,迁萝郡主不由心中暗道,这位袁姑娘已是世间少有的绝色美人,尚未听人提及,难道沈清漪的美貌当真在袁晚宁之上不成? 想到此,她心头的疑惑与好奇便又更上一层楼,竟是无心再纠结同沈清漪争艳之事,反而更对沈清漪的容貌究竟是何等惊天动地而好奇了起来。 待袁晚宁落座后不久,忽听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姑娘动静不小的“哇”了一声。 迁萝郡主抬眼一看,正看到两个并肩进门的红衣男女。 第137章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般配的人 男的俊美堪比画卷所绘制的潘安宋玉,红底锦袍上的剑兰花更衬托他剑眉冷傲,同热烈的剑兰花相比更显他的眉眼冷若冰霜,但那双如永不会融化的冰山一般的双目却因身侧的少女而陡然融化,目光之中温柔尽显。 那一抹淡淡的笑意更让他俊逸天成的容颜更显生动,较之寻常少了几分冷冽,多了五分平和从容。 楚峥越的容颜无疑是在场男子之中的翘楚,然而更为夺目的却是他身侧的少女。 明艳动人的少女剔透晶莹的指握着一把金丝边垂冰丝流苏的舞蝶团扇,牡丹红的宫裙如燃起的烈火,点燃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她笑的眉眼弯弯,嫣红的唇被唇脂绘制出一个勾人的弧度,同楚峥越对视的杏子眼落落大方,丝毫不曾露怯,红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摇动,更衬她身如玉柳,腰似素约。 第163章 尚未及笄的容颜其实并未完全长开,尚还称不得倾城国色,但论容颜,其实也只能说同袁晚宁是平分秋色,好似花开并蒂。 若是仔细看来,她的水杏眼单看太过娇柔,鼻也不是十分挺翘,唇也并非十分娇小,但那绝代的风华和好似历经多年沉淀下的从容却是最为难得的,独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与这份难得的风华交织一处,便更将她那细微之处的不够美而填补,连缺点都反而成了独一无二的美感,再苛刻的人看着这样的容颜,竟也是半分瑕疵也挑不出了。 她与楚峥越并肩而来,掌间半透明的金丝团扇上绘制的舞蝶精细地镶嵌了珍珠宝石熠熠生辉,配合着二人的一袭红衣,简直好似大婚的却扇礼,众人竟都成了二人的见证人似的。 迁萝郡主也不由瞪大了双眼,一时间竟失了神。 她全然忘却了方才的争艳之心,唯剩满目惊鸿。 俊男美人的组合是那般的养眼,二人踏着门外洒落的金阳入门,那抹烈阳竟都没有此时的两人更为耀目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般配的人…… 她就这样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人越走越近。 越近,那美丽的冲击便越强。 虽说沈清漪是今日的主角,但楚峥越的身份毕竟在她之上,于是她含笑优雅躬身,拜别了身为世子的楚峥越,自己则转身坐在了袁晚宁的身边。 两个女孩一红一紫,相视而笑的样子不由让众人都看痴了眼。 世上哪还有比这更美好的画面? 即便沈清漪同楚峥越分别与袁晚宁坐在一处,迁萝郡主的眼睛也未曾从她身上离开过。 一旁的同伴看着她那惊艳的神情不由尴尬地推了推她:“郡主,郡主?” 迁萝郡主回过神来,不由气恼道:“你干嘛?” 同伴讪讪:“郡主,您不是说要给沈姑娘点厉害瞧瞧么?更何况方才沈姑娘可是同楚世子殿下一同进来的,您别忘了,您可是发誓要做世子妃的……” 迁萝郡主毫不犹豫给了她一记爆栗。 她叉腰道:“你胡说什么?你没看方才他二人进门时有多般配么?人家一看就郎有情妾有意,本郡主堂堂一个郡主,莫名其妙自降身份棒打鸳鸯,成何体统?” 那挨了打的姑娘委屈地摸了摸额头,小声嘀咕道:“方才分明是郡主您说的,现在却又反悔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迁萝郡主扬起眉毛:“你说什么呢?” 同伴连忙出言遮掩:“没,没说什么。” 迁萝郡主撑着下巴,目光从沈清漪身上挪移开,落在了楚峥越的身上。 男子宽肩细腰,镶玉的黑皮革带更显他背脊挺拔,身形颀长,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俊美不似人间客,同记忆中的脸相比分明是相似的,却总觉得有哪里不甚对劲。 她不由皱了眉。 好友询问道:“郡主怎么了?难不成郡主还对世子爷心有倾慕不成?” 迁萝郡主道:“本郡主一言九鼎,驷马难追,怎会这样快反悔,我只是觉着……这楚世子俊美归俊美,却同我记忆之中的那个男子莫名有些不像。” “不像?” “嗯。”迁萝郡主点点头,想了想转头询问道:“喂,这位如皎姑娘,我想问一句,这位楚世子寻常的穿着可如今日这般张扬?” “张扬?” 白如皎闻言便看向楚峥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除了得出了楚世子虽是有些缺心眼,但皮相却是一等一的好这个结论之外并未看出什么,不由奇怪迁萝郡主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便一头雾水道:“宴上张扬些也并无不妥吧,不过寻常虽也常穿一身红衣,倒也的确不似今日这般艳丽。” “红衣?你的意思,是他一直都是一袭红衣?” 迁萝郡主蹙起秀眉,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疑惑,她低头苦恼着什么,连进门的沈经年和楚峥宜兄弟二人都未曾发觉。 而那边,就在沈经年进门时,刘慕之正端了酒想要递给一桌之隔的袁晚宁。 沈经年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于是扬起一个微妙的笑意,说了一声:“多谢。” 便挡在了他和袁晚宁的中间,接着从他手中抢过那酒杯,递到嘴边时还不忘嫌弃地蹭了蹭杯口,接着仰头利落地喝了下去。 喝完了杯子还小气巴巴地不肯还回去。 刘慕之:“……” 他捏紧拳头,皮笑肉不笑:“沈经年,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沈经年漫不经心:“你不敢给我下毒,但就怕你敢给自己下毒。这杯子我若是还给你,你再莫名其妙中了毒赖在我身上,我找谁说理去。” 刘慕之哑口无言。 他不怒反笑地点了点头:“好,好啊,沈经年,我还真没看错你们两兄妹,等着瞧,我迟早让你们沈家死无葬身之地。” 沈经年看都没看他一眼,道:“但愿不是刘公子没睡醒在这说梦话。” 他转过头来,却正眼都没给刘慕之一眼。 “若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别怪我在你被斩首示众的时候带着炮仗庆祝,我这人最喜欢幸别人的灾,乐旁人的祸。” 刘慕之反唇相讥:“原句奉还。” 两人异口同声。 “——走着瞧。” 第138章 暗流 二人正不甘示弱地互相较着劲时,一个太监一甩拂尘,站在门口高声喊道:“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第164章 众人起身,跪地齐声拜见。 待重新落座,沈清漪便借握起杯盏的机会偷偷打量着坐在上首的帝后。 绥元帝依旧神色如常,同上次在宫宴时并无不同,依旧是那个令人敬畏,高高在上的帝王。 然而他身侧的明瑶皇后却憔悴了许多,不过不到两个月的工夫,竟就瘦了一大圈,那张原本满月般的脸都不再富态,瘦成了鹅蛋形。 沈清漪挑了挑眉。 不用细想也知道是因为孟逸之死的缘故。 孟逸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再怎么说也是明瑶皇后最疼爱的幼弟,都说长姐如母,更何况明瑶皇后膝下只有一个太子,对孟逸这个幼弟自小如儿子般娇宠,否则也不会嚣张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敢对临江王这个功臣的儿子出言辱骂。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明瑶皇后就折了个小侄子和幼弟,又都是折损与刘家人之手,估计明瑶皇后看见前来赴宴的刘慕之只怕是恨的牙根痒痒,恨不能立刻发落了他。 刘慕之这小子倒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倒不知这刘家都是一群什么妖魔鬼怪,如今亲哥哥亲妹妹都栽了,他倒还有心思为玄武山的事争功。 沈清漪不由暗自叹了一声,顺带着用嫌弃的目光瞟了身侧的沈经年一眼。 虽说刘慕之的确有出乎意料的想法,但唯一的也只有出卖亲人自保这一项,真不知道沈经年是怎么能在梦里栽在刘慕之这等手段如此拙劣的人手中的。 她的目光又流连到一旁,目光落在了梁王赵宪,蜀王赵旭和太子赵琥身上。 赵宪刚被解了禁闭,脸色瞧着还有几分发白,可见这些日子的确过得不好。 到底是亲生儿子,虽说蠢笨纨绔,还陷入了指使刘家大郎慕英杀害孟敕的风波之中,但毕竟对皇位没什么威胁,母妃家室也并不显赫,关了这些日子也算得了教训,如今刘家也折了两个小辈,自然便被放出来了。 而赵旭和赵琥这对因为皇位而势不两立的兄弟此刻却是分外祥和,有说有笑,把酒言欢。 明瑶皇后虽说同绥元帝伉俪情深,但苏贵妃膝下却有两子一女,两个女人在后宫争斗不休,两个儿子也是暗自在朝中各个结了各自的党羽,虽说私底下恨不能掐个你死我活,但明面上两人倒是一派和谐,简直将兄友弟恭写在了脸上。 但单凭心机来说,蜀王阴险,太子虽狠毒却心机不够,论起本事来太子敌不过蜀王,也难怪刘氏都想背叛蜀王投入太子之下,毕竟比起蜀王这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来说,太子这样脾气暴躁的蠢人显然更好拿捏一些。 沈清漪眼神微动,目光已落在了对面的楚峥越身上。 但无论这明面上继承天下的是谁,真正的主人永远只有这未来的摄政王一人。 楚峥越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便远远回望了过来,沈清漪遥遥举杯,他报以微笑,眉眼之中尽是温柔之色。 楚峥越乃是堂堂异姓王的世子,因此位置自然在几个皇子之处,而沈清漪这一举杯,落在太子的眼中,便像是再朝着赵宪举杯一般。 太子在宫外自然也有自己的眼线,宫外有关赵宪和孟逸当初的风流韵事他自然是有所耳闻,连带着当初孟逸怂恿赵宪对沈清漪颇为有意之事他自然也是有所察觉。 因此他嘴角微不可见地挽了挽,忽然冲着赵宪一举杯,口中笑道:“二弟当真是艳福不浅啊,大哥早听闻这位沈三娘美貌乃是京中翘楚,在场的姑娘也唯有袁家姑娘能与之相较,今日一见,倒像是对二弟倾心的模样。 “这沈姑娘还未定亲,又才立了大功,不如二弟今日便来个喜上加喜,求父皇赐下圣旨,定下这婚事如何?” 赵宪没吭声,只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一旁的蜀王眼中闪过不屑。 饶是赵宪再蠢,也知道自己才刚刚被放出来,又因为梁王印的事在绥元帝的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此刻正是该低调做人的时候,若是他真如太子所言那般出言求娶沈清漪,岂不是等于在当众告知绥元帝,自己觊觎皇位。 赵宪再蠢,也不会蠢到做这等不要脑袋的事。 三兄弟之间的战争刚告一段落,那边已经上了饭菜来。 沈清漪兄妹二人跟前的饭菜格外丰盛,打眼望去竟都是两兄妹爱吃的,可见是为了招待二人上了心思的。 然而兄妹二人却是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阴霾。 能将二人爱吃之物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可见沈忆年是如何脱困的,只怕绥元帝也并非不知。 沈清漪握紧筷箸。 绥元帝果真还如前世那般,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今日这场宴会,名为赏赐,只怕是一场无声的考验。 若是通过了这场考验,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若是未曾通过,反而让绥元帝生了怀疑之心的话…… 她的掌心渗出汗珠,面上却依旧平和,只不动声色地吃下了面前的食物。 宫中美人如花,舞姬也并非寻常可比,水袖蜂腰舞的众人心都化了,酒气弥漫,众人心思各异,但目光却都围绕在沈清漪的身上,在心底猜测着沈清漪立了这等的大功,不知究竟会得什么样的赏赐。 沈清漪察觉到了众人的眼神却依旧若无其事,同身侧的闺中密友们说笑,笑容全然还是那个娇俏天真的少女,她一向自信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旁人在她身上必然是察觉不出任何异常来的。 第165章 一曲歌舞罢了,酒过三巡,场上气氛融洽,众人吟诗作对好不痛快,绥元帝一挥手,众舞姬们有素退下,沈清漪和沈经年见此便知绥元帝接下来所言必然同他们兄妹脱不了干系,便不自觉地添了三分紧张。 果不其然,绥元帝笑呵呵地望着兄妹二人开了口—— 第139章 舌战 “这玄武山的山匪一直未曾剿灭,这些年来在京城附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倒是未曾想,沈爱卿手下的两个孩儿竟这般能干,仅凭只身之力便将玄武山覆灭,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朕得知此事心中不由甚慰,来,给二位小英雄倒酒!” 绥元帝表情是笑呵呵,可在座众人却不由变了脸色。 沈临这太傅说着好听,可说白了就是个没出息的文官,倚靠着俸禄过日子,唯一能称得上拿的出手的名声也不过是沈老太君这明元县主女儿的身份,可县主在天子脚下本就已说不出口了,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县主女儿? 也正是因为如此,沈临为人在京中便格外谨小慎微,谁都不得罪,可如今绥元帝却金口玉言,称沈清漪沈经年二人为“小英雄”,岂不是在变相抬举沈家么? 表面上这话的确是称赞,可实际上,却是将他二人推往风口浪尖! 沈清漪猛然握紧筷子。 沈经年的手在桌下借袖子的掩藏握紧了她的手,幅度甚微地冲她摇了摇头,接着抬起头来,举杯笑道:“陛下真是折煞我们兄妹了,其实剿匪纯属无心之举,原是那玄武山的当家人看中了我大哥仕途平坦便意图求娶我家三妹,我沈家未曾答应,于是那贼人便生了报复之心,谁知阴差阳错被我发觉,我兄妹二人便里应外合,使计策让玄武山众人自相残杀。 “说来惭愧,我兄妹也不过是些小聪明,哪里知道便就这样无意中将整个玄武山剿灭,陛下这一声赞美,我二人实在愧不敢当!” 一番话进退有度,又分外真诚,绥元帝闻言不由含笑点了点头。 然而却忽听一声嗤笑,众人循声望去,发出笑声的赫然是刘慕之。 他把玩着杯盏,笑容有些微妙。 沈经年一看到他这表情就烦,很有想在他脸上砸上一拳的冲动。 若是平时,他早就付诸行动了,奈何此刻当着帝后的面他自然不敢造次,也只得握着酒杯,耐心地听他能放出什么屁。 只见刘慕之抬起头来,一双狭长的凤眼便在沈清漪的脸上扫视了一圈,道:“这倒是怪了,既是曾求娶,可见那位山贼必定是贪色,沈姑娘被掳走,又毫发无损地将整个玄武山覆灭,这听着,倒像是话本故事中会发生的,方才陛下也说,这玄武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何这山贼却偏偏对二位高看一眼,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不成?” 他话音刚落,众人不由表情各异,盯着沈清漪的眼神也变得暧昧了起来。 刘慕之的话中之意,便是沈清漪能够让整个玄武山覆灭,必然是付出了什么,若非不是出卖色相将玄武山的人所收买,只怕便是沈家同玄武山有所勾结。 无论哪一种,只怕这玄武山覆灭的缘由都没有那般简单,而在场众人看着沈清漪的美貌,再想到平日里太傅沈临的那幅孙子样,自然更倾向于前者的猜测,不由抱起了看戏的心思想知道沈清漪究竟能如何自证。 沈经年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不由怒火中烧,正要发作,却被身侧的沈清漪拉住。 她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 然而并未如众人所料般急切自证,沈清漪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嗤笑。 她不慌不忙扫视众人,道:“不瞒诸位,正如刘公子所言,那玄武山贼人曾对我意图求娶,但方才我哥哥也曾说过,山贼头领看中的并非是我的容颜,而是我背后的沈家。 “我在被掳山上时,见当日山贼窝中有两位首领,我便想到,既然那山贼头领看中的人是沈家而非我,可见他们需要的是背靠官员作为靠山,那么在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自然不会对我如何,于是我便借此事分化了两位,果真测出两人面和心不和,我再在其中周旋,将两人的信任一一分化。 “而我哥哥为了救我,则早已借机混入玄武山中,并抓紧了时间利用大量的炸弹炸山,让其中一人以为对方起了杀心,故而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崩裂。 “而我与哥哥,则在这场内战之中成功脱身,这才安然无恙地折返回了京城之中。”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巧妙,既撇清了沈家同玄武山暗中勾结,更变相告知了众人自己未曾失身之事,将整件事的真正的来龙去脉融会贯通,即便是刘慕之也是哑口无言。 众人闻言不由暗暗称赞于沈清漪的巧妙回答,楚峥越更是唇角微扬,无声一笑。 听到“炸药”二字,刘慕之便想到了当日在楚峥阳手下吃了哑巴亏之事,不由气恼地咬紧牙关,甩袖道:“真是一派胡言!且不说你哪来那么多的炸药,我听闻前几日沈三姑娘可是曾称自己在袁姑娘家中暂住,怎的今日又说自己那几日被掳走?若你心中没鬼,又为何借在袁姑娘家中来掩饰?” 他唇角的笑意甚有把握,自以为拿到了沈清漪这番话中最大的漏洞,然而他话音刚落,众人却反而诡异地静了静。 他的笑意便就这样僵在了嘴角。 袁晚宁托腮,漫不经心道:“咦,这事奇怪了,阿瑶只是个深闺女子,外人几日不得消息乃是常事才是,更何况我可从来没对外说过阿瑶在我家居住之事,倒不知刘公子为何对我家和阿瑶家中之事这般上心?刘公子明知我已同沈家大公子定了亲事却私下打探,连阿瑶为了不让沈太傅和夫人担忧的掩饰说辞都知晓,难不成刘公子是对我和阿瑶心怀异心不成?” 第166章 刘慕之咕哝了半天,也只能挤出一句:“无稽之谈!”便哑口无言,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众人刘慕之败退不由幸灾乐祸,定西侯世子笑道:“这听旁人说刘公子同沈姑娘不甚对付,原来还并不相信,如今看来,传言果真是真。 “只是不知刘公子究竟是因何缘故,对沈家姑娘一个小小女子也这般瞩目?当中缘由不知公子可愿同我等言明?” 第140章 斩草除根(1) 刘慕之如今还是蜀王一派,定西候世子是蜀王的亲表弟,虽说不曾像刘慕之那般效忠蜀王,也本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才对。 可眼下定西侯世子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刘慕之难堪,这其中的缘故便足够让众人暗自猜测的了。 刘慕之眼神暗了暗,冷笑道:“这倒是怪了,袁姑娘刚才证实了掩饰之事为真,世子殿下便将各种缘由推到在下身上,倒不知,世子同沈家又有何渊源?” 定西侯二公子笑道:“倒也是奇了,方才袁姑娘和沈姑娘的私事刘公子私下打探之事公子倒是闭口不答,我哥哥不过一问,刘公子便气恼不过,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刘公子对自己私下打探一事供认不讳呢?” 这唇枪舌战的,旁人不过看个热闹,刘慕之则是节节败退,楚峥越把玩着杯盏,递了个眼神给平南侯慕文清,慕文清会意,在旁便开口道:“柳二爷慎言!我听闻,前些日子这受了冤枉的沈大公子刚刚放出来,若是刘公子同沈姑娘真有什么过节的话,自然会对沈大公子下手,可如今沈大公子却是安然无恙,可见柳二爷所言乃是无中生有。” 慕文清表面上同刘慕之一同效忠蜀王,因此由他开口并不会惹人疑虑。 然而他的话是何等阴毒,看似为刘慕之开脱,实则是将话头扯到了沈忆年下狱之事上,在座众人无一不听说了有贼人冒充沈袁两家意图劫狱,而沈经年同袁晚宁是如何联手将沈忆年脱了罪状的,因此听了这话,表情便都微妙了起来。 这不是等于潜台词是说,沈忆年下狱同刘慕之有关系么? 沈清漪无声冷笑,冲着慕文清一挑眉,慕文清含笑敬盏,沈清漪点了点头,转回头来,重新看向刘慕之。 她朗声道:“多谢侯爷出言提醒,若非侯爷不提,我倒还真忘了此事,我家大哥后前些日子受人冤害入狱,曾有一伙贼人冒充我沈家买通的贼人意图劫狱,目的便是为了让我大哥因为逃狱而定下罪名。 “但在座众人皆知陛下英明,断不会纵容无头冤案,我哥哥的冤情才会得以昭雪,可见我哥哥行贿贪污之事本就是子虚乌有,那么又为何需要劫狱?” 她一双乌溜溜的眼毫不怯懦地盯向刘慕之,字句分外刺耳:“若非我哥嫂二人情深义重,袁姐姐为了我哥哥而扮作狱卒默默探望一二,我二哥又一早察觉不对而同李尚书和大理寺卿来了一招瓮中捉鳖,只怕我哥哥早已因为逃狱而被喊冤流放了!可见陷害我大哥之人,究竟心思何等之毒!” 她的声音陡然抬高变得高亢而尖锐,在整个琼华宫之中回荡,流连在每个人的耳边。 在座大半都或多或少同沈家有几分交情,更何况细细想来,这陷害也来得太过突兀。 这沈大公子前脚刚同袁家下聘定了亲事,后脚沈姑娘便被人掳去了玄武山,还未等一波平定,这沈大公子便下了狱,接着在沈大公子下狱期间又被人冒充沈袁二家的贼人而意图劫狱…… 条条件件的,竟都像是刻意针对沈家而来。 再联合今日刘慕之对沈家兄妹的态度,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刘慕之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不由羞恼,怒道:“当着陛下的面,沈姑娘还请不要搬弄是非信口雌黄!” 楚峥阳摇着折扇优哉游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添砖加瓦:“这沈姑娘不过是说了两句实话,句句恳切,更险些添上沈大郎的一条命,并未有一句多言,为何刘公子这般恼羞成怒,莫不是刘公子是因为沈姑娘的话慌了神,这才急于撇清自己的干系不成?” 刘慕之一见他便想起在这小子玄武山争功时那副颇为悠哉的鬼样子,心头便涌起恼火,于是出言反驳道:“我所言不过是因沈姑娘将话头对准我罢了,我同沈姑娘的确有些过节,但缘由则是因我妹妹慕言在狱中遭人残害。 “慕言的结果虽是咎由自取,却也是因沈姑娘而起,因此我才会对沈姑娘有几分恨意,可沈姑娘方才所言却是句句在将沈知府下狱之事的帽子扣在我头顶上,那些被刑部关押的贼人都是死士,什么话都问不出,此事也完全可以说是沈家自己贼喊捉贼而下得套,不是信口雌黄,又是什么?!” 他话语铿锵,孤注一掷干脆将话头都一口气扣回了沈清漪的头上。 然而抬眼却见沈清漪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眼中的光芒分外微妙,他心头不由涌起不祥的预感。 沈经年在旁笑道:“这事真是奇了,我记得刑部在审问犯人时,为防止冤枉了好人,更为了不让犯人串供,犯人都是单独审讯,对外更是不会透露有关犯人的分毫,刘公子究竟是如何得知,那些贼人是死士的呢?” 刘慕之方才情急,并未想到这层,不由一怔,连忙辩解道:“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更何况毫无证据,红口白牙的诬陷谁不会?沈公子与袁姑娘怎么就那般神机妙算,会正正算出那日会有人出手劫狱?此事只怕实在是蹊跷了些!” 第167章 明瑶皇后道:“的确,正如刘公子所言,沈二和晚宁出现在狱中还将犯人成功俘获的确有几分可疑,但方才清漪的话也不无道理,既然沈知府是冤枉的,沈家又何必大费周章找人劫狱?这道理的确是说不通的。” 明瑶皇后的话看似公正,但言外之意却是在说,沈家这么做虽有可能,但刘慕之所言也不过是子虚乌有,更何况沈家完全没有如此做的必要。 当着帝后的面,刘慕之唯恐自己的话会暴露什么,仗着自己后手处理的干干净净,便离了座,跪在大殿中央,抱拳道:“既然沈公子与沈姑娘仗着功绩便一直咄咄逼人,微臣当着诸位同僚的面,便索性替沈公子与沈姑娘求一张圣旨,将沈知府一案彻查,以此来证明微臣同此案并无干系,此事全然是旁人在彻词诬陷,还请陛下明察!” 第141章 斩草除根(2) 刘慕之生的周正,又官居要职,更是蜀王一派,这话一出,虽说还有人因为沈清漪的话而对他有所怀疑,但他当着绥元帝的面这般堂而皇之地出言调查,便对他不由信了三分。 毕竟若是当真心虚,又怎么会冒着欺君的大不韪而如此进言斗胆讨圣旨? 而绥元帝却并未立刻出声。 刘家接连痛丧兄妹,虽说绥元帝有意保下沈忆年,将沈家的两个小辈抬举到众人跟前,但终归刘家头上顶着国公的头衔,当着种官家小辈的面也不好太臊了刘慕之的面子。 绥元帝眼皮一垂,眼珠转了转便抬起头来,表情依旧慈爱和煦。 他点点头,道:“沈忆年贪污一案,虽说已洗清了冤屈,但诸位爱卿所言的确有理,虽说事情该立刻查清楚,却也没有凭白被人污蔑的道理,既是如此,那便查查看,断不可冤了旁人。” 沈清漪福身道:“正是这个道理,陛下是明君,天子脚下,必然无人敢造次,更何况欺君诬陷之罪,罪当处斩,想来当着陛下的面,也是抵赖不得的。” 她转过身来,对刘慕之道:“您说是不是,刘大人?” 刘慕之心道自己最后一张王牌未出,沈清漪哪怕是哪吒在世也翻不出水花来,自然是急着在绥元帝跟前示忠,便正气凌然地抱拳道:“自然如沈姑娘所言。” “好!” 沈清漪冷不丁一声吓得刘慕之一哆嗦,沈经年没忍住偷偷咧嘴一笑。 沈清漪站起身来,昂首道:“来人!” 话音刚落,原本一直站在身后默不作声的侍女便低着头走上了前来。 沈清漪年岁尚小,因此入宫次数并不多,更何况寻常所带的无非是轻罗和流萤二人,两个侍女的美貌即便是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而她今日所带来的婢女却容貌普通,穿着也分外平常,在明艳的沈清漪衬托之下,只怕就是宫宴结束也无人会注意到她。 见了她,刘慕之的脸色不由微变,却很快镇定了下来。 沈清漪平静道:“月白姑娘,前几日你在我面前说过之事你今日还请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楚,当着陛下的面,若是敢诓骗,立刻拖出去乱棍打死!” 月白登时面色惨白的跪地道:“奴婢不敢胡言。” 明瑶皇后道:“你是何人?” 月白道:“回禀皇后娘娘,我是沈府的侍女,名唤月白,自小在沈府为婢,十日前,沈大公子下狱之事还未曾传入京中,便有人利用家人威胁奴婢,让奴婢趁着沈老太君在时当众说出沈大公子下狱之事,因着沈老太君上了年岁经不得吓,若是将沈老太君吓出个好歹儿来便放了奴婢家人之余再赏奴婢三百两白银,奴婢虽是又惊又怒不愿应下此事,但实在担忧家人的安危,便只得答应下来,却被三小姐识破,奴婢见沈府待不下去便想要前去求使了银子的人给我一条生路,哪知却险些被那人灭口……” 她撸起袖子,上面果真遍布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疤,看得众人不忍直视地偏过了头去。 月白擦去泪痕,继续道:“幸得在对方行凶时偶遇了因为担忧沈大公子而奔走的沈二公子救下这才得以留下一条命,奴婢这才幡然醒悟自己为虎作伥的行径是何等愚蠢,得知了此事原委后,沈二公子便替我安顿好了家人,奴婢感激不尽,这才答应前来做证。” 沈清漪拢着衣袖,道:“那指使你的人,你可知晓是谁?” 月白道:“指使我的人并未暴露身份,瞧着打扮也不过是一个下人,因此奴婢并不知对方是谁,但那人在指使我时曾交给我一个信物以此为号,我这才能够凭此物同对方交流,却不想,会险些因此而丧命。” 说着,又忍不住因为羞怒而红了眼眶。 沈清漪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将信物呈上去,给陛下和娘娘看看?” 月白咬唇,低头道:“是。” 接着便掏出一物来,由太监奉上前来。 那是一个成色上乘的玉佩,通体洁白,毫无杂质,并非是寻常人能佩戴之物,且玉质表面光洁圆润,可见是被人佩戴在身上多年的。 那玉佩一呈,便有纨绔小声议论道:“咦,这不是刘大人常佩戴在身上的那块玉佩么?我同他在一处时常见他佩戴在身!” “那么指使那位月白姑娘的是刘公子之事岂不是板上钉钉?” “别乱说话。” 众人议论纷纷,楚峥越兄弟全程是不言一语,优哉地坐在原处看戏。 第168章 而原本对沈清漪颇为瞩目的迁萝郡主则对眼前的好戏并无什么心思,反而一直盯着楚峥越发着呆,眼中尽是茫然。 楚峥阳推了推楚峥越,凑近道:“喂大哥,你不出言帮帮大嫂?我看着那刘慕之像是有后招的样子,你也不怕我大嫂吃亏?” 楚峥越不动如山:“她吃亏?能仅凭一己之力分化玄武山,将刘慕之骗的团团转的人,你觉得她肯吃亏?就算这屋里的人都吃亏也轮不上她吃亏,看戏就是了。” 楚峥阳撇了撇嘴,摇着折扇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嫂子说东你偏生就不敢往西,这将来嫂子过了门,大哥岂不是要做她的小娇妻……哎呦!” 话还没说完,桌子下的脚就被狠狠踩了一下,痛得楚峥阳嘴都歪了,又不敢当众叫出声来,只能痛得红了脸,吸着冷气偷偷在桌布的遮挡之下揉着自己的脚。 楚峥宜在旁无动于衷地扫了他一眼,小声道:“活该。” 楚峥阳怒道:“死二哥,有种你别躲!” 说着便在桌下朝着楚峥宜踹去。 三兄弟之中唯有楚峥阳年岁最小,又不曾习武,楚峥越与楚峥宜虽说平日总是与他打打闹闹,但也都刻意让着他,不曾真的对他动真格,便也纵的楚峥阳常常同二人张牙舞爪地比比划划。 此刻眼见着楚峥阳朝着自己踹来,楚峥宜向旁一躲,还冲着弟弟得意一笑,悄声道:“没打中。” 楚峥阳被激的暴怒! 他正欲再偷偷出其不意地踹楚峥宜一脚,哪知却正踹在桌腿上。 众人便听到楚家三兄弟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转过头来,便正看到三人面前的桌子轰隆一声倒了地。 无数双眼睛都落在了正抬着脚的楚峥阳的身上。 大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第142章 斩草除根(3) 其实若单单是桌子翻了倒也没什么,但偏生是在这等剑拔弩张的场合,楚峥越兄弟三人生的皆是俊秀怡人,配合着楚峥阳那抬在半空的腿和身旁两个神色风轻云淡的哥哥,这场景便透出一股子极为可笑的反差,令人忍俊不禁。 临江王家在座之人都得罪不起,因此即便这画面再好笑众人也竭力忍住,唯有沈经年一时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殿中的温度又诡异地下降了几分。 楚峥阳尴尬地撂下脚,脸登时红了。 他冲着沈经年伸出拇指恶狠狠地在脖子上一划,无声地说着:“你死定了。” 沈经年无谓地冲他一挑眉稍。 绥元帝身边的太监早上前来为三人换了桌子重新上了一桌酒菜,楚峥越起了身来躲避上菜的宫女时,腰间的衣摆浮动,腰上那一直被沈清漪嫌弃丑陋的荷包便显露了出来,正落在一直盯着他的迁萝郡主的眼中。 迁萝郡主看到那荷包,不由微怔。 这荷包…… 而那一边,帝后听罢原委又见了那玉佩,便看向了身侧的太监。 太监上前去,掀开刘慕之遮挡在腰间的袖口,果真见刘慕之的腰间空空如也。 明瑶皇后道:“刘卿,此物的确是常在你身边贴身佩戴之物,方才众人也看到了,你的腰上并无这玉佩,这玉佩在沈家的丫鬟手中,你可有何话要说?” 然而到此,刘慕之却也丝毫没有慌张,反而道:“娘娘所言甚是,微臣无话可说,但微臣今日未佩戴玉佩却并非是因为将玉佩作为证物给了旁人,而是前几日微臣随手打赏给了微臣身边的侍从,想来今日宴上,我的侍从也必然会戴着这玉佩前来。” 他递了个眼神给身后的侍从,侍从便站起身来,果真从腰上取下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玉佩来。 两块玉佩成色相似,只在细微之处有差,若是单单拿在手中,只怕是谁也分辨不出了。 沈经年见此不由微微蹙眉。 他同得意的刘慕之对视到一处,掌心不由渗出一层薄汗。 此人果真阴险! 怪不得他会那般笃定自己不会中圈套…… 他还真是小看了他。 他担忧地望向沈清漪,心中不由暗道,不知今日可否能够全身而退。 沈清漪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只递了个眼神给哥哥,面上则不动声色,依旧是眉目平和。 明瑶皇后道:“你们各有各自的说辞,但这两块玉佩成色相似,颜色也相近,倒也难以判断你二人所言是真是假,你们如何能够佐证自己的说辞?” 刘慕之扫了沈清漪一眼,率先拱手,道:“沈姑娘所言皆是一派胡言,京中但凡同微臣有所走动的,几乎都知道微臣贴身佩戴这块玉佩之事,前几日沈家的五姑娘曾夜半潜入我府中意图纵火被我抓获,见了我的玉佩便记下了模样意图陷害,这才弄巧成拙,此物跟着我佩戴多年,虽外形可以仿制,但雕刻此物的乃是一位年过百岁的师父,乃是平阳玉神翁家的后人,此人此刻正在京中,只要传唤这位师父前来辨认,便知慕之所言非虚。” 他话音刚落,沈清漪忽然不咸不淡道:“若是此人被刘公子收买,当着陛下娘娘的面反咬我一口,此事岂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刘慕之笑道:“我又未曾同你沈家之事有所勾结,何必会做这等下三滥之事?沈姑娘可别是用错了心思。” 沈清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那倒是不敢,只是这提议乃是刘公子自己所提,可别再将一切都赖在我背后的手段上,那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第169章 刘慕之笑道:“自然如此。” 绥元帝递了个眼神给身侧的公公,公公点了点头,走出殿外,将方才的吩咐安排了下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位老人便跨入门来,对着上首的帝后大礼叩拜,口中道:“草民叩见陛下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绥元帝见了此人不由微微蹙眉。 虽瞧着这老人已年过百岁,但叩拜的动作却丝毫不露怯,且行叩拜礼法的动作毫无缺损,竟像是将宫中礼法烂熟于心的模样。 倒是未曾于宫中见过这老人来着。 虽是起了些疑心,但绥元帝还是舒展了眉头,对那老人道:“平身吧。” “谢陛下。” 老人站起身来,却正是岷玉斋的掌柜。 他执拳当胸,恭敬道:“不知陛下召草民前来有何要事。” 明瑶皇后道:“听闻老人家出自平阳玉神之后,本宫曾听闻,这平阳玉神翁家有一手绝技甚为有趣,无论赝品仿照的如何相似,翁氏后人都能够一眼看出其不同,且出自本人手中所雕之物无论过多久都能够看出其雕刻的时间,不知,此言可是真?” 老人道:“的确如娘娘所言。” 明瑶皇后递了个眼神给身侧的女官,女官点了点头,击了击巴掌,两个侍女便呈上两枚玉玺。 明瑶皇后道:“这两玉玺乃是前朝皇帝之物,听闻是玉氏一族所雕刻,后来陛下曾遍寻天下能人着人仿制,却不小心混于一处,难以分辨,老人家可否帮本宫辨认一下,究竟那一个为真,哪一个是假?” “是。” 老人颔首,双目扫视过后便指着其中一个道:“此乃真正的前朝玉玺,只要在纸上一验便知真假。” 明瑶皇后闻言不由点头笑道:“果真是名不虚传。不知可否请老人家再为本宫鉴定一物?此物的主人称真品乃出自您的手中,却同赝品弄混了,宫中诸位玉匠皆看不出其中关窍,不知老人家可否帮本宫一看?” 说着便示意身边的女官递了那两块玉佩上前。 “为娘娘效力乃是草民的荣幸。” 岷玉斋掌柜说罢便接过了那两块玉佩,只一眼,他便拿起其中一枚来,环顾场上四周,接着目光落在了刘慕之的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便将那玉佩递到了刘慕之的面前,道:“这位客人,此物乃是您六年前找草民所制定,您拿好,可千万别再同旁的弄混了。” 刘慕之得意洋洋地接过玉佩看向沈清漪。 沈清漪则是一抿唇,神色未有丝毫变化。 楚峥越在旁递了个眼神给岷玉斋掌故,掌柜的微不可见地一垂眼皮,掩藏住了刹那间的眼神交汇。 而明瑶皇后身边的女官却是面色一变,接着握紧剩下的那枚走到明瑶皇后身边对着她的耳畔耳语了两句。 明瑶皇后点了点头,接着扬起头来,扬声道:“来人,将刘慕之这乱臣贼子给本宫拿下!” 第143章 皇后娘娘有请 刘慕之的嘴角原本挂着极有把握的笑容,闻言却是笑容一僵,待侍卫进门将其擒获时,他便剧烈挣扎,口中还不忘大喝道:“皇后娘娘!不知微臣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待我?!” 明瑶皇后道:“方才言心递给这位老人的两块玉佩,左手乃是你呈上的,右手则是沈家姑娘的叛婢拿上来的,而老人只看了一眼便将那叛婢递上的玉佩呈于你面前,便知方才沈氏主仆并未说谎,的确是你买通了她意图加害沈氏,大昌一向最是尊敬老者,老太君年事已高,你却使此计策,可见是何等居心叵测!” 沈经年在旁拱手道:“娘娘睿智,另外经年在沈知府洗清冤屈后曾留了个心眼私下里打探过,却得知,在月白意图用沈知府下狱之事来吓祖母之事那日,由于事态禁忌,为防止有人利用此事在官场上做文章,直到沈知府被押入狱中都是秘密进行,并未有消息递入京中。 “沈知府是受冤入狱,而刘慕之言语之中却分明对此事的前因经过了如指掌,可见刘慕之这宵小司马昭之心!只怕就连我妹妹忽然无故被玄武山的人掳走,都不知是否有此等小人在背后运作!” 蜀王在旁把玩着戒指,淡淡道:“本王记得上月十五乃是休独倚舞姬献舞的时候,次日本王还曾听休独倚的人议论,说有个男子在休独倚一掷千金,却不是给美人,而是给一个男子。 “那男人的衣着不像是京中人士,反而分外凶狠,看得人打怵,本王听了这事原没放心上,今日一听,倒不知此事可否同玄武山有关?” 刘慕之本是蜀王的人,却一直暗暗意图背叛蜀王投靠更好拿捏的太子,他原以为自己所做天衣无缝,却不想自己背地里的所作所为皆未曾逃脱蜀王的眼皮,简直如同再如何折腾也逃不过佛祖五指山的孙猴一般,豆大的冷汗便顺着额角滴落。 刘慕之自然明白蜀王的手段究竟有多么可怕。 他面色惨白,再无话敢说。 他就这样被拖出了殿外关押起来。 侍卫正要将他身后的侍从也一齐押下去,那侍从却掌间一闪,正落入沈清漪的眼中。 正是假扮成侍从陪同刘慕之前来赴宴的九爷! 沈清漪是领教过他的暗器的,当即便拍案大喝道:“危险!” 然而却是晚了,侍从手中的暗器骤然袭向了龙椅上的绥元帝,明瑶皇后大惊失色,绥元帝面色一变,下意识地便将明瑶皇后护在了身后,绥元帝身侧的太监尖声喝道:“快护驾!” 第170章 蜀王喊了一声:“父皇!”便不管不顾地伸出双臂挡在了龙案前,余下纨绔吓得是一团乱,太子赵琥和梁王赵宪甚至像两只鸵鸟一般躲在了桌案底下。 袁晚宁一手扯出沈经年,一手拉住沈清漪,口中道:“危险,躲起来!”,接着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只金杯盏甩向了那暗器,与此同时,楚峥越也指尖一弹,将一颗扣子打向暗器的方向,暗器同那扣子相撞后便“当”的一声利落地炸开,谁知不见震耳欲聋的爆炸,却只是送了满屋子呛人的白烟。 待白烟散去,九爷的身影早已是无影无踪。 才赶来的禁卫军统领见人消失不由大骇,转身吩咐道:“给我搜!” 禁卫军仔细搜查了整个大殿,排除了刺客还在屋中的危险后,禁卫军统领便一挥手,带领禁卫军离去搜查,这场闹剧才彻底就此结束。 待这场宴会进入尾声,众人便相继散去。 离开前,沈清漪的脚步顿住,目光不着痕迹地扫向蜀王。 绥元帝盯着蜀王的目光之中满是欣慰。 她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嘲讽。 绥元帝只怕是在因自己虽身在帝王家,却还有这样一个至仁至孝的好儿子而感到欣慰。 殊不知他此刻的欣慰,未来可能只是一个感动自己的笑话。 沈清漪神色微冷,收回目光就要离开。 然而转过头来,却正看到一个身着官服的女子不声不响地拦在了自己的跟前。 沈清漪吓得一脚踩在自己的裙子上,险些跌倒。 站直了才看清那人正是明瑶皇后身边的女官言心。 沈清漪冲着她一福身道:“言女官有礼,可是皇后娘娘有所吩咐。” 言心回了礼,道:“沈姑娘有礼,我家娘娘说同姑娘甚是投缘,想请姑娘到御花园中一聚,不知姑娘可否方便?” 沈清漪的背猛然渗出一层薄汗。 袖口下的手攥紧成拳,微微颤抖着。 片刻之后她才扬起脸来,尽量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意,道:“皇后娘娘亲自相邀乃是无上的荣耀,那清漪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还请言女官带路。” …… 而那一边,楚峥阳心里头因为方才宴上沈经年那毫不给面子的嘲笑声而耿耿于怀,才出殿门,他便将沈经年扯上马车,发誓不将沈经年喝的找不着北便枉为人,接着便带着好友前往酒楼拼酒去了。 楚峥宜担忧这臭小子喝多了撒酒疯便赶忙驾了快马追上去,楚峥越在屋中看了半天的白戏深觉无聊,再加之方才只见了沈经年独自出了殿门却不见沈清漪不由疑惑,便去了一旁赏花等她出门。 谁知沈清漪没等到,却等来了迁萝郡主。 她东张西望,显然找了他半天,一见他在此赶忙跑了过来,像是唯恐楚峥越会人间蒸发似的。 楚峥越同她并不甚相熟,见她直直跑过来并未立刻想到是冲着自己而来,便向一旁退了退,迁萝郡主却直直地停在了他的跟前。 楚峥越有些狐疑地打量了迁萝郡主一眼。 少女姿貌上乘,的确是个美人,瞧着衣着便知应当是哪个丰饶之地的郡主县主之类的,可瞧着的确分外陌生,应当同他并不熟识。 因此他便并未有理会的打算,只是自顾地赏着花,连正眼都没给迁萝郡主一眼。 迁萝郡主却是丝毫不惧尴尬,反而开门见山道—— 第144章 有凤相邀(1) 迁萝郡主却是丝毫不惧尴尬,反而开门见山道:“楚世子,我是迁萝郡主,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楚峥越道:“并无印象。” 迁萝郡主笑道:“世子已有佳人在旁,自然再注意不到别的姑娘,但本郡主此刻前来却不是同世子搭讪说笑的,而是当真有一则询问想要楚世子解答。” 楚峥越转头看她,道:“何事?直说就是。” 迁萝郡主道:“世子心中既已存有佳人,那么可否将腰间的荷包还赠本郡主?难不成世子殿下要挂着旁的姑娘之物来用作自己佩戴不成么?” 楚峥越并未回答,只是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 迁萝郡主从这个眼神之中清晰地看到了“现在这搭讪良家帅哥的招数真是越来越不择手段了”这句话。 迁萝郡主:“……” 都说不是在跟他搭讪了! 可他的确像是并不知那荷包原本是她之物的样子…… 她便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测,然而楚峥越却已收回了目光,转身朝着小径深处前行。 未曾达到目的迁萝郡主自然不肯放弃,便锲而不舍地追了上去。 而那一头,对此事浑然不觉的沈清漪已被请到了皇后所住的凤仪宫。 常言道:有凤来仪,乃是祥瑞之兆。 帝后伉俪,这等祥瑞宫室自然就成了皇后的居所。 而此刻,皇后已经在侍女的侍候之下卸去了满头珠翠,一头好似乌云堆叠的墨发散落在背。 沈清漪也不由暗自感叹,即便不施粉黛,即便已上了些年岁,明瑶皇后也是位万中无一的绝色美人。 宫女正为明瑶皇后梳着长发,明瑶皇后“嘶”了一声,眉宇见便多了几分不耐。 女官言心道:“都下去吧。” 宫女们一齐应了声,接着便撂下了梳子,一齐退出门去。 沈清漪默默上前,拿起梳子为明瑶皇后梳着头发。 第171章 明瑶皇后闭目养神,口中道:“瞧着你这丫头娇娇柔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原以为你不会做这等伺候人的事,倒不想,做起来反倒是颇为顺手,本宫倒是对你改观了些许。” 这话中带着话,借梳头之事敲打沈清漪,原以为她是个娇柔的世家小姐,却不想心机手段也使得炉火纯青,倒是让她多了几分吃惊。 沈清漪自然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便从容笑道:“娘娘过誉,其实清漪在家中时便常常伺候母亲和祖母梳头,孝悌之意乃是顶要,而娘娘是天下之母,清漪为娘娘梳头乃是分内中事,更何况伺候人,也该看伺候的是谁,该不该伺候,清漪自认此举并无错处,不知娘娘以为如何?” 言外之意便是为了保全家人不得已而为之,难不成你认为我做错了不成? 明瑶皇后闻言便睁眼,笑道:“你这孩子果真甚得本宫的心,京中小辈里头生的美貌的并不在少数,但如你这般聪慧可人的却并不多,本宫便今日领教了你的本事不由甚感欣慰,原以为如今京中再未曾出什么有出息的,不想你这孩子却是京中的佼佼者。” 她透过西洋镜看向身后的沈清漪,话头忽然一转。 “本宫的耳旁曾刮过几阵风,事情也恰巧同沈姑娘有关,倒不知这些京中趣事可否当真。” 沈清漪道:“娘娘说笑了,京中趣事自然当不得真,但既然能够传入娘娘耳中,可见此风并不小,还请娘娘指教一二,清漪也着实有几分好奇。” 明瑶皇后道:“三年前,蜀王曾因遭人陷害而流落民间,曾被人所救才捡回一条命,也正因如此,蜀王便同那女子生了情愫,甚至还发誓,非此女子不娶。” 她边说边观察着沈清漪的反应,却见沈清漪神色如常,并未对她的话有丝毫反应。 明瑶皇后便接着道:“听闻那救了蜀王性命的姑娘便是沈姑娘,不知沈姑娘对着故事有何感想?” 沈清漪却只发出一声嗤笑。 她道:“谣言果真是谣言,空穴来风的事便让人哑口无言,不瞒皇后娘娘,娘娘方才所言确有此事,蜀王殿下曾经的确流落民间为清漪所救,但并无什么婚约,清漪实在不知这谣言是从何传来,难不成蜀王殿下身边一言一行都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不成?若当真如此的话,蜀王殿下落难又何必需要我一个小女子来施救?” 她的话说的极为巧妙,既撇清了自己同蜀王的关系,顺带着还若有所指地将话头不动声色地抛向了明瑶皇后。 经她说罢,若此事属实,便等于是坐实了蜀王身边被人安插了眼线,即便此刻无旁人,沈清漪的料定,谨慎如明瑶皇后断不会将这样的口实落在她的耳中,便也只能将此事一带而过。 果真不出沈清漪所料,明瑶皇后将话头淡淡带过,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拐去了家常。 然而还没等沈清漪松一口气,明瑶皇后忽然道:“本宫听闻,你的小字唤作阿瑶?不知可有此事?” 沈清漪冷汗涔涔,猛然跪地道:“不过是家里人自幼叫惯了的,并非有意冲撞娘娘的名讳,还请娘娘恕清漪死罪!” 明瑶皇后笑道:“哪里会责怪你呢?本宫的封号乃是坐上皇后之位后陛下破例所封,算起来倒还不如你这‘阿瑶’的名字用的久,本宫倒也不是什么残忍之辈,会因为这些小事便出手惩戒,起来吧。” 沈清漪这才道:“多谢皇后娘娘。” 明瑶皇后漫不经心:“方才你说并未同蜀王有情分,本宫瞧着你还尚未及笄,你这样的好相貌,倒不知可许了人家了?” 沈清漪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却还是如实答道:“清漪年岁尚小,祖母疼惜,称要多留我两年,因此还未曾定过亲。” 明瑶皇后点点头,道:“如此便当真是称得上天定的缘分了。钦天监曾说,‘瑶’一字乃是凤缘,凡同此字有缘者必定可母仪天下,本宫瞧着同你甚为投缘,你的小字又唤作‘阿瑶’,可见是有缘的,太子如今还未曾娶正妻,赶明本宫便做主,将你指给太子做太子妃,不知你可愿意?” 第145章 有凤相邀(2) 她这话无疑是一把两刃刀。 若沈清漪同意,便必须嫁入东宫为妃,从此囚困宫禁,同楚峥越也自然是再无缘分,可若是不同意,那么沈清漪便等于是默认了同蜀王有所勾结之事。 彻彻底底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其实若是今生未曾因为楚峥越救命之恩而同他生了情愫的话其实嫁给太子对于沈清漪来说并非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一来太子虽说是储君,三宫六院是必然之事,但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沈清漪前世做了七年贤后,既能辅佐得了草包梁王,那么忠厚的太子自然也辅佐的了。 二来太子虽说不像蜀王那样心机深沉,但毕竟背靠孟氏一族,又是嫡出,生母明瑶皇后更是地位稳固,拥戴者众多,比之动荡的前世,待继位后必然要好的多。 但问题也同样明确,一来天下男子皆薄情,难保待平定天下后太子不是第二个赵宪,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的意思沈清漪前世已领教了个透彻,断没有今生再重蹈覆辙的道理。 二来沈清漪心里如今装着楚峥越,虽说还未曾定亲,但有前世今生的缘分在,她也没有随意嫁予旁人的道理。 第172章 因此她对于明瑶皇后的话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如何不着痕迹不留话柄的拒绝却是一件大难事。 沈清漪借着睫毛的遮掩眼珠一转,片刻后便滕然有了主意来。 她抬起头来,道:“能够由娘娘做主嫁予太子殿下乃是清漪前世修来的福气,但方才娘娘说,京中如今有清漪同蜀王的传闻,虽是虚言,但终归无风不起浪,难保有有心人借此事而嚼舌。 “若清漪当真同太子定了亲事,那么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蜀王还是臣女只怕都会深陷谣言之中,就算臣女当真有这个福气做了未来的皇后,也会因为此谣言而被太子所疑心。 “因此为太子殿下的名声考虑,即便娘娘想要臣女同太子殿下定亲,也该等上两年,待此谣言随时间而散,到那时娘娘再下旨赐婚,岂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美事?” 她刻意并未拒绝,反而开口闭口皆是为太子着想,即便明瑶皇后明知这是权宜之计却也不能再说什么,若是即刻做主反倒像是想要逼婚沈清漪的恶人一般,难免落人口舌。 明瑶皇后转过身来,道:“沈姑娘还真是秀外慧中,只是你句句皆是在拒绝本宫,今日在殿上你又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出手陷害了刘慕之,此事若是本宫想要追究,你觉得本宫当真追究不得你么?还是说,你就不怕本宫治你的罪么?” 沈清漪从容笑道:“皇后娘娘是天下之母,若想要治臣女的罪臣女也无话可说,但皇后娘娘若是因为刘慕之而治臣女的罪,臣女却要叫一声冤枉。 “在猎场之时,刘慕之之妹刘慕言扮作他的长相行刺臣女,还下手害死了孟国舅,此事本就是人神共愤之事,虽说刘慕之置身事外,但他的妹妹扮作他的容颜之事他必然知情,是否有他参与其中更是一件未知之事!他欠沈家一个交代,更欠孟国舅一个交代,亦欠天下人一个交代! “我哥哥堂堂五品知府尚且都能被他如此对待,可见刘家的耳目已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若我不使计同他相搏认栽,将来倒不知还会有多少条人命栽在他手中,若娘娘如此还要治臣女罪,臣女也无话可说,但求娘娘为我沈家和孟国舅做主!” 说着,沈清漪便提裙跪地。 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明瑶皇后并未立刻将她唤起,却也未曾立刻将她拖出去治罪。 沈清漪这一伏地才发觉自己的背不知何时已被汗浸透,凉涔涔的,贴在肌肤上微微发渍,带着些刺痒,可此刻她却无暇顾及。 她在赌,赌明瑶皇后与孟逸的姐弟情谊! 若赌赢了,整个刘家便会彻底倾塌,被暗自缠斗了几代的孟家彻底吞没,也算彻底拔除了刘慕之这根刺。 若赌输了,她今日便会成为宫墙之中的一缕冤魂,堕入地狱,再不得超生。 前世七年的皇后,让她学会了拿捏旁人的软肋,如何揣度人心,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她却是永远参不透。 即便再如何揣度人心,却终究是隔着肚皮的,究竟是红是黑,谁也无法料定。 更何况她的锋芒已在明瑶皇后跟前展露,却在展露过后又明明白白的说,不愿归顺他们母子。 是赏惜她这棵带刺的玫瑰,还是将其整株拔除,全在明瑶皇后的一念之间。 她在脑中不住盘桓着方才的对话,不住地思索这自己方才的话可有何处不妥。 过了不知多久,明瑶皇后才开口,沈清漪的心都不由揪紧了。 “本宫不过是同你说笑两句,瞧你,竟也当真了,本宫在你眼中,便是这等喜怒无常之人么?” 明瑶皇后这话一出,沈清漪才猛然舒了一口气,末了笑道:“娘娘恩威并施,是臣女实在被娘娘的威严所折服,便不自觉地跪地叩拜,倒不想,让娘娘不悦了,真是该打!” 说着还佯装打了自己一巴掌的模样,逗得民谣皇后抿唇一笑,道:“你这孩子惯会讨人喜欢的,以后便常常进宫来同本宫说个话,本宫瞧着,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她说着扬声唤道:“来人!” 言心闻声端着个锦盒进门来,显然是一早便准备好的,可见明瑶皇后对她果真是有几分赏识,因此才一早备好了赏礼,方才的对话便的的确确是试探了。 沈清漪有些悻悻。 皇后倒是觉得只是试探两句,她却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脑袋好像随时都会掉在地上,连着“抄家灭族”四个大字。 区区一点赏赐,同全沈家上下的命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明瑶皇后将她拉到跟前,含笑道:“这对玉镯是本宫在嫁入东宫时太皇太后赏的,太皇太后说,本宫是太子妃,将来便是天下间唯一的皇后,如今本宫已上了年岁,戴这颜色青嫩的玉镯着实是不合身份,我瞧着你手腕纤细,这镯子戴在你的腕间倒是正合适。” 第146章 引路 她这看似赏赐,可实际上戴上了皇后当年成婚时所戴的镯子,同皇后钦定的太子妃又有什么分别? 即便将来她真的同旁人有了情愫,旁人见了这镯子又哪里还敢上门提亲? 沈清漪见了那镯子,不由眼神微暗,心道不愧是统领后宫的女子,此等走一步望百步的本事果真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本事。 然而就算明瑶皇后再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又如何?如今楚峥越的本事还未曾显山露水,除了她这个重生而回的人之外还无人知道他即将是架空皇权,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即便她当真挂着个内定太子妃的头衔又如何? 第173章 且事到如今,她倒也不介意送太子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因此她便扬起一个喜不自胜的笑容,仿佛得到了多大的恩典一般地福身道:“多谢皇后娘娘。” 明瑶皇后亲自拿出桌子为她佩戴上,又说了两句话,便派人将沈清漪送了出去。 出了门,冷风一吹,沈清漪才发现哪里光是背,就连发间都被汗浸湿了。 她浑身飘飘浮浮如在云端,不由在心中暗自祈祷,心道但愿这事别再有下一次,否则,下一次还不知能否扛得住了。 待言心一走,便有一个小宫女匆匆而来,对沈清漪一福身,道:“沈姑娘是么?” 沈清漪道:“是我,你是……” 那小宫女道:“哦,奴婢只是个修剪花枝的宫女,方才临江王府的世子殿下拜托奴婢前来,说他正在等您,要您快些前去与他相见。” 沈清漪隐约觉出不对劲来。 她有些狐疑:“既是临江王府的世子爷相邀,又为何不让自己贴身之人前来相邀,反而会拜托一个陌生的宫女?” 那宫女显然还年轻气盛,闻言便蹙了眉,道:“奴婢并不知,但的确是世子爷让奴婢前来找您的,他说他在宫门前的那花圃通幽小径处等您,若您不信,那奴婢也没有法子,先告退了。” 说着当真转身就走。 沈清漪:“……” 这宫女年岁不大,倒是颇盛气凌人。 真是看出来入宫不久,竟也不知“谨小慎微”四个字究竟如何写,迟早要吃亏的。 然而她方才提及宫门前的花圃小径,当初她的确为了堵住这位未来的摄政王而曾堵在那里,更何况那里来往的宫人不少,也不怕旁人玩什么花样,于是她便如那宫女所言,只身前往了那小径的方向。 就在她走后,那方才离去的宫女便重新从她身后现了身来。 她冲着身后无声息站在阴影之处的男人恭敬拱手,抬眼间,眼中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羞怯之色。 她娇声道:“王爷,玲儿已如您的吩咐将话通报给了沈姑娘。” 男人点点头,道:“嗯,做得好。” 玲儿见男子神色依旧,忍不住出口道:“王爷,玲儿瞧着沈姑娘一身红衣裳,像是跟那临江王世子约好了似的,倒不知这二人可否早已暗通款曲,您又何必要……” 男子转过身来,眼中的杀意丝毫不曾掩盖。 “你的话,是不是有些多了。” 玲儿吓得浑身一哆嗦,低头道:“奴婢失言。” 男子抿了抿唇,没再出声。 而沈清漪此刻已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了花圃小径处。 她还没等走进,便看到了楚峥越那一袭极显眼的红衣。 那宫女倒是未曾说谎,楚峥越还真在这等她。 沈清漪心中不由欢喜,就在正要兴冲冲扑过去时却发现楚峥越的对面还站着一个少女。 那少女生得娇俏美貌,十五六的年纪,妆容精致,宫裙华丽,前世沈清漪对她有些印象,好像是个痴恋楚峥越的什么郡主。 此刻两人站在一处正说着什么,楚峥越背对着她的方向看不清表情,但那少女却是气得跳脚的模样,然而单看神情却不像是真的生气,反而像是在冲着恋人撒娇一般,分外可爱。 沈清漪如临大敌。 有人抢男人! 得出这个结论沈清漪不由怒火中烧,正欲冲上前去,但迈步的前一刹那转念一想,这捉奸成双,她这个时候跳出来这两人自然是怎么说都行了,索性便不再上前,躲在灌木之中冒出个还沾了两片树叶的脑袋偷看。 虽说是偷看,但离得远也听不见什么,只能通过两人的肢体动作猜测缘由。 而那一边楚峥越并未注意到她在偷看,只是对迁萝郡主的胡搅蛮缠不胜其烦,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位郡主,你所言没头没尾,既然拿不出什么证据那便不要烦本世子,本世子还有旁的事要做,失陪。” 说完便转身要走。 迁萝郡主赶忙快走几步追上去张开双手拦在他跟前,道:“你走可以,东西留下!” 楚峥越的耐力已到了极限,说出的话中便已多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本世子再说一次,东西不是你的,也从不是从你手中交到本世子手里的,若郡主再敢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迁萝郡主一咬牙,干脆也不跟楚峥越废话,伸手就去夺他腰间的那个奇丑无比的荷包。 大庭广众之下,楚峥越不好对她出手,便以单手挡住她的各个动作,接着在扣住她手腕命脉后便将她制在了臂弯处,袖口处在制服了迁萝郡主的刹那便弹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迁萝郡主察觉到了那冰凉的刀刃不由吓得呼吸一滞。 楚峥越凑近她的耳朵,声音中的杀意丝毫未曾收敛。 “本世子方才说过,你若再敢纠缠,别怪本世子不客气——你真当我是在闹着玩么? “本世子可从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 迁萝郡主咬唇,微微侧过头来,道:“可那荷包乃是你我的定情之物,你已有了喜爱之人,难不成你是还想同我再续前缘不成么?”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楚峥越面无表情地收了匕首,接着放开了迁萝郡主。 迁萝郡主眼神晦暗,也不知是因为屈辱还是因为惧怕,眼中已隐隐渗出了泪花来。 第174章 她指着楚峥越道:“你给我等着!” 接着便擦去泪花,转身跑走。 第147章 无礼 原只是普通的对话,可方才那一连串的动作落在偷看的沈清漪眼中便不对劲了起来。 她的角度本就有偏差,再加之楚峥越的动作虽是随时都能要了那迁萝郡主的小命,但在她看来便是有些过分亲密了,更何况还隐隐听到了“定情”等字眼,沈清漪想着迁萝郡主的美貌,心头不由涌起阵阵酸意。 她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楚峥越表面上看似钟情于她,但实际上却同楚峥阳一样是个处处留情的货色,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看中了那女子,便利用美色将对方迷惑,那女孩便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 谁知却在今日入宴时看到曾指天发誓非自己不娶的男人同别的女子成双入对不由醋意大发,于是散宴后便拦住了楚峥越出口质问,却被楚峥越以男色相诱,女孩被其帅到哭泣而弄花了妆容,所以才会忽然飞奔而去。 这个处处留情的混蛋! 沈清漪气得跳脚,如今亲眼得见了两人那过从亲密的动作也再没了上前询问的心思,气呼呼地转身想要走,却这才发觉身后的路早被人不知不觉拦住。 沈清漪一见那人,脸色唰地便白了。 来人笑得风轻云淡。 “沈阿瑶,好久不见。” 沈清漪的目光落在了来人身后的宫女上,眼神便多了几分了然,跟着变得分外晦暗。 她低下头,掩藏住眼底的杀意,从容调整好了表情,拾起满面平和,恭敬道:“见过蜀王殿下。” 蜀王赵旭一笑,亲自伸手将她搀起。 “阿瑶快快请起。本王在府中备了好茶,阿瑶可要一同去饮一盏?” 沈清漪目光微冷,可嘴角却是笑着的。 “自然求之不得。” …… 而楚峥越左等右等了半天竟也不见沈清漪的踪影,不由心中生疑。 他干脆趁着周遭无人时一跃而起,接着消失在了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宫巷之间。 沈清漪正坐在贵妃椅上品着一盏香茶。 她并未立刻饮入口中,而是小心翼翼地就着飘浮而起的香气轻嗅。 “庐山云雾茶?” “正是。” 蜀王笑着抚掌,道:“数年不见,你这鼻子还是这样灵巧。” 沈清漪低头轻啜一口便搁下,笑道:“鼻子再灵巧,哪里又比的了殿下的招待之情呢?殿下对阿瑶的喜好还是摸的门儿清,阿瑶羞愧难当。” 言外之意便是老娘没有你这份闲心,哪凉快哪呆着去。 蜀王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不由摇头浅笑,目光便落在了她腕间皇后所赏的镯子上。 蜀王话里有话道:“阿瑶不愧是淮京之中首屈一指的美人,不但吸引了梁王和我这个蜀王,还吸引到了皇后。的确,这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一个小小的蜀王,哪里比得上如今的储君呢?” 沈清漪道:“王爷说笑了,既然这附近都是王爷的人,阿瑶便说句实话,诸位王爷之中唯有蜀王殿下本事最大,太子不过是会投胎些,托生到了皇后娘娘的肚子之中,皇后娘娘又赐了这镯子给阿瑶,阿瑶虽说还未曾议亲,倒也是不敢不从了。” 不同于同明瑶皇后的交缠,面对着赵旭,沈清漪的话便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赵旭其狠毒更在刘慕之百倍之上,且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许多旁人看不透的事他皆能够一眼洞悉,前世沈清漪虽利用他的弱点扳倒了他却也大伤元气,几次险些死在他的手中。 虽说沈清漪如今背靠楚峥越,却也下意识地防备。 此人就如那养不熟的狼,无论如何都不可不提防。 但沈清漪掌握了他的软肋,便倒是有几分把握能够拿捏他几分。 在她在心中细细思索对策之时,蜀王已起了身来,边走向她边道:“今日宴上你那舌战佞臣的风姿当真称得上一句风华绝代,本王着实好奇,这世人见了你,当真还有眼睛,能够容下女子不成?” 他话到末尾,便忽然俯下身来,双手撑着沈清漪两侧,将沈清漪整个禁锢在了双臂之间。 沈清漪下意识抬起头来,却见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她不由猛然红了脸,下意识地别过了头去。 赵旭却毫不客气地掐住了她的双腮,迫使她看着自己,接着,竟是低头,欲吻下去一般! 沈清漪毫不客气拿起杯盏,狠狠砸在了赵旭的脖子上。 上好的云雾茶液四溅而飞,洇湿了波斯毯,玲儿赶忙上前搀扶住踉跄的赵旭,大喝道:“把她给我抓起来!” “我看谁敢!” 沈清漪拍案而起,扬起下巴,一双美目盯着玲儿,没有丝毫怒意,唯有无尽的不屑嘲弄。 她道:“本姑娘乃是剿灭玄武山的功臣,是皇后娘娘亲自甄选的未来的太子妃,更是蜀王殿下请来的客人,你算什么东西,敢吩咐人绑我?” 玲儿被她那不屑的眼神激怒,喝道:“说破天你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太傅之女,没名没分,也就仗着蜀王殿下还愿意看你两眼便恃宠而骄,这可不是你们太傅府,蜀王殿下的房中岂容你撒野?!” “玲儿,退下。” 蜀王脖子上还在流着血,可出言命令的语气还是分外平静。 第175章 玲儿不忿道:“可是……” “退下。” 这重复的一声命令平静却带着微妙的不容置疑。 这话一出,玲儿再如何也不敢再多言,便也只得噤声退下。 沈清漪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扫视过玲儿姣好的容貌,不由冷笑了一声。 她转身重新坐下,撑着下巴,语调意味深长道:“看来蜀王殿下的身边不缺美人伺候啊,倒不知这位玲儿姑娘伺候是否尽心?蜀王殿下想要给她什么位份?是良娣,还是孺人?又或是太子妃?” 面对这连珠炮似的询问蜀王倒是未曾立刻回答,反而有几分谦卑之态对沈清漪道:“你觉得她该是什么位份,便是什么位份。” “唔……” 沈清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绽开笑颜,带着一股子透着天真的邪恶。 “既然由我做主,那殿下便赐她白绫,让她早日投胎去吧!” 第148章 妖女 玲儿闻言不由因为惊愕而瞪大了眼,仗着自己是通房之中最为受宠的一个不由破口大骂道:“小小女子竟如此狂妄!我可是王爷的人,岂容你说杀就杀——” “来人。” 蜀王赵旭却极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接着吐出的话落入玲儿的耳中有如晴天霹雳。 “将玲儿拿下,拖出去即刻绞杀。” 玲儿吓得面无血色,连忙跪地到蜀王跟前,抱着他的腿,带着哭腔道:“王爷!王爷您不能杀我,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见蜀王无动于衷不由东张西望,目光落在了面无表情的沈清漪身上仿佛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扑上前去想要去抓沈清漪的裙角却被沈清漪躲开,她只能狼狈地摔在地上,道:“沈姑娘!奴婢知错了!是玲儿有眼无珠,你饶了玲儿一条命好不好?玲儿再也不敢了,从此以后给姑娘当牛做马!求姑娘别杀我!求姑娘别杀我!” 她边说边狠狠抽自己的嘴巴,下手极狠戾,抽得原本白皙纤细的脸颊红肿,看得旁人颇为不忍,当真会以为她是知错就改,不由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然而落在沈清漪眼中却并非如此。 这玲儿对自己下手都如此之狠,可见待脱困后该会如何置人于死地? 因此沈清漪眼皮也没抬,只道:“也便罢了。” 玲儿闻言以为自己得救了,不由惊喜抬眼,谁知却听沈清漪下一句话道:“拖出去杀了做什么?在这杀了不是更痛快么,没的再出去吓着了旁人。” 玲儿的脸登时吓白了。 然而还没等她在开口求饶,蜀王的贴身侍从便带着两个太监上了前来,狠狠将其制住,接着按住了她的双肩。 白绫,毫不犹豫地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任由玲儿如何挣扎,那白绫也没有想要松开的意思,她白眼直翻,痛得双手挥舞,用尽了全力才喊出声来:“沈清漪你这个妖女!我——我做鬼——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的喊叫声穿过槅扇消散空中,正落在了正在找寻沈清漪的楚峥越耳中。 楚峥越闻声转过头来,发出声音的正是苏贵妃的宫室。 他深深蹙眉,无声地潜入了苏贵妃的宫中。 玲儿临死前的一句话还没喊完,喉管子便被勒断。 她瞪大双目,伸长舌头,面如白纸。 竟是死不瞑目。 沈清漪至始至终眼皮甚至都没抬一下。 待人死后,她甚至还阻止了正要将人拖出去的太监,亲自走到尸体跟前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脉搏,确认人死透了才点点头,道:“行了,拖下去埋了吧。” 饶是太监都不由暗暗震惊她的狠辣,抬眼看她的表情之中便多了几分忌惮,更疑惑这沈清漪同蜀王之间究竟有何渊源,就因为她一句话,一向因受宠而嚣张王府的玲儿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横死在此。 当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处理了玲儿的尸体,蜀王才看向沈清漪,话中带着无奈的笑意,仿佛方才不过是让人收走了打翻的茶具一般稀松平常。 “这下可高兴了?” 沈清漪懒洋洋地歪倒,道:“勉勉强强,自进门来便瞧她不爽,太聒噪。”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蜀王,道:“蜀王殿下寡言,所以喜欢的便是这种姑娘,看来这蜀王妃必然得是个嘴皮子利落的,否则,只怕降不住蜀王殿下的心啊。” 蜀王道:“心思已落在了天下最美的姑娘身上,无论这姑娘是否寡言,本王都爱极了她。可她的心思,却从不在本王的身上。” 沈清漪道:“哦?倒是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这样不识好歹,连堂堂的蜀王殿下都能够因她而求而不得,蜀王殿下不妨告知臣女一二,臣女倒是很愿意帮您前往游说。” 蜀王的目光流连过她的脸,又在她初具雏形的身体上流连了一番,道:“我记得阿瑶一向喜欢穿玉色的衣裳,你今儿这身衣裳颜色倒是鲜亮好看,绣花的图样也颇为新鲜,你与那临江王世子并肩同行,一袭红衣,衣裳的花样也颇有几分相似,本王瞧着甚为吃味。” 他的眼神陡然犀利,死死盯着沈清漪,似是不愿放过她的每一个微表情。 “沈阿瑶,你看他的眼神,可称不得寻常二字。” 沈清漪闻言眼神便下意识地一闪,看着蜀王那尖锐的眼神不由觉得背后微凉,似是被前后夹击一般,仿佛等下她但凡稍稍错一句话,便会立刻被万箭穿心。 第176章 她脸色白了一白,然而提及了楚峥越,她的一切情绪便都不再如寻常那般能够轻易掩藏得住,便知道自己的心思必然是瞒不过蜀王的了。 沈清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方才在宫门小径时,是玲儿前来借机试探,因此她听闻楚峥越在等待自己的欢喜模样自然无法瞒得过蜀王的耳目,因此自己对楚峥越的感情蜀王必然已发觉。 但想到方才楚峥越同旁的女子拉拉扯扯还提及“定情之物”之事,沈清漪的心头便涌出一股子无名火,让她几乎抓耳挠腮,怎么想怎么不痛快。 憋着这股子火气,沈清漪便抬起头来,抿唇笑道:“你也知道我一向是个拜高踩低之辈,左右逢源乃是我的本性,楚家手握兵权,楚峥越早晚是要继承临江王的王位的,我自然殷勤些,更何况我本就生的美,即便楚峥越当真对我起了些心思也实属平常。 “可如今我是蜀王殿下的座上客,连皇后娘娘都赠我玉镯,暗示愿将我嫁予太子为妃,乃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太子妃乃是这大昌未来的皇后,皇后之尊,岂不比临江王世子妃的头衔响得多?” 她话音刚落,便觉身后那一股子凉飕飕的杀意更盛了三分,明明是三伏艳阳天,却让她狠狠地打了个冷战,简直比方才在凤仪宫时更加可怖如斯。 沈清漪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脖子。 怎么莫名的忽然就觉得这么冷呢…… 蜀王一心在沈清漪身上,便未曾发觉这忽然迫人而来的杀意,听了沈清漪的话,唇角便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道:“当真只是楚世子对你有心思,而非你对他有心思不成么?” 第149章 论心机,你是玩不过我的 沈清漪眼神微动,片刻后便被凉薄之色替代。 “从未动过心。” 话音刚落,便忽听窗外的树叶“哗啦啦”一声响,好似忽然起了大风一般,沈清漪下意识地转头看去,透过半透明的碧纱能够看到院中的一棵树上花瓣伴着碧叶簌簌而落,颇为反常的模样,旁的却分明是不见异常的。 早有侍卫闻声上前察看,却是一无所获,便未曾再细瞧。 沈清漪也看不出异样,便只当是只野猫在树上抓鸟,便未曾放在心上。 蜀王听了这话便点了点头,似是极满意的模样,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他拿起桌上的香茶呷了一口,好似漫不经心般道:“这些日子,西辽一直在边关蠢蠢欲动,意图来犯,父皇本欲派临江王前往出征,但临江王刚得战功,朝中诸多小辈还需历练,平南侯又碌碌无为难堪大任,既然阿瑶说对楚世子并无心思,不妨就让楚世子带兵前往前线一战,阿瑶觉得如何?” 他满意地看着沈清漪变了脸色,霍然起身,脱口而出道:“不可!” 蜀王笑道:“为何不可?” 沈清漪支吾道:“这……这临江王刚立战功,这楚家并无什么良将可用,若楚世子在战场上出了事,岂不是要伤了朝中诸位王侯将相的心么?这……依阿瑶看,只怕是有些不妥。” “究竟是会伤了王侯将相的心,还是会伤了阿瑶的心?” 蜀王抿着唇,望着沈清漪的眼神脉脉含情,可说出的话却如有毒的罂粟,致命而诱人。 “沈阿瑶,本王是在给你一个自证的机会,可你方才的话却让本王太失望了。 “对付不听话的孩子,本王可是要出手惩罚的。” 他站起身来,边朝门外走,边道:“楚世子代父挂帅之事乃是板上钉钉,趁着楚世子还全须全尾的,你最好好生同他见上两面。 “只是这楚家军如今已是风中残烛,倒不知这位年轻的世子,在这场战事之中能得几成胜算?” 最后一个字落地,门已“砰”一声关上。 屋中便唯剩沈清漪一人。 沈清漪抬眼,方才脸上的慌乱已清扫一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狡黠的笑意。 “赵旭,我早说过,论起心机,你是玩不过我的。” …… 宫宴过后便下了旨意到沈府,因平定玄武山有功,破例封沈清漪为康和郡主,沈经年为正四品郡伯。 因沈忆年被人陷害入狱身受委屈,绥元帝特许其官复原职,为表安抚,太傅沈临加封一品郡公一爵,另赏沈家黄金万两,白银二十万,绫罗各三百匹,玉如意三柄,翡翠屏风一件,琉璃灯数盏,宫扇十二把,珠玉钗环百箱,宅邸两座。 其实这郡公郡伯的都不过是虚职,无什么实权,不过是多添了些俸禄,加起来也比不得沈清漪这实打实的郡主头衔。 整个淮京众人眼瞧着无数的赏赐流水似的流入沈府不由暗暗眼热,但见这送入沈府的物件大半是女子所用之物,又听闻沈清漪得了皇后娘娘亲自赏赐的碧玉镯,便也猜测到了七七八八,不由相视一笑,口耳相传只怕这位美艳绝伦的康和郡主只怕不止是这点子受封赏的福气。 外头倒是纷传沈清漪与太子的好事不知何时定下,然而与沈家无量的风光相反的,却是被抄家灭族的刘家。 自刘慕之在宫宴上被押走,绥元帝便顺势严查了刘家,顺藤摸瓜地翻出了刘御史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罪名,再加之刘慕英和刘慕言害死了孟敕孟逸两人,少国公孟甫更是连上三道奏折,力求绥元帝严惩刘氏一族。 第177章 刘家被抄,三堂会审后被判秋后问斩。 然而任由沈家和刘家如何天上地下也不过是在百姓口中的谈资罢了。 此刻,沈清漪正歪在凉榻上,用小银叉子吃着冰镇后格外爽口的香瓜,看完了圣旨便随手扔去了一旁,浑不在意的样子。 倒不是她不敬重绥元帝,只是沈临官居一品太傅,沈忆年又才从牢中放出,若绥元帝有心必然会多加安抚,而此刻当着众人的面这般大行赏赐之举便知这绥元帝是将沈家搁在风口浪尖之处,唯有忠心帝王,方能有一线生机。 可伴君如伴虎,谁又能料定何时坍塌呢? 这接连几日,沈清漪和楚峥越便仿佛说好了一般,谁也未曾再理过谁。 楚峥阳和沈经年这对好友并不知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缘故,只是一个一向是个厚颜无耻,八面玲珑之徒,一心惦念着美若天仙的沈清漪做自己的大嫂。 另一个则是知晓沈清漪和楚峥越二人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因此虽说隐约察觉到了二人闹了些别扭,倒也并不影响他们每日相约看戏饮酒。 秋风萧瑟,黄叶簌簌卷金阳,台上戏子捏着兰花指,咿呀戏腔唱尽了无数的悲欢离合,楚峥阳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掌心,闭着眼不言一语。 待一曲罢了,一行清泪顺着面颊缓缓而流,眼尾泛起淡淡的桃花红。 注意到他带着感情的泪花,沈经年在旁不由多了几分惊讶,道:“呦,倒是看不出你还是个性情中人,原以为你万花丛中过,早已是百毒不侵,没想到竟也会因为一出戏而落泪,佩服佩服。” 他不由八卦地凑近:“喂,可是触戏生情,所以才情不自禁落泪?倒同我说说,究竟是哪家姑娘能让堂堂的楚三爷恋恋不忘?” 楚峥阳淡淡扫了他一眼:“我喜欢你五妹妹,肯不肯嫁?” “滚,不想说就别说,何必在这找我的骂?”沈经年白了他一眼,“我可是好心想帮你。不识好人心,这话没法聊。” 他说着拿起楚峥阳正要去拿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 楚峥阳笑着摇摇头:“幼稚。” 他伸手夺回酒壶,道:“你也别说我,我前儿个听沈姐姐说你脸上挂彩了,是被一个美人打的,说我时那么起劲儿,我倒想问问,这位打你巴掌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跟我说还企图打探我的话,我也不干,喝酒。” 沈经年端起酒杯来,楚峥阳为他倒了酒,余光忽然瞥见街上飞驰过的一个人有几分眼熟,便转过了头看去—— 第150章 七夕特别篇(1) 乞巧节前一日,沈清漪正同大嫂子袁晚宁,二嫂子周梦芙描着将要绣在衣服上的花样子。 周梦芙和沈清漪的绣活极佳,唯有袁晚宁不善刺绣,绣出的针脚歪歪扭扭,拆了绣绣了拆,怎么都别扭。 她干脆丢下了绣绷到一旁,仰头躺在榻上抱怨道:“我堂堂一个三品女将军,手是拿刀枪在战场厮杀敌军的,哪里是拿什么绣花针的?明日七夕节,你们拜织女就罢了,就我这手,估计是不成了。” 沈清漪嗤嗤笑道:“如今大哥哥主内,袁姐姐主外,就算是乞巧,也该是我大哥哥来才对,哪里又需要袁姐姐来做呢?” 沈清漪的话惹得众人笑作一团,周梦芙笑道:“说起来,最近倒是不常见楚王爷往咱们府中跑,阿瑶近日也不怎么提及楚王爷的事,袁姐姐是楚王爷的部下,不知可有什么消息?” 沈清漪闻言,穿针引线的手一顿,面颊微热,没好气道:“别提那个朝三暮四的混蛋,我最讨厌他了。” 袁晚宁笑道:“天底下,也唯有咱们沈阿瑶敢这样对这位摄政王说话。” 沈清漪红着脸撇过头去,下意识地伸手遮盖了脖子上的红痕。 她这一动作并未惹起袁晚宁和周梦芙的注意,袁晚宁想了想,道:“的确,莫说是阿瑶,就是楚王爷近日也不见踪影,自从回来京中后楚王爷便不知在忙些什么。” 她看向沈清漪:“阿瑶,可是你二人吵架了?” 沈清漪道:“他是堂堂摄政王,我只是个小小的郡主,我能同他吵什么架?左不过是他心里头有了别人,我又何苦上去找不自在呢。” 她有些闷闷。 自从前些日子开始,楚峥越每日便不知都在忙些什么,一天到晚的总是不见人影,沈清漪打发了人去摄政王府也常常不见人影,害得沈清漪好生担心了一阵。 直到前些日子休独倚传来口信儿,玉锦绣称曾见过楚峥越宴请一位美人,二人的姿态颇为亲密,再联系前几日楚峥越的作为,沈清漪不由大为吃醋,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主动同他说话她就不叫沈清漪! “别人?” 袁晚宁疑惑:“王爷每日在军营就睡两三个时辰,天不亮就起来带众弟兄操练,哪里有什么工夫认识旁人?” 沈清漪低声道:“他心里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话音刚落,忽然有一抹倩影急吼吼地闯进屋来,口中道:“你别跟着我!你再跟着我,我叫我二哥哥揍你了!” 却赫然是沈清灵。 沈清漪见是她,不由皱了皱眉,道:“怎么了这是,有鬼追你啊?” 沈清灵躲到她的身后,道:“是阿昭那个混蛋!放着好好的许公子不做,偏生追着我不放,我让他走开,他死活不肯,非说今日是女儿节,是女孩子的节日,他身为男子,该陪我过节才是,你说他安的什么心嘛!” 第178章 许文昭虽年岁尚小,但终归身为外男,便不敢进入沈清漪的闺房之内,便站在门外叫嚣道:“自然是安了颗好心!五小姐,阿昭可是提前攒了两个月的月钱才凑足了给小姐过节的银子,小姐好歹也该给阿昭一个机会,让阿昭报答您的恩情才是啊。” 沈清灵气急败坏:“你放屁!你堂堂一个户部侍郎之子会缺钱嘛?分明是在寻我的开心!三姐姐你看他呀!” “闹什么闹,你们两对小冤家,成日里又不是跟牛郎织女似的见不着面,总是搅得府里天翻地覆的,成什么样子?” 沈清漪撂下手中的绣线,看向门外的许文昭:“许少爷,我们小五好歹是个未曾出阁的女儿家,你成日里缠着她像什么样子?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便是乞巧女儿节,这旁人见了你二人出双入对,也难免会对小五名节有失,若是如此,你又该如何?” 许文昭毕恭毕敬在门外拱手道:“方才忘了说,家父为了让文昭能够顺利同五小姐安心同游,特意送来了三十万两白银为五小姐置办新衣裳用,另外还送来了五万两银子为三小姐乞巧节的零嘴所用,不知……” 沈清漪绣花的手停了下来。 她缓缓转过头来,看向许文昭。 “三十万两?” …… 一刻钟后。 沈清漪堵在沈府门口,笑容可掬地就看着被架走的沈清灵。 她的表情分外慈爱,看向许文昭的表情如同看向一块金元宝:“阿昭啊,我们家清灵非常愿意同你出门过乞巧,好生照看,若是出了事,我可拿你是问。” 许文昭道:“自然。” 沈清灵被架走时还不忘挣扎着:“三姐,你这个认钱不认人的……大坏蛋!” 沈清漪笑得愈加甜美:“玩的开心呦。” 她目送着马车越走越远,笑容也是愈发灿烂。 袁晚宁抱臂倚着门框,道:“我说,阿瑶你就这么把五妹妹卖了,你就不怕她生你的气?” “放心啦,阿昭那小子瞧着不靠谱,实际上心细如发,会待清灵好的。” 沈清漪转过头来,嘴上说着笑着,心里头却是空落落的。 乞巧女儿节,乃是自古以来女子的节日,为了此节,沈忆年特意提前一日从烟庆府赶回来陪伴袁晚宁,沈经年也早早赶回来陪周梦芙,就连沈流年最近都似乎有了爱慕的姑娘,留在书院里不肯回来。 只有她…… 她脑中浮现出楚峥越同旁的女子在一处的模样,不由眼神微暗。 心头正涌起酸涩,忽听对面有人道:“咦,晚儿,你怎么在这?” 她抬起头来,正看到沈忆年沈经年兄弟二人迎面并肩走来。 “忆年。” 袁晚宁笑着迎上去,沈忆年挽着她的手,心疼道:“这些日子吃了苦,人都瘦了。” 袁晚宁道:“哪里吃什么苦,自幼习武,如今不过是当日子过罢了,有什么苦不苦的,倒是你,每日里看宗卷,眼睛都熬红了。” “再累也不及晚儿,我前些日子特意为你多打了十来件首饰,只是我眼光不好,等下出门咱们再去铺子里挑些好样子。” “谁说你眼光不好?只要是你挑的,我都喜欢。” 沈清漪:“……” 第151章 七夕特别篇(2) 眼瞧着被晾在了一旁,她不由有几分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转头跟同样被撂在一旁沈经年说话,哪知却见沈经年怀里头抱着什么,踌躇原地,倒像是被什么难题缠住了似的。 沈清漪不由奇怪,道:“二哥,你纠结什么呢?” 沈经年闻言便转了头来,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道:“我约了芙儿明日去踏青放纸鸢,却实在拿不定主意穿哪个,你眼光好,快帮我挑挑,这两身衣裳哪件好看些?” 沈清漪面无表情。 合着除了她,都有约了。 得,是她多余了。 眼瞧着二嫂子周梦芙也抱着绣好的新衣裳走了过来,她便识趣地转身走了。 她走了两步,转过身来想同哥嫂四人说什么,然而见四人各自相谈甚欢,她便只得笑着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她回屋,想要找轻罗流萤说说话,却不见轻罗,反倒是流萤打扮得分外娇艳,正抱着个花瓶边擦边傻笑着。 沈清漪试探:“流萤?” 流萤没反应。 “流萤?” 还是没反应。 “流萤!” 总算有反应了! ……她换了个腿站着,继续傻笑。 “……” 沈清漪气沉丹田—— “流萤!!” “啊!” 流萤吓得险些把手中的花瓶都打了,幸亏她反应过来这才未曾酿成悲剧。 她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跪地道:“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沈清漪无奈地挠了挠额角,道:“我说你平时可不是这么不谨慎的,被旁人下了迷魂药是怎么着,傻笑成那副样子。” 流萤闻言便更觉羞涩,不由腼腆一笑,道:“其实,是有缘故的。” 沈清漪不解:“什么缘故?” 流萤娇羞道:“是……是慕侯爷,他……他约我明日七夕节逛庙会来着。” “……” 沈清漪面无表情。 料到了。 第179章 都走,都去逛,一个个的,都丢下她一个人好了。 她懒得询问各种缘由,便转头要去找轻罗。 流萤及时叫住她:“小姐,轻罗不在屋里。” 沈清漪头都大了。 “她又上哪去了?!” 流萤讪讪一笑。 “今儿个摄政王府的时闲公子来找轻罗商量要事……” “……” 她就多余问。 这一刻,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似乎分外孤独。 自小爱护自己的哥哥弟妹如今身边都有了旁人,自己已不再是占据他们心中的唯一,就连流萤和轻罗也是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唯有自己,虽是一心思慕楚峥越,但当楚峥越真的如前世那般坐上摄政王之位后,对自己的态度却已是大相径庭,全然没有了前世的执着。 原以为重生而回,至少身边有楚峥越。 可如今看来,最孤独的人,竟只有她一个。 竟不知是觉得悲凉,还是该庆幸孤身之喜了。 …… 当夜,她遣散院中众仆,坐在屋檐上对月孤酌。 她酒量并不好,因此喝的也只是醇厚温润的梅子酒,酸甜甜的入口,中和了心头的酸意。 她望着天上眨着眼的点点星子,双目因为酒气的上涌而逐渐带了些重影。 模糊的星星逐渐汇聚,慢慢形成了楚峥越的脸。 男子笑容温柔,可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若即若离,风轻云淡,丝毫天下的一切都入不得他的眼。 可她却曾见过他因为屈辱而紧握杯壁发白的骨节,见过他为了自己而卑躬屈膝,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 酒劲儿的催使之下,她不由有些疑惑。 沉着冷静是他,狼狈不舍是他。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不解,也想不通。 可越想不通,她越想去想,越想脑子便越乱,酒劲儿逐渐上头,催的她的眼皮越来越沉。 终于,她手一松,酒坛子便顺着屋顶滚落。 她也眼皮一沉,顺着房梁滑了下去。 就在她即将落地时,忽有一抹红影从半空飞将而来,正将她接入怀中,顺着惯性绕了两圈方才站稳。 沈清漪嗅到了鼻尖萦绕的那抹薄荷香,不由下意识地抱紧了那人。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古人所言,果真是未曾骗我……” 那人道:“你怎知,这就是梦?” 沈清漪笑道:“若不是梦,他又怎会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呢?他一直都只是在利用我,无论是夺得摄政王之位也好,算计蜀王也好,扳倒太子也好,他一直都是在利用我,什么喜欢,什么感情,都左不过是形同虚设……对他来说,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利用品,用完了,便扔了……哪里又比得上他心中真正所爱之人呢?” 沈清漪说着说着,话中便带了哽咽,乌溜溜的杏眼渗出泪花盈盈挂在羽睫上,是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来人发出一声叹息。 他腾出手来为他擦去泪花,抱着她进了房中。 来人将沈清漪放入榻上,为她换上寝衣,又亲自打了水来,正意图将床榻上的沈清漪放入水中时,却被对方反客为主地猛然堵住了唇。 “既是梦中,便纵我放纵一次吧,可好?” 她娴熟地扯下他的衣带,吻上他的喉结。 “……阿瑶……” 余下的话被尽数吞没。 床帐缓缓而落,低语掩没枕畔,指尖的触碰带着微妙的炙热,原本氤氲着热气的热水逐渐冷却,直到冰凉入骨。 次日,沈清漪从宿醉之中醒来。 她头痛欲裂,掀开被子,却惊悚地发觉自己不着寸缕。 她回想起昨夜的梦境,不由面颊羞红。 莫名的,怎会做那般令人不齿的梦…… 她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驱散了那残留的梦境。 待换好衣裳,沈忆年夫妻便差人来邀请她同游七夕庙会。 沈清漪腰酸背痛,本不想同行,但想到哥嫂两人一个常年在烟庆府,一个常年在军营,多年见不得一面,此刻相邀自然是盛情难却,便应下了声来,一同前往了。 哪知走了没多久,她便后悔了。 七夕女儿节自然是满街热闹,杂耍的卖糖糕的卖面具的,只消扫上一眼便花了眼,瞧着有趣得紧。 沈清漪提着个花灯噘着嘴跟在沈忆年兄妹身后,莫名觉得自己比手中的花灯还要亮。 第152章 七夕特别篇(3) 沈忆年同袁晚宁两人十指相扣,虽成婚多年,但两人依旧如新婚燕尔一般如胶似漆,望向对方的眼中满怀柔情,唯有彼此,再容不得他人。 沈清漪在两人身后百无聊赖。 这小两口这个时候把她叫出了干嘛?遛狗? 虽说如此,但她还是任劳任怨地跟在两人身后。 她东张西望,目光被路边的一个猜灯谜所吸引。 见哥嫂两人未曾注意到自己,她便驻足停了下来。 摊主敲了敲手中的铜锣,扬声道:“瞧一瞧看一看,今日谁猜的灯谜多,便是最后的赢家,可得七姐保佑,那把银梭子,就是今日的彩头!” 众人纷纷应和,沈清漪也是兴致勃勃,连手中的花灯都忘了,随手扔去了一旁。 她并未发现有人将那花灯拾起来,如获至宝般地捧入怀中。 第180章 摊主拿起一个谜语来,口中念道:“小龙船,龙船小,龙船尖尖两头翘,水里飘了一秋天,装来一颗白元宝——打一水果。” 众人交头接耳,沈清漪不假思索:“菱角吧。” 摊主笑道:“这位姑娘对了。” 他说着又拿起第二个谜语来:“长得像竹不是竹,周身有节不太粗,又是紫来又是绿,只吃生来不吃熟,还是猜一水果。” 这个简单些,沈清漪抢先道:“甘蔗。” 摊主道:“姑娘又对了。” 接下来几题,沈清漪也陆续答对了大半,唯有一个公子同她较着劲,两人平分秋色,倒是难分胜负。 摊主拿起最后一道题目,笑道:“看来今日的魁首,便是从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两人身上出了,只是,这最后一题却也难些,若谁答不对的话,便是功亏一篑,花落旁人家了。” 沈清漪笑道:“店家出题就是了。” 摊主道:“听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甫入葡园枝累累,正临华苑草萋萋——打一花名。” 沈清漪闻言便愣了愣,这最后一题的确是并未立刻反应过来,却听那一直相争之人悠然道:“唯有秋菊。” 摊主闻言便笑赞道:“公子赢了,这彩头银梭子,便是公子的了,公子可将此物赠予所爱女子,也算是让其得了七姐保佑。” 那公子笑得斯文有礼,进退有度,道:“多谢吉言。” 待众人散去后,沈清漪也深觉无趣,正要离开,却忽然被一只银梭子拦住了去路。 她不由吓了一跳。 那握着银梭子的手修长白皙,温润如玉,同方才的说话声甚为相配,便知此人必然生的不差。 沈清漪抬眼一看,却是熟人。 正是新科探花郎,谢憧之。 谢憧之的右手递来银梭子,左手却拿着个花灯,正是方才沈清漪所拿的那只。 谢憧之笑道:“许久未见郡主,竟不知,郡主还是如从前那般,恍若仙人之姿。” 沈清漪道:“谢探花乃是新科探花郎,颇受圣上重视,我不过一个小小郡主,何以让探花这般称赞?” 谢憧之腼腆一笑。 他本就容颜过人,这一笑更是令人难以挪移视线。 他笑道:“方才店主说,要我将这梭子赠予心中所爱之人,如此方能得七姐保佑,因此,我才会将此物赠予郡主,还望郡主不要嫌弃。” 竟是妥妥的表白之语。 前世今生沈清漪同他也不过数面之缘,不过是今生举手之劳救了他一把,更何况此人乃是楚峥越手下之人,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接受的道理。 她正要开口拒绝,忽有一个极慵懒的声音从她身后淡淡传来。 “的确,乞巧节乞巧,乃是千年传下来的规矩,既然这彩头送了,便没有不要的道理,既是憧之的一番好心,娘子还不收下?” 说着,便有一只手顺着她肩头越过,将那梭子极随意地接入了手中抛入空中又接住。 沈清漪惊愕地转头看去,满眼尽是不可思议。 来人俊美如山巅雪,云间月,俊逸天成,只是嘴角的笑容带着一抹说不出的痞气。 “只可惜,本王的王妃虽说绣活上佳,但既是贵为摄政王妃,便没有如寻常人那般,为旁人绣花穿线的道理,这梭子也不过是个玩意罢了,是留是丢,且看我家娘子的一句话。” 听了这话,谢憧之先是惊愕,接着便流露出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失望。 “原来,郡主早已名花有主?所嫁之人,还是……” 楚峥越一把牵住沈清漪的手,随后用一只翡翠雕刻而成的发簪自然而然地插在了沈清漪的发髻上。 挽发的动作是那样娴熟而自然,仿佛早已演练了千万遍,早已烂熟于心。 这样再寻常不过却又莫名亲密的动作刺痛了谢憧之的眼。 楚峥越懒洋洋一笑:“正是本王。” 谢憧之眼底划过一抹黯淡,却还是仰头笑道:“郡主既已名花有主,那憧之便不再打扰,就此别过,再会。” 说着便转身离去了。 待他走后,沈清漪便想要挣脱楚峥越的手,谁知他反而握的更紧了些。 “怎么,在生我的气?” 沈清漪没好气:“不敢,摄政王大人身边美人如云,哪里还记得我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子?” 楚峥越将她拉入怀中,凑近她的耳垂,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既是萍水相逢,昨夜又为何拥我入榻,那般热情地邀我共赴巫山?” 沈清漪闻言,面颊“噌”地便红了。 她结结巴巴:“昨……昨晚,原来并不是梦?!” “梦?” 楚峥越低头,将两人的脸凑近一个暧昧的距离。 “难不成,我的王妃日日都会做如昨夜那般的梦不成……” 沈清漪羞怯,咬唇否认道:“我没有!” 楚峥越嗤笑,扣紧她的手,道:“这次又是因何而吃醋?因为未曾在七夕节陪你,还是因为又误会了我与旁人的干系?上次在休独倚同我吃饭的人是我母妃,你见过的。” 被戳穿了那点子吃醋的心思,沈清漪不由尴尬,但很快便被喜悦所占据,她红着脸道:“二者皆有,可此刻,二者皆烟消云散了。” 第181章 两人相视一笑,手挽着手,融入了庙会的热闹之中。 第153章 真正的一步棋 一见那人,楚峥阳便收了笑意,目送着那人踏马而去,然而还没等想出此人的名字来,便听对面的沈经年“哎呦”一声。 他转过头来,正看到从杯口溢出的酒液洒了沈经年满身。 沈经年接过侍从递来的手帕擦着身上的酒液,抱怨道:“你又见到了哪家的美人,这般魂不守舍的?” “别闹。” 楚峥阳撂下酒壶,指着一个黑衣背影道:“那人我看着眼熟,你瞧瞧,你可认识?” 沈经年循声看去,那背影英武高大,的确是颇为眼熟的样子。 想了想,沈经年恍然大悟:“这不是九爷么!那日在宫宴上那个逃出了宫去的暗卫!” 这一提醒楚峥阳才想起来,道:“原来是他!这小子从皇宫里跑出来眼下全城都在通缉他,他倒是堂而皇之地过街,胆子倒是挺肥。” “肥什么啊,前几日通缉令便被撤了,如今他可不是通缉犯,自然能从街上走。” 沈经年说着又奇怪道:“不过他怎么这么着急似的,那方向好像是……” 他说到一半又忽然一拍脑袋:“我怎么给忘了,今日是刘家被处斩的日子,他去的方向不就是刑场么?难不成他要去劫法场不成?” 楚峥阳笑道:“我倒觉得,他可不像是去劫法场的,只怕,不是送临刑酒,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沈经年挑眉道:“自从在宴上我笑话了你之后你这臭小子便处处同我唱反调,今儿你倒是说说,敢不敢赌?” 楚峥阳道:“好啊,赌什么?” 沈经年眼珠一转,抿唇笑道:“谁若是输了,就将心上人同对方和盘托出,如何。” 楚峥阳笑着一指沈经年:“都说我楚三爷为人油滑,我瞧着沈二哥你却也是不遑多让的主儿,心眼子不比我少。” 沈经年拍案道:“少废话,你只说,赌是不赌?” 楚峥阳举起酒盏。 “赌。” 盏璧相触,两个好友隔着酒盏相视一笑,各自一饮而尽。 …… 而就在两人定下赌注之时,刘家人已被尽数押上刑场。 刘慕之被刽子手推了个踉跄,他身穿囚服,浑身恶臭,尽皆脏污,原本谦谦君子的容颜上此刻唯剩狼狈,头顶上的菜叶子还狼狈地滑下,有些尴尬地随着这一踉跄掉在了他的嘴里。 他避过头去,狠狠地吐了出去。 他望着台下指指点点的百姓,虽然知道自己此刻必然是狼狈如斯,却也知晓自己不得不忍受着这最后的屈辱。 毕竟这屈辱过后,便是挂着佞臣的名号遗臭万年。 刽子手含着一口酒,“噗”地喷在了刀刃上,接着举起刀来—— “刀下留人!” 然而这一刀还没落下,忽有一声大喝伴着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便有一把刀凌空飞来,正将刽子手手中的砍刀砸在了地上,险险削断了刘慕之的一缕乱发。 刘慕之惊愕地抬眼,却正见飞奔而来的人是九爷。 见来人是他,他不由又惊又喜,道:“老九,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我刘家待你不薄,慕言又对你那么好,你必然是舍不得她哥哥死的是不是?只要你救我,我一定杀了沈清漪替慕言报仇!好不好?!” 九爷并不答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物来,刘慕之抬头一看,赫然是写着“康和”二字的令牌。 九爷举着那令牌扫视众人,朗声道:“承蒙康和郡主恩典,特许在下亲斩宵小!” 刘慕之闻言不由大惊失色,道:“承蒙沈清漪恩典?!她杀了慕言,你竟然愿意做她的走狗?!老九,慕言还在地下看着你呢!你怎么敢?!” 然而任由他如何嘶吼咒骂九爷也丝毫不理会他,只是将令牌交于监斩官。 监斩官查看了那令牌后便点了点头,道:“的确乃是康和郡主的令牌不错,既是郡主所令,便如你所言就是。” 九爷抱拳道:“谢大人。” 他从刽子手手中接过大刀,刘慕之见此便知自己已是逃脱不得,也没有心思再咒骂,却在抬眼间,忽然发现沈清漪正身穿一件长及脚踝的黑斗篷,正冲着他露出烂漫笑颜。 见刘慕之的眼神同她对视一处,她便冲着他招了招手,她拇指上的扳指便随着她这一动作而暴露了出来。 刘慕之的瞳孔猛地放大。 他转过头来,果真见九爷的手上同样套着一个显然有些年头的铜戒指。 两个扳指的花纹相同,只是材质不同,九爷的扳指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也就是十指中的第九指。 许是这脑袋即将要离开脖子,脑子的旋转速度便也格外的快。 他回忆起九爷刚刚来到刘府投入刘慕言手下时,他曾询问过这扳指的由来,九爷只说此物乃是一直佩戴在身从未摘下的,并未展开细说。 可他从前也曾在玄武山听说过有关十指铜戒之事,便是称在这淮京之中有暗卫十人,效忠一个一直待在幕后的神秘人,此人从未露过面,但起计谋几乎天衣无缝,即便是玄武山也对此十人有所忌惮。 而九爷的九指上戴着铜戒,而在宫宴时,月白曾透露过刘府时曾有人将她引出沈府后赶尽杀绝被沈经年所救,因此她才会坚定反水。 第182章 他一直以为月白所言是假话,或是沈家假扮成刘家的人做戏,为的便是逼她反水。 可如果月白是真的见过当日追杀自己的刘家人出现在了大殿之中,甚至就站在他的身边呢?! 刘慕之吓得浑身哆嗦,手脚都是冰凉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栽在沈清漪手中是偶然使然,可是如果从更早之前,这出棋局就已经布下了呢…… 他面色惨白地抬头看向沈清漪,忽然扯着嗓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吼道:“沈清漪!你当真能够算计至此么?!我聪慧一世,却栽在了你的手里,沈清漪,你就不怕我是——”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余下的半句话便随着滚落在地的脑袋而消散在了风中。 他余下想要说什么便无人再知道了。 沈清漪看着那颗脑袋,漠然地挽了挽唇角。 她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自言自语地笑道:“其实原本并不想杀你的,反而还想留你一命,只可惜,是你自己苦苦相逼。” 她转过头来,欣赏着看台上的无头男尸,咯咯一笑。 “看来本郡主最开始下的这部棋果然没有白费力,是一步绝世好棋呢。 “这一局对弈,看来还是我赢了啊。 “下辈子投胎,可别再遇上我。 “——刘慕之。” 第154章 头领是……沈清漪? 她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人群之外。 而被刘慕之的血喷了满脸的九爷则握着刀子,满目皆是虔诚。 他望着沈清漪离去的背影虔诚取下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握在手中。 “多谢主人,赠我手刃仇人之恩。” 接着他忽然眼神一暗,在众人的惊呼之中提起了刘慕之的脑袋,接着旋身而起,驾着轻功消失在了天幕之中。 …… 刑场不远处,一座酒楼酒客寥寥,但若从三楼凭栏而望,便能够清晰地看到刑场的情况。 沈清漪和九爷的动作便自然而然落在了三楼上的两个容颜出众的公子眼中。 这两人一个是一袭暗红锦袍,生的剑眉星目,一个是玄色衣衫,凤目冷傲,却正是楚峥越与楚峥宜兄弟二人。 如今已近深秋,秋风微凉,兄弟二人却还是一身薄衫,再看方才离去的沈清漪,摘下斗篷后那身鹿皮外氅更显其肌肤通透,将过十四岁的姑娘,少女的娇憨与成熟女子的风韵古怪地融于一身,却丝毫不显蹩脚,反而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过头,少一分则寡淡。 自从当上郡主后这几个月,因为操劳,她清瘦了不少,原本还稍显圆润的面颊如今更显纤瘦,不似从前那般富态,却愈加我见犹怜,让楚峥越的心头在看到她的狠狠震了震。 楚峥宜望着她叹道:“这位沈姑娘还真不是寻常闺秀可比,这从前只觉得她缠着哥哥,分明是女色误人,可这自从沈姑娘不来每日想尽办法缠着你,我扫视天下女子,竟都没有能同她比拟之人,当真是从前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是我倒是没想到,原来从一开始,这位一直看起来毫无作用的九爷就是沈姑娘的人。” 他看着哥哥笑道:“看来我这长嫂的位置,唯有沈姑娘一人能做喽。” 楚峥越目光低垂,却下意识地随着楚峥宜的话不自觉朝着窗外游移,待见到沈清漪坐上了马车才指尖一紧,便干脆将手中杯盏砸在桌上,口中道:“别跟我提她。” 楚峥宜撇了撇嘴,道:“是是是,不提她,也不知是谁因为这几个月沈姑娘不理他天天觉都睡不好,大半夜的骚扰我和峥阳,听说人家沈姑娘前来刑场还巴巴儿跑着来唯恐出岔子再伤了沈姑娘……口不对心的,你也不嫌累的慌。” 眼见着楚峥越杀人的目光扫来,他便识趣地闭了嘴,不着痕迹地拐了个弯道:“我瞧着沈姑娘的手上那戒指,倒像是号令‘孔十翼’的信物。从前兄长虽然查到九爷同样是孔十翼的人,但背后之人却一直藏着尾巴,半分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如今忽然发觉沈姑娘就是那背后之人,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他意有所指:“但沈姑娘身在闺中,又是人尽皆知的美人,如果她真的是背后之人,时闲又怎会认不出她?真正的主人究竟是不是她,只怕还有待考证。” 楚峥越没有立刻回答。 相传孔子有书名《易》,其由《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系》、《下系》、《文言》、《说卦》、《序卦》、《杂卦》十则构成,称作“十翼”。翼乃是辅佐之意,孔十翼便是取自此处,意为无孔不入的十翼杀手。 传闻中这孔十翼只有十人,却个个神出鬼没无处可寻,闯入皇宫大内都如入无人之境,因此便在短短一年的时间一跃成为了最顶级的杀手团体。 而九爷同时闲便皆是孔十翼中之人。 时闲年岁最小,因此排名也是最末流,但其本事高超还是很快被楚峥越收入了麾下做了王府暗卫,但即便是身为孔十翼中人的他,却也说不出创立孔十翼的主人究竟生的是何模样,甚至就连是男是女甚至都是未知之数。 因此即便今日亲眼所见沈清漪手上戴着的属于孔十翼首领的玉扳指,楚峥宜也并未立刻相信沈清漪就是幕后之人。 毕竟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团体,背后的主人竟是一个未曾及笄的小姑娘,说出去只怕都无人相信,也难怪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 第183章 倒也不怪楚峥宜会对此事存有怀疑。 楚峥越对此却并没有表态的意思。 片刻后,他敲下一锭银锭便起身离开,走前还对身后还坐在原地正要起身的楚峥宜远远抛出一句:“老实在此,别跟着我。” 楚峥宜啧了一声。 “跟着你做什么,难不成是去你看你和沈姑娘是如何破镜重圆的么?” 而就在刑场之事刚刚落幕之时,周梦芙正刚刚踏入休独倚的大门。 她本是个病美人,只是沈家人杰地灵,周姨娘与文氏待她是视如己出,之前沈经年虽说行为失当,但也在沈清漪的之下认真坦诚当日认错旁人的缘由,跪在门前足有三日求了她的原谅,事后也待她一向是礼敬有加,更何况她当日也的确是误闯沈经年院中,被误认为是旁人也实属情理中事,燥夏过后,她便也归于平和。 总归是在沈府之中生活,也没有一直揪着此事不放的道理。 更何况事情过去了,大不了不见沈经年也就是,眼不见心不烦,此事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消退了大半。 而此刻她前往休独倚,则是来找沈清漪的。 自从沈清漪做了郡主后便未曾再闲着,厚厚的请柬每日络绎不绝,不少王公贵族更是流水般地轮番请沈清漪听曲看戏,明里暗里争着抢夺这郡马爷的位置。 沈清漪着实是对此事是不胜其烦,今日便一早请她来此听曲,也好堵了旁人有所意图的心思。 因此周梦芙早早地便到了。 沈经年二人在二楼雅座,是单独的包间,因此周梦芙并未看到他二人,而他们的位置却正好可以将一楼一览无遗。 但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周梦芙前来。 方才刑场之事早随着诸宾客的陆续到来而传遍了休独倚。 楚峥阳摇晃着酒杯,得意地冲着沈经年一挑眉。 “看来这场赌局,是我赢了。” 第155章 蛇美人?! 两人都有些醉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说出的话也带了些醉意。 沈经年本是埋头趴在桌上,闻言便抬了头来,道:“少来,你只说九爷前去是送临刑酒,可没说是要亲手砍下刘姓宵小的头,这局可不算你赢。” 楚峥阳笑道:“沈二哥难不成是要同我耍赖不成么?下次我可不同你赌了,你这人,没劲的很。” 沈经年道:“谁说我——” 话还没说完,却忽听楼下传出一阵骚动。 二人一同看去,只见一个盈盈少女的背影正因为惊惧地向后退了一步,面前一个满面醉意的男人正打着酒嗝,伸出手在她脸上轻浮地摸了一把。 那男人笑嘻嘻道:“呦,小姑娘生的倒是水灵,不知是何方人士,瞧着眼生,不知可许了人家?听你口音倒不像是京中人,爷家里头缺一房小妾,不妨爷明日就纳了你来,可好?” 周梦芙背对着二楼,沈经年便看不见她的样貌,但一见此情形却还是不由怒火中烧。 他拍案起身道:“光天化日便敢公然调戏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楚峥阳连忙扯住他,道:“你不想活了?那可是冯家的五公子,若是同他结了仇,你这条命还要不要?更何况冯五自幼习武,你哪里是他的对手?” 沈经年甩开他的手道:“什么冯家武家,当众调戏民女这事断不可袖手旁观!放开!” 楚峥阳担忧这愣小子真的在冯五手底下吃了亏,自然是不敢放手,但他不过一个文人,哪里比得过沈经年,沈经年挣脱了他,干脆楼梯都不走,踩着二楼扶栏便借力而下。 有一双款款而来的裸足随着他这一跃之下悄然而止。 鲜红的蔻丹与白金色的链条将这双美丽的足踝更添一份摄魂夺魄的诱人来。 一条后波光粼粼的青黄裙摆绕在她纤细的小腿上,愈发显得双足晶莹白皙。 来人朱唇轻启,声音带笑,声音好似空谷清溪,山涧碎玉。 “这小子,有点意思吗……” 她饶有兴致地借着屏风的遮挡凭栏而望地看着这场好戏。 沈经年这一跃便正落入二人中央,他一把抓住那人正要去摸身后少女的手,接着双目一凛,手指猛然使力,只听那冯五发出一声惨叫,捂着姿态诡异的手腕子便是猛然抽着气向后踉跄了一下。 冯五痛歪了嘴,盯着沈经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一旁早有人注意到了沈经年的身份,便搀着冯五指着沈经年道:“沈二!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打我们冯五爷?!不要命了是不是?!” 冯五唾了一口,骂道:“妈的,跟他废什么话?给我上!” 冯五身后的一众跟班显然不是吃素的,闻言便纷纷架起招式朝着沈经年一齐攻了过去。 这群人瞧着插科打诨,本事倒是不错,休独倚一众护院赶来竟都不是对手,唯有沈经年一人借着酒劲儿便同众人缠斗一处,趁着挡招的空档还不忘对身后那方才所救的女孩吼道:“还不快走?!” 却听一个微弱的女声道:“沈二公子……” 一听这声音沈经年脑中不由嗡一声,即便正险险招架着两人的把式还是本能回头,却正看到周梦芙盈盈一双眼。 趁着他分神的刹那,冯五便瞧准了机会,提起一把椅子掂了掂,劈手就朝着沈经年的天灵盖砸了下去。 第184章 沈经年背对着未曾看到,周梦芙正对着便看了个正着,呼了一声:“二公子小心!”便冲上前去张开双臂将沈经年护在了身后。 冯五是个凶悍的,即便见此也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竟当真是要就这么朝着周梦芙的脸砸下去! 眼瞧着躲闪不及,却忽听“叮铃”一声,一条镶嵌这金铃索的锦帛忽然从半空流转而下,正绕在冯五拿着椅子的手上,与此同时只听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咯咯笑道:“好一个冯家公子,闹事竟也闹到我休独倚头上来了!” 声音还未完全褪去,便有另一条镶着金铃铛的锦帛再一次席卷而下,这一次,绕住的却是那冯五的脖子! 锦帛猛然收紧,布面擦着扶栏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嗤”声,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冯五的脸便被勒的青紫,双腿离了地,双手扯着脖子上的锦帛不住挣扎却是徒劳,不过片刻,便双手垂在两侧,双目暴突地一动不动了。 幸得方才的打斗屋中大半的食客早跑的跑,逃的逃,否则这尸体堂而皇之地挂在大厅,只怕这休独倚也不必再开了。 周梦芙吓得失声尖叫,沈经年赶忙捂住了她的双眼,二楼早有两个女子上前来将尸体拽了回去消失在了走廊尽头,而与此同时,一个女子紧跟着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 女子十七八的年岁,生的光彩端丽,身形窈窕凹凸,光看其容貌,的确是位万中无一的绝色美人。 沈经年看到她的脸也不由被惊艳得略略失神,谁知余光一闪,他下意识扫眼而过,却惊悚地发现这女子背后竟拖着一条长长的蛇尾! 沈经年吓得呜哇一声,下意识挡在了周梦芙跟前,口中惊呼道:“蛇妖!” 早顺着二楼楼梯走下来的楚峥阳不客气地用扇子给了他头顶一下。 “睁大你的醉眼好好看清楚!什么蛇妖,哪来的蛇妖?” 那美人被两人的互动逗得咯咯笑,干脆一甩长袖,翻身落了地来。 沈经年挨了楚峥阳这一下,酒便醒了大半,耳边再听“叮叮当当”的银铃脆响,仔细一看才发现,被美人拖在身后的哪里是什么蛇尾,分明只是用各色贝壳镶嵌在青黄色的裙摆上叠成鳞片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像蛇尾罢了。 都说蛇性本淫,那涂着丹寇戴着白金脚链的双足正交叉着掩藏在裙摆之中,配合着那蛇尾似的裙摆,便带出一股子说不出的***气息。 沈经年不由闹了个大脸红。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在下沈经年,见过玉娘子。” 第156章 若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呢? 楚峥阳一听这话便蹙了眉,扇首指着那位“玉娘子”意外道:“你认得她?” 沈经年笑了笑,还没说话,忽听一个清亮亮的女生从四人身后传来。 “平阳玉神翁家客,暗香一片莹碧痕。锦绣无缘多桀骜,独倚楼台明月沉。” 来人脱下身上的鹿皮小袄交给迎上来的小侍,道:“休独倚的老板娘玉锦绣桀骜美艳,一招金铃索天下第一。我哥哥好歹也是京中人士,又怎会对玉老板的艳名没有耳闻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进门来的少女一身藕荷色绣银丝兰袄裙,薄粉略施,清丽脱俗,面上挂着淡淡笑意,双手拢在琵琶袖中,腕子上翠色欲滴的镯子露出半截儿,愈发显得其肤白貌美。 她走来的步伐分外端庄,耳畔的步摇略略摇曳,更显其愈发纤瘦的小脸平添了几分独属于她的率性美丽。 如今已过深秋,楚峥阳同她已有几个月未曾相见,如今一见,只觉这位康和郡主较之上次所见更添了几分独属于女子的从容妩媚,连原本就美丽的容颜上更上一层楼,不由因为惊艳情不自禁,“哇”地轻呼了一声。 如今沈清漪的身份已并非从前的寻常贵女身份,不必再向楚峥阳行礼,便只含笑冲着楚峥阳颇为疏离地点了点头:“楚三爷好久不见。” 楚峥阳知晓楚峥越和沈清漪二人正闹着别扭,便也识趣地不敢多言,只是冲着沈经年尴尬地扁了扁嘴。 沈经年报以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玉锦绣摇着团扇,一双美目风情万种地扫视过沈清漪和沈经年兄妹,接着不由咯咯一笑,用团扇轻佻地抬起沈经年的下巴,沈经年只觉鼻尖萦绕一股子香风,便已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下意识的转过头来,却见那蛇美人竟向前一步凑近了他的脸,一张倾城容颜同他竟是近在咫尺。 “都说淮京沈家擅出美人,你们兄妹两人果真都是脱了俗的美人坯子,各个都是这么一副好相貌,真是让人情难自持啊……” 玉锦绣眼波流转,说出的话更是娇媚声声入骨酥,说出的话亦是暧昧之至,听的沈经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人也不由自主僵在了原处。 即便是在那预言了未来的梦中沈经年也只同周梦芙一个女子有过接触,见到玉锦绣这样忽然凑来,脸不由猛然一红,连忙推开她,双手抱拳在胸,口中则颠三倒四道:“娘,娘子自重!” 玉锦绣咯咯笑着用扇子轻拍了沈经年的脸颊一下,娇嗔道:“油嘴滑舌的臭小子,谁是你娘子?” 听着这二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周梦芙不由红了脸,带着些赌气意味地撇过了头去。 沈清漪一直在旁笑着看白戏,眼见着沈经年不知所措,周梦芙暗自饮醋,便上前打圆场道:“好了好了,玉老板别拿我哥哥打趣了,今日我本是同梦芙姑娘约好了前来看戏的,趁着此刻店里头清净,玉老板还不赶快给本郡主和梦芙姑娘安排个好位置?” 第185章 她从袖中随手抽了一张银票递到玉锦绣的手中,玉锦绣接过那银票,风情万种地一扭身,涂着艳丽丹寇的雪白指尖向前一指,道:“郡主随我前来就是。” 接着便伸手牵起沈经年身后的周梦芙,带着她朝着楼上走。 沈经年望着周梦芙的背影,眼中略过动容,脑中不断盘旋着他二人曾经结发为夫妻的情形,便未曾注意到方才玉锦绣自从现身就未曾理会过楚峥阳丝毫的反常。 楚峥阳走上前来,见沈经年一双眼睛盯着玉锦绣等人不由挑了挑眉,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看够了没有?她们身上有花啊,能让你美成这样。” 沈经年回过神来,道:“你不是问我喜欢的人是谁么?愿赌服输,我便不妨直言,正是方才那位离去的姑娘。” 其实若是他但凡早说一刻楚峥阳也会多问上一句,但他随着沈经年的话抬眼一看,却好巧不巧沈清漪带着周梦芙刚刚进入屋中,廊上唯有玉锦绣那窈窕宜人的背影靠着栏杆。 楚峥阳握着折扇的手猛然一紧,那双一向从容的眼在此刻罕见地暗了。 两人重新登楼而上,台上戏子重新张口,又一次婉婉而唱拈起悠然的戏腔。 扇首有一下没一下地击打掌心打着拍子,在这咿咿呀呀的戏腔之中,楚峥阳抱起一坛女儿红大口饮下,醉得双颊酡红,不省人事。 沈经年见他这反应不由有几分不解:“听个戏而已,将自己弄得失魂落魄的,瞧你现在,哪还有堂堂王爷之子的模样?” “情之所困,换做是你,想来也会如我这般。” 沈经年摇了摇头,唤道:“来人。” 片刻之后,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便撩帘而入,道:“不知二位爷有何吩咐?” 沈经年道:“楚爷醉了,带下去歇息吧。” 那女子闻言便用手帕掩着唇,咯咯笑道:“楚爷多日不见柳香,柳香可甚为惦念你,楚爷既然来了,也该同柳香好生彻夜一聚不是?” 说着便上前去拉楚峥阳的手。 这寻常楚峥阳一向是个来者不拒的,对这位名叫柳香的姑娘也是颇为宠爱,常常留宿在其屋中,可此刻醉眼朦胧看见了柳香的脸,却忽然一把将其的手推开,口中骂道:“给我滚!” 柳香没有防备,便被甩了个踉跄,幸亏被沈经年及时搀住才没有摔倒。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她本就是这休独倚舞姬之中首屈一指的美人,更是一向在楚峥阳跟前颇为得脸,今日忽然被如此对待不由羞恼,连对沈经年道谢都忘了,指着楚峥阳冷笑道:“怕不是有了新欢便忘了我柳香?翻脸不认人的臭男人,床上什么话都说得出,下了榻说出的话便都成了放屁,好啊,你最好喝死在这,谁爱管你!” 说着便气呼呼地离去了。 沈经年想将她叫回来,楚峥阳却阻止了他,笑道:“我与她不过是逢场作戏,算不得数,不必理会。” 沈经年对这小子这反常的模样不由无法,便皱了皱眉,询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不痛快你便同我说,我也好帮你想办法不是?在这喝闷酒,跟个缩头王八一般,像什么样子……” “啪。” 回应他的却是酒坛砸在地上发出的脆响。 楚峥阳红着一双朦胧醉眼抬头望向沈经年,道:“沈二哥,若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你还会像刚刚那样说么?” 第157章 步棋之时 屋中的空气似是在刹那间冷了下来。 唯剩那袅袅的戏腔,在此刻异常空旷的休独倚之中回荡。 隔壁的沈清漪同周梦芙说笑饮茶,两个女孩畅谈开怀,杯盏相触,观戏听曲,谈诗论文,相处便格外融洽。 待一曲罢了,沈清漪转过头来,正同门外一个正要进门来添茶的侍女对视了一眼。 沈清漪见此便起了身来,对周梦芙道:“方才茶喝的凉了些,肚子有些疼,我先去趟西房,你现在在此听会儿戏,我晚些回来。” 周梦芙吃了一口桂花酥,点了点头。 沈清漪便跟着那方才添完了茶的侍女出了门去。 两人一路从后槅门走出,一楼绕过后院的溪水石廊,来到一座封闭的宅院前,沈清漪对那侍女道:“退下吧。” 侍女便低头而去。 沈清漪进门,却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女子闺房。 她径自走到摆放着玉器的木架上,闭上眼睛手指抚过木架边缘,摸到一处凹槽便停止,接着用戒指扣在其中,木架便连着后头的墙如门一般向两侧大开。 墙后竟是一处石道般的洞穴。 沈清漪径自走了进去,屋里烟雾缭绕,偶尔能听见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和隐隐约约的爬行之声。 她皱了皱眉,嫌恶地挥开烟味,透过微暗的油灯朦胧可见玉锦绣正香肩半露地半歪在美人榻上,手握一根雪亮的烟管吞云吐雾,而她的面前正摆着一个半开的锦盒,其中所装的,正是刘慕之的头颅。 玉锦绣磕了磕烟灰,惬意地吹了一口,转过头来,冲着沈清漪妩媚一笑,道:“你总算是过来了,坐吧。” 沈清漪从手边的桌上拿起一个盒子,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 便是这一步,便只听那爬动的声音猛然加快了几分,沈清漪汗毛直竖,强压下恐惧与恶心感,将那盒子中的东西握在了手中,接着向前走了两步坐在了玉锦绣的身边。 第186章 然而就是这一坐,微暗的内室之中便有十几道黑影骤然朝着沈清漪袭来,沈清漪自是巍然不动,那些黑影在离她三尺之处停下,忽然便好似怯懦了一般退缩,接着便乖乖瑟缩原地不敢再动了。 玉锦绣被逗得咯咯笑。 她冲着其中一道黑影一伸手,那黑影便迫不及待地用身体绕在了她的手上,这一绕之下黑影便立在了油灯之下,却赫然是一条泛着青光的长蛇! 即便并非第一次看到沈清漪还是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玉锦绣抚摸着那青蛇的脑袋,笑道:“这些小宝贝今日刚刚加餐,可能看不上这东西的臭脑袋,不妨郡主殿下拿回府中做个纪念,也不算辜负了老九的一番苦心。” “没兴趣,你自己留着喂蛇吧。” 沈清漪拒绝得毫不犹豫。 玉锦绣直起身子,那青蛇便绕过她的肩头立在她的身侧,虎视眈眈地盯着沈清漪凸着信子。 沈清漪被它看得浑身寒毛直立,也没什么心思再同玉锦绣说话,便干脆猛然将手中的匕首抽鞘砸在桌子,怒视那青蛇喝道:“再敢多看我一眼,我就将你这畜生眼珠子挖出来!” 这话显然有几分威慑力,那条青蛇果真吐了吐信子便默不作声地爬下了榻。 玉锦绣笑道:“康和郡主就是康和郡主,这世上能镇得住我这些蛇宝贝的人可不多,你算一个。不过也幸得你有这个本事,否则早被孔十翼这帮子走狗生吞活剥了。” 沈清漪笑道:“还不是倚仗了玉老板在背后的帮忙,咱们虽合力创办了孔十翼,但若非有玉老板的人脉,咱们又怎能查出老九全家是被刘家所灭这件秘闻?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见缝插针,设计让老九跟着刘慕言从而对刘慕言心生情愫,更加深了对刘家人的恨,否则此事也不会如此顺遂。” 玉锦绣道:“不过其实我倒有一事不明,这刘慕之一向是个多疑的,为何却会偏信老九呢?” 沈清漪抿唇一笑,将原委一一道来。 刘家覆灭乃是天定之事,刘家嚣张,又打的是三姓家奴的主意,三个小辈之中,刘慕英鱼肉百姓,贪赃枉法,老二刘慕之狡诈阴险,唯一的女儿刘慕言更是干脆被当做一个杀人工具,以至于心态都扭曲。 但许是做惯了刀子,她带手下之人却是极好,再加上本身又是可怜人,在沈清漪的暗中操纵之下老九在接触之时自然会对她生出同病相怜的倾慕之心。 而待情愫渐起,沈清漪便不知不觉加了一把火,利用得知刘慕言久病不愈之事而命人送药给刘府,更激化了老九对刘慕之的恨意,也因此对沈清漪更感激,对刘慕言的感情也会愈加深沉。 便是因为这份雕刻入骨的感情,反而让刘慕之这种最擅将感情行利用之事的凉薄之人认为老九会因刘慕言而爱屋及乌,对造成了刘慕言之死的沈清漪恨之入骨,从而意图将她置于死地。 然而他却未曾料到,从老九对刘慕言产生感情开始,这场命运的齿轮便已经开始转动,为了不被刘慕之发觉丝毫的蛛丝马迹,当中的任何行为皆为“沈家三姑娘沈清漪”所为,而非“孔十翼背后真正的主人”进行的,因此才会直到刘慕之被砍头,也未曾发觉其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听罢,即便是玉锦绣也不由得略略惊讶,道:“我听楼里的姑娘说你被刘慕言追杀,那老九却丝毫未曾阻拦,还以为是老九背叛了咱们,险些便将他丢出去喂蛇了,原本竟是这缘故……倒是我格局小了些,当真是比不得郡主殿下本事通天。” 两个女子相视而笑。 沈清漪看向那锦盒道:“既然蛇已经喂饱了,那这东西就别留在这了,我也该同老九好生见上一面了,好歹刘家坍塌,他功不可没,刘慕言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玉锦绣道:“他知道你一定会去见他,一早便在东厢房等候了,直接过去就是了。” 沈清漪点了点头,击了击巴掌,便有一个侍女上前来抱起那锦盒,跟着沈清漪走出密室,前往东厢房而去。 第158章 这些词合适么? 入门后,果真看到一个男子正站在窗前。 他背在身后的手中正握着一串念珠,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拇指拨着。 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略略侧过头来,见是沈清漪也并未做声。 沈清漪道:“老九,这些日子忍辱负重,倒是辛苦你了。” 老九望着窗外修剪精致的小花园,道:“小事罢了,姑娘救了我,为姑娘做事,是我的荣幸。” 沈清漪将锦盒搁在桌上,道:“这句话倒是颇为有意思,倒不知,你话中的姑娘究竟是我,还是刘慕言?” “……” 老九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眼带怀恋地继续拨动着手中的念珠。 沈清漪无声叹息,接着道:“不管如何说,刘慕言之事的确是我利用了你,如今佳人已逝,但如今你手刃了杀害你父母的真凶,终归大仇得报,海阔天空,只是天高路远,此后再如何,便是你自己的心思了。” 竟是要放老九离开的意思。 老九苦笑一声,道:“多谢姑娘。” 沈清漪神情之中也带了些微妙的意味。 她只说了一句:“保重。” 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老九闭上了眼睛。 第187章 他握紧了掌间的念珠,细细抚过,道:“你我的仇都已报,这世间,我们已了无牵挂了。 “姑娘说的对,海阔天空,山高路远,我们终于可以无忧无虑地执手前行了。” 泪珠顺着脸颊流淌而下,心中堵塞的地方似是在某一个刹那被打通。 沈清漪径自回到雅座间之中。 周梦芙正在听一曲梁祝。 听到沈清漪归来的声音,她便笑着招呼道:“快来,这是老戏文了……” 然而转头却见沈清漪泪流满面。 周梦芙微怔,道:“这是怎么了?” 沈清漪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被风起迷了眼,看戏吧。” …… 黄昏时,沈清漪二人才从休独倚离开。 闹剧过后虽有短暂的冷清,但休独倚的名号自然不是白挂着的,不多时,络绎不绝的客人们便又陆续踏入了门槛。 冯五被玉锦绣吊死之事仿佛一个错觉,揭过去就未曾再提及。 听了一日的戏文,沈清漪与周梦芙皆有些疲累,在马车上便昏昏欲睡,回了府中,周梦芙早早便歇下了,沈清漪却未曾立刻歇息,待沐了身后,还特意去佛龛跟前拜了拜,上了一炷香方才屏退侍女,打着哈欠推门而入。 然而推门她便嗅到了一股子极为清甜的薄荷香,薄荷香提神,沈清漪被催得一个激灵,那点子困意便烟消云散了。 她本能地转身想唤流萤,然而还没等出声,便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身侧的人轻轻“嘘”了一声。 “我的皇后娘娘,我若是不来找你,你便不肯见我……欲擒故纵也不是,坦然相对也不是,皇后娘娘,你究竟要我如何?” 那股好闻的薄荷香萦绕鼻尖,男子的唇似有似无地略过耳畔,再反应过来时,双腿已离了地,人已被人一把丢入榻上。 紧跟着,便是直逼而来地将她禁锢在了怀中。 沈清漪防备般地用双手挡在身前,双颊绯红,可抬头便几乎能够同楚峥越吻在一处,便是尴尬地咬着唇撇过头去,道:“夜闯闺房,世子爷也不嫌害臊?” 楚峥越抿唇一笑,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手指还在她的肌肤上细细摩擦,一边端详着少女的脸一边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可知我在此等得好苦。” 他低下头欲吻,口中道:“本世子即将出征,皇后娘娘就丝毫不曾想我不成?” 沈清漪避开了他的唇,推开他的手,反客为主地攀上他的脖颈,衣领随着这动作微微下滑,精巧的锁骨和一段白腻腻的雪肌便正对着楚峥越的脸,看得他喉结微微滚动,耳尖也泛起了红色。 沈清漪道:“如今我可是未来的太子妃,世子爷对我可要规矩一些,若是被旁人发觉你夜探此处,你我可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楚峥越闻言剑眉微蹙,伸手抓住沈清漪不甚安分的手将她压在身下,凝视着她的脸,道:“你不可以嫁给别人。” 沈清漪眼神微动,笑道:“若我当真嫁给旁人,你又会如何?” 楚峥越的表情却分外认真。 他盯着沈清漪缓缓开口:“若你嫁予帝王皇室,我便架空皇权,若你嫁予高官权臣,我便以权谋私,若你嫁予平民百姓,我便摄威擅势。” 他将沈清漪狠狠搂入怀中,道:“既拿走了我的感情,便该从一而终,负责到底才是。” 沈清漪:“……” 不是,这些词合适么? 哪有堂而皇之说自己为了个女人想要做奸臣的? 然而虽说这几个月来气消了大半,但一想到他抱着别的女人的样子心头便涌起没来由的醋意,便伸手欲推他,口中道:“花言巧语,倒不知面对着别的女子,你是否也会如此说?” 楚峥越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将沈清漪搂得更紧了些,道:“难不成皇后娘娘在蜀王跟前同我撇清干系的时候,便不是花言巧语了么?” 沈清漪猛然瞪大双目。 原来当时在窗外的人,是楚峥越?! 她想到此不由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却挣脱不得楚峥越的怀抱,面上便是红一阵白一阵,幸得楚峥越看不见她的表情,恐怕这么尴尬的时候,估计就算楚峥越征战归来,她都没有脸再同他见面了。 楚峥越道:“我思来想去也不知你到底对我误会了什么,小丫头一个,心思倒是不少,如今梁王,蜀王与太子都属意于你,你还要吃我的干醋,难道只需你吃醋,便不许我吃醋不成么?” 沈清漪默了默。 她小声嘀咕道:“一开始便坦然心思的人是我,又不是你,我自然不信你对我究竟是如何。” 她撇过头去,道:“若你觉得我水性杨花,大可就此离去,反正此番征战过后你必然名震八方,什么公主郡主的你都娶得,又哪里还会看得起我呢?” 她本是赌气,楚峥越却当真放开了她,表情淡漠。 “你既希望如此,那此后你我便当真形同陌路就是。” 说罢,竟当真转身就走,丝毫没有迟疑的意思。 第159章 倒是挺好闻的 沈清漪背对着他,便未曾看到他微带狡黠的那一抹笑意。 见楚峥越真的要走,沈清漪不由急了,连忙上前,从身后拥住了他的腰身。 第188章 她的脸同他的背此刻只有一层衣裳之隔, 她曾见过他的背,遍布疤痕,接连而下的腰身精瘦而结实。 虽不合时宜,但沈清漪还是忍不住想到,这样的腰身与她入榻,倒不知她可否能够应付他的索求…… 想到此,沈清漪的面颊不由一热,连忙将脸埋在楚峥越的背上,闷闷道:“别走好不好?” 楚峥越没有出声,却也没再向前一步。 沈清漪轻声道:“过了中秋你就要前往边关,这一场仗不知何时能打完,趁着眼下时辰还早,街上应当还热闹着,临走前你可否陪我逛上一圈?” 楚峥越道:“荣幸之至。” “油嘴滑舌。” “去是不去?” “……去。” 沈清漪败下阵来,见楚峥越站着不动,红了脸道:“那你还不出去!我要换衣裳……” 楚峥越似笑非笑:“我出去等你,然后呢?让整个沈府都知道康和郡主在屋里养了个男人?” 沈清漪直接抄起一个枕头砸向了他的脸却被避开,楚峥越在躲开的刹那又顺势将那枕头抓在手中,道:“放心,我躲在屏风后,看不到的。” 沈清漪气结:“那还不快滚!”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轻罗的声音在外响起,道:“咦,郡主,你在和谁说话呢?” “啊……没谁,有什么事?” 轻罗道:“哦,流萤怕您累了,让我送一炉安神香来。” 沈清漪紧紧张张地瞥了楚峥越一眼,本想拒绝,但轻罗心思细腻,为免轻罗存疑,便犹豫着道:“那……那就送进来吧。” 轻罗欸了一身,推门而入。 沈清漪正坐在床边,面红耳赤地梳着头发,身后的衣裳杂乱地铺了满床,不由疑惑道:“您不是才吩咐了要睡下么,怎么又将衣裳都找出来了?” 沈清漪赶忙嘘了一声,拉过她到一旁道:“你小点声,我本打算翻窗出去的,若是被爹娘知道,肯定打断我的腿。” 轻罗闻言更是一头雾水:“你要是出门走正门就是了,干嘛要翻窗啊?” 沈清漪甩袖坐回去,道:“别提了,这些日子那些纨绔子弟和那些名门贵女守着咱们府门口,各个跟我来什么‘偶然邂逅’,要么想约我吃饭看戏,要么要同我做手帕交,每次出门都得应付一番,我又没有三头六臂,同一群不认识的公子贵女在一块,烦都要烦死了,眼看着都快过中秋了,我却还没自在地游玩过呢。” 轻罗道:“原来是这样……可要我去唤来流萤陪您同去?” 沈清漪连忙道:“别别别,我自己去就是了,你们跟着我不是告诉旁人我的身份嘛,放心,我扮作男装出门,没人会认出我来的。” 她如此说,轻罗便也不再说什么,又随意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沈清漪这才舒了一口气,狗刨一般将满床的衣服刨落了两件,看着底下黑着脸的楚峥越道:“轻罗走了,你快出来。” 楚峥越伸手将压在嘴上的一件带着丝丝幽香的衣服扯开,直起身来一看,手上拿着的却赫然是一件绣着桃花枝子的肚兜。 他一时脑子没有转过弯来,在沈清漪惊悚的眼神中凑近那肚兜嗅了嗅,道:“你这肚兜上熏了什么香,倒是还挺好闻的——” 片刻之后,扮作男子装扮的沈清漪和脸上挂了个巴掌印的楚峥越便并肩出现在了街头。 路过一个药铺,沈清漪红着脸瞥了楚峥越一眼,径自进门而去。 老板看了沈清漪和其身后的楚峥越一眼,不等沈清漪说话便随手抓了个药包扔了过来。 沈清漪疑惑地抓在手里,道:“这是……” 老板头也没抬:“右归丸,补肾气的好东西。” 沈清漪:“……” 她见了鬼似的丢开那包东西,红着脸道:“什么呀!谁要这东西!我是来买金疮药的!” 老板闻言依旧是波澜不惊,道:“来这买那些东西的都是这套说辞,放心,本店绝不会将客人的私事外传。” 他从药架子上拿下一瓶金疮药,又随手拿了一包淫羊藿丢在案台上:“这个,包你们满意。” 沈清漪:“……” 她转头杀人似的目光扫向了在门口偷笑的楚峥越,楚峥越见她看来连忙收起笑容,轻咳了一声。 沈清漪抱着三包药灰溜溜地出了门。 楚峥越在旁看着,用了好大力气才没笑出声来。 沈清漪气恼:“笑笑笑,笑什么笑?” 她将那两包药塞进楚峥越怀中。 “拿着。” 接着打开那瓶金疮药,细细地涂抹上楚峥越脸上的巴掌印。 少女的指尖冰凉滑腻如绸缎,触及之处酥酥麻麻,明明是微凉的深秋,心底却还是涌起一股子燥热,烘烤的心底暖洋洋,好似身处烈焰下的沙滩,窝在深冬的棉被里一般。 楚峥越无端地冒出了想让沈清漪再打几巴掌的荒唐想法。 还没等他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变现,沈清漪便缩回了手,道:“脸上还疼不疼?” 楚峥越伸手摸了摸,金疮药薄薄地敷了一层,凉丝丝的冲淡了那一股子灼热感。 然而他却摇了摇头,道:“疼。” 沈清漪果然上钩了:“还疼?难不成是这金疮药不顶用?可是我这一下打太重了?” 第189章 楚峥越不动声色地拉过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接着开始一本正经耍无赖。 “什么药都没用,要你亲一下才不疼。” “滚开!” 沈清漪这才反应过来被耍了,气恼地甩开他的手,道:“再也不理你了!” 接着便提起衣裳跑去了别处。 楚峥越摸了摸刚被她抚过的脸,咧嘴一笑,唤来了时闲,将那两包药随手塞给他,还没等时闲问出这药如何处理,他便转身追上了跑去糖葫芦摊前的沈清漪。 时闲抱着那两包药不由懵懂地眨了眨眼睛,拿起其中一个,却看到上面赫然是“淫羊藿”三个大字。 时闲倒抽一口凉气。 他盯着楚峥越正跟沈清漪说话的背影,表情不由微妙了三分,接着便一言不发地拿着那药包,眨眼间消失在了街头。 第160章 孤独的人碰撞出的共鸣 而楚峥越并不知道此刻时闲的想法,他看着沈清漪兴冲冲地跟抱着糖葫芦靶子的老板讨价还价了半天,实在琢磨不透沈清漪这小富婆有什么好为了几文银子在这浪费唇舌的。 这看耍猴似的看了半天,楚峥越才后知后觉得出了这丫头原来喜欢吃这个的结论,但见那卖糖葫芦的老板也没有松口的意思,他便掏出五十两银锭子敲在一旁,对那老板说道:“这些钱可够买下你所有的糖葫芦?” 老板一见那银锭子,眼珠子险些瞪出眼眶,他点头如捣蒜:“够了够了,要多少,有多少,两位大爷慢用,慢用。” 接着将那糖葫芦靶子塞入沈清漪的怀中,抱着银锭子仿佛搂着亲爹一般小跑着离去了。 “喂别走啊——” 等到沈清漪开口阻止的时候那老板已走出了老远,沈清漪不由气恼地捶了他一把:“讨厌!我好不容易才将价格讲下来,你便这样浪费银子,你有钱没地方花了是不是啊!” 楚峥越道:“浪费口舌的工夫,倒不如多花几两银子,人家也只是个生意人,多赚几两银子养家糊口罢了。喏,来吃一根。” 他拔下一根糖葫芦递到沈清漪的嘴边,沈清漪美滋滋咬下一大口,赞道:“酸甜香脆,手艺没的说。” 她将糖葫芦递到楚峥越嘴边,道:“你也尝……” 却正看到楚峥越刚刚拔下一根准备吃。 她尴尬地缩回了手。 楚峥越见此,便将刚拿下的那根戳回了草靶上,接着握住沈清漪的手,歪下头来,似是想要咬下一颗红果,却在低头看到沈清漪唇上残留的糖渍的刹那眼神微动,接着忽然向旁一侧,蜻蜓点水般吻去了沈清漪唇上的糖。 眼见着快要中秋,大街之上人来人往的置办着节货,楚峥越的动作又极快,根本无人注意到方才这令人面红耳热的刹那。 然而沈清漪脸皮薄,当即就因为震惊而双手捂住了嘴,惊恐地后退了两步,接着骂了一声“无耻!”便高高地扬起了手。 然而就在这一巴掌即将打下去的刹那沈清漪才反应过来自己才赏过他一巴掌,于是连忙收了手,骂道:“下流!” “又说我下流,又说我登徒子,又说我油嘴滑舌,其实若要我自己挑的话,我觉得‘风流倜傥’这四个字倒是更适合我。” 楚峥越说完,及时在沈清漪骂出口前夺走了她手中的糖葫芦,扛着个糖葫芦靶子眨眼间就走出了几米。 沈清漪看着那悠然自得的背影,不由默了默。 这货真的是前世那个运筹帷幄,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怕不是谁给掉了包的假货…… 真是不想承认自己曾经百般勾引……啊呸,讨好的人是眼前这家伙。 沈清漪在心底狠狠偷偷贬低了楚峥越半天,抬眼却见那臭小子手里的半根糖葫芦已见了底,赶忙追了上去,道:“就属这根糖衣最厚糖锋最薄,给我留一口呀!” 而楚峥越此刻的心思却不在她的话上。 他越吃,眉头蹙得越紧。 这玩意上头的糖衣甜腻腻,里头的果子酸不拉几,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然而转头瞄向伸手追来的沈清漪,又想到前些日子楚峥阳老神在在教育自己的话。 “女孩子那都是口是心非的,这有一个肯当面跟你把话说清楚的姑娘可不容易,且行且珍惜,再说世上哪还有比我大嫂更美的姑娘? “单说这样的出身,这样的美貌才情,论起聪慧胆识来更是十个也比不得她一个,虽说踏破玄武山之功你我兄弟们不便出面因而记在了嫂子头上,但这当众与刘家为敌又是几个人做得到的? “依我看,嫂子那般说必然是有缘由的,否则不会动这么大的气,再说堂堂男子汉,若连心爱的姑娘都做不到以她的喜怒为喜怒,岂不成了缩头王八?” 楚峥阳旁的不行,但获得姑娘的芳心却是一上一个准儿,再加之这楚峥越身边又无旁人可参考,便唯有一意孤行地听从。 于是他便唤来时闲,递给他一张三千两银票,让他追上那卖糖葫芦的老翁,吩咐从今天起每天送一靶子糖葫芦到沈府去。 待沈清漪追上了,最后一颗糖葫芦正好刚刚下了肚。 楚峥越看着气鼓鼓的沈清漪耸了耸肩:“吃光了。” 沈清漪看着那空荡荡的签子,知道他是在故意戏弄她,便哼了一声,踮着脚又摘下两根来,递给楚峥越一只,自己拿了一只,又干杯一般装模作样地撞了撞,笑得眉眼弯弯,道:“以此物代酒,助世子爷大破西辽,凯旋而归!” 第190章 楚峥越道:“借卿吉言,若我凯旋而归,倒不知皇后娘娘可否赏我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沈清漪不解。 楚峥越认真望向她。 沈清漪的心无缘故地一跳。 天空的圆月倒映着两人的身影,人头攒动,川流不息,便显得两人那静静站立的背影格格不入,好似那圆月立于繁星,待光华尽展,那些点点的星子便都看不见了。 中秋本是团圆之夜,可楚峥越所想却并非是赏桂花吃月饼,而是策论谋略,刀头舔血。 他们两人,一个是逆天而行,放弃转世反而重生一世的孤寂,一个是山巅白雪,孤傲冷冽,高处不胜寒。 两个孤独的人在某一个刹那骤然交汇,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相偎,似乎在这时沈清漪才猛然惊觉,原来他眼中只有她,她眼中也只有他,同任何的亲情友情都不甚相同,哪怕刀山火海,荆棘遍野,他们也唯有并肩而立,执手前行。 沈清漪猛然爆发出一股子说不出的不舍。 前世今生,她都清楚地知道楚峥越战无不胜的本事,她潜意识里认为楚峥越便是神,无所不能,但在前世他认真询问她这个皇后累不累,疼不疼时,她才猛然惊觉,他跟自己是一样的。 只有他们,才能够碰撞出那份独一无二的共鸣。 战场的拼杀,并非是史书上简简单单的一缕墨色,而是真刀真枪,刀头舔血! 即便知晓这场仗楚峥越会大胜而回,她还是忽然升腾起了浓浓的不舍。 而楚峥越已缓缓开了口。 “——给我一个有关真正的你,一切的交代。” 第161章 你透过我看着的人到底是谁? “给我一个有关真正的你,一切的交代。” 楚峥越的话让沈清漪有刹那的失神。 这一刻,她不再是什么皇后,什么康和郡主。 楚峥越也并非什么临江王世子,更不是前世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她仅仅是沈清漪,楚峥越也仅仅是楚峥越。 是今生今世那个家族和睦,天真烂漫,无虑无忧的沈家娘和她一心爱慕的少年郎。 这一刻,她清楚地察觉到了两人的关系仿佛如向前迈了一步,此时此刻,竟比从前任何亲密的接触都更亲密三分。 她没有立刻回答,忽然伸手,认真而小心地拥住了楚峥越的腰身。 楚峥越身形微僵。 两人此刻搂抱的动作实在太过亲密,沈清漪又扮作男子装扮,便引得路人对这怪异举止的两个男子频频侧目,楚峥越不由有几分尴尬,但幸得沈清漪生的矮,脸便正好埋在他的怀中,旁人瞧着也看不出什么,最多是当做同族弟弟在同兄长撒娇,倒也不会有什么歪想。 沈清漪闷闷地道:“我答应你可以,但是这场仗,你不要去打了,好不好?换另一个人,平南侯也好,换楚二也好,他们也同样骁勇善战——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偏偏是你? 前世也是你,今生也是你,所有人都在逼迫你。 就连我,竟也在逼你…… 沈清漪心头涌起浓浓的愧意,忽然泪盈于睫,接着是泣不成声。 楚峥越并不知沈清漪心中的感想,察觉到了她的呜咽更是一头雾水,却还是耐心解释道:“平南侯如今身在蜀王阵营,老二是我的亲弟弟,我这兄长怎可缩手畏尾,退居其后让幼弟沙场卖命的道理?” 沈清漪咬着唇,轻声道:“若从一开始,此事便是我的安排呢?” 楚峥越道:“你这话是何意?” 沈清漪死死抓着他的衣袖:“是我,在蜀王面前矢口否认对你的情意却又刻意引他怀疑,所以他才会为了除掉你而在皇上面前进言,举荐由你前往边关,征战西辽,为的便是让你这个挂着草包之名的世子战死沙场……” 她抓着楚峥越的衣袖的手越发地收紧,仿佛一松开他便会立刻飞走了似的。 “我后悔了,我错了,是我以为你在这场仗之中必然能旗开得胜才会这样做,我以为这样是在帮你……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我去求蜀王,让他不要让你去好不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愿意告诉你,我只求你安然无恙,什么摄政王,什么战功赫赫,都不过是黄粱一梦,我只要你平安顺遂,除此之外,我再无所求!” 街头熙熙攘攘,无人注意到沈清漪话中的内容,楚峥越静静地搂抱着她,双目微动,半晌未曾言语。 他唤来时闲将剩下的糖葫芦丢给他,接着脱下外衣披在沈清漪身上,接着俯下身去,打横将少女一整个抱起,道了一声:“闭眼。” 便足尖一点,旋身而上朝着远方跃去,引得街上行人纷纷抬眼遥望,交头接耳地指着两人惊呼议论着。 沈清漪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冷风吹得她指尖冰凉,即便身上罩着楚峥越的外衣,依旧是冷得不断瑟缩,整个人都缩在了楚峥越的怀中。 楚峥越察觉到了她颤抖的身体,便在前行的空档轻声安慰道:“坚持片刻,一会儿便到了。” 沈清漪并不知自己要带楚峥越去何处,却还是点了点头,将身体缩得更紧了些。 过了不知多久,沈清漪才觉自己脸颊两侧的风渐渐弱了下来,在被放下前,楚峥越还不忘伸手掩住了她的双眼。 第191章 沈清漪在心底嘀咕了一声幼稚。 待双腿触及地面,楚峥越才松开手。 沈清漪睁眼,目及眼前景色不由心中一震。 眼前赫然是一座小岛。 而他们此刻,正泛舟湖上。 小船摇摇晃晃,湖面平如镜,将圆的月亮倒映水面,美如银盘,折射出的光华将此地照射得如同如白昼,水面随着楚峥越划船的船桨动作不住向两侧激荡着涟漪,将那轮婵月打碎又慢慢复原。 逐渐接近小岛,沈清漪在楚峥越的搀扶之下小心翼翼提着衣摆踏入岛上,只见浪花不时卷起拍打着岛边,一棵粗壮的老枫树立在小岛中央,秋枫夜色之下依旧红似火焰,不时纷纷扬扬地落下叶来,不时随波逐流,消散在目所不及之处。 此情此景,美如画卷梦中。 沈清漪掩着唇,惊艳地“哇”了一声,雀跃地向前跳起,去抓刚刚落地的一片红枫。 楚峥越含笑望着她,望着她穿梭与纷纷落叶之下,望着她月色之下格外妩媚的面颊。 少女翻飞如蝶,火红枫叶更显她肌肤如雪,美不似凡间人,她脸上带着少女独有的雀跃娇俏,那是寻常时所没有的。 他情不自禁开口。 “沈阿瑶,这才是你该有的模样才对。” 沈清漪正小心翼翼地握着才接入手中的红枫叶,她没有听清楚楚峥越的话,便狐疑地转过头来,道:“什么?” 楚峥越走上前来,伸出手,一片枫叶便摇摇晃晃地落入了他的掌心,他将那片枫叶递到沈清漪面前,重复道:“我说,这才是你该有的模样。” 沈清漪如获至宝般握紧那枫叶,望向天幕的圆月,道:“我曾经的确是这幅模样,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这世上非黑即白,我曾误以为赵宪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便如飞蛾扑火,孤注一掷,却最终不过是幽魂一缕,一时坎坷,皆是虚妄。” 她转头看向楚峥越,一双水汪汪的眼逐渐淬入幽深,正如两人初见那般,好似透过他,在看向另一个身处更悠远的人。 楚峥越一见这眼神,便想起了在沈府中二人的初见,那时沈清漪的目光同现在并不二致。 她究竟在透过他,看着谁?! 楚峥越的拳头猛然攥紧。 他忍不住冲上前去,一把握住了沈清漪的手腕。 枫叶飘飘悠悠从她掌心落地,沈清漪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本能瑟缩,袖口便向下一滑,露出腕子上的那对翡翠镯。 楚峥越看着那镯子冷笑一声。 “先是赵宪,后又是太子,接着是赵旭,我只以你的心思为主,并未将旁人放在欣赏,可如今你看着我,眼中倒映出的人却不是我…… “沈清漪,你透过我看着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第162章 干柴烈火,正常 “你告诉我!” 楚峥越那近乎歇斯的质问让沈清漪心头一惊。 她知晓楚峥越的洞察力是何等惊人,却没发现连这样微小的细节都能注意到,面颊不由微热,便见了鬼一般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后退一步,楚峥越便向前逼近一步,竟是丝毫不肯松开了一般了。 他吼道:“回答我!” 沈清漪怔怔地望着她,被他抓住手腕的手忽然一抬,捧上了他的面颊,在他唇上认真落下了一个吻。 楚峥越握着她手腕的手仿佛在这一刹那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给了沈清漪反手的可乘之机,她踮起脚尖搂上他的脖颈,小心翼翼撬开他的防备,肆意在其中攻陷索取。 楚峥越抚上她的背,隔着衣服抚摸她的后脊。 这时他才忽然惊觉,不过几个月的工夫,她竟然真的瘦了这样多。 蜀王与太子的争端未曾结束,沈清漪夹杂其中,当真是一件好事么…… 然而容不得他细想,被沈清漪主动亲吻的惊喜便将他心底里所有的情绪都占满,他没有占据主导,只是放纵,任由沈清漪在他怀中尽情采撷。 一吻罢了,沈清漪已从面颊红透到了耳尖,双目却晶晶亮亮好似天上繁星,娇怯怯好似含苞的玫瑰在这夜色之中绽放。 美人如花,其中的花蜜究竟是何等甜软可口,便只有他一人知晓了。 楚峥越喘着粗气,道:“郡主这算,以身相诱?” “以身相诱又如何?从前到现在,只有你,一直都是你。” 沈清漪偎在他怀中,枕着他的肩,望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圆月,望着水面上所荡起的层层涟漪,轻声诉说着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前世落水时救我的是你,即将权倾天下的是你,爱了我一生却被我所负的也是你…… “一切的一切皆是你,虚幻是你,真实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 “唯有你,是我转世轮回无数次也难以忘怀的心上月光。” 她伸出手,似是想要去抓一缕月光来,可握在手中的唯有楚峥越的手,掌心的温热顺着冰凉的手指传出,火热的心脏在胸腔之中跳动,更将此刻添上一分暧昧旖旎的气息。 楚峥越望着她姣好的侧脸,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了那日宫宴上,少女一身牡丹红宫裙的模样。 那日,就连一个小小的太监都称赞两人登对异常。 那一刹那,他很难说自己有没有过一个荒唐无比的念头。 第192章 “我想……” 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沈清漪转过头来,道:“什么?” 楚峥越尴尬地红了脸,变戏法般抽出一支玫瑰递到了沈清漪的面前。 “好漂亮!” 沈清漪惊喜地接在手中才发现那却是用枫叶所折成的。 她全然没想到那看似拒人千里之外的未来摄政王竟会这般哄女孩子欢心的手艺了,心中便不由掠起酸楚。 原以为自己对楚峥越已足够了解,可如今看来,她对他的了解,却好似只有片面。 他好似一个深不见底,盛放着无数秘密的洞。 在他的深山,到底有多少东西是她所不知的? 即便重生而回,她还是摸不着,猜不透。 楚峥越不敢看她,便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如情窦初开的大男孩一般尴尬地挠了挠后颈,道:“若我凯旋回朝,你可否愿意为我穿一次嫁衣?” 沈清漪笑道:“这有什么,不就是……” 她话说了一半,猛然反应过来楚峥越在说什么,话头便突兀顿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目,转头愣愣地望向楚峥越,道:“你说什么?” 楚峥越脸都红到了脖子,一双星辰目盈盈如华,在这月色之下也丝毫不逊色,注视着沈清漪的目光分外认真。 他一字一顿重复道:“我说,若我凯旋回朝,你可否愿意为我,穿一次嫁衣?” 即便是说了两次,沈清漪也并未立刻回神。 疑惑,不解,惊愕同时涌上心头,让她如生云端,飘飘悠悠,什么话也说不出,但在片刻后便被惊喜所填满。 正如前世那般,他还是在她及笄之前,对她倾了心…… 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七七八八地交杂在一处,两人的一步步都如走马观花,一一在脑中闪过,让沈清漪眼眶微热,心中好像有个结被人解开,忽然就变得分外畅快。 她伸出小指,小心翼翼地勾住了楚峥越。 “拉钩。” 楚峥越反手按住了她的拇指。 “盖章。”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欣赏着眼前的绝美夜色。 而此刻,时闲已赶回了临江王府。 他抱着一靶子的糖葫芦,怀中抱着四包药正要朝着厨房去,身后却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时闲,这个时辰了你怎么才回来?我大哥呢?” 时闲循声转头一看,怀里抱着个酒坛子的楚峥阳正躺在院中纳凉。 他行了个礼:“三爷。” 楚峥阳打了个酒嗝,随手从草靶上拿下一根糖葫芦:“你买这么多糖葫芦是做什么,大晚上的也不怕酸倒了牙?” 时闲答道:“这是世子爷给康和郡主买的,郡主是从家中跟世子爷偷溜出来的,不方便送过去,我便拿回来了。” 楚峥阳点了点头,又看向时闲怀中的药包,道:“这什么药?” 时闲尴尬:“这……” 楚峥阳见他这反应便明白了,随手将酒坛子扔去一旁,抽出扇子随手一拨,看到药包上的字便了然,道:“大哥和嫂子还在一起?” 时闲答道:“未曾分开。” 楚峥阳的笑容多了几分微妙。 “初踏禁地,难免干柴烈火,这些东西啊,吃多了反而伤身,留不住的。” 他从时闲手里接过那药包,掂了掂道:“这事不用你管了,你先走吧。” “是。” 待时闲走后,楚峥阳便勾了勾唇,口中自言自语道:“能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是何等幸运之事,大哥还不珍惜,这眼瞧着就要去边关了,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可不要好生准备一番才是?” 他摇着扇子哼着歌,拿着那两包药走向了药房的方向。 第163章 遥恨踏月追 “这药好生熬上,再添几味药性柔和的进去,小火慢熬,可别糟蹋了这些个好药。” 府医接过那药便明了,笑呵呵道:“三爷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待楚峥阳走后,府医便添了几味药,开始熬煮。 药香逐渐散开,南风吹过,吹进了离药房最近的院落。 片刻之后,楚峥宜一脚踹开了药房的大门。 府医吓了一跳。 “二爷,您怎么来了?” 楚峥宜进屋后闻到那浓烈的味道更是险些被熏过去。 他咳嗽了两声,道:“什么药味,这么难闻?谁病了这是?” 府医道:“哦,无人生病,只是三爷身子不大好,特意寻了些药膳来补身子。” “老三?” 他皱了皱眉,回忆起这小子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再加上他平日眠花卧柳的性子,他便有了三分的了然,心道必然是楚峥阳这三弟弟年纪轻轻眠花卧柳,一些器具提前用退化被新看上的姑娘嫌弃了,所以才会为了一雪前耻吩咐府医熬药。 想到此他倒也不嫌弃这股子难闻的药味儿了,便道:“这混小子,插科打诨的,在外头也不知一天天都在做什么,这眼看着就要去战场了,还在家里头想着这些不正经之事,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我方才见他饮了酒,这等大补之物岂不反而伤身?” 府医一拍脑袋,道:“幸得二爷提醒,此药的确不好饮酒同食,否则必然伤身,这样,我马上再给三爷熬上一碗醒酒汤送去。” 嘱咐过后,楚峥宜便点头离去了。 第193章 药很快熬好了,府医唤来了个小侍,吩咐将药端去给了楚峥阳。 那小侍本是药房中人,并不在房中近身伺候,对方才房中发生的缘由便不知十分,接了这活计便一心端着药前往,谁知却在路上碰上了珍珠姑娘。 珍珠是那不靠谱的临江王妃身边的婢子,这见药房的小厮端着药往楚峥阳院里走,便不由唤住他,询问道:“三爷可是病了?怎的一口气端了这么浓的两碗药来?若是病了,该知会王爷王妃一句,怎可私自煎药瞒下?” 那小厮见是她便不敢怠慢,连忙行了礼,道:“珍珠姐姐安好。三爷身子本无事,只是二爷说他在外不知闹了些什么缘故,担忧说……哦,说他不能人事,所以熬了药来好生填补。” “不能人事?!” 珍珠闻言不由大骇,也来不及接着问了,转身便匆匆往临江王妃的房中去了。 临江王夫妇还未曾睡下,临江王妃正绣着花样子,见珍珠匆匆进门来,便皱了眉,道:“你这是干嘛?这个时候进来,没看见本妃正在为王爷绣衣裳么?” 她抬头说话,稍不留意,手下便猛一用力,手中的针当着临江王和珍珠两双眼睛之下,就这么断着没入了衣裳里。 临江王:“……” 他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 珍珠为了保命自然也选择视而不见,连忙匆匆回禀道:“王妃不好了,听府医说咱们三爷在外头不知得罪了谁,被人家算计着不能人事了,眼下正不敢声张,偷偷吃药医治呢!” 临江王夫妇登时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旁的,一前一后便窜出了门去。 等到楚峥越踏入王府大门时,看到的便是四个御医拉着挣扎不止的楚峥阳,吵着要给他检查能否人事的画面。 楚峥越:“……?” 楚峥阳满脸通红,不知是醉的还是气的。 见楚峥越进门来,他连忙冲着他喊道:“哥!快救我!” …… 这场乌龙随着楚峥越的回府而告终。 楚峥阳捂着脸仰躺在曲水亭台的长凳上,哀嚎道:“真是没脸见人了!大晚上被爹娘到宫里请旨找御医给我治不举这事估计没两天就要传遍整个京城!我的一世英名啊,毁了,毁了!” 饶是楚峥越也忍不住笑着摇头道:“时闲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耿直得常常是一条路走到黑,你还把他的话当了真,不是找不自在是什么?你也是,沈阿瑶那丫头还未及笄,我怎会与她……” 楚峥阳一骨碌爬起来,抱怨道:“少来!你莫名其妙让时闲带那种药回家就算了,为什么被误传为不能人道的人是我?我不干!你说你怎么赔我名誉!我风流楚三爷的名号眼下全毁了!” “少在那鬼叫,行李可收拾好了?明日只怕是咱们家人这个月最后一次团圆的日子,明日好好吃一顿饭,待后日,便要出发前往边关作战了。” 楚峥阳道:“放心,一早便收拾好了,我可是大哥的军师,自然不能拖了你的后腿。” 说罢,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坐起身来,道:“说起来这么多年了,你还未曾有过小字,身为世子却还未曾起过小字,友人唤起你来不是称世子爷就是称全名,难免生疏,待这场仗胜了,难免有无数人巴结意图结交,倒不知你可要趁今日给自己起一个小字?不为了旁人,也该让我嫂子唤起来亲昵些才是。” 听到前半句,楚峥越并无甚兴趣,已做好了随口拒绝的打算,然而提及沈清漪,楚峥越便将拒绝的话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楚峥阳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不由低头窃笑。 楚峥越听到了他竭力忍笑的声音,知晓他是因为自己对沈清漪的态度而揶揄,却也未曾说什么,只是手指点在石案上,细细思索。 片刻之后,他缓缓张口。 “念……” 楚峥阳:“念?” “念……念遥,如何?” “念瑶?” 楚峥阳蹙眉,“虽说知晓你外出征战,必然思念嫂子,可当今皇后的封号便唤做明瑶,起这名字,会不会大不敬?” 楚峥越道:“并非是沈阿瑶的阿瑶。” “那出处是?” “杜荀鹤有诗云:‘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战事在即,念遥之处方知思乡情切,于情于理,此字最合适不过。” 楚峥阳以扇击掌,道:“楚念遥,好名字。今念回故里,遥恨踏月追,你我兄弟三人自幼手足情深,如今同上战场,血脉相亲在侧,自然不必遥恨踏月追。” 楚峥越道:“自然如此。” 他下意识抚上了腰间的荷包。 第164章 望向他的眼神,是带着爱意的 中秋佳节,月饼香混合着桂花香,圆月当空,秋风簌簌,沈府之中一片欢声笑语,只可惜这种节日里官府更不可松懈,因此沈忆年便留在了烟庆府并未赶回京中。 虽说如此,但沈忆年一早便派人送来了烟庆府的特产和亲手所酿的桂花酒,还送了问候家人的信笺来,众人虽遗憾不能与之团圆,却也罢了。 众人沉浸节日的喜悦,唯有沈清漪撑着下巴,有些闷闷不乐地坐在凉亭石案摆弄着一只玉兔宫灯。 沈经年带着两个弟妹喝得醉醺醺的,领着一群小丫头们打了几把叶子牌后弄窜了账,索性便不玩了,吵吵嚷嚷地带着众人躲猫猫去了。 第194章 沈清灵找不到躲藏之处,见沈清漪正坐在石案发呆,便凑上前去,道:“咦,这不是蜀王殿下昨儿个送来给姐姐的玉兔灯么?” 一听蜀王的名字沈清漪便如同见了鬼一般,猛然一松手将那宫灯丢到了地上,窜起来跟见了鬼一样道:“你别吓我啊。” 沈清灵笑嘻嘻道:“哈,就知道姐姐心里头是想着将要出征的世子爷呢,虽说旁人都说世子爷是草包之流,但旁的男人,即便是那些个皇子侯爷的都没有如世子爷那般英武俊美的。” 沈清漪心下奇怪自己似乎并未在她跟前言明过自己同楚峥越的感情,不由疑惑,便询问道:“你为何会这般说?” 沈清灵笑道:“整个京中,唯有楚世子同姐姐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其实若非皇后娘娘赐了这对镯子来,只怕大家都觉得姐姐会嫁予楚世子的。” 姐妹说着体己话,路过的许文昭正为自己被老爹催着回家过节之事而头疼,如今秋风吹过,听到沈清灵正满口夸赞着旁的男人,不由心中扬起丝丝醋意,躲在柱子后头暗中观察偷听着两人的对话。 沈清漪道:“你这小丫头,跟个小大人儿一般,外人纷传,岂可当真?” 沈清灵摆手道:“外人说归外人的,可眼神这东西却是骗不了人的,每每提及楚世子时,姐姐总是不自觉地出神,好像满心满眼都唯剩他一个一般,眼及心灵,又哪里是骗得了人的呢。” 沈清漪闻言微怔。 “……眼及心灵?” 她不自觉回想起了那日在枫叶小岛上,楚峥越望着自己所说的话。 “——沈清漪,你透过我看着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当时她只觉楚峥越只是单纯的不悦,他心高气傲,断不会容忍一个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的人将自己当做旁人而倾慕,不悦也是情理之中。 可此刻细想而来,自己当时流露出的目光被楚峥越敏锐的捕捉,他能够一眼便认出她的眼神在透过他看前世的他,那么她面对着前世的楚峥越时,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前世她早早嫁给了赵宪,将救命之情当做了爱意,即便知晓楚峥越对自己的心思也以皇后的身份强制束缚自己,今生她只是依照戏文和看旁人对所爱之人所表现的那样而去模仿而做,若有似无的撩拨,做出种种暧昧的触碰,甚至如楚峥越所言的那般以身相诱,可即便是如此,楚峥越也并未再如前世那般,给予她那样炙热而专注的爱意。 而当她透过他此刻的模样看向前世的他时,他却敏锐地嗅到了那一丝危机。 难不成—— 前世的她望着前世的楚峥越的目光,其实是带着爱意的?! 那么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爱上楚峥越的呢—— 她想着不由茅塞顿开,道:“我明白了!” 她忽然跃起身来,吓得沈清灵一激灵。 沈清漪开心地抱紧沈清灵,道:“谢谢灵儿,我想明白了。” 她不顾愣在原处的沈清灵,提起裙子便冲出了门去。 沈清灵懵懵懂懂:“这是怎么了嘛?跟丢了魂似的,二哥还真没说错,一提到楚世子,姐姐果真是怪里怪气的……” 她想不明白,便不想了,低头见方才沈清漪丢在地上的玉兔宫灯,便拾起扑了扑,转头正要离开,却正看到一个人,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己身后,宫灯的灯光一扫,便照的那人脸上忽明忽暗,苍白的容颜看起来分外阴沉。 “呜哇!鬼啊!” 沈清灵酒都吓醒了,抬腿就要跑,却被“鬼”扯住上臂扯了回来。 沈清灵惊魂未定,定睛一看才认出眼前人是许文昭。 她长舒一口气,道:“阿昭!你怎么回事?可吓死我了,你不去跟其他人吃酒赏月吃月饼,不声不响来我这是做什么?” 许文昭上上下下地在她脸上流连了一圈,忽然反手抓着她的手臂,迫使她抬手,用手中的宫灯照向自己的脸。 少年年岁尚小,还未完全长开还有些过分的清瘦,但修长的身形与板正的五官凑在一处便如今日高挂的圆月,已是俊美初显。 他本就比沈清灵高上许多,这一下,沈清灵若是低着头便正正只能看到他的胸口,尴尬之下也只能如他所愿,抬头看他的脸。 沈清灵从未同一个男子这般亲密地在一起,如今两人更是对视到一处,沈清灵的脸便无端地红了一红。 她有些结巴:“阿昭,你,你干嘛?” 许文昭并未说什么,只是更向前凑近了两分,接着伸出手,拂去沈清灵额上的碎发,道:“小姐玩得尽兴,头发都乱了。” 沈清灵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舒了口气道:“臭小子,不过是头发乱了,你挨我这样近是做什么?” 她想要直起身子,可许文昭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沈清灵原本松弛的神经便又下意识绷紧。 许文昭盯着她,道:“小姐方才夸赞楚世子倒是颇为流利,楚世子即将出征,小姐便不加吝啬地夸赞他的姿容过人,难道小姐是有旁的心思不成?” 沈清灵皱了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文昭眼神微妙,双手撑在桌案边上,玉兔灯在两人之间微微摇晃,更照的沈清灵肌如白瓷,眉如远山。 许文昭声音之中带了几分沙哑。 第195章 “不知小姐觉得楚世子和阿昭,究竟谁更俊美些?” 第165章 赠礼 闻言沈清灵不由好气又好笑,道:“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原只是这等幼稚之言,楚世子是我姐夫,我夸赞两句又如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他的醋呢,凭白惹人家笑话,讨厌的紧。” 她说着轻轻捶了许文昭一把,垂完才后知后觉方才的举止和对话似乎带了些撒娇的意味,便不由红了脸,道:“还不快放开我!” “……姐夫?” 许文昭微怔,后知后觉才想起楚峥越那老不死的虽说俊美些,再添上几岁却也足以做沈清灵的父亲,这才放心地松了手,任由沈清灵离去了。 而此刻,沈清漪已驾着马急匆匆地赶到了街头。 中秋团圆,街上大多的铺子都收了摊,沈清漪独自走在街头,边走边四处张望,却是没有一间开门的。 她看着头顶的圆月不由心中焦急,可家家户户不是居家过节便是一早便卖光了东西早早离去,跑了两条街也不见有卖她想要之物的,沈清漪不由心中焦急,然再抬头,却见一处突兀地灯火通明。 沈清漪眼前一亮。 “对啊,我怎么把她忘了,她那什么东西没有!” 她喜不自胜,接着便“驾”了一声,马不停蹄地朝着那亮光之处跑去。 与此同时,临江王府。 不同于府外的热闹,整个临江王府气氛压抑,团圆饭吃的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一向最爱插科打诨的楚峥阳此刻也规规矩矩地闭了嘴,不时抬眼,偷看虎着脸的楚璋和面无表情的楚峥越。 不多时,楚峥越便率先撂下了筷子。 “吃好了,慢用。” 接着便要离席而去。 “站住!” 临江王楚璋“啪”地一撂筷子。 楚峥越止住脚步。 楚璋道:“你是不是眼瞧着军功唾手可得,眼里便没我这个父王了是不是?!” 眼瞧着空气中弥漫起了火药味,楚峥阳便连忙出口打圆场:“父王,大哥只是想去研读一番兵书,否则丢了您的脸岂不是……” “这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闭嘴!” 楚璋虎目一瞪,楚峥阳便吓得手一哆嗦,跟只鹌鹑似的低下头,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临江王妃也“啪”地撩了筷子,沉下脸来,道:“都是父子,剑拔弩张的成什么样子?阿越,去,该做什么做什么,老三,好好吃饭。” 说着,她从面前的盘子中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楚峥阳的碗中。 “多谢母妃。” 楚峥阳冲着临江王妃偷着吐了吐舌。 楚峥越也转身道了一声“是”后径自离开。 “孽障,给我回来!” 楚璋怒唤一声,却听身侧传来重重的撂碗声。 临江王妃娥眉倒竖,怒道:“楚璋,你说谁是孽障?若你当真这般看不惯从我肚里爬出来的这三个孩子,我们娘儿四个明日便一同上战场,若我们当真为国鞠躬尽瘁,你这等忠臣良将就满意了是不是?!” 这话一出,楚璋不由一怔,声调便软了下来,道:“娘子,为夫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一口一个孽障,眼瞧着孩子要上战场,这中秋节过的还不如寻常,咱们家三个儿子,哪个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英雄?如今到你嘴里便成了孽障,倒不知可是随了我,委屈了你这位高高在上的临江王!” 临江王妃人生的美艳端庄,可骂起人来却是毫不留情,将个临江王说的是哑口无言。 楚峥宜与楚峥阳在旁对视了一眼,皆递给对方一个无奈的眼神。 楚璋挨了一通骂便任命地败下战来,讪讪道:“娘子,这战场刀剑无眼,我这一把老骨头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可这些小崽子一个个却不知体谅,反倒年轻气盛,同我一般过这刀头舔血的日子!” 临江王妃冷笑道:“这话可是有意思了,下这旨意的是皇帝,又并非是阿越在皇帝跟前寻死觅活求来的,当初我跟着你奔波战场时你还只是个小小的城门校尉,如今封了王爵,三个儿子各个出息,未曾丢了你的老脸,你反倒觉得如临大敌,若你当真这般没出息,当初我又何必跟着你那般在战场上拼命?!” 楚璋的气焰随着临江王妃的话而逐渐被浇灭,不由悻悻地闭了口,临江王妃见他哑口,便哼了一声,对楚峥宜和楚峥阳道:“走,不必理会你们父王,眼瞧着就要走了还不得安生,让这老家伙自己在这吃糠咽菜,我吩咐厨房给你们做的菜想来也做的差不多了,咱们吃咱们的去。” 说着便牵着两个儿子起身离开。 楚璋看着母子三人离去后才回过神来,愣了愣,怒拍案起身道:“喂,我很老嘛?本王分明还如从前那般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什么叫老家伙?!” 他喊罢,便气呼呼地坐下,抬起筷子看着满桌子残羹冷菜又觉烦躁,便丢下碗筷,边喊道:“给本王留个月饼!”边追了过去。 前来收拾残局的小厮侍女们见此不由面面相觑,接着便习以为常地摇了摇头,自顾去该做什么做什么了。 一早离去的楚峥越对饭厅的插曲并不知晓,他此刻正赶往听溪院,却远远看到时闲正领着一众暗卫,围着个什么正嘀嘀咕咕着。 第196章 楚峥越见此不由不解,道:“不好好做你们的暗卫,一个个跟蚂蚁上树一样,都琢磨什么呢?” 时闲闻言连忙起身来,见了楚峥越,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儿们竟都有些扭捏,别别扭扭道:“世子爷。” 楚峥越见了众人如此,便更是不明所以,道:“究竟怎么了,怎么你们几个都这副模样,到底有何缘故?” 就连时闲也是连带异样,吞吞吐吐道:“这……其实……其实是康和郡主,郡主她方才派人来送了些东西给世子爷,所以我们就……” 楚峥越闻言更添了几分不解,道:“沈阿瑶送东西是再寻常不过之事,你们在这围着,像什么样子?都散去吧。” “是是是……” 众人竟齐齐松了一口气,如鸟兽状散去了。 楚峥越见众暗卫一副刚从地狱走了一遭的神情,心中的不解更重了三分,他抬眼看去,正看到了时闲口中,沈清漪送来的礼物—— 第166章 他必然有办法 那是一身极漂亮的银色战甲,崭新崭新的模样显然是刚刚做出来没多久,不知是提前了多少日子便定了下的,看大小也知必然是按照他的身量所做。 然而刚才时闲等人究竟是因何那般反应他也忽然就明白了。 只见那战甲旁边还搁着一块同心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落款处,正是沈阿瑶三个字。 楚峥越尴尬之中又有几分好笑,但让时闲一行人离开的话是他吩咐的,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便笑着摇了摇头。 想了想,他便唤人取了一物来,提笔在上写了什么,放出而去了。 此物遥遥而飞,正朝着沈府的方向而去,但街上一人瞧见,却是眼神晦暗了三分,转头进了蜀王府。 蜀王赵旭正负手站在屋中。 “可看到临江王府有什么动静儿?” 侍从道:“方才从临江王府世子爷的院儿里飞出了个孔明灯来,我隐约瞧着上面写了字,倒像是朝着康和郡主的府中去了。” 赵旭道:“取过来。” “是。” 侍从拿着弓箭离去,不多时,便抱着个射落的孔明灯进了屋来。 孔明灯上写着一行字。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落款,楚念遥。 赵旭看着那孔明灯笑道:“没想到这小子瞧着草包一个,倒是个情种,只是这楚念遥这名字,看着倒是颇为不顺眼。” 他的眼中闪过冷意,随手一扯,那孔明灯便裂成了两半。 赵旭淡淡道:“重新去制一只来,本王要亲自题写上头的字。” “是。” 待侍从走后,他便眼神晦暗,忽然伸手拂掉了桌上的一本书。 “惦念我的阿瑶……楚峥越,你也配?! “阿瑶是我的,她是我的! “她注定是我的……” 他双目血红,抬眼间眼中的狠辣令人不寒而栗。 他慢慢展开一个狰狞笑意。 而方才他所拂落的书上,每一页竟都是沈清漪的画像。 …… 不多时,便有一盏孔明灯徐徐落入了沈清漪的院中。 沈清漪连忙将那孔明灯接入手中,定睛一看,却见上面所写的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落款,临江王世子。 沈清漪:“……?” 且不说楚峥越在她跟前从未自称过临江王世子,此句更是模糊混沌,说是拒绝她的心意太过牵强,可说是祝福又觉得不伦不类,怎么理会都觉得有几分不妥帖,反倒像是有人刻意模仿了却又不得其要领,反而贻笑大方。 沈清漪皱了眉,心中不由起了疑心,唤来门口的小厮询问,小厮果真说那孔明灯飘来的方向同临江王府有几分偏差。 沈清漪历经两世,对整个淮京的分布自然是烂熟于心,不难推测出是蜀王所做的手脚。 蜀王的心思深沉沈清漪是知晓的,虽说她利用蜀王为楚峥越平铺了夺得军功的捷径,但以他这多疑又带有极强占有欲的性子,若是发觉了她对楚峥越并不似那日所言,反而愈加炙热的心思,只怕会对即将前往战场的楚峥越更多添不利。 前世沈清漪险胜蜀王,便是利用此人同西辽有所勾结,以通敌叛国之罪将他扳倒,否则若是仅凭手段,沈清漪倒是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同他硬碰硬。 前世楚峥越征战西辽并非蜀王促成,因此这军功挣得便是异常顺利,可如今背后多了蜀王的推波助澜,又因她沈清漪的缘故让蜀王对楚峥越生了敌意,若想要动手,便唯有通过西辽对楚峥越下手了。 眼瞧着楚峥越便要出征,该将此事告知才是,但沈家仆侍虽说大半都是家生子,但前有晴雅觊觎沈忆年姨娘之位之事,后有月白背叛沈家之事,连刘慕之此人都能够轻易将其收买,更何况是本事更在其之上的蜀王。 因此为难保有眼睛盯着她的动作,沈清漪便不敢再轻举妄动,自然不能由她出面将这秘密知会楚峥越,想了想,沈清漪脑中便蹦出了一个人来。 他必然有办法逢凶化吉。 “干嘛啊,我还没玩够呢,芙儿好不容易今日兴致好,你别扯着我,我要跟芙儿好好叙个旧……” 第197章 浑身桂花香气活像个桂花鬼的沈经年满面酡红,脸红的像个煮熟的螃蟹,对着沈清漪醉醺醺地抱怨,浑身的酒气熏得沈清漪一张小脸都皱到了一处。 她好不容易将沈经年拖进门来,道:“哥,你能不能听我说话?” “不能,我只听芙儿的话……我已经负了她一次,断不能——嗝——再负她第二次……” 沈经年边说边欲起身离开,将个沈清漪气的是七窍生烟,再一次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回来扔回椅子上,叉腰竖眉道:“哥,现在可不是重色轻妹妹的时候,此事关乎楚氏一家的性命,过了今夜楚世子兄弟便要离去了,今夜是唯一的机会。” 沈经年听到楚氏二字眼神不由微动,却很快便掩饰了过去,道:“那又如何?你跟我那未来妹夫是前世今生天定的缘分,既这般担忧,你自己前去就是了,何苦同我说?” 沈清漪道:“我去什么去?若是我去,别说是楚家,就是咱们沈家只怕都会覆灭在蜀王手里,你同楚老三一向要好,眼瞧着好友出征,你去问候一句是最平常不过之事,断不会让蜀王起疑。” 她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来,递到沈经年的手中,道:“这是西辽的地图,楚三爷身为军师记忆极佳,只消让他看上一眼,必然能够逢凶化吉,顺利将西辽拿下。” 若是寻常,沈经年早就爽快接下,接着驾马出府去冲到临江王府将楚峥阳拖出来喝酒了,可此刻他却是一动不动,甚至还说不清道不明地干笑了一声。 “我的确同楚峥阳有几分交情,却也没到这个份上,楚峥越同慕文清是自小长大的情分,慕文清是蜀王的人,你难不成就不怕楚氏也是蜀王一党么?若是如此,咱们跟楚氏的交流再如何遮掩,只怕也会被蜀王所记恨,难不成,蜀王对你的执着,你都当作儿戏了不成?” 第167章 固执 听了这话沈清漪不由惊诧,愣了半晌,不认识似的上上下下看鬼似的扫视了沈经年一遍,忽然伸手去弹沈经年的爆栗,边弹边道:“给我走!还我二哥!” 沈经年挨了好些个,被弹得是晕头转向,赶忙推开她,吼道:“你疯啦?!” 沈清漪道:“你鬼上身了才会说出这等无缘无故的混账话,我得帮你把鬼弹走!快给我走!” 说着还要伸手去弹。 沈经年伸长了手臂,手掌推着她的额头,道:“我没醉,也没鬼上身,说的话都是我心里的想法,你若是当真有这个意思,便寻旁人去做,何必非要为难我?” 他的话一字一顿,倒是并无丝毫醉意,反而字句清晰,倒将个沈清漪听糊涂了。 她挣脱沈经年的手,道:“你没醉,又没有鬼上身,却又为何这般抵触排斥此事?” “……” 沈经年眼神黯淡。 那日在休独倚,对面形容俊美,举止轻佻的少年在那一刻却分外严肃,眼角的红仿佛刚刚哭过,同笑意交织,带着一种摄人心魄,超脱雌雄的美。 他风轻云淡地笑着,抬眼望向他的眼神哀伤却又平静。 “沈二哥,若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你还会像刚刚那样说么?” 那一刻他先是不可置信,接着便是脑中嗡声震响,再然后,便是失魂落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那日究竟是如何离开休独倚的。 因为女子同好友决裂之事他并非未曾听过,从前只觉此事不过趣闻,便一笑了之,可如今当真自己碰上时,醋意和怒意仿佛在一刹那将他整个人都席卷,什么都听不进,容不下了。 虽说他同楚峥阳是少有的知音好友,但也没有在得知对方喜欢自己所爱之人时还大度到当做无事发生的道理。 可如今,妹妹却来求他救下这觊觎兄弟妻子的男人一命。 他又如何能不计前嫌的应声? 然而当着沈清漪的面,他又不好说明缘由,便只固执地撇过头去,道:“此事同旁的无干,我只是不想因为你的妇人之仁将咱们沈家整个都牵扯进其中罢了。” 沈清漪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认识眼前这个自己唤了十四年哥哥的男子了。 她不可置信:“哥哥,你究竟是怎么了?你从前可从未如此过,莫说是同你有交情的楚三,就是随便一个过路人你都会随手行善举,为何今日跟吃了火药似的,对楚三这般敌意?事关咱们大昌百姓和楚家军无数条性命,倒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我一向深明大义的哥哥至于如此?!” 她的质问让沈经年默默不言语,只是撇过头去。 沈清漪叹了口气,也知晓自己家人虽说性格迥异,但决定好了的事皆不会轻易改变的固执性子,便也未曾再劝,只是将那羊皮纸塞入沈经年手中,道:“既然哥哥这般坚持,那我也不便勉强,这西辽的地图我便交给哥哥了,是否将此物交给楚三爷乃是哥哥自己的决定,待今夜一过,楚家军便会前往边疆征战,到那时,即便哥哥后悔,只怕也是来不及的了。 “究竟如何抉择,便看哥哥自己的心思了。” 沈清漪丢下这句话,便起身出门去了。 沈经年孤身定定地站在她的房中,片刻后,他举起那羊皮纸,接着冷漠地撕成了无数碎片。 …… 楚家军天不亮便出发,自众人离开开始,草包楚世子携两个弟弟同行前往边疆镇守之事便成了京中最热闹的谈资。 第198章 京中众人皆是等着看楚世子的笑话,倒也有些人信奉虎父无犬子的说法,道临江王那般英勇善战之人,能够继承其位的世子楚峥越又怎会真的是草包,两方各自有各自的道理,只可惜对他们来说,这更像是一个饭后言明两句,以此嚼舌根的趣事,而非刀枪相峙,血肉横飞的战争。 他们以战争为笑谈,却从未想过,此刻能够让他们全须全尾在这七嘴八舌说笑的正是他们口中作为笑谈的无数亡士。 沈清漪一向不喜听这些嚼舌根子的话,再加之并未询问沈经年究竟有没有将地图交给楚峥阳而担忧楚峥越在战场上的安危,便是茶饭不思,眼瞧着便下了几圈,更显身姿单薄,弱不禁风,用袁晚宁的话说,简直咳嗽一声腰都能折断了一般,看着都心疼不已。 好歹也是位堂堂郡主,又是明瑶皇后钦点的准儿媳,宫宴上一现身,消瘦的模样自然引了众人的注意,不由纷纷猜测起了其中缘由。 蜀王把玩着杯盏,意味深长。 “瞧着康和这闷闷不乐的模样,可是有什么缘故惹了心中伤怀不成?若当真如此,不妨说出来让父皇为你做主,否则旁人还以为,康和是为了旁人神伤,这闲言碎语的,倒不知将太子皇兄置于何地了。” 他这话一说,众人的表情便逐渐微妙了起来。 准太子妃暗自倾心旁人,即便不是真的,这说出去也是一桩风流韵事,更何况这位康和郡主又是出了名的艳冠京城的绝色美人,能够被她所倾心之人倒不知该是何等的英武伟岸,众人不由纷纷起了兴致好奇了起来。 沈清漪扫了蜀王一眼,知晓他心里所打的主意,不由在心底冷笑一声,从容抬头,道:“蜀王殿下所言确实不错。” 众人闻言不由吃了一惊,倒是未曾想到这位传说中的康和郡主会这般直率,当众承认此事,还未曾细打听,却听沈清漪接着道:“蜀王殿下是有雄才大略之人,自然同康和一般,惦念着为我大昌在边疆作战的诸位前线战士,想来应当也不会如那起子眼皮子浅的小人一般,心里头只想着儿女情长,反倒将大昌之兴盛之道而抛之脑后。” 她笑着看向好蜀王,道:“蜀王殿下,您觉得此言可有理?” 她这番话落落大方地表达了自己乃是惦念着在边疆作战的楚峥越,却偏生堵了旁人意图抓到手的把柄,即便是蜀王也是哑口无言。 蜀王吃了瘪却是不怒反笑。 他盯着沈清漪的眼神意味深长。 “康和还真是……伶牙俐齿啊。 “同我记忆中的样子相比,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第168章 夺妻 沈清漪眼神微冷,却也未曾说什么。 其实此刻并不是同蜀王结怨的好时候,一来她莫名同太子和明瑶皇后扯上关系已经让蜀王颇为不满,更何况如今牵扯上楚峥越,她愈是因为楚峥越而同蜀王逞口舌之快蜀王便愈会对楚峥越生出不悦来。 但她心中实在担忧,更何况如今她已是众人眼中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太子蜀王一向不对付,若她不出口反驳,倒更给旁人以口舌,倒不如在楚峥越这摄政王的身份拿到手之前先背靠太子一党,如此即便是蜀王此时此刻也不能轻易对她下手。 更何况因着蜀王对楚峥越有所不满而意图在战场上意图对楚峥越下手之事沈清漪本就心中憋着一股子气,再加上如今席上前世今生的仇人除了柳嫣之外皆在,她便想要好生将这股子火气发出去才罢了。 她本身便有功绩在身,即便是绥元帝为了天下人的口舌轻易也是动不得她的,因此她只是笑着拱手道:“承蒙陛下娘娘厚爱得封郡主,蜀王殿下毕竟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康和只是个小小郡主,同蜀王殿下偶然相识乃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伶牙俐齿自然是因康和惶恐,蜀王殿下难不成觉得康和该变得笨嘴拙舌不成?那康和倒是实在不肯随意言语了,毕竟前有刘氏一族的前车之鉴,康和哪里敢步他的后尘呢?” 她似有似无地在话中点出自己虽说同蜀王早相识但并无干系,反倒是刘家覆灭之事其中颇有渊源。 而她口中所说的惶恐,自然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因此才会得到蜀王赵旭如方才那般意味深长的暧昧言语。 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其实看似并无缘故,但在座都是皇家后院里明争暗斗多年的角色,自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因此众人便都诡异地默了默,场上一时间便有些冷了。 苏贵妃轻描淡写一笑打破沉默。 她看向沈清漪道:“康和郡主不愧是连娘娘都要金口称赞一声的姑娘,果真是不同凡响,这话说的,落在旁人耳朵里,倒像是蜀王跟刘氏谋反有什么关系似的,这说小了只是无意玩笑,说大了,这可不是一句酒后胡言能遮掩过去的。” 她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瞥了皇后一眼,道:“听闻皇后娘娘将当初刚嫁予陛下时戴过的一对镯子赐予了康和郡主,京中本就风言风语众多,这若是再被有心人拿此言来嚼舌根,蜀王名声有损事小,若是牵扯到娘娘和太子殿下,只怕是不好了。” 四两拨千斤,便将话头轻易引向了沈清漪同明瑶皇后母子的关系上。 旁人都在等着看沈清漪的笑话,然而她的唇却不着痕迹地翘起。 上钩了。 苏贵妃和明瑶皇后一向不对付,但苏贵妃受宠乃是因为苏家及定西侯的缘故,明瑶皇后却是因为同绥元帝夫妻情深,明瑶皇后背靠的是整个孟家及皇帝的爱,苏贵妃再如何也不至于真掀起什么波浪来。 第199章 因此她只是笑而不语,从容地听着苏贵妃与皇后的唇枪舌战。 散席后,苏贵妃母子便一同回了宫室。 苏贵妃显然没有讨得便宜,回宫后便厉声道:“都给本宫出去。” 待众宫娥太监离去后,她才撂下贵妃从容有礼的端庄,挥袖将桌上的东西一把拂去,拍案而坐,眼中简直能够喷出火来。 “孟缥这个贱人,平日里便霸着你父皇,偏疼赵琥那等蠢货,仗着你父皇还肯多看她两眼,竟当众便给本宫难堪,这个贱人,我早晚要将她从后位上拉下来。” 她咬牙切齿,绝色容颜上的笑容却是分外狰狞,仿佛一头即将将猎物吞噬的野兽一般。 蜀王倒还是那股子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撩袍落座,笑道:“母妃,您同母后斗了这些年也未曾胜过她,又何必要执着我父皇的心里头装着谁呢?如今我在朝中的势力日益庞大,太子不过是仗着父皇的宠爱才维持住这个身份,能不能真的继承皇位还是两说,来日方长,是否有什么变数还是未知之数。” 他倒了一杯茶给苏贵妃:“倒是母妃,您是真的年纪大了,还是只盯着后位盯得疯魔了,竟是什么都不顾了,连被人当刀子使都未曾察觉?” 苏贵妃冷笑道:“臭小子,人小鬼大,倒教训起母妃来了,哪有说自己亲娘年纪大了的……” 她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神来,秀眉蹙起,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道:“还真是让这丫头摆了一道……” 她呷了一口茶,眼中带着几分赞许之色,道:“这孩子果真有几分本事,也难怪,孟缥会这般迫不及待给她上下枷锁,定她为太子妃的人选……这般心机,这等的好模样,又是那样的家世,若是这样的姑娘成了太子妃,这天下岂不姓孟了?” 蜀王饶有兴致地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薄唇微弯,一双狐狸眼微微闪着光。 “母妃,你觉得若是这样的女子嫁予我为妃,那么将这天下拿在手里的胜算会不会更高上两成?” 苏贵妃抬眼,笑道:“我说呢,记得前儿个日子你又娶了两房侍妾进府,听说生的甚是水灵动人的,娘瞧着就觉着眼熟,又奇怪你可不是什么好色之人,这时候才知道,我这儿子原是惦念着同太子抢姑娘,光惦记着太子之位也就罢了,如今你连太子的人都想惦记,倒不知你这心思究竟是用对了还是用歪了。” 赵旭笑道:“既要惦记他的位置,自然要将他的女人也揽入怀中了,沈清漪此人两世凤命,儿臣必然要将她娶入府中,有她在怀,必能成就大事。” 他抬眼道:“母妃不是想将皇后拉下后位么?儿臣倒是有个办法,能够让母妃得偿所愿。” 苏贵妃道:“我同孟缥争斗这么多年都没有办法,你倒是想到了办法不成?” 赵旭掸了掸袖子。 “击溃一个人,就要从他最薄弱的地方下手。 “而这个最薄弱的地方,正是母妃你也同样最为在意的地方。 “只要咱们先发制人,必能将其一举击溃——” 他手一松,扳指便滑了下去,重新扣回了拇指上。 第169章 胜负的代价 苏贵妃疑道:“究竟是何等办法?” 蜀王笑道:“母妃莫急,待时机成熟,一切便会见得分晓,我们只需安心等候便罢了。” 他手指在桌上慢慢打转,似有似无勾勒出一个“瑶”字。 接着,狠狠抹去。 …… “嘶。” 正在发呆的沈清漪忽然打了个冷战。 她狐疑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怎么忽然觉得有股凉意呢……” 她喃喃地自言自语着,目光下意识透过半开的窗望着窗外的红枫树,有一片枫叶脱落了枝干落在了竹框上,上面铺了一层属于深秋之中晶莹剔透的寒霜。 沈清漪盯着这片红枫叶发呆,无端便想到了那日与楚峥越一同前往的枫叶小岛。 这些日子以来沈经年总是闭门不出,一个人在院中憋闷着,即便是她和清灵这两个他一向疼爱的妹妹探访也是婉拒谢客。 沈清漪并不知他究竟是否将地图送去了楚家三子的手中,碍于蜀王的监视与此刻她康和郡主的身份也不好堂而皇之地送东西去前线,便着实是心焦不已。 眼瞧着秋日将过,沈清漪便是魂不守舍,吃不下睡不着的,即便勉强睡下,每每梦中也都是楚峥越身穿被血染红的战甲,跪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唤她“沈阿瑶”的样子吓醒,挂着一身钻心的冷汗,余下漫漫长夜便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边疆的消息未曾传来,她一日比一日坐立不安,心中那团不祥的预感如同即将下雨的云团,愈加庞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正锁着眉头满目愁云时,有人悄然踏入门槛而来,慢慢接近了她的背后,接着,悄无声息朝她伸出手—— “哎呦!” 沈清漪猝不及防被人拍了肩膀不由吓了一跳,转头,却见身后站着个笑意盈盈的美人。 周梦芙的气色较之刚来时好了许多,已褪去了那股子病恹恹的模样,在沈家生活的这些日子里烦心事不多,举止也潜移默化褪去了那份谨小慎微,温柔的眉眼透露出大家闺秀的意味,如同一朵含苞的芙蓉花逐渐绽放,随着时间的推移展露出那份隐藏于深处的美丽。 第200章 沈清漪相信,以周梦芙的美貌,只怕不到冬天便必然会在京中引起一番不小的波澜。 她倒是有意撮合周梦芙与沈经年,但沈经年如今这幅颓唐的模样,两人也实在是看不到进展,她自己亦是在为情所困,也一时间分身乏术,帮不得两人什么了。 看清了来人是她沈清漪这才舒了口气,皱眉嗔道:“梦芙,你吓煞我了,怎么悄默默的进来了,也没个声响?必是流萤她们两个丫头懈怠了,我去训斥她们。” 说着便要起身去。 而此刻周梦芙听了她的话便嗤嗤一笑,伸手按着她的肩头让她坐下,道:“你忘啦?你回府时便吩咐轻罗和流萤两人去吩咐人将宫里的赏赐送去安置,院里只有一众洒扫丫鬟婆子,更何况前来的是我,她们自然也不会特意进门来禀报。” 提到宫里的赏赐,沈清漪头都大了,她烦躁地挥挥手,抱怨道:“别提那些什么劳什子的赏赐,回回宫中设宴都必要将我带上,听那些后宫女子唇枪舌战,饭菜也不让多动一口,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我唯恐挑不出错处来,简直闷都要闷死了。” 她说着又想到了什么,道:“哦对了,我特意留了一匹银丝缎给你做衣裳,有一条红宝石项链也是上等品,你生的白,戴着必然比我好看,回来时我便吩咐人送去你房中了,你可看到了?” 周梦芙道:“自然是看到了才来寻你的,这前前后后的一个秋天,你每日都送东西给我,不是珠翠便是绫罗,简直快将我的屋子堆满了。” 她坐在沈清漪的身畔,劝道:“既然你这样不情愿,又何必要去?反倒是勉强,不如找个办法一劳永逸地避了去罢。” “一劳永逸?” 沈清漪嚼着这四个字,眸中多了些沉思。 片刻后,她眼前一亮,起身给了周梦芙一个大大的拥抱。 “梦芙,你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说罢还不忘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方才兴冲冲地提起裙子奔出门去。 周梦芙还没回过神就被烙了个唇印不由怔了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颊,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由无奈一笑。 “这鬼精灵的瑶丫头是又想到什么了就知道了……” 而那一边,沈清漪已匆忙忙地坐上了出府的马车。 她走得堂而皇之,便引得蜀王府的探子颇为狐疑。 探子确认了沈清漪前往的方向是临江王府无误,便不敢再耽搁,立刻快马赶往蜀王府中。 他将沈清漪前往临江王府之事细细禀报,赵旭听罢,不由细抚掌中玉如意,沉吟道:“这丫头这两日甚为安分,楚家三子走后,倒是不见她有什么动作,难不成她这个时候赶往,是知道了本王的打算不成?” 暗桩道:“不会,方才我瞧得真真的,是那位借住府中的周姑娘去了郡主的院落后郡主才出门去的,那位周姑娘不过是个姨娘来打秋风的亲戚,郡主是聪明人,必然不会将这样的姑娘牵扯进其中的。” 赵旭啧了一声。 “你说得对,沈阿瑶这丫头断不会做无用之事,她这举止只怕便是做给我看的,既然她这样看得起本王,本王若是不接招,倒像是委屈了她的良苦用心。” 他甩袖撑着额角,半阖双眼,道:“去好好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打探清楚后,一五一十前来禀报就是了。” 探子道:“明白!” 赵旭抚摸着玉如意,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 “沈阿瑶……你究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这个时候如此行为,可是要引我入局? “倒不知你我的博弈,究竟是谁胜,谁负。 “若你输了,这份代价,可不会小啊。 “——沈阿瑶。” 惊雷骤起。 黑白交替的光透过碧月窗帐,将他的脸蓦然照得惨白,又埋没于阴影之中,原本清俊无暇的容颜在这雷电的交替之下变得分外狰狞。 空气随着这忽闪的雷电更冷了三分。 瑟瑟秋雨噼啪而落。 名为秋的戏文,即将退场。 第170章 楚家人惧内是一脉相承的 马车吱嘎一声停在了临江王府门口。 掀开车帘的手指莹润如玉葱,显然不曾做过重活,精巧窄袖裙衫外头罩着一件绣金丝菊的兔绒领小斗篷,分明只是个侍女的装束,可瞧着竟比之寻常家的小姐还要金贵三分。 轻罗声音悦耳:“姑娘,咱们到了。” 马车里的小姐“嗯”了一声,接着款款踏下脚凳。 亲自前来迎接的管家随着她的现身而眼前一亮。 只见沈清漪扎束着一件枫红色的绒缎披风,长发扎束成俏皮清丽的双螺髻,水晶步摇同耳坠相辅相成,更衬肌肤晶莹剔透,行走时步伐平稳,双手交叠,肤如玉雕,目似明星,薄唇分明噙着一抹笑意,可整个人望之却分外疏离,仿佛世间一切,皆不能入她的眼似的。 管家揉了揉眼,不由微微皱眉。 这位康和郡主的模样分明极陌生,可这通身的气质,怎么好似从何处见过一般呢,是说不出的眼熟呢…… 管家皱眉想了想,可怎么想也未曾想到有哪个姑娘有如沈清漪这般的气质,便也罢了,将那想法驱出脑中,迎上前去,笑道:“郡主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沈清漪扬起不远不近的笑容,淡淡道:“王爷是大昌的功臣,本郡主早该前来拜访,只是一直担忧会因前往不当而唐突,如今三位公子都前往了战场,我心中实在挂念,这才前来拜会,不知可否方便?” 第201章 管家忙道:“郡主前来,自然方便!” 他让出路来,道:“得知郡主前来,王妃娘娘一早已吩咐人沏好了上等的云雾茶,现在应当可以入口了,郡主随我来就是了。” 沈清漪因为意外而有些惊讶。 “王妃娘娘一早便知道我会前来?” 管家道:“娘娘一早便吩咐了府上备上上好的云雾茶,随时恭候郡主的驾临。” 临江王妃身份特殊,避世多年深居简出,即便是宫宴也不曾现身,绥元帝也从不曾过问,前世今生沈清漪同她也不过寥寥数面,印象最深的竟都是上次在楚峥越的房中同她把酒言欢,那风流豪爽不拘小节的模样当真同寻常贵妇不同。 倒不知她这样行径一向是出人意料的女子是如何这般神机妙算的。 难不成她有诸葛孔明之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成? 沈清漪心中有疑,但临江王妃毕竟是楚峥越的亲娘,能够生出如楚峥越这般怀有惊世之才的儿子本身的本事只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便笑道:“既是如此,那贵府的好茶我的确该好好品上一番才是,劳烦您带路。” 管家毕恭毕敬道了声是。 沈清漪如今是郡主,再怎么说也是女子,不好单独面见楚璋,因而才会由临江王妃亲自招待。 待到了花厅,只见中央主位上却一反常态地搁着个暖榻,一个体态丰腴的美貌妇人正随意地歪在榻上,抬眼间,那双同楚峥宜异常相似的凤眼便略略在沈清漪身上随意地扫过,末了笑道:“都是自家人,随意坐吧。” 她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平常,言语之中竟像是早知沈清漪同楚峥越的关系了似的。 沈清漪听得面颊发烧,不由因为羞涩而咬了咬唇,接着才小心翼翼地在右侧的软椅上坐下。 大厅里燃着甜润的玫瑰香,缕缕烟丝似有似无从香炉之中钻出,像是能够钻到心里似的。 沈清漪心中暗暗称奇,这临江王妃体态风流,这股子甜腻的香气也分明极为轻佻,可不知为何,这临江王妃竟比沈家老祖母更有威严,在这花厅之中,她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感。 可那日在楚峥越房中首次同她相见时,她分明是没有这种感觉的。 沈清漪不由有几分惶恐,下意识带了些防备的模样。 她的样子没有逃过临江王妃的眼。 临江王妃噗嗤一笑,慵懒道:“小丫头,我又不吃人,你这样紧张是做什么?” 沈清漪道:“王爷及三位公子都是英雄豪杰,王妃娘娘自然也是女中英豪,阿瑶只是沾了世子殿下的光封了个郡主之名,见了王妃自然惶恐。” 临江王妃叹道:“我这儿子可真是苦命,虽继承了本妃和那糟老头子的优点,但这唯一看上的姑娘竟也成了旁人的,唉,真是可怜我儿命苦喽。” 沈清漪:“……” 糟老头子……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沈清漪着实是想笑。 楚璋虽说的确是三个儿子的父亲,但好歹在同岁数的男子之中也算是容颜出众了,可在临江王妃这个发妻的口中竟成了“糟老头子”四个子,当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然而话又说回来,如今世上人人都说夫为妻纲,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临江王楚璋惧内之事都是出了名的,偌大的临江王府之中也从未有过一个妾室,三个儿子皆是从临江王妃这个正妻的肚子之中生出来的,可见他二人夫妻情深。 不但如此,沈清漪还记得,楚峥越并无伯叔姑母等身份的亲戚,楚璋又是嫡出的身份,可见其父亲院中也是并无妾室的。 难不成这楚家惧内也是一脉相承的? 沈清漪的思绪越飘越远,半晌才反应过来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便连忙干咳一声,毕恭毕敬道:“女子薄命,一向是做不得主的,身似浮尘,我又如何做的了主呢。” 临江王妃笑道:“若是做不了主,想来今日你也不会到此一游了。” 沈清漪闻言不由心中一震,暗暗叹道自己果真未曾猜错,这位临江王妃只怕对她今日的意图即便是不知十分,也必然隐约已猜到了三分。 到此,沈清漪自然知晓了临江王妃怀中所揣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倒也怪不得那不着调性子最像她的楚峥阳是那样智多近妖之人。 因此沈清漪便也不绕弯子,直言道:“既然王妃娘娘明了阿瑶前来的缘故,那么阿瑶便同娘娘直言了。实话实说,此事的确同正在边疆的世子爷三人有关——” 第171章 这个儿媳我倒没看错 临江王妃闻言便抬眼,道:“说下去。” 沈清漪道:“阿瑶记得每当王爷出征挂帅之时,王妃娘娘都会前往长鸣寺祈福祝祷,一向听闻长鸣寺佛祖最为灵验,左右我现在每日在这淮京之中也着实是聊赖,不知可否求王妃娘娘金口,助我前往长鸣寺,为在战场厮杀的世子殿下拜佛祈福?” 临江王妃闻言脸上便多了些意外的神情。 她搁下茶杯,道:“长鸣寺虽是我临江王府出资所建,但并非我楚家独有,即便是寻常百姓也可随意参拜,既是此事,你又何必要大费周章来求本妃呢?” 沈清漪苦笑道:“说句不怕王妃娘娘笑话的话,旁人看来我如今荣宠加身无限风光,可夹在太子和蜀王这两尊大佛之间,我这只小鱼只怕还没等坐上太子妃之位便会被吞噬到渣都不剩。 第202章 “其实,无论是我这康和郡主的身份还是我父兄的爵位都不过是陛下为了皇后娘娘随手的封赏,其实同那些劳什子的功绩都无干,王妃娘娘您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就连王爷这般功绩过人的大昌功臣都如此如履薄冰,我一个小小的女子,又能如何呢?” 沈清漪随着话语而动容,许是同眼前这位未来的婆母曾在不明所以时把酒言欢,此刻说出的话虽掺了三分假,却也是掏心掏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沈家不过是棋盘上的一块棋子,即便沈清漪如今已脱离棋盘而去,但天下还是赵氏一族的天下,唯有将这块棋盘牢牢地抓入手中,才能够成为真正的执棋人。 而此刻需要做的,便唯有“周旋”及“权宜”二词方能打破这场僵局。 而长鸣寺,正是唯一能让这两个词成功交汇之处。 临江王妃笑道:“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以己之身求我这个避世多年的王妃庇佑,没想到你这丫头竟比我所预料更聪慧十分。的确,想要既不被皇后母子所疑从而保全沈家和你自己的荣光,又能够堂而皇之打探我家阿越在战场的消息,便唯有长鸣寺一处可去了。” 她接着道:“长鸣寺一处乃是自先皇在世时便为我楚家所造,先皇所赐亲题匾额,即便是寻常亲族贵胄亦不可随意走动,若你以为战事祈福的名义入住,在百姓心中你的地位更会更上一层楼,即便你将来当真因婚事而同陛下起了摩擦,想来陛下也会因为史官的那只笔而对你有所忌惮。” 她盯着沈清漪,美目带笑:“你这个儿媳,本妃还真是未曾看错。” 虽说早有预料临江王妃对自己同楚峥越相处的认可,但从她口中实打实说出“儿媳”二字,沈清漪还是红了脸,低头咕哝道:“王妃娘娘说笑了,我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哪里能够配得上让王妃娘娘如此称赞?” 她的话让临江王妃忍不住抿唇一笑。 楚家皆是美人,临江王妃更是美艳绝伦,单论五官来最像她的便是二公子楚峥宜,然而临江王妃笑起来却同楚峥阳有三分相似,让沈清漪总觉得好似是楚峥阳长大后穿着王妃的服侍站在自己面前似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意识到了这点,沈清漪便赶忙将这极度不靠谱的想法强迫驱逐出脑中,奉承客套罢了便低下头,不敢言语了。 临江王妃显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闻言便点了点头,道:“此事放心,交由我来安排就是,你回沈府安心等待消息就是。” 沈清漪起身颔首道:“多谢王妃娘娘。” 临江王妃正色道:“你此法的确看似天衣无缝,但上次猎场折了个孟逸,皇后和梁王为了孟逸只怕也不会放过你,蜀王又心机深沉,同他周旋无异于是与虎谋皮,本妃瞧着他对你更并非是寻常思慕之意,这趟长鸣寺之旅只怕没有想象之中顺利,这些皇子只怕你要好生提防才是。” “……” 临江王妃本是好意,但说完,却见沈清漪双目微暗,柳眉蹙起,是满目忧心之色,好似因她的话想起了什么,因而如临大敌一般,总归不像是若无其事。 “沈阿瑶,你怎么了?” 临江王妃出言提醒,沈清漪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笑着掩饰道:“只是这云雾茶甚久未曾饮过,这忽然一尝,便好似回到童年了似的,没想到竟让王妃娘娘看了笑话。” 见她显然不打算说,临江王妃自然没有继续追问的道理,便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你若是喜欢,本妃便派人多包上一些送去你府中,到了长鸣寺总不至于与世隔绝,连我们临江王府中的好茶都喝不到。” 她的话意有所指,沈清漪听入耳中暗暗记下,笑道:“娘娘足不出户却广知天下事,想来这趟长鸣寺之旅必然有趣。” 临江王妃含笑点头。 待沈清漪坐上马车,正要收下帘子的轻罗便美目一扫,正看到临江王府对面盯梢的暗桩隐了身去。 轻罗眼神微凛,却没说什么,只是撩开裙摆跨入了车门之中。 马车应声而动,沈清漪垂眼,神色已冷了下来,道:“如何?” 轻罗跪地,说出的话却已变作一低沉温柔的男子声音。 “回主人,那人的确是一早混入沈府中的暗桩,想来此刻应当是去通报蜀王的。” “轻罗”说着试探道:“主人,要不要我现在去拦住那暗桩,将他——” 他伸出拇指,指尖在脖子上一抹,做了个“杀”的动作。 沈清漪叹道:“七古,我说你年岁也不小了,怎么比老十还盛气凌人的?暗桩除掉一个还会有下一个,更何况你杀了一个,对方不曾及时回去复命,蜀王自然猜测我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若人人都如你这般,只怕我十颗脑袋都不够蜀王砍的。” 七古尴尬地缩回手,摸着后颈嘿嘿一笑。 笑毕,他又想到了什么,抬头道:“可是主人,既然此事如今已被蜀王知晓,可见前路多凶险,您当真还要继续前往那长鸣寺不成么?” 沈清漪撑着下巴,抬起眼来,笑容莫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道。 第172章 担忧 七古看着她满目从容,心中不由暗生奇怪。 从前主人虽说也极为聪慧,却也没有如今这般会泰然分析局面的举措,一向是意气风发,带着年少时独有的那股子冲动。 第203章 可她如今的模样却好似走过了千山万水,看遍了世间形色,从前是带着漩涡横冲直撞的一眼清泉,现下却成了风平浪静的海,将那股子汹涌波涛都掩藏在了平静之下。 这样的主人,让他觉得分外陌生。 比从前更让人觉得捉摸不透,带着一股子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说不出的危险。 七古莫名不敢再多言。 他小心翼翼道:“可是蜀王既已知晓您前往长鸣寺一事,属下又不能轻易现身动手,万一蜀王对您不利的话……” “怕什么?” 沈清漪打断他的话。 “你方才席间,你未听到临江王妃所言么?有她庇护,即便是蜀王也是轻易动不得我的,你的身份不可轻易暴露,更何况你虽说擅长易容,但终归是男子,自然不能由你贴身保护。” 七古微怔,道:“王妃何时说……” 话说了一半他才恍然,重复道:“‘派人多包上一些茶叶送去你府中,到了长鸣寺总不至于与世隔绝,连我们临江王府中的好茶都喝不到’……原是这个意思,主人同临江王妃所打的哑谜果真是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倒是我蠢笨了。” 说着不由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 沈清漪笑了笑,并未再多言。 回了沈府,沈清漪在扮作轻罗的七古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入门之前七古便被沈清漪支开,真正的轻罗与流萤迎了上来,笑道:“姑娘可算回来了,周姑娘还在屋里没走呢。” 沈清漪有些惊诧,边脱下染了秋霜气的外袍递给流萤边道:“都这个时辰了,还留在我屋里是做什么呢,你们可好生招待了?” 流萤掩唇嗤嗤笑道:“招待是招待了,只是周姑娘一直魂不守舍地发呆,流萤瞧着她所看的,分明是二公子的院子。” 她边说边用手背抚着脸颊,满脸陶醉地下了结论:“估摸着啊,她心里头可是惦记着二公子呢。” 轻罗轻轻推了她一把,笑嗔道:“流萤!你不要乱说,小心被周姑娘听到。” 沈清漪也道:“就是,姑娘家害羞,哪有你这般胡乱多言的。” 轻罗抿唇一笑,揶揄道:“最近流萤可是春心萌动,心里一直惦记着平南侯府的侯爷,自然是看谁都像才子佳人一般了。” 流萤闻言便滕然红了脸,慌忙将怀中的外袍放好,接着上前追打早已及时躲开的轻罗,边追边怒道:“臭丫头,我今日必要撕烂你的嘴!” 两个侍女你追我赶,互不先让,沈清漪对此早已是习以为常,因着是在自己院中并无旁人能看到,便任由两人打闹,自己则径自进了门去。 屋中果真坐着周梦芙。 少女坐在暖榻上,因为过分怕冷,外头还多裹了一件薄绒披肩,削尖的小脸在香炉烟丝的氤氲之下更显消瘦,却更加平添了一份楚楚动人来。 沈清漪见她神情闷闷,又想到沈经年所叙述的两人前世之缘,不由有些动容。 如此的美貌才情也难怪会被一向不入俗世的二哥哥一心爱慕。 这样的姑娘自当配得上世间一切的美好。 二哥哥自然也不例外。 她心里在想着什么,便未曾立刻发现沈清漪的到来,抿着唇的表情带着一丝忧虑,面前的茶杯也是也未曾下一口,只怕自沈清漪走后便未曾动过,搁在桌上估摸着早已冷却了。 沈清漪蹑手蹑脚走上前,从她身后猝不及防地搂上她的脖颈,吓得周梦芙发出一声轻呼。 见是沈清漪,她不由嗔道:“真是的,回来怎么不出声儿?神出鬼没的,吓都要被你吓死了。” 沈清漪笑道:“你来时不也是这般戏弄我的么?我说你在我房中魂不守舍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了嘛?当真是因为关心我?” 她的话让周梦芙低下头去,默然不语,片刻后,她才叹了口气。 她望向窗外火红的枫树,似是想要透过这片枫叶去看更远处的景致一般。 半晌,她抬起头来,道:“自从楚三公子走后这些日子,二公子便一改往日模样,总是闷闷不乐的,世人道:知音难觅。想来此时此刻,二公子的心境正是如此吧?” 沈清漪悻悻地一笑。 她虽不知沈经年跟楚峥阳是有了什么过节,但单看那日沈经年的反应便知这小子跟楚峥阳之间只怕是发生了什么,否则断然不会闹到这样的地步。 如今同好友生了嫌隙不说,跟前世所爱之人又形同陌路,沈经年的心情会好才怪,自然是闷闷不乐,闭门不出。 然而眼见着未来嫂子担忧二哥哥,沈清漪自然不能将实情和盘托出,便笑道:“大约真是如此吧。说起来我这哥哥一向是有些心浮气躁,在外得了个混世魔王的名号到处惹是生非,多亏芙儿常常出言教导看顾,才未惹出事端来,说起来,许是我家二哥哥是个惧内的性子,所以才会……” 她刻意将话说多了一句,说罢又唯恐吓着了周梦芙,赶忙住了嘴,如说错话一般掩住唇,道:“是我失言了,芙儿莫要多心。” 这若是寻常,即便是知晓沈清漪是说错了话周梦芙虽不计较却也必然会羞恼片刻,然而这一次却反而只是低下头去,绯红双颊,不痛不痒地轻叱了一声:“莫要浑说。”便未在追责。 她这举止也着实太过反常,不似寻常对沈经年虽客气却也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沈清漪见此便知这二人之间只怕是进了一步,便暗暗记在了心上,做好了适时撮合的打算。 第204章 她眼神一转,便有了主意来,伸手牵住周梦芙道:“芙儿,跟我来。” 不等周梦芙有所反应,她便随手扯了两件外袍,拉着周梦芙冲出了门去。 周梦芙被扯的险些绊在门槛上。 她慌忙扯着裙摆避过,口中道:“阿瑶,你这是要带我上哪去啊!” 第173章 知妹莫若兄 沈清漪笑道:“走就是了。” 两个姑娘一路穿过秋枫簌簌交杂而落的小花圃,踏过落叶沙沙作响,鞋底踏过之处惊扰了无数在丛林歇息的鸟雀,随着两人的到来气恼地跃上了天际。 越走这条路周梦芙越熟悉。 她脑中不由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情形。 正是她刚来沈府之时误闯沈经年院落那日。 她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了唇面。 这一次再想起那日那个突兀的吻,却莫名没了当初的逃避和排斥,反而多了几分怀恋的意味。 可,这是为何? 她想不明白。 然而此刻也来不及让她想明白,沈清漪已一路牵着她径自闯入了沈经年的院中。 沈经年正在屋里翘着二郎腿撑着额角闭目养神,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厉喝,道:“谁敢拦我?都给我让开!” 接着是守门的小厮惊慌的声音:“三小姐,二公子吩咐了不能进去,您别……” “再敢多言,本姑娘就派人将你们吊起来打!都给我滚开!” 沈清漪的话让众人再不敢出声,接着她便扬声道:“哥!二哥哥!你快出来!否则妹妹可要找人踹门了!” 沈经年原不想理会,但见沈清漪在门外闹得厉害便还是起了身来,边开门边皱眉道:“沈阿瑶,你又闹什么闹?可是又缺银子花了?要取钱自己去账房拿,别过来烦我——” 然而门才打开便看到沈清漪和周梦芙两个姑娘两双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一见周梦芙,沈经年那股子怨气便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他轻咳一声,原本僵着的脸缓和了下来,尽量平和地扬起笑容,道:“芙……梦芙,你来了。” 沈清漪笑道:“哈,一见梦芙就不要妹妹了,重色轻友,小心被狐妖咬了喉咙。” 沈经年不悦:“死丫头,有这样诅咒哥哥的么?” 他说着又小心翼翼扫了周梦芙一眼,许是觉得自己跟周梦芙如今还是陌路之人便也不敢轻易同她搭话,便转头道:“若无要事便别来烦我,这几日我累得很,若是打叶子牌缺人去找袁姐姐去,我可没空啊。” 趁着他转头的工夫,沈清漪赶忙转过头来,冲着周梦芙悄悄一眨眼,示意她不要揭穿自己接下来的话,接着嘻嘻笑道:“哥哥,其实今日前来有事求您的可不是阿瑶,而是我们梦芙。” 沈经年停下脚步。 沈清漪将前往临江王府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末了道:“芙儿可我约好了同行长鸣寺之事,只是我们两个弱质女流同行难免惊怕,哥哥神通广大,不妨陪我们同去好不好?” 听了沈清漪所言,周梦芙便下意识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一抹担忧来,却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望向了沈经年。 沈经年并没有立刻转过头来,却也未曾离开,过了片刻他才转过头来,道:“长鸣寺之地乃是楚家的地盘,寻常毛贼自然是无法,只是如今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唯恐挑我们沈家的错处,倒也是难为了你。也罢,我便陪你走上这一遭,可安心了?” 沈清漪注意到他所言的是“你”而非“你们”,又见沈经年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一丝兄长对妹妹的无奈,不由有些讪讪,心道果真是知妹莫若兄,自己那点子意图利用周梦芙来让沈经年同行的小心思一眼便被沈经年看穿了。 虽说尴尬,但却也不免因沈经年终归是宠爱自己这个妹妹的心思而感动,心下自然是分外欢喜,便扬起笑脸来,甜甜道:“谢谢二哥!” 沈经年嗯了一声,离开之前却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周梦芙一眼。 视线交汇的刹那似有千言万语,却都在刹那间转瞬即逝,不约而同皆选择了沉默,谁也没有先说第一句话,沈经年叹息一声,率先转过头去,继续躲进了卧房之中闭门不出。 沈清漪知道眼下不是劝阻的时候,然而自己的哥哥她自然最了解。 长鸣寺秋景如画,沈经年又是个一向欣赏美好之物的性格,并非那般斤斤计较之人,即便当真因楚峥阳生了什么不快也不会真的一直当个疙瘩藏在心里而忽略眼前的美景。 因此她并未着急劝说,反而因为沈经年的应答而雀跃。 这一趟长鸣寺之行有二哥相伴必然有趣。 至于蜀王…… 未知的棋局已布下,倒不知他会如何拆招。 这场博弈的结果如何,她甚为期待。 …… 当夜,轻罗和流萤正在为沈清漪收拾着将要带走的行李衣裳,流萤正将灯烛拨亮时,转头透过碧纱橱正见一人朝这边来。 她举起灯笼出门一瞧,见来人是周梦芙不由有些意外,连忙迎上前去,口中道:“周姑娘快进来!这么晚眼瞧着要落雨了,您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快进屋来。”说着又转头提醒道:“轻罗,快帮周姑娘拿个手炉来捂捂手。” 轻罗闻言便应了一声,将手头东西撂下后递来一只暖手炉,边为周梦芙披毯子边笑道:“周姑娘来得正好,我们郡主刚吩咐沏了好茶来提神您就来了,周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吩咐小丫头去给您端来。” 第205章 周梦芙本想阻止她,奈何她走得快,没几步便不见了踪影也只得作罢,那边沈清漪笑道:“你身子弱,来这坐吧,里头暖和些。” 她拉过周梦芙坐下,又吩咐人将炭火凑近些,边烤火边道:“这眼瞧着没两个月就要到冬日了,我虽说在外住着没处帮衬你,但炭火若是缺了尽管吩咐旁人就是,千万别委屈着自己。” 她说着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我们府里头的下人倒也没什么拜高踩低的货色,如今大哥外出,我和二哥哥又要出远门,流年和清灵年岁小还不成器,但我二哥哥已吩咐过,若敢对你有丝毫怠慢绝不会放过,你大可放心。” 周梦芙听着她一字一句的叮嘱频频点头,待她说罢,才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双目道:“我此刻前来,其实并非是因这些缘故,而是另有所求。” 第174章 觊觎 沈清漪笑道:“你我姐妹,又何必客气?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若是受了委屈,阿瑶一定替你做主。” 周梦芙看了一旁收拾了一半的包袱,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你和二公子当真要启程前往长鸣寺?我听你所言,是当真要以我为由,哄沈二公子陪同前往,可二公子能够应下也是因我而起,若是唯有你们兄妹二人同行的话……岂不显是我肆意胡闹,挑唆姑娘利用沈二公子?” 她低头叹道:“如此,我岂不成了罪人?” 沈清漪知晓她谨小慎微的性子,闻言便是浑不在意习以为常地一笑,道:“这是哪里的话?” 她耐心解释道:“昨日我哥哥听了我的话便猜测出你并未应允我同行,不过是为了哄骗他罢了,他虽知晓却也未曾在意,反而答应了下来,可见他并不因此事而气恼,芙儿又何必过分忧思?” 周梦芙道:“话是如此说,但骗人总归是不好的,既然阿瑶你已开口说我答应陪你同行,那么这趟行程我当真与你同去可好?” 她话说的认真,但沈清漪却是皱了眉,心中暗自权衡了片刻。 虽说她的确希望能够给二哥和周梦芙独处的机会,但蜀王还不知会如何应对她这一手动作,周梦芙同行的话无疑是为她增添了一道软肋。 但沈经年本事过人,身上又有一重郡伯的头衔,蜀王为了名声也不敢轻易对其下手,更何况经过楚峥越之事,沈清漪更明了了患难见真情的含义,当真让周梦芙同行无疑是利弊皆有,即便是沈清漪一时也犯了难。 沈清漪想了又想,脑中浮现出那日在休独倚时周梦芙因为玉锦绣举止轻浮而有几分吃醋的模样,心中便有了几分答案,于是斟酌道:“可是我哥哥对你来说终归是外男,若是同行,芙儿不会介怀么?” 周梦芙眼神微动,低下头,有些羞怯道:“沈二公子上次救我一命,而我能够住进沈府如小姐这般养尊处优也是阿瑶亲自做主,二位都是我的恩人,于情于理我也不可进行诓骗之举,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说沈二公子不计较此事,我却不可如此放任。阿瑶,你可答应我同行?” 见她话语坚定,沈清漪自然没有了再拒绝的理由,便点了头,将为何忽然前往长鸣寺的缘故大致同周梦芙说了一番,末了叮嘱道:“这一趟只怕不似预计那般顺利,说句不怕你误会的话,若是当真发生了什么,你立刻丢下我去找我哥哥,他必然会想法护住你的。” 周梦芙道:“瞧你说的,简直如前方有豺狼虎豹似的。” 她低头抿唇,轻声道:“有沈二公子在,想来他必然会护我们周全的。” 沈清漪将这话听在耳中,不由抿唇笑了。 当夜周梦芙歇在沈清漪屋中,次日一早,贴身的侍女们早收拾好了行囊,流萤与轻罗一左一右护在沈清漪身侧。 沈清漪与周梦芙两个姑娘手挽着手,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越过雨过的泥泞。 俗语道,一场秋雨一场寒。 随着昨夜雨落,吹来的风便更添几分冷意,周梦芙多添了一身袄子还是冻得不住咳嗽,面颊显出一曾冷红来,抵在唇边的拳头冻得发白,搁在沈清漪手心的手指冰凉,激得沈清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清漪想起自己包里搁了一件薄毯,正要吩咐轻罗取来,却忽见一物被兜头扔下,正罩在周梦芙的肩上。 一个人从她身后绕过,一边为她系好兔绒外袍的系带,一边用极自然的口吻道:“身子这样弱还穿的这样单薄,若是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边说还边将一个用暖炉套仔细套好的暖手炉递到了她的手中,接着替她戴好兜帽,道:“这样就暖和了。” 周梦芙怔怔地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脸上的绯红未曾褪却,却不再是因寒冷而起。 沈清漪在旁撇了撇嘴,默不作声率先上了马车,等了半晌也不见脚步声,撩开车帘一看,见沈经年还牵着周梦芙的手,两人站在一处深情对视,便翻了个白眼,双手拢在唇边,喊道:“喂,光顾着打情骂俏的,到底还走不走啦?”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不约而同一起松开了对方的手移开了目光。 因着有上次送周梦芙回家被劫掠的前车之鉴,这一次三人便共乘一座马车,由特意挑出来的沈府护卫骑马一路护送至长鸣寺中。 沈经年虽说前几日连门都不出,但许是这趟旅程之中多了周梦芙,笑容便多了起来,而周梦芙也并不似从前几日对沈经年那般抵触,沈清漪更是有意撮合,三人之间的气氛比之寻常倒是融洽了几分,周梦芙手中紧紧抱着沈经年所递来的暖炉,笑容之中更添了些温柔。 第206章 马车在路上飞驰而过,周梦芙注意到窗外房屋逐渐消失,唯剩漫山遍野红黄交错的枫树,前后交接,美如画卷,不由暗暗称赞,便唤了沈氏兄妹二人前来同赏。 她这一掀之下,一张脸便正正落入了山顶处的太子赵琥眼中。 美人容貌莹润,比之颈间的兔绒脖领多了一分妩媚,少了三分死板,容端貌正,当真如病西施一般,将个赵琥看得眼睛都直了,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 蜀王赵旭看入眼中,笑而无声。 他柔声道:“我昨日便说这长鸣寺风景如画,如此美景,难不成称不得瑰宝二字不成?” 赵琥呆愣原处,闻言还舍不得收回目光,道:“果真瑰宝,这等美景,若不纳入怀中岂不是辜负了这难得风光?” 赵旭笑道:“听闻这位周姑娘是康和的好姐妹,康和若做太子妃,这位周姑娘封个良娣,两位美人皆入帐服侍想来也不会发生后院争斗之事,太子皇兄便可坐享齐人之福,岂不美哉?” 赵琥闻言眼睛便亮了亮,道:“此言有理,这康和郡主虽美艳,但性子听说不是什么好相处的,给她个太子妃之位已是极致体面,能够让好姐妹同入东宫也算是抬举了她沈家人,想来她必然不会拒绝。” 蜀王赵旭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只是我听闻,沈郡伯似乎对周姑娘颇有爱慕,今日还与她共乘一车,如此行为,只怕可不是寻常兄妹之情那般简单。” 赵旭刚说罢,赵琥便正见周梦芙指着一处说了什么,逗得一旁凑过来的沈经年开怀而笑,不由怒皱眉头,冷笑道:“沈家这兄弟几人倒是有趣,沈家大郎已同那位美艳绝伦的袁家长女订了婚,如今沈二郎连寄宿家中的美人都不肯放过,难不成这京中颇有姿色的都要被他沈家人占去不成!” 赵旭笑道:“臣弟倒觉得,此事并不难办。” 第175章 算计 赵琥知晓他一向觊觎太子之位,但一向因仗着明瑶皇后自负蜀王夺不走自己的太子之位,更何况此事不过一个无甚家境的女子。 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沈清漪如今已是明瑶皇后钦定的太子妃,周梦芙再如何身份也越不过她去,即便是沈家也不会说什么。 只是这周梦芙若当真与沈经年两心相悦,那此事便不那般容易了。 先不说此事若是不由分说做了会得罪沈家从而让沈家有缘由拒绝这门婚事,即便沈家不说什么,这外头若是传出些风言风语,无疑会让储君的名声蒙羞。 往小了说无非是少年风流,往大了说,便是觊觎臣妻,若是被记于史书上,即便是遗臭万年也不为过。 赵琥果真犹豫了。 虽是想到此,但他还是警觉地瞥了赵旭一眼。 他可不觉得这个跟自己相争多年的弟弟能当真好心出手相帮。 然而赵旭的母妃苏贵妃受宠多年,背靠苏家,若是当真撕破脸又对他不利,因此他便敷衍地询问道:“哦?不知你有何高见?” 赵旭自然知道他意图同自己虚与委蛇的心思,却只是无声挽了挽嘴角。 他不慌不忙笑道:“若是殿下意图让周梦芙为妻的话的确是有些为难,可周梦芙家世贫寒,想要让她做个妾都是抬举她了,而这周梦芙和康和情同姐妹,若是由康和这个未来的太子妃出言劝说她嫁予皇兄,即便是沈家人也不能说什么,此事岂不事半功倍?” 他这话说的有理,即便是太子赵琥也说不出什么立刻反驳的话,只是皱眉道:“废话!若是康和愿意游说本宫又何苦在此叹息?” 赵旭脑中闪过沈清漪的脸,双目便因陶醉而微微眯了眯。 然而转过头来之时,目光却已归于平和。 他轻声道:“太子皇兄稍安勿躁,三纲五常说,夫为妻纲。这女子嫁了人自然整颗心都会牵挂在丈夫的身上,这再野的马也有被驯服的时候,更何况身为皇家妇,为丈夫纳妾开枝散叶子更是情理中事。 “皇兄您想,舞华姑姑为咱们父皇不知献了多少美人,母后和母妃不也是什么也未曾说过不是么?为太子皇兄张罗妾室是我这位未来皇嫂该做的事,不过一个极速沈家的姑娘,若是周姑娘提前成了皇兄的人,想来即便是沈二郎应当也不会说什么吧?” 赵琥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 “婚前失贞,主动自荐枕席给当今太子的轻浮女子,这样的身份即便是沈二郎敢收,只怕沈家也是容不得这位周姑娘做正妻的,到那时太子皇兄再勉为其难地现身将周姑娘收入东宫,岂不名正言顺?” 赵琥盯着他,忽然笑了。 “都说你这小子悄默声儿的不爱出声,如今看来,果真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主儿,从前还真是小瞧了你。” 蜀王赵旭望着他有些意味深长的表情,从容拱手。 “不过是些明哲保身之计,博太子皇兄一笑罢了,待皇兄登基,还望不要忘了我这个好弟弟才是。” 太子赵琥一笑。 他伸手拍了拍赵旭的肩。 “放心,此事是自然的。” 赵旭笑道:“我已想好计策,还请皇兄附耳过来细听。” …… 马车一路驶过蜿蜒的山路。 掩藏在枫树林中的长鸣寺的轮廓逐渐清晰,不愧是王族名下的寺庙,当真不似寻常寺庙,身处寒山,由远及近的钟声隐隐约约,越近,两个女孩便愈加兴奋,叽叽喳喳地猜测着接下来在这长鸣寺中居住的光景。 第207章 沈经年撑着下巴,正含笑望着兴高采烈念叨着此次长鸣寺之行必要尝尝这寺院之中的素面的周梦芙,却忽然发觉周梦芙有些担忧地看了马车后一眼。 见此,沈经年便在沈清漪住了嘴后出口询问道:“芙儿,你这是怎么了?为何魂不守舍的?” 周梦芙见他出口询问便红了脸,低下头掩饰道:“没什么,只是方才这一路总觉得莫名有些担忧,像是有人盯着我一般,有些不安的模样,许是我甚少出门,有些紧张吧。” 沈清漪闻言便在旁笑着打趣道:“许是我哥哥见芙儿的美貌一时挪移不开视线,盯着芙儿眼睛都一眨不眨,想来吓着芙儿了。” 沈经年扫了她一眼。 虽然只有一眼,但沈清漪还是清晰地看到了“再多说一个字就宰了你”这句话。 沈清漪乖乖闭了嘴。 周梦芙闻言却是别别扭扭地撇过了头去,轻声道:“二公子看我,又何须遮遮掩掩呢?” 马车依旧照常行驶。 沈清漪却清晰地看到自己哥哥的耳尖慢慢变成了红色。 她握着拳头挡在唇边,弯着眼睛无声地笑了。 因着临江王妃早打了招呼,主持和监寺便提前在门口接待了三人,待用沾了露珠的柳条涤去浊尘,上了香沐过身后,便有小沙弥带着三人去了各自的住处。 周梦芙身子弱,沈清漪便刻意叮嘱为她单独做了斋饭送去屋中,自己则同沈经年一同吃了个开怀。 长鸣寺的斋饭做得极好,清淡又不失其食材本身的鲜美,沈氏兄妹二人皆是一向喜爱美好之物的性子,尝罢便心情大好,同寺中诸文僧讲经论道,有来有往,倒是颇为畅快。 待一餐罢了,兄妹二人甚为开怀,正推门而出,却正同赵家兄弟撞了个满怀。 沈清漪一见两人一身素衣不由因意外而微怔。 赵旭一见她,便露出了一抹有些微妙的笑意,但转瞬即逝,而太子赵琥许是因着早知晓她是自己未来的太子妃,因而提不起兴趣,便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沈清漪一见此心中便了然。 好一个赵旭,果真是心机深沉,知晓若他自己前来同她交锋必然会引起旁人注目,便撺掇了她这名义上的未婚夫前来,如此,便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同行的小小蜀王了。 不愧是蜀王,此等心机,果真是深不可测。 看来这场长鸣寺之旅,必然会极有趣。 她想到此,便挽起嘴角,勾起一个撩人的笑意,说出的话欲语还休,吞吐出的气息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暧昧旖旎。 “太子殿下和蜀王殿下怎会屈尊来此地?” 第176章 窥探 沈清漪多次见过休独倚的舞女风情万种的神情姿态,自认也可学个十足十。 蜀王果真如她所料那般眼神微暗,喉结也上下地滚动了一番,显然被她拿捏了的模样。 然而太子一心惦念着此刻未曾到手的周梦芙,对沈清漪这个一早便知会成为自己太子妃的女子便无甚兴趣,更何况沈清漪年岁尚小,经不得人事,即便再如何艳冠京城也不过是一个看着好看的摆设,自然是看都懒得再多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沈清漪虽知晓太子这吃锅望盆的性子,但眼见着赵琥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反倒脸上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中便隐约生了些疑惑来。 赵旭为人阴险,带太子前来只怕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想到此,她心中便了然,装作一副从容模样低下头去。 赵旭笑道:“同太子皇兄惦念这长鸣寺中的深秋盛景,倒是未曾想,会在此偶遇康和和沈二郎,倒是本王唐突了。” 沈经年似笑非笑抱臂站在沈清漪的身后,闻言不由冷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沈清漪笑道:“哪里的话?佛祖脚下相遇乃是机缘,旁人想有此缘只怕也是几辈子遇不到一次,能在此偶遇太子爷和蜀王殿下,倒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都说这长鸣寺的佛祖灵验,如今看来果真所言非虚。” 刚吃饱饭,左右闲得无聊,沈清漪正想同这两人周旋一番,然而一旁冷着脸的沈经年却一个箭步跨上前,道:“三妹,佛祖脚下若是冲撞了太子爷也蜀王殿下可如何是好?” 说着他又冲赵氏兄弟拱了拱手,笑道:“男女授受不亲,经年和愚妹还是莫要在此叨扰二位殿下的雅兴了,失陪。” 说着牵起沈清漪就走。 赵琥现下对沈清漪本就无甚兴趣,更何况身在佛堂,当着诸和尚的面也自然该分外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便对沈经年这略显无礼的举止并不追责,挥了挥手便罢了。 赵旭却是转过头来,一双眼狠狠扫向了沈经年的背。 目光如暗处的蛇一般,好似随时会出其不意地扑上去咬断他的喉管。 沈经年一路将沈清漪扯去了禅房。 禅房地处幽静,寻常不会有小沙弥前来,周围便唯有几个贴身伺候的侍从候在禅房附近。 进了屋中,沈清漪不满:“哥哥,你干嘛拽我,我可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赵旭那厮好生较量一番呢,眼下咱们兄妹跑了,只怕赵旭背后指不定怎么在太子跟前编排我们,还不如我先好生羞辱他一番方才解气。” 沈经年冷笑道:“解气?一拳打在棉花上,有什么好解气的?那赵旭再聪慧也不过是拿太子当刀子使,他也要在其身后低眉顺眼,你以为你周旋这番,便能给他添这个堵了么?只怕人家还当你是个笑话,指不定全然没有同你争锋的意思。” 第208章 沈清漪撇嘴吐了吐舌头。 沈经年知晓她这表情是不敢苟同的意思,便也不继续说教下去,只警告道:“赵旭为人阴险,更何况又是蜀王,背靠苏家不说,自上次宫变后又深的陛下的心,你断然不可鲁莽,轻易与他有什么交集,否则只怕是后患无穷。” 沈清漪暗道即便是此刻这样说也是晚了,意料之中的后患已一个个达成,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后患虽都在意料之中,可能否如解九连环一般将其一一击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此她也只得吐舌嘻嘻笑道:“我知道啦,多谢哥哥教诲,那妹妹先走啦,回见。” 说着不等沈经年阻止便如一只唯恐被猎人围捕的小鹿一般跃出了门去。 “欸,你个死丫头——” 沈经年想叫住她,然而调皮的妹妹早已出了门去,他也只得任命地摇了摇头,又好气又有几分好笑。 然而静下心来,想到骤然出现在此的太子和蜀王,又想到太子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漫不经心,他心中不由隐隐有些不安。 总觉得今夜仿佛会掀起一场巨浪似的…… 然而眼瞧着窗棂外的圆月,他还是将这份感觉归功于是自己今日太过劳累而产生的错觉,随手将半开的窗撂下,转身歇息去了。 沈清漪提着裙摆,边跑边警惕地四处察看,见周遭无人,这才轻声唤道:“七古!” 一个小沙弥无声现身。 接着他手抚上耳根处用力一撕,便露出了一张清秀削尖的少年面颊。 他抱拳跪地,道:“主人。” 沈清漪一甩袖负手而立,方才娇俏的少女神情便消失不见,随之换上的是冷傲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即便是同她相处最多的七古也不由暗暗惊诧,在心中嘀咕着,主人分明不过一个未曾及笄的少女,生的又分外美丽亲和,可每每换上此刻的模样,竟偏生令人不敢逼视其容貌。 也唯有沈清漪一人,能够将少女的天真和杀手组织头领的从容冷酷融合得这般恰到好处了。 沈清漪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道:“让你跟着蜀王,今日他骤然携太子来此,你可知道些什么?” 七古道:“他找太子前来,原是想对主人不利,谁知太子竟会被周姑娘所吸引……” 他前前后后将蜀王同太子的对话仔细讲了一遍,沈清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原来蜀王打的是这个主意……这赵氏一族果真是一丘之貉,除了绥元帝还算个情种之外竟皆是一群豺狼虎豹之徒,连意图让姑娘失贞之事都做得出来……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说着她想着前世赵宪,不由嗤笑,叹道:“妙啊,当真是妙。” 七古道:“那现在又该如何是好?太子身份贵重,前来护驾的侍卫侍从众多,即便是属下也并无把握能够助周姑娘全身而退,更何况我这身份也不好暴露,此事该如何是好?” 沈清漪并未立刻回答,片刻后,她才忽然咯咯一笑。 她的笑声清如碎玉,可在这略显阴森的夜色之中便显得尤为惊悚,她肌肤玉白,在素色袍衫的衬托之下更白得发光。 她睁眼,望向前方。 “此计,好破。” 第177章 恶事 她这这那那地同七古耳语了一番,七古听罢便了然,双目亮起,喜道:“果真好手段,此计一出,只怕那好色之徒再不敢轻易造次了。” 沈清漪勾唇道:“既然他行此举,咱们自然没有不接招的道理。” 她说着又有些担忧地蹙了眉头,道:“只是这办法不过是行戏弄之举,就怕赵琥那厮色胆包天,经此计后不肯罢手,那便有些棘手了。” 七古道:“那又该如何是好?” 沈清漪道:“你不必担忧,先去将方才我所言之事照做就是,余下的,便等此事过后再说就是了。” 七古恭敬道了一声:“是。”便隐匿在了枫树林之中。 沈清漪摸着腕子上的翡翠镯,夜色之下,她如星辰般的双眸之中闪动着凌厉的光。 “赵旭,你教唆赵琥奸辱梦芙,也着实是有些太过分了。 “善恶有报,你难道当真是不怕遭报应么?” 风卷起深红秋叶,沉落秋雨留下的水洼之中。 水洼在月色的照耀之下折射出沈清漪的身影。 衣袂如花瓣,将她玉白的肌肤衬托得分外惨白,泼墨的黑发好似地狱的罗刹。 …… 蜀王赵旭正松垮披着一件一尘不染的雪色绒袍,盘着腿坐在窗边烹着茶。 苏贵妃是出了名的美人,较之明瑶皇后其实还要美上几分,这也正是她盛宠的缘由,而她的美貌也是毫不吝啬地尽数遗传给了赵旭。 即便沈清漪再如何厌恶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是旁的皇子无法匹及的。 而此刻,他雪色的绒袍铺在蒲团上,倾城月色将他的脸照得黑白分明,更衬出那股雌雄莫辨的俊美。 常人又如何能分辨,这样无暇美丽的皮囊之下藏着的竟会是一副蛇蝎心肠? 他抬起眼,望着窗外的皎月,清俊的眉眼好似水墨画卷。 他温声呢喃着。 “我的阿瑶,你一向是个爱憎分明之人,若周梦芙当真成了赵琥的人,不知你会不会想法将赵琥除掉? “若你当真能将他除去,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坐上太子之位,到那时,我便可以风光迎娶你做我的太子妃…… 第209章 “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对么? “我知道,你会怨我,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报应是给恶人的,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即便是佛祖,也会怜惜我的。 “——阿瑶,你会理解我的吧?” 月色慢慢被乌云所覆盖,屋中唯剩火炉之中那一抹跳跃的火光。 夜色已深。 赵琥负手而立,舌尖舔舐过唇面,眼中闪着一抹好似野兽般的光。 他的手指不断揉捻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便有一个侍女鬼鬼祟祟进门来,谨慎地将门关好才入门而来。 灯光将她的脸照了个正着,却正是服侍周梦芙的贴身侍女。 赵琥道:“事情办好了?” 侍女道:“奴婢不敢有负殿下所托,只在姑娘练字时对姑娘说倾慕她的字,她便誊写了这情诗在手帕上,姑娘的字寻常人模仿不得,殿下大可放心,奴婢已给姑娘下了助眠的药,想来姑娘很快便会睡熟,殿下只要那时带着手帕进去……” 赵琥听着她的话不由浮想联翩,脑中不自觉浮现起今日惊鸿一瞥时周梦芙的美貌温柔,一想到这样温婉娇柔的美人原会成为旁人的妻子,如今却要在自己身下婉转呻.吟,喉结不由下意识地上下滚了滚,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抓着那手帕搁在鼻前陶醉地嗅了一口,分明是淡淡的栀子花香充斥鼻间,可赵琥却觉得自己好似刚刚吞食过五石散,晕乎乎如身处云端。 婢女适时低头,道:“奴婢不敢离开太久,否则姑娘会发觉的。” 赵琥扔了一锭银子到她怀中,道:“做得好,下去吧。” 婢女喜滋滋地抱着那银子仔细掂了掂,这才应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待出了门,婢女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她将人皮面具撕下,露出七古的脸来,口中忍不住叹道:“主人果真是料事如神,幸亏吩咐我一早做了这姑娘的面具,否则方才我还真不知如何应对了。” 他说罢,又想起那分量不小的银锭子,便忍不住从怀中掏出,亲亲热热地端详了一番又恋恋不舍地亲了一口,这才将银锭重新搁回怀中,飞身消失在了暗处。 披着一袭融于夜色的黑斗篷的赵琥悄然出现在了周梦芙所住的禅房之外。 屋中静悄悄,好似无人在其中,窗缝之中隐约有香甜的安神香的气息在向外飘散。 赵琥闭眼深嗅一口,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手帕,但一想到稍后即将入怀的软玉温香便对那手帕没了心思,推开大门,隐约可见床帐未曾放下,床上正躺着个人,便也顾不得什么上前去扯住了那人的衣领就要剥去床上那人的衣裳。 哪知衣角还没碰上,肩头便被人一把扣住,不等赵琥反应过神来,便见床上那人嚯一下起了身,双指如鹰爪,顺着他的肩头一勾一掰,便听骨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一声,赵琥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便被那人利落地一把制服在了床上。 只听抓着自己肩膀的人冷笑一声,说话的声音却显然不是周梦芙,却赫然是一个颇为桀骜的男声。 “小小毛贼,采花竟采到你沈二爷头上来了!今日我便断了你的双臂,看你今后还敢不敢遭次!” 说着便高高扬起手来要朝着赵琥另一只手劈砍下去。 赵琥见此连忙惨嚎一声,剧烈挣扎道:“大胆!本宫是太子,快放开本宫!” 沈经年闻言,正欲劈下去的手刀便停在了半空之中。 他意外道:“……太子爷?” 赵琥怪喝道:“正是本宫,还不快放开!” 沈经年听声音果真有些熟悉,想着对方的胳膊已被自己掰脱了臼,量他也不能再如何,便松开了手,随手点起蜡烛,端着烛台凑近一瞧,才看清在床上痛得直哼的人果真是太子赵琥。 沈经年吓了一跳,却实在想不通太子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此。 赵琥痛得捂着脱臼的肩膀,口中骂道:“奸夫淫.妇,夜半苟且!本宫倒是未曾想到!反了,当真是反了!” 第178章 吃你的闷亏吧 沈经年本是无辜,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不由莫名其妙,虽说对方是太子,但其父沈太傅好歹是诸位皇子公主的老师,大昌一向尊师重道,即便是绥元帝都得敬重三分,更何况区区一个太子。 即便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也并非是能够让皇族如此肆意侮辱的。 因此沈经年便是冷笑了一声,转身将烛台搁在桌上,抱臂倚着桌边,似笑非笑道:“太子爷这话可是怪了,分明是太子爷夜闯经年的房间,误伤了太子爷实属经年不该,但太子爷扣上的这罪名我却实属听不懂了,屋中只有我沈经年一人,究竟何来奸夫淫妇一说?” 赵琥痛得说不出话,正指着沈经年要说什么,忽听门外有亮光传来,有一个清亮女声的声音顺着槅扇传入屋中,道:“呦,这深更半夜的,哥哥这是跟谁说话呢?” 随着灯光骤然亮起,两个少女推门而入,衣裳发髻皆是未婚女子的打扮,一人手中提着个灯笼,正惊愕地望着床上断了一条手臂的赵琥,面面相觑的不知发生了什么。 赵琥抬眼一看,沈清漪身旁的美人不是周梦芙又是谁? 周梦芙的外袍上还透着一股子寒气,显然在屋外逗留许久,看神情也并非像是刻意守着进屋来的。 第210章 赵琥本是怒气冲冲以为沈经年提前来了周梦芙房中与她暗自苟且,这一看沈清漪同周梦芙在一处又是从外头进屋来便不由糊涂了,便一时语塞,竟也猜测不出其中缘由了。 沈清漪看着赵琥蹙了眉头,道:“太子殿下,你这手是……” 沈经年在旁面无表情:“太子漏夜造访并未提前知会我,我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哪知误伤了太子爷,着实是歉疚难当。” “……” 赵琥气急败坏。 “歉疚难当”四个字说的还能再敷衍一点么?! 他狼狈地拖着一条脱了臼的手臂坐起身来,喊了一声“来人!”便有无数早守在禅房外的东宫侍卫们便冲入屋中,将沈清漪三人团团围住。 沈清漪暗暗冷笑了一声,却不出声,只是一挑眉,看向赵琥。 她笑道:“太子爷,您深夜在佛堂之中便掀起这样大的阵仗,说句不怕太子爷怪罪的话,这扰了阿瑶三人歇息也就罢了,若是惊动了佛祖,您难道就不怕被上天责罚降罪么?” 沈经年在旁面上也是一派吊儿郎当,毫无惧色的模样,一边把玩着垂落胸前的耳挂流苏,一边道:“今夜太子爷忽然无征兆造访经年的房中,我记着这屋子原是定给芙儿的,只是这房中阴冷,我才临时同芙儿调换了房间。” 他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目幽幽望向赵琥,那眼神分外凉薄,好似九天寒冰。 “此事唯有我沈家兄妹和芙儿知晓,倒不知太子爷深夜带重兵攀上这屋中的床榻,究竟有何居心?” 他说话的语调分外平静,可赵琥却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被沈经年掰断手臂的痛还犹在眼前,他不由吓得冷汗涔涔,即便有备而来还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竟无端有些胆怯了起来。 而周梦芙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沈经年所言还原了方才发生的事情的全过程。 若非是沈清漪前来她房中做客时发觉反了潮临时同沈经年换了房间,方才赵琥潜入屋中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她着实是不敢想。 她死死咬着唇,又惊又怒,却偏生因为太子的身份而不敢说什么,不由咬着牙关,看向赵琥的美目之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她看着手背暴着青筋的沈经年,越发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意,正欲上前同赵琥辩驳,却被身侧的沈清漪一把握住了手。 许是刚从外头回来的缘故,沈清漪的指尖冰凉,冻得周梦芙略一激灵,方才那股子莫名的冲动,便烟消云散了。 沈清漪冲她一眨眼,示意她不要冲动,自己则从容上前,笑道:“哥哥这话说的,没的让人以为太子爷是那等好色登徒子呢,好歹也是被赞为英明天下的储君,想来,断不会是因为这等令人耻笑的缘由吧?” 她扫视过周围拿着武器虎视眈眈的侍卫,笑道:“好歹我也是皇后娘娘亲自给太子爷定下的妻子,若是太子爷想要悔婚,让皇后娘娘下一道懿旨也就是了,何必这样动刀动枪的呢?此地可是属于临江王名下,太子出一口气阿瑶自然是肝脑涂地,可临江王三子正在前线厮杀,若是让此地溅血的话,想来对太子爷的名声必然有辱吧?” 她这番话一来游刃有余地捧高了赵琥,二来提醒自己乃是皇后亲自挑选的太子妃,即便是他对周梦芙起了心思也不得轻易动手,否则便是臊了皇后的面子,三来又提醒此地乃是临江王手下的寺庙,若是当真起了冲突的话对他名声也有损。 至于被沈经年断了一条手臂之事,就当个王八憋回肚子里吧。 赵琥听罢,果真是气得牙根痒痒却是一时语塞,指着沈清漪“你”了半天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忽有一清冷男子的声音从门外猝不及防传来:“这话倒是有意思了,即便临江王三个儿子当真拼死征战,天下也是父皇的天下,未来太子皇兄的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难不成临江王的三个儿子征战乃是恩赐给大昌的福报不成么?康和这话只怕是有些僭越了吧?” 沈清漪听了这说话声,脑中不由“嗡”的一下暗道不好,转过头来,果真同一袭雪色长袍的蜀王赵旭对视到一处。 她暗自咬紧牙关。 赵琥就是个纸老虎,让他心甘情愿吃下闷亏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若是蜀王不来,她大有自信能够将今夜之事推到赵旭身上从而让赵琥的目光转到赵旭身上,倒是未曾想到她本以为会及时避嫌躲闪不及的赵旭会忽然坦坦荡荡道此而来,反倒打了她个猝不及防。 她握着灯笼的手微微收紧。 然而她还是扬起了一个笑容,从容答道—— 第179章 处世之道 沈清漪笑道:“这话说的倒是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下只有陛下一个帝王,可见除了陛下,所有人都是有责的匹夫,既然如此,又何必要让临江王三子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该是在农地耕种的农人,在厂中忙碌的工人,大昌人丁昌盛,若以殿下的意思,无数的百姓又何必在家等待福报,干脆上战场厮杀,抛头颅洒热血的,方不辜负殿下的恩泽了。” 她有意同蜀王争锋,这一番话便是拿枪带棒,火辣辣的呛人。 她搬出百姓,就是在堂而皇之地威胁蜀王,若是他敢反驳,便是自打嘴巴,若是不敢反驳,那么就只有败下阵来,将此事不了了之。 第211章 而第三种可能,只有趁这个时候,把说此大逆不道之言的沈清漪三人当场砍了。 但蜀王显然不会这样做。 沈清漪挑眉望着蜀王,美艳过人的眉目在微黄的灯笼光之中更添了三分妩媚。 其实他们是最像同一种人的,同样带着独属于孩子的天真,过人的皮囊更是天然的保护罩,即便知晓这皮囊之下是何等恐怖的蛇蝎心肠也会义无反顾地跳入布下的陷阱。 如同魅惑人心的狐妖,令人防不胜防。 蜀王同样在静静地望着她。 片刻后,他才噗嗤一笑。 “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太子皇兄手臂都伤着了,你倒是有心思将此事扯到百姓身上,康和,你这般处事,可不好啊。” 沈清漪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 赵琥断手究其原因也是因为狗胆包天自食恶果,同她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此事正是他赵旭出言挑唆的,他倒好意思借此事发难。 真是将不要脸三个字刻在了骨子里。 然而赵琥断手之事已成定局,沈清漪也不好再跟蜀王周旋辩驳,便也顺势扫视周遭虎视眈眈的诸位侍卫,道:“难不成我这般处事,还比得过太子殿下带来的这群侍卫不成么?” 蜀王笑道:“太子皇兄身份贵重,自然是坦坦荡荡,去何处都需要有人护送,今夜也是沈二郎伤人在先,你们又不曾受伤,此事自然罢了。” 说罢,便略略侧过头来,对众侍卫道:“还不退下?” 众侍卫纷纷退下。 沈清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赵琥道:“都在那废话,还不快扶本宫去接手?都愣着干什么呢?” 沈经年一个箭步拦住了他,似笑非笑道:“太子殿下,这更深露重的,寺庙都是和尚,找医师难免不方便,虽说经年不慎卸了您的手,但对接骨却也略有一丝见教,从前在家中玩耍时手脚脱了臼都是经年自己接好的,太子殿下,不妨让经年替你接上可好?” 太子赵琥吓得险些折过去,不由面露惊恐,然而还未等他说话,沈清漪便开口止了他的话头道:“夜色已深,哥哥可要快些接好太子殿下的手,断不能耽搁了太子殿下歇息才是,我等先告退了。” 说着拉起周梦芙转身便走。 蜀王也带着笑意紧跟其身后离去。 待众侍卫离开,屋中便唯剩赵琥和沈经年两人。 赵琥缩在床里,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 离开没几步的沈清漪等人听着屋中传出的一声比一声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莫名觉得自己的手臂似乎也仿佛脱了臼,痛得发麻。 走出一片火红的枫叶林,三人才停下脚步。 赵旭转头对沈清漪笑道:“阿瑶果真是有福气,不光自己有福气,身边的姑娘竟也这般有福气,将来姐妹二人一同侍奉太子,沈家的荣华想来便能保全一世了。” 周梦芙闻言便秀眉轻蹙,眼中已闪过怒意。 沈清漪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笑道:“蜀王殿下果真一针见血,如此感叹我们姐妹情意,想来蜀王殿下必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但愿蜀王殿下同太子殿下能如今日这般手足相亲,也省的将来做出什么违背今日所言之事,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她说着便牵住周梦芙的手起身就走。 然而还没走两步,蜀王便在后道:“男人的心思想来你不会猜不到,你觉得今日太子皇兄吃了这亏,难不成不会更挑起胜欲,意图将周姑娘纳入怀中?” 沈清漪没有回头,似是根本不屑看他一眼。 “就算他有此意图又怎么样?若非有人蓄意挑唆,想来太子爷也不会无端对芙儿生了歹念,而这欲念,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你当真觉得此局我破不得不成?” 蜀王上前两步,道:“难不成你就这般有信心,能同我一斗?” 沈清漪道:“为何没这信心?” 蜀王绕到她的眼前,道:“沈阿瑶,我知晓你一向聪慧过人,可如今太子的心思已经起了,就算你当真设法让周梦芙同沈经年成了夫妻,太子也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此计可不是上乘。” 沈清漪冷笑道:“蜀王,你以为我会如你那般用如此下三滥的方式破局?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至于同你这等人物同流合污,连同床共枕的侍婢都能轻易绞杀,跟着你,无异于与虎谋皮,你真以为,我会如你想的那样蠢么?” 蜀王啧了一声。 他一撩雪色的长袍,清冷的眉眼便背了去,留给沈清漪的,便唯剩一个背影。 “沈阿瑶,你究竟会如何破局,本王拭目以待。” 他微微侧过头来,道:“但愿你不会让本王失望。” 沈清漪笑道:“蜀王殿下最好还是期待,你在西辽所动的手脚不要出了差错才是,否则赔了夫人又折兵,就算是阿瑶同王爷再亲近,只怕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蜀王的脚步顿了顿,却还是大步离去了。 周梦芙在他走后便上前,急切道:“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临江王世子有难?!” 沈清漪深深蹙眉,道:“我也不知,现下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至于临江王世子……山高皇帝远的,我又能如何呢?” 她深深叹息一声,脑中浮现出那日沈经年提及楚峥阳时那带着恨意的模样。 第212章 第180章 从源头解决 她本是对沈经年是极有信心的,毕竟自己哥哥的性子如何她自然知晓,但自从知晓他是从自己的未来重生而回又见他提及楚峥阳时的恨意,心中便不自觉没了底。 蜀王同西辽人勾结已久,虽并不知楚峥越藏拙一事,但西辽地形复杂,若是使些阴招根本是防不胜防,即便是楚峥越不知西辽地形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至于地图究竟有没有送到楚峥阳手中,其可能只怕也是微乎其微。 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初既已选择相信了沈经年,便没有怀疑的道理。 然而莫说是楚峥越,此刻她只怕是自身都难保,能够护住周梦芙都是勉强,更何况是关心本事通天的楚峥越? 因此她也只是叹了口气,带着周梦芙回了所住的禅房之中。 秋雨一场接着一场,自太子被沈经年断了胳膊又接上以后便消停了下来,每日猫在房中养伤,想来一时半刻不会对周梦芙如何。 沈清漪派了七古每日盯着蜀王的动静,并非是她忧思过度,而是因为此人心思深沉,实在是不得不防,如今利用太子之事不成,难保他不会用下一招。 眼下还是该立刻断了太子对周梦芙的念想才是。 沈清漪坐在雕花小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菊花的花瓣,想着在这寺庙之中发生的种种,眼珠转了转,脑中已隐隐有了一个雏形。 几日后,太子赵琥的手臂总算是有所好转,蜀王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在旁,落在旁人眼中,倒真像是兄弟情深一般了。 宫宴之中为绥元帝挺身挡刀,在寺庙为势同水火的哥哥不计前嫌地照拂,又亲自前来长鸣寺中,为替大昌前往前线的临江王三子祈福祝祷,这桩桩件件的事迹宣扬出去,哪一个不是足以让百姓赞不绝口之事? 而另一边。 “什么?赵琥那小子手好了?” 沈经年惊愕地拍案而起。 沈清漪喝着甜汤,道:“可不是好了,这两日瞧着那架势,是牟足了劲儿叫嚣着要同你算账。” “同我算账?” 沈经年闻言不由笑了。 他掰了掰胳膊,吞吐着调整了下呼吸,迈步就走,边走边道:“很好,我正好再想把他的手打断一次。” “别别别。” 沈清漪听了这话险些把刚入口的甜汤喷出去。 她连忙起身扯住哥哥的手臂将他拖回来坐下,道:“哥,你不要命了?上次你断了他一只手还能说是误会,如今你堂而皇之冲到他屋里断他一只手,这可不是一句误伤就能蒙混过去的了,你要是不要命就算了,别扯上我跟着你一起没命好不好?” 沈经年不爽:“少在这废话,若是楚峥越那小子被赵琥那厮觊觎险些夜半爬床,别说一条胳膊,只怕腿都能被你卸掉,你还好意思说我,那可是你嫂子!你还跟我说什么从长计议,到那时,只怕孩子都一窝了!芙儿的身子弱,哪里撑得住太子后院的争斗?!” 话虽说的不让分毫,但他还是乖乖坐着没有再起身。 沈清漪一向知道他之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便也见怪不怪,接着道:“我说,硬碰硬的哪里是办法?有蜀王在旁,即便这事不是你做的他都能将脏水泼到你身上,更何况这事虽是太子理亏在先,但终归梦芙没有真的受伤,若当真闹到绥元帝身上,咱们反倒是说不清的一个,毕竟太子的胳膊是实打实被你伤了的,咱们的对手从来都不是太子,而是在其背后将他当刀子使的蜀王。” 沈清漪咕嘟嘟把剩下的甜汤一口气喝光,末了用帕子擦了擦嘴,继续道:“即便是你再断了赵琥的手脚又能怎么样?他身份在这,只要明瑶皇后说一句,梦芙嫁给赵琥做妾便是板上钉钉,即便你真的拼尽沈家将梦芙保下,也无非会让沈家和太子结仇,无论如何,都是一条死路,因此在阿瑶看来,唯有当真让太子主动放弃对梦芙的心思,方才是上上策。” 沈经年道:“这我自然知晓!可是以芙儿的容貌,哪个男人会对她轻易放弃?莫说是太子了,就算是将芙儿送去选秀,只怕老头子都会迫不及待将她收入后宫,这事哪里如你所说那么容易?” 老头子…… 沈清漪噗嗤一声。 绥元帝虽说上了些年纪,倒也不似如沈经年口中这般能到一句“老头子”的地步,沈清漪笑毕轻咳一声,道:“我可是在帮你和梦芙,咱这事无论好赖,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该试一试不是?” 她提眉一笑。 沈经年怀疑地看着她。 自己的妹妹自己最了解,每当沈清漪露出这样的笑容,必然是有人要倒霉了。 沈清漪冲他勾勾手,道:“附耳过来。” 沈经年如她所言做了,只听沈清漪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后,沈经年不由深深蹙眉,后面还没听完便斩钉截铁道:“此法不可!你好歹是咱们沈家嫡女,又是堂堂的皇上钦封的康和郡主,怎能做这等事?岂不是自降身份?此计绝不可行!” 沈清漪意外:“这有何不可?当初在休独倚时我也曾扮作舞女,虽说被那玄武山当家的带走了,但将玄武山一锅端之事也有我一份功劳,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哥哥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沈经年怒道:“少废话啊,这能是一回事?上次之事已出了岔子,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行。” 第213章 沈清漪撇了撇嘴。 “你说的我好像听你的一样。” “嘿你个死丫头,讨打!” 沈经年说着作势要追打沈清漪,沈清漪眼疾手快跳到桌子的对面,笑嘻嘻道:“哥哥放心吧,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我自然是已想好了万全之法,否则若是当真出了事,咱们沈家必然会受到牵连,我哪里会做这样蠢的事情?” 沈经年知晓她不是鲁莽之人,想了想便道:“罢了罢了,便如你所言,但若是稍有差池,便要立刻终止此计,你可明白?” 沈清漪嘻嘻笑道:“妹妹自然明白。” 第181章 鸿门宴 而此刻,赵琥正咬牙切齿地满屋溜达着。 “妈的,沈经年这小子,仗着个郡伯的身份如今就觉得本宫动他不过!臭小子,本宫迟早废了他!” 赵旭在旁却笑得风轻云淡。 “皇兄,我记得这沈家一向是书香门第,太傅沈临可不是会教沈郡伯习武之人,沈经年能这般利落地掰断哥哥的手,甚至还能仅凭空手便接好哥哥的手,哥哥就不觉得其中有蹊跷么?” 赵琥的脚步顿住。 他转过头来,看向赵旭,道:“你的意思是……” 赵旭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递给赵琥一杯茶,道:“只是随便聊聊罢了,毕竟若是此事真的有了证据,这功劳也不能让臣弟占了不是?” 赵琥扫了他一眼,眯了眯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这小子倒算是识趣,你放心,若此事是真,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赵旭低下头,眼中依旧是盈盈笑意,看不出心中真正所想。 “那臣弟就多谢皇兄了。” 兄弟二人正说着话,忽听门外有人笃笃地叩了叩门。 叩门的动作轻快利落,倒映在纱橱上的身影窈窕纤细,显然是谁的婢女。 蜀王赵旭问道:“何人?” 一个清亮亮的声音响起,声如泉水叮咚,是说不出的轻快活泼。 “回二位殿下的话,奴婢是康和郡主身边的侍女流萤,郡主说前些日子伤了太子殿下,左思右想过意不去,于是在寺庙后设了赏菊宴,请太子殿下和蜀王殿下赏脸前往一聚。” 若是此事由沈经年说,赵琥必然是当机立断地拒绝,保不准连传话的小厮都能被一同轰出去,然而前来的沈清漪的人那便是不一样了。 沈清漪现下是剿灭玄武山的功臣,又是明瑶皇后亲自暗示是未来的太子妃,即便赵琥再对她无意,也不能背上一个成婚前便不敬发妻的罪名,于是便也哑口,只得道:“知道了知道了,待本宫换了衣裳,即刻便去。” 流萤道:“是,那便恭候太子殿下的大驾了。” 说着便偷笑着离去了。 赵旭却是蹙了蹙眉。 他转了转眼珠,抬头对赵琥道:“总觉得此事好似一场鸿门宴,太子皇兄当真是要赴宴?” 赵琥唤来更衣的小厮,道:“有何不可去?沈经年已断了本宫的胳膊一次,难不成他还敢再对本宫如何?三千禁卫军护送你我兄弟前往,你还怕一个小小沈经年不成么?” 赵旭想了想,倒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但心里隐隐总觉得不安,想起前几日沈清漪那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心中更是有些没底。 赵琥不知,可他赵旭却最清楚这丫头一向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这场赏菊宴中只怕是大有乾坤,然而事涉两个皇子,沈清漪即便是孙猴子想来也翻不起波澜,再如何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想到此,赵旭又稍稍放了心来,便应声陪同去后园应宴。 临江王妃是个妙人,又喜爱美好之物,她常常所住的长鸣寺景色便也格外怡人,常有文人墨客造访此地曲水流觞,踏歌吟诗,好不快活。 赵氏兄弟二人已来到了后园。 各色菊花簇簇而开,菊花茶清甜,制作可口的素斋摆了满桌,大昌以左为尊,沈氏兄妹二人恭敬坐在右侧,将左手边的两个空位都留给了太子与蜀王。 太子赵琥抬眼一望,只见沈经年嘴角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而一旁的沈清漪则身穿一条分外鲜艳的菊紫色的裙裳,浓妆艳抹,淡然地坐在下首处不置一词。 却是没看到周梦芙的身影。 赵琥同赵旭对视了一眼,不由蹙了蹙眉。 难不成沈经年是为了不让他见周梦芙打算金屋藏娇不成? 虽有此猜测,但赵琥脸上却没表达出不悦,只在心中冷笑,不知这沈氏兄妹要玩什么花样。 待落了座,沈经年一改前几日的敌意,同赵氏兄弟二人言笑晏晏,把酒言欢,虽在佛祖脚下只能吃些素斋,但因着分外可口,即便是吃惯了大鱼大肉的赵琥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气氛便是分外融洽,只是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便唯有自己知了。 待宴席至中,沈经年击了击巴掌,对赵琥笑道:“上次之事对太子殿下颇有得罪,经年思来想去,觉得此事甚不妥帖,实在是愧疚难安,经年想着,再如何赔罪只怕也是枉然,不如今日也投其所好一回,还望太子殿下莫要挂怀。” 见沈经年改了做小伏低的态度,赵琥便得意了起来,道:“哪里的话,康和是父皇钦封的郡主,沈二郎你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本是一家人,又何必如此生分。” “太子这话着实是折煞经年了,经年实在愧不敢当,只望太子爷恕经年死罪就是了。” 第214章 沈经年起身,冲着赵琥敬了一杯茶,末了拍了拍手。 随着他这一拍,忽有悠扬管弦丝竹声起,清歌好似山涧清泉,随着歌声渐起,一抹倩影如天外飞仙一般旋身落在众人跟前。 美人怀抱琵琶,轻纱半遮如花容颜,双目含情,裸露在外的香肩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暧昧香艳,广袖翻飞如蝶,原本此地野菊簇簇好似繁春,可同眼前女子相比竟都黯然失色,花中精魂便唯有眼前美人可如此称就了。 她怀抱琵琶,不时拨弄,虽是深秋,还是只着了一袭轻薄的舞衣,眼波流转,看向赵琥的眼神欲语还休,勾的赵琥喉结微动,眼珠子恨不能贴到那美人身上。 沈清漪望着这一幕,不由有几分尴尬,撇过头去,权当未曾看到,沈经年亦是眼带无奈,似是不知说什么好。 这一舞如梦似幻,花香伴着美人香,分明是瑟瑟寒秋,赵琥却觉浑身燥热,仿佛熟透了一般。 待一舞罢了,他率先击掌,笑赞了一声“好!” 美人抱着琵琶低头笑而不语,沈经年起身笑道:“能得太子爷金口称赞可非易事!还不快除下你的面纱,让太子爷看看你的真面目?” “是。” 美人声音带笑,接着缓缓摘下了面纱。 赵琥本是笑望着她,然而待她摘下面纱,赵琥却脸色猛然一变,失手便将眼前的茶杯打落。 “是你?!” 第182章 好手段 莫说是赵琥,就是赵旭都因为意外而皱起了眉。 只见美人面纱之下清冷如皎月,那一双媚态丛生的双眼嵌在这张脸上便显得格外突兀,好似传闻之中的画皮鬼,若是被其容色所吸引,必然会被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众人望着这女子,空气静得可怕。 美人美得很,只是薄纱舞裙着实是分外轻佻,搭在琵琶上的雪白手臂好似玉藕一般毫无瑕疵,但因着原本该印在手臂上的守宫砂的位置却是空空如也,再加之方才那妩媚勾人的舞姿,便知她绝非良家女子。 这样肮脏轻浮的女子,若是进了东宫,那还得了?! 若是那日事成,被旁人发觉他堂堂太子大费周章纳入东宫的良娣是非完璧之身这事不要紧,可若是被旁人发觉他为了一个非完璧的女子而得罪了大昌功臣,那么天家颜面又往哪搁? 只怕会因此事而遗臭万年! 赵琥想到此不禁后怕,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伸出食指指着那女子道:“周梦芙,原来你……” 周梦芙不解地望着他,蹙眉道:“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梦芙方才舞的不好么?可是梦芙陋质,吓着太子爷了?” 赵琥气得低着头不住喘粗气,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经年却像是并未发觉赵琥异常一般笑呵呵地站起身来:“前几日见太子殿下似是对梦芙颇为注目,经年怎么说也算梦芙半个哥哥,趁着今日赏菊宴上太子殿下高兴,我便将梦芙赠予太子殿下为妃妾,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妃妾?” 赵琥冷笑一声。 他拍案而起,指着周梦芙道:“倒不知你是何居心,想让这样婚前失贞,不干不净的女子给本宫为妾?好啊,好啊!你们几个,好得很!” 他一双怒目扫视过在场众人,怒气冲冲拂袖便走。 众人并不知他为何忽然变了脸,不由面面相觑,周梦芙更是一头雾水,下意识地便看向了蜀王的方向。 蜀王全程在旁冷眼旁观这一切,只觉隐隐有些不对劲,想着这原本还因为赵琥的垂涎而后怕,恨不能躲闪不及的周梦芙此刻却忽然极刻意在赵琥面前卖弄风骚心中便隐隐觉得不对,再看眼前这周梦芙的表情流露出小狐狸一般的狡黠,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个惊愕的猜测,下意识地便抬头看了“周梦芙”一眼,两人的眼神便在此刻交汇到了一处。 这一眼并未逃过太子的眼睛。 其实左不过是碰巧,即便是刻意,原本也是没什么,但惦念周梦芙之事本是蜀王赵旭挑唆,在此刻这情形之下两人却对视到了一处,因此这眼神的碰撞在此刻便分外微妙了起来。 赵琥的笑容之中多了一分狠毒,当即愤而甩袖,离席而去了。 沈清漪见此便不敢再多留,便福了福身,道:“诸位慢聊,康和去看看太子殿下,失陪。” 拿太子做借口蜀王自然没有了阻拦的道理,便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去吧。”一双眼却还死死盯着站在原地,满目淡然的周梦芙。 周梦芙妩媚地拜过,默不作声也紧随其后退下。 场中便只剩下了蜀王赵旭与沈经年两人。 沈经年满面平和,风轻云淡地为自己倒了一杯沏得分外浓醇的菊花茶,笑着举杯,示意身后的侍从将茶献到对面的蜀王手中。 小厮恭敬奉上,蜀王却未立刻接过,只是神情微妙地看着沈经年,道:“果真好手段。” 沈经年笑道:“殿下这话是何意?微臣倒是听不懂了。” 赵旭盯着他,双目带着说不出的冷意,碎发随风浮动,吹得微微飘浮而起,更衬他容颜清冷。 只是这一刻,他未曾再刻意掩盖眼中的那抹狠毒。 他拿起小厮递来的那杯酒,似笑非笑:“沈经年,这杯茶是你端给我的,你觉得若是我中毒在此,你觉得你这条命会不会留下?” 第215章 沈经年笑着道:“殿下这话就错了,若是下毒,堂而皇之的是何等愚蠢,这杯茶若是无毒,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有毒,经年不过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换殿下一条命也是值了,可有毒却毒不死殿下的话,便是凭白搭上经年的一条性命,怎么算都是一笔亏本的买卖,这岂不更是蠢上加蠢了?” 他笑着抿了菊花茶一口,道:“这茶究竟有毒还是没毒,想来殿下应当已有了答案了吧?” 赵旭盯着他,下眼睑微微抽动,便更显得他的表情多了一分狰狞,他冷笑道:“好啊,好小子!你们兄妹果真是一丘之貉,倒是本王小瞧了你们。”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这茶是否有毒,本王不知,但人心之狠毒,本王却是领教了。” 他将茶杯重重搁在案上,凝视着沈经年,道:“沈阿瑶之聪慧本王早领教了个透彻,但沈经年,你当真觉得你兄妹二人是本王的对手么?” 沈经年从容拱手:“天下是天子的天下,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经年只是个小小臣子,哪里敢同蜀王殿下作对,岂不是自寻死路?经年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赵旭盯着他,笑容分外凉薄,缓缓点了点头,接着一言不发起身离去了。 沈经年盯着他的背影,那原本从容的笑慢慢消退,脸上唯剩一抹担忧。 “阿瑶……赵旭此人可不好对付,你可要小心应对才是。” 而那一边,周梦芙裹紧了兔毛大氅,雪白的兔毛在红枫之中格外显眼。 她走走顿顿,不多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拢了拢衣裳,眉目分外清冷。 “青天白日跟在女子背后,竟也不嫌忌讳?难不成天家男子,都如此行事么?” 赵旭向前走了一步,淡淡道:“周姑娘,好洞察力啊,难不成沈府的人,各个都是这般玲珑剔透之人?” 周梦芙转过头来,大氅略略滑下,露出她一只白皙的肩头。 她淡然将衣服拢好,望着蜀王笑道:“沈家姑娘是否玲珑剔透我不清楚,但蜀王殿下倒是好举措,竟险些便将梦芙卖了……蜀王殿下,你这般举止,可当真是无情啊。” 第183章 狸猫换太子 蜀王闻言不由深深皱眉,道:“你这话是何意?” 周梦芙上前一步凑近蜀王,一双小狐狸似的眼冲他微妙地一眨,道:“要我说啊,你们男人最是无情,吃锅望盆,朝三暮四,原以为蜀王殿下同旁人不同,原来蜀王殿下更是如此……也罢,也罢,便当我周梦芙所托非人就是了。” 她发出一声叹息,好似绸缎一般修长雪白的指尖忽然一点蜀王的胸口,在蜀王下意识想要握来的时候及时地抽走,接着好似如在云端一般飘入了枫林深处。 蜀王怔了怔,只觉方才被点的胸口酥麻麻,像是被雷电劈过了似的,那股子淡淡的女儿香徘徊鼻尖,熏得他浑身酥软。 但片刻之后他便回过了神来。 方才周梦芙那番话着实是莫名其妙,虽是有意行勾引之意,但那番话却也好似意有所指,断然不会是无缘故之言。 赵旭眉头锁起,心里头那股不祥预感便更深了一层,却不知从何而来,只觉周身带着一股子寒意,总觉得好似有人布了一个局,正在等着他往里跳。 他脑中如有一团乱麻似的,怎么理也理不明白,正思索着,他转过头来,却冷不丁看到身后正站着一个人。 饶是赵旭也吓得呼吸一滞,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来人静静地望着他,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眼神却冷得刺骨。 “本宫的好皇弟,果真是不简单啊。” 赵旭低下头,虽是寒秋,交握的掌心却还是不自觉渗出了汗珠。 他勉强勾起了笑容,道:“太子皇兄……” …… 一刻钟后,周梦芙便袅袅婷婷地回到了房中。 沈清漪早已提前一步进了门,正坐在炭盆边边搓手边烤着火。 周梦芙一进屋,沈清漪便被寒气冲地咳嗽了两声,周梦芙更是一改方才的从容,狠狠打了个惊天喷嚏,冻得浑身哆嗦着,一边哈着掌心一边道:“可冻煞我了!这天怎么冷得这样快?只怕再过些日子便要提前落雪了。” “沈清漪”关切地将她拉到炭盆边,道:“天越来越冷了,你说你非要出这主意,咱们女儿家是最怕冷的,眼瞧着阿瑶你就要到信期了,若是冻出什么好歹可怎么好?” “周梦芙”笑道:“这有什么?为了你和我哥哥,即便是当真生不出孩子又能如何?不必过分担忧。” 她说着伸手抚上自己的下颌,捏住了什么,用尽全力用力一撕,整张“脸”便被撕下,露出了沈清漪真正的容颜来。 人皮面具再精美也显示不出真实的脸色,方才顶着周梦芙的面具看着便是面色如常,并无异样,可除了面具后,却见沈清漪的脸冻得通红,原本嫣红如樱桃般水润美丽的唇甚至都被冻成了深紫色,瞧着怕人的很。 而周梦芙也除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见了沈清漪的脸色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将自己的手捂子递到沈清漪手中,轻罗连忙抱来了棉被将沈清漪捂得严严实实,沈清漪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唇色逐渐变回原来的颜色,脸色也逐渐恢复了白皙。 众人见此,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若是原本无事的沈清漪忽然染了风寒,深秋轻纱罗衣倾城一舞的周梦芙反倒无事的话,傻子都能看得出其中蹊跷。 第216章 更何况是从深宫杀出一条血路的蜀王和太子。 此局一来是为了让太子对周梦芙死心,二来是为了离间蜀王和太子,让太子知晓蜀王的不臣之心,若是此刻被揭穿二人的狸猫换太子之计,所有的计策便都成了泡影。 至于守宫砂,沈清漪历经前世,重生而回又是经历过晴雅装作失身陷害沈忆年之事的,自然知晓守宫砂如何用药水擦去,只要事后换回身份时再点回来便是了。 至于是否完璧,也唯有如太子这般刚愎自用的男人会凭借一颗守宫砂而断定。 当真是可笑之至。 两杯暖汤下肚,沈清漪的面色已恢复了寻常容光焕发的模样,休息了片刻便同周梦芙换回了衣裳,二人才在房中说着话,流萤便忽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郡主,周姑娘,太子和蜀王方才回宫去了。” 一听这消息沈清漪不由颇感意外,道:“蜀王才在我和芙儿的离间之下生嫌隙,这二人便结伴回了宫?这怎么可能?” 流萤道:“我也是刚得来的消息,太子和蜀王共乘一车,倒并不像生了嫌隙的样子,但这个时候匆忙离开,只怕是宫中传了旨意过来急诏才是。” 沈清漪道:“急诏?可就算是急诏,什么事能比为前线战士祈福祝祷更为重要?更何况第一个向陛下求旨意的是我兄妹二人,就算是急诏,也该先传到我这才是,为何只召了蜀王和太子两人?此事怎么想都十分蹊跷!绝不会是只有召他二人回宫那样简单!” 她边说脑中边迅速转着。 太子和蜀王身份在她之上,即便她顶着个大昌功臣的头衔,也断没有太子和王爷亲自祈福祝祷来的重要。 这个时候忽然匆忙忙将太子和蜀王召回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清漪还不能立刻想到,但脑中浮现出方才流萤所说的话却又不自觉不寒而栗。 方才枫树林中,太子是亲耳听到蜀王和自己的对话,必然会以为自己是被蜀王所算计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两人便又不计前嫌地共乘一车。 若不是太子有旁的打算而将此事搁置脑后的话,那么蜀王的本事也着实是太过恐怖了! 沈清漪越想越不由有些后怕。 虽说前世曾险胜蜀王,但今生许多事情同前生都有了差异,这一次只怕并不会如前世那般容易。 脑中正思索着赵氏兄弟二人忽然回宫的缘由,轻罗忽然急匆匆地提着裙子进门来。 她额头上挂着一层汗珠,口中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道:“郡主,不好了,临江王世子殿下……临江王世子殿下他……他出事了!” 第184章 殉葬 沈清漪脑中嗡嗡作响。 她看着轻罗的嘴一张一合,方才轻罗所说的话如惊雷一般后知后觉地响起。 她顾不得旁的,推开搭在身上的棉被不管不顾地冲出了门去。 ——临江王府的三位爷昨日追赶逃兵时不慎中了敌军的埋伏,被引入雷区,听闻被炸得血肉模糊,尸骨无存,楚家二爷和三爷如今也是下落不明,此事已传入京中,王爷王妃大哭一场,如今消息只对郡主封锁,奴婢偷听到了宫中传给蜀王和太子的圣旨才知道,郡主,眼下究竟该如何是好? 沈清漪双目湿润,双唇不住地哆嗦着。 被引入雷区……被引入雷区?! 她那日给沈经年的西辽地图上明明明确标注了前世西辽设下陷阱之地,若是看到了地图,楚峥越又怎会误入雷区?! 沈清漪面无血色,径自冲向了沈经年的住处之中。 沈经年正在盯着门外发呆,沈清漪忽然的闯入毫无征兆,他不由吓了一跳,见是沈清漪,他便疑惑道:“阿瑶?你这个时候过来是做什么,大冷天的挂一身汗,别再冻坏了身子。” 沈清漪没有理会他的询问,只是一个箭步上前,双目猩红地逼问道:“二哥,你当真……未曾将我给你的地图送给楚三爷?!” 沈经年怔了怔,显然未曾想到沈清漪这个时候造访是询问这个,不由眼带怒意地甩开沈清漪的手,道:“事情已过了这么久,你这个时候却因为此事来质问我?沈阿瑶,我是你亲哥哥!你竟为了个外人这般同我说话?” 沈清漪闻言便瞪大了眼睛猛然向后退了两步。 他这话无疑是在默认她方才的质问。 沈清漪摇着头,脑中不断盘旋着方才轻罗所说的话,双目发直,口中不断地痴声呢喃着:“楚峥越死了,楚峥越怎么会死……” 巨大的哀伤将她所包拢,耳中不断鸣响,沈经年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由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她的肩头摇晃着道:“阿瑶,你怎么了,你别吓哥哥!阿瑶,你快回答哥哥!” 然而他的话却被沈清漪耳中的鸣响之声尽数割除在外,沈清漪盯着他,只能看到他满面焦急之色,双唇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听不到,她张口想要说什么,喉头却忽然涌入一口腥甜,她脸色一白,“噗”一声猛然喷出一口血来,眼前的一切便都变得模糊,最后浸溺于一片黑暗之中。 最后的意识,便只剩下沈经年吼出的那句“阿瑶——!”在耳畔回荡。 …… 沈清漪猛然睁开眼睛。 却又一次是熟悉的满目混沌。 她环顾四周,伸手去抓,却冷不丁触到一块冰冷的石板,她小心翼翼地抚摸,却只觉自己所处之处分外窄小,正如前几次那莫名而来的恐惧,她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浑身便忍不住地颤抖战栗,像是有什么不愿意想起的回忆在被强行唤醒。 第217章 “……圣旨……谦……后……” 石板之外好像隐约有什么声音。 沈清漪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石板上,仔细聆听石板后的声音。 说话的显然是个男人,只是那声音比起寻常男子要尖细五分,显然是个太监,他提高声调,一字一顿,应当是在读着什么。 “……今先帝魂魄不宁,事关永昌国运,朕心难安,谦宜皇后沈清漪,柔慧恭顺,母仪天下,自请殉葬为先皇祈福,孝心可嘉,特赐谥号恭顺,与先皇同葬,钦此——” 沈清漪听得险些将舌头咬断。 殉葬? 即便是前世,她也是赵宪的皇后,为先皇殉哪门子的葬?若由她殉葬,岂不乱了伦理?! 儿媳与公公同陵而葬,是何等荒唐?! 她不解,更是不愿,便不管不顾地猛然敲打起石壁来,边砸边用尽全力地嘶吼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谁自请殉葬,我看你们这群糟了瘟浑身长疮不当人的王八蛋才殉葬!放我出去!我非要宰了你们不可,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仗着是在梦里便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砸的那石板咚咚作响,却不知外头能不能听到,她只是不住地叫嚣,便未曾发觉一墙之隔的外面所发出的声声惨叫。 她不住地敲打嘶吼却也只是徒劳,终于她嗓子喊哑了,手臂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被抽干,手掌手侧都被擦破,血浸湿了她的衣袖,她无助地缩在角落,直到一抹光忽然照在她的眼上。 正如那日在玄武山地道一般。 逆光而站立的男子浑身浴血,可他身上却无一丝伤疤。 他站在唯一的光中宛如神祗。 他冲着她伸出手。 “阿瑶,我来救你了。” 随着这句话,他身后那片光骤然放大,晃得沈清漪眼前暴盲,她想看清楚那男子的模样,却连睁眼都是奢望。 那束光源越来越小,如永远追不到的天边的太阳一般,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沈清漪不管不顾地追赶着,她执拗地盯着那束光,甚至没有来得及去想自己为何会对那束光华分外执着。 眼瞧着那抹光即将消失,沈清漪不管不顾地去伸手一抓,意料之中地扑了个空。 再睁眼,却是熟悉的天青色床帐。 香炉升腾而起的袅袅烟丝散发出浓浓安神香的味道,床边一个男子正在投洗着热毛巾,另一个少年正撑着额头,颇为苦恼的模样。 沈清漪坐起身来,听到声响,少年便转过头,见沈清漪醒来顿时面露喜色,方才的阴霾便一冲而散了,口中道:“阿瑶,你总算是醒了。” 沈清漪定睛一看,坐在床边的人是沈经年倒不是什么奇事,投洗热毛巾的却是沈忆年。 沈清漪一见他在这不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心道难不成自己还在梦中,远在烟庆府的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正满脑子糊涂着,一抹紫色倩影也迈步入门来,见沈清漪醒来,那身形高挑的紫衣美人便笑道:“阿瑶醒了?你这丫头昏睡好几天,可把经年吓坏了。” 见袁晚宁也在,沈清漪便更是糊涂,坐起身子一看,却见窗外白雪皑皑,而此刻身处的却正是自己在沈府的卧房。 第185章 她毫不吝啬地给了哥哥一个拥抱 沈清漪:“……?” 她究竟睡了多久?! 连需要十多天路程的沈忆年甚至都从烟庆府赶到家了不说,竟然从秋天睡到了冬天! 她究竟是昏迷了多久?! 只怕楚峥越那小子头七都过完了吧…… 想到楚峥越的结局,她心中又不自觉涌上酸涩,想到此事是被自己和沈经年间接造成,泪便续上眼眶,恨不能以死谢罪才罢休。 见她面上神情的转换,沈经年自然猜测得出其中缘由,便叹了一声,对沈忆年和袁晚宁二人道:“大哥大嫂,你们先回去吧,我跟阿瑶单独聊聊。” “大哥大嫂?!” 沈清漪看着袁晚宁挽起的发髻不由崩溃抓头发,整个嘴张得恨不能塞下一个鸡蛋:“大哥大嫂难不成都成完婚啦?!我究竟是睡了多久啊!” 沈经年三人:“……” 沈经年给了她一记爆栗:“睡了两天你睡傻啦?” 袁晚宁也是同样哭笑不得,她随手拔下固定发髻的发簪,随意摇了摇头,泼墨般的发便散落肩头,这一下便是分外明艳,依旧是沈清漪记忆中那个美丽绝伦的未婚女子。 她笑道:“方才嫌弃头发碍事便随手挽上,倒不曾想被阿瑶误会了。” 沈清漪这才舒了一大口气,反应过来又不由尴尬,挠着后脑笑道:“我一时睡糊涂了,竟闹出这等笑话,让袁姐姐见笑话了。” 沈忆年笑着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叹道:“你这丫头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时不时犯犯傻,让人不知道你想什么,也就只有老二跟你心意相通,总是第一个能知道你的古怪想法。” 兄妹之间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倒也没什么,只是有袁晚宁在场,沈清漪便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扯着被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讪讪地笑着,笑的双眼好似两弯月牙,透着几分尴尬意味。 袁晚宁在旁看出了她的窘迫便主动打圆场道:“经年说要单独跟阿瑶说些体己话儿,咱们二人便不要在此碍眼了,走吧。” 第218章 说着,她便上前挽住沈忆年。 沈忆年的脸肉眼可见地变得微红,接着便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僵着身子跟着出了门去。 沈清漪冲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噘了噘嘴,转头看向沈经年,蹙了眉,道:“瑞雪兆丰年,看来今年的收成必然是喜势了,大哥这个时候回来,可是要同袁姐姐商议成婚事宜?” 沈忆年笑道:“自然如此!如今聘礼已下,两家已定了亲,若是再不赶快成婚,开春烟庆府只怕更是事忙,倒不如快些将此事定了,也省了夜长梦多。” 沈清漪揉着袖角,狡黠的表情颇为贼兮兮:“眼瞧着袁姐姐刚被刘慕之那小子觊觎,若非当初老九和我不好暴露身份,我必然要让老九好生扇那混小子几巴掌,竟敢觊觎咱们兄妹的嫂子,真是活腻了!” 她说着还一眯眼,伸出小拳头挥了挥。 颇像个炸起毛来便自以为很强悍的小麻雀。 沈经年将她的小拳头拍下去,道:“哥嫂成婚的日子定下了,倒时你和清灵及袁姐姐的姐妹闺中密友等人必然是要同行的,虽说除掉了一个刘慕之,但眼下盯着你的眼睛可不少,更何况……” 他眼底闪过尴尬,不自觉地撇过头去咳了咳,道:“更何况,等到楚世子凯旋而归之时,你二人两情相悦之事终要告知天下人,到那个时候,只怕你在旁人眼中,便更如待宰的羔羊了。” 他这话无疑是一道惊雷。 沈清漪闻言便是瞠目结舌,猛然抬头,望向沈经年的眼神之中满含震惊,紧接着倾袭取代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狂喜。 她只觉浑身发暖,好像窗外的皑皑白雪在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络绎不绝的花草落地生根,从她心底发芽,开出的花正正绽放在心口,简直再没有哪一刻的心情如此刻一般了。 她颤声道:“哥,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我所理解的意思?楚世子凯旋……你的意思,是他没有死,是他没有死,对不对?!” 她一把扑上去,毫不吝啬地给了二哥一个大大的拥抱,道:“我就知道,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绝不会让阿瑶失望的!” 沈经年抚着她的背,口中道:“好了好了,别闹,其实眼下楚家兄弟下落不明之事传遍了大昌,如今人心动荡,惴惴不安,我本是意图隐瞒此事,但那日我见你得知了楚峥越的死讯便吐血晕厥,我才将你带回家中京中便提早落了雪,事态着实反常,你更是昏迷了几日未曾醒来,险些吓坏了父母亲,我便暗道此事只怕是上天指引,必不能再瞒,哪知我才这样想,你就醒了,可见诚心如何,上苍当真是看得到的。” 沈清漪松开他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地抹了一把泪,道:“跟上苍有何关系?与其信这个我觉得倒不如信哥哥同楚三知音相交才是上天指引,若非如此,楚家三子只怕也逃不过此劫难了。” 沈经年笑道:“你这丫头,当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他这才将原委一一道来。 那日沈清漪提议将地图由沈经年交予楚峥阳,沈经年的确因在气头上而将那羊皮纸撕毁,然而还未等羊皮纸落地,小厮便送来了一物,乃是一封绝笔书。 书上说,此战本已被蜀王所针对,更何况西辽兵力强盛,这一趟前往只怕是凶多吉少,望沈二哥保重。 署名,楚峥阳。 沈经年很没出息地便心软了。 他也顾不得自己生不生气,当即便端着灯笼,一张张捡起羊皮纸拼好冲出门去请楚峥阳这至交好友喝践行酒去了。 虽然因为楚峥阳不客气地嘲笑羊皮纸像是刚从茅房里捞出来一般而挨了沈经年的一顿爆锤挂了彩,但这张图在战场之上的确帮了兄弟三人不少的忙,更是锦上添花地让兄弟三人将计就计,演了一出误入雷区尸骨无存的假象。 想要打击一个人,便要从他最得意的时候在他最痛点下手。 而楚家三兄弟,显然比任何人都深谙此道。 第186章 试衣 沈清漪听着其中缘由,不由被逗得哈哈大笑,叹道古有钟子期俞伯牙,如今沈经年和楚峥阳经此一事,想来倒也称得上一句高山流水了。 话说到楚峥阳离京后,沈经年还掏出了一叠珍藏深处的信笺来,正是这些日子里楚氏三子白纸黑字报来的平安。 见了那信,沈清漪便放了心,从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明。 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再加上沈忆年和袁晚宁喜事在即,沈清漪便是欢欢喜喜,但因着怕被蜀王看出端倪,便关起府门来,对外闭门不见,对内则是开开心心地同众人一同准备着这场即将到来的婚事。 蜀王也是同样愉悦。 自从从西辽探子那得知了楚峥越三人尸骨无存的消息,他便是心情大好,虽说同太子之间因为沈清漪的挑拨而有了些嫌隙,但待他献了两个容貌不逊与周梦芙的美人以后,太子便不计前嫌,继续同他称兄道弟起来。 如梁王,如太子,这些好色之徒,他从未将他们当做过对手。 他真正的对手,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门外有两长一短的叩门声响起,蜀王闭着眼微微侧过头来,道:“进来。” 打扮极不显眼的暗桩径自入门来。 蜀王听了对方所禀报而来的沈袁两家筹备在即的婚事,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第219章 “沈阿瑶心爱的阿郎都死了,难为她还要看着自己哥嫂二人成双入对,合卺同衾。” 他睁开眼睛,道:“替本王吩咐下去,送一个送子观音到袁府,算是恭贺袁家姑娘的新婚贺礼,再拿一个金镶玉项圈给沈三娘,说清楚是本王的心意,想来她不会拒绝。” 暗桩应下声来。 待他退下,蜀王便陶醉地一舔唇角。 “沈阿瑶,如今你的后路都被我断了,看你还能翻出什么波来。 “伤心人是最需要安慰的,不知在你心里,我这个王爷究竟能否可以代替你心中的临江王世子?” 他想着沈清漪黯然伤神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 “七万!” 而此刻,正在蜀王脑中该躲在无人角落独自饮泣的沈清漪踩着凳子气势汹汹推出一张叶子牌。 袁晚宁一挑眉,同样起身,拍了一张牌在桌上。 “我赢了!给钱给钱啊。” 她笑呵呵地冲着众人伸出手来。 同桌的沈清漪,岳绮湘和白如皎三人不由垂头丧气,任命地扒拉出荷包掏出银子敲在桌上。 白如皎耍赖:“不来了不来了!这几圈下来光是袁姐姐赢了,这还没等袁姐姐成婚呢,我们家的家底就都搭给袁姐姐了。” 沈清漪笑嘻嘻道:“我大嫂喜事将近,手气自然会好些,皎皎快交钱啦,今晚上我请客,就别舍不得这点银子了嘛。” 岳绮湘搂着白如皎的手臂,替她交了银子,笑嘻嘻道:“好啦好啦,今晚上咱们一定要吃个痛快,千万不能让阿瑶跑了。” 众姑娘笑作一团,正说着话,沈清灵提着裙摆,带着阿昭兴冲冲地跑了来,吆喝道:“大嫂子,外头送来了我哥哥定的喜服和凤冠,我偷偷瞧了一眼,可好看了,哥哥说让清灵来劝说嫂子穿上试试看看是否合身,嫂子可要去?” 袁晚宁一向是女中豪杰,然而听了这话还是红了红脸。 她的美貌本就是京中数一数二,生得又高挑,寻常只穿一身紫衣,如今沈清漪等人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自然是不肯放弃的,便七嘴八舌地撺掇了起来。 这个说衣服不试不知长短,那个又说冬日成婚衣裳厚实不试上一番唯恐紧窄,话音没落另一个又说怕刺绣马虎,唯恐不入袁姐姐的眼,这轮番说了一番,生生将个袁晚宁说的动了心。 众少女便一窝蜂似的一同前往了后厢房陪同。 沈忆年性子忠厚,认准了一人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他所定下的婚服便正如他的人一般,温柔又不失热烈,满绣的彩凤如点睛画龙,好似下一刻便会从衣服上飞出来似的。 因着冬日天寒,布料较之寻常的喜服便要厚实不少,云肩下垂坠着层层叠叠的珍珠与流苏,外头还配了一条滚绒斗篷,浅金色的暗纹在雪光之下熠熠发光,看得众人啧啧称赞。 一旁的木漆盘之中的凤冠更是尽数嵌满了五色宝石,水晶流苏将整张脸遮盖得严严实实,更令在场众人想起“犹抱琵琶半遮面”七个字。 袁晚宁咳了咳,将满目期待的众人毫不留情地轰去了屏风之外,自己则抱着衣裳和凤冠去了寝屋之中。 众人围着炭盆坐在炕桌旁烤着火,却都无心闲聊,纷纷想象着一向喜欢一袭紫衣的袁晚宁穿上那套大红喜服该是何等绝代的风华。 然而半天不见袁晚宁出声,众人正疑惑着,忽听屏风后头传来不知所措的一声:“哎呦!” 沈清漪连忙绕过屏风一看,却见袁晚宁伤脑筋地扯着云肩上的流苏,口中抱怨道:“这衣裳怎么回事?一条绕着一条的,当真是伤脑筋得很!” 沈清漪见此忍不住掩唇一笑,她仔细为袁晚宁穿戴好凤冠霞帔,末了不忘为她重新涂了胭脂,绘上京中女子最为流行的点绛唇妆,看上去便更添了三分妩媚,少了两分独有的飒爽。 然而虽是换了妆,穿好了衣裳,细看也只觉容颜绝美,身形高挑修长,但沈清漪左看右看,却还是觉得似乎有哪一处分外别扭,怎么看都不对劲似的。 沈清漪怎么看也瞧不出问题,便招呼道:“你们快来瞧瞧,我怎么总觉着好似有哪里不对一般?” 众人随着她的话出门来,见了一袭凤冠霞帔的美人不由惊艳地呼吸一滞,但在刹那的惊艳过后,便也品出了沈清漪口中的“不对”来。 大家围着袁晚宁看了半天,最爱美的白如皎忽然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掌,接着看着袁晚宁的脸惊呼道:“我知道袁姐姐身上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了!” 第187章 贺礼 白如皎指着袁晚宁的眉毛道:“你们瞧。” 众人顺着她的指尖看去。 袁晚宁的眉型并非京中女子流行的柳叶眉,玄月眉,而是未曾修饰过的剑眉,这种眉型寻常女子不会画,因着她寻常打扮虽美貌却利落,配合着这样的眉并不奇怪,但如今身穿如此婉约美丽的嫁衣配上这样的眉型便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袁晚宁见众人拿来剪刀不由一副大祸临头模样,道:“我才不要修什么眉,拿开拿开。” 她说着便要逃,沈清漪等人便纷纷追上去,袁晚宁穿着喜服便不似寻常那般行动自如,拿一群姑娘们便没了辙,情急之下一把打开门,却同门外刚刚到来的沈忆年险些撞个满怀。 第220章 沈忆年一见她,双目登时亮了,上上下下地扫了一番,口中便下意识赞道:“当真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倒不知这身嫁衣晚儿可否觉得合身?” 这脱口而出的称赞让袁晚宁不由红了红脸,咳了咳,提醒道:“你两个妹妹都在此,可别乱说这等浑话。” 沈清漪亲热热地搂住她的手臂笑道:“哪里是浑话呢?我哥哥是天底下最老实的,想让他说些口不对心的浑话都更要难些,能从他这等古板人物口中听到一句夸赞,袁姐姐只怕该好生珍惜了才是呢。” 她的玩笑话引得众姑娘忍不住笑,却又知道沈忆年两夫妻新婚在即,脸皮薄而不好出声,便纷纷掩唇笑作一团。 沈清漪识趣地领着众人离开。 袁晚宁尴尬:“这帮小丫头,就会胡闹。” 她边说边摘头上的凤冠,道:“我这副样子你很不习惯吧?” 沈忆年连忙阻止她。 “别摘别摘,好看。” 他牵着袁晚宁的手进了屋,扶着她的双肩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铜黛来,边为袁晚宁描画边道:“汉有张敞为妻画眉而不顾朝政,如今有了晚儿,我倒也能切身体会一番了。” 袁晚宁扒开他的手,眼睛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槅扇,面无表情:“张敞画眉如何我倒是不知,不过你我在此画眉谈笑,是否该让旁人快些离去才是?” 沈忆年愣了愣,一头雾水地走到门前,将门打开,正看到岳绮湘一行人正扒在门边偷看。 “……”“……” 大眼瞪小眼了一番,许文昭的声音忽然从众人身后传来。 “五小姐,你看什么呢?走啦,阿昭给您摘得梅花都要开了,我们回去赏梅,何必在这学人蹲墙角?” 边说,他边牵起沈清灵的手,无视她的挣扎将她拖走。 沈清漪等人听了这话更不由有几分尴尬,干笑了两声便如鸟兽状散去了。 沈忆年噗嗤一笑。 “这帮小丫头。” 沈清漪岳绮湘与白如皎三人生怕被袁晚宁知道自己偷窥而把她们大卸八块,便是一路狂奔,直到跑到前院处的梅香园方才停下。 大片红梅如朵朵红云,三个美人手挽手翩然而至,将几个正在修建花枝的小厮侍女都不由看得呆了呆,有两个甚至撞到了一处,险些便摔了。 三人听到声音正看到这样一幕,不由逗得哈哈大笑。 白如皎怀念地拨过一枝杈梅花凑到鼻尖嗅了嗅,道:“我想起上次咱们一群姑娘在猎场策马打猎的样子,那些男人个个都蠢笨无度,袁姐姐和阿瑶两人夺魁简直狠狠给了他们一个耳光,现在想起来,你们的英姿还犹在眼前,让我真是颇为怀念呢。” 她笑得眉眼弯弯,好似云间皎月,一身月白色裙裳在雪中清冷如谪仙,当真配得上“如皎”这个名字。 岳绮湘道:“的确,大半年不曾打猎,我还真有些手痒了,只可惜除夕将近,雪越下越大,猎场隶属皇家,想来估计也要等元旦以后才能再开放了。” 正说着话,却见两个侍女捧着什么正朝着女眷所住的后院匆匆而去,沈清漪看两人的步伐应当是朝着自己所住院落,而两人手中所捧的盒子上也并非是寻常人家能用的纹样,心中不由暗自奇怪。 这个时候就算往沈家送贺礼也该是给大哥才对,可两个侍女却不像是朝着大哥房中前往的意思,且一个人也不至于送两份礼,盒子又描画得这般精致,怎么看都不是十分对劲。 想到此,沈清漪便唤住了那两个侍女,道:“你们俩拿的什么?” 见是沈清漪,那两个侍女便停住了脚步,福了福身道:“回三小姐,这是蜀王殿下方才派人送来的贺礼,说是给袁家小姐和三小姐的,因着袁家小姐在咱们府里,王府的人便一同送过来了。” “蜀王?” 沈清漪皱了皱眉。 蜀王同袁家并无什么交集,会这般好心,给袁姐姐送贺礼? 她心中生疑,唯恐上次在长鸣寺中自己戏耍蜀王之事被他所记恨,今日这贺礼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会有什么好打算。 想到此,沈清漪心中便不免警惕了起来,上前道:“送了什么来?给我瞧瞧。” “是。” 侍女应声后,便依次上前将里面的东西一一亮出。 沈清漪粗略扫过,一件是制作极精美的送子观音,在这种时候送往袁府也并无什么异样,然而一件另一件,此刻已围上来的岳绮湘和白如皎二人便齐声“哇”了一声。 金丝嵌宝的项圈制作繁复精美,金丝垒成的凤尾蝶栩栩如生,掐丝的工艺堆叠出三层的镂空,虽华美精致,可日常戴着倒也不会因为繁琐而累赘,反而平添了几分独属于少女的轻盈娇俏。 白如皎艳羡:“这蜀王好大的手笔!这样手艺的项圈有市无价,我记得往年各州县的皇商进贡皇宫都没有几个有这般精致的,陛下宠爱苏贵妃才将此物赠予了她,倒是不曾想,蜀王竟也舍得送给阿瑶。” 岳绮湘疑惑道:“这就怪了,阿瑶不是明瑶皇后亲自默认的太子妃么,皇家等级森严,蜀王也不可能不知此事,他送未来的大嫂这样的物件,也着实是有些……” 第188章 谣言 白如皎推了推她,皱眉提醒道:“绮湘,皇家秘闻,怎容你多言?更何况阿瑶在此,你这样说岂不是让阿瑶陷入不义之地?” 第221章 岳绮湘回过神来,连忙道:“是我多言了。” 沈清漪不以为然:“这有什么。” 她大大方方将原本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接着将那璎珞戴在颈上,整理好后冲着两个姑娘展开手,询问道:“怎么样,好看么?” “好看是好看的,就是这款式也着实太过华丽了些,你身上这袄子青底银花,配着这金丝嵌宝的璎珞也着实有些本末倒置了。” 白如皎摸着下巴评价,末了笑呵呵牵起沈清漪的手,狡黠地一眨眼:“除夕将至,咱们也该置办几身新衣裳不是?” “哈,皎皎,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岳绮湘正要笑责两句,却被白如皎反手也抓住了手,道:“绮湘也一起去啦。” 说着不顾二人的挣扎便将两个女孩牵出了门外。 自从入了冬,街上卖冬衣冬裙的便愈加多了起来。 虽说楚家三子如今在战场上并无消息传来,但楚峥越草包世子之名众人皆是有所耳闻的,便都无甚影响,心中明镜若是真的出了事,绥元帝绝不会就这般坐以待毙。 在战场之中,无消息便是好消息,等到坏消息传到,整个国便也已覆灭了。 百姓虽不设政事,却也并非蠢顿之徒。 更何况并未传来除夕宫宴取消的消息,可见临江王府的三子死与不死,对宫中贵人并无什么影响。 那么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好避忌的。 沈清漪因着一早便知楚峥越三兄弟无事,心情便是分外开怀,今日冬雪纷纷,洋洋洒洒如鹅毛,见那随意飘散开来的雪便知并未起风,即便只穿一身袄裙也不会多冷。 三个姑娘雀跃游荡在街上,三个美人走在一处便甚为养眼,即便是路人也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今日打叶子牌的彩头都是袁晚宁的,沈清漪这个做东的自然不能亏待白如皎二人,便豪气地前往钱庄,将一个月的郡主俸禄都取了出来,供三人挥霍。 折腾到天黑,三人便抱着一马车的新衣裳欢欢喜喜地打道回府。 三人回家欢欢喜喜试衣服,然而却早有人认出了沈清漪脖子上所佩戴的璎珞是出自蜀王府。 小贩甲推了推店主乙:“欸,你看到没,沈家三姑娘戴的是那蜀王殿下的璎珞,这璎珞可不是寻常玩意儿,你瞧见那材质没有?我瞅着成婚都足够了。” 店主乙道:“你知道什么?我听说这沈三姑娘和蜀王殿下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乃是一段佳话,只不过这太子横刀夺爱……啧啧啧,这若是写成话本子,必然有看头儿。” “哎呦可别说。” 铺子丙凑上前:“你们都知道这过几日沈家大郎要迎娶袁家小姐的事吧?这沈大郎昨儿个刚刚来我们铺子里取了新做的喜服,今儿沈姑娘和她的那两个闺中密友便挑了好几身红衣裳,那料子做工都颇为精致,都是我留着给旁人家做喜服用的,再加上今儿个沈姑娘戴的那个璎珞……” 他刻意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往下说。 然而这些话便足以大家遐想下去了。 于是这件事便是一传十,十传百,如长了翅膀一般,发酵到了京中各处。 然而被作为谈资的沈清漪好容易出门一次,唯恐被蜀王怀疑便继续缩回家中,余下几日便是欢欢喜喜地关起门来试新衣裳来。 沈忆年和袁晚宁成婚的前几日里,沈忆年便紧张得不得了,整夜里到处踱步,不是拉着沈清漪便是扯着沈经年不住地问这问那,不是问自己穿上喜服接亲的模样是否俊美,就是拉着弟妹排练成婚流程,将个沈经年和沈清漪弄得是不胜其烦,一见了沈忆年跑的比兔子都快。 奈何沈府就这么大,再怎么跑也跑不到哪去,在经历了两次失败的逃走以后,沈经年和沈清漪对视了一眼,次日,不断挣扎着的沈流年,沈清灵和许文昭三人便被塞入了沈忆年的房中。 待成婚的前一日,三人才被放出来,各个是东倒西歪,耸头拉脑,蔫蔫的像是几日未曾睡过好觉,许文昭更是跑到沈清漪房前抗议,嚷着沈清漪虐待他,要回家跟其父许侍郎告状。 然而到底为了看沈清灵穿新裙子的模样而没走成。 日子便在吵吵闹闹之中度过,很快迎来了成婚的日子。 沈清漪等一众姑娘在袁府围着袁晚宁,叽叽喳喳一片。 这个送了自己亲手所制的鸳鸯香囊,那个送了一块吉祥玉佩,这个看那个送的贵重,便又不服气,又添了十几根珠钗头面亲自为袁晚宁戴上…… 欢声笑语间,岳绮湘忽然“呀”了一声。 袁晚宁闻声转过头来,疑惑道:“绮湘,这是怎么了?” 岳绮湘哎呦一声:“今儿个蜀王殿下也会到,蜀王赏给阿瑶的那个璎珞阿瑶今儿早上出门匆忙未曾戴上,阿瑶如今是郡主,一言一行旁人都看着呢,若是被有心人告知蜀王……这可是不敬皇族之罪!” 沈清漪闻言怔了怔,下意识一摸脖颈,果真空落落。 那日送子观音和璎珞是一同送去沈府的,送子观音乃是赠送新婚贺礼,即便是看不到也没什么,毕竟来宾也不会刻意去看贺礼中有什么。 可璎珞是赤裸裸戴在脖子上的,沈清漪又是绥元帝钦封的郡主,被蜀王怪罪事小,若是因为一个小小璎珞而被扣上不敬君主的帽子而搅了哥嫂的婚宴,这事便大了。 第222章 沈清漪闻言也不由暗道大事不好,片刻后却又想到新的难题,道:“可是我这个时候赶回沈家取璎珞,万一路上耽误了时辰可怎么好?如果堵门时我不在其中,只怕也会引起旁人的怀疑,到那时只怕弄巧成拙。” 袁晚宁当机立断:“怕什么?你戴上斗笠骑快马回去,回去后换一身衣裳,跟着忆年迎亲队伍之中折返而回,到此后趁乱回到人群之中,如此想来便不会引人怀疑了。” 沈清漪点头道:“此计可行!” 第189章 嫂子要嫁给别人了! 就在沈清漪依计坐上快马,为求速度而拐入一条小路,便未曾看到身后驾马而来的三个公子。 三人的皮相皆是上乘,左边的青衫公子唇红齿白,一双荡漾的桃花目好似清潭,眼波一转便令无数女子魂牵梦萦,右边的削尖下颌,凤眼如刀,玄色劲装外系着一条宝蓝色的披风,紧裹出他修长的身形,虽容貌过人却好似浑身裹了一层寒冰,周身之气拒人于千里。 而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被两人簇拥在中央的男子。 男子俊逸天成,面似精雕细刻,眉如宝剑,眼如星河,这征战的大半年中,他瘦了许多,较之从前肌肤更要黑上一些,却更添了几分男子独有的野性豪迈,反而更有一种得天独厚的魅力。 若说从前的他是一块顽石,那么现在的他便是磨去了糙石的外皮,露出内里的美玉,绽放出世人无法预料的光华。 左边的公子摇着扇子,目光略过周遭,话中带着怀念:“离京大半年,闻惯了战场上的血腥气,乍一闻这街边的烟火气简直都有些不习惯了。” 他边说边抻了个懒腰,陶醉道:“哎呀呀,我想死咱们府里厨娘的糖醋里脊了,我要吃三盘!” 楚峥宜凉飕飕:“就知道吃,如今咱们三个回京的消息传入宫中,那些等着给咱们收尸的指不定会怎么摔锅砸碗意图给咱们使绊子,更何况咱们家里那只母老虎白哭了一场,知道被咱们三个耍了她不把咱们的脑袋砍下来当凳子坐咱们都该烧高香,你还有心思想着吃?” 楚峥阳不以为然:“天塌下来这口里脊肉我也要吃进嘴里,既然横竖都要被母妃砍下脑袋,倒不如好生吃下最后一口饭,也算这趟黄泉路没白走一遭啊。” 他边说边伸了个懒腰。 楚峥越打断两人的对话:“你们两个能不能消停一会儿?一路上嘴就没停过,还有你老三,什么又砍下脑袋又走黄泉路的,战场上刀光剑影的,为兄也没让你殉国,眼下安逸了,你倒寻死觅活的,用不用为兄帮你一把?” 说着甩来一记眼刀。 楚峥阳嘻嘻一笑。 “大哥才是最口不对心的,分明最惦记我家嫂子,嘴里头偏生不饶人。怕是思念成疾,拿我撒气不是?” 说着话的空档便知晓自己必然要挨揍,话音刚落便一个脚底抹油,驾马就跑。 “嘿你个臭小子,倒是长本事了。” 楚峥越笑骂了一句,便“驾”一声追了上去。 “哥……!” 被两人远远落在身后的楚峥宜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被扬了一脸的雪粒子,好不容易扑干净,抬头两个人都消失在了茫茫雪地之中,便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追了上去。 楚峥阳趁着楚峥越还没追上的空档便一扯缰绳,牵着马拐去了另外的一条小巷。 “跟我斗!” 他得意地扑了扑手,正要顺着小巷出去,忽然刮起一阵风,耳畔便隐约听到了“沈三娘”三个字。 他正要夹马的腿便停住。 沈三娘? 京中能被称得上沈三娘的人貌似只有一个来着…… 然而虽是起了怀疑,楚峥阳却还是有些不解。 沈清漪虽是沈家三姑娘,但更是皇上亲自下旨封的康和郡主,这些人若是叫她的名讳也该唤她郡主,又怎会唤她“沈三娘”? 除非他们是将她当做谈资,又怕“郡主”两个字引来什么麻烦,所以才会隐晦地称呼她为“沈三娘”。 想到此,楚峥阳便警惕了起来,将马拴在了一旁,自己则顺着墙根,踩着皑皑白雪朝着声音飘来的方向走去。 说话的赫然是坐在成衣店前抱着手捂子的店主和一个玉石铺的老板。 成衣店老板抱着手捂子,看着满地白雪抱怨道:“今年雪下得早,也不知道庄稼能不能撑得住。” 玉石铺老板道:“呦,你还有心思关心那些庄稼人?士农工商,咱们这些商人是最末流的,就是那讨饭的乞丐只怕都比咱们要高上一头,你还有心思关心人家。” 成衣店老板叹气道:“可不是,不说别的,就说咱刚才说那沈三娘,前儿个戴的那个璎珞听说是皇上赐给贵妃,贵妃的儿子又赏给她的,那一个璎珞便是这个数。” 他腾出手来舒展五指,玉石铺老板显然是见过那璎珞的,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楚峥阳微微蹙眉。 贵妃的儿子? 宫中的贵妃如今只有一个苏贵妃,而会送沈清漪璎珞的,便也只有一个蜀王了。 无事献殷勤,蜀王忽然莫名其妙送璎珞来给沈清漪是做什么? 他正想不通其中缘故,那玉石铺老板接下来的话却险些让他惊掉了下巴。 “……我瞧着沈三娘从你店里头买了配那璎珞的喜服,迎亲的队伍都备好了,都这个时候了,迎亲队伍怎么还未出发?照理说好歹也是郡主家的喜事,若是耽搁了可怎么好?” 第223章 这话本并无旁的意思,可落在楚峥阳的耳中便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 他将方才被楚峥越追打的事丢在脑后,连余下的半句也没听,转身便跨上马,折返回去远远地便看到了楚峥越。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给楚峥越报信:“哥,不好了,嫂子……我嫂子她,她她她……” 楚峥宜道:“有话好好说,嫂子她怎么了?病了?” 楚峥阳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 他好不容易将气喘匀,一口气道:“蜀王用皇帝送给苏贵妃的璎珞做聘礼,今日便要娶我们嫂子做蜀王妃了!” 楚峥越握着缰绳的手猛然一紧。 他双目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火,说出的话出奇平静,却带着一股子显而易见的杀意。 “你再说一遍,赵旭……要娶谁?” …… 而此刻,沈清漪正带着流萤和轻罗两人焦头烂额地满屋翻找着。 门外沈忆年催促着:“阿瑶,你好了没有?吉时都快过了,再耽误下去这礼可行不成了。” 沈清漪也同样急切,左右翻找也找不到急的是浑身是汗,口中也只能不住应付着:“知道了知道了。” 然而左翻右找却是怎么也找不到,沈清漪主仆三人便更是不知所措。 第190章 沈经年的祭酒! 正急的焦头烂额,轻罗忽然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忘了,小姐昨日嫌冷去泡温泉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把那璎珞收进温泉旁的厢房中了,瞧我这脑子……我这就去取回来!” 沈清漪拉住她:“算了算了,流萤你腿脚快,你去。轻罗你快给我那身衣裳来,给我好生梳妆,今日大哥娶亲,我可不能丢了咱们沈府的面子。” 两个侍女分别应声,轻罗招呼了十几个丫鬟,用最快的速度为沈清漪梳妆打扮了起来。 待换好了衣裳,流萤也正好将璎珞取了回来,沈忆年一见她出来这才舒了一口气,道:“还有一个时辰,来得及。阿瑶,你先坐上花轿,等到了袁府放催妆炮时你再趁机出去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沈清漪忙不迭理着妆发道:“知道了知道了。” 接着便手忙脚乱爬上了迎亲的喜轿。 迎亲队浩浩荡荡地敲锣打鼓,走过长街,正碰上了从小巷口处正要赶往沈家求实的楚峥越一行人眼中。 因着是在迎亲队走了一段路后楚峥越等人才姗姗来迟,因此兄弟三人便并未看到前往迎亲的沈忆年兄弟,反而正同喜轿撞了个正着。 喜轿被遮挡的严严实实,楚峥越脑中盘旋着方才楚峥阳的话,便下意识盯着那喜轿,哪知一阵风吹来,喜帘被掀开,惊鸿一瞥,便看到了喜轿中的少女侧脸。 沈清漪因为担忧到了袁府下喜轿时会被旁人看到,因而便紧抿双唇,双目微垂地想着稍后该如何脱身,这一表情落在楚峥越的眼中,便是含恨而嫁,而她身上虽并未穿喜服,可胸前的璎珞却无声在告知着方才楚峥阳所听到的并非空穴来风。 楚峥越眼神晦暗,但聚在街上的百姓众多,他也不能立刻发作,便也只得咬了咬牙根,心头似有一团火再烧,让他恨不能立刻砸碎那轿子,将此刻黯然伤神的沈清漪抱如怀中。 被甩在后面的楚峥阳二人赶上来的时候迎亲队伍已远去,楚峥阳见楚峥越一人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由莫名,便开口问道:“哥,你怎么不去找嫂子……” 话说一半,他忽然被一旁的铺子所吸引,兴冲冲抱了个什么举起来,笑呵呵道:“大哥,你瞧这帽子多漂亮,上面还镶嵌了好多碧莹莹的翡翠……哎呦!” 然而话还没说完便看到阴着脸的楚峥越转过头来,猛地将那顶绿帽子一把糊在了他的脸上。 等到楚峥阳狼狈地将脸上的翡翠帽子摘下的时候,楚峥越早已不见了人影。 他不由得悻悻地揉了揉脸。 “这是怎么了么,又发什么脾气……” 而此刻,迎亲队已经来到了袁府门前。 袁晚宁的闺中密友和诸表姐妹们堵着门,叽叽喳喳地出题拦门。 都是家族之中认真教养出的大家闺秀,各个腹有诗书气自华,出的题便也格外伶俐有趣,沈忆年为人虽是古板些,但确实是个肚子中有真本事的,游刃有余地便破了众人所提出的题。 陆续破了前面几位姑娘的答案,白如皎上前,一拱手道:“现在我手中有花,叶,草各十数片,这里有一个沙漏,若沈大哥能够在最快时间内数出来,我便让路,可好?” 她边说边对沈忆年悄悄使了个眼色,沈忆年先是疑惑道:“啊,你眨什么眼睛……” 话说了一半才想起沈清漪还在喜轿之中便又赶忙噤了声,道:“我知道了。” 沈经年在旁无奈地一拍脸。 白如皎出其不意,猛然将一盆花草叶子一股脑地都洒向半空,风将花瓣吹得四散,众人都惦念着这满地花瓣,便无人看到赶紧从喜轿里头瞅准机会偷偷爬出来混入诸姑娘之中的沈清漪。 待沈清漪安全混入人群之中岳绮湘等人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趁着这个空档,早有姑娘笑盈盈地冲着还在意图追着花瓣数的迎亲男子们道了一声“新娘子来了!” 众人这才收回目光。 因着袁晚宁没有兄长,便是由一个远房的表妹将她搀扶出来的,沈清漪连忙上前挽住她,哪知还没等袁晚宁坐上花轿,沈经年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弓弦颤动的声音,便大喝一声:“危险!” 第224章 接着本能地扯开了离自己最近的沈忆年。 听到喊声,袁晚宁也下意识地抓住沈清漪和那表妹地手猛然向后一跃,几乎是同一刹那,一只羽箭猛然射来,“当”的一声,正中喜轿的轿门框上。 这一下吓得众人小小地乱了一番,然而在场众人大多都是会骑射的,很快便发觉方才那一箭并非是冲着沈忆年或袁晚宁,而是冲着沈经年来的! 沈经年也显然是发觉了这点,却颇有几分不解,最近也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谁似的,为何偏有人会在这大好日子里忽然用此计策? 就在沈经年愣神的刹那,袁晚宁已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掀开了盖头,随手挽起袖子,徒手拔下轿门边上的羽箭,接着向羽箭射来的方向狠狠掷去。 只听哎呦一声,还没等如何,便见一个人就地滚了一圈,狼狈地吃了一嘴的雪,末了“呸呸”几声后连滚带爬地爬起来。 许是因为在这么多人跟前扫了面子,那人也不废话,干脆一招手,便有上百个全副武装手持刀枪的士兵将迎亲队和整个袁家都团团围住。 众人不由一怔,女孩子们更是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沈经年看着那因为中了一箭而率先现身的男子,竟的确有几分眼熟的样子不由怔了怔,可想了一圈也想不到此人是谁便是一头雾水,而沈忆年常年不在京中更是认不得,唯有袁晚宁看着那人平静道:“冯四公子倒是有诚意,在我与沈郎成亲当日带这么多的弟兄喝我的喜酒,只是这舞刀弄枪的,也颇有些无礼了吧?” 一听“冯四公子”四个字,沈经年这才恍然大悟此人是谁,怪不得想不起来,原来此人便是那日在休独倚调戏周梦芙,却被休独倚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玉锦绣给杀了的那个冯五爷的哥哥冯四。 今日成亲礼护卫必然松懈,只怕他是抓了这个时候为了给他弟弟报仇的。 果不其然,沈经年刚想起他的身份,他便咧嘴一笑。 “喜酒? “今日要喝的,只怕是沈经年的祭酒!” 第191章 场面十分尴尬 这话一出,便是满场寂静。 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心中都不由得疑惑,沈家和冯家没什么交情,但沈太傅一向人缘甚好,在朝中一向是个不肯树敌,明哲保身的主儿,更何况又身居太傅之位,虽说只是个小小文官,可也常于宫中走动,又是诸位公主皇子的老师,就算是寻常王爷都不能随意处置,更何况沈经年还身挂一个郡伯之职。 众人不由暗自疑惑道,这冯四难不成是疯了,竟敢在这大喜日子里如此行为? 沈经年冷声:“冯四爷,你这话我倒是不懂了,且不说冯五那个登徒子是被旁人杀死的,与我着实无干,那日你弟弟调戏我们沈家的姑娘之事我都未曾同你计较,你竟也有心思将此事怪到我的身上?” 那日冯五调戏周梦芙同沈经年起了冲突,后又被玉锦绣随手勒死之事沈清漪并未撞见,因此并不知其中内情,然而今日是哥嫂大喜,沈清漪也不想闹的太僵,便率先向前走了几步,笑道:“冯四哥有礼了,今日是我哥嫂的好日子,人多是热闹些,可您这般剑拔弩张的,是否有些不合规矩了?依本郡主看,四哥也该……” 然而话还没说完,那冯四劈手便是一个巴掌,扇得沈清漪是猝不及防,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向后一踉跄,正摔在袁晚宁的怀中。 冯四拍了拍手,冷笑道:“臭婊.子,少在这扯什么郡主身份,妈的,老子不吃你这套,兄弟几个,给我把沈经……啊!!!” 然而话还没说完,忽有一抹银光从迎亲队后踩着众人的肩膀一跃而来,眨眼间,冯四方才扇过沈清漪巴掌的那只手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被掰到了背上,紧接着一只手迅速便在他的肩头胸口两处大穴猛然一击,同时两脚过来便踹断了他的膝盖骨,将个冯四痛得整个都发出了一声杀猪般撕心裂肺的惨叫。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众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沈清漪一见这狠辣不留后路的招式便只觉分外眼熟,可脸上的疼却让她来不及下判断。 那些冯四带来的士兵眨眼间便被另一波士兵拿下,而为首之人,正是同样大半年未见人影的时闲。 一见时闲,沈清漪眼睛都凉了,下意识看向了那此刻扑了扑手,站在了众人跟前一袭银袍的楚峥越。 她分外惊喜,连托着自己的袁晚宁都忘了,脱口而出道:“是你?” “自然是我。” 楚峥越没有回头,只是极为敷衍地应了一声。 沈清漪皱了皱眉。 而那一边,冯四已痛得头都抬不起来,便看着楚峥越的脚叫嚣道:“混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爷爷是谁,你竟敢——” 然而对方却是极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本世子为何不敢?” 一听“本世子”三个字,那冯四便猛然一顿,不顾双肩的剧痛本能抬起头,正看到楚峥越的脸。 居高临下,睥睨世人。 浑身的血腥气还未曾在雪中散开,那满盛不屑的双目冷漠如冰,看着他的眼神好似看着一只最微不足道的蝼蚁。 除了相貌,又哪里还有从前那个能够被人人嘲讽上一句的草包世子的样子! 冯四不由怔住,道:“你……楚峥越,你……” 第225章 楚峥越漫不经心地垂着双目:“今日是沈家的喜事,本不该见血,可你既然伤了沈家阿瑶,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他转头扫了时闲一眼,时闲便上前,干脆利落地送了那冯四一程。 在场的几个姑娘都及时地掩住了年纪尚小的姑娘的眼睛。 时闲动手利落,在冯四断气地刹那便带着余下士兵撤退而去。 沈清漪雀跃地连脸上的疼都忘了,几步跃到楚峥越身边,笑着去牵他的手道:“喂,你终于回来啦?” 若是从前,楚峥越必然还没等她的手碰过来便迫不及待地去牵她了,然而此刻他却是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冷冷道:“郡主大喜之日,本世子前来竟也未曾带什么贺礼,还真是……” 如今他刚从沙场得胜归来,正是杀伐气重的时候,他方才未曾亲自杀了冯四,便是因为不屑,而他真正想要亲手剁了的,却是趁他死讯传入京中便迫不及待意图同沈清漪成婚的蜀王! 他说着手中匕首便出了鞘,转过身的刹那连蜀王怎么死都想好了,然而一转头,却正看到一身大红喜服的沈忆年和袁晚宁及一众人正大眼瞪小眼地望着他。 “……” 楚峥越又默默地侧过头来看向身畔的沈清漪。 少女一身不抢风头的盛装,脖子上戴着金丝嵌宝的璎珞,妆容淡雅,虽华美却也不曾越界,显然今日的主角不是她。 众人诡异地静默,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似的。 场面一时间十分尴尬。 …… 直到沈忆年二人拜了天地,新娘送入洞房后,沈忆年敬酒时,楚峥越都还在一言不发。 沈清漪嗤嗤地偷笑,趁着众人未曾注意到自己端着酒到楚峥越身边,小声道:“喂,你刚刚……是在吃醋?” 楚峥越撇过头去,咳了咳,道:“没有,就是觉得你还没及笄,这个时候就嫁人也实在是不合规矩,故而跟来一看。” “切,口是心非。” 沈清漪撇了撇嘴,趁着楚峥越难为情地发愣时,她出其不意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冲他傻兮兮一笑。 楚峥越不客气地伸出手指夹住了她的双唇。 “痛痛痛痛痛……” 沈清漪含糊地叫唤了半天楚峥越才松开手,沈清漪尴尬地揉着嘴巴,怒得挥舞双手,道:“你讨不讨厌!” 沈清漪在外时一向举止端庄,只有在私下里才会露出这样娇俏动人的模样,对她有所心动的人本就不少,如今她这撒娇的样子便自然不自觉地吸引了旁人的注目。 那人盯着她,连自己正在倒酒都忘了,眼珠子都不肯转,侧着头望着沈清漪,直到酒溢出杯口也未曾发现,身侧的人便笑道:“老七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第192章 借刀 梁王赵宪闻言便回过神来,这才看到了溢出杯口的酒液,不由大窘,连忙唤来婢女将溢出的酒液擦去。 蜀王赵旭笑道:“看你这失魂落魄的,可是瞧见了哪位美人不成?跟我说说,我去帮你劝和劝和。” 赵宪连忙低头,道:“不敢。” 赵旭扫了一眼他方才看向的方向便知他看得是沈清漪,便不由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赵宪的肩,道:“不敢就好,为兄将你从禁闭之中救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惦念美人的,如今父皇对你的疑心已消了不少,你该安分些这事也不必我来教你了吧。” 赵宪低头道:“自然,全听皇兄指示。” “知道就好。” 蜀王把玩着杯盏,目光下意识扫向沈清漪,少女眉梢眼角都带着少女的古灵精怪,眼中无甚防备,动作也是柔柔弱弱,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这是在他跟前从未有过的模样。 蜀王握着杯口的手微微收紧。 他下意识扫向了沈清漪对面的人。 红衣银袍,潇洒又带着一分不羁,长发高束得一丝不苟,团龙底纹显然不是沈家几个公子能够穿上身的。 最关键的是,这背影,分明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隐隐想起了什么,眉头不由紧皱,片刻后便又舒展开来,转过头来继续同赵宪说笑,正说笑间,喜堂的大门忽有两人迈步入门而来。 为首的青衫广袖,进门时已脱下了一身贵气的银色大氅,虽是冬日里,手中却还是握着一把折扇,抱着双拳进门来,笑呵呵边走边扬声道:“沈公子和袁家姐姐成婚,倒是我楚三来迟了,竟未曾向二位道喜!” 随着他进门,众人才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玄衣银冠,同样的俊美潇洒,只是周身之气冷漠过人,拒人于千里。 蜀王的手微微颤动,但脸上却依旧是面无表情。 他将手中杯子递到唇边,却未立刻饮下,目光下意识得跟着楚家两兄弟,两兄弟同迎上来的沈忆年客套了一番,接着在诸位宾客之间张望了片刻,目光便落在了沈清漪对面的男子身上。 楚峥阳冲着那男子一笑,边坐在椅子上边笑道:“大哥,怪不得不见了你的身影,原来是来这吃喜酒了,幸亏我冰雪聪慧,特意赶回家中替你准备了这些礼物来,否则你这赶来白吃白喝,小心被旁人打出去。” 蜀王手中的酒杯猛然砸在了桌上,四分五裂。 他的手不住地颤抖,眼睑更是忍不住收缩着。 他死死盯着楚峥越的背影,知道楚峥越侧过头来,露出那他再熟悉不过的侧颜,他才瞳孔一缩,手握成拳砸向桌面,就连被方才碎裂的酒杯割伤了手也是无暇顾及。 第226章 血顺着指缝流淌,晕染在了酒液之中,梁王吓了一跳,在旁道:“皇兄你怎么这般不小心?” 他边说边掏出手帕来递给蜀王,然而蜀王却是低着头,半天也未吭声,只是唇角抽搐着,半晌不语。 赵宪伸了半天的手也不见回应,不由有些不解,便试探着在蜀王面前晃了晃,道:“……皇兄?” 蜀王如梦初醒地抬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半看向梁王。 梁王被他的眼神吓得猛一哆嗦。 蜀王意味深长一笑。 他接过赵宪递来的手帕,优哉游哉地擦着手腕上的血渍。 他看向正与楚家兄弟们说笑的沈清漪,少女眉眼如画,明艳的容颜仿佛能够照亮皑皑白雪,胸前金丝嵌宝的璎珞金光闪闪,华贵无双却抵不过她的丝毫美丽。 待再过两年完全长开后,倒不知该是何等的倾城国色。 蜀王微微抿唇。 他悠悠而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样的美人儿,世所罕见,不止是太子皇兄喜欢,我的皇弟似乎也似乎对她颇为瞩目似的。” 赵宪连忙道:“康和是未来的皇嫂,自然是不敢觊觎的。” 蜀王把玩着那手帕,看着上面嫣红的血渍笑道:“我知道你还在因为孟逸之死而魂不守舍,这孟逸已经死了,可为兄知道,他生前一向是希望你与康和结成连理。” 他将手帕随意丢去一旁,道:“孟逸是母后的亲弟弟,他姑侄二人一向和睦,若她知道你们成婚乃是孟逸的心愿,应当也不会怪你横刀夺了太子皇兄的妻室吧?” 赵宪虽说蠢顿,却也不至于被当刀子使也不明白,闻言便是面色一白,不由怒道:“皇兄慎言!康和是未来的太子妃,是我们的皇嫂,您这样说,岂不是要陷我于不义?!难不成皇兄救我出来,便是打着这个主意不成?!” 蜀王不慌不忙:“你看你,我话还未说完,你急什么?” 他道:“我只是瞧着你似是对那沈家三娘有意,今日又是沈大郎的喜宴,吃醉了酒才多嘴提上一句。 “但话又说回来,太子皇兄到底是母后的亲生儿子,你我不过后妃所生,这旁人的自然不如自己家的,有看中的好姑娘自然也会留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否则又怎会这般迫不及待,连未曾及笄的姑娘家都上赶着套上枷锁不被旁人碰了去?” 他叹了一口气,好似颇为遗憾道:“眼瞧着过了除夕后,康和就快要及笄了,想来很快便会嫁予太子皇兄为妻掌管东宫,这样的美人便要嫁作他人妇,我这一想到母后是孟逸的亲姐姐便不免痛心,分明是孟逸替你看上的人,反倒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他边说边仿佛醉了一般地向旁歪了歪,小侍连忙上前搀住他,赵旭晕乎乎揉着额角道:“这酒醇香,只是头晕得很,可惜眼下天冷了,若是春夏的,好歹还能外出踏青射猎,还能好生看看美人。” 他边说边闭了眼,小侍便唤了人来,将满口嘟囔着“别扶我,我没醉”的赵旭搀出了屋中。 梁王赵宪下意识地看向沈清漪的方向。 将将及笄的少女如一缕画中走下的精魂,美人如花,花却并无这般的美貌,她腕间的翠玉镯撞击之声叮咚如泉水,无声地彰显着她是大昌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赵宪脑中嗡嗡作响。 他想着孟逸惨死的模样,想到最初的心动,不由缓缓收紧了掌心。 第193章 分高低 待出了门后,蜀王眼中带着醉意的混沌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明如平镜。 小侍担忧到:“殿下这样明显的暗示……梁王殿下会不会起疑心?” 蜀王厌恶地看了掌心的血渍一眼,将手缩入袖中,背到身后,道:“怕什么?就他那个脑子,连被沈清漪摆了一道都不知道,难不成你是觉得本王无法在这样的蠢人手中全身而退不成?” “奴婢不敢。” 小侍连忙低头,片刻后又忍不住道:“可是殿下,康和郡主跟您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您今日这样说,难保梁王殿下会对她……若是当真成了事,她又怎么还配得上您?” 蜀王漫不经心:“她是否完璧从不是本王所在意的,国师说,她身负两世凤命,得她者,得天下。至于她从前同谁有过苟且对本王来说都不过尔尔,更何况若是等到赵宪那个废物意图对她行无礼之事时是本王救了她而非楚峥越,你觉得她会如何?” 他说着嘴角又微微一勾,道:“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把最致命的刀子我没有用过。” 小侍一怔:“……最致命的刀子?” 蜀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你问的,似乎有些太多了。” 小侍低头道:“是。” 蜀王扫了他一眼。 他边走边从袖中抽出一个瓷瓶来倒出两颗药丸来递到那小侍跟前。 “对了,本王这个月好像还未曾给过你解药,若是那毒发作起来,只怕是不好受。” 小侍愣了愣,低头看了那药丸一眼,顿了顿才道:“王爷说笑了,这药不是前日才给过么?您只怕是忘了吧。” 蜀王盯着他,道:“是么?” 他将好那药丸收回瓷瓶之中,道:“看来应该是本王记错了。” 小侍惴惴不安地低下头去,没敢再说话。 …… 第227章 那一边,沈清漪并未注意到先后离席而去的蜀王和梁王,反倒是楚峥阳看到了离去的两人,微微一笑。 沈清漪看到了他的笑容,道:“三爷多日不见,气色倒是更佳了。” 楚峥阳敬了酒来笑道:“哪里比得上沈三姐姐,短短大半年更添风采,想来在京中的这些日子里必然悠哉。” 沈清漪笑嗔道:“数你嘴甜,也难怪我二哥能跟你臭味相投走到一处去。” 话音刚落,头顶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沈清漪“哎哟”一声,转头过来,正看到似笑非笑的沈经年收回手。 “臭丫头,又在妹夫跟前说我什么坏话呢?” 楚峥越和沈清漪二人闻言便红了耳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一齐撇过了头去。 楚峥阳笑呵呵地拉着沈经年坐下,笑道:“沈二哥快坐,咱们兄弟二人可是有日子未见了,今儿可要好好儿喝两杯。” 沈经年看着他,虽挂着笑容,笑容却是淡淡的带着些显而易见的疏离。 “今日,你我必要一醉方休,你要是敢逃,我饶不了你。” 楚峥阳闻言便是大笑道:“好啊,就这么定了,谁先走,谁就到街上学两声狗叫!” “成交。” 二人击掌为盟,接着便勾肩搭背地挪去了一张空桌好生拼起了酒来。 楚峥宜皱了皱眉。 “我记得出征前这两人还好的如一个人一般,如今瞧着这架势怎么闹的跟冤家一般,倒有些不死不休的意味了。” 楚峥越漫不经心:“两个倔性子,什么都不肯直说,却又相见恨晚的将对方当做知己,这样的情形之下自然是不分出个高低胜负不肯罢休,由着他们去就是了,不必理会。” 楚峥宜撇撇嘴,挪开了目光去了。 原本被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已因入雷区而尸骨无存的楚家兄弟如今闷不做声完好无损地回京,明眼人自然都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从前那些明里暗里贬损的拜高踩低之徒现下便都笑脸相迎,盘算着如何同这眼瞧着要一跃升天的临江王世子搭上关系。 楚峥越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 眼瞧着已有人端着酒杯走来,楚峥宜收到了楚峥越递来的目光便点了点头,起身迎上去,挂着一张冷冰冰的冰块脸道:“诸位,好久不见。” 他周身本身就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场,如今从战场之中归来,那股子血性便更未曾压下,足以让大半意图前来讨好的人望而却步,余下的便只剩了零星几个,足以楚峥宜应付了。 桌上便只剩下了沈清漪和楚峥越两人。 沈清漪因为方才沈经年的那句“妹夫”便是颇感难为情,一时间不敢抬头同楚峥越说话,只低头一股脑地啃着桌上的糕饼红着脸不言语。 本是意图装作自己很忙的模样,哪知那天杀的糕饼皮酥内软,一口下去便噎了嗓子,半天也咽不下去,憋得沈清漪脸都红了,然而屋中众宾客,她也不敢动作太过放肆,便就这样僵住了。 她一边祈祷楚峥越别发觉自己的异样,一边努力地下咽意图将这口糕咽下去,却眼睁睁地看到楚峥越那天杀的混蛋起身离席而去。 沈清漪:“……” 完了,这家伙肯定是看到了觉得她这样子很蠢所以才会走的—— 沈清漪这样想着便是愈加绝望,然而卡在嗓子眼里的食物却是不上不下,令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正在她即将抓狂犹豫着要不要离席时,楚峥越却又折返了回来,随手递了一杯水到她跟前。 沈清漪也顾不得旁的了,抓起那水杯便大口饮下,末了才深吸一口气,叹道:“唔——总算是能说话了。” 楚峥越挑眉,道:“在我跟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装模作样的,噎着了直说就是,难不成你们女孩子家都这般装模作样?” 沈清漪白了他一眼。 “你见过几个女人?好意思下这结论。” 楚峥越道:“就你一个。” 他牵住沈清漪的手腕,将她的手从杯子上拿下,起身道:“走,我从西辽带了许多当地特产回来,你先来挑,余下的再运入宫中就是了。” 沈清漪知晓西辽一向富足,因着是生在草原之中,各种牛羊制做而成装饰品甚多,便应下声来,雀跃地跟着楚峥越一同而去了。 第194章 沈清漪跟只偷了腥的猫一般 宾客已陆续离去,沈清漪与楚峥越一个是绥元帝所封的康和郡主,一个是大胜归来,风头无两的世子爷,同行一处旁人倒也不会太过起疑。 更何况现下沈清漪是众人眼中毋庸置疑的太子妃,即便真有人看到两人在一处,也会以为沈清漪是在为了太子未来铺路而同功臣妄图交好。 更主要的原因是,从前看不起楚峥越的如今都知道自己被耍了,只怕现在在这位功臣跟前躲起来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找他的晦气。 因此,两人才会如此大大方方打街而过,反倒是不会留下口舌是非来。 然而看到楚峥越口中的特产,沈清漪才是真正地愣了愣。 堆成山一般的金银珠宝,兽皮大氅,灵芝鹿茸……凡是世间所见过没见过之物应有尽有,大箱大箱的珍珠宝石因为数量实在太多盖子甚至都扣不上,便就这样大咧咧地敞着盖子,沈清漪胆战心惊地上前,还没等碰,里头沙子似的珠宝便“哗啦”一声又向外溢出了不少。 第228章 楚峥越及时地将她抱开才避免了被珠宝砸断脚的危险。 沈清漪目瞪口呆。 她悻悻地看向这满院子的金银山,道:“楚念遥,你当真只是去打了个西辽?我怎么觉得楚霸王火烧阿房宫时把你捎带上了?你只拿出这么些,是不是有些不够用啊?” 楚峥越淡淡扫了她一眼。 “这旁人还不知我的小字,你便这般自然地唤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妃娘娘与本世子有什么关系似的,太子妃娘娘又是得皇后的封赏,又是跟蜀王眉来眼去的,如今又同本世子这般行径,只怕,也着实是过于轻浮了一些。” 沈清漪啧了一声。 猜也猜得到他还在因为误解今日是她同蜀王成婚,又想到她身上还带着旁的男人所赠之物而吃醋闹别扭。 想到此,她便挽了挽唇角,口中道:“你的小字既然取得又如何唤不得?我小字是阿瑶你倒也叫的那般熟练,难不成你这堂而皇之的念摇,我便唤不得了?吃醋拈酸的,也不怕旁人笑话。” 说着,竟是伸手毫不犹豫一把扯落了脖子上的璎珞。 珍珠玛瑙所穿着镂空金锁在这一扯之下便断裂开来,双层的金线掐丝变了形,狼狈地躺在地上,在沈清漪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了一条红痕。 楚峥越目睹不由略略怔愕,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了暗,那股子异样又迅速被压下。 他一个箭步上前,还未等沈清漪说话便翻过她的手左右细看,见白腻腻的肌肤并无其他擦伤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这是做什么?这璎珞极衬你,扯坏了也不怕心疼?” 他话中有话。 沈清漪哼了一声挣脱他,抬手将那残碎的璎珞用力一掷,丢得远远的,险些砸到一个路过的小厮。 沈清漪盯着小厮吓得一脸莫名地抬头看了看天,想到小厮可能是在以为天上下了珠宝雨忍不住掩唇轻笑,转过身来又抿正了唇,道:“什么心疼不心疼的,说是璎珞,我怎么瞧着世子爷好似在暗指我会心疼蜀王所赠之物似的?不过一个小小璎珞,我偏不信,世子爷这从始皇帝老家搬回来的这堆宝物之中竟没有比之蜀王赐物还要更好的。” 说着便迫不及待钻入了金银堆中,眉开眼笑地翻找了起来。 楚峥越看着她这小地鼠的模样忍不住抿唇一笑,却也不出声,任由她搜刮。 不过片刻,沈清漪便搜罗了满身珠宝,手中还抱着一支七宝步摇陶醉地用脸颊蹭着,落在楚峥越眼中莫名想到了骤然见了骨头的小狗,胡子简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然而他自然不敢将方才所想说出来。 这条刚从战场捡回来的小命他可还要呢。 沈清漪笑得眉眼弯弯,跟只偷了腥的猫似的转了一圈,金光闪闪道:“我好看么?” 在楚峥越眼里,沈清漪同平时并无甚不同,只是多了些珠翠,并无什么特别,面上却依旧点了点头,道:“好看。” 沈清漪兴冲冲:“有多好看?” “芙蓉美人多逸态,琳琅珠玉似无华。” 这是在夸她容色绝艳,满身琳琅都在她跟前失了颜色。 沈清漪笑意不由又深了几分,正要继续问,楚峥越忽然唤来时闲,道:“去把所有的璎珞挑出来,全给本世子送到沈府。” 沈清漪一怔,道:“你送那么多来干嘛?” 楚峥越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边走边淡淡道:“没什么,瞧着你脖子上空荡荡的还被些不知过了几手的垃圾货色当宝物似的碰过,便觉得看着甚为心烦,今日开始一天换一个,若是哪日戴重复了,本世子再给你送去。” 沈清漪噗嗤一笑,本欲推辞,然而时闲早带了一众暗卫将她方才挑好的珠宝和装满了整整十口箱子扶入马车之中,浩浩荡荡地将沈清漪送回了沈府。 暮色已深。 宾客尽数散去,这场喜宴显然早已进入尾声,就连作为新郎的沈忆年和待客的沈太傅文氏都因亲自送宾客出门而离去,一片残局之中,唯剩下喝得酩酊大醉的楚峥阳和沈经年两人。 沈经年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楚峥阳仰面枕在他背上,醉醺醺拿起桌上的酒坛子想倒,可倒了半天却是一滴也不剩,只得扫兴地将酒坛子扔去一旁,直起了身子。 他本欲叫人,可环顾四周,却半个侍女也不见,不由不满地咕哝了一声,踉跄着起身自己寻醒酒汤去了。 哪知还没等推开门,门便自个儿开了,一个美人端了个漆木托盘,上头搁了两碗香汤,险些便同楚峥阳撞了个满怀。 冬日里头地面湿滑,那美人为了躲他便向后撤了半步,“哎呦”一声,却是向后一摔,眼瞧着便要仰倒了。 楚峥阳一见是个姑娘酒便醒了大半,他下意识伸手去托那姑娘的双臂,伸出时还不忘伸长了袖子防止唐突了她,待那姑娘站稳后便缩回手,笑道:“周姑娘可还安好?方才无意冒犯,当真是失礼了。” 第195章 最后一次,陪我同行 周梦芙定了惊魂,借着外头雪光一看,却是楚峥阳,连忙端着漆盘福身一拜,道:“梦芙见过楚三爷。” 因着周梦芙是沈家的人,又是未来大嫂子的闺中密友,楚峥阳对她自然是分外客气尊重,便收了那股子轻浮模样,亲自为周梦芙打了帘将她让进屋来,口中道:“周姑娘客气,你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我瞧着诸位小厮侍婢都不在此伺候,周姑娘为何屈尊前来?若是丢了东西让下人过来就是了,何必自己大雪天的走来呢。” 第229章 周梦芙忙道:“没有,我只是见沈二哥和三爷吃醉了酒,唯恐下人们招待不周,便去厨房熬了醒酒汤来,倒未曾想,反而惊扰了三爷。” 楚峥阳笑道:“哪里的话,周姑娘有心了。” 周梦芙见沈经年还未醒来,又见楚峥阳虽醒了,可步履踉跄,面带醉色,身形虚浮,便知他亦是醉得厉害,便掌了灯,借着灯光端了一碗醒酒汤来递到他跟前。 楚峥阳道谢后接过,一股脑地大口吞咽,正捧着碗时,趴在桌上的沈经年手指一动,已被灯光催得半睁开了朦胧醉眼。 那边楚峥阳大口饮罢,将碗递给了周梦芙,哪知一时未拿稳当,那剩下的碗底子便不偏不倚地泼在了楚峥阳的衣服上,楚峥阳猝不及防哎呦一声,周梦芙本欲唤来小厮,却想起屋中无人伺候,想了想,便从怀中掏出手帕递过去,楚峥阳道谢接过擦去胸前汤渍。 其实两人不过一来一回,若是平常也没什么,只是此刻落在沈经年眼中,只觉眼前两人郎才女貌,花前月下,柔情蜜意,你来我往的便如打情骂俏一般。 想到今生自己同周梦芙的刚刚相遇自己便结结实实挨了她一巴掌,而唯有两面之缘的楚峥阳便能轻易得了她所赠的帕子,再想到楚峥阳那句坦然的“我二人所爱皆是一人”这话,沈经年不由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枕在手臂上的头转了个方向,眼不见心为净地重新睡去了。 待醒酒汤下了肚,休息了片刻去西房放了水后,楚峥阳的酒便已醒了大半,虽说眼睛里还带着重影,但面上的醉意都消退了不少,走路也稳当了许多,他瞥了还熟睡的沈经年一眼,道:“时辰不早了,既然沈二哥还没醒,我便先走了,若是他醒了,还望周姑娘帮我知会他一声,别只当我是默不作声离开了就是。” 周梦芙应下声,待楚峥阳离去后,她觉脚底微凉,在看沈经年未曾披衣裳,扫眼看到了搭在凳子上的大氅,便随手背过身去取了,想着要为沈经年搭上。 哪知转身,却险些撞进沈经年的怀里。 她吓了一跳,不甚踩到了裙角,向后一摔,人便跌进了方才取大氅的椅子上。 沈经年显然还未褪去醉意,双目还带着些迷离,身子随着周梦芙的跌倒而顺势向前一倾,在周梦芙吓得缩了身子侧过头闭眼时,双手及时地握住了两侧的扶手,便将周梦芙整个圈入了怀中。 周梦芙见半晌没动静才睁开眼,虽是做好了准备,但发觉沈经年的脸距离自己那样近时,心却还是猛然一跳。 沈经年的双眼眷恋地在她的脸上流连了一番,眼底那抹怀恋掺杂着一股苦涩,却又在下一刻迅速归于平和。 “梦芙,听说明日休独倚会新上一出折子戏,我记得曾听阿瑶说你爱看,不知你可愿意赏脸,与我同去?” 他勉强直起身子,扶着桌角站立,看着周梦芙笑道:“只有明天,最后一次——你难不成也不愿意赏光?” 周梦芙咬了咬下唇,道:“梦芙自然愿意。” 沈经年一笑,依旧是那股子独有的潇洒不羁。 他端起碗来,将碗中的汤汁一饮而尽,末了一抹嘴,笑道:“多谢。” 接着便踉跄着离去。 留给周梦芙的,唯有满盛孤寂之色的背影。 而此刻,另一头。 楚峥阳拜别了沈太傅,冷风吹过,酒气被尽数卷走。 雪已停,被风卷起的雪粒子拍打在脸上,打得他周身发寒。 他却没有立刻上马车回临江王府。 小厮上前来,正要搀扶他上车,却被他扬手阻止。 “不用管三爷,三爷想去一位老朋友那好生坐上一坐,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小厮犹豫道:“可是……您要是路上出了些什么事,王爷必不会饶了小的们的。” 楚峥阳浑不在意地笑道:“怕什么?谁不认得我楚三爷,放心,回去吧,有事我顶着。” 他随手拍了拍那小厮的肩头,不等对方回话便迈步而去了。 小厮是临江王府派来的,这一见不由急了,连忙冲着身后的侍从一挥手,那侍从便赶忙跟上去了。 楚峥阳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却也不愿意理会,只自顾地走着,直到来到一座早已熄了灯的八角酒楼前。 那侍从一见了牌子上的三个字便是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反倒是放了心,便转身匆匆而去了。 因着冬日里寒气重,酒楼的门便早早就关了,静寂一片,只能听到风声在呼呼刮着。 楚峥阳上前敲了敲门板,接着向前一扑,转过身来背靠着听屋里的声响,敲了两三回,才有窸窣脚步声传来,屋里人道:“打佯了,谁这么没眼力见儿,大半夜的来此闹事?” 楚峥阳闭着眼睛道:“闹事的是你楚三爷。小贱蹄子,还不快给你三爷开门?” 守夜的小厮一听是他便哎呦一声,再不敢顶嘴,麻溜上前将门打开,赔着笑点头哈腰道:“三爷来了怎的不提前说一声,也好让小的们准备……快,给三爷上酒。” 楚峥阳毫不客气踹了他一脚,笑道:“酒就不必了,方才喝了好些,去叫你们老板娘过来,告诉她,楚三爷啊,想她了。” 小厮一听,却不像方才那样利索了,反而踌躇在原地,支吾道:“这……三爷,我们老板娘您是知道的,这,轻易不见外男,您……” 第230章 楚峥阳啧了一声,眼中寥落,口中却依旧笑道:“不见就不见,那还是上酒来吧,只可惜,没有美人陪着下酒,喝也是白喝啊。” 小厮犹豫了片刻,欸了一声,冲着旁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拐了个弯,朝楼上快步走去了 酒很快便送上。 七十年的女儿红入口醇香绵柔,后劲却大,楚峥阳不要命似的饮了一大口,正要再喝,坛口却被一只涂着蔻丹,戴着白金背链的纤纤素手一把握住。 来人提着坛口同样大口饮下,待一缸见了底,那人才咯咯一笑,道:“听说楚三爷想要见我?” 第196章 反常 媚骨生香,殊色绝艳,美人好似山间精怪,仿佛身处迷雾,无论如何都摸不清,看不透。 楚峥阳看了来人,丝毫不显惊讶,只是伸出手去,似是要去拿回美人手中的酒坛。 美人却无声牵起一抹冷笑,一松手,酒坛子便“啪”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玉锦绣转过身去,拨着掌中火炉冷笑一声。 “酒陪你喝过了,来人,送客。” 然而还没等她迈步,一只手便扯住了她的袖口。 楚峥阳的眼神近乎祈求。 “锦儿,你就当真一句话也不肯同我说么?” 玉锦绣抿唇一笑。 她头也没回,扯回袖子,如方才碰了什么脏东西那般掸了掸,声调如常,不见丝毫起伏。 “楚三爷说笑了,我玉锦绣只是个生意人,福短命薄,楚三爷是堂堂王爷之子,身份贵重,踏足这三教九流之处已实属勉强,又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小女子呢?” 楚峥阳猛地将折扇敲在桌案上,撑着双手站起身来。 “谁敢说你福短命薄,我去跟他拼命!” 玉锦绣冷嗤一声,没有理会他,袅袅婷婷地扭着腰身施施然离去。 楚峥阳快步追上她,抓着她的手,不管不顾地将她掰正,不管不顾地就要吻下去。 然而想象之中的巴掌却没有落下来。 只有一只微凉的手指,轻而易举地阻隔在了两人的唇间。 玉锦绣轻轻“嘘”了一声,不慌不忙地将他推开,从容而轻盈,如同在逗一只顽劣的猫狗,丝毫不曾将楚峥阳纳入眼中似的。 楚峥阳想着离京前看着玉锦绣同沈经年的眼神交汇,两人如折子戏中的公子佳人,一个是桀骜英俊,玩世不恭的翩翩少年,一个是殊色倾城,妩媚窈窕的绝代美人,站在一处,风流浪荡客与蛇妖转世而生的妖女,是何等耀眼的一道风光。 而他,却如同一个多余的身外人,在二人所谱写的故事中,连一缕墨色只怕都不曾有过。 楚峥阳自嘲地笑了笑。 “老板娘留步。” 玉锦绣顿住。 楚峥阳望着她风情万种的背影,道:“我明日想在百花楼设一桌宴席,不知玉老板可否愿意赏光同我一聚?” 玉锦绣没有立刻回答。 片刻后,她转过身来,笑得眉眼盈盈。 “好啊。” 楚峥阳一笑。 “多谢玉老板成全。” 虽是寒冬,他依旧摇着扇,声音骤然挑起,仿佛唱戏一般,叹息出寥寥余音。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也——” 他的声调分外宏亮悠长,竟是将几个小厮都给听呆了。 竟是比之休独倚的台柱子都是不遑多让。 然而唱到也字,那声音便竟是如气忽然断了似的,半晌接不上。 可那其中掺杂着的一丝哽咽众人却听了个正着。 小厮们不由愣了愣。 那为首的愣了愣,试探着看向玉锦绣:“老板……?” 玉锦绣打断他的话。 “关门吧。” …… 风雪交加,扬起的雪交织成雾,吹得人睁不开双眼。 沈清漪猛然惊醒。 她环顾四周,却猛然发现自己还睡在马车之中。 她赶忙掀开车帘,却见窗外一片漆黑,看样子早已过了三更天。 沈清漪不由心生奇怪。 临江王府到沈府的路程并不远,不至于在太阳刚刚落下时赶到三更天之久。 然而更为诡异的是,此刻冰寒刺骨,沈清漪醒过来亦是觉得浑身近乎要被冻僵,又怎会毫无征兆地忽然睡过去? 捂紧了掌中的手炉,她砸了砸车门,道:“快停下。” 车子吱嘎一声停下。 车夫道:“小姐,怎么了?” 沈清漪下了马车,环顾四周,却见周围景致是极度的陌生,除了身后的马车孤零零的站着之外周围什么也没有。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似的…… 此地总觉得阴森森的,毫无人气,就连灯笼都是无风自动,瞧着分外诡异。 周围无灯光,只有零星的星光,沈清漪看着那灯笼,模模糊糊,却发觉上面写的,赫然是一对“囍”字! 沈清漪吓了一跳。 这荒郊野岭,又不近沈袁二家,此处又分外残破,为何会凭白无故出现一对写着喜字的灯笼来?! 她越想便愈加觉得瘆人,连忙退了几步,道:“车夫,我们快走!” 然而半晌却不见有人前来搀扶,她更觉身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转头一看,却见方才驾马的车夫哪还有了踪影? 不止车夫不见踪影,就连那马车的车身也是分外残破,好似早已荒废多时,而那系在马车前头的哪里是什么好马,却唯剩一堆分外骇人的马骨头! 第231章 沈清漪吓得浑身发寒,却并未立刻慌乱。 她猛地甩了甩头,强自压下那一缕恐惧,鼓起勇气上前细看,见那马骨头堆叠在地,连接之处也已腐化,显然早已陈尸多时。 沈清漪猛然握紧了掌中的手炉,还没等起身,身后却传来了脚底踏过雪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来,可阴森的街道,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朝她举起了手中的钝器—— 沈清漪还没来得及叫便摔入了雪中。 身后的人看着她倒下,无声一笑。 就在沈清漪倒下之时,刚刚从休独倚离开的楚峥阳也刚刚来到街上。 灯光将大路照得通亮,他慢悠悠地走在街上,远远的却看到路中央突兀地停着个马车。 冬日里夜色来得早,街上早已无人,又为何还会立着个马车? 他心中疑惑,便上前一看,却见那马车却挂着临江王府的牌子,而地上躺着不省人事的车夫,竟也同样是临江王府的人。 临江王府中的下人皆是训练有素,断不会中旁人的埋伏。 除非…… 他掀开车帘,马车之中果真空无一人。 他好锁了眉头,想到喝酒时看到沈清漪跟着楚峥越一同离开,便知这个时候坐上马车回去的必然只有沈清漪。 他心中已隐隐有了些不安,撂下车帘转头一看,却见除了自己的脚印之外果真还有一道脚印,而那脚印的花纹小巧精致,显然是属于女子的。 楚峥阳暗道一声“不好”便跳下马车,朝着临江王府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第197章 一拜天地 …… 沈清漪猛然惊醒。 她只觉自己正跪着,浑身阴冷,却不是身处冬日之中的寒风,冷冷吹过,手脚皆冰凉。 她想起身,抬手才发现自己被一根绳索所捆绑得结结实实,眼前也是一片血红,竟好像是双目冲了血一般。 还没等她如何,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高亢的喊声。 “一拜天地——” 沈清漪还没等如何,便有一只手猛然从脑后推来,迫使她低头拜下。 头上的东西随着这一拜滑落在地,沈清漪才看到原来那眼前的红只是一块红盖头,而她身上穿的,竟也是绣了鸳鸯的嫁衣。 而在她身边被旁人搀扶着同样低头而拜的,却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楚峥越! 沈清漪吓得失声尖叫,却发不出声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连嘴都被堵上了。 她看着楚峥越的尸体,整个人都状如疯癫,不住地挣扎着想要挣脱那绳索却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还没等她来得及想办法,早有两个人上前按住了她,迫使她转过了身去。 “二拜,高堂——” 随着那声音的在此响起,方才押着她的两人便又抓着她的发髻狠狠朝地上磕去,再抬头,却见被白花簇拥的惨白“奠”字两侧所坐的,同样是早已死得僵直僵直的临江王与临江王妃! 沈清漪吓得面色惨白,浑身不住哆嗦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临江王府一家全都死了?! 她脑子乱成一团,方才的诡异全都交织在此刻,可眼前一切分外清晰,分明不像是在做梦! “夫妻对拜——” 那声音再一次奏响,押着沈清漪的两个人又一次押着她转过身来,同楚峥越的尸体面对面拜下—— “!!” 然而两人却猝不及防被沈清漪猛然向前一扑,楚峥越的尸体便在她这一撞之下猛然向后一仰,脑袋便掉在了地上,那七孔流血,带着尸斑的脸在地上滚了一圈,在某个角落仰面朝上地停住了。 押着楚峥越的人哎呦一声,被无头尸体吓得向后退了退,沈清漪喘.息着,抓紧机会挣脱了身后押着自己的两人便要朝门外逃去,可还没等跑出几步,便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沈清漪抬头一看,瞳孔却猛然收缩。 却是梁王! 赵宪裂开嘴,牙齿在昏暗的白色灯烛之中更显得煞白,双眼黑洞洞,整张脸竟是分外古怪恐怖。 他轻声道:“谦宜,朕什么都想起来了,你是朕的皇后,可你却想着楚峥越……从前是朕对不起你,所以朕把楚峥越杀了,你们在地下做一对鬼夫妻,你觉得可好?” 沈清漪张大了嘴才吐出口中布团。 她尖叫道:“你骗人,你骗人!楚峥越不会死,即便有一个人会死,那也不会是楚峥越,而是你!赵宪!你残害发妻,抢占小姨,宠妾灭妻,天理难容!你说你杀了楚峥越,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赵宪看着她,叹道:“你心里果真是惦念着楚峥越。也罢,今日这场阴婚乃是父皇所赐,你曾经不肯陪葬父皇,那今日便赐你与楚峥越同葬。” 他漫不经心一挥手,便有两个将脸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士兵上前,抓住沈清漪的双臂将她一路拖走,直到来到两口巨大的棺材跟前。 棺材开了一半,另一口棺材里躺着双目圆睁,头身分家的楚峥越。 还没等沈清漪开口咒骂,一个清亮亮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可怜的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沈清漪猛然转过身来。 紫色宫裙雍容华贵,金孔雀随着她的步态婉转摇曳,腰封勾勒出的蜂腰扭摆出万般风情。 第232章 这个女人,就是化成灰沈清漪也认得。 正是前世将她陷害致死的柳嫣!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柳嫣施施然而拜,正如前世,她做过无数遍的那样。 她看着自己鲜红的丹寇,笑道:“娘娘,您跟摄政王私通之事早有败露,你又何必要挣扎呢?你乖乖在此陪伴先皇,只要你一死,陛下便会信了你的清白,可你偏偏要让摄政王来救你,你二人有了苟且,产下的孽种被陛下赐死是理所当然,你死在冷宫之中,凭什么要将一切过错推责与我呢?” 她一双纤纤玉手猛然钳住沈清漪的下巴,尖锐的护甲刮破了沈清漪的脸,声音亦是陡然尖锐,“分明是你蠢!你为什么不肯同摄政王私奔?若你与他私奔,皇后之位便是我的,我才是配得上母仪天下的人!沈清漪,你算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你抢了我的位置?一个独守空房的皇后,竟跟摄政王有了初夜苟且……你竟还有心思回来?!” 沈清漪的脑中嗡嗡作响,随着柳嫣的话而骤然炸起惊雷,让她脑中的记忆交织在一起,仿佛有尘封心底的什么东西被强自起开,无数的记忆碎片充斥脑中。 记忆被撕裂了个小口,那些早已被埋葬的东西重新被挖掘起来,让沈清漪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一切。 那是前世发生的事。 万昭国来犯,唯有楚峥越这摄政王可领兵。 惠成帝赵宪怒摔奏折,大骂摄政王楚峥越嚣张跋扈,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拜帝王,自行拟旨,若再打下万昭,只怕便会将其皇位取而代之。 贵妃柳嫣趁机献计,称摄政王嚣张的缘由是为了当今皇后,只要将皇后送往先皇陵墓中陪葬,待摄政王将其救出,由皇后在其中游走劝和,想来摄政王便会乖乖俯首帖耳,再不会翻起浪来。 惠成帝循此计下旨,谦宜皇后沈清漪便就这样被送往了先皇陵墓。 摄政王楚峥越得知此消息,不顾战还未曾打完,骑着战马两天两夜未曾颌眼,连夜赶回京中,将谦宜皇后从棺材之中救出。 前世的沈清漪三日粒米未进,眼下乌青,瘦如枯骨,整个人憔悴好似一株枯萎的花,显然难以再绽放出最初的美丽。 楚峥越心疼之至,握着她的手将她搂入怀中,抚着她的手腕,堂堂的七尺男儿竟落了泪来。 “你这又是何苦呢!” 第198章 前尘往事 楚峥越又急又怒,可即便是斥责他也不敢太过大声,也只是吩咐了下人熬了参汤来亲自为沈清漪喂下。 女子身如残柳,说出的话都带了些气声。 “还请摄政王不要僭越……” 她边说边轻轻推开了楚峥越的手,接着便是没命地咳嗽着。 “我与你是清白的,可陛下听信奸妃挑唆,却以为我与你之间有私情……王爷,你又何必要为难我?” 楚峥越闻言一怔,接着不由面带怒意。 “我为难你?!沈清漪,赵宪那厮倚靠你夺得帝位,如今你被其所疑,更是被当做压制我的一颗棋子,你竟说,是我为难你?沈清漪,你到底有没有心!” 药碗被他失手打翻,碎片掉了满地,滚烫的药汁泼在他掌心,火辣辣的疼。 沈清漪本能地捧着他的手吹了吹,眼中来不及掩饰的心疼正落入楚峥越的眼中。 楚峥越微怔。 他道:“娘娘,你……” 沈清漪回过神来,连忙甩开他的手,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下人识趣地退下重新熬了药来,楚峥越单膝跪地强迫沈清漪看着自己,欣喜道:“阿瑶,你刚才……” 沈清漪推开他的手,任命地闭上了眼睛。 “不错,你与我朝夕相处,我已将你当做我的倚靠,我对你,早已动了心思…… “可你是摄政王,我是陛下的皇后,即便我动了心,你我又能如何?! “你我之间,早已没有了任何的可能…… “即便我动了心……即便我动了心……我们已经错过了……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说到最后,沈清漪已是泣不成声,整个人蜷缩在床榻,无助得令人心疼。 楚峥越将她拉入怀中,久久未曾说话。 寒风骤起,将灯烛吹灭,将床帐扯落,将两人之间的气氛衬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沈清漪闭上眼睛,捧着楚峥越的脸便吻了下去。 皇后服制与暗红色的窄袖劲装堆叠一处,满榻旖旎风光,如春风卷起阵阵红浪,耳畔低语间混杂着泪花点点。 莹莹冬雪,终将枝桠压落。 次日一早,楚峥越醒来,身畔空落落,佳人已不告而别。 谦宜皇后,依旧是谦宜皇后。 而他,依旧做着他的摄政王。 一月后,赵宪听着御医诊出皇后有喜的话,将整个桌子掀翻在地。 自在梁王府成婚当夜楚峥越醉闯,他便一直冷落沈清漪未曾同其行过夫妻之事,如今沈清漪在楚峥越房中住了一日,便有了孩子! 两人有所苟且当真是板上钉钉! 紫衣华服的美人施施然迈步入门,笑道:“陛下,何故生了这么大的气?嫣儿愿一倾听。” 赵宪冷笑一声。 “皇后无德,立刻赐死!” 柳嫣媚笑道:“陛下,临江王刚刚打赢万昭,如果您这个时候杀了皇后,无疑是在告知天下人,皇后娘娘同临江王有所苟且,岂不是为旁人平添了笑柄?不妨就让嫣儿替陛下做了这恶人,陛下说,可好?” 第233章 她凑近赵宪,耳语了一番后,赵宪便点了点头,道:“便如你所言去做就是了。” …… 沈家流放,沈清漪肝肠寸断,然而为了腹中孩儿,也只能继续勉强维持着皇后之尊,可身子却随着沈家死伤大半的消息愈加损害,显然已是风中残烛。 “皇后娘娘,您看您这些日子不吃不喝,对小太子也不好,又何必这样呢?” 柳嫣造访,面带忧心。 “这是臣妾从家乡带回来的杏花酥,酥软可口,最是开胃,您好歹吃一口吧。” 沈清漪头戴抹额,瘦得惊人,显然已无多少活头了。 待杏花酥下肚片刻,她便痛如刀绞,不过一个钟头,便有血拼了命似的崩了,染红了大半的床榻。 沈清漪痛不欲生,捂着肚子,指着柳嫣道:“你!” 柳嫣含笑而去,竟是无一人阻拦。 沈清漪拖着病躯前往求赵宪做主,却见柳嫣梨花带雨跪在地上,泪水涟涟,几乎要被淹没。 “皇后娘娘为了陷害臣妾,竟连肚子里的皇子都不顾,陛下要为臣妾做主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竟是丝毫不像扯谎,御医检查了那杏花酥,果真丝毫不见毒物,坐实了沈清漪的陷害。 有侍卫上前捉拿,沈清漪不断挣扎着,看着赵宪,不由泪流满面。 “你我结发夫妻,你当真便要如此对我?你别忘了,若非我为你牵制蜀王,拉拢太子,你早已死在他们手中!这些年来你献妻权臣,如今我助你登临帝位,不顾皇后颜面安抚临江王,你多年以来对我不闻不问也便罢了,临了临了……你竟还要将我活埋致死……赵宪,你究竟是不是人?!” 赵宪猛然拍案,骂道:“贱妇!你与那楚贼暗自苟且有了杂种,如今竟还理直气壮,毫不悔改……来人,即刻赐鸩酒!” 鸩酒下肚,沈清漪心如死灰,脑中如走马灯般闪过今生种种,不由自嘲勾唇。 她是何等聪慧,又是何等蠢顿之人,为了报恩下嫁,却将整个沈家都葬与自己的救命恩人手中。 沈氏家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她的确做到了,可这恩情所换的代价当真是太大了。 为了小小恩情而埋葬了自己的一生,当真值得么? “微臣,参见娘娘。” 忽有一个声音将她的思绪扯回,再抬眼,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摄政王。 直到看到楚峥越郑重佩戴腰间的香囊,沈清漪才幡然醒悟。 待毒发身亡,她如获至宝般紧紧抓着楚峥越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 若能重来,她愿忘却前尘情意,一心只为楚峥越而活。 随着她的端起,一缕芳魂脱身而起,徐徐隐匿于天幕之中。 魂归初始,姐妹兄长今犹在,南柯一梦还复来。 …… 一切的一切在脑海中涌现,让沈清漪无助地伏在楚峥越的尸体上,泣不成声。 怪不得她今生自重生而来时,便只当自己是为了报恩才接近楚峥越。 她是何等的狠心之人,重来一世,前生唯一一次亲口坦白的悸动,竟也皆被隐没在了记忆深处,钢筋铁锁,尘封避世! 柳嫣一挥手,便有人将沈清漪身上的绳索解开。 沈清漪抚摸着楚峥越的头颅,将他抬起,抱如怀中,抚摸着他染血的五官,半晌,却忽然笑了。 第199章 你也配? “我方才只觉得不知哪里有几分不对,可此刻,我却是什么都明白了。” 沈清漪的话让柳嫣愣了一愣。 柳嫣道:“你这话是何意?” 沈清漪笑了。 “想骗人,也该将狐狸尾巴藏好才是。” 她猛然将楚峥越的头颅掷到地上。 那头颅摔在地上,却是如皮球一般弹了弹,末了竟猛然消失在了沈清漪的跟前。 沈清漪抿唇一笑。 “果真如此。” 柳嫣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清漪扑了扑手,双眼轻蔑地扫过柳嫣的脸。 “我同柳嫣不共戴天,柳嫣绝不会同我说这么多的废话,若当真是她,想来她会立刻将我杀了送入棺材。” 她向前逼近一步,柳嫣被逼得一退。 沈清漪盯着她,笑着转身,道:“如今你露了破绽,方才的许多事,我便一下子想通了。” “我下马车时看到的喜是因为今日乃是我哥嫂成婚之日,我脑中想着他二人的喜事,所以才会看到那两个喜字,今日驾车的车夫是临江王府派出来的,断断不会如方才那般,叫我小姐,而该叫我‘郡主’或‘沈三小姐’才是,而我既然在马车上睡了足有两个时辰,我的手炉却还是热的,可见我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猛然转过身来,从袖中抽出一物,却是一根尖锐的马骨头! 她将马骨头狠狠插入了柳嫣的左眼,眼球破碎,血猛然喷涌而出。 柳嫣尖叫着挥舞双手,随着她的受伤,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仿佛镜子被打破,留下的无数蛛网状的伤痕,顺着这些伤痕透出无数温暖的光亮,将眼前的一切假象都化作了灰烬。 “你是……怎么发现的?” “柳嫣”眼中渗着泪花询问。 沈清漪笑道:“很简单,方才在喜堂之中摆满了白花和蜡烛,而你身上也带着一股香粉气息,可见控制我的东西便是气味才会产生这种幻觉,而想要挣脱这个牵着我鼻子走的东西,只要将一切打破,我便会回到真正的现实!” 第234章 她边说便猛然扑向了柳嫣,就在这一刹那,无数的光亮猛然争先恐后扑面而来,待短暂的暴盲过后,沈清漪猛然睁开了眼睛。 身侧站着浑身杀气腾腾的楚峥越,和被楚峥越踩在脚底下早已不省人事的国师,以及用宝剑逼到了墙角的蜀王。 “让开!” 沈清漪冲上前去,推开楚峥越便抡起手来,用尽了全身力气,毫不留情地给了蜀王一记耳光。 蜀王的脸被打偏到一旁,脸上立刻多了一个完整的巴掌印。 他摸了摸被打得火辣辣的脸颊,自嘲地笑了笑。 “天下,也唯有你沈阿瑶敢打本王了……啪!” 话还没说完,右脸便又挨了楚峥越狠狠一巴掌。 楚峥越皮笑肉不笑。 “就算打死你,你又能怎么样?” 他边说又一记剑柄捶在了蜀王的肚子上,接着就是狠狠一脚,踹的蜀王在地上滚了一圈,半天也爬不起身来。 楚峥越走到他跟前,又是狠狠一脚。 直踹得蜀王是口鼻窜血,不省人事。 沈清漪连忙拽住他,道:“别杀他,七古还在他手里!” 蜀王狼狈地喷出一口血,勉强直起身子擦了擦嘴角,道:“楚峥越,你敢打本王?!你就不怕我让你整个临江王府的人陪葬?!” 楚峥越嗤笑一声。 他看着蜀王的表情是那般居高临下,仿佛在看一条身在粪坑的蛆虫。 “你,也配?” 他一脚踩在了蜀王的脸上,握着沈清漪的手,道:“阿瑶也是你配叫的?” 他漫不经心:“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只手遮天,就凭你的计谋,你连给本世子提鞋都不配,你竟还妄想将我的女人收入囊中,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做这样妄想的梦?” 他接过沈清漪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方才打蜀王的手,末了手一松,还握在手中的长剑的剑锋便擦着蜀王的脸插在了地上。 蜀王本还意图说什么,如此,当即被吓得噤了声。 楚峥越没有低头,只是漫不经心道:“若再让我知道你对阿瑶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别怪本世子替陛下清理门户。” 说着,他便牵着沈清漪的手起身离去。 蜀王撑着身自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红衣公子牵着华服少女的手,二人的背影分外登对,竟是佳偶天成,一对璧人。 他发了狠一般地狠狠捶在了地上,接着如脱了力似的,双手一松,仰面躺在地上,再未动弹。 楚峥越与沈清漪牵着手出门,透过屋中灯光可以看出皑皑雪地上竟是尽皆触目惊心的血迹,显然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杀戮。 沈清漪侧头看着楚峥越的侧脸,想着误入幻境时楚峥越死去的模样,不由心中后怕,忽然挣脱了他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拦住了楚峥越的去路。 楚峥越:“?” 沈清漪伸出双手,慢慢搂住了他的腰身。 楚峥越浑身明显地一僵。 沈清漪抿唇一笑。 “你还是暖的,真好。” 她将脸埋入楚峥越的胸膛。 “凡尘俗世皆如梦,唯有你,是我历经两世也看不厌的绝色风光。” 楚峥越不自然地咳了咳。 “有什么想说的回去再说,眼下在蜀王府,如此行为,不成体统。” 沈清漪不肯:“怎么不成体统了?你吻了我那样多次,又多次与我同床共枕,我都不曾嫌弃你不成体统,你倒来嫌弃我。” 楚峥越干脆去扯她的手腕:“回去再抱好不好?咱们有话回去说,天这么冷你这样抱着我,咱们还如何走路?乖,回去再说。” 沈清漪:“抱两下而已,你干嘛推三阻四的?难不成……” “难不成,你就想这样抱他一夜不成?” 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话中的杀气丝毫不曾遮掩。 沈清漪吓得猛地缩回手。 转过身来,却见身后站着的却不止是满脸铁青的沈经年,还有用扇子遮着脸,满目尴尬的楚峥阳和面无表情的楚峥宜,以及被时闲搀扶着的刚刚被救出来的七古。 ——以及无数的临江王府暗卫。 沈清漪:“……” 身上仿佛更冷了些。 请假条 身体原因请几天假,断更非本意,过几天身体好一些立刻恢复更新,在这里谢谢各位宝贝的支持 第200章 一定为你上柱香 沈清漪看着沈经年那冷得仿佛能结冰的脸,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 “二,二哥……” 她笑得分外僵硬。 沈经年面无表情地一把将她扯到了身后。 他盯着楚峥越,淡淡道:“多谢世子爷救命之恩,沈二和阿瑶还有事,失陪。” 说罢敷衍地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沈二哥留步。” 就在沈经年同楚峥阳擦肩而过之时,他忽然一甩折扇搭在了沈经年的肩上唤道。 沈经年顿住步子。 楚峥阳笑容风轻云淡:“我有个朋友托我询问,说想要明日同您在百花楼一聚,不知明日沈二哥可有空?” 沈经年顿了顿,转过头来,看着他道:“真巧,我也有个朋友有些话想要当面同楚三爷说,没想到倒是巧了,听说明日休独倚上了一出新的折子戏,三爷可莫要迟到。” 第235章 楚峥阳点头道:“必然如期而至。” 两个好友错身而过,眼中皆是别无二致的晦暗。 …… 沈清漪头顶一本女训,愁眉苦脸地站在屏风后的火炉边。 “嘶——” 七古痛得吸了一口凉气,皱眉道:“老十你轻点,等会儿还要冒雪回去呢,别我没被冻死,反倒疼死在这了。” 时闲扬了扬眉,道:“谁让你技不如人?那么容易就被蜀王戳穿了身份,如果不是楚三爷循着蛛丝马迹发现了此事你早就成了蜀王的府的刀下鬼了,这点疼算什么。” 沈清漪听着二人斗嘴,忍不住道:“我说你们两个有底气在这胡言乱语能不能快些把手头活计结束?我在这站着快要累死了,我二哥特意给你们腾出来的床铺你们倒是悠闲了。” 她一说话七古和时闲便诡异地一齐沉默了下来,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沈清漪倒是不尴尬:“怎么,知道孔十翼的主人是我你难不成觉得臊了面子不成?好歹你们十人的月钱我也一直按月发放未曾差过你们,有什么可难为情的。” 七古尴尬地咳了咳,正要将话题转移,却听时闲道:“倒不是因为姑娘是我等十人的主人而难为情,只是沈三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够对我等这种绝顶高手呼来喝去,我二人自然有些不服气。” “……” 七古看向时闲的眼神之中多了三分震惊和两分敬佩。 当初都是亲身领会过主人的手段是何等摄人的,如今时闲这小子竟敢堂而皇之把心里话说出来。 果然是条汉子! 他连身上的伤都忘了,心服口服地一拍时闲的肩。 “好兄弟,望你泉下有知,保我升官发财,兄弟在上面会给你烧柱香的。” 时闲不悦地拍开他的手:“什么泉下有知,能不能说些吉利话?” 沈清漪转头瞥了屏风后两人的影子一眼,意味不明地干笑了一声。 “手无缚鸡之力的确不错,可体力活练的出来,没有脑子这事却是怎么也补不回来的。” 时闲不悦:“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忽有一修长人影跨步而来,门帘掀开摄入一股寒气吹得火光闪了闪,沈清漪便抿了抿嘴。 她如实道:“时闲不服气掌管孔十翼的人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徒,明明无甚本事的却凌驾有本事的十大高手头顶,想来若孔十翼由时闲掌管,必有另一番盛世。” 她扬声:“时闲,你说是不是?” 时闲点头道:“虽并非原意,但却有几分道理,只是我年岁尚幼,掌管孔十翼之言倒是抬举了……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便被七古一把捂住。 七古笑容僵硬:“二少爷,三小姐,你们别误会,阿闲他只是有点蠢,没有别的意思。” “是么。” 沈经年正在贴身侍从的侍候下脱大氅,天色已深,灯火有些昏暗,沈经年的脸埋在阴影之中,看不出丝毫喜怒。 沈清漪轻咳一声,从头上拿下女训,吐了吐舌,招呼道:“七古,我记得大嫂子院里有瓶金疮药,我带你去讨。” 边说边在沈经年身后拼命朝着七古使眼色。 七古反应过来,忙不迭道了一声“哦”便跳起身来。 他跟着沈清漪一前一后地走出门外,没走出几步,便听沈经年的房中大门吱嘎一声被人关上。 沈清漪叹了一口气。 七古心头隐隐涌起不祥的预感。 二人踏入风雪之中,只听身后屋里沈经年声音平静得好似海啸前的海面。 “‘年岁尚幼,唯恐掌管孔十翼之言抬举了’……看来时闲公子如今跟了楚世子,本事和野心愈发大了啊。” 时闲显然还没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沈二公子既然知晓此事也该劝说沈三姑娘,虽说这天下女中豪杰不在少数,但沈姑娘不会武,统领我等终归不妥。” “那不知时闲公子心里,何等人物才配得上统领你等?” “别的不说,至少本事也该在时闲之上才是……啊!” 一声猝不及防的惨叫配合着床架倒塌的声音,绕梁不绝。 七古咽了咽口水。 他有些讪讪。 “主人,沈二公子难不成就是……” 沈清漪神色如常。 “不错,其实一直以来出现在你们面前的主人都是我和我二哥二人的其中一个,孔十翼的主人从始至终都是我们兄妹二人,而非只有我一个。 “我兄妹两人之中,我出谋划策,他铁腕治之,因此孔十翼才能建立至今。” 她笑容有些微妙:“那些令你们闻风丧胆的手段虽多是由我制定,可实行的人却是我哥哥,如今时闲却当着我哥哥的面堂而皇之说出此等僭越之言,你觉得会是什么下场?” 七古:“……” 他在心里暗暗为时闲默哀。 他强迫自己不去理会身后时闲发出的惨叫声,唯恐自己也被迁怒。 正惶恐时,前头的沈清漪忽然淡淡道:“方才我见你半天未曾传消息给我,便知你已被蜀王所识破。只是我有些不解,以你的易容之术与缩骨功,别说难以被人识破,即便识破以你的本事想要全身而退也并非难事,又为何会这般轻易落入他的手里?” 第236章 一听沈清漪的询问,七古不由红了脸,却还是一五一十将缘故一一道来。 第201章 沈二就是个魔鬼 且说待宴席散去后,七古扮作的侍从拒绝了蜀王递来的药丸,跟着他神色如常地上了马车。 马车宽大,蜀王扶着额头,道:“本王有些醉了,扶本王进去吧。” 七古不疑有他:“是。” 他在蜀王的命令之下为他点燃了提神的水凝香,突如其来的香气从香炉缝隙传出,猝不及防熏得他生咳不止,连忙转头向蜀王告罪道:“王爷恕罪,是我冒失了。” 蜀王微合着眼皮,撑着面颊道:“无事。” 七古这才惴惴不安地闭了嘴。 过了不久便到了蜀王府,七古正盘算着如何将方才从蜀王口中探得的消息如何递往沈清漪的手中,没想到刚一下马车便有十几个护卫冲将上来,拿着武器将其团团围住。 七古吓了一跳,本能后退,却见身后也早有人包抄上来,但他知道自己的装扮无懈可击,一时也不知自己究竟哪里露出了马脚,便强行镇定下来,惶恐道:“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还请殿下示下!何苦这般刀尖相向?” 蜀王一笑。 他道:“本王已知晓了你奸细的身份,如今放弃抵抗供出幕后主使,本王或许还可以饶你一命。” 七古见此便知事情败露,正欲离开,脚下却一软,当即便狼狈跌倒在地,四肢酸痛,动弹不得。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向下流淌而下。 “是……水凝香!” 他惊愕地抬头看向蜀王,道:“那水凝香是在马车之中燃烧的,你为何没事?!” 蜀王走到他面前,垂眼凝视着他,冷笑着从手中掏出一味丸药,道:“这丸药便是此香的解药,若你方才上车前吃了此药,此刻自然不会中招。” 他随手将那丸药捏碎,碎屑一点点掉落在七古的面前。 七古咬牙切齿,不由暗自懊恼自己竟阴沟里翻船,会栽在一个文弱王爷的手中。 众王府侍卫一拥而上,手中的武器直逼七古的脖颈。 蜀王则一甩袖,转过身去。 “将此人好生拷打,务必要从他口中撬出东西来。” …… 听了七古的话,沈清漪自是哭笑不得。 她道:“蜀王为人谨慎异常,这世上唯信自己,你本就不该那般急切地打探。如今事情败露,再想潜入他身边只怕比登天还难。”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龙眼大的丸子来丢到七古手中,道:“我一早便取来了此物,原是赠予玉老板的生辰礼,可瞧着你这冒失样,还是先给你一颗罢。” 七古接过,道:“这是……” “这是三思炼制的辟毒丹,可解世间百毒,以后长些心思,若再察觉到什么不妥的,便将此物压在舌根下挺上一会儿便可阻止毒气入体。” 沈清漪顿了步子,意味不明地转头瞥了七古一眼。 “此次之事你搞砸了,念在你跟着我时间最久的份上我便不处置你了,若再有下次,可别怪我不念你旧日的功绩。” 她的声音温柔如斯,可七古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是,七古明白。” “明白就好。” 沈清漪转回头去。 “老九如今已经没了,时闲又一早跟了楚世子,三思一心在医术上,如今孔十翼早不及鼎盛之时了,可用之人唯有你们七人,老九是如何死的想来你们也都有所耳闻,我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可我倒也不至这般无情,平日里我自问待你们也不薄,如何做事,便都是你们自己的心思了。” 七古顿住脚步,郑重跪地,口中道:“七古誓死追随主人。” 沈清漪没有回答。 白雪如鹅毛洋洋洒洒,在她的乌发上染上点点斑驳。 这张艳绝淮京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在慢慢晕染开来。 次日,正一瘸一拐回府的时闲正同正要出府的楚峥阳打了个照面。 楚峥阳今日打扮得分外鲜亮,青底的绒衣,苍瘦的腕子白的有些晃眼,坠着水玉流苏的发带同白雪红梅异常相称,手中的折扇侧面也雕刻着岁寒三友,即便是冬日拿在手中也不显突兀。 他似是心情极好,和煦的笑容之中又带着一丝解脱,衣着打扮也是莫名郑重,不像是寻常那副纨绔子弟出门同烟花女子逢场作戏的模样。 然而即便如此,在他看到时闲时还是愣了愣。 他上下打量了时闲一眼,心惊肉跳道:“这……拄着拐,还鼻青脸肿的……你难不成是同狼抢东西吃去了?谁能将你伤成这样?” 时闲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眼中的恐惧竭力掩藏也掩藏不住。 他声音发颤:“没,没什么……不小心……摔的。” “……” 楚峥阳默了默,见时闲满眼惊恐便知这小子必然是在谁手中吃了大亏,为了时闲的面子着想,便未曾再继续出言询问。 他咳了一声:“既然如此,便让府医为你好生看看,若是伤势过重也不好为我大哥做事。” 时闲红着脸道:“多谢三爷。” 他见楚峥阳独自出门,又忍不住道:“三爷出门身边也不带个护卫?” 楚峥阳挥挥手道:“不必,约我前往的人是沈二哥,有他在,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第237章 时闲一听“沈二哥”三个字,脸色当即一白,便悻悻地低声道了一声:“的确如此。”便忙不迭地入府去了。 而楚峥阳看到了他的异样也只是一笑了之,坐上了前往休独倚的马车。 今日休独倚一早贴出告示要唱新戏,客人的数量便翻了几倍,大堂之中人满为患,挤得人喘不过气。 然而楚家和沈家皆是京中名门,身份又特别,本就有固定的雅座间,这楚峥阳才到,便有一在门口张望的美貌侍女迎了上来,冲着楚峥阳妩媚地一福身,笑盈盈道:“三爷来了。” 楚峥阳见门口只有她一人不由有些奇怪,道:“沈二爷的朋友可来了?” 侍女摇头道:“还未曾,沈二爷说先请三爷上楼听戏,他安排之人很快便到。” 楚峥阳未曾怀疑,便点了点头,随她上了楼去。 而与此同时,沈经年也刚刚从沈府出发前往百花楼。 第202章 好大的乌龙 百花楼地处清冷,但胜在清雅别致,常有才子佳人在此定情,墙上皆是各种情诗艳词,看得沈经年的脸无端一红,佯装未曾看到一半撇过头去,跟着小二上了楼。 小二领着沈经年一路走上三楼,只见三楼的中央还模仿曲水楼台做了一棵桃花树,上面挂满了定情的丝绦、风铃之物,一看便知此处必然是非有情人不至之处。 沈经年有些莫名。 楚三那混小子还真是死性不改,不是说有朋友约他来此同他相识么,怎的偏偏找了这么个吃饭的去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等正人君子出来私会哪位相好的。 然而他也知道楚峥阳是个什么德行,便压下了心头的那股子不解,跟着小二进了一个单间中。 桌上已摆了满满当当各色佳肴。 而桌边,早有了一个美人在等他。 …… 而那一边,一曲罢了也不见沈经年所谓的朋友现身,楚峥阳独自饮酒看戏着实是有几分无聊,一个人喝酒更是聊赖,见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便想着出门透透风。 哪知才推开门,便听一人意外地轻呼了一声:“呀!”接着连忙后退了几步。 楚峥阳也同样吓了一跳。 他未曾料到沈经年口中之人会在这个时候前来,连忙向后退了一步,二人这才看清对方是谁。 两人异口同声:“是你?!” “怎么是你?” 然而此刻,百花楼中,沈经年望着那美人,也是惊愕异常。 美人好似被水打湿的娇花,枕着一双玉藕般的手臂,怀中抱着个酒坛,雪腮晕着两块酡红,羽睫遮掩着两点漆目,青黄的裙裳更衬芙蓉花面,香肌雪肤。 她穿得其实一丝不露,可无端端便让人血脉偾张,不自觉地便会屏住呼吸,恨不能立刻一亲香泽。 听到沈经年意外的询问,那美人稍稍睁开了半只眼又闭上,随手将怀中的酒坛向沈经年一抛,道:“就知道会是你啊,沈二公子。” 沈经年稳稳接住那酒坛,道:“玉老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你会在此?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有登徒子对你欲行无礼之事?若是如此,经年替你出气!” 玉锦绣噗嗤一声笑了,她撑着面颊坐直身子,扯开的衣领向下一滑,露出了她白皙圆润的肩头,看得沈经年脸颊爆红,连忙撇过头去不敢看她。 “愣小子,这么大年岁又是这样的好容貌,怎么,还未曾见过女人不成?” 玉锦绣浑不在意地将衣领拉上,随手扯过沈经年坐下,为他倒了一杯酒,道:“百花楼的桃花酿全京城一绝,来都来了,不喝上一杯着实是不好。” 沈经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楚三为何莫名要我来此同玉老板一会?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玉锦绣一笑。 桃花眼微微一挑,笑容妩媚又凉薄,仿佛世间从未有什么能够纳入她的眼中。 “你还不明白么?楚峥阳为什么会约你前来此处?” 她摇摇晃晃地起了身来,凑近沈经年,染了鲜亮蔻丹的手指搭上他的肩头,在他的耳畔吐气如兰。 “因为楚峥阳他啊,以为你喜欢的人…… “——是我。” 而与此同时,休独倚中,楚峥阳和周梦芙也隔着一道门,正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出声。 半晌,两人异口同声:“可是沈二哥让你来的?” 问罢,两人均是一愣,却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楚峥阳率先反应过来,想到此地人多口杂,周梦芙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唯恐旁人见了他二人在此传闲话,连忙拉周梦芙入门,到一看戏台处坐下,佯装看戏的模样,口中则连忙问道:“沈二哥不是说他有朋友同我相聚么,为何是周姑娘前来……?” 周梦芙也同样一头雾水,但知晓楚峥阳乃是沈经年的至交,便如实答道:“本是沈二哥哥让我前来,说是让我与他一同看休独倚新排的折子戏我才会前来……可为何不见沈二哥,反倒是楚三爷来此?” 楚峥阳一听这话便想到了自己蓄意的安排,再细想当日首次在这休独倚见周梦芙时,沈经年看着刚刚上楼的三个美人笑得眉眼温柔,口中道:“我不妨直言,我喜欢的,正是方才那位离去的姑娘。” 当时玉锦绣靠着栏杆,因此他才会误会沈经年喜欢的人是独留门外的玉锦绣。 第238章 可那时沈经年同冯五起口角打斗时,沈经年分明是因为周梦芙而分神而非玉锦绣! 那么他所说的“方才离去的姑娘”,便极有可能是周梦芙! 他误会了沈经年喜欢的人是玉锦绣,而沈经年则误会了他喜欢的人是周梦芙! 所以才会有今日这场乌龙…… 他当即便知这是何等荒唐的错,便低声道了一声:“糟了。” 接着顾不得不明所以留在原地的周梦芙,急匆匆起身就朝着百花楼的方向而去。 一到百花楼,他便跃入百花楼,一把推开上前意图招待询问的店小二,冲上三楼,边喊边推开门,口中还急吼吼地解释着。 “沈二哥!是我弄错了!其实锦儿她——” 话头在他看到玉锦绣时忽然戛然而止。 玉锦绣正咬着筷子冲着他微微一笑,面前的美食已风卷残云般地吃了大半。 分明是风情万种的美人,可眼下一笑,却依旧带着一股子孩童般的天真单纯。 楚峥阳不由有些恍惚。 仿佛那个记忆中的女孩从未消退过一般。 玉锦绣漫不经心地拿起一个螃蟹到跟前,边剥边道:“今日多谢楚三爷的款待,百花楼的饭菜比起我休独倚的也是不遑多让,从前只是听说,如今倒是有这个口福了。” 楚峥阳从她手中拿下那螃蟹,边剥边道:“你若是喜欢,每日三顿的吃又能怎样?又何必每日守着个戏楼抛头露面的过日子?” 玉锦绣一甩披帛,道:“果真是何不食肉糜的大家公子,说出话来果真是豪横无比,倒不知离了楚家,三爷又从哪来的底气,能够说出这番话来?” “……” 楚峥阳没有搭茬儿,只是出口询问道:“沈二哥呢?” 第203章 油盐不进 玉锦绣笑道:“这样俊秀的公子,你既然送来了,我自然没有不享用的道理。如今好事已成,我自然放他回去了。” 楚峥阳厉声喝道:“玉锦绣!” 玉锦绣神色不便,依旧笑得分外妩媚,道:“三爷有何见教?” “你……!” 仿佛一拳打进棉花里,软绵绵,温吞吞的,不但未曾成功发泄心中不快,反倒加剧了三分,令人莫名烦躁。 楚峥阳泄了气。 玉锦绣极满意他这反应,便笑呵呵地坦白道:“我们什么也没做,把酒言欢说了两句话我便让他走了,让他去我的休独倚找你。” 桃花目微翘,漆黑的眼珠看向楚峥阳:“你二人竟没打个照面?” 话音刚落,忽有人一把推开门。 来人神色平静,一双眼扫过玉锦绣与楚峥越,口中道:“是本郡主见三爷神色匆忙,便拦住了二哥,这才未曾阻挠他二人前来见各自的心上人。” 玉锦绣嗤笑一声,道:“康和郡主还真是操心的命,听说这前些日子从成婚的沈大公子和袁家那位出了名的巾帼美人便是小郡主牵上的姻缘,这沈大公子成了,便开始惦记上二公子和三爷了。” 她看都未再看楚峥阳一眼,盯着沈清漪微笑道:“瞧瞧,咱们的小郡主殿下自个儿还没着没落的孤身一人,便坐上了这牵红线的买卖。” 沈清漪从她手中拿下筷子,道:“瞧你喝得醉醺醺的,成什么样子?残羹冷炙的,有什么好吃的,我在旁边的房中让旁人另外上了一桌好菜,咱们姐妹两人也好久未曾好好吃过饭了,不妨今日就赏我个面子可好?” 她边说边转身冲着想要开口说话的楚峥阳使眼色。 “……” 楚峥阳会意不再说话。 两人的眼神交流没有瞒过玉锦绣的眼睛,但她未曾戳穿,只是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笑道:“也好。” 说着便柔若无骨地倚着沈清漪的肩头,在沈清漪的搀扶之下出了门去。 沈清漪勉强搀着她,在心中暗自庆幸。 幸亏她前日听到楚峥阳和沈经年二人那莫名其妙的相约留了个心眼,提前吩咐了百花楼的侍女,在玉锦绣来到百花楼,她的人便匆匆去沈府跟她通报了此事,她这才明白了来龙去脉。 若是再来晚些,只怕这场误会会更激化三分。 保不齐她的二嫂子都会被沈经年这傻哥哥越推越远。 而玉锦绣和楚峥阳…… 她的眼神微暗,牵着玉锦绣便去了隔壁房中。 丝竹管弦声若有似无,顺着缕缕清香飘荡如房中,玉锦绣随着乐曲打着拍子,笑道:“好曲儿,比起我的休独倚果真倒也是不遑多让,沈姑娘果真是经商的奇才。” 玉锦绣堂而皇之地戳穿让沈清漪尴尬地笑了笑,道:“原只是见此地清雅别致,京中又常有皇亲贵族来此饮茶听曲,休独倚虽说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但鱼龙混杂,反倒是容易招惹是非。 “因此这才秘密盘下这座酒楼,本欲在玉老板生辰时将其中五成利赠予玉老板做礼,倒是没想到玉老板冰雪聪明,一眼便看出了。” 玉锦绣道:“倒不是我发觉,只是此地清雅太过,虽说楼下那些淫词艳曲还没收走,却不见那些蝇营狗苟之徒在屋中排华,同从前全然无甚相似之处,沈郡主又这般及时出现在此,此地究竟是谁的地盘,自然不难猜测。” 沈清漪笑道:“果真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玉老板,可是聪慧如玉老板,应该不难猜出,咱们隔壁房中的人乃是世子爷的亲弟弟。楚世子刚刚打了胜仗,风头正盛,更何况楚世子隐藏锋芒这么久,他的两个弟弟出力不少,这圣旨刚刚传入王府,今后楚世子只怕还有的赏赐,若我们能够趁机搭上楚世子的人,那么咱们的休独倚必会便现在更加繁盛十倍有余,你又为何对楚三爷这般冷若冰霜?” 第239章 玉锦绣笑着点了点她的脸颊,道:“臭丫头,你如今是楚世子的人,好生经营你的百花楼,又搭上了楚世子这尊大佛,何必要让我来分一杯羹呢?” 她枕着沈清漪的肩头,道:“清漪,你我姐妹多年,自你将我从青楼救出来后,我们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有什么从不藏着掖着,可唯独我与楚三的纠葛一直瞒着未曾同你言语,你虽知晓却也从不出言询问。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你方才所说也的确是为我好,只是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我不想让旁人知,便一辈子也别想从我口中撬出只言片语。” 她含笑看向那同楚峥阳相隔的墙:“更何况这墙只怕是纸皮葫芦,腹中空空,连丝竹声都听得这般清晰——其实一早,你便安排好了想让楚峥阳同我解开嫌隙对不对?” “……” 沈清漪知晓她的脾气,但终归是二人之中的局外人,再如何劝和也是枉然,更何况被戳穿也着实有几分尴尬,索性便叹了气,道:“我这说客做的着实是徒劳,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二人究竟如何,我也实在无从劝说,既如此,我也不再插手,你们自行决意就是。” 说罢便起了身来,对旁边迎出门来的楚峥阳爱莫能助地一耸肩,接着无声无息地指了指玉锦绣的房门,便自顾离去了。 楚峥阳伸手搭在槅扇上,犹豫着没有推开,屋里却冷不丁道:“进来吧。” 楚峥阳叹了一声,入门来,为玉锦绣打着扇,口中则道:“即便你不肯将你我之间的事告知沈三姑娘,又何必要这般尖酸,丝毫不给她留颜面呢。” 玉锦绣道:“楚峥阳,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不肯原谅你么?” 楚峥阳的手一顿。 玉锦绣抬头,几个月以来似是第一次看向他的脸。 “正是因为你从未真的将我放在心上啊。” 楚峥阳急切:“我何时……” 玉锦绣伸出手指阻止了他的话。 “若是真的将我放在了心上,你又怎会这般随意地将我驱使而来,不问缘由让我与你所安排的我应该所爱之人相见? “只因为从始至终,我在你心里的位置从不如你以为的那般重要呵……” 第204章 求娶 她说罢,便闭了眼,再无吭声。 而楚峥阳也随之沉默。 余下皆无人再出声。 …… 沈清漪急急忙忙赶往休独倚。 在她进门时,远远便见二楼的沈经年和周梦芙二人皆是满脸尴尬。 她没敢上楼,只是随手叫来一个侍从,低声吩咐了句什么,接着便悄然离去了。 沈经年和周梦芙皆是别别扭扭,尤其沈经年,得知了楚峥阳的好意竟同自己不谋而合更是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便未曾察觉到妹妹的到来。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演着新排演的戏,周梦芙见二人只见气氛尴尬,便开口道:“沈二公子,我……” 然而她还没等说话,忽听台上青衣一甩水袖叹道:“唉,郎君啊郎君,你同我家小姐本是郎情妾意,可眼下为何支支吾吾,不肯言语?” 周梦芙:“……” 沈经年也同样臊红了脸,道:“周姑娘,其实……” 台上书生扮相的小生又打断了他的话:“哎呀呀呀……你我本是夫妻缘,我本以为郎有情,妾无意,原来原来,竟是误会一场!” 沈经年:“……” 青衣又道:“哎呀呀,床头吵架床尾和,一日夫妻百日恩,郎君男儿顶天地,自该主动低头才是。” 小生道:“说得有理。小姐啊小姐,若你当真对在下有情,可否现身同我一聚?” 接着便见一个姑娘掀开了帘子迈着碎步上了来。 侍女哎呀呀地上前,牵了两人的手扣在一处,道:“真真假假别别扭扭,既是有情人,又何必要做无情事?” 鼓点渐起,一出戏罢了,台下发出一片叫好声,二楼的沈经年和周梦芙也是对视一眼,虽是无言,却也相视一笑。 当夜二人并肩回府,有说有笑,男的爽朗,女的娇俏,将看门的小厮看得怔了怔。 一向不近女色的二公子何时跟周姑娘走得这么近了? 两人回到府中夕阳已西斜,二人便结伴一同前往了沈老夫人的咏絮院之中请安。 因着沈忆年夫妻二人成婚之事才不过三天,沈太傅和沈忆年二人便都告了假在府中,此刻正抱着沈流年和沈清灵,依次坐着陪着老夫人说话。 沈经年迈步进门,老夫人坐在上首处,身边一左一右坐着沈清漪和袁晚宁二人。 袁晚宁依旧是一袭紫衣,眉目依旧如未成婚那般美艳而张扬,不知方才她说了什么,逗得老夫人哈哈大笑。 长子沈忆年望着新婚妻子的目光分外温柔,好似除了袁晚宁,眼中再容不下旁人一般。 怀中抱着沈清灵喂她吃糕点的文氏率先看到沈经年二人。 她笑着正要说话,可眨眼的恍惚间竟觉仿佛是另一对新婚夫妻刚刚入门似的不由一怔。 然而仔细一看,这才看清只是周梦芙头上戴着的发簪上坠的宝石坠子颜色同沈经年耳朵上的耳挂装饰颜色是一样的罢了,因此她便并无其余想法,只笑道:“老二和梦芙回来了。” 两人分别拜了,末了在末首处同坐,也不参与众人的说笑,只在一起嘀嘀咕咕地玩笑。 第240章 沈经年见多识广,又知道周梦芙的喜好,便专捡她喜欢的说,逗得周梦芙嗤嗤笑。 陪着沈老夫人说话的沈清漪余光瞥见了两人的互动,不由眉眼弯弯,无声笑了。 前往花厅用饭时,老夫人忽然道:“今日我瞧着周丫头春色满面的,瞧着打扮得也细致了不少,这天冷了,小丫头鲜活,也该一直打扮的这么娇俏才好。” 文氏笑道:“周丫头才及笄不久,只是还未许人家。前些日子冯家夫人来做客,还听说了咱们家有个俏丽丫头想要见见面,给他们家三少爷说说媒,被我回绝了,那日我见了那冯三少爷,果真是一表人才,又能文能武的,倒是有几分后悔了。” 一听“冯家”二字,沈清漪便顿住了筷子,皱眉道:“冯家?可是兵部尚书的冯家?” 文氏点头道:“不错,正是冯尚书的嫡三子冯春,前些日子见了,生的相貌堂堂,后院里虽说有几个妾,但是尚未生出庶出子,冯家家底雄厚,冯夫人说并不在意周丫头的家世,只求个美貌有礼能够帮着料理后院的姑娘。” 老夫人道:“若当真是个好的,便请进门来也好生相看相看,堂堂尚书府,周丫头这样的品貌,嫁过去应当也是好的。” 沈清漪一听当即便同袁晚宁对视了一眼。 这冯家她们可是熟悉的很,那日成婚时带着兵马拦车闹事扬言要取沈经年性命为弟弟报仇的人正是那冯四。 沈清漪早问明了缘由,自然知晓那日在休独倚的风波。 这两个弟弟一死一伤,冯家惹不起楚家和玉锦绣,自然将目光放在了周梦芙的身上。 若是周梦芙真的嫁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沈清漪想到便觉不妙,然而还未等她们开口,便听沈经年急切切道:“什么冯春枯木的,芙儿怎么说也算咱们沈家的小姐,冯家见都没见过就说什么相看之言,难不成是觉得芙儿孤苦,便任她们品评了不成么?!” 文氏皱了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就因为未曾见过才会提出相看之言,眼下三娘得皇后娘娘看重,又是陛下钦封的郡主,京中想要跟咱们沈家攀亲的并不在少数,提出想要同梦芙相看也是自然的,难不成便是因为梦芙在咱们家,便不能嫁人了不成?” 成婚那日的变故众人刻意隐瞒未曾让沈家众人知,因此文氏并不知那冯四是个什么货色,又是一心真的为刚及笄的周梦芙打算,周梦芙本就寄人篱下,便也不好出口拒绝。 沈经年正要说话,身畔的沈清漪便用手肘推了他一把,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那边袁晚宁则开口道:“我倒觉得此事只怕有些不妥,如今梦芙是沈家的姑娘,婚姻大事自然是听婆母安排,婆母还是该慎重考虑些才是,若是误判了对方的品性,只怕是不好了。” 第205章 聚会 听了这话,文氏便不由有些疑惑,道:“阿宁,婆母知道你是个聪明姑娘,你所说好似知晓这冯家有些名堂,可是这冯家有什么不妥?” 袁晚宁笑道:“儿媳同冯家没什么交集,自然不知他府中之事,但方才听婆母说,这冯三公子还没娶正妻,府里头就已有了妾室,可见这冯三公子长了副花花肠子是其一。 “其二,既然冯三公子房中不缺妾室,那么后院里一定有的是通房丫鬟,可他行了冠礼这么久还没有第一个庶长子,可见有可能是冯三公子不育。 “其三,以冯尚书在朝中的地位,即便是求娶公主郡主也未尝不可,可梦芙只是一个姨娘的近亲,一无家室二无财物,甚至冯家连面都未曾见过,怎么偏生就看上了咱们梦芙?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婆母觉得呢?” 袁晚宁的一番话有理有据,文氏听了也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说的也的确是不无道理,再怎么说芙儿如今也是沈家的姑娘,也不能将她往火坑里推。” 她看向周梦芙,道:“梦芙,你的意思呢?” 周梦芙红了脸,道:“夫人抬举了,此事原没有问梦芙的道理,但梦芙身份低微,无论门第容颜还是家底,都的确没有能够嫁去冯家的本事。” 言外之意便是拒绝了这门亲。 文氏道:“既然你都如此说,那便罢了,只是梦芙年纪也到了,是时候该说一门好亲事了。” 沈清漪笑道:“怕什么?梦芙美貌,想要说亲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众人一笑,话头便因着周梦芙定亲的话头延伸了下去。 沈经年不是滋味地咬住了筷子。 待众人散去后,沈清漪追上了正要离去的沈经年,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方才母亲说后日宫中设宴款待得胜归来的楚峥越也不见你有所反应,可是因为梦芙的事不高兴。” 沈经年伸手在她额心一敲,道:“古灵精怪的死丫头,就你话多。” 沈清漪道:“瞧你那样子,你若真的跟梦芙两情相悦,不妨跟母亲说此事,母亲必然让你二人成事,你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沈经年啧了一声。 “死丫头,你知道什么?梦里芙儿嫁给我便吃了不少的苦头。” 沈清漪微微一怔。 兄妹两人踱步到曲水凉亭处,湖面冻上了一层冰,湖蓝的冰面下依稀能够看到几尾鱼在游动。 沈经年道:“那时候因着芙儿出身不好,只是借住咱们府中的小姐,骤然嫁了我便常常被人戳脊梁骨,芙儿虽是不说,可整日顶着这些闲言碎语便分外忧心,身子骨便是一天比一天差……如今我二人虽交了心,但身份相隔甚远,母亲虽会同意我二人的相处,但旁人又该如何想?只怕会重蹈从前覆辙,到时我只怕才是追悔莫及。” 第241章 沈清漪点了点头,道:“也罢,此事本就急不得,既然哥哥有此担忧那的确不是现下提出的好时机,趁着梦芙在京中露面不多还得快些给她一个新身份才好,否则只怕是不好。” 沈经年点头道:“也只得这样了。” 兄妹二人说着话离开。 就在他们离开后,凉亭后的一颗两人抱的老柳树后便走出了一个纤瘦的身影。 正是周梦芙。 她低下头忧心忡忡地蹙起眉,接着转过身去,默然不语地离开。 …… 今夜下了雪,洋洋洒洒未曾起风,即便穿着单衣也丝毫不冷,沈清漪正专心致志在家照着沈忆年送来的字帖写大字的时候,流萤忽然兴冲冲冲入门来。 “小姐,白家小姐和两位岳家小姐来了。” 沈清漪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三个姑娘身上挂着雪片风风火火冲进门来。 沈清漪连忙撂下手中笔,迎上前去,道:“皎皎,绮湘,绮绫,你们来了。” 岳绮湘脱下大衣,笑盈盈道:“我跟皎皎和绫儿想到自袁姐姐成婚后还未曾前来看过,又想到待寻常贺礼实在无趣儿,便买了这些吃的来,我们想着这大雪天的,咱们四个,再叫上袁姐姐,梦芙和清灵凑在一处,再把你们院里的小丫鬟们也凑上一桌,在暖阁里头暖和和地烤肉吃是再好不过的了。” 沈清漪这才看到三人身后带来的侍女手里大包小包地提了鲜肉瓜果等物,不由噗嗤一笑,打趣道:“你们倒是悠闲,可知道我这哪里有地界儿架烤炉?亏你们想什么是什么了。” 岳绮绫笑嘻嘻道:“谁不知道我们郡主殿下是最好说话的,快张罗架起火,可别把我们带来的好肉好菜辜负了。” 轻罗和流萤都是贪吃的,一听说烤肉自己也有份,眼睛便亮了,不等沈清漪吩咐便雀跃地一前一后奔出门去。 “两个臭丫头,平日里抄书不上进,一提起吃来便这般开心,真是女大不中留。” 沈清漪笑嗔着,手中却还是亲自拉着岳绮湘三人进屋取暖说笑。 不多时烤架便架好了,主仆围了满满一桌,关了门暖和和地聚在暖阁中,望着窗外落雪饮烈酒,吃烤肉,你一言我一语地吟诗作赋,好不快活。 白如皎嫌弃厨娘炸出的辣椒油味道单薄,喝酒上了头,干脆推开众人,亲自下厨炸出了一份辣油来,浇在烤肉上刺啦一声,香气四散,熏得人心都醉了。 沈清漪笑道:“果真赞美皎皎多才多艺,不但人生的美,箭术过人,连厨艺都这般过人,皎皎,不如你就留在我府中好不好?月银二百两,怎么样?” 白如皎笑嘻嘻地轻推了她一把,笑嗔道:“死丫头,拿我寻开心,二百两哪里够,至少也该月银五百两才配得上我的身份嘛。” 沈清漪道:“就这么定了,来人,拿六千两来,皎皎你就留在我府中做一年的厨娘好不好?” 她才说完便起身就跑。 “好哇,你敢拿我寻开心!” 白如皎见她跑了哪里肯放过,拎起一串牛肉便追了过去,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侍女小姐竟是谁都不知是谁,各个笑得欢畅。 这一闹便闹到了半夜。 第206章 就是意图不轨了,你又能怎样? 众人吃醉了酒,又打了半夜的叶子牌,摇摇晃晃的,连半步都挪不动了,众侍女便干脆抱来了铺盖铺在地上,众人便歇在了屋里。 虽然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但一群姑娘凑在一起,又刚吃了烤肉,正是兴奋的时候,尤其是缩在袁晚宁怀中的沈清灵,更是嚷着要大嫂子讲故事。 袁晚宁本就极纵着她,但此刻酒醉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有趣的故事,可沈清灵醉得厉害不肯停下,周梦芙便坐起身来,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从前在乡下时听的奇闻怪事,只是现在夜深了,讲起来倒是怪怕人的。” 沈清漪知晓周梦芙一向胆小,倒也不信她会讲出什么怕人的故事来,便笑道:“既然有趣事便不许藏着掖着,这么多人呢,讲出来也一同乐呵乐呵。” 袁晚宁笑道:“阿瑶你胆子小,竟也敢听?” 沈清漪笑道:“不过是怪力乱神,我又怎会被区区故事吓到?” 周梦芙笑着称是,接着神神秘秘地开了口。 “我们乡下有个有关狐仙的传说,有一天一个小郎君上山打猎……” …… 后半夜,打着哈欠的轻罗路过暖阁,听到隐约有低语声,便以为是有人在唤她,哪知推门一看,却见众人都睡熟了,只有一处的被子不住地抖动着。 凑近一看,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赫然是沈清漪。 一见轻罗沈清漪当即像见到了亲人一样窜起来,无语伦次道:“轻罗,我跟你说,这世上有狐仙剥皮吃人……吸脑髓……好可怕哦呜呜呜……” 轻罗:“……” 她哭笑不得:“小姐,平日里你不是一向觉得怪力乱神之事不可信么,怎么如今反而信了这些荒唐事,瞧您吓得都抖了——咦,您怎么还在抖?” 沈清漪眼泪汪汪,看样子下一刻简直就要哭出来一般。 “因为我想去茅房,可是她们都睡了根本没人陪我!” 轻罗费了好大力气才咽下笑声。 有轻罗的陪伴沈清漪便顺利地出了门去。 雪带来的清凉吹散了醉意,沈清漪打了个哈欠,望着灯笼周围的雪,却反倒越发觉得精神了起来,反倒是不想躺下了。 第242章 她对轻罗道:“你先去睡吧,我在院子里逛逛。” 轻罗见她穿的单薄,不由有些担忧道:“小姐穿这么少能行么?” 沈清漪道:“没事,你先回去睡就是了,不必管我,若是我觉得冷自然就回去了。” 轻罗见拗不过她便也罢了,想了想,道:“那小姐可早些回去。” 沈清漪应下。 待眼看着轻罗离去后,她才四处看了一圈,道:“还不出来?” 一道红影悄无声息现身,猝不及防一把搂住了沈清漪的腰身。 沈清漪吓了一跳,连忙推着他嗔道:“讨厌!” 然而半天也未曾推开,那双手还极不安分地在她的腰上上下摸索着,似是在玩味地探寻着什么一般,仔细而谨慎。 带着薄荷香气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带着极致的暧昧,让沈清漪的脸猛然一热,仿佛比方才烤肉的烤炉还要烫上几分。 沈清漪浑身战栗,正犹豫着要不要推开他时,来人却主动松开了手,还没等沈清漪转过身来,便有一个温暖的大氅拢在了她的肩头。 楚峥越的声音温柔低哑:“女孩子怕冷,你怎么穿的这么少便出来了,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沈清漪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楚峥越的抚摸只是为了确认她的衣着,自己却想歪了他的心思,脸上因为羞臊便更烫了些,连忙干咳了一声,拢了拢楚峥越披在她身上的大氅,咕哝道:“出来走走,穿那么多做什么?” 说着便唯恐楚峥越发觉自己的脸色,连忙想要转过身去。 然而手臂却被楚峥越一把握住。 沈清漪怕被夜巡的小厮发觉不敢惊呼,连忙捂住了嘴,可在楚峥越的一扯之下自己的捂着嘴的手却正触到楚峥越的唇,两人四目相对之时,沈清漪才看到楚峥越的眼中满是戏谑。 楚峥越笑得玩味:“你刚刚在想什么?为何不挣脱我?” 沈清漪恼羞成怒:“你欺负我,你还好意思质问我!” 楚峥越又向前逼了一步,逼得沈清漪下意识后退一步,背便触及在了树干上。 楚峥越挑眉:“那为何不敢看我?” 沈清漪没敢放下手,说出的话便有些瓮声瓮气:“登徒浪子,你坏的很。” 楚峥越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她。 雪落无声,在她的乌发上黑白分明,如星辰点点,暗色的大氅更衬少女肌肤莹润如玉,美貌无双。 楚峥越的目光下移,想要去看她的唇,却只能看到那双挡在唇边的纤纤素手。 毫无装饰的手指晶莹剔透,比世间最美的宝石还要美,任何装饰只怕都会显得分外蹩脚。 楚峥越想到了双手所遮挡的唇,不由喉结微动,下意识想要避过,目光却正落在她腕上那对翡翠镯上。 他盯着那玉镯,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嘴角,接着抓着她的手放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边为她系好大氅的系带,边道:“雪天路滑,又是这样的深夜,为何忽然出门来了?” 沈清漪尴尬。 总不能说是自己逞能结果被周梦芙的鬼怪故事吓得不敢去茅房吧…… 她干咳一声:“没什么,只是觉得雪落得美,想出来摘些梅花,我院子里梅花开得正好,你可要与我同行?” 楚峥越抚上她的脸颊,笑道:“坏丫头,引我去那种地方,本世子倒是有些不敢了。” 他凑近沈清漪的耳边,轻声道:“我怕你对本世子,意、图、不、轨——” 沈清漪一抿嘴,干脆利落地抱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来,在他脸上毫不客气落下一个吻。 这下轮到楚峥越僵在原地了。 沈清漪推开他,边走边到:“就是意图不轨了,你又能怎样?” 她说着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道:“愣着做什么,傻了?” 她冲着楚峥越狡黠地一眨眼,接着笑得眉眼弯弯,跑向了梅花林。 楚峥越后知后觉地摸摸脸,下意识勾唇一笑,接着跟上了沈清漪的脚印。 第207章 在她身上留下他的痕迹 少女雀跃地跳动在梅林之中,深色的大氅在这样的黑夜之中不甚显眼,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却白的晃眼。 楚峥越仿佛看到了在守护雪夜的精灵,即便是香梅白雪,竟也无法同眼前的少女比拟分毫。 也难怪连堂堂的蜀王殿下也会被她的姿容所吸引而痴情多年…… 想到蜀王,楚峥越的眼神便暗了暗,抬眼之时却恢复了平和,快步上前牵住沈清漪的手,道:“慢些,别摔了。” 沈清漪笑盈盈地嗯了一声。 两人漫步于梅花林中,沈清漪从怀中掏出锦囊来拔下发簪小心翼翼去拨梅花上的雪。 “这梅花上的雪水烧开了配上好茶,是最清甜不过的。” 沈清漪将锦囊小心收好,却忽听耳畔咔嚓一声,转头便见楚峥越正抓着一根梅花枝埋头用袖中的匕首飞快地削着好枝干。 沈清漪好奇细看,只见那枝干上的毛刺都被削去了,独留末梢开得最美的几株梅花。 沈清漪不解:“你这做什么呢?我刚说什么你可听到了?” 楚峥越头也没抬:“你说梅花上的雪水烧好了配上好茶,是最清甜不过的。” 见他随手便一字不落地复述了自己方才的话沈清漪便满意了,随手收起锦囊,接着凑上前去,专心致志地看着楚峥越。 第243章 她方才拔下发簪,一缕长发便垂了下来,发梢搭在楚峥越的手臂上有些发痒,但他依旧一动不动,只是一声不吭,继续削着手中的梅花枝。 待那花枝子的末尾被逐渐削尖楚峥越才停手,接着抬起头来,细细绾了那一缕长发在梅花枝上接着插入发间。 沈清漪小心翼翼地去摸脑后的梅花,这才惊觉原来楚峥越方才削的竟是一枝梅花发簪。 她美滋滋一笑。 没想到堂堂的摄政王竟会屈尊为自己削发簪,还会亲手为自己挽发。 这头发以后可以不用洗了! 她美得冒泡,手指用力一捏,掌心的温度便将方才收起来的梅花雪水给融化了,湿哒哒的浸湿了锦囊。 “呀!” 沈清漪惋惜不已,但此刻天气寒冷,被浸湿的锦囊很快便结了一层冰,冻得她一哆嗦。 楚峥越见此,便干脆利落地夺下了那锦囊,接着双手握住了沈清漪的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末了道:“明日白日再吩咐下人来接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沈清漪低着头,咕哝了一句什么。 楚峥越没听清,道:“什么?” 沈清漪头埋得更低了。 “我说——可是天亮,你就该走了。” “我会想你的,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品什么茶饭呢。” “……” 楚峥越继续为她暖着手,但耳尖,却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 待双手暖了,沈清漪注意到了楚峥越腰间那个一直被她嫌弃奇丑的荷包,想了想,她便道:“要不你就用那荷包接一些雪回去可好?” 她不过随口一问,楚峥越却下意识地捂住了那荷包,眼神更是躲闪了两下,口中掩饰道:“算了吧,装银子的荷包不干净,不好入口。” 若是寻常他回绝了沈清漪便不会再问,可眼下她这反应,沈清漪心中便起了疑心,盯着他道:“我不过寻常一问,你这般紧张是做什么?” 楚峥越哽了一下,道:“没有,我只是觉得的确不是十分合适罢了。” 沈清漪看着他的反应便更确定了那荷包有鬼,便淡淡地道了一声:“是么?” 她向前迈了一步,却不想绊在了一棵花枝上,哎呦一声便摔了,楚峥越下意识将她接入怀中,沈清漪趁机低头去看,正看到那荷包上歪歪扭扭地绣了个“萝”字。 很显然是属于女子的闺名。 沈清漪心中一痛。 前世今生同楚峥越的交往之中她自然知道他的性子,若她当真因旁人的缘故有了什么误会,楚峥越自然会同她解释清楚,如当初她误会了临江王妃,如她当初误会了他在休独倚听淫词艳曲。 可此刻楚峥越的反应却实实在在是在逃避。 这样的他,让她陌生。 但她站起身来还是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楚峥越正扶着自己的手,笑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夜深了,世子殿下请回吧。” 她突如其来的冷淡让楚峥越怔了怔,他正开口要问,忽听园林外有小厮惊呼:“谁在那!” 沈清漪听到小厮的声音便暗道不好,心道决不能让旁人知晓自己在夜会旁的男子,便去推楚峥越,一边扬声道:“是我,我睡不着,出来逛逛。” 那小厮认出了她的声音,于是不疑有他,便道:“天气寒冷,三小姐快些回去才是。” 沈清漪道:“知道了……” 话没说完,忽听身后的楚峥越发出了一声闷哼,天色昏沉,她又挡了灯笼唯恐旁人看到楚峥越,便不知楚峥越发生了什么,又急又怕,情急之下她干脆挽住楚峥越的脖子便狠狠吻了上去。 楚峥越粗.喘微微,但在沈清漪这一吻袭来,他还是本能将她拥入怀中,忘情地迎合着,他的背触及了梅花树干,有落雪洒落在两人的头顶与肩头,让两人触碰间牵出了一缕梅花清香。 “阿瑶……你只能是我的人……” 楚峥越松离,话刚说完的刹那手掌便狠狠扣紧了沈清漪的后脑,接着反客为主地索取,恨不能将她整个融入骨血,再无法分离。 自沈清漪隐约察觉了今生楚峥越对自己的心思后,沈清漪便下意识地觉得他是个极温柔的人,可此刻,那句话一说出,沈清漪才惊悚地发觉楚峥越骨子里的执拗,依旧还是前世那个会夜半踏入她房中,堂而皇之在她身体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的那个摄政王。 想起肩头那血腥而暧昧的齿痕,沈清漪便不由因为恐惧而浑身战栗,她本能地想要如前世那般推开楚峥越落荒而逃,可楚峥越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反而霸道地扣紧了她的身体,箍住了她的后脑,继续向更深处探索,沈清漪根本无法挣脱,只能无助地捶着他结实的胸腹,发出告饶的“呜呜”声。 第208章 昭然若揭 然而这一次楚峥越却仿佛上了瘾一般,丝毫不肯松开手。 沈清漪不由又羞又恼,情急之下干脆狠狠咬上了楚峥越的唇。 楚峥越吃痛地挣脱,嫣红的血珠顺着他的下颌流淌而下,更将他俊朗的容颜上多添了一分妖冶。 他摸了摸唇上的血珠,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 沈清漪用衣袖掩着唇,羞愤地痛斥道:“无耻!” 楚峥越微怔,红了红脸道:“峥阳分明同我说,姑娘家都喜欢男子强硬一些,难不成,是我做错了?” 第244章 沈清漪:“……” 楚峥阳。 很好。 她在心里狠狠记了楚峥阳一笔。 与此同时,熟睡的楚峥阳狠狠打了个惊天喷嚏。 然而知晓是楚峥阳教的此事,沈清漪的气便消了大半,道:“行了行了,折腾这么久我也困了,你快些离开吧,过几日庆功宴,你我还有的见。” 楚峥越舔了舔唇,也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在怀恋刚刚那片刻的温存。 他道:“那便罢了。” 他凑近沈清漪,压低声音道:“记得想我。” 在沈清漪伸手想要打他之时,他早已消失无踪。 “跑得倒是快。” 沈清漪嗤了一声,转身提着灯笼离去。 …… 三日后,沈清漪正试着宫裙,流萤忽然匆匆入门来,道:“姑娘不好了,夫人说今日那冯家的几个三公子也会前往宫宴,四公子断了手臂眼下正记恨着咱们二公子呢,这事该如何是好……?” 沈清漪端详着穿衣镜中的自己,道:“怕什么?鼠辈一个,胆敢在大喜之日发难,留他一命已是开恩了,那日若非楚世子忽然现身,我必然是要杀了那姓冯的偿命的,他今日若是敢现身做什么,我必然让他如刘慕之一般,有来无回。” 随着说出的话,沈清漪的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杀意。 沈太傅如今封了郡公,身份便比寻常人身份要高出一截儿,今日便提早了两个时辰出门。 入宫而去,却早有人等候在了屋里。 正是冯尚书及其家眷。 袁晚宁,沈清漪和周梦芙随着文氏去了女眷席,冯夫人就在文氏的一旁,见了文氏便撂下了手中的茶杯,笑呵呵地主动凑到了文氏的身边。 冯夫人一看到脸生的梦芙眼睛便亮了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那眼神看得周梦芙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向着沈清漪的身后靠了靠。 沈清漪不动声色遮住她,笑着冲着冯夫人道:“冯夫人有礼。” 冯夫人扫了她一眼,目光依旧周梦芙,道:“这位想必就是周姑娘吧?果真是天下独一份的标志美貌,瞧着知书达理的,必然是个懂事识礼节的好姑娘。” 文氏听了这话便笑了,道:“冯夫人果真是慧眼识人,我们梦芙的确聪慧识礼。” 她说着便看向周梦芙,道:“梦芙,快上前让冯夫人看看。” 文氏都这般说了,周梦芙自然是不能再推辞,只得上前来让冯夫人端详。 而对面,冯三冯四兄弟二人正打量着周梦芙等人。 冯四断了一只手,眼下还在脖子上用绷带吊着,见了袁晚宁一行人便是气得咬牙切齿,道:“三哥,就是那个小娘们儿害的咱们五弟没了,三哥,你可得替咱们五弟报仇啊!” 被他唤作三哥的人儒雅翩翩,较之形容猥琐的冯四和冯五来说皮相便是一等一的好。 冯三冷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沈家和袁家成婚那日你便当众发难,原本咱们还能借提亲的由头将周梦芙神不知鬼不觉弄到手,如今你得罪了沈袁二家,只怕想要弄到手便不容易了。” 冯四满不在乎:“三哥的姿容可比沈经年那臭小子好上百倍,官职更是没话说,难不成她还能放着西瓜不顾偏要捡芝麻不成?” 冯三没说话。 他的目光不在周梦芙身上,而是在袁晚宁的脸上流连了一圈,接着在她的妇人发髻上扫了扫。 他惋惜地啧了一声,接着端着酒杯来到了正在交谈的文氏等人跟前。 他走到周梦芙跟前笑道:“周姑娘有礼,早听母亲说周姑娘乃是京中首屈一指的书卷美人,只是一直不得一见,今日一见,果真比之传闻还要动人百倍,若周姑娘不嫌弃,不妨饮下这杯水酒,也算不辜负今日相见的缘分。” 话音刚落,却听一声不小的“砰”一声。 冯三下意识转头,阴沉着脸的沈经年面前的杯子已四分五裂,两个宫女正拿着手帕上前擦拭。 冯三不屑地挽了挽嘴角,转过头来,继续冲着周梦芙敬酒。 还未等周梦芙说什么,那边沈清漪托着下巴,漫不经心道:“我记得冯三公子同当初的罪臣之子刘慕之交好,当初刘慕之多次纠缠我大嫂子皆被斥走,这人人都知道我家大嫂子,怎么,冯三公子难不成是要重蹈刘家的覆辙不成么?” 冯三的笑容僵了僵,冯夫人则尴尬地打圆场道:“郡主殿下这话是何意?刘家是罪臣,虽说我儿曾同罪臣之子有过交好,但此时陛下彻查并不牵扯我们冯家,郡主怎会如此说?” 沈清漪冷笑着将手中的酒杯砸在桌上,道:“冯春公子,这人人都知道我嫂子最喜穿紫衣,你身上的衣裳却同我嫂子的衣料颜色全无二致,且边角的花样子都别无二致,你这禽兽私心,岂不是昭然若揭?!” 冯三怔了怔,一旁的冯夫人支吾道:“郡主殿下别误会,这衣裳本是我为三郎挑的,想着这衣裳穿到宫宴上来喜庆,倒是未曾想到这衣裳会同沈家大太太撞到一处去……该打,该打。” 冯夫人赔着笑,继续道:“您看,其实就是妾身一时疏忽,原本今日是说我们三郎和周姑娘能成其好事,没想到竟让郡主殿下误会了……” “误会?” 却听袁晚宁不屑地冷笑一声,道:“好一个误会!” 第245章 她一拍手,道:“仙桃,拿账本来,请冯夫人和冯三少爷好生跟我解释解释,何为误会二字!” 第209章 臣妻如何比的了皇后之尊 一听到“账本”二字,冯夫人和冯三的脸便咻地一白,眼瞧着袁晚宁从身后侍女的手中接过一本账册哗啦哗啦翻开。 只听袁晚宁从容念道:“十二月初三,冯家三公子在我袁家绸缎庄选了一块紫色金丝缎,共计银五十两。” 她抬头,盯着冯三公子衣服上的布料,道:“白纸黑字,倒是不曾见有冯夫人的名字。” 文氏听了这话便拉下脸来,道:“如今我沈家的姑娘本就不多,及笄的不过一个养女梦芙,三娘五娘皆未曾及笄,原见三公子仪表堂堂还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竟惦念着我沈家新妇!原本便听说冯三公子家里已有了一群妾室通房,如今难不成是打的将我沈家姑娘都纳入你冯家的主意不成么?!” 冯夫人见此脸上也挂不住了,方才的和颜悦色也懒得再装了,冷笑道:“不识抬举,不过一个小小继女,还真当自己是小姐了!” 她又看向袁晚宁,道:“沈少夫人,还真有你的,堂堂一个嫡出小姐,知府新妇,竟如此厚着脸皮说旁人钟情自己,大庭广众,也不嫌羞臊!” 袁晚宁随手将账册扔到怀中,撑着额角手搭在桌边,斜睨着冯氏母子漫不经心笑道:“那又如何?是旁人钟情我又非我钟情旁人,哪像冯三公子这般,心里惦念着旁人院里还养着大把的妾室,竟还好意思向梦芙这样未出阁的姑娘献媚讨好。” 沈清漪在旁接话道:“谁说冯三公子不知羞臊?都说考试才学时只有知晓所有答案的天才才能避过所有答案得一个末流,三公子正是因有脸皮才会做得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怎么能说三公子不知羞臊呢?” 袁晚宁和沈清漪你一言我一语,将个冯氏母子气的是七窍生烟,奈何却碍于沈清漪是皇后定下的准儿媳而忌惮,便丢下一句:“你们走着瞧!” 便落荒而逃。 沈清漪捏着兰花指:“慢走不送哦。” 待冯氏母女悻悻坐回原处,沈清漪和袁晚宁便默契地击了个掌,对视到一处不约而同咧嘴一笑。 打发走了冯氏母子这场宴席便清净了许多,楚峥越果真如前世那般一战成名,大受封赏。 周梦芙用手帕挡着脸,悄声询问道:“阿瑶,这楚世子征战归来是三日前的事,为何拖到今日才举办这场庆功宴?更何况我听闻从前楚世子一直在外都在挂着一个草包世子的名号,如今骤然打了这样漂亮的翻身仗,难不成陛下不会有所忌惮么?” 沈清漪道:“若是不忌惮,他也不会放任了三日后才吩咐这场庆功宴。” “人人都等着看楚世子的笑话,却未曾想到他会大获全胜,还展露锋芒,这对陛下来说无疑是欺君重罪,但偏生陛下又需要这样文武双全的公子领兵,因此不得不封赏。 “但若如寻常那般立即封赏,只怕会让楚世子恃宠而骄,从而让朝中那些庸碌之辈因为军功而同他交好,从而形成党羽。 “既然有如此可能,那么倒不如先晾他三天,让大臣们摸不清陛下的心思,这样即便楚世子自己有意也无法让他借机拉拢。 “且今日宴席规模又分外盛大,楚世子小小年纪便封侯拜相,更只怕是让诸王侯不满,即便楚世子再有本事又能如何?终归还不是在朝中树敌无数,想要在朝中有所建树自然是更是难上加难了。” 沈清漪的话有理有据,周梦芙便是恍然大悟,但很快却被狐疑代替,道:“咦,可是阿瑶,你不过一个闺阁姑娘,又怎会知晓这样多的朝堂之事?” 沈清漪一听便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搪塞道:“啊那个……我,我也是看那些史料记载所说的啦,古往今来那些老臣不就是喜欢这些朝堂争斗么?我便跟着看了几眼,于是便舞文弄墨,自己分析了其中利弊罢了。” 周梦芙嗤笑道:“到底是我们阿瑶聪慧,难怪楚世子和蜀王都这般钟情于你。” 沈清漪一听这话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能地搓了搓手臂,道:“你可别乱说啊。” 她本能地去看蜀王。 半月前因着蜀王同国师勾结意图搅乱沈清漪记忆的事,他曾挨了楚峥越的一顿打,如今脸上还戴着半块面具遮掩。 他本生的俊美,半块面具也并未消减,反而更添了些神秘莫测的气质,几个爱慕他的贵女不禁有些羞涩,望着他羞羞怯怯地说着什么。 然而蜀王赵旭的目光却一直在沈清漪的身上。 想到那日他便恨的牙根都痒痒。 眼看着快要得手了,只要国师唤醒沈清漪最怕的那段记忆,让她整个精神崩塌下去,他再如救世者一般出现在沈清漪的眼前,将她拥入怀中,让她在最脆弱的情况下成为她唯一的倚靠,沈清漪必然会死心塌地,彻底忘掉楚峥越,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哪里知道楚峥越会骤然杀来,连带着沈清漪也猛然冲破了催眠,甚至在楚峥越这个乱臣贼子对他大打出手时半句话也不肯替他说! 论身份,楚峥越只是个小小异姓王的世子,而他却是贵妃之子,凤子龙孙。 论相貌,他也不曾逊色楚峥越分毫,是走在街上会被掷果盈车的俊美佳公子。 论本事,楚峥越虽然文武双全,可嫁给楚峥越,只怕动不动便要忍受长时间的空闺寂寞,而他却有本事能够逼得太子退位自刎,待他坐上龙椅,沈清漪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第246章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难不成沈清漪不知道?! 臣妻如何比得过皇后之尊! 可她偏生着了魔一般地去喜欢楚峥越,竟是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究竟是为什么?! 他猛然握紧酒杯。 身畔的赵宪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不由关切道:“皇兄,您这是怎么了?” 赵旭猛然转过头来,面具下的眼神格外阴鹜。 吓得赵宪猛然一哆嗦。 “皇兄,你,你这是怎么了……” 第210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见了赵宪的反应,蜀王便察觉到了自己方才的眼神流露出的恨意着实是太过明显。 那日催眠了沈清漪,她曾在梦中大喊赵宪的名字…… 她从未喊过他的名字! 然而想到接下来的事他还要利用赵宪,他便不着痕迹地收了目光,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方才酒喝醉了,眼前恍惚看到了一头雄狮朝我扑过来便吓着我罢了,多谢七弟弟关怀。” 他伸手拍了拍赵宪的肩头。 赵宪悻悻一笑,没敢接话。 待宴席散去,蜀王未曾理会梁王,反而跟太子有说有笑,梁王赵宪没敢凑上前。 他看着被众人簇拥中央的沈清漪,脑中浮现出那日袁晚宁同沈忆年成婚那日的宴席上蜀王的话。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孟逸之死而魂不守舍,这孟逸已经死了,可为兄知道,他生前一向是希望你与康和结成连理。 孟逸是母后的亲弟弟,他姑侄二人一向和睦,若她知道你们成婚乃是孟逸的心愿,应当也不会怪你横刀夺了太子皇兄的妻室吧? 赵宪攥紧掌心。 在宫中这么久,他并非不知道太子对沈清漪无意,反倒是蜀王对沈清漪颇为瞩目,但能够让皇后,蜀王和临江王世子同时垂青的女子自然不会是寻常女流之辈。 难不成他们能够打这个主意,他梁王便比旁人差不成?! 左右太子对沈清漪没什么心思,若他能够借机将沈清漪纳入怀中的话,想来就算是太子也不会说什么,蜀王出言挑唆,有了这个结果,他也只能认命了。 最后赢的人,只有他赵宪一个。 想到此,赵宪简直能想到自己凌驾于蜀王和太子两人头顶的样子了,不由得飘飘然,嘴角便陶醉地挽了挽。 然而沈清漪还未曾及笄,想要在京中对她下手简直是难上加难。 除非—— 赵宪想到了一个办法,不由眼前一亮。 他打定了主意,离去的步伐便也跟着轻快了起来。 而那一边,沈清漪并未主意到赵宪盯着自己,她正同身旁的几个好友说笑着,忽然有个侍女上前来,亲亲热热地对她福了福身,道:“郡主殿下安好,皇后娘娘找您去后花园里说话儿。” 一听皇后两个字,众人自然不敢阻止。 沈清漪心中嘀咕道,皇后身子并非极好,今日寒冬刺骨的,她莫名其妙地找她去后花园说什么话? 她心里起了疑,但皇城里眼睛多,想来也不能如何,便应下声来,随着那宫女前往了后花园的方向。 远远的沈清漪便看到凉亭中坐了两个男子,却正是太子和蜀王二人,却独独不见皇后。 沈清漪心中了然。 只怕是蜀王又有了什么鬼主意想要陷害她与太子。 蜀王接二连三意图陷害的事她已留了个心眼,如今自然不会再接蜀王的阴招。 因此她便停在了原处,大声道:“皇后娘娘既还没来,唯恐冲撞了太子和蜀王殿下,还请皇后娘娘恕我罪过,先行告退了。” 然而才转身,便听身后蜀王道:“太子皇嫂为何这般匆忙?向外说,皇嫂是父皇亲自封的郡主,向内说,皇嫂是本王未来的嫂子,同我们自然是一家人,又何须避忌呢?” 沈清漪停下脚步。 蜀王见她顿了步子,便以为她是怕得罪太子,便笑呵呵上前,道:“还不快来见过太子皇兄?” 然而沈清漪却转过身来,对他从容微笑道:“蜀王殿下慎言,且不说这三聘六礼还未曾有影子,这古往今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太子殿下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即便是陛下和娘娘都尚且未下旨赐婚,我如今还未出阁,蜀王殿下怎么就敢唤我一声皇嫂?” 她意味深长:“还是说——蜀王殿下觉得自己能够做的了陛下和娘娘的主儿了?” 这话颇为微妙,听得蜀王脸色微变,道:“你这话是何意?更何况你说并无三媒六聘,但你腕子上的翡翠镯却是母后所赐,双镯便是连理之意,难不成你还想抵赖不成么!” 他说着,竟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沈清漪的手腕猛然掀开了袖子。 白生生的雪肌上,嫣红的守宫砂与翠绿的翡翠便是分外扎眼。 蜀王赵旭看着那守宫砂脸色便是一变。 太子虽不喜沈清漪,但好歹沈清漪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一见沈清漪守宫砂都露了出来脸色便垮了垮,上前推开蜀王,道:“二弟!你这般举止也着实太没规矩了些!” 蜀王被推了个踉跄也无心理会。 他愣愣地看着沈清漪的手臂出神。 怎么可能?! 那日在长鸣寺,沈清漪分明扮作了周梦芙艳舞,为了让太子反感周梦芙还特意洗去了守宫砂! 第247章 可此刻,守宫砂为何还会好好儿地留在她的手臂上?! 然而他这动作及反应一出来,沈清漪便踩到了他的目的。 沈清漪在心中冷笑,了然了蜀王打的是想要在太子面前揭露她假扮周梦芙的骗局的主意。 只可惜蜀王的算盘打错了,只因她从一开始就只是让七古做了一番手段遮掩了她的守宫砂,而非用药水洗去,遮掩之物早已剥落,守宫砂自然未曾消失。 但此事既然是蜀王先开的头,她便没有不接招的道理。 因此她便从容地撂下了袖口,笑道:“蜀王殿下此言差矣,不过是皇后娘娘随手的赏赐,一对翡翠镯罢了,虽是贵重却也不至于到能够娶太子妃的地步,更何况若是真如蜀王殿下所说,蜀王殿下还曾赠予过康和一只牡丹掐丝的璎珞,这牡丹本是大婚之物,又岂不能是说了,蜀王殿下对康和这个口中的‘皇嫂’也有婚嫁之意呢?” 她满意地看着太子的脸色变得阴沉,蜀王的眼中也是猝不及防闪过一抹惊慌,显然未曾料到沈清漪这般大胆,竟会堂而皇之在太子面前说自己赠予了她牡丹璎珞之事,便不由慌了阵脚。 还没等他出言解释反驳,太子便冷笑了一声,道:“本宫的好二弟,看来你的胃口可不小啊。” 说着不等蜀王说话,便径自甩袖而去。 第211章 好大的本事 “太子皇兄……!” 然而任凭蜀王如何再呼唤,太子也是头都未回一下。 蜀王咬牙。 沈清漪冲他得意一挑眉。 “蜀王殿下,这接连吃瘪的滋味,不好受吧?” 蜀王上前一步。 他生的高大,站在沈清漪跟前压迫感便分外逼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看来康和果真是深谙言语之道,倒不知,你究竟是想肯嫁给赵琥,还是不肯嫁。” 沈清漪仰头看着他,却丝毫不畏惧,反而天真而娇憨,道:“蜀王殿下才叫了我一声皇嫂,如今便不顾太子殿下反而同我孤男寡女的在此,蜀王殿下果真是不拘小节,从不忌男女之讳。” 言外之意,便是蜀王不顾太子颜面,公然无礼未出阁女子。 蜀王看着她,却是抿唇一笑。 他冷声:“本王倒要看看,此处谁能多言一句。” 他话音刚落,身畔走过的无数宫娥太监们便纷纷跪地,口中恭敬道:“奴婢不敢!” 沈清漪心下一惊。 此处乃是太和殿附近,御前伺候的断没有跟一个王爷这般恭敬的道理。 她倒未曾想到,蜀王竟然这般手眼通天,连御前的众人都早在暗中收服到了自己麾下! 这是何等可怕的手段! 虽是寒冬,沈清漪还是猛然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蜀王暧昧地抬起她的下巴。 “沈清漪,你的确有些小本事,可同本王比起来,你那点本事还不够看。 “你最好赶快想办法拒婚本王的太子皇兄,否则等到太子皇兄死的一天,想来你这位皇嫂,也成了替死鬼之一了。” 他看着沈清漪的脸色变得煞白,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他松开沈清漪的下巴,道:“其实没有那么急,到你及笄之前,若你还不能成功远离太子妃这个位置,那么就算我再舍不得,也只得让你跟着我的太子皇兄一起死了。 “——自然,也同样包括沈太傅一家。 “若你我真有这样一天,本王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后悔,现在选择了楚峥越,而不是本王。” 他挥袖离去。 沈清漪咬唇。 在蜀王离开后,众人才起身来,沈清漪却是浑身发寒。 的确,今生同前世不一样,前世她为报恩嫁给了赵宪,木已成舟,即便蜀王再恨也不能如何,因此才会被她抓住可乘之机先下手为强地除掉了他。 但今生她的目光转移到了楚峥越的身上,楚峥越虽是堂堂王爷之子,但终归是臣而非君,蜀王心高气傲,断不会容忍自己想要的女人投入比自己低微之人的怀抱。 事情比想象中更要棘手。 沈清漪想着此事不由心乱如麻,便未曾注意到面前的青板凸起了一块,脚下一绊,地面又湿滑,她便重心不稳地摔入了雪中,引得身畔的宫女都忍不住窃笑。 沈清漪看惯了宫中的拜高踩低,于是未曾同旁人计较,只是摔这一下扭了脚,有些痛。 正在这时,一个宫女却忽然伸出手来,口中道:“郡主殿下,小心。” 边将沈清漪亲自搀扶了起来。 待沈清漪起身,那宫女便冷下脸来,道:“郡主殿下摔了,你们也不来扶着些!用不用奏明圣上,将你们都拉去掖庭狱?!” 余下宫女一听她这样说,便都慌了,纷纷跪地道:“紫兰姐姐恕罪。” 沈清漪道:“罢了罢了,不过摔了一下,又不是伤筋动骨,有什么好怕的,也不必大惊小怪,都快忙去吧。” 紫兰这才一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沈清漪站稳了身子,道:“原来是你。” 紫兰笑着福了福身,道:“多谢郡主殿下抬举,竟还未曾忘了奴婢。” 原来此人正是上次沈清漪同楚峥越携手入宫时赏赐的那个宫女。 沈清漪细细打量,只见紫兰的衣裳已不是寻常宫女的服制,面料好上了十倍有余,连头上的装饰都贵重了许多,显然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卑微的洒扫宫女了。 第248章 沈清漪看着她如此,不由笑道:“不知紫兰姑姑如今在何处当差?月例银子可够花?那跟你交好的那小太监怎么没和你在一处?” 紫兰道:“紫兰受了陛下的赏识,如今是御前的宫女,因着我资历尚浅还有待锻炼,陛下便吩咐我掌管各宫的宫女,至于那小太监则是命苦些,前儿得罪了苏贵妃,被打断了腿……我花了好些银两才将他送出宫去了,否则留在宫中,便只有等死的命了……” 她说着眼中已渗出了泪花来,却还是竭力咽了回去,笑道:“说多了些,郡主别往心里去。” 听了这话沈清漪心头也是分外酸楚。 都说宫里富裕,可却也是世上最无情之处,一条无辜人命,便就这样成了各宫主子随意仗杀的玩意。 再加之紫兰说小太监是死于苏贵妃之手,沈清漪想着苏贵妃,便想到了方才的蜀王,便不由多了些同病相怜之感,于是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叠银票来塞入紫兰手中。 紫兰吓了一跳,连忙拒绝道:“郡主,这可使不得!” 沈清漪道:“别误会,这钱是给那小太监的,既然断了腿,想来他的日子并不好过。我知道,你和那小太监是自幼的交情,都不是自愿入宫的,你们俩都是可怜人,这钱不多,但足够他能够平安安身了。” 紫兰低声道:“不是奴婢不肯接,只是如今宫中被苏贵妃母子掌控,我们下人的家人都被贵妃和王爷握在手里,想要运东西出去更是难上家难,郡主给我银票也好,现银也好,运不出宫去,反而还容易被贵妃的人搜查到,那便成了杀头的死罪。” 沈清漪若有所思,道:“知道了。” 她将银票收回怀中,道:“那小太监如今住在何处,可否告知与我?我在宫外也可帮忙照顾一二,否则此事若是被蜀王的人知道,便完了。” 紫兰同她虽只有两面之缘,但一来沈清漪初次见面便大方赏钱,二来此次摔倒在地还被宫人耻笑,若换做寻常贵女必然会大发雷霆借机发难,沈清漪却是若无其事丝毫没有计较之意,便知她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于是便放心将地点如实告知。 第212章 发难 待紫兰如实告知后,沈清漪便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既然如此,那我在宫外便会好生关照,每月我会派人传信给你小太监的状况的。” 紫兰感激道谢。 沈清漪走到她身畔,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嘉靖帝曾因引得宫女众怒而险些死于宫女之手,可见虽然忠心为上,但也得看忠仆跟的是什么主子,若是个大奸大恶,视人命为草芥之徒,忠仆若是愚忠,便成了为虎作伥。” 紫兰一怔。 “郡主殿下的意思是……” 沈清漪大笑道:“说笑罢了,紫兰姑姑不必放在心上。” 接着便离去了。 紫兰若有所思。 正在她思索之际,一个太监忽然默不作声走到她身边,道:“紫兰姑姑。” 紫兰回过神来,道:“原来是贵妃身边的刘公公,不知有何要事?” 刘公公甩了甩拂尘,道:“方才王爷见你跟康和郡主打得火热,便有言语想要询问一二,不知紫兰姑姑可有空?” 紫兰从容道:“可巧了,我正要去跟贵妃娘娘汇报此事,还请刘公公带路吧。” …… 当夜,沈清漪便派七古前往了紫兰所言的地址,果真找到了一个断了腿的小太监。 七古找到他时,他身上新伤旧伤交叠,简直不成人样了。 哪知才将那小太监安顿好,还没等七古折返,便忽见火把丛丛,蜀王和冯四便带了府兵前来,将整个沈府团团围住。 七古暗叫不好,便飞书一封,送往了某处。 沈清漪对此并不知情,她正低头写着大字,流萤忽然匆匆而来,口中急切道:“小姐,不好了,蜀王和冯四公子带了苏贵妃的懿旨,说有宫女称三姑娘今日在宫里行动鬼祟,将原因为偷窃而被赶出宫的小太监暗中有所联系,只怕是有所图谋,要搜府呢!” 沈清漪微微一怔。 难不成今日是紫兰出卖了她不成? 但这念头一闪而过的刹那,她便很快打消了。 前世在宫中时紫兰本是她的贴身宫女,是个极至情至性的人,极为忠心耿耿,且因为小太监的缘故恨毒了苏贵妃。 当初她还是梁王妃时,便是因为紫兰的帮忙,她才能顺利的扳倒苏贵妃母子,助赵宪坐上大统之位。 以赵旭的心思和本事,只怕是看到今日她和紫兰密谈而起了疑心,利用今日之事来借机离间她二人。 那么今日蜀王带冯四前来,应当便是两人在她处受了气,借机利用此事发难罢了。 想到此沈清漪便有了主意。 她唤来轻罗和流萤,这这那那地同两人嘀咕了一番,两个丫鬟便明了,帮忙准备去了。 而那一边,沈太傅正在同蜀王二人周旋。 太傅沈临毕竟是诸位公主皇子的老师,又身为文江郡公,即便是有贵妃的懿旨蜀王二人也不敢硬闯,因此他得知了消息便向门外迎去,见了蜀王便笑道:“这三更半夜的,蜀王殿下和冯公子倒是有空,只是我们沈府里好茶倒是有,这若是什么私藏什么偷盗的小太监,那着实是未曾见过了。” 冯四冷笑道:“太傅大人可别这么多废话,如今贵妃娘娘的旨意已下,难不成太傅大人是觉得蜀王殿下和贵妃娘娘是在跟太傅大人说笑不成么?” 第249章 冯四刻意搬出了贵妃,便是料定了沈太傅不敢忤逆苏贵妃,但沈太傅却毫无惧色,反而道:“且不说诸位王爷公主从前都是由本太傅教导,即便是贵妃娘娘,我们家二郎三娘也是得了陛下和娘娘赏识亲自封的郡伯郡主,冯贤侄未曾封爵,地位也远在他二人之下,难不成如今事情还未查个水落石出,蜀王殿下便想要先斩后奏,强行扣下这顶帽子不成么?!” 沈临话语铿锵,句句直逼要害,冯四也是哑口无言,正要气急败坏跟沈太傅理论,蜀王赵旭便开口道:“老师说的有理,冯四,还不快带人退下?” 赵旭都开口发话了,冯四便不敢再多言,纵使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只能闭了嘴,带着府兵退下。 赵旭笑道:“不过是例行查探罢了,人毕竟是从母妃房中打发出去的,本王也只是担忧老师会被牵连此事之中,自然要细细查问,否则事后若是旧事翻出,连累了老师,那本王岂不成了欺师灭祖了。” 忽听一清亮亮的女声道:“蜀王殿下这话还真是折煞我父亲了,且不说阿瑶今日根本未曾出过门,即便是出过门,我又为何要救什么劳什子的太监?” 听到这声音,赵旭便不由意外,下意识抬头一看,却并未看到沈清漪,只看到一个头戴斗笠,将整张脸都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女子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之下出门而来。 赵旭吃过沈清漪假扮成周梦芙的亏,一见了这样打扮的女子心里便起了疑,道:“你是……” 那蒙面女子推开侍女,上前福了一礼,道:“怎么,蜀王殿下难不成连我的声音也不认得了?既然如此,那倒是难为了冯春殿下能够认得出我。” 她声带挑衅:“想来若非我招摇过市地走在街上,还大声嚷嚷着要去接一个因偷盗被赶出宫的阉奴,冯四公子和王爷也不会这样的深更半夜还不忘怀疑到我沈家头上喽。” 冯四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话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忍不住道:“少废话!你寻常在酒楼看戏时尚不见你掩面,如今见蜀王殿下反倒是这般掩耳盗铃的掩了面容,可见你心里有鬼!倒不知面纱之下当真是真正的康和郡主,而非旁人假扮?!” 女子轻笑了一声,道:“冯四公子咄咄逼人,相必是真的掌握了真相。那也好!只是冯四公子千万不要后悔才是。” 她说着就去摘那斗笠。 两个侍女连忙担忧道:“小姐,使不得……” 可两人的阻止却是晚了。 斗笠被沈清漪毫不犹豫地一把扯下来,露出了真容。 一见沈清漪的脸,赵旭便是猛然一怔,吓得退后了一步,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213章 一家姑娘许几家 只见沈清漪那原本白皙莹润的面颊上眼下起了大片的红肿,一直蔓延到了脖子上,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太傅沈临也同样阴沉着脸,道:“小女自小有过敏之症,今日刚刚到家便犯了症状,因着她觉得丢脸,便一直在家中未敢出门,难不成殿下是觉得,三娘会挂着这样一张脸招摇过市不成么?” 蜀王和冯四被问得无话可说。 沈清漪冷冷地看着蜀王,道:“说来也巧了,自从今日蜀王假借皇后娘娘之名约我前去后院,不管不顾掀开了我的手臂看了我的守宫砂以后我就莫名起了这些疹子,想来我还得感谢蜀王殿下的无礼之举了。” 赵旭愣了愣,倒是没想到沈清漪会借机提及此事。 而沈临闻言不由大怒,道:“殿下!小女还未出阁,还是姑娘家,你却行这般无礼之事!倒不知此事陛下和娘娘可知晓!” 赵旭无话可说,只得道:“今日之事是本王冒失了,既然是误会一场,那本王便告辞了。” 说着便真的转过身去,对冯四使了个眼色。 冯四暗自懊恼,但如今却也只能认栽,然而就在众人正要离去时,沈临忽然又唤道:“王爷等等。” 蜀王顿住脚步。 沈临阴沉着脸,道:“此事事关小女名节,难不成便任由王爷说算了就算了不成?就这么走了,今后三娘又该如何做人!” 沈清漪道:“父亲息怒,依女儿看,也不必再废话,便就将此事告知陛下,让陛下来决断。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想来陛下天纵英明,必不会轻纵。” 冯四在旁道:“怎么,难不成太傅大人和康和郡主是觉得,此事是蜀王殿下冤了你不成?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该是刻入骨子中的,如此行事,只怕是不合适!” 话音刚落,冯四便看到沈清漪的嘴角牵出了一抹坏笑,登时心中便有不祥的预感。 还没等他琢磨过味儿来,那边沈清漪便笑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本该如此。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冯四公子说谎挑唆蜀王殿下之事是否也是板上钉钉了?” 冯四一愣,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沈清漪绕进了话里,正要辩解,便见蜀王一招手,便有四个府兵上前来将他塞了嘴,五花大绑。 蜀王淡淡:“既然太傅大人和郡主都张口了,便罚冯四公子掌嘴一百,再不能让此人在此胡言,兴风作浪。” 冯四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想说什么,却被塞了嘴,半个字也说不出,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早有手重的侍卫上前,二话不说便是一通耳光,直打得冯四是嘴角流血,脸颊高肿,口中的布团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第250章 待布团被抽出,冯四便“噗噗”地吐了两颗牙出来,白眼一翻,晕倒在地了。 沈清漪嘴角噙着冷笑。 当初在大哥的成婚宴上,冯四曾当众不由分说扇了她一巴掌,虽说楚峥越替她出气断了他一只手,但看到他那张脸沈清漪便不痛快,如今看着他也当众挨了打,当初的那点子气,如今便也平复了。 待冯四被拖走后,蜀王便丢下一句“告辞”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待众兵撤走,沈临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沈清漪,狠狠地“哼”了一声,甩袖进府。 沈清漪讪讪,没敢出声。 她本想赶快让流萤去通知老夫人好免除自己一顿打,哪知才说了半句,沈临便喝道:“死丫头,嘀咕什么呢,还不快点滚进来!” 流萤机灵,赶忙就是一个脚底抹油朝着沈老夫人所住的院子跑去了。 跟着沈临进了门,沈清漪便乖乖扯着耳朵跪在了地上。 沈临踱着步子,难得地生了气。 他指着沈清漪骂道:“你个死丫头,大庭广众的,你就这么堂而皇之说自己被赵旭那厮行无礼之事?此事若是传出去,你今后该怎么见人?为父这张老脸,简直是被你丢尽了!” 沈清漪虽是乖乖领罚,但听了这话却是不服气,忍不住道:“这凭什么怪我?明明是赵旭和那姓冯的莫名其妙来找茬,我若不将这事闹大,到时候陛下知道了此事必然会袒护赵旭,好歹咱们沈家是名门,赵旭不给交代就全身而退,这怎么行?” “死丫头,你还有理了!” 沈临气的七窍生烟,高高扬起手还没打下,便听一个声音道:“父亲手下留情!” 沈临抬头一看,却正是搀扶着沈老夫人的沈经年。 沈临连忙收回手,乖乖唤了一句:“母亲。” 沈清漪在沈临身后悄悄对沈经年吐了吐舌。 老夫人一见沈清漪跪在地上便皱了皱眉,道:“这是怎么了?三娘的脸怎么弄成这样?刚刚外头怎么吵吵嚷嚷的?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清漪连忙道:“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今日宫宴上时,蜀王拉着我说话,我不肯,他便记恨了我,于是来咱们府中找茬罢了,父亲知道了原委,便斥责我没规矩,要罚我。” 沈临道:“你个死丫头……” “好了!你说你这么大人了,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 老夫人打断了沈临的话,皱眉道:“若不是老二听到动静来叫我我还不知道,瞧三娘的脸都红成什么样了,定是被你打的!” 沈临急忙道:“怎么就成了儿子打的,其实这是……” 沈经年道:“父亲,您就别惹祖母生气了,流萤,还不快把小姐搀起来?” 流萤上前将沈清漪扶起落了座,老夫人也在沈经年的搀扶下坐在上首。 她撑着拐杖道:“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但咱们家这五个孩子却是一个比一个有孝心,又何须什么棍棒?更何况三丫头从小就娇憨,花儿似的女儿家,你也舍得打?” 沈临道:“倒不是儿子想要打她,只是这再怎么说咱们家三娘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今您瞧瞧,先是皇后明里暗里有让三娘做太子妃的意思,接着还有那死了的孟国舅举荐三娘嫁给梁王的谣言,如今又冒出个冯尚书的儿子和蜀王来!眼瞧着这几家都不能得罪,可也断没有一位姑娘许几家的道理。” 第214章 主要是你蠢 “什么一家姑娘许几家,这等话你也说得出口!” 沈老夫人作势扬起拐杖要打沈临,沈临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母亲饶命!” 便跪在了地上。 逗得沈经年兄妹在身后凑头窃笑。 沈老夫人也没有想要在孙子孙女跟前下沈临面子的意思,便收回了拐杖,道:“快起来,别这幅丢人现眼的样,没得让两个孩子瞧着难堪。” 沈临道了一声:“是。” 接着悻悻地站起身来。 老夫人接着道:“你这话虽是不妥却也是实话,的确,这眼看着咱们三娘就要及笄了,可如今还未许人家,寻常家的贵女十三就早早定下了未来夫婿,咱们家不着急就算了,没想到这些皇子反倒急不可耐——你说咱们家三娘,莫不是天生嫁皇子的命?” 沈清漪尴尬:“其实我觉得这事……” 然而沈临看都没看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摇头对老夫人道:“什么嫁皇子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怎么舍得让阿瑶嫁去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些皇子里,蜀王心机深沉,太子心狠手辣,梁王又蠢顿不堪大用,谁能让咱们阿瑶托付终身?” 老夫人道:“虽是这个道理,但阿瑶如今已被皇后娘娘看上了,又能如何?” 沈清漪:“那个,其实我……” 沈经年道:“祖母不必担忧,虽说皇后娘娘看重阿瑶,但这些日子也未曾十分优待于她,太子也并不像十分喜爱阿瑶的样子,想来若是在及笄前阿瑶同旁人定了亲事,太子也不会说什么。” 沈临摇头道:“说的倒是轻巧,可如今这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后的赐婚之意,谁还敢上门提亲,岂不是折了皇后的面子!” 他看了看沈清漪脸上的伤,又道:“更何况如今阿瑶这脸……唉!” 沈清漪:“我脸上的伤其实是……” 第251章 沈经年道:“脸上的伤倒不是问题,阿瑶的容貌如何,京中众人都是知晓的,若是父亲担忧,我倒是有个主意,或许可以破此局。” “快讲。” 沈经年接着道:“父亲既担忧阿瑶是皇后看重的人,那么咱们只消让陛下赐婚,陛下的圣旨一到,即便是皇后也不能说什么,更何况此事是父亲在朝堂提出的,若是皇后敢说什么,便成了妄议朝政,想来便可皆大欢喜了。” 沈清漪:“不是,我……” 沈临眼前一亮,道:“这倒是个好办法!那就这么定了,我明日便让诸位同僚将自己家适龄公子的画像送来,咱们好生为三娘择婿!” 老夫人点头:“此言有理!” 沈经年笑道:“就这么定了。” 沈清漪:“你们能不能听我——” 沈临笑呵呵地捋着胡子:“轻罗流萤,快送阿瑶回去吧。” 沈清漪:“我还没——” 轻罗:“姑娘这边请。” 沈清漪:“……” 就没人能听她说话的么! …… 沈清漪憋着一张脸回到房间,还没等进门,便嗅到了一股子好闻的药香。 细看这药香却是从她房中传出来的。 她“嘿呦”一声,欣喜若狂地自言自语道:“来得真是时候!” 接着便屏退众人,独自进了房中。 屋里正蹲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公子,手里拿着蒲扇,缓缓地扇着面前的药炉。 药香便是从这药罐子的缝隙之中顺着半开的窗飘出去的。 这公子生得并不是十分俊美,只是身形纤瘦,浑身的仙气简直下一秒就会飞身而起,化作仙人一般。 沈清漪见了他,简直像是老母亲看到了失踪多年的亲儿子一般飞快奔去,就差没涕泪横流了,扑上去道:“三思,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在她扑过来的刹那三思便看也没看伸出一只手指,正点在她的额头上,脸上的嫌弃毫不掩饰。 “刚从外面回来,还没好生梳洗过,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沈清漪讪讪:“我去出去片刻,有什么好梳洗的。” “那也不行,瞧你脚底下——噫。” 三思的眼神落在了沈清漪脚底残留的雪水,五官便更皱紧了几分,将手缩回来,用一条白手帕仔仔细细地擦过了方才点沈清漪额头的手指,道:“若是再不去梳洗干净,我便走人,你就挂着这张脸出去见人好了。” “别别别,我洗,我洗还不行么。” 沈清漪无奈地退出门。 三思这才皱皱鼻子,用抹布将方才浸了雪水的地方好好擦了一遍,接着嫌弃地翘着兰花指,将抹布整个顺着窗户扔了出去。 不多时沈清漪便折返了回来,如实道:“换了干净的鞋袜和外袍,又仔仔细细地洗了手,现在我总能进来了吧?” 三思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道:“差强人意,但也勉强太过,算了,进来吧。” 沈清漪坐在他铺在地上擦得干干净净的蒲团上,三思将药罐子中的药倒入碗中,道:“喝下去,热热地流了汗,一会儿好了。” 沈清漪喝了药后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脸今日会出疹子还带着解药赶来了?” 三思头也不抬道:“原是七古飞鸽传书给我,说了今日之事,我便想到你也许会利用此事做文章,为防万一,便在药箱之中多添了几味药,到这里后听了两句便知我的意料无错,索性便提前将药熬上了。” 沈清漪心服口服:“聪明。” 三思道:“倒不是我聪明,主要是因为你蠢。” 沈清漪:“……” 好生气。 主要这句话还真是无法反驳。 更生气了…… 三思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蠢是什么?虽说我在你手下做事,却也看不惯你这种不爱惜自身的人。” 他从药箱里翻找出一瓶药来,扔入沈清漪的怀中,道:“此物是让男子断子绝孙的药,若是那蜀王再敢对你如何,你便将此物哄骗他吞入腹中。” 他提着装好的药箱走到后窗出,正要离去时又顿住了脚步,转头对沈清漪道:“此计再不可行第二次,我这种行医之人最看不得的便是伤害己身谋利之人,若是再有下次,恕三思不肯再治。” 说罢,便轻巧地跃出窗外,隐匿在了雪地之中。 第215章 相看 沈清漪看着窗外早已消失的身影,目瞪口呆。 果然还是男人了解怎么治男人…… 这招真是高。 沈清漪将那药瓶小心收到了衣服里。 次日一早。 沈清漪照例去给沈老夫人请安,却见屋里格外热闹,除了沈清灵和沈流年两个年岁小的不在之外,其余人都聚在屋里,各个抱着一摞子画轴。 别说沈忆年夫妇和沈经年,就连许文昭那小子都装模作样地抱着个画像在看。 沈清漪上前劈手夺过许文昭手里的话,眉尖一颤。 “我说,我妹妹都不在,你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许文昭老神在在地一甩额发,故作深沉道:“三姐,你这话就不对了,这其中几幅画像还是我家中的几位表兄堂哥的,可是我好不容易向我父亲求过来的,帮你也相看相看怎么了?” 他说着随手抖开一张画像,道:“沈三姐姐您瞧瞧,我觉得啊,这位公子就不错,生的也算是有福气。” 第252章 沈清漪扫了一眼便怒极,提着许文昭的衣领便把他扔出了门去,边扔口中还边道:“臭小子,谁告诉你有福气就是肥头大耳的?你故意整我是不是!我明天就让许侍郎领你回家,再不让你黏在清灵身边!” 说着便怒气冲冲地关上了门。 她有些头疼地看着面前埋头在画像之间的众人,随手拿起几张画像,上面赫然是两个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 沈清漪目瞪口呆地抬起头,从画像上头露出一双眼睛,惊愕:“不是吧,你们还真的是准备帮我找夫婿不成……” 袁晚宁道:“自然是真的,这些画像都是老夫人和夫人向各家夫人讨来的。” 一旁的周梦芙拉着沈清漪到自己身边,道:“我方才见了几个不错的,眉眼都颇为俊秀英武,想来配得上你,你可要瞧瞧?” 沈清漪讪讪。 她头疼地拉着袁晚宁和周梦芙两人到一旁,道:“我说你们怎么也跟着我二哥他们胡闹?我虽说不想嫁给太子,但太子又不喜欢我,皇后又未下旨,我又没及笄,这些世家公子大多都是纨绔子弟,我跟他们甚至一面都没见过,哪能就这么把自己嫁出去?” 袁晚宁道:“话不是这么说的,阿瑶你细想,虽说太子对你无意,但即便你想要归还对镯拒绝这门亲事自然是无法,若待你及笄后宫中便下了旨意,赐婚你和太子,到了那时就算你想退婚都是不成的。 “但咱们在诸世家里选一个相熟的性子好的公子求陛下定亲,等到太子娶了正妃,咱们再随意找个由头取消了这门婚事,岂不是皆大欢喜?” 沈清漪没好气:“说的倒是轻巧,且不说跟太子抢需要多大的勇气,就说这相熟,又性子好,又肯随意退婚的公子又到哪里找去,这全京城只怕都找不出一个来。” 老夫人一听这话便皱了眉,合上了手中的画像,道:“三娘这话倒也没错,任凭这容貌世家如何,好说话还性子好,若是不满意咱们三娘还能随意退亲的公子的确是不好找——这样,那些你们觉得不错的都放在我这,等我跟儿媳挨个好好端详端详性子再定也不迟。” 众人纷纷应下。 沈清漪:“……” 她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她也知道自己必然是阻止不了大家的热忱,便索性闭了嘴,打定了主意默默坐在一旁品茶。 两个时辰后,除了因为上朝而离开的沈临之外,老夫人、文氏、沈忆年夫妇、沈经年和周梦芙六个人便各自抱了两三个画像一股脑堆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老夫人笑呵呵:“这位是西安龙家的长子,最擅经商,是个极善良的爷儿,听说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必能善待咱们阿瑶。” 沈清漪:“算了吧,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这人必定懦弱,若是将来我受了委屈,他只怕会劝我忍气吞声,这种人怎么能嫁?” 老夫人一想也是,遂作罢。 文氏展开一幅画像,道:“这是杜家的小公子,那是百里挑一的俊后生,跟咱们阿瑶一样,最喜欢看戏听曲儿,两人在一处一定能相处得来。” 老夫人赞同地点点头,沈清漪则道:“算了吧,戏楼酒楼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这若是成了婚,只怕没两日就要往房里拉小妾了。” 便是不成。 沈经年自信满满:“阿瑶,这是常常同我一起策马打猎的好兄弟,我们自小熟识,这些年来也常常一同喝酒狩猎,性子也爽朗,生的也不错,想来这忙他必然愿意帮。” 沈清漪:“喝酒打猎?那岂不是满身酒气,这喝醉了万一乱了性可怎么好?绝对不行,下一个。” 沈忆年道:“这位是我在烟庆府的同僚,在通州当刺史,官职算不得低,人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人称当世包公,三妹瞧瞧,觉得如何?” 沈清漪:“爱民如子,那得得罪多少人啊……大哥,上次因为刘慕之的陷害你都下了狱险些救不出来,这若是我跟他订了婚,他再三天两头出点什么事,我岂不要守寡一辈子?” 袁晚宁道:“这话的确不错,上次为了救你,我和二弟弟不知折腾了多久。” 她瞪了沈忆年一眼,后者挠着后脑憨笑,主动退下了。 袁晚宁举着一副画像上前,道:“阿瑶,你看看这位公子如何?我同他自幼相识,是江将军的儿子,人称玉面修罗,身高八尺,武艺高强,相貌堂堂。你方才不是说怕未来的夫君保护不了你么?瞧瞧,他必然能保护好你。” 沈清漪险些噎到。 她道:“好是好,但是这位江公子如今都二十四了,二十四还未娶亲,只怕不是身有顽疾便是性子古怪,我怎能随便嫁?” 袁晚宁只得作罢。 周梦芙神神秘秘地合着画像自信满满地上前,笑道:“这个人,想来三丫头一定不会拒绝。” 沈清漪好奇:“谁啊?” 周梦芙笑呵呵地道:“这人你也认识的。” 接着缓缓展开画卷。 沈清漪看到那画上之人,当即一口茶喷了出来。 “是他?!” 第216章 沈经年,你给我等着! 周梦芙笑呵呵:“对啊,正是他。论容貌,他是京中郎君中的翘楚,论家室,他是堂堂的平南侯,论本事,文才武略也是颇通,如今在京中常住,圣上也未曾让他去打过仗,不知阿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第253章 沈清漪尴尬。 画上的人赫然是平南侯慕文清。 论姿容身份,他的确是上乘,符合一切她招婿的条件,但那日在平南侯府时,她可是亲眼得见流萤对他的情谊! 她总不能为了解燃眉之急而抢了流萤喜欢的男人啊! 因此她赶忙扔掉茶杯,道:“别别别,谁都行,他绝对不行!” 周梦芙不明所以:“为何不行?我瞧着阿瑶你同这位慕侯爷也算熟识,想来这忙他必然愿意帮。” 沈清漪斩钉截铁:“再符合也不行,兔子不吃窝边草懂不懂?越熟悉我越开不了这个口,不行不行,绝不行。” 沈经年看热闹不嫌事大,托着下巴,道:“阿瑶的意思,便是因为因为同慕文清太过熟悉的缘故所以才拒绝喽?” 沈清漪冲口而出:“那是自然。” 话一说完,她才隐隐回过味来。 好像哪里不太对。 文氏喜笑颜开,道:“这不就好办了!大家快想想,还有没有如慕侯爷这般条件又同阿瑶不甚相识的,想来阿瑶便愿意了。” 沈清漪:“……” 她咬牙切齿地看向沈经年。 后者的表情分外悠哉。 沈清漪一张一合,无声道:沈经年,你给我等着! 那边众人听了文氏的话倒是一时间没有立刻出声。 沈清漪原做好了偷偷溜走的打算,然而袁晚宁忽然一拍手。 “我三姨母嫁的是浦岭郡公。他二人有一子,一早封了世子头衔,年岁同我相仿,常来袁家,我见过几次,读过不少书,性子也不错,话虽不多却是一针见血,射猎骑马虽不是上佳却也都尚可,容貌也是配得上阿瑶的。 “我三姨母和我母亲关系极亲密,母亲常夸我这位表兄弟知书达理,我出嫁时表弟还派人前来送了厚礼问候,字写得好不说,那礼物也丰厚,可见家底不错。” 老夫人一听,便连连点头道:“若宁丫头所言属实,那此人的条件便是再好不过,只是浦岭同淮京远些,不知可否先拿一副画像来让我们瞧瞧看?” 袁姐姐笑道:“这倒是好说,我那表弟还没议亲,前儿姨母来做客时还留下了画像让我母亲帮着选个好姑娘,等下我派人去府里带个话就成了。” 文氏喜不自胜道:“果真是天赐的缘分!他们家是郡公世子,咱们阿瑶是郡主,他们家选姑娘,咱们家给姑娘选夫郎,若当真能成,必然是一场佳话!” 沈忆年笑道:“那就这么定了,等下我便派人去袁家说一声。” 沈清漪这一次心知肚明自己的话是多么苍白无力,索性便闭了嘴,安静乖巧地坐在原处吃点心。 …… 几日后,沈清漪便撇着嘴,老大不情愿地被推出了门。 因着老夫人和文氏特意叮嘱过,因此轻罗和流萤特意帮沈清漪打扮得分外光鲜。 漫天飞雪,狐皮镶边的斗篷笼罩薄粉略施的倾世容颜,恍若雪间的精怪,让人不敢亵渎。 她别别扭扭地撩着被风吹在脸上的绒毛,远远便看到石桥上站着个正在赏雪的公子。 那公子单单只有一个背影,虽穿着臃肿的冬衣却也不难看出他身形挺拔,腰身纤细,攒金的珠玉冠将一头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看着衣着寻常,不像是刻意打扮过。 但单看这身形沈清漪便粗略判断出此人的容貌应该不会差到哪去。 不过想来也是,袁姐姐的姿容便是京中拔尖的,她家中母亲出嫁前也是个名动京城的大美人,只要那位浦岭郡公不是丑的惨绝人寰,这位世子爷自然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沈清漪心里牵挂着楚峥越,不由有些望而却步,本不敢上前,但此时本是文氏和老夫人的交代,她也不敢如何,便也只得上前,在桥下说了一句:“可是杨世子在此?” 杨柳枫原是闷闷不乐地望着花园之中的草木发呆,这忽然听到了女子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却见一个少女盈盈立于雪中。 只见那少女头身罩了一件银狐皮绒的斗篷,容颜俏丽,十四五的年纪,俏生生的笑着,孤身而立,像是开在冬日里最美的一株娇花。 她戴了绒帽,遮盖住了满头的珠翠,身畔又没有侍女陪着,杨柳枫便未认出她就是沈清漪,短暂的惊艳过后便将她认作了府上的侍女,连忙下了桥,道:“这位姑娘,三小姐还没来么?” 沈清漪原想解释,但见他误会还是将解释的话咽下,道:“我便是三小姐的侍女,三小姐唯恐唐突了世子,正在梳妆,想来还需要几个时辰。” 杨柳枫端详着她,不由有些惊讶。 这仅是沈三小姐身边的一个侍女都有如此的美貌,比之晚宁表姐都是不遑多让,倒不知沈三小姐本人该是何等的国色倾城。 但一听沈清漪的话便不由皱了眉,道:“梳妆要梳几个时辰?难不成是我今日前来唐突了三姑娘不成?既然如此,我也该晚些才来拜访才是。” 沈清漪一听,便知这位杨世子应当是个不喜旁人随意爽约之人,便转了转眼珠,叹道:“不瞒世子说,我们家小姐一向最重视容貌,每天梳妆打扮一向是需要几个时辰才肯出门见人,这前几日啊,她因出疹而毁了容貌,如今更是自卑,自然要好生打扮才肯同世子殿下一见。” 杨柳枫锁了眉头,道:“毁了容貌?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254章 沈清漪转了转眼珠,添油加醋地将那日蜀王带着冯四前来找茬之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如今我家姑娘毁了容貌,自然不肯随意出来见世子。” 杨柳枫知晓女儿家爱惜容貌,听了这话便知晓今日只怕是见不着沈清漪本人了,便道:“那也便罢了,我改日再来府上叨扰,告辞。” 沈清漪笑道:“世子爷慢走。” 第217章 怎么是你? 杨柳枫点了头,转身下了桥,可走了两步才想起方才忘了询问这姑娘姓甚名谁。 他转头正欲出口询问,哪知却正看到那“侍女”头上的绒帽被摘下。 珠玉琳琅,华贵美艳,显然不是一个侍女能够装扮的,再细想方才那侍女的肌肤的确是细腻如白瓷,抓着袖口的指尖也是盈盈如玉,便恍然,此人只怕便是传闻中的那位沈三姑娘。 杨柳枫愣了愣,接着却是无奈一笑。 他摇了摇头,大步朝着前堂的方向而去。 没多久,便传来了杨世子拒亲的消息。 沈临踱着步子,恨得直甩袖,老夫人与文氏也是对着叹息。 老夫人惋惜道:“那位杨世子品貌过人,说话也是进退有度,一看便知是个好孩子,可怎么就……唉!” 沈清漪道:“此事本就是无缘,就算是强求也是强扭的瓜不甜,折腾了这样久,此事干脆作罢算了,我如今身缠三个皇子还不够乱么?竟还要给我再添一个,难不成是嫌还不够乱不成?” 袁晚宁摸了摸她的背安慰她,末了道:“你也别担忧,这事再怎么说也是为你好,只是你倒是说说,你究竟喜欢什么样子的公子?” 沈清漪撇了撇嘴,随口道:“也没什么别的想法,相貌俊美自不必说,这文采么,不说才华横溢,也该出口成章。论武艺,不说能以一敌百也该能以一当十,有大将之风。论射技,就算不能百步穿杨也该能百发百中。 “至于论起人品,旁的不说,至少也该像大哥对大嫂这样,一心一意,后院干净,凡事都以我为先。 “且最重要的一项,他的身份必须足够强悍,否则拿什么来跟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抗衡?” 她不过是刻意将要求说的刻薄,以此来让老夫人和父亲母亲打消念头,哪知一听这话,沈忆年眼睛便亮了,道:“那还用得着选什么,眼下京城中不就现成有一个!” 沈清漪:“……?” 她怎么不知道城中还有个如她所说这般的沧海遗珠? 真有这样的好男人,还能轮到她不成? 沈临夫妇和老夫人也是一头雾水,道:“哪家公子竟这般出色?” 沈忆年道:“便是临江王府的楚家!” 沈清漪一怔。 临江王府?难不成大哥所说的,是楚峥越?! 她脸上一热,心中暗道也的确如此。 楚峥越得胜归来,漂亮的证明了自己从前掩藏的真正实力,姿容更是京城中的翘楚,又是能在战场上以谋略得胜之人,且她的箭术都是他所教,方才她随口之言竟都一一对上了。 果真是老天给予的缘分。 而那一边,沈忆年这话一出,沈临夫妇也是一怔,文氏一拍脑袋,道:“对呀!还有个楚家!虽说咱们跟楚家没什么交情,但好歹临江王是先皇钦封的异姓王,楚世子又才打了胜仗,若是阿瑶嫁去楚家,就算是皇后也不能说什么!岂不名正言顺!” 文氏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当机立断道:“阿瑶,我先派人去临江王府通报一声,阿瑶,你明早早些起来,好生收拾收拾,咱们一早就去临江王府中拜访临江王妃!” 沈清漪喜滋滋,道:“都听母亲。” 沈经年在旁也是颇感欣慰,笑着冲着沈清漪竖了竖拇指。 沈清漪也是喜上眉梢地冲他一挑眉,雀跃着离去了。 次日文氏来催了几遍沈清漪也未曾出门来,轻罗道:“小姐,你这打扮得足够美了,快出去吧,夫人正着急呢。” 沈清漪对着镜子左瞧右看:“哎呀,瞧我这眼睛怎么就不够大,旁人家美人都是面如满月,再瞧瞧我这脸,怎么看怎么寡淡。” 流萤笑道:“小姐可别这般妄自菲薄,若是小姐还寡淡,旁人只怕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贫嘴。” 沈清漪嗔了一句,便起身欢欢喜喜得跃出了门去。 临江王早去上了早朝,临江王妃一早便做好了准备,派了得脸的婆子在门外迎等,一见了文氏母女,婆子便是喜笑颜开,道:“我们王妃早等您二位驾临,快随老奴前来。” 接着便让了路来,文氏牵着沈清漪入门,丰腴美艳的临江王妃坐在花厅,见了母女二人便笑道:“你们母子来的倒是早。” 文氏福了身,道:“王妃说笑了。” 说着便催沈清漪上前。 沈清漪上前道:“见过王妃娘娘。” 她同临江王妃虽不是第一次相见,但初次见面她便跟着这未来的婆母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次见面又是为了楚峥越而前往长鸣寺,无论如何都不好此刻提及,两人便都未曾多说什么,只是见了礼后便落了座。 文氏同临江王妃寒暄了片刻,便单刀直入正题,道:“昨日以派人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想来王妃娘娘已知道今日我带着我家三娘前来的目的,倒不知王妃娘娘可赞成此事?” 第255章 临江王妃却有些犹豫。 “其实能同沈太傅结成亲家,王爷也是极愿意的,但两个孩子虽都无婚配,可见面着实是少了些,若是贸然定亲,也实在唐突了些。” 却并非是答应之意。 沈清漪心下有些疑惑。 从前几次见面,临江王妃分明极喜爱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可如今为何却吞吞吐吐,并不像从前那样待她热情? 文氏却笑道:“王妃不必见怪,我们三娘昨儿个说了自己的择婿之意,这说来说去,竟都应验在了王爷的楚家郎君身上,虽说这没有姑娘家主动择婿的道理,但我们家三娘如今这处境……但单说三娘的门第样貌,虽说比不得王爷府上,但想来应当也是勉强配得上的吧?不知王妃觉得如何?” “这……” 临江王妃踌躇了片刻,便抬起头来,对着身畔的珍珠耳语了一番,珍珠便点了头,起身出门而去。 临江王妃笑道:“我的侍女已去请我儿子前来了,再怎么说,也该让两个小辈好好相看相看,若是性子不和,万一误了康和郡主的一辈子可怎么办?” 文氏笑着称是。 不多时,便有人踏门而入。 临江王妃道:“还不快来见过沈夫人?” 沈清漪正盼着楚峥越前来,一听这话,便是欣喜若狂,转过身正要说什么,可见了来人却是猛然一怔。 两人异口同声。 “怎么是你?” 第218章 楚峥越表里不一,并非良人 临江王府,花厅。 楚峥宜和沈清漪二人皆是满脸茫然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着。 那边文氏却是神色如常,笑着道:“昨个阿瑶说了择婿的要求,我家大郎一听,说的却正是楚二公子!二公子年轻英武,生的又俊,虽说若是当真成婚是阿瑶高攀,但我们沈家好歹也算有头脸的人物,二公子也不至太过丢脸,不知王妃殿下意下如何?” “我才不要娶她/嫁他。” 哪知沈清漪和楚峥宜却是异口同声。 文氏一愣,转头一看,却见沈清漪和楚峥宜二人盯着对方,简直将“相看两厌”四个大字刻在了两张脸上。 楚峥宜:“沈姑娘心思细腻,本是兄长所喜爱之人,若峥宜娶了沈姑娘,岂不是乱了伦理纲常?” 沈清漪咳了一声道:“我也不肯嫁他,楚二爷性子孤僻桀骜,平日不近女色,我自问也没有能够与他说得上话的本事,更何况楚二爷本事卓绝,阿瑶配不上二爷。” 两个人此刻面对面坐着,楚峥宜本就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沈清漪跟着母亲前来拜访也不敢太放肆,两人此刻的模样乍一看倒是没什么。 可细看,这两人一个身子靠在椅背上,一个腿靠前头,像是随时准备着起身似的,眼睛也是飘忽着谁也不看谁。 文氏不由有几分尴尬。 临江王妃倒是神色如常,道:“此事想来是有所误会,我家老二虽说跟沈三姑娘年纪相仿,但年岁尚小,也不会疼爱姑娘,若是贸然不顾两人的心思定了亲,只怕反而误了三姑娘,不如今日之事便作罢,左右沈三姑娘及笄的日子还早,再商议也不迟。” 这台阶都搭好了,文氏自然不能再多言,于是便借坡下驴道:“那便如此,告辞。” 待母女二人走后,临江王妃便坐直了身子,道:“阿越,出来吧。” 楚峥越和楚峥阳兄弟二人先后从内堂入门来。 临江王妃道:“看来沈姑娘想要退婚之事迫在眉睫,想来因着当初你一直藏拙之事,这沈家不曾看好与你,反而看上了老二,如今你手握整个大昌命脉,你可要立刻向沈家下聘求亲?” “此事万万不可。” 说话的是楚峥阳。 临江王妃道:“为何不可?” 楚峥越道:“我也认为此刻这样做不是上乘之选,如今众人的眼中阿瑶是皇后看中的人,若此刻我与她贸然抢先定了亲,势必会给阿瑶带来不好的传言,更何况我这场胜仗已让皇帝对我有所忌惮,若我再这个节骨眼上决议娶阿瑶,无论是对父王还是沈家,都是有害无利之事。当务之急,该是让阿瑶赶快同太子撇清干系才是上上之策。” 楚峥阳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并非不可解,只消等这个机会就好。” 楚峥越点了点头,离去之时他顿了脚步,接着转过头来狠狠瞪了楚峥宜一眼才离开。 楚峥宜:“……” 这事是沈家人张罗出来的,关他什么事? 莫名其妙。 …… 沈清漪撑着下巴,撅着个小嘴不出声。 如今这楚峥宜也不成,再无合适的人选,众人再无前几日的热情。 老夫人道:“这一个个的都不合适,阿瑶,难不成你真要嫁给太子?” “谁要嫁给他啊?等着做皇后然后被废不成?” 沈清漪直起身来,反驳道:“这后宫前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要是嫁给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太子,还不如嫁给当今圣上混个太妃当当,或许还热闹些。” 沈临拍案道:“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为你选的公子你皆是不肯嫁,连临江王次子你都看不上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待你及笄那日,皇后娘娘的懿旨你怎敢忤逆?” 老夫人道:“是啊阿瑶,祖母虽是心疼你,舍不得你这么早出嫁,但等你及笄,就算是祖母再舍不得,圣旨一下只怕也是留不住你了,抗旨等同于欺君啊。” 第256章 沈忆年道:“是啊阿瑶,你倒是喜欢什么样的,若是有了心仪的公子,同大哥说,大哥一定亲自登门说和。” 屋里烘的暖,沈清漪困得直点头,众人说出的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沈忆年的话钻入耳中,她便打了个呵欠,边神游边随口说道:“这还不好说?今日去临江王府的时候楚二不是说了楚世子喜欢我?那便让楚世子娶我算了。” 这话刚一出,屋中便极诡异地静默了。 沈清漪被这突如其来的静吓得险些扑倒。 沈临道:“楚峥越?临江王府那个侥幸打了胜仗的草包世子?” 沈忆年也皱眉道:“此人心思深沉,虽身居高位,却表中不一,哪里是良人?” 在旁的沈经年也不由讪讪,道:“阿瑶,看来父兄心里楚峥越还是那个草包世子,这场仗虽成功让陛下和蜀王忌惮,但在寻常人的眼中,只怕他这场胜仗完全是倚靠楚峥宜和楚峥阳这两个左膀右臂。” 沈清漪扬了扬眉,道:“时间还早,楚峥越早晚能证明自己的本事,眼下棘手的,是如何能让太子主动放弃我,只要我能引他的厌恶,让他坚持跟皇后取消让我做太子妃的打算,想来我二人的事便可事半功倍。” 她眼下倒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然而思索了片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正喋喋不休着楚峥越不靠谱的众人道:“祖母,父亲母亲都暂且稍安勿躁,女儿有件事,觉得此时也该提及了。” 沈临道:“何事?” 沈清漪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瞥了沈经年一眼。 沈经年莫名升腾起一股子寒意。 沈清漪笑道:“是这样,女儿的婚事还能放一放,只是前些日子,二哥跟阿瑶私下抱怨,说大哥都娶了亲,连我也要谈婚论嫁,他还没着落,便托我在外头寻了各家贵女的画像来让他挑选一番做我的二嫂子。” “流萤,还不快把画像拿来,让二哥好好挑选一番?” 她满意地看着周梦芙红着脸,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起身就走。 “芙……” 沈经年想追却被文氏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梦芙的离去,和冲他做鬼脸的沈清漪。 沈经年有苦说不出,只能气得跳脚,对沈清漪骂道:“阿瑶,你这个死丫头!” 第219章 升腾而起的熊熊醋意 剩下的日子,便再未提及此事。 除夕夜后,天气便慢慢暖和了起来。 春光乍现,沈清漪睡得正香,那边流萤忽然风风火火传入门中,道:“小姐,梁王给您下帖子来了!” 沈清漪睡得正迷糊:“下就下了,别扰我睡觉,昨日二哥拉着我出门去,我们子时才回来……” 她话说了一半,忽然睁开眼,道:“梁王?” 她急忙掀开被子起身,夺过那帖子一看,果真是梁王所下的帖子。 帖子上说春光正好,猎场附近的桃花都开了,上次沈姑娘猎得四十二只猎物的本事颇为惊人,眼下雪都化了,也可请沈姑娘前来再展现一番了。 沈清漪:“……” 四十二只猎物这事过不去了是吧! 然而细看外头春色正好,的确是射猎的好时候,沈清漪摸着自己的雕花乌木弓,想到上次楚峥越手把手的帮忙,不由甜甜一笑。 她雀跃奔出门,果真如上次一般,嫂子袁晚宁和二哥沈经年也受到了帖子。 沈经年道:“这倒是奇了,这一次除了上次的一行人之外,梁王还请了蜀王和太子二人,这兄弟三人一向不是十分对付,这一次倒是凑到一处去了。” 沈清漪笑道:“他们三个各怀鬼胎,不足为惧,上一次出了一个刘慕言,如今刘家人都已身死,还能有第二个刘慕言现身害我们不成。” 沈经年道:“少说,大哥大嫂成婚时你被赵旭那厮联合那妖道掳走,险些便出了事,这一次若是再中招便不好了。” 沈清漪冷笑道:“怕什么?难不成我还要躲他一辈子不成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又怎会这么轻易上同一次当,你也太小看我了些。” 沈经年不客气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耳朵,痛得她哎呦哎呦直叫。 “臭丫头,少在这跟我一副小大人模样,这一次你好好跟着我,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沈清漪阴阳怪气道:“我可不想跟着你,上次你因为相亲的事惹了梦芙生气,你倒还有心思去猎场打猎,我跟你说,人家邱员外的女儿如今对你可是相思不已,你可别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沈经年的肩膀,并笑着指了指他的身后。 沈经年不明所以的一转头,正好看到怒气冲冲的周梦芙转身从大门离开。 “沈阿瑶你行!你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沈经年气得七窍生烟,边追边转头对沈清漪叫嚣道。 沈清漪无所谓地一耸肩。 最终到底是袁晚宁和沈清漪结伴前往。 路上袁晚宁道:“没有二弟陪同,你难不成就不怕蜀王再对你出手么?” 沈清漪倒是悠然:“就算二哥哥在,上次刘慕言也依旧对我下了手,甚至连累了袁姐姐和我二哥哥,可见蜀王如果真想如何,那么该对我下手也一样会下手,我倒觉得今日梁王骤然的邀请着实是有些蹊跷,比起称病不去,我倒觉得还不如大方迎战,说不定反而能够打乱他的阵脚。” 第257章 袁晚宁笑道:“不愧是我们的阿瑶,果真是聪慧伶俐,堪有大将之风。” “谬赞谬赞。” 沈清漪嘻嘻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驾马而去。 到了猎场,太子,蜀王与梁王三人正聚在一处说着话,沈清漪看着若无其事谈笑风生的太子和蜀王不由挑了挑眉。 上次因她的刻意离间这两人曾有了嫌隙,短短几个月,这两人便恢复如常。 天家之子,果真各个虚伪透顶。 女子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罢了。 梁王凉薄,太子狠辣,蜀王看似深情实则心机深沉。 这样的三个人,无论如何都是做不成天下之主的。 才下了这个结论,蜀王便看了过来。 注意到了沈清漪在看着自己,他甚至还冲她微微一笑。 沈清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眼波一转,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她一转头便看到了驾马而来的楚峥越和楚峥阳兄弟两人。 见到楚峥阳,沈清漪不由微怔,道:“三爷,你怎么过来了?” 楚峥阳笑呵呵道:“二哥不肯来,说怕跟你走得近些我大哥再多心,所以便换我前来凑个热闹。” 他驾着马极为自来熟地凑近沈清漪,笑嘻嘻道:“我不会骑射,听说嫂子是能够猎得四十二只猎物的人,等下可不能丢下我这个小叔啊?” 沈清漪面无表情:“滚。” 楚峥阳自讨没趣却也不恼,只是意有所指地用扇子头碰了碰沈清漪的肩,接着向前指了指。 沈清漪下意识看去,却正看到一个美人。 那美人她分外眼熟,曾经在宫宴上曾经见过。 正是那日宫宴时,同楚峥越有所纠缠的那个迁萝郡主。 沈清漪秀眉一蹙。 上次便见到这两人在搂搂抱抱,上次她见楚峥越分外在乎的那个荷包上也写了迁萝郡主的萝字。 这两人难不成有什么纠葛不成? 再细看那美人,果真是不时往楚峥越的身上瞟,似乎特别在意楚峥越腰上的那个荷包。 沈清漪不由抿了抿唇。 自从重生回来后,楚峥越对她的情谊再不如前世那般热烈,直到今日,她也未曾再从楚峥越的身上看到那枚她曾经送给救命恩人的那枚香囊。 前世临死前,她分明是亲眼见到的,可今生一切都跟前世变得不一样,就连楚峥越佩戴腰间的东西都不再是属于她的—— 喉头涌起屡屡酸意,催的她眼眶发胀。 从前刘慕言虽然美貌且钟情楚峥越,但她身子柔弱,且一早便有所提防,因此即便知晓她有些本事也不足为惧。 可眼下忽然来了个迁萝郡主,虽然跋扈了些,但她私下曾打探过,此人曾经同楚峥越是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又对楚峥越是一片真心,且她的容颜也并不在她沈清漪之下,如今楚峥越更是将绣有她名字的荷包佩戴在身。 尤其是那日两人在宫中那莫名其妙的拉拉扯扯,更让沈清漪心生浓烈的不悦。 那边楚峥越看到了她,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沈清漪怒视着他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调转马头“哼”一声离去了 第220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楚峥越:“???” 好好儿的,怎么又生气了? 他一头雾水地看着沈清漪从自己面前擦身而过,摸了摸鼻子。 那边迁萝郡主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一直在沈清漪身上便蹙了眉头,沈清漪离去时,她便上前去,道:“你既然喜欢沈姑娘便该从一而终,可如今你身上佩戴着我的荷包,是否有些不妥帖?” 楚峥越对她没什么耐性:“我再说一遍,我从未拿过你的任何东西,人多口杂,希望你不要再纠缠。” 他指尖一抖,腕间便闪过一抹寒光。 “否则,别怪我对郡主不客气。” 说着,便同迁萝郡主径自擦肩而过。 迁萝郡主吓得一瑟缩,但看着他的背影,还是困惑地皱了眉头。 射猎很快开始。 沈清漪心里头憋着一股子火气,射出的箭便是又快又准,几乎同袁晚宁不相上下。 袁晚宁也看出了她心头的不快,但见她在兴头上也不打算多言什么冠冕堂皇的安慰之语,便同她并驾齐驱,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 不多时,前方便出现了一只白老虎。 那老虎生得巨大,吼出的声响惊天动地,看向两人时嘴角抽搐着,似是随时都会扑上来似的。 袁晚宁和沈清漪张弓搭箭。 正在这时,一支羽箭凭空飞来,正中白老虎的后肢,袁晚宁和沈清漪二人怔了一怔,却见撂下羽箭的,正是此刻锋芒尽露的楚峥越。 老虎还未完全倒下,只是伤了后肢,一时间没爬起来,袁晚宁见来人是楚峥越,便抿了抿嘴,识趣地道:“那边有只野鹿,我先去打一只回来,你们慢聊。” 接着便驾马离去了。 沈清漪惦着自己的镂花宝弓,冷笑道:“世子爷还真是有闲情逸致,看来这只老虎,世子爷是打算同我争定了?” 楚峥越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倒是不知,郡主可还是当日的吴下阿蒙?” 沈清漪扯了扯嘴角。 那边那白老虎已经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张大嘴朝着二人扑了来。 第258章 沈清漪看都没看,便是张弓搭箭,箭头直直贯穿了那白老虎的咽喉。 白老虎狼狈地嘶吼了一声,在地上滚了一圈抽搐了一下便不动了。 楚峥越双目微眯。 沈清漪将弓撂下,道:“这只老虎,本郡主让给世子爷了。” 她漠然转身,道:“既然没事,那么本郡主告辞了,不送。” 她正要驾马离开,忽听一声脚步声,接着身后一震,扯着缰绳的手便被人一把抓住。 楚峥越不由分说便一扯缰绳:“驾!” 沈清漪双颊羞红,道:“楚峥越,你放开我!” 楚峥越声带戏谑:“怎么,不叫世子爷了?” 沈清漪反唇相讥:“从前你也从不叫我郡主啊。” 楚峥越抿唇一笑。 待走到杳无人烟的丛林他才勒马,还没等沈清漪反应过来,他就将沈清漪头冲下地扛在了肩上,沈清漪又羞又恼地捶打他的腰,道:“你放开我!” 楚峥越道:“你再叫,旁人和野兽都要被你吸引来了。” 沈清漪果真不敢出声了。 楚峥越将她一路扛到了丛林的最深处才将她放下。 还没等沈清漪如何,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干脆利落的吻。 这个吻不急不缓,带着一种慵懒的从容,淡淡的薄荷香顺着舌尖绽放开来,他逐渐的侵略催得沈清漪浑身发软,半个字也说不出。 待一吻罢了,沈清漪眼带春情,羞涩地低头不语。 她咬着唇,咕哝道:“你耍赖皮。” 楚峥越将她禁锢怀中,道:“我怎么耍赖皮了?我主动来和你和好,你也该告诉我,究竟是因为什么在生气?” 沈清漪红着脸嘀咕道:“谁生你的气了。” 楚峥越道:“还不说实话么?” 他说着作势要再吻下去,沈清漪赶忙推着他的胸膛避开,道:“我只是想问你,你为什么身上一直带着旁的女人的荷包?难不成你心里……” 楚峥越先是怔了怔,但片刻后便反应了过来,道:“不是什么女人的,这荷包其实……” “你二人鬼鬼祟祟的是做什么呢?” 然而话还没说完,便忽然被人打断,楚峥越和沈清漪抬头一看,阴沉着脸的太子和蜀王正站在不远处。 沈清漪蹙紧眉头。 楚峥越道:“两位殿下好雅兴,倒不知为何会来此?” 太子的目光落在沈清漪的身上,道:“楚峥越,你跟本王的人鬼鬼祟祟在这空无一人之处,难不成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楚峥越笑道:“竟不知原来康和郡主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人?怪不得皇后娘娘提前给郡主上了枷锁,只是若是太子殿下觉得郡主是你的人,为何不趁早提亲,难不成是等着蜀王殿下跟郡主表白心迹不成么?” 蜀王冷笑道:“楚峥越,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果真是不同凡响,本王果真是大开眼界。” 楚峥越上前一步。 他生的高,这一步便将沈清漪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他道:“蜀王殿下,如果我是你,或许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声。” 蜀王微怔:“你什么意思?” 楚峥越勾唇一笑。 “当初可是殿下你主动同我联手,由你出面让陛下许我带兵前往边疆击退西辽,利用我夺下兵权,以此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夺得太子之位的,难不成蜀王殿下忘了不成?” 太子猛然转过头来盯向了蜀王。 “他所言可是真的?” 蜀王一怔,道:“皇兄,你怎能听信这等谗言?” 楚峥越挽着沈清漪的手,边走边头也不回道:“此事是否属实,太子只需向陛下打听一下,微臣出征挂帅之事,到底是不是蜀王殿下一力促成的。” 蜀王没料到此事早被楚峥越知晓,便知这件事只怕都是楚峥越一早便安排的,不由气得压根都痒痒,却也是哑口无言,道:“太子皇兄,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 太子赵琥冷笑一声。 “本宫知道你一向能言巧辩,倒不如便如楚峥越所言,待回了宫,本宫亲自去问父皇。” 说着便转身跨马,自顾离去。 第221章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蜀王孤零零站在原处,看着扶沈清漪上马的楚峥越,握紧了拳头。 狩猎照常进行着。 沈清漪和楚峥越要避嫌,便未曾再凑到一处。 沈清漪刚猎得一只野兔,正要去捡,却发现不远处蜀王正张弓搭箭,瞄准的却不像哪只野兽。 沈清漪蹙眉一看,却见蜀王箭指之处赫然是一抹青影。 那青影手握折扇,优哉游哉地骑在马上闲逛,身上甚至没有带弓箭。 正是闲来无事在此地游荡的楚峥阳。 沈清漪一怔。 蜀王此人心机深沉,睚眦必报,他知晓自己动不得本事卓绝的楚峥越,便意图对楚峥阳下手。 这是何等阴毒! 她眼神一暗,当即便执起弓弦,瞄准了蜀王胯下的马狠狠射出箭来。 箭头擦着马腿飞驰而过,并未伤了那马,那马却受了惊,“咴”一声,狠狠颠簸了一下。 蜀王一时猝不及防,却因为手里握着弓箭而一时没有拉住缰绳,便狠狠向后仰倒了下去。 沈清漪原本想的是恶有恶报,但一看楚峥阳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声音循声转过头来,便心道不好,若是此刻蜀王摔下去,只怕楚峥阳就说不清了。 第259章 情急之下,她便急忙忙驾马上前,一伸手便扯住了蜀王的手,将他整个人扶正。 蜀王却注意到了正往这边看的楚峥阳,电光火石间,他便眼神带了冷意,在沈清漪扶正自己的刹那,便孤注一掷地搂住了沈清漪。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刹那,看起来便像是沈清漪主动上前让蜀王搂抱似的。 楚峥阳看到这一幕登时怔住了。 他目瞪口呆地“这……”了半天,失魂落魄地转头驾马离去了。 而沈清漪也被蜀王这举动气得是七窍生烟,狠狠地便扇了蜀王一巴掌,将他推下马去。 她不管不顾地抽出马鞭狠狠抽在了蜀王的身上,道:“赵旭,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蜀王生生挨了这两下,下意识遮挡的手也被抽得皮开肉绽,血肉外翻,看起来分外惊悚。 他笑容戏谑:“我们方才的亲热已被楚峥阳看到,他可是楚峥越的亲弟弟,论情分,比起你他自然是更在意楚峥越,你觉得得知你主动同本王搂搂抱抱,楚峥越还会对你毫无嫌隙么?” 他踉跄着站起身来。 “更何况,楚峥越身上的那个荷包你也看到了,正是他青梅竹马的迁萝郡主所赠予的,当初你落水,曾赠了个香囊给他,他却未曾佩戴在身——这件事,想来你必然介意吧?” 沈清漪一怔。 她猛然握紧马鞭,道:“赵旭,这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蜀王面容平和,道:“方才你也听到了楚峥越的话,是我伙同他二人一起设计了他出征,为的便是他的军权和本王的太子之位。” 他的眼神颇有些遗憾,“只可惜这条狗是一条逮谁要谁的疯狗,即便我是他的主人,为了你,他还是背叛了我,果真这军权到了手里,就算是个窝囊废也能重新站起身来。” 沈清漪冷笑道:“你少在此挑拨我,既然他能够为了我而背叛你,可见在他心里,我自然是万物之上,更何况你所言是真是假我此刻也无法考证,难不成你还想让我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么?” 她说着拉缰绳就要走。 蜀王勾唇一笑。 他道:“那迁萝郡主的荷包,你又怎么解释?” 沈清漪面色猛然一白。 她一言不发地驾马而去。 蜀王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无声挽唇。 他看着流血的手,皱了皱眉,喊道:“来人!” 侍从匆匆而来,道:“王爷有何吩咐?” 蜀王道:“都安排好了么?” 侍从恭敬道:“都安排好了,只等鱼自己往里钻了。” 蜀王道:“很好,正巧我的手流血了,你送本王去收网处歇着等鱼儿上钩吧。” “是。” 侍从小心扶着他的手臂离开。 而那一边,沈清漪因为蜀王的话而心神不宁。 虽说她不信楚峥越会同蜀王这等鼠辈勾结,但的确如他所说,楚峥越这一世并未将她所赠的香囊佩戴在身,反而戴着迁萝郡主的荷包。 更何况此事连她都是在重生而回才知道,自己在落水之日赠了楚峥越自己亲手所绣的香囊,若非不是楚峥越所告知的,那么蜀王又是如何知晓的? 她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正在这时,前方的灌木忽然一动,她眼神一凛,正看到一只小鹿越过灌木,朝着前方快步跑去。 沈清漪搭箭追上,那小鹿动作极敏捷,她的箭接连射偏两只。 就在她瞄准了那小鹿时,忽觉身子一沉,接着一人一马便向前一栽,马大叫了一声,沈清漪这才看清眼前是一个埋伏在草下的大坑。 沈清漪死死扯住缰绳也只是勉强让马维持住动作不会因为过于惊慌而摔断腿,自己却最终却还是狼狈地从惊慌的马背上摔下。 沈清漪顺着边缘骨碌碌地连着滚了两圈,等躺倒后膝盖便发出钻心的剧痛,她勉强抬头,才看到自己的腿被一条跌落的长箭贯穿。 那伤深可见骨,沈清漪痛得面色发白,伤口四周都是生麻的,沈清漪尝试着起身也是无法。 正在这时,却有几个人影逆光洒下。 沈清漪抬头一看,却正是蜀王。 她猛然蹙眉,道:“赵旭!” 蜀王看着她,道:“可还喜欢我为你预备的这份大礼?” 沈清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旭笑道:“我知道你和楚峥越两人是有什么说什么,此刻若是让你们见面,方才你我当着楚峥阳的面搂搂抱抱之事便会被你戳穿,楚峥越必然会记恨与本王。 “可若是你在这待上一会儿,连我也不见了踪影,你觉得楚峥越会怎么想?” 沈清漪猛然抬头。 她不可置信:“赵旭,你曾经挑唆赵琥意图奸辱梦芙,如今又想毁了我的名节,赵旭,在你眼里,女子便都是这等轻贱之物不成?!” 蜀王笑道:“那又如何? “得天下者,不拘小节,等你当真毁了名节,天底下愿意要我的人,便只剩下本王一个,你不是想拒婚太子么?只要你成了我的人,这件事自然告吹。 “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第222章 楚峥越,你敢下手么? “你……” 沈清漪震惊于他的无耻,可还没等她如何,只见赵旭退了身,接着头顶便被人用草石遮挡住。 第260章 她大声喊叫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理会,便知自己只怕是被引到了无人的荒郊,不由暗自懊恼。 她试着从陷阱的边缘往上爬,但爬了几步就狼狈地跌了下来,摔的皮开肉绽。 就在她再一次跌落在地,崩裂了伤口之时,忽然脸上触及了一片冰凉,沈清漪一怔,抬头一看,又是两滴,三滴,接着是雨打枯叶。 春雨总是猝不及防,却几近瓢泼。 泥水迫不及待向着陷阱之中流淌,沈清漪的腿渐渐被水洼浸湿,连马也惊慌地踢了踢蹄子。 沈清漪暗暗咬牙。 片刻后,她看到了腿上的羽箭。 她眼前忽然一亮。 有了! …… 而就在沈清漪落入陷阱的同时。 楚峥阳附耳而来将方才沈清漪与蜀王的动作在楚峥越耳畔讲了一便,楚峥越握着缰绳的手一紧,道:“你说什么?” 他不顾楚峥阳的话便驾马飞奔而去。 楚峥阳深深蹙眉,面带忧虑。 楚峥越几乎绕遍了整个猎场。 然而怎么也找不到沈清漪的身影,连蜀王也不见了踪影。 雨渐渐大了。 梁王召集众人回房用饭,众人都聚集一厅之中,楚峥越原本见在猎场之中未找到人,想着也许在此会看到沈清漪,可待众人聚集,依旧是不见蜀王和沈清漪的身影。 楚峥越拉住赵宪:“蜀王何处去了?” 赵宪本就怕他身上如今不再收敛的戾气,闻言便缩了缩脖子,颤巍巍道:“皇兄说身子不舒服,已在房中歇下了。” 楚峥越双目猩红,几乎是吼着道:“那沈清漪又哪里去了?!” 他这一嗓子引得众人频频侧目,太子原本正喝着热茶暖身,闻言也是深深看向了他。 赵宪被吓得缩紧了脖子,道:“这……到处也没找到她,本王也并不知晓……” 楚峥越猩红双目猛然看向门外。 雨水渐起层层烟波,漫上台阶,染上了层层湿滑。 他不顾袁晚宁和楚峥阳的阻拦,冲出门去起身跨上马。 袁晚宁和楚峥阳对视了一眼,也一前一后的一同出门去了。 然而等两人跨上马的时候,楚峥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楚峥越飞驰雨中,春雨打在脸上,将他的衣裳在刹那间渗透,黏腻腻贴在身上,刺得肌肤冰凉。 他如何还能受得了失去沈清漪的痛楚。 他清楚记得上一次,他得知了沈清漪被蜀王掳走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日他漏夜出行,却见蜀王抚着沈清漪的脸,眼神是那样的深情,而沈清漪却是满头是汗,双目紧闭,似是体会着极致的痛苦。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踹翻了催眠沈清漪的国师,用剑将蜀王逼到了墙角。 若非沈清漪骤然醒来让他恢复了理智,只怕那个时候,他便会忍不住斩下蜀王的头颅来祭酒! 不过是片刻,他便几乎要发疯,更何况蜀王对她的心思,已经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 可沈清漪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傅之女,为何蜀王和皇后都对她起了心思呢? 这份疑问很快便被担忧所替代。 他一路来到了蜀王的房中。 他一脚踹开了两个守门的侍卫,推开了卧房大门,脚下却踢到一件衣裳,他低头一看,却正是沈清漪常穿在身的宝蓝色骑装! 他的脑中轰一声炸开,床帐后两道交叠的人影惊慌地发出窸窣声,不多时,床帐被撩开,有人边不疾不徐地扎着腰带边绕过屏风,似是早料到了楚峥越的造访。 蜀王刚一现身,楚峥越腕间的匕首便干脆利落地逼在了他的脖颈脉搏之处,一缕发丝被悄然削落,蜀王却似是丝毫无谓,依旧不紧不慢地扣上了腰带。 末了,他微微一笑。 “怎么,恼羞成怒,想杀了我? “你别忘了,你还有父母,还有兄弟。 “更何况你若是杀了我,阿瑶只会更加厌恶你,厌恶你杀了她最爱之人。 “楚峥越,你敢下手么?” 蜀王的话让楚峥越的额角突突地跳着。 满屋的旖旎气息掺杂着沈清漪身上独有的茉莉香,让他的双目充血,手背上的青筋几乎会挣破肌肤。 他甚少这般慌神。 他将匕首再一次逼近一寸,尖锐的刀锋同肌肤相触,渗出鲜红的血珠,痛得蜀王发出一声闷哼。 然而楚峥越却并未继续割下去。 片刻以后,他才垂下了手臂,接着便要朝着床帐走去。 却被蜀王伸手拦住。 蜀王撇头看向他,笑容玩味。 “人已经是我的了,难不成,你还要进一步羞辱于她不成?” 楚峥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蜀王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楚峥越失魂落魄走入雨中。 马不明所以地在雨中刨着蹄子,看到他出来便眨了眨眼,楚峥越盯着他,片刻之后,却忽然笑了。 他重新踏马离开。 “袁家姐姐,你等等我!” 那边气喘吁吁的楚峥阳好不容易才追上袁晚宁,袁晚宁恨铁不成钢地勒住马,斥道:“瞧你那身子骨,方才就叫你别跟出来,快些走,一会儿跟不上了。” 楚峥阳上气不接下气:“袁姐姐,前面就是蜀王的住处了,您细想,嫂……沈姑娘和蜀王殿下都不见人影,那蜀王觊觎我们嫂……沈姑娘也不是一日两日。 第261章 “既然我大哥朝这来,那么必然是来向蜀王兴师问罪。 “若是沈姑娘真跟蜀王有了什么,恐怕现在他的屋子都会被我大哥拆了,哪还到现在还完好无损?唯一的可能就是嫂子并不在屋中。” 袁晚宁扫了他一眼,道:“既然你这么能耐,能猜出阿瑶不在蜀王的房中,你倒是推测推测,阿瑶现在在哪?” “这我如何知晓?” 楚峥阳苦恼地挠了挠头。 就在这刹那,他的手忽然一顿。 他眼前一亮,道:“我大概知道沈姑娘在什么地方了!” 他一扯缰绳,对袁晚宁道:“袁姐姐,跟着我!” 接着两人便一前一后,驾马朝着方才楚峥越离去的方向一同追了过去。 第223章 打死他也不为过 他边追边道:“猎场位于上游,若是将沈姑娘放在下游处很容易被躲雨的野兽发现后吃掉,因此最大的可能是将沈姑娘想办法引到上游的荒野之处才不易被野兽们发觉。 “且上游直通临近的河水,地面湿滑,泥沙松动,沈姑娘若是被安置在那的话极容易掉入河中,因此我推测,沈姑娘极大的可能是被安置在了上游的某个枯井里。” 一听枯井二字,袁晚宁不由一怔,接着怒道:“这样的瓢泼大雨,就算不会被野兽寻到,顺流而下的雨水也足够把阿瑶给淹死!蜀王如此做法,安的是什么心!” 楚峥阳道:“甭管他安的什么心,总归不是好心就是了,大哥若是将沈姑娘救出来,势必会同蜀王等人翻脸,再如何赵家兄弟三人也是皇家中人,此刻撕破脸,只怕并非上乘之事。” 袁晚宁眼带怒意,将马抽得更狠了些。 楚峥阳唯恐被她落下,但再怎么说此刻未来的嫂子身陷囹圄自然也不能不管,便紧随其后,把马屁股都抽红了。 而那一头,楚峥越穿过灌木,已是浑身湿透,雨水顺着马靴渗透鞋面,每一步都是一个湿脚印。 他顺着那熟悉的小河沿岸而行,雨雾蒙蒙,遮盖了双目的视野,但他还是隐约看到了那踉跄着在雨中漫步的马。 马背上一个少女不省人事地横趴着,即便是这样的距离还被雨雾遮盖,但楚峥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马背上的人是沈清漪。 他赶忙驾马冲了过去。 一见他,沈清漪的马便普通一声跪下,显然也是如释重负,筋疲力尽了。 沈清漪从马背上滚落在地,腿上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手中还握着一根折断了半根的羽箭,伤口经过雨水冲刷伤口已经泛起了死白,比血流不止更加的触目惊心。 楚峥越将她拥入怀中,少女脸色煞白,昏迷不醒。 不远处便是方才两人逃出生天的陷阱,里面的水已经汪了一人多高,只怕沈清漪是用那支羽箭一点点地戳着陷阱边缘的沙土才逃出来的。 她拖着一只残腿,这样的娇娇小姐,又是怎么一步步爬出来,甚至还能有心思将同样陷困的马救出来的? 他暗自咬紧牙关,身后楚峥阳和袁晚宁已追了上来,一见沈清漪的模样不由大骇。 袁晚宁上前来,伸手探了探沈清漪的额头,道:“发了高热,先带她回去,世子爷,别的账咱们以后再算,眼下医治阿瑶要紧。” 楚峥越沉默着点了点头,末了抱着沈清漪坐上马,踏马而去了。 而楚峥阳和袁晚宁则一同将沈清漪的马带回了众人聚集的房中。 沈清漪昏迷不醒,太子一见她的狼狈模样便嫌恶地皱了眉头,甩袖离去了。 蜀王神色平静地负手而立,脖子上还挂着星星点点暧昧的痕迹。 待医女看过确认沈清漪无事后,楚峥越便站起身来,照着蜀王就是狠狠一拳。 这一拳打得蜀王当即便飞将了出去,吐了一口血半天说不出话来。 梁王赵宪见此不由吓了一跳,连忙阻拦道:“楚世子,莫要如此!” “都给本世子闪开!” 然而楚峥越却一巴掌推开他,紧接着对着蜀王又是一脚,蜀王后腰撞在了桌腿上,噗一声喷出了一大口血来。 定西侯世子兄弟二人连忙上前拉架,白如皎的三个哥哥也意图上前阻拦却被白如皎拉住。 梁王趁机唤道:“快来人!” 侍卫们入门,将楚峥越围在中央。 楚峥越冷笑一声,活动活动手腕,扫视众人。 “怎么,想跟本世子动手?” 众侍卫是听说过楚峥越是如何以少胜多大胜西辽的,也听说过此人城府颇深,为达目的忍辱负重多年,如今锋芒乍现,嚣张到连皇子都是说打就打,便面面相觑,不敢动了。 梁王见众侍卫都是如此,不由尴尬道:“楚大哥,咱们有话好说,何必这般剑拔弩张……” 却听一声不屑的嗤笑。 袁晚宁扬声道:“梁王殿下,且不说是蜀王殿下伤了郡主在先,如果不是楚世子及时发觉康和郡主有异,只怕她早已被淹死了!若非楚世子有胆识不肯将此事息事宁人,今后你们皇家人岂不是想让我们如何,我们就如何不成?!” 白如皎也站了出来,一甩马鞭,美目怒视众人道:“康和郡主失踪,太子和梁王殿下不置一词也就罢了,蜀王殿下更是不惜对一个小小女子下手,岂不知,这便是皇家众人的男儿本色不成?!” 第262章 白家大哥皱了眉头,连忙扯着她,小声道:“小妹!” 一听这话,定西侯府二公子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话?古言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自然是以君为上!” 余下几个男子帮腔,“就是!”“没错!”等话此起彼伏。 梁王原本还想制住众人,可这几个搅屎棍的话一出,他便暗道不好。 袁晚宁冷笑一身,率先站出来。 “今日之事,原是蜀王殿下理亏在先,凡事都讲究个‘公理’二字,可刀子不割在你们身上,你们便不觉得痛,既然如此,今日谁站在蜀王那边,我袁晚宁第一个不答应!” 她一脚踩在木椅上,从头上拔下一根发钗“砰”一声刺进了面前的桌子中。 “还有我!” “还有我!” 余下的十一个女孩纷纷响应,拔下发簪,一个接一个地站在了袁晚宁的身畔。 在场之人都记得上一次射猎时这些姑娘们是何等斐然的战绩,连被刘慕言招来的袭击沈清漪的狼群尚且能被她们打的落荒而逃,余下男子自认并无能够同狼群相较量的本事,便都静默了。 楚峥越蔑视着地上吐血的蜀王,道:“知道怕了,就把他给本世子拖出去。我今日若是再见他一次,便打他一次,谁敢拦我,便同他是一样的下场。” 岳绮湘道:“我等好歹也是都是官家千金,如今倒好,倒像是成了你们的玩物!今日射猎,算我们瞎了眼前来! “待雨一停,我等立刻离开此处,将今日之事如实上报陛下!” 她一瞪眼,道:“还不快把蜀王拉下去?!” 蜀王不省人事,梁王又不敢吭声,说话的虽是姑娘,但在场男子皆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侍卫们哪里还敢说话,当即便搀着蜀王离开。 第224章 他没听错吧……? 待雨过天晴,楚峥越便将昏迷之中的沈清漪打横抱起,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以袁晚宁为首的十二个女孩也纷纷护送在旁,其场面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猎场余下者,皆无一人敢拦。 接下来的几日,楚峥越便一直守在太傅府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沈清漪。 沈家众人得知了此事都是满目阴沉。 太傅沈临次日便连上了三道奏折,毫不留情求绥元帝严惩蜀王,蜀王却也只是被不痛不痒地禁足王府。 沈老夫人气不过,亲自拄着拐棍捧着明瑶皇后赐予沈清漪的一对翡翠镯入宫求明瑶皇后收回此物。 绥元帝本欲打圆场:“沈老夫人,不过小事,你又何必要赶来宫中一趟?这镯子本是皇后赠予康和的,不过是给女儿家赏玩,何必又要将它退回?” 沈老夫人的背已佝偻,但说出的话却是宁折不弯:“老妇已近古稀之年,晚年所求不过是儿女安康,可如今老妇的孙儿却险些折损皇家人之手,恕老妇斗胆,愿以一命换皇后娘娘收回此镯,这门婚事,我们沈家,高攀不起!” 沈老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颇有威望的命妇,虽只是个县主的女儿轻易却也是动不得的,明瑶皇后为堵悠悠之口,也只得将玉镯收回,将此事作罢。 而此刻的沈清漪,正被楚峥越一口一口地喂着药。 这些日子她清瘦了许多,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此刻喝着药也是缩着身子,蔫的像是被霜打落的娇花。 沈忆年也是阴沉着脸,道:“咱们沈家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上一次狩猎伤了晚儿和老二,如今险些让咱们阿瑶一条命折在里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文氏却有几分忧心:“这亲事虽是退了,但难保皇后会因此事而记恨阿瑶,更何况楚世子如今手握兵权,更得陛下忌惮,阿瑶和楚世子如今又走的这么近,只怕是……” “此事不必担忧。” 沈清漪忽然道。 “世子爷虽击退了西辽,西辽不过是降了罢了,但并未完全臣服,若想完全将西辽这块肥肉吞吃入腹,可用之人便唯剩世子爷一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是动世子爷还是动咱们沈家,都不止是失去了一把利刃,更是会伤了临江王爷之心,在百姓心中,也会落下一个苛待功臣,卸磨杀驴的口舌。 “因此这个时候,暂时不必担忧咱们沈家的安危,但只怕过不了多久,陛下便会让世子爷征战西辽,将西辽彻底收服。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楚峥越同样默了默,道:“无论此事会不会成真,我都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沈临忽然道:“楚世子,你可否方便随我来一趟?” 楚峥越犹豫:“可这药阿瑶还未曾喝完……” 沈临是少有的严肃:“晾凉了再喝也不迟,更何况我沈家倒也不至于缺这几个服侍的下人,倒也没有使唤堂堂世子爷的道理,还请楚世子屈尊同本太傅说两句话。” 楚峥越闻言便也只得如此,叮嘱了轻罗流萤好生伺候以后才起身同沈临离去。 沈临带着他到待客的前堂坐下,道:“世子爷有礼,这些日子你几乎是夜不能寐地照看我们家阿瑶,你这心思如何,我也是看在眼中的,更何况你为了阿瑶甘于得罪蜀王之事我也是略有所耳闻,我如今便想问你一句实话,你是否当真对我们家阿瑶有意?” 楚峥越想了想。 第263章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沈临道:“好!我也是过来人,如今倒也能体会你这番心思。但空口说白话是天下男子的劣性,我今日便想问世子一句,你如何爱阿瑶?” 楚峥越道:“旁的我不知,我只知道,若是太傅愿将阿瑶嫁予我为妻,我愿永不让阿瑶掉一滴眼泪。” 沈临道:“哦?你又能如何保证?” 楚峥越眼神坚毅。 “愿以天下相奉。” 沈临微怔。 他仔细审视眼前的男子。 星辰目,眉如剑,俊逸的好似谪仙人,薄唇微抿,眼神刚毅,却带着一股子同沈清漪莫名相似的坚韧之感。 较之城府颇深的蜀王和狠辣的太子更不知要优越多少倍。 更何况这些年来忍辱负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也唯有这样的男子,才是能做沈清漪良人的人。 但…… 沈临道:“天下相奉这种话着实是大逆不道,难不成你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不成?” 楚峥越嘴角微扬。 “为何不能?” “天下是赵氏的天下,但也仅仅是赵氏的天下,我既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兵权收入囊中,几句话离间赵氏兄弟,自然也能轻而易举让这个天下改姓楚,甚至改姓沈。 “既有这个本事,我又为何不敢夸下这海口?” 沈临道:“既然你也知道此话不过是夸下海口,那我的阿瑶自然不能轻易许配给你,否则成王败寇,阿瑶岂不要跟着你陪葬!” 楚峥越道:“江山为聘,十里红妆,必不食言。” 沈临笑道:“当如此誓。” …… 待楚峥越重返沈清漪房中的时候,众人便如说好了似的谁都不见了影子,连贴身伺候的轻罗和流萤都不在房中。 楚峥越见沈清漪睡得正香,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她并无再发烧的迹象这才舒了一口气。 他正要出门放任沈清漪好好歇息时,手忽然被人一把握住。 楚峥越被冰凉凉的指尖触碰得浑身一僵,本能转头,沈清漪眼睛都未睁开,只是口中黏腻腻地带了些鼻音道:“你上哪去了?为什么不回来?” 楚峥越权当她是在说梦话,便握着她的手放入被子中,口中哄道:“没什么,只是沈太傅见你我状似亲密觉得有些不妥,便嘱咐我两句罢了。” 沈清漪嘟囔:“你说谎,要是觉得不妥干嘛他们一听说你回来就都跑了,明显是在给你创造生米煮成熟饭的机会,你这个木头,机会到了,还不快把事情办了?” 楚峥越:“?” 他没听错吧……? 第225章 有时候得会装傻 沈清漪咂吧着嘴巴,拉起一头雾水的楚峥越的手就递到了嘴边…… ——然后狠狠咬了一口。 沈清漪皱着眉头,依旧闭着眼睛,疑惑道:“咦,这条鱼怎么一股子薄荷味,跟楚念遥似的—— “等等,楚峥越?” 沈清漪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睁眼见楚峥越正一脸微妙的望着自己,低头一看,自己还咬着他的半只手,登时吓得她险些从床上折下去。 她连忙甩开楚峥越的手噌一下坐直了身子。 还下意识防备地拉着被子遮盖住了胸前。 楚峥越看得好笑。 他向前一俯身,撑着手干脆利落地凑近了沈清漪,将沈清漪整个逼到了角落。 “怎么,怕我看?从前投怀送抱的时候怎么不怕我看呢,诡计多端的傻丫头?” “你说谁诡计多端?我跟你之间……什么也没有。” 沈清漪的声音低了下去。 楚峥越慢慢接近她的耳朵。 “共处一室,同床共浴,纯.齿.交.缠……这些你敢说,你什么也没同我做过?” 他压低的声音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蛊惑,这样暧昧的距离,沈清漪一低头便可吻上他性感的喉结。 他亦可如从前那般,咬上她的肩头,在她身上留下独属于他的印章。 沈清漪想起了前世两人床笫间的亲密温存,不由羞愤咬唇,说出的话怎么听怎么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感觉。 “我何曾同你做过这些,你别诬陷我……” 楚峥越跪上床.榻。 沈清漪的背已触到了墙。 她结巴:“你你你……男女授受不亲。” 楚峥越怀恋地一舔嘴角。 他慢慢凑近了沈清漪,沈清漪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那抹幽微的薄荷香也没加重,唇上也未曾多了那抹柔软,下意识便抬头,却见楚峥越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什么也没说,你闭眼是做什么?” 沈清漪意识到自己不知多少次被他所戏弄,不由气得七窍生烟,干脆扯住他的衣领,狠狠吻了上去。 楚峥越也没想到她大胆到在自己的闺房中也会吻自己,一时间也是怔愕原处,忘了将沈清漪推开。 沈清漪借着病意便趁虚而入,撬开他的坚守,一点点攻城略地,手指更是不安分地解开了他的衣服…… 楚峥越脑中不断浮现出“不可以”,可身体却不由自主,迎合着沈清漪的动作,抚上了她纤细的腰身。 门外,流萤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姐,该吃药——!” 她也未曾想到会撞见两人这样衣衫不整的画面,登时脸就红了,幸得隔着屏风,她连忙端着药转过身去,口中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我我……不是,奴奴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第264章 其实沈清漪只是衣裳凌乱了些,尚且还齐全,倒是楚峥越,腰带都已掉在了沈清漪的腿边,又是在床榻上,这画面瞧着便暧昧了不少。 沈清漪连忙从楚峥越身上爬下去,楚峥越也忙不迭将腰带系好,咳了一声,道:“别误会,你家郡主只是觉得床太小,于是我的腰带丈量一下该换个多大的而已。” 沈清漪:“……” 流萤:“……” 好理由。 流萤不确定地看了沈清漪一眼。 “楚世子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很傻?” 楚峥越风轻云淡:“有的时候得学会装傻,否则眼睛留着是做什么的?” 流萤这下闭嘴了。 沈清漪轻咳一声:“流萤,还不快送世子爷回去。” 流萤不情不愿地“是”了一声。 走出门不久,沈清漪就清晰地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楚峥越:“你们家小姐平日可有想到我?” 流萤没好气:“我家小姐做什么,干嘛要告知世子爷您这位外男?” 楚峥越漫不经心:“平南侯慕文清是本世子自小到大的至交好友,无人比我更懂他的喜好。” 流萤:“不瞒世子爷说,我家小姐梦中常常呼唤世子爷的名字,白日里也在偷画世子爷的画像,我们这些下人看在眼里都不敢乱说。” 楚峥越:“以后你家小姐想我了记得来禀报我一声,若此事你做得好,那我便待你去平南侯府好生逛逛。” 流萤喜不自胜:“多谢楚世子!” 沈清漪:“……” 这两个人能走远些再说这话么? 完全不把她当外人是不是! 沈清漪不由深刻反思,自己是否当真太过纵容这几个小丫头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没过多久,正如沈清漪所预料的那般,绥元帝下旨让楚峥越出征,彻底收复西辽。 随着楚峥越的匆匆离去,京中也掀起了不小的动荡,但很快便平息了下去。 连着几个月的工夫,沈清漪便是分外聊赖。 轻罗为沈清漪端了茶来,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沈清漪撑着脸颊,有一搭没一搭地向水里扔着石子。 “大哥哥回烟庆府上任,袁姐姐也跟着离开了,二哥跟着楚峥越出征去了,流年忙着学业一向是没空,清灵身边有个许文昭缠得紧也没空理会我,皎皎她们也是闭门不出,我递出去的帖子都被回绝了。” 她怀疑人生地对着水面顾影自怜:“难不成是我魅力消退了?” 轻罗噗嗤一笑:“小姐说什么呢,只是眼下是多事之秋,连朝堂里都忙碌了起来,小姐眼见着及笄了,世子爷肯定是在拼了命的挣军功好向小姐提亲啊。” 沈清漪怀疑:“是这样么?” 轻罗道:“小姐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好生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沈清漪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但心底却是隐隐涌起不安来,却不知这不安是从何而来。 这一日,她正在休独倚查账,玉锦绣托着下巴,杏眼弯弯,笑得甜美。 “阿瑶,跟你说个八卦?” 沈清漪低头算着账,头也没抬:“什么事?” 玉锦绣道:“听说前几日那个一向爱慕你的蜀王出城,带了个美人回来,宝贝得不得了,金屋藏娇似的藏在府里,旁人看一眼都不舍得。” 沈清漪并不在意:“他身边不缺女人,带了什么女人回来,与我何干?” 玉锦绣笑吟吟。 “你就不想知道,这个美人的名字是什么么?” 第226章 车里有人 沈清漪的手一顿。 玉锦绣可不是会随便说出这种话的人。 她抬头一看,正看到青蛇扭动柔曼的身躯顺着玉锦绣的腿攀爬而上,滑过她半露在外的香肩和拿着烟管白腻腻的手腕。 美人氤氲在缭绕的烟雾之中,暧昧又旖旎,可那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却在无声彰显着这朵花有多么难以采撷。 沈清漪微微蹙起眉头。 玉锦绣看着她的脸色,笑吟吟地吹了口烟。 “你可认得京郊东城的那户姓柳的人家?” 沈清漪正噼啪拨着算盘的手停了。 京郊东城,姓柳的人家。 除了柳嫣,还能有谁?! 她猛然握紧掌心,前世的一切仿佛走马灯般尽数闪过。 前世的一切,除了赵宪这个一切的始作俑者之外,也同样离不开柳嫣的添砖加瓦! 比起杀人的凶手,递刀的帮凶,同样该死! 可今生许多事都改变了,赵宪不再是前世能够登得帝位的那个太子候选,甚至连真正的太子和蜀王都还活着,这柳嫣倒是神通广大,这么快就盯上了更有手段的猎物。 沈清漪冷笑一声。 然而出乎玉锦绣的意料,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埋头往账本上誊写。 玉锦绣一愣。 “这女子可是前世将你致死的仇人,你便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沈清漪语调平静:“根本什么都不用做,柳嫣聪慧不假,但她如今选择的,可不是好拿捏的梁王,而是心思缜密的蜀王。 “蜀王如今轮番在我和楚峥越的手底下栽跟头,先是以为草包的楚峥越却忽然大放异彩,尊严更是被好毫无尊严的当众践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确需要人安抚不错。 第265章 “但蜀王不同与梁王,他这个人,只有利益能够趋使他,女人对他来说只是个玩物,得不到他的信任。 柳嫣虽然美貌过人,但手段再狠辣最多也不过是在后宅争斗,登不得大雅之堂,即便她再努力也走不进蜀王的心里,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玉锦绣被逗得咯咯笑:“呦,说的好像你同蜀王有什么前缘似的,幸亏咱们的世子爷虽然本事通天,却也没将耳朵伸到咱们休独倚,否则听了这话,只怕我这休独倚都要被踏平了。” “去!” 沈清漪笑啐一句。 玉锦绣被逗得咯咯笑。 待从休独倚离开,沈清漪在七古假扮的轻罗的搀扶下正要起身进马车,七古忽然手一顿。 沈清漪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道:“怎么了?” 七古皱了皱眉,忽然扯了扯沈清漪的手。 沈清漪反应过神来,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跃下马车,对车夫道:“你先走吧,我今日就住在休独倚了。” 车夫完全没想到沈清漪会这样说不由一怔,下意识便道:“可是时辰不早了,眼下这……” 沈清漪一记眼刀扫了过去。 “怎么,本郡主的话,你是没听到是么?何曾本郡主的安排也要旁人来管了?” “这……” 车夫果真一时语塞。 沈清漪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折返回了休独倚中。 玉锦绣早就回了后院,沈清漪也只是要了壶茶,在前堂坐着。 “七古,怎么了?” 她看着窗外的马车低声询问。 七古声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严肃。 “方才,我察觉到了车里有人。” 沈清漪手腕一抖。 “你说什么?” 七古道:“车里的人气息陌生,且这个时候藏在马车中必然是不怀好意,姑娘可要请玉老板出面将那人制服?” 沈清漪道:“不可。一来咱们和玉老板的关系不足为外人道,若是暴露对沈家也有麻烦,二来此地鱼龙混杂,若是被旁人发觉此事有异,闹大了反而会留下祸患,倒不如装作不知引蛇出洞,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花样。” 七古犹豫:“可是能够想出这样下作的办法只怕是对主人是有别的企图,这大庭广众,若是郡主出了什么事,只怕……” 沈清漪笑道:“若是他们真敢大庭广众对我动手,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藏在马车之中?可见对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七古道:“可对方有备而来,我也拿不准我是否是他们的对手。” 沈清漪眼珠转了转,道:“这样,你去找这屋里的找个戏服换上,跟着客人一起离开,若我出事,你别让我家人知道,立刻告知玉锦绣,让她想办法找我。” “可是……” “没有可是,放心吧,寻常人伤不了我。” 沈清漪打断了他的话。 待七古走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深吸一口气,走出了休独倚的大门。 她随手叫了个马车,轮子刚转动,她透过竹帘缝隙便看到了身后一辆一直停着的马车也跟着动了起来。 沈清漪啧了一声。 她在绕过小路时默不作声地换了一辆马车,跟踪的人果真中了计。 就在沈清漪稍稍松了一口气时,却悚然发觉这辆马车却是在朝着沈家相反的方向前进的。 她心中暗道不好。 只怕是中计了! 她掀开后窗竹帘,不顾一切向外一跃,脚踝咔嚓一声,痛得沈清漪当即落了冷汗,却还是挣扎着想要起身。 然而脖子上却紧接着触碰到了一片冰凉。 沈清漪周身都僵住了。 四个王府守卫手持尖刀从四角处抵在她的脖颈处,将她慢慢逼得站起身来。 沈清漪抬眼,正看到一个袅袅婷婷的人影。 芙蓉面,杨柳腰,嫣红的唇瓣娇艳欲滴,好似沾着露珠的花瓣一般。 正是那个她死都忘不掉的那张脸! 柳嫣身如弱柳,欣赏着她僵硬的模样咯咯笑道:“不愧是王爷喜欢的姑娘,果真是美艳绝伦,天下无双。” 沈清漪沉声:“你到底想怎么样?” 柳嫣俏皮地耸了耸肩,道:“呦,看沈姑娘的样子是知道我是谁喽?果真是太傅的千金,真是不简单啊。” 沈清漪抿了抿嘴。 柳嫣最擅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但这场博弈,她可不曾参入其中,她又为何忽然对自己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发难? 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了一个答案。 沈清漪瞬间平静了下来。 她直勾勾看着柳嫣抿唇一笑。 “想用我去邀功请赏?你只怕是打错了这个算盘吧。” 第227章 欺凌 柳嫣表情没变,但眼神之中还是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诧异,却也很快便掩饰了过去。 沈清漪读到了她眼中的意外便无声地牵起嘴角。 “若我没猜错,你此刻应该不敢伤害我,此刻如果我出事,你倒是看看,赵旭会不会立刻捏死你。” 柳嫣不怒反笑。 她摆着柳腰袅袅婷婷地走到沈清漪的身前,捏着她的下巴轻言细语道:“我知道,你对蜀王殿下有恩,自诩是未来的蜀王妃,因此才会这般嚣张。” “可今日我抓你,可不是给你机会让你去王爷跟前讨巧的……” 第266章 “沈清漪,你最伶俐的就是这张嘴,若你是我,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沈清漪看着她微妙的笑容,猛地,她意识到了什么,双瞳不由得收缩,她张口想要说话,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剧痛传来的刹那,她失声惨叫,却也只能后知后觉察出满口的血腥。 她狼狈地匍匐在地,痛苦地捂住嘴巴,周身不自觉地蜷缩,脑中在这一刹再没有力气进行丝毫筹谋。 成串的血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地,分外扎眼。 柳嫣盯着她,眼神中是无尽的凉薄冷冽。 她咯咯笑道:“我看你现在还有什么本事能够逆转乾坤?” 她扬声:“把她给我押走!” 沈清漪面色惨白,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王府侍卫显然丝毫不知何为怜香惜玉,伸手毫不留情,拖起沈清漪的双臂便离去。 地上,唯剩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迹。 然而此地实在过于偏僻,直到那血迹彻底干涸,也无人注意到此地的异样之处。 …… 落雪如棉。 琉璃所制的宫室,极尽奢靡。 脂粉未施的少女梳着宫女中流行的单螺髻,手提着一桶还冒着热气的水,掀开门帘迈出了门槛。 看到门外的落雪,她一时间怔了怔,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待雪花融化,她才仿佛察觉到了自己只穿了一身单衣,后知后觉地一哆嗦。 “阿瑶,你杵在那干什么呢?还不快帮娘娘把水倒了?” 带着一众端着早膳的众宫女的领事迎面走来,见她杵在原地发呆,离老远便大声出言呵斥。 沈清漪回过神来,见是掌事宫女,便附身行了礼,也不张口问好,起了身,不顾单薄的衣衫,提起木桶便走。 掌事宫女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接着嫌恶地唾了一口,声音中带着一抹不加掩饰的轻蔑。 “哑巴一个,仗着细皮嫩肉些便打着勾引皇上的梦,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也是怪了,娘娘怎么会留这种不安分的蠢货在身边?” 身后的小宫女连忙随声附和。 然而还没等说上几句,屋里便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你们几个说什么呢?本宫说过多少次,不可随意乱嚼舌根,再敢多言,小心本宫割了你们的舌头。” 那声音娇媚的仿佛一汪春水,可众宫女却齐齐地噤了声。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再不敢多言半句,乖乖进门伺候起了床帐后的女子用膳。 而此刻,刚刚泼完水的沈清漪撂下空桶,搓了搓被冻得隐约有些发痛的手指,在雪地中跺了跺脚,正要拿起桶,身边早有几个小宫女围了上来。 “呦,这不是嫣华宫的阿瑶姑娘么?” 还没等沈清漪反应过来,后背便狠狠挨了一巴掌,整个人猝不及防向前一扑,她便就这么滚落进雪堆之中,狼狈地吃了满嘴的雪。 她蜷缩着身子,却一声不吭任由旁人的落井下石。 自被柳嫣带人掳走,这样的日子她便不知过了多久。 冷水泼在单薄的衣服上,很快便结了冰,接着又是劈头盖脸的一捧,浑身冻得发僵,可她依旧是不出一声。 然而那些宫女并未因为她的妥协而觉得无趣,反而更加乐在其中似的,更加争先恐后了起来。 “都干什么呢?一个个的不要命了是不是!” 忽有人厉声呵斥,为首的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狠狠压制在地,还没等如何,便狠狠挨了两棍子,直打得她们跪地求饶,再不敢造次。 众人一见来人,赶忙让出一条路,齐齐跪地,恭敬地唤道“紫兰姑姑”。 来人顺着众人让出的路来走到沈清漪的跟前,见蜷缩在地面色死白的沈清漪便递了个眼神,两个宫女便上前来将沈清漪搀起身来,为她披上了托盘中的绒衣。 “谁打的她?” 紫兰扫视过众人。 无人应声。 “谁打的她!”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众宫女推搡了一番,却还是无人出言承认。 紫兰显然懒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扬声便道:“来人,把她们给我押回各个宫室,由她们的主子亲自发落,若谁罚轻了,就问问她们谁有这个胆子敢惹陛下和贵妃娘娘的不痛快!” “是!” 先前打人的两个太监立刻应下声来,众宫女显然是知道宫中规矩的,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色,反而争先恐后地认起罪来。 然而却是已经晚了。 任由她们如何挣扎,两个太监也是神色冷傲,拖着众宫女起身便走。 待众人离开,紫兰才收回目光,亲手搀扶起沈清漪,柔声道:“沈姑娘,委屈你了。” 沈清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紫兰见她如此,哪还有不明白的,不由深深叹了口气,牵起沈清漪便离开。 待换下了湿衣服,饮下了热茶,冻僵的身子才慢慢好转。 恢复了元气,沈清漪才来得及扫视紫兰所住的房间。 房间虽不大,却极为聚气。地龙烧的极暖,所用之物皆是上品,婕妤以下的嫔妃只怕都要眼馋三分。 沈清漪无声挽了挽嘴角。 她身处宫中,这半年以来发生之事她并非不知。 第267章 半年前,绥元帝骤然一病不起,太子赵琥自认登基之事板上钉钉,夜夜笙歌不说,更是于一次酒后强占宫女,那宫女性情刚烈自然不从,竟被他活活掐死。 宫女也是有爹有娘,此事一出便引起众怒,趁着太子酒醉,紫兰便率领众宫女制住了赵琥,活活割下了他的头颅。 宫女杀太子之事本该是株连九族,哪知蜀王赵旭却带着圣旨赶到,不但一旨将赵琥之死轻描淡写地略过,还摇身一变,成了新一任的太子。 可怜孟氏苦心孤诣,就等着赵琥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不想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没等有所反应便着了赵旭一派众臣的弹劾,被抄了家。 当日参与东宫之变的众宫女原都是赵旭的人,而紫兰身为其中最大的功臣,赵旭自然对她奉为上宾。 第228章 本宫抬举你一次 而此刻,紫兰细看沈清漪,却怎么看也不及从前的半分美艳,唯有眉眼间依稀能辨认两分,竟不敢确认究竟是否是沈清漪本人,但想到沈清漪身处宫室的主人却又明了了几分,只得叹息一声,派人尽可能地为沈清漪拿了衣裳来。 沈清漪也不拒绝,尽数收下,末了指了指紫兰的发髻。 “你要这个?” 紫兰顺着她所指之处摸到了一支碧玉钗,沈清漪点了点头。 紫兰摘下发钗递到沈清漪手中,沈清漪细细端详,碧玉钗是京中近日来最为流行的款式,白月如盘,雕刻着捣药的玉兔,周围装饰着各式各样的流云星辰。 “这玉钗是百花楼所制。” 紫兰主动解释,“你入宫后这些日子,百花楼便推出了各式各样精美的珠钗翠环,款式新颖别致,新入宫的妃嫔及各位公主争相订制,前儿不久才成了皇商,每日的订单跟流水似的,可羡煞人了。” 听了紫兰的解释,沈清漪嘴角便微不可见地挽起,却又很快放下,将玉钗还给了紫兰的手中。 紫兰道:“沈姑娘,贵妃善妒,陛下又……”她欲言又止,接着拐了个弯,道,“你跟在贵妃身边着实辛苦,不如我秉明了陛下,让你跟着我吧?” 她问的小心翼翼,显然是知晓沈清漪这些日子所受苦楚,必然巴不得脱离苦海。 然而沈清漪却出乎她意料地没有答应。 沈清漪拿了纸笔,用还未完全缓好的手认真在纸上写道:“多谢紫兰姑姑厚爱,只是阿瑶如今只是个小小的婢女,贵妃娘娘待我极好,若姑姑贸然讨要,只怕贵妃娘娘会不悦,多谢姑姑的美意,阿瑶告辞。” 写罢,她便自顾朝着紫兰行了个礼,径自离去。 “沈……!” 紫兰想要出言挽留,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她也只得叹息一声,作罢了。 沈清漪拢了拢厚实的灰鼠皮大衣,在走出门后,望着半空的落雪微微一笑。 柳嫣为了羞辱她,毒哑了她的喉咙,毁了她的容貌,甚至让她堂堂的大小姐纾尊降贵,做一个最低等的宫娥。 每每于夜间承欢,柳嫣都会派她守候在旁,做尽了令她难堪之事。 然而前世沈清漪什么样的招数没见过,更何况前世她是皇后,如今的她只是个小宫女,再如何丢脸也不会传到爹娘耳中,身体上的屈辱,对如今的她来说不过尔尔。 而柳嫣不杀她,自然打的是用她来要挟楚峥越的主意。 可楚峥越是何等人物,她柳嫣一向是倚靠美貌讨巧卖乖,哪怕是想要完全掌控赵旭只怕都难如登天,她难不成便这般自信能够掌控住楚峥越么? 即便是沈清漪,一时间竟也想不明白柳嫣的心思了。 然而她被柳嫣掳走之事便是猝不及防,自从东宫之变过后,宫中的守卫已是愈加森严,为避免节外生枝,沈清漪自然不能随意动作,倒不如继续做一个哑巴宫女才是上上之策。 既然柳嫣想看她受辱,那她就做出她想要的样子给她看。 沈清漪提着半桶水径自来到街头,眼见着四下无人,便脱下了袄子,用那半桶水打湿了衣裳与发梢,做出一副刚被欺负过的可怜模样迈步入嫣华宫的大门。 “呦,这是又遭人欺负了?” 正为柳嫣捶着腿的宫女显然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不咸不淡地讥讽了一句。 沈清漪低头,只是听着。 柳嫣品着香茶,娇声道:“她一个哑巴,跟她废什么话?” 宫女颔首:“是。” 柳嫣冲着沈清漪招了招手:“过来。” 沈清漪听话地走到她跟前跪下。 柳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脸。 倾城的容颜被平庸取代,那是她吩咐太医用药蚕食过后的结果。 一个聪明的女人,头脑就是她最大的武器。 一个绝色的美人,美貌就是她最大的武器。 而眼前这个聪明又美丽的女人,被她毁了容貌,毒哑了喉咙。 她成了贵妃,而沈清漪这个被新帝爱慕了近十年的女子却在她的筹谋之下只能做一个最低等的宫女,受尽欺凌。 原以为这沈清漪是个何等棘手的角色,可眼下看来,竟也不过如此。 只是这个女人竟能在那位临江王世子还落魄之时就对他一见倾心,还能凭借一些她不慎入眼的小手段让陛下对她爱慕十年之久,倒不知当真是因为她的容貌,还是因为她并不如表面上那样的端庄,暗地里是个人尽可夫,令人欲罢不能的贱妇? 第268章 想到此,柳嫣轻轻地“啧”了一声。 她伸出手指托起沈清漪的下巴,端详着她的脸。 分明没有了容貌,没有了引以为傲的一张嘴,可她的那双眼睛,却依旧是那样的倔强坚定,依稀间,她似乎依旧锦衣华服,还是那个艳冠天下的太傅嫡女! 柳嫣被自己脑中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面上则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愣神的目光。 她缩回手,轻描淡写。 “阿瑶,你跟着本宫也半年了,你这样的姿容,留在本宫身边做个小小的婢女着实是有些屈才了。” 沈清漪微微摇了摇头。 柳嫣挽了挽唇角。 “本宫一直盛宠不衰,多亏了你这些日子为我出谋划策,其实啊,若论起宫中最懂陛下的,唯有你一个。” “也正因如此,陛下才会夜夜留宿,被你的小花样吸引。” “只是,陛下早对你有所注意,本宫一向待你不薄,你又对本宫忠心不二,本宫自然也不能亏待你,让你一直埋没在我的嫣华宫,做一个小小的宫女。” “今夜是本宫的生辰,陛下一定会来为本宫庆祝生辰,本宫会借机让你在陛下跟前露脸,不知你意下如何?” 沈清漪猛然抬起头来。 她拼命地摇着头,瘫在地上,看着柳嫣的一双眼已近乎哀求。 柳嫣却对她的祈求熟视无睹。 她剔着指甲:“既然你求之不得,那本宫便抬举你一回,只是竟不知,陛下会封你个什么位份呢?” 她笑意盈盈。 “本宫……可是甚为期待呐。” 第229章 美人 “阿瑶,你这样心如冰壶,剔透玲珑的妙人,可莫要让我失望。” 柳嫣双足一扯,曳地的绣金裙裳便被人托起,流光溢彩,便映衬得沈清漪的脸分外惨白。 “阿瑶,你再怎么说也是最后一朝伺候本宫,还不快替本宫更衣?” 宫女见沈清漪充耳不闻,便厉声喝道:“等什么呢,还不快来服侍娘娘!” 沈清漪如梦初醒,这才软着身子站起身来,颤巍巍地朝着柳嫣伸出手去。 待从嫣华宫走出来,沈清漪面上的表情才由惊惧变为平和。 方才不过是做戏给柳嫣看罢了。 柳嫣生性多疑,虽说毁了她的容貌,又夜夜让她在旁伺候侍寝,可这半年却也唯恐她在赵旭跟前露脸。 她才不信柳嫣会忽然这么大方,让她坐上妃位同她争宠。 她前世同柳嫣斗了一世,虽惨败柳嫣之手,但却也让她成了这世上最了解柳嫣的人。 柳嫣此举的目的并不难猜。 一来她如今的容貌已无法再同赵旭后宫这些莺莺燕燕相比,若是此刻柳嫣将她献给赵旭,无非会令赵旭对她失望,从而冷落于她,更何况她本就在宫中受尽欺凌,那些宫女见她失宠又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羞辱她。 到那时,她为了保命也只能牢牢地倚靠着柳嫣这棵大树。 可即便她不受宠,成了妃嫔也是实打实的,楚峥越回京也只会得到她献舞赵旭意图讨好成为妃嫔之事从而同她离心。 一箭三雕,柳嫣果真好谋算。 可她却没有柳嫣想的那么蠢。 她不是称赞她心如冰壶,伶俐剔透,能够替她抓住帝王之心么? 那她就让柳嫣看看,她的剔透伶俐,可不是封了口就无法言说的。 等着瞧,她必然让柳嫣后悔今日的决意。 沈清漪勾唇一笑,默默起身消失在了宫巷的尽头。 冬夜起了风,吹散了琉璃灯上的落雪。 宫中无后,柳氏贵妃掌六宫实权,生辰礼自然不敢马虎,未时便开始准备,简直是唯恐谁不知道此事似的。 新帝正在御书房撑着额头看奏折。 登基半年,国事积压甚巨,又忙于处理孟氏一党,赵旭瘦了一圈,下颌削尖,在紫金龙袍的笼罩之下多了几分疲惫,少了几分做蜀王时的不迫从容。 太监端来热茶搁在案上,连劝告都多了些谨慎小心。 “陛下,奴婢泡了茶来,您喝一口吧?” 赵旭瞥了还氤氲着香气的茶一眼,“朕何曾要你泡过什么茶来?朕不想喝。” 太监忧心忡忡:“陛下愁眉不展,茶能平心静气,更何况这茶还是沈太傅……” 提到沈太傅,他连忙噤了声,接着改口道:“陛下还是喝一口去去寒吧?” 赵旭端起茶杯,凑到嘴边时却忽然顿住。 淡淡的梅花香混合着茉莉香,断不是他寻常所饮的茶。 赵旭皱眉:“这茶是何处而来?” 太监缩了缩脖子:“今日贵妃娘娘过生辰,人手不足,泡茶的便换成了御花园的小宫女,可是那丫头手脚不干净,污了圣上的舌头?” 他话说的小心翼翼,显然知晓赵旭性子的无常,简直预感到了自己要被训斥。 哪知赵旭却未曾问责与他,反而一仰头将那茶饮入腹中,末了道:“朕也乏了,罗仁,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罗仁微怔,但马上便低下头去,道了一声“是”为赵旭披上了衣服。 赵旭未曾带旁人,只领了他一个贴身太监。 除夕将至,早有宫人清去了御花园的落雪,白雪红梅,娇艳如霞,寒风如刀,割在肌肤上火辣辣的疼。 罗仁在心中暗暗叫苦,却也不敢对皇帝骤然的心思不满,更不知今夜分明是贵妃的生辰,陛下为何不去看贵妃,反而在这个时候跑来逛什么御花园。 第269章 正疑惑之事,耳畔传来呜呜声,罗仁的思绪一时间未曾拐过弯来,可等到听清楚那呜呜声,却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原来这哪里是什么风声,不知不觉间这声音竟早已变成了一个女子呜呜的哭声! 罗仁吓得面如土色,却还是壮着胆子骂道:“谁在装神弄鬼!” 赵旭本想阻止他,哪知这哭声竟随着罗仁的话而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慌乱的窸窣声,似是有人极慌张的起身。 这一起身,两人便注意到了那低声饮泣的人是个身穿红裙的女子,那女子起身的刹那转过身来,竟好巧不巧同赵旭二人对视到了一处。 这一对视不要紧,赵旭便是结结实实地一怔,口中下意识道:“你是……” 然而就在这对视过后,女子便急忙忙地缩回了眼神,急忙忙地消失在了梅花之外。 白雪之中忽然有精怪似的美人在此饮泣已是极为诡异,更加诡异的是这美人逃走以后便仿佛凭空消失一般,罗仁不由吓得浑身冰凉,赵旭已顾不得什么,起身便追了上去。 哪知这一追,却更是让罗仁头皮发麻。 这梅花林中莫说是美人,就连美人逃走的脚印都没有,那哭泣的女子仿佛凭空而来,又像是凭空离去,似乎是梅花中的一抹魂,看不着,抓不到。 赵旭握紧了拳头。 “还不快派人去找?!” 罗仁反应过来,见赵旭额角青筋暴起,吓得连是都忘了说,起身便唤来了中侍卫在整个梅花园中翻找了起来。 而那一头,众宫妃已聚集在了嫣华宫中。 柳嫣华服曳地,芙蓉面上风情尽显。 众宫嫔知晓今夜陛下必然到此,受宠的不受宠的一个不落,全指望着今夜能够因为这场生辰分一杯羹。 柳嫣听着众人的吹捧,面上不由飘飘然,她递了个眼神给近身的宫婢,宫女颔首,起身前往了御书房的方向。 然而此刻,赵旭坐在椅上,手中拨弄着念珠,满目阴沉。 天色早已深沉,众侍卫手中持着琉璃灯,几乎要将整个御花园翻过来也未曾见到那位消失的红衣美人。 过了片刻,一个侍卫疲累不堪,正靠着一棵梅树想要休息时,脚下忽然传来噼啪声,他低头一看,一个琉璃灯罩正立在地上,提着灯笼凑近一看,里头赫然插着一根红烛,在这段时间里早已燃尽了。 他这才恍然大悟,手持那灯罩和红烛匆匆前往新帝面前复命。 “……只要将灯罩捅出一个小孔,将蜡烛放进去,人即便在反方向也能够清晰映照出人影在对面,想来那位姑娘便是利用了这个办法,才能够在陛下的眼皮之下堂而皇之地离开。” 听了侍卫的话,新帝的脸色便愈发阴沉,待侍卫说罢,他便发泄般狠狠将手中的念珠掷在地上。 “今夜哪怕把整个皇宫翻过来,朕也要你们把她找出来!” 第230章 只要我不想,他就永远不会来 灯烛燃尽,唯剩满地无精打采的蜡泪。 满声恭维的宫妃们再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多的恭维之言来,便都疲惫了,眼前的佳肴珍馐未曾动过,一个个都耸拉着半边身子,像是被风霜打倒的娇花。 柳嫣自然是其中最不解的。 她早派人去请了三四遍,可御书房中无人,宫女好不容易才打探出陛下身在御花园中,可还没等上前便被侍卫赶了出来。 倒不知是什么样的妖精能将陛下绊住脚! 柳嫣心中气恼,可她一向骄傲,却也不肯就这样让众人回宫落得她们口中的笑柄,便就一直这样僵持着。 直到初更都过了,众人等的着实是困倦不堪,有胆大的才出言道:“陛下一向爱重娘娘,怎的到了现在竟也不传个口信来?今夜可是娘娘的生辰啊。” 这一句话便开了头来,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旁人出言解围道:“想来国事繁忙,陛下一时赶不及过来想来也是有的。” 哪知她这话刚说完,仿佛约好了似的,罗仁匆忙入门而来,冲着柳嫣一福身,道:“罗仁见过贵妃娘娘。” 柳嫣一见他脸色便是微微一变,旁人并不知其中关窍,还如释重负地笑道:“到底是陛下宠爱娘娘,竟特意派罗公公前来,想来必然是国事繁忙之时也未曾忘了娘娘。” 柳嫣没接茬,只是看向罗仁,道:“罗公公,陛下呢?” 罗仁不安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末了道:“不瞒贵妃娘娘,陛下在御花园看到了奇珍异兽,决心要找到,因此今夜娘娘的寿宴,陛下只怕是赶不及前来了……” “……” 死一般的寂静。 众宫嫔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些什么。 刚刚夸赞完,一句句恭维话甚至还未曾掉在地上。 罗仁的话仿佛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柳嫣的脸上。 众妃神色逐渐由惊愕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贵妃生辰,陛下却因所为的奇珍异兽而未曾到场。 这借口,着实是太过蹩脚了些。 然而柳嫣并非寻常人,听了这话却也只是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诸位妹妹先回宫吧,此刻夜深,大家只怕也等累了。”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然而离去时,那些嘀咕声还是未曾逃过柳嫣的耳朵。 第270章 “什么奇珍异兽,只怕就是借口吧?若当真想安抚她,以陛下的性子必然会派罗公公寻些赏玩之物,可陛下眼下竟连安抚于她都不肯,她难不成还要端什么贵妃的架子么?” 罗仁心惊胆战地抬头看了柳嫣一眼。 柳嫣神色未变,黑白分明的眼望着罗仁,依旧是笑意盈盈:“罗公公传完了话,可还要留在此地,看本宫的笑话么?” 罗仁哪敢多言,匆匆告辞。 还没等出嫣华宫的大门,正殿内就清晰地传出了碗筷落地的噼啪声。 罗仁吓得一缩脖子。 然而抬头却险些同一人撞在一处。 罗仁本能地一抬头,正同一双眼对到了一处。 那双眼的主人冲他微微一笑。 罗仁一见她,更是慌乱地避开,接着匆忙忙地加快了脚步,起身便走。 比起狠辣妩媚的柳嫣,他显然更害怕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娥! 他不自觉地回忆起两个时辰前。 其貌不扬的少女踏着皑皑的白雪,带着一抹温润的笑意端着一杯香茶走到自己跟前,笑吟吟地将一张十万两的银票递到了他的手中。 “此茶是沈家进贡,还望公公替奴婢将这杯茶献给陛下,十万两银票,是孝敬公公的。” 她用茶水这样写道。 想要利用他而山鸡变凤凰的宫娥并不在少数,只是随手就是十万两之数的宫娥并不多,更何况还是个哑了喉咙的小宫女。 他并未多想,待确认了那茶水中无毒,他便端给了新帝,哪知便因这小小的一杯茶,陛下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冷落了盛宠的贵妃! 那个梅林中,仿佛精怪的女子,究竟是谁? 他不知,却也不敢好奇。 谁不知道,从前陛下在蜀王府中的心腹都已下落不明? 在新帝跟前,越聪明,越活不成。 这也是他能够成为新帝心腹的原因。 比起那女子的身份,他显然更在乎自己这颗脑袋还要不要。 更何况方才,更是这个女子递了话来,让他当众说出那句令柳嫣极度难堪的话…… 他匆忙而去,再不敢有丝毫停留。 而柳嫣,直到将整个大殿的东西都砸了个干净方才罢手。 众宫娥太监们齐齐跪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柳嫣伏案,胸前剧烈地起伏着,半晌,她才抬头道:“阿瑶呢?本宫让她献舞陛下,她怎么不见人影了?!她不是自认七窍玲珑,能替本宫拢住陛下的心么?她死哪去了?把她给本宫找过来!” 她狠狠一挥袖,长长的描金广袖便正将整张矮案狠狠掀翻,吓得那些宫娥匍匐得更甚。 而就在这一甩之下,她的余光才看到门口站着的少女。 貌不惊人,泯然众人,身上的衣着的确是精心挑选过,在灯烛之下亦是不失其颜色,仿佛鱼尾一般,流光溢彩。 衣裳越美,便越发衬托出少女生的是何等的普通寡淡。 可容貌越是普通寡淡,便越映衬出她的一双眼是何等的剔透美丽。 仿佛蒙尘的宝石,再如何脏污,也总会有出尘惊艳世人的那一天。 她就这样隔着众人,遗世独立地站在门口。 她静静地越过众人同柳嫣对视,一双眼落在柳嫣的眼中,清澈得有些扎眼。 她分明早已哑了喉咙,可这一刻,她想说的话还是赤裸裸地落在了柳嫣的耳中。 她分明在说:“看啊,贵妃娘娘,即便你以为胜券在握,可只要我不想让他来,他就永远不会踏足你的嫣华宫。” “你以为以我的剔透玲珑,若我想做嫔妃,你还有能同我斗的筹码么?” 柳嫣几乎咬碎一口白牙。 然而就在这刹那间,她却还是明白了什么,盯着满目平和的沈清漪挽唇一笑。 她踏过遍地残骸,尖锐的手指端起沈清漪的下巴,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也就是说,你当真不想要嫁给陛下,对么?” 第231章 区区贵妃,还不能如何 她尖锐的指甲刮破了沈清漪的肌肤,痛得她下眼睑下意识地缩了缩,可嘴角却悄然涌上笑意。 沈清漪毫不怯懦地推开她的手,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一抹毫不畏惧的笑意。 她分明什么也没说,却还是让人轻而易举看出她此刻的无谓和嘲讽。 她反客为主:即便我愿意,你敢么? 你敢么? 柳嫣的手微微一颤,接着就是狠狠一巴掌。 沈清漪没有躲避,生生受了这一下,嘴角被尖锐的指甲刮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艳红的血渗出,更显得她肌肤惨白。 沈清漪面无表情,冲着柳嫣行了个礼,接着擦去脸上的血渍,转身离去。 任由身后的柳嫣咬碎一口银牙。 门外,星夜如海。 沈清漪倚着门框,望着窗外的星河。 楚念遥啊楚念遥,冬日天寒,沙场征战,刀剑无眼,你可还好么? 奈何清风却怎的也送不来他的答案,送去她的思念了。 泪花蓄在眼眶,却又被倔强地咽了下去,那一抹脆弱很快便被筹谋所吞噬,唯剩下那一抹野兽般的从容。 柳嫣并不蠢,相反,她的美貌与聪慧皆不在她之下,否则前世她怎会栽在她手下惨死,今生又会骤然被俘,被当机立断地毒哑了喉咙? 第271章 然而柳嫣虽聪慧,却有一点不是她的对手,那亦是她最致命的一点,便是男人的劣根性。 赵宪蠢笨,需要的是一个辅佐他上位的谋士,柳嫣出现的时机正是她刚刚斗倒太子和蜀王筋疲力尽之时,赵宪又早早知晓了楚峥越对她的感情,对赵宪来说,她就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弃子,比起柳嫣这样年轻貌美的大美人自然是轻而易举选择后者。 可赵旭却不同。 他对她,是求而不得,而柳嫣却是轻而易举。 如今康和郡主骤然失踪,人心惶惶,赵旭亦是在暗中苦苦搜寻,柳嫣的生辰同求而不得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说起来,她还得感谢柳嫣,前世若非柳嫣有此一举,她即便历经两世,只怕亦是参不透其中道理的。 她就是要让柳嫣知道,即便她能轻而易举让她柳嫣成为宠妃,即便她能让柳嫣一枝独秀,柳嫣也无法越过她的头顶,无法再掌控于她! 她绝不会再让柳嫣好过! …… 积雪压断了枝桠。 昨夜折腾的众妃疲累不堪,然而柳嫣何许人也,即便昨夜丢了那么大的人,竟也能没事人似的召集众妃来殿中闲话。 经过昨夜一事,众人隐约猜出了这位柳贵妃在陛下心中不过如此,来的便并不如往日那般勤谨,再加上昨夜疲惫,今日便都有些懒散,不似寻常那般恭敬。 柳嫣特意晚起了些。 众妃品着茶,左等右等却也不见柳嫣,心中便颇为不悦,沈清漪带人前来为众人上了瓜果点心,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闲话。 她原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哪知某一刹那却忽然抄起一杯热茶,狠狠朝着一个宫妃脸上泼了下去。 茶水还冒着热气,烫的那妃子失声尖叫,那妃子的侍女上前就是一巴掌却被沈清漪一把抓在手中,接着就是干脆利落地回击。 那宫女被打的栽倒在地,指着沈清漪“你”了半天,沈清漪却对她熟视无睹,接着便向后让了路。 柳嫣华服美钗,翩然而至,昨夜的狼狈仿佛不曾存在,她依旧是那个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那妃子也算有头脸,当即便拍案而起,道:“贵妃娘娘,您这婢子好生无礼!欢儿是我的近身侍婢,她竟说打就打,嫔妾这衣裳可是陛下前日才赏嫔妾的,就这样被她一杯茶毁了,娘娘便是这般教导奴婢的不成么!” 柳嫣轻叱一声。 她指着沈清漪笑道:“这丫头是个哑巴,什么事也不懂,乔贵嫔难不成是要跟一个小哑巴计较不成么?” 乔贵嫔冷笑道:“是否是哑巴是娘娘的心意,娘娘说她是哑巴,她自然就成了哑巴,贵妃娘娘聪慧,可如今娘娘拢不来皇上的心,却拿嫔妾等出气不成么?!” 她被沈清漪欺辱,便口不择言,这话一出,却再没人替柳嫣解围,一个个竟都等着看柳嫣的笑话。 沈清漪上前拍了拍巴掌,便有两排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抱着的托盘皆是各式各样的锦缎。 柳嫣抚着茶盖:“这些衣裳都是旧年的款式,陛下早不赏本宫了,本宫都赏给阿瑶了,瞧着贵嫔妹妹还一副宝贝的不得了的样子,不如妹妹就从这些衣裳里好生挑选,喜欢哪件便拿吧。” 乔贵嫔气得脸色通红,憋了半天,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草草说了句:“嫔妾告退。”扯着手绢起身离去。 她这一走,众人便也纷纷借口离开。 那巴不得逃走的模样,像是唯恐也被沈清漪泼茶似的。 众宫妃离去后,柳嫣面上那娇媚的笑意才消退。 “一朝失势,便人人都巴不得踩一脚……看来区区一个贵妃,还不足以让天下人高看一眼。” 沈清漪颔首。 柳嫣看了她一眼。 “怎么,阿瑶你有主意了?” 沈清漪看着她,笑着摇摇头。 “那你看我做什么?” 柳嫣没好气,但片刻后却又重新看向了沈清漪。 后者依旧挂着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望着她。 柳嫣若有所思。 她托着下巴:“其实,在这个宫里,最了解彼此的,只有我们两个,不是么?” 沈清漪笑着福身。 柳嫣并未指望她的回答,但眼中还是露出了一抹冷笑。 而另一头,御花园一夜搜寻,显然是无功而返。 赵旭心如乱麻,自下朝后便屏退众人,将自己独自关在御书房中,谁也不肯见。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时,忽有隐约的歌声随着风飘入耳中。 那歌声清亮婉转,清袅的腔调显然不是宫中常有的。 这声音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将赵旭心中那一抹烦躁驱散了。 他唤来罗仁,道:“何人在宫中这般唱曲儿?” 罗仁连忙颔首,如实答道:“昨夜是贵妃娘娘的生辰,想来是贵妃娘娘请入宫中的戏班子在唱歌罢?” 赵旭闻言,下意识抬起头来。 细听那歌声,反复而唱的唯有一句。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第232章 就凭你 赵旭听着这歌声,嘴角不自觉地牵了起来。 心头的疙瘩仿佛都随着歌声被抚平。 他出声:“去嫣华宫看看贵妃吧。” 消息不胫而走。 第272章 柳贵妃复宠,仿佛一夜之间。 原本等着看笑话的众人倒是未曾想到柳嫣会这般轻易地复宠,原本还等着柳嫣倒台,一个个巴不得削尖脑袋到新帝跟前,哪知贵妃复宠,便是专房之宠,竟无旁人之事了。 众人哪还有不懊恼的。 沈清漪自然又被派去做了杂活。 自柳嫣在她手下吃了亏以后便不再如从前那般巴不得羞辱于她,这些日子也不知是发了什么样的善心,倒也不放任小宫女欺辱她了。 虽说是杂活,但有贵妃的看重,沈清漪的活便早被旁人抢了去,她倒也乐得清闲,在嫣华宫之中东游西逛。 赵旭虽留宿嫣华宫,但他登基时间尚短,留下的琐事极多,每日里批阅奏折直到深夜,每每前往嫣华宫天色都已晚,早上柳嫣好梦正酣时他便离去,再加上沈清漪有意避开他,因此直到除夕将至,两人也不曾打过照面。 宫里宫外,分外热闹。 柳嫣拿来皮毯为赵旭盖上,又亲手拨了鲜果递入赵旭口中,媚态百生地咯咯笑道:“后日就是除夕了,如今江山已成了陛下的,倒不知那位临江王世子能否大胜西辽,肯不肯做好陛下的左膀右臂呢?” 她话里有话,赵旭睁开眼,道:“楚氏此人,狼子野心,苦心孤诣多年,如今挣了军功只怕更无法无天,朕麾下自然容不得这等心思复杂之人。” 他牵起柳嫣的一缕乌发,有些暧昧地摩擦道:“爱妃聪慧,倒不知爱妃觉得,该当如何?” 柳嫣双目微动。 赵旭这般贬损楚峥越,便知楚峥越之威胁有多大。 他说楚峥越如今挣得军功只怕更无法无天,言外之意便是西辽早已被楚峥越收服。 楚峥越藏拙多年,赵旭在他手下多次吃闷亏,沈清漪更是为了他放弃了太子妃及蜀王妃之位。 这般有勇有谋之人,倒不知究竟会是个何等风姿的人物。 更何况他手握军权,即便是陛下只怕也一时间不能将他如何。 做宠妃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朝失势便会被旁人取代。 她的位置,可从不仅仅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妃嫔。 她眼珠一转,娇笑道:“楚世子聪慧如斯,想来必然已知晓了宫中之变,如今国事动荡,以楚世子的性子,必然会企图分一杯羹,若到那时再对其动手,岂不是晚了?” “楚世子手握兵权,陛下势必要动手奖赏才是,可眼下国库空虚,大半的银子都供应了战事,想要安抚楚世子唯有封爵,但又兵又有权,天下岂不姓楚了?” 赵旭道:“那依照爱妃之意,该如何才是上策?” 柳嫣嗤嗤笑道:“听闻世子有两个极疼爱的胞弟,论本事不及世子爷半分。若陛下以论功行赏之缘将二人召入宫中软禁,楚世子就算再有本事,难不成还能不顾胞弟的性命么?” 柳嫣话音刚落,却忽听门外传来微不可见的窸窣声,柳嫣不动声色地一扯裙裳,用衣袖的摩擦声将这声音轻而易举地掩盖了过去。 赵旭若有所思。 “楚峥越身为将帅,必然无法立即回京,若朕下旨,那么楚峥宜楚峥阳二人必然会率先赶回京复命……到那时将他们如何,还不是朕说了算?” 柳嫣含笑:“陛下英明。” 嬉笑声渐起。 门外,沈清漪面色清寒。 柳嫣果真阴险,楚峥阳不会武,楚峥宜必然单枪匹马回京,即便他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柳嫣打的却是挟持楚峥宜兄弟要挟楚峥越的目的?! 她手上已有了自己这个人质,她竟还嫌不够么?! 更何况,她如此行为,只会让楚峥越对她更加不满,她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无论如何,她必须要想办法将此消息传给楚峥越! 她不敢耽搁,起身便要离开。 哪知台阶还没等下第三步,一把棍子便凭空打来,正中她的背! 这一棍子打的又快又狠,她一时间未曾防备便结结实实中了,向前一扑,手中的托盘砸在地上摔的粉碎,沈清漪只觉口中湿润,伸手一摸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手血。 许是这半年来的折磨太多,她竟未立刻昏过去。 后知后觉的满口铁锈味熟悉而陌生。 紧接着就是第二棍。 沈清漪狼狈地向旁一滚躲开了第二下,却只觉得周身剧痛,只怕已断了骨头,再如何挣扎也没用了。 她气喘吁吁地扶着柱子整个人都蜷缩在了雪中。 门缝透出的光柱照在她的脸上,逐渐逐渐地变宽,直到被一个袅袅婷婷的影子所遮挡住。 柳嫣眼角眉梢都是媚态,声音娇甜。 “沈阿瑶,本宫的嫣华宫就这么大,你想去哪?” 沈清漪狠狠咬住下唇。 柳嫣笑得温柔。 “沈清漪,你以为就凭眼下你的样子,还能再一次阻挠我的计策么?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她眼带怜悯。 “更痛的,在后面。” 沈清漪惊愕地放大了双目。 手持长棍的太监上前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干脆利落的闷响。 沈清漪面色惨白地倒在血泊之中。 太监上前去,伸手在她的鼻间探了探。 “娘娘,人还活着。” 柳嫣转过身去,“送去冷宫吧,找人好生看着,可别伤了她。” 第273章 “这个女子,可还有大用处呢。” 太监应声:“是。” 落雪,将大片的血迹悄然掩埋。 …… 风雪已停。 宫女推门而入,嫌恶地皱了皱眉。 “哑巴,吃饭了。” 沈清漪勉强地抬起头来。 她周身衣着都被鲜血浸染,双手被铁链缚在墙上,一张脸较之从前更添憔悴,哪里还能让人跟那个艳冠天下的康和郡主联想起来? 宫女丢下饭菜便快步离去,生怕跟眼前这个形容狼狈的女子有所牵扯。 待宫女离去,沈清漪便噗一口吐出了口中的血包。 接着从袖上掐下一根银针,几下便打开了锁着自己的锁链。 她与玉锦绣的关系天下无人知晓,而玉锦绣是平阳玉神之后,亦是机关术的行家。 第233章 赏赐 她才不会蠢到被暗算第二次。 第一次是猝不及防未曾来得及反应才着了柳嫣的道,可这一次,她知晓柳嫣必然会在某一日再次对自己下手,因此一早就贴身备好了防身之物,又提前备好了血包,防止柳嫣发现端倪。 但她也未曾料到柳嫣会这么狠,竟在冬日天寒不顾她的死活将她关入冷宫之中。 若她当真未曾有所防备而着了柳嫣的道,此刻吊着一口气被扔进冷宫,即便当时不死,此刻只怕也已经凉透了。 然而想到此,沈清漪又不由有几分头痛。 前世便是因柳嫣的缘故死在了冷宫才偶遇了摄政王,如今重生了一遭,竟还重蹈覆辙,同前世一般,因柳嫣的缘故再一次进了冷宫。 唯一的区别,便是第一次她什么也没有,死前清明。 而第二次,她已能够在柳嫣手下护下了自己的周全。 难不成她当真就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命? 这命,她倒是宁可不要…… 但经过这短暂而惊险的转折,她却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柳嫣在筹谋什么,眼下楚峥越还未回京,柳嫣此刻应当是不敢让她在赵旭跟前露脸的。 一来只要她愿意,赵旭必然会冷落柳嫣,二来论起谋划,她的本事在柳嫣之上,若这个时候让赵旭见她,柳嫣便会如前世的她那般,成为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弃子。 既生瑜,何生亮? 沈清漪虽明白缘由,可此刻的困境却不好解。 眼下冷宫中重兵把守,即便她无事想要逃出冷宫也是难如登天,更何况宫中守卫森严,她就算逃出冷宫也无处可去,倒不如等楚峥宜兄弟回京后,侍卫松懈后,她再想法与其联络。 她想到此,便打定了主意,拾起地上寡淡的餐食送入口中。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楚峥宜来的比她想的要更快。 …… 楚峥宜踏马入宫门,他身披月色,战甲上还挂着边疆残存的落雪,靛青的斗篷如银河,抖落出仆仆风尘。 他本就好似一把出鞘的刀,长达九个月的征战,边疆的风沙将这把刀磨得愈加锋利,说是吹毛力断也是不为过。 他就这样身披战甲,踏入了御书房的门。 除夕夜宴,赵旭热待楚峥宜,虽不见楚峥越和楚峥阳,但宫宴热闹,柳嫣刻意添置了一番,大殿中央,绝色的舞姬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尽皆撩拨,可楚峥宜却只是低头饮着闷酒,沉着脸一言不发着。 任由那些舞姬使出浑身解数,竟也不能让楚峥宜有半分的动情。 柳嫣看入眼中,挑了挑眉,却什么也未说。 赵旭表情带着些耐人寻味。 他话中有话:“楚二公子果真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朕敬你一杯!” 倒像是从未同楚家人有过过节似的。 楚峥宜抿唇一笑,道:“陛下抬举。” 说罢便仰头饮酒入喉。 就在这饮酒的刹那,赵旭手中的酒杯猛然落地,啪一声摔成了碎片。 原本美艳的舞姬在这刹那间便便了脸色,周身锦帛尽数裂开,再转身,水袖已变成了短刀,仿佛说好了一般地朝着赵旭等人刺去! 楚峥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那舞姬却调转马头,反而朝着迎来的楚峥宜刺来。 两人打将在一处,楚峥宜三两下便将那舞姬制服,双目忽然凶煞,接着双手用力一掰,竟生生将那舞姬的脖子掰断了。 趁着这个机会,早有无数的侍卫入门而来,将余下众舞姬制服,各个带着刀剑,倒像是一早准备好了似的。 楚峥宜扫视一圈过后便松了手。 那没了命的舞姬便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赵旭抚掌大笑道:“楚二公子果真本事超群!朕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了!传朕口令!临江王二公子本事超人,替朕处置刺客,又跟着楚世子立下汗马功劳,当赏!” 他眼珠转了转,似是认真思索后才道:“楚二公子这般的好本事,若只是随意赏赐着实可惜了,不如朕便留你在宫中,做宫中侍卫的统领,不知峥宜,你意下如何?” 这话出口,在场众人心思各异。 虽说刚刚闹了刺客,大家还都惊魂未定着,可此刻一见满屋剑拔弩张的侍卫摆明了是朝着楚峥宜来的,再听这话味道便不一样了。 侍卫统领说着好听,可戳破天就是个从三品的小官,楚峥宜好歹也是随楚峥越前往西辽的随军,唯一的封赏却仅仅如此,连宫门只怕都出不去。 第274章 赏赐是假,只怕挂的却是软禁之名才是真。 怪不得陛下会这样大费周章地将楚峥宜唤回宫来。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陛下为何忽然选择软禁楚峥宜? 众人猜测不出其中缘故,却也是都知晓孟家下场的。 更何况当初陛下是如何暴毙的,众人虽不清楚缘故,却也都是猜测出一二的。 没人会傻到涉足此事。 然而楚峥宜却像是并未察觉到异样似的,当即抱拳跪地,谢了恩典。 但他眼中的阴鹜,并未逃过柳嫣的眼睛。 柳嫣笑意更甚。 楚峥宜即日上任。 即便是寻常的侍卫服穿在他身上,那出众的姿容亦是不减分毫。 是夜,有太监匆忙而来,称陛下急诏。 楚峥宜匆匆赶往。 而与此同时,沈清漪正抱着膝,望着眼前的火光发着呆。 在冷宫的日子并非好过,却也并非无法度日。 冷宫中都是被废黜的宫嫔婢子,大半都已痴傻了,这样的冬日里已冻死了大半,尸体倒在地上结成冰,看着可怖又心酸。 沈清漪自然记得前世临死前的光景。 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站在雪光之中,为自己披上了紫绒的大氅,冷宫的女子们望着他带着贪婪和畏惧,全然忘记了自己从前也曾华衣美服,带着骄傲坐在轿辇上走过这紫禁城的宫巷。 沈清漪自幼混迹三教九流之地,凭借一些小把戏很快便哄住了这些疯妇。 更何况她如今被囚,旁人看着只觉得比自己更惨三分,再加之她并不吝于把自己的食物分给旁人,因此这些女子对她便更放松警惕了些。 她正琢磨着该如何破局之时,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声,还没等沈清漪回过神来,便忽有人破门而入,黑面罩下的一双眼骨碌碌一转,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第234章 她如何坐不得 沈清漪并未料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前来,一时间便麻了手,脑中一片空白。 若前来的是柳嫣的人,她此刻毫发无损,还轻而易举打开了手铐,必然会被柳嫣发觉端倪。 到那个时候,只怕可就不是区区两棍子,而是穿琵琶骨,削手断足了。 她双手有些凉,脑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办法,可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那人甚至还未迈步而来,便有急促的脚步声飞奔而来。 来人迅速踏门而入,同来人打在了一处。 冷面凤目,俊美卓然。 是楚峥宜! 沈清漪大骇,一是猝不及防楚峥宜怎会这么快回宫,二是赵旭如今请了楚峥宜坐镇,柳嫣的计策只怕是成了! 柳嫣之计,赵旭竟当真对她言听计从! 而就在她愣神的刹那,那黑衣人已甩出一条金铃索,尽数缠在了楚峥宜的刀刃上,楚峥宜一时间动弹不得。 黑衣人眼中闪过冷意,正要继续出手,楚峥宜却面无表情,手腕上青筋暴起,只稍稍用力,金铃索便被锋利的刀刃割成了几段,狼狈地飘落在地。 与此同时,楚峥宜向前一挑,刀尖便正正将黑衣人面上的面罩挑落。 姿容绝世,倾城国色,眉目含情,肤如玉璧。 若是寻常人必然会被这样的容颜所惊艳刹那,奈何在此的是绝不会怜香惜玉的楚峥宜,下一刻,刀尖便轻而易举地逼向了那美人雪白的脖颈上。 美人登时僵在了原处。 楚峥宜面无表情,刀子当即便要割下去。 情急之下,沈清漪连忙冲上前去,在刀子擦破了那美人肌肤时险险地阻止了楚峥宜,与此同时,她口中大喊道:“楚二爷,别杀她!” 饶是玉锦绣也稍稍有几分惊讶。 楚峥宜微微眯眼。 他端详了沈清漪许久,却还是未曾将刀子收回,似是在仔细观看眼前的女子究竟是谁似的。 半晌,他才收刀入鞘。 “早听闻康和郡主失踪,只怕已凶多吉少,没想到如今却是全须全尾,毫发无损,我倒是佩服。” 沈清漪讪讪。 若非情急,她也断断不会暴露自己并未中哑药之事。 当初三思曾赠予她丹药,可解世间百毒,当时被柳嫣所截之时她的确意外中了招,事后她便偷偷含入口中,解了哑药之毒。 这半年来为了掩人耳目,她才唯恐被柳嫣发觉了自己未曾中毒之事而露出端倪,即便被旁人欺辱,也未曾出言过半句。 而那一边,楚峥宜已居高临下地将目光转向了玉锦绣。 他傲慢地上下打量了玉锦绣一眼。 “你,便是老三爱上的女子?” 玉锦绣擦去咽上的血渍,虽落了下风,却丝毫不显狼狈。 她娇媚笑道:“楚二爷认得我?” 楚峥宜冷傲地盯着她,简短评价,“摄人心魄的蛇妖女。” 玉锦绣轻轻地“啧”了一声。 她并未反唇相讥,许是方才楚峥宜下手太重,她在沈清漪的搀扶下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起身,看着楚峥宜媚笑道:“想来,是楚峥阳让二爷来这宫中做人质的吧?” 楚峥宜没否认,“从赵旭登基开始,三弟便意料到了京中所发生之事,直到兄长大胜西辽,赵旭急诏我和三弟入京,我等便知道了其中缘故。” 沈清漪眼神微动。 楚家三子中,唯一个楚峥阳智多近妖,许多事皆是有他在背后筹谋才逢凶化吉,可她却未曾想到,连前世都未曾发生之变故传入楚峥阳的耳中他竟都能猜测出后续从而迅速想出对策。 第275章 楚峥阳此人之智,恐怖如斯。 然而饶是如此,沈清漪脑中亦是存了些雾水,便出言询问道:“既然二爷在宫中做人质,又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赶往冷宫,甚至阻挠锦绣救我?” 楚峥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若任由这女妖将你救走,兄长岂不会因你而分心?” 沈清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刹那间,她便明白了其中缘故。 柳嫣献计赵旭,表面上是要软禁楚峥宜牵制楚峥越,实际上却一早便知道了楚峥宜对楚峥越一心辅佐,对她这个会破坏大计的红颜祸水早存了不满,即便她早借为柳嫣复宠之事而将玉锦绣召入宫中,可只要有楚峥宜在此,她便永远无法离开冷宫之地! 柳嫣是何等狠毒?! 她想牵制的哪里是楚峥越,分明是她! 这场博弈的真正对手,从来都是柳嫣与楚峥阳! 即便楚峥阳料到了京中的棋局又能如何? 柳嫣真正的目的,从不是楚峥越! 这个女人究竟想要如何?! 沈清漪浑身发寒,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若是想除掉楚峥越,只要她设法拿下兵权,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可她此举,却像是想要蓄意挑起赵旭和楚峥越的争斗一般。 可她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若她想做皇后,只消除掉自己,皇后之位便是她的囊中之物。 然而沈清漪脑中却隐隐有几分不安。 直觉告诉她,柳嫣的野心,断断不止如此…… 而那一边,御书房偏殿的床榻上,赵旭好梦正酣。 身侧,柳嫣睁开双眼。 她蹑手蹑脚起身,赤着双足跨过赵旭。 她转头看了赵旭一眼,从床边拿过一件衣裳轻手轻脚地换上,接着赤脚迈过门槛,来到正殿。 桌案边的楠木椅雕刻着龙纹,即便是扶手亦是做的分外精巧。 她一步步走上台阶,坐上了那雕刻着龙纹的楠木椅。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仔细抚过椅上精巧的花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眷恋憧憬。 月色透过窗缝照在她的身上,她身上的花纹熠熠生辉,竟是明黄色! 她身着的,赫然是赵旭的龙袍! 柳嫣香肩半露,乌发散落,圆润的脚趾亦涂了鲜红的蔻丹,鲜艳而诱.人。 她轻佻地用趾尖拂过桌上的奏折。 贵妃算什么,皇后又算什么? 虽是万人之上,可终归还是一人之下! 提及楚峥越,赵旭不还是如临大敌一般? 眼下楚峥越还未回朝,若他当真回朝,赵旭只怕要拱手将皇位相奉也不一定! 那她苦心孤诣地替他谋来这天下又是为什么? 就是等着为他人做嫁衣的么? 与其在赵旭身后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谋士,倒不如省略那些迂回曲折,让这天下之主之位给她来坐,岂不痛快? 若她为主,楚峥越算什么,沈清漪算什么,赵旭又算什么? 赵旭弑父杀兄,谋朝篡位,却可堂而皇之地坐上皇位,即便世人再如何怀疑,也不敢质疑他半句。 那她呢?若她坐上皇位,莫说是那些拜高踩低之辈,只怕是天下人也不敢再出言置喙! 她越想心中便越是欢喜,身下的楠木椅仿佛都变成了金銮殿上的纯金龙椅,而她,龙袍加身,受着百官的参拜。 她轻笑。 “众卿平身——” 第235章 楚二爷英俊伟岸,却不肯怜香惜玉 冷宫灯烛昏暗。 微风拂过,吹的檐下破旧的灯笼晃了晃。 借着微弱的烛光,玉锦绣同楚峥宜虎视眈眈地互望着,两人的眼中都带着戒备。 沈清漪清晰地察觉到了玉锦绣牵着自己的手在慢慢收紧。 楚峥宜显然发觉了玉锦绣那若有似无的杀意,一双眼不动如山,冷傲地盯着玉锦绣,仿佛丝毫未曾注意到眼前的女子是何等的美貌娇媚。 “不必这样看我。今日既然我在此地,断不会让你救走沈清漪,毁了兄长的大计。” 玉锦绣毫无惧色,咯咯笑道:“早听闻楚二爷是块谁也踹不动的钢板,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玉锦绣今日算是领教了。” 她一双上翘的眼即便在夜色之中亦是摄魂夺魄,饶是沈清漪同她熟识多年,也会忽然在某一刹那惊觉玉锦绣是怎样的一个尤物。 玉锦绣白了楚峥宜一眼别过头去,似是不屑理会他这种不解风情的男子似的,却在别过头去的刹那又忽然一回头,嫣红如樱桃的唇中便吐出了一根银针,飞快地朝着楚峥宜射去。 楚峥宜只堪堪抬手,手中的刀身便轻而易举地挡住了那银针。 银针狼狈地滚落在雪地之中。 楚峥宜挥刀直逼玉锦绣的咽喉,玉锦绣下意识将沈清漪护在了身后,却因伤口而向前微微踉跄了一下。 她这一踉跄险些便撞上了楚峥宜手中的刀刃,楚峥宜的手腕微微一颤,刀刃便微不可见地向下一滑,锋利的刀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避开了玉锦绣的脖颈。 楚峥宜讥讽:“就这点本事,也敢拿出来现眼?” 玉锦绣冷笑:“小女子不才,不过是区区孔十翼之首,平阳玉神之后。你口中兄长的岷玉斋掌柜亦是师从小女子——这些年来若非小女子的休独倚在京中伫立,暗中做了你楚家的一条人脉,还将时闲赠予了你楚家为暗卫,你以为仅凭你小小的异姓王之子,能轻而易举在京中屹立这么多年?” 第276章 沈清漪微怔。 她倒未曾想到玉锦绣这般坦然,将孔十翼背后的运作尽数说给了楚峥宜。 但片刻她便明白了,如今玉锦绣前来出手救自己之事已经暴露在了楚峥宜跟前,楚峥宜又不蠢,自然看得出她二人之间的关节。 更何况此刻玉锦绣败给了楚峥宜,楚峥宜却并未有杀她的意思,倒不如趁现在将自己功劳坦荡说与楚峥宜,楚峥宜反倒不敢出手动她二人了。 楚峥宜未曾说话,却也并不如方才敌意那般明显了。 半晌,他收刀入鞘,简短道:“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说话。妖女,最好别再打救出沈清漪的主意。” 玉锦绣顺势握住了他收刀入鞘的手,暧昧地磨蹭着,白腻的下巴隔着手背倚在了楚峥宜的肩上,口中娇笑道:“别妖女妖女的叫我,楚二爷,您伟岸英俊,为何偏生了一副铁石心肠,不知何为怜香惜玉?” 她的声音娇软温柔,像是带着夺魂的软钩,如看似无害的金铃索,稍一松懈,便会被绞入其中,无法挣脱。 这样的绝色,这般的惑人妖女,也难怪会让楚峥阳这个成日里眠花卧柳的浪荡子倾慕多年。 楚峥宜眼神微动,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对玉锦绣的话竟也未曾反驳,只是向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玉锦绣的撩拨。 “半柱香,你二人快些。”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冷宫。 身后,玉锦绣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接着身子晃了晃,这才吐出一口憋闷心口多时的血。 沈清漪担忧地搀住她:“你怎么样?” 玉锦绣倒是淡然:“小伤罢了,他下手重些,却并未伤了我,许是看在楚峥阳的面子上才会如此,只是看他的架势,我想要救你出去,是难上加难了。” 沈清漪则是无谓:“这个时候出宫本就是下下策,原本找你进宫便是为了里应外合,却不想半路杀出楚峥宜这个程咬金。 “左右现在柳嫣每日三顿地给我送饭,显然是怕我身死,若我骤然离宫,恐怕连累父兄,既然如此,我倒不如留在宫中,省了打草惊蛇的麻烦。” 玉锦绣面带担忧。 她伸出手,怜惜地抚上沈清漪的脸,看着全然不复从前美丽的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我的阿瑶啊,记得我初次见你,你便倔强聪慧,明明小小年岁,却已是寻常人所不能及的冷静自持,偏生又不失那一份娇俏,当初蜀王倾倒你的裙下我虽知晓,却丝毫不觉奇怪——你是个值得怜爱的姑娘啊。” 她眼中有泪,从前的一切仿佛走马灯,在她的心上一一掠过。 沈清漪握住她的手。 “好生待在宫中休养生息。孔十翼少的了我,却少不了你。” “更何况我见楚峥宜的模样,为了楚峥阳,他也必然不会动你。” “被山贼掳走我沈清漪尚且能够让玄武山覆灭,如今不过是对付一个柳嫣,我自然能够化险为夷。” 她话音刚落,余光便扫见冷宫的宫墙之外隐隐有火光闪动。 她同玉锦绣对视了一眼,玉锦绣牵起她的手迅速地扣在了墙上的锁链上,接着如一尾鱼一般地躲在了墙角的暗处。 冷宫的门被人迅速踹开。 楚峥宜面无表情挡住了冷宫的大门。 他扫试过气势汹汹前来的禁卫军,眼中并无一丝波澜。 “贵妃有令,冷宫关押重犯,若无贵妃手谕,本大人绝不放人。” 为首的禁卫军冷笑一声,显然未曾将他这个小小的侍卫统领放在眼里。 “贵妃又算什么?我们乃是陛下亲自吩咐前来接人,姓楚的,你算个什么东西?现在让开,本官还能饶你一命!还不快滚!” 楚峥宜不动如山。 他手中的刀鞘干脆利落地一转,接着当胸而握,嘴角紧接着罕见地扯出了弧度。 他伸出手指,挑衅地冲着禁卫军一勾手。 简单的动作,极尽嘲讽。 禁卫军被他这动作掀起了火气,当即便拔刀,朝着楚峥宜砍了过去! 第236章 找死 两人打在一处,禁卫军头领渐渐不敌,另一人借着月色的掩盖悄悄逼近,竟是要偷袭楚峥宜。 关键时刻,躲在暗处的玉锦绣情急之下便甩出了一根银针,正中那禁卫军的眉心。 这一举动并未逃过楚峥宜的眼睛。 然而那人倒下的太过突兀,楚峥宜的刀顺势出鞘,转身一刀砍下了他的半边头颅,残尸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成功掩盖了玉锦绣那一针。 不过两三招,禁卫军头领便飞将出去,摔在了雪地之中,痛得是龇牙咧嘴。 他正要继续起身同楚峥宜缠斗,那边罗仁已甩着拂尘手握圣旨匆匆而来,见众人打在一处不由吓了一跳,声音尖锐地喊道:“圣旨到——” 这一嗓子才止了众人的争斗,众人跪地接旨,罗仁煞有介事地展开圣旨,道:“嫣华宫宫人阿瑶,敏慧聪雅,善解人意,朕得知原委,知晓其深受委屈。 “朕悯其近日所受之罪,释其刑罚,即日起拨往御前伺朕起居,钦此——” 沈清漪虽低着头,闻言却还是瞪大了眼睛。 赵旭?! 赵旭怎会忽然召她做御前宫女? 虽说她已没了从前的容貌,就算矢口否认,她亦是同从前有三分的相似。 第277章 紫兰尚能一眼便认出她,更何况赵旭! 更何况若是被赵旭发觉了她在此,那么那日梅花园中她算计柳嫣,戏耍赵旭之事也必然会败露…… 就凭赵旭的阴狠,就算不玩死她也必然会让她生不如死! 可眼下玉锦绣不肯现身,楚峥宜又必然不会出手相帮,圣旨都递到了眼前,她只怕已是四面楚歌,再无退路了。 她僵在原地不敢动,那边罗仁带来的小太监已上前来麻利地替她开了锁,拖着还装作虚弱模样的她离开。 而暗处观察的玉锦绣亦是焦急不已。 她自然知晓沈清漪和赵旭的纠葛。 让沈清漪落在赵旭的手中,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心中焦急,情急之下,索性从袖中掏出两把短匕,做好了现身同众人一斗的打算。 就在她意图迈步之时,却见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动作极自然地抱刀倚在了她面前的石墙边。 正将她的身形完美地掩藏住。 玉锦绣气恼地咬住唇。 她不是楚峥宜的对手,此刻再如何不甘心,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沈清漪被带走。 禁卫军随着罗仁一同离去。 冷宫其他人早在玉锦绣同楚峥宜打斗之时便不知都躲去了何处,原地便只剩下了楚峥宜和他身后的玉锦绣。 楚峥宜这才撂下抱在胸前的手臂。 玉锦绣从他身后走出来,怒嗔道:“混小子,为何阻挠我?” 楚峥宜看都没看她一眼:“你受了重伤,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你若是暴露,沈清漪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 他说罢,起身便要走。 “站住!” 楚峥宜站住脚步。 玉锦绣追上他,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道:“楚二爷,我敬你是英雄,可沈阿瑶好歹也是你兄长所爱的女子,若她出事,楚峥越怎会不痛苦?!” 楚峥宜只是沉默。 玉锦绣接着质问道:“你们兄弟三人之中,楚三爷多情却薄幸,而你楚二爷却是无情又薄幸!只因你并无所爱女子,你便只在乎楚峥越,全然不在意他的所爱之人?” 楚峥宜没理会她的质问,径自离去。 两人拉开了些距离之时,楚峥宜才顿住脚步。 他微微侧过头来,看向身后的少女。 都说柳贵妃艳绝天下,是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可同玉锦绣相比,柳嫣便有些相形见绌。 重情重义,又美艳无比。 这样的姑娘,的确值得楚峥阳爱她入骨。 可三弟却负了她。 他眼神微暗。 风将楚峥宜的话送入玉锦绣的耳中。 “我从未选择牺牲沈清漪。” “当初在猎场,所有人都希望沈清漪无法同兄长在一起,我这人天生反骨,那时我便发誓,既然他们都不希望沈清漪嫁入我楚家,那我偏要让沈清漪成为我兄长的女人。” “——更何况,谁告诉你,我就没有所爱之人?”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唯剩玉锦绣在原地发愣。 …… 而另一头,沈清漪一路被人带去了沐身的耳房。 有侍女为她仔细地洗了身子,还不忘细细地熏了香,这架势哪里是让她做什么宫女,反而像是将要初夜侍寝的嫔妃一般。 待沐完身,早有人拿来了精巧的宫女衣裳为沈清漪穿戴好,接着便被塞入轿中。 沈清漪有些发懵。 即便是御前伺候,她也只是个小小的宫女,竟也配坐轿? 她壮着胆子掀开车帘,却见两侧的宫墙竟是越走越熟悉,不由更添了几分惊愕。 这路……不是前往嫣华宫的么? 赵旭送她去嫣华宫做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心中异样,越发觉得此行古怪,双手下意识地抠紧,却也知晓此刻自己不能如何,反倒会毁了背后的筹谋,便努力吐纳气息,平复了心情。 待被送往嫣华宫,罗仁亲自出门搀扶她进门,一见是她,罗仁的笑容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却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领着她前往了柳嫣的寝宫。 屋内,柳嫣和赵旭正在下棋。 柳嫣百无聊赖落下一子。 她并不十分会下棋,可赵旭这般吩咐,她自然不会拒绝。 陪帝王下棋是最累的,若是赢了,便会龙颜不悦,若是输,偏又要输的有技巧,虽输,却要输的好似不情不愿,凸显赢棋之人的高超。 柳嫣自然也深谙此道。 两人牵扯了两刻钟,柳嫣只守不攻,一心拉扯,赵旭虽每一子都在攻势上,却如风筝拉线一般,在棋盘上肆意游走,看似随意,竟还是将柳嫣的所有路都堵死了,竟是退无可退了。 柳嫣踟蹰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落子,便索性丢了棋子,娇嗔地耍赖道:“不下了不下了!陛下棋艺过人,臣妾愧不敢当!” 赵旭淡淡一笑。 “爱妃聪慧,可却是个会下棋之人。” 柳嫣扫过他的脸,正要说什么,那边罗仁已牵着沈清漪推开门来,喜笑颜开地挂着谄媚的笑意,道:“陛下,阿瑶姑娘来了。 第237章 御前 罗仁的话一出,柳嫣不由猛然一怔,下意识看去。 身穿素衣的少女脂粉未施,其貌不扬的容颜唯有一双眼乌溜溜的有些突兀。 第278章 她漠然入门,见了赵旭与柳嫣只撩裙跪地,叩首行了大礼,礼数并无丝毫过错,只是双唇紧抿,半个字也不曾说出。 柳嫣一见她,登时变了面色,在赵旭跟前却不好表露异样,便挽唇笑道:“呦,这是唱的哪出儿?” 赵旭从紫兰手中接过茶杯,抚着茶盖笑道:“朕一向见这位阿瑶姑娘聪慧,举止得宜,伺候周全,前日原想让爱妃割爱,没想到却听说爱妃将阿瑶姑娘打入了冷宫,还命人十二个时辰地守着,朕对她,可着实好奇啊。” 他说的云淡风轻,却让柳嫣面色微白。 叩首落地的沈清漪亦是神色悚然。 赵旭果真是不蠢。 当初绥元帝在世他尚且能将整个御前行走的宫婢收入麾下,如今轻而易举便得知了柳嫣身边有她这号宫女,听他的语气,更是早知道了她被柳嫣留在身边之事。 今日赵旭当着柳嫣的面将此事挑破,倒不知,他意欲为何…… 而那一头,柳嫣亦是神色有异。 她自然也未曾想到赵旭会这般轻而易举打探出沈清漪之事,却也不敢当着赵旭的面承认眼前这个毁了容貌还成了哑巴的少女是沈清漪,于是便勉强扯了笑容道:“不瞒陛下,这宫女是臣妾偶然所遇,早听闻陛下爱慕那位康和郡主多年,臣妾见她同康和郡主有两三分的相似,便一时心软留下了她,又赐了名字叫阿瑶。” 赵旭的一双眼从她身上扫过,淡淡道:“哦?当真如此?只是爱妃聪慧,当真不知康和郡主的乳名,便是阿瑶么?” 柳嫣眼珠骨碌碌一转,道:“既然陛下看穿,臣妾自然不敢不言明。” 她施施然跪地,一双目含情带怯,娇声道:“其实这位阿瑶姑娘臣妾见她容色同康和郡主相似,原改了名字想献给陛下,只是此人是个哑巴,又不及康和郡主半分美貌,臣妾唯恐陛下见了她伤神,所以才一直有意不让陛下同她一见。” 赵旭垂眸,并未立刻叫她起身,反而呷了一口茶,慢悠悠撂下,末了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只是朕同爱妃当真是夫妻一心,朕见了这阿瑶姑娘也觉得心中清明,她既做错了事,爱妃罚也罚了,不如就将她给朕用着,爱妃觉得如何?” 柳嫣垂着头,牙齿咬着唇瓣,显然不解为何赵旭这般容易便发觉了被关押的沈清漪。 然而不解虽是不解,心中的利弊权衡则丝毫没忘。 再抬眼,她笑得如寻常一般妩媚多情,毫无错处。 她好似随手打发一个玩意一般道:“不过一个小宫女罢了,陛下若是喜欢,哪里还需要跟臣妾说什么讨要。 “左右她犯了错臣妾也不敢再留她,既然陛下想要,领走就是。” 她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仿佛全然未曾将沈清漪如何,关押沈清漪也是她犯了大错,同旁的并无干系一般。 地上的沈清漪听着两人那不见血的交锋亦是暗暗吃惊。 赵旭必然早知了柳嫣将自己藏在嫣华宫之事。 只是不知他是否知晓自己就是沈清漪。 也不知柳嫣能将他骗去多少…… 但比起病态的赵旭,她倒宁可被柳嫣囚禁。 然而柳嫣说了她是哑巴,更何况出声只会更暴露自己身份之事。 倒不如仗着眼下毁了容让赵旭消除怀疑。 打定了主意,她便神色木然地等候赵旭的处置。 柳嫣这过场走过,赵旭便笑着拍了拍手,起了身来,亲自搀扶柳嫣起身,道:“一个婢子罢了,爱妃何必要这般如临大敌?” 搀扶起柳嫣,赵旭便走到了沈清漪的跟前。 沈清漪不敢抬头,只能看到一双如意绣龙纹的软靴走到自己跟前。 “抬起头来。” 赵旭出言命令。 沈清漪乖乖照做,赵旭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得她心中忐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双手。 赵旭盯了她半晌,似是极为满意她的反应,勾唇一笑,道:“虽不及真正的阿瑶半分美貌,可这双眼睛的确是美艳动人,有阿瑶之态。” 他起了身来,边跨出门槛边道:“朕还有奏折要批阅,身畔正缺个磨墨的宫女,你就补上这空缺罢。” 沈清漪不敢出声,唯恐被发觉端倪,便也不敢当着柳嫣的面如何,于是匆匆冲着柳嫣行了个礼便跟出了门去。 身后,柳嫣神色阴冷。 宫女冷汗涔涔,待赵旭走了才瘫软在地,虽是冬日里却还是吓得拂去一层冷汗。 她颤巍巍起身,颤声道:“娘娘,陛下发觉了阿瑶姑娘,会不会因此事对您起了嫌隙?” 柳嫣冷笑一声。 她咬牙切齿:“你以为陛下要的真是这个贱婢么?他要的,是打本宫的脸!他早就发觉了沈清漪却不戳穿,还留下了楚峥宜在宫中做人质,我原以为拿捏住沈清漪便万无一失,只是没想到陛下还存了这个心思……” 宫女道:“可依照奴婢之见,陛下可能并未发觉阿瑶的身份就是康和郡主,更何况眼下康和郡主哑了喉咙,也不会说出些不该说的,想来应当是无事的吧?” 柳嫣眸光晦暗,此刻却也动了动。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左右方才也休息够了。” 她袅袅婷婷地入了寝宫,全然没有因为赵旭的离去而产生丝毫的不舍。 第279章 夜已深沉。 在冷宫折腾了几日的工夫,沈清漪瘦了一圈,又是被强行沐身又是折腾到嫣华宫,又连这几日都未曾好好合眼,如今便是哈气连天,眼下都多了一圈乌青。 赵旭倒是并未发觉她的困倦,就这么晾着沈清漪在旁给自己磨墨。 方才玉锦绣和楚峥宜剑拔弩张之时,赵旭和柳嫣却是睡梦香甜,即便此刻已将过丑时他亦是神采奕奕,大有通宵批阅奏折之意。 沈清漪困得不时点头,却也不敢如当初在楚峥越房中那般肆意地倒下就睡,也只得强撑着双眼。 直到丑时三刻,赵旭才慢悠悠地撂下笔。 第238章 封妃 他转头正要吩咐什么,见沈清漪神色倦怠,便询问道:“困了?” 沈清漪张口正要说什么,却在出声的前一刹那反应过来,连忙摇了摇头,做出诚惶诚恐之态。 赵旭嘴角微扬,笑道:“也罢,你去替朕倒杯茶来就歇下吧。” 沈清漪简直想冲着上苍磕个头。 她只觉这辈子从未这般难熬过。 她为赵旭倒了茶来,赵旭自顾饮下的空档,她便告了辞。 门外,她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腿。 在赵旭身边可比柳嫣身边难熬。 幸得她只是个磨墨的,伺候赵旭的起居还轮不到她,也不必为难她被迫在赵旭跟前继续强颜欢笑。 她来到住处,原想坐下歇息片刻便就寝,然而眼皮却是越来越沉,就这么深深睡去了。 月已中天。 有人悄然入梦。 略带薄茧的手抚上沈清漪的脸,紧接着就是蜻蜓点水,浅尝即止的一个吻。 沈清漪困倦不已,却被那抹寒意所惊醒。 她察觉到了唇上的温度,如被惊醒的小兽,下意识地将那人推开,那人被推了个踉跄,却盯着她,抿唇微笑。 看清眼前人,她却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大半年的艰辛在这一刹那如过眼云烟般消散。 留下的唯剩满目的清泪在面颊划过。 男人笑着为她拂去泪花。 沈清漪只是愣愣地发着呆。 边疆的风雪未曾打落他丝毫的英姿,反而更为他添上了野性的俊美。 沈清漪近乎窒息。 九月分别,我几乎无法抑制对你的思念。 战场厮杀之间,你可曾也有想起我? ——我的,摄政王殿下? 千言万语卡在喉中,让沈清漪几乎无法思考。 反应过来时,她已将眼前的男人一把抱住。 她原以为再见楚峥越必然有无尽的话要说,可到头来,说出口的竟唯有一句:“你瘦了。” 不过短短的三个字,她却说得泪眼涟涟,似是恨不能将楚峥越融入骨血。 楚峥越抚着她的长发,唯剩满目温柔。 “见我不该高兴么?你哭什么?” 沈清漪颤着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我高兴啊,我自然高兴。” “我的……摄政王殿下。” 她捧起楚峥越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这一吻带着掺杂着泪,交缠间带着苦涩,却被另一种更为甜蜜的情绪所替代,直到如火如荼,仿佛再也不肯松开片刻。 楚峥越察觉到了她缓慢却坚定的攻势,身子不由微微一僵,连忙推开沈清漪,眼中微闪,轻声唤道:“阿瑶……还不行……” 沈清漪仿佛牵扯救命稻草一般去挽他的手。 “楚念遥,别离开我……” 然而,她却只能在此刻的楚峥越眼中读出克制两个字。 “对不起。” 他轻声。 还没等沈清漪反应过来,便是眼前一黑。 再醒来,天色已大亮。 她脑中混沌,清晰后才想起昨夜不速之客的夜半造访。 她连忙掀开身上的被子跳下床。 可屋中摆放整洁,地面亦是未有丝毫风雪停留的痕迹。 昨夜温存,竟只是黄粱一梦么…… 沈清漪只觉浑身的力气都仿佛在刹那间被抽走。 她失魂落魄地坐回床上。 片刻后,她抱着双膝,将脸埋在其中。 接着,便是压抑不住的泣不成声。 …… 待赵旭下了朝,她便依旧伺候在御书房。 赵旭为人狠毒,却是个勤政的,每日里批阅奏折直到深夜,依旧是沈清漪伺候在侧。 说来也怪,虽说他将沈清漪从柳嫣身侧要了来,却只字未曾提过从前的沈清漪半句,只是半月的工夫也未曾前往后宫。 磨墨递茶之类的琐事虽不难,却熬人得很。 每日晚睡早起,白日里也没个休息的时辰,沈清漪便一日比一日憔悴,几乎到了靠墙都会睡着片刻的地步。 那日,她抱着茶杯为赵旭沏茶之时眼皮打架,向前一栽方才惊醒,醒来一看,却见茶水已溢出了杯沿,洇湿了桌上的宣纸。 赵旭掸了掸衣裳,抬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沈清漪一个激灵,困意便被吓退,她诚惶跪地,无声地告罪。 赵旭端起她的下巴。 “你伺候周道,这些日子当差,倒是苦了你了。” 沈清漪摇了摇头。 赵旭松开她的下巴,也不叫沈清漪起身,只是蘸墨在案上写了什么,片刻后他才站起身来,唤道:“罗仁!” 第280章 罗仁进门来,道:“陛下有何吩咐?” 赵旭递给他一张圣旨。 罗仁一目十行地扫过,忽然眉梢眼角流露笑意,接着亲自将沈清漪搀扶起来,口中连声道着:“恭喜!” 沈清漪不解地望着他。 罗仁站起身来,宣读圣旨。 “宫女阿瑶,聪雅端慧,姿貌成天,朕甚爱惜,擢封为正六品嫔位,封号宜,赐居永和宫,钦此——” 沈清漪闻言不由大骇。 赵旭为何突如其来封她为妃?! 她如今不会说话,容貌亦不比从前,又刚才当错了差事,赵旭不罚她也就罢了,为何还忽然封她为妃?! 而那边罗仁已笑呵呵地将圣旨递到她手中,道:“宜嫔娘娘,接旨吧?” 沈清漪接过旨意,再三确认并非罗仁随意篡改,不由不可置信地望向了赵旭。 赵旭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望向她。 她近乎神游地被罗仁搀了出去。 当夜,她提线木偶般地换上了偏红色喜服,坐在永和宫的寝宫之中等待赵旭的驾临。 她并不相信赵旭会驾临此处。 后宫美人如云,她如今的姿貌连柳嫣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赵旭又见过美人无数,即便她生的同从前还有几分相似只怕赵旭也下不了这个口。 只是……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合卺酒的杯子上。 即便赵旭当真想要对她如何,她也不介意提前送他归西。 直到龙凤烛被烧去大半,门也未曾被人推开。 想来赵旭今夜应当是不会来了。 沈清漪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屋中的熏香点的太过醉人,熏得她脑仁发胀。 她正要起身吹熄灯烛睡下,可起身便只觉浑身发软的厉害,竟是一个踉跄倒回了床上,连起身都做不到。 沈清漪太阳穴猛然一跳。 有人在门外,声音带笑地推开了门。 第239章 你也配? “是不是觉得自己浑身都动不了了啊?” 沈清漪循声望去,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唇角带笑跨入门。 沈清漪并不知他做了什么手段,但浑身的肌肉当真是怎么也使不出一点力气,也只得气恼地一咬牙。 赵旭似是知晓她的疑虑,挽唇微微一笑。 他上前一步,不再是温柔的捏起她的下巴,而是狠狠钳住沈清漪的双腮,眼中的笑意带着一丝嘲讽,仿佛驯兽师看着手下逃不出的野兽,可笑又怜悯。 他钳的沈清漪脸颊生疼,却丝毫没有放手之意。 “好久不见啊。” “沈清漪。” 他轻唤。 沈清漪双目一滞。 这几日赵旭的行径让她摸不清赵旭是否真的认出了自己,更何况依照赵旭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性子,此举是诈她也说不定,便竭力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和脸颊,伸手摇了摇,用动作提醒赵旭自己只是个长的同沈清漪有几分相似的哑巴婢女。 然而此举只换来赵旭的一声嗤笑。 他松开了沈清漪,就在沈清漪以为他相信了自己之时,赵旭便是一巴掌打在沈清漪的脸上,打的她狠狠摔倒在床上。 他这一巴掌并不十分重,换做平时沈清漪早就还回去了,奈何眼下她什么也做不了,便也只得任由赵旭摆布。 赵旭重新钳起她的脸,笑容分外狰狞扭曲。 “沈清漪,你以为朕会傻到被你蒙蔽么? “来人!” 随着他的吼声,从前一向跟着他的国师笑呵呵地拿着箱子走了进来。 沈清漪自然记得自己在这妖道人手下吃过多大的亏。 国师笑呵呵地走到她跟前,从箱子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倒入水中,接着用软布蘸入其中,仔细地擦向了沈清漪的脸。 薄如蝉翼一般的伪装被一点点的擦去,最终露出的是沈清漪易容之下的真正容颜。 待所有的易容被擦去,露出的便是即便倦意也丝毫无法掩盖半分惊艳的容颜。 肤光胜雪,皓齿明眸。 身穿朱红嫁衣的美人,擦去了长达半年的掩藏,露出了真正的容颜。 这才是那个艳冠京城的沈清漪。 趁着国师为她卸去易容之时,赵旭淡然落座,不紧不慢地将一切娓娓道来。 “你以为装聋作哑,又将计就计地易了容,朕便认不出你了么?” “自从上一次你让那会易容之人扮作朕的近侍以后朕便派国师一心研制能够洗掉易容的药粉,同样的当,朕怎会上两次呢?” “其实若非你装神弄鬼,朕也绝不会怀疑到你这个小宫女的身上,怪就怪在你装神弄鬼那日恢复了真正的容貌,让朕坚信你还在这宫中,否则朕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查出你这个名叫阿瑶的小宫女藏在这宫中。” “朕知道你这丫头是何等狡猾,所以才装作未曾发觉你的身份让你每日难以入眠,让你放松警惕后在香料中掺了软筋散,不知不觉间吸入腹中,如温水煮青蛙般地让你动弹不得——阿瑶,你以为仅凭你一人单枪匹马,就能斗得过朕么?” 待他说完,沈清漪早已被剥下了所有易容,双手亦是被束,整个人已如粽子一般,动弹不得。 国师识相地带着众侍婢离开。 屋中便唯剩沈清漪和赵旭两人。 第281章 沈清漪咬紧牙关,盯着悠然自得的赵旭,唯恐他骤然前来对自己不利。 而赵旭,却絮絮叨叨地说开了。 他饮着香茶,惦着脚,那个工于心计,杀父弑兄的年轻帝王仿佛在刹那间消失,留下的便还是那个初见沈清漪便一见倾心的少年。 他眯着眼,回忆着从前两人的相遇。 “阿瑶,你还记得么,那年朕为钦差,下江南亲自访查盐枭案,却被偷走令牌,更因落单而险些被盐贩灭口。 “流落街头之时,幸得有你碰巧于江南游玩之时救朕一命,更是猜出了朕的身份利用祥瑞之说诈得盐枭不打自招……” “那时候,你分明年岁尚小,可你却那般冷静自持,聪慧典雅,同朕今生所见的女子皆不一样。” “朕将令牌赠予你之手,你却婉拒了朕,朕那时便觉得,你同旁的女子很不一样。” “你是朕唯一求而不得,亦是朕的心上月光。” “那时朕便发誓,无论如何,朕,必须要得到你!” 他的双目逐渐变得赤红,接着如同一头发狠的雄狮,盯着沈清漪,朝着她慢慢走来。 “可还没等朕坐上皇位,你便爱上了楚峥越!他只是个小小的世子!即便他继承了临江王的爵位,天下也不是他的天下,你为何偏生要爱上他?!你为何就不肯等朕!为什么!” 他说到最后一句,已近乎嘶吼。 他狠狠掐住沈清漪的脖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她的脖子狠狠扭断。 原本清冷英俊的容颜在此刻分外扭曲,恨不能将沈清漪吞吃入腹! 沈清漪只是讽刺地眯了眼。 就算如他所言,又如何呢? 亲父兄死在他手中他尚且眼都不眨一下,他声称自己喜欢她,却是三番五次利用她,陷害她,无数冠冕堂皇的理由宣之于口,最终却只为夺得皇位。 这样的感情,太令人作呕了不是么? 赵宪尚且是因她误解了他救人之举才会倾心与他,而赵旭却是一腔情愿的伤害。 她怎会爱上这样丑陋的男子? 许是见沈清漪的神色太过轻蔑,又被他制在床榻动弹不得,赵旭便贪婪地舔了舔唇角,轻佻地抚上了沈清漪的脸颊。 “放心,朕不是赵琥,见周梦芙不是处子之身便弃如敝履。” “无论你同楚峥越做过多少次苟且之事,朕都不会介意。” “朕要的,只是你这个人……” 他说着伸出手,狠狠扯向了沈清漪的衣领—— “!!!” 沈清漪冷笑一声,将口中的血吐到地上。 ——却不是她的血。 赵旭吃痛地捂着流血的手,震惊地看向沈清漪。 沈清漪邪肆地舔去唇角剩余的血渍,冷笑一声。 “赵旭,你真当我是你想碰就碰的人么?” 她强撑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满手是血的赵旭,眉梢眼角皆是冷傲。 “你也配?” 第240章 楚峥越为何不敢? 赵旭听到她说话,却丝毫不曾有半分惊讶,反而笑了笑,戏谑道:“你终于肯开口了?” 显然早发觉了她的哑是装出来的。 沈清漪勾唇一笑。 “想近我的身?赵旭,你以为全天下女子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不成么?我沈清漪即便嫁了人生了子,哪怕自甘堕落为娼为妓,你赵旭也别想碰到我沈清漪一根头发!” 赵旭冷笑一声。 “沈清漪,你好大的本事啊,朕敬酒你不吃,偏要吃朕的罚酒是吧?” 他用染血的指尖指向门外,道:“你以为朕真拿你没办法?朕只要一声令下,便会有人进门来将你剥个精光送入朕的床榻!你既这般野性,倒不知若是在满宫的太监侍卫跟前被朕所临,你又当如何呢?” 沈清漪“噗”地一吐,双齿间便咬住了一颗药丸。 她毫无惧色地盯着赵旭,道:“赵旭,此物中包了剧毒的药粉,若我将它咬碎,便会立刻毒发身亡,无药可救——若是我死了,想来仅凭一个你难以掌握的楚峥宜,是断断不足以让你威慑楚峥越的吧?” 赵旭脸色当即就变了。 沈清漪将药丸重新压在舌根下,冷笑道:“你别以为我猜不到,你这般急着制住我,不顾我是否是完璧之身地封我为妃,不就是为了挟持住我来要挟得胜归来的楚峥越么?” “赵旭,你别忘了,楚峥越尚且能忍辱负重地装那么多年的草包,连你亦被他所骗,你以为他真的会那么容易被你要挟?” 她抬起下巴,修长的脖颈好似象牙雕刻,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她趁着这个机会取出一直别在袖口的银针一点点将手上所绑的绳子捅开,接着一步步逼近赵旭。 “赵旭,你身为帝王,弑父杀兄,可如今天下都是你的,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尚且还能保住你这个皇位,若你今日敢动我,你倒是看看楚峥越会不会让你这个帝王变成他的刀下鬼!” 赵旭被她步步逼退,额角已渗出冷汗。 “他敢!” “他为何不敢?” 沈清漪反问。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赵旭若死在他的刀下,他战功赫赫,又有你这个杀父弑兄的败类在前,人们只会赞他舍生取义,你的天下,你的美人,只会是他的,而他,只不过是折了区区一个我——你若不动我,尚且有一个牵制他的把柄,赵旭,我敬你是个聪明人,这笔账,你不会不知道怎么算吧?嗯?” 第282章 说到此,赵旭已被沈清漪逼得背靠墙壁。 灼灼烛光映衬着朱红裙裳,更显沈清漪褪去掩盖的姿容光彩照人,依旧是记忆之中那个面如玉璧,聪慧过人的姑娘。 赵旭,缓缓咬紧了牙根。 半晌,他恨恨地“哼”了一声,甩袖离去了。 就在他离开的刹那,沈清漪绷紧的神色才松弛了下去。 她手腕上的绳子已被割断,她瘫软在地,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背已被汗濡湿了。 她将绳子掷去一旁,换下了身上朱红的嫁衣,疲惫地倒在床上。 脑中浮现出方才自己的步步逼问,再想起那夜梦中同楚峥越的骤然相会,醒来的怅然若失,便不自觉地想起前世与今生所受的苦楚,身子便不自觉地紧缩,恨不能整个都融入床榻。 被子吞没了大半的哽咽。 她挂着泪痕睡去。 窗棂被无声推开。 有人无声无息跨步入门。 床榻少女蹙眉而睡,双手死死抓着被面,显然未曾好眠。 来人无声叹息。 狼狈的床榻,和地上嫣红的血渍,刺痛了他的双目。 双手狠狠握紧,又一点点松开,紧接着为她拂去泪花,掖好被褥,正要越窗而出,却又恋恋不舍地折返而回。 他想要伸手拂去沈清漪粘在脸上的发丝,却忽然被一把牵住,少女声带祈求:“别走!” 他吓得浑身一僵,可细看她双目紧闭,只是心慌意乱,并未醒来。 他闭上了眼。 接着,是狠心地挣脱。 窗子被重新落了锁。 来的无影,去时无痕。 唯剩床上满面忧思的沈清漪。 …… 连着三日,赵旭都未曾再来烦过她。 然而虽是人未曾到,却是每日贵重的赏赐流水似的送入永和宫中,即便是盛宠一时的柳贵妃同她相比,简直都不值一提了。 后宫众人眼热不已,沈清漪的身份便亦是瞒不住了。 柳嫣有意顺水推舟,赵旭也因在沈清漪跟前受辱而有意纵容,流言便愈加发酵,以至于到了不堪的地步。 到了第三日,内容便成了那位传闻中的康和郡主进宫前便不知廉耻自荐枕席与楚世子,趁楚世子征战在外又设法入宫扮作宫女,在梅林之中装神弄鬼勾引皇上,这才不顾自己太傅之女及康和郡主的身份坐上了一个小小的嫔位。 沈清漪抚着身上的白狐皮披肩,撑着额角冷笑一声。 这些日子柳嫣成日里在宫中召见各嫔妃说笑,其实便是说她的坏话,将那些谣言添油加醋一番,前世柳嫣便善用此计,让她这个皇后丢尽了脸面。 可重生一次,这些俗事她便看淡了。 她身为宫妃,却当真这般浪荡,那世人只会笑话皇帝被戴了绿帽子,所谓登高跌重,她一个小小的妃嫔,谁还能真去费力打探她姓甚名谁不成? 更何况郡主和世子的风流韵事,哪有皇帝心甘情愿戴绿帽子这样的传闻更令人喜闻乐见。 更何况她又懒得出面,管柳嫣能跟人添油加醋地说些什么。 清者自清,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费力澄清? 反倒像是欲盖弥彰一般了。 更何况既是跟楚峥越有染的传闻,她倒也乐得接受。 正聊赖地扯着狐皮上的毛,罗仁又匆匆抬了一箱子的金银珠宝来,看着沈清漪恭敬地行了个礼,接着招呼众人将手中东西搁下,末了从袖中拿出圣旨。 沈清漪看着那圣旨,也懒得下榻,便闭着眼,道:“直接读就是了。” 这换了别人,罗仁必然要训斥几句,但眼前这位主儿连赵旭都奈何不得,他一个小小的太监哪还有说话的份,便悻悻道了一声“是”,接着展开了圣旨—— 第241章 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当听到罗仁口中清晰地说出封后的消息,沈清漪即便再不屑却还是变了脸色,从榻上坐直了身子。 流言如今铺天盖地,对于一个小小的宜嫔来说,流言不过如此,说破天也只是风流韵事,可她若做了皇后,事情便不一样了。 她同赵旭之间清清白白,就算封了嫔也不能如何,不过是个六品的宫妃。 但皇后乃是后宫之首,地位尊崇,封了后再传出这些风言风语,只会让天下人嗤笑沈家教女无方,背靠临江王不满足,还攀龙附凤,送女儿入宫为后。 这不是明晃晃地送百官一个弹劾沈家的理由么?! 然而当着罗仁的面,沈清漪也不好自乱阵脚。 因此待罗仁递来圣旨后,她拿在手上掂了掂,似乎连打开看一眼都不肯,只是盯着罗仁微微一笑。 ——接着抽出发簪来,将圣旨狠狠划成了几段。 明黄的圣旨被狼狈地割成了碎布几片,飘散在空中。 沈清漪的手指顺着拿起册宝挨个抚摸过,接着手指一拨,漆盘中的册宝便都落地了。 将个罗仁吓得目瞪口呆。 沈清漪重新躺回榻上。 “告诉赵旭,他的皇后,谁爱当谁当,别用这些劳什子讨好我!滚!” 她的话将罗仁吓得面如金纸,哪还敢如何,当即便屁滚尿流地跑了。 沈清漪手指绞着白狐披肩,哪还有什么悠哉的心思。 封后圣旨这烫手山芋,只怕只是个开始。 第283章 她该赶快筹谋,如何抵挡欲来的山雨。 果不其然,不过一个时辰,便有人来了。 却是苏太后,曾经的苏贵妃。 坐上了太后之位,她亦是丰腴美艳,不失丝毫颜色。 见了她,沈清漪便想起紫兰当年所言,便是她,不顾宫婢死活,却又默许了紫兰等人绞杀太子,助赵旭登临帝位。 只怕以后的某一日,赵旭皇位稳定,苏太后必会将东宫之变有所参与的宫婢全部灭口。 紫兰帮了她一次,她倒不介意还紫兰这个人情。 想到此,她便热情地迎上去,笑呵呵道:“呦,哪里的风,把太后娘娘吹来了?” 苏太后见她殷切,不由面带冷傲,只当沈清漪忌惮自己这个国母,便拿腔拿调地自顾在上首处坐了,道:“哀家听闻,哀家的皇儿意图封你为后你却不肯,天下间,倒未曾听说过有你这般古怪人物。” 她说着又借机嘲讽道:“宜嫔,哀家早听闻你在宫外同楚世子有些瓜葛,更曾是前太后认定的准儿媳,这女儿家,水性杨花四个字可不是褒义词,你如今这样的出身,能够坐上皇儿的皇后之位已实属难得,你这般的不识抬举,可不是好事。” 她半带讥讽,半带贬低,像是沈清漪这皇后之位有多难得似的。 沈清漪挽唇,恭敬道:“不敢当,太后说的是,我沈清漪出身低微,又水性杨花,曾是先皇后钦定的儿媳,又同楚世子有不清不楚的流言,身份如我这般的女子,想来必然同陛下极为相配。” 她明褒暗贬,将苏太后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赵旭。 苏太后自然听得懂她的讥讽,不由怒道:“你——” 沈清漪自顾起身,撩袍落座,端起茶来,冷笑道:“太后不会真的以为全天下都惦记着赵旭的皇后之位吧?说身份,我父是陛下的老师,长兄是烟庆人尽皆知的清官,受百姓爱戴,上任多年并无错处,百姓之中口碑极佳,二兄长跟随楚世子征战沙场,若此战胜,我兄长在其中亦是有功无过。 “而我沈清漪是剿灭玄武山的功臣,是先帝钦封的郡主,赵旭却恩将仇报,只允我一个小小的六品嫔位,名为赏赐,实为软禁,如今更是胁迫我为后,若我不答应又如何?赵旭敢对我沈家这上上下下的功臣下手么?!” 她“啪”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搁在桌上,任由茶水泼湿了桌面。 她起身直视苏太后,道:“我倒要看看,若太后娘娘敢逼迫我受这皇后之位,史官笔下,赵旭该如何在后人跟前抬起头来!” 她的话让苏太后哑口无言,嫣红的指甲抠在桌案边,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沈清漪转过身去,冷声:“还不快送太后娘娘离去!” 太后身边的宫婢自然是不敢多言,搀着苏太后便离去了。 沈清漪冷笑一声。 太后才离去不久,柳嫣的人便来了。 领头宫女挟着一群虎背熊腰的婆子入门来,一脚踹开了永和宫的门。 领头宫女还只当她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宫女阿瑶,便极为傲慢,礼都不肯行,盯着沈清漪的一双眼满是不屑。 “宜嫔进宫匆忙,竟以下犯上公然忤逆陛下,贵妃娘娘为后宫之首,派奴婢好生教导,宜嫔娘娘,听奴婢一句劝,您若是现在回头,还能免受皮肉之苦。” 沈清漪早已换上了一袭玉色宫裙,发髻雍容,梳的却是未婚女儿家的披发,肩上绕着狐皮大氅,坐在软椅上随意地歪着,是寻常人所不及的华贵典雅。 恍惚间,她还是前世那个千尊万贵,事事好胜的皇后娘娘。 宫女带着婆子们前来时,她正淡然地擦着手中的小弩。 宫女说话声落下,她亦是头也不抬,眼中略过前世的记忆。 那时,她还是赵宪的皇后。 西辽使者来访,她为了永昌的颜面,夜夜苦练箭术,摄政王殿下漏夜造访,与她耳鬓厮磨之际,教会了她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 便是凭借着这一手箭术,成功让西辽忌惮永昌,多年不敢来犯。 而今生,她重新握紧了弓弩。 她漫不经心抬眼,黑玉般的眸子之中分外平静,显然丝毫未曾将众人放入眼中。 她张弓搭箭,微微抿唇,轻笑出声。 “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 另一头,苏太后和柳嫣正坐在一处。 柳嫣正为她捶着腿。 在太后宫中,她换上了一身清浅的素衣,平日里的娇娆妩媚消失不见,唯剩下讨好谄媚之态。 她笑着抚慰道:“太后娘娘何必为她动那么大的气?臣妾已派人好生去游说,想来宜嫔很快便会想通的。” 苏太后挨了沈清漪一通骂,正在气头上,柳嫣能说会道,又极尽讨好,总算将她的气消了大半。 她看向柳嫣道:“怪不得这些妃嫔之中,皇帝最爱的就是你,果真最懂事聪慧,若那沈清漪有你一半的乖巧懂事就好了。” 柳嫣眼中闪过冷意,抬眼却消失不见。 她趁机道:“太后娘娘何必生气,臣妾的宫里来了极好的舞姬,歌舞极佳,不妨请太后一观,也好消消气儿?” 第242章 找到你了 苏太后点了点头。 有宫女在门口冲着柳嫣使了个眼色。 柳嫣趁机告退。 第284章 然而柳嫣才踏出慈宁宫,便见派去永和宫的宫女匆匆而来,一张脸面如白纸。 一见柳嫣,她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上前气急败坏地骂道:“那女人简直就是个疯子!奴婢带去的几个嬷嬷都是宫中的老人儿,竟都被她给杀了,那几个宫娥太监更是被她打的不成样子!现在谁都不敢踏入永和宫半步,娘娘,您快想想办法啊!” 柳嫣不耐:“怕什么?沈清漪不肯做皇后难不成本宫还要逼着她不成么?一群废物,既奈何不了沈清漪就快些离开,只消将消息递到陛下耳中也就是了,不过是折了几个婢子,慌什么?没出息。” 宫女一愣,这才明白柳嫣醉翁之意不在酒,怎么可能是真的逼沈清漪应下皇后之位,不过是做给赵旭看罢了,便出言称赞道:“娘娘果真聪慧,如此,陛下只会称赞娘娘大度,反而觉得沈清漪是个不知好歹的疯妇,权衡之下,陛下自然会更加喜爱娘娘。” 柳嫣只是冷笑。 她意味深长。 “你以为,沈清漪的目的只是不做这个皇后么?” 宫女看着她的神色,这一次却猜不出了柳嫣的话中之意,便有些糊涂了。 柳嫣这一次却未回答她,只是自顾离去。 伶人舞技过人,歌声如清泉潺潺,同弦乐相辅相成,耳目一新,如痴如醉。 苏太后极为满意,吃着点心赞扬道:“到底是贵妃有心,若说心细,旁人不及你半分。” 柳嫣盯着她笑道:“太后谬赞了,其实臣妾的心细,可不止在这之上……” 她眼波流转,话中更有几分微妙,苏太后的目光在舞姬的身上,因此未曾注意到。 舞到兴起,舞姬手指一弹,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根火把来,轻吹一口,便猝不及防喷出一条火龙来,吓得苏太后“哎呦”一声,目光便被火龙所吸引,正担心着屋中是否会走水之时,忽听门外大喊道:“有刺客!” 台上的舞姬听到了这声音便吓得尖叫,当即乱了阵脚,在慈宁宫中四处逃窜了起来。 舞姬乱成一团,手上的火把便不知何时掉落在地,屋中的纱幔便“噌”一下窜起火来,很快便将屋中整个席卷。 柳嫣护住苏太后,吼道:“闹什么?还不快些救火?!” 众宫女连忙起身离去,幸得发觉的快,火势很快便被制住。 柳嫣道:“还不赶快去将此事秉明陛下!还有你们几个,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去将那些作乱的宫娥和舞娘抓回来?!” 她这一番吩咐皆是为了苏太后着想似的,苏太后惊魂未定,便被柳嫣轻而易举支开了慈宁宫的所有宫婢,屋中便只剩下了她和苏太后两人。 连翻的惊吓让苏太后六神无主,一心牵挂在门外的刺客上,即便柳嫣支开了屋中所有人她亦是未发觉不对,只是如救命稻草一般地挽着柳嫣,不敢动了。 柳嫣柔声安抚:“太后,臣妾去为您倒一杯压惊茶来,您喝一口吧?” 说罢,不顾苏太后的反应,起身便走。 苏太后这时已慢慢回了神来,发觉了屋中空无一人的事实,眼见着柳嫣也要走便连忙道:“贵妃,你别——” 然而柳嫣对她的话却是充耳不闻,快步走出了殿中。 门外亦是空无一人。 楚峥宜早借刺客之名将慈宁宫的侍卫全部调走。 柳嫣眸中闪着冷光。 一抹倩影,缓缓踏入慈宁宫的大门。 才将将及笄的少女脚步有几分虚浮摇晃,眼圈泛红,像是刚刚哭过,眼中却盛满凉薄。 她手中正抱着一只酒坛,封口已被剔去,瞧她此刻的模样便知,她必然有些醉了。 她同柳嫣迎面而立,两个女子,一个娇俏,一个妩媚,对视的刹那,眼中却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不屑。 柳嫣盯着沈清漪,笑了。 “本宫早就说过,这宫中,只有你我最了解对方,不是么?” 沈清漪打了个酒嗝,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偏殿的大门。 苏太后一见是她,登时脸色微变。 “好歹是个宫妃,醉成这个模样,成何体统?!” 她怒斥。 沈清漪意味不明地勾唇一笑。 她道:“太后娘娘好大的威风,当初太后是贵妃时,就是这般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如今做了太后,身份果真是不一样了,本郡主当真佩服。” 她从未承认过自己妃嫔的身份,如今醉了,更是直接自称为郡主。 仿佛她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康和郡主。 苏太后拍案而起,叫:“大胆!” 沈清漪笑道:“大胆又怎么样,现在除了我,谁还记得您这位太后娘娘?” 她随手一掷,手中的酒坛便飞了出去,砸在磐凤柱上,酒液飞溅。 沈清漪甩了甩头,笑嘻嘻地从袖中掏出了一把上好了箭的弩。 苏太后见此,猛然变了脸色。 她向后退了一步:“你想做什么?!” 沈清漪双眼有些重影,费了半天劲才对准苏太后的眉心。 接着就是“嗖”的一箭。 苏太后险险躲避才发觉沈清漪是真的要杀了自己,不由吓得落荒而逃,急于找东西挡住自己。 沈清漪一边不紧不慢地端着弩追赶,口中边喃喃自语。 第285章 “好歹是苏家的嫡女,却偏生做出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说你都已经是太妃了,还非觊觎太后之位,觊觎不成便拿紫兰做你的挡箭牌——紫兰可是本宫的贴身侍婢,岂是你能随意糟践的?苏氏,你真当我沈清漪逆来顺受不成么?” 她的话太过混沌,苏太后听不懂她所言,却是颤颤巍巍不敢出来。 沈清漪接着道:“旁人都宽仁待下,生怕落下把柄,你却生生断了小太监的双腿。 “不是你的宫女,你便这般糟践人,姓苏的,刀子不割在你身上,你便不知道痛,是不是?” 她随手冲着空隙射出一箭。 苏太后正躲在后面,这一箭正中她的膝盖,痛得她惨叫一声,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正挣扎之际,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鞋。 抬眼,沈清漪正低着头,笑嘻嘻地望着她。 “哎呀,找到你了。” 手中的弓弩,正对着苏太后的脸。 苏太后嘶吼着,随手拿起一把椅子便朝着沈清漪砸了过去。 迎来的是干脆利落的两箭。 椅子摔落在地,苏太后抱着破碎的眼珠撕心裂肺地惨叫,匍匐在地,痛哭不已。 血染红了慈宁宫的墙面。 沈清漪笑嘻嘻地扑了扑手。 接着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燃,随手掷在了酒液上。 第243章 这一刻,你我骨血相依…… 火苗遇到了酒液愈加兴奋,屋中很快燃起熊熊大火。 沈清漪脱去外袍置入火中,无视身畔哭泣的苏太后,掐着兰花指,在火场之中旋身而舞。 她边舞,口中边轻声吟唱。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她掐着清袅的戏腔,婉转清歌,宫裙广袖飞舞,映衬着满屋的火光,将她苍白的面颊照出淡淡的红光,玉色的宫裙翻飞如蝶,她肆意舞动,仿佛浑然不在意,自己即将葬身火海。 就在火光即将将她吞没之时,有人忽然冲破隔窗,旋身入屋中,挥开挡在眼前的浓烟和火蛇,快步入门,不管不顾将迷迷糊糊的沈清漪打横抱起,接着便是利落的飞身而出。 未曾关上的窗卷入阵阵冷风,越发将火舌的势头卷起。 慈宁宫,很快便卷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沈清漪吸了太多的浓烟,已是混沌不堪,整个人脸色恹恹,抱在怀中亦是轻了大半,让人分外心痛。 楚峥越的眼圈难得地红了。 后宫的侍从都已被楚峥宜调走,他抱着沈清漪落在永和宫中,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口中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沈清漪醉意未褪,她笑嘻嘻地点上楚峥越的唇,右手轻轻一推,人便挣脱了楚峥越的怀抱,道:“你现在才知道现身?” 楚峥越低头,道:“我早已返回京中,只是一直躲在暗中,不曾同你相见……” 沈清漪摇了摇头,披散的发散乱肩头,黑色的发,白中透红的脸,看起来愈发诱人,带着少女与女人之间微妙的融合。 正如他们的初见。 沈清漪手指划过唇角,笑道:“楚峥越,你来晚了,我同赵旭已有了夫妻之实,不日,他便会册封我为后——楚峥越,你,第二次错过了我呐……” 她怎会不怨。 她不傻。 楚峥越分明是同楚峥宜一同回京的。 两夜造访,任由他如何掩盖,也难掩他身上独有的薄荷香。 若非她知晓未雨绸缪才避免被赵旭近身,只怕现在她早已真的成了赵旭的妃嫔。 她知道若当真出事,楚峥越必然会现身出手相救。 可她也只是个才刚及笄的姑娘。 她几乎走投无路,她所爱之人,却在袖手旁观。 即便她知晓此刻不是楚峥越该现身的时候。 她心中明了缘故,可她不能不怨。 她忘不了那夜楚峥越造访,梦醒时分,她的怅然若失。 她,也想任性一次啊…… 楚峥越果真怔住。 他起身来,抓住沈清漪的手,声音难得发颤。 “你在骗我!” “那夜你斥退了赵旭,他根本未曾近你的身!你二人何来什么夫妻之实?!” 沈清漪只是笑。 她轻轻推开楚峥越的手,暧昧地握住他的双肩,唇凑近他的耳朵,呼出的带有茉莉香的气息喷洒在楚峥越的耳中,如同毒蛇吐信,说出的话,让楚峥越的心近乎停止。 “楚峥越,我能诱你对我死心塌地,难不成,我便不能自献旁人了么?” “那夜,我给了你机会,是你不肯把握,如今我已委身赵旭,你却失控至此——楚峥越,你还算个男人么?” 她话中带着不曾掩饰的讥讽和轻蔑,接着将失魂落魄的楚峥越推在床上,转过身去便要离开。 却反倒被人抓住了手腕,狠狠压制在床上。 楚峥越发泄一般咬上了沈清漪的肩颈交接之处。 他红着眼圈,泫然欲泣,嘴唇缝隙带着狼一般的低喘,目光之中仿佛能够射出尖刀,这一口下去丝毫不留情,即便隔着衣服将沈清漪咬得下意识因为吃痛而“啊”了一声。 他抓住沈清漪的手腕将她狠狠压制在床,用膝盖紧抵,阻止了她一切挣脱的可能,接着将她的手一把按在自己的心口。 第286章 他松开沈清漪的肩,染血的唇凑近沈清漪的耳朵,声音带着yu.念而起的微.喘。 “沈清漪,现在我的心已被你的一切占领,你现在却说,不想要我……沈清漪,你安的什么心?你说了那么久的爱我,难不成,全都是在骗我?你若想要的只是摄政王妃之位,那我愿意给你,哪怕你想要这天下,我也愿意给你!就算你现在要了我的命,我也同样甘之如饴!” 他说着,边掐住了沈清漪的双腮,不顾唇上的血,狠狠吻了下去。 铁锈似的血腥味在舌尖绽放,如一朵被血浇灌的花,带着残忍的绝色,如饮鸩止渴,竟是欲罢不能了。 沈清漪摸索着解开楚峥越的衣扣,指尖抚过男人的唇角下颌,肌.肤相触,楚峥越喘着粗气,道:“你真的……” “嘘。” 沈清漪将手指搁在唇畔,反客为主地将他攻陷。 床榻摇曳出令人面红耳热的吱嘎声,床帐不知何时被扯落,玉色的裙摆如花般绽放。 开了头,便是摧枯拉朽,直到夜色深沉。 长发已被汗水浸湿,沈清漪抱着被子,依旧是战栗不已,仿佛对方才之事还心有余悸。 她眸光楚楚,眉梢眼角尽皆掩藏不住的春情。 薄荷香混合着茉莉香,是说不出的淋漓酣畅。 楚峥越抚上她的脸。 “这一刻,你我已彻底骨血相依……” 沈清漪偎在他怀中,痛楚被阵阵的欢愉掩盖,连最后的力气亦被抽干,能做的唯有眷恋地抚过他疤痕遍布的胸膛。 楚峥越此番过后倒是毫发无损,甚至更神采奕奕了些,较之娇羞无措的沈清漪,他反倒容光焕发。 边疆的风雪将他捶打得愈加精炼,那份独有的霸气随着时间的沉淀逐渐显露,令人不可逼视。 他系好衣服,用狐皮大氅将不着寸.缕的沈清漪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打横抱入怀中,大步流星地迈出永和宫的大门。 才出门,却正同匆忙赶来的赵旭打了个照面。 赵旭未曾想到会在宫中撞见楚峥越,当即便愣住,再定睛一看,两人的发皆被汗水打湿,蜿蜒地贴在肌肤上,楚峥越怀中的沈清漪更是难掩春意,娇软的像是一汪春水。 再见楚峥越的衣裳并不十分齐整,像是匆忙穿上的,怀中的沈清漪娇怯怯地偎着他,便不难猜出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赵旭双目赤红。 他咬牙切齿:“楚峥越,你这个乱臣贼子!你惦念朕的妃妾,你此举,算什么英雄?!” 楚峥越讥讽地一挑眉。 “任凭你如何大费周章,亦无法走入她的心——你连所求的美人都无法征服,更遑论天下人?赵旭,你算个什么东西?” 赵旭手背上青筋暴起,转头指着楚峥越,不顾君王身份吼道:“你们在等什么?杀了他,给朕杀了他!” 侍卫无数,却无人挪动一步。 人群之中,俊美冷目的年轻男人抱刀而来。 楚峥宜面带戏谑。 “不知陛下,想要杀了谁?” 赵旭当即脸色一白。 他脱力地瘫倒在地,再说不出一个字。 楚峥越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抱着沈清漪从他身侧走过。 楚峥宜亦是不屑地看了地上的赵旭一眼,一招手便领着众侍卫起身离去。 赵旭嘴唇微颤。 半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急匆匆从地上爬起来,跑入寝殿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床榻凌乱不堪,被褥枕头掉了满地。 床单上淡淡的一抹红格外刺目。 赵旭发狠一般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拂落在地。 永和宫很快便剩下一片狼藉。 他站在废墟中央,却慢慢咧开笑意。 “楚峥越……楚峥越……楚峥越!” “你以为功高盖主就能无法无天了么?!” “朕偏不让你痛快!” “朕要杀了你!” “楚峥越,朕要杀了你——” 他的嘶吼如不断撞击困笼的野兽,猩红的双目仿佛能够喷出火来一般,格外瘆人。 他转过身来,大吼道:“来人!来人!都死了么?!来人!” 罗仁匆匆而来,方才赵旭的狼狈他显然已看入眼中,此刻唯恐惹怒了赵旭,便是低眉顺眼,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给朕派人查封沈家!朕要沈府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第244章 楚峥越,你这个禽兽! “吁——” 马车在临江王府停下。 出宫后楚峥越便带着沈清漪去了就近的酒楼之中换了衣裳,接着便一路拥着她骑快马回了王府。 还没下马,便有两人一前一后地迎了上来。 一个年岁小些,手持一把合拢的折扇不时敲打掌心,容貌清俊温润,只是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带着似有似无的暧昧惑人,一看便不是什么良家公子。 大的那个容貌冷冽,耳上那独特的耳挂随风摇晃,更让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添了几分桀骜的味道。 一见他二人,沈清漪的眼睛当即就亮了。 楚峥阳笑盈盈地冲着她作了个揖,煞有介事道:“沈姐姐,数月不见,甚是想念。” 沈经年毫不客气地扯着他的耳朵推去了自己身后,道:“少在我妹妹跟前装什么正人君子。” 第287章 楚峥阳揉着耳朵,撇嘴道:“故人叙个旧怎么了?沈三姑娘再怎么说也是我大嫂,我还能惦记我大嫂是怎么着?就你事多。” 两人斗着嘴,那边沈清漪一见沈经年自然是喜出望外,不顾楚峥越的阻拦,便要下马,边下口中便唤道:“二哥,我可想死——哎呦!” 哪知脚还没着地,沈清漪便双腿一软,向前一栽,若非楚峥越及时地下了马搀住她,只怕沈清漪会当众狼狈地摔个嘴啃泥。 当着沈经年的面被楚峥越这般轻而易举抱入怀中,沈清漪不由羞得满面通红。 她咬着下唇,不敢抬头,原想轻描淡写将此事略过,那边楚峥阳已一眼瞧出了其中缘故,口无遮拦地大咧咧道:“咦,沈三姑娘怎的这般虚弱,大哥你也该怜香惜玉些才是,你说你这样粗鲁,再伤着沈家姐姐怎么办?” 幸亏临江王府门口的护卫去别处巡逻,在场唯有他四人,要不然沈清漪只怕恨不能要钻到地缝里。 然而当着沈经年的面,已是足够难为情了。 她转过身去,默默用双掌掩盖了羞红的一张脸。 那边沈经年原听了楚峥阳的话还未立刻反应过来,然而一见沈清漪的反应,连带着楚峥越也是不约而同地别过头去红了耳尖默默不语,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一张脸当即便气成了猪肝色。 “楚峥越,你这个禽兽,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狠狠一拳。 楚峥越生生受了这一拳,被打了个踉跄,然而他和沈清漪冲动之下成事是定局,沈经年是沈清漪的亲哥哥,他哪还敢跟大舅哥还手? 除非他这辈子都不想踏入沈家的门槛。 这一拳打中,沈经年却依旧是不解气,当即拔刀便朝着楚峥越砍了过去。 “哥,你冷静点——” 沈清漪浑身酸痛,却还是出手阻拦,楚峥阳眼疾手快,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扯去了一旁。 那一边,沈经年一招一式皆带了杀意,楚峥越只躲不攻,二人便就这样缠斗在了一处。 沈经年剁了楚峥越的心都有。 虽说前世他知晓楚峥越和沈清漪是夫妻,但前世沈清漪是明媒正娶的摄政王妃,可今生这个时候,楚峥越竟也下得去这个手! 他自幼宠爱的妹妹就这么无缘无故成了楚峥越的人,何止是禽兽,他简直是禽兽不如! 沈经年越想越气,征战这大半年他的本事愈发凸显,刺向楚峥越的刀便是愈加狠辣,任由楚峥越再如何躲闪,衣角袖口之处也不可避免地被割出了一条条的小口。 楚峥阳识趣地拉着满目担忧的沈清漪就走。 沈清漪不肯:“你别拉着我!” 楚峥阳则分外悠哉:“你有什么好怕的?放心,等沈二哥发泄够了火气也就过去了,沈二哥难道还能让你做寡妇不成?看他们两个臭男人打架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趁这时辰好生歇一歇了。” 沈清漪:“……”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楚峥阳瞧见她眉头舒展了几分,便笑了笑,带着沈清漪朝着楚峥越所住的听溪院去了。 …… “你别动啊。” “好……嘶,你轻些……” “不是告诉你别动嘛?好了好了,你起来吧。” 门外,时闲早已随意找了个借口带着一众暗卫离开。 五岳楼内,沈清漪正小心翼翼地为楚峥越嘴角的淤青擦着药。 楚峥越眉头蹙了蹙,待沈清漪上好药,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却被沈清漪一把打掉了手,道:“不许摸。” 他任命地笑叹一口气。 这些年楚璋不少教训他,挨打挨骂的多了,皮便也跟着厚了,再加上除了这一拳之外沈经年倒是一招也未中,如今上了药,不碰就不痛,便也没什么了。 侍女前来端走了热水,沈清漪擦干净才洗过的手,坐在楚峥越身畔,道:“我哥就那个脾气,你别生他的气。” 楚峥越在她头顶安慰地拂了拂,道:“我同沈经年一同征战了大半年之久,他是什么性子我怎会不知道?小事罢了,若我是他,想来下手只会比他更狠。” 沈清漪尴尬地避开他:“你别乱说。” 楚峥越伸手将她捞入怀中,顺着她的衣领探入,手指在那齿痕上轻轻地摩擦着,轻声道:“疼么?” 沈清漪垂目,靠着他的肩头,道:“当时疼。可是是你,我便觉得不疼了。” 楚峥越默了默,似是在心中挣扎了一番才问道:“后悔么?” 他问的含蓄又直白,让沈清漪面上一烧,并未立刻回答。 她的手指一点点抚上楚峥越的衣领。 她还记得今生第一次到这个屋中的情形。 那时楚峥越待她同前世截然不同,变得冷漠异常,她心下慌张,便扮作侍女偷偷潜入了楚峥越的房中,却被他扔入水中。 他神色冷漠,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了她的怀中,眼中是怀疑,口中是质问,可到头来,却丝毫未曾伤害她分毫。 她那时并不知情为何物,只当自己对楚峥越是还尽前世情债,可如今想来,若那时换作别人,依楚峥越的性子,即便是公主,敢闯入他房中只怕也一命呜呼了。 可她却是毫发无损。 更何况孤男寡女,共浴一池…… 当时她太过紧张,可如今想来,楚峥越的情愫早在不知何时便摧枯拉朽,一发不可收拾。 第288章 第245章 我对你,一见钟情 其实细想起来,很多从前看不透的事如今便能轻而易举看透了。 前世楚世子被孟逸当众为难,是她出言解围,楚峥越那心中隐隐跳动的情绪自然会被她所点燃,一见倾心是自然而然。 然而今生孟逸还未来得及出言为难事情便已被她提前化解,她在楚峥越的眼中便不如前世那般,是救他与危困的红颜知己,他自然不会再如从前,对她一往而深。 可这份情愫藏在他的心底,早已萌芽。 哪怕他竭力掩藏,可在沈清漪那锲而不舍的攻陷之下,便慢慢扎根落地,逐渐开花结果。 她一直以为是重生而来的自己率先爱上楚峥越的,可如今看来,只怕在第一次落水被楚峥越所救之时,他便已对她生出了别样的情意…… 率先被爱的人,一直都是她啊。 沈清漪的手顺着楚峥越的肩膀慢慢向下游移,直到勾住他的腰带,轻轻扣住。 楚峥越的身子明显地一僵。 他握住她作乱的手,哑声:“别闹。” 沈清漪挣脱他的手掌,顺着他的腰带慢慢抚摸,手指一点点勾住他一直不曾离身的荷包。 荷包上绣着小小的“萝”字。 她手中穿过玉线,拎在空中甩了甩,眯眼欣赏着上面有些掉色的绣线。 楚峥越明显地紧张了一下。 他伸手去抓,口中语无伦次道:“这个荷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是峥宜,他……” 沈清漪手一缩,他便抓了个空,还没等楚峥越解释,她便拆开了那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香囊来。 上面用蹩脚的绣工,绣出了一个“漪”字。 沈清漪的“漪”。 香囊中的香料早已干枯,香气也全然散尽,可那香囊四角却依旧崭新,可见香囊的主人对它是何等的呵护备至。 沈清漪上前去,拿着那香囊战利品似的递到楚峥越面前,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猫似的,眼带戏谑,口中道:“世子爷,你就这样喜欢我啊?” “连我随手所赠的香囊竟都保存至此。” 盯着被沈清漪提在手中的香囊,楚峥越的耳尖悄然漫上红色。 怎会忘记呢? 那日天光正好,众人踏青射猎,好不有趣。 他原该避露锋芒而留在府中,然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却嫌憋闷,便溜出了府中,独自赶往了猎场之中。 哪知还没等动手射猎,便眼见着一个少女失足跌落水中。 他下意识下马追去。 少女显然不会水,狼狈地在水中挣扎,却是越挣扎沉得越快,若非他及时赶到,那少女只怕早溺毙水中了。 他匆忙将她从水中捞出,她许下诺言,将早已湿透的香囊递如他的手中便已昏死,打湿的衣服隐约露出姣好的身形线条,让他不由红了脸。 然而怀中少女腹部肿胀,若不及时将水吐出,必然会窒息而死。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少女狼狈地吐出水来,怀中的玉佩掉落在地,他这才知晓,眼前的少女,就是沈太傅家的三姑娘,沈清漪。 京中人人都说,沈三姑娘虽年岁尚小,却是个堪称国色的绝色美人。 他见过的美人并不少,却都没有在见到沈清漪的刹那那下意识的悸动。 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低头却发觉沈清漪还被自己抱在怀中,他不由悚然,下意识松了手,失魂落魄地起了身来。 再后来,他便隐瞒身份,派马车将沈清漪送回了沈府。 他不敢承认自己心头的异样,甚至为了隐藏这份感情,特意将香囊用荷包掩盖,却又舍不得锁入柜中,便就这样掩耳盗铃地日日佩戴。 正如将那份感情封锁入心。 直到宫宴之上,少女神色狡黠,好似一只初出茅庐的小狐,轻而易举在众目睽睽之下戏弄了一向看他不爽的孟逸。 他不知她是何目的,可遇见她,他便无法控制心中那尘封多时的感情,唯有躲避一条路可走。 那日沈清漪在他怀中昏沉,他为她换了衣裳,命人送她回了沈府,看穿一切的楚峥阳跨入门来,摇着折扇,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哈,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这天下必然能有让我大哥铁树开花的姑娘!这不转头就送上门来一个?” 他自顾坐下,笑呵呵道:“大哥,沈三姑娘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大美人,这样的姿容,这样的出身,又对你一见倾心,你不妨就从了吧?” 楚峥越不为所动,淡淡道:“那姑娘美是美,只是面对男子那般轻浮不自重,我怎会喜欢她?你少在这自作聪明。” 楚峥阳啧了一声。 他从袖中拿出那绣了字的香囊在楚峥越面前一甩,道:“哦——既然是这样,那我替你将此物还给沈三姑娘,怎样?” 楚峥越一见那香囊,下意识低头,这才发觉自己穿着寝衣,那香囊必然是楚峥阳从他方才换下的衣服上翻出来的,不由愠怒道:“还给我!” 楚峥阳倒未曾勉强便将香囊扔还给了他,边扔边摇着折扇,不屑道:“切,急成这样,还敢说你不喜欢她?” 他摇着扇子自顾离去。 楚峥越坐在原处,握着那香囊发愣。 她浑身湿透,被他禁锢浴桶之中,一双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恐,同那日在猎场河边,她的模样不谋而合。 第289章 亦是眼前这个女子,曾站在花间小径中央,展开烂漫笑意,摇着团扇,一双盈盈秀目望着他,笑吟吟地轻唤:“世子爷,这么巧啊?” 那时他还是人人口中百无一用的纨绔世子。 人人都笑他空长了一副皮囊,即便能够继承王侯爵位,也不过是靠他爹临江王攒下的功绩,每一次宴席,那些世家贵女对他都恨不能避之不及。 他的身边,还从未有过这样大胆热烈的女子…… 他又怎会不心动呢?! 即便她亲口承认,只是为了报恩才会接近他,可报恩,当真便只有以身相许一条路可走么?! 她聪慧至此,又怎会不明白呢!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第246章 这下全完了—— 而此刻,记忆中的少女正手持香囊,如记忆之中那般,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你就这样喜欢我啊?” 两年光景飞驰,沈清漪已逐渐脱离稚气,较之从前更添了些属于女子的成熟,可笑起来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即便九月不见,她还是美的令他心痛。 “——是啊,喜欢你啊。” 楚峥越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背。 “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世人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天下美人如云,唯有你不曾嫌弃我是天下人尽皆知的草包世子。 “即便,你是为了报恩,即便你爱的只是那个你前生记忆中的摄政王。” “我出战前,你曾是那般不舍,你说希望出征的人不是我。” “自我懂事起,所有人都在说,我是临江王府的世子爷,是王侯之后,该闯出一番事业,人人都对我抱有希望,却又在发觉我是个废物以后对我弃如敝履。” “唯有你,会对我说,希望我平安顺遂。” “沈清漪,你又敢说,当初沈府一见,你对我不曾心动么?” 你对我不曾心动么? 那日碎金遍地,树上花瓣洋洋洒洒,少女不甚跌落墙头,男子拥她入怀,落花似雪,拂过他眼睫,拂过他的唇角,同前世那个夜夜闯入她寝宫的摄政王不自觉地重合。 她难道不喜欢他么? 以她的聪慧,她当真没有本事哄的他服服帖帖,让他再不踏入她房中么? 她难不成没有本事对他单纯的利用,不付出分毫便让他对赵宪俯首称臣么? 被救往临江王府后,她为何不顾皇后身份,同他一夜温存,以至于这个独守空房多年的皇后娘娘会骤然有孕,却全然未曾利用腹中孩子,替赵宪彻底将他收入麾下。 这一切,她又该如何说服自己? 她咬住唇,将脸深深地埋在楚峥越的怀中,再不肯钻出来。 此刻有声,不及无声。 楚峥越未曾催促,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亦是不再出声。 两人间无声的静谧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沈清漪连忙从他怀中起身。 楚峥越将她安置在屏风后,道:“何事?” 时闲进门而来。 “报告世子爷,方才传来消息,新帝派人以乱党的借口封了沈家,禁卫军虽忌惮沈太傅父子而不敢随意抓人,却还是贴了封条将沈家众人软禁府中,想来不日便会对沈家下手,沈将军此刻歇在三少爷院中还未曾回府,此事该如何解决?” 沈清漪一听当时急了。 开什么玩笑。 沈经年刚因为她同楚峥越有了夫妻之实之事气的牙根痒痒,恨不能一把火烧了听溪院,赵旭这条老狗便封了沈家,这不妥妥是火上浇油么? 光他自己也就算了,他身边还有个蔫儿坏的楚峥阳,就照他那不着调的性子,在旁口无遮拦地添油加醋两句,沈经年不当场提枪上马冲去紫禁城把赵旭脑袋砍下来就怪了。 毕竟她在宫中那半年当牛做马的事还没跟赵旭和柳嫣两人算账呢。 其实细想也知道,赵旭在楚峥越手下受了这么大的羞辱,原以为能捏在手中的两个人质一个拿捏不住,另一个才封妃,结果自己还未曾动过便被楚峥越捷足先登,他这个时候查封沈家自然是为了以沈家为人质,间接地通过沈家来拿捏沈清漪,借机让楚峥越忌惮。 然而在沈清漪眼中,这部棋看似有用,可赵旭着实是太冲动了。 沈经年跟着楚峥越征战西辽,立下功勋,是大昌的功臣,大行封赏也不为过,这个时候忽然对沈家发难,只会让人觉得新帝昏懦,唯恐功臣功高盖主,迫不及待要动手处置,更别说沈临还是赵旭的老师。 先是不明不白继任大统,再对沈太傅下手,便更有了欺师灭祖之疑。 更何况赵旭偏还算漏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沈清漪想到此,不由急切地从屏风后窜出来,道:“此事断不能让二哥知道!” 她刚说完,便见时闲明显地僵了僵,接着咽了咽口水,悻悻一笑。 沈清漪:“……” 她嘴角一抽。 “你难不成将此事告知我二哥了……?” 时闲摇头:“那倒是没有。” 沈清漪松了口气:“那就……” “虽未告知沈将军,但方才来之前我遇到了三爷,并将此事告知了三爷知……” 沈清漪勉强扯开嘴角:“……只有这一件事,想来哥哥应该不会……” 第290章 时闲:“对了,刚三爷还问我沈三姑娘你过的如何,我便将您被掳入宫做宫女的事同他讲了一下。” 沈清漪:“……” 时闲好似刚刚想起了似的一捶手。 “哦,另外陛下封您为嫔还意图封你为后之事我也顺带提了一嘴。” 沈清漪任命地一拍脑袋。 完了。 这下彻底是完了—— 而此刻,楚峥阳房中。 “妈的赵旭这狗皇帝,皇位屁股都没坐热就敢惦记我妹妹?!老子在外给他卖命,他在宫里对我妹妹呼来喝去?!别拦我,老子今日非要冲入紫禁城,砍下那姓赵的首级祭酒——” 楚峥阳带着一众家丁拦腰阻拦险些都没拉住盛怒的沈经年。 “沈二哥,你冷静冷静好不好?此事该从长计议,你这般冲动岂不弄巧成拙?” 沈经年不愿误伤旁人,一听这话便飞起眉毛,一甩手中的红缨枪便吓得那几个家丁纷纷松了手。 枪头抵在楚峥阳眼前,他却眼都未多眨一下,只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沈经年用枪头指着他,道:“弄巧成拙个屁!楚峥阳,你再拦我小心老子连你一块揍!” 楚峥阳不屑一撇嘴,随手用折扇头将枪头随手打落,接着单手握住枪身夺下,随手扔给沈经年身后的家丁,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家丁自然是巴不得。 见沈经年杵在原地满面怒意,楚峥阳便含笑打开扇子为沈经年扇了扇,口中劝道:“屋里烧的暖,难保你心浮气躁些,只是吹了蛮族大半年的风沙,沈二哥的心性怎么都被吹野了呢?” ———————— 看大家的评论好像很多人喜欢经年和峥阳?他们俩只是惺惺相惜的好友,各自有cp哦,可以喜欢两位角色,但是可不许引战鸭,二哥和三爷知道了会生气的哈哈哈。 第247章 这姓沈的怎么比女人还难哄? 沈经年虽还是神色不善,但手中的红缨枪那般轻而易举被楚峥阳打落,便知他不过是吓唬着玩玩,并非当真想要伤了楚峥阳。 两人是至交好友,楚峥阳自然知晓他的性子,拉着他坐到炕上,亲自为他倒了杯茶,末了坐在他对面,直言利弊道:“赵旭那老狗不顾太傅大人的身份查封沈家,又是在这个节骨眼,摆明了是要先发制人。” “怎么说?” 楚峥阳解释:“沈二哥你想想,沈家虽受了委屈,但沈太傅身份高贵,沈知府身在烟庆受百姓爱戴,正是战争结束之时,国库空虚,百姓因为税收已是苦不堪言,对朝廷颇有微词,这个时候若是对沈知府下手,只会让百姓对新帝愈加不满。 “因此虽然赵旭打的是逆风翻盘的主意借三姑娘的名义对沈家动手,但却无人敢当真动沈家一根汗毛,反而厚待,唯恐委屈了沈家人。 “此刻,若是楚沈两家按兵不动,赵旭便也只能功过分开,乖乖论功行赏,而不敢继续对沈家再动分毫,否则他昏君之名必然坐实。 “反之,若沈二哥你耐不住性子此刻冲入宫中,杀不了赵旭不说,他必然会借机发难,称你虽战功赫赫却有造反之心,那么他便有了一个好理由对沈家动手。 “沈二哥,你可并非什么蠢笨之人,你冷静下来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楚峥阳条条件件列举的分外清晰,一杯热茶下了肚浇灭了大半的火气,沈经年便不似方才那般冲动,自然明白楚峥阳所言之理。 他握紧杯身,虽是冷静了些,心头的火气却是没完全散尽。 “话虽是如此,但我当真是咽不下这口气!我等在外以命相搏,为他赵家人打下江山,赵旭这狗贼倒是好,垂涎我妹妹便罢了,竟还将她掳入宫中做宫女?! “我沈家的两个姑娘,自幼金尊玉贵,连根头发丝儿我们都不舍得让她掉一根,如今却趁我不在,将我的妹妹带入宫中做一个粗使的宫女!这换做是你,你能咽下这口气么?!” 他看向冲着自己尴尬一笑没敢搭茬的楚峥阳。 “天下人都说皇宫好,可我沈家断没有入宫看旁人眼色过日子的道理,赵旭不过是个小人,竟也敢对我沈家人呼来喝去,他也配?!” 他猛一挥手,掌中的茶杯便被狠狠甩出,吓得前头的楚峥阳赶忙一跳,眼疾手快地避开了飞来的茶杯。 茶杯摔在地上,四散而飞。 楚峥阳吓得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地自己安慰了自己一通,末了才抬眼,道:“沈二哥,你莫要这样暴躁嘛。你放心,待我大哥上朝,必然会为沈三姑娘讨个公道。” 然而一提到楚峥越,沈经年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怒道:“别提那个禽兽!” 楚峥阳讪讪。 都说天下女子难哄,怎么这姓沈的比女子还喜怒无常? 也不知道那位柔弱的周姑娘到底怎么降服这小子的…… 不过想来天下间一物降一物,便该是如此了。 然而想到沈经年和周梦芙两人柔情蜜意,他便不自觉想起了那日百花楼与休独倚,他与沈经年二人皆误解对方心中所爱,便拱手将自己所爱的姑娘送予对方怀中,然而沈经年与周梦芙两心相依,自己和玉锦绣却…… 想到此,他心中便猛然一痛。 仿佛有什么将心上的一块肉生生挖走。 第291章 少女眼底的那一抹不屑与掩藏的伤怀是他无数次让他惊醒的噩梦。 一瞬间,无数不愿回忆的过去在脑海之中显现,让他心乱如麻。 心头被玉锦绣填满,便顾及不得沈经年如何了,脸上唯剩下黯然神伤。 那边沈经年正抓着狂,却不见一向聒噪的楚峥阳跟自己斗嘴。 他二人是一见如故的好友,数月同吃同住,插科打诨的惯了,如今不见人接茬儿,耳朵忽然空了,一时间竟都不习惯了。 他转头,正看到黯然神伤的楚峥阳。 沈经年微怔。 “楚三,你……?” 他这一说话,楚峥阳才回过神来。 他双目微微一动,那抹神伤便立刻消退,很快便被平日的戏谑所掩藏。 他冲着沈经年微微一笑,甩开折扇,笑得依旧温润又轻佻。 “沈二哥,这茶杯可是先皇御赐之物,这一个杯子可至少十两银子,方才你又打伤了我府上的一众家丁,医药费可是要二哥你来出,回头我让账房理清账目,沈二哥,你可别不认账啊。” 沈经年猝不及防。 “十两?!你不如去抢好了!你个混小子,小小年纪,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方才的话题,便不着痕迹被带了去。 而此刻,听溪院中。 沈清漪还在托着下巴,无精打采。 楚峥越一边理着寝衣的领口,一边越过槅扇而出。 他湿着头发,见沈清漪还在屋中发呆,便凑上前去,伸手在她额头上抚了抚,关切道:“怎么了这是,病了?傻坐着做什么。” 沈清漪道了一声:“别闹……” 转过头去,却正看到楚峥越一身雪白寝衣,小半片胸膛裸.露在外,她看到上面令人面红耳赤的咬痕不由红了红脸,连忙别过头去,咬唇嗔道:“干嘛不好好穿衣裳?” 楚峥越啧了一声。 他坐回床上,将衣裳细细理好后方才出来,边擦着头发边道:“还在担心沈家人?” 沈清漪闷闷不乐:“怎能不担心?我哥哥那般争强好胜,梦芙还在沈家,我就是担心,万一哪个不要命的对梦芙见色起意岂不是糟了?更何况哥哥他性子烈,自幼便是一身傲骨,我真怕楚峥阳拦不住他,被赵旭那厮握住把柄。” 楚峥越笑叹一声。 他掰过沈清漪的脸,仔细抚平她下垮的唇角,接着向上一提,强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他看得好笑,却不敢笑出声来,便强忍着,带着转移话题意味地出声道:“怕什么?这大半年里我带兵出征,每每沈经年发火都是三弟出言安抚,若说这世上能够同沈二称得上知己的,也唯有峥阳了。” 第248章 小心我阉了你 楚峥越揉捏着她的脸,道:“更何况沈经年粗中有细,看着冲动,却极懂拿捏分寸,堂堂的沈二公子,断没有那么蠢,而沈家还有个死乞白赖的许文昭,难不成你还怕他护不住沈家女眷?” 沈清漪自然知道这个理儿。 虽是知晓,可担忧却一时间散不去,再见楚峥越颇有兴致地捏揉着她的脸没有打算松开的样子便拍开他的手,嘟囔道:“少占我便宜啊,还没跟你成婚呢。” 楚峥越听得好笑。 他重新掰过沈清漪的脸,迫使她再一次看向自己,道:“你我未有夫妻之实前你想尽了办法占我的便宜,如今成了事,你反倒推三阻四了。”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沈清漪的脸。 “有事觉得你莽撞无度,有时却又端庄自持,待我时,总是柔情似水,面对旁人你又拒人千里……” 他缓缓凑近,在沈清漪的唇边停下,道:“你说,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你?” 沈清漪已领教过这征战沙场的腰力是何等不凡,见他凑近便想起了白日里的抵死缠绵,心中便涌起异样,下意识地咽了口水,抓着矮案向后退去。 然而她退,楚峥越便进一步,沈清漪被迫坐上了矮案。 红烛灯影,照得楚峥越唇角那顽劣的笑更添了几分野性,领口虽已被整理好,可隐约露出的咬痕若隐若现之下却更令人浮想联翩,反倒比坦然露出来更让沈清漪面红耳热。 她随手想去抓什么迫使楚峥越离开,但乱摸之下却被楚峥越一把擒住。 双手被轻而易举地反钳,楚峥越双目温柔,即便身畔的水盆被打翻在地亦无暇顾及。 沈清漪抿着唇,明知楚峥越故技重施,可在楚峥越俯身时还是下意识地闭眼。 薄荷香在鼻尖萦绕又迅速地减淡,手腕被松开,那人轻笑了一声,只听耳边传来棉布的窸窣声,睁眼一看,楚峥越正越过自己的头顶去拿水盆上所挂的毛巾罢了。 这样的戏弄已不是一次两次。 沈清漪虽见怪不怪,却还因为这戏弄而没来由地心头烦躁,没好气地推开楚峥越,道:“你有完没完?回回如此戏弄我,好玩么?” 她从矮案上跳下,提着裙摆跑到楚峥越的床边,三下五除二将被褥打包成了个包袱,拔下楚峥越的剑鞘将包袱背在背上,起身就要走。 楚峥越扯着包袱将她拉回来,道:“你要上哪去?” 沈清漪奋力挣脱:“你管我上哪去!男女七岁不同席知不知道?放手!” 楚峥越又向后扯了一点:“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还邀我入榻,与我共眠?” 第292章 沈清漪急了:“我什么时候……” 话说一半,她便想起同周梦芙同行时被九爷所伤,楚峥越帮她治疗时,她主动相邀之事,便红了脸,不好意思出声了。 楚峥越顺势抽出剑鞘从后拥住她,被褥便掉落在地,楚峥越一拨,被褥便自动铺开在了地上。 他将沈清漪压制榻上,撑着额角道:“既然不肯同榻,在此也是一样的。” 沈清漪简直被他的无耻惊呆了。 不过也是,前世她同他君臣有别,他尚且敢旁若无人地日日闯入她宫中,如今她二人已成了事,他的本性自然不必掩藏。 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对这样一个无耻之徒心动…… 然而看着楚峥越的脸,心头的气便消了大半,想骂的话说不出口,便扯着被子挡在脸上,不敢出声了。 楚峥越随手打灭了灯烛,枕着手臂仰头而睡。 他不出声,沈清漪亦是尴尬,又都折腾了一日,亦是又累又伐,便也没了说话的力气。 然而两人却消停了没一会儿。 正当沈清漪半梦半醒,即将睡着之际,忽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沈清漪眼睛都睁不开了,烦躁地翻了个身,不耐道:“谁啊?” 门外传来的虽是男子的声音,却好似宫中宦官一般,细声细气,声带尖锐。 “楚三公子让我问问世子和沈姑娘,匆忙回来必然东西短缺,便派我送了些被褥来为您二位添置——” 沈清漪怒极:“不必!给我滚!姑奶奶要睡觉!” 那尖锐的声音道了一声:“是。”便离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 笃笃的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沈清漪咬牙坐起身来,耐着性子道:“又怎么了。” 门外还是那尖细的声音:“楚三公子说世子爷受了伤,怕伤口恶化,于是派我送些膏药来,都是镇痛化瘀的——” 沈清漪再一次打断他的话:“楚世子的伤口已经被我切掉了,我说我要睡觉,马上给、我、滚——” “是,是……” 门外的人影再一次消失。 又过了半个时辰。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说话的依旧是那尖锐的声音:“楚三公子说,让我来——”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便听到了破风之声,下意识向后退了三步,惊险地避开了那飞过来穿过了门板的刀尖。 沈清漪似笑非笑地扑了扑手。 “麻烦你滚回去告诉楚三公子,还有那天杀的沈经年,如果再敢装太监烦老娘睡觉,老娘一定阉了他让他真的进宫做太监。” 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门外的人连滚带爬,连告辞都忘了说便落荒而逃。 沈清漪这才重新躺下。 身旁一直沉默装死的楚峥越实在没憋住,噗嗤笑出声来。 沈清漪没好气:“笑什么笑?” 黑暗中亦不难听出楚峥越心情愉悦:“不睡了?” “睡,为什么不睡?明日早起,看我怎么收拾他!” 沈清漪摸到了身畔楚峥越的手,便扯到自己脑后枕着,倚在楚峥越怀中,不多时,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楚峥越小心翼翼拥住她。 余下的夜晚,便是分外幽静。 那一边,楚峥阳头疼地用扇子敲打着手心。 有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来人入门来又狠狠将门在身后关上,看那架势,说是有疯狗狗追他都没人不信。 楚峥阳显然料到了这个结果。 “被人家赶回来了?” 沈经年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 “沈清漪那丫头果真是有了相公忘了兄长,当真是最毒妇人心,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第249章 她不再是皇后 楚峥阳听得好笑。 他笑着摇了摇头,叹道:“说起来也是怪了,你说你们兄妹又非一母所生,沈知府才是沈三姑娘的同胞兄长,可沈知府却分外呆板,反倒是你与沈三姑娘,性子几乎是如出一辙——当真是造物主神奇。” 沈经年还没从惊吓中走出来,却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我们好歹是同父的兄妹,性子相似有什么不对? “反倒是你们楚家三子,一个韬光养晦,处心积虑,一个冷若冰霜,对谁都像是欠了他二百两似的,而最后一个更是色胆包天,肾亏体虚,全无一点相似之处,你还好意思说我?” 楚峥阳听到肾亏体虚两个字当即扬起眉毛,随手拿起靠枕朝着沈经年一扔。 后者接住,笑着告了一声饶。 楚峥阳跟他常常互相斗嘴,自然不会因为这句戏言而生气,此刻便摇着扇子道:“沈二哥,你说你大半夜的非要招惹沈三姐姐不痛快是做什么? “这下好了,我等着吧,明早上啊,咱哥俩,一个都逃不掉。” 沈经年想到平日里沈清漪那睚眦必报的小人性子,再加之方才那穿透门板险些将他毁容的匕首,不由悻悻地咽了咽口水。 …… 临近春日,天亮得便早了些。 睡得发热的面颊触及一片微凉,像是夏日里的一捧水,激得沈清漪下意思将脸朝着被子之中缩了缩。 “……阿瑶……醒……” 似有人在低声呓语。 沈清漪皱着眉头,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她一把捉住在自己脸上轻抚的手。 第293章 “楚峥越,你已经是摄政王了,本宫昨日给你府上已送去了本宫亲自挑选的十二个美人……你还要日日闯入我未央宫,对我行无礼之事么?” 她理所当然似的,随手将那只手递到唇边安抚似的吻了吻,末了道:“我的轻罗,我的流萤啊……她们……都已经死了啊……还有父亲、母亲,我的哥哥……我真的真的,好想他们啊……” 似是想起了什么伤怀之事,沈清漪的眼角,无声落下一滴清泪,正滴落在方才吻过的手背上。 她哭泣着,将整个身体缩在一处,那被掩藏心底的一切显然还未曾被完全忘却,甚至是那扎入心底的一根刺,取不出,咽不下。 “我杀了蜀王,我还杀了太子赵琥,我还杀了明瑶皇后……我只是个深闺女子,可我的手上却沾满了血…… “我不想杀人啊…… “我从不想杀人。 “摄政王殿下,你说,本宫究竟该怎么办呢?” 她伸手去摸索,似是想要摸索什么。 掌心那只带着薄茧的手微微一顿,接着握住她的手腕,抚上了自己的脸。 挺翘的鼻,微垂的眼。 一对剑眉即便只是抚摸亦是能清晰地察觉出那个形状是记忆中的模样。 那人低声:“皇后娘娘,你睁开眼睛,看看微臣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带着记忆中不曾有过的温柔,仿佛有什么随着这声音被一点点抽回。 记忆中那个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不再是坐在金銮殿,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权臣,而是那个跪在密道门口,浑身脏污,满手流血,望着自己的英俊少年。 而是,那个同他同游长街,能被她打巴掌还无奈一笑的临江王世子…… 是他,亦非他。 前尘与往事,好似过眼云烟,同今生的一切交织在一处。 身穿玄色绣金边蟒袍,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摄政王殿下的影子愈发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温柔,单膝跪地,抓着自己手的楚峥越。 他薄唇微抿,眉眼满是柔情与关切。 而她不知何时,已被抱入床榻。 半年来在宫中的委屈,忽然在这一刹一扫而空。 那是……她爱慕了半生的摄政王殿下啊。 她不再是谦宜皇后,她与她不再守什么君臣之礼。 那是她前世,无数次求而不得的梦啊。 她鼻子一酸,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扑入楚峥越的怀中,放声大哭。 等到沈清漪止了哭声,早已过了早朝开始的时辰。 楚峥越好不容易将几乎黏在身上的沈清漪扒下去,耐心哄道:“在家等我,等我上朝办完正事,回来再陪你,好不好?” 沈清漪紧搂着他的手臂,眨着一双哭得有些红肿的眼,依依不舍:“那你早些回来,我……” 她耳尖一红,低下头去,有些娇怯:“我今日……身上已没有那般酸痛了。” 她一说罢,楚峥越也是面上一热,轻咳了一声,将沈清漪搂着自己的手拿下去,别过头去也不敢看她,道:“你身子太弱……有些事……过两日再说。”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了。 沈清漪噗嗤一声,用锦被捂着嘴巴,目送着楚峥越离开后,便向后一仰,鱼似的滚入榻上,想到方才楚峥越的表情,不由笑得是满床打滚。 而那一边,楚峥越才出了门,时闲便如鬼魅一般现了身来。 楚峥越出门之时,方才面对着沈清漪的那份温柔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再掩藏丝毫的勃勃野心。 他冷声:“都到齐了么?” 时闲抱拳道:“除了沈公子之外,诸位将军都已到齐。” 他仰头道:“这一次世子爷挂帅出征,顺利拿下西辽,将西辽国土纳入永昌,属下已将此消息派人昭告天下人知。” 楚峥越点头道:“做得好。” 时闲犹豫:“只是……您昨日闯入宫中,公然掳走宜嫔娘娘之事陛下必然介怀……今日世子妃殿下刚回府,您便迟到上朝,这事……” 楚峥越打断他:“怕什么?他赵家的江山是我楚家为他打下来的,你以为,他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在这个时候跟我翻脸么?” 他迈步而去,边走边道:“晚些到又能怎么样?我倒要看看,赵旭那狗贼敢不敢治我的罪!” 时闲抱拳道:“是!” 楚峥越翻身上马,末了又道:“对了,老三他两人还没醒吧?” 时闲如实道:“未曾,依照世子的吩咐,为了不让沈将军在大殿上一时冲动,因此我等已上奏了他二人得了急病之事。” 楚峥越道:“哦,告知老三院里的那帮侍从一声,若是世子妃造访,谁敢拦着,格杀勿论。” “驾!” 第250章 他这条狗命还要呢 时闲:“……” 他昨夜可是看到了,沈经年那厮大半夜鬼鬼祟祟在五岳楼外是如何掐着嗓子将个沈清漪弄得不胜其烦,甚至扔了刀来,扬言再敢来就把沈经年阉了做太监。 沈经年正歇在楚峥阳的院里,世子爷还放出话来,让世子妃在三爷院中随意出入…… 他想起不由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 接着在心里为沈经年默默点了个蜡。 那一头,起了床来的沈清漪三下五除二地穿了衣裳。 第294章 天边才泛起淡淡的白色。 琉璃灯还燃着光,照的听溪院中亮如白昼,沈清漪唤来时闲这这那那地吩咐了一番。 时闲听罢不由讪讪:“这……会不会太毒了些?沈将军可是您的亲哥哥……” 沈清漪笑靥如花。 “时闲,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是你的主人?” 她伸出手,拇指上,一枚扳指在灯下静静地闪着光。 “想来在楚家养尊处优太久,你已经忘了,当初在孔十翼,不服从我命令的人,都落了什么样的下场?” 时闲脸色一白。 当初七古被困蜀王府,他曾直言沈清漪不配为孔十翼之主,然后就被揍得险些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他这条狗命还想要呢! 想到此,他立马拱手:“保证第一时间完成任务!” 沈清漪甚是满意地一笑。 而此刻,楚峥阳好梦正酣。 鼻间嗅到了淡淡的馨香,好似茉莉的香粉,清雅恬淡,一嗅便知必然是个美人。 楚峥阳嗅到那气息便起了色心,迷迷糊糊地便搂了过去,果真摸到了一手滑腻的肌肤,不由嘿嘿笑道:“美人,快近些,让三爷好生疼你——” 然而抚摸的动作只进行了一半,他忽然一个激灵。 “等等。” “茉莉香?” “三爷好像从未睡过带茉莉香的姑娘来着——” 他自言自语地琢磨了半晌,掌中细腻肌肤的主人已清清冷冷地开了口。 “三爷流连花草,却记忆过人,难不成你叫了我这么久的姐姐,却连我是何模样都记不住么?” 这声音一出,楚峥阳登时跟见了鬼似的,好似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一般松了手,下意识地撑着手向后一退,脚下的炕桌都随着他的动作被踹倒,上面的酒杯倒了,酒水洒了满炕。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神色平和的美人。 “……大嫂?你来我院里做什么?被我哥知道还不活撕了我?!” 他连忙伸手在身上胡乱摸了一把,确认自己身上的衣裳还是完整的这才松了口气,道:“嫂子,我说眼下还不到巳时,你起来这么早做什么?还不快多睡会儿?听说您在宫中成日里都睡不好觉,快快快,来人,扶世子妃回去歇着!” 他正要起身去搀扶沈清漪,然而想到方才的尴尬又不由悻悻地缩回手。 见沈清漪还坐在原处丝毫没有想要动的意思,楚峥阳也不敢乱出声,便只好悻悻地望着她。 半晌见她还不出声,只是盯着自己,心里不由得越来越没底,简直快哭出来了。 “嫂子,昨晚上的事真跟我没关系,我也劝他了,是沈二哥死活不听,您大发慈悲,就别在我屋中冲我抛媚眼了好不好……” 他带着哭腔,近乎央求。 楚峥越一向宠爱他和楚峥宜这两个弟弟,即便是楚璋的打,也从来是他一人抗下三人之份,对于旁的,他若是讨要一声,楚峥越必然不会不给。 可眼前人可是他的大嫂! 俗话说长嫂如母! 即便沈清漪同他同岁,即便沈清漪是艳冠淮京的大美人,他也没有那个狗胆把主意打到沈清漪身上啊! 今日之事若是传入楚峥越和沈经年耳中,只怕他看不着明天的太阳…… 他越想心里越惶恐,眼前的美人便愈加如洪水猛兽一般了。 然而身后是墙壁,已是退无可退。 楚峥阳愈发欲哭无泪。 而沈清漪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微笑。 直到见他无处可逃了,沈清漪才微微一笑,道:“你怕什么?我来找你,自然是为了我那个好哥哥喽。” 楚峥阳闻言瞪大眼睛。 他知晓沈清漪因昨夜之事必然不会放了沈经年,却也没想到率先遭殃的会是自己,不由在心中暗暗叫苦。 然而比起即将被戏弄的沈经年,他的命自然更重要,便当即毫不犹豫地把沈经年给卖了。 而就在两人筹划着如何戏弄的沈经年心服口服之时,楚峥越一行人的马已停在了宫门外。 金銮殿上,百官低着头,却无人吭声。 龙椅上,赵旭面无表情。 他微微侧头,罗仁便上前去,压低声音道:“回皇上,眼下已经过了辰时两刻。” 听罢,赵旭的脸色愈发阴沉。 自楚峥越展露锋芒,他便知晓楚峥越非池中之物,可此人的确用兵如神,骁勇善战。 西辽是多年僵持的富饶之地,永昌对此束手无策多年,不知打了多少仗也未曾收服,楚峥越一战便让西辽为了求和送来宝物无数,两战便拿下西辽国土。 这样的本事,他便料定,楚峥越必然会以此为傲。 却不想,他竟会傲慢至此! 前一日才堂而皇之地从皇宫抱走了他的宫妃,今日便不肯按时上朝! 楚峥越当真就从未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不成么?! 沈家阿瑶……便是因为这个而对他倾心的么?! 他越想,越是生气,面色虽没变,手掌却握紧成了拳。 他下意识扫向群臣。 目光最终落到站在文臣之首,一个面生的臣子身上。 群臣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说楚峥越此刻在朝的地位乃是如此,那么这个人,就是整个朝堂唯一能同他一斗的人。 第295章 此刻,他正在站殿中,同旁人一般,等候着这位传闻中,隐忍多年,最终一鸣惊人的世子爷上殿。 紫鹤袍扎束着黑色镶玉腰带,更显他身姿英挺,只是这样垂眉顺目地站在那,便如清风和煦,容光过人,站在那,便是明晃晃的鹤立鸡群四个大字。 他薄唇轻抿,同旁人的惴惴不安丝毫不同,他甚至还在赵旭目光扫来之时抬起头来,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临江王世子上殿——” 第251章 敌意 百官下意识回过头去。 那俊美过人的文臣亦不例外。 即便知晓楚峥越是何等姿容,可再见楚峥越时,众臣还是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 男子身穿红锦武官袍,腰缠皇亲方能扎束的玉带,墨发利落的束于颅顶,一张脸好似天下最精巧的工匠所雕刻,无论是一寸肌肤,还是一根发丝,都是那般恰到好处的完美。 时隔大半年,他身上的血气愈发明显,环顾四周的眼神不再掩盖丝毫的野心。 而他的身后,正站着两排蒙面将军。 众人都知晓沈家被查封,沈经年称病未到,楚峥宜又被扣押,名为赏赐,实为软禁的成了宫中侍卫,这身后这十一个将军是谁,众人一时间猜不出,便交头接耳了起来。 百官之中,唯有那不知名姓的文臣不明所以地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率先收回了目光。 而楚峥越进门后,赵旭正欲问责,便见跟随的小侍手中还拿着一把椅子搁在了大殿中央。 楚峥越理所当然地坐下了。 殿中一片哗然。 赵旭的嘴角猛然一抽。 那边定西侯府世子已率先出了声来。 “楚峥越,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你别太放肆了!” 楚峥越眼都没抬一下,似是根本不屑看这赵旭的走狗一眼。 他道:“本世子劳苦功高,陛下本应免了本世子的跪拜之礼,难不成我楚峥越在外平定边疆蛮族,获得汗马功劳,对内,还要如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废物一般,卑躬屈膝么?” 永昌数百年,何曾有过如此嚣张之人? 饶是赵旭再如何隐忍,此刻却也是忍不住了,正要出声,那身穿紫鹤袍的白面文臣却率先出列,上前一步,开口道:“陛下,臣有一言。” 见他出言,赵旭的表情竟是立刻缓和了不少,道:“准奏。” 那人自楚峥越入门扫了一眼后便未曾再看他一眼,如今便手握朝板,恭敬上奏。 他声似涓流,清雅的像是碎玉叮咚,不必听内容便知他的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迎着众人或惊艳,或愤恨,或不屑的神色,他却是那般平和,遗世独立,身若空谷幽兰,雅似山间清竹。 这样出众之人,自然轻而易举引起了楚峥越的注意。 那人道:“微臣以为,楚世子之举,虽有欠妥之处,可比起楚世子大破西辽之功,即便殿前失仪也不过尔尔。” “陛下是明君,自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依照微臣愚见,不妨陛下便看在楚世子战功赫赫的份上,免除他的跪君之礼,如此,天下人自然知晓陛下是位仁君。” 此番话既未得罪楚峥越,又给了赵旭一个台阶。 短短几句话,轻而易举化解了两人之间那紧张的气氛。 然而楚峥越却薄唇一抿,露出了一个冷笑来。 好一个,抛砖引玉之计。 一来,他的目的自然是化解两人干戈,二来,却是在给赵旭台阶的同时告知众人,并非是你楚峥越的本事在此,而是赵旭的大度才能容得下你此举。 若是传出去,他功高盖主的传言很快便会盖过赫赫战功。 眼前这个紫袍人,可与其他的酒囊饭袋有大不同啊。 赵旭不蠢,自然听懂了这紫袍人的话,顺势便哈哈笑道:“知我者,谢卿也!大丈夫,安能因小失大,无为而弃忠良?楚卿是大昌的功臣,坐着上朝又有何不可?允了,允了!” 他说的那般随意,仿佛坐着上朝是一件多么理所当然之事。 交头接耳声更甚。 那紫袍人归列前,转头看了楚峥越一眼。 两人的目光不出意外地对视到了一处。 敌意。 这是楚峥越率先嗅到的。 饶是这年少有为,休休有容的谢大人只在刹那便将那抹气息掩藏,他亦是轻而易举地将其洞悉。 楚峥越微微眯眼。 有意思…… 真有意思。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 他收回目光。 而那一边,定西侯次子忍不住出声道:“即便陛下金口玉言,允了世子坐着上朝之请,可楚世子您带来的这十多位的将军却皆以头盔遮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倒不知是为何缘故?” 平南侯慕文清慢悠悠接话:“若只是蒙面示人还好说,可……若是不能示人,那便不好了。” 定西侯世子冷笑一声。 “楚世子城府甚深,前往西辽两次,一次带回了西辽的金山,一次带回了西辽的国土……可即便是其父临江王尚没有把握完全令西辽臣服,楚世子不过两趟的工夫,这西辽便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破了……” 他的话分外耐人询问。 袁大学士沉声道:“世子慎言!天子跟前,怎可蓄意诬陷?!” 第296章 定西侯世子道:“微臣不过是陈述事实,何来诬陷?!在场人尽皆知,大学士的女儿嫁的是沈氏乱党的嫡长子沈忆年,沈家长女沈清漪生性淫.乱,入宫后亦同楚世子有所苟且,天下人尽皆知!楚沈两家勾结,大学士却还在替楚贼说话,莫不是其中内有乾坤?!” 袁大学士脸色一黑。 然而还没等他说话,忽听一声嗤笑。 笑的人正是楚峥越。 众人因他而斗嘴,所言甚至是不堪入耳,他却丝毫不见恼怒,反而堂而皇之一笑。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下意识落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还没等说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楚峥越身后便窜出一个黑影,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定西侯世子已被从队列之中扯到大殿的中央。 定西侯世子还没来得及呼救,迎面而来的便是十几个巴掌,直打得定西侯世子口鼻窜血,脸颊红肿得好似含了两个馒头,打够了紧接而来就是当胸一脚,直踹得定西侯世子整个摔了出去,半天也爬不起身来。 “哥哥!” “弄儿!” 定西侯与二公子连忙出列,扶起了不断吐血,半个字也说不出的定西侯世子。 赵旭喝道:“何人如此放肆?!” 楚峥越悠闲:“蒋世子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定西侯不懂管教,那么天下自然有的是人替侯爷管教喽。” 这一举着实是太过火了,定西侯见儿子被打得直吐血当即怒发冲冠,指着那蒙面将军喝道:“无耻宵小,当着陛下的面便出手打人,陛下,如此行径,可见临江王世子之居心!若此人当权,永昌,必有浩劫!” 定西侯娶得是苏太后的亲妹妹,虽说苏太后死了,但苏家威望还在,当即苏太保顺势跪地,道:“臣复议!还请陛下严惩宵小,还弄儿一个公道!” 除了那后来一直一言不发的谢大人外,凡是赵旭一派的臣子纷纷跟着跪地,道:“还请陛下严惩宵小!” “还请陛下严惩宵小!” 呼声,一声比一声大。 楚峥越依旧是挂着一脸的微妙笑意。 方才打人的将军此刻才忽然开口。 “陛下,您当真要惩治我么?” 那人边说着,边缓缓摘下了头盔。 第252章 舌战群臣 然而还没等头盔被摘下,众人便已静若寒蝉。 只因说话的,是一个女人。 随着头盔被摘下,赵旭的手,亦是忍不住地发抖。 长发如瀑,披散腰间。 冷傲的美人,像是冬日最初的暖阳,将整个金銮殿照亮。 京中有双姝,艳冠夺群芳。 一个是天下人尽皆知,年岁尚小,便聪慧绝伦,秀美端恭的沈清漪。 而另一个,便是武能骑射安天下,文能一诗通古今的袁家长女,袁晚宁。 人人都知道,袁晚宁自出嫁后便随其夫沈知府去了烟庆府,夫妻举案齐眉,是令人艳羡的佳话。 然而这位与沈清漪齐名的大美人袁晚宁竟就这样,身穿铠甲,高挑身姿,傲然而立于大殿之上。 谁都未曾想到,跟着楚峥越出生入死,甚至敢在大殿上公然殴打王侯世子的,竟是个美艳绝伦的女人?! 跪在地上的众文臣,忽然便尴尬地不出声了。 还如何出声? 永昌重孝。 定西侯世子当着人家面侮辱人家父亲,打他又如何? 更何况,他还在袁晚宁的手下毫无还手之力? 说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就罢了,还想要惩戒? 简直是丢尽了苏家和定西侯的老脸! 这边跪在地上的众臣还正尴尬着,那边脸色已分外难看的白都统已开口道:“陛下,群臣共谏,您还不下令惩戒?惩戒这个替您拓展了疆土的楚世子,惩戒这个护了整个永昌国半生的临江王的儿子!” 他声带铿锵,在大殿之中回荡。 狡兔死,走狗烹。 武将,是最难走的一条路。 自古以来,多少名将死于君王猜忌。 戎马半生,刀头舔血,最后却落得个草席裹尸,叛国乱党,备受世人唾骂! 先皇已有意削弱武将之权,可满朝依仗祖先功勋的世家子弟却每日游手好闲,反而是被世人看不起称之为草包的临江王世子,不过大半年的工夫便打下了先皇在世时都不知所措的西辽! 赵旭,还是楚峥越,心中的天平向谁而倾,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 一边是跪在地上却满脸尴尬的文臣,一边是咄咄逼人的武将,中间是悠然自得的楚峥越和那傲然凝视自己的袁晚宁。 赵旭只能选择沉默。 见他不出声,白都统出列,并向前一步,更提了声调,喝道:“陛下,惩戒他们啊!” 整个大殿,噤若寒蝉。 赵旭只是沉默着。 饶是他知晓眼前的局势乃是楚峥越挑起,可此刻朝堂动荡,他还未彻底收服世家,楚峥越的兵权他亦是无从对抗。 他该如何? 他还能如何?!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环顾四周,笑了。 他玩味地盯着神色从容却早已乱了阵脚的赵旭。 如此手段,竟也敢夺帝位? 然而却听一清冷之声骤然将这份平静打破。 那清冷之声道:“袁姑娘跟随楚世子平定西辽,本是功臣,可蒋世子却侮辱袁大学士在先。 第297章 “陛下以仁孝治天下,微臣认为,袁姑娘出手并无错处,只是蒋世子的确受了重伤,也算扯平,依微臣愚见,便由袁姑娘出银钱,为蒋世子治疗所用。” 他转过身来,又扫视过跪地的臣子,一甩袖,双目便冷了。 他沉声道:“陛下仁慈,诸位大人却跪地相逼,难不成是想法不制众,逼迫陛下下旨不成么?若是人人都如诸位大人这般举动,君无戏言四个大字,岂不成了个笑话?” 他的声音一直都分外平静,听不出喜怒,只有微妙的起伏,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令人颇感信服。 正是那个遗世独立的谢公子。 此言一出,跪地的文官便纷纷起了身来,齐声告罪。 而谢大人又转头看向了白都统。 他笑得如沐春风:“都统大人同世子爷一般,皆是大昌的栋梁之才,何至于因区区小事生这样大的气呢?陛下一向论功行赏,自然不会委屈了都统大人。” 他这话说的有几分怪异,可在场的都是人精,怎会听不出他的话中之意? 谢大人似是看穿了众人心中的想法,转过头来,对着楚峥越身后余下的蒙面将军道:“诸位姑娘,是否也该在陛下跟前露出真面目了?” 他话说罢,楚峥越淡淡地抬眼看了他一眼,末了撑着额头,手指漫不经心一挥。 他身后之人,便一齐摘下了头盔。 动作齐整,无声地彰显着他们的训练有素。 岳绮湘,岳绮绫,白如皎…… 随着头盔的摘下,十一个英姿飒爽的姑娘便逐个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正是当初在猎场之上,除了沈清漪以外余下的所有姑娘! 她们的容貌并不相同,却是同样的美丽,好似百花簇簇,拥立在楚峥越的身后。 这画面,千百年来何曾有过? 一字排开,共同谱写出女子为将四个大字! 这十一个女孩皆是朝中重臣的女儿,有如袁大学士那般平静的,有如白都统那般骄傲的,亦有老脸都臊没了,恨不能钻进地缝再不出来的。 礼部李侍郎率先上前谏言,义正言辞道:“为女者,当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是为夫君后盾,女子为将,成何体统?!” 户部侍郎许伸懒洋洋:“李侍郎,听说你儿子跟眼前这十一个姑娘一同射猎,袁家姑娘猎了二十八只猎物,你儿子只猎了一只野鸡,还吹牛说自己比楚世子强,莫不是因这事你不高兴,所以针对人家姑娘呐?听说这事传出去贤侄到现在都娶不到媳妇,莫不是因为这个,你便腆着老脸,跟一群刚得胜归来的晚辈说教?” 李侍郎脸都憋紫了:“你!” 楚峥越也轻飘飘地火上浇油:“听闻李夫人是京中出了名的悍妇,跟李侍郎识于微时,既李侍郎这样说,意思莫不是夫人只消在侍郎大人低谷时才可有名分,待侍郎大人有了功绩,其功绩便可抹去,做一个默默无闻,相夫教子的女子?” 他话刚说罢,便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 一个胖女子气冲冲地冲上殿来,冲着赵旭叩拜行了大礼后,伸手便朝着李侍郎打去。 她边打边骂:“好哇,当初老娘嫁给你的时候你一穷二白,现在你成了侍郎了,能耐了!便想始乱终弃了是不是?!姓李的,今晚上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她不管不顾,将个李侍郎打得抱头鼠窜,整个大殿便乱成一团。 赵旭头疼不已,奈何清官难断家务事,李夫人身居诰命,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也只得吩咐罗仁带着一众小太监下去将人拉开了。 谢大人巍然不动。 搁着乱糟糟的群臣,他与楚峥越遥遥相望。 他眼神平静,嘴角却悄然牵起。 第253章 一年之期 待李夫人被拉开,楚峥越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他一挥袖,众人便纷纷向后退了一步,然而他却只是站起身来。 他绕着大殿,慢慢悠悠地走了一圈。 他走过每一个人的面前。 他的目光亦扫过在座的所有人。 轻蔑。戏谑。嘲讽。睥睨。 凡是被他目之所及,皆低下头,不敢与他对望。 李侍郎惧内是出了名的,可总归这靠女人上位是不光彩,楚峥越却一点面子也不给留,竟干脆将李夫人都给请了来。 在场的自然怕自己的软肋也被楚峥越发觉,那还敢跟他对上。 唯有那位一直镇定自若的谢大人,含笑同他点了点头。 待一圈绕罢,楚峥越重新落座。 “陛下,微臣战功赫赫,如今已不满这世子之位,还请陛下,论功行赏。”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再掩饰的慵懒,说话时,他甚至还闭上了眼睛,好似这句话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梦呓。 赵旭的手狠狠砸在桌案上。 “楚峥越,你——” 楚峥越好似被他吵醒,有些不耐地揉了揉眉心。 他睁开眼,看到青筋暴起的赵旭,道:“哦,陛下是怕诸位大人不答应?好说。” 他撑着额角,盯着脸上红白交替的赵旭,轻声道:“诸位大人,本世子功在千秋,永昌有我,是社稷之福,封个摄政王爷想来并非难事。 “而我身这十一位将领随本世子出生入死,皆立下赫赫战功,虽是女子之身,却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当封为将,上朝听政。 第298章 “我既为摄政王,陛下当听我所谏,诸位大人,没有异议吧?” 方才唇枪舌战的老臣皆看到了李侍郎的下场,哪还敢多说一句话。 赵旭终于是忍不住,拍案而起。 他额角暴起青筋,不顾谢大人的颜色怒视楚峥越,骂道:“楚峥越,你当真以为自己手可摘星辰了是么!朕还没允下你的摄政王之位,你便自顾说下去,封这个封那个,楚峥越,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朕说话?” 他何尝不委屈。 自打当了皇帝,他每一日都在筹谋,广纳贤臣,连后宫都是聪慧的柳嫣独霸。 他以为,只要他控制好了朝堂,楚峥越便翻不出什么风浪。 可他何曾想到,楚峥越,竟嚣张至此!全然未曾将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 他想到成婚之夜,沈清漪神色冷傲,句句铿锵,以身死威胁,将他逼至角落。 到头来,他还是怕。 怕的人,却是这个嚣张跋扈到敢堂而皇之,自行请封摄政王的楚峥越! 他这个皇帝,坐的何其窝囊?! 被权臣公然抢走妃妾,被公然以功绩相逼! 他这个龙椅坐的,究竟有何意义! 妄他自诩聪慧一世,招揽贤才无数,可如今,却奈何不了楚峥越分毫! 他骂完,便见朝中大半的臣子皆跪地,仿佛说好了一般齐声道:“楚世子功盖天下,慧眼识英,当为摄政王之位,还请陛下应允!” 这一举动,猝不及防。 赵旭浑身脱力地向后一仰,正摔在龙椅上。 有赵旭一派的臣子上前,急切道:“陛下,此事万万……” 然而话说一半,便收到了楚峥越的一眼警告,当即便吓得起了身来,再不敢多言一句。 赵旭脸色惨白。 楚峥越扬起戏谑笑意,风轻云淡。 “陛下,三思啊。” 何等的轻蔑。 朝政大事,在他的眼中仿佛儿戏一般,偏生他又拿捏住了一切。 赵旭脸色清寒。 准奏两个字吐到嘴边,谢大人却上前一步,道:“微臣启奏。” 赵旭如释重负:“谢卿快讲。” 谢大人道:“陛下,微臣认为,摄政王不可封。” 楚峥越扬起眉毛。 袁晚宁冷笑道:“满朝文武皆对此无异议,谢大人难不成要以权谋私,单以一言,便全然否决了世子的功绩么?” 谢大人笑道:“袁将军误解了。” 一言惊四座。 赵旭还未下旨,他便就这样称呼袁晚宁为将军?! 而谢大人似是并未发觉众人的异样似的,继续转向赵旭,重复道:“微臣认为,摄政王不可封。” 赵旭道:“楚卿战功赫赫,慧眼如炬,打赢西辽,可见其眼界过人,想来在政治上必然也有极高的天赋,谢卿又为何说摄政王不可封?” 谢大人抬头道:“楚世子功绩过人不错,可慧眼如炬却存疑。沈家二郎沈经年曾同摄政王同行,可沈家却涉及乱党之嫌而被查封,即便沈家二郎立下战功,可有沈家这一遭事,不如便功过相抵,如此,世子自然也该退一步。” 他的话有理有据,即便是楚峥越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亦或是,懒得出言反驳。 赵旭道:“那依照谢卿之见,此事当如何?” 谢大人道:“微臣愚见,诸位将军当封,上朝听政亦可,摄政王之位虽不可封,陛下却可赐尚方宝剑,先斩后奏,肃佞锄奸。 “赐剑后,以一年为期,若此期间世子爷能够让天下人心服口服,到那时再封为摄政王,岂不名正言顺?” 虽说赐尚方宝剑赵旭也是不情不愿,但比起封楚峥越为摄政王,赵旭会选什么那自然是想都不必想。 虽说楚峥越手下的这些姑娘摆明了是楚峥越的人,但除了袁晚宁以外都是未婚女子,难不成他们的家人当真会允许她们每日上朝,跟着无数外男抛头露面? 因此赵旭听罢,便舒展了眉头,笑道:“这有何难,正如谢卿所言,来人,为楚卿赐尚方宝剑!” 楚峥越随手接过尚方宝剑,单指一弹,剑身便弹出,剑鞘虽有几分陈旧,但一见那雪亮的刀身,便知必然多年未曾出鞘了。 赵旭道:“自开国以来,这尚方宝剑便无人所获,楚卿,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宝剑赠英雄,还望楚卿莫要辜负了朕所赐予你的尚方宝剑,一年之期,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话说的有些意味深长。 其中暗藏之意,显而易见。 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规则是皇帝定的。 一年时间到了,自然是他说如何,便是如何。 楚峥越合上宝剑,却也不谢恩,打了个哈欠,道:“微臣累了,先行告退了。” 他冲着众人挥了挥手,好似挥走前来讨饭的阿猫阿狗:“陛下也累了,都下朝吧,一个个的,等什么呢?” 第254章 沈经年怒道:沈清漪,我宰了你! 对群臣的随意,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赵旭的手狠握成拳,指甲刺入肉中,割得他的掌心滴出血来。 群臣偏生听了他的,一个个忙不迭地下了朝。 金銮殿上,便唯剩下了一个赵旭和留在原地没有动的谢大人。 第299章 谢大人依旧身姿清明,笑容好似天边的一轮月,清冷温润。 他微微颔首。 “陛下。” …… “……要我说啊,打仗确实苦,可总比在家中相夫教子好吧?” “就是啊,在家里啊,我爹每天都要骂我,嫁出去啊,就是被婆母骂,庸碌一生,哪像他们男人啊,就算游手好闲,琴棋书画无一精通也能继承父业,我才不干呢。” “这次真是多亏了袁姐姐,若非袁姐姐亲自游说我爹,我爹必然不肯让我一同去打仗的。” 众姑娘们围在马车里叽叽喳喳,众人约好了要在临江王府聚餐庆贺,因此此刻坐的便是楚家的马车。 一路上,京中百姓皆是恭敬叩首,感谢苍天,送给了他们这样一位骁勇善战的临江王世子。 袁晚宁笑道:“我不过是略出薄力罢了,若非有世子爷的知遇之恩,咱们哪里能上战场杀敌呢?” 白如皎笑嘻嘻地枕着岳绮湘的肩头,道:“欸,到底是阿瑶眼明心净,在世子爷未曾展露锋芒的时候便对他青眼有加,我如今倒要收回当初对世子爷的轻蔑之言,楚世子此人,端称得上大丈夫三个字。” 岳绮湘的妹妹岳绮绫挽着袁晚宁的手臂,陶醉道:“一年未曾见阿瑶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想我们啊?我可想煞她了。” 白如皎揶揄:“什么想阿瑶了,你分明是想阿瑶家的烤架子了吧?” 众人笑作一团。 岳绮绫气急败坏,隔着人奋力去打她:“是去世子爷家,又不是去阿瑶家,谁说我想她的烤架子啦?” 然而白如皎的边都还没摸到,她又想了想,后知后觉:“欸,你们说世子爷家有烤肉的架子么?” 一句话更将大家笑得是东倒西歪。 楚峥越正就着雪光看书,身后马车里传出少女们的笑声顺着风传入耳中。 他不禁想起古灵精怪的沈清漪。 翻了页书,却因为此起彼伏的笑声怎么也看不进去,便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干脆合上了书,欣赏起了窗外的风景。 马车一前一后在临江王府门口停下。 楚峥越领着众姑娘进门,时闲现身同他对账,他便随手指了方向,示意众姑娘自己前去。 岳绮湘边走边笑道:“这两日,我听说世子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入宫救下了被皇上强掳宫中的阿瑶,京中可都传遍了,说世子爷才是天下第一的好男人呢。” “哇——” 白如皎陶醉地捧着脸,想入非非,“英雄救美,才子佳人,携手一世,简直就是折子戏里才有的故事嘛!” 岳绮绫道:“也是,也只有沈阿瑶那样端庄大方,公主似的姑娘,才会有——” “放开我——你们两个混蛋!救、救……哈哈哈哈哈救命啊……哈哈哈哈哈……” 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混合着断断续续的求救,从不远处的小花园传来,众姑娘面面相觑,上前几步,便隐约看到了三个人。 一个男子的手脚皆被四条铁链绑在树上,也不知是哭还是在笑,但显然分外痛苦,而他面前那两个人影则是鬼鬼祟祟,他们动一下,那男子便发出又哭又笑的求救声,显然分外痛苦。 众姑娘对视了一眼,袁晚宁率先冲了过去,余下几人跟着她,一行人很快便堵在了小花园中。 然而看清楚眼前的一幕,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那被绑在树上哭笑不得的男人哪是别人,正是沈经年。 而他眼前挽着袖子,拿着羽毛不断挠着他痒痒的两人循声也转过头来。 一个是凑热闹不嫌事大的楚峥阳,而另一个便是她们口中端庄大方,公主般的沈家阿瑶了。 “……” “……” 沈清漪看到袁晚宁,因意外而一怔。 “嫂子?皎皎?” 她望望这个,又往往那个,道:“嫂子,你不是跟我大哥回烟庆了么,怎么会来临江王府?” 她扫视过众人,道:“你们怎么……” 沈经年赫然一见她们围了过来登时呆了一呆,更是狠狠挣扎,打断了她的话,怒道:“嫂子都来了,你们两个还不快放开我?!” 沈清漪缩了缩脖子,当着外人的面被抓了个正着,不由有些尴尬:“那个,时闲他去找楚世子了,一时半刻,只怕是回不来……” 沈经年脸有些红,不知是冻得还是臊的。 他咬牙切齿:“沈清漪,若我没猜错,必然是你特意支开了时闲,让他带着钥匙离开的对吧?” 沈清漪讪讪:“那个——呵呵呵……” “我来吧。” 袁晚宁打断了兄妹俩的扯皮,将沈清漪扯到身后,双手扯住沈经年手腕上的铁链,闭眼凝神用力一扯,绕在树上的那一节铁链便就这样从接口的薄弱之处生生断了。 沈清漪见此,哪还敢打马虎眼,摘下发钗便狗腿地上前,忙不迭为沈经年撬开了脚上的锁。 待双脚的锁头打开,沈经年双手的锁也已被袁晚宁生生挣断了。 他站在原地,双肩微抬起,呼吸异常粗重。 沈清漪干笑一声,边向后退边道:“那个,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哈。” 沈经年抬起头来。 他的双目简直能喷出火。 他不顾手腕上的两节铁链还没解开,右手随手捋直手腕上吊着的铁链,一字一顿道:“沈清漪,我今天宰了你!” 第300章 “呜哇——” 沈清漪不顾一旁围观的众人,尖叫着在花园之中抱头鼠窜。 袁晚宁不明所以,疑惑这一向要好的两兄妹怎么跟冤家一般,正疑惑着,余光便扫见了什么,一伸手,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正想要趁乱开溜的楚峥阳。 袁晚宁扬起眉毛:“楚三,他们兄妹这是闹什么呢?你又跑什么?” 楚峥阳讪讪一笑。 “这件事啊,当真是说来话长……” 第255章 玩大了的下场 且说昨日沈清漪在楚峥越房中歇下,虽说两人已有了实质,可终归还未曾成婚,即便沈太傅已默认了两人的交往,可到底也不成体统。 因此沈经年那厮唯恐楚峥越那禽兽骤然开荤,不顾沈清漪的身体而折腾一夜,便隔一个时辰便找借口前去敲门,为了掩饰尴尬还特意捏了嗓子唯恐沈清漪听出来。 哪知不但沈清漪轻而易举认出了他的声音,还威胁他要将他阉了送进宫做太监。 将个沈经年吓得是落荒而逃。 沈清漪在宫中算计多时,又受了数月的苦楚,本就有些虚浮,被沈经年这一折腾,便更是噩梦连连,沈清漪对此便怀恨在心,于是便趁月黑风高,胁迫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时闲和楚峥阳,来完成她的阴谋—— “等等。” 才讲了个开头,楚峥阳的话便被袁晚宁打断。 袁晚宁扬眉:“手无缚鸡之力?你手无缚鸡之力我信,时闲还能无力?另外就凭你的老谋深算,阿瑶还能胁迫了你?你别趁阿瑶不在就什么事都往她身上推。” 楚峥阳尴尬支吾:“这不重要嘛,重点是后来,沈三姑娘联合了我和时闲,在府中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沈二哥上钩……” 沈经年好梦正酣,忽听窗外嘈杂声渐起。 边关征战这段时间将他的警惕性更上一层,当即便醒了。 他起身一看,却见时闲手持武器,满脸严肃。 他当即跳下床榻,追了出去,道:“发生了何事?” 一旁的楚峥阳急得直跺脚:“有人闯入府中,把沈三姐姐掳走了!这该如何是好?” 沈经年一怔,道:“难不成是赵旭的人?” 楚峥阳道:“你管他是谁呢!还不快去追?” 话音刚落,沈经年余光便扫见一个怀中抱着个姑娘的黑影一闪而过,当即便追了过去。 沈经年来不及接话,当即便追了过去。 直到追到了小花园附近,他才追上那黑衣人。 黑衣人见躲避不得,便后退了两步。 耳畔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沈经年微微眯眼,环顾四周,便见东南西北四角分别出现了四个黑衣人,将他围在中心,一点点地挪移着。 沈经年救妹心切,当即便朝着抱着沈清漪的黑衣人扑了过去,六人打作一团,那五个黑衣人不敌沈经年,干脆丢下沈清漪,起身便走。 沈经年见他们逃走也无心再追,连忙上前去扶沈清漪。 哪知才碰到沈清漪,便见触感绵软,显然不是真人肌肤的触感,当即便知上了当,正起身的工夫,方才离去的四个黑衣人便现了身来,一人甩出一条铁链,沈经年这一起身,手脚便正被那四条锁链牢牢锁住,竟是挣脱不得了。 那四个黑衣人将铁链牢牢地锁在树上,沈经年喘着粗气,额角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里是临江王的地界,你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话音才落,便见那四人说好了似的退向两侧,有人声音带笑:“正因为是临江王的地盘,沈二哥便没怀疑,为何敢有人在此动手么?” 沈经年一怔,接着便眼睁睁地看着楚峥阳和沈清漪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他赶忙上下打量一眼,见沈清漪没事,这才舒了口气,然而想到方才之事,又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们两个小王八蛋,算计老子是不是?!还不快把我放开?!” 铁链被他甩的哗哗响,沈清漪把玩着手中的羽毛,笑得分外微妙。 “哥哥本事太高,妹妹和三爷不会武,打又打不过,骂又不敢骂,若是不算计哥哥怎能制服哥哥呢?” 她和楚峥阳对视一眼,边说边慢慢凑近了此刻动弹不得的沈经年。 沈经年看着两人的笑容,胆战心惊地咽了咽口水。 “你们两个想干什么?!别……别过来,再过来我我我可喊人了——救,救命啊……啊、啊哈哈哈哈——非礼啊——” 袁晚宁:“……” 楚峥阳说罢,在场地姑娘皆是默了默。 白如皎率先打破平静。 她若无其事地揉了揉耳朵,四处张望道:“诶?我刚好像什么也没听到,阿瑶呢?阿瑶,阿瑶?” 边说边转身就走。 其他姑娘反应过来,也纷纷附和着离开。 她们又不是傻的,这事摆明了阿瑶理亏在先。 谁要是蹚这趟浑水谁傻子! 大家陆续离去,原地只剩下个袁晚宁和楚峥阳。 楚峥阳讪讪。 “袁姐姐,我好歹还吃过您和沈大哥的喜酒,您又是沈三姐姐的亲嫂子,沈三姐姐又是我嫂子,我怎么着也算您半个弟弟不是……这事,您就帮我们一把,好不好?” 袁晚宁道:“好啊。” 楚峥阳才舒一口气,袁晚宁便眼疾手快地反剪了他的双手,痛得楚峥阳直叫痛,不住告饶。 第301章 袁晚宁没理他,制着他的双臂,边走边喊道:“经年,楚三帮你抓到了,要杀还是要剐,你来处置就是了。” …… 临江王妃虽性子极不靠谱,但终归是楚家的当家主母,楚峥越大胜西辽的功劳有半成都是前来做客的众贵女的,得知消息,便早早安排了厨房准备了大餐招待众人。 下午零星下了些雪,并未起风,即便穿着单衣亦是不十分冷,袁晚宁便干脆带众人在饭厅敞开了门,围着斗篷,边赏雪边下酒菜,谈着这半年以来在边疆发生的趣事,好不有趣。 然而大家伙儿围在火炉前又是赏雪又是猜拳的倒是有趣,然而一旁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却是苦着脸地揪着耳朵,饶是肚子咕咕叫也只能看着旁人饮酒做乐,瞧着分外可怜。 岳绮绫时不时瞟他们一眼,心中便起了些怜悯来,便试探着出言道:“沈二哥,阿瑶知道错了,不如就网开一面放她一马吧?” “不可。” 却是袁晚宁开口。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绮绫,你可是刚从战场上回来,难不成不知道若是在军营犯了错,按军法是如何处置么?” 岳绮绫还想争取:“可阿瑶在宫里都吃了那么多苦了……” 话说一半,便见沈经年一个眼神扫了来,岳绮绫打了个寒战,不敢多言了。 “什么军法,什么宫中?” 门口的光忽然一暗,有人迈步而来。 众人抬头看去。 第256章 我不干啦! 男子正踏过皑皑白雪,入门而来。 黑绒领的大氅更将他的身形衬得肃穆,容颜像是精雕细刻,即便只是站在那都无端地散发着血腥之气。 依稀之间,他仿佛还是那个在战场上浑身浴血,手持帅旗的楚峥越。 说笑声登时被静若寒蝉取代。 楚峥越脱下大氅,已经换上了一身暗红色暗花窄袖常服,腰身纤细,身姿如松,这才同战场上恶鬼一般的男人剥离开来。 沈经年率先出声,似笑非笑:“呦,世子爷总算是驾到了。” 楚峥越一打眼便见到了跪在地上的沈清漪和楚峥阳二人。 楚峥阳倒是没什么,只瞧他的世子妃可怜巴巴地伏在地上,咬着下唇,盯着自己的双目盈盈,简直下一秒便会哭出来似的,祈求之意更是呼之欲出。 被她这样盯着,楚峥越只觉自己心都化了一半。 他转过头来,道:“这是怎么了?” 沈经年抱臂,似笑非笑:“你自己问问他们两个,都做了什么好事!” 楚峥阳冷汗涔涔,狗腿地爬上前,扯了扯楚峥越的衣角:“哥,你可回来了,沈二哥要饿死我,哥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哪知楚峥越却是理都没理他。 楚峥阳抬头一看,楚峥越果真正盯着沈清漪。 沈清漪依旧满目祈求地盯着他。 双目对视了片刻,她忽然开了口,娇声轻唤道:“世子爷……” 她甚少这样唤他。 然而这骤然一唤,唤得偏又那叫一个柔肠百转,妩媚多情。 哪还有那日能绑着手亦将一国之君逼至角落,无话可说的模样。 听得楚峥越身子都酥了半边。 他不大自然地咳嗽一声。 他搭理都没搭理楚峥阳一眼,强自镇定地坐下,仿佛漫不经心道:“沈将军,阿瑶再怎么说你亲妹妹,这些日子也受了不少的苦楚,即便再如何犯错,也不该在这等大好日子里受罚,更何况方才也跪了好些时候,不妨就饶她一回吧?” 沈经年意味深长一挑眉。 楚峥越叩了叩桌面,时闲便端了一物来。 楚峥越亲自掀开遮挡,盘中赫然盛着一枚水头极好的同心锁,一对翡翠镯,及各式各样的钗环水粉,皆是西辽贵妇之中流行之物。 因着西辽人富足,这些钗环脂粉便比之永昌寻常所卖之物制作精巧许多,直看得众姑娘啧啧称奇。 沈经年道:“世子爷这是何意?” 楚峥越笑道:“沈二公子,我记得你对寄住府中的周家姑娘,西辽一战,沈二公子功不可没。 “只是沈家什么也不缺,本世子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便让阿瑶帮我选了些东西当做给你二位的定情之物,东西不多,还请沈二公子笑纳。” 沈经年正喝酒,险些呛着。 就知道这楚峥越心思多。 明知道他不知道怎么讨女孩欢心便出了这主意…… 偏生还特意提及是阿瑶选的,拐弯抹角让自己知道里头有阿瑶的人情。 果真是个阴险狡诈之徒。 然而盘中各物的确是女儿家无法拒绝,想来梦芙也必然喜欢。 再加上他也的确舍不得让自己的亲妹妹在地上跪那么久,便一言不发地收下,末了咳嗽一声,道:“也罢,阿瑶,这次就放了你,下次再敢如此……” 沈清漪连忙接话:“阿瑶提头来见!” 沈经年道:“这还差不多。” 沈清漪兴高采烈,身畔的楚峥阳正要跟着起身,便听头顶楚峥越轻飘飘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老三跟着我等一同出征,该熟知纪律二字,俗话说无知者无罪,阿瑶不罚就罢了,老三,你就连着阿瑶的份,一处跪着吧。” 楚峥阳:“?” 他看向沈清漪:“嫂子……?这事……” 第302章 沈清漪冲着他爱莫能助地一摊手,接着提着裙摆忙不迭地来到了楚峥越的身畔,正要坐下,便被沈经年扯了一把。 反应过来时,她已坐在了沈经年的身畔,跟楚峥越隔了足有两人的位置。 沈清漪嘟囔:“小气鬼。” 回答她的是一记爆栗。 这边沈清漪都落座了,那边楚峥阳便就这样落了单。 有沈清漪在旁陪着受罚倒也罢了,两人难兄难弟的,好歹也算有个伴,奈何此事本就是沈家兄妹地家事,他不过是被连累的,哪有承担所有后果的道理? 然而楚峥越摆明了不会理他,沈清漪又自身难保。 那么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他蹑手蹑脚上前,扯了扯沈经年。 沈经年刚喝下一口酒还没咽下,这一扯之下便下意识转头。 只见楚峥阳翘着兰花指,努力学着沈清漪方才的模样,咬着下唇,目如含露,娇滴滴地压着嗓子,唤道:“沈二哥,你就饶了我嘛,嗯?” 他学,偏生又学不像,自己心里也别扭,做出来便也别扭,一张原本温润的小脸便拧的不成样子。 沈经年一时没忍住,噗一声,嘴里地酒便一滴没浪费,喷了楚峥阳一脸。 楚峥阳一甩胳膊,抹了一把脸不管不顾便起身。 “我不干啦!” …… 这边众人言笑晏晏,闹作一团,而那一头,御书房中,赵旭却是愁眉苦脸,满面阴云。 身穿紫鹤袍,腰扎金镶玉革带,儒雅清俊的公子脱下大氅递到紫兰手中。 紫兰接过衣裳,冲着赵旭福了福身,与罗仁一言不发地将余下所有的侍从都带了出去。 屋中便只剩下了赵旭和谢大人。 赵旭撑着额角,道:“谢卿,今日朝上,你可看到了楚峥越那贼子是如何公然在朕的跟前越权的了么?!不过是打下了一个西辽,若非朕慧眼派他前往,天下人哪还知道,他这个劳什子的世子?!” 他随手拿起一把桌上的奏折,道:“桌上这些奏折,竟都是赞楚峥越是如何如何保家卫国的!朕已赠了他尚方宝剑,另外赐了授衣侯之爵,他竟全然不满足,还公然讨要摄政王之位!楚峥越,他又算什么东西?!” 他似是发泄,一把便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拂落在地,末了撑着额角,叹道:“朕的天下,难不成当真非朕的天下?” 他疯,他吼,他恨,他叹。 那紫袍的公子一直都是恭敬地站在那,一言不发。 第257章 九月授衣 待赵旭的牢骚都发完,他才笑呵呵道:“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是九五之尊,天下,自然还是陛下的天下。” 赵旭道:“朕自然知道!朕叫你来此,可不只是让你说风凉话的。” 他直起身子,许是因为方才已发过了牢骚,他此刻的语气便缓和了不少。 “今日朝上,你也看到了,楚峥越那贼子是何等的嚣张跋扈,饶是朕扣押了楚峥宜,还封了沈家,又赐了他尚方宝剑,赏了他侯位,他却是软硬不吃,偏生他还收编了朝中大半臣子的女儿封了将,朕一时竟也不得动他。思来想去,这朝中能够同他抗衡的竟无一人!这天下只怕早晚要姓楚!朕该怎么办?朕该怎么办!” 他似是自言自语,似是询问,似是歇斯。 谢大人这时才抬头。 “陛下,他所求的乃是摄政王,可如今,他手握兵权,又有陛下御赐,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朝堂之上又嚣张之至——若是陛下都让他三分,对他百依百顺,那么,他会如何呢?” 他话说的分外温柔,轻飘飘似诱人的妖狐。 偏生又是那样的清俊容颜,如画上所记载的谪仙人。 赵旭一听不由多添了些烦躁。 “如今他已是权势遮天,若是朕还对他百依百顺?朝堂已皆是他的人,若是朕再——” 话头,忽然突兀地止住了。 赵旭喃喃地接了下半句。 “——若是朕,更放任他在朝中肆意横行的话……” “他便会越发无法无天,若是犯下重罪,那么一年以后,他的摄政王之位,自然无法实现了。” 他越说,谢大人的笑容便越深。 待他说罢,谢大人便拱手而拜,口中道:“陛下圣明,微臣自叹弗如。” 赵旭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朕得谢卿,是天下之福。” 谢大人笑而不语,眼中波光微动。 临江王府。 倒下的酒壶向下滴着酒,沾湿了大半的羊毛毯。 姑娘们横七竖八,仰着头拢着大氅就地而睡。不远处,楚峥阳抱着个酒坛,躺在早已不省人事的沈经年的后脑上,许是觉得冷,还笑嘻嘻地翻了个身,扯了扯沈经年的耳挂盖在身上,口中含糊的呢喃着:“锦儿,别离开我……” 说着,随手摸到了一只鞋底,便丢开了酒坛子亲亲热热地抱在了怀中。 沈清漪正枕着沈经年的小腿睡得正香,脚还搭在沈经年的后背上。 隐隐约约觉得脚底发沉,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狠狠一蹬,正踹在楚峥阳的脸上。 踹得楚峥阳骨碌碌一滚,躺在地上不动了。 众人便就这么一塌糊涂地睡着。 待领了圣旨回来的楚峥越掀开门帘,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个画面。 第303章 他皱着眉拍了拍手。 他出门去,唤来时闲,道:“珍珠翡翠她们都哪去了?这么多姑娘跟老三沈二两个外男同睡,成何体统?” 时闲愣了愣:“可是在军营,不都是这么睡的……” 楚峥越打断他:“就是在军营,我也从未让她们同外男同寝,哪来那么多废话?还不快去叫人?” 时闲这才如梦初醒:“哦,叫人,对,叫人……” 时闲走后,楚峥越不由头疼地叹了口气。 他重新入门,迈过身上只盖了个耳挂的楚峥阳,脱下外袍为沈清漪披上,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看着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沈经年,道:“抱着男人的大腿,成何体统?” 沈清漪虽醉着,却还是含糊不清的嘟囔着:“那是我哥,再说了,我抱的明明是小腿……” 她说着又觉得不舒服,便抓着楚峥越胸前的衣裳蹭了蹭,整张脸都埋在了他怀中。 “咦,什么东西?” 额角触及了楚峥越手中的圣旨,沈清漪不满地抬头,看到那抹明黄便不在意地砸了咂嘴,重新低下头。 没过片刻,她一个激灵猛然抬起头来,奈何眼前重影,她便努力地摇了摇头,跳下楚峥越的怀抱,抽出圣旨来,一目十行地读完,惊愕地抬眼,圣旨遮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瞪大了的眼睛,盯着楚峥越,结结巴巴道:“授,授授……授衣侯?还有尚方宝剑?!” 她醉得脚步有些虚浮,可眉梢眼角依旧涌上无法隐匿的笑意,丢开圣旨便忙不迭地扑入楚峥越怀中,口中欢喜道:“授衣侯万福!康和拜见授衣侯!” 说是拜见,却也只是搂着楚峥越迟迟不舍得放开。 《诗经.豳风.七月》有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授衣,本是冬日寒衣之意。 严寒冬日,蔽体之物必不可少。 正如楚峥越。 一年前,他还是那个在众人眼中那个什么也不是的草包世子,连孟逸之流尚且敢当众取笑辱骂。 明明骑射过人,却还要为了隐藏锋芒而将功绩都尽数赠予她。 甚至连剿灭玄武山这等大事都让她捡了便宜,白得了个郡主之位。 如今,他终于一战成名,从碌碌无为的草包世子摇身成了用兵如神的授衣侯。 授衣二字,恰如其分。 沈清漪心中欢喜,借着酒劲,她捧着楚峥越的脸便狠狠吻了上去。 楚峥越耳尖通红, 虽说众人都睡下了,可终归屋中并非只有他二人,他握住沈清漪的腰身本欲推开,奈何唇齿留香,酒香混着她的女儿香,他好似被抽干了浑身地力气,竟一时舍不得了。 眼见着这个吻逐渐变得缠绵,沈清漪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双目亮的像是天空最美的星子。 她面颊绯红,也不知是醉的,还是因大胆的举动而羞怯,好似含苞待放的玫瑰,看的楚峥越呼吸微重,喉结亦是上下滚了滚。 片刻,他低下头去,见地上的沈经年纹丝不动,这才眼神一暗,忽然不管不顾地一俯身,在沈清漪的惊呼声中将她打横抱起,快步离去,连不小心踢到了脚下掉在地上的圣旨也全然来不及注意。 圣旨骨碌碌得乱滚,正砸在袁晚宁的头上。 袁晚宁烦躁地一摸,正将那圣旨握在掌心。 摸到了那冰凉滑软的触感,她困惑地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随手打开圣旨读了一遍,不曾放在心上,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姓谢的倒是有些本事。” 说罢,便随手将圣旨丢了出去,倒下翻了个身继续睡。 说完没片刻,原本睡得雷打不醒的沈经年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似是在刹那间酒醒了,直起身来,愣了愣,待酒意完全退了,他才跑到袁晚宁跟前伸手推了推她,道:“袁姐姐,你刚才说什么?” 袁晚宁迷迷糊糊:“我说那个姓谢的,还真有本事……” 沈经年急切:“袁姐姐,你说的谢大人,可是那个人称绝句能引百巷空,一袖能将万香笼的状元郎,谢憧之?!” 第258章 退而其次 袁晚宁不满地一脚踹开他,皱眉道:“我也刚从战场回来,我哪知道他是何人……别烦我,我还没睡醒呢。” 说着便扯着大氅,盖在了脸上,再没了声响。 被踹得坐倒在地的沈经年揉了揉屁股,倒是未察觉到痛,方才的醉意早被抛之脑后。 他垂下头,喃喃道:“谢憧之……若是他在,只怕是糟了……” 而那一头,楚峥越已抱着沈清漪,一路回到了五岳楼。 沈清漪不明所以:“你干嘛?袁姐姐她们还在饭厅,你光抱我做什么,还不快安排人将她们安置了?” “别出声……” 楚峥越声音异常沙哑,还微微带着颤抖,像是拼尽了全力努力在压制着什么。 沈清漪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微怔。 楚峥越的样子,与寻常着实有些不同…… 还没等她琢磨过味儿来,她便已被狠狠丢入榻上。 门,几乎同时被关上。 沈清漪一愣。 楚峥越逆光而立,她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然而同他相处了这么久,她依旧是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胆战心惊地咽了咽口水,随手拉起被子遮盖住自己,道:“你,你想做什么?别乱来啊,青天白日的……” 第304章 然而话才说完,便想起两人第一次的周公之礼便是在白日,便又尴尬地顿住,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楚峥越侧过头,玩味地盯着她,道:“青天白日,为何不可乱来?” 他慢条斯理地凑近,将沈清漪逼至墙角,凑近她倒一个极微妙又暧昧的弧度。 “我的皇后娘娘,你可知,何为食.髓知味?” “我……唔……” 一个吻,便将她的话尽数堵住。 月上枝头,新雪终于压断了最后的一根枝桠,今夜的月,分外多情。 沈清漪缩在被子里,掩盖住那呼之欲出的春.情,半晌不肯转过身来。 楚峥越倒是神采奕奕。 他微湿的长发未曾扎起,就这样散在身后,霜白的寝衣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人人畏惧的授衣侯只有此刻才显得分外松弛,眉梢的笑意简直呼之欲出。 看起来便有些说不出的傻。 他坐在楠木椅上,手中摊着书页,却半天也看不进一眼。 他时不时瞟床上的沈清漪一眼,见沈清漪一直赌气不肯理自己,终于是忍不住撂下书,坐去床边,去拨沈清漪的肩膀,柔声道:“还在生我的气?我下次一定轻些。” 沈清漪气恼地推了他一把,顺势坐起身来,一张脸上脂粉未施,比他离京时还要瘦些,却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情。 嫣红的唇脂唯剩下了沾染嘴角的丝毫,也不知是在缱.绻温.存间被他粗鲁地吞吃入腹,还是方才宴饮时悄然褪了颜色。 不知想到了什么,楚峥越的眼神暗了暗,目光不着痕迹地离开了她的唇。 沈清漪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倚着他的肩头,一边把玩着他的发梢,一边道:“今日上朝,赵旭可有为难你?” 楚峥越道:“我与宫妃苟合,还堂而皇之地抢了人回府,京中如今流言纷飞,只是因我打下了西辽,贬低之言才渐弱——受了这么大的羞辱,你说赵旭肯不肯放过我?” 提到此事沈清漪便觉脸上发烧,毕竟两人之事是她心生醋意有意促成,此刻被楚峥越提及还是觉得尴尬不已,但很快便被好奇所取代。 她道:“他已因你丢尽了脸面,又为何肯封你为授衣侯,还赐你尚方宝剑?即便是骁勇善战的临江王亦不曾有,他却肯赐予你,全然不像被你羞辱而意图报复的模样。” 楚峥越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你以为,我稀罕这个侯爵之位和这个劳什子的尚方宝剑么?” 他侧过头,盯着沈清漪的双目,道:“你可还记得,那日你我成事,我曾对你说过什么?” 见沈清漪尴尬,他便自顾说了下去。 “你在梦中与我说,那时你是皇后,而我却是摄政王,你我隔着君臣之礼,是你的一生之憾,那日温存,我发誓,必不让你再重蹈覆辙,圆你之憾。” 他捧起她的脸,怜爱地抚摸,“可惜,这个愿望却要委屈你暂时搁置了。” 沈清漪皱了眉。 “你的意思……今日赵旭原该封你为摄政王,却因旁的事而退而求其次,赐了你尚方宝剑和授衣侯?” “并非是旁的事,而是因为一个人。” “人?” 沈清漪不解。 “满朝文武,能够越过你身份的少之又少,更何况你的功绩是实打实的,另外还有袁姐姐一行人坐镇,即便封你为摄政王之位谁又敢反驳?难不成如今这天下还有能够同你一斗之人不成?” 楚峥越抿唇。 他道:“此人姓谢,姿容过人,风采出众,赵旭待他颇为宠爱,便是因他,我这摄政王之位才未曾到手,若是将来有一日杯酒释兵权,想来此人便是不二之选。” “姓谢……?” 沈清漪一怔。 她嚯地起了身来。 “难不成便是那个传说中绝句能引百巷空,一袖能将万香笼,因姿容太盛而破例行探花游街礼,人称文曲公子的状元郎,谢憧之?!” 她脱口而出。 那话中的赞美之意令楚峥越瞥了她一眼。 他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的世子妃,对此人倒是颇为了解?” 沈清漪一心在思索此事,未曾注意到他那显而易见的醋意,便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是认得他的。” “梦中此人乃是你的得力干将,官拜二品,同峥阳两人是你的左膀右臂,曾有人赞他二人,东有峥阳,西有憧之。 “今生我与他在街上偶然相遇,我见他被孟逸欺辱,便顺手救下了他,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入了朝堂,还成了赵旭的人……着实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这话一出,楚峥越便是双目一冷。 白日里,谢憧之对他的敌意便不难猜了。 落魄之时,偶遇美人,美人相助,携手同行。 不就是那些穷酸文人的所思所盼? 他夺了他心中思慕的美人,谢憧之怎还甘心屈尊在他手下? 不同他争个你死我活就怪了。 第259章 醋 他瞥向身边还喋喋不休的沈清漪。 “……此人可有本事了,我记得中州曾闹饥荒,庸官欺上瞒下,百姓易子而食,苦不堪言,还是这位谢状元仅凭一言便察觉端倪,亲下中州筹粮赈灾,并雷厉风行处置了中州的贪官污吏,中州百姓赞他在世包青天,文曲星下凡,回京之时,掷果盈车,鲜花险些将他的马车填满!” 第305章 沈清漪手舞足蹈,对此事如数家珍,仿佛亲眼所见似的,全然没看见楚峥越那愈发阴沉的脸色。 “的确,也只有这样的公子,才能连我的世子妃都对他瞩目异常,在我身旁提起他都是双眼放光,若不知这位有惊世之才的谢公子若是在你跟前,你岂不是要对我退避三舍?” 他话中的醋意丝毫不加掩藏,双指上下钳住沈清漪的嘴,痛得她上下挥手,却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她好不容易才挣脱,道:“你又吃什么干醋?眼下我都是你的人了,难不成我还能红杏出墙啊?” 楚峥越:“为何不能?你这朵红杏在深宫时尚且耐不住寂寞出墙被我所采撷,我这小小的一个王府,只怕更是关不住你这只小红杏了。” 沈清漪知晓他是在戏耍自己,佯装举起拳头要打他,后者连忙笑着告饶,她这才撂下拳头,正色道:“可……这样说也不对劲啊,他这样一个人物,如今连你都不放在眼里,就凭赵旭此人,他当真甘心辅佐这等小人?那可是杀父弑母的赵旭!他那般心高气傲,又怎么肯?” 一听沈清漪夸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谢憧之楚峥越就火大,说出的话便也有几分呛人:“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可能我在你梦里瞎了眼,才会看上这等无耻之徒,放心,既然是赵旭的人,我一定把他往死里整。” 沈清漪:“……” 这家伙吃错药了吧? 什么神仙一样的脑回路? 沈清漪懒得理他,不接茬,道:“可是这也不对啊,即便谢憧之再如何巧舌如簧,这旨意也是事后到王府中的,那么此举之意必然是为了安抚,可见在朝堂上,赵旭也不过只是赐了你一把尚方宝剑,你怎会这般轻易妥协?” “还不是你那位好谢郎,借沈家被封之事堵我的嘴,又允了袁姑娘等人入朝为将,许诺以一年为期,摄政王之位才可被我收入囊中。” 沈清漪呸了一声。 “什么好谢郎,你这口干醋咽不下去了是不是?” 楚峥越悻悻闭了嘴。 沈清漪沉吟:“一年之期……呵,别说,这小子还真不蠢,赵旭睚眦必报,一年之期一到,如何还不是他赵旭说了算?” 她眼珠转了转,唇角却悄然挽起。 “楚念遥,你说……若是想要偷盗,门口却有凶恶的猎狗看守家门,若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楚峥越端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嘴角意味深长的笑意。 “若是我的话,我会借机杀了狗的主人,占了他的房子,到那时,我哪里还需要管一只狗?自然是一了百了。” 沈清漪捻着他的手指。 “不愧是侯爷,杀伐果决,心狠手辣,小女子佩服,怪不得当年一见,侯爷便险些杀了我哦。” 楚峥越:“……” 他轻咳一声:“事情都过去了,提它做什么。” 沈清漪哼了一声,道:“不提就不提,本郡主大方的很——说回正事。” “不错,你所说若是杀了狗主人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可这个办法却需要机会,打蛇若不能打七寸,便是夜长梦多。” “若是我,我会想法讨好那条猎狗,直到被狗主人看到我们的互动,必然会生疑,等到疑团越来越大的那一天,他为了保险必然会对这条狗动杀意,若这时候我出手将它救下,它就会反过来保护我。” 她笑得娇俏。 “若是如此的话,你说,又会怎么样呢?” 楚峥越的唇角,悄然挽起。 他玩味地抚过她的脖颈,暧昧地在她的肌肤上打圈停留。 “果真……还是我认识的那条不择手段的小毒蛇啊。” 沈清漪反客为主。 “多谢侯爷夸奖。” 枯叶无风自动,脱落枯离的褐枝,落在了盖着薄雪的嫩芽。 春日将至。 …… 女将身穿官服上朝听政之事果真在京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楚峥越虽不是摄政王,可如今再怎么说也是手握实权的授衣侯,又被允了可坐着上朝,手中拿的还是尚方宝剑,更何况此人又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即便是那位被天下人称为文曲公子的谢相爷亦是丝毫不放在眼里。 自得了这尚方宝剑这几个月以来,赵旭对他便是百依百顺,几乎给了漫天的权利,俨然是默认了楚峥越摄政王的位置。 到了后来,甚至上朝都是两人并列听政,即便是女子为相之事被众臣弹劾,赵旭也是卑躬屈膝,让步由楚峥越亲自处理此事。 这人人都以为楚峥越这个授衣侯必然会以权谋私,只当这些老臣的弹劾是个屁,左耳朵听了,右耳朵便送出去了,半个字都不当回事,哪知他的举止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已是春暖花开之时,白如皎等人下了朝还没脱去官府便赶来了摄政王府。 袁晚宁一身墨绿色武将官服,补子上所绣的是一只凶煞的老虎,赫然是正三品武官的图腾。 她站在那里便是活脱脱的飒爽英姿四个大字,沈清漪笑得眉眼弯弯,围着她左右不知转了多少圈,看不够似的,怎么看怎么欢喜。 “袁姐姐自幼习武,曾与狩猎前夕救了我和清灵一命,如今总算是扬眉吐气,做了咱们永昌的第一批女将军,我估计啊,那帮古板的老东西鼻子都得气歪了。” 第306章 白如皎嘻嘻笑道:“这你可就猜错了,他们啊,哪里光是鼻子都气歪了,今日上朝的时候,授衣侯的言语吓得那帮老东西一个个的又捶胸又跺脚的,我估计啊,只怕一个个的耍赖,很快就要拿告老还乡这事威胁人了。” 她越说,沈清漪便是愈发好奇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260章 斩了得了 白如皎等人却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噗嗤一笑,竟是没有要讲的意思。 沈清漪好奇到了顶儿,便不由有些急切,受不了几人的卖关子,便干脆上前去抱着袁晚宁的胳膊,撒娇地哄道:“好嫂子,阿瑶好奇,你快同我讲讲,今日朝堂上,授衣侯究竟发生了何事呀?” 袁晚宁原本正嗑着瓜子笑吟吟听着几个姑娘说笑,哪知沈清漪会从她身上下手。 她耳根子软,跟沈清漪又是自**好的情分,沈清漪这一软了态度她便招架不住,当即便笑叹一声,任命地跟沈清漪直言了起来。 原来是那些老臣仗着资历深,旁人不敢得罪,便从楚峥越瞒着旁人私自带贵女为将帅出征开始,将一群姑娘批评的是一无是处。 然而说是谏言,实则一直说的是“三从四德”“三纲五常”,“无效有三无后为大”云云。 越说便越是义愤填膺,到最后几乎是指着袁大学士的鼻子骂,说袁大学士一把年纪还教的出嫁的女儿这般不知廉耻,成婚不知孝敬公婆,顺从夫君,反而抛头露面,做劳什子的将军,跟这些姑娘同朝上奏,简直是将他们的一张老脸都被丢尽了。 话说的是不堪入耳,明着是骂在场的女将军,实则是骂楚峥越及众将军的父亲乱结党羽,扰乱朝纲。 说到后来,更是集体摘了乌纱帽,跪地祈求赵旭罢免袁晚宁一行人的官职。 楚峥越食指点着额角,在旁不言不语,似是没听到这些难听的话。 赵旭亲自下场,将跪地的老臣扶起,姿态摆得颇为公正。 他点头,道:“诸位卿家所言也并无道理,本朝从未有过女子为政的先例,更遑论是为将,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骤然开辟此例,只怕会惹百姓怨怼。” 右相谢憧之出列,道:“臣附议。” 他开了这个头,以平南侯慕文清,定西侯世子等人便纷纷齐声道:“臣附议。” 赵旭道:“不知谢卿对此事可有看法?” 谢憧之道:“启奏陛下,微臣认为,此事正如诸位大人所言,陛下赠予授衣侯尚方宝剑之事已是本朝首例,女子为将本朝更是从未有过先例。 “更何况,袁将军等人乃是被授衣侯私下带去战场的,即便挣得军功,也无法对天下人交代。 “依照下官之见,不如先罢免诸位姑娘的官职,待名正言顺之时再行封赏,如此,才算不损授衣侯之名。” 那些老东西顺势接话:“谢大人所言有理,还望陛下三思!” 赵旭迫不及待等着看楚峥越的笑话,然而面上却拧出一个凝重的表情,叹道:“楚卿,此事……该如何是好?朕竟也没了主意!这些老臣都是先皇身边的老人,楚卿一向当机立断,倒不知这事,楚卿有何妙计?” 他有意将这烫手的山芋塞给楚峥越。 若是楚峥越做好了,必然会得罪这些老臣,待一年之期一到,封摄政王之事必然会遭群臣反对。 若楚峥越做不好,袁晚宁等人自然便要被罢免官职,楚峥越便会得罪她们的父家。 进还是退,都是一条死路。 他心中盘算得好,笑容便更甚,盯着身畔随意而坐的楚峥越。 却见身畔地楚峥越头都没抬一下,漫不经心。 赵旭一见他这样,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升腾起了不好的预感。 楚峥越站起身来。 他随手从身侧抽出尚方宝剑,随手一甩,便是一个利落的剑花,待众人反应过来时,楚峥越的剑刃便搭在了为首老臣的脖子上。 那老臣吓得是浑身哆嗦,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却被楚峥越挑着脖领子给提了起来。 赵旭拍案:“楚卿,别太放肆!” 楚峥越慢悠悠地侧过身来。 他依旧盯着那老臣,只给了赵旭一个侧脸。 他脚尖极随意地踢了踢面前的乌纱帽,道:“陛下,既然国公爷摘了乌纱想要辞官归故,那便是庶人,尚方宝剑六品以下地官员可先斩后奏——即便本侯在此刻就地斩了他,想来也并无问题,不是么?” 那老臣只是个文臣,德高望重了一辈子哪见过这架势,腿肚子都吓软了,然而当着众人的面,实在不好意思认怂,挂着冷汗却还是骂道:“放肆!本官乃先帝钦封的英国公,岂是你一面之词就能说本官被贬黜的?!” 楚峥越一舔嘴角,剑尖一挑地上的乌纱便到了他的手心。 他随手一扔,尚方宝剑便归了剑鞘。 他将乌纱拍在英国公掌心,冷笑道:“既然是先皇钦此,国公爷便好好留着这顶乌纱,若是再丢在地上,可没有本侯亲自为大人捡的待遇了。” 他转过身的刹那,一双眼漫不经心地扫过谢憧之,口中道:“方才谢大人说得对,诸位将军虽有军功傍身,可本朝的确没有女子为政的先例。” “可若是就这么罢免了诸位将军之职,岂不是说皇上苛待功臣,违逆了论功行赏四个字?” 第307章 “方才谢大人所言有理,就算是女子为政,也该名正言顺,既然如此,那么各地的县试乡试也该下旨鼓励女子参加,若是谁家女儿中了进士,便赏赐良田金玉,待女子走入官场成了一件不值得诸位大人大惊小怪的寻常事,想来女子为政便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吧?” 谢憧之正欲出列说什么,楚峥越已盯上了他。 “谢相爷是新科状元郎,又官拜一品,是大昌的肱股之臣,想来对此,必无异议吧?” 他先发制人,这下,就算是谢相也不能说什么了。 那些老臣全然没想到楚峥越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主儿,一听这话气得险些背过气去,英国公当即摘了乌纱想要离开,哪知才转过身去,便听楚峥越道:“且慢——” 英国公洋洋得意,心道楚峥越这小子果真还是对自己有所忌惮,还没等得意片刻,便听楚峥越道:“国公爷三思,朝堂重地,你的官服乃是先帝所赐,若国公爷非要踏出此地,本侯不拦着。 “可若是国公爷当真如此嚣张,那么本侯便替陛下下令,抄了您的府邸,从此再不能入朝堂一步。 “本侯忠于陛下,自然断不能容忍这等藐视君王之举。” 英国公倒是未曾想过自己在朝中纵横一生,会遇到如楚峥越这般油盐不进,目无皇权,还如此不要脸之辈,登时一口气上不来,指着楚峥越:“你,你……”地语无伦次了半天,便猛地翻了个白眼,倒在地上,没声音了。 待英国公被抬下去,楚峥越便重新支颐,淡淡道:“诸位可还有异议?” 第261章 苟且 有了英国公的例子在这,连最受赵旭宠信的谢憧之对此都是无话可说,在场哪还有敢多言的。 支持女子科考女子为政之事便就这样定下了。 袁晚宁道:“那些老臣气得险些一条老命都搭在里头,原还自比比干,倒是未曾想到此事能够如此解决,而我父亲本就觉得男子霸政之事不公平,如今自然是支持。 “白伯父和岳伯父自幼就把女儿当男孩养,原本还担忧自己家的姑娘一身本事却不能干出一番功绩,如今授衣侯这话一出,他们自然是一百个赞成了。” 沈清漪听得目瞪口呆,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她叹道:“虽说不是摄政王,但侯爷如今在朝中却是游刃有余,新皇原想借此事为难,却不想,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愧是前世能够架空皇权,出入后宫如入无人之境的摄政王殿下。 果真是不一般…… 她正在心中默默称赞楚峥越,忽听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才踏上望月桥,便看到了沈清漪一行姑娘。 沈清漪看到来人是沈经年,连忙起了身来,而沈经年见她们在此,便怔了怔,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 “哥,我……” 沈清漪原想叫住他,但见他头也不回,不由有些黯然神伤。 袁晚宁看在眼中,道:“经年不肯理你,可是因为上次你戏弄了他的缘故?” 沈清漪闷闷地重新坐下,托着下巴。 “我与二哥自幼在一处,兄妹五个里我们两人的关系是最好的,从前在府中地时候,我二人也常常互相戏耍,二哥从未这样生过我的气,其中的缘故,我着实是想不通了。” 自从上次跟楚峥阳一同戏弄了沈经年以后,他便避免与沈清漪这个妹妹相见,即便是被迫见面也是半句话也不肯说,沈清漪只知上次之事惹了他生气便是意图讨好,可送去的东西也都被送了回来,到最后,便也没辙了。 袁晚宁道:“你们兄妹俩啊,虽不是同母的兄妹,可倔性子却是一模一样,认准了什么便不肯回头,不过话又说回来,兄妹间没有隔夜的仇,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袁晚宁年长,跟沈清漪又是自幼相识的情分,她并未因此事而责怪沈清漪,反而温柔地劝说,沈清漪心头的疙瘩慢慢被她的话抚平。 其实沈经年脾气是极为火爆的,然而面对着她们几个弟妹却是无限的纵容宠爱,尤其是沈清漪,跟他一样都是奇思妙想的性子。 两人常常一拍即合,互相捉弄在对方手里吃些哑巴亏是常有的,若是从前,被沈清漪这般臊了面子沈经年肯定不客气地另外做局还了回来,从未如此刻这般,晾着沈清漪独独自己生闷气的。 沈清漪望着方才沈经年离去的望月桥,末了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 而此刻,谢憧之刚刚离开御书房。 如今已经是春暖花开之际,他并未穿大氅,身上只穿了那身紫鹤官袍,长身鹤立,饶是旁人看了一句,都忍不住要称一句公子如玉了。 他还未走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大人留步。” 谢憧之循声转过头去。 说话的却是个容颜上乘的女子。 这女子生得美,穿的却只寻常宫女的衣裳。 谢憧之垂眸。 后宫女子皆是服侍皇帝的,宫女自然也不例外。 容貌寻常的妃嫔自然会选择其貌不扬的宫女伺候,否则难保某日皇帝驾临,发觉了哪个姿容过人的宫女,山鸡变凤凰,那么自己自然就失宠了。 因此眼前的宫女生的俏丽,她服侍的妃嫔自然会是个大美人了。 谢憧之道:“不知这位姑姑找憧之有何要事?” 第308章 宫女笑道:“贵妃娘娘邀大人去宫中饮茶,不知谢大人可愿意赏我这个光?” 后宫中只有一个贵妃。 谢憧之本欲婉拒,那宫女又道:“陛下爱重娘娘,亦对大人赏识有加,大人当真要拒绝我们娘娘的一片好意么?” “……” 若再拒绝,倒像是不敬贵妃似的。 谢憧之便改口道:“既然贵妃盛情难却,那憧之便叨扰了,姑姑请。” 宫女领着谢憧之一路前往嫣华宫中,一路上,宫女太监见了谢憧之都是面面相觑的颇感意外,然而一见那宫女是柳嫣的人,便都低下头问了好,不敢多言半句。 柳嫣正在正殿等候。 沈清漪一走,她的日子过得显然颇为滋润,上挑的眼多了几分慵懒的媚态,歪在榻上那随意的模样也格外惑人。 妲己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谢憧之见到她,眼中便溢出了一抹冷意,全然未因柳嫣的美而生出半点的惊艳之感。 他迅速垂下眼皮,遮挡住了眼中的那一抹冷,拱手道:“憧之见过贵妃娘娘。” 柳嫣起了身来,披在肩头的衣裳却不甚滑落,露出了雪白细腻的香肩,正落入谢憧之的眼。 谢憧之看在眼中,却未有丝毫反应。 柳嫣将衣裳穿好,打了个呵欠,冲着宫女挥了挥手,宫女便会意,带着屋中所有的宫娥太监离开。 末了还不忘将门关上。 屋中便为省下了柳嫣和谢憧之两人。 柳嫣双目含情,一举一动媚态百生。 她赤足踩在地毯上,微凉的手指搭在谢憧之还举在半空的手腕上,咯咯娇笑道:“谢大人,快坐啊,跟本宫这般见外做什么?” 她声音娇甜,还带着一丝慵懒的媚,点到为止的惑人,又是这样的美艳,换做寻常人,哪里受得住,只怕早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谢憧之却在她触碰到自己的刹那双手顺势向下一落,自然而然道:“多谢贵妃娘娘。” 接着便是动作优雅地撩袍落座。 被拒绝柳嫣也未曾说什么,只是笑呵呵道:“大人果真是个正人君子,怪不得陛下这般宠信大人,本宫今日倒是开了眼了。” 谢憧之的目光略略一扫。 桌上的茶散发着淡淡的异香,袅袅的烟丝嗅入鼻中亦是让人飘飘欲仙,看着眼前的殊色生香,谢憧之的眼神便多了几分迷离,望着柳嫣的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绷紧,反而愈加松弛。 他越松弛,柳嫣面上的笑便更深一分。 华服锦衣,悄然落地。 白皙的肌肤泛着玉白色的光华,柳嫣涂着鲜红丹寇的手指抚上谢憧之的脸,吐出的气息带着说不出的暧昧旖旎。 “谢大人……” 第262章 出乎意料的一巴掌 …… 沈清漪拜别了袁晚宁等人后,想了想,还是独自前往了楚峥阳的院落。 如今这临江王府中人人都知道这位美貌的郡主殿下是楚峥越的未婚妻,只是碍于沈家一时不曾成婚,更何况楚峥越对她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前往一个楚峥阳的院落自然是无人敢拦。 楚峥阳正叼着根狗尾草披着身狐裘衣躺在廊下的木椅上晒太阳,冷不丁眼前一暗,只当是沈经年又来找自己麻烦,便嘟嘟囔囔道:“沈二哥,别烦我。” 半晌却还不见那阴影离开,楚峥阳啧了一声睁开眼睛,本欲出言牢骚两句,却见眼前站着个沈清漪,正俯着身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他忽悠一下坐起身来,连狐裘大衣掉落在地上都忘了捡起来,身子绷直,全然没了从前的半分轻浮。 楚峥阳跟沈经年一向要好,眼下这两人都躲着自己,前几日她不敢热脸贴冷屁股,便不曾前来,如今才来,楚峥阳见了她便好似见了鬼似的。 连楚峥阳都这幅样子了,更何况沈经年。 沈清漪在心中叹息一声,却还是忍着尴尬出言询问道:“三爷,我哥哥呢。” 楚峥阳道:“沈二哥在屋中歇着,只是嫂子,您最好还是别轻易找他,沈二哥这两日的心情……可是不大好啊。” 他并未直说,可沈清漪却也是明了的。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连着几个月,沈经年都未曾同她说过一句话,兄妹俩竟像是陌路人似的,即便迟钝如时闲都看得出两人之间的尴尬,识趣的不敢在这两个人跟前乱说话,唯恐被这两位祖宗迁怒,再给自己惹出祸事来。 沈清漪皱眉:“他是我亲哥哥,我是他亲生的妹妹,难道他还想一辈子躲着我不成么?” 楚峥阳叹道:“你二人是亲兄妹不假,可沈二哥的心里有个坎儿,三姐姐不妨等他自己迈过去,一切自然便好说了。” 沈清漪冷笑:“等他自己迈过去?若是十年八年此事他也想不通,我便要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么?” 她眼中隐约闪过泪光,见楚峥阳丝毫没有同自己引路的意思,便干脆起了身来,道:“既然你不肯告知,那我便一道门一道门的敲,我倒是不信,我的哥哥当真不肯见我!” 她不管不顾地转过身去,去敲每一道门,每敲一道,她都在苦苦哀求着:“哥哥,你别躲着我好不好?” “沈三姐姐……!” 楚峥阳见她固执,心中不由得叹道,这兄妹俩的脾气果真是一模一样,分明古灵精怪,奇思妙想甚多,可若真执着了何事便固执得跟牛一般,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第309章 饶是他同沈经年再如何交好,也无奈于此事乃是兄妹俩的家事,更何况沈清漪若不主动同沈经年重修旧好,倒不知事情会到何等的地步,也只得叹息一声,跟在了沈清漪的身后。 他也不出声告知,任由沈清漪敲遍院中的所有房门,听着她一遍又一遍的祈求,固执又坚毅。 奈何她敲遍了整个院落的门也未曾有人打开,她甚至不知沈经年是否还住在此处,却还是折返回最开始的厢房,轮番敲了第二遍。 她就这样不胜其烦,一遍,又一遍,就这么敲了两个时辰。 她的骨节已经被木门磨得血肉模糊,血流了满手,她却是不知道疼,依旧一道门又一道门,不胜其烦地祈求着。 等到敲了第五遍的时候,她已知今日只怕沈经年当真决定好了再不理自己,不由眼眶一红,心里亦是分外苦涩,原本的祈求之中便多了些歇斯。 “哥哥,我知道错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如何待我都好,只求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她依旧是这样麻木地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绝望又无助。 楚峥阳看着她手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亦是不由无声叹息,却也只能默默站在她身后陪同,不敢多言半句。 正想着,沈清漪已再一次停步在了一座门前。 许是敲门的骨节实在太痛,又或是沈清漪已料定了沈经年不肯理自己,这一次,她不再是慢条斯理地敲门,而是狠狠地拍了过去。 楚峥阳连忙阻止:“沈三姐姐,其实——” “啪!” 话还没出口,他便亲眼看到了沈清漪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才打开门的沈经年的脸上。 楚峥阳:“……” 沈经年:“……” 沈清漪却是又惊又喜,当即落了泪,连沈经年挨了自己一巴掌这事都忘了道歉,当即泪如泉涌,扑上前去,狠狠抱住沈经年,带着哭腔道:“哥,你总算肯理我了……” 沈经年微微侧过头,便能看到伏在自己肩头,不断哭泣的沈清漪,再见她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上,鲜血淋漓,分外触目惊心,不由叹了口气,牵着沈清漪便进了门。 楚峥阳自然也跟了进去。 屋中的摆设几乎跟沈经年在沈家的装扮无一处不同,可见楚峥阳待这位沈二哥的无尽纵容,俨然是当成了第三个哥哥,还是同他最臭味相投的那个。 沈经年使唤起楚峥阳房中的婢女也是分外顺手,却也只是让人拿了纱布来,自己亲自为沈清漪上了药包扎。 楚峥阳在旁悠哉地说风凉话:“你们兄妹俩啊,当真都倔得跟头牛一样,你啊,下次再不理她,只怕我院里的门都要被她敲烂了。” 沈经年只是沉默着为沈清漪包好了指尖,末了对候在屋中的侍女道:“都出去吧。” 屋中便只剩下了沈家兄妹和楚峥阳三人。 楚峥阳道:“知道你们兄妹要说体己话,只是我也跟着在外头走了两个多时辰,腿肚子正软着,有事你们说,我不插嘴就是了。” 说着便自行端了茶来喝着,不时还揉着小腿,果真是累着了。 那边沈经年倒也没有想要避开他的意思,便叹了口气,背过身去,面对着墙上楚峥阳不知从何处为他搜罗来的字画,半晌不言语。 第263章 你怎么敢?! 沈清漪看着手腕上包扎得整整齐齐的伤口,忍不住轻声叹息。 “幼时常常溜出家门,记得我七岁那年误入蛇窝,被毒蛇咬伤,又是在冬日,险些冻死在外头,流萤和轻罗出门寻我寻不着,不敢告知爹娘,便只得将此事告知哥哥。 “等我醒来,便已身在哥哥的房中。 “那时流年和清灵还不懂事,我因着同你并非一母所生而对你颇有异议,大哥忙于学业,我又因为闯祸常常被你责骂,因此不曾唤过你一声哥哥。 “我醒来时见你在床边,吓得浑身都僵了,我知道自己闯了祸,还险些丢了性命,必然要如寻常那般被你责骂一通,可那日你却什么也没说,反而将我抱在怀中,柔声哄我,告诉我,阿瑶别怕,已经没事了…… “后来你吩咐流萤和轻罗照顾我,我三日都未曾再见到你,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你不眠不休地在外找了我一夜,并将我贪玩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被大怒的母亲罚跪祠堂,更是因为我清理蛇毒而中了毒,在祠堂昏倒,险些便救不回来了……” 沈清漪边说,泪便是滴滴渗出,一旁的楚峥阳自幼是被楚峥越宠大的,亦是想起了楚峥越不知替自己捱了多少打,便不时深呼吸,别过了头去。 沈清漪说得泪眼涟涟,泣不成声,背对着她的沈经年也是闭上了双目,无声落了泪。 沈清漪望着他的背影,一边落泪一边道:“自从那时开始,我才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即便你我非一母所生,你亦是我的亲哥哥,你对我来说亦兄亦父,如今哥哥不肯理我,难不成当真是打算同阿瑶割袍断义不成了么?” 她越说越觉得悲凉,实在忍不住埋下头去,低声呜咽。 楚峥阳最舍不得美人落泪,如今一见一向从容,连被柳嫣折辱,被赵旭逼迫都不曾落泪一滴的沈清漪哭得这般狼狈,心中也不由得难过,便起了身来,开口道:“沈二哥,那日之事只是三姐姐跟二哥玩笑,又不曾真的如何,你罚也罚了,骂了骂了,如今沈三姐姐再三求你,二哥就原谅沈三姐姐吧?” 第310章 一向宠爱的妹妹哭得这般心碎,连楚峥阳都亲口求情,沈经年哪还舍得再不说话,便转过身来,亲自为沈清漪擦去泪花,道:“谁说我生你的气了?” 沈清漪一怔。 她破涕为笑:“哥哥当真不生我的气了?” 沈经年无奈道:“当日的确有几分生气的,你说你,戏弄我就罢了,可我是担心你的安危才冲出去的,结果你却是装作陷入险境骗我,戏弄我,害得我白担心你一场,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他伸手钳住沈清漪的鼻子,痛得沈清漪哎呦哎呦地叫。 “该,那自然是该,阿瑶罪该万死,怎么敢得罪我二哥这般雄才大略之人……哎呦!” 她狗腿的话是信手拈来,将个沈经年逗得噗嗤一笑,便松开了手,沈清漪嘿嘿一笑,擦去泪花,道:“那你既然不生气,为何这些天都不肯理我?” 沈经年道:“并非是我不想理你,而是我觉得,阿瑶你长大了,或许已不再需要我这个哥哥了。” 沈清漪愣了愣,道:“为何要这般说?莫说我跟楚念遥还没成婚,即便成了婚尚且可以和离,可你我血浓于水,我怎会不需要哥哥?!” 楚峥阳在旁凉飕飕:“喂,嫂子,我还在这呢。” 沈家兄妹齐声:“你闭嘴。” 楚峥阳:“……” 得,还是安静在旁待着好了。 沈经年道:“楚峥越待你好,我知道,在我的梦里,你二人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小小年纪便能收服玉锦绣建立孔十翼为我等所用,楚峥越十五便能打下第一场胜仗,而我,却连刘慕言的偷袭都不能躲避,对你,我不及楚峥越的分毫,连从宫里将你救出去的人都是楚峥越……我这个哥哥做的,当真无用之至。” 他叹了一声,抚过沈清漪手上的伤疤,似是在懊悔自己躲避之举是何等的蠢笨。 “哥哥便是哥哥,即便我当真与楚峥越成了婚,我依旧是哥哥的亲妹妹,更何况哥哥是国之栋梁,冯家子弟顽劣不堪,冯四不还是为了亲弟弟找咱们的麻烦?可见兄弟姐妹之间,可并非有能无能评判的。” 她话音刚落,忽有人将门一把推开,接着扬眉扫视过屋中的三人,道:“你们在这做什么呢?” 见来人是楚峥越,沈经年当即翻了个白眼。 完美权衡了什么叫对拱了白菜的猪绝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楚峥越两眼便看出了脸上犹带着泪痕的沈清漪和她手上还渗着血的白纱布,脸色便是有些微寒,上前去仔细查看过不由皱了眉,道:“昨日你才进宫,今日怎么手就受伤了,岂是宫中有人为难你了?” 沈经年听罢不由有些意外。 “你进宫?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进宫做什么去?若是被赵旭那厮发觉可怎么好?” 两个问题一起打来,沈清漪便有些尴尬,连忙道:“我……我方才磕坏了手,幸得有我哥及时发觉未曾酿成大祸,我,我进宫怎么了,反正前朝有楚念遥,后宫又有楚二,谁敢拦我?” 楚峥越:“你还上后宫去了?” “……” 沈清漪讪讪:“啊?我,我有这么说过么?呵呵……” 她打着哈哈,然而楚氏兄弟和沈经年三双眼睛怀疑地盯着自己,便知道此事只怕是搪塞不过去了,干笑了两声后声音便小了下去,低下头不敢出声了。 “到底怎么回事?” 楚峥越和沈经年齐声质问。 沈清漪被吓得连连后退,然而屋里这三人是一个塞一个的人精,她想瞒他们当真是比登天还难,不由冷汗涔涔,悻悻道:“我去后宫,是为了见一位故人——” 她不敢隐瞒,将自己昨日所行之事细细告知,听了她的话,沈经年的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道:“阿瑶,你怎么敢?!” 第264章 还世子妃,老子看你像世子妃! 沈清漪也是分外尴尬,当着哥哥的面讲此事更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可此事涉及甚广,沈清漪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若不告知沈经年知晓也是纸包不住火,倒不如眼下同他言明的好。 沈经年倒是后怕大于尴尬,他道:“沈阿瑶,柳嫣那般狡诈,连你都险些栽在她手里,若此事东窗事发,你我兄妹和此刻还水深火热的沈家,只怕都脱不了干系!” 然而沈清漪却是镇定自若:“这点哥哥大可放心,当初刘家我尚且能设计老九爱上刘慕言从而顺利潜入刘府,时闲亦是我有意安排才能顺利成为楚念遥的心腹。 “更何况你也知道,我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柳嫣是有些小聪明,可此人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墙头草,更何况若无万全之策,我怎会走如此惊险的一步棋?我手中的王牌啊,那可多着呢,沈家这块肉,赵旭动不了。” 她极有把握,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显然脑子已有了坏主意来。 楚峥越看着两人有来有往的,将自己晾在一旁,心中便不平衡了起来,当即便一俯身,将沈清漪扛在肩头,道:“大舅哥好好休息,世子妃受伤了,我带她前去医治,失陪。” 说罢,迈步就走。 沈经年气得是七窍生烟。 楚峥阳及时地在沈经年扑过去之前上前拦住了他,口中道:“沈二哥,冷静,冷静啊。” 第311章 沈经年没理他,看着楚峥越的背影骂道:“姓楚的,谁是你大舅哥?!你要不要脸?还世子妃,老子看你像世子妃!” 饶是他的骂声再激烈,楚峥越也是充耳不闻,扛着肩头的沈清漪便朝着听溪院而去,沈清漪亦是莫名:“喂楚念遥,你连我哥哥的醋都吃啊?你是不是有毛病?放我下来!” 然而奈何她怎么挣扎,楚峥越的手也跟铁钳似的不肯松开,便不由泄了气,嘀咕道:“你真是个世界第一的大混蛋,我怎么会喜欢上你嘛!” 楚峥越无声地挽了挽嘴角。 “沈阿瑶。” 他忽然唤她。 “嗯?” 沈清漪意外。 楚峥越道:“你方才说,你设计让老九喜欢上刘慕言,让时闲做了我的心腹,你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你的意思,当初潜入我府中对我以身相诱,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喽?” “……” 沈清漪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由尴尬,别别扭扭地绞着手指,支支吾吾道:“是……却也不是。” “为何说是?” 沈清漪咬了咬唇,道:“一来,我因前世缘故知晓了你对我的情意,便知今生你必然会爱上我,我不过是缩短这个时机罢了,二来,是你府上的暗卫是时闲为首,时闲是我的人,因此必然不会阻挠我进府,而你曾在宫宴散去时出言赞我是雪肤花貌的倾世美人,我便知道,在你心里,我的姿容必然是极吸引你的,所以我才会主动前来……扮作侍女,想要引起你的注意。” “那又为何说不是?” 沈清漪捂住脸,只觉双颊烧的滚烫,咬着唇道:“我见你对我冷淡,以为今生你我无缘,便有几分泄气,那日猎场,我虽猜到了你正在听我和楚二的对话,但我那时不确定自己对你的心意,只为报答前世之恩,因此我才会意图嫁予你为妻,实则是做你的谋士……” 她此刻不由得暗暗庆幸幸亏楚峥越是将她扛在肩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否则面对着楚峥越说这些只怕羞都要羞死了。 “其实我也不清楚其中缘故,自幼我便自负聪慧,走一步我便能看透其后的九十九步。 “可面对你,我便是分外冲动,一切的筹谋都好像都忘了做,唯一的目的便是想要亲近你,想要抱着你,想要永远不要离开你…… “楚念遥,我直到今天都还在后悔猎场之言。 “我也未曾想到,原来我竟那般喜欢你……” 春风拂柳,将池水拂出层层碧波,荡漾如两人的心。 楚峥越好似从未这般畅快过。 心底那埋藏心底的嫩芽忽然急速生长,直到长成参天大树,葱葱郁郁,将心头积压的阴霾尽数驱散,最后拨云见日,金阳遍地。 “——我曾负了他一生,即便我还不曾对他有男女之情,今生今世我也再不会负他一片情深。” “更何况,即便放眼天下,临江王世子妃之位,也唯有我沈清漪一人坐得。” 那时的他已被她所打动,可美人却仿佛放纸鸢一般,若即若离,即便她曾潜入府中,对他多番示好。可后来,她却说,对他无意。 他又怎会毫无芥蒂呢? 可此刻,沈清漪口中亲自所说的悔意,却在心底骤然开花发芽,从前的耿耿于怀皆如过眼云烟,烟消云散了。 “沈阿瑶,前尘之事不过一梦黄粱,我的世子妃之位,唯有你一人当得。” “无论前世如何,今生今世,我,定不负你。” “哪怕是死。” …… 沈清漪与沈经年解开了心结,楚峥越与她亦是心灵相依,余下的一月里,沈清漪便是眉开眼笑。 而自从楚峥越开辟了女子为政的先例,那帮老臣气坏了,干脆称病不肯上朝,更是在奏书之中,痛斥楚峥越“生而霸政宵小,手持尚方狗仗,扬牝鸡司晨。后人必以为耻,此人若摄政,大昌必遭天祸焉”诸如此言。 然而即便老臣们再如何又是罢朝,又是痛骂,赵旭也未因此而训斥楚峥越,这几日更是格外神采奕奕,似是得了什么大喜事。 朝上,定西侯出列,上奏道:“陛下,因授衣侯之举,诸位国公心生怨怼,朝中大半皆是诸位国公的学生门客,如今诸位国公罢朝,上朝之人亦是寥寥,难以行政。 “依照微臣之见,该由授衣侯亲自上门,将诸位国公请回朝上,方才不让诸位朝臣心生不满。” 楚峥越道:“本侯可从未允准过他们这般举措,更何况先帝最避讳朝臣结为党羽,官官相护,如今那些老臣倚老卖老,若依照本侯之意,陛下应当立刻下旨,查处胆敢罢政的朝臣予以重罚,如此,才能以儆效尤,不至如此行藐视君上之举。” 第265章 三年一别,你可还记得我? 他这话说的颇为戏谑,好似玩笑似的,却将定西侯气的是七窍生烟,唤了一声皇上,却见赵旭挥了挥手,道:“便依照授衣侯之意去做就是。” “皇上,这……” 定西侯简直不敢相信赵旭在说什么,但见赵旭满面春风,便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枉然,便叹了口气,归队了。 他刚一走,袁晚宁便出列,道:“陛下,臣有事起奏。” “袁卿请将。” 袁晚宁道:“诸位国公带领众位大人罢政,显然是因心生怨怼,可若纵容,将来只要陛下下令引群臣不满,见了今日之事必然会效仿,长此以往,朝上岂不是无人了?” 第312章 定西侯世子同她本就有过节,如今才好,听了这话登时便打断了她,道:“当真是妇人之言!尔等拜在授衣侯之下,正是因尔才至诸位大人罢政抗议,如今你却借此事而更让授衣侯的人入朝,这天下,岂不是姓楚了?!” 袁晚宁道:“蒋大人慎言,我何曾说过,要授衣侯的人入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自然不会生了私心来。” 定西侯世子狠狠甩袖“哼!”了一声。 却还是无话可说了。 赵旭点头道:“袁卿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诸位国公威望颇高,小惩大诫即可,至于袁卿所见也的确有理,倒不知楚卿有何见教?” 楚峥越笑道:“我哪还敢有什么见教?蒋世子也说了,本侯若是出言举荐只怕会引起群臣不满,本侯一身清明,自然也该避嫌才是。” 他忽然一指前方,道:“既然本侯该避嫌,那么此事若是谢大人做主,想来众人该无异议了吧?” 赵旭眉头猛然蹙紧。 台下众人亦是交头接耳。 平南侯慕文清出列,道:“陛下,往年科举都是太傅大人为考官之一,这次授衣侯安排了谢大人,太傅大人不好出席,岂不是一切都任凭谢大人做主?” 众人交头接耳声更甚。 楚峥越笑道:“谢大人深得陛下的宠信,同本侯亦是一向针锋相对,慕大人莫不是怀疑谢大人同我有所勾结?” 慕文清躬身道:“下官并无此意。” 楚峥越笑道:“那就好。” 谢憧之出列正要说什么,赵旭忽然揉了揉眉心,道:“朕乏了,诸位爱卿先退朝吧。” “是。” 众人尽数退去,谢憧之站在原地,道:“陛下……” 却见赵旭起了身来,道:“谢卿也先请回吧。” “……” 逐客令下的这般直截了当,谢憧之便不再多言,对着赵旭的背影说了一句:“微臣告退。” 哪知才出大殿,便险些同一个男子撞个满怀。 谢憧之赶忙后退了两步。 对方生的比他高,他目之所及是玉雕般的脖子上那凸起的分外性感的喉结,形状完美的下颌及带笑的薄唇。 逼得他抬起头来,才见到对方的全貌。 谢憧之颔首:“侯爷有礼。” 楚峥越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低笑了一声,伸手在他肩头意味深长地一拍,接着便径直离去了。 谢憧之见他离开便明白了什么,转过身去望向殿中,正看到赵旭收回目光。 他眸光微闪。 “时机总算是成熟了……” “沈姑娘,三年一别,倒不知你可还记得我?” “阿嚏!” 沈清漪鼻子一痒,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噫。” 楚峥阳嫌弃,从她手中夺下还没来得及拆开的纸条,道:“去去去,口水都洒信上了。” “谁说的,我从不喷口水的。” 沈清漪尴尬,却还是忍不住回嘴,末了好奇道:“信上写什么啦?” 楚峥阳双目迅速在纸上略过,嘴角便肉眼可见地噙了笑意,道:“如你所料,柳嫣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沈清漪冷笑一声,道:“我便知道,依她的性子,断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她这般心高气傲,断不会随意跟旁人苟且,必然会找个美貌的,竟不知,会是谁。” 楚峥阳道:“二哥曾传来消息,一月前谢相爷曾在宫女的引导下前往嫣华宫,出门时虽是衣着整洁,但……” 跟沈清漪讨论这个话题,他也不好说的太细,却也尽量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沈清漪听罢,却是深深蹙眉,道:“谢憧之对楚念遥尚且不肯低头,如柳嫣之流,虽美貌却不是什么正经的女子,谢憧之当真看得上么?” 楚峥阳在旁凉飕飕道:“当初大哥也觉得你非良家女,还不是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 沈清漪面无表情给了他一记爆栗。 “没大没小,叫嫂子!” 楚峥阳捂着被打疼的地方撇着嘴巴不出声,沈清漪看了看时辰,道:“都这个时辰了,楚念遥还未下朝么?” 楚峥阳摇着折扇,笑道:“嫂子,那日你可说了,只待柳嫣有孕,时机便可成熟,这个时候,我大哥自然已被那人引去了别处。” 沈清漪点了点头,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口中道:“朝中大半官员罢朝,赵旭手下除了个谢憧之只怕已无人可用。若想要同楚念遥相见又不被赵旭发觉,那么天下间,只唯有一处可去了。” “那就是——” 沈清漪和楚峥阳相视一笑,异口同声。 “平南侯府。” 而另一头,慕文清的侍从正驾马,与楚峥越擦肩而过。 擦肩的刹那,那人嘴唇迅速蠕动,快速说出了慕文清求见的消息。 楚峥越便调转马头,朝着平南侯府的方向前进。 自赵旭还是蜀王的时候,慕文清便一直是他一派系的人,即便已暗中投靠楚峥越,表面上两人依旧是水火不容,在朝堂上慕文清也丝毫不对楚峥越嘴下留情。 他与谢憧之皆是赵旭一党,在旁人眼中一向与楚峥越不和,又从不带兵,便是个靠祖上吃饭最没用的一个。 因此不想被赵旭发觉还想要楚峥越相见,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第313章 楚峥越依旧是一身粗布麻衣,头戴斗笠,半分肌肤都不曾露在外面,才进了门,慕文清便朝他叩首行了大礼,口中道:“文清见过侯爷。” 第266章 你给不起 楚峥越这一次并未亲手将他扶起,反而垂下双眸,像是陌生人一般地盯着他,说话的语气亦是分外疏离。 “何人,能够让你都引本侯一见?” 慕文清自顾起了身来,道:“贵客已在前堂等候,侯爷请入门一见就是。” “贵客?” 楚峥越却是一动没动,干笑一声,道:“区区一个右相,也只得你堂堂一个侯爷,称之为贵客?” 慕文清正要说什么,忽听一个清冷斯文的声音顺着正厅之中传出。 “授衣侯不愧是连陛下都忌惮三分的授衣侯,天下间,只怕无事能够瞒得过侯爷的耳目了。” 随着这说话声,一个人缓步而出。 他换下了一身儒雅的紫鹤官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水蓝色的衣袍,金镶玉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更显其弱不禁风,形容斯文。 水蓝的颜色寻常人难以压住,可谢憧之面皮白净,姿容甚美,将此颜色穿在身上,便更添了些难以形容的仙气来,仿佛瑶池遗仙,是常人所不有的绝艳。 这还是第一次,楚峥越从一个人的身上嗅出威胁来。 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舞文弄墨的文人。 他抿了抿唇,却未曾言语。 谢憧之恭敬拱手,却未曾下拜,即便拱手,他出尘的双目也是分外平和。 楚峥越也并未打算跟他计较,敷衍地微微颔首,便算是见了礼。 慕文清显然知道两人此次前来的目的,待两人落座,他便自觉回避离去。 谢憧之笑道:“慕侯爷果真早已暗中投靠了世子爷,先是沈公子,后是袁姑娘……无数的人才皆被世子爷所招揽,憧之原有心同世子爷一较高下,可今日见世子爷短短两句话便能让陛下对我生疑,便知憧之必会败于世子爷之手。” 他话说的分外坦然,显然早察觉了今日之局,却丝毫没有恼怒之意,对楚峥越这个对手反倒更多的是欣赏之意。 楚峥越挑眉:“相爷的话,本侯可是听不懂。” 谢憧之只是笑。 他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依照楚世子的聪慧,这天下还会有世子爷不明白的事么?” “你先是借军功之事公然引袁大人一行人现身朝堂,故意高调行事,甚至同陛下并肩听政,引起朝中老臣不满,奈何你的军功为实,各位大人只得借女子听政之事发难,你便借此机会推举开辟女子为官,特意指明由憧之负责此事,接着又气走了诸位大人,再当着陛下的面指明新任官员必然由我这个新的主考官来负责——如此,自然轻而易举就让陛下对我生出了疑心来。” 此事分明是对他说是极为不利的,可他却就这样坦然地说了出来,似是全然不在意此事似的。 “而世子爷方才更是有意在陛下面前同我有亲密举动,不就是为了激化陛下对我的怀疑么?” 楚峥越冷笑一声。 “不愧是赵旭手下的第一聪明人,本侯的每一步,竟都被你看穿了目的——你既已知道了慕文清是本侯的人,那么即便你想在此对本侯做什么手脚也是难如登天,更何况赵旭也已经怀疑了你,如今,你势单力孤,又能如何?” 谢憧之并未回答,只是慢慢起身,走到了楚峥越的面前。 楚峥越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这样的文弱书生,即便他聪慧不在楚峥阳之下,可若是他楚峥越想的话,依旧仅凭单手,便能够轻而易举扭断他的脖子。 然而意外的是,眼前这含笑的书生却一俯身,单膝便跪在了地上。 接着,另一条腿,也徐徐而落。 谢憧之的话并未让楚峥越掀起丝毫波澜,可他此刻的动作却让楚峥越眉头微微蹙起。 谢憧之的本事和骄傲显然不在他之下。 可这样骄傲的人,这样谪仙般的人,就这样心甘情愿,主动地跪在了他的眼前。 虽是跪在地上,可谢憧之的双目却是分外平和。 他淡淡道:“憧之愿以一己之身,献上微薄之力,助世子爷完成大业。” 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 然而那份吃惊只冒了个头,便迅速被掐灭了。 楚峥越嘴角微微勾起,眯眼盯着他,简短询问:“你想要什么?” 谢憧之微微一笑。 “我想要的东西,只怕世子爷永远给不起我。” …… 沈清漪有些焦急地踱着步子。 她不时看看天色,失魂落魄地坐回了石桌前,闷闷地趴在了桌上。 沈经年和楚峥阳端着葡萄前来,看到她这幅模样,两人便坐下,道:“怎么了这是?” 沈清漪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道:“都这个时辰了,平南侯府距离此地并不远,楚念遥为何还不回来?” 楚峥阳并不知她心中所想,笑道:“就这么半天不见,便想他了?” 话没说完,就得到了沈经年一个利落的“滚”字。 沈清漪却懒得跟他开玩笑。 她紧蹙眉头,道:“同他见面的可是天下人敬服的文曲公子,若是谢憧之跟他起了冲突,只怕即便是他……也讨不到便宜。” 第314章 沈经年皱了皱眉。 “你说,楚峥越去见的人是他?” 他方才还吊儿郎当地跟楚峥阳嬉闹,可一听到谢憧之的名字,那股子嬉笑便骤然退去,陡然严肃了起来。 楚峥阳是从他口中听过这位谢憧之是何方神圣的。 此人仿佛一片云,一尘不染,飘浮空中,被所有人抬头仰望,可他却浑然不在意,就这样浮在空中,做一切事都全凭心意,无人能参透他的喜怒。 其实他也曾经见过谢憧之一面的。 那日他在休独倚中同狐朋狗友们喝酒作乐,与美人调笑之际,曾撞见过沈清漪为当时落魄到被孟逸为难的谢憧之解围。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才会笃定,天下唯有眼前这个女子会成为哥哥的心上月光。 他倒是未曾想到,那个当初落魄如斯的狼狈男子,不过几年的工夫,竟会高中状元,还会成为朝中唯一能够同楚峥越抗衡的文臣。 更何况,如今连沈清漪提及此人,都是这般意外的严肃。 这般的如临大敌。 第267章 她的一念之善 其实这些年来,饶是他也知晓沈清漪是个什么样的人。 面对着楚峥越时,她总是天真烂漫,狡黠得像一只刚刚出山的小妖狐,鲁莽而冲动,一心想要将楚峥越攻陷,却又因为不谙情为何物而乱冲一气,反倒用力过猛,唯有冷下心来,反倒会散发出一种别样的魅力。 然而面对着旁人,她却又像是一条艳丽的小蛇,美貌,从容,却又阴毒,一切在她眼中都好似掌中玩物,一切的弱点都能轻而易举地被她所拿捏。 即便是想要摧毁什么,也不过是在她的一念之间。 这样的人,是最难看透的,也是最危险的。 即便是赵旭和兄长尚且能够被她吸引而无法自拔,而提及这个谢憧之,她难得地严肃了下来,连双眉都拧在一处,可见此人对她来说是何等的棘手。 脑中忽然闪过了什么。 “沈清漪。” 楚峥阳忽然开了口。 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与沈经年关系极好,又跟沈清漪同岁,两人也玩得到一块去,又都是厚脸皮的性格,他叫她的时候便是全无章法,几乎从未如今日这样直接唤过她的名讳。 沈清漪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甚至未曾立刻反应过来地愣住了。 她迟疑:“怎么了?” 楚峥阳一向不离手的折扇敲打在掌心,他盯着沈清漪的一双眼,道:“你与谢憧之初见,是在休独倚前的长街上,对不对?” 沈清漪不知他知晓此事,却还是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楚峥阳道:“那日我碰巧在休独倚饮酒,偶然撞见你美救英雄,谢憧之能有今日之举只怕是因你而起,若我未曾猜错,他今日拜服兄长,自然也是因你而起!” 沈清漪不知他为何无端这般说,便皱了眉,道:“他原该是楚念遥的人,即便没有我出手相救,他也会是楚念遥的人,你忽然这般质问我是做什么?” 楚峥阳却是忽然起身,一把握住了沈清漪的手腕。 他意外的严肃,即便是沈经年看着亦是有几分陌生。 沈经年拍案而起,道:“峥阳!” “你闭嘴。” 楚峥阳却当机立断阻止了他的话,继续盯着沈清漪质问道:“沈清漪,我问你,那日街上,谢憧之受你恩惠,他曾询问以何为报,那时,你说了什么?” “我何曾说过什么……” “你回答我!” “……” 楚峥阳的吼叫让沈清漪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沈清漪不明所以:“我说,‘若公子有朝一日登上高位的话’……” 话才说一半,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被楚峥阳握住的手便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 “‘切莫,忘记淮京沈家’——” 心,随着她说出的话,一点点下沉。 楚峥阳亦是松开了手。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像是所有力气都被抽走,向后退了几步,失魂落魄摔倒在了椅上。 沈经年并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见两人脸色皆不善,更是不明所以,道:“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究竟发生了何事,能够让你们都如此反应?” 沈清漪亦是脸色苍白。 她缓缓道:“那年我设计赵宪,偶然遇到了被孟逸为难的谢憧之,我想到他以后会是世子爷的人便出手救下,他意图报答,我便说,若有朝一日,他登上了高位,不要忘记淮京沈家。” 沈经年更糊涂了:“这不是好事么?你们二人为何这般反应。” “好事?” 楚峥阳咧了咧嘴,却也只能勉强露出一个苦笑来。 “美人相救,一见倾心,唯一的报偿,便是要他保全她的家。 “他为了美人一笑,登临高位,可他思慕的人,却成了旁人的妻子,而他,却忍辱负重地拜倒在了美人所爱之人的手下。 “若你是他,你的目的,会是什么?” 沈经年听到此,这才明白了过来。 脑中嗡一声炸裂。 他缓缓道。 “若我是他,我自然是为了杀她所爱之人,然后将她,彻底的占为己有……” 三人之间的气氛,仿佛骤然绷紧。 诡异地沉默了。 第315章 沈清漪久久不语。 该怎么办? 楚峥阳尚且奈何不了谢憧之,如今楚峥宜被赵旭扣在宫中,对于楚峥越来说便是一个牵绊,若是谢憧之当真保全了沈家,只怕代价,便是楚峥越。 沈家被困,即便是暂时的,她亦是不能轻举妄动。 谢憧之若当真想要动手,轻而易举。 可他,是否当真会如楚峥阳意料那般,对楚峥越不利? 她是惜才之人。 但以谢憧之之智,她便当真有把握同他抗衡么? 她的一念之善,竟就这样无意地将楚峥越推入了危局之中么…… 她不敢再想,片刻后,她忽然起身,提起裙摆,便不管不顾地朝着门外冲去。 “备马!时闲!快帮我备马!我要出府!” 沈经年吓了一跳,道:“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个时候出府,岂不是等着赵旭拿你的把柄?你疯了?” 沈清漪摇摇头,道:“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饶是我无法再让楚峥越夺得这天下,也断断不能以他的性命开玩笑!” 她袖中一闪,便拿出一个哨子来。 她用尽了全力用力一吹,哨声悠扬,瞬间划破天际。 树梢微动,不过一刻钟,包括时闲之内的七个人便如鬼魅般从半空降落, 七人衣着各异,姿容亦是不同,却以沈清漪为心跪在地上,齐声道:“吾等见过主人!” 除了为首的玉锦绣,有任务在身的七古,及早已死透的九爷,孔十翼余下的七人便尽皆到齐,伏在地上,面对着沈清漪恭敬而跪。 沈经年见此,不由一怔。 孔十翼十人,除了玉锦绣,与身为心腹的七古三思三人之外无人知晓沈清漪的身份,即便是九爷亦是死前才彻底察觉她的身份,多年来一直如此,不曾打破常规。 如今她为了楚峥越,便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自己暴露在他们之中?! 沈清漪已换上了另一幅表情。 她寻常总是插科打诨,嬉笑怒骂,此刻被众人而跪,却是背脊挺直,大有宁折不弯之感,神情倨傲睥睨,扫视众人的眼是那般的冷漠。 这才是那个能够令十大高手亦心悦诚服的孔十翼之主。 她亮出掌中戒指,冷声下令道:“本座以孔十翼之主的身份命令你们,护我前往谢府,今后无论如何,即便不择手段,也必要守护授衣侯的安全!” 第268章 若我主动请缨呢 “驾!” 马上少女宽大的衣袖被风灌满,衣袂飘飘,是天上地下最美的一束光。 三思与六爻两人一左一右地护在她的两侧,三人的容貌皆是上乘,便引得路人频频注目,却因周身之气太过凶煞而不敢如何。 一路,便就这样从临江王府冲到了右相府。 “让开!” 门口的守卫刚要阻拦,身穿黑白八卦袍的六爻便好似鬼魅般骤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接着轻飘飘两指点在他们的额上,他们便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沈清漪迈过地上不省人事的守卫,轻而易举找到了谢憧之所住的院落,接着一把推开了正厅的大门—— 却见屋中茶香缭绕,坐在桌边的男子显然被突然开门的声音打扰,便不悦地皱了皱眉,却在看清来人是气喘吁吁的沈清漪后勾唇一笑。 他端了另一杯茶递到沈清漪面前,笑道:“怎么,郡主就这么怕我对世子爷不利?” 沈清漪下意识接过了那杯盏。 茶的温度晾得刚刚好,显然是早意料到了她会到此。 沈清漪打量着谢憧之。 谪仙般美貌温润的公子,早不是那个长街上浑身脏污的落魄少年。 这才是记忆中那个能与楚峥阳比肩的文曲公子。 沈清漪的双目扫过屋中,却不见有旁人待过的痕迹,而谢憧之显然已料到了她的心思,便笑道:“放心,我即便是金屋藏娇也断断不会藏一个男子在屋中。” 沈清漪险些呛到。 这谢憧之看着正经,没想到一开口也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儿。 她心道好歹自己也是谢憧之的恩人,他应当不会对自己不利,便也懒得打马虎眼,直言道:“授衣侯呢?” 谢憧之道:“我二人离开平南侯府后便分道扬镳,怎么,郡主没遇到他么?” 沈清漪皱了皱眉,递了个眼神给三思,三思便点了点头,无声退去了。 谢憧之将两人的交流看入眼中,有些无奈地叹道:“论打斗,我不是世子爷的对手,论身份,他手握兵权,我若是敢对他如何,只怕早就死了一千次了,你又在怕什么?” 他伸手示意沈清漪坐下,道:“更何况郡主不就是已经料到了我会追随世子爷才会来此质问与我么?来都来了,郡主还是请坐吧。” 有六爻在,沈清漪倒也不信谢憧之敢对自己做什么,便如他所言地坐下。 谢憧之望着门外恭敬的六爻,叹道:“能让孔十翼之二亲自护送,郡主大人的面子果真是不小,憧之果真拜服。” 他蘸着茶水,在桌上依次写下数字。 “孔十翼之首玉锦绣,乃是平阳玉神之后,休独倚的老板娘,能操纵毒蛇,擅金铃索,是孔十翼的情报网。 “老二两仪,最擅地道挖掘,偷盗的工夫,天下第一。 “老三三思,最擅岐黄之术,炼药之技无人可比。 第316章 “老四司棋,记忆惊人,最通算法——若我没猜错,他便是百花楼的主人吧? “老五舞盈,是孔十翼第一机关师。 “老六六爻,擅长奇门遁甲,问鼎卜卦,可知天命。 “老七七古,最擅易容,轻功极高,可做到踏雪无痕。 “老八八蒙,最擅暗器剧毒。 “老九,已为了刘家的姑娘自尽而死——果真是个情种啊。” 他的手微微顿住,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写下“十”字。 “老十时闲,年岁最小,却是拳脚功夫最厉害的一个,如今已被孔十翼赠予了临江王府为暗卫。” 他缩回手,看向沈清漪微笑道:“郡主殿下,我可说对了?” 他能调查到这些,沈清漪并不吃惊。 她道:“不愧是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的文曲公子,同公子这令人惊叹的情报网相比,我孔十翼的情报网竟都仿佛形同虚设。 “不过能够将我孔十翼调查的如此透彻,想来谢大人也必然废了不少功夫吧?” 谢憧之笑道:“哪里比得上平阳玉神翁家客?玉娘子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我想要知道什么却要明察暗访。不过话说回来,郡主殿下小小年纪便能搜罗到这么多的高手为你做事,本事自然更在他们之上。” 沈清漪道:“论本事,自然是谢大人更胜一筹,连皇帝都对大人百依百顺,听从了大人的献计而纵容授衣侯驰骋朝堂,岂不是大人更有本事么?” 他二人有来有往,沈清漪回答的滴水不漏,显然对谢憧之并未十分信任。 这时,三思已折返而回,沈清漪同他对视了一眼,见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谢憧之道:“我并未对世子爷动手,郡主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沈清漪道:“你究竟想如何?” 谢憧之只是垂眸,默默饮下一口茶。 “我曾经,的确闪过想要杀了世子爷的念头。” 沈清漪面上闪过杀意。 谢憧之话头一转:“可我知道世子爷对就郡主是何等的重要。 “郡主连天家富贵尚且不在乎,却对世子爷,即便身处后宫,即便陛下肯封你为后,即便,他用沈家威胁你,你甚至都无动于衷,一心在世子爷的身上。 “憧之那时便已猜到,我输了。” 他叹息着,话中的倾慕之意已是不加掩藏。 沈清漪未曾接话。 即便楚峥阳不说,她也猜得到缘故,可如今从他口中说出,沈清漪自然想起了赵旭的强取豪夺,自然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窘迫,谢憧之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延伸下去,而是淡淡道:“九爷殉情刘姑娘,孔十翼如今空缺出一人,对不对?” 沈清漪未料到他骤然提及此事,便点了点头,道:“不错,自从老九死后,孔十翼第九人便一直空着。” 谢憧之盯着她的眼睛,笑而不语。 沈清漪深深皱眉,忽然升腾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谢憧之道:“时机渐渐成熟,郡主和世子招贤纳士,若我请缨想要填上孔十翼的第九人的话,郡主可愿接受?” 沈清漪瞪大了眼睛。 片刻后,她便明白了什么。 她嚯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谢憧之,我不妨告知你,当初长街之举,并非我一念之善,而是我看中了你一身本事将来能够为我所用——更何况不过举手之劳,你竟肯做至此?!你可是天下拜服的文曲公子!这样做,当真值得?” 第269章 一切都会过去的 谢憧之的眼神之中多了些凄苦之色。 他一直都在笑,笑的温柔,笑的如春日暖阳。 可此刻他的笑容却多添了三分的苦涩,让人没来由地心痛。 他说:“为何不值得?” “你……” “沈家的家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郡主尚且为了报恩而爱慕了楚世子一生,难不成我便不能为了郡主的一念之仁而报答郡主一生么?” 他单膝而跪,虔诚地执起沈清漪的手。 “还望主人,赐我孔十翼指环。” 沈清漪沉默着为他右手的无名指戴上戒指。 谢憧之望着自己的右手,双眼好似穿透了手,回到了从前,少女盈盈一望,转过身去,如开在山野间,最美的一朵花。 他吻了吻那戒指,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茉莉香。 “得此,我这一生,便已值得。” …… 沈清漪知晓今日不过是惊魂一场,便是舒了一口气,但想起谢憧之话中之意,她还是心头一痛,到了临江王府,她亦是有些心不在焉。 沈经年和楚峥阳不知又溜去哪玩了,进门并未见到他二人,沈清漪倒也松了一口气,便吩咐时闲将今日之事转告他二人,便径自前往了听溪院。 楚峥越正身穿寝衣坐在屋中,显然知晓她去了哪里。 沈清漪有些脱力地上前抱住了他。 她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楚峥越身上的温度让她冰凉的指尖慢慢回温,好似在这一刻,她才脱离了孔十翼,变成了真正的沈清漪。 她,依旧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沈家姑娘。 “楚念遥,你没事,我……我很欢喜。” 她紧紧地抱着楚峥越,楚峥越的手环着她的腰身,只是沉默地抚着她的脊背。 第317章 “我不是没事么?好了,别难过。” 他垂着眼,似是安慰,似是自言自语。 “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 …… 朝堂之上,奏折堆积如山,赵旭神色分外严肃,全然没有了前几日的喜色。 谢憧之手持朝板上前:“微臣启奏。” “谢卿请讲。” “春日雨水甚巨,淹死了不少庄稼,如今临近夏日,反倒闹起了大旱,各地官员上奏灾情,微臣愿自请赈灾钦差,向各地押送钱粮,替陛下赈灾。” 赵旭道:“谢卿所言,朕何曾不明白?只是自打下西辽以后,为安抚西辽百姓,拨了不少银钱,再加之打仗的损耗,如今国库空虚,即便是朕亦是节衣缩食,朕也曾下令让诸位大人捐钱物,却一个个都在同朕哭穷……如此世道,天要亡我永昌不成么?” 户部侍郎许伸忽然出列。 “皇上,微臣有事起奏。” “许卿有何事要奏?” 许伸默了默,忽然跪地,道:“微臣斗胆,求陛下释放沈太傅一家,否则各地之乱,只怕是无法平息!” 赵旭拍案,怒道:“放肆!沈氏一家涉嫌乱党,岂是爱卿一句话,便可说放就放?!许爱卿,难不成你同沈家,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渊源不成么?!” 许伸道:“国库空虚,百姓苦不堪言,沈家涉嫌之事尚无确切证据,不过是单凭旁人一面之词,西辽刚刚破获,正是该安抚百姓的时候,断不能因小失大啊,皇上!” 赵旭冷笑一声,看向楚峥越,道:“楚卿,不知你是否也赞成释放沈家之事?” 楚峥越道:“京中花费一向奢靡,可各地百姓却遭此横祸,烟庆府的沈知府两袖清风,深受百姓爱戴,尚且上报灾情,中州百姓曾受谢相爷的帮助,清贪官,除污吏,亦是难躲灾祸,可见此事实乃天灾。” 赵旭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爱卿提及沈知府,却依旧是沈家人,沈家涉及乱党,你们却一个要求释放沈家人,一个借沈知府之事来做例,这天下,竟都是沈家的天下了不成?想要释放沈家人,绝无可能!” 他甩袖,正要起身退朝,却有一银铃般的笑声从门外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来人一袭华丽繁复的玉色宫裙,姿容绝色,颈如象牙,手中正牵着个男孩。 她边迈步上大殿,边朗声道:“袁将军嫁的是沈知府,授衣侯未过门的妻子是本郡主,朝上的十一位将军是本郡主的手帕交,我父沈临在朝中人缘极好,当初本郡主双目复明,门槛都险些被在座的诸位大人踏破,在座的大半都同我沈家有密切关系,怎么到了陛下的嘴里我沈家无凭无据的就成了乱党?难道陛下是想说,在座的诸位大人,都是乱党不成么?” 她妆容精致,发髻雍容,红唇好似含苞欲放的玫瑰,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却字字铿锵,质问之意,丝毫不加掩藏。 一见她,赵旭登时一怔,紧接着双目便是分外阴鹜。 “沈清漪,你——” “陛下,好久不见啊。” 沈清漪笑吟吟福了个礼,眼中却毫无温度。 赵旭正要扬声说什么,沈清漪便朗声道:“陛下想要抓我么?如今能够赈灾的米粮之数皆在我手,陛下可以杀了我,可若是杀了我,我倒要看看,陛下又有何本事能够解决各地这铺天盖地的灾情!”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未曾料到沈清漪会有此一言。 然而一见沈清漪手中所牵的那个男孩,许伸面上不由尴尬,连忙将他拉到身畔,狠狠一捏他的脸,口中骂道:“你个混小子,在沈府中住惯了是不是?竟都不肯回家了!” 说着又赶忙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圣上查封沈家,你怎么出来的?” “这个……呵呵呵呵……” 许文昭一阵傻笑。 总不能说是沈清漪派了两仪偷偷挖了个洞把他挖出府的吧? 被赵旭知道了不把他扣押就怪了…… 群臣见此更是不知所以,心道沈清漪为何忽然牵着许伸的儿子前来,便一个个不肯出声,皆等着看其中的缘故。 许文昭见了父亲亦是尴尬不已,却还是挣脱了许伸的手,小大人似的冲着赵旭一拱手,扬声道:“文昭见过陛下,文昭在沈府常住三年有余,这三年来并未见沈府有任何不利大昌之事,反倒是康和郡主,暗中为百姓筹谋,未雨绸缪在大旱发生之前便大量购置米粮,文昭以项上人头担保,沈家绝无乱党之嫌疑!” 第270章 吾皇万岁! 虽说许伸是知晓其中缘故的,听了许文昭的话却是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傻孩子,哪有将这趟浑水往自己身上揽的? 而听了这话,却听定西侯世子干笑一声,道:“有趣啊,当真有趣!康和郡主简直如同未卜先知一般,能够提前料到天灾,甚至提前筹集了米粮,更借此要挟,让陛下放过沈家,果真是好谋算!” 他盯着沈清漪,道:“却不知,这天灾的消息是哪来的,这么多的银两,又是哪来的?!若非同各处勾结,在各地广捞油水,区区一个郡主,怎能凭空拿出这么多的银两?!” 这话一出,群臣便反应过了劲来,纷纷附和,七嘴八舌,道:“一个区区郡主,竟能拿出足以赈灾的米粮,若说沈家上下没有贪污,谁信!” 第318章 “呵,沈家如今背靠授衣侯,自然是想要多少钱,就拿得出多少钱!我等手无兵权,又拿什么同授衣侯抗衡!” “没瞧见连户部侍郎的公子都同康和郡主站在一处?只怕啊,这户部早与沈清漪勾结在了一处,如今她救世主似的站在这,谁还敢治她的罪?” 众人红口白牙,说出的话几乎要将沈清漪淹没。 沈清漪却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漠然地听着众人的话。 待众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却忽有人一笑。 那笑声低沉淡然,却充满蔑视之意,仿佛众人只是一群最渺小不过的蝼蚁。 这笑声一出,众人便诚惶地默了。 龙椅旁的男子慵懒地撑着脸颊,道:“诸位大人之言果真是有理,但在这之前,本侯却有事想要先问问陛下。” 赵旭看到沈清漪自然便想起了那日的屈辱,自己的宫妃不屑皇后之位同他人苟且,更是堂而皇之被楚峥越抱出皇宫,将他的尊严放在地上践踏,让他被天下人耻笑! 此刻,他哪还有心思听旁人在吵什么? 然而楚峥越这话一出,他却是反应过来,许是不想当着沈清漪的面对楚峥越露怯,便平静了下来,恢复平和,道:“楚卿有话,问就是了。” 楚峥越不紧不慢起了身来,睥睨众人,道:“康和郡主剿灭玄武山,曾获银三百万两缴入国库,本侯首次带兵出征西辽,除去养兵之用,余下五千万两全部缴入国库,另刘氏一族抄家问斩,共获银两一百七十万两,全部上缴国库,各地赋税未减,每年税收五十万两,共计五千五百二十万两。” 赵旭的手猛然握紧,脸色更是愈加难看了起来。 楚峥越满意地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色,道:“再加之前两年的税收,国库该六千万两的白银之数,可如今为何分文不剩?以至于户部要联手康和郡主,不得不想法补上此亏空?” 慕文清道:“侯爷之言有误!或许正是因户部与康和郡主勾结,一早暗中将国库中的银钱转移,才会如此!” 沈清漪冷笑道:“慕侯爷当真是个颠倒黑白的高手,千万银两不翼而飞,落在慕侯爷的口中便推到了我的身上,怪不得陛下这般器重你!” 礼部侍郎扬起眉毛:“平南侯不过就事论事,康和郡主便揪着不放,莫不知是否是心里有鬼?!”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说开,大半皆是谴责沈清漪暗中转移赃银,勾结户部,言语愈加不堪入耳。 “够了!” 忽听一声稚嫩的怒喝,却正是早已忍无可忍的许文昭。 他扬声道:“沈家被查封,诸位大人无一人替沈伯父说话,分明是空穴来风之事,却将沈家封了数月,如今诸位大人一面之词,便认定了康和郡主同我父勾结,却为何你们不问问,此事是否有证据呢?!” 在座的大人怎会将一个孩子的话放在眼中,当即便像是听了什么大笑话一般,赵旭更是冷笑一声,道:“有人指证沈家是乱党,你却说此事是空穴来风,一人之词不足为信,此事牵连重大,你却反而说此事有证有据,倒不知你所谓的证据,又是什么?” “朕,就是证据!” 一句话,却仿佛惊雷骤起,掀起了层层足以毁天灭地的波澜。 沈清漪率先恭敬跪地,为来人让出一条路,道:“康和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 所有人都默了。 定西侯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跪了地,冷汗涔涔地叩首,颤声道:“老臣恭迎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定西侯这一反应,大家才回过神来,纷纷跪地叩拜。 楚峥越眼神一瞥,赵旭坐在龙椅上,早已是脸色惨白。 他盯着台下坐在轮椅,朝着自己缓缓行来的绥元帝,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呢? 当初,那碗毒药,是他亲手送入父皇口中的! 他为了父皇能够不疑有他的喝下他派人调制的毒,不惜亲自试药,诱父皇喝下,亲眼看着他痛苦抓挠,气绝身亡! 为何,他今时今日,会这样好端端地出现在金銮殿上! 为什么? 为什么?! 怎会如此啊?! 他看着朝自己徐徐而来的绥元帝,跪在地上的众臣,和沈清漪仰头望着自己的那抹微妙的笑,脑中不由得一片空白,双手亦是忍不住哆嗦。 他眼看着绥元帝架着轮椅走到自己跟前,登时仓皇地从龙椅上起身,唤了一声:“父皇……” “啪!” 得到的,却是用尽全力的一巴掌。 直打得赵旭嘴角流血,跌坐龙椅,脸色惨白,半个字也说不出。 “你这个畜生!为了这皇位,你竟弑父杀母,全无廉耻之心!若非康和一早料到永昌必有旱灾,这才一早出手屯粮,还暗中接济国库,否则你以为,永昌能撑到今日?!” 绥元帝本就虚弱,又用尽全力打了赵旭一巴掌,更是急火攻心,每说一句话便是猛地咳嗽两声,虽还活着,头发却已全白,也再无从前盛世明帝的模样了。 赵旭听了他的话这才反应过来,颤着手指向沈清漪,道:“原来是你……你早知晓朕为夺皇位对父皇下手,所以你,你才……” 第271章 血洗金銮(1) 第319章 沈清漪冷笑一声。 她站起身来,毫不怯懦地盯着赵旭,扬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赵旭,你为篡夺皇位弑父杀母,天理难容!” 赵旭手都在抖。 他盯着眼前的绥元帝,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当日在场的都是朕的人,朕又怎会留下破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似是在自我安慰着,可眼神之中那难以掩盖的恐惧却暴露了一切,让他近乎失控。 沈清漪笑道:“若非你早有此打算,也不会让我和罗仁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下陛下!今日之事,只能怪你自己。 “赵旭,你若现在认罪俯首,想来陛下必能赐你全尸!” 听了沈清漪的话,赵旭愕然地瞪大双目,猛然转过头去,盯着身后的罗仁。 “罗仁,你竟敢……你竟敢背叛朕?!” 却听那一向木讷寡言的太监咧嘴一笑,带着一种诡异的别扭感。 他张口,声音却同平日全然不同。 “陛下息怒,奴婢自来到你身边开始便未曾背叛过任何人,奴婢不过是个奴婢,从来只效忠自己的主人。” 他说着便伸手在脸上一拂,整张面皮便应声落地,面具之下,赫然是个年轻俊美的公子。 赵旭一见这张脸便认了出来。 “是你?!朕……朕明明让神机认真钻研了你的易容之术,你怎能逃过神机的查验?!” 七古笑道:“您说的莫不是那位同您狼狈为奸的国师?他的确很聪明,成功研制出了可以破获易容术的药水——可是陛下,您不会以为身为孔十翼之一,有的只是这么点本事吧? “不瞒陛下说,若是在下想的话,除非陛下将此人的脸皮整个割下去,否则,您就是用尽了时间所有的药水都无法将我所制的面具从那人的脸上取下来。” 赵旭越听,脸上的表情便愈加阴鹜,他的眼神扫视过台下的所有人,正要起身,便被七古眼疾手快地制服在地。 沈清漪笑道:“事到如今,你已是孤立无援。 “阶下之囚,岂是打算负隅顽抗?赵旭,你最好省些力气吧!” 她复而跪地,道:“还请陛下,主持大局!” 绥元帝在紫兰的搀扶下颤着手登上台阶,执笔蘸墨,在圣旨上写道:“蜀王赵旭,背信弃义,罪状百则,罪无可赦,朕依照永昌律例,废为庶人,打入死牢!” 他越写,脸色却是诡异地有了神采,仿佛在一刹那间变年轻了一般,连写下的字都变得有力了起来。 眼看着圣旨上的字越写越多,一旁的赵旭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忽然挣脱了七古,从楚峥越的身畔抽出尚方宝剑不管不顾,从绥元帝的身后,一把插入了他的心脏。 绥元帝瞪大了双眼。 方才的神采在刹那间消退,双目便是愈发混沌。 待他垂下双手,赵旭便毫不犹豫将宝剑拔出。 血溅金銮殿。 沈清漪及时地将许文昭的双眼掩住。 七古,谢憧之,楚峥越,沈清漪的脸上都沾上了大片的血迹,整张圣旨甚至都已被血染湿,上面的字再看不清了。 赵旭哈哈大笑,近乎癫狂。 “陛下?什么陛下?这天下之主,只有朕一人!” “沈清漪,你以为找来父皇朕就会怕?沈清漪,朕看在你对朕的恩情上,只要你继续做朕的皇后,朕愿意既往不咎。” 他额角都暴着青筋,伸长了脖子,一双血丝遍布的眼死死盯着沈清漪,一边迈步下台阶一边道:“阿瑶,你身负两世凤命,你该做皇后!你回到朕的身边来,好不好?” 他明黄色的龙袍上染着鲜红鲜红的血,随着他的步伐而滴落在地,在红色的地毯上留下一个个圆形的深色污渍,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 沈清漪死死盯着他,看着他恍若恶魔的脸,说话间,他已来到了她的面前,却听谢憧之忽然道了一声:“小心!” 与此同时,赵旭已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狠狠朝着沈清漪的腹部扎去! 沈清漪巍然不动,就在赵旭即将得手之时,楚峥越早已丢来一记飞刀,正中赵旭的后腿,赵旭大吼一声,狼狈地摔伏在地。 沈清漪连眼神都懒得递给他。 她道:“赵旭,事到如今,你还要做无谓的挣扎不成么?” 目睹了绥元帝之死的众臣也是心惊胆战,许伸道:“蜀王叛乱,还不快将其拿下!” 楚峥宜携众侍卫进门来,见了屋中的狼狈不由得怔了怔,纷纷拔出武器,正要上前将赵旭拿下之时,却听赵旭忽然又哈哈笑道:“你们谁敢动朕?!” 他好不容易才拖着残腿从地上爬起来,环顾众大臣,咧嘴笑道:“你们以为,朕没料到这一天么?” 众臣不知他所言何意,纷纷面面相觑,却见赵旭拍了拍手,禁卫军统领便入门来,道:“启禀陛下,众臣家属如今已到了凤华殿中!” 群臣哪里想到赵旭还有这一手,登时便怔愕原地,哪还敢多言半句。 正在众人惊愕之时,忽听极轻微的“咔嗒”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谢憧之猝不及防飞扑而来,狠狠推开了沈清漪和距离她不远的许文昭,接着竟就这样从衣服夹层之中掏出一把刀来,同那从天而降的暗卫缠斗了起来。 他的本事显然极差,却也足以抵挡片刻,而与此同时,楚家兄弟与七古等人也同从天而降的暗卫们缠斗了起来。 第320章 这些暗卫训练有素,本事竟比众人想象的还要大,即便是楚峥越与袁晚宁等人竟也是一时片刻奈何不得,而楚峥宜已被七八个禁卫军围住,禁卫军首领显然是想要报仇,打的却是车轮战的主意,楚峥宜虽不落下风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而那边连着五把刀一同压下,他挡住已是勉强,背后便漏了破绽,余下几人便齐攻而来,朝着楚峥宜命脉猛然袭来。 楚峥宜冷汗都下来了。 五把刀愈发向下压制,趁着楚峥宜抗衡之时,与他有过节的禁卫军首领便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接着抽刀便朝着楚峥宜砍去! 第272章 血洗金銮(2) 就在危机之际却见一只金铃索破空而来,长了眼睛似的卷住余下的几把刀,接着一个窈窕身影悠然而来,莹润指尖在旋身之间已用金铃索将围着楚峥宜的禁卫军打的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来。 紫兰虎口轻捋金铃索,在绸缎之后抬起眼,却是盈盈如星,吞吐的气息都带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妩媚惑人。 她扫试过虎视眈眈的暗卫,护在楚峥宜跟前,呵气如兰,清灵如水。 “本座倒想看看,你们谁敢动他——” 而那一头,沈清漪眼见着谢憧之被伤,心下不由得着急。 她唤来七古,将许文昭交到他手中,道:“快带他走!” 七古迟疑:“主人,你……” “还不快走?!” 七古不敢多言,只得将拦腰抱起许文昭,无视他带着哭腔的“沈三姐姐”的呼唤,砍翻了两个堵在门口的禁卫军便足尖一点,消失在了半空中。 见许文昭离去,沈清漪才从怀中抽出一向贴身携带的小弩,猝不及防射向了正在同谢憧之缠斗之人,那人却轻而易举地挡住了她的箭,随手砍了谢憧之一刀,接着回过身来,看着沈清漪眯了眯眼,道:“贱人,你找死?你就不怕老子宰了你!” 被砍的谢憧之口吐鲜血仰躺在地,沈清漪在对方的刀扎来前才险险躲避开,却被刀尖扎破了肩膀上的衣服。 那暗卫哈哈大笑,道:“郡主不是艳冠京城的美人么?老子今日便要这屋里的众人看看,你到底有多美!” 沈清漪捂着裸露在外的肩头,听了这话不由愕然。 原来他偏了半寸,是故意想要挑破她的衣服! 这是何等的恶毒?! 那暗卫看着她的表情,不由得哈哈大笑,手中的刀竟是朝着沈清漪的腰带划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件衣裳忽然兜头把沈清漪盖住。 一只手,隔着衣服温柔地附上了她的眼睛。 “别看……” 只听那暗卫怒骂道:“妈的,碍事的东西!” 接着,便是刺破血肉的一声闷响。 血腥味,在刹那间充斥鼻尖。 仿佛过了一年那样的漫长,那只捂着她眼睛的手忽然脱力,接着慢慢地滑了下去。 透过衣服,隐约能够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沈清漪惊愕的目光之中,那身影晃了晃,接着便无声息地仰面倒去。 沈清漪愣愣地坐在原地。 她想要拿下那衣裳,手却又被另一人握住。 带着薄茧的手上还沾着大片的血,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另一个清越男声代替了谢憧之的话。 他重复了一遍:“别看。” 沈清漪只是愣愣地坐在原地,浑身发软。 赵旭被暗卫保护在原地,竟是谁也奈何不了他。 他狂笑着,嘶吼着。 “背叛朕的,都该死!” “你们不是问我国库的钱去哪了么?你们以为这么多的死士是哪来的?” “朕从来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是你们太蠢,明明知道朕杀了父皇,你们却还在对朕俯首称臣!哈哈……哈哈哈!” “若非如此,朕又哪来的本事暗中挪用国库培养死士?!” “今日,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朕知道朕大限将至,可就算朕该死,你们,也都要给朕陪葬!” 他发疯一般狂笑,冕旒早已掉落在地,发丝垂落身后,竟是分外狰狞,哪还有九五之尊的模样。 就在死士慢慢落於下风之时,忽有人匆忙而来,站在门外大喝道:“都给本宫住手!” 来人边说,边亮出手中的一块令牌。 众死士一见那令牌,竟都停了手,纷纷伏地。 赵旭左顾右盼,见无人理会自己不由得怔愕,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帮朕杀了他们?!起来,都起来啊!” 来人扶着肚子冷笑道:“康和郡主掌握着永昌的所有钱银米粮,本宫肚子里怀的是唯一的皇族血脉,赵旭已是苟延残喘,统辖死士的令牌在本宫手中,众将听令,谁能救下诸位夫人小姐,拿下赵旭,将来本宫腹中的皇子登基,谁就是当之无愧的王侯!” 谁都不曾想到柳嫣会留有这么一手,众死士只听令牌号令,又听到了柳嫣的许诺,当即便起身,然而却晚了一步。 楚峥越面无表情,不过手起刀落的瞬间,赵旭便已人首分离。 他瞪着眼,张着嘴,似是有许多想要出口的话未曾说出。 却是死不瞑目。 禁卫军眼见着赵旭被杀,柳嫣又怀着孩子,深知何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即便转身,将众臣家属给放了出来。 第321章 沈清漪掀开衣裳,地上唯剩下满地血污,眼前的谢憧之早不见了踪影。 她反倒平静了下来。 她踏过遍地血污,一步步走到柳嫣面前。 柳嫣盯着她。 两人对视的刹那,柳嫣冲着她一挑眉,胜券在握般微微一笑。 沈清漪撩袍跪地。 她一字一顿:“贵妃娘娘铲除奸人,更怀有皇嗣,该是当仁不让的太后,论理该代皇听政,另由授衣侯为摄政王,在旁辅佐。” 她转过身来,扫视众人,道:“不知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现下整个国库都在她的手中,灾情泛滥,她自是有话语权。 而楚峥越手握兵权,半个朝堂都是他的人,又手握尚方宝剑,柳嫣是后宫唯一一个有孕的妃嫔,这三人坐镇,哪还有旁人说话的份? 平南侯慕文清率先出列。 “摄政王妃所言极是,微臣恳请太后娘娘主持大局!” 开了这个头,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一同附和。 “太后娘娘母仪天下,还请太后娘娘主持大局!” “微臣无异议,还请太后娘娘主持大局!” 柳嫣傲慢地扫过匍匐在地的朝臣,边走,面上便愈加掩饰不住那丝毫的笑意。 她坐上龙椅,望着遍地狼藉和以沈清漪为首的众臣,洋洋得意地一抬手。 “诸位爱卿,快快平身吧。” …… 一切终于是尘埃落地。 楚峥越及袁晚宁等人并无大事,楚峥宜倒是因为得罪过禁卫军首领稍微吃了些亏,却有玉锦绣在旁保护,只是受了些轻伤。 楚峥宜哪是个好说话的,待赵旭死后,当场一刀剁了那禁卫军统领。 可怜他为了王侯之位刚将人质从囚禁他们的宫室里放出来,便被送上了西天。 倒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金銮殿的残局足足花了三日才彻底处理干净。 第273章 分明是摄政王妃指使的 柳嫣歪在软榻上,戴着金色指套的手指挽着长发,旁边五个宫女端着葡萄荔枝等水果恭敬地候在两侧。 自从做了太后以后,她过得愈发滋润,较之从前的纤瘦妩媚变得愈加丰腴富态。 然而虽已做了太后之位,眉梢眼角却依旧带着说不出的媚,依稀之间,仿佛还是那个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 她华贵的金红裙裳铺就在地,满头的珠玉琳琅,肌肤如玉,便显得身侧那梳着妇人髻的女子的装扮过分简单了。 沈清漪只穿了一身水红色绣玉兔的比甲,绒黄色的袄裙分外娇俏,虽是梳着妇人髻,容颜却娇艳如常。 她的衣着虽然简单,可姿容并不输给柳嫣,反而少了几分媚态,多了几分独属于她的娇俏来。 柳嫣递了个眼神,宫女便为沈清漪呈上荔枝来。 沈清漪随手拿起一枚,笑道:“一骑红尘妃子笑,太后娘娘如今执政,果真是同从前的贵妃大有不同了。” 柳嫣笑道:“王妃真是谬赞了,若非有摄政王妃当日金口玉言,哀家又哪里做的上这个太后之位呢?” 她亲亲热热地牵起沈清漪的手,边抚摸边笑道:“我早说过,在后宫之中,只有你我最了解彼此,所以我们才能联手杀了苏氏那个绊脚石,将赵旭的一切据为己有,不是么?” 沈清漪默不作声抽回手。 她道:“太后娘娘可真是好计谋,明明猜到了我安排七古潜入赵旭身边,太后便将计就计,还刻意助我们一同保下了先皇,事后又趁机偷了赵旭的令牌,更是在赵旭的人陷入劣势确保你不会有危险时才现身,后宫妃子无人有孕,唯有你身怀皇嗣,这太后的宝座,自然就留给了你。” 距离金銮殿之变已过了三月。 沈家早已无事,沈清漪与楚峥越自然也顺利成婚,除掉赵旭,柳嫣垂帘听政,楚峥越为摄政王,整个永昌被治理得也算井井有条,倒也安稳。 虽是如此,可沈清漪跟柳嫣的过节却并非不在。 两人面上过得去,可实际上坐在这却恨不能掐死对方,只是如今两人互相牵制,这才算有了暂时的相安无事。 沈清漪的话一说完,柳嫣便是咯咯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分明是王妃派人潜入陛下身边,还收买了紫兰姑姑暗中掉包,让那劳什子的玉锦绣替代,更是胁迫哀家盗走了陛下的令牌,幸得哀家身怀有孕,这才勉为其难坐上了太后之位。 “摄政王妃,这隔墙有耳,话,可不能乱说啊。” 沈清漪冷笑一声。 她道:“都出去吧。” 那些宫女未曾动。 沈清漪毫不犹豫将身边宫女手中装着荔枝的琉璃盘打翻,喝道:“怎么,好歹我也是堂堂的摄政王妃,本妃的话谁敢不听,脑袋不要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骤然提高,当即吓得那些宫女赶忙告罪,也不管柳嫣是何反应便匆忙退出了门去。 屋中便只剩下了沈清漪和柳嫣两个人。 柳嫣咯咯笑道:“不愧是摄政王妃,果真是果决有魄力。你手握国库大权,哀家如今只怕都要看你的脸色过日子,唉。” 她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沈清漪扬眉。 她上前去一把抓住柳嫣的手腕。 柳嫣抬起眼皮,冷声道:“摄政王妃,哀家肚子里是唯一的皇族血脉,你遣走了哀家的侍女,难不成是要对哀家肚子里的孩子不利么?若是如此,只怕就算是摄政王,也保不了你。” 第322章 沈清漪笑道:“我为何要对你不利?柳嫣,我只想告诉你,托你的福,当初你将我掳入宫中,险些成了赵旭的妃妾。 “然而我封嫔那日,曾未雨绸缪在桌上的酒杯里下了让赵旭不育的药,你的孩子才四个月有余,赵旭的尸体我可还留着,你说话最好安分些,否则你的荣华富贵还有没有,我可很难保证了。” “你!” 柳嫣自然知晓她是何意。 她的手被沈清漪狠狠甩开,片刻的狼狈却很快被掩藏。 她冷笑道:“你不会揭穿我的。” 沈清漪挑眉。 “我为何不敢揭穿?柳嫣,你我的账我可还没好好跟你算过。更何况,如今整个永昌都是我的天下,就算我现在如杀了苏氏那般杀了你,让你们母子俩一尸两命,谁又敢治我的罪呢?” 柳嫣轻笑。 她慢悠悠坐起身来,轻移莲步凑近沈清漪,嫣红的唇几乎贴在了沈清漪的耳上。 “因为呀,孩子,是谢、憧、之的——” 她满意地看着沈清漪默然,重新坐回去,慢悠悠道:“谢憧之虽不知道此事,但他还是楚峥越的左膀右臂,宫变那日他又卖了你那么大的人情,如今他容颜已有损,你欠他的人情更是还不清,难道你连他的孩子都想杀了么?” 沈清漪嘴角微垮。 她低下头,抓住柳嫣的衣领,双目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柳嫣,我警告你,你怀的孩子最好是谢憧之的,待你生下孩子后若被我发现你在说谎,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她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她离去后,榻上的柳嫣“啧”了一声。 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口中喃喃地自言自语。 “唉,当真是个聪明又狠辣的女人,这样竟都未曾让她十分相信。” “只是,哀家却也不是如赵旭那般坐以待毙的蠢货。” “等着瞧,若是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可若是有朝一日你意图对哀家不利,哀家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沈清漪。” 她懒洋洋地重新唤道:“来人,为本宫梳妆。” 而那一边,刚刚离去的沈清漪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柳嫣的话。 依照楚峥宜等人所说,柳嫣虽然盛宠却一直不曾有孕,那日也的确曾给谢憧之下药,目的自然是借种。 那么她腹中的孩子的确只可能是谢憧之的。 但以谢憧之的聪慧,当真会那么容易就中了柳嫣的圈套,轻而易举做了任她驱使的工具? 虽说心中有所怀疑,可此事总归有些尴尬,不好直接询问谢憧之。 如今也只得等孩子落地,再做打算了。 第274章 恭喜,摄政王妃 轻罗和流萤正候在慈宁宫外。 一见沈清漪出来,她二人便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自从沈清漪骤然被掳,两个侍女便已一年多未曾见她了。 她们自幼在沈家伺候沈清漪,因着沈清漪是嫡出的大小姐,她二人亦是被娇养的,吃穿用度都是侍女之中最上乘的,当初沈清漪失踪,二人急得跟什么似的,沈家又忽然被封,二人更是茶饭不思,等到赵旭死后沈清漪再见她们,两人皆瘦了一圈,出落的愈发楚楚动人了。 流萤道:“可吓煞我了,我原以为这天杀的柳太后会对我们家小姐做什么,若是小姐你再不出来,我可真就要去找楚二爷好生教训她一顿了。” 沈清漪头疼。 幸亏旁边有个靠谱的轻罗,出言教训道:“流萤,太后再怎么说也是太后,腹中还怀着皇嗣,更何况楚二爷如今是禁军统领,岂能听你使唤?莫要瞎说,被旁人听见可怎么好?” 流萤耸耸肩,满不在乎,阴阳怪气道:“哎呀,也是,楚二爷自然不是我等随意使唤的,想来时闲公子在宫中当差应当是有空,那下次我还是换时闲公子前来好喽。” 轻罗脸上登时一红,跺着脚道:“流萤,你讨厌!”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着嘴,沈清漪看着她二人,却笑得眉眼弯弯。 无论如何,今生今世,她想保住的,全都保住了。 这就已经足够了。 …… 马车在摄政王府门口停下。 临江王楚璋跟楚峥越一向是不大对付,从前这父子俩便常常起冲突,如今楚峥越彪悍到直接把赵旭首级带回府楚璋更是怒发冲冠,这两人便更是大吵一架。 楚璋觉得自己这不孝子违逆自己就算了,又当着群臣的面杀了一代皇帝,让他楚家不知受了多少诟病,自己这张老脸更是不知往何处放。 楚峥越也懒得跟他这个古板的老子吵架,干脆大手一挥,从楚家账房里支了五千两银子便买下了个大宅住下了。 楚峥宜和楚峥阳二人看到楚峥越的新家眼馋不已,于是兄弟两人便捎带着一个蹭住的沈经年,大半夜便翻墙跑去了楚峥越的新府邸,连个纸条都没留。 将个楚璋气得胡子都歪了。 幸得楚家还有个彪悍的临江王妃,关门骂了楚璋一顿,小老头便没脾气了。 如今许是见楚峥越夫妇二人在朝中颇有建树,又或是半生戎马,如今年纪也大了,他便也缓和了,每日晃着摇椅,笑眯眯地在家晒太阳,颇有撒手掌柜之意。 沈清漪望着这挂着“摄政王府”四个大字的府邸,心中不禁闪过万千感触。 第323章 从前,她是一国之后,却因爱错人而被弃如敝履,屈辱而亡。 重生而回,她终于嫁得真心所爱之人,不再辜负他的两世情深。 她在流萤的搀扶下下车,刚刚入门,越过幽静的小石桥,正要进入石廊时眼前却忽然一暗。 对方原本本能地伸出了手想要搀扶,然而沈清漪下意识停在了原处,那人的手伸了一半便是分外尴尬,只得若无其事地转换成了抱拳。 那人垂手,恭敬道:“微臣见过摄政王妃。” 流萤警惕地打量他一眼。 眼前的公子清眉秀目,面皮白净,走路时别具风流,面上虽戴着半边假面,却难掩丝毫风采。 流萤见他姿容过人,那股子敌意便散了一半。 她凑近沈清漪,悄声道:“他是不是就是那位人称文曲公子的右相大人?果真是传闻不如一见,竟这般金形玉质,怪不得小姐常常出言称赞。” 沈清漪尴尬。 “本妃的婢女被我宠坏了,说话口无遮拦,大人别见怪。” 谢憧之摇了摇头,笑道:“姑娘天真烂漫,果真是王妃调教出的人,聪慧伶俐,婉约大方。” 流萤欣喜不已。 她推了推身侧的轻罗,道:“他说我婉约诶!” 轻罗:“那是人家在跟你客气……” 眼见着两个侍女当着谢憧之的面又要开始叽叽喳喳,沈清漪连忙打断了她们的话,道:“谢大人想来还有要事,本妃先失陪了。” 待谢憧之走后,轻罗才小心翼翼道:“小姐,这位谢大人姿容如此不凡,又为何要戴面具遮盖容颜?” “……” 沈清漪一时语塞。 那日谢憧之重伤,只是他不肯让她看到自己那般丑陋恐怖的样子,于是她便尊重了他,一直不曾掀开遮盖眼睛的衣裳,直到他被楚峥越的人抬下去她也未曾看到他一面。 他仿佛蒸发于空气之中,竟是再无消息。 直到她与楚峥越成婚,谢憧之戴着面具翩然造访,手持贺礼,依旧是那样的温润高华。 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他说:“恭喜摄政王妃。” 一句恭喜,道尽了千言万语。 从此后,她是楚峥越的王妃,而他,依旧是永昌的右相,那个一袖能将万香拢的文曲公子。 至于对她是否已死心,便是他自己的心思了。 沈清漪自然不打算对此事深想。 然而才送走了谢憧之,耳畔就传来了一声惨叫。 “梦芙又不理我啦,我死了算了我!阿阳,哥心里苦啊呜呜呜……” 那叫声带着哭腔,显然是喝醉了。 楚峥阳头都大了。 他勉强搀扶住用自己衣领擦鼻涕的沈经年,悻悻道:“沈二哥,我这衣裳可是前日新做的,你别给我弄脏了,我还约了姑娘去休独倚听戏呢。” “听什么戏听戏?听个屁!梦芙都不理我了,你也给我留在府里不许走!” 沈经年显然受了不小的委屈,嘴里乱七八糟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听得刚刚赶来的沈清漪一愣一愣的。 话说完,一见沈清漪,他刚迷迷糊糊叫了一声:“三妹妹……”便一仰头,睡过去了。 沈清漪头痛:“这又是怎么了?” 楚峥阳勉强才撑住他,道:“还能怎么了?明日是七夕节,沈二哥呢,就想请周姑娘出门逛庙会,看花灯。 “结果周姑娘婉拒了不说,还分外冷淡,甚至对沈二哥是避而不见,沈二哥本就因为金銮殿之变未曾参与而耿耿于怀,如今被周姑娘如此冷待,便更为郁闷,以至于借酒消愁了。” —————————————— 这章部分内容原本该写番外里的,但是涉及到柳嫣的故事线上,于是放正文了,大家多担待,笔芯 另外预计下月初彻底完结~ 第275章 相约 沈清漪伤脑筋地一砸额角。 有时候饶是她也搞不明白沈经年的脑回路。 明明梦中他与梦芙夫妻情深,可重生而来,却弄得周梦芙恨不能拒他于千里之外,明明已经梦里已看见过全家惨死,自己也马革裹尸的结局,偏生那日听到了众人在金銮殿血战时还气得满地打滚嚷嚷着这么刺激的事情自己未曾参与进去。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让她省心? 她心里只觉累的很,然而血浓于水的亲哥哥她自然也不能见死不救,便与楚峥阳两人一同将沈经年扶入屋中,接着凑在一处,这这那那地计算了一番后方才离开。 次日,七夕佳节。 永昌安定,武将们一时无用武之地,袁晚宁早早地便告了假,提前三日前往烟庆府打算给沈忆年一个惊喜,哪知她到烟庆府的消息刚送回来,沈忆年便一大早就兴冲冲地下了马车,嚷着“晚儿”推开了沈府的大门。 这边闹着乌龙已是一团乱,这边许文昭穿红戴绿,花枝招展地跑到了摄政王府,强拉着沈清漪给自己撑场子,大老远地从摄政王府跑回沈府,马车又分外颠簸,险些将沈清漪早饭都吐出来。 然而好不容易到了沈府,许文昭扭扭捏捏地正要邀请沈清灵一同过七夕,哪知正撞见岳家的小儿子缠着沈清灵献殷勤死活也不肯走,登时火冒三丈,挽起袖子就朝着岳家小公子招呼了过去。 两人打作一团,沈清灵自己却袅袅婷婷地谁也不理,挽着沈流年便开始介绍自己几个手帕交,俨然一个早熟的小姑婆。 第324章 沈清漪撑着树干吐了半天胃里才舒服些。 若非她今日本就准备回沈府正好蹭了许文昭的车,她断然要扯着许文昭的耳朵狠狠骂他一顿。 然而眼下有正事要做,她便懒得理会许文昭,自行去了周梦芙的院落。 周梦芙正绣着花样子,口中婉转地低声吟唱着乡音歌谣,一见是沈清漪,她便赶忙撂下绣活,为她端了水来,道:“阿瑶,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沈清漪闻言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只是马车跑的太快,有些头昏罢了。” 她随手拿起周梦芙方才的绣物,忍不住叹道:“芙儿,你的绣工当真是天下无双,这彩凤绣的惟妙惟肖,翱翔九天,若是做成荷包必然极美。” 周梦芙低头笑道:“你别笑话我了,不过随手一绣罢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递到沈清漪手中。 “今日七夕节,你替我送给二公子吧。” 沈清漪莫名:“既是给我哥哥的,干嘛不亲自送给他?他这两日可郁闷着呢,这若是收到你送的荷包,他必然高兴。” 周梦芙没有回答。 平心而论,她对沈经年自然是有心思的,可是她清楚两人的出身差距有多大。 沈忆年娶的是堂堂大学士的女儿,沈清漪嫁的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即便是年岁尚小的沈清灵的追求者都是堂堂户部侍郎家的公子。 只有她…… 如今本就寄人篱下,虽说沈家人待她好,可终归只是看在周姨娘的份上。 她哪还敢生出嫁给沈经年的心思? 她想着,眼神便更是暗淡了几分。 沈清漪将她的落寂看在眼中,便知晓了她的顾虑,挽起唇偷偷一笑。 她道:“好啦好啦,我不问就是了,不过这荷包呢,还得梦芙你自己送,顺便呀,帮我个忙?” 周梦芙道:“什么忙?” 沈清漪懒懒坐下,抱怨道:“还不是楚峥越那混小子?今日七夕,他都不肯告假一天陪我出去逛逛街,我本想着好气气他让他也吃吃醋,哪知道一问,连流萤和轻罗都被慕文清和时闲两个给拐跑了。 “这楚峥宜呢,跟我又不对付。楚老三呢,又不敢跟我单独出门,七古又太穷,三思忙着洗衣服,我哥倒是有体己,可是他因为你不理他的事正郁闷呢,看我更是要多嫌弃有多嫌弃,更别说陪我出门了。” 周梦芙听她东拉西扯,更是不解,道:“那我又能做什么?” 沈清漪软了态度,挽着她的手臂,道:“梦芙,你行行好,帮我约我哥出来吧?到时候我去了你跟我换,从他手里骗来的体己咱们俩五五分,怎么样?” 她笑得眉眼弯弯,分外真诚,周梦芙笑道:“好,都听你的。” 沈清漪见她答应便舒展了眉眼,道:“那既然你答应了,那这荷包,也亲自交给我哥哥吧?” 周梦芙不疑有他,点头道:“好。” 而那一头,沈经年正枕着一只手臂晒着太阳。 他有些怏怏地没精打采着,昨日的酒劲儿还未完全过,眼瞧着就要睡过去了,哪知猝不及防脸上被一物遮住,他吓了一跳,一起身才发现盖着自己的是一把折扇。 他没好气地将折扇看也不看地扔回楚峥阳手中,道:“无聊去找阿瑶,我可烦着呢。” 楚峥阳接住折扇,道:“呦,平日里你若是有点什么事就算深夜都要将我折腾醒,我不过是白日与你言语两句你便这般。行,下次有事啊,可别找我。” 他说罢,竟是真的抬腿便走。 “诶诶诶。” 楚峥阳如此反应,便知他必然有正事同自己说,便赶忙从石凳上跳下来,几步窜过去抓住楚峥阳的肩头,道:“别走别走,我错了行不行?好歹兄弟一场,有事直说不就是了。” “呦,现在知道服软了?” 楚峥阳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花笺来递到沈经年的手中。 花笺上细细地熏了香,还用心地穿了流苏,簪花小楷分外清秀。 沈经年一见那花笺,眼睛都亮了,方才那一抹醉意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楚峥阳慢悠悠道:“这可花了我不少心思才弄来的,冒着被我大嫂杀头的危险才从梦芙姑娘那求来的。” 他意味深长地伸手拍了拍沈经年的肩头,道:“沈二哥,这份恩情啊,可别辜负喽。” 说罢,便摇着折扇,慢慢悠悠离去了。 身后的沈经年则是美滋滋地抱着那花笺亲了一口。 第276章 你二哥才没人喜欢呢! 这一动作正被刚转过头来想要叮嘱些什么的楚峥阳看了个正着。 他当即一阵恶寒,哪还敢再叮嘱什么,逃也似的离开了。 而那一边,周梦芙刚刚出了沈府。 她握紧了手中的荷包,想到沈经年,目光又不自觉地变得分外温柔。 那样一个桀骜英姿的少年,她又怎会不想他呢? 答应阿瑶,的确是如她所言,但却也掺杂了私心。 她,也想在这个节日之中与他见上一面啊…… 然而想到两人悬殊的身份,她却复又面带忧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而那一边,沈经年险些将整个摄政王府都翻了个底朝天。 沈清漪踏足他房中的时候,还没等如何,便被飞出来的衣裳狠狠砸在脸上,若非有侍女扶着,只怕仰面便要摔下去了。 第325章 沈清漪胡乱将脸上的衣服拨开,看着满屋狼藉,道:“哥,你干嘛,你要搬出去啊?” “搬什么出去?” 沈经年从一堆衣服里冒出个头来,转头看进门的沈清漪登时如释重负,道:“是阿瑶啊。” 他扯着沈清漪进门,苦恼道:“今日梦芙主动约我出门,可是我衣裳不多,怎么试都觉得别扭,阿瑶你眼光好,快帮我挑挑。” 沈清漪哪有心思看他穿什么衣服,只恨这块木头怎么会这般不开窍,也不知前世的周梦芙是怎么看上他的,便摇着头推开他的手,道:“二哥,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再挑衣裳七夕都要过了!更何况我二哥丰神俊朗,是万中无一的佳公子,又有功勋在手,岂是区区衣冠能修饰的?” 她随手一指,道:“这件衣裳就不错,我记得梦芙的裙裳一向喜欢绣这个花样子,你二人在一处岂不正好登对?” 沈经年早已挑花了眼,闻言便一拍脑袋,哎呦一声道:“我怎么把此事给忘了?对对对,这衣裳,最好。” 他随手将沈清漪推出门去,轻声细语道:“行了行了,哥要换衣裳了,你听话,找妹夫玩去吧,哥还有事要忙,回见。” “不是,哥,我……” 沈清漪转过身来想要说些什么,门便砰地一声在她眼前关上。 若非她躲得远,只怕鼻子都会被当场砸扁。 “什么人嘛!” 沈清漪气得狠狠一跺脚,哼了一声,愤愤不平地起身离去了。 绕过游廊,正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楚峥阳。 见沈清漪一脸忿忿,楚峥阳便猜了个七七八八:“沈二哥又把你赶走啦?高兴些,二哥打光棍这么多年,看到你和沈大哥都抢在他前头成了婚,他和周姑娘三棒子打不出两个屁,自然心里不平衡。” 沈清漪:“……” 三棒子打不出两个屁…… 真亏他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能想得出这种词。 她懒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道:“不过这两人都那么迟钝,咱们虽推了他们一把,可是没有咱们在旁看顾,他们不会出问题吧?” 楚峥阳道:“怕什么?沈二哥虽然脑子欠佳些,却也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不好好抓住这个机会,他干脆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沈清漪不爽:“说谁二哥呢?你二哥才脑子欠佳呢!” 楚峥阳反唇相讥:“当然说你二哥啊,我二哥聪明着呢。” 沈清漪气笑了。 “哈,楚峥阳你有良心么?就楚峥宜那么个货色,天底下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他啊?” 楚峥阳急了:“你二哥才没人喜欢!” 沈清漪不服气:“你二哥没人喜欢!” “你二哥!” “你二哥!” 两人越吵越烈,声音也是越吵越大,全然没发觉侍女们早在两人吵到一半的时候便悄然离开。 “你二哥才……哎呦!” 沈清漪话说一半,耳朵便被人扯住,对方面容冷冽如冰,只稍稍扫上一眼,就让人有如置入冰窖,半个字也说不出。 一见楚峥宜,沈清漪便立刻闭嘴了。 没有比背后说人坏话而被抓包更尴尬之事了。 “哈,活该,让你说我二哥坏……疼疼疼……” 楚峥阳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耳朵便被另一只手扯住,一抬眼来,正看到面无表情的沈经年。 “……沈二哥,我知错了。” 楚峥阳告饶。 “对对对,我也知错了,我也知错了。” 沈清漪也紧跟着服软。 楚峥宜冷哼一声,松开手,沈清漪悻悻地揉着被他扯红的耳朵,却见他衣着整洁,金冠束发,光洁的额头比寻常更一丝不苟,便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八卦道:“二爷这是要出门?” 楚峥宜淡淡地“嗯”了一声。 “迁萝郡主回京,我约她去逛庙会。” 沈清漪微怔。 迁萝郡主? 她脑中浮现出那个装着自己香囊,针脚别扭的荷包。 怪不得楚峥越说荷包是从楚峥宜手中要来的。 原来楚峥宜的心上月光,便是那个有几分娇蛮的姑娘。 她想到此,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楚峥宜这样的冰块脸和娇横的小郡主,这样的组合,倒不知会过出一个什么样的七夕来。 楚峥宜不知她心中所想,不由莫名,道:“你笑什么笑?” 沈清漪理直气壮:“我笑怎么了?好歹也是你嫂子!没大没小。” 楚峥宜白了她一眼,没应声,起身便快步离去了。 那边沈经年亦是看着两人做了个威胁的手势,跟在楚峥宜的身后一同离去了。 沈清漪看着他的背影便想到他方才将自己关在门外的模样,便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目送着沈经年两人离去,沈清漪又像是才看到楚峥阳一般转过头来,道:“不对啊,今天七夕,你不出去会相好,留在府里是做什么?” 楚峥阳道:“还不都是你的好二哥?昨儿个因为被周姑娘拒绝,于是抱着我大腿死活不让我出门,大半夜还不走,我当真是不胜其烦,当着他面推了柳香姑娘的邀约他才闭了嘴。” 沈清漪叹了一声。 她唤来侍女端了酒来,递了楚峥阳一杯,叹道:“得,没想到啊,这么多年,你我倒成了天涯沦落人,干。” 第326章 楚峥阳也不拒绝,两人便就这样站在游廊之中,望着蓝天绿水饮着酒。 寂寥,便是此刻两人的写照了。 待一坛酒下肚,沈清漪面上已带了些醉意,楚峥阳倒是未曾如何,沈清漪抬手见手指有重影便狠狠甩了甩头,支支吾吾地张嘴,一个女声忽然急匆匆传来,道:“王妃,不好了!” 第277章 梦芙的去处 沈清漪还懵着,闻言便不满地打断她的话,道:“不好什么不好?我还没死呢,别打岔。” 训斥完了那人,她转过头来,又伸出手指,欲言又止。 “咦,我刚才说到哪了?” 她看着自己乱晃的手指,还没等想起方才想说什么,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说话的好像是周梦芙身边的婢女,一个激灵醒了酒,眼前也不重影了,连忙转过身去,拉着那侍女道:“什么不好了?究竟怎么回事?” 那侍女急的眼泪汪汪,道:“姑娘在百花楼正等着沈二公子,谁知道忽然起了迷烟,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她,她就不见了。 “沈二公子此刻只怕已到了百花楼,此事只怕是瞒不了他多久,我怕此事惊动了旁人毁了我们姑娘的名节,便只好先回王府告知王妃说了。” 她带着哭腔,近乎哽咽。 “我们姑娘体弱,百花楼是王妃您的地盘,那些人竟然在那轻而易举将我们姑娘带走,若是对方意图对我们姑娘不利的话,又该如何是好啊?” 她并未直说,但沈清漪和楚峥阳对视一眼,却还是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周梦芙的容貌京中之人都是有所耳闻的,又出身寒微毫无背景。 若是因为垂涎美色而对她下手,依照寻常人的想法,沈家必然不会为了一个寄住府中,非亲非故的姑娘发难,而将她纳入府中做个妾甚至都算是抬举了她。 趁着七夕节,若是将事情办妥周梦芙自然是有口难言,落下个自荐枕席之名了。 沈清漪等人自然想的到这一层。 再怎么说如今沈家和楚家已是一家,周梦芙的事楚峥阳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当即便皱眉道:“好好儿的,为何有人会知晓周姑娘独自去了百花楼呢?这寻常闺秀出门都是坐在轿中,对方却像是一早料到了此事似的,莫不是有人知道了此事,所以特意一早在百花楼等候不成么?” “不会。” 却是沈清漪道。 楚峥阳道:“为何不会?” 沈清漪答道:“自从我以百花楼的名义将米粮送往灾情之处,百花楼的生意便是蒸蒸日上,就算是京中贵女想要购买定制的珠钗翠环也要提前三日预约才行。 “更何况如今百花楼由酒楼改为珠宝铺,若是有人在此长时间滞留必然会引起店小二的注意,司棋记忆惊人,过目不忘,想要瞒过她的眼睛,并不容易。” 她想不出所以然,却总觉得此事隐隐有些不对,便干脆吩咐道:“快给本妃备马,本妃要亲自前往百花楼查探!” “是!” 等到沈清漪赶往百花楼时,地上已经以司棋为首,诚惶地伏倒了一片。 沈经年大发雷霆:“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嗯?!梦芙来此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儿便不见了踪影,这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百花楼?此事若是传出去,那些飞贼岂不更会起偷盗的心思?!” 司棋的拳脚功夫在孔十翼中本就垫底,只是擅长算数,又左右逢源,一向对沈经年颇为惧怕,挨了骂便更是低下头去,颤声道:“主人恕罪,此事我当真不知,还请主人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将功赎罪,如何将功赎罪?!有堂堂的孔十翼之一坐镇都让一个姑娘不见人影,如此,我孔十翼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沈经年又急又气,因为周梦芙的失踪而急,因堂堂孔十翼竟全无察觉周梦芙如何失踪而气,将个司棋吓得半个字也不敢多言。 沈清漪见了这一幕便皱了眉,上前道:“哥,你冷静些,此事责怪司棋又有什么用?此事她又不曾提前知晓,更何况对方显然早知梦芙的行程,你我都不曾料到,司棋又如何能料到?” 她细心劝说,沈经年便是稍稍平复了些,眉宇间却依旧阴云密布。 沈清漪道:“还不见梦芙么?” 沈经年道:“已派人去寻了,若是有消息,想来早就回来了。” 沈清漪转过头来,道:“司棋,今日出入百花楼之人长什么样子,你可都还记得?” 司棋连忙点头:“出入百花楼的每一位客人的穿着打扮和长相属下都记得。” 沈清漪道:“好,本座命令你,用最短的时间将所有人都画出来,要求画出所有人的特征,样貌,及出入的时辰,逗留的时间,只要你所画无误,今日之事本座便饶了你。” 司棋感激地伏地,道:“多谢主人!” 她提着裙子起了身来,拿起笔来迅速在纸上肆意泼墨,不过三刻钟的工夫,便抱了厚厚一打纸张来递到沈清漪手中,道:“请主人过目。” 她的画技极为简单,却清晰地将每一个人的脸部特征和衣着画的一分不差,沈家兄妹抱着这一打画纸细细看来。 然而前来的皆不过非富即贵的世家公子小姐,在七夕节陪伴伴侣前来选花样子,除了独自上楼的周梦芙之外并无什么异常。 第327章 “只有这些?” 沈清漪道。 司棋点点头,道:“的确只有画上这些,余下并无异样。” 沈清漪不解:“这倒是怪了……” 然而话说一半,她忽然又微微一怔,重新拿起画作一看,忽然指着一个人道:“我知道梦芙去哪了!” …… 沈清漪与沈经年并驾长街,路上沈清漪出言解释道:“梦芙前往百花楼时身边三个侍女陪同,可司棋的画上那马夫却陪同梦芙一起进门。 “这骤然看来并不会惹人怀疑,但外男陪同闺阁女子入门断然不合规矩,细看便知此人必然是假扮成车夫,自然轻易能够知晓梦芙的行程。 “那车夫虽然低下头用斗笠遮住了脸,但露出的肌肤上有一个烙印。 “而这个烙印,在那日金銮殿生变时,我亦是曾在赵旭的暗卫的脸上见过。 “如今永昌无帝,当政的只有两人,楚念遥自然不会做这种事,那么能够这样轻而易举替换沈家车夫,且会如此做的,便只有一个人了!” 第278章 少造次! 两人对话间,已来到了午门之外。 侍卫统领如今是时闲,自然是认得沈清漪的,当即便让了路,沈清漪连马都懒得下,不顾侍卫的阻拦带着沈经年朝着慈宁宫奔去。 慈宁宫门外,两个侍卫伸刀阻拦,道:“大胆!慈宁宫岂容外人出入?都退下!” 沈经年冷笑一声,劈手就是两马鞭。 他这两下子丝毫不手软,“啪”“啪”两声颇为实诚,那两个侍卫应声倒地,连头盔都被抽掉在地,一条血痕直直贯穿了整个脸颊,分外触目惊心。 “滚!” 沈经年一扯缰绳,马蹄便将那朱红色镶铜钉的大门一脚踹开,宫女们失声惊叫,乱哄哄地四处逃窜开来,唯恐被沈家这两兄妹给误伤。 沈清漪四处张望了一圈,见慈宁宫各个殿中都大门紧闭,便跳下马,随手抓住一个逃得慢了些的宫女,厉声喝道:“太后呢?敢说谎本妃饶不了你!” 这位临江王妃是何等彪悍的性子诸位宫女自然是有所耳闻的,又亲眼看到沈经年的狠戾便吓得是两股战战,眼泪汪汪道:“奴、奴婢听太后身边的桂枝姐姐说,说若是今日有人前来拜访,便让贵客前往偏殿,同,同娘娘一见……” 沈清漪冷笑一声,道:“既然有人吩咐,刚才又为何不说?带路,否则本妃一定要了你的命!” 那宫女经她一吓更是面如金纸,忙不迭地点头,待沈清漪松开手便领着二人前往偏殿的方向而去。 才走到偏殿的大门,便有人推开门,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道:“我们太后娘娘恭候两位多时了,快,快请进。” 正是从前领头欺凌沈清漪的宫女桂枝。 如今看她这笑意盈盈的模样,哪还有从前打心眼里瞧不起沈清漪的模样? 沈清漪看着她那卑躬屈膝的样子一挑眉。 打量了片刻,她忽然劈手给了桂枝一巴掌。 她擅长挽弓射箭,而拉开长弓的力气需要十足十,手劲儿更是比寻常女子更大,她这一巴掌又打得极重,便抽得桂枝一声惨叫,摔倒在地,脸上红肿了大片。 沈家闺训严格,沈清漪亦是被教养成了大家闺秀,然而历经多年,目睹三教九流尝遍世间冷暖,这些年来又跟楚峥阳沈经年等人待在一处,私下里的举止便颇有了几分痞气。 沈清漪毫不客气一脚踩在她脸上,冷笑道:“下贱东西,明知太后邀本妃前来竟敢嘱咐侍卫守门,见我二人进门更是半声都不吭,留你这样的货色在太后身边,后宫岂不大乱?来人!” 她一声令下,两个太监便赶忙小跑而来,沈清漪勒令道:“把她给我拉下去,堵上嘴赏两百大板,由侍卫长时闲亲自看管!若谁敢手下留情,本妃便砍了他的脑袋!” 太监们哪还敢多言,道了一声是后便堵了桂枝的嘴,拖着她离去。 沈清漪这才收回目光,推开了偏殿的大门。 柳嫣果真正候在屋内。 她身穿玉芝兰宝华长素裙,墨发用双凤的步摇松松挽起,为了显示年岁还特意戴了一条宝蓝色嵌宝的抹额,坐在炕上,正用一根银簪子拨着小火炉,分外悠闲。 一见沈清漪,她见怪不怪,道:“摄政王妃好大的派头,闯入哀家的宫室不说,还打伤了哀家的侍卫,发落了哀家的宫女,哀家这个太后做得,竟还要看王妃的脸色,岂不是太过窝囊了?” 沈经年被她这不紧不慢的态度激得是七窍生烟,正要迈步上前,却被沈清漪挡住。 沈清漪道:“柳嫣,我也不同你废话,周梦芙被你带走了对吧?她人呢?” 柳嫣将手中的银簪子随手掷到沈清漪身上,一拍案,指着她冷笑道:“沈清漪,你别忘了,你还只是个小小的摄政王妃,你再如何也是哀家的臣子,而哀家怀的,却是当今圣上,你别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 见沈清漪再未出声,她双目便闪出了一抹幸灾乐祸来。 她重新歪在木靠上,道:“哀家果真没猜错,那位美貌的周姑娘果真是沈将军的一条软肋,呵。” 她话说的有些意味深长,那边沈经年听了便更是觉得柳嫣只怕是意图对梦芙不利,便更加焦急,道:“你到底想如何?” 柳嫣柔声道:“沈将军为国征战,哀家虽跟王妃不甚对付,可却欣赏有能之人。 第328章 “哀家想着,沈将军是英雄,为了梦芙姑娘想来应当是不会跟哀家作对的吧?” 沈清漪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不由冷笑,道:“柳嫣,你打的莫不是用梦芙要挟我哥哥为你所用的主意不成?我们尚且不知梦芙如今的情况,你便如此作为,我们又如何敢信你?” 柳嫣垂下眉眼,却是慢吞吞地品起茶来,没了想要回答之意。 一盏茶下了肚,忽有侍女匆忙而来,面带喜色道:“太后,此事已成了。” 沈清漪闻言皱了皱眉,兄妹二人转过身去,正看到宫女领着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的冯尚书夫人入门来。 而冯夫人的身后,正跟着周梦芙。 周梦芙换了一件衣裳,连发饰也精致了几分,显然是被人打扮过的。 一见冯夫人,沈经年自然想到了当初冯家的几个公子是如何垂涎袁晚宁和梦芙,又是如何打了沈清漪巴掌的,两家种种的梁子还未曾断过,眼下见冯夫人和梦芙走在一处,还换了衣裳,他登时急了,脑中闪过无数最坏的可能,当即便急切道:“你们对梦芙做了什么?!” 周梦芙却上前一步,挽起笑意,道:“是太后娘娘,见我和冯公子有缘,于是请了冯夫人入宫,领我拜了冯公子为兄长,今后我便是冯家的继小姐了。” 柳嫣懒洋洋笑道:“梦芙姑娘出身寒微,在京中无靠山,难免受人欺负,哀家看着心疼,又见沈小将军对梦芙姑娘一往情深,于是便找了冯家夫人的来说话儿,冯夫人见了梦芙便是分外欢喜,便一口答应下来。” 她笑吟吟地冲着周梦芙招招手,周梦芙上前去,柳嫣挽住她的手,笑道:“也就是说,今后,梦芙就是冯家的姑娘了。” 第279章 不介意改姓楚 而门外,冯夫人脸色分外阴沉。 冯五是因梦芙而死的,然而沈家又是轻易动不得,又知晓沈经年对周梦芙一往情深,便起了借求娶之意将周梦芙掳回家自行折磨之意,哪知却被沈清漪和袁晚宁出手搅黄了不说,如今周梦芙竟还成了他们冯家的姑娘! 若是冯家人再敢对她起什么心思,便成了违背人伦,是要受千夫所指的! 当初柳太后上位便是沈清漪一手促成,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周梦芙,沈清漪竟都请得动太后出面! 摄政王权倾朝野,难道还不够么?! 冯夫人气得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然而面上却依旧笑吟吟,道:“梦芙这孩子聪慧美貌,能得这样的好姑娘,自然是我们冯家的福气。” “那此事可就多谢冯夫人操心了。” 柳嫣客套而有疏离地冲着她点了点头。 沈清漪见她脸上的笑意,心下不由疑惑。 此事的确是一箭三雕,既让梦芙有了跟沈家门当户对的身份,又让冯家的主意再不能打到梦芙的身上,更让冯家和沈家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让冯家不得不以沈家马首是瞻。 柳嫣当真会有这等好心思,做这种百利无一害却偏偏不利己之事? 她心下虽是怀疑,可此局的确解了周梦芙的心结,沈经年与周梦芙之间自然没了隔阂。 而那一边,冯夫人早匆忙告了辞。 待她走后,柳嫣才松开周梦芙的手,回到了方才的凉薄姿态。 沈清漪拉着周梦芙将她推给沈经年,道:“哥,你先带梦芙回去。” 沈经年也猜不出柳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两人盯着对方眼神皆是恨不能将对方活吃了似的,便心惊胆战地吞了吞口水,悄声道了一声“小心”便领着周梦芙离去。 待沈经年离开,沈清漪才道:“柳嫣,你我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你也不必假惺惺地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今日之事若是你没有好处,你断然是不会做的。” 柳嫣咯咯笑道:“怎么,没好处的事哀家就不能做不成?哀家也是个女人,更何况还怀了孩子,为了孩子我自然该做些好事,否则啊,有损阴德呢。” 她拿腔拿调地娇嗔着,分外真诚似的,看得沈清漪忍不住一阵恶寒。 沈清漪扬了扬眉。 “柳嫣,你最好别打什么主意,若你敢对我的家人朋友动手,我必然不会放了你。” 她甩下这句话,也懒得理会柳嫣的反应,转身便要走。 “呵。” 却听柳嫣一声轻笑。 “沈清漪,你既然觉得哀家在打旁的主意,你此刻又能怎么办呢?” 沈清漪顿住脚步。 柳嫣满意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悠悠道:“哀家如今代政,说是太后,可其实却是永昌当之无愧的女帝,即便楚峥越再如何摄政,面对哀家,他也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句太后。 “而你,沈清漪,说是摄政王妃,可实际上呢,你不过是哀家的手下败将,一个依靠男人的废物。哀家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利用你们除掉赵旭,堂而皇之地渔翁得利——沈清漪,你以为在哀家的眼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那不知太后以为,在本王的眼里,太后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声音冷不丁在门外响起。 沈清漪一怔。 一个人慢悠悠绕过槅扇,在沈清漪惊愕的目光之中现了身。 男子身穿玄色绣麒麟圆领锦袍,宽肩细腰,剑眉星目,踏入慈宁宫的刹那便卷起一层杀意,让柳嫣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连妩媚姿态都下意识地收回了三分。 第329章 一见他,沈清漪便是呼吸一滞。 明明已成婚三月,可此时此刻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地见到楚峥越,沈清漪还是莫名抚平了浮躁,心头变得分外柔软,满心便唯剩下了铺天盖地的欢喜。 柳嫣一见他便下意识起了身来,眼中已多了防备。 “摄政王,你如今已有家室,却还前往哀家的宫室私会,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旁人会误解你与哀家的关系呢。” 她话说的暧昧,吞吐的气息亦是有几分惑人,即便是当着沈清漪的面,她依旧是不敛丝毫风情,甚至还带了几分蓄意勾引的意味。 沈清漪知晓她的本性,亦是知晓楚峥越同她并无干系,也懒得理会她这样蓄意的挑拨,正要离开,手臂却被楚峥越扯住。 楚峥越面无表情,一个箭步上前便是狠狠两巴掌,直抽的柳嫣双颊紫红,肿得跟猪头一般。 沈清漪连忙拉住他:“楚念遥!” 楚峥越则是淡淡道:“嘴不干净,自然需要人管教。太后无家教情有可原,然而凑巧的是本王也没有。” 柳嫣痛得只吸冷气,她捂着脸颊指着楚峥越尖叫道:“楚峥越,哀家可是太后,你竟敢……” “本王管你是太后还是皇后。” 楚峥越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 他冷冷睥睨着柳嫣。 “太后娘娘好生养着,若是再让本王知道太后敢对本王的王妃不敬,可就不是区区两巴掌这么简单了。” 柳嫣咬牙切齿地看着楚峥越将沈清漪视如珍宝地打横抱起,理都未曾理自己一眼,不由暗自恼火,便出言喊道:“摄政王,你难道就不怕……” 楚峥越头都没回。 “若是太后敢拿腹中胎儿说事,那别怪本王将计就计,让太后一尸两命。” “天下姓赵这么久,本王也不介意,让这天下改姓楚。” 他话说完,已走出了偏殿之外。 门,吱嘎一声关上。 唯剩下屋中狼狈的柳嫣。 她透过门缝看着两人渐行渐远,两颊还火辣辣地发痛,不由得又急又气,忍不住将桌上的东西狠狠拂落。 那一边,沈清漪耳尖通红。 她倚着楚峥越的肩头,道:“你怎么来啦?你不是说今日要忙政事么,怎么还……” 楚峥越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无奈与宠溺。 “忙什么政事?今日七夕节,我还能丢下你自己是怎么样?若是敢忘了,只怕今晚床你都不会让我上。” 沈清漪气恼:“我何时有那样霸道!” 楚峥越一挑眉。 “唉,‘今日七夕,楚峥越那混蛋都不肯告假一天陪我出去逛逛街,我该让他也吃吃醋才好……’这话也不知谁说的。” 第280章 七夕共聚 沈清漪:“!!!” 这不是今日早上她跟周梦芙说的话么?! 这小子竟然还重复了一遍! 她七窍生烟:“楚峥越,你敢偷听我说话!” 楚峥越分外无辜:“我哪有,只是递了几两银子给沈家的侍女帮我留意你的言行罢了,我哪敢偷听?” 沈清漪的胸前剧烈起伏。 楚峥越见她的脸色由红变紫,嘴角的笑便僵了僵。 片刻后,一声巨吼响彻紫禁城。 “楚峥越,我宰了你——” “咦,什么声音?” 正在街头看花灯的流萤忽然打了个激灵,忍不住抬头四处张望着。 “瞧什么呢?” 忽有人从肩头递了个糖人来,流萤惊喜地眼前一亮,“哇”一声叫出声来。 她接入手中,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盯着慕文清,道:“谢谢。” 慕文清一笑,牙齿在麦色肌肤的衬托下白得发亮。 “跟我说什么谢?” 他随手拿出一枚银锭子递给摊主,道:“方才这位姑娘碰过的花灯都帮我包起来,送去摄政王府。” 摊主眼睛都亮了,当即忙不迭地收了银子,不住道着谢。 流萤尴尬。 “我就是随便看看,也不必都买下吧?” 慕文清道:“为何不行?趁着现在王爷和王妃没出来,有喜欢的自然该快买下,否则只怕到时候都被他二人包下了,哪还有你的份?” 他拥住流萤的双肩,避免旁人挤到她的身上,指着前头道:“走,我带你去看舞狮子。” 流萤双颊羞红,却笑得眉眼弯弯。 “只要是与你,去哪都好。” …… 流萤倒是高兴了,轻罗却是站在原地,不时望望半空,皱着眉,即便是她,显然也有了几分倦意。 这个时闲,往常这个时候分明也该换班了才对,怎么偏生今日不见影子? 就算是遇到了什么,也该提前同她说嘛…… 妄她还特意打扮了那么久。 轻罗绕着指尖,望着周围窸窣的人群,走也不是,留在原地也不是。 她任命地叹了口气,却还是选择留在了原地。 片刻后,忽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她又惊又喜,连忙转过身来,道:“时……” 然而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男子清俊儒雅,风度翩翩,只是一双狐狸眼有些狡黠,看起来有几分不正经。 轻罗转过身来的刹那,他双眼便闪了闪,闪过显而易见的惊艳之色。 第330章 他装模作样地冲着轻罗一拱手:“小生季末生,不知姑娘是谁家的小姐,如此的美貌动人,竟无人相伴,不知可否赏脸,同小生同行?” 轻罗连忙回绝道:“抱歉,我已有约,公子还是另寻佳偶吧。” 季末生见被拒绝不由皱了皱眉,竟伸手就去抓轻罗的手腕,道:“我都看了你半天了,你哪有什么约?分明是在此等旁人搭话!别给脸不要脸,跟我走!” 此人方才瞧着还人模狗样,眼下便现了原形,不由将轻罗吓了一跳,挣脱不得之余,忽有人从天而降,一巴掌便打得这登徒子飞了出去,哎呦哎呦地躺在地上,半天也起不来身。 时闲还没换下官服,伸手护着身后的轻罗,扬眉骂道:“滚!” 季末生哪还敢废话,连滚带爬赶忙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时闲这才转过身来,道:“你没吓到吧?” 哪知这一转身,便见轻罗捂着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失魂落魄地向后退了两步,接着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路人循声一看,便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抓着个不断尖叫的女子不放,便纷纷聚集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吵着要带时闲去报官。 平复下来的轻罗好不容易才跟众人解释清楚此事,接着不由分说拉着时闲去成衣铺换了一身衣裳,出了铺子后,她一边帮时闲系着扣子,一边道:“时闲公子,你说你出门干嘛不换身衣裳,你浑身是血,可吓煞我了。” 时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今日王妃罚了个侍女,命我看着用刑,你是不知道,足足两百大板,啧啧啧,人都要被打成肉沫子了,那血我哪控制得了,哎呦,溅了我满身都没处洗,你瞧,就跟你手里的西瓜汁似的。” 轻罗:“……” 她气恼:“我约你出门,哪里是为了听这个的?” 时闲懵懂:“啊,姑娘约我,不是为了听我讲这个,那我该做什么?” “你……!” 轻罗气得狠狠一跺脚,赌气地转身就走。 时闲一头雾水,却还是赶忙追了上去。 “轻罗姑娘,你生什么气啊?欸,别走啊!等等我啊!” 两人一前一后,连撞了人都未曾注意,被撞的姑娘哎呦一声,身侧的男子赶忙扶住她,道:“芙儿,你没事吧?” 周梦芙抓着他的手臂才站稳,连忙摇摇头道:“我没事。” 她说着又疑惑道:“咦,那不是时闲么,他怎么那么急?” 沈经年一挑眉,道:“他急什么不重要,走,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他不由分说抓起周梦芙的手起身跑去。 哪知还没等到地方,便看到两个人站在射箭的摊位上。 少女认真地架着小弓箭,身后的男子昳丽无双,只是半边脸上的一个手指印格外醒目。 沈经年见了两人便是一怔,上前去正要说什么,楚峥越便及时地“嘘”了一声。 沈清漪屏气凝神,干脆利落地“嗖嗖嗖”三下,便连中了三个靶子。 沈清漪跳起来拍手,喜上眉梢地嚷道:“中啦!” 摊主苦着脸,却也只好认命地低下了头,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恭喜姑娘。” 沈清漪叉着腰:“少废话,可是你说的,我若是中了许我三倍的奖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随手就是一通乱指:“我要这个那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还有那个和那个!” 楚峥越抓住她的手,无奈:“阿瑶,人家摆摊位也不容易,你把人家东西都敲走了,人家拿什么去卖别人呢?” 沈清漪毫不客气扯住他的耳朵,道:“你还敢乱说话!给银子!” 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赶忙告饶:“娘子饶命娘子饶命,为夫这就给银子。” “这还差不多。” 沈清漪扑了扑手,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周梦芙和沈经年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噗嗤一笑。 然而笑罢,沈经年才发觉时间只怕是快到了,连忙伸手掩住周梦芙的眼睛。 周梦芙轻呼一声。 只听男子轻声道:“三,二,一——” 几乎是同时,远方传来尖锐的“咻”一声,沈经年的手随之松开,周梦芙与沈清漪一同“哇”了一声,只见漫天星辰在刹那之间便归于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亮如白昼的五色光华。 行人亦是被烟花吸引,聚集得越来越多,皆抬头望着漫天璀璨的烟火,时闲与轻罗,慕文清与流萤亦是不例外,众人凑集过来,互相对望间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趁着周梦芙被烟火吸引之时,沈经年又遮挡住右手,鬼鬼祟祟地摆弄着什么,片刻以后,他松开手,梦芙的脸便又被暖黄色的光华照亮。 她转头看去,这才看到沈经年的手中又多了一只在掌间绽放的小烟花。 “芙儿,前生太短,我不曾与你共赴白首之约,今生今世,你可愿同我再度携手?” 周梦芙一怔。 正在这时,半空中又传来一声鸣啸,半空炸开层层叠叠的花火,更映衬得少女双腮如雪,绝艳不可方物。 待最后的花火化作点点星子,周梦芙才微不可见地一点头。 沈经年先是微微怔住,接着便是欣喜若狂。 他正要拥住周梦芙,却听到一旁沈清漪大声咳了咳。 第331章 沈清漪斜睨:“哥,大庭广众的,注意些。” 沈经年不爽:“你和妹夫大庭广众什么事少干了,小丫头片子,还管起我来了。” 沈清漪撇了撇嘴,眼珠转了转,猝不及防一伸手,眼疾手快从沈经年身上扯出了一把小烟花来,拉起周梦芙起身就跑。 “梦芙,走,我们去那边放烟花去!” 沈经年七窍生烟。 “死丫头,你有本事给我站住!!” 第281章 缘故 待沈经年与周梦芙成婚,已是入冬月之后的事了。 如今周梦芙已是冯家的继姑娘,同沈经年自然称得上门当户对,繁冗礼节皆是按郡主成婚的规矩来办的,沈清漪又财大气粗地为周梦芙添了一倍的嫁妆,十里红妆,盛大喜事,不负周梦芙两世凄苦。 沈经年人缘好,又是这样的少年英雄,沈清漪生怕冯家又敢来闹事,便干脆带了孔十翼众人前来坐镇,冯家倒是一反常态,并未生事。 然而酒席宴上,楚峥阳却是满目寂寥。 他望着喜气洋洋搀扶着周梦芙入洞房的沈经年,以及抱着沈清漪逼着她喝酒的玉锦绣,自己却同两个兄长坐在桌畔,只觉这些年来,自己阅美无数,可夜半朦胧,脑中却唯有那一抹抹不去的朱砂痣,心头猛然一痛,经过酒精催化,便更化作了无限寂寥。 楚峥宜看着他的失魂落魄,皱了皱眉。 他从他手中夺下酒杯,道:“阿阳,你醉了,回去吧。” 楚峥阳摆了摆手,靠着楚峥越的肩膀,大着舌头含糊道:“哥,我没醉,我,我就是心里头发酸……” 楚峥越道:“醉成这样还不叫醉?” 楚峥阳抬起眼,一双桃花目如今已朦胧地浮上了一层水雾,好似一汪泉水,泫然欲泣。 他道:“哥哥,你们如今都有主了,原以为还有个沈二哥陪着我,如今他也有姑娘了,只有我……呵……只有我啊。” 他想要起身,却向下一栽,正摔入楚峥越的怀中。 楚峥越抱着他来皱了皱眉,本想唤人来,然而想了想,却还是抬头道:“玉锦绣!” 玉锦绣和沈清漪闻声一齐转过头来。 见到那醉倒在楚峥越怀中的楚峥阳,两人皱了眉,结伴一同前来。 沈清漪道:“这是怎么了?看见我二哥成婚竟这般开怀,这是多吃了多少酒啊?” 玉锦绣咯咯笑道:“楚三爷酒量一向很差,醉到如此自然也是常事喽。” 楚峥越未曾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只是随手将楚峥阳扔到她怀中,道:“阿阳就交给你了。” 玉锦绣不满地轻轻“啧”了一声,却也未曾放手。 她一拍巴掌,便有两个蒙面女子悄然现身,无声息地扛起楚峥阳就跑。 玉锦绣冲着沈清漪抛了个媚眼。 “回见喽。” 沈清漪不由一阵恶寒。 她将楚峥宜随手推去一旁,毫不客气地抢了他的座位,楚峥宜翻了个白眼,也懒得理她,自顾端着酒去找正同手帕交们说笑的迁萝郡主。 桌上便只剩沈清漪和楚峥越两人。 沈清漪叹道:“唉,如今啊,就剩楚三一个孤家寡人了。” 楚峥越挑眉。 “怎么,有我一个不够,你还惦记让阿阳做你的面首不成啊?” 沈清漪气恼地捅了他一下:“你有没有正经!” 楚峥越悻悻:“那你忽然提起此事做什么?我家娘子在外拈花惹草的,我自然该防着些。” “去死。” 沈清漪没好气。 “不过说起此事我还真有件事不明白。” 她道。 楚峥越道:“何事?” 沈清漪问道:“自然是梦芙之事。你说,这梦芙呢,不过是个民间女子,同柳嫣又是非亲非故,若说是为了沈家,如今我嫁予了你,沈家自然并非她一派,我与她更是水火不容。好好的,她忽然无缘无故帮梦芙成了冯家的姑娘又是何缘故?此事我着实费解。” 楚峥越抿唇一笑。 他道:“他哪里是真想帮梦芙,不过是给冯氏兄弟几个添个堵,另外卖你兄妹个人情儿罢了。” 沈清漪微怔:“这话从何说起?” 楚峥越慢悠悠地拿了一只龙虾来,边剥边道:“说来此事,那可就话长了。” “当初冯五死在玉锦绣手中,冯家人不敢轻易对玉锦绣下手,自然对梦芙怀恨在心,便将主意打在了梦芙的身上,奈何赵琥却早对梦芙起了心思。 “柳嫣最初原是想要左右逢源,将赵琥和赵旭一同收入囊中,于是意图将梦芙献给赵琥来达到目的,谁知却被你破了局,还险些害得赵旭和赵琥反目成仇,柳嫣也只得将赌注都挪移到赵旭的身上。 “她原本的计划已经被迫改变也就罢了,若是以她的手段借机拉拢袁家等老臣也并非全无可能,偏生冯家母子不肯放弃,被你和袁夫人当众羞辱。 “而冯春本就是赵旭的人,如此一来,袁家自然更不肯拥立赵旭,她原本的计策便都泡了汤,一切皆拜冯家所赐,她自然不会让冯家人过的太痛快喽。” 听了楚峥越的解释,沈清漪才恍然,道:“我就说她怎会这么好心,无缘无故帮我二哥和二嫂子,原来还是为了公报私仇,呵。” 她幸灾乐祸:“依照柳嫣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我可不相信她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了冯家,更大的报复,只怕在后头。” 第332章 楚峥越道:“你也别高兴太早,连冯氏她都不肯放过,你以为她会那么轻易放过你么?” 沈清漪无所谓:“怕什么?今生我已不再是囚困后宫的困兽,更何况她腹中还有个孩子,我倒要看她还能有什么手段。” “你呦。” 楚峥越随手将剥好的虾塞入她口中。 沈清漪弯着眉眼,笑了。 二人打情骂俏间,便未曾发觉有人悄然出了门去。 “锦儿,我想你啊——!” 而那一头,醉醺醺的楚峥阳撒着酒疯推开了两个侍女,摇摇晃晃地歪在玉锦绣的身上,被玉锦绣一巴掌拍在脸上推开。 玉锦绣一脸嫌弃:“死酒鬼,少吃老娘的豆腐。” 楚峥阳说话不过脑子的胡言乱语:“我不吃你的也行,那你吃我的好不好?锦儿——” “滚。” 玉锦绣复又举起巴掌,却被楚峥阳一把捞入怀中。 楚峥阳原本混沌的双目仿佛在刹那间清明。 他迅速捂住玉锦绣正要说话的嘴,一翻身避人的胡同中。 有人踏雪而来,边走便转头鬼鬼祟祟地张望着。 却是孔十翼之一的六爻。 然而还没等走上几步,却忽然有人现身而来,一记膝撞锤在了六爻的肚子上。 六爻猝不及防,痛得脸色一白,向后退了十几步,狠狠撞在了树干上。 他正要滑下去,对方却不由分说一把扯住了他衣领逼着他站起身来。 第282章 重色轻友的摄政王 六爻被迫倚靠着树干。 风卷起高高挂起的灯笼,灯火幽暗,却亦是清晰地照出了殴打六爻那人的侧脸。 一见他,玉锦绣不由秀眉紧蹙。 正是七古! 七古只是易容和轻功极高,论体术实际上并不厉害,若是寻常,他断然不会以体术同孔十翼中的任何人相较量。 玉锦绣不由一头雾水。 七古与六爻一向交好,为何会忽然对六爻下这么重的手? 只听六爻咬着牙道:“七古,你到底想怎么样?!” 七古咬牙切齿,冷笑道:“你还好意思问我?我倒想问问你想做什么!好歹兄弟一场,有什么自然是瞒不过你的,可是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火了些?” 六爻恨恨地呸了一口,吐出了口中的血沫子。 他一把推开七古的手,踉跄着站直身子,道:“七古,你他妈别太过分了,我敬你同我是兄弟,可是此事关系重大,你想瞒着主人我可以理解,可是等到太后生下孩子以后,一切又该怎么办?” 玉锦绣闻言不禁更是一怔,登时想要挣脱楚峥阳去问个明白,却被楚峥阳“嘘——”一声阻止,示意她接着听下去。 然而那一边,七古听了六爻的话更是狠狠给了他一拳,末了掐着他的脖子,怒吼道:“六爻,到底谁过分?你最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在不在意兄弟情分我懒得管你,可你也该好好想想,你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 他鲜少动怒,如今这一下更是显然用尽了十足十的力气,六爻被他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挣扎无果之余,他也只好一指点向了七古的眉心。 七古遭他一点,浑身便是一僵,六爻趁机挣脱了他的手,边施展轻功飞离边掷出一颗石子重新打在七古的眉心上。 七古恢复以后不由七窍生烟,当即便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待两人的身影化作天空的两个黑点,玉锦绣和楚峥阳才重新走出来。 玉锦绣双眉紧皱。 她喃喃道:“方才他二人口中提及柳太后腹中的孩子……七古对六爻再三威胁,六爻提及太后的孩子,七古更是有阻挠之意……” 她说到此,眉头更是蹙紧了三分,道:“难不成,柳太后的孩子……是七古的?!” 楚峥阳同她对视一处,但看法却显然不甚相同。 他道:“可是,我二哥是亲眼看到柳嫣引了谢憧之入宫的,即便这孩子不是谢憧之而是七古的,她大可直接言明,嫂子自然也不必动他,她又何必利用谢憧之遮掩?她说谎的话,难道就不怕被谢憧之怀疑么?” 玉锦绣道:“可是,那他们方才的话你又该如何解释?六爻显然不想将此事隐瞒下去,而七古却是极力阻止……” 她顿了顿,又道:“更何况,那时候我与七古假扮成罗仁和紫兰,楚二爷自然不会注意一个太监何时出入过柳嫣宫中,而六爻从未入过宫,此事自然同他无关,唯一的可能,自然是六爻发觉了七古和柳嫣的苟且,所以想要阻挠此事,却被七古所发觉。” 她说的在理,然而楚峥阳却是摇摇头。 “此事断不会如此简单。柳嫣心思过人,又是个善于攀附的墙头草,她攀附之人如赵旭,如谢憧之,无一不是位高权重者,七古一个小小的孔十翼杀手,除了生的好之外无权又无势,柳嫣又怎会甘愿委身?” 玉锦绣摇头道:“她如何想我们的确不知,可方才他二人所言之意的确耐人寻味,阿瑶原本打的是去母留子的主意,七古是阿瑶的心腹,此事只怕必然要告知阿瑶知晓才是。” 楚峥阳点了点头,道:“此事也唯有让嫂子亲自解决了。” 说罢,玉锦绣才转过头来。 她似笑非笑。 “楚三爷,看你如今这步步生莲的模样,面上也不见醉意,莫不是方才在沈府,都是装醉?” 第333章 楚峥阳愣了愣,悻悻一笑,想了想,他又眯起眼睛,口中道:“方才我都是酒话,人称酒后吐真言……哎呦,这会儿又醉了,又醉了,锦儿……” 边说边朝着玉锦绣怀中倒去。 迎接他的是一记踹在脸上的鞋底和一声痛快的“滚!” …… 而那一头,沈经年敬了众人的酒,已在小侍的搀扶下前往了洞房。 屋中,周梦芙正手持团扇坐在榻边。 听到门发出吱嘎一声,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团扇。 沈经年一眼便看到了她。 少女一袭大红湘绣嫁衣,纯金掐丝嵌宝的凤冠光华璀璨,精致的流苏团扇遮挡住容颜,即便看不见她的姿容,他也依旧清晰地记得他的妻子是何等的美艳不可方物。 他未敢出声,只是独自倒了合卺酒,小心翼翼递到周梦芙跟前。 合卺酒下了肚,周梦芙脸上已泛起胭脂红,沈经年伸出手想要为她擦去唇角的酒渍,却被周梦芙周梦芙的手掌所截住。 周梦芙盈盈抬眼,眼中已添了三分醉意。 沈经年的喉结下意识地上下滚了滚。 周梦芙看着他温柔一笑,接着搂住他的脖颈,温柔地吻上了他的嘴角。 沈经年脑中嗡一声炸开,余下地一切变成了本能。 情到浓时,一切便皆在无声之中。 大红床帐徐徐而落。 他低声轻唤。 “芙儿…… “我好想你。” 门外,沈清漪亦是早已醉倒在了楚峥越的怀中。 楚峥越用大氅拢在她的身上,小心翼翼将她打横抱起。 玉锦绣与楚峥阳匆忙折返,一见两人还没走,这才如释重负地上前来。 “王爷,我们……” “嘘。” 楚峥越不满地伸出手指搁在嘴边阻止了两人的话。 他小心翼翼将沈清漪打横抱起,起身低声命令道:“阿瑶醉了,有事明日再说。” 玉锦绣道:“可此事事关孔十翼,所以……” 然而还没等说完,怀中的沈清漪便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将脸埋入了楚峥越的怀中。 楚峥越扬手阻止了玉锦绣的话,边走柔声对怀中的沈清漪哄道:“咱们马上回府,别理他们两个没家室的孤家寡人。” 玉锦绣:“……” 楚峥阳:“……” 呸,什么重色轻友的摄政王! 第283章 消失的楚峥阳 沈清漪醉倒,六爻七古中间的端倪自然只得明日再禀告了。 楚峥阳和玉锦绣叹了口气,并肩踏出们,转过身来却险些撞个满怀。两人不约而同“嘁”了一声,各自绕过对方,朝着相反方向离去了。 楚峥阳走在街上,满脑子都是七古与六爻的对话。 六爻一向冷静自持,七古若非逼不得已,也从来甚少与孔十翼的其他人出手,可今夜,两人却是一个失态,一个动了手,无论怎么看来都太过反常了。 他无意识地用扇首敲打着手心,许是因为思索太过,竟连身后悄然多了一双鞋都未曾发觉。 半晌,他忽然顿住脚步。 等等。 好像有些事被他忽略了。 七古那时候说的那句话,指的并不是他。 而是—— 只有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有着相同的本事,亦是能够达到成为柳嫣裙下臣的条件! 想通了这个关窍,他双目一亮,然而抬眼,却看到一张笑盈盈的脸。 看到他,楚峥阳的眉头猛然蹙紧。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起身想走,肩头却被人一把抓住。 那人幽幽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他的脸一半隐匿在黑夜之中,笑容便显出说不出的阴沉诡异。 “不知楚三公子,现在想去哪?” 楚峥阳指尖冰凉,面色惨白。 然而他还是出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人反问:“什么?” 楚峥阳道:“三爷那时已及时躲避,你又是何时发现了三爷在偷听的?” 那人笑道:“原是发现不了的,只是三爷眠花卧柳,身上难免沾染胭脂气,属下的鼻子凑巧比寻常人灵验些,便清晰地嗅出了楚三爷的气息。” 楚峥阳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件事果真同你脱不了干系!你别忘了,摄政王妃才是你的主人!若没有她,便没有今日正当盛世的孔十翼!” 对方冷笑一声。 一记手刀,便是干脆利落地“扑通”一声。 有人无声息地迎面倒地。 动手之人轻蔑地冷哼一声,扛起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便飞身离去。 地上,唯剩下一颗小小的金铃铛。 夜半,骤然下起大雪,将它悄然掩埋。 …… 次日一早。 等到沈清漪抻着拦腰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沈清漪翻了个身正欲再睡,却发觉自己虽换了寝衣,但依旧神采奕奕,全然没有平日里的酸痛难忍,往日里那如狼似虎的摄政王更是不见踪影,连轻罗和流萤竟都不在屋中服侍,便更是一头雾水。 她换了衣裳走出门这才发觉整个摄政王府已是一团乱。 她掸了掸斗篷上的雪,刚走出院中便见一个小厮神色匆匆地跑到楚峥宜跟前说了什么,楚峥宜亦是一脸严肃,听罢继续吩咐了那小厮什么,那小厮便点了点头,复又匆匆离去了。 第334章 沈清漪见此景更是心生奇怪。 今日楚峥宜该在宫中当值,如今竟反常地出现在摄政王府,心中的好奇便是愈演愈烈,于是唤住他,道:“楚二,急匆匆地这是做什么呢?” 楚峥宜见她这个时辰起身不由皱了皱眉,却未说什么,只是转过身来,道:“阿阳不见了。” 沈清漪更加不解。 “楚三夜不归宿也并非奇事,想来是宿在了哪家姑娘的卧房之中,又有何如此兴师动众的必要?” 楚峥宜到底还是个未成婚的男子,对她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么一段话不由得眼神飘忽一旁,轻咳了一声,道:“一大早便去京中各个秦楼楚馆妓院勾栏处翻遍了也不见阿阳的踪影,更何况寻常他若是宿在谁那必然会提前留下字条,今日却半点口信都未曾送到,大哥已经带人去找了,只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在他说话时沈清漪的眼中落了雪片,正在手指轻轻揉着眼睛,听罢,她的手不由因为惊讶一顿,另一只眼睛便盯向了楚峥宜。 “你是说——可能有人绑了楚三?” 楚峥宜点了点头。 即便冷冽如他,胞弟不见踪影自然也是心焦不已,眉宇间已添了淡淡的愁云。 然而沈清漪闻言却反倒放了心来。 她淡淡地“哦”了一声,浑然不在意。 “绑了绑了吧,这么点事而已,楚三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她转过身去就要回院中。 开什么玩笑,这世界上还有人敢绑楚峥宜? 前世楚峥阳被玄武山山贼绑架,一日之内便险些让整个山头的山贼都跟着他从良,今生亦是提前预料到了刘慕之的举动,提前布下炸药让刘慕之的人死了大半,险些提前让刘慕之见阎王。 这样的人才,还有人敢绑他? 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奈何落在本就看她不顺眼的楚峥宜眼中便觉得她对此事态度轻慢,登时便生了怒意,道:“沈清漪,别以为你嫁了我兄长便觉自己高人一等,我们楚家人何曾轮得到你幸灾乐祸?!” 沈清漪知晓他一向与自己不甚和睦,听了这呛人的话便是冷笑一声,也不打算走了,转过身抱臂倚着门框慢悠悠道:“楚二爷,你怕是弄错了吧?保下先皇一命的是我,在谢憧之落魄之时出手相助的是我,建立孔十翼的也是我。 “若非有本王妃收服了玉锦绣,只怕楚二爷早死在了那日金銮殿之变中。楚二爷却反倒说,是我嫁了你兄长高人一等——楚峥宜,我高不高人一等不重要,可是楚峥宜,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 “你什么你?楚峥宜,我和楚峥阳一向交好,他不见踪影我自然担忧,可楚峥阳本事卓绝,我又一早吩咐了孔十翼众人护在摄政王府,我既能够无数次逢凶化吉,如今必然是肯定楚峥阳不会有事,你着急你弟弟却搜寻无果是你没本事,跟本妃在这发什么火?” 楚峥宜虽然生的一张阎王脸,一般人看到他便不敢再多言半句,哪有如沈清漪这般伶牙俐齿的,被她连珠炮似的话说的是哑口无言,细想想偏生她又并未说错,可立刻服软又太过没面子,手中的剑便“锵”地一声出了鞘。 第284章 楚三绝不会死在孔十翼之一的手里! 两人互不相让,气氛便愈加剑拔弩张了起来。 打破僵局的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男子。 他悄无声息停在了楚峥宜的身后,楚峥宜本就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察觉到了那人的气息,下意识地便抽剑砍了下去。 然而那人却四两拨千斤地两只夹住他的剑身,脚下一滑,鬼魅似的从左躲到右,转身的刹那,楚峥宜才出鞘的剑便重新入了鞘。 那人掸了掸一尘不染的衣裳,又掏出白手帕擦了擦才钳过剑身的手指,面上则是笑道:“楚二爷这么大火气做什么?在下今日前来,自然是来找我主人的。” 三思的到来无疑是个最好的台阶,楚峥宜见此便哼了一声,自顾转身离去了。 沈清漪见三思前来,眉头不由皱了皱。 三思三思,三思而后行,正是三思之名。 人如其名,若非是有三思后才不解之事,他轻易不会现身。 见了他,沈清漪的心中便涌起了不祥之感。 她不由分说拉起三思进入院中。 幸得院中大半的侍从都出门去找失踪的楚峥阳了,两人不必屏退旁人,然而三思还是满脸凝重地凑近沈清漪地耳朵,这这那那地耳语了一番。 听罢,沈清漪瞪大了眼睛。 她失声道:“怎会如此?!” 三思颔首:“属下也不知,孔十翼忽然有三人失踪,连带着楚三爷也不知去向……属下已尽量瞒着其余弟兄,唯恐孔十翼内讧…… “只是玉娘子深居简出,甚少露面,还好隐瞒。可老七是主人的心腹,他和老六失踪之事若是被外界知晓,恐怕会出大事。” “……” 沈清漪点点头,道:“我与七古自有办法联系,只是既然事涉孔十翼三人,为何楚峥阳会被牵扯进去?” 三思道:“属下也不知。只是昨夜沈二爷的婚宴,玉娘子曾送楚三爷回家,而两人走后,属下便见六爻鬼祟离席,而七古一反常态一直留意着他,在他离席后更是立刻追了出去。 第335章 “属下本欲追出去,只是司棋那丫头缠我缠得紧,所以未曾知晓其中缘由。”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六爻和七古一向交好,可昨夜他二人的反应皆反常,而楚三爷和玉娘子曾匆匆折返,可惜主人你醉倒,并未听到他二人所禀之事,接着今日他四人便不见人影。 “因此三思推断,楚三爷失踪之事,同七古和六爻二人必然脱不了干系。” 沈清漪沉吟。 “楚峥阳喜欢锦绣,两人有些瓜葛并不奇怪,可是七古和六爻与他并无交集,好好儿的,他们四人纠缠在一处……此事之中,必藏有大乾坤。” 她若有所思,眼珠一转,忽然定住。 “楚三和锦绣折返告知地,必然是七古与六爻之事,若你所言无误的话,那么他二人反目必然是因各持己见才会如此,既然两人意见相左,事情又凑巧被旁人发觉,若你是有反心的那一个,你最该走的路……是什么?” 她黑白分明的眼看向三思。 三思不假思索:“自然是杀了最聪明的那个……” 他说罢,便意识到了沈清漪之意。 他喃喃道:“主人,你的意思是,七古或六爻,杀了楚三爷。” 沈清漪面无表情,唇色却隐隐发白。 她的手紧握成拳,却没说什么,反而双眼下意识地转了转。 三思未敢再吭声。 半晌,沈清漪忽然笑了。 三思被她的反应弄得微微一怔。 沈清漪道:“我虽不知道有反心的人是谁,但无论如何,楚三绝不会死在我孔十翼之一的手里!” 三思瞪大了眼睛。 饶是他,此刻也被沈清漪的话弄得有些糊涂了。 然而或许正是他甘于拜服沈清漪的缘故。 平日里总是古灵精怪,插科打诨,即便是孔十翼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与她打成一片。 即便是他,偶尔也会难以想象孔十翼的领袖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 可当真涉及孔十翼之事,她仿佛在刹那间变成另一个人。 冷静自持,一双眼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即便如今情势不容乐观,她依然敢坚定地相信,孔十翼中人不会因私事而对楚三动手。 若非已想到了应对之策,她又如何敢如此笃定? 三思的一颗心,莫名就随着沈清漪的话而定了。 沈清漪冲他招招手,道:“三思,我有事吩咐你。” 三思上前去,沈清漪伸出手挡在唇边,在三思的耳畔嘀嘀咕咕地吩咐了一番,她说罢,三思便点了点头,抱拳跪地,道:“属下明白!” 沈清漪道:“嗯,快去快回,若是查到,飞鸽传书。” “是。” 三思起身,正要离去时,他忽然又转过身来。 沈清漪以为他还有事要说,便顿住了脚步。 三思道:“主人,你刚是不是用摸了石桌的手碰到了我的耳朵?咦。” 沈清漪面无表情甩了个雪球过去。 三思及时飞身躲避开,跑走时留下了一串隐隐约约的笑声。 沈清漪没好气地扑了扑手。 也不知为何,自从建立了孔十翼,孔十翼这十人在她跟前便是愈来愈没个正经。 好歹她也是孔十翼首领。 如此毫无颜面怎么行。 她折返屋中,翻出掌镜来,努力对着镜子挤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说来也奇怪,前世统辖后宫多年,她早已习惯了何为处变不惊,习惯了如何即使满目平和,仅凭一个眼神便令人不寒而栗,习惯了如何轻描淡写,用笑容粉饰残忍。 而直到这一刻,她才骤然发觉,重生而回这一世,这些离她却是越来越远。 阴霾不知何时,已逐渐散去,心花绽放,向阳而开。 仔细想来,前世今生,赠予她金阳的人,竟已跨越了两世,成了她余生牵挂。 她眉眼弯弯,盯着镜中,自己所想之人正朝着自己徐步而来。 一见他,楚峥越的目光便柔软了三分,声调也下意识压低。 “想什么呢?” “想你喽。” 沈清漪搁下掌镜,转过身来正要抱他,却见楚峥越手握一封插着三根鸡毛的信笺。 她不由疑惑。 “这是……” 第285章 我是你祖宗 楚峥越薄唇紧抿。 他将信递给沈清漪,道:“自己看看吧。” 沈清漪将信拆开,掏出里面的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不由眉头紧锁。 “帝星隐匿,天降祥瑞,左相上奏……如此种种,柳嫣称帝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她腹中龙胎尚且未曾落地,她又怎么敢?” 楚峥越道:“柳嫣的确有本事,这些年来在朝中也笼络了不少的臣子。” “龙胎尚且未曾落地,而我又娶了亲,年轻的官员们都等着她产子以后登上她的凤榻一飞冲天,资历老的大臣们未曾出生的庶女孙女一大群,自然都惦记着她腹中的孩子生出来。 “有我在,他们只能屈从我之下,可是有了柳嫣,他们自然打起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你说他们会更倾向于谁?” 沈清漪冷笑一声。 “眼瞧着还有两个月她便要临盆,她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是何等关键,自然按捺不住,想要趁热打铁了。” 第336章 说着她又疑惑,道:“可这天降祥瑞又是什么意思?” 楚峥越道:“帝星隐匿,红月当空,天降神石,你说是什么意思?” 沈清漪若有所思。 她意味不明地干笑一声。 “也怪不得,他们会对楚峥阳动手,我原以为是因孔十翼之事,原来究其根本,柳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剪除你的羽翼,她,可真是不蠢。” 楚峥越道:“若是峥阳在她手中,倒还好办,以峥阳之智,必有自保的本事。” 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怕只怕的是,峥阳早已命丧他手。” 沈清漪打开铜壶的盖子,将密信丢入其中随手点燃,看着纸张化作灰烬。 她道:“你放心,柳嫣动不了他。” 火光照亮了她的一双眼。 “想做女帝,她还没那个本事。” “只是一些账,眼下也该算一算了。” 楚峥越注视着她的侧脸,若有所思。 他端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目光触及的刹那,一个戏谑,一个凉薄。 仿佛两个阅尽千帆的人偶然相遇,离别之时假惺惺地互相承诺,却在转头的刹那,不约而同将定情之物弃之敝履。 这样的两个人,却偏生成了夫妻。 楚峥越盯着她,道:“文有谢憧之,武有本王,国库空虚,娘子亦能轻而易举筹银,蜀王夺权,娘子能偷天换日保下先皇。” “若娘子来做这个女帝,未尝不可。” 沈清漪抿唇一笑。 “此言真心,还是假意?” 楚峥越道:“娘子认为呢?” 沈清漪嗤笑一声。 “论筹谋,我比不得楚峥阳。论德行,我不及谢憧之。论本事,我不如楚峥宜。论沙场征战,我更是一窍不通。 “孔十翼的主人虽是我,可孔十翼众人心中的领袖,却是玉锦绣。 “我最擅打蛇七寸,知人善用,可是这亦是我最大的缺点。 “天下,该需要一个仁君。”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接着,沈清漪便捧着他的脸,认真地吻了上去。 …… 懿旨传来,帝星移位,天降祥瑞,柳太后唯恐天下生变,意欲出宫前往长鸣寺祈福祝祷,由摄政王楚峥越,国师神机,左右相四人同行相伴在侧,余下臣子跟随同往。 沈清漪正在屋中试着楚峥越新送来的宫裙,一旁的流萤读完圣旨,她便撂下了发簪,道:“柳嫣还真是会挑人,有这四人,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轻罗道:“王妃,那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 沈清漪笑道:“应对什么?放心,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来请我们。” 她重新拿起发簪,对着镜子在头顶比划。 “到时,本妃自有去处,何必担忧。” 将发簪插入发上,沈清漪对着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末了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道:“流萤,今日府中守卫如何?” 流萤道:“时闲公子和楚二爷都去宫中当值了,府中的小厮护卫大半都忙着去搜寻楚三爷了,这两日守卫的确松懈些。” 沈清漪闻言不置可否,丝毫看不出喜怒。 窗外,风声徐徐。 “什么人!” 轻罗忽然脸色一变,看着门外厉声喝道。 流萤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才打开门,便惊悚地发觉门外的护院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她暗道不好正好关上门,便被一记手刀当即放翻在地。 轻罗和沈清漪见此便是变了脸色,正要起身,屋中便已升腾起层层迷烟,两人才吸了一口,便纷纷仰躺在地,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暗卫无声落地。 其中一个看着躺在地上的三个姑娘不由擦擦鼻子冷笑一声:“还以为这位摄政王妃有多厉害,不是说她有诸葛之智,这么容易,竟就被放翻了?” 同伴不耐:“少废话,收拾收拾,把她带走。” 另一人目光垂涎地在流萤窈窕有致的身形上流连了一番,咽了咽口水,道:“那日金銮殿中早知道这沈大小姐是何等绝色的大美人,只可惜却是个残花败柳,倒是没成想,连她的侍女都是这等的姿色……老大,能不能,把这两个小妞赏给我?” 末了还不忘舔了舔嘴唇。 为首之人不耐烦:“眼皮子浅的东西,把人带走,什么荣华少的了你的。” 那人不满地啧了一声,却未敢接茬,也只好听从头领的话,然而来到沈清漪身前,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意图在沈清漪的脸上摸一把。 然而手伸到一半,便被一把抓住。 暗卫吃了一惊。 他眼睁睁地看着抓着自己的沈清漪睁开眼睛,冲着自己狡黠地眨了眨眼,伸出手指搁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 接着,干脆利落,一剑穿喉。 另外两人被溅了满身的血。 两人吃了一惊,转过身来正要对沈清漪下手,却发现不止沈清漪,连流萤和轻罗都站起了身来,跃跃欲试地松了松指节和脖颈。 两个杀手大骇。 “你……你不是沈清漪?!” 沈清漪咯咯一笑,用双指娴熟地擦去剑身上的血渍。 她眼如弯弓,带着显而易见的杀意。 “我呀,是你祖宗。” 第337章 话音刚落,剑光如虹。 第286章 这天下,终归是她柳嫣的 宫中贵人出宫,万人空巷齐聚长街。 人人都知晓摄政王妃美艳不可方物,然而当初进宫被废帝纳为妃嫔以后,却到底是输给了当今的太后柳嫣。 更何况,人人都知,废帝后宫三千,却只有柳太后一人有孕。 无外权竟还能够以女子之身把持朝政,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传奇,如今天降祥瑞,这赵家苦心孤诣打下的天下,只怕要改姓柳了。 楚峥越,谢憧之,国师神机与左相赫予四人骑马护在马车四角,马车之后是余下文武百官,八骑的马车之中纱帐垒叠,柳嫣坐在其中,影影绰绰,迎受着百姓的叩拜之礼。 她虽还未曾胆子大到敢明黄加身,可马车上的绸缎,却绣的是皇帝方可使用的龙纹。 称帝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听着百姓高呼的“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柳嫣低头品茶,话顺着隐隐约约的纱帐飘入了楚峥越的耳中。 “王爷听到了么?即便摄政王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可百姓跪拜的人,唯有哀家,王爷筹谋算尽又能如何,这天下,到最后还是哀家的天下。” 楚峥越未曾回头,只是嘴角轻扬。 他目不斜视,却是懒得多看柳嫣一眼。 “本王无意区区江山,反倒是狐假虎威四个字,形容太后是恰如其分。” 柳嫣并不恼怒,只是娇笑一声,道:“即便是狐假虎威,又能如何?赵旭苦心孤诣除掉了太子,弑父杀母,不还是丢了这江山?可见倚靠血脉,终归是无用。想要狐假虎威,也该要有狐假虎威的资本,不是么?” 楚峥越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嘴角。 “太后果真是太后,如今还未曾坐上皇位,便已打好了广纳面首的主意,本王自愧不如。” 柳嫣冷笑一声,娇滴滴道:“那摄政王最好看好你的王妃,若哀家为帝,必然提拔女官,等到天下女子为尊的时候,摄政王觉得,摄政王妃还会不会吊死在摄政王这一颗树上?” 楚峥越道:“太后最好还是认真看看路,免得跌了跤,再伤了你唯一的倚仗,那便不好了。” 柳嫣只当他是说不过自己,便得意洋洋地撂下了茶杯。 很快便到了长鸣寺中。 百姓们被楚峥宜所带领的禁卫军们拦截门外,然而即便禁卫军手中拿着长刀,众人依旧争先恐后,不惜扒着刀也要伸长了脖子,唯恐在柳嫣下车的刹那错过了这位也许会成为永昌第一位女帝的女子生的是何模样。 百姓围堵人山人海,柳嫣的四周又有无数太监丫鬟护着,因此能够真正看到柳嫣一面的人少之又少,偶然有窥见真容的,更是无不惊艳,几乎呆愣原地,眼珠亦是不敢转动了。 柳嫣自是得意不已。 她有意做出神秘感,偏又描眉画眼,将本就美艳动人的眉眼描绘得愈发精致美艳,不为别的,只为这一次出宫能够让天下人知晓,能够以女子之身统辖天下的,是个何等的绝色美人。 袁晚宁等人她亦是得以重用,在她的领导之下必能高官厚禄,她才不信,她们以女子之身为官,如今还能甘居男子之下! 这天下,终归会是她柳嫣的! 她带着众人入庙进香,她跪在蒲团上,正要将插入香炉之中,忽听后禅房传来东西的破碎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小沙弥失魂落魄地摔倒在地,楚峥宜上前将他揪了出来,一见众人盯着自己,他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到柳嫣跟前,叩头道:“太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恕罪!” 柳嫣身边的太监上前一步,道:“放肆!竟敢在太后面前失礼,来人,拖下去,掌嘴八十!” “慢着。” 柳嫣却出言阻止了他。 她道:“佛门净地,怎好见血?” 她和颜悦色:“小师父,哀家问你,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为何神色如此惊慌?” 那小沙弥伏在地上,眉眼惶恐,张了张嘴,竟是耳尖通红。 太监冷笑道:“不肯说?来人!” 小沙弥吓得赶忙磕头,道:“太后娘娘饶命!” “那不还赶快从实招来!” 小沙弥再抬眼,却是小心翼翼地看了柳嫣身后的楚峥越一眼。 楚峥越微微眯起眼睛。 小沙弥孤注一掷地一闭眼。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我方才在禅房之中,看到了一个男子,与,与摄政王妃,睡在一处……” 他说到此,又匆忙对着楚峥越,叩首,道:“并非是我窥探得来,而是偶然见禅房之中有窸窣声,我……我还以为是哪个师弟在偷吃东西,正欲出言训斥,哪知道,哪知道,就看到了……” 此话一出,百官当即议论纷纷。 谁不知道长鸣寺是楚家的地盘,平日极为幽静鲜少有外人前来参拜,若是摄政王妃同旁人有苟且,那么约在长鸣寺中,也并非不可能。 柳嫣扬眉道:“放肆!堂堂的摄政王妃,怎会在此与人苟且?!你这小沙弥,莫要胡言乱语!” 小沙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是否如此,诸位前去一看,便知啊!” 他说着,便更是不住叩首。 柳嫣有意无意地扫了楚峥越一眼,末了道:“哀家倒不信,摄政王妃会沦落到与旁人苟且!诸位大人,可否要与哀家一同前往?” 第338章 百官表情微妙。 堂堂摄政王的王妃被戴了绿帽子,人人都知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铜墙铁壁,即便是个人都猜得出此事是被人陷害,可又能如何? 只要能够亲眼得见,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谢憧之上前拱手,道:“微臣认为,此事不可。” 柳嫣道:“哦?谢爱卿有何看法?” 谢憧之颔首道:“微臣认为,无论这屋中之人是不是摄政王妃,贸然闯入亦是不妥,倒不如派人前去,将两人带出来,既保全了在外男前失身之事,亦可立刻免于误会,错认旁人,如此,岂不是十全十美?” 左相赫予冷笑一声,道:“谢大人还真是个拖延时间的一把好手!有你在这出主意的时间,王妃与奸夫只怕早已穿好衣裳逃之夭夭了。” 他挑衅地看向楚峥越。 “此事,不如还是让摄政王殿下来决意吧,怎样?” 第287章 你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赵家血脉 赫予自然是对楚峥越有意羞辱。 此事猝不及防,可天下男人谁会愿意戴绿帽子? 即便是此事当真发生,依楚峥越对沈清漪的感情,也必然不愿意让她当众出丑的。 若他不肯待众人前去捉奸,那红口白牙,也足够流言发酵了。 若他愿意,那么就代表他相信了沈清漪同旁人通奸之事,还能让这位传闻中那位艳冠京城的摄政王妃失礼于人前,如此,夫妻二人间的情分必然会受影响。 纵使他同沈清漪如何两不猜疑,又抵得住全京城那铺天盖地的流言么? 无论他如何做,夫妻离心都是必然的结果。 更何况,与沈清漪通奸的人,正是楚峥越的亲弟弟,楚峥阳! 谁不知道沈清漪和楚峥阳二人是何等聪慧。 除掉他二人,等于是剪除楚峥越最重要的羽翼,楚峥越失去智囊便如同猛虎失去爪牙,还不是得还政。 无论如何,此事都是一个死局,饶是楚峥越再如何聪慧,也无处可破! 因此他说罢,便是笃定地挽了挽嘴角。 哪知嘴角的笑容还没完全咧开,便见楚峥越抱着臂,冲着自己似笑非笑地一挑眉。 赫予的笑容,便就这样僵在了嘴角。 “好,正如左相大人所言,的确,倒不如亲自察看,也好给本王王妃一个交代,只是——” 他慢慢牵起一个笑容。 “若屋中人不是本王的王妃,左相大人可要给本王的王妃,叩头请罪。” 这话说的实在太绝,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事关摄政王和沈家颜面,楚峥越的意思竟是要逼迫左相在这个时候用摄政王妃的名声跟自己打赌。 若非是笃定了屋中之人不是沈清漪,那便是他太过要面子,想要变相逼迫赫予不再去开门。 众人自然是更笃定第二种猜测。 赫予下意识看了柳嫣一眼。 见柳嫣递给自己一个安抚的眼神,他便是咬了咬牙。、 似是下定了决心,他便道:“好,若是……” “既然左相大人愿意,那便走吧。” 哪知话头便就这样极为随意地被楚峥越打断,甚至边说,楚峥越已率先迈步,走到禅房跟前,一把掀开了禅房的大门。 屋中昏暗,但床榻上却果真躺着两个人。 屋中虽是昏暗,可是个人都看到了那垂落床边的衣角上绣的茉莉花是沈清漪常常穿在身上的裙裳图样,地上兔绒的玉色斗篷与青色大氅亲密交叠在一起,显然是被急切扯落的。 赫予一见地上的两件衣裳便是哈哈大笑,道:“哎呦呦,摄政王殿下,大庭广众,你这又是何苦?没的让人……” “咦,太后娘娘,诸位大人,说好了进香,怎么大殿反倒是没人呢?都聚在这是做什么?” 却忽有一清亮女生略过众人的耳中打断了赫予的话。 赫予当即僵在了原处。 他僵硬地转过身来,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从人群中走出。 斯文俊逸的翩翩佳公子牵着一个蓝衫少女,从百官让出的路走来。 少女盈盈如玉,发稍结了冰,莹润的小脸显然才沐浴过,愈发显得容光焕发,蓝色裙裳清冷雅致,较之柳太后更添了属于少女的娇娆通透。 而牵着沈清漪的,正是她的亲哥哥,烟庆府尹沈忆年! 她跟自己亲哥哥在一处,那躺在屋中的又是谁? 赫予不可置信,掀开被子一看,却是变了脸色,当即跪倒在地,呕吐出声。 柳嫣到底是柳嫣,见此情形竟还是处变不惊。 她神色如常,只是面色略有些发白。 “摄政王妃为何此刻才来?险些让哀家和诸位爱卿误会。” 沈清漪笑道:“太后是不希望臣妇来此么?” 她扫视过众人,笑道:“倒也是巧了,本妃方才沐身时衣裳被贼人所偷,幸得本妃地嫂子袁将军今日休沐回府探望,这才将本妃救出。 本妃原以为以为此事是偶然,却不想本妃的衣裳竟出现在了此地,碰巧见左相大人信誓旦旦笃定本妃在屋中,不惜以磕头请罪为由也要诬告本妃,倒不知本妃跟左相大人有何过节,让大人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笃定?” 她转过身来,冷声道:“来人,还不快去将屋中的‘本妃’叫醒。” 第339章 “是。” 两个烟庆府皂隶便进了屋中,一把推开了地上呕吐的赫予,拖着床上的两个人便走。 拖到众人跟前后,两人便立刻退下,像是唯恐旁人看不清楚似的。 而待两人离开,众人这才看清穿着玉色裙裳的哪里是什么姑娘,分明是两张被塞了稻草的人皮! 那两张人皮被仔仔细细地剥下,连边缘都是分外平滑,可见剥皮之人做此事时必然如家常便饭,该是何等残忍且恐怖。 在场的都是养尊处优多年的文臣,哪里见过这样残忍的画面,当即便如赫予一般,俯身呕吐了起来。 沈清漪挽唇一笑。 她走到柳嫣跟前,傲视着她,道:“这又该如何解释呢,太后娘娘?” 柳嫣笑道:“既是误会一场,同哀家又有何干系?” 沈清漪冷笑一声。 她扫视众人,扬声道:“在座大多都是见过金銮殿之变的,自然知晓,赵旭秘密豢养的暗卫,脸上皆烙有痕迹,这两个草人虽只剩人皮,可他们脸上的痕迹,却是清晰可见!” 她陡然抬高了音量,众人下意识随着她的话而抬头。 人皮脸上的刺青分外瞩目。 她眼看着柳嫣的脸色逐渐苍白。 柳嫣强自笑道:“这又能证明什么?即便统领废帝暗卫的令牌在哀家的手中,他们便能听哀家的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哀家已是太后,难不成摄政王妃觉得,哀家会大费周章陷害你一个小小的王妃不成么?” 沈清漪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转过身去,目光在谢憧之和赫予之间游移了一番,笑容分外微妙。 她扬声道:“你自然巴不得我身败名裂。” “只因我知道一个秘密,一个最致命的秘密。” “因为你的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赵家的血脉!” “而你腹中孩子真正的父亲,便是——” 第288章 该凌迟处死! 她正要说什么,赫予便慌乱地大吼一声,接着狠狠地朝她扑了过去,却被楚峥越单手便扣住了手腕。 他面无表情。 “左相大人,先把你的头磕完再说吧!” 他说罢,手指便是轻描淡写地一用力。 赫予发出一声野兽般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冷汗当即流了满脸。 楚峥越一脚踩在他的脑后。 咚的一声。 又是一声。 血染红了大片的雪。 沈清漪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他被迫地叩拜。 楚峥越的手段人尽皆知,在场的又无人敢与他抗衡,哪有人敢出手阻拦。 赫予的手腕被楚峥越掰断,又被当众如此羞辱,如被激怒的野兽,全然没了方才的淡然。 他挣脱楚峥越,向后退了几步,吼道:“楚峥越,你也该适可而止!太后便是太后,怀的是皇家血脉,又岂容尔等在此大放厥词?!” 沈清漪笑道:“后宫佳丽三千,废帝在位大半年,却唯有柳太后一人有孕,难道诸位大人就不觉得奇怪么?” 赫予气急败坏:“那又怎样?!太后娘娘盛宠多年,自然是最有机会怀有身孕的,此等言论绝不可信!” 沈清漪看着他竭力辩护的模样,便是愈加好笑。 她笑道:“赫大人,你这般急切为柳嫣脱罪,便是因为以为柳嫣腹中之子是你的孩子,对不对?” 赫予当即怔在了原地。 沈清漪看向谢憧之,道:“谢大人,看来,此刻该是你出面言语的时候了。” 谢憧之垂眸拱手。 他温声道:“摄政王回宫后不久,太后娘娘曾召微臣入宫一聚,太后娘娘的宫中放了催情的香料,幸得微臣早有防备,太后褪衣欲诱微臣入榻,被微臣所拒。事后,微臣便对太后娘娘颇为留意,却不想,竟偶然知晓了左相大人在太后宫中留宿的消息。” 赫予彻底是慌了。 他摇头道:“不,不可能,不可能!本官,本官怎会同太后有所苟且?天降祥瑞,太后才是上天认定的国主!更何况,太后明明……她明明……” “她明明答应你,若她登基,你便是她的皇夫,对不对?” 赫予猛地抬头。 沈清漪接着道:“想来若是谢大人未曾拒绝她,那么事后,柳嫣也必然会如此对他许诺。” 她眼波流转,目光扫视过人群中的某个人,果真见那人虽然神色如常,可拢在袖中的双手猛然握紧。 她不动声色,继续道:“左相大人,你以为柳太后若是当上皇帝,你这个与她有过苟且的把柄她会留到你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么?你未免也太小看柳嫣了吧?” 柳嫣终于是忍不住打断了她。 她道:“摄政王妃,你说话别太过分了,哀家身怀帝裔,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你买通谢憧之,又诬告左相,难不成是要整个朝堂,都跟着你姓沈不成?” 沈清漪似笑非笑,“那御医房的三十二位御医呢?” 柳嫣道:“御医与哀家何干?” 沈清漪道:“赵旭死后,御医房便起了大火,三十二位御医单日并未全部当值,却反常地聚集在御医房中,皆葬身火海,无一人逃出生天。 “此事事后,三十二位御医的家人便被人屠杀殆尽,倒不知,当真会有如此巧合么?” 第340章 她拍了拍巴掌,人群中便走出一个少女。 少女身穿麻衣,双手粗糙,显然吃了许多苦楚。 她扑通跪地,道:“民女,见过太后,见过摄政王。” 沈清漪道:“告诉诸位大人,你是谁。” 少女道:“民女的父亲是御医房近身伺候废帝的张太医,我父深得废帝信任,废帝死后,父亲便将我遣出京城,告知我带着这本密册远走他乡,我原是不知缘故,可如今,我却知晓了父亲地真正死因!” 她从怀中拿出账册,递到沈清漪的面前,沈清漪递入礼部尚书的手中,道:“尚书大人,还请替本妃察看此物。” 礼部尚书不知缘故,却还是翻开了那账册一看,不由得大骇,连忙扣上页面,不敢多言。 沈清漪道:“大人不敢读么?那就本宫来读!” 她随手翻开那账册的一页,扬声道:“永昌三十八年冬,正月初十,帝不适,漏夜入宫,为吾皇请脉,惊觉,吾皇患不育之症,悚然不已,遂谎称无忧,匆忙出宫。” 她每说一句,柳嫣的脸便是更惨白一分。 长鸣寺外忽然传出嘈杂之声,沈清漪却仿佛未曾听到一番,依旧冷若冰霜。 念罢,她抬起头来,将方才翻出的那页亮出众人,上面属于张太医的私印分外刺眼。 “柳太后,上面清楚地写了正月初十,御医房的火燃得突然,无人能提前预料,而你的胎相还不足七月——你还有何脸面称自己腹中之子是皇族血脉?!” 沈清漪向前逼近一步,接着狠狠将密册打在了柳嫣的脸上。 楚峥越懒懒地道:“柳嫣,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百官脸色微妙。 妄他们恭敬地唤了她那么久的太后,纵她在台上呼风唤雨,提拔赫予等人,甚至连她意图称帝都是敢怒不敢言,为的便是她腹中的孩子一出生,慢慢从柳嫣的手中夺下权来借机打压楚峥越。 可如今,柳嫣腹中的孩子竟是个私通来的野种,毫无皇族血脉。 她手中要人无人,要权无权,竟还敢做起当皇帝的梦来了? 她凭什么? 当即,百官便是怒发冲冠。 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左散骑常侍当即骂道:“无耻yin.妇!佛祖脚下,竟敢混淆皇家血脉,先皇尸骨未寒,你怀着孽种,滥杀无辜,竟还意图称帝,当凌迟处死!” 他起了这个头,众人便纷纷道:“不错!天理昭昭,怎能让柳氏妖女称帝?天下岂不是大乱?!” “抓住她!凌迟处死!” 千夫所指,众人不断叫嚣,沈忆年一摆手,无数衙役便上前,将柳嫣团团围住。 柳嫣环顾四周,风雪打在脸上,钻了心的疼。 片刻后,她却忽然笑出了声。 “沈清漪,眼下百姓都知道哀家今日出宫是因上天预兆,哀家登基,乃是民心所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们难不成以为墙倒众人推,便能阻挠哀家了么?” 第289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终归是永昌的太后。 这几个月来她也算知人善用,又有意拖高功绩,因此在百姓中颇有威望,方才路上,那些百姓又都是真是拜过的,转头,天人指派的女帝便成了阶下囚,百姓又如何看待他们? 定西侯世子冷笑一声。 他本机因柳嫣重用袁晚宁等人而不悦,见此更是夺下衙役手中的刀,扬声道:“妖女惑众,若妖女不除,大昌必亡!” 他边说,边推开了面前的衙役,不管不顾地朝着柳嫣捅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左相赫予竟就这样无征兆地护在了柳嫣的面前。 柳嫣溅了满脸的血。 她与赫予四目相对,双目却冷漠如斯,全无半点怜悯。 她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含笑凑近赫予,在他的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赫予听罢,忽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挥舞双手,似是还想说什么,可话没出口,最后一口气便散了。 他慢慢滑了下去。 柳嫣居高临下地看着赫予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冷声:“大胆蒋弄!竟敢公然刺杀左相,摄政王,此事,你莫不是也打算一纵了之?” 楚峥越道:“定西侯世子蒋弄,公然刺杀太后,误伤朝廷重臣,拖下去,杖责一百。” 定西侯世子原只是想趁机踩一脚柳嫣,顺带变相地讨好楚峥越,哪里想到会误杀了赫予,遭到此判决更是不服,便不断挣扎怒吼,却是徒劳,也只得被拖了下去。 柳嫣扫视过周围剑拔弩张的衙役,冷声道:“方才定西侯世子的下场你们没看到是不是?还不快将武器放下!”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竟真的陆陆续续放下了。 柳嫣咯咯一笑。 她走到沈清漪的面前,道:“沈清漪,你真以为你能斗得过哀家?” 她抬起头来,看向众人,道:“哀家不妨告诉你们,今日哀家出宫之事昭告天下乃是哀家刻意为之,长鸣寺外的所有百姓,如今都已被哀家的人包围了,若是你们归顺哀家,让哀家做这个女帝的话,哀家便放了门外的所有百姓,若你们再敢苦苦相逼——” 她眼神骤然凌厉。 “那么哀家就让天下人,给哀家陪葬!” 第341章 “我倒想看看,没有子民,你们还治什么天下!” 她是何等狠辣的女子。 众人这才明白方才门外的嘈杂是发生了些什么。 京中百姓自然不算什么,可是各地官员早被柳嫣安排好了人。 柳嫣又怎会不做好万全的打算? 更何况她还手握废帝的暗卫,难免会故技重施,对他们的亲人女眷下手。 一个能够让堂堂左相都心甘情愿为她而死的人,他们当真有十分的把握与她抗衡么? 众人的心中已有了几分动摇。 一面是诡计多端的柳嫣,一个是只手遮天的摄政王夫妇。 无论选择哪一个,都必然会成为另一个的眼中钉。 而这二人之间,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 便是诡异的沉默。 沈清漪傲然而立,却也不出声。 她捻着手指,慢慢算着时间。 三,二,一—— 嘈杂声却是更甚。 柳嫣听到这声音,眼中这才闪过一抹慌乱。 有人手持折扇,打着掌心,款步而来。 少年笑呵呵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降祥瑞,当行女政——太后娘娘果真是聪慧。 “只是,太后娘娘既然知晓这个道理,又为何还敢对百姓下手呢?” 见到来人,柳嫣这才彻底是手脚一凉。 她向后退了半步,不可置信,道:“你——” 少年不紧不慢地跪地而拜,笑道:“微臣楚峥阳,参见太后娘娘。” 他行了礼便起了身来,继续道:“见到我,太后娘娘可是意外?太后娘娘,您可真有本事,盗兵权,行天象,利权臣,怀皇嗣,甚至还险些便离间了孔十翼,更是能够在短短七个月便能让整个永昌以为你勤政爱民,拥立你为女帝,微臣不得不说,即便是微臣,也要甘拜下风。” 他不紧不慢向前走了几步。 他丝毫未曾满头雾水的百官,只是对柳嫣微笑道:“我不但没死,还未曾中招,未曾如太后娘娘所料,成为今日同亲嫂嫂苟且并在被发现后灭口的一具尸首,太后很疑惑,对不对?” 他转过身去,慢悠悠对在场众人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 沈经年成婚那日,楚峥阳与玉锦绣偶然撞见七古殴打六爻,七古言语皆是威胁,六爻挣扎无果,二人逃离,玉锦绣便猜测,七古同柳嫣有染,六爻同他兄弟一场,猜到了此事,内心挣扎不已,两人之间的矛盾才会爆发。 当时楚峥阳便心生怀疑,只因七古为人忠厚,更是沈清漪的心腹,又不近女色,怎又会迷恋柳嫣。 直到他回想起了当时七古的一句话,才猛然明白自己误会了什么。 那日,七古说的是:“好歹兄弟一场,有什么自然是瞒不过你的,可是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火了些?” 当时七古同六爻在一处,他与玉锦绣自然以为他口中的兄弟是六爻和七古。 事后在沈清漪拍三思前往调查之下才得知,事情的真相果真不出他所料。 六爻的确是因为兄弟情义而挣扎,却不是因为七古,而是他同门的亲师兄弟! 而柳嫣的孩子,自然也是他的。 他发觉了中间关窍之时,六爻便现了身来,意图对他这个最有可能第一个探知真相的人下毒手,却被一个人出手阻止。 那便是同样察觉到了危险气息的玉锦绣。 玉锦绣能够做得孔十翼之首,自然有足够压制所有人的本事。 六爻被她所伤,又的确不是真心有意伤害七古,便说出了关押七古之处,并成功策反,告知柳嫣的奸夫,一切顺利。 亲师兄弟,对方自然信他。 因此在楚峥阳与玉锦绣调查真相并着手布局的这段时间里,才会将计就计,未曾现身人前。 柳嫣苦心孤诣的筹谋,便就这样被他们轻松瓦解。 玉锦绣从他身后鬼魅般冒出,依旧是那样的娇媚无双。 她咯咯笑道:“唉,幸亏有阿瑶,认出了我有意留在路上的金铃儿便猜出了其中缘故。不过你也是蠢,你那个奸夫跟六爻系出同门,有什么本事那都是孔十翼众人看在眼中的,究竟是谁,连七古都猜得出,你真以为旁人便这样容易蒙在鼓里么?” 一旁的左散骑常侍听的是云里雾里,忍不住出言问道:“你们白白说了那么多,又是劳什子孔十翼,又是什么六妖,又是什么七怪的——干脆来一句准话,太后的奸夫,到底是谁啊?” 沈清漪道:“自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290章 此生,再无牵挂(大结局) 她盯着某人,道:“他跟在赵旭身边时,便曾诱赵旭纳柳嫣为妃,在赵旭倒台后,更是全身而退,毫发无损,又能轻而易举借天象之说助柳嫣夺得帝位——能够做到这一切的,唯有国师,神机!” 她话音刚落,神机便猝不及防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拔开塞子将东西朝着她脸上一扬。 六爻早已现身,一扬白袍护在了沈清漪的身前尽数挡掉了大半的药粉,趁着这个空档,神机猛地朝着地上砸了个烟雾弹,俯身抱起柳嫣便消失在了众人跟前。 六爻在挡了毒烟后便跪地告罪,沈清漪恨不能给他一棒槌,骂道:“你现在请什么罪?还不快去追?!” “是!” 第342章 六爻起身追去,楚峥越则扬手道:“传令下去,捉拿柳嫣与神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要人证物证俱在!” “是!” 而那一头。 柳嫣到底怀了孩子,即便被神机抱在怀中,亦是受不了颠簸,不到片刻,便是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疼……” 她浑身哆嗦着,神机亦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也只得将她撂下,道:“嫣儿,你怎么样?” 柳嫣喘着粗气,抓着他的手,虚弱得连双唇都是惨白色。 “已经七个月……只怕是……要生了……” 神机闻言却也只能道:“嫣儿,你等我,我带你走,等到地方,安全了,你再好好生下我们的孩子……” 柳嫣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神机,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做了这么多,一切却还是徒劳?到头来,我也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 神机紧紧地搂着她。 “嫣儿,为了你的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柳嫣靠着他的肩头,道:“你真的什么都愿意为我做么?你真的不会丢下我一个不管么?” 神机道:“为了你,我自然是什么都愿意。” 两人相拥间,六爻已落地。 他看着抱着柳嫣坐在雪地中的师兄,叹道:“师兄,荣华富贵不过身外之物,你又是何苦?” 神机张开双手死死护着柳嫣,恨恨道:“我没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师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六爻只是叹气:“师兄,这个女人一直都是在利用你,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你为了她,背叛师门,为了她,为虎作伥,几次三番险些将主人害死!柳嫣此人就是一条毒蛇,你以为,她会放过你么?” 神机道:“少废话!” 他想要去拿腰上的刀,却摸了个空。 他还没等反应过来,肚子便被一把贯穿。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向穿腹而过的刀尖。 他慢慢,慢慢地转过身来。 即便怀着孩子,柳嫣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娇艳华美,像是最绚烂的一株罂粟,美丽而妖艳。 她慢慢红了眼眶。 可她握着刀柄的骨节,却是分外苍白。 她下定决心地猛然一转。 刀子便更加没入了三分。 神机口中喷出血来。 他颤声:“嫣儿……” 柳嫣泪流满面。 “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可是我不能死,我还怀着我们的孩子。 “你放心地去吧,我会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的……” 她闭上眼,脱力般松开手。 神机便就这样无声息地倒在了雪地之中。 六爻漠然地看着她杀死神机。 他走到柳嫣的跟前,抬起了她的下巴。 柳嫣看着他,腮边还挂着盈盈的泪花,可此刻却还是挤出一个笑意。 “你不是要带我走么,将我交给沈清漪,一切便都是定局了。” 六爻却未曾立刻回答。 他随手从神机的背上抽出刀子。 “你说,我师兄是你唯一爱过的人,是么?” 柳嫣挽唇道:“不错,我爱他,可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是要死的,与其是我,倒不如是他。至少,我还能保全我们的孩子。” 她盯着六爻,“这是你师兄所留下,唯一的孩子。” 六爻点了点头。 接着一俯身。 巨大的痛楚席卷了柳嫣的全身。 还沾着神机的血的刀将她与腹中孩子一同贯穿。 六爻轻声:“既然爱我师兄,就去阴曹地府永远地陪着他吧。 “——太后娘娘。” 他漠然抱起师兄的尸体,踏过皑皑白雪,消失在了云暮间。 至于去了何处,便无人知晓了。 在他走后,白衣少年悄然现身。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探过柳嫣的鼻息与脉搏,看着指尖沾染的血迹嫌恶地皱了皱,却在确认柳嫣的确死了以后还是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末了,他施展轻功离开,落在了长鸣山后的禅房中。 屋中,沈清漪坐在中央,一双眼冷漠异常,没有丝毫表情。 她把玩着掌中茶匙,道:“死了?” 三思垂眸:“死了。” 沈清漪惋惜地叹了一声。 “原本我还没想让她这么轻易去死的,没想到……我还以为,她能有多厉害。” “这场博弈,终归是我赢了。” 三思眼波微动。 “自然是主人赢了。” 沈清漪淡淡道:“知道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属下明白。” 三思犹豫,“那老六那边……” 沈清漪道:“随他去吧。” “是。” 三思转身离去。 正同进门来的楚峥越擦肩而过。 目送三思离去,楚峥越一笑,显然将他二人的对话听入了耳中。 “高兴了?” “自然高兴了。” 沈清漪疲惫地倚入他的怀中,“只是这场游戏,玩得比我想象的更久。” 楚峥越抚摸着她的发,道:“不好么?你将一切设计的天衣无缝,柳嫣直到死,都未曾知晓你真正的布局,也幸得,你已是我的妻子,若我不识相些与你为敌,只怕被你吞噬得渣都不剩了。” 第343章 沈清漪喊冤:“我哪有设计什么?你可别冤枉我。” 楚峥越笑叹一声。 “怎么,连我都想瞒着?” “也不知是谁,一早便将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若非知晓神机和六爻的关系,你又怎会设计让七古和六爻交好,又怎会一早吩咐玉锦绣暗中保护三弟。” 他捏住沈清漪的下巴,道:“小丫头,眼下柳嫣的孩子死了,即便是不死,也已经被你揭露了身份,眼下天下之主是谁,已是任由我们选择,你当真不打算坐上皇位,好生过一把当女帝的瘾?” 沈清漪笑啐他一口:“少来。高处不胜寒,折腾了大半辈子,如今也该收收心了。” 她又想到了什么:“哦,对了,这两日只怕要辛苦谢憧之了,各地官员如今是柳嫣的人,想要出手收服,只有他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楚峥越道:“别转移话题,你既不打算做女帝,难不成皇位你便打算一直这样空下去?” 沈清漪道:“听说舞华大长公主因为丈夫不同意她纳面首之事已经休了第八位长驸马,这两日,想来正无事可做。”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舞华公主正当盛年,又是绥元帝的亲妹妹,武有夫君,文有楚峥阳,德才有谢憧之,手腕有楚峥宜。永昌盛世,想来指日可待。” 楚峥越叹道:“看来本王想做皇夫这个梦想,此生无法实现咯。” 沈清漪笑着搂住他的腰身。 她嗅着他衣上的薄荷香,陶醉地闭上眼。 “可我欠你两世的摄政王妃,如今却已是还给了你。” “两世尘缘已了,此生,已再无牵挂。” (全文完) ————分割线———— 正文彻底完结啦!撒花! 在这里感谢一直追读的小伙伴们,虽然只有个位数(小声)但是有你们是流流最大的幸运! 在写作过程中呢,有小伙伴表示,有关阿瑶的过去有一些太过碎片不够连贯,虽然说正文中我有去通过各位阿瑶小伙伴的视角去写每个人心中的阿瑶,但是确实有些片面,所以我其实有想过要不要在番外篇中,以看客的角度去彻底描写阿瑶的前世,和两世相交的属于她和摄政王的过去。 希望大家喜欢阿瑶和楚念遥! 流流永远爱你们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