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世金钗》 第一章 绝望 “王妃,您请用膳吧。”一个小丫鬟把食盒往郭绾的床前一放,便退出了房间。 门外看门的嬷嬷拦住她,语气不善,“上次给王妃送的饭还没动呢,何必送新的来,白白糟蹋粮食。” 那小丫鬟颤抖抖的回道,“嬷嬷莫要问了,奴婢是新来的,只是听吩咐办事,这就退下了。” 郭绾躺在床上,连说声想喝水的力气都没有,听着门外的对话,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这风寒一日比一日严重,如今缠绵病榻已有三个多月了。她生病之前,虽然不得王爷宠爱,但也是正经的主子,下人见了她还是要恭敬的尊一声王妃。可生病以来,王爷不曾问过半句,自己的心腹丫鬟百灵跑出去为她请大夫,之后却不知所踪了。这些下人见自己精神一日日的不济下去,也日渐放肆起来了。她心里暗暗想着,等她日后好起来,她定要把这些作践她的嬷嬷全部发卖了。 想着想着,郭绾便又昏睡了过去。 “我的好姐姐,妹妹我来看你了,你快醒醒呀。” 郭绾抬起沉重的眼皮,只看见一个满戴着珠钗翠环的华服女子坐在桌旁,正慢悠悠的品着茶。这不是她的嫡亲妹妹郭嬿儿吗。 “水...水...嬿儿” 郭嬿儿翻了个白眼,还是起身倒了杯水,坐在了郭绾床前。 看着郭绾狼吞虎咽喝水的样子,郭嬿儿叹了口气慢慢道, “姐姐,你好歹也是荣王妃,怎么混到如今连个伺候饭食的人都没有呢?” 郭绾低着头,她没有王爷的宠爱,如今抱病在床,下人们自然放肆起来了。 郭嬿儿见她不语,便接着说道, “姐姐啊,虽然你我是血浓于水的姐妹,只是太子与荣王在前朝拼的你死我活,这个节骨眼我本是不该来看你的。但若是不来看你,我怕你要被人悄悄的弄死在这王府里了呢。” 被人弄死?是谁要害她?章侧妃?还是那个新来的侍妾?郭绾眼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姐姐还记得那个陈毓茹吧,虢国公的独女,等了你家荣王十年,如今终于要等到了呢” 郭绾看着她,嘶哑着嗓子开了口,“你胡说些什么,王爷眼高于顶,怎么瞧的上她。若是瞧的上,早就纳她进府了,何必等到今天。” 纳她进府?郭嬿儿冷笑道,“我的傻姐姐呀,荣王被太子逼的快无还手之力了,这才想要依靠虢国公手里那十万兵权。陈毓茹的身份如此之高,怎么可能愿意屈做侧妃。荣王和陈毓茹一起,想要毒死你,就是让你给陈毓茹腾个位置啊。” 郭绾听完,心下明白了七八分,一股恶寒从心底蔓延开来。她与荣王虽然没有什么夫妻情分,但她到底是跟了他九年啊,三年皇子妃,六年荣王妃,这九年里为他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他怎么能下这样的毒手? 郭嬿儿看郭绾还是没太大反应,气道,“你这个蠢妇人,怎么还是听不懂,难不成你对荣王还存了什么留恋吗?哼,这些年来,荣王可不曾碰过你吧?” 郭绾猛然抬起头,“你,你怎么知道?”成婚九年来,荣王从不曾碰她,王府里侧妃侍妾一大堆,个个都承过雨露之恩,只有她,不管用什么办法,王爷都不愿与她有夫妻之实。可是,这种闺帷秘事,便是府里也没几人晓得,她郭嬿儿从何得知?? 郭嬿儿看她这个样子,仿佛看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你也是蠢得没救了。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当初就是我设计让你嫁给荣王的,为的便是讨太子殿下欢心。当时上京城谁人不知你郭绾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草包,贵门嫡女做到你这份儿上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不仅如此,为了恶心荣王,那日与你真正欢好的啊,是太子殿下的马夫!荣王殿下被人下套还要娶你这个破鞋做正妃,他没杀了你已经算厚待你了,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郭绾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对那日的记忆依旧如昨日一般清晰,在偌大的宴会上,她只是醉了酒想去后院歇息一下,可她醒来之时她已不着寸缕与荣王躺在一起,屋里屋外围满了上京城里的贵眷夫人... 郭绾承认,虽然这件事让她当时沦为满上京的笑柄,但荣王,那时荣王还是二皇子萧守胤,玉树临风,贤名在外,是上京多少待嫁贵女的心上人。得知自己能嫁给萧守胤,她竟然心底还有那么一丝窃喜,哪里顾得上细查当日之事,更全然忽略了荣王眼底那寒冰一样的锋芒。那时的她,还真是蠢的可笑呢... 郭嬿儿看着郭绾攥着锦被发抖的双手,冷声道,“傻姐姐,你可快些振作起来筹谋呀,我不在意你恨不恨我,只要你断绝了荣王同虢国公家的联姻,我在太子那里便可记上一功,我这个侧妃才有更有扶正的指望,这是对我好,也是对你自己好。” 说完,郭嬿儿站起身来,准备离去,临到房间门口,她又回身说了一句,“对了,你那个丫鬟百灵,被荣王发卖给陈家了,陈家长子是什么德行,你知道的。”说完便径自离去了。 留下郭绾一个人,依旧躺在这昏暗绝望的房间里。 郭绾的病越来越重了。她拼命的想要好起来,想要起身去救百灵,去质问萧守胤,去报复郭嬿儿,可她做不到。她只能感受着自己的四肢变得越来越沉,慢慢的连呼吸都开始成为一种沉重的负担。 她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她觉得自己好些了,可以下床吃药,走到外面感受久违的阳光,可下一秒梦醒,她却还是困在这病榻之上,连说话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所谓绝望,便是如此了。 郭绾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沉,她觉得自己已经要被拖到那无尽的黑暗之中了。她太累了,真的撑不下去了,就让她这样沉入黑暗吧... 娘亲,女儿这一生,无宠,无爱,无亲,无友,终日困顿于无谓的权势争斗,您拼上性命带我来到这世间,到头来却证明了,一切原是不值得... 这时,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第二章 重生 “姑娘,你快醒醒啊。” 郭绾睁开眼,看见了一张焦急的俏脸,可不正是百灵吗?百灵竟然安然无恙的回到她身边了?那好色任性的陈家长子没有难为百灵吗?郭绾激动的就要去抓百灵的手,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清楚。 可她刚轻轻一动,就感觉双腿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百灵瞧见郭绾醒了,高兴的手忙脚乱的,赶忙伸手按住郭绾不让她起身。 “姑娘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奴婢了,老爷真是太狠心了,你怎么说也是他嫡亲的女儿啊,平日不亲近就算了,这次又为了芝麻大小的事情打了姑娘二十板子,姑娘你身体这么弱,刚才有一阵都只出气不进气了!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百灵也不活了呜呜呜...” 郭绾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打板子啊? 此时她沉下心,看了看周围,这才察觉到不对。这房间又小又素,床上的被子褥子都是旧的,一股皂角的味道。这哪里是她王妃的寝屋,明明是她未出阁时住的房间。 还有百灵在这里叽叽喳喳的,怎么看起来如同十二三岁一般? 百灵见郭绾双眼发直,忙伸手探她的额头,“姑娘不是烧坏脑子了吧,这可怎么好呀,姑娘你本就不聪明,这下真要变傻子了啊。” 这时,另一个丫鬟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听见百灵的话,也急忙走过来探郭绾的额头。 “姑娘可算醒了,可这发热还没退,都已经好几天了,这可怎么是好呀?” 郭绾瞧见这丫鬟的脸,心里又惊又喜,这,这是她的青鸢呀?她记得她做二皇子妃时,与章侧妃斗的你死我活,青鸢生的貌美,章侧妃怕自己拿青鸢邀宠,便栽赃了数个偷窃通奸下毒的罪名在青鸢头上,最后被萧守胤的侍卫活活打死了... 青鸢觉得郭绾神色哀戚,便敲了敲百灵的头,“百灵你少在姑娘面前说这些话,没的惹姑娘伤心做什么”,接着端起那碗汤药对郭绾说,“姑娘,这药是二房夫人偷偷差人送来的,避着人送的,没被钱妈妈发现。还送来了些新鲜吃食,有姑娘爱吃的桂花糕呢,姑娘别忧心,来,乖乖吃药病就会好起来的。” 郭绾看着青鸢,问道,“如今是启泰几年了?” 青鸢不懂郭绾为何突然问这个,还是仔细答道,“姑娘,如今过了年,已经是启泰十四年了” 启泰十四年?郭绾是启泰元年出生的,这是说,她回到了十四岁? 是啊,看这房间,看窗外的围墙,不正是她未出阁时住的院子吗? 郭绾看着青鸢略显稚嫩的脸庞,心中感慨万千。过去的一切难道是她做的一场噩梦吗?可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萧守胤曾经朝她扇下的那些巴掌有多疼,也记得缠绵病榻几日,水米未进时那真真实实的干渴和饥饿,那些感觉,若是在梦里,也太过真实了些。 无论如何,既然上天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便要认认真真的再活一次,她不想再感受那种任人宰割,随意践踏的滋味! 郭绾接过青鸢手里的药碗,将汤药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把身体快快养好! 这顿板子对郭绾来说着实是重了些,她在床上又躺了足足半月才能勉强下地。若不是二婶婶心善,送来些许救命的药物,她可能真的就香消玉殒了。 但是这半个月,郭绾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她自己也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高兴过了。在那一世的记忆里,百灵和青鸢是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现在她可以与百灵和青鸢窝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里,虽然缺吃少穿,但是她觉得心中清净自在,不必每日勾心斗角,算计人心。 可是,她作为一个在高门里不受待见的女儿,安稳的日子又能有几天呢。 这日醒来,郭绾便听见院子里吵吵闹闹的。 她起身出了屋门,就看见嫡母章彩兰贴身的田妈妈颐指气使的站在院中,而她自己院里的钱妈妈正大声呵斥着丫鬟们。几个粗使丫鬟跪了一地,百灵和青鸢站在一边,脸上都红红的,分明都挨了打。 看见郭绾出来了,田妈妈剜了她一眼,说道,“大小姐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可是大房嫡长女,就该好好学些规矩,睡到天大亮了才起身,像什么样子?如今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去夫人房里请安了,难不成挨了顿打就心生怨怼,不敬嫡母了吗?!” 嫡长女?郭绾的母亲生她时难产而亡,之后她父亲郭贵便娶了填房章彩兰,这满院子都知道,只有章彩兰生的二小姐郭嬿儿才是嫡女,她郭绾自出生以来,日子过的还不如庶出的三小姐郭菱儿。 “田妈妈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大病初愈,刚刚才能下床,等身体大好了就会去向母亲请安的。” 田妈妈看着郭绾,觉得她似乎和前几日不大一样了,她一直是那副唯唯诺诺,又蠢又笨的样子,语气重一些都能吓的她发抖。今日居然能平平静静的答她的话,丝毫看不出怯懦,难不成是她身边的丫鬟教唆了她什么? 田妈妈使了个眼色给钱妈妈,钱妈妈便会了意,拿起藤条便要打青鸢。 “死丫头,是不是你教唆的小姐不敬嫡母?平日就见你在小姐耳旁嘀嘀咕咕的,看我今天不抽烂你的皮!” 郭绾皱了皱眉,嫁人之后,她对小时候的记忆便不甚清晰了,或许是一种潜在的自我保护,在这宅院里,她所有的回忆都是恐惧的,痛苦的,所以她下意识的选择了忘却,甚至她还在骗自己,章彩兰对她的那些欺辱只是为了教导,郭嬿儿对她非打即骂只是姐妹间的玩笑。她太孤独了,甚至渴望从这些人的身上汲取哪怕一点点亲情。 如今这恶奴欺主的一幕,却将她脑海里那些封存的回忆全部勾了出来,她就是在这些牛鬼蛇神的环绕下长大的,从前她居然将希望寄托于他们身上,无异于饮鸩止渴。如今重活一世,她想要为自己争些公道。 “住手!” 郭绾大喝一声,把钱妈妈吓了一跳,她狐疑的看了一样郭绾,心道小姐今日莫不是鬼上身了,还敢这样大声与她说话,她之前在这院子里可是说一不二的。 “田妈妈”,郭绾笑盈盈的看向田妈妈,“我既说了是身体尚未痊愈,待到大好时就会去请安,田妈妈为何不去回话呢?是要我拿着血衣血裤出来给田妈妈验一验吗?” “啊?”田妈妈没想到郭绾突然发问,一时语塞,“大小姐这说的叫什么话!只是夫人多日不见大小姐了,找你过去叙叙话罢了。” “那请田妈妈去回了母亲吧,女儿实在无法走动,谢谢母亲一番心意了,母亲也不想女儿走到半路疼晕过去,让母亲平白落个苛待原配子女的名声吧。” 田妈妈哑然,她只当和往常一样,来这里把大小姐拎到夫人院子里做做粗活,今日却没想到碰了个钉子。夫人这几日忙着准备下月的府宴,院子里事情多,她才想着带大小姐去做做苦力,如今夫人院里一堆事情等着她做,她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纠缠,只好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回夫人院子了。反正这里有钱妈妈在,她定然会好好教训一下这院子里的人。 第三章 凝福苑 见田妈妈离去,郭绾便将目光转向钱妈妈,微笑着说道,“钱妈妈,这院子说到底还是我的院子,您平日里做下的事情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看在我的面子上,别难为这些丫头了。这个月的份例还没领呢吧,这次还得劳烦您去跑一趟。” 钱妈妈闻言,心里一跳,她在这院子里作威作福许久了,大小姐院子里没有小厨房,公中送来的吃食每次都被她扣下大半,大小姐和这些丫头们都是分食那些她瞧不上的东西。院子里的份例也是,但凡她去取,那便多数都流进了她自己的口袋。 听大小姐的意思,还是让自己去取份例,那便还是惧怕自己的,今日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说来这世上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去拿份例可比在这里教训丫头重要多了。想到这里,她便欢欢喜喜的去拿份例了。 “姑娘,你怎么能让钱妈妈去取份例呢,青鸢好不容易才争取着去拿了两次份例,如今这样,咱们又要一个月没得吃没得用了。” 百灵垂头丧气的,拿着根木棒拨地上的石子。 郭绾看着她这样子,笑道,“傻百灵,我若不支开她,你和青鸢不是要挨打了吗。再说了,青鸢从前拿回的份例,咱们藏得再严密,最后不也都被钱妈妈搜刮走了。倒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让她去取好了,以后总会有办法拿回咱们应得的那份儿。” 青鸢从屋里取出件披风给郭绾披上,“姑娘身体才见好,小心些莫要着凉了。我觉着姑娘这次病愈后,跟原先不大一样了呢,姑娘一开口,就连田妈妈和钱妈妈都被制住了。” 百灵一听这话,连忙点头,“可不是可不是,姑娘现在的眼睛清亮清亮的,说话清清楚楚,有理有据。虽然我有时听不太懂姑娘说的话,但就是觉得姑娘有道理。虽然姑娘穿的是粗布,可我觉得姑娘现在通身的气度,比二小姐还贵气!不对,不只是二小姐,比夫人还贵气!” 郭绾听着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悲哀,她毕竟是做了那么多年的王妃,她曾经的婆母沈贵妃又是极其挑剔的一个人,她刚嫁入皇子府就让她长居宫中半年之久,逼着她学规矩懂礼仪,琴棋书画样样都请宫中技师教导,生怕她出半点差错给萧守胤丢脸。她为此还在心中对沈贵妃怨愤了许久。现在想来,沈贵妃虽然是为了萧守胤,但又何尝不是在帮她呢。 青鸢听着百灵说话,便伸手敲了一下百灵的头,“你这丫头,说话也不经大脑,这话心里想想就得了,万一传到夫人耳朵里,咱们姑娘又要吃苦头了。” 郭绾伸手刮了下百灵的鼻子,真是个心直口快的傻丫头,“今日虽然打发了田妈妈和钱妈妈,但是她们回去细想就会回过味儿来,今日不过是被我唬住罢了,我还是那个毫无依仗的大小姐,她们可能随时会回来找咱们的麻烦。” “啊,那可怎么办呀?姑娘,她们会不会难为你呀?”百灵闻言便着急了起来。 郭绾想了想,笑着说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法子,不过嘛,需要你们两个辛苦些了。” 凝福苑里,章彩兰扶着额头正在过目府宴要用的席面,她觉得以往府宴用的那些旧菜式太俗套,想弄些新花样出来,在其他贵眷面前展示一下她的品味。可是一桌席面总得顾及荤素搭配,颜色要和谐,寓意要吉祥。府里的厨娘拟了两份单子,她都觉得不满意,可是也没想好从何处着手去调整。 郭嬿儿坐在一旁在挑丽绸庄新送来的花样子,皆是上京城最时兴的样式。 她模样生的秀美,肤若凝脂,一看便是娇生贵养出来的,可怎么着也比不得二房的郭千婳那般国色天香,丽质天成,自家还有个小脸尖尖又长得一双美目的庶女郭菱儿,简直跟她娘一样是狐狸精转世。美貌上她比不过,便只能在钗环衣裙上多花些心思了。 田妈妈一进来,便径直朝章彩兰走过去。 “夫人,老奴刚从芷和院过来。” 章彩兰连眼皮都没抬,“哦,把人带来了?让她去把前面院子里的几间空屋子收拾出来,府宴的时候供女眷休息,再把宅子后头那片桃树林扫干净,下个月桃花若是开了,还能让客人们赏赏花。” “呃,夫人”田妈妈顿了一下,才开头道,“今日大小姐跟鬼上身一般,不仅不愿意过来,说话咄咄逼人,还,还说您苛待原配夫人留下的孩子...” “什么?”章彩兰狐疑的看着田妈妈,“那丫头胆子小的跟什么似的,你莫不是咒骂她那早死的娘了吧,她才哭着喊着说这么些浑话?” “不是啊夫人,老奴什么都没说,就打了她的丫鬟几巴掌...”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么。那丫头如今也是长本事了,我待会儿还要和嬿儿去趟庆国公府,等忙完这些天我再找她算账!你快些帮我看看这份单子,我看的头都大了。对了,记得叫人帮我备车。” 说完,章彩兰便拉着郭嬿儿要去更衣。 其实此时的她心里烦闷的很。 下月的府宴是为着郭老夫人过寿,真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整寿,老夫人却闹着一定要大操大办。庆国公夫人是郭贵的嫡亲姐姐,便是她的大姑姐。偏她嫁过来前还不知道,郭贵能混到如今这个三品侍郎,全靠这个高嫁的姐姐扶持。 而这国公夫人,总觉得她伺候老夫人和郭贵不够尽心,隔三差五喊她过府叙话,她也不得不低下头来好声好气的去伺候着。 章家在上京城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她章彩兰未出阁时抚的一手好琴,也是不缺高门子弟来提亲的,不知道她娘亲被什么蒙了双眼,挑来挑去竟挑中了郭贵。 她嫁进来是个填房不说,郭贵还是个没什么本事,全靠姐夫提携的三品官。每每想到这些,章彩兰就是一肚子怨气。 可既然嫁了过来,除了费心操持,她也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第四章 捉奸 芷和院是郭家宅子里最北角的一处院子,院子两侧是一片竹林。因为这院子几乎不邻着任何院子,芷和院里发出什么声音,都不会有人听到,因此最早的时候,是用来关押那些犯了事的下人。 后来章彩兰便把这院子给了郭绾。 从前郭绾很讨厌这院子,尤其到了夜里,风吹着竹林的声音如鬼嚎一般,蒙着被子都能听到,她一入夜就怕的要命,但是再怎么哭也没有人会来陪她。 可是现在郭绾却很喜欢这个院子,清清静静,少了人来人往的嘈杂。她现在正和百灵一起,将一些野花移植到自己的院子里,原本破败陈旧的院子因着花朵的艳色也显出了一些生机。 初春的风还有些微凉,可少女刚刚栽好花,脸蛋红扑扑的,冒着微微的细汗,在阳光下反射着一层金色的光。 “姑娘!姑娘!”青鸢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冲进院子,“庆国公夫人已经到府门口了!” 郭绾扶住青鸢,轻轻点点头。离她上次赶走田妈妈已经七八日过去了,章彩兰也未曾找过她麻烦,这点倒是让她挺吃惊的。 不过,章彩兰不来,她可就要主动去见了。 凝福苑中,章彩兰正在看着账本。 忽然田妈妈快步走了进来,“夫人,老夫人差人说请你过去一趟。” 章彩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夫人说是什么事了吗?怎么这样匆匆忙忙的?” 话还没说完,田妈妈便已经扶起章彩兰就要往外走,“老奴也不清楚,前院的下人通报说是国公夫人来了,而且脸色不善,您还是快亲自去看看吧。” 拐过长廊,章彩兰一脚踏入玉安堂。 玉安堂内已坐了不少人,老夫人与国公夫人坐在上首,皆是脸色铁青。郭贵坐在一边,面上也是烦躁不堪。 孙姨娘和郭菱儿跪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着。 见章彩兰进来,国公夫人给身旁的刘嬷嬷使了个眼色,说道,“弟妹也来了,刘嬷嬷,你把刚才说与孙姨娘的话,与弟妹再说一次吧。” 这便是不让章彩兰坐下的意思了。 刘嬷嬷往前站了站,对着章彩兰说道,“郭夫人,我家国公夫人外出时,听见外头流言纷纷,均是说有一贵妇人,与一男子在暗巷中行苟且之事。那妇人见丑事被人撞破,不仅不羞愧逃走,还与围观的人当街起了口角。” 刘嬷嬷顿了顿,继续道,“更甚的是,有人看见,那贵妇人进了郭家大房的门。” “你说什么?”章彩兰大惊失色,转念间便是出离的愤怒,几步上前,抬手便给了那孙姨娘一耳光。“你,你居然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郭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当初就不该放你这狐媚子进门,你们这种下九流出来的女子,能懂什么三从四德!我,我定要用家法打死你这...” 话还没说完,刘嬷嬷已上前将章彩兰拉开了,说道,“夫人莫急,孙姨娘口口声声说此事与她无关,适才还发了毒誓。既然她还未认罪,夫人怎么就要急着灭口呢。” 章彩兰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沉了下来,厉声道,“荒谬,你们难不成还疑心是我吗!” 堂上几人依旧是那副脸色铁青的模样,没有人为章彩兰辩解一句。 刘嬷嬷赔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大家不过是想把事情弄清楚罢了,莫要冤了好人,也定然不会放过那罪魁祸首。” 这话说出来,是把章彩兰和孙姨娘放在了一起,都是有嫌疑的人了。不过这郭家大房里的贵妇人,也确实只有她们二人,不然,总归不能是老夫人吧。 见此,田妈妈急忙忙的跪下叩头,喊道,“老爷,老夫人,你们不能冤了夫人啊,夫人她一心为了这个家,她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啊!夫人是冤枉的!一定是孙姨娘做的,一定是她!老爷不要被她蒙蔽了啊!” 郭贵皱了皱眉,骂道,“这里哪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份儿,掌嘴!”说罢,老夫人身后的两位嬷嬷便过去,狠狠打了田妈妈几个嘴巴。 田妈妈捂着流血的嘴角,还想要为章彩兰说话。可一瞥见郭贵的怒容,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章彩兰气的浑身发抖,她自娘胎出生以来,还未曾受过这种屈辱,竟然有人怀疑她不守妇道,败坏门风?而她的夫君与婆母竟连一句分辨的话都不愿意听一听,她只觉得一阵寒心。 刘嬷嬷见章彩兰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接着说道,“此事并非听几句分辨就能弄明白的。老奴奉国公夫人的命令,细细查问了当时见过那妇人的人,得知那妇人穿的是一件暗红色的绸缎褂子,衣领上绣的是一排紫色盘扣,衣服上还有些牡丹绣样。夫人不介意让人去您院子里找一找吧,若是找不到,自然还您一个清白。当然了,孙姨娘的院子,也会着人前去搜的。” 章彩兰手指攥的发白,这些人,分明是已经想好了要去搜凝福苑,哪里是在过问自己的意思。 郭老夫人见章彩兰不答话,便觉得她是做贼心虚。 虽然老夫人平日里也不待见孙姨娘,但她知道孙姨娘一向喜欢穿艳色的衣裙,一听那妇人穿的是暗红色褂子,她便认定就是章彩兰做下的这等乌糟事,刚才还居然试图杀了孙姨娘以求死无对证,实在可恶! 老夫人看也不看章彩兰,一摆手,几个嬷嬷便分成两拨向孙姨娘的远馨阁和章彩兰的凝福苑去了。 第五章 恶仆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几位嬷嬷回到了玉安堂。 在孙姨娘和章彩兰的院子里,都没有找到暗红色带紫色盘扣的褂子。 一时之间,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沉默。若是没找到那褂子,这事该如何了结呢,总不能叫外头的人进郭府认人吧?那郭家不是要成为满上京的笑柄了吗? 这时,一个在屋子角落里的丫鬟突然跪下,叩着头怯生生的说道,“老夫人,奴婢,奴婢好像见过一件暗红色褂子。” 这丫鬟正是孙姨娘身边的绿梅。 孙姨娘闻言脸色一变,回身就要打她,“你胡说什么,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为何要害我!谁指使你的?说!是谁!” “放肆!”老夫人气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按住孙姨娘,让她说下去!” 那小丫鬟被老夫人一吓,身体抖的跟筛糠似的,“不关孙姨娘的事。奴婢,奴婢也不确定,奴婢只是隐约记得,大小姐身边的钱妈妈好像有一件类似的褂子。” 大小姐? 屋里的人都一愣?郭绾? 老夫人唤了两个嬷嬷来,“你们两个,去大小姐院里搜一搜,若是搜到了,就把大小姐和钱妈妈都带过来。” “是,老夫人。”两个嬷嬷说完便退下了。 此时芷和院内,郭绾正靠着床榻在看书。便听见外面两个嬷嬷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站到院子中间来,不得随意走动!” 郭绾微微一笑,终于来了。 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一个嬷嬷便进了房间,说道,“大小姐,请跟老奴去一趟玉安堂。” 未经通报就进主子的卧房,这已经是十分越矩了。换做其他主子,打死也不为过。 郭绾也不计较,毕竟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自然是有所倚仗的。她安抚了百灵和青鸢两句,便跟着嬷嬷一起向玉安堂去了。 钱妈妈一路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嬷嬷手里拿着的褂子,又看着郭绾,心里只以为是郭绾跑去老夫人的面前嚼舌根,告她克扣份例了。 只不过老夫人一向不拿郭绾当回事,大夫人又很器重自己,想来也就是走个过场,申斥两句。钱妈妈倒是丝毫不为自己担心,她心想,搞不好郭绾也要被训斥一顿说不安分。 进了玉安堂,两位嬷嬷将那褂子呈给老夫人和国公夫人过目。 众人一看这褂子,暗红绸缎的褂子上绣了数朵大大的银线牡丹花样,上面还有三粒黛紫色的玉盘扣,可不与那人说的一模一样。 刘嬷嬷见状,便开口问道,“钱妈妈,这褂子可是你的?” 钱妈妈见屋里气氛怪异,可却摸不到头脑,忙跪下答话,“是老奴的,这衣服有些贵重,确实不是老奴这样卑贱的人应该穿的。只是老奴是花自己的积蓄买了这褂子,只偶尔出府的时候穿一穿,不知犯了何错啊。” 国公夫人扶了扶额头,这叫什么事啊。她心里已然明白事情的真相了,只是平白冤了章彩兰和孙姨娘。孙姨娘倒好说,身份低贱。可章彩兰毕竟是当家主母,她定然是要闹上一闹的。 老夫人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事情既然明了,那便重重的罚下,也不枉费先前那样大动干戈的仗势。老夫人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人,最后定格在钱妈妈身上,声音低沉道,“你这恶仆,穿着招摇便罢了,竟敢败坏郭家的声誉,实在是罪不可赦!拖下去打死!” 钱妈妈脸色骤然变的毫无血色,可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堵上嘴拖了出去。 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郭绾环顾了一下众人的脸色,见章彩兰愤恨的看着老夫人和国公夫人,而国公夫人只低着头看着茶杯,便对之前屋里发生的事情猜到八九分。定然是老夫人和国公夫人冤了章彩兰,如今正盘算着如何收场呢。 那她便来帮她们一把。 郭绾走上前,跪下给老夫人叩了个头,轻声说道,“绾儿不知钱妈妈做错了何事,可钱妈妈始终是绾儿院里的人,绾儿有管教不严之过,请祖母责罚。” 屋里的人都狐疑的看着郭绾,这大小姐平日里一副怯懦愚钝的样子,最怕见人,每次在人多的场合都要闹几场笑话出来。今日怎的这样镇静自若? 国公夫人看了眼郭绾身上的粗衣,一个念头在脑子中转了一转,心下便明白该如何打发章彩兰了。她起身把郭绾从地上扶了起来,故作心疼的说道,“绾儿啊,你院里的下人都穿着绣银线的衣裳,你是主子,怎么穿这种粗布料子。可怜见的,看这胳膊都要被衣裳磨红了。” 郭绾心里觉得好笑,这国公夫人还真是上道,一下子就领悟到这一层了。 不过郭绾面上却显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姑母,是绾儿没用,不懂得如何去约束下人。我院儿里的份例钱全都进了钱妈妈的口袋,她连炭火吃食都要克扣,而绾儿却拿她毫无办法,都是绾儿的错...” 闻言,老夫人看了一眼先前去芷和院的嬷嬷。 那嬷嬷立刻回话道,“大小姐说的应该是实话,那钱妈妈的屋子里有不少的值钱玩意儿,还有个装着金银的锦盒。而大小姐的房间却陈旧不堪,连样儿正经的摆件都没有。” 国公夫人扳起脸来,对着章彩兰说道,“弟妹,不是我说你,绾儿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她如何能管的了那凶恶的钱妈妈?绾儿到底也是我弟弟的骨血,你再如何不喜她,也不该苛待于她!若是你平日里对绾儿上心些,哪里还会有今日这档子烂事发生!” 章彩兰看着国公夫人,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本来打算大闹一场,甚至准备好回娘家找母亲和哥哥为她撑腰,出一出这口恶气。 可现在郭绾往这里一站,到头来又变成了她的错?可是苛待嫡女,以致现在恶仆欺主,家风败坏,就算闹到公堂上她也是理亏的那个。 看来今日之事,她就只能这么咽下去了。 章彩兰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说道,“老夫人,国公夫人,怪我对绾儿照顾不周,才酿出今日之祸。田妈妈,去丽绸庄给大小姐裁几身衣裳,买些珠钗和头面,再拨两个伶俐的丫头去芷和院。以后再叫我看见大小姐穿着布衣的样子,你就滚去庄子上种田去吧!” 听完这话,郭贵懒懒的起了身,白了章彩兰一眼,嘟囔了一句,“乱糟糟的,连个家也掌不好。”然后便扶起孙姨娘一同回远馨阁了。 章彩兰气的牙齿都要咬碎了,朝着老夫人福了福身也气冲冲的离去了。 回到凝福苑,章彩兰把能砸的瓷器都砸了,可这样还是难解她心头之恨。她拿郭贵和老夫人没办法,也拿国公夫人没办法。可郭绾是什么东西,今天也来落井下石踩她一脚,她若是不好好整治一下,这府里人怕是不记得谁当家了。 第六章 花园 待郭绾回芷和院时,田妈妈已经差人将几件衣裳和两个丫鬟送过来了。 章彩兰可没心思去丽绸庄找人给郭绾量裁新衣,只将新做好的几件,郭嬿儿不喜欢的衣裳送了过来。好在郭绾的身量与郭嬿儿相差不大,也都还算合身。 郭绾一进屋,百灵和青鸢就围了过来,仔仔细细检查郭绾有没有挨打。 见郭绾安然无恙,百灵激动的不得了,“姑娘没事就好,听外面的人说,那钱妈妈已经叫给打死了?可把奴婢吓坏了,奴婢还以为姑娘也要受罚呢。” 青鸢笑着对百灵说,“你这傻丫头,姑娘这几日吩咐咱们做的事情,不就是为了惩治钱妈妈嘛。” 百灵想了想,说道,“是啊,姑娘算的真准,咱们跟踪钱妈妈好几日,居然发现她和王员外家的大管家有奸情,然后姑娘就叫咱们去国公夫人常去的几个地方散播流言,果然国公夫人就来兴师问罪了。” 青鸢点了点头,“最厉害的是,姑娘叫我去寻孙姨娘身边的绿梅,叫她一定要‘碰巧’看见钱妈妈穿那件褂子。姑娘是怎么知道她一定会把钱妈妈供出来?” 郭绾颔首,“绿梅的姐姐紫兰曾经跟着钱妈妈做事,被钱妈妈动辄打骂不说,还偷偷将紫兰带回家供自己儿子欺辱,最后逼得紫兰自己投了井。绿梅在玉安堂面对这么好的报仇机会,怎么可能会放过呢。” 她是前世当了荣王妃后,一次偶然间与孙姨娘交谈,才得知了紫兰的事。如今也算为她们姐妹俩讨回公道了。 “还有这种事?钱妈妈真是做了太多恶事了!”百灵皱了皱眉头,“落到如今的下场,也是她的报应。” 郭绾拉过百灵和青鸢的手,正色道,“有了今日之事,夫人未必会轻易咽下这口气,你们切记往后要谨言慎行,莫要叫人抓住了把柄。” 百灵和青鸢赶忙点头,“姑娘放心,我们记住了。” “还有,今日送来的那两个丫鬟,你们盯紧一些,她们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都要回来向我禀报。” “是,姑娘。” 百灵见郭绾神色凝重,便问道,“姑娘,今日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不是为您出头了吗,日后姑娘是不是可以去求老夫人庇护呢?” 还不等郭绾说话,青鸢就捏了捏百灵的脸,“你呀,难不成是第一日在咱们芷和院做事吗?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以前又不是不知道姑娘的境遇,可曾见她们来关心过半句,今日出头无非是利用咱们姑娘罢了。” 郭绾看着青鸢,心里很是安慰。以往只觉得这丫头做事稳重细心,如今还能根据只言片语就想到这一层,可以见得她的伶俐聪慧。 “青鸢,钱妈妈已经不在了,往后你便是这院子里头掌事的。咱们院子里头的人杂,你须得好好安排一番。” 青鸢心里很是高兴,正常来说,钱妈妈没了,郭绾是应该从公中再要一个管事妈妈的,可现在郭绾却把这个重任交给了她。这样一来,她算是郭府里最年轻的掌事丫鬟了。 郭绾这样信任她,她定然不会辜负这番心意。 郭绾又拉过百灵的手,说道,“百灵,明日陪我去一趟西院吧,许久没见过二婶婶了。” 百灵惊喜的看着郭绾,她和青鸢都看得出,二房夫人是郭府里唯一一个真心关切郭绾的。可老夫人和章彩兰不喜欢郭绾亲近二房。为了讨她们欢心,郭绾就一直刻意疏远着二房夫人。久而久之,二房夫人也不再来芷和院了,只是偶尔差人送些炭火食物过来。 如今病了一场,姑娘终于肯亲近真正关心她的人了。 郭老太爷一共有三个儿子。二房郭淮和三房郭沣并不是郭老夫人所出,他们的生母是郭老太爷的妾室尹氏。 这尹氏是罪臣之女,家族获罪时她已到婚嫁之龄。因此,虽然她身份卑贱,总归是富养出来的,教养极好,知书达理,郭老太爷很是宠爱她。两人原来经常彻夜畅谈诗书,练字作画。可惜尹氏福薄,还未见到两个儿子金榜题名就病逝了。 郭老夫人很是不喜尹氏和她的两个儿子,极尽刁难。郭老太爷逝世后,二房三房原本想要分家另过,各自安好。可是郭老夫人见二房三房仕途顺遂,郭府中馈全靠他们的俸禄撑着,便说什么也不愿意分家了。 嫡母不允,二房与三房也没有办法。他们若是硬要分家,肯定会被御史参一本不敬嫡母,忤逆不孝。当今圣上最重人伦孝道,二房三房也不想去触圣上的逆鳞。 因为三房的郭沣是武将,长年奔波在外,只留夫人关素素和女儿郭千婵在上京。二房和三房便合买了郭宅旁边的宅院,将两个院子打通,分为东西两院。 如此一来,大房与郭老夫人住在原本的东院,二房三房共住在西院。 第二日一早,郭绾就带着百灵往西院方向去,她们经过长廊,正要穿过中间的花园时,一个娇俏的身影却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来人一身浅碧色收腰托底罗裙,外套一层翠水烟罗纱。头上斜插着两支镂空的镶水绿色翡翠的金簪,衬出少女豆蔻年华,青春少艾,却又不失了贵气。 来的正是郭嬿儿,她带着几个丫鬟将郭绾主仆围了起来。 郭嬿儿挑了挑眉,语气凶狠地喊道,“郭绾,是你跑去祖母面前,说我母亲苛待你的?” 郭绾看着郭嬿儿,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她这个好妹妹。她还记得临死前,郭嬿儿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声轻蔑的笑声,都仿佛不曾离开过她的耳旁。 郭嬿儿本以为郭绾会吓的发抖,然后像以往一样哭着哀求她放过自己。可今天郭绾不仅没反应,那一双眸子还愈发的深沉起来。郭绾不说话时,身上似乎在散发着一种只有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不知不觉,郭嬿儿竟觉得有些心慌。上次田妈妈说郭绾跟变了个人一样,她还不相信。如今亲眼见到,还真是如此,她这个粗苯的姐姐,何时变得如此陌生了? 第七章 硬碰 不过,管郭绾是中邪也好,鬼上身也罢。这郭家后院怎么说也是她娘亲章彩兰做主的,郭绾再装神弄鬼,还不是要在她们母女手底下讨生活! 郭嬿儿又恢复了原先趾高气扬的神情。 她瞥见郭绾身上那件胭脂色纱裙,是前些日子丽绸庄裁好送来的。这件衣裳她本来嫌弃颜色有些俗艳,就丢在一旁了。可今天穿在郭绾身上,配上这清丽的五官,加上淡漠的神色,却显得一切恰如其分,给人一种清雅又不失华贵的感觉。 看不出这郭绾平日里粗布烂衣,灰头土脸,今日一打扮竟然是个美人胚子。 不同于郭千婳的国色天香,仙姿玉色,也不同于郭菱儿的花嫣柳媚,顾盼生姿。郭绾的美是淡漠的,疏离的,却又带着一丝热烈和执拗,仿佛是烟花一般缥缈虚无而又绚烂。 郭嬿儿越看越生气,难不成这府里又要出一个容貌盖过她的女子吗?她竟然连这样一个粗笨怯懦的女子比不过? “郭绾,既然你对母亲不敬,那我今日只好替母亲好好管教一下你了!琴儿,画儿,你们给我撕烂她的衣裳,打到她站不起来为止!” 说罢,两个丫鬟便上前围住郭绾,动起手撕扯起来。 其他的丫鬟见状,也纷纷上前帮忙。 郭绾做了多年荣王妃,以往在王府里,面对的敌人多是唇枪舌剑,诡谲心计。现在回到小时偶,面对郭嬿儿蛮不讲理,上来便要撕衣服打嘴巴,倒真是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 “放肆!”郭绾面对这几个来势汹汹的丫鬟,脱口便出。 她毕竟身居高位多年,发怒的时候雷霆之威,这一声怒喝便让这几个丫鬟有些后退了。 虽然暂时镇住了这帮丫鬟,可郭绾主仆身上已然有些狼狈。尤其是百灵,拼命的想挡在郭绾面前,两支胳膊上已经被抓出了数道血痕。 郭绾看着郭嬿儿,语气不善道,“郭嬿儿,你母亲已经担了苛待嫡女的罪名,你若是再传出欺辱嫡姐的事情,你们母女便要恶名在外了,你觉得将来太子殿下,还会看上你这种名声败坏的女子吗?!” 郭嬿儿闻言一惊,她倾慕太子殿下的事情,只和母亲章彩兰说过。章彩兰因着自己低嫁的婚姻不幸,便一心盼着郭嬿儿能高嫁,越高越好,将来若是夫妇不和,至少还有权势捏在手里。不至于像她一般,伺候夫君婆母不说,还要伺候一个当国公夫人的大姑姐。 而郭嬿儿听着母亲日日的教诲,又见到母亲面对国公夫人时低人一头的样子,也渐渐生出了想要攀上高枝的心。在一次宫宴上,郭嬿儿遇到气度不凡的太子殿下,便一见倾心。自那以后,母女二人便时常私下筹谋,如何才能攀上皇家这门亲事。 可如此私密的事情,郭绾是怎么知道的? 郭嬿儿咬着牙回道,“郭绾你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坏我名节。我何时有说过想得太子殿下青眼的话。至于欺辱嫡姐的恶名,我这几个丫鬟可都是签了死契的,便是今日打死了你,也不会有半句流言传出去!” 郭绾见郭嬿儿不承认倾慕太子的事情,心下有些疑惑。算算时日,现在离郭嬿儿设计她嫁给萧守胤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莫不是现在郭嬿儿还未与太子搭上?若是如此,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往来呢? 郭绾心里疑惑,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冷哼了一声道,“你母亲苛待我的事已经外传了,用以平息之前郭府有人红杏出墙的流言。若是此时我死于非命,你说外头的人会如何联想呢?若是我命大活了下来,你今日如若敢再伤我本分,我定会让全上京城都知晓你郭嬿儿的恶行。” 声音虽轻,可语气却极其坚定。 她郭绾反正已经背了个粗苯懦弱的名声,以后也无意再行婚嫁,此时的她便像是一块坚硬的岩石,只看郭嬿儿这块美玉,敢不敢与她硬碰硬的撞一下了。 郭嬿儿闻言皱了皱眉,她听得出郭绾语气里的认真。郭绾是准备破罐破摔了,可她郭嬿儿在上京城的贵眷眼里可一向是华贵娴静的模样,自己又善琴艺,素有才女之名。将来是有大好前程等着她的。 若是此时她传出了折辱嫡姐,横行霸道的名声,别人只会觉得她以前那些温柔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甚至怀疑她以前一切的好名声都是作秀给人看的。人心惯是如此,只要有一丁点不符合别人的期许,便会毫不犹豫的怀疑你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成就。 她郭嬿儿,赌不起。 沉思了数秒,郭嬿儿目光愤恨的看了眼郭绾,“郭绾,今日我便放你一马。但是我奉劝你一句,以后不要再提我母亲苛待你一事了,不然,我定会叫你好看。” 说罢,便带着丫鬟们回凝福苑去了。 看着郭嬿儿带人离开了,百灵也终于松了口气,可她回头看向郭绾时,才发现郭绾的衣裙被撕扯开了一道口子,“姑娘,你的衣裳...” 郭绾微微笑了笑,说道,“罢了,咱们改日再去拜会二婶婶吧。百灵,陪我回芷和院换件衣裳,咱们去另外一个地方。” 凝福苑 郭嬿儿回到凝福苑后,将刚才花园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同章彩兰讲了一遍。 章彩兰听后也颇有些吃惊,郭绾是如何得知郭嬿儿倾慕太子的事情呢,这件事她们可是连郭贵都还瞒着的。 想来想去,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们这个凝福苑里,有人已经被郭绾买通了。那郭绾穷的连件首饰都没有,这样居然都能笼络到她们凝福苑的下人,实在是可恶。看来也是时候好好清理一下凝福苑了,定要揪出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来。 郭嬿儿见章彩兰对郭绾的怒气还没消,便也劝道: “母亲,您也别去招惹那个郭绾了,反正她明年及笄后,婚事还不是牢牢捏在您的手里。到时候咱们好好给她寻个夫君暴虐,婆母狠毒的人家,这后半生多的是她受罪的时候。” 章彩兰也懂这个道理,只是她咽了这么大一口恶气,叫她一年后才能出,她哪里能忍呢。何况只是对付一个死了娘又不受宠的女儿,用得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一套吗。 她轻轻拍了拍郭嬿儿的手,说道,“行了,娘心里边有分寸,你就不要再管了。” 章彩兰顿了顿,接着说道: “下个月底宁阳长公主在府设宴,也给咱们送了帖子,据说请的都是皇亲和官眷。想来太子殿下应该也会出席,这些日子你便好好准备吧。” 郭嬿儿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她已经许久都没见过太子殿下了,这次可要好好花些心思,一定要让太子殿下注意到她。 第八章 罗瑶 郭绾回芷和院换了身衣裳,便带着百灵出了郭府。 因为郭绾在郭府里一向没有存在感,想叫下人备马车出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她借口说要去九华寺为亡母上香诵经,下人们去向郭贵通报了一声,郭贵听是上香也就没说什么,让下人给她备好了马车和车夫。 九华寺并不是上京城香火最盛的寺庙,它位于京郊的半山腰上,路也不是很好走。不过胜在环境清幽,往来的人不多,因此也有一些官眷贵女喜欢来这里上香祈愿。 郭绾到了九华寺,便一路随着引路的小沙弥进了主殿。这个时节,来上香的人并不多,一路上几乎没见到什么香客。 郭绾为亡母上了香后,便随着寺里的僧人们一同诵经。 母亲林桢柔是在生她时难产而亡的,所以可以说她对生母没有任何的记忆。因此,她也没有那种特别悲伤或者难过的情绪。 只是在小的时候,她曾经一遍遍的在心里想过,若是她也有母亲在世,她是不是也能活的像郭嬿儿那般娇蛮任性,或者至少也和郭菱儿一样衣食无忧,可以识文通理。 而她的母亲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是温柔娴淑,与人和善,亦或是处事圆滑,八面玲珑? 可惜她永远不会有答案了,有些事,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夕阳斜落时,郭绾站起身来,带着百灵下山了。 在回程的路上,郭绾对马夫说道,“师傅,咱既然都到了京郊,回去路上顺路去趟桂香斋吧?听说那家的桂花糕很是不错。” 那马夫想了想,从前没听说过什么桂香斋啊,上京城里有名的几间糕点铺子也不算太绕路,便提议去比较有名的广福斋。郭绾解释说是偶然听其他贵女提起过这家铺子桂花糕做的好,才想着要尝一尝。郭绾又给他细细地说了桂香斋的位置,倒确实是十分顺路。 既然郭绾这样说,马夫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心里琢磨着,大约是郭绾嫌广福斋太贵了吧。想来也是,以郭绾在府里的地位,手上应该是没什么银子的,因此连买桂花糕也得寻个最便宜的铺子。 跑了半炷香的工夫,马车便停在了一家并不起眼的糕点铺子门前,门口立着一块小小的半新不旧的招牌,刻着‘桂香斋’三个字。 若不是他们刻意来寻,可能马车驶过这条街都不会注意到这家小店。 “师傅您在马车上看着吧,我和百灵进去就行。他家的桂花糕据说是现做的,可能得劳烦您耐心等上一会儿。” 郭绾这话说的客气,马夫在郭府当差许久,也没有哪个主子如此耐心和善的与他说话。马夫自然满口答应下来,何况看着马车本就是他的职责。 走进铺子,一股甜香的味道传来。迎面一个大大的摆案上面放着各类糕点,有玫瑰酥,荷花饼,灯芯糕,桃酥饼,还有一些四喜干果和蜜饯,都是些寻常人家爱买的点心。 许是平日里客人少的缘故,店铺伙计见有人进来,忙热情的上前,询问郭绾想买些什么糕点。 郭绾却看也没看桌案上摆着的各类点心,微笑着对伙计说,“我找罗瑶。” 听到罗瑶这个名字,伙计的笑容便褪了下去,神色有些警惕的看着郭绾,“我们这里没有叫罗瑶的,姑娘大约是找错地方了。” 看见这伙计神情的变化,郭绾便知道自己没找错地方。 “劳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我手里有罗瑶姑娘最想知道的秘密。相信她会出来一见的。” 那伙计犹豫了一下,见郭绾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便去后头通报了。 过了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蓝灰色布衣,身量高挑的姑娘掀开布帘走了进来。这姑娘眼神坚毅,步伐稳健,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端看手上的茧痕,便是长年使剑磨出来的剑茧。 罗瑶一进外屋,便看见待客的桌子旁端坐着一个少女,容貌清秀,年纪尚轻。可少女的神情淡淡的,一双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历经过世事一般。罗瑶心想,富贵人家多争斗,大约高门女子都是如此吧。只是,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怎么可能有她最想知道的秘密呢。 郭绾见到罗瑶,心里却满是故人重逢的欣慰。 前世,罗瑶是萧守胤偶然之间搭救的,之后罗瑶便成了萧守胤的秘密侍卫。因罗瑶是女子,可以轻易混进臣子的后院甚至内宮。萧守胤便将很多隐秘的,见不得光的任务交给罗瑶去做。 虽然罗瑶是萧守胤的人,可她却不像王府其他人一般疏远郭绾。或许是看郭绾自小没有娘亲,感到有些同病相怜。可是那一丝丝的善意,却也带给了曾经的郭绾莫大的温暖和支持。 前世里,郭绾早早地病逝,并没有看到罗瑶前生的结局。可她太了解萧守胤了,无论将来夺嫡是成是败,萧守胤都不会允许罗瑶活在世上。因为罗瑶知晓太多的秘密,她的存在只会成为萧守胤的污点。其实不只是罗瑶,那些帮着萧守胤夺嫡,手上沾满血的人,将来都逃不过被灭口的宿命。 罗瑶见眼前的少女眼里竟流露出一抹悲悯,可却并不晓得是何缘由。她走过去坐在郭绾对面,开口道,“这位姑娘,我就是罗瑶,不知姑娘今日找上门来,所谓何事?” 郭绾深吸了一口气,回了回神, “罗姑娘,我是光禄寺卿郭贵的长女,郭绾。今日冒昧前来,是因为我知道罗家被灭的真相。” 郭绾一字一句说的很轻,可听在罗瑶耳里却如惊雷一般。 罗瑶本名罗绣英,罗父罗母曾经是江湖中人,满身武艺,生下小绣英后厌倦了江湖上打打杀杀的生活,便寻了些镖师一起开了家镖局,多年经营下来也算小有名气。 可两年前,罗绣英在闺中密友的家里小住了半月,回到罗家时只见到满院子的血迹,她的父母双双惨死在院子中,身上满是伤痕,可见生前与人进行过激烈的打斗。在里屋,她找到了她七岁的弟弟,与照顾他的嬷嬷的尸体。家中其余的仆人镖师,无一幸免。 她为此痛不欲生,立下重誓要为罗家报仇。她知道父母曾接过一单上京城里的生意,他们为此甚是烦恼,整日愁眉不展,可又说此单无法推脱。她怀疑父母的死与那宗生意有关,便召集了罗家其余因不在现场而幸存下来的几人,到上京城开了这家糕点铺,化名罗瑶,同时四处打探消息。 可惜一晃近两年过去了,她不曾查到过任何蛛丝马迹。做下此事的人,必定是很有能耐,且身旁有高手相助,才能将所有的痕迹抹去的一干二净。 第九章 追随 听见面前的少女说自己知道罗家灭门的真相,罗瑶心底里是有些不太相信的。一来,罗家被灭门之时面前的女子年纪尚幼。二来,此事被人抹去的如此干净,怎么会有风声传到一个小姑娘耳朵里呢? 可既然有人能提供消息,罗瑶也不愿意放过任何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郭姑娘,请开条件吧。” 天下没有免费的事情,这郭绾既然找上门来卖消息,必然也是对她有所求。这一点罗瑶还是很清楚的。 “罗姑娘快人快语,我便直说了。”郭绾叹了口气,接着道,“郭家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内里暗流涌动。我一人在郭府无依无靠,若是一步踏错,便可能为人鱼肉,任人宰割。我希望罗姑娘能进郭府陪在我身旁,护我周全。” 罗瑶听完也舒了口气,对方没有提什么违反道义令人为难的要求,只是要她贴身保护这位小姐而已。对待罗家的恩人,这自然是她应当做的。 “郭姑娘的条件我可以答应,若是姑娘能助我报了家父家母的血仇,就说是刀山火海我也绝不会推辞半分。” 郭绾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料到罗瑶会答允一般。 “罗家被灭,是因为一单生意。这生意的具体内容我知晓的不多,我只知道,这生意的委托人,是当朝的太子殿下,萧守承。” 此话一出,罗瑶惊的站了起来,失声喊道,“太子?” “不错,太子曾委托罗家送一批东西去梁国,但是后来不知为何,罗家把这差事办砸了。太子不想被人得知他与梁国有来往,更怕被人查出他送的是何物,因此便杀了罗家上下灭口。” 罗瑶紧皱着眉头,这真相对她来说有些难以接受。她的确想过这幕后之人可能身居高位,但没想到竟会是当朝太子。她艰难的开口问道,“郭姑娘,如何能证明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呢?” 是啊,她总不能因为郭绾的只言片语,就贸然地去找太子报仇啊。 “罗姑娘,太子手下的人做事情很是干净利落,想必你奔波许久也未曾找到线索吧。” 郭绾看了一眼罗瑶脸上失望的神情,顿了顿,便继续说道,“不过,想要证明此事是太子所为,也并非没有办法。” 一股希望,甚至于是渴求的光从罗瑶的眼睛中迸发出来。她定定的看着郭绾,犹如快要溺死的人看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请姑娘相告!” 罗瑶曾经查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任何与那趟镖有关的东西。她不知道郭绾会有什么方法,但是她有预感,眼前的这个少女能帮到她。 郭绾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太子手下有个高手叫石蘅,此人武学师承梁国。罗姑娘找手下信得过的人去寻机与他过上几招,对比一下他的招式与令尊令堂身上的伤痕,便可知一二。” 这其实是前世萧守胤教罗瑶的法子,郭绾也是和罗瑶的交谈中才得知的。那石蘅是师承梁国的一位高手,剑法凌厉多变,凶狠异常,祁国之中没有用类似剑法的剑客。罗瑶因此才认定了太子是害她双亲的真凶,而正是为了对付太子,罗瑶才死心塌地的追随在萧守胤的左右。 郭绾说话的声音很轻,可却十分坚定。罗瑶见她连太子手下剑客的名字都说了出来,必定不是空穴来风,心下已经信了七八分。 “郭姑娘,可以告诉我你是从何得知此事的吗?” 从何得知?郭绾有些沉默,这些事情都是前世罗瑶自己告诉她的,她无法将实话告诉罗瑶。可编个万全的理由也不容易,总不能说她是被仙人托梦得知的吧。 “若是不方便透露,郭姑娘不必勉强。” 见郭绾不语,罗瑶没有再追问。世间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郭绾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勉强。 只是苦苦追寻许久,一朝得知爹娘被害的真相。罗瑶实在心绪难平,一股悲愤在胸口闷的生疼,恨不能现在就提剑去手刃了仇敌。 罗瑶长吸了一口气,走到郭绾身旁,向郭绾行了个大礼,语气坚定的说道: “郭姑娘,我知道方才已经向你立下承诺,此时不该反悔。只是如今得知杀害爹娘的仇敌就在上京,大仇一日未报,我便一日寝食难安。姑娘可否容我先去为爹娘报仇,若我大仇得报之后还活着,那我后半生愿为姑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郭绾叹了口气,将罗瑶从地上扶起,开口说道, “罗姑娘,我知你报仇心切。可太子稳坐东宫多年,羽翼丰满,手下能人异士众多。就算拼上现在罗家所有人的命,能否伤的了太子半分呢?” 罗瑶神色悲愤,却没有开口反驳。她知道郭绾说的是实话,太子身旁高手无数,便是一个石蘅她便没有把握能胜过。 只是,难道因为自己弱小,便可以不顾亲人的血仇了吗? 郭绾知道罗瑶心中所想,轻轻拉起了罗瑶的手,接着说道: “罗姑娘,若是你肯信我半分,可否留在我身边共同筹谋?我与太子也有仇,今日便在此向你许诺,十年之内,我一定尽全力帮你报这深仇大恨。” 此言一出,罗瑶有些发愣。郭绾说与太子有仇的语气,像是在说不喜欢今天的天气一般稀松平常。 可这个姑娘,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罗瑶却能感觉她身上有一种,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气势与稳重,让人莫名的就有种想要相信她,追随她的力量。 如果罗瑶自己去找太子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甚至会赔上罗家剩余所有人的性命。既然如此,何不相信一次郭绾?既然郭绾以十年为诺,那她便追随她十年。若是届时郭绾无法履诺,她再一人去报仇,总归也算还了郭绾今日告知的恩情。 罗瑶思虑了许久,才开口道,“郭姑娘,我愿意相信你。今后,我会追随姑娘,护你周全。还望姑娘能早日助我报了罗家的血仇。” 郭绾握住罗瑶的手,发自深心的感到开心。她并不希望罗瑶去孤身犯险,若是因为她的出现,让罗瑶为了报仇而早早殒命,那她这一世会永远良心不安。 好在,罗瑶愿意相信她。 罗瑶看得出郭绾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只是她不明白,得到自己的追随,对郭绾有这么重要吗? 第十章 回府 郭绾走出桂香斋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她手里拿着两包甜香扑鼻的桂花糕,将其中一包递给了马夫,说道,“劳烦你等了这么久,出府的时候听齐伯提起你家里也有个女儿,相信女儿家都是爱吃甜食的,这包桂花糕请带回去吧。” 马夫接过桂花糕,心里很是触动。郭府上下谁人不知,郭绾穷的连称身的衣裳都没几件,现在买了些桂花糕,还舍得分出一半来送给自己的女儿。这份心意,与其他主子的赏赐是绝对不同的。 “大小姐,我代我家小莲儿谢谢大小姐了。以后大小姐什么时候想要出府,差百灵姑娘来说一声就行了。” 郭绾笑着应了,便带着百灵上了马车。 在回去的路上,郭绾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两旁飞奔向后的房屋店铺,思绪万千。 她与罗瑶已经商定好,五日后罗瑶会在路边乔装成卖身的孤女,她再将罗瑶买成自己的丫鬟,名正言顺的带进郭府。反正大户人家买卖丫鬟是常有的事,也不会引人注目。 而这五日间,罗瑶会安顿好罗家其他的人,同时也会着人去寻机找石蘅比试。 若不是今日郭嬿儿对她动粗,郭绾还未意识到,身边有个会武功的人相护有多重要。若是章彩兰或者郭嬿儿发起狠来,真找两个嬷嬷将她绑了,她便真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如今有了罗瑶在身旁,她的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 回到郭府,郭绾带着百灵正走在回芷和院的路上,却听见假山后有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郭绾本不欲多管闲事,可百灵却已经好奇的拉着郭绾往那假山后走了。 假山后头,有一个丫鬟正蹲在地上哭,还用手捂着嘴不想发出声音来。百灵一看便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宝慧?” 宝慧听见有人叫她,吓的立刻站了起来,眼泪都顾不得抹,几行亮晶晶的泪水就那么在脸上挂着。 百灵看她哭的可怜,便问道,“宝慧,你不是凝福苑的丫鬟么,怎么在这里哭的如此伤心,是不是做错事挨田妈妈打了啊?” 宝慧一听这话,眼泪更止不住的往下掉,但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郭绾看她不像是寻常挨了打的样子,便开口道,“宝慧,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妨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到你呢?” 宝慧见她们二人也没有恶意,便将委屈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大小姐,这件事你帮不了奴婢,没有人能帮的了奴婢。夫人今天下午在院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发卖了小荷和宝春。夫人说,过些日子章家少爷要过来给老夫人贺寿,点名让奴婢去伺候他,夫人还说,今后就把奴婢赏给了那章家少爷,呜呜呜...” 说着说着,宝慧更是悲从中来,止不住的抽泣。 “奴婢,奴婢还不如死了干净,不用在世上遭人侮辱...” 章家少爷,应当就是章彩兰的侄子章永瑞了吧。郭绾知道,章永瑞是家中独子,素来被惯坏了的,整日游手好闲,沾花惹草。宝慧生的模样清秀,在丫鬟里面算是拔尖的样貌。可惜身份卑微,若是被章永瑞糟蹋了,再带回章府,肯定是无名无分的跟着章永瑞做通房丫头,再差一点,可能沦为会家妓,被用来供客人玩乐或发卖给别的人家。 怪不得宝慧哭的如此伤心,落在章永瑞手里,她这辈子算是完了。 郭绾拉住宝慧,在心里想了想,开口道, “宝慧,我这里有个法子,但是我也不保证一定有用。你可愿试一试?” 听到郭绾说有法子,宝慧赶忙点头,郭绾便接着说, “章表哥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看上你也是因为你容貌出挑。若是你容貌受损了,章表哥按理来说也不会再为难与你了。只是这世道,女子的脸便是前程,行事须得小心,一般来说烫伤是看着严重,但是好好护理也是可以不留疤的。章表哥来的前一天,你在脸上弄出些烫伤来,待他走后,你来我院里好好上药,将来也应当不会留下疤痕。” 宝慧听罢,觉着这法子可行,连忙给郭绾磕头,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郭绾将她扶起来,“情急之下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只得委屈你自伤身体了。” 宝慧抹了一把眼泪,恨恨的说道,“前些年小梨就是让章少爷带走了,结果没撑过两个月,就被扔到了乱葬岗。所以,莫说是烫红皮肤,便是要我划花自己的脸,我也不愿伺候章少爷啊。” “唉,也是一个可怜人。”郭绾叹息了一声,又提醒宝慧,“你也快回凝福苑吧,不要叫人发现你偷偷出来哭过,不然又要受罚了。” 宝慧抽了抽鼻子,对着郭绾又谢了几番,才回了凝福苑。 芷和院 郭绾回芷和院后,青鸢便赶忙过来替她宽下外衣,奉上热茶。接着便禀报今天院子里发生的事。 “姑娘,今日奴婢细细查看了一下外面这些丫头的底细。原先在咱们院子里有四个粗使丫头,其中有两个懒散怠惰,原先跟着钱妈妈整日溜须拍马过活的,奴婢将她们都赶了出去。剩下两个芝芳和茯苓,都是勤快老实的,我便提了她俩做院里的二等丫鬟。” 郭绾点点头,“那新来的两个呢?” “新来的两个都是二等丫鬟,原来都是在二小姐院里伺候的。一个叫墨竹,一个叫墨菊。墨竹倒没什么,一直在老老实实的干活。可是那个墨菊,小姐早上一出院子,她就偷偷地跑去凝福苑那边报信了。” 这便难怪了,郭绾心里想,她带着百灵走了没多久,就撞上了郭嬿儿。看来就是这个墨菊去报的信儿。 青鸢接着说道,“奴婢只尾随墨菊到了凝福苑,但是等墨菊回来,奴婢并未提起过此事。如何处置这个墨菊,还得等姑娘的意思。” 郭绾对青鸢笑了笑,“你做的很好,既然墨菊是凝福苑那边的眼线,咱们就暂且留着她,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你将她盯紧一些,不管她做什么都别拦着,然后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都告诉我。” 章彩兰曾经是家中的掌上明珠,也是万千宠爱养出来的。先前在玉安堂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以章彩兰的性格是肯定咽不下这口气的。老夫人和国公夫人她动不得,那么她最有可能先对自己下手了。郭绾抿了一口茶,想知道章彩兰要做什么,盯着这个墨菊肯定会有些收获。 第十一章 寿礼 离府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郭府里头明显的也热闹起来,下人们都忙着张灯结彩,采买布置,府里头显得忙碌又喜庆。 这些天,田妈妈日日都来叫郭绾去凝福苑帮忙,每次不是打扫库房,就是整理章彩兰置办的府宴用品。都算不上什么粗重的活计,郭绾也不好次次推掉。所以凝福苑那边来叫三次,郭绾便去一次。 与郭绾预想不同的是,这些日子章彩兰并没有怎么为难过她,甚至还送了不少东西给她。这次送点衣裳首饰,下次送点器具摆件的。 世上没有和银子过不去的道理,凝福苑送的东西,郭绾照单全收。而且每次田妈妈给她送东西,郭绾还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摆件当即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衣裳和钗环转日就穿戴上。 田妈妈当面笑呵呵的,一转身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郭绾果然还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本来还以为她转了性子,看来不过是人前演戏,强撑几日罢了,几件首饰就让她现了原形了。夫人若不是顾及名声,对付这么一个傻丫头哪里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的。 离府宴只有两天了,郭绾还没有给老夫人准备寿礼,青鸢和百灵看着自己姑娘整日乐呵呵的,便替她着急,一直围在郭绾身旁,催她快些准备。 “姑娘,听说二小姐花了不少银子给老夫人准备寿礼呢,您也上些心呀。只有两日时间了,您就算是只绣个荷包也快来不及了呀。” 郭绾不以为意,随手指了个玉枕,“就送这个呗,夫人昨日送来的,说是安神定心,延年益寿。” 百灵一听,忙摇了摇头,“这怎么行,您把夫人送您的东西转送给老夫人,和二小姐的寿礼相比也太没有心意了呀。” 青鸢也皱了皱眉头,“是呀姑娘,虽然咱们手里没什么银子,但是这毕竟是夫人送来的东西...莫不是姑娘,另有什么打算?” 郭绾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俩的额头,说道,“你们这还看不出来吗,这玉枕就是夫人为我准备的送给老夫人的寿礼。” “啊?夫人帮您准备的?”百灵吃惊的问道。 “我手里没有银子,整个郭府都知道。郭嬿儿花了重金准备寿礼,整个郭府也都知道。夫人是笃定了我也想送贵重的寿礼给老夫人,讨她老人家欢心。”郭绾环顾了一下屋子,接着说道,“你们看。这段日子夫人送来了不少东西,但大多都是衣裳钗环,是女儿家的东西。那几个摆件,乍看之下还可以,可细看就知道全都不值几个钱。” “哦,我明白了。”青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细算下来,这玉枕还真是姑娘唯一能送出手的东西了。” 郭绾笑了笑,“可不是,还有那墨菊几次三番在我这里吹耳旁风,说着玉枕贵重,效用神奇。而且我年纪轻轻,哪里用得上延年益寿的玉枕啊。夫人是算准了我会送这个玉枕的,至于转送?孙女都把自己房里最贵重的东西拿出来了,谁还计较转送这码子事呢。” 百灵还是有些疑惑,“夫人为什么会这么好心呢?” 郭绾与青鸢相视一笑,一齐看向百灵,“你说呢?” 百灵狐疑的看看她俩,“夫人才不会这么好心,姑娘还是寻些别的东西送吧,别中了夫人的圈套。” 郭绾狡黠的眨眨眼,“怕什么,这么贵重的玉枕,留在我手里岂不是浪费了吗?咱们就送这个!” 章彩兰自然是不会这么好心的,拐了几个弯将玉枕送到郭绾手上,必然是挖好了坑,等着郭绾去跳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真的摔进坑的,是不是另有其人了。 到了下午,田妈妈又来请郭绾去凝福苑帮忙,语气很是着急,“大小姐,后日便是府宴了,凝福苑里人手不够,还请您去帮一把。二小姐和三小姐都在帮忙查对宴客座席呢。” 这便是说,郭家大房的三个女儿,现在只有郭绾没在凝福苑帮忙了。 “既是如此,我也该去帮忙才好。”既然对方不给郭绾推辞的机会,那郭绾就去看看,她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因为百灵去了账房拿份例,郭绾便带着青鸢过去了。临走时郭绾朝院里正在侍弄花草的一个丫鬟对了一个眼神,那丫鬟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会意。 那丫鬟正是罗瑶。待罗瑶进了郭府后,郭绾并没有将她时时带在身边。 底牌要在最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才能给敌人最猝不及防的一击。 所以平日里罗瑶便如同其他二等丫鬟一般,在院子里做些浇花除草的活。但是她与郭绾早有商议,若郭绾被叫去凝福苑,只要到了约定时辰郭绾还没有回到芷和院,罗瑶便前去寻她。 罗瑶本来提议她可以尾随在郭绾身后,到了凝福苑再找地方隐匿。反正罗瑶有功夫在身上,她有信心不被其他人察觉。只是郭绾觉得,既然芷和院内有眼线,罗瑶这样做,不出两次定会引起怀疑,所以还是让她在芷和院内等待就好。而且郭绾也觉得,章彩兰还没到要用明枪明刀对付她的地步。 到了凝福苑,田妈妈推说自己有事要忙,给郭绾指了个大概方向说道,“大小姐,您瞧见那隔壁院子了没,二小姐和三小姐就在那看宾客坐席的册子呢,那院子里还有好些别的名册,您也去帮忙查对吧。” 说完,田妈妈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郭绾远远瞧见那院子里人进人出的,甚是热闹,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便与青鸢朝那院子走了过去。 进了院子,郭绾便看见丫鬟婆子们在屋子里往来忙碌,这院子大概是用来专门放府宴的物品的。一个穿着紫色云纹锦服的男子正在与一个小丫鬟说笑,看见郭绾进来,眼睛都放了光,忙凑了上前, “绾表妹,许久不见,你竟出落的如此楚楚动人了,与嬿儿表妹和菱儿表妹相比也毫不逊色,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郭绾冷眼瞧着面前这个锦衣华服,油嘴滑舌的男子,不正是章彩兰的侄子章永瑞么。郭绾面上显出几分嫌弃,“章表哥,真是许久不见。夫人说院里事情多,绾儿就不陪表哥说话了。” 章永瑞忙挡住郭绾,手里晃了晃一幅画卷,“绾表妹不好奇我给老夫人准备的寿礼吗?这可是我花了不少银子买到的,表妹不鉴赏一下吗?” 郭绾瞟了章永瑞一眼,“表妹实在事忙,改日再说吧。” 章永瑞也不恼,他细细打量了一下郭绾身后的青鸢,他姑姑真是没说错,青鸢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丫鬟了。凝福苑里的宝慧生的清秀,只是做惯了下人,眉眼之间都是顺从。可这青鸢不一样,生的好看不说,从那眼神里看得出还是有一分傲气的。 章永瑞嘿嘿笑了几声,一把拉住郭绾的手就往屋子里拖。郭绾吃了一惊,青鸢也吓坏了,忙拉住郭绾的另一只手。主仆两人惊叫连连,可是院子里丫鬟婆子只是站在四周,窃语纷纷,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制止章永瑞。 第十二章 无耻 郭绾和青鸢两个弱女子,力气哪有章永瑞这个男子大。章永瑞将她二人甩进房间,自己大大咧咧的往圆桌旁一坐,也不顾及房门大开,外面一大群好事的丫鬟婆子不停的往房门里面张望。 章永瑞抖开手里的画卷,往郭绾面前一摆,哈哈大笑道,“表妹现在怎么与我如此生分了呢,原先表哥叫你往东,你绝对不会往西,怎么今日这样疏远表哥啊。你看看,表哥不过是想让你帮着鉴赏鉴赏画作罢了。” 郭绾和青鸢被章永瑞甩的摔坐在了地上,章永瑞又恰好坐在屋子中间,居高临下的挡在了她们面前,便是不准备让她俩起身了。 郭绾揉了揉胳膊,抬眼便瞧见那画卷上画着的是一幅观音像,而且观音的相貌竟是照着老夫人的脸画的。整幅画作无论构图还是笔触,都可看出作画者有很高的水准。还有这幅画所用的纸张笔墨,都是一等一的上品。章永瑞说重金购得这幅画,确实所言非虚,郭老夫人一定会很喜欢这份寿礼。 只是他章永瑞花大手笔购画,与郭绾又有什么干系呢,何必强迫她来看这劳什子观音图。郭绾不禁皱眉,“表妹才疏学浅,没有什么鉴赏画作的能力,表哥重金买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我看我是帮不上表哥了,请表哥另寻他人吧。” “表妹此言差矣,”章永瑞摇了摇头,一脸自大的笑容道:“我也没指望表妹能看出这幅观音图画的好不好,毕竟郭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表妹对琴棋书画是一窍不通。不过我这一番心意老夫人会不会喜欢,表妹总能说出一二来吧?” 郭绾心里疑惑,这章永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知她不懂鉴画,难不成今日就是平白拿她来寻开心不成? “表哥一番孝心,无论送什么,老夫人肯定都会喜欢。” “哦?”章永瑞挑了挑眉,似乎对这番说辞并不满意。他将画作重新卷好,拿在手里把玩着。接着俯下身来,凑到郭绾主仆面前,“那表妹你说,若我哄的老夫人在寿宴开开心心,再向老夫人求一个丫鬟,老夫人会不会答应呢?” 章永瑞凑的太近,呼出的气息都要喷到郭绾脸上了,郭绾嫌恶的偏开了头,只是心里猛的一跳,这个登徒子,难不成是要打青鸢的主意? 章永瑞见郭绾略有些不安的神色,更得意的笑道,“不过表妹你一向最听表哥的话了,哪里用得着我去老夫人面前求啊,表妹自己做个主将青鸢送给我如何?” 郭绾冷哼了一声,“青鸢是我的人,我不会将她送给任何人。就算你求到老夫人那里也是没有用的,我劝你尽早死了这条心。” 章永瑞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表妹怎么如此小气?一个丫鬟而已,大不了我玩几天再还给你就是了。” 郭绾真是没见过如此不顾礼义廉耻之人,她前世怯懦,见到这个表哥从来都是绕路走,绕不过就低眉顺眼听他大放一通厥词,倒还真没有正面冲突过。郭绾狠狠剜了他一眼,“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无耻之人,你连给青鸢提鞋都不配!” “不知好歹,”章永瑞哼了一声,“小爷看上了你的丫鬟,那是你们主仆的福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便要伸手去扯青鸢的衣裳。 郭绾气急,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力打了章永瑞一巴掌,章永瑞本来是半蹲的,这一巴掌打的他重心不稳,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章永瑞怒急,站起身来,反手便要打还回去。可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放了下来。章永瑞神情阴狠的看着郭绾,将那画卷往她身上狠狠一砸,“郭绾你有种,我便看看你能骄傲到几时。你这个丫鬟早晚都会是我的人,我也不怕再等上几日。哼!” 说罢章永瑞便转身出了房门。顺着章永瑞的背影,郭绾瞧见外头的人还在不时的瞟向她们,小声的议论着什么。她们见郭绾正瞪着她们,便四散离开了。郭绾也懒得与外面这群拜高踩低的丫鬟婆子们计较,忙转头查看青鸢有没有受伤。 青鸢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是也没有什么大碍,她自己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姑娘,我不妨事的。” 郭绾点点头,把那幅画卷扔到一旁,扶着青鸢站了起来。看来田妈妈今日将她们引来,就是为了叫她们撞见这章永瑞的,好让她们被无端羞辱一番。 郭绾没心思再留下来看什么名册了,拉着青鸢准备离开。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郭嬿儿和郭菱儿走进院子。郭菱儿见郭绾神色不善,便柔柔的开口道,“姐姐,我与二姐姐方才去了夫人房里回话,姐姐定是在这里等的着急了吧。” 郭嬿儿冷哼一声,“咱们去了母亲房里不过就是半盏茶的功夫,哪里至于让姐姐等着急了,她不过是不想见到咱们罢了。有些人如今转了性子,连骨肉亲情,伦理纲常也不顾了呢。” 郭绾瞥了一眼她这两个好妹妹,见她们两个神色并无不妥,那她与章永瑞在这里撞见,可能真的与她们两个无关。 郭绾也不理郭嬿儿话里有话,淡淡的说了句,“方才我与青鸢不小心跌了一跤,现在身上疼的很,想回自己的院儿里擦些药酒,就不打扰两位妹妹继续帮母亲分忧了。” 说完,郭绾便带着青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留下郭嬿儿在原地气的跳脚,“你看看她,如今都神气到什么地步了!” 郭菱儿尴尬的笑了笑,只好找了几句借口安抚了一下郭嬿儿,同时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郭绾远去的背影。一个人,一夜之间,当真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吗?这个姐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 第十三章 府宴 府宴这日,是个春光明媚,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众多亲贵的马车早早就将郭家的门口挤的水泄不通,流水般的贺礼一担一担的抬进了郭府的库房。 郭贵虽然只是个三品官,可有个做国公夫人的姐姐。加上郭家二房的郭淮是正二品的吏部尚书,郭家三房的郭沣是皇帝亲封的平威将军,虽不掌兵权,但军功也是战场上实打实拼出来的。因此,还是有许多人上赶着巴结郭贵,给郭老夫人送的贺寿礼已经堆满了两间库房。 只是,二房三房与老夫人只是面儿上过得去,彼此心里头都明白,其实谁也不待见谁。郭淮象征性的发了几张请帖,请的都是些自己手下的举子门生。郭沣领命去了西南剿匪,如今正带着两个儿子赶赴西南,压根不在上京。所以今日来的多是与郭贵交好的官员,或是一些品级低微,来巴结郭贵的小官。 如今宾客皆已入席,喧闹声往来不绝。男宾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而女宾们忙着议论后宅私事,谁家的夫君又纳了美妾,谁家的婆母又立了规矩,要么就是为自家到了婚龄的儿女相看亲家。 郭淮与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僚,带着自己的门生们独坐一桌,他懒得招呼那些与郭贵交好的官员,只偶尔应付一下前来敬酒的人,倒也乐的清闲,可以与自己的同僚门生们把酒言欢。 二房夫人周言淑带着女儿郭千婳,三房夫人关素素带着女儿郭千婵坐在一起,与她们同桌的还有一些平日与她们交好的官眷夫人。 因着恩科在即,所以郭贵的儿子郭应梁此时正在外求学苦读,而郭淮的儿子郭应柏三年前已金榜题名,高中榜眼,此刻正在江北巡查盐务。因此,今年郭府里头给老夫人过寿的孙子辈儿便全是女儿家。 郭老夫人穿着一件金线绣的深红色锦衣,脖子上挂着几串赤金项链,手腕上套着数个水头极好的碧绿镶金翡翠镯子,发髻上也满戴着金镶翡翠的钗环,整个人看上去金光闪闪,贵不可言。此时她正坐在上座,与她嫡亲的女儿庆国公夫人,以及其他几位贵眷说说笑笑。 郭老夫人闹着要大操大办这场寿宴,本意是要多请些达官显贵,让郭贵去结交,仕途可以再上一层楼。可是那郭淮却请了一堆举子门生,平时与郭淮最为交好的同僚,像是几位尚书大人,御史大人,还有李丞相,今日是一个都没有来,这不是成心坏她的事嘛!老夫人心里想着,便越看二房夫人周言淑那一桌的人越不顺眼。 但是看到今日流水般的贺礼抬进郭府,其中不乏一些贵重的珍宝古玩,老夫人又有些喜不自胜,暗暗得意自己生了个好儿子,才有今日富贵满门的好日子。 郭嬿儿一身鹅黄长纱裙,长及曳地,腰间缠着成色极好的玉带,手腕上戴着与衣裙相配的玛瑙镯子,发间斜插着一支金步摇,整个人显得雍容华美。此时她正和章彩兰,郭绾,还有郭菱儿坐在老夫人下首的一桌。孙姨娘是妾氏,这种场合是没资格上座的。 郭嬿儿端着酒杯站起身来,对着郭老夫人笑盈盈道,“祖母今日过寿,孙女愿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接着又念几首祝寿辞,引得宾客们不住的喝彩。 周围的夫人们皆赞叹这郭家的嬿儿小姐,生的模样好看,气质更是华贵,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姿,不知哪家的公子能有福气娶到她。 郭嬿儿心里不住的得意,她接着说道,“祖母,孙女儿苦思几日,才想出要为您准备一份怎样的寿礼”,她拍了拍手,琴儿和棋儿便连忙将寿礼抬了上来,“不知祖母是否喜欢?” 那是一座绣着富贵耄耋图的双面绣屏风,众人细细一看,那屏风竟然全是由金银线绣成,下方的牡丹花是红宝石加红玛瑙拼成的,花上飞舞的蝴蝶乃是碧玺与珍珠组成,却依旧栩栩如生。几只扑蝶的猫儿身上绣满金线,眼睛竟是由几颗珍稀的墨玉点缀着。 众人不由得一阵惊叹,直夸郭家二小姐秀外慧中,伶俐孝顺,老夫人看的更是喜笑颜开,不住口的赞叹。“祖母喜欢,难为嬿儿如此孝心,来来来,快坐到祖母身边来。” 郭嬿儿笑盈盈的便去坐在了老夫人身旁,无比体贴的为老夫人布菜斟酒,又赢得了一番众人的赞美。 郭千婵见那屏风如此华美,小声嘀咕了一句,“过寿而已,干嘛弄的这么奢靡铺张。这一面屏风都够给哥哥们打五十幅玄铁盔甲了。” 见郭千婵心直口快,郭千婳忙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这话在心里头想想就得了,可莫要说出来呀。尤其是从你嘴里讲出来,你是怕老夫人找不到由头刁难你母亲了是不是?” 关素素也嗔怪的看了眼郭千婵,“你这丫头,都是你那两个哥哥把你惯成了这个无法无天的模样,等他们回来我要好好说说他们,他们两个混小子,就知道带坏妹妹...” “行啦,千婵是见外人听不到才说的,莫要怪她了。”周言淑笑着打断了关素素的碎碎念,又宠溺的看着郭千婵,轻声的说教了两句,“只是千婵,这院子里头到处是人家的耳朵和眼睛,为着你母亲着想,以后还是要谨言慎行一些。” “知道啦二婶,千婵会注意的。”郭千婵吐了吐舌头,便接着吃她碗里的八宝鸭子了。 此刻郭嬿儿出尽了风头,不过她既开了这个头,其他的孙女们也该有所表示,不能失了礼数。郭千婳拉着郭千婵站了起来,念完了一首贺寿辞,接着说道,“祖母,孙女与千婵的寿礼是一尊玉佛,已经被抬到库房去了,还望祖母不要嫌弃我们的一番心意。” 老夫人只淡淡的点了点头,便让郭千婳和郭千婵坐下了。可宾客们之间不断的传出惊叹之声。 “那便是郭家二房的嫡女郭千婳,不愧是与李丞相之女并称上京第一美人的女子,如今一见,当真是有沉鱼落雁之貌!” “这样好的相貌,家世又高,嫁入皇家做贵妃也足够了,我家的二郎是肯定高攀不上了。” “这千婳姑娘可不是光靠相貌成为这上京第一美人的,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高八斗不下男儿呢!” 这些赞叹之语,引来了周围一众贵眷夫人们的附和声。 老夫人面上有些不快,这千婳丫头是长得出众了些,可哪里有这些妇人们说的那么夸张,还要嫁入皇家?郭千婳要是嫁入皇家,她以后还怎么拿捏二房三房他们?二房若是想让郭千婳高嫁,也得先过了她这一关! 郭嬿儿在一旁也是脸色阴沉,这个郭千婳,光靠着一副好皮囊,几句轻飘飘的话就抢走了她精心准备许久的寿礼的风头。简直是可恶,难道不知天也妒红颜,她便要咒她将来相貌丑于老妇,有朝一日沦为他人脚底泥! 第十四章 府宴(2) 章彩兰听见宾客间不绝于耳的对郭千婳的赞叹,心里也很是不满。便假意附和了几句后,将话头转到了郭绾和郭菱儿身上,“绾儿,菱儿,既然嬿儿和千婳千婵都给老夫人祝了寿,你们也将寿礼拿出来吧。” “是,夫人。”郭菱儿闻言便站起身,端起酒杯祝老夫人年年岁岁有今朝,同时让丫鬟将一条缀着珠玉宝石的抹额呈了上去。 郭绾也顺势起身,为老夫人贺了寿,又给青鸢使了个眼色,青鸢忙将那玉枕一同呈了上去。郭绾笑着说,“祖母,这玉枕原是夫人赠与孙女的,说是有令人延年益寿的奇效。今日孙女借花献佛,将它奉与祖母。唯愿祖母寿与天齐,福寿绵长。”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好,好,你们都有心了。”在老夫人心里,郭绾是个不讨喜的,郭菱儿又是庶出,将来都是用来给嬿儿和应梁铺路用的棋子,可说到底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孙女,总比那郭千婳看着顺心多了。 章彩兰面上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这个绾丫头,今日便是你在郭府的最后一日了。 工部严侍郎的夫人正过去要与翰林院侍读何学士的夫人敬酒,两人在说着些客套话,严夫人瞧着郭绾如今落落大方的模样,很是惊奇。她可还记得,大半年前国公夫人过寿时,郭绾在国公府可是出尽了风头,先是为姑母贺寿说错了贺寿词,闹的满堂哄笑,接着郭绾不知是羞愧还是害怕,竟当场就要哭出来。在长辈的寿宴上哭可是大不敬,郭贵当即上去就呵斥了一顿郭绾,叫她滚出了宴席,郭绾匆忙跑出去的时候又撞翻了几个传菜的丫鬟,汤汤水水撒了一片,弄脏了多位官眷夫人的衣裳。这事当时可是在上京城被当笑话传了好些天,莫说是高门贵女,便是谁家的丫鬟也没有这么失礼与人前过。 莫说是国公府那次了,再往前数两年,郭绾在黄大人家的满月酒席,左大人家的婚宴上都闹过不少笑话,甚至于很多夫人小姐赴宴,不看见郭绾闹出些笑话,都觉得这宴席不够精彩。只是后来郭家为了脸面,便不怎么带她出去见客了,直到国公夫人寿宴,毕竟是长辈过寿,大家才得以再看见这位郭绾姑娘的精彩事迹。 严夫人再次见到郭绾,便是今日老夫人的寿宴了,只见郭绾言行举止皆是沉稳端庄,仪态大方,与之前那个瑟瑟缩缩,连话都说不明白的郭绾简直判若两人。严夫人笑着对何夫人说道,“你瞧,这郭家大房的长女跟变了个人似的,现在才有点官家姑娘的模样了。不过凭她以前那响当当的名声,再想找个好人家,也怕是不容易了。” “绾姐儿能有今天,还不都是彩兰悉心教导出来的,也不知把那样一个粗苯的野丫头教成这样,彩兰得花费多少心血,怪不得现在都有些憔悴了呢。”何夫人与章彩兰是手帕交,言语之间自然是向着章彩兰说话,而且她也相信,若不是嫡母教导,郭绾哪里来的长进呢,总不能是郭贵教的吧。 “郭夫人若是肯好好教导,郭绾从前也不会是那个样子了,放任了人家姑娘十几年,现在才来教,就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了。” 严夫人心直口快,况且之前传出章彩兰苛待郭绾,以至恶仆欺主的传闻,她便更相信郭绾之前那样蠢笨,都是章彩兰故意忽视养出来的。严夫人自己膝下也有死了亲娘的庶女,在严夫人悉心教导下,养的很是乖巧懂事,与她母女感情十分深厚。因此严夫人十分看不上章彩兰这样欺负一个没了娘的孩子,此刻听到何夫人还为章彩兰说话,心里已有几分不满了。 “话哪里能这样说,彩兰教归教,绾姐儿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哪里肯听她的话呢。若不是绾姐儿自己顽劣不堪,也不至于落下那些个坏名声。你看嬿儿菱儿都出落的亭亭玉立,可见是绾姐儿自己不争气罢了。”何夫人却不以为然,章彩兰是续弦,嫁给郭贵就够亏了,给他养大女儿就不错了,还想要她怎么样?视如己出这种话说说就算了,何夫人才不信这世上有人能真的疼爱自己夫君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严夫人正想和何夫人好好说道说道这管教儿女的事,就听见与老夫人同桌的娄夫人捧着玉枕在询问郭绾: “绾姑娘,这玉枕的药香之气与寻常的药枕不太一样啊,不知道绾姑娘在里面加了哪些药材呀?我家老爷经常难以入眠,若是有好方子,不妨让我也拿回去试上一试?” 郭绾微笑着道,“绾儿未曾加过药材,这玉枕送到绾儿手里时便已经是药香四溢了,具体的方子还要问过母亲才好。” “方子我原先还记着的,现下这一问倒有些忘记了呢。”章彩兰上前接过玉枕,细细的闻了一下,“这玉枕的药香味与原来有些不同了,不知是不是药草有些腐坏导致的”。 宾客们此时都安静下来,向章彩兰这边看了过来,既然事情与郭绾有关,不知今日是否又能见到什么郭绾不敬祖母的事情来,可以成为高门贵眷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接着章彩兰便将玉枕打开,放在桌上。四周围观的人都能清楚的看到,里面铺着的药草皆是完好无损,并没有腐坏变质。 此时,有眼尖的人说道,“这几支不是夏枯草吗?”。 章彩兰故作吃惊道,“什么夏枯草?这玉枕中的药材是郭府常请的焦大夫给配的,我记得那药材单子上并没有一味叫夏枯草的药啊。” 那人又接着道,“夏枯草口服有清火解郁之效,不过没听说过有人将其放在枕中安眠的。而且此物有毒性,用药须得谨慎,不知道是不是大夫刻意加来为夫人调理的?” 人群里有人说道,“既是老夫人贴身之物,就该请大夫来细细查验一番才好。” 国公夫人听见玉枕有问题,事关老夫人的健康,自然是查验过后更安心。便催促着让章彩兰赶紧派人去将焦大夫请过来。 第十五章 诬陷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只是此事究竟真相如何,还得等焦大夫来了才能见分晓。 章永瑞此时站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老夫人,焦大夫怕是得有一会儿才能到,咱们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先欣赏一下瑞儿给您准备的寿礼吧。” 老夫人之前听见玉枕里可能有带毒的药草,脸色十分难看。自己在寿宴上被亲孙女下毒,这要是传出去,郭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她见章永瑞起身贺寿,心道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也好,等大家差不多忘记这个事的时候,郭家再解释一番是有人看错了药草,这事便就掀过去了。 “瑞儿,我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平日里得多来找你姑母走动走动。你这孩子真是有心,快将寿礼拿上来给我瞧瞧。” 章永瑞大步走上前,将手里的画卷展开给老夫人过目。 可这画卷一展开,不仅老夫人脸色变了,下面的宾客中也有人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那画卷上是一幅以老夫人的脸作画的观音像,画作精美,一看就是上品。只是画作上被人用墨笔乱画了一通,黑色的墨迹令原本祥和安谧的观音图此刻看上去有一种邪戾之感。 章永瑞见众人神情不对,自己低头看了一眼那画卷,随即惊叫一声,“这是怎么回事!是哪个杀千刀的毁了我的画!这可是我花了上百两银子请上京最好的画师画的!上百两银子啊!” 此时只听见宾客之中似乎有人在说,“这墨笔画的看似是乱涂,可细看倒像是血忌符的图样。” 此言一出,有人便附和起来,“确实是像血忌符,道家里以朱砂松烟来绘符,用以剥夺他人的阳寿,令人耗尽血气。此符太过阴毒,因而是道家的禁符。这里用普通的纸墨来画,应当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只是这符画在老夫人的画上,总是不吉利,颇有些怨怼诅咒的意思。” 听到下面说有人要诅咒自己,老夫人气的双眼都有些发黑。国公夫人更是怒不可遏,一双玉手直指着章永瑞的面门,“你这混人,竟敢诅咒我母亲!” 章永瑞吓的直摆手,嘴里喊着不关自己的事。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一下子指向郭绾,高声喊道,“是你!是你划花了这幅画!只有你碰过这幅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责难,郭绾还是依旧端庄的坐在席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心里划过一丝不屑,好一个章彩兰,好一个章永瑞,果然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章彩兰心里暗自得意,面上却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瑞儿,你在说什么?口说无凭,你可不要冤了你绾儿表妹!” 章永瑞恶狠狠的看着郭绾,“那日我不过是找表妹帮忙鉴画,许是嫌我问的太多,表妹便与我翻脸了,还打了我一巴掌!我气不过便离开了,匆忙之中将画卷落在房间之中。后来不过一盏茶时间,我便意识到画丢了,连忙折回去将画取走。后来这画便再也没离我身,有机会损毁这画的,只有表妹一人!” “这皆是你一人之言,可有人为你作证,亲眼见到绾儿毁了画卷?”见郭绾没有要辩解的意思,周言淑站起身来,质问起了章永瑞。 章永瑞哼了一声,“那日院子里多的是丫鬟婆子,查问一下便知,我所言句句属实!” 这时章彩兰便拿出当家主母的派头,“那日去过院子的人,都给我站出来,细细的说一说你们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不得有丝毫隐瞒!” 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闻言,便走了出来,给老夫人和国公夫人行了个礼,说道,“老奴那日确实见到章少爷与绾姑娘似乎起了些冲突。章少爷缠着绾姑娘说要鉴画,两人进了房间后,没过一会儿,不知怎的绾姑娘便打了章少爷一巴掌。章少爷似乎是气着了,拿那画卷砸向了绾姑娘,接着便离开了。章少爷走后,绾姑娘恶狠狠的瞪着我们这些门外的丫头婆子们,咱们都是些下人,哪里敢多管主子们的事,因此大家都散去了,没有看到后来绾小姐做了什么。” 随后又有几个丫鬟出来做证,不过说的话与王嬷嬷说基本一致。都是说章永瑞找郭绾鉴画,反被打了一巴掌。后来郭绾将其他人都赶走了,自己拿着画在屋里不知做了什么。 青鸢和百灵看到章永瑞这个混蛋如此污蔑自家姑娘,气的浑身发抖,想站出来陈明实情,只是郭绾给她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不要轻举妄动,她们两个才按捺住冲动,没有上前。 郭绾不让她们说出实情的原因也很简单,她自己的丫鬟说出的话,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反而实情中章永瑞轻薄青鸢这一段,会更让别人认为郭绾是出于报复才损毁章永瑞的画。既是徒劳,何必多此一举呢。 当几个丫鬟都说完之后,郭嬿儿扯了一把郭菱儿的袖子。郭菱儿知道这是要她也出去作证的意思。因着郭嬿儿与章永瑞是血亲,因此由郭菱儿来说的话会更有说服力。郭菱儿心里头其实是不愿意搅进这摊事里的,毕竟手里没有实证,还去指证亲姐姐,说出去总归不是太好听。 可是迫于郭嬿儿的压力,郭菱儿还是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说道,“那日我与二姐姐回到院子时,正好看见大姐姐从屋子里出来,只见大姐姐神色躲闪,借口自己身体不适,便急匆匆的带着丫鬟回自己院子了。” “那时院子里可还有别的人在?”章彩兰故作关切的问道。 “除了大姐姐和她的丫鬟,院子里空无一人。” 众人皆是一片哗然,连亲妹妹都出来指证了,虽说没有一人看见郭绾是如何划花画卷的。可就凭着这些前因后果的叙述,也只有郭绾才有机会做这件事了,总不能是章永瑞自己损毁了上百两银子买来的观音图吧。 第十六章 诬陷(2)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之时,只听得一声高喊,“焦大夫到了!”接着便见两个小厮带着焦大夫跑的气喘吁吁的,赶到了宴席之上。 “既然焦大夫到了,那咱们便先验一验这玉枕吧,毕竟关乎老夫人的康健。”章彩兰笑着迎过焦大夫。 老夫人和国公夫人本想让焦大夫去后头客房里头慢慢查验,这样无论结果如何,郭家都能有个转圜的余地。可奈不住章彩兰手快,已将玉枕拿了过去,给焦大夫过目,“焦大夫,还请您帮着看看,这玉枕内的药材,有无不妥?” 焦大夫喝了几口茶,顺了顺气息,才看下那玉枕。四周的宾客都屏住呼吸,鸦雀无声,只等着焦大夫的判断。 焦大夫将玉枕内的药材全部一一拿出,每样都细细的闻了一下。接着焦大夫脸色有些变化,开口说道,“这玉枕内其余的药材皆是我开给郭夫人的,都是些安神助眠的药草。唯有一样东西,便是这夏枯草,并不在我开的方子中。” “那这夏枯草放在玉枕中,会有何影响吗?”国公夫人皱了皱眉,关切地问道。 “夏枯草本身有微毒,若是日日枕着它睡觉,日子长久了可能会有轻微的神思倦怠,头痛耳鸣之症。只是它与玉枕之中原有的夜交藤等物放在一起,只怕会使得症状发作的更加快速和严重,不出三四个月,定会出现嗜睡,精力不济,头痛等症状。幸亏此物发现的早,若是等将来症状出现再请大夫,只怕也很难查清根源所在。” 此时一个丫鬟从后面冲了出来,跪倒在众人面前喊道,“奴婢是大小姐身旁的婢女墨菊,奴婢亲眼所见,大小姐素日里便对老爷夫人,还有老夫人怨恨不已,常常在自己院子里口出诳悖之语,奴婢看不过去,想要规劝,可大小姐不仅不听,还打伤了奴婢。”说罢把将袖子撩起,让众人看她胳膊上挨了打的淤痕。 接着墨菊又看向郭绾,神情激愤,“大小姐背地里出言不逊便罢了,竟然还要毒害自己的亲祖母。此举实在是人神共愤,恕奴婢不能帮大小姐隐瞒!” 这下席间一片哗然,均是说这郭家大房的嫡长女实在是心思狠毒,对待自己的亲祖母,不仅心存诅咒怨恨之意,还要下毒谋害。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瞧,我就说绾姐儿这孩子天生性恶,是教不好的,从前蠢笨,如今又狠毒。出了这样的女儿,郭家真是家门不幸。依我说还是早早将她沉了塘,不要再祸害家族为好。”那何夫人瞥了一眼严夫人,似乎是觉得自己的理论站了上风。 严夫人虽不服气,但如今众口铄金,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摇了摇头低声道,“这孩子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也是爹娘没能及早约束的过错。” 国公夫人也是惊的目瞪口呆,这郭绾从前怯懦蠢笨,原以为如今是有所长进了,没成想竟是变得这般阴狠怨毒,竟敢下狠手毒害自己的亲祖母!她看向郭贵,怒声道,“弟弟,咱们郭家不能有这样恶毒不孝的女儿!” 郭贵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寿宴上这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满园子都是他的同僚下属啊,传出去不是会让人说他家风不严,教女无方吗?这让他今后如何在官场上自处呢?郭贵怒从心头起,“来人,把郭绾带到后院,家法伺候,我郭家没有这样忤逆不孝,恶毒怨怼的女儿!” “等一下,”周言淑虽然心里觉得郭绾已经无力回天,可还是想为她争取些时日,至少叫她保住一条性命也好。“今日所言种种,皆是他人的一面之词。依我看,不如先将绾儿关在祠堂,将所有事情细细查清原委,再行定夺吧?” “二嫂想查清什么样的原委呢,是要叫这孽障自己亲口吐出对郭家的怨恨之语吗?还是二嫂嫌郭家大房还不够丢人,嫌老夫人还不够晦气吗?”郭贵冷眼看了一下周言淑。 周言淑有些语塞,这毕竟是大房的家事,她的确无权插手。再说二房与老夫人的关系微妙,外人也都是晓得的,再说下去,怕是要将整个二房也拖下水。 “怎么还不把这孽障拖下去?!”郭贵怒吼一声,“拖她去后院打两百板子!以儆效尤!” 就算是成年男子,六七十板子下去,也有挨不住丧命的。这两百板子打下去,人都要被打成肉酱了,这是连具全尸也不给郭绾留的意思了。 郭贵是要用严刑峻法来换回郭家大房的一丝颜面。 郭绾面上仍然是淡淡的,只是眼神里划过了一丝失望和落寞。旁人如何她可以不理,可是对于郭贵,这个她在世上的至亲,郭绾心里总归是存了一分期盼。 不求他可以信她护她,但她希望郭贵至少要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听她自己说一说原委,现在看来终究是她想的太多了。 为什么她还对他心存希望呢,难道她还不够了解这个父亲吗?往事源源不断浮上心头,前一世里,她当上了荣王妃,郭嬿儿也当上了太子侧妃,郭贵便早早的以未来国丈自居,更是百般要求她对荣王进言,提携他的官位,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女儿们是否会被皇家轻慢误解。在郭绾病重在床时,郭贵未曾来瞧过一次,连安慰的话语也不曾着人捎过一句。为了巩固地位,他甚至寻来了自己表弟家的女儿,准备好要送进荣王府当侍妾,用以替代郭绾。 她的这个父亲,从小是在护短的母亲郭老夫人和强势的姐姐庆国公夫人的保护下长大的,他的心里永远只爱他自己一个人。什么女儿,什么亲情,哪里有他的荣华富贵来的重要? 可笑她今日居然还对郭贵存了最后一点点希望,哪怕他质问她一句,只要他给她说一句辩解的机会,她也不至于心寒至此。 算了,这样也好,生养之恩,前世已报。这父女情分,就此了断吧。 郭绾眼里闪过一丝冷意,语气也是冷冷的,“父亲如此着急的要处决女儿,莫非这诬陷女儿的一桩桩一件件,也有父亲参与的一份儿吗?” “混账!你说的是什么浑话,”郭贵愣了一下,继而又骂道,“你做下这些罔悖人伦的事情,铁证如山,你还有脸叫一声冤屈?不打死你,无以正郭家的家风!” 第十七章 自证 郭绾也不欲与郭贵再争辩。她站起身来,走到前面,面向众多在场的宾客们,掷地有声的说道, “绾儿不善言辞,可今日平白遭人诬陷,总也要为自己辩上一辩。”郭绾站在那里,仪态端正大方,声音清亮坚定,语气不急不缓,众人便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玉枕内查出有毒的药草,绾儿固有失察之责。只是下毒之人并非绾儿,绾儿也不能平白担了这毒害祖母的罪名,反而叫那下毒之人逍遥法外,这才是对祖母更大的威胁。玉枕是母亲差人送入我院里,中间由多少人经过手,目前尚不清楚。这玉枕送入我院中,一向是在房中摆着的,院内的丫鬟们出出进进,贼人也未必没有下手的机会。” 郭绾顿了顿,接着说道, “至于章表哥手里的画卷,虽然表哥声称画卷从未离身,可表哥也是人,也有沐浴睡觉的时候,怎知就不是贼人趁这种时候,毁了表哥的画卷呢?况且刚才丫鬟嬷嬷们众口一言,也只是说绾儿与表哥起了争执罢了,至于那房间里是否有笔墨,可曾有人去查证吗?还有表哥在郭府这段时日,又可曾与他人也有过冲突呢?” 这番话说的条理清晰,在场的宾客之中也有人默默的点着头。只是郭绾的话也只是点出了几种可能性,没有任何实据能证明做下这些事的事另有其人,那郭绾依旧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 国公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这丫头为了活命,现下只是在胡乱攀咬罢了。照你所言,那郭府里面所有的丫鬟婆子都有可疑。可是,郭府上下都知道,老夫人一向待人宽厚,试问哪个丫鬟婆子能与老夫人有如此深仇大恨,若是有,也必定受了你的挑唆指使!” 还不等郭绾说话,章彩兰便过去拉住了郭绾的胳膊,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苦口婆心道,“绾儿,都是母亲不好,没有管教好你,以致你今日犯下如此罪过。听母亲的话,你快跪下向老夫人磕头认罪。老夫人最是心善,说不定能留住你的一条命呢。” 留我一命?郭绾在心里冷笑一声,章彩兰在这里惺惺作态,不过是哄她认罪罢了,若她真是原来的那个十四岁的郭绾,可能真的会吓的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求老夫人原谅,届时她便是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如果她真的认了罪,老夫人和郭贵绝对会将她打成肉酱,毫不犹豫。 可惜她已经不是那个柔弱无助的小郭绾了,在这种千夫所指的关头,她不会再去祈求别人的怜悯与援手,她可以靠她自己活下去,她也只能靠她自己活下去。 郭贵不耐烦的摆摆手,“莫要与这个孽障在这里废话了,还不把她拖下去!” 两个小厮上前,准备要将郭绾拉走。郭绾狠狠的瞥了那上前的小厮一眼,那小厮被郭绾的眼神吓地一怔,他从来没见过大小姐如此凌厉的目光。待他略微定了定神,欲再上前时,便听见郭绾冷清的声音道,“父亲连女儿可以自证清白的证据都不看一眼吗?” 在场的众人皆都吃了一惊,虽说方才席间种种,称不上是铁证如山,可毕竟人证物证俱在,就算是送到京兆尹,也是足够判郭绾一个毒害祖母的罪名。看郭绾神情镇定的模样,众人纷纷小声议论着,不知她能拿出什么样的证据能完全洗脱自己的嫌疑呢。 听见郭绾说有证据,严夫人心里一喜,不知是因为与何夫人斗气的缘故,还是看郭绾一个小姑娘以一人之力抗衡多位长辈,心里有些同情。严夫人心里总归不希望郭绾不明不白的就被拖出去打死了,她高声地说了一句,“既然绾姑娘说有证据,咱们总得听一听绾姑娘如何说吧。” 话音未落,便已有几人高声附和。大多数人虽不如严夫人那样对郭绾有些许同情之意,但也都不愿见到一个小姑娘被冤枉错杀了。既然她有证据,那就该给她一个自证的机会。 郭贵向那小厮一摆手,示意他退下。接着对郭绾冷声道,“你若是有证据,就快些拿出来吧,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了!” 郭绾微微一笑,说道,“想要证明绾儿的清白并不难。那贼人想要谋害老夫人,还要嫁祸与绾儿,虽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可也有百密一疏的地方。请大家细细的看一眼表哥手里的画卷,可否能看出什么?” 众人闻言便看向章永瑞手里的观音图,可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底下便有人喊道,“郭姑娘,不要再卖关子了,快些说吧!” 郭绾点点头,继续说道,“请大家细看,这脏污之处的墨迹均匀细腻,边缘柔和,便可知画下这墨迹的笔大约是支上好的紫毫笔。” 众人恍然大悟,“郭小姐慧眼如炬!常见的羊毫笔往往画出的墨迹边缘粗糙,依这观音图上的墨迹来看,确实应当是紫毫笔画下的。” 接着郭绾便向国公夫人行了个礼,说道,“国公夫人,紫毫笔名贵,郭府里只有几位主子的院子里才有。可否派几人将绾儿与章表哥起争执那房间的那支笔取来,再将郭府里的几支紫毫笔也尽数取来,用以比对一番,或许就可知一二了。”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样合理的要求,国公夫人没有不允的道理。 郭府里只有六只紫毫笔,郭贵的书房里有两支,老夫人的房里有一支,章彩兰和她的儿女各有一支。国公夫人差了几个嬷嬷,按照郭绾的要求将几支笔尽数取来,又备好了纸墨备用。 得了国公夫人允准后,一个嬷嬷先将一支笔高高举起给众人看了一下,说道,“绾姑娘与章少爷起冲突的院子是用来堆放府宴所用的物品的,而那间屋子本是用来供下人登记账本名册的地方,这支便是那房间中找到的笔。” 众人看的清楚,那笔是一支常见的羊毫笔,用的还是下等的羊毫,许是常用的缘故,羊毫已经有些变形分叉了。都不用蘸墨书写,也知这样的笔是绝对画不出那观音图上边缘柔和的墨迹的。 接着,那嬷嬷又其余数只紫毫笔沾了墨,各在纸上画了数道,与观音图上的墨迹进行比对。这样一对比,众人便很容易看出,其中有一支,无论粗细,还是笔墨边缘,都与那观音图上的墨迹十分相似。十之八九,观音图就是这支紫毫笔画上的墨迹。 嬷嬷将笔呈上,向老夫人和国公夫人禀报道,“这支紫毫笔是在郭夫人的房间里找到的,正是郭夫人平日里惯用的那一支。” 闻言,众人皆看向章彩兰,眼里具是不可置信。几位夫人已经在窃窃私语,谁都没想到划花老夫人观音图的笔,竟会是章彩兰平日里惯用的那一支,这莫不是说明,观音图是章彩兰损毁的? 第十八章 自证(2) 章彩兰脸色灰白,在刚才对比之时,她便看出那支笔就是她素日里用惯了的那一支。她回头瞟了一眼远处的一个丫鬟秀儿,只见秀儿也是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章彩兰实在想不明白,她明明安排的天衣无缝,先是叫章永瑞激怒郭绾,让许多人都看见章永瑞不慎将画卷留在了郭绾身边,然后叫秀儿在郭绾离去之后,偷偷进房间在那画上乱涂几笔。这样便可诬陷郭绾不敬祖母,心存怨恨,众人也自然会相信玉枕中的夏枯草就是郭绾放的。可到头来,为什么观音图上的墨迹,会是用她的紫毫笔画上去的呢? 其实不止是章彩兰,秀儿心里也疑惑的很,当章永瑞呈上寿礼,展开那幅观音图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她当时就是用那只旧的羊毫笔在观音图上乱画了几笔,可画卷展开的时候,观音图上的墨迹比原先要大的多,而且完全盖住了她乱涂的几笔。她本来想赶快告诉章彩兰这件事,可是章彩兰一直站在众人的面前,她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去找章彩兰咬耳朵说悄悄话啊。 章彩兰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佯做不知情道,“这到底是哪个奴才做下的!竟敢偷用了我的笔做下此事!” 国公夫人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章彩兰,若说章彩兰对老夫人心存怨念她是相信的,可是她并不是第一日才认识章彩兰,章彩兰这个人自小娇蛮,脾气也大,可总归是个高门闺秀,嫁进郭家后对内持家有道,对外左右逢源,是个当家主母的样子。她实在是不相信,章彩兰会为了发泄那点子对老夫人的不满,做出画花自己亲侄子准备的寿礼这样幼稚的事情。 沉吟片刻,国公夫人开口道,“损毁观音图一事,未必是冲着老夫人来的。这画毕竟是属于瑞儿,许是瑞儿调戏了彩兰院子里的哪个婢女,招致了怨恨报复也未可知。” “一定是这样!瑞儿我说过你多少次,莫要招惹我院子里的丫鬟,你偏不听,现在居然还闹出这种事!”章彩兰忙接过国公夫人的话头,劈头盖脸的便数落起了章永瑞。 老夫人闻言,也是极为不悦的看了一眼章永瑞。这个浑人,因为调戏丫鬟惹出这样子的事,真是给郭家和章家丢人! 章永瑞心下委屈,去构陷郭绾这事儿本就是姑母叫他做的,说是事成之后将郭绾院子里的所有丫鬟都送给他。早知道搞成这样,他倒不如那一日就强要了青鸢,事后最多挨顿训斥,旁人也不过说他几句风流罢了,哪至于弄成今天这种局面。 只是如今被人发现紫毫笔是属于姑母的,为了章家的名声着想,章永瑞也只得认了这顿骂。 “行了,现在不是你教训侄子的时候。”国公夫人淡淡的说道,章彩兰便立马噤了声。国公夫人又看向郭绾,接着说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想毒害老夫人的贼人。郭绾,你若是有法子,便赶紧说出来。若是没有,那别怪我还是要依家法处置了你。” 郭绾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从容不迫地说道,“姑母容禀,谋害祖母之人心思阴毒,不仅想要伤害祖母身体,待来日祖母毒发,还要将这下毒的罪名扣在绾儿头上。” 听着这话,章彩兰心里有些发慌,她总觉得今日的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再看看郭绾泰然自若的神色,她不知道郭绾会用什么法子脱身,会不会又将此事扯到自己的头上。 只听郭绾接着说道,“能接触到玉枕的,应是郭府里的丫鬟婆子们,若是如此,那下毒之人现在多半就在咱们的宴席之中。齐伯,能否去找一条看家护院的狼狗来?” 齐伯是郭府的管家,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清楚的很。听见郭绾唤他,齐伯探寻地看了一眼郭贵,见郭贵点了点头,才忙应声下来。 因为郭府素来是不养狗的,齐伯便去外头牵了一条别人家看家的狼狗回来。 那狼狗生的体型高大,毛色乌黑油亮,一双眼睛灵性而警觉。在场的贵眷夫人们见状,皆后退了几步,生怕这狗突然发狂伤着了自己。 郭绾从玉枕中取出一根夏枯草,给那狼狗闻了闻。谁能想道,那狼狗刚闻完便冲着郭绾身后的百灵青鸢狂吠起来,吓的百灵忙跳到了石凳上。 郭绾摇了摇头,又给那狗闻了一次,这次她示意齐伯将狗拉远一些。那狼狗又四处嗅了嗅,突然向着田妈妈的方向猛吠了起来。若不是齐伯拉的紧,那狗怕是要扑到田妈妈身上去了。 郭绾示意齐伯将狼狗带出去,不要再惊扰了宴席里其他的贵人。她接着开口道,“这狼狗闻出了绾儿身边丫鬟们带有夏枯草的气味,因为这玉枕在绾儿房里放了数日,致使我们的衣衫上都沾上了些这股气味。可是田妈妈,可否与我们说一说,你身上又为何会有沾有夏枯草的味道呢?按焦大夫所言,夏枯草并不是寻常会用到的药材啊。” 田妈妈早已被那狼狗吓的四肢发软,现在见众人的目光都齐聚她身上,更是吓的腿软,竟一下跪倒在地上。田妈妈双手使劲摆着,不知该说什么,只重复的喊着,“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郭绾见状,便接着说道,“既然田妈妈不肯说,那绾儿来猜一猜好了。田妈妈送玉枕来芷和院已是数日前的事情了,即便是贼人在那时已在玉枕内藏了夏枯草,这几日间田妈妈沐浴更衣,气味也早该消散殆尽了。现下那狗儿还能闻出田妈妈身上的夏枯草气味,是不是说明,田妈妈的房里,还藏有没用完的夏枯草呢?” 田妈妈听见郭绾这样说,心里一喜,夏枯草确实是她放入玉枕内的,所以她方才做贼心虚,才一时失了态。现下听郭绾说她房里还有夏枯草,心里倒生出几分底气来,忙大声喊道,“老奴房间里没有什么夏枯草,大小姐可不要血口喷人!” 郭绾莞尔一笑,“有没有夏枯草,搜一搜便知道了。” 国公夫人脸色阴沉,一挥手派了两个嬷嬷去搜田妈妈的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那两个嬷嬷才来给国公夫人回话,“禀国公夫人,搜到了。这婆子藏得很是隐秘,费了我们好些功夫才找到。” 田妈妈闻言,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尖声叫道,“老奴是被冤枉的!老奴从来没藏过什么夏枯草啊!一定是大小姐栽赃给老奴的!” 郭绾的目光又转向墨菊,“绾儿倒是忘了告诉大家,墨菊也是半个月前才从母亲的院子调来芷和院的呢。” 在场的官家夫人们,哪个不是浸淫后宅数年的人精呢。如今所有人的心里都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大约就是章彩兰设局毒害老夫人,又想将此事栽在这个不受宠的郭绾身上,可没想到章彩兰手下的人办事不力,留下了把柄被郭绾抓到,反被郭绾将了一军。 只是她们没猜到的是,章彩兰的人做事并没有留下把柄。那日回芷和院后郭绾就觉得不对劲,她猜到章永瑞留下那画并非偶然,因此让罗瑶深夜前去查探,并用章彩兰的紫毫笔在观音图上留下了血忌符的图样。至于田妈妈,郭绾一早便发现玉枕有问题,于是让罗瑶趁人不备,将一把夏枯草藏进了田妈妈的房间。 毕竟前世里,郭绾曾在王府摸爬滚打了多年,宅院里头各种明枪暗箭,阴谋算计郭绾都已经见的太多了,章彩兰的这点子手段在她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第十九章 处置 国公夫人也不理会田妈妈跪在那里哭天抢地的喊冤,只是怒不可遏的指着章彩兰,“亏得我刚才还为你开脱,没想到真是你心思怨毒,竟敢指使下人毒害老夫人,嫁祸郭绾。章彩兰啊章彩兰,我郭家是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了,竟让你干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 郭嬿儿连忙护在了章彩兰面前,“姑母休要急着下定论,此事定是另有隐情,我母亲一定是被人陷害的!”郭嬿儿见章彩兰双眼失神,赶忙摇了摇她的胳膊,“母亲,你倒是快说句话呀!告诉他们你是被冤枉的!” 章彩兰百口莫辩,此时她已有些自乱了阵脚。慌张之下她想要去求郭贵做主,可当她对上郭贵冰冷的眼神时,她便知道,她的好夫君心里头正在盘算如何处置她呢,根本没心思听她所谓的辩解。她太了解自己的夫君了,若是指望郭贵,她怕是要死无全尸了。 这个时候她也只能靠自己了,她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嬿儿说的是,这些事情皆与我无关!田妈妈,你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你房里搜出夏枯草吧!” 田妈妈对上章彩兰的眼神,瞬间便明白了章彩兰的意思,她神情一怔,面如死灰。过了好一会儿,田妈妈才好似下定了决心开了口,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绝望,“既然今日事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这些事情全部都是我一人所为,夫人她毫不知情。” 郭绾早就算到章彩兰要弃车保帅,追问道,“你不过是母亲身边的下人而已,何以对老夫人有这样大的怨毒之意?” 田妈妈看向老夫人,眼里满是怨愤,“是,我怨恨老夫人!怨恨国公夫人!你们是猪油蒙了心吗,竟然冤枉夫人红杏出墙!我是看着夫人长大的,她自小到大都未曾受到过这等冤屈!你们还为了这个郭绾,责难夫人苛待她!简直是没有天理!不仅是这次,夫人自嫁入郭家以来,为了伺候婆母和姑姐,受了多少委屈!老夫人日日要吃燕窝山珍,逼得夫人只得用自己的嫁妆去填公中的亏空!伺候婆母便算了,你看看这满院子的夫人们,有哪个过门之后还要伺候姑姐的!国公夫人自己是没有夫家吗,三天两头便要回郭家立规矩摆架子!” “够了!”郭贵看着老夫人还有国公夫人铁青的脸色,觉着这田妈妈实在可恶,这些是郭家大房关起门来的私事,怎么好在众人面前宣之于口!“你们几个,把她给我拖下去,这个恶婆子竟敢谋害主家,打死都算便宜她了!给我打断她的手脚,拔了舌头戳了双眼扔出去,叫她在上京城里又瞎又哑的乞讨一辈子!” 在场的官眷夫人皆吸了口凉气,更有几位拿着帕子挡住了口鼻,口里念着阿弥陀佛,生怕自己沾上了血腥,回头遭了报应。 “夫人救我啊,夫人!”田妈妈听见郭贵如此狠毒,面色惨白一片,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求章彩兰救她。可章彩兰只是偏过头去,不去看她,只听得田妈妈的哭喊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了院外。 章彩兰心里也很难过,田妈妈毕竟是陪了她数十年的人了,如今说处置就被处置了,还是以这样狠厉的方式,她怎能不痛心。 可章彩兰现在还顾不得那点子伤心,她看见郭贵的眼神还在她身上徘徊,便知道这件事儿还没有过去。此刻郭贵心里肯定正在盘算,自家高堂遭人毒害,传出去实在是难听,要如何严惩她才能以正家风。想到这里,她连忙使了个眼色给章永瑞。 章永瑞被这接连的反转已经弄的有些懵了,本以为今日会是郭绾的死期,他只等着抱得美人归就好。可突然之间,矛头便都转向了章彩兰。他见章彩兰给他递眼色时,才有些回过神来,忙开口道,“姑父!看来一切全是那个田妈妈所为,姑母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啊!田妈妈毕竟是从章家出来的,我会将一切都禀报父亲和祖母,相信改日父亲定会亲自登门致歉!” 这便是用章家来压郭贵了,虽然国公夫人地位高,可毕竟是个妇人,国公爷又一向不喜欢她过多的管郭贵的事情。官场之上,郭贵还是需要章家这个助力的,至少现在这个时候他还不想和章家翻脸。 老夫人却没想那么多,她女儿是国公夫人,难不成会怕一个章家吗?她还沉浸在刚才田妈妈骂她时的愤怒之中,怒骂道,“哼,谁知道她章彩兰知不知情!若她平日里没有口出怨言,她身边的心腹会对我如此怨愤吗?!” 何夫人见自己的手帕交被人折辱,也想要出来为章彩兰说几句话,可还未开口,便被身旁的嬷嬷拉住了衣袖。那嬷嬷劝告似的摇了摇头,何夫人叹了口气,终是打消了为章彩兰出头的念头。这郭家的私事,她也不好插手,万一待会儿章彩兰又被坐实了什么罪名,那她自己的名声也可能受损。她可是有两个女儿在议亲呢,这个节骨眼儿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老夫人短视,可国公夫人却是晓得其中利害的,她从刚才的盛怒之中回过神来,章彩兰固然可恶,可现在田妈妈一人认下了所有的罪过,郭家再重责章彩兰,那实在是不好和章家交代了。她拍了拍老夫人的手说道,“母亲,我看彩兰也许真的是不知情,看在她多年在郭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咱们也莫要再深究了。”接着话锋一转,看向章彩兰,“只是彩兰啊,上次你苛待郭绾,纵容钱妈妈欺主,致使郭家名声有损。这一回你自己的心腹又妄图毒害老夫人,嫁祸嫡长女。你实在是御下不严,识人不清啊!” 郭贵接过国公夫人的话,冷哼一声,“长姐说的有理,夫人识人不明,力有未逮,才导致郭家整日家宅不宁,祸事横生。以后这管家之事,还是交予孙姨娘打理吧,夫人就在凝福苑中好好闭门思过一段日子。” 章彩兰气的咬牙切齿,这是要夺了她的管家之权啊,还交给了孙姨娘那个狐媚子?那她在郭家算什么,一个有名无实的主母,那她还有何颜面在上京的官眷夫人中立足? 郭嬿儿立时便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地求着郭贵道,“父亲,母亲她对此事毫不知情啊,求父亲不要这样责罚母亲!” 她这幅泫然欲泣的姿态博得了在场多位公子们的同情,“二小姐真是仁孝至极,可怜如此纯孝善良的姑娘却被母亲连累了。” 郭贵却也不看郭嬿儿,招呼了几个小厮来,叫他们扶着夫人先回凝福苑好好‘休息’去了。 第二十章 宴席继续 与郭嬿儿的震惊悲切相比,郭菱儿显得有些喜不自胜,孙姨娘得了管家之权,那她们母女不是要苦尽甘来了吗?她再也不用眼巴巴的看着郭嬿儿穿金戴银,而自己只能用下等首饰了。以后她也可以穿丽绸庄最好的衣裳,买镶着宝石的金簪子了! 郭嬿儿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恶狠狠的剜了一眼喜形于色的郭菱儿。这一场是她们母女输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帐,她总有一天要讨回来的。 章彩兰被带走后,老夫人的寿宴还要继续。郭贵回到了男宾席那边继续招呼自己的同僚们,院子里喧闹之声依旧,只是宴席上始终都没有了最初的那般喜气洋洋。 老夫人心里头不痛快,明知道章彩兰才是下毒的主谋,却只是禁足了事。照她看来,毒害婆母这一条就够将章彩兰沉塘了。国公夫人坐在一旁开解着老夫人,“母亲,章彩兰的哥哥章韫是御史大夫,她那母亲又护短的很。咱们也没有证据说是章彩兰指使的,若是惹急了章家,章韫一个折子递上去,弟弟在御前怕是讨不了好啊。” 提起章家,老夫人啐了一口,“什么上京名门,竟教出个敢毒害婆母的女儿。” 国公夫人接着劝道,“母亲也不要着急,待咱们家应梁金榜题名,嬿儿出阁之后,弟弟在朝中的根基也会更深几分。咱们到时候再寻个由头发落了章彩兰就是。” 老夫人皱了皱眉,“待应梁高中之后,章彩兰不是也多了个靠山吗?” “母亲,”国公夫人又压低了些声音,“宅子里头多的是方法叫她身败名裂,到时候应梁在仕途前程和她之间,也定然是会选自己的仕途的。” 听到这话,老夫人才满意的笑了笑,“还是你想的周全。”母女二人会心一笑,举起酒杯相碰,仿佛已经看到了发落章彩兰的那一天。 接着,老夫人又叹了口气,“瑗儿啊,你都做到国公夫人了,可怎么还是事事掣肘,连处置个章彩兰都要如此费尽周折。前些日子叫你跟国公爷说一声,把贵儿从光禄寺调到六部去,怎么又没个下文了?” 听到这话,国公夫人眼神有些躲闪,“母亲,贵儿在光禄寺做的好好的,何必调到六部去呢?六部事情又多又杂,哪里比得上光禄寺清闲呀。”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清闲?那就是没有实权,无足轻重的职位罢了。当初是你说,国公爷觉得你弟弟官职低微,不好一下子提拔进六部,先提到光禄寺做个从三品的少卿。现在贵儿这个少卿一做就是好些年,什么时候才能提进六部,赶上二房啊?还有,当初也是你说,光禄寺负责祭飨,宴劳,是个清闲的肥差。哼,现在呢,油水都是正卿的,你弟弟多年辛苦,捞着什么好处了没有?” 国公夫人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母亲,瑗儿也有难处啊,国公爷有好些日子都没来过我的院子了,我这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在国公爷心里早已不如最初那样有分量了。” 听到这话,老夫人嫌恶的瞥了她一眼,“那还不是你自己没本事,肚子也不争气,国公爷的庶子庶女好几个了,偏就你生不出来。这下好了,连累的贵儿也没法升进六部。不是我说你,你膝下没个子嗣,就更该多多为你弟弟打算,将来待你老了,还要靠贵儿关照你呢。” 国公夫人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老夫人如此说,脸上也没有什么悲喜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道,“女儿晓得了,回去会再想法子向国公爷进言的。” 来敬酒的夫人们打断了母女二人的叙话,纷纷关切的问候安慰老夫人,老夫人笑呵呵的便与她们说起话来,一副慈祥和蔼的笑容,半点也看不出方才刻薄冷语的样子了。 郭嬿儿早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个人闷闷的喝着酒。方才有几位平时与她要好的贵女来安慰她,可她实在没心思与她们闲聊,客套了几句后便打发她们去别处了。 郭菱儿见郭嬿儿一个人坐着,便坐到她身旁,柔声的劝慰道,“二姐姐何必不开心,母亲一时失手罢了,才会输给大姐姐。可母亲终究是母亲,依旧是大姐姐的嫡母,将来总有赢回来的一天。” 郭嬿儿瞥了她一眼,“哼,别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现在最开心的便是你跟你娘了吧。” “二姐姐哪里的话,菱儿有什么好开心的。菱儿心里晓得,要不了多久,父亲就会把管家之权交还给母亲的。” 说是如此说,可郭菱儿心里却不屑地冷笑一声,这管家之权落在她和孙姨娘手里,自然就不会轻易的再交出去了。 郭嬿儿冷哼一声,“你心里有数就好,快把你那副沾沾自喜的嘴脸收起来吧。” 郭菱儿装作没听见一般,又转开了话题,“菱儿瞧着大姐姐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不知道从前那副样子是不是装出来哄咱们的。若真是如此,那不知大姐姐有多少秘密是咱们不知道的呢。” “她是不是装的关你何事,郭菱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菱儿只是好奇罢了,大姐姐如今气度端庄华贵,容貌也是不俗,甚至比二姐姐也是不遑多让。若是有一日大姐姐与二姐姐同时爱慕一个人,不知谁会赢谁会输呢。” 郭嬿儿本就在气头上,此刻最听不得别人拿她跟郭绾比,她狠狠的瞪着郭菱儿,“郭菱儿,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张嘴便是爱慕不爱慕的,还懂不懂礼义廉耻,当真是一副庶女做派!” “二姐姐不愿与菱儿说话便罢了,菱儿就不打扰二姐姐了。” 郭菱儿也不恼,她就是存心想惹郭嬿儿不痛快,如今目的达到,她便去又找其他的官家小姐们说话去了。 留下郭嬿儿依旧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看着不远处的郭绾。不知那日在花园里,郭绾突然提到太子,是不是因为郭绾也在爱慕着太子殿下呢? 想着想着,郭嬿儿又自己摇了摇头,笑自己太傻。父亲母亲从来不带郭绾去这种重要的宴席,郭绾连太子殿下的面儿都没见过,谈什么爱慕呢。就算有朝一日她们真的为了太子殿下相争,难道她会输给这个不懂礼仪,不通诗书的郭绾吗?真是笑话。 第二十一章 章家 府宴结束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郭家人站在府门口,笑盈盈的送走宾客。待所有宾客都离去后,郭家人的脸上却是笑容不再,相顾无言。二房三房回了西院,大房其余人也都回了各自的院子。 郭绾走在最后,看着郭贵径直便去了孙姨娘的远馨阁。心里一声冷笑,郭贵当真是半点也不念与章彩兰的夫妻之情,人前不留情面便罢了,人后更是唯恐避之不及,这叫章彩兰的心里如何能不怨他呢。 百灵和青鸢一左一右的陪着郭绾,折腾了一日,主仆三人也是累极了。 回到芷和院,百灵一坐下便靠着椅背睡着了。郭绾笑她是个实心眼的,心里头不藏事,才能睡的如此香甜,忙叫青鸢去扶了百灵回床上去睡。 待青鸢回来准备伺候郭绾梳洗就寝时,却见郭绾坐在桌前,正捧着一本祁国的大事年纪在看。 “姑娘今日也累着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郭绾依旧在翻着书,“青鸢你先去睡吧,我想再看一会儿书。” 青鸢担心郭绾的身体吃不消,便劝道,“姑娘爱读书是好事,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姑娘不如明日再读吧。” “明日?”郭绾笑了笑,“明日怕是没有时间给我读书呢。” 青鸢听得一头雾水,自家姑娘的心思越来越深,她也猜不明白,索性就随姑娘去吧。她替郭绾卸了钗环散了头发,又备了些茶水点心,然后便回房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芷和院请郭绾,说是老爷请她到前厅去一趟。 郭绾迈入前厅时,只见前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上首坐着老夫人和章家老夫人,坐在两侧下首的是郭贵和章韫。章彩兰坐在郭贵的旁边,因着娘家人来了的缘故,她微微昂着头,看起来很有底气一般。章永瑞坐在章韫的旁边,一敛平日放荡油滑的神色,虽然他娘亲将他惯的行事放纵,可他还是有些怕自己亲爹的。 郭嬿儿也在堂中,此时正站在章老夫人身旁,两人倒显得亲亲热热的。 章家人世代为官,算得上是清贵人家。章家祖上也是出过太师的,可传到章韫这里,因着章永瑞行迹无端,仕途无望,其他的庶子们也资质平庸,所以有很多人觉得章家已经呈日薄西山之势,若下一代还是如此不堪大用,那章家的衰败就是早晚的事了。 不过破船尚有三千钉,何况章家鼎盛了许多年,章韫依旧是朝中重臣,现在的章家依旧是高门贵户,不可小视。 见郭绾进来,章彩兰憎恶的偏过头去,仿佛不想见到她一般。 章老夫人瞧见她进来,便对老夫人说道,“这是郭绾吧,许久不见,倒是出落的越发水灵了。” “见过章老夫人,章老夫人安好。”郭绾行了礼,便退到了一边。 章韫见两家人客套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道,“贵兄,昨日发生的事情瑞儿已经向我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我章家竟然出了一个这样的恶仆,还在郭家闹出了如此事端,实在让我心生愧疚,还望此事不要影响了咱们两家人的感情。” 郭贵端出一副大度的态度道,“舅哥说的这是哪里话,郭家与章家永远是姻亲,断不会因为一个婆子而生出嫌隙来。” 章老夫人笑道,“那便好了,我就是担心此事会影响到你们夫妇二人的感情。如今见到贤婿通情达理,我便能放心了。” 郭贵点点头,“小婿自然是明白的,劳岳母挂心了。” 见郭贵态度诚恳,章老夫人便试探着继续道,“如此便好,郭家夫妇同心,和衷共济,传出去也是美谈。只是我听闻兰儿的管家之权被移交给了一个姨娘,想来是昨日情况混乱下的权宜之策吧。” 郭贵心里划过一丝不耐烦,章家今日果然是借着致歉的名头,实则是来给章彩兰撑腰了。 “岳母,此事说来话长,最近郭家烦事频出,小婿是想让夫人好好休息一段时日。想必岳母也不想看到夫人终日操劳吧。” “我自然是心疼兰儿的,只是郭家也是大户人家,事多口杂,连兰儿尚且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何况一个姨娘呢?若是郭家叫一个姨娘掌家,怕是早晚要出乱子的。” 听见章老夫人如此说,郭贵的语气也淡了几分, “不劳岳母挂心,孙姨娘虽比不得夫人深思远虑,老练持重,但也是个做事稳重,知人善用的,况且有母亲指点,菱儿帮扶,府中一切事务皆有旧例可循,想来出不了什么岔子。” 章老夫人哪里听不出郭贵的话里有话呢,这哪里是说章彩兰‘深思远虑’,明明就是说她心思重,弄的现在自己的心腹出了问题,比不上人家孙姨娘‘知人善用’。 “皇后娘娘膝下无子,皇上依旧尊她敬她,六宫之事全权由她主理。如今兰儿不过犯了区区小错,就失了管家主事之权,贤婿不怕旁人说你一句宠妾灭妻吗?” 郭贵有些烦闷,章老夫人怎么连皇后娘娘都搬出来了,哪儿跟哪儿的事啊,不就是威胁着要递折子参他一本么。可若是郭贵昨日才说不让章彩兰管家,今日就变卦了,这算什么呢,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郭贵惧内呢。 “岳母此言差矣,小婿正是因为爱重夫人,才如此做的,何必理会旁人说什么。” 章老夫人有些气急,“这么说,郭家无论无何,都不会将管家之权交给兰儿了?” 老夫人抿了口茶,“亲家,贵儿不过是让彩兰休息一段时日,何必闹的大动肝火呢。” 见老夫人不疾不徐的,章老夫人就更气了。回想当初,老夫人带着儿子去别家赴宴,章老夫人远远看着就觉着郭家儿子学识谈吐皆是上佳,后来便主动上门与郭老夫人议亲。但成亲那日,她才发现,与自己女儿成亲的人却不是那日自己看中的青年。后来才知道,郭老夫人带去章家的是二儿子郭淮,早已成家立室,可与她说亲时却谎称那是自己的儿子郭贵。 若不是那日看中了郭淮的人品学识,章老夫人打死也不会愿意将自己如珠如宝的女儿嫁给人家做填房呢。只怪自己上郭家说亲时,没有坚持要求再见一面郭贵,被郭老夫人的几番花言巧语就蒙骗了过去。 章老太爷治家甚严,章彩兰出嫁之前并未见过郭淮,因此并不知道郭老夫人换亲一事。在章家,此事便只有章老夫人和章韫知晓。成亲那日,章老夫人见郭贵也算是一表人才的模样,考虑到若是在成亲的日子将亲事毁了,章彩兰以后也很难再与别家说亲,她便忍住了心中的怒气,没有将此事捅出,将错就错的把女儿嫁给了郭贵。 第二十二章 章家(2) 在章老夫人眼里,郭家始终是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才娶到了章彩兰,那就该好好待她,哪怕是为了弥补当年对章家的欺瞒。 可章彩兰嫁过来之后,也就过了两三年夫妻和睦的日子,后来郭贵就纳了几房姨娘,便从此冷落了章彩兰。对此,章老夫人已是有些不满。如今,竟连她兰儿的管家之权都要交给姨娘了,他们当章家是什么?是任人拿捏的破落户吗? “话不能这么说,再辛劳也是兰儿作为主母应当受着的。既然咱们两家都知道,昨日之事是下人所为,兰儿对此毫不知情,就不该夺了她的权,叫外头的人胡乱猜想。至于管教下人不严之事,谁家没有几个难管的奴仆,依我看,最多罚她去祠堂思过几日便罢了。” 章老夫人心里想着,郭家会强词夺理,那她也会。反正咬死了兰儿对一切都不知情,郭家就没理由非要夺她作为主母的管家之权。刚才她好言好语的劝着,郭家人就与她打太极。那现在她就只能疾言厉色,若是郭家再敢与她打马虎眼儿,她也不怕与他们撕破这层脸皮! 一时之间,前厅内有些安静。老夫人面色不善,她觉得没治章彩兰一个毒害婆母的罪已经是宽大了,章家居然还如此咄咄逼人。说什么章彩兰毫不知情,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不过是搪塞外人的借口,给章家留些颜面罢了,章家倒是拿起鸡毛当令箭了。 郭贵也在思索到底如何才能回绝章老夫人,昨日之事已经让他在众多同僚面前颜面扫地,若是他再朝令夕改,传出去只会更加难听。 见章老夫人的话起了作用,章彩兰心里可是高兴的紧,她得再添把柴,赶紧让老夫人和郭贵松了口才好。她起身向老夫人福了福身,低眉顺眼的说道,“原先是我管教下人不严,我今后定当退思补过,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在郭府。请老夫人和夫君念在我多年以来侍候左右的苦劳,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屋里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郭贵只觉得一阵烦躁。早知道昨日他就先杖毙了田妈妈那婆子,然后将这一切罪过都推到章彩兰身上好了,那今日就该是他向章家兴师问罪了,哪至于像现在这样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 “父亲,祖母,绾儿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在厅内的两家人僵持不下之时,郭绾走上前去,给郭贵和老夫人行了行礼。 “这里都是长辈在说话,哪里有你这个小丫头插嘴的份儿。”章老夫人面色阴沉道。 老夫人不满的看了一眼章老夫人,难得语气和善地对着郭绾说道,“不妨事,绾儿是我郭家的女儿,自然有资格讨论郭家的家事。绾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里不会有人怪你的。” 老夫人说道‘郭家的家事’时着意加重了些语气,那章老夫人想摆长辈的架子,那老夫人也不妨点出来,他们现在讨论的可是郭家的家事,照道理,他们是不用听章家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绾儿想说,母亲若是仅仅犯了管教下人不严这一条,父亲的确是不该夺了母亲管家之权的。” 众人似乎都没想到郭绾会为了章彩兰求情,皆是面色一怔。可郭绾没有给他们太多惊讶的时间,接着说道,“可惜,母亲犯了三大过错,父亲若是让母亲继续管家,怕是会让郭家家宅不宁。” “你!”章老夫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子不言母之过,你这可是大逆不道!” 郭嬿儿也冲过来想要拉扯郭绾,只是被百灵死死挡住。“郭绾,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章彩兰更是气的双眼要喷出火来,这个郭绾,到底要跟她作对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绾儿自然明白自己没有资格讲嫡母的错处,为此才求祖母,若是祖母准允,那绾儿便不算是大逆不道了。” 老夫人看见章老夫人和章彩兰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倒颇有几分高兴,只是面上没有过分显露出来,她说道,“你作为晚辈,本不该说嫡母的不是,可今日关乎郭家由谁来掌家,若你言之有理,那么没有人会怪罪你的。” “谢过祖母,那绾儿便直说了。绾儿觉得母亲犯了三大过错。一则是慢怠嫡女,母亲自过门以来,从不曾教导过绾儿任何诗书礼仪,更有时对绾儿动辄打骂,以致绾儿性子乖戾,曾屡次失礼与人前。二则是善妒,父亲本有三房姨娘,除了孙姨娘外,另外两位杜姨娘和邱姨娘,却都被母亲寻了借口给发卖出去了。父亲本就只有应梁弟弟一个儿子,若是母亲没有发卖那两房姨娘,或许绾儿能再多两个弟弟也说不准呢。三则是不孝,祖母向来脾胃不和,母亲不仅不劝诫饮食,反而顿顿都叫厨房送些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看似是孝顺,实则是不孝。自然,这孝与不孝还是要祖母说了才算。” “你这小贱人满口胡言!”章彩兰气的回身便扇了郭绾一耳光,郭绾猝不及防,一个没站稳便被章彩兰打的跌倒在了地上。 既是如此,郭绾便顺坡下驴,捂着脸做出一副受了万般委屈的模样,含泪欲泣的看着郭贵和老夫人。 “你做什么!”郭贵站起身怒吼了一声,手一挥示意两个婆子拉住了章彩兰。可章彩兰依旧在破口大骂,脏污之语不绝于耳。 郭绾不过随意列了几条事实,若细细听来算不得什么罪状,只不过那杜姨娘曾经是郭贵的心头肉,被章彩兰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给偷偷发卖了,一直是郭贵心头的一根刺。而至于不孝顺婆母那一条,山珍海味本就是老夫人自己要求的,怪不得章彩兰,可若是现在问老夫人章彩兰是否不孝,那老夫人定然是一百个点头称是。 如今章彩兰气急攻心,倒是自己坐实了第一条。郭绾开口是得了老夫人准许,就算是言过其实也该是老夫人来罚。可章彩兰却对她大打出手,一下子就把自己推进了不利的位置。郭绾要的就是让章彩兰理亏,从而使得章家不能再施压。 毕竟,郭绾更希望看到孙姨娘掌家,而不是章彩兰。 “我看夫人近来实在是有些言行无状,管家之事还是交给孙姨娘吧。看在今日岳母和舅哥的面子上,就免了夫人在凝福苑的禁足。若是岳母和舅哥没有旁的事情,就请回吧!” 说罢郭贵便做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势,几个下人便赶忙过来,准备送章家人出去。 章老夫人和章韫看郭贵如此坚定,章彩兰又这般失礼,知道今日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也只好告辞离去。 只是在回章府的马车上,章老夫人闭着眼沉思了一会。她看得出郭贵并非良人,只因她当日的一念之差,自己原本开朗娇艳的女儿便在郭府生生的熬成了这副模样。若她那时可以当断则断,及时止损,章彩兰也不至于被逼入穷巷。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在郭府的日子如此煎熬,她心里便如刀割一般。 待回到了章府,章老夫人便将章韫叫进了房里,细细的说了许久的话。她是绝不会对章彩兰坐视不理的,这口气,她定要替她的兰儿出了。 第二十三章 开始 虽说郭贵免了章彩兰的禁足,可章彩兰却依旧整日待在凝福苑,足不出户。她是郭家的主母,如今没了管家之权,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郭家人训斥指责,章彩兰实在是不想出去看到那些丫鬟婆子们转过身去偷偷议论她的样子。与其出去遭人指指点点,不如窝在凝福苑里落个清净自在。 郭嬿儿走进凝福苑时,正看见章彩兰坐在房间里插花修剪。她走过去坐在章彩兰身边,将一个精致的小布包放在桌子上,“母亲,这是我今日去天宝银楼买的几支珠钗,母亲帮我瞧瞧,和过几日去长公主府赏花宴要穿的衣裳配不配。” 章彩兰闻言,便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她拿过布包来打开,见里面是四支样式各异的金钗,两支是镶红宝石的蝴蝶金簪,一支镶了数颗珍珠的金步摇,还有一支最是夺目,是镶了五色宝石的镂空金花簪,看着甚是华美精致。 “看着都是华贵溢美的,配你那身重绣花纹的霞影纱裙倒也都合适。只是宁阳长公主的赏花宴上嬿儿不是打算抚琴吗?若是如此,那这首饰还需要再斟酌斟酌。你若戴上这满头的金饰,弹再高山流水的曲子也只怕会落了俗套,叫听琴之人失了意境。依母亲看,金簪戴一支足矣,最好是金底玉花,其余也以玉饰为主,才能显得你出尘不染的气质。” 郭嬿儿想了想,笑道,“还是母亲想的周到,既然嬿儿要在赏花宴上一展琴艺,自然是要显得仙姿佚貌才好,这才能显得我与其他那些穿金戴银的贵女们有所不同。” 章彩兰笑着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你琴艺是得了母亲的真传,若是能弹奏一曲,定能艺惊四座。” 郭嬿儿又拉过章彩兰的手,撒娇道,“母亲,明日陪我去趟庆祥银楼吧,据说他家新进了一批金玉簪子,皆是新样式,想来咱们肯定能找到最适合嬿儿戴去赴宴的那支。” 章彩兰脸上的笑容收了收,“嬿儿,你叫琴儿棋儿陪你去吧。母亲实在不想出去,你多买几支回来叫母亲给你参详也是一样的。” “那怎能一样呢,母亲要这样躲着不见人到什么时候啊?总归到了长公主的宴席上,母亲还是要与那些官眷夫人们打照面的呀。” 章彩兰眉头皱了皱,叹了口气说道,“嬿儿,母亲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陪你去赴长公主的宴会为好。” 郭嬿儿大惊失色,“为什么啊母亲?难不成您要让嬿儿自己去赴宴吗?” “这次是你引起太子殿下注意的好机会,”章彩兰看着郭嬿儿,认真道,“若是母亲陪在你身旁,那旁人看见母亲就会想起咱们郭家的腌臜事,他们在背后定然议论纷纷。母亲不想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你的前程,就让太子殿下不受任何干扰的看见咱们嬿儿,不是更好吗?” 郭嬿儿还想再说些什么来劝一劝章彩兰,可仔细想了想章彩兰的话也不无道理。若是太子殿下还没见到她,就先听了一圈她母亲的流言蜚语,不是会对她有个先入为主的坏印象吗。若是母亲不去长公主府,那流言蜚语肯定是会少一些的。想到这里,郭嬿儿只得点了点头,只是神色十分沮丧。 “我的好嬿儿,”章彩兰接着劝她道,“你若是能得太子殿下的青眼,那咱们母女将来有的是好日子过。母亲的指望,可全都在你身上了。” “女儿晓得了,不会叫母亲失望的。”郭嬿儿点了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可是母亲,你也不能在这凝福苑里躲一辈子啊。” “傻孩子,母亲不过躲她们三四个月罢了。”章彩兰冷哼了一声,“外头的人记性差得很,待这阵风头过去了,别人家的事情传的满天飞的时候,谁还能记得郭家这点子事。到时候母亲再出去走动关系,将名声挽回来,定不会叫你的婚事受牵连。” 郭嬿儿握住了章彩兰的手,叹息了一声,“让母亲受委屈了,嬿儿将来定会让那些看母亲笑话的人全都付出代价。” 芷和院 不同于凝福苑的愁云惨雾,芷和院里却是一片祥和宁静。上次府宴过后,墨菊也被郭贵寻了人牙子发卖出去了。如今在芷和院里,郭绾和几个丫鬟们终于不用每日装模作样,逢场作戏了。 郭绾年纪小,又随和,芷和院里也没有上年纪的妈妈嬷嬷,月例银子的大权都在青鸢手里。平日里郭绾就是窝在房间里读读书,丫鬟们做完了自己的事情,就围在一起聊聊天,打打叶子牌。因此芷和院里的丫鬟们的日子可谓是羡煞了其他院子的丫鬟们。 郭绾看着自己院儿里的丫鬟们天天都高高兴兴的,她自己心里也欢喜起来。尤其是看着罗瑶,从刚进郭府时不言不语,独来独往,到后来被其他人的热情感染,也渐渐放开心扉,与她们打成一片,郭绾心里也觉得很欣慰,她不希望罗瑶变成一个只为报仇而活的人,报仇固然重要,但郭绾希望她在将来大仇得报之后,依旧能有自己人生的方向。 这些日子,郭绾还以为郭嬿儿会上门找事,替章彩兰出气。可是她们的日子过的是出奇的风平浪静,甚至郭绾在府里遇见了郭嬿儿,郭嬿儿都只是装作看不见她,趾高气昂的径自离开。 郭绾想想也是,郭嬿儿又不傻,这会儿她大约是忙着准备长公主的宴会。引起太子的关注才是她的头等大事,哪里有时间来找自己的麻烦。 只是郭绾也不会坐以待毙,为了让自己安身立命,也为了替罗瑶报仇雪恨,她是不可能在这个小小的芷和院里安逸一辈子的。若是真等到郭嬿儿如前世一般当上了太子侧妃,那她回过头来第一个要除掉的,就会是郭绾。 如今宁阳长公主的宴会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现在也是时候去见见那些陌生的故人们了。 第二十四章 借衣 等到长公主宴请的那一日,郭绾早早的便起来梳洗打扮。倒是把百灵和青鸢吓了一跳,在她们眼里,自己家姑娘平日里可是能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的。 百灵一边帮郭绾梳洗,一边笑道,“姑娘,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升起来的不成,姑娘也有自己起的这么早的时候。” 郭绾白了一眼百灵,“你这丫头还敢笑我,你自己还不是常常睡到日头高照。不过今日让你说中了,我起这么早确实是有要事。” 郭绾拿起一片桂花糕放进嘴里,“今天咱们得去宁阳长公主的宴会。” 青鸢狐疑的看了一眼郭绾,“姑娘你莫不是与咱们说笑呢吧,郭家大房的请帖可只有一份,在夫人手里攥着呢。夫人连三小姐都没让去,怎么可能让姑娘去呢。” 郭绾又吃了些糕点垫垫肚子,这种皇室宴会,桌上的吃食都是摆设,每样最多轻轻尝一点。她第一次去的时候没经验,身旁的嬷嬷又像防贼一般防着她偷吃,害她饿的差点晕倒在席间。后来她便学乖了,每次赴宴之前,都先把自己喂饱了,怎么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郭绾笑着对青鸢说,“你说的不错,可是长公主又不是只给郭家大房发了请帖。” 罗瑶进到屋里,听见郭绾说要去赴皇家的宴,便开口道,“姑娘此去不知是否会有危险,不如让我一同跟着去吧。” 郭绾瞧见罗瑶眼里的期盼之色,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拉过罗瑶的手道,“罗瑶,我知你报仇心切,今日去长公主府应当没有什么危险。可是今日去赴宴的多是皇亲国戚,许多人都是在波云诡谲之中摸爬求生出来的,若是你在他们面前流露出一点点的仇恨之意,你我才会陷入真正的危险之中。” 罗瑶的眼里变得有些黯淡,可随即那点黯淡便消退了,她点点头笑着对郭绾说,“是我考虑的不周全,我会努力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以后才能陪着姑娘四处走动,为姑娘分忧。” 郭绾报以一个欣慰的笑容,接着叫上青鸢,出了芷和院往西院走去了。 西院 郭千婳已经梳洗妆扮的差不多了,周言淑还在与她细细的讲皇家宴席上要守的规矩。虽说郭千婳已经不是第一次去这种宴席了,可周言淑还是会每次都嘱咐她一遍各种规矩礼仪,生怕郭千婳忘了哪一条,失礼与人前。 下人通报过后,郭绾便进了郭千婳的房间。只见面前的郭千婳一身海棠红色的长裙,裙裾上绣着细密的金色琼花,一条白色的织锦腰带将盈盈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般的披着,头上用两支攒珠白玉金簪盘出一个仙云髻。 郭绾很少见郭千婳有如此华丽明艳的妆扮,不同于她往日柔素的仙气飘飘,今日倒更显得华贵雍容,再配上一张颠倒众生的脸,郭绾不禁看的有些出神。 如此出众的样貌,自然当得起上京第一美人的称号。只是可惜,郭绾不禁想到了前世里,郭嬿儿嫁入太子府后,给郭家二房三房使了太多阴毒的绊子。二房被太子一党诬陷结党营私,被判了流放。郭千婳本是嫁给了鄂家的长子,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可惜却被郭嬿儿下毒毁掉了容貌,再也不得夫君半分宠爱,自己家人又被流放千里之外,以致她终日郁郁寡欢,忧思过重,早早的便香消玉殒了。至于三房的长子郭应桓被郭嬿儿构陷杀人,判了斩刑,郭沣为免家人再遭横祸,最后只好带着三房远遁边疆。 “绾儿,你怎么来啦?”周言淑看见郭绾,显得有些惊喜。 “二婶,千婳姐姐。”听见周言淑的呼唤,郭绾才从深重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她理了理思绪,才微笑着道出来意,“绾儿也想去长公主的宴席,只是母亲一直闭门不见,绾儿只好来求一求二婶了。” 周言淑面上显出有些为难的神色,虽然她疼爱郭绾是真心的,可皇家的宴席不是闹着玩的,郭绾对规矩礼仪一窍不通,若是在宴席上冲撞了贵人,怕是会招来祸事啊。 郭绾似乎看出了周言淑的顾虑,便做了几个寻常的宫中礼节给周言淑请了安。看的周言淑与郭千婳皆是一惊,没有想到郭绾竟然也懂得宫中的礼仪,甚至做起来比郭千婳还要标准,简直是一丝错处都让人挑不出。 郭绾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绾儿日子过的拮据,想要去长公主的宴席,恐怕还得向千婳姐姐借一身衣裳。” 周言淑还没从方才的讶异中完全回过神来,但见郭绾已熟悉皇家的礼仪,心里的顾虑也算消除了。又听见郭绾如此说,便连忙推了推郭千婳,“千婳,你快去给绾儿找身衣裳吧。” 郭千婳心里头是不大想让郭绾与她们去的。她对郭家大房的人一向没有好感,郭绾曾经又有那样难听的名声在外。若是带了她去赴宴,万一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连累二房吗。 可是看周言淑已经点了头,郭绾又站在这里含笑看着她,她总不好当面说人家的不是,只得应声下来。 既然必须要带郭绾去,那就得将她打扮的体体面面才好,不能丢了郭家的脸面。 见郭绾生的容貌清丽,想来不适合浓妆艳抹,郭千婳去找了件新裁的浅黄色锦裙,又选了几支精巧的镂空金簪,与周言淑一起为郭绾换上衣裙,重梳了发髻,又为她浅浅上了些脂粉,描了眉染了唇,登时便让郭绾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光彩照人。 周言淑看着打扮好的郭绾,感慨道,“绾儿真是大姑娘了,如今好好打扮一番,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了。” 郭绾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她的本意仅仅是借一身得体的衣裳,不失礼就可以了。可周言淑和郭千婳却给她换上了如此华贵好看的衣裳,还这般细心周到的为她妆扮。这番盛情,倒是叫她有些手足无措了。 郭绾再三谢过了婶母和姐姐,又笑着道,“二婶这是打趣我呢,哪有女子能在千婳姐姐的面前担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啊。” 周言淑看了看自家如此貌美的女儿,心里自然是骄傲的。 郭千婳提醒她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还是早些出门吧。” 到了郭府门口,就看到关素素与郭千婵已经在等着她们了。她们母女俩见到郭绾竟与周言淑和郭千婳一同过来,不由得吃了一惊。 关素素有些试探的说道,“大房的马车方才已经出发了。” 周言淑给关素素递了个眼神叫她放心,说道,“无妨,绾儿坐我和千婳的马车就行。” 见周言淑似乎心中有数的样子,关素素就没再说什么,拉着郭千婵上了后头的马车。而郭绾随着周言淑和郭千婳上了另一架马车,几人便一同前往长公主府。 第二十五章 往事 在马车上,郭绾看着周言淑,忽而想起自己刚刚重生的时候,周言淑送药给她的事情,便开口向周言淑道谢, “绾儿还没谢过二婶,先前给绾儿送来救命的汤药和吃食,靠着那些药,绾儿才得以保住了性命。” 周言淑欣慰的瞧着她,笑笑道,“傻孩子,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都不够还你娘亲对我的半分恩情。” 听到周言淑提到自己的娘亲,郭绾心里一动,有些试探的问道,“二婶与我娘亲相熟吗?” 周言淑见郭绾的神情,便知自己无意中勾起了她的思母之情。想来郭家大房都是些冷心冷情的,也不会有人与郭绾说起她的母亲了,也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叹了口气道, “何止是相熟呢,在你娘亲过世前,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可以说,你娘亲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郭千婳也来了兴趣,“母亲,你之前从未与我提起这段往事,快与我们说来听听吧。” 周言淑似是回忆起了往昔种种,眼神里有些忧伤,“没有与你们提起,只因那段日子实在太过艰辛,提起来便是伤心事。” 周言淑本不想在郭绾面前提起那些过往,免得徒惹她伤心。只是她见到郭绾那期盼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说起来了那很久之前的往事。 “待我嫁入郭家时,便认识了你娘亲林桢柔。那时她嫁给郭贵已经两年了,却还未曾生育,因此老夫人对她很是不满,三天两头的叫她站规矩。可她永远是一副待人和善的模样,无论受了怎样的委屈,我也不曾见过她发怒沮丧的样子。” “我过门大约三四个月就怀上了应柏,那时郭淮高兴坏了,整日的陪在我身边,那段日子过的还算平安顺遂。后来应柏出生,老夫人见二房先得了儿子,心里头不是滋味,便对我愈发的挑剔起来。寒冬腊月里也要我日日去她院子里请安,每次请安前都要我在那大雪地里等上小半个时辰,说要磋磨我的性子” “可想而知,桢柔的日子只会比我更加难过。老夫人对她可谓是日日责骂,冬日里叫她用冷水浆洗衣裳,晚上要她熬夜看家里的账本,要么就抄写佛经,每每还把蜡烛熄的只剩两盏。桢柔的母家也不在上京,她有时受委屈的狠了,也会偷偷来我院子,让我给她上些治冻疮的药。” 郭绾的眼里流露出一抹难以掩去的悲愤,可她有些不解的问道,“老夫人对我娘亲如此不满,就是因为她没有生养。既然如此,为何不为父亲多纳几房妾室,何苦这般作践我娘亲呢。” 周言淑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二房和三房都是郭老太爷的妾室尹氏生的。据说以前郭老太爷与尹氏感情甚是要好,让老夫人独守空房了许久。为此老夫人的心里是很痛恨妾室,痛恨庶子的,所以她先前一直不让郭贵纳妾,直到后来有了几个嫡子嫡女,老夫人的身体也不如原先康健了,郭贵这才纳了几房姨娘。” 郭绾点点头,轻声道,“原是这样,请二婶接着往下讲吧。” 周言淑闻言,看了看郭绾眼里的悲愤之情,实在有些不忍心再讲下去。可她转念又想,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是渴望了解自己母亲的,郭绾应当了解当年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了解她的母亲当年究竟经历过什么。 周言淑顿了顿,便接着先前的话继续往下讲道, “郭沣是武将,后来在外面打仗时认识了素素,成亲后他们夫妇二人就一起驻守在边疆,甚少回上京。待应柏两岁时,郭淮又领了皇命要去南方赈灾,便只能留我一个人在府里头守着应柏。偏赶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又怀上了孩子。” “老夫人是真的着急了,每日都送好些汤药去给桢柔喝。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寻来的偏方,甚至还有些骇人的药材,也逼着桢柔吃,后来不知是哪样东西吃坏了,还害的桢柔卧病在床了许久。” “老夫人一边折腾着让桢柔吃那些生子的秘方,一边日日叫我站规矩。老夫人大约是怕二房再添个男丁,暗地里想法子要叫我落胎,每日都要挑许多粗重的活儿叫我一个人做完,我那时的肚子还不到三个月,胎像都还不稳。有一日我竟发现自己有少许落红,实在是吓坏了。可我的娘家远在千里之外,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去求桢柔。” “桢柔心善,每日偷偷的帮我做那些重活,她还发现老夫人在我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每每喝药之时都是桢柔掩护我将那些汤药倒掉,然后等到半夜里她再自己偷偷熬好安胎药送来给我,就靠着桢柔如此相护,我才得以保住这个孩子。” “可老夫人也不是傻子,见这么长时间过去我肚子里的孩子依旧好好的,便起了疑心。她便叫两个婆子仔细查了一段日子后,终于发现了桢柔为我做的一切。那次,老夫人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怒骂桢柔胳膊肘向外拐,又气她生不出孩子,竟罚她在大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直到桢柔晕倒在雪地里头,请了郎中来诊治,才发现她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自那之后,老夫人便将她严密的保护了起来,我几次想去看望桢柔,却都被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挡在了门外。待我生下千婳后不久,郭沣和素素寄家书回来报喜,说素素生下了一对双生男婴。自那之后,老夫人更是如同受了刺激了一般,每日不是求神拜佛,就是寻些奇怪的偏方,好像是铁了心要让桢柔生个儿子出来。” “桢柔生产那日,老夫人怎么也不肯让我进产房陪她,我便只好一直在门外等着。只见到丫鬟们一盆一盆的往外端着血水,我自己生了两个孩子啊,也不曾流过那么多血。到最后终于听见婴儿的啼哭声,绾儿,你娘亲终于是将你生了下来。” “我在外面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老夫人脸色铁青的出来,也没与我说半句话,直接就回了玉安堂。我赶忙进产房,却只见到房内到处都是血,桢柔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只剩下一口气了。” 周言淑说到这里,已是有些哽咽,她拉住郭绾的手说道, “绾儿,你娘亲临终唯一的遗愿,就是叫你平安喜乐的长大。她是拼上了性命才将你带到这人世间,你可一定得好好保重自己,千万别辜负了你的娘亲。” 第二十六章 亲人 郭千婳听完,眼眶里也有些湿润,她从来都不晓得自己的母亲从前有过那样艰难的一段时日。还有,以前她看见母亲对郭绾百般照顾,只以为她是出于心善,体恤郭绾是一个没了娘亲的孤女罢了。到今日她才晓得,那是因为自己的母亲与林桢柔之间有过那样一段过命的交情。 郭千婳看着郭绾,郑重的说道,“绾儿,你娘亲是我母亲和我的救命恩人,我以后一定待你和待千婵一样,都如同我的亲妹妹一般。” 郭绾强自扯出一个笑容来,说道,“多谢千婳姐姐。” 周言淑见郭绾神色有异,担心她受不住这些沉重的过去,关心道。“绾儿,我也不知到底该不该将这些事情尽数告诉你。也许是出自我的一份私心,总觉得桢柔那样好的一个人,我不希望她的后人对她经受过的苦痛毫不知情。可是绾儿,不管当年发生过什么,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若你娘亲在世,定然也不愿意见你为了往事而悲伤不已。” 林桢柔是那样温柔娴淑的一个人,唯一的心愿便是郭绾能平安喜乐的生活着。这道理郭绾自然明白,可如今骤然得知自己的母亲不仅是死于难产,生前在郭家还遭受了那样多不公的对待,她心里哪里能平静的下来呢。 郭绾听见周言淑的话,虽然乖巧的点了点头,可眼神中依旧是沉重之色。 周言淑见她如此,心里也明白,这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劝解开的,只能随着时间过去,将一切慢慢的归于平淡。随即她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为了那份儿私心,就把那样沉重的过往全数加诸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郭绾自然是没注意到周言淑的神色变化,此时她正沉浸在往事之中,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去消化和理解。沉思了良久,郭绾终是忍不住问道,“二婶说我母亲生产后,老夫人待了许久才不高兴的离去?” 听到郭绾发问,周言淑先是愣了一下。细细思索了一番,心里突然也泛起一丝异样,继而皱了皱眉道,“绾儿是怀疑,你娘亲的死与老夫人有关?” 郭绾定定的看着周言淑,问道,“二婶觉得呢?” 周言淑思索片刻,皱着眉道,“当年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我去查问过当时给桢柔接生的大夫和产婆,他们皆是说桢柔身子虚弱,又遇难产大出血,才没挺过去。桢柔原先身体康健,许是怀着孩子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伤了根元,又吃了老夫人送的那么多补品,虚不受补,才致如此。” “若是如此,老夫人何必在产房逗留许久,见绾儿生下来是个女婴,她便该生气离去了。” 周言淑不语,细细思索着郭绾的话。 郭绾越想越不对,有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反反复复的在脑子里徘徊。也许她的母亲不是因难产而死的,也许她的母亲妨碍到了谁的利益...... 她因为愤怒而浑身都有些微微的颤抖,指甲都已深深嵌进了肉中。一种悲愤痛苦的情绪骤然在郭绾的心里弥漫开来,她再也忍不住,有些激动地说道,“当年很有可能,老夫人见自己只得了孙女儿,心里不舒坦,那她在产房里会做什么呢?她定然会问大夫,我母亲何时能调养好身体,再怀上孩子。可我母亲那时已被老夫人作践的伤了元气,大夫若是说我母亲再也无法生育,那老夫人会不会为了要个嫡亲的孙子,而将我母亲...” 听到这里,周言淑忙捂住了郭绾的嘴摇了摇头,直到见到郭绾冷静下来,眼里的亢怒之色不再,她才松开了手。 “这马车外都是郭家的下人,保不准就有老夫人安插的人。你声音如此大,若教他们将话传到老夫人那里,你哪里还有命活下去啊。” 郭绾深吸一口气,知道周言淑句句都是为她着想。而且她此刻愤怒的情绪可谓无用之极,那些伤害过她娘亲的人不会因为她的几句喊叫而悔改,她真正该做的,是谋定而后动,让那些冷血的人受到该有的惩罚。 郭绾低着头道,“是绾儿莽撞了。” 周言淑见她这个样子,也很是心疼,拉过她的手来说道,“我知晓你的意思,若大夫真的说桢柔无法再生养,照老夫人的心性和手段,的确是有可能做出狠绝之事来的。可是绾儿,事情过去十几年了,咱们无法求证啊,当年的大夫和产婆,早就离开上京了,现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啊。” 郭千婳听到这里,心里也是震惊的无以复加,一双美目中全是震怒之色。她沉声道,“无法求证又如何,不管桢柔婶婶是因为大雪中跪伤了身体,吃了补药虚不受补,还是在产房中没有得大夫医治。这桩桩件件,哪样不是老夫人做下的,桢柔婶婶的死,定然是要算在她头上的。” 周言淑倒是从未见过女儿如此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虽知她是好意,可不免过于莽撞了,“休得胡说,这话你心里明白就得了,这般宣之于口,是要挑拨你绾儿妹妹去找老夫人拼命不成?” 郭千婳听见母亲的训斥,也觉得是自己鲁莽了,有些担心的看向郭绾。 可郭绾却已经恢复了先前那般淡淡的神色,对周言淑母女说道,“千婳姐姐说的不错,无论当年真相如何,我娘亲的死,总归是与老夫人脱不开关系的。只是二婶放心,绾儿不是那般冲动莽撞之人,不会想不开去找老夫人对质的。” 见周言淑依旧担心的神色,郭绾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对她说道,“今日还要多谢二婶,将我娘亲的事情告知,不然绾儿怕是还要活在懵然无知中。绾儿无意去找老夫人拼命,但是也想求自己活的明白,至少不再去亲近那些不该亲近的人罢了。” 见郭绾这样说,周言淑才有些放下心来。 郭千婳见郭绾知晓自己娘亲被害的始末,也不得不强自镇定,孤身面对,心下也不免多出几分怜惜,她心疼的看着郭绾,“绾儿,从此你便将母亲和我当做你的亲人吧。” 郭绾笑着点点头,心里也淌过一丝暖意。 周言淑岔开话头,顺势说起了些郭千婳儿时的趣事,想要将郭绾从方才沉重的思绪中拉扯出来。郭绾只是微笑着听着,偶尔附和几声,可心里却依旧如同五味杂陈,酸楚不已。 若她生为男儿之身,是不是她的母亲就不会死呢? 若她生为男儿之身,是不是她也可以拥有父慈母爱,祖母关怀的寻常人生呢? 生而为女,难道是她的罪过吗? 凭什么? 凭什么?! 第二十七章 长公主府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车缓缓地停下,只听得外头的车夫说道,“夫人,小姐,咱们到长公主府了。” 周言淑点点头,便带着郭千婳和郭绾下了马车。 长公主府并不在内城中,这里原先是一片皇家园林,此处依山傍水,风景奇佳,后来是先帝命人在园林之上修建了这座长公主府,赐给宁阳长公主居住。 郭绾瞧着面前这座气派庄严的长公主府,那描金绘凤的匾额和门柱,与她记忆里头的还是一模一样。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做荣王妃时的日子,在丫鬟们前呼后拥中,走进这庄严的府门,穿过金漆雕龙的长廊,进去给长公主请安。可在那金灿灿,明晃晃的记忆里,却是一种冷清清,惨戚戚的寂寥之感。 从古至今,皇家向来都是巍峨堂皇,花团锦簇的。可王侯府门,深宫大内之中的冷清折磨,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那是一种足可以将人逼成疯子的酷刑。世人看得见的只有那泼天的富贵,却看不到那朱门红墙之下的累累白骨。 郭千婳见郭绾有些出神,便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郭绾从回忆中蓦地抽离了出来,看见周围皆是郭家的亲眷和仆人,这才感觉到了一丝真实感。 关素素与郭千婵已经入席了,几位女使现下便引着周言淑她们去到举办宴席的院落。 长公主府的华丽庄重,比之太子府也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先帝膝下只有两位公主,长女宁川长公主,嫁入了西越和亲,如今已是西越位高权重的萧太后。而宁阳长公主是先帝的小女儿,自小锦衣玉食,是在先帝的保护中成长起来的。 宁川长公主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先帝心尖儿上的孩子。先帝从不介意宁川只是个公主,力排众议,专门为她请了帝师,教授给她的全都是纵横捭阖,帝王之术。可以说,让先帝亲自倾尽心力培养的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宁川,另一个便是当今的圣上。 因此,对于宁阳,先帝心里是有些许愧疚的。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像教导宁川一般的去教导宁阳,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尽力去许给她荣华富贵,一世安宁。他为宁阳修建了这座华美的长公主府,为她寻得了一个身份并不高贵,但愿意允诺永不纳妾的驸马。在先帝驾崩后,当今圣上继位,对于这个最小的妹妹,皇帝依旧给予了最大的尊重和关怀。 也是因为这样,在夺嫡之中,萧守胤一直想要讨得这位姑母的欢心,若是宁阳长公主肯站在他这一边,他的胜算将会大上许多。可宁阳长公主却从来不在明面上偏向任何一个皇子,越是如此,宁阳说的话在皇帝的心中才会越发的有分量。 跟随着女使的引路,她们一行人在楼台长廊中穿行,郭绾的思绪也随着周围熟悉的场景而变换。她记得她曾与萧守胤曾在不远处的亭子中起过争执,也记得在雕梁画柱的长廊里宁阳长公主曾给过她的冷脸。不过如今,那些曾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却只有她一人记得了。 宴席设在长公主府最中心的花园里,这里也曾是原先那片园林最核心的一片风景,四周以怪石假山虚围,佳木葱茏,一带清流隐于花木之间,泄于石隙之下。后来宁阳长公主将中间开阔之地改成花园,寻来无数珍稀的花卉种子种下,是以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朵盛开。当然还是春夏最盛,漫步繁花其间,让人有如身临仙境之感。因此每年这个花开的最好的时节,宁阳长公主都会在此设宴,邀众人共赏美景。 周言淑进了花园,便瞧见关素素和郭千婵已经入座。那女使将她们引去关素素她们旁边的坐席。 郭绾一抬头,便瞧见郭嬿儿亦在她们不远处,此刻正与何夫人和她的女儿何巧薇说说笑笑。章彩兰没有来赴宴,倒是有些出乎郭绾的意料了。 待她们入席后,郭绾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热切的呼唤,“千婳!” 郭绾一转头,只见一男一女并肩向她们走来。那男子生的甚是好看,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眉如墨画,风姿隽爽,湛然若神。而那女子更是姿容绝世,容貌之盛分毫不下于郭千婳。 这便是李丞相的一双儿女,哥哥李策朝和妹妹李绮思了。 说起李绮思,前世里也是个可怜人,人品家世容貌才学皆是万里挑一,是皇帝早就看中的独一无二的太子妃人选。奈何她及笄之后,丞相夫人过世,她上表强烈要求为亡母守孝三年。皇帝不好推辞她一番孝心,待三年孝期一过,皇帝便下了赐婚的圣旨,太子据说也为她筹备了极其盛大的婚礼。可惜在婚宴前几日,这位李姑娘竟染了恶疾,不过两日就病逝了。 说来也是个可怜人,若她未染上恶疾,将来应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郭绾在心里暗暗想着,不知这位李姑娘在婚宴前突然病逝,里面会不会有郭嬿儿的手笔了。 周言淑向这对兄妹笑着点头示意,礼貌地问候道,“李丞相今日可也来了?” 李策朝拱手答道,“伯母安好,家父朝中事忙,所以今日只有我们兄妹二人前来赴宴。” 李绮思上去便拉住了郭千婳的手,嗔怪道,“千婳,我可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你也不知道给我递张帖子。” 郭千婳对着后头的李策朝略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策朝哥哥。”接着又白了李绮思一眼,“哼,你也不知天天都在忙些什么,上次去上香你放我鸽子的事,我可还没跟你算账呢。” “那我向你赔礼,”李绮思赔笑道,“上次实在是府中事多,过两日咱们去吃合颐楼的糖蒸酥酪和醉鸡如何,我请客!” 两个并称上京第一美人的绝世佳人此时站在一起,实在是可以倾倒众生,引得席间不少贵公子们频频向这边张望着。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心里的两位仙子般的女子,此刻却在讨论着吃喝俗事,怕是心里的幻影都要破碎成渣了。 “两位姐姐实在是倾国倾城,你们看,那边好些公子哥儿们看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呢。还有,你们若是去吃糖蒸酥酪,别忘了叫上我一起去啊?”郭千婵凑了过来打趣道。 “连你姐姐也敢打趣了。”李绮思笑着推了她一把,“千婵,难得见你穿如此淑女的锦裙,这才有点像大家闺秀的模样嘛。” 郭千婵无奈的说,“还不是我母亲买的裙子,就为了来赴宴才穿的。照我说,坐在这里看那些歌舞着实无趣,还不如在家练我的九节鞭有意思呢。” 听见这话,关素素忙塞了个玫瑰糖饼到郭千婵嘴里,“你这孩子,说话也不看看场合,快吃你的点心吧。” 看见郭千婵嘴里鼓鼓囊囊的,有话又说不出的样子,几个人都‘咯咯咯’地笑成了一团。 第二十八章 嘲弄 这时,李绮思注意到与郭千婳她们坐在一起的郭绾,不由得问道,“这是郭家大房的长女吧,怎么没和郭嬿儿坐在一起。” 周言淑闻言便帮郭绾解释道,“绾儿不常来这样的宴席,她嫡母今日没来赴宴,她便跟在我身旁,我也好时时提点她些规矩礼仪。” 郭绾起身向他二人行了个平辈之礼,“见过绮思姐姐,策朝哥哥。” 李策朝也回应了她一个礼貌的微笑,“许久未见郭姑娘了。” 李绮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郭绾,随即便恢复了一张笑脸,“那伯母今日可得打起精神,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千金,莫要让那些公子哥们得了机会来搭话呀。” 郭千婳笑着拍了下李绮思的手,“胡说些什么,女孩子家家的整日也没个正形。” 李绮思嬉笑着求了饶,也不再打趣郭千婳了,几个女孩子在一起说笑开来,谈论起上京城里新开的酒楼和绸缎庄。李绮思讲起新开的春风楼装潢如何华丽,请的厨子做的一手好菜,尤其是一道松仁鹅油卷,十分香酥可口,听得郭千婵口水都要掉下来了,直闹着要李绮思改日带她去吃。 她们聊的大都是些女儿家的话题,李策朝也插不上话,就只是含着笑在一旁听着。可他注意到,郭绾却也同他一样,只是安静的坐在她们身边,虽也是笑盈盈的在听,可眼睛里却不像郭千婵那般有着少女才有的晶亮的光,反而是一种经历过风浪才有的平静。 这倒是让李策朝有些好奇了,他上次见郭绾还是数年之前,这其间外面都传郭绾是个连市井女子都不如的粗苯之人,今日所见,与那传闻所言实在是相差甚远啊。 “呦,那不是郭绾姑娘吗?”一阵刺耳的男声突然传了过来,“嬿儿妹妹,你母亲怎么还敢将她放出门啊,今日来的可都是贵人,她要是冲撞了哪位皇子公主,那可就是对皇室不敬,搞不好会被判个斩刑呢。” 另一个男子附和道,“就是,嬿儿妹妹,你若是受她牵连了可怎么好,你们郭家干脆将她送到寺庙做姑子吧,眼不见心不烦。” 先前说话的男子又笑道,“那可怎么行,若将她送到寺庙,她那般笨手笨脚的,去上香的香客们见到她都会笑死吧,岂不是污了佛门清净之地?” 说完,便引起周围一群人的哄笑声。更有甚者,就直接用满是嘲弄与恶意的眼光直直的盯着郭绾看,就等着看郭绾是如何恼羞成怒,哭着夺门而逃的。若是郭绾真的夺门逃了,便是失礼于皇家的宴席了,在高门大户的家规里,少说也要被关个数月的禁闭吧。 郭绾这边的几人皆向那几个男子看去,只见他们正围在郭嬿儿身旁,不时还不屑地瞥向郭绾。 这种嘲笑的声音郭绾上辈子听得太多了,这些人都是仗着自己有点家世,生在了富贵人家,便不把那些身份比他们低的人当人看的。只是,富贵从来都是轮流转,今日你为人上人,他日也可能沦为脚底泥。 就拿带头嘲笑她的那两个人来说吧,先开口的那人是长史彭家的大公子彭知凡,是郭嬿儿的头号爱慕者,甚至在郭嬿儿嫁入太子府后依旧为她鞍前马后,可惜几年之后,彭家就要因为一起科举舞弊案而受牵连,彭知凡也随着全家一同被发配了边疆。在一旁附和他的那位是廷尉马家的三公子马峪,也是倾心于郭嬿儿,隔三差五便寻些新鲜玩意儿送到郭府去讨郭嬿儿欢心。与彭家命运相似,马屿的爹因为渎职而丢了官,一家人不得不回到了襄平老家,过他从前最看不上眼的庶民日子。 说来也有意思,郭千婳与李绮思容貌极盛,追去者却寥寥,甚至比不上郭嬿儿的十分之一。李绮思倒罢了,毕竟是皇帝挑中的儿媳妇,天底下也没有几人有胆量与皇家抢亲。可郭千婳也是如此,许是容貌过盛,反倒叫他们不敢追求了? “彭公子莫要如此说了,大姐姐她脸皮薄,若是待会哭了,嬿儿还得去哄她的。”郭嬿儿娇声说道,面上故作一丝着急之色。 看似是为郭绾说话,实则是指郭绾性子软弱,不识大体,不如她这个妹妹做事周全,善解人意。 自郭绾踏入宴席以来,郭嬿儿就看到了她。郭嬿儿心里是既惊讶又气愤,好一个大房的嫡长女,如今倒学会去攀附二房那边了。大房为何不肯让郭绾出来赴宴,难道这个蠢笨的丫头心里没点数吗。别以为来了这宴席之上就可以当自己是真的千金贵女了,她郭嬿儿只要几句话,就可以挑唆的旁人来嘲笑你,勾起众人对你所有不堪名声的回忆! 郭绾面色如水,语气平淡地开口说道,“彭公子以佛门之事说笑,可见心里半点没有敬畏之心,就不怕佛祖怪罪吗?” 刚才嘲笑郭绾的那群人此时皆是一怔,本以为郭绾会受不住这嘲弄之语,仪态有失。可看她此刻沉静坦然,像是半分都没有受到影响一样。 彭知凡最是喜欢奚落郭绾去讨郭嬿儿欢心的。往日里郭绾不知被他气哭过多少次,何曾敢张嘴反驳过一句。今日郭绾不仅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居然还反过来质问他,语气里更是有一种隐隐的威严之势,倒叫他有种被母亲责问时的窘迫和紧张感。 “怪罪什么,我又没有拿佛祖开玩笑,不过是看不上你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做派罢了,跟个乡野丫头似的,简直丢了我们高门贵族的脸面。”彭知凡虽不想在郭嬿儿的面前丢了场子,但在郭绾面前,气势上却不知不觉弱了三分下来。 “哦?”郭绾故作惊讶的看着彭知凡,接着语气平淡地问道,“那彭公子可有考取功名,建功立业?” 彭知凡才懒得去考取功名,只等着靠家族的福荫混个小官,到时自然就开始了仕途之路,如今许多官宦子弟都是如此。他昂着头,十分不屑地道,“不曾。” 郭绾又问,“那彭公子可曾赚过银两,贡献公中?” 开什么玩笑!他堂堂一个官家少爷,去赚什么银两啊,府里大把的银子等着他去花呢。彭知凡不耐烦答道,“不曾。” 郭绾浅浅的笑了起来,清丽的面庞上星眼如波,一时之间灿然生光。她看了看众人,掷地有声道,“乡间女子需下地事农,纺织劳作,如今我们席间的每粒米,诸位身上的每寸纱,都是她们的一分心血。是这些人的辛劳,换来了我们眼前的安逸富贵的生活。更不要说,她们的劳作还要养家糊口,一家子的生计都要指着她们。” 接着郭绾又转而面向彭知凡,高声道,“而彭公子你,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为家分忧,说穿了不过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米虫罢了。不知作为米虫的彭公子,为何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大言不惭的看不上乡间女子呢?!”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句句都直指彭知凡毫无建树,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帮彭知凡说话,毕竟但凡能有个官做,能靠家里的产业赚点钱的人,都不想将自己归进彭知凡那个米虫之列。 第二十九章 景王 “你!你竟敢说我是米虫!”彭知凡听完那番话,又看到周围人看他的那种怒其不争,不关己事的眼神,气的脸都要变成酱紫色了。 郭嬿儿见形势不对,忙开口劝道,“彭公子你大人有大量,我姐姐没读过书,没识过字,才敢这般信口开河,贬低王公贵族,你就不要计较她不分尊卑贵贱的罪过了。” 郭嬿儿几句话,反倒是说郭绾强词夺理,贵贱不分了。不过在场的都是勋贵人家的子女,从小都是在金银窝里长大的,内心大都还是自命不凡,刚才只是一时被郭绾说的唬住了罢了。听到郭嬿儿这样说,便又觉得是郭绾读书少,没见识了。 彭知凡见郭嬿儿帮他解围,忙就坡下驴道,“没读过书便不要出来丢人了,看见嬿儿的面子上,本公子今日就不与你计较了!” “哦?本王倒觉得是郭姑娘言之有理啊!”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只见一个一拢紫衣,玄纹衣袖的艳丽贵公子穿过人群走了过来,此人相貌俊美,容貌如画,一双眸子更是如星河璀璨般精致美好。若是单论容貌高低,此人倒是生的比萧守胤还要出众。只是他的脸上似笑非笑,又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冷漠神色,身上更是散发出一种皇室中人才有的侵略性和压迫感。 周围的人纷纷为他让出一条路来,恭敬的称道,“景王殿下!” 景王萧夙?郭绾微微皱了下眉,她从前与这位景王殿下几乎没有交集,她只知他是当今圣上的弟弟老景王之子,也就是皇帝的侄儿。老景王早早的就过世了,萧夙便袭了景王的爵位,若按年纪论,萧夙应是和萧守胤一样大的。 不过这个景王的名声倒是挺大的,郭绾也有耳闻。因着老景王妃同老景王殉情走了,只留下一个年幼的萧夙,自小无人管教,养成了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此人尤其爱逛秦楼楚馆,可以说他在青楼住的时间比在景王府还要多。 若只是如此,那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可最令人摸不透的是皇帝对他的态度,从小对他放任自流,从不叫人对他加以管教。这也能理解,毕竟是皇室旁支,生来就只能做个闲散的富贵王爷,比不得皇子们可以接受帝师的教导。 可待他长大后,做事无法无天,可皇帝依旧不管不问。之前将左家的公子打成了重伤,命悬一线,那左老太爷可是三朝元老,亲自去宫里告御状,这等分量,就算犯事儿的是太子也得被禁足东宫几个月。可是听闻是萧夙,皇帝只是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便将左老太爷送出了宫,之后连顿斥责也不曾有。 这事儿要是搁别的王爷身上,褫夺了爵位贬成庶人也是有可能的,可萧夙却半点事儿都没有。上京城里的人哪里猜得透圣上的意思呢,只好恭恭敬敬的对待这位景王殿下,既不拉拢亲近,也不怠慢得罪,总之,不招惹他就对了。 萧夙手里把玩着一把白玉扇子,漫不经心的说道,“郭姑娘这番言论着实有趣,不知在郭姑娘眼里,本王与那乡间女子相比,孰贵孰贱啊?” 周围的人皆是倒吸一口气,用同情的眼光看着郭绾,觉得她实在是运气不好,居然惹上了景王殿下。谁不知道这景王行事乖张,这要是一句话说错了,怕是会被景王扒了皮。 而彭知凡和郭嬿儿此时却是昂着头盯着郭绾,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仿佛马上就能看见郭绾被景王狠狠教训的场面。 周言淑亦是脸色发白,想要上前替郭绾请罪,但求景王能高抬贵手。可郭绾却暗暗扯了一把她的袖子,制止了她。照景王这性子,请罪讨饶是没有用的。 郭绾依旧神色从容,向景王行了礼后,语气平淡的说道, “回景王殿下,在郭绾看来,世间之人的贵贱轻重之分,从来便与身份地位无关,而是在于品性心志。彭公子眼界狭小,单以门第地位就论人之贵贱,自然落了下乘。而王爷此等潇洒大度,通透明理之人,才是真正的身份贵重。” 这便是先给景王戴上高帽子了,郭绾对景王不甚了解,也不知景王是不是吃这一套,她的面儿上虽然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可心底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安,手心里也沁出了一丝细细的薄汗。 萧夙看着郭绾,眼神里转过一丝锋芒,身上那种压迫的威严之势陡然加强,直逼迫得郭绾有一种生生要跪下去的冲动, “郭姑娘顾左右而言他,却不正面回答本王的问题,是当本王好唬弄吗?” 周围人皆变了脸色,胆小些的人甚至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萧夙这是不买账的意思啊?这郭姑娘可真是不走运的紧,被这位殿下缠上了,只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郭嬿儿心里可是得意的很,郭绾刚才不是很神气吗?她倒要看看郭绾能不能过了景王的这一关。 郭绾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答到,“郭绾不敢,景王殿下问郭绾您与乡间女子孰贵孰贱,郭绾凭今日之见感慨殿下人品贵重,可乡间女子千千万,自有品性高洁之人,也有卑鄙无耻之辈,若是郭绾将其一概而论,贸然作答,才是欺瞒于殿下。” 听见此言,景王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没有说话,手里依旧把玩着那把扇子,叫人猜不出他意欲何为。周围人皆屏住了呼吸,万一景王发起怒来,可别无端牵连到了自己。 郭绾垂着头,看不到景王脸上的表情,但心里仍在不断地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殿下,郭姑娘所言也算有理有据,还望殿下高抬贵手,莫要为难与她一个闺阁女子了。” 郭绾抬眼看去,竟是李策朝站了出来为她说话。 面对景王这样行事乖张的人,李策朝还能为她这样一个素无来往的人说话,真可算的上是侠肝义胆呢。郭绾心中对李策朝不免生出几分好感来,其实不只是她,所有的郭家人都感激的看了一眼李策朝。 见到李策朝站出来为郭绾说话,萧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倒是轻轻笑了起来。他这一笑如春风和睦,令刚才的冰冷压迫的氛围竟一扫而空。 “本王哪里难为她了,不过是觉得郭姑娘所言大有深意,细细品味了一番罢了。”接着萧夙又看向郭绾,“郭姑娘玲珑心思,令人佩服。” 众人皆长出一口气,心里不由得感叹这郭姑娘真是好运气,还能得丞相公子开口相助。若非如此,只怕景王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松口了。 说罢,萧夙摆了摆手里的玉扇,便准备离去了。可随即又转过身来,将玉扇指向彭知凡,“那个谁,郭姑娘说你是个米虫,你可得好好反省啊。” 说罢便大笑着里去了,留下彭知凡惊惧的愣在原地,待他回过神来,脸都已经憋成猪肝色了。可他却敢怒不敢言,只敢用眼神恶狠狠的剜着郭绾。 郭嬿儿也觉得有些失了脸面,便也不再理彭知凡,转过身去与马峪说话去了。 第三十章 再见故人 郭绾见萧夙离去,也长长的出了口气。她转身向李策朝说道,“方才多谢策朝哥哥仗义执言,为郭绾解了围。” 李策朝冲她笑了笑,眼里却闪过一丝狡黠之色,“郭姑娘不必客气,是我应当做的。” 郭绾有些摸不到头脑,她与李策朝原先有什么交情吗,为何李策朝说帮她是应当的呢?若说只是客套话,可李策朝方才的神情却不像只与她客套呀。 不待郭绾反应,李策朝便拉过了李绮思,对周言淑和关素素说道,“家父有吩咐,我与小妹还要去同温国公打声招呼,就不打扰几位了。” 这种宴席也是各个世家走动关系的一种契机,毕竟对于世家来说,递帖子登门拜访实在有些过于招眼,尤其是在这个夺嫡站队的关键时候,并不是所有的亲疏关系都可以公布于人前的。所以在这样的宴席上,世家子弟们常常承了父辈嘱托,要多与别的世家相互往来。一则是为了与各个世家维护关系,二来也可以掩盖他们真正想互通消息的对象。 周言淑自然是明白这里面的门道的,她对着李策朝点了点头。 而李绮思又同郭千婳再三约定了几遍要去吃糖蒸酥酪,才随着李策朝离去,向温国公问安去了。 见此时没有外人在侧了,周言淑忙拉过郭绾坐了下来, “绾儿你还好吧,刚才可真是吓着二婶了,你看看我这手心里头全都是汗,天晓得那景王殿下发起怒来会做出什么事情。” 郭千婵也凑过来说道,“没看出来啊,绾儿姐姐真是厉害,我刚才都被景王吓的有些腿软,绾儿姐姐竟然还能对答自如。不过绾儿姐姐教训那彭公子时,真叫一个痛快淋漓啊......” 关素素扯了一把郭千婵,“你就别闹腾了,快让你绾儿姐姐好好歇息一下。” 郭千婳也坐在郭绾身旁,关切的说道,“咱们谁也没想到,景王会突然向绾儿发难,绾儿你若是受了惊吓,我可以陪你先回府里。” 郭绾很少有这种被亲人关怀的时候,面对婶母和姐妹们的关心,她感到有一点点的无所适从。郭绾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千婳姐姐不必担心,两位婶母也莫要担心了,绾儿没事。景王殿下不过是与绾儿说笑了几句罢了,无妨的。” 此时外头有些喧闹的声音传来,只听得一声清亮的通报,“二皇子,四皇子到!” 接着众人便看见二皇子萧守胤和四皇子萧守挚一同走了进来。 皇帝共有七个儿子,除了太子和他们兄弟二人,三皇子因病早夭,五皇子萧守清身体孱弱,甚少出门。六皇子萧守襄性子洒脱不受拘束,素来不喜欢这种欢歌宴舞的场合,至于七皇子萧守瑾,尚且年幼,依旧养在宫中。所以今日宴席,便只有他们三位皇子来赴宴。 萧守胤生的丰神俊秀,气度华贵,而且性子亦是谦逊有礼,又有贤德之名在外,他一进来,便引得众多官家贵女纷纷侧目。萧守胤是惯会笼络人心的,他母亲虽是贵妃之尊,母家却并不强盛,因此他初入朝堂时可谓是毫无根基。而他却靠着几件赈灾修坝的好差事,赚足了为万民谋福祉的贤德名号,在朝中也逐渐收获了一批肯追随于他的朝臣,硬生生的在夺嫡之中闯出了一条路。 而四皇子萧守挚同样生的一副好相貌,只是性子冷淡,不爱言笑,给人一种不易亲近之感。他母妃出身不高,诞下了皇子后也仅仅是个妃位,比不得太子和萧守胤的母妃高贵。但萧守挚是诸皇子之中唯一一个有军功在身的皇子,之前他奉命去收复北方失地,在沙场之上调兵遣将,骁勇善战,为朝廷打了好几场胜仗。因此,他在朝中颇得一些武将们的拥簇。 虽说二皇子和四皇子是常常同进同出,但其实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并没有看起来的那般好,只是各怀心思罢了。太子稳坐东宫多年,深得皇帝信重,羽翼丰满。他们二人虽有与其一争高低之念,可奈何母家不强,根基都尚浅。他们便只得结盟,一起对抗太子。 在来赴宴之前,郭绾心里预想了无数遍,她见到萧守胤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她甚至有些担心,自己会因为极度的愤怒怨恨而失态于人前。 而现在萧守胤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了郭绾的视线之中,郭绾却没有她预想中的那样满心都是出离的愤恨。反而,她此刻的面容仪态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心里升腾起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 既有对萧守胤寡情薄幸,无情无义的怨恨,也有些故人再见却物是人非的怅然若失。可若说郭绾心里感到最多的,其实是一种漠然,是历经世事后再无悸动的漠然。 到再次与萧守胤相见的时候,郭绾才仿佛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内心。萧守胤从来没当她是自己的妻子,可在郭绾心里,也许也从来没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夫君吧。她前生汲汲营营,费尽心力争取的,不过是维持住自己荣王妃的体面与尊荣罢了。或许在最初的时候,郭绾也曾为他付出过一片真心,可是那点子真心,早就在萧守胤日复一日的冷漠疏离中消磨殆尽,一点都不剩了。 郭绾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终是转开了视线。 萧守胤,无论如何,你终是害了我的性命。我们此生,便只能做敌人了。 这时,郭绾却蓦地瞧见郭千婳面色有异。只见郭千婳脸色微红,在看见萧守胤时眼中划过了一丝娇羞与欣喜,虽然那情愫转瞬就被掩去,却依然被郭绾敏锐的捕捉到了。 郭绾心里满是讶异,她竟从来不知道,郭千婳居然有意中人,而且她的意中人竟然会是萧守胤?那萧守胤又对郭千婳是如何呢?是少女单相寄思,还是二人两厢情愿? 郭绾扶了扶额,前世的她,到底是忽略了多少事情。 第三十一章 仪态 待二皇子与四皇子落座后,众人听到外面又是一声响亮的通报,“太子殿下到!” 太子萧守承在众多女使小厮的环拥下走了进来,萧守承一身以金线相绣的蟒纹紫袍,腰间是一条镶了金边的白玉腰带,而头上亦是一个与之相配的镶金白玉发冠,远远看去便觉得通身皆是贵气。 太子本就身居高位多年,不仅外在雍容华贵,气度更是威严肃重。宴席中的众人见太子进来,皆起身行礼,山呼道,“参见太子殿下。” 萧守承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笑道,“今日乃姑母设宴,让咱们赏花作诗,须得尽情尽兴才好,诸位就不要拘泥于这些虚礼了。” 这便是太子殿下的客气之语了,在场的众人依旧是维持着恭敬的模样,直到太子殿下入了席,方才算礼毕。 郭绾瞥了一眼郭嬿儿,只见她一双眼睛一直在太子身上瞟来瞟去,便知她今日是要铆足了劲去讨太子欢心了。可笑郭嬿儿身旁的彭知凡和马峪对此却毫无察觉,依旧在郭嬿儿的面前卖力讨好着。 待所有的宾客都入了席,宁阳长公主才翩然驾到。众人皆是起身行礼,连太子和两位皇子,亦是恭敬的问候姑母安好。 宁阳长公主三十左右的年纪,保养的却极好,肤如凝脂,腰若束素,看上去仿佛是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般。虽然宁阳长公主看上去的年纪不大,可毕竟是养尊处优,身居高位多年,一举一动皆显示出皇家公主的威严庄重。 宁阳长公主微笑着让众人免礼,接着端庄地坐于主位之上。微微一颔首,示意身旁的女使向众人略略介绍了一下今年园子里新栽培的几个珍稀花种,叫大家自行观赏。 众人皆是一片称赞之词,大多是说宁阳长公主蕙质兰心,匠心独运,才使得如此多的珍稀花卉能在上京城中盛开,也是大祁国运昌盛的祥瑞之兆。 宁阳长公主对这些溢美之词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她对着自己身旁的女使微微点了点头,那女使得了授意,便响亮的拍了拍手。 瞬时,庭园之内丝竹之声响起,舞娘们鱼贯进入宴席中央,表演的皆是今年宁阳长公主亲自重新编排的霓裳羽衣舞。 这些舞娘们都是长年养在长公主府内的,个个都是容貌姣好身材出挑,而且身家清白洁身自好,绝对是外头那些艺馆曲坊里的舞娘所不能比的。 有些公子哥儿们已经看的目不转睛,垂涎三尺了,可惜长公主府的人他们是万万不敢沾染的,只得在心里默默的臆想几番了。 郭千婳和郭嬿儿的眼光都飘向自己的意中人那里,可见到太子与萧守胤都对那些舞娘们不怎么感兴趣,此时皆是在与别的公子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她们二人也是心生欢喜,都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人。 郭千婵一手托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摇着手里的茶杯,一双眼睛没有聚焦的看着那些歌舞,显得有些百无聊赖。这宴会对她来说着实是无趣,她也欣赏不来那些劳什子舞蹈,真是不如在家练练鞭子,打打拳来的有意思呢。 可她往旁边一瞥,却看见郭绾坐的很是端正。要知道,这种宴席对女子的仪态要求甚高,身子须得坐的极为端正,头不能乱晃,眼睛也不能乱飘,这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却是极累。便是像郭千婳这样礼仪极为周到的女子,也会在宴席中间偷偷的放松一会儿。 可郭千婵却发现,郭绾自宴席开始后便一直如此端坐着,微微抬着下巴,眼睛始终平视前方,坐姿端庄却不生硬,周身都散发出沉静从容的气质,叫人看着便挪不开眼睛。这般礼仪神态,便说是宫里的娘娘也不为过。 不是都说这郭绾不懂礼仪么?郭千婵心里满是疑问,若她这还算不懂礼仪,那这满屋子的官眷贵女,便只有宁阳长公主一人勉强算得上是‘懂礼仪’了。 不仅是郭千婵,有好些贵夫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心里都是暗暗称奇,从未见过哪个未出阁的女子可以有这般的仪态气度,有些夫人们忍不住议论起来,直道这郭绾与从前实在是判若两人。 郭嬿儿听见了席间不断传来的低声称赞郭绾的话语,心里头很是不悦。心里暗暗道,郭绾不过是傻傻地死守规矩,怕出差错罢了,有什么可夸的。等到之后的玲珑评会,大家自会知道郭绾依旧是从前那个蠢笨的草包罢了。 宁阳长公主的宴会,除了邀众人赏奇花观美景以外,每两年还会办一场玲珑评会。最初宁阳长公主是为了帮驸马的胞弟参谋婚事,便一时兴起办了场府宴,邀了些妙龄的官家贵女们来一展才艺。 这场府宴效果奇佳,因为平日里贵女们并没有太多可以对外人展示自己才艺的机会,抚琴作诗等事也多是靠媒人们口传,才能在吸引人家上门说亲一事添些分量。 因此,宁阳长公主便将这种形式纳入进了她的赏花宴,约定每两年举办一次,还将其命名为‘玲珑评会’。 如今的玲珑评会,不仅邀了众多贵女们参加,更是有许多王公贵族的公子们在场。这样贵女们若是在评会中有了亮眼的表现,便可以引得自己的意中人注意,若是没有意中人,亦可以为自己的家族争得荣光和脸面,引得更多的好人家来上门提亲。 玲珑评会之上,宁阳长公主会亲自评选出三甲,并设立彩头。按以往的结果来看,能得到前三甲的贵女们皆是名动上京,后来不是高嫁入皇家,便是嫁给权臣新贵。且随着玲珑评会的声望越来越高,亦有许多人将其看作是女子的科举考场。 因此,贵女们对玲珑评会也都是十分在意和看重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拔得头筹,为家族争光,从而可以得嫁高门贵婿。 第三十二章 穿云 “姑母,每年的玲珑评会皆是女子们展露才艺,今年不妨让诸位公子们也一展才华,您看如何?” 太子突然站起身来,笑盈盈的对着宁阳长公主提议道。 宁阳长公主本是爱热闹之人,听到这个提议也颇有些兴趣,只是看了看席间众人,她略微一颔首,思索片刻道,“太子这提议不错,只是今日众多公子在场,若是一一上台,怕是咱们要欣赏到天黑也结束不了。” 太子笑道,“姑母不必担心,各位公子想必也不曾准备,咱们就禀着自荐为主,若是哪位公子愿意一展身手,便自请上台即可。” 宁阳闻言,便轻轻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往年皆是女儿家们表演些琴棋书画,今年若是能有些新鲜花样也是好的。那便随了你的意思吧。” “多谢姑母允准!”太子对着宁阳长公主行了行礼。接着太子又看向席间的众人,高声说道,“诸位,这点子既是我提议的,便理当由我起这个头,就权当是抛砖引玉了。” 太子环视一周,最后目光定格在二皇子萧守胤身上,“二弟,不知可有兴趣与皇兄比试一番箭术?” 这时候众人心里头哪能想不明白,宁阳长公主喜热闹好新鲜,而二皇子素来不精于武艺,太子以表演为名头来邀二皇子比箭术,既能博了长公主的欢心,又能当众让二皇子落了下风,可以算是一石二鸟了。 萧守胤自诩文武双全,可他心里头明白,父皇一直苦心栽培太子,无论文武皆是请了最好的帝师武将来教导。以他自己的那点武艺,怕是无法与其相提并论。此刻他有些犹疑,太子现下是把他推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他应战也不是,不应战也不是。 “二哥素来以文见长,太子殿下要与二哥比箭术,倒不如与四弟比一比?四弟可是早就想找太子殿下讨教一番了。” 四皇子萧守挚见萧守胤为难,便站了出来替其解围。他的武艺可是沙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手里的一把穿云弓不知夺走了多少敌军的性命,这小小的比试他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既然四弟有此兴致,那么皇兄自当奉陪。”太子倒是痛快的应了下来。此刻他若是硬逼萧守胤应战,只怕是落个强行逼试的名头,反而是不美。如今萧守胤虽得四皇子解了围,但依旧是被当众扣了个武艺不精的帽子,对他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太子着人置了两个靶子在庭中,自己率先取出弓箭,略略瞄准了片刻便射出当空一箭。旁人定睛一看,只见那箭正中靶心,箭头已深深没入箭靶之中。众人皆高声称赞太子殿下箭术高超,令人叹服! 太子倒没有过多的神情,只是淡淡一笑,只当箭中靶心是寻常事罢了。 “四弟,请!”太子对着萧守挚一伸手,做出邀请之势。 萧守挚点点头报以回应,接着对自己的随从沉声道,“去取我的弓来。” 那随从闻言便速去将萧守挚惯用的穿云弓取了来,那穿云弓以玄铁打造,力重无比,上面雕刻着蛟龙暗纹,许是杀生过多,这弓在阳光之下依旧隐隐发着玄铁的幽光,看上去戾气森然。席间不断有人啧啧称奇,此弓素来多传闻,今日终得一见,果然不是凡物。 郭千婵激动的拉着关素素的手,不住的赞叹道,“母亲快看,那可是穿云弓!父亲用的那把弓连其十之一二都比不上!若是能让我有机会用一用这把弓,我便是死都无憾了!” “不许胡说。”关素素嗔怪的看了一眼郭千婵,再看向那弓时,眼里也多了一分赞叹和向往,她本是武将世家出身,自小习武,自然也能看出这把弓对习武之人来说有多诱人。她心里也不由得赞叹,若是能让她使一次这弓,让她以折寿三年来换也是愿意的啊! 萧守挚取了一支雕翎箭,端直了燕尾,搭上虎筋弦。秋月弓圆,箭发如飞电,众人只听得几声‘簌簌’的箭羽破空之声,却见那箭靶之上空空如也,并无箭影。 再细细看去,却见那雕翎箭早已穿透了箭靶靶心,直直的劈入后面的假山岩石之中。 席间不断爆发出一阵阵惊呼之声,这弓力道之大,竟能让箭穿透箭靶,直没入岩石之中数寸,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好!”宁阳长公主亦是高声喝彩,“挚儿箭术惊人,今日属实是让咱们饱了眼福啊!” 若不是周言淑拉着,关素素与郭千婵母女怕是要跳起来喝彩了。关素素在上京生活多年,也习惯了作为贵夫人的种种礼仪,可见了如今这种场面,又将她年少习武之性勾了出来。一见到那箭劈岩石,哪里还压抑的住内心的激动。 周言淑和郭千婳只好一人拉住一个,生怕关素素母女失了礼节,丢了多年来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口碑。 要知道,关素素初来上京之时,因着性情活泼,不拘礼节,很是不受上京官眷夫人们的喜欢,尤其郭沣还是个不愿纳妾,又宠妻儿的将军,更是让她遭了许多夫人们的嫉恨。后来慢慢的,在周言淑的引见帮助之下,才帮着关素素渐渐融入了上京官眷的圈子。 郭绾见关素素母女如此,倒觉得有些可爱,在上京城这样风云诡谲,充满人心算计的地方,她们母女还能保有一份纯真和热情,实是可贵。想来也是三伯父多年来的宠溺关怀所致,真是让人不得不羡慕。 萧守挚略微昂着头,颇有些得意。他对着太子抱拳道,“太子殿下,承让了。” 太子只是微笑着,同旁人一起为萧守挚喝彩,面儿上没有丝毫败了的恼怒之意。 “四弟刚才那一箭实在是精彩至极,皇兄佩服!”太子笑着说道,“四弟如此精湛的箭术,只射箭靶实在是无趣了些,四弟可愿与皇兄再比一场?” 萧守挚心里有些狐疑,不知太子意欲何为。这箭术孰高孰低,在众人眼里早就以分出高下了,何必再比? 只是太子方才输了一场,此时提出再战,萧守挚不好推辞。不过他亦没什么好怕,不管太子打的什么算盘,他见招拆招便是了。 “皇兄既然有兴致,四弟自然不会推辞!” 第三十三章 以人为靶 太子冲着随从微微一招手,那随从便捧着几个果子上来。 “四弟箭法精妙,想必以这果子为靶,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萧守挚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当是太子有什么高招呢,原来是要把箭靶换成果子罢了,这又有何难的,他自然是满口应了下来。 太子勾了勾嘴角,说道,“也是,想必射中这果子对于四弟来说也太过简单了些,不如找人将果子顶在头顶,这样咱们比试起来才更有意思!” 萧守挚略微皱了皱眉,叫人将果子顶在头顶,若是那人经不住恐惧,胡乱扭动,只怕是会受伤。将有趣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实在是有些残忍。这些丫鬟小厮也是有爹娘生养的,不得已才卖身为奴,实在不该受这种折辱。 可太子却好像没有要找这些丫鬟或者小厮来顶果子的意思,不等萧守挚开口反对,太子便看向席间的众人,开口问道, “顶果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知哪位有胆量愿意为我兄弟二人帮这个忙呢?” 宁阳长公主亦觉得不妥,想要出言制止,可还未开口,又听见太子高声问道, “景王殿下,可有兴趣一试?” 萧夙本是大咧咧的坐在席间,独自享用着美食。太子一言,倒是叫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了萧夙。 “胡闹!”宁阳长公主见太子似乎是有些出格了,不得已只好出声制止。 太子笑了笑,“姑母莫要动气,不过游戏而已。待儿会比试结束,便由四弟与我轮流顶那果子,是定然不会叫景王吃亏的。” 萧夙脸上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见太子如此说,他便起身道,“既然太子殿下说是个游戏,本王最是好玩乐之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宁阳长公主闻言,倒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景王和太子。最终,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反对下去了。 “此事太过胡闹,若是伤了太子殿下的金体可怎么好,还望长公主三思!”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是温国公姜墉起身进言。温国公乃皇后的兄长,也就是国舅爷,这满园子里估计也就只有他敢劝长公主三思了。 长公主倒是笑了笑,安抚道,“温国公不必认真,不过几个孩子玩闹罢了,他们都是手底下有真功夫的,断不会伤了彼此,国公爷不必忧心。” 温国公皱了眉头,抬头看着长公主,有些欲言又止。可终究温国公是没有再说话,又沉默的坐回了宴席中去。 郭绾心里也有些摸不准太子想要做什么,一会儿招惹二皇子,一会儿又是四皇子,如今又把景王也拉下了水,究竟是想做什么? 景王行事毫无章法,随心而为,而且不学无术。若是轮到景王射箭,那时若是萧守挚顶果子......?难不成,太子是想借景王的手,直接杀了萧守挚? 这念头把郭绾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她又暗自摇了摇头,太子虽然阴狠,但不是莽撞之人。若是今日萧守挚死于景王之手,太子作为挑起事端之人,定然会受皇帝斥责。那最终受益的,便是萧守胤了。 郭绾看向萧守胤,却见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里却有点点的期待之色。郭绾转念一想,就算今日真的出了事,太子也不是直接杀死萧守挚之人,最多也只会是挨顿训斥罢了。一顿训斥换来一个最有力竞争者的死,还是很值得的。 郭绾低下头眯了眯眼睛,心里不屑地叹了一声,为了那把龙椅,竟闹得如今兄弟阋墙,血肉相残。皇家的荣华富贵,从来就是以冷心冷血,泯灭人性换来的。 “景王殿下,虽说是游戏,咱们还是立个口头的生死状才好,在座的诸位皆是个见证,待儿会无论死伤,皆是天意,可怨不得旁人。”见萧夙答应下来,太子又笑盈盈的对景王说道。 周围人听到此话,本来有些轻松下来的氛围又再次紧张起来。先前都说了是场游戏,不要太过认真,现下却连生死状都要立下了,众人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今日不会真的在此闹出人命吧?这三位可都是有分量的主子,不管一会儿出了什么样的岔子,这上京城看似平稳的局面都要被撕开一条口子。 “那是自然,想来四皇子也是晓得规矩的。” 萧夙无所谓的笑了笑,答应了下来,又将此话抛给了萧守挚。 萧守挚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他隐约觉得太子是要借景王之手来对付他。可是他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些自信的,听到景王的话,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郭千婵有些紧张的握住了关素素的手,关素素心里也有些紧张,谁也不知道过会儿事态会向何处发展。 而郭嬿儿也是神色不定,有些担忧的看向太子。一旁的彭知凡却只当她是女儿家看见这种场面有些害怕。他故作轻松的安慰着郭嬿儿,想要显得自己见多识广,临危不乱,却全然没有看见郭嬿儿敷衍他时眼里划过的一丝嫌恶。 萧夙站在庭中,头上顶着一个约半个巴掌大的果子。脸上依旧是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被人当做箭靶一般。 太子已搭好弓箭,正在瞄准着萧夙头上那个小小的果子。周围人皆是紧张的屏住呼吸,生怕一个微小的动作会影响到太子殿下,再误伤到景王,那他们可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死了。 只听‘簌’的一声,那羽箭插着景王的头上那颗果子落到了地上。众人皆是长出一口气,席间开始高声的夸赞太子箭术了得。 太子的脸上虽挂着笑容,眼里却闪过一丝阴沉。 郭绾轻轻揉了揉眼睛,不知是不是她眼花,总觉得方才那支箭是冲着萧夙的面门而去的,而箭到的一瞬间萧夙仿佛微微低了下头,才让那羽箭插中果子飞了过去。 只是太子箭术可是一等一的,而那萧夙不懂武艺,就算太子有些射偏了,萧夙也不可能看得出,还能微微调整自己的位置叫箭正好射中果子。那样的反应速度和能力,怕是连萧守挚都做不到。 郭绾心道,那些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许是她有些紧张,才花了眼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