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轮[西幻]》 1、第一次交易(一) 加圣斯通城这两天人心惶惶。 两名位高权重的大法师,遇害于法师塔的尖顶内,时间就在昨天上午。现场状况惨烈,连心如铁石的人都不忍直视。在城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之后,负责城市情报以及治安的军情处原统领,立即引咎辞职。 及时退去官爵,走得还不算太难看。 新的统领当天下午就走马上任,这个烂摊子,砸到原军情六处的首领提摩西·崔德威身上。 再过两个星期,就是冬至节。作为加圣斯通城内甚至整个大陆都共同欢庆的节日,这个冬至节来临之前本应欢乐的气氛,却被阴云笼罩。 铅灰色的云朵压低天空,预示着今年的第一场雪即将到来。 提摩西穿着军情处制服,快速穿过庭院,所到之处围巾与衣摆就刮起一阵风来。他的目标是统领办公室。军情处的石质六角建筑里,每个分处各站一角。而统领的办公室则在中央,军情处最高的那一座石塔就是。 统领石塔的年头和加圣斯通城一样长,外面虽是大块的白色石头,里面却是木质结构。通往六楼的阶梯每一阶都老旧不堪,每踩一步都会吱嘎作响。 提摩西这种人除外。 他习惯性地踮着脚尖走路,似一阵阴影般,无声地掠过楼梯。当他推开办公室的门,他的副官乔纳森·特纳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乔纳森与提摩西相识多年,当他们还是十二岁的少年,就在北地的训练营里成为朋友。多年以来,乔纳森都是提摩西最值得信任的同伴,最忠诚可靠的兄弟。 “提摩西,你来得有点晚。”乔纳森神色凝重,气质清冷,即使是面对新任的长官,他也不会表现出丝毫谄媚的态度。 “那群吵着要庆祝我升迁的家伙们太缠人,”提摩西面容冷峻,不苟言笑,有着刀锋一般锐利的气质。他将外套和围巾脱下,挂在衣帽架上,言语当中饱含不快,“事态紧急,他们竟然还想着宴会。” 乔纳森将这次事件的第一手调查报告放在桌子上,冷冷地说:“我知道你讨厌这样,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你最好还是去应酬一下。” 提摩西踱步到窗口边,背对着办公桌上的灯光,望着远处的法师塔尖顶。军情处的建筑,无论是在何种方向,都照射不到阳光。入了他们这一行,只能注定终身与阴影相伴。他把脸隐藏在阴影之中,表情看不太清楚:“你去过现场了吗?” “大法师们遇害,现场一团糟。我现在不想形容那些事情,明天你自己去看。”乔纳森说,“我询问过法师塔里的四名学徒,一名叫做阿尔瓦的学徒说,现场的法阵是用以召唤恶魔所用。现在术士公会的术士们已经在全面协助调查,我们的人控制住了他们。” “有目击者吗?”提摩西问。 “现阶段还没出现目击者。四名学徒都有不在场证明。而其他人很难出入法师塔。”乔纳森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把手里的文件抖得哗啦啦响,“这些都是斥候们的报告,你最好亲自看看。” 阅读这些报告比提摩西想象中的还要费时,当他来到欢愉园的时候,庆祝他升迁的部下已经等候多时。 欢愉园不仅是寻欢作乐的场地,也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这个炼狱般的天堂,充斥着无论高贵与低贱,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男人和女人……都会有的那种欲望。在这里的人,他们身份不同,外表各异,来这里的目的更是千差万别。就是这些人,在这里,在每时每刻,在每个角落,上演着原始冲动组成的戏码。 提摩西眯了眯眼,跟随着打扮成爱神苏珊娜的女侍应来到预定的包厢。一路上,各种气味混合到一起,香水、熏香、催情剂、酒精……并不好闻。女侍应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发出空洞的回响,与那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暧昧不明的□□、放荡的轻笑、压抑的低泣混合在一起。当他和乔纳森推开包厢门的时候,房间里的浓得呛鼻的熏香扑面而来。 他眨了几下眼,便适应了这里昏暗的光线。抬头环视一圈,在不胜晦暗的灯光里,军情一处到六处的首领都在。每个人的怀里都抱着软玉温香,有婀娜多姿的少女,也有年轻漂亮的男子。 提摩西与乔纳森坐到为他们预留的座位上,军情五处的首领奥武立即举杯,说了一通虚伪的敬酒词,敬两位新统领。 提摩西只得与乔纳森和每人都喝了一轮。酒至微醺,女侍应跪到脚边,用柔软的语调说请两位大人来挑选今晚陪夜的人。 乔纳森低着头正在和提摩西耳语,他看也不看一眼,按照他的习惯脱口而出:“左边第三个。” 奥武哈哈大笑,抚摸着怀里的可人的胸脯,用胡渣蹭着对方的脖颈:“真是抱歉,特纳大人。左边第三个已经归我了。” 乔纳森抬起头,冰冷的语气并未有丝毫的不快:“那就现在的左边第三个。” 女侍应用莲藕一般的手做了个手势,温声细语地说:“尊贵的大人,我们为两位大人留下了最上等的货色。” 提摩西顺着女侍应的手看过去,在包厢稍微亮一点的地方,站着两名美丽的少年,都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他们看起来像是被喂了什么药,眼神迷离,双颊绯红,两条细嫩的大腿夹紧,不停地轻轻摩擦。 乔纳森张了张嘴,站直身体说:“我差点忘记了,交接的文件还没处理好。明天早上之前如果不弄好,那就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男爵们,请容许我先告辞,祝你们尽兴。”说罢端起来酒杯一饮而尽。 看见乔纳森要走,提摩西也跟着站起来说要回去处理公务。 关门之前,提摩西清楚听见从背后传来奥武粗野的调笑:“我就说,这样的上等货色,他们都消受不起!” 2、第一次交易(二) 这种培养美少年以供上层社会享乐的风气,是从号称为“人类思想与智慧的来源”的城邦传来。赋予了成年男子与少年之间的恋情的歌颂以及美化。然而这个风气到了加圣斯通这里,享用美少年的男人们,已经对得到美少年的心没什么兴趣,仅剩情丨欲而已。 他们甚至编出一整套的说辞,说男人之间的友谊是国家的基石,说这是绅士的行为。而对于被这种娈童行为波及的少女来说,则被视为美少年的代替品,而那些喜欢少女的,也可以堂而皇之自称为“人生导师”。 每当面对这种说辞,提摩西不止一次腹诽过:恋童癖就应该上绞刑架。 “奥武还以为他会是下一届。”出了包厢,乔纳森从兜里掏出烟斗点燃,抽了一口,“真是天真。” 提摩西抄着手,脸上挂着与乔纳森一样冷硬的表情:“这不是很好吗?就算他对我满心仇恨,也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威胁。享受来自于敌人的仇视吧,我的老兄。” “你不怕被他们架空?”乔纳森从鼻孔里喷出一口烟,欢愉园走廊昏暗的灯光照得他的脸不是太真切,“他保荐了军情六处的新首领。” 提摩西将乔纳森手上的烟斗一把夺过,抽了一口,将烟喷到乔纳森脸上:“有你我怎么会被架空。” 出欢愉园的路走到一半,两人就被人称“卷舌”的科尔拦住。 “崔德威大人,特纳大人,请宽恕我的冒昧。我有一样特别的升迁礼物,请允许我为二位大人呈上。” 卷舌在加圣斯通的欢愉园工作已经有很多个年头,他能够清楚地知道客户的需求,并且在他们提出之前,就满足他们。 比如说法师们,比起来直接的刺激,某些法师更喜欢观察;不少术士们总喜欢玩一些让这里的妓师都无法忍受的花样;半数以上吟游诗人偏爱的是爱情的游戏;在虐待这方面,最让人咋舌的恐怕还是某些神职人员;而对于提摩西这样从事秘密情报与刺杀等工作,时间紧张的人来说,他们对床伴的需求是—— 漂亮,干净,不麻烦 简单快速的发泄,是他们的最佳选择。 提摩西与乔纳森跟着卷舌一路走,欢愉园的道路很复杂,在经历过数个转角,走过数不清的弯弯曲曲的走廊之后,终于来到一扇木门前。 卷舌伸手推开房门,房间内的风光即一览无余。 木质的房间不大,被布置得很暧昧。打开房门的同时,温暖的气流扑面而来。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木材噼啪作响。离壁炉不远的地方,暗红色的床幔用纯白的束带扎好。一名身材修长的男人趴在床沿,他苍白的皮肤看起来并非是由养尊处优而造成,而是因为营养不良。一头红发披散在背上,与苍白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极具视觉冲击力。 那团红发,如同火焰一般,在提摩西的眼中跳跃。 “已经做好清理,二位大人可以立即享用。”卷舌脸上堆积起职业的暧昧笑容,用舌尖轻轻在嘴唇上点了几下,“这是只雏鸟,绝对干净。” 他这样趴着,提摩西看不清他的脸。男人不着片缕,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在微微地颤抖。男人的双手被反剪到背后,小腿也被绑在床柱上,被迫分开。地毯从房门口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似乎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提摩西冷冷地看着卷舌,那男人看上去怎么都是一名成年男子的体格。在欢愉园这种地方,十三四岁的少年都未必是雏鸟,更遑论一名成年男子。 “这不是欢愉园培养的,只是,他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卷舌动动舌头,又开始游说,“我帮了他。他在报答我。好心的大人,知恩图报是高尚的品质。他以前没做过这个,我亲自验证过。这样的货色,保证不会麻烦,就一夜,不会纠缠不休。” 提摩西把目光投向乔纳森。 “我还是回去处理文件吧。”乔纳森吸完最后一口烟,磕掉灰烬,将烟斗重新装进兜里。 “崔德威大人?”卷舌用咨询的目光盯着提摩西,“您意下如何?” 熏炉中飘出的烟雾,散发出惑人的甜香。 提摩西想走,是真的想走。这里的熏香有点令他头晕,他把目光转向乔纳森。 乔纳森动动眼珠,目光向房门内瞟了一眼。示意提摩西——进去。 提摩西抿紧嘴唇,向前迈出几步,房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从门外传来乔纳森的声音,乔纳森似乎是在和卷舌说话,但话明显是说给提摩西听的:“我想我见过这个‘贺礼’,你从哪儿把他弄到这里的?”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绑在床上的男人如蝴蝶般颤抖了一下。提摩西漫步上前,看着他放在黑色床单上的侧脸。两块细长的布条扎在他脸上,他被蒙着眼睛,嘴里的布条也让他不能顺畅地讲话。 男人的皮肤很光滑,一丝伤痕都没有。他的身材十分消瘦,不算宽阔的肩膀,窄细的腰身,腰窝形成一个美好的凹陷,连接着两瓣雪白翘臀。他并不强壮,特别是那腰,简直细得过分,提摩西毫不怀疑,这样的细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掐断。 这种情景,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呢?提摩西记不起来了,也是这样一名苍白消瘦的男子,浑身赤丨裸地趴着,似乎是在雪地里。也是这样被绑着,也是有着火焰般的红发。结局是什么,他已经不想再回忆起来。 他闭了闭眼,那团火焰还是在一片黑暗当中燃烧跳跃。 提摩西脱下手套坐在他身旁,解开他的手摁他到头顶。几秒钟之后,长着老茧的指尖轻轻地划过红发男子的脊椎骨。手指的主人静静地看他在自己的手指下紧张得发抖,眉头微皱,轻咬牙关的样子。 当整只手覆盖上去,在男子背上摩挲的时候,紧绷的肌肉,微微地挣扎,都在述说着这名年轻男子的紧张。 3、第一次交易(三) 卷舌说的处理,应该只是简单的清洗。其他的一切美景,还在等着买主来发现。 【圣光术】 提摩西站起来解开他头上的布条,看见的是一张羞愤交加的脸。他的眼睛,是少见的翡翠绿色,那瞳仁并非是圆的,而是杏仁状的椭圆形,好像猫科动物一般。这样的眼睛,提摩西只在虎人族的脸上见过。 能视物之后,他安静了一点。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提摩西,很快将目光转移到黑色的床单上。 提摩西撩起他耳边的秀发,柔软细密的头发下,是人类的耳朵。 “他们给你用药了吗?”提摩西问。 有那么一瞬间,或许是因为惊叱,男人的瞳孔放大了一点,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没有。那些东西都在,在那边……”男人回答。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声音也显得安静平和。 【圣光术】 享用爱神苏珊娜欢乐的方法多种多样。在欢愉园,用温柔的谎言,叙说着交合的幽欢的男女,动作与眼神都是欺骗。放荡的表情、呢喃的软语与疯狂的喘息,也会使人产生幻觉。 【圣光术】 提摩西躺倒他旁边,用手撑着脑袋,戳了戳男人的后颈,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尔瓦,大人。”他回答。“我叫阿尔瓦。” “阿尔瓦。”提摩西摩挲着他珍珠一般的耳垂,“你的名字和你的皮肤一样洁白。” 阿尔瓦紧抿嘴唇,沉默不语。 房间内的气氛陷入了尴尬,楼风通过烟囱,壁炉里的火焰呼呼作响。 “站起来。”这样躺着休息了一会儿,恢复好精力的提摩西命令道,“面朝墙,贴墙站着。” 【圣光术】 “军情处,还有这样的问询方法?”阿尔瓦轻咬嘴唇,带着哭腔,说出的话语却并非是在示弱。 【圣光术】 提摩西脱掉上衣,全身上下只留下一根皮带,束在腰间。漆黑的皮带上,挂着他的匕首“钢牙”。作为整片大陆仅有六名的“暗影行者”,提摩西一直携带着他的武器。六名暗影行者,对应六把神器级匕首。提摩西数年如一日地履行着成为暗影行者的那天,立下的誓言—— 若我的脖子还顶着头颅,那我的腰间必定还挂着匕首。 无论任何时候,提摩西都不曾让钢牙离开自己身边。这不仅是身为暗影行者的身份证明,是强大力量的来源,也是他硕果仅存的安全感。 【圣光术】 还有他那遍布在精壮躯体上的疤痕,纵横交错,几乎全身都没有一块好肉。那些叠加扭曲在一起的伤疤,似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这一身,似乎昭示着这具健壮躯体的主人,是过着怎样的刀口舔血的生活。 【圣光术】 黑夜过去,黎明到来。 提摩西拉开窗帘,晨曦照进了这间不大的卧室:“看,下雪了。” 雪不知道下了多久,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白雪静静降落在加圣斯通城。阿尔瓦怔怔地盯着窗外,好像看着一个陌生的城市。 【圣光术】 提摩西光着身子躺倒他身边,温柔的拥抱和昨夜那个肆意施暴的男子仿佛判若两人,用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斯磨:“在北地,每年冬天开始雪之后,人们就会与最信任的人互相拥抱,用身体来互相温暖。严寒会夺走生命,人们只能用体温来感受彼此,体会活着的感觉。” 互相拥抱,互相信任,互相取暖。 这样的情景,是多么美好啊。 可惜这一切,都是幻像。 阿尔瓦清楚,他们之间只是简单的买卖关系罢了。 “大人,你这是在信任我?”阿尔瓦无力地把头靠在对方温暖的胸口,长长的睫毛在他赤丨裸的胸膛上扑扇,心中泛起奇怪的感觉。 “那要看你是否愿意被我拥抱。”提摩西回答,眼神还是那样冰冷。 4、第一次交易(四) 阿尔瓦抬起头,翡翠绿的猫眼里写满了惊诧:“不是只有一夜吗?” 提摩西沉默起身,很快穿戴整齐,准备离开。把脚塞进靴子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明天中午之前,到军情处来接受正式问询。” “你们要审判我吗?”阿尔瓦垂下眼睑,怔怔地看着床铺上的狼藉。 “只是普通地做个笔录罢了。”提摩西快步走向房门,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旋即又慢慢关上。压抑许久的自我厌恶席卷了床上的红发男子,让他一头埋进枕头里,泣不成声。 走出欢愉园之后,天色已经愈发光亮,城市渐渐苏醒。位于神殿区圣光明大教堂报晓的钟声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浑厚的钟声穿过运河,回响在城市之上,雪云之下。洁白的雪花静静地落在提摩西头发上,他深呼吸一口寒冷的空气,在肺里转了一圈,化作白雾呼出来:“真冷。” 加圣斯通城是一座海港城市,传闻三千年之前,传奇大法师提里安在这里击沉了亚特兰蒂斯。自此,始祖大陆变成六块大陆,格兰蒂亚上升到高空,亚特兰蒂斯下沉至深海,迷失大陆不知所踪,那三块大陆上的人类从此失联。东部勒古亚大陆与提摩西所在的西部光辉大陆于无尽之海两端遥遥相望。 在极北之地,北冰原成了一块漂浮不定的大陆。提摩西还年幼时候,北冰原曾经靠近他的家乡北地。为了对付各种冰原鬼怪,他的国家和人民以及家人,都付出过巨大的代价。冷空气和雪花,勾起一丝乡愁,但很快随着他口中呼出的白雾所消散。 他不想回家,不想回到那个从各种意义上都冷的地方。 提摩西离开欢愉园,沿着运河旁的大道快步前行纵横交错的,运河将城市自然分割成若干个区域。在这里十二年,他已经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甚过自己的掌纹。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小巷都烂熟于心。 雪花在耳旁凋零飘落,提摩西摸进蜿蜒曲折的小巷,轻松地飞身上屋顶。到达高处,却是另一番风景,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是他十二年来所保护的城市。在吟游诗人的诗行之中,加圣斯通是一名美人,运河绕城如同缎带,各色屋顶则是她的秀发。而对于提摩西来说,屋顶是一条近道,他身姿轻盈,走得飞快,甚至没有在积雪上里留下脚印。 军情处的屋顶也有一些积雪,为这黑黝黝的建筑群披上白色的假象。提摩西降落到地面上的时候,正好跳到乔纳森跟前。 “来得正好。”乔纳森后退一步,以避开突然降落的提摩西,“我们去现场看看。” “我还以为你要请我喝一杯热茶,”提摩西呼出一口白雾,快步跟上自己的副官,“你昨天晚上调查到什么?” “你是说埃德加学徒阿尔瓦吗?”乔纳森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愈走愈快,“他欠下一大笔钱,数目之大,令人咋舌。几乎与埃德加名下的欠款同样多。那笔钱,抵得上一个大庄园一年的全部收入。你能想象吗?一名法师的学徒,会背负那样庞大的债务。” “是吗?”提摩西跟着乔纳森快步走向法师区,回想起来昨天晚上见到的阿尔瓦,他看起来不像是个贪欲旺盛,沉迷享乐的人。 “他走投无路,导师死了,他的债务也失去了担保人。他在提里安法师协会借了钱,如果还不上,协会就要注销他的法师学徒资格,并且永不录用。昨天是最后期限,他身无分文,付不起房租,被房东赶了出来。卷舌找到他,和他做了一个交易。”乔纳森说得很客观,但提摩西几乎都可以想象出阿尔瓦是在怎样绝望的情况下,应承卷舌的所谓交易。 长年的军情处斥候生涯,让他们的步伐如同骏马一样轻快矫健。不多时,法师区的就尖塔出现在他们眼前,原本淡蓝色的屋顶覆盖着一层薄雪,惨案发生的地点就在尖塔最上层的房间。 这是提摩西第一次来到案发现场,各种痕迹专家与验尸官都已经在这里工作过,他到现场的时候,勘察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 现场被保护得很好,所有的一切都在它们原来摆着的位置上放着。 大法师埃德加眼球暴突,整个脑袋从嘴角处开裂成两半,舌头被拉扯出口腔,看来为了阻止他念咒,对方也是下了狠手。在他尸体的周围,有不少用指甲抠出来的痕迹,表明埃德加在死亡之前有过剧烈的挣扎。 另一名大法师林德利哥的尸体,则不成人形。他看上去好像是被诅咒腐蚀过一般,尸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脓疱,而他的胸膛则是被某种动物的大角给穿了一个大洞。 房间里布满了各种魔法留下的痕迹,一个大型蚀刻符文,这是召唤来自深渊恶魔才用得到的大型魔法阵。很显然,这不是大法师们的法阵。房顶似乎有些漏雨,融雪透过瓦片,化成水滴落到地板的法阵上。 从法阵入手的工作进入了一个死胡同,术士公会的所有术士都被抽调来协助调查,然而没有任何一名术士看懂这个法阵。它似乎是一名新手在喝醉的情况下,照着书籍上图画疯狂的涂鸦。不成规则,狂乱无章。 从尸体方面展开的调查,落到了加圣斯通唯一的死灵法师身上。 “哦,看看我们等到了谁?”死灵法师冯莲娜看见提摩西的到来,红艳的嘴唇勾出一个暧昧的微笑,使得她嘴唇下的那颗小小的黑痣越发显得性丨感丨妖丨娆。 “感谢你的协助,冯莲娜。”乔纳森说,“按照约定,我带提摩西来了,你的结论,我们洗耳恭听。” “大法师埃德加,死于前天上午八点五十分。”冯莲娜蹲下身体,用手指戳了戳林德利哥的尸体,“而另一名大法师,林德利哥,我得说,他死了已经有九十六天。时间就在九十六天前的凌晨,大约是一点左右,他停止了呼吸。” 5、第一次交易(五) “你和验尸官说的完全相反。并且,他们的尸体是同时发现的。这个房间还有过打斗。”乔纳森瞟了一眼墙上的焦痕,“魔法的痕迹。” “没错,这就是我让你带提摩西来的原因,你们可以选择相信我,或者……”冯莲娜笑容狡黠,好像一只狐狸,“把我关起来?” “他要是死了九十六天,怎么来这里和埃德加打斗的?不是死灵法师的魔法?说道操纵尸体,作为暗色六骨的成员之一,冯莲娜女士,你有何高见?”乔纳森换了一个问题,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大人们。我要说,这并不是死灵法师的魔法,也不是暗色六骨里面任何一个人做的。当然,看起来尸体是很可疑,但我没侦测到任何死灵魔法。”在尸体与死灵魔法这方面,冯莲娜可是行家里手,用她的话来说,她可以让尸体开口说话。 提摩西陷入了沉思。 术士们否认了与这个蚀刻符文的关系,他们现在都关在军情处的问询室里。这个据说是用来召唤恶魔的法阵,被术士说成是毫无用途。 冯莲娜说的是真话,这很明显。如果她要撇清关系,完全不用说林德利哥死于九十六天之前。而根据进出城市的记录来看,林德利哥是在埃德加遇害前的前一晚深夜,靠着大法师的特权才进入的加圣斯通。 大法师也不是白痴,不会任凭谁在这里画上这么一个邪恶且不洁的东西。根据学徒们所说,这里是埃德加的卧室。 雪不是很大,落到运河里既消失不见。 “先回军情处。”提摩西说。 两人带着冯莲娜一起回到军情处,把她塞进其中一间问询室,转身就立即离开。密探们的报告应该很快会送来,提摩西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任何一份。 而提摩西回到军情处还有一个原因,他在等着阿尔瓦的到来。他今天早上给阿尔瓦说过,让阿尔瓦来军情处接受问询。 看了几分口供和笔录之后,时间很快就过了中午。 阿尔瓦没来。 飘雪的天空,显得阴沉沉的。在这种又湿又冷的天气里,鲜少有人出门,不得不出门的人除外。根据对阿尔瓦的调查,提摩西找到那间坐落在运河边的下午茶餐厅。 阿尔瓦在加圣斯通无亲无故,除了去世的导师埃德加,他认识的人可能就只有这家茶餐厅的老板史蒂文。他在这里打工,赚取一点微薄的薪资糊口。至少在关于阿尔瓦的调查报告里面这么写着的。 提摩西站在运河的对面,冷冷地看着在工作的阿尔瓦。 由于下雪,茶餐厅支起了油布大伞。这家餐厅的生意挺好,即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门口的桌椅上也坐着不少客人。 阿尔瓦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衣与黑色长裤,一头红发向后梳理得服服帖帖,用亚麻制成的发带扎在脑后。他身上还穿着一条绿色的围裙,把绳子扎得很紧,把那不堪一握的纤腰勒得更显细瘦。 卷舌从提摩西身边走过,用一种谄媚讨好的声音说:“崔德威男爵,在这里遇见你真是万分荣幸。您也要去老史蒂文那里喝一杯花茶吗?” “我只是路过这里。”提摩西冷冷地答道,眼睛还是跟着阿尔瓦转。 “是啊,真是凑巧。”卷舌讪讪地笑着,顺着提摩西的目光看过去,“哦,真是不错。今天晚上的小安排?” “不,他今天早上拒绝了我。”提摩西说,“他说,只有一夜。” “我很抱歉,不,我是说,那可真是可惜。”卷舌伸出舌头,快速在嘴唇上点了几下,“大人,请容许我告辞。” 提摩西没有答话,眼睛还是盯着端着盘子的阿尔瓦。 “很难相信,会有谁被你上过一整晚之后,还会愿意做你的情人。”乔纳森从阴影遮蔽处走出来,他早已在此多时,“他会拒绝一点也不奇怪。” 他们说话的声音引得阿尔瓦朝运河这边看了一眼。他和昨天晚上有很大的区别,他穿戴整齐,面色苍白,双唇轻抿,领口用一枚镶嵌着绿色翡翠的领扣系紧,高领的衬衣遮住了他大片的脖子肌肤。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冷漠禁欲的气息。对此提摩西并不奇怪。阿尔瓦在床上也不是个热情如火的人,更何况还当了二十四年的处男。 “我想我昨天晚上一定是喝醉了,才会觉得他很可爱。”提摩西说,“是我提出了要求没错,但是他在拒绝我之后,我失去了兴趣。这样也好。” 乔纳森深知提摩西向来讨厌麻烦,也不曾去追求过什么人。看着端着盘子走进店内的阿尔瓦扶着腰,乔纳森说:“天呐,你把他弄得直不起来腰。这样还会答应你的话,还不如直接在棺材铺订购一口铺着红色丝绒的棺材把自己给埋了。” “如果我可以为自己挖坑的话,我会订棺材的。”面对一语双眼的乔纳森,提摩西冷冷地说,“那个术士是谁?你们没有控制全部的术士吗?” 在老史蒂文的茶餐厅,一名年轻的术士坐在餐厅外的露天餐椅上,阿尔瓦正在和他说话。那名术士非常的年轻,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但却穿着正式术士才穿着的制服。 “过去看看。” 话音刚落,提摩西脚跟一蹬,飞跃而起,随即落到运河的水面,脚尖轻点出一片涟漪,而后似灰燕一般掠过,稳稳落到运河对面的老史蒂文下午茶餐厅的遮阳伞上。 “提摩西,你又这样。”乔纳森无奈地指着右手边横跨运河的石桥,跟着他从运河中间过去,“桥就离我们十几步远,你又从运河上走。” “我必须想办法出城一趟,阿尔瓦,你得帮我,我需要你。”这个声音很年轻,提摩西倒悬着低头往下看,是那名年轻的术士在讲话。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乱跑。”在阿尔瓦回答之前,提摩西从伞上跳下来,“你是谁?我没有在军情处见过你,术士公会没有通知你协助调查吗?” 6、第一次交易(六) “修斯·科菲戴尔为您效劳,大人。”面对穿着军情处高级军官制服的提摩西,年轻的术士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个礼,一缕棕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他的右眼,“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的报备资料还没有进入术士公会。虽然我的导师已经给开具出师证明给我,就如您所见,我也换了衣服,但是这几天整个加圣斯通的术士,都在军情处,没人处理入档的事情。我大概还算是名学徒。” 不是术士的术士,被忽略的目标。提摩西盯着这位年轻人说:“你现在和我们去一趟军情处。”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两只手紧抓盘沿的阿尔瓦,“阿尔瓦一起去。” “这位大人已经问询过我,我还以为……”阿尔瓦望向乔纳森,他的双手在颤抖,他似乎在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因为过度用力的关节有些发白。 “我今天早上给你说过,”提摩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让你中午之前来军情处接受正式问询。” “是的,大人。那至少,让我换件衣服。”面对点头称是的乔纳森,阿尔瓦毫无选择,“这一套是店里的衣服,我不能就这样穿着去。” 换衣服的时间不长,衬衣与长裤很快更换成更符合阿尔瓦身份的装扮——亚麻色的法师学徒长袍。只是他还是在领口别着那个翡翠绿的领带扣,长袍将他细长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配合着系得略高的领带扣,禁欲感更加强烈。 军情处的问询室不是个好地方。在密不透风的空间里,每天都上演着斗争的游戏。这里没有窗户,自然也不透光。阿尔瓦被带到这间逼仄的房间,屋顶很矮,吊着一盏发出呛人烟味的鲸油灯。问询室的桌子有一块活动板,打开这块活动板,l形状的桌子将被询问者关在里面,形成监牢一样的格局。坐在问询室的椅子上,阿尔瓦有些紧张,他左边是一面镜子,提摩西坐到了右边。 修斯被带到另一间问询室,分开审问。 乔纳森坐到了阿尔瓦对面,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尔瓦,作为一名学徒,你怎样评价自己?” “我……”想到昨天晚上提摩西在和他做丨爱的时候,提出了同样的问题,阿尔瓦脸一红,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起来,“作为一名学徒,我会尽力达到导师的要求。” “你介意谈谈你的债务问题吗?”乔纳森冷着一张脸,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他的面孔严峻得像英雄谷的石像,“你这样一名法师学徒,还在老史蒂文的下午茶餐厅工作,为什么会欠下那么庞大的债务,你赌博了?” 提摩西用手撑着桌子,凝神盯着阿尔瓦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被观察的男人沉默着,微皱眉头,面露难色,带着一丝厌恶和自我厌恶,用力抓着单薄的袍子。坐在观察者位置的提摩西,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不,我没有大人。”阿尔瓦艰难地开口,“导师他……他要和我同做一项实验,让我负担一半的资金,我们向提里安法师协会借钱。” “研究什么?” “命运之轮,大人。” “具体做一些什么?” “研究古籍、传说、历史,以及魔法。大人,这种研究很多法师都在做,导师向协会申请通过了这个项目,是合法的研究。” “一般法师学徒二十到二十二岁出师,你已经二十四岁。这是你的出师研究?这样的情况持续几年了?” 阿尔瓦垂下眼帘,低声回答:“是的,大人。导师要和我一起,做出一个命运之轮的模型,为将来的修复工作提供模具参考。我努力了四年,几天前我们完成了模型,导师还没来得及给我开具出师证明,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让一名学徒承担庞大的实验费用,可真是闻所未闻。 “如果有人这样对我,我早就宰了他。”乔纳森盯着阿尔瓦因营养不良造成的苍白面色,“四年来你可曾有一次吃饱过?” 根据军情处掌握的阿尔瓦情报看来,他有着虎人族的血统,或许不太多,但是在这个身为虎人族就是一种罪恶的世道,这已经足够让他看起来出身低贱。更何况,阿尔瓦没有姓,有名无姓之人,通常处于社会的最底层。阿尔瓦也没有亲人,没有家庭肯拿那样大一笔钱来支持他。可以想象,这笔庞大的债务让他在几年里吃了多少苦头。 “大人,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愤怒与不满的情绪浮现在阿尔瓦的脸上,染红他的面颊,“或许生活艰难,但我从未没有因此心生怨恨,更没有杀死我导师的任何想法。”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法阵是召唤恶魔使用的?”从进问询室就一言不发的提摩西冷冷地开口,“所有的术士都不认识那个法阵,作为一名法师学徒,你如何知道的?” 阿尔瓦沉默地抿着嘴唇。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夹杂了唾液与灰尘的气息,与头顶上方的鲸油灯的烟味混合在一起,十分难闻。 “那法阵上有恶魔语。”阿尔瓦终于开口说。 这是一种“想当然”,这个说法似乎合乎逻辑,但是也有其漏洞。根据目前符文蚀刻专家的推测,法阵是在埃德加遇害前一天深夜产生,而阿尔瓦那时候在高岭之花出租公寓里面睡觉。事件发生之后,军情处封锁了现场,阿尔瓦也未有去过现场的记录。而根据他之前对乔纳森的供述,事件发生当天上午,他去了城中区的自由市场区。经过走访摊主,确实当天上午阿尔瓦在那里出现过。 “好,我相信你。”提摩西点点头,朝乔纳森使了个眼色。他们的问询差不多就到这里了,接下来应该扮演“坏人”的问询者上场。 他们起身离开之时,提摩西在阿尔瓦脸上捕捉到一丝不解。看来阿尔瓦并没有对抗问询的经验,这样就好办很多。“好人”与“坏人”是军情处问询者的常用伎俩,“好人”为嫌疑犯开脱,减轻负罪感,控制消极情绪,“坏人”则相反。 一手大棒,一手糖果。目的都是为了让嫌疑犯认罪。 军情五处的首领奥武叼着烟斗进了问询室,他一屁股大大咧咧地坐下,咧出的笑容好似一只貉狗:“你昨天和提摩西睡过,他干得你爽吗?” 7、第一次交易(七) 昨夜的事情一下子在脑中炸开,阿尔瓦的脸涨得通红,睁大一双翡翠绿的猫眼,瞳孔眯成一条缝隙,颤声说:“你为什么要知道这种事情,大人!这和案件无关!” 提摩西和乔纳森站到了阿尔瓦的左边。从阿尔瓦的角度看来是个镜子的地方,他们看过去是一面玻璃。 “奥武的大棒还是这么狠,”乔纳森轻轻哼了一声,“你觉得他能坚持多久不崩溃?” 依旧冷眼旁观的提摩西,沉默不语。 “回答问题!”奥武厉声呵斥,拳头砸得桌子发出像骨骼碎裂一般毛骨悚然的响声。 阿尔瓦咬着嘴唇,耳朵似乎都要滴出血来。他颤抖着睫毛,窘迫地扭过脸去,眼眶泛出一丝红色,泪光在灯下泛着水光。 “小猫咪,你还在回味昨晚?看来提摩西让你很难忘嘛!”奥武掀开活动板走过去,强行掰过他的脸,“啊,看看这眼睛!你有畜生的血统,小杂种家族的人喜欢兽丨交,这一点也不奇怪。是哪个?公的还是母的?” 只有那些被驯养成性丨奴的虎人族,主人才会称它们为“小猫咪”,明明是威猛的种族,却被驯服得像小猫一样乖巧。这个带有强烈歧视意味的称呼,让阿尔瓦愤怒得全身发抖。站在观察窗口的提摩西冷眼看着他奋力推开奥武,捏紧的拳头关节发白。 “你不能侮辱我母亲!”阿尔瓦颤抖着,声音高了八度。 “看来是你母亲了,那她一定是个婊丨子,和你一样。提摩西那个家伙,就是来自北地的一匹狼崽子,他很合你的口味嘛。毕竟你家族的人都喜欢被畜生操。”奥武的笑容愈发狰狞,每次开口都牵动他从嘴角到眉心的一道长疤,“你以为今天跟着提摩西过来,就可以轻易地攀上关系,走出这里?天真的小猫咪,提摩西的冷漠无情,超乎你的想象。向来操完就丢,他的床伴每夜都换。你不过是一个洞罢了。” 这些话刺激了阿尔瓦,使他展现出强烈的攻击性。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像阿尔瓦这样瘦弱的人,会去攻击健壮魁梧的奥武。 “你竟然敢袭击军情处的军官?”身经百战的奥武轻易地制服了阿尔瓦,将他的脑袋和身体一起按到墙上,“看看这皮肤,一点伤痕都没有。我会很乐意看见刑讯处那些艺术品会在这样的皮肤上开出来什么样的花儿的。” 恐惧的表情写在阿尔瓦的脸上,奥武乘胜追击,又发问道:“你不愿意回答这些问题,那么,你或许可以谈谈你是怎么杀了你的老师。我很好奇,你这样的小猫咪怎么干得过一名大法师?不过也不会太难,小猫咪只要张开双腿勾引,很少有男人可以拒绝。” “我没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阿尔瓦奋力扭动着身体,还是无法躲开奥武的束缚。 “别急,小猫咪,我来给你还原一下,”奥武从舌尖嘶声,好似一条准备进攻的毒蛇,“你平时都要满足你的导师的一切需求是吗?可是他满足不了你,你这个十足淫丨乱、下贱、放荡的身体,在……” “我没有和老师上床!”阿尔瓦愤怒地颤抖,双眼通红地极力否认道。 “那你是承认你杀了他了?” “没有!” “看来杀害埃德加这一点上面,他似乎没有说谎。”乔纳森摸着下巴,看着问询室里的对抗戏码。 军情四处的一名内勤人员急急忙忙地赶过来,说密探带回来重要的消息,让提摩西和乔纳森去见一名贵客。 “但是他也没有全说实话,”提摩西走出观察室,对内勤说,“大棒差不多了,告诉他们,让糖果上吧。” 所谓的贵客带来一条令人厌烦的命令,加圣斯通城的所有者坦普尔伯爵,要军情处负责他在冬至节宴会的护卫事宜。 即使是城里一团糟,贵族们也不会停止享乐。 让提摩西更加烦心的是,和特使聊了一阵之后,密探送来了更详尽的阿尔瓦最近几天的活动报告。 他果然在说谎。案发时间,阿尔瓦就在法师塔里! 当提摩西再次来到问询室的时候,阿尔瓦竟然走了。问其缘由,竟然说是要给“糖果”,先放他回家。这是奥武下令做的,明显就是和提摩西对着干。并且那名叫修斯的术士,也提供了很重要的情报,奥武把五处的人全部都抽调过去,调查修斯的线索。 阿尔瓦有作案时间,有作案动机,还有作案能力。 竟然被自己的手下给放跑了! 事发突然,好在提摩西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迅速冷静地下令:“把四处的内勤人员抽调十二人出来,去城内所有的旅馆和酒店搜索。乔纳森,你去找治安中队,从他们那里借一些部队,搜索他有可能去的公寓和图书馆。” 他们快步走出军情处,当提摩西路过军情处大厅挂着“无情无义,无往不利”的横幅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有必要的话,卷舌那里也去看看,不要忘记老史蒂文下午茶餐厅。” 提摩西本来是打算去办公室,但他扭转了方向,快步向大门走去。 “阿尔瓦现在居无定所,”乔纳森健步如飞地紧跟新统领,“要找到他看来也不会太容易。” 在军情处大门外,卷舌竟然在此恭候。他站在一辆马车前,不停地搓手。 “崔德威大人,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卷舌扬起一张堆着谄媚笑容的脸,拉开马车的黑门,阿尔瓦乖巧地坐在里面,双手抓着膝盖,“这只小猫已经为他早上的所作所为进行过深深的忏悔,我的大人。他想通了,同意了您的要求,他愿意做您的情人,如果您能够仁慈地宽恕他因害羞带来的傲慢态度的话。” “看来也不会太难。”乔纳森断言道。 8、第一次交易(八) “好吧。”提摩西冷冷地说。 雪已经停止,夕阳的余晖刺破层层铅云,将今天最后的阳光洒落到加圣斯通城。一束清冷的冬日阳光正好照在马车前,积雪反射着阳光,仿若闪烁的碎银。 “大人,你真仁慈。下车吧,小可爱。”卷舌朝阿尔瓦挤眼,看着他用一双冻得通红的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提摩西走去。 刺骨的寒风刮过阿尔瓦单薄的长袍下摆,冷风夹着细雪往他身体里面灌。提摩西注意到他没有穿裤子,细瘦的脚裸早已冻得发紫。他没有走太远,脚下被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险些要摔倒。幸好提摩西及时冲过去接住了他,将他搂进怀里,两个人贴得如此之近,提摩西都可以感受到他狂烈的心跳。他的脸色比上次看到的还要苍白许多,并且看起来很虚弱,或许是因为寒冷,在提摩西的怀中瑟瑟发抖。 “你看起来很饿。”提摩西说。 而你看起来开心得脸上都快要绷不住了,乔纳森在心里说。 原本在哈里大饭店订的包房里多了一个人。提摩西与乔纳森都是单身汉,他们在家里也不开伙,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都是两人一起到餐厅吃晚餐。提摩西的原计划是与乔纳森一起解决晚餐,顺便讨论关于这次案件的现有情报,分析各种可能,商讨接下来如何展开工作。 但是现在,阿尔瓦也在这里。作为案件的重大嫌疑犯,他们不能和他说过多关于案子的事情。包间的气氛变得非常沉默。 虽然是在大饭店吃饭,饭菜却点得并不豪华。多数都是比较家常的饭菜。烤成各种形状的面包盛在竹篮里,一大块切成薄片的腌肉,两碟酸莓柠檬酱汁是蘸料。另外还有加圣斯通的特产名菜南瓜猪肉馅饼与迷迭香烤沙丁鱼。当然,也少不了香醇甘冽的麦酒。 提摩西与乔纳森一起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阿尔瓦两手捧着面包,把脸颊都塞得满满的,好像一只准备过冬的松鼠。 “几天没吃了?”乔纳森吐出一口烟雾,语气带着几分揶揄。 “大概三天,大人。”阿尔瓦用力吞下食物,恭敬地答道。 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老实回答玩笑话,乔纳森狠狠吸进一口掺了薄荷的烟草,慢慢地从鼻孔喷出,并未把怜悯的神色写在脸上。 “不急,喝口麦酒。”提摩西将酒杯推过去,“人只有吃饱喝足,才会觉得人生充满希望。等你吃好了,我们再谈谈,是谁在追杀你。”他顿了一下,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阿尔瓦的脸,“以及,你为什么说谎。” 在军情处门口,阿尔瓦将头埋进提摩西脖颈的时候,在耳边悄悄说军情处的人在追杀他。多年在军情处工作的经验,让提摩西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吃好了,大人。”在包房略显昏暗的烛光下,阿尔瓦的瞳孔显得又黑又大,“我只和你一个人说,如果可能的话。” 乔纳森与提摩西对视一眼,识趣地起身说去弄点烟草。但提摩西知道,他并未走远,他就在阴影里。乔纳森也是暗影行者之一,能够将身体遁入阴影,自身也成为阴影的一部分,并在其中行走,这就是暗影行者得名的原因。 “希望你不要让我认为,我带你来这里是一个错误。”提摩西用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现在,说吧。” “从哪儿说起呢?”阿尔瓦显得有些局促,虽说他盯着提摩西的脸,目光却像是在凝视无尽的虚空。 “不管说什么,你都要说实话。”提摩西说,“我注意到你没有回答所有问题,比如说,奥武问你的第一个问题,你现在回答吧,要说实话。” “我……我忘记了。”阿尔瓦脸一红,赶紧别过头去装傻,也不敢再去直视提摩西的眼睛。 “要我再说一遍吗?”提摩西探出身体,越过饭桌,渐渐向阿尔瓦靠近。 “大人,您为什么一定要知道问题的答案?”窘迫与羞愧使那名红发男子的脸变成与头发一样的色彩,颤抖的肩膀使他看上去有些无助。他紧抓着大腿上薄薄的布料,翡翠绿的猫眼有些许湿润。 “既然你在向我求救,那么你就要对我无所保留。把你知道的话都说出来,我要听实话,每一句都是。否则这场谈话也就没必要进行下去,更重要的是,我也无法帮你。”提摩西将手伸到阿尔瓦的耳后,手指轻轻勾勒出耳朵的轮廓。 “昨天晚上……”提摩西的声音低沉撩人,而且他靠得太近了,阿尔瓦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到自己脸上,两人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只要稍微撅嘴,就可以吻上唇瓣。 “并不,大人。”阿尔瓦打断了提问,在几次深呼吸之后,难堪地说出实情,“几乎让人无法忍受。” “很痛吗?” “痛得要死,大人。” “很好。”烛光在提摩西眼中摇曳,使那双冰冷的眼睛都透露出温柔的假象,“你说了实话,并未因有求于人而刻意讨好。”提摩西收回身体,又恢复成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是谁在追杀你?” “我不知道,大人。我不认识任何军情处的人。追杀我的人,穿着军情处下级军官的制服,还蒙着面。军情处的制服我还是认识的。两次都是,我不能肯定是不是同一人。” “除了今天还有哪次?” “就是在,昨天晚上。大人,我并不是非要去,去那里。虽然科尔先生帮了我,借给我钱,让我解决燃眉之急。昨天晚上,我结束了史蒂文下午茶餐厅的工作,打算回公寓。那个人出现了,半句话没说,提着匕首就要刺我。情急之下,我跑到了欢愉园……” “等等,你是说,你并未清偿债务。只是从借提里安协会的钱变成了借卷舌的钱。你知道卷舌那里是个火坑吗?借了他的钱,恐怕你这辈子也别想还清。” 9、第一次交易(九) “我别无选择,大人。科尔先生是个好人,他救了我两次。” “在欢愉园工作的很多人,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借了卷舌的钱,就要把余生都用在拿肉体偿还利息上。” “不管怎么说,他愿意帮我。”阿尔瓦抬高音调,将身体往前倾,“这种情况持续四年了,从未有人帮过我,甚至连问一句的人都没有!” “我也在帮你。”提摩西平静地说。“所以说,你昨天只是被他哄骗,付出了第一笔利息。” “如果我不同意,肯定不能在欢愉园躲着。我不想死。” “很多人不想死,但是他们死了。那些渴望死亡的人,反而还活着。人即使有着千般能耐,万般本事,都敌不过命运。”锋刃般的男人用富有穿透力的目光盯着阿尔瓦,眼睛一眨也不眨,“你在研究命运之轮,难道你不知道这条古老的谒语?” “谒语我知道,但我不知道军情处哪些大人会要我的命。”阿尔瓦无法忍受他的逼视,将头扭到一边,“我不能在那里说太多,或许他们会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而放过我。” “说谎救不了你,我们很快就查明了实情。而军情处的情报是共享的。你当时在案发现场,法师塔附近的裁缝店主看见了你,早上还不到七点你就进了塔,而出来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她说你跑得飞快,好像见了鬼。埃德加死于八点五十分,塔里我去过,一名年轻男子用五六分钟就可以轻松跑出来。对于此,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吓坏了,大人。当时我脑袋一片空白。我是说了谎,为了摆脱嫌疑。那些谎言现在反而让我陷入了无法辩解的地步。很可笑不是吗?”阿尔瓦自嘲地耸了耸肩膀,摊开手说,“可是我确实没有杀我老师啊!” “把你在现场看到的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相信你。” “早上我去过的时候,老师和林德利哥大师在说话。他们在争吵。我听见老师说‘你疯了’、‘快住手’、‘不要’这种话,我不敢过去看……” “为什么?” “他们是……情人关系。有时候也会这样,不是第一次了。” “不得了的八卦。”提摩西抿了一口麦酒。 “我去了老师的私人图书馆,在那里看书。等我听见异常的响动,跑到老师的卧室,我不敢进去,我从门上的月牙形窗户,看见一对恶魔的角。那时候,地上的法阵发出邪恶的绿光,恶魔角就在光芒当中消失。等光芒消逝之后,我才敢推开门,看见老师和林德利哥大师都……” 说道这里,阿尔瓦捂住脸,使劲地摇头。在喝了一大杯麦酒之后,他看上去才冷静了些许。 “我很害怕,我逃跑了。出塔之后,我想起来老师让我到自由市场买洋葱土豆和大蒜,就跑到在自由市场待了一上午。事情的全部经过我都告诉您了,大人。我是无辜的,如果您愿意相信我的话,请您庇护我。” “你曾经辜负了我的信任,”提摩西用舌尖轻抚过牙齿,如同一匹盯着猎物的饿狼,“我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除非你能够证明给我看。” “我要如何证明呢?大人。”听见希望的声音,阿尔瓦抬起头来,两眼亮若星辰。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可以假装做我的情人,我会每个月定期给你一笔钱,以便你可以偿还债务。我也会庇护你,帮你洗刷冤屈,如果你老师真的不是你杀的话。而你只需要为我做一点小小的事情。喝了这杯,就算你同意了。”提摩西拿起酒杯,一口气喝掉一半,将剩下的推到阿尔瓦面前。 “如您所愿,大人。”阿尔瓦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这么快就答应,你就不怕我就是那个会杀掉你的人?” “那我昨天晚上就会没命。” “那我也许会做昨天晚上一样让你难受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你也毫不在乎吗?”从提摩西的眼神来看,他说这话是认真的。 “我……大人……不是假装吗?”每当提到这种问题,阿尔瓦的窘迫与紧张就掩饰不住。他把眼神飘向镶着彩色玻璃的窗户,又开始坐立不安。提摩西可以看出来,昨天晚上的事情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几乎令他心生恐惧。 “斥候们经常会做一些伪装,假装成其他身份。如果这个假装被识破了,下场并不会好看。所以,即使是假装,也要装得像一点。”提摩西说话的语气不容置疑,烛光照在他的脸上,给他紧皱的眉头留下刀刻般的阴影。 “可是,大人。那个……真的很难受。我不能肯定我每次都可以忍受。”阿尔瓦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目光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你无需忍受,只需接受。”提摩西说,“那种事情,如果你不愿意,自然会很难受。”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阿尔瓦扭过头,不解地看着可以决定他命运的男人。 “你挺有趣。”提摩西的眉眼舒展开来,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或许是因为哈里大饭店可口的饭菜,或许是因为包房里柔和的烛光,或许是散发着杉木味道的熏香。在这种环境下,提摩西那张冷峻的面庞,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英俊了。 “大人,您还没说要我为您做什么事情呢?”阿尔瓦稍微有点愣神,但很快恢复了过来。阿尔瓦在心里说:他只是一时兴起,等他玩腻了,很快就会放过我的。现在只要稍微忍耐一阵就好。 “算是为我工作,除了假装我的情人以外,回答我的问题,我要听实话。”提摩西说,“比如说,塔顶的屋子漏雨多久了?” “那里是老师的卧室,怎么可能漏雨?屋顶的瓦片上个星期还为了迎接冬天而加固过。”对于这个问题,阿尔瓦感到非常吃惊。 10、命运之轮(一) 摇曳的烛光照着提摩西沉默的脸,使之看起来阴晴不定。他沉思了一会儿,时间并不太长,从口袋里掏出炭笔和莎草纸,唰唰唰写下一条留言,再用烛台压好。阿尔瓦静静地看着他做着这一切,直到他将自己从座位上拽起来。 “去法师塔,现在。” 他们的谈话进行得比想象中的要久,来到大街上的时候,城市中心的钟塔发出报时的闷响。钟楼的指针标示出现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提摩西的步伐很快,阿尔瓦跑得直喘气,才能勉强跟上他。如果不是提摩西一直拉着阿尔瓦的手臂,阿尔瓦真想找个地方坐着喘口气。 到达法师塔的时候,月光显得非常明亮,看来明天将会是晴天。提摩西抬头仰望塔顶,那里离地至少三十码,外壁由光滑的白色大理石铸造而成,在月光下如同象牙。法师们就喜欢这种塔,特别是埃德加这种博学家,对“象牙塔”这种称呼使非常受用。他观察了一下路线,低声说:“抱紧我。” 这里就他们俩人,这话肯定是对阿尔瓦说的。提摩西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让他有感觉很难为情,耳根阵阵发热。但他还是乖巧地过去抱住提摩西的窄腰,将身体贴到对方身上。 “你这样我没法跳,”连语气都染上些许无奈,提摩西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盯着阿尔瓦,“抱着肩膀就行。” 因为自己的愚蠢行为而感到羞耻的阿尔瓦,脸红得像煮熟的龙虾。他将手抽出来,覆在提摩西的肩膀上。任由提摩西将他打横抱起。 低声吩咐一声“抓紧”,提摩西后退两步,飞奔向前猛冲,借助前冲的力量,跃上法师塔旁裁缝店的屋顶。他没有停留,脚尖在屋顶的横梁上蹬过,旋身跃向象牙塔。阿尔瓦在他怀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躯体所迸发出来的惊人力量,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肌肉的鼓动,都隔着布料传达过来。阿尔瓦的脑袋几乎放空,以至于都没有发现他们快要撞上象牙塔的外壁。 在阿尔瓦尖叫出声之前,他们遁入一片暗影当中。那片暗影,比夜更黑,阿尔瓦看自己和提摩西身处一片黑暗,然而在暗影之外,却是朦朦胧胧的光芒在摇曳不定,黑夜反而显得格外的明亮。这样的光景,让阿尔瓦感到恐惧,全身颤栗不止。 抱着一个大活人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爬塔,提摩西只能遁入暗影。若是有个醉汉路过这里,他又恰巧抬头,望见雪白的象牙塔上一片漆黑的阴影在往上流动,他一定会说那东西就像是一条墨黑的大鱼。然而暗影是没有实体的,在光明的世界当中,它只是影子而已。 “屋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洞?”提摩西放下阿尔瓦,凝视着屋顶。这些洞十分怪异,一圈一圈的,说是洞倒不如说是图画。 “我不知道。几天之前还没有这种迹象。”阿尔瓦刚刚才从令他震惊不已的暗影景象当中走出来,觉得眼前黑了不少,他用力揉了好几下眼睛才使视力恢复正常,尽量平静地回答,“看起来像是个法阵。” 案发现场很黑,月光似乎照不到里面,这太不寻常。 “从这里扔个照明法术进去,如果你会的话。”提摩西命令道。 阿尔瓦感到一阵因被轻视而引发的痛楚,他用力抿了一下嘴唇,开始念咒,弄了个发着红光的照明弹进去。 卧室内的尸体已经由军情处移走,准备入殓。其他东西还没有搬动过,包括那个深深刻入地板的蚀刻法阵,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红光透过屋顶的缝隙照在阿尔瓦脸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屋顶的法阵和脚下的空洞位置完全吻合。 这个法阵是从屋顶直接蚀刻进去的! 这样强大的力量,在阿尔瓦认识的人当中,恐怕只有研究蚀刻符文的大师林德利哥可以做到。但是,他为什么要弄这样一个法阵在这里呢? 照明弹缓缓降落,还未到底就突然生变。原本平和冷清的空气当中渗出刺鼻的硫磺味。绿色的魔焰自法阵中腾然而起,生着漆黑羊角的巨大怪兽出现在法阵内,发出刺耳的鸣叫。 “巴菲特!”提摩西喊。 “不,是潘!”阿尔瓦纠正道。 或许是听见了屋顶的惊呼,那怪物猛地抬头,脖子发出骇人的咔哒声,好似骨骼断裂所发出来的一样。下一秒,在阿尔瓦还没叫出来之前,它就撞破了屋顶。巨大的声响震得阿尔瓦耳朵嗡嗡作响,木头的碎屑与瓦片到处乱飞,锋利的边缘割掉他几丝头发,蹭破他的面颊。我在往下掉,我要死了!阿尔瓦心想。 在一片混乱的木屑与瓦砾当中,提摩西从另一边绕过塔身,跃出阴影,突进撞开所有碎屑,似渡鸦般俯冲而下,伸出手臂抱住阿尔瓦,调整好身形,在落地之后用几个漂亮的翻滚缓冲,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秒。 那只怪兽也跟着跳了下来,它落地的时候,发出一声可怖的轰响,巨大的蹄踩破了平整的青纹石地面,积雪飞扬而起,模糊了视线。法师塔附近好像产生了地震一般,震得阿尔瓦身体发麻。 在几个翻滚之后,靠到湿漉漉的墙根的提摩西,用脚后跟蹬住墙壁,半跪着将惊魂稳定的阿尔瓦扶起来,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来缠住这东西,你往喷泉广场的方向跑,去拉警钟,快!” 阿尔瓦靠在提摩西的怀里,听着暗影行者沉着有力的心跳,与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形成强烈的对比,羞愧与无力感席卷了他的脑海。 但阿尔瓦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反省自身,巨羊怪吸鼻子的声音在这黑暗静谧的夜里声响如雷,它很快发现提摩西与逃跑的阿尔瓦。它飞扑过来,也不管一身黑衣的提摩西,大跨步过去就要抓阿尔瓦。 11、命运之轮(二) “快跑!”提摩西的身体比声音更为迅速,他猛地一蹬墙壁,抽出钢牙,自下而上往上地对着巨羊怪猛刺,直击心脏。但熟悉血肉的柔软感觉并未从匕首尖端传来,钢牙是经过六位主神所赐福的匕首,断骨如切黄油,削铁如切软泥。刺入这巨羊怪的身躯,却让提摩西感觉自己一刀刺入了柏油里。不管是割还是刺,都黏稠不堪,难以挪动。 巨羊怪的怒号宛若羊鸣,它受了伤,黑色的血液从伤口渗出,但并不致命。钢牙的长度还未到可以穿透心脏的地步,若是人类,这一击必定会一命呜呼。但它是个怪物,它身高超过十尺,体型比巨熊还要宽大。它往前猛踏一步,仅用身躯就撞飞提摩西。胸口传来的钝痛使提摩西几欲昏厥,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抓紧钢牙,才不至于脱手。 被撞飞之后,提摩西在雪地里做了个后翻,迅速稳住身形。这个怪兽的力量非常大,而钢牙需要发挥更强的力量才可能获胜。提摩西深呼吸几下,摆出防御姿态,暂时蛰伏等待机会。然而巨羊怪根本就没有要和提摩西缠斗的意思,拔腿就往阿尔瓦逃跑的方向追。 巨羊怪的速度非常快,超乎提摩西想象。为了追上它,提摩西再一次选择了屋顶的近道。他在墙上来回蹬着,螺旋上升,如同猿猴一般爬上屋顶,向着喷泉广场的方向飞奔。 那怪物所经之处,蹄声在黑暗的巷道里发出空洞的回响,城内的守夜卫兵发现异样,还未喊出声就被他头顶的黑角在胸口上穿了个洞。 它的目标只有一个,是阿尔瓦! 阿尔瓦凭着对法师塔附近道路的了解,钻进小巷里。他发誓他在尽力奔跑,只是他今晚跑了太久的路,体力近乎透支。当他终于看见喷泉广场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发白。加圣斯通是座大城市,这样来的绕城跑,阿尔瓦真不想再经历一次。他撑着膝盖喘气,双眼盯着喷泉广场后面的钟楼。 只要再跑这么一段路,就可以…… “嘭!”巨羊怪从他后面跳出来,拦住去路。也打断了他的思路。阿尔瓦抬起手臂,挡住飞溅到脸上的积雪。就在他抬起手臂遮蔽住视线的当口,巨羊怪头一低,向着阿尔瓦冲锋,锋利的黑角直指心脏! 温热的液体溅到阿尔瓦的脸上。 是血。 但不是他自己的。 提摩西帮他挡住了这一击,代价是右手从手肘到手掌的一道伤痕。初升的阳光透过建筑物,洒落到他们身上。巨羊怪发出毛骨悚然的嚎叫,身体渐渐变成粉末,被风一吹就四散无踪。 阿尔瓦见状连忙脱下自己的长袍,迅速裹住巨羊怪还没有风化的脑袋。 提摩西抱着血流如注的手臂从地上爬起来,冷峻的面色并未有丝毫的改变,如果说有,那么就是在看见光裸的阿尔瓦抱着羊头,跪在雪地里的样子,让他的眼中闪出一丝异样的光芒。显然这并非是由朝阳的照耀而引起的。 “你为什么不穿内衣?”提摩西问。 “我没有内衣,大人。”阿尔瓦尴尬地回答,害羞和紧张加上寒冷,让他的皮肤有些泛红。 喷泉广场所在的位置也是自由市场,在广场后面还有钟楼,这里是加圣斯通最为繁华的闹市。每天,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刺破黑暗,就代表着自由市场的开市。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车轮碾过青纹石路面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往这边靠近。 幸好阿尔瓦这里是处于自由市场的出口,否则他早就被人发现这样狼狈赤丨裸跪在地上的样子。他抱着羊头,也不敢放开,怕这个东西再次风化,导致案件的重要线索丢失。 “站起来,牵着我的手。嘶——另一只。谢谢。”看着阿尔瓦瑟瑟发抖的样子,提摩西再次遁入暗影,拉着他的手,悄悄地走出喷泉广场。 羊头在耸动,失去了身躯的怪物竟然还活着,发出微弱的悲鸣。阿尔瓦一手抱着羊头,一手牵着提摩西,拼命奔跑。 看得出来,提摩西可以说是心急如焚,拉着阿尔瓦走得飞快。“我知道你很冷,越快到军情处,越快可以穿上衣服。”他的语气和阿尔瓦脚下的冰渣一样寒冷。 只穿着一双船形夏鞋的阿尔瓦,尽量用有限的布料遮住自己,特别是某个重点部位。比寒冷更难忍受的是他现在赤丨裸着身躯,走在运河旁的大道上。清晨的加圣斯通开始显示出大城市的繁忙与活力,与早起的市民擦肩而过的时候,阿尔瓦更是止不住地紧张。 羞怯与自我厌恶几乎快把他的思考给烧毁,疯狂地想逃离这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打个洞钻进去,如果他会打洞的话。他光洁莹白的肌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身体因寒冷与羞耻的不住地轻微颤抖,脖子上的鸡皮疙瘩撑起来漂亮的半透明汗毛。 “在暗影中,别人看不见你。”提摩西看出来阿尔瓦的心思,低声说,“但是可以听见声音,你不要喘得太厉害。” 去军情处的路,比阿尔瓦想象中的还要漫长。他的时间仿佛被残忍地悬挂了起来,每一秒都像夕阳下的影子般拉长。到达军情处之后,提摩西领着他去了统领办公室。 羊头在提摩西的办公桌上,在这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渐渐停止了风化和耸动,最终一动不动,完全死透。 借着办公桌的遮挡,阿尔瓦难为情地别过头,套上被羊角顶破两个洞的长袍。这两个洞的位置实在太让人尴尬,刚好露出两点粉色的果实,阿尔瓦拿手不知所措地捂着,紧咬着嘴唇默默不语。 “穿上。”提摩西的目光黏上他,冷冷地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子,转身从衣帽架上拿下自己的斗篷扔过去。 黑色的短绒斗篷很温暖,上面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阿尔瓦说不上那是什么。他抓起来放到鼻子下轻轻嗅了一下,却被回头看的提摩西撞了个正着。 “我的斗篷很臭吗?”提摩西问。 12、命运之轮(三) 宛如火焰在脸上燃烧,阿尔瓦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紧抿嘴唇,不知如何作答。为难小学徒并非提摩西的作风,军情处统领并未多话,只是让他带着羊头到大厅去。他乖巧地跟着提摩西下楼,却又趁提摩西不注意,用力吸了几口斗篷上的气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这个味道非常特别,每多吸一口,都会让他上瘾着魔般地心跳加速。 他们在大厅里遇见在此等候多时的乔纳森。 “你受伤了,”乔纳森拉长着脸,眉毛倒竖,“滴了一路的血。” “只是破了点皮。”提摩西满不在乎地回答,“比起这种事情,叫李嘉图过来看看这个羊头。” “‘只是’破了点皮?”乔纳森抬高音量,抓起提摩西的手臂说,“为什么要用暗影遁形走回来!你不知道过度使用暗影遁形有多危险吗?天呐,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脸色,老兄。如果不是你还站着,还在和我说话,我肯定会把你给埋了。” “特纳男爵要埋了谁?”穿着军情处长袍式礼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轻挑的口音明显不是本地人。 “李嘉图大师!”阿尔瓦认出来那个人,脱口而出喊道,“您什么时候回加圣斯通的?” “你失身的那天晚上。”李嘉图微笑眯眼说。 军情二处的首领李嘉图四十出头,狭窄的脸上挂着细长的双眼,眯着眼睛的时候像是一只狐狸。军情二处一般都是处理各种密码,秘信以及现场痕迹勘察和验尸等等工作。李嘉图长时间住在法师之城朱诺斯,这次正是因为埃德加的死而赶回来。 “乔纳森!”提摩西望着他身边的那个大嘴巴的眼神不太友好,而乔纳森则轻松地以“情报共享”给糊弄了过去。 不知如何回应的阿尔瓦双手抱着羊头,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 在军情处供职军医的德鲁伊为提摩西做了包扎,他确实伤得不是很重。德鲁伊嘱咐了例如休息三四天,不要碰水,给了一些药膏和草药之后,便起身离开。 “这只是个投影而已。”在他包扎的档口,李嘉图检查完毕羊头,并未对此表现出太大兴趣。“由不完全的恶魔召唤法阵而成。” “这是潘的投影。”阿尔瓦补充道,“属于映像法术的一种,召唤出来的是实体,并非虚灵。和潘本身的实力相同,只有实体受到阳光的照射而风化,才会消除这个法术。这样做应该是为了消除大部分的证据。” “埃德加教了你不少。”李嘉图笑道,“说下去。” “法术并不是由法阵外发动的,我到过现场,这是个反向法阵。用刻好的符文,从屋顶蚀刻进去,所以,法阵的发动并不是由在老师卧室内主动发动。”阿尔瓦点了点头,继续侃侃而谈,“我丢过一个照明法术下去,法阵感应到魔法能量的流动,而后潘的实体投影就出现在法阵内。它是自己过来的,并不是被召唤而来。那个法阵是个反召唤法阵,也就是说,实际上是个通道。” “看不出来,埃德加还对召唤法术有研究。”李嘉图抚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子,他对恶魔以及法阵并未有太多的了解。“你堵上通道了吗?” “老师不研究那些。”阿尔瓦说,“我在老师的图书馆那里看到关于这方面的书籍,说实话我是第一次看见实物,我想大概就是这样的吧。通道昨天晚上被潘撞坏,我想再修复之前,无法再次使用。” “孩子,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李嘉图赞许地摸了摸阿尔瓦的头发,“干的不错。” 收到夸奖的阿尔瓦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他还没来得及表示谦逊,奥武突然闯进来说:“提摩西,我们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了。” 死者是圣光明大教堂的牧师,里昂·加布尔雷思。死状凄惨,脖子以下都没有了皮肤,恐怕是他还在活着的时候就给硬生生剥掉的。 提摩西昨天见到的年轻术士修斯也在,另一名术士学徒跟着跪在死者的尸体旁。 “他生前遭受了拷问。”奥武说,“这两名小术士发现了一个召唤法阵。” 召唤法阵,又是召唤法阵!提摩西一听到这个词就觉得头大。 修斯从怀里掏出一枚被削尖的头骨,说这是这个召唤法阵的一部分,因为头骨上的细微错误而报废,现在整个加圣斯通城可能都被笼罩在这个法阵之下。提摩西将这件事情交给军情二处的专业人士处理,寻找法阵之类的事情可并不是他所擅长的。 “事情复杂了,既然阿尔瓦也在这里,我还有一点小小的猜测要讲。”李嘉图领了提摩西的任务,却拦住了他们离开的步伐,“你们知道,秘幸会吗?” “秘幸会并不存在。”乔纳森生硬地说,“在军情处,我们可以接触到各种秘密组织,就是没有传说中的秘幸会。” “不,秘幸会是存在的。”李嘉图眯着眼睛看着里昂的尸体,“这孩子,就是秘幸会的成员。” “你有什么证据?”提摩西冷冷地问。 “如果不是他被剥开皮肤,恐怕我看不到证据,你们看这里。”李嘉图的手指轻轻在尸体上面戳了一下,淡淡的金色液体在他指尖下流动,“秘幸会成员的标志,五芒星。这是一种魔法刻印,常用来作为身份识别。埃德加的尸体上面,也有这个标志。”李嘉图抱着膀子,目光黏在阿尔瓦身上,“四名会员,一名长老,掌握着秘幸会的全部秘密。他们世代守护着一个秘密。制造这种法阵来渗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样不惜代价地寻找秘幸会成员,那么他们的目的是……” “命运之轮!”阿尔瓦失声叫道,“他们在找命运之轮!” “没错,正是命运之轮。秘幸会守护的秘密。”李嘉图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小学徒,“拥有命运之轮,就拥有可以决定一切物体命运的力量。日月星辰都可随持有者的心意改变,毁天灭地更是弹指之间,时空逆流不过反掌之易。三千年之前,提里安就是依靠命运之轮的力量,把大陆击成六块。一变六,很有趣,不是吗?在那之后,历史成了传说,传说成了神话。命运之轮缥缈无踪。传说被击成了很多块碎片,这些碎片在哪儿,只有秘幸会的成员才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阿尔瓦,他却摇着头说:“我不知道老师是秘幸会的成员。” “当然,他没有告诉你。”李嘉图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一件十分好笑的事情,“我也是在他死后才知道的。秘幸会的成员有哪些,只有各个行业的首领才知道。六位无冕者只有无冕之王才知道,提里安法师协会只有穹顶六星里的某人知道,术士们的六匕议会,也只有一个人知道。暗色六骨里,冯莲娜都不知道是谁,只有他们的首领知道,其他也是如此……”他的目光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气氛陷入沉默,每个人都各有所思。 阿尔瓦供着手,指尖抵着着指缝深处,像是手里握着一颗蛇果。 “上任无冕之王死了五个月了,”提摩西缓缓开口,“现在没有无冕之王。” “为什么秘幸会是五个人?”在以六位基准的世界,五个数字实在有些奇怪,阿尔瓦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问道。 “秘幸会当然有秘密第六人。”李嘉图说,“或许连第六人本人都不知道,只有长老才知道是谁。秘幸会的第六人,要在其他五名成员死亡的前提下,才会走向前台,担起责任。当然那些只是传说罢了。” “老师从未给我说过这些……”阿尔瓦怔怔地说。 “或许你可以留意一下埃德加是否给你留下了什么线索,毕竟他可是秘幸会的人。”李嘉图准备要走,走出几步又转回来,“他不会让秘密就此消失,你是他唯一的学徒,好好想想他给你留下什么没有。” “没有。”阿尔瓦垂下眼睑,显得有些失落,“除了债务,老师没给我留下任何东西。” 在乔纳森的强烈反对和军医的建议之下,提摩西拿到三天养伤假期。阿尔瓦顿时感觉无处可去,心想交出羊头之后,似乎嫌疑也已经洗清,没有再跟着提摩西的理由,更糟的是现在也没钱租房。他站在军情处门口,身上裹着提摩西的斗篷,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天空。 “别高兴得太早,”提摩西提着一大包文件出来,看见发呆的阿尔瓦,轻易地看穿了他的心思,“在卷宗归档之前,你不能离开加圣斯通。” “我还去能哪儿呢?”阿尔瓦迷惘地说。 “跟我回家。”提摩西将文件丢给他,“提着这些东西,我手不太方便。” “大人,你为什么要救我?”阿尔瓦看着他手上扎眼的绷带,跟在他后面跑得气喘吁吁。 13、命运之轮(四) “不要拿这种蠢话烦我,”提摩西没回头也没减速,“你现在毕竟是我情人,我不能就那样傻站着挖鼻屎看着你被捅死。” “我……是假装……” “很好,你可以装下去。现在恐怕全军情处都知道你是我情人。” 贝肖格街,是军情处人员的聚居地。提摩西在一栋黑色三层木质房屋前停下。房子是加圣斯通常见的样式,从外观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前门通向贝肖格街大道,后门在一楼有个码头样式的阳台,阳台之下就是运河。 阿尔瓦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提摩西向来严肃认真,不是和他开玩笑的。突然要面对展开的同居生活,让他都不知道进门应该迈哪只脚。初次同眠的尴尬更是使他身体僵硬,手足无措。 提摩西只是在进门的时候说“去暖床”,便抱着文件走向书房,再无后话,留下阿尔瓦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他必须得承认,这种事情他应付不来。光是要不要脱掉肮脏破烂的长袍就让他纠结万分。 如果不脱掉,这白色的羽绒被子和枕头肯定会被弄脏。要是脱掉,他就无甚衣服可穿。好在他的身体还算干净,在经过羊脂球的清洗之后,皮肤显得更加白嫩。 纠结了一个小时,他终于脱光钻进了被窝,当冰凉光滑的羽绒被和床单接触到皮肤,他打了一个冷颤,不过很快就适应下来。提摩西的床宽大柔软,整个人陷入其中之后,让阿尔瓦想起来小时候母亲给他的拥抱。和斗篷上同样好闻的味道包裹着他,不知为何,格外安心。阿尔瓦被这种味道熏得有点晕晕乎乎的,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个词“费洛蒙”。 “原来书上说的是真的,”有着虎人族血统的阿尔瓦天生嗅觉灵敏,他闻着被子上的味道,自言自语地呢喃,“费洛蒙,真的存在。即使是人类,也会有……”与以前租住的公寓不同,这里没有臭虫和虱子,被窝也温暖柔软。被久违的安心和舒适包裹着,阿尔瓦开始意识昏沉,渐渐陷入甜美的梦境。 提摩西处理完文件,从书房踱回卧室。阿尔瓦已经睡着,红色的头发散落在白色的枕头上,好似泼洒在雪地里的鲜血。他闭了闭眼,感觉那带着火红头发的头颅又在雪地里跳动,没几下再次化为火焰,灼得他眼睛生疼。 他脱掉外衣,钻进被窝里搂住浑身精赤的红发男人,发出满足的喟叹。 “真温暖。” “大,大人……”阿尔瓦被提摩西的动作惊醒,他本来就睡得不是很熟。而让他醒来的原因,是有一样坚硬的物件抵着他的腰,让他感觉十分难受。 “什么事?”提摩西闭着眼问。 “我……我明早要去参加老师的葬礼。”阿尔瓦张了张嘴,没敢把话说出来。 “嗯。” “大人……” “……” “大人……您有什么东西,抵着我了,好硬。”刻意压低的声音,反而显得糯糯的。 “那不是‘什么东西’,那是我的‘钢牙’。”男人闭着眼睛,不耐烦地回答。 “呃……大人,你还替那东西取名字?”阿尔瓦惊讶地问。 “这是‘钢牙’。我的匕首。”提摩西不得已起身,将匕首换到背后别好。“不是老二。” 为自己的淫邪想法羞得满面通红,阿尔瓦抓着被子整个人钻进去,背对着提摩西缩成一团。 都不知道有什么好害羞的,明明更加值得害羞的事情都做过,提摩西在内心腹诽。不过在这种小事上面,提摩西从不纠结。他懒得管阿尔瓦怎样,伸手搂住那团温暖的躯体继续进行难得的假期睡眠。 第二天清早,晨曦透过窗户照到提摩西脸上时,阿尔瓦已洗漱完毕,破洞的学徒法袍也用下摆的剪下来的布料补好。 “我去参加老师的葬礼。”他站在床前说。提摩西翻了个身,装作没听到。等阿尔瓦出门之后,他迅速起身,穿上便于行动的紧身衣,悄悄地尾随阿尔瓦之后。必要的时候,也会动用暗影的力量,遁入阴影,默默地跟着阿尔瓦。 大法师埃德加与林德利哥的葬礼一起举行,阿尔瓦苍白哀伤的面容使人无不为之动容。他跟着灵车走一路,眼泪也流了一路。埃德加的棺材下葬之时,他抛下了第一把土,同手中的白百合一起丢到黑漆漆的棺材上。林德利哥的三名学徒获得了离开加圣斯通的准许,他与他们道别,旋即回到法师塔,收拾自己的东西。 阿尔瓦的东西比提摩西想象的还要少,一个学徒常用的羊皮单肩包就可以全部装走。其他的东西属于大法师埃德加的遗产,这些东西并不留给学徒,而是会有提里安法师协会派人来妥善处理。 锁了实验室的门,去图书馆看了一眼,阿尔瓦把法师塔里里外外都走了一圈,仿佛是在向这个地方告别。他把钥匙放到了地毯下,再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抄小道走进小巷,看方向是要回贝肖格街。 提摩西如同影子般沉默地跟着阿尔瓦,踩着他高挑单薄的身躯在地上留下的影子行走。这条小巷有点古怪,安静得不寻常。在加圣斯通这种大城市,到处都是流浪的猫狗,肮脏的巷道内老鼠根本不怕人,总是四处乱窜。 而这条小巷里,除了地上的淤泥,什么都没有。 没走多远,阿尔瓦的眼前忽然闪出一刀寒光,锋利的匕首发出悚人的破空尖哮。在这匕首割破阿尔瓦的喉咙之前,另一道银华拦截住了它。两把匕首像纠缠不清的银蛇一般,在空中交织成出一团令人眼花缭乱的银光。 双方的速度都快得令阿尔瓦看不清楚,直到一方找到另一方空隙的时候,阿尔瓦才看见其中一人是提摩西。 刺客们的战斗,是阿尔瓦从未见过的。利落狠毒,招招致命,然而又极度小心。只要双方的武器稍微沾到,立即就会分开,绝不恋战。因为只要一个小失误,就可以造成丧命的后果。提摩西抓到那名蒙面男子的一个破绽,瞬间将匕首一甩,从右手换到左手,接着反手一刺,便在蒙面男子的右臂上留下一道伤口,再用侧踢拉开距离,顺便护住身后的阿尔瓦。 殷红的鲜血从雪白的绷带里渗透而出,如果不是提摩西手臂受伤,可能那名蒙面男子不会在他手下过得了几招。蒙面男子被提摩西踢得像皮球一样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他的后背撞上了门柱,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巷道内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几次要杀你的人?”见蒙面男子不再动弹,提摩西转身问阿尔瓦。 “我不知道。”蒙面男子以一种扭曲的身形挣扎着站起来,关节的动作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极限,提摩西背对着他,阿尔瓦却将这惊悚的场面看得清清楚楚,“小心!他又站起来了!” 蒙面男子衣衫凌乱,眼珠爆裂,他扭曲着身体,发出可怖的狼嚎。在没有月亮的情况下,他竟也变身成了狼人。黑色的鬃毛倒竖如同钢针,猩红的双眼透露出杀戮的欲望,尖利的獠牙不住滴着血液与唾液。 狼人伸出两只利爪,蹬着两条肌肉暴露的狼腿朝他们扑过来。 提摩西对狼人并不陌生,军情三处的人都是狼人。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敢变身袭击他的,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提摩西将匕首再次换回右手,压低身体朝着狼人猛冲,将地上的淤泥蹬出去十几码远。 他还没有冲到,就听见狼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带有一点淡淡蓝色的闪电爬过墙壁,迅速覆盖到狼人身上。即使是提摩西不精通魔法,也知道这是“连锁闪电”。狼人扭曲着身体,不断挣扎,在他挣脱连锁闪电来带的麻痹感之前,第二波攻击再次到来。球状闪电滋啦啦作响地往前推进,擦过提摩西的面颊,撩走他几缕头发,微量的电流使他耳垂一阵阵发麻。 球状闪电看似毫无威胁,然而一旦接触到狼人的胸口,便发出骇人的雷鸣,一时间强光闪烁,令人无法直视。闪电消失之后,倒地不起的狼人胸口留下了焦黑的凹陷,冒着缕缕青烟。 施法者竟然是站在提摩西背后的小学徒阿尔瓦。保护者这一次竟然成了被保护者,提摩西用一贯冷漠的语调地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白担心你了。” “您担心我吗?大人。”阿尔瓦的脸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受了表扬还是害羞,看上去乖巧可爱。只是他脸红的表情提摩西感觉有点厌烦。 “没有。”提摩西答道。 “您跟着我在保护我?”阿尔瓦又问。 “只是路过。”提摩西不耐烦地回答,站直身体走向狼人。 他们上前查看这狼人,虽说他穿着军情处的服装,可是变成狼人的样子,提摩西却怎么都不认识他。正当他们蹲着查看的时候,狼人忽地睁开眼,举起锋利的爪子挠向阿尔瓦。 14、命运之轮(五) 危险! 若是在场的是别人,那么狼人最后的努力一定会成功。可在现场的是提摩西,军情处最优秀的刺客,强大的暗影行者,身经百战作战经验丰富,在利爪碰到阿尔瓦的发梢之前,提摩西就将他拉进了暗影,如同一条黑蛇般在地面上迅速游动。 狼人抓不住暗影,但却穷追不舍。如果提摩西要攻击现实世界中的生物,就必须要从暗影世界当中脱出,看来这狼人知道这一点,像猎犬追踪兔子一般追着他们不放。 追到小巷的尽头,是一个转角。狼人冲得过猛,差点掉进运河里,它做了一个刹车动作,想要改变方向,但是已经晚了。提摩西的动作快如闪电,腾空后翻,踢中狼人的下巴。只听得骨骼咯啦一声错位,下巴碎裂飞出去数码远,咕咚一声掉进运河里。 狼人如同掉入泥泞沼泽般挣扎,徒劳无功地胡乱挥舞着利爪,提摩西借着后空翻的力量蹬住墙壁,反跳到狼人肩膀上。下一秒,猎犬变成了猎物,钢牙亲吻上脖颈,柔软的血肉被划开,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洒到阿尔瓦脸上,冷得像冰块。 “他的血是冷的!”阿尔瓦惊叫道。 半小时后,有丰富勘测和验尸经验的李嘉图与死灵法师冯莲娜一起到了现场,同来的还有乔纳森与军情三处的首领杜克。 死者叫洛克,是军情三处的一名下级军官。 冯莲娜一再保证,这具尸体已经死亡六天。而李嘉图在一边和她争论不休。 “没错,这是洛克。”与文静瘦弱的外表不同,杜克也是一名狼人。提摩西见过他变身之后的样子,猛得像一头熊。“他六天之前失踪了,本来应该回来述职,但是一直没有。我提了报告上去,一直没回复。” “乔纳森,你没有把这些报告阅读完吗?”提摩西不管争论不休的李嘉图与冯莲娜,转而问自己的副官。 “我发誓每个报告都看过,没有发现洛克失踪的报告。”乔纳森无奈地耸肩,“六天前我们还没接管军情处呢。难道不是上一任看的,或者说,提摩西你看过之后忘记了?” “不,我没有看过关于洛克失踪的任何报告。”提摩西反对道,“而且他已经死了六天?这不是和林德利哥的症状一样!他刚刚攻击我的时候,看起来不像是个死人。” “这是渗透者。”阿尔瓦蹲在尸体旁边,突然开口,“他们是死了,但是被魔法控制了身体。看起来像是活着,实际上已经拥抱死亡。我以前只是在书上看过,实际情况比书籍的描写恐怖太多。真可怕。” “这是死灵魔法?”提摩西问。 “怀疑我?”冯莲娜咯咯轻笑,用丰满地胸部蹭着提摩西的手臂,“要把我关起来,囚禁起来,让你为所欲为吗?崔德威大人。” 提摩西冷漠地推开她,沉声说:“你明知道没有特令,我们不能关押‘暗色六骨’。但是,你也别太过分,就算不关押你,我也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你知道你应该说什么样的话才叫得体。” “渗透者是由肢体魔法、灵魂魔法、心智魔法三种魔法糅合才能制造的。”阿尔瓦看不下去冯莲娜遭受不白之冤,开口为她辩解,“与死灵魔法无关。一般来说,死灵魔法判断肉体死亡,是在灵魂抽离身体之后。这时候身体是死亡了,灵魂不知道被制造者拿去做什么用。用肢体魔法保持肉体的新鲜,控制肢体的行动,快速治疗伤口。用心智魔法——例如心灵视界这种——在很远的地方知道渗透者所见所闻。” “你的小脑瓜里面知道得还不少。”李嘉图说。 “我也是从书上看见的,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阿尔瓦不好意思地抿着嘴,两眼闪闪发光地盯着李嘉图。 “又是从书上,你看过多少书?”乔纳森揶揄道。 “大人。老师的私人图书馆的书,我都看过。”阿尔瓦依旧用恭敬顺从的态度回应乔纳森的揶揄,“加圣斯通市立图书馆我也经常去。” 且不说市立图书馆,就是法师塔里的埃德加私人图书馆的书籍,都让提摩西感觉震撼。他想起来尾随着阿尔瓦进入法师塔的时候,看见的那些藏书。号称博学家的埃德加,藏书十分丰富,上下五层的图书馆里,每一层书架都给塞得满满当当的。阿尔瓦竟然说他全部看过! “渗透者吗?”冯莲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活死人,真可怕。亡灵们算不了什么。” “是的。”阿尔瓦说,“他们会伪装成你的家人和朋友,这才是最可怕的。” “乔纳森,我们去找档案室的文件管理员。”提摩西说,“交接的时候情况一团糟,或许他知道在哪儿。” “应该是在波波那里。”杜克看着洛克被抬起来,装进裹尸布里,“他今天请假,应该在家里休息。” 杜克带着洛克的尸体要回军情处,冯莲娜说如果没她的事,她就要回自己的住所。李嘉图和她耳语几句,她听了之后只是冷笑一声,扭转身体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乔纳森、提摩西与李嘉图一起往贝肖格街波波的住所赶。阿尔瓦本来就是要会提摩西的住所,所以一起跟着过来。 波波这种在军情处视为干杂活的人,都是住在集群式公寓里面。呆板的房间每一间都没什么区别,波波住在四楼,房间的采光很好,向阳的窗户可以给这里带来足够的日光。房间被布置得温馨舒适,至少按照虎人族的标准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屋子。 满屋都是毛绒绒各种东西,还非常温暖。垫子,座椅,床铺,地毯都软乎乎的,好像走进了猫咪天堂。唯一让人感觉不快的,就是这间屋子飘荡着的气味。 浓重的味道并不刺鼻,但是闻起来又堵又腻,有点恶心。 “好像乔纳森抽了十年没有洗过的烟斗的味道。”提摩西如此评价。 “我不抽这样重口的烟,我只要一点点薄荷味儿就可以了。”乔纳森轻松地撬开上锁的卧室门,“你看,那是波波的脚吗?” 虎人族的少年半圆的脚掌像是猫爪子一样从床后面伸出来,几个人绕过床铺,过去一看,却发现——他死了。 瞪得老大的双目无光,身上满是抓痕,这间屋子里散发的气味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啧,来晚一步。”乔纳森咬着牙齿,声音当中带有一丝愤怒,“提摩西,你是对的。他们干什么都快我们一步,我们在被人牵着鼻子走。”提摩西昨天晚上和阿尔瓦离开之前,给乔纳森留下一张字条“军情处有内奸”,面对如此情况,乔纳森是不信也得信了。 “他的身体还有余温,但他的心碎掉了。”李嘉图用魔法检查这具尸体,“死之前应该是心跳得太快,身体承受不住血管爆裂。可能还出现了什么幻觉,这些痕迹都是他自己抓的。” 在波波的身体旁边,有一个漂亮的香水瓶。提摩西蹲下去捡起来闻了一下,说:“好奇怪的香水,一股薄荷味。” “这个瓶子难道不应该是‘海洋之舞’?”阿尔瓦好奇地拿过香水瓶,用力闻了几下,“虎人族为了掩盖身体的腺体,会用一些香水。”他拿起来香水在自己身上和手腕上洒了一些,“我闻过‘海洋之舞’的味道,应该是鼠尾草的前调,水汽的中调,海盐味的后调。这个,好香啊,太香了。” 15、命运之轮(六) “并没有什么香味。还是有点薄荷味,感觉像乔纳森……”提摩西拿过瓶子站起来,用力嗅了好几下。 “不要再拿我打比方了,我的烟斗每天都洗。”乔纳森打断他的话,凑过去脑袋,也用力嗅了几下。“不香啊,这应该不是香水。” “大人……真的很香啊。”阿尔瓦可能是蹲久了,突然站起来有点头晕,他脸红红地抓住提摩西的手臂,若有若无地蹭着。 李嘉图发挥自己大法师的权威,夺过瓶子嗅过香水之后宣布:“这不是香水,这是猫薄荷的提取物。在对虎人族的调丨教过程中会常用这种药物,带致幻作用。过量的话,可是非常容易造成死亡的。这个东西应该是直接洒在了波波身上,在他胯丨下和头顶,味道要比其他地方浓一些。” “啊……大人……我有点难受。”阿尔瓦愈发站立不稳,靠在提摩西的肩膀上,开始大口地喘气,“有点……呼吸困难……我……我能开一下窗户吗?” 得到提摩西的应允之后,阿尔瓦打算去开窗。他摇摇晃晃地还没走两步,圆睁无神的双眼开始“哈希、哈希”地大口吸气。还在勘察现场的李嘉图率先发现阿尔瓦不对劲,他看了一眼阿尔瓦通红的面颊,翡翠绿的猫眼,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孩子,你有虎人族血统,看来这个药物对你也挺有效的。”李嘉图过去扶住站立困难的阿尔瓦,把他塞到提摩西怀里,“这里的药物浓度这么高,你不能这样大口呼吸。统领,快把他弄走,让他冷静一下。如果有必要的话,和他做丨爱,不然真的会和波波一样死掉。” “我不会和他做丨爱,”提摩西的声调不掺杂一丝情绪,“不过我会先送他离开这里,你们先别忙着走,我很快就回来。” “你毕竟是他情人。”知道内情的乔纳森眨眨眼睛,说出来的话让提摩西不知道是在帮他还是害他,“晚点过来也没关系。” 提摩西将阿尔瓦打横抱起,飞快地冲下楼梯。阿尔瓦在他怀中瘫软成一软,不安分地扭动着双腿,张大嘴像是离开水的鱼一样呼吸。 “啊……大人……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阿尔瓦破碎地呻丨吟着,骨节毕露的手指抓扯着胸口的长袍,放大的瞳孔代表着他的意识渐渐地开始模糊。 “坚持一下!”提摩西跑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有一名军情处的人在牵马,看样子是打算去哪儿。“马借我!” 不由分说地,将那人一把扯开,把阿尔瓦往马背上一扔,自己也骑上马飞驰而去。在他们背后,被抢走马的人大喊:“崔德威大人!记得要还啊!” 提摩西住的地方离波波家并不太远,没几分钟就到了门口。阿尔瓦的情况愈发严重,几乎都快要扭下马背。提摩西用惊人的技巧一手控制住马匹,另一手抓住阿尔瓦的衣领。他没有时间去下马整顿,直接让马抬起前蹄,踹开自家大门。 大门发出碎裂的哀鸣,直接躺在地板上。提摩西身体一低,骑着马就进了屋子,飞奔到盥洗室门前,又让马把盥洗室的门给踹开,迅速地跳下马,扯下阿尔瓦,把他的脑袋摁到冷水缸里面。 “啊……大人!”阿尔瓦呛了几口冷水,神识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奋力挣扎着,湿漉漉的红发贴在脸上,可怜巴巴的,“咳……咳咳!别这样!” “你能看清楚我是谁吗?”提摩西拍打着他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保持清醒。 “军情处的……大人。”阿尔瓦双眼飘忽不定,望着天花板愣愣地回答。 “我叫提摩西·崔德威。”提摩西说,“能分清楚吗?看着我,说话。” “崔……崔德威大人。”翡翠绿的猫眼眯了起来,泛出泪花,脸颊又泛出诱人的红色,这片红色甚至连眼睛都感染上,红红的眼角显得格外引人爱怜。“大人……我好难受。我不想死!我的心……要跳出来了。” “好难受啊……大人……”他说话都带上了哭腔,扑过去靠在提摩西的身上求欢似地摩擦,全身颤抖个不停。 看来冷水还不够多。提摩西抱起阿尔瓦,跑到后门直接把他丢进了运河里。冰冷刺骨的河水溅起一片水花,却并不比提摩西的脸色更加冷漠。 “啊!救命……我不会……游泳!”阿尔瓦在河里奋力挣扎,扑腾得水花四溅。 不会游泳?提摩西瞬间感觉有些无奈,住在海边,而且还是运河城市的人,不会游泳的人可以说是百中无一。他跳下去将阿尔瓦捞起来,河水比他想象的还要冷。阿尔瓦躺在阳台的木地板上,因寒冷造成的颤抖代替了情丨欲的火焰引发的颤抖。 提摩西用受伤又沾水的手,费劲地把阿尔瓦给挪到二楼的床上,拔掉他湿漉漉的衣服。用毛巾擦干他的头发,把光溜溜的他塞进床上。 冷水的效果并没有持续多久,阿尔瓦的喘息声慢慢又恢复了那种猫一样的叫声,这简直比那双翡翠绿的猫眼更能证明他的虎人族血统。 “好难受……”阿尔瓦红着眼睛,用含着泪水的眸子盯着提摩西,两条腿夹着双手摩挲个不停,只是看上去软软的没什么力气。 他的样子看上去既纯情又淫丨乱。 他仰起头喘个不停,从胸肺中发出的声音不吵,甚至可以说很好听。 他在床上难耐地扭动着身体,全身都像是被火烧一样,原本苍白的肌肤散发出妖冶的粉红色,一层薄薄的汗珠覆盖着这具躯体,慢慢地汇聚成汗滴,顺着他美妙的身体滑落到床上。 “你可以自己解决的吧。”看来他是真的不行了,提摩西把床头的蜡烛拔下来,递给他,“如果还不够的话,你可以用这个。” “大人……啊……别走!”阿尔瓦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撑着看上去快要瘫成一滩水的身体,双手抓住提摩西腰间的钢牙,颤栗着的指尖摩挲揉搓着那把匕首,“崔德威,别走……” 16、失控(一) 微红的眼圈衬着阿尔瓦翡翠绿的双眼,那双眼又湿漉漉的,好似一潭荡漾的碧波。他抚摸的方式太过挑逗,看上去好像不是在抚摸一把钢铁利刃,而是在抚摸男人的另一种凶器。 “不,”提摩西说,语调冷淡得像未融化的积雪,“你不能触摸钢牙。”他动动身体,将匕首从阿尔瓦的手中抽出来,“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我……我应该……怎么做?”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提摩西抽出匕首的时候,阿尔瓦也顺势瘫倒,趴在床上扭动身体,白皙的肌肤在床单上摩擦,“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大人……我不知道……” “你平时要是有了欲丨望怎么办,你现在就怎么办。”提摩西起身要走。 “平时……”阿尔瓦趴在床上,脸烧得通红,“我……哈啊……都……都看书。” “自渎,你不会吗?”提摩西再次怀疑阿尔瓦又在说谎,这人是怎么活到二十四岁的,是个男人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取悦自己,如何解决问题吗?“你看的书上面没有教过你?” 回答提摩西的是阿尔瓦猛烈的摇头,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还没提摩西走到门口,他的意识就已不再清明。他开始在床上痛苦地打滚,用指甲在胸口胡乱地抓着,在肋骨毕现的胸口抓出许多殷红的血痕。他看上去像条窒息的鱼,气若游丝的呻丨吟使他看上去情况更加不妙。 波波死之前,应该也经历过这种痛苦挣扎吧,提摩西想。他下了楼,快步走向盥洗室,拿着装橄榄油的瓶子再次回到二楼。这时,他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窗户面前晃了一下。仔细一看却是一条树枝。提摩西本想开窗查看,但是阿尔瓦的情况愈发糟糕,让他不能再迟疑。 阿尔瓦双手抓着床单,瞪大眼睛进气无出气地大口喘气。他出了很多汗,将床单都弄的湿漉漉的一大片,排除窒息与大负荷心脏负担,药物造成的脱水虚脱,也可能会让人丧命。所以提摩西一直不喜欢用这些该死的药物,为了自身的欢愉而危机床伴的生命,那实在不应该。 【圣光术】 这种感觉很奇妙,将阿尔瓦的神识从天外拉回来一些,他头靠在提摩西的肩膀上,那张冷漠英俊的侧脸靠得从未如此之近。沉稳有力的心跳从背后传来,虽说背后的肌肤被刺客常穿的紧身服上的皮带喀得有点疼,反而更添加了一些莫名的刺激。 【圣光术】 “崔德威……啊……”颤抖的男中音,微微上扬的尾调,迷离的双眼,无不述说着提摩西怀中那个男人内心的焦急,“崔德威……大人……别……别戏弄我了……” 【圣光术】 阿尔瓦脆弱的神情,颤抖的身躯,眼角划下的激情泪水,都引发出提摩西内心一种想要狠狠地疼爱他的欲望。若是早知道他这样勾人,两人第一次的时候,提摩西绝不会错过如此光景。 “口渴吗?”提摩西从床头柜的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阿尔瓦。没曾想刚刚高丨潮过的阿尔瓦连水杯都端不住,差点就弄到床上。 “张开嘴。”提摩西眼疾手快地接住杯子,一手搂着浑身瘫软的阿尔瓦,一手慢慢地将透明的液体倒进他的身体里。 一连喝了三杯,阿尔瓦终于可以止住颤抖,但躯体的红潮并未褪去。他满意地舔着嘴唇上余留的水渍,看起来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竟伸出手臂抱着提摩西,笨拙地在提摩西颈窝里轻轻摩擦,好似求欢一般。 “还要?”提摩西指的是水。 “还要。”阿尔瓦则说的是另一种东西。 “自己解决。”提摩西推开他,冷冷地说,“我教过你了。” “如果……不是‘猫尾草’……”或许是药物的原因,阿尔瓦竟然变得任性起来,抓住提摩西手不放,“我不要……” “还真把自己当猫了?”提摩西这个名字,也有‘猫尾草’的意思,他这样说,让提摩西不知道他这是指的哪一个含义。被物化的感觉让提摩西不满地皱起眉头,看着又开始轻喘,并且喘得愈来愈急,愈来愈粗重的男人。 “喵……”阿尔瓦轻叫一声,舌头舔上提摩西的指尖。 酥麻的感觉从指间传来,柔软的舌头不仅在舔舐,甚至还放到嘴里吸吮。真是疯了!这家伙一定是疯了!头脑糊涂,神志失常,甚至把自己当猫!这该死的药物,可以将人格都可以抹杀,让那些被用药的人,变成情丨欲的奴隶,甚至不知道操丨他的人是谁!在滥用药物之下,有着太多不幸的例子。 “你能够看清楚我是谁吗?如果你的脑袋有那么一点不清楚的话,我也会停下来的。”提摩西一把抓住那艳丽的红发,往后拉扯,把手指也从柔软温暖的口腔中褪出来,恶狠狠的语气不复他一贯的冷静,“你要看清楚我是谁,在我丨干丨死你之前。” “崔德威大人……”阿尔瓦轻声唤道,半眯着湿漉漉的双眼注视着提摩西。 “你想我做什么?”提摩西冷冷地问。 “我不知道……大人……”阿尔瓦用脸颊亲昵地蹭着提摩西的手背,猫一样的声音撩动着提摩西的心弦,“教我……” 他再一次打乱了提摩西的计划,原本提摩西是打算吼他几句,让他知难而退。然而现在提摩西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药物的持续时间,和这种邪恶的东西对心智的摧残。竟然会让一个二十四年来守贞如玉的男人,发出这样放荡的邀请。 【圣光术】 因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阿尔瓦那精致的脸上淌满了泪水,他呜咽着不停地重复“我不要”,却无法挣脱提摩西的束缚。 “别任性。”提摩西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自己玩一会儿,我办完事回来找你。” 【圣光术】 提摩西的耐心已然告罄,转身就往门口走。身后的哭声不减,反而变得更大。“你……明明……还在休假……”阿尔瓦努力撑着身子,靠在床头喘息,“为什么……” “看来你的头脑还算很清楚。”提摩西心中暗暗有些吃惊,但在外表没有丝毫的表露,“我是有三天休假,不过现在有了突发事件,休假看来泡汤了。” “不……”红发男人带着哭腔说,“不应该……那样……别走……好冷……请您……拥抱我……” 17、失控(二)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提摩西闭了闭眼睛,又看见那一头火焰般的红发,红发的主人扭头和他说话,但世界陷入一片静寂,没有任何声音。当他睁眼看见身体泛着粉红色的阿尔瓦,内心的悸动再也按捺不住,冷酷的脸上闪出异样的神情。他扭转前行的方向,并开始脱衣服。 “拥抱我……温暖我……”跪在床上的红发男人,伸出双臂,毫不掩饰对拥抱的渴求。 【圣光术】 “不要拿我和钢牙比较,”提摩西挑起眉毛,将手指放进他的嘴里,胡乱地搅动,“我就是钢牙。” 【圣光术】却用的是提摩西听不懂的语言。好似这些叫喊不是他本人发出的,而是从某个遥远的时空传来,冲破某种神秘的障碍,从阿尔瓦的口中呼出。 【圣光术】 “我记得某位诚实的小学徒,对我做出过忠诚的保证。他所作出的承诺是对我不再说谎。”提摩西内心的邪恶似乎被挤压出来,他用手拨弄着阿尔瓦因汗湿而贴在脸上的红发,身下那人脆弱的神情、透红的面颊,再次激起他的施虐欲,“可是他又食言背叛,并且现在让我知道了,我应该如何惩罚这满口谎言的小骗子呢?” “我很抱歉,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圣光术】可怜小学徒,被药物和快感侵蚀了身体与理智,他正处于精神和肉体都最脆弱的时期,听见提摩西要惩罚他,吓得真的哭了出来。 “那么,我们来听一下,你那张诚实的嘴会说些什么。”提摩西不理会阿尔瓦的求饶,从他的身体里撤了出来,捡起地上的蜡烛,从背后抱住他,把蜡烛递到他跟前沉声命令道,“来,施个小法术,把这个点燃。” 阿尔瓦睁大双眼,不明白在这个房间掌握一切的男人的真实目的。 “怎么,这样的小法术都办不到?”对于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小学徒,提摩西被他盯得耐心都要用完,几乎都打算自己去找火焰石来点燃蜡烛。 “不,大人。我会,我能办到。”阿尔瓦最怕的就是被轻视,他为了证明自己,赶紧伸出手指,轻轻地捻着蜡烛芯,准确地吐出一连串咒语。没几下,蜡烛便发出温暖的火光,照亮着卧室的黄昏。 【圣光术】 “不……大人……放过我……”阿尔瓦挣扎着想要逃走,他在地上还没有爬多远,就被提摩西一只手抓住脚腕,拖到身边,再扔到床上。 “说谎的孩子就是要遭到惩罚的。”提摩西说。 “不,这次,没说谎啊,大人……”阿尔瓦的声音带着哭腔,但这仅仅更加会让他处于不利的境况而已。 “嘴里吃着我的面包,还要用那张嘴对着我说谎。”提摩西说,他其实并非纠结阿尔瓦是否在那天晚餐的时候说的谎话,要说实话,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些小问题。多年的军情处生活,早就养成了他从不信任任何人的心理,当然,或许乔纳森除外。他这样说,无非是为了利用阿尔瓦对说谎之后的愧疚而已,这种利用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提摩西的说法方式。这样浸淫在一个充满谎言与欺骗的环境里的提摩西,嘴里是没有几句实话的。 【圣光术】 “崔德威大人……好累……我会死掉……”扬起泪痕满面的脸,阿尔瓦颤抖着遮住眼睛。他身上被蹭掉的凝固蜡油,给苍白的皮肤留下吻痕般的艳红印记,虽说提摩西从未吻过他。 “不要说这种话,把你胡言乱语叫的那些话再说来我听听。” 【圣光术】 无论黑夜如何漫长,黎明终将到来。 阿尔瓦全身酸痛地醒来,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躺在身边的提摩西。 光线透过玻璃窗,如同灵质手臂般伸长,延伸到床上,轻抚着提摩西灿金色的头发。阿尔瓦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昏迷过去,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发生过的某些事情,像井水一样从记忆中被抽走。最后的记忆是明明前一秒还在波波的死亡现场,后一秒不知道的怎么就在床上,和提摩西纠缠不休。与昨天的旖旎气色不同,阿尔瓦现在以一种温情的方式伏在提摩西怀里。 他侧躺着,头靠在提摩西的颈窝里,手则放在胸口上,从指尖传来的温暖,有一种令人心安的触感。 他悄悄地抬起眼皮往上看,提摩西还睡着,呼吸轻微且均匀,心跳沉静而缓慢。他悄悄地把指尖往上挪,放到提摩西肩膀的伤疤上轻轻摩挲。 那伤疤,凹凸不平,新长出来的嫩肉摸起来很光滑,皮肤紧缩的地方又干巴巴的,像起皱的核桃皮。那里原本一定不会是这样,阿尔瓦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那些疤痕仿佛有自己的筋骨,在这具健壮的男子躯体上,以自有意志顽强生长,留下永不泯灭的旧日痕迹。 提摩西其实没睡着,他只是单纯地闭着眼而已。多年的刺杀和情报刺探生活,使他的睡眠并不规律,而且也并不好。在阿尔瓦身体稍微挪动了一点之后,他就已经醒来。甚至不用睁眼,他就知道,阿尔瓦在偷看他,更不要说那只小猫爪子在轻轻地摸他的伤疤。 这突如其来的温情让提摩西感觉有些尴尬,他并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如此与人接近,相拥而眠,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更不要说是在尽情欢爱之后共同醒来的早晨,让一个几天前还是陌生人的阿尔瓦,看他刚刚睡醒的样子。无论是拥抱,还是抚摸,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气氛,都比他想得更难以对付。 此时此刻,装睡是最佳的选择。阿尔瓦的红发时有时无地拂过他的下巴,弄得他心里和下巴都勾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瘙痒。提摩西半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阿尔瓦不知厌烦地抚摸他肩膀上的伤痕。 提摩西内心泛起一种奇怪的情绪,想要告诉阿尔瓦,这道伤痕是五年以前,被一条巨大的黑龙给抓伤的,不知道他听了之后,还敢不敢去触摸这个疤痕。或许还可以把黑龙的名字告诉他,或许世人都叫那条龙黑龙,或者叫夜祸,或者别的什么叫法,但提摩西知道,那条龙的真名叫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 理智最终战胜了幼稚的想法,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提摩西很少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和乔纳森一起拿石子打水漂除外,但即使是打水漂,最后一次也是十二年以前的事情。 任由思绪发散,提摩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着阿尔瓦摸够。但他低估了阿尔瓦,那个伤疤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那葱白的手指,微凉的指尖一下下打着来回,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摸够了吗?”提摩西闷闷地开口道。 “啊?!”脸上写满惊恐,手指像是摸到烙铁,在伤痕上轻点一下便快速缩回手。阿尔瓦吓得不轻,在手指抽离的同时,身体也跟着往后缩,他翻了个身,想将身体从提摩西的怀抱中挪开,却滚得太远,一骨碌就滚到了床下。 昨天被撞红的臀尖坐到木质地板上,小学徒从牙缝里面痛嘶出声,条件反射地跪在地上翘起屁股,却正好又被提摩西看个精光。更要命的是,刚刚那一下,让某个被享用的幽欢秘境,从深处流出难堪的液体。他赶紧捂着屁股,通红着脸扭过身体,不再背对着提摩西。 “对不起,大人。”这样的氛围也很尴尬,特别是自己裸得像个婴儿,阿尔瓦用手捂着前面,眼角红红地解释,“我……我并不是……我很抱歉,大人。” “没什么好抱歉的。”那位大人撑起脑袋,斜躺在床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让侍应生添茶,“你感觉还好吗?” “……!”脑海当中闪过昨天发生的一些片段,让阿尔瓦的脑袋万分疼痛。虽说只有一些破碎的片段,也足够让他能够明白,昨天他是多么的放浪形骸,令人咋舌。 他痛苦地抱着自己脑袋,说话的声音不大,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回答提摩西的问题:“不,那不是我……不是!我,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不,不,不,不,不!” 提摩西坐直身体,羽绒被顺着他光裸的躯体滑落至腰间,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头痛吗?这就是药物的后果,所以我不喜欢用药。如果你不想每次都这样头痛欲裂,那就让你的身心都尽快适应这种生活。” “我要怎么做?”阿尔瓦用力揉着脑袋,低头看着地板上的木纹。 “只有抛弃多余的羞怯感,才能戴上快乐的冠冕。”提摩西放下腿,坐到床沿,语气与姿势都如此的居高临下。 “大人……”阿尔瓦抬起头,用湿润的眼睛攀上提摩西冰冷的目光,“您会因此而……讨厌我,看低我吗?如果我不能做到的话。” “一个人思虑太多,就做失去做人的乐趣。别想太多,把衣服穿上。” “提摩西,差不多应该去军情处了。”乔纳森似一阵风地闯进房间,没有关门的房间并不能阻拦步如疾风的暗影行者,两人裸身对峙的情况自然也撞入他的眼帘,“噢!我的天呐!” 18、失控(三) 人生于这个年代,不得不承认,“隐私”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在提摩西的家乡霜风城,城堡大厅曾经即用作宴会和接待,亦为守城部队的军营,数百近卫军挤在一起打地铺,仆从和孩子们就睡在楼梯上。人们当着众人的面解决一切生理问题,排泄、□□也不避嫌。当年红狼公爵在床上和顾问们开军事会议的时候,公爵夫人就在床上,用毛毯裹着光溜溜的身体,因为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经过四百多年的修建,霜风城的城堡终于也有了足够多的房间,近卫军在城外划地修建了独立的军营,人们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也背着人做。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隐私”这个发明。 现在的北地,还遗留着这种“坦诚相待”的遗风。在北地的训练营里,洗澡的堂子没有任何遮拦,有时候孩子们也会在河里沐浴,如果没有下雪的话。直到他们到了加圣斯通,才知道原来洗澡也有单间。 在训练营里,他们睡在大通铺,只是用石块简单地垒起来,在上面堆上脏兮兮的毛皮和布料,实在不能称之为“床”。当着众人的面脱光衣服,洗澡、睡觉,这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所以,互相看裸体也十分自然。从小到大,乔纳森不知道看过多少次提摩西的裸体。他这时候说的“天呐”并不是因为他看见了提摩西的身体,而是因为他看见了阿尔瓦那一身艳红的痕迹。 “你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乔纳森打了个响指,冷着脸把自己的双关语当俏皮话讲,“不能‘自拔’。” “不,已经拔丨出丨来了。”提摩西毫不客气地回敬,“真希望你的手还没有断掉,让它们还能够起到一点可贵作用,比方说敲门。” 对于从小就生活在加圣斯通的阿尔瓦来说,这样的尴尬场景让他无法言语。他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圈,把膝盖放在胸口,双手抱住双腿。因为寒冷和尴尬而瑟瑟发抖,他铁青着脸咬着自己的嘴唇,致力于不让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掉下来。 还带着体温和提摩西味道的羽绒被降落到阿尔瓦身上,他抬起头看见提摩西盯着他,又陷入对于昨天那些荒诞事件的回忆当中。他不敢看提摩西,也不敢去看乔纳森,虽然他们在说话,但声音仿佛从十里以外传来。 “提摩西!我简直不认识你!你看看你这样子,我认识你十六年了,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你昨天没有来现场,现在已经超过九点。为军情处服务十二年,你从来没有迟到过。现在不仅翘班,还和重要的证人鬼混一整天。”乔纳森的心情不太好,抬高的了音量,把矛头转向阿尔瓦那里。 “他只是个洞,你何必对着一个洞发脾气。”提摩西平淡地回答,快速地扣着衣服上的皮带。 “你只是一个洞。”奥武曾经阿尔瓦这样说过,他的心忽然下沉,提摩西给了他一个残酷的机会,让他明白奥武所说的“无情”是怎么一回事。无论当提摩西是受激情所驱使,亦或是不是,落在他身上的后果,都仅为一种娱乐,仅为万千娱乐当中的一种。 阿尔瓦不禁为自己悲哀起来,然而这种悲哀并不能提升他对自己的同情,他没有那个心情去同情自己,心里剩下的只有悲哀。他当然清楚自己的处境,也从未心存幻想,想到自己目前可能沦为囚犯,和已经沦为玩物的处境,就止不住地悲哀。尼尔斯神呐,怜悯我这个可悲的人吧,他对自己这样说。 “不,是你,我是在生你的气,老兄。过去的十六年以来,我所认识的提摩西都是自制力强大,谨慎周全的人。现在,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天呐,我简直不敢想象我们现在去军情处,那些家伙们会在背后传些什么话。你才刚刚上任没几天,别忘了……”乔纳森挑起眉毛,连同姿态一起摆高。 “你有次因为去鬼混,搞垮了一次很大的刺杀行动。”提摩西蹬上靴子,同时打断乔纳森的话,“我没忘。” “好吧,你还记着。但你知道的,我不是说的那件事情,我是说……”乔纳森尴尬地张开嘴,语气和态度都软化了不少。从北地的训练营出来,他们两个就及时地被当成大人来使用,完全被忽略了他们当时只有十六岁的年龄,初来大城市的年轻人,总是难以经受各种诱惑。犯下大错的时候,乔纳森也还年轻,身上的孩子气还未完全褪去,二十出头的年龄,总是存不住钱的。 在提摩西的眼色示意下,乔纳森将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我没忘,任何事情都没有。”提摩西沉声说。 “我去门口等你。”乔纳森摇了摇头,转身离开,看来提摩西的话对他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那个离去的背影,似乎都可以称得上受伤了。 随着乔纳森的离去,提摩西关上了卧室的门。阿尔瓦低着头,把整张脸都埋在膝盖上的羽绒被里。他踱过去蹲下,捧起阿尔瓦那张漂亮的脸。 “别哭了,穿上衣服和我去军情处。” 阿尔瓦跟着提摩西快步下楼,踩着破碎的木门出了门。阿尔瓦踩上那些木质碎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声音好似踩着他碎掉一地的心。或许他也和波波一样,心碎了。 军情处的入口并不气派,在加圣斯通旧城区的干道上,略微有些古老的石柱搭成十三崭叩墓懊牛ナ且坏腊敕獗帐矫欧浚谡饫锩盼烂腔峒觳榻龅拿恳桓鋈恕=ッ欧浚褪蔷榇Φ幕沸未筇4筇诓康幕肪潮韧饷婵雌鹄匆沓ê芏啵盏鸟范ド峡套殴爬系挠镅裕衷谝丫奕四芄唤舛痢4哟筇讲嘌由斐龌沸蔚淖呃龋ㄍ榇Φ拿恳桓霾棵拧 军情处的大厅非常的繁忙,无数密探、斥候、刺客、窃贼以及各色人等做着各种工作,维护着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家的秩序。在大厅靠近玄关的地方,是军情处的前台,前台被做成弧形屏风的样式,里面坐着两名年轻漂亮的栗色头发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她们中的一位看见他们从玄关出来,高声喊:“统领来了!”又扭头低声和和身边的同伴说,“看,那就是传说中的‘那个’。”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所有的目光都落到阿尔瓦身上。阿尔瓦既紧张又难为情,手指紧紧抓着长袍的下摆,嘴唇抿得发白。 提摩西不为所动地接受所有人的注目礼,对两名前台说:“珍娜、安娜,叫李嘉图来我办公室。”他转身走了几步,见阿尔瓦没有跟上来,又踱回去拉起那个爱发呆的小学徒的胳膊,说,“跟着来,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对于阿尔瓦来说,“同意”也代表一种选择,而且只有这一种选择。他跟着提摩西来到统领办公室,坐在沙发上呆望着窗外单调乏味的风景。 提摩西公务比阿尔瓦想象的还要繁忙,看不完的卷宗,听不完的抱怨,下不完的命令,分析不完的案情。 李嘉图来的时候,给提摩西带来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他去找了苏珊娜神庙的祭司,祭司说这种高出普通催情剂十倍浓度的药物,并没有在市面上进行销售。只有苏珊娜的高级祭司们,才会有这么浓烈的药物。 提摩西心中感觉隐隐不快。 果然,能够认识苏珊娜的高级祭司,就说明,这些事情的牵扯面,比一开始想象的还要广。 药物,提摩西想到这个词,目光不由地落在阿尔瓦身上。感受到他黏腻的目光的阿尔瓦,赶紧把头别到一边,装作没看见,但通红的耳朵出卖了小学徒的羞怯情感,抓着膝盖的手指因用力而显得骨节发白。 “‘费昂伦’是什么意思?”李嘉图离开之前,提摩西叫住了他,没头没脑的一句发问让李嘉图一头雾水。 “统领,你首先得告诉我这是什么语言,我才能做出可能的释意。”李嘉图颇为难地摊开手,扯着的嘴角上都是无能为力。 “是‘法昂伦’吗?大人。”阿尔瓦听见这个词,好奇心战胜了礼节和拘束,也不管是否有他说话的余地。 这个词从阿尔瓦的口中念出来,发音更为标准,只是没有昨天他在胡言乱语的时候喊得好听。提摩西点头称是,点燃了阿尔瓦心中炫技的火焰。 “这个词是古神语当中‘命运’或者‘月亮’的意思,”阿尔瓦一开口就滔滔不绝,翡翠绿的眼睛显得神采飞扬,“研究它的学者都称之为斯尼文语。根据语境和时序的不同,表达不同的意思。” 面对提摩西责备的目光,李嘉图耸耸肩,无奈地说:“埃德加是研究古神语的专家,我可对此毫无研究。” 提摩西回想了阿尔瓦当时的发音,因为时间或者是带有颤音的缘故,他学得并不标准。阿尔瓦根据提摩西的发音,纠正了过来,把那些线索拼接成团,直言道:“大人,请允许我做或许不准确的猜测,在谬误的地方,请李嘉图大师给予指正。这应该是一首古神语的诗,名为《命运之歌》当中的语句。” 阿尔瓦按照唱诗的音调念了一遍,抑扬顿挫的声音显得神圣而悠远。然而提摩西还是觉得他在床上的时候念起来更好听。他念完之后,恭敬地翻译:“全部诗文就是这样,大人念的那两句是排头,‘命运之轮缓缓转动,世间万物捆缚其中’。” “在高丨潮的时候念诗,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提摩西抚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阿尔瓦,“你果然很有趣。” 19、失控(四) “大大大大大大……大人!”飞扬的神采从小学徒的脸上褪去,换上尴尬的潮红,阿尔瓦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手足无措地来回走动,“我我我我……我……” “闭嘴,坐下。”阿尔瓦每次的反应都很有意思,逗他挺有趣,但现在提摩西并没有多余的空闲来做这种事情。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阿尔瓦识相地闭上嘴,一声不吭。 放过窘迫万分的阿尔瓦,提摩西转头翻看李嘉图带来的报告。和军情五处的报告一致,李嘉图的报告上写得更明白具体。现在在加圣斯通,除了被阿尔瓦弄坏的那个,还有十一个同样的法阵在发挥作用。离城内不远的瓜田镇郊区,则有四个法阵因细微的错误而报废。 李嘉图几乎动用了军情二处所有的符文师和法师,才把这些法阵在一天之内搞清楚数量。不过在加圣斯通这种大城市,要弄清楚具体位置还需要一点时间。提摩西对于李嘉图的办事效率感到满意,军情处的人都是优秀的,虽说忠诚还有待考究。在各种不同的诱惑和欲望的腐蚀下,清廉则像天上的月亮,阴晴圆缺不定。 要管理这些优秀的人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提摩西在上任统领那里,就被视为一颗刺头。军情六处的刺客们,常被给与残忍冷酷、不值得信任的标签。就像军情二处的法师们,常被冠上江湖骗子说谎精的头衔。 流传于加圣斯通的俏皮话里,就有这么一句——法师都很会骗人,不要相信他们。特别是他们还供职于军情处。 人生于世,总是少不了各种偏见。 “李嘉图,这次的事情做得很出色。”提摩西把手上的文件翻阅得哗啦啦作响,粗略地看完一遍之后,放到办公桌的一边,“如果你能够把这些存在于城内的法阵都给抹除掉,顺便抓住始作俑者,那就更出色了。” 李嘉图颔首微笑,说:“遵命,长官。”倒退着走出办公室,在门口不失礼节地行了个礼。 “冷静下来了吗?”李嘉图一走,提摩西从座椅上站起来,大跨步过去,把还愣着发呆的阿尔瓦按回沙发,“你再怎么结巴,于发生过的事情都于事无补。”阿尔瓦薄薄的耳朵红得近乎有些透明,离得这么近,提摩西都可以看清楚他耳朵上细白的汗毛。 阿尔瓦低垂着眼帘,以沉默表示回答。 “我从不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请求宽恕,除了这一件。”提摩西半开玩笑地捏着阿尔瓦的下巴,把拇指按在他鲜嫩的粉色嘴唇上,“我现在恳求随便什么神明,或者是什么鬼东西都好,宽恕我的过错,把你弄成了结巴,你可还要怎么念咒?” 阿尔瓦眨巴着眼睛,思考着如何才是得体的应答。这几天来他们之间的相处十分微妙,提摩西的内心是阿尔瓦所不能看透的,能看到的只有他的眼神是明显的冰冷。如果不是这冷如冰霜的眼神,阿尔瓦几乎都要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了。 “我真的那么说了吗?”已经冷静下来的阿尔瓦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很多。你说了很多。”将身体往后靠,提摩西以一种放松的姿态靠着沙发,“似乎还,挺长?你刚刚没有说完,现在,你可以念完他。当然,用我可以听懂的话来念。” 这是一首并不太长的诗,阿尔瓦局促地挣脱提摩西放在下巴上的手,咳嗽两声清了嗓子,才开始慢慢地念道: 命运之轮缓缓转动 世间万物捆缚其中 命运啊,荒诞虚空 巨轮之下,贫贱与富贵都终将消融 命运啊,践踏着我 疾病与伤痛,缠绕我身 沮丧与挫败,奴役我心 微尘般的幸福,转眼成空 不再饮泣,扯掉束缚之弦 被捉弄之人将会发现,命运将会在…… 他念到这里,停了下来,不再说话。 提摩西等了许久,看见阿尔瓦没有继续的意思,挑起眉毛便问:“在哪儿?” 阿尔瓦还没反应过来提摩西的问题,反问道:“什么?” “那个‘月亮’,在哪儿?”提摩西凑过去,语气有点急切。 “我想,月亮是在天上,大概要晚上才能看见。大人。”提摩西忽然靠近,温暖的鼻息喷在阿尔瓦的脸上,暖烘烘的气流让阿尔瓦几乎不能思考,回答的问题也答非所问。 “别装傻,我是说那首诗的最后两句。”提摩西抓住阿尔瓦后脑勺的头发,使他无法扭头或者转向别的地方,用压倒式的魄力盯着他。 “我,我不知道,大人。”阿尔瓦一紧张,又有点结巴,“我只知道这些,断句后面的失踪了,消失了,不知道在哪儿。” “埃德加没教过你?” “没有,大人。老师从没给我说过最后的词是什么,虽然我问过他。” 提摩西隐隐有一种感觉,虽说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这首诗应该是一个关键点,埃德加可能会知道最后的片段,也可能是他丧命的原因。命运之轮,秘幸会,渗透者……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埃德加的死因就不难猜测。 而现在不利的地方在于,他们的敌人还在阴暗处,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有多少人。 后脑勺的头皮被抓住的地方很痛,阿尔瓦却不敢叫喊。他看着皱眉思考的提摩西,感觉抓住头发的大手力道加重,生理性的眼泪从红红的眼角渗出,他却只能忍耐。就像过去的二十四年以来一直做的那样忍耐。 救命般的敲门声适时响起,乔纳森推门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办公期间,就不要在办公室里接吻了,老兄。”提摩西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又来了一句,“我这次敲门了。” “我没有和他接吻。”提摩西否认道。 提摩西一放开阿尔瓦的头发,小学徒就立即用力揉后脑勺,以安抚那些被扯痛的地方。 “得了吧,老兄。”乔纳森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阿尔瓦,话却是对着提摩西在说,“你必须得承认,你失控了。自从那天晚上……”他扭头看了一眼阿尔瓦,又转过来对提摩西进行责难,“你有点不正常。我简直不认识你!” “那你可以现在试着认识一下不一样的我。” 两位军情处统领的争吵听起来剑拔弩张,处于事件中心的阿尔瓦根本不敢多说半个字。不过这种争吵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两人又开始讨论起来案情。 “比起来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为何不谈谈你昨天的现场发现?”提摩西迅速转移话题,将话题带到工作上来。 乔纳森抱着手臂,尚未平复的心情让他的语气听起来略微有些不快。“根据我的勘察,杀手从窗户里面进来,在窗台上留下了手印和脚印等等痕迹。我推测,杀手大约五帐迹行裕逯卦谝话傥迨搅踝笥摇k哟盎Ы矗坏舨uu南闼彩谴幽抢锢肟摹! “换掉波波的香水?即使是虎人族,也不会把这么多香水往身上洒。”习惯性地皱着眉头,提摩西陷入思考,“我想情况是这样的,杀手从窗户进来,从昨天床上的情况看来,波波正坐在床沿。他把催情剂泼到了波波身上。他肯定和波波认识,波波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泼了一身。” “这个人应该就是在军情处的内奸,”乔纳森点头称是,“我不明白,他一个人是如何翻起来这些风浪的。除非……” “是的,”提摩西说,“内奸不止一个。” 繁忙的工作日里,提摩西没有多少时间注意阿尔瓦。任埃德加的小学徒坐在军情处统领办公室发呆,提摩西有一种预感,作为重要的证人,或者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是重要的证据,在一切结束之前,阿尔瓦肯定还有地方能够用得上。 在提摩西工作结束之前,他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办。阿尔瓦被他安排在军情处的前台等待,即使是百般无聊,阿尔瓦也站得笔直。但那种直,并非是像军姿,而是像一名贵族。他的站姿非常优雅,看来埃德加除了教他知识,也教过不少礼节。 奥武经过大厅,一眼就看见站在那里的阿尔瓦。今天在军情处里面流传的种种传言,让奥武十分讨厌那名红发美男子,他毫不客气地快步上前呛声说:“小猫咪,接客接到军情处来了?这里不允许站街,快滚!”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侮辱,阿尔瓦退后两步。他算得上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这时候如果和奥武起冲突,他毫无胜算。正当他打算走出大厅,步入玄关的时候,长袍却被人拉扯住,使他打了一个趔趄。 提摩西站在阿尔瓦身后,阴沉的脸色并不好看。军情处的新任首领伸长手臂,从背后将小学徒揽入怀里:“奥武,或许你要失望了,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情。”统领的手指甚至伸到学徒的鬓发处,把几缕细密的头发轻轻拂到学徒耳后,“他是我的小猫,只有我能这么叫他。” 20、失控(五) 这种独占式的宣言,让阿尔瓦心跳加速。明明早上还和乔纳森说他“只是个洞”,到了晚上,又在说“这是我的小猫”。到底哪一句才算是真话,阿尔瓦根本拿不准。 军情处的话语对他来说太复杂,还是读书要简单许多。 虽然才结束几天的学徒生涯,可是阿尔瓦已经在怀念那种生活了。 奥武瘪着嘴,连着疤痕一起拉长了起来。 “奥武,你现在还不能走,你去协助李嘉图,”提摩西说,“把五处的人也抽调一些过去,最迟明天下午,我要看到报告。” “遵命,长官。”奥武扯开嘴角,脸上的伤疤在他说话的时候痉挛一般地抖动,离去的脚步也有点怒气冲冲的样子。 阿尔瓦沉默地面对着这一切,等奥武远去,他才敢挣脱提摩西的怀抱。刚刚提摩西抱着他的时候,那种好闻的气味比之前还要强很多,过于浓烈的味道让他有些眩晕,心跳声也越来越大。 在阿尔瓦的面前,空间忽然开始扭曲,模模糊糊的样子好似透过水面之下往上看。一道亮光闪过,随即一名中年大法师出现在大厅之中。他的手里还捧着一枚圆球,淡蓝色的光芒笼罩着这个球,显得神秘而且悠远。 “李嘉图大师!”阿尔瓦失声喊道,“这个法术,难道是——时空道标?天呐,我第一次看见!真惊人。” “不是,只是普通的传送术。”李嘉图微笑的眼角扯出几道皱纹,“你是埃德加的学徒,你应该知道这个。” 这个法术和书上记载的时空道标的释法效果一样,阿尔瓦在心里说。李嘉图是空间法术的权威专家,他说是传送术就是传送术,阿尔瓦不敢反驳他,只能当做自己心智发昏,被迷糊了双眼。 李嘉图把圆球递给阿尔瓦,那个球正好可以两只手捧着,阿尔瓦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在手里,蓝光透过他的贝壳般的手,从指缝里倾泻出来。“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是的,李嘉图大师。这是我老师的。”阿尔瓦垂下眼睑,掩饰不住的哀伤浮现在他的脸上,“这是他的次方球,准确地说,是十三次方球。” “我在埃德加的遗物当中,发现他衣物里有一张密码纸条,根据上面的线索,我找到了这个。”李嘉图从兜里掏出一张莎草纸,上面写着一串奇怪的数字,“这是一条线索,或许能够成为突破口,你会玩这个吗?” “李嘉图大师,在我年幼的时候老师经常教我玩这个,最近几年我很少做这种事情。”阿尔瓦把次方球在手中翻来转去地查看,“这上面都是写的古神语,我没玩过这么高难度的次方球。” “你是埃德加的学徒,你应该知道。”李嘉图说,“用古神语拼出答案来,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阿尔瓦盯着次方球上一圈一圈圆环一般的语言,古神语并非是字母文字,而是一种难懂的图画文字。而所谓的次方球,就是用一个基数作为准,比如说三的三次方,可以排列组合成二十七种可能。这样的玩具在加圣斯通很受欢迎,当然也有人喜欢在里面藏一些小秘密。 通常来说,是把拇指粗细的小玻璃管放里面,在小玻璃管里面藏着小纸条,如果强行打开,那么玻璃管破掉,在次方球外壁和玻璃管之间的腐蚀性液体就会融化纸条。只有知道密码的人才能打开,所以次方球也会被叫做“秘密花园”。 “我不确定,李嘉图大师。”阿尔瓦思量许久,终于回答,“我不知道密码,老师也没和我提过这种事情。” “不能一个个试吗?”李嘉图满怀希望地说,“把尝试过的数据都记录下来,整个军情二处都可以帮你。” “这可是十三次方球啊,李嘉图大师。”阿尔瓦抬起头,瞪着翡翠绿的眼睛,仿佛是在说,这真是一件荒谬的事情,“我是可以试,但是十三的十三次方,就是三百零二兆八千七百五十一亿零六百五十九万二千二百五十三种可能。即使是我每秒试一种,全年无休,也需要九百六十万四千一百零六年,还要再加上六七个月。” “是的,孩子,你退缩了,我知道。”李嘉图脸上还是挂着和蔼的笑容,他的话就像是慈祥长辈,对着做不好一件简单事情晚辈的安慰,“没关系,我会拿着这个球去朱诺斯。现在,把球还我。” “李嘉图大师,我或许可以,试一下。”李嘉图的话戳到了阿尔瓦的软肋,他咬着嘴唇,略微思索,“如果有一点线索,能够解开的话,会是一个‘词’,或者是‘字’。”他修长灵巧的手指摆弄着次方球,指肚精准地按倒各个圆点,嘴里嘟嘟哝哝地说个不停。 “那会是什么?‘命运’、‘月亮’之类?”李嘉图好奇地看着次方球,用急切的语气催促着阿尔瓦。 阿尔瓦翻来覆去地摆弄一番,无不遗憾地回答:“不是‘命运’,李嘉图大师。很遗憾,密码不是这个。呃,刚刚我试了六种,都是我老师比较常用的密码,但都不是。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时间是宝贵的东西,孩子。”李嘉图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弯着的眼睛挤压出眼角的鱼尾纹,“我们都需要时间,然而我们却都缺少时间。” “冬至节前答复您。” 提摩西难得地坐马车回贝肖格街。在车上,阿尔瓦坐在他的对面,手里一直摆弄着那个圆球,嘴里还嘀嘀咕咕个不停。 加圣斯通的夜晚即将降临,点灯人举着十粘さ牡聘耍没鹦堑闳冀值啤b沓挡唤舨宦乜牛德止锹德档啬牍2皇制教沟那嗍匕澹叩靡∫位危兜锰崮ξ髌u煞18椤k幌不蹲担唤鼋鍪且蛭蘖摹 街灯暖黄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在阿尔瓦的脸上。马车进行的过程中,明暗交替的光芒,让他他认真专注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迷人。虽然只用粗劣的未染色亚麻布长袍裹着身体,还留着一些因为破洞留下的补丁,也不知道这一身是穿了多久,阿尔瓦看起来仍然是优雅的。 与这一身破旧的穿着不相称的,恐怕就要属那脖子上的领结扣了。那翡翠又绿又大,成色十分优质,底座是纯度很高的黄金,只是领结扣的绳子看上去挺破旧,应该不是它原来的那一根。 “这领带扣看上去值不少钱,在你肚子饿的时候,却不能当做食物。”提摩西用脚尖轻踢阿尔瓦,让沉浸在次方球的小学徒回过神来。 “我不会卖掉这个的。”阿尔瓦神色复杂地抚上领口的领结扣,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 “为什么?”提摩西问。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用骨节毕露的是手指拉开领结扣,将它取下来,阿尔瓦轻轻按下上面的小暗扣,翡翠弹开之后,原来里面还有个小暗格,那里有一名漂亮的女人的画像,“这是我母亲。” 在加圣斯通,如果人们要形容女子难以用言语表达的美丽,那他们就会说——啊,看那个如同伊芙一般的女士。这名伊芙女士,容貌之美,倾国倾城,然而她却是不幸的,为了争夺她,引发了两个国家的七年之战。无数生灵涂炭之后,被视为罪魁祸首的伊芙女士,最终被绞死。她死之后,尸体被疯狂且愚昧的民众分割吞吃,他们这样做并非出于愤怒,而是因为“吃了这样的美味,得到这样的美貌”的荒谬传闻。 这个画像上的女人,就有着这样的美貌。提摩西毫不怀疑,阿尔瓦的美貌是由母亲那里继承而来,这样的遗产比那翡翠还要显而易见地明确其继承人。 让提摩西倍感在意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这个女人,他很眼熟。 提摩西转过头,用手撑着脑袋,望着窗外,再次陷入沉默。 在家里和阿尔瓦简单吃过一些晚饭之后,提摩西还是像往常一样进了书房,阿尔瓦则是研究他的次方球去。 阿尔瓦刚走不久,乔纳森的影子便从窗户里窜了进来。提摩西书房的窗户从来不关,这是留给的乔纳森的方便之门。 阴影晃动,由浓墨般的乌黑化为浅淡的影子,最后出现在提摩西面前的,就是那名有着一头银发的青年军官。 “你不要告诉我,是还在为上午的事情生气,提摩西。”乔纳森把不满挂在脸上,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上办公桌,“如果你不打算和我吃晚饭,拜托先告诉我,别让我傻等着好吗?” “我和阿尔瓦吃过了,你还没吃的话,厨房里还有……”提摩西捏了捏眉头,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太多,千头万绪都变成了沉重的压力。 “得了吧,提摩西。我可不是来讨残羹剩饭的,你从前从未这样过。”一提到阿尔瓦,乔纳森又开始抱怨,“都说军情处新统领,对工作抱有始终高昂的热情,对此我深感怀疑。他现在看起来对农业更感兴趣,特别是种草莓。” “不,我对种草莓没兴趣。如果你是说阿尔瓦身上的那些,那不是草莓,是烫伤。”提摩西冷冷地回答。 “好吧,只是烫伤,还好。”乔纳森盘着双腿坐在提摩西面前,身影遮住了大部分烛光,“等等,烫伤?你都干了些什么?天呐,看不出来你还挺变态的。” “你这样一味地指责我,并不是聪明的做法。”提摩西慢条斯理地把文件收起来,踱到书房门口锁上门,“或许我们应该用暗影行者的办法,来打一架。不过在这之前,我得说,阿尔瓦的身份不简单,我俩可能是他的杀母仇人。” 21、失控(六) 夜风吹动书房的窗帘,带着融化冰雪的气息,灌入乔纳森的头发。烛摇影动,墙上的阴影水草般飘忽不定。 “你要为了他和我动手,和你十六年的朋友动手。很好,那就来吧。”乔纳森从桌子上跳下,将手伸到腰间。他的匕首“柳枝”挂在那里。柳枝的外表像一只短笛,抽出来里面却是一粘さ母终耄蚬庹赵谡爰馍希缤滦前闵烈 “你的手伤怎么样了?如果没有好的话,我可以把左手背起来。”乔纳森用力挥动几下柳枝,慑人的寒光在空中挽出一朵玫瑰。随着他的动作,柳枝伸长、变大,原本木质的柱状手柄也改变成刺剑的护手的形状。 “阿伦给我治疗过。”提摩西卷起袖子,露出已经结痂的伤疤,“德鲁伊的法术挺管用,虽然挺……恶心。” 提摩西一想起来军情四处的首领,就忍不住皱眉头。那名叫做阿伦的德鲁伊,用嘴巴嚼着草药,绿呼呼的汁液和黏糊糊的草药糊在他嘴里,连牙齿都染成了绿色。他还会一边念着古怪的咒语,一边安慰提摩西说:“橡树之父啊,大自然在牺牲,这些植物想救您。”这时候,绿色的汁液和黏糊糊的各种草药混合体,就会顺着他嘴里流下,弄得下巴和胸膛上都是。 这样的治疗确实有些恶心,特别是有时候阿伦的嘴里还会嚼着蚯蚓。也就难怪贵族们情愿去找圣光教派的牧师们祈祷,也不愿意接受自然教派的德鲁伊快速有效的治疗。 “很好。”银发的副统领背起左手,站直身体,把柳枝竖在钢蓝色的双眼前,摆出击剑的姿势。“你可以先攻过来。” 提摩西没想到乔纳森一开始就把柳枝的力量给发挥出来,直接用上长剑状态。作为暗影行者,主武器几乎都是短兵器的匕首,如果要发挥更大力量,则会递进为长兵器。但更大的力量代表着更大的代价,即使是在面对巨羊怪潘的时候,提摩西也不会随便把钢牙给递进到长武器的姿态。乔纳森看起来是认真的,他拿着刺剑状的柳枝的时候,向来都是背着左手以求平衡和精准。 “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但你似乎没有抓住问题的重点。”提摩西靠着门,也不去摸腰间的钢牙,仅用冰冷的眼神凝视着乔纳森,“我是说,阿尔瓦的身份不简单。我俩可能杀了他的母亲。” “你这是在转移话题吗?”乔纳森说,“我可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一起执行过同一个刺杀任务。” “有,我们第一次任务。阿尔瓦的领带扣里有那名贵妇的画像。”提摩西说。 “贵妇有很多,你看清楚了吗?”看样子打不起来,乔纳森振剑入鞘,把柳枝变回短笛状的形态,别回腰间。 “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你要先弄清楚!” “我会弄清楚的。”提摩西眯着双眼,越过乔纳森的肩膀看向窗外。 “哼,第一次吗?我记得我捅死了一名女侍,”乔纳森陷入靠背椅,同时也陷入了回忆,“我三天都没睡着,吐得什么都吃不下,而你明明也杀了人,但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那时候我觉得你……”他把说了一半的话,又吞了回去。 不用乔纳森点明,提摩西也知道他怎么想的。 那时候我觉得你冷酷无情。 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提摩西或许是无情的,至少在他周围的人看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过在那之前,提摩西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冷酷。在北地,在他的家乡霜风城,他曾经也有过亲情,家里七个兄弟姐妹,提摩西是老三。他也有过友情,并且在乔纳森那里找到了新的友谊,只是他离开家乡的时候,才十二岁,爱情还未翩然而至。 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无情,提摩西曾经对奥武这样说过。然而阿尔瓦的表情看上去并不相信这话,或许阿尔瓦是以为提摩西只是刺几下那和他作对的下属。 月渐西沉,乔纳森离开不久,提摩西做了简单的洗漱,毫无声息地上了楼。阿尔瓦睡得正香甜,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次方球被放在床头柜上,给他瓷白的肌肤也罩上一点忧郁的蓝色。 提摩西坐到床边,用手指轻轻拨弄阿尔瓦的头发。和白天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不一样,他睡觉的时候会把头发放下来,不少发丝都凌乱地搭在脸上。 那名贵妇的画像,并没有一头红头发,这头红发,或许是来源于父亲。 会是那个男人吗? 提摩西第一次看见阿尔瓦,就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他决定藏于内心的一个秘密,连乔纳森也不知道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忘记了那名红发白肤的男人的脸是什么样,直到遇见阿尔瓦之前,他都不再愿意回忆起来他们相处的任何片段。 拿着阿尔瓦重要的领带扣,提摩西连夜找来李嘉图,让他马上弄一副放大的画像出来。这个过程并不太长,等李嘉图弄完画像离开,天也才刚刚蒙蒙亮而已。 想着还能睡上一个小时,提摩西脱掉衣服钻进温暖的床被之间。他冰冷的身体贴上阿尔瓦的温暖的躯体,让那名红发男子被冻得抖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睡眼,糯糯地出声:“大人?” “睡吧。” 真温暖。 就像是以前一样。 等提摩西再次见到乔纳森,已经是三天后的中午。乔纳森这几天忙着各种盯梢,显然不是出于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提摩西正坐在统领办公室内,翻看永远也无法阅读完的报告,昨天李嘉图在奥武的协助下,已经弄清楚剩余法阵的具体位置,拆除工作正在井然有序地进行。阿尔瓦则是依旧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身边摆满了他计算所用的稿纸。 乔纳森敲门进去,与提摩西低语几句,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阿尔瓦。“走吧,去抽烟。” 提摩西心领神会,俩人出了办公室,在军情处统领办公室走廊往上走,到了天台。这里恐怕是整个军情处建筑群里,唯一可以看见阳光的地方。天空阴沉灰暗,远处的天际线模糊一片,即使是目力极好的乔纳森,也看不清楚那条线。 “没错,真的是她,我们第一次杀人的任务对象。”对着画像上的女子,乔纳森吐出一口烟雾,“护国公爵威尔沙的妹妹,艾斯米兰达·威尔沙。” 在加圣斯通流行的烟斗样式,和北地的不一样。过来这么多年,他们已经入乡随俗地用上这种烟斗。虽说是叫烟斗,但烟锅却扁扁浅浅的,只有拇指盖大小,又长又直的烟杆上雕刻着各种花纹。 这样的烟斗,里面根本放不了多少烟,乔纳森还没抽上几口,就感觉就已经吸不出来什么。他把烟斗在扶栏上轻轻磕了几下,闷闷地说:“如果说,这个画像上的女人,真的是阿尔瓦的母亲,那也不太正常了。”他从怀里摸出烟草,重新填装上,“我看他或许是个冒牌货,当时你不是杀了威尔沙夫人的儿子吗?威尔沙夫人只有一个儿子,在十一年前就死了。” “不,我没有。”提摩西背靠栏杆,两只手肘撑着身体,脸色像天气一样布满阴霭,“我没下得去手。或许阿尔瓦真的会是当时的那个孩子。” 过去的十一年来,提摩西一直把这件事情隐瞒得很好,当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乔纳森根本掩饰不住他惊讶的表情。两人默默无言地待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乔纳森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不要妄下结论,先调查清楚吧。”乔纳森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在肺里转了一圈,再从鼻子里喷出来,“如果他真的是,那么来接近你的目的肯定不会简单。你自己要小心。” “是的,我知道。”提摩西点点头,转身回统领办公室,乔纳森则从天台上跳下去,在落地之前遁入暗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李嘉图大师,这真是太棒了!我从没想过还可以这样。”刚到办公室门口,阿尔瓦略微带有一点兴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提摩西不动声色地将画像藏在衣服里,推门进入办公室。 李嘉图和阿尔瓦坐在沙发上,两人手里都拿着不少稿纸,他们靠得有点近,阿尔瓦的双眼亮晶晶的,闪耀着好奇的光芒。 李嘉图是来送报告的,提摩西点点头,和李嘉图说着关于城内法阵拆除工作的事情。然而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小学徒那里,如果阿尔瓦真的是抱有不单纯的目的,来接近他的话,为什么要将那幅画像给他看呢? 接下来的几天,阿尔瓦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次方球的世界里。到了晚上,提摩西拿手指拨弄他的时候,他却捧着次方球的计算稿翻看个不停,搞得提摩西兴致全无。明明在药物的作用下,可以显现出那么诱人的一面,却在清醒的时刻这样的无趣。 在这方面,提摩西毫不怀疑,阿尔瓦就是一张白纸。提摩西本以为这张白纸,已经染上他的颜色,却没料到白纸很快恢复到了以前的生活状态。如果是一般情况下,在享用过两次那样的夜晚之后,多少也应该食髓知味,向欢愉的赐予者索求。但他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唯一起到所谓暖床的作用,也像是个灌满热水的袋子。 更让提摩西不快的是,阿尔瓦最近和李嘉图的交互有些过于频繁。 “你以后不要再和李嘉图见面了。”面对连日来态度冷淡的阿尔瓦,提摩西终于在晚归时刻爆发,刚刚回家就把他压制在门板上,说话的语气冰冷且不容置疑。 “为什么,大人?我做错什么了吗?”瞪着近乎无辜的大眼睛,阿尔瓦问。 22、弃子(一) 提摩西眯起浅灰色的眼睛,把怀疑和不信任的神情都藏在眼神里。 “给我过来。” 拉着阿尔瓦细瘦的手腕,提摩西带他奔向书房。他走得很快,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却只回响着阿尔瓦一个人的脚步声,这样诡异的氛围下,阿尔瓦的身体止不住有些打颤。 书房的温度和外面一样冷,这完全得益于‘乔纳森特别通道’。 “你以后,要离李嘉图远一点。”提摩西陈述的语气,好像是在叙述一件事实。 “为什么?大人。”阿尔瓦面带迷惘,并不清楚这位总是保持着同样表情的统领,内心究竟在想一些什么。 “你认识李嘉图多久了?”提摩西的脸,好像城墙上的窗棂,千百年来任凭风吹雨打,始终都保持不变。 “大概,十岁左右。大人。我和老师去朱诺斯城,在那里见过所有大法师。提里安法师协会的大法师我都认识,当然他们可能不一定认识我。” “李嘉图和埃德加是同期大法师,不仅如此,他们还是同学,是幼年时期的伙伴,对吗?” “是的,大人。您什么都知道。”阿尔瓦这个回答显得有点无奈,提摩西不用读心,都能知道他在想:你都知道你还问我干什么。 “他在说谎骗你,你没发现吗?” “大人,我不明白。” “在大厅里,你说你看见的是‘时空道标’,而他撒谎说是传送术。”提摩西提醒道。 “李嘉图是空间法术的权威大师,或许是我看走眼……” “看走眼?不,你仅仅是屈服权威,就像你现在屈服于我一样。你心里知道真相,却用现象来麻痹、欺骗自己。李嘉图在骗你,而你自己,是共犯。” 阿尔瓦咬紧嘴唇,提摩西也不再提问。沉默在书房的上空盘旋,直到尖利刺人的话语再次打破它。 “如果那个法术仅仅是意外,那么催情剂呢?”提摩西从鼻腔里面发出的冷哼,让阿尔瓦发抖,而他的话语则像一双推落阿尔瓦的魔手,让小学徒坠入刺骨的冰河,“他知道你有虎人族血统。进到屋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可是他没说,他知道你会发生何种反应,还做了诱导,让你去闻那么高浓度的催情剂。” “让我们回想一下,当时李嘉图进屋之后发现异样,他就会说出这是催情剂。”提摩西拉着颤抖小学徒的手,把他往办公桌前带,“他那样做了吗?不,并没有!在我们闻过之后,他并没有去马上去闻,他在等你,等你的好奇心带你上钩。他很了解你不是吗?” “很不幸,你中了招,阿尔瓦。你被李嘉图牵着鼻子走,他当时还支走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你丢给我呢?很显然,李嘉图要捆住我,他肯定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当中。他当然知道,如果我这样带走你,你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可是……” “不,大人!别说了,求您了。”阿尔瓦冒失地用手捂住提摩西的嘴,又被军情处统领锐利的眼神给吓得缩了回去。 “得寸进尺,别忘了你只是个洞。”提摩西把阿尔瓦摁进座椅,伸手解开他的腰带,别过那没多少肌肉的胳膊,束缚在椅背上。 火焰石摩擦过蜡烛芯,冰冷的室内泛起暖黄的烛光。阿尔瓦看见蜡烛就害怕,这样的情景不由得让他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情。 军情处统领横刀跨马地坐上办公桌,居高临下地看着发抖的小学徒。 冰冷的手指扯开小学徒脖子上的领带扣,开襟的法师学徒长袍是一件式的,一颗扣子都没有。阿尔瓦在穿着的时候,总是会尽量用布料把身体裹紧,再束上腰带。现在,腰带擅离职守,开襟的长袍变成一盘散沙,从领口到到胸部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被亚麻色的长袍衬得像雪花一样洁白。 “不……”强烈的羞耻感袭来,小学徒扭过脸,微红的眼圈眼看就要掉下泪来。 “如果你告诉我,你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相反,你默认了这些事件,包括催情剂,还是说,你喜欢这样被对待?”提摩西用膝盖顶起来阿尔瓦的下巴,强迫他面对着自己。他把身体向前倾,像阿尔瓦靠拢,强大的压迫力让小学徒窘迫得满脸通红。 将烛台拿过来,提摩西得以更好地观察阿尔瓦的反应。强烈紧张和剧烈羞耻,使这位小学徒不仅是红了脸,连同脖子和胸口都红了一大片。 “不,别拿蜡烛滴我……大人。很烫。”看见靠近自己脸的烛台,阿尔瓦不由得感到恐惧,在眼中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下来。 “你在害怕吗?” “我很害怕,大人。”阿尔瓦红着脸,极度羞耻使他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如果……您要……有什么要求……我当然可以……可以侍奉您……只是别再那样伤害我,对我仁慈一点,求您了。” 害羞得胸口都红了,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提摩西在心里说。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抚上滑腻的胸膛,提摩西极少去抚摸他人,即使是床伴也罢,在遇见阿尔瓦之前,他还以为自己以前不喜欢抚摸,看来只是以前那些人手感不够好罢了。虽说阿尔瓦摸起来,多少还是有些咯手,小学徒实在是太瘦了,却有着惊人的强韧,而正是这种强韧,吸引着他。 冰凉的手指让皮肤起来一层细密的小疙瘩,阿尔瓦扭动着身体,闷声轻哼。他徒劳地想要避开那些手指,随着他的动作,长袍泄露出更多身体的秘密。更多的布料往下滑,开口至腹部,光洁平坦的小腹之下,某个重点部位若隐若现。 提摩西的内心有个声音在低吼,在叫嚣:更多,还想要看更多,更多的反应,更多的表情,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折磨他,凌丨辱他,狠狠地弄坏他! 不甘被控制的提摩西反击回去,对内心那个声音说:闭嘴,芬勒萨斯,给我闭嘴! 乔纳森突然从窗户窜进来,春情满满的场面,毫无缓冲地撞入他的双眼。 被绑在座椅上的红发男人,眼睛湿润,衣衫凌乱,身体泛着红潮。而那个明显处于主导地位的金发男人,坐在办公桌上用膝盖顶着红发男人的下巴。 乔纳森尴尬地张着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挤出几个词:“我待会再来。” “你不用走。”提摩西跳下办公桌,顺便解开了阿尔瓦的束缚。“有什么事情,现在说。” 乔纳森用瞥了一眼阿尔瓦,走过去覆在提摩西耳朵上低语几句。 “知道了,你今天晚上休息,我去。”提摩西回应道。 满面通红的阿尔瓦束好腰带,将次方球再次捧到手里,又开始摆弄起来。刚刚提摩西带他过来的时候,顺手将次方球给放到了办公桌上。 “那个东西,你玩了那么多天,有进展吗?”乔纳森突然发问。 “大人,我们排除了一些不可能的参数,剩下的工作会很快……”阿尔瓦恭敬地回答。 “也就是说,你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乔纳森揶揄道。 “你刚刚说‘我们’是什么意思,除了你还有谁在做这项工作。”提摩西的重点和乔纳森不一样,他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大人,我和李嘉图大师……” “行了,就像乔纳森说的那样,如果你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这项工作就这样先搁置着。”提摩西说,“后天就是冬至节,和你们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你明天不用去见李嘉图。你现在还有一晚上的时间,明天早上把球给我,我去还给他。” “是的,大人。”没有选择余地的阿尔瓦,坐到书房角落的沙发里。由于提摩西给他下过‘不许离开视线’的命令,他不敢擅自离开。两位军情处的统领用他听不清楚的商量着事情,乔纳森盘腿坐在办公桌上,而提摩西则坐在刚刚捆着他的椅子里。 阿尔瓦葱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次方球,现在他必须得承认,他失败了。这么多天来的徒劳无功,多次去找李嘉图大师商量,他把可能的组合都试过一遍,然而只是在失败者的名单上,添加一笔新的划痕。每一笔划痕,都写着——自作聪明的阿尔瓦。 看着那位金发大人刚毅的侧脸,不管是有多么紧急的事情,永远都那样泰然自若,让阿尔瓦自愧不如。在军情处的统领办公室这么多天,阿尔瓦已经完全明白什么叫——事情堆积如山,件件十万火急。 在他看来很既紧急又棘手的事情,那位大人都可以轻松处理。相比每天可以处理许多事务的男人来说,他连解开次方球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挫败感时刻坐在他的肩膀上。阿尔瓦的思绪开始飘远,想到提摩西这个名字,在古神语当中,意为——神的荣光。 到了现在,光明教派管这个词叫做——圣光。 手指在次方球上拉开一条丝线,淡蓝色的光如同太妃糖一般黏腻,阿尔瓦挥动着指尖的光线,灵巧的手指做出精准的手势。次方球在他手中悬浮而起,原本缠绕着球体的金属线,变得像面条一样软乎。 “我……我解开了!二位大人,次方球,解开了!” 23、弃子(二) 次方球持续转动、分解。原本纠成一团的金属线,在阿尔瓦优雅精准的手势之下,如同花朵一般盛开。奇迹般的光芒映照着阿尔瓦的手,看得提摩西隐隐觉得手痛,能够把手指做出那样极限动作的人,竟然还没有骨折,不得不说也算是另一种奇迹。 咒语穿过烈焰与海水、疾风与云雾,从阿尔瓦的口中渗透出来。伴随着咒语与手势,原本缠绕在次方球上的金属线,柔软得不可思议,如睡莲般盛开在阿尔瓦的手心里。而那光芒四射的花芯上,悬浮着拇指大小的玻璃瓶,里面根本就没有纸条。 “这是失败了吗?”乔纳森问,“里面什么都没有。” 小心地放下次方球,阿尔瓦将玻璃瓶放在手心里。次方球的光芒依然暗淡下去,而玻璃瓶里的水则开始隐隐发光。“大人,我没有打破次方球,这并非因我出现失误,导致纸条融化。这里面原本就没纸条,老师留下的就是这瓶水。” “那是什么?”提摩西问。 “一个魔法,大人。”阿尔瓦把玻璃瓶放到眼前,闭着一只眼睛查看瓶里的水,“真实之镜,没错,这是我老师的水。在真实之镜里面的,比起语焉不详的纸条,他留下了更为直接的图像线索,现在我需要……需要一个水盆,宽口平沿,黄铜铸成。” 很快,阿尔瓦就得到了铜盆,因为它就在盥洗室的架子上,哪儿都不能去。 又是一通在提摩西看起来亢长无趣的念咒,泛着些微青绿色的水,从玻璃瓶子里缓缓流出。阿尔瓦小心地控制水流和咒语的节奏,这看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他的鼻尖上开始渗出细微的汗珠。玻璃瓶里的水,如同染料一般,铜盆里原本清亮透明的水,变成了幽幽泛光青绿色。 “可以了,大人。”阿尔瓦放下玻璃瓶,长出一口气。 “这是什么?”乔纳森好奇地问。 “真实之镜,它可能会自己显现出东西。或许是正在发生的现在,或者是不存在的过去,或者是不会到来的未来。”阿尔瓦解释道,“当然,施术者也可以让它显示想要显示的画面。既然这个水是老师留下的,那么一定就是什么线索。”他顿了一下,转身朝向铜盆,“现在我得去看看真实之镜,如果我挣扎了,拜托把我从幻境当中拉出来。” 正在滔滔不绝的阿尔瓦,猝不及防地被军情处统领给捏住鼻子。提摩西下手有点重,弄的刚刚恢复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去吧。”抹掉小学徒鼻尖上的汗水,提摩西将手收回来,看着他慢慢地把通红的脸浸入铜盆。 水面下一片漆黑,阿尔瓦感觉自己在下沉。慢慢地,无数的光亮如同萤火虫在他身边飞舞,最终照亮了整个世界,而后又慢慢黯淡下去。 阿尔瓦感觉自己被海水包裹,他的头发如同水草一般漂浮着。这个地方看起来很熟悉,好像是他呆过十四年的法师塔。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浸透在水波里,塔身看上去都弯弯曲曲的。阿尔瓦从未喝醉过,但他想这一定是喝醉了之后才看得到的景色。 一道刺目的亮光闪过,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凭空出现在塔前。看身材应该是名男子,只是他把兜帽拉的很低,看不清楚脸,下巴也被围巾挡着,手上戴着醒目的白手套。大雨滂沱,雨水顺着他的斗篷汇聚成小溪,却未湿分毫。黑斗篷男子敲了门,而林德利哥大师好像没有感觉到雨一般,近乎痴呆地站着。 在雨夜里,埃德加披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来开了门,如果阿尔瓦没看错的话,他脸上的表情近乎惊喜。 这个天气,阿尔瓦不用努力,都可以回忆起来在老师被害的前一天晚上,那一场大雨。雨水冲刷掉所有的足迹,让军情处可以探查的线索微乎其微。 林德利哥大师快走几步,一把捧住阿尔瓦敬爱的老师的脸,对着嘴唇深深地吻了上去。难得一见的羞怯从四十多岁的中年大法师脸上浮现出来,埃德加推开林德利哥,低头说着什么。林德利哥紧拥着埃德加,又一次用深吻让这位阿尔瓦所尊敬的大法师闭嘴。 水声太大,阿尔瓦即使尖起耳朵,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那名黑斗篷男子,趁埃德加不注意绕到他的身后,寒光闪闪的匕首出窍,对着埃德加的后背猛然刺去! “老师!”阿尔瓦惊叫出声,却因此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呛水了。 画面开始闪烁不定,冰冷的水流呛入肺部,在气管内变成一种火辣辣的痛感。他感觉很痛苦,更让他难受的是,他觉得自己这次恐怕要搞砸了。 那些如同木偶戏片段一样的画面,开始快速地跳跃——埃德加用闪现术移动了四十码,黑斗篷收起匕首,林德利哥用魔杖戳伤埃德加,埃德加逃到卧室,巨羊怪潘出现,黑斗篷离开,埃德加和林德利哥对决…… “不!不不不!别这样!我还可以的,我可以坚持!”看到老师濒死之前留下的线索,阿尔瓦本的内心在咆哮,他想要看得更多,更清楚,然而事与愿违。他在挣扎,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在他快要被淹死之前,一只有力的大手把他的身体从水面下的幻境扯出来,连同神志一起,拉回到现实世界。 “你还好吗?”提摩西问。 “你看见了什么?”几乎是在同时,乔纳森问。 殷红的头发湿漉漉的,凌乱地紧贴面颊,阿尔瓦用力地咳嗽着,谁的问题暂时都无法回答。水珠顺着他的面颊滴落到胸口,湿润了那里的布料,皱巴巴地贴在胸口。 他摇着头,努力回想最后这个画面,看上去怎么都像是埃德加在单方面挨打,在他的记忆当中,他的老师严厉而且强大,这样的情况不太正常。而且,在被拉出真实之镜的瞬间,他看见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正在拉下兜帽,功亏一篑的挫败感让他觉得身体发冷到麻痹。 “我想,我看见了老师的死亡。大人。”在提摩西一通轻柔的拍打背后之后,终于缓过气的阿尔瓦慢慢开口,“如果再多哪怕一秒,我都可以看见凶手的脸。”他用最大努力形容了他看到的景象,那些破碎的画面也通过逻辑来补充完毕。 在他刚刚叙述完镜中所见,原本平静的铜盆里,开始射出几道光线。好奇心瞬间爆棚的阿尔瓦附过去一看,在水盆底部静静地躺着一枚圆盘。 阿尔瓦把圆盘捞出来,在凸起的一面,刻着五芒星装饰,这正是秘幸会的标志。每一个五芒星的尖角上,都有一颗白色的宝石。有三颗黯淡下去,剩余的两颗还亮着。 “这个我从未见过。”阿尔瓦翻来覆去地观察五芒星,“或许李嘉图大师会知道。” “我刚刚才说过,这么快就忘了?”提摩西皱着眉头,语气当中尽是不悦,“你不能再去找李嘉图。” 铜盆忽然又发出一道亮光,这次是几个字母和一串数字。 t.g 163-309109271820 数字消失之后,铜盆里的水瞬间沸腾,咕咚咕咚地煮开,再卷成水流,“噗”地一声如同喷泉一般喷到空中,化作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刚那是什么?”在铜盆沸腾的瞬间,乔纳森后跳躲过水蒸气,现在他又走了回来,站在现场狐疑地盯着小学徒不放。 “没关系,这个魔法是一次性的。大人。只是自动销毁。”阿尔瓦连忙解释,实际上在他们三个人当中,被吓得不轻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那个数字,你看清了吗?”提摩西问。 “t.g 163-309109271820。”这串数字和字母几乎是一闪即逝,阿尔瓦凭借自己快速的记忆,将它给记了下来。 “t.g 163-309109271820……”提摩西重复了一遍,紧皱着眉头思索。 阿尔瓦手中的圆盘突然发生异像,原本亮着的两颗白宝石里的一颗,开始不停闪烁,一次比一次要黯淡。阿尔瓦突然发现,在那颗宝石下面的内角,正好也刻着163的字样。“地址!”阿尔瓦出声叫道,“这是地址!大人!” “t.g,神殿花园区吗?神殿花园区163号!”提摩西同意了阿尔瓦的推测,“乔纳森,今天晚上你再辛苦一下。我和阿尔瓦去神殿花园。” 乔纳森无所谓地耸耸肩,绕道书房从窗户出门,而阿尔瓦则尽力跟着提摩西一路向神殿花园区飞奔。 神殿花园区聚集着加圣斯通大部分宗教的神殿,圣光教派的圣光明大教堂,矗立在整个区的最中央,作为最大最醒目建筑作为地标。其他的教派的神殿看上去则像是围绕着圣光明大教堂而修建,以至于初来加圣斯通的人会以为,神殿花园区是以圣光明大教堂为中心而修建完成。 其实并非如此,三千年以前,德鲁伊们就在加圣斯通修建了花园。至今这个花园,依旧是德鲁伊们的神殿,也面向公众开放,甚至让游客们忘记了那里本来是神殿而并非公园。 神殿区花园163号,处于德鲁伊神殿的西南侧,穿过一条阴暗的巷道,就可以找到这座看上去破旧不堪的神殿。不起眼的黑色石头歪歪斜斜地搭着拱门,拱门上涂抹着各种动物干枯血液。 这里供奉着痛苦女神塔娜。 痛苦神殿的门没关,提摩西和阿尔瓦没有费任何力气便进入神殿内部。并不宽敞的正殿里,低矮的拱顶反射着水光。塔娜女神的祭司趴在祭坛下面,内脏从他身下流出来,鲜血布满地上的沟槽,形成神秘的图案。 阿尔瓦手中的圆盘,那颗原本在闪烁的白色宝石完全黯淡下去。 他死了。 24、弃子(三) “好,好吧……我们来晚了。”阿尔瓦失落地垂着双手,“又一名牺牲者。” 他们翻过祭司的身体,上面还带有余温。一只背上有着白色漏斗的黑色小蜘蛛从他嘴里钻出来,爬过神经敏感的眼球,都未能使他眨眨眼,这名祭司是真的死了。大量的内脏从腹部的伤口流出来,他死前必定经过一番痛苦挣扎。 腹部的伤口并不会让他当场死亡,这种破腹的方式看起来并非行家里手所做。如果是提摩西,那么他会在攻击的时候用匕首插入腰部的肾脏,巨大的痛楚会让受害者在两秒之内造成休克,迅速死亡。作为一名杀人者,这已经是提摩西能够做到最大的仁慈。除非是要故意折磨受害者,才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进行杀戮。就并不平滑的伤口来看,显然不是后者。 祭司在挣扎的同时,用手指蘸血在地板上留下一条信息。上面各种奇怪的符号和数字,弯弯曲曲如同爬行的蚯蚓,能够辨认的只有一句话—— 塔娜啊,这痛苦,多么甜美! 提摩西四处查看一番,罪犯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线索。脚印和杀害波波的时候发现的相差无几,诡异的是这些痕迹从门口延伸,到正殿中间便消失不见。 脸色煞白的阿尔瓦捂着嘴,双眼盯着圆盘,不肯多看一眼尸体,趁提摩西到处查看的时间,他似乎从里面找到了什么线索,“大人,这或许是,秘幸会的联络盘?” “那是什么?”提摩西问。 “大人,我拿到联络盘的时候,已经有三颗宝石黯淡。其中两个地址已经变成了加圣斯通城公墓的缩写。”阿尔瓦用手指着圆盘,又开始滔滔不绝,“李嘉图大师说过,秘幸会的人身上有魔法刻印,用以识别身份。那么这个联络盘应该和魔法刻印相通。” “你能识别那种刻印吗?”虽然是询问的语气,提摩西的神情看起来却不是想听到否定的回答。 “我……不,好吧,我试试看。大人。”在军情处统领的逼视下,小学徒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面对恐怖的尸体。他蹲下解开祭司的长袍,学着李嘉图的手势,在尸体上一边瞎划拉一边干呕。 看他难受的样子,提摩西终于大发慈悲地说:“够了,过来看看这个。一个人在临死之前,留下这种遗言,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痛苦女神的祭司的祷言?”阿尔瓦擦掉眼角因干呕而造成溢出的眼泪,蹲到提摩西旁边,“这不难猜,如果有人要杀我,而我没有反抗的能力还快死了。我想着要留下什么线索,而杀手还看着我,我想我不会写得太直接。” “你为什么肯定杀手看着他?” “大人,或许他还没走,在这里看着我们呢。自从进到这间正殿,这种感觉一直包围着我,让我背后发凉。”阿尔瓦双手抱住膝盖,抬头用幼犬般的眼神看着高大的军情处统领。 痛苦女神的神殿十分偏僻,即使是在加圣斯通,信仰痛苦女神的人也不多。这里鲜少有人来,神殿里就一位祭司,进行着日常的祭祀。很多时候,静谧笼罩于此,在祭司杀掉动物祭祀的时候除外。阿尔瓦的声音如兔子般在正殿内跳跃回荡,昏暗的油灯似乎都被他的话说得抖动起来。 如果这里还有其他人的气息,哪怕是一名暗影行者,是一名潜行着的刺客或者是杀手,亦或是施了隐身术的法师,以提摩西多年来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他都可以感知得到。然而现在没有,这间正殿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不知道阿尔瓦为什么看起来很害怕,或许是过于惨烈的死亡使他神经过敏。 “那是你穿得太少。”提摩西断定,“收起来那些臆想,还是分析一下这句话吧。” “要我说,这不是一句话,大人。至少是三句以上。”阿尔瓦快速肯定地下了判断,“塔娜的祭司们如果要写祷言,一般都不会用通用语。他们使用的是在很远的西南地区使用的一种曼巴语,而且我敢肯定的是,这位祭司是左撇子。” “是的,我注意到了。”祭司的左手上面有不少的老茧和污渍,显然是经常使用的缘故,而右手则要干净很多。进屋的时刻,提摩西就明白,这位祭司使用平常人不常用的手来写,并非是因为剧痛的缘故,而是在反着写。他没有表露声张,把问题又抛回给阿尔瓦。“那又如何?” “如果他平时用左手,那么要顺利书写,写镜像文肯定比顺写要快很多。我们需要一面镜子!”阿尔瓦起身在正殿内环视一圈,把目光停留在塔娜女神的手上,“万分抱歉女神,请原谅我的冒犯。”他取下女神像上象征着‘正视’的镜子,放到祭司的遗言上方。 “这里不光是曼巴语,还有字谜,不过谜底就在另一题的谜面里,不难猜。”阿尔瓦观察片刻,下结论说,“看这里,如果切换过来就是这样。首字母代表七,换到第七字母,次字母是十,接下来,三是五,九是六,十五……嗯,这样,还有二和八……”他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来回换算着。 “换过来就是——我失败了,他的秘密还留存着。至少我们当中还有人的情况下,他还被好好地保护着。那件东西还在那里,你要是活着看到了,派人去取。”常年在军情处生涯的提摩西,实在看不下去阿尔瓦低下的效率,亲自换算出来。 “大人,您,您算得真快。”阿尔瓦张大嘴,惊讶得可以在嘴里塞进拳头。他显然没有意料到提摩西竟然是行家里手,实际上在暗影行者的生涯中,要交换各种情报,自然也少不了密语和换算。 “这不算什么,”提摩西说,“更重要的是,他留下这信息,是给谁看。” “我想是,这个人。大人。”阿尔瓦指着圆盘上唯一亮着的白宝石说,“下面的地址不太清晰,总是模模糊糊的,好像在移动。或许他正在往这里来。” 从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异响,声音是从痛苦神殿的院子里传来的。和其他地方不同,痛苦女神的神殿庭院不铺地砖,泥土暴露在外,下面层层叠叠地埋着各种动物的尸体。阿尔瓦回头去看,在摇曳的火炬光芒之下,中间有一块泥土不断地往上拱。这诡异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心脏如同擂鼓,冒犯地抓着军情处统领的手臂,双眼无法从地面挪开。 突然,一只腐烂的手臂冲破泥土的阻碍,从地狱深渊回到人间。小臂上的肌肉布满虫咬的孔洞,黏糊糊的液体混合着湿漉漉的泥土往下掉。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奋力地在半空中胡乱且徒劳无功地抓挠。 充满调谑意味的寒风吹过,吹熄了火把,只剩下在庭院周边种下的蘑菇,发出莹莹的幽光。手臂开始有节奏地挥动,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脆弱的骨骼咯咯直响,回应着阿尔瓦愈发快速的呼吸。 整个过程并不长,但阿尔瓦却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在最后做了几个手势之后,手臂伸出食指指向远方。 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的提摩西站在那里静观其变,那些手势他认识,在不能说话的情况下,暗影行者也会常用手势。这些手势是由苦修教派的教士们创造,他们每天吃一餐,住在岩洞里,修道的生活里,甚至不说话。经过多年的演变,这一套手势几乎成为一套完整的语言。 手势是在说——背叛者还没死,他欺骗了我们。不要让他拿到,去那里。 火炬重新亮起,手臂消失不见。 “应该是魔法幻境。”阿尔瓦揉着胸口,似乎还心绪未平,“现在要怎么办?大人。” 提摩西紧皱着眉头,刚刚那手臂指着的方向,正是加圣斯通城的公墓。 “你肚子饿不饿?”提摩西问。 “啊?”阿尔瓦这才想起来,他们晚上还没吃过东西。他本想摇头,肚子却发出让他尴尬的咕噜声。 到哈里大饭店,乔纳森已经在此等候。简单的晚餐之后,两名统领坐到壁炉旁,用他听不清的音量低声交谈。 壁炉的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乔纳森低着头,将双腿伸向炉火。提摩西靠着扶手,身体尽量向着他倾斜。他们同龄,乔纳森却看上去比提摩西要年轻一些,或许是因为提摩西总是皱眉的缘故。他们一样高,提摩西却比乔纳森要壮上一圈。阿尔瓦毫不怀疑,那肌肉纠结的身体和同样纠结的疤痕,让他扮个久经沙场的老兵都不是问题。 一想到提摩西,阿尔瓦就忍不住想起来他的体温。这近两个星期以来的夜夜相拥,按理说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十分亲近的,然而此刻阿尔瓦却发现,一直以来,他都离自己无比遥远。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现在的这种情况,只是这位统领的任性和一时兴起罢了。 在这些天和李嘉图的接触当中,李嘉图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过:“你不能相信统领,我是说,你不要相信提摩西。”还有一句让阿尔瓦十分在意的话,就是李嘉图告诉他:“提摩西是不是经常和自己说话?他服用镇静和抑制痛苦的药物很久了,药物侵蚀了他理智,让他的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或许会治好他。但你不能相信一个被药物控制的人。” 我应该相信谁?阿尔瓦问自己。 25、弃子(四) 在人类的各种情感当中,唯有寂寞最能使人感觉隐隐刺痛。那刺痛不是尖锐刻骨的,却能作痛不止。当作家坐在书桌前,面对浩瀚文字的时候,作家是寂寞的;当吟游诗人在深夜的喷泉广场,独自歌唱的时候,吟游诗人是寂寞的;当穿着华贵服装的夫人,在床边等待情人的到来的时候,贵夫人是寂寞的;当阿尔瓦坐在哈里大饭店的包间里,看着两位军情处统领的背影的时候,阿尔瓦是寂寞的。 这种寂寞和他过去二十四年以来,所饱尝的每一种寂寞都不同。他不知道这个寂寞从何而来,却久久缠绕着他不放。他的思绪越飞越远,想到眼睛却一直盯着两位军情处统领看。他的胸口感觉一阵闷堵,好像上面放着压腌鱼缸的石头,要用很长很长一口气,才能把他们赶走。 听见阿尔瓦的叹气声,提摩西没有回头,平淡的语气像是在和下属说话,坚定且权威,不容置疑。 “吃好了?那我们走吧。” “是的,大人。去哪儿?” “公墓。” 这次的晚餐结束的时间,比遇见公羊怪潘的那天晚上还要晚。好在哈里大饭店从不打烊,在过去的五百年里,哈里大饭店矗立在海港旁边,为来这里的每一位客人提供可口的食物与温暖的炉火。数百名训练有素的侍应生随叫随到,三班倒为客人提供二十四小时服务。烤面包的炉子从不熄火,新鲜的食物随时出炉。顶层的高档餐厅可以远眺海景,一楼的大厅接待普通的市民。 两位统领拉起围巾以遮挡海港夜里的潮气,但阿尔瓦没有这样的特权。虽说做了军情处统领的情人,但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买衣服的钱。海风吹来潮湿的味道,带着一些咸味儿。这样的感觉并不太坏,至少能够让他保持清醒。 提摩西和乔纳森走得飞快,围巾在他们身后飞舞飘扬。阿尔瓦只得尽全力跟上他们,跑出一身的湿汗。一待冷风吹过,这湿汗一经蒸发,就让他体温迅速下降,毕竟现在是冬至节前夕。 在加圣斯通,夜生活总是丰富多样。旧城区的酒吧女招待和苹果烈酒一样火辣,花上几个钱还可以和她们共度春宵;位于新街的欢愉园,更是有玩不尽的花样,几乎可以客人满足一切关于天堂的幻想;在守城部队的军营对面,有一间地下搏击俱乐部,每一场比赛都刺激到令人疯狂;如果仅仅是想喝酒,或者找个僻静的地方呆着,在神殿花园区的小酒馆是不错的选择,在那里,就连吟游诗人的献唱都那么轻柔;各种新奇古怪的表演,每天都会在地下戏院进行,那里的姑娘几乎不穿衣服;如果想要看看高雅的戏剧,珊瑚大剧院每天晚上都会上演不同的剧目…… 在加圣斯通,永远都不用担心夜晚会无聊。像提摩西这样,每天忙于公务,回家也是翻阅公文的男人,被视为无趣且不懂生活。但在这些所有的娱乐活动中,并不包括半夜来公墓探险。 和外面的繁华世界相比,加圣斯通的公墓和外面简直就是两个世界。墓地的入口燃烧着长明灯,忽闪忽闪地发着莹莹绿光,标志着从这里开始进入死亡的领地。除去长明灯之外,这里没有任何光亮,即使这幽暗的光亮也照不远,整个墓园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的薄雾之中。 阿尔瓦的身体颤抖得像个老人,不断地呼出白色的雾气。“大人,我们到墓地了。”他努力地平复呼吸,用手撑着膝盖,“接下来需要我做些什么?” “那只手指向这里,墓地里应该藏着什么东西。”提摩西说,“你能从那个圆盘上找到什么线索吗?” 阿尔瓦用手擦掉联络盘上的雾水,一切依旧。他失望地摇摇头,抬起眼睛看着提摩西。“很抱歉,大人。我想这个联络盘并不具备指南的功能。” “我们在这里转转,分头去找。”乔纳森提议。他的行动力十分高效,见提摩西点头应允,便裹紧围巾,快步走向墓地。很快,他的身影就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去那边看看,大人。”阿尔瓦说。他还没走两步,就被一样温暖柔软的东西勒住脖子。上面熟悉而又好闻的味道瞬间包围着他,那是提摩西的围巾。他感激地转过身体,看见的却是提摩西的背影。军情处统领背朝他挥了挥手,随即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谢谢。”阿尔瓦轻声说,转身走向公墓里另一条道路。 在加圣斯通这种潮湿的城市,公墓总是缭绕着死亡的雾气。这里黑暗而又冰冷,泥土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这里寂静无声,没有虫鸣,静得出奇。阿尔瓦的呼吸声听起来都如同响雷,他每走一步,衣物就摩擦得沙沙作响。这里空气凝重,格外的冷,呼出的气瞬间就变成了白雾,与悬浮在空中的白雾混成一体。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墓园,阿尔瓦颤抖着手指,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摸索。那里面装着的都是各种带有魔法的小工具,便于在和埃德加做实验的时候,递给他的导师埃德加,以此来换取导师的满意。如果导师对此感到满意,或许会进行一些关键性的指点。如果不满意,则会掀桌子。而且每次掀翻桌子之后,都会蹲到墙角生闷气。还要阿尔瓦好声好气地劝上一阵,才会继续做事。 想到导师的任性和小脾气,阿尔瓦不自查地嘴角微扬。但又想到导师已经去世,成为埋在这些冰冷坟墓尸体中的一员。他的心又开始下沉,他努力地眨着眼,让自己不至于过于伤感。脚下的步伐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墓园的雕像静默不语,把手臂伸向天空。导师下葬已经十多天,阿尔瓦再次来到导师的墓穴前,慢慢地蹲下,膝关节发出啪地一声。 年轻的小学徒用袖子擦掉墓碑上潮湿的水雾,轻声低语。“老师,请您再次指引我。” 墓碑前插着一束龙葵,白色的花朵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它们已经开始枯萎,看样子待在这里已经好几天。在插龙葵的地方,泥土看上去有点松动。阿尔瓦鬼使神差地从背包里摸出小铲子,小心地铲开松动的泥土。 他挖出一把潮湿的钥匙,钥匙上有着五芒星装饰。这钥匙十分奇怪,并没有钥匙齿,在本来应该有钥匙齿的地方,光滑的五芒星柱体刻着诡异的符号。这里光线太暗,阿尔瓦看不太真切。虽说就算以虎人族的标准来说,阿尔瓦的夜视力也算得上不错。钥匙实在是太长了,比一般的钥匙要长上两倍之多。冰冷的金属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份量比黄金还要压手。 阿尔瓦正在仔细端详这把钥匙,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搭在他肩膀上!他想他肯定是尖叫了,原本安静的墓园里,沉睡的乌鸦醒来,发出刺耳的振翅声,混合着嘶哑的叫喊,盘旋在这死亡领地的上空。 他念了咒,但是没什么作用,无数的咒语到了嘴边,又被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给硬生生灌回喉咙。禁言咒!我中了禁言咒!阿尔瓦想。惊恐占据了他的脑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起来,刺透灵魂的寒冷让他的身体变得僵硬,连一个有效的手势都做不出来。 “好孩子,别害怕。”拍他肩膀的人说话的语气很轻,温柔且慈祥,“我马上放开你,你不要再念咒了,那样会伤到我的。” 禁锢终于解除,阿尔瓦得以重新找回呼吸和心跳。他终于看清楚拍他肩膀的人,“李嘉图大师,您怎么在这里?” 月光绕过乌云,洒下一片银辉。李嘉图在月光下微笑,即使是处于恐怖的夜间墓园,月光也使他的面容看起来亲切,他的皮肤反射着月光,让他看上去像阿尔瓦在痛苦女神殿里看见的那些蘑菇一样莹光闪烁。 “孩子,那你怎么在这里?”李嘉图反问一句,如同在玩方丹球,反手一击,把问题抛回给阿尔瓦。“还差点打伤我。” “我感到十分抱歉,李嘉图大师。”阿尔瓦难为情地捏紧手中的圆盘,“我找到了一些线索,指向这里,我这就是过来看看。那您怎么在这里?” “我吗?我来扫墓。”李嘉图终于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展示出他手上的东西。“我来给我儿子扫墓。” “您还有孩子?”这个话题来得太突然,阿尔瓦无法隐藏自己的吃惊,但又立即发现自己太失礼,赶紧闭了嘴。不过在阿尔瓦的印象当中,李嘉图确实没有孩子。 “是的,我曾经有一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如果他现在还活着的话。”李嘉图随便地坐在墓园的石阶上,闭上双眼,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痛苦,“我不是一名好的父亲,只有失去了他才知道后悔。” 寒风吹动着松柏在他们身后摇曳,暗影潜动,疲态爬上大法师的面庞,让小学徒第一次注意到,这位向来精神饱满的大法师,已经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阿尔瓦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26、弃子(五) 阿尔瓦局促地坐到李嘉图旁边,想要真诚地道个歉,他刚刚张开嘴,却被李嘉图抢先一步开口。大师慈爱地握着小学徒的手,这画面几乎可以让不明就里的感动到哭。 “你知道吗?阿尔瓦,我的孩子。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如果我的儿子还活着的话,那他一定就会是你这样子。那时候他已经去世一年,你的出现,让我觉得他又回到了我身边一样。真可惜,我没有在埃德加之前,争取到你成为我学徒的权利。” “我很抱歉,李嘉图大师……”阿尔瓦的声音开始变小,消失,带着一丝罪恶感,揭露他人的伤疤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更何况这个人在他前不久还怀疑过。 “好了,孩子,别伤感。你吃蜜饯吗?”李嘉图和蔼地笑着,从一堆东西里面找出一包糖渍苹果。“不嫌弃的话,拿着这个。” “李嘉图大师,这样贵重的零食给我,我……”即使是在加圣斯通,糖渍苹果也并不便宜,这样的一包,如果是以前在老史蒂文下午茶餐厅打工的阿尔瓦,得要半个月薪资才能买得起。 “他活着的时候很喜欢吃这个,还要我陪着他吃。这样吧,我们可以一起吃,算是你帮助我,完成一名老父亲的心愿。”李嘉图微笑着提议,把糖渍苹果塞进阿尔瓦手心里。和提摩西不同,他更擅长于用微笑来要挟他人,使他们无法拒绝。 在他们谈话的全过程,提摩西都藏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当他听见阿尔瓦发出的那一声尖叫,暗影行者随即遁入暗影,飞奔而来。他一直隐藏在阴影中,静静观察,现在这种情况让他无法再保持隐身,他从阴影中步出,出声叫道:“阿尔瓦。” 小学徒惊讶地回头,仰视着军情处统领。统领高大魁梧的身材遮蔽了月光,严肃的面庞彷如石雕,下垂的嘴角看上去在生气。“大人?” “李嘉图,这样的夜晚能够在墓地里遇见,我需要一个解释。”提摩西那问询者特有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一切。“在你回答之前,你先想好一个合适的理由。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成为死灵法师,不惜犯下偷尸体的罪行,也要进行某种邪恶的研究。” “如您所见,统领。我只是来扫墓的,我并没有偷尸体。”李嘉图拉长双眼,拿着手里的东西站起来,语气恭敬而又不失尊严,“我是朱诺斯出身的法师,嫡属提里安法师协会,偷尸体的行为只会为协会蒙羞,为同行所不齿。以提里安的名义,即使你是军情处统领,也不能如此妄加猜测。” “扫墓,在这大半夜?”提摩西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嘉图,他看上去确实是一副来扫墓的样子,手里拿着鲜花,袋子里装着打扫墓地的清洁用品。 从北方过来的寒风刮过加圣斯通深夜的墓园,吹起花朵在夜空中盘旋。其中一朵白色的花朵,落到李嘉图已有些许银丝的黑发上,那是刚刚因为阿尔瓦的挖掘土堆,而松动的龙葵,埃德加墓前的龙葵,有着贪婪代名词之称的龙葵。 “我可是整天忙个不停,为了加圣斯通的安全,也为了能够过个好的冬至节。那都是根据您的命令,统领。”李嘉图把龙葵花摘下来,扔到地上,“就这会才有点空,我来看看我儿子。” “确实是这样,我误会了你。我为刚才自己冒失的言语感到抱歉。最近的事情太多,一切都一团糟。”提摩西点点头,示意李嘉图可以离开,“明天你可以开始休假,冬至节过完之后再回来。坦普尔伯爵明天到,或许你可以去参加冬至节的舞会。” 李嘉图微微颔首,行礼远去。还未等他走远,乔纳森从阴影中步出,低声对提摩西说:“李嘉图绝不会是单纯来扫墓,这几天他的行为都太平常,或许今天晚上他们在这里进行了交易。” “我们没有证据,乔纳森。”提摩西把手放到口袋里摸索,用只有他和乔纳森能够听到的声音低语,“你跟了他十多天都没找到证据,看来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谨慎。军情处收受贿赂的不止他一个,如此小心翼翼,他们必然掩盖着什么大阴谋。” “有什么大阴谋我现在还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这个冬至节肯定不会太平。”乔纳森说。 提摩西紧皱眉头,抬头凝望挂在苍黑天幕上清冷的月亮:“背叛者还没死……看来秘幸会,和军情处一样有内奸。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有什么秘密组织,在寻找命运之轮。而那些牺牲者成为了,上层世界的……弃子。” “会是谁?”乔纳森说,“秘幸会就剩下一个人,会是他吗?他背叛了秘幸会,只有上层才知道他的身份,他们狼狈为奸,我们可以这样认为。这不算是一个大胆的推测,就目前的逻辑看来,这是最大的可能。如果不幸成真——当然这不是我的希望——光我们的力量,要阻止这些,还远远不够。” 抹掉皮衣上凝结的露珠,提摩西长出一口气,如烟雾般的白气在从他嘴里喷出,缭绕在他的面庞上。“我们只要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他们不行动,或者不在我们的地盘行动,我们就不管。如果他们要有所动作,那就让他们看看,加圣斯通到底是什么地方。至于其他的,天亮之后再说。” 阿尔瓦乖巧地等着他们商量完,双手紧紧拽着糖渍苹果的袋子。乔纳森离开之后,他和提摩西踏上回家的道路,途径运河大道之时,提摩西突然开口说:“拿来。” “什么?”阿尔瓦不确定他还有什么可以献给这位统领的,瞪着一双因熬夜而酸痛的眼睛,盯着高大的统领。 “糖渍苹果,拿来。” “是的,大人。您要吃吗?” 一扬手,提摩西将整袋糖渍苹果都丢进了运河里。“您这是干什么?大人!这个蜜饯很贵的!”阿尔瓦不解地看着他,差点就要跳下河去把苹果捞起来,如果他会游泳的话。 提摩西冷哼一声,把阿尔瓦单薄的身体压在路灯的灯柱上,厚实健壮的胸肌隔着衣物,抵上小学徒的肋骨毕现的胸膛。阿尔瓦可以感受到从那具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热量,以及虽然浓烈却只有他一个人能够闻到的气味。还有他喷在耳根的热气,像羽毛一样痒痒地挠着耳朵。 “你不是个合格的情人。”提摩西低沉的嗓音,如同舌头一样舔舐上小学徒的耳孔,“我说过,让你装也装得像一点。” “我……你想要我怎么做呢?大人。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显然做情夫是在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这种姿势让阿尔瓦由衷感到紧张,好像是在被人拥抱着一样,虽说提摩西并未抱着他。 “当着情夫的面,和别的男人半夜在墓地里,他还握着你的手。这你要怎么解释?”提摩西扭转脑袋,挑衅性地用鼻尖轻轻碰上小学徒的微红耳垂,满意地感受着身下那瘦弱身躯的震颤。“尤其是,我还警告过你,让你不要再去见他。” “没有,我不是在偷情,大人。”面对提摩西的试探,阿尔瓦脑袋一团浆糊,早就忘记这次的墓地之行是在提摩西的命令下进行,“您为什么会那样想,李嘉图大师,只是给我蜜饯吃,糖渍苹果。他说我像他儿子……” “仅仅是因为蜜饯?” “嗯。” “你想要蜜饯,好,我会给你蜜饯。”提摩西不由分说地抓起阿尔瓦的手臂,改变方向往运河区的商业区走。阿尔瓦不知道这位阴晴不定的统领打的什么主意,只好尽力跟上他迅如疾风的脚步。 他们来到运河旁最著名的糖果店“蜜桃与甜心”门前,提摩西敲门的声音比擂鼓还要响,他站在门前高喊:“开门!军情处特需!” 给他们开门的蜜桃与甜心的小伙计是个半大小子,他和所有学徒一样,过着半工半学的生活。他晚上就睡在大门前,搭着桌子抵着门。提摩西威严的叫门声把他吓得从睡觉的桌子上滚了下来,摔疼了屁股,又不敢抱怨。 小伙计开了门,店主才拿着照明的油灯从楼上下来,光着脚,身上还穿着睡衣。他下楼的时候嘴里还说着,“大人,还有两个小时我们才营业。”而当他看见提摩西的脸色之后,马上换上一副商业化的笑容,说出来的话也和蜜饯一样甜,“但是对军情处的大人例外。能够为您服务是我们最大的荣幸。啊,这些受到军情处大人青睐的蜜饯,肯定会成为加圣斯通的畅销品。” “挑你喜欢的。多少都行。”提摩西把阿尔瓦拉倒糖柜前,做出一个明显的邀请手势,“你不是喜欢吃甜吗?” 阿尔瓦轻轻咬下嘴唇,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什么都逃不过提摩西的眼睛。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提摩西发现他喜欢甜食。这种情况让他有些尴尬,却又有一种被人关心的感觉。“什么,都可以吗?大人。” “只要不是糖渍苹果,什么都行。”提摩西用手撑着糖柜,侧身看着阿尔瓦,“或者是,你想要把每样都带一份回去?除了糖渍苹果。” 27、弃子(六) 李嘉图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他走过门厅,到达起居室,有个身影坐在那里,黑得仿佛从无星的夜空里抠下来的一个洞。 “难得你亲自前来,”李嘉图走向那黑影,脚踩在保养不善的地板上咯吱作响,“冬至节有什么安排?” “‘小姐’会来。”那个黑影说,声音好似从烟囱中发出的呜咽,“你这次做得不好,狼崽子充满怀疑的鼻子在你身上嗅来嗅去。” “狼崽子正抱着他的小情人发情地舔舐,再嗅也就那么回事。”李嘉图不以为然地说,“蛇群已经出动,‘小姐’也会过来,军情处有一半是我们的人,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听起来胜券在握,可惜的是你还没找到命运石。”黑影阴森森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不快,他动了一下身体,补充道,“别磨蹭了,必要的时候,你亲自动手。” “我做了万全的准备。”李嘉图说,转身去寻找蜡烛和火焰石,“就和过去的几十年里做的一样。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会找到命运石。现在就差一步。” “百密一疏,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万无一失的。这盘棋,可不要下输了才后悔,就像十五年前那次那样……”黑影晃动了几下,当烛光亮起之时,他原本坐的地方却已空无一物。 李嘉图拿着蜡烛,一路往上走,他爬上房屋的天井,到达他在加圣斯通的居所的阁楼。这里堆满了小孩子的玩具,数量非常多,但每一样都很干净,好像有人经常在使用、维护它们一样。在阁楼的窗户旁有一张单人床,李嘉图走过去,和衣倒在凌乱的床上。 黎明冷冷地从挤满污垢的窗户透过来,太阳昏暗悲切地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宛如一个白色的皮球。清冷的朝阳照着一个落寞的中年男人,他富有才华,曾经也充满着爱和希望,命运曾经赋予他家庭和幸福,又残忍地将这一切悉数夺走。 在命运的巨轮下,即使强如大法师,他也无力保护自己的幸福,亦无法有所作为。他的知识与技艺都浪费在了铺天盖地的翻译和密码当中,他的魔力同血液一起在身体里流淌,却年复一年地虚度光阴,最终的结局将会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失去活力,直至消耗殆尽,却没有机会施放真正的才华,绽放他的魔法与艺术。 他望着天花板,泪水从长着鱼尾纹的眼角淌下,仿若希望之泉在他眼中粼光闪烁,微微抽搐的嘴角吐出含糊不清的词句。 “十五年了吗?终于,有成功的希望了。我的迪伦。” **************************** 提摩西靠在墙上,抱着膀子盯着脸颊微红的阿尔瓦。 “我并不十分擅长做决定,大人。”阿尔瓦嘴上这样说着,目光却一直往糖柜那里飘。 提摩西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快选。 阿尔瓦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像个孩子一样把手指甲放在嘴里,在糖柜面前来回走动。微微皱着眉头,略微苦恼的表情挂在他漂亮的脸上。 店主堆着商业化的微笑,亲自端来一方圆盘,六枚小小的红色点心盘摆在圆盘上,好像一朵梅花。每个盘子里面都有一点切碎的蜜饯和糖果,三种不同的蜜饯,三种不同的糖果,在烛光下,白色的糖霜裹着,金黄的蜂蜜浇着,晶莹剔透的色泽看上去就无比美味。 “先生,请允许我为您推荐,加圣斯通最为甜蜜的店铺,蜜桃与甜心的招牌糖果和蜜饯。” 小学徒瞥了一眼大统领,在后者的默认下,捡起一颗五角星形状的糖果。那糖果外面是透明的,在五角星的中央有一点红色,看上去好像是果汁。阿尔瓦把他放进嘴里的瞬间,混合着蜂蜜与橘子的味道,凉丝丝、甜兹兹的味道,从味蕾上扩散开来。无数的甜蜜回忆随着这一口,从味蕾冲向头部,在脑海当中炸开。 美丽温柔的母亲把他抱到腿上,一边轻轻地摇晃,一边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她用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唱着,千百年来传唱于此的民谣: 仲夏郎巴星 短夜之星 辉光莹莹 照我前行 郎巴星,只有在仲夏夜才会出现的绿色星星。阿尔瓦因为眼眸的颜色而遭受歧视的时候,母亲就会这样抱着他,给他哼这首歌。她告诉他,这是命运为他选择的眼眸,与平常的星星不同,是最特别的星星,在适当的时候,就会大放光彩。 而他,将会是夜空中最为特别的那一颗星星。就像他的眼睛一样,会是特别的,和所有平凡的星星都不会一样。命运天定,生来如此,并且始终如此。在阿尔瓦的记忆里,每当此时,母亲全身都仿佛笼罩在一片莹白的辉光当中,好像她坐在清晨的落地窗户边。 阿尔瓦咬碎了糖,里面果然里面是草莓果汁,丰富的层次,甜蜜的滋味,却吃得让他眼中溢出了泪水。 “你是想要我帮你做决定吗?”小学徒沉默良久,军情处统领等得不耐烦,对店主说,“把店里所有的蜜饯和糖果都包起来。” “大人,真是睿智的选择!”军情处统领这句话,让店主双眼闪闪发亮。 “精灵糖,只要精灵糖。”阿尔瓦说,“请给我包两颗。” 试吃的糖小小一粒,售卖的却有三岁小孩的拳头那么大。吃的时候,用特制的小锤子一砸,一整颗糖就会瞬间裂开,咯啦一声分裂成无数的小小精灵糖,每一颗和完整的糖果形状无二。据说这种糖是由精灵们发明而来,里面掺杂的魔法,可以使糖果数百年风味不变,也不会腐坏。当然,这也是精灵的创造。 现在的法师们,已经不会创造这种“无用”的魔法。朱诺斯的大法师越来越功利,就连埃德加这种钻研古语言的都是另类,他们对知识的渴望,渐渐变成了对力量的渴望。 运河的河风吹起阿尔瓦学徒长袍的下摆,清冷的晨曦照着他脚下的道路。提摩西的步伐变慢了很多,两个人并肩走着,像一对真正的情侣在河边漫步。 “大人,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给我买糖?”憋不住的好奇心,让阿尔瓦开口问道。 “我只是在假装做一名情夫的榜样。”提摩西带着他走到一家礼服店的门口,“给你想要的,还有你需要的。但这并非无偿,相应的,我也要求你的回报。”他的鼻尖几乎都抵上阿尔瓦的,微热的鼻息彼此交融。 礼服店开门的伙计迎客,阿尔瓦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微红着脸颊往店里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提摩西为阿尔瓦定制了礼服。这并非是一天两天可以做好的衣服,显然是早有准备。所有的尺寸都恰到好处,可能与提摩西每晚抱着他的身躯有关。 在更衣室,惊诧莫名的阿尔瓦却始终静不下心来。今天提摩西的行为与这两个星期以来,那个冷漠得近似于无情的男人,有着极大的反差。他把玩着手上的钥匙,心中思绪起伏。 提摩西突然挤进更衣室。浑身精赤的小学徒吓得贴紧墙壁,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他无路可逃。一双猫眼略微湿润,小学徒惊恐地盯着军情处统领。他们上次做丨爱已经是十多天之前的事情,他完全可以认为,提摩西可能要对他做出倾尽所有野性本能的堕落行为,以补偿这十多天以来,小学徒对他的故意疏远。 事情正在往这个方面发展,提摩西凝视着他,看着他的颤抖和退缩,他白皙的肌肤上因害羞而泛起的红潮,那双湿润的眼睛更是引人犯罪。让人产生能够为了拥他入怀,可以付出任何代价的疯狂想法。提摩西将他光滑的身躯压在墙上,呼出的热气轻柔地卷着他脖子上细白的绒毛。 阿尔瓦的双腿直打颤,那种浓烈的气味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无法逃离,无法躲避。让他只能被动地面对。提摩西英俊刚毅的脸,靠得越来越近。他浅灰色的眼睛中看不出情绪,但那种逼视却让人无法挪开目光。他们吸入着彼此呼出的空气,小小的更衣室内,充满了旖旎的气氛。 “大……大人。别,别这样……”阿尔瓦近乎崩溃地哀求,他无法接受在这种场合做出什么□□的行为,声音颤抖得比大腿还要厉害。 然而军情处的统领,并没有做出任何污秽放荡的行为,他只是贴近阿尔瓦的耳朵,低声在那红透的耳朵边说:“那把钥匙,是惠勒兄弟银行的地下保险库钥匙。换好衣服,我们去银行。” 说完他转身离开更衣室,留下还未从疯狂的心跳、惊恐、慌乱从恢复的小学徒,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管阿尔瓦如何想,提摩西自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从不告诉他。在经过一番精心打扮之后,精致贵气的情人新鲜出炉,保管在任何上流舞会中都能够拿得出手。但在提摩西看来,不管是得体的礼服,还是用缎带扎好的红发,都只是那张漂亮脸蛋的陪衬,所有的一切都不如他在床上迷离着双眼的那一声呼唤来得迷人。 在加圣斯通,冬至节前一天的商业街只营业半天,银行也是如此。时间很紧,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在商业街出来,提摩西带着新鲜出炉的“贵族”小情人,直奔惠勒兄弟银行。 28、仇恨与救赎(一) 乔纳森在暗巷中奔跑。 事情前所未有的糟糕,军情六处自从更换首领以来,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出动过任何任务。刺杀任务堆积如山,却一件都未有执行。当乔纳森和提摩西在军情六处当首领的时候,军情六处是以高效的刺杀、迅速的反应以及极高的成功率而著称。 而这一切,都随着他们的升迁,如河水流入大海般一去不复返。身为新的军情处统领的提摩西,在听闻乔纳森的多次抱怨之后,竟然不做任何动作。这让乔纳森感到十分不快,不仅让他怀疑是否提摩西真的像传闻当中的那样,头脑发昏,耽于美色。 他们曾经是千里追杀,志在必得的代言人。现在的军情六处,却被诟病为养老院。过去的军情六处也好,曾经认识的提摩西也好,都在离乔纳森远去。一如离开港湾,航向大海的船只。 军情六处新任的首领,叫安德森,由军情五处的首领奥武引荐,原本他只是一名在军情一处当候补,从未出击过任何刺杀任务的刺客。这位安德森男爵,脸上总是挂着一幅没睡醒的样子,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好像死了几个星期的鱼,眼白多得看上去总是在翻白眼。 乔纳森找他谈过几次,都给他以各种借口不停地糊弄。作为军情处副统领,乔纳森和提摩西说过关于的“被架空”警告,却从未收到他最好的朋友提摩西的正面反馈。 所有的一切都在和我做对。乔纳森想。 军情一处的首领凯南,表面上是个老好人。每次从他那里抽调人手的时候,他都唯唯诺诺,满口答应,却从未有过任何实质性的行动。他在观望,在观察。这种骑墙派,从来就与忠诚可靠无缘。 军情二处的首领李嘉图,乔纳森已经确定他在和某神秘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他收受了不少的贿赂,在某些地方为这个组织的人大开方便之门。根据乔纳森的调查,李嘉图最近手头宽裕得让人无法置信。他甚至在朱诺斯城买了新的实验室,各种价格不菲的实验材料更是从不虚缺。 军情三处的首领杜克,不效忠于任何人。这些狼人虽说工作在嫡属国王的军情处,号称为国王效忠,但他们只为自己而战斗。但这些都是大话,讲起来何其容易,实现却万分艰难。 最后一任国王驾崩,年仅十四岁的国王并未留下任何子嗣。而号称作为王室分支的一脉,绿地人的血脉遥远到甚至无法追溯。蒙尘的王冠,已经两百多年没有戴上任何头颅。现在,国内要么拥戴护国公爵威尔沙,要么拜倒在摄政王——这一届是一名女王——伊莎贝拉三世的裙下。号称为国王效忠的军情处,也难免被时代的洪流冲刷、瓜分。 军情四处的首领阿伦,这名德鲁伊并不关心所谓的派系斗争,也不参与其中。在阿伦的领导下,作为内勤工作的军情四处,只需要关心内勤事宜。而他本人,则更关心大自然。 军情五处的首领奥武,为军情处服务了将近三十年。这位傲慢且自负的中年男人,在斥候重算得上是能力卓群,却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有证据表明,他和李嘉图在某些时间,还有过密的交往。 而军情六处那个死鱼眼,乔纳森一想到他就头大。不明白为什么奥武要举荐这样一个人来当做军情六处的新首领,更奇怪的是,暂代国王行事的枢密院竟然还同意了。盖着摄政女王印章的蜡封委任状到手的时候,乔纳森才第一次见到安德森。他的死鱼眼和懒散的态度,让乔纳森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差到了极点。 现在的军情处,表面上一片和谐,内地里已经分崩离析,如同一棵被蝼蚁啃噬的大树,外表强壮,内里空虚。这棵树,不用风吹浪打,从内部就开始腐朽堕落。 乔纳森飞奔的脚步越来越快,翻涌的激浪拍打着他的心岸——混蛋提摩西,跑哪里去了? ************************************************* 时间还未过十点,惠勒兄弟银行门外已经排起来长队。冬至节前一天,银行也只营业半天,要来银行办理各种业务的市民,趁着这最后的机会,来银行取钱。银行和商店关门歇业要持续到七天之后冬至节结束。 阿尔瓦在来银行的路上还在说“大人,我们得赶快过去,趁现在人还不多。”而到了银行门口,世界蛇一样长的队伍,让阿尔瓦愣在原地。 提摩西一眼就看出来,阿尔瓦并不经常来银行。“是的,人不太多。”他说。 惠勒兄弟银行的大厅,办事效率十分的高效。每一张办公桌前坐的都是老会计,他们不知道把招收进来的年轻人藏在了那里,或许是泥巴地里,或许是酒缸里,总之就是不在办公桌前。非要等到那些年轻人,被浸得皮肤发皱,脸上和手上都长满了高效的皱纹和勋章式的老人斑,才会放出来到大厅里工作。 数一枚金币要十秒,并且数上十遍。中途忘记了数字,再从头数一遍。惠勒兄弟银行以高效优质的服务,在数百年以来,服务着整个加圣斯通城的居民。门口的长队肯定只是市民太多,并非银行职员的问题太多所致。 排队等待并不难熬,惠勒兄弟银行有多达二十张办公桌同时办公,如果你前面还有二十个人,仅仅只需等待一个半小时而已。他们还有体贴优质的贴心服务。每位排队的人都可以得到一个号码,当轮到你的号码时候,他们会叫的,如果叫号的人没有睡着的话。 阿尔瓦明智地选择了闭嘴,任由提摩西搂着他的肩膀,绕过还在大门排队的市民,从银行的偏门进去。 一名看上去年仅六十岁的年轻服务人员领着他们往特权窗口走,询问需要何种服务。提摩西以整个大厅都可以听到的声音回答:“我要为我的小情人提出一笔钱,现在就要。这将是很大一笔钱,我要开地下保险库。” 无数的目光投向阿尔瓦,似火苗般地在他身上和脸上燃烧,使那张白皙的脸蛋呈现出和头发一样的鲜红。 “大人!” “难道不好吗?”提摩西把搂着他肩膀的手放到了他腰间,“毕竟你那么努力地陪丨睡、暖床,这是你应得的,别难为情。” “大……大,大人!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脸上的红霞烧得更甚,窘迫的小学徒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有钥匙吗?”见惯这种情景的银行业资深人士,表情冷漠地问。 拿着阿尔瓦从埃德加墓前掏出来的钥匙,他们被带领着从密门进入惠勒兄弟银行的地下保险库。老人拿着蜡烛,在前面引路。“这边走。” 密门后面是一道旋梯,旋梯一直往下,地面干燥且洁净。墙上的阴影鬼祟潜动,背后的密门缓缓关闭,声音穿透旋梯,一直传到如龙洞般巨大的地下保险库内。 “就是这里。”老人带着他们来到一扇巨大的圆形门前,指着门外的石柱说,“钥匙插进去,密码说出来,就可以开门。我在上面等着,有什么需要的话,叫我。”他留下了蜡烛,转身离去,微微驮着的背在黑暗中好像一直大老鼠。 “还有密码?”阿尔瓦咬着下唇,犹豫不决地看着门前的石柱。 “埃德加留下的,t.g 163-309109271820。”提摩西说,“t.g 163已经明白是地址,那么309109271820,你不试试吗?” “要打乱吗?大人。”阿尔瓦问,“我不认为老师会如此简单直白地留下密码。” “试一下。” 颤抖着双手,阿尔瓦将钥匙插入石柱上的小孔。他扭动着钥匙慢慢旋转,半透明状的守护灵从门前凭空出现,金属般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空间之中。 “密码?” 这是决胜的时刻,阿尔瓦心想。他转过身去,贴在提摩西耳朵边说:“大人,您算一下,如果1是20,2是7,后面是20是1,6和9互换,3和8互换,那么309109271820应该是多少?” “8062006722031。”提摩西瞬间说出答案。 “密码正确。” 守护灵消失不见,地下保险库的门缓缓打开,轰隆隆的声音好像同时有数百马在践踏地板。如果提摩西没有听错的话,在这里面,还夹杂着上面的密门打开的声音。 和想象中的不同,埃德加的保险库里空荡荡的。巨大的如龙族蛋室般的房间里,只有中央有个小方桌,方桌上面放着一团毛线样的东西,和一个领带扣,和阿尔瓦脖子上挂的那个一模一样。 “命运之轮的模型!”阿尔瓦惊叫出声,一只手抓起那个毛线球般的物体,“原来在这里,我在实验室里没看到,还以为被弄丢了。原来老师把他收起来了。” “你是说,你们花了那么多钱,就卷了一团毛线?”提摩西有些无语,这些法师,果然很难懂。 “这不是毛线团,大人。”阿尔瓦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不满,“这个还是命运之轮的模型,适当的时候,我会把它真正的样子展示给您看的,但不是现在。请您相信我,我们不会花大价钱去卷这样一团毛线的。” “那个领带扣,又是什么?你的备用品?”提摩西勉强让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问起来另一样东西。 “我不知道,大人。”阿尔瓦拿起那个领带扣端详,“不过既然是老师留下的,必定会是很重要的东西。” “提摩西,我总算找到你了。”他们正在说话,乔纳森突然从开着的保险库门口窜进来,脸色严峻得像北地的冰霜,“狼人和刺客们正在互相残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得走了。” 29、仇恨与救赎(二) 军情处的建筑群就像是在过去的数个世纪里那样,凝重沉默地看着在庭院里发生的一切。狼人和刺客们的战斗,看上去既不优美,也毫无观赏性。但是此刻,除了三处和六处的人,其他人都在围观。他们有的是在观望,有的是在等待。 军情处大门紧闭,提摩西用统领的权威叫开大门,门房低下头,一脸惶恐,却什么都没说。大厅内空无一人,除了站在前台的安娜与珍娜。她们看起来已经在此等候多时,时间长到她们可以更换下前台漂亮的工作服,换上紧身刺客皮衣,在外面披着浅绿色斗篷用于御寒。 “怎么回事?”提摩西皱起眉头询问。 “统领,狼人和刺客们在庭院里打了起来,其他人都在看戏。”栗色头发的两名女子异口同声地回答。楼风掠过空旷的大厅,掀起她们的斗篷,露出斗篷下的安娜的匕首与珍娜的长剑。 提摩西与乔纳森奔向庭院,很快便将安娜与珍娜甩在了后面。军情三处的狼人与军情六处的刺客在庭院打得不可开交,庭院外围的走廊围了一圈人,却无人前去阻止。 “住手!”乔纳森快跑几步,飞跃而起,跳到庭院中间大喝,“提摩西来了,都给我住手!”回答他的是撞上他的狼人躯体,这并非是由狼人主动挑衅,而是一名头发花白的刺客踢过来的。乔纳森轻盈地侧身闪过,高大魁梧的狼人好像拂过柳枝的微风一般,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与此同时,提摩西遁入暗影,掠过庭院内所有打架的狼人与刺客,闪到与杜克交锋的安德森身边。暗影攀爬到安德森背上,当它如同烟雾般消逝的同时,提摩西踩着安德森的肩膀,利用自身的重量把军情六处的新首领踩到脚下。 灰尘自地面飞扬而起,捧起安德森满是汗水的脸。没用应对过这种偷袭的安德森被提摩西踩着脸,还被呛得说不出来话。他如同离开水的鱼一样扭动着身体,双手徒劳地拍打着地面,却无法逃离钳制,看上去万分狼狈。 提摩西这一脚,让原本如市场般喧闹的庭院,变得安静肃穆下来。刺客们看见以前的老长官的到来,还把新任长官轻松地踩在脚下,熟悉他脾气的人都知道,提摩西这是在生气,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妙。 “军情处并不反对决斗,”提摩西冷冷地说,锐利的目光环视过在场的每一位下属,“但需要正当理由。” 杜克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粗喘,油光发亮的黑色皮毛上有一些不知什么人的鲜血。“他们是渗透者,他们的血是冷的。他们已经死了,他们偷走了洛克的尸体。” “狼人才是渗透者!”头发花白的刺客喊道,他神情激动得连同脖子上的青筋条条凸起,“军情三处的人袭击我们,洛克之前就已经是渗透者。他们在用魔法复活他,首领要我们烧掉尸体。” “以国王的名义!我们按照统领说的做!”狼人们龇牙咧嘴地发出不满的吠叫,举起尖利的爪子做出挑衅的手势。 “斯宾塞,你说清楚一点。”乔纳森强抑怒火,拔出柳枝指着那名刺客,“包括你为什么用狼人扔我。” 提摩西将安德森踩在脚下之后,就知道杜克没有尽全力。以杜克的实力,如果他是认真的,安德森根本就没有活着的可能。地上躺着的都是狼人,他们受了伤,并非因为他们实力不济,而是因为狼人们是在防守。 提摩西再次环视一圈,他认识这里的每一名刺客,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包括头发花白的斯宾塞,毕竟他与他们共事了十二年。提摩西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斯宾塞脖子上因吼叫而露出来的线,那些缝合线明显地崩起,透过光,可以看见脖子已然被分成两半。 “斯宾塞,也已经死了吗?来人,把军情六处的人都关起来!” 庭院内响过一阵惊讶的嘶声,看戏的人都认为,这位军情六处的原首领会向着自己的老部下。这样的结果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包括乔纳森,他对着提摩西吼,声音几乎都算得上是咆哮了。“提摩西!” 提摩西没有回应乔纳森的愤怒,现场的情况再次发生突变。军情六处所有的刺客开始像洛克死前一样嚎叫,被提摩西踩在脚下的安德森发出悚人的笑声。他强撑着身体往后撤,连提摩西的脚力也踩他不住。当他从提摩西脚下撤出来的时候,整张脸都烂掉,皮肤和肌肉的一部分,留在了提摩西的鞋底下。 刺客们嚎叫着同样的声音,使听者无不汗毛倒竖。 死! 死! 死! 他们嚎叫着,用扭曲的姿势展开毫无章法的疯狂进攻。斯宾塞眼中闪现着疯狂的红光,如同地狱深渊的烈焰在他眼中燃烧。同样的光芒,在阿尔瓦遇袭事件,提摩西在洛克眼里也见过。斯宾塞的目标并非是军情三处任何一名狼人,他高举匕首,嘴里发出可怕的嚎叫,冲着阿尔瓦跳刺而来! 杜克低吼一声,低头猛撞上去,一口准确地咬住斯宾塞的脖子,他用力甩着肌肉毕露的有力脖颈,就像野狼攻击猎物一般。 阿尔瓦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他甚至都在怀疑是否是自己今天穿得像个贵族,才会遭到这莫名的攻击。因为在斯宾塞停止动作之前,他的嘴里明显是喊着“伯爵”。 在提摩西那边,安德森握着两把长匕首,挥着两条手臂胡乱地进攻着。提摩西根本不用去多注意他手上的动作,只用看他凌乱的步伐就知道,这位刺客即使在生前,也算不上优秀。他并没有过多的机会施展,手臂就僵在了半空中。 “不许攻击提摩西。” 越过安德森的肩膀,阿尔瓦看见了军情处副统领可怕的脸。乔纳森比安德森要高上半个头,他高昂着头颅,俯视着自己手中的受害者,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冰霜冻伤的石像鬼。 乔纳森的柳枝没入了安德森的身体,从后颈开了个洞,钢针捅入脊椎,在受害者感到痛苦之前,便迎来死亡。这是乔纳森独有的杀人方式,无痛死亡,比提摩西的肾击还要快。这是乔纳森在第一次杀人失眠之后,经过数年练习和实验得来的招数。 对于一名杀人者,一名刺客来说,这已经是乔纳森能够做到的最大的仁慈。 乔纳森将柳枝拔出,带出一部分脊髓。他猛振柳枝,收入刀鞘,眼神好似狂风吹起惊涛拍打着海岸。不管还在和刺客们作战的狼人,乔纳森抓起提摩西的手,把他带到其他人看不到的庭院转角。他压低声音,却不能压抑愤怒。“提摩西,你……这就是你叫我别管的原因?” “你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这样了,不是吗?”提摩西冷冷地回答。“我们无法改变过去,或者就在我们被调离的那一天,军情六处,就已经不存在了。” “混蛋!”乔纳森抓起提摩西的衣领,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他们好歹也是你的老部下,是我们的老同事。那么多人曾经死去,我们曾经失去了那么多的同伴。军情六处的遗产留下的只有这些,而你,却把他们全部牺牲了。这就是你所谓的‘清算’?这就是说的重组军情处的办法?如果早知道你的计划是这样,我一定……一定会阻止你!” “军情处积重难返,这是最好的办法。”提摩西冰冷的声线,不含有一丝的情感,他的理智强大而冷酷,近乎于无情,“就算是他们不被杀,变成渗透者,我也会让现有的刺客都离开六处。他们都太老了,乔纳森。” “那些年轻的同伴,都死了,只剩下这些老人。就是这些老人,你都要为了你的计划,而牺牲他们!”在理智上,乔纳森可以理解,而情感上,他却难以接受,“是你让狼人去处理他们的?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是的,是我示意的。当然,我们有别的办法,但没有如此快速。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敌人在行动,我们也必须迅速有效。”提摩西说,“自从我们俩加入军情六处以来,就只有安娜和珍娜加入过。你别忘记了,在以前的军情六处,大多数刺杀行动都是我们在做。而安娜和珍娜还被上任抽调去看前台,我们一走,军情六已经没有可以出击的刺客。” “讽刺的是,薪饷还是按照十二年前的刺客人数在发放,这就是抽调安娜和珍娜去前台的原因。”乔纳森冷哼一声,揶揄道,“非要牺牲他们不可吗?不要告诉我,你也想弄死六处刺客,吃他们的空饷吗?” “那并非我的所愿,兄弟。我没有料到他们会集体变成渗透者,我明白你的痛苦,但现在不是哀伤的时候。他们失败了,只能迎来毁灭。为了大局,我只能如此,我不期望你的原谅,只期望你的理解。”提摩西冷静淡然地陈述着,“坦普尔伯爵今天下午就到,渗透者在喊‘伯爵’,他们的目标不言而喻,现在是最后的处理机会。这是情非得已。” “提摩西……你,下地狱去吧!” “地狱里有你吗?” “我会跟着过来的。” “那倒也不错。” 乔纳森紧咬嘴唇,蹦上屋顶,飞快地离去。他需要冷静一下,至少现在如此。 “看见一手经营起来的军情六处土崩瓦解的心情如何?”奥武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毫不掩饰得意,松散地靠在墙边。“还和你最好的同伴闹翻了,真不希望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的‘空架子统领’。” “奥武,你为何不先替你自己担心?安德森可是你引荐的。你将会惹上前所未有的大麻烦,以至于你会之前对我的态度深感后悔。你将获得耻辱的审判,所有荣耀都将离你远去。”提摩西低声对奥武说,“而到时候,你会跪下来请求我的宽恕。” 30、仇恨与救赎(三) 坦普尔伯爵大人要喝热科科果浆了。 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六名壮汉通力服侍,才能完成这个荣耀、伟大而艰巨的任务。六名穿着华丽的壮汉,个个都带着丝质手套,穿着金线裹边的礼服,时髦的皮鞋油光程亮,领上的宝石闪闪发光。他们围绕着坐在豪华靠椅中的一名青年男子,他约莫二十五六岁,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风雅。 这位青年就是加文·坦普尔伯爵,半年前继承了伯爵的名号,也继承了家族一贯的排场。玫红色的果浆,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不胜荣幸地等待着伯爵大人的享用。 第一名壮汉捧着装有果浆的银壶——壶上镶嵌着的各色宝石,并不能帮助果浆保鲜——捧到伯爵大人面前。 第二名壮汉捧着一个红色丝绒垫子,上面放着可以在勺子界光宗耀祖的银勺,等待进入伯爵大人尊贵的口腔。 第三名壮汉把果浆从银壶里倒进精致的宽口杯中,杯子是象牙的,底座则是纯金制成。 第四名壮汉则是把银勺放进装有果浆的宽口杯,轻轻搅动降温,让其不至于伤害伯爵大人娇嫩的味蕾。 第五名壮汉献上备受恩宠的餐巾,白色的上等丝绸,来自于遥远的东方,巧手的绣娘在上面绣上了坦普尔伯爵的家族纹章。 第六名壮汉将果浆双手递给伯爵大人。 六是一个美丽的数字,在伯爵大人家族世代相传的礼仪中,侍从若少一个就难成体统,不配被称之为“贵族”。这位大人刚刚车马劳顿,远道而来,却没有乘坐他的豪华马车。事实上,伯爵大人的车队还在经过运河大道。而他本人,则是轻车简从,带着六名最低限度的侍从,坐着普通的民用马车悄悄潜入了加圣斯通的官邸。 这座官邸在还有国王的时候,是一座行宫。现在已经成为了坦普尔伯爵每年冬至节过来举办舞会的地方。所幸官邸和被成为“行宫”的时代,所履行的职责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三杯热乎乎的果浆下肚之后,伯爵大人轻车简从的不快稍微退却了一些。他用餐巾擦掉嘴角的玫红,大发慈悲地唤道:“让他进来。” 两名侍从打开接见室的门,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提摩西步入房间,以国王直属的军情处统领之名,行了一个平级礼。 伯爵大人心中郁积的不满再次堆积起来,他把挥挥手让侍从都出去后,将一条腿放到另一条腿上,身体向后靠,做出放松的姿势。“新任军情处统领,提摩西·崔德威男爵,见到你很高兴。” “我的荣幸,坦普尔伯爵大人。”提摩西说。 “我听说了,军情处现在一团糟。”伯爵大人用手指抠住椅子的扶手,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希望你们还有人手来保证冬至节庆典的顺利进行。” “我们当然有人手。舞会一定会顺利的,伯爵大人。军情处现在全在我的掌握之中。”提摩西所言非虚,奥武已经被关了起来,李嘉图被“放假”,军情六处全军覆没,狼人归顺,骑墙派的一处迅速倒向提摩西,四处的后勤们别无选择。现在整个军情处的权利,都捏提摩西一个人手心里。 “不,不,不,我不是说的那该死的舞会!”伯爵大人挥着手,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提摩西,“我是秘幸会成员,我要你们提供二十四小时的贴身保护。” 伯爵大人拍手叫人,六名侍从带着一名和他身材差不多的青年过来,他将外套脱下递给年轻人,自己则穿上了普通的平民外套。“我不能保证这个替身没了之后,我还能活多久。这已经是这一路来第十九个。”他穿好外套,把头发弄得散乱不堪,“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远房亲戚,布商的儿子,叫我加文就可以。我今天住进你家里。” ********************************* “我敢说这绝对是一个好主意,没人会想到的。”加文操着一口地道的加圣斯通口音,一路和提摩西又说又笑。 在官邸外等待的阿尔瓦并不知道加文的真实身份,他按照提摩西说的,努力地扮演一名“好情夫”。提摩西向他介绍加文是他远房表弟,阿尔瓦微微颔首,走过去站到提摩西身边,以军情处统领情夫的身份向加文问好。 “你,你喜欢男人?”注意到阿尔瓦性别的加文,声音有点发抖。 “是的,所以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提摩西冷冷地说。 在伯爵大人看来,命比屁股重要,即使是脑海中有过一些奇怪的幻想,当晚他还是住进了提摩西房子里,装成提摩西的远方表弟。 事出突然,提摩西并没有收拾客房。加文占了提摩西的床,想着只有一晚上,而且伯爵大人的安危确实重要,提摩西打算在卧室的起居椅上坐一晚。借着蜡烛的光亮,他还顺便可以处理一些公文。 聪明的阿尔瓦立即猜到了这位加文不是普通人,但是他不敢多问。提摩西正襟危坐的前半夜,阿尔瓦坐在他旁边,拿着一本时下爆火通俗小说《感人至深的悲欢离合——精灵的项背》,心不在焉地翻看。夜渐渐深沉,见这位统领还没有睡觉的意思,他起身去厨房泡了一壶花茶。 “大人,喝一杯吧。我在老史蒂文餐厅学的,”阿尔瓦端来花茶,熟练地给提摩西倒上一杯,“喝了能提神。” 提摩西抿了一口带着清香的茶,低声问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 “我只是在按您说的做,大人。”阿尔瓦语气柔顺且温柔,他坐到提摩西的脚下,把头轻轻放在他大腿上。这样的举动,几乎让提摩西觉得,让加文住在这里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你明天,去参加舞会吧。”提摩西摸着阿尔瓦柔软细密的头发,轻轻将搭在脸上的发丝挂到他耳后。 作为冬至节的第一天,加圣斯通城的舞会是庆典的开幕。冬至节七天庆典,舞会也将持续七天,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官邸的宴会厅由大厅和六个不同颜色的偏厅组成,舞会在大厅里举行,贵族们盛装打扮,戴着面具,乐师们演奏动听的舞曲,餐桌上的食品酒水任拿任取。 作为呆板无趣的代言人,提摩西从来都不喜欢宴会,更不用说还要跳舞。比起来在这种充满各种香水和汗水的场合与人互相恭维,他更愿意一个人呆在家里。但是这次他不得不面对整整七天的舞会,想来就让他头痛不已。现实的情况是他必须站在官邸门口,检查每一位宾客的身份。 “我今天什么都不会管,我可是在休假。”乔纳森穿着相对朴素的深灰色礼服,也赶来参加舞会。 “你最近胖了不少,有小肚子了,兄弟。”提摩西说,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乔纳森这身打扮。他知道乔纳森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但他也看见乔纳森的礼服里面,黑色的紧身衣若隐若现。 “不可能!”乔纳森大声说,用手摸着自己的肚皮,“不信你摸摸看,结实着呢。” “敬谢不敏。”提摩西说。 “真的吗?那我们摸了!”安娜与珍娜从后面几步赶上来,摸着乔纳森的肚子上下其手。两名女孩都穿着晚礼服,鲸鱼骨的裙撑把裙子撑得像一个倒扣的碗。“哦,天呐,乔纳森的手感还是这么硬。” “你们很闲吗?快干活去,不要在这里挡路,军情处不养闲人!”打发这群丢人现眼的家伙,提摩西转身走向舞会大厅。 阿尔瓦并没有在大厅里,他坐在舞会厅二楼的包厢,怔怔地看着大厅里跳舞的人群。 “好不容易来了舞会,为什么不去跳舞?”包厢没有门,只用厚帘子隔着,这里本来是在大厅演出戏剧的时候,为贵族们准备的最佳观赏点。舞会期间,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我不怎么会跳舞,大人。”阿尔瓦拘谨地坐着,把手放在膝盖上,“我有点难过,想起来我母亲被杀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舞会。” 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提摩西永远不会忘记那次的情景,他不动声色地坐到阿尔瓦身边,低声说:“过去无法改变,未来无法预测,我们只能把握好现在。” “大人,您说的都对,强者总是有道理的。”阿尔瓦说着,灰暗的脸色看起来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我本来会死,杀掉我母亲的几名刺客。有个人本应该杀掉我,却放了我一马。他对我说‘要活着,只有活着,才会遇得上好事’。可能说来你不会相信,自从我母亲死后,他对我说的这句话,成了我活下去的动力。我经常想到那名刺客……” “你在想怎么向他复仇吗?”提摩西问。 “复仇?不,我不知道。大人。”阿尔瓦摇了摇头,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我经常想,他是否还在干着刀口舔血的活,或是已经魂归天国。因为他的一句话,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天真地等待或许有好事发生在我身上,我看上去就像个懦夫。” “会有好事发生的,现在就会。”提摩西拉起他的手,把他按到包厢的柱子上,“别裹着过去痛苦的回忆,那些事情只会让你感觉如热油浇身,现在,来制造点快乐的回忆,就在这样的舞会上。” “大人?”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阿尔瓦吓得不轻。他颤抖着手想推开提摩西,却被抓住双手按在柱子上。 “声音别太大,如果你不想被人发现的话。”提摩西一只手按着阿尔瓦的手,另一只手撩起他长袍式礼服的下摆,递到他的嘴里,“来,咬住它。” 31、仇恨与救赎(四) 军情处统领背后抱着小学徒,身份低微的小学徒不敢反抗,只能任由被统领抱着。 阿尔瓦眼睛略微湿润,面含委屈地叼住长袍的下摆。他小心地不让舌头碰到,以免弄湿崭新的礼服。楼下大厅里的舞会依然在进行,曼妙的音乐声却似乎离他越来越远,在他耳边缭绕的,只剩下身后那名将他搂入怀中男人的低语。 “好好体会活着的感觉,就现在。” 粗糙的手指轻抚上阿尔瓦柔软细密的头发,这个触感很是难忘。阿尔瓦的头发,柔滑得像天鹅绒,一直如此,从未改变,与提摩西在十三岁时第一次作为刺客出击时,摸到的那一头秀发一样令人难忘。 ************************** 巨大的黑影在天际翻滚,起伏的乌云预示着将要来临的天气。风暴女神抛下黑色的面纱,将白昼渐渐吞噬,翻滚的黑云遮住橘红色的夕阳,天地间一切亮丽的色彩都如同凋零的鲜花般枯萎,只剩下一片黑暗。黑色的暴雨如同珠帘般洒落,风暴裹挟愤怒闪电,照亮巨大的落地窗户。 雨水奋力地从一万盏母呖章湎拢さ沟孛嫔稀3乔缴希凵硭楣恰r钨ぢ薜拇炭兔窃谛卸侨缤碛耙话愦芟鲁乔剑砥岷诘慕羯硪掠氡环绫┝值奶炜杖谖惶濉 从耶梦伽罗的训练营里毕业后,这是提摩西与乔纳森执行的第一个任务——刺杀威尔沙公爵的妹妹、剑圣海顿的学生艾斯米兰达。在北地以外,耶梦伽罗被称作“巨蛇兄弟会”,刺客们很少集体行动,这次是暗影行者之一的“银龙”带着新晋的两名小刺客行动。他们需要在这次行动里,证明自己的信心与勇气,以及足够资格拿起“暗影六匕”之一的实力。 刺客们摸黑前进,银龙领着乔纳森在前,提摩西紧跟其后。当他跃过窗户之时,闪电忽然照亮他漆黑的身影,投射进屋内。他发现一名约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落地窗前,满面惊恐地看着闪烁的白光照进屋内。虽是惊鸿一瞥,却让他心头一紧。 他发现我了。提摩西心想。 穿着华贵的女士走过来轻轻将男孩抱起,点着他的小鼻子柔声说:“小南瓜,别害怕。风来啦,雨来啦。睡觉吧,明天起来又会是好天气啦。” “窗户上有人。”那名男孩说。 “只是树枝。”女士轻轻在男孩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牵着他的小手往屋里走。 女士走过回廊,带着男孩向城堡的内室走去,一名女侍举着灯走在她前面照路。城堡正在举行舞会,喜爱享乐的贵族,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支舞曲。内室没有人,这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银龙从暗影中窜出,举起匕首直刺那名女士的胸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提摩西很难相信穿着这样华服的贵妇会有这种身手,她以极快的速度侧身闪开,让银龙扑了个空。而银龙第二次刺击则被她用从女侍手中夺下的烛台挡下。 女侍尖叫出声,提着裙子迈开小碎步往外跑。 “杀了她!”银龙低吼。 还未等提摩西有所行动,乔纳森的匕首就已经刺入那名女侍的身体。她的眼球充血突出,从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呜咽,将鲜血喷在乔纳森脸上,随后便倒在阴影之中,一动不动。第一次杀人的恐惧让乔纳森惊恐万分,他表情扭曲,说不出一个字来,扭转身体背对着死者,跪在地上开始呕吐,浑身颤抖不止。 看见女侍的死亡,那名女士地把孩子往后推,从裙撑底下拿出捆在大腿上的长剑。银龙挥舞着匕首,随意在空中划出几道银华。她并不好对付,但银龙更是技高一筹。 雨声掩盖了金属交鸣的声响,大厅里舞会仍在继续。那名女士跪在地上,被暗影锁捆缚,银龙将脚踩在她的锁骨上,用嘶哑难听的嗓音进行仪式性的审判。 “亵渎者艾斯米兰达,你必须死。” 在死亡的宣告结束,女士的生命结束之前,她为身后的男孩留下最后遗言。 “快跑。” 男孩被吓傻了,他只有九岁而已。听到这最后的遗言,他飞快地向舞会大厅跑去。 “拦住他,杀了他!” 银龙的命令并不能让乔纳森从颤抖中恢复过来,在他亲自动手之前,提摩西飞扑上去将那男孩扑倒在女侍的尸体旁边。 “别害怕,很快就结束。”提摩西从背后抱住男孩,将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 ************************** “别害怕,很快就结束。”提摩西从背后抱住阿尔瓦,将手放到他脖子上,轻轻摩挲他的喉结。小学徒在他的怀中颤抖。一如当年那名小男孩,在十三岁的提摩西怀中颤抖。 【圣光术】 ************************** “你,你们……杀,杀了……我……妈妈……”那名小男孩哭着说,伴随着抽泣与哽咽,断断续续地对着这群刽子手进行无助的控诉。 银龙背过身,检查着艾斯米兰达的尸体,以确保目标确系死亡。乔纳森还趴在地上,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闭嘴,别出声。如果你不想死,就别哭了。”提摩西抱着那名小男孩,用手捂住他的嘴。 男孩用力甩头,泪水顺着肉乎乎的面颊,惊恐的泪水流得提摩西满手都是。他奋力地挣扎,两条腿在地板上胡乱地蹬着。 “人一死了,就会什么都没有了。”提摩西在他耳边小声说,他柔软的头发蹭得提摩西的鼻子有些痒,“那个女人死了,她就再也不能拥抱你。死亡,会让你失去你所珍视的一切。不管是糖果还拥抱,什么好事都会没有。要活着,只有活着,才会遇得上好事。” 提摩西的话,让男孩停下动作,用力点头。提摩西松开他的嘴,他也没有再哭喊,只是用糯糯的嗓音小声说:“我不想死。” 用匕首割开倒霉女侍的喉咙,提摩西顶住她的肺部把血都挤压出来。鲜血喷溅在地板上,随后是尸体倒在地上的声音。离开那名男孩之前,提摩西摸了摸他的头,再装作已经杀掉一个人的样子,在血泊里将双手都沾满血液。 刺客们从窗户跳进黑夜与暴雨中离开,杀戮的现场只剩下一名又惊又怕的男孩,坐在墙角把脸埋进膝盖里,低声哭泣。 ************************** “喘气的声音太大了。”提摩西轻咬住阿尔瓦湿漉漉的后颈,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殷红的牙印。 “对,对不起……大人。”阿尔瓦转身用湿漉漉的双眼看着提摩西,虎人族带有夜视能力的双眼,在黑暗中反射出莹莹绿光。“我很难受。” “难受吗?”抬起阿尔瓦一条腿,提摩西将他翻转过来,让他背靠着柱子,在他耳边近乎诱惑地低吟。“不够,还不够。你还需要,更难受一点。” 【圣光术】 从包厢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夹带着越来越近的说话声。如同黄鹂般动听婉转的女声听起来像是几名年轻的女子,谈论的却是不堪入耳的风月话题。 “别出声。”提摩西伸出大手捂住阿尔瓦不断发出低声缀泣的嘴唇,就像很久之前,在黑暗中捂住他的嘴那样。 而阿尔瓦觉得,他更需要捂住的,是他通红耳朵。 她们的话语是如此的露骨,以至于在包厢偷听的阿尔瓦都跟着烧了起来。不仅是他的面颊和胸口,连同灵魂都被这些话语给引得燃烧起来某种不可名状的烈焰。她们谈论着男人的浆,要如何与之共同划船,到最后如何双双战败,上下两张嘴唇都获得无比的满足。 她们谈论着男人的手指,谈论着男人们把他的箭射过去的神秘的地方,找到一些事情来做。当然,在探讨苏珊娜的神秘殿堂方面,即使是最为慌乱和忙碌的人,都可以找到许多事情来做。 发现阿尔瓦的反应,提摩西坏心眼地把手挪换了地方,随着女士们的话语,开始挑逗拨弄他的身体。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阿尔瓦倒吸一口凉气。门外的女士们停止了对话,警觉地说:“这里有人?” 她们要进来了!这个想法让阿尔瓦害怕得浑身发抖,被人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狼狈不堪样子,带来深刻的恐惧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隔着厚帘子,可以看见暖黄的烛影在外面晃动,透过帘子的缝隙照进来。几乎在女士们拉开帘子的同时,提摩西将阿尔瓦拉进暗影。 一名淑女狐疑地拿着烛台,照亮包厢的每一个角落,阴影在地上暧昧潜动。她转了一圈,对同伴说:“这里没人。”傅着厚粉的脸上堆起轻薄的笑容,拍着胸口离开这间小包厢。 【圣光术】 “呃啊——!”【圣光术】 从门外传来女士们的尖叫,随着一阵慌乱的奔跑和不甚的跌倒声,女士们冲下楼远去。 “大人,你好过分。”带着明显撒娇的语气,阿尔瓦用泪汪汪的眼睛盯着提摩西,略带嗔怪地说。 “是吗?我还可以更过分一点。”提摩西将他两条腿都抬起来,【圣光术】“只要你再参加舞会的时候,能够记起来的是这个‘过分’。” 【圣光术】 在一楼的大厅,歌者唱起一首古老的爱情诗歌,抑扬顿挫的旋律之下,大厅内的贵族们翩翩起舞。不甚明亮的烛光照着他们的身影,形成如同鬼魅般的梦幻场面。 过于去现在交织,幻想与现实交织,人声与音乐交织。 【圣光术】 阿尔瓦滑落到地上喘息不止,提摩西穿好衣服,捏住他的下巴下达新的命令:“现在,你下去跳舞。” 32、仇恨与救赎(五) 舞会还在继续,乐曲缭梁不绝。阿尔瓦在提摩西的命令之下,被迫下了楼,悄悄躲在廊柱的阴影里。这些廊柱组成了连接偏厅与大厅的拱门,到了这里,他才发现,在六色偏厅里还有不少人。 自然教派的德鲁伊们,穿着褐色的法袍,靠在绿色大厅的窗户边。他们默不作声地听着风声,兜帽拉得很低,双手都在袖子里,看不清楚脸。阿尔瓦的突然到来,让的德鲁伊们都扭头朝向他,虽然他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是他知道他们在看他。 这种注视并不会让人舒服,阿尔瓦微微点头致歉,他不确信这时候开口是否会冒犯这些大自然的聆听者。他换了一个地方,发现每个偏厅里面都有人,不愿意跳舞的人,有事情要商量的人,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没有待在大厅里。 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宗教信仰,佩戴着各种宗教的标识。圣武士与圣骑士还有牧师们,戴着白色圣光球徽章;苏珊娜的祭司则是在斗篷背后绣着女神爱之吻,鲜红的嘴唇热情火辣地撅着;身着黑色法袍的术士,佩戴着挣扎的腐烂紫色手臂的纹章;还有阿尔瓦也信仰的,智慧之神尼尔斯的信徒,他的全知之眼凝视着世间的一切…… 这样的走动对他来说是一件略微有些困难的事情,刚刚激烈的交合之后,提摩西并没有让他把身体里的液体弄出来。而是告诉他“夹紧,不要流出来。”如此下流的要求让阿尔瓦万分难堪,又不敢自己弄出来,不仅是他不知道这官邸的私室在哪里的原因。这些炽热的液体,在他体内翻滚流动,刺激着还在微微颤抖的黏膜。 一只带着软蕾丝手套的手搭在阿尔瓦肩膀上,很快另一只肩膀上搭上了另一只手。两名褐色头发的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在她们不戴面具的时候,阿尔瓦都不能分辨她们谁是珍娜,谁是安娜。 “情夫先生,过来了这里,不跳一曲吗?”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嘴角挂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 阿尔瓦的脸上挂着些微的潮红,这并非是因为面对女士的邀请而感到害羞。他张了张嘴,思考着如何回答才能拒绝得不失礼仪。 “别挡着,不管是行乐,还是跳舞,都要尽快。”还没等阿尔瓦回答,银发的男子出现在他身后,声音一听就是乔纳森,不由分说地推着阿尔瓦走。 这种古老的舞蹈,带有强烈的仪式性。男女分站两边,随着音乐往前踏脚,每一名女士与男士跳一节韵,单韵节女士往前一步,男士不动,双韵节男士退后一步,女士不动。据说这代表着命运的相遇与离别,以及时光流逝,冬去春来。 乔纳森排在阿尔瓦后面,推着他的后背,让他加入舞蹈的人群中。阿尔瓦不敢得罪这位副统领,又害怕被人发现自己下半身的一塌糊涂。每走一步,身体因害怕和羞耻,反而感觉更加强烈,他尽力在夹紧,却还是有一些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流,划过肌肤的触感,令人无法忽视。 “情夫先生,我们见过面,我是安娜。”褐发女子堆着甜美的笑容,说出让阿尔瓦心惊胆战的话,“你看上去有点不舒服,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阿尔瓦尴尬地不敢去看她的目光,把目光放在前面的人的鞋子上,祈祷一节韵能够快点结束。 “情夫先生,我是珍娜,我们也见过。”有着同样相貌的女子前进一步,问题也更进一步,“你的脸很红,真的没事吗?” “我……”阿尔瓦只得编造了一个理由,“我很抱歉,我第一次和女士跳舞。我,我有点紧张。”阿尔瓦确实紧张,但并非是因为女士跳舞造成。在体内游动的热液,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他的神经,这种刚刚被人狠狠疼爱过,身体还处在敏感中没有褪却的感觉,让他几乎无法集中精神。 提摩西站在加文旁边,后者百般无聊地靠着廊柱,盯着那名冒牌坦普尔伯爵。他看着那年轻正襟危坐在大厅主人应该坐椅子上。那本来应该是他的位置,他应该去跳舞,吃点心,一群人服侍着他,享受所有的恭维。而此刻他却只能端着一杯香槟,和一名公认无趣的男人站在一起,靠在廊柱上发呆。 “你刚刚去哪儿了?”加文没话找话地问。 “一点私事,对某个不肯说实话的人,给了一点小惩罚。”提摩西答道。这话并非完全虚假,昨天晚上,阿尔瓦去借口洗茶壶,暂时离开卧室。提摩西鬼使神差地跟过去,却发现他在施法。他在和什么人对话,当他发现提摩西却赶紧停了下来。 昨晚面对提摩西的询问,阿尔瓦却转移话题,说他知道加文是秘幸会的成员,并且将联络盘给提摩西看。提摩西并没有进行进一步的询问,实际上,他看见阿尔瓦在摆弄的那个东西,是他所说的命运之轮模型。 提摩西将目光投向在舞池,即使是阿尔瓦戴着面具,提摩西也可以轻易认出他。因为他的动作看起来实在别扭,而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其中的内情。提摩西双眼跟着他在舞池内转动,享用着秘密的甘美。 好不容易弄干的身体,在一支漫长的舞蹈之后,又再次湿淋淋。舞蹈终于结束,阿尔瓦满身冷汗地退下,找了个相对阴暗的地方微微喘息。他的两条腿直发抖,如果不是礼服是长袍式,得以完美的遮挡,否则早就露馅了。 当舞会进行到半夜,音乐停止,人声静默,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官邸离钟塔很近,庄严的声音如同水波般在这舞会大厅漫延开来。在这钟声中,所有人停下来低下头祈祷或者是装作祈祷。 忽然所有的蜡烛都暗了下来,不是熄灭,而是火光变得微小。一名女士从大厅二楼的旋梯上走下来,举起双臂,威严的声音仿若一名女王,她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钟声,高声宣布道: “舞会,结束!” 哗啦——! 从六个偏厅同时传来窗户破裂的声音,袭击者跳进舞会。他们穿着黑色紧身衣,缠绕在兜帽上的金色蛇形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着微光。贵族们吓得尖叫、仓皇逃串、乱成一团。首当其冲的是坐在大厅主人椅上的替身,那名宣告者亲自结束了他的性命。 那女士的动作仿佛一只蜘蛛,她从裙撑下面掏出双刀,腿的数量就人类来说算得上有点多。她飞奔到替身面前,速度快得难以置信,替身抽出剑想要反抗,却被她一刀割下头颅。 “这个,是假的!”她提着头颅,用力扔到地上,厉声尖叫,“去找他!” 蛇群出动,当提摩西在耶梦伽罗的时候,也只遇见过一次这种集体出动的情况。看来这是一单极大的‘生意’。不过提摩西早有准备,混在舞会中的狼人们立即开始反击,而来参加舞会的宾客当中,也不全是手无寸铁之人。 德鲁伊那边,刚刚跳进窗户的刺客就被藤蔓缠绕住,这明显是阿伦的魔法。紧接着,变身成野兽的德鲁伊们,给了那些刺客用生命换来的血淋淋教训。 圣骑士与圣武士们无论何时都携带着宝剑,即使是巨蛇兄弟会的刺客,要正面和他们对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从军情一处抽调过来的替补,奋力战斗以证明着自己的能力与价值,凯南努力地维护起秩序,掩护着贵族们从正门撤退。 “天呐,他们要杀我。”一听见破窗声就躲到餐桌后面的加文,蹲在桌布后面,双手抱着膝盖,“这里不安全,我得去密室,你看看他们都走了吗?” “为什么你不自己看看?”提摩西蹲在加文旁边,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他。 “这真是太可怕了,我不看!”加文说。见提摩西没有搭理他,只是抽出腰间的匕首摆出防御姿态,他妥协道,“好吧,我看看。” “我看!”加文深呼吸几口气,快速地从餐桌后面冒头,又迅速地缩回去。 “看见什么了?”提摩西问。 “刚刚太快,什么都没看见。”加文如实回答,却让提摩西有一种对他翻白眼的冲动,“我再看一次,我看!”他这次从餐桌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有个红头发的贵族被两名女士架着走。” 提摩西闻言从餐桌后面探出身体,看见在一片混乱当中,安娜和珍娜架着阿尔瓦往正门撤退。 “情夫先生,你必须得走。”安娜说。 “情夫先生,这里很危险。”珍娜说。 “你先和贵族们一起撤退出去,不要呆在这里。”乔纳森手里拿着刺剑状态的柳枝,挡住一名刺客的攻击。 阿尔瓦被他们推搡,挤入人群,在快要出大门时,一名中年男人拉住了他。虽说戴着面具,又看不清楚脸,提摩西只需根据他穿的衣服来判断,那人是李嘉图! 提摩西如同野兔一般飞奔而去,不顾在他后面大喊大叫的加文,他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们! 李嘉图带着阿尔瓦出了大门,不走近在眼前的大道,却奔向小巷。提摩西紧跟其后,在一个转角,一名年轻人突然从暗影中跳出,拦住了他的去路。加圣斯通的小巷错综复杂,若不是本地人或者是有本地人指路,肯定不会找到这里。 “耶梦伽罗的暗夜行者,出现在冬至节的舞会,想要干什么?”他的服装提摩西一看就知道,这位也是耶梦伽罗的刺客。即使是离开耶梦伽罗十二年,提摩西也不会认错。 “想和你跳支舞。”那名年轻的男子转过身,眼光黏在提摩西的匕首上,说话的声音十分清亮。“天启钢牙。” “我从不跳舞,”提摩西也注意到年轻男子手上的匕首,在黑暗当中闪耀着他熟悉的银光。“裁决银龙。” 33、仇恨与救赎(六) 空气中弥漫着海洋的味道,海洋送来有咸味的风,吹动钢牙与银龙的头发。月光刺破云层,照在两位暗影行者身上,他们一动不动,如同英雄谷的雕像一般肃穆。挂在官邸屋檐下的冰棱,被墙体的热度渐渐融化,一点点的水珠慢慢凝结,挂在底端,越结越大,最终承受不住重力,滴落到水坑中,溅起王冠般的水花。 滴答——! 在水滴落地的同时,银龙率先行动,他压低身体,侧对提摩西飞奔,小巷中尚未融化的积雪被他的动作踢飞,露出洁白表层之下的肮脏黑雪。 这是耶梦伽罗刺客们的惯用方法,提摩西知道,他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这种情况下,谁露出背后,谁就会被率先击杀。以同样的方向,提摩西飞奔得比他还要快,绕过小巷的中段,两人借助错位交换方向。 铛铛——! 金属的交鸣声在死亡般寂静的小巷内响起,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匕首的刀光划出刺目的银华。这位年轻的银龙,手法与上一届银龙来说无甚区别,而速度与力量则相差甚远。他举起匕首横割咽喉,提摩西横起手臂,轻易用钢牙挡开。这是一招假动作,提摩西深谙其道,没有再把防御的重心放到上身。 果然,银龙第二刀往提摩西的腰部竖刺过去! 提摩西将钢牙横勾,刀背上的勾齿卡住了银龙的匕首,银龙反扭手臂,以不可思议的技巧将钢牙作为支撑点,做了一个灰雀般漂亮的后翻,解开提摩西的束缚。 这孩子是技巧型的,提摩西想。借助自身力量与速度的优势,提摩西自下而上竖劈过去,银龙刚刚转身,只得反手接住这一刀,迅速后跳以拉开距离。从他手臂颤抖的情况看来,他被震得不轻,匕首差点脱手。 两人交手的过程不过短短一秒,就各自对对方的能力有了个底。银龙不再试图硬拼,蹬着墙壁横冲上墙,月光照亮的墙壁上出现了诡异的龙形阴影。 若这时候是别的什么人追着银龙,肯定就要给他逃之夭夭。不巧的是,提摩西也是一名暗影行者,他飞奔上墙,从墙壁的另一面反冲过去,即将触碰到墙壁的瞬间遁入暗影。银龙被他这一招打得搓手不及,要知道,这样做十分的危险,如果时间算错了那么一点,非得撞到墙壁上变成人体镶嵌不可。 面对提摩西的突刺,银龙快速旋转身体,从暗影遁形中离开。少了暗影的庇护,银龙在墙上站得不是很稳,他伸出手臂抓住房檐,翻身上了这间民居的屋顶。 提摩西的突刺劈了个空,在暗影中做了个翻滚缓冲以稳住身形,随即紧跟着银龙上了屋顶。银龙如同狐狸一般敏捷地迅速后跳。从他手中飞出几枚划破夜空的华光,那是作为暗影六匕之一的裁决银龙,所使用的副武器——银鳞。 银鳞在空中高速旋转,三片式的飞镖中间有一个孔洞,提摩西用惊人的准确戳中孔洞,控制住银鳞,几枚银鳞都在他的手中停止旋转。银龙趁机跳到另一间房顶,提摩西紧追不舍的同时,左手摸向后腰,取出一枚“影牙”,那是“天启钢牙”的副武器。 银龙并未做任何停留,一边后撤一边持续打出数枚银鳞。在刺客的战斗中,最重要的三要素是——速度、力量与距离。速度与力量银龙都不占优势,他的想法,在提摩西面前近乎透明。他是想要利用拉开距离来战斗。影牙只有一汲ぃ獗砜瓷先ト缤笆奁岷诘拟惭溃驮斐傻纳撕Ψ矫胬此担把啦19挥辛汲さ囊勰茄闹性毒嗬牍セ饔攀啤 他们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在墙壁与屋顶之间奔袭,提摩西凭着对地形的了解,渐渐将银龙逼入死角。同为暗影行者的银龙可能是第一次遇见如此难缠的对手。但他还没有放弃,在被逼入死胡同时,他孤注一掷地飞身跳上高达二十多盏脑呵健5搅宋荻ィ镁⊥炔克械牧a亢莸牛稍镜娇罩校硖澹卵该屯淮蹋 提摩西倒退几步,后空翻出屋顶,使用自由落体的姿势,凝视着冲他而来年轻刺客的双眼。这个孩子还太年轻了,这样的攻击即使是成功,也不一定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为了两个人的性命着想,在合适的距离,提摩西打出手中第一枚影牙。 影牙擦过银龙的肩膀,拉出一道长线,如同挂在墙上的黑色芝士一般。银龙的速度慢了一点,但还是结结实实地受到了地面的冲击。大量的积雪被他撞开,部分因冲击的温度而融化,剧烈的冲击波吹飞这些如同淤泥般的脏雪。 提摩西落地的时候做了几个缓冲式翻滚,冷冷地看着银龙从脏污的雪地里爬起来,弄得一身肮脏如同乞丐。“花哨的招数,难看的舞蹈。”他评价道,“我毫不怀疑,死亡渡鸦没有教给你所有的东西,或许你应该再回去训练营学上一年。” “呸!不要提那个懦夫的名字!”银龙恶狠狠地吐出嘴里的淤泥与血水,如同吐出一块含在舌头上的毒丨药,“我的技巧是我独创的,就像“末日柳枝”一样。而我将会超过他,还有你,我会证明我比任何一名暗影行者都要强大!”他话音刚落便扭绞着手臂,打出所有的银鳞,简单直接地甩出攻击。 提摩西绕着圈在他身边奔跑,维持着让银鳞不能发挥最大作用的距离,也不进入银龙匕首的攻击范围。银龙看上去急于求胜,甚至使用起来他还掌控不是很纯熟的力量。虽说随着战斗的白热化,刺客们总是会渐渐加码,但是这样直接上主菜,并不是一名暗影行者应该有的作风。 所有的银鳞化为雾气,裁决银龙特有的暗影兽“裁决”渐渐凝聚成形。那是一头影化的白龙,吹出来的气体却是真正的龙息。 “去死吧!”银龙咆哮着,“裁决”也咆哮着,对着提摩西喷出强烈的气流。 提摩西抬起手臂,横在脸前护住头部。虽说他用力蹬着地面,身体前倾做出对抗的姿态,但这龙息还是把他喷得后退,让他的脚在地上留下两道深刻的痕迹。融化的冰雪变成雾气,蒸腾而上,一时间,这个鲜有人迹的死胡同被蒸腾的水汽笼罩着,浓浓的白色雾气模糊了视线。 “就这样?”海风吹散水雾,提摩西松开满是鲜血的双臂,虽说这个情景看上去吓人,可他只破了一些皮。他还站着,还在说话,即使是直接被龙息喷过,他看上去也不像身受重伤的样子。 银龙的惊讶几乎掩盖不住,他的敌人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很多。在北地流传着刺客的传奇,最为夸张的就是钢牙,他以前一定对此嗤之以鼻,才敢说出那种挑衅的话来。可惜的是,他严重轻敌,天启钢牙的名头,并非浪得虚名。而让他更为难以接受的事实是,他的身体现在动不了。 “什么?不,不可能!”银龙徒劳地试图扭动身体,而八枚影牙牢牢地钉住他的影子。这些影牙是提摩西在绕圈跑的时候,以不同角度打出去的。相对银鳞的简单直接,影牙的攻击则更为迂回。它的主要作用是控制住敌人的行动,让钢牙一击必杀。 银龙现在正无助地站在暗影凝聚的狼头里,准确地说,是在这暗影野兽的嘴里。它黑亮的牙齿尖利可怖,昭示着它的力量般反射着月光。 “和上一任银龙比起来,”提摩西五指大张,掌心向外,对着被捆缚住的银龙,语气平淡冷静,似乎并不是想杀他,而是在陈述一项事实,“你太弱了。”话音刚落,他用力捏紧拳头,黑雾般的暗影狼头,如同真正的野兽一般,颚骨用力咬合,受到这力量的影响,地面强烈振动如同地震,冲击波将银龙周围的青石地砖都吹飞数十码远。 碎裂的地砖四处飞溅,砸到地面上,再击碎别完好的地砖;砸在墙上,留下雨点般的坑洞;砸到提摩西身边,却全部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给弹开。那是暗影行者所使用的力量之一,这种力量并非是法师们常用的护盾,而是暗影本身的力量。当碎砖过来的时候,影狼的力量会在召唤者身边,形成数道裂隙。这些暗影与现实当中的裂隙,将所靠近的无论是暗影还是现实中的物体,都一一排斥开。 相对提摩西而言,银龙就没有这样保护,他不仅要承受影狼的暗影撕咬,还要面对这些飞溅的砖块。击打在墙上的砖块碎裂,扬起无数呛人的尘埃。这些尘埃漂浮在空中还未落下,又有新的尘埃加入。 等到尘埃落地,在银龙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地上的血迹表明,他逃走了,虽说受了重伤。殷红鲜血顺着滴了一路,这样的踪迹十分明显,几乎与路标无异。 提摩西蹲下用手指蘸血,放在鼻子下轻轻闻了一下。他还没起身,乔纳森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提摩西,求你不要告诉我,你放走了他!” 34、仇恨与救赎(七) “他伤得很重,”提摩西站直身体,目光顺着血迹延伸。“跑不远。” “得了吧,”乔纳森蹲下来,抓了一把雪在在手心揉搓,“你放走了银龙。” “你知道他是谁?”提摩西表情同语气一样冷漠,仿佛在说一件与他不相关的事情。“舞会开始前某位绅士承诺,他今天晚上只跳舞,不管其他。” “我听见了龙吼,兄弟。”不客气地把脏雪扔到提摩西脸上,乔纳森撑着膝盖站起来,推着提摩西顺着血迹走,“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暗影行者任务失败,会得到什么样的优厚待遇。我还穿着礼服呢,这种湿活还是你来干比较合适。别让他跑了,追上他。” 他们沿着血迹前行,穿梭在光明与阴影交错的建筑群里。血迹一路顺着小巷指向大道,往秘法区而去。那里有着通往各大城市的传送阵,传送阵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运行,这是一条方便的道路,如果能够付得起巨额传送费用的话。 哒哒哒、哒哒哒…… 冬至节的夜晚,市民都呆在家里享受欢乐的节日。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由远及近,伴随着阵阵刺骨寒风,侵袭着在这样的夜晚还敢在户外晃荡的人的身体与心智。 乔纳森忽然停住脚步,压低声音说:“你听见什么了吗?” “蜘蛛小姐。”提摩西说。 不用提摩西提醒,很快乔纳森也发现从另一道巷道内飞奔过来的黑影。她的展开六条长腿在墙行走,手上的双刀寒光闪闪。 安娜与珍娜在后面紧追不舍,但蜘蛛小姐似乎并不在乎身后两个小跟屁虫。 “你先走,我来拦住她。”乔纳森脱下身上的斗篷,递给提摩西,“帮我拿着,别弄湿了。结束之后,我或许会回舞会上再跳一曲。” 拿起还带有体温的斗篷,提摩西沉默地点头,顺着血迹继续前行。蜘蛛小姐从墙上跳下来,试图冲破乔纳森的阻拦。她是一名桑卓丽,这个词代表着地底王国的强大战士的荣誉与力量。她向着乔纳森冲锋,对于蜘蛛小姐来说,人类太过脆弱。 然而,她低估了暗影行者的能力。若是让蜘蛛小姐来估计,结局应当是长着银色毛发的人类被撞飞,而蜘蛛小姐追上另一名金色毛发的人类,跳过去两刀把他劈成四块。 而现实是——她撞上了墙。 乔纳森用暗影斗篷化了个幻像,遮蔽了蜘蛛小姐的双眼,她一头撞进墙壁里,长满豪猪刺般白毛的肚子露在外面,鼓起的肚子散发着阵阵恶臭。 曾几何时,蛛人们也是木精灵的分支,直到狂暴的水晶树能量席卷了家园,木精灵变成了半精灵半蜘蛛的怪物,但这些代价对于她们来说,或许是值得的。她们不老不死,无比强大,皮肤坚如龙鳞,动作迅如猎蛛。只有肚子相对柔软些许。 “真是抱歉,女士。”乔纳森幻化柳枝,刺剑捅上她相对柔软的肚子。“我想你需要放一点血治疗,嗯……体臭。” 蜘蛛小姐尖哮一声,从伤口流出来黏腻的绿色液体,这种刺痛让她剧烈挣扎,却无法从墙壁当中挣脱出来。 在她挣扎的同时,安娜与珍娜赶到,呛人的粉尘让两位没戴面罩的女刺客咳嗽不止。乔纳森挥挥手,示意让她们处理现场,自己则跟着血迹前行。 银龙倒在传送阵附近的地上痛苦地□□,他很年轻,不管是从清亮的双眼,还是下巴上刚刚冒出来的几根柔软的胡子,都可以看出来他年龄不大。 乔纳森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是提摩西在踹他胸口。他的口中不住地冒着血沫,可能是被踢断了肋骨扎进肺里。 “来的正好,乔纳森。”挪开踩在银龙胸口上的脚,提摩西朝乔纳森偏头,“你的崇拜者不肯交出匕首。或许你可以和他谈谈。” “末日……柳枝……”年轻人剧烈地咳嗽着,捂着胸口想要坐起来。他不认识乔纳森,但是他认识乔纳森的匕首。当他的目光黏上乔纳森手中的刺剑,一阵呲笑从他喉咙中发出,冲开口中的血,咕嘟咕嘟作响。“传说中的刺客,竟然是这样的老家伙。” “不得不说,你有一张招人疼的小嘴。满嘴的甜言蜜语,让我忍不住想疼爱你一下。”刺剑状态的柳枝在那年轻人大腿戳下一个小洞,乔纳森冷笑着旋转剑刃,“我并不经常这样做,如果做得有什么你不满意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 银龙倒在地上惨叫不止,这名暗影行者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提摩西想起来自己过去的经历。他伸手阻止了乔纳森继续这种无意义的折磨,对着满头冷汗的银龙沉声说:“你有两样选择——自己交出匕首,你可以回去;或者是我们杀了你,夺走匕首。” “我杀了你们怎么样?”银龙狞笑着,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但他很快就失败了。 “你多大了?”提摩西问,“成为暗影行者多久?” “十七,怎么了?老伙计,羡慕?”突如其来的询问,有那么一秒,让银龙的脸上挂上了疑问,然而他却选择了用挑衅的方式回答。“我拿到匕首已经四个月,杀过的人比你拿到之后两年还要多。我会超过你的……” “作为暗影行者,失败要么迎来死亡,要么交出匕首不再做暗影行者。”提摩西打断了银龙的话,“你人生道路还长,可以有更多的可能。如果死在这里,任何可能就化为乌有。我们按照暗影行者的方法来做事,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见银龙眼中闪烁出希望,提摩西继续说道:“交出匕首,我帮你保管一年,一年之后我会把它送回耶梦伽罗。你还可以有时间来重新证明自己配得上这把匕首。而我,等着你超过我。” “好,我交出匕首。”银龙咬着嘴唇思考着,他要对付钢牙一个人都难,更不要说再加上一个柳枝。刚刚的虚张声势让他吃到一些苦头,按照他导师渡鸦说的那样,他选择了他以前看不起的懦夫的做法,“如果我杀的人比你再多一些,我一定会成为更伟大的传奇……” “不,那只会让你背负更多的罪恶。”提摩西眯着眼,轻皱眉头对着这名年轻人说,“杀人就是犯罪,这种罪恶不管是否有人发现,不管你的动机如何,不管是否成功,这个过程就是犯罪。背负这样的罪恶的我们,终将堕入地狱。” 银龙缄默不语,一瘸一拐地走向传送阵。 “你以后不能再以银龙之名行走,你叫什么名字?”在银龙将传送石丢进法阵付费口之前,乔纳森开口问道。“还有,李嘉图把阿尔瓦带到哪儿去了?” “他们去了钟楼顶上,我只知道这么多。”年轻人手中的动作僵了一下,他将传送石丢进碗状浅口。浅淡的微光照亮带有些微绿色的石质法阵,在他走进去消失之前,他轻启嘴唇,不太情愿地说:“我叫安博特。” 传送法阵是单向的,安博特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回来找麻烦。目送他离开之后,提摩西与乔纳森折转方向,前往钟楼。 ****************************** 李嘉图带着阿尔瓦一路小跑。 “李嘉图大师,我们要去哪儿?”年过四十的李嘉图的体力,比阿尔瓦想象的还要充沛。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李嘉图还显得游刃有余。 “去钟楼,我的孩子。”李嘉图说,“我在那里布下法阵,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把那些刺客和怪物都抓住,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他们来到钟楼底下,李嘉图拉着阿尔瓦的手臂将他一推,阿尔瓦以为自己要撞上墙壁,但他没有。他后退的时候,踩上约二湛淼姆ㄕ螅渡挠墓馑布淞肿潘占渑で《彼峭o吕吹氖焙颍6咭丫碓谥勇サ奶焯ā 天台上早已布好了一个大型的传送阵,不,这法阵比传送阵更为复杂精妙,简直就像是…… “时空道标!”阿尔瓦惊叫道。 “没错,是时空道标。”李嘉图闪现到他面前,微笑着伸出右手,“启动这个法阵需要一点能量,把命运石交出来,孩子。” 以阿尔瓦的知识判断,时空道标是充能魔法,也就是说,这个魔法是要早已充能完毕,才能顺利运行。他们刚刚在钟楼下面所使用的那个法阵,是天台法阵的缩小版。时空道标早已充能完毕,而需要魔力的,绝对不是李嘉图所言的时空道标。 阿尔瓦注意到了天台中央的一口小祭坛,祭坛上面躺着一个孩子,在他周围有着无数的沙漏组。数个大大小小的沙漏扭转着,悬浮在祭坛上空。 “这是,时间逆流术?李嘉图大师。”阿尔瓦不太确信的地问道。 “别管那些了,孩子。”李嘉图的笑容变得僵硬而可怖,“你现在只要把命运石交出来就可以,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办。交出来,我不会为难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嘉图大师。”阿尔瓦后退一步,高台的海风与李嘉图的眼神同样寒冷刺骨。 “别装傻!”李嘉图强大的压迫力充满着整个天台,与平常阿尔瓦所见的那个慈祥和蔼的大法师完全不同。他用力抓住阿尔瓦的手,揪着比他高半个头的阿尔瓦的衣领吼,“埃德加留给了你,它在你那里,快把命运石交出来!” 35、仇恨与救赎(八) 阿尔瓦仰躺着, 望着铅云密布的天空。这个转变实在来得太快, 让他一时间还无法适应。月亮在乌云当中穿梭,清冷的辉光照在他既惊讶又迷惘的脸上。 就在几分钟之前,李嘉图还是一副和蔼的样子, 而现在,这位大法师, 把他放到在地上。他的后脑勺撞到坚硬的地面,在眼前绽开许多金色的星星。冰冷的地面快速地吞噬着他的体温, 而后背的蝴蝶骨也被地面狠狠地教训了一下, 正在把这种疼痛传达到整个身体。 大法师轻易地制服了小学徒,只需一个简单的法术,就能应对小学徒的反抗。李嘉图从他身上扯下背包, 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出来, 不同材质的魔法用品掉在地上,杂乱的声音剧烈地撞击着阿尔瓦的心脏。 “我不想伤害你, 孩子。”李嘉图蹲在一堆物件里寻找, 又恢复了温和的口气,“等这个法术结束,我就放你下去。”他对命运之轮的模型不感兴趣,也无心拿走阿尔瓦的施法材料和道具。唯独拿起那个翡翠绿的领带扣,“是这个吗?”看见阿尔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李嘉图满意地起身,“好,你不用回答, 看你的脸色应该是它了。” “你应该感到荣幸,孩子。”脸上挂满微笑,李嘉图将那块翡翠绿的石头放在指尖转动,绿荧的光光芒在他手中流动,“今天可以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传送艺术。空间魔法可是很精妙的,务必看个仔细。” 快步走到时间逆流法阵旁边,李嘉图从其中一个手掌大小的沙漏里拉出无数大大小小的圆环。这些圆环不停地转动着,闪耀着,仿佛命运之轮模型当中的一部分—— 时间 没错,这就是时间!时间是极度不稳定的,是瞬间,也是永恒。上古六神中掌控时间的神明,即是瞬间也是永恒。它们是一体,又是两个极端。时间仿佛一场暴雨,一把流沙,一条永无止境的奔腾河流……难以掌控,极易崩溃。阿尔瓦清楚的记得,在制作命运之轮时间部那段时间,他和导师每天晚上只轮流睡两个小时,以应对层出不穷的意外。 李嘉图把那块绿色石头放进那些圆环中,圆环开始呈现出完美的缠绕旋转方式,它们围着那颗绿石头,就像围绕着大地的日出与月落一般。 “这样很危险,李嘉图大师。”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学徒将掉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收拾进挎包里。 “危险?”李嘉图呲笑道,“你进魔法学院的时候,没有念过魔法三要素吗?是了,是了,你只念了一年书,就给埃德加当学徒。或许他们教你的都忘了。” “我当然记得,魔法很危险,魔法使人上瘾,魔法让人欲罢不能。”阿尔瓦用力揉着后脑勺,还不忘顶嘴道,“我没忘,忘的人是你。你在做危险的事情,李嘉图大师。在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之前,你最好停下来。” “你知道更危险的是什么吗?”李嘉图脸色变得阴沉,身影一晃,闪现到阿尔瓦跟前,“这个是假的!它无法给法阵充能!你把命运石藏在哪儿了?”他有力的手指如同鹰抓,以几乎让小学徒窒息的力道,紧紧抓住小学徒的衣领。 “我说了,我不知道什么命运石!”阿尔瓦奋力地反抗,双手快速地摆出施法的手势,闪电在他手心中凝固,发出吱吱的声响。下一刻,他反抓住李嘉图的手臂,闪电一接触到人体,就发出巨大的轰鸣。 李嘉图的手臂被电流击中,在有限的时间内,阿尔瓦并不能凝聚出足够的魔力,来加强他的攻击法术。但这也足够李嘉图松手,而造成的后果比他进行攻击之前还要糟糕。为了换回一口气,一点呼吸的时间,阿尔瓦彻底惹恼了李嘉图。 李嘉图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右臂,阿尔瓦立即被传送出天台。钟楼的天台离地面有三百多崭撸ヌ焯u匕宓闹c牛6吆芸焓艿街亓Φ挠跋焱伦孤洹t谒さ降孛嬷埃xu墓庀哐杆侔r怂直淮偷教焯ā “喜欢我的时空道标吗?”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李嘉图将刚刚落到天台的阿尔瓦弹开,让他撞到天台的栏杆上。 “我得对您说句实话,不喜欢。”吐掉口中的鲜血,阿尔瓦勉强站起来,在撞到栏杆的那一刹那,他曾经施法保护自己,但收效甚微。阿尔瓦用袖子擦掉鼻子上的血,他的眼神发暗,如同地狱深渊的幽灵一般瞪着骗子大法师。 “那就把命运石交出来。”又是一个闪现,李嘉图逼近阿尔瓦,扯住他脖子上的领带扣,“是这个吗?” “你不能拿走这个!”奋力抓住大法师鹰抓般的手指,阿尔瓦近乎哀求地喊,“这个东西没有魔法,只是我母亲的遗物。” 可惜李嘉图不这么想,他再次扭曲空间,连着阿尔瓦的领带扣一起退回沙漏旁边。“或许是埃德加早就掉了包?他设立了一大堆的谜题,绕了一个大圈子,而命运石一直都在你脖子上。我么完全可以这样想,孩子。埃德加总是很会藏东西,而我,能够全部找出来。” 挂着胜利者的笑容,李嘉图把阿尔瓦的领带扣丢进了圆环里。阿尔瓦试图要去阻止,他向前奔跑,却总是会走回原地。就肉眼可见的距离看来,李嘉图离他不过几码远,但就是这样近的距离,他都无法靠近。 “我说过,孩子。”李嘉图把从圆环内取出来的原先那颗石头扔到地上,“空间魔法可是很精妙的,不仅仅是传送术而已。” 阿尔瓦注意到了,在这个大型法阵当中,李嘉图是空间的掌控者。在他脚下,能量以肉眼不可见的方式,在均匀地流动。他停下了步伐,以法师的风格说:“是的,李嘉图大师。空间魔法很精妙,既是奇点,又是无限。但没有人能够同时掌握永恒和无限的力量。” 六位古神的空间之神,和时间一样,也是有着两个极端。从无限小的奇点,到无限大的无垠。然而时间与空间两位古神,很难并存。他们如果太过于靠近,就会引发另一位古神的力量,它叫做湮灭。过度靠近的结果,只能让它们毁灭、它们消失、它们将不复存在。 “你在研究古神,竟然还不知道吞噬可以?”李嘉图语出讥讽,语气带有十二分的轻蔑。 “你没有吞噬的力量。”他嘲笑的语气让阿尔瓦内心一阵刺痛,反唇相讥。 “不,我有!”话音刚落,李嘉图在空中凭空一抓,阿尔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到祭坛前。李嘉图俯下身,抓住阿尔瓦的头发,脸上露出邪恶而又危险的笑容。“这块破石头也不是,时间不等人。你不交出命运石,只能委屈你一下,孩子。你来为这个法阵供能吧。” 将要错过最佳施法时期的李嘉图,引导出灵质锁链,缠绕住阿尔瓦的四肢。吞噬古神,能够吸收其他一切能量,如果李嘉图所言不虚,那么这个锁链肯定能够引导魔力,而作为魔力供能者的人,则与活体祭品无异。 阿尔瓦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大喊着李嘉图的名号。他这样做无法唤起李嘉图的任何同情心,这位大法师的情感之门已经关闭,只留下唯一的一个缺口——那名躺在祭坛上的孩子。 “阿尔瓦,孩子。你可要撑久一点。”伸出手指轻轻拨动祭坛上那孩子的刘海,李嘉图的脸上露出温情的笑容,“我很好奇,一名小学徒可以撑多久?等会你可能会有点难受,或许死得不太好看。但我和我的迪伦会很感谢你。” 将魔力全部抽空的法师,将会像干尸一样,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着骨架,怎么样都好看不起来。就算有一天要死,阿尔瓦也不想死得如此凄惨无用。更何况他现在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去死的想法,他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咒语或者谩骂什么都好,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禁言咒,这不奇怪。要动用那个力量了吗?阿尔瓦想。 一阵魔法乱流割过阿尔瓦崭新的礼服,李嘉图将阿尔瓦的衣服撕开,以便这些灵质锁链接触皮肤,能够更好地引导出魔力。破碎的布片如花朵般凋零飘落,很快小学徒的光裸的身体就呈现在夜空之下。 “啧,看来,果然如同奥武所说,你真是只□□的小猫。”看见小学徒一塌糊涂的屁股,李嘉图嫌恶地沾了一些在大腿上的液体,以大法师丰富的经验,很容易判断出这些液体从何而来,又是何具体成分,“这些是狼崽子的东西?看来埃德加不光是教导了你魔法,他还教会了你如何去勾引、取悦男人。” 阿尔瓦摇着头,像是要极力否认什么。李嘉图把液体在他高举的胳膊上蹭干净,嘴角毫不掩饰轻蔑的翘起:“看来你很乐于此道,刚刚跳舞的时候一直这样吗?” 大法师的手指在空中划出规律的图形,那些灵质锁链将小学徒的腿弯拉起来,最私密的地方也门户大开地对着他人。大法师脸上挂起厌恶的笑容,呲笑着说:“别急着否认,你没有穿裤子,这样或许能够行一些方便,别这样看着我,我懂。孩子,看看你这下流的屁股,啧,那些东西还在不断往外流。” ************************************ 提摩西与乔纳森向着钟塔方向奔跑,在市场的入口处,则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蜘蛛小姐与珍娜缠斗在一起,她的双刀和珍娜的长剑频频相交,在黑暗中击出闪亮的火花。与常用短兵器的刺客们不同,珍娜是少有用长剑的刺客,她的力量不是很大,但速度迅猛,花招和她的头发一样多。 蜘蛛小姐如同风车一般挥舞着双刀,每次的攻击都被珍娜极为巧妙地化解开来。她在拖延时间,因为蜘蛛小姐受了伤。那是乔纳森的柳枝,在那散发着大夏天鱼市摊里的恶臭般的肚子上,留下的伤痕。她只要等待,消耗蜘蛛小姐的体力,等着蜘蛛小姐流了足够多的血,动作迟缓僵硬的时候,再给予致命的一击。 或者,由另一名同伴进行偷袭。 安娜绕道她们后面,爬上市场的棚子。蜘蛛小姐背对着她,她嘴角微微一翘,准确地落到蜘蛛小姐的肩膀上。下一秒,趁着蜘蛛小姐还未及时作出反应的机会,安娜的匕首猛刺上蜘蛛小姐的后颈。 匕首之下传来碰到坚硬岩石般的触感,安娜手臂如同被电流击中,麻得武器几乎脱手。她还是尽力控制住身形,嘴里咝咝喘气。“阿姨,你的粉也傅得太多了。” 蜘蛛小姐奋力扭动着身躯,想要把那讨厌鬼从肩膀上给甩下来,安娜用力拽紧匕首,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身体。“别急,别急。阿姨。我帮你弄掉一些,不用感谢我了。”安娜话音刚落,举起匕首猛刺七八下,每一下都让蜘蛛小姐后颈的皮肤飞溅出如同岩石一般的碎屑。 蜘蛛小姐面部的皮肤开始龟裂,她把双刀在手中掉转方向至身后,至下而上猛刺过去! 安娜迅如灰雀般地做了个前空翻,稳稳落到地面,蜘蛛小姐的攻击把她留在后颈的匕首截断,一部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另一部分则留在了蜘蛛小姐的身体里。 趁着蜘蛛小姐与安娜缠斗之时,珍娜对着蜘蛛小姐的身躯连续劈砍,剑刃所到之处,激起无数的火星,这样猛烈的攻击却只给蜘蛛小姐的身躯留下几道浅痕,连她的皮肤都未能割破。 “退下。”乔纳森说,“你们的武器伤不了她。”他示意提摩西先走,后者心领神会,绕过蜘蛛小姐,直奔钟楼。 乔纳森解开礼服的扣子,准备把衣服脱下来放到市场附近的棚子里。这是他唯一的礼服,他可不想弄脏。蜘蛛小姐用六条腿猛蹬地面,带起的积雪落到乔纳森的头发上。她跳到了他面前,抡圆双刀进行旋风般的劈砍,以报刚刚的一剑之仇。 “小姐你可真是心急,我脱个裤子的时间都等不了。”动作敏捷的乔纳森闪过蜘蛛小姐的斩杀,他的礼服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无奈地提着被砍破的礼服,后跳到相对安全的区域,“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礼服,小姐。你可得赔偿我。” 撕开碍事的礼服,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衣,乔纳森以一名暗影行者的姿态,展现绽放于冬至节夜空下的华丽剑术。 ************************************ 阿尔瓦双眼通红地瞪视着李嘉图。后者在他的瞪视下挂着一脸得意的笑容。 “怎么?说起埃德加的坏话,你就生气了?”李嘉图捏住阿尔瓦的下巴,强迫他打开嘴,往他嘴里灌进一些魔力药水,“这可是事实。在朱诺斯的学院里,埃德加就和数名同学纠缠不清。虽说最后林德利哥最后得到了那个浪荡子的身心,难保他不想自己最惊人的技艺失传,而传授给了他唯一的学徒。” 腥臭难当的魔力药水呛得阿尔瓦直咳嗽,吞咽不及的蓝绿色液体顺着他的下巴,流到洁白的胸膛上,黏糊糊的让他感觉有些恶心。忽然,李嘉图的手伸到他的后腰,他颤栗了一下,扭动着身体想要避开。 发现他的反应的李嘉图,大笑出声:“怎么,你以为我要上你?你这孩子,果然满脑子都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想法。我对你的脏屁股没兴趣,散发着甜香的柔软女人,可比男人上起来要舒服很多。你还没上过女人吧?或者是说,你和埃德加一样,浸入女性角色的世界太久,已经无法再品尝女性的甘美了?” 李嘉图嘴上在羞辱着阿尔瓦,絮絮叨叨地对着埃德加的学徒发泄对埃德加的怒气,手上把锁链绕过他的后腰,将阿尔瓦的细腰给捆了一圈。“好了,孩子,别乱动。别想着施法了,你的那点空气魔法,那点雷电什么的,对吞噬的虹吸链起不到什么作用。” 点点磷光从锁链尖端传导至每一处,阿尔瓦感觉自己身体里的魔力如同被放血般抽离身体。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阿尔瓦想。他开始凝聚身体里的另一种力量,将这些力量慢慢聚集到喉咙,首先他需要解开禁言咒,才能更好地施法。 提摩西攀上钟塔天台,李嘉图正在调试沙漏,看见满面怒容的军情处统领,微笑着说:“哦,看看这是谁来了?” “放开他,李嘉图。”翻身上天台,提摩西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祭坛和李嘉图,而是被捆在祭坛旁边做献祭的阿尔瓦。“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军情处统领说饶过我,真是让我不胜惶恐,”李嘉图讽刺地回答,“我或许会饶过你,或许我不会!”大法师黑色的双眼忽然一闪,他的手在空中划了几个精准的图形。原本站着军情处统领的地方,在一道白光闪过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如同一名顽皮的还童得到新的玩具,李嘉图在半空中立起来一道心灵视界。摇晃闪烁的画面跟踪着提摩西,看着军情处统领被传送到海面上,从三十余盏母呖盏艚@铩j┦跽咂诖乃u19挥谐鱿郑谔崮ξ髯驳剿娴乃布洌r耍皇o乱坏篮谟叭缤嫦碌拇笥悖诤@镉味 “狼崽子还是这样能折腾,”李嘉图抱着膀子,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我很好奇他可以坚持多久,”他转过头去对阿尔瓦说,“你想知道吗?” 画面上显示出提摩西走出阴影,在海面上奔跑,大法师见状挑起眉毛,挥手将提摩西传送过来。提摩西快速的反应极快,他刚刚落到天台,钢牙的银光就指向李嘉图的脖子! 按理说提摩西这一招一般情况下不会失手,但是他正处于李嘉图的空间领域当中。熟悉的血肉割裂的触感没有传来,大法师的身影如同水面上的倒影一般摇晃、消失,而后出现在天台的另一端。 这不是闪现术,是时空道标。 李嘉图花了很大力气在整个加圣斯通都布下时空道标,让他可以传送到有时空道标的任意位置,当然也可以传送别人。这个法术比任何传送术都要精妙。在提摩西的攻击落空之后,李嘉图再次将他传送出去,这次他要面对的是圣光明大教堂的避雷针。 就在离提摩西后背不远的地方,尖利的避雷针安静地存在于此,等待着将要落在它身上的那名行者,把他的身体插穿。 提摩西在半空中扭转身体,右手一把紧抓避雷针,以惊人的力量控制住身体,如同猿猴一般单手攀住,双脚踩在着避雷针之上。他握紧避雷针旋转身体,绷紧全身的肌肉如同独角兽一般做出漂亮的前冲动作。 “啧,啧。还真是能折腾。”李嘉图再次将提摩西传送过来,“不过到此为止,狼崽子。你去死吧,现在就去!”他双拳紧握,骨节泛白,仿佛抓捏着什么小动物在手心里。而他的目的就是要捏死手心里的小家伙。 猫捉老鼠是一个残忍的游戏,老鼠能够活多久,全看猫的心情。而结局,老鼠终归要是被猫吃掉的。李嘉图如同猫逗老鼠一般逗弄着暗影行者,却忽略了一个事实——提摩西不是老鼠,而是一匹狼。 提摩西被抛起数罩撸缟诙吆粜ァ0涤靶姓咴诳罩信ぷ砬氚涤暗氖澜缭俅纬逑蛑勇サ奶焯āt诎涤暗氖澜缋铮罴瓮嫉氖笨盏辣甏坏剿欢参薹uセ骼罴瓮肌 提摩西在等待机会,如同猎食的狼群。他在蛰伏,在屏息静气,化作暗影在李嘉图身边游走。 这些影子,对于李嘉图来说毫无威胁,而实体的匕首则不一样。割到皮肤会受伤,割到喉咙会死亡。李嘉图随着暗影的游动转换方向,随时准备应对暗影行者的攻击。 漆黑的暗影与魔法的光辉在这座三百二十二崭叩闹勇ヌ焯ㄉ辖环妗l崮ξ鞫萑氚涤白龀宸妫唇哟サ嚼罴瓮嫉氖焙颍侄莩鲎鐾淮蹋罴瓮际褂檬笨盏辣晟帘艿耐保崮ξ髟俅味萑氚涤埃估罴瓮嘉薹ㄗ阶∷ 暗影行者如同山羊一样,用冲撞的方式进行攻击,他们好像两颗弹球一样互相撞来撞去。在这样数次的传送和防御之下,大法师开始显露出疲态。 “够了!”大法师摸上脸颊,疼痛而微热的伤口流下的是殷红的鲜血,“现在,我要玩点真格的,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魔法艺术!” 大法师高举双手,如同龙鸣般咆哮。他在用龙语施法!即使是在大法师里,这也十分少见。龙语作为一门古老而富有强大力量的语言,并不能轻易被凡人所使用。虽然法师们最不愿承认的是,法师亦凡人。 他们脚下的法阵发出炫丽的光芒,各种几何图形和神秘的文字,如同齿轮一般转动。在这个天台,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位面。空间扭曲着,在天台之外,尽是一片虚无。而在天台之内,任何想要靠近施术者的人,都会被扭曲的空间折叠。 提摩西往前冲刺几步,却发现李嘉图的身影突然高大起来。 看到李嘉图发出悚人的笑声,凄厉的声音听起来如同用指甲挠铁皮烟囱的内部。“每靠近一半的距离,你就会缩小一半。而你如果遁入暗影,则会传送出这个位面。你会怎么做呢?我的大统领?” “我要在你面前,抽干他!”李嘉图得意地笑道,“睁大眼睛看着吧,你这狼崽子!” 魔力引流突然加快,阿尔瓦双臂被拉扯着,几乎要脱臼。他的身体在不停地震颤,魔力逆流的痛苦烧灼着他身体的每一处地方,他的肌肉一路剧烈抽动,感觉一只死亡之手捏住他的心脏,狠狠地挤压着,从血液里面挤压出更多的魔力。在这种巨大的痛楚之下,他终于承受不住地尖叫出声。 ************************************ 蜘蛛小姐如同狂风一般旋转,卷起地上的积雪,她的双刀发出持续不断的破空声,裹挟着刀锋与冰雪,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让人无法有任何的喘息机会。 乔纳森的剑法向来被他的导师指为花哨,他每次都要做出很多无用功的攻击,以便让剑光在空中划出花朵的图形。他用了多年的时间,才将这些花哨的东西变得实用起来。 柳枝的剑尖在蜘蛛小姐身上划下花朵形状的伤痕,她的坚硬的皮肤在受古神赐福的匕首面前,变得不堪一击。她迅猛的攻击,被乔纳森轻巧地化解,那些看似乎无害的招数弄伤了她引以为傲的肌肤。 蜘蛛小姐气恼地顶撞突击,六条腿在青石地面上刨出许多划痕。乔纳森灵巧地侧翻躲过,顺便给她腿上来了一剑。 失去一条腿的蜘蛛小姐重心不稳,翻到在地,她挣扎着爬起来,尖利地咆哮道:“你会付出代价!凡人!” “我无时无刻不在付出代价。”乔纳森冷笑着回答。“我本来不想用它的,不过我可以为小姐破例。”他伸出背在背后的左手,掏出一把墨黑的叶片。“去吧,柳叶。”他轻柔地说,抛出这些叶片如同无数的锋利刀刃,剐蹭着蜘蛛小姐的肌肤。 蜘蛛小姐血肉飞溅,惨叫不止。开始她的口中还会发出叫骂,很快就变成了无力的呜咽。柳叶的利刃如同龙卷风般攻击着蜘蛛小姐,将她的灵魂与生命割裂,滑出现实世界,堕入死亡的领域。最后,只剩下一架阴森森的蜘蛛白骨,后颈的脊椎骨上镶着半片匕首的锋刃,在月光下闪着令人胆颤的寒光。 ************************************ 祭坛上的男孩微微动了动手指。 李嘉图激动地蹲下来抱着他,柔声轻唤:“迪伦?你感觉怎么样?” “耙耙?”男孩眨巴着一双明亮的浅棕色眼睛,一脸迷惘地看着李嘉图。 “太好了,迪伦。”李嘉图摸着男孩毛茸茸的卷发,有些无语伦次地说,“太好了。”泪水划过这位中年大法师的布满面颊,他的声音充满了温柔与爱宠。他如此地陶醉于重逢的场景,以至于忘记对阿尔瓦解开禁言术表示惊讶。 挂在灵质锁链上,还在被抽取魔力的阿尔瓦浑身冷汗,他在颤抖不止。李嘉图父子重逢的场面让他内心泛起一种奇怪的嫉妒,或许是他从未见过一名叫做‘父亲’的男人,或者是虎人。但更让他感到愤怒的是他目前的处境,这完全是由那个满脸幸福的大法师一手造成。 这个大骗子!阿尔瓦的内心在怒吼。 金色的时之砂在沙漏中缓缓流动,魔力的引流变得慢了下来。阿尔瓦在得以喘气的当口,金色的小沙漏缓缓降落在他眼前。愤怒席卷着阿尔瓦的神志,他咬紧牙关,奋力用额头朝着那个金色小沙漏撞去! 哐——! 沙漏顿时四分五裂,时间的砂砾接触到空气,化成一蓬水雾,随即消失不见。连锁反应席卷了这个时间逆流法阵,沙漏一个接一个地爆裂,祭坛和法阵都摇摇欲坠,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迪伦的身体在迅速地变化,他开始脱水,身体变得干枯,眼窝深陷,眼球突出,用枯树般的手指,抓住李嘉图的胳膊,发出微弱的呜咽:“耙耙……” “不,不不不!迪伦!不!”李嘉图抓住那孩子的身体,看他变得形销骨立,身体变得灰白,再次死亡之后,身体被风化,被风一吹,只有他的留下衣服还在怀中。“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该死的!我要宰了你,我要以迪伦受到的痛苦数百倍偿还你!” “他早就死了,那是他的命运,命运已经为他做出了最好的安排。”虽说法阵已经坍塌,但阿尔瓦还无法挣脱那些锁链,他能够利用的武器仅仅是语言而已,“妄图逆转命运的人,会受到惩罚的!” “你知道什么?你这个没有过家庭,并且不会有孩子的野兽能够知道什么?他曾经那么小,在我怀里。”李嘉图抱着迪伦的衣服,弯曲双臂,仿佛正抱着一名婴儿,“他哭的时候,我会唱歌给他听。你完全不知道,他母亲死于生产之后,他对我来说又是多么的珍贵!这一切都给你毁了!” “不是我杀的他!”阿尔瓦叫道,“是你,你没有控制住能量,把能量催逼到最大限度,他死于爆炸,而你未能监护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嘉图脸上闪过惊讶的神情,“而且你还解开了禁言术。不得不说,埃德加很有眼光,你的魔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在经过这样的魔力抽取之后,你还有这样大的嗓门和我说话。” “但是这些都毫无意义了,迪伦不再可能复活。”李嘉图眼中布满阴桀,“而你们,将品尝到我的怒火,我要让这个世界都燃烧!失去了迪伦,它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你疯了。”提摩西评价道。 “给你们逼疯的。狼崽子。”李嘉图猛力地催逼能量,魔法的风暴从四面八方袭击着他们,如同无数的鞭子抽打他们的身体。“不会让你们这么快死掉的,我会让你们,慢慢死,非常慢。”他的脸上浮现出邪恶的笑容,疯狂的笑声回荡在这个异空间位面。 相比拿着钢牙挡开魔法长鞭攻击的提摩西,被捆缚在灵质锁链上的阿尔瓦就没有那样的好运。他手上既没有武器,也无法躲闪。魔法长鞭无情地抽打在他身上,一丝丝抽走他的生命力和魔力。这种鞭子不会留下肉体上的痕迹,却会让身体感受到无法忍受的剧烈痛楚。 阿尔瓦的惨叫让李嘉图十分得意,他高举双手,不断地催逼着能量生成更多的攻击利器。长鞭、短刺、狼牙锤、匕首……甚至各种魔法幻化成的刑具。他要把脑中那些疯狂的、可怖的、反人类的想法都催逼出来,施加在受害者身上。而当他们出去这个位面,死者身上不会有任何伤痕。他还可以继续做他的大法师,受人敬仰。 提摩西幻化钢牙,将它进化到长剑状态。一粘さ呢笆妆涑闪粘さ恼堵硭薪#砬直郏缤懒辞蛞话憬盅烙昧x莱觥@肟烁盅赖谋踊ぃ崮ξ鞑荒茉俣萑氚涤埃xΦ囟闵磷拍切├醋杂谒拿姘朔降墓セ鳎幻胬渚驳匮罢页龌鞯幕帷 钢牙划过那些灵质锁链,击碎冰块一般轻易打碎了对阿尔瓦的束缚。阿尔瓦腿一软,倒在地上,飞旋的魔法利刃擦过他的头发,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趴下!” 一个威严的嗓音忽然回荡在这个空间里,那个声音权威、庄严、不可抗拒、无法违背。声音打断了李嘉图的施法,他无法违逆地趴到地上,惊讶地瞪着双眼,看着趴在地上的阿尔瓦。 “真是抱歉,李嘉图大师。”阿尔瓦从地上爬起来,眼中仿若是暗夜高空倾泻而下的浪花,冲刷在炙热的岩浆之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嘉图,声音中带着一种难以比喻的神圣,“我并不主修空气魔法,我主修言灵术。” “孩子,你又让我吃惊了。”李嘉图毕竟是朱诺斯大法师,并且还经过了许多准备,他撑起身体,那些魔法的攻击也因为引导的中断而停止,“我必须得说,我确实对你的了解还不够。埃德加在这方面还是颇具眼光,你将来或许会有所成,就可惜现在你要死了!” 取下腰间的魔法书,李嘉图在空中划着圆圈,五彩斑斓、磷光闪烁的几何图形带着符号,扩大成一个成年男子般大小,无数的闪着光的,线条般的生物从里面陆续不断地钻出来,朝着阿尔瓦和提摩西攻击。 “停!” 那个威严的声音又在这个空间中回荡,阿尔瓦并未张嘴,似乎声音不是从他口腔,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在阿尔瓦周围,那些魔法生物停了下来。而李嘉图还有后招,他隔空用法杖击中阿尔瓦的腹部。阿尔瓦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绞痛,言灵术也跟着失效。 “埃德加的小学徒啊,你很弱小,就像埃德加一样。”李嘉图隔空捏着阿尔瓦的脖子,让他没有机会进行反击。“每天去研究那些没用的古神语,能有什么用?做一些完全不实际的事情,真像是埃德加的作风。” 魔法生物围绕着提摩西,不断地攻击他。他被暂时缠住了,又无法遁入暗影,冲过去营救阿尔瓦。提摩西在召唤钢牙,那把匕首在回应他,却无法穿过次元壁到达这个异次元位面。刚刚斩断束缚阿尔瓦链条的同时,钢牙也回到了本位面。 阿尔瓦感觉一阵窒息,他不能呼吸,两眼发黑。意识在渐渐离他远去,注定的失败将他摆在一个非常不利的位置。 是时候了,用那个力量。他想。 李嘉图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感觉一股巨大的能量将他逼退,在朱诺的大法师当中,李嘉图的魔力也算是数一数二,他还从未见过,穹顶六星以外,还有如此大的魔力存在于一名人类的身体里。 阿尔瓦浑身闪耀着柔和的白光,光质的长臂从他的躯体中分裂出来,将大法师李嘉图狠狠地摔在地上。趁李嘉图还没有爬起来的时候,那些长臂紧紧地摁住他,他想要去拿自己的魔法书,却被长臂夺走,递到了阿尔瓦的手里。 “不要小看小学徒。”阿尔瓦说,光芒从他身上迅速退却,他跨坐在李嘉图身上,拿着李嘉图的魔法书,用力往李嘉图脸上砸去。金属质地的封面立刻让李嘉图破了相,鲜血沾上面,格外的显眼。 “不要小看古神语!”又是一记猛击,李嘉图的牙齿从嘴里崩出来,带着血丝,带着肉丝。 “不要小看我老师!”猛烈的攻击持续不断,李嘉图被他打得无法反抗,说不出来话来。 “不要小看我!你这个大骗子,你这个伪善者,你这个背叛者!” “叛徒!叛徒!叛徒!” 他疯狂地砸着李嘉图的头,直到大法师眼珠崩裂,脑浆四溅,才停下来喘粗气。 “你……”随着李嘉图的死亡,他们回到了原本钟楼的天台。钢牙应提摩西的召唤,飞回他的手心。提摩西冷冷地看着赤身裸体的阿尔瓦,因愤怒而泛出潮红的脸颊。他把说了一半的话吞了回去,改成:“你生气的样子挺可怕,你以后手里拿着魔法书的时候,我得离你远点。” 而他心中本来的问句应当是——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小学徒。 36、试探(一) 海风吹散乌云, 清冷的月光照耀钟塔天台。 阿尔瓦从李嘉图的尸体上起身, 肩膀和脖子上细白的汗毛在夜风中舒卷,月光在他背后像是给他镶上了一圈银边,显得庄严而神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大人。”阿尔瓦神情严肃,一双猫眼在黑暗中反射着荧光。 提摩西用冷淡的语气说出的玩笑话, 让阿尔瓦再次以装傻的方式挡了回去。认识他的两个星期以来,不管是提摩西用何种方法试探, 他都会以小白花的姿态装成无知可怜的模样。而现在, 这名站在提摩西眼前的男人,让人感到却无比的陌生。 “不,你明白。”提摩西将钢牙横在身后, 站直身体估算着这种情况下他们打起来的可能性有多大。你一直都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并且会知道会受到何种对待,提摩西想。他没有把话挑得太明, 即使是到了现在, 阿尔瓦要伪装,提摩西也依然可以陪他玩下去。 看着他像一只小奶猫,用小爪子挠挠头狼,笨拙又可爱地逗弄,也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头狼只需要冷冷地看着小猫, 看他在怀中蹭来蹭去,看他能够耍出来多少花样。 小猫打了个寒颤,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身体, 低声说出软软的话:“大人,我冷。” “把李嘉图的斗篷披上。”面对他突然转移的话题,提摩西挑起眉毛,不想说破。 小猫点点头,转身想去拿死人身上的衣物。突然,一道炫目的亮光闪过,他们横起手臂挡住光芒,放下手臂时,李嘉图的尸体前多了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 他把兜帽拉得很低,看不清楚脸,下巴用围巾挡着。露在外面手上戴着一双白手套。这个白手套阿尔瓦看着十分眼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是他在真实之镜当中看到的人! “是你!”愤怒瞬间席卷了阿尔瓦的情感,他的双眼红得像是要喷出火来。“杀了我老师的人!是你!” 在黑斗篷做出任何动作之前,阿尔瓦快速地连续施法,然而所有的魔法都穿过了黑斗篷的身体,飞向远方,直到因撞上什么东西而产生爆炸。 “你让我刮目相看,狼崽子。”黑斗篷蹲到李嘉图尸体前,用手指在李嘉图的胸口上划着圆环,“拿了一手这样的烂棋,竟然还能够下成这样,李嘉图远远低估了你的能力。” “这是……实体映射!”阿尔瓦吃了一惊,能够有这种能力的人,在提里安法师协会都找不出来几个,事实上,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 “至于你……”黑斗篷转过头,虽然看不清楚脸,但他明显看着阿尔瓦,“小猫,我们还会见面的。” “这只是个开始,而不是结局。很快,我们将会开始下一盘棋局。”李嘉图的尸体微微发光,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吸引力往上牵引,化成萤火虫般的光斑,与黑斗篷一起,慢慢地消失在夜空中。 “我很期待,我们下次的见面。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黑斗篷的声音渐渐隐去,最终,亮光一闪,如同他的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不见。 阿尔瓦从地上站起来,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他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跌进提摩西怀里。 “怎么了?”看他这幅柔弱的样子,提摩西收回钢牙,伸手抱住他,配合地问。 “没,没事。大人。”阿尔瓦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说话的声音有些许虚弱,“我只是,魔力使用过度。我想休息一下。” 手边也没有可以遮挡的衣物,提摩西只得把迪伦留下的衣服盖在阿尔瓦的腹部,遮住重点部位。因为李嘉图的死亡,和刚刚的能量冲击,天台的时空道标已经失效。提摩西连踩几次传送阵都毫无反应。无奈之下,提摩西只能选择抱着阿尔瓦从天台的楼梯往下走。 在钟塔的门口,他们正好撞上赶过来看情况的乔纳森。他看见阿尔瓦浑身赤丨裸,腹部上搭着一件小孩的衣服,开口就是抱怨:“我们在下面打得要死要活,你们在上面干得要死要活。真是同世不同命。” “没错,那可是相当激烈,天台都差点弄塌。”提摩西说,“坦普尔伯爵呢?”他暧昧不清的话让阿尔瓦脸上盛开海棠的颜色,低着头就往他怀里拱。 “我走的时候,坦普尔伯爵大人和杜克在一起,他现在应该是安全的。李嘉图呢?”乔纳森收回他不悦的态度,迅速恢复到一本正经的工作状态。 “李嘉图死了。被阿尔瓦用魔法书砸死的,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你不会想看到他发火的样子,真的。”提摩西抱着阿尔瓦快步往贝肖格街赶,这样的夜晚实在寒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身体的颤抖,“事情还没结束,我想我们会有新的麻烦。你们先去处理现场,阿尔瓦有点不舒服,我送他回去。” “我拒绝!”乔纳森跟着他走了一段,听见提摩西的要求,立即停了下来,“我还在休假,我说过今天我什么都不会管。” “那你为什么穿着紧身衣?”提摩西问,“而且你的礼服也不见了。好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会还你的。” “提摩西,你这个混球。”乔纳森咬牙切齿地调转方向去钟楼,嘴里抱怨个不停,“我刚刚才杀了人,还兴奋着呢。”他停住脚步,颤抖着手摸索口袋,掏出烟斗,却发现已经没有烟叶。 乔纳森觉得今晚身体格外的疲乏,而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等着他。他无奈地仰着头,用力呼进两口冷空气,长叹道:“又没了吗?真想抽一口。” 善后的工作的麻烦程度,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为了稳定城内的局面,军情处将冬至节这天晚上的内情给压了下来,不知情的市民们过了个与以往无差别的快乐节日。舞会还是按照计划如期举行,在治安中队的协助下,第二天舞会大厅照常举行着冬至节的狂欢。 贵族们选择健忘地寻欢作乐,舞会上的安全防卫措施加强了一倍。 而对于提摩西来说,既要应付舞会事宜,还要整顿军情处,而阿尔瓦也在那天晚上回去之后一病不起。 那天晚上提摩西抱着阿尔瓦回家,给他洗澡擦身体的时候,他一直像是湿哒哒的海绵一样搭在提摩西身上。前一秒还活蹦乱跳施法打人,下一秒就跌进怀里柔柔弱弱。提摩西对于阿尔瓦的种种,都默不作声,只是做着一名“好情夫”的样子。 当提摩西把软绵绵的小学徒塞进被窝里的时候,看着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学徒,本想肆意轻薄一整晚,接着做他们在包厢里面做的事情,结结实实地教训他一顿。没想到,提摩西一碰到他的肌肤,就被烫得缩回手。 接下来的五天,阿尔瓦都高烧不退。阿伦的诊断和阿尔瓦的自述一样,原因就是魔力被抽取得太多,使用过度的结果。最好的办法就是好好休息。 直到冬至节的最后一天,勉强能够下床的阿尔瓦穿回他唯一的一件衣服,被提摩西拉着再次来到冬至节结束舞会。 这天晚上,提摩西没有再为难他,把他压在包厢里面做让他羞耻万分的事情。阿尔瓦穿成这样,不能去大厅跳舞,提摩西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他在大厅和偏厅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提摩西的人影,直到他遇见了乔纳森。 “不要像个游荡者一样在这里晃荡,你在这里已经转了好几圈。”穿着军情处制服的乔纳森没有戴面具,身上挂着出鞘的刺剑状态柳枝,一副随时都准备战斗的样子。“找提摩西的话,他在屋顶巡逻。” 顺着天井的楼梯,阿尔瓦爬上屋顶。月光下的军情处统领身姿笔挺,凝望着远方的大海。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的侧脸。 “大人。”阿尔瓦开口叫道。 “你怎么不去跳舞?”提摩西转过身问他。 “我本不想来舞会的。大人。”阿尔瓦低下头,慢慢地走到提摩西身边。 “你在床上躺了几天,不闷吗?” “我很抱歉,大人。你给我买的礼服被李嘉图撕碎了,而我没有可以在舞会上穿的衣服。” “你想跳舞吗?” “你愿意和我跳舞吗?大人。” “如你所愿。” 提摩西拉住阿尔瓦的手,伸长手臂做出一个邀舞的姿势。阿尔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天前的事情,在提摩西这里,好像并未发生过一样。没有等小学徒发呆完毕,脚下舞会大厅的音乐响起,穿过屋顶的天窗,微弱的乐曲传到他们身边。 提摩西稍微一用力,将阿尔瓦拉进怀里。突然拉近的距离,让阿尔瓦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眼前绽开奇异的花朵。他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提摩西。下一节音韵响起,提摩西将他推开,又扯住他的手,再拉回来。 这是在跳舞吗?阿尔瓦想。他开始配合军情处统领的舞步,在月光之下,在海风之中,在加圣斯通官邸的舞会大厅楼顶。 他们的步伐越来越合拍,随着音乐,牵着手在屋顶漫舞。每一次的分开都是为了下一次的入怀,每一次的步伐,都精准地踩上了音乐的节点。 这和上一次在下面的大厅里跳的那只尴尬的舞蹈不同,更像是释放心灵和自我,是让身体主导的一场盛宴,阿尔瓦觉得自己非常享受这种感觉。放松一切,不用想太多,也不必去承受那些痛苦和焦虑。 音乐到达尾声时,提摩西将阿尔瓦再次拉进怀里,大手抱住他的后腰。脸几乎快要贴上他的脸,他们四目相对,他们呼吸交融,他们鼻尖若有似无地触碰。 37、试探(二) 柔和的银辉将这一切映照得无比美好, 他们良久地这样默默拥抱着。呼吸愈发炽热地交织在一起, 目光彼此闪动交融。阿尔瓦可以清楚感受到从对方身体传来的温度,和与自己狂烈跳动的心率所不同的,让人倍感安心的平稳有力的心跳。他生病的这些天以来, 每晚都听着这样的心跳入睡。 “我……”舌尖轻颤,眼神微润, 阿尔瓦轻声开口。 “什么?”提摩西的嗓音低沉,尾音中带有一丝让阿尔瓦颤栗的调子。他伸出双手抱着阿尔瓦的后腰, 食指若有似无隔着衣料轻探对方美好的腰窝。月光在他浅灰色的眼中流动, 让人产生了一种眼波流动的错觉。 他们面部距离,似乎渐渐地在缩小。仿若磁铁的两极,互相靠拢、吸引。阿尔瓦颤抖着睫毛, 嘴唇微张, 面对提摩西越来越近的面庞,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 没, 没什么。”阿尔瓦本想推开提摩西,却在手放上对方胸膛的时候,失去了力气。想要推开却变成了暧昧的抚摸,常年刺客生涯得来的结实胸肌,在他手心中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却又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他不能将手挪开。 “我允许你触碰我了吗?”提摩西冷冷地说。 “我,我很抱歉。大人。”阿尔瓦推开提摩西, 转身走到阴影处,用黑暗来掩盖微红的面颊,“我有点头晕,或许还没痊愈。请允许我告退。” 在提摩西的默认下,阿尔瓦抚着额头下了天台。 “天呐,我在想什么?”像是背后有鬼在追一样,阿尔瓦快速跑出天井,在门口撞上了正在巡逻的乔纳森。 反应迅速的乔纳森抓住阿尔瓦的肩膀,斥责道:“不管你在想什么,看路。” “抱歉,大人。”阿尔瓦后退一步,给乔纳森让出路来。 “抱歉太多了。”提摩西从天井下来,与乔纳森换了岗。“你如果不想跳舞,何不陪我走一阵?” 巡逻的步伐并不太快,他们以散步的步调,在舞会上悠闲地走着。看上好像真的是情人一般,内里却假得令人胸口隐隐作痛。 我们只有肉体关系。阿尔瓦想。他的手指抓住胸口,骨节发白。 “身体不舒服?”提摩西用眼角的余光,发现阿尔瓦的反常。 “不,我没事。大人。”阿尔瓦低下头,轻声回答。慢慢地跟着提摩西走下去。 生活渐渐趋于平静,在军情处经历过一场海啸之后,大量的善后工作让提摩西早出晚归。 这位大人的心思太难以猜测,阿尔瓦最近这些天十分心烦意乱。自从冬至节最后一天舞会结束,他看似主动的样子,似乎勾起了提摩西内心深处无尽的欲望。每天晚上从书房回到卧室,也不不管他是否睡着,一定会压着他狠狠操弄一番。非要把他弄得痛哭流涕,求饶不止,意识不清为止。偶尔工作会忙到天快亮才回来,也会摁住他如同野兽般地交合以泄欲。 这种充满侵略性的行为,让阿尔瓦在每次觉得吃不消的时候,又会戛然而止。不管提摩西是否满足,都会停下来,温柔地抱住他去清洗。巨大的反差让阿尔瓦根本无法明白,到底哪一种样子,才是提摩西的真面目。 都说军情处的新统领喜怒无常,不过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阿尔瓦还是摸索到了一些门道。 提摩西不喜欢被触碰。 提摩西喜欢抱着温暖的东西入眠。 提摩西每晚都会工作到很晚。 提摩西晚归的时候,一定要点亮门口的夜灯。 冬至节已经过去两个星期。 军情处的重组已经接近尾声。军情五处暂时由乔纳森兼管,从朱诺斯来了新的大法师安吉丽娜,空降接管军情二处,军情六处暂由提摩西亲自兼管。只是有一样事情十分棘手,就是军情六处的刺客短缺问题。 安娜和珍娜回归军情六处。本来提摩西的意思是让她俩继续当军情处的前台招牌,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双生女士”已经成为了军情处的标志之一。然而安娜和珍娜坚持要回归军情六处。 安娜说:“统领,我们是从军情六处出来的,我和姐姐是孤儿,多年来无依无靠,四处飘零。当我们到了加圣斯通,加入军情六处,才在这里找到了家,只有军情六处才有让我们感受到了家的感觉。” 珍娜说:“统领,当你的家里出了事,而你能够为它出一份力的时候,你会去做吗?而我们也是一样,不要以上一任‘女士不适合打打杀杀’的借口让我们再去前台。我们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刺客,不应该是插在花瓶里供人欣赏的花朵。” 于是,在冬至节,安娜与珍娜正式回归军情六处。积压如山的刺杀任务开始得以执行,然而他们的人手还是太少,在军情一处又挑不出像样的刺客。提摩西甚至在开始打算,让他和乔纳森重新作为刺客,出击刺客任务的可能。 敲门声打断了提摩西的思绪,提摩西揉揉眉心,说:“进来。” 乔纳森推开门,侧身闪到一边。加文站在门口,跟着他的六名近侍,鱼贯而入。 “什么事?”看见加文,提摩西的脸色怎样都好不起来。冬至节结束之后,加文本应该就离开加圣斯通。但他一直呆在这里不说,还隔三差五地过来找提摩西提一些无理的要求。 “好事。”加文摊开一张羊皮纸,亲自放到提摩西眼前,“枢密院给我的信,我想应该转达给你一下。阁下看过之后,我想不用我再多费口舌。” 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事,枢密院要让加文干涉关于奥武的审判。枢密院的理由,简单直接,在这信件上写着关于奥武的部分是—— 证据确凿,无需审判,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杀人灭口,提摩西想。在枢密院,肯定也有和这次事件相关的大人,才会要求如此处理。事实上,在审问奥武的这些天以来,奥武一直声称他是受到李嘉图的蒙骗。他说的或许是事实,以奥武的身份与事发的各种迹象看来,他不像能够参与到这次事件的上层核心当中。 他被利用了,像一只走狗。而在主人失败之后,这只走狗也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他们在寻求更为稳妥的办法,那就是让这只狗闭嘴。 提摩西不动声色地看完文件,轻描淡写地说:“知道了。” 来到问询室,还在接受问询的奥武看见提摩西,脸上的惊诧无从掩饰。 “到此为此。”提摩西说,“奥武是被李嘉图蒙骗。不过,军情五处你不能再呆。因你收受贿赂,我现在正式将你革职。你还有赎罪的机会,晚上之前,去军情六处报道,从今以后,你将会是一名普通的刺客,为军情六处出击。” “您聪明而又残忍,剥夺了我复仇的乐趣。”奥武低下头,将脸埋在阴影里。 提摩西并不回答,而是转身走出问询室。 等到一天工作结束之时,怒气冲冲的乔纳森找到提摩西,对他说:“你疯了,你要和枢密院对着干?” “那信不是写给我的,我可以装作没看到。”提摩西说。 面对提摩西的不以为然,乔纳森本想多抱怨几句,却突然撞上奥武。 奥武已经换上了军情六处的普通刺客制服,他双膝着地跪于门房入口,双手捧着匕首举过头顶。“我请求您的宽恕,统领。今后,我会效忠于您。” “你不必效忠我,”提摩西将他扶起来,“你只需效忠军情处,效忠国王。” 解决了一档子事的提摩西,回家的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回到贝肖格街时天色已黑,远远可以看见自家房门前暖黄的灯光。想着在这冬日的夜晚里,还有着这样一盏灯亮着,等待他的归来,提摩西不禁眯了眯眼睛,心情愉悦地推开大门。 “我回来了。”提摩西长出一口气,推门进房间。 阿尔瓦失踪了,他不在家里。 阿尔瓦应该刚刚出门不久,作为追踪专家的提摩西找到他的踪迹并不太难。很快,提摩西找到了出走的小学徒,他在秘法区的传送门附近,正在和一名陌生男子交谈。 “请不要阻止我,拜托,我必须得离开。”阿尔瓦说,他离传送法阵只有一步之遥。 “你走了,我们没有别的人可以替你。而且你呆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那名陌生男子和阿尔瓦年纪上不相上下,操着多罗斯一带的口音。 “我实在受不了了,真的。我最近感觉很不对劲。”阿尔瓦显得十分焦虑,手指松开又握紧,“他喜欢干净漂亮的男人,你们随便找个人吧。如果我再呆在这里,会被他玩弄而死。” “你要去哪儿?”提摩西从阴影中窜出,一脚将那名陌生男子踩在脚下。凛冽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38、试探(三) 冬日的寒风吹过秘法区, 沉默盘旋在传送法阵前。面对突然窜出来的提摩西, 阿尔瓦吓得倒退一步,但他并没有放弃那名陌生男子的想法。 “我哪儿不去,放了他。求您了。”阿尔瓦抓住提摩西的手臂, 用哀求的语气说。一个月以来的相处,他已经明白这位统领向来是吃软不吃硬。 “这位才是你真正的情人吗?那可真是让人伤心。”提摩西的语气冷漠得像是北地的寒风, 他抬起眼皮看着阿尔瓦,“如果你要走, 我可以不拦你。但是我已经为你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你才待在我身边一个月。那是很大一笔钱不是吗?你至少也应该在我身边呆个一年,并且让我觉得那笔钱花得物有所值。” “不,大人!他不是我的情人。”阿尔瓦急忙辩解, 抓住提摩西胳膊的手指有些用力。看军情处统领皱了眉头, 又连忙放开。“等等,什么, 您帮我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在我们遇见潘的第二天, 我就偿还了你的欠款。卷舌放的可是高利贷,我一次付清对我们都有好处。”提摩西用手捏着阿尔瓦惨白的脸,强迫他正视自己,“至于你和这位鬼鬼祟祟的先生到底是关系……我应该怎么相信你呢?毕竟你欺骗了我这么久。” “你想我怎么做呢?大人。” “你不是会言灵术?”提摩西饶有兴趣地歪头看着阿尔瓦,“你可以做一个有言灵效果的誓言吧, 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我可以发誓,你也要放了他。” 提摩西微微点头, 示意他继续。 阿尔瓦举起手,与提摩西十指倒扣,拇指按压在一起。淡蓝的微光在他们身边缠绕。 “六古神在上,七十二门柱神在下,以诸神、诸灵、诸法之名。我,埃德加的学徒阿尔瓦,将会待在军情处统领提摩西·崔德威身边一年。不逃避,不背离,尽职尽责,听凭调遣。”阿尔瓦满脸无奈地压着拇指起誓,不时地用眼角地余光去看被提摩西踩在脚下的陌生男子。“如有违背,魔力逆流……” “你漏了一样重要的,不要在我面前说谎。”还未等阿尔瓦说完,提摩西打断了他的话,“你可以在外面继续伪装,做你的柔弱小白花,而我们私下只有两人相处的时候,我不想听见半句虚假的谎言。一年为期,一年之后,你想怎么样随你。” “我,在私下与你相处的时候,不会再说谎。”阿尔瓦张了张嘴,咬了下咬嘴唇艰难地说,“一年为期。命运作证,以上皆实。” “很好,六古神在上,七十二门柱神在下,以诸神、诸灵、诸法之名,我军情处统领、暗影行者天启钢牙——提摩西·崔德威,接受埃德加的学徒阿尔瓦的誓言。对你的付出我将铭记于心,并给予慷慨回报。一年为期,命运作证,以上皆实。”提摩西满意地松开脚,让那名陌生男子起身。“把你的传送石给他,他可以走了。” 传送石掉到地上,发出绝望的声响。那名一直默不作声的陌生男子,飞快地捡起传送石,跑进传送阵迅速离开。 “那么现在,我应该怎样惩罚你逃走的行为呢?”一把扛起阿尔瓦,提摩西快步走回家。到家之后,他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直接把阿尔瓦抗到卧室,扯掉外袍,将光裸的小学徒丢到床上。 “不要弄坏我的身体……大人……”像个婴儿般蜷成一团,阿尔瓦害怕得嗓音都在颤抖。 “我不会弄坏你的身体,我也不会把你玩弄致死。”将润滑香油倒在手心里,提摩西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阿尔瓦,对他又哄又吓,“我只会,把你的身体玩弄得……离开我,就活不下去。” 【圣光术】 “既然你已经立了誓,那我们来坦诚相见,说点实话怎么样?”从背后抱住阿尔瓦,提摩西将手指夹住他的舌头玩弄一番后抽出来,捏着下巴摩挲他的唇齿,“是谁派你来我身边的?” “不……没,没有谁,大人。”透明的口诞从无法闭合的嘴里流出,顺着下巴滴落到胸口,看上去既可怜又淫丨糜,“不是谁派我来的。” 对比他刚刚魔力逆流的样子,这竟然是实话,他没有说谎。提摩西紧皱眉头,发现善用言灵术的阿尔瓦耍了个文字游戏,于是换了个方式问道:“传送阵前那个男人是什么人,不要再用那种含糊的说法糊弄过去了,你来我身边是为什么?” “那您又是为什么对我这样执着?”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阿尔瓦反问道。“比我好的人很多,听话又乖巧,还不会惹你生气。” “好吧,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你很美,我觉得把你留在身边也不错。”提摩西手指插入阿尔瓦的头发中,轻抚着他的头皮。 “美丽这个词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大人。”没想到提摩西会如此痛快地回答,简单直接的答案让阿尔瓦打了个激灵,挣扎着想要从提摩西的怀抱里逃开。 “不许逃。我说了,不许逃。”顺势将逃跑的小猫按在床上,提摩西用手撑在他耳边,整个身影都覆盖在他之上,眼神与姿态都居高临下,“你明明这么美,柔软的红发,光滑的皮肤,还有这宝石般的眼睛,就是太瘦。不过我们还有时间,一年时间里,把你调丨教成我喜欢的样子,怎么样?” “别,别这样……大人……放过我。”阿尔瓦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拒绝,却被提摩西一手抓住,摁在头顶。 “我要是说不呢?你已经发过誓,这一年就乖乖地呆在这里,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伤害你,这对我们都好。”提摩西眯着眼,脸上浮现出危险的神情。 【圣光术】 “你的身体总是比你的嘴巴要诚实很多,不管你的上面的那张嘴有多少谎言,下面的这张嘴却总是说实话。”趁着短暂的休息,提摩西满意地拨弄着身下小学徒的耳朵,“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很满意你的身体。你的味道很棒,天生就如此敏感。能够遇见你,简直就是命运赐予我的宝物。” “……”本想反对的阿尔瓦咬紧嘴唇,将头扭到一边,横起手臂挡着脸。 “我允许你遮了吗?”拉阿尔瓦的手臂,摁在床上,提摩西霸道地说,“不如你说说看,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大人,你身上有味道……” “我身体很臭?” “不,不是。大人。你身上有一股很甜很浓郁的味道。” “你当我是奶糖吗?” “费,费洛蒙……” 【圣光术】 “对……对不起……啊……我……是他们……那视线……离开……”【圣光术】 “什么?”提摩西停下动作,让身下的人有可以喘息的机会。 “之前……有人在监视……我们……”略微从失神状态中走出的阿尔瓦一边喘息,一边组织着语言,“自从……那个穿黑斗篷……白手套走之后……监视的视线……消失了……他……是提里安议会的人……他们……符号……全知者……联盟……” “那你呢?”趁热阿尔瓦神识还不是太清楚,提摩西追击问题,“你是谁派来的,你又属于哪个组织?” “我……自愿的……我自己要来……我自己派……”趁着提摩西看上去急于知道答案的状态,阿尔瓦趁机要求,“解开它……” “只要你说那句话,我就给你解开。”提摩西丝毫不肯松口,【圣光术】“你属于哪个组织?” “……!”说到这个话题,阿尔瓦又陷入沉默。既无法说谎,干脆就用沉默来应答。 “很好,你还很倔强。我不急,反正我们还有时间。会让你说的。” 【圣光术】 “你现在考虑说了吗?”【圣光术】 “全……全视者!”【圣光术】 “很好,早点这样乖乖回答,何必吃这个苦头。”【圣光术】“现在就让你轻松下来。” 【圣光术】 “了……我……”【圣光术】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提摩西翻过阿尔瓦的身体,发现他皮肤的温度有些不正常。 “饶了我……对不起……放……放过我……” 【圣光术】 在这次之后,阿尔瓦更加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提摩西需要一个干净听话的情人,不管是从生理还是利益上,都所需要。他在利用阿尔瓦,挡掉了不少麻烦事。 自从提摩西在军情处大权在握以来,各路巴结的人接踵而至。 实权派。阿尔瓦如此评价。 其中一些人甚至还是贵族出身,也不惜放下身段前来巴结。各色美人不断地以各种理由送到他的身边,各种理由塞过来的钱财也数目惊人。在金钱与美色的诱惑下,提摩西丝毫不为所动。他甚至一再对外宣称,说他已经有了阿尔瓦,暂时不会接受其他人。 一些人为了迎合军情处新统领的爱好,再送来的美人尽是阿尔瓦这种类型的。 红发白肤,身材高挑,脸蛋漂亮,气质优雅。 每次阿尔瓦都满怀希望地盼着提摩西能够将他人揽入怀抱,让他可以从无休止的欲望旋涡中解脱,哪怕只有一晚就好。 提摩西一次次地让他升起希望,又落入失望。似乎就像在外传言的那样,对他十分的迷恋。只有阿尔瓦自己才明白,他们私下带着胁迫与交易相处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直盼望着能够让提摩西移情的人出现,然而当这天他回家,发现提摩西早归,和他一起回来的,竟然还有一名漂亮得超乎人类想象的精灵。他在客厅里面遇见他们,内心却泛起一阵刺痛。 39、试探(四) 阿尔瓦并非是想要偷听他们的谈话, 当他提着一篮子面包推开房门, 正好听见提摩西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亲爱的姜格。” 略带亲昵的语气,让阿尔瓦愣在原地。 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名精灵, 提摩西坐在他旁边。他们靠得很近,精灵尖长的耳朵戳到提摩西脸颊上, 顶出一个坑。不仅如此,精灵的手臂还搭在提摩西肩膀上, 提摩西虽说冷着脸, 却没有抗拒。 “今天您可回来得真早,大人。”听见阿尔瓦进客厅的声音,提摩西与精灵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想着要快点离开这里,“有客人?需要我去哈里大饭店订位置吗?” 当精灵扭过头来, 阿尔瓦才看清楚精灵的相貌。精灵的外貌俊美远超任何人类, 他肌肤白皙如同牛奶,眼睛好似初夏的阳光透过嫩叶的新绿,碎银般璀璨的光芒在他浅金色的发间闪烁。 “小蒂姆,这就是你的小情人?”精灵面带微笑,将下巴放在沙发的靠背上, 清亮的嗓音如同乐器般悦耳,“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你很有眼光。” “算是吧。你不许那样叫我, 姜格。”提摩西冷淡地回答,转而又对阿尔瓦说,“阿尔瓦,你出去买一罐蓝莓果酱回来,然后去图书馆借点你想看的书。在外面呆够一小时,不,两小时。” “阿尔瓦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姜格笑着搂住提摩西的肩膀对阿尔瓦说,“不好意思,恳请你把你的小蒂姆借我两个小时,我们需要单独谈谈。” “去吧。”提摩西说。 “是的,大人。”阿尔瓦垂下眼帘,把装面包的篮子放在茶几上,转身快步离去。 大门“咔哒”一声关上,阿尔瓦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提摩西对着他离去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姜格扯了扯他的袖子,才让他回过神来。 “姜格,你总是给我找麻烦。”提摩西说。 “并不算太麻烦,如果对你的小情人来说,可能会有点麻烦。”姜格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容,“如果你是说关于无冕者的事情,那才是大丨麻烦,可那并不是我为你找来的。毕竟你当初加入,是全凭自愿。” “不管你怎么说,今年的聚会我都不想去。”提摩西冷淡地推开姜格,拉开过近的距离。 姜格眯着眼睛用精灵语低声念道:“无冕者的荣耀,归于兄弟之愿。不争俗世恩宠,同泽同袍同心。生于此死于斯,无惧亦不退却。” 他的声音回荡在客厅,盘旋于房梁上,久久不能散去。 “你发过誓。”姜格说。 “我知道,我是发过誓。”提摩西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发过许多誓言。在这个年头,人人都在发誓,能够做到的却不多。” “誓言如同火焰,美丽却很危险。如果你违背,或许会引火烧身。” “或许吧,但这次的聚会非同寻常。”提摩西说,“无冕之王死了,剩下的无冕者举行聚会,少不了又要进行一番争权夺利,这完全违背了我加入无冕者的初衷。” “如果是小蒂姆,我觉得你可以成为无冕之王。”姜格说,“你这次干得不错,上任一个月就把军情处搞得翻天覆地,哦,我是说,你稳定了局面。” “无冕者已经大半年没有无冕之王,我们或许会需要新的无冕之王 ,而那个人不会是我。” “难道你不想取回你的力量?”姜格用手指比划着,“那个——你的‘狼群’,你不想领回去吗?听着,小蒂姆。我们可以的。如果你做无冕之王,我会支持你,投你赞成票。” “我们少一名无冕者。”提摩西冷冷地拒绝道。 “是的,是的!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对吗?”姜格往后一仰,倒在沙发里,“无冕之王必须要在六名无冕者里面选择。而我们只有五个!有人想要维持现状,一直阻止着新成员的加入。你想想看,他们的行为不用受到任何约束,而且还可以享用无限的权利,这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可是,这种日子应该到头了。没有无冕之王,我们的力量就会永远呆在金银岛。比起来那些该死的约束,对我来说这可是更要命的事情。”姜格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我现在有个好人选,你会喜欢他的。我想你们会相处得不错,你这次去,同意他加入进无冕者……” “你们就推我做无冕之王?” “和小蒂姆说话就是这样省心省力,对于你这一点,我可是喜欢得不得了。”姜格热情地抱住提摩西的肩膀,声调都几乎可以说是欢呼雀跃了,“那么你是同意了?” “我拒绝。”提摩西再一次推开他,冷淡地说。“军情处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 “好吧,你当然会拒绝,你完全有理由这样做。”姜格摊开双手,“但我必须得说,有一件事情,你会感兴趣的。这次军情处的事件我听说了,你今晚或许会有兴趣去看看,关于这次事件背后的秘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换好衣服就走。” ************************** 阿尔瓦沿着运河漫无目的地走着,手里捏着一罐蓝莓果酱。 离规定的两个小时还有些早,漫步在运河大道,阿尔瓦又一次感觉无处可去。他突然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按理说穿着厚厚的羊毛外套,不应该还有这种感觉。在之前的那些冬天,他穿着一件薄薄的学徒长袍都不会觉得有如此的寒冷。 沿着运河大道,阿尔瓦走向商业街。在街口的馅饼店,偶然遇见从店里出来的乔纳森。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来提摩西给他说过的,关于北地人互相拥抱取暖的话题。他快步上前,大胆拦住了乔纳森的去路。 “大人,见到您十分荣幸。”阿尔瓦上前行了一个礼,“没想到能够在这里巧遇。” “阿尔瓦,如果找提摩西的话,他今天很早就回家了。”乔纳森拢了拢怀里的馅饼袋子,带着温度的白色雾气散发出香甜的气味。 “是的,大人。崔德威大人差我出来买一瓶蓝莓果酱。”阿尔瓦挥了挥手里的东西,“家里有客人,他让我两个小时之后回去。” “那可真是抱歉,我没时间和你闲聊,”乔纳森揶揄道,转身就要走,“或许你可以去圣光明大教堂,那里的牧师们可闲的不得了,整天听人抱怨和人闲聊。” “请等等,大人。”阿尔瓦出声叫住了乔纳森,“我听说在北地,每年冬天开始下雪之后,人们就会与最信任的人互相拥抱,用身体来互相温暖。严寒会夺走生命,人们只能用体温来感受彼此,体会活着的感觉。” “我可从来没听说这种事情。”乔纳森挑起了眉毛,“你从谁那里听来的?” “崔德威大人告诉我的。” “好吧,这不奇怪。提摩西虽然是北地人,却十分的怕冷。”乔纳森长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他总是要抱着人才能睡着,他的话听起来虽然有些像花言巧语,但对于提摩西来说却是真的。如果可能的话,你多温暖他吧。”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是说,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他不抱着人就睡不着。” “我们曾经参加过一次蛇群出动的行动,为了掩护我撤退,他被捕了。”乔纳森皱着眉毛,似乎陷入了令人不快的回忆,“他被抓到了恶丨魔丨岛上的监狱里,我肯定他在里面糟了不少罪,但他从来都不会提起那些事情。自从我们把他从那里救出来之后,他就那样了。不,或许说是更严重。从我十二岁的时候认识他,他就怕冷。” “崔德威大人那样强大的暗影行者,也会被捕?” “现在或许很难抓到他,但那时候我们都只有十五岁。”乔纳森深深地吸进一口冷空气,再重重地吐出来,“好了,我得走了。如果你要买馅饼的话,买塔布羊火腿咸芝士馅的,那是提摩西喜欢的口味。” 两个小时之后,阿尔瓦抱着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塔布羊火腿咸芝士馅饼,回到了位于贝肖格街提摩西的住处。他一推门进去,正好撞见从盥洗室里出来的姜格。 精灵一边往外走,一边在整理着腰间皮带,一副刚刚提起裤子的样子。他甚至还重新梳了头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弄乱的,但现在正完全梳理到脑后,服服帖帖的样子看上去干净利索。 然而更能引起阿尔瓦注意的是,精灵那双手,他不得不承认,那双手是他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在朱诺斯城,阿尔瓦也算见过不少精灵,没有人类、甚至精灵能够比姜格的手更好看。令阿尔瓦不禁想起来两句诗—— 他有永恒不变的容颜, 白净手握着星河璀璨。 “你好,阿尔瓦。提摩西在二楼。”姜格微笑似乎照亮了昏暗的房间,他和气地着对阿尔瓦说话。实际上,姜格的皮肤确实在闪耀着美丽的光芒,不仅是手,精灵整个都笼罩在一片微光当中,好似山脊背后尚未升起的月华,照在他的脚下。 然而当他披上斗篷,那光芒就隐匿于黑暗之中。 阿尔瓦点头致谢,快步上了二楼,卧室的门没关,提摩西正在换衣服。他刚刚扣上腰带,裸着上半身,正打算穿上衣。提摩西正背对着他,虽说不是第一次看见提摩西的裸体,但是他总是躺在提摩西的身下,甚少看见军情处统领的背部。 “大人。”阿尔瓦出声唤道,“我买了馅饼,塔布羊火腿咸芝士口味的。” “今天晚上不用等我,你吃了晚饭可以先睡。”提摩西伸手摸了摸阿尔瓦柔软细密的头发,语气却冷淡且平静。 阿尔瓦默默点头,看他快速穿好衣服,飞奔下楼。姜格在门口等着他,跟着他下楼的阿尔瓦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们离去,直到他们一起消逝在夜色中。 装塔布羊火腿咸芝士馅饼的袋子掉在了地上,阿尔瓦用力眨了眨眼,感觉眼睛有些酸涩。他蹲下来捡起袋子,深呼吸几口冷空气,略带几分自嘲地说:“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像个傻瓜一样。” 阿尔瓦没有吃晚饭就躺倒了卧室的床上,他想趁着提摩西外出好好休息,却在黑暗中整夜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40、试探(五) “我看不透他的内心。”阿尔瓦说。 阿尔瓦坐在床上, 魔法的能量围绕在他周围, 在他的面前形成一幅如同水面倒影般的画。镜面中的人,正是提摩西在传送阵遇见的那位陌生男子。 “这不可能,你的读心术竟然对他无用。他看起来不像会魔法的样子。应该无法抵抗……” “不, 我确实是对他用了读心术。”阿尔瓦摇摇头,紧皱着眉头, “我看到一双眼睛……” “什么?” “每次我试图看过去的时候,那双眼睛都会出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那是一双狼的眼睛。锐利的、可怕的、充满威胁性的眼睛在逼视着我、让我后退, 是的,他的内心有一匹野兽在低吼。除了这些,我看不到其他更多。” “所以你就把全部都告诉他了?” “好了, 休伯特。到此为止, 我累了。你一点都不用感谢我救了你一命。下次联络。”阿尔瓦快速做了几个手势,画面开始晃动、缩小, 他将那些丝丝缕缕的魔法光芒重新注入到他的领带扣中, 没有点灯的卧室再次恢复了黑暗。 再次躺倒,阿尔瓦将自己陷入柔软的床被之中。提摩西留下的味道还在这此缭绕,而今夜的床铺则格外的冰冷。习惯是一样可怕的东西,阿尔瓦将自己的失眠归咎于此。他们同居的接近五个月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被强硬霸道地搂着, 也习惯了每天晚上在尽兴之后的疲倦当中入睡。 在黑暗中,阿尔瓦睁大眼睛看着床罩上的金属链子,那是用来控制床幔的。每天晚上, 这条金属链子都会在他头上晃动,成为他最为熟悉的风景。拥有夜视能力的竖瞳变得浑圆,阿尔瓦脑海当中忍不住回想着那条金属链动起来的样子,空旷冰冷的房间响起暧昧的微喘。 “天呐,我在想些什么?”意识到自己失态,阿尔瓦连忙摇头驱散那些念头,他脱了衣服钻进羽绒被,却依旧无法入睡。 又一个清晨即将到来,尚未升起的太阳在地平线的那一端,照亮清冷的朝霞,料峭的晨风随着彻夜未归的人,一起灌入昏暗的卧室。阿尔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他很快就被开门声弄醒,提摩西悄无声息地走进卧室,带着一身疲惫,脱下刺客紧身皮衣,钻进被窝里。 提摩西的身体有些冷,而且看上去十分的疲乏。阿尔瓦被拥入熟悉的怀抱,他转了个身,看见提摩西灿烂的金发散乱地披散在枕头上。 “大人?”阿尔瓦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什么?”提摩西呼吸均匀,闭着双眼在阿尔瓦脖颈磨蹭了几下。 “你……你回来得可真晚……” “……” 沉默压顶,让阿尔瓦脑袋一热,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他的味道好吗?” “谁?”提摩西微微睁开双眼,略带迷离的浅灰色眼睛看得阿尔瓦心如擂鼓。 “……”阿尔瓦咬了咬牙,沉默地背过身去。 “你为什么会那样想?”强行把阿尔瓦掰过来,提摩西凝视着他的双眼,“有空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讨好我。” “我……我很抱歉,大人。” “睡吧,你眼睛这么红,一晚上没睡吗?”提摩西不再去和阿尔瓦讨论这没意义的话题,收紧手臂,抱住怀中那熟悉的温暖躯体,斯磨着他耳边的鬓发。 “大人,你不去军情处吗?”这样的温情让阿尔瓦有点难以招架,他确实感到有些困倦,但不愿意困在这种温情的气氛里。 “嘘,别说话了,我下午会去的。” 阿尔瓦起床的时候,提摩西已经离去。他看着军情处统领小心地起身,背对着他穿上衣服,后背的肌肉随着的动作在皮肤下滑动。他不敢出声,也不敢多问,只能静静地看着提摩西离去。 一待军情处统领离开,阿尔瓦立即起了床,跑到杂物间找来清洁用具,开始在家里打扫。 阿尔瓦其实并不喜欢打扫,而且当他第一次这样干的时候,提摩西也阻止了他。提摩西说:“你不要干这些事情,这会让勤务兵无事可做。” 阿尔瓦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是:“大人,我只是有些闲得慌。我现在又没有实验可做。” 提摩西反驳了他的话,说:“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情。你只需要好好地扮演情夫的角色就行。” 也就是说,他的作用仅限于躺在床上乖乖挨操。想到这件事情,就让阿尔瓦觉得心中憋闷,想和提摩西对着干。 莫名的愤怒让阿尔瓦停不下来,他跪在地上用力地刷着地板。下午两点,大门准时地被推开,勤务兵高大的身影笼罩住跪在地上的阿尔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统领找了新的人来打扫吗?”勤务兵是一名纯血虎人族,他身高超过七眨ぷ乓徽琶贫锏牧常瓢紫嗉涞钠っ哺侨恚叶绷艘淮罂椤!巴沉觳恍枰伊寺穑俊 “你是谁?”阿尔瓦每天都可以见到这名虎人,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站起来略带挑衅地说,“崔德威大人怎么会需要你这样的大块头?” “你不必对我发火,情夫先生。我叫吉吉。”虎人的声音如同野兽一般低沉,他挽起袖子,露出曾经的奴隶印记,“我尊重统领,是他让我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 “我不是那个意思。”意识到自己话里的□□味,阿尔瓦尴尬地将刷子扔进桶里。 脏污的水花溅到木地板上,吉吉连忙用带来的抹布擦拭。他也不抬头,继续说着自己的话题:“是统领把我从那个粪坑里面救了出来。像我这样的人,能够活到现在,万分感谢那天统领救了一名身份低贱的虎人。” 吉吉认真地做着房间的清洁工作,好像是在进行一项了不起的大事业,而他的话却让阿尔瓦对提摩西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作为一名虎人,很少有活到十六岁的。对于饲主来说,又高又大的虎人太恶心了。”吉吉说,“好心的主人,会丢弃掉大龄的虎人。而一般的处理方法就是杀死埋掉,更糟糕一点的恐怕就是开一场告别宴会,然后杀掉。在我的告别宴会上,统领救了我。” “他杀掉了宴会上所有的恶棍,不嫌弃我身上有二十几个男人的精丨液,把我背了回来。我本想用身体报答他,可是他让我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虎人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吉吉说,“我十分尊敬统领。在任务不相关的范围内,他救了我这个不相干的人,统领是我见过最高尚的人。” 高尚,这个词让阿尔瓦不禁想抽动嘴角冷笑。 又是一天晚归的工作日,提摩西熄灭了门口的夜灯,推门进到房间。阿尔瓦破天荒地坐在客厅里面,看上去就像是在等着他回来一样。 “你有什么事情吗?”感觉到阿尔瓦的反常,提摩西踱过去坐到他的对面。 “大人,我买了塔布羊火腿咸芝士馅饼,昨天晚上忘记吃。”阿尔瓦切开一块,递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你要吃吗?”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昨天晚上忘记吃的不光是馅饼。”提摩西说,“还有你。” “大人,还是先吃晚饭吧。”从胸腔深处升起一阵奇怪的悸动,阿尔瓦垂下眼睑,看着手中的食物。“我加热过了。” “好。”提摩西探出身体,咬住阿尔瓦手中的馅饼。他双眼凝视着阿尔瓦,咬下一口馅饼再后往后退,随着他的动作,浓稠的白色芝士拉出黏长的细丝,一部分搭在他嘴唇上,一部分搭在阿尔瓦手上。提摩西用拇指擦掉嘴唇上的芝士,歪着头伸出舌尖舔舐,“到床上去。” 【圣光术】 睡到半夜,阿尔瓦突然醒来,枕边并没有人。他随便披了一条毯子摸黑下楼,书房果然亮着灯光。阿瓦尔眨眨眼睛,到厨房泡了一壶花茶,连带着小饼干和茶杯,一起放进托盘里。 书房里果然还开着窗户,寒冷的夜风让赤脚的阿尔瓦打了个冷颤。他慢慢地走过去,屁股里还夹着某位大人一时兴起而留下的浊液,白色的液体随着他的步伐滴落在深色的木质地板上,路标般地留下一连串的痕迹。 咯当——! 阿尔瓦放下茶杯的手有些用力,温热的茶水飞溅到军情处统领的手和他的文件上面。 “你这是干什么!”提摩西甩了甩手,将文件挪开,紧皱着眉头处理弄湿的文件。 “讨好你。”阿尔瓦平静地回答。 军情处统领转过头盯着面带倔强的小学徒。他只披着一条薄毯,晚冬的寒风吹动着毯子的边角,让某个重点部位若隐若现。暧昧的液体顺着他后面的销魂窟往下流,濡湿了他修长笔直的大腿,过多的液体则啪嗒啪嗒往下滴落。他只在这里站了一小会儿,地上就出现了一滩滩白液。 “如果你是想要故意要惹怒我,那么你成功了。”提摩西把文件全部收拾到一边,命令道,“趴到桌子上去。” 【圣光术】 相比军情处统领的内心,小学徒的心思要好猜测得多。面对不断试探着、挑衅着的小学徒,军情处统领只是懒得和他计较,也就由着他耍一点小性子,偶尔的倔强和反抗,竟也觉得鲜活可爱。 冬日渐渐远去,温度渐渐升高,和煦的暖风熏得人有些迷醉。 迎春花节当天,城市被覆盖在小黄花之中。德鲁伊们种植了这些植物,并且可以在神殿花园免费领取。整个加圣斯通都在用这小小花朵,庆祝即将到来的春天,德鲁伊们甚至还施法让花瓣漫天飞舞。在墙上、地上、空中,到处都是这些花儿。 枢密院要求提摩西与乔纳森亲自参加护送任务,护送的人物‘可能’是秘幸会的第六人。 提摩西踩着一地的花瓣从官邸出来,脸色十分难看,他刚刚与加文密谈过,从加文那里得来的信息并不乐观。 乔纳森还不失时机地有的放矢:“兄弟,这下可真的被架空了。和枢密院对着干,真是好样的!并且还是为了你曾经的敌人。” 提摩西抬头望着漫天的嫩黄花朵,缓缓开口:“乔纳森,你知道加文说什么吗?他说——这是命运,命运在召唤。” 春天即将到来,而新的麻烦也随之而来。 41、护送秘幸会第六人(一) 作为斯刚第王国的国花, 迎春花无处不在, 它在钱币上、在旗帜上、在纹章上……但没什么时候能够比迎春花节更有存在感。现在小小的黄色花朵在钟塔上、在天空上、在大道上……也在提摩西的头发上。 两位军情处统领,准确的说,应当是光杆统领, 漫步在迎春花的海洋之中。他们沿着运河大道前往军情处做交接,一面低声交谈。 “你看, 我说过什么?”乔纳森叼着烟斗,里面却没有烟丝, “既然奥武的同伙已经放弃他, 甚至打算拿他顶罪,你这时候去护着奥武,人家一看, 很好, 这里还有个更好的人选——两个从北地来的小贵族,羽毛稀疏。即使是我们上了枢密院的法庭, 也不会有人替我们说话。” “你想太多了, 乔纳森。这不是架空或者顶罪,我也并非是要庇护奥武。”提摩西停下脚步,将乔纳森嘴里的烟斗扯出来,“加文在暗示着什么,我想他是想要说, 秘幸会有了新的长老。” “新的长老?那他们动作可真是够快的。”乔纳森伸手去抢烟斗,提摩西一闪,让他扑了个空, 略带生气地说,“把烟斗还给我!” “如果你能够冷静地想一下,就会发现一些端倪。”用烟斗戳刺乔纳森的胸口,提摩西带着略微不满的态度说,“埃德加死了快五个月,秘幸会才开始保护秘幸会第六人的行动,你不觉得这样太晚吗?秘幸会与上层的人多有联系,这位新长老这几个月如果不是忙着奔走,打通各处关节,他还能做一些什么呢?而且……” 游丨行的人群朝他们走过来,在漫天的花雨当中,人们手挽着手跳舞。游丨行的队伍看见军情处的两位穿着统领制服的男人,默契地让开一条路,高呼“国王万岁”,虽说斯刚第已经两百多年没有国王。以往国王的加冕仪式,都是在迎春花节举行,重要的不是国王,而是节日。普通的民众要的是安定、是欢庆,至于谁是国王,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 提摩西把话说到一半住了口,他们与游行的队伍致意,快步穿过队伍中间,装作享受人们的欢呼。在队伍的头和尾上,都有纸扎的王国禁卫军头盔,一圈迎春花环绕着头盔,上面站着一只金花鸟,那是国王的纹章。 “而且什么?”待到队伍远去,他们转向暗巷,抄近路前往军情处。乔纳森又继续了刚才的话题,问道。 “而且从军情五处送来的情报看来,这次的护送队伍不止一只。”提摩西住了步伐,轻皱眉头,“而指名的就我们俩,我怀疑这位秘幸会的新长老,或许认识我们。” “那你怎么不回家去问问你的小情人呢?他不是秘幸会前长老埃德加的学徒吗?或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我会的,乔纳森。我会问他的。” 乔纳森与提摩西要奉国王之命(至少名义上如此)护送秘幸会第六人,军情处的所有工作交给现有的四位分处首领代任。考虑到他们后天就要离开,交接工作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只是将工作简单地分处一下,原两位统领的职务由四名首领合议。缺失的军情五处与六处的首领,则会由枢密院尽快决定人选。 当提摩西回到贝肖格街时,前半夜已经过去。清冷的月光照着他归家的路,昏黄的小夜灯还亮着,灯上挂了一个迎春花的花环,夜露挂在嫩黄的花朵上,在灯光的照耀下银光明灭。 不仅如此,客厅里面还亮着灯,看来阿尔瓦还没睡。 灭掉小夜灯,提摩西沾了一手带着花香的露水。他还没来得及推开门,门就打开了,阿尔瓦站在门口,有点局促地说:“您回来了,大人。今天可真晚。” “你有事情?”情况有些反常,但提摩西依旧不动声色。 “我在等你,大人。”阿尔瓦拢了拢耳边的头发,一双翡翠绿的眼睛左顾右盼。 “屁股痒了?到床上去。”将这种反常的行为,强行归纳到因肉体的空虚而导致心灵的寂寞一类,提摩西搂着阿尔瓦的肩膀,将他拉进怀里。坚硬的胸膛撞上另一具躯体,美好的热量隔着衣料彼此交融。 “不,不是的!大人!”微红着脸颊略显慌乱地推开提摩西,阿尔瓦轻抚着额角,颇为难地说,“我不是想做丨爱,我想去朱诺斯。” “哦,你要离开我?一年还没到期呢。”再次将阿尔瓦拉近怀里,提摩西抱紧他不让他有推开的机会。 “不,不是要离开你。大人。”阿尔瓦顺从地被提摩西拥抱着,说话的尾音有些颤抖。 “那是怎么突然想去朱诺斯?”提摩西问。 “我今天收到了提里安法师协会的信,大人。”阿尔瓦说,“协会为我安排了新的导师,只要最后能够通过出师测试,我就可以作为协会的正式法师,获得出师证明。时间不会太长,我保证。只是去做最后的工作,当然还有提交关于老师的报告。” “就这样?” “嗯。” “那你去吧。”提摩西将阿尔瓦推出怀抱,脱下外套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 “大人,这就是问题所在!”阿尔瓦抓住他的手,热切地说,“我发了誓。如果我独自一人前去,魔力发生逆流的话,我根本无法通过测验。这对我很重要,所以……” “所以你想我和你一起去?”提摩西捏住他的下巴,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你最近似乎太得寸进尺,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别忘了,你只是一个洞。” “不,我没忘。时刻都没有,大人。”阿尔瓦颤抖着说,“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可以对我为所欲为,口丨交也没关系,甚至射我嘴里也没关系,只要……”说到这里,强烈的羞耻感让他眼角微红,嗓音哽咽到说不下去。 “就算我不那样做,我也可以对你为所欲为。”提摩西放开他的下巴,冷淡的语气中带有几分嫌恶,“但我不会为了让你做你原本讨厌、恶心的事情,而去迁就你。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舔我,上下两张嘴都求着要吃我。” 粗俗下流的话让阿尔瓦涨红了脸,他垂下眼睑,紧咬嘴唇,脸上的表情既卑微又惹人怜惜。 “听着,我也要去朱诺斯。”提摩西捧起阿尔瓦羞愤交加的脸,认真地凝视着他,“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但这是个护送任务,我可以帮你争取到护送队伍的名额。当然前提是你要做好一名法师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们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路途充满危险,甚至还会丧命。即使是这样,你也会跟我去朱诺斯吗?” “我将追随您,大人。”翡翠绿的眼中顿时闪烁着希望,阿尔瓦郑重地回答,直视着提摩西的目光。 阿尔瓦比提摩西想象的还要积极,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要远行的所有东西。提摩西还以为他已经丢掉了学徒的袍子,没想到他在出发当天竟然穿在身上。在外面还披了一件毛毡做的斗篷,各种魔法道具把他的挎包塞得满满的。他甚至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根法杖,乌木上缠绕着藤蔓纠缠上升,汇聚到顶端,形成碗状的凹口。 他们要护送的有两个人,必须要分成两支队伍进行行动。不光是他们自己,就连加文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秘幸会第六人。 “这次你们分两路走,一路出了北门往西北方向,从瓜田镇这边出去,路线随便你们订。大概就是绕过瑟斯瓦雷斯山,再向南走,最后达到朱诺斯。”在加圣斯通北城门口,加文拿着一张地图比比划划,“另一路往西南走,路过镜湖。不要泄露你们的具体路线,如果不是必要,不要走毕廉古荒野和黄金海岸。好了,出发吧,男爵们。”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走传送阵?”长着一脸雀斑的年轻的圣骑士开口发问,“那样不是更快?” “朱诺斯的传送阵,只出不进。”阿尔瓦答道,“朱诺斯可以传送到任何城市,而不管哪个城市都无法传送到朱诺斯。几千年来都是如此,当初城市建立的时候,传送阵是作为逃生通道所使用的。城市里的人可以逃出去,但是入侵者无法传送过来。单向法阵,就是这样。” “哟,作为一名法师学徒,你知道得还不少。”作为被护送的人之一,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男孩说,“我讨厌爱卖弄的人,爱耍嘴皮子的人不可靠。” “卡斯帕·斯诺,你得和他们一起走。”加文对那名男孩说,“时间不早了,快点出发。我会在朱诺斯和你们会合。” “为什么我要和这些人一起走?”卡斯帕不满地说,“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可靠!” “那你想怎么样?”提摩西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耐心,抓住卡斯帕的手臂,强行将他拉进队伍里。 42、护送秘幸会第六人(二) 卡斯帕有着一头卷曲的棕色头发, 此刻正激烈地晃动着, 他有一双漂亮的金色双眼,此刻正喷着愤怒的烈焰。 “放手,野蛮人!”卡斯帕喊叫挣扎着, 又踢又咬地想要挣脱开束缚。但他只是个半大小子,哪里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的对手, 更何况即使是成年男子,也没几个有提摩西这样强壮的。 “小子,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容忍你肆意冒犯的。”提摩西皱起眉头, 将卡斯帕推开。“和长辈说话的时候,用敬语。” 卡斯帕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嘴里还是不服气地说:“你的行为和你的外表一样野蛮, 北地人都是野蛮人!” 为了出远门,提摩西将长发全部梳到了脑后, 编着北地样式的发辫, 露出原本用头发遮住的疤痕。他的右脸下颚有一道长约四指,宽一指的疤痕,那是他在刚刚加入北地训练营的时候,与乔纳森对战时留下的。他的额角上有一道约二指长的疤痕,比右脸下颚的那道严重很多, 深得几乎都到头骨,那是他在恶丨魔丨岛监狱被施加过的刑罚留下的。 在平时,提摩西都会用头发挡着这些疤痕, 那样他的整张脸看起来会比较柔和一些。然而现在他没办法遮挡,露出这些伤痕,配合着他那严肃的表情,凛冽的眼神,无论如何也显示不出来一丁点好意。如果在某条巷子里,遇见提摩西这个样子,他会是让对方尖叫着逃跑的那一类人。 “北地人不全是野蛮人,孩子。我也是北地人。”一直默不作声的乔纳森将卡斯帕从地上拉起来,脸上挂着的笑容看上去无比爽朗。只有熟悉他的提摩西知道,如果乔纳森这样笑,他那是是气到发疯,已经到了不能够用正确的表情表达情绪程度。 “好了,好了,该出发了。”加文拍拍手,“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时间很宝贵。” “我可比你懂时间。”卡斯帕说,“为了节省时间,和路上不必要的麻烦,我要求交换。我不要和那个自大的学徒和粗鲁的野蛮人一起。” “如你所愿。”提摩西说,“你去乔纳森那边,那边的孩子,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罗兰·琼斯愿为您效劳,大人。”另一名护送对象,约莫十二三岁,长得瘦瘦小小,声音也怯生生的。 “这个圣骑士也太老了,那个长雀斑的过来。”卡斯帕不满地推着一名头发花白的圣骑士,强行要求换人。 “斯诺先生,你的话太过分了,请你立即对这位圣骑士道歉。”阿尔瓦上前一步,一手将罗兰的手拽住,另一手拉住老圣骑士的手,说话的音调却十分平稳。 “他说得对,我确实太老了。”年老的圣骑士宽宏仁慈,对卡斯帕的任性毫不计较,“我们交换吧,我本来就打算护送罗兰。” “你这样傲慢,是没有人愿意保护你的,斯诺先生。”阿尔瓦牵着罗兰和老圣骑士走到他们这一方的队伍里,还不忘回头呛一下卡斯帕。 “嘁!”卡斯帕微微嘟着嘴巴,将轻蔑和不以为然都挂在脸上,“我还不至于需要寻求一名法师学徒的保护,我可是正式的法师,未来大法师的候选人之一。”他又指了一直在翻看小册子的法师,“这个虽然也不太好,但至少是一名正式法师,比你强多了。” “好了,别理他。”提摩西抓住阿尔瓦的手臂,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卡斯帕,“我们先走。”他顺便给乔纳森使了个眼神,示意乔纳森去收拾那个臭小鬼,乔纳森微微点头,心领神会。 提摩西一行人出了城门,南转往镜湖方向而去。他们穿过茂密的狄文思森林,在天黑之后三个小时,他们来到镜湖的边缘。罗兰还太年轻,虽说他没有表露出来,不过赶了一下午的路,疲惫已然爬上他稚嫩的面庞。提摩西决定暂时休息一下,在湖边燃起一堆营火露营。 年老的圣骑士名叫马库斯,提摩西猜测他已经六十岁或者更老。从他的盔甲看来,他已经在圣光明教下属钢铁玫瑰骑士团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护甲上面的一些划痕,陈旧得他的年龄有得一拼。但他的精力依然充沛,他的手臂依然健壮。他挂在皮带上的重剑,看上去起码有八十磅。 马库斯用头盔烧了热水,掰下一块旅行硬面包化到水里递给罗兰。面对这种黏糊糊的食物,罗兰嘴巴撅得老高,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马库斯撒娇说要吃鱼。 他们就在镜湖的旁边,鱼多的是。但现在贸然到湖里去捕鱼,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让提摩西没有想到的是,马库斯还真的脱了盔甲到湖里抓了一条鱼过来。 烤鱼发出滋滋的响声,散发出的香气让罗兰直咽口水。他捧着脸坐在营火旁,满脸期待的瞪着鱼烤熟。温暖的火光照着他的脸,烤得脸蛋上红扑扑的。 “马库斯,你和罗兰是亲戚吗?”好奇心爆棚的阿尔瓦忍不住问。 “罗兰是个孤儿,这些年我确实在照顾他。”马库斯反转了一下烤鱼,使鱼可以两面受热,“十三年前,爆发过一场大面积的刺杀,蛇群出动,他的家人全部死于那场浩劫。” 额角上的疤痕突然隐隐作痛,提摩西伸手轻抚了一下,无数碎片般的画面浮现在脑海,每一个片段都令人恐惧莫名。还在等烤鱼的罗兰听见马库斯的话,用两手捂着脸,低下了头。 黑夜如同浓墨一般,压在他们头顶,阿尔瓦拍了拍罗兰的肩膀,轻声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的母亲也是死于世界蛇的刺客之手。”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提摩西,提摩西扭过头去,凝望着黝黑的镜湖水,装作没看到。 罗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阿尔瓦,说:“可是你看起来不止十三岁。” “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阿尔瓦抚摸着罗兰柔软的头发,柔声说,“别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你要听故事吗?” “要听,要听!”罗兰把头点得像报时鸟,手肘撑在阿尔瓦的大腿上。 阿尔瓦讲的是在北地流传甚广的故事,故事的内容提摩西耳熟能详,只有一只眼睛的冰霜巨人,会在晚上抓不睡觉的小孩吃掉。在提摩西年幼的时候,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情景。他的眼前开始有些恍惚,看到的人不再是阿尔瓦和罗兰。 提摩西看见八岁的自己躺在床上,他小时候养的狼砂砾躺在他的身边。有人在给他讲冰霜巨人的故事,但那个人并不是他的父母。红发的男人坐在床沿,低声给他念着故事,这个影像和现在的情景开始重合,一股莫名的烦躁从身体深处涌出。提摩西掰断手里的树枝,扔进火里。 “你们先睡,我来值夜。” 静谧笼罩着黑暗的森林,树叶在他们头顶推搡挤压,好似手掌般摩挲取暖。罗兰和马库斯已经睡去,阿尔瓦坐在火边,轻揉着酸痛的小腿。他并不擅长走路,对于一名法师来说,赶路的方法多种多样,徒步很少包含其中。 “把衣服撩起来。”提摩西蹲到他身边,命令道。 “大,大人。这不太好。”阿尔瓦尴尬地往后缩了一下,眼神往罗兰和马库斯那里飘。 “做了那么多准备,却忘记最基本的绑腿。”提摩西往前挪动些许,强势地掀开阿尔瓦长袍的下摆,一手抓住他细瘦的脚裸。 或许是因为火光的原因,阿尔瓦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提摩西的手指在阿尔瓦小腿上按压,学习按摩腿部的手法是在耶梦伽罗的必修课,毕竟刺客们用腿的时候很多。他的手法十分熟稔,每一下都按到要紧的地方,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从小腿直达后脑,引得头皮一阵阵酥麻。 “为什么,大人。”提摩西拍拍他的大腿,示意结束,阿尔瓦轻闭双眼,长出一口气。 “那不是对你很重要吗?”提摩西坐到他身边,捡起一根枯枝,准确地扔进火里,渐渐微弱的营火跳跃了一下,火焰迅速地吞噬了干燥的树枝。 “大人,你在知道一切的前提下,还能够帮我,”阿尔瓦低下头,望着鞋尖,“说实话,这让我感到十分意外。” 对于法师来说,声音十分重要,特别是那位法师刚好又主修言灵术。提摩西想起来,那次强行让阿尔瓦口丨交,顶到了他的喉咙,让他发火故意把茶洒到文件上的事情。为了能够去朱诺斯,他甚至可以说出来“没关系”这种词,用这种低到泥底的姿态哀求,让提摩西感到无法拒绝。 “到了我这个位置,身边尽是假的朋友和真的敌人,多你一个人不算多。”提摩西冷淡地说,“我不站队,也没人站我这边。不管是光明未来联盟的全视者,还是全知者联盟的全知者,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你原本可以杀了我。” “你也原本可以恨我。” 提摩西捏住阿尔瓦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慢慢地靠近他。他们四目相对,小学徒的眼中亮闪闪的,在黑暗中闪出一道银光。那不是营火或者星光在他眼中的反光,而是拥有夜视能力的瞳孔,捕捉到钢铁在空中划过的光线。 “弓箭!”提摩西一把将阿尔瓦推到在地,他抱着阿尔瓦在地上打了个滚,他们的头发上沾上不少的树叶。提摩西来不及清理,用脚踹了一下还在毫无警觉睡觉的少年,“罗兰,马库斯,快起来!我们遇袭了!” 43、护送秘幸会第六人(三) 圣骑士快速翻身, 以娴熟的技巧双手捏紧重剑, 挡在罗兰身前。他捕完鱼之后穿上了盔甲,睡觉的时候都不曾卸下。微弱的火光在他胸甲上跳动,四周的环境显得愈发黑暗。 无数的阴影朝他们靠拢, 那些身影大约一斩喔撸衷残蔚纳砬铣ぷ潘闹, 走起路来两条腿叉得很开,还有些驼背。它们的尾巴在地上来回扫着树叶, 它们的喉咙里叫着“嘎姆”、“嘎姆”, 一些都显得阴森可怖。从森林的远处,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悠扬笛声。 “那些是什么?”罗兰抽出腰侧的短剑,靠在马库斯身边。他看上去勇敢而又坚强, 如果声音不那么打颤的话。 “别害怕, 罗兰。只是鱼人。”马库斯说。 “奇怪,鱼人是很温驯的物种, 它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阿尔瓦从包里掏出一把银白色的粉末, 丢进火中。火焰轰隆一声炸裂开来,白炽的魔法火焰忽地窜起来十几码高,几乎烧到他们头顶上的树叶。魔法火焰照亮了露营地周围,但更多的鱼人还隐藏在黑暗当中。 “但是它们看上去,有点可爱。”罗兰说。借助魔法火焰的照明, 他看清楚了这些鱼人的样子。 鱼人们有着细长的四肢,手脚上都长着三只趾头,脚上有蹼, 手上却没有。虽说他们被鱼人包围了,鱼人们还拿着用骨头和生锈金属甚至是木制的武器,但是鱼人并没有进攻他们,只是憨态可掬地歪着头,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们看。 “这是镜湖的土生品种,它们应该就是住在附近。”阿尔瓦环视了一下周围,很快就利用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判断道,“鱼人们是群居生物,在附近可能有它们的城寨。说不定是马库斯刚刚抓鱼的时候叨扰了它们……” “我不那样认为。法师。”马库斯没好气地打断了阿尔瓦的话,“如果正如你所说,它们不会等到我们睡到半夜来袭击,这是有组织有计划的。你看看它们,就像士兵一样纪律严明,它们在等待命令。” “确实如此!马库斯骑士。”阿尔瓦没有反驳马库斯的推论,将手伸到包里摸出一块透明的白色石头,放到法杖的凹陷里,“它们是士兵,但是不能排除你惊扰到它们的可能。一般来说,鱼人们都是有一只鱼王带领的,我们只要杀了鱼王,就可以让它们不战自退。” “鱼人们会抬着鱼王,它应该在队伍的后方,现在我们来找找看鱼王在哪儿。”阿尔瓦灵活的手指在法杖上做着高难度的手势,透明的石头开始微微泛光,他高举法杖,大声念出古老的咒语,在黑暗的森林中顿时亮如白昼,“看呐!在哪儿!鱼人们抬着的那条……呃……” 顺着阿尔瓦指点的方向,提摩西看见鱼人们抬着鱼王,赫然是一条咸鱼!咸鱼王看起来已死亡多时,它的身体已经泛黄,眼睛周围甚至还有一圈白花花的盐。 “纸上谈兵还是多有难处的是吗?”扯了扯目瞪口呆的阿尔瓦的耳朵,提摩西强行让他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一条咸鱼!多么艰难的挑战!你说我们应该怎样去杀了那条咸鱼王呢?” “那家伙是通缉犯。”马库斯说,“我在瓜田镇的治安官通缉告示里见过他。” “真不知道瓜田镇的治安官是怎么做事的,”提摩西习惯性地皱起来眉头,“他们竟然会通缉一条咸鱼,抓了它之后当成小鱼干喂猫吃掉吗?” “我是个军人,我只知道执行命令,长官。”马库斯不满地说,声音粗砾得如同拿沙子摩擦烟囱的内部,“告示上说,最近镜湖周围失踪的人可不少,可能是鱼人们干的。” 笛声再一次响起,不过这次近了一些。随着曲调的变化,鱼人们抬着咸鱼王开始靠近,它们的眼中无一不闪现出诡异的光芒。走在前面的鱼人战士,发出愤怒的战吼,摩拳擦掌地等待进攻的命令。 “那个笛声!”阿尔瓦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说,“它们被笛声控制了。吹笛者哈默尔恩在附近。我想他杀了鱼王,并且根据鱼人的习性把鱼王好好腌制了一番,用笛声模拟鱼王的命令,来控制这些鱼人。我们只需要……” “你今晚废话特别多。”提摩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抽出钢牙随便挽了几个刀花,“那家伙在山坡上,你们在这里坚持一会儿,我摸过去宰了他。” “你们能别伤害这些鱼人吗?”听闻提摩西的计划,罗兰连忙拉住阿尔瓦的袖子,扑闪着大眼睛问。 “好,不伤害它们。”马库斯抱起罗兰,让他坐在自己脖子上,“我们突围出去,往山坡那边撤退。” 对于不听自己命令的马库斯和罗兰,提摩西感觉有些无奈。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在护送小队里,队员们暂时都是平等的,他无法命令圣光明教的圣骑士,特别是这位圣骑士还为教派服务了许多年。这种人通常都固执到执拗的程度。 吹笛人在站在背光的山坡上,月亮在他背后显得宛如装满水的银盆,他的身影漆黑,仿佛是从皎洁的月光下抠出来一个剪影。 鱼人们低吼着向着圣骑士冲锋,马库斯架着罗兰,挥舞着重剑不断把他们击退。阿尔瓦举着法杖走在前面,用抗拒魔环推开每一条试图从背后靠近他们的鱼人。而提摩西则忙于挡开鱼人的弓箭手不断地朝他们射过来的利箭,队伍有条不紊地向着西南方向的小山坡移动。 只是这样的速度在提摩西看来实在是太慢了。 如果可能的话,提摩西更愿意选择自己一个人冲去,把那个吹笛子的卖艺小丑一刀捅死,快速结束战斗。但是目前的情况看来,他觉得自己无法保证在他离开之后,队伍里面没有人受伤。或许鱼人不是队友们的对手,但是他们多少都会受伤。 前往朱诺斯的行程才刚刚开始第一天,要是现在就有人受伤,那么今后的旅程会变得十分麻烦。而提摩西向来讨厌麻烦。 小山坡是一个独坡,并不太陡峭。山顶上的吹笛人身后,有一道因风蚀雨滴而形成的悬崖,起码有一百多码高,在悬崖的下面,镜湖的水面平静无波彷如清修寡妇的梳妆镜,水面黝黑不见底,唯有一抹白月光倒映在上面。 鱼人们如同蚂蚁一般爬满了山坡,而吹笛人则近在眼前。但即使是到了这么近的距离,吹笛人也依然是一个剪影。他背对着月光,身影黑得不正常。 到了这里,鱼人们变得分外狂暴,前赴后继地朝着马库斯冲锋。它们已经失去了理智,甚至有的鱼人紧抓住在马库斯的脚,徒劳地用利齿啃咬他的腿甲。四人小队且战且退,向着吹笛人的方向前进。然而吹笛人也在后退,好像他已经和月亮融为一体。不管他们如何前进,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 魔法的光辉不断在这个小山坡上闪耀,阿尔瓦用闪电箭挨个击破鱼人,精确的攻击确保不会伤到自己人。罗兰已经从马库斯的脖子上下来,在队伍的最后面挥舞他的小剑,在空中胡乱地划出一道道银光,但其作用充其量只有吓唬罢了。 闪电的力量让鱼人的身体麻痹,在地上抽搐不止,却不会要它们的命。阿尔瓦不去看在地上扑腾的鱼人,而是扭头对不停把冲过来的鱼人踹飞的提摩西说:“那不是实体,是一个影子!一个映射!” 在暗影行者面前玩影子,我不得不对此表示钦佩。提摩西心想。 山坡顶上没有树木,他们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提摩西不能再等,他手腕一甩,丢出钢牙,划过那道吹笛人阴影的同时,遁入暗影俯冲过去。钢牙在空中发出尖利的破空尖哮,回应着提摩西的召唤,向着被丢出去的反方向回旋而来。 在暗影的世界中,提摩西看见了吹笛人的影子。他看上去很年轻,头上戴着一顶插着三根羽毛的高帽,脸上戴着半边的面具。 “到此为止了。别在我面前作妖,小丑。”反手接住钢牙,提摩西对着吹笛人猛地突刺过去! 钢牙的力量将吹笛人的影子撕扯成碎片,提摩西遁出暗影之时,影子呜咽着,抖动着,被风一吹,化作黑色的粉尘消失不见。 鱼人们的攻击在同时戛然而止。它们歪着脑袋,一脸迷茫地嘎姆嘎姆退下山坡,顺便还不忘带走在地上抽搐的同伴。 罗兰将小剑收回刀鞘,想要走过去扑进马库斯怀里。然而他才刚迈出一步,他脚下的土地突然断裂,他摇晃了两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往后仰去。 “小心!”离罗兰最近的阿尔瓦冲过去紧抓住他,用力把他往悬崖内部推过去。 罗兰被推到在地上,虽说擦破了一点皮,但总算是暂时得了救,而阿尔瓦则掉下了悬崖。悬崖下的黑暗世界,宛如深海巨兽的大嘴,迅速吞噬了阿尔瓦的身影。 “阿尔瓦!”罗兰冲过去趴在悬崖边上,对着黑暗大喊。 “没关系,下面是湖。”马库斯摸着罗兰柔软的卷发,安慰他,“他不会摔死的,我们从这里下去,就可以找到他。” “该死的!他不会游泳!”提摩西的动作比他的声音还要快,他飞身跳下悬崖,声音却还回荡在小山坡上。 罗兰伸手抹掉惊魂未定的脸上的汗珠,惨白的面孔衬得他的眼睛更加鲜红。 “他们都掉下去了,马库斯。我们怎么办?” 44、护送秘幸会第六人(四) 寒冷。 刺骨的寒冷。 当提摩西接触到水面的那一刹那, 这种感觉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包裹着他。湖水中有个人在挣扎,这样的情况一般不会维持太久。提摩西在水里做了一个翻身动作,游向溺水的男人。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游泳过, 早春的湖水依旧维持着冬日的温度,这个温度让他不由得想起来故乡。 *************************** 切莉是霜风城领主兰迪·崔德威的第四个孩子, 也是提摩西的妹妹。在霜风城堡的仆人眼里,小丫头古灵精怪, 聪明又淘气, 但在提摩西眼里,她就是个烦人精。 如果有可能的话,提摩西愿意用任何代价来远离她, 她心里藏着数以万计的为什么, 嘴巴里有说不完的话,小脑瓜里尽是莫名其妙的问题。只要是他藏好的东西, 她都会像一只老鼠一样给掏出来, 偷走据为己有。她强烈的好奇心和占有欲,让所有兄弟姐妹们乃至整个城堡频繁失窃,而厨房则是她最常光顾的地方。她馋嘴、贪得无厌并且跑得飞快。 前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或许是北冰原大陆靠近的缘故。到了春天,雷声响彻北地的时节, 城外的河水还并未解冻。城内传言四起,说是海面结了冰,北冰原的怪物们顺着海路往这里赶。冰封城已经三个月没有消息, 而那些怪物正在向着霜风城进军。父亲为此终日眉头紧皱。但是这一切对于八岁的提摩西来说,都没有被切莉偷走的那块精灵糖重要。 切莉鼓着两条腿跑得像风车,似一阵风地掠过结冰的河面,在身后留下一阵银铃般的欢笑:“嬷嬷说不义之财才会挖洞藏起来,谁发现就是谁的!” “那是雪莉给我的!”当狂奔的提摩西跑过河面,他却突然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光滑的冰面在脚下骤然开裂,使提摩西站立不稳,他摇晃着身体想要保持平衡,却让裂隙渐渐扩大。 “糟了……”提摩西轻声说。 他在往下坠,冰冷的河水瞬间就包围了他的意识,刺骨的水流让他全身疼痛,他的皮肤被无数的针尖猛扎,他的骨骼好似被锯子来回拉扯,他甚至没有听见切莉在岸上的尖叫。但是他看见了一名红发男人,从冰窟窿中跳下来抓紧他。 从水面下往上看,水上的世界只是一团发亮的白光,而在水下一切都那么清晰。冰蓝色成了这里的主要色调,让那头红发那样的显眼,那样的鲜明。 *************************** 穿着紧身皮衣的暗影行者,如同游鱼般灵活迅速。在水中挣扎的人正在下沉,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提摩西一头栽入水中,以娴熟的泅水技巧游像在黑暗中下沉的红发男人。阿尔瓦迷离的眼神有些失神,嘴里吐出一小串水泡。 提摩西游过去,伸出双臂温柔地环抱着红发的男人,将对方失去力量的身躯搂进怀里。生命的力量正在从这具躯体中流失,提摩西略微犹豫了一下,时间不长,不超过一秒,凑过去脸,对着那柔软的淡色唇瓣,覆了上去。 用舌头灵巧地撬开对方的牙关,却没有继续深入。借助着强大的肺活量,提摩西将刚刚泅水之前吸入的空气,吹进阿尔瓦的嘴里。他的薄嫩的唇瓣,比想象中的还要柔软,渡入空气之后,阿尔瓦微微扭动着脸庞,像是在回应一般与之缠绵。 这样的接触,几乎让阿尔瓦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们早就应该如此。他突然感觉自己不是在水里,而是在床上,他们在一起,温柔的亲吻,灼热的拥抱,入骨的缠绵。 见他有了反应,提摩西放开阿尔瓦的嘴唇,收紧双臂强制性地将阿尔瓦紧紧控制住。他抱住那名红发男人,两条健壮的长腿用力蹬水,向着水面游去。 *************************** 红发男人收紧手臂,抱紧提摩西,往水面游去。 切莉站在冰面附近,吓得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毕竟才六岁,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种问题。红发的男人从背后抱紧提摩西的身体,用力挤压他的胸肺,让他把身体里的水都吐出来。 “不是现在,孩子,你不会现在死在这里!坚持一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 “不是现在,阿尔瓦,你不会现在死在这里!坚持一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提摩西从背后抱紧红发男人的身体,用力挤压着他的胸肺,让他把身体里的水都吐出来。透明冰凉的水从他喉咙中不断地涌出,在连续数次的挤压之下,他抬起手,将手指在提摩西强壮的手臂肌肉上摩挲,气若游丝地吐疑惑的问句。 “大人?” “你的愚蠢,超乎我的想象。”看阿尔瓦已经能够出声说话,提摩西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拉着他往岸边游,“下次再有这种事情,请你选择能够立即死亡的方式去做蠢事,而我不会再来救你。” “我,我很抱歉,大人。这是你重要的任务,我只是不想让任务失败。难得你如此信任我,并且让我追随你,与你同行,我……啊——!”刚刚踏上岸,就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阿尔瓦尖叫一声捂住胸口,膝盖一软差点就跪在地上。 “怎么了?”提摩西及时扶住了他,感觉他略微有些失温的身体,在怀中微微颤抖。 “大人,我没事,被树枝划了一下。”阿尔瓦挣扎着站直身体,想要推开提摩西。 略带倔强地语气激起了提摩西的征服欲,他强硬地把阿尔瓦搂在怀里,几乎是架着阿尔瓦就往湖边的避风处走。 “没事?那好,让我检查一下。” 在湖边的山崖下,有一处往内凹陷的地方,称不上是一个山洞,仅仅是一处避风处而已。他们走到那个避风处,早春料峭的夜风吹不到这里。到了这里,阿尔瓦不住颤抖的身体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提摩西命令他施法,阿尔瓦轻声念了咒语,一道亮光闪过,他丢失的法杖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法师学徒调转法杖的圆头,在地上画圈,精妙而且准确的法阵留在了干燥的泥地里。一团浅黄色的魔法火焰从法阵中腾起,不借助任何燃料而燃烧。 “很好,把衣服脱掉。”提摩西说。 “在这里?大人?”阿尔瓦用骨节毕露的手指捏住衣领,翡翠绿的眼睛中饱含着惊恐,“罗兰和马库斯还在外面,能不能到了城镇再……”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提摩西强硬地拉开他的手,解开他湿淋淋的斗篷,“你先把湿衣服脱掉弄干,若是你生病了,我们可没有空闲来照顾你。” “我可以用魔法弄干,大人。”阿尔瓦后退一步,背部贴上山壁。“所以,衣服不用脱也可以。”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以不容反对,不容置疑的口气,提摩西再次提出要求。 这个避风处并不太大,被提摩西逼到角落的阿尔瓦无处可逃。不仅是提摩西高大的身躯,他那压倒性的气势,凛冽而专注的眼神,充满了整个空间的气味,都让阿尔瓦无从拒绝。 “大人,我……需要我帮你弄干吗?我可以用魔法,你不用脱衣服。”将手放到渐渐逼近的胸口,阿尔瓦难堪地红着脸,试图转移话题,然而他很快就失败了。 暗影行者们的紧身皮衣是特制的,防水。而且提摩西并未穿斗篷,除了不断滴水的发梢,根本就没有需要烘干的东西。 “你不希望我撕的话,”提摩西危险地眯着眼睛,浅灰色的眸子当中毫不掩饰着厌烦的情绪,“自己脱。” 这次出门阿瓦尔就带了这么一件法袍,那也是他仅有的一件法袍。不仅是旅途当中需要,到了目的地,到了朱诺斯,这统一发放的制服也是他身份的证明之一。他需要穿着这件法袍去参加提里安法师协会给他安排的测试,绝对不能让这衣服在这里变成碎片。 “我脱。请不要动粗,大人。”无奈地垂下眼帘,阿尔瓦轻咬着嘴唇解开领结扣,然后是腰带。他里面还是老样子没有穿内衣,在逝去的冬天里,提摩西给他买的那些昂贵的内衣,并不适合在这样的护送,甚至还可能有诸多打斗的旅途当中穿着。 掀开紧贴在身上的法袍,阿尔瓦光洁白皙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他打了一个冷颤,很快被拥入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坐到那边的石头上去。” 阿尔瓦觉得全身发热,魔法的火焰不带有什么温度,用途仅仅是照明。这样的热量,并不是来源于火焰,而是提摩西的手。 粗糙的手掌在法师学徒的身体上摩挲,肌肤的触感每一寸都十分滑腻。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阿尔瓦原本皮包骨头的身体,渐渐也长出来一些肌肉,皮肤也愈发的光滑。在这如同远东瓷器一般洁白的身躯上,那道红色的伤痕更加的显眼。 “破了一点皮,应该不会留下伤疤。”提摩西观察了一番,鬼使神差地舔上伤口。 “啊……!” 【圣光术】 “大人,呃呜……不要再……”阿尔瓦不争气地怨恨着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幅身体。这种狼狈的样子肯定十分难看,内心却又忍不住渴望着,需求着更多。 “阿尔瓦!提摩西!” 从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将阿尔瓦从混沌的识海深渊中拉出来,慌乱万分地想要推开提摩西。 45、抉择(一) 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比紧急情况更能刺激人类的潜能。在这次之前, 提摩西都不知道阿尔瓦的动作能够如此迅速, 和任何一名耶梦伽罗的刺客相比,都毫不逊色 ,如果他能够一直保持这种的话。 以极快速度穿好衣服的阿尔瓦, 开始念咒施法。蒸腾的白雾从他的衣服上散发而出,弥漫了这小小的凹室。 借着魔法火焰发出的微光, 罗兰和马库斯很快就找到了他们。当那颗好奇的头颅从支撑崖壁的纠缠盘根后伸出来,阿尔瓦已经看上去已经和掉下水之前没什么区别, 如果能够忽视他微红的面颊的话。 “你还好吗?阿尔瓦。”罗兰抓住树根, 努力做出与其年龄不符的冷静,他抓住树根的手有些用力,以至于关节有些发白。 “我很好, 罗兰。”阿尔瓦捡起斗篷, 装作若无其事地用魔法烘干后,再披到身上, “这样的小陡坡不会使一名法师为难。” 考虑到阿尔瓦爱面子的性格, 提摩西强行压制住想要戳穿他的冲动,改为专心致志地踢掉地上的魔法阵痕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马库斯与罗兰的反应。圣骑士始终沉默,双手按在出鞘的长剑上,而罗兰则脸色煞白, 不知道他们在来这里的路上说了什么。 “太好了。”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罗兰的苍白的脸色略微有些恢复。“我还以为你也要从我身边消失,我才刚刚有点喜欢你, 一点点。” 提摩西心中一紧。 那个孩子什么都知道,他看上去年幼,但他已经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消失”这个词的意味,他比任何孩子甚至大部分成年人都心知肚明。他卷曲的亚麻色头发上搭过肠子,腥红的瞳孔里溅过鲜血。罗兰不是一名普通的十二岁孩子,他经历了不少死亡和离别才活下来。 “你们没有拿行李?”提摩西最后一脚踢起来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使其撞到山壁上,细碎的土粒哗啦啦往下掉,“回去营火那里,不要让鱼人糟蹋掉。” 万幸的是,行李并没有被鱼人糟蹋,只是拿走了他们的口粮。为了迅速且隐秘地行动,他们每个人只带了到下一个城镇所需的口粮。都是些斯刚第王国常见的硬面包,口味寡淡,干硬难嚼,旅行者会用这种面包来化到水里或者酒里食用,而变成糊状的面包并不会比干面包好吃多少。 “我们需要补给。”提摩西蹲在地上,用树枝简略地画了一幅地图,“我们得折回瓜田镇,不用太长时间,罗兰坐在马库斯脖子上,天亮之前就可以赶到。” “那样是在浪费时间,”全身盔甲,难以下蹲的马库斯站在提摩西背后,眼神与语气都显得硬邦邦冷冰冰,“我们只要快速穿越过镜湖,就可以到达高森林场。那里有商店和旅馆,我们能够在那里找到足够的补给,而不用浪费时间后退。” “不,我们不必再穿林子走荒僻的道路。”提摩西站直身体,直视马库斯的眼睛,用手指戳刺了一下圣骑士的颈甲,上面的钢铁玫瑰浮雕已经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他比圣骑士要高出三寸多,也更加强壮,被戳刺脆弱咽喉的马库斯感觉喉咙一阵恶心,经历过数次战斗而留下的本能,让他马上明白现在不要反驳这位供职于军情处的大人。 “我们被人出卖了,很显然就是如此。这次的秘密行动,开始的路线并非是既定。既然我们刚刚出门,就被人抓了个正着,那么再按照原定的计划钻林子,走荒僻道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提摩西收回手指,锐利的目光盯着马库斯不放,“不管圣光明教派的人给你下了什么命令,既定了什么路线,都给我忘掉。我们要走大路。” “我不会害罗兰,”马库斯弯腰捡起自己的那一份行李,闷声闷气地说,“圣光明教也不会。” “要是再固执己见,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提摩西说。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罗兰的意见。”见他们僵持不下,阿尔瓦灵机一动,蹲下来抓住罗兰的肩膀,与他的视线平行,“罗兰,你想吃瓜田镇的南瓜猪肉馅饼和南瓜蜂蜜面包吗?” 这种提问的方法显然对马库斯不公平,但他在连翻三个白眼之后,还是接受了这一切,跟着他们去瓜田镇。 他们赶到瓜田镇的时候,天还没大亮。料峭的晨风渐渐吹散了灰蒙蒙的雾气,镇口的布谷鸟旅店还关着门,远处田舍的关门声,母鸡咯咯的叫声,都清晰可闻。提摩西敲了门好一会儿,哈欠连天的伙计才穿着睡衣来开门。 他们点了餐,在等食物的过程中,罗兰看上去困得不得了,可他还在强撑着眼皮,不知道是顶不住食物的诱惑,还是好奇心使然。根据旅馆老板提供的信息,乔纳森他们在前一天傍晚才离开。就目前看来,乔纳森一行人目前一切顺利,至少没有在瓜田镇遇袭。 “那个吹笛人是怎么回事?阿尔瓦。”在这样的清早,布谷鸟旅店的饭厅只有他们四人,罗兰终于等到了被烤的金黄的香喷喷软绵绵的南瓜蜂蜜面包,一口咬下去,满脸都是幸福的模样。他一边奋力对付着肚子的空虚,一边还不忘充实他圆圆的毛茸脑袋。 “哈默尔恩?”阿尔瓦放下手中的苹果酒,略微思索了一下,尽量用罗兰也能够听懂的语言来解释,“他就是吹笛人,算是心智魔法的一种。他能够用笛声控制别的生物,生物的智商越低下越容易控制。” “那马库斯可要多加小心。”提摩西用两根手指捏着酒杯灌下一大口苹果酒,斜着眼睛盯着马库斯的脸。 “我一向谨慎小心。”马库斯抓起大一块还在滴油的肉,用力啃咬着,“所以我还是认为我们应该选择更为隐蔽的路线。” “我的意思是说,你特别擅长听从命令。”提摩西将身体往后靠,“我们必须要走大路。我说过,隐蔽的路线已经不再安全,我们被盯上了。不仅要走大路,还要走国王大道向南,在驼峰山脚下转走白银大道向北,就可以顺利到朱诺斯。”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的计划,”马库斯狠狠地咽下一口肉,好像吞下不共戴天的仇敌他,“如果我们被盯上了,那么一定还会再次遭遇袭击,走大道一点掩盖都没有。” “国王大道上有边境巡逻队,”提摩西说,“如果我要选择在什么时候袭击,一定不会选择在大道上。我们唯一需要小心的是,路过驼峰山的隘口。那个峡谷才是绝佳的埋伏地点。战斗是难以避免的,但是我不会去找架来打。” “更何况,我们需要一匹马和马车,让不擅长走荒山野岭的人,能够轻松一点到达。”提摩西的目光扫过阿尔瓦遇罗兰,少年腥红的双眸中立即闪耀出希望的神采,而青年则低下了头,翡翠绿的眼睛盯着酒杯,抿紧嘴唇一语不发。 “我知道你是肩负使命而来,马库斯。”提摩西继续说,“可是如果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弄得精疲力竭,那么我们的成功率会小很多。当一名刺客外执行任务,那么他会被允许使用任何手段。只要能够达到目的,那些该死的出发前的计划和命令都丢一边吧。时局总是会处在变化当中,我们若是不适应它,那么只能被它牵着鼻子走,最终一败涂地。” 提摩西危险地眯着眼睛,观察着马库斯的举动。圣骑士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脸颊上的咬肌也崩得紧紧的。 自从他们出城以来,马库斯就一副要带领队伍走向胜利的姿态,想着要把他们往哪儿引导。这种做法很危险,即使是加文在说,不要泄露路线,那路线也泄露了。在加文之前,就已经泄露了。然而这个人并非是马库斯,他只是简单地服从命令。 “你说我们的路线被泄露了,你有什么证据?加文伯爵都不知道路线!”马库斯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吼叫,在提摩西的逼视下,他猛摇着头,“不,绝对不可能!不会是他!” 只要牵扯到命运之轮和秘幸会,事情就无比的复杂。从马库斯的反应来看,提摩西已经明白了一点,他们的既定路线应该是由圣光明教某位高层的主教制定的,至少马库斯口中的那个“他”会是知情人之一。 “我没有直接的证据,马库斯。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些要走荒山野岭的路线,每一步都比大道要危险。如果按照你说的,我们去高森林场,或许已经有弓箭手在林场的每一颗树上等着我们。”提摩西说,“你可以选择现在就回加圣斯通,或者和我们一起从大道走。” 罗兰不住地往嘴巴里面塞着奶酪和面包,生怕以后再也吃不到这些美味一样。他用尽全力地对付着食物,把难题都留给了那些大人去解决。 阿尔瓦轻抿着苹果酒,目光在马库斯和提摩西之间游荡。老圣骑士看上去很固执,但就这些日子的相处,阿尔瓦知道提摩西也十分的固执,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而且他那近乎疯狂的控制欲,是不会把决定权交到其他人手里的。 壁炉的火光照着马库斯皱纹纵横的脸,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很多。他灰白的头发被火光染上一层红色,脸颊也泛着些微的红光。 “我相信教会。”马库斯的嗓音显得有些干哑,“但是你说得也很对,我想,我们还是走大道吧。” 46、抉择(二) 银龙, 不, 现在已经失去了裁决银龙之名的安博特仰躺在椅子上,身上缠满了绷带。 “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门开了,从外面挤进来一名身材高挑瘦长的男人, 晃动着一头细密卷曲的头发,盖上一定插着两根羽毛高帽, 对着安博特微笑,“受伤的幼龙。号称不成功, 毋宁死的耶梦伽罗, 伟大的暗影六匕之一。啧啧,你的匕首呢?” “别以为我不是暗影六匕,我就没办法杀了你。”安博特强撑起身体, 努力忽略着伤口的痛楚, 慢慢地站了起来,“你这混蛋, 你又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败给了天启钢牙, 还被他拿走了匕首。”那高瘦男人信步走到茶几前,后仰身体跌坐进宽大的沙发内,将细长的腿都搭在茶几上,咧嘴笑的样子像是在呲牙般难看,“而且, 我和他交过手,一点都不像传闻当中的那样……” “你这个蠢货!你以为他第一击就会用尽全力吗?”安博特喘着粗气冲过去扯住那个男人的衣领,过于激动的情绪掩盖了他崩裂伤口的痛楚, “你根本不知道暗影行者的可怕!” “暗影行者也没什么可怕的。”那名高瘦的男人想要伸手推开安博特,突然感觉脖子上一麻,一名年轻的女士踩上他的肩膀,而麻痹的感觉来源于她手上的匕首。这匕首闪着幽幽的紫色寒光,同这位女士眼眸的彩色一样。 “银龙说得对。不过,我不希望你道歉,那样我们就没有战斗的理由。”她说。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笑眯眯的脸上,她看上去很年轻,脸蛋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她的身材十分娇小且灵活,可能还不到五眨厍暗囊欢匀獾创蟮孟湃恕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道歉,好吗?”那名男子举起双手,向外展开,“可以从我肩膀上下来吗?战争雷霆。” 她跳到地板上,扶着银龙准备离开,临走的时候用手指打了个响指,揶揄道:“帽子不错,是钢牙的礼物吗?”那名男人脸色一变,双眼死死盯着目前暗影六匕当中唯一的一位女士。 她的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容,殷红的嘴唇里吐出来的话也不够动听,“希望你下次还有这种运气从天启钢牙手里逃掉。我知道他从不随意杀人,但那并不妨碍他清除障碍物。对了,我认识一名帽匠,或许你应该找他去把你烧焦的那根羽毛给换掉。说是我介绍的,会算你便宜点。” 还未等战争雷霆关上门,那名高瘦的男人恨恨地一把扯下帽子,仿佛丢掉什么不祥之物一般,狠狠地将帽子到地上。 “一群肮脏恶臭的小鬼!只知道在泥地里打滚,钻下水道上房梁的垃圾。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刺杀的艺术。等着吧,暗影六匕!” 战争雷霆扶着一瘸一拐的安博特走出这栋房子,来到星山城的大街上。他们的目标是位于城内喷泉广场后的传送阵。在赶往传送阵的路上,安博特忍不住开始最他最擅长的事情——抱怨。 “我们为什么非得和‘血手’的这些白痴合作?”安博特鼓着脸颊,呈现出一名十七岁的少年应有的任性模样。 “我不知道莎芭丝提安在想些什么。”战争雷霆扶着安博特,“但是你本来可以不来。死亡渡鸦也不希望你来,他很担心你。” “得了吧,是你们都不愿意来,我才来的。我才不是想要打败天启钢牙,以获得吹嘘的资本呢。”安博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点,用手肘撑着战争雷霆的肩膀,“毕竟莎芭丝提安现在是耶梦伽罗的头儿,我们表面上还是要听她的不是吗?半身人小姐。” “我要宰了你。”关于这位女士的身高,千万不能随意讨论,不然就会像现在。她的额头上爆出青筋,用力捏住安博特的脸颊拉扯,“我现在就要宰了你!反正你任务失败,就应该以死谢罪!” “嗷——!坎蒂丝,我道歉,我道歉。别打了,你说过不希望世界蛇兄弟会消逝于内耗的!” “谁是你兄弟,我是女人!” *********************************** 马车轮滚滚向前,夹道林退后两边。 圣骑士冷着一张脸,赶着马车坐在前面。阿尔瓦与罗兰坐在马车里,而按理说应该站在马车后箱的车轴上的提摩西,人却并不在那里。 三十分钟前,提摩西说要前去探路,现在都还不见踪影。 自从上次给罗兰讲过故事之后,倍感旅途乏味的罗兰就一直缠着阿尔瓦让他讲各种故事和奇闻。阿尔瓦尽量从脑海当中搜索可以让一名十二岁孩子接受的故事,毕竟不是每一个故事都适合讲给孩子听。 他的每一个故事,罗兰都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问东问西。阿尔瓦以过人的耐心和深入浅出的解释,给罗兰一一解答。我或许有教书的天赋,他想。 他们走在大路上已经过了五天,一切太平。除了路过高森林场的时候发生了一点争执。 那时候马库斯说:“我们还是应该去林场,已经走了一天的大道。如果有人跟踪,我们应该可以看到他们,现在走林场,正是最好的时机。” 而提摩西也不同他争辩,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当即打下一名如同松鼠一般蹲在树上的弓箭手。 自此马库斯明智地选择了闭嘴,像一名车夫而不是圣骑士,做着赶车生火之类的杂活。 提摩西突然出现在他们前面的土坡上,他跑得比马车要快很多。暗影行者轻易地滑下土坡,灵巧地抓住车辕,如同猿猴般翻身上了车顶。“不止一人跟着我们,但他们暂时不会动手。马库斯再快一点,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岛拉文镇。” “岛拉文镇?你疯了!”马库斯立即表示了反对,声音拔高了几个度,“我们不能去那里,在荒野露宿都比去岛拉文要安全很多。” “我说,去岛拉文镇,马库斯。”提摩西蹲在车顶,平视前方,“如果你害怕,你可以就此返回加圣斯通城,而我要带着罗兰去岛拉文镇。” 作为斯刚第王国的边境城镇,岛拉文本来只是坐落在边境上的一个渔村。然而自从末代国王驾崩,这个小渔村边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渔村向着界标石外发展,导致它既无法完全属于斯刚第王国,而这样的渔村也不会是某位贵族的封地。 经过两百年的时光磨砺,这个被遗忘的角落,开始以邪恶为养料滋生着城镇的扩张。它游离于法律与国家的边缘,斯刚第王国无法完全管辖,接壤的泽蒙王国选择置之不理,没有哪位贵族愿意接受这个烫手山芋,枢密院曾多次派遣镇长和治安官到这里,最后他们都消逝在了黑暗之中。 在这个特殊的地方,成为了罪犯的温床,地下组织的天堂。很多知名和不知名的地下组织,都在这里建立了相应的基地,在黏糊糊的浮板上行走的,也全非渔民。 当马库斯站在山坡上,俯视着处于低洼处的岛拉文镇的时候,他的心情无论如何都无法愉悦起来。整个镇子看上去似乎就像三岁小孩捏的泥巴团,杂乱无章的建筑随意修建,东一团西一团的放在沾满了各种能够想得到的一切秽物的沙盘上。 城镇的道路如同一团乱麻,大道根本无法贯穿全镇,很多地方都被突然出现的高墙堵塞,小巷弯弯曲曲如同蛛网般的迷宫,不熟悉道路的人进去之后根本就出不来。如果马库斯有两个选择,进入岛拉文镇或者是进入米陶诺斯的致命迷宫,那么他会欣然前往后者。 他们并没有在山坡上过多的停留,时光静静流逝,黑暗即将到来。而跟在背后那些鬼鬼祟祟的阴影,藏着阴郁的、野蛮的、贪婪的的欲望,紧紧地尾随在他们脚下,仿若是拉长的影子的延伸。 他们在至少两打的眼睛的偷窥和注视中,进入了个恶名昭彰的地界。怀揣着淬毒匕首的斥候,装作晒太阳的样子,懒洋洋地靠在镇口的酒吧椅子上。这里的酒客至少有六名受过专业的训练,他们的目光装作是不经意地瞟过这一行外来人。若非是提摩西这样的同行,否则很难看出他们的伪装。 提摩西带着他们来到一间旅店,门口的招牌既脏又旧,上面画着一颗常青树。旅店的大厅里没有多少人,除了壁炉以外,似乎也不需要多少照明。黑暗中的酒客似乎大醉聆听,长着一对凸出眼球的肥胖老板,抬起重重的眼皮打量着几位陌生人。提摩西走到吧台前,变戏法似的手里就多出一枚金币。 金迎春花在他指节间翻滚,迎春花的图案如同在节日的加圣斯通上空般飘荡,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黄金于提摩西的手指上闪闪发光。 “两间卧房。尼克。”提摩西停止旋转金币,轻巧地捏到指尖,按在吧台上,向吧台内部推过去。 金币发出的脆响,让某些酒客抬起头来看着他们,那些饱含恶意打量着他们的视线,让阿尔瓦浑身都不自在。 “是您呀,大人!”认出来人,尼克略微有些欣喜地说,“上好的房间一直空着,这边走。”他拿着蜡烛走在前面,烛光照着他那张憨厚的胖脸。 “是要先洗澡,还是吃晚餐,要不要女孩?你们要住几天?”他带着他们前往卧房,一边走一边殷勤地提问。 “明天一早就走,不洗澡,尽快准备好晚餐,好好照顾那匹马,不用女孩。”提摩西瞥了一眼马库斯,冷冷地说,“我们有女孩。” 尼克连连点头,放下蜡烛,不停地搓手,最终还是十分为难地开口说:“大人,不是我贪得无厌,我也并非多嘴多舌,这,另外几位大人的意见,或许他们会需要……” “我说过,我们这里有女孩。”提摩西不耐烦地打断了尼克说,“去准备晚饭吧,我需要的时候会摇铃的。” 尼克点头退出房间,而马库斯突然发怒,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斥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女孩在流血,血腥的味道隔着三十码我都可以闻出来。”提摩西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鼻尖,“而追踪者们的鼻子比我要灵敏很多,他们追随着鲜血的味道而来,现在,把门给抵上。” 47、抉择(三) 窗户与房门忽然出可怖的声响, 吱吱嘎嘎的声音如同无数指甲在挠着玻璃。 幽灵们来了。 炉火中的木材噼啪作响, 罗兰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她惨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知所措。 从隔壁房间(她现在本应该睡在那里)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什么东西被撕裂,被咀嚼被杀死。然后, 这些声音开始向他们靠拢。 那个笛声,再一次响起。 “这次又是什么?”马库斯双手握住长剑, 愤怒的双眼盯着提摩西,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这里是个囚笼,而你带我们来这里, 我们就不应该进岛拉文。” “正好相反, 我认为我们来这里是个正确的选择。”提摩西对阿尔瓦招手示意他过来,“他们过来了, 把灯熄了, 嘘——!” 阿尔瓦拈灭了蜡烛,和提摩西一起靠在房门上。窗户上出现的黑影,是任何小孩子都会在夜黑里做的噩梦。它们如同所有的黑暗的,可怕的故事里的一样,有着巨大到可以吞下任意孩子的嘴, 上面长满了尖牙,爪子长得像枯树一般,上面满是尖利的指甲。 阴影来回晃动着身体, 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阴影以极端扭曲的姿势趴在窗户上,发出像狗一样的嗅闻声。靠在门上的阿尔瓦都能感觉到他们喷出来的冰冷气息,吹拂在他的耳根后面。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内心极想问一下这些东西是什么,但他不敢出声。 罗兰捂着嘴,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窗户。虽说马库斯把她护在身后,但恐惧还是吞噬了她。 即使是在提摩西和阿尔瓦抵住的情况下,房门也被推得咯吱咯吱响。这些虽说幽灵形容可怖,但并不强壮。这样的暗影生物,只有暗影行者的暗影兽才是最强的。提摩西有,乔纳森也有。 提摩西的暗影狼群比这些脆弱的暗影幽灵要强壮敏捷很多,但在他在加入无冕者之时,作为抵押,他把召唤狼群的哨子交了出去。而加入无冕者需要一名担保人,也交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乔纳森的暗影蝙蝠召唤哨也作为抵押交了出去。这些东西现在正在无冕者藏宝处——金银岛。 现在提摩西无比想念他的暗影狼群,只要召唤出那群可爱的小狼,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把这些像破布一样的暗影幽灵给撕成碎片。可惜要去金银岛,得要有黄金罗盘。那是无冕之王保管的东西,而现在,他们没有无冕之王。 提摩西朝阿尔瓦使了个眼色,凭借着这几个月的相处,他试探地做了个手势,问“魔法?”,暗影行者不耐烦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赶快”。 从包里的材料找出荧光粉,阿尔瓦沾了一些这种闪耀着奇异磷光的粉末,在房门上面涂抹。这粉末本是无味的,但当他涂在门上,一股混合这强烈硫磺和硝石味道的白色烟雾,从法阵中窜出来,顺着门缝往外挤。 “快趴下。”阿尔瓦冒犯地按住提摩西的头,试图把他往下按。 “嘶——别碰我的头!”提摩西轻皱眉头,顺势一个反手推,将阿尔瓦推到在地上。 “会爆炸!” 趴在地上的阿尔瓦话音未落,从门外传来强烈的爆炸声。强烈的冲击波将窗户震破,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溅射进屋内。罗兰抱着头尖叫不止,马库斯转身抱住她,用高大的身躯护住她。玻璃碎片在他的盔甲上叮当作响,把原本程亮的铠甲给弄出不少划痕。 冲击破也同样波及了房门,木质的房门被整个儿地给吹飞,形如一面坍塌的墙般倒下,提摩西如同铁塔一般站在门前,用手肘和小臂单手架住房门,将那片木头给顶了出去。 “这种事情,下次早点说。” 这间卧室外面是旅馆的庭院,不大的庭院中间有一颗树,在刚刚经历过一场爆炸的庭院内燃烧。烧焦的臭味弥漫在空气中,让提摩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阿尔瓦……” “抱歉,大人。我似乎弄过头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墙上有人。” 不用提摩西提醒,阿尔瓦也能看见了。那些亡命徒翻过旅馆的矮墙,正在向他们靠拢。他们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团伙的,一些人穿着破烂,拿着的武器竟然是鱼叉,也有手上拿着匕首,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把金子交出来。”一名斜吊着眼的男人,咧开嘴发出邪恶的笑声,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烂牙,“还有,把那个孩子留下。” 歹徒在向他们靠拢,人越聚越多,至少有五六十人。马库斯护着罗兰从屋内撤退到庭院,他们背靠背站着,将罗兰护在中间。 “金子已经给了尼克,你要金子去找尼克。”提摩西掏出钢牙横在胸前,“而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是个累赘。她并不应该是我护送任务的要员,显然她被掉包了,你拿走也无妨。” “你!你不能这样做!”马库斯涨红了脸,差点就要挥舞着他的长剑在提摩西脑袋上劈出一个治不好的窟窿,他把头盔按进自己的脑袋,沉声说,“虽然她不是罗兰,但是你不能把她交出去。” “大人,她只是个孩子,你怎么能够这样做?你的良心,你的真知,你的灵魂,都不会为你此时的决定而灼痛吗?”阿尔瓦握紧法杖的关节发白,竟不顾自己的立场,开始指责起提摩西来。 “你最近实在是太得寸进尺,我说过很多次,让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最好别让我一直提醒你,否则……”提摩西瞥了阿尔瓦一眼,冰冷而锐利的目光让小学徒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再追究阿尔瓦的僭越,而是话锋一转说,“如果说要我保护她,起码也得给个理由。” 烂牙怪叫一声,那些亡命徒从四面八方开始围攻他们。魔法与剑技在这个不大的庭院里较量,那些人明显是乌合之众,虽说是有组织而来,但其中受过训的人不多,不过他们在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几十双赤红的双眼,饥渴地看着他们,好像那是一块餐盘里的肉,将要被这些人大快朵颐地瓜分。 “这些人有些不正常,大人。”阿尔瓦用力将法杖往地上一戳,催逼魔法能量往外形成一个能量环,魔法能量抠起地面上的砖块,向着那些亡命徒狠砸,“他们的精神太狂暴了,简直就像,中了魔法。不错,一定是心智魔法,这是狂暴术。这个魔法会让心智不坚定的人丧失理智,你听见那个笛声了吗?”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马库斯挥着长剑,挡开一名拿着鱼叉的亡命徒。“我接受到的命令就是按照路线护送罗兰。” “而我接到的命令是——带一名选定的孩子去朱诺斯,不管死活都可以。”击落一根飞来的弓箭,提摩西冷冷地说道,冰冷的话语如同海冰一般漂浮在空中,“如果那孩子死了,就是尸体也要背过去。” “她不会死的。”这几天的相处,让阿尔瓦的内心升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在被人需要,有人认同他的价值,这在以前的生活当中是从来没有的,“我们还是和她一起去朱诺斯,如果她不是秘幸会第六人,那么危险不会是小很多?” “并不会小,”提摩西侧身踢飞两名拿着鱼叉,妄图靠近他的亡命徒,“不止一队人马前往朱诺斯,我想乔纳森那边情况也不会比我们好到哪儿去。既然有人这么想得到秘幸会的秘密,那么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我确实不是罗兰,大人。”手上捏着出鞘小剑的罗兰,不知所措的地站在由三名高大的成年男子所建立起来的保护圈内,“我是罗兰的替身,从出身开始就是。他们说罗兰是秘幸会的第六人,是非常重要的人。” “那你是谁?孩子。”马库斯问。 “我,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他们都叫我罗兰。”女孩低下头,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 “你和罗兰长得一模一样,”马库斯说,“我护卫罗兰已经十二年,我都不知道他竟然还有个双胞胎妹妹。” “对不起,马库斯。我只是个冒牌货,有时候向你撒娇的,是我,不是罗兰。” 圣骑士带着头盔,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正是如此,圣光明教会让你按照既定路线走,那么一开始,我们的行动就是个诱饵。”提摩西幻化钢牙,用肌肉鼓涨的手臂挥舞着过长的刀刃,一招快过一招,“而罗兰本身,可能也是个诱饵,我们只是诱饵的诱饵罢了。” 钢牙的锋刃在夜空中呼啸,即使是在一阵如同乱麻的叫喊当中,也清晰可闻。提摩西将暗影的力量灌注进钢牙,目标不是任何一名亡命徒,而是在墙上的一个影子! 48、抉择(四) 笛声连续不断地从墙上的影子方向传来, 从他们踏入这间庭院开始, 这笛声就一直回荡在此。那些被阿尔瓦魔法所驱散幽灵的出现以来,笛声就愈发地清晰。正是这笛声,催得这些亡命徒如此的疯狂。 钢牙的锋刃划破空气, 刀光却黑暗如同深渊,每一道都如同吞噬了光阴的暗夜之影, 从终年不见阳光的裂隙中喷薄而出。 无数的暗影锋刃向前突进,穿过每一名亡命徒的身体, 却未对他们造成任何的伤害。然而一待碰上那道黑影, 便形成劈砍的力道,使黑影发出尖锐凄厉的惨叫,被撕裂成数片, 随即便从墙壁上消失不见。 笛声戛然而止, 而亡命徒们的攻击还未停止。 但狂暴术对于他们的影响降低了不少,很多人的双眼变得正常了起来, 除了那些本身就长着腥红双眼的人除外。他们受了伤之后并不像刚刚开始的那样发狂, 继续怪叫着攻击。马库斯劈上了烂牙的腿,烂牙拖着流血受伤的腿嗷嗷叫着逃跑。 随着指挥者的逃走,亡命徒们也渐渐地退走。就像他们爬墙进来的时候一样,翻墙出去。 在一边躲藏许久的尼克从门廊转角跑出来,挥着手大喊:“天呐, 我的窗户和门!” “尼克,感谢你的提醒。”提摩西微微点头,示意老板过来, “你说的要和我谈谈,仅仅是指的这个?” “大人,不是我贪得无厌,也并非我多嘴多舌。”两只胖手的手心不住地摩挲,尼克那张油腻的脸上挂着谄媚而又贪婪的笑容,“你看,我这次也损失惨重……” 平心而论,提摩西付给他的一枚金迎春花负担这一切都绰绰有余。修理这些窗户玻璃用不了八分银,门也只用六七分银就可以得到妥善的修理。即使是在加圣斯通城的大旅馆,房钱和饭钱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二十六分。而一百分银才能换到一金。这番话明显带有勒索的意味,让阿尔瓦有些想为提摩西打抱不平。 “尼克先生,你似乎忘记了找钱。”阿尔瓦向前一步,站到肥胖的老板面前,“请把除了晚餐和房钱之外的钱都找补出来,我们会支付你足够的修理窗户的费用,并根据你提供的情报价值,给予慷慨的咨询的费。” 没想到这位看似乎内敛沉默的法师学徒,会说出来这样的话,尼克张大嘴吸了一口气。常年在鱼龙混杂的岛拉文镇混迹出的本能,告诉他不能得罪这位刚刚在庭院里引发过爆炸的法师。 “可是我还损失了一棵树。”尼克说,“每年秋天它都会结出可口的果实。” “我还从来不知道有人吃白木棉的果实。”阿尔瓦说。 “闹起饥荒来,泥土都有人吃。”被揭穿的尼克也不气恼,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容。 “好了,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提摩西提了尼克一脚,打断了他和阿尔瓦的讨价还价,“那些是什么人?” “这正是我要和您说的,大人。”尼克那张红彤彤的脸转向了提摩西,“前几天镇上来了些陌生人,你看,这事情在我们这里并不常有。他们组建了一伙由懒汉、醉鬼、赌徒等没用的家伙组成的团伙,费农成了他们的头儿。” “费农是谁?”提摩西问。 “哦,你们见过他了,就是那个一口烂牙的家伙。”尼克说,“不过他只是个跑腿的,真正的幕后是一个吹笛子的家伙。你看,即使是在岛拉文,我们也得按照规矩办事。可他们从来不按照道上的规矩做事,对于阻拦他们的人,毫不留情地喊打喊杀,就是一群毫不讲理的人呐!” “镇子里的其他组织就让他们这样?”提摩西说,“这才是最不寻常的地方。” “您说得对极啦,大人!不愧是斯刚第王国军情处的大人,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尼克顺势拍了一通马屁,又继续说,“你看,这不寻常,我们这里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我想是其他组织不想惹麻烦上身,因为那些人杀完人之后,都会在尸体上留下一个血手印。” “你说什么?”提摩西皱起眉头,显然是对这话十分的在意,但他的语气依旧平静而冰冷,如果不看到他的脸,阿尔瓦几乎认为他毫不在乎这种事情,“什么血手印?” “就是这样,”尼克伸出厚厚的手掌比划了一下,“他们在尸体上留下一个腥红的血手印。好像是用烙铁刻上去的。你看,在我们这里,各种各样的印记都会有,就是没有……你知道的,大人,他们离得太远了,这次他们的手可伸得太长。” “血手兄弟会。”提摩西低沉说道,“是的,他们的手可伸得太长了。” 血手兄弟会的总部离斯刚第王国很远,如果从加圣斯通城的海港出发,船只驶过终年翻涌着怒涛的波澜海,穿过巨龙三角洲,再到达距离加圣斯通城一千海里以外的洛莫尔港口。从洛莫尔港口再走陆路,又要穿过群山和峡谷,平原与丘陵,才能到达位于沙漠城市孟洛尔科。 作为与耶梦伽罗齐名的刺客培育组织,血手兄弟会的总部就坐落在孟洛尔科。 空间上的距离,信仰和文化的不同,血手兄弟会与耶梦伽罗的风格有很大的不同。他们的刺客并不是像北地的刺客那样,简单直接使用匕首进行刺杀。生存在炎热沙漠的血手兄弟会,行刺的方法令人匪夷所思。 在血手兄弟会,就提摩西所知的,有三位顶尖刺客。 被称为“梦魇之王”的红,真名不得而知。他能够将人引入无尽的梦境之中,让人在梦中之梦,那些醒不来的梦里遇害。被红盯上的猎物,会一直沉睡,直到因饥饿与脱水被活活饿死,而他身边的人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慢慢地走向死亡。 另一位神秘的刺客,黑。不详到近乎于不祥。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身材如何,何等相貌。也没有人知道他用何种方法行刺,也不知道他的能力有什么。他就像是死亡本身,是死亡的具象化,这个不祥的名字,就是他的一切。 还有一位,就是与提摩西同期进入耶梦伽罗,也是血手三张王牌里唯一的传统刺客,暗影行者——疫病蝴蝶。同时,他也是和提摩西与乔纳森一起成为暗影行者的男人,他们不仅同龄,而且有同窗之谊。虽说后来因为信念不同而服务不同的组织,但提摩西在内心还是不希望和他刀兵相见。 “那个吹笛子的,只是一名跳梁小丑。”提摩西说,“血手兄弟会并没有派他们的王牌刺客过来。这位小丑的能力十分有限,才会聚集那些游民过来。不过既然是血手兄弟会的刺杀任务,那么他们肯定不会就此善摆甘休。” “大人,您说得太对啦!”尼克一拍大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看,这就是我要说的。这些不是他们的全部,他们还纠集了一群原本在森林里游荡的强盗,干起来拦路抢劫的勾当。如果你们要从镇子里出去,不出五里远,就会遇上打劫。” 因为激动而唾沫横飞的胖老板在空中高举着双手比划个不停,“你看,我知道你们很强大。有大法师还有大圣骑士,保护这样一位小女士不在话下。可是架不住他们人多,至少有两百人在外面等着你们,不管从哪个方向走,都要经过驼峰山隘口,那里是个绝佳的埋伏地点。” “不,有一个地方可以避开他们。”提摩西说,“我们不会经过驼峰山隘口。” “难道说……要经过洛丝洛尔森林?”听到这种答案,阿尔瓦将他的推测脱口而出,“传说中的达努精灵们的神秘森林,没人知道入口在哪儿。大人,我们真的要走那里?” “是的,我们走洛丝洛尔森林。”提摩西自信满满地说,“既然我说要走,我自然能够找到入口在哪儿。” “不,我反对!”一直闷不作声的马库斯突然吼道,“就算你可以找到入口,贸然进入洛丝洛尔也不是明智之举。我受够了你的自负,我们本应该按照教会给我的路线走,那样才是最安全有效的路线。” “别忘了,马库斯。在圣光明教会的路线第一站,我们就遭遇了袭击。”提摩西瞥了一眼马库斯,坚持着自己的意见,“血手兄弟会的刺客无法进入洛丝洛尔,那会是最安全的一条道路。而且我们也可以避免战斗。从洛丝洛尔出来,离朱诺斯就很近了。” 听见可以避免战斗,罗兰感觉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又惊恐地站起来。眼中饱含着泪水捂住小腹,右手上沾满了血迹,惊恐而又哀伤地哽咽道:“我肚子很痛,是不是要死了?” 49、抉择(五)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罗兰吓得脸色煞白, 年轻的女士还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这其实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可怜的女孩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更惨的是她还呆在一堆糙汉子里。 尼克堆起一脸暧昧的笑容,拍了拍手。从他刚刚躲藏的走廊那里, 跑过来一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满脸都是雀斑, 扎着两根鞭子。 “这是我女儿贝拉,各位大人放心, 她的嘴很严, 不会透露任何事情。”尼克说,“让她为这位小女士处理一下,哦, 这个不收费。” 雀斑女孩笑起来很和蔼也可爱, 却不发出来任何声音。尼克说得没错,她是个哑巴, 或许是天生的, 或许是后天的。她用手势不住地对着一脸泪水的罗兰比划,示意罗兰和她一起过来。 罗兰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马库斯,年老的圣骑士沉默点头,示意她跟着去。这种事情,男人总是有些不方便的。不得不说尼克处理得很好。 而对于他们今后的行程, 尼克也起到了很大的帮助。在天亮之前,他们不仅吃到了热乎乎的晚餐(因为实在是太晚,和早餐混成一餐吃了)还获得了不少合适路上吃的干粮。都是岛拉文的特产, 例如熏鱼肠、风干鱼和干果等等。 尼克安排好了一切,他不仅为他们准备好了路上的食物,喂好了驮行李的马,并卖掉了他们的马车(在接下来的行程当中,他们可能用不上马车)。鉴于勤劳而又可靠的尼克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卖马车的钱他也心安理得地纳入囊中。 最让罗兰安心的是,尼克为他们制定了一条特别的出行路线。要绕过岛拉文众多的耳目,他们需要一条隐蔽的线路。虽说目前天还没亮,但黑夜并不可靠。在黑暗当中,有许许多多双眼睛,躲在暗处,不怀好意地观察着猎物。只要猎物稍有松懈,便会送上致命的一击。 现在,他们为了躲过这些黑暗中如同食腐鸟一般的目光,进入一条古老的地下通道。通道的入口就在旅店主人尼克的卧房,从黑暗狭窄的入口进去,越往里面,就越发的宽敞。就人类的身高来说,有些太宽敞了。 高约十一盏耐u懒奖撸际欠备吹木槲模6卟蛔〉刈蠊擞遗危辈皇钡厣焓秩ッr桓焙薏坏媒切┚槲母赜∠吕矗没厝ヂ芯康难印 “这些都是远古时期,高等精灵们使用的语言。”阿尔瓦的声音带上几分颤抖,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激动了,“现在也就只有达努精灵们还在用这些古语,真没想到能够在这种地方看见这么多的精灵母语。” “您真是学识渊博,大师。这些都是精灵们留下的遗迹,老尼克发现了。”尼克顺着阿尔瓦的话,又开始说起来自己的话题,“你看,这虽然不是我修建的,但是我现在正在用,所以,过路费……” “如果你能够将这些文字都拓印下来,可以赚很大一笔。”提摩西走在阿尔瓦后面,伸手摸了一把他细瘦的腰肢,“卖给这位大师,他能够支付你所需的一切费用。” 听出来提摩西话里有话,阿尔瓦识相地闭了嘴。他们一字排开向前,尼克拿着照明的蜡烛走在前面带路,摇晃的烛影照得他阴暗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曳;马库斯牵着马,走在尼克后面,他穿着金属靴子的沉重步伐和马蹄声混在一起,和他的脸色一样凝重;罗兰走在马库斯后面,手里拿着一小袋的蓝莓,那是贝拉送给她的临别礼物;阿尔瓦走在罗兰后面,扭绞着双手左顾右盼,布制的便鞋踩在地上沙沙作响;殿后的提摩西完全不发出任何脚步声,如同阴影掠过地面。 通道既长又复杂,如果没有人带路,很可能会迷失于此,永远找不到出口。这是一万年之前就修建的建筑,能够保存至今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根据阿尔瓦估计,这应该是以前高等精灵们的花园回廊,看这个风格应该是做成迷宫样式的知识回廊。他们穿过的是数学回廊,高等精灵们醉心于此,并且将几何学和数学都融入了他们的建筑和娱乐当中。 按照阿尔瓦所知,数学花园应该是高等精灵们做几何游戏所用,如果他猜测得没错,在回廊的制高点,还有观星台。这些通道的通往地面的出口,可能就是观星台。走在这遗迹当中,让阿尔瓦感觉内心无比的感慨,曾经辉煌灿烂的文明陨落,强盛的精灵族分崩离析,而他们艺术般的建筑群则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历史的尘埃埋于地下,再难见天日。 正如阿尔瓦所料,出口确实是观星台的样式。在一万年之前,精灵们之前爆发过规模巨大的战争,只有远古的精灵还有些许记忆,人类所能够得知的,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经过阿尔瓦的经年研究,也只能得知那场史称“星月之争”的战争,让高等精灵们从内部分崩离析。 最开始是分裂成信奉群星与信奉月神的两大派,这就是后来人类宗教的“诸神”与“一神”派系的雏形。到后来,因为大陆的分裂,生活环境的改变,使得高等精灵们演化成为众多不同的形态。 生活在黑森林的木精灵是最接近人类的一支,但是受到狂暴能量的影响。他们当中的一支进入了地下,演化成蜘蛛形态。冬至节那天乔纳森所打败的蜘蛛小姐便是那种生物。 而达努精灵是最接近高等精灵的一支,他们的能量同高等精灵一样,来源于世界树(虽说神木的存在与否,对于人类来说还是一个迷)。由于战争,世界树在一万年之前就已经倒下。高等精灵们的解决办法是种植了代替品——金花树。 那种树木树干洁白如同大理石,开满了金色的花朵。而然由于人类势力的扩张,始祖大陆的分裂,这些金花树已经在大陆上近乎绝迹,只有洛丝洛尔森林,是硕果仅存的金花树林。虽说也只存在于传说当中,一般人很难找到那森林的入口。 尼克与他们道别,在他们面前“咯当”一声关上通道的铁门,再“咔哒”一声锁上。这个声音久久地回荡在远古的通道当中,令人不寒而栗。 “好了,现在要往哪儿走?”马库斯牵着马,声音中透出几分愤怒,“我们现在处在安萨马平原,没遮没掩的可安全了。而且重要的是,我们在泽蒙王国的领地,如果被边境巡逻队抓住,我倒是不担心,钢铁玫瑰骑士团在大陆都可以通行。而你,军情处的大人可能会被当成间谍。” “承蒙关心,不胜感激。”提摩西冷冷地回应道,“这件事情不用担心,我不止一个身份。如果真的遇见边境巡逻队,我会用恰如其分的身份来应付的。” “你会连累我们。”马库斯不服气地说道。 “我相信你,大人。”阿尔瓦张了张嘴,最终鼓起勇气,站在提摩西一边。 在小学徒说完这话的时候,他分明看见提摩西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但是军情处的统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说:“走吧。” 安萨马平原宽广而无垠,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出来有任何森林存在的迹象。整整两个星期,他们都朝着朱诺斯城的方向行进,这种不辨方向的日子让马库斯抱怨连连。 为了不被当做间谍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领路的提摩西总是让他们尽可能地绕过一切的村庄和城镇。有时候为了收集食物,也不得不停下来。他们一直都在漫无人烟的地方前进,幸运的是没有再遇见血手兄弟会的刺客,而边境巡逻队也没有遇上。 只有提摩西知道,这并不是运气。他每天都会趴在地上,倾听大地的回响,在其他人以为他是在睡觉的时候。他带着他们,白天藏匿休息,夜晚鬼祟前行,让他们的踪迹就像是从大地上消失了一般。提摩西做了很多工作,而他的队友并不能完全理解。 还在耶梦伽罗的时候,提摩西的导师银龙就说过:“作为一名暗影行者,我们要做的工作很多。有时候,当你明明做了很多事情,反而会不被理解,不被接受,甚至还被憎恨。这时候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既然生存于暗影,就永远无法做一名英雄。” “那我应该怎么做?”心有不甘的乔纳森问,“才能被人承认?” “你不需要做英雄,做你自己,问心无愧。”银龙的宽而窄鹰钩鼻下,那张干瘪开裂的嘴唇,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敲打在提摩西心上,“你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无需对得起任何人,只需要对得起你自己,还有你手中的匕首。明白了吗?” “我不需要做英雄,我只需要做我该做的。”提摩西说。 当安萨马平原的道路快要达到尽头,悲伤沼泽出现在眼前。即使是到了这里,还是看不见一点儿有森林出现的样子。 “这就是你带的路?”一连压抑了两个星期的马库斯再也不能抑制愤怒地吼道,“我会相信一名军情处的家伙真是愚蠢,你看看你把我们带到了哪儿?” “闭嘴,马库斯。”提摩西在沼泽的边缘查看界碑石,在附近来回地走着,时不时地蹲下翻找。 “你在找什么?”对于提摩西强硬的态度,马库斯愈发地不可压抑怒火,“要在沼泽里面找虫子吃?对不起,恕不奉陪!我要带着罗兰离开这里,重新走上大道。我们从这里往东可以回到斯刚第,然后按照教会给我的线路,走完最后的行程。” 不理会怒火冲天的马库斯,提摩西趴在地上倾听。 “你这是睡着了吗?”马库斯伸出手就要去抓提摩西的衣服,却没料到暗影行者滑溜得像泥鳅一样,轻易地躲开他的手。 “我们现在得藏起来。”提摩西站直身体,目光在周围搜寻了一圈,“躲进灌木丛里,不过要小心,那里有很多尖刺。” 阿尔瓦依言带着罗兰往灌木丛走去,却被怒不可遏的马库斯给拦住。他张开双臂,挡在阿尔瓦面前,“我们哪儿也不去,也不躲。”他说着伸手就抓住罗兰的衣服,一把将她扛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脖子上。“我们要回斯刚第,不要再做这种偷偷摸摸如同盗贼一般在邻国的行径。” 50、抉择(六) 就在马库斯与提摩西争吵的当口, 泽蒙王国的边境巡逻队从大道自南向北而来。 “我们必须得藏起来。”略微愤怒地将阿尔瓦拉进怀中, 提摩西冷眼看着马库斯,“你可以选择走大路,如果你能够躲过泽蒙王国的边境巡逻队, 尽可以地走大路。但是我不认为他会为你开方便之门,让你们就这样回到斯刚第王国。” 这位大人突然而来的举动, 让阿尔瓦的脑袋有些发懵。他按住狂跳不已的心脏,扭头去看金色头狼一般的男人, 却始料不及地差点撞到嘴唇上。不, 这样和撞上几乎没什么区别,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两人的嘴唇似乎若有若无地擦过。 电流从唇间擦过, 一阵酥麻。阿尔瓦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脑袋里像是有成千上万个铁匠一起打铁,吵得他几乎什么都听不到。异样的感觉在血管里奔腾呼啸, 然而现在的情景让他不能去细想这个情况。他努力地瞪着眼睛, 默默走向灌木丛。 与马库斯这样的人说话,提摩西向来都是简单直接。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就没有什么好继续可讲。提摩西扭头抿了抿嘴唇,背对着马库斯,而阿尔瓦背对着他。刚刚阿尔瓦转头的时候, 那暧昧的鼻息喷洒在脸上,让他心里有那么一两秒稍微有有些混乱。 嘴唇上残留着某种奇怪的感觉,似乎略微有些擦过, 又似乎没有。与提摩西所想的不同的是,阿尔瓦比他想象的更快地适应了旅途。在这种危险的护卫工作中,他的表现似乎不像是一名新手。想着阿尔瓦隐瞒着自己的事情,提摩西又略微地感觉有些不快。他可以装作不在乎,装作不知道,但是不能隐藏自己心中的不快。 不管是阿尔瓦想着要离开,还是他说的那些谎言,以及那名陌生男子。都让提摩西频繁想起来,让他忍不住想要去以惩罚的名义去折磨阿尔瓦。多数时候提摩西还能够控制,却又有少数时候在阿尔瓦的示弱之下,对他做出过分的事情。 不管提摩西是否愿意,他内心的黑暗正在逐渐的扩大,而芬勒萨斯的耳语也越来越频繁。在那些近乎于蛊惑的话语里,任由欲望作祟,做出把阿尔瓦往死里折腾的事情。如果是换了一个人,恐怕早就在这种无休止的索取之下,身体被弄得残破不堪。然而阿尔瓦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还要坚韧,可能不仅仅是由于魔力的原因。 自从冬至节那天,在钟楼的天台上看见发光的阿尔瓦,提摩西就明白,阿尔瓦的身份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他同意带着阿尔瓦出行,不仅是想要整理一下头绪,重新认识认识这名小学徒。而且也想从芬勒萨斯的控制当中摆脱出来,不再耽于欲望。 “马库斯,我们还是藏起来吧?”罗兰在马库斯的脖子上挣扎了一下,但她很快就面对了失败的情形,因为马库斯抓着她的小腿,让她不能从圣骑士的脖子上下来。 “像负鼠一样挤在一起,藏到灌木丛里,不是圣骑士应当做的行为。”马库斯负气地说道,一手去牵那匹驮着行李的马。 “边境巡逻队只是奉命行事,他们无权放人,也无权审判。”大步走向灌木丛,提摩西头也没有回,“就算他们不把你当成间谍,也要先抓到王都,让国王来做决断。去往泽蒙王国的首都,就算是骑马,来回也要一个多月。” “钢铁玫瑰不是斯刚第王国的武装,”马库斯高声叫道,“我们服务唯一之真理,唯一之光!你这没有底线,作恶多端,没有信仰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或许我没有底线,并且作恶多端。”提摩西侧过头,斜眼看着马库斯,“但是我也有我的信仰,虽说我不信仰圣光。” “你信仰什么?”罗兰好奇地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提摩西说,“马库斯,把罗兰放下。她还有她的使命,而且她也不愿意和你一起走上大路。” “你是北地人。不是信仰狼神就是信仰冰雪女神。”马库斯冷哼一声,继续往大道上走。“不然还能是什么?暗杀之神耶梦伽罗?” 圣骑士避开了提摩西让他放下罗兰的命令,自顾自地一意孤行。这样做实在是危险,提摩西却根本没有转身拦住他的意思,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提摩西看来,这些问题毫无意义。提摩西径自走过去和阿尔瓦一起藏进了灌木丛里。 很快,不用趴在地上,也可以听见得哒、得哒的马蹄声。 “马库斯,我们得赶快藏起来。”罗兰有些着急,扭动着身体想要下来。 圣骑士不作回答,继续走向大道。 马蹄声越来越近。 即使是藏在灌木丛里,提摩西都能够看见出现在大道上的泽蒙国王边境巡逻队。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穿着程亮的铠甲,泽蒙王国的徽章在胸甲上闪闪发光。他们全副武装,每名骑士都带有长剑和盾牌,手中紧握长丨枪,一些人身上还背着长弓,甚至连马匹上都覆盖着威风凛凛的锁子甲。 “为了泽蒙的荣耀!”边境巡逻队的骑士们如同滚雷一般快速骑行,高亢的喊声甚至盖过了马蹄的声音,“射击!射击!向邻国的间谍射击!” 带着长弓的骑手,从马镫上站起来,拉满弓箭朝着他们射击。马库斯抽出长剑,大喊:“我不是间谍,我是圣光明教的圣骑士,嫡属钢铁玫瑰骑士团!” 然而泽蒙王国的巡逻队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继续高喊着“抓住他们”,在射过两轮弓箭之后,向着他们继续前行。大部分的箭矢都被马库斯的长剑给劈开,而且他穿着由圣光明教所赐福过的铠甲,使得这些普通的弓箭射到盔甲上立即弹开,根本奈何不了他。 “马库斯!”罗兰突然尖叫出声,原因在于她的肩膀上中了一箭。 “罗兰!”阿尔瓦身形一闪,从藏身处的灌木丛闪现到马库斯跟前,一把接住从马库斯肩膀上跌落的罗兰。又以极快的速度再次闪现回去,提摩西甚至都没看见他有施法。 看见情况不妙,马库斯滑下土坡,丢下那匹驮着行李的马,迅速地跟着阿尔瓦撤退。 一名似乎是边境巡逻队的指挥官的骑手见状高喊:“他们有法师,先射击那名法师!” 至少两打箭矢同时飞向阿尔瓦,只要任何一支箭矢射中他,都会让整个队伍立即陷入十分不利的僵滞状态。提摩西迅速遁入暗影,将阿尔瓦和罗兰一起扯了进去。这样做负担也比一个人使用暗影遁形大三倍,不过看见那些箭矢穿过暗影,全部落到地上,这样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在暗影当中,一般人很难辨别方向。提摩西不想再这里浪费过多的暗影能量,等箭矢一落地,便让他们三人从暗影遁形中释放出来。阿尔瓦横抱着罗兰,翡翠绿的眼睛愤怒地盯着马库斯。 “看你干的好事,马库斯!”捂着罗兰受伤流血的肩膀,阿尔瓦的语气显得十分恼怒,“该死的圣骑士,固执得像头驴!”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快走!”提摩西抽出钢牙,砍掉几支飞过来的弓箭,带着他们往沼泽边缘走去。 “我们不能随便进入悲伤沼泽,那里到处都是陷阱和泥潭。”断后的马库斯说道。 泽蒙王国的骑手们看见马库斯断后,也不再浪费弓箭射击,催着马匹前行,与他们之间的迅速地缩小。 “我们不进悲伤沼泽,我们去洛丝洛尔。”变魔术般地从背后掏出一块散发着微光的菱形瓶子,提摩西用力地将瓶子往空中一掷,“走这边!快!” 菱形瓶子在半空中炸裂开来,凭空出现了一个洞口。与悲伤沼泽灰暗死寂的气氛不同的是,洞口里面的景色俨然一派光明祥和。他们跳进这个不大的洞口,泽蒙的骑士们却无法进来。在洞口合拢之前,还可以看见泽蒙的骑士就在离他们不足十码远的地方,如同雷鸣般呼啸而过。 “这里就是洛丝洛尔?”马库斯站直身体,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向前走了一步,立即就有一只带着金色翎羽的细箭射到他脚下。 “别乱动,呆在原地。”警告的声音从他们跟前的树上传来,不少精灵的身影从树上出现。他们说的是古老的精灵语,现在已经鲜少有人能够听懂,“这里是洛丝洛尔,凡人不得进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看来这条路也不太好走。”马库斯略带嗔怒地对提摩西说,“在我们穿过这片森林之前,恐怕就被射成马蜂窝了。” “对不起,我们有人受伤了。”阿尔瓦用古精灵语对着树上大喊,“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接路通过这里,恳请让我们抄近路到人类的城镇,让这孩子得到应有的治疗。” “不许通过。”精灵用古精灵语喊道,“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凡人。胆敢再上前一步,你们必将拥抱死亡。” 退回去难保不被泽蒙王国的边境巡逻队发现,而达努精灵们为了保护金花树森林的秘密,不肯让他们前行。进退为难之际,一个优美动听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说的还是通用语。 “到这边来。”一名达努精灵从金花树后面探出头,朝着他们招手。 他是达格达的后裔,却有着莫瑞甘的特征。金黄枯干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如同大理石般的肌肤也有了裂纹。但那永恒不灭的金色火焰,在他如同黑暗深渊般的眼中跳动,还有那永远上翘的嘴角,优雅的弧度使他的表情看上去似笑非笑。 51、甜蜜与痛楚(一) 金色的树叶如同迎春花币般, 从树梢缓缓飘落, 掉到地上,铺在脚下,厚厚的一层。 “亲爱的维林。”那个声音让提摩西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他甚至没有回头,就先叫出那名精灵的名字来。“你来得很及时。” “我感觉到了, 你在求助。”精灵王子款款走出,长袍悉索作响。“所以, 我来了。亲爱的小蒂姆。” 又是这样亲昵的称呼, 还有提摩西从未对阿尔瓦有过的态度。阿尔瓦不由得想起来那天到家里……不,不是他的家,是提摩西的住处。那名叫做姜格的精灵, 提摩西也是如此称呼。他抿了抿嘴唇, 刚刚那闪电般的感觉还残留在唇上。 而且,这名叫做维林的达努精灵, 看上去比姜格与提摩西的关系还要亲密。他都不反对“小蒂姆”这个昵称。或许是这里的树木与树叶的香气太浓, 阿尔瓦觉得踩在脚下的不是树叶,而是厚厚的地毯,跟着小队走向那名达努精灵的步伐也有些踉跄。 “殿下!”树上的精灵指挥官大喊,“你要带这些人类入侵者进入洛丝洛尔,埃曼德殿下会迁怒于我们的。” “你们别跟过来。”维林回头对那些树上的精灵说, “这里是禁地,你们守好边境,我直接带他们去父王那里。” 维林带着他们走向有茂密森林形成的拱道, 这里看上去是一条大路,白色的树梢如同佳人的纤纤玉手一般搭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走廊。虽说现在正是春天,但这些树木仿佛在经历晚秋,金黄的树叶如同绵绵细雨般不停地飘落。 若是德鲁伊们看见了,他们会难过地说:森林在凋零枯萎。 阿尔瓦迷迷糊糊地走在这条路上,连眼前的美景都没有办法欣赏。他走起路来有些摇晃,思绪也乱糟糟的一团。树叶在他耳边凋零飘落,落在他的红发上,金黄的树叶点缀在他鲜红的发间,仿若配上匠心独具的发饰一般显眼。 “给我。”提摩西摘下一片落到他耳尖的树叶,轻声说。 “您要什么,大人?”阿尔瓦停下脚步,望向提摩西。 “把罗兰给我。”提摩西凝视着阿尔瓦的脸,伸手要去抱罗兰,“很重不是吗?你走路都有些摇晃了。” “其实,并不是……很重。”阿尔瓦垂下眼睑,小心地将罗兰递给提摩西。“小心点,她有些发烧。”他不敢去看提摩西的目光,生怕看出来些什么。要说阿尔瓦在意的事情,其实并不多,提摩西的凝视算是一样。 在遇见提摩西之前,还从未有人能够用这种目光来看他。这种对视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没有穿衣服一样,被这目光从内到外地看了个通透。这目光总是让他感觉慌乱,心神不定。他不喜欢这样,可是又无法逃离这种目光的禁锢。 一路上,马库斯狐疑地看着维林,提莫西与阿尔瓦突然停下来交换,让整个小队都暂停了步伐。维林面带微笑地转身看着他们,轻柔的声音如同耳语:“我们最好不要停下,等到了王宫,这孩子会获得良好的治疗。” “用什么治疗?”马库斯不抱希望地问,“精灵的魔法?你能确保她没事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魔法。”维林回答,“那是凡人的叫法,或许是,或许也不是。” “用精灵语来说,难道不应该是那个词。”阿尔瓦略微思考,搜索到一个合适的古精灵语,“泰恩。” “你想看达努精灵的泰恩?”维林王子说,“你会看到的。要是去晚了,我可不能保证,她的身体上不留下伤痕。” “那还等什么?”马库斯快步走到罗兰身边,将从提摩西手里夺过来,打横抱起,“我们现在快走吧。我来抱罗兰。” 他们加快了步伐,向着这条洛丝洛尔森林中最高大的金花树林荫道的尽头走去。微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好像无数的达努精灵在耳边诉说着古老的故事。若有似无的歌声从森林深处传来,有时候又像是来自于他们的头顶。 这里是达努精灵的圣墓,达努精灵们如果死亡,不会魂归天国,而是变成高大的金花树,继续守护着这片森林。生于森林,亦在此死亡。力量来源于金花树,死后也变回金花树。或者说,达努精灵们,本身就是这片森林的一部分。人类死后尘归尘,土归土,达努精灵归于森林,归于金花树。 想着这些昔日美好生物的凋零,阿尔瓦心中便涌出一股悲伤的情感,为了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愚蠢,阿尔瓦将注意力转移到抱着罗兰健步行走的马库斯身上。 “看见你心中还残存有愧疚,我很高兴。”阿尔瓦说。 “这不是愧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像马库斯年过半百的人,穿着如此厚重的铠甲,抱着一名少女还能健步如飞。“这是我的责任。” 阿尔瓦在马库斯那里讨了个没趣,只得闭上嘴,怔怔地看着走在前面的提摩西与维林。身为达努精灵的维林,与提摩西的身高不相上下,及地的长袍微光闪烁,随着他优雅的步伐轻轻摇曳。提摩西身高体壮,黑色的紧身皮衣上反射出维林长袍上的细微光辉。 他们并肩走在一起,头靠得很近地低声交谈着。就这个距离,阿尔瓦根本就听不出来他们在说些什么。 大道似乎在永无止境地延伸,再漂亮的景色,看久了也单调。 在这条充满了达努精灵历史与灵魂的道路尽头,出现的并非是令人感觉豁然开朗的景色,而是一队精灵士兵在等着他们。为首的精灵比其他精灵都要高大,长着一副同维林一模一样的面孔,但是身材要健硕许多。 达努精灵的巡林客穿着与金黄树叶同样伪装的披风,仿佛初夏的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照下的斑驳光线。他们内里都穿着白色的短上衣,金色的皮带束在腰间,白色的靴子上,绣着灿金色的花纹。每一名巡林客都同森林融为一体,仿佛行走的金花树。 而为首的那位达努精灵,则穿着华美的锁子甲,他没有戴头盔,只是用宛如晨曦烟云般的发箍简单地束好头发。他的手上握着一柄短矛,光滑洁白如同大理石般的短柄长约二眨平鹬瞥傻拿馊闯ぴ家铡h绻崮ξ髅豢醋哐郏饩褪切枪馀癜盏亩堂 “到此为此,凡人。不要再向前了。”为首的达努精灵向前一部,拦住他们的去路,却不进入精灵圣墓。他歪着头看着这些外来者,紧皱的眉头使他光滑的额头上出现许多裂纹,“这是最后的警告。从原路回去,离开这里。” 提摩西认识他。他就是达努精灵最后的战士,维林的弟弟,艾琳短矛的持有人——埃曼德王子。 “我的弟弟。”维林漫步到埃德曼身边,轻轻将他贝壳般的手放在埃德曼胸口柔声说,“这个孩子受了伤,需要治疗。我们不能就这样看着她离去。在洛丝洛尔,我们不能放任任何生命的归去,不受世界树的管制。” “我的兄长。”埃德曼抬起比维林大许多如同大理石雕塑般的手,按在维林的胸口。他轻轻闭上双眼,用达努精灵们特有的交流方式与维林交谈。 他们许久不说话,森林一片静谧,那些一直尾随的歌声也停止,只剩下树叶在他们头顶挤压摩挲,沙沙作响。过了许久,当歌声再度响起,两位王子睁开双眼,互相深深对视。维林先挪开目光,看向地面,轻声说:“我知道了。” 埃德曼王子挥挥手,一直警惕地看着外来者的巡林客们让出一条道路。 “维林为你们做出了保证,但他没有决定的权利。”埃德曼用不甚流畅的通用语对着他们说,“你们得面见父王,由他决定你们的去留。在面见国王之前,你们必须交出武器,绑上手脚并且蒙住眼睛。巡林队会带你们进入洛丝洛尔森林的腹地。” “不管你的规矩如何,我绝不会交出钢牙。”提摩西不假思索地提出反对意见,将手伸到背后,“我也不是第一次面见泰勒米尔国王,对我来说,以前可没有这些规矩。” “我们确实见过面,但时过境迁,凡人。”埃德曼王子将艾琳短矛横在胸前,“我知道你是谁,你或许可以逃走,但是你同伴们可能就没有那么好运了。现在,你要像一名懦夫一样逃走吗?就像上一次我们见面一样?” “我只是在避免无意义的争斗,王子殿下。”提摩西说,“但那并不代表我不会战斗,我也会回应一切挑衅,以合适的方式。” 空气变得湿润而凝重,灰蒙蒙的乌云渐渐压在众人的头顶。巡林客对着外来者怒目而视,但除了维林以外,他们任何人都没有进入精灵圣墓的权利。罗兰在马库斯怀中颤抖,发着高烧。抱着她的马库斯无法抽出长剑来战斗。 阿尔瓦紧握着手中的法杖,嘴里已经准备好了好几个法术,只要精灵们稍微有所动作,就可以脱口而出,为提摩西进行攻击支援。 提摩西微微压低身体,穿堂的林风吹动他的头发,金黄的树叶被这阵大风刮起,在半空中漫天飞舞。 “真是够了。”维林张开双手,站在两拨人马中间,“我的弟弟。都给我住手,以艾琳的名义!这样的争斗毫无益处,带他们去见父王。” “我的兄长。”埃德曼说,“你这次,又要站在这凡人那边吗?” 52、甜蜜与痛楚(二) 维林与埃德曼生来并非永生。 对比其他精灵族, 达努精灵并没有太多的特殊性。在寿命方面也是如此, 多数的精灵都有永恒的生命,然而战争、饥荒、疾病与死亡同样笼罩着精灵们的种族。与人类相比,达努精灵可谓见证荣辱兴衰, 被视为上古智慧。而在精灵的寿命方面,达努精灵并没有什么特别。 除了“禁忌双子”。 精灵族们的繁衍尤其困难。最直接的原因是精灵们缓慢的生长速度, 导致要养育一名精灵婴儿到成年,需要漫长的岁月。而没有哪个种族能够与婴儿纠缠数百年, 而不感到精疲力竭。多数精灵在养育子女之前, 对性爱乐此不疲,而一旦有了孩子,对此的兴趣大幅度下降。 再来一个会哇哇大哭数百年的小家伙? 还是算了吧。 人类只看见精灵们或优雅, 或迅捷, 或长生不老的艳羡,就精灵们自己看来, 这些都十分稀松平常。对于精灵们来说, 整个世界唯有他们才是特别的。上古神明“生死之神”将生命与死亡都雨露均沾给了其他种族,这里面唯独没有精灵沾到“死亡”,他们像是“生命”的未完成体一般,存在于这个世界。 通常来说,他们的悲伤来源于外界, 而非自身。世界变化得太快又太慢,日月盈仄,寒来暑往, 而他们自身则很难有什么变化。 但“禁忌双子”不同。 就精灵们低下的生育率来说,有双胞胎是一件十分值得庆贺的事情。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他们两体一命,共享生命,如其中一人受伤,另一人也会流血。如果其中一人受伤,那么另一人也无法独活。 所以在精灵族里,双胞胎被称为“禁忌双子”。 双胞胎也会失去永生的祝福,或者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摆脱了永生的诅咒。 维林和埃德曼生来注定就只有一千零一十二年的寿命。昔日,维林也曾经同其他达努精灵一样容光焕发。但是现在,他原本的光滑的皮肤上出现了裂痕,如同上好的瓷器被拼接起来,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他原本柔顺厚实的秀发,变得枯黄粗糙,如同在头上披着一把稻草。 他在枯萎,他在凋零,如同一颗染病的白树。 即使是如此,维林依然优雅而美丽,仿佛死亡的威胁遥远得并不存在,而事实是,这将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年。 “因为这个人类,你失去了一次永生的机会。”埃德曼沉声说,声音低沉得几乎不像是一名精灵,他的话语被头顶上树叶的摄住,拽紧拉伸散布到森林的每个角落。 “这样就好,我的弟弟。”维林闭了闭双眼,金色的火焰在他眼中忽闪忽闪,“对我来说,永生并没有多少意义。至少你获得了永生,我这样就好。” “你一直都对我这样残忍,我的兄长。”埃德曼拉起维林的手,紧紧握住,“只要我们之间的联系还未被完全割裂,我就不能这样看着你凋零。” “是的,我的弟弟。你本应该那样做。”维林摇了摇头,轻轻推开埃德曼,凝视着巡林客首领的双眼,他不食人间烟火的眼睛,藏着他坚定的力量。 “让他们通过洛丝洛尔,就当是我最后的请求。” 当埃德曼王子的双眼看向他兄长的时候,复杂的情感在金色的火焰中奔腾。而当他看向提摩西,这些情感只单纯地变成了愤恨。 “我的兄长……”埃德曼王子转过身,林风吹过,他高挑的身材好似一株迎风的幼树,“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那么如你所愿。” “不胜感激,金花树的主人。”提摩西站直身体,收起防御姿态,尽量以放松的口吻说,“但我必须得保留我的钢牙。” “可以,你可以保留那块破铜烂铁。”埃德曼王子望着维林王子,说的话却是说给提摩西听,“但是你们都要蒙上眼睛,我们让驼鹿队送你们进去,放心,我们不会让兄长的朋友摔倒。” “谢谢你,我的弟弟。”维林微微一笑,眼中的情感几乎要从那金色的火焰当中溢出,他用精灵古语补了一句,阿尔瓦听得不太真切,但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维林是在说“随风摇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反而让那位巡林客的首领面露笑容。顶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两位精灵相视而笑,让阿尔瓦想起来他和提摩西之间的暗语。 “今天也很冷。” 在他们定下契约之后同居的日子里,几乎每天早上,提摩西在离开家里的时候都说“等我回来”。而到了晚上归家,则是说“今天也很冷”。收到如此信息的阿尔瓦,就会洗干净身体,好好地温暖那位总是怕冷的军情处统领。 但是同那种饱含暗示的暗语又有所不同,“随风摇摆”是达努精灵所使用的古语当中的一句祝福语。就像人类说,“祝你好运”,“祝你万事顺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达努精灵们伴树而生,他们就是森林是树木的一部分,像树木一样随风摇摆,代表这达努精灵们对生命的态度。 他们视自身为树,最理想的状态就是“随风摇摆”。 提摩西用沉默来表示同意。巡林客吹响哨子,唤来在森林中漫步的驼鹿。这种优雅美丽的生物迈着稳健的步伐跑到他们身边,在背上却没有任何鞍具。根据达努精灵们的习惯,他们尊重这森林里的一切生命,自然也不会为原本自由的驼鹿们上鞍具。在达努精灵们看来,这些驼鹿是他们的朋友,过来帮助他们。 阿尔瓦略带为难的看着驼鹿光溜溜的脊背,翡翠绿的猫眼求助地望向提摩西。 “我要和这位法师共乘。”提摩西翻身坐上鹿背,再伸出手将阿尔瓦拉上来,“没有鞍具他骑不了驼鹿,我得抱住他。” 指引驼鹿的达努精灵挤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在驼鹿耳边轻声低语。驼鹿听后,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用蹄子不住地划拉着地面。 指引精灵递给他们两条黑色的长布条,示意他们自己绑起来。阿尔瓦略微低头,想要去接,他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没保持住平衡,从驼鹿上摔下来。还好提摩西及时抓住他的手臂,才不至于让这位人类法师当场出丑。 “别乱动。”提摩西低声说,“我帮你绑。” 说着黑暗笼罩了阿尔瓦的视线,他这样被遮着眼睛的样子,像极了他们第一次欢爱时被绑在床上的情形。提摩西给自己蒙上双眼,从背后抱住他,由于没有鞍具,也就没有缰绳可以拉。提摩西只得将两只手环上阿尔瓦的腰间,胸膛紧贴上他的后背。 失去了视力,别的感官反而感觉更加的敏锐。阿尔瓦头发上有着混合着树叶与他本身气味的香味,这个味道有些大,如果是在家里,提摩西会觉得他身上臭烘烘。但是现在,这个味道反而成了阿尔瓦独有的味道,在这样的情景下,说不出的好闻。 阿尔瓦的肌肉紧绷着,由衷的感觉到紧张。从背后透过来的温暖的热量,让他既贪恋这种来自于人类的体温,又害怕得想要逃离。 提摩西很容易地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嘴唇贴在他耳边低语,引起怀中的男人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栗:“别害怕,我抱着你。” 精灵们要马库斯蒙住眼睛的时候,遭到了圣骑士的激烈反对。 “我要抱着这个孩子,她受了很严重的伤。”马库斯说,“我可不能蒙着眼睛抱住她。” 维林用精灵语对巡林客们讲了几句,他们很快就找出应对方案——担架。这种东西在圣墓附近并不难找,毕竟很多达努精灵都是用担架被抬进圣墓的。精灵们轻柔地将罗兰放在担架上,并且蒙上了她的眼睛。这样做并不是针对罗兰,因为罗兰还处于昏迷状态,而是做给马库斯看的。 “那个像铁锅一样的凡人,也要蒙上双眼。”埃德曼不耐烦地提醒道。 “我是嫡属圣光教派的圣骑士!”脸涨得通红的马库斯,将手伸到背后,握上巨剑的手柄,“你不能如此出言不逊!” “如果你还有一点在乎罗兰的性命,”提摩西说,“那就蒙上眼睛,马库斯。” 这样的蒙眼让马库斯十分的恼怒,一开始就不同意进入洛丝洛尔的圣骑士,又发了好一通牢骚。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他不能忍受像一口袋面粉一样被精灵们放在驼鹿上,又无法丢下罗兰自己一个人离开,既对提摩西不信任,又对罗兰不放心。马库斯最终选择了沉默,把自己当成一口袋面粉,趴在驼鹿上任由精灵们带着他走向洛丝洛尔深处。 53、甜蜜与痛楚(三) 这些驼鹿走得很稳, 坐在上面的人根据不会觉得再移动, 好像是坐在雕像上,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徐徐吹过。 被蒙住眼睛,阿尔瓦只能依靠身体的其他部分来感知。他们确实是在移动, 他听见了潺潺的水声,微风吹来的轻柔绵软的歌声, 甚至还有从后颈传来的提摩西的轻微的呼吸声。空气中飘荡着各种气味,不住地往他的鼻孔里钻。从最开始单纯的金花树发出的木质香味, 到越来越繁复的气味, 各种芬芳花朵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和提摩西的身体发出的那种甜腻的味道,熏得他鼻子发疼。 即使是被蒙住眼睛, 提摩西也能知道阿尔瓦的耳朵红了。鼻尖偶尔碰到他耳朵的时候, 那上面散发的热量明显比皮肤其他地方的温度要高。在提摩西的记忆力,应该不是第一次这样从背后抱着他, 然而却感觉是第一次抱住他。无关情丨欲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只是单纯的守护。这样的拥抱,显得太过美好,反而让人觉得缺乏一种真实感。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真实感,提摩西自嘲地想到。若不是自己坚持,阿尔瓦早就应该离开。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命运本不应该交错。偶然的相遇只是才是错误。确实他们很早以前就见过,最开始是提摩西于家人一起在王宫觐见摄政女王。 当时北冰原在靠近北地,但海上的冰桥还尚未结冻。 **************************** 在斯刚第王国, 若是有哪座城市能够和“海滨明珠”加圣斯通能够相提并论的,那么只有王国首都凯拉尔。如果说斯刚第的王冠是凯拉尔城,那么王冠上的宝石便是白鹭宫。 这座庞大而豪华的宫殿,主要设施已经空置两百多年。白鹭栖息在王宫的水域,在那些睡莲之间悠闲地生活着。这些国鸟的待遇远超任何首都居民,它们在这里安心生活,还有专门的仆人为它们打点着一切。巨大的喷泉在花园里水光闪烁,七色彩虹常年挂在喷泉旁边;繁复的花园围墙每年都在维护,空等着国王的归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摄政女王暂时住在这里,她即位以来,就住在摄政王的房间内。那里并不是国王的局所,而是像管家房一样的格局,不过比起来两百多年前,其豪华程度几乎不逊于国王的卧室。 提摩西的父亲红狼公爵兰迪·崔德威,应护国公威尔沙与摄政女王伊莎贝拉的召唤,前来参加这次多方会议。 对于七岁多的提摩西来说,房间太大,世界太空,会议太无聊,而母亲也太忙。 他开始抬头看王宫的拱顶,上面雕刻着漂亮的花纹,与霜风城的城堡不同的是,这些天花板上还画着漂亮的图画。这些画讲述着这个世界的一些神话和传奇,那些七十二门柱神的故事,传说中这些神明支撑着这个世界,就像门柱支撑房门一样。 提摩西跟着在北地被视为战神的“芬勒萨斯”的故事一路向前走。在古语当中,“芬勒萨斯”意为“撕裂者”,它的外表看起来就像一匹北地狼,全身覆盖着血一般的鲜红的皮毛。画上的狼神,巨口能吞噬日月,身躯能遮蔽天空,利爪可撕裂大地。提摩西完全被这些画给迷住了,等他回过来神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在王宫里迷了路,只得漫无目的地走着。 经过走廊的转角时,他看见一名小不点蹲在盆栽旁哭泣。那小不点约莫三四岁,一头显眼的红发是提摩西在北地从未见过的。他伸手摸了摸那头发,柔软的触感令人难忘。 “你在这里做什么?”提摩西问。 “我迷路了。”小不点软软糯糯的声音好像小奶猫一般,他从膝盖里抬起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提摩西,那双眼睛赫然是虎人族才有的双眼。清亮翡翠绿的眼睛,却有着一对竖瞳,像是有人开的一个恶意的玩笑,将好好的一块翡翠给凿除一个凹痕来。 “我带你去找妈妈。”提摩西说。 一种奇怪的责任感从他年幼的心灵中升起,迷路的提摩西带着另一名迷路的孩子,互相牵着手,在庞大宛如迷宫般的城堡,寻找着正确的道路。这种被依赖,被需要的感觉,让提摩西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 或许是运气使然,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他们碰上了一名侍女,她正在奉命到处在寻找那孩子。侍女将那孩子连同提摩西一起,带到了那孩子的母亲面前。 那孩子的母亲,就是护国公爵的妹妹。 本来是自己也迷路的提摩西,却因为那孩子的关系,意外地找到了道路,回到他的家人身边。等回到母亲身边,母亲才发现他的失踪。 得知情况后,他获得了本不应该得到的褒奖。 他扮演了救赎者的角色,却是被救赎的那一个。 迷路的秘密藏在了提摩西心里,而柔软红发的触感留在了他的手中。 提摩西在凯拉尔呆了两个星期,却直到离开都没有再见到那个孩子。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唯有那触感还残留在手心,让他在这两个星期来总是望着手心发呆。以至于他们骑着狼回北地的时候,他因为发呆也差点掉下来。 “提摩西,你还好吗?”雷切作为家庭的长子,表现出远超不到十岁男孩的成熟,“如果你不舒服,你可以和我共乘‘魔王’。” “我没事,只是有点犯困。”提摩西赶紧抓紧缰绳,稳住身形夹紧砂砾的躯干。他再次抬手看了看摸过那头发的右手,喃喃道,“要是能够再见面,我想和他成为朋友。” “你在说什么?”提摩西的姐姐雪莉骑着‘黑墨’走在他身边,轻声问。 “没什么,雪莉。”提摩西紧了紧缰绳,催促砂砾奔跑,“雷切,要不要试着来追我?” “嗨!你这是在耍赖!”对着已经跑出好一段距离的提摩西,雷切冲着他的背影喊,“我还没同意呢,等一下!” 怀着“能够再见”的心情,提摩西再次与那名孩子重逢。只是那样的情形让他预想不到,他家破人亡,他成了耶梦伽罗的刺客,他要去刺杀那孩子的母亲。当他再次看到那孩子的时候,只能通过他的母亲来确认,那就是他。 命运狠狠地将他捉弄了一番,给予了希望,又将那些希望残忍地捏碎。提摩西经常想起来那次迷路,后来,他也曾一度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十六岁到了加圣斯通,每天过着堕落的生活。 杀人,做丨爱,日复一日。 争权,夺利,年复一年。 而他最初的愿望,早已被遗忘,如同一手枯叶,被抛在空中,只剩下手上的那一点气味,在夜深人静之时,拿出来嗅一嗅,空余嗟叹。 阿尔瓦的再次出现,无疑是命运又一次抓住迷路提摩西的手…… **************************** 提摩西止不住脑子里的回忆,思绪一直飘远,直到指引精灵说:“你们可以把眼罩拿下来了,埃德曼殿下安排你们在这里休息一晚,不要到处乱跑,等明天去觐见吾王。” 他们被带到森林中的一块凹地,这里能够很好地对抗夜风的侵袭。在凹地中间有一块平地,精灵们已经准备好了休息处,四顶帐篷围着一团温暖的营火,营火旁边蹲着一名精灵在放下一些食物。 这些看上去就像是热情的主人招待宾客所做的一切,然而提摩西发现,这个凹地被高大的金花树围了一圈,在那些粗壮的横枝上,蹲着警惕地看守。 这里不像是客房,反而像是监狱。 罗兰的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气色,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抬着担架的精灵走到营火边,慢慢地将罗兰放下。维林快步走来,摇曳的的长袍碎银闪烁。他蹲下来仔细查看了罗兰的伤势,说:“她情况不太好,我们得赶紧开始。” “等仪式结束,我就送她回来。”维林轻轻抱起罗兰,如同在怀中抱着一把枯叶。 “我也去。”马库斯将怀疑和不信任都写在了脸上,“起码她醒来之后,还能在身边看见熟悉的人。” 提摩西沉默地跟上他们,却见刀光一闪,埃曼德王子挥舞着短矛横劈竖刺,每一招都是向着要害,每一招都是想要提摩西的命。 “呆在这里,凡人。没有父王的命令,你哪儿也不许去。”达努精灵王子毫不掩饰对提摩西的厌恶,“你要是敢轻举妄动,维林也保不住你。” “遵命,殿下。”提摩西后跳几步,躲开埃德曼的袭击,冷冷地声调并未透露出任何情感,“如你所愿。” “真是抱歉,小蒂姆。”维林转过头来,无不抱歉地说,“你们还是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如果圣骑士想要跟来,那么就跟来吧。” 在埃曼德的默认下,马库斯咬了咬牙,斜瞥了一眼提摩西与阿尔瓦,随即跟着精灵们离开。 空气沉闷而又压抑,头顶上的树叶互相挤压摩挲,遮天蔽日的树冠如同乌云一般盖在凹地上方,时间大概已经到了后半夜。火焰噼啪作响,提摩西与阿尔瓦并排坐在营火旁的枯树干上,任由沉默在这林间凹地盘桓。 “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埃德曼王子那样生气?”等他们走远,阿尔瓦装作漫不经心地拨弄营火,实则内心波澜起伏,心中思绪万千。 “我想我做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让他生气’的程度。”提摩西冷冷地回答,“不管是在我面前提起他,还是在他面前提起我,都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所以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你以前……”阿尔瓦脑袋一热,差点就脱口而出,他张了张嘴,把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转而说,“算了。” “我希望你只在给我口丨交的时候吞吞吐吐,”提摩西从阿尔瓦背后伸出手臂,伸到那细密柔软的红发上,轻轻揉搓了几下,“其他时候,有话直说。我不希望把过多精力浪费在和你玩勾心斗角猜一猜的游戏上。” “你以前有很多精灵情人吗?大人。”咬了咬嘴唇,阿尔瓦把心一横,干脆地提出了问题。 火光在阿尔瓦翡翠绿的眼中闪烁,暖黄的光芒让他的皮肤显得十分柔和,用殷切的目光直视着那位假扮的情人。 54、甜蜜与痛楚(四) 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精灵们在树干上移动, 或许是在换班。在这种情景之下,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提摩西会选择直接将这位会提出恼人问题的红发男子给压倒。狠狠地教训一下他, 让他那样吐出烦人问题的嘴唇微张,只能发出诱人的喘息。 “这话可真酸, 令人倒牙。”提摩西挑起眉毛,捏住阿尔瓦的下巴, 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你似乎又忘记了你的立场。” “我很抱歉。”阿尔瓦垂下眼睑,避开提摩西锐利的目光,“你说的要装得像一点。我当然是在按照你的要求行事。” “有空问这些蠢问题, 还不如赶紧休息。”提摩西放开他的下巴, 盯着在白皙肌肤下印下的指印,虽说语气依旧是命令式, 但已经缓和了许多, “如果你不想吃晚餐,就去睡觉。” “那么来一个聪明的问题如何?大人。”转头盯着火焰,阿尔瓦的声音平和得和问题毫不相衬,“你带着我们特地要绕路来洛丝洛尔,是为了见他吗?” 暗影行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按住法师的肩膀,将他推到在地上。树叶在他们身边飞扬而起,这样直接倒下的结果, 就是脊背狠狠地撞上大地。幸好这里的树叶够厚,才不至于受伤,但阿尔瓦还是差点尖叫出声,但被一只微凉的大手给捂住了嘴巴。 圆圆的金色树叶缓缓下落,他们倒在花丛般的圆叶之中,在仿佛飘舞着金色雪花般的场景中,提摩西背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 “在这里问这些问题并非明智之举,”嘴唇贴在鬓发旁,提摩西压在阿尔瓦身上,低声警告他,“无论真假,就算是要拈酸吃醋,也要看清楚我们的情景。你没发现我们在被监视吗?到处都是达努精灵。” 这样的姿势让阿尔瓦感觉有些难受,他的腿还搭在树干上,身体又被熟悉的重量压制着。被捂着嘴,他没有办法说话,只能微微地点头。 “从离开加圣斯通开始,你就想着往这里走,大人。”阿尔瓦伸手抱住提摩西的后背,做出一副好像很亲密的举动,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挑衅意味,“你准备好了一切,做出圈套带着让我们往里钻。” “你还真是擅长说甜言蜜语,”提摩西讽刺道,“血手兄弟会和泽蒙王国的边境巡逻队可不是我能够安排的,我的手可没有血手的手那样长。洛丝洛尔是备用路线,我只是有备无患。” “仅仅是这样吗?大人。”阿尔瓦用手指轻轻在提摩西宽厚的背上摩挲,感受着这具躯体的力量,在平时他们还从未如此相拥过,不管是穿着衣服还是隔着衣服,提摩西都讨厌别人触碰他,“你总是很擅长控制局面,我一路上装的傻已经够多,请不要再用谎言来欺骗我,而又在我说谎的时候用那种借口惩罚我。” “我虽然常常说谎,偶尔也说说真话。”提摩西抬眼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树上的守卫,他们的警惕性似乎下降了许多,他看见有两名守卫在相互交谈,其中一名快速离开。 “今天你会对我说真话吗?大人?”难得的机会让阿尔瓦的手根本不想离开提摩西的后背,整个手掌都按上背部,隔着衣服仔细是感受着那些健壮的肌肉,“若是真相如此,那维林王子也来得也太过于巧合。” “没错,那不是巧合。”提摩西用力抓住阿尔瓦的手腕,放到他的头顶按住,起身跨坐在他身上,“我呼唤了维林,他过来帮忙,就是这么回事。这样你满意了?你最近实在是有些得寸进尺,等护送罗兰到了朱诺斯,我们再来算总账。我会好好地惩罚惩罚你,你会为现在的言行感到后悔,你会哭着请求我的宽恕,而我将拒绝你的求饶,我发誓我会那样做的。” “反正你不总是用各种方法来惩罚我吗?大人。”不知道是否是与提摩西相处的时间变长的原因,阿尔瓦有时候会用提摩西的说法方式来回答问题,“我做什么都逃不掉,我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到头来还不是让你为所欲为。你是强者,总是有道理,舌头能给樱桃梗打结。” “你以为以前我对你做过的就是全部的手段?”提摩西冷哼一声,让身下的男人不寒而栗,“看来你已经准备好承受任何后果,很好,到时候希望你还能够这般硬气。” ************************** 罗兰在夜空下闪闪发光。 她悬浮在半空中,六名穿着垂坠法袍的精灵在她身边吟唱。 维林也是其中之一。 马库斯站在石阵外面,脸上的表情凝重得像周围的雕塑。 仪式已经进行了三个小时,还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三小时前,精灵们取下罗兰肩膀上的箭矢,维林的脸色立即变得十分难看。 “这不是泽蒙王国的人会使用的箭矢,”怀疑在维林金色的眼瞳中闪烁,“据我所知这种钢铁是乌兹钢,这种钢铁原产地在很远的东方。这种钢铁无需淬毒,因为它本身就是毒丨药。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伤口,再强壮的人都会毙命。我从未见过用如此恶毒的金属来制作的箭矢。” 精灵王子审视着圣骑士的目光,让圣骑士大为恼火,他用理智压抑着愤怒,说道:“血手兄弟会的刺客或许会用这种箭矢。我们遭到泽蒙王国边境巡逻队的攻击,在混乱当中,她肩膀上中了一箭。” 罗兰并非是由泽蒙王国的边境巡逻队射伤的,他们的目标瞄准的都是马库斯。毕竟罗兰只是一名小孩子,她的威胁十分有限,对于巡逻队来说,首要攻击全副武装的马库斯是正确的战略。而对于血手兄弟会的刺客来说,罗兰才是首要的目标。 这些想法让马库斯十分的不安。自从他十九岁加入钢铁玫瑰以来,向来都是一位忠诚可靠的圣骑士。教会给他的路线他毫不怀疑,任何任务都可以出色的完成。或许他为人粗鲁,但他毫不怀疑自己信仰的虔诚,可以说马库斯为了圣光明教奉献出了毕生。 而现在,他开始感到怀疑。从一开始去做罗兰的护卫以来,马库斯都视这孩子为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他没有结过婚,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当一名父亲,但在这十年以来,马库斯已经将罗兰(现在是两名罗兰)视为自己的亲人。 马库斯让罗兰撒娇,给罗兰拥抱,守卫罗兰的安全。罗兰的身份十分复杂,在参加护卫工作之前,马库斯就知道,罗兰是绿地人,也就是说,罗兰可能是斯刚第国王的后裔。或许这个血缘到了罗兰这一代,已经十分淡薄,但是对于已经两百多年来没有国王的斯刚第王国来说,已经是十分珍贵。 马库斯烦躁地在石阵外面踱步,一刻都停不下来。冒险让罗兰进入泽蒙王国的领地已经是十分勉强,更没想到,这名罗兰竟然是罗兰的影子,她是个女孩儿。而让马库斯感觉难以接受的是,教会也好,枢密院也好,似乎都做了牺牲她的准备。他可以牺牲自己,可以慷慨赴死。但一想到要罗兰也是牺牲品,那种殉道者的自豪感,立即被一种难言的痛楚冲刷殆尽。 魔法的光芒照着罗兰光裸的躯体,在她瘦小的身躯上,很难想象还肩负着如此大的责任。 我们被抛弃了,我们被出卖了。这个想法不住地在马库斯脑海中盘桓,让他心情焦躁万分。 当精灵们将罗兰放回到祭坛上的之后,马库斯立即冲过去用毯子裹住罗兰的身体,那一刻,他不再是一名圣骑士,而像是抱着从死神手中夺回的孙女的老人。 事实上,他正在像一名普通的老人一样颤抖。 ************************** 马库斯抱着罗兰回到了凹地处,她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连一个疤痕都没有留下。只是她现在还很虚弱,与毒丨药对抗耗费了她不少体力。 “我饿……”小女孩半眯着腥红的眼眸,用虚弱的声音说。 听见罗兰开口说话,圣骑士紧绷的脸上松懈下来,他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帐篷,喂她精灵们准备好的肉汤。 其他精灵离开之前,维林低声对提摩西说了几句。他们离得有些远,这里也实在有些嘈杂,阿尔瓦听不清楚他们的话,但他可以确定,维林是要让提摩西跟着他走。提摩西微微点了点下巴,在精灵王子离开之后,循着精灵们离开的足迹,绕到一颗大树后面。 好奇心爆棚的阿尔瓦忍不住跟了过去,果然维林在那里等候。他等待的人,明显是提摩西。 55、甜蜜与痛楚(五) 他们微微低着头交谈, 金花树干发出的白色微光照亮了两个人, 同样是金发,人类和精灵却大有不同。身为北地人的提摩西高大且强壮,传说中上古时期, 北地人也有精灵的血统。时光悠然而过,经历了数万年的通婚, 精灵的血统在北地人的血管里越来越薄弱,只剩下了北地人的欲丨望和精灵们一样强烈的事实。 精灵纤细的手指捧着提摩西的脸, 即使是在做丨爱的时候都不喜欢被触碰的提摩西却没有反对, 任由维林捧着脸,并且做出让他们看起来更加亲密的动作——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 维林低声地吟唱着祝福的咒语,这个时间并不太长, 但在阿尔瓦看来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林风吹动着他们的头发, 也吹得精灵的长袍悉索作响。 “愿星光照耀你的旅途。”精灵终于放开那高大健硕男人的脸颊,柔和地轻声漫语, 如同始终回荡在这林地上空的歌声, “前路多难,或许比你看见的还要很糟糕,但在千万种可能当中,有一种总归会是美好的。你要做出选择,决定走向哪一种未来。期间或许会有一些阴凉之处可供休息, 让在炭火中的行走不会那么难熬。” 暗影行者长久地沉默,习惯性地蹙着眉头,双眼似乎穿透时空, 凝视着久远的未来。 他们如同幼树一般临风站立,而达努精灵几乎与森林融为一体。 “那你呢,亲爱的维林?”良久,提摩西才开口说话,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他从未用这种语调和阿尔瓦说过话,“或许埃德曼和我不对付,但有一点我们是相同的。我们都无法看着你凋零,你真的就没有一点为自己而打算?” 维林微微弯了弯嘴角,苦笑道:“即使是先知,也并不能看到所有的未来,而我所看见的每一种可能,都不是好的结果。对所有生物来说,生命都是一个过程,大抵上的结果都是回归死亡的怀抱,而后,迎来另一次的新生。” “达努精灵也会迎来新生吗?”提摩西的声音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痛心疾首,他那冰冷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如果阿尔瓦没看错的话,那是情感。“你变成树之后,难道不会永远都是树吗?” 提摩西极少会流露出自己的情感,上一次还是在乔纳森对提摩西喊“你下地狱去吧”的时候。他望着乔纳森离去的背影,那眼神如同受伤的幼兽。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也没有同乔纳森一起下地狱。这一次,在那双眼睛当中流露的是——将要失去的痛苦。 “那对我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果。”维林点了点头,微笑的表情十分淡然,他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这位达努精灵的先知,不管是面对死亡还是凋零的未知,都毫无畏惧。“埃德曼不会再被无用的我所束缚,而我的结局,不会是以死亡告终。相反,我将获得永生,我将与森林融为一体,在精灵圣墓里同先贤们一起唱歌。” “你不打算继续做指引人了?”提摩西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态度,眼神也变回他一贯的冷漠。 “要是你无法下决定,那么,听从你的内心。”达努精灵摸着提摩西的胸口,手掌按在那肌肉结实的胸膛上,“你刚刚看见的那些,我也看见了。记住,它们并不一定会发生,那要取决于你的选择。命运会提供无限可能,做出最为巧妙的安排。” 手指伸到后颈,阿尔瓦摸到了提摩西经常啃咬的地方。每次从背后抱着他,提摩西都会咬伤同一个位置,如同野兽咬住猎物的脖颈一般,宣示着占有他的主权。在那一刻,提摩西的眼神才不会那样冰冷,看着他的时候也会变得有些许柔和,几乎都算得上是渴求了。 但那些身体上的渴求,反而让人感觉如坠深渊。即使是流露了那样的眼神,也可以很快地恢复如初。在同居的几个月里,提摩西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一如传闻中的他一样,被称为薄幸而无情的男人。 阿尔瓦退后一步,打算转身离开,不料却踩到枯枝。 咔哒——! 枯枝断裂的脆响回荡在金花树林之中,游走在这些枝干和树叶当中,穿梭在树木与树木之间,这声音在被无限地扩大,无限地放大,敲击在阿尔瓦的心中,响如雷鸣。 提摩西与维林转头过来看着他,或许他们早就发现了,只是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因为他本来就无关紧要,无足轻重。 “真是抱歉,打扰你们幽会。”阿尔瓦脱口而出地说,转而又觉得不合适,改口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人。我是说,你们在商量事情,我并没有偷听什么的,我只是……只是……” 提摩西对维林点点头,达努精灵王子转身翩然而去。他大步走过去,抓住局促不安的阿尔瓦的手臂,顺势将他按在树干上。 “你是我第一个情人,”提摩西淡然地说,严肃认真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说谎,“或许也会是最后一个。” “但是,大人……”皮肤接触到冰凉光滑的树干,舌尖微颤,阿尔瓦感觉自己舌头麻痹得几乎不能正常发音,“为什么?” “因为其他人都很麻烦,”粗糙的手指轻抚着阿尔瓦光滑的脸颊,提摩西用充满着加圣斯通军情处的公事化口吻说,“如果你不想我丢掉你的话,在一年契约期内里好好表现,让我满意,我会考虑让你继续留在我身边的。” “我没那样说过。大人。”阿尔瓦将目光瞟向一边。 “是的,是我强行将你留在身边。”恶意地捏住阿尔瓦的脸颊,提摩西手上的劲用得可能有些大,以至于让那名红发的男子眼角微红,“或许你可以从另一个意思来理解,如果你这一年好好表现,我不会将约定延期。到时候你要走要留悉听尊便。在这期间,不要试图给我出任何难题,我的脾气和耐心一向不好。” “是的,大人。”阿尔瓦表现出一贯的温顺恭谦,他越是这样,让提摩西内心的野兽越无法控制,越是想要欺凌他,想要把他弄哭。 过去的二十多年以来,提摩西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能够控制欲丨望的人。但现在,内心的野兽又在咆哮,叫嚣着让他做出失控的行为。 芬勒萨斯在他心中低语:他情愿委身于你,听听你内心的声音,你也想那样做吧?就像往常一样,做那些他愿意你做的事情,那也是你愿意做的事情。 那并非我的本愿。 狼神低声咆哮,露出尖利的牙齿:那就是你的本愿,我能够看见你内心,你却不愿意面对你自己的内心。 住口,那是你在胁迫我! 巨大的狼头占据了所有的空间,投下一片无边的黑暗:那是你的本性,凡人。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弄哭他,干丨死他,狠狠地凌丨辱你温顺的猎物,就是现在! 提摩西突然捂住额头,手肘撑在树干上低吼:“闭嘴!芬勒萨斯,闭嘴!” 紧蹙的眉头,突然浮现痛苦神色的脸颊,以及突然出口的莫名其妙的话,吓了阿尔瓦一跳。虽说提摩西有时候也会自言自语,但是阿尔瓦还从未在这么近的情况下看见他这样。李嘉图曾经欺骗过阿尔瓦,说提摩西的神志有些问题,他说的并非完全是虚言。 提摩西确实喜怒无常,并且会自言自语,有时候还会失控。特别是他执行了刺杀任务回来,就会变得十分富有攻击性,而在此之后必定发生的性丨爱,残忍而疯狂的蹂丨躏也几乎称得上是虐丨待了。但他的自由意志从不消失,他还是会将一切控制在阿尔瓦的忍耐范围之内。 经过几个月的管擦,阿尔瓦发现事实并非如李嘉图所说,他的喜怒无常,并不是他在服用痛苦抑制药剂的原因。 在阿尔瓦帮提摩西缝合伤口的时候,他从来不喊痛,也不会用到麻药。 提摩西讨厌使用药物,任何药物都是如此。 现在这样的情景让阿尔瓦汗毛倒竖,提摩西突然喊出狼神丨的丨名讳,却是出言不逊,诡异的情景更是让阿尔瓦全身发抖。 “你还好吗?大人。”阿尔瓦开口问,他现在看起来一定不怎么样,不仅缺乏气势,连同尾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睡去。”提摩西用拳头狠狠锤了一下树干,从上面传来一声惊叫,在树上盯梢的达努精灵差点掉下来。“现在就去!” 像是背后有狼群在追赶一般,阿尔瓦赶紧钻进为他准备好的帐篷里。本来以为今晚提摩西又要做出一些让他难堪的事情,但是提摩西并没有做任何事情。他只是坐在营火旁边,火光将他的背影投在帐篷上。阿尔瓦裹着毯子,看着那个黑影,渐渐地沉沉睡去,但睡得并不好。 提摩西强压住内心的冲动,一根接一根地往营火里丢柴火。毕竟周围还有很多达努精灵盯着他们,就算是进了帐篷,就这样在帐篷里面做那些淫丨邪下丨流的事情,肯定也逃不过精灵们的眼睛。而且罗兰还需要休息,照顾她的马库斯也整夜没有睡觉。 就照顾罗兰这件事情,马库斯毫不信任提摩西,不让他插手任何事情。死板的圣骑士不断地重复着——打水——贴冷毛巾——打水——的过程。罗兰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是她的烧还没有完全退却。维林在离开前的交代就是让她降温,到第二天,自然就会好转。 整夜地坐在营火旁边的枯树干上,暗影行者宛如一尊石像。火光照着他冷峻的脸,给他的脸上染出一层虚假的红晕。 ***************************** 寒风吹动着松树在黑夜中摇曳,冷空气在圣山摩尔的半山腰打转。虽说还未到八月,圣山的半山腰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再往上,便是冰雪肆虐的世界,那里没有四季,永远都是冬天。 他们决定在半山腰的一处避风处休息,提摩西与乔纳森坐在一起,用温暖的小火烤着冻硬的土豆。 “他们好像去得太久了。”用小刀横切开一块土豆,再往上面撒上一些海盐,乔纳森将土豆埋进火堆旁边,“在这样的天气,即使是达努精灵,也会冻伤吧?” “烤你的土豆,多嘴先生。”提摩西不耐烦地说。 “你不打算去看看?”乔纳森问。 火星迸裂,刚刚窜出柴堆,就被冷风吹散,如同离群之狼,命难久长。 “不去。”比寒风还要冰冷的提摩西回答。 达努精灵轻巧地走在雪地上,这里的雪还不算太深,刚刚没过脚背。维林紧了紧斗篷,呼出一大口白气:“差不多了,我的弟弟。我们回去吧。” “我觉得还不够,我的维林。”达努精灵战士高大且魁梧,他抱着一小捆柴火,蹲在地上,头也不回,“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不愿意和我独处?” “现在我们不是在独处吗?我的弟弟。”维林微微笑着,弯腰捡起来一根枯枝,“现在我们差不多应该……”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埃德曼突然站起身来,将整捆柴火狠狠地仍在地上,枯黑的树枝没有费多大劲就陷入柔软的白雪当中,“为什么我就不行,我的维林,你就如此地厌恶我?” 维林俯身去捡那些柴火,也不看达努精灵战士愤怒的脸:“我不知道在说什么,我的弟弟。” 突然一把抓住达努精灵先知的手臂,埃德曼将他拉进怀里,两名精灵撞在一起,身上环佩叮当作响。 “你知道的,我的维林。”长着与维林一模一样面孔的达努精灵战士,那张英俊的脸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着,“你明明知道的,还一再如此伤害我。不要再做给我看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样对你自己。明明你就……” “不是做给你看的,我的弟弟。”维林冷静地推开他的兄弟,面不改色地看着那健壮的达努精灵。“我本来就是如此,让你失望了,我感到很抱歉。” “你的本性?该死的本性!”愤怒的埃德曼失去理智地将他的双胞胎兄弟扑倒在雪地里,扯开他的长袍,在他如同大理石般光洁的脸颊上粗暴地抚摸,“如果你真是如此的淫丨乱的本性,为什么我就不行?你说啊!我的维林!” “你是我弟弟。”维林挣扎着,想要从那些袭击中躲开,却被埃德曼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我的弟弟,放手。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反正你的本性就是如此不对吗?我的兄长。”达努精灵战士强壮的身躯,将瘦弱的先知限制得死死的,“你喜欢雄性的本性,不就是如此吗?这么多年了,不管是半兽虎人,半巨人,精灵,人类,半人马还是人鱼……凡是在你冒险路上遇见过的雄性,你都要好好勾丨引一番。如果那就算是你的本性,为什么还要一定让我看到?” “你何必呢……”维林叹息一声,咬紧嘴唇不再讲话。 “为什么我就不行?我的维林。为什么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在兄长脸上摩挲了好一阵子,达努精灵王子突然泄丨了气,低沉哀伤的声音饱含丨着受伤的痛楚,“一直以来,我都在做你所希望的事情,做你能够引以为傲的弟弟。然而你看看,你是怎么对我的?” “我说过,你是我弟弟,我有感觉的话,不是很糟糕吗?”维林扭过头,看着暴怒不已的埃德曼,脸上浮现的出难得的愤怒之情。“停手吧,求你了。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还是我的弟弟。” “对不起,我的维林。我比你想象的要肮脏黑暗得多。”将维林翻过身来,埃德曼按住他的手,眼中闪耀着狂暴的火焰,“我一直都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达努精灵的骄傲,我一直都如此,污秽并且不洁。我做不了你的好弟弟了。” 狂风刮过,松树如同怒涛般咆哮,摇动地上的阴影,那里面站着两名暗影行者。 “怎么办?”乔纳森无奈地戳了戳提摩西的腰,看着在雪地里扭打的双胞胎,“我们是不是应该现在出去?” “为什么你要抗拒?是因为那两名凡人吗?”怒不可遏的达努精灵战士一拳打在瘦弱的先知脸上,先知那大理石一样光洁的脸颊立即出现一道长长的裂纹,嘴角也渗出血来,“他们是你的新情人,还是你和他们上床了?” “如果你是说的小蒂姆和小乔,”维林喘息着,抓紧愤怒他双胞胎兄弟愤怒的拳头,“没有,那两个孩子,我没有对他们怎么样。” 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精灵们似乎在接吻,但那如同野兽般啃噬的吻,让提摩西皱起了眉头。 “要是按照达努精灵的体力来说,那我们几天都不能上山了。”乔纳森耸耸肩,催促道,“你听见声音了吗?雪枭在向我们靠近,不行动的话,难保我们不会变成那些野兽的口粮。” “那你出去阻止,如果你够胆的话。”提摩西冷冷地说。 “天呐,兄弟,你可真无情。”乔纳森说,“我们还是按照老规矩,抽签或者猜拳,你选一个。” 他们按照在北地训练营里的老规矩猜了拳,一连三次乔纳森都输得很惨。正当这位末日柳枝唉声叹气要遁出暗影,天启钢牙忽然拦住他说:“输的去回到营火那里等着,不要让雪枭们靠近行李。再往上可没有地方找食物。这里我来解决。” “我欠你一个人情。”乔纳森转身离开,背对着提摩西,“其实你不用每次都这样让我,你总这样留下来,蛇群出动的时候也是……” “在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快滚。”提摩西冷冷地回敬道。 “要当老好人,就不要装凶了。”乔纳森步履轻盈地离开,双脚如同轻风拂过雪地,一点脚印都不曾留下。 精灵双胞胎仍在扭打,如果提摩西这时候还不出去,那么情况就会很糟糕了。强壮的达努精灵战士抓住了先知的两条腿,任凭先知如何扭动身体也无法躲开。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埃德曼。” “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我的维林……” 提摩西从暗影中突进出,飞身侧踢到达努精灵战士健壮的后背上。埃德曼向前翻滚了几圈,撞到一颗松树才停了下来。强烈的震动让松树上的积雪落到他的身上,将这位高大的精灵给埋进了雪堆里。 “小蒂姆,你干了什么?”维林不顾衣丨衫丨不丨整,拉起来长袍踉踉跄跄地冲到他的双胞胎兄弟面前,用冻得通红的双手疯狂地扒着雪堆,高喊星光女神之名,“艾尔啊,庇佑埃德曼,庇佑他吧!” “我很抱歉,也很遗憾。”提摩西冷漠地说道,“不管你们想做什么,现在都麻烦放一放。雪枭在向我们靠近,可能还有……” 他的话音未落,从空中传来的龙吼已经揭示了前来的生物的身份。 “是龙!”暗影飞速移动到他们身边,乔纳森从中窜出来大喊,“有龙朝着我们过来了!” “是夜祸?”提摩西抬头仰望,巨大的黑影吞噬了星空,如同黑影本身的剪影一般,出现在他们的视线。 “是的,就是它。”强壮的达努精灵战士推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积雪,斜眼瞥了一眼他的双胞胎兄弟,“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 ***************************** 洛丝洛尔的仿佛永远徘徊在秋天,料峭的晨风吹散薄雾,晨曦透过树叶,如同利剑般刺入这林间的凹地。空气芬芳,由雾气凝结而成的露珠在晨曦下银光明灭。 已经退烧的罗兰打着哈欠走出帐篷,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白皙的脸蛋上也浮现出健康的微红。马库斯顶着一双熬红的双眼,从火堆里扒出烤的金黄的土豆,仔细地拍掉上面的灰尘,递给她。 “谢谢你,马库斯。”大病初愈的少女双手捧着带有微热的土豆,饥饿地大口吞着食物。 醒来之后,阿尔瓦在帐篷里呆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好衣服走出去。歌声依旧回荡在洛丝洛尔森林的上空,天色光亮了不少,整夜未动的提摩西背后凝结了不少露珠。踩着沙沙作响的树叶,阿尔瓦走到他背后,伸手抹掉那些露水。 微凉的触感在阿尔瓦指尖缠绕,提摩西一动不动地坐着,既不回头,也不说话。 “大人,你起得可真早。”阿尔瓦没话找话地说。 提摩西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双眼望着凹地的入口处,一队达努精灵从那里出现,为首的正是埃德曼王子。 “泰勒米尔大王要同意面见你们。”他说。 从他们被软禁的凹地出去,达努精灵们带着他们再次上了驼鹿。只是这次没有蒙着他们的眼睛,这样才让阿尔瓦看清楚,这些驼鹿是如何快速有效移动的。 不可否认,这些优雅、强大、而又美丽的生物确实跑得很快。但是它们的速度还不至于在一天时间里让他们穿过整个洛丝洛尔。 能够让他们穿越洛丝洛尔的,是传送法阵。 驼鹿走得又快又稳,从一个法阵走到另一个法阵,它们明显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道路。这些传送法阵毫无规律,并且隐藏得很好。有的是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有的是在两棵树中间,若是外来者不小心闯入了洛丝洛尔,肯定只有迷路的下场。 有巡林客们带领,提摩西一行人来到了王宫。 达努精灵的宫殿,从外表上看上去就是一棵巨大无蓬的金花树,令人想起来那已经倒下的传说中的世界树。在所有大陆,只有洛丝洛尔,还留存着精灵们对上古的时期记忆,内里的华美程度远超过阿尔瓦的想象。 王宫的守卫带着他们拾级而上,白玉般的旋梯两边,镶嵌着宝石的壁灯被雕刻成树叶的形状,现在还是大白天,精灵们并未点灯,但从哪些灯具的颜色看来,它们一定会散发出各种颜色的璀璨光芒。 走了不知道多少级的旋梯,他们来到一个平台,从平台上往下看,离地起码有四五十码,而往上看,树冠向天际延伸,一眼望不到没有尽头。 56、甜蜜与痛楚(六) 任何人类仰望这棵作为达努精灵王宫的神木, 都会发觉自身的渺小。不仅是体积上的渺小, 更是时间上的一种渺小。历经风雨的神木,比任何人类王国的历史都要久远。这让提摩西想起来,他第一次看见夜祸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的情景。然而等到他接近神木或者巨龙的时候, 又觉得这种遥远的事物并非人类所一厢情愿想象的那样。 “还要走多久?”刚刚从重伤当中恢复过来的罗兰有些体力不支,抬起手臂擦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从这里进去, 再往上爬一段楼梯,就可以见到大王。”引路的达努精灵用蹩脚的通用语解释, “快走吧, 大王不喜欢久等。” 在平台的一侧是网上的旋梯,另一边是一闪巨大的白色大门,上面雕刻着精灵的风格蔓藤花纹的浮雕。精灵并没有推门, 门自外向内而开, 木质的大门嘎吱作响,仿佛几千年来都没有上过油。在里面, 有一条从树干中开凿出的甬道, 莹莹的幽暗蓝焰,在墙壁上跳跃。 “再往里就是大王的接见厅,”引路精灵说,“你们得把武器都放在这里。” “非常遗憾,”提摩西张开双臂, 以天启钢牙的身份拒绝了这个提议,“如果要我放下匕首,除非砍下我的头。不过我现在还没有死亡的打算。” “让你们带武器进入洛丝洛尔已经是大王格外开恩。”引路精灵抿紧嘴唇, 抽出腰间的长刀。“到这里无论你说什么,都必须得放下武器。” 更多的精灵出现在提摩西的视野中,从大门后面步处的达努精灵王家卫士,从顶上另外的平台吊着藤蔓下来的巡林客,从旋梯上跑下来的卫兵……至少二十名达努精灵包围了他们。 “顽固的家伙。”马库斯冷哼一声,评价道。 “在这方面,还是比不过圣骑士。”提摩西说,“我只是个被各种誓言和契约所束缚的可怜虫。如果可以选择,我或许会回家种地。” 脑海中突然出现提摩西种地的画面,让阿尔瓦忍不住呲笑出声。他转眼看见提摩西看着自己的眼神,他赶紧收敛了笑容,说:“我们不想找麻烦。尊贵的精灵王定能明鉴,暗影行者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卸下自己的匕首,匕首就是他的胳膊。好好的一个人,因为要见大王,就非要卸下他一条胳膊,那未免也太过于残忍了。” “说得没错。” 优雅的声线从甬道的另一面传来,透过这幽暗的通道,被放大、产生回音,待到这声音传到平台时,仿若上古神谕般,穿越时间、穿越空间、穿越火焰与海水、穿越幻想与真实,回荡在这达努精灵最后乐园的腹地。 维林与埃德曼站在甬道尽头,俩人身着同样的礼服,让他们看起来更难分彼此。那个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维林的,提摩西放松身体,浅灰色的眸子深深地凝视两位达努精灵王子。 “让他们过来。”这次说话的声音较刚才的更低沉,应该是埃德曼王子的嗓音。不用提摩西多加猜测,他也知道埃德曼王子将引路的活儿交给手下离开之后,一定是去找维林。他们的关系看起来比五年之前遇见夜祸的时候更加亲密。“别让父王等着这些凡人。” 达努精灵们慢慢散开,看着这些外来者的目光也并非全部都是友好的。提摩西跟着引路精灵走进甬道,阿尔瓦走在他的后面,罗兰牵着阿尔瓦长袍上的袖子紧随其后,最后是穿着金属靴子的马库斯,走在在木料发出沉闷的响声。 走过甬道,视野豁然开朗,这是一间大厅样式的房间,现在这个时候既不举行舞会,也不举行宴会,显得空荡荡的。在大厅的两边,白色旋梯还在继续往上。让罗兰叫苦不迭的是,他们还要爬一些楼梯。 有经过了六个平台、七个甬道、八间房间和数千级的楼梯——罗兰曾经试图数过,但到一千她就失败了——他们终于来到神木的上部。 爬完最后几阶,庄严肃穆的接见厅在他们眼前展露出来。 在接见厅的两边,搭建着和戏台一样的座位,两边分别坐着六名衣着华贵的达努精灵。木质的围栏环绕着他们的座位,而云雾则在地板上缭绕。这种古老的长老议会存在的时间,长过任何人类的王国。在枢密院和提里安法师协会,都以长老议会为基础,发展出自己的议事方式来。 深蓝色的地毯穿过接见厅,如同银河般将长老议会两边的精灵分割开来。繁星的图案绣在地毯上,那上面的星星仿佛是真的点缀于夏夜一般,闪烁着碎银般的光芒。在地毯一直延伸到房间的一个平台下面,在平台之上,达努精灵的王座睽视着一众人类。 达努精灵之王泰勒米尔,不紧不慢地迈着齐肩步伐优雅地走到王座前。精灵王的身材十分高大,他身后的四名侍卫身高不输精灵王。他的面孔看上去既十分年轻,又享尽岁月的磨砺。被做成金花树叶形状的黄金王冠带在他的头上,在王冠的中间,镶嵌着一颗巨大的红色钻石。 伊利瑟尔,王座之星。 作为众星之子,达努精灵之王的权利象征。 喜欢研读研究历史的阿尔瓦知道,这颗宝钻的价值远不止如此。伊利瑟尔作为三颗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宝钻,是唯一现在还在被使用的宝钻。 除去王座之星伊利瑟尔,另外两颗宝钻,一颗是被称作“巨兽之喉”的哈库勒曼斯。这颗宝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德鲁伊们的手里。下半身是白色雄鹿,上半身是健壮男性的半神塞缪尔知道这颗宝钻的下落。 另一颗是镶嵌斯刚第王国的权杖上,被称为“国王之心”的比哈特。斯刚第已经两百年没有国王,自然也无人有权动用国王之心的力量。更何况,国王之心在末代国王罗曼驾崩之后,便下落不明。 能够见到这三颗宝钻的其中之一,阿尔瓦完全无法挪开眼睛。伊利瑟尔的红光倒映入他的瞳孔之中,令他他翡翠绿的猫眼中,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泰勒米尔落座于王座之上,所有精灵向他行礼致敬。古腔古调的达努精灵语,回荡在这接见厅的内室。 长河不枯,泽被万物! 冉冉晨星,光耀万古! 头顶众星荣光之冠冕, 洛丝洛尔因你而庄严。 光荣归于泰勒米尔,永恒的国王! 向泰勒米尔,达努精灵之王致敬! 长老议会集体深深鞠躬,维林与埃德曼也是如此。马库斯不失时机地按照圣骑士的做法,握拳砸向胸口,他甲胄在身,只能行这种军礼。罗兰则学着精灵们深鞠躬,连提摩西都以军情处的方式致敬这位国王。只有阿尔瓦还愣在原地,被石化般地一动不动。 “万分抱歉,泰勒米尔大王。”提摩西按住阿尔瓦的脑袋往下压,“请原谅这位法师的无礼,您的威仪使他不知所措,战战兢兢忘记行礼。”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阿尔瓦窘迫地低下头,用沉默来表示着歉意。 “我们又见面了,凡人。”泰勒米尔大王说,他半眯着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扫视站在台阶下的四名人类。他看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到提摩西身上,“维林一再为你请求,洛丝洛尔将再次为你网开一面,但这将是最后一次。” “不胜感激,仁慈的陛下。”提摩西恭敬地说。 “维林会送你们安全出洛丝洛尔,”泰勒米尔大王说,“这将是你们所有人最后一次来的洛丝洛尔,今后洛丝洛尔的大门将永远为你们关闭。如果再有强行闯入的情况……”精灵王站起身,拽动拖地长袍走到提摩西跟前,“洛丝洛尔不仅有歌声和细箭。” 出森林的路比来的时候更快,达努精灵们用法术直接将一行人传送到洛丝洛尔之外。维林将手掌放在胸前,微微颔首与他们道别。 洛丝洛尔的金花树在空间中扭曲,而后消失不见。 提摩西凝视着洛丝洛尔消失的地方好大一会儿,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如恍然若失。 “好了,走吧。”马库斯牵起罗兰的手,大步向前迈进,“先出了这个森林再说。” 这地方看上去不像是深山老林,林木覆盖的时间也算不上特别长。相反,这里有很多人类活动的遗迹,藤蔓缠绕着的,尽是残垣断壁。 “这应该是卡律布迪斯城的遗址,”提摩西蹲下身体,摘下倒在“我们向北走,绕过泉城尼姆,七天内就可以到达朱诺斯。” “我们没有足够支撑七天的食物穿越荒野,”马库斯反对道,“我要去尼姆城,我有一名可靠的老朋友在尼姆城,我们是生死之交。罗兰已经太累了,再这样下去,她无法强撑到朱诺斯。我们在尼姆休息一天,或者一晚上都好。” “你这是打算自投罗网?”提摩西冷冷地说。 “只要出了尼姆城,就出了泽蒙王国的边境。”马库斯说,“你们乔装打扮一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说完他将罗兰扛到脖子上,大步向前迈进。 “我们可以去尼姆,大人。”阿尔瓦说,“在荒野当中,或许也会遇见泽蒙王国的哨兵,这对我们来说实在不利。”他用法杖在地上划出几条线,分析道,“我们现在在这里,如果从尼姆城出境,三天内就可以赶到朱诺斯。我们可以打扮成普通旅行者的样子,我认为这个收益值得我们去冒险一试。” 提摩西略微皱眉思考,诚然,他们的位置还未出泽蒙王国,但已经非常接近边境。他们没有马,只能依靠步行。他们不得已丢掉了马车,还丢掉了驮马。现在每个人所能携带的食物也十分有限,况且经过之前的荒野行进,队伍里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 穿着钢铁玫瑰骑士团铠甲的马库斯,一直负重前行。且不说那一身足有六十磅重的盔甲,光是长时间地扛着罗兰,也足够劳累。 不擅长时间走路的阿尔瓦也在咬牙坚持,虽说每次停下来休息时,提摩西都会帮他揉捏肿胀的小腿,但是他的疲态也显而易见。就连那原本皮包骨头的瘦弱小腿上,竟也长出了一点肌肉。不过对此变化,提摩西手下在揉捏的时候很是满意。 只有十二岁的罗兰,这样一位小姑娘在担惊受怕和疲劳的双重打击下,展现出惊人的坚韧,如果不是箭伤击垮了她,提摩西或许会考虑继续自己计划的路线。虽说获得了精灵的治疗,但她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样子,并不是装出来的柔弱。 “那还不都是怪你,阿尔瓦。”提摩西说,“你惹恼了泰勒米尔王,在那种情况下,盯着精灵王的脸看。我们被这样送出来,还不许再受到洛丝洛尔的庇护,你难道一点都不会内疚吗?” 在他们到来之前,显然精灵们已经商议好对他们的处理,这只是一个宣称,与他们的觐见表现关系不大。提摩西的话语仅仅只是为了刺痛阿尔瓦而已,年轻的法师学徒深知如此,却无法反驳。 “我很抱歉,大人。”阿尔瓦轻轻垂下眼睑,睫毛微微颤动。 “算了,至少维林还是送了我们一程。”提摩西双手抱胸,观察着阿尔瓦的反应,“我们不用穿越悲伤沼泽的大片土地,前往朱诺斯的距离也缩短了不少。” 马库斯与罗兰已经走得有些远,提摩西抓住阿尔瓦的肩膀,手心中传来那名红发男子的震颤,提摩西用力推着他向前趔趄了几步,轻声说: “我们去尼姆城。” 这片林地并不太大,卡律布迪斯城在两百多前就是一座小城市,远远无法同加圣斯通相比。两百多年以前的国王大道,还是斯刚第王国的国王大道,而尼姆城,也是斯刚第王国的泉城。末代国王罗曼兵败于卡律布迪斯城,罗曼国王没有后裔,泽蒙王国趁机吞并了不少斯刚第王国的土地,然而却没有再建卡律布迪斯城。 幸得枢密院、摄政王、护国公再次三方合作,斯刚第王国的三大公与大大小小的贵族联合起来,抗击外敌,才使得斯刚第王国在失去了国王的情景下,依旧保持了独立与主权。只是在这之后,各方面的人马都找到了自己的利益点。 北地的红狼公爵崔德威家族,在北地拥兵自立,堪称一方诸侯。在红狼公爵的治下的北地,与公国几乎无异。 控制着枢密院的训鹰者公爵罗吉尔家族,代表着国王行使权力。罗吉尔家族是实权者,而摄政王,则是被推倒前台的那一个。 而护国公爵威尔沙家族,有着强大的军事实力。多年以来,三大家族的公爵与摄政王的家族保持着多方的势力平衡,这种平衡是微妙的,一旦有哪一方倾斜,都会导致整个王国的势力格局的崩塌。泽蒙王国定会趁虚而入,两国之间再次爆发战争。 在提摩西的父亲兰迪·崔德威去世的时候,差点出现这种崩塌。好在他的长兄雷切·崔德威及时接下了父亲留下的担子。霜风城受到过来自北冰原骸骨大军的攻击,但是它的城墙并未倒塌,而精神也依然矗立。 在废墟的尽头,雕像依旧矗立在原本的地方,头颅却被打断,掉在地上。两百年之前,这里应该是卡律布迪斯城的城门口,护城河早已干枯,城墙坍塌,大门破碎,只剩下这坐座末代国王的雕像,还静静地立在晨风之中。 藤蔓爬上那末代国王的雕像,他的头颅上绕着一圈迎春花藤,开出星星般的黄色小花朵。好似戴着那空置了两百多年的王冠一般,看起来十分讽刺。 “这就是那位说过‘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快快活活每一天’的国王?”罗兰蹲在那位国王的头颅旁,声音既平静又哀伤,“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够当国王呢?仅仅血统,就可以决定一切吗?” “我倒觉得他不是个昏君。”阿尔瓦蹲到罗兰旁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句话的意思就有歧义。我认为这不是罗曼国王的原话,在当时的各种书籍的旁证之下,我认为这是他的情妇伊芙女士说的。她的原话应该是这样——我们死后,必定巨浪滔天,珍惜现在每一天。” “可是泽蒙和斯刚第为了伊芙女士而打仗。”罗兰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阿尔瓦严肃的脸,“历史书上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女人。” “我们所知道的历史,都是当代史。”阿尔瓦说,“这种说法是在推卸责任,明明是男人犯了错,为什么要女人来承担?伊芙女士不能说是完全无辜,但是她还不到引发战争的程度。我认为她是两国利益的牺牲品,连个导火索都算不上,只是个借口。” “当男人真好,我也想做男人。”罗兰低下头,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不符合她年龄的痛苦。诚然如同她这般年纪,正应该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那样我至少可以拥有自己的名字。如果我是个男孩,就不用一直做罗兰的影子,我是罗兰,又不是罗兰,这样的身份让我觉得好难过。” “做你自己就好,”提摩西走过去提起罗兰和阿尔瓦的衣领,强迫他们站起来,“名字只是个代号,随便怎么叫都可以。你是罗兰,你兄弟也是罗兰,这并不矛盾。世界上重名的人多了去,不用为这个代号而感到苦恼。现在我们还是要赶紧赶路,不要耽误时间。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尼姆城。” 澄黄的夕阳为一切笼罩上一层柔和的暖光,尼姆城的大门近在眼前。 “入城的队伍挺长,我们得抓紧时间。”马库斯放下罗兰,沉声说,“不然我们就得在城外过夜。” 提摩西从行李中拿出破旧肮脏的毡毯披在身上,又在外面裹了斗篷,拉下兜帽遮住大部分面孔,这幅打扮与在大陆上的普通旅行者无异。 穿着法师学徒长袍的阿尔瓦,将灰扑扑的斗篷(上面还破了几个洞)披在身上,顺便摘下领结扣藏了起来。他戴上兜帽,松了鞋带,那风尘仆仆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名旅行法师该有的模样。 马库斯为罗兰脱了外套,她穿着肩膀上破了一个洞的衬衫,马库斯为她在毯子上开了个洞(距离目的地这么近,可能这是最后一次用到这张毛毯),装作衣服披在身上,又用绿色的布条扎在腰间,在外面披着一块小小的毡毯作为披肩。如果不看那白净秀气的小脸蛋,完全就是一副乞儿的样子。 “马库斯,你不换衣服吗?”罗兰问。第一次这样穿着,新鲜感压过了一切,罗兰显得有些开心,好像是她能够做平凡男人的愿望实现了一样。 “不了,钢铁玫瑰骑士团可以在任何大陆通行无阻。”马库斯的回答自信且骄傲。 “是你提出的乔装打扮,”提摩西瞥了一眼马库斯,“你看见那些在盘查的卫兵吗?他们在仔细看进城的每一个人的脸,他们在找什么人。真希望那目标不是我们。” “我的荣誉不允许我丢盔弃甲。”马库斯略带傲慢地回答,“就连军情处的刺客都有不放下匕首的底线,以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圣骑士的荣誉,自然也不能脱掉自己的盔甲。对我来说,这不是我的盔甲,是我的另一层皮肤。” “那洗澡和游泳的时候,怎么办?”罗兰扑闪着大眼睛,天真地问道。 “总不能会是剥掉一层皮。”抢在马库斯回答之前,提摩西首先呛声,“进了尼姆城,在温泉和大澡堂里,你很快就能够得到答案。” “如果不能骗过守卫的眼睛,那这些乔装毫无意义。”阿尔瓦赶紧阻止了他们的争吵,“我有个小把戏,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为你们施法,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幻术,用来迷惑对方。时间并不会很持久,但足够我们通过城门。” 罗兰开心地表示接受阿尔瓦的魔法,阿尔瓦蹲下去,双手捧住她的脸。一阵阵微光从他的指缝里倾泻出来,覆盖到罗兰那张稚嫩的脸上。很快,她的外表改变了,变成了一位长着满脸雀斑的圆鼻头小男孩。 “不错的法术,”提摩西说,“没想到,你还有点用。你有很多这种类似的办法吗?备用方案呢?” “这算不上什么精妙的魔法,大人。”阿尔瓦谦逊地回答,“法师们总是有一点小把戏的,我并不是特别擅长这一手。如果我们被其他施术者拆穿,或者是魔法的时效过去,我准备了一手闪现术。” “只管你一个人的方案,真是不错的想法。”提摩西说。 “我的能力就到此为止,大人。”正在为马库斯施法阿尔瓦无奈地歪着头,用近乎撒娇的口气说,“您就别为难我拿出备用方案了。” 在把马库斯变成长着酒槽鼻的老人后,阿尔瓦站到到提摩西身边。 “大人,请允许我。”伸出略带颤抖的双手,阿尔瓦望着提摩西的下巴,轻声说道。 “如你所愿。”提摩西说。 轻轻拉下提摩西的兜帽,阿尔瓦不敢直视那双浅灰色的双眸,改为看着他的嘴唇。却让他想起来,遇见鱼人那天,结果过的柔软触感,不由得一阵紧张。他用微凉的双手捧住提摩西的脸颊,就像维林所做的那样。手心碰到右边脸颊的疤痕,一阵莫名的悸动使心脏狂跳不止。 “终于触碰到你了。”阿尔瓦以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大人。我们现在开始吧。” 普通的,尽量要普通。阿尔瓦这样告诉自己。他闭上双眼,开始有节奏地低吟,指尖慢慢地伸出微光,改变着提摩西在别人眼中的容貌。 虽说已经同居了这么久,见过了阿尔瓦的各种表情,提摩西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看他施法。他的眼球在眼皮下微微颤动,连带着睫毛都在入蝴蝶般轻柔颤抖。那鲜嫩的双唇不住地开合,吐出一连串美妙的发音。或许法术的咒语没有什么好听的词语,但是从阿尔瓦的嘴里说出来,就格外的动听。 等待施法结束,阿尔瓦再度睁开双眼,看见的是一名陌生的男子。外貌普通平常,没有任何显著的特征,甚至连头发都变成了微卷的棕色。普通得就像是在仲夏夜的焰火会上,站在人群中的加圣斯通市民一样。 阿尔瓦满意地了头发,捂住脸施法将自己也变成一名普通男子。而后说:“好了,这个法术可以坚持大约三小时。” “马库斯看紧罗兰,你们不要离我太远,不到必要的时候,不要出手,我们必须尽可能地避免一切战斗。”提摩西将腰侧的钢牙移到背后,看向城门,“进城吧。” 混进城市里比他们想象的要容易一些,士兵们确实是在盘查,但城门口的通缉令上并没有他们几人的画像。在通缉栏上的画像上都是一脸凶恶样的强盗,告示上写着这些法外之徒在尼姆城与朱诺斯城之间的道路上,打劫来往的商队和旅人。 守卫要求每个人都露脸,对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圣骑士也并没有多做任何的刁难。而对于打扮成普通旅客的提摩西和阿尔瓦,则是瞟一眼就放进了城。至于罗兰,根本就没有引起守卫的丝毫注意。毕竟从外表上看,她只是一名流浪儿。 一踏入尼姆城,提摩西就听见一阵讨厌的笛声,还好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他们顺着大道,很快就进入泉城的“迎客广场”。在这个广场,连地砖都铺成澡堂样式,在广场中间,泉水精灵的雕塑在喷泉中央,终日受到喷泉的洗礼。 一名吟游诗人在喷泉旁表演,他长着一头细密卷曲的头发,用一顶高帽压着,帽子上插着一根白色的羽毛。就提摩西来说,对于这种表演,完全提不起来兴致。诗人的音乐和唱腔都十分浮夸,花腔的假嗓里冒出的每一句诗,都是以讨好观众为目的。 “许愿泉。”阿尔瓦兴奋地说,“我听说过这里,只要往里面投入硬币,虔诚地许愿。只要硬币能够不沉下去,泉水精灵就可以实现你的一切愿望。” “马库斯,我们去许愿吧。”小女孩对这种传说毫无抵抗力,罗兰立即被阿尔瓦的话煽动了起来,拉住马库斯哀求。 “你有钱吗?”提摩西问。“我们不能用迎春花币,这里可是泽蒙。” 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罗兰立即被问得低下了头。嘴上说着:“好吧,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许愿。”声音里却带着有哭腔。 “不用担心,罗兰。”马库斯摸着少年模样的罗兰的脑袋,温柔地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我老朋友借钱。” 圣骑士形色匆匆地离开,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顶着改变外貌的魔法效果。他这样子去,肯定弄不到钱。提摩西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位吟游诗人,他已经结束了表演,哼着歌离开喷泉,出了广场转向一条小巷里。 “等我回来。”丢下这句话,提摩西阔步跟上吟游诗人。诗人拐向一条小巷,提摩西紧跟其后,同诗人一起消失在小巷里。 夜晚即将降临,广场上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阿尔瓦陪着罗兰坐在许愿池旁,身后的喷泉水哗哗作响。提摩西去得并不久,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钱袋。他一言不发地将钱袋丢给阿尔瓦,沉甸甸的重量,应该装了不少钱币。 这么快就能够弄到钱,阿尔瓦惊讶地张着嘴,许久才憋出一句话:“大人,你是不是抢劫了?” “我像是会堵在小巷里面抢劫的那种人吗?”提摩西摊开双手,抛出同他的表情和语气一样严肃的反问。如果是在某条无人烟的巷子里,遇见顶着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的提摩西,他应该是被抢劫的那个才对。 “你扒窃了那个诗人。”罗兰说,“这样不好,是犯罪。” “那还不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小先生。”提摩西走到喷泉边,与阿尔瓦并肩坐着。虽说这话是说给罗兰听,并且那位顶着少年脸蛋的少女也因他的话低下了头,但提摩西的目光一直凝视着阿尔瓦,透过那张伪装过的面孔,直视着法师学徒的内心。 “这点小事,并不值得你这样做。大人。”阿尔瓦移开目光,睫毛在太阳最后的余晖下轻轻颤动。 “如果任何事情都一定要去衡量值得不值得,那活着也太累了。”提摩西说,“我每天都在犯罪,多少这一点不是问题。你还许不许愿?” 法师学徒沉默地从钱袋里取出两枚硬币,将其中一枚递给罗兰。罗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将硬币抛进水里,双手合十默默许愿。她虔诚地祈祷着,水花湿润了她的头发也毫无察觉。 阿尔瓦也丢下一枚硬币,跪在许愿池池缘祈祷。黑夜完全吞噬了阳光,或许是由夕阳造成的错觉,他脸上的红晕,也渐渐褪却下去。他起身的时候,珠宝上的反光闪过,只听见“咕咚”一声,藏在衣服里的领结扣给掉进许愿池里。 “天呐!”懊恼地拍上脑门,阿尔瓦手忙脚乱地撸起袖子,探出身体就去捞。天色已暗,水波粼粼的池水变得幽暗起来,他洁白如玉的手臂在料峭的凉水当中摸索,刚刚浸入池水,就冷得打了个寒颤,“噢,真冷!”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打捞,当他捞起领带扣的时候,还顺便捞起来一把硬币。 提摩西冷眼看着这一切,坐在一旁,等待着阿尔瓦打捞结束。 “你许了什么愿?”罗兰红色眼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愿望不能说出来,不然泉水精灵不会帮你实现。” “可是你的硬币没有飘起来。” “硬币比水重很多,当然会沉下去。但是如果你足够虔诚,努力去朝着愿望前进,那么泉水精灵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小贩们也陆续离开。他们正在说话,远远地看见马库斯挠着头,一脸无奈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小先生,要尝尝看尼姆的温泉热肠吗?”一名卖香肠的小贩推着餐车,跟在马库斯后面,走了过来,殷勤地说,“看看这香肠,煎得正好,外焦里嫩,滴着肉油。我这里刚好还有最后四根,如果你们来尼姆,不吃吃温泉热肠,那将是最大的遗憾。” “我们没有钱。”马库斯说。 “别这样,圣骑士先生。”那名小贩看上去和罗兰差不多的年龄,手上却有着许许多多的烫伤,“我看见他们刚刚往许愿池里丢钱。如果我不卖完香肠就回家,我继母会打死我。你们宁愿把这些钱丢进水里,也不愿意买几根香肠吃吃看吗?先生们,买一根吧,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这些看起来很好吃,我们可以全部买下吗?”拉住提摩西的袖子,罗兰的语气当中带有几分央求。 她得到了香肠,而小贩得到了可以回家的理由。 罗兰嘴里咬着香喷喷油乎乎的香肠,还没吃两口,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怎么了?”阿尔瓦摸着她的头发,关切地问。 “我在想那个诗人,他今天晚上是不是要挨饿。”罗兰低着头,哽咽着,嘴里的香肠再也吃不下。 提摩西冷哼一声,说:“你不必担心,我那个家伙看起来虽然很讨厌,但应该还是有他自己的一套生存办法。毕竟是吟游诗人,去酒吧里唱几首歌应该不是难事。” 魔法的力量在他们身上渐渐消逝,雀斑从罗兰脸上褪却,变回白净的小脸。她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却并未显示出有所宽慰。 马库斯带着他们穿过街道往尼姆城内行进,转过三条街之后,进入满是泥泞的窄街,这里一看就是一个贫民窟。饥饿,写在每一张干瘪的脸上,写在每一根死老鼠做成的肉肠上,写在用泥土烘焙出的美味蛋糕上。饥饿,审视着胆敢进入这条街的外来者,化作怀揣刀光的幽灵,如影随形。 在街口处有个火盆,那里有两名抱在一起取暖的孩子。他们披着肮脏恶臭的碎布,难看的脸色看上去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一餐,饥饿的幽灵染红了他们的眼睛,命令他们用警惕的目光盯着渐渐靠近的罗兰。 “给,吃吧。”少女蹲下以微笑面对乞丐,轻轻地将香肠放在他们脚边。两名孩子惊讶地盯着她,转而飞快地抓起香肠,快步跑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如果你这样让你心里好过一点,你尽管可以这样做。”提摩西的声音被沉闷的空气压得低低的,几乎无法在这空间里传开,“但你今天做的善事,他们明天就会忘记。”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做善事。” “这不是明智的做法。” “如果我能够起到一点点作用,我就感到很高兴了。至少他们今天晚上不会挨饿。” “但你失去了你的晚餐,小圣人。” “说实话,我很饿。但一晚上不吃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比我更需要食物。” 走完这条近道,马库斯带着他们来到一家外观十分气派的店门外。这是一家客栈,除了提供住宿,同时也兼有洗浴温泉,并提供饭食。在尼姆城,这样的店大大小小的满城都是。 在客栈的大门外,隐约可以听见从里面传来欢笑和歌声,热闹非凡。 57、纠缠(一) 客栈的招牌上写着“少女与马客栈”, 当马库斯推门进入客栈大厅, 所有的眼睛都朝向这位圣骑士。不管是他的铠甲,他灰白的头发,背后的巨剑还是他沉重的脚步声, 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突然安静的空气悬浮在大厅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降了这位铠甲在酒吧昏黄灯光下闪光的新来者。在大厅的角落里, 灯光不太明亮的地方,披着褐色斗篷的游民烟斗上火光明灭。站在柱子旁的吟游诗人, 抱着琴赶快闪到一边。 所有的酒客都打量着马库斯, 而对他后面那三个穿着褴褛服装的陌生人视而不见。 在尼姆城,极少能够见到圣骑士。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圣骑士更是少见,作为圣光明教派最为精英的骑士团, 社会地位高贵, 常年打交道的也是王公贵胄,出现在这样的客栈里可非比寻常。那或许会是圣骑士的随从, 或者是他救下的可怜人。 就像在通俗小说里, 仁慈英雄的圣骑士为可怜的农夫伸张正义,顺便慷慨地给被救者提供金钱与食物。圣骑士是弱者的朋友,正义与荣耀的化身,英勇无畏,高尚虔诚, 至少在小说里是如此这般写着。 提摩西拉低兜帽,默默地跟随马库斯走到吧台。已经恢复本身面目的马库斯微笑着和客栈的老板打招呼,满心愉快地说:“老友, 你还好吗?” 正在擦酒杯的老板手抖了一下,几乎拿不住杯子,事实上,酒杯从他手里掉下去了,木质的酒杯砸在地砖发出一声闷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力揉了揉眼睛,先是左眼,然后是右眼。提摩西注意到这位酒吧老板有一只眼睛不正常,看上去像是一颗玻璃假眼。 “这真是,没想到啊!”酒吧老板绕过吧台,冲到马库斯面前,双手不停地擦着围裙,用欢愉雀跃般的调门喊,“天呐,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马库斯先生!” “是我,莫德。”马库斯爽朗地笑道,“你不是在做梦。” “真是没想到,您会到这里来。”商业化的笑容浮现在莫德的脸上,或许是因为兴奋或者激动,他脸上满是红光,“派妮,把烛台拿过来!不要什么事情都要我说,我雇你不是让你在那里玩耍的,这里可不是游乐场,快给我干活!” 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跑过来,小手里拿着一柄烛台。她头发纠结在一起,穿着脏兮兮的裙子,脸蛋也不太干净,看上去好像已经大半年没洗澡一样。而在她的背后,就有大浴场,还有独立的温泉浴室和洗浴隔间。 莫德朝着内厅大吼的时候又凶又恶,转过头来对着马库斯又恢复了一副谄媚的样子,他接过烛台点燃,引着马库斯往里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太高兴了,能够再见到你像是做梦一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 “马库斯先生光临尼姆,有何贵干?”莫德用手挡住风,微微驼着背走在前面,好像一只硕大的大老鼠。 “我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马库斯说。 “这些是你的同伴?” “不,这是我的儿子和孙子,我们送我孙子去朱诺斯的魔法学院。” 能够看得出来,马库斯并不擅长说谎。提摩西很想帮他编个更为合理的谎言,来应对客栈老板的询问。诚然像马库斯这样身份,不仅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也是圣光明教会下属钢铁玫瑰骑士团的精英圣骑士,自然拥有贵族身份。 如果他们是马库斯的子孙,也应该有一些贵族做派。至少也会因为他的关系,进入军队工作。而现在提摩西、阿尔瓦和罗兰的打扮,怎么看都是农民和流浪儿的组合。这样明显的谎言,见惯了各色人等的客栈老板,怎么会识不破? “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精明的莫德频频点头,他并未拆穿马库斯蹩脚的谎言,而是引着他们来到客房。“请恕我招待不周,马库斯先生。这是我这里最好的客房,我马上去厨房安排你们的晚餐,真希望你们能够多住几天,好让我好好招待你们。” “或许你们想先洗澡?”他放下蜡烛,讨好谄媚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不是我说大话,少女与马有着全尼姆最好的浴场。在吃饭之前先去浴场,洗掉旅途的污垢与疲劳。” 浴场在客栈的□□,与临街的客栈大厅不同,这里是一处幽静的地方。经过浴场的前台,进入浴场第一眼能够看见的,就是混浴的大浴池。这个时间这里空无一人,长方形的浴池浴池里的水平静无波,好似一面镜子。在浴池周围矗立着斯刚第风格的圆柱,围绕着浴池建了一圈。每个圆柱下都有可供休息的座椅。 羞怯与矜持让罗兰无法在这种露天的浴池内沐浴,即使是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来。与莫德叙旧的马库斯没有来浴场,提摩西与阿尔瓦戴着罗兰继续往前,经过大浴池向内,往下走二十多步阶梯,一道屏风墙出现在眼前。屏风墙上有一副巨大的马赛克贴画,画的内容就是棕色皮肤的女性尼姆精灵形象,她们扭着身躯享受般地在淋浴,风情万种,摇曳生姿。在斯刚第的浴场里,这种格局绝对是淋浴间。 在淋浴间旁边,独立的小浴池。从东西两侧的走廊过去,各有六间房间,都是每一间都有一个独立浴池。 “你要去哪儿洗?”到了这里,他们要再一起行动恐怕有些困难,提摩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眼睛不住地环视四周。 要进入这些浴池的唯一通道就是从露天大浴池过来,这个地方看不到后门,如果在这里遭受伏击,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反应。从进入尼姆城开始,提摩西就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吊着,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这是一种不好的预感,或者说是直觉,在过去的岁月里,提摩西如同野兽般的直觉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命。 “我在淋浴间洗一下就可以,”罗兰掐着手上的毛巾,声细如蚊地说,“不用泡浴池了。” 考虑到罗兰的身份原因,提摩西没有反对。“我们就在淋浴间的隔壁浴室,”他说,“有需要的话,大声叫我。” “我们?”阿尔瓦吃了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本来还想着自己能够单独占用一间,和提摩西分开洗。这并不是因为他和罗兰一样因为羞怯,而是他感觉到了提摩西身上那种不对劲的气氛。 少女用力地点头,飞快地窜进淋浴间。亲眼看着她进了淋浴间,提摩西抓着阿尔瓦的胳膊,将他往隔壁的小浴池里面拽。 “你在怕什么?”感受到手臂主人的震颤,提摩西装出来的毫不知情模样显得有些浮夸,“不想和我一起洗澡?” “大人,我们还是分开洗,我就在旁边的浴池。”抓住这个话头,阿尔瓦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是越来越没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反正现在这里也没有人。” 不由分说地将法师推进小浴池,提摩西反手闩上门,浴场里昏暗的光线遮盖住他的表情。只剩下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这间浴池之中。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一起洗。” 点亮浴场里的壁灯,这间不大的浴室尽揽眼底。整个浴室都由砖石砌成,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个方形的外室,十步开外是一个圆形的水池,浅绿色的温泉水在水池里冒着寥寥白色烟雾。在尼姆,温泉的热水来源于地下水,所以小浴池比大浴池的水平面要低上很多。这种砖石结构是最合适的,即使墙壁上的潮气终年不散。 浴池上方的拱顶反射着潋滟的水光,水面上漂浮着香薰蜡烛。而在水池的其他部分,则都铺着马赛克,地面上的图案是一名贵妇人,拿着精巧的冷饮杯,伸出舌头在舔那圆锥状的刨冰。这画看的提摩西喉头发紧,再次开口时候,低沉的声线中带上一丝暗哑。 “把衣服脱了,先过来冲一下再进去。” 沉默地走到提摩西旁边,阿尔瓦褪下一身布满尘埃的外服,挂在方形外室的衣帽架上。提摩西背对着他,这样的情况不太常有。提摩西在脱衣服,背上的臌胀的肌肉随着动作而运动着,他盯着那肌肉与伤痕纠结在一起的背部,有些愣神。 “你还没脱完?”已经脱光的男人转过身,看见在发呆的阿尔瓦,把手放到了法师学徒的衣领上,“还是你想我帮你脱?” “没……没有,大人。”飞快地解开腰带,阿尔瓦脱下学徒法袍,挂到衣帽架上。“需要我帮你搓背吗?” “闭嘴,坐下。”提摩西并没有理会他的要求,命令道。 阿尔瓦乖巧地坐在石质浴凳上,看着提摩西用浴盆盛起一盆水,尽数从他头顶倾泻而下。忽如其来的水让阿尔瓦差点惊呼出声,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脸疑惑地看着提摩西。 “在想什么呢?”提摩西问。 “你的嘴唇很柔软。”阿尔瓦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补充道,“大人,我是说,鱼人……那个意思,我……我觉得你……就是。呃,应该怎么说呢?不管怎么样,我……” “那不是一个吻。”提摩西冰冷的眼神并未透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又盛了一盆水,再次从阿尔瓦的头顶淋下。 “是的,我知道。大人。”从同一个地方盛出来的温泉水,第一盆带着温热,而第二盆却感觉如此的冰冷。阿尔瓦打了一个冷颤,垂下眼睑低声回应。“那当然不是。” 提摩西用羊脂球为阿尔瓦擦身,再弄了几盆水洗净他的身体。虽说这不是提摩西第一次这样做,但是在这种公共浴池,阿尔瓦还是多少感觉有些难为情。提摩西可以从他僵直的身体感觉到他的紧张,从他红红的耳尖感觉到他的羞怯。 “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大人。” “不如来说说,你今天是在和谁联络?” 阿尔瓦身体一僵,全身的肌肉都因为这句话而紧绷起来。他背对着提摩西,再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军情处统领那双锐利的双眼,更何况这种大动作。 “怎么了?”提摩西粗糙的手掌搭上他光滑的肩膀。 “我……” “不要急着否认,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尽管可以谎话试试。” “我去点浴池里的蜡烛。” 用近乎于逃离的脚步站起来,阿尔瓦跨进浴池里,用手指捻着烛芯施法。暖黄的火光照着他白皙的脸,摇曳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窗户上。 温暖的光线将水面的反光投射到浴室的每个地方,粼粼的水光覆在砖砌穹顶上,覆在泛着绿的墙壁上,也覆在提摩西蜜色的肌肤上。 这浴池的穹顶很低,或许是为了节约成本的缘故,衬托得提摩西的身材更加高大。他壮硕的躯体,健美的肌理,组成了他毫无一丝赘肉的身材,就连那覆盖全身的伤疤,都散发出一种令人迷醉的气息。 费洛蒙。 阿尔瓦又闻到了那个味道。 他不敢抬头去看,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用目光描摹着那具身躯,却极少用双手触碰过。算起来同居这么久了,只趁着提摩西睡着,偷偷摸过一次,而后来又被发现,吓得他跌下床,从此再也不敢造次。 “看着我干什么?”顺着浴池的石梯往下,提摩西将自己整个沉入水中。“你今天有些奇怪。”他很快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凝视着那双雾气朦胧的翡翠绿猫眼,“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阿尔瓦愣了一下,怔怔地问道。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看我的眼神,”浴池的水不深,刚刚到腰部,提摩西往前走过去,靠近阿尔瓦,“看上去,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 “吃掉?” “是的,你真应该看看你的样子,那是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拆吃入腹的眼神。” “大人……我……” 【圣光术】 “你这是在挑逗我,”提摩西一把将那恶意手指的主人拉近怀里,他们光溜溜的胸膛撞在一起。提摩西能够感觉到他的温度,还有他心脏那激烈的跳动。“你准备好承受一切后果了?” “是你在挑逗我吧,大人。”阿尔瓦伸出手掌抵在那结实的胸膛上,作势想要推开推开,没想到却像是钢铁被磁铁吸附住一般,根本挪不开手,甚至指腹还在上面磨蹭了起来。 “我不是说过叫你别碰我的吗?”提摩西抓住阿尔瓦的肩膀,把他推开,“我允许你这样放肆了吗?” “……”阿尔瓦咬着嘴唇,沉默地转身,把胳膊放在浴池的边缘,才开口幽幽地说,“我很抱歉,大人。” 提摩西走过去从背后环上阿尔瓦的腰肢,用嘴唇摩挲他耳边的鬓发:“生气了?” “以我的立场来说,我怎么又能够有生气的资格?”阿尔瓦头也不回,仍由他抱着。 “你这一路上,醋坛子可没有少翻。”提摩西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扭过头,凛冽的眼神直直地对上那雾气朦胧的眼睛,“有空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吃那些没有意义的飞醋,还不如做点实在的。比如说,我们来聊聊你今天为什么要假装把领结扣掉进许愿池里。” “我确实那样做了,大人。”由于言灵术加持的契约原因,让阿尔瓦无法说谎,他只得无奈地承认。但这个话题他聪明地到此为止,没有再透露过多的信息。 “没错,你是这样做了。”抓住他态度松动开口的机会,提摩西步步紧逼,“那么你为什么这样做?” “要联络别人呗。”阿尔瓦退后一步,却将答案引导回提摩西的问题上。“不然还能是怎么样?” “你在联络谁?”提摩西继续逼问。 “……”见事已至此,阿尔瓦不再开口,以沉默应对。在被誓言束缚的过去几个月里,他经常用这种态度来应对那些不想回答的问题。 “你知道吗?在这一点上面,你尤其让人生气。” “我让你生气了吗?大人。” “是的,让我火大。” “我很抱歉,大人。” “道歉是没有用的,或许我应该……”提摩西掐住他的细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言自明,“用另一种方法让你‘招供’,你是喜欢这种问询方式,还是你喜欢被这样对待?” 【圣光术】 “你的话,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让我十分在意。”提摩西抓住阿尔瓦的头发,强迫他向后仰,粗糙的手指抚上他鲜嫩的唇角,“有时候我真的我不知道,我是应该对你温柔疼爱,还是对你残忍欺凌。这说着欲擒故纵的话语的嘴角,也是你撩人的手段吗?” “我喜欢你……”阿尔瓦轻轻喘息着,咽下一口口水,迷离的猫眼雾气朦胧,“向我索求。但我不喜欢你这样残忍地对待我。” “那好,会如你所愿的。”舔上细白脖颈上的脆弱喉结,提摩西哑着的声音充满了□□,“就是现在。” 【圣光术】 “你很可爱,特别是诚实的时候。”提摩西抱住阿尔瓦轻微地喘息了一会儿,撑起手臂看着还在发抖的红发男人。他伸手将男人贴在头发脸上的头发往后撸,露出那光洁的额头,那上面一点疤痕都没有,“但是有时候,你很奇怪。” 强烈的眩晕感让阿尔瓦无法开口说话,他只感觉天旋地转,身体还抽搐个不停。提摩西抱着他走出浴池,用一条大大的浴巾裹住他的身体。温柔且小心翼翼,如同过去的几个月里的一样,好像抱着的不是人,而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名贵瓷器。 “我很奇怪吗?大人。”等到平静一些,阿尔瓦气若游丝地说。 “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做过什么。”提摩西坐到他旁边,盯着他的脸,“而到了现在,即使是被我这样对待,还如此的温驯,毫不反抗。你明明可以恨我,对我进行各种报复。” “恨?”阿尔瓦一脸迷惘。 “是的,恨。”提摩西说,“你难道没有想过,我当初应该杀了你?那样你之后的所有苦难与哀伤,都不会存在。你可以去天国,和你妈妈在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我很抱歉,大人。”阿尔瓦柔弱地靠在提摩西肩头,喘息还未完全停下。 “为什么又要道歉?” “我确实那样想过,大人。如果我当初死了,我不用受那些苦,受人白眼,食不果腹。也不用去做什么间谍卧底,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更不用……像是……像是……玩具一样被对待……那些都不会发生。” “你觉得自己不幸,被我夺走了你的幸福?” “我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大人。活着才会有好事发生,这是你对我说过的。如果我活着,那么还有一线希望,生活还有所期盼,若是我死了,那才是真正失去一切,我现在不会轻易选择死亡。” “是吗,现在你想报复我吗?” “不,我已经……报复过……” “什么?” 在隔壁的淋浴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那个声音既尖又细,高得一听就是一名小女孩的声音。 “罗兰出事了!”提摩西快速站起身,拿起一条浴巾往腰上一围,就跑了出去。 作为一名刺客,提摩西的耳朵从小就经历过严格的训练。除了感受恶意的本能,他也可以用耳朵来追踪猎物。无论是趴在地上听大地的回响,还是在喧闹的集市、举行宴会的城堡、空旷的原野甚至是轰鸣的战场,捕捉到一切他想要捕捉的声音。 空气中每一个可疑的震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竖起耳朵聆听,听见小脚板在淋浴间的地板上奔跑,在空旷的房间内发出啪嗒啪嗒的回响,罗兰现在至少没还没死,但她大概坚持不了多久了。除了罗兰的脚步声,还有阿尔瓦在的学徒长袍的布料发出的悉索响声,他应该是在穿衣服。 远处传来的令人烦躁的笛声,在浴场内回荡。 跟随着笛声来的,是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很明显,这些人和之前的那些都不一样。他们受过训练,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声息。但是太过于刻意,由于步距太小,而显得步伐繁琐。在北地的训练营里,刺客们的训练是加大步距,跨大步伐前进。 而在遥远的东方,血手的刺客们则另有一套办法。 这种脚步声可不可能会是前来洗澡的客人,他们也是刺客。 从提摩西与血手的刺客交手的经验来看,这种细碎的步伐,正是被血手的特色。 在淋浴间有一名刺客,提摩西能听见最开始他鹿皮的的鞋底与窗户的摩擦发出的声音,然后是落到光滑马赛克地面的声音。还有两个人,分别从浴场底部的走廊尽头而来——那里有两扇窗户。即使是他们尽量不发出声音,提摩西也可以听见他们撬开窗户时,木料发出的悲鸣。 而还有一人,则是通过正门,从大浴场的石梯正在快速向着罗兰所在的方向走来。 四路夹击,这分明是有备而来,堵死了每一条退路。 罗兰在奔跑,在大喊:“救命!” 提摩西快速地向着罗兰的方向移动,他如果不能那名刺客将冰冷的利刃刺入她的身体之前找到她,那么她只能很快地变成身上有一个血手印的僵硬尸体。 要知道,血手的刺客们从不留情,不管是妇女还是儿童,只要是目标,只要给钱,他们就能够照杀不误。 刚刚跨进淋浴间,提摩西的大腿就撞上一个柔软的身躯。罗兰慌不择路地撞到了他的身上,湿滑的地板让她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就要仰面倒地。手疾的提摩西及时抓住了她。 “放开我!放开我!”罗兰胡乱且无用地挥舞着她那柄短剑,闭着眼睛大喊大叫。 “罗兰,是我,别乱砍!”捏住她的手腕,提摩西轻易地制服了这位小姑娘。“靠墙根躲好,有人过来了。” 罗兰很快意识到,这是是自己人。她立即停止了叫喊,乖顺地靠着墙根蹲下,手里还紧紧地捏着她那柄短剑。 空荡荡的浴场,冰冷且湿润。墙壁上的火把照得不太远,但已足够看见那逐渐逼近的身影。刺客们漆黑的身躯如同死神再临,雾气越来越浓,凝结在空气中。这些诡异的身影渐渐靠近,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不似人类。 抽出匕首横在胸前,提摩西估算了一下距离,在这个空间里,钢牙如果进城长剑,并不能得到很好的施展。然而从那些刺客手上反射着寒光的利刃看来,他们拿的都是弯刀。在长度和重量上都比钢牙要占优势。 然而提摩西手中的匕首是一把神器,这些刺客完全忽略了这一点。或许是他们的情报工作还做得不够到位,使他们能够有一种“能赢”的错觉,冲上来就对着提摩西进行劈砍。 钢牙在空中划出一道如同新月般的弧光,格挡开从淋浴间冲出来的刺客的匕首。他们确实是血手兄弟会的人,穿着也同这边的人不一样。这刺客裹着头巾,脸上蒙着一块布,裤子是东方人那种宽大的样式,腰带也是布制。在沙漠里,这种打扮肯定要比习惯穿皮衣的耶梦伽罗刺客要来得好。 但是这里并不是沙漠,而是澡堂。血手的刺客这种打扮并不能为他们赢得多少优势。提摩西格开匕首之后迅速向前突刺,训练有素的刺客迅速将双刀绞在胸前,挡下这一招。不甚明亮的光线下,金属相交蹦出星火点点。 血手的刺客很狡猾,但提摩西更是技高一着,他的招数并未用老,以钢牙背部的倒勾做优势,以惊人的臂力扭绞匕首,一刀横割过去! 钢牙是提摩西手臂的延伸,他十分熟悉割裂肌肉,断开骨骼的感觉,但是这一次没有。提摩西毫不怀疑自己已经得手。架着血手刺客的弯刀划过了他的腹部,从那里传来的感觉像是一刀割在木头上。那刺客被切成了两半,却被数根隐形的绳子钩住,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身体被吊在半空中晃荡。 “那个笛声在控制着他们,大人。”穿好衣服的阿尔瓦从浴室里走出来,手上还抱着他们所有的衣物,“魔笛使者,魔笛使者在附近。” 不用阿尔瓦提醒,提摩西也听见了。阿尔瓦将他做披肩的毯子丢给罗兰,让光溜溜蹲在墙角的女孩可以遮挡一下身体。这里越来越冷,雾气也越来越浓。 火把开始熄灭,刺客们关节发出来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浴场里,好似从远古传来的回响。 “他们被控制了。”阿尔瓦说,“我们得找到操纵的人才行。” 笛声是透过天花板,从他们头顶穿来的。提摩西望了一眼天窗,这个地方他一个人窜上去并不困难,但是考虑到罗兰和阿尔瓦,只能放弃这个方案。 “他在楼上,我们从正门突出去。”从大浴场楼梯上下来的刺客冲向提摩西,他不假思索地俯身前冲,如同一条发动攻击的蛇。他在快要撞上的瞬间,突然伸手抓住那刺客的肩膀,做了一个漂亮的空翻,以迅速且不可思议的技巧将那刺客如同扔一袋货物一样丢了出去。 血手的刺客以头部着地,颈椎折断的声响在这样的黑夜里尤为悚人。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尸体掉进了大浴池里,并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太轻了,这人实在是太轻了。轻得简直不像是人类。 从一开始,与那名从淋浴间出来的刺客对招,提摩西就觉得不对劲。就算是阿尔瓦这样瘦弱的男人,也有一百四十多磅。他发誓他刚刚摔出去那名刺客的重量,还不到阿尔瓦体重的一半。那刺客与罗兰的体重的相差无几,身高却和阿尔瓦相仿。 “快走!” 催促着阿尔瓦和罗兰走到露天的大浴场,提摩西一抬头,很容易就发现背对着月光吹笛子的那个男人,头上的羽毛在黑夜中晃荡,初见的三根,只剩下最后一根。 果然是他! “这些刺客不是人类!大人!”阿尔瓦的双眼在黑夜中如同猫眼一样闪亮发光,“这是一种傀儡术,控制的线是从魔笛使者的笛子里飞出来的。” 从提摩西的角度看来,并没有什么线。不过既然阿尔瓦这样说,应该是用特殊的魔法才能看到的线。 从下面的浴场里,传来可怖的声响。明明被提摩西砍成两节的刺客,扭曲着身体,四肢倒扣在地,如同蜘蛛一样爬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另外两名刺客,而更加糟糕的是掉进大浴池的那名刺客也爬了起来,手里捧着他断掉的脑袋。 他们三人背靠背站在一起,提摩西可以轻易感觉到罗兰的颤抖。 “大人,我们要怎么办?”阿尔瓦空手在空中画着符印,魔法的能量渐渐聚集在他的指尖,变幻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击符文。 “你是法师,这种情况下没有应对的法术吗?”提摩西的目光扫射一遍周围的环境,估算着要上房的距离。 “或许有,但是解决魔笛使者才是最好的办法。”阿尔瓦有一答一,却正中提摩西下怀。 “那我们分工一下,你是选择上房对付那个吹笛子的小丑,还是在这里对付这些傀儡?”在这里空间已经开阔了许多,提摩西将钢牙进化到长刀状态,对着冲过来的傀儡刺客抽刀斜斩,一刀将那木头人给劈成了两半。 “大人,别故意为难我。”阿尔瓦精准地抛出能量符文,那符文不过巴掌大,但一接触到从水里的傀儡刺客,即刻产生强烈的爆炸。“我来对付这些傀儡,你快上吧。” 爆炸让那傀儡刺客左胸开了一个洞,魔法的火焰使其熊熊燃烧,任傀儡刺客如何在水中扑腾,都无法熄灭。 提摩西脚上一用力,蹬上圆柱来回腾挪,在距离屋顶一个身位的瞬间,以人类几乎无法做到的技巧,做出不可思议的翻身动作,稳稳地翻上房顶。 “又是你,小丑。”天启钢牙伸长手臂,用手中的六粘さ吨缸拍堑篮谟啊<词故峭胨驹谠鹿庀拢夂谟盎故侨绱说目斩础 见提摩西已经上了房顶,阿尔瓦将能量全部收回,张开双臂,手心向外,金色的流线光芒在他周围汇聚,来来回回的魔发光线快速地织成一张能量网。阿尔瓦不再试图浪费魔力进行无效的进攻,而是改为防守。 魔笛使者飞快地向前奔跑,手上吹奏的动作并未停止,他在崎岖狭窄的房顶如履平地。暗影行者倒提长刀,紧追不舍,速度远超魔笛使者许多。 在楼下,大浴池钱,傀儡刺客们用弯刀使劲地劈砍阿尔瓦的魔法护盾。在黑暗之中,阿尔瓦比月光更为皎洁,他浑身散发着微光,高举双臂,从身体里释放出如同丝线一般的能量,不断地补充着那些因为刀劈而产生的护盾上的裂隙。 魔笛使者比提摩西想象的更为狡猾,在提摩西快要追上他的时候,他身影一低,一屁股坐下去,不甚优雅却十分有效地躲过钢牙的劈砍。在提摩西第二刀来临之前,魔笛使者翻身如同纺锤一般骨碌碌滚下房顶,仰面摔在地上。 越来越快的劈砍,让魔法盾的修补速度已经跟不上破坏速度。罗兰背靠着阿尔瓦,惊恐地发现那名只有一般身体的傀儡刺客在魔法盾的下部已经开了个洞,并且他还顺着那个洞向前爬,尖利的指头在浴池的地砖上抓挠,发出刺耳又恐怖的声响。 傀儡刺客向前爬行,一只手上还拿着弯刀。罗兰感觉既恶心又害怕,阿尔瓦现正在持续施法,引导魔法盾,根本就无法移动。如果她躲开,那么阿尔瓦肯定会有危险。她无法去想象,一名法师如果将背后暴露给刺客,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罗兰鼓起勇气,冲着那名傀儡刺客挥动她的短剑,奋力一剑斩向他拿着刀的那条手臂的关节处。 “为了我帽子上的白羽毛!” 预想的鲜血与断臂的情形并未出现,切口处呈现的景象就只是木头而已。罗兰壮着胆子连续猛踢那傀儡刺客的头,直到把他从魔法盾里面给踹了出去。 大浴池的房顶离地起码有十码高,从这个高度跌下去,魔笛使者却像没事人一样爬起来,打算继续吹他的笛子。提摩西没有错过这短暂的机会,他迅速地遁入暗影,如同黑色闪电一般俯冲而下,准确无误地将钢牙插入黑影的心脏。 笛声戛然而止,傀儡刺客刹那间变成一堆破木头,毫无生气地散落了一地。 “罗兰,干得不错。”阿尔瓦收起护盾,奖励地摸着少女的头发,“你救了我。” “是你们在救我。”罗兰不好意思地眯了眯眼,露出少女的纯真微笑。“我第一次见到这种魔法,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像马库斯说的那样,到朱诺斯去读书,成为一名法师。” “如果你努力的话,你会成为法师的。不过……” “有话留着路上再说。我们被出卖了。”提摩西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冷冷地说,“把衣服穿好,我们需要立即出城。” 58、纠缠(二) 莫德殷勤地给马库斯倒酒。 去厨房吩咐马库斯一行人的晚餐的同时, 莫德顺便还拿了一大壶蜂蜜酒。他提着啤酒找到马库斯, 一定要和马库斯聊聊。他们在客栈的一间小偏厅里一起喝酒,这间小小包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蜂蜜酒清爽甘冽,几口酒下肚之后, 莫德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关不上。 “马库斯, 我真没想到还能够见到你。”摸了摸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莫德自嘲地苦笑着说, “我的时日和头发一样, 越来越少。我一直想着要抽空到加圣斯通拜访,可这个破店把我完全给拴住,完全脱不开身。我还以为我们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是啊, 我们十二年没见面了。”马库斯打量了一下莫德。在他刚刚认识莫德的时候(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 莫德还是一名头发浓密、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他们一起在钢铁玫瑰骑士团里服役,经历了无数次的战斗结下深厚的友谊。 在这期间, 马库斯不止一次救过莫德的命, 而莫德也以忠诚和友谊回报他。可惜的是,莫德没有贵族身份,在骑士团的升迁尤为困难。他是商人之子,在满是贵族子弟兵的钢铁玫瑰骑士团几乎毫无升迁希望。经历了十年战争的洗礼,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莫德回到自己的故乡, 继承下家里的这件客栈。 说实话,马库斯认为莫德不管是从军功还是剑术方面,在钢铁玫瑰骑士团都理应获得升迁。而到了他服役十年退役, 他仅仅是一名见习骑士。虽说骑士团的美德里,也有“公平”一条,但骑士团也并不能做到完全公平。即使是命运都做不到公平,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钢铁玫瑰骑士团? 每想到此,马库斯总感觉无限唏嘘。 “你还是那样子,几乎没怎么变化。”莫德拍了拍自己的胖肚子,爽朗地笑道,“而我却越来越往横里发展了。我都已经好多年没有握过剑,真怀念那个时候啊。” “你也一样。”马库斯盯着这位昔日的战友看了好大一会儿,吞下一大口蜂蜜酒。“完全看不出来什么变化。你离开骑士团的时机真不好,如果再坚持三个月,就能够成为正式骑士。在你走之后三个月,教会册封了不少平民出身立下战功的见习骑士。” “过去的事情别提啦,”莫德说,“我现在只要能够好好地呆在这里,过几天安生日子就好。” 岁月摧残了莫德的身体,也摧残了他的雄心壮志。 而马库斯自己的头发也业已花白,脸上多了岁月凿刻下的皱纹,身躯也遍布伤痕。但他的宝剑依然锋利,他的手臂依然强壮。只是最近身体特别容易疲劳,让他也不得不正视自己,已经是一名年过花甲的老人。 “我还年轻着呢。”圣骑士紧锁眉头,自言自语。 ************************** 在三人当中,最需要穿衣服的人当属提摩西。从出澡堂开始,身上仅有一块浴巾围在腰上,还好熟悉各种打结方法,才没有在刚刚的打斗当中让浴巾掉下来。他们折回澡堂换上原本的服装,从被傀儡刺客打开的窗口出去,绕过浴场,从小道抄回客栈方向。 在尼姆如此潮湿的地方,夜雾难以避免。夜里下了雾,又湿又冷的空气悬浮在空中,渐渐往下坠。雾气凝结成露珠,把街上的地面弄得滑溜溜的,好似刚刚下过一场细雨。 泉城渐渐入睡,夜晚愈加安静,远处从少女与马传来的喧闹声清晰可恶。他们在湿润的地面上快速移动,如同细雨一般飘过湿滑的街道,回到客栈的大门前。 拉下兜帽遮住大部分面孔,提摩西还未伸手去推门,门就被撞开了。一名醉汉踉踉跄跄地往后倒,差点与提摩西装了个满怀。 “嘿,你这个大块头,看什么看?”醉汉好歹还是稳住了身体,喷着酒气的嘴里念叨个不停,“你是哪儿人,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啊,旅行者?你们第一次到尼姆来?”他伸手想要抓住提摩西的衣领,却没料到从背后飞出来一名男人,直接把醉汉撞到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借助从客栈泄露出来的光线,提摩西认出来那是在喷泉表演的那位吟游诗人。 “从这里滚出去,垃圾。”一名壮汉跟在他后面,他身材十分高大壮硕,只需站在那里,就堵住了整个酒吧的门。不管是从他隆起的胸肌,还是超过十盏纳砀撸约芭艿拿疾荒芽闯鏊闹肿澹饷澈菏歉霭刖奕恕 “不,不是的。”诗人慌乱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试了几次都败给了湿漉漉的地面,“鄙人钱包失窃,并非刻意要吃霸王餐。诗歌与文学之神啊,圭多杜卡!以你的名义,我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他挥着手臂,话语浮夸得像是一场三流的戏剧。诗人十分投入地念着诗句,好像身边整个乐队在给他伴奏,就算这家伙马上起身又唱又跳,提摩西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是那个诗人。”罗兰扯了扯提摩西的袖子,小声说,“你得去帮帮他。” “我们得赶紧离开,小圣人。”提摩西冷冷地说,“没时间管这种闹剧。” “快滚,你这个无耻的小丑!”半巨人对着诗人呲牙,挥着硕大的拳头做出威胁的动作,“在我拆下你几根肋骨之前,从这里滚开!” “啊,真是抱歉。”吟游诗人勉强站起来,纠正道,“鄙人乃是诗人,感受圭多杜卡的召唤,正在云游四方。月之黎明,日之黎明,哪个都是黎明。诗人娱乐大众,小丑娱乐大众,哪个都是娱乐。但两者大有不同,诗人的话……” “闭嘴!”半巨人伸手一把将诗人推倒在地,双手环胸,怒目而视,“去别处唱歌,在我打断你的肋骨之前。” “哎呀!不要动粗,不要动粗!”诗人惊慌失措地挥着手,大喊,“如果是与鄙人进行诗歌与舞蹈的高雅对决,鄙人欣然应允。在决斗之前,麻烦归还鄙人的乐器,它们的价值远超那些糟糕的饭食。” 十几名看热闹的酒客们挤在门口,有些人已经醉得不轻,他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叫喊着:“他要和你决斗!嘿,尼克,叫那家伙跳踏踏!” 同时受到挑衅和起哄的半巨人捏着指关节大步跨到吟游诗人面前,还未等诗人完全站稳身体,忽地一记直拳直向诗人的面门打去。诗人吃了一惊,脚步不稳,向后仰倒跌坐在地上。这虽然让他避免了被打掉门牙的命运,却结结实实地跌痛了臀部,在地上捂着屁股夸张地嚎叫。 “崔德威先生!”罗兰拉住提摩西的手指,轻声哀求道,“他落得这般田地都是我们造成的,去帮帮他吧,求您了。”见提摩西沉默以对,并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罗兰又转而 “崔德威大人是对的,我们现在最好别惹麻烦。”阿尔瓦蹲下摸了摸罗兰的脑袋,低声说,“等他们闹完我们就进去,和马库斯一起离开。” 见无法说服他们,少女紧咬着嘴唇,冲到诗人面前,张开双臂大喊:“快住手!” “小子,你很有胆量。”半巨人捏紧拳头,硕大的铁拳夹杂着风声挥向胆敢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眼看就要招呼上罗兰的小脸蛋! 围观的闲汉们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观赏着这些余兴节目。 罗兰尖叫一声,害怕地捂住脸,但她并未躲开。 啪——! 千钧一发之际,半巨人的拳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拦住。提摩西以难以置信的惊人速度闪到罗兰与半巨人之间,单手接住了那只硕大的拳头。 “这个无赖欠下的饭钱,我替他偿还。”提摩西沉声说,慢慢抬起头,从兜帽里露出一只眼睛,“不许对这个孩子动手。” 半巨人吃了一惊,作为人类,提摩西的手比半巨人要小上很多。然而身高十眨遄橙缧艿陌刖奕巳次薹ㄍ牙胨那疲郯桶涂醋抛约旱娜吠鲁痢 “我们不想惹麻烦。”提摩西放开半巨人的手,兜帽下的浅灰色眼眸闪现出悚人的寒光,“多少钱?” “你们可以去莫德那里结账。”半巨人后退一步,甩了甩脖子,弄得咔咔作响。他耸着肩膀,大跨步向里走,高声喊着客栈老板的名字。围观的闲汉发出一阵嘘声,没有打架可以看让他们多少有些失望。 “圭多杜卡啊!你们是圣骑士的同伴!”吟游诗人从地上爬起来,把手放在胸口发出欢愉的高呼,“侠士啊,由衷感谢您的救助。请允许鄙人为你作诗一首,这将会是我最好的作品,整个大陆都将传唱你们的英雄事迹!恕我冒昧,请问尊姓大名?” 提摩西冷眼看着那位吟游诗人,他又高又瘦,身材好像一颗枯树,一头细密卷曲的黑发上盖着一定高帽,那帽子上白天还有一根白羽毛,现在已经空空如也。而且那张有着明显东方特征的面孔,更是让他不快。提摩西根本不想理会这位浮夸诗人的絮絮叨叨,牵着罗兰的手,快步跟上半巨人的脚步,来到吧台前。 诗人还在不停地自我展示,念着那些蹩脚的诗句。在北地也有吟游诗人学院,提摩西十二岁之前,每年冬天都会去那里住上一两个月。于北地最寒冷的时候,跟着诗人们学习,在不那么冷的地方读书认字。他认识许多诗人,却从未有任何人如此的夸张。 提摩西甚至充满偏见地想,或许这是从东方来的诗人的特征,他们就是如此既愚蠢又做作。 莫德与马库斯一起从偏厅里走出来,提摩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币,付清了房钱和诗人拖欠下的饭钱,剩下的作为小费。 他的慷慨让莫德很是高兴,连连夸赞马库斯有一个好儿子。提摩西听见这话只想翻白眼,阿尔瓦则尽力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就像他一路上做的那样。 “把乐器还给这位先生,”提摩西说,“不用准备晚饭,有一些干粮就好,我们打算连夜赶路。”说着他搂住罗兰的肩膀,“我侄子与他的法师父亲已经迫不及待,他们热切地想要赶着去去朱诺斯,越早出发越早赶到,我们立即就动身。” “啊?”罗兰与阿尔瓦同时叫出声。 阿尔瓦盯着提摩西,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在说:大人你这是说罗兰是我儿子?天呐,为什么要推给我? 而罗兰则极快地会了意,赶紧接下话头:“叔叔我只是担心爸爸会迟到,要知道魔法学院的春季开学礼可是在后天。他毕竟还要去工作。” 马库斯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他们确实有点不对劲。他用力地点点头,对莫德说:“老友,麻烦你了。我们今晚动身,晚餐的钱给了你,你不会损失什么的。”他转过头对提摩西微微点头,“我去拿行李。你们在偏厅等着,我一下楼就出发。” 客栈老板不无遗憾地搓着手,油光程亮的胖脸上堆起遗憾的表情:“那好吧,马库斯。如果我们有机会再见,那么一定得多喝两杯。”他转过头,对着童工的方向吼,“派妮,快出去带这几位先生去偏厅。该死的懒虫,别慢吞吞的,我花了大价钱买你可以不是让你来偷懒的!” “啊,先生们,请允许鄙人同行!”吟游诗人不请自来地跟在提摩西身后,“鄙人会说二十种语言,精通数百种乐器。如有荣幸,能够一同前往朱诺斯,鄙人定能为诸位的旅途化解烦闷,增添乐趣。” “闭嘴。”暗影行者坐在偏厅的阴影里,冷漠的声调带有拒绝的意味。 “你可以自己去朱诺斯的,”阿尔瓦说,“路并不太远。” “实不相瞒,鄙人现在囊中羞涩,那个旅费困难。”诗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等到了朱诺斯,只要去飞天毯酒馆里唱上几曲,一定能赚上一笔。到时候鄙人定位报答诸位的绅士举动,给予丰厚的报酬。” “他看起来非常需要帮助。”负罪感已经完全占据了罗兰的内心,她跑过去坐到提摩西身边,用撒娇的口吻说,“能让他一起吗?叔——叔——?” 这一声叔叔叫得实在是太甜,上扬的尾音故意拖长,甚至还带上积分许娇嗔与胁迫的味道。提摩西闭了闭眼,回忆在脑海中翻腾。曾几何时,也有过这么一名女孩(比罗兰要小上三岁),也是用这种腔调来央求他,不过她叫的是“哥哥”。 “好吧。”提摩西长叹一口气,看着罗兰,“希望你不要对你的行为感到后悔。” “那爸爸呢?”罗兰转而问阿尔瓦。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么我没有意见。”这个称呼让阿尔瓦打了一个冷颤,他只得轻抿嘴唇,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 “太好了!”罗兰白皙的小脸上展现出属于少女的灿烂笑容。 “多谢你,小绅士。”吟游诗人深深地向罗兰鞠了一躬,“还未自我介绍,鄙人皮特,愿为您效劳。” “你好,皮特。我叫……”罗兰说,她的话还未说完,提摩西抢先开口,强行打断。 “他叫圣安东尼。”故意用了某位圣人的名字,提摩西话里带刺,嘲讽的意味十分明显。罗兰却显得毫不在意,她吐了吐舌头,对着提摩西做了个鬼脸。 他们在偏厅等了一会儿,大概超过半个小时。只是去拿个行李的马库斯迟迟不见下楼,而去准备干粮的莫德也不知所踪。夜色渐浓,整个泉城似乎都安静了下来,甚至连客栈大厅的喧闹都不再可闻。 “有点不对劲,大人。”罗兰与皮特在一边有说有笑,完全一点都没有危机意识。阿尔瓦坐到提摩西旁边,在他耳边轻声说,“有点,太安静了。” “我出去看看。”提摩西站起身,用斗篷遮住双手,“老爷子也太慢了。” “干脆我们就在门口等他,比在这里干坐着要强。”阿尔瓦心领神会,跟上他的脚步,并顺势抱起罗兰,“这里空气太闷,就在外面等。” “好的,爸爸。”罗兰乖巧地回答。 仅仅过了半小时,大厅就空无一人,一片漆黑。这样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寻常。这是一个陷阱,对此提摩西毫不意外。他集中精神聆听,阿尔瓦的脚步声很轻,布制便鞋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罗兰的小脚板在地上跑得啪嗒啪嗒作响,她的鞋底是上等的鹿皮。那名自称皮特的吟游诗人(这个名字也十分可疑)则步履轻快,完全不像是一名诗人,反而像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刺客。 而在屋顶,则有许多不同的脚步声。 十二名弓箭手穿着军靴在窗户外走动,埋伏在大厅的各个窗口。而在大门外,穿着钢靴的士兵正在列队,不用提摩西这样的耳力也可以听见金属碰撞在石板上的回响。 他没有听见马库斯的脚步声,他的铠甲与尼姆城的盔甲制式不一样,以至于他的脚步声既沉又慢。 “里面的人,出来!”声音清亮高亢的军官大声叫道,“只要你们交出卡斯帕·斯诺!其他人都可以回家,不再追究!” 军官的话让提摩西暗暗吃惊,出卖他们的人不止一个,这是一个有组织的阻击行为。并未因为他们进入洛丝洛尔而中断,显然血手的手还不够长,在血手的背后,还有着更大的利益集团。他与阿尔瓦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低声说了一句。 “全知者联盟,大人。没错,是他们。” 如果是这样一个利益集团,有着众多的人际关系网络,并且在各个职业行会、协会甚至有些人还是某些国家高层,那他们受到的追捕,就毫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们竟然指名要卡斯帕。 提摩西略微思衬,很快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本来应该是卡斯帕走他们这条路,临时改变的路线让追踪者们以为还是在追踪着那位傲慢的小法师。而由圣光教派指定的路线里,既有伏击者,也有为防止他们变幻路线,而准备的哨探。 “你们找错人了,这里没有卡斯帕。”提摩西对着外面喊。 “把卡斯帕交出来!”这些下级军官,还有城防卫队,也只是奉命行事的军人。他们肯定不会知道其中的内情。依然在外面喊着原来的话。 “周围很多弓箭手,拿一张桌子做掩护,”既然交涉失败,并且也没有再交涉的必要。提摩西压低身体,蹲在桌子的后面,“我们从□□出去。” 屋外传来军官的高呼,让他们出来投降。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士兵们毫不费力的推开客栈的大门(这门根本就没关),银鱼一般快速涌入这间大厅。跟在军官后面的,赫然是客栈的老板莫德! “就是他们几个。长官。”这次莫德的身体站得很直,显得一身肥肉都绷了起来。“圣骑士在二楼,他大概一时半会不能动,你们可以直接上去捉住他。” “莫德,真没想到!”马库斯跌跌撞撞地从二楼摔下来,木质的楼梯扶手被坚硬的钢铁铠甲撞碎,无数的小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你竟然对我下药!” “那是因为马库斯你的剑法实在是太好,”莫德的肥脸上浮现出邪恶的笑容,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马库斯面前,“我这是以策万全。” “莫德啊!你难道忘记了,我曾经从战场上把你背出来,我救过你的命!”马库斯艰难地撑起身体,仗剑而立。“你忘记了你的誓言了吗?你不能如此忘恩负义!” “别提那该死的誓言!”莫德十分激动,整张脸都涨得通红,“那该死的誓言,没错,我是发过誓,并且十年来像个傻子一样去执行着!但是你看看,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没有哪个圣骑士在经历了十年的战争之后,还会是一个见习。只是因为他是商人的儿子!” “你离开骑士的团的时机不对。”马库斯纠正道,“我说过三个月之后……” “不,不。马库斯,我离开得正是时候。我过上了安逸的生活,再也不用半夜醒来,也不会朝不保夕,随时担心自己会死。”莫德疯狂地大笑,打断了马库斯的话,“你应该感到高兴,杀了你们,我后半辈子将衣食无忧。那个孩子价值五百金,只要把他给我,我保证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为难你们。我知道你也只是奉命行事。” “你非要这样做不可吗?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或者曾经是朋友。”马库斯还在试图唤起他‘老友’的良知,“你这样做,违反了教条。” “是的,违反教条。我曾经相信过圣光,可是圣光又是如何对待我的呢?而你,马库斯,我恨你。”莫德朝地上啐了一口,脸部的表情扭曲如同魔鬼,“如果不是你,夺走了我的升迁机会,我怎么还会背负着一身的伤痛退役?你看看十年的军旅生涯给我留下了什么?一只瞎掉的玻璃眼!”他激动地将自己右眼抠出来,狠狠地掷在地上。 玻璃假眼在地上摔得粉碎,此举也摔碎了马库斯的希望。 “莫德!”马库斯强撑着身体,作势向前猛扑。十二名弓箭手同时向他射击,但都被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圣盔给弹了回去,他举起的巨剑沉力猛劈,肥胖且行动缓慢的莫德躲避不及,被马库斯一刀削成两半。 阿尔瓦极速闪现过去,抓住马库斯的手又瞬间闪现回原地。他们一起蹲在了一张圆桌后面,还有那名吓得魂不附体的吟游诗人。 “看看这人吧,小圣人。马库斯是他的恩人,人性是最经不起金钱的考验的东西。”提摩西举着低声对罗兰说,“残忍、贪婪、忘恩负义,这就是人类的本质。” 马库斯脸上青筋暴突,脸色铁青地不发一言。 他们拿着这张桌子向着□□撤退,弓箭手不住地试图往桌子后面发射箭矢,士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缓慢前行。在□□和大厅相连的门口,挤作一团。 “请掩护我,哥——哥——”阿尔瓦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一把闪闪发光的粉末,低声吟唱着古老的语调。他极好地控制着节奏,伴随着吟唱,在地面画出一个不大法阵。 听着阿尔瓦故意喊出的这个称呼,提摩西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阿尔瓦是在喊自己。这样并不讨厌,甚至说还有有点受用,不知道下次是不是可以在别的情况下让他也这样喊。 “冲锋!”军官喊着口号,训练有素的城防卫队向着酒吧的木质冲击。入口太小,并且还有城防卫队的人挡着,弓箭手也无法发挥多大的作用。一次只能挤两名士兵的房门,使得城防卫队的进攻变成了添油战术。 马库斯与提摩西奋力抵着木桌,有士兵向前,就会遭遇到熟练的戳刺,现在他们暂时抵挡住了城防卫队的攻击。但这样的桌子毕竟不是盾牌,坚持不了多久。 “你需要多少时间?”马库斯愤怒地大吼,“我们就冲去杀掉这些士兵!” 他有点丧失理智,不过这也难怪。刚刚遭遇了背叛的马库斯,心情并没有随着他斩杀莫德而平静下来,相反的,他越来越愤怒,越来越有丧失理智的迹象。 “鄙人在此为诸位加油,请听我的战斗之歌。”吟游诗人皮特突然开口,行为和语言都显得荒诞不羁,“啊!勇敢的人们,倾听我的述说!拿起刀,拿起枪!奋力反抗□□!踏大地,踏大地!勇士所向披靡!”诗人掏出特鲁琴又弹又唱,此举根本就是在加油,反而是在干扰。 阿尔瓦显然被他的歌声给干扰住,吟唱的音节不小心错了一个。还好在粉尘引起爆炸之前,他及时控制住了能量,并很快整理好现有的法阵,再次开始吟唱。 “小圣人,你可以让那个诗人闭嘴吗?”提摩西狠狠一拳击中试图翻过桌子的士兵面部,充耳不闻士兵的惨叫,也不去看他门牙崩裂的面孔。 “皮特先生。”罗兰拉住忘情歌唱的皮特,用力摇晃他的胳膊,“别唱了,别唱了!你影响到,阿……呃,爸爸。快停下,皮特先生。” “万分抱歉,鄙人只是想尽一份心力。”皮特收起琴,耸耸肩膀遗憾地说。 “你们怎么会和这样的白痴混在一起?”愤怒冲散了迷魂药的药效,马库斯对着提摩西大吼,“我就离开这么一会儿,队伍里就多了这样一个活宝!” “他才不是白痴,”提摩西说,“带着他的我们看起来才像白痴。” “这算是在夸奖我吗?”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皮特开心地问,“真是不胜荣幸,鄙人受宠若惊!” “皮特,我能给你安排一项任务吗?”提摩西没好气地说。 “鄙人愿为您效劳!”皮特兴奋地用力点头,脸上几乎笑出一朵花儿来。 “听着,皮特。”一柄利刃穿过酒桌不厚的桌面,向提摩西刺来。他身手敏捷地躲开,用惊人的脚力猛踩长剑,握剑的士兵拿捏不住,长剑瞬间脱手。“你现在给我蹲好,挖鼻屎去。别的什么都不用干。” “好的。”皮特依言蹲下,认真地把手指伸进鼻孔里,仔细地抠挖着。 罗兰见状做出一个恶心的表情,心里那点愧疚感也随着皮特怪异的举动,给冲淡了不少。 “好了,快走!”阿尔瓦抓住罗兰的肩膀,将她拉近法阵里,“走站过来,我要发动法阵了,快靠过来。” 拿着从城防卫队的士兵那里夺过来的长剑,提摩西用精巧的剑术不断逼退进攻的士兵。掩护着其他人撤退。 “快过来!哥哥!法阵已经发动了!快过来!”所有人都站到法阵上,显得十分拥挤。阿尔瓦朝提摩西伸出手,焦急地呼唤他。法阵一旦发动就无法停止,提摩西且战且退,伸出左手同阿尔瓦握在一起。 阿尔瓦的手非常温暖,与常年冷手的提摩西完全不同。他的手不仅带着令人惬意的温度,而且手上的皮肤十分光滑,除了因为经常写字而磨出来的一点薄茧,再也没有别的茧,也没有任何的疤痕。但手是有力的,不光是手指的力量,而且还有魔法的力量。 这样的手,第一次握在提摩西手里,并且是由阿尔瓦主动伸出来。一时间提摩西又有些愣神,在这种情况下,走神是十分危险的。提摩西为此感到有些许懊恼,但很快随着一道强光闪过,负面的情绪随即消失不见。 时间仓促,材料且有限。阿尔瓦并没有将传送阵定位得太远。仅仅是刚刚传送到尼姆城的护城河,实际上,他们传送到了护城河里。所有人都掉进了水中,还好尼姆城作为以温泉闻名的城市,护城河并不脏臭。 “圭多杜卡啊!法师把我们丢进了水里!”皮特在水里扑腾着,不住地抱怨。但是没人理他。马库斯第一时间抓住了罗兰,把她扛在脖子上,奋力地向着护城河提的石梯走去。 “抱紧我。”抓紧阿尔瓦的手,提摩西将他揽在自己怀里。 紧紧抱住提摩西的精瘦的腰部,阿尔瓦整个人都贴在那健壮男人的的怀里。他抬眼去看那张离得如此之近的面孔,却又因为不小心的对视而心烦意乱,赶紧别开脸。 尼姆城的护城河并不深,刚刚到提摩西的肩膀。他们找到阶梯爬上护城河的堤岸。虽然全体湿淋淋且狼狈不堪,但好歹还是暂时脱离了危险。五个人从护城河里爬出来,面对夜色笼罩的原野。 “我们不能再走大道。”马库斯用力甩着手上的水,幸好水浅,才让背着巨剑的圣骑士没有在护城河里沉下去。圣骑士怒目圆睁,他的身体因愤怒和寒冷而发抖,掉进护城河都没有浇灭他内心的火焰,那副样子若是与敌人狭路相逢,他必定会让敌人深感恐惧。 “我们可以从森林里走。”阿尔瓦用法杖在地上简单地画了一下地图,分析道,“在大道的两边都是森林,这里的林子并不太浓密,也不古老,平坦且稀疏。我们直接从森林里走,绕过直通朱诺斯的南门大道,从西北方向可以进城。” “去哪儿都好,我想快点离开这里。”罗兰用力扭绞着斗篷上的水,打着寒颤、眨巴着眼睛,冷得牙齿咯咯作响,“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是的,这里不安全。”提摩西说,“皮特,你不要再跟着我们。现在离开,你或许还能够活命,再跟着我们,我就无法保证了。” “请不要这样丢下鄙人,”皮特沮丧地拉长脸,眨着一双黝黑的眼睛,几乎就要掉下眼泪来,“城防卫队看见鄙人和你们在一起了,就这样离开,鄙人定会被擒住,吊在城墙上喂乌鸦。” “叔叔……”罗兰一开口,提摩西就知道她要给皮特求情。 “好吧,我知道了。”紧锁眉头的提摩西打断她的话,一把抓起阿尔瓦的胳膊,拖着他向前走,“随他的便,我已经警告过他。” 皮特满嘴的感激话,说着花哨浮夸的语言,令人不胜其烦。五人避开尼姆城墙与哨塔的监视范围,快速地远离尼姆城。或许是因为他们跑得很快,远远地将追兵甩到了后面,从尼姆城里并没有追兵赶上来。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皮特就开始连连叫苦,吵着需要休息一下。 “如果你想长眠,就在这里休息吧。”提摩西冷冷地说,“或许你应该和我们在这里分开,这对你有好处。你一个人可以去朱诺斯,小丑。” “这里离朱诺斯还有两天路程呐,我可坚持不了那么久,没吃没喝的。”皮特哭丧着脸说,“你们有带什么食物吗?我都一整天没吃任何东西了。” “很遗憾,我们也没有食物,今天只能饿肚子了。”阿尔瓦摊开双手,无奈地说,“我们把行李丢了,而莫德也没有给我们干粮。” 罗兰这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刚刚因为紧张还害怕,完全忘记了饥饿。现在追兵远去,而她回想起来,自己把香肠给了两名小乞丐,那香肠的滋味让她更觉得腹中空虚。本以为洗澡之后就可以吃上一餐热饭,没想到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她无法抱怨,毕竟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更加糟糕的是她将来的两天还得饿肚子,想到这里,罗兰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造成行李丢失瘪着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初春夜风料峭吹过他湿漉漉的花白头发,圣骑士望着原野,似乎严重出现了错觉。那好像是一队轻骑兵,锁子甲在黑色中反射出月亮的光辉,他们列队而行,呼啸而来。他们的战马跑起来nn作响。 直到听见马蹄声,马库斯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忽地站起来喊:“该死的!你们听见马蹄声了吗?” “四面都是轻骑兵,”提摩西站起来,抽出一直别在背后的钢牙,“我们被包围了。” 借助月亮的光线,罗兰在骑兵队伍里面发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好像是她给了他们香肠……没错,在队伍的前锋里,两名小乞丐骑着小马,跟着泽蒙的边境巡逻队而来。 “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名孩子叫道,骑兵队伍顺着他指的方向,开始向他们收拢,“我认识那个红眼睛的,就是他!” 罗兰手中紧握着短剑,她浑身都在颤抖,并不完全是因为寒冷而导致。她这时候才明白了,提摩西所说的“忘恩负义”是一种什么样的品质。也明白了,为什么马库斯会被莫德气得浑身发抖。 59、纠缠(三) 黑夜压在头顶, 月亮在云朵中穿梭, 月光明灭,树影婆娑。轻骑兵形如鬼魅,马蹄声nn作响。林木稀疏的森林里, 骑士身影在月光摇晃的树影下;视野开阔的原野上,轻骑兵如同移动的灌木丛;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从各个方向包围了他们, 并渐渐地将包围圈收拢。 “以泽蒙国王的名义,把卡斯帕·斯诺交出来!”为首的军官站在马镫上, 高举长丨枪, 厉声高喊。 “这里没有卡斯帕·斯诺!”提摩西背靠在树上,紧握匕首冲着军官喊,“你们要找卡斯帕·斯诺, 去朱诺斯城, 在这里没有!” “冥顽不灵,势必灭亡!”军官举起长丨枪, 发号施令, “抓住他们!死活不论!” 这些骑兵与在洛丝洛尔追赶他们的骑兵并非同一拨人,轻骑兵们在森林与原野的边界更为灵活,行动也更加迅速。马库斯紧握巨剑,第一个向他们冲过来的轻骑兵很快就吃到了苦头,老兵以丰富的经验和惊人的力量横劈, 巨剑的光芒在月光下划出一个皎洁的弧形,他的目标并非是马背上的骑士,而是挥剑斩马。 那名骑士在地上打了个滚, 幸好他还穿着锁子甲,也幸好他是穿的锁子甲,才让他跌落马匹的时候没有身受重伤。若是像马库斯这种穿得像铁罐头一样的圣骑士,落马就意味着死亡。 那骑士站起来,双手持剑往前冲,到了不过十步远的距离,罗兰才发现他是那两名乞丐之一。虽说他已经洗干净脸,并且在脏破的外袍里穿着一身孩子穿的锁子甲。但罗兰还是认出了他。乞丐骑士剑过头顶,劈砍而来,罗兰举着自己的小剑,用她毕生所学架住这一击。 金属发出的悲鸣,夹杂着火花,点燃罗兰心中的熊熊怒火。 “为什么?”罗兰高喊,红色的眼眸中饱含着泪水,“我明明想帮你们的!” “没有为什么。”乞丐骑士说,语气冰冷淡漠而又残忍无情。 他一剑快过一剑,所用的剑法与军队当中常用的实用剑法并无二致。缺乏实战经验的罗兰很快就呈现出明显的劣势。在一记挑刺之下,罗兰的短剑被迫脱手,短剑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落地时深深插入泥土中,装饰着宝石的剑柄在夜黑中闪烁发光。 乞丐骑士趁势高举长剑,对准罗兰的心脏刺去! 当啷——! 剑身所致,危及皮肉。然而乞丐骑士失算了,他的手臂被魔法能量震得发麻,好似一剑砍在铁质城墙上。魔法护盾的能量护卫着罗兰,而施法的法师就在他的身后。 阿尔瓦举起手杖,用手杖的圆端狠狠砸破了这位小骑士的脑袋。鲜血从他的太阳穴飞溅出来,落在罗兰的脸上。少女一脸惊恐,眼神中包含着复杂的情绪。 “快起来,”阿尔瓦说,“别发呆。” “他们背叛了我。”罗兰怔怔地说,眼神越来越空洞迷惘。 “按照这两孩子的立场来看,他们并没有所谓的背叛。”提摩西后跳一步,闪开轻骑兵在借助冲锋而来的劈砍,“他们本来就是探子。” “你没有告诉我。”罗兰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再次捡起自己的短剑。她还能战斗,还可以能加坚强一些。 “我说过,并且不止一次。”提摩西冷冷地说。确实,以提摩西的经验,他早就轻易看出来这两名“小乞丐”的身份,并且找出了合适的语言来警告罗兰。“并且在此之后,我也说过,你不要为你的行为感到后悔。人活于世,唯有后悔才是穿肠毒丨药。” 包围圈越缩越小,很快五人就被围在一颗巨大的橡树周围。全程缩在角落的皮特突然开口说:“圭多杜卡啊!这下完蛋啦!你们希望我在葬礼上唱什么曲子?我不是特别擅长哀歌,毕竟我生性就如此快乐。不过有需要的话——‘英雄末日’、‘屠龙者的哀伤’、‘冰雪之地’、‘圣光长眠’等等经典曲目我还是可以……” “闭嘴!”提摩西瞪了他一眼,目光冰冷阴狠,宛如野狼。吟游诗人吓得蹲了下去,用手捂住嘴巴连连点头。 “你还能弄个传送阵吗?”马库斯扶着巨剑喘气,虽然在对手眼中,他的年事已高,但刚刚的战斗仅让他的胳膊有些酸痛,心跳有点加速而已。 “这样的情况下,我无能为力……”阿尔瓦无奈地摊开双手,法杖靠在他的肩头,“抱歉,让你们失望了。” “真是没办法,这次是要大开杀戒才行。”提摩西长出一口气,紧锁的眉头下,凛冽的双眼呈现出令人胆寒的目光。那双眼眸中毫无恐惧,亦没有丝毫犹豫,彷如围剿猎物狼群中的头狼,看着那渐渐落入圈套的猎物一般。那是一种散发出“我很危险”信号的自信目光,他的视线所及之处,引得轻骑兵的战马不安地骚动。 动物的本能与直觉比人类要强大很多,即使是受过训练的战马,它们能够忠诚勇敢,克服恐惧,无所畏惧。但在面对野兽的威胁时,这些战马也难免发出嘶鸣。这种嘶鸣是来自于战马内心恐惧,常年与战马为伴的骑士疑惑地左顾右盼,在周围并没有任何强大野兽的踪迹。 轻骑兵们抽出长剑,在橡树旁围了一圈。这几个人比想象中还要棘手,刚刚的战斗使他们损失了十二匹战马,还有九名骑士。而现在,军官在犹豫,因为这些人看起来还是异常危险。气氛陷入僵持,空气变得安静。 “你杀了我哥哥!”另一名年龄稍小的乞丐骑士双腿一夹,策马前进两步。他出鞘的长剑指着罗兰,脸上的表情扭曲且恐怖,和圣光明大教堂屋顶上的石像鬼没什么两样。 “不,不是我……”罗兰摇着头,握剑的手有些颤抖。 “他没死,只是晕过去了。”阿尔瓦用手指轻抚着法杖的顶端,莹莹微光在他的指尖闪烁,“有什么问题留着下次再谈吧,现在我们要走了,别了!” 橡树突然闪现出强烈的光芒,照得所有轻骑兵都睁不开眼。他们或用胳膊挡住强光,或是闭眼扭头躲开,等到这炫目的光芒消失,那几名通缉犯也同光芒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光芒并未给站在橡树下的人造成致盲效果,阿尔瓦施完法,迅速地拉起罗兰的手,带着她飞快地逃跑。其他人紧跟其后,他们逃进森林,慌不择路地往森林深处逃窜。 “那是什么魔法?”即使是跑得气喘吁吁,也不能阻挡罗兰的好奇心。 “只是个小把戏。”阿尔瓦略显得意地说道,“不值一提。” 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在森林里狂奔三个小时之后,罗兰开始有些体力不支。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感觉身心俱疲。 “我们得停下来休息。”阿尔瓦撑着树干喘气,“这里已经不是泽蒙王国了,我想我们已经出境。泽蒙的边境巡逻队不会到这里来,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我们的小宝贝累坏了。” “不是你累坏了吗?”提摩西反问道,“不过先休息一下吧。这里还不太丨安全,我们得找个隐蔽的地方。” 在这样的森林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好的隐蔽场所,最终他们选择了一个灌木丛相对茂密的地方休息。又累又饿又困的罗兰和阿尔瓦坐在一起,靠在他的胳膊上小寐。 “休息的时候,需要来点音乐。”一直跟着他们不肯离开的皮特掏出特鲁琴,细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开口的时候音调却出意料的高,“啊!真正的爱,正直的爱,率真的爱,总是表现出善良之心。深情与智慧同源,善心是引导它们的力量——啊——啊——啊——!诸神的呼唤,啊——啊——啊——!勇敢的少年——!啊……哎哟!” 诗人的歌还没唱完,就被提摩西粗鲁地打断。他一脚踢在皮特屁股上,冷眼看着在地上捂着屁股打滚的吟游诗人。 “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危险地半眯着眼睛,提摩西的话中带有几分最后通牒的意味,“你再这样鬼叫,下次我不能保证我还可以控制得住。” “有人来了。”马库斯警觉地站起身,看着摇动的树冠,树叶沙沙作响,一名弓箭手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当中。很快,就有了第二名,第三名。从这样的森林里窜出来强盗,并不是十分意外的事情。最后,七名强盗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三名在树上,还有四人露出邪恶且危险的笑容向他们靠拢。 这些人提摩西见过,他们在尼姆城门口的公告板上面,每个人的画像都有。这群穷凶极恶的法外之徒,看来是不会这样轻易放过看上去精疲力竭的旅人。 “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领头的强盗看上去是他们的首领,他是一名高大强壮的强兽人,棕色的皮肤上画着邪恶的图案,只有四根手指的巨手中握着一柄巨锤。他咧嘴笑着,尖利的獠牙从下嘴唇中突出,“可口的,小肉肉。” 这些强盗没有一人是人类,三名木精灵蹲在树上,他们的眼睛和脸型一样又尖又长。在人类严重,木精灵是天生的神射手,十分擅长在森林当中活动,即使是在所有的精灵族当中,木精灵的射手天赋也是最强的。这要得益于他们能够穿透树木的透视眼,以及需要十分强大的臂力才能拉动的强弓。 强兽人是这群强盗的头领,在他身后,身高超过七眨聿淖乘兜幕4耸种械淖θ猩辽练9狻6硗獾牧矫康粒幻悄米啪薮蟀甯呐m啡耍硪幻蚴鞘殖炙暗难橇恕em啡松砀叱4耍踔帘然4嘶挂忧孔常橇顺ぷ乓徽排莱胬嗟牧常狎姘愕纳砬崛颓伊榛睢 “呃……情况不太妙。”皮特往后缩了一下,“鄙人会在后方为各位加油的,请务必要战胜他们。”说完他立即蹲进了灌木丛中,引发强盗们的一阵哄堂大笑。 强兽人掂了掂手中的巨锤,脸上露出胜利在握的表情。从数量上来看,七对五,从战力上来看,他们这边有七名彪悍且穷凶极恶的歹徒,而肥羊嘛…… 裹成铁罐头的圣骑士,那一身盔甲看上去值不少钱,巨剑也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看来他是团队的主力,看起来这位骑士大人是在护送这些农民。还有一名小法师,那样年轻,还有一点虎人族血统,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另外的三人,小孩、农民以及一脸蠢相的吟游诗人。刚刚就是他的歌声,引来了强盗的注意。只要控制住这位圣骑士,这个队伍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囊中物。 强兽人快走两步,冲向马库斯,举锤就砸。马库斯不假思索地举起巨剑,格挡住强兽人的攻击。战锤与长剑交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强兽人用超出人类的臂力压制住马库斯的长剑,身体向前倾斜。马库斯用尽全身的力量,带有技巧性地把力量压在剑上。 两柄兵器才刚刚交接,就立即陷入了僵持。这样的战斗,谁先退步,谁就会死。他们脸贴着脸,试图互相用气势与眼神压倒对方。 “作为一名该死的人类,你这老东西,”强兽人鼻孔里呼出臭烘烘的热气,喷在马库斯脸上。“你的力量不小嘛,但也就这样了!”随着一声爆呵,强兽人肌肉鼓胀的手臂青筋暴突,他用力格开马库斯的巨剑,紧接着又是一锤砸向马库斯。 圣骑士被强兽人逼得退后两步,但他极快地稳住了身形,举起巨剑再次与强兽人的巨锤对接交合。这样的巨型兵器的战斗,一招一式,大开大合,拼的就是绝对的力量,丝毫没有任何的花招可以使。 强兽人不断地发出战吼,巨锤挥舞得呼呼生风。他猛力一锤砸向马库斯,圣骑士借助惯性的力量向后退,这一锤便砸在一棵一人抱粗细的树上,树干应声而断。风一吹,原本矗立在森林里的树木,发出吱吱嘎嘎地悲鸣,顺风倒下。 皮特从灌木丛中探出脑袋,高声喊:“圣骑士大人需要鼓舞士气吗?那么,鄙人为诸位献唱一首……” “闭嘴!”提摩西吼道。在马库斯与强兽人交手的同时,他冲刺到阵前,拦住前来支援的虎人、牛头人以及亚龙人,利用暗影遁形的力量,与三人周旋。如果他现在还能抽出一点空隙,一定要过去把皮特给踹飞,他绝对会那样做的。 “如果不许唱歌,那么请允许鄙人为诸位吹奏一曲。”皮特从腰带里掏出长笛,吹奏的却是欢快的乐曲。 在马库斯尚未与强兽人交手之前,阿尔瓦丢下一句“我来对付弓箭手”便闪现到了树上。他几乎是脸贴脸地闪现到一名木精灵面前,和精灵站在同一根树枝上。如此之近的距离,弓箭根本无法发挥作用。 林地上空响起凄厉的惨叫,激得飞鸟振翅而翔,在木精灵还未来得及搭弓之前,阿尔瓦的法杖就亲吻上他的面门。精灵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以及缺了两颗门牙的嘴,从树上跌落到地上。而且因为魔法的原因,他的眼睛也火辣辣地作痛。这位弓箭手还未发一箭,就丧失了战斗力,嚎叫着在森林里抱头鼠窜。 另外两名木精灵趁机搭弓射箭,他们射箭的速度既快有熟练,只听得弓弦嘣嘣作响,箭矢便冲着阿尔瓦呼啸而来! “阿尔瓦!”与强盗缠斗的提摩西来不及救援,他分了一下神,在呼喊阿尔瓦名字的同时,亚龙人的匕首银光一闪,差点就要割裂提摩西的咽喉。提摩西拥有一副久经锻炼的柔韧身躯,他向后一仰,匕首贴着脸颊划过。 “还有闲心担心别人?”亚龙人嗤嗤笑着,操起两把匕首再次猛攻过来。 刚刚那一下,刀风划破了提摩西得脸,他能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在过去的岁月里一直与他如影随形。提摩西冷哼一声,怒火在心中堆积。他眉毛倒竖,施放出暗影的能量,将钢牙进化成六粘と小 箭矢带着破空尖啸穿过阿尔瓦的身体,他的身躯像是水面的倒影般扭曲,荡起阵阵波纹。两名弓箭手同时愣了一下,离阿尔瓦较近的那位,丝毫没注意到有一颗萤火虫大小的光点朝他慢慢靠近。 那萤火虫般的光点停在了木精灵的鼻子上,立即爆炸出耀眼的闪光。瞬间的强光使得木精灵失去了视力,阿尔瓦抓住这个机会,冲向他,依法炮制地用法杖砸破了这位倒霉木精灵的脸。 还剩下最后一名弓箭手。 再次听见木精灵掉下树的提摩西整顿了精神,全力对付着面前这三位强盗。与他们的首领强兽人比起来,这三个人的实力都要差上一截。但双拳难敌四手,一般情况下来说就是这样的。但提摩西不同,他的实力远超过这几位强盗的想象。 这名看上去是农民的家伙不太好对付,而且他似乎还会魔法,动不动就闪进一片黑暗里,让所有的攻击都扑了空。 但人的背后难长眼,强盗们也深谙其中道理。他们放弃了同时像提摩西进攻的策略,在亚龙人用他的灵活与迅速与提摩西缠斗的同时,虎人和牛头人分别绕到了提摩西的两边。 亚龙人滑溜得像一条泥鳅,闪转腾挪动作迅速。他故意卖了个破绽,以期望提摩西上当,深入他们的包围圈,但经验丰富的提摩西并未上当,而是做了一个后空翻,躲过从树上来的箭矢。 “有两下子,”他们之间的距离略微拉开,亚龙人咧嘴笑着,准确地说,他的嘴一直就这样咧着,从来没合上过,“你让我想起来一个人,我在北地听过他的传说。” “哦,是吗?那可真是不胜荣幸。”用膝盖都可以猜到亚龙人说的是谁,提摩西却面带冷淡地回应道,“我可不是什么传说中的人物。” “不,不,不,你当然不是,”亚龙人呲笑着,气流从他的嘴里喷出来,嘶嘶作响,“天启钢牙可是一刀能够劈开山峰,一口能够吞掉月亮的人物。”他如同蜥蜴一般扭曲着身体前进,向前抛出匕首又冲过去接住,“只不过是外表有些像罢了!” 牛头人紧跟着冲了过来,坚硬的蹄子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而虎人则利用森林的环境潜伏了起来,悄无声息地潜行着,慢慢靠近提摩西。 亚龙人的速度很快,等他来到提摩西面前,匕首还未到。他率先出拳,向着提摩西的腹部猛击,提摩西略微侧腰,略带惊险地躲过。就在提摩西躲开的同时,亚龙人的匕首飞到,他长满鳞片的手臂抓住匕首,熟练而又精准地进行z字割裂,目标还是提摩西的腹部! 这样迅速的猛攻之下,很少有人类能够跟的上亚龙人的速度,毕竟他们的种族就是以迅猛见长的。然而亚龙人打错了算盘,他的匕首并未丝毫接触到血肉,而是扑了个空。提摩西遁入暗影,撤到他的背后,还未等亚龙人回过头,肌肉强健的大腿就架在了了他的脖子上。 “你——!”呼吸不畅的亚龙人想要高呼,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气声。 “传说总是很夸张的,我还不知道竟然还会有人蠢到相信那种事情。”面孔冷峻的暗影行者用腿夹住亚龙人的脖子,用力扭转身体。只听见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亚龙人原本直挺挺的脖子变得软趴趴的,提摩西从他身上跳下来,用一个不太好看但十分有效的翻滚安全落地。 他们打斗的整个过程不过五六秒。牛头人和虎人都还没有赶到,亚龙人就一命呜呼。 仅剩的木精灵弓箭手不断地在树枝之间穿梭,就算是在精灵里面,也没有哪个种族能够像木精灵一样,称得上是爬树的行家里手。他不断变换着自己的位置,寻找合适的地点对树上树下的敌人进行阻击。 马库斯的肩膀挨了一箭。这木精灵的箭术十分高超,他射中了马库斯盔甲上小小的裂缝,为了方便活动,圣骑士的肩甲由几块活动板组成,外面看上去严丝合缝,实际上在运动当中,有时候会露出细小的破绽。但那缝隙小得不到一指宽,要在百码开外射中,对人类弓箭手来说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木精灵做到了,并且让马库斯受了伤。 鲜血从圣骑士的铠甲中不断滴落,他拖着一条流血的手臂,再不能双手握剑。势均力敌的战斗很快变成了强兽人占据绝对的上风。巨锤一锤接一锤地落下,马库斯变得疲于防御,无法反击。 虎人从灌木丛从扑过来,如同一头猎食的野兽。他挥舞着爪刃,迅速且不失猛力地凶狠进攻。与亚龙人的快速但是较小的力量比起来,虎人族是天生的猎食者,他们既有灵活的技巧,又有强大的力量。 暗影行者冷静沉着,以人类无法做到的技巧斜蹬上树干。牛头人挥舞着巨斧劈来,他也不接,而是如同羽毛一般落在斧头上,很难想象,如此大块头的人类,还能够做到如此轻盈的动作。如同蜻蜓一般在巨斧上点了一下脚尖,提摩西后翻落地,反手用钢牙接住虎人呼啸而来的爪刃。 在对上虎人迅猛的攻击时,提摩西就势快而力轻,而对上牛头人的巨斧,则变得力大势猛。他利用高超的战技在两名强盗中间周旋,他需要一个机会,能够一击杀掉两人。虎人与牛头人明显吸取了亚龙人死亡的教训,不再单打独斗。提摩西虽说完全有能力杀掉两人,但他还得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很快,提摩西的机会出现了。闪电击中了在树冠层移动的木精灵,正好掉在虎人的身上。在遭受了这一击之后,虎人族勉强站起来,他受到的下一击伤害,比从树上掉下精灵砸中要严重得多。钢牙亲吻上柔软的皮肉,虎人甚至无法痛呼出声,所有的呜咽都伴随着咽喉的血液,一通喷溅而出。 击杀虎人之后的提摩西并没有停下来,牛头人的巨斧迎面劈砍而来,提摩西做了个假动作,让牛头人的斧头陷入了树干里。在牛头人尚未将武器抽出之时,提摩西绕到他的背后,一刀捅入他肌肉结实的后背。熟悉的割肉断骨的触感从钢牙传来,被洞穿心脏的牛头人抽搐挣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便一动不动。 听见部下的惨叫,强兽人的眼中愈发狂暴。他抡起巨锤疯狂地向着马库斯砸去,一次比一次更快。战局早已扭转,这些看上去是会在森林里迷路的农民和法师,竟然杀掉了他六名部下,原本的人数优势也不再占优,变成了他以一对三。至少,先要杀掉这个圣骑士,再去对付那个农民和法师要容易很多。 笛声还在继续奏响,让阿尔瓦感到意外的是,提摩西并没有着急去帮马库斯,而是冲到皮特面前,一脚将他踹出去十几码远。 在笛声停止的那一刹那,强兽人脸上露出一丝迷惑,马库斯抓住这个机会,单手斜劈,巨剑接触到强兽人筋肉必现的胸膛,他的身体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不……可能……”说出最后的遗言,强兽人如同一座小山般倒下,泥土飞扬而起,裹住他的尸体。 战斗暂时告了一段落,阿尔瓦用魔法托住身体,轻如羽毛般地飘落到地上。 “马库斯,你还好吗?”罗兰从藏身的灌木丛中飞奔而出,跑到马库斯的面前。 “我没事。”垂坠的手臂看上去可不是没事的样子,但马库斯在微笑,他费力地蹲下,宠溺地摸了摸罗兰的头发。“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强兽人的尸体,惊讶地强兽人竟然还在动,事实上,强兽人举起了巨锤,奋力往前一掷,武器便向着罗兰飞来! 金属交鸣声响彻这片林地的上空。马库斯抱紧罗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随着大量火星的迸射,巨锤砸到了马库斯的头盔上。 强兽人脸上浮现出胜利的笑容,这个笑容永远地留在了他僵硬的尸体上。在掷出最后一击之后,强兽人的生命与体能完全耗尽,死亡紧紧拥抱住他,让他再也无法挣脱开。 “不——!马库斯,不要死!不要!”罗兰抱住马库斯沉重的尸体,泪如雨下。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便永远闭上了双眼。 这里不宜久留,活着的人还必须继续前行。提摩西用马库斯的巨剑挖了个坑,将圣骑士简单地葬下。皮特不知道被提摩西给踹到哪儿去了,似乎就在马库斯倒地之后,他也从森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灼热的泪水不断地滴进泥土,罗兰用一双小手捧着泥土,丢到马库斯的尸体上。她一边哭泣一边喃喃地说:“对不起,马库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太没用了……” 坑挖得并不深,仅仅够圣骑士躺进去而已。葬好圣骑士,提摩西将他的巨剑插在坟头前。这一刻,朝阳喷薄而出,天际一片血红。 朝霞照在马库斯的巨剑上,光滑的剑刃映照出朝阳,好似被鲜血染红。这位圣骑士安息在朝阳下,没有等身定制的石棺,也没有他仗剑而立的雕像,更没有他骑马的浮雕或是塑像。本应该享受这一切的圣骑士,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他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了异国的土地下,仅用一捧黄土埋葬老兵残破的躯体。 “我不是一个值得保护的人。”罗兰不住地袖子擦着脸,泥土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污迹,“我只是罗兰的替身而已啊,为什么从小到大,还有那么多人为了保护我,而从我身边消失?他们应该保护的人,根本就不应该是我啊!” “如果……如果我要是个男人,或者是个普通的人……”她越说越伤心,完全止不住的泪水连同悲痛一起涌出眼眶,“如果我像你一样强,那么马库斯就不会死……我好没用,对不起!我的存在完全就是在给你们添麻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马库斯……马库斯最好了,虽说他有时候很顽固,可是十分温柔。他会让我撒娇,会偷偷给我买不许我吃的零食,还会逗我笑,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即使是罗兰冷脸对他,他也不会生气。”少女抽泣着,跪在马库斯的墓前,泪飞如雨。“他说我就像他的孙子,为什么我不能是他的孙子呢?” “人成长的过程,就是这样的,总会不断地失去什么。”提摩西蹲在她身边,轻抚她不断颤抖的后背,“就算是真正的亲人,也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 “别人的童年也一直在失去,在看着身边的人死亡吗?”罗兰纯洁的眼睛直视着提摩西,抽泣的脸蛋看上去可怜兮兮。“崔德威先生,你的童年是什么样的?” “……大概,是的。”提摩西凝视着马库斯的巨剑,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似乎陷入了很不好的回忆,“在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我家兄弟姐妹一共七人。一场战争夺走了其中的四个。曾经有个对我非常好的人,就像马库斯对你一样,但在那场战争中,我的父亲杀了他。我母亲因为疾病和失去儿女的痛苦也在那时与世长辞,父亲在战后重伤不治,永远长眠在我家族的墓地。” “最后我的家族就只剩下我的兄长,以及我的姐姐。我本以为,我的兄长以及姐姐不会离我而去。毕竟最艰难的时刻都已经过去。”提摩西垂下眼睑,低沉的嗓音中带上一丝哀伤,“但是我错了。长大总是会意味着失去,我姐姐在战后三年出嫁,她结婚两年之后,我派人杀了她。” 提摩西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阿尔瓦感觉心中一痛。他跪在地上,在罗兰和提摩西中间,甚至不知道应该先去安慰罗兰,还是先去安慰提摩西比较好。 “为什么?”提摩西的故事令罗兰惊恐莫名,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提摩西,问道,“你不爱你的姐姐吗?为什么要杀了她?” “我当然爱我的家人。”提摩西的脸上恢复了那种沉稳而又冷静的表情,似乎刚刚那一瞬间的哀伤只是朝阳下的错觉,“我爱他们每一个人,即使是不爱我的母亲,我也爱她。但正是因为爱,所以我要杀了我姐姐。那是为了避免她遭受更多的痛苦,至少死在我的手上,死亡的痛苦要小上许多。” “你很可怕。”罗兰顶着难以理解的表情,怔怔地看着提摩西。 “很多人都这么说。听着,罗兰,我知道这样很艰难,但是时间会治愈一切。”提摩西说,“所有的磨难都会变成你宝贵的经历,将来你会感谢这些经历的。现在,如果你还没有接受马库斯的死亡,我允许你先哭一会儿。但是我们再次启程,你就要把这些事情抛在脑后,逝者已远去,生者还当继续前行。” “生为人类,就一定要这么艰难吗?”罗兰的眼睛又红又肿,哽咽着说,“还是只有童年如此,等我长大了,一切都会变好?” “一切都会好的。” “你保证?” “……我保证。” 罗兰咬紧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她只是一名十二岁的孩子,还没有那么足够坚强的心灵,能够快速地从失去亲人般的马库斯的伤痛中走出来。她低垂着头,跪在墓前长久不语。 “一定会遇见好事的。”阿尔瓦摸了摸罗兰的头发,柔声说道,“马库斯不希望看见你这样,他一定喜欢你笑,想看你开心。你要坚强点,人只要活着,总归是会遇见好事的。” “还能有什么好事呢?我觉得这个世界好恐怖。”抬起红色的双眸,罗兰对上阿尔瓦翡翠绿的猫眼。“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个替身,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些人要找的也不是我。为什么偏偏就是我会处在这个位置呢?我一直都是为什么而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让我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能理解的你的感受,我也和你一样,只为一件事情而生。”阿尔瓦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从我懂事开始,就不断有人对我这样说,我是为此而生。我曾经也一度以为那是我存在的意义,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仅限于此。我也曾经一度灰心绝望,想过和你一样的问题。” “那你找到了答案吗?”罗兰好奇地问。“还是遇见了好事?” “是的,时间给了我答案,并且也让我遇见了好事。我九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就……”阿尔瓦瞥了一眼提摩西,轻抿嘴唇,继续说道,“就去世了,我的老师将我抚养长大,但是去年冬天他也被人刺杀。” “这听起来一点都不好。” “是的,当时不太好。那时候我负债累累,身无分文,但是有人帮我还清了债务,还给我提供住所和食物。并且,我也遇见了,我的,咳……情人。所以算是好事吧。” “那你爱他吗?”罗兰天真地眨着眼睛,两眼闪闪发亮。 “呃……谁?” “那个帮助你的人,还有你的情人。” 带着求助的目光,阿尔瓦看向提摩西,没想到提摩西却装作没有看到。阿尔瓦感觉十分窘迫,脸上的红晕也并非因为朝霞而造成。 “说呀!”罗兰拉住他的胳膊,用力摇晃着,“告诉我,如果事情遭到了一定地步,会有什么样的好事发生?” 60、纠缠(四) 维林站在王座厅门口, 冷眼看着所有的达努精灵, 眼中金色的火焰也变得如同寒冰般冷酷,凝固在漆黑的眼眶里。 “我的兄长,告诉我。”埃德曼缓慢地扭过头, 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维林,那目光好似看的不是千年以来的共生子, 而是看着一个怪物,“这不是真的。” “维林已经同意, 他会去圣墓旁的蓝宝石湖度过最后的时光。”泰勒米尔大王身体向后, 靠在王座的椅背上,“你可以去看他,并且……”大王坐直身体, 微微前倾, “你还有五个月的时间考虑,在这段时间里, 随时都可以举行仪式, 以便……” “我不会和维林切断联系的,父王。”埃德曼满脸愤恨地环视四周,他张开双臂,高声呼喊道,“维林是达努精灵, 是族里唯一的先知,也是你们的同胞!你们就这样容不下他,情愿看他凋零, 也不愿意用圣树的力量对他做丝毫的挽留?” “圣树的力量已经不多,埃曼德王子。”一名蒙着双眼的达努精灵从两边的长老座上站起来,他已经瞎了有些时候,但以现在达努精灵们的力量,甚至不能治好他,“我们不能浪费在他身上。” “浪费?”埃德曼王子气势汹汹地冲到那名达努精灵面前,几乎是脸贴着脸和他说话,“你知道什么叫浪费吗?圣树的力量给你们这样的老废物延命,才叫浪费!多一天,多一分,多一秒,让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才是浪费!哪怕一秒钟!”他紧咬着后槽牙,伸出一根手指戳刺那名达努精灵的额头,“一秒钟!都是浪费!” 泰勒米尔大王实在是看不下去,高声喊道:“住手,埃德曼!卫兵!抓住他!卫兵?” 达努精灵们的卫兵没有一人上前,即使是在王座厅的卫兵也是如此。他们一动不动,宛如恒古不变的石像,静静地看着精灵王座之下发生的一切。任何士兵都没有听从国王的命令,去逮捕巡林客的首领,达努精灵的王子埃德曼,洛丝洛尔最后的达努精灵战士。 长老议会上的精灵们窃窃私语,这样的情况在洛丝洛尔的王座厅从未出现过。泰勒米尔大王站起身来,迈着齐肩宽的步伐走到他儿子的面前。 “埃德曼,”达努精灵之王说,“你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我并不这样认为,父王。”埃德曼王子歪着头,目光对上这位看不出年龄来的达努精灵之王,“你难道一开始就这样想,当你从树上把我们摘下来的时候,我们注定就会有糟糕的结局?” “孩子,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泰勒米尔大王说,“如果可以,我愿意保护每一位达努精灵的生命。但是,不光是维林在凋零,整个洛丝洛尔都在凋零,我也感到无能为力。圣树的在凋零,它力量越来越小,我们需要把有限的力量放在刀刃上。在新的圣树诞生之前,所有的牺牲都是有必要的。” “就一定要牺牲维林吗?”埃德曼疯狂地摇摆着一头金发,用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好似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所有的情感,让那些负面与正面的情绪都喷发出来,“他也是你亲手从树上摘下来的,为什么要牺牲他?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 泰勒米尔大王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慢慢地走回到自己的王座坐下:“维林已经答应,这是他的选择,我希望你能够尊重他的抉择。他做出的希望我不希望是毫无意义的。” “难道维林就只有一死?”埃德曼叫道,“父王!你拥有整个洛丝洛尔,却还无法养活一个维林?” “禁忌双子,”那名瞎了眼的达努精灵轻声慢语地说,但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烙铁一般狠狠地烫在埃德曼心上,“只留一人。泰勒米尔大王已经让圣树额外供养了维林很多年,他本该在成为先知之前就……” 达努精灵从树上诞生,如果达努精灵们想要孩子,雄性达努精灵与雌性达努精灵会在圣树下交合。如果圣树允许,那么就会结出一颗果实,等待三年之后,这颗果实落地,打开外面的包衣,达努精灵的婴儿就睡在圣树的果实之中。 这样的果实,只结一颗。 同时结出两颗果实,被称为‘禁忌双子’,最是不祥。在森林有限并且越来越少的能量中,要多养活一名精灵,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过去的数千年里,达努精灵中就只有上古时期的艾泰恩和梅多尔,以及现在的维林与埃德曼,作为‘禁忌双子’活到了成年。其他的那些双生子,在出生时,甚至在还未出生,还是树上的果实,就被迫放弃了一名。 “不!”埃德曼王子如同狂风一般转身,抓住维林的衣领,“我们不是约定好要做艾泰恩和梅多尔吗?维林,告诉我,你还没有放弃!明明还做过那么多的努力,明明试过那么多的尝试,明明还可以再出发,去寻找生命之泉,明明我们差一点就得到圣树的种子了,为什么你要放弃?为什么你要接受这种无理的条件?” 苦涩的味道在维林嘴里蔓延。艾泰恩和梅多尔啊!永生之双子!在他们所阅读过的过去的故事中,艾泰恩和梅多尔,似乎是一对的。埃德曼很喜欢这个故事,以至于让他总是心存幻想,他总是说,让维林做他的艾泰恩,他会做维林的梅多尔。 其间的过程是艰辛的,痛苦的,漫长的。但他们终归有一个好的结局,艾泰恩与梅多尔冲破了一切阻挠,他们永生了,他们离开了这个俗世,去了更好的地方。埃德曼说那里可能是天国,但维林则坚持认为,他们应该是去了别的世界。在一个空旷寂寥的位面里,过着只有彼此的生活。 面对维林的这种猜测,埃德曼总是偏向于他们过着统治者的生活。他有野心,有能力,对权利也有着深刻的欲望。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埃德曼会在统治者和维林之间,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维林不知道,也不敢去多想。这种问题总是灼热而又痛苦的。那种情感并非来源于对弟弟的感情的扭曲,而是对自我存在的必要的一种深刻的怀疑。 如果我,一开始就不存在呢?维林常常如此扪心自问。对于野心勃勃的埃德曼来说,维林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两体一命,他如果死亡或者受伤,那么同样的事情,也会在埃德曼身体上浮现。如果我,一开始就不存在,埃德曼必定不会因此而被束缚手脚。这就是维林得来的结论。 毕竟,数千年一遇的达努精灵战士,是何等的难得!艾琳短矛认可了他,并且赋予了他力量与荣耀。而维林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只是每天盯着水面,看一些似是而非的画面。他的存在,只会成为埃德曼的绊脚石。他想着要和埃德曼切断联系,不再共享生命。但每次都以埃德曼的坚持,他的失败而告终,或许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当死亡来临之前,如果埃德曼能够确切地感觉到威胁,那么…… “对不起,我的埃德曼……”维林低垂下眼睑,哀伤填充了他的面孔与心灵,“这是我最后的,能够为你做的,作为一名……兄长。” “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我的维林。”埃德曼痛苦地闭上双眼,用力仰着头,酸涩的感觉充满了他的鼻腔,他必须要做很大的努力,才能让泪水无法溢出,“没有你的洛丝洛尔,还有什么意义?没有你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泰勒米尔大王不耐烦地撑着额头,几乎无法压抑他的怒火:“你先放开维林。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会去圣墓,我的弟弟。”维林把头扭到一边,低声说,“我会离开洛丝洛尔,从你的洛丝洛尔,你的世界消失。你就放开我吧,你前途无比远大,你的未来无比光明。达努精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能够拿艾琳短矛的精灵战士了,将来你会成为洛丝洛尔之王,比起来无关紧要的事物,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你的守护。” “不许你离开洛丝洛尔,我的维林!”紧紧抓住维林的肩膀,埃德曼金色的瞳孔中满是湿润的情感,“你现在都已经这样,在圣墓附近或许还可以活久一点,你呆在那里,我们或许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 维林轻轻摇着头,挤出一个悲哀的微笑。他向后退了几步,站在王座厅的门前,低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鞋子,一言不发。 “维林王子希望对自己自我放逐,交由长老议会合议。”泰勒米尔大王还是保持着头撑脑袋的姿势,完全不去看埃德曼与维林,还有长老议会里的那些达努精灵。他只是低着头,仿若一名沉思者般思考。 长老议会席位上的达努精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些声音在埃德曼的耳中,比用长长的指甲挠门板听起来还要刺耳,他不安地在王座之下走动,来回看着这些令人厌恶的虚伪生物。或许在别的种族当中,他们以为达努精灵会是智慧与高雅的化身,然而埃德曼却感觉他的族人自私又愚蠢,胆小又俗气。 “泰勒米尔大王,埃德曼王子,维林王子。”长老议会中那名看起来最年轻,实际上受到圣树庇护最久的达努精灵说,“经过长老议会的合议,我们同意对维林王子实行放逐。” “维林王子很是深明大义,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们不希望放弃任何精灵。”长老席上另一位满脸裂痕的达努精灵说,“你的选择十分正确,这点尤其可贵。不过按照达努精灵的律法,你将凡人引入洛丝洛尔避难,这种违反律法的行为本应受到惩罚,在圣墓本不应有你一席之地。没想到你会选择自我放逐,实在是非常可贵。” 泰勒米尔大王准许了长老议会的提议,他抬起头,对着维林微微颌首。这行为已经很明确地表示,等待着维林的,只有一死。并且,他还会死得很快。被放逐的达努精灵将切断与圣树的联系,坚持不了三周,就会完全枯萎,甚至连化身成漂亮的金花树的可能都不复存在。 维林只有一死,并且还会死得十分难看。 “很好,”埃德曼王子发出一阵冷笑,扭曲的面容如同乌云雷电般可怖,“那就死吧!” 埃德曼王子发出如同野兽般的低吼,操起艾琳短矛,如同闪电一般冲到泰勒米尔大王面前。长老议会的精灵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艾琳短矛就刺入了精灵王的身体。 惊讶、恐惧、哀伤、痛苦……在短短一秒之内,多种表情在泰勒米尔大王脸上浮现。精灵王迅速地开始僵硬、树化。生命的力量飞快地从他的身体里流逝,而那弑君者埃德曼王子,残忍的面孔上挂着冷漠的表情,他扭转着短矛,近乎疯狂地大喊:“那就——去死吧!” 卫兵迅速地控制了长老议会的每一名达努精灵,尖利的长矛,寒光闪闪的旋刃以及满弓的射手,都即使阻止了每一名长老议会任何人的轻举妄动。无人能够救驾,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精灵王凋零。那位本来就已经瞎掉的长老除外。 达努精灵的孩子来自于圣树的果实,也来源于圣树,他们死之后,自然也会化成洛丝洛尔的一部分,回归森林。泰勒米尔大王死了,在王座上,化为一株强壮美丽的金花树,树叶不断地凋零飘落。而那弑父者,戴上了父王的宝冠。 胜利者站在t望哨塔,远远地看着那位趁乱逃跑的达努精灵,喃喃自语地说:“我已经帮你扫除了障碍,父王再也不能让我们分开。但你为什么还是要逃呢?维林?为什么,要逃呢?” ****************************** 阿尔瓦感觉万分尴尬,明明是他挑起来的话头,被这位小女士这样一问,反而不知如何作答。他不能无视掉这个问题,不回答实在是太不礼貌,而他也无法直接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是如何。 长久的尴尬与沉默在马库斯的坟前聚集,越来越沉重的气氛,压抑着这里每个人的心脏。 “不要为难他了,罗兰。”如同救星一般,提摩西缓缓开口,“你想知道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对吗?” 罗兰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想要为马库斯报仇吗?”提摩西又问。 “可是,杀掉他的强兽人已经死了。”罗兰迷惑地看着提摩西,问道,“我还要怎么样才能帮马库斯报仇呢?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他能够活过来,而不是我为他报仇。” “这些强盗,你以为是被谁引来的?”提摩西用手指弹了一下马库斯的长剑,“那个吟游诗人,不是什么好人。他是魔笛使者,我们刚刚出加圣斯通城,他就一路在跟踪、袭击。” “我还以为他是无辜的。”酸楚的泪水从罗兰腥红的眸子中涌出,她低下头,声若蚊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才让你们都身处险境。才让马库斯……”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将脸埋进膝盖,猛烈地抽泣。 “这世界上每个生物,生来就带有原罪。”提摩西的声音又低沉又缓慢,如同宣读教义一般,用抑扬顿挫的音调悠悠说道,“世上最大的错觉,就是——无辜。”他幽幽地看了阿尔瓦一眼,后者立即将目光挪开,伸出半截舌头轻舔些微干裂的唇瓣。 “不要为自己的作为感到后悔,我提醒过你。不得不说,你被保护得太好了,而这是难得的一课。轻信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相信你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暗影行者说,“若是你想要报仇,我教你缔约。但你必须要坚定且愤怒,不改缔约的初衷,才有可能成功。” “什么缔约?”罗兰从膝盖中把头抬起来,怔怔地看着提摩西。 “蛇神的缔约,用你的鲜血献上,告诉耶梦伽罗你的诉求。”暗影行者略微低头,金色的长发在晨曦中闪闪发光,而脸色却暗得可怕,“缔约一旦成功,就算是不远万里,就算是海角天涯,就算是经历沧桑……耶梦伽罗的刺客会不计代价,也会去完成这个任务。如果它接受了你的请求,我们会那样做的。” “我要怎么做?”罗兰站起身,圆圆的眼睛中闪烁着希望的泪花。 “割破你的手指,用血在平坦的地方画个仪式用法阵。这里就可以。”指着一块平坦的石头,提摩西指尖在石头上轻轻划着,“当然,还有祷告词,别念错了。” “我会照做的。”坚毅的表情浮现上少女稚嫩的面庞,皱着眉头用马库斯的巨剑割破手指,伤口在粗糙的石头上摩擦的疼痛火辣辣的,却比她内心的火焰更加炙热。 耶梦伽罗啊 我以鲜血呼唤你 我以怨恨呼唤你 我以复仇之名呼唤你 耶梦伽罗啊 请倾听我的冤屈 ………… 强忍从指尖传来的痛苦,罗兰跟着提摩西的手指移动。用鲜血画出耶梦伽罗的血契缔约法阵,生理性的泪水在她眼中打转,但她并未退缩。直到一个声音从她脑海中响起—— 我们听见了,凡人。 献上你的祭品,我们会为你报仇。 罗兰惊恐地缩回手,大喊:“要什么祭品?” “我知道你听见了什么,因为我也听见了。”提摩西缓缓蹲下,用随身携带的绷带帮她的手指包扎,“祭品一般来说,是钱。或者是,你重要的东西。世界蛇依靠吞食许愿人的怨恨为生,而耶梦伽罗的刺客,要出击必须要有正当的理由。金钱、肉体、宿命、情感……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少女点点头,将没受伤的手放进内衣中摸索。过了好一会儿,她从衣服里面掏出一枚金质王家纹章,那是斯刚第王国的王室才能使用的东西。 “我身上值钱的只有这个,”罗兰说,“这是纯金的,或许能够值点钱。”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提摩西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在少女小手中金光闪烁的小小纹章,“还是你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 “我知道,崔德威大人不也知道吗?如你所见,这是斯刚第王国的王家纹章。我是绿地人,如果我的兄弟将来能够成为国王,这会是我能够成为公主的凭证。”背对着初升的太阳,罗兰含着眼泪微笑,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夹杂着心酸悲苦,“现在,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拿去吧,拿着它,为马库斯报仇吧。” “天启钢牙,领受神谕。万里追凶,不死不休。”接过王家纹章放在手心,提摩西将手掌轻轻放在罗兰刚刚画出的法阵上,他低声地吟唱了一小段仪式性祷词,最后说,“耶梦伽罗庇佑我。” 高大的暗影行者单腿跪在泥地里,在他面前站着一名娇小的少女。他将手心中的红色纹路展示给她看,她看了之后微笑致意。晨光在他们背后,为他们的身影镶上一道金边。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为静止,罗兰与提摩西都如同雕塑,庄严肃穆得阿尔瓦几乎无法直视。 尽管踩在脚下的是坚实的泥土,阿尔瓦却感觉脚步发飘。他第一次看见耶梦伽罗的刺客仪式,感觉有一种分享秘密的隐秘感,有一种怪异的心情从他内心升起,好像和提摩西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联系。 “出发吧。”提摩西长吸一口气,牵起罗兰的手说,“去朱诺斯。” “哎,比起来报仇,我还是希望有个能够爱我的人。”罗兰无奈地耸着肩膀,尽量想表现得轻松一些。“我要是可以像阿尔瓦那样,遇见爱情就好了。” “那不是爱情。”面对突如其来引到自己身上的话题,让阿尔瓦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咦?不是相爱的人,也可以做情人吗?”罗兰用红红的眼睛盯着他,脸上满是疑惑的表情。 “阿尔瓦总是口是心非的。”提摩西说,“如果不到逼不得已,他不会说实话。法师们都很擅长骗人的,你得记住这一点。” “我当然会说实话!好,好吧,我承认。我承认可以吗?”阿尔瓦无奈地耸着肩膀,用肌肉紧张的背部对着他们,捏紧拳头脸涨得通红地近乎飞奔地快走,“没他我会死!” 他嘴里说着这种赌气的话,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眼中却什么景色都看不到,一片迷惘。甚至连出现在眼前的树也不躲,直直地撞到树干上。 伴随着一声惨叫,林地上方的鸟群发出刺耳的振翅声。 假扮的情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过去,牵起阿尔瓦的手,拉他站起来。“当着小孩子说谎,你不脸红吗?” “我当然有脸红,大人。”揉着撞痛的额角,阿尔瓦愤愤地看着这位从来都如此从容淡定的男人,他将手递给那男人,微凉的温度从他的手心中传来,引起一阵莫名的悸动。他的心脏跳得有些快,那是因为他累了,他的眼前有星星,那也一定是撞到而树上造成。 白天渐渐过去,旅程一切顺利。为了尽快能够赶到朱诺斯,他们出了森林,直奔大道。夜晚降临之时,他们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暂作休息。这里离大道不远,如果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就可以见到魔法之城朱诺斯的城墙。 繁星如同从营火中升起,伴随着跳跃的火花,洒落到黝黑的苍穹之上。他们饥肠辘辘,却没有食物可吃。在经历了失去马库斯的痛楚之后,罗兰一直都不觉得饿,自然没什么胃口。她趴在地上已经睡着,阿尔瓦脱下自己的斗篷盖住她的身体。 阿尔瓦显得有些虚弱,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饿了一天,又施了法,现在饿劲早就过了,只觉得胃痛。他捂住胃蹲在营火旁边,饿得根本睡不着。 “肚子饿了?”提摩西从皮带里掏出一小块糖,递给阿尔瓦。“吃掉这个。” “这是什么?大人。”阿尔瓦疑惑地接过糖块,冰凉的触感在手心中散发开来。 “这东西不会让你填饱肚子,只是让你感觉不会饥饿而已。”提摩西说,“到了朱诺斯,再吃一顿真正的饭食吧。” “你不吃吗?大人。” “我不吃这个。” “那你吃什么?大人。” “吃你。” 知道与他再多说无益,阿尔瓦顺从地吞下糖块。一股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这东西并不是糖,而是一种食欲的抑制药物。阿尔瓦苦着一张脸看向提摩西,后者自顾自地拨弄着营火,装作没看到。 他们之间越来越奇怪,提摩西每次看见阿尔瓦的眼睛,就觉得心情莫名的烦躁。那双眼睛中有着过多的内容,他无法一一接受,也无法一一消化完成。 渴求 满足 治愈 救赎 那是一双充满着现实意义的眼睛。在无处可逃的孤独中,放弃了梦想,放弃了做梦,接受现实,为了活下去,而忍耐着,默默地接受着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切。 在阿尔瓦的眼中,这些东西不断地沉浮着。连带着凝望着那双眼睛的提摩西,他的内心都变得古怪起来。正如他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他。他凝望阿尔瓦时,阿尔瓦也在凝望他。 吃过食欲抑制糖(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阿尔瓦暂且称之为糖),阿尔瓦感觉胃也不那么痛了。在以前缺少食物的时候,他经常胃痛,却没有人关心过他。而在遇见提摩西之后的几个月里,他不曾再有过这种饿肚子的感觉。 久违的空腹感,让阿尔瓦回想起那些生活,感觉十分无助。而他与提摩西在一起时,哪怕是被很不温柔的对待,都让阿尔瓦感觉莫名的安心。他不由得想起来,情人散发出来的汗味儿,身体相互交叠时,体温的热度,无一不令人沉沦。 火光照着他们的脸,在这样的静谧夜晚,只有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罗兰轻轻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安静得有些反常。 提摩西抬起头,仰望星空。繁星落入他的眼眸,笛声侵入他的耳畔。 “是那个笛声!”提摩西说,“快把罗兰叫起来!” 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响,从营火照不到的黑暗之处,出现一只老鼠。很快,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相继出现在他们面前。想这些老鼠十分肥大,并不像是普通的家鼠。它们有着尖利的门牙,身长超过二眨仕段薇鹊那迳舷感〉乃闹汲ぷ湃窭淖ψ印 “阿门鼠。”背靠着提摩西与罗兰,阿尔瓦环视了一圈这些老鼠,“这是被驯养的老鼠,它们是天生的杀手。要小心,魔笛使者就在附近。” 罗兰拿着她的小剑,用力的点点头。 在鼠群的后方,它们不断地交叠,如同叠罗汉一般,出现一座由老鼠叠成的肉塔。在那肉塔之上,皮特站在上面吹奏刺耳的乐曲。 笛声不断,攻击不止。 鼠群不断向着他们进攻。 “阿尔瓦,你照顾好罗兰。”提摩西横劈竖砍,凡是靠近他攻击范围内的阿门鼠,无一只能够活命。“我去宰了那个混蛋。” “我会照顾好自己。”罗兰的剑术虽然很差,但是对付这些阿门鼠还是绰绰有余。她用力刺入一只飞扑而来的阿门鼠的身体。 “遵命,大人。”将法杖用力往地上一杵,阿尔瓦催动魔法能量,圆形的新星球以法杖为中心,爆裂开来。强大的能量用几乎摧枯拉朽之势,吹飞了所有妄图靠近的阿门鼠,连地上的土块都给掀了起来,四散乱砸。 提摩西身影瞬黑,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一道黑影,暗影行者发挥出他原本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游动到鼠塔之上。等他遁出暗影,魔笛使者的背上瞬间多了一名高大健壮的男人。他一只脚踩着吹笛人的后背,另一只脚则压在肩膀。暗影行者以惊人的技巧保持着平衡,整个人仿佛一块黏在吹笛人后背的太妃糖。 “到此为止了。”天启钢牙居高临下的眼神,如同眸子里有沸腾不止的岩浆,“魔笛使者哈米德,你必须得死。” “真让人没想到,天启钢牙。你竟然知道我的真名。”魔笛使者咧开嘴角笑着,“不过你知道的也仅此而已。所谓的暗影六匕,也不过如此。”他的身体在提摩西的脚下,越来越弯,嘴角越裂越大,他的头被分成两半,身体也分裂开来,呼喇一下全部变成阿门鼠。 鼠塔瞬间分崩离析,如同海浪涌向沙滩一般倒下。提摩西如同冲浪一般踩着崩塌的鼠塔,阿门鼠的浪潮带着他,离罗兰越来越远。 在另一边,鼠群如同涌泉般向着罗兰进发,在接近他们之时,突然,从鼠群中站起来一个人! 从衣服看来,那就是罗兰所施舍过的乞丐骑士,但他双眼空洞,脸上的肉被阿门鼠给啃掉了大半,看上去完全不似活人。但他还在动,肌肉所剩无几的手臂上,还握着短剑。这位不死骑士耷拉着脑袋举起剑,向着罗兰的胸口狠狠刺去! “罗兰!”再次爆发魔法能量,数量惊人的阿门鼠再次被吹飞,而乞丐骑士根本不受这种魔法能量的影响。如果有,也仅仅是他晃了一下。这些被吹飞的阿门鼠之下,露出来的不再是泥土,而是另外的这样的不死生物。 天亮之前在森林里杀死的强兽人、亚龙人、牛头人和虎人,甚至连那名被闪电劈死的木精灵也在其中。这些生物或多或少地被阿门鼠给啃噬过,明显他们的行动被魔法控制着。要面对这样多的敌人,阿尔瓦有些露怯。 提摩西在暗影中奔跑,放弃追踪魔笛使者,改为回去保护罗兰,或者说,是去保护阿尔瓦。暗影行者迅捷的身影在几名动作僵硬的不死生物当中穿梭。 这些已经拥抱死亡的生物不会再次死亡,钢牙也无法斩杀不死生物,但它可以让它们肢体破碎,无法行动。 暗影行者的刀法并不华丽,但是十分实用,如果这些不死生物还活着,那么提摩西的每一刀都会让他们死上一次。他们三人背靠背站着,互相紧紧抵在一起。但在这种战斗下,他们很快就出现了劣势。 所谓水桶能够装多少水,就要看最短的那一块木板。罗兰的战斗技术与经验都和敌人不是一个量级,提摩西不得不分出大部分的精神去帮助她,挡开那些致命的攻击。 这些不死生物被魔笛使者控制着,他们并非是没有智力的。所有的一切动作都来源于魔笛使者的笛声,而他现在还藏在阿门鼠里。虎人的利爪连续地抓挠着阿尔瓦,已使他疲于应付,亚龙人晃了晃他的蜥蜴尾巴,做了个假动作,本来向着罗兰的身体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转身反手扔出匕首,刺向阿尔瓦! 千钧一发之际,阿尔瓦催动时空之力,向右侧闪现出二十码。但就在这个闪光刚刚消失,强兽人有力的手臂趁机抓住阿尔瓦,随着阿门鼠潮,退到一边。 这些天来的交手,已经让魔笛使者掌握了他们足够的情报。他是有备而来,充分制定了战略,并且得以有效的实施。 “呜……大人……”被强兽人卡住脖子,阿尔瓦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阿尔瓦的呼喊让提摩西瞬间有些分神,在他回头看阿尔瓦的当口,正在与他缠斗的木精灵抓住这个机会,柳叶长匕对准提摩西的腹部狠狠刺去! 熟悉的疼痛并未从提摩西的腹部传来,他低头一看,站在他腰侧的正是罗兰。她那稚嫩的脸扭曲着,布满了汗珠。木精灵的长匕插入了她的肩膀,鲜血正在从她身体里不断地涌出。即使是榜提摩西挡住了这一攻击,她还是勇敢地把那名木精灵的手给削了下来。 怒火在提摩西的身体内迸发,钢牙用它锋利的刀刃,劈开了敢于挡在它面前的一切物质。虎人、亚龙人、牛头人与木精灵被这狂风一般的刀风给切碎,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即使是魔笛使者的魔法,也不能再让他们移动分毫。 “我,总算起到一点作用了吧?”罗兰苦笑着,咬着牙拔出自己肩膀上的长匕。她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罗兰,坚持一下!”提摩西蹲下来,抱住她,按住她肩膀上的伤口。温热的鲜血从他指缝不断溢出,任由他如何按住都毫无作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不断地从她的体内流逝。 “我……我总算……没有拖后腿……”罗兰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用小手抓住提摩西坚硬的手臂,因失血而全身痉挛不止。 “是的,你做得很好,小公主。”提摩西说,“我应该如何奖励你呢?” “怎么样,我暗杀的艺术?”数只阿门鼠再次重叠,从里面幻化出身体的魔笛使者发出得意的笑声,“暗影六匕,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传说中的人物,看来不过名不副实。传说总是会夸大其词,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差劲到这种地步,真是让我失望。我的任务成功了,而你,失败了。” 提摩西低垂着头,金色的长发垂坠着,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啧啧,只不过是保护一个小孩子的任务,都失败。”魔笛使者“你什么都保护不了!” 你什么都保护不了! 什么都保护不了! 61、纠缠(五) 如棉絮般厚重的乌云, 遮盖住月光。通往朱诺斯的大道, 显得愈发黑暗。 “太……太好了……我很高兴……”罗兰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抓住提摩西小臂的力量也越来越轻,“什么……都可以……吗?” “嗯, 你想要什么呢?” “我……我不想死……” 他们的对话引发哈米德的一阵大笑,似乎他在观看一出荒诞戏, 而不是听见一名濒死小女孩的心声。“是的,是的!不想死!看看这位天启钢牙能够为你做些什么, 孩子……”魔笛使者的嘴角裂开, 直至耳根,脸上浮现出邪恶的笑容,“如果你不想死, 我可以让你不死, 但是也……不能活。求我,怎么样?” 无人理会哈米德的挑衅, 提摩西低着头用力按住罗兰肩膀上的伤口。木精灵的长匕上并未淬毒, 但这伤口是斜向下的,应该已经割裂了心脏。罗兰的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小,瞳孔也渐渐地散大,空洞的双眼无助地望着天空。 因濒死失血的原因,她失明了。 “好黑……好黑啊!马, 马库斯……”少女虚弱地说着,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在提摩西手臂上抓挠,垂死挣扎的双脚在地上蹬出两个浅坑, “救……救命……救救我……我……我不想死……救命……救……” 从喉咙中呼出最后一口气,那令人恐惧的颤抖也停了下来。罗兰死了,红宝石般的双瞳了无生气地盯着夜空,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映照在这双眼睛里,只剩下一片虚无。 一副颓废的样子低垂着头,提摩西的身影在夜空下愈发黑暗,暗影的力量在他周围缠绕,强大得几乎肉眼可见。 这一刻,他的双手在颤抖。 怀中的身躯,从温暖变成冰冷。 他还在徒劳地按住那肩膀上的创伤,如同十六年之前一样。 *********************** 提摩西感觉饥肠辘辘。 自从他八岁那年,海桥冻结以来,北冰原的骸骨大军就不断地向着北地进发。冰风城是第一个沦陷的城市,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北地大部分土地都成为了北冰原那些令人作呕的怪物的地盘。霜风城是通往内陆的最后一道防线,红狼家族世代居住于此,享受公爵待遇的同时,也必须承担在北地阻拦它们的责任。 十二月二十二日,每年里最冷的一天。 霜风城已经被围城数月,或许是三个月,或许更久,提摩西记得不是非常清楚。北地特有的极夜,吞噬了他的感官,在漫长的黑夜里,除了饥饿,就只有寒冷。城里断粮已经两周,原本运粮的道路,现在也被骸骨大军所占领。 所有试图夺回运粮通道的尝试都已失败,现在在军事会议厅里,提摩西的父亲兰迪正在接见那位死里逃生的幸存者。提摩西刚刚在兽栏里见过他,那士兵是一名典型的北地人,坚硬而且顽强。 虽然他瞎了一只眼,用脏兮兮的绷带缠绕着,鲜血从那绷带里渗出些许;虽然他的一条腿瘸了,走起路来还要人搀扶才能走得快;虽然他少了一只胳膊,残肢上用皮带勒紧,使之不会因流血而昏厥;虽然他脸色惨白,遍体伤痕。 这位士兵的脸庞,依旧坚毅而顽强,如同石雕般,刀刻斧凿般的脸上,表情凝重。送他回来的是被称为“裁决银龙”的暗影行者,提摩西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以往他来到霜风城,都是以切莉老师的身份过来。他教给切莉很多刺杀的技巧,甚至有和父亲不止一次地说过,让切莉去耶梦伽罗的训练营里,给创造她活下去的可能。 这些和提摩西关系都不大,他太饿了,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城里断粮以来,所有人都越来越虚弱,对生存的恐惧压倒一切,甚至有经受不住饥饿的人开始杀狼。他蜷缩着身体,躺在稻草堆里,他养的狼砂砾睡在他身边。 在北地,人们并不养马。马匹无法在雪地里奔跑,对于每年会下雪九个月的北地来说,能够拉雪橇的狼,是更好的牲畜。在每年只能耕种三个月的北地,牧草可比肉的成本高出太多。砂砾的身体散发出野兽的气温,腥臭但却温暖。虽说外面寒风呼啸,雪暴肆虐,在这个兽栏里,紧挨着砂砾的提摩西却能够享受到温暖和宁静。 “你睡着了吗?”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窜进兽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嘿,醒醒,提摩西。” “走开,切莉!我很饿,砂砾也是。”提摩西挥手打开那只作乱戳刺的手指,恶狠狠地说,“你再过来我就让砂砾吃掉你。” “我发现了食物,你要一起吗?”在黑暗之中,切莉的声音显得特别的有诱惑力。 听见“食物”两个字,提摩西两眼放光地坐起来,看着他的妹妹。切莉总是有办法,她行窃,她哭闹,她强取豪夺,为了获得食物,她什么都会做。提摩西甚至怀疑她是整个霜风城唯一没有饿肚子的人。 “在哪儿?”提摩西问。 “我今天骑着‘小南瓜’出去的时候,有个大发现。骸骨们杀掉了运送食物的车队,并且弄走了大部分的食物,但是有人在此之前,藏起来一部分。”切莉长着雀斑的圆脸上满是得意,“他们把食物藏在了藤蔓中间,就埋在城外不到二十里的雪地里。” “嘘!你疯了?”从地上弹起来,提摩西不可置信地说道,“你竟然偷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母亲知道了会惩罚你的!而且,去弄食物也太危险了,就我们两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我们得告知父亲。” “得了吧,你以为他们会听你说话?”切莉耸耸肩膀,撅着小嘴满是不满,“我们最好不要找其他人,这样我俩就可以一起享用那些战利品。如果你害怕,我一个人去。” 提摩西一时语塞。 她是对的,在这个拥有七个孩子的家庭里,提摩西是受到关注最少的那一个。 十四岁的雷切作为长子,是家族的希望,可以说整个家族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作为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雷切,剑术卓绝,性格刚毅果敢而又仁慈,还很会照顾人。他将来一定会继承领地,成为新一代的红狼公爵。 十三岁的雪莉是一名优秀的淑女,不管是画画还是刺绣,她都做得非常出色。她恬静的外表以及坚韧的个性,简直是继承父母的一切优点。作为家族出生的第一名女孩,他们的父亲兰迪很是疼爱她。 而现年十二岁的提摩西,是所有孩子当中存在感最低的那个。就像一颗野草一般自顾自地顽强生长,他不吵不闹,喜欢一个人呆着,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在营救过他的那个红发男人出现之后,他经常往那个男人家里跑,和父母的关系也就愈发疏远。 切莉虽说只有十岁,却已经被“裁决银龙”教导过四年。她腰间闪闪发亮的长匕首就是银龙送给她的,每天这姑娘都会在楼梯上挥舞着这东西上蹿下跳,虽说最开始她总是摔跤。她的天赋很高,银龙不止一次这样说过。然而提摩西觉得,她最大的天赋还是在哭闹上面,她总是能够用各种恶作剧来引起父母的注意。 看见提摩西在又在皱眉发呆(他总是这样想心事),切莉摊开双手,失望地骑上小南瓜离开。提摩西猛然从内心的世界惊醒,骑上砂砾试图追上她。 “你为什么跟着我?”切莉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喊,“你不是打算不去吗?” “你不能出去,太危险了切莉。”砂砾横身拦在小南瓜前面,拦住切莉的去路,提摩西的语气里带有一丝明显的担忧,“我们得去找父亲,让他出动军队……”即使他有时候挺讨厌切莉,但他也不想切莉有什么事情,那毕竟是他的妹妹。 “你们要去哪儿?”一个声音幽幽从他们身后响起。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在走廊尽头,站着一名憔悴的夫人,在她身边站着她五岁的儿子德尔。她的眼窝深陷,头发散乱,嘴唇干裂。那是他们的母亲,莫西迪斯。今年春天的一场瘟疫,夺走了她年仅两岁的幼子以利亚,丧失亲人的痛苦,让她的的年龄看上去比实际上要老很多。 “去给彼得找食物。”在提摩西还没有开口说话之前,切莉抢先抢白道,“我发现了埋在雪地里的补给品,我们会用雪橇把食物拉回来的。别告诉父亲好吗,不然他会把食物全部分发给军队的。” 他们的母亲,最关注也是最爱的,就是现年九岁的彼得。为了照顾在病榻之上的彼得,莫西迪斯几乎是耗尽了心力,让她几乎无法再挤出一点点关爱,来分给其他孩子。切莉的话一下子击中了莫西迪斯的软肋,她竟然点头同意,让他们小心,快去快回。 脸上咧开欢快的笑容,切莉十分高兴地拥抱了母亲。“我们会带回来食物的,吃了那些,彼得的病很快就好。” “提摩西。”在他们转身离开之前,莫西迪斯突然叫住了提摩西,提摩西满怀希望地回头,等着她说出来什么能够让他感觉意外惊喜的话来,“保护好切莉,带她回来。” 略微有些失望点点头,提摩西用坚毅肯定的口气说:“好的,妈妈。我保证会把她带回来的,我会保护好她的。”实际上,今天是他十二岁的生日,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 提摩西背过身,不管身后向他挥手道别的德尔,也不管已经转身离开的莫西迪斯。他夹紧砂砾毛茸茸的身体,催促着它急速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片黑暗当中,要把握时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借助切莉从银龙那学来的小把戏,他们找到了被埋藏补给品的藤蔓中间。北地的寒风在这些藤蔓之间呼啸,割上面庞如同锋利的刀。 这些食物还放在,他们已经很接近霜风城了,可是还是功亏一篑。好在雪橇还在,切莉开心地用双手扒拉这这些东西,解开雪橇上的绳索往小南瓜身上套。在北地,就连切莉这样的孩子也会套雪橇。 “太好了,我们有食物了!”她开心地说。 “我们会被揍。或许还会被关禁闭,或者更糟。”看她得意满满的样子,提摩西忍不住一盆冷水泼上去,“我今天看见一名幸存者,从这条运送食物的道路上过来的。他到父亲那里去了,说不定现在他们正在赶过来。” “那我们更要赶快。”切莉把另一面的绳索也解下来,套到砂砾身上,“晚了给别人拿走了,我们又要饿肚子。我讨厌饿肚子,提摩西。”她勒紧雪橇上的绳索,翻身坐上雪橇的驾驶位。“我们得多来几趟,运走全部货物。” 提摩西默默地把食物尽量地往雪橇上面搬,食物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而他们只有两匹狼,无法运走全部。捆好食物后,他轻巧地跳上雪橇,与切莉坐在一起。雪橇在冰雪中奔跑,北地的寒风掀起他的兜帽,刺骨的冰冷包裹住他金色的头发。 “我不会再陪你出来,砂砾也会留下。”提摩西捂住的口鼻,让他的话有些吐词不清,“整个霜风城都在挨饿。” “啊,你说什么?”抬起双手捂住耳朵,切莉猛力地摇头,故意装作没听清楚,“风太大,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有骸骨战士!”提摩西喊。 “什么?”切莉楞了。 “就在你前面!” 一名骸骨战士从雪地里钻出来,在这冻土的道路上,用自己骨架变成一个路障。雪橇向前的速度太快,切莉还来不及勒住缰绳,就与它狠狠地撞上。 嘭——! 剧烈的冲撞将雪橇连同食物与座上的人一起抛向空中,两匹狼也不例外。提摩西感觉天地走在旋转,无数的雪花夹杂着冰粒在他脸上狠狠地乱砸。时间好似静止,只有风声愈刮愈烈。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一片虚无当中,黑暗、冰冷、空无一物。这种感觉,随着对地面的撞击,很快消失不见。 积雪被冲击起三十多码高,巨大的声响直传霜风城。 一部分雪贴着提摩西的脖子,他的皮肤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他勉强从雪堆里挣扎出来,茫然地看着周围。 食物散落一地,小南瓜被落地的雪橇给砸死了。砂砾在它的身边,呜咽着,咆哮着,它被缰绳勒住,快要喘不过气来,无助地看着它的主人。提摩西连忙爬过去,用短剑隔开绕在它脖子上的绳子。 小南瓜死了,切莉消失在雪堆里。提摩西不停地诅咒着这该死的天气,还有那名出现在路上的骸骨战士, 而那名骸骨战士则从一堆雪里站了起来。 他穿着破烂的铠甲,碎布挂在上面,在寒风中飘动。这名骸骨战士,双持两柄板斧,光溜溜的脑袋上竟然还遗留着几根头发。那是在北地人当中,常见的金色的头发。 以前北冰原和北地还未被分开之前,提摩西的先祖北地人也住在那边的土地。三千年之前,随着提里安使用命运之轮的质量将大陆一分为六,那些原本住在北冰原的北地人,变成了这些骸骨,他们没有死,但也不是活人。不死者想要回家,永远再难得安眠。 骸骨战士向提摩西走来,暴风雪也难掩它的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恐惧摄住了提摩西的心神,但他还是要像一名真正的北地人,像一名真正的红狼家族的人一样战斗。 抽出短剑竖在胸前,提摩西紧紧地盯住那名骸骨战士,如同一匹狼盯住它的猎物。 “你这堆破骨头,”他恶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如同咬着敌人的血肉,“把切莉还回来!”估算好距离,提摩西举起短剑向前突刺。他感觉自己扎中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剑尖卡在了骸骨战士第六根与第七跟肋骨之间。 短剑被卡住了,提摩西用尽力气也无法将它拔出来。与一副一击即碎的脆弱外表不同的是,骸骨战士比提摩西想象的还要坚硬,并且活动起来也十分的灵活。骸骨战士歪了歪脑袋,板斧在空中划出尖利的破空声,眼看就要劈开那不知天高地厚少年的身体! 提摩西后退两步,跌在坐地上。骸骨战士再次袭来,他往后仰躺,往后滚了好几圈。这样的动作十分难看,但行之有效。对提摩西来说,这种撤退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至少他保住了命。 骸骨战士步步紧逼,发出风暴都无法掩盖的骇人声响。提摩西浑身如同坠入冰窖,蹬着两条腿慢慢后退,直到背后抵上一块石头,现在,他已无路可逃。 两柄巨大的板斧举过头顶,骸骨战士在空中划出十字星劈砍。突然,一个浅褐色的身影从石头后面窜出来。那个身影直直迎上了利刃,身躯瞬间四分五裂。 喷涌的鲜血洒到提摩西脸上,由温热瞬间变得冷。北地的寒风将血液凝固在他的脸上,冷到极点,灼热如同烫伤。 “砂砾!” 他的狼死了,被分成了几块。 他不敢哭,那样只会让眼泪冻结在眼眶。 在极夜,泪水可以让人致盲。 他紧抱着狼头,眼睁睁地看着骸骨战士靠近,却没有反击的能力与机会。 那宛如降临死神般的斧头,在极夜里显得格外明亮,那不是自然光,而是由创造不死生物的魔法,所产生的磷光。 但那斧头并没有劈下来。 “去死吧!”切莉的尖叫穿透暴风雪的咆哮,震动提摩西的耳膜。这可以说是她第一次实战,多年来的练习终于第一次有了派上用途的时候。藏匿在雪地里的切莉偷偷地靠近骸骨战士,以小女孩灵巧的身姿与银龙学生高超的技巧,爬上了骸骨战士的背。 话音刚落,切莉的匕首割上骸骨战士的颈骨。双脚用力抵着它的肩膀,切莉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匕首往后猛拉,在用尽全力的攻击与耶梦伽罗刺客专用的锋利匕首的帮助之下,切莉割开了骸骨战士的头。它眼眶中闪烁的磷火瞬间熄灭,手上的板斧静静地陷入雪地,头颅被风暴吹出去很远。 切莉大口地喘着气,虽说这样呼吸户外的空气,会让她的肺部冻伤。而提摩西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砂砾的血还冻在他脸上,他的脸肯定是冻伤了,现在正痛得几乎难以忍受。他们一起坐在雪地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缓过劲来。 在北地这样的极夜里,户外不能呆的太久,他们必须很快离开。不过会辛苦一点就是了,没有了狼,只能由他们拉着雪橇回去。 切莉站起来抖掉身上的雪,她正要走,却想起来什么似的,跑到那骸骨战士身边,把它腰间两把的匕首中的一把给解了下来。 “别管什么战利品了,切莉。”已经将缰绳缠在身上的提摩西不耐烦地说,“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给你,生日礼物。”切莉挤出来一个微笑,把匕首递到提摩西手里。 “切莉?” 提摩西无法否认,他确实是想要一柄匕首。但这些年以来,他接受的教育都是有关于剑术的,匕首格斗术只有耶梦伽罗的刺客才会练习。切莉经常惦着脚尖在楼梯上起舞,那动作轻快灵活,与北地人常用的剑术完全不同。 如果说,提摩西之前接受的剑术教育,都是让他如何使用在凛冽寒风中磨顿的巨剑;那么切莉接受的格斗术,则是让她学会如何穿梭在暴风雪中,一击刺中目标,而自己身上不落下一片雪花。 第一次看见轻灵诡诈的匕首格斗术,提摩西被吸引。他也曾经趁着切莉休息的时候,偷偷用她的匕首练习过。那仅有的一次,让银龙看见之后,评价他‘刚猛有余,迅捷不足’。如此评价令提摩西十分不快,深感银龙不应该下次结论。他看过一次,仅一次偷学,一次兴趣使然的模仿,就判他死刑。 银龙也肯定了提摩西的天赋,但银龙觉得,提摩西应当使用更加依靠力量性的武器。例如无锋重剑之类。 那样的武器已经有人使用了,他的长兄雷切就是以此为目标不断寻求精进。提摩西不希望成为长兄的影子,他渴望找到自己的道路。 “每年最黑最冷的一天,就是提摩西的生日。”两个小酒窝浮现在切莉肉呼呼的脸颊上,她的笑容如此温暖,仿佛能融化冰雪一般,“他出生的时候,心脏和脸都给冰雪冻住,不会哭也不会笑。” 接过长匕首,提摩西紧抿嘴唇,感谢的话终究无法说出口。他点了点头,紧了紧围巾,用力扣紧缰绳。风雪将他的声音变得模糊,传不了多远。 “走吧,回家。” 笑容僵在切莉脸上。 她的眼睛瞪得如同圆月,眼白翻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徒劳地张大着嘴,却因剧痛而无法出声。 被砍下头颅的骸骨战士,摸出另一把匕首,给她肩膀上开了个血洞。 抽出长匕首,切莉软绵绵地倒下,而骸骨战士还站着。即使是被砍下了头,它依然可以感觉到活人的气息。它挥舞着长匕首,似乎还想进行新一轮的进攻。提摩西还没有准备好迎接死亡,或许他有一天会死,但不是现在。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求生欲,让他低头猛地撞上骸骨战士,将那怪物推倒在大石块上。 卡啦——! 岩石被北地的寒风削得尖利无比,骸骨战士一撞上去,立即四分五裂,再也没有办法行动。 “切莉。”确定骸骨战士已经无法再动作,提摩西冲到切莉身边,把她抱在怀里,“醒醒,切莉,我们还没有把食物运回去呢,醒醒。” 他怀中的小女孩慢悠悠地睁开眼睛,虚弱地吐出一口鲜血,很快就凝结在衣服上。“好……好痛……提摩西……” “你会没事的,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怀特。”打横抱起妹妹,提摩西撒开两条腿拼命地在雪地里狂奔,“没事的,切莉,都会好的。” “对……对不起……我好困……”切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似乎说出一句话就用尽了她全身的力量。 “别睡,切莉!”提摩西飞快地奔跑着,熟悉的道路变得如此漫长,“不要在这里睡,我们回家,在有壁炉的房间睡。这里太冷了,也没有毛皮和热汤。你想象一下,奶油肉汤,温暖的野牛皮毯子,对了,还有壁炉上的烤坚果。很快你就可以拥有这一切,坚持一下!” “我……我不想死……提摩西!”切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抓住提摩西胳膊的力量大得惊人,“救……救命……救我……提摩西!我不会……再偷你的糖……给你,都给你……糖在我床下角落的盒子里……都给你……救我……”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霜风城的轮廓出现在风雪中,如同鬼魅般影影绰绰。提摩西跑到门前用尽全力踢着城市的侧门大吼,“快开门!快给切莉开门!谁都好,快来!开门呀!” 守城的卫兵很快发现了这两个小小的身影,他们打开了城门上仅供他们出入的小门。顾不上自己冻伤的提摩西冲进去,向着怀特的住所狂奔。 遗憾的是,他还是去晚了。 在提摩西进入霜风城门之时,切莉就已经停止了呼吸。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在提摩西的怀里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有着一头红发的怀特无不抱歉地说,即使是他的巫术,也帮不上忙。作为一名巫医,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提摩西低垂着头,长久地跪在切莉的尸体旁边。无尽的懊恼吞噬了他的一切感官,以至于没有发现他被怀特温柔地拥抱着,也没有发现父亲带着霜风城的军队找到他。 等提摩西回过神来,他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莫西迪斯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对着他大吼大叫。 以利亚的夭折,彼得的重病不治,已经让他的母亲处于崩溃的边缘。而切莉的死亡,使她本来就脆弱的精神雪上加霜。 “你说过的!”她已经不再是提摩西所认识的那位高贵的女士,她的面庞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好久的人,干枯脱水的样子比切莉还要像个死人,“你说过你会保护她的!”她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提摩西的肩膀,但提摩西已经不觉得痛,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宛如在凝望深渊。 “你这个废物!你果然什么都保护不了!” “你什么都保护不了!” “什么都保护不了!” 后来的发生事情,提摩西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三天后,当他站在母亲临终的病榻之前,那句话还如同魔咒一般,缭绕在他的脑海。 你什么都保护不了! *********************** 你什么都保护不了! “不……”紧紧拥抱着罗兰的尸体,提摩西低着头,话语也同他的面庞一样模糊不清。 “圭多杜卡啊!”长笛在哈米德手中旋转,露出餍足的笑容,“天启钢牙这是被我弄崩溃了吗?真是不虚此行,能够看到这种光景。” 北地狼慢慢地抬起头,仰视着魔笛使者。 当看见提摩西的眼神之后,哈米德的笑容僵在脸上。那并不是精神崩溃的人能够有的眼神,那眼神,像一头饿狼,狠狠地,紧紧地,一刻不放松地盯着它的猎物。 那是猎食者的眼神。 “眼神不错。”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哈米德站到了阿尔瓦身边,“如果你还想保护你的情人——别惊讶,我当然知道你们两个恬不知耻地在温泉里干了些什么勾当——把你的匕首交出来。如果你不想看着他被扭断脖子的话,赶快交出来。不然我可不能保证还能不能控制这个强兽人。” “别耍什么花样。”提摩西的沉默让哈米德十分得意,“放下匕首,慢慢站起来。” 放下罗兰的尸体,提摩西的面孔如同石雕。轻轻地将钢牙放在地上,他缓慢地站起身,那双愤怒的眼睛始终不曾离开哈米德的身体,好像要从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啧,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哈米德笑着说,“把匕首踢过来,别试图耍花样。不然你可爱的小情人的脖子就要——咯!”他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着折断脖子的手势,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得意。 抬起脚,提摩西将从十三岁就不曾离身的钢牙踢到哈米德面前。魔笛使者捡起匕首表情无比得意,将钢牙如同玩他的长笛一般,放在手中旋转,嘴里还不忘调侃道:“就这样?传说最强的暗影行者天启钢牙?啧啧,真是让人失望啊。我知道银龙的匕首在你那里,也听说你们一旦被夺取匕首,就失去了做暗影行者的资格。” “真是没想到啊,这么容易。”哈米德扭头看了一眼呼吸困难的阿尔瓦,“你情人的眼光不怎样呢,小法师。所谓的传说,都是吹牛的成分大于真实。”他张开双臂,挑衅地说道,“所谓的暗影六匕,不过是一群只知道横冲直撞的傻兮兮刺客。握在别人手中的刀,缺乏智慧与信仰。” “裁决银龙也好,战争雷霆也好,都只是一群三流的小贼。完全不懂刺杀的艺术。”哈米德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理论,完全没有把失去了匕首的暗影行者放在眼里,“那个所谓的‘疫病蝴蝶’,则只是个只会卖弄自己风情的贱男人。靠着屁股傍上黑,在血手里才能如此如鱼得水。而你——天启钢牙。真是可笑。” 他仰起头,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指着提摩西的鼻子说:“什么死亡宣告,你说过了,但是我还好好的。什么‘暗影行者的死亡宣告一出,目标必定死亡’,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啊!那只是你们用来装模作样的台词,而暗影行者仅仅是一群蹩脚的演员罢了。” “我会杀了你的。”提摩西沉声说。 “哦,你会怎么做呢?”哈米德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单手叉腰,另一手在胸前比划,“捅穿我的心脏?还是割破我的喉咙?对了,听说你特别擅长肾击,你要捅破我的肾脏吗?” “不……”在这样的对峙中,提摩西的眼神越来越暗,“我会……撕碎你。” “那来呀!”哈米德挑衅地说道,“看看你怎么撕碎我。别让我等太久。毕竟我还是希望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怎么扭断你小情人的脖子。”他把钢牙丢在地上,将笛子横在嘴边,轻轻吹响。 缓慢沉重的笛声响起,强兽人勒住阿尔瓦的脖子的手臂愈发用力。很快,从法师学徒的嘴里,已是有出气没进气,他甚至无法发声,只能如同离开水的鱼一般,徒劳地张大嘴呼吸。 魔笛使者的嘴角勾起邪恶的笑容,那是将要得手的胜利者的笑容,但他庆祝得有点太早了。 利刃划开强兽人的手臂,即使是肉体如何健壮,也不是钢铁的对手。钢牙突然伸展,变为六粘さ叮缤布涑こ堑哪鳌2迦肽嗤恋牟糠质撬母度性蚴撬闹Ω伞8盅蓝创┝饲渴奕说母觳玻σ苫厮峡傻哪腥耸种小 强兽人的手臂一松,事实上,他的手臂被斩断。氧气再次进入阿尔瓦的肺部,终于能够呼吸的法师学徒跪在地上,捂住喉咙拼命地呼吸,大声地咳嗽。 “不错,你还有这一手。”哈米德迅速地抓住刀柄,企图飞走的钢牙落到了他的手里,“我承认我刚刚小看你了。现在我要用这铁家伙在你小情人身上刺出一个治不好的洞!” 由于长时间缺氧,阿尔瓦眼前一抹昏黑,几乎无法站立。哈米德的话让他打了个激灵,正要用尽全力催逼魔法能量之时,那把刀却迟迟没有捅下来。 他抬头看去,令他永生难忘的画面,撞入他的眼帘。 怪物般的男人制服了哈米德。他一半是狼,一半是人。半兽人男子长着提摩西的脸,却比半巨人更加高大。 他的头发如同钢针一半披在后背,星光在他的银发上闪烁。他浅褐色的肌肤上,鼓胀的肌肉宛若天神,而那些浮现在肌肉上的金色刺青,则带有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意味。配合着覆盖在利爪上白色的毛发,屁股上毛茸茸的大尾巴和头顶上的两只狼耳朵,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名男人,都不是提摩西原本该有的样子。 他锋利的爪子穿透了魔笛使者的胸膛,脸上的表情严寒胜过冰霜。 “你……芬……芬勒萨斯……”惊恐地睁大双眼,哈米德最后的遗言呼唤的不是他所信仰的神明。 “暗影行者的死亡宣言,向来都是说到做到。”他的眼中凝结了风暴,语气却仿佛身处风暴中心的平静旋涡。他轻松地用利爪将哈米德的身份撕得粉碎,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法师学徒,向他伸出了手,准确地说,是伸出了爪子。 面对沾血的利爪,阿尔瓦本能地后退。那个男人实在是太陌生,不管是身形还是眼神,都让他从内心深处开始颤抖。 “你……你是……”阿尔瓦大口地呼着气,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芬勒萨斯,狼神的……附身者。” “如你所见。”使用狼神之力的附身者收回利爪,却未完全解除变身,“这样的我,你害怕吗?还是你无法接受我的这一部分?” 62、情与欲(一) 星光在狼神附身者的眼中闪耀, 他的身体散发着柔和的微光。所谓的附身者, 在阿尔瓦所阅读的书籍里,也被称之为“神使”。他们拥有七十二门柱神的力量,当附身者完全敞开灵魂, 于神明融合之时,所迸发的力量几乎与七十二门柱神无异。虽说这样的结果会是灾难性的, 无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附身者本身而言, 都将是灭顶之灾。在有史可查的数千年以来, 鲜有人会做到如此地步。 附身者被视为神明的使者,亦被视为神明的化身,换句话说, 附身者是行走在人间的神。 或者说是——半神。 神明视之为凡人。 凡人视之为神明。 “不……”法师学徒伸手抓紧他那变回人类的手, “我,我只是……没想到。”依靠这温暖手掌的力量, 他站直身体起来, 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只得别过脸盯着地面。“大人,你这个样子……既神圣又庄严。靠近你让我觉得有很深的负罪感。” “是吗?既然你有如此的想法,并且让你看见了我这不常示人的一部分,”提摩西说, “那么,作为交换,你也应当做出相应的付出, 让我来看看……” “什么?” “你的全部。” “这……这里荒郊野外,毫无遮拦的地方……我……”法师学徒紧紧抓住衣领,苍白的关节微微颤抖,他小步往后退缩,仿若受惊的小猫一般,“大人,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狼神芬勒萨微微动了动嘴唇,话语中含有一丝不满:“你在想什么?当然不是现在。就算是要在野外,也不会是这个时间。”他转身走向罗兰的尸体,补充道,“我们还有事情要做。”不管是何种情况,小猫咪总是很擅长玩这种欲拒还迎的小把戏,不管是他窘迫脸红,还是微微颤抖的样子,都会让人欲罢不能地想要占有他。 而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行为显然就显得如同陷阱。 这小猫咪总是不老实,试图用各种手段来控制局面,很多时候狼神由着他去,只是懒得折腾罢了。 星光迅速地从狼神的身体上退却,好似突然有人捻息了蜡烛。阿尔瓦不敢眨眼,也无法挪开目光,怔怔地看着这种神奇的变化。看他的耳朵缩进头发里,银发从发梢开始逐渐变得金黄,看他的身形从巨人变成普通人类,看他的尾巴随着魔法的失效而失踪,看他皮肤上的金色刺青消失,浅褐色的肌肤变成蜜色。 不过一两秒,却好似过了几个世纪,狼神变回了提摩西。 解下衣服上的皮带,提摩西将罗兰的尸体捆在自己背上。即使是刚刚经历了体型的变化,提摩西的衣服依然完好如初。这似乎都已经不能算在魔法的范畴,而是——神迹。 罗兰的尸体已经褪去了血色,白皙的肤色显现出细微的浅灰。阿尔瓦垂下眼帘,不敢去看她空洞的双眼,轻轻地用手合上她的眼皮。“大人,罗兰已经……” “我知道。”提摩西语速缓慢,他的话语穿透夜色,“我不能随便把她给埋了。”他凝望着远方的大道,天空一片漆黑,黎明到来之前,最后也是最黑暗的时期正在笼罩着这片土地。“活着的时候无法拥有自由,至少在她死后需要些许尊严。” “尊严是个好东西,大人。”阿尔瓦捡起掉在地上的法杖,沉闷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活人才有资格说尊严,而亡者所谓的尊严只能从活人那里获得。况且……”阿尔瓦撑着法杖站起来,喉头微动,把剩下的话连同唾沫一起,尽数吞进肚子里。 “你想说什么?”虽说语气是漫不经心的,好像是随口一问,但提摩西内心深处那种不信任感又开始浮现到表面。他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也不去看阿尔瓦。气氛紧张尴尬,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 阿尔瓦别过头,似乎是在思考这问题是否是一个对话的陷阱。阿尔瓦眨了眨眼,在誓言魔法的束缚下,他无法在只有他和提摩西两个人的时候说谎,但如果提摩西一直追问,他也无法长久地保持缄默。在短时间内似乎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思考般,年轻的法师学徒依着法杖,看上去疲累不堪,最终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推测:“罗兰肯定不会想到,护送她的人,竟然想要她的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提摩西扣紧皮带,清脆的金属撞击出声,听见这声音,阿尔瓦明显颤抖了一下,他咬紧下唇,缄默地看着军情处的统领。 “眼神,大人。”法师学徒直视着军情处统领那双目光凛冽的浅灰色双眸,“你看她的眼神,就像是……” “什么?” “请恕我冒犯,大人。”法师学徒向前一步,挺起胸膛,鼓起勇气或者是说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推测,“你看她的眼神,就像是捕食者看猎物的眼神。” “那又如何?” “自我们从加圣斯通出发开始,你就看着她。”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的表情浮现在法师学徒的脸上,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连说话的语速都变得快了起来,“我不能说我的推测完全正确,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大人,你接到的工作并不是罗兰的护卫。罗兰是个重要的人,她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而且……” “而且她还有继承斯刚第王位的资格。”军情处统领歪着脑袋,脸上复杂的表情变得不可捉摸,“你是想这么说吗?看来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学徒。你现在还不太清醒,不太明白自己的身份。” “或许你是对的,大人。”不知为何,阿尔瓦苦笑起来,这并不是提摩西第一次在这张漂亮的脸上看见这种笑容,“我总是做一些不合身份的事情,不是吗?” 提摩西没有回答,就他所知,阿尔瓦的身份确实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表面上,他是私生子,虽然贵为斯刚第王国三大家族之一的后代,威尔沙公爵的妹妹艾斯米兰达的儿子,但他并没有在族谱上留下一笔的资格。私生子无法贯姓,而不知什么原因,艾斯米兰达女士直到临死之前,都未曾透露过关于阿尔瓦父亲的任何信息。 能够让极度重视名声的威尔沙家族闭嘴,能够让剑圣的徒弟不惜背上未婚生子的名誉污点,阿尔瓦的父亲也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而他的虎人血统,则让他的身世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况且,如果阿尔瓦仅仅是一名贵妇人的私生子,埃德加这种大法师,根本就不会破格收下他为学徒。 要知道,大法师们把名誉看得比姓名还要重要,只要稍微自视正派的大法师,都不会收私生子当学徒。 况且,在过去十多年里,埃德加只有阿尔瓦一名学徒。 埃德加作为秘幸会长老,需要保守命运之轮的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一个学徒都不收。 而如果埃德加要收学徒,肯定不会只收阿尔瓦一人。 更重要的是,在埃德加的职业生涯当中,连助手都没有多过一个,一直在他左右的,只有阿尔瓦。 “偶尔。”提摩西回答,两条眉毛又因为思考而皱成一团,“可‘身份’也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你要来朱诺斯之前,队伍的名单已经内定,来找哀求,不过是走个形式。” 被揭穿的阿尔瓦愣了一下,这位军情处统领知道的想来都比他以为的还要多,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对提摩西的了解,比提摩西对他的了解要少很多。 提摩西瞥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小学徒,并未对他的反应表露出任何的意外。在他们出发之前,加文多次来找过他,拐弯抹角地说着要让阿尔瓦去朱诺斯的事情。提摩西甚至毫不怀疑,阿尔瓦已经加入秘辛会,毕竟他是唯一的埃德加弟子。而且,他似乎在加入秘辛会之前,就已经知道秘辛会不少的事情。 “是的,大人。”努力恢复了平静表情,阿尔瓦淡淡地反击道,“就像是前一刻的护卫,后一刻的刺客。我很难想象,除了国王,还有谁能够指示军情处的统领干这种湿活儿。而要刺杀的目标,竟然是未来可能坐上王位的人。” 在提摩西的胸口,皮衣的内衬里,放着两封褶皱的信。这两封信,同样是来自于枢密院,要执行的内容却大相径庭。几乎是同时,这两封信到达了提摩西的手里。一封是要求为可能是秘辛会第六人要人(很明显这个人不是罗兰)进行护卫工作,而另一封,则是要刺杀一名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很明显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罗兰是一名女孩儿)。 两封信的笔迹完全不同,一封明显是来自于枢密院的抄写员,工整的笔迹一笔一划一丝不苟。而另一封信,提摩西就算是闭着眼睛,只管用手去摸那些重重的笔痕,都可以认得出来,那是枢密院的戴克里希女公爵亲笔。 “闭嘴。”东方开始渐渐发白,晨曦将要照亮这个世界。提摩西背对着光芒,整个人宛如石雕,“如果你还有一丝理智的话,就闭嘴。不要学刺客里面的行话,这种话不是你说的。” 湿活,这种相对比较文雅的叫法,也不能掩饰刺客们犯下的罪恶。这个词勾起来提摩西相当不好的回忆,这样的词语并不能降低一丝一毫他的罪恶感。在长期的刺客生涯当中,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让温热的鲜血从生物的身体中流出。 “我很抱歉,大人。”阿尔瓦迎着晨曦,霞光照进他的双眸,那翡翠般的猫眼辉光闪耀,“我不是故意要……我不是想说这些的。我只是,只是……”他咽了一口唾沫,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这几个星期以来,你一直都看着罗兰,都没有再看着我……” “就因为这个,你就妄加猜测,说我要刺杀罗兰。”提摩西不耐烦地说,“你再说这种话,我可不保证我还能保持足够的宽宏大量。现在结果你也看到了,罗兰死了,而且不是我杀的。作为护卫,或许我们失败了,你也有一份。” “你在看着她,大人。”阿尔瓦说,“因为马库斯在,所以大人你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我猜测在刺杀名单上,并没有圣骑士一份。如果再野外刺杀了一名圣骑士,扯上圣光明教派,会非常的麻烦。作为目击证人,我也可能不能活着。这或许并不是大人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在马库斯的墓前,你在引导罗兰说话,让她自己表露身份。明明知道吟游诗人是魔笛使者,可是还一再放纵。大人,恕我直言,你是在等着这位刺客过来……” “我有教过你恃宠而骄吗?”阿尔瓦还来不及看清楚,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掐住下巴,他被迫抬头看着背对着晨曦的暗影行者,太阳从其身后喷薄而出。刺目的光芒照耀着大地,却让暗影行者的身躯显得愈发黑暗,隔着这么近,阿尔瓦都看不清他的表情,反而被日光刺得眼泪直流。 在此时,暗影行者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学徒既聪明又愚蠢。他的嫉妒表现得实在是太明显,(这让提摩西深感怀疑他是否又在表演一出既定的欺骗戏码)以至于看不清楚形势,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话,大大增加了他被灭口的可能性。无论是提摩西放任自流地让魔笛使者行动,还是他要找到能够为戴克里希女公爵提供王位继承人死亡证明的王家徽章,这些事情都被阿尔瓦一一猜中。 当提摩西拿到两封信时,他为处理前后矛盾的事件做出了合适的安排。至少在他当时看来,这样的安排是最合适的。乔纳森于罗兰同行,寻找机会下手。而提摩西则担任护卫工作,顺便应无冕者集会的召唤,前往朱诺斯。而在加圣斯通门口临时换人,打乱了提摩西的计划,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如何下手。 在尼姆城的温泉里,提摩西故意放着罗兰一个人,借着询问阿尔瓦和几个星期的禁欲生活,看似放肆地和阿尔瓦搞在一起。他为魔笛使者留出足够的时间办事。他本来是想等魔笛使者杀死罗兰之后,去她的行李和衣物当中寻找王家徽章。毕竟洗澡的时候,她不可能戴在身上。而魔笛使者比提摩西想象中的还要无能,虏3野焓孪嗟辈宦槔 这位魔笛使者,应当是被血手派遣来刺杀卡斯帕的。他们的行程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暴露无遗。如此看来,乔纳森走的那一条路,恐怕比提摩西这边更加凶险。被派遣来刺杀罗兰刺客,正埋伏在乔纳森他们前行的路上。 罗兰比提摩西想象的还要滑溜,她逃脱了魔笛使者的仆从刺杀——这样的结果也可能和她经常面对刺客有关——这样的使事情变得有些微的麻烦和棘手,结果是提摩西则不得不继续扮演护卫的角色。当然,他也需要打定另外的计划,来完成自己的另一项使命。 为了完成这个棘手的任务,既要做为护卫做事,又不能让罗兰活着到朱诺斯城。提摩西重新拟定了计划,在这个计划内,他不得不牺牲掉马库斯。当时就他的身手来说,要救马库斯一命也不是不可能。 而让提摩西没想到的是,罗兰竟然为了救他而死。 对于长年做刺客工作的提摩西来说,愧疚是一种奢侈的情感。 这样讽刺的结局,让提摩西的脑中产生出无法自控的愤怒情绪。那一刹那,他让芬勒萨斯占据了身体,引导出狼神的力量。虽说这样做未免也太大材小用,这样的失控让提摩西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名凡人,而不是一名被视为半神的附身者。 自从和阿尔瓦在一起之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心软,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毕竟刺客,需要的是铁石心肠。 深藏于提摩西内心的声音在咆哮:杀了他!我们不需要这样软弱的情感! 每当在面对内心的野兽之时,提摩西都感觉自己变回了那名十几岁的少年,他挺着弱小的身体对着那个庞然大物呼喊着:闭嘴!芬勒萨斯!闭嘴! “大,大人……”在不自觉加重力道铁钳般的手下,小学徒的呻丨吟愈发微弱,“我……喘……不过……气……” 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就这么一点儿时间,阿尔瓦连续两次被这样掐着,感觉到大脑都要缺氧到麻痹。他跪坐在地上大口呼吸,感觉稍微平静一些,才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高大的提摩西,讲话的语气当中带有几分委屈:“大人,是你说你要看我的全部。我展示了一部分,你又因此而发火。” 温软的话语,带有略微嗔怪的音调,加上略带委屈的眼神和湿漉漉的猫眼,令人无法对这样的阿尔瓦发火。 “如果你还能够做一点正确的事情,去帮帮忙。”即使是在北地,这样低沉的声音也不多见,提摩西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他尽量放轻语气,对着阿尔瓦下达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把那个不管是叫皮特还是哈米德的家伙,把他的尸体背起来,拿到朱诺斯我们或许可以找个死灵法师。” 魔笛使者的尸体看起来可比罗兰的要重很多,以阿尔瓦的体力要背着这样一个成年男子还是有些许困难,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遵命,大人。”一待喘匀气息,阿尔瓦便不紧不慢地走向那具散发着血腥恶臭的死肉。哈米德的尸体润湿了周围一大片土地——那是从他身体中流出来的鲜血。微黄的土块被血液染得腥红且黏稠。 阿尔瓦刚刚踏上那片被鲜血浸染的土地,就感觉到一阵不同寻常的魔法波动。 空气在周围迅速坍缩,周围的气流迅速向着哈米德的尸体上方聚集。这能量如此巨大,几可与台风相提并论。阿尔瓦的身体被拉扯着像那点靠近,在内心的一阵惊慌之下,慌忙想要弄出个防御法阵来抵御这个魔法。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出精确的手势在胸前画防御法阵已是不可能。他一张嘴,剧烈流动的空气就将他的声音灌回喉咙。 强烈的气旋让阿尔瓦几乎不能呼吸,肺部剧烈的痛楚感觉像是火烧。他的眼前渐渐开始一片模糊,甚至出现了奇怪的幻像,在那个空气聚集的点,扭曲的画面呈现出一个人影的样子。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风吹皱,他正看着水面下的那个倒影。 那倒影是一名法师,却不是阿尔瓦自己。披着黑色斗篷,戴着白色手套,拉得很低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光滑的下巴,以及嘴角那一抹近似于嘲弄的微笑。 是那个人! 是那个控制了大法师林德利哥,杀死了阿尔瓦的老师大法师埃德加的那个人! 是那个在加圣斯通城钟楼天台上,收走了大法师李嘉图尸体的那个人! 这样的魔法,不是阿尔瓦能够应对的,只要再靠近一码,阿尔瓦很快就会被吸入那个人的魔法里,被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虚空也不一定。小学徒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为人任意鱼肉,白手套的笑容很明显说明了这一点。 就在阿尔瓦要被吸入那个魔法前一秒,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温暖,熟悉的气息笼罩着他,他撞入的并不是什么要人命的虚空,而是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胸膛。 任何人类都难以做出这样的动作,如同巨兽般猛冲入气旋的中心,还带出去一个人。这样的结果大超出黑袍法师的意外,眼看着就要入手的猎物,被提摩西突然冲进来掠走。黑袍法师脸上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时间并不太长,只有那么一两秒。 对手任何细微的动作也逃不过提摩西的眼睛,他的目光锐利,动作迅速。他抱紧阿尔瓦,在地上做了一个翻滚,而后迅速地用右脚跟蹬住地面,稳定住住身形。这个动作不太美观,却十分有效。他们都没有受伤,只是身上弄脏了一点,就连被捆在他背上罗兰的尸体,都沾上不少泥土和枯叶。 “看来,你们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那个男人说,“我看到了很了不得的东西,如果不是我看花眼,你是一名附身者。对吗,芬勒萨斯?” 狼神的附身者没有回答,提摩西确实变身了,但就就一瞬间,但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竟然也没有逃过这位明显是站在他们对立面的法师的双眼。他转过头去,凝视着那位黑袍法师,那浅灰色的眼睛当中满溢着毫不掩饰的杀机。 “大,大人?”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明显的收紧,阿尔瓦难耐地扭动了几下,试图能够引起狼神附身者的注意。如果要是提摩西不能控制自己,要捏断阿尔瓦的身体,就像捏断一根牙签一般容易。 “你是谁?”从背后将阿尔瓦搂入怀里,提摩西怀抱着阿尔瓦的手臂,既没加重力量,也没放开。他的双眼一刻不曾离开那名神秘的黑袍法师。 “除了穹顶六星,”阿尔瓦盯着提摩西的脸,轻声说道,“难以想象还会有会有这样魔法,这样的力量。” “我还以为你会比我想的要聪明,小法师。看来是我错了。别那么肯定,这个世界大着呢。除了穹顶六星……”那黑袍法师嗤嗤笑着,好似一条蛇在吐信一般,“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强大的法师,除了穹顶六星,许多在野的,拥有自己法师塔的,甚至连阴影山脉的那些不死生物里,也有许多强大的法师。” “没错,阴影山脉的不死生物里确实有叫做巫妖的法师,他们将灵魂储存在匣子里,而可以做实体映射。”阿尔瓦反唇相讥,“如果你不是穹顶六星之一,为什么这么着急开脱?” “看来埃德加把你保护得太好。”黑袍法师轻蔑地语气带有几分调侃的意味,“看来他只教会了你如何去取悦男人。” 小学徒马上明白这位黑袍法师的所指,提摩西这样抱着他不放手,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尴尬。他挣扎了两下,想要试图挣脱提摩西的环抱,然而后者根本就没有松手的意思。 “大人……”阿尔瓦低声唤道,半带哀求地说,“能先放开我吗?” “真希望我是穹顶六星之一,或许那样可以让这位小学徒成为大法师。”黑袍法师阴沉的嗓音听起来好像从烟囱中发出的呜咽,“毕竟,通过爬床而成为大法师,甚至是穹顶六星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他转动了一下脑袋,兜帽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他的表情,“看来你很好地继承了埃德加的衣钵,孩子。” “这我老师无关,和你也无关。不管你是谁,都不许你诋毁我老师。”黑袍法师尖锐地讽刺让阿尔瓦的心中一阵阵刺痛,然而他说的一部分却是不争的事实。因为某种原因,阿尔瓦确实是爬了抱着他的这个男人的床。 “你不必着急否认。”提摩西冷哼一声,“我会弄清楚的。” “这次你让我失望了,小法师。”黑袍法师的笑声越来越远,好似从无尽的虚空当中传来,“或许你下次可以猜准一点。能够见到狼神,真是我的荣幸。或许下次见面,你可以给我更合适的惊喜,我将饱含期待,等待着,下次见面。” 黑袍法师的身影开始扭曲波动,哈米德身体周围的空气开始迅速地坍缩,就像上次李嘉图消失的情况一样。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能量更加强大,说明施术者也更加靠近他们。上次阿尔瓦没有看清楚的情况,这次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即使是李嘉图这种空间魔法大师,都不一定能够具备这样的力量。能够压缩空间,随意传送的法师并不多见,毕竟这种力量十分的不稳定,不是一般法师能够控制得了。这需要大量级的实验、精准的坐标定位,以及提里安法师协会的支持。 光是定位光辉大陆上的每个坐标点,都十分困难。一个人是绝对无法完成这些系统全面的工作,做这种事情必须得有一个团队。阿尔瓦很难想象,如果不是穹顶六星之一,还有谁能够拥有这种能力,况且,这位神秘的黑袍法师,也认识他的老师埃德加。 提摩西静静地看着怀中正在思索的阿尔瓦,每当这位小学徒思考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颤动眼球。每当这时,他纤长的睫毛,总会随着眼球的震颤而轻轻颤抖。这种颤抖是轻微的,却十分迷人,好像多年以前,那时候他大概才十五岁,第一次看见这种蝴蝶般颤抖的睫毛。 他记忆中的蝴蝶,轻轻地煽动翅膀,也煽动了他的心。十五岁的那年,对提摩西来说注定不是平凡的一年。 他第一次参加蛇群出动,遇见了一名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阿尔瓦有很多和那少年相似的地方,红色的头发,碧绿的猫眼,以及思考的时候会颤动的睫毛。那一年,他们被人出卖,为了掩护乔纳森逃走,好听一点来说就是撤退,提摩西被抓,关进了恶丨魔丨岛的监狱。 牢狱生活伴随着种种不堪回首且无穷无尽的刑罚,往事中那些剧烈的痛楚扰乱了提摩西的记忆。从监狱被救出来很长一段时间,痛苦的回忆都会让提摩西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他甚至经常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他遇见那一名少年,以及那些奇怪的梦境,所有的梦境结局总是一样,伴随着那名少年一滴含有不知名意义的眼泪,最终化为乌有。 “我们该走了。”强行把自己从不堪回首的往事当中拉出来,提摩西沉声对怀中人说道,却没有松开手臂。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阿尔瓦抬起头,正对上提摩西的双眼。他眨了一下眼睛,将目光转移开,盯着地面问:“这太冒险了,大人。” “如果你要感谢我,方法会有很多种。”提摩西冷冷地放开他,看似冷漠的话语中却含有一丝他自己都难以接受的期待感觉。 “大人,你总是这样。”阿尔瓦垂下眼帘,轻声说,“这样做非常危险,但是,你又冒险救了我。又一次。”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话语,阿尔瓦。”提摩西突然非常想捏住阿尔瓦下巴,让他抬起来头来,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在此多做逗留,然而当他回过神来,他的手指已经触摸到阿尔瓦下巴上新进冒出来的胡茬。 “可是,大人……那并不……我是说……” “什么?” “为什么?” 军情处统领一言不发,默默转身走向大道,以沉默应对一切。在他身后,晨风吹起路面的浮土,打着卷儿,刮走一片落叶。 通往朱诺斯的大道上,阳光升起,带来光亮与温暖的同时,也打破了静谧。红发男子默默地跟在背着尸体的金发男人身后,两人都默不作声,任由思绪发酵,却又无比默契地走着。 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人说话。法师学徒害怕再说错话,又惹得军情处统领生气。暗影行者不想再因为言语而浪费时间,引起不必要的愤怒或者是别的东西,在阿尔瓦面前,提摩西总觉得自己不像自己。需要维持一个人的固定形象很难,而提摩西感觉到过去二十八年以来的那个自我,在开始逐渐崩塌。至于罗兰,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开口说话。 老远就能够看见的朱诺斯尖塔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远,直到下午两点,他们才穿过朱诺斯镶嵌着魔法石的城门,正式进入城内。实际上,现在阿尔瓦正走在朱诺斯城的金光大道,这条道路并不发光,而是得名于他们脚下的黄色地砖。三千多年以前,提里安法师协会的法师们用金色的石块铺就了地面,白色的石块做成城墙,红色的则成为屋顶。 这不仅是一座法师的城市,也由魔法创造而来。 阿尔瓦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魔药特有的气味。淡淡的,略微有点甜腥。他站在路边,身后是一家贩卖草药的商店,穿着灰色长袍的法师和穿着褐色长袍的药剂师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大道上不断有马车驶过,装饰华丽的车身显示着车主显赫的地位与雄厚的财力。这样做未免有些太过于俗气,但贵族们就是喜欢这一套。 他们总是用能够想得到的一切办法,来炫耀他们的财富和地位。 一辆通体漆黑,只在四角装饰着黄金纹饰的马车快速驶过大道。马蹄跑的很疾,在金色的路面上nn作响。车夫穿着黑天鹅绒的罩袍,上面用银线绣着一圈幼嫩的常春藤,常春藤围绕的是一只展翅的雄鹰,在常春藤上面,拱顶如同山丘一般,撑起三颗星星与荣耀冠冕。 “让开!让开!”车夫挥着鞭子,叫声比马匹的嘶吼好不了多少,“以戴克里希女公爵的名义,闪开!” 他们实在是走得太快,没人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被马车撞到,行人纷纷避让。本来拥挤不堪的大道上,很快就让出一条路来。就连军情处统领也向后退了几步,闪到路边。那辆马车在经过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颠簸,厚重的黑色窗帘剧烈地晃动,从窗帘的缝隙里,闪过一道目光,好像是坐在里面的人在朝外看。或许是阿尔瓦的错觉,他看见提摩西微微点了点头。 可他不敢再多嘴,也不知道提摩西还在作何打算。这位军情处统领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沉思,笔直地站在路边魔药店的橱窗旁。这种站姿自从阿尔瓦认识他以来,都未曾改变过。提摩西的站姿很好看,无论是在何地,在人群当中都显得十分出众。他六杖嫉纳砀呦缘酶裢馔Π危缤恢炅俜绲挠资鳌 周围车水马龙,而在他们之间,沉默主宰了两个人的交流。魔法的能量在阿尔瓦周围流动,轻轻地牵动着他体内的魔力。在朱诺斯的周围,魔法的能量比其他地方都要强大。这些能量如同被饵食吸引的鱼群,呈旋涡状向着星辰之塔的塔顶汇聚。 那里是朱诺斯城的中心,保有这这个城市,甚至是整个光辉大陆最强大的魔法能量的储存地。被称为“穹顶六星”的六位星界法师,在据说是由提里安的弟子们建立的高塔上,让无数精密且密不可闻的仪器和法术维持着城市的运转。在朱诺斯,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魔法。 阿尔瓦年幼的时候——大约九岁到十岁这段时间——在朱诺斯城学习、生活过。虽然时间并不太长,但是这种城市所呈现出来的种种奇迹,无一不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要成为一名出色的魔法大师。 这种想法一直督促着他前行。 即使是在灰心丧气,抑或是落寞失望的时候,只要想起来这个念头,阿尔瓦就能够鼓起勇气,继续在这个对他而言冷漠而又充满恶意的世界当中蹒跚前行。 至少在过去的十几年来,是那样。 而现在,阿尔瓦感觉自己有了一些改变,他十分在意提摩西的看法。不仅是因为他无法去读取提摩西的心思,提摩西的心思本来就难猜,而读心术遭遇到的屏障,则是阿尔瓦以前从未遇见过的强大。这些事情都无法使阿尔瓦不去注意提摩西,但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如那一个注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尔瓦发现只要提摩西看着别人,他的内心就感觉一阵酸痛。当那名目光凛冽的军情处统领看着他的时候,他又感觉从心底升起来一种强烈的躁动不安的情绪。他希望提摩西能够看着自己,又害怕他看着自己。 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阿尔瓦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他能够处理很多精妙而危险的魔法陷阱,也可以记忆复杂而又亢长的咒语,他从来都觉得,自己一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自己想要做什么,自己的行为和目的,从来都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性。 而面对提摩西之后,阿尔瓦却做出来他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不受理性控制地去做一些傻事。比如说逃跑之后被抓包,半强迫地和提摩西立了不可违背的誓言;比如说傻兮兮地买馅饼,看见精灵的到访而倍感烦恼;比如说今天早上和提摩西发生的不必要的冲突,这完全不应该像他这样人会做的事情。 又比如说现在,他站在朱诺斯的大街上,本来来到这座魔法城市,他不仅是带着使命而来。他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在朱诺斯,无数的同学和熟人需要去拜访,关于他的使命和任务需要去接洽,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去图书馆借几本书,到圆环法师旅馆喝一杯久违的特浓咖啡。最好的情况是可以边看书边喝咖啡…… 无数的事情都等着要去做,无数更加具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他可以去做,还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然而他现在则傻站在大街上,看着提摩西的侧脸。还不是正大光明大大方方的看,而是侧着身体,装着在看草药,用眼角的余光偷瞄。 一切都不对劲,感觉十分的古怪。阿尔瓦对自己这样说。 为了不让军情处统领发现自己在偷看,阿尔瓦赶紧收回目光,想着做点别的事情。阿尔瓦搜索着记忆,想了好几个咒语。 轻轻捻动指尖,年轻的魔法学徒熟练地念出一连串复杂的咒语,渐渐地让神识集中到一点——准确地说,集中到指尖。他的神识开始随着魔法能量的汇聚,而脱离了身体,在如同萤火虫般的些微白光当中,渐渐凝聚成型,化为微光闪耀的魔法蝶群。 和煦的风轻柔地拂过这些魔法蝶群,这并非是自然之力而造成的和风,而是人体所不能感觉到的魔法流动形成的魔力之风。在朱诺斯,到处都是这种风,稳定的时候是和煦之风,失控了就会成为摧枯拉朽的魔法风暴——这也是朱诺斯城的防御措施的一环。 乘着魔力之风,魔法蝶群被轻轻卷着上升。阿尔瓦人还站在草药店外面,但神识已经随着魔法蝶群起飞。他感觉身体如同羽毛一般轻盈,愉快地乘着微风飞翔。他没有回头看还站在那里的自己,只是看了一眼依旧抄着手沉思的提摩西,便毫不留恋地离开,飞向朱诺斯遍布魔力的天空。 魔法蝶群螺旋上升,不断升高的位置,让阿尔瓦看到了不一样的朱诺斯,与地面上不一样的景色渐渐呈现在他眼前。在这座城市里,所有的墙壁都如同珍珠一般雪白,而街道反而五颜六色。俯览而下,宛若无数的珍珠被各种色彩的彩带分割开来。无数的尖塔高耸入云,昭示这这座魔法之城的力量和荣耀,以及法师们的勃勃野心。 阿尔瓦回忆起他熟悉的线路,向着那些熟悉的建筑物靠拢。从金光大道向前,尽头是一个广场,在广场中央是朱诺斯著名的喷泉路西恩喷泉。这座硕大的喷泉,需要走六级阶梯才能坐到喷泉的池缘,在喷泉的中央,矗立着被成为“月神”路西恩的雕像。但这位“月神”并非神明,而是穹顶六星之首,法师们的首领,月神的附身者路西恩。 魔法能量将池水从雕像脚下抽出,又从他的手中轻盈洒落。流水的速度被控制得极好,仿佛缓缓倒入杯中的茶水,丝毫不会溅湿坐在池缘的人的衣物。 路西恩的雕像正对着一栋建筑,彩色的玻璃穹顶在阳光下闪烁着美丽的光芒。阿尔瓦乘着风快速扑向它,这里就是只有大法师们组成的议会,很显然,他们正在开会商量什么事情。透过穹顶的玻璃,里面的人物显得斑驳不轻,好像阳光照耀在水面上一般。 不甘心于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阿尔瓦失望地绕着穹顶飞了两圈。他尽力最大的努力,只能看清楚整个会议厅呈碗状结构,大法师们分在六个区域,每个区域坐六人。每一名大法师的面前似乎都有办公桌一类的东西——这仅仅是阿尔瓦的估计,毕竟他没有资格进到这里——在大法师们的后面,还站着一些人,大概是助手或者学徒或者是需要参加会议的法师们。 需要陈述或者审判的人在“碗底”,也就是最中央,他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所有的话语都如同梦呓——这或许也是这座建筑的保护法术之一。这个地方阿尔瓦的老师曾经进去过多次,而每次都是他百般无聊地坐在喷泉旁边等待。 想到已经去世的老师埃德加,阿尔瓦感觉被背上摄住了心智,他缓缓上升,渐渐拉开与大法师议会厅的距离。在大法师议会厅的两侧,有两条道路,朱诺斯的城市设计就是一个圆环,无论是从哪条道路进入城市,都会发现这里很难绕出去。 不管是向左,还是向右,沿着主干道一直走,都会走回原点——如同命运的轮回,永无休止。 右侧是迷幻路商店街,无数的店铺林立,贩卖的都是与魔法相关的物品。而往左则是与魔法关系不大的一些店铺。和所有的城市一样,主干道的这些黄金门面房,自然都是要作为店铺来使用——只是在朱诺斯这个被学校、图书馆和各种法师协会的建筑设施占据的城市,商店的门面分外昂贵,可谓寸土寸金——所有大城市都不例外。 虽说在面积上,朱诺斯算不上“大”,可是在影响力方面,朱诺斯绝对是光辉大陆当仁不让的“大”城市。 阿尔瓦加快了速度,飞过过蓝鲸珠宝店时,他看见里面的铜制傀儡依旧机械地切割着宝石。这不奇怪,店主伦达夫大师正在大法师议会开会。门上的铃铛动了一下,随着清脆悦耳的铃声,客人进了珠宝店。带着一顶滑稽草帽的招待傀儡自动迎上去,熟练的动作不逊于任何人类雇员。 对于快速飞行的阿尔瓦来说,这只是一个动态的画面,很快就略过不见。他继续向前,越过阿斯龙面包店时,店主阿斯龙还是和以往一样,在店外摆着一张桌子,篮子的面包和果酱看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外表可口。阿斯龙又研究了新的面包配方,慷慨地邀请路人试吃。但只有新来朱诺斯不明就里的外乡人,才会斗胆去吃这些试吃品。 以前住在朱诺斯的日子里,阿尔瓦曾经试吃过这些面包。所有阿尔瓦不能想象的后果,都包含在了这试吃的面包里。有一次,他吃过之后嘴唇肿了三天。还有一次,他带回去的试吃品被同寝室的费瑞德偷吃,导致费瑞德变成了蛤丨蟆,跑到水沟旁边,把水沟当成大江不停地呱呱膜拜。 过去的糗事很快随着阿尔瓦神识的飞行而远去,圆环法师旅馆近在眼前,他还未飞到,就看见店主利奥波特那只黑色的猫。那只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算不上猫——已经死了很多年。在阿尔瓦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利奥波特叫它克拉丽萨夫人,此时它整躺在房顶上,慵懒地晒着太阳,就像一只真正的猫。阳光为它的皮毛以及内里的填充物都注入温暖的能量,克拉丽萨夫人,其实只能算的上一个生物标本。 在梅瑞迪兹魔法学院念书的那段时间,阿尔瓦听说过这个传言,从来阿尔瓦都觉得还算得上是个行动派。伙同了自己的室友兼同学维克多与费瑞德,阿尔瓦解开了这个传言的真相。克拉丽萨夫人的身体里,填充的是棉花和木屑。这些东西是没有魔法的,或许能够让它看上去栩栩如生,却无法让它真正行动起来。 让它能够如同活物一般行动的,是在这些棉花和木屑里面的魔法石。所谓的魔法石,狭义上来讲,就是拥有魔法能量的石头,而广义上来讲,则是大量的、浓缩的、魔法聚合体。在阿尔瓦的身体里,也有着这样一个“魔法石”,但是它却不是石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尔瓦十分同情克拉丽萨夫人,又很羡慕它。它的主人利奥波特非常爱它,不能接受它的离去,让它能够常伴身边。而阿尔瓦,则要为这一颗“魔法石”付出相当多的代价,承担巨大的责任和风险。 魔法石并不一定都是稳定且可靠的,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巨大的爆炸。用专业的话来说,引发“湮灭现象”。 回忆的痛楚让阿尔瓦内心阵阵揪紧,他不再朝着圆环法师旅馆的方向降低,也无心再去看看店主利奥波特是否在用带有音乐的咖啡磨在磨咖啡。他想要快速升高,想要猛地向上冲去。魔法蝶群打不到阿尔瓦想要的理想速度,他不再分散能量,将所有的魔法能量催逼到一起,汇聚成一只白影般的飞鸟。 心灵视界的能量飞鸟服从着阿尔瓦的意志,旋转着半透明的身躯,如同一道白光般掠过朱诺斯的上空。 冲刺! 面对这样命令,即使是前面就是智慧之神尼尔斯的神殿,能量飞鸟也毫不迟疑。神殿的制高点是一坐钟塔,古老的铜钟宛如一枚巨大的马脖铃,在下面拴着一根粗制麻绳。撞钟人用力猛拉,铜钟内的钟锤来回摆动,发出具有强大穿透力的浑厚声响。 能量飞鸟从铜钟旁擦过,虽说这样的实体物体无法伤害到存在于精神领域的能量飞鸟,但是这样的刺激感,也让阿尔瓦感到十分满意。 梅瑞迪兹魔法学院已经很近,在朱诺斯这样城市,这所学校的面积大到不可思议。城市的三十分之一,都被梅瑞迪兹魔法学院所占据,如果这所学校有一天被搬迁、拆除,那么朱诺斯一定会空出很多的商店来。但正是由于这所学院,才使得朱诺斯这座城市如此的繁荣。 能量飞鸟轻巧地掠过杜蓬夫人图书馆,六层楼高的建筑,每一层都摆满了书架。各种书籍,如同列队的士兵般井然有序。当阿尔瓦在梅瑞迪兹学习的时候,泡在图书馆的时间并不多,反而是后来再回到朱诺斯,才会珍惜在图书馆借书的每次机会。 飞鸟的白影在图书馆上空绕了一圈,转向观星台。这里是整个光辉大陆最大的观星台,甚至可以说是六块大陆最大的也不夸张。在观星台下面,是梅迪瑞兹的主教学楼。星相学的教室就在观星台的下面,对于学生来说,这个教室实在是太高了一点。 观星台建在整个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制高点,主教学楼——准确地说是塔楼——有三十层高,星相学的教室占据着二十六到二十九这三层,观星台则是第三十楼。每一层楼都有三到四码高,想必星相学的学生每次上课都得爬那些数不完的旋梯。 当时阿尔瓦并没有选修星相学,他曾一度为此感到十二万分的庆幸。要知道,当时他选修的古语言学在十二楼,上课的具体内容在他脑海中印象模糊,唯有那无穷无尽的阶梯令人印象深刻到难以忘怀。 阿尔瓦在梅迪瑞兹的时间并不太长,前后加起来一年都没有。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他固执地认为其中不包括自己探听海英斯城的秘密),年仅十岁的阿尔瓦被提里安法师协会派送给埃德加当学徒。在埃德加那里,他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再回到朱诺斯,一定都会来观星台享受片刻宁静。有时候是他自己亲自爬上来,有时候是用心灵视界看。就像现在,心灵视界化成的白鸟停在观星台穹顶上方的一个小阳台。作为清扫用途的穹顶阳台鲜有人过来,这个阳台算得上是阿尔瓦的小秘密。 阳台的栏杆上布满青苔,裸丨露在外的砖石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变得黝黑,难辨本来的色彩。每当夜色丨降临,这个小小的避难所,很快就被夜色所吞噬,准确地说,是和夜色融为一体。阿尔瓦在这里并算不上是观星——虽说他确实呆在观星台——他只是在思考,思考埃德加的话。 “星空如此浩瀚,我们如此渺小。” 在埃德加的星球仪里,盖亚小得像一颗玻璃珠。 当阿尔瓦还年幼的时候,小阿尔瓦的世界被动地、不断地在被扩展。从一个小小的摇篮,到整座仲月夏宫。不满三岁就走辗转斯刚第王国的多个城市,小小的阿尔瓦知道,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大。在宫殿和树篱围墙的外面,有一座城市。 大得不得了的城市。 城市属于斯刚第王国,而这个王国,只是光辉大陆很小的一部分。光辉大陆也只是盖亚大陆分裂成的六个大陆之一。虽然人类一直以盖亚的子民自居,但他们并非最早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智慧生物。所有的盖亚的居民,人类呀、精灵呀、矮人呀、半巨人呀……传说中的巨魔,小时候毛茸茸的虎人,还有各种阿尔瓦知道和不知道的生物,共同居住在盖亚。 他们都是盖亚的居民,这是阿尔瓦在观星台的小阳台上思索得出的结论。所有的生物,都应该停止争斗,这个世界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阿尔瓦厌恶一切争斗,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可悲的发现,他自己——或者说是他体内的那个魔法石——成为某种争斗的根源。 这想起来实在讽刺。 命运并没有给阿尔瓦过多的伤感时间,他停在观星台阳台不过五分钟,就被来回扫视的监视之眼给发现了。这些盯着每个朱诺斯天空每个角落的魔力制成的眼球,即使是心灵视界所幻化的白鸟也不能逃过它们的眼睛,它们很快就把信息反馈给了朱诺斯的守卫。 阿尔瓦发现有守卫在向他靠近,由心灵视界幻化的黑鹰,如果阿尔阿瓦没有猜错,这应该是大法师比尔迪的法术。 “这里不许逗留!”守卫厉声的尖啸既沙哑又恐怖,老鸹呱呱乱叫的声音和它相比都显得清脆悦耳。更要命的是,这个声音不可拒绝,阿尔瓦没有办法不听见它,这声音不在空气中传播,而是直接进入阿尔瓦的灵魂。 如果被守卫抓住,他的白鸟不是黑鹰的对手,会被轻易撕碎。在心灵视界被撕碎,最好的结果也是心灵崩溃而发疯,最糟的结果只能是灵魂被撕碎,从此空有一具身体,在等待灵魂的归来中干枯、脱水、最终迎来无法避免的死亡。他还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他甚至无法想象他的身体能够在金光大道上站多久。 心灵视界危险之处就在于此,虽说魔法总是伴有危险的。 熟练的法师能够在几千里之外,从把灵魂从心灵视界中召回,瞬间回到肉体。而阿尔瓦对这个法术还不是很熟练,如果不是离他肉体很近的地方,他是无法将灵魂召回的。 他现在必须得离开。 那名二绽贤房刹缓萌牵乇鹗撬诓恢挂淮尉婀6撸绻倏醇6咄a粼谇迳ㄓ醚籼ㄉ希吞鹄创蚶冒6叩南ジ枪恰 白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丰富的躲避和飞行经验让阿尔瓦在空中做了一个旋身。他向下俯冲而去,掠过主教学塔楼之时,看见几名在爬楼梯的低年级学生。那惊鸿一瞥让他似乎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小小的身体,捧着又厚又重的书本,气喘吁吁地站在楼梯上歇气。 名为倒悬者之湖的水面,漂浮在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半空。白鸟飞快地掠过水面,那并不是无意义的行为,魔法的能量宝贵,所有的法师都尽量会避免做无意义的行为。 白鸟在水面上划出一个简单的法阵,没有风,水面上却起了波纹,那是心灵震荡波从法阵当中快速释出。即使是黑鹰这样强大的心灵视界幻化物,也不能直接闯过这层妨碍。当然,就以阿尔瓦的这个魔法来说,只是为了阻拦它追击的速度,要干掉黑鹰还差得很远呢。 果然,黑鹰正如阿尔瓦所计划的那样转了向,它在法阵产生的心灵震荡波的空隙中穿梭,熟练地躲避着每一个震荡的圆环。 “蹩脚的魔法,”黑鹰说,“阿尔瓦,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它躲过所有的震荡,法阵很快便失去了效应。大法师迅速加快速度,强大的威压让阿尔瓦感觉心头一紧。 “真是抱歉,比尔迪大师。”阿尔瓦不敢去看那投射过来的犀利目光,那样很容易会被大法师摄中心神,着了他的套儿。“毕竟我没有心灵魔法大师的指导,这魔法如此精妙,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我的极限。” “精妙?”恭维的话让黑鹰减慢了速度,这一招在过去的数年里简直屡试不爽,“当然是精妙的,你这样的小学徒要好好地避免使用这种精妙的魔法。啊,那简直是对这个魔法的玷污,粗糙蹩脚到我都看不下去……” 趁着大法师还在絮叨,阿尔瓦催促着白鸟加快速度,为了让他能够更快地找到身体,阿尔瓦开始进行冲刺式低空飞行。他飞过在上飞行课程的学生,教书的还是阿纳斯塔西娅·高尔斯沃西教授。当初阿尔瓦为记住她的名字都花费了很大的功夫。 她还是在教学生用魔法把鞋子变大,而后可以安全地坐着自己的鞋子飞行——当年阿尔瓦还嫌弃过这种安全却不够帅气的飞行方式——这个魔法并没有学生们想象中的那么好掌控,失控的飞鞋拽着它的主人螺旋上升,撞到枝丫的学生很快挂在树上。 “你还好吗?”阿纳斯塔西娅教授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对着树上的学生说话语气甚至都没有波动。 划破了屁股的学生,裤子挂在树枝上,那模样十分狼狈,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屁股痛。” 这一点上阿尔瓦没有资格去笑这孩子,他第一次上飞行课的时候比他好不了多少。 白鸟继续在魔法学院内穿梭飞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包含着种种回忆,他看见在练习控制水流的学生,看见在花园的长椅上念书备考的影子,看见那些和他相似又不同的孩子…… 他很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但时间并不允许他这样做。黑鹰还在后面紧追不舍。阿尔瓦不得已只能选择了同进学院相反的道路——穿过朱诺斯的商业街,回到金光大道。 飞过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大门,阿尔瓦很快就找到了前往商业街的道路。这里的商店一间挨着一间,无数的奇珍异宝和平常使用的魔法道具,都可以在这里买到。整条街的房屋一栋挨着一栋,密集得根本无法从两栋房屋的中间穿过,以心灵视界的角度来看,这样的飞行十分刺激,好似在峡谷当中高速穿梭。 尼尔炼金房中熬魔药的大锅从不熄火,以至于让它隔壁的水仙花香水店不得不施法,试图阻隔源源不断从锅里传来的魔药气味。 在这里,简单铭文商店与强壮臂膀铁匠铺一起叮叮当当作响,蒂凡尼店切割、打磨宝石的机器终日旋转不止。 商业街中不管是顾客还是店家甚至是伙计,都穿着得体,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贵气了。阿尔瓦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人流向着一间书店渐渐汇聚而去在书店前面,畅销书作家正在为支持者签名售书。他风度翩翩,演讲慷慨激昂,阿尔瓦却不认识他。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商业街,竟然还有三栋独立房屋,做居住用。朱诺斯并不是没有聚居地,那里的住所相对也要便宜很多。这三栋房子,是历史的遗留产物。其中两栋分别是作为城市接待所的“羽毛、魔法与黄金”(然而这里并非旅馆)和作为商业街唯一的旅馆甜甜苹果派旅店。 还有一栋是某位无冕者的住所。这并不奇怪,无冕者们在朱诺斯活动已久。这栋房子长期空置,在寸土寸金的朱诺斯,特别是在商业街这种地方,未免不是一种巨大的浪费。就算不是在朱诺斯,临街的房子,豪华的住宅,空着也是一种浪费。它的占地面积甚至比它旁边的糖果店和咖啡馆加起来都要大。 对于无冕者,阿尔瓦知之甚少,他只知道似乎提摩西也是其组织的成员。那群人十分神秘,在朱诺斯这种地方,也只有穹顶六星这种级别的人才能和六位无冕者打交道。白鸟飞速在人群中穿梭,路过下水道入口,它稍微停顿了一下。 这里让阿尔瓦想起来那个在朱诺斯流传已久的传说——朱诺斯不是一个独立的城市,在地底下,或者是别的空间,有它的镜像城市,名为“海英斯”。这个城市的传说由来已久,却无人能够证实。而传说当中的一环,就是在这下水道的入口。 传说朱诺斯的下水道,就是进入海英斯城的入口。 就阿尔瓦的能力来说,他无法进入下水道这样的地方。 这里是无冕者们活动的场所。 黑鹰似乎已经放弃了追逐,或者是大法师比尔迪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阿尔瓦想起来在议会那里看见的会议,阿尔瓦并不认为,比尔迪闲到没有比抓住一个在魔法学院里乱飞的法师学徒更要紧的事情可以做。 白鸟放缓了速度旋转上升,再次化作蝴蝶。它们闪烁着微光,再次回到月神的喷泉附近。大法师们的议会已经结束,衣饰华丽的大法师们从议会中鱼贯而出。蝴蝶翩翩下降,缓缓下落,阿尔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他大约二十五岁左右,看上去和阿尔瓦同龄,有着一头亚麻般的蓬松卷发,用一根发绳简单地扎在脑后成为马尾。他的笑容让阿尔瓦感觉熟悉而又温暖,他很想现在就回到身体里,和这位年轻的大法师打招呼。 事实上,他也发现了阿尔瓦。在阿尔瓦回到身体开口以前,那位大法师就已经快步走向阿尔瓦,抢先开口说:“嗨,阿尔瓦。比尔迪大师正在找你,我想你得快点躲起来比较好。” 站在阿尔瓦身边的提摩西瞥了他一眼,背着罗兰尸体的暗影行者,沉默而又警觉地看着这位向他们靠近的大法师。 “我还以为我甩掉他了。”经历过一阵轻柔触感,像是蝴蝶在内心煽动翅膀一般,阿尔瓦回到了他的身体,从心灵视界当中恢复成正常的肉眼视界。“费瑞德,你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肯定是这一身衣服的关系。你从哪儿搞来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名大法师。” “没错,我现在就是一名大法师。”阳光般的微笑从年轻的大法师脸上绽放开来,他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奈的假动作说,“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阿尔瓦。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埃德加死了,总有人要顶替他的位置。” “所以你就是那个凑数的?”和提摩西在一起时从未展露过的微笑挂在阿尔瓦的脸上,他翡翠绿的眼睛似乎都带上了笑意,那个细小而又微妙的表情,让那张在过去的冬天里被冰雪冻住的脸,展现出融化寒冬的春日般的笑容。 有那么一瞬间,提摩西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些微地让他感觉有些不安,面对未知事物,无论是多强大的人,都会感觉到的那种不安。那种感觉即像是时间停摆,又像是被锐利的针轻轻刺扎。 “没错,我就是那个凑数的。”费瑞德年轻而又英俊的脸上没有显现出丝毫的不快,反而笑得更开,“就像是要把货物凑满一筐一样,大法师总是要保持固定的数字。一盒子鸡蛋六个,六盒扎满一捆,若是少了这一个,整捆就卖不出去。嗨,这真是个麻烦的差事,我觉得我更适合当个图书馆的管理员什么的。” “真是没想到。”在下午的阳光下,阿尔瓦的瞳孔眯成一条线,阳光在他宝石般的眼睛中闪烁,“在我们那一届的同学里,你是最早当上大法师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都没有对我提起过。” “天呐,天呐,我们之间就不要说这种恭维话了。”费瑞德揽住阿尔瓦的肩膀,把他推着向前走,“其实也不太早,正式算来也就在上个月。处理埃德加身后的事情花费了不少功夫……嗨,我们不应该在大街上这么聊。去圆环法师喝一杯如何?” “等等,费瑞德……”感受到凛冽目光的阿尔瓦挣扎了一下,甩开费瑞德的胳膊,“我说,等等。” 年轻的大法师歪着头,摊开双手疑惑地看着他过去的同学:“怎么了?” “我不是一个人来朱诺斯的,我还有……嗯,一点小事,要办。”阿尔瓦拿目光示意费瑞德,提摩西装着没有看到他的眼神,用平常的样子看着他们。 在朱诺斯,草包可成不了大法师,总是要有一些过人之处才行。费瑞德早就看见了站在阿尔瓦身边的提摩西,他装作是第一次看到提摩西,用目光打量了一下这位穿着军情处黑色制服的男人。不管是这位刺客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是脸上的疤痕,以及他强壮的身材和严肃的面孔,都让这座法师之城里的任何一名法师可以感受到足够的威胁。 费瑞德从不惹麻烦上身,到了这个份上,不打照面,视若无睹已经不是合适的策略。年轻的大法师侧过身,对阿尔瓦低声询问:“你是和这位大人一起来的?”得到小学徒轻微而又坚决的点头肯定,大法师立即换上职业化的笑容,迎向那位军情处的官员。 “斯刚第王国军情处的大人,希望我没有过于叨扰你们执行公务。”费瑞德热情地伸出手,“我经常听阿尔瓦提起你,能够见到本人,真是万分荣幸,请允许我对阁下来到朱诺斯表示欢迎,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为你感到高兴。”提摩西冷冷地回话,保持着原有的站姿丝毫未动。 遭到冰冷拒绝的费瑞德无奈地缩回手,换成一个标准的朱诺斯礼仪,他微微低下头,将右手放在胸口。 “不知道我在哪儿的不周,从而冒犯了大人,请阁下多加原谅。”费瑞德说,“如果允许的话,请让我借你的小跟班一用,不会太久,很快就还给你。” “阿尔瓦不是我的跟班。”军情处大人的神色依旧,说出来的话却足以把大法师震惊得无法言语,“他是我的情人,或者说——情夫。” “这,这可真是……”大法师惊讶得近乎于浮夸,他转向阿尔瓦,语气中带上几分责问,“你来的信里,可没有说过这些。” 我可不能说这种事情。阿尔瓦内心腹诽着,嘴上却说:“现在还并不太晚,我们晚点或许可以叙一叙。”说着他用问询的目光看着提摩西,军情处统领微微垂下眼皮,并没有立即回应小学徒。“如果,崔德威大人允许的话。” “什么,崔德威?”比起来提摩西听见阿尔瓦叫他姓,费瑞德听见这个姓更加的惊讶,“这位大人难道是斯刚第王国三大家族的红狼家族,是姓崔德威吧?在军情处工作那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大人!” 费瑞德的反应这次不像是假装出来的夸张,他是真的被这个姓氏给震惊不已。年轻的大法师局促地搓了搓手,职业化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天呐,看我刚刚都干了些什么!”这种不知道把手往哪儿放的样子,好像是乡下的农夫见了国王一般,在提摩西看来,实在是夸张得有些过分。 “费瑞德,你还好吗?”阿尔瓦疑惑地看着这位年轻大法师近乎失控的举动,这里还是在大街上呢,大法师这样的动作怎么看都不合适。 “不,不,我很好。”费瑞德深呼吸了几口气,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大概是我呆在图书馆和实验室太久了,阿尔瓦,我没想到,你的情人竟然是——血狼公爵提摩西·崔德威!” “什么?”据阿尔瓦所知,提摩西只是个男爵,而且在斯刚第,只有红狼公爵,没有血狼公爵。 “真是抱歉,传说中的刺客本人在这里,我无法对他的经历再多说三道四。”费瑞德对着提摩西行了一个礼,谦卑的态度和刚刚见面判若两人,“请允许我告退,大人。阿尔瓦如果要找我叙旧,我和以前一样,会在晚饭后去圆环法师,桌号依旧没变,你可以在老地方找到我。如果你愿意,并且崔德威大人也同意的话。” “等我们忙完公事,阿尔瓦想去就会去。”提摩西回答,“你们不必问询我。他想要去哪儿,想要和谁约会都是他的自由,他生而自由,他只是我的情人,不是我的囚犯。” “希望如此。”阿尔瓦小声地嘟哝道,过去的那个冬天,提摩西对他的种种限制还让他历历在目。现在他被誓言束缚着,并不能自由地离开提摩西,去做他想做或者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个小声的抗议在提摩西的耳朵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应,军情处统领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给吸引走。坐在车夫位置的男人穿着和斯刚第王国军情处的军官制服,一头耀眼的浓密短发碎银闪烁。 63、情与欲(二) “乔纳森。”提摩西开口叫到, “来得可真慢, 先别急着反驳,你比计划的要来得晚。” “是你来得太早了,提摩西。”乔纳森勒住缰绳, 停下马车跳下车来,他背对着提摩西去打开车门, 口中还不忘和老友对嘴,“毕竟四条腿的马不如四条腿的狼跑的快。” “仅限于在北地如此。”提摩西的目光迎向开启的车门, 卡斯帕坐在车里, 看上去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这个状态就像是在阿尔瓦施法过度的时候,也这样没精打采。 “到了?”卡斯帕睁开双眼,打起精神勉强下车。他看起来虽然十分疲劳, 却没有受伤。乔纳森的状态看上去就不太乐观了。 提摩西能够清楚的看见, 乔纳森扶着卡斯帕下车的右手上的绷带,殷红的鲜血从内里渗出。不仅是手臂, 乔纳森用绷带蒙住的右眼似乎也受了伤, 他的腰上和胸口上,同样被白色的绷带缠绕着,业已干枯的鲜血变得暗红。 “啊,他死了。”卡斯帕一眼就看见在提摩西背上的罗兰,面对着这孩子的尸体, 他失望地叫道,“还好我没有和你们一起走,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够活着活到朱诺斯真是太好了。” “我们也并非全无损失。”乔纳森说, “这件事情十分蹊跷,并且非比寻常,我们的路线早就已经暴露,而且他们还指名要找罗兰。看来情报是在我们出发之前就被泄露出去,而这个人不会是加文,路上都遇见了什么。” “当然不会是我。”乔纳森乘坐的马车拦住了道路,另一辆马车刚好停在他们后面。加文伯爵恰好到处地出现在此时此刻,好像事先被安排好的一样。他从车窗里面探出头,对着乔纳森喊道,“你们的车拦住道路了,如果要说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上车吧,我们边走边说。” 加文的马车很大,由于拉下了窗帘,马车里的光线不甚明亮。伯爵大人打法了侍从驾走乔纳森所坐的小马车,其他人都坐进了伯爵大人那辆装饰豪华的马车。 “是吗?”看见罗兰的尸体,加文略微沉思,在经历了漫长难熬的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开口打破令人难堪的沉默,“这个可怜的孩子,希望他能够安息。我会派人去取回马库斯的遗骸,埋在荒野里不应该是一位忠诚可靠的圣骑士应有的归宿。” “我们小队的那两位呢?”卡斯帕问道,“你也要把他们从土里挖出来?” “如你所愿。”加文回答。 “不不不!他们已经安息,回归盖亚的怀抱,你还要把他们给挖出来?”卡斯帕皱起脸蛋,把不满全写在脸上。 “我说了,”加文不紧不慢地回应,“如——你——所——愿——。” “希望逝者安息,但我们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来争论。就刚刚特纳大人提到的问题,我觉得这实在是奇怪。”阿尔瓦赶紧转开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询问乔纳森,“你们在路上遇见的刺客是点名要找我对吗?很奇怪的是,我们这条路线遇见的刺客,是点名要找卡斯帕。” “你们在路上遇见了什么?”提摩西用手指戳了一下乔纳森的胸口,后者很快就痛到猛然吸气,气流通过他的牙缝,嘶嘶作响。 “两只小老鼠而已。”乔纳森满脸不在乎地说。 “两只小老鼠能把你咬成这样?”提摩西抄起手,冷冷地看着明显在说谎的乔纳森。 “才不是什么小老鼠,大人!”卡斯帕抢白道,“那是你所不能想象的敌人,暗影行者,你知道吗?还是两个人!而且不光是从耶梦伽罗来的刺客,还有强盗和匪徒组成的团伙。我从来没见过还有人能够像乔纳森这样,杀人都如此迅速而且优雅的。他太厉害了,我是说,两名暗影行者都不是他的对手。” “乔纳森也是暗影行者。”提摩西说。 “那是当然,我想他应该是最强的暗影行者。”一向傲慢的小法师的脸上浮现出崇拜的神情,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崇拜力量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是一名法师,不崇拜知识与魔法,却对单纯的武力如此看高,“我听说暗影行者只有六个人,而其中的俩人对付乔纳森一个,他都可以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行了,哪儿有那么夸张。”乔纳森抓住手舞足蹈的卡斯帕,希望他可以停下这令人尴尬的吹嘘,“如果我有那么厉害就不会受伤。” “那是他们耍花招!”卡斯帕大喊,“你们肯定没见过乔纳森杀人,他就这样,用一根长针,从人的颈椎后面捅进去,动作快得我几乎看不清。死掉的人在一瞬间都还感觉不到痛苦,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你真应该看看那些迷惘和徘徊在尸体旁的灵魂……” “够了,卡斯帕!我现在得告诉你三件事情!”乔纳森不耐烦地打断了卡斯帕对自己毛线经历的吹嘘,厉声说道,“第一,这位——”他指着提摩西的脑袋说,“提摩西·崔德威,才是最强的暗影行者,没有之一。” “既然乔纳森这么说,我就勉强相信好了。”卡斯帕一脸不服气的样子盯着提摩西,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最强暗影行者”的迹象来。 “第二,不管杀戮的过程如何,结局都是相同的,都是在犯罪。所有的刺客,都会下地狱。而暗影行者,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只会面对无边的黑暗虚空。” “你说是就是,反正我也不是暗影行者。”小法师耸耸肩膀,无所谓地说道。 “还有第三件事情,这是最重要的。”乔纳森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和他讲出来的话丝毫不搭调,“这是我要告诉你关于暗影行者最重要的事情。” “什么?”卡斯帕和阿尔瓦异口同声地问道。后者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闭上嘴,尽力往车座里面缩。 “及时行乐。”他们的反应让演讲者十分满意,乔纳森的表情瞬间松动了下来,“因为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死,或许是百年之后,或许是下一秒。知道暗影行者怎么做吗?来到这种城市,首先要去喝一杯,然后找个愿意侍奉你的人,好好温存一番。至少有那么一小会儿,可以短暂地忘掉那些血腥和杀戮。” “什么?为什么?”卡斯帕不解地问,“你们当刺客的,我还以为已经随时准备好面对死亡,没想到你也会逃避。” “是的,我也会逃避,哪怕只有短暂的一会儿。”银发的暗影行者轻声说道,“死亡是蛇神赐予刺客的礼物。当然,一切生命都会终归寂静,只有死亡长存。只是,在我老去之前,希望神明赐予我死亡。” 说到这里,乔纳森和提摩西的神色都黯淡下来。 阿尔瓦感觉内心百感交杂,而卡斯帕却一脸不解。 “你们遇见的两位暗影行者,你杀了他们?”加文干咳两声,转而问乔纳森,“不怕耶梦伽罗的人找麻烦,毕竟你们也是暗影行者。” “在暗影行者任务冲突的时候,有必要的话,确实会互相残杀。暗影行者之间互相杀害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过去也发生过,总会有新的暗影行者补充上来。”乔纳森耸耸肩,无所谓地说道,“幸运的是,这次没有那个必要。所以我才能活着回来。” 那些令人不快的记忆再次涌向提摩西的脑海,他杀死了某个暗影行者,虽说那是在他不是很情愿,甚至是时空的情景下。过去的多年以来,那种叫做愧疚和悔恨的奢侈情感,一直折磨着他的内心。 “他们是谁?”提摩西问道。 “裁决银龙和战争雷霆。”乔纳森用手指捏住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说,仅仅是为了拦截秘幸会的第六人,那么不用一次性出动两名暗影行者。比起来拦截,我觉得他们更像是想要阿尔瓦的命。比起来这些,那些普通的刺客里,竟然有不少东方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 “血手兄弟会。”提摩西说,“你的猜测没错,确实参加这次行动的,还有血手兄弟会的刺客。” “那他们的手可真是有够长的,”加文说,“血手兄弟会,他们的老本营应该在孟罗科一带,不算上海路,直接从古德斯城走,离朱诺斯起码也有一年半马车才能走完的路程。” “长手兄弟会。”卡斯帕戏谑道。 “我们也遇见了一位血手兄弟会的刺客,他擅长吹笛子,并且还有大量的鼠群可供奴役。”阿尔瓦说。 “哈米德!”乔纳森双眼一亮,从嘴里迫不及待地吐出来这个名字,好像吐出一口含在嘴里的热油。 “你认识他?”加文的脸上突然堆积起愤怒的雷云,抓住乔纳森的胳膊问,“你认识血手兄弟会的刺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们交过手。”乔纳森甩开这位伯爵大人,不耐烦地答道,“不仅是他,我认识血手兄弟会的不少刺客。坦普尔伯爵大人,你别忘了,我还在为军情处工作,知道敌人的情报并不代表着我有通敌的可能。” “即使是在血手兄弟会,也有我们的朋友。”提摩西冷冷地说,“或者说是,曾经的。同为暗影行者的疫病蝴蝶也在血手兄弟会。即使是暗影行者,为别的组织卖命也不奇怪,毕竟我们都是明码标价的刀,只是握在别人手里的匕首。” “就算是,我们以前是朋友……”乔纳森补充道,“再见面如果有必要,也会互相厮杀。这就是刺客的宿命,千百年以来,始终如此,并且,以后还终将如此。” “即使是这样!”加文突然提高了声调,“即使是这样,我也奉劝你们。这是好意的规劝,并非来自于一位伯爵,而是一位朋友。枢密院的人也来了,我想在今天下午,戴克莉希女公爵已经到了朱诺斯。我想她会安排在晚饭前接见你们,关于血手兄弟会的情报,希望你们能够慎重考虑。必要的话,需要统一口径。” “你希望我们怎么说,伯爵大人?”乔纳森故意把后面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阴云袭来,然而此刻还不是天黑的时候。天空原本有着青碧如同瓷器,像是来自于遥远的东部勒古亚大陆的古老帝国,所生产的那种昂贵的瓷器。加文的脸色如同渐渐阴沉的天气,下午灿烂的阳光照耀出的五颜六色的世界,渐渐被一种灰蒙蒙的色彩所代替。红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金色的大道……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种灰色所征服。 马车停在“羽毛、魔法与黄金”接待所。这栋高大的建筑物内里如同行宫一般豪华,外部在一片灰蒙蒙的天光下,却显得阴冷可怕。阿尔瓦停在门口,等待着提摩西发话。作为一名魔法学徒,如果没有传唤,或者是在此工作,他断然不能进到这种招待用行宫。 “你可以去找你的朋友叙旧。”看出来小学徒的小心思,军情处统领大发慈悲地说,“我晚点会去接你,在我到那里之前,不管有多晚你都必须等着我。” 魔法学徒的眼睛在阴灰的天气里,都抑制不住地闪闪发亮,他急切地点了点,目送着军情处统领离开,而后飞快地奔向圆环法师旅馆。 小学徒不会想到的是,军情处统领在进入接待所之后,并没有急着走开。他侧身站在窗前,看着阿尔瓦转身离开,直到那个背影走出商业街,消失在视野里。 他如此欢愉的神情,以前从未见过。原来那个忧郁的男人,也会有这样让他开心的事情吗?望着离开的那个背影,提摩西的内心思绪起伏不定,完全无法平静。 “别看了,他早就走远了。”乔纳森拍了拍提摩西的肩膀,“希望在战斗中你不要如此分神。我希望是你帮我收尸,而不是我帮你,朋友。” “我从未把你当朋友,所以我也不会给你收尸。”提摩西冷漠地回敬道,“如果你有生命危险,我会救你的,兄弟。” “你这么会说话,这样很危险。”乔纳森摊开双手,“那些都是假话,毕竟人都有力有不逮的时候。我只希望你不要让我暴尸荒野我就心满意足。” “那么你差点让叫安博特的新裁决银龙暴尸荒野?”提摩西问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确实我胖揍了那小子一顿。”乔纳森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似乎在回忆起什么一边倒的压倒性胜利,“啊,那时候我真想……杀了他……”乔纳森停下脚步,歪了歪脑袋把那个沉重的话题给更换了一下,“提摩西,你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战争雷霆了?” “大概五六年,或许更长时间。”提摩西说,“她怎么样了?” “没错,六年了。简直不能相信,六年。时间看上去奈何不了坎蒂丝。”乔纳森与提摩西一同爬着接待所的阶梯,他压低的声音里带有几分怀旧的意味,“她看上去还是像十六岁,就像五六年之前你见过的那样。” “那个女孩也能算得上是暗影行者?”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上他们的卡斯帕,突然凑过来插嘴,“我觉得她胸前的两颗肉球会让她就这样站着的时候就跌倒,更何况她也没怎么出手,就被乔纳森给打得节节败退。” “你在做什么?”乔纳森皱起眉头,不客气地问。 “如你所见,爬楼梯。”卡斯帕摊开双手,看乔纳森的表情好像在看什么白痴一样。 “是的,你在爬楼梯。”乔纳森想要抑制住自己对卡斯帕翻白眼的冲动,但他很快就迎来了全面失败。“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真是抱歉,我先失陪一下。”卡斯帕快步跨上几级阶梯,突然他又想起来重要的事情,转身对乔纳森说,“我只传个口信,很快就好。乔纳森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我事情办完之后就在门口等你。” 那孩子跑得像只脱缰的马驹,两三级阶梯一起跨。 “你答应了他什么?”提摩西瞥了一眼乔纳森,将注意力再次转移到楼梯上。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乔纳森满不在乎地说,“你今天很奇怪,提摩西,这不像你。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你对我的私生活感兴趣。” “我当然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也不是特别感兴趣。”提摩西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霜,“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他还是个孩子。” “当然,我当然知道他还是个孩子。”将手放在扶梯上,乔纳森停下脚步,扭头盯着提摩西,“你这是怎么了,我有分寸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倒是你看起来……算了……”他摆了摆手,把话题换到另外的的地方,“你为什么不问问关于战争雷霆坎蒂丝的事情呢。” “好吧,如你所愿。坎蒂丝既然参加了出动,她竟然没有对你出手?”他们恢复了向上爬楼梯的动作,提摩西配合地问,“整个耶梦伽罗,坎蒂丝最想打败的不就是你吗?” “得了吧,别听卡斯帕那孩子吹牛。”乔纳森耸耸肩,望着阶梯上的彩色玻璃窗户,数以千计的彩色玻璃碎片组成一副法师的画像。“法师们都很会骗人,吹牛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难道不是吗?坎蒂丝并没有手下留情。” “你是被她打伤了?”提摩西指的是乔纳森缠着绷带的右眼。 “不,她只是,知难而退。”用手心轻轻捂住右眼,乔纳森压低声音说,“坎蒂丝可不会是安博特那样的毛头小子,只知道一味冒进。她早就已经成长为一名成熟、能够独当一面的暗影行者。” “你用了‘那个’?”不祥的预感在提摩西心中堆积,他伸手抓住乔纳森的肩膀,强迫这位同伴停下,“拜托,千万不要告诉我,我用了那个。” “是的,提摩西。我用了。”乔纳森点点头,拍开提摩西捏住他肩膀的手,“嗨,别这样看着我,我休息一阵就会好。不用太久,五分钟就可以。” “恐怕我们连五分钟都没有了,男爵们。”这个声音提摩西根本不用抬头去看,就知道是加文,伯爵大人正伸着他尊贵的脑袋,好像只被人提着脖子的鸭子,“戴克莉希女公爵已经到了,她不喜欢等人。” 在这所接待所的最高层,有一个露天花园。面积比不上摄政女王的宫殿,和公爵府的花园一定也相去甚远,但是别有一番盛景。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朱诺斯城的大部分街景,高度,给予人享有权利的错觉。花园的花盆多数漂浮在半空,金鱼般缓缓游动。 在花园的中央位置,象征权利般地用白色的玉石搭建了一个环形露台。露台里搭了张金线制成的靠背椅,这种工艺一看就是来自遥远的东部勒古亚大陆,密密匝匝的金线既纤细又柔韧,椅子上放着柔软的天鹅绒座垫,殷红的色泽仿若能透出血来。 这个位置不是为提摩西和乔纳森准备的,在椅子的旁边有一张布满藤蔓图案的铁线小圆桌,上面的铺着精致的白色蕾丝桌布。这是为戴克莉希女公爵准备的位置。 两位军情处统领恭敬地等在露台的圆柱旁,等待着戴克莉希女公爵的侍卫长为他们开门。乔纳森略带痛苦地皱着眉头,提摩西只能希望这场接见的时间不会太长。 钉过铁钉的钢靴发出来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响。只用听声音,提摩西就能够想象得出,这是一队全副武装的扈从。他甚至知道他们穿的钢盔上戴克莉希女公爵的家族徽记,知道他们在铠甲外面的蓝色勋章,知道他们盔甲上的飞翼。 而这些扈从的头头,戴克莉希女公爵的侍卫长,提摩西更是和他打过多次交代。在提摩西的内心当中,他并不喜欢这位侍卫长,尤其是当这位侍卫长在转动门把的时候。 “军情处统领,提摩西·崔德威男爵,乔纳森·特纳男爵。”雕花木门缓缓打开,一名年轻军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有着一部分东方血统,听闻他的母亲是东方从来的流浪舞女。关于这位侍卫长,传言都带有一丝丝桃色气息。这种异国风情在斯刚第十分受欢迎,这位贫民窟出生的侍卫长能够爬到这种位置,其中种种原因,不得不令人玩味。 侍卫长对着门口行恭敬而优雅地行礼,他戴着一尘不染的白色手套,左手握住跨在腰间的剑柄。“戴克莉希·加布里埃尔公爵到。” 十二名扈从(如同提摩西所想的一般全副武装)簇拥着一名年轻的女子,他们的手上都端着银盘,有的银盘上的水晶瓶中装着葡萄酒,有的装有各种精致的点心,有的是果脯蜜饯,还有一名侍从端着三个高脚空水晶杯。 那名女子优雅地漫步到座椅前坐下,从提摩西的角度看过去,乌云在她的背后聚集,风暴即将来临。传闻戴克莉希女公爵喜欢风暴,甚至到了热爱的程度。当年就是一场风暴,公爵府全员毙命,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年仅十二岁的戴克莉希,继承了公爵之位。她就是会这种天气还会出来喝下午茶的女人。 戴克莉希·加布里埃尔女公爵将手轻轻地放在她蓬松的白色丝绸裙子上,小羊皮手套被染成腥红的色泽,与点缀着百合花的裙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蜂蜜一般厚实的头发被精心卷烫,金链制成的发饰镶嵌着海蓝色的宝石,和她的眼睛十分相配。 女公爵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提摩西与乔纳森,时间不太长,但足够她看清楚他们。“我听说过你们。”她的嘴角勾起优雅的微笑,海蓝色的眼睛半眯着,“提摩西·崔德威,红狼公爵兰迪·崔德威之子……”提摩西微微颔首,以礼节回应,女公爵再看向乔纳森,用同样的语气说,“还有你,乔纳森·特纳,斯图尔特·特纳伯爵之子。斯刚第王国以及枢密院,永远不会忘记你父亲在冰风城所做出的牺牲。” 这种客套话即使是乔纳森也不敢表现出明显的厌烦,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女公爵,在斯刚第的三位大公爵里,她是唯一的一名女性。如果仅仅是出于表现出尊重女士的风度还不够的话,那么这位女公爵是枢密院的实际掌权者。她不仅有足够的力量与其他两位大公爵抗衡,更可以制约摄政女王,如果她愿意的话。 但是,这位女公爵传闻与摄政女王关系亲密,不仅因为她的双胞胎哥哥戴克里先是摄政女王的丈夫。这位女公爵和摄政女王之间,关系亲密得简直像是姐妹。戴克莉希在摄政女王的宫殿里呆的时间,比在公爵府都要长,当然她多数时间都是直接住在枢密院,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无论是枢密院,斯刚第王国,以及摄政女王殿下,都会感谢你们所做的一些。”她微笑着,腥红的羊皮手套放在白脂般的脖颈上,好似双手沾满了鲜血,“不过,这不能成为提摩西失败的理由。” 女公爵挥挥手,她身边一位扈端着银盘向前一步,走到侍卫长身边。侍卫长从银盘上拿下一份羊皮卷轴,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上面的火漆印记。用清亮的声音念出上面的内容。 “经过枢密院内阁议会六人圆桌会临时决定,对于军情处统领——提摩西·崔德威失职一世,给予暂时停止军情处统领一职的处罚。在枢密院决定撤销处罚之前,提摩西呆在朱诺斯不允许擅自行动。以战时特殊情况处理,军情处事物由副统领乔纳森代理。” 远处雷声隆隆,闪电在丝絮般的乌云中跳跃,狂风袭来,刮得花园里的植物哗哗作响。戴克莉希秀发中的宝石如同她的眼神一般暗沉,她的声音也没有刚刚进花园时提摩西所听到的那样轻柔悦耳:“远途而来辛苦之极,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吧,崔德威男爵。” “枢密院能够如此为我着想,不胜感激。”提摩西微微颔首,礼貌得近乎于冷漠。 “对于枢密院来说,”戴克莉希半眯双眼,似乎被这即将来临的风暴吹得睁不开眼,“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军情处前统领沉默不语,脸上冷硬的表情未有丝毫变化。 远处原来隆隆雷声,预示着将要伴随着狂风和乌云随之而来的暴雨。 女公爵朝着扈从挥挥手,后者立即端上早已准备好的三杯葡萄酒。戴克莉希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美酒,用贵妇人盔甲般的礼貌举杯说道:“临走之前,让我们干一杯。我还有要事在身,无法在朱诺斯多做逗留。如果能够荣幸邀请到两位男爵,下次加布里埃尔庄园的舞会,请务必参加。” “为了斯刚第的荣耀。” 杯中葡萄酒鲜红如血,在透明的水晶中摇晃,好似海上欺负不定的波浪。他们相互碰杯,三人共同一饮而尽,戴克莉希女公爵才又开口说道:“军情处事物繁杂,乔纳森需要尽快动身,如果可能的话。” “如阁下所见,我受了伤。”乔纳森耸耸肩,无奈的表情挂在他沾着血污的面庞上,“我无法保证我还能长途跋涉,安全抵达加圣斯通。” “是的,我看见了。”女公爵挥挥手,对着侍卫长轻声唤道,“塞巴斯蒂安。”她打开折扇,浓烈的香水气味扑面而来——和要刺杀罗兰的那封信上的香味一模一样。她用折扇遮住半边脸,低声对附耳过来的侍卫长讲话,不时地拿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提摩西。 军情处前统领凝视着戴克莉希女公爵,如同这空中花园中的一尊石雕。空气在花园内剧烈流动,与僵滞的气氛形成明显的反比。塞巴斯蒂安抬起头来,狂风吹乱他黑色的卷发,却无法熄灭他眼中的火苗。 轻轻摇动着折扇的女公爵颔首微笑,示意他们可以离开。塞巴斯蒂安快走几步为两位男爵开门,他们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在门口等待的加文,加文给提摩西使了个眼色,便同一名穿着垂坠长袍的法师一起进到了花园。 临走之前,提摩西回头看了一眼,那名法师在花园里打开防护罩,以抵御即将到来的暴雨。朱诺斯的法师们特地把防护罩弄成了碎花玻璃般的样式,穹顶式的防护罩看起来色彩斑斓,宛若圣堂的玻璃彩画。在那片看起来华贵光明的领域,黑暗的乌云笼罩着一切,而提摩西眼前要走的道路却是无尽的黑暗。 走廊里没有点灯,提摩西背对着花园,在他面前的楼梯,仿若通向地狱深渊般黑暗。那里看起来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却必须得下去,否则将无法前行。花园的门在身后吧嗒一声关上,一片黑暗当中,亮起一点淡淡银辉光芒。塞巴斯蒂安提着防风灯,站在楼梯口,恭敬地说道:“奉戴克莉希女公爵之命,送二位男爵大人下楼。” 防风灯的宛如夜空中闪耀的星光,照亮楼梯间的道路,而提摩西的另一个道路,却并非是由这位侍卫长所照亮。他清楚的记得,带着香水的刺杀信件,是由这位侍卫长亲自送来。他是戴克莉希女公爵的亲信,女公爵不顾他的平民身份破格提拔,甚至为他争取爵位和地位到了摄政女王那里。 摄政女王伊莎贝拉亲封剑圣。 虽说这位侍卫长可能在剑术上超出常人所能,但这种封号未免显得太过于张扬。 风暴酝酿的时间比提摩西想象的还要更长,“剑圣”塞巴斯蒂安提着灯轻快地拾级而下。常年的剑术训练,让他走路的脚步声很轻,但和走路完全不发出脚步声的暗影行者比起来,响得像是马蹄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接待公馆。 由塞巴斯蒂安的带领,他很快就来到了一楼大厅。空荡荡的大厅里,三名男子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女公爵大人也有很多无奈,”塞巴斯蒂安的口音同他的面容一样迷人,标准的斯刚第王国首都凯拉尔城腔调,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异国血统而失其纯正。他将文件递给提摩西,“枢密院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可她是枢密院之首。”乔纳森冷哼一声反驳道,“六人圆桌议会也是以她为首。” “我作为干事跑腿的人,不敢妄论女王和枢密院的决定。”塞巴斯蒂安说,“作出这样的临时决定,相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不像是临时决定。”乔纳森像麋鹿般磨着后槽牙,声音如同雷声一般沉闷。 “这些并不重要,到此为止吧。感谢你的护送,塞巴斯蒂安,再见。”借助微弱的光线,提摩西粗略地看了一下文件内容,塞巴斯蒂安只是简单地将内容念了出来,并未做任何改动,只是他没有念排头和末尾。这种举动让提摩西不得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文件是以摄政女王殿下的名义发出。 “不胜荣幸。”侍卫长优雅地挥手鞠躬致意,头也不回地转身上楼。 “他装得像一名王都贵族,”推开接待公馆的大门,乔纳森嘴里还不忘低声抱怨,“而那个女公爵,派头像一名女王。这些王都贵族……总是这样……” 站在门口的人影,让抱怨个不停的乔纳森突然住了嘴。卡斯帕站在风暴里,狂风吹得他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他紧裹着外袍,没有穿斗篷。即使是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他依旧在原地没动。若不是在等待什么重要事情的到来,那这样的行为实在反常。 “天呐,你终于来了,乔纳森!”卡斯帕大声地喊道,风声都无法吞掉这清亮的少年嗓音,“我还以为要在这里等上一个世纪呢。你答应我的事情,今天晚上可以吗?” “当然,走吧,孩子。”乔纳森的脚步如同鹿一样轻盈,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伤得不轻。 “乔纳森,你们要去哪儿?”提摩西叫住老友,冷漠的语气也掩藏不住话里的担心,“你的伤,还好吗?别误会,我不是想探听你的秘密……”他把“秘密”这个词咬得特别重,说出让乔纳森无法拒绝的理由,“我得上哪儿去找你?你的伤势真的不要紧?” “别担心,提摩西。”乔纳森头也不回地朝提摩西挥手,“我好着呢!我只是带这孩子去找点乐子,不会乱来。”他扭过头,银发在黑暗中闪烁。提摩西只能看见他的侧面,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少有的疲惫爬上这位年轻暗影行者的面庞,“这几天我会住在圆环法师,那里比较安静。如果你有话对我说,还是老样子,睡觉之前我们可以谈谈。” “我看起来有担心的样子吗?”提摩西摊开双臂不可置信地问,“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已经换了口味,这孩子还只是个男孩。” “别说得那么难听。”乔纳森揽住卡斯帕的肩膀,慢悠悠地渐渐远离提摩西的视线,“我只是让这个孩子知道,做男人的乐趣。今天晚上,他会变成真正的男人。” “乔纳森,我们去哪儿?”少年的声音当中满满都是期待,激动得双手揣成拳,甚至连清亮的声线都有些许颤抖。 “你喜欢什么地方?”乔纳森漫不经心地问。 “我不知道。”少年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只要是乔纳森带我去的地方,我都会喜欢。” 在消失于转角之前,乔纳森再次朝着立在原地的提摩西挥手喊道:“去找你的小情人吧,提摩西。祝你今夜愉快!” 目送乔纳森与卡斯帕离开,提摩西摇了摇头,挪动步伐转向圆环法师旅店。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的阿尔瓦,还在那里等着他。 **************************************** 年轻的法师学徒快步走在朱诺斯的大道上。 暴风雨即将到来,如此恶劣的天气中,人们一般都会选择躲进可靠的港湾以躲避风雨。阿尔瓦也不例外,他抬头看了一眼集聚在天空的乌云,他转向一条小巷,并加快脚步赶往圆环法师旅店。 “阿尔瓦……” 幽灵般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阿尔瓦停住脚步四下观察。 这条巷子内空无一人,如果不是经常生活在这一带的人,根本不会知道这里还有一条暗巷。即使是天色光亮的时候,这条巷子内的光线也如同黄昏一般黯淡。 拥有虎人族血统的阿尔瓦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他翡翠绿的猫眼瞳孔放大如同满月,轻易地适应黑暗之后,那叫他的人的相貌很快就看的一清二楚。 “是你……”刻意压低声音,并步入阴影,阿尔瓦眨了眨眼睛,站到那人身边。 “是的。”即使是穿着深棕色头蓬,兜帽压得低低的,无法隐藏的高贵与优雅也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 “这比预订的提早了一点,我还没做好准备……”阿尔瓦忧虑地说,“而且,你不能这样直接过来找我。我可以可以用别的方法联络,大人已经对我起了疑心,我担心……” “他什么时候起的疑心?”那个人问。 “上次我在尼姆,在喷泉旁边和你联络。”阿尔瓦答道,“他大概看出来了什么,当天晚上我就被他……”想到温泉内发生的事情,阿尔瓦赶紧住了嘴,把下半句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他审问了你?” “算是吧。” “噢,阿尔瓦,孩子。”黑暗当中,传来那人的叹息,怜悯的意味让阿尔瓦都不禁唾弃自己,“请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对他全盘托出。” “不,我什么都没说。”借着黑暗的掩饰,阿尔瓦将自己的窘迫隐藏起来,“但我不能保证下次我还能……呃,守住口风。” “小蒂姆总归还是有些手段的。当然,这一点上,你比我更加了解。毕竟,现在你们住在一起。”那人如同贝壳般的手,在黑暗中闪着微光,他将手心里的东西递给阿尔瓦,“但情况有变化,阿尔瓦。” “能让你提前过来找我,”阿尔瓦捏了捏手心里的硬物,既冰凉又坚硬,不用眼睛看,阿尔瓦也知道——这是一颗宝石,或许还带有魔法,“看起来一定是很糟糕的变化。” “我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如此失控……”那人叹息道,语言当中都是悲天悯人,“我无法阻止,对此,我的内心焦灼难安。但我没有忘记我们的交易,若是我不能回来,这一部分的义务我先行履行。阿尔瓦,孩子,光辉大陆的所有生物,都在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而我需要你的力量。” “我不能确定我一定能够办到,”捏紧魔法石,阿尔瓦极力想让自己澎湃难安的内心些微平静下来,“如果我失败了,面临危机的不仅仅会是光辉大陆,整个盖亚或许都……” “我相信你。”温柔的声音鼓励着内心忐忑难安的阿尔瓦,那人轻轻将手放在阿尔瓦肩膀上,“孩子,所以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那可是……”深吸一口气,阿尔瓦压低眉毛,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好吧,如果只有我能够做到的话,我会做的。” 这次会面的时间不太长,阿尔瓦再次出现在朱诺斯大道上时,眼神已经难掩内心的改变。他仔细地回味着那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将要到来的暴风雨吹乱他的红发,在黑暗中如同跳动的火焰。不祥的乌云积压在头顶。 “没时间了。”那个人说过。“我们已经,没时间了。” 是的,时间是一项宝贵的资源。已经没有时间让阿尔瓦踌躇不决,他必须尽快行动,迈出第一步总会遇见一些困难,但只要踏出第一步,道路就会出现在脚下,不管它通向何方,阿尔瓦都需要踏出这第一步。 被人需要,这是过去的二十四年以来,他从未遇见过的事情。 他会尽力做好…… 哪怕,这只是一项交易。 ************************************************ 新晋大法师费瑞德坐在窗边,店主利奥波特耐心地磨着咖啡,每当转动咖啡磨的把手,悦耳的音乐便徐徐传来。 那是一首古老的歌谣,阿尔瓦很喜欢这首歌。事实上,他每次到圆环法师来,都会静静地聆听从咖啡磨里出来的音乐。当他踏入圆环法师之时,一种莫名的归属感从脚底柔软的地毯一直延伸入内心。周围的低低谈话声如同和声一般,在静谧中又有一丝鲜活的生命气息。 事实上,阿尔瓦喜欢这里的一切。 不仅是柔软的地毯,温暖的床铺,浓香的咖啡,店主利奥波特的咖啡磨,行走的标本克拉丽萨夫人……甚至这座旅馆散发出来的那种历史感,都让阿尔瓦感觉深深着迷。 “你来得比我想象的快很多,”曾经的同窗,现任大法师朝阿尔瓦挥手,还未等他坐定,就先行开口,先声夺人,“我还以为你们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会,嗯……他看起来很喜欢你。你要喝什么咖啡?” 小学徒垂下眼帘,低低的声音透出一丝哀伤:“或许吧。” “嗨,你总是这样子。”费瑞德裂开嘴,笑得如同初夏的阳光,“要我说,如果我的情人是这种人物,我绝不会如此愁眉不展。” “啊,抱歉。我是说,我很抱歉,费瑞德大师。”小学徒抬起头,翡翠绿的猫眼中瞳孔竖成一条线,“你是单纯想叙旧,还是想说点正事。” “都有。”费瑞德招呼侍者,为阿尔瓦点上一杯咖啡,“我得说,你让我十分意外。不过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别担心,不会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两个人明确地表示需要他。“被需要”这种话语令阿尔瓦内心一阵腹诽,这样的被需要的事情,可能是他把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光,才换来如此“荣幸”。 “我很荣幸。”小学徒歪了歪脖子,“不过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够帮你的,你看我,还是个魔法学徒。这次我正是来朱诺斯,想要试试运气,看有没有哪个大法师能够收留我做学徒,好给我开具出师证明。你知道,我这个年龄的魔法学徒如果再不能出师,恐怕就只能转行。” “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情。”费瑞德的笑容变得有些狡黠,“你知道提里安法师议会的事情吧,他们给你安排了一名导师,我想你很快就能够见到他。” “哦,是谁?”圆环法师的咖啡还是如此香浓,味道没有改变,而阿尔瓦却差点被呛到。他心情如同语气急切,如果不是在圆环法师,周围还有这么多人,他肯定就要冲上去抓住大法师的衣领问个明白。 “喏……”调皮地摊开双手,费瑞德笑道,“新晋大法师,费瑞德·霍齐亚。” “是你!”小学徒霍然起身,不自觉抬高的音量让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阿尔瓦尴尬地慢慢坐下,压低的声音带有不可置信的颤抖,“这,真是……你不怕那个预言了?” 所有进入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学生,都会收到或多或少关于未来的预言。这些预言一般都是来自于“穹顶六星”里面的成员,擅长预言术的星界法师哈里森·欧文。他为费瑞德所预见的未来清晰而又冷酷—— 你将来,会成为大法师,但你会被你的学徒所杀死。 “这,不太合适。”阿尔瓦紧抿着嘴唇,许久才开口说道,“我不想你因为我,呃……我是说,费瑞德大师,我如果成为你的学徒,或许那个预言……天呐,我想不下去了。”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阿尔瓦。”新晋大法师收起笑容,费瑞德英俊的脸上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或许能够证明,哈里森是错的。我要你帮我,证明他是错的,好吗?” 小学徒沉默不语,踌躇不前。 新晋大法师再次开口,这次他换了一个轻快的口吻,说出来的话令阿尔瓦难以拒绝:“我说,你就不能给自己一点信心?从很久以前,你就一直是这样。如果我没有学徒,就算我只是那个‘凑数的’,这个大法师的位置我也无法坐稳。当初埃德加不就是因为收了你当学徒,才坐稳大法师的位置吗?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还有谁会比你更合适。” “不,以你现在的名头,有更多合适的。”阿尔瓦再次抿了一口浓香的咖啡,眼神瞟向窗外,雨滴开始打在圆环法师的窗户玻璃上,“年轻、聪明,善解人意,前途远大……什么样的学徒都可以有。” “嗨,你该不会是想我拜托你吧?”费瑞德无奈地耸耸肩,“好吧,就但我拜托你。请你做我的学徒。” “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尔瓦说。 “相信我,你是最合适的。”费瑞德握住阿尔瓦放在桌子上的手,真诚的语气让任何人都难以拒绝,“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你会有什么理由杀了我。你不会的,对吗?” “当然,永远不会。”阿尔瓦抽出手,看向费瑞德,“我不会杀你的,费瑞德。” “那好,你这样说,我就当做得到了你的同意。”费瑞德伸出手,像长辈一样摩挲了几下阿尔瓦的脸颊,半开玩笑地说,“真是个好孩子。以后我就是你的导师,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时间并不会太长,大概就几个星期,你拿到出师证明,我们就能够解除关系,几个星期,还能够出什么事情呢?特别是……嗯……” “特别是像你这样强大的大法师,你是想这么说吧?”阿尔瓦不禁被费瑞德的举动逗笑,他低低浅浅的笑容映在窗户玻璃上,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了窗外,映出的却是另外一张严峻的脸庞。 金发的暗影行者的身影出现在窗户外,他的身影只是一闪,随即同闪电的消逝一起消失。当第二次闪电再次照亮窗外,窗户外只有空荡荡的街道。阿尔瓦还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他紧张地抓着大腿上的衣物,低着头不敢再去看。 “怎么了?”费瑞德关切地问,“你的脸色看起来像是见到了鬼魂。” “什么?”阿尔瓦回过神,端空的咖啡杯往唇边送,“啊?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你的杯子是空的,”新晋大法师揉了揉眉心,一副苦恼的样子,“要续杯吗?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帮你开个开房间,你还是先休息吧。” “不必了,他有房间。” 冰冷 生硬 低沉 这声音,阿尔瓦无比熟悉。 自去年冬至节前几天到现在为止的几个月里,日日夜夜都缭绕在他耳旁。 无论是隐忍也好,愤怒也罢,甚至是充满情丨欲的喘息和暗哑的挑逗,都无法温暖这声线丝毫。提摩西的声音如同他这个人一样,似冰封的湖面般,难起波澜。 当然,他从未听过这声音开心的时候,会发出如何的腔调。 “大……大人……”小学徒脸上挂着无法掩饰的惊恐,毕恭毕敬地站起来,盯着高大金发男子的脸,“你什么时候到的?” “不太久。”提摩西淋了一点雨,但不太多,仅仅是让他的金发上沾了一点水,在灯光下如同湖面上的波光般闪烁。窗外雷声隆隆,闪电雪亮的光芒不时照亮空旷的街道,他的脸看上去像是远古石雕,表情旷古未变,“看来你们的话还没说完,我只是在这里等人,不必在意我,你大可以坐下继续。” 要了一杯加了杜松子酒的咖啡,高大健壮的提摩西背对着他们坐着,在这个满是瘦弱法师的旅馆大厅里,显得格格不入。 一切都比提摩西想象的更糟糕,他不想回头去看阿尔瓦和那名叫费瑞德的法师,也不想听他们在说什么。他既讨厌费瑞德假惺惺的客套,也不想看见阿尔瓦在别人面前展露出的那种笑容。 他从未在自己面前展现过的笑容。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以提摩西的听力,很容易听见他们在谈论什么话题。例如最近朱诺斯的流行课题,魔法基础的理论编修等等。都是法师们会感兴趣的事情,听起来无聊到古板。但费瑞德巧舌如簧,能说会道。严肃难懂的话题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变得轻松俏皮。不时听见阿尔瓦的带有一丝压抑的低声轻笑。 掺了杜松子酒的咖啡苦涩难当,提摩西干脆直接像侍应生点了一瓶杜松子酒。同样是杜松子酒,这里的酒比他母亲酿造的那种要温和很多,在他记忆中,杜松子酒应该是火焰一般炽热,一旦入口,就会灼烧口腔,吞下去的时候,仿若吞咽碳条。但在北地,这样的炽热很重要,对付严寒也管用。 法师们多半是喝不了这么烈的酒,这杜松子酒,掺的水也未免太多。 就像法师们的话语,总是会掺入很多的水,难以变得纯粹。 在过去的多年里,提摩西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他周围的人都有说有笑,唯独他独自一人坐在一边喝闷酒。即使是在他最为孤僻的时候都未曾如此,当年他一个人千里追杀目标,独自坐在旅途中的酒店,都从未如此。 咖啡磨的音乐一旦停止,立即有在酒店卖唱的吟游诗人补上。这位诗人是一名精灵,面容光滑得像大理石,轻柔的歌声如同天籁。 新晋大法师不知是否是故意,点了一首让提摩西不快的歌曲。当然不是吟游诗人唱功欠佳。诗人朝着点歌的费瑞德浅浅鞠躬,优美的音乐随即从他葱白的指尖流淌出来: 北地狼北地狼 利爪如电从不彷徨 跋涉血海赶紧杀绝 地狱火起吞噬恐惧 当它洒下死亡阴影千万不要抬头看去 死神是它的影子杀戮是它的别名 当它漫步在青草地 却像初生的牛犊一样跳来跳去 它为何能如此跳跃 从这狼崽子欢愉的样子看来 它还没结婚 ………… 歌曲前半部分压抑紧张,后半部分轻松俏皮,戏谑的风格,在朱诺斯的酒店甚至戏院里都大受欢迎。提摩西冷着脸扭头看向点歌的费瑞德,后者竟举杯向他致意。精灵依旧在唱着前后反差巨大的颂曲,直到阿尔瓦尴尬得再也听不下去。 “换一首好吗?”小学徒开口打断吟游诗人的演唱。 “你不喜欢?”费瑞德原本跟着节奏哼唱,被突然打断也不懊恼,转而去照顾起阿尔瓦的感受来,“好吧,你来点一首你喜欢的。” “这首听起来……我不知道怎么说。”阿尔瓦摇了摇头,目光落到利奥波特的咖啡磨上,“我说,你听见那首歌了吗?咖啡磨里那首,你会唱吗?” “当然,大法师。”精灵莞尔一笑,自信地拉开琴弦,“这首歌很老了,几乎和这座旅店一样老。当然这所旅店已经够老了,让我自己都感觉到年轻。我还以为像你这样年轻的法师,都会喜欢当下的流行。” “经典就是永不过时。”阿尔瓦答道。 同咖啡磨里传来的清亮音乐不同,精灵诗人的琴声使同样的乐曲,变得悠扬婉转。他开口一唱,这本来就是一首略带哀伤的歌曲,就变得更加令人心醉。 时光难再来好花亦难常开 我回首凝望那时那刻永不会再来 然而我依旧满怀着希望与期待 等你回来旧梦重温 与我共度美好余生 总是以为亲吻能够抚平一切伤痕 终日期盼归来的情人 即使你如此 让我心痛 使我沉醉 哄骗我愚弄我诱惑我撩拨我 将我玩弄于股掌 如同木偶任意摆布 残忍抛弃让我心痛 令我匍匐在地饱尝泥泞 却真心地爱我令我的孤寂消融 无人相拥的夜晚何其漫长 无人相爱的人生心扉紧闭 日日夜夜何其煎熬 百年孤寂漫漫无边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 离你而去才有回忆 但我依然等你回来 与我共度美好余生 古老的旋律耳熟能详,在这里的法师们都几乎都是常客。吟游诗人开口一唱,便有不少人开始跟着哼唱和声。阿尔瓦也是其中之一。 法师们的声音抑扬顿挫,或许与常年职业习惯有关,唱什么像是在念咒语。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声调听起来十分迷人。在众多法师当中,阿尔瓦的声音不算出众,也无甚特别,但提摩西还是一下子能够分辨出阿尔瓦的声音。 他的声音既不高亢清亮,也不低沉沙哑,即使是在中音域里,也没什么特点。他的吟唱的音调,既平和又舒缓,与歌剧院里那些炫技型的男中音完全不同。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韵味,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模仿其神丨韵。 虽说提摩西还是更喜欢他在自己身下的婉转吟哦,但这样听他哼唱,感觉也不错。在提摩西的心中,他不知不觉地觉得这小美人总是能让他感觉赏心悦目,无论阿尔瓦做什么,他都乐于以欣赏的目光看待。 这次精灵诗人唱的可比之前那首长很多,可提摩西觉得时间像是被精灵神偷姜格给偷走了,就在那么弹指一挥间,便匆忙结束。 精灵诗人唱罢,朝人群鞠躬致谢。酒店里所有法师都为这位诗人喝彩,唯独阿尔瓦眨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低头着沉默不语。吊顶烛灯照着他白皙的面庞,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让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不行!你必须得负责!”少年清亮高亢的声音从店外传来,提摩西扭头看去,乔纳森穿着雨披,大步流星地向着圆环法师旅店走来。在他身后,有一个紧追不舍的身影,比乔纳森要矮上一个头,这个身材和声音,是卡帕斯没跑。 大门的铃声叮当作响,这是有客来到的声音。两名雨夜来访的让客人踏进店内,满身都是水气。卡斯帕淋了雨,头发湿哒哒地贴在前额,嘴里念叨个不停。乔纳森脱下防水披风,径直走到柜台问店主是否有空房,完全不理会卡斯帕的唠叨。 “你把他怎么了?”快步走到乔纳森旁边,提摩西压低声音问道,“真没想到,你还是对他做了什么。” “天呐,提摩西,这怎么可能。”店主还未将钥匙递给乔纳森,就被他不耐烦的一把夺过,“我什么都没有做,好吗?我现在要去休息,你要和我谈点正事的话,就趁现在,否则过期不候。”他快步向着二楼的楼梯走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道,“私事就免了。” “我可没有那么多私事和你谈。”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小学徒,提摩西快步跟上乔纳森,“这孩子跟着我们呢。” 银发刺客无奈地摇摇头,加快步伐向着他刚订的房间快步走去。 “你为什么不去做点更有实际意义的事情?”在旅店房间门口,乔纳森终于忍无可忍地对着卡斯帕吼,“你这样跟着我,从我这里什么也不能得到。你应该去找点乐子,会发现新的大陆的,我保证。” “可是,那根本不行啊!”卡斯帕激动得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揣在一起,“因为是乔纳森,我才变成这样的,你要负起责任来。” “别把你不行的借口推倒我身上。”丢给卡斯帕一个白眼,乔纳森转身就去开门,“那是你自己的原因。” “不,不是的!”情绪激动的卡斯帕冲过抓住乔纳森开门的手,大声说,“你要我说几次才肯相信我?都是因为你,我……我迷上你了,对别人都提不起来兴趣。” “他给你下了药吗?”如此好戏难得一见,乔纳森竟然也有人对他死缠烂打。看来卡斯帕对乔纳森不甚了解,提摩西抄着手,靠在墙上,装作漫不经心地询问,“或者是他对你做了什么,称得上是犯罪的事情?” “我没有。”乔纳森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事的尴尬程度,只得一再强调自己的立场,“提摩西,你不要听这孩子胡说八道。你知道的,法师们都很擅长说谎。” “我没有说谎。”卡斯帕激动地大叫,紧握住乔纳森的手不放,“都怪乔纳森太迷人,我现在迷上你了,怎么办?” “小先生,大法师,”乔纳森无奈地说,“这事情不能怪在我头上,而且我也没什么好的,至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卡斯帕,你将来会遇见更多更好的人,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这对你没什么好处。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信任我,麻烦你现在就去休息,睡一觉起来,你的想法明天就会改变的。” “和你睡吗?”卡斯帕的眼睛一亮,声音中满是难耐的兴奋与颤抖,“你不说话,那么我可以看成这是一种默认。” “离我远点!”忍耐已久的愤怒终于喷发,乔纳森一把甩开卡斯帕的手,将他反推在墙上,下一秒,柳枝抵上了少年的咽喉,“在我失去耐心之前,从我眼前消失。你最好现在开始祈祷,我们没有下次见面。否则下次我再见到你,你会觉得离我越远越好。” “不会的,乔纳森。”即使是后背被坚硬的墙壁磕得生痛,卡斯帕的语气与神情依旧坚定,“乔纳森很好啊,我不觉得我以后会遇见比你更好的人。你性格温柔又体贴,行动迅速又优雅,心灵勇敢又仁慈,头脑冷静又聪明。你如果要杀我,就不会一再冒险救我。” “那只是任务,你不要想太多。”愤愤地打开门,乔纳森根本不回头去看那头脑发昏的法师,“相信我,孩子。你需要的是治疗你那种难言障碍的医生,而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会对我笑?”卡斯帕不死心地向前一步,对着乔纳森的背影大声质问。 “我有对你笑吗?”银发暗影行者冷笑一声,扭头看着对他死缠烂打的少年。 “你看,又笑了。”卡斯帕说。 “好吧,好吧。就算是吧。”乔纳森一把抓住提摩西的肩膀,把他往屋里塞,“你会感觉心跳加速,感觉揣揣难安,感觉怀里像揣了只兔子,那都不是因为爱。那是因为你感到紧张和恐惧,这种刺激让你产生了错觉。你应该去接受一点心理魔法治疗。现在我得和提摩西谈点正事,你不要跟过来,也别趴在门上偷听,我会知道的。” 卡斯帕蠕动着嘴唇,搜肠刮肚地想找到词语来反驳,乔纳森却没有给他机会。在关上门之前,乔纳森从门缝当中透过去的眼神,冷如冰霜,他的话语亦让人感觉心冷:“如果有宰了你的任务的话,我也不会介意第一个接受。对于我来说,这只是工作,到此为止吧,卡斯帕。” 门咔哒一声关上,乔纳森在握拳抵在门上,额头抵着拳头。 “你竟然带他去嫖妓。”提摩西轻皱眉头,似乎乔纳森的头痛也传染给了他,“现在呢?你是在后悔?” “不,提摩西。我从不后悔,对于任何事情都是如此。”离开房门,乔纳森没走几步,整个都跌进沙发里,他平躺着,用手捂着额头,“我只是,有些难受。你是对的,这可比坎蒂丝打伤我要来得更为严重。” “让我看看。”提摩西坐到乔纳森身边,轻轻拿开他捂住额头的手。他轻巧熟练地拉开绷带,不祥的绿光从乔纳森的右眼中溢出,“确实,挺严重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得多……你还好吗?感觉很痛吗?” “别说废话!”乔纳森痛苦地呻丨吟了一声,再次用绷带盖住右眼,“我他妈痛得要死好吗?如果能够把脑袋削掉而不丧命的话,我就把脑袋都削掉,整个头。” “塔娜走了,塔娜要回去了。”一边轻声念着痛苦女丨神丨的名号,提摩西一边用手指轻轻在乔纳森额头上轻点。“好了,塔娜已经离开,你不会再感到痛苦。” “真是的,幼稚啊。”乔纳森忍不住嗤笑出声,又牵扯到腹部和胸部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这只是回敬你,特纳男爵。”提摩西依旧面不改色,“闲聊到此为止。现在,还是让我们先谈点正事吧。” ********************************************** 卡斯帕垂头丧气地下楼,在圆环法师的大厅里,阿尔瓦表面上在和费瑞德闲聊,心思早已不在这里。所以他只是听得多,说得少,多数时间仅仅只是点头附和而已。不过费瑞德并不在意阿尔瓦的沉默,他自顾自地不停说着,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这不公平,为什么……”一屁股跌坐进软垫椅,卡斯帕趴在桌子上就开始抱怨。他选择了这一桌,正好是阿尔瓦和费瑞德这一桌,很明显,这些抱怨都是说给阿尔瓦听的。 阿尔瓦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善解人意,他也不想听卡斯帕带来的消息。但是内心的某种冲动还是让他开口询问卡斯帕为何会如此不快。 “他不给我机会,为什么都不肯呢?”卡斯帕抬起头来,年轻的脸上满是委屈,“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证明,那不是我的一时冲动!” 阿尔瓦与费瑞德对视一眼,后者耸耸肩,表示这个话头是你起的,我不会接下去。阿尔瓦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你想证明什么?” “证明那不只是我的臆想,也不是恐惧或者别的感情,干扰了我的判断。”用手指在桌上画着魔法阵,卡斯帕糯糯地回答,“我是真的觉得乔纳森很好,我很喜欢他。” 如此大胆而又热烈的表白,让费瑞德把喝进去的咖啡又喷回杯子里。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孩子。”费瑞德呛咳了一会儿,缓过劲来语气急切地说,“那个银发的男人,看起来不是一般人。” “当然,他可不一般,他是暗影行者。” “天呐,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很危险吗?” “魔法也很危险,我们自从选择了要成为法师,就与危险常伴。” 他说得很有道理,甚至连费瑞德都无法完美地反驳。费瑞德想要掌握住话语权,而卡斯帕则固执得像头驴,两个人的辩论你来我往,阿尔瓦则心不在焉,思绪渐渐飘远。 危险的男人,危险的情人。 这正是提摩西的写照,不管是在行动当中,还是在平日的生活,甚至在床上,提摩西都散发着危险的气味。阿尔瓦沉思着,指肚轻轻地在咖啡杯口一圈一圈地碾磨。 “他们看上去很亲密,乔纳森躺在沙发上,那个金毛的野蛮人竟然摸乔纳森的脸!”卡斯帕沮丧喝了一大口咖啡,滔滔不绝地说,“乔纳森从未让我摸过他的脸,这不公平。真希望我们的位置能够对换一下。” “什么?”阿尔瓦回过神来,差点没能抑制住揪住卡斯帕衣领询问的冲动,“你看见了,他们当着你的面做?” “算是吧,我亲眼所见。”卡斯帕用手肘撑着桌子,拳头抵上尚未完全退却婴儿肥的脸颊,“那个房间的门没有禁魔法阵,我施了个小法术,好吧,是透视术。我看见了,野蛮人不仅摸乔纳森的脸,还用手指点他额头。” “是的,他们的关系确实很亲密。”一种难言的酸涩爬上喉咙,阿尔瓦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的说,“在崔德威大人的书房里,永远为特纳大人留着窗户。他叫那个‘乔纳森特别通道’,只要乔纳森什么时候想来,他随时都可以来。” “你认识乔纳森多久了?”双眼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卡斯帕猛地抬起头,身体不断地向前倾,差点就要贴上阿尔瓦的脸,“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不太长,去年冬至节之前认识的。”阿尔瓦不得已往后仰去,他根本无法习惯与提摩西以外的人靠得这么近,“至于他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不太清楚。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更喜欢男人或者是女人更多一点。” “乔纳森平时喜欢做什么?” “不太清楚,但特纳大人经常和崔德威大人一起抽烟。” “对于食物的偏爱呢?” “抱歉,我不太清楚。” “喜欢的颜色?” ………… 卡斯帕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阿尔瓦很快就疲于应付。况且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回答卡斯帕的问题上面。 在房间内,提摩西与乔纳森久久没有出来,他们在房间里面讨论什么?或者是做什么阿尔瓦不想去细想的事情,他越是极力想要把这些念头从脑海中排除,这些可怕的想法就越是盘恒于他的脑海,甚至越来越顽固地攻击他的思想,令他无法思考别的事情。 *************************************** “你如果起不来,就躺着别起来了。”提摩西坐在乔纳森身边,浅灰色的眼睛盯着情同兄弟的银发刺客,“不必勉强,我们就这样说话。” “你这样让我感觉更糟糕。”将额前的碎发往后捋了捋,乔纳森盯着天花板,声音小得近乎于喃喃自语,“你俯视着我,让我感觉,我好像被你打倒了一样。对,没错,就是那时候的事情,你差点要了我的命。” “你也一样。”提摩西眯了眯眼,“差点要了我的命。”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乔纳森勉强撑起身体坐起来,尽力与提摩西坐到平视,“你又背了黑锅,又一次。如果不是我们更换了路线,或许……” “不,乔纳森。无论我们怎么做,结果都是不会改变的。”提摩西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长途旅行让信封都起了卷边,“需要护送的信件是由加文亲自送来,虽说是署名枢密院,但是这封信,是秘幸会通过外交手段,像斯刚第王国发出的求助请求。而这一封,才是真正来自于枢密院……”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字迹就是那位女公爵的亲笔。”乔纳森飞快扫视完毕两封信件,将它们递还给提摩西,“真是自相矛盾,是她发出来刺杀的命令,又转头给你处罚。” “这封信是那位侍卫长——塞巴斯蒂安亲自送来。”细心地弄平信件的所有卷边,提摩西将这两封信再次揣进怀里,“这是秘密信件,并且蓄谋已久。无论我是成功护送,还是成功刺杀,都逃不开这样的结局。我们刚刚到朱诺斯,处罚便接踵而至,而这位女公爵来到朱诺斯,肯定不会是来见我们。” “要不是我们临时更换路线,接受处罚的就是我。你总是这样,提摩西。”乔纳森长叹一口气,目光深沉地凝视着他兄弟般的男人,“那个时候也是,如果不是你临时调换我们的位置,或许我现在已经被狼神给咬死。以后,你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甚至连……” 说到这里,乔纳森已经无法再讲下去,只得住了嘴,略显懊恼地用拳头抵住额头。他停下来缓和了好一段时间,才又复开口说:“当初如果不是你那样做,后来所有的一切,也不会发生。” “你这是在责怪我吗?”提摩西一把捏住乔纳森的手腕,让他从沉思当中回过神来。“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我感激,非常感谢,好吗?你又救了我一命,狼神大人。”乔纳森清亮的嗓音染上些许愤怒,毫不退缩地直视提摩西的目光,“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从一开始,这就是已经决定的局面。”提摩西放开乔纳森的手,压低声音说道,“不管是你,还是我,护送罗兰。都会是如此的结果,就像那句话说的——命运已经做好一切安排,无论我们选择哪条道路——从埃德加遇害之前,整件事情就已经在谋划当中。这样的事情很明显,在我们护送罗兰之前,你被指定任务特派出去,到任务要出发之前,才让你回来。让我们没有时间去商议。” 64、情与欲(三)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难言的沉默, 许久之后, 提摩西才又缓缓开口。 “军情处被策反的李嘉图,只是这个换血计划的一部分。”窗外闪电雷鸣,雨水哗啦啦地冲刷着客房的玻璃, 几乎盖过提摩西声音,“想要保持中立, 已经完全不可能。如果我们不归顺,他们就会用别人来代替我们。” “你是指, 枢密院要新成立情报部的那件事情。”乔纳森眉头紧皱, 抓着沙发的指关节有些发白,“以军情处的誓言和立场来说,如果绿地人真的要夺得王位, 那么我们只能根据古老的传统效忠国王。这肯定是枢密院和摄政女王所不想看见的。现在我们只有两条路要走, 要么向摄政女王和枢密院证明自己的忠诚可靠,要么……” “有人过来了。”打断乔纳森的话, 提摩西如同捕食者一般一跃而起, 靠在门侧。他的手摸上钢牙的刀柄,对着乔纳森使了一个眼神。 “谁在外面?”柳枝出鞘,乔纳森大跨步走到门前,厉声问道,“卡斯帕, 是你吗?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过来趴门吗?我会知道的,卡斯帕。” 门外传来的声音令乔纳森感到意外, 那声音不是卡斯帕那种带有法师式抑扬顿挫的说法方式,而是带有明显的王都贵族腔调——是那位侍卫长。 “特纳男爵,崔德威男爵。”塞巴斯蒂安说,“一位尊贵的女士,想和你们谈谈。” 提摩西与乔纳森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收起武器,乔纳森替他们开了门。站在门外的戴克莉希女公爵穿着便服,外面套了件藏青色雨披,若不是客房里泄露出的灯光照着她的身影,她这身打扮,几乎与黑暗的夜色融为一体。 若是现在大惊小怪,未免也太过于失礼。乔纳森将戴克莉希女公爵迎进来,她的侍卫长塞巴斯蒂安则站在门口。 在若干没有意义的客套话和官方说辞之后,戴克莉希女公爵终于开口说出她的要求。 或者说,是命令。 根据枢密院(或者是戴克莉希女公爵本人)的意愿,借提摩西这次被暂停职务的借口,让他在朱诺斯逗留。威尔沙家族,崔德威家族,加布里埃尔家族,斯刚第王国的三大公,在长达两百年以来的交锋中,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势力平衡。 现在情况有变,绿地人将继承者推倒台前,面对斯刚第王国的风云变幻,仅靠这三大家族力量维持的平衡,将要倾斜。若是不依靠外部的力量,恐怕在这边的激变当中,家族的荣光会被历史的风暴掩盖殆尽。 “在朱诺斯的法师当中,有人参与了谋杀斯刚第王国继承人的事件。”戴克莉希女公爵微眯着双眼,那双海蓝色的眼睛中,偷着难以言喻的阴郁情绪,“在找到他之前,提摩西不能回加圣斯通城。而且,我们需要更多的帮助,以保护王储能够顺利登基。” “让提摩西一个人在这里活动?”面对戴克莉希女公爵的谎言,乔纳森终于开口,并选择了直言不讳,“军情处有许多优秀的斥候,如果是要寻求帮助,摄政女王可以直接让枢密院发函,让外交官面见穹顶六星。” “提摩西是最合适的人选,枢密院相信,你能够完美地完成这次任务。”戴克莉希女公爵微笑着说,“这是一个好机会,不是吗?我相信你们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把这样的任务故意交给作为崔德威家族成员的提摩西,怎么看都不像是信任。相反,这更像是一个考验,是否忠诚,是否顺从,是否可靠,是否值得拉拢,这都会决定他们甚至整个军情处的未来。 枢密院在尝试控制军情处的道路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露骨。 “是的,女公爵大人。”提摩西慢悠悠地开口说,“整个军情处,将会一如既往地效忠于斯刚第王国,效忠于国王。如果是王储的需要,我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怕我现在已经不是军情处的统领。” “不,我不希望你误会。这个决定不是我锁做出,也不是我能够左右的。我只是,来传话,仅此而已。”女公爵微笑着,依旧高贵而矜持,“你不会想象到让我来传达这事情,对我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困难。这是威尔沙大公爵提出的议案,经由枢密院六人圆桌议会讨论决定。” 谈话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句都令提摩西感到不快。这些所有的不快加起来,也不如戴克莉希女公爵在临走之前说的这句话,让提摩西觉得怒火上涌。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内心则如同窗外的天气。 雷声隆隆,如同万千条巨龙奔袭而来。闪电灿灿,刺眼而炫目的光亮不时照亮无边的黑暗。狂风呼啸,裹挟着雨水倾盆而下,击打着胆敢与它抗衡的一切。 天地之间,所有的东西都在无助地呻丨吟,在这狂风暴雨之夜。 送走戴克莉希女公爵与塞巴斯蒂安,他们没有经过大厅,而是走向旅店的后门。乔纳森的状态不太好,他确实需要休息。提摩西打算离开,临走之前,乔纳森幽幽地说了一句:“十年了,你姐夫他……还是对你杀了你姐姐的事情怀恨在心。” 默默地点了点头,提摩西没有结果乔纳森的话。有的话不许要回答,有的问题则永远没有答案。提摩西转身走向通往大厅的楼梯,他的阿尔瓦还在楼下等着他。 *************************************** 回到接待公馆,戴克莉希女公爵长叹一口气,坐在空中花园的藤椅上。有一名法师早已等待在此,身影比他背后的天空更加黝黑。 “戴克莉希。”他幽幽地开口,阴森森的声音仿若从烟囱中传来的呜咽。 “我已经按你所说,让提摩西呆在朱诺斯,并且……”戴克莉希女公爵顿了一下,那黑影做出一个请讲的手势,白色的手套在黑暗中晃出一道白光,“分开了他和乔纳森。让他呆在朱诺斯还不够吗?所谓的调查任务,真是多此一举。” 黑影呲呲笑着,好似一条潜伏在黑暗当中的毒蛇在吐信儿。“你把他放在朱诺斯,不给他任何方向,他也会去查的。狼崽子十分多疑并且盲目自信,如果你给他指明方向,他则会向着相反的方向奔跑。” “你很了解他。”戴克莉希说,“至少听起来如此。” “让他折腾去吧,”黑影幽暗的嗓音回荡在这个空荡荡的花园,“你的人到了吗?” “莱昂内尔到了。”戴克莉希女公爵做了个手势,塞巴斯蒂安提着灯,点亮戴克莉希女公爵旁边的烛台。 “你把那头小狮子弄来了,很好。希望他的表现,不会让我失望……”灯光亮起之前,那个黑影晃动了一下,刚刚他呆过的地方,空无一人。 “把衣服脱掉,塞巴斯蒂安。”戴克莉希女公爵脱下手套,随手放在旁边的小桌上,“站到我面前来。” 侍卫长稍微愣了一下神,随即顺从地褪去身上的衣物。戴克莉希女公爵提着塞巴斯蒂安身上因激情放纵留下的痕迹根本无法隐藏。 “看看这些……”戴克莉希嘴里嘶嘶作响,她葱白的手指用力刺入塞巴斯蒂安身上的痕迹,“这些是上周的,旁边的是最近两天……旧的痕迹还未褪去,又覆盖上新的痕迹。”她的指甲划破了塞巴斯蒂安的皮肤,鲜血渗入她的指缝,“把你的马鞭,拿来!” 侍卫长一声不吭地解下挂在腰间的马鞭,恭敬地递给戴克莉希。 “在王都凯拉尔你就一直如此,我还以为,到了朱诺斯,你的情况会好转。”马鞭毫不留情地打在那些吻痕上,戴克莉希的责问声一声高过一声,“你又爬了——谁的床?!” 侍卫长紧绷身体,闷哼一声,马鞭在他精瘦的背上留下艳丽伤痕,迅速肿大的痕迹,盖过原有的吻痕。鞭子如同疾风暴雨般抽打塞巴斯蒂安的后背,空中花园里,不时传出侍卫长压抑的闷哼。 汗珠不断从戴克莉希女公爵额头渗出,她如同野兽般粗喘着,用马鞭柄塞抵住巴斯蒂安的下颚,强迫他抬起头来。 伤痕累累的后背上蝴蝶骨微微起伏,殷红的鞭痕衬着塞巴斯蒂安白皙的皮肤,剧烈的痛楚使他仿佛置身于暴风雨中一般浑身湿透,汗水不断从侍卫长肌肤下滑落。 戴克莉希女公爵眼中暴虐的欲望越来越甚,她猛地从背后抱塞巴斯蒂安,将侍卫长压制在藤椅上,尖利的犬齿覆上他结实的肩膀,狠狠地刺破身下人的皮肤。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女公爵柔软的舌头舔舐着侍卫长的血液,如饮美酒般贪婪地吸吮。 “戴克里先……”红潮爬上侍卫长布满鞭痕的脊背,塞巴斯蒂安难耐地扭动身躯,压抑的低吟从唇缝中溢出。 “如果你感到饥饿,告诉我。”女公爵从背后环住她的侍卫长,尖利的牙齿饱含愤恨地咬住对方的耳垂,直至出血也未曾放开,“我随时都可以——喂饱你。” *************************************** 大厅内安静了不少,整个大厅只剩下卡斯帕、费瑞德以及被费瑞德搂着肩膀的阿尔瓦。 “天呐,他们怎么在房间里呆了那么久。”卡斯帕趴在桌子上,嘴里不住地抱怨着,两条小腿在椅子下晃荡个不停。 新晋大法师费瑞德看起来喝了点酒,搂着阿尔瓦的肩膀胡言乱语,嘴里说着“为了我们的光明未来干杯”之类的话。 被人这样搂着,阿尔瓦也不躲闪,不紧张,整个人可以说非常放松的一种姿态。这是在提摩西搂着他的时候,从未见过的神情。在提摩西的怀里,阿尔瓦只有紧张、焦虑以及焦灼难耐之类的表情。 小学徒自然地和大法师碰杯,原本的咖啡已经变成了葡萄酒。嘴里赞同道:“但愿这光明未来,为你而来。” “这不公平!”卡斯帕叫道,“为什么你们可以喝酒,我就只能喝果汁和咖啡。” “你还可以喝牛奶,”费瑞德笑道,“快点长大吧,孩子。圆环法师不会卖酒给不满十八岁的小鬼。那么,为了创造者实验室,阿尔瓦,我们再干一杯。” “不了,费瑞德,我已经感觉有些头痛。”阿尔瓦放下酒杯,略带抱歉地微笑,“明天还要早起,我还得去提里安法师议会,还有大把的资料要提交,各种手续要办,你知道的,要转导师可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头痛?你还好吗?”费瑞德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阿尔瓦的额头,“可你才喝了两杯而已。我看我还是在这里开个房间,送你去休息吧。” “我说过了,他有房间。”他们一直背对着提摩西,当他走到他们背后时,这群毫无戒备的法师也未曾察觉。提摩西突然出声,吓得卡斯帕差点从桌子上掉下去。 阿尔瓦腾地站起来,白皙的脸上因尴尬而浮现出一片潮红。 “走吧。”提摩西说。 “是,是的,大人。”阿尔瓦糯糯地答道。 拉住阿尔瓦的胳膊,提摩西快步走出旅店。他的步伐太快,以至于旅店主人利奥取雨具都来不及。他们离开了温暖干燥的圆环法师旅店,走入狂风暴雨当中,瓢泼的大雨淋得阿尔瓦浑身发冷,卡斯帕与费瑞德的谈话声,亦渐渐远去。 “咖啡别喝太多,孩子。你今天晚上会睡不着的。” “啊,就算不喝咖啡,我也会睡不着。” 风雨无情地摧残着法师学徒单薄的身躯,雨水冲刷的路面太滑,提摩西走得太快,被强行拉扯的胳膊也觉得太痛。好几次阿尔瓦都差点摔倒在地上,却被提摩西略显横蛮地拉住。差点被拉扯脱臼肩关节的阿尔瓦,不知道现在是应当庆幸还是感到不幸。 风急雨大,雨点打在阿尔瓦瘦弱的身体上,甚至让他感觉到了疼痛。他却不敢开口询问,也不知道提摩西要将他引往何处,只得硬着头皮尽量跟上提摩西的步伐。莫名的怒火席卷了高大金发男人的理智,捏住那红发学徒手腕的力道也大得过分,一待他松开,那手腕上定会生出吓人的淤血痕迹。 街道空无一人,在如此天气里,没人会迎着风雨出门。提摩西面若石雕,内心却翻涌不止。他无法确定这种莫名而来的怒火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如何去处理,近乎自虐地冲向暴风雨,顺带将那名始作俑者一起拖进来——如同之前他们的相处方式一样,将阿尔瓦拖进各种旋涡与风暴的中心。 他们没有走近路,而是沿着大道前行,经过了梅迪瑞兹魔法学院,拐进商业街。就在阿尔瓦还以为他们今晚会住进“羽毛、魔法与黄金”之时,提摩西在一栋明显比公馆要小的房子前停下来。 那是栋传说中某位无冕者的居所,阿尔瓦从未想过,这栋房屋竟然是提摩西的产业。在他的想象中,这种地方或许应该是传说中的“七海霸主”或者“黑市夫人”那样的人才会买得起房子。而提摩西并不像那些会是去做黑市生意,或者是去海上抢劫的无冕者。 但这里确实是提摩西的居所,很快他就证明了这一点。无冕者之一的高大男子,伸出他那粗糙强壮的手指,扣上门上的魔法密码锁。那是一个半球体一般的物件,看上去像是由黄铜铸成,在球体的外面,六圈圆环标志着各种图案。提摩西的每一根手指都恰到好处放在密码锁的凹陷处,他轻轻转动着球体,以对应圆环上的图案。 金属的声音咯咯哒哒地响起,无数的小齿轮转动着,互相碰撞着。金属制的大门被缓缓打开,黑暗的房间被闪电腾然照亮,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黑白分明的阴影看上去就像是木板印刷画。 “进去。”不容置疑地发出的命令,提摩西捏住阿尔瓦的手腕,将他一把拽过。小学徒一个踉跄,没有站稳,直接摔倒在地上。 想象中的灰尘没有出现,看起来这里应该有人回来定期打扫。阿尔瓦强撑起身体,慢慢站起来。提摩西的身影堵在门口,大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大人?”声音带上略微的颤抖,小学徒向后退了一步,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阿尔瓦已经明白,提摩西这样的平静往往是对他狂风暴雨般侵犯来临的前奏。下一刻,那如同恶狼一般的男人就要扑上来,用几乎要将他拆股入腹的狂暴,狠狠地将他占有。 他们僵持着,对峙着,在黑暗当中,阿尔瓦的猫眼反着光。他不敢挪开眼睛,也无法逃走,被雨水淋湿的身体因寒冷和恐惧微微颤抖。提摩西每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直到他的后背撞上墙壁。 提摩西欺身上前,手肘撑在阿尔瓦的耳侧,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住他。在他们右侧是一扇临街窗户,不时有闪电照亮提摩西的侧脸,而将另一半更深地隐藏在黑暗当中。 “大,大人?”提摩西炽热的鼻息喷在阿尔瓦的脸上,让他感觉非常不自在,贴着他的身体越来越热,似乎将刚刚在外面淋的雨水都要蒸发掉。阿尔瓦试图想唤醒对方些微的理智,先开了口柔声说道,“别这样,我明天还要早起,有许多事情要办。我还得去……” 很少有人能够面对这样的诱惑无动于衷,这是提摩西在享受过数次这个鲜活肉体之后,得出的结论。只要他愿意,这具肉体总是能够给男人带来无上的至高享受。如果是他不愿意,所有的抗拒挣扎,就变成了另一种情趣。这样的尤物,能够让男人发狂,并且为得到他做一切事情。 现在,这漂亮的男人扭着头,轻抿的嘴唇,微颤的睫毛,完全就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提摩西感觉内心似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那种熟悉的躁动似水波一般,从石子的中心荡漾开来。 “你从未给我说过,你还有这样的朋友。”一把捏住小美人的脸颊,强迫他面对自己,提摩西低哑着声音对他的假冒情人轻声责难,“你给我说过你没有朋友的。” “是的,大人。我确实没有朋友。”小美人眨着一双猫眼,略带恐惧地看着提摩西,“费瑞德不算是我的朋友,我们只做过一年的同学兼室友,偶有书信往来。” “室友吗?你们同居过。”提摩西轻哼一声,手上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你们看起来关系不错。”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大人。”阿尔瓦轻声闷哼了一下,被动承受暗影行者强壮有力手指的钳制,“那时候我大概九岁,在梅迪瑞兹魔法学院念书。学院里的学生都是三个人住一间寝室,我和维克多还有费瑞德住在一起。” “他看起来挺关心你。”这个答案让提摩西的内心一阵宽慰,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费瑞德是个温柔的人。大人。”阿尔瓦舒缓了眉眼,柔和的声音在提摩西的耳朵里如同羽毛轻轻挠动,“他对谁都会表现出关切。” “你看上去很乐意于如此。”提摩西说。 “确实如此,如你所言,大人。”阿尔瓦的笑容里堆满了苦涩,“除了费瑞德,没有任何人还会在意我的感受。虽然费瑞德对谁都是一视同仁,我们走之前,他正在关心卡斯帕。” “你这是高兴,还是难过呢?”提摩西目光暗沉地盯着他,同时放开他的脸。 “我没什么可难过的,大人。”阿尔瓦轻轻揉着被捏痛的脸颊,闷闷地答道。 闪电照得阿尔瓦的肌肤雪白得近乎于透明,因为淋了雨,他淡色的嘴唇特别湿润,好像水果一般散发出诱人色泽。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不断滴落,而那些从他额头上滑落的雨水,则像极了他坐在情人身上动作时,流下的香汗。 无需再多做言语,提摩西伸手就去解开阿尔瓦的腰带。他对此早已熟稔,甚至不用眼睛看,就可以轻易摸到那不堪一握的的腰肢。提摩西灵巧的手指轻易地解开阿尔瓦的腰带,腰带掉在地上,下一刻,这双散发着炽热能量的手,解开小猫那被雨水濡湿的衣领,露出一大片细白的胸脯。 “大人,别这样,”大着胆子抓住作乱的手,阿尔瓦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我明天真的还要早起。” “不要拒绝我,阿尔瓦。”闪电照亮被雨水冲刷的窗户,形成潋滟的水光映在提摩西棱角分明的脸上。低哑的嗓音竟有说不出的诱惑力,那浓郁的甜美气息,简直令人意乱情迷,诱导着、令人沉沦、无法自拔,健壮的躯体散发出来的热量,更是能够将人融化,“永远不要。” “怎么会有人能够拒绝你呢?大人。”目光无法从那高大男人的脸上挪开,阿尔瓦害怕得想要逃离,身体却像是被死死钉在原地,丝毫无法挪动,“早上七点我还要去面见星界法师路西恩,我得提交报告,还有关于我导师埃德加和新任导师的事情,以及,嗯,别的一些,明天会十分忙碌,所以……” “面见星界法师,那可真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想星界法师们都是很守时的人,路西恩可能不希望你迟到。”提摩西的话语让阿尔瓦感觉到莫名的失落,然而下一刻,这位浑身都散发出浓郁甜腻香气的男人,用胸肌抵住他,将瘦弱单薄的身躯压在墙上,嘴唇凑上他敏感的耳廓,在上面轻轻摩挲,说出魔鬼般的诱人话语,“所以,今晚……你就别睡了。” 看来今晚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阿尔瓦想。 “不要在这里,好吗?大人。”阿尔瓦长叹一口气,扭过头盯着水光粼粼的窗户,压低的嗓音带有一丝颤抖,“背会痛。” 他细白的脖颈宛如天鹅般优美,半透明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都能够看见。提摩西甚至可以看见血液在那些蓝色的细线中流动,那轻轻颤动的睫毛,更是有着难以难说的风情。令人恨不得一口咬上去,把那血肉都吞吃入腹,才能永远的合二为一,将他完全占有。 强忍住自己咬伤那脖子的冲动,提摩西一把横抱起小学徒大阔步走向一楼的临街卧室。当然楼上还有更好的地方,但是他已经无法再多等待。 这件卧室的床挂着简易的帷幔,宽大的靠背床上,铺着雪白的鸭绒被褥。提摩西粗暴地将怀中的小猫摔进这堆白雪当中,看着他从挣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这床铺,好似白雪,他的肌肤,更为甚之。而那火红的头发,则灼烧着提摩西的双眼,强烈的视觉刺激,以及过往的回忆,让他内心愈发的焦灼。 提摩西闭了闭眼,那个红发男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与阿尔瓦不同的是,他倒在雪地里,却再也没有爬起来。 “大人?”床铺柔软,阿尔瓦没有受伤,只摔出来满心的疑惑,“你在生气吗?” “是的。”用目光将床上的小猫来来回回反复看了好几遍,他光滑半露的肩膀,覆盖均薄肌肉的胸膛,火焰般刺眼的红发,在黑暗中瞳孔放大的猫眼……所有的一切。提摩西描摹着床上那诱人的肉体,贪婪的目光仿佛要将阿尔瓦的一切,都深深刻入他的脑海。 捕食者的目光带有强烈的侵略性,阿尔瓦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发抖,不自在地往里缩了缩。在他终于受不了如此赤丨裸直白的目光,打算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身躯之时,却被提摩西迅捷地抓住了手腕。 “我……我很抱歉,大人。”深知提摩西脾性的阿尔瓦开口就是道歉,虽说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转眼就把他丢在床上生气,“请你仁慈地原谅我。” “为什么道歉?”提摩西冷冷地问,“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不,没有,大人。”阿尔瓦往后缩了一下,却被对方一拉,反而更靠近了一些,“我,我只是,看你在生气。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还是先道歉的好。” “你想知道的话,就不要再惹我生气。”他水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提摩西忍不住用粗糙的手指轻抚上那柔软的唇瓣,“这张嘴,也不要总是对我说谎,偶尔你也可以用它做一点可以让我开心的事情。” “我惹你生气了吗,大人?”微微颤抖的阿尔瓦不解地盯着提摩西的双眼,或许是黑暗带来的错觉,那双眼睛当中已经褪去了凛冽的寒风,变得和煦起来。 “我说过,我们假扮情人以掩人耳目,但是要你装得像一点。起码在外应当如此。”带有老茧的手轻抚上那滑腻身躯的肩膀,慢慢地将他沾着雨水的衣物褪下,提摩西温热的手掌为阿尔瓦微凉的肌肤带来阵阵暖流,“而在圆环法师旅馆,你看看你干了些什么?只顾和别的男人喝酒,把我晾在一边。” “你也不是在乔纳森的房间里呆了那么久。”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让阿尔瓦十分尴尬,他立即改了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很抱歉,大人。” “不要说抱歉,阿尔瓦。”伸出手指轻轻描摹着阿尔瓦微红耳朵的轮廓,提摩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等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你再道歉也不迟。你为什么就不能做点让我高兴的事情呢?” “你要我怎么做呢,大人?”阿尔瓦抬起眼皮,一双猫眼闪烁不定。 “这张嘴,总是说着谎话,不如让它令我开心一下。”提摩西粗糙的拇指,充满着某种暗示意味地轻揉那水色的唇瓣,“我要你用你柔软的嘴唇,好好地疼爱我一番。” “大人,我……” “叫我主人,小猫咪。” 这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对于阿尔瓦来说,他无法拒绝。 无论他是否愿意。 小猫顺从地从床上跳下来,跪倒他主人双腿之间。后者似跨座在马背上一般坐着,看着膝下男人温顺的样子。 【圣光术】 他们很少这样做过,唯一的那一次,也在阿尔瓦发火之后,提摩西就再也没有对他那样做过。这样的主动是前所未有的,与其说是从肉体上感到的刺激,还不如说是视觉的刺激。但小猫的眼泪还是成功打动了主人,主人拍了拍小猫酸痛的下颚,示意他停止。 “啧,技术真差。”主人佯装不悦,提着小猫的胳膊,让他站起身来,“坐到床上去。” “大,大人?”小猫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主人。 主人不会给小猫太多的反应时间,也不会为他做太多的注解。被强行按在床上的小猫,背靠着床头,整个人都陷入了鸭绒枕头当中。 【圣光术】 “闭嘴,我来教你。”【圣光术】 “唔……大,大人……”【圣光术】 从未有过的强烈刺激,快速抵达头皮,无可比拟海浪吞噬了他的感官,疯狂地席卷一切,毁灭神识。阿尔瓦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剧烈的快感让小猫很快就痛哭出声。 【圣光术】 双眼迷蒙,意识恍惚的阿尔瓦看着两腿之间男人的金发,仿若阳光照进心里。让他忍不住想起来,那些在图书馆看书宁静安好的岁月,那是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户,那照到他身上的金色阳光的颜色。 温暖、明亮充满力量的光芒。 令人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碰的光芒,阿尔瓦想要将那金光拢入身体,能够与其更加深入地融合。他伸出颤栗不止的双手,把那温暖得将要融化他的热量,揽入怀中。他的指尖轻颤,触上柔软的发丝…… “嘶——!”突如其来的刺激让提摩西停止了动作,他猛地后退一步,沉声喝道,“别碰我!” 害怕地缩回手,阿尔瓦的脸上满是尴尬。实际上,他才刚刚碰到提摩西的头皮而已。好在后者没有再对他冒失的举动多做追究,而是低下头继续进行“教学”。 【圣光术】 “大人,为什么?”小猫停止了呻丨吟和抽泣,转而被在这短短时间内,主人的巨大的反差弄得迷惑不解。 “什么?”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不是说过吗?不要拿这种蠢问题来烦我。”提摩西抬起头,用拇指擦掉唇角的白渍,又伸出舌尖舔掉它,毫不掩饰的目光当中,染上了某种令人发颤的欲望,“我说过会让你求着舔我,不过今天就算了。”提摩西带着腥膻气味的拇指压上小猫柔软的唇瓣,“这张嘴,今天晚上就负责叫得好听一点吧。” 【圣光术】 他的浅唱低吟,在帷幔和床笫之间游走。 【圣光术】 “多么美妙的哼唱。”得到餍足的主人毫不吝啬地赞叹道,“你在圆环法师旅店里,点的那首歌,就是精灵诗人唱的那首,你也跟着哼的那首歌,是什么?” “我,我想你……”小猫眼神空洞,略微有些失神,嘴唇微张,发出柔弱的低喘。 “没听清,”略带沙哑的嗓音轻轻撩拨着同屋人的心弦,提摩西轻轻摩挲着那柔嫩的唇瓣,看着它极度诱人地一张一合,“再说一遍。” “唔……”还未从失神状态中回过神来的小猫迷惘着一双泪眼,深埋于体内的凶器再次逞凶,被涨满的感觉让他眼角一酸,生理性眼泪不可抑制地翻涌,“我想你……” “再说一遍。” “我想你。” “多说一次……” “我……啊……想你……呃嗯……” 带着可悲的自我麻痹,提摩西自欺欺人的以为着是对方心底的意愿。 【圣光术】 苏珊娜啊,爱之女神。她给予情人的礼物,如品尝美酒般的甘醇,当这美酒饮尽,随之而来的是妙不可言的眩晕,让他们双双战败,却又陶醉于此。 “阿尔瓦。”提摩西跪坐在汗水浸染的床上,双手撑在身下人的脑侧。他的小猫轻轻阖着双眼,柔弱地喘息,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 “大人?”听到主人略带暗哑嗓音的呼唤,小猫勉强睁开酸涩难当的双眼,不解地盯着那个居高临下俯视他的男人。“怎么了?” “你……”提摩西动了动嘴唇,难以言说的情绪到了嘴边,最终化为一个略显不合时宜的问题,“你还好吗?” “大人,你能问一些别的问题吗?”阿尔瓦难堪地别过头,盯着提摩西手臂上的伤痕发愣。那是他们遭到巨羊怪潘的投影追杀的时候,提摩西为保护他被划伤。汗水划过提摩西强壮的小臂肌肉,流经那个伤口时,让他喉头一阵发紧。 “在尼姆城的喷泉旁,你在和谁联络?”这样的问题不需要回答,只要从小猫的反应当中,他就很可以很明显的得到答案,虽说他更想听阿尔瓦亲口承认。 “我……我感觉十分疲惫,我累了,大人。”阿尔瓦的身体几乎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他快速强迫自己恢复过来,最终选择了回答提摩西第一个令他难堪的问题,“我能休息一下吗,求你了。” “不许。”今晚提摩西本没有要为难阿尔瓦的意思,也并不是一定要赶紧让他回答。就着这样的姿势,提摩西将浑身酸软乏力的小猫抱起来,惹得怀中的可人又是一阵低喘。 【圣光术】 “阿尔瓦,我失业了。”北地狼大发慈悲地停下动作,让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怜小猫有喘息的机会。有力的手臂从背后轻柔地环抱住他,仿佛抱着自东方而来的名贵瓷器。 “什么?”怀中的可人儿扭过头,一脸不解地看着身后的男人。 “我被枢密院停职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军情处的统领。”提摩西侧着脸,轻皱眉头,认真地盯着阿尔瓦,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捕捉最细微的表情,一眼将他看穿,“我可能没有办法再养你,我是说,我养不起你了,你会离开我吗?” “我将长伴您左右。我会想办法找工作的……呃啊……大人,轻点……我,我不能呼吸了。”突然收紧的手臂让阿尔瓦惊呼出声,他只觉得呼吸困难,却又不敢挣扎,“这次来朱诺斯,我本来就有此打算。” “很好,记住你所说的话。”舒缓了眉眼的主人看起来对此答案十分满意,他轻轻蹭着怀中人的脖颈,声音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温柔了,“我还会东山再起,而到时候,如果你依旧忠诚,我不会忘记你的忠诚。给你最合适的奖励。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大人。”阿尔瓦无法说谎,只得挑了一个看起来最轻的礼物,“或许是……自由?” “是吗?哼。”北地狼冷哼一声,狠狠勒紧可怜小猫的纤腰。“我还以为你喜欢禁锢,每次你都兴奋得发抖。就像现在这样,难道你不喜欢吗?” 【圣光术】 肆虐一夜的狂风暴雨终于停歇,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亮得好像一块蓝色玻璃,今天的晨光格外明媚。晨曦透过窗户,洒满阿尔瓦光洁紧致的后背。可怜的小猫被折腾了一整晚,趴在床上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天亮了,阿尔瓦。”始作俑者抚摸着柔软细密的红发,或许是晨曦太过于美好,使得挺的人出现了错觉,甚至觉得他冷硬的声调都有了些许变化,那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爱怜了,“路西恩可不会希望你迟到。” 床上的小猫可怜兮兮地翻了个身,嘴里嘟哝了一句,勉强地支撑起身体,用哭肿的眼睛茫然地盯着照进屋内的晨曦。 “是的,我必须得走了,大人。” 春寒料峭,赤身裸体的阿尔瓦一离开被情人所温暖的床铺,立即打了个寒颤。真冷呀,冷得他差点又缩回那个怀抱。他不禁唾弃起这样贪恋温暖的自己,咬着一口银牙起了床。但这只是他想要起床所遇见的第一个困难,他的脚刚刚沾到地面,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床上的凶犯玩味地看着他,也不出手帮忙。阿尔瓦勉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在床下找到自己破烂的学徒法袍披上,步履蹒跚地去寻找盥洗室。这次或许是那位大人心情很不好,也可能是折腾了一夜感觉疲累,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抱着他去清洗。 在提摩西的指点下,阿尔瓦很快就找到位于厨房旁边的盥洗室,他扶着腰勉强蹲下,关节咯咯作响,难言的酸楚情绪不断地涌上心头。但很快,这种情绪就被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化解得烟消云散。 “腿软成这样可不行。”北地狼的声音摩挲着小猫咪的耳孔,“我帮你。” 三十分钟后,小学徒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他深深地吸入一口清冽的空气,告诉自己,今天将会是充满希望的美好一天。 然而阿尔瓦还没有迈出大门,就被一只健壮的胳膊给拦住了去路。 “大人,我……”阿尔瓦无奈地瞪着一双布满疲惫的潮红猫眼,“我真的得走了。” “阿尔瓦……”轻轻捏住小情人的下巴,提摩西略带暗哑的低沉嗓音充满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暗示。他嘴里呼出的热气,再次染红了阿尔瓦的脸颊。 “大人,别这样……”轻轻推开那只捏住下巴的手,阿尔瓦低头躲过那似乎能够看透一切的目光,“这里是大街。” “我约了乔纳森喝酒,今天会晚点回来。”提摩西收回拦路的手臂,改为抓住小猫瘦弱的肩膀,“如果你先办完事情,不要离开,在这里等着我,等我回来。” “遵命,大人。”小猫低下头,柔顺恭敬地回答,“我会一直等着你回来。” ********************************************** 提摩西拉上围巾遮住下颚,推开小羔羊酒馆肮脏油腻的大门。呛人的烟雾扑面而来,捧住他的脸,酒馆的通风不好,并且处于一条暗巷的入口。昏暗的光线下,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步入酒店的提摩西。 这酒馆大厅与朱诺斯城其他酒馆的格局都不同,一般酒馆会选择将吧台建筑在后厨附近,而小羔羊的酒馆吧台则是在靠近大门旁的窗户边。窗户旁边的视野几乎毫无遮挡,很容易可以看见街道上的情况。酒馆靠近下水道的入口,这里是无冕者的地盘。 这种地方朱诺斯城的法师们一般都不会来。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提摩西来到吧台,手指在吧台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 酒保年过半百,花白的头发略微蓬乱,一根草绳将它们随意地束在脑后,额头上的皱纹里满是油污。听见这种敲击,他抬起重重的眼皮,用嘶哑的声音低声说:“他在二楼等你。” 酒馆大厅的中央有一块空地,两名膀大腰圆的大汉正在互相推搡。通常遇见处理不了的事情,他们会通过搏击来解决。提摩西绕过那些围观和起哄的醉汉,踏上满是污秽痕迹的楼梯,径直走向二楼。 二楼比一楼大厅相对要干净一些,人也少一点。乔纳森坐在围栏旁的桌子上,面前堆了一大堆由羊皮纸、草纸、麻纸、木浆纸组成的文件堆。 “报告送来了?”提摩西坐到乔纳森对面,随手拿起来一份翻阅,桌面上的兽皮散发出腥膻的臭味,将这些纸张都熏得臭不可闻,“都看过了?” “我都看过了,昨天晚上你走之后送到的。毕竟我现在代理军情处,直接就送到我这里来了。他们的消息传递得还真快。”乔纳森捏了捏眉心,略显憔悴的面色看上去一夜未睡,“你是对的,这就是蓄谋已久。” 楼下传来酒馆女侍者放荡的笑声,搏击的胜利者抱着丰满的女侍者高吼,围观的闹汉们举杯狂饮。有人丢给吟游诗人几个小钱,在欢快乐曲的伴奏下,闹汉们把女侍者推上桌子跳起圆圈舞。 楼下大厅内,人们粗野的调笑,放荡的狂欢,在二楼的提摩西则眉头紧锁。他们头顶的吊灯已经有些年头了,铁锈斑斑的灯架上甚至挂着丝丝碎絮,好似榕树干上垂下的气生须。这些脏污遮挡了一部分的光线,让这里的环境显得晦暗不明。 文件多数都是关于军情处日常工作的报告,以及各种繁杂的任务要求。其中也有其他组织送来的交换情报,那些似一团麻线般难以理清的贵族关系,让人看了就头痛不已。 “就这些?”借助不甚明亮的光线,提摩西快速地翻阅着这些文件,“我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几个月了,关于阿尔瓦的情报就调查出这些?”他深沉地凝视着乔纳森,身体微微向前倾。 “提摩西。你很危险。”很少有人能够在提摩西的凝视下还与其对视,乔纳森是其中之一。 “我们生来就很危险。”提摩西沉声答道,“拿出来吧,别藏了。” “不,提摩西。”乔纳森拉长面孔,紧皱的眉头中满是疑虑,“你看看你,你现在和我说话,盯着我,但你没看着我。你在看别的地方,你在出神。这样很危险,提摩西,你身处于巨大的麻烦当中。” “我们的麻烦还少吗?”对于乔纳森的警告,提摩西显得有些无动于衷,“从我八岁开始,每天都生活在巨大的麻烦当中。拿出来!” “好吧,提摩西,那我们先来谈谈关于阿尔瓦的事情。”乔纳森耸耸肩,从身后掏出黄铜金属卷筒,刻有军情处徽章的浮雕在烛光下闪烁着暗沉的光芒,“阿尔瓦的身份不简单,他并不是一名单纯的走投无路的魔法学徒。接近你,只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虽说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计划的具体内容。” “别说废话。”残忍的现实在军情处前统领脸上堆满冰霜,“说重点。” “就如同你所见。”乔纳森双拳紧握,严峻的面孔表露出露事态严重,“阿尔瓦是光明未来联盟的成员,有证据表明,这个组织的六名领导成员——他们叫全视者——和阿尔瓦的关系非常密切。他是否是受命于这个组织,而他的目的如何,目前对我我们一无所知。” “这些去年冬天我就知道了。”这些情报的提供者不是别人,正式提摩西自己,对此他反应显得分外冷淡,“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对光明未来联盟的调查竟然毫无进展。” “不,提摩西。进展可以多得超乎你的想象。甚至——”乔纳森闭了闭眼,似乎勾起来什么难堪的回忆,“甚至连以前的陈年旧账都查了出来。阿尔瓦现在不仅是光明未来联盟的成员,他还加入了——秘幸会。” “这个不难想象。”提摩西冷冷地说,“从加文同阿尔瓦过密的交往都可以猜到,并且阿尔瓦的老师埃德加,就是秘幸会的前长老。或许,从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加入了秘幸会。” “不,没有很早。他是最近才加入秘幸会的,时间不超过五个月。”乔纳森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卷筒,指甲撞上冰冷的金属,发出清脆的声响。“麻烦的就是在这里,在某种程度上,不管是秘幸会还是光明未来联盟,在斯刚第都有一定的外交豁免权。你不能杀他。” “他有做什么严重到我会杀了他的事情吗?”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堆积,阴郁的乌云渐渐聚拢,遮盖明媚的天空。手肘撑着桌子,提摩西问出的却是无须回答的问题。 “我不知道,提摩西。”轻轻摇了摇头,乔纳森将手指从金属卷筒上挪开,“如果你不看不看报告,你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乔纳森伸出手,轻轻地将卷筒向提摩西推近一点。“我无法阻止你去看,也不能瞒着你。但就现在的情况看来,如果被他们抓住什么把柄,我们都得完蛋。你要想清楚,提摩西。”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冲动的人吗?”一把抓过金属卷筒,提摩西在打开它的时候,却感到一丝犹豫。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盖子上的牛角扣,却突然发现自己缺乏按下去的勇气。 “提摩西……” 按下牛角扣,金属盖子咔哒一声弹开。红漆封蜡上已被揭开,封口盖着熟悉的印章。提摩西弹开羊皮卷,深海章鱼墨汁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用羊皮卷遮住了自己的脸,也遮盖了一切情感,当他放下这份文件时,面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昏暗的光线下,提摩西的脸冷峻寒若冰崖,棱角分明的线条宛如刀砍斧劈,凛冽的冰风从他的眼中吹过,使得那双浅灰色的双眸仿若结了霜。 ********************************************** 扶着酸痛难当的腰,虽说背后的目光令人如芒在背,阿尔瓦终于还是出了门。咬牙走出商业街,阿尔瓦已经满头都是冷汗。他拐进一条隐蔽的巷子,确认到提摩西所不能发现的地方,才将手往法袍口袋中探去,从袍子里面的暗兜里摸出一张字条。 字条被雨水浸润过,字迹已有些许模糊。但这不妨碍阿尔瓦辨认上面写着的地址,他来回看了两遍,以确保将其牢牢记在心中。看完之后,他施了个小法术,木浆纸漂浮到空中,没有接触到任何火源,便剧烈地燃烧。火光照亮了阿尔瓦严肃的面庞,一待最后一丝火星消失,那纸灰被风一吹,便飘散得无影无踪。 变化总是比计划来得要快,虽说到圆环法师之前,阿尔瓦耽搁了一点时间,但提摩西来得也比他想象的要快很多。在提摩西在场的情况下,他们有很多话都不方便明说,好不容易等提摩西与乔纳森离开,卡斯帕又来搅局,并全程在场。费瑞德只得趁喝酒时的勾肩搭背,悄悄地把地址塞给他。阿尔瓦长叹一口气,隐隐觉得庆幸。昨天晚上提摩西在脱他衣服的时候,没有发现这张字条。 昨夜那微妙的气氛,以及提摩西略有软化的态度转变,都让他感觉既开心又深感不安。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阿尔瓦选了一条近路,前往星辰之塔。当他拐出小巷,再次回到大道上,他又变回那个内向、温顺、怯懦并缺乏自信的小学徒。星辰之塔近在眼前,穹顶六星之首月神路西恩正在那尖塔的顶端等他。 星辰之塔的楼梯比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还要长数倍,在接引法师的陪同下,阿尔瓦进塔的时候直接从传送法阵到达了星辰之塔的顶端。这不由得让他感觉十分庆幸。 星辰之塔的顶端是开放式的,与其说是塔顶还不如说是一个有盖露台。六根柱子支撑着拱顶,在这样的高度,风大得几乎能够将阿尔瓦给吹下去。费瑞德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不安地搓着双手。 “阿尔瓦,你还好吗?”新晋大法师热情地迎上自己未来的学徒,他来回打量了一番小学徒,“你看上去很疲惫。太高兴到睡不着?” “路西恩在等着你,别说话,全部交给我。”他的目光看得阿尔瓦十分尴尬,找不到合适的说词来回答。好在费瑞德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很快就猜出来其中的缘由。费瑞德压低声音,对阿尔瓦说,“我还以为你被扣留了。先上去吧。” 新晋大法师带着他未来的小学徒向上走,他们走过白玉般的阶梯,周围连个扶栏都没有。强风刮过,吹得他们的长袍猎猎作响。阿尔瓦不小心往下看了一眼,立即感觉一阵难耐的眩晕冲向头颅,好像被人强行灌下三大杯酒。这里离地面起码有两三百码高,可怕的高度让他感觉腿肚一阵发软,他赶紧别开目光向上看去。 星辰之塔很大,塔越高,顶端的面积就越小。然而即使是到了这样的高度,他们所处的房间依旧十分巨大——如果这可以称作“房间”的话。没有墙壁,也没有天花板,只有圆环形走廊和向上向下的阶梯,不过走廊很宽,十个人并排走过去都不是问题。防风灯在空中漂浮,灯罩似乎是蓝色水晶制成,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地面的白色大理石中,镶嵌着金色的线条组成的几何图。每当他们踏上去,这些图像便射出金色的光线。走过三阶圆环状的开放式房间,阿尔瓦跟着费瑞德终于进入了穹顶六星的所在处——星辰之塔的顶端,整个朱诺斯的顶端。 三名星界法师漂浮在空中的圆环上,他们都穿着同样的法袍,垂坠的长袍稍显黯淡的色泽上,反射出细微的光线。每当他们有所行动,抑或是光线变化,那些细细密密的金属线,便显现出神秘的图案。 会谈亢长且无聊,且鲜有阿尔瓦说话的机会,唯一的一次只有递上早已写好的报告,由一名助理递给路西恩阅读。他百般无聊还站在那里还不能动。昨夜做了一晚上激烈运动,早上没吃任何东西,他很快就感觉饥肠辘辘,体力难支。 等到路西恩终于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阿尔瓦都佩服自己没有当场晕倒。上去的时候很轻松,而离开的时候就难有此幸运。整个上午余下的时间,他们都在星辰之塔里跑上跑下,在法师协会的各个部门办理了一大堆的繁杂手续,直到接近午餐时间,费瑞德才领着自己新出炉的小学徒出了星辰之塔。 “时间不早了,阿尔瓦。”抱着一大摞材料以及手续出了星辰之塔,费瑞德半开玩笑并不失体贴地说,“你明天再来创造者实验室吧,我想你今天需要,嗯——休息。你要获得出师证明,得在实验室里做几个星期的助手才行,放心,只是走走形式。另外,公开课的课题内容你也要尽快想好。” “如你所愿,老师。”阿尔瓦微微颔首,恭敬的态度一如一名学徒应该对导师所表现出来的那样。 “哦,天呐!别这么叫我,真让人难以接受。还是叫我费瑞德多好!今天你也累了,明天我再正式欢迎你加入创造者实验室吧。”费瑞德笑着伸出右臂拥抱了一下阿尔瓦,趁着拥抱的机会,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要尽快去那里。” 辞别了费瑞德,阿尔瓦紧抿嘴唇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决定还是先去办事。 齐格菲尔德悖论街三十六号。 纸条上的地址如此写着。 不用费多大功夫,阿尔瓦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这里。 齐格菲尔德悖论街在理论上,是一条不存在的街道,而实际上,它却是在某种意义上存在的。这里没有门牌,也没有出入口。他拐进一条无名小巷,巷道背阴,由于昨天的暴雨,青石路面还有一些湿滑,阿尔瓦踏着地面上的积水走得很快,毫不在乎污点溅上自己的衣角。 巷道尽头,是一条死胡同。 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从刚出星辰之塔,阿尔瓦就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好像——提摩西看着他。他四下环顾几圈,不仅自嘲多疑。地上除了淤泥和污水,就只有他了。在他右侧的墙上,白斑和霉菌覆盖了真个墙面,看上去好似终年不化的冰雪。而左侧的墙上则干净得不可思议,露出数个世纪以前流行过的砌墙红砖。 初次来此的人,肯定不会想到——这两面墙,其实是同一面。 小学徒眯了眯眼睛略微停顿,抬脚跨上白色的那面墙。重力在他跨上墙面的一瞬间改变了。他的头发和长袍不再往地面垂,而是与白色墙面保持垂直,就好像是他走在地面上,而地面才是墙面。 在白色墙面的顶端,离地大约二十码的地方,有一扇窗户。窗户没有玻璃,只有一个黑洞洞的入口,阳光无法照射其中,使得它看起来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深渊怪兽的大口。阿尔瓦朝着那个窗户前行,当他跨进去之后,重力再次发生了改变。 这次阿尔瓦站在与地面平行的地方,面前是一条似乎无穷无尽的甬道。甬道没有墙面,前面的每一块砖都比后面的要一截,它们顺时针旋转着,像是被扭搅的毛巾。阿尔瓦顺着凸出的砖块向前行进,重力的方向随着他的前行不断地改变。 在阿尔瓦看来,他一直都走在地面上,若是站在朱诺斯的地面上看来,阿尔瓦则是顺时针旋转,这条甬道到了一半的时候,他可以说得上是大头朝下了。 甬道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长,转了几圈之后,便是出口。阿尔瓦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对劲,本应该在原位的内脏,现在都掉了个,变成了镜像位置。不管是走了多少次这条道路,阿尔瓦还总是觉得难以适应和接受。 甬道的尽头是一间六面都是镜子的镜室,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无穷无尽的空间。阿尔瓦从甬道出口跳下去之后,那出口也关闭上,再难见痕迹。他环视了一圈,高举起双手慢慢旋转,对着每一面镜子大声念咒。镜中的无数男人也同样高举双手,熟练地咒语不断从他唇中溢出,魔法与咒语的力量让诡异的空间屈服,其中一面镜子渐渐消失无踪,露出一人高的通道出来。 与先前的甬道不同的是,这个通道呈规则的长方形。而且也不太长,通过那条通道,长着青苔的阶梯既出现在阿尔瓦的面前。如芒在背的目光依旧紧紧贴在身躯,不知不觉地,阿尔瓦的额头上涌现出不少细密的汗珠。他紧张地回头往去,只有自己的影子在阶梯上拖得老长。青苔上的脚印都没有多出一点。 “不,这里什么都没有。”阿尔瓦低声对自己说,他抿紧嘴唇继续向下,墙上冥冥磷光闪烁,空气中泛着一阵阵湿润。在拐了好几道弯之后,阿尔瓦终于到达一方耳室。粗糙的黄土墙壁像是从山体上随意挖出来,看上去就像个荒废已久的酒窖。 但是这里并不寻常,无论是会魔法还是不会魔法的人,在这种怪异的空间都会感觉到强烈的不适。一些古旧的物品散落在地上,土陶罐、碎瓦片、破碗烂锅、旧桌面……所有的物体都在闪烁,它们在进行无序的空间移动,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有的是被分成了几节,有的是整个在移动。 如果一个物体同时可以出现在a和b两个地方,那么这个物体是在a地还是在b地?空间被割裂的情况下,哪一部分什么才是真实?这就是著名的齐格菲尔德悖论,而这种扭曲空间就叫齐格菲尔德悖论空间。而齐格菲尔德本人,为后世所有研究空间魔法的法师们,打开了一道思辩之门,因而被称为空间魔法的创始者。 在这个耳室的上方,准确的说是队列联系点,就是朱诺斯的传送法阵。所有的传送法术,从最简单的瞬间移动、闪现术,到复杂精妙的各种传送术,空间映射术,甚至是时空道标,都是基于最为简单的齐格菲尔德悖论为理论,而发展出来的。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齐格菲尔德悖论街三十六号。 不存在又存在之地。 阿尔瓦蹲在一个破陶罐前,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颗宝石,宝石什么颜色都有,绚烂的色彩在他手中流光溢彩。他把宝石抓在手心,又用廉价的杂色魔法石把混在一起,一起投入那个破陶罐的下半部分里。 陶罐的下部分如同水面的波光般晃动了几下,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而这个耳室空间的运动永不停歇。陶罐下半部分消失之后,上半部分又不知道从哪儿传送了过来,只是它悬浮在空中的样子显得格外诡异。 阿尔瓦耐心地蹲着,等待着。等那个陶罐的下半部分再次传送归来,他仔细查看了里面——那里空无一物——才满意地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 照着原路回去,阿尔瓦却从那红色的墙上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包括心脏在内,所有的内脏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通过甬道时的逆时针已经将它们纠正了过来。如芒在背的目光依旧没有放过他,阿尔瓦内心感觉如同有重锤敲响,心脏不住地狂烈跳动,催促他忍不住快步跑起来。 回到朱诺斯城大道,阿尔瓦回头望去,那条小巷依旧如常。午餐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阿尔瓦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提摩西要回去还早,他现在回去了也是干等着,他改变了去商业街的步伐,改为去圆环法师吃点什么。 圆环法师一如既往好的热汤和饭食温暖了阿尔瓦的肠胃,却仍然无法驱散来自于背后的阵阵寒意。 他的内心,始终忐忑难安。 吃完饭后,阿尔瓦在圆环法师呆了一个小时——在其他人看起来,他只是单纯地发呆——他终于决定还是到别处去。路过喷泉广场,他坐到泉水边,用泉水清洗自己晒热的脸。仲春时节,早上冷如晚冬,下午却热得像是初夏。 离黄昏还早,阿尔瓦在商业街漫无目的闲逛,但当他靠近那座提摩西外宅,远远的就发现大门敞开着。鼓起勇气到来门前,阿尔瓦看见屋内一片漆黑,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所有窗帘都被放了下来,厚重的帘子隔绝了阳光,使得那个大门也好似通往地狱深渊的入口。 有着虎人族血统以及夜视能力,阿尔瓦很快就适应了黑暗。门厅正对着客厅,客厅里有一个漆黑的身影,好像是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端坐在沙发上,在这样的光线下,即使是阿尔瓦也看不清那男人的脸,但是凭借身材他还是很容易猜出那是谁。 “大人?”不祥的气氛在周围缭绕,阿尔瓦脱口而出的话语中带上一丝颤音,“是你吗?你回来得比我想象的要早很多。” “阿尔瓦。” 对方阴郁低沉的声音如同从冰面裂开般沉闷,那其中的寒意更是顺着冰面的裂隙不断地渗透出来。刚刚被太阳晒热的身体瞬间变冷,阿尔瓦打了个冷颤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黑暗中,那男人抬起头,眸子如同荒野猎食的狼群般反光。 “你为什么要走?”还未等阿尔瓦反应过来,对方动作迅速地窜到门前,拦住他的去路。大门哐当一声关上,冰冷的金属隔绝了外面温暖明亮的世界,整个世界都笼罩进寒冷与黑暗当中。 “大人,你……”提摩西的气味变了,甜腻的香味变得危险而又可怕。他们依旧靠得很近,就像是过去的几个月里的那样,提摩西将阿尔瓦压在门板上,坚实的胸肌抵着阿尔瓦瘦弱的胸膛。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强大的压迫力使阿尔瓦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心脏狂烈地跳动。他动了动手指,本能地打算逃离,如果他能够施个什么法术的话。 可提摩西的动作更快,眼神更加锐利,战斗经验丰富的暗影行者在法师施法之前,抢先一步捏住法师手腕。两只手都撞到坚硬的金属,痛得阿尔瓦忍不住闷哼一声。阿尔瓦被死死压制在门上,已经完全没有逃离的可能。 “大人,你别这样。”危险的气味在周围弥漫,很快就包裹住所有的一切,阿尔瓦愣愣地看着提摩西,声音既恐惧又饱含不解,“我很害怕。” “你为什么要走?” ******************************************* 提摩西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加入耶梦伽罗三年后,他终于迎来了一次集体重大的任务——蛇群出动。耶梦伽罗里,凡是年龄超过十六岁的刺客都要加入这次行动。打着年龄的擦边球,作为暗影行者,十五岁出头还不满十六岁的提摩西和乔纳森被拉入了这次行动。 身后凹凸不平的硬砖块磕得提摩西背痛,他瞥了一眼身边的乔纳森,银发少年闭着双眼,呼吸均匀,睡得正香甜。昨夜里,他们一夜未睡,整夜的杀戮让提摩西的心到现在为止都无法平静。 虽说已经成为暗影行者三年,但提摩西总是失眠。他无法忘记那些人的眼神,无法忘记他们的求饶声。 昏暗的光线中,乔纳森的脸显得特别平静。如果只是这样看着他,甚至难以相信,这样一个孩子,会是一名杀人如麻的刺客。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血渍出卖了这一点,乔纳森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娇生惯养的贵族少年。在这张平静的脸上,有着不属于他的干枯的血液,甚至耳垂上也有。 提摩西伸出手轻轻擦掉乔纳森耳朵上的血,银发的少年感觉到一阵痒痒似的缩了几下,嘴里发出带着浓重鼻音的呢喃:“别闹,提摩西。” “乔纳森,你睡着了吗?”提摩西凑过去在乔纳森耳朵边轻声问,后者动了几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提摩西失望地抿了抿嘴唇,环顾周围,坐着和他们一样穿着世界蛇刺客制服的人们。不少人拉下了兜帽,兜帽上的蛇形刺绣,在黑暗中反射出可怖的光线,明明灭灭之下,宛如蛰伏的蛇群。 他们所处的环境并不是什么高档旅馆,而是一个废弃的畜棚。提摩西不知道这里以前是睡什么用的,现在也差不了多少,睡了一屋子的牲畜。房子低矮简陋,甚至不需要大门,任凭无情的冷风从门口灌进来。 这里的空气闷得提摩西喘不过气来,他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在门口愣了一会儿,翻身上了楼顶,漫无目的在城中闲逛。天光灰蒙蒙的,整个世界如同被笼上一层薄纱,提摩西刚出门不久,就起了雾。雾水越来越浓地聚集在少年暗影行者的身上,他不过在雾里走了五分钟,身上就凝结了不少灰色的水珠。 雾都兰埔希尔到底还是名不虚传,提摩西站在黑色的砖石结构建筑顶端往下看,白色的浓雾在他脚下缥缈补丁,感觉自己好似置身于云端。提摩西满意地在这云端漫步,晨雾将一切肮脏、污秽、血腥、杀戮、不洁的色彩都隔绝在他脚下,而他在这神圣、洁白、干净、祥和的世界中,宛如置身天堂。 “不许喊!” 天堂的宁静被打破,提摩西不悦地皱起眉头,循声而去。 “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小绅士。”肮脏的巷道里,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拿着匕首,蜡黄的脸上有着因斗殴留下的伤疤,那看起来非常严重,导致他半张嘴都合不上。“不然我就用这东西在你身上开个洞,快点,我可不是你的舞蹈老师,我没那么多耐性。” 而在被他威胁的是一名孩子,提摩西如同狼蛛一般从墙壁上往下爬,首先看见的就是一头刺眼的红发。那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二岁左右,即使是脸上抹了泥,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也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个小贵族。 他的外套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平民能够穿得起的那种,上好的面料,袖口的金线刺绣,即使是露在衣领外的蕾丝领内衬,都价格不菲。他束发的缎带,被染成高贵的紫色。那可是一种非常昂贵的染料,只有出产在克洛蒂斯海岸边的紫藤壶才能碾磨出如此纯正的紫色。 “我没有钱,先生。”那孩子低着头,提摩西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那低柔的声音当中,包含着与剩余来的柔顺与恭谦,让他的内心不知为何颤抖了一下。“你来晚了,我进城的时候遇见了扒手,他们已经先你一步,拿走了我所有的财产。” 恶棍阴桀的目光上下打量那孩子,他看起来非常害怕,不住地往后退缩。 “把衣服脱掉!”恶棍狠狠地说,不顾那孩子摇头抗议,强行扯开他的衣领,露出一大片凝脂般的雪白肌肤——那并非是穷人家孩子那种因营养不良而造成苍白色彩,而是因为长期养尊处优而形成的美丽白皙。 提摩西如同一只狼蛛般顺着墙壁往下爬,那名恶棍还在对付不断抵抗的小贵族,完全没有注意到危险的靠近。 “这里不是有值钱的东西吗?你这个肮脏的小骗子!”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东西一样,抢劫犯眼睛一亮,一把扯住那孩子的领扣用力拉扯,“看看,看看!这么大颗的绿宝石,你要说他不值钱吗?” “别拿走这个,求您了,先生!”小贵族哭泣着,紧紧地抓住绿宝石不肯松手,“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她只留下了这个领带扣给我,不会值多少钱的!我把我的衣服和靴子都给你,请您不要拿走它!求您了!” “不许喊!”恶棍一把将那孩子推倒在地上,那小贵族生活的世界,根本不可能遇见过这种事情,他不停地哭喊着,大大增加了被灭口的可能性。直到恶棍一脚踹上那孩子的肚子,小贵族倒在地上痛得不住地打滚,嘴里已然安静许多。在高大魁梧穷凶极恶的恶棍面前,养尊处优小贵族根本就没有反抗能力。 “我给过你机会了,小杂种。”恶棍咧开嘴,露出带有一口黑黄烂牙的邪恶笑容,他把匕首在两只手里抛来抛去,慢慢地靠近匍匐在淤泥里的小贵族。“看看,真像一只小老鼠。死在这偏僻肮脏的地方,再适合不过了。” 鲜血喷涌,撒上墙壁。 那孩子被溅了一脸温热的血液,他惊异地抬头,发现那血液并不是他自己的。恶棍的匕首同他的身体一起僵住,停留在半空中的匕首从他松弛的手指中掉落到地上,发出毛骨悚然的脆响。那名要抢劫他的恶棍死了,死在一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手上。 用肩膀顶着那恶棍的尸体,提摩西只觉得压在自己肩头的力量越来越重。刚刚趁那恶棍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小贵族身上的时候,提摩西以一名熟练刺客的技巧闪身到他跟前,在那恶棍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的钢牙就已经刺入了那恶棍的肾脏。两秒之内,那恶棍带着不可置信和剧烈的痛苦走向死亡。 “快起来。”背对着红发小贵族,提摩西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着尸体了,“离开那儿!” 等那孩子连滚带爬地从泥地里爬起来,提摩西抽出钢牙,黏腻的鲜血从可怕的窟窿里喷涌而出,恶棍如同小山一般的尸体轰然倒地。 “谢谢你,先生。”不顾一身都是泥水,红发小贵族连忙施礼致谢,“你救了我的命。我应该怎么报答你呢?” “嘶——!闭嘴。”提摩西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红发小贵族愣了愣,一时间有点失神。“有人来了。” 有人在朝着这里过来,听脚步声还不止一个。提摩西从脚步声中很快就听出来,他们穿着沉重的鹿皮靴子,钉着铁掌,能穿着这种靴子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该死的狗杂种!”冲在最前面的壮汉体格好似一头公熊,他从一片迷雾当中窜出来,看见地上的尸体就骂,“这俩小杂种杀了烂牙,宰了他们!” 五六名体格同样强壮的恶棍跟着那公熊般的男人挤进小巷,每个人嘴里都骂骂咧咧的。公熊的话激起了他们的无尽恶念,闹哄哄的恶汉们拿着各种武器,嘴里高声嚷嚷着,“杀了他们!杀了那两个小杂种!” 提摩西略微思考了一下,决定先行撤退。他无法在保护那红发小贵族的同时,还和这么多人打斗。如果仅仅只是他自己,他可以遁入暗影轻松逃走,但是现在还带着一个累赘。如果他放弃那名小贵族,那么他刚刚杀的那个人,做的这些触犯地头蛇的事情,就显得毫无意义。 “抱紧我。”提摩西压低声音对那红发小贵族说,后者顺从地抱住提摩西的腰,身体紧紧地和提摩西贴在一起,紧得提摩西都可以轻易地感受到他的每一个细微的颤抖。 “看呐,看呐!”公熊般的恶棍不怀好意地嗤笑着,“一对小情人?亡命鸳鸯!贵族们的‘高雅’喜好!真他妈恶心。” 与这些地头蛇的喧闹不同,提摩西是安静而又致命的。恶棍们没有立即扑上来,慢慢地向他靠近,毕竟还有一具刚刚被他杀死的尸体摆在那里。气氛一度僵持,虽说恶棍们人多势众,但他们谁都不想做第一个攻击的那个人。 公熊般的恶棍大吼一声,拿着手上的狼牙棒猛地向前重来。提摩西伸手摸到后腰的绳勾反手一甩,绳子如同灵蛇出洞般直扑公熊的脸。公熊用脸接住前端的铁钩,鲜血和着牙齿从他嘴里飞了出来。他打了一个趔趄但并未倒下,反而怒火更胜。 比力量提摩西比不过这些人,但战斗技巧方面,他远胜于他们。这样的攻击当然不足以打到那头公熊,提摩西挥绳的动作并未停下,他只是打算暂时阻止一下公熊的动作。暗影行者以惊人的技巧抡圆绳勾,铁钩在空中甩了一圈,稳稳当当地勾上房顶。 公熊爆呵一声,发出如同炸雷般的战吼,如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般,超他们猛扑过来。提摩西一手抓住绳子,如同灰雀般转身跳跃,跳起来在空中荡了一圈,稳稳地踩上墙壁。地痞恶棍不如暗影行者灵活,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蹬上墙壁的提摩西如同猿猴般灵活地向上爬,只能在下面乱吼一通。 爬上屋顶,白雾已经变得稀薄了不少。看着自己的仙境消失,提摩西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狠狠地在红发小贵族细嫩的胳膊上捏了一把:“放手。” “啊!”意识到自己失礼举动的红发小贵族连忙松开手,揉着自己的胳膊仍然不忘道歉,“好痛!抱歉,我是说,我很抱歉。” “快走。”提摩西没心思和这小绅士多废话,拉起他的手就往前跑。 “去哪儿?”红发小贵族傻乎乎地问。 “我们现在正在被人追杀,”提摩西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用超出自己极限的耐心为这小累赘解释,“麻烦你有点紧张感,好吗?” 地痞们搬来梯子,很快就出现在了他们身后。恶棍们乱哄哄地叫嚷着“你们跑不掉的,小杂种!”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红发小贵族扭头看了一眼,随即尖叫道:“他们追上来了!” “好的,好的。小主人。”提摩西扯着他的胳膊,几乎是拖着这个累赘在跑,“我知道了,所以——快跑吧!” 雾都的房屋之间都搭有木板,他们沿着房顶快速奔跑到木板前,红发小贵族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害怕得无法挪动。 “走啊!”提摩西简直无法压抑自己的怒火,扯着红发小贵族的胳膊把他往前拽。 “不!太高了,我很害怕!”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快跑!” “跑吧,跑吧!”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狂笑,公熊近在咫尺。提摩西刚刚那一下,打掉了他两颗牙,让这地痞头子说话有些漏风。“小老鼠们!”说着又作势要扑。提摩西手一扬,从背后扯出绳勾甩了一圈,公熊摸着脸上的伤口,把脖子扭得咯咯作响。 其他地痞也渐渐出现在视线中,拖延对他们来说极为不利。提摩西咬咬牙,甩出绳勾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公熊以为提摩西要故技重施,身体一矮躲过了这次攻击。但他上了当,这只是提摩西的一个假动作。铁钩并不是朝他去的,而是勾住了房沿。公熊般的恶棍只看见一道黑影闪过,暗影行者跳过他的头顶,顺带还捎着那名红发小贵族。 暗影行者以其灵巧的动作占了先机,但他无心恋战,拉住绳子滑降,拖着他的小包袱快速降落到地面。 “好了,这里不高了,快跑吧!”收回绳勾已经来不及,提摩西只得放弃了他的爬墙工具,选择赶紧离开这里。他牵着阿尔瓦的手,那手既软得像白面包又滑得像黄油,在他的手心里热乎乎的,和刚刚出炉的焦糖布丁一样可爱。 地痞恶棍们不如两名少年灵活,提摩西利用他们体型优势,专挑那些窄的地方走,也不管红发小贵族有多害怕,拖着他一路狂奔。 公熊朝着他的手下使了使眼色,两名恶棍分别往两边抄近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地头蛇对地形的属性不是提摩西这个外来者能够相比的,在两名少年经过一条窄巷的同时,包围圈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悄然形成。 肥胖的恶棍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他晃着肚皮上的肥肉,张开双臂堵在巷道的出口,朝着提摩西吼:“来呀,小老鼠!” 他们想要后退也来不及了,另一头被随之而来的公熊给堵上。 但提摩西并未减速,他甩开红发小贵族的手,压低身体加速猛冲过去。胖恶棍以为自信地笑着,伸出巨大的胳膊想要逮住这只可恶的小老鼠——但他失算了。暗影行者天启钢牙比这胖子要灵活得多,他在空中扭转身体,抬高腿用膝盖狠狠地踹上胖恶棍的下巴。 随着一声闷哼,胖恶棍瞬间昏迷失去意识,肥得像猪一样的身躯轰然倒塌。提摩西踩在他的大肚子上,对红发小贵族喊:“快走!” 雾都地痞们还在紧追不舍,兰埔希尔特有的白雾随着太阳的升起已经消失殆尽。提摩西没有计划,只是凭借快速灵活的反应和敏捷的身手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走而已。他们登上城墙,路已经走到尽头,提摩西猛地停下,向下望去——护城河就在他们脚下。 “怎么办?”红发小贵族一脸惊慌地看着不断靠近的地痞恶棍们,冒昧地抓住提摩西的手腕。 “跳下去!”估算了一下距离,提摩西说。 “不!这太高了!”红发小贵族吓得一个劲往后退,脑袋摇个不停。 提摩西实在不想和他多做任何解释,直接用行动表示目前的形势是如何的迫在眉睫。他抬脚踹上红发小贵族的背,在红发小贵族的尖叫声中,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落水的时候,世界由喧闹忽然变得一片寂静。护城河的水不太深,提摩西蹬了几下水,很快浮出水面,重新夺回呼吸。 “救……救命……啊……哈啊……” “我……我不会游泳……”提摩西循声望去,那名红发小贵族就在他身边,胡乱地蹬着水,在水里浮浮沉沉。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提摩西游过去从背后抱住挣扎不止的红发小贵族。嘴唇贴上他的耳蜗,近乎于威胁地在他耳边低吼:“闭嘴!” 得到支撑的红发小贵族安静了下来,顺从地让提摩西抱着。提摩西左右四顾,游到城墙上的一个凹陷处。这个凹陷处是护城河的下水道入口,当雨季来临,护城河水暴涨的时候,调节阀门会打开,放走一部分水,以保证河水不会淹入城市。 抱着红发小贵族贴在下水道入口的铁栏上,提摩西清晰地听见从城墙上传来那些地痞恶棍的声音。 “他们死了吗?” “老大,下去看看?” “哼,淹死了吧。我们走。” 听见地痞的对话,提摩西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刚想动一动,教训两句这个胆小懦弱的红发小贵族,就听见金属断裂的声音。年代久远铁锈斑斑的的护栏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发出脆弱的哀鸣。 “该死!”提摩西低声骂了一句,护栏断裂而周围有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他们浮在水中失去了依靠,两人一起向后倒去。 下水管道既滑溜溜的又臭不可闻,他们顺着管道不住地向下滑,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随着护城河的脏水一起往出口而去。 红发小贵族尖叫不止,吵得提摩西心烦意乱。他尽力地抓紧红发小贵族的手,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捂住红发小贵族的嘴沉声低吼:“闭嘴,你会喝进去脏水的!” 红发小贵族点头头,扭曲的脸上,一双湿润的猫眼里透出委屈的眼神。 光亮在他们脚下越来越近,提摩西抓紧红发小贵族的手,对他说:“抱紧我。” 雾都兰埔希尔的地势较高,所有的脏水都都冲入玛瑙河的下游。提摩西与红发小贵族从下水道管道里被冲了出来,这次的跳水可比在城墙上要高很多。 好在玛瑙河的水足够深,才让他们在落水的时候没有撞到河床的岩石。提摩西抱住红发小贵族,费劲地游到河岸边,拽着那个小累赘上了岸。两个人都趴在河滩上喘息不止,提摩西是因为感觉到疲累,而红发小贵族则是因为受到了惊吓。 “我们安全了吗?”红发小贵族翻了个身,仰躺在河滩上,脸朝提摩西,他上下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暗影行者,闪烁的目光中满是崇拜和感激,“谢谢你,勇敢的先生。你救了我的命,什么样的报答,都不能完全表示出我的感激之情。” “必要的时候,闭上嘴,我不胜感激。”这小贵族絮絮叨叨地吵个不停,让提摩西怀疑他爬下去帮他是不是一个错误,他审视了一番他们目前的处境,拉开皮衣上的扣子,“我全身都是脏水,我得洗洗,你要一起吗?” “当然可以。”红发小贵族站起来,四下环顾,“你订了旅店吗?我们现在就去,希望不会太远。” 忍耐已久的冲动终于打败了提摩西,他翻了一个白眼,裸着上半身叉腰看着还在这荒郊野外四处找通往某个舒适旅馆道路的红发小贵族,揶揄地嘲笑道:“我可没有钱去旅馆。就在这里洗,在河里洗。别想着铺了丝绸的榆木澡盆、花瓣、羊脂球和香料了。没有那些东西,没有。而且就算有,也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享用的东西,我在河里洗就好。” 说着提摩西脱了裤子,把衣物都丢到一边,只留下一条皮带,将他的匕首钢牙挂在腰间。年近十六的提摩西身材修长,肌肉匀称,已经有着开始呈现出成年男子身材的趋势。他现在已经五站几撸菀糯此够岢さ酶摺k纳聿目瓷先ト肥迪褚幻诺某赡昴凶樱钟凶派倌甓烙卸赡昴凶铀痪弑傅墓饣》簟 提摩西迈开两条长腿下河,清凉柔软的淤泥在他指缝里挤出来,他舒服地叹了口气,便迅速地开始洗刷自己的身体。 “你不洗?”在这样的野外当然不适合久留,况且现在的天气,河水还有些冷。提摩西快速地洗完,打算把衣服也拿去河里稍加清晰,抬头却发现红发小贵族站在原地就没动过,微红着脸颊愣愣地看着他。 “呃……当然,我也想洗一下。”红发小贵族耸耸肩膀,“只是……我没有在野外洗过澡,嗯,我是说,在河里。” “你是女孩?”提摩西捏了捏眉心,突然感觉有些疲惫。要真是女孩子,那可就麻烦了,这孩子明明穿着男装。 “不,不。我是男孩。”好在提摩西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红发小贵族摇了摇头,略显尴尬地补充道,“如假包换。” “那你在扭捏什么?”满腔的不知名怒气从嘴里喷发出来,提摩西越来越口不择言,“娘娘腔。”他拿起自己的衣服在河里让河水冲掉上面的脏污,再也懒得去理那名娇生惯养的红发小贵族。 “不,不是的!我只是,不习惯。”贵族们最要面子,最不愿意被人看不起,红发小贵族快速地脱下自己的衣服,迅速地冲进河里,“我才不是娘娘腔。哇!好冷!”提摩西瞥了那在河里冷得发抖,还强撑着把水往身上泼的倔强少年,不由得觉得他还挺有意思的。 对于出生在北地的提摩西来说,洗冷水澡算不上什么。即使是在下雪的天气,他都可以在清晨把冷水浇在自己的身上。常年养尊处优的贵族则不同,提摩西冷冷地看着那孩子哆嗦着身体,不服输地把冷水不断地往身上浇。 红发小贵族确实是一名男孩,纤细瘦弱的身躯上,胸部不似正在发育期的十二岁女孩那样隆起,肋骨必现的胸膛很平,还有两条细白长腿之间的小东西更是男性身份的证明。目光爬上他光滑白皙的裸背,提摩西很快就发现了他不愿意裸丨露身体的原因。 在那白皙如同牛奶般的后背上,布满了红色细线组成的图案,神秘而又迷人。那细细的红色线条,组成仿若是匠心独具之作的细密画,随着他的动作,那画仿佛活过来了一般,齿轮在转动,花朵在开放,在少年白皙的背上格外惹眼。 圣痕。 提摩西以前只是在传说当中听说这种东西,第一次在活人身上见到。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以为那些传说只是哄小孩子的把戏,或者是传教者的大话,。类身上怎么可能会出现图案呢?那一定是无稽之谈。 感受到背后投来的目光,红发小贵族赶紧停止了洗漱,转而去拿自己放在河滩上的衣物。提摩西冷冷地看着他笨拙地学着自己的样子洗涮了一下满是污泥和血污(还不是他自己的血)的衣服,费劲地拧干它们,又不知所措地把衣物抱在怀里。 “我们得找个地方弄干身体。”提摩西说。 提摩西本想找到一个避风的凹陷处,在河滩旁边这样的地方并不难找。雾都兰埔希尔依山而建,他们处于地势较低的河谷,河谷旁有着常年由于雨水冲刷而留下的各种痕迹。其中一些形成小山洞,面积不大,但足够他们两人呆在里面。 但是那名红发小贵族怎么都不肯光着身体在河滩附近走,提摩西无法丢下他,让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只得就拾了一些干柴,找来几块石头搭了个简易营火。 点火的时候,提摩西犯了难。掉进河里的的时候,他的打火石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弄丢了,他找遍了衣服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那该死的火石的踪迹。略显挫败的提摩西叹了口气,低声咒骂了一句,抬脚踢飞河滩上一块石头。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红发小贵族怯生生地问道。 “你会点火?”提摩西冷哼一声,并着双腿坐到红发小贵族的对面。 “我,我可以试试。”令提摩西以外的是,这红发小贵族竟然还是个小法师,他拿起来一根枯枝,葱白的指尖轻轻碾动枯枝尖端,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不一会儿,火焰从他指尖迸发,留在枯枝上。 “做的不错。”提摩西礼节性的夸奖将红发小贵族红了脸,他腼腆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般轻颤不止。到了此时此刻,提摩西才好好地看清楚他。 他很漂亮,比提摩西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 他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如果那些贵族小姐有这样的皮肤,会用漂亮的小伞遮起来,还要戴上面纱和宽檐帽好好保护。绝对不忍让阳光晒黑分毫。而他现在坐在阳光下,毫不在乎地晒着太阳,一门心思地拨弄着营火。 火红的头发看上去又细又软,却很衬他翡翠绿的眸子。那眸子和平常人不同,一看这孩子就有虎人族血统。阳光正好,他又面对着火光,瞳孔收缩成一条竖线。他发现提摩西在看着他,抬起头来微微颔首,没有贵族式的倨傲,只有腼腆。 “好了,趁着衣服烘干的时间,我们聊聊。”啪地折断一根枯枝丢进火力,提摩西收回目光改为盯着营火,“你叫什么名字?” “我?”红发小贵族抬起头,眼睛闪烁了一下,“无名氏。” “无名氏?”这个回答差点没让提摩西压抑住怒火,“你口口声声说,我救了你的命,要报答我,可是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 “名字只是个代号。”无名氏歪了歪脑袋,梗着脖子说道,“对于我来说,我叫什么名字都没什么区别。”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反问提摩西,“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有名氏。”提摩西冷淡地呛道。 “谢谢你,有名氏。”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在乎,无名氏一本正经地对着提摩西点头致谢,端正的坐姿好像不是坐在河滩,而是宴会桌的软椅上。 哪怕内里再多的落魄不堪,良好的修养都让他保持着与生俱来的优雅。 对于提摩西来说,这样的优雅只会让他觉得虚伪。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提摩西拨弄了一下营火,木材噼啪作响,跳动的火星在空中明明灭灭。 “什么?”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贫民窟的暗巷里。”枯枝燃烧着,上面的火焰不住跳跃,提摩西举着那根燃烧的枯枝,指着无名氏质问,“你是要一名贵族,只要你身上的东西不是偷来的。” “偷?!不!我不会偷!”无名氏涨红了脸,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只是……走失了,嗯。那个人说带我回家,他说是来接我,所以……” “够了。”提摩西粗暴地打断了无名氏的话,“你是当你自己是三岁小孩,还是当我是三岁小孩?” “好,好吧。”无名氏紧抿嘴唇,无奈地承认,“我离家出走了。” “哦?说下去。” “我不想再做我自己,做谁都好,只要不是我自己就行。” “你既然离家出走,哪儿还有钱来感谢我。”看着他低着头,抿着嘴唇漂亮又不甘的样子,提摩西不知为何感觉心中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怜悯。“不如回家吧,我可以拿到钱,而你可以回家,对我们都好。你亲人肯定很担心你。” “不,我……我是个私生子。”无名氏眨了眨眼睛,那双翡翠绿的猫眼里染上了些许雾水,“我没有亲人,我从未见过我父亲,而我母亲也死了有三年。” “你不像刚从孤儿院逃出来。”提摩西说。 “比孤儿院要可怕得多。”无名氏自嘲地说,“我才不是因吃不饱逃出来的呢。” 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提摩西想。他猛地戳了一下营火,态度冷淡地说:“那你用什么东西来感谢我?你的那个绿宝石领带扣怎么样?看上去值一点钱。我可不喜欢嘴上说着大话,没有实际行动的人。你会给我吗?嗯,毕竟你情愿选择死亡也不愿意把那个东西给那些恶棍。你会因为心存感激把它给我吗?”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咄咄逼人。营火的光焰在他浅灰色的眸子里跳动,为那冰冷的地方染上欲望的色彩。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无名氏咬着嘴唇,伸直手臂把领带扣递给提摩西,“重要的不是这宝石,里面有我母亲的画像。你如果要钱的话,宝石拿去吧,请把画像留给我!” 按下领带扣上的开关,绿宝石弹开,正如无名氏所说的那样,里面确实有一名贵族妇女的画像。那画像上的人,提摩西永远无法忘记——她是艾斯米兰达!他第一次任务的目标,他成为暗影行者的垫脚石。 回忆冲击着提摩西的脑海,在他内心激起巨大的波澜,捏着领带扣的手指不知不觉中加重了力道。是他!这个无名氏是那时候的那个孩子。 他看上去过得很不好,那“圣痕”说不定是纹身。说不定他在被人利用,被人玩弄,被人虐待折磨,因不堪忍受而逃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次任务造成的,耶梦伽罗的任务,刺杀了他的母亲!他成了孤儿,落到这般田地。 “真是危险,为了这种东西。”合上领带扣,提摩西丢回给无名氏,“你的母亲留给你的遗物难道不是你的生命吗?为这个搭上命可不值得。” 感激地接着失而复得的领带扣,无名氏用力地点了点头。一想到他乖巧的样子是被人驯化的,提摩西的内心忍不住一阵酸痛。温暖的小火噼啪作响,烘干他们的身体,也烘干了他们的衣服。 “你有去的地方吗?”提摩西套上兜帽,遮住一头金灿灿的头发,“你有什么打算?” “啊,没,没有。”无名氏穿上外套,外套的扣子被那个一口烂牙的恶棍扯掉不少,没办法完全扣上。“我不能回去,我是说,雾都那边。”他抬起漂亮的大眼睛,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我能跟着你吗?” “不能。”提摩西生硬地回答,看见小家伙失望的表情,他又改口说,“我也和我的人走散了。我想他们要去卡内基城,就沿着玛瑙河往下走。我得和他们去汇合,你要是没地方去的话,我们可以结伴而行。到了卡内基,我们就分手,接下来事情,你自己想办法吧。” “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感到无比的感激。”无名氏感激地握住提摩西的手,欣然接受他同行的邀请。 带着这样一名小贵族,提摩西走不快。虽然无名氏乖巧并且很擅长忍耐,但他不擅长途跋涉的身体很快出卖了他。第一天旅程结束的时候,他的脚已经磨破了皮,起了泡,两条小腿酸痛乏力。 为了将来的旅途着想,提摩西冒昧地帮他按摩小腿,以解除疲劳,随身携带的药膏也缓解了无名氏的痛苦。得到这些照料的无名氏一通好听的感激话,有些肉麻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提摩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是同情吗?是怜悯吗?还是想通过这些行为,抚平内心的愧疚?无论是什么,对于一名刺客,对于一名暗影行者来说,都是一种十分奢侈的情感。 65、情与欲(四) 两人结伴而行, 沿途的风景似乎也变得鲜明起来。无名氏的体力不是他们最大的障碍, 最大的问题是——食物。无名氏身无分文,没有旅行经验的他,根本不知道要带足食物。提摩西本来只是打算趁着同伴们睡觉出来透透气, 所有的行李干粮都落在了兰埔希尔。 若是提摩西一个人,他可能会选择快速赶往卡内基, 路上随便找点什么野草的根茎、田鼠幼鸟什么的对付,毕竟生存在野外, 也没有那么多可以挑剔的。但长期过习惯贵族生活的无名氏对这些“非人类食物”根本无法下咽。 他提议在旅途中的农家那里去讨一些食物和水。提摩西无奈地看着自己一身黑色皮衣, 这样的衣服不会是一个本分人能穿的,危险的气味透过覆盖在他身体的皮革向外扩散,杀戮的气息让农民们看见都会避之不及。他不认为他穿成这样, 还有农家会给他食物和水。 好在凭借无名氏的优雅、礼貌以及几个小钱(从提摩西身上掏出来的小钱), 他总是能够获得一点点食物和清水。食物并不多,但他哪怕是讨到一个甜薯, 也会掰给提摩西一半。他也很饿, 一个甜薯也不够吃。但他依旧愿意与提摩西共享。 午后的阳光正好,他们一起坐在路边的圆木栅栏上,道路不断散发出泥土的芳香,那甜薯也是。农妇刚刚从土里把它挖出来,鲜嫩得就像无名氏的嘴唇。无名氏从中间掰开甜薯, 递给提摩西一般。他们用衣袖擦干净上面的土块,就和丽日和风一起啃咬食物。 甜蜜的滋味溢满口腔,那个味道, 一咬就四溅的汁水,令提摩西永生难忘。 在提摩西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他与其他人共同分享着食物、水,午后的阳光、清晨清冽的空气、沿途美丽的风景…… 夜晚来临之时,为照顾不习惯走夜路的无名氏,他们只得在河滩边的森林里找个地方露营。他们没有帐篷,也没有毯子,只能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无名氏毫无戒备地靠在提摩西肩头,盯着温暖的小火,睡得很快。 看着枕着自己大腿上睡得正香甜的无名氏,提摩西满腔的抱怨一下子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会觉得,在路上的这些耽搁都是值得的。每当这时,背靠着树干的提摩西便止不住地思绪纷飞。 一种得到补偿的情感,在提摩西的内心升腾。 从雾都兰埔希尔到卡内基城的路程并不是很长,但是拖着这样一个小累赘,他们整整走了十天,才望见卡内基城的城墙。他们到达卡内基城墙外时已经很晚,城门已经关闭,要明天早上才会打开。 “我们今天晚上在这里过夜,明天一早进城。”找了个避风处,提摩西垒砌起最后的营火,轻描淡写地说。 他们露营的地方是一处打猎人的营地,这里有帐篷还有被劈成两半的树干做成的椅子。这个地方算得上是公共设施,猎人工会的人都可以住在这里。也算是提摩西他们好运,今晚这里没人,让他们可以避免露宿,可以暂时在帐篷里呆一晚。 无名氏点点头,沉默地走向另一个帐篷。望着他的背影,提摩西不知为何突然感觉有点失落。强压下这个念头,他躺进帐篷里,却变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当中,提摩西听见帐篷外悉嗦作响——布料摩擦的声音。他依旧闭着眼,没有轻举妄动,手悄悄地按上腰间的钢牙。他在估算着距离,只要那夜袭者走进他的攻击范围,钢牙出鞘,必能利刃破喉,一击而毙! 然而那袭击者却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他绕过提摩西的身体,走到提摩西的脑袋前跪下。提摩西捏着钢牙的骨节已经发白,甚至连手心都冒出冷汗。 他想做什么?巨大的不确定性让提摩西感到迷惘。 袭击者低下头,柔软的发丝在提摩西脸上挠得他的脸有些痒,连同内心都开始瘙痒起来。那个人轻轻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吐出轻柔的气体有一股香甜的气味,就像那天下午他坐在路边吃的那半个甜薯。 如果提摩西没猜错的话,袭击者是无名氏,那个红发小贵族。 他跪在提摩西的脑袋前,柔嫩的手指抚上提摩西的下颚,动作轻柔得近乎于虔诚。 提摩西不敢睁开眼睛,他从未如此感到害怕。 无名氏的脸,倒悬在他上方,提摩西从未遇见过如此情况,他甚至开始感觉到不知所措起来。轻柔的呼吸越来越近,近到他们的呼吸都几乎融为一体。这样的感觉很新鲜,也很奇妙,提摩西因紧张而绷直了身体,尽力让自己的呼吸不那么急促。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无法应对,除了躺着装睡,别无他法。 无名氏柔软的唇瓣贴上提摩西的嘴唇,那滋味比桂花蜂蜜还要香气扑鼻,还要甜美无比。接触的时间就那么一瞬间,又像是永恒。轻柔得像是落在唇间的花瓣,却在提摩西脑海中炸出一片白光,让他久久无法思考。他只得紧抓住身下的毛皮,才勉强让自己不出声。 “对不起,有名氏。”无名氏轻柔哀伤的嗓音,如同响鼓般锤击着提摩西的心脏,“我得走了,原谅我。” 提摩西感觉脸上有些湿润,这不可能是帐篷在漏雨,温热的泪水落到他的脸上,流进他的嘴角,有点咸,也有点苦。包含的情感好像满溢的海水般,在他的嘴角翻涌。 在黑暗中,无名氏站起身,慢慢地往外挪。 提摩西翻了个身,背对无名氏,假装自己睡得深沉。 在黑暗中,提摩西睁大了双眼,脑中一片混沌,好像他第一次喝杜松子酒般。 酒醉的感觉。 剧烈的感受冲击着他的神识,捣毁着他的理智。 他的身体轻飘飘的,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扭曲旋转,他感觉很热,额头上不断渗出汗水,脸也一片通红。他的胸口疼痛难当,好像胸腔里面揣了一只发疯的公鹿,狠命地撞击着他的胸膛。 这个小法师对我做了什么,这是什么法术?我的胸口要裂开了,我的心脏会跳出来的。提摩西紧紧地抓住胸口,撕扯着贴在胸膛上的皮衣。他感觉自己像是离开水的鱼,长大嘴徒劳地呼吸。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烈焰灼烧,整个人都在发烫,烫得他好想再洗个冷水澡。 提摩西从未如此渴望掉进冰窟窿里。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算是什么? 无法解答的问题在他心中旋转。 ******************************************* 从滔天怒海中浮出的提摩西清醒了过来,发现阿尔瓦被吊在窗台的栏杆上,粗粝的金属链子磨破了他手腕上的皮肤。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细瘦的手臂一路蜿蜒向下,显得格外的扎眼。那不盈一握的细腰上,是手指大力掐出来的青紫痕迹。他的脸上也被甩了巴掌,血丝顺着被打破的嘴角流出来,和眼泪与津液混合在一起,看上去既可怜兮兮,又有一种被凌虐的美感。 滔天怒火之下的记忆慢慢地涌回脑海。提摩西记得阿尔瓦的抗拒,一向顺从的小猫无情的拒绝令他无法再保持理智。 他说了什么?好像是“不要拒绝我”?提摩西记不太清楚了,两个人的扭打波及了房间,床幔上的焦痕令那洁白的雪变得脏污不堪——魔法火焰留下的痕迹。而阿尔瓦脸上和身上留下的那些可怕的青紫,则是提摩西的作品。 他被打得惨兮兮的,破碎的身体颤抖着,不断抽泣。最惨的还是那秘不可说的幽暗之地,原本应当是苏珊娜隐秘圣殿的地方,已经被蛮横的力量摧枯拉朽般地捣毁。殷红的鲜血顺着两条雪白壁纸的腿往下流淌,一直流到了脚后跟,甚至连地面上都是他的血液。阿尔瓦气若游丝地低声哭泣,身体软软地靠在墙上,不时随着哭泣而轻微地抽搐。 “大,大人?”感觉到身后人停下动作,阿尔瓦用哭哑的嗓音轻声低唤。他湿润的猫眼哭得红红的,不能不让人心生爱怜,“你清醒一些了吗?大人。” 除了那个被暴虐情感所吞噬的男人。 “你……为什么要走?”强硬地捏住阿尔瓦的下巴,提摩西眼中暴虐的火焰再次燃烧。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他身下发抖的男人,仿若炽热的岩浆流入他的瞳孔,又被从天而降倾泻而下的海水浇熄,升腾的烟雾化为北地的风雪,终成永恒不化的冻土。 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我,为什么还要吻我? “你为什么要哭?” 既然已经决定出卖我,既然已经背要叛我,那眼泪,又算得上是什么? 66、情与欲(五) 提摩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走出小羔羊酒馆的, 酒馆里的喧闹声好像是从几个世纪之前传来的回响, 拉扯着时空,从遥远的过去,缩回到他的脚下。 乔纳森的话还尤响在耳, 虽说他才刚刚踏出酒馆,就被卡斯帕缠上, 不得不暂时和提摩西告别。临走之前,乔纳森还万分担心地说:“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 提摩西。既然已经忍耐了十三年, 再多等待几日也不迟。复仇的利剑可能会迟到,但它绝不会缺席。” 老友的告诫还在犹在耳边,提摩西神情恍惚地点点头, 双眼中掠过一丝空洞的神情。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乔纳森本打算在离开的中途折回,他不想放着这样的提摩西不管, 但他很快又被加文找上。无奈的乔纳森只能暂别提摩西, 把他一个人丢在小羔羊酒馆前。 那份报告很明显地填补了十三年之前,那场失败行动的空白。他们被人出卖了,对方提前知道了耶梦伽罗刺客们的聚集地,训练有素军队带着战马、长矛和弓箭围堵他们。在慌乱之中,提摩西与乔纳森和同伴们走散, 他们一行人八名刺客在城门口被敌人发现。 之后激烈的战斗提摩西不想再去想,为了让乔纳森和同伴们逃走,提摩西留下来断后。本来自信可以用自己暗影行者的技巧遁入暗影, 他觉得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并且他也如此对乔纳森保证过——但是他被捉住了。 十五岁出头,不满十六岁的提摩西还是太年轻。他上了敌人的当,跌进了魔法的陷阱当中。不仅钢牙被人夺走,还被关进了恶丨魔丨岛的监狱。几个月的牢狱生活让他吃尽了苦头,在他的身体和心灵上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 而那名告密者最后被查了出来,他是嫡属于光明未来联盟的成员。当时还是一名十二岁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可以不引人注目地把情报传递出去,几乎让耶梦伽罗的刺客们全军覆没。 经过斥候们详细周到的调查,那名告密者,就是阿尔瓦。当时他的化名是——无名氏。 或许,甚至连阿尔瓦这个名字,都未必是他的真名。 从一开始,阿尔瓦就给提摩西布下无数的陷阱,他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谎言。 为了救提摩西出狱,崔德威家族的二女儿,提摩西的姐姐雪莉,带着三城八郡的嫁妆,嫁给了威尔沙公爵。正因如此,后来提摩西也失去了他的姐姐。 在提摩西出狱之后,他好几月里都生活在无尽的噩梦当中,甚至有时候无法自控地爆发狼神的力量。这又让他失去了他的导师——上任裁决银龙。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源头,都是那一场邂逅。 无处发泄的怒火不断在提摩西心头堆积,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 提摩西闭了闭眼,阿尔瓦还在他身下,柔软臣服的姿态透着令人发狂的媚态。经过这么多年,提摩西沉淀下来的思绪和情感,都在看见那份报告的一瞬间崩坏。 自从在卡内基城外一别,之后的十几年里,提摩西没有再遇见过阿尔瓦。天知道他是怀着如何狂喜的心情,去拥抱失而复得的阿尔瓦。当他在欢愉园中看见躺在床上的阿尔瓦时,他本来是打算为阿尔瓦解开绳索进行问询。但当他看见那双迷蒙的翡翠绿眸子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白费了。 本来提摩西以为,在受到足够多的伤害和背叛之后,他已经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也学会了防卫。可一旦遇见阿尔瓦,这种防御又在不知不觉当中渐渐瓦解。幸好他悬崖勒马,幸好他还没有受到致命伤害。 他心中的冻土再次凝结,原本已经开始展露出的信任,被现实无情地嘲笑。他原本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却发现自己被一名小小的法师学徒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名可恶的骗子、该死的密探、应当千刀万剐,水淹火烧的男人,竟然还有脸在他身下,用那种饱含受伤和委屈的目光看着他。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被怒火焚烧着的男人残忍地身下人咬伤圆润的耳垂,如同猎食狼群般危险地在小法师学徒耳边说,“无——名——氏——!” “大,大人!”瞪大了那双红红的猫眼,阿尔瓦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扭动挣扎着身体,全然不顾这样做会为他增添新的伤口。“请你听我解释,啊——!” 【圣光术】 粗暴而残忍的虐待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虽说提摩西在床上从来都算不得温柔。阿尔瓦从嘶声尖叫,到有气无力的呻丨吟,最后已经完全无法发出声音来。漫长的刑罚结束之后,他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被抽空。 施虐者轻蔑地拉起锁链,将阿尔瓦挂得更高。他无法坐下去,也因为疼痛无法站直身体。阿尔瓦就这样跪着,双臂被吊在窗棱上。他低垂着头,跪在窗户下,看上去已经筋疲力竭。他的呼吸急促而微弱,身体痉挛个不停。 “你要杀了我吗?大人。”过了许久,缓过气来的无名氏茫然地盯着地面,声音宛如破碎的玻璃。 过去的回忆冲击着提摩西的头脑,令他几乎无法保持冷静。 在看见报告的那一瞬间,提摩西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所有的一切。他想起来去年冬至节舞会上,阿尔瓦在那个昏暗的包厢里,他流露出的一点哀伤的小情绪,还有他的那些话,现在想起来,都是满满的讽刺。 “我经常想,他是否还在干着刀口舔血的活,或是已经魂归天国。因为他的一句话,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天真地等待或许有好事发生在我身上,我看上去就像个懦夫。” 阿尔瓦一直在想着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如此长久的执念,是因为——仇恨。 还有吸入大量猫薄荷之后的激情,在那天早上阿尔瓦轻抚他身体的伤痕。那莫名的气氛,提摩西曾一厢情愿的理解为温情,现在看起来,他是多么的可笑! 那是一双胜利者的手,在抚摸他的战利品! 风暴在提摩西脑海中横冲直撞,所有的情绪,过往的碎片,都冲击着他的感知。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再也看不见任何光明。 这些都算什么? 月光下的舞蹈,那算是什么? 每一夜的温暖,那算是什么? 那花茶,那拥抱,那些假意的吃味,又算是什么? 还有那句“原谅我”,愚钝至此,提摩西花了十三年才明白那句话当中的含义。 既然要背叛,为何要道歉? “我将长伴你左右。” 提摩西闭了闭眼,眼前似乎出现了幻像。一名红发男子坐在他的床边,他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他记不清那红发男人的脸,只记得他温柔的手,抚上自己头顶的感觉。 那不是阿尔瓦。 那都是谎言。 提摩西深吸一口气,略微整理了一下情绪,当他再睁开双眼,又恢复到那个冷静到近乎于冷酷的暗影行者的样子。 “不,你知道我不能杀你。而且……”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提摩西蹲下,视线与阿尔瓦平行,用食指抬起阿尔瓦的下巴,冷酷的语言利若锋刃,“死亡总是很容易的,要活着则很艰难。不要以为你眼睛一闭,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会让你偿还的,阿尔瓦。现在,这只是个开始。” 提摩西咬着后槽牙,狠狠地甩开阿尔瓦的脑袋,撕扯挂在他身上的学徒长袍碎片。阿尔瓦绝望地低下头,不发一语,任由提摩西摆弄。 “你知道,在人类的刑罚里,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将学徒长袍撕成长条,提摩西开口问道。这个问题无须阿尔瓦回答,提摩西自顾自地继续讲,“是暗箱。任何剧烈的痛楚,都比不上被关押在黑色笼子里的恐怖。在那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时间……你所熟悉的一切都没有。” “陪伴你的,只会有无尽的孤独与黑暗。”提摩西整理了一下碎布条,将它们叠成刚好可以蒙住眼睛的大小,“饥饿和孤独的折磨,那非常可怕。无尽的恐惧会吞噬你的心智,让你理智破碎,到那时候死亡已经是神明最好的馈赠。一般人被关上七天就会疯掉,而我——被关了一个月。” “你放心,我不会蒙住你的耳朵,这里正对着窗户,你可以呼救。”拿着布条往阿尔瓦脸上蒙,提摩西的声音冰冷且残酷,“让你的同僚们,让整个朱诺斯的人看看,你有多么的肮脏无耻。” 阿尔瓦所看见的最后景象,便是提摩西拿着布条蒙住他的双眼,听见的最后话语,就是那回响在耳畔的冷酷决绝的告别。而提摩西的脸,如同冰冻的石雕。 “再见,阿尔瓦。” 67、囚笼(一) 晨露微凉, 乔纳森顶着一头露水, 出现在商业街无冕者的住房前。 房门没有关,开了一条缝,乔纳森摇了摇头, 甩掉头上的水珠,迅速遁入暗影潜入。屋内黑漆漆的, 所有的窗户都紧闭,漆黑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所有的光线, 分外阴森可怖。一楼的会客厅里有打斗的痕迹, 被烧掉大部分的桌布碎片挂在倒地的桌沿,随着屋内穿堂暗风如同幽灵般飘荡。 这几天在一楼房间的深处,总会传来若有若无的抽泣——那是由于吃痛而从牙缝里泄露出的嘶气声。乔纳森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打开门缝看见的是阿尔瓦赤身裸体跪在地上。他的手腕被绑在窗棱上, 很多地方都破了皮,有的地方已经结了血痂。 在他身后的窗户, 就是朱诺斯最繁华的商业街。到了白天, 车水马龙的商业街上,路过这个窗户的人数不胜数。阿尔瓦只要站起来,向窗户外呼救,所有的折磨都会停止。只要站起来,向窗外呼救, 他将重新获得阳光和自由。 但是他没有呼救。 七天来一直如此。 今天阿尔瓦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他一动不动地掉在窗户下,不再因为黑暗和寒冷而颤抖, 也不再因为受伤和痛苦而抽泣。他就那样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初升的阳光照在他伤痕累累的脊背上,也不能让抬起头来。 “你确定要这样?”乔纳森退卧室,靠在会客厅的门板上,对着角落里的阴影说,“七天了,他可不像你那样。他会死。而我们则会惹上大丨麻烦,非常大的麻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现在不能杀他。” “阿尔瓦比你想象的要顽强得多。”阴影中传来提摩西沉闷的声音,“如果他想要屈服,早就呼叫了,不会等上七天这么久。” “要我说,你现在最好把他给放了。”乔纳森抄着手,双眼紧紧盯着飘荡的桌布,“我看你真的是栽在他手上了,我差点以为你会立即宰了他。放了他把,提摩西。提里安法师协会的大法师,那个叫什么费瑞德的,已经问我要了好几次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提摩西步出暗影,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咄咄逼人,“你说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呢?不要对我妄加猜测,乔纳森。” “是吗?别否认了,提摩西。”乔纳森无奈地摊开双手,“如果你非要否认的话,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七天未睡,呆在这里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够了,乔纳森!”愤怒席卷了剩余的理智,提摩西大跨步向前冲到乔纳森跟前,怒吼震得窗户玻璃发出脆弱的悲鸣。 “如果说他只是你的仇人,是你的囚犯,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失落?”毫不退却地迎上提摩西的目光和怒火,乔纳森仿若激流中的磐石般巍然不动。 “我说够了,乔纳森!”如同狂风般席卷一切的怒火烧到乔纳森身上,提摩西揪住乔纳森衣领怒吼,额头都几乎要与他顶在一起。 “你那茫然而空洞的眼神,那种神情,我只看到过一次。你知道是哪次的。如果你对阿尔瓦恨之入骨,你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说呀,提摩西!” “乔纳森……”松开乔纳森的衣领,提摩西突然泄了气,“我们太被动了,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有一个计划。” “嗨,你在转移话题。”朝着提摩西的胸口上推了一把,乔纳森咧嘴歪头,“你竟然还记得我们的处境,很好。我明天就要离开——催我回加圣斯通城的述职信已经来了三封——顺便护送罗兰的灵柩,她会从加圣斯通出海,回到她的家乡绿地。” “哦,那又如何?”提摩西冷冷地问。 “在我们走之前,有个人要见你。”乔纳森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你会大吃一惊的,说实话,我也很吃惊。加文明天回来找你,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所以我会等着你们见一面的,就在明天。” “看你这样吃惊的样子,”提摩西态度冷淡地搓了搓手,连日来没有睡眠,他的感觉身体僵硬且寒冷,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除非是你见到绿地的另一位继承人,我想不出来其他。” “提摩西,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乔纳森锤了一拳提摩西的胸口,又被他的硬身板给弄痛了,不住地甩手,“和你说话一点也不费劲,好吧,你现在说说你的计划是什么。我得说,你还没有到色令智昏的程度,我感到很高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弄点‘烈货’来,烈到可以让人头脑麻痹的那种。” ********************************************** 微风吹动薄纱般的内帘,吹走空气中长久弥漫着的异味。打开卧室门的时候,里面传来的味道不由得让提摩西皱紧眉头。七天没怎么通风,室内的空气已经相当浑浊,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男人白浊体丨液的味道,更加使空气变得恶臭难闻。 打开窗户,拉开厚重的外帘,清冽的空气吹响跪在地上的阿尔瓦,但他毫无反应,不知是因为长久的跪资导致腿部的麻痹,还是因为已经失去了意识。阳光洒满他光洁的脊背,照亮细软的白色绒毛,让他看上去整个都在闪耀着月华般的微光。 解开束缚的铁链,阿尔瓦毫无知觉地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看上去情况不太妙。 “他死了吗?”乔纳森站在卧室门口,俊美的脸因不安而扭曲着。 “……”提摩西沉没地蹲到阿尔瓦身边,伸手在阿尔瓦鼻子下探了好一会儿鼻息,终于长出一口气,“他还活着,还有呼吸,很轻,但是很平稳。大概是睡着了。” “得了吧,谁会在这种情况下睡着。”乔纳森嗤笑出声,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你当初睡着了吗?他以后恐怕没人抱着都不会睡着。” 往日阴影笼罩在心头,提摩西的脸色稍微暗了暗,但很快地恢复如常。 “去拿冷水来。”提摩西手指触碰上阿尔瓦细软的红发,在里面找到自己留下的暗扣灵巧地解开,把蒙眼的布条拿下来。 “如你所愿,”被当成男仆使唤的乔纳森无奈地耸耸肩,“老爷。” 冷水和阳光终于将阿尔瓦的意识从混沌识海中拉出来,他一时间没有适应光线的猫眼眯成一条细线,而泼到脸上的冷水也呛得他咳嗽个不停。 “好了,阿尔瓦。”提摩西依旧是那个冷酷、淡漠的男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这只是个开始。”他伸出右手,乔纳森默契地递上一杯透明无色的液体。“喝下这个。” “大,大人?”阿尔瓦仿佛只是做了个噩梦,迷惘地眨着眼睛。一切都好,他还是提摩西的情人(哪怕是假扮的),提摩西也没有要杀了他,也没有要抛弃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个噩梦,他们还是可以回到这几个月来度过的平和日子,还是可以一样你情我愿。 “喝了它。”提摩西把杯子递到阿尔瓦的唇边。 干裂的嘴唇、几乎要冒烟的嗓子,完全无法拒绝递到唇边的液体。主人的小猫咪,听话的小猫咪,低下头用伤痕累累的双手近乎虔诚地捧住杯子,仰头吞下一大口液体。 “咳……好……好辣……咳咳……”如此辛辣的液体,阿尔瓦从未尝过,液体所经之地,都像是着了火,吞咽下去时,如同硫酸般灼烧着他的喉咙,到达胃部的时候,那种可怕的热量让他全身都燃烧了起来。头脑一片混沌,眼前昏黑一片。“好,好热……这是什么?” “吐真剂。”提摩西捏住不断颤抖的小学徒的下巴,轻描淡写地说,“能够让你说实话的东西。” 这个解释差点没让乔纳森笑出声,但他还是保持着冷硬的表情,静静地看着在地上的提摩西与阿尔瓦。既然提摩西说了那是吐真剂,那就是吐真剂吧。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狡猾,阿尔瓦。”北地狼既暗且深地凝视着小猫,那猎食者独有的目光小猫无法不害怕颤抖,“虽说你已经用真言术立下了誓言,可你还是在对我说谎。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绕过那个法术的——法师们总是有很多小花招——既然你不愿意说真话,或许这个东西能够帮帮你。” “大人,你……”跪坐在地上的小猫颤抖着睫毛,害怕地往后挪了一下,垂下头目光瞟向地面,“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用药吗?” “我是说过,”提摩西生硬地回答,“但——这是审问。” “审问?”惊恐地睁大双眼,阿尔瓦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很快败给了那强烈的眩晕。 “如果你不想再吃什么苦头的话,”提摩西蹲在阴影中,眸色暗得发黑,“说实话。” 68、囚笼(二) 阳光切割出泾渭分明的世界, 一半是沐浴在光亮中的法师学徒, 另一半是蹲在阴影中的暗影行者。 射入卧室内的光线,在地上铺就一条宛如道路般的光带,空气中飞扬的微尘, 闪耀着圣洁的微光,笼罩着宛如受难神子般的阿尔瓦。而提摩西, 则与光线一线之隔,潜藏于暗影, 永无法触及的光明既在眼前, 也隔如天谴鸿沟。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阿尔瓦,在这里, 不要心存侥幸。就算你是光明未来联盟的人, 到了我手上,也没人可以救得了你。”提摩西捏住阿尔瓦手上的手腕, 后者吃痛嘶声反而换来更加粗暴的对待, “你可以选择,我给你机会选。” “大人……”略带倔强地扭过头,阿尔瓦的声音带上几分哽咽。他把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紧抿着嘴唇不再言语。 “很好。”提摩西耐心告罄,狠狠地甩开阿尔瓦的手, 把他推到在地上,“你就呆在这里慢慢腐烂吧,等你死了, 我会让光明未来联盟的人来给你收尸的。” “别走!”虚弱的受难者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扑向提摩西,紧紧抱住对方的窄腰,如同海难中的幸存者抱住一根浮木,“大人,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了!” 他的眼泪濡湿了提摩西的衣服,如雨水般不断顺着皮衣滚落,摔上木质地板,粉身碎骨。提摩西揣紧的拳头又松开,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如同被遗弃的小猫一般颤抖的阿尔瓦,一时间有点愣神。 “预料之中的反应。”乔纳森评价道。 “很好,从简单的问题开始。”提摩西伸手触摸上那柔软的红发,帮那头发的主人将乱糟糟的头发撩到耳后,“你在尼姆城的喷泉那里,和谁在联系?” 然而怀中的人已经无法回答问题,似乎刚刚的一时冲动而做出的大胆举动,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与力量,只剩下紧紧抱住提摩西,嘴里不停地哭求“别走”。 “好了,好了。”无奈地推开阿尔瓦,提摩西双手捧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粗糙的拇指擦掉不断滚落的咸涩水滴,“别哭了,真难看。” 肉体与精神都已经到崩溃边缘的阿尔瓦,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既无法停止抽泣,也无法面对提摩西将要离开的事实,只得紧咬住下嘴唇用力点头,瘦弱的肩膀颤抖不止,强压的情绪不断从唇缝中泄露出来。 “好吧,看来你已经做出了决定。你可以呆在这里哭个够。”提摩西冷漠地推开阿尔瓦,冰冷的语气中满是决绝,“走吧,乔纳森。” 暗影行者们将要转身离开,这个房间也会被封锁。光明会被掠夺,黑暗将会长存,肉体将会腐朽,灵魂从此禁锢。最终变成——永恒的囚牢。强烈的恐惧感吞噬了阿尔瓦所有感官,对于提摩西的冷言冷语毫无反应,只余下抱住提摩西的脚,苦苦哀求他别走。 “啧……”被抱住脚的提摩西不耐烦地踹开阿尔瓦,瘦弱的法师随着一声悲鸣在地上如同风滚草一般滚到床脚。坚硬的木质床脚撞得阿尔瓦闷哼一声,殷红的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他挣扎了几下,却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只能趴在地上痛哭出声,像个婴儿一样无助。 背对着阿尔瓦的乔纳森瞪大双眼,摊开手对提摩西撇嘴,那表情的意思是——你要把他玩儿死了。 提摩西挑了挑眉毛,朝乔纳森使了个眼色——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他们佯装要离开,在卧室门关上之前,提摩西终于满意地听到阿尔瓦戴着哭腔的呐喊。 “是维林!我在和维林联系!” 说完这句话,似乎已经耗尽力气的阿尔瓦趴在地上,崩溃地大哭不止。 暗影行者们扭转方向,旋身走回卧室。乔纳森把脖子扭得咯咯作响,提摩西则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的阿尔瓦。他那瘦弱的肩膀颤抖着,精致的蝴蝶骨如同翅膀一般,随着他的哭泣而起起伏伏。当他趴在自己身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是换了个方向和立场看,感觉完全不一样。提摩西只觉得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让他呼吸困难,头晕目眩。 “提摩西?”乔纳森一掌拍上提摩西的后背,低声训斥道,“你又在走神。” “你就不能安静一下吗?在我审问的时候。”提摩西瞥了一眼乔纳森,不动神色地走到阿尔瓦身边蹲下,“很好,你联系维林做什么?” “我……我们……”阿尔瓦冒昧地伸出手,紧紧抓住提摩西的小腿,脸放在他膝盖上,讨好地磨蹭,哽咽个不停,“我们之间……有……有一个交易……大人……别走……” “哼!”不悦地皱起眉头,提摩西冷哼一声,“你竟然背着我,和别人做交易?而且那个人还是维林,我真的看错你了,阿尔瓦。” “不……不是的!大人……”阿尔瓦惊恐地睁大双眼,哭得扭曲的脸上满是泪水,提摩西动了动手指,差点就抚上那露出脆弱神情的面庞,“维林……他……他让我帮忙……” “你都这样了,还能帮得了谁?”握紧的拳头又松开,提摩西的脸上依旧沉着。 “维林的……兄弟……埃……埃德曼……” “嗯?” “埃德曼要……唤醒上古军……军团……” “别说一些没根据的话。”提摩西沉下脸,上古军团,传说中的神兵,唤醒。如果阿尔瓦说的是真的,那么朱诺斯将不在安全。 在五年之前,提摩西曾与维林一起冒险,在露营时他听维林说过关于上古军团的传说。 那是属于达努精灵们的光辉岁月。岁月久远,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在一万年之前,达努精灵死后还不会化为树木,而是成为英灵。达努精灵们的先祖,庇佑着所有达努精灵,英灵们与他们的后代并肩作战,这就是达努精灵们所称之为“永恒”的意义。 上古英灵组成的军团,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其力量之强大,任何坚固的的城墙和防御工事,在他们面前脆如枯叶。上古军团们摧枯拉朽,横扫一切。然而,维林也不知道为何,上古军团在三千年之前,突然陷入永恒长眠。那时候维林还未出生,而经历过那场巨变的幸存者也鲜少愿意提及此事。 如果时间能够对得上号,那么,上古军团沉睡的时间,就是提里安击沉亚特兰蒂斯大陆,将盖亚大陆击破成六块大陆的时间。英灵的力量,来源于散布于整个盖亚的魔力场。维林认为,当初提里安击沉亚特兰蒂斯之后,这个魔力场的变化和削弱,元气大伤的达努精灵自身难保,已无法支撑英灵们的消耗。 换句话说,如果能够找到足够强大的魔力,沉睡的上古军团将再度苏醒。 英灵们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人类军队的武器没有办法伤到他们。只有……魔法……若是埃德曼不傻,首先会受到攻击的地方,一定会是法师之城——朱诺斯。 提摩西想到那名法力强大的法师,黑袍,白手套,总是出现在他们周围转…… “不,这是真的,大人!”见提摩西沉默不语,阿尔瓦紧张地撑起身体向前靠,“我说的是实话,相信我大人!” “你总是说谎,叫我如何相信你呢?”推开靠近的阿尔瓦,提摩西冷淡的态度丝毫没有松动,“不如你说说——你为什么要走?” “大人……”阿尔瓦的神色黯淡地低下头,喃喃地说,“你改变了我。遇见你之后,我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我很害怕,大人。” “你在说什么?”提摩西不悦地问道。 “他说你改变了他的生活,”乔纳森揶揄地眨着眼,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从没有那个什么,到晚上睡不好……” 提摩西扭头瞥了乔纳森一眼,银发刺客无所谓地耸耸肩,却乖乖地闭上了嘴。 “如果只是为这种事情,你就要放弃你的誓言离开。那我可真是看错你了。不信守承诺的人,一文不值。”提摩西再度将注意力放在阿尔瓦身上,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如果仅仅因为这种事情,你做下背信弃义的决定,那么我可以帮你回到正途。” “不,不,不!”阿尔瓦抬起饱含泪水的双眼惊叫,“不是的,大人!我不是要背信弃义,我,我只是……只是……”讲到这里,难堪得无法再说下去。 “只是被我上怕了吗?”提摩西直言不讳地讲出他的结论,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如果你害怕,告诉我,我以后可以不碰你。那么,回到正题——你到底为什么要走?” 69、囚笼(三) “……”阿尔瓦神色难堪地低下头, 紧咬嘴唇沉默不语, 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 “仅仅是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你早可以说出来。”轻皱眉头,提摩西那一贯如常石雕般的脸上浮现出略微的厌恶之情, “可我上你的时候,你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情愿。反而我觉得你还挺享受的, 啧……真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 “不,不, 不, 不是的,大人!”阿尔瓦的眼泪又从湿红的眼眶中不断涌出,好似里面是一汪涌泉般无穷无尽, “不是因为那个……我……看着我……因为你会看着我……从来没有人……没有人会像你那样……看着我……从来没有人看着我……你会看着我……只有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乔纳森忍不住插嘴道, “光明未来联盟的人不会看着你?” “我……我只是个工具!在光明未来……只是个工具……”猛烈地摇着头,阿尔瓦双拳紧握, 指甲深深地镶入手心, 崩溃地哭着,“我很害怕……大人……我很害怕……我和一个锅子……一个茶杯没什么两样……要是坏掉了……他们会马上换一个……我不想坏掉……我不想爆炸……我很害怕……大人……很害怕……” “等等,你说你会爆炸?”立即抓住重点的乔纳森问道,“我还从来没见过人会爆炸。” “你就不能安静地听他说吗?乔纳森。”提摩西满脸不悦。 “我为此而生……我一出生……就被赋予了这种重大责任……”阿尔瓦抬起双手捂住脸,眼泪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里溢出来, “他们说,那是一种荣幸。我曾深以为是,并且深信不疑……直到遇见你……我被你改变了……变得好贪心……变得不像我自己……我很害怕……为什么会那样……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 常年在军情处浸淫, 对于如何抓住审问时机,提摩西深谙此道。他与乔纳森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踱步到阿尔瓦跟前,开始打边腔,做“坏人”,他把“好人”的那个角色留给了提摩西。这样的分配显然更加合理。 “人类生来就会利用一切,婴儿要利用父母的爱才能生存,农民利用天上的雨水,自然的和风,才有收成。”乔纳森厉声说道,陈词慷慨且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利用并不是是件坏事,而你利用了提摩西信任,做出可耻的背叛行径,难道不是吗?” “够了,乔纳森。让他说。”提摩西嘴上说着责怪的话,却趁阿尔瓦不注意对乔纳森点头表示——很好,我们继续,“你被赋予了什么责任,以至于如此重大,让你不惜牺牲一切。还有你说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我很抱歉……我,我真的非常抱歉……大人,原谅我!”阿尔瓦冒犯地抓住提摩西的手,眼泪不住地滴上他手上的伤疤,“我不想那样的……对不起……原谅我……除了我的责任以外……我毫无存在的价值……只有你会看着我……而不是因为我是修复命运之轮的材料……对不起!大人!” “材料?”提摩西和乔纳森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的使命……就是……修复命运之轮……”阿尔瓦低下头,滚滚热泪滴落面庞,“我不想那样……可是……可是我没有选择……全知者联盟也……也有这样……一个人……和我一样……只为修复命运之轮而存在于世界上……” “说下去!”提摩西不放弃趁热打铁的好机会,伸出手环抱住阿尔瓦,轻抚着他的后背。 “他们说,这是命运的安排……我很不满意这个安排……可是……可是我……我没办法和它对抗……也逃不开它……”头靠在提摩西肩膀上,阿尔瓦伸手搂住提摩西的身体,越搂越紧,“我一直……一直都……很憧憬大人……每……每次你出现……都是像天神降临一般……每一次你都在拯救我……” “可你出卖了提摩西!”乔纳森把尾音拉长,用后槽牙狠狠地磨蹭着‘出卖’那个字眼,好似在碾磨敌人的心脏,“提摩西每次都拯救你,这就是你的报答?看看他身上的伤痕吧,都是由于你的出卖所造成的!这是多好的报答啊,阿尔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大人……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用尽全身的力量拥抱着提摩西,阿尔瓦似乎想要将所有的歉意都揉进这个拥抱里,“我当时……太小了……我没有想要背叛你……我……他们……他们套了我的话……我后来才知道你被抓了……我去通知了你姐姐……那是……他授意的……我想弥补……我以为我把你救出来了……我没想到……对不起……大人……对不起……”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凄惨的哭声让提摩西内心升腾起难以抑制地心烦意乱,抚摸着阿尔瓦后背的手也带上几分难以察觉的情谊,“那天你去那条巷子里干什么?” “齐……齐格菲尔德……悖论街三十六号……”阿尔瓦哽咽着,用力抱紧熟悉而又温暖的躯体,“那……那是……我们的……联络点……维林给了我……宝石……王座之心——伊利瑟尔……我把它……传送出去……” “你们找这些宝石做什么?”提摩西问。 “命运之轮……启动命运之轮……需要巨大的能量……”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抓住住提摩西宽厚的背部,阿尔瓦紧咬下唇,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要重铸也是……命运之轮……必须要集合……强大的能量……” “那他们派遣你来到我身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提摩西垂下目光,这个姿势很容易看见阿尔瓦的受伤的洞口,以及那些已经干枯、黏在附近的红色与白色的痕迹。“我这里可没有你们想要的魔法石。” “七十二……” “七十二?” “门柱神……”双臂箍住提摩西的身体,阿尔瓦剧烈地颤抖着,“命运之轮的真面目是——七十二门柱神!所有神明的力量的聚合体……那些宝石……是由以前七十二门柱神……他们的附身者……从他们体内抽出来……能量……保存在宝石上……对不起……大人……对不起……” “你想要从我这里拿走狼神的力量?”提摩西态度变得分外生硬,猛地推开阿尔瓦,冷冷地看着阿尔瓦满是伤痕的身躯撞上地面,“只是为了这种目的来接近我,这就是你所渴望的东西吗?很好,阿尔瓦。芬勒萨斯的力量你要就拿去吧。反正它每天都吵得要死。” “不,不是的!不是的大人!”连滚带爬地凑过去,阿尔瓦紧抓住提摩西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枯枝,“我只渴望你能够看到我!我只渴望你能够听到我说话!我只渴望能够陪在你身边!我害怕,很害怕,大人!” “我不知道我还能能够活多久……只有你!只有你愿意看着我!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甚少,没人会在乎我!甚至是,有一天,我将迎来最终并无可避免的结局,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消失了。”曲张着十指在胸口抓住一道道殷红的伤痕,阿尔瓦撕心裂肺的哭声任谁听了都难以平静,“我好痛!我这里好痛!我不能确定将来会如何,我的将来完全不可预知,我的命运无可逃避。我本应该如此,可是大人,你给了我希望,让我感受到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活法。我很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乔纳森蹲在他们身边,凑过去适时问道。 “我很害怕……我害怕呆在大人身边……可是我又……”哽咽着哭了好大一会儿,阿尔瓦才缓过气来继续说,“又离不开你……在你身边……你会看着我……偶尔会在乎我……不管是一些细微的举动……还是你的目光……都让我的内心有了温暖的力量……让我产生出力量……可以去面对……那些所有的未知……大人……请不要……赶我走……我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好……我不会再做让你生气的事情了……原谅我以前的错过……大人……原谅我……” “够了!别说了!够了!”无法再忍受阿尔瓦凄惨无助的哭声,提摩西一把拉过哭得几乎背过气的阿尔瓦,他瘦弱的身躯进怀里,无法抑制的颤抖着。一股莫名的情感席卷了提摩西的身体,让他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别说了!闭嘴!” 阿尔瓦赶紧止住哭泣,抬起那张明明哭得很惨却挂着笑容的脸。红肿的眼睛因期待而闪闪发光。“大人……你……你原谅我了?” 70、囚笼(四) 原谅, 这个词说出来很简单, 要做到却尤为艰难。能够原谅所有的背叛行为的人,都称得上是圣人。通常能够原谅他人的人,会被俗世看做懦夫, 原本的受害者,变成舆论调侃甚冷嘲热讽的对象。对无关紧要的人造成二次伤害, 是那些凡夫俗子们最乐意做的事情。 “我考虑一下。”捏住阿尔瓦的脸颊,强迫他张开嘴, 提摩西再次将盛放‘吐真剂’液体的杯子放到他的唇边, “张嘴,再喝一点。” “大人……不要给我灌药了……求你了……”阿尔瓦害怕地退缩了一下,可怜巴巴地望着提摩西, “这个药好难喝……要把我的喉咙烧坏了……求你了……我会很感激你的……” “这不是药, 是杜松子酒。”站立一旁的乔纳森忍不住插嘴,“你就喝一点吧!在这里关了几天, 不喝点暖身的东西你会撑不住的。喝点这个对你有好处……”他还没说完, 就被提摩西责怪的目光看得住了嘴。 翡翠般湿润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提摩西,直盯得提摩西微微蹙眉,终于首肯地点头。阿尔瓦紧抿嘴唇,思虑良久才鼓起勇气吞下一口,随即又被呛得咳嗽不止。法师们通常不会饮用过于烈性的酒, 而阿尔瓦的酒力更是差得厉害。几天之前喝了两杯葡萄酒,就醉得一塌糊涂,不过提摩西并不讨厌那样就是了。看来以后还是不要让他喝多。提摩西想着, 把酒杯放到一边。 “我已经很热了……大人……”阿尔瓦小猫咪般地蹭着提摩西魁梧的身躯,清亮的眼睛中蒙上一层薄雾。 “啧,你的酒品真差。不要做出这种样子,真难看。”怀中的身躯热得发烫,提摩西的愤怒已渐渐退却,理智与同情回笼。他伸手轻抚上阿尔瓦的额头,灼人的高温从手心不断地传来。“你在发烧。” 对于这一点,提摩西并不感到意外,七天前他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对阿尔瓦强硬地施暴,射进去的东西也来得及清理,就把那个叛徒挂在耻辱柱上。等他再次平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做法实在欠妥。虽说是泄了一时之恨,却也差点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那样的结果,那样的发泄,并不是内心深处的本意。他本以为,他想要弄死阿尔瓦,会对阿尔瓦进行最为血腥残酷的复仇,以补偿自己之前所受过的那些痛苦和之后感受到的愚弄。他失败了,这一点令提摩西难以接受,在这次的交锋当中,他是个失败者。 莫不说要面对阿尔瓦死亡的结果,就连他的眼泪,提摩西都无法做到全盘漠视。当提摩西意识到阿尔瓦可能会离开(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他的内心就一阵莫名的钝痛。还好阿尔瓦及时表明了心意,并且再次向他靠近。不然他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莫名的事情来。 抱住怀中还在哭着笑的小猫咪,提摩西任思绪纷飞,手上轻抚着他的后背。过了许久,或许就几分钟,或许好几个世纪,阿尔瓦终于控制住情绪,不再发出令提摩西心烦意乱的哭声。 “我帮你去清洗一下。”提摩西柔声对阿尔瓦说。他轻松地将阿尔瓦打横抱起,小猫咪的身躯轻得超乎提摩西想象。本来就瘦弱的阿尔瓦在这几天徘徊在生于死的边缘,也经历了非人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些肌肉,又都消失在这些饱受折磨的日子里。 这不禁令提摩西心中暗暗地觉得惋惜不已。 在提摩西宽大的手心中,小猫咪瘦弱的身体传来阵阵震颤,这震颤与以往都不同。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开心了。 “大人,我还以为你要丢掉我。”阿尔瓦抿紧嘴唇,尝试着大胆又冒昧地伸出手,搂住提摩西的脖子,“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乔纳森。”提摩西没有正面回答阿尔瓦的问题,他眯了眯眼,转头面向一副看好戏样子的乔纳森,“去弄点退烧药来,还有擦伤口的药。” “又是我?”乔纳森摊开双手,“我……” “你不是想做点什么吗?”提摩西粗暴地打断乔纳森的话,在对方肯定的点头之后,又补充道,“是就快去。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别在这里磨蹭耽搁。” “遵命,老爷。”面带无奈地行个扈从礼,乔纳森转身离去,临近门边,他回头瞥了一眼抱着阿尔瓦的提摩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们看上去很亲密,好像之前的那些狂暴的虐待都不曾发生。而现在,则像是一对真正的情人一般。提摩西小心翼翼地轻拥着阿尔瓦,动作温柔得好似拥抱着失而复得的贵重物品。 “不管你是否解开那个咒语,那一年之约在我这里还有效。就算你说不,我也不会让你离开。你想要摆脱我,没那么容易。毕竟——”提摩西眯着眼睛,附在阿尔瓦耳边低语,暗哑的嗓音,危险的语调,却别有一番魅力,“你要是离开了,要我如何‘报复’你呢?” 一番话语吓得小猫咪立即炸了毛,挣扎着就要下地,可连日的饥饿和关押让他十分虚弱。徒劳地挣扎了一番,也只是被提摩西抱得更紧了而已。 “不许乱动!否则你将会承受不住后果。”提摩西低声呵斥道,“你再动一下,我就把你吊在朱诺斯的城墙上。我会那样做的,绝对会,肯定会。” “外强中干。”乔纳森喃喃自语地评价道,“看起来完全就是口不对心。” “你怎么还在这里?”以暗影行者的听力,乔纳森的喃喃自语轻易地传入了当事人的耳朵,提摩西背对着他,语气中满是不耐烦,“以耶梦伽罗的名义,你的行动能够表现得像一名暗影行者一样迅速吗?拜托你。” 乔纳森无奈地耸肩,快步走出一团糟的会客厅,顺手还绅士地带上大门。他站在大门前,从兜里掏出填满烟丝的烟斗,点点火星让这些散发着美丽金棕色的丝状物开始燃烧。乔纳森深深吸入一口,在肺里将这些带有薄荷般清凉味道的烟雾转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吐出来。 “栽得可真彻底。” 银发男子如闪光般穿梭在街道。 他的脚步轻盈优雅,宛如麋鹿。 他的目光敏捷锐利,宛如雄鹰。 但他却没有躲过迎面而来的那名魔法师,他们撞到了一起。 “啊——!” 在冲撞中,魔法师跌坐在地上,发出锐利的尖叫。他不过十六七岁,法师们常见的瘦弱体格,不高的个子,远不及暗影行者强壮敏捷。在这样的对撞中,这是预料而来的结果。他浅蓝色的法袍上沾了不少尘土,这可能会是喜爱整洁的法师们最讨厌的情景。 “该死的!”法师捂着被撞痛的额角大声咒骂,卷曲的棕色头发从指缝中伸出来,显得有几分俏皮,“你的眼睛掉进硫酸里了吗?” “真是抱歉,卡斯帕。”乔纳森伸出手,示意他可以站起来,“你突然从转角跑过来,我没看见你。你有什么急事吗,孩子。就算有急事,也不要跑得这么快。” “乔……乔纳森!”卡斯帕抓住乔纳森温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急切的询问甚至顾不上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对,对不起!是我不好!天呐,我确实太急了,你这两天哪儿去了,费瑞德到处在找你。你买药了,谁受伤生病了?” “恐怕不是在找我吧?”乔纳森掖了掖药袋,平静地回答,“如果你看见费瑞德,就告诉他,阿尔瓦大概明天就可以去找他。到时候让他自己解释,我还有点事情要办,你别跟着我了,把时间浪费在我这样的人身上可不划算。” 还未等卡斯帕有所反应,乔纳森快速窜上墙壁,从房顶如同猫一般灵活地跑过。朱诺斯城的屋顶多数都在砖块上贴着不透明玻璃,阳光一照,光芒闪烁起伏,如同一片海洋。他轻盈矫健地掠过,丝毫未发出任何声响。 一颗小石子精确地投掷在乔纳森前方,离他的脚尖可能还不到三寸。这样精准的手法,乔纳森不用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提摩西明天会和你联系的,姜格。”银发暗影行者迅速遁入暗影,向着提摩西的住所飘去,只在空气中留下一串话,“你就别缠着我了,有什么事情你和他说,你们无冕者的事情我可管不着。” 精灵神偷从烟囱后面探出头来,远远地朝着黑影喊:“你和他说过搭救我联络人的事情了吗?亲爱的小乔!我这里可是十万火急呀!” 无冕者居所背阴的那一面窗户没关,乔纳森化作阴影飘进窗户,在盥洗室外步出阴影。阿尔瓦闭着眼睛,看上去真的是睡着了,提摩西还在帮他仔细地清洗伤口。 “该是我们开始行动的时候了,提摩西。” 71、囚笼(五) 云朵遮挡住阳光, 天色稍微黯淡些许。 怀中的阿尔瓦轻柔的呼吸拍在提摩西手臂上, 他闭着眼,在背光下的脸显得很安详。他靠在提摩西强壮的臂弯里,睡容看上去好像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稍显厌恶地轻皱眉头, 乔纳森心说“两个人都病得不轻”,嘴里却是一本正经:“姜格在朱诺斯上蹿下跳, 不知道搞什么把戏,他找你很多天。还有, 那个叫费瑞德的新晋大法师, 这几天来一直都在打听阿尔瓦的消息。” 云朵被风吹散,阳光穿过窗户,照进盥洗室, 为提摩西的金发加上一层耀目的光芒, 如同在流淌着黄金的河流当中,闪烁的着粼粼水光。提摩西没有抬头, 也没回话, 依旧仔细地清理这阿尔瓦的身体,仿佛这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他小心地擦干净那白皙肌肤上的血污,又用温水冲洗掉痕迹,再拿过干燥柔软的毛巾仔细地为阿尔瓦擦干,这才开口对乔纳森说:“药呢?” 乔纳森无奈地把药包塞进提摩西伸出来的手中, 耐心地等待着,看着他那曾经铁石心肠的老兄做着像老妈子一样的事情。清理完阿尔瓦的身体,提摩西细心而又轻柔地为伤口涂上清凉的药膏, 这才扯了条毛毯裹住阿尔瓦瘦弱的躯体,打横抱着他就往盥洗室外走。 “你的答复呢?”乔纳森抄着手,拦住他们的去路。 “你不是已经帮我答复过吗?”提摩西淡然地回答,侧过身绕过乔纳森的阻碍,“明天我会想办法让阿尔瓦去起来的,但是现在不行。至于姜格那里,你可以……” “不,不,不!”乔纳森苦着一张脸毫不留情地拒绝,他连连摆着手,好像要摆脱什么大丨麻烦一般,“你们无冕者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你明天可以自己联系姜格,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不能帮老爷跑腿真是万分致歉。” 话音刚落,乔纳森的身影渐浓,他后退一步遁入暗影,同屋内的阴影融为一体,再也难觅踪影。提摩西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向楼上走,二楼有一个向阳的房间,是这栋建筑最好的一间卧房,硬木床柱包着铜,铺就海蓝色的缎面羽绒被上,用金线绣着细密的美丽花纹。 这间屋子就是主卧室,地上铺着用羊毛织成的厚厚地毯,带有浓厚异国风情的样式,一看就知道是很高档的舶来品。墙上的壁炉用暗红色的上好大理石封边,隔火栏杆是黄铜鎏金,就连火钳的把手上都裹着金箔。这样的做法无非只是单纯地为了炫耀财富,反正这些东西总是会被熏黑。 整栋建筑物并不是由大理石制成,而这个房间则看上去是那样。墙壁上淡黄色和白色的大理石里镶嵌成漂亮的图案。某些地方被挂在上面的油画所遮挡。房间里所有家具,无一不价格昂贵。床头装水的瓶子托盘和杯子都由水晶制成。整个房间都透着一股豪华的氛围。提摩西以前觉得这样的环境太过于疏离,他在这里根本睡不着。所以之前即使是他到朱诺斯办事,也情愿去酒馆找点乐子,或者是睡在一楼简朴的客卧。 单手掀开被子的一角,提摩西轻轻将阿尔瓦放进豪华的床铺内。这个房间很干净,得益于这栋建筑的管家的尽职尽责。在提摩西不在朱诺斯的日子里,管家拿着这里的钥匙,并且保证房间干净,用具整洁,补给充分,所有一切都要想得详尽周到。而当提摩西回到朱诺斯,管家则识趣地避开他,除非收到提摩西的召唤,否则绝不打扰。 看似无人的建筑,实际上却有十二名轮班的仆从分为两班为其服务。 扯下毛毯丢到一边,而后轻轻地为阿尔瓦掖上被子,提摩西长叹了一口气。自从去年冬至节到现在,他们相处了一百六十多个日日夜夜,他现在才仔细地看清楚阿尔瓦这张平和的面孔之下,究竟内含了什么样的辛酸苦楚。一缕头发从阿尔瓦的额头上滑落,横上他苍白的面孔。提摩西小心地拈起它,把这一缕调皮的头发放回阿尔瓦的耳后。 “你……”动了动嘴唇,提摩西欲言又止,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是——你为什么要再次出现呢?还是——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或者是——阿尔瓦啊,阿尔瓦,你为什么要是阿尔瓦呢?太多的情绪在提摩西唇边翻涌,以至于一起涌过来之后,他连多余的一个词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话语都融化在了那个开头。 沉默地转身,提摩西还未走出半步,就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 “不要走,大人。”带有哭腔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样的情绪提摩西很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在经历了炼狱般的孤独和寒冷之后,人类总是会试图拥抱所有一切的温暖,只要有温度就好了,就不那么寂寞,不那么孤单,那个温度的来源,也变得不那么重要。这和提摩西当年从监狱里被救出来之后的反映一样,他并不感觉到意外。 “你醒着吗?”提摩西冷哼一声,转过来面对阿尔瓦,“装睡?嗯?你这样挽留我,不怕我一会儿让你再也睡不着?” “…………”阿尔瓦沉默地紧咬嘴唇,眉毛纠结在一起,显现出他矛盾的心情。但他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太久,刚刚由于让提摩西方便转身而松开的手臂再次抱紧他的假冒情人,“别走,大人,别离开我。” 提摩西闭了闭眼,当他再睁开眼睛时,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又散发出令阿尔瓦颤栗不已的神彩。“我去把窗帘拉上。”提摩西慢慢地走到窗户边,拉上轻薄的丝绸内帘。房间的光线暗下来不少,阳光透过淡粉色丝绸,化为一种绮丽的微妙光线。 面色病弱的男人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提摩西拉开裹着他强壮身躯的黑色皮革外套,他脱衣服的动作在阿尔瓦看起来十分缓慢,好像时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拉长。阿尔瓦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件件脱掉衣服,仅剩下腰间的皮带和挂在上面的匕首钢牙。提摩西精壮的身躯裸丨露在空气中,虽说阿尔瓦不是第一次看到,却从未有哪次让他感觉到如此害怕。 颤抖着双手,阿尔瓦紧紧地抓住被子边缘,他的精神和身体现在都十分脆弱,如果再发生什么事情,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够保持得下去。刚刚在喝了酒之后,扑在提摩西怀里又哭又叫的样子一定十分难看,那已经很丢人了。要是现在,他毫无反抗力量地被抓住,肯定会给弄到崩溃,又不知道会说出来什么让他颜面扫地的话,会做出什么令他羞愧不已的举动。 大人会讨厌我。阿尔瓦的内心突然泛起来这样一个念头。 确实,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实在是太过于难看。他现在酒还未完全醒,虽说刚刚的提摩西帮他清洗的时候,水流确实让他的神志恢复了一些。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感觉到羞愧,闭着眼睛装睡。而现在,不知道是因为杜松子酒的后劲上了头,还是因为看见了提摩西的身躯,他感觉到身体一阵阵发热,还连带着一阵阵无法抵抗的头晕目眩。 虽说是这样想,但当提摩西钻进被窝里的时候,阿尔瓦还是本能地抱紧那具微凉的身躯。用他的微凉来降低自己身体的燥热。 “大人,别走。” “知道了,睡吧。” 蓝色的缎面羽绒被下,两具身体坦诚相见。就像和平日里一样自然,就像在贝格恩街的数个夜晚里当中的那样,当他们互相拥抱彼此熟悉的温润肉体时,两人都满足地喟叹出声。提摩西近乎温柔地抱着阿尔瓦,大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 阿尔瓦的手臂绕过提摩西的脖子,毫无防备地紧贴着提摩西,那种信任感和依赖感,令他感觉有一种难耐的悸动。更不要说那光滑的肌肤,入手的触感胜过这床上的缎面,这种悸动化为一种冲动,催促着提摩西要做点什么。 长久以来,占据着他内心的声音再一次发出诱惑低吼:上他!弄得他哭泣求饶!让他用那张漂亮的嘴里吐出最耻于开口的淫词秽语! 在狼神面前,提摩西依旧还是那个孩子,但他是一名敢于和狼神顶嘴的孩子:闭嘴,芬勒萨斯,他会崩溃的,会把他彻底弄坏的! 内心的幻境里,狼神芬勒萨斯耸动着如同山峰一般的脊背,它巨大无比的身影遮蔽了天地间的一切。在这里,只有无尽的迷雾,以及站在狼神面前的提摩西。芬勒萨斯咧开大嘴,锋利的牙齿每一根都远超过提摩西的体型:弄坏吧!崩坏吧!征服他!让他彻底崩溃,为你折服! 年轻的提摩西挥动着拳头,对芬勒萨斯大吼:够了!闭嘴!闭嘴!芬勒萨斯!我不会再听你的任何命令,你的任何话语,你的任何词汇!你休想再要控制我!你休想再要诱惑我! 狼神拱起脊背,身上的毛发如同千万钢针一般倒竖挺立:真无耻啊,提摩西。并不是我在诱惑你。这是你内心的声音,我听见了你内心的声音,而你却要把你的心藏起来。 那名年仅十五岁的提摩西极力否认着:不,我没有藏起来任何东西! 狼神呲呲笑着,从牙缝里喷出来的气流几乎要将提摩西给吹倒:你就打算这样抱着他吗?在你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之后?在你知道他是谁,你知道他的背叛之后?你还打算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这样抱着他吗?真是无耻啊提摩西,真是无耻啊,人类。 够了!芬勒萨斯! 巨大金属囚笼从天而降,笼罩住狼神群山般的身体。芬勒萨斯发出野兽般的哀鸣,它被困在了那个囚笼之中,周围的景色亦由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化为漆黑的阴影。野兽金色的瞳孔成为阴影当中的最后一丝光芒:你囚禁我了,也囚禁了你的内心。面对你自己吧!你是个多么肮脏龌龊的家伙啊!难道你不需要我的力量吗?提摩西……提摩西……提摩西! 常年与门柱神打交道,附身者们都有着自己的一套方法,否则只会有被门柱神撕裂精神或者肉体、放逐到无尽虚空、被门柱神吞噬、被弄成行尸走肉、被毁灭等等许多种不可估量无法承受的凄惨下场。他们或是与门柱神们达成了某种协议,或是用特殊的方法压制力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这个内心的囚笼,是提摩西在杀死上一任裁决银龙——也就是他在耶梦伽罗的导师——之后才得到的能力。这个囚笼是由月神的附身者路西恩与冰雪女神的附身者贾尔斯·雪莱,伙同其他四名提摩西没有见过的附身者,合力制造出的一个魔法陷阱。 他们为这个囚笼命名为——诺伊斯方匣。 提摩西凝视被捆在诺伊斯方匣内的狼神,眼神坚定,语气决绝:我不需要你的力量了。 芬勒萨斯闭上眼睛,唯一的光芒熄灭,四周归于一片无尽的黑暗,只有它的话语依旧回荡在这片空间当中:不,你会的。 不知道是多久没有享受过如此安眠,原本嫌弃这张床的提摩西,第一次觉得这样子也不错。不仅床铺柔软,怀中的肉体也很温暖,滑腻的肌肤,轻柔的呼吸,平和的睡颜,所有的一切温情得有些过分。天色已暗,提摩西轻轻拉开阿尔瓦的手臂,尽量不惊动对方下了床。 踱到窗户边拉开帘子,二楼的主卧室并不临街,没有暖黄的街灯照过来,只有清亮月光洒下的黯淡银辉。这窗户正对着房子的后花园,提摩西并不喜欢花,所以花园一直空着。空荡荡的院子在夜光下,显得有几分阴郁荒凉。 看了一眼床上还在熟睡的男人,提摩西穿上裤子,光着上身下了楼。 一阵寒意催促着阿尔瓦从美梦中醒来,他打了个冷颤,床铺的另一边空空如也。那个地方提摩西睡过,现在已经变得冰冷而空旷。令人汗毛倒竖的恐慌占据了阿尔瓦的脑海,现在起码已经过了十二点,四周安静极了,连一声虫鸣都没有。他急促的呼吸声,下床时脚沾地的声音,都响亮如雷。 虽说休息了一个白天,阿尔瓦下床时还是腿一软跪在地上。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他挣扎地站起来,不知是夜晚的冷风,还是因为恐惧,他的身体瑟瑟发抖。他抓起先前提摩西随手丢在卧室沙发里的毯子裹住身体,慌乱地一边喊“大人,你还在吗?”一边踉踉跄跄地下楼。 客厅里一片狼藉,显然还没来得及打扫,他带有颤音的话语回荡在这座屋子里,没有人回答他的话。阿尔瓦在一片黑暗中乱窜,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给绊倒在地,重重地摔在地上。脆弱的情感又再次席卷而来,在阿尔瓦差一点就以为自己被抛弃之前,黑暗中响起提摩西的声音。 “生了病不好好躺着,到处乱跑乱喊,实在不像是一名法师所为。” 带着惊喜和诧异的表情,阿尔瓦抬头看见提摩西站在他面前,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 “大,大人!你去哪儿了?”冒昧地扶着提摩西站起来,阿尔瓦才看清楚那托盘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陶碗里冒着热气,看上去像是肉汤。切好的白面包片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一小碟奶油,一小碟水果里还有一块姜糖。大盘子里应该是主菜,圆圆的煎蛋是两个圈,白色的外圈裹着黄色的内圈,从外观上就能够感觉到它们有多可口,还有几片薄脆的香煎牛肉片,还配了水煮西兰花。但是这些看上就像——病人的特殊饮食。 “大人……”阿尔瓦的眼睛不知不觉有点湿润,但他赶紧把这些液体给憋了回去。他今天已经哭得太多,再来的话,肯定会惹人讨厌。 “啧,你衣服都不穿就到处乱跑,你是暴露狂吗?”嘴里虽然在责怪,但提摩西的行动却透着一股关心的意味,他单手拖着托盘,另一手顺势将阿尔瓦扛在肩膀上,“还光着脚,你不冷吗?” “啊!”突然腾空吓得阿尔瓦惊叫一声,想到这么晚了,他马上又降低音量说,“大人,能放我下来吗?我自己能走。” 对于阿尔瓦的提议,提摩西置若罔闻。提摩西径直扛着阿尔瓦,把他带到一个偏厅,把他从肩膀上放下的时候,也不像以往一样随便乱丢,而是很轻柔地把他放进单人沙发里。 “大,大人?”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又感觉难以置信的阿尔瓦眨巴着眼睛,他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温暖的陷阱里,却无法逃离。当然实际上,他只是陷入了柔软的沙发中。 在沙发旁边,有一个小壁炉,里面早已堆好干燥的柴火。提摩西踱步过去,把托盘放在壁炉上面,弯身点燃炉火,温暖的炉火冉冉升起,照亮了这个不大却很温馨的小偏厅。他又给阿尔瓦端来一个裹着天鹅绒的脚凳,让阿尔瓦的赤脚不至于踩在冰冷的地上。 做完这一切,提摩西才给自己拉过来一个凳子,又从壁炉上拿下托盘,放到阿尔瓦所在的沙发旁边的茶几上。 “这是……为我做的吗?”阿尔瓦明明知道,却忍不住想要再次确认。壁炉的火光在他翡翠绿猫眼中跳动。 “我刚刚找过管家,仆人们明天一早就会过来。”提摩西端起汤碗,盛了一勺肉汤,轻轻地吹着,“你几天没吃东西了,我本来打算去叫你起来就在床上吃的,你又乱跑。”他把汤匙递到阿尔瓦的唇边,柔声说,“喝了它,小心烫。” 这种肉汤果然就是为生病的人准备的那种,阿尔瓦曾经喝过一次,要是在平时,他一定会觉得这种汤很难喝。里面加了胡椒,因为医生们普遍认为这种昂贵的香料会让病人出汗,对于恢复病情有非常大的好处,但是也因此让汤非常的呛人。还有牛奶和花生的味道,前者被认为可以强壮骨骼,令人快速痊愈,后者则是因为它红色的外皮被认为有补充血液的功效。 种种被认为有益的东西熬在肉汤里,再加上香叶、小茴香和金泊草等等香料,当然少不了乳鸽肉。但是里面唯独没有罂粟花的味道。罂粟花被认为可以减轻病人的痛苦,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在光辉大陆用途广泛,甚至还会用于治疗出牙期幼儿的哭闹。 刺激灼热的汤汁流经喉咙,阿尔瓦虽说喝得很小心,但还是给呛到了,这种强烈刺激反而变成一种诡异的温暖,连这汤都变得美味起来。提摩西轻轻地拍打着阿尔瓦的后背,低声说:“很抱歉,我们没有罂粟花。管家没有准备这草药,毕竟我身体很健康,很少有用到它的时候。” 这句话止住了阿尔瓦的咳嗽,他惊异地抬起头,心里思衬着那句“抱歉”的含义。是因为汤里没有罂粟花而道歉,还是因为别的意思? “再喝一些。”提摩西细心地为阿尔瓦吹凉汤汁,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他。他上身的肌肉在炉火的光芒中显得宛如雕塑般完美,充满力量性的身材显现出一种征服者的姿态。而就是这样似乎能够征服一切的男人,正在如同保姆般喂着沙发里的瘦弱男子。 阿尔瓦垂下眼睑,目光不停地在提摩西身体上游移。他顺从地喝下整碗肉汤,提摩西又来过来别的食物,阿尔瓦却怎么都不肯再让他喂了。 “我自己可以的,大人。”阿尔瓦试着要去拿叉子,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完全不听使唤,他尴尬地发现——被捆了七天的手还没有恢复到可以做出精细动作的地步。 “别乱动,看你手抖得多厉害。”提摩西的眼中闪现出一丝异样的亮光,用餐刀为面包涂上奶油,“现在只有这些食物,明天会有厨师过来。你想吃什么,就告诉厨房。还有管家,你可以告诉他你的需求,他会尽力满足你的一切物质需求。现在将就一下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人。”阿尔瓦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投向温暖的炉火。那火焰,真是太温暖了。 “白面包和奶油,你会讨厌吗?”提摩西把均匀涂抹着奶油的面包片放在阿尔瓦的唇边,满意地看着阿尔瓦顺从地吃下,“乖孩子,尽量不要吃太饱,煎蛋和牛肉你要吗?还是想来点水果?” “草……草莓就好……大人。”看着阿尔瓦嘴唇上站着白色奶油的样子,提摩西的目光有些异样,阿尔瓦察觉到那饱含深意的目光,不自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你让我很生气,阿尔瓦。”提摩西板起面孔紧皱眉头,欣赏着阿尔瓦不知所措的表情,脸上一下子没崩住,眉眼都舒展开来,在炉火的暖光中显得十分温和,“你至少也选一样我做的菜,我还从来没有为别人做过饭。” “对……对不起,大人!”阿尔瓦连忙道歉,还想着要站起来,不过在他站起来之前,就被提摩西按回了沙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什么都好,我以为这些都是大人做的,你能够照顾我这样人……”他说到‘我这样的人’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声音也小了很多,“我的意思是说——我简直受宠若惊,荣幸之至。” 冰凉的水果抵上那柔软的唇瓣,散发香甜水果气息的草莓撬开阿尔瓦的牙齿,他轻启嘴唇咬了一口草莓,只感觉这水果甜蜜得不可思议的果汁瞬间充盈整个口腔。草莓汁顺着嘴角流下,提摩西着魔般地抚上那柔软的蜜唇,低声呢喃的话语带有致命的诱惑。 “别流出来啊。”微凉的手指伸入温热的口腔,在里面轻柔地搅动,“浪费食物的,可不是乖孩子。” “大,大人。”阿尔瓦无力地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呼吸紊乱,面颊发红,“你这样我可不能保证会不流出来,你就别逗我了,大人。” “好。”提摩西回答得出乎意料的干脆,抽出手指把那盘主菜端过来,“你是要先吃煎蛋还是煎肉?” “只要是做大人的……都好……”阿尔瓦觉得很尴尬,这样被人喂食物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更不要说,这种被人眷顾着的感觉,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应对,只能被动地让提摩西牵着他的鼻子走。 阿尔瓦的脑海中突然冒出来歌剧《金色阳光》的唱词——时光啊,我日夜祈祷你能停留,让他能一直对我,如此温柔。 这不寻常,首先出乎阿尔瓦意料之外的是明明提摩西的身体有了冲动,还是忍着没有碰他。今天白天他们相拥而眠时,阿尔瓦不止一次地蹭到那坚硬炽热的东西。今天的意外已经够多了,他顺从地吃完提摩西喂他食物之后,提摩西把餐具留给了仆人明天来收拾。温柔而又强壮的男人轻易地抱着他又回到二楼的房间,把他放在床上,下达令阿尔瓦倍感恐惧的命令。 “到床上去跪好,把双腿打开。” 拉开床头茶几的小抽屉,提摩西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阿尔瓦背对着他,看不清楚他的动作,却感觉到和他们第一次的时候一样紧张。保持着这个羞耻的姿势,阿尔瓦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在劫难逃。 “自己掰开屁股,”提摩西低沉的嗓音在阿尔瓦身后响起,肯定的语句容不得丝毫质疑和反抗,“把你受伤的地方露出来。” 听到这话,阿尔瓦从脸开始充血,他红着脸颊,葱白的手指颤抖地掰开臀瓣,露出最隐秘最羞耻的部位给身后那个无数次占有他的男人看。他能够感觉到炽热的视线贴在那里,而那里也条件反射般地开始蠕动,这更加令他感觉到耻辱难当,恨不得一头钻进衣柜里藏起来。 冰凉的膏状体让原本火热疼痛的部位感觉到一丝舒爽,痛苦似乎也减轻了一些。就这这样的膏状物的润滑,手指轻柔地抚弄着体内的伤口,那些刺痛便化为奇异的麻痒,让阿尔瓦不自觉地扭动着身体想要躲开。 身后突然覆盖上强壮的身躯,提摩西抓住阿尔瓦乱扭的腰,炽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半是威胁半是认真地低哑嗓音钻进阿尔瓦的耳孔,震动他的鼓膜:“给你上药呢,别乱扭。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你还能承受那些后果。” 意识都失态的阿尔瓦害羞得把整个脸都埋进床上,闷哼一声表示回应。那抵在他大腿根上的炽热能量,让他瞬间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的危险。 上药的过程尤其煎熬,这种混杂着复杂情感和各种滋味的感受,是阿尔瓦从未经历过的。而在提摩西这边,也感觉内心十分矛盾。 那个他曾经数次拯救,而又背叛过他,夺走过他很多东西——其中还包括初吻——却又刚刚因为喝醉吐露心声,说一直憧憬着他的男人。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对阿尔瓦的感情是憎恨还是别的什么。他曾经想过,要和阿尔瓦做朋友。因为他从未遇见过其他人像阿尔瓦这样,他不得不承认,他和阿尔瓦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着他梦寐以求的时光。 宁静和平的生活,安逸恬淡的日常。这是从第三次遇见阿尔瓦开始,到后来去年的冬至节至今的日子里,阿尔瓦带给他的体验。那就是他想要的东西,普通的日子,没有那么多的防备,没有血腥味,每当他累了,总会有个归属地,还有个人等他回家。 然而事实证明,那一切都是美好而梦幻的泡沫,是不可信任的虚假幻境。但那些日子又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虚假。 提摩西脑海当中从未如此混乱过。 他不止一次地认为,他是个目的明确的男人。迷惘从来不应该是暗影行者应该有的情感,然而这一刻,他迷惘了,他是真的迷惘了。从背后抱住阿尔瓦,感受着他的害怕颤抖,心中想着的那些他的假话和真心。 提摩西差一点就想要就这样进入阿尔瓦,想要通过肉体来确认,这个红发的小骗子对他到底还能说谎到什么地步。在过去的一百六十天里面,提摩西差点就把阿尔瓦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当他发现,阿尔瓦并不属于他的时候,那种感觉,或许说是恼怒,差点把他给毁了。 他现在很想通过阿尔瓦的顺从,通过肉体来确认这个人是不是还是他的。或者说,在这一刻,是属于他。 心中翻腾的思想让提摩西手上的动作再也无法维持温柔,他大力揉着雪白的丰丘,给上面留下旖旎的红印。阿尔瓦轻声闷哼着,身体难耐地抖动,现在只要他顺其自然,一切都可以自然而然地发生。 “啧,别扭了。”提摩西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帮阿尔瓦快速结束上药的工作,“以后还来日方长。别着急,以后有的机会,弄到你哭叫求饶不想要,那时候我不会停下来的。” 床上的男人从被子里抬起脸,脸上的表情既委屈又荡漾。微红的眼角,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无一撩拨着同屋人的心弦。“我很抱歉,大人。”阿尔瓦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太不合适,只是上个药而已,他竟然会自己扭着腰肢去迎合,而且那摇摆频率,就像他自己坐在提摩西身上动作时一样。天呐,提摩西一定会以为他是欲求不满,会看轻他的,“我,我可以休息了吗?” 才用鸵鸟战术的阿尔瓦迅速裹着被子,背对着提摩西,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异样。 “转过身来。”提摩西脱下裤子钻进被子,看着阿尔瓦微红的背部,以及那微微颤动的蝴蝶骨命令道。 阿尔瓦顺从地转过身,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提摩西深知他就是这种个性,与生俱来的羞怯和内敛,让提摩西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欺负他。 但现在,只需要一点就够了。“抱着我。”提摩西说。 在经历了那些可怕的事情之后,阿尔瓦还是顺从地抱住了提摩西。 “你要好好休息,费瑞德在找你。”轻抚上那柔软的红发,提摩西和阿尔瓦说话的光景仿佛他们就是一对真正的情人,“不要让他看出来异样,否则你会知道后果的。” “嗯。”阿尔瓦喝了带有安眠效果的肉汤,很快就迷迷糊糊的。他带有鼻音的腔调在提摩西耳中轻挠,连同带着提摩西头皮都一阵阵发麻,“如你所愿,大人。” 两人再次相拥,好像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睡意来临之前,提摩西的脑海里又想起来芬勒萨斯的那句话“真无耻啊,提摩西。你还能拥抱他。” 无耻就无耻吧,只要能够有温暖,我什么都都不在乎。 这个世界太冷了,好冷。 “睡吧。” 第二天上午,阿尔瓦被一阵清脆的铃声从美梦中叫醒。提摩西还保持着平躺在床上的姿势,而他自己则不知羞耻一般贴着提摩西的身体,头枕着对方的胳膊。 一名穿着礼服的中年男人在门外摇着铃铛,提摩西应了一句:“进来。”实际上他说这个话完全没有必要,昨夜提摩西根本就没有关上卧房的门。 阿尔瓦尴尬地想要往被子里面缩却被提摩西一把搂住肩膀,毫不在意地展示向那名中年男人展示着他们的关系——提摩西想要别人所看到的那种关系。 “两位大人,早上好。”中年男人略微弯腰,向着他们施仆从礼节,“厨房已经准备好早餐,等待两位大人享用。根据崔德威大人的命令,我已经派人从提里安法师协会那里领来阿尔瓦大人的新装。两位大人现在有何吩咐?” 那名男人约莫四十五六岁,仪表堂堂,头发一丝不乱。穿着体面,上衣的口袋处挂着一根金链。虽然无法看到,阿尔阿毫不怀疑在那口袋里的怀表的价值。 “能别叫我大人行吗?”阿尔瓦喏喏地说,眼神中透露出掩盖不住的哀伤,“我又没有姓,别叫我大人了。” “哦,那又如何?”提摩西强硬地抱住他,“就在名后面加个大人也不错。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弄到一个姓。” “盥洗室里有热水吗?先生。”阿尔瓦尴尬地挣扎着推开提摩西,一大早的这样表演,让他有些受不了。但是如果提摩西不是在演,他更加受不了。“我想先洗漱一下。” “叫我莫尔就行了,阿尔瓦大人。劳瑞·莫尔愿为您效劳。”莫尔微微颔首,“盥洗室已经准备好冷热水,蓝色的那壶是热水,红色的则是冷水,敬请使用。两位大人如果没有什么吩咐,我现在就去吩咐厨房上菜。” 上午十点对于早餐来说,有一点过晚。阿尔瓦洗漱完毕,穿着一件睡袍与提摩西一同坐到餐桌前。客厅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换上了新的家具。早餐是很家常的菜肴,新鲜的果酱和牛奶,大块的黄油和精致的丽丽饼,当然还少不了朱诺斯的特产香肠。 这些菜一看就是出自专业厨师之手,比提摩西做的不知道要好上多少。阿尔瓦吃了几口,总觉得还是昨天晚上的菜肴更加美味。 “我晚上可能很晚回来,”提摩西对莫尔吩咐道,“中午饭和晚饭都不用为我准备了。” “那阿尔瓦大人呢?”莫尔问道。 “我今天要去创造者实验室。”阿尔瓦连忙吞下一大口鲜奶,“我大概也要很晚才回来,如果太忙的话,可能通宵……”感受到提摩西凛冽的目光,阿尔瓦赶紧换了个说辞,“嗯,我会尽力在天亮之前赶回来的。” 72、征服游戏(一) 提摩西坐在阿尔瓦的对面, 看似漫不经心地和阿尔瓦聊着家常。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温馨平淡, 但他们都深知,在这样平静的表面之下,蕴含着多少的汹涌暗流。提摩西嘴里吃着东西, 心里却想着:我一定是老了。明明我们没有做丨爱,只是简单的聊聊家常, 竟然还会觉得如此满足。我的精神已经比肉体要先开始衰老了吗? 如同夜空般漆黑的法师袍挂在衣架上,那是阿尔阿的新法袍, 跟着法袍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件粗丝内衬。这是一个星期之前, 阿尔瓦和费瑞德去提里安法师协会报到的时候,有裁缝为他量身定做的。如果不是因为受到了监丨禁,他在两天之前就应该穿上这件衣服。 法袍是朱诺斯随处可见的那种款式, 垂坠的长袍十分宽松, 呈直筒型,从领口一直到法袍的下摆, 钉着二十四颗黄铜纽扣。这个领口既高又紧, 显现出一种禁欲的气息。而从领口内翻出来的半透明白色粗丝内衬的衣领则和谐了一些气氛,让整体看上去不至于那么死板。 没有裤子。 法师的外袍标配里面没裤子,裤子需要自费购买,内衣也是。这件内衬似乎是阿尔瓦的导师赠送的礼物,根据提里安法师协会的传统, 导师为自己的即将出师的学徒赠送服装,以欢迎他们加入法师的行列。 提摩西靠在墙边默默地看着阿尔瓦在穿衣镜前,葱白的手指一颗颗扣上纽扣, 又把内衬的外领翻出来。长袍内半裸的身躯并不影响阿尔瓦外表的庄重,这种表里不一令他有一种想要剥开那法袍,看看阿尔瓦只穿着那半透明白色内衬的样子,映上他胸前的红果,若隐若现的样子一定很美。 “大人,你的目光。”感受到如芒在背目光的阿尔瓦转过身,对着提摩西压低声音说道,“让我害怕。我们今天都会很忙,所以……” “你的头发乱了。”带有挑逗意味地抚上柔软的红发,提摩西帮阿尔瓦整理好耳边垂下的一缕发丝,“我一点都不担心。毕竟来日方长,我们还有时间,一年之期还早着呢。你可别想着逃跑,我特别擅长抓人。”他理好阿尔瓦的头发,手指在上面留恋地停留了几秒。“如果你先回来了,你要等我回来,不许一个人先睡。” “如你所愿,大人。”阿尔瓦垂下眼睑,低头想要离开。 抓住将要离开的阿尔瓦,提摩西低声在他耳边说:“作为昨天晚上我为你做饭的回报,你今天要帮我办一件事情。”他的嘴唇贴上阿尔瓦的耳朵,轻柔地摩挲着,近乎呢喃地说出他的要求。 阿尔瓦听罢诧异地抬起头,盯着提摩西的脸看了许久,似乎是在确定对方是否是真心的。 “去吧,阿尔瓦。”迎上他的目光,提摩西严肃的表情丝毫没有像是在开玩笑的迹象。 “遵命,大人。”再过意纠结已经毫无意义,心下已经得到答案的阿尔瓦转身离去。 提摩西今天穿的是便服,他计算了一下时间,不紧不慢地向着朱诺斯城门口走去。罗兰公主的灵车已经在此等待多时,随时准备发车。一群穿着丧服的送葬者侍立灵车左右,在一片黑衣当中,乔纳森银白的华发十分显眼。 “来得可真晚。”乔纳森一看见提摩西就忍不住抱怨,“如果不是那位坚持要等你来,我们可能八点钟就出发了。”他指了指在送葬队伍当中一列装饰并不豪华,但是从外观看起来十分坚实的马车,“去那边说。” 马车内的空间很大,在提摩西和乔纳森上车之前,里面已经坐了两名大人物。一名是他们打过多次交道的加文,另一名是一位年轻英俊的圣骑士,但他从身体自内而外所散发出的那种气势,提摩西毫不怀疑,他会让所有小瞧他的人吃到苦头。 加文向圣骑士介绍过提摩西,年轻的圣骑士朝提摩西客气地点点头,拉开他身边的一个暗格。如果不是圣骑士拉开它,很难看出来这里还别有空间。暗格里还有个蓝色的帘子,年轻的圣骑士敲了敲木板,轻声唤道:“殿下,他来了。” 那蓝色的帘子动了一下,从里面钻出来一名约莫十二岁左右的少年。果然正如乔纳森所说,这应该就是绿地人准备的另一位继承人。因为他简直和罗兰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身高比罗兰要高上一些。罗兰还不到五眨馕簧倌昶鹇胗形斩肌 少年对他们倨傲地点点头,又用少年特有的嗓音说出公式化的见面语:“你好,来自北地的提摩西·崔德威男爵。红狼公爵兰迪·崔德威之子。军情处的……” “我失业了,”提摩西粗暴地打断他的恭维话,“我现在不是军情处的什么人。所以,殿下有什么事情就直说,送葬的队伍已经在城门口堵塞了很久交通。” “你果然如同传闻中的那样,提摩西。”少年略带矜持地微笑,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许多,“但我认为你比传闻当中的更为可怕,那样矛盾的任务,竟然还出色地完成。我的妹妹死了——当然我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让你为此事负责——你还把她的尸体送了回来。她不是你杀的,但你却借别人的手完成了刺杀任务,护卫和刺杀,这样矛盾的任务你都可以完成。我得承认,你比我想象中的更为出色。” “恐怕殿下一定要见我,不是想说这些恭维话。”提摩西大概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目的,绿地人想要获得王位,就要尽可能地笼络一切可以笼络的力量。他的内心已经有了答案,现在就等着对方提问。 “我会成为斯刚第之王。”少年白皙的脸上满满都是自信的神采,“听说你发过誓,你会效忠国王。” “是的,我效忠国王。”对方的毫不掩饰的说法,让提摩西还是略微感到意外,“我效忠于斯刚第之王,诸神将君权授予谁,我就为谁效忠。当然,这个前提是要——证明君王是受到诸神赐福,能够证明他的正统合法,而不是像某些居心不良的大公一样整天想着政变夺权。” “我会证明的。”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罗兰公主,也会证明。他是斯刚第的公主殿下,不是绿地的一名小贵族,所以……” “殿下是想要这个?”从兜里摸出来那块代表着罗兰身份的徽章,提摩西把递给年轻的圣骑士。圣骑士拿过徽章检查一番,才又恭敬地双手递给那名被视为王储的少年。 “崔德威男爵的睿智,远超金狮家族的莱昂内尔。”少年结果徽章,翻看了一番,“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戴克莉希还想着要用那小狮子来代替你。真是得不偿失。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如果我还能为你做什么的话,你可以尽管提要求。作为你归还徽章的回报。” “这不是我从她手里夺取的。”虽说他和罗兰相貌相同,性格却大相径庭。这名少年沉稳到几乎算的上是冷漠的态度,其无情远超罗兰数倍。提摩西冷冷地说,“这是她给我的报酬,我帮她为马库斯报仇。殿下拿了它,请不要忘记那些为此而牺牲的生命。” “它很重要,不仅是因为证明我们血统的原因。”少年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依旧用那种倨傲又疏离的态度面对一切质疑,“这是我的妹妹,作为斯刚第公主的身份证明。从今天开始,她就叫罗兰。她一直渴望成为罗兰,而她,也将会是罗兰。永远是罗兰,真正的罗兰,她将以斯刚第王国——罗兰公主的名义出殡。” “殿下!”年轻的圣骑士冒昧地说,“那你怎么办?” “这不难解决啊,齐格飞。”少年对着年轻圣骑士的态度明显要亲切许多,“我从今以后,就叫罗兰德,罗兰这个名字让给她了。在名字后面加几个字母并不太难。” “这要经过长老们的决议……”齐格飞皱起眉头,显得十分为难。 “不要担心。齐格飞。”刚刚为自己改名为罗兰德的少年微笑着说,“这些都是我的主意,如果你担心挨骂,我会和你一起去见那些老头子的。放心吧,有我在呢,齐格飞,没什么好担心的。” 年轻的圣骑士无奈地扶着额头,无声地蠕动着嘴唇,提摩西通过唇语很容易地读懂了他的话,齐格飞是在说“有你在我才担心”。 罗兰德,斯刚第王国的第一任国王。用开国英王的名号作为自己的名号,提摩西不得不承认这个自称罗兰德的孩子,很有野心。如果他将来真的以罗兰德的名号登基,他将会是罗兰德八世。但有野心的人很多,能够成功的却屈指可数。 他们之间通过这次会面,似乎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协议,只是双方都没有明确地说出来。未来的罗兰德八世与提摩西辞别,随着送葬队伍而去。 长长的队列花了十几分钟才完全出城,乔纳森没有急着跟上去。他留在这里打算再和提摩西多讨论一些事情,时间可能不太长,就几分钟。他得在这几分钟里和提摩西尽量地交换情报和看法,毕竟他还要去追上送葬队伍,离开朱诺斯城。 就在送葬队伍离开朱诺斯之后不到五分钟,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踩过他们路边,先开口打招呼说:“这不是军情处的大人吗?能够在这里遇见,真是万分荣幸。” 提摩西与乔纳森同时抬头去看他,那个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岁,身材健硕,一头棕金色的卷发,如同他的头脑一般卷曲诡诈,眼睛的颜色蓝得近乎于深海般难见光芒。这其中包含着太多的意义,例如杀戮和仇恨等等各种负面的情绪在其中翻涌。 他虽然在笑,却笑得令人不寒而栗。 “在这种地方能够见到情报部的新任部长,真是不胜荣幸,荣幸,荣幸。”乔纳森一口气说了三个荣幸,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提摩西,这就是由戴克莉希女公爵亲点的莱昂内尔·格雷戈里子爵大人,情报部的新——部——长——哦,我忘记了,情报部到现在为止只有过一名部长。” “情报部?就是那个要代替军情处的部门?”提摩西明知故问地说,双手抱着膀子,摆出防御的姿态,“莱昂内尔?那叫个‘幼狮’的家伙?这家伙从哪儿钻出来的?他那么忙,为什么要来抢我的工作?” “哈啊——!”乔纳森摊开双手,戏谑道,“东西总是越大越好,职位也是越多越好。只是没想到你还会说冷笑话,真是冷死我了。” “嗨,那就让我温暖你一下。”提摩西伸手抱住乔纳森,大声说,“祝你一路顺风,军情处的代理统领。”趁着拥抱的机会,他压低声音对乔纳森说,“你要记得我们之间说过的事情,必要的话,用暗影行者的办法联络。” 提摩西浮夸地告别了乔纳森,又对着故意出现在他们面前,想着要给提摩西下马威,想着要看看提摩西那副落水狗的样子的莱昂内尔挥手告辞,转头走向无冕者的聚集地,那里的聚会应该已经等待他多时。 莱昂内尔面色铁青地揣着缰绳,提摩西和乔纳森的态度令他感觉十分不快。但是他还是把即将爆发的怒火压抑了下去,勒紧缰绳让马匹调头向朱诺斯城的接待公馆。 “狼崽子,要笑就趁现在吧。”莱昂内尔恨恨地咬着后槽牙,“希望到最后,你还能够笑得出来。”他冷笑了一下,催促着马匹的步伐也渐渐加快了起来。 **************************************** “欢迎来到创造者实验室!”费瑞德变了个法术,无数的鲜花合着纸片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又消失在半空中。“这是我们的新成员,也是我们的老朋友——阿尔瓦!”他开心地向着阿尔瓦一一介绍实验室的成员,其中有些确实是阿尔瓦早就认识的人。 “我们的朋友维克多。”费瑞德指着站在阿尔瓦旁边的男人说,“你们早就认识了吧,只是很多年没见面了,当初我们还是室友,三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 “是的,我记得。”阿尔瓦微笑着回忆,“维克多半夜出去上厕所总是会迷路,在寝室的走廊上大吼大叫,费瑞德就会去领他回来。” “天呐,你就不会记得一点好的事情吗?”维克多有一头柔顺的黑发,淡红色的眼睛中流动着魔法的色彩,“比如说我在图书馆写好星相学的作业给你俩抄的事情。” “还有你每天晚上上错床的事情。”费瑞德哈哈大笑,拍着维克多的肩膀说,“你总是找不到正确的床铺,每天不是往阿尔瓦的床上挤,就是往我的床上挤。最重要的是,你被发现了,还要狡辩说那就是你的床,你这个老顽固。” “得了吧!”维克多鼓起脸颊假装生气,“那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自私鬼,你们占据了位置最好的两张床,把我挤在那个阴冷的角落,一下雨窗户的水都会滴在我的床上!” 他们正说笑着,一名漂亮的青年突然打开门,略显冒失地闯进来。他长得十分好看,一头蜂蜜般厚实的头发,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肉窝挂在脸上,身材修长且匀称,点缀着宝石的腰带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肢。说是性感尤物也当仁不让。 “诸位同僚日安。”青年优雅地行礼,声音宛如音乐般美妙,“我是今天加入实验室的新人,久仰请诸位大师盛名,今日一见,倍感惶恐……”他说了一大堆恭维话,费瑞德也跟着说着那种一听就虚假的官方辞令。 等那名青年走走掉,费瑞德才略显神秘地说道:“交际花。” “什么?”阿尔瓦一头雾水,他对朱诺斯圈子里面那些肮脏的事情不甚熟悉,突然听到费瑞德这样说自己的同僚,想到自己的处境,他不禁感觉有些紧张。 “你知道的,阿尔瓦。”费瑞德揽住维克多的肩膀,让他们凑得自己更近一些。“要进入我们这个创造者实验室,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带资格,要么带资金。” “是的,我知道。”阿尔瓦点头称是。创造者实验室里主要以研究魔法材料为主,如果一项新的项目成功,就意味着可以赚取大量的金钱。但其前期的投资也是相当的惊人。说带资格的,就是有资格进入创造者实验室的人,例如像是研究魔药学的费瑞德,他的立项经过提里安法师协会通过,便开始进行研究,资金来源于法师协会的公费,维克多是这一项目的共同研究者。 而除此之外,能够为实验室注入大量资金,进行自费研究的法师,在像提里安法师协会提交研究方案之后,只要通过,并且给提里安法师协会一大笔钱,那么他的研究项目也可以在创造者实验室里开始启动。只是这样的法师,不管是助手还是一起研究项目的同僚,都要依靠自己去找,而且他们的薪水也是由项目启动者个人支出。 刚刚那名年轻的法师,就是这种能够支付大笔金钱的人。从他华贵的衣饰上面看来,阿尔瓦毫不怀疑他可以负担起那庞大的费用。 想到自己因为命运之轮的研究项目的债务,阿尔瓦不由得又哀叹自己的可悲与无能。 “他呀,想方设法的想进创造者实验室。”费瑞德压低声音,悄悄地和阿尔瓦说,“早在七八年之前,成为正式法师时,他就想到这里来,但是他的研究项目一直没通过。关于自费一途,又缺少资金。所以……” “他爬了不少贵族和商人的床。”维克多略显八卦地挑着眉毛,“仗着自己的外表,流连在那些达官贵人之间。不得不说他确实有点手段,曾经一时间成为朱诺斯颇为抢手的一朵花儿。那时候听说他出场费还挺贵的,但是他也有失手的时候。” “在一次酒会里,他遇见了威尔沙大公。这朵小花儿试图去通过老手段,让威尔沙大公为他倾倒。”费瑞德津津有味地说着这些八卦,好像他亲眼所见一般,“但是威尔沙大公是什么人?他的床上不知道爬过多少漂亮尤物,他天真到会为这种说白了就是高级男妓的人动心?在用各种花样玩了那家伙一个月之后,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阿尔瓦好奇地问。 “有一天早上,清洁工人发现他被反绑着丢进了垃圾堆里。”费瑞德说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描绘当时的场景,“他明显是被狠狠地蹂丨躏过一番,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听说,当时他没穿衣服!天呐,身上各种痕迹根本就掩盖不住,鞭痕、滴蜡烛的痕迹、吻痕还有齿痕……各种痕迹,而且最重要的是……” 费瑞德停了下来,看着维克多等他接话。维克多双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说道:“说下去!这一段我没有听过!” “嗯哼!”费瑞德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脚裸也被绑在一起。嘴里塞着那种我无法说出口的用于某种下流作用的道具,那个邪恶的大公甚至还在他的屁股里面塞满了各种令人光是说出口就脸红的东西。然而这还不算完……” 阿尔瓦紧抿着嘴唇,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遭遇。如果说,有一天提摩西对他厌倦了,是否他也会遭到比这还要更加可怕的对待?他简直不敢多想,骨节毕露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胸口,这些可怕想法几乎要夺去他的呼吸。 “阿尔瓦,你在听吗?”费瑞德拍了拍阿尔瓦的背,令他从可怕的想象当中回过神来。“你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太好。” “是的,我在听。”阿尔瓦尴尬地笑了笑,对费瑞德说,“请继续,费瑞德。” “嗯,我们说到哪儿了?”费瑞德假装忘记地问。 “屁股里的道具。”维克多提醒道。 “是的,屁股里的道具。天呐,我敢肯定他的屁股当时应该就裂开了。”费瑞德瘪了瘪嘴唇,做出一个轻蔑的表情,“但这也是自作自受,谁叫他去招惹那些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大贵族呢?威尔沙大公在他的身上用鹅毛笔写了不少下流的辱骂话语,在臀部和大腿上尤其多,尤其恶毒。他的鲜血顺着墨汁一起流淌,简直就是……” “真是可悲。”维克多感叹道,他缩了缩脖子,显得很有感触,“那些大贵族太可怕了,人性当中所有的美好都照不亮他们的内心吗?” “没错,那些大贵族在光鲜的外表之下,总是有着种种龌龊,但凡人不都是矛盾的聚合体吗?光鲜靓丽和肮脏龌龊,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并不奇怪。”费瑞德赞同道,继续说着那名青年法师的故事,“从此以后,他身价大跌。也可能是被玩松了的缘故。” “那他后来哪儿来的钱进创造者?”阿尔瓦提出问题的关键点。 “所以说,人生不会一帆风顺,当然也不会一路低谷。有大起大落,自然也会有峰回路转。”费瑞德想了一下,略微组织语言,“应该算是他走运吧。就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他被一个叫莱昂内尔·格雷戈里的贵族给看上了,据说是个子爵。传说中这位第四子杀了自己的兄弟们,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和钱财,但是没有证据,这也只是传言。总之莱昂内尔把他给养了起来,当成宝物一样护在手心里。” “他叫什么名字?”阿尔瓦突然想起来,他们谈论了那么久那位青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温莎·牛顿。”维克多翻了一下手上的花名册,指着其中的一页说道。 “哈?温莎·牛顿?”这个名字让阿尔瓦感觉非常惊讶,像他这样身份低微,只有名字没有姓的人很多,但是像这种,有两个姓没有名字的人,那可就少见了,“是姓温莎,还是姓牛顿。” “姓牛顿,名叫温莎。”温莎·牛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背后,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其实我全名叫——温莎·肯·艾德里安·牛顿。你们叫我温莎就好。” “他看上去很年轻。”阿尔瓦用略带同情的目光送走温莎,温莎来得匆忙,去得也很匆忙,他只是在实验室露个脸,报了个道人就离开了这里,看上去走得还挺急。“外表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 “二十岁,你以为他会比你年轻?有些人天生就受到上天眷顾。”费瑞德耸耸肩膀,无奈地摊开手,“他已经二十八岁,看上去还像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神明创造他的时候肯定为他加入了抗衰老成分。”费瑞德打趣地笑道,“什么时候我可以弄到他的头发指甲,来研究一下这里面的成分,做成长生不老药,一定大卖。” “那你还不如去研究个精灵。”这种天真的想法逗得维克多哈哈大笑,“如果能够把穹顶六星之首路西恩的头发和指甲弄到手,做成长生不老药,那才会大卖。他至少活了有一万年了吧?” 这样的话阿尔瓦可不敢乱说,他无法像费瑞德和维克多这样口无遮拦。他们在私底下调侃一切,不光是穹顶六星,当然包括他们自己。费瑞德一边和维克多打趣,一边简单介绍了一下创造者实验室的情况。 创造者实验室里面有数十个研究项目,费瑞德所带的小组只有维克多、费瑞德和一名叫做布莱恩的学生,现在加上阿尔瓦一共四个人。阿尔瓦作为费瑞德的学徒,目前当然是算作加入他们的药剂师工作组。费瑞德领着阿尔瓦参观了一圈实验室,最后停留在实验室的茶水间。 “这就是助手最重要的工作。”费瑞德打开茶水间的门,领阿尔瓦进去,这里与其说是茶水间,还不如说是一个简易厨房,“为准备创造者实验室里的法师们准备下午茶。我听你说你在餐厅工作过。” “我只是个服务生。”环视一圈茶水间,阿尔瓦连忙说道,“当然,我也和店长学会了泡茶和烤饼干,别的事情我不太擅长。” “这就够了!烤饼干,你竟然还会烤饼干,真是太好了!”维克多激动地过来搂住阿尔瓦的脖子,他比阿尔瓦要矮上大半个头,只能半个人都吊在阿尔瓦身上,“谢天谢地,你来了,你还会烤饼干。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整个创造者实验室都会为这件事情而高兴的。” 阿尔瓦并不认为会烤饼干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激动不已的维克多带他来到一个精致的小烤炉前说:“我们有烤炉,还有精心筛过的面粉。现在就开始烤饼干,我已经等不及要喝下午茶了。” “我想你还是不要太期待。”一头雾水的阿尔瓦做出相对比较保守的选择,“现在还没吃过中午饭,下午茶不是要三点?创造者实验室会在中午就餐之前喝下午茶吗?” “别听他乱说。”费瑞德捞起维克多的身体,扯着维克多往外走,“他真是太高兴了。你能来我很开心,阿尔瓦,现在我们要开始工作。所以你现在也开始工作吧,如果可能的话。等下午茶时间,我会和你好好地谈谈关于你公开课的课题选择。” 助手的工作竟然是泡茶,这大大出乎阿尔瓦的意料之外。费瑞德说过助手的工作不会涉及他们的研究专业,看来是真的。助手只是对外说起来比较好听,实际上不就是个端茶递水的打杂人员。但阿尔瓦并不是很在乎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只要能够拿到法师的出师证明就好。他在这里干上一两个星期的泡茶活计也算不上什么。 在创造者实验室,法师们的工作很忙碌,时间也过得很快。费瑞德和阿尔瓦开了个玩笑,在朱诺斯规格最高的实验室,助手的工作绝不可能泡茶就是全部,当然这是一部分,还包括了抄写资料、装订书籍、整理分类工作笔记和图书。这项工作并不轻松,之前的助手布莱恩肯定会深感认同。 今天这名小助手好像因病而请假,所有活计自然而然地全部落到了阿尔瓦一个人身上。他不过就上午做了两个小时的整理工作,就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他并不愿意承认这是因为身体还未康复的缘故。 上午繁重的工作结束,阿尔瓦与药剂师工作组的人一起吃了便餐。维克多并非光明未来组织的成员,所以费瑞德的话题总是三句话不离工作,阿尔瓦插不上话,只得默默地吃着食物。盘子里的草莓应该是今天早上新鲜摘下的,湿润的朝露挂在上面,晶莹剔透。阿尔瓦咬了一口,觉得还是昨晚的草莓更甜。 “阿尔瓦,你还好吗?”发现阿尔瓦在发呆,费瑞德关切的语气丝毫不掺虚假,“第一次在实验室工作,感觉怎么样?如果太累的话,布莱恩下午会来,他可以接替你的工作。” 尴尬地摇摇头,阿尔瓦委婉地谢绝了费瑞德的提议。 “不要太勉强,你脸色看起来很差。”费瑞德拉下鸟嘴面罩,起身准备再去实验室。药剂师实验室内,大量的药物挥发而成的烟雾常年盘旋在半空,为了避免吸入过多的气体,进入实验室的人都会带上这种可以过滤气体的面罩。 这面罩的形状如同鸟头,用红漆浸染,木质的长嘴里塞入了大量棉花、薄荷精油、草籽等等填充物。眼睛处留下两个洞,上面装有透明水晶。这种装扮看起来很古怪,但十分有效。费瑞德和维克多都在法师长袍外面套了件罩袍,各种药渍脏污经年覆盖,已经看不出原本的亚麻色。 作为药剂师工作组的主管,费瑞德比阿尔瓦想象的还要会指使人。等到应该泡下午茶的时间,阿尔瓦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要直不起来。他咬着牙勉强地在壁炉上烧开热水,按照在加圣斯通城最受欢迎的花茶进行配料,又揉了面粉,涂上黄油,把饼干放进小烤炉。正在忙碌时,费瑞德突然推开门走进茶水间。 “真是抱歉,老师。”阿尔瓦恭敬地说,“水还没开,茶还需要稍等几分钟。” “我们是朋友,阿尔瓦。”费瑞德笑嘻嘻地走到阿尔瓦旁边,“你还是别这样称呼我。我最受不了这个称呼。”看了四下无人,费瑞德贴近阿尔瓦压低声音说,“怎么样,是不是他发现了。你看上去是受到了拷打。” “算是吧。”拈起一块方糖丢进玻璃茶壶,阿尔瓦细心地搅拌着,银匙在茶杯壁上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都给他说了什么?”费瑞德关切地问。 “差不多都说了。”阿尔瓦低垂眼帘,紧抿的嘴唇有些发白。 “天呐,这真是太糟糕了。”新晋大法师略显沮丧地扶着额头,一屁股跌坐进高脚椅中。 “不算太糟。”热水冲入茶壶,水气蒸腾而上,模糊了阿尔瓦的脸,“他说他想要加入光明未来联盟。” “什么?”费瑞德一跃而起,差点碰倒阿尔瓦刚刚泡好的花茶。“真是难以置信。虽然不知道你失踪的几天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你……嗯,你征服了他?” “我想正好相反。”转身带上隔热手套打开烤箱门,饼干烤得正好。黄油的香味飘散而出,溢满整个茶水间。维克多闻着香味摸进门,甚至连罩袍都没来得及脱下。 “天呐,这是黄油饼干,真正的黄油饼干!”等不及饼干完全降温,维克多立即抓了一个塞进嘴里,感动的样子几乎留下眼泪。“哦,哦,哦,哦!太好了!阿尔瓦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这才是真正的烤黄油饼干啊!没错!以前我们吃的只是烤黄油……” “让你吃烤黄油,还真是抱歉!”少年清朗的嗓音从门后传来,一名穿着学徒袍的小法师冲进来,稚嫩的脸涨得通红,“整天抱怨可不是法师的作风,维克多。你如果对我烤的饼干不满意,为什么你不自己做?” “别把气往我身上撒,布莱恩。”维克多无奈地瘪了瘪嘴,端起一份茶点就往外跑。 布莱恩看上去很年轻,大约十九岁左右,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或许是因为里面含着泪水,在茶水间明亮的光线中闪闪发亮。他红着脸,显得十分委屈,“老师……” “布莱克,你来了。”躲过布莱恩炽热的视线,费瑞德低下头轻抿一口花茶,“去做事吧,阿尔瓦从今天开始分担你的助手工作。” “老师!”布莱克抓住他的手,激动地喊,“为什么?我学院毕业之后就跟着你,我在创造者实验室工作了三年,你一直都不肯收我为学徒。好,你有自己的理由,你说因为那个预言,你不能收学徒。你让我等,我在等待着,可是这又是什么回事?”他愤怒地指着阿尔瓦的鼻子,双眼仿佛要冒出火来。 “就是这么回事,阿尔瓦现在是我的学徒。”费瑞德板起面孔,表情严肃,话语严厉,“他在一两个星期内就会出师,这是我作为大法师必须要交出的答卷。你既然来了,就不要在这里胡闹,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去把这几天的报告按照类目整理好。” 看着布莱恩失落的表情,费瑞德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说,表情如同一名慈祥的长辈:“别难过,布莱恩。我自然会对你有合适的安排。不会让你白等的。” 在一边看戏的阿尔瓦吞下一大口花茶,暗暗感叹朱诺斯法师的圈子真乱。 73、征服游戏(二) 小羔羊酒馆的吧台一如既往的油腻, 作为朱诺斯唯一全天营业的酒馆, 这里的空气混浊得每一名进店的客人都会先咳嗽几下来适应。酒保站在吧台后面低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擦着杯子,似乎从来就没有挪动过。 拉起围巾遮住大半面孔, 又拉下兜帽遮住眼睛,提摩西信步踱到吧台前, 从兜里掏出一块无冕者金币,上面刻印着六条纠缠在一起的巨龙。六龙金币, 这是上古时期龙魂骑士们所使用的钱币。一万多年之前的一场大战, 使得龙魂骑士尽数消亡。他们的遗迹,巴比隆通天塔,也随着提里安击沉亚特兰蒂斯大陆而消失无踪。现存于世界的六龙金币已经所剩无几。在光辉大陆上, 只有六名无冕者各持有一枚。 六龙金币在提摩西的手指间翻滚, 闪耀的金光似乎镀在他的指关节间。酒保抬起重重的眼皮,直愣愣盯着翻滚的金币。 “跟我来。”长久不离开吧台的酒保竟然挪动了身躯, 他的骨骼如同断裂的松木一般咯咯作响。一名稍微年轻一些的独眼男子朝年老的酒保点点头, 代替他站到了那个位置上。 老酒保步履蹒跚地走着,他带着提摩西走过向后厨,继续向下就是小羔羊酒馆的储藏室。储藏室不大,腐烂食物的气味盘桓于此。老酒保拉开地上沾满油污的活动木板,露出一条向下的暗道。小羔羊酒馆的这条暗道, 可以让提摩西不用从下水道入口的入口进去,自然也不用绕一大段远路。 楼梯又湿又滑,老酒保提着一盏散发着黄色微光的灯走在前面。他行动笨拙而又缓慢, 与步伐轻捷的提摩西形成强烈的对比。提摩西的脚几乎是擦着地面掠过,似一阵风掠过草原。他们从暗梯往下,黑暗中传来的水声和气流告诉提摩西,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相对空旷的区域。 老酒保带着提摩西来到地下暗河的码头,这里事先已经停好一条小船,酒保将灯挂在船头,恭敬地等提摩西上船。他松开系船的绳子,粗糙的手撑着竹竿,用力一撑,小船就离开码头,在暗河当中航行。 传说中的海英斯城的秘密,就在于这条暗河当中。这里算得上是朱诺斯的下水道,但味道并不臭,暗河的格局正对好对应着地面上街道的格局,不过这里的街道都被水淹没着,头顶也无法见到阳光。 提摩西站在船头,任凭河风吹动他的斗篷,小船航行过大约过了十二分钟,前方出现的亮光告诉他们——无冕者的地盘到了。暗河在这里变窄,竹制的建筑物深入水中,撑起来一个个宽大的平台。 入口处有一名双目失明的娜迦,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常年难得日光照耀和疾病侵蚀着她的躯体。原本应该整齐排列的鳞片有不少都腐烂脱落,她扭动着蛇一般的身躯,用六只手弹奏一把六弦竖琴。那把琴的琴弦被拧下来两根,就好似六名无冕者中缺失的那一个和未到场的那一个。 “我是正义的天平,死亡的丧钟,永恒不灭的怒吼,炽热的太阳。”提摩西下了船,从兜里摸出一枚银币丢进娜迦的碗里,她听见无冕者发出的暗号,对提摩西点点头,挂上其中的一根琴弦。继续扭动她的身躯开始弹奏似乎永不停歇的乐曲。 变调的乐曲引来披着破旧毡毯的引路人。他的脸上布满了脓包,病得看起来非常严重。其实他是蛙人族,生来就是如此。蛙人的手长过膝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几乎要拖在地上。他带着提摩西穿梭在无冕者的地下城市,迎来黑暗中的眼睛的注视。悉悉索索的声音包围着他们,他们在讨论着提摩西的身份。 “是他!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 “看那匕首,是刺客之刃。” “要出大事儿了,我肯定,伙计。无冕者竟然聚集在一起,绝对要出大事儿了。” 无家可归的人记载阴影里,不光是流氓、强盗、走私者和流浪汉,还有更多危险的人物。提摩西已经一年多没有到这里来,新出现的建筑林立于此,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那些在阳光下无法生存人,都在这里得到了应有的庇护,但他们并不全是好人。 在这个与上面阳光隔绝的世界,恶棍们从不掩饰他们的邪恶。在这里,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根本无法生存。虽说这个地下城市变了很多,但还是有不少提摩西熟悉的东西。绿脑袋酒吧的桌椅依旧“露天”,不管那一条新街是如何的挤,都没有人胆敢来抢占这里的地盘。渣滓堆银行还是胡乱地把金银财宝堆在一起,银行老板依旧喝得烂醉躺在金币堆上。 他们一路前行,来到一扇大门前,蛙人站直身体拉下墙上的火炬,大门轰隆隆打开,扬起一片尘土。到这里,是只有无冕者和经过无冕者同意的人才能够进去的地方——无冕者大厅。蛙人垂下双臂,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灰尘渐渐散去,提摩西眼前出现一条干燥的石砌通道。通道一直向下,再经过一个转角,突然出现的一堵墙拦住了他的去路。提摩西从包里摸出那一枚六龙金币,放进墙上的暗格内用力按下去。墙壁轰隆隆打开,里面除了一张圆桌和六把靠椅之外,别无他物。 其中三把靠椅坐着人,提摩西认识他们。 七海霸主,海盗王黑胡子爱德华。他是一名身高不超过四盏牡鼐蛭庵衷颍苁谴┳鸥吒运纳砀呖赡鼙人雌鹄椿挂:诤有惫易诺纳硖迦推てご希幸话押谏耐涞丁k涞亟挥兴母种傅氖址旁谑直希凵裥缀莸囟19盘崮ξ鳌 盗贼大师,精灵神偷姜格也在。他冲着提摩西意味深长地微笑,尖长的耳朵愉悦地抖动着,十指轮流地在桌子轻磕。姜格的手十分漂亮,他的一双手,在泽蒙王国那里已经开出了十万金币的悬赏。这双灵巧的手里,没有撬不开的锁,也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 强徒头领,绿林客梅斯菲尔德也在。他可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手下的强盗团伙一直都占据着从孤山到阴影山脉的道路,而他也非常想当上无冕之王,甚至于已经把提摩西看成了他的竞争对手。梅斯菲尔德和爱德华是一路的,而姜格和提摩西一路。 在上一任无冕之王——教父奥尼恩斯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两拨人还能够和平共处。但教父身亡,为了避免无冕者内部争斗引起的内耗,提摩西一直躲着海盗和强盗的头头。 一直试图保持着中立的那位无冕者没有来。 贸易女王,黑市夫人安雅夫人的位置空着,由她的担保人和助手郭夫人代她来参加会议。她带来了安雅夫人的手信,还有她的六龙金币,以及她的武器。 在这里每个人都不是那么好惹的,每个人都是麻烦,非常大的麻烦。提摩西轻皱眉头,朝着其他无冕者示意,坐到属于他的位置上。他刚刚坐定,所有人都抽出武器,会议室内顿时一片刀光剑影。 黑胡子把弯刀气势汹汹地插进会议桌,绿林客也不甘示弱地把他的长剑竖在桌子上。姜格掏出来他那把如同指甲刀一般大小的精致武器,轻轻放在桌面上。郭夫人则放下了安雅夫人的微型炮筒。 所有人都看着提摩西,提摩西非常不情愿地掏出钢牙,狠狠向下一掷。钢牙稳稳地钉上桌面,发出特有的嗡鸣。 这就是无冕者们,谈判的仪式。大家都放下武器,坐下来好好谈谈。 “安雅那个臭婊丨子死到哪儿去了?”黑胡子爱德华首先发难,“她为什么没来?” “安雅夫人身体稍有不适。”郭夫人站在安雅夫人的位置旁边,体态优雅,话语不卑不亢,“她派遣我代理她来参加。” “如果她不知道要聚会不来,她就只是个白痴。”梅斯菲尔德狠狠地啐了一口,好似吐出一口难吃食物般地嫌弃那个名字,“如果她知道还不来,那她就是个婊丨子。”他猛地一拳锤上桌子,“我真他妈受够了你们这群胆小鬼。这两年来的聚会总是有人缺席,不是狼崽子就是那个走私犯。你!去转告她,既然她不来,我就当她同意我当无冕之王!” “黄金罗盘不会落在你这样的人的手上。”双手合十撑着下巴,提摩西凝视着梅斯菲尔德,“我决不允许。” “我看还是提摩西比较合适。”姜格抬起手敲击着桌面,“提摩西有贵族背景,而且他还可以在明面上活动。他掌管着军情处,那可是我们重要的情报来源。以前教父不也是因为他的宗教背景,而被推选为无冕之王吗?” “幼稚!”黑胡子身体前倾,拳头用力敲打着桌面,“狼崽子已经被停职,他现在要自保都困难,如何担任得了无冕之王,保护所有的无冕者和无冕者庇护下的人?” “你的情报也来得挺快。”提摩西淡然地说,“从幼狮那里弄来的情报,花了你不少钱吧,为了这种过时的情报。” 被说中的黑胡子干瞪着眼,嘴上却说:“那又如何?” “即使我已经不是军情处统领,我依然有稳定的情报来源。”站直身体直接踩上桌子,提摩西居高临下地看着其他人,凌厉的目光扫视过每一名无冕者,“我依然是刺客之刃!是天启钢牙!是芬勒萨斯!”最后一个词他是咬紧牙关说出来的。“而且,我还会争取到光明未来联盟的支持。我对无冕之王这个头衔毫无兴趣,但我不会把这个位置留给会把无冕者带向毁灭的人去坐。” “好了,好了。”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姜格赶紧起来压了压手,“郭夫人,你表个态吧,不能让他们这样吵下去。如果谈话没有作用,我们何必还要聚会呢?” 郭夫人从刚刚开始一直沉默不语,这名微胖的雌性熊猫人始终半闭着眼睛,丝毫不为外部环境有任何反应。“我不是无冕者。”她说,“这种事情我无权过问。” 姜格在郭夫人那里碰了个软钉子,这样的问题一开始就不会有什么结果。就算是安雅夫人来了,也会努力维持那种中立状态。这就是黑市夫人的一贯作风,她关心金钱,关心贸易,只要能够挣钱,无论是否合法,她都要极尽所能地敛财。 “那就按照无冕者的办法来解决!”绿林客咆哮着,扯开上衣,露出肌肉纠结的身体。“来吧,狼崽子!如果你赢了我,我就不再试图做什么无冕之王。也不会再想着去拿黄金罗盘。那些金币也是。” “安雅夫人不想让无冕者组织解散,当然这是我们共同的目的。”姜格轻轻在自己的额头上点了一下,“稍微想一下,动动脑子。如果你们想要拿回自己的抵押品,我也是,无论是谁做无冕之王,拿着上岛的钥匙,我都不会反对。”他摇了摇头,“但是无冕者在金银岛上面的财产不能动。绿林客梅斯菲尔德,你难道不明白吗?那些东西是被诅咒的,你要拿走它们,会付出你无法想象的代价。” 缺少了无冕之王的约束,绿林客的势力在孤山一带越来越大,他需要更多的金钱来扩充自己的军队,甚至自立为王。这名野心勃勃的强盗,已经不再满足于那些虚衔,他想要做真正的国王,带着自己的手下开疆辟土。虽然提摩西并不认为他会成功。 “别后悔。”危险地眯起眼睛,提摩西脱下上衣,丢到一边,他跳下桌子,将钢牙插回皮带上,强烈的安心感让他忍不住轻抚匕首的手柄,“梅斯菲尔德,千万别后悔。” 赤拳搏击。 无冕者如果有坐下来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所采用的办法。 搏击时双方都仅仅只穿着一条内衬,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浑身赤丨裸了。 听说两名无冕者要搏击,整个地下城市的人都前来围观。他们的场地是在下水道中央的一处擂台,用粗麻绳子简单地围起来。周围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绿林客和狼崽子打起来了,这种事情可是非常少见。围观者认为,两名无冕者的斗殴一定会为他们来带来一场足够血腥暴力的刺激体验。 善于做生意的绿脑袋酒馆老板立即开始提供出租凳子的服务,他们甚至弄来了酒桶,酒吧的招待也端着餐盘和啤酒,来来回回穿梭在大笑闹汉之间。 在看客们的欢呼声中,绿林客梅斯菲尔德志在必得将脖子扭得咯咯作响,他甩着如同水桶一般的粗胳膊,气势汹汹地握着拳头,双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提摩西。”精灵神偷递给提摩西一根不知道从哪儿顺来的毛巾,“别杀了他。留着还有用呢。” 将钢牙别到背后,提摩西沉默地结果毛巾对姜格点头。梅斯菲尔德紧紧握着拳头,双拳互相击打,压低身体对着提摩西发出低沉的战吼。 渣滓银行的员工摇着铜铃,售卖这次他们搏击结果的票据。提摩西一赔三,梅斯菲尔德一赔零点七。许多人纷纷选择了梅斯菲尔德胜,而提摩西则完全被看轻。 这也难怪,赤拳搏击的规则是只能使用肉体和拳头,梅斯菲尔德是一名半巨人,他比一般的同族人还要高大,身高超过十一眨u饴∑鸬谋巢客鹑缫蛔贫椒濉r簿褪撬担崮ξ鞑荒苁褂冒涤靶姓叩哪芰Γ膊辉市硎褂美巧竦牧a俊 当然,这不是械斗,匕首也不能用。 能够让他随身携带钢牙,已经算得上是额外的优待了。 半巨人梅斯菲尔德的身躯遮挡住不少亮光,他的身影几乎要覆盖上整个擂台。提摩西在人类当中绝对算得上是高大强壮,但在梅斯菲尔德面前,却瘦小得如同一名少年。 “来呀!狼崽子!我会折断你的骨头!”梅斯菲尔德咆哮着,跃跃欲试的样子令观众们欢呼雀跃,“到时候你会哭得像个婴儿。” “那我会非常感激你。”提摩西冷冷地回敬道,“我已经十六年没掉过一滴眼泪了。眼睛实在是太过于干燥。” 裁判是绿脑袋酒吧的老板,这名二召寮簧俅死嗑龆贰kぢ逭鄣牧成戏鹤判朔艿暮旃猓稚夏米乓槐濉!傲迳幌炀涂颉!辟宓纳粢蛐朔芏贾共蛔〔叮澳忝嵌级婢兀壑诿且驳炔患傲耍裕窗桑褪窍衷冢 叮铃——! 铃声一响,半巨人梅斯菲尔德发出一声悚人的战吼,一记直拳夹杂着强烈的拳风扑面而来。观众们发出阵阵惊呼尖叫,所有人都以为提摩西可能吃上这一拳,他们的搏击就会很快要结束了。 但在提摩西看来,这样的出拳简直就是慢动作。他稍微矮下身躯,迅速躲过这一拳的同时向梅斯菲尔德身后翻滚,用全身的力量侧踢上梅斯菲尔德的腿弯。 半巨人梅斯菲尔德打了个踉跄,差点倒下。但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斗士,他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姿势既不优美也不好看,但十分有效。梅斯菲尔德靠着墙角站起来,稳住身体,朝着提摩西如同野兽般呲牙:“很好,狼崽子!就是这样继续抵抗,你抵抗得越激烈。当我一根根折断你的手指的时候,你的哀鸣就越甜美。” 刚刚提摩西的攻击似乎没有对梅斯菲尔德造成任何伤害,他如同战车一般横冲直撞。拳头一拳快过一拳,搏击招数一招快过一招。半巨人不仅力量巨大,而且身手也比提摩西想象的更为敏捷,提摩西很快就处于下风,完全被动地躲闪防御。 提摩西不得不承认,梅斯菲尔德是一名搏击专家。他护着自己的要害部位,不再因为轻敌给提摩西任何可乘之机,每一拳都打得恰到好处的,不会过于软弱让拳头毫无威胁,也不会因过于激进暴露自己的弱点,而留给提摩西任何反击的机会。 如果是别人,很难在梅斯菲尔德的攻势下面坚持太久。但提摩西是被称为刺客之刃的男人,他杀过的人不会比梅斯菲尔德少,虽说多数都是偷袭得手。他的战斗经验一样丰富,不输梅斯菲尔德。但是这样的僵持,只会徒劳地消耗体力,就算在人类当中提摩西有多强壮,半巨人的种族优势都可以对他进行无情的碾压。 梅斯菲尔德深知这一点,他并不急于取胜,而是在这一个多小时的搏击里,不断用自己的技巧和力量去消耗提摩西的体力。 “怎么了?这就不行了?”发现提摩西明显动作变慢,梅斯菲尔德得意地笑道。他虚晃了一招假装左拳要像提摩西的脸上打,露出一个空隙。提摩西歪头躲过,充满汗臭的液体飞溅到他的脸上。 “还早呢。”提摩西低声咆哮着,顺势向着梅斯菲尔德狠狠挥过去一拳。 半巨人梅斯菲尔德冷笑一声,直接用硬如石块的脖子接住这一拳,同时右拳狠狠地打中提摩西的腹部。饶是提摩西有一副久经锻炼的强韧身躯,也被半巨人这一拳给打得不轻。甜腥的液体溢出喉咙,从口腔中喷溅而出。趁着提摩西被打飞的一瞬间,梅斯菲尔德又是一拳揍上他的嘴角。 提摩西的身体如同一根圆木般旋转,他重重地摔到地上,打了几个滚,最终撞上固定擂台的木柱才停下来。 梅斯菲尔德得意地高举双手,咆哮声如同雷鸣:“这就是所谓的刺客之刃!” 观众们的激动地嚎叫着:“杀了他!杀了狼崽子!” “提摩西!”姜格紧张地扒拉着擂台的粗绳,激动地大喊,“快起来打回去!我可是压了两千枚金纳尔赌你赢的!”回答他的是一个粗鲁下流的手势,看见提摩西还能动,姜格觉得安心很多,“快起来,梅斯菲尔德过来了!” 半巨人故意把脚步放得非常的缓慢,每一前进一步他就要狠狠跺脚一次,擂台上的灰尘被他沉重的脚步震动得飞扬在空气中。梅斯菲尔德对自己造成的这种景色显得十分满意,他走到提摩西的身边,故意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胜利属于梅斯菲尔德!”半巨人的怒吼直冲天花板,他高举着双手想要把趴在地上的提摩西给揪起来扔出去,但他才刚刚有弯腰的举动,就意料之外地遭受了反击。 佯装失败的提摩西用手撑着身体,倒悬着身体把全身的力量加上重力都狠狠地向着梅斯菲尔德的下颚招呼。就算是再强壮的人类或者半巨人,只要下颚骨受到足够的冲击,都能够使其在一瞬间感受到难以抵抗的眩晕。梅斯菲尔德勉强地站住身体,徒劳地甩着头,他的眼睛半眯着已经快要睁不开,提摩西借助刚刚踹上梅斯菲尔德的那一脚,顺势蹬上他山丘般的身躯,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双脚紧紧抵住他粗壮腰部上脆弱的脊椎。 梅斯菲尔德的脸涨得通红,在提摩西的十字锁下,他没有办法挣脱开,只得被提摩西控制住,向后仰倒过去。半巨人的身躯如同群山一般倒塌,差点把擂台给震垮。在被压倒之前,提摩西做了一个漂亮的而又富有技巧性的翻身——这样的翻身只有最优秀的刺客才能办到——直接骑上梅斯菲尔德的腹部。 处于缺氧状态的梅斯菲尔德还没来得及恢复过来,进行下一轮的反击,下巴上又挨了两记铁拳。紧接着,拳头如同雨点般地落下,一拳快过一拳。梅斯菲尔德的额头被揍破了,嘴巴里满是鲜血,鼻子也被打歪,眼眶也肿了起来。提摩西每一拳都打得无比凶狠,每一拳都打上梅斯菲尔德面部的脆弱部位。 裁判赶紧摸上危险的擂台,对着梅斯菲尔德询问:“你投降吗?要投降吗?” “别打了……别打了……”梅斯菲尔德无助地拍着地面,声音当中已经完全不复刚才的气势汹汹,“别打了……停下……我投降……” 叮铃——! 半巨人虽然鲁莽,但却出奇的识时务。裁判看见胜负已分,他摇着铃铛,激动的嗓音都几乎破声地喊:“胜利属于刺客之刃——提摩西·崔德威!为刺客之刃欢呼!” 不少观众骂骂咧咧地撕掉手上的票据,甚至还有激动得过分的要冲上擂台去揍已经无法还手的梅斯菲尔德一顿。几名打扮得像拦路强盗的男人连忙过来抬走梅斯菲尔德,还有一些挡住那些想要趁机浑水摸鱼的家伙,看样子那些人是他的手下。 提摩西啐了一口,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沫。梅斯菲尔德这个家伙明显是受到了他人的挑拨,这个人肯定不是黑胡子爱德华,无冕者的内部已经开始显示出分崩离析的开端。这场架,没有人是赢家。挑拨他们的人,将他们包装成既得利益者,而不是被利用的棋子。 这些人在找金银岛上的那些财宝,肯定不会单纯的因为黄金。 “命运之轮的真相,就是七十二门柱神的聚合体。” 酒醉时的阿尔瓦吐露的真相,突然在提摩西脑海中响起。七十二门柱神当中,有不少能量被封印在了各种魔法石当中,这些魔法石又通过特殊的办法聚合成更为强大的魔法石。 金银岛上,难道也有类似的东西? 提摩西仔细地回忆起来唯一一次上岛的情景,他把记忆来回搜索了数遍,也不记得金银岛上除了黄金财宝以外,还有什么魔法石。 强烈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却不是因为刚刚和梅斯菲尔德打过一架的缘故。提摩西盘腿坐在擂台上思考,宛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 深深地呼吸一口,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阿尔瓦收拾好需要带出实验室的工作,信步走出创造者实验室的大门。 在创造者实验室里工作的这半天时间,阿尔瓦听到看到的八卦比他过去二十四年来任何时间都要多。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喜欢八卦消息的人,但到了这种环境,也只得入乡随俗。费瑞德好不容易把布莱恩给安抚好,又出了新的状况。 斯刚第王国的兰德尔·安德森将军跑来找维克多的麻烦,他是维克多唯一的追求者,但维克多总是躲着他。阿尔瓦当年的室友并没有表现出对这名贵族多大的兴趣,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反感。费瑞德出面让兰德尔离开,让他不要骚扰维克多,但兰德尔虽说被赶出了创造者实验室,却整个下午都在实验室门口徘徊。 从不惹麻烦的阿尔瓦打算不去管这名贵族的闲事,维克多是一名成年人,应该能够很好地处理关于他的追求者的任何问题。几分钟之前,维克多已经从后门离开,其他同僚也早已停下工作去休息。整个实验室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阿尔瓦。”空气中传来费瑞德的声音,但是却看不见大法师的身影。 “费瑞德?”阿尔瓦疑惑地看着四周,他感受到魔法的能量在他周围流动,试探性地问,“隐身术?” “答对了,这次的测验算是通过。”费瑞德半开玩笑地解除法术,低声对阿尔瓦说,“我刚刚接到维林消息,他弟弟已经前往上古军团的遗迹,可能用不了两周,战争就要爆发。你的公开课要赶快,我明天去安排,四天之后,你得拿出可以讲一百分钟的课题以及方案。” “好的,费瑞德。”阿尔瓦态度恭敬地回答,“他要加入光明未来的事情你怎么想?” “我做不了主,”费瑞德皱着眉头回答,“如果你愿意做引荐人,我可以去找全视者谈谈。他们最终会决定,是否让芬勒萨斯这个危险人物加入光明未来。” “别忘了关于穹顶六星里面可能有背叛者的事情,一定要找机会报告给全视者。” “我会的,阿尔瓦。” 费瑞德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身躯突然分裂成发光的蝴蝶,被风一吹,全数消散在空气中。阿尔瓦抱着要抄录的书籍,走向创造者实验室的正门。 门外空无一人,兰德尔似乎已经离开。阿尔瓦还没走两步,就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肩膀。“遮我一下,阿尔瓦。”维克多贴在他背后,小心翼翼地向外看。 “你不是走后门了吗?” “后门被堵了,这个狡猾的贵族。你看他还在吗?” “这里只有我们俩。” 维克多长舒一口气,按着胸口左顾右盼。“那就好,我先回宿舍了。”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和阿尔瓦告别。但这个舒缓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就被突然从灌木丛中窜出来的兰德尔打破。 “别躲着我好吗?维克多。”兰德尔冒失地拉住维克多的手,“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我对你是认真的?” “别这样,安德森将军!”用力甩开他的手,维克多跑到阿尔瓦身后寻求庇护,“你有那么多的情人,何必要对我这样单调无趣的人纠缠不休?” “我现在只有你啊!”兰德尔拍着胸口大声说,“我的胸口每天都因想你而阵阵作痛,上次是我不好,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你至少不要躲着我。给我机会解释好吗?求你了,维克多,别躲着我。” “不给!”维克托略带倔强地说,他在实验室里认真工作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名法师学者,而现在和兰德尔说话的样子则显得很平凡,像是一对在吵架的普通情侣,“阿尔瓦帮帮我,这人对我纠缠不休。” “什么?”被无辜卷进情侣吵架的阿尔瓦懵了。 “别拒绝我,毕竟我们在一张床上睡过。看在一起睡过的份上,帮个忙吧。”维克多摇着阿尔阿瓦的手臂哀求。 “好吧。你欠我一次人情。”压低声音对维克多说完,阿尔瓦又抬高音量对着兰德尔说,“安德森将军,死缠烂打可是会招人讨厌的。不如你们都冷静一下,毕竟维克多他还是很单纯,他是不会接受和他人共享一个男人的。” “你们在一张床上睡过?”兰德尔的语气中带上了浓烈的酸意,“维克多,我不相信你会喜欢这样瘦弱无力的家伙。”他脱下手套,朝着阿尔瓦的脸扔过去,“我要和你决斗,让维克多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手套没有接触到阿尔瓦的脸,就被一个凭空窜出的身影身影给拦截住。提摩西从暗影中窜出,准确无误地用面部接住了扔出来的白色手套。 “很好,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往我脸上扔手套了。”一把扯下脸上的手套,提摩西脸色坦然地面对兰德尔。“我接受你的决斗请求。” “你是什么人?”兰德尔气恼地揣着拳头,“你什么身份来和我决斗,你没资格……” 从兜里掏出一大把徽章,提摩西不动声色地将它们错开:“想让我用哪个身份和你决斗,你选一个吧。” 红狼家族的族徽、军情处统领的徽章、无冕者的六龙金币、血狼雇佣兵团的印记以及自由捍卫者徽章、世界蛇耶梦伽罗刺客印记、狼神芬勒萨斯高等祭司……每一样都不是无名小卒可以拥有的东西。任意亮出来一个,都有足够的资格接受兰德尔的挑衅。 “你是……提摩西·崔德威。”兰德尔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我可以给你机会,让你撤销你的决斗邀请。”提摩西冷冷地说。 “赌上我对维克多的爱以及安德森家族的名誉!”兰德尔毫不退缩地挺起胸膛,“五天之后,我会在上午十点到十二点在朱诺斯的喷泉广场等你。” 回答兰德尔的是提摩西的冷哼,他说了句“知道了”一把拉起阿尔瓦就走。也不管被留下的维克多,像受惊小兔子一样乱窜。 “大人。”看见提摩西嘴角的青紫和流出来的血痕,阿尔瓦感觉心中一阵钝痛,“你受伤了?” “没什么大事,教训了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大个而已。”手指擦掉嘴边的血迹,提摩西拉着阿尔瓦,脚步越来越快,“不会影响我和那个傲慢贵族的决斗的。” “大人,你又救了我。”尽量跟上提摩西的步伐,阿尔瓦喘着气说,他眼神闪烁的情感,几乎都可以说得上是感激了,“谢谢你帮我,还为为了我,接下这场决斗。” “为你?不!别想太多,阿尔瓦。”提摩西立即否认了阿尔瓦的猜测,抬手敲门,“我只是刚好经过,被手套砸中了脸而已。” “大人,你又说这种话。”阿尔瓦脸上浮现出心领神会的微笑,“对不起。我并不是想要去装老好人。” 管家莫尔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帮他们开了门,提摩西紧跟着说道:“你可以继续装下去的。再说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毕竟我们也是睡在一张床的关系。” 莫尔识趣地走开,留下尴尬不已的阿尔瓦面对提摩西审视的目光。 74、征服游戏(三) 和风吹动紫藤花, 在风中摇曳生姿。莫尔是一名十分尽职尽责的管家, 他不仅打扫好房屋,满足主人的一切需求,并且在主人开口之前, 就已经做到。六天之后就是五月塑日节。根据朱诺斯的传统,莫尔用紫藤花装饰了大门的雨棚和后院的葡萄架。 纤细柔弱的花枝顺着雨棚吊下来, 傍晚的落日照在花朵上,投下一片阴影轻抚提摩西刚毅的面颊。 “不, 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尔瓦扭搅着手指, 慌忙地解释,“我确实是和维克多在一张床上睡过,我们是室友。我以前给你说过, 那时候我才九岁, 我们住在一间宿舍,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也没有和他……像和你……就是这样那样的……那种事情……”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到后来几乎尴尬得说不下去。 捏起阿尔瓦细瘦的下巴, 提摩西强行让他抬头。“就算你以前有过情人也没关系,只要你记得,现在,你是我的。” 微风吹动紫藤花,在他们耳边凋零飘落。一片花瓣落到阿尔瓦水色的唇瓣上, 他动了动嘴唇,想吹走这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却被粗大有力的手指按住, 轻轻摩挲。花瓣的汁液染上嘴唇,改变了他原本的唇色。 眼睫毛如同蝴蝶翅膀般轻轻颤动,阿尔瓦看着提摩西的目光里,染上了某种令人心神剧颤的光芒。他们身后,就是一个繁华热闹的世界,而现在,两个人之间却出奇的恬静安逸。似乎所有的声音和景物都消失无踪。 为了迎接五月塑日节,商业街多数商店最近几天会在天黑之后才打烊。商店和居民们的门口都挂上了紫藤花,柔软的花枝在飘荡在微风中,紫藤花的香气在整个朱诺斯弥漫。许多房门之前还前还挂着紫藤花编制的花环,花环下的吊牌上写着各种关于紫藤花的花语。 为情而生,为爱而亡。 醉人的恋情,依依的思念。 对你的执着,最幸福的时刻。 沉迷的爱。 沉迷于你。 **************************************** 夜风吹动着紫藤花在黑暗中摇曳,提摩西坐在后花园的露天长椅上抽烟。晚饭后,阿尔瓦说着要回去创造者实验室一趟,没有给提摩西任何反对的时间,溜得比兔子还要快。提摩西把带有兰花香气的烟丝点燃,把温暖的烟雾从喉咙进入肺部,转过一圈,再慢慢地吐出来。 与喜欢清凉薄荷味的乔纳森不同,提摩西更喜欢这种能够令他感觉到温暖的烟雾。 “出来吧,别藏了。”又吸进一口,提摩西凝视眼前飘荡的紫色花藤,仰起脖子对着空气中喷出暖白的烟雾。“亲爱的姜格。” “小蒂姆的耳朵还是如此灵敏。”精灵神偷脸上挂着微笑,从提摩西身旁的柳木上溜了下来,“如果泽蒙王国的人都像你一样,我就得失业了。” “那是因为你箱子里的金币在哗哗作响。说吧,什么事。”放下烟斗,提摩西转过身体面对姜格,“在阿尔瓦回来之前,我们大概还有一点时间。” 那箱子外观上平凡无奇,黑色的木料外面包着铜皮,上面挂了一把小锁。姜格把箱子放在后花园的小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装的东西,分量看来不轻。 “这里大概有超过六十六磅重的黄金。”姜格用手指弹了一下锁,“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只要你愿意,这些黄金全部给你任意使用。” “我拒绝。”提摩西生硬地回答。 “小蒂姆,别这样。”姜格堆起一脸的笑容,近乎于死皮赖脸地坐在提摩西身边,“你难道不问问吗?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么多钱。” “没兴趣。”提摩西朝长椅的另一端挪动了一下。 “这里有六千金纳尔。”顺着提摩西的方向,姜格又贴了上去,“足够这栋房产一百二十年的维护费用,这是很大一笔钱,小蒂姆。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你从哪儿偷来这么多钱?”提摩西冷漠地问,态度却有些缓和。 “偷?不,不,不!小蒂姆,这不是偷的。”姜格伸手做了一个摇铃的姿势,“这是今天我赢的钱。你胜过了梅斯菲尔德,我赢得了这些金币。”见提摩西用狐疑的目光盯着他,姜格又补充道,“好吧,好吧。本钱是我在泽蒙王国弄的,这样的解释你满意了吗?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提摩西。” “关于你联络人的事情?”提摩西又吸了一大口烟,温暖的烟雾让他感觉精神有些放松,甚至有些昏昏欲睡,“我从乔纳森那里听说了,既然他失踪了,你应该去找安雅。你的联络人要销赃,肯定少不了从她手上过吧?” “这就是事情最麻烦的地方。”姜格长叹一口气,沉下脸说道,“人是安雅夫人给扣下的,我的联络人在她手里。” “你可以直接去问她要人。别来找我。”将肺部的烟雾尽数出呼出,姜格被他喷得不住咳嗽。 “咳,咳,咳!小蒂姆,我找过了。”挥动着双手,试图驱散那些烟雾,姜格擦了擦眼角不知道是被熏出来,还是因为悲伤造成的眼泪,“都怪我平时把他保护得太好,他实在是太年轻,太天真了。安雅夫人不知道如何知道了我的计划,我是想把他介绍进无冕者,作为你的支持着的,安雅夫人看来不会同意这个计划,她给他设计了一个圈套。” “那又如何?”提摩西冷淡地说,“你自己去找她要人,动用无冕者的特权去见她。” “我都说了不行的!小蒂姆,你还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姜格有些生气地对着提摩西喊,“不行!办不到!我去要过好几次人,安雅夫人根本就不愿意见我,她不是还躲着其他无冕者吗?” “她既然不愿意见人,我又能做什么?再说我也不擅长谈判。”轻轻磕掉烟斗里的烟灰,提摩西漫不经心地说,“你给我这些钱,总该不会是要我摸到她的床上去杀了她吧?” “无冕者不能杀死无冕者。”姜格一脸严肃地凝视着提摩西,双手捧住他的脸,“听着,小蒂姆,我的联络人被安雅夫人给坑了,他将会作为拍卖会上的商品出售。六天之后的五月塑日节,在海英斯的入口会场,会有一场盛大的拍卖会。这是贸易女王历年来的传统做法,今年也不例外。你只需要光明正大地去拍卖会……” “所以说,你是希望我帮你把你的联络人买回来?”提摩西挑高眉毛,“这些钱原来不是给我的。” “是的,小蒂姆就是这样好说话!”姜格开心地抱住提摩西,热情地蹭着他的脖子,“那么就拜托你了,我现在只有这么多,我想买一名精灵应该还会剩下不少。这些钱全部给你,你可以随意支取,毕竟你要帮我这么大一个忙。” “自己去。”提摩西推开他,冷漠地回绝。 “你要想想,他才刚刚八百岁,他还是个孩子啊!”姜格激动地捏紧拳头,双眼中闪烁着无法掩盖的怒火,“你知道能够参加这种拍卖会的是什么人,安雅夫人不会放我进去的。你不会愿意看到这样一个天真单纯的孩子,被人买下之后遭受地狱般的悲惨待遇吧?别孩子气了,小蒂姆,拜托你。” “是的,我已经二十八岁高龄。早就不是孩子了。”精灵们的年龄当然无法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但是听到八百岁的孩子这种话,提摩西还是由衷觉得古怪,“教父死之后,安雅已经这么肆无忌惮了吗?他活着的时候,明明是禁止在朱诺斯的拍卖会上贩卖奴隶的。” “没错,小蒂姆。那时候安雅夫人从来不敢在拍卖会上这么干,更不要说是贩卖我的联络人了。”姜格无奈地瘪瘪嘴,“所以我们需要一名新的无冕之王。我们已经快一年没有无冕之王了。” 紫藤花迎风飘荡,提摩西与姜格各怀心事,相对无言。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提摩西终于金口大开,说:“我知道了。” “真是太感谢了你了,小蒂姆!”姜格热情地抱住提摩西,不住地用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窝里磨蹭,“我就知道你不会看着我为难的,我爱你,小蒂姆!太爱你了!” 阿尔瓦站在通往后花园的门里,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他本来跑得气喘吁吁,在前厅询问莫尔关于提摩西的踪迹时都没有停下。现在他停下了,并且进退为难,尴尬无比。 “我,我很抱歉。大人。”收回那只已经迈出去的脚,阿尔瓦站在门边,微红着眼圈进退维谷,“我不是……我是说,很抱歉大人。打扰你们了,抱歉,请继续。我失礼了,抱歉,我这就走。”颤抖着肩膀转过身,阿尔瓦几乎要将手中的药瓶给捏碎。 “站住。”在阿尔瓦离去之前,提摩西开口叫住了他,“过来。” “大人,我想我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阿尔瓦背对着提摩西,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能够平静一些。 罪魁祸首姜格吐了吐舌头,丢下一句“再联络”和箱子钥匙,迅速地从后花园的后门离开现场。 “过来,阿尔瓦。”提摩西的声音柔和了很多,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声调。 深吸一口气,阿尔瓦努力平静了情绪,转身步入后花园。提摩西拍了拍长椅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去。阿尔瓦顺从地做到提摩西旁边,那个位置是温热的,还带有姜格留下来的热度,可见他们刚刚在着长椅上坐了多久。阿尔瓦低着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手中的药瓶发呆。 “我可是等你很久了。”用食指撑上阿尔瓦的下巴,提摩西看见的是一张有些许哀伤的苍白面孔,“这个时间,创造者实验室还会工作吗?去一趟创造者实验室需要这么久?去到底去哪儿了?” “去实验室。”阿尔瓦生硬地回答,“我去给你拿药了,大人。” “商店街没有药卖吗?在这里也有足够的药物,你到底去哪儿了?”提摩西猛地捏住阿尔瓦的下颚,“你不会又背着我在搞什么阴谋吧,小骗子。” “真的,是给你拿药去了。大人。”阿尔瓦委屈巴巴地拿出那瓶药剂给提摩西看,“我记得在白天看见的,我今天才刚刚到药剂师工作组工作,对药物摆放的地方并不太熟悉,找药花了点时间,我很抱歉,大人。我绝对没有搞什么阴谋。” “是吗?这是什么?”这些话语似乎起到了一些安抚作用,提摩西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轻得近乎于爱抚般轻轻摩挲他刚刚在阿尔瓦下颚捏出来的红印,“就这瓶东西,也值得你跑来跑去的?” “这是药剂师工作组新研制出的魔法药剂。”阿尔瓦打开药瓶,一股难闻的气味从鹅颈口中窜出来,“暂时还没有一个好名字,只是按照功能叫做——愈伤药剂。” “该不会是要我喝这个吧?”提摩西嫌恶地皱起眉头。 “大人,这个东西确实味道不好闻,我敢肯定它也不会好喝。”发现提摩西还害怕吃苦药这一点小秘密,阿尔瓦感觉内心一阵小窃喜,差点就表露在脸上,“诚然,市面上多数愈伤药剂都是口服,但是这一瓶新型的是外用药。不然药剂师工作组也不会花这么多时间和金钱来研究新的魔法药剂了。” “这样珍贵的东西,你一名助手随便乱拿也可以?”提摩西抱着膀子,脸上写着满满的不信任。 “我确实是助手,但是我也是要写报告的。”阿尔瓦从背包里找出一块棉布方巾,将药剂瓶里的药物倒了一些在方巾上,药水很快就被棉布吸收,在阿尔瓦的指尖处,湿润了一大块,“我总不能为了去验证药剂的效果,去弄伤自己吧。大人现在正好受伤,你可以试一试这个药剂的效果。” “等等,等等,阿尔瓦。”推开顺势就要把沾了药水的方巾凑过来的阿尔瓦,提摩西指出问题的关键点,“这东西以前没人试过?你这是要拿我做人体实验吗?” “也可以那么说。”令提摩西意外地,阿尔瓦爽快地承认道,“但我想这个药水会有效果的,因为这已经是第七版——至少瓶子上的标签这么写着——大人能够成为第一个见证药剂师工作组研发的新型愈伤药水的伤者,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一时间,提摩西脸上复杂的表情令阿尔瓦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翘。 月光下的阿尔瓦皮肤显得十分柔和,紫藤花传来的阵阵香气令人陶醉。夜晚的和风吹动了花藤,也吹动了阿尔瓦的笑容,他那双翡翠绿的猫眼微微弯曲,嘴角上也挂着朦胧的笑意。那个笑容,好似投入湖心的一枚石子,令原本结冰封闭的湖水泛起阵阵涟漪。 “大人,我失礼了。”阿尔瓦举着棉布方巾,慢慢像提摩西靠近,“我,我可以冒昧地触碰你的身体吗?”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带着几乎不可闻的颤抖,他其实很害怕,害怕提摩西的拒绝,害怕提摩西像他们来到朱诺斯的第一个晚上那样,对着他吼“别碰我!”。 但提摩西没有,阿尔瓦的假冒情人抿着嘴唇默认。他颤抖着手指,轻轻点上对方嘴角的伤口,那里破了皮,一片青紫色,还在出血。阿尔瓦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个地方,尽量放轻动作,不去弄痛提摩西。不知道是受到了某种神秘意识的蛊惑,或者是因为紧张导致手上的动作不准。阿尔瓦的手指按上了提摩西的嘴唇。 又腥又苦的药汁渗入牙缝。提摩西不悦地紧皱眉头,阿尔瓦愣了一下,随即丢掉棉布方巾,改用手指去抹掉提摩西嘴唇上的药汁。“啊,抱歉,大人!”从手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令阿尔瓦内心慌乱不已,更为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有多么的无用,甚至连擦药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很多很多的抱歉。” “啧……”抓住两只胡乱在他嘴唇上乱摸的手,提摩西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却没有说出来责怪的话,“感谢诸神!这该死的愈伤药剂不是口服的,如此难以入口的药汁就算是再有效,也不见得会有人能够吞得下去。” “大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阿尔瓦闪烁着眼睛,直直盯着提摩西的脸。 “还好,感觉伤口不那么疼痛。”提摩西摸了摸唇角,“不过味道也太臭了,我感觉像是嘴边放着一捆在水里浸了二十年的烂稻草。” “好的,大人。我记住了,我会在报告上面写关于气味的问题。”提摩西松动的态度让阿尔瓦也松了一口气,他捡起来棉布方巾揣在手里,摩挲着手指,那里似乎还停留着刚刚那种奇妙的触感,“你的嘴唇……好软。” “什么?”其实提摩西全听见了,还是明知故问。 “啊,抱歉,大人!我是说……”慌张地把棉布方巾塞进包里,阿尔瓦连忙想了一个蹩脚的理由,听上去几乎像是赞美,“再坚硬的人,也有柔软的地方。就是说……大人,也有柔软和脆弱的地方……天呐,我在说什么!抱歉,大人,请不要在意我的胡言乱语,我……” “任何生物的身体都有要害。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提摩西把话题引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说起来关于生命的理解,“再坚强的人也会流泪,再勇敢的人也会害怕。即使如同山岭石巨人一般坚硬,只要击打它们的关节也会让其四分五裂,没有弱点的生物是不存在的。” “大人也会有弱点吗?”双眼闪烁着暧昧光芒,阿尔瓦轻声问道。 “人类总归是会有的。”伸手解开自己外套,提摩西低声说道,“眼睛受到攻击会失明,击打下颚骨会昏迷,刺入肾脏之后两秒内死亡,割开喉咙鲜血会喷溅出二十码。”他脱下外套,露出腹部的淤伤,“这里也受伤了,但还好,没有伤到内脏。你要在这里做你的药剂效果实验吗?” “可以吗?大人。”阿尔瓦不可置信地看着提摩西,声音连同手指一起颤抖。 “只要别再弄进嘴里就行。”提摩西不耐烦地回答,“来吧。” “不要再嘲笑我了,大人。”略带尴尬地拿过药瓶,阿尔瓦将药水倒了一些在手心里,他没有急着去碰提摩西的伤口,而是先用手心的温度将药汁温热。 伸手抚上那覆盖着强壮肌肉的腹部,阿尔瓦的手指颤抖程度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提摩西的皮肤并不光滑,由于常年穿着紧身皮衣造成的摩擦,使他的皮肤摸起来手感有些粗糙。还有那些疤痕和伤口,更让他的身体看上去没有一块好肉。 但是那腹肌是好的,八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提摩西的腹部,每一块都随着他的呼吸而起起伏伏。阿尔瓦用手掌感觉它们的厚度,用指尖勾勒它们的轮廓,他的两只手不断在这些肌肉上游移,来来回回地轻抚着,反反复复地数着它们的数量,直摸得药汁都已经完全风干还是停不下来,一双眼睛更是不曾离开那里分毫。 朱诺斯料峭的夜风吹得提摩西有些发冷,阿尔瓦还没完没了地上药。 “摸够了吗?” 提摩西低沉的声音唤醒了沉浸于某种不可言说的满足感中的阿尔瓦,他窘迫地抬起头,对上提摩西那凛冽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可以……可以了,大,大人。” 重新穿上外套,提摩西瞥了一眼在收拾东西的阿尔瓦。他小心翼翼地为愈伤药剂塞上瓶塞,又把棉布方巾拿出来擦掉周围溢出来的液体。阿尔瓦认真工作的时候,看上去十分严肃,且富有条理,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慌乱不堪的样子,这才是一名法师应有的样子。 “五月塑日节你有空吗?”提摩西扣好衣服,冷不丁地问。 “啊?”阿尔瓦一头雾水地抬起头,一时间拿不准这是否又是提摩西的一个提问陷阱。 “五月塑日节,就是六天后,你有空吗?”提摩西又问了一遍。 “大概,会的。大人。”阿尔瓦点点头,“创造者实验室会在重大节日放假,我想那天我不会去实验室。毕竟那一天是五月塑日节。” “那你陪我一天吧。”提摩西自然地把手臂搭上长椅的靠背,横在阿尔瓦身后。 “如果你需要的话,大人。我会很乐意的。”阿尔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哀伤的情绪,“但是,五月塑日节不是应该……嗯,和情人一起过吗?毕竟是五月塑日节啊!” “难道你不是?”放在长椅靠背上的手臂一把搂住阿尔瓦的肩膀,提摩西强迫对方靠近自己,把他拉到自己的面前,“还是说,你打算和你的旧情人一起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人。”阿尔瓦别开目光,轻声说,“毕竟,我们不是……假扮的,而且还有时限……” “那你在这时限里,做一名好情人吧。别让我失望,阿尔瓦。”提摩西用力收紧手臂,把阿尔瓦搂在怀里,低声说,“有人在朝这里看,把你的头放在我的肩膀上。” 阿尔瓦顺从地照做了,实际上,借助虎人族的夜视能力,他也看见了那个在后花园灌木丛附近鬼鬼祟祟的阴影。气氛甜腻温馨得阿尔瓦手足无措,但这份甜蜜里又夹杂了一丝酸楚。这到底是提摩西想对他这样做,还是因为局势需要的假扮,阿尔瓦已经分不清楚了。 “明天去定制一套礼服。”提摩西轻抚着阿尔瓦的红发,感受那柔软的发丝在指尖缠绕。音量也稍微有些提高。 “礼服?可是,大人,我付不起。”阿尔瓦从各种纷乱的情绪当中清醒,离开提摩西的肩膀,说话的声音故意可以让墙角的人听见。 “没关系,我付得起。”提摩西指着桌子上的钱箱说,“我刚刚接受了一份工作,这是我的酬劳。我可以随意使用这些钱。所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阿尔瓦。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买给你。” “只是过五月塑日节,没必要一定要穿礼服吧,大人。”阿尔瓦瞥了一眼墙角的阴影,配合着提摩西的话题往下说。 “你去过海英斯的拍卖会吗?”提摩西勾着阿尔瓦的发丝问。 “听说过。大人。”阿尔瓦老实地回答,“我听说过朱诺斯的镜像城是海英斯,但是我不认为下水道里面的地下城市就是海英斯,既然是镜像城市,肯定不会是从下水道那样的地方就可以轻易过去的。” “管他的!反正他们就是那样叫的,又有什么关系?”提摩西甩开阿尔瓦的发丝,手指改为轻轻勾描他耳朵的轮廓,“我带你去拍卖会,你穿上礼服和我一起去吧。拍卖会上只要是你看上的,都可以买下来,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什么都买给你。所以,五月塑日节你有空吗?” “有的,有的!从一大早我就有空。大人!”故作兴奋地跳起来,阿尔瓦略显浮夸地按住自己的胸口,“我都等不及五月塑日节的到来了,大人。明天我就去定制礼服吗?” “心急的小猫咪。”提摩西站起来一把将他横抱而起,“现在我们先上楼去,让我看看你那里的伤口。”在上楼的过程中,还不忘压低声音评价阿尔瓦的演技,“浮夸得像一名三流荒诞剧演员。” 在后花园里,有那么一会儿,阿尔瓦都甚至觉得他们的关系变得如同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了。但是到了二楼的主卧室,提摩西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态度,让他捉摸不透。上药的过程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难熬,强烈的羞耻感和焦急感煎熬着他的身体和心灵。 这一晚,提摩西还是没有碰他。两人再次如同前一夜一般,相拥而眠。阿尔瓦十分享受这种感觉,以至于他到了创造者实验室才发现,他带回去的工作毫无进展。为此还被费瑞德狠狠抱怨了一番。 美好的时光总是显得过于短暂,四天之后,作为出师证明的一环,阿尔瓦的公开课将要在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安托瓦妮特大讲堂开讲。提里安法师协会将派遣六名大法师来旁听,以确认阿尔瓦是否有资格通过,成为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正式法师,不光如此,还会有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学生们来听课,他们可能会对阿尔瓦提出任何他们不理解的问题。 一早醒来,阿尔瓦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这几天他生活似乎过于安逸。每天晚上他都睡得很好,提摩西对他也很温柔。简直就称得上是梦幻般的生活。 现在,阿尔瓦的身体已经痊愈,几天前那场噩梦般的往事已经远去。他不仅身体恢复了健康,内心又开始充满了希望。即使是即将到来与上古军团的战斗,阿尔瓦都有信心去面对。他几乎都觉得,如果能够呆在提摩西身边,他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只是有一点,还是让阿尔瓦多少觉得有些挫败。早餐之后简单洗漱,阿尔瓦穿在穿衣镜前观察自己的身体。他伸手抚上那平坦的光滑腹部,摸了几圈都觉得没有那天晚上入手的坚实身体的手感好。 “同样是男人,为何差距这么大呢?”阿尔瓦顾影自怜地轻声叹息,“诸神创造我的时候,一定是忘记了给我加上点肌肉。” “你就这样也很好,当然如果能够更加强壮一些就更好。”提摩西推开更衣室的门,从背后单手抱住阿尔瓦,亲密得宛如一对真正的恋人,“今天是你重要的日子,听说大法师都会来旁听你的公开课,所以,我有一样特别的礼物要送给你。” 在阿尔瓦愣神之际,提摩西从背后摸出一个纸盒。 “打开它。” 带着惊喜和意外,阿尔瓦撕开纸盒的包装,里面的东西令他十分困惑。 “这项链是给我的,大人?”阿尔瓦疑惑满满地问。这东西确实像项链,十个鸡蛋大小的木质圆球串在一根绳子上,如果说是项链,这样的项链也未免太简陋粗糙。 “没错,这是给你的礼物。”提摩西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那目光让阿尔瓦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却被一把抓住手腕不能逃脱。“我要你带着它,去讲公开课。” “遵命,大人。”无法拒绝的阿尔瓦只得拿过那个项链往脖子上套,虽说样子很蠢,毕竟是提摩西第一次送礼物给他,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同僚们嘲笑的准备。 这项链实在古怪,根本就没有扣子,阿尔瓦摆弄了半天都戴不上去。提摩西在一旁欣赏够了阿尔瓦不明所以的疑惑表情,终于大发慈悲地告诉阿尔瓦这个礼物的正确使用方法。“谁告诉你这东西是戴在脖子上的?”危险地抚上阿尔瓦纤细的后腰,缓慢向下移动,提摩西眼神中的暴虐几乎把阿尔瓦吓得站立不稳,“我要你用你的小嘴,把它们全部吃进去。” 【圣光术】 被做完这一切,阿尔瓦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趴在地上柔弱的喘息,汗水濡湿了他的身体,蝴蝶骨在白玉般的背上微微起伏。 “你应该去上课了,阿尔瓦。”提摩西看似温柔实则残忍地把他扶起来,体内的东西折磨得阿尔瓦呼吸困难,几乎无法站立,“还是你想放过这次机会?” “为什么,大人?”湿润着一双猫眼,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名施暴者,阿尔瓦靠在提摩西的身上低声喘息,“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我说过的,阿尔瓦。”愉悦地半眯起眼睛,提摩西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危险,“我说过我会报复你,就是这回事,阿尔瓦。你可不要让人看出来,我想你不会想让你的同僚知道,你的本性是有多么的污秽不堪,而我知道,阿尔瓦。如果你还想保持你在别人面前所做出来的那种表象,别让他们看出来。” 尽量地放松身体,阿尔瓦汗湿的头发贴在前额,他不断地调整着呼吸,让自己努力适应那强烈的异物感。虽说阿尔瓦早就料到提摩西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但他没有想到,一旦他的身体好转,会遭受如此令他难堪的对待。 “时间不早了,阿尔瓦。”耐心地帮阿尔瓦穿好衣服,提摩西用毛巾擦干他额头上的冷汗,再帮他绑好半湿的头发,“马车在外面等着,我送你过去。” 这样的体贴出现在提摩西身上,感动得阿尔瓦几乎流泪。如果不是提摩西在他身体里放进去的礼物,阿尔瓦简直都要以为提摩西这样做是在对他表达爱意了。 将阿尔瓦上马车,提摩西就说有事要办,先行离开。一路上马车颠簸不已,提摩西的礼物不断在身体深处作怪,弄得阿尔瓦背后出了一层的薄汗。而这还只是开始,少了提摩西的支撑,阿尔瓦下车时脚刚刚接触到地面,腿一软就差点跪倒在地上。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慢慢地向着安托瓦妮特大讲堂走去。每一步都能够感觉得到提摩西的存在,或者是说,他的礼物的存在。阿尔瓦咬紧嘴唇,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身体里的不适感,刚刚开始的步伐是困难的,但是到了后面,身体渐渐适应了这样的刺激,也就变得不是那么艰难。 这感觉就像是阿尔瓦刚刚开始接触魔法,它们看起来危险而无法控制,但只要经过经年累月的练习,魔法,也是可以控制的。 身体的亦然。 “阿尔瓦,你还好吗?”费瑞德抱着一大摞书籍,出现在阿尔瓦身边,“你脸色看上去很差。如果今天不不行,我可以帮你交涉,公开课可以改天的。” “不,我,我没事。老师。”阿尔瓦赶紧绷紧了身体,然而那种感觉却愈发剧烈,他闷哼一声,嗓音中带有一丝颤抖,“我没事的,我很好。不用改天了,我不想再拖,我已经等得够久了,老师。”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费瑞德体贴地扶着阿尔瓦的胳膊,让他可以走得更稳。“如果你感觉实在支持不住,我可以帮你随时叫停,好吗?阿尔瓦。” 感激地点了点头,阿尔瓦在费瑞德的搀扶下走得稍微顺利了一点。安托瓦妮特大讲堂在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西北角的高地上,要去往安托瓦妮特大讲堂要经过一座年代久远的拱桥,桥下是三十余崭叩男隆 这座桥是通向安托瓦妮特大讲堂的唯一道路,现在,却被几辆马车挤得水泄不通。五月正好是梅迪瑞兹魔法学院开学的日子,这一年的新生会在五月塑日节之前陆续到达学院。学院昂贵的费用,足以让平民家庭望而却步。多数学生都是来自于各个地方的大小贵族,看样子他们因谁能通过这座桥而起了争执。 在桥的另一边,马车成堆的地方,传来一名孩子的尖叫:“不要让那辆私生子的马车过去!” 75、征服游戏(四) 要进入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路有两条。学院的正门开在朱诺斯城内的繁华街道上, 多数新生都会选择从正门进入学院。而另一条则是从学院的侧门进入, 经过安托瓦妮特大讲堂旁边的拱桥。 拱桥仅供一辆马车通过,倒不是因为不够宽,而是因为这桥已经有些年头了, 如同这座学院一样古老。在很早以前,魔法学院就规定这座桥只能通过一辆马车。桥的两头都插着醒目的警示牌。学生们的马车挤做一团, 争吵不休。 新晋大法师费瑞德摇了摇头,大声呵斥让学生们安静。费瑞德的威严和大法师法袍起到了强烈的震慑作用, 在他的询问下,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事情的缘由。阿尔瓦靠在警示牌上,也听了个大概。 这几辆马车当中有一辆被堵在中间,那就是学生们所喊的那辆“私生子马车”。事情的经过再简单不过, 私生子马车超过了原本在它前面的车想要先过桥, 被超车的马车不甘示弱地撞上,而后来的马车也因为他们堵路而无法通过。如果仅仅因为这一点小事, 还不至于他们吵得不可开交, 从费瑞德的询问当中得知,他们争吵的原因是因为坐在私生子马车里的人不可一世的傲慢态度。 “下来!”大法师费瑞德用手杖用力敲击车门,“以提里安的名义!” 紧闭的车门打开,从车上跳下来两名孩子。年纪稍长那名穿着魔法学院的制服,看上去约莫十岁左右, 有一头黑色的卷曲头发。年幼的那名看上去大概六岁左右,让阿尔瓦倍感在意的是他的外貌。那孩子有一头灿若阳光的金发,浅灰色的眼睛清澈得如同一汪湖水, 那身形相貌,宛如翻版的提摩西。更重要的是,他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都与提摩西何其相似。 “是他们先出言不敬。”翻版提摩西抄着手的动作都与提摩西惊人的一致,“私生子,私生子地叫个不停,你没看见这是什么人的马车吗?” “好了,孩子。第一天来梅迪瑞兹就惹麻烦的话,你未来的道路可不会好走。”费瑞德瞥了一眼他们的马车,上面的荆棘装饰让他大概已经明白了大半,他蹲下身体,视线与翻版提摩西平行,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瑞文·德尔·崔德威。”这个姓氏在周遭引起不小的轰动,学生们低声讨论着,互相交头接耳。但这个姓氏在阿尔瓦的内心引起的震动更为剧烈。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感觉刚刚适应的身体又开始出现难以抵挡的窒息感。 “很好,我可以叫你瑞文吗?”费瑞德蹲在瑞文面前,面孔变得严肃起来,“听着,瑞文。我要你现在下车步行,让你的马车回去。过了这座桥,就是梅迪瑞兹魔法学院。学院内不允许跑马车,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红狼家族的人,这里是朱诺斯,别惹麻烦,明白吗?” “是的,老师。”瑞文有着超出他年龄的成熟,眨了眨眼睛,反问道,“我太心急了。我听说今天会有公开课,想着快点去学校,我就可以去听公开课。” “你现在就可以去。”费瑞德拉起瑞文的小手,对着阿尔瓦说,“走吧,阿尔瓦。你已经有第一名学生了。” 阿尔瓦微微颔首,跟上费瑞德和瑞文的脚步,尽力不去注意从身体深处传来的那种难耐的酸痛感。 三千年来,安托瓦妮特大讲堂光滑的石阶上,坐过一批已有一批大法师。而在贝壳型讲堂的最下方,每一名提里安法师协会的注册法师,都在那讲坛上宣扬过自己的思想和研究结果。讲堂是露天的,五月的春光正好,照得石阶有些温暖。 六名大法师根据事先安排好的位置,坐在大讲堂的第一排。在他们后面,台阶一阶高过一阶,除了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学生,今天还有其他学校的参观生,穿着深蓝色法袍的是霍则布鲁兹通灵学院的法袍的学生、穿着绿色长袍的是阿拉西亚贤者学院的学生、穿着深红色长袍,头上还裹着白色头巾的,是从东方远道而来的霍尔墩布大学的学生…… 每年五月开学,其他学校的学生会在梅迪瑞兹魔法学院来参观学习一个月。阿尔瓦正好遇见这时间,来听课的学生数量超乎他的想象。 从随身背包里掏出命运之轮的模型,阿尔瓦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将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圆球摆在讲坛的浮空石雕书上。 说了一套开场辞令,阿尔瓦不想浪费时间,直接进入到他的正题。他已经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选题也是和埃德加早就商量过的——创世神话。 不过在阿尔瓦这里,是他和埃德加根据他们对命运之轮的研究,所作出的修订版。 “我们生活的宇宙,原本是一个无限小的奇点。它漂浮于一片混沌不可测的深海当中。它不断地坍缩,不断地积压能量,到了某个临界点时——嘭!奇点爆炸了。爆炸的瞬间,创世的声明诞生于此。” “最先诞生的是——时空。双生神时空,一半是无限之空间,另一半是永恒之时间。时空之神,自诞生之时就永远纠缠在一起。永恒时间存在于所有国家、不同时间、不同文明、已经出现的、未出现的一切领域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时间有无数的分丨身,他无处不在,却又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从某种意义上来,无限空间就是物质,宇宙中所有的物质,都属于无限空间。他就是物质本身,包括我们在内,也是无限空间的创造品。” 阿尔瓦指尖轻轻点开命运之轮的模型,模型转动分解,呈现出一个绚烂的世界,宛如爆炸的烟花般,不断从内部扩散到外部的波纹层层叠叠,其色彩之丰富,经验最为丰富的画家都无法将这景象准确地描绘出来。 “然后是第二个双生神——生死。他即使是所有生命的灵魂源头,也是生命的创造者,是生命的操纵者。生命有开端,就有终止。死亡是生命的背影,生死之神背靠背,互相依靠,无法分离。当生命旋转到面前,那就是开始,而旋转到死亡一面,则代表了结束。这是宇宙中所有生命,不光是在座的诸位,甚至是天上星星,都无法逃脱的必然结局。” “星星也会死亡吗?”坐在前排的瑞文举手提问。 “会的,瑞文。”打开生死展示的那一部分,阿尔瓦操控着命运之轮,展示星星的诞生与毁灭——生命是如何点亮一颗星星,让它发出耀目的蓝光,死亡又如何让它的光芒黯淡,不断地坍缩之后发生令人胆颤的剧烈爆炸。 “生死之后,宇宙中诞生了第三名双生神——吞噬与湮灭。能够吸收一切能量的吞噬,总是在不断地膨胀变大,直至他彻底变成宇宙本身。而能够抹除一切能量的湮灭,可以将所有的能量都摧毁殆尽,一丝一毫都不会剩下,直至彻底消失。于是,吞噬与湮灭分裂了,吸收能量与抹除能量的矛盾聚合体,在诞生那一刻,他们分裂了。” 命运之轮的模型缓缓转动,巨大能量体分裂的景象被投影在空中。坐在前排的费瑞德满意地点点头,飞快地唰唰唰写着公开课旁听意见。 “吞噬和湮灭虽然分离,但双生神终归会为一体。它们会不断地寻找对方,不断地想要胜过对方。互相撕扯,却又难以战胜对方,互相伤害,却又难以与对方分离。就像是……” “就像一对不停吵架的情侣!”坐在后排的一名亚龙人通灵师喊道。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原本严肃的课堂氛围变得轻松起来。阿尔瓦也忍不住笑了,说:“你说得很对。不管吞噬和湮灭怎么样互相伤害对方,却总是会想要找到对方,想胜对方一头,最后两个人,不对,两个神,都是输家。” “双生神吞噬和湮灭分裂之后,最后一名神明诞生在宇宙的角落。”阿尔瓦打开命运之轮最后一个关卡,展示出惊人的瑰丽景象,“思维。思想之遥远,代表着生命的自由,众神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在宇宙创造之初,诸神之间的大战,爆发了……” “等等,阿尔瓦。”一名大法师打断了阿尔瓦的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主世界是由六位神明组成的,命运呢?你把它放哪儿了?” “这就是我和我前导师——埃德加——与诸位前辈观点相左之处。”阿尔瓦走到命运之轮模型面前,展开所有的景象,“命运确实是六位主神之一,但是他并不是在宇宙诞生之初就出现的。诸神大战消耗了宇宙中很大一部分能量,其源头要归结于湮灭,湮灭不断地毁灭其他神明所创造出的一切,而吞噬则是把那些创造物和能量,都吞了自己的神体之中。最后,湮灭于吞噬的对决,使得宇宙诞生之初五大创世神毁灭了……” “宇宙创世五大神,它们所有的能量体集合在了一起,成为一名新的神明——命运。命运之轮,在这一刻,开始缓缓转动。”阿尔瓦略带激动地走到讲坛的浮空石雕书前,高举双臂向上挥动,命运之轮在他的操纵下,渐渐变为成无数齿轮与丝线组成的景象,这景象最开始是是虚无的,慢慢地化为实体。安托瓦妮特大讲堂上,巨大的命运之轮在人们头顶转动,不少学生们被这惊人的景象震惊得哑口无言。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阿尔瓦的声音仿佛从远古时期传来,在安托瓦妮特大讲堂上空隆隆作响,如同龙鸣,“诸神大战使得创世五大神毁灭,但是它们依旧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被打分裂的神明力量,每一个都化身为新的神明,他们就是——七十二门柱神。他们支撑着这个宇宙的运转,他们传承着这个宇宙的能量,他们就是命运,他们却又逃不过命运。命运就是世界的全部,命运就是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神明,命运就是——超越并且凌驾于一切之上!” 命运之轮不断地转动,强光四射,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难以睁开眼睛。等他们再度睁眼,命运之轮的模型已经恢复到先前那个苹果大小的球状体模样。提摩西站在露天大讲堂的阴影中,默默看着阿尔瓦,眼神暗得发黑。 一百分钟的公开课很快结束,阿尔瓦松了一口气,感觉将埃德加未尽之事完成了一件。学生们都已经离开,六名大法师在和他简短谈了几句之后也各自忙碌去。瑞文在临走之前,还特地跑来找阿尔瓦说:“老师,你讲得很棒。这些事情我以前从未听过,但是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我以后能够做你的学徒吗?” 这是现在还是一名法师学徒的阿尔瓦收到过最大的赞美,并且还是一名和提摩西外貌很相似的孩子说的。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把瑞文当成提摩西了。但崔德威这个姓氏还是让他倍感沮丧,那些孩子说的私生子和瑞文与提摩西相仿的外表,都让阿尔瓦感觉到胸闷。 收拾好东西,慢慢地步出安托瓦妮特大讲堂。刚刚讲课的时候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体内的异动,现在那难耐的饱胀感再次袭来,让他没走几步又开始气喘吁吁。但他不敢拿出来,不仅是因为提摩西的威胁。 安托瓦妮特大讲堂地处偏僻,公开课一结束,人群散去,周围就变得格外安静。通往大讲堂的道路两旁,古老的树林如同士兵般列队,静静地注视着步履蹒跚的阿尔瓦。他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上低声喘息。 “干的不错,小猫咪。”如同恶魔般诱惑的声音在阿尔瓦耳侧响起,他踉跄了一下,本能地想要逃跑,却撞入一个坚实的胸膛。提摩西捏住他的手腕,拿捏不住的讲义掉了一地。 对上提摩西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阿尔瓦从指尖到脊背都止不住颤抖,“大,大人?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要去办事?” “我不能来吗?”把阿尔瓦抵在树干上,提摩西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危险,“你忍耐力强这一点,我很满意。任谁也不会想到,在讲坛上慷慨激昂的小法师,内里却如此不堪。你做得很出色,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些奖励。” 树干冰冷且粗糙,被压制住的阿尔瓦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努力地抗拒着。他拼命地摇头,脸却被压在树干上摩擦,没几下就擦得发红。 “不,大人。别这样。”努力地撑着手臂,阿尔瓦徒劳地想要推开身后那个炽热的躯体,羞愤交加的语气中带上几分哀求。“会有人来。先回去,回家去好吗?别在这里,大人。求你了,别在这里,我会很感激你的。真的。” “会有人?”紧紧压制住怀中那挣扎扭动的身体,提摩西的语言和想法一样危险,“那可真是不错。如果你不想要人看见的话,可要小点声。你看,那边过来一辆马车,会是你将来的学生吗?你不想让你将来的学生知道,他所敬爱的老师在路边的树林里做些什么肮脏无耻的下贱勾当吧?” 顺着提摩西指点的方向,阿尔瓦看见了从山坡下缓缓爬上来的马车。他们处的位置刚好是这树林的尽头,往北的小道正通安托瓦妮特大讲堂,南面则是一条马车道,通往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侧门。 绚烂而又色彩斑斓的能量在阿尔瓦身边飞舞,它们如同上升的烟雾般旋转着,如同振翅的蝴蝶般颤动着,能量汇聚在阿尔瓦身边,好似一件披在他身上华服。那些能量在他头颅上方环绕成一圈美丽的光晕,如同一顶无比高贵的冠冕般灿灿生辉。 “这是什么?”提摩西不记得什么时候看见阿尔瓦施法,他甚至没看见阿尔瓦动一个手指头,多半句多余的话,但这些现象就这样突然发生了,“魔法吗?” “大人,不要弄伤我。”阿尔瓦在发光,连同皮肤上的汗水一起,整个都散发着柔美的光晕,“温柔点,我怕痛。” 提摩西突然想起来,这样的情景他似乎见过。去年冬至节的舞会上,阿尔瓦被李嘉图带到钟楼的天台,他也是这样发光的,不过那时候的光芒更为去强烈,更多的充满魔法的攻击性力量。这个柔和的光晕应该是阿尔瓦身体内那某种魔法力量的投射,只是阿尔瓦不肯用那力量来攻击提摩西。 这样的光芒使阿尔瓦看上去无比圣洁,那些由光晕组成的美丽光环包裹着阿尔瓦的躯体,令提摩西感觉到一阵阵难耐的头晕目眩。 “把这个魔法收起来。”提摩西板起面孔,如同悬崖上的石雕,“你要是害怕别人看见,不要弄出太大的声音。”他拉过阿尔瓦,换了一颗比较靠内的树木,狠狠地将阿尔瓦抵在树干上。 顺从地收起魔法能量,阿尔瓦用略带委屈的语调说:“我只是不想别人看见,大人。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只要你乖乖听话,”伸手拉起阿尔瓦法袍的下摆,提摩西靠近他的耳边,吐出浓灼炽热的呼吸,“我不会让你难堪的。” “遵命,大人。”认命地闭上双眼,阿尔瓦收起来光辉闪耀的魔法能量。 【圣光术】 五月中旬的月亮升起来,为安托瓦妮特大讲堂的小道上染上一片清辉。阿尔瓦失神地盯着地上被弄得一塌糊涂的讲义,如同小猫一般柔弱地轻声低喘。月光洒在他瓷白的肌肤上,显得无比圣洁。就连那些汗水反射出辉光,都泛着美丽的柔光。 “你很美。”轻抚上汗湿的红发,提摩西从背后温柔地抱住他,“我的小猫咪。” “你不要逗我了,大人。”阿尔瓦深吸一口气,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如此邋遢难看的样子,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美丽吧。” “明明这么美。”提摩西一把将他正过来,面对面地看着他的眼睛,“光滑的肌肤没有一丝伤痕,漂亮的红发如此柔软,眼睛的颜色鲜嫩得像绿叶。你很美,阿尔瓦。” 这样的赞美,在阿尔瓦听来都几乎算得上是表白了。他正要开口说话,提摩西接下来的话语把他的话全部都堵在了嘴里,“你的身体令人上瘾,是目前为止最好的。你的表现很棒,我很满意。这样我更不能放手了,留在我身边吧,阿尔瓦。” “我现在不是在你身边吗?大人。”原本要脱口而出的炽热话语瞬间变得冰冷,阿尔瓦目光空洞地越过提摩西的肩膀,凝视着黑暗中的虚无,“我们回去吧,我冷。” “好。”没有理会小猫咪突然冒出来的小情绪,提摩西也不为难他,温柔地打横抱起浑身酸软无力的小猫,柔声说,“抱紧我。” “讲义……”阿尔瓦挣扎了一下,想要去拿地上的讲义,原本已经站起身的提摩西只得再蹲下去,胡乱地抓过那些凌乱肮脏的讲义塞进阿尔瓦怀里。 怀抱着这些脏兮兮的纸张,阿尔瓦内心泛起一阵阵难以抑制的酸楚。提摩西轻易地看穿了他的心思,低声说:“不要拉长一张脸了,毕竟,我明天还要为你决斗。你笑起来很好看,对着我多笑吧。” “大人?”阿尔瓦抬头望向提摩西那张汗水浸染的脸,无法控制自己慌乱的心情,“我,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很害怕。” “别怕。”提摩西轻易地窜上房顶,在月光下的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屋顶行走,“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对的事情?”阿尔瓦垂下眼睑,压低的声音中带上一丝丝哀伤悲凉,“我现在已经无法判断了。明明我知道那样不对的,是错的,可是我仍然……我仍然……”讲到这里,阿尔瓦的声音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提摩西稳稳地落下地面,他在朱诺斯的居所门前的夜灯亮着。一只灯蛾拼命地缩紧身体,挤进防风灯罩里。它扑扇着翅膀,翅膀上的磷片最先接触火焰,美丽的蓝色火焰腾然而起,灯蛾痛苦而又愉悦地扭动着身体,在华焰中化为灰烬。 明知道那样会最终走向灭亡,也要冲破万千阻碍,去做那错误的事情。如同着魔般不可控制的,无法用理智去压制的强烈情感,被称之为——飞蛾扑火。 帮浑身绵软无力的阿尔瓦清洗完毕,提摩西抱起他的小猫咪,塞进主卧室的被窝里。被折腾得精疲力竭的阿尔瓦很快就睡着,呼吸声既缓慢又均匀。看着阿尔瓦的睡颜,提摩西突然想起来姜格来那天晚上,他抱着阿尔瓦回到卧室,为阿尔瓦上药时他说的那些话。 “这样也不错,大人。”阿尔瓦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的笑容,令提摩西感到过困惑,现在他已经明白了,那样的笑容意味着什么。 “你笑什么?” “没什么,大人。我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什么事?” “我还很小的时候,住在威尔沙大公的大公府邸,那座庄园里,有不少的猫猫狗狗。其中有一只浑身上下都是红色毛发的公猫,被叫做烈焰的,是那一带猫咪的头领。而威尔沙大公养了不少的狗,都没有一只是它的对手。” “那又如何?” “它很厉害的,在庄园附近有不少狼。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一只落单的孤狼来到了庄园里,狗儿们对着它狂吠不止,却没有一只狗胆敢上去咬那孤狼一口。只要和孤狼的目光对上,那些狗就像被蜜蜂给蛰伤,发出呜呜哀鸣。威尔沙大公命令弓箭手像那匹孤狼射击,都被它灵活地躲开。威尔沙大公命令狗儿们追赶,却没有一只狗能够追上它。” “我记得它在雪地里面留下的脚印,看上去很浅,比那些狗都要浅上很多。”提摩西还记得阿尔瓦说这个话时,那平和的面容上出现的怀念的表情,“孤狼在庄园里四处乱窜,来到了烈焰的地盘。烈焰无法容忍任何侵犯它领地的家伙,狼也不例外。那么多猎犬都不敢和那匹孤狼打架,但这只猫敢。” “然后呢?那猫死了?” “没有,大人。它们两败俱伤。任谁也无法想象,明明刚刚厮杀得要死要活的一对,竟然在对方负伤的时候,在雪地里互相舔舐伤口。多奇怪啊,大人。”阿尔瓦的眼睛中笑意使他那双猫眼在朦胧的光线中显得愈发明亮,“但是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你是说,我们是那一对猫咪和狼?” “不,大人。我是说,能够有一个人互舔伤口,真的很不错。谢谢你为我上药,大人。” 提摩西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微微发热,似乎还残留着几天前阿尔瓦脸颊在上面轻轻磨蹭的温度。 “阿尔瓦。”提摩西盯着手心,轻唤出声。 在床上的阿尔瓦翻了个身,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嗓音因为睡意而变得沙哑,“有何吩咐,大人?” “没有,睡吧。” ***************************************** “所以你觉得他是在生你的气?”维克多面带喜色地拿起一页笔记,笑容满面的样子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这个无耻混蛋,我讨厌你这样,如果你再这样对我,我就用魔杖敲破你的头!所以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应该生气的人是我才对。” “不可能的,维克多。我不会那样和崔德威大人说话。”把各种散乱的笔记按照类目分别放好,阿尔瓦长长地叹了口气,“而且他说的一部分也是事实,是我先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每天要面对他都觉得艰难。” “说不出口的话,送点礼物给他怎么样?”维克多打了个响指,“你烤点饼干,在上你满写上你想说的话,抱歉之类的。送给他一定可以。” “可是……” “没有可是,人人都爱黄油饼干。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你现在就就去烤饼干!” “我还有工作没做完。”阿尔瓦把目光转向堆积如山的实验笔记,试图用工作来岔开话题。 “别管这些笔记了,整理工作我来做!”维克多一把抓住阿尔瓦的肩膀,把他往外推,“你去烤饼干,记得给我一份,这样的好主意完全值得这个价钱。” **************************************** 安德森家族的旗帜竖在朱诺斯喷泉广场。 兰德尔手上握着迅捷轻剑,虎视眈眈地盯着漫不经心看着手心的提摩西。 围观的人群聚集在他们周围,那名贵族打扮的男人握着旗帜,气势汹汹势在必得的样子。而另一方高大的男人则一副对即将到来的决斗提不起兴趣的表现,始终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让一让,让一让!”费瑞德一手牵着一名法师,来到决斗现场,“为决斗双方的理由让出一道来!”他的高亢嘹亮的嗓音吸引到不少注意力,围观的人群看见朱诺斯的大法师亲临现场,都自发地让出一条道路来。 费瑞德是在茶水间把阿尔瓦与维克多揪过来的。 “与其你们这样无心工作,躲在茶水间偷懒,还不如去现场看看。”他这样说道,不等维克多和阿尔瓦辩解,就将两人扯到决斗现场,他还给出来另一个充分的理由,“躲在茶水间,创造者实验室的其他同僚,肯定会以为药剂师工作组的成员都是懒鬼,还不如出去,当做采集数据的野外工作。” 他们的到来,让兰德尔和提摩西都倍感意外。 兰德尔看上去十分的喜出望外,他冲过去拉住维克多的手说:“维克多,我就知道你不会对我置之不理的!你还是关心我的,对吗?” 而提摩西这边的表现则要冷淡很多,他冷冷地说了句:“法师的工作都如此清闲,怪不得那么多贵族都要把孩子送到魔法学院来念书。” 想到那名叫做瑞尔的翻版小提摩西,阿尔瓦脑袋一热,说了句:“那大人会把你的私生子送到梅迪瑞兹魔法学院来念书吗?”但提摩西带着疑问的目光让阿尔瓦马上改口,“抱歉,大人。当我没有说过那种话吧。” 维克多甩开兰德尔,用一个瞬间移动法术挪出去好几码远。“闭嘴,你这个无耻混蛋!我讨厌你这样,如果你再这样对我,我就用魔杖敲破你的头!” 这个话阿尔瓦听起来有些耳熟。 决斗的公证人是从提里安法师协会请来的一名大法师,他只是随口说了几句套话辞令,就让决斗双方开打。 为了证明自己的信心与勇气的兰德尔率先进攻,他的剑法来源于斯刚第王国前剑圣亚伯·安德森的真传,毕竟他是亚伯·安德森的小儿子。提摩西在名义上也是亚伯·安德森的弟子,只不过他的格斗技巧都是从耶梦伽罗习得。亚伯·安德森只是作为引荐人,把这个名义弟子安插进军情处而已。 兰德尔选用的迅捷刺剑,专为决斗而生。他的每一剑下去都划出一道令人目眩神迷的银色华光。每一剑都既快又狠地想要刺中对方的要害。 但提摩西的身手比兰德尔想象中还要灵活数倍,他甚至没有去掏背后的钢牙,也无心和这位安德森将军缠斗。提摩西迅速遁入暗影,让兰德尔势在必得的剑法落了空。 “就这样?”用利剑在空中挽出一朵剑花,兰德尔对着空气怒吼,“你就这样躲起来了?懦夫!传说中的北地狼群——红狼家族——的人都如此的胆小吗?还是仅仅是你才是红狼家族的那个懦夫?!” “是的,就这样。”阴影爬上兰德尔的身躯,在他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前,提摩西一脚踩上兰德尔的肩膀,把他踩到地上的同时,膝盖顶上他的肋骨。骨骼断裂的声音伴随着兰德尔的惨叫,这场决斗以所有人未曾料到的速度快速结束。 兰德尔的嘴里不断涌出血沫,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兰德尔!”维克多大叫一声扑过去握住他的手,“天呐,你没事吧?” “我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吗?维克多。”兰德尔紧握住维克多的手,吃力地说,“天呐,这可真疼。不过为了你,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爱你,维克多,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不要管那些流言蜚语,你能够选择相信我吗?” “别说话,兰德尔。”维克多转头在随身背包里寻找药剂,“我帮你治伤,先别说话。” 兰德尔剧烈地咳嗽两声,显得十分虚弱的地说,“维克多,如果你能够用你的嘴唇亲吻我的话,我的痛苦会减轻许多。”他说着甚至念起酸溜溜的诗来,“你是否愿用芳唇,吻上我的伤口,不嫌弃我浑身的血污,也能够牵住我的手?” 这安德森家的小将军的演技简直比阿尔瓦还要浮夸,提摩西在内心如此评价。却没看见阿尔瓦脸上异样的表情。 “别说话,别说话,兰德尔。你如果再不闭嘴,我就用魔杖敲破你的头!”维克多佯装生气地甩开他的手,大声对着要转身离开的提摩西说,“请等等,崔德威大人,我给你烤了饼干。” 此话一出,令所有在场的人一阵哗然。 兰德尔不可置信地看着离他而去的维克多,蠕动着嘴唇半天说出不来一句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维克多从背包里掏出来饼干,递到提摩西面前。 面对突然降临的礼物,提摩西冷冷地看着一脸真诚的维克多。维克多在他的逼视下,终于被他看得泄了气,说出实言:“好吧,这是阿尔瓦烤的。他希望你能够原谅他。你放心,他绝对没有下毒,也没有放什么奇怪的药在里面。如果你收下这个饼干,那么就当做原谅他了吧。阿尔瓦在每一块上面都写了字,我保证我没有偷看。” “维克多!”尴尬不已的阿尔瓦出声叫道。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来就要跑看你自己的。”维克多强行把饼干塞进提摩西手里,头也不回地跑向兰德尔,“你加油吧,阿尔瓦。我还得去照顾那个只会说大话和挖鼻屎的蠢驴。” “我没挖鼻屎。”兰德尔说。 “总会挖的。好了,快起来!说什么真正的男人,却被别人一招打得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实在是太难看了。”维克多扶着兰德尔站起来,朝着费瑞德点了点头,“我得去在这家伙身上试试我们的新型药剂,我会写报告的,费瑞德,今天我就不去实验室了,明天放假,我们后天再见。” 看着维克多扶着兰德尔离去的背影,提摩西差一点就以为自己要把兰德尔给打死了。他发誓他刚刚绝对控制了力道,安德森小将军最多就是会感觉肋骨有些疼痛,或许还会有点淤青,完全不至于成为现在这样,整个人都挂在瘦小的维克多身上,好像身负重伤一般。 “大人。”阿尔瓦的声音把提摩西的注意从维克多与兰德尔身上拉回来,小猫咪般柔顺的声音钻进他的耳膜,“我还要去实验室,饼干你收下吧。我先走了,大人。” 还未等阿尔瓦走远,拿包饼干就被扔进了喷泉里。 残忍的水声让阿尔瓦打了个冷颤,他转头去看,却只看见提摩西决绝离去的背影。好像是在说——我绝不原谅你。 那个背影刺痛了阿尔瓦的眼睛,他缓缓地闭上双眼,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76、征服游戏(五) 阿尔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无冕者的居所的, 维克多一天不在, 工作室的事情可一样不会少。如果工作堆在那里不做,只会越堆越多。更何况他一整天都处于一种失神状态,提摩西扔掉的饼干和离去的背影, 让他的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掏空了一般。 拖着疲惫不已的身躯敲开大门,莫尔顶着那张永难见喜怒的脸为他开门。如同往常一般, 阿尔瓦向他客气道谢。莫尔微微颔首,迈着永远不紧不慢的齐肩步伐离开。 经过玄关就是无冕者居所的会客厅, 阿尔瓦刚刚步入客厅, 就被暖黄的烛光晃花了眼。提摩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旁边的茶几上摆着刻有繁复花纹的银盘,盛装的饼干分明是在喷泉广场那被扔掉的那包。银盘旁是一瓶葡萄酒, 提摩西拎起瓶子, 水晶瓶内的腥红液体在烛光中晃荡,慢慢地从细小的颈口流淌进透明的水晶杯杯里。 “回来了?”殷红的酒液在水晶杯中舞动, 好似波西米舞娘的跳跃的长裙, 提摩西斟满两杯酒,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过来。” 阿尔瓦顺从地过去坐下,却突然被提摩西狠狠地抓住手腕,质问的语气,凛冽的眼神, 都让阿尔瓦止不住从地全身颤抖。“你以为现在几点了?还有几分钟就是五月塑日节。你差一点就失约了,阿尔瓦。” “我不是回来了吗?大人。”阿尔瓦瞪着一双猫眼盯着提摩西,对方的阴晴不定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他甚至思考这着是否又是提摩西对他的一个新的考验。但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如果惹恼了提摩西,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因为明天是休息日,所以工作很多。今日同僚们都在努力为改变世界而奋斗,我又何尝敢独享清闲?” “是吗?”将嘴唇放在阿尔瓦耳朵边摩挲,提摩西的话语低哑且饱含暗示性,“你说过,你一整天都有空的。所以,从现在开始,陪着我。阿尔瓦。” 温热的气息喷入阿尔瓦的耳孔,染红了那精致纤薄的耳朵。他略微向后挪动了一些,低声说道:“我今天很累了,大人。” “我知道。”提摩西顺手摸过一枚饼干,上面有阿尔瓦用干奶油写的道歉的字样。将饼干递到阿尔瓦的唇边,小猫般顺从的情人张开嘴,正要咬咬下去,却被提摩西制止住。“别咬。好好地叼着。” 疑惑的表情出现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提摩西危险地眯着眼,解开阿尔瓦的领口,端过葡萄酒倒上他的脖子。散发甜香的冰冷液体顺着阿尔瓦的身体流淌,濡湿的内衬紧贴身体,黏腻不堪的感觉令阿尔瓦感觉十分不舒服。 略显抗拒地推开提摩西,阿尔瓦嘴里叼着饼干,无法说话,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分明是在说:“大人,别这样。” “你不是想要道歉吗?”一颗颗解开阿尔瓦外袍的扣子,提摩西暗哑的嗓音如同那夜的草莓一般甜美,“如果你能叼着这饼干三十分钟而不咬掉它……那么,我会考虑,今天晚上让你休息。” 别无选择的阿尔瓦只得点头同意,尽量不让舌头碰到饼干。 “让我们看看这上面写着什么。”坏心眼地用手指轻轻按了一下饼干,提摩西看着干奶油所组成的字迹,“是这样吗?抱歉?你可不要把你的歉意吃下去了。” 【圣光术】 水流让酒醉的的阿尔瓦获得了些微清醒,提摩西帮他清洗完毕。刚刚如此暴虐的男人,现在却温柔地拥抱着他,性感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与情欲无关的话题:“陪我去看日出吧,阿尔瓦。” “日出?”阿尔瓦眨了眨眼睛,略带迷惘地重复着提摩西的话。 “天快亮了,阿尔瓦。”帮精疲力竭的阿尔瓦擦干身体,提摩西从盥洗室的挂钩上拿下事先准备好的礼服,为浑身酸软无力的阿尔瓦穿上。“五月塑日节不都是要看日出吗?” 勉强撑着酸痛的身体走到无冕者居所三楼的阳台,阿尔瓦跌坐进早已搭好的长椅。这长椅明显是为了特殊的目的而从室内搬来的,长椅的亚麻布下填充着厚厚海绵,靠背上还特地放了两个红色天鹅绒的靠垫。 酸痛难耐的后腰靠上天鹅绒靠垫,阿尔瓦感觉稍微缓解些许,他双手按上膝盖,那里因为剧烈的摩擦还有些隐隐作痛。提摩西坐在他身边,张开双臂横在靠沙发背上。 “你看,天亮了!”提摩西突然大声地喊。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把阿尔瓦耳朵震得嗡嗡作响,他揉了揉被提摩西大嗓门震痛的左耳,轻声抱怨道:“大人,你不用这么大声我也能听见的。” “是吗?”盯着阿尔瓦略带小脾气的样子,提摩西看上去心情颇佳,“我怎么觉得我们离得有些远。” “不远啊。”看了看他们之间不到一盏木嗬耄6呤忠苫蟆 “可以靠近一些吗?”料峭的晨风吹动提摩西额前的头发,带有询问的目光甚至让阿尔瓦感觉到了一丝尊重。 “好的,大人,如你所愿。”以前提摩西哪儿会征求自己的意见,阿尔瓦点头同意,略微前倾身体坐直。 朝着有点闹小脾气的阿尔瓦挪动了一下,看着那小猫咪僵直着身体不自在的样子,提摩西伸手就楼上了他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向后倒去,靠在沙发的靠背上。 “大人?”全身的肌肉突然紧绷,阿尔瓦被提摩西这个举动弄得受宠若惊,不带有任何情欲味道的拥抱,也不是两人相拥而取暖,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这……这……这是?” “我不可以抱着你吗?阿尔瓦。”提摩西的话显得理所当然,“在五月塑日节一起看日出,不应该是如此吗?还是你不愿意?” “不,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阿尔瓦的眼睛闪闪发亮,如同星光在他眼睛中闪烁,“我乐意之极。” 朦胧的白光逐渐照亮黑夜,远在天际处,一年当中最美丽的太阳将要升起。根据五月塑日节的传统,情侣会在这一天的清晨一通观赏日出,他们会在紫藤花下,在初升的朝阳之中,一起观看着世界由黑暗变为光明。 这象征着漫长黑夜的结束,光明未来的到来。光明未来联盟的徽章便是取自这一天的典故,用紫藤花围绕着太阳。这也是情侣们能够在这一天观看日出会立下的誓言——所有的苦难和黑暗都已经结束,我将带给你一片光明的未来。 在遥远的地平线,一轮红日冲破天际,万丈金光喷薄而出。黑暗寒冷的世界将不复存在,仅余下光明与温暖普照大地。转温的和风吹拂着他们的面颊,也吹动了他们的头发。他们的发丝,一个金黄,一个火红,被带有紫藤花香的晨风吹动,在风中缠绕到一起。 “阿尔瓦,你的头发乱了。”伸手撩开缠在一起的头发,提摩西顺势轻抚上阿尔瓦苍白的面颊,他将那些遮挡住阿尔瓦面孔的发丝一一拨到阿尔瓦耳根后面,目光深沉地看着他的假冒情人。 “乱的何止是头发。大人。”阿尔瓦颤动着双睫,翡翠绿的眼眸中饱含着某种提摩西从未见过的情感。 他们不再观看日出,而是长久地对视,凝视着彼此。 “阿尔瓦。可以了。”太阳冲破云层,完全脱离地平线,阳光照在提摩西的脸上,使他原本刚毅的面孔都变得柔和起来,“你累了吧。去休息吧,晚上我带你去拍卖会。” “我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吗,大人。”阿尔瓦低下头,把脑袋靠在提摩西肩膀上,轻轻地在上面磨蹭了几下,他说话的轻声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是梦呓般地呢喃,“嗯……金色阳光真温暖啊……提摩西……” ********************************************** 贸易女王在朱诺斯一年一度的拍卖会,可谓是达官贵人们炫耀财富、挥霍金钱的最好时机。这一天许多从外地而来的贵族们聚集于此,为的不仅仅是购买拍卖会上的奇珍异品。安雅夫人的飞艇停留在朱诺斯空港期间,朱诺斯会有长达两个多星期的贸易集会。 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的商人云集而来,拍卖会结束之后,就是为期十五天的集会。安雅夫人的商品多数都是她从她的家乡长途运输而来,它们来自于遥远东方的勒古亚大陆,来自生产丝绸和瓷器的查伊娜帝国。当然还有她沿途各国用各种手段买来的、换来的、交易来的、搜刮而来的珍品。 这一天朱诺斯下水道的守卫们也格外忙碌,财大气粗的安雅夫人甚至还向提里安法师协会租借了人手。每一位来宾都非富即贵,但总归会有人想要鱼目混珠,混进拍卖会。不过这些人都很快被守卫给抓住拎走,赶出海英斯。 “放手,我也是无冕者!”精灵的尖叫声从入口处传来,提摩西老远就看见打扮成贵族模样的姜格,被一名身材高大的半巨人守卫像小鸡一样提出来。“我有权进入海英斯!”他这样喊着,但半巨人守卫无动于衷。 “你当然有权进入海英斯。”郭夫人拿着一杆长长的金烟杆站在半巨人守卫旁边,“安雅夫人特别吩咐,姜格不允许进入拍卖会。盗贼大师,神圣之手,你在拍卖会上会引起来宾的恐慌,如果你要去海英斯。请从另外的入口去无冕者之城。如有不便,万望谅解。” 混进拍卖会失败的姜格假装生气地抱着膀子,他朝带着阿尔瓦往入口走的提摩西挤了个眼色,故意大声说:“我才不会在拍卖会上偷东西!”却从斗篷里面掏出来刚刚郭夫人拿在手上的那柄金烟杆,佯装惊讶地说,“啊!天呐!这是什么?”他转头对着离去的郭夫人说,“熊猫小夫人,你的烟杆为什么会在我手上?” 很快姜格迎来了新一轮的失败,他想要趁着归还烟杆的理由混进拍卖会的计划被郭夫人轻易地识破,郭夫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说:“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不用还了,拿去用吧!” 姜格只得离开入口,在和提摩西擦而过之时,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阿尔瓦抱着接近七十磅重的箱子跟在提摩西身后,进入海英斯城的拍卖会。在提摩西与守卫们展示邀请函时,阿尔瓦无聊地左顾右盼。很快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一名英俊挺拔的中年男子带着温莎·牛顿来到了拍卖会。阿尔瓦与温莎·牛顿的交集并不深,他第一次遇见温莎·牛顿是去创造者实验室的第一天,那天听了关于温莎·牛顿很多八卦。第一次会面并没有很多值得在意的地方。他第二次遇见温莎·牛顿是在创造者实验室工作的第二天。 那次的会面温莎·牛顿显得有些古怪。与第一次的漂亮优雅游刃有余不同,第二次会面时温莎·牛顿看上去十分虚弱,这令阿尔瓦不禁觉得奇怪,明明前一天他看上去还十分健康。阿尔瓦回忆着他们第二次见面,温莎原本红润的嘴唇变得惨白,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看上去就像是摔伤了,有点一瘸一拐。 到后来阿尔瓦才明白那是什么,当他讲公开课那天被提摩西那样对待之后,他才明白那种步伐内里到底是何等情况。根据流言蜚语,阿尔瓦很快联系上那名中年贵族的身份。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温莎身边的男人应该就是包养他的那个男人。传说中斯刚第王国的第一任情报部长,金狮家族的莱昂内尔·格雷戈里子爵。 从温莎的脸上,阿尔瓦丝毫看不出来他曾经遭受过如何毫不温柔的残暴对待。他温和地笑着,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风情,他依偎着莱昂内尔,眼中的神彩充满迷恋和崇拜。 “阿尔瓦?”温莎眼尖地发现了抱着箱子的阿尔瓦,还穿着与他身份不符的礼服。虽说与自己身上这一身华贵的礼服相比,显得过于简单朴素,但那衣服的价值看上去也不是阿尔瓦这种学徒可以买得起的。“真没想到在这里能够遇见你。”世故圆滑的温莎对着阿尔瓦微笑,伸出一只带着一尘不染白手套的手,全然没有被同僚发现与包养他的情人在一起的尴尬。 “晚上好,温莎。”阿尔瓦双手抱着箱子,没办法去接住温莎的手,他尴尬地把箱子放下,用脚踩着不让周围的人流踢到,双手捧上温莎的手套与之握手。 “这么大晚上,还要跑腿真是辛苦。”温莎瞥了一眼阿尔瓦脚下的箱子,礼节性地问道,“又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你们认识?”莱昂内尔与守卫交谈完毕,走过来自然地搂住温莎的肩膀,与他交换了一个湿热的吻。 站在一边的阿尔瓦猝不及防地被他们大胆的举动吓到,他愣愣地看着温莎顺从地仰着脖子,与莱昂内尔唇舌相交。虽然周围很吵闹,但他几乎都可以听见他们因亲吻而发出的水声。在如此热情的亲吻之下,温莎白皙的面孔染上一层情欲的红晕,那红润的唇瓣因被吸允啃咬,而显得更显动人。 “够了。”略显娇嗔地推开莱昂内尔,温莎用手指压住莱昂内尔的嘴唇,“不去拍卖会了?嗯?” 金狮子爵无所谓的耸耸肩,搂着温莎就往里走。临走之前温莎还是转过头对阿尔瓦礼貌地告别:“抱歉,我先走一步。很高兴见到你,阿尔瓦。祝你今晚愉快。” “那是谁啊?”莱昂内尔搂着温莎的肩膀,一边拍卖会场走一边问。阿尔瓦看见他抓住温莎肩膀的关节有些发白,可见他捏住温莎的力道有多大。 “创造者实验室的新助手。”温莎略显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娇柔地说,“你弄痛我了,莱昂内尔。” 略带羡慕的阿尔瓦悲哀地发现,虽说和提摩西在一起也有一段日子了,可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亲吻。唯一的嘴唇的触碰还是在来朱诺斯之前他落水时的空气传递。蜻蜓点水般的吻都不曾有过,更不要说如此甜蜜热烈的唇齿相依。 由于无冕者身份的麻烦,提摩西与守卫交涉的时间有些长。最后他不得不动用自己的贵族身份对守卫进行威压,引来了郭夫人与之交涉,接受早就料到这种局面的安雅夫人提出的额外条件,多付百分之三十五的交易税,才勉强使他能够进入拍卖会场。 “别发呆,阿尔瓦。”踢了愣愣看着入口的阿尔瓦一脚,被刚刚的交涉弄得不耐烦的提摩西语气中带有几分不快。“把箱子抱起来,允许你放下了吗?” “啊!对不起,大人!”这一脚把阿尔瓦从自己悲凉小情绪中清醒,他打了个了趔趄,稳住身体之后弯身抱起沉重的金币箱,“抱歉,是我走神了。” 顺着阿尔瓦目光的方向,提摩西看见意气风发的莱昂内尔怀抱着妖娆动人的温莎,他的目光暗了暗,又立即恢复如常。 “走吧,阿尔瓦。”抱住阿尔瓦纤细的腰肢,提摩西收起所有的情绪,对阿尔瓦说话的语气仿若对着一名饱受娇宠的小情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拍卖会的现场比提摩西估计的还要远,场地也比预计的更大。在锁子甲外穿着印有贸易女王徽记罩袍的侍者带着他们一路前行,道路很窄,但栏杆很高。脚下的水池里还养着牙齿锋利的食人鱼。前来拍卖会的宾客不时往里面丢进一些现场贩卖的肉类,其中多数都是活物。 喂鱼的宾客看着落水的动物在一片浅绿色浑水中挣扎,被蜂拥而上的鱼群撕裂身体,既爆发出满足的笑声。拍卖会还没开始,这只是娱乐活动其中的一种。在拍卖会偏厅还有酒会,当然拍卖会结束,酒会也会继续。安雅夫人甚至还在海英斯城的旅馆安排了卧房,以便狂欢到精疲力竭的来宾休息。 当然这个卧房也可以做其他不可言说的作用。 跟随侍者到来拍卖会大厅,已有不少宾客聚集于此。按照事先安排好的位置,提摩西与阿尔瓦坐到莱昂内尔而温莎后面那一排。 到了座位上,好不容易能够将金币箱放下的阿尔瓦舒了一口气。这种拍卖会上,向来是只收现金的。他之前从未搬运过如此重的东西。他看着为莱昂内尔搬运钱箱的仆从走过来将金币放在他们座位脚下便离开,加上金狮子爵对温莎那副极尽荣宠的样子,令阿尔瓦不由得感叹为何同样是情人,差距却如同隔鸿沟。 提摩西瞥了一眼正在看着自己双手的阿尔瓦,那双原本骨节毕现的修长手指上,出现了因搬运重物而出现的暗红勒痕。阿尔瓦的法师身份,确实没有干过这种粗活,他文静且干净,但离要扮演一名娇养小情人还相差甚远。 “手怎么了?”一把抓过那双手放在手心中轻轻揉搓,提摩西的声音温柔得不可置信,“是我没有注意到,弄痛了吧?作为补偿,你今天晚上就是国王,你可以获得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真的可以吗?大人。”阿尔瓦做足了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却是无比认真,“吻我。” 一把将小猫咪搂进怀里,提摩西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警告地低吼:“不要得寸进尺,阿尔瓦。” 趁着这不能在外撕破脸皮的机会,阿尔瓦干脆豁出去了。“不是要假装得像一些吗?大人。任何情人都会接吻。” “亲吻没有任何意义。”提摩西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大人,那是苏珊娜赐予情人的最好的礼物。”阿尔瓦反驳道。 “最好的礼物难道不是爱神的秘密祭坛吗?”提摩西冷哼一声。 “难道不是因为情人之间的一种爱的表达?” “花上几个小钱,就可以得到一名妓女的亲吻。只要利益相同,政客们也可以亲吻他的敌人的脚趾。费力基人亲吻土地,只是为了向大地索取先祖的信息。住在海边的列登堡的亲吻海洋,他们祈祷着的是鱼群。那并不是爱,阿尔瓦……只是索取,是利益交换。” “你说得很对,但我认为不完全是这样。你至少做做样子吧。” 他们坐在双人座位上,互相拥抱着。在他人眼中看来像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人一般。提摩西放开怀抱,双手捏着阿尔瓦的胳膊,目光深沉地凝视着他。阿尔瓦毫不畏惧地迎上那目光,翡翠绿的猫眼里闪烁着惊人的希望和勇气,而提摩西却松开放在他胳膊上的手,落寞地垂下了头,目光瞥向地上的钱箱。 坐在前排的温莎突然回头,惊讶地说:“阿尔瓦?你们,嗯……我还以为你是在做仆从的搬运工作,这位就是传闻中的那个人?” “啊,是的,温莎。”阿尔瓦赶紧正色道,“这是崔德威大人。大人,这是温莎·牛顿。创造者实验室的新工作室的负责人。” “调色盘工作室。”温莎矜持地微笑着补充道,“真是太好了,阿尔瓦。之前还听说你在和情人冒矛盾,看来你们已经和好如初。” “嗯,啊。是的。”阿尔瓦点点头。“多谢关心。” 前排的莱昂内尔搂住温莎的肩膀,亲昵暧昧地亲吻着温莎的脸颊。“别和同僚聊天了,拍卖会开始了。” 拍卖师是一名嗓音洪亮的亚龙人,他拖着一根巨大的尾巴来到展台上,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海英斯拍卖会这次的情况。他说了一通套话辞令,例如本次将会有二十五件拍卖品在此进行拍卖,每一件都可以成为世间珍品。拍卖师特别强调在拍卖会的最后还会有前所未有的压轴拍卖品,将是本场拍卖会最值得一看的。希望来参加的宾客能够满意而归之类,就将拍卖会进入了正题。 各种奇珍异品一件件被陈列在展台上,加价声此起彼伏。坐在他们前排的莱昂内尔与温莎频频出价,其出售之阔绰,无不叫人眼红发热。 “你不买点什么吗?”提摩西盯着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的阿尔瓦问,他从未到过拍卖会,那些奢侈品对来他说也太过于不实用。提摩西没有这些每年专程来参加拍卖会的贵族们的那种穷奢极欲,自然对那些肖像画、陶瓷器提不起兴趣。 “大人,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阿尔瓦压低声音,靠近提摩西,他衣服上陌生的熏香味令提摩西感觉有些陌生,“我不能……我是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做。 “选你喜欢的,然后叫价,就这么简单。”盯着拍卖会传单,提摩西计算着还有多少时间才能到最后的环节。 “如果金钱可以买到一切,”阿尔瓦垂下眼睑,声音轻柔而又哀伤,“一个吻能值多少钱?” “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阿尔瓦。”烦躁地捏眉心,提摩西的语气十分不耐烦。 “你不是说,亲吻只是一种交换吗?”阿尔瓦抬起眼睛,盯着提摩西阴晴不定的脸,“还是说,这是金钱无法交换的。” 提摩西沉默不语,周围的喧闹的空气似乎也突然变得安静下来。他皱了皱眉毛,一把拉过阿尔瓦揉进自己怀里低声威胁:“你太过分了,阿尔瓦。” “就算你之后要惩罚我,”脸上挂着一种誓死决绝般的表情,阿尔瓦顺从地贴紧提摩西的胸口,“现在也让我把话说完吧。你是在逃避还是害怕呢,大人。” “你的酒还没醒吗?蠢货!” “或许是的,大人。” 拍卖会进行到尾声,也是整个拍卖会的高潮。亚龙人拍卖师挥动着榆木锤用力在展台上敲打,兴奋到破声的声音尽力嘶吼着令人激动的消息。 最后一件神秘拍卖品被推上展台,那是一个铁笼,上面搭着一块白色的亚麻布。拍卖师一把扯下,里面的物品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诺多精灵! 那精灵外貌看上去还是一名孩子,约莫十三四岁的年龄正是在某种下流爱好者当中最受欢迎的年龄段。他既长且尖的耳朵耷拉着,从耳根到耳尖都他通红。精灵全身赤丨裸地被吊在铁笼上,铁笼明显经过精心设计,比他的身高要高上一些,他只有惦着脚尖来缓解自己的痛苦。 “诸位来宾,请看看这个!黑发的诺多精灵,年方八百,看上去不过人类十三四岁。他可以维持这个样子两百多年。不用担心他会长大。”亚龙人拍卖师咧开一张蜥蜴般的大嘴微笑,拿木锤轻轻摩挲,“可以玩上很久,很久。” 即使是在精灵当中,诺多精灵也是人口最稀少的一脉。他们只生活在神秘广袤的阳光森林当中,数量不超过一百名。而诺多精灵孩子更是尤其稀少,原本这个种族的精灵也是人数众多,一万年之前的大战使得他们人口锐减,残余的诺多精灵由于繁衍的困难,以及各种意外死亡和夭折,使得这一脉古老的精灵种族的人口越来越少。 物以稀为贵,这样的稀罕拍卖品确实是从未见过。 诚如姜格所说,他确实还是一名孩子。这孩子看上去像是被喂了什么药,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粉红色,双颊的红晕加上迷离的眼神更能够印证提摩西的推断。他的双腿被分开,分别绑在铁笼的栏杆上,不断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发出细微的喘息。这个样子看起来,买下他的人,今天晚上就可以立即享用如此无上美味的肉体。 “第二十五号拍卖品,诺多精灵一名。”亚龙人拍卖师洪亮的声音在拍卖会场回荡,“一个金纳尔起拍!每次加价最低十个金纳尔。” “别当小气鬼!”一名穿着华贵的贵族站起来,他肥大的腹部上黄金制成的腰带在拍卖会场的烛光下闪闪发光,“五百金纳尔起拍!每次加价最少一百金纳尔!”他豪气地伸出手,戒指上的宝石大如鸽蛋,“我出五百金纳尔!” “我出六百金纳尔!”立即有人不敢示弱地出价。 “我出八百金纳尔!” “九百!” “一千!” 叫价声此起彼伏,姜格联系人的身价也随着频繁的出价而水涨船高。那名穿着黄金腰带的贵族把价格叫到两千金纳尔。这可是一笔巨额财产,足以让其他竞价者望而却步。 “两千金纳尔!一次!”亚龙人拍卖师带着激动的嗓音喊道。 “两千金纳尔!两次!” “两千金纳尔……” “我出三千金纳尔。”就在所有人那名大腹便便的贵族志在必得的时候,坐在提摩西前排的莱昂内尔举起了手。 参加拍卖会的人群立即爆发出一阵不小的轰动,刚刚莱昂内尔已经高价拍下了好几件竞拍品,现在竟然还能够出到三千金纳尔的巨款,着实令人眼热。那名穿着黄金腰带的贵族气愤地涨红了脸,一屁股狠狠坐进座位里。狠狠推开前来讨好安慰的侍妾。 “三千金纳尔!金狮子爵出到了三千金纳尔!”亚龙人拍卖师激动地大喊,“这是今天全场的最高出价,三千金纳尔!还有比三千金纳尔更多的吗?” 拍卖会场无人应声。 “三千金纳尔一次!” 温莎低下头,不断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 “三千金纳尔两次!” 莱昂纳尔得意地扬起脸,把温莎抱紧自己怀里。 “三千金纳尔三次!” 提摩西慢慢地举起手,口齿清晰地说道:“六千。” 拍卖会场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直都没有出过价的提摩西。莱昂纳尔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冷笑道:“一万金纳尔。”从温莎惊讶的脸色上,提摩西知道,他们没有带那么多钱。 “海英斯拍卖会从来都是只收现金的。金狮子爵。”提摩西一脚把箱子踹到过道,蹬开锁头,满箱的金币洒了一地。“我付现金。”不顾脸色铁青的莱昂纳尔冰冷锋利的眼神,提摩西径直走向诺多精灵。 亚龙人拍卖师连忙阻止他说:“不行,你不能带走他,拍卖还没结束。” “我说结束了。”提摩西掀开斗篷,露出腰间的钢牙,会场守卫看见那把匕首,不少人都吓得差点跪下。 “刺客之刃,你是刺客之刃!”亚龙人拍卖师惊叫道,“我要如何向夫人交代?” “如果安雅有问题的话,让她来找我。”抽出匕首将被束缚的诺多精灵解开,提摩西脱下斗篷裹住软倒在他怀里的孩子。他将那孩子打横抱起,径直向拍卖会场外面走。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提摩西目视前方,他怀中的诺多精灵不断地瑟瑟发抖,两条细瘦的腿合在一起,不断地摩擦。 人群中纷纷议论着,关于这名诺多精灵今夜的命运,下流的词汇中夹杂着无尽的嫉妒滋味。阿尔瓦顺从地跟在提摩西后面,压制不住地心潮起伏。 抱着姜格的联系人走出下水道,提摩西步伐越来越快。下水道的守卫们都以为他是按耐不住想要享受苏珊娜的至高欢愉,提摩西毫不在意他们的评价,大步向前,揶揄的笑声和评论离他们越来越远。 回到无冕者的居所,提摩西将那名孩子放进一楼客卧的床上。诺多精灵的药效还未散去,反而他的动作看起来越来越难耐,扭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压抑不住的呻丨吟,眼角的泪水都能够让人知道,他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 “大人,请允许我先去就寝。”阿尔瓦转身离去,脸色灰暗得像个死人。 “不许。”一把拉住将要离去的阿尔瓦,提摩西看见的是一张饱含委屈的面孔,“你又在做什么蠢事,你以为你这样离去,会显得自己很大度吗?蠢货。” “你要我们一起侍奉你吗,大人?”倔强地扬起头,阿尔瓦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那至少请让我先做一些准备。” 提摩西的冷峻的面孔染上愤怒的神色,捏住阿尔瓦手腕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的手腕给捏断。平时如果这样,阿尔瓦早就服软了,但今天他格外的倔强或许也可以说是格外的绝望。他咬紧嘴唇,强忍着骨折般的巨大痛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提摩西,满目哀凉。 床上的诺多精灵还在扭动挣扎,嘴里不停地叫着好热,好难受。提摩西与阿尔瓦站在客卧的门口,胶着僵持,互不相让地对视着。空气中紫藤花的香气已被夜风吹散,白天的阳光与温暖都被夜晚的黑暗和寒冷所代替。 “大人,放开我。”在提摩西的凛冽目光的逼视下,阿尔瓦终于低下头,“别让我呆在这里,求你了。让我一个人单独待会,让我安静一下,我会很感激你的。” 捏住阿尔瓦的下巴,强迫他正过脸来看着自己,提摩西紧皱着眉头,不知是应该先对这个自以为是的小猫咪发怒,还是应该安抚小猫咪的小情绪。他慢慢地凑近阿尔瓦的脸,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互相交融。 “大人?”灼热的鼻息喷在阿尔瓦脸上,他翡翠绿的猫眼中染上一层薄薄水汽,如同清晨河面上冉冉上升的氤氲。 77、征服游戏(六) 微凉的大手轻抚上阿尔瓦的后腰, 提摩西一把搂过他, 将那瘦弱的身躯撞入满怀。从另一具躯体上,传来他人的热量,令两人都止不住发自内心地颤抖。床上诺多精灵还在痛苦呻丨吟, 他迤逦轻柔的低喘使整个房间都充满旖旎的气氛。 阿尔瓦微微张开鲜嫩的唇瓣,随着呼吸吐出带有蓝莓甜美的气息。殷红的头发上, 散发出羊脂球的香味。那羊脂球是绵羊油和山毛榉灰糅合而成的高档物品,里面还混合着香根草精油。只有在朱诺斯这种城市, 才会贩卖如此奢侈的羊脂球。香根草的气息与蓝莓果味渐渐融为一体, 化为一种带有淡淡的甜蜜、如同纱雾一般轻柔、朦胧并带有神秘气氛的香气。那温柔而又静谧的味道,如同夏夜深蓝的星空。 “崔德威……大人……”舌尖轻颤,阿尔瓦柔声低唤。 “别说话。”提摩西沉声说, 歪头凑近那散发着蓝莓香气的嘴唇, 鼻尖几乎和阿尔瓦的鼻尖抵在一起。 “嗯。”顺从地轻轻抿了抿嘴唇,阿尔瓦朝着提摩西慢慢地靠近。提摩西的气味充斥他的鼻孔, 笼罩在他的周围, 如此浓郁而又清晰。那令人迷恋的味道如同雪松木的焚香,而他外套上皮革的味道混合着从他的身体内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则使得提摩西闻起来有一种深沉而又黑暗的神秘味道。衣服上熏檀香的味道带来了与往常不同的感受,但在同时,又保持了那种不经意流露出的性感。广博而寒冷的气味彷如北地的冰封雪原。 所有的景物都转为黯淡, 所有的声音都变为安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消失,能够看到的眼眸中只有彼此, 呼吸中都是对方的味道,身体之外只剩下对方体温的热度,拥抱的臂膀,炽热而又激动的情感,难以比拟又不可思议的感觉。 时间被悬停在这一刻,似乎瞬间,就是永恒。 “天呐,菲涅尔,你还好吗?”莫尔带着姜格出现在门口,精灵一看见他的联络人就大叫着扑了上去。“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提摩西尴尬地推开阿尔瓦,两个人装作若无其事地分开,别开脸去各自去看别处。莫尔拿着烛台,为房间点亮壁灯,不等吩咐便识趣地避开主人。 “他被下了药,”提摩西大步走到床前,紧抱双臂态度生硬,“看不出来吗?” “好的,我看见了。小蒂姆,你总是这样,浑身是刺。”从兜里掏出一瓶粉末状物体,姜格从里面倒了一些出来,洒在菲涅尔脸上。这些粉末的气味很难闻,但很有效,扭动挣扎的菲涅尔很快安静了下来,轻闭双眼沉沉睡去。 “我很好奇,是怎么样的陷阱,才会让这精灵把自己给弄到了拍卖会上。”提摩西坐到床边,看着菲涅尔无暇的睡颜,“还是说,其实部下陷阱的是你?亲爱的姜格。” “事情绝对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小蒂姆”伸出三根手指按住自己的胸口,姜格言语凿凿一本正经,“我发誓。” “你先把他带回去,明天再说。”瞥了一眼阿尔瓦,提摩西从床上站起来就赶客,“莫尔,你在吗?” “是的,主人。” “去吧卡洛斯叫起来,让他赶着马车送他们去旅馆。” “遵命,主人。” 呆立在门口的阿尔瓦轻按住嘴唇,似乎那里还残留着提摩西呼出来的热度,明明没有触碰到,偏偏却留下了一种被触碰的实感。这晚余下的时间,阿尔瓦一直处于一种惴惴不安心情当中,但提摩西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完全再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那个还未实现的吻,也没有了下文。 送走姜格与菲涅尔,提摩西用命令的语气让阿尔瓦去洗干净到床上来。小猫咪顺从地进了盥洗室,提摩西则独自上了楼。 脱光衣服侧躺在床上,提摩西拿过阿尔瓦从创造者实验室里带回来的笔记,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这些笔记并没有什么异样,看样子应该就是阿尔瓦的日常工作。很快提摩西的心思就不在难懂的魔药学笔记上,他轻抚着阿尔瓦漂亮工整的字迹,章鱼墨汁的气味混合着纸张的味道染上他的手指。 为何要执着于亲吻? 这个问题突然在提摩西脑海中冒出来,却无法得到答案。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吻,给提摩西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甜蜜而又痛苦的回忆——其中多数是痛苦——在不堪回首的往事和肮脏污秽现实当中,那个吻的意义也变得复杂起来。 难以抵挡的疲乏感席卷而来,提摩西合上笔记,放回它原本呆着的地方。他闭上双眼,眼前又是那一片凄凉可怖的景象。 赤身裸体的红发男子跪在雪地里,双手反绑在背后,身边站着手拿长剑的执刑者。他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死亡的畏惧,和煦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声音也平和得如同说着一件平常的事情一般。 “可以给我拿一杯水吗?”他说,“我渴,提摩西。” 因为这句话,年仅十二岁的提摩西在无尽的雪原中奔跑…… 轻柔的脚步声打断了提摩西的回忆,阿尔瓦赤着脚走进卧室。提摩西一动不动地趴着,假装他已经睡着。就算是阿尔瓦轻轻地走到他面前,柔声问道:“大人,你睡着了吗?”他也没有动过一下手指头。 空气中传来小猫咪略带遗憾的叹息,布料摩擦的声音悉索作响。很快,一个温热的躯体钻进被褥,贴上他的后背。那身体贴得如此紧密,提摩西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不属于自己的快速心跳。他假装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伸出手臂搂住阿尔瓦的肩膀。 对方顺从地贴上来,顺势钻进怀里,脸上的温度让提摩西不用看都可以知道,他的脸现在应该有多红。 怀中温暖却并不柔软的躯体,熟悉的气味和陌生的悸动,复杂的情感一遍一遍地冲刷着提摩西的脑海。他今天并没有做太过于激烈的运动,但从未有过的疲惫感却压紧他的身体。 算了,今晚就这样吧。提摩西想。偶尔这样也不错。 第二天早餐时间,提摩西的脸色却特别的难看。烦躁的感觉在体内不断堆积。他懊恼地认为自己看上去简直就像个傻瓜,昨天晚上为什么会那么想,送到嘴边的肉不吃,十足的傻瓜。昨天应该和阿尔瓦做一次的,最少一次。 那样阿尔瓦就不会在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用那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了。 那是什么意思? 提摩西对此感觉十分不满。 粗略地吃完早餐,提摩西又换上了便于行动的紧身衣。他在外面罩了脏兮兮的毡毯,又披上满是灰尘的斗篷,将兜帽拉得很低。打扮得如同一只流浪狗一般,从后花园悄悄出了门。 五月塑日节的集市让朱诺斯这几天的人流量很大,提摩西轻易地混在人群中,毫不引人注意地摸到集市上。今天早上他收到从乔纳森那里发来的消息,让他去跟踪一名叫做穆艾叶德·伊尔法尼·伊本·哈拉特的商人。 目标是一名普洛斯商人,趁着这次集会不远万里来到朱诺斯。提摩西收到的消息是他与穹顶六星的某人有联系,并不是单纯的生意上的那种联系。乔纳森发来的消息明确告诉了提摩西,这位哈拉特,可能是某位星界法师与莱昂内尔之间的联系人。 集市上临时搭建起来的摊位上,提摩西轻易地找到了哈拉特的商队。但作为商队主人的哈拉特却准备离开。现在可是做生意的最好时间,他竟然要丢下摊位到别出去。这不由得令人起疑。提摩西不紧不慢地跟在哈拉特后面,跟着他离开繁华的街道,离集市越来越远。 目标拐进了一家香料店,与店主一番讨价还价地进行着交易,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无聊的盯梢活动中,提摩西很快发现出了异样。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现在应该是在创造者工作室的阿尔瓦出现在大街上。虽然他做了一些变装,用破旧的褐色斗篷裹住身体,醒目的红发也罩在兜帽里,但那身材和走路的动作,一定是阿尔瓦无疑。 暗影行者天启钢牙藏身于阴影,冷眼看着阿尔瓦左顾右盼地走在人群里。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就不平常。当机立断丢下还在盯梢的目标,提摩西紧了紧斗篷快步紧跟上阿尔瓦。 看得出来,阿尔瓦对此一带十分熟悉,他从集市内两个不引人注目的摊位中穿过,在那中间,是仅容一人通过的一条窄巷。如果不是经常到此,肯定不会知道如此狭窄的通道能够通往何方。即使是如同阿尔瓦一般瘦弱的男人,也要侧身才能通过的巷子。 高大魁梧的提摩西用目光测量一番,选择了屋顶的道路。提摩西躲进道路两遍遮阳树的阴影当中,快速遁入暗影,爬升直房顶。如果是哪位商人看见上升的阴影,也只会以为那是从天空飞过的鸟儿的投影。提摩西在屋顶躬身前行,小道蜿蜒曲折,还有不少的岔路,阿尔瓦轻车熟路地择路而行,走到一个凹陷处,便失去了踪影。 暗影行者如同狼蛛一般爬行而下,倒吊着在墙壁,从上往下看。这里是一处不易发现的暗门,根据这建筑物的外观,应该是“羽毛、魔法与黄金”的密门。华光闪耀的徽章出现在他骨节毕现的葱白手指上,那徽章中央是光芒四射的太阳,周围一圈紫藤花环绕。 “你为何而来?”暗门半兽人守卫身材并不高大但十分魁梧,他比阿尔瓦矮一头,却阿尔瓦宽三倍。露出嘴外的尖长獠牙上还打了个洞,上面挂着黄金牙环。 “为未来而来。”以彷如吟唱咒语般的语调,阿尔瓦把简单的一句话念得抑扬顿挫,颇具仪式感。 “未来为何而来?” “愿这光明未来,为你而来。” 守卫点点头,打开墙上的暗门。阿尔瓦走了进去,暗门立即关闭。守卫环抱双臂如铁塔般矗立于暗门之前,警觉地看着周围。 提摩西趴在墙上仔细聆听,地面将阿尔瓦脚步声传导至墙壁,传进提摩西的耳朵里。跟随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提摩西慢慢在墙上如同蹲守猎物的捕食者一般耐心地移动。阿尔瓦似乎进入一个封闭的通道,没有风声传过来,说明下面没有通气窗,地面或许还有些许潮湿。每当阿尔瓦的鞋底与地面接触和离开的时候,黏腻的水声便通过地面与墙壁,传入提摩西的鼓膜。 通道似乎很长,阿尔瓦走了十分钟还没到尽头。就在提摩西以为他要永无止境地走下去的时候,脚步声改变了。从楼梯的震动声音来看,阿尔瓦是在上楼,他沿着一级一级的石阶拾级而上,直到来到一个相对空旷的区域。在这里,阿尔瓦的脚步声有了回音。 很快,阿尔瓦的身影出现在了“羽毛、魔法与黄金”后院的花园里。提摩西悄无声息地靠近他,藏在他身后灌木丛的阴影之中,紧跟其后。花园小径内有一个露台,那里有着一名早就已经等待在此的男人,那男人的脸有些面熟,提摩西回忆了一下。那是去年冬至节之后,阿尔瓦想要逃跑时,阻止他的那个男人。 当时,阿尔瓦也为了营救那个男人,与提摩西立下了一年之约。现在他们打了个照面,那男人没有说任何话,借着与阿尔瓦错身而过的时机,塞给阿尔瓦一卷羊皮纸。阿尔瓦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一边把羊皮纸卷好收入衣袖内。 后花园小径的尽头,是一栋古老破旧的房子。它独立于“羽毛、魔法与黄金”的主体建筑之外,爬山虎布满了墙壁。穿过一道精心修剪过的园艺拱门,阿尔瓦停在老屋前,屋子虽然很破旧,但是并不脏。他伸手推开年代久远的大门,木料与地面摩擦“吱呀——”一声打开。阿尔瓦走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老屋并不高,一共就四层。提摩西踩上覆盖在墙壁外面的爬山虎,跟上阿尔瓦。这房子的年头看上去比姜格还要老,阿尔瓦踩得木质楼梯咯吱咯吱作响。他一面往上爬,一面不停地回头看。提摩西从窗外冷冷地观察着他,当他回头看时,只能看见窗外摇动的树影。 老屋第四层有一层外间,用一座石桥连接着。那外间却是悬空的,底下没有任何支撑物。整栋建筑物好像一个人伸出的手臂,手里还拿着本书。 石桥很窄,仅仅能够容纳一人通过,而且没有栏杆。阿尔瓦走到外间门口,门上的锁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阻拦。看起来那是一把魔法锁,知道口令便可以轻易打开。阿尔瓦用提摩西听不懂的语言准确地念了三遍口令,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门向中间咧开一条缝,迅速向两边扩散。 阿尔瓦看上去很急,在门还没有彻底消失之前,便匆忙抬脚跨过门槛。踩上地上的黑影,提摩西紧贴着阿尔瓦,与阿尔瓦的影子融为一体。阿尔瓦进门后,那魔法也随即消失,这间房子的陈设十分简单,看上去像个会议室。一张椭圆形长条桌摆在屋子正中,六把靠背椅摆放整齐,围绕着桌子。这地方看看起来不经常有人来,但被打扫得很干净。 环顾了一圈周围,阿尔瓦伸手在浅绿色条纹的壁纸上四处摸索。他半蹲着身体,呼吸有些加快,显得有些急促。特别是从石桥的那一边传来脚步声时,他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证明了他有多么的焦急。 门外传来念诵咒语的声音,阿尔瓦在墙上摸到一个小圆洞,他把手指伸进去按压一番,小圆洞旁边弹出一扇暗格的门。阿尔瓦快速地躲了进去,连同他的影子一起,藏入墙壁上的暗橱之中。 将脸贴近暗橱上的缝隙,那里正好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况。这个缝隙的位置十分巧妙,正好是在条纹壁纸的暗条纹之下,从外面几乎无法发现这个暗橱里面躲着人。 掏出刚刚从联络人那里获得的羊皮卷,阿尔瓦在黑暗之中展开了它。他的指尖轻抚上柔软的羊皮,那上面花样繁复的线条立即映照出魔法的光辉。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阿尔瓦抵住魔法阵,慢慢往上移动。阿尔瓦将法阵从羊皮卷中拉扯出来,脱离了羊皮卷的魔法华光在他指尖闪烁,如同闪光的丝线。 魔法阵持续向上,最终贴到暗橱的缝隙处。阿尔瓦轻声念着咒语,那些原本细如蜘蛛丝的线条,变得更粗,也显得更加稳固。 “这是什么?”从阴影中现身,提摩西冷不丁地抱住阿尔瓦,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怀中躯体突然紧绷的肌肉,证明了他有多紧张。阿尔瓦扭过头,看着提摩西的表情好像看见了鬼,“大,大人?” 从连接石桥处过来的人打开了门,听见衣物悉嗦作响的声音,阿尔瓦赶紧住了嘴,用求助的目光盯着提摩西摇头。 从暗橱的缝隙里,提摩西看见进门的是一名法师。从身形上看来,应该是一名男子。他披着深蓝色的头蓬,兜帽拉得很低,看不清楚脸。暗红色垂坠长袍的边缘上裹着一圈金边,上面绣着风的图案。 法师打开入口之后,没有立即关闭它,而是坐在靠背椅上,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作为一名小密探,你的工作已经失败了。”暗影行者压低声音在阿尔瓦耳边摩挲,暧昧的气流喷入阿尔瓦的耳孔,提摩西恶意地摸上阿尔瓦瘦削的肩膀,满意地感受着阿尔瓦的每一下颤抖,“如果你不想全面失败,告诉我,你又在搞什么鬼把戏。” 这样的威胁并没有起太大作用,阿尔瓦按住魔法阵,轻声地念着咒语。在屋子里的法师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暗橱内的状况,他略带傲慢的对着进门的男人说:“既然约我出来,还要我等你,你都不会为自己的失礼而感到羞愧吗?” 越过阿尔瓦的肩膀,提摩西从缝隙中看清楚了进屋两名男人的脸——莱昂内尔与哈拉特。与之前提摩西对莱昂内尔张扬印象不同的是,他竟然穿着平民的便服,头上还戴了一顶半旧毡帽,手上也没戴手套。哈拉特还是提摩西在集市内看见的那种穿金戴银的样子,只是他手上的货物都消失不见。 暗橱内,阿尔瓦的念咒还未停止。面对他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状况,提摩西冷哼一声,揽住那纤细的腰肢,话语中满满都是威胁的味道。“如果你不想说,那就不用说。那么,让我们来看看已经被发现而导致失败的小密探,如何迎来全盘失败。” 莱昂内尔皱了皱鼻子,把手指放在鼻子下面揉了几下。“那好,我们别浪费时间了。我就有话直说。我们遇见了点麻烦,那个精灵被别人买走了。” “是我给的钱不够吗?”哈拉特搓了搓手,态度谄媚地说。 “不是钱的问题,哈拉特。”莱昂内尔坐了下来,手指敲击着桌面,“不是任何麻烦都能够通过钱来解决。能够通过钱解决的麻烦,算不上麻烦。” 暗橱内,提摩西将手伸入阿尔瓦的随身背包。他记得阿尔瓦总会在里面带各种魔法道具,当然也有施法用的魔法油,阿尔瓦的背包并不大,提摩西摸索了一会儿,很快找到那瓶油。瓶子是水滴形的,小巧的瓶肚只有半掌长,修长纤细的颈口也有半掌长。 “外面有人,如果你告诉我,我就停下来。”大拇指抵上瓶口,‘啵’地一声扒开软木塞,提摩西开出了阿尔瓦无法拒绝的条件,“还是,你想我就这样把你推出去?” 念咒声略微停顿,阿尔瓦手上的魔法阵的光芒稍微黯淡了一些。“别,别用那个!那油很贵的,大人!” “嘘,你想外面听见吗?”掀开长袍的下摆,提摩西将魔法油倒在阿尔瓦脊背上,冰冷的触感使那具瘦削的身体产生美好的颤抖,令提摩西不自觉地涌现出想要把他欺负得又哭又叫的想法,“一瓶油而已,下次买给你。” 暗橱外,法师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暴怒的情绪显露无疑。“如果不是戴克莉希向我举荐,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见你这样的废材。你们所谓的精英化情报部,就这点能耐?”他情绪激动地站起来,拳头垂响桌面,“那就是一名精灵,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还是个孩子。他失去了自由,被弄到拍卖会上,你去买东西都会失败?” “如果你认为事情就是如此简单,那随便让什么去办就好了?我必须得为此辩解,”莱昂内尔说,“这有关于特权……” “他们让我给你提供特权与便利,这些我都给了你。”法师愤怒地用手指戳着桌面,提摩西虽然无法看到他的脸,也可以想象出他扭曲的面孔,“你们所需要的资金支持,我也提供了,哈拉特给了你五千金纳尔。那可是五千金纳尔,买个努力买不到?你还要为此辩解,那又有何好辩解的?” “那真是可惜,我不是无冕者。”莱昂内尔也不气恼,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听说刺客之刃这个名号吗?” “是的,六位无冕者之一。可是那又如何?”哈拉特恍然大悟般地一拍大腿,“刺客之刃买下了他?!” “那不能成为你失败的理由!”法师厉声高喊。 他们几人在激烈地争吵,没有注意到能量减弱的魔法阵内透出的骚动。阿尔瓦赶紧念出一长串咒语用于稳固,却换来提摩西更加变本加厉的骚扰。 “我并不讨厌你逞强。” 提摩西说。【圣光术】 “这个法术……唔……需要引导,大人……”用力按住魔法阵,阿尔瓦的手指散发出莹莹微光,“停……停下……会被发现的……”他说完这一句,立即又开始吟诵咒语,只是那抑扬顿挫的声调当中,夹杂上了动人的压制喘息。 “那么你在这里干什么?”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危险,提摩西的威胁还在不断地加码,“如果他们抓住你的话,我不知道你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或者说,你根本就不在乎?” 【圣光术】 暗橱外,莱昂内尔还在与法师争辩。 “那你们听说过提摩西·崔德威这个名字吗?”嘲讽的冷笑挂在莱昂内尔英俊的脸上,他嫌恶地吐出这个名字,仿佛吐出一口黏在喉咙里的痰。 “芬勒萨斯的附身者!”法师突然站起来,长椅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碰倒在地,“是他!” “是的,就是他。”莱昂内尔低头嗅了一口盐,“当时很多无冕者的人在场,他们不敢动刺客之刃,而我的人不多,我没办法和他动手。” “那他也不能不按照拍卖会的规则,强行把人带走吧?”哈拉特说。 “你说呢?”莱昂内尔嘲弄地看着商人,“他花了六千金纳尔。” 【圣光术】 “啊……大人……轻点……我说……你轻点……”阿尔瓦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几乎到了无法压抑的地步,提摩西冷眼看着他从压抑忍耐,到低声喘息,再到如此进退维谷的样子,手下的动作根本无法维持温柔。 “说罢。”【圣光术】 “这……这是……魔法阵……”【圣光术】 “我知道,然后呢?”【圣光术】 “双向法阵……啊……需要引导……我必须得……”【圣光术】“不断地做出一些平衡工作……以……保它……哈啊……可以顺利运行……往内……是……是消音法阵……往外是……好痛……” 【圣光术】 “他哪儿来那么多钱?”商人摸了摸手上的戒指,“还是光明未来联盟资助的?” “光明未来联盟穷得要死,哈拉特。”法师不耐烦地说,“活动的费用几乎都是成员自掏腰包,更别说资助了。” “他以前在军情处就职。”莱昂内尔说,“才停职没几天。” “你们做情报工作的,看起来还挺富有。”法师揶揄道,“还是应该说——生财有道?” “我是继承的家族财产。”阴桀的笑容挂在莱昂内尔脸上,“军情局我不知道,不过情报部的报酬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样丰厚。” 法师始终背对这他们,而莱昂内尔则一直坐在法师对面。危险地眯起双眼,提摩西仔细看着莱昂内尔的脸。八年之前,提摩西接到一个任务,要以谋反的罪名,刺杀金狮家族全族。提摩西与乔纳森同行,找到一个家族聚会的机会,顺利完成了任务。 但那次任务并不完美。 因为眼前的这位金狮子爵——莱昂内尔,是唯一的幸存者。与家族不和的莱昂内尔当时在他的湖边别墅度假,得以逃过一劫。但这个小小的失误并未受到枢密院的追究,作为既得利益者的莱昂内尔自然被视做最为可能的幕后指使者。 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圣光术】 “好孩子,做得很好。”温柔地抚上汗湿的红发,提摩西轻拥着不时发出甜美震颤的阿尔瓦,“想做不还是做得到吗?好了,把门打开,我得走了。” 双手无力地垂下,阿尔瓦顺从地打开暗橱的门,提摩西奖赏似地轻轻拍了拍阿尔瓦的脑袋。“你自己清理一下,剩下的事情我们晚上再继续。”他环顾了一下房间,选了一个最近的窗户纵身跳下。 阴影在墙上鬼祟前行,提摩西紧紧跟踪着商人哈拉特。他先是回到集市,在商队的摊位上拿了一些贵重商品,又带上几名随从,一副准备去哪家大客户处推销商品的样子。提摩西跟随他们来到一处环境幽静的居所,墙上挂着的名牌上写着——哈维·风暴之眼。 穹顶六星之一哈维·风暴之眼的局所,看上去确实会是一名大客户。 提摩西从墙上摸进这座和风环绕的建筑,顺着房梁来到会客厅,如同家鼠一般蹲在上面。风暴之眼懒散地靠在会客厅的主人座位中,腿上搭着一张薄毯。会面的过程与一般商人推销并没有什么两样,哈拉特看上去十分明白风暴之眼的喜好,被他一件件展开商品,每一件都被风暴之眼要求留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之间的货币,有些特殊。 “尊敬的星界法师,风暴之眼。”哈拉特讨好地搓着手,满脸都是笑容,如同一只停在食物上的苍蝇。“我们之前的钱款,以及这次的,是不是应该结清一下。” “可以。”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风暴之眼应该年过四十,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样风情,他把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的膝盖上,露出平时藏在脚下的尖头短靴,“那么,老样子,我们单独结算。” 随从们被哈拉特屏退,风暴之眼的仆人们也带上他新买的东西退出会客间,最后一名离去的仆人顺手带上了门。会客厅只剩下风暴之眼与哈拉特,如果不算上蹲在房梁上的提摩西的话。 “那么……”哈拉特站直身体,伸手开始解自己的腰带。“现在应该是清算的时候了。” “那就别说废话!”风暴之眼一把掀开腿上的毛毯,他上半身穿着整齐,下半身却一丝不挂,光洁修长的双腿裸露在空气中,“让我们来算一下,需要多少才够。” “哦,哈维。”哈拉特几乎是冲了过去,抱住风暴之眼的脖子亲吻他,两手激动地抚上对方的大腿,“那得看你今天表现如何。” 甜蜜绵长的吻许久才结束,在提摩西以为他们会永远亲下去的时候,哈维总算是放开了风暴之眼,两人抵着额头激动地喘息。 “你今天真美。哈维。”【圣光术】 “只有今天吗?”【圣光术】 “每一天,都美过前一天。”【圣光术】 “你总是这样,你大可不必……顾忌我的身体……”【圣光术】“快来吧。” “可以绑着你吗?”【圣光术】 “嗯。”【圣光术】 “一年不见,你还是这样柔软。”【圣光术】 “你以为我会靠一个一年只见一次面的男人撑过二十年吗?”【圣光术】“穆艾叶德,已经二十年了。” “我给了你我的一切,哈维。”【圣光术】“我想要索取一些报酬,这并不过分。” “要报酬,拿来啊。”【圣光术】 “你平时也是像这样,引诱你的猎物吗?母狗。”哈拉特猛地抓住风暴之眼的头发,让他被迫向后仰,牙齿凶狠地啃咬他的喉结。 “那你又算什么?”气流开始迅速地流动,风暴之眼双眼散发出蓝色调的火焰,他抬起脚踹上哈拉特的腹部,把商人踹出去好几码远。“公狗!” 【圣光术】哈拉特捂着肚子艰难地站起来,室内的风暴还未停歇,反而有愈演愈恶劣的势头。“哈维,别这样。”商人摆着手,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可以说是悲伤了,“我承认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我没有办法。我们必须得忍耐,哈维。” “我已经,忍了二十年!”风越来越大,形成出凭空出现在室内的龙卷风,原本会客厅内的东西被刮得不住旋转,而站在风暴中心的风暴之眼与哈拉特却毫发无损。风暴之眼锐利的声音如同狂风呼啸,“不是二十秒,不是二十分钟,二十个小时,不是二十天,也不是二十个月,是二十年!二十年啊,穆艾叶德!我只是一名人类,你觉得我还能活几个二十年?!你说呀!穆艾叶德!” “哈维,你冷静一点。”哈拉特被风暴刮得站立不稳。“如果我能够控制这一切,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的,哪怕一分一秒我也不愿意,但是为了我们共同的高尚伟大的那个目标,我们必须得忍耐。” “你走吧。”哈拉特的话令风暴之眼突然如同泄气般跌坐在地上。他低垂着头,背对着哈拉特趴在被风暴吹倒的沙发上。 “这两个星期我都会在朱诺斯,我还会再来找你的。”丢下这一句话,和一地狼藉的会客厅匆匆离开。 提摩西蹲在房梁上,目睹了整个过程。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有趣场面。 紧跟着哈拉特离开风暴之眼的居所回到集市,提摩西又变回了一名如同流浪汉般的男子。哈拉特看上去垂头丧气,回到集市上只是和随从们说今天没收到报酬就应付了过去。想着今天的跟踪差不多应该结束时,提摩西一眼看见了在集市东张西望的阿尔瓦。 简单地擦洗之后,阿尔瓦把一切恢复原样,顺着原路回到了朱诺斯。他的腰上还有刚刚被提摩西大力动作留下的疼痛感,偏偏这次提摩西很着急就离开,让他满腔的怨气都没有地方发泄。他回到集市上,采购了一些从东方来的茶叶。想着今天晚上为提摩西泡一壶茶,然后怎么也得和提摩西好好谈谈。 78、征服游戏(七) 轻轻揉着手中的茶叶包, 阿尔瓦站在茶叶摊前低着头喃喃自语。提摩西默默地站在他背后, 听他说着类似于——他不喜欢这样,太危险了,而且他的工作, 他所做的事情,也不是游戏——之类的话语。 路边的商人用竹筛筛选着茶叶, 那些精心烘烤过的绿色叶子,在空气中扬起微尘, 茶叶的气味混合着竹片的味道, 在空气中流动。 “大人,我想和你谈谈。”他对着茶叶包自言自语地说,“不对。啧……大人, 我们能谈一谈吗?”他顿了一下, 又换上一副严肃认真的口气说,“大人, 我们必须得谈谈。” “好, 你想谈什么?”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阿尔瓦紧绷着身体转头去看,他在人群中四下搜寻,都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从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把他拉入黑暗之中。 跌入一个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 大手捂住阿尔瓦差点惊叫的嘴。提摩西冷峻的面孔靠得阿尔瓦特别近,暧昧的气流在他脸上流动,强大的压迫力惊得他两腿不住地打颤。 “你特地来找我, 是想和我谈谈我们刚刚没做完的事情吗?”危险的语调令阿尔瓦头皮发麻,他如同炸毛猫咪般疯狂地蹬着两腿,不住呜咽挣扎。 外面的景色一片光明,而他们却处于一片黑暗当中。在暗影笼罩下的光明世界,各种景色如同烟雾一般飘荡,泛着缺乏真实感的流萤般的点点光芒。而这黑暗笼罩的世界,却是温暖而又真实的。 低沉暗哑的耳语,环抱住的有力双臂,他人的气味,体温的热度。无一不令人心醉神往。而那不断说出诱惑话语的薄唇,更是有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使人沉醉 令人心碎 含着泪光的翡翠绿猫眼,求助地看向身后的掌控者。那目光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不要在这里。 “别发出太大的声音,他们还是可以听见我们的。”拉着阿尔瓦向摊位后面后退了几步,他小猫咪般羞怯的样子令提摩西冲动得厉害。将因害怕恐惧而震颤不已的小猫咪抵在墙上,提摩西不容拒绝的拉起阿尔瓦长袍的下摆,塞进他嘴里,“你能忍耐的吧?可以做到吧,给我肯定的答案,阿尔瓦。” “不……”叼着崭新魔法长袍的下摆,阿尔瓦的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什么?”提摩西粗糙的大手伸手轻柔抚弄上光洁的后背,将阿尔瓦的衣服往上推。 “别伤害我,大人。”从嘴里扯出衣物捏在手心,阿尔瓦的声音带上明显的颤抖,“别弄痛我。” “那要看你表现如何。” 【圣光术】 带有情欲味道的浓烈汗味,身体的交叠,肌肤相亲,炽热的体温,仿若火焰在皮肤上燃烧。所有的无一不令阿尔瓦感觉难以抑制的头晕目眩。良久之后,如同直视太阳般的强烈眩晕渐渐消退。肌肉自不觉地痉挛颤抖慢慢平息,迷离的猫眼带着茫然凝视无尽虚空,在那片虚空之中,出现了天神般的声音,将阿尔瓦游离的神识拉回现实。 “乖孩子,你做得很棒。”拇指轻轻抚弄着因为压抑而咬破的嘴唇,提摩西用舌尖舔掉拇指上的血液,微咸的血腥味在舌尖上扩散,化作一种甜美的滋味充盈口腔。 “他……了……”唇角溢出不成调的轻吟,阿尔瓦还保持着趴在墙上的姿势,双目迷离地盯着墙砖。 温柔地擦掉小猫咪脸上的汗水,提摩西的眼神当中透露出一种别样的颜色,询问的话语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饱含柔情了,“怎么了?我的小猫咪。” “被发现了!”恨恨地盯着提摩西,阿尔瓦的眼神暗得发黑,“他们发现我们了!”怒气从内心深处不断上涌,委屈的泪水在眼中打转,促使他冲过去抓紧提摩西的衣领吼:“我们被发现了啊,你这个下流无耻的混蛋狼崽子!” 法师龙鸣般的怒吼卷带着朱诺斯的魔法能量,刮起并非由自然之力引起的强风。把临时商铺仅用竹竿与防雨布的顶棚吹得哗哗作响,商人们忙不迭护着自家的摊位,撑住竹竿尽力让顶棚不至于倒塌,盖住货物让这强风不至于吹走珍贵的商品。所有人都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根本无暇顾及寻找刚刚突如其来的咆哮。 带着如同岩浆般炽热的眼神,提摩西猛地一把将阿尔瓦推在墙上,坚硬的墙壁撞得阿尔瓦闷哼一声,想必后背上少不了因撞击而引起的淤青,可能将来好几天都无法消退。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阿尔瓦。”恶狠狠地按住阿尔瓦的肩膀,提摩西的眼神如同捕食的恶狼一般,浅灰色的眼睛中染上了杀戮的色泽,“我做过很多错事,也曾经、将来还会是贵族们权利争斗的罪恶帮凶,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虽说在我刀下所死之人并非全是清白无辜之辈。我毫不否认我的罪孽深重,深重到我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但无论别人如何用这个词叫我,只有你,你不能这样叫我。明白吗?阿尔瓦!” 被提摩西狠狠按住肩膀,无法动弹的阿尔瓦想要奋力挣扎,但实际上,刚才激烈的情事让他还未从脱力和劳累当中恢复,这点程度的挣扎简直如同欲拒还迎。 “放开我!”脸上带着还未褪却的红潮,阿尔瓦徒劳地抓着提摩西的袖子拉扯,扭曲的眉宇之间满是愤怒,“无耻的混蛋!愿地心之下的毒气都蒸腾而起,熏烂你的肮脏龌龊的肉体和扭曲变态的灵魂!” “你还真是敢说。”手探上阿尔阿瓦腿弯,提摩西一下拉起来他的大腿,黏稠的液体顺着苏珊娜圣峰的沟谷缓缓流下。他用指尖沾染上白浊,蹭到阿尔瓦通红的面颊上,“看看这些东西吧,阿尔瓦。亏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那还不是因为你!”挣扎着从提摩西的禁锢中脱离,阿尔瓦靠在墙上,手指甲深深镶入提摩西的小臂,红着眼睛粗声喘气,“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才变成这个样子。亏你还能说出来这样的话语来责怪我……都怪你……” 魔法的强风忽然停了下来,阿尔瓦难堪地别过脸,盯着从地砖缝隙里钻出来的植物嫩芽。这是多么奇异的景象,即使是在朱诺斯这样繁华的街道上,在铺满青石砖块的路面上,无惧踩踏,无惧恶劣而残酷的环境。如果柔嫩的植物新芽,顶开所有胆敢阻拦它的一切力量,顽强地破土而出。仿若内心深处那种无可阻挡冒出来的念头,外界的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止其生根发芽,从此常驻于心。 “我不想那样的。”阿尔瓦轻声说,轻轻闭上眼睛,显露出痛苦的神色,“不应该是那样的,那样是不对的。不……” “别否认了,阿尔瓦。”抓住阿尔瓦两只细瘦的手腕,提摩西将它们按在墙上,整个动作都散发出危险的味道,“你的反应告诉了我,你有多喜欢。” “不,不,不。”猛烈地摇着头,阿尔瓦极力地否认,“我不是……我没有……” “承认吧,阿尔瓦!” “不是那样的!” “你明明大腿都爽发抖。” “我,我没有……” “你高丨潮了好几次,难道不是吗?” “别,别说了……” “你刚刚抱得我很紧,现在你就要否认,到底是谁无耻呢,阿尔瓦!” “够了!” 比之前强烈数倍的飓风出现在集市上。原本处于阴影世界中的阿尔瓦与提摩西出现在光明世界。那是一种带着魔法飓风与强光的能量,撕碎了提摩西原本的暗影能量。阴影被这种能量分解、撕裂、抹除,竟然最后连一个渣都不剩。 如同去年冬至节提摩西在钟楼顶上看到的一般,阿尔瓦在发光。只是这一次提摩西隔得更近看得更加清楚。那耀眼的光芒之中,阿尔瓦神圣庄严得仿若天神。他的面庞看起来熟悉而又陌生,明明那是阿尔瓦的脸,却又像提摩西不认识的人。 或者说,神。 虽说只有那么一秒,或者更短的时间。阿尔瓦所释放出来的某种能量,也破坏了周围的环境。他背靠的那堵墙壁,被魔法能量给生生抹除掉,就那么一瞬间,如同粉尘一般被风吹走,露出室内的景色,看上去好像是一栋未完成的房屋,那些砖块整齐地被切割,再锋利的工具也无法做到。 在阿尔瓦的脚下,地面凹陷进去,原本铺路的青砖也和墙壁一样消失,常年不见阳光的泥土裸露在空气中。整个区域如同被球状闪电击中,这部分的物质都消失无踪,但没有发生任何爆炸和声音,只是强光一闪而已。集市上的人都被着炫目的强光给闪得失明,只有狼神的附身者提摩西目睹了整个过程。 而且,他也在整个事件的中心。 如同被人捅了一刀,或许更加糟糕。 那强烈的魔法能量化成的灵质手臂击中了提摩西,他隔得太近,以至于没有闪躲得足够远。那感觉就像是用布满锯齿的钢锯,反复拉扯肌肉和骨骼,一点一点撕裂的肉体,强烈的剧痛,使提摩西差点跪在地上。他右胸挨了一下,比贯穿更加痛苦。先是一种如同火烧般的灼热感,平息之后变得如同冻伤一般的寒冷。 各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痛苦席卷而来,提摩西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单手撑住地面才不至于跪倒。 我要死了。有一瞬间提摩西这么想过。 暗影行者,不能跪着死去。 这些情况持续的时间非常短,但已经造成了无法忽略的后果。让提摩西更为惊奇的是,他的胸口之前明明还有一个大洞,那里的皮肤、血液、肌肉、骨骼都消失的地方,在阿尔瓦把那种强光收回去之后,都神奇地恢复了过来。好像之前的削骨割肉的痛楚是他的错觉一般,只是提摩西的外套和斗篷以及几层衣物的失踪,不断地提醒着——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意识到自己闯祸的阿尔瓦一脸惊诧地站在那里,他还是那个魔法学徒的样子。温顺而又不具有攻击性,平和的面孔,垂坠的长袍,普通的装扮,漂亮的面孔。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人。”阿尔瓦走出他所造成的球形破坏之地,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平和,“我弄伤你了?”他伸出手想要查看提摩西的伤口,却发现那里的肌肤完好如初。那张脸由担惊受怕立即变为惊讶,“这……你……我是说,大人。你比我想象的要强大很多,我第一次遇见在它的力量下,还有不被摧毁的东西。” 说到这里,阿尔瓦自觉失言,抿紧嘴唇沉默不语。提摩西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大一会儿,他们背后的商人们忙着整理自己摊位上的货物,刚刚那瞬间来到又瞬间消失的飓风,令不少摊位都遭受了不通程度的损失。背后一片喧哗混乱,而在提摩西和阿尔瓦之间,则一片安静。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阿尔瓦。”抓住阿尔瓦的手腕,一把扯过来,提摩西用额头抵住阿尔瓦的额头,大手仅仅摁住他的后颈,“但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啊?” “我不是怪物。大人。”阿尔瓦直视着提摩西的眼睛,但离得太近的距离反而让他无法看清楚提摩西的表情,“我们是一样的,至少我是如此理解。我无法想象,像你这样经历过那些事情的人,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刚刚的那是什么?”揪着阿尔瓦脑后的头发,提摩西选择了最直接了当的询问,“你说的‘它’是谁?” “我很抱歉,大人。”后脑传来的痛苦令阿尔瓦眉毛扭曲在一起,“你知道我们是一路人不就行了吗?我,我只是,有点失控,但我还是把‘它’控制住了,虽说有点晚。给你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大人。” “因为刚才的事情,你不喜欢?”提摩西皱紧眉头,松开阿尔瓦的头发,“你本可以拒绝的,阿尔瓦。但是你没有,我还以为你喜欢。” “如果……换个地方……”舔了舔嘴唇上的伤口,阿尔瓦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太期待,“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大人。” “好吧,我知道了。”轻轻揉了揉阿尔瓦的头发,提摩西的面色缓和许多,“既然你不喜欢这样,我以后会选择更好的时机和地点。但我必须得提醒你,你需要注意你的言辞,如果你在用那个词叫我……”危险地眯起眼睛,提摩西话语当中威胁的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你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会在你身上发生的。我保证那将会是你一生的噩梦。” “如果你今后还这样对我,”倔强地仰着头,阿尔瓦丝毫都不肯松口,“我不能保证还不会说出这种话。” “是吗?”舒缓了眉眼,提摩西凝视着阿尔瓦的面庞,对方毫无退让意识的表情表明,那是他最后的底线,“要得到你的承诺真难,阿尔瓦。而且你还总是说谎,未必会执行承诺。但我不一样。” “那如何才能得到你的承诺,大人?”阿尔瓦反问道,“如何你才能保证不像刚才那样,伤害我?” 话题进入了一个死胡同,提摩西不耐烦地推开了这个绕来绕去,如同一团麻线般的逻辑死角,转而说:“我想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机会来互相伤害。”集市上的混乱渐渐平息,提摩西捡起地上刚刚因为强风而垂落的毡帽戴在头上,“我还有点事情,你先回去吧。” 望着提摩西的离去的背影,阿尔瓦喃喃自语地低声说话,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反正只有几个月,只要,再忍耐一阵就好。”尽管如此,这蹩脚的理由还是灼痛了他的内心。提摩西的微微驼着背,不再似以往一样站得笔直,他可以看见对方伸出手捂住胸口的动作,看上去似乎真的十分痛苦。 我弄伤他了。这个念头在阿尔瓦回无冕者居所的路上,一直在脑海当中挥之不去。 除了在十五岁时获得狼神之力以外,刚刚是提摩西在他所经历的岁月之中,感觉最为奇特的瞬间。除去发光则迸射强大力量的阿尔瓦,更让提摩西感到惊诧的,还是他能够突然愈合如此严重伤口的事情。 这是以前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如果之前芬勒萨斯有这种力量,已经做了十三年附身者的提摩西,不会完全不知情。 捂着胸口一路走到朱诺斯的空港,那里站着的人,早已在此等待提摩西多时。 79、征服游戏(八) 位于朱诺斯的空港, 是光辉大陆上为数不多的空港之一。安雅夫人穿梭于光辉大陆合勒古亚大陆之间旅行、经商。她的船只“祥云号”是一艘经过特别改装的船, 几乎可以说在整个盖亚都独一无二。在大陆上行动时,祥云号依靠魔法动能,翱翔于天际。而到了海上, 祥云号则挂上风帆,借助风与水的自然力量, 横跨海洋。 比任何飞艇都稳,比任何帆船都快。 光辉大陆传奇船只——祥云号, 就在提摩西的眼前。 船首像全身覆盖着金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一名女神的形象——她有着坚毅的面庞,腰部以下则如同一条蛇缠绕在船头。女神双眼直视天空,高举的双臂似乎在触摸着天顶。与其他常年在海上航行的船只不同的是, 祥云号的船底很干净, 没有藤壶——也许是被精心清理过了——褐色船底上的龙骨滑溜溜的,似乎才刚刚上过漆。 每一年祥云号要离开朱诺斯之前, 都会做足够的补给和整顿, 而这一次,将近来临的战争,让贸易女王并未打算在此多做停留。水手们不断地往祥云号上搬运补给和货物,消息灵通的大人物们准备先行撤离,而集市上的商队还在赚着他们不知道能够花得上的钱。 提摩西想自己的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一定很狼狈, 才会让站在空港远眺的姜格一见到他就大喊:“天呐,提摩西,你打猎去了吗?”他微微皱着眉头, 走近早已等待着他的一行人。 那名叫做菲涅尔的诺多精灵也在,不过他被两名壮汉押着,他们弄来了绳子,把他的手反绑到背后,脚上甚至还栓了镣铐。任何人都不会喜欢这重犯般的待遇,菲涅尔也不例外,他不断地挣扎着用精灵语叫喊,姜格只好不断地安慰他。 在两名壮汉旁边的莱昂内尔毫不掩饰自己脸上得意的表情,他抄着手,看见提摩西后,仅仅昂着下巴点了点头,一副已经大获全胜的样子。 用一如往常的神情,提摩西不动神色地默默走到祥云号登船口。原本指挥着水手们的郭夫人转过身来,朝着提摩西颔首行礼。郭夫人敛了眉眼,冲着船上用熊猫人的语言大喊了几句。在过去与安雅夫人的接触当中,提摩西学过几句熊猫人的语言。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郭夫人说的是:“雅,他来了。” 很快,从船的右弦探出来一个圆圆的脑袋,背着光,脸上的表情不是特别清晰。但从那人影的体型轮廓看来,是一名母熊猫人。她耳朵上的宝石大得几乎填满整个耳孔,身上的华贵装扮和说话的态度,都令人感觉到像是有一根手指,不断地在戳着对方下巴,强迫对方仰视她。 这母熊猫人就是安雅夫人本人无疑了。 “刺客之刃,见到你很高兴。”她说话的时候,耳朵上宝石反射出的红光耀眼得令人睁不开眼,“不过你也知道,前面的那是客套话,并非出自真心。时间紧迫,废话少说。虽说你付了六千金纳尔的现金,可是还缺百分之三十五的交易税,钱你拿来了吗?” 贸易女王的直接了当并不让提摩西感觉意外,这种额外条件摆明了就是在为难他。但提摩西也不是会被人像驴一样牵着鼻子的人。“根据拍卖规则,我已经付清了现金,这种额外要求,恕我难以接受。” “好,你要说规则,我就和你说规则。”贸易女王出乎意料地冷静,她趴在船舷上,摘下自己的耳坠掷向提摩西,“这是违约金,收好!金狮子爵出了一万金纳尔购买二十五号拍卖品,如果你要出价,至少要出一万零一百金纳尔,加上百分之三十五的交易税,那么一共是一万三千六百三十五金纳尔。扣掉你之前付的六千金纳尔,掏出七千六百三十五金纳尔来,第二十五号拍卖品归你。” 伸手接住带有贸易女王体温的耳坠,提摩西瞟了一眼姜格,精灵神偷瘪了瘪嘴,明显一时半会掏不出来这么钱。水手们已经搬运完所有的货物,陆续登上祥云号。提摩西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他闭了闭眼,接受了这个不平等条件。“那你派个人,和我去渣滓堆银行取钱。” “恐怕不行。”贸易女王站直身体,对着还在船下的船员们发信号,“全体登船!祥云号五分钟之后出发!” “这怎么可能!安雅!”愤怒染红姜格的脸颊,让一向注重礼节的精灵连敬语都给忘得一干二净,“那么多钱,就算是现在去取,尚且不说五分钟跑不了一个来回,就连清点金币的时间,五分钟……不,五十分钟……不,再来五个五十分钟也不会够!” “我是船长!”贸易女王大声呵斥,训姜格的态度如同在训她手下的船工,“我说——祥云号,出发!——祥云号就得出发。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掏出十万金纳尔来,祥云号归你。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小贼。来人,把钱还给这个喋喋不休的蠢货。” 从祥云号上面吊下来一个箱子,从箱子的外观上看来,就是姜格给提摩西的那个。郭夫人接住了它,轻轻地把箱子放在姜格脚边。她微微蹲了一下身体,算是行礼告别,一声不吭地登上祥云号。 “你不能这样做!”精灵神偷挥动着拳头,对着船上大喊,“菲涅尔是我的联络人,你怎么可以卖掉他?!” “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小贼。等价交换,这是无冕者的规则。”在船上的安雅夫人转过身,朱诺斯那魔法形成的风中吹来她高亢嘹亮的声音。 “收起踏板!割掉绳索!为浮空泵充能!祥云号,升空!” 祥云号强烈的气旋将站在空港的人几乎吹倒,巨大的船只慢慢地升空,为空港投下一大片阴影。提摩西如同山峦一般巍然挺立,全然不理抓住他手臂大喊大叫的姜格。 手心中的耳坠已经被提摩西摸得发热,作为商用船,并且是贸易女王的船只,祥云号并未配备多少武装。他们不想卷入战争情有可原,但是走得如此匆忙,这里面的内容肯定不会只是安雅夫人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 莱昂内尔带着胜利的笑容与菲涅尔离开,无法阻拦他们的姜格捏紧拳头,焦躁的情绪蔓延至每一根发丝。他抓住提摩西破烂不堪的衣服,用力推搡着不动如山的刺客之刃。“你为什么不阻止她逃走?”他激动地叫喊着,原本清亮的嗓音都破了音,“你为什么不拦住那个人类?你知道菲涅尔是什么人吗?让他们带走菲涅尔,我们会有麻烦的,非常,非常大的麻烦!” “那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们?”提摩西挑了挑眉毛,冷冷地看着姜格,“你为什么不阻止安雅逃走?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你的联络人,让他先去吧,我们会有机会赎回他的。” “不,小蒂姆,我必须得说,我们没有机会。”姜格烦躁地甩开提摩西,一屁股跌坐到空港的花坛旁的长椅上,“他们要把菲涅尔献给那个叫威尔沙的大公。可是,他不能去那里。如果在仲夏节之前,他不回到阳光森林的话,那么我们所做的事情都会暴露。” “你做了什么?”提摩西问。“他是精灵王子吗?你诱拐了他?” “王子?或许……好吧,算是吧。他是诺多精灵王的养子。”用手捂住脸,姜格的语气和动作都显得十分苦恼,“他想出来看看人类的世界,我就带他出来了。这个年龄的诺多精灵总有着巨大的好奇心,什么事情都感到新鲜。” “让我猜猜,你对诺多精灵王许下了承诺,对吗?”信步走到姜格身边,提摩西慢慢坐下,“你诱拐了诺多精灵的王子,让他当你的联络人。而你想要履行承诺,如果在诺多精灵们庆祝仲夏时,精灵王子无法出席,那么这个承诺就变成了一纸空言。” “不,小蒂姆,我没有诱拐菲涅尔。”姜格猛地抬起头,两条眉毛几乎扭曲到一起,“你猜中了大部分事实,但不包括诱拐那部分。诺多精灵们会在仲夏星空下举行他们古老的庆典。菲涅尔必须回去,不然仪式无法进行。” “仪式?” “向群星祈祷的仪式,会进行十天。”精灵神偷仰起头,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诺多精灵们会在星空下跳舞,吟唱关于群星的古老故事。你真该去看看那个仪式,菲涅尔会领唱,他是第一个开口也是一个开始旋转的……”回想到这里,他懊恼地低下头,喃喃自语说,“天呐,他肯定会杀了我的。” “所以说,他要去唱歌跳舞?”提摩西揶揄道,“听起来真是重要的事情。” “你不知道这个仪式,对诺多精灵来说有多重要。小蒂姆。”严肃的面色浮现在精灵神偷的脸上,“这不仅仅是唱歌跳舞,这是一项古老的仪式。诺多精灵是盖亚上最为古老的种族。这神秘仪式同智慧生物的历史一样古老。” “对,他们总是很神秘。” “小蒂姆,现在事情已经很糟糕了。”姜格张开双臂,紧握着拳头,“如果被诺多精灵们发现菲涅尔现在的处境,你不会想知道这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你是说会引发战争吗?” “战争?不!小蒂姆,我不认为只有一百多人口的诺多精灵会对有几千万人口的人类发动战争。”姜格说,“但是那可能比战争更为糟糕,诺多精灵不会攻击有数万人口的大城市什么的,但是他们会攻击我们。” “你应该自己承担责任,别扯上我们。” “就是我们,无冕者们,你懂我的意思,小蒂姆。” “所以说,你自己闯下的祸,要所有无冕者和你一起承担后果?” “人是安雅夫人抓走并卖掉的,就算我说出实情……”姜格无奈地耸耸肩膀,漂亮的脸上挂满了无辜,“无冕者还是无法脱掉干系。” “那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安雅这样生气?”提摩西很快抓住问题的重点,凝视着姜格的目光带上审视的意味,“以至于让她想要卖掉你的联络人?” “我,我什么都没做……”提摩西一言不发,深深地凝视着姜格。姜格毫不示弱地迎上那目光,两人长久地对视着。在提摩西凛冽的目光鄙视下,他终于泄了气,说出实情,“好吧,我偷走了匠心石——菲利克斯之心。但我已经还给他了,他只是差点没命,但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差点没命是什么意思?” “祥云号的机械师,叫帕特里克·菲茨杰拉德的家伙。他拿着菲利克斯之心。”姜格抽了抽鼻子,拿手指在胸口比划着,“菲利克斯之心在这里,他的胸口。其他的飞艇都要依靠巨大的气囊才能升空,而祥云号,则是依靠的菲茨杰拉德的新技术。他的心脏那里,是一个空洞,是的,他没有心,用复杂的机械代替,里面的动能就是菲利克斯之心。” “所以说,你要偷走他的心?”提摩西的双关语,让姜格脸上浮现出不自在的表情,他仔细地观察着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心中已经明白了不少事情。 “虽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那样。”脸上展露出尴尬的笑容,姜格对着提摩西裸露的肩膀就来了一拳,“但别说得那样暧昧好吗?小蒂姆!祥云号上的控制设备就是这位菲茨杰拉德所设计并制造,后期的维护工作也是他在干。不得不说,他是个有才华的男人。” “所以你就要偷走他的心?”提摩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还是魔法石也能卖个好价钱,嗯?” “小蒂姆你别这样,你让我很尴尬。”姜格或许是想要用微笑来面对,但他现在只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只是,嗨,这是一名视偷盗为艺术的精灵对自己盗窃生涯的审视——既然他的胸腔里面装有一颗魔法石,我能否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从他的怀里拿走那个东西?仅此而已。”他摇了摇头,用手撑着下巴,双眼盯住地面,“我并不以偷盗为生,你懂我的。小蒂姆。偷东西对我来说,是乐子,是挑战,甚至是——生存的意义。” 说谎。提摩西冷哼一声,并未拆穿姜格。阿尔瓦曾经说过的话回响在提摩西的脑海。“他们在找命运之轮。”以及“命运之轮的真相,就是能量的聚合体。”还有“魔法石由七十二门柱神的能量凝聚而来。”……种种原因,姜格都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找乐子而去毛线偷窃菲利克斯之心。 要么是光明未来联盟,要么是全知者联盟。姜格应该会是属于他们中间的某一方。提摩西并不关心姜格属于哪一方,这些不择手段收集门柱神力量的家伙们,终究是会把他们贪婪的手伸到“撕裂者”芬勒萨斯这里来的。 或者说,已经伸到这里来了。 在这一点上面,无论是阿尔瓦也好,或者是姜格也好,对于提摩西来说,都没有区别。 “离开朱诺斯。”想到阿尔瓦的使命,提摩西内心仿若被堵塞的河流,血液都几乎凝固在血管里。他站起身,西下的夕阳照在身上,暖红的颜色却令他感觉内心冰冷,“现在就走。” 大跨步走下空港的阶梯,提摩西的脚步迅捷但并不从容。姜格飞快跑到提摩西身边,拦住他的去路说:“小蒂姆,你不会就这样放弃吧?你看看刚刚那些可恶的家伙,看看他们脸上得意的笑容。这样就打算认输,这可不像你。” “让他们笑去吧。”冷冷地瞥了一眼姜格,提摩西的丝毫不为他的游说而动摇,“他们不会笑到最后的,我保证。”他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虽说诺多精灵不会对我们发动战争,但是并不代表别的精灵不会。我们马上就要面临这个事实,亲爱的姜格。” “什么?”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安雅会放弃大好的赚钱机会,走得如此匆忙?”甩开姜格的手,提摩西飞快窜上屋顶,“快离开朱诺斯,越快越好。” 殷红的夕阳笼罩着城市,朱诺斯看上去仿佛于即将到来的战争烈焰之中,熊熊燃烧。 ***************************************** 画面在羊皮卷上闪烁,声音断断续续,起伏不定。费瑞德皱着眉头看了三遍,才勉强算是确定了画面上人物的对话内容。 “朱诺斯地震过吗?”合上羊皮卷,费瑞德瞥了一眼阿尔瓦,“这可是符文学大师伦道夫亲自弄的卷轴。你不打算解释点什么吗?” “你就当我身上长跳蚤了吧。”阿尔瓦别过脸,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脸红,“只是魔力有点不稳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费瑞德翻了一个白眼,捧住阿尔瓦的脸盯着他看。“只是?”他眯着眼睛,轻轻地捏住阿尔瓦的面颊,“如果你魔力有不稳定的情况,那可真是太糟糕了。我会报告给他的,让他决定你接下来的行动。但是我听见了,阿尔瓦。在集市上发生的能量坍缩,魔力都往你身边汇聚而去,这样太危险了。你确定你还好?” “我很好。费瑞德。”阿尔瓦正了色,盯着费瑞德的双眼,“没你想到的那么糟糕。” “不要勉强自己,阿尔瓦。”费瑞德叹了口气,放开阿尔瓦的脸,“我只是关心你,别拒绝他人的好意,你不要总想着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承担。我们是朋友。” “是的,费瑞德。”阿尔瓦拉下脸,语气当中饱含难以掩饰的焦躁,“把魔法书给我,还有羊皮卷和墨水。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 *************************************** 年轻的诺多精灵徒劳地挣扎着。 或许是见多了这种无谓的挣扎反抗,押着他的两名壮汉对此无动于衷。他们如同没有生命的金属一般,机械地行进着,最终停在两扇装饰豪华的木门前。这里或许是朱诺斯“羽毛、魔法与黄金”公馆里最为豪华的房间。 粗暴地将诺多精灵丢丢到铺满羽绒的床上,床铺很软,他没有受伤,却感受到了十足的威胁与羞辱。他用精灵语大声叫骂着,立即被迎面而来的一个耳光给打得晕头转向。 二十五号拍卖品的买主莱昂内尔抱着双臂站在门前,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别想着要逃,小家伙。”莱昂内尔身体宽阔切健硕,他只穿了一件亚麻内衬,领口的绳子松松拉拉地挂在胸前,露出他健壮的胸膛,上面暗色的抓痕彷如某种强烈的暗示意味。而两腿强壮大腿间若隐若现的东西,尺寸绝对不小,更何况这还只是那长面包未发酵的时候。 两名壮汉识趣地退下,他们的金属靴子在走廊上发出空旷的回响。而金狮子爵光着脚,充满侵略性的身影几乎堵满了整个门口。 “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任何人也无法阻止。”莱昂内尔裂开嘴,脸上的笑容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残忍了,“小家伙,别反抗了,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 强烈的恐惧摄住了第二十五号拍卖品,他颤抖着向后退,嘴里胡言乱语着咒骂的话语。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无法按照你的意志所改变。”莱昂内尔嗤笑出声,气流通过他的牙缝,发出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的声响。“反抗不了,就好好地享受吧。我相信你会很乐于享受整个过程的。并很快……沉迷于此。” “莱昂……你以前也对我这么说过。”温莎出现在莱昂内尔身后,站姿矜持而又疏远。他空洞的目光看着莱昂内尔的肩膀,脸上的颜色如同去世多年。 几分钟前,温莎拖着疲惫的步伐从创造者实验室回到公馆,正看见莱昂内尔的侍卫押着第二十五号拍卖品上楼。莱昂内尔步伐轻快,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得意志满了。在来到朱诺斯的路上就堆积起来的一脸阴云,仿佛被一阵风吹走,他的脸上表现出的愉快心情令温莎的心逐渐下沉至黑暗深渊。 那名精灵,大概就是那阵风。 磨磨蹭蹭地跟在莱昂内尔后面上了楼,那精灵被丢进了莱昂内尔的卧房,而卧房的主人还趁机去洗了个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那精灵已经是莱昂内尔嘴边的肉,送到一头狮子嘴边的肉,狮子会不吃吗?况且这些天借口公事繁忙,莱昂内尔都没有好好地碰过温莎。 这样算起来,这些天来只有过一次,但并非出于爱。那天温莎怀揣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赶到创造者实验室。提里安法师协会的人已经为他清理出房间,作为他的实验室用。在他还没有好好地看够自己的实验室之前,莱昂内尔派人来找他,他不得已只得匆忙离开。 莱昂内尔没有抱住他,也没有带着甜蜜眷念的亲吻,甚至都没有过想要进入他的想法。温莎赶到接待公馆时,心情暴躁的莱昂内尔不由分说地扯住他的头发就往地上丢。那天莱昂内尔用各种各种道具折磨了他一整天,导致他第二天去实验室时,瘸得像只被狮子咬伤后腿的狗。 与其说是泄欲,还不如说是泄愤。 从莱昂内尔的眼中,温莎看到了许多东西。他明白,金狮子爵心情不好,对方想看的是他的哭泣求饶,想听见他凄惨地尖叫,看着他在虐打和羞辱当中,不断地不受控制地高丨潮到失禁的样子……对于对方来说,那是绝对的权利,是强烈的控制欲,是是提醒着他的现实,唯独有没有爱意存在。 八年了,就算是再美丽的躯体也会看腻。温莎自知已经不算年轻,虽说从外表上很难看出来他已经二十八岁。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早已苍老得像一名老人。那里面落满了肮脏灰暗的尘埃,其中大多数都是来源于这位莱昂内尔·格雷戈里大人,由金狮子爵亲手洒下的灰尘。 “艾德里安……”金狮子爵伸手搂住温莎的肩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在他脖颈上轻轻摩挲,“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这几天你总是说实验室忙。现在有空了吗?” “不太空,子爵大人。”冷漠地推开莱昂内尔,温莎的面孔如同结了霜的牛奶,“我只是,回来拿点东西。我还得去实验室,调色盘实验室只有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你要忙到什么时候?”吃了个软钉子的莱昂内尔伸手揽住温莎的腰肢,一把将他拽进怀里,说话的语气几乎都算得上是撒娇了,“别管那该死的实验了,今天晚上陪陪我。嗯?” “子爵大人,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忙。”从容地推开如同大狗一样赖在身上的莱昂内尔,温莎把手放在对方裸露的胸口,那激烈强劲而又快速的心跳声,证明了对方现在的心情,就如同一名获得新玩具的孩子一般,有着藏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有什么事情是比我还重要的?”锲而不舍地抱住一贯娇宠的小情人,莱昂内尔拱了拱那如同丝绸般细腻柔滑的脖颈,嘴唇贴着他的脖子轻声说,“艾德里安,我们好多天都没有‘好好聊聊’了,你今天不打算和我‘聊聊’吗?” “等我招手到助手和共同研究者再说吧。”手明明触摸着莱昂内尔温热的胸膛,温莎却感觉如同摸到一块冰川般,指尖手心中都充满着无尽的寒意,似乎有冰雪在血管中流动。本来以为常年的痛苦已经让他的情感都已经趋于麻木,但看见莱昂内尔如此执着地想要得到这名精灵,温莎还是感到了强烈的刺痛感。 他根本不需要我陪伴。这句话不停地在温莎心中打转。虽说莱昂内尔经常把“陪伴”这个词挂在嘴边。确实,他陪在莱昂内尔身边已经八年,但这种陪伴一开始并非出他的本意。在强迫的手段和权利的威压下,对于掌权者,这种陪伴的有又何意义呢? 他随时都可以找到新的人陪他,自己只是个可以随意替换的物品罢了。这是严峻残酷的现实,给温莎下的结论。 精灵很美好,与他这种会衰老的人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况且莱昂内尔为这名精灵花了一万金纳尔,如此大手笔的开支,如果莱昂内尔肯在他身上花这笔钱,那么温莎早就可以提供足够的捐献金,进入创造者实验室。 这笔钱,足够申请五个调色盘工作组。 在莱昂内尔心中,他大概是属于不怎么值钱,但是方便又快捷的那一类工具。 “那至少我们可以一起共进晚餐。”即使是面对温莎的冷脸,莱昂内尔也不恼,一副将他的娇宠小情人捧在手心里的样子。但其中的内里如何,却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在这万般宠爱的表象之下,有着多少的虚情假意。 “我在实验室吃过了。”冷漠到近乎无情地推开莱昂内尔,温莎的脸色十分难看,但他还是努力挤出来一个笑容,朝着房间内的精灵努了努嘴,“别弄哭他。” 有了新的玩具,还想叼着旧玩具不松口,未免也太过于贪心。温莎不仅推开了莱昂内尔,也推开了那不规矩在他腰间磨蹭的东西,他知道那是什么——坚硬,炽热,无数次将他贯穿的可怕刑具。这次莱昂内尔并没有阻止温莎离开,而是转向了那名精灵。 随手抓了把伞,温莎快步下楼。听着从背后传来的破口大骂的声音,他闭了闭眼,觉得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令他感觉呼吸困难。莱昂内尔是个征服欲格外强烈的男人,对方越是反抗挣扎,他想要征服对方的欲望就越为强烈。相同的,在征服对方之后,那种满足感也就愈加巨大。 温莎也曾经反抗挣扎过。 八年之前,刚刚出师的温莎踌躇满志,他想要进入创造者实验室,并且尽快研发出一款畅销的随便什么破玩意儿,以偿还家族为送他到魔法学院就学而欠下的巨大债务。 但作为从一个小地方来的小贵族的小儿子,温莎并没有太多的机会。屡次碰壁之后,选择借酒浇愁的温莎被突如其来的命运给撞得晕头转向。 他遇见了号称来朱诺斯办事——实际上是避难——的莱昂内尔。他的倔强和要强吸引了这位当时被兄弟们挤得没有容身之所的幼狮,莱昂内尔和他喝酒,听他倾述。并且表露出可以资助他的意愿。 处世未深且醉得一塌糊涂的温莎天真地相信了他的谎言,趁着酒精的麻痹,莱昂内尔不怎么光彩地占有了他。温莎记得自己当时或许有反抗,但却触发了那头狮子的征服欲。温莎还记得,他记得第二天醒来,全身都是伤痕,股间给弄得一塌糊涂,而脸颊亦是肿痛不已,破皮的唇角一片青紫,如同被野兽撕咬过一般。 那天早上,莱昂内尔对他所说的蛊惑的话语,一直都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无法按照你的意志所改变。反抗不了,就好好地享受吧。我相信你会很乐于享受整个过程的。并很快……沉迷于此。” 从此,温莎就成为了莱昂内尔的私有物。 他们也曾经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时间,除了最开始略显粗暴的初体验,双方都可以算得上是“你情我愿”了。年轻的莱昂内尔带着懵懂的温莎,去了他位于秋叶湖边的小别墅。借着躲避这些烦人亲戚以及同新情人黏在一起的理由,两个人在秋叶湖边的房子里,黏黏糊糊地过了两个多月。 在这期间,金狮家族的人在一次家族聚会上全体遇刺,无一幸免。莱昂内尔成为了最大的获益者。他作为金狮家族唯一的幸存者,变成了唯一的继承者。那些讨厌亲戚的财富和地位,尽数握在莱昂内尔一个人的手中。 那大概是莱昂内尔人生中最为快意的一段时光。他似乎获得了一切,但他依旧贪心不足,还想要更多。莱昂内尔并没有急着去追查关于家族凶杀案的凶手,对流言蜚语中关于他就是幕后主使人的猜测也置若罔闻。 年轻的金狮子爵,羽翼还未丰满,他把自己发现的小花儿,推进了由权利与欲望组成的无尽黑暗深渊。他教会了温莎很多东西,特别是在如何取悦男人和吊人胃口方面。用“融入上流社会生活”为幌子,把温莎打造成了一朵交际花。 美好的花儿,宛如从清晨太阳还未升起之时,摘下来带着露水的白百合,高高攀于金狮家族这强劲花茎之上的花朵。 温莎确实有过一段当交际花的日子,无论他如何的不情愿,莱昂内尔总是能够找到各种理由来蛊惑他。并且他在事成之后的承诺,总是能够完美地兑现。在经历过污秽难堪之后,莱昂内尔总是能给温莎恰到好处的温柔安抚。那缠绵的爱语,甜蜜的谎言,总是能够给缺乏关怀的温莎无尽的期待。对于此,温莎还能够有什么奢求呢? 然而,变得越来越贪心的情人,总是会奢求更多。 事后的安慰已经远远不够了。 爱是一种丑陋而又恐怖的情感,无论对方是醒是睡,是健康还是疾病,是忧伤还是欢愉,是贫穷还是富有……爱上一个人,总会想要得到对方的全部。 莱昂内尔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提出了所谓的“最后要求”。毫无选择余地的温莎只得接受这个不公平的提议,莱昂内尔拱手将温莎送到了威尔沙公爵的怀抱。温莎不知道在这里面,他们打成了多少交易。 但是那之后一个月噩梦般的地狱生活,让他从此对莱昂内尔的誓言心灰意冷。怎么会有人为了金钱和权利如此不顾一切?温莎悲哀地发现,他在莱昂内尔心中,只是一件物品。可以用金钱来衡量,也可以交易。 莱昂内尔甚至都不会在别人面前承认温莎是他情人。 可笑的是,温莎还是选择了相信莱昂内尔的谎言,并为他执行计划。 威尔沙公爵发现了莱昂内尔的居心,在昭示性地狠狠虐待过温莎一番之后,把他像一块破抹布般丢进了垃圾堆。 作为一朵高雅的花儿,就这样被丢入了肮脏的垃圾堆。想再用交际花的身份活动已经是不再可能。或许是作为弥补,莱昂内尔让温莎成为了他的情人。 这个假惺惺的金狮子爵,在从垃圾堆捡回温莎之后,这位子爵大人表现出来疯狂的吃醋行为,简直令人不寒而栗。策划者抱着受害者,表现出来强烈的心痛。他为温莎治伤,一待温莎伤口愈合,又疯狂地占有那具残破的躯体。 莱昂内尔一边说着不会再放手的话,一边执拗要用自己的味道盖过别的男人的味道,要用自己的吻痕盖上别的男人给温莎留下的伤痕,要用自己的液体灌满温莎的身体,冲走别的男人留下的一切痕迹。可是当初将温莎送出去的,正是莱昂内尔本人。 直到这一刻,温莎才终于肯承认,关于莱昂内尔的真面目。 他是个疯子。 陪着他疯的自己也病得不轻。 为了能够从这种疯狂中解脱,或许是逃避,温莎想要变得正常,他无法忽视那个内心深处渴求着莱昂内尔的自己。 他逃走了。 从莱昂内尔身边。 以为可以逃出升天的温莎漫无目的地四处流浪,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走到国境边陲的岛拉文镇上,温莎停下脚步,在这里蓬头垢面的,如同一名乞丐般活着。他留着乱蓬蓬的脏污胡子,头发仿若鸟巢一般,脸整天都脏兮兮的。 以前温莎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这种糟糕的卫生情况,但现在这样不像他自己的样子,反而让他觉得安心。他在一家旅馆里面打工,负责搬走醉汉和清扫他们吐出的污秽物。温莎小心翼翼在岛拉文生活了一个月,打算等拿到这个月的所得之后,离开斯刚第,去泽蒙或者哪儿都好,只要远离莱昂内尔就好。 他仍然可以做回他自己。 但莱昂内尔残忍地打破了他的美梦。金狮子爵找到了他,甚至没有给他任何选择。邮差送来一个包裹,温莎疑惑地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块红色稀土。 是他的家乡所产出的那种红色稀土。 稀土上插着一根手指,手指上戴着的戒指分明是他哥哥的。 牛顿家族世代就守着这样一个红色稀土矿过活,到了他这一代,稀土已经被采集殆尽。他的哥哥绞尽脑汁想要挖得更深一些,采出更多更好的稀土矿。但挖矿需要矿工,需要工具,需要材料,这些所有的东西,都需要——钱。 温莎闭了闭酸涩的眼睛,他终于尝到了那种欲哭无泪的滋味。哥哥送他来魔法学院读书,确实有交代过关于让他看机会傍上谁的意思,虽然哥哥没有明说。他们家族除了那枯竭的稀土矿,剩下的资源也就只有温莎这个美人了。 稀土下面有一封信,温莎抽出来打开它,上面却是一片红白。他捧着没有一个字的信件呆滞地望着天空,莱昂内尔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就算你跑到世界的尽头,也无法逃出我的手掌心。 如果你走了,你就是弃家族而不顾的懦夫,忘恩负义,人人唾弃。 温莎想到了他的家乡,想到曾经居过住的红泥山庄的祖宅,年久失修天花板,每年下雪的时候,雪都直接下到物理。冬天特别冷,很多地方都呼呼窜着冷风。壁炉永远烧不热,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钱购买柴火,况且柴火也是湿的。他挖空心思想要想起来一些对于红泥山庄美好的记忆,最后回想起来的终究只是阴冷潮湿的地板和墙壁。 跟着莱昂内尔之后,他经常往家里寄钱。哥哥的来信甚至毫不避讳地说出他是家族经济支柱一事,兄长的安慰,让温莎多少觉得长久以来的妥协也变得有价值。 他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但他哥哥和红泥山庄不能。 无奈的温莎只得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莱昂内尔身边,这是他和莱昂内尔第一次爆发冲突和争吵。这一次,莱昂内尔无法容忍情人的任性,暴怒的金狮子爵把他绑起来狠狠操了三天。莱昂内尔用男性原始野蛮的力量打到了他,打了又操,操了不服继续操,直到到他奄奄一息濒临死亡。 温莎很想表现得更有骨气一点,但临近死亡的那一刻,强烈的恐惧摄住了他的心智。本来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抱着一死了之的想法回到莱昂内尔身边,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但是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狠心决绝。 说起来,这个世界确实也没什么好值得他留恋的。 但是他就是不想死。 他屈服了,哭着对莱昂内尔说:“我会留在你身边。”对方才放过他,由粗暴变为温柔地抱着他,缠绵地亲吻他,令他几乎都产生了前面几天的遭遇都是一场噩梦的错觉。 从此之后,温莎收敛起来自己所有的喜怒。莱昂内尔对他的态度也缓和很多,金狮子爵承认了与他的情人关系,在外面表现得极尽荣宠,就像是不明就里的人所看见的那样。他只是个好运气的婊丨子,被人玩烂之后,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还能让金狮子爵这样英俊多金的情人神魂颠倒。 莱昂内尔不再让温莎做交际花,也不再让他去陪夜。他依旧会和莱昂内尔做丨爱,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秋叶湖边的小别墅里一般,只是不同的是,温莎的心已经越来越冷。 表面上,他们是一对鹣鲽情深。私下里,他从不叫莱昂内尔的名字,也不对他笑。他试过绝食,刺伤过莱昂内尔,对方则以更为激烈的手段让他屈服。每次都会弄得他哭着许下违心的承诺,保证会呆在莱昂内尔身边作为最终结局。 八年里,在无数的故意冷漠与有意疏远之下,他对莱昂内尔所有的感情都几乎耗尽。现在他这具空壳般的身体内,所剩下的,只有疲乏的痛楚罢了。 只是,成千上万次的结合,日日夜夜的肌肤相亲,温莎的内心和身体,都已经有一部分变成了莱昂内尔的形状。他们紧密相连的肉体和灵魂,一定有一部分已经粘连在一起,如果硬要分开,必定会皮开肉烂,血肉模糊。 现在,温莎站在创造者实验室的调色盘工作组,独自一人吞咽撕裂肌肤的锥心痛苦。 ****************************************** 阿尔瓦低下头,默默地卷好羊皮卷,插丨进腰带上的环扣里。费瑞德早已离开,拿着他录下的关于莱昂内尔与某位法师之间的秘密会谈的卷轴。他临走的时候还特别给了阿尔瓦口头嘱咐,如果要揭开这名法师的面具,最好是从外围入手。 他的意思是说,从那个东方商人,或者是从莱昂内尔那里入手。这事情有点棘手,阿尔瓦与哈拉特毫无交集,他这样的人要见到莱昂内尔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阿尔瓦正在出神,突然听见从走廊里传来的急促脚步声。 开始阿尔瓦还以为是费瑞德忘记了什么东西回来拿,但那脚步声越来越远。阿尔瓦循声走到调色盘工作组,看见温莎站在那里调配颜料,但他的瞳孔是空洞的,动作也生硬得宛如泥偶一般。偷看别人工作可不是一名法师助手应该有的行为,在创造者实验室里,毕竟法师们的配方都是极端机密。 温莎这样子不对劲,和之前几次看见的温莎都不同。阿尔瓦几乎都以为他是被强大的心智魔法一类给操控住了。 阿尔瓦转身想走,却发现从温莎的眼眶当中溢出反射着晶光的液体。那液体越蓄越多,顺着他灰白的面孔向下滑落,眼看就要掉进昂贵的矿物粉颜料当中。温莎还在不自知地用药锤捣弄着材料,双眼仿若在凝视深渊。 “小心!”飞快地冲到温莎身边,阿尔瓦探出身体伸手接住了那滴眼泪。冰冷的泪水落在他的手心里,处于失神状态的温莎也回过神来。 “阿尔瓦?”如梦初醒般地眨了眨眼睛,温莎伸手抚上自己的面颊,那上面一片潮湿的感觉,让他的表情显得十分尴尬。“你怎么在这里。” “真是抱歉,温莎·牛顿先生。”甩掉手上的泪珠,阿尔瓦瞥了一眼温莎的魔法材料,“我路过这里,看见有水要掉进去,差点以为会引发爆炸。” “叫我温莎就好,阿尔瓦。颜料是不会爆炸的。”用衣袖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温莎迅速地恢复如常。“不过还是谢谢你,你是打算回去吗?” “是的,我准备回去了,我这就走。”阿尔瓦识趣地点点走,他从来不喜欢多管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是这次是个机会,“温莎,你还好吗?” 阿尔瓦的话让温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他马上明白对方的所指。他尴尬地笑了笑,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很好,一切都好,天呐,没什么值得抱怨的。”他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又开口说,“只是,习惯真是一样可怕的事物。当你习惯了咖啡的苦,那苦也变得甘醇。你习惯了胡椒的辣,那辣也变得温暖。你习惯了陪在一个人身边,所有的好与坏的时光,都会成无法割舍的留恋。” “我深有同感。”阿尔瓦赞同道。 ******************************************* 提摩西回到无冕者居所时,正在点灯的莫尔站在门口。他拿下灯罩,恭敬地行了个礼,才对提摩西说阿尔瓦已经在书房里等了他很久。 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晓,提摩西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门口。阿尔瓦坐在书桌前翻看包着铜皮贴片的书籍,暖黄的烛光照着他的脸。他垂下眼睫看书的样子,安静平和得宛如一幅永不褪色的油画。提摩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伸手敲了敲门,打破了这片寂静。 抬起头来看着提摩西,阿尔瓦的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羞涩表情,他站起身来迎向提摩西,伸手搭住提摩西的肩膀,红着脸低头看着对方的锁骨,柔声说:“大人,我有点事情想要拜托你。” 这不是平时的阿尔瓦,不过这样也不错。提摩西捏住他的下巴,挑高眉毛问:“你这是和谁学的?” “啊,抱歉,大人。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话,我其实是有一点事情想要拜托你。”阿尔瓦回复了往常的态度,刚刚那一点旖旎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如果你能帮我的话,我会很感激你的。” “他还教了你些什么?把你的小花招都使出来,”心中暗暗觉得可惜的提摩西立即将话题扭转了过来,“说不定我会考虑,答应你的请求。” 充满暗示性的话语,让阿尔瓦敛下眉眼,如同吹拂柳条的清风一般,阿尔瓦的轻柔地拂过提摩西的胸口,示意他跟过来。走到书房的单人沙发前,阿尔瓦伸手推了提摩西一把。这一推的力道不重,提摩西顺势跌进沙发,看着那柔顺的情人慢慢蹲下,跪在他双腿之间。 【圣光术】 看着阿尔瓦一脸难过,却又笨拙而又努力讨好自己的样子,提摩西违心地捏住他的脸颊让他停了下来。“一边做这种事情,一边提出要求,你终于有点情人的样子了。不过,你勾人的本领还是这样糟糕。相较之下,你还是适合更加被动一点,”他带有几分戏谑地说,“已经够了,你不如说说看,你有什么愿望,能够值得你这样做?” “我尽力了,大人。”阿尔瓦辩解道,“其实也不是很大的一件事情,嗯……算是两件事情吧。” “哦,什么事?” “我需要一张抄写台。”阿尔瓦抬眼睛,水汪汪的猫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提摩西,好像一直祈求食物的猫,“创造者实验室的抄录工作很多,我需要一张抄写台来提高效率。” “哦?” “抄写台不会很贵的,大人。”阿尔瓦急切地住着提摩西的膝盖,半跪着身体说,“如果大人允许的话,我会从创造者实验室里搬一个废弃的过来,只是因为常年的药水蒸汽侵蚀导致木头有些腐朽,用藤条加固的还能用。” “我说过允许让你捡垃圾到这里来吗?阿尔瓦。”挑高眉毛,提摩西不悦地捏紧阿尔瓦的下巴,“那么你说说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我回来的路上,有名商人送来一碟子珍珠,我帮你收下了。”阿尔瓦站起身,快步走到书桌前,轻轻打开抽屉,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碟子圆滚滚的珍珠。“就是这些,大人。” 暖黄的烛光在珍珠上跳跃,提摩西的脸色却黑得很难看。他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几乎充满整个房间,他低沉的声音充满着威严而又正义的气息,对着阿尔瓦大声呵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阿尔瓦!” “这是他送给你的礼物啊,大人。” “你认识他?” 阿尔瓦迷惘地摇头。 提摩西眯起眼睛,大致猜到了其中的缘由。这些东西大概是阿尔瓦的,他自己如果拥有如此大量的珠宝,显得未免也太过可疑,干脆就推到了提摩西身上。 “你这是在受贿,阿尔瓦。” “原谅我,大人。”阿尔瓦垂下头,轻轻地放下珍珠。他大概需要带走这些财产,至少提摩西是如此猜测的。提摩西走到他身边,忽地一挥手将满碟子珍珠打翻。在这个不甚宽敞的书房里,那些圆滚滚的珍珠哗啦啦落在地上,声音如同滴落在瓦片上的雨滴一般清脆。 阿尔瓦瞪大了眼睛,惊诧不解地看着提摩西。 “捡起来。”提摩西冷冷地命令道,“一颗都不能少,否则我就惩罚你。” “如你所愿,大人。”阿尔瓦气哼哼地鼓了鼓脸颊,一把夺过小碟子,蹲下身体满心怨言地一颗颗将那些珍珠捡起来。提摩西抄着手看着蹲在地上仔细捡着珍珠的阿尔瓦,他认真得鼻尖上都渗出细微的汗珠,比起来那珍珠的光泽也当仁不让,甚至更加美丽。 好不容易将所有的珍珠都捡好,阿尔瓦撑着酸麻的腿站起身,满意地将珍珠放在书桌上。他的劳动成果还未保留十秒,又被提摩西给打翻在地。 “捡起来。”提摩西说。 无奈的阿尔瓦只得再次蹲下,依提摩西所言再次捡好那些圆溜溜的珍珠。只是当第三次提摩西这样做的时候,他是无论如何再也不肯做这种徒劳的无用功了。 “你还是惩罚我吧,大人。”干脆地放弃了挣扎,阿尔瓦一屁股坐上书桌,“这样永远都无法捡完,如果大人只是想玩把球丢出去再捡回来的把戏,你应该去找条狗。” “很好。”带着阴谋得逞的眼神,提摩西对上阿尔瓦的眼睛,“这是你的选择,在捡起来打翻的珍珠和接受惩罚之间,你选择了接受惩罚。那么,我要惩罚你,你可别哭。” 提摩西那充满欲望的眼神看得阿尔瓦内心一阵后怕,但小学徒拼着自己的倔强硬着头皮和提摩西顶嘴说:“你想要怎么样惩罚我呢?大人。像下午那样?现在集市上已经没人了。” 阿尔瓦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在提摩西看来,显得还有点可爱。他知道阿尔瓦还在为下午集市上被狠狠欺负的事情生气,但他看见这样的阿尔瓦,就是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欺负得这小学徒哭叫连连。 “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弯腰捡起来一颗珍珠,提摩西将那圆润光滑的珠子放在阿尔瓦水色的嘴唇上,“我要你——把这些珍珠,都吃下去。” 这个要求大大出乎阿尔瓦的意料,他乖顺地张开嘴,打算接受这个“惩罚”,却趁机被提摩西的手指夹住舌头,就着珍珠与津液来回搅弄。他不敢咬提摩西,也无法闭上嘴,只能任由无法吞咽的透明液体从嘴角滑落,沾湿下巴。 “你这样,我吞不下去,大人。”阿尔瓦含糊地说道。 “我有说过是让你这张嘴吞吗?”危险地一把将阿尔瓦压在书桌上,提摩西用阿尔瓦的腰带捆住了他的四肢,这样任凭阿尔瓦如何扭动挣扎,都无法挣脱开这个束缚。提摩西满意地看着他的杰作,充满暗示性的低哑嗓音摩挲阿尔瓦的耳孔,“我要你——用这张嘴,把它们吞下去……全部……” 【圣光术】 折腾了一夜,第二天天大亮之后,提摩西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可怜兮兮的阿尔瓦。他揉了揉那头乱糟糟的柔软红发,哑声夸奖道:“做得很棒,乖孩子。” “你不是说过,不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情吗?大人。”阿尔瓦红着眼睛抬头看向提摩西,目光中满是指责,“你明明说过的。”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拨开遮住阿尔瓦面孔的头发,提摩西的话语宛如陷阱,“你自己选择了接受惩罚,就不要再抱怨了。” 满心懊恼的阿尔瓦把头埋进羽绒枕头,不再说话。他昨天被折腾得太狠,导致今天身体有些受不了,开始略微有些发烧。提摩西让阿尔瓦在家休息,阿尔瓦用沉默来应允,但当他办完事情回到无冕者居所之时,阿尔瓦却失踪了。 80、风暴降临(一) 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 照进无冕者居所的主卧室。金黄的光线宛如一把利剑, 刺破无边黑暗。空气中的旖旎暗香,浓郁得宛如烈酒,曾一度令人沉醉疯狂, 而当所有的疯狂和热情冷却下来,这味道却变得刺鼻难闻。 阿尔瓦慵倦无力地趴在床上, 怔怔地盯着空气中浮动的乳白微尘。在他身边的男人站起身体,迎着料峭晨风去开窗。微风吹散了那些浮尘, 也吹散了房间里的气味。 提摩西站在窗口, 任由风吹拂他的身体。推开的落地窗两旁的轻薄白色素纱内帘在他身边飘荡,宛如北地广袤无边雪原的投影。 阿尔瓦动了动,强烈的酸软感从腰部雯时蔓延至全身, 他的腹部也传来一阵绞痛。那是由于昨夜提摩西过于激烈的动作所造成的, 他现在全身都不舒服,头痛得像是在铁匠的铁砧上砸过, 腰以下感觉都不是自己的, 好似被一把无形的刀锋切断,或许他的腰已经断掉了。上面留下的青紫掐痕,只是被魔法粘连起来的腐败皮肉。 是的,他正在腐烂着。 以前阿尔瓦从来未曾想过,世界上竟然还会有提摩西这种人。提摩西那深不见底的欲望, 不断地腐蚀着他,侵蚀他的肉体与他的神志,如同毒丨药一般。令他耽于肉丨欲, 无法反抗,令他头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阿尔瓦闭了闭酸痛的眼睛,昨日的记忆碎片不断在他头脑里挤压——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暗橱、人来人往的繁华集市、从深夜的书房又转战到主卧室。一个一个片段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推搡,似乎都想要阿尔瓦回忆起昨天的纵情疯狂。 他快要疯了。 他向提摩西哀求,说他快要疯了。 “那就疯掉吧。”阿尔瓦不记得提摩西说这话时候的脸,但提摩西低沉的声音始终在他耳畔缭绕,“疯狂吧,阿尔瓦,为了我。为我而疯狂吧。” 这,太可怕了。 转过脑袋,阿尔瓦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不敢再去看提摩西的身体。微凉的大手轻抚上他的后脑勺,吹够了风的提摩西坐在床沿,低声问他是否觉得身体不适。 “嗯。”脑袋在羽绒枕里蹭了两下,阿尔瓦闷声回应。 这样的回答似乎不够,提摩西强行掰过阿尔瓦的脸,伸手覆上额头。在他的眼神和凝视之下,阿尔瓦感觉脸上一片燥热,微凉的大手覆上的额头也有些发烫。“还好,只是有些发热,并没有发烧。”提摩西依旧用一贯的冷漠语气说着类似于关心的话语,似乎并未察觉到阿尔瓦的窘迫,“你需要卧床休息,今天就呆在这里别去实验室了。” 尝试性地动了动身体,阿尔瓦立即被强烈的酸痛感打败得一败涂地。他好似浑身都被针扎过一般痛苦,已经到了只是想翻个身,就到了痛嘶出声的地步。 “别勉强。”轻柔地擦掉阿尔瓦额头上的冷汗,提摩西瞥了一眼阿尔瓦因疼痛而蜷缩的脚趾,起身穿衣服,“好好躺着就是,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莫尔,我有点事情出去一下。” 费力地眨了眨眼睛,阿尔瓦低声说道:“我腹部绞痛得厉害,大人。现在就不用费心为我准备食物了。” “怎么了?”提摩西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怎么了?”始作俑者的冷淡令阿尔瓦敢打内心一阵暴躁,他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怎么了?你差点把我给捅穿,大人!” “哦,那会那令你开心得要死吗?”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大人。”阿尔瓦终于还是没有控住,他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到一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闹别扭,“我痛得要死。” “好了,你得吃点东西,别耍脾气了。”揉了揉细密柔软的红发,提摩西换了一种哄孩子般的语气,“你不喜欢,我知道了。” “我说过很多次!让你停下!”阿尔瓦愤怒地支撑起身体,随即又被疼痛击垮,扑倒在床上。 看着在趴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的阿尔瓦,提摩西安慰性地揉了揉他柔软细密的红发。“是的,你确实这样说过。但这也不能全怪我,谁叫你总是满口谎言。” “你不能如此推卸责任,大人。”气哼哼的小猫咪把被子一裹,翻身背对提摩西。 “好了,乖孩子。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我保证。这样你满意了吗?阿尔瓦。”快速地蹬上靴子,提摩西的头发在晨光闪耀着美好的金色光芒,“你上次带回来的那个药,叫什么愈伤药剂的,你还有吗?” “在我包里。大人。” 如同往常一样,提摩西悄无声息地离开。裹着一肚子难以消化的沉重情绪,令阿尔瓦愈发昏沉。就在他快要坠入温暖黑暗的梦境之时,提摩西端着东西回到主卧室,轻轻摇着他的肩膀。阿尔瓦带着沉重的睡意睁开双眼,微红的面颊,迷离的翡翠绿眸子,慵懒沙哑的语调,无一不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床上没有靠枕,提摩西将身体瘫软的阿尔瓦扶起来,从背后抱住他。阿尔瓦小猫咪般顺从地靠在提摩西胸口,低垂着眼帘昏昏欲睡,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嘟哝声。轻轻拍了拍阿尔瓦的微热的脸,提摩西低声唤道:“醒醒,阿尔瓦。起来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大人。”撑着朦胧迷离的视线,阿尔瓦看清楚递到他嘴边的银勺。 “莞青胡萝卜汤。”提摩西的语气容不得丝毫反对,直接用银勺抵上阿尔瓦的牙齿,“喝了它,然后……” 怀中软绵绵的小猫咪抬着一双迷惘的眼睛看着给予他宽大怀抱的男人,而对方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喝下去。小猫咪倔强地扭过头,紧闭着双唇不肯开口。 “怎么了?”将银勺放回汤碗,提摩西掰过阿尔瓦让他面对自己,以难得的好耐心询问他,“你是不喜欢莞青,还是不喜欢胡萝卜?” “我说过不必为我准备食物。大人。”阿尔瓦扭过头,不去看提摩西的眼睛,他心里乱糟糟的,如果对上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就更加难以整理自己的思绪。 “你病得不轻,看来我得为你找一名医生来。”提摩西皱了皱眉头,捏住小倔猫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你是希望医生给你放血、灌丨肠,还是用金属管子插丨入你的鼻腔,把汤汁和药水都灌进去?嗯?” “我知道了,大人。我会吃的。”医生们的手段严酷远超刑讯,所以一般人生病了情愿去神庙祈祷,也不会轻易跑去找医生。毕竟他们的治愈率也不高,还不如祈求神明保佑,至少不用忍受治疗的痛苦。阿尔瓦抿了抿嘴唇,只得选择了妥协。 满意地挑了挑眉毛,提摩西再次把阿尔瓦换了个方向,让他可以躺得舒服一点。这次送到唇边的莞青胡萝卜汤没有拒绝,小猫咪乖顺地吞下一勺莞青胡萝卜汤,从他舔嘴角的样子看来,他一定觉得味道其实还不错。“乖孩子,喝干净,然后快点好起来。” “这不是药,喝了也好不起来。大人。”嘴上说着反对的话,阿尔瓦还是将剩余的汤都吞进肚子。温暖美味的汤顺着食道流进胃里,让他感觉好了不少。 “我们还有面包和熏肉,你要来点面包,还是熏肉?” “不了,谢谢。我想睡一会儿,大人。” “你记得我给你说过我父母七个孩子的事情吗?”放下汤碗,提摩西帮小乖猫擦了擦嘴。 “是的,大人。你说过。” “我的弟弟彼得,是我父母的第五个孩子。”提摩西闭了闭眼,陷入久远的回忆,“他自从出生,身体就特别孱弱。因为他总是生病,我母亲对他的注意特别多,他是我母亲最在乎最爱的一个孩子。他还是一名小婴儿时,被病痛折磨得一直哭闹,直到声音沙哑也不停止。医生们觉得是他吃得太多,给他停止喂食就好。于是小彼得在还不能抗议的情况下,被饿得哭的力气都没有,医生们就认为他痊愈了。” “但是他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每年冬天,他都会生病。”提摩西轻轻地拨弄着阿尔瓦的头发,将乱糟糟的发丝仔细整理好,“但医生总是会让他饿肚子。有一天他哭着对我说,‘提摩西,我的哥哥,你还爱我吗?’我告诉他,‘你是我弟弟,我当然爱你。’他说,‘好提摩西,我已经饿得受不了了,我看见厨房在做莞青胡萝卜汤,可是我现在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那时候他九岁,霜风城正在面临可怕的饥饿与瘟疫。” “但是那天,我们有食物。是的,不错的食物。虽说那些食物,让我的家庭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我妹妹切莉因此而死。我给彼得弄了一碗汤,他喝下去之后精神好了很多。他提出了更多的要求,比如说,熏肉和面包。我去厨房偷来熏肉和面包,但他没吃到。我被医生发现偷偷给他食物,医生告诉我了母亲。他们认为我在耽误彼得的治疗,因为肉对于生病的孩子来说,吃下去的过程会消耗他很多能量,阻碍他身体的体丨液平衡……” “当天晚上,我记得那时一个寒冷的冬夜。彼得在饥饿当中永远闭上了双眼。医生们都说他死于瘟疫,但我知道,他是死于饥饿。我母亲认为是我谋杀了他,她很快也病倒,直到她临终之前,都不曾原谅我。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当时吃下那些面包和熏肉,他是不是能够在黑暗和严寒当中活下来?” “我,我对此感到很遗憾,大人。”听人痛苦的回忆并不是阿尔瓦的爱好,虽说阿尔瓦非常想多了解提摩西一些。 “所以我常说,只有吃饱喝足,才会觉得人生充满希望。如果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好起来呢?”拿过一片熏肉递到阿尔瓦的唇边,提摩西轻声问道,“你想要来点熏肉,还是面包?” “说起来,大人能够在霜风城的医生手里活下来,也很不容易。”吞下一口面包,阿尔瓦含含糊糊地说,“或者说,你以前从来都不生病?” “我当然会生病。”提摩西说,“我八岁的时候,霜风城来了一名自称‘怀特’巫医。我生病的时候他都会为我治疗。他的草药汁又腥又苦,但他至少不会通过让我挨饿来让我安静。” “那名怀特,是什么样的人?”这个熟悉的名字让阿尔瓦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他老师埃德加的笔记和便条当中,多次提到这个名字。 “和你一样,是个骗子。”提摩西闭了闭眼,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雪地上的红发与鲜血灼痛了他的双眼。 两名红发男子的影像和他们说过的话语重叠在一起。 “小主人(大人),我将永伴你左右。” 提摩西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一把打横抱起阿尔瓦,不由分说地往楼下走,“有空问这么多问题,看来你已经吃好了,我带你去洗一下。” 昏昏沉沉被抱着清洗,上药。阿尔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本来没想睡,却突然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他动了动身体,魔药似乎已经很好地发挥了作用,酸痛缓解了不少。阿尔瓦随手披了件睡袍下楼,看见会客厅里来了几名商人模样的陌生人。莫尔正在指挥着他们搬运一张抄写台。 那抄写台看上去价格不菲,棕红色的漆光亮得能够倒映出整个房间。放书的架子是上等的黄铜,被卷曲成藤蔓的图案。和抄写台对应的还有一把凳子,裹着皮革的凳面鼓囊囊的,里面一定填充着柔软的海绵。 阿尔瓦快步下楼想要看个究竟,却在门口差点撞上刚好从外面回来的提摩西。他耸了耸肩膀,摊开手对着搬运抄写台的商人。那意思不言而喻——明明昨天晚上你已经拒绝了我的要求,现在这抄写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尔,你买了东西?”提摩西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高声询问忙着给商人们指点书房的管家莫尔。 “主人,你回来了。”接过提摩西的外套搭在手上,莫尔依旧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他们说我这里有人从‘书记员的羽毛笔’商店订购了抄写台,并且已经付清了钱款。我还以为这是您订购的。” “我?不!我可没有买这种东西。”提摩西立即驳回了莫尔的猜测,“购买人没有留下信息吗?阿尔瓦,是你买的?” “我可没时间干这个,大人。”阿尔瓦愣了愣,微眯着双眼说,“我很感激你为我……” “好了,阿尔瓦,我知道了。”粗暴地打断阿尔瓦的话,提摩西立即做出结论,“大概是乔纳森买的,走的太匆忙忘记带走。没错,他上次就说过他需要一张抄写台,这一定是他买的。” 房子主人的一番话,让送货的两名店员愣在那里,抱着抄写台和凳子无法进退。莫尔适时向提摩西征询道:“那要他们抬回去吗?主人。” “既然是乔纳森买的,就留下吧。”解下围巾递给莫尔,提摩西大跨步地往里走。他突然停下脚步,在会客厅与后花园的门口站着,头也不回地说,“可以先留着给阿尔瓦用,等乔纳森想起来要拿回自己的抄写台,就给他再买一个。” “大人……” “去感谢乔纳森吧。” 午后的阳光洒在新的抄写台上,阳光烘烤得木头散发出混合着油漆的淡淡清香。阿尔瓦换上法袍,坐在崭新的抄写台前。凳子果然如同他所想的一般柔软,高度也正好合适,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他打开装有深海章鱼墨汁的瓶子,插上羽毛笔,用抄写台固定好羊皮卷的四角,摊开魔法书放上架子。 阿尔瓦长叹一口气,歪着头用羽毛笔蘸上墨汁。送货店员对提摩西的评价犹然回响在他耳边——这家的主人真奇怪,明明这抄写台是由他亲自上门选购。 找到合适的位置,阿尔瓦写下第一个花体字母。确实,提摩西太奇怪了,他的心思如此阴晴不定,如此难以猜测,也如此无法预料。阿尔瓦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心中如同一团麻线般纷乱,理不开丝毫头绪。 在后花园抽完一杆烟,提摩西抬头看见坐在书房窗户边的阿尔瓦。他信步走进书房,怔怔地盯着那个认真的背影。 “你打算拿阿尔瓦怎么办?”在离开朱诺斯之前,乔纳森这样问过他。 当时的提摩西口头上回答的是:“如果不能坦诚相待的话,就互相利用吧。” 听见如此回答的乔纳森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很久,说:“不,你不会的。” 或许不会,或许会。未来的事情总是难以预料。 提摩西心中有过很多的计划,有过很多的方案。但事到临头,总是会出各种的岔子。虽说最后都能够补救过来,但事情从不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就像现在,看着阿尔瓦坐在抄写台前的样子,提摩西对乔纳森说过的“利用”,只是一句空谈。 “为什么盯着我看?大人。”小心地在羊皮纸上写下一个字母,阿尔瓦没有回头。 提摩西信步走过去,双手撑着抄写台,从背后覆上阿尔瓦的身躯。他深吸了一口对方的气味,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悸动,却平静得好像没事一样,说着一些日常的话题。“你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虽说如此慵懒地过上一天虽说不错,但事情不会自己消失,卷轴也不会自己写好。”缓慢而又准确地划下字母,阿尔瓦丝毫没有停下手中工作的意思。 “印刷体,字不错。”提摩西发自内心地赞美道。阿尔瓦的字确实写的不错,他正在抄写着魔法书里面的一页,清秀而又工整的漂亮字迹宛如阿尔瓦本人,一行行,一列列,好似用机械印刷出来一般规整。 “那是当然,大人。这可不是我自夸。”阿尔瓦略显得意地说,“从六年之前,朱诺斯的印刷体就在用我的字体。现在在朱诺斯印刷的书籍,已经全面使用的代号为a的字体,那就是我的字。他们当时还为此付过我好大一笔钱。” “可是还不足以你支付研究课题的费用。”提摩西说,“除非你……”他顿了顿,把接下来的话都吞吃进肚,“我还有点事情,晚点回来。你别太累了。” “我只抄一卷,大人。”阿尔瓦点了点头,把注意力全部移回工作。 然而提摩西走后,他一卷都还没抄完,窗户外就趴上一个人。费瑞德突然出现在窗边,看上去还十分匆忙。 “你必须得马上动身。”费瑞德裹着漆黑的斗篷,兜帽拉得很低,从窗户外递进来一个小盒子,“带上这个。它可以帮你控制能量,如果有必要的话,用它。维林被抓了,我们必须得马上行动。这个事情非得你来办不可,全视者们已经在开始行动,他们大概顾不上埃德曼这边了。” “按照原计划?”阿尔瓦问。 “是的,我得按照原计划为希勒萨斯做雪山转移法阵,把他的堡垒转移到双潮城附近。我们的眼目发来消息,净化者费勒萨斯去了双潮城,我们必须得赶在他之前,抓住海龙因帕斯,拿到海洋之星魔法石。”费瑞德说,“你要立即动身,时间紧迫,耽搁不得。很抱歉,阿尔瓦。现在能够提供给你的支援只有这些,或许你可以让芬勒萨斯帮你。” 净化者费勒萨斯,又被称为炎魔。这位六年之前凭借一己之神力,毁灭了整个国家的强大而又传奇的附身者。他本身也是一名神秘的编外法师,不曾在提里安法师协会里注册过。六年之前,阿尔瓦也曾经看到过那恐怖而又令人难忘的,彷如神迹般的魔法。 那个夜晚,他正在为朱诺斯的印刷业行会写印刷体。突然之间,城市内传来剧烈的骚动。无数人们跑上街头,或者是站在自家的房顶或阳台,望向天际边大作的火光。阿尔瓦站在阳台上,看见一道火柱直冲云霄,照亮了天边的黑暗。那是来自于远在朱诺斯数千里之外的迪比斯王国首都的火焰。当晚整个大陆都能够看见这壮观的景象,甚至远在北地的霜风城也是如此。来自炎魔的地狱烈焰燃烧了整整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迪比斯王国已成一片灰烬之地。 现在,路过这个小王国的旅人们,称迪比斯王国的原首都为“灰雪山岭”,而那个城市原有的名字却已经被遗忘。那里的天空,始终是灰蒙蒙的,终日飘落着灰白的烬尘,宛如永不停歇的雪。幽灵和冤魂在城市中间游荡,如果不是赶时间,几乎没有人会胆敢从这座废墟城市当中穿过。 如此强大的法师,如此强大的附身者,恐怕也只有被称为“冰妖”希勒萨斯的附身者,才能与之抗衡。但阿尔瓦现在并不是很在乎这种事情,哪怕费勒萨斯再强大,他也不一定能够和他打一个照面,他也有自己的麻烦。 “对不起,费瑞德。我不能。”阿尔瓦抬起一张表情坚定的脸,“我已经不能再忍受你们这样利用大人了。我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他,上古军团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好的。以后如果要吸收芬勒萨斯的魔法石,请不要叫上我。别让我知道你们打算怎么干,我只有这一点要求。” 费瑞德用惊诧的目光盯着阿尔瓦看了好大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同他的内心一样复杂。阿尔瓦沉默得如同一尊石雕,花园里飞过不知名的小鸟,在葡萄架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最终还是这位新晋大法师开口打破了寂静。 “全视者会安排好一切。”费瑞德说,“你只需要接受就可以。这就是命运,阿尔瓦。” 命运吗? 阿尔瓦并不这样认为。 他们当初的多次邂逅,嘴唇轻触的那种怦然心动,那才是命运。 人为的去做的那些事情,带有强烈目的性的接触,利益的纠缠……那不是命运。 抄写好羊皮卷,阿尔瓦将一部分魔力灌注其中,卷好之后挂在腰侧的袋子上,连同他的魔法书挂在一起。他打开费瑞德递来的盒子,一枚白色的戒指静静地躺在里面。戒指上白色的宝石散发出如同水银一般的微光。它是——安度克洛伊魔法戒,月神路西恩的戒指。 咬着牙扬了扬手,阿尔瓦最终还是没有胆量丢掉路西恩的戒指。他打开自己随身小包上的暗格,把戒指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背上自己的全部物品,阿尔瓦在长袍外面套上带着兜帽的就斗篷。他拿了一根旅人常用的赶路木杖,从后花园悄悄出了门。商业街依旧热闹繁华,阿尔瓦的打扮没有引起路人太多注意,他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无冕者的居所。 “永别了,有名氏。” 在墙角的黑暗之处,阳光终年无法照到的阴影如同水蛇一般鬼祟潜动。 通过朱诺斯城传送法阵,阿尔瓦来到一片废墟之中。这里以前也是一座达努精灵们的壮丽城市,但这里已毁于战火多年,藤蔓爬行于残垣断壁之间,挤开砖块的缝隙顽强生长。他的脚踩上地衣,咯吱咯吱作响。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看上去阴森可怖,周围似乎还有警惕的眼睛看着他。那或许是这里的动物,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但是要去达努精灵的群星神殿,唤醒处于那里的上古军团,从废弃城市伊德希尔走是最近的路途。如果阿尔瓦从树上看的记载没有错,那么群星神殿就在伊德希尔的郊区,当这座城市还充满活力的时候,群星神殿在高山上俯视着深受众神赐福的伊德希尔。 伊德希尔,在达努精灵语当中意为——不夜之城。 光是听这个名字,看见这些建筑残留下的繁复花纹,阿尔瓦也不难想象这座城市曾几何时是何等的辉煌灿烂。 阿尔瓦小心翼翼地在碎裂的地砖上择路而行,废弃已久的城市里到处都是高大的橡木,微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树冠层似乎有动物掠过。那些优雅的生物在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灵活穿梭,好像是猿猴一类的生物。但每当阿尔瓦抬头去看,却难觅踪迹。 根据费瑞德提供的线索,埃德曼一行人从洛丝洛尔出发,阿尔瓦在朱诺斯呆的这两个星期,完全足够脚力远超人类的达努精灵赶到伊德希尔。从维林发给光明未来联盟的线索看来,埃德曼应该就在今天早上到达了这里,他也是在这时候被捕的。 好在长久未曾使用过的传送门并没有失效,阿尔瓦顺利地从通过朱诺斯的秘密单向传送门赶到这里。达努精灵们现在应该已经赶到群星神殿,说不定他们已经开始了仪式。想到这里,阿尔瓦愈发感觉不能耽搁。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明明没有风,树叶却互相推搡挤压着,发出如同海浪一般的涛声。 箭矢破空尖哮,擦过阿尔瓦的耳侧,冰冷的风声飞过去之后,温热的鲜血流到了他的脖子上。他眨了眨眼,看见的蔚蓝的天空——在高速移动的蔚蓝天空。地面和天空一起翻滚,在他视野中不停地旋转。 但这个怀抱是熟悉的、温暖而又宽大,令阿尔瓦心跳骤然加速。在他们不远处,插在地上的箭矢表明,阿尔瓦刚刚遇袭了。藏在暗处的弓箭手——还不止一名——朝他发射了数箭。提摩西又一次如同救世主般及时出现在他面前,冲过来将他抱在怀里,在地上翻滚了好些圈。 树冠层上的弓箭手在行动,虽然阿尔瓦看不见他们。实战经验丰富的暗影行者带着阿尔瓦躲进一间倒塌的房屋内。倒塌的墙壁正好成了天花板,阻隔了弓箭手们的视野。光线从两块墙板的缝隙中倾泻而下,照在那闪亮的金发之上。 “大人?”阿尔瓦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应该是我要问的,阿尔瓦。”一把抓住阿尔瓦的手,提摩西与他十指紧扣,“你为什么又要走?” “我很抱歉,大人。”阿尔瓦低下头,阳光在他脸上洒下一片长睫的阴影,“我实在是无法忍受,那些事情对我来说实在太过艰难。” “我说过的,阿尔瓦。”拉过阿尔瓦的手,一把将他拽进怀里,提摩西轻轻舔上他受伤的耳珠,一口将那小巧的耳垂吸进嘴里,品藏着鲜血的味道。“你休想要——离开我。我不会放你走的,你甩不开我的。你忘记了吗?阿尔瓦。我不会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大人。”阿尔瓦哽咽着,用力推开提摩西,却无法挣脱开紧扣的十指,“你对我的报复差不多也够了吧?明明一切都是你做的,却还要来指责我莫须有的淫丨乱,这样对我来说未免太过于不公平。而且那种调丨教的做法又有何意义呢?为什么不能用普通一点的方式……” “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喜欢。并且像你保证了以后不会那样做,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复?阿尔瓦,说呀!”提摩西紧紧捏住阿尔瓦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阿尔瓦的手指夹断,“只要你说,我会考虑做到的,现在你说呀!” “放过我吧,大人。”痛苦地扭曲着眉毛,阿尔瓦徒劳的想要挣脱提摩西的束缚,“你把我变得好奇怪,我都已经不像我自己了。我把自己给弄丢了,大人。” “明明是你说你想要留在我身边,现在却又擅自离开,”咄咄逼人的男人身影几乎填满这个狭小的空间,在他强大带有窒息般的威压之下,他字字句句都扎进阿尔瓦心里,使对方的呼吸都变得不稳起来,“或者是说,你的誓言就像是吐出去的口水一样毫无价值?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 “不,大人!”自虐般地狠狠咬了一口下唇,阿尔瓦从牙缝里挤出来几句少有的真心话,“我是想留在你的身边的,可是……” “你已经从我身边消失了三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消失。”浅灰色眸子中闪烁着坚定的色彩,提摩西深深地凝视着阿尔瓦,“绝不!我不知道你再次消失之后,我是否还能把你找回来,所以我不会再允许你消失了。” “但是,为什么呢?大人。”阿尔瓦低下头,近乎梦呓般地说,“把我留在你身边,又有何意义?你总是折磨我,你又不喜欢我。” “谁他妈整天操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抓住阿尔瓦的手,提摩西把他恶狠狠摁在倒塌的墙壁上。 “大人?”提摩西的爆喝如同龙鸣震动着阿尔瓦的耳膜,震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如同表白一般的话语更是令他震惊得不知如何应对才好,“你,你是说……你……对我……喜欢?” “我可没这么说过,那是你说的。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此。”略显尴尬地别过脸,提摩西看向这个临时避难所的出口,“看看我们的处境吧,阿尔瓦。我们被包围了。拿出你的戏法或者魔法什么都好,我们得冲出去。我可不希望死在这里,也不希望你死在这里。” 这时候,即使是以阿尔瓦的听力,也能够听见弓箭手们落地的声音。他们在落叶和野草之间行走,脚步声听起来比一般人类要轻盈很多,即使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类,也未必有如此轻柔的脚步声。这些弓箭手应该是精灵——埃德曼的部队。 埃德曼会在这里伏击阿尔瓦,看来维林落在他手上之后,恐怕已经无法保留秘密。阿尔瓦记得在《树木与灵魂》一书当中记载,达努精灵的禁忌双子会共享生命,甚至在灵魂的某些地方也可以共通。他们会互相感知对方的存在,找到对方的位置,所以维林才会选择跟在埃德曼后面的策略避开埃德曼的搜索。但是看来维林失败了,还被埃德曼用什么方法得知了他所做的交易。 现在阿尔瓦只希望,维林能够坚持到他到达群星神殿。现在看来,维林被当做祭品,重新唤醒上古军团,也不是不可能。 提摩西伏低身体,他矫健的身形,全身漆黑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头黑色丛林豹。 “从脚步声听起来,有四个人。”靠在地面聆听了十来秒,提摩西分析道,“最近的那个在我们正北面三十二码,东面有两个,大概距离一百码左右。南面的最远,至少有一百六十码,他还在树上。达努精灵的弓箭大约有一百五十码射程,不要进入他们的射击圈。先从这里出去,我们分开跑。” “大人。”伴随着金属利刃出鞘的声音,阿尔瓦柔声叫住了提摩西,“下次,能不能,不要整天,如果是稍微一下,我……” “闭嘴。”紧皱眉头,提摩西的语气当中满是不耐烦,“先从这里冲出去,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事后我会对你做什么。” “又是我无法承担后果的事情吗?”阿尔瓦不满地嘟哝着,伸手摸索到随身包,他单手打开包里的暗格,摸索到安度克洛伊魔法戒,“那你至少要先把我的手放开,不然我没办法施法,大人。” 提摩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用一两秒时间快速思考着阿尔瓦从他身边逃走的所有可能性。 “既然你已经说了你喜欢我,那么我不会逃了。大人。”阿尔瓦眨着眼,用他能够做到最真诚的语气说,“我发誓。” “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过。”带有几分不舍地松开阿尔瓦的手,提摩西贴着左侧的墙壁观察外面的情况,“小心,精灵过来了。我们……” 可提摩西的话还没说完,阿尔瓦带上安度克洛伊魔法戒,瞬间化为一道白光,如同出洞银蛇一般窜出洞口。瞬间就飞出去好几十码远。 “该死的!”提摩西咒骂了一句,遁入暗影试图追上那道白光。 81、风暴降临(二) 刚刚立下的誓言, 如同营火中跳跃的花火一般短暂。 就在几秒之前还发誓说, 不会再逃走。 转眼就将这誓言残忍地打破揉碎,吞吃进肚。 你果然是个骗子,一直都是。 法师们, 最会骗人。 阿尔瓦,你又骗了我。 压抑不住的满腔愤怨, 催动暗影急速前行。转眼间黑色的影子追上那耀眼的白光,与之如同蛇类般扭搅纠缠。他们旋转着, 急速掠过草地, 周围的景色一片朦胧,仿若幻境一般不实。 而在彼此的眼中,他们是真实的。 暗影的世界里, 照进来如此耀目的白光, 看上去或许是诡异的,但是此情此情就如此真实地存在于提摩西眼前。 提摩西能够看见辉光闪耀的阿尔瓦, 看见他飞行的样子, 还有微微扬起的脖颈那优美的线条,甚至是他浓密的眼睫,都一清二楚。 “快停下!”提摩西对他喊道。 脸上带着惊诧的表情,阿尔瓦看向提摩西。安度克洛伊魔法戒储存了月神路西恩的一部分魔力,路西恩在把戒指交给费瑞德, 让他带给阿尔瓦之前,应该从里面抽走了一部分。阿尔瓦能够感受得到上面魔力的流动比路西恩带着的时候要弱上许多。但即使如此,这些魔力也略微大于阿尔瓦自身的力量。 如果要压制某种力量, 那么必须要使用比其更大的力量。至少书籍上记载的魔力对抗规则如此。阿尔瓦并不清楚提摩西使用的是何等魔法,但这种暗影的力量肯定也是魔法的一种。暗影行者们的力量来源于匕首,而这六把匕首的来源于上古诸神的赐福。 但是,即使是使用了上古诸神赐福的神器,它也不会发挥出比他主人更加强大的力量。所以在附身者里面,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所向披靡。那些弱小的,只能面对力量被夺取,自身也身亡的结局。 在附身者当中,路西恩的力量绝对是可以算得上首屈一指。存活了一万年的月神,不断地吸取外界的力量壮大自身的同时,他自身的魔力也在不断的提升。他借给阿尔瓦安度克洛伊魔法戒,让阿尔瓦可以使用一部分路西恩的能力。在浩瀚如同烟海般的魔法中,飞行和突进魔法可谓是种类繁多。但没有哪一种比得上路西恩的月光术更快速有效。 阿尔瓦刚刚就是用这个魔法从哪个废墟当中窜了出来,他使用了路西恩的魔法,也用上了自己的魔力,他可以肯定是,这是平常他可以做到的两倍量。 但是提摩西追了上来,并且超过了他,还拦截住了他。 更加让阿尔瓦感到不妙的是——提摩西能够看见他。 一般人总会以为,黑暗与光明,本应该是处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但是在法师们的研究中,光明之下,总会投下黑影,而黑暗当中,也会有光明。他们称之为——伴生。 提摩西的力量比阿尔瓦更为强大,阿尔瓦在集市上发飙时的那一击,已经让他心中完全明白并且接受了一点。但他没想到的是,提摩西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强大。他双倍的力量都及不上提摩西的暗影之力。 现在,这位最为强大的暗影行者,朝他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拥进怀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将他扑倒在地。 破空的尖哮声擦过阿尔瓦的耳边,他的肩膀感觉到一阵凉意,随后是火烧般的灼热感。 “真蠢,不是叫你停下吗?”拖着阿尔瓦靠在一颗巨大的橡树干上,提摩西从腰间抽出天启钢牙,侧过身看他们周围的情况,“我说过南面有弓箭手,你还往南跑!” 扭头看了看肩膀,阿尔瓦发现上面正在流血。他受了伤,虽说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三名达努精灵在向他们靠拢,树冠层上传来不怀好意的叶涛声,说明达努精灵弓箭手正在改变方向,找到合适的射击位置。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破魔箭矢?”伸手蘸了一点肩膀上的鲜血,阿尔瓦突然想起来似乎的地说,“我在月光术里,可是他射中了我。是破魔箭矢,大人!” “你还要我对你的伤负责吗?阿尔瓦。”灌注力量入钢牙,提摩西将武器横在眼前,“是你慌不择路往南边乱窜,我警告过你。” “我很抱歉,大人……”阿尔瓦无奈地捂着肩膀,望向树冠层。“我可是在月光术里,平常的箭矢应该是没有办法射中的。” “他们过来了,这边三个我来对付,你去干掉树上的那个。”没有给阿尔瓦反对的时间,提摩西猛地冲了出去,身影如同一只黑色猎豹般迅捷。 提摩西抄起刀,借助前冲的力量向着那名达努精灵突刺过去! 距离提摩西最近的达努精灵战士从腰间抽出钢刀,钢铁利刃在阳光下寒光闪烁。他以达努精灵特有的迅捷,灵活地连连向后蹦跳。若是他面对的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刺客,那么达努精灵肯定会占据上风。但是他面对的是与各种种族都有过丰富战斗经验的提摩西,暗影行者天启钢牙,狼神的附身者。 提摩西的动作比达努精灵想象的要更加迅速,他第一刀刺空之后并未停止攻击,而是如同猎豹一般扭转身体,以惊人的技巧急速转弯,第二刀紧跟着向着达努精灵右侧劈刺而去。达努精灵架起双刀格挡,金属的相撞的锐利响声回荡在伊德希尔废墟的上空。 这名持双刀的达努精灵,身材高大,臂膀强壮,右眼上还有一道因战争和杀戮而留下的疤痕。他应该是埃曼德的精英部队,甚至是近卫军都有可能。这样的精灵战士,必定是经历过数个世纪战火的洗礼而锻造而成的利刃。但是他现在遇见的对手,却十分棘手。 暗影行者天启钢牙的臂力丝毫不逊这位达努精灵,甚至可以说是大大超过他的预料。仅仅格挡住提摩西那一刀,就让这名达努精灵感觉双臂发麻。 能够挥舞第二形态的天启钢牙,确实需要不少肌肉的力量。这刀的长度超过六眨踔脸似锸棵桥浔傅木藿!5撬染藿8雍瘢岷诘牡渡硭玫母痔7鞘欠踩怂芄欢驮於龅模雀痔咏裘埽薮蟮闹柿恳不嵩斐筛蟮纳撕Αu獍阎亓砍耸醯纳癖龉饣源舐揭仓挥刑崮ξ饕蝗四芄换佣 持双刀的达努精灵后退两步,手中的钢刃发出如同冰块炸裂般的哀鸣。他疑惑地看向他的兵器,却发现那些裂纹越来越大,直至扩散至整个刀身,被风一吹,就如同枯叶一般飘散。在精灵当中,达努精灵的锻造技术并不落后,他们使用的真钢兵器,甚至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坚韧。 太过于刚强的东西会脆,所以钢铁需要柔韧。但是绝顶柔韧的兵器,也抵不过刚刚提摩西那没有留情的一击。 达努精灵叫喊着,说的是精灵语,他对树冠层上的同伴说出战斗方案。但是很不巧,提摩西几年之前和维林还有埃德曼一起旅行冒险的时候,学过不少达努精灵的语言。 “射杀那名人类法师!”拿着一双断刀的达努精灵如此喊道。在他背后,另外两名达努精灵也赶了过来,并且在奔跑的途中搭弓射箭。 提摩西不得不承认,达努精灵们的支援来的迅速并且及时。就在他第三刀朝着那名达努精灵劈过去的时候,破空尖哮的箭矢不得已让他临时改变了战略。 达努精灵们找朝阿尔瓦放暗箭! 而在施法的阿尔瓦还没有注意到,低着头,手掌按在地面上,口中念念有词。 提摩西猛地一蹬腿,似一阵旋风般转身,依靠身体的力量根本来不及!背后持双刀的达努精灵紧追不舍,举刀劈砍。无法闪避的提摩西干脆遁入暗影,刀刃的银光在他背后划出十字,但却劈了个空。 暗影,要比箭矢飞得更快。踩着箭矢的影子,提摩西抢先一步来到阿尔瓦的眼前,他的肩膀撞上还在施法的阿尔瓦,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但很快第二箭随即而至,钢牙接触到箭尖,顺着那真钢箭矢的头部一刀将其劈成两半。 “快跑!傻瓜!”提摩西喊。 施法被打断的阿尔瓦委屈巴巴地想要说点什么,但接踵而至的第三箭朝着他们飞来。提摩西抱住愣神的阿尔瓦在地面上做了一个翻滚,稳住身体的时候,阿尔瓦看见他嘴上叼着刚刚那根飞向他们的箭矢。 暗影行者抓住小法师的胳膊,在伊德希尔的废墟中飞奔。 提摩西一边狂奔,一边恶狠狠地吐出箭矢和如同箭矢一般锐利的话语。 “你来这种地方能干点什么?啊?”反手劈开一根箭矢,提摩西与阿尔瓦换了个位置,让他跑在比较安全的一边,借助惯例换了个方向。他们不能走直线,走直线太过于危险。“还拿着带有魔法的物品,是不是觉得埃德曼要解放上古军团的能量不够,让你送上这一份大礼?” “我刚刚在施法,大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尔瓦说,“而你打断了他,我只差一点……就一点……就可以树上那只猴子给电下来。” “那不是猴子。”提摩西摁住阿尔瓦的头,把他直接按倒在地,一支箭矢擦着他们的头皮飞了过去,钉在巨大的橡树干上。 “我知道,但是现在我得重新施法了。”狼狈地爬起来,阿尔瓦的红发上挂了不少碧绿的地衣,“这都是大人你的慷慨仁慈,不过你救了我的命,还是得感谢你。” 收到提摩西“打下树冠层弓箭手”的命令之后,阿尔瓦不是没有尝试过上树。但在伊德希尔的橡树实在太过于高大,上百码的高度阿尔瓦根本就没有办法用闪现术窜上去。他的闪现术只有约莫二十码远,就算是现在拿着月神的安度克洛伊魔法戒,只能窜四十码不能再多。 这些橡树的树干十分光滑,阿尔瓦也不能像精灵一样用敏捷的身手爬上去。他甚至不能想象自己趴在树干上,奋力往上爬的样子有多么的愚蠢。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催动一个远距离攻击魔法阵。他原本的计划用连锁闪电,从地面开始传导到树冠层,被击中的达努精灵就会失足从树上掉下来。而在地面上的精灵也会受到这个中型法阵的攻击,阿尔瓦计划能够帮提摩西牵制一下敌人。 连锁闪电可以造成麻痹的效果,要不了命,但拖延和牵制足够。 这种法阵总是有缺点,比如说,需要引导。阿尔瓦将自己的神识放在连锁闪电中攀爬,让这些电流以他的意志像任何方向流动。 他还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成功时,提摩西跑过来撞倒了他。 “法术需要引导,大人。”双手在胸口快速地划拉着复杂的手印,阿尔瓦眨了眨眼,看着太阳的方向,“既然刚刚你救了我,好人做到底,再掩护我一下。” 他的手指修长且灵活,这样的动作如果让提摩西来做,非得把手指给折断不可。阿尔瓦一面被提摩西扯着胳膊快速奔跑,一面尽力地维持平衡,他的手也不停地做着精巧的动作。阿尔瓦以前并没有受过一边狂奔一边施法的训练,但紧急的情况逼得他没有选择。 “人类在面临生死攸关的关头,总是会发挥出巨大的力量。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能力到底有多强,除非你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 阿尔瓦的导师埃德加曾经对他这样说过。 这应该就是生死关头了吧,老师。阿尔瓦想。或许是戴着月神路西恩的安度克洛伊魔法戒的原因,魔法的能量在他指尖汇聚得特别的快速,淡蓝色的闪电,如同夏夜的星空中的繁星,那些星星点点闪耀的蓝光,越来越明显,几乎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阿尔瓦感觉魔力在他血管中快速地流动,无法抑制,摧枯拉朽的力量就要从他的指尖,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薄而出。 “跪下……”阿尔瓦说。 “什么?”提摩西以为阿尔瓦是哪儿脑子不对了,怎么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一句。他格挡开飞来的最后一根箭矢。他们周围箭囊已空的达努精灵正在抽出武器,朝着他们飞奔过来。 “快跪下,大人!”阿尔瓦大声说,自己先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 达努精灵们还以为他要求饶,提摩西却看见的另一幅景象。他连忙单膝跪在地上,嘴里还不忘揶揄道,“你是第一个敢要我跪下的人。而且我竟然还照做了,真是……”他的话还没说说完,从他们脚下,闪电的风暴迅速迸发。 阿尔瓦双手撑住地面,以他们为中心,暴怒的闪电如同山洪一般四处倾泻。而处在在闪电风暴的中心,有一个没有魔法能量干扰的圆球状魔力真空地带。提摩西蜷着身体,才勉强不让自己被这些闪电给击中。 电流拉扯着他的发丝,似微风般轻轻吹拂。提摩西的金发和阿尔瓦的红发,在魔法电磁力的影响下,发梢牵扯到了一起。 而处于魔力真空地带之外的达努精灵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被闪电风暴击中的达努精灵,发出痛苦的哀嚎,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阿尔瓦的法力制造的闪电风暴给掩盖。闪电风暴所及之处,霹雳隆隆作响,只要是这疯狂的电流所触及之处,所有的物体都焦黑一片。 “大……大人……我控住不住了……”阿尔瓦的双手不住地颤抖,他感觉魔力从他指尖迅速地在流逝,他手上的安度克洛伊魔法戒那水银般明亮的色泽也开始变暗,如同月之暗面。这不是好的讯号,如果不快点阻止魔力的流失,很可能他就要交代在这里。 “你怎么了?”殷红的头发,衬托得阿尔瓦的面色更加的苍白,他惊恐的眼睛盯着自己双手的样子,也不太寻常。提摩西不禁觉得内心一紧,即使是他不太懂魔法,也知道阿尔瓦的情况不妙。 “我……我不行了……”阿尔瓦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他的双臂开始渐渐失去力量,肌肉不断地痉挛颤抖,“帮我……大人……帮……” “怎么帮?”提摩西问。 “我……我不想死……”闪电风暴那闪烁不定的蓝色辉光,照着阿尔瓦惊恐不已的脸。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幻像,他的魔力被全部引导出去,他的尸体摆在提摩西面前,枯干丑陋,皱巴巴的皮肤如同脱水的干果,头上一缕头发都不剩下,空洞的眼眶中眼球已不复存在,那样子仿若死去多年。 82、风暴降临(三) 比起来死亡, 阿尔瓦更怕的是看见提摩西那张鄙夷的脸。那个幻觉是如此的真实, 提摩西丢下了他丑陋的皮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提摩西说过喜欢他光滑的皮肤,喜欢他的柔软的头发, 喜欢他猫一样的翡翠绿眼睛。而失去了这一切包括生命的阿尔瓦,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提摩西留恋的地方。 他的世界在崩塌, 在毁灭,在一片无尽的黑暗当中, 他身体底下的泥土不断地塌陷, 天空布满暴风雨将要来临的铅云。黑压压的天空不断地往下压倒,冰冷的地面不断地往下下坠。阿尔瓦觉得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天空也逐渐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他一直在永不停歇地下坠, 如同坠入永无止境的深渊。 黑暗深渊,传说中地狱中最可怕的地方, 那个地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虚空。 在那里什么都没有。 最为罪恶的灵魂, 才会堕入的最为恐怖的地狱。 他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呼喊:不! 这不是应该有的结局,不是他的命运。他不能在这里,不能因为魔力无法控制而死亡,他不能堕入黑暗深渊当中。但越来越深的黑暗,如同柏油一般吸附着他, 仿佛身处无数的灵质手臂,将他的意识不断地往黑暗深处拉扯。 他的眼前出现了许多人的幻影。 他的母亲艾斯米兰达抚摸着他的头,虽然一片柔和的白光使她的面孔无法分辨, 但阿尔瓦知道,那就是艾斯米兰达。她开口说:“永远不要忘记,你为此而生。” 他的导师埃德加递给他整齐折叠的学徒法袍,悠远的声音仿若从虚空中传来。“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你去做的事情,那么就是这一件。” 阿尔瓦突然感觉自己悬浮在星空中,六名面孔模糊的全视者围绕在了他的周围,对着他不断地低语着一个词——使命。 是的,这是阿尔瓦存在的意义,是他最为重要事情,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虽然沉重,但他不得不背负着它,就像艾斯米兰达所说,他为此而生。 除了这件事情,他还有一点私人的事情。黑暗的幻像变得明亮而温暖起来,阿尔瓦看见一名身材高大强壮的金发男子紧紧拥抱着他,给予他无限温柔又无比缠绵的吻。似乎还在对他低语着,呢喃着…… 无数的声音最终汇聚成一句话,冷冰无情的在他脑中回响。 你将会,得到一切。 美好的世界似乎近在眼前,只要他放弃挣扎,就可以归于无尽的黑暗。使命也好,求而不得也好,所有的痛苦与欢愉都将消失殆尽。他只要享受永恒安宁和平和,其他事情都丢给那些活人就好。 但他现在还不打算这样,或许有一天他会虚无,但在这两件事情做到之前,他不能因为魔力暴走而死。 强迫自己从幻境当中脱离,阿尔瓦需要回到现实,才能把失控的魔力给阻断。他颤抖着声音,从胸腔当中发出悲鸣似的呜咽:“打……打断……” 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提摩西觉得自己只要动一下,可能就和外面的那些达努精灵面临同样的下场。可是阿尔瓦的情况看起来,他可能连五秒钟都坚持不下去。紧迫的情况没有给提摩西多余的思考时间,他皱紧眉头,伸出双手一把将阿尔瓦抱在怀里,推倒在地上。 失控的电流纷纷反噬而来,提摩西拱着身体,双手撑在阿尔瓦的脑侧。闪电风暴向着魔力失控的地方席卷而来,大部分都打在了提摩西身上。 这种痛苦无疑是剧烈的,但提摩西咬着牙齿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在他身下的阿尔瓦也好不到那里去,魔力返流的痛苦令他尖叫着蜷缩成一团,双臂抱住膝盖,痛苦地挣扎着。 待到一切平息下来,从橡树的树冠层中掉下一个黑影,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在他们四周,以阿尔瓦为中心的地方,直径两百余码的土地都成为了一片焦土。而阿尔瓦身下没有被闪电击中的土地,却被他在挣扎当中踢得一塌糊涂。 在无意识的挣扎中,阿尔瓦先是踢开了覆盖在地砖上的地衣,然后是腐朽脆弱的碎砖,那些砖块划破了他腿上的皮肤,受伤最严重的还是脚趾,挣扎中,他蹬破了便鞋,鲜血和泥土弄得他的脚掌和小腿脏污不堪。阿尔瓦还没有从那剧痛当中恢复过来,他抱住膝盖不断地颤抖着,嘴里发出小猫般的既脆弱又无助的痛苦低吟。 捏着拳头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提摩西咬着牙撑住身体,尽量让自己不倒下,以免压到身下的阿尔瓦。他全身都在冒着白烟,好像一块被闪电击中的木头,或者是烤熟的动物肉。事实上,有那么一会儿,他确实是觉得自己被烤熟了。 烧伤的痛楚还停留在皮肤上,而皮肤却在以不属于人类的力量快速地愈合着。原本被电流击中而变得棕红的皮肤,渐渐地恢复了它们本应该有的蜜色。这感觉很奇怪,有点像在集市上被阿尔瓦的魔法击中的感觉,又有点不像。在集市上,那力量更加纯粹,攻击更加剧烈,而提摩西的恢复也更加快速。 可以确定的是,他的伤口正在快速地愈合,在提摩西以前的时间里,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如果他能够早一点有此能力,就不会留下一身的伤疤了。 小猫还在意识不清地痛苦呻丨吟,这里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埋伏在这几名达努精灵附近的敌人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这地方很危险,他们不能呆在这里。提摩西动了动身体,除了还有电流通过而造成的麻痹感,那痛楚已经褪却了大部分。他勉强地撑着身体,打横抱起颤抖不已的小猫,飞快地离开现场。 作为达努精灵们昔日的城市,留下的建筑当中有不少隐蔽处。很快,提摩西找到了一处坍塌的神庙。他从倒塌的廊柱之上轻盈地跳过,宛如一只北地狼一般灵活。在这个地方碎石遍地的地方行走并不容易,但难不倒暗影行者。如果是平常人类,在这里走路肯定要摔跤,更不要说还抱着一个人。 穿过神庙的走廊,七曲八拐之后,提摩西来到一个类似于祈祷堂的地方。天花板早已经崩塌,它们变成了地面上的碎石,一半的墙壁倒了下来,形成了新的天花板,但这天花板并不结实,中间有不少的缝隙,昏黄的阳光透过这些缝隙洒落在祈祷堂内,扬起由于活人在这里活动而飞扬的灰尘。 在房间的中央,有一方石头,看上去是个祭坛。那大小,好像是正好够一个人躺上去的石床。天知道达努精灵们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祭司活动。 石床不高,即使是在房间的最高处,在六级一崭叩氖咨厦妫裁挥斜惶旎o逖沟健;蛐碚獯苍臼前咨蛘吒恋难丈衷谒谝黄然频墓庀叩敝校韵殖鏊劳龅幕疑<词故茄艄猓参薹u谋湔馍蠓趾痢 轻轻地放下还在颤抖的阿尔瓦,提摩西将石床上的碎石和灰尘尽数扫下去。如同繁星图案一般的花纹显现出来,床面或许以前是象征夏夜星空的深蓝色,上面还留着一点点的色彩。但多数颜色都已经剥落,斑驳不均的床面上那些凹陷的雕刻也缺失了不少。 这个地方看起来至少好几个世纪没人来过,闯入者对着床面吹了一口气,细细的灰尘纷纷扬扬散播在空气中。提摩西看见那些凹陷进去的雕刻,似乎是红色的。更为诡异的是,在石床的边缘,提摩西发现了类似于干枯血液一般的暗红色。 这无法不令人想起来一些不好的联想。提摩西放弃了把阿尔瓦放在这祭坛上的念头,他不是一名祭司,也不会把活人放在祭坛上。更何况,现在天色已经变暗,夜晚的冷风透过天花板的缝隙吹进来,呜呜作响的声音,如同盘恒在这座废墟城市里幽魂的哀鸣。 没人的地方,夜里温度下降得特别快。 环顾了一圈,提摩西的目光落在那扭曲的神像上。神像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它长着一副可怖的面孔,尖长的獠牙好像一只食人魔。神像没有手,向前拱着肩膀,扭曲着身体似乎要挣脱什么束缚,张大的嘴看上去似乎是在嚎叫一般。或许是因为常年的风化,建筑物的倒塌,才会让这木质的神像如此的畸形。 这神殿里,除了这座神像,没有别的木质物。提摩西也不可能丢下阿尔瓦,自己跑去找柴火。反正都在这里搁置了这么多年,提摩西干脆地一刀劈上神像的腿,七崭叩纳裣袷チ酥匦模淙坏顾源迷以诩嵊布捞成稀 随着一声腐朽木头断裂的声音,神像的脖子与身体分了家,如同一颗木球一般在地上蹦q了几下,砸到阿尔瓦的腿上。 突如其来的痛感让阿尔瓦闷哼出声,但是也让神志不清的阿尔瓦恢复了些许清明。他无力地靠在墙上,双眼在黑暗当中反射出莹莹绿光。 这时候,他倒是挺像一只猫。提摩西想。 “别乱喊,把达努精灵们引来了怎么办?”举刀砍下神像的腿,劈成便于燃烧的长条,提摩西的动静比阿尔瓦小不了多少,“除非你还想开口施法,过来点燃这些柴火。” 就算是阿尔瓦想要,他的身体现在也不允许他这样做。他还未从差点就被抽干魔力的恐惧和痛苦当中恢复过来,过度的使用魔力,也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他甚至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好在提摩西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从还未破损的贴身裤兜里掏出打火石,点燃了用神像做的木材。 祭坛后面,温暖的火光冉冉升起。由于祭坛阻隔了大部分光线,并没有太多的光从缝隙中漏出去。而在祭坛之下,阿尔瓦呆的地方还是有些黑,又冷。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提摩西投在原本放神像的地方的影子,好像是代替了这位不知名的神明,成为了这座神庙的新的被供奉者一般。 夜晚急剧下降的温度显得有些不寻常,即使是在这样的荒郊野外,也不会冷到这种程度。阿尔瓦背后的石头,好像变成了冰块一般寒冷。空气当中充斥着腐朽木头燃烧所发出来的臭味,和石头以及灰尘的味道混在一起,并不好闻。 阿尔瓦想要离开这个冰冷的石头,至少站起来,到火光那边去。但是他动不了,也没有开口说话的力气,虚弱得好像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他只得无助地看着祭坛边的火光,祈祷着提摩西什么时候能够想起来他。 一阵刺骨的冷风吹来,那风声通过缝隙,传到阿尔瓦耳中,如同某种不可名状的凄惨呜咽一般。他打了个寒颤,就在他再一次想要强撑着站起来时,终于生好火的提摩西站起身,向他走了过来。 再被提摩西接触到的同时,阿尔瓦感觉自己似乎恢复了一些力量,那温暖的力量或许是从提摩西温热的胸口,或许是从提摩西强壮的臂膀,或许是从提摩西浅灰色的眼睛中,源源不断地传导到他身上。他握了握拳头,觉得手指又恢复了力量。他甚至可以抓住那神像的獠牙,把这颗脑袋带到了营火旁边。 “你抓着这破木头做什么,”轻轻放下阿尔瓦,提摩西瞥了他一眼手上的神像头颅,“这是你的新研究课题?” 提摩西一番话,让阿尔瓦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他拿起来仔细端详着,认真严肃的表情好像是真的在研究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这是……”把这颗木头脑袋在手中翻来覆去颠颠倒倒地看了半个钟头,阿尔瓦终于开了口,但是他才说一个词,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给吓到了,平日里平和优美的嗓音被这种如同清洗烟囱内部的毛刷声给替代。 阿尔瓦赶紧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能够恢复如常。他发誓他已经尽力了,第二次开口时,他的嗓子还是又痛又哑,但已不那么刺耳,反而染上一种软绵绵的语调,好像是在纵情一夜之后第二天早上起来的那种调子。 “是一颗神像的头。”将被劈成柴火的神像躯干丢了一块进到火中,火焰轰地一声腾起一斩喔撸布溆只指慈绯#崮ξ髀痪牡厮担捌渌牟糠衷谡饫铩! “这东西至少有三千年历史了。”阿尔瓦瘪了瘪嘴,语气当中满是惋惜之感,“你劈了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还用它来当柴烧。” “如果你不愿意烤这古董火,那么我抱你回到你原来的位置。”提摩西说着就要去搂住阿尔瓦的腰,“这个地方冷得不寻常,我想在那边你坚持不了多久,至少在你能走之前,就会被冻死。不过这也挺好不是吗?你可以抱着这值钱的脑袋,在那个角落呆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人。”阿尔瓦连忙缩了缩脖子,柔弱地顺势靠在贴过来的提摩西怀中。“这是痛苦女神塔娜的雕像,我想我们是在她的神庙里。” 虽然身体前面被火焰烤得很温暖,但是背后还是很冷,提摩西这时候靠过来,他温暖的躯体让阿尔瓦忍不住贴了过去,当他的后背靠上那个温暖的胸膛,舒适和安心令阿尔瓦忍不住地喟叹出声。 “看来你还不太清醒,塔娜女神的雕像都将她塑造成一名丰盈的人类美女。”提摩西没有推开阿尔瓦,而是就让他这样靠着,“八只手上每只手都握着一项圣器,头上还戴着镶有宝石的冠冕。什么时候是这个食人魔的样子了?” 阿尔瓦眨了眨眼睛,盯着温暖的营火,用一圈碎石围成一个圆圈,塔娜女神的神像在里面稳稳地燃烧着。“三千年之前,就是这样。”阿尔瓦的手指轻轻抵着女神像的额头画圈,“在《甘美痛楚》里面记载过关于痛苦女神的外观发展历史。食人魔最早开始崇拜痛苦女神塔娜,当然塔娜会被雕刻成食人魔的样子。” “可这是达努精灵的城市。”提摩西朝火里又丢了一块木材,火焰烧得更旺盛,而风声也越来越大。 “是的,大人。”阿尔瓦说,“伊德希尔,不夜之城。当年也和加圣斯通城一样,是一座包容力极强的城市。这里是当时达努精灵的贸易中心,各个种族的商人都会在这里进行买卖,久而久之,一些人在这里定居,也把他们的信仰带来到这里。” “所以你认为这里就是达努精灵们崇拜塔娜的开端?”提摩西漫不经心地丢入一块木材,火焰轰地一声,窜上倒塌墙壁组成的天花板。 “根据我研究的历史看来,这座应该是人类所建造的。”阿尔瓦转向营火照不到的黑暗之处,潺潺水声不断从他看的方向传来,“廊柱和祭坛的样式,以及这些建筑材料,很有早起人类王国的风格。而且,这里有净手池。食人魔不会在祭坛旁边修建净手池。他们的祭坛也不会这样……嗯,干净。” “早期人类的教派不是自然教派吗?”提摩西说,“他们崇拜自然的力量。” “是的,大人。痛苦教派与自然教派是人类最古老的教派。经过历史长河的不断淘选,自然教派,分成了德鲁伊教派,萨满教派等等二十余个宗教,这些教派的共同点是他们崇拜的是自然之力。”顺着这个话题,阿尔瓦显得兴致勃勃,两眼中闪烁着兴奋的亮光,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而痛苦教派后来分离出几个教派,与现在我们所看见的痛苦教派不同,他们虽然是传承了痛苦教派的大部分教义。其中不少,被后来的人视之为邪恶的教派……倒是变得鲜为人知了。打个比方说,羊鸣教。实际上这个宗教才是继承了最早的痛苦教派最多教义的宗教。” “鲜血……与……羊鸣……吗?”提摩西眯了眯眼,想起来很多不好的事情。他的眼前晃动着血腥的杀戮,残忍的祭祀活动,耳边响起来殉道者的呼号,受难者的惨叫。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在意,他强行转移了话题,“但是这些和我们现在的处境毫无关系。就算是这是几千年前的古董,你要去研究它,也不应该是现在。法师们总是喜欢做这些毫无意义的研究,真是麻烦而又无用。” “即使你多次救了我的命,我也不允许你这样说,大人。”阿尔瓦脸上一红,拉下一张脸来,他不愿意别人觉得自己没用,更不要说这个人是他最在乎的提摩西,“这地方不正常,我想你也发现了。我或许还是有点用的……我是说,我们……可能有麻烦……你听见了吗?” “什么?” “他们在哀嚎……” 风声越来越大,透过天花板的缝隙,那呜咽也越来越清晰。仿佛就近在他们耳边,或者是说,近在祭坛之前。 “你这是太累了吧?”其实提摩西也听到了,但是他不愿意往那方面想。他并不畏惧任何亡灵,早就在他十多岁的时候,就曾经为了保卫家园和亡灵军团战斗过。但是在这种地方,他们能遇见的,更可能是幽魂。“那里有水,我去看看。” 没有费什么功夫,提摩西就在祭坛旁边找到那个贝壳状的净手池,潺潺的水声从他们刚刚进到祭坛时就一直响个不停。很明显,这个水是活水。所以说,这水可能是干净并且能够饮用的。 “没有,大人,我是说的真的,你没听见吗?那不是风声。”阿尔瓦想要抓住提摩西的胳膊,阻止他离开,但他很快就失败了,只能坐在地上喊,“大人,你别走!我以我老师的名义发誓,那真的不是风声!” 他的喊声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提摩西从水池变找到一个金属杯子,这金属不知道是由什么材料铸造而成,经过如此多年的岁月洗礼,竟然都没有丝毫锈蚀。就着不断从贝壳池沿涌出的清水,提摩西简单地清洗了一下这杯子。 这水冰凉得几乎浸透人的心脏,这种寒冷让提摩西想起来他八岁那年冬天,掉进结冰湖面里的水。太冷了,还不到冰点。但是水闻起来没有怪异的味道,甚至有一股清冽的寒意,那是冰水所独有的水味。捧着这水,提摩西喝了一口,确定这个水是可以饮用的,干净且无毒,这才放心地盛了一杯,端到营火旁边,让火光暖一下这冷水。 阿尔瓦抱着腿,背靠着祭坛,下巴放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营火。他腿上的伤看起来不是很严重,却特别令人揪心。在地上挣扎时,他破破烂烂的鞋子和污血混合在一起,脚上的伤痕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 一把捏住阿尔瓦的脚,提摩西扯掉他脚上的鞋。这鞋子只是普通的软底布鞋,薄薄的一层布料根本经不起太多的摩擦。那些破烂的豁口,都是阿尔瓦在碎石上面划出来的,现在这些豁口和伤口的皮肉黏在一起,脱下鞋子的时候,黏住伤口和布面的皮肉被硬生生撕扯开,弄得阿尔瓦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忍着点。”提摩西冷冷地说,伸手去脱阿尔瓦的另一只鞋,“我知道这很痛,但是你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 “其实也不是很痛。唔……”阿尔瓦的谎言很快就被疼痛打败,提摩西略带粗暴地猛地脱下他的鞋,尖锐的痛苦令小猫咪闷哼一声仰着脖子不断地吸气,“更痛的不是……都经历过了吗,大人。” “你就是会在这种方面倔强,”拿过水杯浇上阿尔瓦的腿,提摩西轻轻地帮他弄掉腿脚上的泥污与血迹。“不过我不讨厌你这样。你包里有方巾吧,拿出来我帮你清洗一下伤口。你可要忍住,别叫出来。” 明明都痛得呼吸不稳,从牙缝里面透出嘶嘶作响的气声,阿尔瓦还是不肯在这种地方示弱。他从随身背包里掏出方巾递给提摩西,信誓旦旦地说:“我保证我不会叫出来,大人你尽管……唔……” 粗糙的泥土和砂砾摩擦伤口,如同被火焰灼烧一般的痛苦不断从伤口传来,但在于阿尔瓦还不算不能忍受。阿尔瓦紧咬着牙齿,肩膀轻轻颤抖个不停,却还在努力放松腿部的肌肉,让自己不会因为肌肉的紧绷而遭更多的罪。 冷汗不断地从他的鼻尖和额头渗出来,翡翠绿的眸子里也染上湿润的水光,或许是因为营火的原因,他的脸看上去红得厉害。看着小猫咪扭搅着眉毛极力忍耐的样子,提摩西不禁想起来他被自己进入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大概已经习惯于忍耐,从很久以前开始或许就是这样,强忍着痛苦的样子,反而更加惹人怜爱。 或许他是真的不喜欢,我让他觉得痛苦。提摩西想。 虽说提摩西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清洗完伤口的阿尔瓦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在换了四杯水之后,阿尔瓦腿上的血污终于清洗干净,在白皙的腿上露出暗红的伤痕。 “真可惜,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盛了一杯干净的水递给阿尔瓦,提摩西说,“这水没毒,可以喝。” “我们身陷危机。大人。”吞下一口冰冷的水,阿尔瓦觉得自己脑袋都被冷得发疼,“你还想着这种事情。”他看了一眼提摩西身上被电焦的衣服,眨了眨眼睛,终于忍不住说出一直以来的疑惑,“不过,有件事情我非常在意,大人。” “什么?”往渐渐黯淡下来的营火丢进一块木材,提摩西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他内心在想些什么。木材在火焰当中哀鸣,似乎他每丢进去一块的木材都是一个痛苦的灵魂。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被闪电风暴击中了吧?”阿尔瓦动了动身体,朝着提摩西靠了过去,手指不安分地在破洞衣服里的皮肤上摩挲,“可是你看上去,好像……没什么事,我不敢肯定这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但是这次我……”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阿尔瓦。”提摩西冷冷地说,“想让我教你什么魔法吗?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可不会什么魔法。”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人。”手指轻轻地戳弄蜜色的肌肤,坚硬紧绷的触感让阿尔瓦根本停不下来,“闪电风暴的力量你也看见了,我想你当时在现场应该看见了它的威力。就是说……我……我想不通,大人。” “有什么想不通的?”一把抓住那只在身上乱点火的手,提摩西狠狠地甩开,又往火里加了一块木材。这木材太过于诡异了,比一般的木料比起来,它燃烧得也太快。或许神像上面以前加过的硫磺后者别的什么用于防腐降湿的东西,才让这神像的木料如此易燃,丢进去的时候窜上的火焰,让提摩西不得不回想起来羊鸣教徒们进行仪式时,往火里撒进去粉末的场景。 “如果这么严重的伤痕都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愈合,”揉着被捏痛的手腕,阿尔瓦的眼睛却不曾离开提摩西的身体半刻,“那么你身上的那些伤疤是怎么来的?” 提摩西闭了闭眼,确实这样的事情太过于诡异,他的身体以前虽说也会比普通人类在受伤之后恢复得更快,但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景。以前提摩西听说过关于附身者的结局,他们的身体会随着被附身的时间加长,慢慢地产生变化。 自动获得狼神之力,他或许就已经不是一名人类了。丧失了作为人类的资格,提摩西只能作为怪物活下去。然而他从未想到要丢掉自己作为人了的心,即使是身体变得再古怪也罢。但这样的变化,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想起来,应该就是在集市上挨了阿尔瓦那一击之后,这变化才在他身上发生。或许以前已经在他身上悄然发生,但集市上的事情,无疑是一个契机,或者说是——命运的转折点。 “我不知道,阿尔瓦。”提摩西盯着火焰,慢悠悠地说,“在被你揍之前从未有过,我还以为那应该是你的魔法才是。你到底对我施了什么法术?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你别这样,大人。”阿尔瓦耸了耸肩膀,无奈地说道,“我如果能够趁你不注意对你施法,那么我的能力不是都超过穹顶六星了吗?我整天都和你呆在一起,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呢?我是不会对你施法的,大人。” “集市上你不是做了吗?”提摩西呛声道。 “这……好吧……”阿尔瓦被反驳得哑口无言,他张着嘴,半天才接出下文,“如果你是说那次的事情,我对此感到很抱歉,大人。我当时就道过谦了,而且……”他的脸沉下来,火光在他的面庞上跳动,“被它的力量攻击之后,还能生还的人,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他眨了眨眼,继续说道,“更不要说,你看上去好像完全没有受伤……” “我受伤了,阿尔瓦。”提摩西说,“就像你经常说的那样,痛得要死。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魔法攻击之后我会恢复如常,我想或者是你的魔力太低之类的。毕竟你还仅仅是一名魔法学徒,这样想就不奇怪了。” “大人,虽然我只是一名魔法学徒,可是我的魔力超过不少大法师。”被看轻的阿尔瓦立即反驳道。“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你什么时候学会说大话了。”提摩西毫不掩饰地讥讽道。“看看你,说话的语气如此肯定确信,我差点就要信以为真。” “请你相信我,大人。很多大法师都是从事文字、天文、草药等等研究工作,”阿尔瓦摇动着修长的手指说,“提里安法师协会更加看重他们的学术成果,而不是魔力。你以为法师们都是什么人?走路都随手乱丢大火球?” “差不多,眼睛会喷出火焰,屁股能放出闪电。”提摩西说,“至少在不少农民里面,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俏皮话逗得阿尔瓦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立即又觉得太失礼,赶紧止住笑容,换上一副严肃一些的面孔说:“这样的施法动作,难度恐怕有些大,至少我的屁股可不会放电。” “你的屁股不是一直都会放电吗?”提摩西瞥了阿尔瓦一眼,后者白皙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片红晕。 被提摩西的双关语这么一说,阿尔瓦觉得身体有些燥热,或许是因为离火太近的缘故。他缩了缩身体,又把话题转了回去。“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的肉身,越来越接近神明了。狼神芬勒萨斯有史以来只有过三名附身者。” “哦?那又如何?”提摩西丢进一块木柴,火焰当中似乎出现了痛苦哀嚎的人脸,但那景象很快就消失了,提摩西将他归于视觉的错觉,“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你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吗?大人。”阿尔瓦问,“你让我讲,我就告诉你。” “没兴趣。”提摩西生硬地回答。 碰了个软钉子的阿尔瓦缩了缩身体,双眼凝视着跳跃的火光,内心思潮起伏。 风声越来越响,木材不断在火中发出怪异的爆裂声,那声音不像普通木材因燃烧而起的噼啪声,而像是骨骼断裂的声音。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夹杂着如同鲜血滴落在地面上的黏腻水声,还有如同痛苦幽魂们饱受折磨的哀嚎呜咽,在如此寒冷的夜晚,无不令人心生恐惧。 打了个寒颤,阿尔瓦觉得越来越冷,背后的祭坛似乎在吸收他的体温一般,让他感觉热量迅速从身体里流逝着。他朝着提摩西的方向挪了挪,靠在提摩西的肩膀上。带着颤音的声音如同小猫一般撩拨着对方心弦,“大人,今天晚上,也很冷呢。” 瞥了凑过来的小猫一眼,提摩西用冷漠的腔调,带着一点嘲弄的语气说:“现在不行,回去再说。” 过去的几个月里,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如果是提摩西想要做点情人之间的亲密举动,而周围又有人无法直说的话,他就会说“今天晚上,也很冷。”没有反对权利的阿尔瓦就会回答,“是的,大人。”这样那一晚,提摩西就会与他相拥,炽热的身体相互缠绕,他们会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对方的身体,用自己的炙热去浇灭对方的炽热。 他们会彻夜抵死缠绵,用这种方式来获得暖意,驱走身体和心灵中的严寒。 听出来提摩西言外之意,阿尔瓦觉得自己又掉入了他的言语陷阱。提摩西总是能够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或者是歪曲他的意思,让他的本意跑偏。他紧闭上嘴唇,终于不再开口。 但是在提摩西看来,这是他多年的军情处生涯换来的说话方式,这是他生存的方式。必须要让问询对象说真话,那么就要带着对方的思路走,而如果他被捕了,这种说话方式,则可以让审讯者得不到有用的情报。 他们各自生活的世界差得太远,在提摩西和阿尔瓦的心中,不止一次地深刻感受到过这一点。处在阿尔瓦的位置和立场,提摩西的心思难以捉摸,而处在提摩西的立场,阿尔瓦亦是如此。原本他们的生命,就应当是两条完全不同的河流,鲜有交错的机会。而现在,命运让他们的生命之河纠缠交错,却不给他们一个出口,让他们可以携手共同奔腾到一个相同的未来。 如果他们之间还有未来的话。 胡思乱想着这些事情的提摩西瞥了一眼阿尔瓦,他受伤的肩膀就在眼前。白皙肌肤上暗红色的伤口十分刺目,提摩西脑中一片空白,着魔般低头轻轻舔上那个伤口。 83、风暴降临(四) 粗糙的舌头接触到伤口时, 阿尔瓦强烈地震颤了一下, 随后呼吸急促了起来。这个反应让提摩西十分满意,即使是这样的接触,也让身体敏感的阿尔瓦起了反应。内心深处升腾而起的满足感充盈了提摩西的胸腔, 这个身体是为他而改变的,是他一手调丨教出来的。 一切都是为了他, 这样的想法让提摩西无法再冷静下来,嘴上的动作也变得不那么温柔。强壮的舌头用力舔着肩膀上的箭伤, 有力的双臂环抱住颤抖不止的小猫咪, 任由其在他的怀中微微颤抖。 “大人……哈啊……住……住手……”魔力消耗过度还未恢复的小猫有气无力的抗拒,却被掌控者看作欲拒还迎,“唔……这里很危险……达努精灵们还在附近……我得……” “嗯……”带着浓重的鼻音回应了一声, 提摩西才舔了几下, 感觉从那滑嫩肌肤上传来的血腥味道越来越少,他抬起头对上小猫咪略微湿润的双眼, “你不是说过——就这样互舔伤口也不错吗?” “你知道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人。”轻声低喘了几下,阿尔瓦低头看向他肩膀上的伤,“奇怪,伤口呢?”他疑惑地瞪着一双猫眼,甚至还伸手摸了几下。光滑的肌肤上丝毫没有过受伤的痕迹, 别说伤口了,血痂都没有。“这是什么魔法?大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提摩西如实回答, “但是愈合了,不是很好吗?”在阿尔瓦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的同时,提摩西冷不防地一把抓住他纤细的脚裸,将小腿扛在自己肩膀上。 长袍的下摆顺着小猫咪光滑的肌肤滑落,受伤的小腿搭在北地狼的脸侧。提摩西的目光变得愈加深沉危险,似乎要将躺在祭坛边那具躯体,用他炽热的目光灼穿一般。他伸出舌头舔上小猫咪脚上的伤口,双眼却一直凝视着不断颤抖的小猫。 “大人。你在做什么?”慌乱的小猫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很快被死死地压制住。他不再尝试徒劳的挣扎,而是改用一种撒娇般的语气说,“别这样……崔德威……很脏……” “你看不见吗?我在帮你治疗伤口。”大手按住小猫的肩膀,提摩西的舌头轻柔地卷住伤口,将那还在流血的伤痕吸进嘴里。阿尔瓦的小腿很细,细得好似只要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一般,提摩西可以用一只手抓住他两条腿的小腿。有时候还会拖着走——当那是会在阿尔瓦不会受伤的前提下——毕竟不听话的小猫咪就是应该好好教训。 “很脏……大人……”小猫咪红着脸颊哀求个不停,“而且很冷……” 放开他的脚裸,提摩西看了一眼刚刚自己舔过的地方,确实那伤口已经愈合如初。他默默地转身把剩余的木材全部丢进营火,火焰忽然猛烈地窜上四壁,包裹了整个房间。但这火焰还是如同以往,只持续了那么几秒。 营火又回复如初,墙壁上晃动着提摩西高大的身影。 “我在给你治疗,你好了我们就可以快点离开这里。”拢了拢因为刚才的异变而被吹飞的营火,提摩西将那些碎石再次排列成稳定的圆环。“你独自跑到这里来,是觉得生命没有意义了吗?” “如果不是你跟着我来,我才不会受伤,大人。”阿尔瓦缩了缩脚,虽说被提摩西舔过的地方愈合了,但是那愈合时传来的强烈的热量却让他感觉到内心似乎有火焰在灼烧,过于快速的愈合是违反自然规则的。再说就算是平常速度的伤口愈合,都会觉得热,更何况是这样快速的愈合。他对自己敏感的身体有些懊恼,现在这种情况,他倒更愿意伤口留在那里。 “对,你会死。”提摩西冷冷地说道。 “我不会死!”抱着膝盖的阿尔瓦反唇相讥,“你打断了我的施法,我本来可以用连锁闪电对付他们的,但是……” “什么?”火焰燃烧得很快,周围的阴影不断地向着他们聚拢。提摩西坐在阿尔瓦身边,感觉他们不是坐在城市的废墟里,反而像是坐在广袤的雪原中,这刺骨的寒风,对于他来说,有些太过于熟悉。 亡灵。 提摩西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种生物。 来自于死亡的寒冷。 为了不让阿尔瓦感觉到冷,他甚至主动地搂住了小猫咪的肩膀。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想你看轻我……大人。”小猫咪下巴抵着膝盖,并不排斥这个拥抱,“好吧,我承认,我对闪电风暴这个法术不太熟练,我做了超过我能力的事情。并且我还用上了他给我的东西,两倍的能量失控是我无法预料的。我本可以……嗨,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就是……想要保护你。” “哦,那还真是感激不尽。”周围的水声渐渐变小,潺潺的流水似乎被冻结了起来,提摩西觉得他似乎听见了水结冰的声音,“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本不想把你卷进来的,大人。”阿尔瓦打了个冷颤,身体更贴近了提摩西一些,他说话的时候,口中竟然还呼出些许白雾,刺骨的寒风呼呼作响,吹得阿尔瓦的红发上都结了白色的霜,“埃德曼,你见过了。他要召唤上古军团,我来阻止他们。” “那你打算怎么做?”拨掉阿尔瓦红发上的霜,提摩西握了握拳头,异常的寒冷令他感觉关节有些僵硬,“现在你受了伤,或许他们已经完成了仪式离开。” “不,埃德曼今天中午才到伊德希尔,而召唤仪式需要一些时间,”阿尔瓦朝着手上吹了一口气,搓着手试图让手指能够能暖和一点,“我们就在伊德希尔,离群星神殿不远。如果上古军团苏醒,会有很大的动静。所以他们现在还没有成功,我得找一条隐秘的近路到那里去。我想这座城市不会只有一条大道通往群星神殿的。” “不错的计划。”抓住小猫咪的手轻轻哈气,这样做让提摩西觉得自己的手也变得温暖了一些,“如果你能够知道哪儿有近道的话。” “大人,你有没有觉得比刚才冷了很多。”如果知道近道,阿尔瓦早就说出来,并且有所行动,明显他不知道,他只能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他看了看四周,黑暗寒冷的气息比他们进入这房间时超出数倍之甚,“你听见什么了吗?那是什么声音。” “如果你能走的话,最好现在站起来。”摸索到腰间钢牙的手柄,提摩西扶着阿尔瓦让他站起来,“我想你是对的,那不是风声。”他瞥了一眼地上痛苦女神的神像头部,一脚把它踢进营火里。 这次,他们都看见了。 那个清晰明显的景象。 剧烈的火焰照得这个房间亮若白昼,在这个房间里发生过的事情,如同就即可发生般,展现在他们眼前。那些祭品,就躺在他们身后的这个祭坛上,祭司拿着弯刀,将不断挣扎祭品破腹掏肠。鲜血从那些被献祭的生物——他们不光有人类和达努精灵,也有亚龙人,食人魔,石矮人,半巨人和侏儒等等各种种族——身体中流出来,缓缓渗入祭坛的星象图中。 多余的鲜血,顺着祭坛的边缘缓缓流动,染红了祭坛原本的颜色。 火焰中不断浮现着那些扭曲的面孔,他们的哀嚎凄惨地回荡在这个房间。这次的景象持续时间不仅长而且清晰,在火光熄灭之前,无数的幽魂从营火当中窜出来,如同蝌蚪一般在房间内疯狂游动。 “快走。”口中呼出的白雾模糊了提摩西的脸,但他的声音却是清晰可闻的响彻在阿尔瓦的耳边,“穿上鞋子快走。” 布制便鞋变得如同铁块一样坚硬,阿尔瓦踩上去的时候,只觉得那东西锋利得像刀子一般割裂了他的皮肤。还有提摩西及时伸出援手,踩碎了鞋子上结的冰,阿尔瓦不情愿地蹬上那冰凉的布鞋,感觉还是光脚来得更好。 幽魂们降落在这间不打祈祷室内,如同灰蒙蒙的影子。他们和提摩西在北地遇见的亡灵完全不同,那些亡灵是有实体的,是骷髅,但是这些幽魂只是一些影像。飘忽不定的影子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般,过去的幻影与现实重叠在了一起。 幽魂们并没有攻击他们,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虚幻倒影。那些哀鸣和惨叫,呜咽和低泣也停止了,四周变得一片寂静。潺潺的水声再次慢慢在黑暗中出现。夜风变得正常,虽然还是有些冷,但是已经和五月的晚风无甚区别。 夜风吹动着幽魂的影子,令他们如同漂浮的水草一般晃动。他们确实是在动,如果提摩西没看错的话,他们竟然还在向他点头致意。各种种族的幽魂,都在用他们自己的礼仪向着提摩西致敬。 “怎么回事,阿尔瓦。”气氛突然转变,提摩西眯了眯眼,手紧紧按住钢牙的刀柄,警觉地看着那些灰蒙蒙的影子,他踢了阿尔瓦一脚说,“现在是你发挥你学识的时候了,来解释解释。” “啊?”不管是从字面上,还是实际上都是一头雾水的阿尔瓦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那些白霜在他头发变成了灰色的水珠,他拍掉那些水珠,挠了挠脸颊,难为情地说,“大人,其实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想……他们大概是在感谢你。” “感谢?”微弱的火光摇动几下,最终熄灭在晚风中。昏暗的余烬下,那些幽魂的影子显得更加的朦胧,“我做了什么值得他们感谢的事情吗?” 这些幽魂如同石雕一般站着,似乎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他们静静地凝视着原本打算逃走的提摩西,不如说是,凝视着比暗夜更加漆黑的天启钢牙。阿尔瓦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拍了一下手掌说:“他们是被这个祭坛禁锢在这里!” 阿尔瓦恍然大悟般地把手伸入随身小包里摸索,从里面掏出来一面镜子。他对着镜子里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那镜面忽然发出水银般的亮光来。 “他们没有恶意。大人。”阿尔瓦说,“这些可怜的幽魂被法术禁锢在了祭坛的神像里。时间太过于久远,我手上的资料非常有限。不过我记得《闭口缄言——如何保守秘密》一书当中有一些零星的记载。这是一个古老的法术,让祭品感到痛苦,杀死他们,并不是祭祀的最终目的。他们禁锢这些灵魂,我想……” “这是在——收集能量。大人,用于……”阿尔瓦快速地施了个法,让水银镜子悬浮在半空中,他一边调整着镜子,一边整理着思路,“我想是用于某种召唤,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可是他们现在被解放出来了。” “召唤什么?”提摩西问。 “我不知道大人,或许是类似于冥河巨鱼一类的。”阿尔瓦说,“吞咽者咕噜姆,这个名字你听过吗?七十二门柱神之一,喜欢灵魂的门柱神可不少。”阿尔瓦将散发着水银光辉的小圆镜照向一名影影绰绰的幽魂,魔法光辉让幽魂的脸显现出活人的样子,也让他可以开口说话。“我们释放了你们……” “现在不怪我毁坏古董文物了?”提摩西揶揄道。 “嘘——!别说话,我在和幽魂对话。”大胆地把手指竖在暗影行者嘴边,阿尔瓦转过身去继续面对幽魂,嘴角却占到便宜一般地微微上翘,“不管你们以前犯过何等过错,现在,你们都得到了赦免。作为解救者,我们要求你们一点感恩的回报。” 这些幽魂看上去脆弱并且无助,如同他们生前一般弱小无用。提摩西并不认为他们能够提供什么帮助。“你想知道这废墟里埋着什么财宝吗?小财迷。” “我才不会想着财宝,大人。再说这种城市看上去也不像有财宝的样子。”阿尔瓦压低声音对着提摩西喊,“他们是本地人,应该会知道通往群星神殿的捷径。大人你能别打扰我施法吗?就安静两分钟,好吗?” 提摩西无所谓地抄着手,看法师学徒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街头骗子。而他已经识破了一切骗术,只是静静地看这个小骗子如何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净手池旁边的杯子,”幽魂张开嘴,发出如同枯叶一般的声音,“值钱。” “所以说,我不是说钱的事情。好吗?”无奈地扶着自己的额头,阿尔瓦强行振作精神,他堆起笑容再次试图和幽魂沟通,“伊德希尔通往群星神殿最近的道路在哪里?” “大道。”幽魂说。 笑容僵硬在了阿尔瓦的脸上。“好吧。”他说,“除了大道,有没有不容易被发现的,比较隐蔽的道路,可以到群星神殿,还不会被发现的。” “被堵死的下水道。”幽魂回答。 阿尔瓦尴尬地摊着手,施法的动作僵滞在半空中。“好吧。”他说,“你赢了。非常感谢你告诉我,下水道堵死了,否则我们走了一半还得再走回来。” “真是有价值的情报。”提摩西评价道。 “大人。这个时候就不要幸灾乐祸了。”苦恼地扶着额头,阿尔瓦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他换了一种问法,对着那名幽魂问,“那么有什么可以通往群星神殿,没有被堵死现在还可以走的,不是大道的路?” “……”幽魂举起灰白的灵质右臂,破烂的布条在夜风中飘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是另一名幽魂。第二名幽魂接力般地举起手,指着墙面。 阿尔瓦快步走过去,借助魔法圆镜的微光,发现那里有一个按钮。他轻轻地按下去,祭坛突然轰隆作响,等到祭坛停下,它原本在的地方出现一个暗道。幽魂出现在暗道旁,指着黑洞洞的洞口。另一名穿着宽大裙子的女性幽魂钻了进去,她的身体在黑暗当中散发出幽幽蓝光。 死者的光芒。 提摩西熟悉这个光芒,在那些亡灵的眼睛中,这蓝色的火焰也会熊熊燃烧。他厌恶地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不动。 “太好了,大人。”阿尔瓦高兴地牵着提摩西的手,顾不得脚上的伤,紧跟着幽魂,“不得不说,我们算是撞上大运了,运气真好。” “这是实力。”提摩西不以为然地说,“你没听说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吗?” 走了没几步,阿尔瓦又转身回到祈祷室,找到幽魂提到的那个杯子,又快步跑回暗道,继续前行。 “这个值得研究。”阿尔瓦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我不是因为那名幽魂说这个值钱才去拿的。”魔法圆镜在他身边,跟着他一路漂浮,他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这个杯子说,“这上面的凹槽,以前应该镶嵌了不少宝石,很可惜,都没了。” “是的,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想要财宝。”提摩西冷冷地说,快步跟上前方点点蓝色幽光。 “我真的一点都没有把这个东西卖掉的想法,大人。”把被子挂在要带上,阿尔瓦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虽说你现在失业了,做什么都需要钱。不过如果大人想要的话,你可以拿去,这样也可以减轻一些你的经济负担。我想这种古董还是值点钱的,虽说上面的宝石没了。你拿去算是——伙食费。” “说什么傻话?”伸手重重地揉了揉阿尔瓦的后脑勺,提摩西目视前方,幽魂们如同路灯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被点亮,这条甬道不太长,他们很快就要走到尽头,提摩西已经看见了回到地面的梯子,“你能吃得了多少?我是失业了,但养只猫还是没问题的。” 阿尔瓦抿了抿嘴唇,摘下漂浮着的圆镜,放进包裹里。他低声地嘟哝了两句不成调子的语句,或者是在解除施法之类的。 顺着石质楼梯往上爬,很快他们就被一块木板拦住了去路,提摩西推开木板,枯叶和地衣哗啦一下掉进这个秘密通道。拍打掉身上的落叶,他们爬上阶,面前出现一条被野草湮没的荒废小路。 如果不是有幽魂的带领,其他人是无法找到这条道路的。 道路大部分都被植被覆盖了,只是隐隐约约出现在绿色当中的一些白色石头,才能看得见那人工的痕迹。 幽魂如同黯淡的星星一般在道路上闪现,指着上山的方向。阿尔瓦看着这条道路,却停了下来。“就到此为止吧,大人。”他低着头,不去看提摩西,“接下来我可以自己走,你不必要陪着我一起去。”五月的星空照着阿尔瓦脸上的笑容,他笑得十分勉强,在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哀伤的神情,“你不是光明未来联盟的人,也没有义务去阻止埃德曼。这将很危险,我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让你涉险的理由。” “你希望我像一名懦夫一样逃走,对吗?”伸出手臂一把将阿尔瓦揽入怀中,提摩西的凛冽的目光看得怀中小猫一阵阵发抖,“你不能要求我做这做那。我会按照我的自丨由意识去做。既然传说中的上古兵团如此危险,我更要去阻止埃曼德。” “我没有酬劳可以付给你。”阿尔瓦抬头仰望群星,“在群星神殿,我不知道那里还有多少危险。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够成功。” “你可不要剥夺我拯救世界的机会。”提摩西半开玩笑地说,他松开阿尔瓦,牵着他跟上幽魂的指引,“你不是说,时间紧迫吗?那就不要在这里浪费了,我现在就要去到群星神殿,把埃德曼打趴在地上让他打滚求饶。”他顿了一下,换上一种柔和的腔调说,“如果你执意要付我报酬的话,我是不会拒绝的。如同往常一样,用你的身体来好好支付吧。” “大人。”用力地眨了眨眼,阿尔瓦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也有些湿润。“谢谢你如此宽宏大量,我会铭记你的仁慈和正义的。” “我可不像你。小气又爱吃醋。”提摩西头也不回地说,“走快点,我好像听见了在吟诵咒语的声音。我们还有许多路要走……” 不仅是脚下的道路,还有和你走过的岁月。提摩西把这个想法压在心里,他不知道还能够和阿尔瓦走多久,但是他不断地想着要控制住局面,也不愿意让阿尔瓦再次离开。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提摩西喜欢和阿尔瓦呆在一起的感觉。并不局限于身体的交缠,他喜欢那种平淡温馨的日子,没有刀口舔血,没有生死相搏。那感觉就像是他第一次和阿尔瓦一路同行,他们坐在路边吃的那半块甜薯。 低廉平价的平民食物,却有着丰沛的汁水和甘美的滋味。提摩西无法否认,那样的时光就是他的理想生活。 理想生活就是他晚归的时候,家门口阿尔瓦为他亮起的小夜灯。那灯光让他知道,还有人在等着他,等他回家,有柔软的被褥和温软的躯体作为他的归宿。所以每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踩着加圣斯通城湿漉漉的地板,远远看见穿过夜雾的暖黄灯光,内心就充满了能够这个冰冷的世界中前行力量。 还有家,还有人在等他,还有归宿。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虽说这个小骗子时时刻刻都在算计,但是对于提摩西来说,这种算计在他所生活的环境里面算不上什么。他只知道,如果这时候放阿尔瓦走了,他可能很难再遇见第二个阿尔瓦。人们都喜欢重温美好的旧时光,但提摩西更愿意把握当下。 就如同歌剧《风声》中的唱词—— 时光逝去,宛如流水,那时那刻,永不再来。 他们已经走过了半山,山顶上高大巍峨的建筑似乎近在咫尺。即使是提摩西不说,阿尔瓦也听见了清晰的咒语声。而且这个咒语的声音还有些熟悉,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这声音的主人应该是——维林! 听见维林声音的提摩西紧皱眉头,步伐不觉得更加地加快。他甚至顾不上阿尔瓦脚上的伤口,内心的火焰似乎要焚烧了理智。为什么维林会在吟诵唤醒上古兵团的咒语? 到了群星神殿的墙角下,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幽魂们可以穿过墙壁,但是人类不行。法师们有一些能够穿透墙壁的法术,可并不是每一名法师都精通于此。 抬头看了看约莫四十盏母咔剑晕9浪懔艘幌戮嗬耄崮ξ骶醯梅ゲ2焕选f岷诘那矫婢嗄攴缬旮矗粝虏簧侔枷荨u饧柑烀挥邢掠辏矫婊顾愀稍铮矢皆谏厦娴闹挥行┬砬嗖荩挥惺那嗵Α “你在这里呆着,”如同壁虎一般爬上墙壁,提摩西对阿尔瓦说,“等我回来。”从远处看,提摩西不过是在墙壁上的黑影。他的身影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暗影行者灵活地向上攀爬,仿若夜风吹动云彩的投影在墙上移动。 “我都到了这里,你让我站在外面等你?大人,我不是来观光的。”阿尔瓦说,“我得上去。” “好啊,那你爬吧。我不会阻止你的。”攀附在距离阿尔瓦十崭叩牡胤剑崮ξ骼淅涞厮档溃叭绻隳茏龅降幕啊! “我可没有学过爬墙的技术,虽然我以前念书的时候翻过墙逃学。”似乎回忆起来什么有趣的事情,阿尔瓦眨了眨眼睛,露齿而笑。“你看见上墙上在来回巡逻的达努精灵了吗?” “是的,那又如何?”暗影行者用不以为然的态度瞥了一眼高墙上的露台,两名达努精灵警觉地看着他们脚下的山丘。提摩西甚至可以看见他们出鞘的长刀,在黑夜中反射出亮光。 “就这样上去,会被发现的。”阿尔瓦指了指右边被荒草掩盖的一个洞穴,“所以我要走这边,这里看上去可以通到他们举行仪式的地方。” 拥有十几年的刺杀生涯的提摩西当然知道爬上去就会被发现,他原本的打算是爬上露台,瞬间击杀两名哨兵,而后潜入群星神殿。就如同他以往所做的那样,似死亡的阴影般出现在哨兵身后。他会捂住一名哨兵的嘴,割裂对方的喉咙,在另一名哨兵叫喊出来之前,钢牙将刺入另一名哨兵的肾脏,让他永远闭嘴。 要做到这一点对提摩西来说并不是很难,虽说从墙上爬上去要快很多,但是如果有办法避免战斗的话,他还是会经历避免战斗,除非是赶时间特别紧迫。从十崭叩那矫嫔咸吕矗崮ξ髅挥蟹3鋈魏温涞氐纳簦诘孛嫔洗蛄烁龉鑫肿n硖迤胶猓婧笏匙虐6咧傅姆较蜃叩铰遗钆畹幕牟萸啊 扒开野草,一个约莫五崭叩亩囱u鱿衷谘矍啊4判┬沓粑兜奈7绱佣粗写党隼矗纯谏辖岬闹┲胪硎菊饫镆丫姆狭撕芫谩 “是下水道。大人。”带着些许得意,阿尔瓦低声说道,他的脑袋靠在提摩西肩膀旁边,一双带有夜视能力的猫眼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顺着这里应该可以爬上去。仪式应该是在神殿的最高点举行,供奉星光女神艾琳的仪式台就在那里。我想这个下水道废弃了很久,应该不会很脏,从这里上去可能通往……” “私室。”提摩西说。 “浴室。”阿尔瓦说。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又同时说道,“你说得没错。”阿尔瓦略带尴尬地笑了笑,“那要看我们能够走到哪里,道路总归会是把人们引向目的地的。如果我们不迷路的话。” “人只要上了路,就很容易迷失方向。阿尔瓦。”从兜里掏出面罩绑在脸上,提摩西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道路如同河流奔腾向前,人只是河中的浮木,很多时候,浮木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机会。若是不愿随波逐流,想要选择自己的道路,最终的结局多半是被冲到河滩上,从此被世界所淘汰。想要坚持自己,又想要成功的幸存者,很少,很少。所以他们的事迹才会广为流传。人们只看到那些极少数的成功者,而没有看见那些沙滩上的搁浅者。因为每个人都认为他们是幸运的,会是那个幸存者。” “我明白,大人。”阿尔瓦低声说,“与众不同,总归是会付出很多代价的。”他拉上兜帽罩住自己的头发,转移了话题,“你戴面罩干什么?” “你第一次钻下水道吗?”弯下腰身,提摩西先行钻入下水道,“这里面的味道我不认为会好闻。相信我,你会在下水道里发现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东西,虽然这里废弃了很久。” “我又不是刺客,可不会没事就钻下水道。”阿尔瓦裹了裹斗篷,跟在提摩西的后面也钻了进去。他猫着腰还没走几步,额头就撞到提摩西的手上。 惊讶地抬眼一看,阿尔瓦发现提摩西的手掌横在他的额头和一方棱角之间。如果不是提摩西眼疾手快,那么他现在很可能撞上那个棱角,说不定还会头破血流。 “刺客也不会没事就钻下水道。多注意头顶,伏低点。”抽回手甩了两下,提摩西拍了拍阿尔瓦的肩膀,“这下水道没你想到的那么宽阔,你没事长这么高干嘛。” “不是我想要长多高就长多高的。大人。”依言蹲到合适的高度,阿尔瓦低声说,“在出身这方面,我可没得选择。再说你比我还高俩寄兀笕恕! “我可不会在下水道里撞到头。”说完这句话,提摩西陷入了沉默。 常年没有使用过的下水道很干燥,灰白的粉尘覆盖在脏污的淤泥上。提摩西如同阴影一般掠过,连一点灰尘都未曾激起,阿尔瓦尽量放轻脚步,跟在提摩西后面。他的脚步声在下水道当中回荡,不知何处传来的滴水声混在一起。 下水道的道路错综复杂,提摩西尽量选择能够向上的路,如果那也称之为路的话。他们沿着下水道一路往上,管道越来越薄,材质也从石头变成了金属。有不少地方都已经碎裂,踩上去的时候需要格外小心,一不小心就会踩出一个洞。 管道的样式正如阿尔瓦所说,十分的古老,地面上确实有提摩西所说的各种古怪的东西,甚至还有二粘さ纳锕趋溃瓷先ゾ拖袢死嘤ざ囊藕?掌忻致某粑度冒6咧坏糜檬治孀】诒牵涫嫡獬粑恫19挥刑崮ξ魉旯娜魏我桓鱿滤琅摇 看见阿尔瓦皱着眉头猫着腰在下水道里艰难行径的样子,提摩西解下面罩递给他,沉默地示意他戴上。 手指接触到的地方,一片温暖。面罩上还带有提摩西的体温,甚至是他呼吸出的温度。阿尔瓦拿着这块软皮革,轻轻地将它覆盖上口鼻。 下水道中的臭味逐渐从鼻腔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提摩西的味道。这温暖的面罩之内,不仅保留了他的体温,还有他呼出来的气体的味道。闻着那广博浅淡如同雪松般的气味,阿尔瓦的脸颊难以抑制地一阵阵发烫。 这是大人的味道。这个念头不断地在脑内盘桓,而嘴唇触到面罩的口唇部分,更是让他觉得激动得想要叫出来。用力吸了一口气,阿尔瓦低声呢喃,“大人……” “什么事?”听力过人的提摩西转过头,盯着阿尔瓦。 竟然被听见了!阿尔瓦难为情地摇头,结结巴巴仿佛是做了什么坏事:“不……没……没事……”慌乱之中,他直了直身体,撞到了下水道管道顶部。年代久远缺乏修缮的管道发出碎裂的哀鸣,覆盖在管道上的碎土哗啦啦往下掉,弄得他们满身都是。 都这种时候还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两次撞到了头。阿尔瓦无地自容地抱头蹲下,揉着自己被撞痛的头顶。大人要讨厌我了,他这样认为着。 同阿尔瓦一起蹲下来,提摩西隔着兜帽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说:“我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本事,我们可以上去了。” 羞愧难当的阿尔瓦抬头一看,他撞到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这,这是什么?”站直身体从洞口探入脑袋查看了一番,阿尔瓦很快找到了原因。“我想这不是我干的,它原本就裂开了很多年,我只是……” “闭嘴,快上去。”俯身推了阿尔瓦一把,提摩西将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直接将阿尔瓦丢进了洞口上面的房间。 “是酒窖,大人。”结结实实摔在地板上的阿尔瓦爬起来,“而且我撞到的地方没有地板,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块地板给挖走了。今天的运气好得我简直害怕。” 沉默地爬上酒窖,提摩西四下观察了一下。被搬走的地板砖块就放在旁边,搬动的痕迹很旧,看上去那块砖已经呆在那边有些年头了。撬动地板砖的铁杆放在旁边,时光锈蚀了它的表面。提摩西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横向地十七块,纵向第十九块。 真诡异,怎么偏偏就是这一块给挖了出来? 头顶传来的吟诵在房间的四壁流窜回荡,看起来仪式进行得很顺利,或许还到了关键的时刻。咒语穿透墙壁,布满了整个房间,提摩西甚至能够听见有什么东西起身的声音。 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提摩西能听见他们的盔甲互相撞击着,金属刮擦的声音,来自于英灵的低沉咆哮……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看来我们的好运到头了,快走。”提摩西拉着阿尔瓦,大步向着酒窖的出口走去。 “我看还没有,大人。”阿尔瓦低下头,含糊不清地用精灵语嘟哝了一句谚语,“能与你相遇我已足够幸运。” 阿尔瓦踩上有着三千年历史的楼梯,嘎吱作响的声音听起来不堪重负,好像随时都会断裂一般。虽说足够小心翼翼,但阿尔瓦还是踩空了,木头碎裂的声音回荡在古老的酒窖,三级阶梯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应声断裂,如果不是提摩西及时拉住了阿尔瓦,他现在恐怕已经躺在地上研究天花板上的房梁结构了。 “抱歉,大人。”阿尔瓦低声说,“我想我大概太重,这楼梯承受不了……” 还未等他说完,提摩西一把将小猫咪扛在肩膀上,沉默无声地飘上楼梯,单手推开酒窖沉重的窖门。 空气中扬起一阵阵灰尘,三千年来未曾打开过的酒窖门被推开了。提摩西放下阿尔瓦,与他一同站在群星神殿的厨房,于四壁流窜的吟唱声仿佛迎接他们即将到来的战斗颂歌。 “快走。”危险地半眯着眼睛,提摩西抽出腰间钢牙拿在手上。 顺着厨房来到餐厅,昏暗的星光在窗户上闪烁,照得餐厅的地板上宛如被点亮了无数繁星的夜空。达努精灵们的仪式还在继续,一众精灵的歌声伴随着维林的吟唱高低起伏,似和声一般,组成一曲神秘悠远的合唱。 来源于远古的力量,来源于战争的不灭英灵。 他们即将被唤醒,让这个世界,陷入一片战争的火海。 84、风暴降临(五) 夜风吹动维林的长袍, 如同旗帜般猎猎作响。 以达努精灵先知的身份, 维林站在露天祭坛的中央,高举着双手伸向天空。如果不是手腕和脚腕甚至脖子上挂着的锁链,维林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这场仪式的主导了。祭坛如同镜面一般光滑的地面上, 布满了星空倒影。 群星按照仪式歌词的含义在其中游动,而天空中的星星冷眼看着地面上的一切, 星象并未有丝毫改变。 最后一个音节吟唱完毕,维林收回手臂, 沉默地盯着他的双胞胎弟弟埃德曼。在祭坛的四周, 上古军团的铠甲在这里已经静静等待了三千年。在维林吟唱的途中,他们好像有些微感应到,埃德曼发誓他看见那些盔甲动了, 甚至还听见了他们对维林的回应。 但吟诵结束, 这回应也消失无踪,如同山谷中的回音一般再也难觅踪迹。 “我的兄长, 我的维林, 你可要考虑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冲过去一把抓住维林的衣领,埃德曼炽热的呼吸打在他双胞胎兄弟的脸上,“你到底把伊利瑟尔弄到哪儿去了?” 维林沉默地垂下眼睫,瓷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是吗?这就是你的选择?你情愿枯萎凋零,也不愿意和我一起永生。”似乎被维林的沉默所打败, 埃德曼泄气地松开他双子兄长的衣领,举起双臂做出投降的姿态,“那么你也不需要他们了……” 维林瞪大了眼睛, 惊恐地看着已经成为达努精灵新王的埃德曼,那名与他有着同样面孔的达努精灵挥了挥手示意。维林的仆从跪在祭坛旁边的火盆边,埃德曼的近侍押着他们。现在他们的处境已经很明白,他们是罪犯,而不再是王家仆从。 得到国王示意的侍卫抄起手中长刀,精确地劈砍向一名罪犯的头颅。当冰冷的利刃吻上达努精灵细白的脖颈,维林忍不住打破沉默尖叫出声:“快住手!埃德曼,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现在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残酷的笑容浮现在埃德曼那张俊美的脸上,带着冰凉的锁子甲手套,轻抚上维林的面颊,“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爱我了,我的维林。” “你杀了父王,登上王位。这令所有达努精灵所不齿,埃德曼。”维林别过脸,甩开埃德曼的手,他的全身都因激动和愤怒而颤抖,“但你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正是因为如此,我不能不阻止你这么干,既然你已经成为了达努精灵之王,他们也是你的子民,你应该用你的仁慈和宽恕来对待……” “他们不是我的子民!他们是背叛者,他们和你一样,你也背叛了我,背叛了所有的达努精灵!我的维林。”双手碰上维林的脸,埃德曼显得气势汹汹,咄咄逼人,“你……还有你的仆从,阻碍了达努精灵的复兴。”他亲昵地用额头蹭了蹭维林的额头,“父亲也是,他还要阻止我们,让我们分开。就算是我作为国王,我也有权利处置这些偷走王座之星伊利瑟尔的家伙们。” “杀死一个人,那不是权利。”被拴在祭坛上的维林退后两步,手脚上的金属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国王的权利是赦免。如果一名精灵犯了罪,长老会判处他死刑,这叫做正义,而国王赦免了有罪的人,这才是权利。父王曾经说过……” “但是你,背叛了你最为敬爱的父王!你偷走了伊利瑟尔,在父王还活着的时候,把那颗魔法石从王冠上撬了下来。”埃德曼粗暴地揪起维林脖子上的锁链,把他的双子兄弟弄得气喘连连,“我的维林,你不觉得你这样的背叛行径,不会得到父王的原谅吗?” 猛地一把推倒维林,埃德曼冷眼看着他的双子兄弟跌坐在地上不住地咳嗽着,颤抖的身躯如同风中的金花树叶。祭坛边的火盆呼呼作响,阴影在墙上跳跃游动。火光照着埃德曼的脸,宛如饱经风雨的上古石雕般冷酷无情。 “你把伊利瑟尔藏到哪儿去了?”埃德曼低声说着,空气挤过他的牙缝,发出尖锐的嘶嘶声,“只要你交出来,我就——赦免你。”他瞥了一眼跪在火盆旁瑟瑟发抖的仆从,残忍的威胁道,“还有你的仆从,不然他们只能去向父王问好了。我的维林,这是你表现你对达努精灵忠诚的最后机会。” “国王不可以言而无信。”维林喘匀了气息,缓缓开口,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坚定有力,“你答应了我,我为你吟唱完咒文,你就放了他们。”达努精灵禁忌双子的长兄抬起头,盯着有着与他同样面孔的弟弟的脸,“我对达努精灵,永远忠诚。从未想过要背叛我的种族,而你在把达努精灵引向毁灭。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我的弟弟。” “我在让达努精灵重归荣耀!”埃德曼咆哮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洛丝洛尔!是为了你!我的维林,你为何要反对我,你为何要背叛我!你以为没有伊利瑟尔,我就没有办法唤醒上古军团了吗?我让你在这里吟唱,我是在帮你!证明给我看吧,就是现在,证明你的立场还是在达努精灵这边,证明你还是我的哥哥,证明你还爱我!” 维林痛苦地闭上双眼,再次缄默不语。 埃德曼咬紧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词。“好。”他说。如同一只愤怒的野兽般踢到祭坛的火盆,滚烫的炭火飞溅出数十码远。他焦躁地在周围转了两圈,恶狠狠地说:“我给过你机会了,我的维林。现在开始,你不再是达努精灵王子。你是一名囚犯,你的脖子上将永远带上这个金属项圈,而我会牵着这链子的另一端。直到你……” 埃德曼蹲到维林面前,凝视着他沉默的双子兄弟。“说出伊利瑟尔的下落。”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还有,心甘情愿地接受我。你不会再脱离我的视线,哪怕一秒。” 牵着阿尔瓦一路用暗影遁形摸到祭祀现场,提摩西找了个不易被发现角落蹲下。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如果解除暗影遁形,他可以在一秒之内冲上去并且刺中埃德曼。提摩西静静地观察着,如同捕食的狼群一般蛰伏,等待一个进攻的机会。 见提摩西半天都没动作,阿尔瓦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他,伏在他耳边低语:“维林有生命危险。你不去救他吗?大人。在洛丝洛尔的时候你们看上去关系不错。” “拿什么救?满腔的正义感吗?”现在不是出手的时候,提摩西自有他自己的判断。维林距离埃德曼太近,如果现在他贸然出手,他将不能保证作为人质——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就是如此——的维林的安全。更何况,埃德曼手上还握着星光女神赐福艾琳短矛,如此神兵利器在手的埃德曼,必定不会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他需要一个契机,或者是一个诱饵,一个障眼物。让埃德曼可以转移注意力的障眼物。提摩西看着身边的阿尔瓦,几近是用嘲弄的口气说:“我还以为你来这里是为了阻止仪式,看起来他们的仪式已经完成,而你全程都在看戏。在仪式还在进行的时候也没有出手拦截,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 “当然不是,大人。”阿尔瓦尴尬得红了脸,“我不是来看戏的。” “那你怎么不去救维林?”把钢牙横在膝盖上,提摩西干脆地盘腿坐到地上,一副根本不打算出手的样子,“你还在等什么?” “仪式还没有完成,大人。”阿尔瓦说,“上古军团是苏醒了,但他们还缺少能量。如果我现在施法什么的,会被抓住当做献祭品的。” “懦夫。”提摩西评价道。 咬着牙硬着头皮,阿尔瓦忽地站起来,冲着向维林索要伊利瑟尔的埃德曼喊:“你要找王座之星伊利瑟尔,他在路西恩手里,你如果有本事的话,就去拿吧!” 维林和埃德曼同时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但表情各有不同。维林一脸秘密被发现的惊恐,而埃德曼则是充满了志在必得的神情。 他们所看到的地方,只有一片黑影。 “什么人在那里。”埃德曼大声喊道,“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你是谁?” 在阿尔瓦要开口回答之前,提摩西迅速放开他的手,失去了暗影遁形的庇护,阿尔瓦暴露在埃德曼眼前。埃德曼压低长长的眉毛,紧握艾琳短矛慢慢走向阿尔瓦。这达努精灵新王充满威胁的身影,把小猫咪吓得不住地打冷颤,慢慢地向后退。 阴影之中,提摩西在快速潜行,他从一个阴影窜到另一个阴影。在埃德曼的注意力都在阿尔瓦身上时,迅速跑到埃德曼侧面。 艾琳短矛在星空下闪耀着华美的光芒,埃德曼将短矛在手中随意地挽了几下,矛刃在冷风中绽放出一朵死亡的锋刃之花。 你竟然丢下我跑了。阿尔瓦想。他的眼睛在四周的阴暗处扫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从哪个阴影中有提摩西会窜出来的迹象。他把手放到背后,摸索到手上的安度克洛伊魔法戒。上面传来的微弱魔法能量表示,这魔法戒里储存的魔力已经不多,大概够施个闪现术之类的。 举起艾琳短矛,埃德曼以远超人类反应的速度向阿尔瓦刺去,阿尔瓦根本就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施法,本能地闭上眼睛蹲下。想象中的巨大痛楚并未出现,就在他以为要彻底完蛋的时候,空中传来金属相交的碰撞声。 钢牙替阿尔瓦接住了这一击。提摩西高大的身影挡在阿尔瓦面前,但他看起来处于劣势。埃德曼以远超所有达努精灵的力量往下施压,提摩西渐渐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了。 “快跑,傻瓜!”背对着阿尔瓦,提摩西大喊,“做点有用的事情!” “没用的。人类!”愤怒和嫉妒扭曲了埃德曼的脸,强大的威压和重量不断地压制着天启钢牙,“你做任何事情都将会是徒劳,你无法从我这里抢走维林,维林是我的!抓住那名小法师,抓不住就宰了他!” 达努精灵战士们咆哮着冲向阿尔瓦,他的脑筋飞快地旋转着,也无法想出如何能够用仅存的魔力弄出点什么大动静来对付这些达努精灵的办法。他本想靠近维林,但那里有六名埃德曼的近侍守着。实际上,他已经没有魔力可以使用了,在向他冲过来的达努精灵在拿刀劈他的时候,情急之下,阿尔瓦只得用掉了安度克洛伊魔法戒上最后的魔法能量。 他闪现到了靠近祭坛火盆的旁边,六名近侍的长刀几乎同时出鞘。那略微带有一点弧度如同柳叶般的弯刀,火焰在冰冷的刀锋上跳跃。 伸手摸到腰间的魔法书,阿尔瓦有些后悔没有在书上事先灌注好魔力。今天他走得太过于仓促,只来得及弄了一张卷轴。如果不是事先灌注,魔法书上的法阵和魔法仅仅是图画和文字而已,他本可以直接将那些法术拖出来使用,现在却挂着一方毫无用途的砖头。 达努精灵们包围了阿尔瓦,埃德曼的六名近侍慢慢逼近他,而在他身后,退路已经被其他精灵截断。阿尔瓦双手胡乱地在腰间摸索,却找不到能用于对付他们的东西。 “这些事情和他无关,我的弟弟。”维林勉强支撑起身体,他看着埃德曼的背影,说话的口气几乎算得上是哀求了,“你放过他们,我和你走。” 埃德曼咬紧牙齿加大了施压,星光女神赐福的短矛发挥出更加恐怖的力量,提摩西只感觉手上仿佛压着的不是一柄短矛,而是一颗行星。巨大的压力通过提摩西的身体,压碎了祭坛的地面。关节咯咯作响,似乎已经不堪重负,下一刻就会碎裂。冷汗不断地从提摩西额头上渗出,埃德曼强大的威压之下,提摩西的呼吸越发沉重。 达努精灵的新国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的轻蔑仿若看着一只手指就可以碾死的蝼蚁。 “如此弱小的人类,也值得你这样做?”埃德曼的脸上浮现出残酷的冷笑,“我的维林,他就对你这样重要?!”他凑近提摩西的脸,凶狠地说:“反正都是会死,我放了他,他只会死在朱诺斯,或者荒野之中。上古军团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他们摧枯拉朽的力量之下,脆弱的人类和人类的王国将不堪一击。” 这是个机会!趁着埃德曼分心时提摩西迅速遁入暗影后撤。但久经杀戮的埃德曼及其迅速地反应,他反手就是一矛刺向在黑暗中的提摩西。星光女神所赐福的艾琳短矛瞬间伸长,拥有刺破黑暗力量的星光撕裂保护提摩西的黑暗之影。 提摩西只看见黑暗在他周围被驱散,耀眼的星光刺向他的胸膛。情急之下,提摩西单手撑地快速后翻。在人类当中,提摩西的反应可以说是十分迅速,但他还是比达努精灵慢了一些。他躲过了致命的一击,但还是被刺中了肩膀。 捂着肩膀连续后翻出一段距离,温热的鲜血不断从提摩西指缝中渗出。提摩西先感觉到一阵冰凉刺骨的锐痛,而后是火辣辣的钝痛。被艾琳短矛刺伤的伤口并没有像被阿尔瓦打伤的那样快速愈合,熟悉的痛苦从他的肩膀蔓延至整个手臂。 埃曼德朝着提摩西点点头,示意他起来继续打。撑着钢牙站直身体,提摩西迅捷地转身冲向墙壁,蹬上墙壁的瞬间,他做了一个漂亮旋身,借助反作用力冲向埃曼德。 暗影的力量在钢牙的锋刃上汇聚,空气在刀刃周围迅速摩擦直至坍缩。所有的空气似乎都在往刀尖上汇聚,剧烈的摩擦几乎要让空气燃烧起来。 艾琳短矛在埃德曼手中旋转,他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他全身都散发出如同钻石一般璀璨的光芒,好像群星降落在他的身上。力量和速度都胜过提摩西一筹的埃德曼格挡下来提摩西的暗影突刺,在天启钢牙与艾琳短矛接触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奇异的景象。 艾琳女神的巨大身影覆在埃德曼身后,她用双手拢住提摩西,朝着那名弱小的人类施压。在神明的力量面前,任何人类或者精灵都显得渺小如同沙尘。 艾琳的附身者埃德曼使出星光女神的力量,很明显,仅仅使用暗影,提摩西并不能战胜埃德曼。星光女神仅仅是伸出贝壳般的双手,就可以覆盖住整个神殿。她半透明的影像中,埃德曼毫不掩饰他得意的笑容。 “大人!”趁着达努精灵近侍分心,阿尔瓦摸到魔法书,连着腰上的金属链子和书一起,猛地甩到一名达努精灵脸上。阿尔瓦的魔法书外壳是木质的,四角包了厚厚的铜皮。坚硬的金属撞上达努精灵的脸,很快让对方的脸上开了花。受伤的精灵捂住伤口后退一步,他们的阵型出现一个突破口,阿尔瓦趁机冲了出去,却很快撞上星光女神的虚体,那半透明的神体如同一床弹性十足的棉花,把他撞了回去。 其他达努精灵趁机冲上去把阿尔瓦按在地上,他在冰冷的地面上拼命挣扎,嘴里不断地叫喊、呼唤着提摩西。 情况有点糟糕,提摩西闭了闭眼,呼唤着一个他本不想提起的名字。 芬勒萨斯。十五岁的少年在内心轻声呼唤着。 他的内心一片黑暗,在无尽的夜幕之中,狼神闪耀着杀戮光芒的野兽瞳孔出现在空中。 你终于来了。狼神咧开它那可怖的大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 诺伊斯方匣旋转分解,四周的景色变得光亮起来。狼神愉悦地抖动着钢针般的鬃毛,对着他面前的人类男孩喷出一口白色烟雾:很好,你想通了!提摩西!你现在来求我了!你需要我的力量!你渴求我的力量! 白色雾霭很快充满了四周,除狼神之外的景色再度模糊起来。 年轻的少年不情愿地承认:是的,芬勒萨斯,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狼神愉悦地眯着那双野兽的瞳仁:把你的身体给我,提摩西。 埃德曼半眯双眼,促狭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似乎已经放弃挣扎的提摩西。被握在星光女神手中的暗影行者紧闭着双眼,眉头皱得如同起伏不断的山峦。似乎是在忍受强大的痛苦,抱着有一丝让他解脱的仁慈心理,埃德曼紧握住艾琳短矛,对准提摩西的心脏刺去。 狼神的附身者在星光女神虚体中变化,强烈的能量暴动之下,艾琳虚体的手臂瞬间爆裂,她的神体也不稳地晃动着,仿佛吹皱水面上的倒影。如果不是埃德曼即使将神体收回,那被吹飞的就不仅是手了。 四肢着地的狼神附身者从地面上站直身体,浅棕色的肌肤上布满神秘的金色纹路,仿佛刺青一般覆盖在他的皮肤上。金色的瞳孔是野兽才有的竖瞳,而那眼白不能称之为眼白,漆黑如同北地的长夜。危险的野兽气味从附身者身上不断散发出来,他那白色的头发披在脑后,在夜风中随风飞扬。 当然少不了狼类才有的耳朵和尾巴。他不再穿着紧身黑色皮衣,而是穿着从腋下斜穿过的布袍,裸出右边的肩膀。他肩膀上有着一个类似于眼睛的象形图案刺青,那充作眼球的圆点正死死盯着埃德曼。 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瞥了一眼不属于人类的兽耳兽尾,以及尖利的爪子。那张脸还是埃德曼厌恶的提摩西,那双手上还拿着提摩西的武器天启钢牙。可那白色毛发的半兽人,身形变得巨大了许多,而且从他的动作看来,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人类。 提摩西的动作快了很多,以凡人的眼光看来,狼神的附身者宛如一道华光。肉眼凡胎只能看见狼神银白的毛发在黑暗中留下的残影,而难以看清楚他的动作。 埃德曼收回星光女神的能量,化作护盾不断地格挡看似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攻击。芬勒萨斯的利爪在护盾上留下抓痕,天启钢牙也让护盾破了好几个洞。埃德曼一边防御一边向后退,直到退到祭坛前。 在提摩西下一次攻击到来之前,埃德曼解除了护盾。夹杂着劲风的利爪将要刺穿埃德曼身躯之前,提摩西猛地停住了。 阿尔瓦眨了眨眼,怔怔地看着那距离他眼球不足一嫉睦Αh绻偻澳敲匆坏愕悖南鲁词故窃谧钗止鄣那榭鱿拢步崾鞘鳌3米盘崮ξ饔淘サ囊凰布洌5侣偷亟坏弊鲎鋈舛艿陌6咄瞥鋈ィ彼a烁龌ㄇ梗种械亩堂宰及6叩谋巢俊 埃德曼的计划十分清楚——他想要将阿尔瓦与提摩西一同刺穿! 一把抱住撞进怀里的阿尔瓦,提摩西顺势向后仰,艾琳短矛几乎是擦着阿尔瓦的头皮掠过,阿尔瓦只感觉头皮一凉,几缕红发从空中飘荡下来,落到提摩西的脸上。 见埃曼德与提摩西拉开距离,达努精灵们搭满弓箭,毫不犹豫地朝着他们射击! 抱住阿尔瓦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提摩西勉强稳住身形,摆开防御的姿态。达努精灵们的箭矢伤不了半神状态的提摩西,他轻易地抓住那些恶意满满的弓箭,将它们如同折断牙签一般轻易捏碎。 “够了,差不多可以了!我的埃德曼!”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战斗,维林大声喊叫挣扎着,身上的铁链不断碰撞着祭坛的地面,“让他们走吧,别再打了,我和你走!我和你走!” “你就这么怕我杀了他?”埃德曼愤怒地咆哮道,“你一直这样维护着这个人类,而却一直拒绝我!” “他会杀了你!”维林喊道,“我看见了,我在未来之镜里面都看见了!住手吧,我的埃德曼,趁现在,我们还可以改变未来。” “未来?”以挑衅的眼神瞥了一眼提摩西,埃德曼冷笑着,“你看见的未来不一定会实现对吗?它们会改变的。你的预言也没实现过几个,现在,让你看看,真正的未来是什么样子。我的维林。”埃德曼的语气稍微平静了一些,甚至带有几分愉悦,“我们将会获得永生,永不分离。洛丝洛尔的金花树,会覆盖前所未有的地域,远超它的全盛时期。” “说得真是好听,陛下。但你唤醒不了上古军团。”阿尔瓦尖锐地呛声,“你没有王座之星伊利瑟尔,也算不上真正的洛丝洛尔国王。即使是戴着那个铁箍,没有伊利瑟尔,它也算不上是一顶王冠。” 阿尔瓦的话似乎激怒了埃德曼,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夜风吹动祭坛周围的火盆,火光明灭不定,晃动墙上的影子。 很快提摩西就发现,这风并不是自然之力,而是由魔力形成。随着风暴的加剧,所有的火盆业已熄灭。从半空中降落下一名法师,看身形应该是一名男性。他穿着星界法师的制服,他的脸藏在阴影中的兜帽里面,看不太清楚。 “那不一定。”这位星界法师说,“你们很幸运,孩子。可以见证一个奇迹的发生。努力活下去,或者……”他举起手中的法杖,重重地点在祭坛中央,“变成被束缚的亡灵,不断重复今日所经历的事情。” 在法师们当中流行了一句谚语——压轴法师,不会早到,关键时刻,总是迟到。 这位星界法师,就向他们展示了,什么叫做——教科书般的迟到。 从这位星界法师法杖的落点,强大的魔法能量如同水波一般迅速扩散开来。极具冲击力的能量化为冲击波,受到这股能量的影响,原本如同雕像一般的上古军团被瞬间激活。 如果说,在一分钟之前,提摩西与阿尔瓦还怀疑埃德曼是在虚张声势,那么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了,埃德曼说的是真的。即使是没有伊利瑟尔,他们也有唤醒上古军团的办法。 如此强大的魔法能量,源源不断地从星界法师的法杖中传导出来。那根法杖看上去平凡无奇,似乎就是一根再也普通不过的树枝做成,只是在法杖的头部,藤蔓缠绕着一颗巨大的翠绿宝石。 上古军团已经完全苏醒,他们随时准备战斗。他们数量庞大,所向披靡。他们被敌人控制了,现在,胜利女神的天平,已经从提摩西扭转劣势之后的微弱优势,倾斜向他们的敌人。 “我才不会变成亡灵,叛徒。”手摸上腰间的早已准备好的卷轴,阿尔瓦猛地打开它,圣洁的魔法光辉直冲云霄,一个巨大的法阵瞬间出现在他们头顶。随后这法阵如同雨夜的细雨一般,那些如同蜘蛛丝一般纤细的线条,不断地下落,裹住整个群星神殿,也裹住了蠢蠢欲动的上古军团。 “镇魂法阵。”星界法师说,“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朝着在地上按住羊皮卷的阿尔瓦点点头,慢慢地踱着步子,长袍悉索作响,“而且他还……给了你安度克洛伊魔法戒……真是可惜,这戒指大概要归我了。” 星界法师高举双手,吟唱咒语的声音神圣而又威严,他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风声裹挟着雷鸣,如同万千条巨龙从远方奔袭而来。飓风吹走了祭坛上所有的火盆,失去照明的祭坛被黑暗吞噬掉边界,陷入无边的暗影之中。 在如此的飓风里,没有几个人能够站得稳。埃德曼冲过去护住了维林,将他抱在怀里,以防被火盆砸中。其他达努精灵则尽量伏地身体,护住头部。在黑暗之中,提摩西拉住阿尔瓦与暗影再次融为一体,不管是自然还是非自然的飓风都奈何不了他们。 风暴停息之后,星界法师的声音中略带惊讶。那不是因为提摩西能够遁入暗影,而是因为蹲在地上的阿尔瓦身边散发出的微光。 那些蝴蝶般的微光在他身边跳跃,不是它们在照亮阿尔瓦,而是从阿尔瓦的身体当中分裂出来的。阿尔瓦本身就是个发光体,源源不断的暖黄光芒从他身上透出来,散发这难以言喻的强大魔力。即使是在刚刚飓风术之下,他也引导稳定住了镇魂法阵。 “看来……路西恩藏起来了非常有趣的东西。”星界法师如此评价,“难怪他会把安度克洛伊魔法戒给你。” “路西恩没有做过任何对你不公的事情。”似乎整个人都变成了由光元素组成的生物,阿尔瓦的声音也变得神秘而悠远起来,他说话的时候离祭坛中央很远,但却像是对每一个人在耳边窃窃私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风暴之眼。” 不是阿尔瓦过于聪明,而是这名星界法师并没有可以掩藏自己的身份。他长袍边缘的风形图案,手上的法杖“世界树枝米斯汀特”,法杖上的魔法石“纽勒斯艾尔”,无一不是印证他身份的标志,如果他要藏,肯定不会把这些标志给显露出来。 这传说中的法杖,阿尔瓦曾经多次在书籍上见过它的的图画。随死亡而降生的不祥树枝,世界树在一万年之前的龙魂骑士大战当中,就已经倒塌随后枯死。这一截做成法杖的树枝,是在倒塌的世界树残骸上发出的新芽,虽然母体已经死亡腐烂,但这一截树枝还是留了下来。 如今,米斯汀特已经是世界树在盖亚存在的最后证据,是那一段历史的活化石。没有哪一根树枝能够与之相比。纽勒斯艾尔魔法石,则蕴含了吹倒世界树的狂暴飓风之量,所以被称之为“飓风之心”。 这样的组合在一名星界法师手里,阿尔瓦毫不怀疑它可以发挥极其强大的力量,如果仅仅使用他自己的力量,是完全无法与之抗衡的。 他需要,“它”的力量。 “那么,伊利瑟尔,在哪里?”风暴之眼并没有正面回答阿尔瓦的问题,用细瘦的手指轻抚着纽勒斯艾尔魔法石,随着一串精妙的咒语,他从那翠绿的宝石当中,拉扯出一段噼啪作响的闪电,“小骗子,如果你说实话,我就不杀你。” “在路西恩那里,我说过了。”阿尔瓦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站在他面前比他强大得多的敌人。“你们要伊利瑟尔,去找路西恩拿,当然我不认为他会同意就这样交给你。” “我们会的。”解开维林身上的锁链,埃德曼唯独保留了他脖子上的那一根,“等我踏平朱诺斯,我将会在废墟里找到伊利瑟尔。”他猛地掷出艾琳短矛,如同一道划破光阴的银华,发出破空的尖哮,直直刺向阿尔瓦! 不得已提摩西只得再次打断了阿尔瓦的魔力引导,狼神附身者撞倒阿尔瓦的同时,原本覆盖在整个群星神殿的镇魂法阵,如同被扯破的蜘蛛网,魔法导线不断地崩裂开来,被束缚的上古军团挪动着身体无声地聚集在埃德曼周围。 不必转身,依靠远超人类的听力,提摩西举起天启钢牙反手一刀格挡开艾琳短矛。令提摩西意想不到的是,艾琳短矛违反物体运动规则在行动,埃德曼控制它在空中转了一个弯,却丝毫不减其速度。提摩西再次格挡开,但埃德曼操纵艾琳短矛晃了个虚招,趁着劈出去一刀还未收回来的瞬间,将艾琳短矛瞄准了提摩西的胸口。此时此刻,提摩西要躲避或是格挡已经来不及,艾琳短矛穿透了他的身体,将他狠狠地钉在了墙上。 整个过程在凡人的眼中,只看见了提摩西撞开阿尔瓦,而后被短矛击中。在那一瞬间发生的较量 艾琳短矛钉入墙壁好几迹崮ξ餮怪圃谇奖谏隙坏茫男厍涣粝乱桓鱿湃说目斩础l鹦鹊南恃犹崮ξ骺诒侵杏砍觯銎鹜肺奚夭医校诰缌业耐纯嗳盟疚薹u錾 剧痛几乎让提摩西昏厥,钢牙应声掉落地面。他的眼前出现一片腥红色,他的全身都因剧痛而震颤,他抬起颤抖的手抓住艾琳短矛,剧烈地咳嗽着,不断从嘴里喷出殷红的鲜血。他虚弱地挣扎了几下,最终垂下了头颅。一头柔顺的白发垂坠在他的耳边,在夜风中轻轻飘荡。 “你看,我的维林。”埃德曼得意地说,抱住全身都在发抖的维林,“你的预言又再次失误了。我赢了,我的维林,你看见了吗?” “不……”维林摇着头,脸上的表情是无尽的哀伤,说话都带上了颤抖的气声,“你……做到这一步……将无法改变……注定你要……”他抬头仰望着星空,说出的却是星光女神艾琳的赐福语,“群星……闪耀……” “我将会,获得胜利!”埃德曼说,“胜利属于达努精灵。荣光将归于——群星!归于——艾琳!”他高举着双臂,做着胜利的姿势。上古军团同他一起无声地欢呼。 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阿尔瓦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扑倒在毫无生气的提摩西身上,他摸到了不断从提摩西胸口渗出的温热鲜血,感觉到生命的力量正在从他身上不断地流逝。 “不,大人!”泪水从那双翡翠绿的猫眼中夺眶而出,阿尔瓦不知所措地抚摸着提摩西的肩膀,他尽可能地想要拔出短矛,但那是白费力气。 即使让一名人类的大力士来拔,他也不能拔丨出丨来这把短矛。星光女神赐福的短矛,只会听从被选中的持有者的命令。只有埃德曼才能将他拔丨出丨来。 绝望地抚上提摩西的头发,阿尔瓦从未想过这梦寐以求的头发,会是在这种情况下摸到。他近乎于哀求地摸着那灿烂的银色星光,哭着说:“大人,别这样,求你了。我摸你头了,起来对我发火啊。崔德威……” 85、风暴降临(六) 拉起狼神的附身者低垂的手, 阿尔瓦亲昵地在上面蹭了蹭。 太冷了。 这双手太冷了。 已经失去生命的活力, 只剩死亡的寒冷。 维林痛苦地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手背,口中不住地呢喃:“没希望了, 没救了。” 风暴之眼挥动米斯丁特,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在他所划出的圈内, 既深又暗的空间不停滴扭曲旋转。光明从黑暗空间的边缘逃逸,如同无数的萤火虫围绕其间。上古军团如同被这光明吸引的小虫, 不断地钻进那个黑洞洞的空间里。 “带上那个小骗子, ”风暴之眼说,“他会有用的。” 被人强硬地拉住双臂,阿尔瓦一脸迷惘地看着那些拖着他走的达努精灵。看着提摩西离他越来越远, 他如梦初醒地挣扎了起来。拼命地蹬着两条腿, 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 大人! 崔德威大人! *************************************** 冰冷。 黑暗。 提摩西感觉自己正在不断地往下坠落。 他的身体,在半空中, 这里什么都没有。 坠落, 不停地坠落。 灿烂的阳光,新鲜的空气,潺潺的水声,丰饶的土地……这些东西都成为了久远的回忆。 在如此黑暗空旷的空间,无论是向哪个方向看, 都是同样的景色——无尽的黑暗。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不存在。 唯一存在的,只有提摩西。 他仰望着漆黑的天空——如果那可以称之为天空的话——所有的记忆都在离他远去。他忘了很多事情,甚至忘记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他往下看, 低头看见的只是一片无尽深渊,在这无尽的虚空之中,只有一个孤独的灵魂,永恒地不停坠落。 这里大概就是,最为可怕的——虚空地狱。提摩西想。他很惊异自己竟然还有办法思考,周围黑暗不断地将他挤压,时光在他身上倒流,提摩西高大的身影在缩小,伤痕渐渐从他的身体上褪却,他的强壮的臂膀在变细,宽大的手掌在变小。 提摩西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如同当年那个八岁的男孩一般孤独寒冷无助,一个人躺在兽栏的稻草堆里寻求温暖。 那时驯养的狼群在他身边,而现在,这里一无所有。 闭了闭眼,提摩西再次睁开时,眼前似乎出现了幻像。 狼群。 如同在夜幕中移动的灌木丛,它们在向他奔袭,在向提摩西靠拢。 龙鸣般的巨响在他的耳边炸裂—— 虽然你一败涂地,但是现在还不到你进坟墓安息的时候。 起来,回到你失败的地方去! 对于暗影行者来说,即使是下地狱这种事情,也是奢侈的。使用暗影六匕的代价,就是会将灵魂永远困在匕首里。历代使用过天启钢牙的暗影行者奔向提摩西,将他拉出无尽的黑暗深渊。 你们终于来了,提摩西想。 “反击!”昔日的天启钢牙们咆哮道,“是我们的场次了!” **************************************** 手心里很冷,冰冷的水。提摩西动了动手指,握紧拳头。他抬起头,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地清晰起来。 达努精灵捆住了阿尔瓦的双腿,如同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拖着他。阿尔瓦在奋力挣扎,但那也是徒劳。上古军团的英灵们正在不断通过传送门,埃德曼牵着维林,傲慢地看着在不断反抗的弱小蝼蚁。 敌人胜利在握,而他们似乎已经出完了所有的底牌,已一败涂地。 “嘶——!”头皮上传来阵阵酥麻的感觉,这是提摩西所不熟悉的感觉,“阿尔瓦,我不是说过的,让你不要摸我头的吗?” “大人?”趴在地上抬起狼狈不堪的脸,阿尔瓦的脸上半是惊讶半是惊喜,“崔德威大人你还活着!” 活着,是的。阿尔瓦说得对,提摩西悲哀地发现,即使是这样,他也还活着。他的身体已经离所谓的人类越来越远,像个怪物。 “你很让人惊讶,芬勒萨斯。”用力扯动维林脖子上的铁链,埃德曼把他的双胞胎兄弟抱进怀里。“我不得不承认你很顽强,渺小的人类。但你被钉在这里,能做些什么呢?你最好是向诸神祈祷,让我能够在办完事之后想起来你。否则你只能被钉在这里,被乌鸦啄食眼球,直至死亡。” “你的短矛,不打算收回去吗?”手抚上冰冷的短矛,提摩西宛如野兽般的眼神狠狠盯着埃德曼,“这样的破铁,我可不需要。”他强壮的腿在地面上用力蹬了一下,穿透胸膛的短矛在他胸膛的伤口中移动,发出黏腻的声音。 鲜血如同喷涌的泉水一般往下滴落,提摩西再踏出另一只脚,又往前移动了一点。充满血腥味液体染红了狼神白色的长袍与毛发,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刺眼的痕迹。他咬着牙,雪白的牙齿中是不断渗出殷红的鲜血。但他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不断地向前走着,双眼仿若喷出火焰,用如同猎食者般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死死凝视着埃德曼。 “大人!”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泪痕,阿尔瓦挣扎着想要向提摩西爬过去。但达努精灵很快就摁住了他,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短矛底端的矛柄是整个矛身最粗的地方,那地方比提摩西胸口上的伤口要粗上很多。他在这里被卡住了,无法再继续前进。埃德曼眯着眼睛盯着提摩西,上古军团已经所剩无几,他们几乎快要完全通过那个传送门。 “把那个法师丢进去。”埃德曼命令道。 达努精灵们拖着阿尔瓦往传送门里扔,阿尔瓦大声叫骂着,他死死抠住地面上裂缝的间隙不松手。一名高大强壮的达努精灵近侍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将阿尔瓦从地上抓起来,扛在肩膀上。 “大人——!”阿尔瓦厉声尖叫着,他的红发在夜风中飞扬,“救命——!” 埃德曼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他牵着维林站在传送门旁边,看着扛着阿尔瓦的达努精灵近侍离传送门越来越近。 芬勒萨斯在咆哮。 提摩西内心深处的巨狼在怒吼:别让他们得逞!撕碎他们! 狼神的附身者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仰头咆哮。 撕碎他们! 这声音透过提摩西的嘴,从远古时期,从众神之战之后,从被分裂的能量化为的狼神嘴里传出,穿透时间与空间的束缚,自提摩西嘴里吼出来。 群山因狼神的咆哮而震颤。 河水因狼神的咆哮而断流。 卡住提摩西胸口的顶端,撕裂了他胸口上的伤口,弄出一个更大的洞来。提摩西勉强地从艾琳短矛中脱出,鲜血喷溅上地面,黏腻的水声伴随着殷红的血液,刺激的画面吓得在场的精灵们都愣在原地。 “把那个法师丢进去!”埃德曼喊,他伸手呼唤艾琳短矛回来,带着狼神血液和石墙碎屑的短矛回到了他的手中。推开维林,埃德曼大跨步向着提摩西走过去,他的怒火和气势正盛,想要一击打败他的敌人。 达努精灵近侍点了点头,举起阿尔瓦就往传送门里扔。阿尔瓦感觉身体腾空,他还没来得及尖叫时,就被一阵带着血腥的风给卷走。等他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趴在提摩西肩膀上。 “我不是说过我头皮很敏感吗?”虽然提摩西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但他的眼神还是坚定且危险的,“该死的,你摸得我有些兴奋了。”提摩西放下阿尔瓦,回头盯着气势汹汹的埃德曼,他动了动身体,捏紧拳头想要再上,却感觉甜腥的液体冲向口腔,忍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 “大人!”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提摩西,阿尔瓦焦急的眼神和眼泪并不掺假,“你伤得太重了,不要乱动。” “真是有趣。”风暴之眼轻声笑着评价道,“你如此顽强,让我想起来一个人。”把米斯丁特换了一只手,他轻声呼唤埃德曼回来,“埃德曼,你去办正事要紧。如果你现在不走,我不会再为你的军团开传送门,这里交给我。” 埃德曼呼出一口恶气般地哼了一声,带着他的上古军团和维林从传送门中离开。当最后一名达努精灵离开时候,风暴之眼挥了挥手,原本漆黑的洞穴消失无踪,好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 “好了,打扰我们的人都消失了。”风暴之眼兜帽下的眼睛中闪烁出贪婪的神色,“现在,让我来享受一下力量的感觉……” “你想要干什么?”阿尔瓦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在发抖。“你……不要过来,否则我……” “否则什么,嗯?你还想反抗吗?很好。”风暴之眼满意地笑了笑,“看来我会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提摩西低着头,大口地呼吸着。他失血太多,一阵阵难以抵挡的头晕眼花。即使是狼神芬勒萨斯,被星光女神艾琳的短矛所伤,这个伤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恢复的。他的双手在颤抖,他的视野也渐渐的越来越模糊。 “快跑吧,阿尔瓦。”提摩西低声说,“我来拖住他……你会魔法,赶紧找到可以快速回到朱诺斯的办法,你得去警告他们,还有穹顶六星。想要阻止上古军团,光靠你一个人是不够的,去找援军来。” “不!大人,我哪儿也不去!”抓住提摩西的手臂,阿尔瓦大喊,“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你不管,你都没有任何一次丢下过我。我不会再在你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了,绝不!” “你如果还为过去的事情感到丝毫的歉意,那么你现在就快走!”提摩西挥动手臂,用力甩开阿尔瓦,“快滚!不要在这里碍事!” “我是不会走的!大人!”一双翡翠绿的猫眼泪汪汪的,但是却无比坚定地盯着狼神的附身者,“而且我也不会死在这里!” 风暴之眼并不急于这么快杀死他们,他就像是一只残忍的猫,随着自己的心意随意地玩弄他手中的老鼠。老鼠们能够活多久,这完全就在于猫的心情。他撇了撇嘴,嘴角勾勒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哦,真感人。” 寒冷锋利能够割裂皮肤的飓风在祭坛上旋转,风暴之眼微笑着用世界树枝米斯丁特指着阿尔瓦与提摩西:“都到了这种局面,还要为对方做想,真是令人作呕!” 飓风刮过,强行分开了提摩西与阿尔瓦。狼神附身者高大的身躯撞到墙壁,在古老而坚硬的黑色石壁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 阿尔瓦则被飓风抛到了半空之中,再被狠狠地摔下来。落地的时候,阿尔瓦觉得自己的脊椎骨都快要被摔断,剧烈的痛楚让他无法动弹,口鼻之中喷出温热的鲜血。飓风在他身上划破了无数的小口,湿漉漉的血液黏在黑色的法袍上,简直狼狈不堪。 我的肋骨断了,或许还扎破了肺。阿尔瓦想。如此剧烈的痛苦是阿尔瓦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他口中不住地吐着血沫,想要动一动都难。他看着提摩西飞出去的方向,狼神附身者的身体顺着墙壁滑落,噗通一声扑倒在冷冰的祭坛地面上。 风暴之眼拽动长袍走到阿尔瓦的身边,外袍的星象图案在夜空下若隐若现,散发出神秘的光芒。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连挣扎的力量与勇气都尽数失去了的阿尔瓦,眼中那可怖的光芒愈发明亮。 “很好。”猝不及防地弯腰伸手,风暴之眼拽住阿尔瓦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虽然风暴之眼看上去是个瘦弱的中年男人,但他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强大。 几乎撕裂头皮的疼痛让阿尔瓦闷哼出声,生理性的眼泪也溢出眼角。他闭着一只眼睛,对上风暴之眼那充满着魔力的双眼,那双眼几乎要将他所有的力量,包括生命都一并吸走。 “我知道你是谁,”风暴之眼说,“我也知道你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他伸出两根手指,强行挤进阿尔瓦嘴里,夹住阿尔瓦的舌头用力往外拉扯,“既然你……控制不了这个力量,还不如给我。我会好好利用它的力量。” 撕裂般的痛楚让阿尔瓦无法发出一个音节,风暴之眼的手指也让他感觉到一阵阵的恶心。提摩西也经常把手指伸进他嘴里,用手指玩弄他的舌头,会让他同样的呼吸困难,有时候还会因为过于激烈的动作而出血。但不是这样,不会让阿尔瓦觉得舌头都要被人给扯出来一样。 这手指不是提摩西的,阿尔瓦从来不知道被提摩西以外的人用手指放进口腔的感觉,会是如此的恶心。如果是提摩西,不管是粗暴的翻搅,还是温柔的抚弄,甚至是捏住他的舌头稍微用力拉扯出口腔吓唬他,都可以让阿尔瓦情难自禁地气喘连连。 果然不是“猫尾草”就不行。 风暴之眼的手指,好像是铁钳一般紧紧掐住阿尔瓦的舌头。似乎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拔掉这块软肉,让阿尔瓦从此以后再也无法讲话。如此恐怖的念头让阿尔瓦不寒而栗,巨大的恐惧夹杂着巨大的恶心之下,阿尔瓦的身体在止不住地发抖。 猎物恐惧的眼神,含着眼泪的呜呜闷叫,无不让捕食者兴奋异常。舌头被掐住无法施法,身体被撞伤没有逃走的力气,还被扯着头发半吊着。风暴之眼咧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 “很痛苦吗?”风暴之眼放开手,将阿尔瓦再次摔在地上,拉下兜帽,露出一头夹杂着银丝的黑发,使他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要大一些。本来以风暴之眼的年龄,不应该有这么多的白发的,这一看就是过度施法的代价,“我现在就帮你解脱。虽然可能会有些痛,但很快……你将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和悲伤……永恒的平静在等待着你,那就是你最终的归属。” “别碰我……”阿尔瓦眨了眨眼,抬起眼睛愤怒地盯着风暴之眼,“真恶心。” “眼神不错。”风暴之眼说,“但是毫无意义。把你的力量交出来——湮灭!” 米斯汀特重重地锤上阿尔瓦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法杖顶端的纽勒斯艾尔魔法石接触到阿尔瓦的身体时,魔法的能量源源不断地向着风暴之眼手中的米斯丁特汇聚。那些能量通过了世界树枝,传导入风暴之眼的身体内。 阿尔瓦如同被抽调肠筋的虾一般拱起身体,随着能量的流失而无助地抖动。这太痛了,比任何肉体上的刑罚都要痛苦百倍。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被撕裂,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被灼烧,那是比用贝壳割掉身上的血肉还要难以忍受的钝痛,比穿着烧红的铁鞋子跳舞还要难以维持冷静的锐痛。 他仰着脖子无声地尖叫,双眼的瞳孔中放大,迷茫地盯着永恒公正的星空。 “天呐!”风暴之眼长叹一口气,神采奕奕的脸上双眼放光,“这力量!多么强大!多么纯粹!宇宙形成之初的力量!”他展开笑容,似乎看见了未来无数的幻境,“这力量,是我的了!我终将——成为神明!” “放开他!”碎石哗哗落地,狼神的附身者勉强地挣扎着站起身,他全身都被刚刚的飓风割破,黏糊糊的殷红鲜血将白色的毛发弄得粘在一起,说不出的狼狈。 即使是受了如此重伤,那眼神依旧没变,如同野兽般的眼神。 “芬勒萨斯。”风暴之眼微微一笑,他转向提摩西,脸上的神情十分不屑,“别急,很快就轮到你。虽然我无法使用狼神的力量,但是我会把它做成一块很棒的魔法石。”他的眼神瞟向在地面上的阿尔瓦,“这个小骗子接近你的目的不也是如此吗?” “放了他!”提摩西沉默向前,丝毫不为风暴之眼的话语所动。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就先抽取你的芬勒萨斯的力量。”眼看阿尔瓦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风暴之眼收回抵在他胸口纽勒斯艾尔,“谁先谁后,我都不会介意。”细瘦的手指轻抚上米斯丁特上的纽勒斯艾尔,风暴之眼从里面扯出一道翠绿的闪电,猛地向提摩西甩过去! 身负重伤的提摩西根本无法躲开这道闪电,他闷哼一声被击中,身上冒着黑烟跪倒在风暴之眼面前。 巨兽也有被陷阱捕获的时候,芬勒萨斯之所以能够进驻到提摩西身体内,那是因为它在之前被驯服了,就像原本在广袤冰原上自由生活的北地狼一样。北地狼被生活在北地的人驯服,成为了人类的伙伴。 芬勒萨斯的第二任附身者死后,没有被做成魔法石的芬勒萨斯,被囚笼陷阱困在了耶梦伽罗。而后来芬勒萨斯失控,让提摩西杀死上一任裁决银龙时,冰妖和月神又为狼神创造了一个新的囚笼。 十五岁的提摩西跪在狼神面前,说:芬勒萨斯,我们失败了。 在提摩西的内心深处,受伤的狼神痛苦地嚎叫着:我们不会失败!再狡猾的野兽也有被陷害的时候,但野兽会挣脱陷阱,进入可以藏身的庇护深林。在黑暗中用仇恨的舌头舔舐伤口,用复仇的怒火编织计划。我们只需要……回到深林。 提摩西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们不走,芬勒萨斯!我们不走!阿尔瓦还在这里,我们不能走! 芬勒萨斯闭上那双野兽的眼睛,静静地趴伏在地,不再讲话。 “你不知道吧?被取走力量的痛苦,会胜过注入时百倍。我想你已经感受过被附身的痛苦了,现在我要取走芬勒萨斯,希望你到时候还如此顽强!”风暴之眼走到提摩西身边,脸上的微笑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和蔼了,“可不要让我失望啊,芬勒萨斯。” 提摩西趴在地上,他的身体恢复了原本该有的样子,如同阳光般的金发,蜜色的肌肤,人类的耳朵。 “要杀了你,还真是有点可惜。”用手杖将提摩西翻过来,风暴之眼盯着提摩西看了好大一会儿,“你看上去是个不错的男人,至少从外表上看起来是如此。”似乎是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他手掌覆上提摩西坚实的胸肌,“我会为你祈祷的,希望你能够撑过去。芬勒萨斯很吵吧?我现在就来让你解脱,你可以感谢我的。” 虚弱地呼吸着,提摩西看着风暴之眼的眼神并不友好。摸了一手鲜血的风暴之眼收回手,站直身体准备施法。米斯丁特突然重若千钧,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一样。 风暴之眼惊异地扭头向后看,灵质手臂抓住了米斯汀特,那些光芒明显是从阿尔瓦身上发出来的。 创世神湮灭的能量在阿尔瓦周围汇聚,比他展开镇魂法阵时更加强大纯粹,他几乎拼上了一切,丝毫不做任何保留地燃烧着这力量。 阿尔瓦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与灵魂,用这样的办法,来换取激活体内湮灭能量的力量。这样的代价很少有人支付得起,他的肉体不仅会灰飞烟灭,灵魂也将荡然无存。甚至是有关于他的记忆,都会被所有知道他,认识他的人当中被无情的抹去。 就好像,他从来不存在一样。 抹除。 无论是什么下场都无法与之相比的后果。 “你很疯狂。孩子。”风暴之眼勉强地控制住米斯丁特,让法杖不至于因为这样的拉扯而飞到阿尔瓦的手中,“你让我很吃惊,你还能动。我明明已经吸取了大部分湮灭的能量,你竟然还有与我抗衡的力量。但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不许你碰他!”阿尔瓦的声音仿若从远古虚空当中传来,那是宇宙被创造时,吞噬与湮灭两位创世神,发出的第一声分裂声音的回声,“那是我的!那一切都是我的!”他咆哮着,双眼迸发出耀眼的强光,“你犯了罪,凡人!” 现在的风暴之眼,不仅是法力强大的穹顶六星之一,他不仅拥有世界树枝米斯丁特和纽勒斯艾尔魔法石,他也吸收了不少湮灭的力量。这让他有足够的力量与阿尔瓦对峙,而不用付出燃烧自己生命和灵魂的代价。 “很可惜,很快就会全部都是我的了!”飓风在群星神殿的露天祭坛上呼啸,风暴之眼的双手中不断迸射出带有强大魔法能量的光芒,“芬勒萨斯也好,湮灭也好,这些力量,都终将归于我!而不会再有人记得你曾经存在过!即使是最深刻的记忆,也会被遗忘,没有人会发现你消失了,没有会再记得你!你终将会被彻底遗忘,他们只会记得我,拥有创世之神——湮灭的力量!” 风暴愈来愈烈,群星神殿的地基在抖动。强烈的气旋让整个神殿都开始倾斜,神殿在剧烈地摇晃,几乎要被这狂暴的飓风给吹上天去。 “我才是湮灭!”飓风被悉数抹除,几乎可以刮走整个群星神殿的风暴戛然而止。阿尔瓦摊开双臂,高举双手,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在时空之中的永恒回响。“趴下!” 强大的魔法威压让风暴之眼瞬间跪在地上,他撑着米斯汀特,勉强地对抗着这种无形无影的力量。“真言术……吗?”风暴之眼艰难地说,“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力量。” “忏悔吧,凡人。”湮灭举起双手,随着他的步伐,群星神殿的露天祭坛上,地面一步步地消失。湮灭漂浮在半空中,不,他已经超越了空间,几乎算不上是这个世界的生物了。“我们就是湮灭,世间的魔法能量来源于我们,你渴求我们的力量,但你也无法忤逆我们!” 他的话音刚落,风暴之眼就被真言术压垮,如同一只蠕虫般匍匐在地。只有米斯丁特依旧杵在原地。 湮灭伸出他那耀眼的灵质手臂,抓住米斯汀特头部的纽勒斯艾尔魔法石,湮灭之力迸发出无数耀眼的火花。即使是“飓风之心”也无法抵抗住湮灭之力,风暴之眼眼睁睁看着“飓风之心”纽勒斯艾尔在湮灭之力下被瓦解,世界树枝米斯丁特也在湮灭之力的手中分解为细碎的浮尘,最终什么都没剩下。 这和在朱诺斯上的集市里提摩西所见到的,如出一辙。当时阿尔瓦背靠着的墙壁也是这么消失的。但是这次,提摩西看得更加清楚,更加明白。 “好了,我认输。”风暴之眼举起双手,带有些许无奈地说,“再这样下去,你会毁掉整个盖亚的。我还不想因此而毁灭掉整个世界。” “我不想爆炸。”阿尔瓦曾经这样说过。 当初提摩西还以为是阿尔瓦酒后的胡言乱语,现在根据风暴之眼的反应看来。阿尔瓦那次喝醉之后所说的,或许是真的。湮灭之力,这是什么样的力量?他只是稍微地有点控制不住,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灾难性后果。 但是更加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被那力量打伤,反而会恢复得更快呢? “转变得真快。”收回思绪,提摩西毫不留情地嘲讽了风暴之眼一句。但他受的伤让他很快呛咳起来,他的肺部被穿了一个大洞,难得的是他竟然还活着。 “我个人的性命也好,荣誉也罢,名誉或者是面子……这些都没什么重要的。”风暴之眼苦笑了一了,“它们不值一提,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一切都重要的东西,我不想让他消失。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是个识时务的人,我只是为了钱帮人办事,现在办砸了,我想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不管怎么样,我输了,这一点我必须承认。” “你在耍什么花招?”收回湮灭之力,阿尔瓦又变回了那个性格平和腼腆的小学徒,他瞪着一双漂亮的猫眼,警觉地看着风暴之眼。 “花招?不!孩子,我不耍花招。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哈维·风暴之眼从不耍什么花招。”风暴之眼摊开双手,无奈地耸耸肩,“米斯丁特被你给毁掉了,而且你还吸收了纽勒斯艾尔魔法石,没错,就是飓风之心。你还把我吸收走的能量瞬间给拿了回去,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我拿什么耍花招?只是一点钱,我还不至于把命搭上和你们生死相搏。” 狐疑地盯着风暴之眼,阿尔瓦咬着嘴唇思考着。刚刚的接触,他确实已经把风暴之眼吸收走的能量重新弄了回来,虽说他抹除了飓风之心纽勒斯艾尔魔法石,但是里面的能量他已经一点不剩地全部都给融合进了湮灭之力。 能够让阿尔瓦吸收的魔法石并不多,飓风之心正好是创世神湮灭在分裂时所分出去的那一部分能量做成的魔法石。魔法石之间的融合必须要看,它们是由哪一位创世神所分裂的。在七十二门柱神中,只有由同一位创世神所分裂出的门柱神,或者是抽出它们的能量所制造的魔法石,才能完全融合。 这个融合从下往上比从上往下要艰难很多。在湮灭之力面前,飓风之心能够吸收能量,但是只要湮灭之力再度开启,能量的回溯只是瞬间的事情。 “你说得没错,”阿尔瓦冷冷说,那神情像极了提摩西,“但我还是要宰了你。” “放他走吧。”躺在地上的提摩西说,“他失败了,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失败者。你杀了他也没有任何好处。”他低喘了几声,又艰难地补充道,“也不会给你任何成就感。”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大人。”阿尔瓦把不满的表情直接挂在脸上,“他差点杀了我们,还要夺走我们的力量。你忘了吗,大人?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的……” “你是想说妇人之仁,还是优柔寡断或者懦弱?”捂着胸口的空洞,提摩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那不是,你现在手中握着他的生命。你可以杀了他,我想没有人能够用这件事情来指责你。就像维林所说的一样,杀戮不是权利,赦免才是。” “我看不透你,大人。”阿尔瓦说,“你明明可以轻易地杀掉你的目标,却为了这个差点杀死我们的人求情。” “我不为他求情,阿尔瓦。”提摩西说,“如果你将来可以回想起来这件事情,或许你就会知道,现在的选择会是正确的。杀戮只会引起更多的杀戮,或许会爆发战争,而宽恕和仁慈不会。我不也本可以杀了你吗?阿尔瓦。” “是的,大人。”回想起当年说出提摩西行踪,导致提摩西被捕入狱的事情,阿尔瓦的内心一阵钝痛,那大概是他心头永远的一根刺,“那你原谅我了吗?大人。” “你放他走,我就原谅你。”提摩西说,“阿尔瓦,他和我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也只是别人握在手中的刀,用钱买来的。钱没错,刀没错,错的是使用他的人。你现在杀了他,将来你要如何去追讨幕后的主使?你就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要引发战争,要让生灵涂炭?” 风暴之眼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与他的心情同样复杂,他苦笑着说:“我从未想过,事情的发展竟然会是这样。”说到这里,他仰头疯狂地大笑,许久才停下来面对提摩西,“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只是个钱买来的工具。” “我当然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他们是全知者,对吗?”阿尔瓦目光灼灼,双眼圆睁,“你别想要用这样的借口逃走,我不相信你。” “很好,其实我无所谓。”风暴之眼笑着说,“你可以杀了我,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就用这祭坛上的石头砸破我的头。”他顿了一下,指着提摩西说,“比起他来,你太年轻。宽恕仁慈比情报更有价值。” “别说大话。”厌恶地皱起眉头,阿尔瓦说,“你现在可以用一切借口为自己开脱,只为了苟延残喘吗?我们当然有足够的情报来源,并且……知道敌人是谁。” “哦,那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风暴之眼笑着反问道,“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他们在哪里?我想你知道,全视者们都有两个以上的身份,全知者也是秘密组织,你知道他们的公开身份吗?”见阿尔瓦不回答,风暴之眼摇了摇头,“不对,你一无所知。你只知道他们是全知者联盟,一直在和假想中的敌人战斗。” “住口!”这样的挑衅让阿尔瓦怒火中烧,“我当然知道知道在做什么,也知道我的敌人是谁。而且,全视者在支持着我……” “但他们也拿你当工具。”风暴之眼一针见血地刺中了阿尔瓦的要害,“在这一点上面,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会告诉你们一切。我会写一封信,你可以把他交给全视者路西恩。”阿尔瓦的表情让风暴之眼忍不住笑出声,他换上了一副长辈的口气,“别那样惊讶地看着我,认识路西恩三十六年,我当然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否则你以为我如何成为穹顶六星的?靠金钱?好吧,我承认金钱确实在其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盯着风暴之眼的脸看了许久,阿尔瓦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他内心所有的秘密。 拍了拍长袍上的灰尘,风暴之眼站直身体,“但我现在必须得先离开这里。这不是适合长谈的地方,也不是时间。你们得去阻止达努精灵。而我,我现在还有点私人的事情要办。” 小学徒用征询的目光转向提摩西,阿尔瓦失望地看见提摩西点了点头。他的意思非常明白——让风暴之眼离开。 “你走吧。”阿尔瓦说,“如果你欺骗我……”他顿了一下,搬出来穹顶六星之首的名号,“就是欺骗路西恩。他会找到你的,你将会面对承受不住的后果。” 风暴之眼颔首微笑,他空手做了一系列复杂的手势,身影开始晃动,如同水面上被风吹动的倒影。临走之前,他突然问:“你是叫阿尔瓦吗?”阿尔瓦点头表示就是这个名字,“路西恩的选择……”风暴之眼含糊地说,“光明……未来……吗?真有趣。” 86、风暴降临(七) 夜风随着风暴之眼的离开而停息, 夜空中的繁星冰冷如水, 静静地看着在地面上发生的一切。它们永远公正,永远客观,永远不会为任何事情所动。 繁星遵循着自古以来的星象规律, 不断地运动着,斗转星移, 恒古不变。 阿尔瓦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步履踉跄地走到提摩西面前。跪在冰凉的祭坛地板上, 阿尔瓦伸手抚上提摩西解释强壮的胸肌, 就像风暴之眼所做的那样。但是却有所不同,他手指的动作如此轻柔,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爱意的抚摸了。 “大人, 你明明可以不用管我的。”翡翠绿的眸子中开始渐渐蓄积起泪水, 阿尔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提摩西,好像害怕只要眨眼, 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你这样对我,让我感到很害怕。” 提摩西沉默地支撑起身体,挪动到靠墙的地方躺着。他仰望着漫天的繁星,同祭坛墙边矗立的石雕融为一体。 撑着不断打颤的双腿,阿尔瓦挪到提摩西身边, 靠着他没有受伤的那那边肩膀。提摩西伤得很重,如此可怕的伤口却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快速愈合。 或许这是艾琳短矛的原因。星光女神的力量阻止了这可怕伤口的愈合。提摩西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也越来越苍白。阿尔瓦靠在他的胸口, 他已经褪却狼神之力,就像他说的那样,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男人。 “大人,别睡。”看见提摩西慢慢闭上双眼,阿尔瓦紧张地捧住他的脸,“别在这里睡过去,崔德威大人。和我说说话啊,大人!” “你想听我说什么?”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提摩西说,“呆在这里,在我身边。别走。是吗?可是我不能,你还有事情要做,所以,别在这里磨蹭了。” 阿尔瓦咬着下唇,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要听提摩西亲口承认,这个曾经给予他庇护的男人需要他。但是他随即对自己自私的想法感到厌恶,明明在这之前,他都总是对提摩西进行利用,而提摩西也总是伤害他。 但是,他就是想呆在提摩西身边,不愿意离开。 矛盾而又愚蠢。 似乎看穿了阿尔瓦心思一般,提摩西抓起来他的手,让他的指尖抚上那可怕的伤口:“你看,在愈合。我需要点时间,说实话我很很累了。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你先去跟上上古兵团,如果有可能的话。当然还要去通知其他人,我想你想要阻止他们,但是失败了。”他又半开玩笑地拉下那张冷峻的脸,用一本正经的口气半开玩笑地说,“希望你在向全视者报告的时候,不要将这个失败归咎于我。” 指尖触摸上那个可怕的空洞时,阿尔瓦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甚至不敢去看,也无法思考更多的事情。他的内心窜出来的众多可怕而又放荡的想法,让他几乎无法维持住现在的样子。重要的是,这个伤口,愈合得太慢。流了这么多血的提摩西,也不知道以后是否还能恢复如常。 如果芬勒萨斯的力量从他身上流失了呢? 这个想法让阿尔瓦内心一阵恐慌。 特别是阿尔瓦亲眼看见,撕裂者芬勒萨斯是如何在提摩西想要控制的时候,离他而去。强行褪却的狼神之力,明显不是附身者本人的意识。芬勒萨斯拒绝再提供力量给他,所以提摩西倒下了,并且还是在那么想要继续战斗的情况下。阿尔瓦能够看见他眼中的斗志,但那残破重伤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起来这个斗志。 如果真的芬勒萨斯抛弃了提摩西,那么,阿尔瓦和提摩西之间的联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光明未来联盟要阿尔瓦来拿的是芬勒萨斯的力量,而不是提摩西的力量。全视者们对于提摩西加入光明未来联盟,所说的那个“考虑”,必定是要在完全确认提摩西的力量的前提下,才会做出尽量周全的安排。 也就是说,如果提摩西不能再控制狼神,成为一名真正的普通男人。就算是他拥有暗影行者的力量,阿尔瓦也难以在和他见面。对于阿尔瓦的立场来说,他需要接触的,就是那些拥有七十二门柱神力量的人。 其中当然不包括暗影行者。 这个想法几乎要抽空他内心所有的力量,又暗自唾弃自我。 明明都打算离开提摩西身边,但是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为什么还会这样痛苦?他不禁唾弃自己的优柔寡断,唾弃自己的犹豫不决,唾弃自己的贪心不足。 而现在,将要失去芬勒萨斯的提摩西面临的难关不是他不能再和提摩西见面,而是提摩西会有生命危险。阿尔瓦靠在提摩西胸口,微微发光的双手按住了提摩西的伤。 “我看见你了。芬勒萨斯。”他闭上眼,第一次窥探到提摩西的内心。 再次睁开双眼,阿尔瓦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迷雾当中。眼前的狼神,如同山峰一般巨大身体趴在地上,闭着眼睛好像是在休息。 阿尔瓦惊讶地发现,在这个空间当中,还有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他穿着一身亚麻布短袍,金色的头发,浅灰色的眼睛,像极了那个男人,但是却又年轻很多,那双眼睛当中,有着一名孩子才有的赤子之心般的闪光。但是他看上去情况不好,那些白色的水雾不断地化成冰霜,将他封在冰块里。 狼神睁开双眼,金色的瞳孔充满着侵略欲和野性。它咧开嘴,露出一嘴尖利的牙齿,每一颗上都闪着可怖的寒光:你……又是你…… 芬勒萨斯没头没脑一句话让阿尔瓦一头雾水,他举起手,狼神的脑袋靠了来。他突然感觉有些害怕,狼神只要张张嘴,他这胳膊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保住。但他还是装着胆子摸上芬勒萨斯的牙齿。壮着胆子说:我想我才第一次见到你。芬勒萨斯,吞日噬月之巨兽。 这个称呼似乎让芬勒萨斯十分满意,它的嘴向后咧,更多的牙齿展现在阿尔瓦面前。但阿尔瓦觉得,芬勒萨斯可能是在笑。 创世神湮灭的双子吞噬,被分裂而成的门柱神并不多。其中最大的一块力量应该是芬勒萨斯。它确实曾经吞噬过太阳和月亮,但是又吐了出去。在过去漫长的岁月当中,狼神芬勒萨斯通过吞噬别人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巨大。 但自从他被制服之后,这些吞进去的力量又被吐了出来。它曾经吞噬过月神。月神与狼神同样作为“吞噬”分裂而成的神明,他们本应该完全可以融合为一体。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三千年之前,芬勒萨斯被制服,并且吐出了月神的力量。而月神路西恩本人对于这件事情,从来都是闭口不谈。 阿尔瓦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你知道我是谁? 狼神芬勒萨斯低下头,野兽的双眸盯得阿尔瓦无法动弹:你曾经多次,窥探过我。而我曾经以为你只是一名凡人。但是你啊……湮灭……你的湮灭之力并不完全……愚蠢的凡人啊,你为何要为了一点小事而选择不计代价地孤注一掷! 狼神毛茸茸的额头近在眼前,阿尔瓦伸手摸上芬勒萨斯巨大的额头:我知道你为何受伤,我也不期望你能够原谅这位附身者的鲁莽。但是如果你将他完全封起来,他会死。死在这里,不应该是他的结局。 芬勒萨斯对着那名男孩的冰块吹了一口气,严寒的冰霜以更快的速度凝结:凡人终究难逃一死。我给过他生的机会,他放弃了。你想知道他在被冻结之前说了什么吗? 阿尔瓦迷惘地摇了摇头。 芬勒萨斯发出一连串类似于咆哮般的笑声:他说他很高兴!你能想象吗?人类的灵魂,在堕入深渊之前,竟然说他很高兴。 狼神歪着脑袋,斜眼看着阿尔瓦:那么,他在高兴什么呢? 阿尔瓦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他低下头,低声说:我……我不能确定。 芬勒萨斯嗤笑着,低沉的声音在这个空间内咆哮:这就是我讨厌凡人的那一点。 阿尔瓦赶紧整理了一下情绪,换了一种口气说:芬勒萨斯!你既然知道我有湮灭之力,我把我的力量借给你!只要你……别抛弃他……你可以继续享受自由。如果他死了,你又会回到北地的囚笼,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狼神猛地回头,目光凛凛地盯着瑟瑟发抖的阿尔瓦:没人能够和我讲条件!凡人!把湮灭的力量拿来!让湮灭和吞噬之力,再次融合为一体!就像你们每天晚上做的那样,结合! 阿尔瓦脸色煞白地看着芬勒萨斯,连连摇头说:现在不行,他伤得很重。 狼神抬高大如同山峰般的头颅,坐在阿尔瓦面前:我说的是心灵的结合,蠢货。 周围的白雾越来越浓,阿尔瓦的眼前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这些雾期初只是普通的水雾,不过几秒之后,就黏腻得如同浆糊,让他难以睁开眼睛。他不断用手揉着双眼,等黏腻的感觉消失之后,他睁开双眼,看见他依旧在群星神殿的露天祭坛上。 提摩西的呼吸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他轻轻闭着双眼,和睡着了一般。在过去日夜相伴的岁月里,阿尔瓦曾经无数次偷看过这个睡颜。回想起来芬勒萨斯的话,阿尔瓦渐渐地理出一切头绪来。 湮灭,抹除一切的能量。 吞噬,吸收一切的能量。 原本是双生神而分裂出的神明,彼此都是对方的另一半。 如果能够融合在一起,那么根据宇宙定理,缺失的能量会自行补全。 如果有时间,阿尔瓦一定会仔细地研究好这个现象,但是他现在没有。在提摩西的内心深处,阿尔瓦看见被冰冻的那个孩子,他努力回想,那是比他在十二岁时见到的那个提摩西,还要小一些的孩子。 每个人的内心世界的自己,都会有所不同。阿尔瓦用读心术看见过许多人的内心,但是从未有谁像提摩西这样——表面上被生活的污秽不断洗涮,内心里却住着一名少年。提摩西的行为和他所做过的事情,实在是无法让阿尔瓦想象,他的内心世界会是这样子。 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要窥探的内心,但是真的看见了阿尔瓦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么那些无尽的欲望,是从何而来呢? 是芬勒萨斯吗? 这个想法让阿尔瓦感觉内心一阵恐慌。自己一厢情愿以为提摩西对他喜欢,才会对他做那些事情,才会来追上他,但是结果好像不是那样,那些都是芬勒萨斯造成的。 赶走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阿尔瓦试图催动湮灭之力。其他门柱神和凡人都无法承受的力量,在提摩西身上,却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但是阿尔瓦很快发现,他现在要催动湮灭的力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不仅耗费掉了所有魔力,还强行催动湮灭之力,现在他可是一点力量都难以挤压出来了。在风暴之眼走之前,他还勉强地支撑着,等风暴之眼走后,他那不住打颤的双腿和几乎要虚脱的身体,都在告诉他——你需要休息。 已经不行了,没有多余的力量可以燃烧。 ********************************************* 温莎站在窗户前,怔怔地望着街道上的一篇慌乱。 从管理朱诺斯的穹顶六星那里传来了消息,敌人正在朱诺斯城外集结。商人与商队都已经离开,大量的大篷马车,顶上堆着成山的货物,从城门撤离。能够付得起传送门费用的人从朱诺斯的传送阵走,魔法学院的学生也在迅速撤离。朱诺斯昔日最为繁忙的商业街,如今显得荒凉、阴郁而又凌乱。 街面上尽是人们撤离地丢弃的东西,而在朱诺斯的公馆,一样有被丢弃的东西。大人物们急着走,那个要被丢掉的,就是他——温莎·肯·艾德里安·牛顿。 怀里抱着刚刚买来的诺多精灵,金狮子爵不顾精灵的挣扎,强行将他横抱着下楼。 这可怜的诺多精灵还不知道这位金狮子爵的脾气,这样的挣扎和反抗,正是他想要的。温莎曾经也挣扎反抗过,但现在他早已放弃。这也正是莱昂内尔为什么对温莎赶到意兴阑珊的原因。 过于顺从的猎物,不讨人喜欢。 自从温莎不再反抗时起,莱昂内尔对他的兴趣也越来越小。陪床的时间少了,这对温莎来说,不能不算是一件好事。他为此感觉到十分欣慰,等代替品出现时,又对孩子将来会遭受到的待遇深感同情。 身材纤长单薄的法师站在窗边,微风吹动他披在脑后的秀发,遮住他漂亮面孔上的表情。房间里的仆从们都在忙碌着,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理会他。他站在那里,显得是那么的孤独而又多余。 “艾德里安!”抱着诺多精灵离开的莱昂内尔折返回来,还空着手。他快步走到窗边,轻柔地将温莎搂进怀中,拨弄开他脸上的乱发,亲吻着他的额头,“我们应该走了。” “走?”温莎木然地站着,空洞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前方,“去哪儿?” 放开目光呆滞的温莎,莱昂内尔盯着他打量了好大一会儿,说:“你看上去有些不对劲,艾德里安。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不,我很好。子爵大人。”温莎生硬地回答。 “瞧瞧你这欲求不满的小脸,”捏住温莎的脸颊,莱昂内尔的语气当中充满了嘲弄,“嫉妒会让人面目丑陋。你现在下去,看着个精灵,我很快下来。” “如你所愿,我的主人。”温莎顺从地回答,离开莱昂内尔的怀抱。 仆从们忙碌身影衬托得温莎的背影孤独而又弱小,那单薄的肩膀让莱昂内尔差点又冲上去抱住他。温莎顺着铺着柔软地毯的楼梯飘然下楼,长袍的后摆不时刮到地毯。 公馆外停着莱昂内尔的马车,宽大的车厢座位上横放着年轻的诺多精灵。温莎敛了眉眼默默上车,关上车门,整个马车内只剩下他和缩在角落的诺多精灵。 拉下车窗的链子,温莎不甚明亮的眼睛显得愈发黑暗。“别乱动……”他从袖子里摸出裁纸刀,锐利的锋刃在黑暗中闪耀点点寒芒。 ****************************************** 星空依然沉冷,时间早就过了下半夜。黎明之前最后的黑暗即将到来。提摩西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阿尔瓦。阿尔瓦看上去很累,精疲力竭地趴在提摩西的胸口上。背后靠着的祭坛石墙很冷,但那头红发却是温暖的。让他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那团火焰。 “大人,你醒了。”闭着眼睛,阿尔瓦懒洋洋地靠在提摩西怀里,“我还以为……”他不停发抖的手臂,面带虚弱的笑容,暴露出他确实已经到达了身体和精神的极限,“你活着,我也还活着,真好。” 拼尽最后一点力量,释放出湮灭之力。在那一瞬间,阿尔瓦似乎都看见可怖的死亡在向自己招手。在他失控之前,湮灭之力隔断了。他身体上背负的圣痕浮现,炙热的能量几乎要把他的灵魂灼穿。但圣痕极好地压制住了湮灭之力,他可能在未来的一两个月会都会感觉到虚弱。但现在,他还活着,提摩西也是,这就很好。 不管黑夜如何糟糕,黎明总会到来。 强撑着身体坐直,阿尔瓦脸色严峻,惨白好像在脸上裹了一层生石灰。 “现在,我们得走了。”他说。 “你没有用敬语,”放开怀中的小猫,提摩西向后靠了靠,并没有要起来的打算,“有人对你说过你生气的样子很可怕吗?” 乌鸦飞来,停在倒地熄灭的火盆上发出刺耳的叫声。阿尔瓦局促地搓了搓手,白皙的手指上,骨节因寒冷也冻得通红。他瞥了一眼乌鸦,抬起不断发抖的胳膊,乌鸦落在他手臂上,对着阿尔瓦呱呱乱叫一通。阿尔瓦对它点点头,一抬手,乌鸦振动黑色的翅膀扑腾扑腾离去。 “我很抱歉,大人。”阿尔瓦说,“当时情况紧急,我……” “不,那样很好。”朝地上的钢牙勾勾手指,冰冷的匕首飞回提摩西的手里,“如果不是长着同一张脸,我肯定以为你是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你不会因此而讨厌我?”阿尔瓦问。 “每天都这样带着面具来面对我,面对其他人,你不觉得辛苦吗?”双手捧住阿尔瓦的脸颊,提摩西的表情与话语看上去都发自真心,“你以后,做你自己就好。至少在我面前,做自己。” “大人,你这样,会让我下不了决心的。” “你要下什么决心?” “正如风暴之眼所说,我接近的原因,就是为了芬勒萨斯。”阿尔瓦如实地说,“我会控住不住我自己的。”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提摩西的表情。 “那你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我想在你身边,但我不想再让光明未来联盟,让我来利用你。天呐,我是如此的……我简直不知道应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苦恼地抵着额头,阿尔瓦的声音在颤抖,“我好像……爱上你了。” “什么?” “朱诺斯早有准备,路西恩现在不在朱诺斯,他做了些安排。”阿尔瓦抬起头,马上转移了话题,“我想防御法阵虽说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但不会太长,我们得赶紧回去。” “不。”提摩西说。 “不?”阿尔瓦问。 “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会儿。”靠着冰冷的墙壁,提摩西轻轻闭上眼睛,“我会追上你的,你先回朱诺斯,我会想办法尽快赶过去。” “如你所愿,大人。”说完这句话,阿尔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群星神殿。临走时他丢下一块透明的蓝色石头,“这是费瑞德的时空道标,你可以用它,用它可以直接传送到朱诺斯的喷泉广场。往地上一砸就可以。” 现在情况紧急,还不是他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在他说出来并且承认他接近提摩西那不单纯的目的时,阿尔瓦已经做好了被提摩西讨厌甚至抛弃的准备。但是提摩西这样平静如常的态度,让他更觉煎熬。 现在阿尔瓦完全无法整理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用什么样子再去面对提摩西。只能暂时用逃避来面对这一切。他甚至利用起他要承担的责任,在过去的那些年里,阿尔瓦从未想过,那个被他视之为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责任,竟然有一天会成为逃避的借口。 心情纷乱繁杂的阿尔瓦使用了另一块石头,躺在地上的提摩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身影晃动了几下,随着一道白色闪光而离开。 抬头神呼吸了一口气,提摩西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宝石耳饰,将这块鸡蛋大的珠宝在手中把玩。他转过耳饰的背面,黄金上刻的字迹写着——贸易女王,安雅。下面还有一行新刻上去的文字,芝麻大小的字迹却很清晰。 小羔羊酒馆-黑暗沉溺于欢欣 ************************************ 贸易女王的耳饰在指节间翻动。如同流民一般的高大男子步入小羔羊酒馆。他衣衫破烂,味道难闻,肩膀上还破了一个洞,露出大片粗糙的蜜色皮肤。 酒馆里的醉汉们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虽说在小羊羔酒馆这样的地方,来来往往有各色人等,但这位流民不像有钱买酒的样子。但没有人一个人敢上前去找茬,或者拿这位看上去无所依靠的流民找点乐子。他肩膀的皮肤上那些疤痕,表明这个人绝非什么善男信女。 流民走到吧台,酒保依旧低垂眼皮,慢慢地擦着杯子。 “来一品脱酒。”高大强壮的流民说。 “不赊账。”酒保放下杯子和抹布,抬起眼皮看着眼前的人。 流民的手拍在吧台上,挪开后,镶嵌在黄金内的珠宝出现在酒保眼前。那是一名贵妇人的耳饰,天知道这流民是从什么地方给偷来的。 “你要什么酒?”酒保收下了这枚珠宝,淡然的语气就像是收下一个铜板。 “黑暗沉溺于欢欣。”流民说。 酒保不动声色地调好酒,递给流民的同时,塞给他一封信,并且将耳饰一同还给了他。悄悄地将信和耳饰一起塞进怀里,流民仰头将那绿色的酒汁一饮而尽,大跨步走出酒馆。如同他来的时候一般走得匆忙。 ************************************ 摸索到烟斗和火焰石,提摩西点燃了带着兰花香气的烟草。寥寥青烟从烟斗中升起,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封信火漆上贸易女王的徽章因拆信而破裂成两半。 信件的内容不多,提摩西几乎都可以背下来。安雅给他提供了精确而且切实的消息,而且免费,这在黑市夫人这个什么都可以卖的人这里,可不多见。信件凑近火星,带有熏香的纸张缓缓燃烧。提摩西一挥手,把灰烬洒向天空。天际开始发白,晨风裹挟着灰烬和未烧完的残片,卷动它们,越飞越高。 算算时间,现在安雅夫人的计策差不多也应该实现了。不出意外的话,风暴之眼已经将哈拉特的商队送入了做过手脚的传送门,安雅夫人会假装让祥云号“路过”,并且把他们邀请到船上来。接下来是否能够顺利收编整个普洛斯最大的商队,就要看安雅夫人的手段了。毕竟趁火打劫这种事情,还是黑市夫人最为擅长。 反正提摩西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他跟踪了好几天风暴之眼,并且知道了他保守二十多年的秘密。他先于风暴之眼来到了群星神殿,本来他是打算亲自伏击风暴之眼,打倒他并且阻止他上古军团。可惜事到临头,情况有变,阿尔瓦竟然抱着和他相差无几的目的,来到了群星神殿。 而打倒风暴之眼的人,也变成了阿尔瓦。原本的刺杀行动成了魔法的决斗,这和提摩西原先的计划偏离得有些远。好在提摩西在阿尔瓦的手里救下了风暴之眼,还不至于让计划全盘失败。 现在,提摩西完全可以从这场战争中抽身,任凭他们全知者和全视者肆意争斗,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提摩西只需要写密信给戴克莉希女公爵,告诉她关于风暴之眼背叛,顺便表示对王国的忠诚。安雅夫人这边,只要能够给她足够的好处,提摩西就可以拿到黄金罗盘,他不仅可以找到自己的哨子,还可以控制住所有无冕者。 按照原计划,提摩西应该从群星神殿出发,往南走和安雅夫人汇合。然后,他将乘坐祥云号回到加圣斯通城,回到军情处,把身陷困境的乔纳森从麻烦的泥泞中捞出来。 抽完烟斗,暗影行者站起身,阿尔瓦留下的透明蓝色石头在他手心中微微发热。他长久地凝视着这块石头,从阿尔瓦离开之时起,他的耳边就不断地回响阿尔瓦说过的那句话。 “我好像……爱上你了。” 拇指轻轻地摩挲了几下这块石头,光滑的表面好像玻璃。初升的朝阳照亮祭坛,为恒古不变的冰冷石头带来热量。提摩西手中的石头内部,似有火焰在跳动、燃烧。 你的话,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呢? 他闭了闭眼,过去的记忆碎片不断在他脑海中挤压,甚至一些深埋于内心深处的情感,都随着朝阳喷薄而出。 “大人,你这是在信任我?” “我将常伴你左右。” “我一直都,憧憬着大人。” “再见,有名氏。” “我好像……爱上你了。” ………… 但是这些话语,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那个吻,又有什么意义呢? 纷乱的思绪让提摩西紧握住手中的石头,那微热的魔法能量,让他的手都在颤抖。 内心深处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很危险。让他去折腾吧!我们要离开了!我们要回到深林去养伤,我们会卷土重来的。 “闭嘴,芬勒萨斯。”提摩西低声说,“闭嘴。” 芬勒萨斯从牙缝中挤出一连串嗤笑:你不也是在利用他吗?我们差点失败,但是他给了你湮灭的能量。他差点灰飞烟灭,人类啊……真无耻……嘴里说着爱,却在互相欺骗和伤害。 “够了。芬勒萨斯,够了!”提摩西在内心大喊,“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 传送并没有如同阿尔瓦预估的那么顺利,他落地时发现朱诺斯的魔力涌动得十分迅速。向着朱诺斯城的方向看去,紫红的防护罩仿若穹顶天幕,笼罩着朱诺斯的一切。魔法的能量在防护罩的内壁迅速涌动,上古军团浮在半空中,幽灵们攻击出一个缺口,魔法能量立即进行快速的修复。 防护罩不断地向外喷涌着能量,远远看去,好似被风暴吹飞的岩浆。接触到这股力量的上古军团灵体被撕裂,发出的悲惨哀嚎清晰可闻。这是来源于古老力量的对峙,紫红和荧绿,他们不断地相互拉扯,上古军团如同绿色的波浪一般,不断在在半空和地下拍打着朱诺斯的海岸。汹涌的潮水一度淹没紫红穹顶,又被魔法能量撕裂,顺着穹顶的外壁滑落。如此壮观而又恐怖的景象阿尔瓦从未见过。 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阿尔瓦全身都是树叶,落地时他的腰在树干上撞了一下,痛得他好几分钟都不能动。他本应该被传送到喷泉广场正中间,但张开防护罩的朱诺斯城截断了所有的传送点,不会让任何人轻易地入城,这导致他现在正在安托瓦妮特大讲堂大路旁。 叉着腰疼痛不已的腰,迈开不断打颤的双腿,阿尔瓦跌跌撞撞地朝着朱诺斯城内跑。地面在不断地震动,上古军团每攻击防护罩一次,地面就震颤一次。道路上空无一人,大部分朱诺斯的居民已经撤退,路西恩的计划看来已经奏效。 朱诺斯不会是留给上古军团的礼物,让这座闪耀魔法光辉的伟大城市,成为远古幽灵的巢穴,这些并不是路西恩的计划,阿尔瓦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城内确实缺少抗击的力量,但朱诺斯不会留给他们的敌人。 扶着腰从安托瓦妮特大讲堂的大路上下去,远古军团在阿尔瓦身边呼啸而过。他们似乎完全看不见路过的阿尔瓦,如同海啸一般直直冲向朱诺斯防护罩。阿尔瓦原计划从大路下去,穿过拱桥从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侧门进入朱诺斯。但他还没走多远,意外地撞上了达努精灵。 上古军团攻击防护罩的烟雾使得周围的景色不太清楚,阿尔瓦看见一名男子的身影守在拱桥边,手中紧握着一把熊熊燃烧的长剑。他认识那把剑,那是费瑞德的佩剑“烈炎”!在朱诺斯里的法师里,很少有像费瑞德这样用剑的。那剑锋并非由钢铁铸成,而是火焰。 熊熊的烈焰不断地舔舐着周围的雾气,那个身影不断挥剑劈开浓雾,又唤来强风,雾气渐渐散开,阿尔瓦终于能够看清楚站在拱桥旁守桥的男人正是费瑞德本人。而在他的对面,达努精灵们押着几名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学生,双方本来对峙着,因阿尔瓦的到来,而都转头去看他。 飞快地跑到费瑞德旁边,阿尔瓦伸手在随身包里摸索,绞尽脑汁地寻找还有什么东西有用。 “你不是去给冰雪女神开传送法阵了?”不断地在包里找着可以用的魔法材料,阿尔瓦靠在费瑞德身边。 “我跟着费勒萨斯传送了回来。”费瑞德说,“他就在朱诺斯附近,阿尔瓦,快去,过桥!现在!不然没时间了,我来守住这里。” 四名达努精灵抓住了三名孩子,看样子应该是梅迪瑞兹魔法学院今年的新生。阿尔瓦认得其中的一个,他的名字似乎是叫瑞文。那和提摩西极度相似的面孔,带着恐惧的小脸,让阿尔瓦内心一阵纠痛。 人质在达努精灵的手上,费瑞德不敢轻举妄动,但费瑞德的学生,似乎是那个叫布莱恩的孩子,正在向达努精灵的背后移动。 “你们休想通过这里!”阿尔瓦刚刚通过拱桥,费瑞德大喝一声,强烈的能量迸射而出,砸断了矗立在这峡谷上数千年的拱桥。拱桥轰然倒塌,石块不断地滚落至深渊。惨叫和杀戮的声音不断从峡谷的另一端传来,还夹杂着孩子的尖叫。 “费瑞德!”阿尔瓦对着桥对面喊了一声,费瑞德没有回答。 他站在断崖旁眺望,这一区域少了达努精灵驱使指引,上古军团不再向这里进攻。当浓雾驱散时,阿尔瓦看见那四名达努精灵已经倒下,费瑞德抱着两名孩子,而布莱恩抱着瑞文。 “快离开这里。阿尔瓦。”费瑞德说,他闪现过峡谷,把两名孩子放在阿尔瓦的脚边,“现在快点带他们走,安顿到安全的地方。” 阿尔瓦点点头,布莱恩也跟着要闪现过来,但他的法术失败了。突然出现的魔法能量拦截住了他。阿尔瓦认识这个能量——星光女神艾琳的神力。 突然出现的战术缺口,引来了埃德曼和他的精英卫队。他轻易地抓住了布莱恩,瑞文也被另一名达努精灵近侍给拽住了小胳膊。 “看看,这都是什么人在这里?小老鼠以为咬断了一根线,就可以控制战局了?”埃德曼俊美的脸上堆满邪恶的笑容,“我的维林,他在这里,看来风暴之眼失败了,这个小法师比你说的要强大。你说会杀死我的人,是他吗?” 唇色惨白的维林看上去十分虚弱,他摇了摇头,低声说:“未来已经注定,既定之命运,将不会再有转机……死亡……永恒的死亡在等待着我们。” “我才是对的!我的维林!”埃德曼突然发火,愤怒地将维林推倒在地上,“你所看见的命运,不会是我们的命运!现在,我证明给你看。”他一把拽过布莱恩,强壮的胳膊压制住对方脆弱的脖颈,“让我们来看看,这些弱者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维林抬起苍白的脸,抓住埃德曼的胳膊说:“不,我的弟弟!你这是在走向绝路,快收手吧,不要想着什么复兴达努精灵了,就算是生命有限,我也会陪在你身边,我们可以一同度过余下的时光。” “太晚了,我的维林。”埃德曼的眼中满是战争的火焰,他冲着阿尔瓦喊,“对面的那个红毛,你把那个拿着火棍的男人杀了,我就放过这两个孩子。你可以带着他们离开,继续在光辉大陆上苟活下去。” 87、风暴降临(八) 上古军团再次向着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侧门聚集。 浓雾再次席卷而来, 上古军团的灵体不断穿过阿尔瓦与费瑞德的身体。那感觉, 就像是一阵清风拂过,卷动了他们的头发和长袍。 周围的声音突然寂静了下来,埃德曼还在张嘴说些什么, 但阿尔瓦已经全听不见了。费瑞德低着头微微颔首,放弃抵抗丢下了烈炎剑。 “你还在等什么, 那个红毛!”掐住布莱恩的脖子,埃德曼单手把他举在半空中, “如果你十秒之类不动手, 那我就掐断他的脖子,把那个孩子丢进这山谷里面去!” “果然,他是对的。”费瑞德认命地笑了笑, “欧文他是对的, 他的预言……”他抬头看着阿尔瓦,“我果然要死在我的学徒手里。”他的目光灼灼, 亮若星辰, “不过,也不算太糟糕。” “不,这不可能!不应该是这样的!”阿尔瓦如梦初醒地喊,疯狂地摇头,“不, 我不会杀死你的,费瑞德!不!” “快动手!”隔着断崖传来埃德曼的声音。 在达努精灵的手中,布莱恩的脸已经涨得发紫, 他恐怕坚持不了多久。而瑞文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毕竟只有六岁,被吓坏了,一直哭个不停。那张和提摩西极端相似的小脸上,挂满了泪水,让阿尔瓦的心情十分复杂。 “动手吧,阿尔瓦!”费瑞德大声说着,噗通一声双膝着地。泥土飞扬而起,捧住他的身体,“下手快一点。”他撩起后颈的长发,露出细长的脖颈和突出的脊椎。 拔出插在地上的烈炎剑,双手紧握住剑柄,这一刻,阿尔瓦的双手都在颤抖。 放下快要窒息而死的布莱恩,埃德曼让他双脚落地,同时死死地抱住他的肩膀。布莱恩剧烈地咳嗽着,不断地挣扎,双腿在地上都蹬出来两个坑。“老师!不!老师!”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布莱恩大声喊叫着,不断地扭动身体,“放开我!放开我!老师!” 瑞文也哭着喊着叫救命。 达努精灵们的目光都落在了阿尔瓦身上,这些不怀好意的冰冷目光,几乎要将阿尔瓦全身的血液都冻结。太冷了,太可怕了。 这比阿尔瓦所能够想到的一切后果都还可怕,他要亲手杀死他的朋友,来换取另外两个人生存的机会。 无论如何做,都会有人死。 用一个人换取两个人的命,是否值得? 若是他现在不动手,那么阿尔瓦将会成为害死布莱恩和瑞文的同谋。人,不可能用简单的数字标准来衡量。如果阿尔瓦拒绝,或者不作为,那么他有罪。 费瑞德或许会活下来,但无辜的瑞文和布莱恩呢?他们就理应该死吗? 生命是无价的,他没有权利去衡量,两名孩子和新晋大法师之间,谁的生命更加重要。经历梅迪瑞兹魔法学院多年学习的费瑞德,在提里安法师协会里占有重要的位置,他是用了朱诺斯和这个社会大量的资源培养起来的精英,无疑费瑞德对这个世界是重要的。 而布莱恩,一名魔法学院的学生,甚至连学徒都算不上。他能够做的事情也有限,未来的能力也可以看个大概。他会是一名法师,但可能达不到费瑞德那个高度。但是难道因为布莱恩不是一名优秀的人,他就该死吗?就算他不优秀,他普通,他平凡无奇,他就应该用这种方式来淘汰吗? 瑞文这个孩子,才六岁。他的未来有着无限可能性,而他现在却除了哭闹什么都做不了。要赌上未来的可能性,来交换费瑞德的性命,这又是否值得?他可能将来会是一名法力强大的法师,也可能会是毁灭世界的疯子,如果真的不幸成为了世界的灾难,那么现在去救他,又是否值得拿费瑞德的命去换? 可他们不该死!至少不应该现在死! 不管是不优秀的普通人,还是无法估量未来的孩子,都不值得用他们的生命,来换取社会精英阶层的费瑞德的生命。因为他们是无辜的,阿尔瓦没有权利去决定他们的命运。 但如果阿尔瓦杀了费瑞德,那么他的麻烦不仅是谋杀一名大法师这样简单。他还将终生背负良心的谴责,道德的责难。而且他会后悔终生,因为毕竟费瑞德是他可以唯一视为“朋友”的人。 这样的选择,对阿尔瓦来说,太过于艰难。 不管是一个生命,还是两个生命,都是生命,本应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是后天的境遇,是凡人们制定的规则,让才让生命有了不同。 人,生而平等。在无限的空间中,永恒的时间中,在生命和死亡面前,在历史的进程和宇宙的力量面前,渺小不值一提。 “不……”泪水顺着阿尔瓦的面颊不断滚落,他煽动着鼻翼,都没有发现自己竟然在哭。 “动手吧,阿尔瓦。砍准一点,别让我受苦。”费瑞德勉强挤出的笑容,比圆环法师的特浓咖啡还苦,“你做我学徒的时间不多,我也没教过你什么。”他转头去面对布莱恩,却是在对站在他背后的阿尔瓦说话,“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情——有的东西,是值得用生命的代价去守护的。” 坚定的光芒在费瑞德的双眼中闪耀,他直直地盯着布莱恩,对着断崖的另一端隔空喊话:“布莱恩!对不起!我把我的一切都留给你。如果将来,我能够转世,我还能遇见你,让我来做你的学徒吧。”说完他闭上了双眼,垂下了他知识丰沛的头颅。“永别了,我的布莱恩。” 费瑞德已经做出了选择,甚至是他帮阿尔瓦做出的选择。阿尔瓦感觉烈炎剑在他手中越发的滚烫,越发的沉重,让他几乎无法握紧剑柄。 费瑞德的脖子近在眼前,布莱恩和瑞文还在哭喊,埃德曼不断地在催促,甚至将瑞文放在了悬崖边,要将他踹下去。阿尔瓦咬紧牙,猛地一剑劈向费瑞德的脖子。 烈炎剑灼烧了费瑞德脖颈上的皮肉,几乎没有流血就被炽热的火焰烫上伤口。费瑞德脑袋在地上滚落几圈,停在了指路牌旁。 “老师——!老师——!”布莱恩疯了一般地挣扎,声音都带上几分嘶哑。 埃德曼松开手,达努精灵如约放开了布莱恩和瑞文。 一经得到自由,布莱恩立即闪现过悬崖,抱起费瑞德的头颅,无法抑制的悲痛挂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老师……老师——!我……我才不要你做我学徒!我要你做我的导师啊!老师……你怎么可以骗我……老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老师……” 瑞文手足无措地站在悬崖边,浅灰色的眼睛中满是惊恐,他扯着衣角,不断来回看着达努精灵和在对面的法师们。 “你看,这是弱者的眼泪。”埃德曼拉住维林脖子上的铁链,额头紧贴上他的额头,“他一文不值。一个民族要强大,不能依靠的是眼泪,我们需要的是力量!战争不会依靠眼泪而胜利,国家无法依靠眼泪而崛起,敌人不会被眼泪而打败。别哭了我的维林,不要像那些懦弱渺小的人类一样!” “我们不应该制造战争。”被牵住脖子无法动弹,维林睫毛上挂满了晶亮的水珠,“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你背叛了整个种族,背叛了我们的国家!”埃德曼大吼,“别指望我会原谅你,我的维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让我有多伤心?” “看看那个孩子,他才伤心。”维林说。 阿尔瓦的脑内有无数声音在轰鸣。 你是个凶手! 你是个罪犯! 这些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徘徊。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快起来,布莱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阿尔瓦拉起来跪在地上的布莱恩,“把瑞文接过来,不要让费瑞德的牺牲毫无意义。” 布莱恩抬起头,看阿尔瓦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瞪视着阿尔瓦。 “听着,布莱恩。你要活下去,为了费瑞德活下去。”把烈炎剑递到布莱恩的面前,阿尔瓦郑重地说,“这是费瑞德最后的愿望,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你将来的日子还很长,还有很多痛苦在等待着你。不要让费瑞德失望,快起来!” 布莱恩的抬起红肿的双眼,接过烈炎剑,另一只手还紧紧抱着费瑞德的头不放。 “快去把瑞文带过来。”阿尔瓦催促道。 布莱恩慢慢地转头,看着一脸迷惘的瑞文。他的个头那么小,那么脆弱,那么无助。要过去抱住瑞文过来,他就必须放下费瑞德的头颅,要么就只能放下费瑞德留给他的烈炎剑。布莱恩在纠结,在犹豫,脸上表情木然,内心波涛翻涌。 愤怒的埃德曼遭到维林的斥责,他看见还站在悬崖边上的瑞文,跑过去一脚踢在那孩子的背上。随着一声尖叫,瑞文的身体腾空,眼看就要落进下方的悬崖。 “瑞文!”两名孩子和阿尔瓦同时出声喊道,阿尔瓦手忙脚乱地翻着背包里的物品,希望能够找到个什么有用的东西把瑞文救起来。 可是太晚了,瑞文的小小的身体向着悬崖下方跌落下去。就在这时,一道阴影从树林旁边窜出来,那漆黑的影子接住了瑞文,还将瑞文一起带入了阴影。那阴影在悬崖壁上稍作停留,提摩西的身影从中窜出来,他强壮的大腿用力蹬了一下崖壁,如同黑色闪电一般窜上了悬崖的对岸,稳稳地落在阿尔瓦身边。 “大人!”这熟悉的身影,让阿尔瓦惊喜莫名,“你来得太及时了!”但某种隐秘的情感随即而来,提摩西抱着瑞文的样子,让阿尔瓦的内心一阵酸痛,他接过瑞文塞给布莱恩,“布莱恩,你把孩子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费瑞德给你们道标了吗?” “道标……”布莱恩怔怔地说,“是的,我们有道标。” “那就快走!”阿尔瓦吼道,“现在就滚!别磨蹭了,你刚刚差点……”他控制了一下情绪,用温和一点的口气说,“快走吧,你们……” “你也快走。”提摩西冷眼瞥了一眼突然发火的阿尔瓦,从腰间掏出钢牙横在身前。埃德曼已经放开维林,抄着艾琳短矛就要过来彻底解决他的手下败将。 “大人,你要留在这里?”阿尔瓦想要掏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但他最后只拿了那块方巾放在手里。“我们一起走,现在我们打不过他,先撤退吧,大人。” “我知道,所以叫你走。”阿尔瓦把话题又绕了回来,让提摩西大为光火,“如果你还有多余的力量和我耍嘴皮子,那还不如你现在就用你的魔法把埃德曼轰成尘土。” 说实话,阿尔瓦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就算他有,也未必能够对付得了埃德曼,对付得了上古军团。艾琳短矛在空中挽出一朵银色的花,它的持有者如同离弦的弓箭一般向着朱诺充了过来。 迎接艾琳短矛的武器是天启钢牙,漆黑的锋刃接触到辉光闪耀的矛身,迸射出刺眼的绚烂火花。在锋刃接触的一瞬间,提摩西扭动腰身,艾琳短矛如同刺入湍急的河流,星光的力量划伤了提摩西的手臂,但是让他得以脱身。 暗影行者迅速后跳,闪转挪腾,躲避着达努精灵新王一招快过一招的攻击。 “好了,不要再管那些不重要的事情。”险险闪过一招突刺,提摩西对那名还站在那里翻包的法师十分不满,“你就不能做点更有用的事情。” “当然会有用,大人。”最终从包里掏出一块晶亮的徽章捏在手里,阿尔瓦撒开两条长腿开始飞奔。 “你就只会逃跑吗?”埃德曼张开双臂,对着且战且退的提摩西喊,“懦夫!胆小鬼!肮脏的人类!”随着他的战吼,艾琳短矛如同面条一般延长,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破光阴的银华。 他们已经跑到穹顶的边缘,再过去就是不断喷发致命魔法能量的防护罩。凡是胆敢靠近那防护罩的物质,都会被这力量给吹得灰飞烟灭。 已经没有退路了。 达努精灵新王似乎并不想亲自杀死他们,而是一步步将他们逼到死角。 将阿尔瓦拉倒自己身后,提摩西横着钢牙,冷眼对视上一脸得意的埃德曼。 “大人,抱紧我。”小猫咪般的声音摩挲着提摩西的耳孔。 搂住那不堪一握的纤腰,提摩西的心情却并不沉重。“你这是要和我做最后的告别吗?” 狡黠的表情挂在小猫咪脸上,他把手心里的徽章按进对方的手心,十指紧扣,拉着提摩西一同向后倒去。喷涌而出的魔法能量如同火舌般将他们卷入一团紫红色的烟雾,这些烟雾看上去炽热无比,但却如同一阵清凉的水流包围着他们。 抱着阿尔瓦在地上滚了几圈,提摩西蹬着地砖,勉强稳住了身形。阿尔瓦的脸色看上去很差,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杀了费瑞德还是因为魔法能量过度透支而造成的身体负担。或许两者都有。 “我还在担心你要留下阻击埃德曼呢,大人。”抬起手臂横在眼睛上,阿尔瓦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却遮不住从眼角滑落的泪水。 “别哭。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现在还不是哭泣的时候。”提摩西一把抓住阿尔瓦的手腕,把那细瘦的胳膊按在地上,“等你的朋友举行葬礼的时候,再为他哭泣吧!我们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说,离开这里。” 不用提摩西的提醒,阿尔瓦也注意到了,朱诺斯在燃烧。商店街药房里那些没有来得及及时带走的药物在爆炸,四处都火光大起,无数的窗户在火焰中炸裂,玻璃的碎渣不断喷溅到街道上。 放开阿尔瓦的手,提摩西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阿尔瓦红着一双眼睛,突然猛地抱住提摩西的脖子,“你能跟来,太好了,大人。”阿尔瓦亲昵在他的脖颈上面蹭了蹭,用力地嗅着对方的味道,“你没有讨厌我,我还以为你讨厌我了。” “虽然不愿意,我必须得承认,艾琳短矛的力量在天启钢牙之上。我还不至于蠢到回去白白送命。”拍了拍小猫的后背,提摩西柔声说,“好了,放开我。” “我不想放手。”阿尔瓦说,“永远……” *************************************** 距离朱诺斯城外百里,两名法师站在宽阔的平原上,遥望魔法之城的冲天火光。 其中一名披着垂坠的黑色长袍,手套在阳光下白得发光,兜帽下的阴影覆盖上他的脸,让他的面孔不太清晰。 “朱诺斯的防护罩,也挡不住净化之炎。”黑袍法师的声音仿佛从地底幽暗恐怖的深渊中传来的回响,“费勒萨斯……但你得赶快。混乱空间困不了路西恩和希勒萨斯多久。” 身穿红色长袍的法师半跪在地上,他没有戴帽子,一头浓密的银发在阳光下宛如碎银般闪烁。“耐心点。”他说,“我们需要——时间。” 红袍法师用手指在沙地里画了一个圈,火焰从哪个圈内腾空而起,空气中的元素不断地聚拢,形成一座微型的朱诺斯城。最为熟练的雕刻工匠,都不能雕刻出如此精准的微缩城市,更何况它的材料还是跳动的火焰。 “恐怕我们最缺少的就是时间。”黑袍法师说。 火焰腾然而起,不断地舔舐着朱诺斯最高的建筑——星辰之塔。 远处,闪烁文明与智慧之光的城市,正在焚烧。冲天的火光甚至盖过了阳光,染红天际。 *************************************** 传送门晃动几下,最后一点魔法能量在其中消逝,诺多精灵的身影同最后的传送一起消失在温莎的视线。城内的魔力乱流愈发激烈,到处都在着火,炎魔费勒萨斯的魔法穿透了朱诺斯的防护法阵,不断地灼烧着这座城市,建筑在崩塌,防护罩的穹顶逐渐地在被撕裂。 温莎却感觉送了一口气,无辜的诺多精灵无法让他能够怨恨起来,他只能怨恨无能的自己。他转了转手上的戒指,那是莱昂内尔在他们第一次之后送给他的小纪念品,不太值钱,但他一直没有舍得摘下来。 现在温莎面临的最为严峻的问题是——将来他怎么办? 他放走了莱昂内尔花下大价钱买下的新玩具,莱昂内尔那里是不能回去了。现在朱诺斯城到处都在燃烧,他要呆在这里,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朱诺斯城很可能会被毁,提里安法师协会要重建城市也不会是短期内就能够完成的事情。 在他带着诺多精灵路过创造者实验室时,那里面的爆炸和火光已经证明实验室内的情况比街道上要糟糕很多。他失去了避难所,无所依靠的感觉席卷过全身。虽然到处都在着火,地面很热,但他却感觉全身发冷。 “你要往哪里跑?” 温莎内心深处比死亡更加寒冷、更加可怕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他转过身看见莱昂内尔如同严冬般的脸,金狮子爵双拳紧握,眼神中的怒焰胜过城内的冲天大火。 “你不要过来。”摸出袖子里随身携带的裁纸刀,温莎用锋利冰冷的刀刃狠狠抵上自己的手腕。“别过来……” “那个精灵,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莱昂内尔缓慢向前,他每向前一步,温莎就瑟瑟发抖地后退一步。 “我不知道……”锋刃划破皮肤,一缕殷红鲜血从温莎洁白的手臂上滑落,“传送门关闭了,附近能量节点的能量也不稳定,我也不知道他被传送到了哪儿,我没有来得及赶上……” “没赶上……你竟然放走了他!”莱昂内尔冷笑着慢慢靠近温莎,“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你弄丢了这么贵的小东西,你怎么赔我?” “我拿命赔你吧。”温莎摇了摇头,苦笑着用力拉动手上的裁纸刀。腥红的血液从他手腕中喷涌而出,大量的鲜血染红了他蓝色的袖袍。 莱昂内尔猛地冲上去,夺下温莎手中的裁纸刀仍在地上。金属撞击上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温莎在莱昂内尔怀中不再挣扎,他顺从地被金狮子爵抱在怀里,满脸都是绝望的惨白。 “你又要跑,又要离开我,艾德里安,你还有什么不满的?”莱昂内尔紧紧抓住温莎不断流血的手腕,用力按住那里的伤口,“我给你想要的一切,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八年了,子爵大人。”轻轻抖动着瘦削的肩膀,温莎的声音哽咽起来,“八年了,即使是怀里揣着一块石头,也应该捂热了吧?我的名声不好,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是你对我的冷漠和轻视,让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 “推开我的是你!我什么都做了,怎么你还不明白呢?”莱昂内尔一口咬上温莎的肩膀,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停下来,温莎在他怀中无助地颤抖,他激动的鼻息喷上情人受伤的肩膀,舌头舔舐着那里的伤口,“冷心冷脸的是你,一直都是你!你不再对我笑,也不再叫我的名字。在弄到那个精灵的时候,你在门口叫我的名字,虽然只叫了一半,就改口,但是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你记得这样有多久了吗?艾德里安。” “你总是伤害我,时而冷漠,时而热情。”感受着对方的炽热,那炽烈的感情却无法唤醒温莎冰冷的内心,“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但是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我爱着那个在秋叶湖边对我笑的莱昂内尔,所以我允许你一次次伤害我,也让你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但是现在,反正你都有了新的……” “你这是在吃醋?”莱昂内尔捧起温莎的脸,轻轻地吻掉上面的眼泪,“怎么可能有新玩具,自从认识你,我就只有你了,没有和别人,也不会有别人。没人会比你更好。” “如果我足够好,你为什么当初要把我送给威尔沙大公爵?说到底,我不过只是子爵大人收集的玩具当中的一个,而且……”温莎自嘲地笑着,笑容中透露出的绝望让他的眼神显得十分空洞。“我把我最好的时光都给了你,现在我已经不再年轻。子爵大人已经有了新的玩具,精致又漂亮,何必再来捡起地上的一团淤泥。” “我不许你这么说,不许!”莱昂内尔激动地喘息着,不停地吻着温莎细白的脖颈,“你怎么会是淤泥,你是我的红玫瑰,总是带着刺,很危险,但是也很娇艳,即使是被你扎伤,我也想要把你采下来。” “不,子爵大人,我只是你脚下的泥土。”温莎说,“如果说那是有红颜色,那也是用血泪染红的。红色或许是稀土,比平常的泥土要贵重些许,但它总归还是泥土。不会再改变。你的心,比那河里面的石头都还要冷。” “我无数次地妥协,无数次纵容你……”莱昂内尔说,“艾德里安,这八年以来,要爬我的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我都只有你一个,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是啊,以子爵大人的身份地地位,以你的外表,要什么样的情人没有,为什么就偏偏是我呢?”温莎说,“明明你要什么样的人都有,为什么还要握紧一捧泥土?” “如果你非要说你是一捧泥土,那我愿意接受你那说我是一块石头的评价。”莱昂内尔说,“你是特别的,艾德里安,你一直都是特别的。不仅仅是因为温莎夫人,而是你是存在,对我来说就是特别的。” “石头……” “是的,我愿意做一块石头,埋在淤泥里。”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后面……” 温莎的话音未落,随着一声闷响,莱昂内尔被人砸中了后脑勺,哼都还没来得及哼出一声,就倒在了温莎怀里。 举着石头的凶手身材高挑,有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他朝着温莎歪了歪脑袋,“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你看见了吗?到处都在着火。” 朱诺斯城内冲天的火光,除非是瞎子才能看不见。 “阿尔瓦。”温莎说,“你怎么?” “现在没时间解释这些。”阿尔瓦扯下温莎的袖子,帮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你懂符文学对吗?” “是的,我是主修符文学。”温莎回答。 “现在没有别人了,要拯救朱诺斯只能靠我们。”狠狠地按住温莎的后脑勺,阿尔瓦厉声说道,“你不想死对吗?你想活,对吗?你要是还有一点血性,就和我来,我们让朱诺斯升空,不要让这里沦为亡灵的巢穴,死者的乐园,你能做到的,对吗?” “我想活,我得活下去。”看着趴在地上的莱昂内尔,温莎握紧了拳头,“但是我不能保证我一定能够操纵好朱诺斯的控制系统,那个对我来说或许太复杂。” “没有时间给你在这里犹豫了!”阿尔瓦吼道,“把你的法力和知识都用在合适的地方,现在朱诺斯需要你!” “我……”温莎的眼中透出些许迷惘,“我能够做些什么呢?”他说着低下了头,怔怔地盯着趴在地上的莱昂内尔看。 “和我去星辰之塔,我们让朱诺斯升空。”用裁纸刀割下温莎的袖子,阿尔瓦帮他紧紧扎住那个可怕的伤口,“这是费勒萨斯的魔法,净化之炎,他应该在朱诺斯的附近,不然根据这个魔法的射程,他没有办法距离太远施法。我们把朱诺斯升起来,离开他的施法范围。” “我不确定……”系紧临时绷带的时候,阿尔瓦的手有些用力,温莎皱了皱眉头,闷哼了一声,“没别人了吗?” “没有!本来应该是让费瑞德来做的,但是他死了,现在只能靠我们了。”用力捧住温莎的脸,阿尔瓦的语气坚定且不容置疑,“温莎!你想活是吗?你要活对吗?要活命那就跟着我来,我们一起去做能够拯救这座城市和我们自己的事情!现在!就去!” 不由分说地把温莎从地上拽起来,阿尔瓦迈开大步向着星辰之塔奔跑。温莎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手,他不断地在回头看地上趴着的莱昂内尔。 “让那个人渣烧死在那里算了!”阿尔瓦说着,脚下的步伐丝毫不减速度,“那样说不定是一个适合他的结局。” “阿尔瓦……”温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你捏到我的伤了,就算你要拖着我走,能换一只手吗?” “啊……抱歉……”阿尔瓦松开温莎的伤手,摊开双手表示他不是故意的,“我不拖你,我们快走。” 街道上空无一人,整座城市的能量场都有些不稳,被精确定位的时空道标出现了偏差,但是没有人有空来修正他们。喷泉已经停止了运作,朱诺斯的能量防护罩正在全力工作,引导喷泉流水的能量都已关闭。 所有的魔法风暴能量都用在了保护提里安法师协会的主题建筑——星辰之塔上面。能量和风暴都在向那里聚集,火焰和狂风包围了这座美丽而洁白的尖塔。 “关于你的传言……”跑得气喘吁吁的温莎说,“阿尔瓦……看来是……真的……” “什么?”阿尔瓦一头雾水地回头,顺便等着跑不快的温莎过来。 “他们说你是——爆头大法师。”温莎撑着膝盖,抬起头嘴角微微往上翘,脸颊旁露出的两个酒窝让他看起来笑得像个孩子,“你把李嘉图的头都砸爆了……我听过……” “爆头大法师,真是个不错的称号。”高大健壮的男人突然从暗影中窜出来,金色的头发被火光染上一层红色。“你也是大法师了,阿尔瓦。看起来你挺有名的。” 突然从阴影中出现的男人吓得温莎后退一步,阿尔瓦赶紧拉住他,让他不至于走到火焰的喷溅范围。“是啊,我今天还砸爆了金狮子爵的脑袋。”阿尔瓦说,“所以你们嘲笑我嘲笑够了吗?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你确实砸爆了不少人的头。”提摩西公正地评价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温莎尴尬地解释说。 “好了,不管你们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都得赶紧走。”他们已经到了喷泉广场前,阿尔瓦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熊熊的烈焰已经融化了防护罩的不少内壁的部分,“你们不觉得这里越来越热了吗?” 他们三个人都感觉到了,温莎握紧拳头,在手心里面掐出一个个小月牙。他抬头看着星辰之塔的顶端,那是被火焰笼罩的尖塔唯一没有被烧到的地方。但是火焰在迅速地攀升,很快这座尖塔就要被费勒萨斯的净化之炎彻底吞没。 “控制室在塔尖,大人。”阿尔瓦抓住提摩西的手,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入口已经被火焰包围了,我不知道你还能释放出多少能量,如果可能的话,用暗影之力送我们上去。” 正如阿尔瓦所说,火焰和飓风组成的龙卷,为星辰之塔制造了一个火龙卷的外壳。他们不能如此贸然地闯进去,如果要硬闯,只有化为灰烬的结局在等着他们。 “我尽力。”提摩西淡然地说,好像阿尔瓦说的事情就像是让他上楼一样平常。“你们都抓紧我。”他伸出手,分别抓住温莎和阿尔瓦。“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放手。” “我不会放手的,大人。”紧紧抓住提摩西的手,阿尔瓦翡翠绿的猫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嗯。”温莎勉强地回答,眼睛却不时地往后偷瞟。 暗影顺着火龙卷向上攀爬。这样的动作比提摩西想象的更为费力。如果只有他自己,他或许还可以控制得住方向,但是现在他还拖着两个大活人。如同树叶飘入河水中的旋涡,他刚刚踏上由魔法造成的火龙卷时,就感觉到这些魔法能量对他暗影能量的撕扯。如果强行对抗,他们不会有太好的结局。 暗影行者顺着火龙卷向上的旋涡奔跑,一圈一圈地绕过那些炽热的激流。越向上跑,要绕的圈数就越多,他们不断地向上,到了顶端,几乎达到了一秒一圈的地步。天地都在激烈地旋转,普通人类无法忍受的强烈眩晕感席卷而来,阿尔瓦和温莎都忍不住咬紧了嘴唇。 终于到达星辰之塔顶端的控制室的走廊,提摩西打碎窗户玻璃把两名法师丢了进去。他俩一落地就撑着墙壁呕吐,好像是酒馆旁边小巷子里的醉汉。 “控制室是这里吗?”提摩西把手一抄,靠着墙壁等他俩吐完。“你们休息好了的话,差不多应该办正事了。” “还没好呢,大人。”阿尔瓦擦了擦嘴,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抱怨,“只是让你送我们上来,你倒好,一直转圈。我还以为我被绑在滚轮上,从山坡上被人给推出去了。” “好了,真麻烦。”提摩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过去轻轻抚摸着阿尔瓦的后背,“能够上来就不错了,你就不要抱怨了。干正事吧。” 跪在地上的温莎强撑着站了起来,手撑着膝盖不住地摇头,试图能够用这种方法获得一些清醒。“控制室的门关着,我们没有钥匙。” “不,我们有钥匙。”阿尔瓦说着掏出一枚金色的徽章,就是在他们从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侧门进城时,所使用的那枚徽章。 “这……这是……!”话说了一半,温莎惊讶地捂着嘴,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看了又看,“穹顶六星的徽记!你……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这你就别管了,我们现在先让朱诺斯升空要紧。”把徽章放进门上的凹槽,阿尔瓦转动着上面的机关,精准地输入密码,“快点进来吧,温莎。我们得赶快,晚了朱诺斯城即使是升起来也是一座废墟。” “你……究竟是……”温莎抓住胸口,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尔瓦,“什么人?” 88、风暴降临(九) 飓风推动着烈焰, 不断地推动火龙卷向上移动。星辰之塔的窗户玻璃在他们脚下的房间噼啪爆裂, 热浪席卷着一切,几乎要将这座历史悠久的法师塔炙烤成为焦土。魔法能量的暴风还在抵御着净化之炎的侵袭,防护罩的修护速度已经赶不上烈焰的撕裂速度。 朱诺斯的时间, 已所剩无几。 “我是谁重要吗?”火光从窗户下面透过来,照着阿尔瓦年轻严肃的脸, 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看上去依旧俊美,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法师学徒,为着朱诺斯着想。”他向着温莎伸出手,“快来, 温莎。” 站在一旁的提摩西内心默默称赞了温莎一句, “问得好”,但阿尔瓦的回答又把温莎的问题给挡了回去。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来问你, 提摩西想。阿尔瓦的身份确实不会简单, 而且他所暴露出来的真面目,也让提摩西感觉有些不舒服。 虽说提摩西说过,让他做自己。但是想到阿尔瓦以前一直在骗他,他心里就不断涌出报复阿尔瓦的念头。但是他很快发现,不管是要强的阿尔瓦, 柔顺的阿尔瓦,满口谎言的阿尔瓦,伤害他的阿尔瓦……只要是阿尔瓦, 他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跟着阿尔瓦与温莎走进控制室,提摩西顺手带上门。这间房间不大,却处处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魔法物品。阿尔瓦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他打开那些齿轮和盒子,能量光线从中窜出,组合成一些几何形状的符文。 “这……这是……”温莎惊讶地左看右看,好奇地用指尖抚摸着房间中央的水晶。“这难道就是朱诺斯的‘核心’?” “没错,就是这东西。”伸出五指控制住快速旋转着的法阵,阿尔瓦目不转睛地将空中的神秘图案拢在一起。“升空的时候需要付出一点代价,我已经无法挤压出多余的能量,你能够释放出多少能量就都释放出来,别保留。” 熟练地在半空中比划着手势,魔法阵在阿尔瓦的控制之下,如同星辰般旋转。它们确实也变成了繁星的样子,阿尔瓦手控星辰运转,宛如神明般强大而又庄严。他张开双臂,群星为他让路,握紧拳头,群星为他而聚拢。 “万象符文。”温莎说,“不知道密码你需要解锁很久。”提摩西随口问了一句,“要多久?”温莎的回答让他心里暗暗吃惊不小,“大概一百三十多万亿年。” 显然阿尔瓦是知道密码的,几分钟之后,终于这些魔法阵在他手中摊开,两枚各有五个圆圈的法阵,出现在房间的两端。控制室大概有十多码长,普通人的手臂肯定是伸展不到那么长的,这看上去需要他人的合作。 “会做符文推进吗?”单手按住其中的一个法阵,阿尔瓦问道。 “当然。”聪明的温莎立即站到另一个法阵面前,“推进倒不难,可是我不知道这里的启动咒语。” “可现在我没时间教你。”快步走到温莎身边,阿尔瓦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涂在温莎的额头上,“可能会有点痛,忍着点。”他话音刚落,在温莎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之时,手心按住温莎的额头,直接将温莎给摁在了墙上。 这法术确实会痛苦,还会让受术者在法术结束之后一段时间头痛。在经历了如果用滚烫的烙铁烫穿头颅的剧痛之后,接下来会是强烈的眩晕和头部难以忍受的胀痛。如果不是赶时间,阿尔瓦不会这样做,将知识强行灌入别人的头脑。 被摁在墙上的温莎挣扎着,他抓住阿尔瓦的手,想要挪开它。但是阿尔瓦的手如同铁钳一样死死卡住他的脑袋,任他又抓又挠都无法动其分毫。 时间不过流逝了十几秒,温莎却好像受了几个小时的鞭挞一般大汗淋漓。当阿尔瓦终于放开温莎时,比阿尔瓦矮上大半个的头的温莎靠在他的肩膀上剧烈地喘息。 “温莎,你还好吗?”轻抚着温莎的后背,阿尔瓦柔声问道。 “我想很快你们都会好不了。”提摩西快步走到他们身边,将趴在阿尔瓦肩膀上的温莎扒下来,把他放在法阵旁边,冷冷地说,“要是你的花样搞完了,那就开始干正事吧。” “我没事,阿尔瓦。”温莎虚弱地喘息了一会儿,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摁住了法阵,另一只手覆盖在上面,施加压力。“来吧!” “好。”阿尔瓦飞奔到房间的另一头,和温莎一样,双手摁住法阵,每一根手指对应上法阵上的一个圆圈,“我倒数三,我们一起推,你把能量都施放出来,做第一次推进。只要激活一个朱诺斯城下的浮空节点,节点就可以陆续点亮,我们就可以成功。” “明白了。”温莎说,“你数吧。” “三!” “二!” “一!” “向上!” 地面在震动,这不是提摩西的错觉。这样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他好像站的地方不是坚硬的石头地面,而是水面。整个星辰之塔都如同波涛中的船只一般激烈地晃动着,能够在任何地方站立的暗影行者并不畏惧这样的晃动,但法师们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抵住,别倒下去!”阿尔瓦用脚尖抵这地面,身体前倾,双手撑住法阵。“继续推,向上,你来念咒。我来稳住。” 大地在断裂,比任何地震造成的后果都还要惊人。深埋于朱诺斯城下的浮空节点被点亮了,幽幽淡淡的蓝光从裂缝中透出来。闪耀的蓝光撕裂了大地,最开始只是一个小的裂缝,渐渐地越来越大,裂痕包围了整座朱诺斯,断层周围的土地扬起一阵阵狂烈的沙尘风暴。 黄沙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滚滚而来,原本在进攻着朱诺斯的上古军团被卷入这沙尘。埃德曼挥手示意他们停下,在铺天盖日的黄沙当中,上古军团渐渐趋于安静,如同远古时期的回响一般停止下来。 自从朱诺斯城建成的三千年来,从未使用过的浮空能量节点,托起了这座历经风雨的传奇魔法城市。它在缓缓上升,但是开得并不稳。摇摇欲坠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是喝醉酒的醉汉在驾驶一辆疾驰的马车。 远在朱诺斯城外的费勒萨斯微笑着,他在地上抓了一把沙子,扔在他的法术上面。朱诺斯城内的火焰瞬间被舞动的狂沙所代替,沙尘不断地攻击着城内的建筑,将这些石头以比自然快上数百倍的速度风化。 “攻击!”用艾琳短矛指着空中的朱诺斯城,埃德曼向上古军团发布新的命令,“攻击那些蓝光,破掉他们的魔法!让他们坠毁!” “不!埃德曼!”被捆在树旁的维林挣扎着,大声喊道,“你不能这样做,不能!” “我当然可以这样做。”与维林有着相同相貌的俊美脸颊上,浮现的分明是狰狞而邪恶的笑容,“那些要夺走我的东西的人,我是不会饶恕他们的。” 控制室里晃动得厉害。 “稳住,稳住!”阿尔瓦大喊,“继续上升!我们的高度还不够!” “有多高了?”温莎有气无力地问,他的脸色看上去非常不好,似乎刚刚注入的魔法能量已经抽空了他的力气,一副随时都可以倒下的样子。 “两千五百眨绦仙鳖┝艘谎墼谒歉霸睬蛏暇矶氖郑6呒绦粤Φ氐肿欧ㄕ螅八俣燃涌煲恍律阌玫懔ζ! “对不起,我想我没力气了。”温莎喘着粗气说,“要升到多高才够?” “至少三千眨丫角r樟耍岢忠幌拢卑6咭e藕蟛溃罂糯罂诺暮怪椴欢系卮佣钔飞瞎雎洌暗瓤攘耍憔腿ノ兆诵摹褪悄歉鏊В憷纯刂品较颍衷谙任茸。绦仙 正在两名法师还在咬牙坚持当口,风沙冲破了控制室外走廊的窗户,涌入走廊中。如同某种野兽的利爪,不断地刮擦着控制室的门。又像是寒冷黑夜中,不断刮着窗棱的树枝,那声音真是叫人不寒而栗,由心底感觉恐惧。 “糟了。”阿尔瓦说。 即使是提摩西不懂魔法,也可以看出圆球显示的数字不太妙,他们正在缓缓下落。从两千六百盏母呖兆孤洌崮ξ鞑蝗衔腔褂猩沟幕帷 “温莎,放手!”现在情况十分紧迫,阿尔瓦只能当机立断,他松开了双手,几乎是在同时,温莎也松开。环视了一圈控制室内的各种仪器,阿尔瓦告诉了他们一个非常不好,几乎可以算是噩耗的消息,“我想是楼下的能源水槽破裂了。如果不堵上,我们都只能一起死。” 拉着温莎来到水晶面前,阿尔瓦的面色显得十分凝重。“就靠你一个人了,温莎。”他语气沉重地说,“虽然高度不够,但是我们现在只能向前了。你来控制城市飞行,随便你往哪个方向,只要别往北开就行。” “那你呢?”温莎问。 “我下去把能源水槽堵上,希望你可以开稳一点,我的命交到你手上了。”微微地低下头,阿尔瓦嘴角微微上扬,略带几分自嘲地说,“这次,能换你等我回来吗?大人。” 没有等提摩西回答,阿尔瓦就打开门猛地冲了出去。狂烈的风沙从门缝中挤进来,吹得温莎几乎站立不稳,这些沙子甚至还刮破了他的皮肤,给上面留下吓人的血痕。提摩西皱了皱眉头,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般窜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控制室的门。 强行让自己站稳,温莎踢了一脚脚边的沙土。他集中精神双手握住水晶,将水晶浮在半空中。周围的景色改变了,不再是充满着各种魔法道具和仪器的控制室。墙壁渐渐变得透明,呈现出天空的景色,在他的脚下,能够清楚看得见地面上留下的那个巨大坑洞——那是由朱诺斯升空而产生的。 墙壁和地板都不复存在,甚至连朱诺斯城都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悬浮在半空中的温莎。 “好了……”他说,“我会稳住的,沉住气。”但他却略显痛苦地闭上双眼,等他再睁开时,那里面已经没有了犹豫和迷惘。 这些风沙比提摩西想象的更为厉害,常年的刺客生涯,让他深知不能与强大力量做无谓的正面对抗。刚刚出门,提摩西就遁入了暗影,也很快发现了靠着墙壁艰难行径的阿尔瓦。 “真蠢。一匹蠢猫。”低声骂了一句,提摩西毫不犹豫地冲到阿尔瓦身边,将他拉入暗影之中,看见阿尔瓦身上被划破了很多地方,他几乎无法保持理智地将对方揉入怀中,“我不会等你回来的。所以,我们一起去。” “我不想把你卷进来,大人。”阿尔瓦推开他,看着通往楼下的梯子。“在暗影里面,你没有办法托起塞子吧?而且,被能源水槽里面的水浇到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我们可能会……会……”说道这里,阿尔瓦咬着嘴唇,再也说不下去。 “会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提摩西冷冷地说,“倒是你要是还在这里拖延,我们就要和朱诺斯城一起坠毁了。” “我们可能会消失啊!”阿尔瓦抬起头,双眼中闪烁着泪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是受伤,不是死亡,是消失啊!大人!” “那么你就想从我身边消失吗?”提摩西抓住阿尔瓦的手,一边将他往楼梯下拽,一边厉声说,“你到底是在逃避什么?!” 踉踉跄跄地跟着提摩西下楼,阿尔瓦咬着嘴唇,没有说半个字。旋梯并不长,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控制室的楼下,能源水就储存在他们头顶上方的那一层。提摩西遁出暗影,发现这里的大门紧闭,在门上的圆盘覆盖了一层沙土。 由于这一层是封闭的,也没有通风口,狂沙风暴并没有在这一层肆虐。只是从旋梯上吹过来的沙土把钥匙孔给堵上了。阿尔瓦伸手扒了扒,这些沙土质地比他想象的更为坚硬,根本无法用手指轻易地扒开。他转头在四周用目光搜寻了一番,这层楼除了墙壁和门以外,什么都没有,更不要说可以用的工具了。 下意识地慌忙地在背包中翻找,阿尔瓦手指触摸到在痛苦女神的古老神殿里面拿到的那个杯子。他快速地卸下杯子,对着门锁上的沙土就是一阵猛砸! 哐——! 沙土并不太厚,才砸第一下,就听见了金属交接的声音。凝结成块的沙土纷纷掉落在地,从他们后背的旋梯上,不断吹来的新的沙土弄得阿尔瓦满头都是。但是他并没有抽出手去抖一抖那些砂砾,而是专注地一下接一下地猛砸着。 “我不想!让大人消失!”激烈的动作伴随着激烈的话语,阿尔瓦的手被震得发麻,甚至虎口都破了,渗出丝丝血迹,“大人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我绝对不要让你消失!绝对!” 提摩西闭了闭眼,怀特的身影又出现在他面前。那个红发的巫医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对他说:“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会让疾病一直折磨你的。”巫医苍白的手指捏着一瓶药水,药水被递到提摩西手上,巫医面带温柔的微笑,看着他把那腥臭的药剂慢慢吞下。 重要,我很重要吗?提摩西想。 提摩西从未想过,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重要可言。他对斯刚第王国重要吗?或许是重要的,但他的位置也不是无可替代。戴克莉希女公爵不就是想用莱昂内尔来代替他吗?像他这样的人,看上去身居高位,看上去是王国的精英。但是他也不是唯一。 最重要,这个词,向来未免也过于沉重。 而“消失”这个词,则更加让人受不了。风暴之眼的话尤响在耳边。如果阿尔瓦消失了,那么这个世界上,将不会有人再记得他。提摩西那些关于阿尔瓦的记忆,或是痛苦或是甜蜜,或者是令人想起来就悸动不已……这一切所有的记忆,都将不复存在。 阿尔瓦砸掉门锁上的所有沙土,用穹顶六星的徽记打开门。略带黏腻的水从门内涌出,能源水湿润了阿尔瓦的法师长袍,使这身衣服变得更外的沉重,他在水里艰难地行走着,速度越走越慢。 “见鬼!”低声咒骂了一声,阿尔瓦干脆地解开腰带,直接把破破烂烂的长袍给脱了下来。从来不穿裤子的阿尔瓦身上只有一件衬衣,那是提摩西在撕掉了费瑞德送的衬衣之后给他买的。衬衣的下摆挺长,能够遮住他一半的大腿。他从不穿裤子,笔直雪白的腿晃得提摩西有些眼花。 迈开两条修长的腿,虽说水只没过了阿尔瓦的小腿肚,但他却如同逆流一般艰难地在其间行径,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挪到房间中央。那里有一个圆形的小台子,面积很小,只能一个人站在上面。在小台子的下面,一颗半圆形的球体浸泡在水中。能源水让这颗半球体变得黏黏糊糊并且滑溜溜的,看样子重量还不轻,阿尔瓦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它给抬起来。 正在阿尔瓦焦急不已的时候,一双带着疤痕的大手扣住了那颗半圆形球体边缘。阿尔瓦惊异地抬头,发现提摩西站在能源水的水面上,帮他把那颗半圆球体给搬了起来。 “大人?”眼眶微微一热,阿尔瓦感觉眼睛有些湿润,“你……” “我也不想忘记你。”提摩西柔声说道,他毫不费劲地把半圆球体给捞了起来,上面的裂痕表示这东西受到的撞击不轻。“快过来。”他一只手抱着这个物件,另一只手将水中的阿尔瓦拉到那个小台子上。 “大人,就到此为止吧。”阿尔瓦整理了一下情绪,盯着天花板上不断流出水的一个圆形的洞口,“接下来我来就好,你站远一点。” “你要拿这个东西把上面的洞堵上吗?”没有等阿尔瓦回答,提摩西就将那个半圆球体给塞进了洞口,同时还和阿尔瓦一起站在了那个小台子上。 这台子实在是太挤,他们要贴得很紧才能站在一起。提摩西干脆地伸手揽住阿尔瓦的细腰,紧紧地贴着阿尔瓦单薄的身躯。细细地感受着从那具身躯传来的轻微颤抖,明明处在生死关头,但这样的感觉也十分美好。 “大人,你能来我很高兴。”伸出一只手和提摩西一起顶住那个塞子,阿尔瓦抬头仰望他们头顶的圆球,略显苦恼地说,“但是你弄反了。扁的那一头才是向上的,你把圆的那一头弄上去了。” “那又如何?”提摩西不以为然地说,“能堵上就行了。” “是的,你是个不会计较过程的人,只看重结果。”阿尔瓦的笑容苦涩无比,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什么?”到现在为止,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提摩西疑惑地看着阿尔瓦,思考着他所说的那个“消失”是否是又一次的对自己的欲情故纵。 很快,提摩西的思绪就被缓缓而下的热流打乱。能源水从圆球的缝隙渗出来,顺着他们的手往下流淌。这水开始只是感觉温热,渐渐地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烫,被灼伤的皮肤呈现出可怖的紫红色,而后变成深红。 但是这痛苦并非无法忍受,不像是烫伤,更像是腐蚀。密密麻麻的细微痛楚无法忽视地撕咬着每一寸皮肉,如同成千上万只火焰蚂蚁爬过皮肤。提摩西侧过脸望去,怀中的法师紧紧咬住下唇一声不吭,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他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顺着他径直漂亮的脸上滑落,随着小台子的晃动,甩到他们脚下的能源水池里。 发现提摩西在看自己,阿尔瓦抬头与他对视。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一种莫名的情愫蔓延开来。阿尔瓦终究还是笑了,这个笑容却变得五味杂陈。 他们相对无言,各自怀有自己的心思。但在这一刻,两个人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似乎同一种东西,他们心底似乎想的都是同一句话。 “你还在这里,真好。” 依靠暗影行者的平衡感,提摩西稳稳站在小台子上,另一只手还搂着阿尔瓦的腰。他把那只小骗子搂得很紧,与情欲完全无关的感情在他身体内流淌。内心的平静让提摩西感觉不错,甚至连阿尔瓦冒昧地伸出手搂住他的腰,他也没有反对。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那小台子上,方寸之间的天地,就是整个世界。 但阿尔瓦内心也并非毫无怨言,比如说现在他真的很想冲着楼上喊一句:“温莎你能不能开稳点?” 整个朱诺斯城都在晃动,温莎极力想要撑住水晶核心,维持住平衡,但不断攻击着浮空能量节点的上古军团没有给他稳住城市的机会。费勒萨斯的沙尘魔法也不断地蚕食着星辰之塔的外壁。 风沙在他们周围旋转,不仅是控制室。墙壁已经被刮穿,沙尘暴在提摩西与阿尔瓦身边呼啸,他们死死撑着能源水,终究不肯挪动分毫。 他们紧紧相拥,如同源生一体。 在朱诺斯城外,费勒萨斯撒上最后一把土,说:“结束了。” 黑袍法师抬头看见的不是远去的朱诺斯城,而是铺天而来的冰雪。“是的,结束了。”他说。“你先走吧。”月光穿透洋洋洒洒的雪花,照在冰雪之上,反射出晶亮的光芒。 黑袍法师挥动手臂,费勒萨斯的身影扭曲晃动,如同被吸入旋涡之中的水流般,消失在空气之中。 “下雪了,大人。”强忍住身体的痛苦,阿尔瓦艰难苦涩地开口,他的声音却如同渡鸦一般嘶哑,“沙尘停了……他们……他们回来了!” “嗯。”紧了紧胳膊,提摩西表示他知道了。 不用阿尔瓦说,提摩西都可以很快看到那冰雪的来源。翻涌的雪花快速凝结,堆砌成晶莹透亮的阶梯,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阶梯下拾级而上。 他走近了,那是一名年轻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他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冰蓝色的垂坠长袍与他的头发同色,长袍随着他优雅的步伐悉嗦作响,雪花在他脚边轻盈跳动。虽然他是个男人,但一举一动都有着女神般的风华。 那名法师走到他们面前,颔首微笑。水面在他脚下迅速结冰。他抬手做了一个漂亮的手势,不断渗出圆球的能源水被冻结了起来,阿尔瓦抽回手,感激地看着那名及时出现的强大法师。 “是你。”提摩西眯了眯眼,确定圆球不会再掉下来之后,才放开手转头凝视着那名强大的法师。“希勒萨斯……或者我应该叫你,雪莱先生?” “我们很久不见了。”扬起如同天鹅般优美的脖颈,芬勒萨斯说话时总带着气声,好像北地的寒风在他的咽喉之中呼啸,“芬勒萨斯……”他转头又看向阿尔瓦,“你伤得很重,但还活着。你做得很好,没有让路西恩失望。” 略显难为情地低下头,阿尔瓦扯着自己衬衣的下摆往下拉,微红的脸颊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穿得太少,还是因为这是来自于冰雪女神附身者的褒奖。 在地面上,上古军团的灵质铠甲被魔法雪花所冻结。整个军团都被迫陷入了遮天蔽日的冰雪当中。不仅是上古军团,达努精灵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穿着单薄,关节僵硬。能够在五月的原野上被冻结,也算是奇事一桩。 瑟瑟发抖地靠在埃德曼身边,冷得说起话来都断断续续。“回……回去吧……我们回洛丝洛尔……埃德曼……” 这次来进攻朱诺斯,埃德曼并没有带大量部队。他只带了国王的精英卫队,就是他的近侍们一同前来群星神殿。现在这些达努精灵们都被魔法给冻住了,仿佛变成了冰雕。而施法者似乎并没有要把他们一同冰冻的意愿,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埃德曼有星光女神的庇佑。 然而,不祥的月光正在靠近他们。 现在还是大白天,这诡异的月光不断地向着地面迸射出光束,光束触及之处,上古军团的冰雕迅速崩裂,瞬间化为大块的碎冰。达努精灵们被这月光触碰到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他们迅速脱水,伴随着惨叫哀嚎,最终成为被吸干生命的皮囊。 那月光不停地往下落,这个进程就越来越快。 月亮的光芒无比耀眼,仿若星辰降临人间,最终,那道光将落在他们身前。 在星辰之塔上,临时用魔法制造出的冰雪支架支撑着朱诺斯摇摇欲坠的控制中心。雪莱一边向上走,冰雪阶梯一边在他脚步到来之前凝固。 “我要到顶端去施法,”冰雪女神话下神谕,“你们赶快离开朱诺斯,以减轻负重,留一个人在控制室控制好方向。” 死里逃生的温莎茫然地点了点头,他留在了控制室内,双手放在水晶核心上不敢离开。 “我知道你心中充满了疑问,芬勒萨斯。路西恩在下面,或许……”半眯着眼睛,雪莱斜着眼睛看着满脸严霜的提摩西,“他能够给你解释。”他抬起双臂,地面上的冰雪腾空而起,托在朱诺斯城的下方,“去吧。” 随着冰雪女神柔和的嗓音,雪花托住了阿尔瓦与提摩西。他们如同站在海浪顶端一般,迎着风雪不断起伏,总体来说还是在不断向下。这样的方式有些像提摩西在年幼的时候,在北地滑雪的感觉。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提摩西衣服穿的贴身,而阿尔瓦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冷风不断地灌入他的衣袖,光裸的腿更是不断地发抖。为了寻求温暖,他本能地将身体贴紧提摩西。 没有拒绝,也没有冷言冷语。提摩西伸手紧紧抱住了不断发抖的阿尔瓦。 阿尔瓦瞟了一眼提摩西的侧颜,他坚毅的面孔上留下了不少暗紫色的伤痕,在阿尔瓦眼里,即使是对方一贯冷漠的表情和这些被腐蚀的伤痕,都无损于他的英俊。阿尔瓦现在特别想和他说点什么,但他一开口,就被冷风把所有的声音都灌回喉咙。 情人如此炽热的目光,无法不能让提摩西感受到。他别过头对阿尔瓦点点头,四目相对之间,翡翠绿的瞳孔泛起些许笑意。他们一直往下,在接触到地面时,雪浪缓缓减速,将他们平稳地放到地面。 他们刚刚落地,风雪瞬间停息。 月亮的银辉收缩,太阳的光辉再次主宰天空。 月光中,出现了一名精灵的身影。他有着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神圣,有着无法令人直视的美感。他就是月亮,降落在凡间,他就是神明,降落在凡间。 即使是在星光女神艾琳的神体面前,月神的光辉也丝毫不逊色。埃德曼的攻击毫无用处,艾琳的半透明神体与月光纠缠,没几下就被死死地压制住,光芒不断地向着月神汇聚,路西恩眯着眼睛,声音如同月光一般清冷。 “一万年了,自从星月之战结束之后……一万年了……”月神动了动身体,带着悉嗦作响的长袍缓缓向前,“想不到艾琳还有这么些力量,只可惜你选错了人。”他伸出光辉璨璨的手臂,歪着头对埃德曼说,“把她的矛交出来,我就放过你。你可以回到洛丝洛尔,和维林一起。” 埃德曼冷哼一声,展开长矛做出防守的姿势。 在这一瞬间,提摩西突然明白了他们之间的交易。看来维林以王座之星伊利瑟尔为代价,再加上艾琳短矛和星光女神的力量,向全视者索取埃德曼和他能够一起共同生活下去的报酬。作为星光女神附身者的埃德曼,看来与全知者达成了协议。 他们已经分道扬镳,虽有龃龉,但维林毕竟还是埃德曼的兄弟。他总归还是向着他弟弟的。 路西恩的脸上浮现不些许不快,这名年轻的达努精灵胆敢用这样的方式来挑衅他,特别是他作为月神附身者的身份,更加不能容忍。他挥动手臂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圈,带着淡淡银辉色的魔法射线朝着埃德曼射了过去。 “埃德曼!”维林冲过去挡在他弟弟的身前,但这光辉还没有触及到埃德曼,他们的身前就出现一个扭曲的空间,月光如同照射到镜子一般反弹过来,直冲向路西恩。 路西恩伸出手,手掌向外。月光的能量再次回到他的身体内,他毫不费力地吸收了那些光线,微眯的目光变得十分危险。 在那个扭曲空间之中,黑袍法师的身影晃动了几下,而后变成实体。 “是他!”阿尔瓦尖叫起来,“杀了埃德加,带走李嘉图和魔笛使者的人!是他!” 黑袍法师点了点头,动作如同一名精灵般优雅而从容。双手交叠在身前,“我们又见面了,有趣的小家伙。”他呲呲地笑着,如同一条吐着信的毒蛇,“这次你们干得不错,没有让我失望,也没有让‘白月光’失望。” “传闻竟然是真的。他们果然,把你放出来了。”路西恩的气息急促起来,他扭搅着十指,慢慢地靠近那名黑袍法师,“基丹……” “一万年了,你的声音还是如同月光一般,照进我的心里。”黑袍法师拉下兜帽,长着恶魔犄角和精灵耳朵的脑袋暴露在阳光下,他伸出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隔空轻着抚路西恩尖尖的耳朵,“路西恩……” 这个名字让提摩西心中一冷,在北地“基丹”这个名字,就是恶魔的化身。传说他长着山羊的犄角和腿,恶狼的爪子和利齿,麋鹿的蹄子让他行动灵活,雪豹的尾巴帮他保持平衡。他的相貌可怖得任何噩梦都无法比拟,专门吃那些天黑之后还不睡觉的小孩。然而这一刻,提摩西知道了,传说也不一定那么可靠。 虽说长着恶魔犄角,基丹的外表看上去还是像个精灵。既不像传说中说的那样,比山峰还要高大,也一点都没有面目可怖的迹象。正好相反,基丹身材纤细且美貌无比,有着一切精灵的特征——除了他头上的山羊角。看来传说也不一定是完全胡编乱造。 路西恩的耳尖微红,但他冷冷地看着基丹。“你这是要来复仇?” “这不应该是你的待客之道,路西恩。”基丹微微一笑,那是如此的灿烂美好,山花都仿佛会因这一笑而绽放,“我被你囚禁了一万年,还被逐出了王国。而我在脱离囚笼,重获自由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路西恩。我特地来你的城市造访你,可你如此冷漠无情地拒绝我,将我远远地推开。” “这确实是你会造访一座城市的方式。”路西恩闭了闭眼,在他身后,冰雪女神的魔法正托着朱诺斯缓缓上升。 “既然我是不受欢迎的客人,现在我要走了。”猛地挥动手臂,基丹将他和埃德曼一起吸入了扭曲时空的旋涡。“再见,我的‘白月光’……”他叹了一口气,带着无限遗憾地说,“真希望,能够再次拥你入怀。” “放开我的埃德曼!”眼看埃德曼要消失在眼睑,维林紧紧抓住埃德曼的手不放,双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我不管你是谁,给我放开他!” 维林冒失的举动搅乱了扭曲空间的乱流,但基丹并没有要带走维林阿的意思。“埃德曼,处理掉他!”基丹命令道。 这样做确实危险,在迁跃时,强大的空间乱流会随时割断维林和埃德曼相连在一起的部分。 月神怔怔地看着基丹,他本可以出手阻止,但是他没有。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 上位者的心思向来难以猜测,提摩西也不想去过多地去猜测那名帮他禁锢过芬勒萨斯力量的精灵。路西恩的思想和他的黑发一样神秘,精灵们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姜格那样好相处。 说到心思难猜,恐怕维林也当仁不让。在提摩西能够想到所有复杂并且以外的可能性当中,并不包含维林会自杀这一项。 但是他这样做了,他掏出自己腰间的装饰匕首,狠狠地插入了自己腹部。 剧痛让维林的面目扭曲,口齿不清。 “我不会,允许你……离开……” 89、渴望(一) “我不会, 允许你……离开……”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喘息和咳嗽, 维林又重复了一遍。 鲜血不断从达努精灵的口鼻中溢出,他眼睛中饱含复杂情感的凝视,简直要把埃德曼灼穿。星光女神附身者抚上自己的腰身, 黏腻的鲜血不断从他的腰带中渗透出来。 “维林……你……”吐出一口鲜血,埃德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双生子兄弟,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维林……你不爱我了吗?” 两体一命,双生同体。 “我的弟弟啊……”维林的笑容既苍白又凄惨, 用力拉扯着锋刃, 他用那冰冷的金属,在自己身体上割裂出一刀长长的切口。那是任凭是何等狠毒的人,也无法在自己身体上弄出的创口, “我当然……爱你……我最重要的……弟弟啊……” 用艾琳短矛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 埃德曼捂住腹部的手指缝里,大量的鲜血向外渗出。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魔法转移的能量, 但基丹还在继续施法, 似乎带走埃德曼的尸体也无所谓。 “我的……埃德曼……”维林拔出体内的匕首,刀尖挑出一道带着血液的弧线。金属撞击上地面的碎冰,当啷作响。他眼前一片昏黑,站立不稳地倒在埃德曼身上。 月神的光辉隔断扭曲时空传送,基丹面带无奈地摇了摇头, 语气宠溺得难以置信:“路西恩啊,路西恩……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唯独是因为你,才是我最没有办法对付的那一个。”他的身影很快被吸入空间中出现的一个小孔洞, 瞬间消失无踪。 达努精灵们在植物化,维林和埃德曼的身体在变得僵硬,他们的身体,甚至是衣物,都随着他们变化为金花树的进程,化为树皮的一部分。 “明明……只要看着我就好……”维林的双手抚上埃德曼的脸颊,两名外貌相同的精灵抵住彼此的额头,“你只要……追着我跑就好……放下武器吧……埃德曼……” “维林……”埃德曼低声喘息着,干脆地扔下手中的艾琳短矛,埃德曼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他的双子兄弟,“对不起……”他苦笑着,任凭泪水在脸颊上流淌,“我手中若是没有武器就无法保护你……但我拿着武器又不能抱你……整个世界……只有我,才站在你这边……” 眼疾手快地做了个冲刺过去,提摩西在艾琳短矛落地之前,抓住了这把盖世神兵。 “那你看着我就好……看着我……埃德曼……”维林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们的头发纠缠在一起,生出的枝丫上挂满圆圆的美丽树叶,好似落在河面上的嶙峋波光,“不要再去想什么复兴达努精灵……也不要想着全知者的事情……你只要想着我就好……只有我们了……这个世界……终于只有……” 蔓延的枝干冲破了维林脖子上的锁链,他们化成的金花树彼此纠缠。在这一刻,共享了千年生命的埃德曼与维林将要迎来共同的死亡。 “终于……终于不会……分开了……”维林难得真心地笑了,满脸都是幸福和美好,“我的弟弟……我的——埃德曼……” “只有……我们的……世界?”埃德曼的声音渐渐远去,化为一阵微风吹过,刮动树梢,哗哗作响。 两颗纠缠扭曲的树最终化为一颗,在朱诺斯城外,头顶金冠圣树在此生根,白玉般的树干扭曲纠缠。在远离他们的故乡洛丝洛尔的地方,获得最终的安息所。或许这棵树是不幸的,但是它比洛丝洛尔任何一颗树都更加高大,更加壮美,更加令人难忘。 纠缠扭曲的情感形成了这棵树,树叶在提摩西耳边凋零飘落,他抬头看了一眼树冠层上埃德曼曾经戴过的王冠,将艾琳短矛扔给了路西恩。 “都结束了……”提摩西说。他盘着腿,背靠那颗金花树坐了下来,头顶的蓝天和阳光透过进化树叶洒在他身上,在他漆黑的服装上留下斑斑点点的金光。一阵微风吹过,树冠层的树叶们互相推搡挤压,让提摩西想起来维林和埃德曼在最后时刻里的互相拥抱和爱抚。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阿尔瓦长出一口气,跪倒在地上。“结束了吗?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双手撑在地上,不住地打颤,那双手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白皙的肌肤被能源水腐蚀得千疮百孔,“我杀了费瑞德……天呐……我杀了他……” 眼泪不断地从阿尔瓦的眼中涌出,一直压抑住的情感奔腾而来。 “我杀了他……” 月神拿着星光女神的短矛,瞥了一眼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的阿尔瓦,淡淡地说:“我们确实付出了代价,沉痛得几乎无法承受,但那不是你的错。阿尔瓦。”他伸手将跪在地上嚎啕的阿尔瓦扶了起来,温柔地擦掉他脸上的眼泪,“你伤得很重,现在你们可以休息了。我必须得说,你们干得很好……” 路西恩的辉光笼罩了阿尔瓦与提摩西,提摩西只觉得脑袋开始昏昏沉沉,身体的力量也渐渐地离他而去。大概是肌肉过于放松的感觉太久没有过,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被这五月的和风一吹,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 在失去意识之前,提摩西看到的是路西恩的手指轻抚上阿尔瓦的后背,月神的声音既神圣又如月光般清冷:“消耗得太多了,阿尔瓦。圣痕……都……” 余下的词语他没有听清,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 树影在天花板上晃动。 这天花板是这样的奇怪,这样平,这样白,漆黑的乌木房梁横贯其中,雕刻着藤蔓样式的花纹——这不是人类建筑的风格。 提摩西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睡了多久。他整个都陷入温暖而柔软的羽绒被当中,床头的乌木衬托得身上的被褥白得胜过冬天的第一场雪。这个白色让他立即想到了阿尔瓦,名为“洁白”的小骗子。他转头去环顾整个房间,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阿尔瓦不知道在哪儿。 这个房间让他想起来他在霜风城的卧室,空旷,巨大。他很不喜欢霜风城的卧室,在巨大石头建筑里,他总觉得自己很渺小——至少在他年幼的时候是如此。但是他明显不在霜风城,这个房间如此整洁,风格如此高雅,和地板上铺着兽皮的霜风城大有不同。 这是精灵的风格,他们的房间甚至没有窗户,打通的一面墙里,只有廊柱和栏杆,栏杆下面用白色的石头雕刻着一整排的座位。如果遇上风雨,精灵们会放下帘子。这让提摩西有一种他睡在花园回廊里的感觉。 勉强地起身,他觉得浑身都酸痛。身上的绷带表明他接受过极好的治疗,只是那痛苦还是不太容易消失。提摩西的服装都过于贴身,缠着绷带的他肯定穿不进去。在他的床边,他们为他准备好了浆洗干净的宽松服装,还熏了香,叠得整整齐齐。 披上衣服走出房间,提摩西发现自己的位置可能有些高得过分。朱诺斯浮在空中,而他正在朱诺斯的浮空塔之上。这里看上去并不像是提供医疗的地方,而像是一家用来修养的公馆。几名法师在浮空塔的花园中走动,里面没有一个人是红头发。 他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浮空塔下面的景色。 炎魔费勒萨斯和上古军团给朱诺斯造成了很大的损害,法师们已经清理好了街道上的沙子和碎玻璃以及碎砖块,露出原本的地砖。建筑物的损坏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严重,原本林立在城市中的尖塔塌陷,圆环法师酒店的屋顶已不复存在,提里安法师议会的会议厅现在只剩下残桓断壁。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图书馆在大火中烧毁,整座学院现在已经没有一间完整的屋子。 提摩西看向商业街——不管是“羽毛、魔法与黄金”公馆,还是他的无冕者居所,都已经难以用肉眼再去分辨。他们现在只是一堆瓦砾,并没有什么区别。实际上,整个商业区都被毁坏,再也难以寻觅这个繁华街区以前的影子。 提摩西眨了眨眼,往好的地方去想——至少人没事。在路西恩的命令下,朱诺斯的居民们已经先行撤离——至少绝大部分是如此——只要人还在,朱诺斯就有复建的可能。无冕者们应该也都没事,位于下水道的“海英斯城”应该也没有被这场浩劫给波及到。 如果说有人会死在这次几乎要毁灭掉朱诺斯的魔法风暴中,那么只有被阿尔瓦砸晕在街道上的莱昂内尔了。当时的情况,莱昂内尔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他就算是不被费勒萨斯的净化之炎给烧死,也会死在摧枯拉朽的风暴之中。 用敌人的手除去了自己的敌人,这么一想,提摩西甚至还觉得有些快意。他习惯性地摸向腰间,天启钢牙还在那里。他们并没有拿走他的匕首,这让他内心感觉到一阵欣慰,也充满了莫名的安全感。 只是除了钢牙,提摩西还需要点别的东西。他的烟斗和烟袋早已在打斗当中失踪,现在他非常想坐在花园抽上一口。而他身上并没有可以放这些东西的口袋,这种宽松的服装他也很久没有穿过,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花园里。 “你……你怎么起来了?”清亮温润的嗓音从他背后传来,提摩西扭头一看,温莎端着一个托盘站在他后面。托盘里放着雪白的纱布绷带团,还有一些颜色各异的玻璃瓶子。“我去告诉路西恩……”他转身快走两步,又转过头来说,“你最好多披一件衣服,真是难以置信,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竟然还能……对不起,我说太多了。” “站住。”提摩西冲着温莎的背影喊。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温莎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提摩西。 “嗯……阿尔瓦呢?”本来不应该是这个问题的,但鬼使神差般地,提摩西竟然把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他本来是先打算问一下温莎他们是否找到了莱昂内尔的尸体,还有朱诺斯城现在怎么样了,或者是打听点有用的情报。不管是问什么都好,就是不应该问阿尔瓦。 “他在下面的花园里。”温莎的笑容十分柔和,他弯了弯眼睛,朝着花园下努了努嘴,“你可得劝劝他,他昨天下午就醒了,但是到现在都还没睡过。昨天晚上他说他一个人睡不着,就看了一夜的书。你从这里下去,在金合欢树旁边往左走,我刚刚看见他坐在那边的第三把座椅上面看书,他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伴随着轻快的步伐,温莎飘然离去。目送这位死里逃生的法师离开,提摩西收回思绪,就温莎所指点的方向,他很快找到了坐在花园长椅上的阿尔瓦。他穿着精灵的服饰,水蓝色的丝绸长袍很能衬托的他的红发,上面用银丝作为暗线刺出精美的刺绣。带着银色树叶图案的腰带束在他的腰间,病弱的样子丝毫无损他的美貌。 摊开的书本放在阿尔瓦的膝盖上,他平和的脸上有着大病初愈的苍白,骨节毕露的手指拈住一页书,轻轻地翻动。纸张哗啦作响,同他头顶的金合欢树的树涛声融为一体。阿尔瓦抬头仰望被风吹动的树冠,线条优美的脖颈上那精巧的喉结看的提摩西内心一阵燥动。 “在看什么?”提摩西走过去,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阿尔瓦猛地震颤了一下,脸上的惊喜根本无法掩饰。 “大人!你,你醒了!太好了。”朝着长椅的一段挪了挪,阿尔瓦给提摩西腾出来位置的同时,拍了拍他身边,示意提摩西坐下,“我昨天去看过你,你还在睡。”他关上书,把厚厚的书本放在一边,“路西恩说过你今天会醒,我上午去过一次……” 微风吹拂着金合欢树,殷红的发搭上阿尔瓦的面颊,似乎被这红色给影响,他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红晕。 “你的头发乱了。”提摩西坐到阿尔瓦的身边,伸出手指轻轻地将那些乱糟糟的红发帮他细心地拢到耳后。 “崔德威……大人。”阿尔瓦半眯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幸福满溢了,他微微低下头,扭搅着十指,低声嘟哝着。“乱的何止是头发。” 提摩西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红发男人,在这一瞬间,他觉得阿尔瓦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初次在白鹭宫的相遇,那个软软小小的孩子,好像一块新鲜出炉的白面包。第二次却成为了他的猎物,在黑暗和血腥的罪恶中瑟瑟发抖。第三次相遇,他们之间有了某种隐秘的美好。本来应该是深埋于心底的秘密,却随着他们的第四次相遇而揭开。 往事的片段不断在提摩西眼前闪烁,欢愉园的初次体验,那种令人发狂的美妙滋味,不仅仅是来源于肉体。以猫薄荷为借口的放纵,冬至节舞会的疯狂,月光下的舞蹈,贝格恩街日日夜夜的纠缠,温泉中的战斗……以及,来到朱诺斯之后变本加厉的控制欲和索求。 还有最让提摩西感到在意的事情——能够将背后交给他。他们竟然可以这样并肩作战。这是以前提摩西从未想过的事情。他向来独来独往,除了少年时期的好友乔纳森,再也没有别的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我也想保护你。”阿尔瓦这样说过。 从来没有人对提摩西说过这种话,他向来都是那个去保护别人的人,他的角色从来都不会是被保护的那一个。即使是在北地,在他还年幼的时候,都不会是被保护的角色。 除了那个人,叫怀特的那个巫医,就只有阿尔瓦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不止一次地把怀特和阿尔瓦的影响重合起来,他甚至都怀疑,怀疑怀特是不是就是今后的阿尔瓦,通过魔法什么的回溯了时间,到提摩西还年幼的时候去给了他难得的关怀和温暖。 但这种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怀特不可能是阿尔瓦,他们的魔法不一样,他们的性格不一样,他们的外貌也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恐怕只有两个人都是红头发这一点,提摩西无法否认,他喜欢这种红色。红色代表了温暖,代表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 渴望被爱,渴望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但他们的温暖,并不相同。这是两种不同的感觉,怀特的温暖像是来源于父亲,无条件付出的关爱,对于小辈的仁爱。而阿尔瓦,则是个任性的情人,会欺骗他,伤害他,又给予他无限的期待。不光是身体,还有来自于心灵某种从未有过的震撼体验。 但他还是个骗子。提摩西想。他必须要打消这些可笑的念头,才会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爱不仅危险,而且很不可靠。 伙伴之前的忠诚关系需要用共同利益来引导。 这是提摩西在多年的刺客生涯当中学到的事情。 “大人?”阿尔瓦伸出手在提摩西眼前晃动了两下,对方直愣愣又空洞的眼神看得他内心一阵阵发慌,“你还好吗?大人,你怎么了?” “我很好。”从沉思中清醒的提摩西略显冷淡地说,“你的手怎么样了?” 提摩西随口的一句关心话,让阿尔瓦显得十分高兴。他撸起长袍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截细腻白皙胳膊,“已经没事了,大人。还和以前一样光滑,你要摸摸看吗?” 挑了挑眉毛,提摩西毫不客气地摸上阿尔瓦覆盖着均薄肌肉的胳膊,入手的感觉还是如同以往一样一片滑腻。他猛地抓住对方单薄的手掌,嘴唇覆上阿尔瓦薄薄的耳朵,“你就这么心急,嗯?” “很痒,大人……别这样。”炽热的呼吸不断地喷入敏感的耳孔,痒痒的感觉让阿尔瓦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想要逃走,但被提摩西强势地搂住了腰部,根本没可能逃得掉。 “听说你昨晚没睡。”鼻子里都是甜腻的香味,这味道明显来源于阿尔瓦身上衣服的熏香,但提摩西还是觉得他那天晚上如同夏夜星空般的味道更好闻。 “大人,我想我失眠了……昨天……”阿尔瓦缩了缩脖子,迅速转移了话题,“说真的,大人。你能来我很高兴。我以前根本就没有想过竟然还会有这种情况,我能够和大人一起,我们互相拥抱着,还一起顶住能源水的塞子。”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我们拯救了朱诺斯城吗?”提摩西说。 “好……好吧。你说得对,大人。”阿尔瓦尴尬地别过脸,转头去拿那本被他暂时放在一边的书。“我们拯救了朱诺斯……我今天上午见到了路西恩,他说……”他顿了顿了,咽下一口口水,仔细地观察着提摩西的反应,但他看了一会,在提摩西那张少有表情的脸上丝毫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他说同意你加入光明未来联盟。” “哦。”提摩西冷淡地说,好像这个消息和他完全无关一样漠不关心。 “我想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对我以前所做的欺骗感到十分抱歉。大人,我有非常非常多的抱歉想给你说。”手里假装漫不经心地翻动书页,阿尔瓦想要尽量把这个话说得淡定一些,但他飘忽的眼神已经完全出卖了他的尴尬,“我们终于可以站在同一阵线了,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在做出任何……” “别保证得太早。”提摩西拉下一张脸,冷漠地说,“而且我说过要和你同一阵线吗?” “好吧。”阿尔瓦的表情显得有些失望,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为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委屈的水光在眼眶中打转,“你会那样想也是对的,大人。毕竟是我先对不起你。我不奢望你的原谅……” “和你正好相反,我言出必行。”难得看见阿尔瓦真心难过的样子,手指本来在柔软细密的头发中留恋地摩挲,提摩西一把扯住他脑后的头发,强迫阿尔瓦抬头看他,“我说过,你放走了风暴之眼,所以以前所有的事情,我都原谅你了。” “所有……都?”虽然脑后的头发被扯得有些痛,生理性的眼泪混着之前差点掉下来的泪水流了满脸,但阿尔瓦的表情却是充满惊喜的。 “是的,所有。”提摩西肯定地回答。 “包括十几年之前发生的事情?”带着热切的眼神,阿尔瓦又补问了一句。 “包括。”提摩西眨了眨眼,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哦,大人。”这下阿尔瓦真的是忍不住哭出来了,明明他可以忍受很多事情,再多的痛苦他都可以忍耐,但是在提摩西面前,他总是忍不住。他觉得自己的举动幼稚得像个孩子,但他管不住那些令人厌烦的眼泪。“我可以拥抱你吗?作为你原谅我的证明。” “嗯。”松开他的头发,提摩西允许了阿尔瓦大胆的举动。 双手环上提摩西的脖子,阿尔瓦激动的泪水打湿了对方的脖颈。“太好了,大人。真是太好了。”他的身体紧紧贴着提摩西,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生命的力量,还有那令他着迷的沉稳的心跳,都让这个下午变得无比的美好。 五月的和风吹动他们的头发,一个金光灿烂,一个红如火焰,金色与红色,在他们的肩膀上纠缠。透过金合欢树叶的阳光,为这美丽的色彩加上点点光斑。 根据路西恩的指示,阿尔瓦给提摩西带来了加入光明未来联盟的信息。而这个的信息当中,最重要的事情应该就数今天晚上的会面。 “路西恩会亲自欢迎你。”带来信息的阿尔瓦说,“他不经常这样做,全视者也会来三位。他们对你很重视,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重视吗? 提摩西无法不感受到这种重视。 会见就在浮空塔内的一间会议厅进行。说是会议厅,这里更像是一间祈祷室。吃过晚饭,月光的银辉洒满朱诺斯。阿尔瓦就出现在提摩西的卧房。他带着提摩西拾级而上,长袍上的暗线在月光下明明灭灭。 他们一路向上,在整个浮空塔内最高的地方,有一间屋子。阿尔瓦伸手推开门,空旷的屋子里没有任何的装饰,徒有四壁的房间内,放了五个垫子。其中的三个垫子上面坐了人,月光通过穹顶上的孔洞照在他们身上。 阿尔瓦恭敬地点头行礼,他们点头回礼致敬。 当这些人转过头来时,提摩西的内心无法不感受到一阵阵的不快。 “看看,都是些熟面孔。”提摩西略带讽刺地说道,“全视者。” 除了已经知道了是全视者的路西恩,另外两个人也是提摩西认识的。 贾尔斯·雪莱。冰雪女神的附身者,他曾经在北地遇见过提摩西,并且与路西恩一起,帮助提摩西制造了镇压芬勒萨斯,名为——诺伊斯方匣的囚笼。 科尔·托因比。人称“卷舌”的家伙。在提摩西十六岁到加圣斯通城时,也是他第一次踏入欢愉园时,卷舌就在那里工作,那时候卷舌是一名比他还小的少年——约莫只有十四岁——却能够熟络地为客人引路。 月神、冰雪女神、爱神……提摩西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例如为何有如此多的巧合,为什么在那次他被捕之后,寻找了十多年都没有再找到阿尔瓦。为什么阿尔瓦会在以出现在提摩西床上的方式和他再会,为什么阿尔瓦会为卖掉他的卷舌说话,说“科尔”先生是个好人。为什么阿尔瓦说“是他自愿”…… 这让他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默默地走到几位全视者身边,那里有两个预留的位置,很明显,其中一个是留给他的。提摩西不动声色地坐下,冷冷地看着几位全视者,用沉默来表达他的不满。 后进门的阿尔瓦带上门,做到提摩西身边。“科尔先生是苏珊娜的高阶祭司。”阿尔瓦小心地解释道,“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大人……你今天下午说过原谅一切了。” “我没有生气。”提摩西生硬地说,“全视者不是会做好一切安排吗?” “和你一样,我也守护了加圣斯通很多年。崔德威大人。”还是那个带有谄媚的笑容,但月光让卷舌的气质看起来很不一样,“这次的事情……如果说是无奈之举,还不如说是……湮灭之力那心中的执念。” “执念?”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提摩西还真没有从阿尔瓦身上看出来什么执念。 “一种魔法效应。”雪莱对着空气吹了口气,空气中的水分在他呼出的气体当中凝结,漂浮在所有人的眼前,“完整的能量体被分割之后,互相吸引直至融合的过程。就像这样——”他用冰雪稍微做了一下演示,一片完整的冰晶被割裂成两半之后,掉在地上化成水珠,又融合到一起,成为一滴水。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故作糊涂的提摩西冷冷地说。 “希勒萨斯的意思是说,双生创世神是不可割裂的。”阿尔瓦想了想,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语言来解释,“就像是说,在宇宙当中的双生现象,这很常见。有光明,就有黑暗。光明和黑暗无法独立存在。有寒冷,就有温暖。没有寒冷的对照,就无法感受到温暖。有生命,就有死亡。没有死亡的衬托,生命也会失去其绚烂。有……” “好了,我知道了。”不耐烦地打断了阿尔瓦的话,提摩西用手撑着膝盖,身体向微微地前倾,“你们找我来,应该不止是为了给我上课吧?” “你们找到了彼此的另一半。”坐在一边一直一言不发的路西恩终于开口,他幽幽的声音还是如同月光一般清冷悠远,“这是命中注定的。”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提摩西反对道。 “命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路西恩说。 提摩西闭了闭眼睛,过去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的老师,前一任裁决银龙对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命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一字不差,他就是这样说的。当时提摩西的回答,即使是放在这个情景下,也丝毫不会显得唐突意外。 “如果我对命运的安排不满意怎么办?”提摩西说。他凛冽的目光扫视过三名全视者,丝毫不因为他们的强大而感到感到畏惧。 路西恩闭眼微笑,月光的银辉瞬间洒满了整个房间。 “思维高远莫测,命运难以捉摸。我等凡人,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走好命运给我们安排的道路,享受命运给予的每一种滋味。”月神睁开眼睛,月光是他眼中的倒影,“这样的凡人,才能称得上是命运的掌控者。” “原来,一开始,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提摩西非常想自嘲地笑,但是他发现自己最多只能抽动两下嘴角,根本就笑不出来。前一任裁决银龙也对他这样说过,现在听起来,他才明白个中的深意。他们的计划,甚至从他还年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至始至终,所有人,不过命运之轮中间的齿轮,在工匠的安排下,放在特定的位置,不断地按照命运的意志而旋转。 更可笑的是——还不知自。 “你很聪明,和你说话不费劲。我们应该早点接纳他的,路西恩。”雪莱歪着头,毫不吝啬地赞赏道,“他总是说还不是时候。” “他?”虽然知道雪莱指的是谁,但提摩西还是忍不住想要听到他们亲口承认。 “你知道他是谁,他是的老师,上一任裁决银龙。”路西恩说,“光明未来联盟在你身边派遣出过很多人,不光是他,还有怀特,还有李嘉图……你戒心太强,多数人连接近你的机会都没找到,在这方面做得最好的只有阿尔瓦。” 在提摩西还在思考路西恩说这话的用意如何时,阿尔瓦的脸已经因为尴尬和羞怯变得通红。他扭过头,想要掩饰,但那红得几乎透明的耳珠却在月光下闪着美好的微光。 “光明未来联盟,叛徒也不少。看来你们不怎么擅长留下人。”想到去年冬至节在钟塔上,阿尔瓦愤怒地责骂李嘉图为‘叛徒’,提摩西就觉得这个情况十分的讽刺,“你们不担心我也背叛吗?” “你身上有大部分的吞噬之力。”路西恩伸出手臂,指着阿尔瓦,“而阿尔瓦身上有大部分的湮灭之力。这是不可抗拒的力量,你们必定会因为魔法的力量而互相吸引,不管刻意地做出再多的背叛行径,都无法阻挡这个力量。” “说的不错,但是这有什么意义?”提摩西冷哼一声,“反正你们都最终会把狼神芬勒萨斯的力量拿走,到时候也不管这个力量是不是吞噬之力最大的碎块,那种吸引力消失了,你们就真的不担心我?” “如果你会那样做,现在就不必说出来。”卷舌咧开嘴笑道,“要说崔德威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嘴硬心软,我们既然决定接纳你,当然会相信你。而且,他们的背叛的深层原因很多,这里面的内容我不太方便讲。但是我可以说的是,我们的敌人,他们非常强大。甚至强大到可以控制别人的思维。” “能控制别人思维的敌人?那你们有什么信心觉得一定能够战胜他?”提摩西抛出问题的重点部分。 “如你所见,六名全视者由路西恩带领。”卷舌做了个手势,指向端坐在座垫上的月神,冰雪女神点头表示认同,“而六名全知者,带领他们的人是人称‘暗夜牧师’的墨菲斯托。精神力薄弱的人很容易被他控制心思,而他也确实有一套,对弱者恐吓让他们言听计从,对强者又哄又骗,让他们信以为真。” “墨菲斯托总是能够开出来别人无法拒绝的条件。”雪莱说,“他有着‘思维’的最大的能量碎片。他是圭多杜卡的附身者。” “圭多杜卡吗?”魔笛使者常常挂在口中呼唤的那个名字,唤起提摩西内心的回忆。“用诗歌……和文学?能控制他人?” “不要小看文字的力量。”雪莱说,“不正是因为文字,才让文明得以传承吗?” “冰雪女神说得没错。”卷舌的脸上随时都挂着的笑容,此刻显得格外的真诚,“而且全知者的力量还在不断地增加,所以如果你能够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对于整个光明未来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我们怎么会去怀疑你?” 冷漠地瞥了一眼努力缩小着自己存在感的阿尔瓦,提摩西从牙缝中勉强地挤出一个词,“好吧。”这样的会谈让他感觉厌烦,他虽然不太喜欢那间没有窗户的卧室,但现在他已经在怀念那个卧室了。 “由衷地欢迎你加入光明未来联盟。”之后漫长的会谈中,提摩西一直心不在焉,他不记得他们之后还说了些什么,直到路西恩做陈词的时候,他才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愿这光明未来,为你而来。”最后光明未来的成员们一起用这话为提摩西做了赐福,这种仪式性的话语实际上说什么都一个意思,反正都没有特定的含义。与暗影行者在接到耶梦伽罗的任务时,对任务目标发出的死亡宣告没有本质的区别。 这天的休息时间有些晚,提摩西躺在床上,感觉浑身轻松,除了有些腿麻。他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发呆,身边空荡荡的感觉,让他睡意全无。 要是能够继续昏迷就好了。提摩西甚至冒出了这个想法。 他没有想到,没了身边温暖的躯体,竟然会这样让他难以入睡。 就在他辗转反侧之时,一个人影推开门走了进来。提摩西背对着他,没有出声,房间里很安静,他甚至可以听见那人脱衣服时布料摩擦的声响。很快,一个温暖的躯体贴上他的后背,略显急促的呼吸喷上他的耳根。 “那不是魔法。”那个人在提摩西耳边低语,“我可证明,请让我证明,大人。” 90、渴望(二) 清冷的银辉透过金合欢树叶的缝隙照进卧室, 来源于熟悉肉体的体温贴上后背, 喷洒在耳边的热量挠得提摩西心里一阵阵发痒。内心深处的火焰腾然而起,燃烧着他的躯体与灵魂。 “大人。”软软的吐息还在不自知地火上浇油,“让我证明, 好吗?”修长有力的手指绕过强壮的躯干,主动地去解开提摩西领口的绳子。“大人……”呢喃的软语带着些许气声, 和室外金合欢树叶的沙沙声糅合在一起,不断地挑衅提摩西忍耐的极限。 一把抓住那煽风点火的手, 提摩西用的力量可能有些大, 捏得那手的主人都有些痛。不管对方想要把手抽回去的意思,抓得紧紧丝毫不肯放手,“别闹。”带有几分警告意味的话语, 却因为说话人的暗哑嗓音而显得不是那么有说服力。 “我没闹。”依旧不改声调的呢喃软语, 轻轻地拨动提摩西的心弦。 “那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抓住骨节毕露的手指放在唇边,牙齿咬上指尖, 压力下指甲盖被咬得发白。 “嗯。” 闭了闭眼, 如同火山般爆发的强烈欲丨望让提摩西再也无法忍耐。捉住对方的手腕,他翻身压倒那主动送上门来的软玉温香,“你是不是想死,嗯?”嘴唇贴上对方的耳朵,热烈地厮磨, 沙哑的嗓音满满地染上情丨欲的味道。 “我不想死,大人。”眼睛略微湿润的阿尔瓦,如同小猫咪般柔顺地躺在提摩西身下, 他眨了眨眼睛,说话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你不会杀了我的吧?” “你不知道你这样过来有多危险吗?你伤全好了?还是你觉得生命没有意义了?”伸出舌头钻入小猫咪的耳孔,引来那具美好肉体的震颤作为回应,提摩西对此很满意。只要是阿尔瓦的反应,他就很满意。无论是哑着嗓子无力哭喊也好,是轻声低喘顺从迎合也好,是崩溃地大哭说不要,抓伤他的手臂也好……只要身下那个人是阿尔瓦,那些反应是因他而起,他就十分满意。 “大人,我……”用力吞下一口口水,阿尔瓦的喉结动了动,“我不想让你讨厌我。而且,我也不想你误会。” “误会什么?”提摩西撑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尔瓦苍白的脸上覆盖上一层薄红。 “那不是魔法……”阿尔瓦倔强地说。 “什么不是魔法?”提摩西明知故问。 “路西恩说的,因为湮灭之力和吞噬之力……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阿尔瓦眨了眨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虽然经常对你说谎,但是这次是真话。我不是因为魔法,才会想要呆在大人身边。” “哦,是吗?”提摩西用略显冷淡的语气的回答,好像他根本不在乎阿尔瓦说什么,但是发热发烫的手心,却顺着阿尔瓦的脖子向上,拢住后脑勺,轻轻地按摩对方的头皮。 “大人……”阿尔瓦大着胆子伸出双手,搂住提摩西的脖子,低声的轻唤让提摩西愈发难以自持。“快过来,大人。” “我就在这里,哪儿也没去啊。”阿尔瓦这样子太可爱了,让天生就有那种爱欺负人的坏心眼提摩西,忍不住想要逗弄低喘的小猫一番。 “别逗我了,大人……”难看地别过头,阿尔瓦干脆用双手捂住了脸,“你难道不……”他说了一半就因为尴尬和羞怯难以说下去。 算起来这还是阿尔瓦第一次这样主动爬床,带着羞怯的盛情邀请难免让阿尔瓦感觉难为情。而提摩西则存了心要逗弄他,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说:“我怎么了?”他退后两步在床上坐直身体,顺便将阿尔瓦也扶了起来,“你如果对我有什么不满,直接告诉我,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玩勾心斗角猜一猜的游戏。我可是很忙的。” “呃……”突然被呛白了一通的阿尔瓦整个人都懵了,他和提摩西面对面坐在床上,自己还主动脱了衣服邀请,这对他来说已经是足够直白的表达。没想到提摩西这一通呛白,让他当即红了脸,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不想让提摩西以为他是个随便的人,提摩西在床上曾经指责过他的“淫丨乱”让他更加难以开口。明明在被迫的时候,更加难为情的话都说过,等到轮到自己说真心话了,现在却一个字都无法从唇缝中挤压出来。 “对不起,大人。”阿尔瓦垂下眼睑,低声说,“是我不好,我误会了。我这就走,你……你好好休息吧,你的伤还没好。”略带失落地转过身,阿尔瓦伸长手,去取他刚刚脱在床头的长袍,“请你忘记刚刚的事情,当我什么都没有说。” “你就打算这样糊弄过去?”由于背对着提摩西,阿尔瓦单薄的背部上的蝴蝶骨随着他的动作煽动,那白玉般的背上,殷红的细线组成了神秘的图案。 圣痕。 提摩西记得路西恩是这样说的。 似乎是用来抑制湮灭之力,为了让那强大的力量能够稳定,为了让它不再阿尔瓦的身体里面失控,这个痕迹一直压抑着阿尔瓦的力量。他背上所背负的命运,沉重得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看见这图案,提摩西内心不由得一阵阵钝痛。他双手掐住阿尔瓦的腰,在小猫的指尖差点触摸到长袍时,把那具修长柔韧的身躯强行摁在床上。 峰回路转的情况让阿尔瓦迷惘地眨着眼睛,刚刚还拒绝了他的金发男人现在又不让他走。提摩西的心思也太难猜了,虽说提摩西刚刚说了不想玩“猜一猜游戏”,但阿尔瓦发现他自己在提摩西面前,经常是处于一种透明状态。别说猜了,被提摩西看一眼就能够看穿。现在那双似乎能够看穿一切的浅灰色眼睛,正深深地凝视着他。让他的脸颊不可抑制地一阵阵发烫。 “大人……”阿尔瓦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丝颤抖,他微张着嘴唇,轻声低唤,“你……你就不要逗我了。” “你不怕我会弄伤你吗?”阿尔瓦这个样子,只要是看见的男人,无一不可以为他发狂。提摩西强行忍耐下把身下小猫咪给弄坏的想法,哑着嗓子轻声责怪道,“胆子不小,大半夜的竟然主动爬到我床上来,你就不怕我?” “怕……”难为情地侧过头,优美的脖颈上,青色的血管在雪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怕你不要我……” “哼,你勾人的本事是渐长了。”放开阿尔瓦的腰肢,提摩西略带冷漠地说,“这些是那个叫温莎的教你的吧?关于他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没想到你们还可以混到一起。” “……”委屈地咬着嘴唇,阿尔瓦不敢去看提摩西,他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如果说不是吧,他就是在说谎,确实他向温莎请教过关于怎样去讨好男人的事情。说是吧,那也并非他的本心,至少从刚刚进门到现在,他都放纵自我,让一切都顺着他内心的真意走。两难之下,阿尔瓦干脆选择了沉默。 “我会做……让你讨厌的……”伸手扣住阿尔瓦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提摩西用的劲有点大,也不怕在上面留下掐痕,小猫咪顺从地接受着他略显粗暴的动作,更加激起提摩西内心的施暴欲,“所有的……你讨厌的……不喜欢的……甚至是比那天让你逃走还要过分的事情,这样,也完全没有关系吗?” “没关系。”阿尔瓦小声而又坚定地回答,眼睛怔怔地盯着床面。 “哦,原来如此。”提摩西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以略带嘲弄的口气说,“昨天晚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你睡不着觉吗?现在没男人抱你,你睡不着了?真是一只淫丨乱的小猫。” “我……我不是……”提摩西的指责让阿尔瓦猛地挣扎了一下,却未能挣脱那大手的桎梏,他转过头用湿漉漉的猫眼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我不是淫丨乱……我……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喜欢你。 但“喜欢”这个词到了嘴边,阿尔瓦本以为他可以轻易地说出来,但是现在,他发现这个词如同数千磅的铅块一般卡在他的喉咙里,让他结结巴巴不成语句。 “傻瓜!笨蛋!”放开阿尔瓦的手,提摩西伏下身体贴住小猫敏感的耳朵,“你怎么这么傻呢?蠢货!太蠢了!” 突如其来的责骂让阿尔瓦感觉委屈巴巴,他瘪了瘪嘴,差点就要不争气地哭出来。在提摩西的面前,他总是会显得格外的脆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路西恩说的是对的,这只是魔法,只是因为能量体的聚合所产生的效应罢了。 “这里没有浴室,我们也没有润滑油啊!蠢蛋!”提摩西贴着阿尔瓦通红的耳朵,嘴唇激动地在上面摩挲,“真是笨死了!” “大人……” “你想我把你弄伤吗?像那次那样?嗯?” 看见小猫皱眉瘪嘴难过的样子,提摩西内心的冲动更加难以忍耐。但他们都是重伤初愈,考虑到两个人的身体状况,特别是阿尔瓦背上出现的圣痕,提摩西别无选择只能忍耐。偏偏这小猫咪还要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让他不得不一边忍耐体内的滔天欲望,一边腾出多余的精力去安慰委屈巴巴的小猫咪。 好在阿尔瓦的情绪控制能力极佳,被提摩西摸了几下头,也很快安静了下来。 “对不起,大人。”他用一贯的平和口气低声说,“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别难过,以后还会有机会的。”提摩西感觉舒了一口气,拍了拍阿尔瓦的肩膀,平躺在他身边,并且做出了他可以做到的最大让步,“今天晚上就这样睡吧,呆在我身边,好吗?” “嗯。”柔顺的小猫咪喏喏地说。 “乖孩子。”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提摩西满意地看着小猫咪安静平和的脸,尽量与忽视来源于肉丨体的冲动。“乖猫咪。” 这样的平和根本没有持续多久,主动抓住提摩西带着老茧的粗糙大手,阿尔瓦柔软湿滑的舌头舔上指尖。 不对,根本就不乖! 阿尔瓦怎么可能会是乖孩子! 他就是小骗子啊! 刚刚明明还一副顺从的样子,都答应得好好的了,现在一个没看住,又马上开始作乱。这哪儿有一点乖孩子的迹象!又给他摆了一道! 小猫咪含住粗大的手指在口腔中吮吸,甚至故意发出啧啧的水声,混合着意味不明的轻哼。旖旎的气氛简直让提摩西真的想要翻身过去压住他,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的主人,谁才是会掌控一切的男人。 “该死,这样下去再怎么样,我可不管了。”咬着后槽牙,提摩西恶狠狠地威胁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凶狠的话语让小猫咪的身体不自主地震颤了一下,原本用力吸着提摩西手指的力道也放松了很多。善于抓住机会的提摩西趁机找回了他的主动权,熟练地掐住小猫咪狡猾的舌头在他口腔内肆意翻搅。 嘴里被搅弄得说不出话来,阿尔瓦只能从鼻腔内发出闷声轻哼,随着他急促的呼吸,水声越来越大。卧室外的金合欢树叶飒飒作响,温莎端着托盘站在通向提摩西卧室的台上。他叹了一口气,心下只觉得这两个人的身体还真是好得让人羡慕,随即转身又端着托盘从原路回去。 玩够了小猫咪的柔软舌头,提摩西将手指抽出来,指尖与被沾满湿润津液的唇间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有润滑剂了……大人……”小猫咪大病初愈的苍白面颊上泛着潮红,嘴角全是湿漉漉的水光,湿漉漉的猫眼内是动情的泪光。他抿了抿水色的嘴唇,为自己的盛情邀请羞涩地垂下眼睑。 柔顺的情人一再如此盛情的邀请,如果还要拒绝,那肯定就算不上是个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淋淋的手指,提摩西一把将情动心动的小猫咪扑倒在床上。 【圣光术】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了,在提摩西的记忆中,似乎从未过如此美好的早晨。 臂弯里的阿尔瓦呼吸均匀,轻轻闭着的眼睛,鲜艳的红发披洒在雪白的枕头上,他放松的姿态,使他看起来温和又无害。他这个样子,让提摩西实在是无法同前些天那个在群星神殿里的男人联系到一起。提摩西闭了闭眼,看头顶黑白相间的房顶看上去也就不那么讨厌了。 怀中的阿尔瓦睡得实在太好,可能是因为前天晚上一晚未睡的缘故。胳膊给枕了一晚上,提摩西都未曾动过,现在他也不敢动,怕把怀里的人给弄醒。这样安静平和的温情,向来对提摩西就是一种奢侈。他不忍心让这一刻的美好就这样轻易地逝去,只是伸出手轻轻地为阿尔瓦整理他额上的乱发。 或许是阿尔瓦被提摩西的动作打扰,或许只是单纯的睡醒了,在提摩西帮阿尔瓦把额前散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时,阿尔瓦突然睁开了双眼。 “大人……”带着浓浓的鼻音,阿尔瓦这样叫道。看见提摩西精壮的上半身,他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的荒唐,难为情地把目光挪向别处。 “醒了?”提摩西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阿尔瓦缩了缩身体,眼睛瞟向屋外的金合欢树。 “再睡会。”微凉的大手覆盖上阿尔瓦的眼睛,提摩西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很难想象有他这样低沉嗓音的人,还能发出这样美妙悦耳的声音。 顺从地点了点头,阿尔瓦乖乖躺好,一动也不动。在浮空塔内种植的金合欢树十分的高大,根部在空中花园里面,树冠层却可以在这个浮空塔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够看到。他安静地躺在提摩西的臂弯里,听风吹动金合欢树的声音。 “不行,不行。”但是这样的温情并没有持续太久,阿尔瓦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挣扎着坐了起来。 “怎么了?”阿尔瓦突然变化的态度,带着强烈反差的举动,让提摩西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我昨天太困了,大人。”阿尔瓦难为情地挠了挠脸颊,“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所以我……躺了一晚上吧?大人一定会觉得很为难,毕竟压了你一晚上,你的胳膊现在会不会觉得有些麻?” “并没有。”提摩西还是用一贯冷淡的口气说,他伸手把阿尔瓦揽了过来,让对方再次靠上他的臂弯,“说实话我不是很习惯别人睡在我的手臂上。”他眨了眨眼,带着几分自嘲地对阿尔瓦说,“虽说这个臂弯里曾经躺过很多人,但我都坚持不了多久。” “我知道的。大人。”阿尔瓦不悦地挣扎坐起来,看向窗外的金合欢树,“我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但是你也不要当着我的面说出来,这让我……” “吃醋?”提摩西撑起身体,搂住阿尔瓦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你呀,就是喜欢吃这种无名飞醋,你得保证你以后不会这样,如果你今后还想呆在我身边。” “在贝肖格街的时候,我在你手里躺过。”阿尔瓦转头看着提摩西的眼睛,那浅灰色的眸子在晨光当中,从未有过如此清亮迷人的样子,“可是你把我赶下来了,说手酸。” “现在你躺进来不会。”虽说在大事面前,阿尔瓦很能够拎得清,但是他总是会在这种小事情上纠结。提摩西奖赏性地揉了揉那头柔软细密的红发,把他刚刚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头发又再次弄乱,“我不是坚持了一整晚吗?钻牛角尖的孩子可长不大。” “好吧。”阿尔瓦张大嘴,愣了半天,他觉得根本无法找到反驳的词语,只能随着提摩西的话来附和,“你是对的,大人。你总是有道理。” “乖孩子。”提摩西眯着眼睛摸了摸阿尔瓦的脑袋,“你打算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在两人私下的时候,提摩西总是能够掌控局面。他一句话就可以让阿尔瓦宽心,也可以一句话让阿尔瓦羞窘万分。提摩西的提醒让阿尔瓦尴尬地发现他们现在的情况,如此赤诚相对,坦诚相见不说,更重要的是又回忆起来昨天晚上自己的放荡不羁。他现在甚至觉得背上的圣痕简直就是提摩西的帮凶,在他使用过湮灭之力之后,路西恩又再次加强了圣痕,以便阿尔瓦可以更好的控制湮灭能量。 副作用就是——他现在不能施法。 可他现在真的好想用个什么法术逃走。不管是传送术,还是闪现术,还是时空扭曲,还是遁地遁水随便什么的都好。 “大,大人……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情。”慌乱地想要去拿放在床头矮凳上的衣服,却没想到又被提摩西从背后抱了个满怀。 提摩西把下巴放在阿尔瓦的肩膀上,斜眼看着羞窘不已的小猫咪。“现在才想起来有事情,刚刚还在这里磨蹭,我想相信你的,阿尔瓦。”他上扬的语气带有几分钟挑逗的意味,说得阿尔瓦又红了耳根。 “你就别逗我了,大人。”温热的鼻息喷在耳根,让阿尔瓦痒得缩了缩脖子,“我是真的突然想起来……我已经晚了,路西恩大概会生气的。大人你今天不去看看无冕者居所那边的毁坏情况吗?” “知道了,去吧。”提摩西没有为难阿尔瓦,他单手撑着脑袋,躺在床上悠闲地看看着小猫咪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阿尔瓦穿的还是昨天下午在花园里面那一套,银色的腰带把他的腰勒得特别的纤细,“你以后别穿这套衣服了。”提摩西突然开口说。 “啊?什么?”阿尔瓦正要出门,被提摩西这样一说,他面带疑惑地转过身来,傻傻地盯着慵懒地躺在床上的男人。“这身衣服是路西恩给的,我想我并没有很多机会穿。” “哦,那就没事了,你去吧。”提摩西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大人。”在阿尔瓦离开之前,他在门口突然转身唤道。 “阿尔瓦。”几乎是在同时,提摩西也开口唤他。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今晚过来。 等阿尔瓦离开,提摩西才在内心腹诽——真是个对自身魅力完全不知自的笨蛋。 那纤细的腰肢,非常适合一把抱住,宽肩窄背,很能诱发男人的征服欲。原本应该是拖地款式的长袍,因为阿尔瓦的身高腿长,只长极脚裸。想到那两条修长得远超其他人类的双腿,在他肩膀上晃动的样子,提摩西感觉身体的某个部位又在开始抬头。 朱诺斯城的清理工作比提摩西想象中进度还要快。下午他到达无冕者居所时,法师们已经将街道上所有的瓦砾都清除干净。现在无冕者居所只剩下了两面还未倒下的墙壁,以及从一楼上二楼的楼梯。其他部分都被费勒萨斯的魔法给毁坏殆尽。 维护这栋房产的仆人们正在从废墟当中清理物品,莫尔指挥他们从一堆垃圾当中找出有用的物品。看见主人的到来,管家莫尔走过来优雅地向着提摩西行了个仆从的礼节。 “主人。”莫尔恭敬地说,“有什么吩咐?” 环视一圈已经成为废墟的房子,提摩西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说:“不用清理了,这里也清理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莫尔,你现在带着所有人先离开朱诺斯,去把加圣斯通城里我贝肖格街的房子打理好。我很快就会回去。” “遵命主人。”莫尔点点头,“我们要在加圣斯通逗留吗?” “不必了,弄好之后,让仆人直接到海英斯呆着,有需要我会再找他们。”从兜里掏出安雅夫人的耳饰,提摩西把它递给莫尔,“你离开加圣斯通之后,先不要回朱诺斯,给安雅带个口信,把这个交给她。” “要说什么呢?”莫尔问。 “就说……”提摩西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反问道,“你们来朱诺斯几天了?” “今天是第七天,主人。”莫尔回答。 “七天……我睡了这么久。”提摩西喃喃自语道,他略微思衬几秒,朝着莫尔挥了挥手,示意管家走进一些,“你告诉安雅……”附在莫尔的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莫尔颔首领命,带着几名仆人离开了无冕者居所。 踩着一地过去的残片,提摩西恍然若失地站在原本是书房的地方。刚刚买的抄写台在冲天的火焰当中已经被烧成了焦炭,黄铜架子也被烈焰烧得卷曲变形,看样子是不能再使用了。他叹了口气,看着已经化为黑炭的书桌,想着之前它还完好的样子,以及趴在书桌上的那个人。 信步走到后花园,葡萄架子早已不复存在。从楼梯上来二楼,与阿尔瓦一起看过日出的阳台也已经无所觅踪。日夜纠缠过的主卧室已经坍塌,砸到一楼的大理石已经破碎,在提摩西到来之前就被搬走。而一楼关过阿尔瓦的客卧里,只剩下那个锁过阿尔瓦的窗户,但现在那窗户只是墙上的一个空洞罢了。 过去的一切都在提摩西眼前消逝,充满了好与坏的回忆的场所,都在一场大火和沙尘暴当中离他远去。 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们现在可以——重头开始。提摩西想。 重头开始。 他甚至被他这个想法弄得打心底升起了一阵莫名的期望。 重头开始吗? 房屋毁坏了可以在原址重建,那内心的芥蒂拔除了,应该用什么东西来填满原本的空隙呢? “再见,朱诺斯。”朝着只剩残桓断壁的无冕者居所点了点头,提摩西快步离开了这里。 步伐轻快地登上朱诺斯的浮空塔,在提摩西过去二十八年的生命中,还从未有一天如同现在这样惬意。 到了晚上,提摩西拆掉了绷带,在药物和魔法的作用下,能源水对肌肤的腐蚀完全看不出来任何痕迹。被艾琳短矛贯穿过的身体,也已经恢复如初。大概就像是来给他换药的温莎所说,这是他觉醒了吞噬之力的结果。 到了晚上,提摩西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阿尔瓦。他不知道全视者们把阿尔瓦安排到了哪儿,他想起来过去的事情。当年他从监狱里出来之后,曾经找过阿尔瓦很多年。但是全视者们把他给藏了起来,不得不说,全视者真的很会藏人。 如果全视者要提摩西找不到阿尔瓦,那么他很难通过自己的力量去找到他。如果是以前的提摩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尔瓦从自己身边消失。 而现在的情况已经大不相同。 双手叠放在脑后,提摩西看着天花板思考着很多事情。 关于无冕者的麻烦,关于全视者们让他加入光明未来联盟的目的。还有乔纳森,他上次说军情处的情况很不好,情报部甚至都压到他们头上来了。当然还有斯刚第王国,罗兰死了,绿地人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三大家族的争斗当中,提摩西本人的立场很尴尬。 他是红狼家族的人,这是生来就无法改变的,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他应该支持的应该是他的大哥,现任红狼公爵——雷切·崔德威。 戴克莉希女公爵所代表的金花雀家族,是提摩西的顶头上司。按理说来,他应该效忠于国王和枢密院。现在的国王就是摄政女王,枢密院则完全被金花雀家族控制。如果他不听命,很可能就会给安上个叛国罪,这可不是提摩西希望能够看到的结果。 威尔沙大公爵的白鹿家族。自从现任威尔沙大公娶了提摩西的二姐雪莉,红狼家族和白鹿家族就有了深一层的关系。就像金花雀家族的戴克里先亲王迎娶了摄政女王伊莎贝拉一样,两个家族的联姻从来都不会是简单的目的。 绿地人要扶持新国王上位,政权在握的戴克莉希女公爵不会坐以待毙,她一直都支持摄政女王。红狼和白鹿的态度向来暧昧不明,绿地人依仗着圣光明教的支持,势力越来越大,就提摩西所知,国内不少小贵族都投向了绿地人的麾下。 就连加文伯爵这样的人,似乎也在围着绿地人转。他们的实力已经不是两百年之前的那个边陲地区的小家族了。毫不夸张地说,几乎可以与目前斯刚第王国的三大公爵的势力相媲美。甚至还超过了他们。 然而提摩西最担心的不是他个人的安危,而是战争。 朱诺斯的惨状让提摩西不敢想,他生活了十二年,被视为第二故乡的加圣斯通城,如果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会是什么样子。 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战争。 战争,是所有生物当中可以想象到的,最残酷,最邪恶,最卑鄙,最狠毒的行为。没有任何事情,对古老的盖亚大陆造成的伤害,会比战争更加巨大。 战争的伤痕林立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那些伤疤给大地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 所有灭绝人性的恶行都发生在战争当中。 提摩西曾经亲身经历过战争,他知道战争有多么的残酷可怕。 有时候,提摩西也曾经为自己身为刺客而苦恼。有时候,为了刺杀那些可能引发战争和动乱的人,他的手段无不用其极。这让他有深深的罪孽感,但当看见一片和平安宁的城市,那也让他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正在提摩西思绪飘远的时候,卧室的门开了,似一阵清风轻轻吹开了如同树叶般轻巧的门,阿尔瓦站在门口,快步走了过来。 “这么晚才来,今天很忙吗?”借着浮空塔上的永恒月光,提摩西看见阿尔瓦的脸上满是疲惫的倦容,他伸手轻抚着阿尔瓦苍白的脸颊,温声细语如同流动的清泉,“你不用太拼命了,做得差不多就可以,累了就休息一下。” “你是第一个对我这样说的人,大人。”他的话逗笑了阿尔瓦,阿尔瓦微微低头,垂下浓密的眼睫,“别人都让我要努力,要奋斗,要咬紧牙关。即使是累了,都让我再撑住,再坚持一下就好。”他说着激动地扑过去搂住提摩西的躯体,激动得不住地发抖。“好累啊,大人。能够休息真好啊,大人。” “嗯。”抚摸着阿尔瓦的后脑,提摩西默不作声地任由他抱着。两人相对无言,就这样抱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有点东西想给大人看。”抱够了的阿尔瓦松开提摩西,撑起身体带着几分激动和神秘的语调说。 “好,拿出来。”提摩西回答。 “不是在这里,跟我来,大人。”拉着提摩西的手,阿尔瓦将他拽了起来。 提摩西虽然不知道阿尔瓦在耍什么花招,但他还是跟着阿尔瓦出了卧室,下了浮空塔,顺着空旷残破的街道一路来到梅迪瑞兹魔法学院。 “就在这里。”阿尔瓦停在了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主教学楼前。“从这里上去。” 漆黑的石头似乎并没有火焰焚烧的痕迹,或许是因为它们原本就是黑色。提摩西瞥了阿尔瓦一眼,不动声色跟着他钻进被烧毁的大门遗迹。 他们顺着似乎永无止境石梯一阶一阶地往上爬,阿尔瓦爬了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停下来喘气,一边说着一些关于他在梅迪瑞兹魔法学院念书时候的话题。提摩西发现,如果是这种情况下,他竟然也可以以出奇的耐心听阿尔瓦把话说完。 “这真是……哈……”阿尔瓦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抹掉额头上的汗珠,“我以前经常到这里来,一口气爬上去都不费事。现在竟然……哈哈……不行我得坐一下。”他坐在阶梯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真不希望这是我在衰老的象征。” “在一个比你还年长的人面前,说类似于衰老的话题,”提摩西面无表情地坐到阿尔瓦的身边,“你不觉得你这样说很失礼吗?” “确实是,我失礼了,大人。”阿尔瓦说,“我们继续往上爬吧。” 好不容易到达了顶端,他们来到了一座巨大的观星台前。大火和砂砾已经毁坏了这座观星台的所有玻璃,圆球状的穹顶上,只剩下内里贯通金属的石质骨架支撑着。 “大人,能把我弄到那里去吗?”阿尔瓦指着穹顶上面的一个小太阳说,“如果你还可以额使用暗影行者的力量的话。” 提摩西沉默地一把打横抱起阿尔瓦,根本不用暗影遁形,直接借助向前的冲力就蹬上墙壁。在阿尔瓦尖叫着“要撞上了”时,又瞬间遁入暗影,如同上升的激流一般迅速地冲到阿尔瓦所指的小阳台上。 在这里,提摩西放下了阿尔瓦,又和他一起遁出了暗影。朱诺斯城正在飞行,使漫天的繁星如同在他们头顶流动。 “你要拿什么出来?”到了这里,提摩西才开口说,“拿出来吧。” “在头顶。”阿尔瓦仰着脑袋向上看。 顺着他的目光,提摩西和他一同仰望着星空。“只有星星。”他吸了一口空气,在高速飞行的朱诺斯,夜晚高层建筑的顶端,风有些大,也有些冷。 “是的,星星。”阿尔瓦扭搅着手指,有点难为情地说,“这是我从读书的时候开始……一直都是我的秘密花园。大人说过想要多了解我一些,所以我也想让你看看。我以前心情不好或者烦恼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对着星星许愿。这样的我,是不是看上去很幼稚?” “有实现的时候吗?”提摩西问。 “偶尔,会的。”在漫天流动的繁星下,阿尔瓦笑得像个孩子,“毕竟人生不如意的时候总是大多数。但是我还是抱有希望,虽说我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这就是你带我来这里,和你一起吹冷风的原因?”提摩西微微皱了眉头,装作很是不悦的样子。 “不,不是的,大人。其实,我有一个愿望。我想在这里许愿。”星空倒映在阿尔瓦翡翠绿的瞳孔中,闪耀着迷人的光芒,他说话的样子,简直让人看了之后能够答应他的一切要求。能够为他摘星揽月,上天入海。 “什么愿望?”提摩西装作满不在乎地说,“你要向星星许愿吗?” “星星帮不了我,”阿尔瓦难为情地低下头,近乎梦呓般地低声呢喃着,“这个愿望,只有大人才能帮我实现……” 91、渴望(三) 星空流转于苍穹, 光辉落在阿尔瓦肩膀上。水蓝色长袍裹着他单薄的身躯, 高塔的劲风吹动他的红发,宛如在夏日蓝黑天幕上燃烧的火焰。 “哦,说说看……”强忍住一把将他抱住的冲动, 提摩西冷静得好像阿尔瓦要说的事情和他完全无关,“我或许会考虑。” “吻我。”阿尔瓦说。 用目光上下描摹着阿尔瓦, 提摩西的眼神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大人,吻我。”阿尔瓦重复了一遍。 沉默地转过头, 提摩西向下看着朱诺斯城的景色。他良久没有回应, 而阿尔瓦也不打算让步。他们用沉默对峙,似乎是在等着哪一方先行打破沉默,迎来失败的预兆。 “崔德威大人。”终于忍不住开口的还是阿尔瓦, 他的嗓音里带上一丝颤音, 被高塔风冷吹得关节僵硬的手,抓住提摩西的袖子。“你不打算答复我吗?你是打算让我滚开, 还是打算欣然同意这个小小的要求?” “我在考虑。”甩开阿尔瓦的手, 提摩西冷冷地说。 “你考虑了很久了。大人。”干脆地拥抱住提摩西健壮的身躯,阿尔瓦把他直接抵在阳台腐朽的石头栏杆上,“我就当然你同意了。”微微眯了眼睛,朝着提摩西的脸慢慢靠近。 炽热的呼吸打在提摩西的脸上,一口接一口的热气喷得提摩西心烦意乱。在那鲜嫩的唇瓣接触到之前, 提摩西伸手捂住了阿尔瓦的嘴。 “你疯了吗?”把阿尔瓦推得退后两步,提摩西态度冷淡地低声呵斥,“还是你想把我推下去?” “为什么你会如此吝啬于一个吻?”被推开的阿尔瓦紧皱眉头, 竟大胆地搂住提摩西精壮的窄腰,“还是你在害怕什么?” “你为什么要执着这种事情?”提摩西反问道,他摸了摸没有烟斗的衣兜,一阵莫名的空虚和失落突然袭来,“这样做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你应该做一些更加务实的事情。” “大人认为,我们应该如何定义亲吻?”阿尔瓦把问题又抛回给了提摩西。 “够了。闭嘴。”提摩西紧皱着眉头,原本与阿尔瓦爬楼梯时的好心情都被这阳台上的风给刮到天外去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强势,还是说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 “你说过你想看我的一切的,大人。”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提摩西,阿尔瓦翡翠绿的双眼当中充满了希望的光芒,“还是说,这样的我,让你害怕?” 这句话提摩西说过,在他们进入朱诺斯城之前,阿尔瓦第一次看见提摩西的狼神形态时,他说过这样的话。现在这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说它的人,让提摩西不由得想感叹一下这个小骗子的伶牙俐齿。 “不,阿尔瓦。”提摩西说。“不应该是这样。” “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大人。”阿尔瓦紧了紧手臂,将下巴放下提摩西肌肉结实的肩膀上,“我只是想做我认定的事情,追求我想要的东西,仅此而已。我只是个凡人,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凡人……” “湮灭大神说这种话可不合适。”提摩西揶揄道。 “我想你应该理解的,大人。”阿尔瓦苦笑了一下,在提摩西耳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做了这么多年附身者,我还以为你会理解我。其实,我们都是凡人。不管别人看我们的眼神是视若神明,还是看成怪物,我们都是凡人。凡人所有的苦恼我们都有,但是我们不能享受到凡人应有的欢乐。这么想一想,这个世界对附身者来说,还真是不公平。” “这世界哪儿有什么公平可言。”提摩西冷冷地说。 “那不是大人你一直都在追求的东西吗?”放开提摩西的腰,阿尔瓦捧住他的脸,把提摩西侧脸的伤疤在手心中摩擦,似乎生出了火焰一般,越来越滚烫的热量从手心一直传达到心里。 “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才值得追求。”提摩西说,“你看看你的脚下……” 阿尔瓦依言低头看去,脚下湿润的黑色砖块中,还残留着积雪融化留下的水渍。阿尔瓦迷惘地抬头看着提摩西,完全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我看见砖块和水,怎么了,大人?” “这个位置很高吧,不管是对于朱诺斯还是对于光辉大陆而言,这个位置已经很高了。”提摩西踩了一脚地面,“但是,它们的本质没变。依旧是石头,只能任人踩在脚下。不管你看上去它们的位置有多高,它们都是你脚下的石头。” “……是的,大人。你说得对。”轻轻地抿了抿嘴唇,阿尔瓦似乎是明白了提摩西的意思。不管是在别人的眼里,石头能够垒砌得多高,它们终究还是石头。本质无法改变,提摩西的意思大概就是在说,他和自己,都是石头。被别人踩在脚下。石头要如何去追求所谓的公平呢? 因为它们本来的命运就是如此,已经既定的身份,完全没有给他们公平的机会。 “但是那和吻没有关系。”阿尔瓦强行把话题扭转了过来,“如果你不能下定决心吻我,那么你可以做被动的石头,我愿意吻你!”他伸出双臂猛地冲过去抱住提摩西,但入怀的只有满抱清风,提摩西遁入暗影,这次没有带上他。 “你今天喝多了吗?”暗影当中,传来提摩西的声音。 “抱歉,大人。我……”阿尔瓦尴尬地红了脸,“我……我只是……我要走了,大人。” “去哪儿?”提摩西问。 “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路西恩。”撩了撩耳边的头发,阿尔瓦敛了眉眼,又恢复到那副温顺小猫咪的样子,“我对刚刚的事情很抱歉,大人。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讨厌我,我们大概会在将来很少有机会见面了。” “哦,是吗?”提摩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 “在这之前,请允许我为以前的事情道歉。”阿尔瓦说,“如果你能接受的话。” “我接受。”高大的男人步出暗影,从背后抱住那瘦削男子,用几乎要将那人揉进身体里的力度抱住他,“如果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 “光明未来联盟的事情,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阿尔瓦老实地回答。“具体的事情,大人可以去问路西恩,反正你现在也是……” “十三年前,”提摩西打断了阿尔瓦那种带着官方词令的话,“你为什么要吻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又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我……我对大人……”摩挲着粗大的指节,阿尔瓦脑袋里面一片混沌,他学过好几十种语言,也知道许许多多的词汇,但是现在所有的词汇都卡在了喉咙里,让他觉得好像每一个词都不太合适,但又说什么都是正确的,“十三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带着巨大的茫然,提摩西盯着地面,陷入了沉思。 ****************************************** 带着巨大的茫然,提摩西盯着水面,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 再过一个多月,他就十六岁,现在第一次参加耶梦伽罗的群蛇出动。这对许多刺客来说,是一个机会,也是挑战。对于他们这样的暗影行者,这更加像是一次屠杀的练习。提摩西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能够明白乔纳森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为什么会感觉到恶心想吐,但他无法表露出自己的感情。欣喜和厌恶都不能。 他轻抚上嘴唇,无名氏柔软唇瓣留下的触感似乎还在。这种感觉在他过去的人生当中从未有过,感觉实在是——太过于刺激。刺激,没错,就是这个词。疫病蝴蝶白沙尔经常喜欢把这个词挂在嘴边,他们年龄虽说相仿,可提摩西和他根本就合不来。 “嘿!看这个!你死掉了!”冰冷的钢铁突然横在他脖子上,提摩西抬头就看见乔纳森那张兴奋的脸。他冲着提摩西调皮地眨了眨眼,收回末日柳枝插在腰间,坐到了提摩西旁边,“你怎么了,兄弟?又在发呆。从昨天开始,你整个人都不对劲,在你走失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随手从身边捡起一块小石子,提摩西用力地向着水面掷去。扁扁的石子在水面上漂了三下,噗通一声掉进护城河里。 乔纳森也捡了一颗,轻巧地朝着水面扔过去。石子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水面上拍打了六七下,才恋恋不舍地沉入水中。“好极了!”乔纳森高兴地喊,“这次是我赢了。”他扭头看着闷闷不乐的提摩西,伸手勾住他的肩膀说,“好了,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我还以为我们是兄弟呢,你到底什么了?” “乔纳森……” “嗯?” “你接过吻吗?”提摩西一脸认真地盯着乔纳森,直到对方惊讶地张大嘴。 “天呐,你接吻了?”乔纳森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面满满都是好奇,“是什么人,路边某家农户的女儿吗?你给我说说看,那是什么感觉。” “不是,我没有接吻。好吧,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提摩西淡然地说,“而且我才不喜欢,也不会去吻女人。女人太麻烦了——至少我的姐姐和妹妹,她们超级麻烦——我还是更喜欢和男人呆在一起。这样对我来说比较能够放松,也不用去刻意表现或者勉强自己。” “哦,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乔纳森用手撑着脸,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进护城河,石子在水面上漂了一下,很快地沉入了水中,“反正暗影行者也不能结婚,也不会有后代。我有时候有些害怕,老师说暗影行者要么英年早逝,要么孤独终老。如果能够选择,我想要选择早点死。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呆在床上死去,死了好多天才被邻居发现。”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可能和我们这样的人在一起。”乔纳森抓起一大把石子,干脆地将它们全部扔进河里,如同雨点般的石子不断地坠入水中,打破了水中白云的倒影。“有时候想一想,这样还挺可怕。” “好了,我们不是还有兄弟吗?”提摩西拍了拍乔纳森的后背,安慰他说,“我会在你身边的,一直都在。兄弟。” “好了,兄弟。”乔纳森歪了歪脑袋,好笑地看着提摩西,“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了,你就别吊我胃口了。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或许什么事都没有。”用拇指按住自己的嘴唇,提摩西似乎在回味那天晚上的味道,“那感觉,太奇怪了。” “什么感觉?”乔纳森扔出一颗石头,看着它在水面上飞出去很远。 “我无法形容……好像是……”提摩西抬头仰望天空,云朵为他浅灰色的瞳孔留下一抹纯洁的白色,“我觉得我可能快死了……心脏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又好像要马上停止。”他摇了摇头,咬着嘴唇说,“我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就是太奇怪了。” “哦,你这是被人施了魔法吧?”乔纳森判断道,“你要和老师说吗?” “不,别和他说。”提摩西抓住想要离开的乔纳森的裤子,“别告诉老师,我会感激你的,乔纳森。”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兄弟?”乔纳森歪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提摩西。 天空高远,白云投下的阴影在地面缓缓移动。提摩西看着他视之为兄弟的乔纳森,乔纳森长得很漂亮,虽说还不满十六岁,但已经有很大的迹象显现出他将来会成为一名优雅的美男子。微风吹动了他的银发,让提摩西想起来某次因任务而出动时,那个刺杀对象对乔纳森说过的话。 降临在人间的星辰。 当时那个人如此形容乔纳森。真是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只是通过外表,就能够对人一见钟情,那人甚至还为死在乔纳森刀下而感到幸福。当时他们就十四岁,现在的乔纳森,比那时候眉眼更加更加好看,身体也更加修长而柔韧。 提摩西凑过去,用嘴唇突然在乔纳森唇瓣上碰了一下。 乔纳森吓了一个激灵,噌地一下就窜起来大骂。“操!你疯了吗?提摩西!”他一边用力地用衣袖擦着嘴唇,一边嫌恶地朝着护城河里吐口水,“我好心过来安慰你,你却趁机占我便宜!你这个混蛋狼崽子!” “不,不对……”提摩西茫然地说,“不是这样……不是这种感觉。”乔纳森的嘴唇也十分柔软,但是提摩西碰上去的时候完全没有被无名氏触碰时的那种感觉,没有心跳加速,没有血液奔腾,就像是碰到了吃饭用的勺子一样稀松平常。 看着还在疯狂吐口水的乔纳森,提摩西一脸平静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有点恶心呢,该死的!我是说,恶心透了!”乔纳森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提摩西又吐了一口,“所以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里,被人用嘴唇碰了一下。”提摩西按住自己的嘴唇说,“在我睡着的时候。我感觉我差点因此而死。” “就这样?”乔纳森飞快地窜过来,一脚踹在提摩西背上,把他往护城河里踹。“那你就去死吧!” 接触到水面时,提摩西做了一个旋身。水面如同一张巨网,稳稳地接住了提摩西的身体。他如同水黾一般伏低身体,趴在水面上,却没有一点要掉下去的迹象。“所以呢?乔纳森你在生什么气?”歪了歪脑袋,提摩西盯着河岸边的满脸怒色乔纳森,“还是说你的初吻没了?” 被提摩西说中的乔纳森脸唰地一下红透,但嘴上还不服气地说:“去你的!我说,提摩西去你的!”他整理了一下情绪,随即嘴硬道,“我当然接过吻,而且和很多人都接过吻。只是我没想到你突然吻我。我说你脑子肯定不对了,一定是那个人给施了什么魔法。你很不对劲。” 站直身体立在水面上,提摩西摇了摇头。“不……我不能确定……”他想了想,又蹲下撑着水面,看着自己的倒影,“或许你是对的,我确实有些不对劲。” “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一名中年男子从城墙上跳下来,如同一片落叶般稳稳地落在水面上。他的脸上有一道横贯眉心的伤疤,让他的表情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十分严肃。 他是现任暗影六匕之首的裁决银龙,也是提摩西与乔纳森还有白沙尔的老师。沃伦·奥尔丁顿。 “没什么,我们只是在打水漂。”抢在提摩西开口之前,乔纳森抢白道。“在营地呆着太无聊,我们要出发了吗?老师。” 提摩西感激地看着乔纳森,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但当奥尔丁顿用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他们的时候,他们立即装作看别处。“不,我们要撤退了。”奥尔丁顿冷冷地说,“斥候看见军队正在向营地进发,你们先去和兄弟们汇合。蛇群不必再在城内制造混乱创造机会了,我要你们尽快离开这里。” “那你呢?老师。”乔纳森关切地问。 “我会去刺杀目标。”奥尔丁顿说,“我会赶上你们的,快走,现在就走。” 在裁决银龙的命令下,乔纳森和提摩西快速地遁入暗影,攀上城墙。耶梦伽罗的刺客们在城墙东侧的一个角落里集结,他们本来是要来刺杀到卡内基城来布道的重要人物——圣光明教的圣徒奥古斯特·布洛姆菲尔德。 圣徒布洛姆菲尔德不仅是圣光明教的大主教,而且还是圣骑士东征的主张者。这些年以来,圣光明教的势力越来越大,对其他宗教的打压也让他们树敌众多。不过在提摩西他看来,这个人就是个战争贩子,圣骑士们攻下古城古德斯之后,所发生的那些残暴行径,即使是远在北地的提摩西也有所耳闻。 圣骑士们不仅进行了屠城,还会掠夺异教徒的财产,把他们捆起来脚下加上柴火焚烧。只要是圣骑士们认为对方有罪,那么他们就会用火焰来“净化”。说起来也十分好笑,在东方的很多国家和地区,所崇拜的都是火焰而不是圣光。炎魔费勒萨斯的火焰却被不信炎魔的圣骑士们拿来“净化”,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十分讽刺的事情。 但对圣骑士们来说不是如此,在斯刚第王国,受到圣光赐福的圣骑士们被包装成有着伟大理想,高尚行为和崇高心灵的骑士。圣光明教在斯刚第王国的骑士团叫做——钢铁玫瑰。这听起来简直就是专门和东方国家普洛斯的“烈焰蔷薇”骑士团作对。 实际上他们确实是在作对。 以神明的名义进行的战争,实际上和神明们完全无关。人类的贪欲比任何怪物都要可怕,提摩西甚至听说他们会砍掉敌人的四肢,然后用贝壳一点点挖掉敌人身上的肉。贝壳钝,不似刀剑一般锋利,遭受这刑罚的敌人,往往要忍受好几天的内心的绝望和肉体上的剧痛。 各种别出心裁的杀人方法,却总不是像提摩西这样以剥夺他人生命的刺客们而发明的。想比较而下,刺客们出手稳准狠,不知道要比那些以折磨人为乐的虐待狂,要仁慈多少倍。至少在提摩西手下,被刺杀的对象在两秒内就昏迷死亡。而在乔纳森的手下,被害者甚至还没感觉到痛楚就已经身亡。 但是那也没什么本质区别,一样都是杀人。 一样都应该下地狱,一样都不会有好结果。 如果他们这次能够成功刺杀圣徒布洛姆菲尔德,那么他们或许可以改变点什么,推迟第三次圣骑士东征的进程。因为布洛姆菲尔德是如此的重要,他在圣光明教当中,有着极高的权利,完全值得耶梦伽罗出动这么多人来刺杀他。 现在,不知道圣光明教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知道了他们的行踪。眼看着要面临的全面失败,天空开始发暗,乌黑的阴云自东方滚滚而来。 “该死的,我们也去吧!”乔纳森突然停下脚步,揣紧拳头掉头就跑。 “你想干什么?”眼疾手快的提摩西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差点被他给拖下城墙去,“你没听见老师说吗?我们现在得撤退!” 乔纳森一把抓住提摩西的手,郑重地说:“我们也是暗影行者。裁决银龙和死亡渡鸦都过去了,我刚刚看见了漂浮在天空上的阴影,在这里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渡鸦。这是个机会,让他老是看看,我们不再是孩子。不用老是把我们保护起来。” “可我们不知道布洛姆菲尔德在哪儿。”提摩西说,他们站在城墙上的暗影中,俯视着整座城市。 大风裹挟着树叶,刮过城墙,头顶滚滚的乌云,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雨。 “难道不应该是在圣光明教派的教堂里?作为圣徒,现在正是传经布道的时间,或许他会在那里。”乔纳森指着城市中央的一座高大的建筑,白色的尖顶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特别显目。 顺着乔纳森指点的方向,提摩西也看见了那座教堂。教堂外面有一个广场,依靠天生的极佳视力,提摩西可以看见信徒们正在往教堂里面走,而且周围也没有多少守卫的样子。 “你不能去,太危险了。”想要做点什么有益于世界的冲动,很快被冷静和理智所替代。提摩西想了一下,还是决定阻止乔纳森,“老师说让我们走。” “或许我们可以去碰碰运气。”乔纳森说,“万一我们可以完成这次刺杀,还可以阻止一场战争呢?”看见他的兄弟提摩西犹豫不决的样子,乔纳森干脆地想要撇下他,“如果你害怕,你可以不用去,我一个人去。” 或许可以去碰碰运气。或许他们能够阻止一场战争,提摩西没办法就这样丢下乔纳森自己离开,他只能决定和乔纳森一起去教堂看看。他们都是经历过战争的孩子,早在乔纳森年仅八岁的时候,冰风城被亡灵军团攻占,作为进攻整个北地的桥头堡。年幼的乔纳森全家都在那次守城战里面死亡,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在和乔纳森成为朋友之后,乔纳森提起过关于冰风城的事情。原本乔纳森也是像北地的大多数人一样,有一头金发,但是那次他目睹了战争的惨状,看见他家人的死亡。虽说裁决银龙最终把乔纳森救了下来,并且把他带到耶梦伽罗,让他练习杀人的技术,以期将来有朝一日可以报仇什么的。但是受了太大刺激的乔纳森,从此一头金发变为银白。 乔纳森痛恨战争,提摩西也一样。 如果乔纳森可以阻止这些战争贩子,那么他就会用尽全力去做。提摩西虽然也想阻止战争,但是他比乔纳森要理智很多。但他没有办法看着乔纳森孤身涉险,所以现在,对生死兄弟的情感战胜了提摩西的理智。 暗影在墙壁和地面上游动,乔纳森与提摩西悄悄地靠近教堂。多数信徒已经进入教堂,门口空无一人,大门紧闭。在教堂前面的广场也安静得出奇,或许是因为将要下雨的原因,人们都匆匆地往家赶。毕竟哪里也没有家里温暖。 与乔纳森交换了一个颜色,提摩西遁入暗影,快速地攀爬上墙壁。在教堂的外墙上,有一个通气用的小圆窗,不太大,仅容一人通过。提摩西和乔纳森鱼贯而入,跳下窗户,踩上教堂拱顶的房梁。 信徒正在与大主教一同祈祷。穿着大主教服装的男人站在祭坛前,他低着头,让提摩西无法看清楚他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他们顺着房梁悄悄地挪动到祭坛的上方,大主教祈祷完毕,眼看就要开始絮絮叨叨地讲一些类似于——圣光会宽恕你的罪过,圣光就是世间大爱,不相信圣光的人,得不到庇佑,就是魔鬼——之类的屁话。 提摩西以前可没有少听过这些话,在北地,多数人都信仰狼神和冰雪女神。狼神的信徒不会管狼神叫“撕裂者”芬勒萨斯,而是叫芬德尔。冰雪女神的信徒也不叫冰雪女神“冰冻者”希勒萨斯,而是叫希瓦。这些名字都是圣光明教的传教士在几个世纪之前给起的,甚至还传遍了整个大陆。 圣光明教的教徒和传教士们,现在依旧在北地传教,但是他们无法动摇北地人古老的信仰,能做的只有用言语去诋毁一项了。 还好现在这位圣徒没有大肆喷唾沫的意思,一名传教士模样的男人走过来低声对他说:“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我们该走了。”他抬起头来双手合十,念了一段悼词之后,表示祈祷结束。 这是个机会。 即使是关着窗户,即使是外面天色昏暗,教堂内的蜡烛也把这里照得十分明亮。但在光明之下,就有阴影。暗影在墙上鬼祟潜行,慢慢地摸近布洛姆菲尔德主教身边。 突然,数道强光从四面八方迸射而来,光明驱散了暗影,也将提摩西与乔纳森暴露在蜡烛的光芒之下。四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圣骑士从廊柱后面窜了出来,每个人手中都握着出鞘的十字剑。银白色的盔甲上浮雕着一朵玫瑰。 是钢铁玫瑰骑士团! 那名被称作“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男人扔掉帽子,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袍,露出穿在外袍下面的钢制盔甲。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二岁左右,有着一头卷曲的棕金色头发,年轻英俊的外表,明显不是布洛姆菲尔德。 “捉住他们!”那名圣骑士吼道。 “莱昂内尔队长,别打坏教堂的东西。”刚刚和他说话的传教士说着拢了拢袖子,赶紧退了下去。 这是个圈套! 紧紧握住天启钢牙,提摩西推了乔纳森一把,低声说:“看来我们的运气不太好,末日柳枝。你先走,我很快跟上。” 乔纳森咬着下唇,环顾一圈周围的圣骑士。他们人数众多,装备精良,还能够驱散暗影。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看,他们都没有丝毫的胜算。“要走一起走,我们要么一起冲出去,要么在这里坚持一会儿,等老师他们来营救。” 现在他们获得营救,可能性几乎为零。不过提摩西明白了一件事情,那些军队,不是偶然向着营地进发的。老师让他们走是对的,他们被出卖了。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不知道从哪儿事先得到了消息,他知道耶梦伽罗会来进行刺杀,并且早就准备好了圈套等着他们。 刚刚他们看见裁决银龙和死亡渡鸦前进的方向,并不是往教堂,而是往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临时住所。或许那里还有另外一个圈套在等着那两位暗影行者。 “我们被出卖了,末日柳枝。”将钢牙横在胸前,提摩西如同一匹恶狼般凝视着名叫莱昂内尔的圣骑士,“我会找到机会跑出来的,你快回去找到老师,在他们落入陷阱之前。” “我不是个懦夫,天启钢牙。”他们刚刚落地时,就踩上了魔法陷阱,现在提摩西要单独脱身的可能性,简直是小之又小。乔纳森竖着他的刺剑,脸上的表情分外坚毅决绝,“这都是我造成的,还是你走吧。” “很遗憾,小先生们。”莱昂内尔抽出腰间十字剑,明晃晃的剑身对着两名半大小子毫不留情地竖劈过来,“你们谁都走不了。” 率先以钢牙接上这一剑,在耶梦伽罗里,十六岁的提摩西力量与一名成年男子无二,但是莱昂内尔的力量却比一般成年人大上许多。提摩西很快就尝到了苦头,撞击震痛了的虎口,也震痛了他的胳膊。顺带着手肘都一阵阵发麻。 钢铁玫瑰骑士团其他圣骑士也冲了上来,对着两名暗影行者不断地又砍又劈。乔纳森身姿轻盈,动作迅速,圣骑士们每一剑似乎都像是微风浮动柳枝一般,对他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为提摩西接下了大部分来自于圣骑士们的攻击,让提摩西好专心对付莱昂内尔。 仗着自己有着耶梦伽罗常年训练得来的灵活身法,提摩西与莱昂内尔过了十多招,对方的剑术比他想象的要高超许多。他以前虽然没有斯刚第王国的剑圣交过手,但他见识过剑圣的徒弟艾斯米兰达的剑术,莱昂内尔的剑术像极了艾斯米兰达,看来也是和无名氏的母亲师出同宗。 和无名氏的母亲比起来,莱昂内尔的剑术更加迅捷,更加凶猛,更加准确。不管是速度、力量还是距离感都无可挑剔。而且对方还有圣光加持,这让提摩西更加处于不利位置。要不是有着刺客的灵活身法,单单是依靠力量和技巧来对决,提摩西恐怕接不了两三招就会败在莱昂内尔的剑下。 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圣骑士们虽然人多势众,但是他们并没有要杀掉提摩西与乔纳森的想法。及时是乔纳森刺伤了好几名圣骑士,他们的进攻也不是招招致命。 很显然,这些圣骑士要活捉他们。而当一名刺客被活捉了,那么等待着刺客的命运,必定会是生不如死的非人折磨。 又是一次兵刃相接,提摩西勉强接下了莱昂内尔这一剑,他感觉肩膀的关节痛得厉害,几乎让他难以抬起手来。莱昂内尔趁机一脚踢上他的腹部,把提摩西踹出十几码远。后背撞上教堂的椅子,提摩西喷出一口鲜血,在圣骑士们赶过来抓住他之前,他趁机快速向后翻滚,并且掷出钢牙。 钢牙在地面上划出的阴影如同黏稠的柏油一般,乔纳森趁机遁入暗影,顺着那道阴影向着提摩西的方向撤退。但他还没走出多远,就被耀眼的光芒晃花了眼。莱昂内尔举起没有拿剑的左手,在他的手腕上用绳子拴着一个会发光的瓶子。 圣光之瓶。 圣光之瓶的力量驱散了暗影,但乔纳森已经及时撤退出十多码。一旦离开包围包围圈,乔纳森发了疯似地向着大门奔跑。钢牙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又朝着提摩西飞了回去,拿回武器的跟着乔纳森一同快速撤退。直到他们撞上被闩上的大门。 教堂内的信徒们早已离开,他们临走时还挂上了一根熟铁门闩。这东西起码有一千多磅重,依靠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根本就无法打开。 “以圣光的名义!”莱昂内尔阔步走过来,双手高举着散发出寒光的十字剑,“抓住这两个异教徒的刺客!他们是恶魔派来刺杀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 圣骑士们高声喊着战吼,脚下的钢靴践踏着教堂的地板。 “英勇无畏!忠诚勇敢!” “乔纳森……”提摩西压低声音说,“你的身体灵活柔韧,你从门缝出去。” “怎么可能?!”乔纳森瞥了一眼门缝,仅仅够伸入三根手指而已,就算是他再能够钻缝隙和下水道,也不可能从这样窄的门缝里挤得出去。 “听我的,我会撬开一个缝隙,你从门缝里出去。”提摩西将钢牙抵在门缝上,用他的匕首强行将只有三指宽的门缝撑出一盏姆煜独础!翱熳撸 “你怎么办?” 圣骑士们在向他们缓缓靠近,提摩西甚至都可以感受到他们十字剑锋刃上的寒冷。 “我会想办法的,你先走去找到老师,我会跟上你们的。”提摩西坚定地看着他的生死兄弟,抓住他的隔壁就把他往门缝那边塞,“相信我,乔纳森,相信我!” 看了一下那个缝隙,乔纳森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按照提摩西说的快速钻了出去。 乔纳森刚刚钻出去,提摩西后面就来了一剑,好在他反应有够快,迅速抽出钢牙,等着大门向上冲了好几步,以猿猴般灵活的身姿冲上了房梁。 “把他射下来!”莱昂内尔说。 几名圣骑士掏出背后的十字弓,频频向着在房梁上的提摩西的腿部射击。暗影行者灵活地躲过了一箭又一箭,一个声音在他内心突然响起—— 不是这里,我们不会死在这里。 92、渴望(四) 幻境出现在提摩西眼前, 一团迷雾般的景色中, 野兽金色的瞳孔直视着他。圣骑士们还在向他射击,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提摩西快速在房梁上移动,在他下面, 是一片由钢铁组成的流动银色光辉。 把你的身体,给我…… 那个声音又在提摩西耳边响起, 这次更加清晰,根本不像是幻听。 带着恶意的箭矢不断从十字弓上发射, 提摩西以闪转挪腾的灵活身形一一躲过, 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多久。他要靠近通气窗很难,现在,他只不过是只在房梁上乱窜的耗子。 “跑吧, 跑吧, 小老鼠。”莱昂内尔从背后摸出一把精巧的十字弓,所使用的箭矢也和平常的弓箭大不相同。箭的尖端散发着诡异的红光。很快, 提摩西就发现, 箭矢并不是冲着他来的。或许是莱昂内尔射偏了,箭矢朝着提摩西前进的房梁射去,并先行一步到达。 轰——! 天花板和房梁上经年的灰尘被冲击波震动得扑簌簌往下落,提摩西在前冲时候没刹住脚,一脚踏空。几年暗影行者的训练让提摩西的身体条件反射地做出自救的动作, 他在半空中扭转身体蹬上柱子,借助冲力向前跳去。 还差一点,他只要跳过四个廊柱, 就可以爬上他们来时的通气孔,逃出升天。箭矢在提摩西的身后呼啸,他扭转身体,如同壁虎一般躲到了廊柱的另一侧。仿若猿猴般灵活,提摩西跳到另一个廊柱上面。 圣骑士们绕过柱子,继续对着贴着墙壁的暗影行者射击。十字弓的装填很快,一波又一波的箭矢如同滴落在芭蕉叶上的雨点一般,在空旷的教堂内发出令人胆寒的回响。 面对圣骑士们的堵截,身为暗影行者的提摩西不会轻言放弃,他不断地向着通气窗前进。快了,就快了。只要绕过这个廊柱爬上去,就是通气窗。但是锐痛打断了他的计划,他的大腿上挨了一箭。重重跌落到地上。 金黄色的野兽瞳孔直视着提摩西,如同山峰般巨大的身躯挡住了太阳的光芒。那出现在提摩西面前的野兽咧开大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白牙:就是现在,把你的身体,拿来……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提摩西想。 几分钟前,乔纳森强行挤出门缝,瞬间被埋伏在门外的圣骑士们包围。将柳枝竖在脸前,乔纳森站直身体,把左手背到背后。“来吧。”年轻的末日柳枝说,“你们这群披着绅士皮的混账东西。”纤长的刺剑如同被轻风吹拂的柳枝一般柔韧,又如同出洞的银蛇一般迅捷。 门外的圣骑士们都拿着盾牌,很快就将乔纳森架了起来,银色钢铁组成的墙,将他围堵得水泄不通。乔纳森很快就被抵在了教堂的大门上,而在门里传来的爆炸和箭矢呼啸的声音,让他知道提摩西来救援他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在这里,就要结束了吗?”乔纳森勾了勾嘴角,自嘲地笑道,“真没想到,我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 末日柳枝自嘲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名圣骑士就倒在了他的面前。铁桶一般的防御阵型出现了一个缺口,乔纳森趁机蹿了出去,对着向他攻击的圣骑士回头就是一剑,正刺中咽喉。 “末日柳枝!”裁决银龙双目通红,愤怒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烧,“我不是说了让你们快点撤退吗?” “老师!”喜出望外的乔纳森看见死亡渡鸦和裁决银龙,激动得差一点哭出来,他看了一眼教堂的大门,再次向着大门冲过去,却被死亡渡鸦一把抓住了胳膊。“天启钢牙还在里面!”他挣扎着叫道,不顾一切地想要向前冲。 教堂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铁链在哗哗作响。“快撤退!”死亡渡鸦拉着乔纳森的胳膊大吼,“天启钢牙已经被捕了,你想再搭上其他人吗?” “我们不能丢下他!”乔纳森奋力地想要挣脱死亡渡鸦的桎梏,但面对一名成年男人,他的力量还是不够大,着急无奈的泪水顺着乔纳森的脸庞滑落,弄湿了他的面罩,“我要去救他,放开我!我们不能丢下他!不能!” “救他!救他!”死亡裁决说,“我们会的,我们再找机会救他!现在我们得先离开,别挣扎了,快走!” 格挡开一名圣骑士的长剑,裁决银龙踹了乔纳森一脚,骂道:“你还嫌不够?快滚!”死亡渡鸦拉着乔纳森迅速后撤,穿着全身钢铁重甲的圣骑士们脚力比不上暗影行者。乔纳森回头瞥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教堂尖顶,一片水光模糊了他的眼前的景物。 “我一定会把提摩西救出来的,我发誓。”抹了一把泪水,乔纳森跟着死亡渡鸦和裁决银龙窜上房顶,飞快地离去。 很冷,地面很冷。提摩西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地上似乎还有水,不,不仅是地面,他的脑袋和身体上都是水。他尝试性地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身上全是铁链,一圈圈地缠绕着他,好像是被捆起来了? 眨了眨眼,提摩西努力回忆他昏迷之前最后的景象。 圣光,耀眼的圣光。 没错,就是那个耀眼的圣光刺入他的头脑,让他感觉头晕目眩。在他倒下之前,他看见一双鞋,精工细作的布鞋。上面的刺绣纹路无疑是圣光明教常用的符号,还镶嵌着一圈小小的宝石,每当穿鞋的人走动,就在教堂的辉光下光辉闪烁。 炫耀财富的方式有很多种,能够这样做的,除了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提摩西实在想不出来别的人。那双鞋在他面前停下,提摩西当时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暗。强烈的光明带来强烈的黑暗,这可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情。 提摩西记得自己似乎是失明了。但是现在视力已经完整地恢复了过来。他被抓住了,现在情况不太妙。这间房子只有极少的家具——靠墙的一把凳子,和一个十字架。土黄色的墙壁上,有不少被油灯熏黑的痕迹。点的是鲸油灯,味道十分呛人。 墙壁上面挂满了不知作用的各种铁器,大多数都看上去都形状古怪,以前提摩西从未见过。这些东西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武器,却挂了一整墙,简直就是浪费宝贵的金属。漆黑的金属在不甚明亮的油灯下,显得十分可怖。提摩西内心一阵发紧,他在耶梦伽罗听说过刺客们被抓到之后,会遭遇过什么样的对待。 那简直就是最深层的噩梦,他将失去一切,尊严、自由甚至是生命……墙壁上那些斑驳的血迹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这是一间刑讯室,这里的东西都是为他准备的。 又一盆水从他头顶淋下,提摩西抬头看见一名穿着围裙的男人,站在这间刑讯室顶上。顶上是镂空的,有一个通气窗。那个男人又拎了一盆水,水通过通气窗的铁栏杆,不断地倾泻下来。没有地方可以躲,提摩西被淋得浑身湿透,一头柔顺的金发贴在面颊上,显得十分狼狈。 动了动手指,从手心传来的空虚,让他感觉十分不安。 钢牙不见了,没有在他手里。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提摩西根本无法遁入暗影,全身都被铁链捆住,脚裸上还特地栓了一颗铁球。不管是灵巧的身形,还是迅捷的速度。暗影行者们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里都没有作用,他们已经切断了一切让他逃跑的可能。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接着是用钥匙开锁的声音。金属互相碰撞,当啷作响,混合着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凄惨叫声,令人无法不心生恐惧。 提摩西感到害怕,他以前从未如此害怕。 他并不畏惧死亡,也不是怕即将到来的刑讯的痛苦。他害怕的是——失败。撑不过精神和肉体的折磨求饶,或者是因为营救他而让耶梦伽罗付出的代价,还有丢失的钢牙,也不知道会被用作什么用途。 或者是,更糟糕的事情——他们用尽手段,逼自己说出一切。提摩西还很年轻,但他不会天真地认为,他都说出来一切,这些人就放过他。不管是说还是不说,死亡是他无法改变的既定结局。 大概是因为阴冷潮湿的原因,金属的门轴某些地方生了锈,推开的时候吱嘎作响。好像有人在用尖利的指甲挠玻璃一般刺耳。那名穿着皮质围裙的男人走了进来,样子看上去好像是一名屠夫,黑色的围裙上沾染了不少血迹和其他不知名的液体,堆满脸的横肉上,油脂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结成了一层冷酷残忍的面具。 “你醒了。”屠夫开口说,声音如同提摩西想的一样沙哑刺耳,“在开始之前,你有什么要说的?” 从围裙的兜里掏出皮手套带上,屠夫的问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提摩西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十字架。被汗水油污和鲜血浸染的木头,显得十分光滑,甚至在油灯下,反射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来。 “每个到我这里来的人,都以为是自己能够撑过去。”屠夫模样的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黑黄牙齿,“他们都自以为是硬汉,那些最硬的骨头,都会交给我梅格来啃。” “我才不关心你叫什么。”提摩西生硬地说,直直地凝视着这个自称‘梅格’的刑讯者。 “很好,眼神不错。”梅格把手伸到背后,用力把围裙的绳子在他肥大的腰身上拴紧,“你会记住这个名字的。”他没有急着开着用刑,而是转身去升起一盆炭火。在这房间里面堆的炭有些湿,呛人的烟雾直直升起。梅格将炭盆放在十字架旁边,才漫不经心地向提摩西走过来。 “你要是很快就向我求饶,那就没意思了。”期待地搓了搓手,梅格笑得像一只发现腐肉的饥饿野狗,“这间屋子里呆过许多硬骨头,但他们还是第一次送一名孩子来这里。”粗壮的大手一把抓住提摩西的头发,梅格将他提了起来,“听说你的同伴为了营救你,让护送的人吃了很大的亏,看来你是个重要人物。” “至少……比你重要得多。”头皮几乎撕裂的痛楚如同海浪一般袭来,提摩西眯着眼睛,努力不让生理性的眼泪溢出眼角,“你这头肥猪。” “你会后悔的!我知道你是谁!狼崽子!”肥猪这个词似乎刺激了梅格,他狠狠地把提摩西丢在地上,用靴子狠狠地踹提摩西的胸膛。 强行忍住剧痛,提摩西紧咬嘴唇,哼都没有哼一声。 暗影行者倔强的反应让梅格更加怒火中烧,他一把将躺在地上的提摩西抓起来,对着提摩西不断地咆哮:“我会让你收回你的话,把你知道的,都从你这小脑袋瓜里挖出来!到时候你肯定会嫌你知道得不够多,好让你的审讯者能够满意。” 腥臭的口水不断地喷上提摩西的脸,让他觉得不可抑止地恶心。他恶狠狠地瞪了梅格一眼,朝着那张肥胖的脸上狠狠地唾了一口。 这样的挑衅反而让梅格冷静了下来,他冷笑着把提摩西拖到十字架前面,解开缠绕着提摩西身体的链条,只捆住手脚。“在这里来的人,很多人都往我脸上吐过口水。”梅格得意地把提摩西捆了个结结实实,转身去拿墙上的刑具,“你肯定不会想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提摩西冷冷地回答,“不就是你杀了他们吗?” “哈哈,是的,梅格杀了他们!”梅格放声大笑,肚皮上的肥肉随着他的笑声,颤动得像是新鲜出炉的布丁,“他们求我杀了他们,你真应该看看,我杀掉他们的时候,他们拿感激涕零的样子,我好像就是救世主。”用小眼睛扫视了一番,梅格最后取下一条鞭子,“你到时候也会叫梅格救世主的。” “……”提摩西冷冷地盯着梅格,用沉默来对他的狂言表示反对。 鞭打不知道进行了多久,沾了水的身体,让伤口更加的疼痛难忍。一边是刺骨的寒冷,一边是火辣辣的伤口。但是提摩西咬紧牙关,丝毫不肯松口。他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和梅格瞎扯,最终梅格累得坐在椅子上休息。他粗喘着跌坐进椅子里,肥胖而庞大的身躯差点把椅子给压垮。从墙角取来一个水壶,梅格大口大口地把清凉的饮水灌进喉咙。 提摩西觉得口渴,喉咙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那在他脚边熊熊燃烧的炭盆,也让他觉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他在大量出汗,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如果不及时补充水分,他很有可能会死于脱水。实际上,他现在已经有些脱水了。 要命的是,他越是张大口呼吸,就越是会加剧这种情况。现在他感觉喉咙很痒,恨不得把手伸进喉咙里,狠狠地抓挠一番。 虚弱地抬起头,提摩西看见在和谁的梅格,对方也看见他。梅格提着水壶慢慢向他踱来,满脸肥肉的脸上堆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口渴吗?想喝这个?”梅格举起水壶,递到提摩西嘴唇边。这当然不是梅格突发善心,要给提摩西喂水,这是他的游戏,他的乐趣。他十分残忍地停下动作,停在离提摩西嘴唇还有一嫉牡胤剑芏嗲榭鱿拢诳实姆溉硕蓟嵘斐ど嗤罚胍盟倘蟾煽实暮砹6馐焙颍犯窬突嵩诟窍m螅腥痰卮蛩槟歉鱿mk崮米咚獾毓劭茨切┤肆成系谋砬椤 愤怒,不甘,怨恨,失望…… 每一样都是无比的珍馐美味,让他在每个孤独的夜晚,都可以细细地品味这些甜美的回忆。 但是提摩西没有,他没有做出任何让梅格心满意足的举动。他低下头,根本不去看梅格递来的水壶,只顾低声轻喘着,也不和梅格说话。 被轻视的感觉让梅格怒火中烧,他愤怒地把水壶摔到地上,掐着提摩西的大声咆哮,胡言乱语之间,差点把提摩西给掐死。 但他终归还是没有掐死提摩西,当梅格放开提摩西时,年轻的暗影行者剧烈地咳嗽着,金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刑讯室内晃动。 “你这个混蛋狼崽子!”梅格咆哮道,“我已经对你失去耐心了,现在,我们应该玩点真格的了!”他大跨步地走到墙边,刑具因他激烈动作而刮起的风而晃动,叮当作响的声音好像是音乐一般。 那是死亡的前奏曲,魔鬼的高歌,宛如丧钟般深沉厚重。这个房间没有任何大型的刑具,很明显不是因为那些虐待狂好心,而是他们留着提摩西或许还有用。不光是他的命,他们不希望给提摩西留下残疾,否则早就把他送上了摆斧。 梅格不光是有这一间刑讯室,在另一间布满了大型器具的房间,梅格也让提摩西品尝了各种滋味。他很懂的刑讯的度,不会一味给予无尽的痛苦。在这方面,梅格可谓是高手。他不仅给了绝望,也给了希望。有希望在,就能够从审讯对象嘴里掏出话来。 但是提摩西让梅格失望了,整整四周,他的审讯毫无进展,他的刑罚毫无作用。 梅格喘着气,看着躺在木床一样的酷刑架上的暗影行者。这四周以来,他沉默地忍受下来了一切刑罚,却表现出惊人的求生欲望。即使是因为酷刑而导致暂时无法站立,但他们给他的食物和水,他都尽数吞下肚子。 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吃,梅格嘲笑他说:“狼崽子变成狗崽子。”他也一声不吭。不管是虐打和辱骂,对他简直毫无作用。他没有眼泪,不会哭泣,面色永远冰冷,好像石雕一般。 如果不是他会受伤,会流血,梅格肯定以为上面是给他送来一尊石雕消遣他。 现在,这尊石雕躺在酷刑架上,刚刚刑罚让他的关节脱了臼,已经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这正是梅格想要的。从炭盆里取出夹子,烧得发热但是不通红,温度正好,可以烫得人尖叫抽搐,又不会让他们因为伤势太重而昏过去。 “你知道吗?小狼崽子,他们不会让你轻易地死掉。所以你会陪我很长一段时间。”梅格讪笑着,拿着钳子在提摩西眼前比划,“但是印上一点印记还是必须的,就像庄园里面,他们给牲口烫个标记。”说着他狠狠地将钳子抵住受害者的右边胸口,准确地一把钳上一颗果实,“这就是你的标记!狗娘养的!他们不会让你死,所有人都会看到这个标记,这个标记会伴你一生!” 猛地一用力,被灼烧的皮肉被梅格硬生生地扯下来,他咆哮着对提摩西吼:“这是梅格给你的标记,你会记住这个名字的!” 受害者弓起身体无声地惨叫着,条件反射地瞪大双眼。些微的气声通过他的喉咙,发出如同画眉鸟咳嗽般短促急速的声音。如此的剧痛已经不是通过强大的精神力可以控制得了的。他放大的瞳孔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脱臼的手臂向后拉扯着。嘴角的津液失去控制地无意识地淌下,既凄惨又难看。 而后巨大的黑暗再次笼罩了他,平静而又安详。 在黑暗来临之前,提摩西朦朦胧胧之间似乎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向他走来,影子身边散发出的光芒却让他很不舒服。 那是——圣光。 再次醒来时,提摩西发现自己赤丨身丨裸丨体地躺在地上。他全身都湿透,躺在石质地板上的一方水洼里。天空正在飘雪,雪花从巨大的天窗落下,在他的身边凋零飘落。轻柔地落在他身上,仿佛在安慰,在亲吻他。 如此温柔的雪,让提摩西想起来过去的事情。他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看着雪花飘在窗户上,那会是冬天的第一场雪。他会在身上裹着暖烘烘的毛毯和兽皮,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雪花静静飘落,让他感觉到一阵阵温暖。 冰冷的水破碎了提摩西的幻想,把他拉进严酷的现实。泼水的人是梅格,然而在提摩西周围,站的却不止梅格一个人。提摩西动了动脑袋,又看见了那双鞋。 “你真是个顽强的孩子。”那双鞋子的主人用略显苍老的声音说,“你完全大可不必受这种苦,圣光怜爱世人,如果世人信仰圣光,圣光会宽恕你的一切罪过。”他顿了顿,声音说不出的柔和慈祥,如果不是他是将提摩西关在这里的那个人,提摩西肯定就会选择相信他,“你犯了罪,只要你真诚地悔过,圣光就会宽恕你,我的孩子。” 这个人,是他们的刺杀对象——布洛姆菲尔德主教。 “你愿意忏悔吗?”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以一名慈爱长辈的声音说,“我的孩子。”他的这个腔调让人觉得,好像一名宽宏大量的圣人,原谅了无知小辈犯下的滔天大错一般。“只要你承认你有罪,你虔诚地向圣光忏悔,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圣光也会赦免你的过错。” 动了动手指,提摩西只感觉全身都在隐隐作痛。但是他的内心依旧冷静平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我有罪,我愿意……忏悔。” “很好,我的孩子。”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笑了,坐在石质高座上伸出手,“过来,亲吻我的手,我就让圣光为你治疗。” “嘶——!”勉强地撑起身体,虽说有了心理准备,但提摩西还是痛嘶出声。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站起来,只能跪在地上,撑着遍体鳞伤的躯体,如同狗手脚并用地一样慢慢向前爬行。 楔形的房间四周都是青石造成,提摩西想他现在应该是在监狱的接见室一类的地方,全服武装的圣骑士靠墙站着,胸前的钢铁玫瑰在昏暗的油灯下闪闪发光。坐在房间尽头的高台上,有一把石质的高背座椅,坐在上面的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宛如神明,不可抗拒的威严从他纯白的长袍内透出来。 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伸出手,露出他手上戴着一枚戒指,戒指上有一颗巨大的绿宝石,这颗宝石不断地闪着光,引领提摩西向前。每向前爬一步,巨大的痛楚就席卷了他的全身,现在,他痛得连顺畅的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冷汗不断地从皮肤中渗出,带着体盐的汗水流经伤口,又引起新一轮的刺痛。提摩西感觉呼吸困难,但他一往无前向着那颗巨大的绿宝石爬去。好不容易到达阶梯前,艰难的爬行已经耗尽了提摩西仅剩的所有体力。但是离那颗绿宝石,离布洛姆菲尔德主教还有一小段距离。 中途放弃而导致功亏一篑并不是提摩西的风格,他干脆地匍匐在阶梯上,伸直身体,仰着脖子,嘴唇凑近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手。 “别做什么北地狼了,孩子。”慈祥的笑容当中沾染上几分得意,布洛姆菲尔德主教伸手想要触摸提摩西的头发,虽说那头柔顺的金发,已经因为这几周的刑讯而变得乱糟糟的。梅格把原本漂亮的金发烧掉不少,还用钝剪给剪得乱糟糟的,现在就像是一头稻草扣在提摩西头上。但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摆出一副仁慈博爱的样子,伸手去触摸它,“做圣光明教教廷的狗吧,从此你就是一只好狗了。” 提摩西的眼神黯了黯,他的嘴唇离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戒指只有一点点距离。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手离他的头发也只有那么一点点距离。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从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嘴里溢出,痛楚扭曲了他那张慈爱平和的脸,在摇曳的油灯下,如同魔鬼一般可怖。 趁着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得意满满时,提摩西冷不防地一口咬上了他的手。鲜血不断地从提摩西的牙缝里渗出,同他自己的血混在一起,顺着他脏兮兮的下巴不断往下滴。 “快拉开他!”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嚎叫得像一头嗷嗷叫的猪,圣骑士们快速上前,对着地上紧咬住主教手掌的提摩西又踢又打。 真好,他还有牙齿。梅格弄脱臼了他的胳膊,撕裂了他的肌肉,弄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甚至打得他全身数处骨折,却没想到要敲掉他的牙齿,只要他还有这么一点点武器,他就有机会!他要反抗!他要挣扎!他不会面对命运妥协! 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圣骑士们的钢靴踢在肋骨上,肋骨或许骨折了,肺部也伤得不轻。鼻腔中冒出的血沫就是他受伤的证明。 但是,一点都不痛了。 眼前渐渐地模糊起来,裁决银龙沃伦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好像是在上课? 沃伦在说什么? “我等凡人,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走好命运给我们安排的道路,享受命运给予的每一种滋味。” “要是我对命运的安排不满意怎么办?” 他不满意,很不满意。命运给他这种辛辣的滋味,不是他想要的。他也不会吻这带着血腥味的,沾染上尸体臭味的手。 他会吻什么呢? 恍惚之间,提摩西只觉得自己躺在捕猎人的营地里,在他面前站着一个红发的孩子。他柔软的嘴唇,香甜的吐息,无不令人感觉到美好。 原来,是那样吗?提摩西扪心自问。 好想,在见到他一面。 可惜,已经不行了。 剧痛最终还是打破了提摩西的思绪,他被圣骑士们架了起来,为了不让他昏过去,梅格又是一桶冷水当头淋下。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捂着流血的手,伪装的慈爱从他的脸上褪却,只剩下残暴和愤怒,让他面孔扭曲,十分可怖。 “真是个死性不改的狼崽子!”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勃然大怒,朝着提摩西啐了一口,“你和你家族一样野蛮,北地人是斯刚第王国最不开化的野蛮人!生下的孩子从小就在臭烘烘的泥地里打滚,和你们养的狼一起抢食!都是一群狼!一群牲畜!” “你不能摸一匹狼的脑袋,我就是北地狼!你不能摸我的头!”提摩西冷冷地说,浅灰色的双眸中满是复仇的怒火,“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就算是过去数十年,就算是你已经因为衰老疾病而死亡,我也会找到你,并吞吃你的血肉!我会挖出你的眼睛放在脚下踩爆,把你的脊椎抽出来当鞭子甩!” 如果之前布洛姆菲尔德主教还心存幻想,想要把桀骜不逊的狼驯养成打猎的狗,那么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提摩西完全没有要吻上他戒指,向他表示驯服顺从的意思。狼就是狼,即使是失去了自丨由,也不会为一口寒冬里的食物而变成狗。 “疯了,你疯了!”布洛姆菲尔德主教喊,“来人,把他关起来!关进暗箱里!把这匹北地狼,关进暗箱你!” 圣骑士们架住北地狼走出这件接见室,提摩西没有挣扎,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足以让他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长长的血痕划过地板,鲜血不断地顺着提摩西的伤口流淌,直到他被带到了高墙上一排黑色箱子之前,血痕到此才戛然而止。 这些箱子不过三斩喔撸溆俅蚩叫蔚南渥幽隍樗踝乓痪呤濉d蔷呤逡丫坠腔瓷先ヒ丫谡饫锉灰磐撕芫茫貌涣硕嗑茫崮ξ鹘岢晌乱痪摺 白骨的头骨上,包裹着黑色的皮革,蒙住了那句遗骸的眼睛。两名狱卒似乎对此司空见惯,他们将那具骸骨拖出来,扯下头骨上的黑色皮革——看上去像是个帽子——把骸骨从高墙上推了下去,就像扔垃圾一样。 他们弄来绳索,把提摩西反绑起来。在那具骸骨上面并没有这样的绳索,这或许是作为暗影行者的特别待遇。手被反绑在背后,连着脚裸一起,这样提摩西在暗箱里面的活动就更有限。 “别捆太紧。”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看见他们的动作轻声吩咐道,这并非是处于仁慈而做出的决定,他只是希望提摩西可以多活一阵子,多收到一些折磨罢了。 明明做着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还要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真是令人作呕。 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满意地微笑着,那种虚伪慈祥的笑容又再次浮现在他的脸上。“就算不因为饥饿、口渴、孤独或者寒冷恐惧而死,一般人在这里呆上一个星期,在饿死之前就会疯掉。我不关心你能够撑多久,慢慢地品味死亡和绝望的滋味吧。”布洛姆菲尔德主教那个慈祥的笑容,变得残忍起来,“永别了,狼崽子。” 狱卒们用从骸骨头上扒拉下来的皮帽往提摩西脸上罩,他们还弄来一对耳塞,塞住了提摩西的耳朵。他很快就听不见任何声音。当狱卒将皮帽拉下,黑暗笼罩了提摩西的视野。他再也看不见任何物体。 在提摩西最后的记忆里,他所看见的,只有布洛姆菲尔德主教那张虚伪的笑脸,他听见的,只有布洛姆菲尔德主教那恶毒的话语。 永别? 失去了听力和视力,提摩西的其他感官反而变得敏锐起来。 他能够感觉得到热,白天太阳升起来,冰冷的铁笼会微微回暖。 他能够感觉得到冷,晚上太阳落下去,寒气会从四面八方袭来。 不管是哪个角落都一样,这个铁笼是由六块实心铁板制成,在侧面挖了两个小小的通气孔。从感知温度的变化,提摩西可以感觉到阳光通过通气孔,照在他的脸上,也可以感觉到微微的小风。但是更多时候,是无尽的孤寂。 被丢在这个暗箱里,只能依靠温度来数着日子。 一冷一热,一天过去了。 如果是遇见阴天,这个感觉也不会很准确。 他没有办法询问其他人,他被关进来之后,似乎就没有其他人到这里来过。 没有办法交流,失去了一切的声音和色彩。 提摩西努力地想回忆起来什么,让他的精神上不至于那么难熬。 但是他最多回想起来的,总是那一头红发,温暖的红发。他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还有他最后流下的眼泪。当初提摩西不知道那是为什么,现在他有很多时间思考,至少在他生命逝去之前的时间,他都可以思考这个问题。 尽管他已经足够努力,但饥饿和寒冷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身体,孤独和恐怖不断地侵蚀着他的灵魂。热冷交替,已经过七次,或者八次?他的嗓子很痛,舌头在口腔了肿大,呼吸也变得十分灼热起来。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布洛姆菲尔德主教要捆住他了。 呆在这种地方,如此缺水,为了缓解口渴,即使是自己的尿,那些犯人也会喝下去。明显他们不想让他这样做,或者是为了让他更加口渴,或许是别的原因。 全身都酸软无力,提摩西觉得自己应该是生病了,发炎伤口和交替不断的冷热,让一贯身强体壮的他在发烧。正在昏昏沉沉时,提摩西觉得有清亮的水珠打在他的脸上。 下雨了。 用脸颊贴近通气孔,提摩西明显地可以感受到水流进面部的感觉。那些逝去的事情又在他的脑海当中浮现。 雨,还有水。 没错,这是水,可以喝的水。 不是梅格戏弄他递到嘴边的水,是自然的恩赐,是对万物同等的,没有恶意的水。 伸出肿大的舌头抵上通气孔,提摩西感觉到涓涓的水流正在向下流淌。他贪婪地舔舐着这宝贵的水流,不放过任何一滴,全部卷入腹中。 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一匹巨大的狼的身影出现在提摩西面前:我很欣赏你。 这实在是太古怪了,明明他已经被蒙上了双眼,竟然还可以看到这一切。提摩西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那锐利的目光给看穿,那天的恐怖的经历让他颤抖着想要往后退:你别过来。 巨大的狼嗤笑着,趴低身体闭上眼睛:你很快,就会求我的…… 你不要过来!他明明在大喊,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提摩西很快发现,他已经失声了,人类的各种器官只要不用,就会退化得特别快。雨水还在他的舌头上流淌,滋润着他干枯的口腔。大张着嘴,很快就让他的下颚感觉到酸痛,但是他不能停下来。 他要活下来,他一定要活下来。 如果活下来的话,要干点什么呢? 提摩西又想到了那头红发,在他眼前跳跃的红头发。那是失而复得的东西,或许那就是命运再次给我的礼物,让我可以再次拥有温暖。 我会找到他,我会找到你。 无名氏。 93、渴望(五) 乔纳森站在海岸边, 海风吹拂他满头的银发, 阳光在上面洒下碎银。他用力吸了几口气,海风送来的咸味满溢口腔。他眯了眯眼,盯着一艘出现在视野中的小船, 船上只有一名头发胡子都花白的水手,吃力地划着双桨。 “走吧。”裁决银龙沃伦说。 乔纳森点了点头, 朝着即将靠岸的小船打了个手势。他拉起身边一名金发少女的手,把她牵上了那条船。 小船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航行, 它的目的并非是要穿越大洋。而是他们正前方的一艘大型三帆船, 这艘小船只是救生船而已。海水溅上乔纳森的胳膊,转瞬又被太阳的热浪烘烤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晶莹的白色盐花, 留在他的黑色皮衣上。 这是是一场交易, 而他们将会去进行最后的环节。 上了三帆船,那名少女严肃的面色丝毫不曾改变, 她站在船头凝视着远方, 直到看见在地平线上出现一个不祥的黑点。 “是那里吗?”她语气平静地问。手指却仅仅地抓着胸前的项链,发白的关节和微微颤抖的白皙双手,说明她并不像她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冷静和不在乎。 “是的,那是奥尔般兹岛。”乔纳森回答,“不过一般都叫它——恶丨魔丨岛。提摩西就被关在那里。” “希望我们不会去得太晚。”少女用力扯着她脖子上的项链, 几乎要将吊坠上的蓝宝石给捏碎一般。 “不会的。”乔纳森抿了抿嘴唇,“一定不会太晚。” *************************************** 一个月之前。 提摩西已经被捕了一整个月,对他的营救从来没有停止过。当初他们从卡内基城撤退时太过于匆忙, 把提摩西给落下了。在提摩西被捕之后第二天,钢铁玫瑰骑士团押解着提摩西离开了卡内基城。 他们不会这样放任营救提摩西的大好机会不管,耶梦伽罗的刺客杀了个回马枪。在卡内基城外五十多里的地方,耶梦伽罗的刺客们和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圣骑士们爆发了一场战斗。当乔纳森满怀希望地去打开囚徒的铁笼时,却发现这是一个陷阱。 乔纳森原本以为,关在笼子里那名垂着头的金发少年,就是他的兄弟提摩西。他没有办法不这么想,虽然他只是在耶梦伽罗的刺客们还没冲出去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他以为是提摩西的人坐在笼子里,低着头也看不清楚脸。 但是当他打开时,才发现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活人! 圣光明教用一具死囚的尸体代替了原本应该在那里的提摩西,而真正的提摩西已不知去向。笼子上还附带着爆炸性符文,让乔纳森打开时被炸飞了数十码远。耶梦伽罗的刺客们只能架着昏迷的乔纳森撤退,这一战打得刺客们损失惨重,但圣骑士们也伤亡不少。 这是一次毫无意义的战斗,极大地挫败了耶梦伽罗刺客们的锐气。 在这之后,整整一个月没有提摩西的消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提摩西已经死亡时,他们才得到了提摩西被关押在恶丨魔丨岛的信息。 而且还活着。 这个消息让乔纳森感到十分不安,恶丨魔丨岛的名声在外,上了岛的人,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可能。那是一座孤立于海岛上的监狱,也是人间地狱,是死亡的后花园,是一座巨大的坟墓。但乔纳森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担心处于对提摩西的救援难度考虑,耶梦伽罗的高层那种要放弃他兄弟的意思。 在得知提摩西的消息之后,乔纳森终于惶惶不安,浑噩度日。不幸的是,乔纳森的预感还是实现了。裁决银龙沃伦因此与耶梦伽罗高层出现了冲突,耶梦伽罗的高层已经决定放弃提摩西,培养新的天气钢牙。 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在耶梦伽罗,每年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刺客,已经让这个培养刺杀技艺的组织,生出了如同大本营墙上的冰霜一样厚的寒意。他们生于锋刃,死于黑暗。如同一阵劲风,哪怕再冰冷锋利,刮过之后,最多吹动了北地的冰雪,到头来什么都不会留下。唯有耶梦伽罗大本营上的黄土墙,才是永恒。 但事情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转机。 乔纳森坐在楼梯旁的土墩上,手中把玩着末日柳枝。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已经飞到天边去,裁决银龙沃伦走过来,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这些日子来一直消失在他脸上的笑容,浮现在他被冰风吹皱的脸上:“现在不是你玩耍的时候,小子!快起来!” “怎么了?”一脸迷惘地抬起头,乔纳森看着沃伦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眼,“现在别给我派发任务,我……”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用来掩饰自己不经意流露出的感情,“我的伤还没好。” “我们去救提摩西。”沃伦说。 乔纳森原本以前他们回去恶丨魔丨岛,但是意料不到的是,沃伦把他带到了霜风城。城主红狼公爵雷切·崔德威接见了他们,看上去沃伦经常到这里来,似乎和红狼公爵是旧认。他们在谈论事情,作为护卫的乔纳森自然不便掺和,他只能百般无聊地坐在城堡内墙的雕像上,俯视着被冻结淤泥覆盖的庭院。 一名突然出现的红衣少女引起了他的注意。倒不是他没有见过贵族小姐,而是这名女子和提摩西的外貌太过于相似。乔纳森甚至怀疑,那名少女就是提摩西乔装打扮的。柔顺的金发路过她的脸,漂亮优美的脖颈,一直到白皙丰满的胸部。明亮的浅灰色眼睛却闪现着一种特有的倔强和高傲。就连她紧抿的薄唇,也和提摩西看上去都无甚差别。 但是乔纳森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身材相差太远。那名少女身段苗条,凹凸玲珑。走起路来似一阵清风,和提摩西那健壮的身材完全不一样。她正朝着宴会厅快步走去,几名侍女和霸谒砗蠼糇凡簧帷 “你不能去那里,太失礼了。”穿着黑色长裙的凹饨械溃缤恢怀衬值奈谘弧!肮舸笕嗣钤谒腔崽钙诩洌恍砣魏稳斯ァ! “我当然要去,他带了我弟弟的消息,我为什么不能去?”少女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快步奔跑,守在宴会厅门口的卫兵却不敢拦住她,她回头对侍女和八担澳忝潜鸶矗鹜苏饪墒枪舸笕说拿睢! 负责守住宴会厅门口的乔纳森摇了摇头,从雕像上跳了下来。“你说的对,女士。”他对着那名少女行了个礼,“但是耙菜档枚浴! “你是什么人?”少女警觉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乔纳森,向后退了两步,“卫兵!抓住他!” 宴会厅外的喧哗明显引起了室内人的注意,大门打开,红狼公爵看见坐在四名卫兵身上的乔纳森,皱紧了眉头。 红狼公爵比乔纳森想象的还要年轻,外表看上去不过十八,或者十九岁。和提摩西一样有着一头金发和浅灰色的双眼,只是那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让他的眼角眉心都是冰霜。 “雪莉。”红狼公爵开口说,“你为什么不回房间绣花呢?” “正在绣呢。”雪莉把别在裙子上的针拔下来,刺入红狼公爵的肩头。尖锐的刺痛让红狼公爵皱紧了眉头,可他什么都没说。“我在我兄弟的身上绣花,用他的血染红棉线,那样我们就可以得到红狼纹章上的颜色。”她说着又把针给拔丨了丨出来,“你不是也在这样干吗?你不想去救他,我看得出来。” “你听说了?”红狼公爵低下头,瞥了一眼自己的鞋尖,“我本来打算让你去叫你,既然你过来了,我就直接说了——我不打算让你去。” “听着,雷切。”雪莉的脸上浮现出坚定的神色,乔纳森发现,她与提摩西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十分相似,“我这就要过去,父亲临死时给我留下了三城七郡的嫁妆,我要带着这些嫁给白鹿公爵威尔沙,换回你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 “雪莉……”红狼公爵显得十分为难。 “白鹿公爵不会拒绝的。”雪莉的态度很是坚定。 “威尔沙……名声很差,你知道他是个怎样的无耻混蛋。”红狼公爵捏紧了拳头,咬着后槽牙吐出白鹿公爵的名字,“我不能看着你这样就去……毁掉你的下半生,这也不会是提摩西希望看到的。” “我不在乎。”雪莉梗着脖子,她的脸看上去既坚毅又美丽,“只要他能够让我做白鹿公爵夫人,不管他如何荒淫无道,我只要做我的白鹿公爵夫人就好。而现在,我只要能够救出提摩西就好。别的事情,我不在乎。” 乔纳森从未经历过如此虚假而又充满利益关系的婚礼,从第一个求婚环节开始,双方就各怀鬼胎,同床异梦。白鹿家族和红狼家族的联姻,增加了两家的政治资本,却毁灭了一名少女的毕生幸福。 十七岁的雪莉·崔德威,来自于北地的霜风城,在一个飘雪的冬日,嫁给了二十岁的威尔沙大公爵。婚礼当天,漫天玫瑰花瓣都被冻得十分僵硬,撒上天空的是柔软美丽的玫瑰,落下来的却是冷硬的冰片。玫瑰砸得乔纳森身上很痛,但那些虚假的结婚誓言更加令他作呕。 贵族们总少不了这种利益相关的联姻,但乔纳森向来讨厌如此。他永远成为不了一名贵族,还是当刺客比较适合他。 这大概就是老师常说的——宿命。乔纳森如此想到。 婚后,在蜜月中的白鹿公爵夫人提出了让威尔沙释放她弟弟的请求。根据斯刚第的传统,交付给新郎终生的新娘,可以提出来一个要求,而新郎必须在他能力范围内最大可能地满足她。 作为威尔沙公爵管辖的监狱,恶丨魔丨岛的大门也最终为营救提摩西而开放。 ****************************************** 蜷缩在冰冷逼仄的暗箱内,提摩西满嘴都是铁锈味。就像是——鲜血的味道。提摩西尝过鲜血,自己的和别人的都尝过。他的味觉大概是退化了,很多味道他都无法再记起来,但这种熟悉的铁锈味道,却让他感觉喉咙发紧。 布洛姆菲尔德主教手上的血味,似乎还残留在唇边。想到这个,提摩西的内心就不断地涌出复仇的欲望。而那个在他内心的声音也不断地在耳边徘徊。 巨狼微微睁开双眼,金色的火焰从那个缝隙当中喷涌而出:你想要……复仇……吗? 提摩西感觉自己什么都没穿——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他赤丨身丨裸丨体地跪在那具如同山峰一般的高大的野兽面前,恐惧莫名地不断颤抖:不…… 巨狼咧开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呲笑出声:你已经忍耐不下去了吧?来求我,求我给你……力量! “不。”提摩西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发声了,因为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暗箱内的一冷一热,似乎已经过了三十次,或许而更多。提摩西感觉生命在不断地从他身体内流逝,他现在已经虚弱得连呼吸都变得轻慢起来。 巨狼每日都在他耳边不停地絮叨,但是沃伦的警告也一样徘徊在他的脑海。 芬勒萨斯很危险,如果你同意和它合体,你最终的结局就是会被它的能量撕裂身体和灵魂。门柱神会通过各种方法来诱惑附身者,在你能够完全控制对方的力量之前,千万不要同意它的任何请求。否则它会撕裂你所珍视的一切。 现在被关在这里,提摩西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也没有别的东西刻有转移注意力。芬勒萨斯没日没夜的骚扰,已经让他的精神快要打到极限。尽管提摩西能够忍耐很多事情,现在他都已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不过在如此暗无天日,没有希望和明天的暗箱内,就算芬勒萨斯不来折磨他的精神,那无尽的空虚和孤独,也逼得提摩西快要发疯。 在这无穷无尽的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当中,提摩西唯一的亮光,就是那一头灿烂耀眼的红色秀发。 想见他。 想要找到他。 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 这些念头不断地在提摩西脑海中打转,让他觉得他可以多坚持一会儿。在这永无止境的怪圈内,无名氏的面孔渐渐地模糊起来,提摩西现在已经记不起来无名氏的样子,只有那头耀眼的红发,永远在他眼前不断地跳动。 每当嘴唇触及通气孔上的水渍,提摩西就会想起来那个令他惊恐莫名的吻。无名氏的嘴唇没有这样硬,也没有这样湿润。虽然他的嘴唇看上去就像是水做的一样,但是嘴唇上的皮肤很好地包住了那些水,如同隔着一层薄膜摩擦柔软的水珠。 芬勒萨斯的骚扰令他记忆出现了混乱,一会儿他是他自己,一会儿又不是自己。有的时候他好像是灵魂脱离了身体,看着自己的躯体一点点衰败。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神志也越来越混乱。暗箱第三十次变得温暖时,提摩西只有在想起来无名氏时,才会让他混沌的神志出现片刻的清醒。 冷风突然灌入暗无天日的暗箱,紧接着是温暖而又柔软的怀抱,还带着好闻的苹果木散发出的熏香味道。柔软的双手轻抚上提摩西的脑袋,利刃割开了捆住他手脚绳索。 因为捆得太久,取下绳索时带走不少与绳子黏在一起的皮肉。提摩西毫无反应地地面对着这一切,似乎那些被撕开的皮肉已经不是他自己的。 紧接着,带在头上的皮帽和塞住耳朵的耳塞也被取下。提摩西茫然地瞪着空洞的双眼,盲人一般地怔怔看着前方。 “提摩西。”雪莉将她的弟弟紧紧揉进怀里,解下深蓝色天鹅绒披风披在他的身上,“对不起,我来晚了,提摩西。”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的提摩西任由她抱着,如同一具填充着木屑的毛皮人偶。 乔纳森蹲在他们身边,伸手放在提摩西的鼻子下。过了好大一会儿,他黑色的皮手套上才解除一层薄薄的水雾。“他还活着。”带着积分惊喜,乔纳森说道,“提摩西还活着。我的天呐,真是不可思议,他被关了一个月,竟然还活着。诸神保佑,提摩西还活着。”他说着有些哽咽了起来,提摩西脸上那木头一般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已经没事了,没事了。”捧住提摩西的脸,雪莉仔细地端详着他。她的嘴角挤出“我们离开这里,提摩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给我点反应,拜托。求你了,你能听见吗?” 回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提摩西依旧没有给他们任何回应。 “人放出来了,我们该走了。”一直站在旁边的威尔沙公爵不满地咳嗽一声,“我们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吗?我甜美的——妻子。”说着类似于情话一样的话语,威尔沙公爵脸上的表情却比这监狱的石块还要冰冷无情。 雪莉无奈地放开提摩西,站起身来。她转身正要走,却突然被人拉住了裙摆。 “冷……”沾满血污的手紧紧抓住白鹿公爵夫人的裙子,在那昂贵的布料上留下了五道脏污的手印。“别……别走……”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提摩西的声音嘶哑难听,全身都在发抖,但他终究还是开口说话了。 “提摩西!”雪莉跪在地上紧紧搂住提摩西,“别害怕,没事了!没事了!”她激动得哭了出来,眼泪甚至弄花了她脸上的妆,敷面的铅粉被冲出两道水流的痕迹。“别怕,别怕!” “亲人相聚就到此为止。”威尔沙公爵冷冷地说,“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我……我……死了吗?”提摩西怔怔地问。“真好啊……”不用再浸泡在痛苦中了,不用再饱尝着孤独了,所有的一切坏事都没了,只剩下好事情。真好啊…… 这时候,应该他已经死了吧?如果不是因为死亡或者做梦,怎么会还会有这样的好事发生?温暖的怀抱,关切的话语,还有——水? 温暖的水,不像从通气孔当中流出来的水那样冰冷。 “你还活着,还活着,提摩西!”捧住提摩西满是血污铁锈的脸,带着热泪的吻印上提摩西的额头,“听着,提摩西。你很坚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活下去,为了所有爱你的人,都要活下去。” “爱?”提摩西茫然地重复了一句。 “是的,爱。”雪莉用嘴唇抵住提摩西脏污的额头,在上面留下胭脂色唇蜡的红印,“你要记得我爱你,提摩西。就算是为了我,也要活下去。” “好了,走吧。”白鹿公爵翻了一个白眼,不耐烦地扯了扯他新婚妻子的袖子。 擦干眼泪,雪莉依依不舍地跟着威尔沙公爵离开。提摩西扯住的裙角下,留下一个沾满鲜血污迹的手印,任何羊脂球都无法将那个痕迹从白鹿公爵夫人心底洗去。 “别走!好冷啊!好冷!” 失去了温暖怀抱地提摩西揪扯住自己的头发放声惨叫,脸上惊恐的表情和伤痕,扭曲了他原本英俊的脸。乔纳森赶紧一把抱住他,对他说:“不冷了,提摩西!不冷!我们走,去有火的地方,你不会再冷了!我保证!” ************************************ 几个星期后,终于恢复清醒意识的提摩西从床上醒来。覆盖在他身体上的兽皮和毛毯,散发出熟悉的气味。乔纳森躺在他的身边,趴着睡得正香。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是个感觉很不好的噩梦,但梦里的很多内容他都记不清楚,只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刺骨寒冷。 实际上,他的记忆混乱不堪,很多事情都难以记起来。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那天晚上,无名氏在帐篷里面向他告别,水嫩的嘴唇轻触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唇边。 他伸手摸了摸嘴唇,他手上的绷带和身边光溜溜的乔纳森都让他觉得古怪。还有熊熊燃烧的壁炉。这里是耶梦伽罗的营地没错,但这个房间不是他的,他和乔纳森向来都是和其他刺客一起睡在大通铺,这张床上却只睡了他们两个人,还有壁炉,在耶梦伽罗,很少有房间烧壁炉的。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是互相拥抱着,抱团取暖。 撑着刺痛的身体坐了起来,提摩西发现自己几乎全身都被绷带包裹着。他的动静惊醒了床上的乔纳森,银发刺客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坐起来,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提摩西?” ************************************* “你怎么了?大人?”摩挲着怀抱着自己的男人的手那粗大的骨节,阿尔瓦扭头去看着提摩西。虽然提摩西经常陷入沉思和沉默,但这次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一点。阳台的风吹得他有胸前有点冷,而背后靠来的温暖却忍不住让他想索取更多。 往提摩西的怀里缩了缩,阿尔瓦甚至小幅度地扭动着身体以期唤醒提摩西的注意。 “没什么。”提摩西的眸色暗了暗,但很快恢复如常。“下去吧。” “嗯。”不敢多问的阿尔瓦顺从地答道。 当晚阿尔瓦就急急地离开了朱诺斯,在拆掉所有绷带之前,提摩西并不急着走。阿尔瓦离开的第二天,提摩西坐在空中花园里面抽烟——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抽过了,但才过了几天而已——这是他从温莎那里搞到的,烫金的烟嘴都没使用过几次。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借助吸烟的机会,提摩西才能得以空闲整理自己的思绪。 坐在那天阿尔瓦坐的那张长椅上,提摩西仰着脖子吐出一个烟圈,金合欢树依然发出欢快的沙沙声。阳光洒满花园,也洒在长椅上,阿尔瓦坐过的地方似乎都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提摩西用手指轻轻地摩挲了几下那个位置,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你怎么会那样想?”温莎的尖叫打断了提摩西的思绪,循声望去,提摩西看见温莎正在挣扎,一名男人在拉扯他长袍的袖子。但栽种在花园里的灌木丛挡住了那个人的身体,看不清楚是谁。 深深地吸入一口烟,用力地喷出去。提摩西捏着烟斗无声地靠近他们。他走到灌木丛的阴影处,渐渐与影子融为一体。 还在争吵的两人明显没有注意到靠近的提摩西。温莎的眼圈红红的,似乎刚刚痛哭过一场。而抓住他胳膊的那个男人,有着一头棕金色的卷曲头发,在阳光下闪烁发光。 真是条命大的小狮子,提摩西心想。 莱昂内尔还活着,提摩西不知道他是如何在朱诺斯城的大火和沙尘暴里面活下来的,但是他看上去活得好好的不说,身上还一点伤痕都没有。 以前他们打过交道,莱昂内尔曾经是钢铁玫瑰骑士团的成员,并且在六年之前,成为了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团长。但是他在那个位置上面没有坐得太久,四年之前,莱昂内尔突然自行辞退了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团长一职,并且推荐了他的扈从齐格飞既任。 在加文的马车里,提摩西见过齐格飞。那位年轻的圣骑士看上去比他的外表要强大,但提摩西不认为那名年轻人比当年的莱昂内尔更加厉害。不管是管理手段、政治策略还是剑术,莱昂内尔可以说是提摩西见过的在斯刚第王国最强的圣骑士。 关于莱昂内尔辞职的传闻很多,大多的版本无非就是他耽于美色。但当戴克莉希女公爵把莱昂内尔纳入情报部,并且让他出任情报部长,传闻的风向又朝另一个方向倾倒——这是戴克莉希女公爵和金狮子爵的策略。 不管背后的真相如何,事实上就是莱昂内尔在出任情报部长之后,不管什么情况下都戴着手套。并且,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剑术。 “难道你不是那样希望的吗?”莱昂内尔拉住温莎的手腕,看上去并没有用尽全力的样子。他虽然看上去很愤怒,但他没有对温莎施暴。不然以他的体格和臂力,要捏碎温莎的手腕都不是难事,“你一直盼望着那样吧,艾德里安。” “我怎么会想着你死?”温莎委屈地甩开莱昂内尔的手,“如果是的话,我会把你踢到火堆里,我还去开什么朱诺斯城。直接和你同归于尽算了,那样的结局不是对我们都好吗?” “对我们都好。是的,对我们都好。”莱昂内尔讪笑着,把温莎强行搂进怀里,似猎食者啃咬猎物般地凶狠地吻他。全然不顾温莎的呜咽反抗,鲜血从温莎的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到地上。 “——!”莱昂内尔紧皱眉头闷哼一声,温莎趁机推开了他。金狮子爵满嘴都是鲜血,看上去舌头似乎被咬破了。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扬起的拳头却始终没有落到温莎身上。 温莎大口地呼吸着,瘦弱的胸口激烈地起伏。但他直直地盯着莱昂内尔那湖蓝色的眼睛,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样子。 “该死!”狠狠地踢了花坛一脚,莱昂内尔看上去有些丧气。“真是的……真……真他丨妈丨的……”他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努力平静下来,“艾德里安,差不多了吧,如果你的小别扭闹够了,就给我回去。” “去哪儿?”温莎冷漠地问。 “当然是,和我回家。”莱昂内尔咧嘴而笑,但是那个笑容却十分的}人,好像强行压抑住内心的狂暴冲动,挤出来一个恐怖的假笑。 “丹古堡吗?”年轻的法师垂下长长的眼睫,在得到莱昂内尔肯定的回答之后,温莎苦笑着说,“丹古堡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我家在红泥山庄……” “我不会允许你回去那里的!”终于压抑不住狂暴的莱昂内尔猛地抓住温莎的胳膊,对着他大声咆哮,“好不容易才把你从淤泥里面捞出来,我不会再允许你回到那个地方!一到冬天你就会生病,那里甚至没有足够的木材供你取暖,连果腹的白面包和不漏风的房间都没有。你要回去之后再生病了怎么办?” “是啊,确实如此。”温莎将头扭到一边,看着花坛内植物的新芽,“我一到冬天就生病,这些还不是拜子爵大人的恩赐。” “我说过要补偿的,我会用一生来补偿我过去的过错。”莱昂内尔的声音温和了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些忧郁,“你不是同意了让我补偿你吗?怎么又改变了注意。” “我没有改变主意,子爵大人。”温莎的平静和莱昂内尔的暴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如你,把我的自丨由补偿给我如何?” “自丨由?”莱昂内尔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莎,好像他说出来什么侮辱了金狮家族的话。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复杂的情绪似乎在他的胸腔中翻涌。“你要什么自丨由?难道你现在不自丨由吗?” “你能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吗?”温莎问。 “这些年来,我对你的宽容和放纵还不够?”莱昂内尔说,“怎么,你觉得你得工作组已经开了起来,多年目的达到了,就要一脚把我踢开?”他执拗地把手指插丨入温莎的头发,恶狠狠地说,“别妄想了,没有后续资金,你的工作组随时都可能关停。” “那又如何?”温莎冷笑着说,“我现在不在乎了。” “红泥山庄的人你也不在乎了吗?”莱昂内尔猛地捏住温莎的下巴,用鼻尖狠狠抵住温莎的鼻尖,“你是准备要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完全至家族不顾,还要背叛了我这个资助你多年的恩人?” “关于家族的问题,子爵大人是最没有资格说我的。”手肘顶住对方的胸膛,温莎以抵抗的姿态对面莱昂内尔,“我的要求不多,子爵大人。不管你是否还爱着我,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要你放我走,让我回到红泥山庄。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如果你在红泥山庄想要和我做丨爱,我也不会反抗。我只想回家……” “我不许你再说这种话,这些年我对你的纵容,让你肆意妄为,恃宠而骄,我可以答应你的所有要求,唯独这一项不行!”暴怒不已的莱昂内尔一把将温莎推倒,他们一起倒进栽种在花坛内的灌木丛中,激起一大片叶片在空中飞扬,“给我记住,艾德里安!丹古堡就是你家!” 两个人在花坛里扭打成一团,但单薄瘦小的温莎根本不是莱昂内尔的对手。暴怒的幼狮撕扯着他猎物的衣衫,猎物所有的挣扎抵抗和悲鸣,都将会引发新一轮的暴虐欲丨望。温莎激烈地抵抗着他,两条腿甚至蹬断了灌木的根茎。 提摩西四下看了一圈,这个时间,空中花园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本来住在这个浮空塔的人就不多,阿尔瓦又在昨天离开。法师们白天要去进行朱诺斯城的修复工作,要等其他人来,恐怕也得是到了晚上的时候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身处暗影的提摩西出声提醒说:“这里是花园。”但是他的话并没有引起还在对抗的两人的注意,无奈之下,提摩西只得步出暗影,抬脚去踹莱昂内尔的肋骨。“我说,这里是花园!” 提摩西本没有要踹伤莱昂内尔的意思,但是对方迅速的反应还是让他暗暗吃惊。面对提摩西的袭击,莱昂内尔抱住温莎在地上打了个一滚,溜到了花园外面。虽然两个人看上去都很狼狈,衣服和头发上都是树叶,但是提摩西踹了一个空。丝毫没有伤到他们两人分毫。 我第一次说话他听见了。提摩西想。阿尔瓦曾经袭击过莱昂内尔,那是他们在火焰和暗影的加持下的一次成功偷袭。看的出来,温莎对莱昂内尔很重要,阿尔瓦成功那次,莱昂内尔全身心都在看着温莎,丝毫没有对外界有着任何警惕。 爱情会让最强大的男人都变得弱小。在感情面前,即使是最冷酷的人,也会显露温情,最强大的人,也会流露出脆弱。死亡渡鸦曾经对提摩西说过,在爱情面前,任何男人,都只是个无助的孩子。 莱昂内尔警惕地看着提摩西,怀里还紧紧搂住温莎不放。温莎挣扎着踢开他,他脸上那茫然失落的表情,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受伤了。 “崔德威大人,你的伤……”温莎恭敬地说,一边还不忘整理自己的仪容。在别人面前,他永远都想展露出那优雅而且得体的一面。“不去房间里休息一下吗?需要我给你换药吗?” “那个烟斗……”莱昂内尔并没有看着提摩西的脸,而是盯着他手上的烫金嘴烟斗,他的喃喃自语传入提摩西的耳朵。但提摩西并未对此做任何表示。 很明显,温莎这是在向提摩西求救,他的意思很明白——带我离开这里。如果提摩西放任不管,那么温莎的下场可能就不是头发上面沾上几片树叶那么简单了。提摩西权衡了一下,沉默地微微颔首以示应允。 看着温莎跟着别的男人走了,莱昂内尔几乎咬碎牙齿。他想要跟上去把温莎扯回来,但提摩西及时拦住了他。“纠缠不休的男人,实在是太难看了。子爵大人。”提摩西冷冷地说,强大的威压之下,莱昂内尔暂时住了手。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柔声轻唤,却并未换来温莎的回头。他站在空中花园里,眼睁睁地看着温莎离他越来越远。“对不起……我还是没办法放手……永远都……” 几乎是逃跑一般,温莎冲进了提摩西的卧室。刚刚进入屋内,他就抵着墙壁大口喘气,没有喘几口,眼泪源源不断地溢出眼眶,身躯顺着墙壁滑落,跌坐在地上。 “我不关心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提摩西倒了一杯水,递到温莎手上,“你可以在这里呆到他离开花园为止。” 接过水,温莎沉默不语。金合欢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给卧室内洒下点点光斑。“今天非常感谢你,崔德威大人。”过了很久,温莎才憋出这么一句话,他抿了一口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接着说,“其实我们之间本来应该什么都没有的。” 提摩西没有搭话,他搬了一把凳子,坐在上面静静地抽烟。 白天渐渐消逝,傍晚时,朱诺斯城将要穿过一片雷云区。昏暗的天光,预示着今夜有雨。 告别了收留自己一下午的提摩西,温莎打开门走出他的卧室,出门就看见一个充满侵略性的人影站在门外。 是莱昂内尔。 94、渴望(六) 天幕渐渐向朱诺斯靠拢, 如同深海章鱼墨汁般的乌云, 夹杂着棉絮般的闪电,如同沙暴一般扑向这座魔法之城。 远处雷声隆隆,宛如鼓点敲击着温莎的心脏。他向后退了一步, 右手抓着胸口,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双手, 不可抑制地发抖。 莱昂内尔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历经风霜, 恒古不变的雕塑般的双眼, 空洞地凝视着温莎。狂风吹过头顶,吹动了他金棕色的卷发,才让他看起来似乎有一点像个活人。 “子爵大人……”温莎颤抖着声音说, “你……”他住了口, 好像有数千吨的铅块堵塞在喉咙中,万语千言到了唇边, 全因恐惧而回流到心里。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幽幽开口, 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他的嗓音有些暗哑,眼角也微微发红,不知是否因为是温莎在提摩西房间里呆了一下午的原因,“对不起……和我回去吧。” “我……”温莎垂下眼睑, 低头看狂风吹起地面上的落叶,“我累了,子爵大人……你还是放过我吧。” “你可以像最开始一样依靠我的,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那英俊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他张开双臂,对着温莎柔声说,“就像在秋叶湖的时候那样……你可以依靠我的,也可以在我怀里来休息,到我怀里来啊,艾德里安。” “不……”温莎恐惧地不断后退,从未见过如此的莱昂内尔,陌生的恐惧摄住了他的心神,让他全身都止不住地发抖。 “来啊,我的小花儿。”莱昂内尔慢慢地走进温莎,湖蓝色的眼中那翻滚的情感,比乌云闪电还要剧烈,“我会好好地抱着你,我会按照你喜欢的方式亲吻你。到我怀里来……到我怀里来啊!别想着要跑了,你跑不掉的!跑不掉!” 闪电照亮了莱昂内尔的脸,让他的面孔看上去更为可怖,他突然加快脚步,一个箭步朝着温莎冲了过来。温莎躲避不及,被直接抱了个满怀。 “我会比那头狼崽子还要差吗?艾德里安。”有力的双臂紧紧箍住温莎瘦弱的躯体,莱昂内尔用几乎把温莎揉进身体的力道抱着他,“你这是要抛弃我,投入他的怀抱了?”他狠狠地咬上温莎的脖颈,直到鲜血渗出也不放开。 “唔……放……放开我……”剧痛让温莎紧皱眉头,生理性的眼泪也溢出眼眶,他的双臂被莱昂内尔抱住,根本无法动弹,只能被动地接受着来自于那头狂暴幼狮的啃咬。 近似于宣誓主权般地在温莎肩膀下留下一个牙印,莱昂内尔直接把温莎抵在墙壁上,疯狂地吻他,夺走了他的呼吸。温莎只能皱着眉头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顺从地把舌头交给那个控制欲极强的男人,以期望对方什么时候玩够了可以放过他。 漫长的吻持续了很久,在温莎因为缺氧而头晕目眩,几欲昏厥之时,莱昂内尔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他。两人抵着额头剧烈地喘息,莱昂内尔暗哑的声音与他们身后的的隆隆雷声混合在一起:“我不许你离开我。永远……” ************************************ 温莎一出门,提摩西就从掏空的墙壁处跳了出去。他顺着卧室外的屋檐下疾步行走,直到浮空塔的尽头。往下看是笼罩在一片雷云中的朱诺斯,提摩西张开双臂,如同一只入水的海鸟一般跳下。在接触到地面之前,他迅速遁入暗影,跳到孤零零矗立于街道的路灯上。 快速窜下路灯,昏黄的路灯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当中摇晃,提摩西扯了扯衣领,裹紧身上稍显宽松的衣服,如同幽灵般贴着朱诺斯的残桓断壁前行,最终消失在下水道的入口中。 虽说朱诺斯这次遭到了一场浩劫,可位于下水道的海英斯城却安然无恙。所有的一切都在照旧,绿脑袋酒吧依然在营业,渣滓堆银行连一个金纳尔都没有丢。只是因为这次朱诺斯的建筑大部分都被毁坏,原本住在朱诺斯的居民有不少都在海英斯暂时避难。 一时间,位于下水道的肮脏阴暗的城市里,多了许多的生面孔。但提摩西对增加的人口毫不关心,他提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无冕者会议大厅的入口,推开门之后闯进去第一句话就是:“谁收留了金狮子爵?” 安雅提前离开朱诺斯避难,但黑胡子爱德华和绿林客梅斯菲尔德没有走。他俩呆在无冕者会议厅里举行宴会,完全不管油污和酒渍把会议桌弄得脏兮兮的,好像完全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私人的地方。 面对气势汹汹的提摩西,黑胡子爱德华漫不经心地搪塞了一句:“他给了钱。” “啧,你的口气好像你已经是无冕之王。”半巨人梅斯菲尔德啐了一口,摸着脸上被提摩西打肿的地方,不满地盯着提摩西的脸。 “别忘了,你们也不是无冕之王。”提摩西冷冷地说,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留下还未来得及反驳的爱德华与梅斯菲尔德面面相觑。 在绿脑袋酒吧,提摩西拿到了乔纳森的信笺。朱诺斯城被毁,加圣斯通城看来也快了。乔纳森的来信当中说,他现在已经被戴克莉希女公爵的人给控制住,这可能是他最后一封信。最近加圣斯通城内出现了一种怪现象,很多人只要一躺下睡觉,就再也醒不来。 这个现象已经持续了两周——根据从朱诺斯到加圣斯通城的距离,信笺到手的速度最快也要一周,提摩西估计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是第三周——乔纳森被责令调查这项事件,而他现在毫无进展。由于枢密院的作梗,在他们离开加圣斯通城,前往朱诺斯护送秘幸会成员期间,枢密院将军情处的中层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这次乔纳森一回到加圣斯通,他就发现他被架空了。 将信笺像收到时那样折好,提摩西估计乔纳森现在恐怕已经被软禁了起来。他抿了一口酒,闷闷不乐地思考着。 睡魇症——加圣斯通城的居民如此称呼这种奇怪的症状。 期初只是普通的睡眠,但是从开始入睡到发病,一旦超过二个小时,入睡的人将永远无法再醒来。患上睡魇症的人,会慢慢地脱水,最终活活饿死在睡梦当中,陷入永恒的沉眠。最为棘手的是,这种症状完全没有任何征兆,而人总归是不能不睡觉的。 枢密院暂时将提摩西停职,虽说他已经按照戴克莉希女公爵的要求,提摩西知道了那名叫做基丹的精灵,是参与罗兰刺杀的同谋。麻烦的情况就是在这里,第一他没有直接的物证提供给枢密院,当然他有证人,但是光是证人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他要写给枢密院的报告里面,要筛选的内容也很多。 如果提摩西写关于风暴之眼背叛提里安法师协会的事情,那么就不能避免写关于阿尔瓦的事情。站在阿尔瓦的立场,他肯定不会想自己暴露在斯刚第王国的枢密院眼前。有证据表明,莱昂内尔是戴克莉希女公爵的人,他和风暴之眼也有联系,风暴之眼自己承认了关于收到金钱,为某个人或者某个组织卖命的事情。 现在提摩西还没有看见风暴之眼的报告,路西恩的行踪总是很难确定。但是根据温莎在下午说的话,路西恩应该是整个下午都在接见提里安法师协会的成员,其中就包括了风暴之眼。他们的密谈在星辰之塔进行,提摩西没有摸过去偷听。 倒不是他对自己的潜入没有信心,而是他现在的立场已经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作为光明未来联盟的成员,提摩西如果将阿尔瓦体内关于湮灭的事情写到报告上,那么就等同于背叛。提摩西讨厌背叛,即使还是阿尔瓦曾经背叛过他,他也不想用同样的方式来进行无聊的报复。现在重要的事情不是复仇,而是要稳住局面。 朱诺斯这边已经够糟糕了,不能再让加圣斯通城乱起来。 看来报告的内容还需要多加斟酌,提摩西很快就自嘲地发现,现在关于阿尔瓦的事情,他竟然也可以站在对方的立场为阿尔瓦考虑。而且也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曾经的那些想法似乎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深埋于内心的复仇的种子,说不定会因为仇恨的浇灌,又开出艳丽刺手的花朵。转变了立场的提摩西没有办法对阿尔瓦出手,但并不代表军情处不能。 掏出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提摩西看着烫金烟嘴上的纹路——明显的狮子头。这应该是莱昂内尔的东西,或者是他送给温莎的礼物,在与温莎不长的接触期间,提摩西并未看见那名法师有任何抽烟的迹象。但是温莎对于莱昂内尔来说,肯定是在心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 今天下午让温莎在自己卧室里躲了一下午,莱昂内尔这头幼狮现在恐怕已经气疯了。人类只要被愤怒主宰了心智,就很容易变得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提摩西略显懒散地将烟斗在桌子上轻磕,烟灰如同雪花般静静飘落。 给枢密院报告的事情,还需要仔细地斟酌。提摩西又让酒吧侍女给自己添了一杯啤酒,这酒还未喝到唇边,就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双手给夺了过去。 “你知道你的小情人干什么去了吗?”姜格的心情看上去不错,笑嘻嘻的脸上一双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睛闪闪发光,“如果你请我喝一杯,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没兴趣。”一把夺过酒杯,提摩西冷冷地说。 “嗨,小蒂姆,别这样。”姜格热情地靠了过来,贴着提摩西的耳朵说,“说出来你肯定不会相信,他去找菲涅尔啦!” 诺多精灵王子失踪了这么多天,不可能现在才去找他。根据阿尔瓦走之前说过,当朱诺斯城顺利升空时,路西恩已经派出了几名大法师,他们的任务就是通过时空定位寻找那些迷失在传送门扭曲空间中的人。 但是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人发现菲涅尔的行踪。阿尔瓦并未透露出他要去寻找菲涅尔的消息,而光明未来联盟的人也没有给提摩西说过。 即使是他现在已经加入了光明未来联盟,但提摩西对这个组织仍然知之甚少。 “小蒂姆,你说点话啊!”看出提摩西的不满,姜格朝着一名年轻男子挥手,“休伯特,快点过来。” 青年快步走到姜格身边,礼都没有来得及行就一屁股坐下说:“晚上好,崔德威大人,我们见过面。” 确实见过面。去年冬至节之后,阿尔瓦要逃跑时,这个男人就拦住了他。阿尔瓦为了从提摩西脚下救走他,用真言术给提摩西许下了一个为期一年的承诺。这时候看见这位青年,让提摩西的内心倍感不快,但是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沉默地饮酒。 “小蒂姆。”姜格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这是休伯特。休伯特是阿尔瓦的联络人。” “哦,我怎么不知道这种事情?”提摩西冷漠地回敬,“我还以为你们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告诉我,事到如今给我说这个干什么?你在为光明未来工作?” “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见提摩西终于肯开口说话,姜格松了一口气,“我确实是光明未来联盟的成员,而且很早以前就是了。那时候……嗨,不提也罢!路西恩让我过来,他让带着休伯特来找你,告诉你一点事情,是关于阿尔瓦的。” 冷冷地瞥了一眼姜格与休伯特,提摩西满不在乎的脸似乎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阿尔瓦失踪了。”休伯特说,“我的话说完了。” “还真是意简言骇。”提摩西放下酒杯,用拇指擦掉唇边的酒渍,“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呢?” “好了,好了。”气氛瞬间紧张凝固,姜格连忙出来打圆场说,“我不知道你们上次见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现在我们是同伴了。我们可以说是家人,命运将我们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以共同的光明未来为目标,我们将……” “说得真是好听。”打断了姜格的话,提摩西揶揄道,“说得光明未来联盟好像从来不出叛徒,也不会通过欺骗的手段获取我的信任。” 提摩西的话让姜格一时语塞,精灵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而后轻声说:“这不是我们现在应该谈论的话题,小蒂姆。”这个黯淡的神色并没有持续多久,姜格很快又换上了那副经常挂在他脸上的灿烂笑容,“呐,休伯特把话也带到了,我也给你说了我的事情了。至于你对于我,对于阿尔瓦,对于光明未来联盟的信任还有多少,那是你的事情。” “你找我不光是为了说这些吧。”提摩西说。 “当然,路西恩在等圆环法师你。”姜格说。 圆环法师唯一的一堵墙上,挂着正在营业的招牌。即使是到了这般田地,老板依然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他的咖啡磨。悦耳的声音不断从音乐盒子中传来,让提摩西无法不想起阿尔瓦唱这首歌时的神情。 现在圆环法师变成了露天,已经不再提供住宿,但是咖啡和酒照卖。不少工作了一天的法师坐在露天桌椅上,其中一个背影十分眼熟。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他捧着一名东方商人的脸,骨节毕露的手指在对方的络腮胡中轻轻摩挲,“不需要什么宫殿,有条毯子就行。不需要什么美酒佳肴,有一口清水就行。不需要什么仆从就行,有你就行。我会和你一起走,穆艾叶德。” “哈维。对不起。”穆艾叶德·哈拉特低下头,用下巴轻轻地摩擦风暴之眼的手心,“我爱你,但是我没想到这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痛苦。你几乎失去了一切,而我不知道,你的付出是否值得。我甚至不知道,我当初下决定要走商,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没错,我确实失去了不少东西。”本应该是痛苦的现实,却让风暴之眼面带微笑地说了出来,好像是一个久等的幸福,“我失去了世界树枝米斯丁特,魔法石也被吸走了。而我也将不会再是穹顶六星,甚至连提里安法师协会的成员身份都将会被剥夺。” 哈拉特心痛地皱着眉,拉住风暴之眼的手。风暴之眼反抓住哈拉特的手,压低的眉毛下眼睛中闪烁着魔法的光芒:“但我仍然是哈维·风暴之眼!我是唤风者,这一点不会改变!我或许会成为一名荒野男巫,或者别的什么,但是我仍然是我!没有了米斯丁特的哈维,是没有米斯丁特的哈维!绝不因为我头衔的变化而改变!” “说得好。”路西恩突然出现在他们背后,满月般散发着辉光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意。 穹顶六星之首,提里安法师协会的首席法师的到来,让法师们纷纷起身致意,一时间各种布料摩擦的声音回响在圆环法师旅店。路西恩压下手,露出白贝壳般的手掌。 “现在,还有谁会说哈维·风暴之眼是通过金钱才成为穹顶六星的?”路西恩说,“你们听听他的话吧,提里安法师协会的诸位同僚们。在座的诸位没有谁比——哈维·风暴之眼,更能明白一件事情——我是谁。” “你是路西恩啊。”角落里面传来一个嫩生生的声音,所有人都向着那个位置看去,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名约莫六岁左右的孩子,有着和提摩西极端相似的面孔。看见所有人都在看他,他惊恐地等着一双浅灰色眼睛,怯生生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闭嘴,瑞文。”布莱恩抓住他的衣角,用力地扯了一下。 但是现在想要不引人注意已经太晚,不光是其他法师,路西恩也注意到了他们。月神甚至向着两名孩子款款而去,吓得布莱恩摁住瑞文的头一直要他道歉。 “你回答得不错。”路西恩走到瑞文的面前蹲下,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我再来问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是瑞文·德尔·崔德威。”按照成年人的教他的方法,瑞文老实地回答,“红狼公爵雷切·崔德威之子。” “德尔”这个名字让提摩西不自然地眯了眯眼,路西恩在称赞一番小瑞文之后,转过头看瞥了一眼提摩西。这个举动看上去似乎是明显做给他看的,提摩西似乎已经看到了将来,提里安法师协会的法师们把瑞文塞给他来照顾的样子。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路西恩与提摩西面对面坐下。没有丝毫寒暄和废话,路西恩开口就说出一件让提摩西感到震惊的事情:“瑞文是个私生子。” 提摩西很难想象,他那个严谨正派、一丝不苟恪守家族法则到近乎于死板的大哥,竟然会做出来这种近乎于丑闻的事情来。 “可他自己并不知道,他还以为他父亲娶了他的母亲。”路西恩抿了一口咖啡,用杯沿处抬起眼睛来观察提摩西的反应,“而你的兄弟,根本没有把他当私生子来养。这里面的原因可能很复杂,但是目前的情况是,这个孩子……和你一样。” “是我家族的人,当然和我一样。”提摩西把话题强行转移向别的方向。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路西恩微笑着放下咖啡杯,“那孩子也是——附身者。他和你一样,也和阿尔瓦一样。他是从母体继承了附身者的能力,阿尔瓦也是。”用葱白的手指在咖啡杯边缘碾磨,路西恩盯着杯中黑色的液体说,“这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你得想办法弄清楚,瑞文的母亲是谁。” “你们知道他是附身者还不够吗?和他的母亲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提摩西皱了皱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瑞文趴在桌子上和布莱恩小声交谈,天真无邪的笑脸让他想起来那个同样叫“德尔”的弟弟。“还是你们不知道他体内的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不,这很重要。提摩西。”路西恩说,“你应该也可以猜得出来,为什么雷切要把瑞文送到这里来。既然他要享受提里安法师协会的庇护,那么我们就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 月神半眯双眼,表情无比真诚,却没有对提摩西说实话。 这种说着几乎让人无法拒绝的假话的说话方式,和阿尔瓦极度相似。让提摩西毫不怀疑,以前阿尔瓦都处于路西恩的庇护下,而路西恩肯定教给了阿尔瓦不少东西。 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提摩西说:“那我写封信过去。” 好在路西恩并没有强行要求提摩西回北地,他点了点头,又说出另一个要求:“瑞文的事情可以不用急,现在重要的事情是阿尔瓦失踪了。” “可他昨天才离开。”听着从路西恩嘴里又说一边的失踪信息,提摩西感觉内心一阵烦躁,他用拇指用力按住食指的关节,脸上的表情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就就说失踪,恐怕还太早了一点。” “今天下午他发来了消息,说找到了菲涅尔。”路西恩说,“但是他的讯息很快就被切断,不管是精神连结还是联络石,或者是镜子和烟雾里,都找不到阿尔瓦。甚至连湮灭之力的魔力都无法搜寻得到。”路西恩顿了好一会儿,用带有音乐版的气声说,“他遇见了危险。” “你们这群专业人士都找不到他,让我怎么找?”提摩西没好气地说。 “用你的内心。”路西恩伸手按住提摩西的胸口,柔声说,“湮灭之力和吞噬之力会互相吸引,你们彼此是对方的另一半,你只要想着他,你就能找到他。他可能遇见了很大的麻烦。” 狼神芬勒萨斯隆隆地说:月亮阴晴圆缺不定,最擅长的就是说谎,他也有吞噬之力。 提摩西略微估算了一下时间,乔纳森的信笺上说,枢密院让他在仲夏火焰节来临之前解决这个事件。现在才五月才刚刚过半,他们还有一点时间。他:“好吧。” 芬勒萨斯伏下身体,气哼哼地蜷缩成一团继续睡觉,还不忘揶揄一句:蠢货。 或许,狼神是对的。路西恩刚走,提摩西就对自己的轻率感到后悔。他已经让莫尔以借口打扫他的房子——军情处有专门负责勤务的人员,根本用不着他们去打扫——回到加圣斯通城给乔纳森带信,现在加圣斯通城的情况不乐观,朱诺斯也不知道会飞到哪儿去。 从提摩西醒来之后,就被温莎告知,现在朱诺斯由路西恩亲自移动。他也不知道朱诺斯要飞到什么地方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现在正在海上。不管是从浮空塔还是从朱诺斯的边缘,只要往下看,都是无穷无尽的大海。 不管是作为穹顶六星,还是作为全视者,路西恩的行为始终让人难以猜测他的真实目的。 他们交谈了很久,临走之前,路西恩给了提摩西一个指环——那并不是给他的,是让他带给阿尔瓦的。直到天亮之后,提摩西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浮空塔上的卧室。 金合欢树依旧哗哗作响,但卧室已经不是提摩西离开时的样子。 这里像是经历过一场血腥的战斗,白色的床单乱糟糟的,被子也被仍在了地上。在雪白的床被和墙壁之上,殷红的鲜血尤为显眼。那沾着血的手,似乎抓过床单,也摁在过墙上,拖出五道长长的血痕。房间内不通气,在打斗当中,帘子给全部拉了下来,充满铁锈味的气味冲向鼻孔,和男人的精丨液味道以及汗水等各种液体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十分难闻。 想也知道,这里昨天晚上,趁着提摩西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在兜里摸索一番,提摩西把那个刻有狮子纹章的烫金烟嘴的烟斗拿出来,床上有一滩血迹,宛如玫瑰花一般绽放,提摩西轻轻地把烟斗放在上面,跳出半墙迅速离去。 ******************************************* 拖着伤痕累累并且疲惫不堪的身躯,温莎抱着一大床的被褥向提摩西的临时卧室走去。 莱昂内尔的疯病简直越来越重了,以前他只有喝醉了才会发疯,昨天竟然在清醒的状态下对他施暴。完全不顾那里是提摩西的卧室,甚至可以说如同宣誓主权一般疯狂地占有他。不管他如何地反抗挣扎,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完全无视于他的意志,清醒地告诉了他,谁才是他们两个当中,拥有绝对控制权的那个人。 莱昂内尔这一次出手特别的狠,在他身上留下了诸多伤痕。在把他的鼻子给打出血之后,红色的液体让莱昂内尔更加兴奋,翻来覆去地不断折磨着他。 可悲的是,就算是在这样的剧痛之下,温莎还是被他弄到高丨潮。在两人做丨爱——温莎从来不愿意说“强丨奸”这个词,他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悲惨——的时候,这具躯体完全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莱昂内尔。温莎自嘲地想。无可抑制的自我厌恶让他十分想要逃离这一切。 尽管被折磨了一整晚,在被干晕过去又被顶醒之间不断地循环,可等莱昂内尔以恢复清醒。温莎还挣扎着从提摩西的卧室里逃了出来。他洗干净了身体,只想着赶快把那些痕迹给抹除掉,虽然整个提里安法师协会都知道莱昂内尔和温莎的关系,但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境遇是如此的悲惨可怜。他不想可怜自己,也不想自己看上去很可怜。 如果还有什么最后的骄傲和坚持,那也只剩下他们之间虚假的爱恋了。 不管莱昂内尔如何在温莎身后紧追不舍,和他说话,他都置之不理。但是当他推开卧室门的那一刹那,他手上的床褥和被单掉到了地上。 借给提摩西的烫金烟嘴的烟斗,被放在床的中央。证明这里来过人,又走了。他或许还会为此而保密,但是他已经发现温莎最不愿意被发现的秘密。 酸涩的泪水溢出眼眶,温莎跌坐在地,双手撑着地板,茫然地看着地面上出现的一个又一个湿润的痕迹。雨滴一般的不断滚落的泪水,击打着白色的石头,如果水能够持续不断地滴落,再坚硬的石头也会被击打出一个坑。 但铁石心肠的莱昂内尔不会,他的心永远都不会被泪水所击倒。 除非这泪水是温莎的。 “昨天是我不好。”从背后温柔地抱住温莎,莱昂内尔和昨天晚上简直判若两人,“我快要被你气疯了,艾德里安。”轻轻舔上脖子上被咬出血的伤口,莱昂内尔满怀歉意地说,“我不想你走,不想你离开我,但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对不起……艾德里安。” “这是你,第一次道歉。”温莎转过头,盯着莱昂内尔湖蓝色的眼睛,好像又回到了两个人在秋叶湖的那段时间,“子爵大人……为什么?” “我想好好珍惜你的。艾德里安。”莱昂内尔握住温莎的手,面色痛苦地轻轻吻编对方的每一根指尖,“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你表达,我觉得我能做的都做了,可是你还是要走。”他湖蓝色的双眼中满是忧郁,如同秋叶湖的水一般,“因为从来都没有人珍惜过我,让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好好珍惜你了。” “不,你根本不懂。”愤怒地推开莱昂内尔,温莎用嘶哑的声音对着他喊,“说什么好好珍惜我,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珍惜,也不懂什么是爱。你放过我吧,子爵大人!” “艾德里安,你不能这样说!”莱昂内尔还想要再去拥抱温莎,但被对方一耳光给甩得唇角都渗出了鲜血。暴虐的狮子冲过去一把将身材瘦弱的温莎摁倒在地,用几乎要压碎温莎肩膀的力量狠狠压制住,“我是爱你的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除了放你走,你要我怎么做才好!你只要好好地呆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的!就像我们最开始那样!” 他们的争吵引起了浮空塔内法师们的注意,温莎发现已经有法师从卧室里走出来看看外面是发生了什么情况。这里是提里安法师协会,他不能在这里被人发现。他还要在协会里面待上好几十年,如果他被发现了,他无法知道,他将来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的同僚。 温莎不怕轻视,不为传言,只怕他们用同情的目光来看自己。 “别在这里,别在这里。”温莎害怕地反抓住莱昂内尔的胳膊,“我不离开了,别在这里。我们先去把房间打扫了好吗?” ************************************* 提摩西从传送法阵钻出来时,背后的时空裂隙就瞬间关闭。根据路西恩的指引,他带着一枚戒指和他自己来寻找阿尔瓦的行踪。关于寻找的方法,路西恩说得晦暗不明,说是找阿尔瓦,提摩西却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 这里到处都是参天古树,森林看上去比路西恩的年龄还要大。根据路西恩所说,他们将提摩西传送到阿尔瓦最后消失的地方。阿尔瓦跑到这种地方来,大概是跟着菲涅尔过来的,这地方提摩西以前从未来过,看上去也不像经常有人来的样子。 林木的味道有些潮湿,强壮的榕树枝干上,藤蔓如同根须一般垂下。地面上铺满了落叶,虽然现在还是初夏时分,这些叶子也铺上了好多层,厚得简直就像是地毯。 悄无声地飘过落叶,提摩西蹬上一颗硕大无朋的榕树。他站在树冠上极目远眺,远处的河流如同一条玻璃带子穿过苍翠的森林,河面上白色的烟雾氤氲,现在正刮着东南风,所有的烟雾都向着那个方向飘荡。 在森林当中行走,重要的是不能迷路。如果阿尔瓦知道这一点,他也会往那个方向而去。提摩西打算先找到那条河,然后顺着河走。他不知道阿尔瓦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是他现在心里一点都不慌张,反而十分的平静。 如果路西恩说的是真的,或许阿尔瓦现在根本就没事。 如此自我安慰着,提摩西在古老幽静的深林当中前行。浓密的树冠遮盖天地,几乎都透不过来一丝一毫的阳光,空气十分沉闷,幽幽深林之中似乎还不断传来各种各样的怪声。这种森林不太友好,至少对于能够活动的生物是如此。 走了好几个小时,提摩西都没有看见任何动物。 这里是植物的天堂。 树木发出的咯咯断裂声,一直伴随在提摩西前后。他尽量去忽视这些声音,用耳朵搜寻一些更有用的信息。 但是,完全没有。 不过森林到底只是森林,即使是再古老强大,它们也无法阻挡暗影行者前进的步伐。 提摩西终于走到了河边,按理说这里应该有饮水的动物,按理说水如此清亮,河里也应该有鱼,但是这条河中只有奔腾的河水和河床下的石头。 河岸边,一颗被河水冲刷成圆形的湿滑鹅暖石引起了提摩西的注意。这颗石头和附近的白色石头都不同,倒并不是因为他的形状和颜色和周围的同伴有什么区别,而是在这颗石头上,一根红发缠绕在上面。 那红色的火焰在提摩西眼前跳动,他拿起来鹅卵石仔细查看,果然在鹅暖石的背面,用小刀在上面刻了个北的符号。这不用说,一定是阿尔瓦刻的,即使是用刻刀,他也近乎于完美主义般地挑剔,在上面划了很多刀,力求字迹能够好看。 真是有够闲的,提摩西想。他将红发和鹅卵石一起放入兜里,顺着河流向上走。如果阿尔瓦的信息没错的话,他今天下午来过这里,并且在这里留下了信息。河流从北流向南方,在它的源头是一条奔腾瀑布。 暗影行者毫不费力地从瀑布下爬上顶端,如同镜子一般倒映着天空的湖泊出现在提摩西的眼前。 在湖泊中央有一块椭圆形的扁平石头,石头上躺着的东西让提摩西突然明白了——阿尔瓦为什么会失踪。 95、梦中之梦(一) 在椭圆形平台上, 趴着一匹雄鹿。它有着从极寒的北地, 到温暖的南港,任何生物都无法比拟的美。提摩西从未见过如此优雅美丽的雄鹿。雄鹿它的皮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全身都如同北地的第一场雪一般洁白无瑕, 有着十二支分叉的鹿角如同王冠般立于头顶。 当提摩西爬上瀑布,踏上平静如面的湖水时, 永恒的月光洒满了这座湖泊。而在这之前,外面的世界还是下午。 梦境森林里的——永夜月光湖。 这是个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名字。在这片范围当中, 是永恒的不变夜晚, 无论何时月亮都是圆的,没有一点缺口。从头顶上洒下银辉会遍及每一个角落,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有阴影。传说中, 掌握着花开花落的神明——大地之神杜尔登, 躺在永夜月光湖的中央的石头上,它通常会以一头白色雄鹿的外貌展示给凡人。 这是德鲁伊们的圣地。 那头雄鹿缓缓起身, 迈开优雅稳健的步伐向提摩西走来。白鹿的前蹄踏上湖面, 却如同一滴水落在上面。它没有下沉,一圈涟漪从它的前蹄之下扩散开来,波浪弄皱了倒映在湖面上的月亮。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圣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撞上在湖泊周围的林木,发出神圣的回响, 那应该是杜尔登的声音。 可是雄鹿并没有开口。 高大的雄鹿低头看着提摩西,垂下那温和柔顺而又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提摩西。 “我知道你是谁。” 这次杜尔登的嗓音轻了许多, 完全就是在提摩西面前说话了。 “很好,那我就不用废话了。”同样站在水面上的提摩西抄着手,“有一名红头发的法师和一名诺多精灵来过这里,你把他们弄到哪儿去了?” 柔和的白光包围了雄鹿,雄鹿巨大的身影渐渐开始缩小,二十余盏母叨缺涑善眨饣陨4ィ勐贡涑闪艘幻槟凶拥难印k纳砩洗钭虐咨奶俾谎亩鳎纯钍酱蟾潘愕蒙鲜且豢畛づ郏耐飞隙プ乓豢槎锏耐饭牵厦娴穆菇呛托勐剐翁慕敲皇裁辞稹 这样子看上去不像是什么神明或者别的,倒像是一名大德鲁伊。在加圣斯通城也有不少德鲁伊,他们会把动物的毛皮或者植物的藤蔓披在身上,但是能够这样穿的都算是少数。 “路西恩的人现在越来越傲慢了。”大德鲁伊歪着头,上下打量了提摩西一番,“我这里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过来的,更何况是他们有错在先。”他围着提摩西转了一圈,那目光似乎要把提摩西给灼穿一般。 大德鲁伊如同玻璃球一般双眼仿佛没有瞳孔,但仔细看玉石般的眼球,会发现他的眼睛是一片纯白。这样的眼睛如果在别人身上,只能引起同情——这个可怜的人失明了。然而长在大德鲁伊的脸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请允许我替他们向你致以真诚的歉意。”提摩西说,“如果杜尔登的胸怀如同大地一般宽广,那么他会接受的。” “芬勒萨斯,你很会说话。”杜尔登愉悦地眯着眼,他张开莲藕般的手臂,摊着手说,“但是那对我来说没用。”粗壮的藤蔓从他的袍袖当中急速生长,如同无数条出洞的蛇一般灵活。 “我不想让你为难。”提摩西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这些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路西恩也是……” 藤蔓越来越多,直到把提摩西捆成一颗蝉蛹,只露出一张脸在外面。杜尔登满意地看着他的杰作,凑到提摩西的脸前。 “那个红发人类……”杜尔登修长的手指抚上提摩西的面颊,“对你很重要?” “也没有很重要。我不在乎那些。”提摩西冷冷地说,“把诺多精灵放了,我带他走。那个人类你随便处置就好。” 鹿神轻笑出声,如同泉水滴上石面。他转了个身,朝下压下手,提摩西与捆住他的藤蔓一起慢慢地沉入了水中。 在水面上面看,永夜月光湖的湖水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但是到了水面下,这些水看上去不仅清亮,而且还散发着荧绿的微光。 水本身是不会发光的,发光是水里的人。无数德鲁伊沉睡在湖里,他们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湖水。随着提摩西的下沉,那些藤蔓松懈开来,化为粉末融化在水里。 提摩西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在下沉,越往下,下沉的速度就越快。在湖底的淤泥里,一抹红色在一片翠绿的湖水当中尤为显眼,他屏住呼吸,猛地扎了下去看见的镜像差点让他呛水。 阿尔瓦被锁在湖底的一块石头上,他的身体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脑袋。脖子的根部被一块铁拴住,铁下面是一条铁链,链接着石头上的锁。他闭着双眼就像是在睡觉,神色依旧安静平和,红发如同水草般飘荡。 不,这不可能! 双手抚上阿尔瓦的脸时,提摩西发现他的手在发抖。解下腰间的钢牙,提摩西砸断那条锁着阿尔瓦脑袋的铁链,抱着他的头颅向着水面游动。身边的德鲁伊们似乎在挽留,时不时地,他们的手臂和脚掌会划过提摩西的身躯。 刚刚沉下来的时候,提摩西发誓只过了不过数十秒,而他现在已经游了好几分钟,却还没有到达水面的迹象。月光穿透过水面的光辉,显得那么遥不可及。提摩西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肺部似乎有火焰在燃烧。 宿醉般的眩晕感向提摩西的头部袭来,最后的时刻,他低头看着怀中阿尔瓦的头颅,把嘴唇贴上对方的额头。 “阿尔瓦……” 空气突然重新进入肺部,提摩西眨了眨眼,大口地呼吸着。他全身都很干燥,没有进入过湖底的任何迹象,怀中阿尔瓦的头颅也不见了。他仍然被困在藤蔓做成的茧内,一直都是这样。 “不在乎?”杜尔登歪着头,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你的梦境,我也看见了。喜欢那个梦吗?到了最后的关头,你竟然会呼唤一个你不在乎的人的名字。”他摇了摇脑袋,鹿角上的挂饰互相碰撞,叮当作响,“这很有趣,不是吗?他欠了你很多?” “大概是吧,他确实欠我的。”提摩西拉下脸,不情愿地承认道,“但是你要帮我讨回来,我也不会介意。”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缠。”大德鲁伊挥动手臂,束缚着提摩西的藤蔓松懈开来,暗影行者轻巧地落在水面上,如同一片枯叶般,激起一阵阵涟漪。转动着白玉般的眼睛,杜尔登朝着林中深处瞥了一眼,对着林木背后的黑暗说,“我觉得他挺在乎你的,孩子。” 阿尔瓦和那名叫做菲涅尔的诺多精灵从树后走了出来,他抿着嘴唇,扭搅着手指一言不发。 “这算是什么?”提摩西不悦地紧皱眉头,“一个陷阱,还是你们在联合起来耍我?” “不,不是的,大人!”阿尔瓦快步冲向提摩西,他没有留神脚下,也没有施放水面行走的魔法,还没走几步,就噗通一声掉进了湖里。“救……救命……我不会……游泳……”这才几分钟时间,就把情况变得前所未有地尴尬。不得不说也是一项能力。 其他人都没有出手援救的意思,杜尔登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而菲涅尔挠着头发在岸上焦急地走来走去,嘴里说着诸如“我也不会游泳”之类的话。 强行压下翻白眼的冲动,提摩西踱过去把阿尔瓦给捞了起来。浑身湿透的阿尔瓦看上去似乎狼狈且可怜兮兮,趴在地上不住地咳嗽吐水。 “路西恩……咳……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咳咳……”阿尔瓦按住胸脯艰难地,“请你不要误会,我这次并没有要来夺走你的东西的意思,也不是路西恩授意的。” “是吗?”杜尔登抬起眼皮,漫不经心的样子并不像相信阿尔瓦。 “路西恩的计划里,从来都没有要强行夺走哈库勒曼斯一项。”阿尔瓦平复了一下呼吸,瞥了一眼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菲涅尔,“这次真的是意外,朱诺斯城……被毁了……我追着这名诺多精灵王子过来,他……” “我不关心路西恩的计划,孩子们。”杜尔登轻巧地蹦回湖水中央那块石头上,大德鲁伊趴下身体,又变回那头雄鹿的样子,“他从我手里抢走了基丹,抢走了神殿,甚至抢走了我的整个国家。就算你不是来拿走巨兽之喉哈库勒曼斯,也别指望我会帮他。” “你是说的恶魔法师——基丹?”阿尔瓦勉强地站直身体问道,“如果是他的话,在朱诺斯城被毁之后,我见过他。” 鹿神猛地抬起头,眼睛闪闪发光:“他还好吗?” “看上去还不错。至少他看上去还是和传说中一样强大。”阿尔瓦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毁掉朱诺斯城的主谋,就是他。” “一万年了啊……”鹿神重新躺下,慵懒地伸长四肢,“时间冲刷了一切,经过岁月长河的洗礼,很多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即使是基丹成为了全知者,并且要毁灭世界也不要紧吗?”阿尔瓦急切地向前踏出一步,语气有点咄咄逼人。 “一万年之前他就想要毁灭世界。”鹿神似乎是在微笑,“现在还是没有什么区别,即使是被关了这么久放出来,第一个要去找的也是白月光而不是我……”笑容渐渐凝固在他的脸上,鹿神僵硬的脸变得有些古怪,“我就是讨厌他这一点。” 雄鹿自顾自地生闷气,阿尔瓦和他怎么解释都不听。但是很快,阿尔瓦的絮絮叨叨让鹿神变得有些不耐烦。 “够了!”杜尔登轻巧地蹦到阿尔瓦面前,前蹄踩住他的手,“我本来也不打算为难你们。你们可以走,在还没长眠之前。” 鹿神的话让提摩西心中一惊,他想起来在梦境当中看见的那些沉在湖水里的景象。还有阿尔瓦那沉睡的头颅,不祥的阴云在他心头笼罩。职业习惯,或者说是本能,让他把乔纳森的信笺当中描述过的景象,还有鹿神的只言片语重合起来。 “长眠,是什么意思?”提摩西迅速地抓住了问题的重点,“睡魇症吗?” “睡魇症是什么?”鹿神歪着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提摩西,“你们人类总是会发明一些新词,不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难懂的词,用准确的语言表达出来。” 把乔纳森信笺上关于睡魇症的症状复述了一遍,他说得越多,杜尔登那张鹿脸上的表情就越发的难看。 “已经波及到那里了吗?”鹿神甩了甩头上的角,头上的佩饰叮当作响,很快他又变回来那名漂亮高挑的精灵,长袍的下摆遮住了阿尔瓦的手,“真是没想到,会传播得这样快。” “鹿神,你能先把脚从我手上拿开再说话吗?”阿尔瓦怯怯地说,“说实话,踩得我还是挺疼的。” 杜尔登斜眼看着阿尔瓦,盯着他翡翠绿的眼睛良久凝视。“如你所愿,湮灭大神。”他松开脚,漫步到湖水边,漆黑冷峻的湖水开始微微发光,照出水面下的景象。“如你所见,德鲁伊们在这里沉睡。”大德鲁伊幽幽地说,“他们其中一些人已经睡了一整年,有些则是前几天才入睡的。” “德鲁伊的使命之中的一项,不就是守护梦境吗?”揉着被鹿神踩痛的手,阿尔瓦疑惑地问,“他们这算是在履行使命吧?” “你对德鲁伊的工作性质还知道得不少,湮灭大神。”带着几分戏谑,杜尔登看得阿尔瓦脸红红地低下头,“很多人都以为,德鲁伊们是自然的守护者,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我们还是梦境的守护者。梦境在去年夏天就变得狂暴并且不稳定起来。” “在梦境中的人,怎么了?”阿尔瓦好奇地问。 “如果是普通的梦境,我完全可以看到所有的内容。”杜尔登说,“但是狂暴的梦境当中,笼罩着晦暗不明的红雾,有东西在腐蚀梦境。我加派德鲁伊去看个究竟,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回来。” “所以梦境森林,没有动物了。”扶着提摩西站了起来,阿尔瓦推断道,“梦境森林里的动物都是德鲁伊们所变化,怪不得我一路过来竟然没有看见一只动物。所有的德鲁伊都陷入了噩梦之中吗?” “我不在湮灭大神面前说假话,”杜尔登说,“没错,他们陷入了梦魇。就像芬勒萨斯所说的那样,他们陷入了什么——睡魇症?梦魇困住了这些人,让他们无法从梦中脱离。或许还有更糟糕的事情。” “难道是……醒不来的——梦中之梦?”阿尔瓦脸色变得煞白,惊恐地看着杜尔登,“多层梦境,每深入梦境一层的时间都会比上一层要慢上六倍。要逃离之前,灵魂就会被噩梦撕碎,而肉体也将溃烂死亡。”他睁大眼睛,缓慢而又抑扬顿挫地念出古老的诗句,“灵魂无法脱离的终极桎梏,肉体无法逃脱的毁灭结局。” “路西恩都教了你一些什么,这种事情你都知道。”杜尔登微笑着眯着眼睛,“简直就像是个——小图书馆。” “他就是个小图书馆。”提摩西肯定地回答,“字面上的意思,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 听不懂他们谈话的年轻诺多精灵,无奈地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百般无聊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送我回家?” 阿尔瓦转过头对菲涅尔温柔地笑,走过去摸着他的脑袋说:“如果鹿神同意了,我就可以送你回家。” 这个笑容让提摩西感觉有些不舒服,虽说他已经看惯了的阿尔瓦,但是他现在非常不想看见这样的阿尔瓦。“如果我没猜错,加圣斯通城的事件应该也和全知者有关。”提摩西略微思衬了几秒,说出自己的推断,“在血手兄弟会,有个代号叫‘红’的刺客,他的刺杀方式,就是在睡梦中将人杀死,我并不认为那是字面上的意思。” “什么手?什么兄弟?”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社会的杜尔登又歪着脑袋,不知道是因为他脖子痛还是因为头上的鹿角太重,“你说明白一点。” 德鲁伊们离群索居,这位鹿神也不知道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居住了多久。如果以杜尔登的标准来衡量隐士的话,那么能够做到他这种程度的,也就只有杜尔登本人一人。至少在过去的一万年里面,杜尔登除了德鲁伊,极少见外人。更不要说是回归社会了。 “一个刺客的组织。”提摩西尽量用不那么新潮的语言解释道,“红会在睡梦当中,将人杀死在床上。当人死亡之后,亲属会在尸体上发现一个血手印,表示这是血手兄弟会干的。我得说他的杀人方式,和这次的睡眠症状极为相似。而且我们能够掌握到的证据表明,血手兄弟会是由全知者联盟支持的,也就是说他们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是敌人。” “你想说的就这些?”杜尔登问,“说完了?” “不,还没有,鹿神杜尔登。”提摩西紧皱眉头,瞥了一眼还在安慰菲涅尔的阿尔瓦,“那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有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我已经允许你们走了。”杜尔登说。 “可能是基丹指使的,即使这样,你也不在意?”提摩西说,“你们之间有过恩怨,看上去还挺深。他既然去袭击了朱诺斯城,你觉得他会放过梦境森林,放过永夜月光湖吗?” “芬勒萨斯,看起来你比我更了解真相,更了解基丹。”杜尔登毫不掩饰地将不耐烦的神情挂在脸上,提摩西用凛冽的目光直视着杜尔登的双眼,看得鹿神最终垂下眼睑承认,“不过你说得不错,他确实是不会放过我。” “你打算坐以待毙?”杜尔登松动的态度让提摩西更进一步,“还是等着也在睡梦中被收拾掉?” “他毕竟没有亲自来。”杜尔登挑高眉毛,“如果他亲自来梦境森林,我会和他玩玩。但是他去了朱诺斯城!” “这些德鲁伊不是他入侵的证明?”提摩西反问道。 “这些德鲁伊们,他们都是从外面陷入梦魇,我把他们带了回来。”杜尔登空洞的目光飘向湖水,头顶上的月光似乎黯淡了一些,“基丹没有过来。甚至不再想见我……他先去见了路西恩不是吗?他永恒的白月光。” “我可以说话吗?”坐在一旁的阿尔瓦忍不住开口,“基丹这样的大人物,不会一开始就跑到敌人的大本营吧?即使是在毁灭朱诺斯城的时候,他也做了很多事先的准备,最后才出现在朱诺斯城的,和炎魔费勒萨斯一起出现在朱诺斯城外。” 杜尔登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尔瓦,语气有些不快:“你和路西恩一样虚伪,人类。和他的说话方式简直如出一辙。就算我不允许你说话,你也说了一大堆,所以,别问我了。你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我对你可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从现在开始,你给我闭嘴,让芬勒萨斯说。” “那还真是受宠若惊。”提摩西冷漠地说道,“既然鹿神杜尔登让我说话,那么我就直接地说,毕竟我们的时间都不多。”杜尔登做了个手势,示意让他说下去,“就像阿尔瓦所说的那样,基丹不会自己一个人跑到梦境森林里来,但是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如果现在能够找出来红的位置,并且打败他,那么你能够解决德鲁伊们目前面临的难题。而且……你想见的人,也会自己过来见你。” “没错,基丹不会坐以待毙,等着别人瓦解他的势力什么都不干。”杜尔登低头微笑,似乎回忆起来什么往事,“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会是如此的巧舌如簧,芬勒萨斯。舌头简直都可以给樱桃梗打结。但是就紧凭这样,你就想要说服我帮助你们,那未免也太过于轻松。” “不是帮助,是双赢。”提摩西说,“你赢,我也赢。基丹输。” “我自己可以解决德鲁伊们的问题,”杜尔登斜眼看着提摩西,“我也能够找到深入梦境而不被吸入的办法。” “可是你时间不多,虽然你用永夜月光湖的水浸泡了德鲁伊的身体。”提摩西快速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突破点,“但是外面的那些人,没有办法受到这里自然之力的庇护。各地的德鲁伊们都有陷入梦魇的情况,梦境森林将不再是净土。我看这湖水里面并庇护所有的德鲁伊,从服装上看来,他们在自然教派里,都是身份很高的人。你留下了种子,但却任凭那些花儿枯萎。” 忧伤爬上杜尔登的眉梢,他幽幽地问了一句:“加圣斯通城,也有很多德鲁伊沉睡了吗?” “是的。”提摩西点了点头,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在加圣斯通城,德鲁伊们是最先出现梦魇症状的群体。更糟糕的是,在除去德鲁伊之外的人陷入睡魇症之后,圣光明教对斯刚第王国的摄政女王提议,驱逐德鲁伊。” “凭什么!”这句话让杜尔登怒从中起,“德鲁伊们是最早修建加圣斯通城的成员,整座城市都是围绕着花园建立起来的。我们不奢求任何歌颂或者功绩,也不需要盖上高塔尖顶的大教堂来供奉自然,只需要给那些在城市中心下向往自然的人一个栖息之所,他们凭什么要驱逐德鲁伊!有什么资格来驱逐?!” 面对杜尔登的怒火,提摩西依旧用一贯的冷漠来应答:“就凭德鲁伊们引来了睡魇症。这次的情况很糟糕,每个人都可能在梦中死去。巨大的恐慌已经笼罩了整个城市,圣光教派的人在城内散布了流言,一些激愤的市民已经在花园里拔草砍树了。” “够了!”杜尔登怒喝道,“我们把那个红给揪出来。这可不是我听信你一面之词的原因,芬勒萨斯,你必须得像我保证一件事情。” “如你所愿,鹿神杜尔登。”提摩西爽快地答应,“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杜尔登点了点头,平静地说:“很好,当我想起来我要你为我做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当晚阿尔瓦与提摩西被赶出了永夜月光湖,杜尔登要在那里施法,而他不想让狼神芬勒萨斯和拥有湮灭之力的阿尔瓦看到。他们在河边燃起一堆营火,由于鹿神没有提供任何的取暖物品,阿尔瓦只得紧紧靠在提摩西身边取暖。 简单地吃了一些杜尔登送过来野果,晚饭后他们把落叶收集在一起,菲涅尔躺在上面,枕着一颗巨大榕树的树根酣睡。他轻轻的呼吸声使这个夜晚显得更加静谧。等明天天一亮,在杜尔登的允许下。他们就要离开这里,把菲涅尔送到来接应的人的手上,他们三人则会回到加圣斯通城,解决关于睡魇症的问题。 用一根长长的树枝轻轻地拨弄了几下营火,火焰烧得愈发旺盛起来。提摩西现在对乔纳森的境遇无法不担忧,虽然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阿尔瓦抱住提摩西的胳膊,头靠在他肩膀上。想的事情和提摩西完全不一样。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看着火焰,许久都没有人开口打破沉默。 自然地把手放在腰间,提摩西摸进衣兜,却没有摸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想起来在离开之前,把烟斗已经还给了温莎,而现在他身上也没有备用的。但是他摸到了另一个意外的物品——路西恩在临走之前,给提摩西的那枚指环。 月神将提摩西将这枚指环交给阿尔瓦,冰凉的金属已经带上了提摩西的体温,在指尖上变得有些温暖。提摩西用指尖轻轻地将指环在兜里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掏了出来,柔声唤道:“阿尔瓦,你睡着了吗?” “没呢,大人。”睡眼稀松的阿尔瓦连忙睁开眼睛,强撑住睡意看着提摩西,火焰在他翡翠绿的眸子中跳动。提摩西一看见那双眼睛,就如同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心脏,他感觉心脏微微发疼还不住地颤抖。阿尔瓦看见沉默的提摩西,疑惑地问了句,“怎么了?” “把手伸出来。”提摩西低声说,声音中带上他都无法相信的暗哑。 顺从地伸出葱白的手指,阿尔瓦把手放在提摩西的眼前。提摩西从包里拿出那枚戒指,冷不防地给阿尔瓦戴到中指上。这戒指就是为阿尔瓦量身定做的,本来在提摩西的手中,那个戒圈不会收缩,还显得有些大。但是一旦套上了阿尔瓦的手指,戒圈迅速地收紧,完美地贴合上阿尔瓦的指骨,大小一丝不差。 “这……大人?!”阿尔瓦又惊又喜,眼角甚至都溢出了泪水,“你这是……”他激动地抚弄着手上的戒指,指尖都忍不住在颤抖个不停,“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大人。” 虽然他们之间曾经有过很多误会,但是没有哪一次的误会让阿尔瓦看上去这样可爱。不管是他微红的脸颊,眼角的水光,还有微微开阖的嘴唇,都让提摩西觉得他十分的可爱。令他有一种不顾环境,就在这里好好地疼爱对方一番的冲动。 “你在想什么呢?”提摩西皱了皱眉头,嘴上冷淡地说道,“这是路西恩让我带给你的,朱诺斯城烧成那样,你让我上哪儿去买戒指。” “哦,是的,大人。你是正确的。”略带失望地低下头,阿尔瓦轻抚上手中的戒圈,“他们把这个赶制出来了,真的是……对不起,大人。我太失礼了,请你不要因此责怪我,我很抱歉,都是我不好。”说着他竟然委屈地哽咽起来,抿着嘴唇不再出声。 “这是什么?”丢下捅火的木棍,提摩西转身去搂住阿尔瓦的肩膀,“路西恩为什么不亲自交给你?” “啊,没,没什么。”阿尔瓦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把眼泪全部都憋了回去,“这是用来抑制湮灭之力的,路西恩说过可以控制我背后的圣痕。前几天他加强了圣痕,现在圣痕的力量太强,所以我使用魔法不太方便。用这个戒指储存起来,就可以……” “哦,说下去……”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提摩西略显急促的呼吸已经喷得阿尔瓦坐立难安,他不断地嗅着小猫咪身上的气味,好像捕食者嗅闻着猎物的味道。 “大人,别这样。”见提摩西对自己要说的话题完全不感兴趣,阿尔瓦难为情地推了推他,目光落到在一边酣睡的菲涅尔身上,“菲涅尔还在这里。” “嗯。”欣赏着小猫咪窘迫的样子,提摩西不紧不慢地用手轻轻摩挲他单薄的肩背。 “大人,别逗我了。”小猫咪的呼吸渐渐地染上了情丨欲的气息,变得越来炽热起来。 “好。”提摩西干脆地回答,收回了手,也不再在阿尔瓦身上乱闻。他靠上横在背后的枯树树干,抬头仰望着璀璨的满天繁星。 静谧笼罩了这个河边的小小营地。提摩西随意地搭着手,抬头看着流转的星云。阿尔瓦抱着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时不时地偷看提摩西一眼。 “阿尔瓦。” “大人。” 两人同时开口说道。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一次的异口同声。 “好吧,我……”阿尔瓦鼓起勇气,选择了率先开口,“我觉得很高兴,大人。你又一次帮我脱离了困境。如果你不是你能来,我不知道鹿神杜尔登要把我扣留到什么时候。”他说完扯了扯提摩西的衣袖,喏喏地说,“大人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嗯。” 提摩西半眯着眼,浅灰色的眸子中散发出危险光芒,他凑近阿尔瓦的耳朵,轻轻往耳孔里面喷出一阵温热的气流:“把衣服脱了。” “大,大,大,大人——!”阿尔瓦猛地窜起来,受惊小猫咪般地向后跳去,“不是说了不要在这吗?” “那你想在那里?”提摩西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树上,水里不都试过了吗?今天或许可以试试在落叶上,星空之下,你向星星许的愿望说不定也可以实现。” “实现愿望吗?那可真是不错……”紧抓着衣领,阿尔瓦的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但是我不希望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杜尔登看着我们呢。这些橡树也是。而且……菲涅尔……还……” “你害羞的样子很可爱。”带着认真严肃的表情,提摩西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挑逗,“不要在别人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怎么会……”早就习惯了提摩西一本正经说下流话的阿尔瓦,这时候却比听见那些露骨话语时更为难为情,他抓着胸口的布料,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大人……我才不会在别人面前害羞什么的。只有大人才会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 年轻的诺多精灵在树叶上翻了个身,弄得身下的树叶哗啦啦作响。他嘴里不知道在嘟哝些什么,还在不住地磨牙。 抓住一片枯叶,阿尔瓦低着头放在指尖把玩。提摩西突然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手指在那枚戒指上面轻轻摩挲:“这枚戒指对你很重要吗?” “是……应该是的……吧?大人。”阿尔瓦结结巴巴地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为你带来这枚戒指,你怎么感谢我?”提摩西问。 这个问题还把阿尔瓦给问住了,他愣在那里好久都没有回答。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大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 “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提摩西的右手摸上小猫咪的耳垂,长有老茧的粗糙手指轻轻地揉捏那珍珠般的耳垂。 “只要我能够做到的,我一定做。”好不容易平复了些许的情丨欲浪潮,又在阿尔瓦的身体中翻涌。他极力地想要忽视那些感觉,却因为压抑而难以抑制地不住发抖。甚至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抖音,他本想说得更坚决肯定一些的,好让提摩西知道他是认真的。 “如果有一天,我向你求婚,你也会答应的那种程度?”提摩西接下来的话题,让手中的耳朵变得发红发烫,明显升高的温度从指尖传来。 小猫咪绷紧了颤抖的身躯,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玩弄着他耳垂的男人。 “大……大人……”慌乱地抓起一捧落叶抱在怀里,两只手不受控制地乱挠,阿尔瓦把树叶弄的满身都是,“你……你在说些什么啊?什么求婚……什么的……” “骗你的。”北地狼恢复了那冰冷凛冽的目光,放开小猫咪的耳垂,“你也有被我骗的时候啊,小骗子。”看见阿尔瓦失望地垂下头,瘪着嘴角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提摩西好心情地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我说过我要报复你的,这算是我对你报复吧,怎么样,你觉得痛苦吗?” “不……”敏感地缩了缩脖子,阿尔瓦看着提摩西的脸,“我只是……只是……真不知道大人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把脑袋扭到一边,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明明你可以对我做更过分的事情,但是你……我真的不知道了。你让我心情大起大落的,我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那就什么都别说。”一手揽住阿尔瓦纤细的腰身,提摩西隔着魔法长袍的布料,用手指轻点他美好的腰窝,“你还记得那个一年之约吗?” “我没忘呢,大人。”阿尔瓦轻喘着回答。 “很好,你记住这一点就行了。”轻抚着阿尔瓦水色的嘴唇,提摩西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大人,你的意思是?”瞪着略微湿润的眼睛,阿尔瓦问。 96、梦中之梦(二) 夜风吹得榕树馆哗哗作响, 树叶们互相摩挲着, 如同无数的手掌相互推搡。火星在营火之中跳跃,木柴燃烧得噼啪作响。 “这一年,你呆在我身边, ”抓起阿尔瓦的手,提摩西轻轻地摩挲着他手上的戒指。“别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 “那一年之后呢?大人。”抬起带着迷恋目光的翡翠绿猫眼, 阿尔瓦愣愣地盯着提摩西。 “到时候你想干什么都好,想去哪儿都行。”火光照着提摩西的脸, 给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带去些许温度。“至少现在, 你呆在这里,就不要胡思乱想。” “真是个很好的提议,大人, 你总是会想得周全。”垂下眼睑, 阿尔瓦极力掩饰着他眼中的失落,“既然如此, 我也没什么好奢求的了。” “睡吧。” “嗯。” 第二天一早, 阿尔瓦醒来时,营火已经化为灰烬。菲涅尔打着哈欠,嘴里不断地抱怨昨天晚上没睡好。说阿尔瓦和提摩西的谈话太吵,说树干把他脖子上给顶出来一个坑。 杜尔登如约来到了营地,准备和他们一起出发。 但到处都找不到提摩西的踪影。菲涅尔与阿尔瓦在周围找了好几圈, 杜尔登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忙得团团转,最后才剔着指甲大发慈悲般地告诉这些凡人答案:“别找了,狼神早就走了。” 阿尔瓦惊讶地扭头看着杜尔登, 昨晚那场莫名开始又莫名结束的谈话,让他内心升起很不好的预感。转动手上的戒指,阿尔瓦紧抿着嘴唇,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别担心。”鹿神杜尔登打了个呼哨,地面隆隆作响,晃动的土地将落叶都震了起来。 如果阿尔瓦没有看错的话,森林在移动。落叶如同簸箕上的豆子一般颤抖,巨大的树木为他们让出来一条道路,如同夹道欢迎的士兵。从森林外面刮过来的风顺着那条路席卷而来,吹动阿尔瓦的长发。 “昨天半夜他就走了。”杜尔登扬起优美的脖颈,张开双臂向前跑了几步,他的下半身在魔法的微光下化为一头雪白的雄鹿,而上半身还是精灵的样子。“上来吧,我带你们出去。” 坐在杜尔登背上,风在耳边呼啸。阿尔瓦怀里抱着菲涅尔,把手搭在鹿神的肩膀上。 “他没告诉我……”阿尔瓦十分失望地说,“他去哪儿了呢?” “谁?”杜尔登问。 年轻的诺多精灵对这一切十分好奇,即使是在鹿神的背上不断地颠簸,他表现出来的兴致也十分高昂。“他是说的狼神芬勒萨斯。”菲涅尔急忙插嘴说,“或者是叫世界之狼,巨狼神什么的。” “是芬勒萨斯啊!”杜尔登突然朗声大笑,“没错。不过他原本的名字不叫这个,现在我也习惯这样叫他。看来这位新的芬勒萨斯是个不错的人。啊……已经三千年没有过芬勒萨斯了。这或许不是个好的兆头。” 当然不会是好的兆头。阿尔瓦想。 第一任芬勒萨斯出现在一万多年之前,以鹿神杜尔登的年龄来说,说不定当时他们还认识。而一万年之前,正是第一批附身者出现在盖亚大陆的时间。杜尔登和路西恩一样,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却总是对此闭口不谈。 第二任芬勒萨斯是出现在第二纪结束之前。那正式三千多年之前,提里安继承了亚特兰蒂斯,把盖亚大陆击碎成六块的时候。那名芬勒萨斯的附身者,说不定杜尔登和路西恩也认识。毕竟以他们的身份来说,他们的责任不允许他们离群索居,对此不闻不问。 在路西恩的带领下,幸存者们建造了朱诺斯城。而城市的名字则是由路西恩本人决定的。这么说起来,算是在纪念当年的那个人。 在传说中,第二任芬勒萨斯的附身者——朱诺斯。 “以前你叫芬勒萨斯什么?”强压下差点直接询问杜尔登是否认识芬勒萨斯的欲望,阿尔瓦把问题换了个方向。 “当然是直接叫名字。”杜尔登转移了一下话题,“不然你以为呢?” “叫他朱诺斯?” “他可不叫朱诺斯。” 根据阿尔瓦阅读的现有史料所叙述,朱诺斯拥有双重人格。白色的城市代表着他阳光、正义、纯洁、开朗的一面,而黑色的镜像城市则代表了他黑暗、邪恶、不洁、阴郁的一面。双灵同体之人,一个躯壳里住着两具灵魂。 鹿神的话让阿尔瓦的合理怀疑得到了一些解释。如果阿尔瓦分析得没错,在以前书籍上面所记载的“他们合二为一”或者“合为一体”应该是指的朱诺斯和海英斯的关系。根据之前的书写习惯,这里的“合体”是指的肉体的结合,而不是灵魂融合。也就是说,他们是一对情侣,而不是后来的史学家所认为的是双灵一体。 “那么就是叫海英斯?”阿尔瓦大胆地说出来自己的推论。 鹿神欢快的步伐突然停止,他向前蹦q了几步,停在巨大的螺旋纹石头地面之前。他背对着阿尔瓦,让阿尔瓦无法看见表情。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路西恩呢?”如果不能听出来鹿神的语气中的不快,那么阿尔瓦肯定就是个聋子。迈开优雅的缓慢的步伐,鹿神用前蹄踩上螺旋纹地面的中央位置。“城市是他修建的,名字还是他起的,史书也是他编撰的。” “可是路西恩不在这里呀。”阿尔瓦说。 “我要是回答了你这个问题,你又会絮絮叨叨地问个不停。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要命!我这可不是什么魔法学院,要教小朋友们做这做那。”绿色的光芒从鹿神前蹄下散发出,顺着地面的螺旋纹路渐渐蔓延开来,“鹿神杜尔登讨厌别人问个不停。你还是直接去问月神,他最喜欢教别人如何行动,也最喜欢回答别人的问题。当老师就是他的爱好,我可没这种爱好。” “如果我去问路西恩,他大概会说——”阿尔瓦清了清嗓子,学着路西恩的语气说,“我们所能看清的真相是有限的,你所看到的历史,都是当代史。因为历史有时候没有真相,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下,只会残存下一个道理。” “学得真像!”杜尔登仰着脖子哈哈大笑,地面上的螺旋纹路光芒紧缩了起来,汇聚到他的前蹄一下,形成一口散发着莹莹绿光的魔力能源井。鹿神优雅轻巧地跃进井中。 绿色在阿尔瓦眼前呼啸,如此多的绿色,却十分的不真实。阿尔瓦感觉自己身处高空,俯视着林海,而好似森林透过梦境的薄纱一般,透出来的新绿之光,朦朦胧胧又晃个不停。 时间似乎被任意地搓扁揉圆,空间在这里毫无意义。似乎只过了一瞬间,有可以视之为永恒不灭。阿尔瓦眨了眨眼,那些朦胧的新绿已经在眼前消失,他们的脚下依旧是螺旋纹的地板。不过周围的环境告诉阿尔瓦,他已经到了别的地方。 这里是一座花园,古老的建筑风格从腐朽的羊皮卷上才能看到。在螺旋纹周围的喷水孔早已被疯长的水草给堵住,原本这个花园一定华丽无比,喷泉也可能相当壮观。但现在,它们只是一潭死水罢了。 从鹿神杜尔登背上跳下来,阿尔瓦环顾四周。在这个近乎于废弃的花园当中,竟然还有智慧生物在走动。它们都是精灵,其中就有过来接应的姜格。他提前到了这里,看样子是在接到阿尔瓦的讯息时就过来了。 “菲涅尔,你可担心死我了。”姜格伸出双臂紧紧地把菲涅尔搂在怀里,激动地拍着年轻诺多精灵王子的背部,“快点回去吧,以后别再乱跑了,外面的世界混乱着呢。” “但是也有不少好事发生。姜格,你肯定无法想象,在过去的岁月里,我从未有在这些天经历过这么多冒险。”重回家园,菲涅尔显得十分兴奋,“说真的,那真是太刺激了,刺激得有些过分。” “你该不会还想要出去吧?”姜格的脸上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几乎都可以说得上是愁云满面了。 “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希望像你一样,在六块大陆之上自丨由地行走,到处去冒险,还有夺宝什么的。”菲涅尔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但他看见脸色不太好的姜格,又赶紧补充道,“不过我保证,我近期一定会乖乖的,绝对不会从王宫里面逃跑出来了。我回去之后这些冒险经历够我回味很久了。” 听见菲涅尔这样说,姜格才放心似的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微笑着抚摸着菲涅尔的脑袋,以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声音说:“我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自丨由,亲人呐,希望你的命运不要像我的命运。” 仲夏节即将到来,诺多精灵们会在半个月之前就会提前准备庆祝事宜。以阿尔瓦的资格,无法觐见诺多的精灵王,但是他被当做客人留了下来。 据说这是菲涅尔的意思,说是作为酬谢,一定要让阿尔瓦参加仲夏节的第一场祈祷仪式。 在阳光森林逗留期间,人口稀少的诺多精灵为阿尔瓦提供贴身侍从服务。实际上,他很少看见诺多精灵,他们多数都在为准备祈祷仪式而奔忙。 阿尔瓦从未感觉到如此孤独。 或许是日夜相伴的时光太过于美好,到达阳光森林的第一天晚上,难熬的思念就开始侵蚀了阿尔瓦的理智。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非常想念提摩西。 柳絮在空中漫天飞舞,即使是在夜晚,也不停息。阳光森林被笼罩在这些轻柔的飞絮当中,仿佛在初夏就下起来雪。洁白的絮状物停留在窗户上,顺着窗棱往下滑落,堆积在圆形的窗户底部,宛如积雪。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不过窗户是方形的——加圣斯通的常见样式。阿尔瓦想起来在去年冬天,冬至节之后的那些日子。每天早上送提摩西出门,晚上迎接提摩西回家。就像是——管家,男仆?或者更好一点是——同居人。 那段时间,鲜有的安定生活,让阿尔瓦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虽然那段时间提摩西总是会拿他泄欲,用各种方法索取他的肉体。但是现在回忆起来,阿尔瓦只记得那一天他身体不太舒服——前一晚提摩西做得太过,让他着了凉——披着毯子坐在窗边看静静飘落在窗户上的雪。 晚归的提摩西带着风雪向他走来,冰冷的雪花让生病的阿尔瓦咳嗽的声音大了些。提摩西带上门,从背后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哑着嗓子问他觉得今天是否有好一点。 或许是因为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噼啪作响,阿尔瓦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一刻,也发出了炸裂的声音。如同结冰的湖面,突然被一阵暖流给炸开。他刚刚喝过的姜茶,让他的身体开始觉得发热,提摩西柔软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轻地撩拨。 一些都无比的美好,美好得阿尔瓦感觉十分不真实,就像是在做一个美梦。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阿尔瓦都觉得那是他在生病时做的一个朦胧的美梦。除了那留在耳边的呢喃,如同能够控制心智的魔法一般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 那是他们第一次有过那种拥抱,饱含着情感却又无关于情丨欲。比任何性丨爱都要美好,一旦想起来这件事情,阿尔瓦就激动得浑身都发抖,鸡皮疙瘩一阵阵让汗毛竖立又倒下,海浪一般的快感之后,引来难以言喻的心灵满足。 真希望那个拥抱,能够再来一次。让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虽然以前经常唱,但是现在阿尔瓦才真正地明白《我想你》里面,那两句歌词的真正含义。 无人相拥的夜晚何其漫长 无人相爱的人生心扉紧闭 这种理解现在如此侵入骨髓,切骨入肤般地让他感到痛苦。 阿尔瓦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疯狂地想念提摩西。不仅是那个不带情丨欲味道的拥抱,还有各种事情,好和不好的,让他痛苦哀伤和让他无比欢心的,他都想。只要这个是提摩西,不管是提摩西带给他来什么感受,他都可以欣然接受。 如果可能的话,阿尔瓦希望提摩西突然出现在门口,过来从背后抱住他,无限缠绵地给他一个温柔的深吻。就像是那个坐在窗边所做的美梦一样,把他想要的下半部分补全。 如果提摩西做不到,就按照提摩西一贯的方式,狠狠地摁住他腰,或者是掐着也可以,在上面留下淤青和手印也没关系。粗暴地在他身体里面进进出出。只要提摩西还在这里,在他身边,不管对他做什么事情,他都可以承受得住。 以前的阿尔瓦,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孤单。但在阳光森林,却让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孤单难眠的夜晚。原来,想念一个人,才是最孤单的事情。 或许是习惯了吧。阿尔瓦想。 “习惯真是一样可怕的事物。当你习惯了咖啡的苦,那苦也变得甘醇。你习惯了胡椒的辣,那辣也变得温暖。你习惯了陪在一个人身边,所有的好与坏的时光,都会成无法割舍的留恋。” 温莎对他说过的话,现在阿尔瓦才品尝出味道。 以前阿尔瓦把“分离”想得太过于简单,当他真的离开了提摩西身边,才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比起来提摩西经常为自己考虑,阿尔瓦发现自己也显得太过于不成熟。之前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心烦意乱,脑袋中各种想法纠缠在一起。他甚至把他自己的想法,当成了对双方都好的解决方案。打着为提摩西好的幌子,却从来未曾注意过对方的感受。现在他被留在这阳光森林里,也没有人来打扰,阿尔瓦才有事件安静地好好思考一下,关于他和提摩西之间的事情。 想得越多,阿尔瓦就越是惊讶于自己的自私与幼稚,未来的道路不会一帆风顺,他们将来要面临的难题还很多。但现在,阿尔瓦只想细细咂摸那令他既痛苦不堪又满心欢愉的思念。 每个失眠的夜晚,他都会披着衣服坐在窗户边,把滔天的思念全部写在纸上。凭着记忆,他完整地写出来《我想你》的乐谱。阿尔瓦对音乐并不擅长,而且也没有特别大的兴趣。不过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几乎可以说是打到过目不忘的地步。这就是他为什么可以像提摩西说的那样,是一个小图书馆的原因。 写好乐谱,阿尔瓦会轻轻哼唱几次,改掉那些错误的地方。经过几晚上的努力,不懂音乐的阿尔瓦竟然也依靠过人的记忆力,把《我想你》的乐谱完整地写了下来。 照着这个乐谱,阿尔瓦轻声地哼唱了一遍。唱到“与我共度美好余生”时,阿尔瓦突然觉得心脏疼痛得难以忍受,趴在桌子上把脑袋埋进胳膊里。 阿尔瓦突然明白,这已经不单纯是他对提摩西所说的“爱上你了”那么简单。阿尔瓦发现他现在可以说是在疯狂迷恋着一个男人,这在以前的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会像是路西恩所说的那样,是魔法吗? 如果仅仅是魔法,那么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未免显得太过于可悲。要依靠魔法来维持的关系,终归是不会长久的。 而且,最令阿尔瓦感到不安的是——提摩西对他的表白没有任何表示。 虽说阿尔瓦已经表白了好几次,但是提摩西只是在一次争吵中说漏了嘴,表示对他不要谈而已。对他的心意,提摩西没有任何回应。提摩西的心思也太过于难以捉摸,还又再次提起来那个一年之约。 那对阿尔瓦来说,是一次等价交换般的易物。 或者情况更加糟糕,在提摩西的心目中,阿尔瓦的位置没有过任何改变。还是那个可疑的骗子,用金钱买到的玩具、宠物什么的。总归不会是恋人这类的身份。 这是或许是提摩西在提醒他,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立场。 一想到这里,阿尔瓦的心就沉了下去,再也浮不起来。 第一场仪式在六月的第一天进行。 早在阿尔瓦与菲涅尔到达阳光森林的第一天,鹿神杜尔登就离开这里,直接通过螺旋纹传送阵,传送到加圣斯通城的德鲁伊们修建的神殿花园。但是这天一早,他又回来了,还捎带给阿尔瓦一件礼物,说是提摩西的委托。 “你不拆开看看吗?”带来礼物的杜尔登说。 “感谢诸神,赐予我们美好的夏日。我得去参加今天晚上的仪式,你明白我的意思。”鹿神的话让阿尔瓦感觉十分尴尬,红潮爬上他白皙的面颊。想起来上次的“礼物”,阿尔瓦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杜尔登面前打开,他找了借口,飞快地逃离了现场,如同背后有恶狗在追着他的屁股咬一般。“请允许我失陪——!” 鹿神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笑容,几下蹦q回螺旋纹内,随着一道绿光而去。 逃跑似地回到诺多精灵们准备的客卧,阿尔瓦抵着门板喘息了一会儿。等平息了呼吸,他走到窗户边偷偷向外看去,确定杜尔登离开之后,才抱着获得礼物的惊喜和鹿神送来的纸箱子一起滚到床上。 纸箱是加圣斯通城常见用来包礼物的那种,上面用缎带扎着一个蝴蝶结。快速地拆开外面的包装,阿尔瓦发现里面是一件夏日礼服,还带有一张纸片。纸片上面的内容十分简单,虽然没有落款,酣劲流畅的字迹看上是出自提摩西之手: 希望你能够在仲夏火焰节之前回到加圣斯通。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看焰火。我想你没有仲夏节可以穿的礼服,就根据你的身材尺寸,给你订做了一件。穿着它回来见我。 每年的仲夏火焰节,加圣斯通城都会在节日的最后一天,狂欢的气氛进行到高丨潮时,在运河的入海口进行焰火表演。阿尔瓦以前从未和别人一起看过,他自己倒是有挤在人群当中观看过焰火表演。但是那次无处不在的汗臭味和拥挤的人群给阿尔瓦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从此阿尔瓦选择了更加理智的办法——自己一个人呆着——来度过仲夏火焰节。 虽说以前也有过不好的回忆,但是这次能够和提摩西一起看焰火,他几乎都要把德鲁伊们还被困在梦魇当中醒不来的事情给忘记了。“大人……”抱着有楠木熏香味道的夏日礼服,阿尔瓦把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面。压抑不住的轻笑不断从唇齿当中溢出。 飞快地跑到被当做临时书写台的桌子前,阿尔瓦提笔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当他写完之后念了一遍,又觉得十分不妥。提摩西现在应该还在为德鲁伊和加圣斯通城的睡魇症奔忙,他却只想到他自己的事情。阿尔瓦把这张信纸揉皱,扔进到了地上,重新写了一封理智的信笺过去。 大意无非是,感谢大人的礼物,我会在参加完所有仪式之后尽快赶回加圣斯通城,如果估算没有错误,我会在仲夏节当天下午回去。能力有限我无法帮助德鲁伊,无法为大人分忧云云。写完之后阿尔瓦再三确认,在字里行间有没有流露出他过于急切的思念,有没有透露出过于热烈的情感。 于是看完了之后,那张纸又再次揉皱扔到了地上。写了又扔,扔了又写。在地上的纸团增加到二十个之后,阿尔瓦终于写出来一封如同官方辞令般严肃,并且冰冷得不近人情的理智回信。 信笺通过德鲁伊的手中,从阳光森林的花园传送到加圣斯通城的神殿花园。 当天晚上,阿尔瓦参加了第一次仪式。如果是别的时候,阿尔瓦肯定会为能够参加这种古老而神秘的仪式,而激动得全身发抖。但是现在他却感觉仪式亢长并且无聊,精灵们在星光之下的歌舞简直没完没了,几乎到了当他睡着的地步。 经历了几天这样的歌舞之后,向群星祈祷的仪式终于结束。第二天就是仲夏火焰节,阿尔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卧室,把自己摔在床上。他仰躺着望着头顶上床幔的链条。那个链子用来拉床幔的,不过在贝肖格街,提摩西却经常用那链子来作用别的见不得人的用途,那些不可告人的另类用途,都被用在了阿尔瓦身上。 抬起手臂横在眼睛上,楠木的熏香味道钻入鼻孔。想到第二天就要离开这里,回到加圣斯通城,阿尔瓦提前换上了提摩西的夏日礼物。不得不说,礼服非常合身,款式也很新潮,看这种风格,一定是从加圣斯通城运河上的某家裁缝店里订做的。 和以往不同,这次的礼服看上去特别昂贵。不仅是袖口,整件衣服上面都有精美的刺绣。做起来肯定不会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做完的那种。这件衣服起码要做几个月,一般来说,运河上的裁缝店要做这么一件衣服,他们会在迎春节的时候就接受订单,而成衣则要在仲夏火焰节之前才能看到。 一种受到关爱的感觉让阿尔瓦内心一阵温暖,他们离开加圣斯通城之前,就是迎春花节。这是策划已久的礼物,虽说没有由策划者亲自送到他面前,但是也让他感觉到简直受宠若惊。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领口里面,特地绣了他的名字。 这更加让阿尔瓦坚信——这衣服就是为他做的,并非直接买的成衣。 和提摩西相处的这么日子以来,阿尔瓦能够深切感受到那个外表粗犷的男人,心思是多么的细腻缜密。一点点小的细节都让阿尔瓦觉得感动,而想到自己的行为,则让他觉得十分难为情,他似乎还没有为提摩西做过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 但是现在,这种愧疚并未占据上风。找出来随着礼盒一起送来的那张纸条,阿尔瓦把在这些天已经看过无数次的内容又念了一遍。他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那些字迹的每一个墨点,贪婪地嗅闻着纸上墨水和纸浆的味道,甚至幻想出提摩西的味道也残留在上面。 “大人……”半眯着眼,阿尔瓦的舌尖轻轻舔过嘴角。他把纸条盖在脸上,仰着脖子低声轻喘,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衫。 “唔……大人……”幻想着自己的手是提摩西的手——虽说手上没有那么的老茧,也比提摩西要光滑不少——阿尔瓦轻抚着自己的面颊,低声轻唤着那个让他思念不已,疯狂沉醉的名字。 纸上残留着提摩西的味道,衣服是提摩西送来的,无数的念头不断地如同惊涛一般拍打着他的理智。任何试图和它们对抗的力量,都将被摧毁! 呼吸越来越急促,阿尔瓦不可自持地将手指伸进嘴里,用提摩西最喜欢的动作,搅弄着自己的口腔,掐住舌头玩耍逗弄。黏腻的水声在这间卧室里回荡。虽说这样让他呼吸困难,但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却让他根本无法停下。 蚀骨的思念如同浪潮一般袭来,撕裂了阿尔瓦平静的表象,那铺天盖地的狂潮如同野兽一般吞噬了他的理智。最后只剩下对巨大情感力量臣服,跪在苏珊娜神殿的门口,亲吻女神脚下的土地。 【圣光术】 “哈……哈啊……大人……崔德威……”冲动渐渐冷却,理智渐渐回笼。阿尔瓦迷离翡翠绿的双眼中布满雾气,朦胧地失神看着头顶上的链条。身体的满足却让心灵更加饥渴,简直等不及要赶快回到加圣斯通城见到提摩西。 但是他无法忤逆路西恩,来之前,路西恩说过让他在看见菲涅尔祈祷完毕才能离开。这甚至关系到了星光女神的神力归属原因,路西恩安排好了一切,包括再次送回到诺多精灵手里的艾琳短矛。 简单地打扫了一下,阿尔瓦平静下来,才开始反思自己的惊世骇俗。刚刚如果被某位诺多精灵给听到了的话,那么他可能会让整个光明未来联盟颜面扫地,但是事情已经发生,没有逆转的可能。阿尔瓦只能自我安慰不去想这些事情。 在窗外,一个黑影晃动了一下,带起一阵清风,刮得树影轻轻摇动。 **************************************************** 乔纳森的脸色不好,非常的不好。他蹲在低矮的监牢中,没好气地看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提摩西。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冲出去把这个混蛋给揍上一顿,事情紧急的意思,他不懂吗?现在军情处已经完全被枢密院给控制了,就算是他重新回到军情处统领的位置,他们俩也只是给架空的光杆国王。 就像象棋里面那样,没有骑士,没有士兵,没有城堡……他们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国王。 不过看在提摩西在他被送上绞刑架之前及时赶回来的份上,乔纳森决定大人大量地原谅他的生死兄弟。 而且,提摩西还带回来一个人。 上半身是精灵,下半身是雄鹿的大德鲁伊——杜尔登。 杜尔登的目光很不友好,他对人类始终抱有的戒心让他不肯在这里变成完全是精灵的样子。他就是要维持这种怪样子,好让在街上的人都来看看——看呐!我是个德鲁伊。 然而现在德鲁伊们在加圣斯通城一点都不受欢迎,这要归功于圣光教派的圣光明教努力传教的结果。 宗教之间的事情,不是乔纳森这种刺客管的了的。事实上,刺客们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和外面的看法完全不同——刺客所到之处,必定掀起腥风血雨。 实际上,掀起腥风血雨的不是他们这些刺客,而是那些打着神明的名义,互相排挤甚至厮杀的神官们。 他们都自誉为正义,觉得是对世间的大爱,却因为宗教意见的不和,而发动斗争,甚至是战争。以神明的名义而丧生的生命,比任何疾病夺走的都要多得多。 ****************************************** “所以说,朱诺斯城现在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乔纳森吞下一大口利口酒,熏人的酒气喷在提摩西的脸上,“那你在朱诺斯呆了那么久,到底在干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提摩西冷漠地说。心里却想的是,我才不会告诉你我和阿尔瓦整日纠缠不清呢。 “你恋爱了,真恶心。”乔纳森瞥了瞥嘴,不屑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提摩西立即干脆地否认,并且以军情处问询的技巧,强行把原因归咎到对方头上,“是不是坐了两天牢,脑子不对劲了?他们对你上刑了吗?”说着他伸手就去摸乔纳森的额头,“是不是发烧说胡话了。” “嗨,别转移话题!伙计!我看得出来!”乔纳森一把打开提摩西的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或许你可以骗别人。可是你,别想骗我。” “我是头上有角还是屁股上有尾巴了,我的样子怎么了?”提摩西满不在乎地说,“不是好好的吗?” “好不起来,你现在真应该看看你的样子,老兄。”一口吞下剩下的利口酒,乔纳森又点了一杯杜松子酒,“恋爱中的男人和鼻涕虫一样恶心。” “你才是鼻涕虫。”提摩西冷冷地回敬,“在耶梦伽罗每年冬天你都冻得流鼻涕。” “得了吧,别往我身上扯。”从酒保那里接过杜松子酒,乔纳森又吞了一大口,“你看看你的样子,就是像鼻涕虫。不仅湿哒哒黏糊糊的,走到那里都是湿哒哒黏糊糊的,还会整天都想把情人弄得湿哒哒黏糊糊的。” 看见乔纳森这个样子,提摩西知道他是喝醉了。他伸手要去扶起乔纳森,却被醉汉一个劲地挡开。嘴里还模糊不清地嘟哝,“爱上一个人……真恶心……”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吗?”忧郁的嗓音在他们背后响起,提摩西听着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提摩西回头一看,卡斯帕扯着衣角站在他们背后,漂亮的小脸皱着,眼角微红,好像要哭了出来。 醉醺醺的乔纳森站起来,靠在提摩西的肩膀上,把手自然地打在提摩西腰上:“难道不是的吗?总是想要黏糊……黏糊……黏糊……就不能爽快利落地办事。” “好吧,好吧,好吧!恶心,恶心行了吧?”无暇顾及卡斯帕的情绪,提摩西只得先行安慰喝醉了的乔纳森,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乔纳森安静下来,只要睡上一觉,他就会好的。“爱上一个人是最恶心的事情,没有比恋爱中的男人更恶心的生物了。” “对啊,你看提摩西也这么说!”把脑袋靠在提摩西的肩膀上,乔纳森嘴里的酒气简直能够熏倒一头牛,“整天想着爱来爱去,不用做事?德鲁伊的事情也没解决,还增加了新的麻烦。脑子里面就不能想点有用的东西,还不如去行会里面随便找个变戏法的来得可靠。” “对不起……特纳先生。”卡斯帕脸上的神色黯淡了下来,“我不想那样的。” “是的,大家都不想。”阿尔瓦突然出现在酒店门口,身上穿着华贵的夏日礼服。“大人,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97、梦中之梦(三) 酒店内喧闹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红发的男子低垂着眼睑, 默默地扶起微醺乔纳森的胳膊。不甚明亮的吊灯在他头上燃烧,让他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空气中混合着酒精与人体的臭味,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楠木熏香的味道, 却如同一阵清新的风,吹走了这里所有的污浊。 “你回来得比我想象的更早。”扶稳乔纳森, 提摩西开口说,“我还以为你晚上才会回来。” 张了张嘴, 阿尔瓦把“晚上回来不是赶不及看焰火”给憋了回去, 转而说:“大人,我……因为那边也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所以我先回来了。”他扶着乔纳森的胳膊, 紧了紧手指, “倒是你们怎么大清早的就在喝酒,德鲁伊们的睡魇症怎么样了?” 满脸通红的乔纳森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摇摇晃晃, 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步伐也十分紊乱, 走得不是特别稳。卡斯帕鼓着一张脸,满面委屈地跟在后面。 “情况还好,昨天最后一名陷入梦魇的德鲁伊醒了过来。”提摩西的目光越过乔纳森,深深地凝视着阿尔瓦的脸,“虽说我们还没抓到梦魇之王, 但乔纳森非要喝酒庆祝一下。” “是的,只有一下。”乔纳森眉眼弯得像新月,整个人都靠在提摩西身上。 “可是你们喝到了天亮。”跟在他们后面的卡斯帕快走几步赶上来, 抱着手臂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抱怨,“只有我被赶回去睡觉,真不公平。” “鹿神呢?”阿尔瓦问。 “杜尔登正在神殿花园处理自然教派的事情。宗教上的事情,军情处可管不着,只能他们自己处理。圣光明教的人闹得很厉害,大主教都来了。”晨光在提摩西明亮的眼睛中流动,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尔瓦,低声问,“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是的,大人。”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阿尔瓦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我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办,大人今天你休假吗?” “我休假,提摩西不休。”靠在提摩西肩膀上的乔纳森强撑着站直,说话时都有些口齿不清。“好了,就到这里吧。我自己可以回去。” “这么久没回军情处,他怎么还可能有假期。”卡斯帕嘟哝着,一把扶住乔纳森的腰,把他推上马车,自己也跳了上去。 “我确实没什么假期。”坐上车夫的位置,提摩西说,“今天晚上,很冷呢,阿尔瓦。” “是的,真是冷啊,大人。”阿尔瓦轻抿着嘴唇说。 “冷?”卡斯帕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你们这是疯了吗?现在是仲夏节,我热得快要死掉!你们竟然说冷!”现在确实热,卡斯帕搬运乔纳森时出了一身汗,他衣服的布料贴在身上,黏糊糊的感觉令他十分难受。 “小孩子不要打听这些。”醉酒无力的乔纳森拍了一下卡斯帕的脑袋,“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现在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不理会卡斯帕和乔纳森的打闹,提摩西挽住缰绳,坐正身体准备驾车,“不过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共进午餐。” “如你所愿,大人。我会在老史蒂文茶餐厅等你。”看着提摩西驾着马车离开,阿尔瓦突然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他后悔刚刚自己冷淡的态度,或许应该表现得更为开心一点,好让提摩西知道他是真的很期待。但是提摩西那句——爱上一个人是最恶心的事情,没有比恋爱中的男人更恶心的生物——让他的心里又感觉十分的没底。 不希望大人讨厌自己,觉得自己恶心。但是很想和他时刻黏在一起。提摩西才刚刚离开两分钟,阿尔瓦又在思念他了。如此黏糊糊的想法,别说提摩西了,阿尔瓦都觉得自己讨厌。 无论阿尔瓦的情绪如何大起大落,提摩西都按照自己的步调生活着。 今天阿尔瓦有大量的时间和难得的清闲,他到加圣斯通城市立图书馆去借了本书,在老史蒂文茶餐厅坐了一上午。老史蒂文看见他之前的员工回来,并且和他印象中穷酸落魄的学徒样子大不一样,吃惊得肥胖的双下巴都在打颤。 “看看这是谁来了?”手里端着四个托盘,老史蒂文抖着圆乎乎的肚皮走过来。他放下阿尔瓦点的饮料和茶,一双肿泡眼上下打量着他曾经的员工,“你看上去有点不一样了。”老史蒂满脸都是汗水,“不过你看上去过得不错。” “我去了一趟朱诺斯,今天才回来。”红发的小学徒如今优雅得像一名贵族,他微微颔首对这老史蒂文亲切地微笑,“感谢你过去对我的照顾,老史蒂文。中午能准备一些主食吗?我中午就在这里吃。” “当然,当然!”好心情的老史蒂文满面红光,“你想要点什么,我去买。当然我们还有蜂蜜小饼干,里面放了很多栗子,配上菊花茶那可是好极了。” “那么午饭后就用这个当点心吧,你去买点塔布羊火腿咸芝士馅饼就可以。”阿尔瓦说。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阿尔瓦还担心老史蒂文会问太多,好在史蒂文也非常忙,并没有那么多时间询问他。不仅是因为这几天茶餐厅的生意特别好,而且作为加圣斯通城餐饮行会的会长,今天晚上他们还要供应整座城市的狂欢盛宴。简单地和阿尔瓦聊了几句,老史蒂文就忙着去招待顾客。 阿尔瓦静静地坐在运河边,看着街道上的人们狂欢。沿着运河,每条主干道上都有游丨行的人群。他们围着今晚将点燃的篝火堆欢唱,扯着篝火顶端的丝带旋转,跳起欢乐的舞蹈。 今夜将是一个不眠之夜,整座城市都会陷入最为狂热的欢庆当中。然而这一切都似乎和阿尔瓦无关,他就像是生活在水面下的人,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色彩,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喧闹的人间世界。 全视者的使命大抵就是如此,让世界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行。他们不会做过多的干涉,而是静静地看着世界。而全知者则不同,他们要知道一切世界的真相,要控制世间的一切规律,如果拥有足够的力量,全知者会成为——新的规律。 午后的钟声敲响十四次,午餐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提摩西还是没有出现。把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籍放在膝盖上,阿尔瓦葱白的手指轻抚过平整的纸浆。塔布羊火腿咸芝士馅饼孤零零地摆在盘子里。两小时之前,老史蒂文带它过来时所散发的热气已经消失殆尽,变冷的馅饼看上去十分难吃。 馅饼的冷硬外观,连带着馅饼旁边鲜红樱桃的颜色都变得黯淡下来。为了保持新鲜而喷洒在水果上的露珠,也已经完全蒸发,现在这水果看上去好像放了好多天,干巴巴的,表皮似乎都已经发皱。 合上书,阿尔瓦盯着运河的河面发呆。河水缓慢无声地流动,映出来城市万紫千红的破碎倒影。而那些穿着色彩斑斓华服的狂欢者,则好似漂浮在水上的幽灵。他眨了眨眼,突然发现水面上掠过一道黑影,黑影在如同蜻蜓般点击水面,轻巧地跳过运河落在他身边。 “阿尔瓦。”那黑影说,高大的身材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今天太忙了,晚上我可能要晚一点过来。” “是的,大人。”强压下嘴角的轻笑,阿尔瓦感觉烦恼都被一扫而空,“馅饼冷了,要给你加热一下吗?” “不用,这样就好。”高大的金发男人手里捏着一叠文件,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细细地阅读这些文字。他专注的样子十分迷人,有时候会眉头紧锁,好像连绵不断的横断山脉。那些山脉会随着阅读者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来,收敛的眉眼之下,眼角眉梢竟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阿尔瓦看得有些呆,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食物。阅读者咀嚼食物似臌胀的咬肌,让阿尔瓦感觉有点心烦意乱。馅饼里的芝士很丰富,让阅读者的手指变得黏糊糊的,但他工作得太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他用舌尖轻轻卷走拇指上芝士的样子,是多么的迷人。 那一瞬间,阿尔瓦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下来,时间也停止了流动,周围的一切都定格在了这一刻。这是一个喧闹的午后,他坐在运河边的茶餐厅里,看着那名高大英俊的男人吃饭的样子。男人金箔般的发色晃得他眼花,本是平常温馨的情景,却令他感觉美好得不真实。 “看够了吗?”双眼依旧没有离开文件,提摩西吸吮掉手上的芝士,塞了颗水果进嘴里。 “我很抱歉,大人。”阿尔瓦赶紧随便抓了点东西进嘴里大嚼,“我会在这里等你晚上来带我走的,不过还是希望你早点过来。” “你在吃酒瓶的木塞。”捏住阿尔瓦的脸颊,提摩西把他嘴里咬得乱七八糟的木屑给掏了出来,“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希望晚上你别扫我的兴。” “噗……不……不会的……大人。”阿尔瓦含糊不清地回答。 提摩西确实来得晚。老史蒂文茶餐厅在午后就打烊。如果不是阿尔瓦还要在这里等人,老史蒂文早就推着餐车和餐厅的帮手去广场。 整个下午,阿尔瓦孤独地坐在运河旁边的长椅上,看着狂欢的人群嬉闹。没有人搭话的阿尔瓦感觉十分的平静,但是又十分的孤寂,胸口一阵阵发冷。 夜幕降临,黑色的天幕吞噬了建筑物的轮廓。今夜,加圣斯通城不点灯。人们点燃了位于各个路口的篝火,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整座城市,甚至连璀璨的星空都显得黯淡无光。 加圣斯通城的居民们大声欢唱,人群向着白珍珠海港聚集。钟楼的钟声敲响了二十下,再过几分钟,一年一度的焰火表演会在海港附近上演。 提摩西依然没有露面,阿尔瓦盯着水面上的火光发呆。跳跃的火焰仿如隔世般,照进他翡翠绿的瞳孔。挪了挪僵硬的屁股,阿尔瓦干脆靠在长椅上,仰着脖子观察起星空来。 虽说现在不应该是矫情的时候,但是提摩西的失约还是让阿尔瓦感觉到惆怅。提摩西明明说过很忙,会晚一些到来。但即将错过焰火表演,让阿尔瓦倍感失落。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打算干脆会贝格恩街去。 “你为什么要走?”低沉悦耳的嗓音从阿尔瓦背后传来,他扭头一看,提摩西正急匆匆向他走过来。以暗影行者的出场方式,从墙上跳下来,冲到他的面前。“我不是说让你等我吗?”提摩西捏住他的手,语气中包含了几分不快。 “我……我很抱歉,大人。”阿尔瓦有些紧张,因为提摩西靠得实在是太近了。炽热的鼻息喷得他有些心慌,“我是打算去找你的。焰火表演快要开始了……” “抱紧我。”低沉的嗓音缭绕着小猫的耳孔,为那薄薄的耳朵染上一层红霞,“我带你去看焰火。” 小猫般地顺从地伸手搂住提摩西的窄腰,阿尔瓦贴紧对方的坚实胸膛。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让他感觉到安心,仲夏节的星光洒在他们身上,而提摩西却将他拉入了暗影。 将怀中的红发男子打横抱起,暗影行者似一阵黑影在加圣斯通城的楼顶穿梭。他选择了一条常人不会走的捷径,迅速地向着白珍珠海港前行。黑压压的人群挤在码头上,准备观看今年的盛大焰火表演。 提摩西抱着阿尔瓦,并没有降落到海港,而是奔向了哈里大酒店的上层。天气炎热,酒店的走廊的窗户都大开着,提摩西从窗户内窜了进去,落地后把阿尔瓦放下来。在小猫咪还没弄清楚情况的时候,又拉住对方的手疾步像走廊尽头的门走去。 不知道提摩西从哪儿弄来的钥匙,他用钥匙打开了门。房间内的陈设比阿尔瓦想象的还要干净豪华许多,这个房间不止一间,这是有着观景阳台,浴室和会客间和卧室的高档套房。拉着完全懵掉的阿尔瓦的手走了进去,提摩西顺手带上了门。 “要喝点什么吗?”迈开两条长腿,提摩西推开了观景阳台的门。那里早就准备好了一桌子点心,铁皮冰桶里放着一瓶开胃甜酒,除此以外还有葡萄酒、杜松子酒、朗姆酒、利口酒和其他一大堆的酒瓶,堆在桌子下面。 “甜酒就可以。”阿尔瓦慢慢走过去,双脚好像踩着棉花般轻飘飘的。 小点心桌不太大,旁边的靠背小铁凳上挂着白色的蕾丝,和点心桌的桌布是一套。提摩西给阿尔瓦倒了杯开胃甜酒,伸出手递向他。 刚刚阿尔瓦没来得及仔细看,现在他才通过房间内暖融融的烛光发现——提摩西今天竟然也是穿的夏日礼服。薄薄的布料随着他的动作,勾勒出他强壮的躯干。让阿尔瓦不由得喉咙一阵阵发紧。 他的喉咙十分干渴,急需液体前来滋润。送到眼前的甜酒如同久旱的土地缝上久违的甘霖,阿尔瓦结果之后一口吞下整杯酒,冰凉香甜的酒液弥漫口腔,在嘴里起了一层一层的泡沫。 “别喝太急,会醉的。”夺过阿尔瓦手中的玻璃杯,提摩西背过身,轻轻地把杯子放在点心桌上,“今天晚上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喝酒。” 踱到坐到桌子一旁的靠背小铁凳旁,提摩西慢慢地坐下。他给自己倒了杯杜松子酒,扭头对着还在发呆的阿尔瓦说:“过来。” 微微红了红脸,阿尔瓦借助夜色的掩盖慢慢地走到点心桌另一侧,安静地坐在靠背小铁凳上面。他低垂着头,抓着膝盖的手指都在瑟瑟发抖。 “焰火表演要开始了。”轻轻抿了一口杜松子酒,提摩西漫不经心地说。 “是啊,我还以为要赶不及了。”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阿尔瓦抬起头来看向阳台外面。 白珍珠海港外的焰火船停留在海上,码头上燃起的好几堆熊熊的篝火。人群散发出来的汗味和海风的咸味混合在一起,袅袅上升的热空气将这些气味托得更高。 “和你不一样,我可是个守信的人。”提摩西略带讥讽地说,“我对你承诺的事情,一定会办到的,阿尔瓦。我希望你以后也一样。” “什么样?”提摩西的话让阿尔瓦打了一个激灵,他的身体猛地震颤了一下,顺着提摩西的目光迎了上去,“大人……我,我以后也会守信的。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说到这里,阿尔瓦结结巴巴的,找不出来合适的词语。最后只得抿紧嘴唇沉默不语。 “听见下面在唱什么了吗?”对于阿尔瓦的承诺,提摩西表现得满不在乎,“他们会在焰火表演之前唱的歌。” “是的,我听见了,大人。”浅灰色的眸子温柔得不可思议,似乎连那里面终年不化的寒冰,也被这仲夏节的篝火给融化殆尽,“是——那首歌……” “嗯。”接着阿尔瓦没有说完的话,提摩西轻声说道,“海滨仲夏夜。”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软糯的小情人。不得不说,阿尔瓦确实十分漂亮。虽说提摩西见过许许多多的美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和阿尔瓦相比。 这虽然有“情人的目光最美好”的因素,但阿尔瓦确确实实是一名美男子。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原因,他的双颊泛着微红,宝石般的眼睛也泛着水光。眉心之间,眼角之下,都有着掩盖不住的风情。这风情并不在其他人面前显现,只有提摩西一个人能够看到。 这是属于提摩西一个人的秘密花园,这个念头更加让提摩西内心悸动得难以自持,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惹人怜爱的小猫咪搂入怀中,好好地疼爱一番。 他们彼此深深地凝视着对方,眼眸中都染上了对方的色彩。呼吸在带有咸味的海风中交融,混着和彼此的味道。 “让你来看焰火,看着我干什么?”手肘撑着点心桌,提摩西的身体却微微地向前倾。 “大人,焰火还没开始呢。”阿尔瓦颤声说道,原本温润的嗓音带上一丝暗哑。“再说你不也看着我吗?” “嗯,学会还嘴了。”提摩西半眯着眼睛,慢慢地向着阿尔瓦靠拢。 四目迷离朦胧,两人越靠越近。鼻尖在即将碰撞的那一刻交错,阿尔瓦嘴里甜香的酒气喷洒在提摩西的嘴里。 嘭——! 一朵翠绿的烟花在深蓝色的天幕中炸开。阿尔瓦突然清醒了过来,猛地向后倒去,慌乱之中他差点把桌子给掀翻。幸好提摩西眼疾手快地稳住了局面,不然这些东西要打翻一地不说,阿尔瓦这件昂贵的礼服也要遭殃。 “焰火!焰火开始了,大人。”为了掩盖自己的慌乱,阿尔瓦连忙跑到栏杆旁边,扶着石质围栏将身体前倾出去,半个人都吊在阳台外面。 “咳……是啊。”从容地站了起来,北地狼慢慢地靠近他的猎物,浑身都散发出猎食者那种危险的气息,“可是我现在不想看焰火了。” “啊?什么?”阿尔瓦愣愣地转过头,看着提摩西那张冷峻的脸。 “我说不想看焰火了。”焰火的光芒改变了提摩西的脸色,因为常年在外面奔忙的而形成蜜色肌肤上,随着焰火的颜色变幻出不同的光彩。让他棱角分明的脸都变得柔和起来。 “大人的意思是?”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味道,略微有些呛人的烟粉让阿尔瓦的喉咙发痒。 “我想放焰火。”提摩西冷冷地说,脸上依旧平静,不带有任何表情。 “在哪儿放?大人。”环顾了一下四周,阿尔瓦并未发现在哈里大酒店有可以放焰火的地方,“你准备了焰火吗?” “在你体内,你脑子里。”说着打横抱起惊讶莫名的红发男子,提摩西直接就把受惊的小猫咪抱进卧室,不由分说地给扔到了床上。 套房的卧房也是个很好的观测点,透明的玻璃打通了整面墙壁,从房顶到落地都是一整扇巨大的窗户。在这里可以看见加圣斯通城的白珍珠海港的全貌,不仅如此,海面上的日出和日落都是无比壮丽绝美的景色。在俯览海面的同时,也是观看仲夏节焰火的绝佳地点。 房间内早就点燃的熏香,预示着今天晚上将要发生的事情。这个房间需要提前好多个月来预定,并且价格想来也绝对不会便宜。缭绕的在房间内的香味让阿尔瓦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面对撑着手臂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提摩西,阿尔瓦紧张得脚趾都蜷在了一起。 “大人,能拉上窗帘吗?”扭过头,阿尔瓦低声地说。说实话这个房间没什么好挑剔的,房间很干净,床很大,也不会有呛人的硫磺味道。只是这玻璃窗让阿尔瓦有一些莫名的羞耻感,少了一堵墙的保护,总让他觉得不是那么安全。 “你不是想看焰火吗?”一把将害羞的小猫咪抱起来,北地狼跪坐在床上,把他放在自己硬邦邦的大腿上面,“拉上窗帘还怎么看?” “那就……不看了?”刚刚在阳台上,提摩西呼唤他过去的时候,阿尔瓦就差点就坐在了提摩西的大腿上。现在那些隐秘的愿望成了现实,让阿尔瓦有一种美梦成真的感觉。脑子也不可控制地迷糊了起来,“我其实也不是很想看焰火。” “你知道这房间花了多少钱吗?”提摩西突然转移了话题,“几个月之前就订下的房间,如果不是来看焰火,就不用订这间房了。还是你想辜负我的好意,让我的努力都白费功夫?” “大,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假装被唬住的小猫咪摇了摇头,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其实你就是想看我为难吧,崔德威大人。” “答对了。”提摩西好心情地摸上小猫咪美好的后腰,“我应该怎么奖励你呢?” “拉上窗帘。”阿尔瓦拉下脸,一脸严肃地说。“现在就拉上。” “我拒绝。”怀抱着小猫咪,北地狼转了个方向,让他面对着窗外,“你想看焰火,就这样看就可以了。你看焰火,我看你,这样我们各取所需,不是正好吗?” 【圣光术】 海滨仲夏夜的歌声再度响起,这一晚,他们整夜都在欢唱这首歌曲。但欢狂节的兴奋过去之前,人们还要观看初升的太阳。在整个光辉大陆,只要是能够庆祝这个因为火焰而带来温暖节日的地方,都会一同观看同一个日出。 加圣斯通城餐饮行会的商户,推着餐车贩卖食物和酒水。再也没有比海滨仲夏夜更加美丽的日子了。可以不用工作——餐饮行会的人除外——彻夜狂欢,这一天的酒水和食物都将会是廉价并且美味的。餐饮行会十分懂的做生意,要如何利用节庆来做到一次薄利多销。 人们狂饮数千桶各种含酒精和不含酒精的饮料,海吃数万根血肠、数千斤小麦粉制成的各种精美点心,无数新鲜的水果也在这一天被消耗。这一天是如此欢乐的盛宴,若是能够永不落幕,那么天堂也不过如此。为了这一天,加圣斯通城餐饮行会几乎会用掉各个商户好几个月的存货,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这些商店将会门可罗雀。 狂欢的后遗症大抵是如此,但现在他们还什么都不用担心。而且这次狂欢,让各个商户都赚得盆满钵满,就算是迎来一两个月的淡季,也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在前一刻,还是陌生人的人们,在这种狂烈的气氛之下,亲密友好得仿若多年老友。他们互相打招呼,大声叫着“郎巴星照你前行”,他们手挽手一起转圈,跳着狂烈的舞蹈。白珍珠海港的地砖都几乎要被狂欢者给踏穿,就连尘土也加入狂欢者舞蹈,在他们膝盖之下旋转。 海风的咸味混合上木柴燃烧的味道,又混合着狂欢者身体所散发出来的刺鼻汗味,加上食物和酒的味道以及空气中尚未消散的硫磺味,形成了海滨仲夏夜的独有气味。 在庆祝活动即将结束的时候,将是最后的重头戏。有好事者喊着:“鲸尘来了!”用力挥动着手中的汗巾,激动地大喊大叫。 鲸尘来了! 作为餐饮行会也是商业行会的头领,老史蒂文站在鲸尘锅旁边,给每个想要鲸尘的人递上一份魔法鲸尘——当然不会是免费的——已经陷入狂热的人们争先恐后地购买,几名商会的收账人员简直忙不过来。等不及的人干脆把钱塞进他们手里,直接就从老史蒂文手里夺过一份魔法加持过的鲸尘。 狂欢进行到最后阶段,人群往篝火内撒入鲸尘,带着海盐味的白色粉末一接触到火焰,便让白珍珠海港内的篝火更加剧烈地燃烧。而在哈里大饭店的顶层,比那篝火还要炽热、还要热烈的火焰,将他们几乎灼烧成灰烬。 白珍珠海港内,狂欢者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他们往烈焰中撒入作为助燃剂的鲸尘,以此来祈祷这一年的生活,如同火焰般热烈而温暖,以火焰熊熊燃烧的势头祈祷他们将来美好的生活。 人群在跳舞,扔着鲜红的玫瑰和白色的鲸尘粉末。无论男女老少,都在纵情狂欢,在呼喊,在歌唱。他们声嘶力竭,他们挥汗如雨,他们疯狂颠倒。 这剧烈的火焰,是对人间温暖的向往。仲夏火焰节就在刺鼻的鲸尘味道当中,在腾空而起的巨大烈焰当中,狂欢者饮酒、跳舞、歌唱,享用仲夏火焰节最后的盛宴。 美好的海滨仲夏夜结束,代表着一年苦夏的结束。新的太阳代表新的希望,再度升起。只有观看了仲夏节后的日出,才算是完整地度过了一年一度的仲夏火焰节的狂欢。 无法久眠的习惯让提摩西醒得很早,阿尔瓦还在香甜地酣睡。提摩西默默地看着他枕着自己的臂弯,满头的红发洒在如同白雪般的枕头上面。他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平和,都可以算得上是近乎无害了。 曙光照亮了天际,狂欢的人群还未散去,白珍珠海港内整晚吃喝跳舞唱歌的狂欢者们,呼喊着要看太阳升起来。 提摩西细心地将那些红发从阿尔瓦的脸上拨开,一缕缕地弄到耳后。他本不忍心弄醒他,可是窗外狂欢的人群提醒着,这将是仲夏火焰节最后的项目。 “起来,阿尔瓦,太阳升起来了。”轻轻地推了推了推阿尔瓦,提摩西柔声说道,“你不想看看仲夏火焰节的第一场日出吗?” 阿尔瓦依旧在酣睡,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昨天明明没有做很久,而且也只做了两轮。甚至对于提摩西来说,可以说是十分温柔,根本就算不上激烈。可阿尔瓦却爬不起来了。别说他起床,就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不祥的预感在提摩西心头堆积,他探了探阿尔瓦的鼻息,对方均匀缓慢的呼吸表示已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在这个月内,提摩西见过太多这种情况,可是他从未想过睡魇症会出现在阿尔瓦的身上。 “阿尔瓦,醒醒!”双手捧住阿尔瓦安详的脸,提摩西轻声呼唤道,“不要这样睡过去!你这样很危险,快醒醒,醒过来!”本以为阿尔瓦的精神力远超常人,脱离睡梦应该也是一件容易的但是,但是提摩西没想到,睡魇症的魔力竟然有如此的强大。 无论是泼水还是摇晃,甚至拍打面部,都无法让阿尔瓦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如果说之前还有心存侥幸,阿尔瓦只是睡得太死太香,那么经过一轮无用的尝试,提摩西已经完全可以肯定——阿尔瓦被梦魇给困住了。 一个多月以来,梦魇之王逐步放弃了自己的领土。德鲁伊们看似乎夺回了梦境,但是梦魇之王的一根头发他们都没找到。似乎梦魇之王对于这种事情毫不在意,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好玩而已。他在捉弄自誉为梦境守护者的德鲁伊们,而现在他将要控制住阿尔瓦的梦境,他将来卷土重来,将要对德鲁伊和鹿神杜尔登展示自己真正的力量。 提摩西皱了皱眉头,很快就把事情给理顺了。不是梦魇之王害怕杜尔登,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吧杜尔登放在眼里。他应该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如同隐藏在阴暗当中的蛇,等着不知自的旅人路过他的洞口,飞也似地冲过去咬住旅人致命的咽喉。 而光明未来联盟的咽喉,是阿尔瓦。 经过与基丹的接触,全知者已经掌握了拥有湮灭之力的阿尔瓦的具体情况。甚至可以说是,暴露在他们的严密监视之下了。明明人还在提摩西怀里,却在不知不觉,不动声色之间,就让阿尔瓦陷入了可怕的睡魇症。 这种魔法强烈的针对性,让提摩西感觉到了对方强烈的敌意。 既然全知者要出招,那么提摩西别无选择,只能选择奉陪到底。他迅速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为阿尔瓦穿好衣服,找了一辆马车,把他带回了贝肖格街。 当杜尔登到达贝肖格街的时候,看见躺在床上的阿尔瓦时,脸上的表情明显不会愉快。 “这是怎么回事?”半是雄鹿办是精灵的杜尔登噔噔地走到阿尔瓦面前,他头上的鹿角在天花板上面划得吱吱作响,十分刺耳。 “如你所见,鹿神。”提摩西冷冷地说,“我们没有捉到梦魇之王,就是那个叫‘红’的家伙。你当初不同意追击,放过了他,所以这就是后果。你知道他是谁,也知道将来会导致我们所有人会面临什么结局,所以现在,想个办法。我希望你最好快一点,我觉得这次可能比之前的睡魇症更加棘手。” “想办法?根本不用想!”杜尔登说,“我们有的是办法,德鲁伊们有的是办法。但是要看看,是否能够有人愿意牺牲,有人能够配合。”他瞥了一眼提摩西,玉石般的眼睛中闪烁着几分狡黠的光芒,“要是不愿意,那么就让他这么睡着吧。” “诸神啊,让这头喜欢胡说八道的雄鹿回到森林里去吧。”问询赶来的乔纳森进门就开始抱怨道,“你之前也没有说要牺牲之类的话,现在因为染上睡魇症的不是德鲁伊,就要求这要求那的,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不公平?大自然对所有的生物都是公平的。”雄鹿在地板上踏了两下蹄子,把上过蜡的木质地板给弄出几道划痕,“等价交换,懂吗?凡人。之前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杜尔登付出代价了,并且还不小。现在我还没有恢复过来,你要知道,要把这么多人从梦中之中拉扯出来,可是要消耗不少的。” “你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说。”提摩西冷冷地说道。 “别着急,芬勒萨斯。”鹿神杜尔登的身躯渐渐缩小,直到变回一名身高七盏木椋巫拍源返呐迨卧诼菇巧隙5甭蚁欤拔依凑饫镏埃驮ち系秸飧銮榭隽恕n乙丫梦业娜巳ト〔牧侠矗獯蔚那榭觯任颐钦飧鲈吕锩嬗黾亩蓟岣蛹帧! 一刻钟之后,军情四处的首领阿伦——同时他也是一名德鲁伊——抱着整整一罐子草籽跑到了提摩西的局所。在军情处,消息传得太快,大半的同僚都围到了提摩西的住所外面。乔纳森不得不下楼先出面解决那边的问题。 虽然安娜和珍娜抱着一颗八卦的心,表面上还打着关心统领的幌子,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但是毕竟现在军情处的代理统领是乔纳森,在他动用军情处统领的长官威压之后,终于将这些闲散人员给轰走。 当乔纳森回到阿尔瓦躺着的床边,却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 “你说进入梦境,是什么意思?”提摩西皱着眉头,以审视的目光看着杜尔登。 “我必须得承认,梦魇之王比我想象的更加强大。”鹿神自嘲地笑了笑,但是他的笑容一旦收起来,面孔就变得无比坚定,“但是他也不会想到,我比他想象的更强大。我之前之所以不同意追击,是因为我还没有发现他的位置,而且受到牵连的人实在太多。” “所以呢?那又如何?”提摩西冷冷地说。 “现在,整个加圣斯通城,只有湮灭一个人陷入了睡魇症。而且……”杜尔登沉下脸,脸上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他比任何人都睡的要深,也就是说——梦魇之王,现在正在侵入他的梦境。这是个逮到‘红’的最佳机会。” “那你要进入他的梦境吗?”乔纳森指着阿尔瓦问。 “我?不,不,不,不行,不行,不行。”杜尔登摆了摆手,“根据湮灭入睡的时间,他现在恐怕已经陷入了很深的梦境当中。要进入他的梦境,必须是要他十分信任的人,才能进入最深层的梦境。但是,如果不小心,可能两个人都会陷入梦里出不来,也就是说——” “什么?”乔纳森关切地问道。 “灵魂消融,身体毁灭。”鹿神杜尔登说。 98、梦中之梦(四) 空气中还残留着硫磺的味道。 卧室内安静得如同空无一人。 环视了整个房间一圈, 提摩西最终还是先开了口:“好, 我去。” “等等,提摩西。”乔纳森阻止住了他的冲动,“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就是信任你的呢?你想想你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的恩怨。如果你不是他最信任的人, 那么事情会怎么样,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或许我们应该等路西恩来。”卡斯帕插嘴说, “他向来很信任路西恩。” 慢慢把手搭在卡斯帕的肩膀上,乔纳森笑得有些危险:“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介意听你长篇大论, 现在告诉我。” “因为……因为……”卡斯帕缩了缩脖子, 一双漂亮的金色眸子左顾右盼,“因为我……我就是知道啊。” “因为你是秘幸会的成员,虽然不是秘幸会第六人。”提摩西直接点穿了事实, “光明未来联盟的秘密组织里面, 秘幸会只是其中的一员,对吗?” 卡斯帕张大嘴, 嘴里都能塞下一个拳头。 “你们总是把秘密保留得很好。”提摩西接着说, “你也属于光明未来联盟,卡斯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然坦普尔伯爵不会把你塞进军情处。” “什么叫塞进军情处,我现在是在工作。”卡斯帕嘟嘟囔囔地一屁股坐到阿尔瓦身边,“我可是军情处的正式雇员。我可是一名能够独当一名的法师……” “感谢诸神!让这位独挡一面的法师别再添乱了!”乔纳森一把将他拎起来, 如同领着一只小鸡一样轻松,“你坐到阿尔瓦手臂上了,你是想他骨折吗?” 捂着屁股, 卡斯帕炸毛般地弹起来。又去摸了摸阿尔瓦细瘦的胳膊,确定没断,才对乔纳森咆哮道:“我哪儿有那么重!不是好好的没断吗?” “一只人类的幼崽比一千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还要吵闹。”手里捏着一颗种子,鹿神杜尔登如此评价道,“如果我们尝试,不一定会成功。但是不尝试,后果你比我更加清楚。我不认为湮灭之力可以撑过一星期,芬勒萨斯,你考虑清楚。” “我成年了,昨天晚上我已经是个男人,别把我再当孩子看了。”卡斯帕反对道。“你就不能等路西恩来吗?” “你昨晚对他做了什么?”提摩西皱着眉头看向乔纳森。 “天呐,提摩西,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我对他什么都没有做,好吗?”乔纳森苦恼地拍着额头,“他只是在仲夏火焰节过生日,过了那天,他十八岁,是一名成年男子。至少这小混球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不想对你们有所隐瞒,诸位。”杜尔登那张白皙的脸上布满了阴云,“我讨厌路西恩,甚至可以说到了提起他我就感到不耐烦的程度。所以,路西恩要是来,我走。” 空气突然变得沉默起来。提摩西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阿尔瓦,他敞开的领口里,齿痕在细白的颈窝中若隐若现。“要我做些什么?”提摩西说,“我从未进入过他人的梦境,要怎么样才能进入阿尔瓦的梦境呢?” “把你带入梦境对于我来说不难,难的是你要怎么出来。”杜尔登将种子丢到了提摩西的头发里,“一旦你进入他人的梦境,那么我将无法利用外力将你拉出来。”他对着种子吹了口气,声音悠远得宛如从远古飘来,“一层梦境映射现实,二层梦境折射渴望,三层梦境实现梦想,四层梦境具现恐惧,五层梦境为所欲为……最终一层,名为虚无,无边无际,无光无影……将是永远无法逃离的,名为“终极”之……噩梦……” 大德鲁伊抬高手臂高声吟唱,他的声音宛如水波一般地蔓延开来,层层叠叠地回荡在这间不大的卧室里。轻风抚摸上提摩西的身体,让他的头发如同漂浮在水面上一般。荧绿色的辉光向着狼神附身者头上聚集,集合到那枚小小的种子里,催生出嫩芽。 藤蔓从提摩西的金发中延生出来,随着“啵”地一声轻响,一片鲜嫩的叶片出挂在叶梗上,紧跟着又是一声,两片绿叶如同小小的手掌,出现在身材高大气质肃杀的男人脑袋上。“” 房间内所有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卡斯帕才张开嘴惊呼:“诸神在上!芬勒萨斯发芽啦!” 乔纳森紧绷的脸舒展开来,他平日里向来极少真心展露笑容,但这一刻却笑得像个疯子。这不能怪他绷不住,而是提摩西的样子实在是过于不和谐。提摩西身高体壮,从下巴到颧骨那道长长的刀疤让他的面相显得十分凶悍,而且在乔纳森认识提摩西十六年以来,从未见过提摩西有过面色缓和的时候。 那张紧绷着的脸,几乎鲜有表情,总是冰冷并且严肃的。 现在,这个冰冷严肃、高大凶悍的男人,脑袋上顶了一个小嫩芽。嫩芽如此娇嫩鲜活,和紧抿着薄唇的暗影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多可爱的嫩芽,”乔纳森干脆把手臂搭在提摩西肩膀上,还恶作剧般地拨弄他兄弟的头发,准确地说,是头发上的植物嫩芽。“好好养着,到了秋天,我们就可以爬树了。” “这是什么?”打开乔纳森的手,提摩西感觉头上有些发痒。 “你可以看成是德鲁伊的魔法。”杜尔登轻掩嘴角微笑,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 “非要栽在头上?”抽动了两下嘴角,提摩西问。 “是的!”杜尔登明显说了谎,从他神采奕奕的放光双眼当中,提摩西明显看到了恶作剧得逞的样子。“快躺到他身边,我引领你进入梦境。” 浑身坚硬地躺在阿尔瓦身边,提摩西觉得这一床人这样围着他们,好像在像遗体做最后的告别仪式,令提摩西无法不觉得浑身都自在。 德鲁伊向半空中撒着种子,围绕床铺吟唱,带有仪式性意味的吟唱引来了无法置信的效果。在那一瞬间种子破壳而出,新生的翠绿藤蔓疯狂生长,将提摩西与阿尔瓦的手腕捆在了一起。 “这是干什么?”拉起还在生长的藤蔓,提摩西坐起来,凝视杜尔登的目光不那么友好。 “得把你们的灵魂联系起来,才能让你进入他的梦境。”杜尔登示范性地双手紧扣,把十指交叉在一起,“这样握着手,不要放开,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不会发生什么灾难性的后果。” “所以呢?那又如何?”拉扯着手腕上的藤蔓,提摩西将反感表现得十分明显。 “所以你就好好躺下吧,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摁住提摩西的肩膀,乔纳森强行将他按在床上,“我会在这里好好守着你们的身体,现在别在意这些小事了。” “你宿醉了,伙计。”提摩西冷冷地说,“都在说胡话。” “闲聊到此为止。”往床上洒下一些绿色的粉末,杜尔登的声音离提摩西越来越远,“听好,芬勒萨斯。我不知道湮灭之力现在被困在第几层梦境,但是你看到他,一定要告诉他,他是在做梦,把他从这一层梦境当中唤醒,就回到上一层。等你们进入第一层的浅眠梦境,我就可以用外力将你们唤醒。” “梦魇之王离我们不远,我感觉得到。”鹿角上的佩饰叮当作响,彷如打在芭蕉上的雨点一般催人入眠,“他的力量越来越强,说明他离我们越来越近。还有一点,你要记住——你在梦境中找到梦魇之王,我们就能够找到他的实体。” 如同萤火虫般的绿色光芒在提摩西眼前晃动,那些绿色的花火渐渐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他的意识似乎穿过了漆黑的通道,来到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 ********************************** 脚下的砂砾烫得灼人,热得几乎连皮肉都要与沙漠黏在一起。提摩西迈开赤丨裸的双脚,艰难地在一片戈壁荒漠当中行径。头顶的太阳毒辣,吹来的风都饱含着热浪。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脱水,但意识却十分的冷静。 这种冷静是超然的,仿佛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那具属于自己的躯体渐渐变得虚弱,直到因为疲劳和脱水倒在地上。戈壁荒漠无边无际,远处吹来的风沙,卷起滚滚烟尘。在烟尘之中,巨大的声响奔袭而来——你不应该在这里。 那声音浑厚并且带有巨大的胁迫感,提摩西勉强地撑起身体站直。漫天沙尘裹挟摧枯拉朽的劲风向他席卷而来,隆隆的咆哮声如同龙鸣。 你不应该在这里。 “别听他胡说,快起来向前走。”脑袋上的嫩芽抽了一下,随即发出奇怪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杜尔登,但更加尖细。 “什么?”情况有点诡异,提摩西记得前一刻他还躺在床上,现在却好像已经在沙漠里走了好几个星期。而且这见鬼的沙尘暴会说话他还可以勉强忽略,但是脑袋上的嫩芽竟然也说话,扭来扭去的嫩枝弄得他头上有些痒。“谁在那里?” “是我,我是杜尔登。”嫩芽说,“小心点,别把我碰掉了。你进入了梦魇之王的识海,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提摩西很想知道碰掉了会怎么样,但席卷而来的沙尘暴让他放弃了扯下头上嫩芽的念头。滚滚沙尘遮蔽天空,头上的嫩芽迅速生长,包裹住他的身体,在外面形成了一个蝉蛹般的外壳。沙尘暴如果巨兽一般,张开巨口把那个嫩绿色外壳给吞了下去,在被飞扬的尘土淹没之前,提摩西听见了水声。 熟悉的水声在提摩西耳边流淌,这是加圣斯通城运河的声音,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包围他的植物藤蔓散开,脚下的青色地砖,河边的小码头,以及运河上秋刀鱼般的长条形船只,都证明了这一点——这里确实是加圣斯通。 “怎么回事?”提摩西问。 “我做了一次梦境转换。”他头上的嫩芽说,“现在你已经在他的梦里了,先去找找梦境之主在哪儿。”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目力所能及之处,所有的一切都平和得有些古怪。 “不知道,”嫩芽说,“但我们可以找。” “我想找起来并不会轻松。”蹲在运河边,提摩西凝视着河面上自己的倒影。即使是有船开过,河水也依旧平静得像一面镜子,一名高挑瘦削的男子出现在他背后,一头红发如同殷红的火焰在河水下跳动。“看来也不会很难。” “你还好吗?先生。”阿尔瓦依旧还是那样安静文雅,他怀中抱着一本厚如城墙砖头的书,一双翡翠绿的眼睛中关切的神情并不假。 但突然改变的称呼,疏离有礼的态度,让提摩西还是皱起了眉头。阿尔瓦看上去并不认识他的样子,加圣斯通城内所有的一切与现实世界中毫无二至,但唯独提摩西不是这个现实翻版当中的一员。这或许可以看成——阿尔瓦想要忘记他。“没事,我很好。”提摩西冷淡地回答。 “可是……你头上……嗯……”阿尔瓦伸出手指在头顶画了两个圈,“你发芽了,先生。你确定没事吗?” “……”这个话题差点让提摩西没能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他干脆地像运河下面走,在脚接触在水面之前,阿尔瓦在他身后喊,“事情还没那么糟,先生!”一把抓住提摩西的胳膊,阿尔瓦表现出从未在提摩西面前表露过的强势,“就算是头上发芽,也一定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别急着跳河。” “阿尔瓦,我没有跳河,我只是要到河对面去。”提摩西无奈地说。 “是我冒犯你了,我很抱歉。先生。”松开提摩西的手,阿尔瓦双手抱住书放在胸前,“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以前见过吗?” 安静平和的脸带上真诚的语气,让提摩西明白了一个事实——阿尔瓦确实不记得关于他的一切事情。至少在这一层梦境里是如此。 “也许见过,也许没有。”提摩西说,“但我以为我们还是很熟悉的。”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先生。”阿尔瓦沉下脸,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像挂在墙上的画像。 “我们一起住过。”提摩西说。 “我不记得有这种事情,先生。”阿尔瓦对这个话题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冷漠。他站直身体,长袍悉嗦作响,抱着书起身离开。 阿尔瓦离去的背影是如此的决绝,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留恋。冷漠疏离的背影所透露出的那种陌生感,让提摩西无法不感到不在意。顺着运河大道,阿尔瓦所经过的地方都是熟悉的场景,他去图书馆还书,和每个人温和地打招呼。所有的一切都和现实世界中的加圣斯通城没有差别,除了这里没有提摩西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提摩西问,“他看上去很奇怪。” “梦境当中和现实当中是有差别的,芬勒萨斯。”嫩芽摇晃着两片叶子,看上去好像是在搓手,“一层梦境映射现实,二层梦境折射渴望,三层梦境实现梦想,四层梦境具现恐惧,五层梦境为所欲为。这个梦境在映射显示,但是有些奇怪,我说不准。” “如果是第一层,那你直接叫醒他不就行了?”提摩西没好气地说。 “叫不醒,我还得再观察一下。”嫩芽摇晃着纤细的藤蔓,舒展开两片新叶,“睡梦是人的深层意识,现在趁这个机会,说不定你可以了解到和平时不一样的他。” “了解什么?” “内心深处的想法。” 阿尔瓦内心深处的想法就是——没有我,世界更美好。提摩西想。在阿尔瓦的梦境中,提摩西发现这个世界既真实又虚假。在阿尔瓦前行时,提摩西背后的景色如同海面上泡沫一般破裂,离阿尔瓦越远的地方,分崩瓦解得越快。最终,所有的一切——建筑,河水,人类,动物——全都化为乌有,四周都是一片白茫茫。 这不是提摩西熟悉的那种白,不是白雾,也不是别的东西,而是——空无一物。 梦境中的时间流逝很古怪,有时候刚刚升起的太阳,转瞬就会落下。提摩西跟踪了阿尔瓦好几天,发现他过着稀松平常的生活。每天早上,喝一杯清茶,简单吃一点面包。阿尔瓦就会去加圣斯通城的法师塔内做实验,中午在实验室内的图书馆吃中午饭,接下来下午不是继续做实验,就是看书,或者去图书馆。 生活如此平静而且单调,但阿尔瓦看上去十分享受于这种情况。又是一个恬静的午后,阿尔瓦慵懒地伸了一个拦腰,动作就像一只刚刚睡醒的猫一般优雅,还不着痕迹地透出一点点小小的性丨感味道。他坐在法师塔图书馆的窗户旁,膝盖上是一本摊开的书籍。随手摘下一片在空中凋零飘落的树叶,阿尔瓦将树叶夹在书页中,轻轻阖上书本。 “你跟了我好几天,先生。”葱白的手指扣紧书籍上的搭扣,阿尔瓦将书锁了起来,挂上腰间的搭扣。细细的铁链勒在他的腰上,压住原本宽大的长袍,勾勒出他美好的腰线。“你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吗?” “你说得没错。”提摩西不情愿地承认,确实在这个梦境的世界当中,他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在这里,他是在做梦,不需要食物和水,也不用解决生理问题,更何况如果离阿尔瓦太远,世界就是一片虚无。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你去过法师塔的房顶吗?” “我为什么要去房顶?”阿尔瓦反问道,“换瓦不是一名法师的工作内容。” “房顶有个召唤恶魔用的魔法阵。”图书馆的木质书架后面,提摩西靠在上面,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则一直观察着阿尔瓦的脸色。 “编像样点的谎话。”阿尔瓦大步走过提摩西身边,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过去。 “为什么不去看看呢?”提摩西快步跟上,拦住阿尔瓦的去路。 “不了,谢谢,先生。”略带矜持地扬着下巴,阿尔瓦拒绝得十分干脆。 暗影行者不动神色地挑了挑眉毛,凛冽的目光看得小法师浑身不自在。几分钟后,提摩西抱着阿尔瓦来到法师塔的房顶。虽说阿尔瓦不记得提摩西,但这个房顶的法阵依旧存在。在抱着阿尔瓦上来之前,提摩西探查过这里,但梦境中的逻辑非常奇怪。这个恶魔法阵出现之后,埃德加就应该遇刺了,然而埃德加不仅活着,阿尔瓦还不认识自己。 “这是……巨羊怪潘的召唤阵。”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阿尔瓦瞪大双眼,透过房顶的洞口,看着埃德加的卧室。 “是的,巨羊怪潘。如果你不记得,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默默地坐到房顶的瓦片上,提摩西语气平淡,“你的老师埃德加遇刺,作为军情处的证人,我庇护了你。我们在这里发现了巨羊怪潘的实体投影,并且发生了战斗。” “我的老师还活着。”阿尔瓦好奇地坐到提摩西身边,“不过你说的事情,我似乎有那么一点印象,我曾经做过这样的梦。” “没错,就是梦!”头顶的嫩芽嚷嚷道,“梦境和现实颠倒了,你要让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当他意识到了,就可以从这一层梦境当中醒过来。” “你脑袋上的草在说话!”阿尔瓦平和的脸上带上一丝惊诧。 “没什么这是德鲁伊的魔法。”提摩西平静地说。 “你是一名德鲁伊吗?”阿尔瓦问,“恕我直言,你看上去……嗯……不太……” “不太像德鲁伊是吗?”提摩西说,“我不是德鲁伊,你的判断没错。”他顿了顿,认真地看着阿尔瓦的脸,“你没有没想过,如果你做的梦,都是真的,是既定的现实。而你以为既定的现实,实际上则是你在做梦?” “那你说我梦见了什么?”阿尔瓦说,“你能说出来,我可以考虑相信你。毕竟,那也太过于……” “过于真实?对吗?阿尔瓦,那就是真的。”暖融融的阳光照在提摩西身上,让他的头发如同金箔般在阳光下闪光,“埃德加死了,我们一起揪住了真凶。”他微微颔首,半阖的眼睛盯着阿尔瓦骨节毕露的手指。“你欠下的债务,我也帮你还清,所以我们住在同一间房子里。” “那可真是不错。”阿尔瓦说,“所以你说的现实是——我成了男仆,并且为你工作,是这样吗?先生?” “不,不是男仆。”提摩西说,“我们住在一起。维持着某种特殊的激情友谊。” “谁?” “你和我。” “不太可能,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先生。”阿尔瓦摆了摆手,连连否定。 “很遗憾,这是真的。现在我们一起住了有一段时间,”阿尔瓦如同白贝壳般的手在提摩西眼前晃动,上面没有戒指,提摩西眨了眨眼,继续说道,“从冬至节前到仲夏火焰节结束这段时间。” “我们是室友?”阿尔瓦问。 “这段时间,如果没有意外,我们几乎每天都能够看见对方。”提摩西说,“我想我们的关系应该比室友更进一步。” “哦?那是什么?”阿尔瓦挂着一脸的不信任,他看上去根本就不相信提摩西的话。 “算是情人吧。”提摩西说,“白天我出去工作的时候,你会呆在家里。晚上我回家,你会在门口点亮一盏小夜灯。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们会一同共进晚餐,饭后你会在书房看书,或者去散个步,然后……” “然后做丨爱?”阿尔瓦摊开手揶揄道。 “如果你想的话。”提摩西说。 “哦,不,不!先生!怎么可能!”阿尔瓦嘴角浮现出轻蔑的嘲笑,“你已经说得够多的了,你有这样的想法让我感到恶心。不管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我都必须得明确地告诉你一个事实——我不会和男人做丨爱,而且,我也不会当一个男人的情人。” “你不喜欢男人?”以前他们在一起发生过的事情,总是很自然地就发生了。提摩西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杜尔登说得没错的话,这是阿尔瓦内心深处的潜意识。虽说提摩西已经把阿尔瓦变成了自己的“女人”,但是阿尔瓦在内心从来不把自己当成女人。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好美的事物,先生。”阿尔瓦冷漠地站起来,拍掉屁股上的灰尘,“别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有的事情不是你努力就会有好的结果。”他跳下房顶,在羽毛术的魔法加持之下,如同一片鹅毛般轻盈地落在地上。 现在,提摩西才明白——阿尔瓦在心里将那名略带内向的安静又漂亮的男人,塑造成什么样子。首先他得是一名男人,然后是一名法师。即使是这样被人拥抱过,阿尔瓦也从未把自己看成提摩西的‘女人’。 若是两人愿意在家庭女神艾达娜那里盟誓,结为教亲,双方会扮演妻子和丈夫的角色。然而阿尔瓦,从来都只是把自己当成阿尔瓦。不是其他的任何角色。 “这里是他的理想生活。”嫩叶说,“我们可能有点麻烦,这里是第五层,他已经睡得很深了。” “够了!”提摩西跳下法师塔,径直向前走去,“我要离开这里,你唤醒我吧。” 道路的色彩在提摩西脚下不断褪色,最终只剩下黑白相间的光斑。走过那些光斑,提摩西发现绕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点。本来是从法师塔的前门离开,现在他站在法师塔的后门,似乎他绕过了一整个世界。 “小世界。”嫩芽说。“很危险。” 这个世界就是能够让阿尔瓦随心所欲的世界,他愿意让世界扩大,世界就扩大。愿意让埃德加活着,埃德加就活着。陷入这一层梦境当中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回到现实,去面对不堪的真实生活。 能够为所欲为,哪怕是在梦中,都无法不令人沉湎于此。他在这里要什么有什么,何必再回到现实世界里面受苦? 愿意沉睡的人,如何能够叫得醒? 在这里,阿尔瓦过得很好。他悠闲的生活着,在图书馆看书,在法师塔做研究。而且还不用强迫自己面对恶心的提摩西。 “我不希望大人觉得我恶心。” 昨天晚上,在床上阿尔瓦这样说过。提摩西当时还好言安慰了他一番,现在看来,提摩西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可笑。让阿尔瓦觉得恶心的,是提摩西。 急促的敲门声从法师塔的前门响起,如同不断打击在瓦片上的雨滴。提摩西站在墙根,看见阿尔瓦将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抱进怀中,他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幸福了。 “我很想你。”那名女士对阿尔瓦说,她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肌肤却是很健康的蜂蜜色,看来是由于经常鹛舻脑倒省k┳啪榇Φ闹品墒翘崮ξ魅床蝗鲜端 “你这次走得太久,我还以为你要从此冷落我。”阿尔瓦捧着对方的面颊,与她交换了一个缠绵入骨的深吻。时间仿佛被无限制地拉长,提摩西冷冷地看着他们接吻,每一秒都被悬停在空中。就在他打算离开这对吻个不停的情侣时,他们终于分开,互相用头抵着额头轻声喘息。 “阿尔瓦……”那名女士轻喘着,眼角眉梢都是浓浓的爱意,“对不起,最近军情处太忙。等这阵忙完了,我会补偿你的。” “你是军情处的人?”听到这里,提摩西忍不住向前踏出一步,上下着那名女士,“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你是谁?”那名女士警觉地将手放到腰间,她漆黑的装扮,腰间的匕首,都让提摩西看上去有些眼熟。 提摩西压低身体,把手伸向腰侧,那女士的动作让他感觉自己在照镜子。 “只是个无聊的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好了,就别理他了!”从背后怀抱住那名女士,阿尔瓦把她往法师塔里拖,“提摩西,这边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等等,你叫什么?”提摩西站直身体,叫住将要离开这里,进入法师塔的两人,“阿尔瓦,你叫她什么?” “我是提摩西·崔德威。军情处的统领。”那名女士右手叉腰,手始终按在她腰间的匕首上面,“我无法容忍像你这样的陌生人一再挑衅。趁我还没发火之前,快滚!离开我的视线!” 那种怪异的重合感在这里得到了解释,这是阿尔瓦梦中的提摩西。提摩西把那名女士反复打量了好多遍,觉得他要是有双生子姐妹,就一定是这个样子。同样的金色头发,浅灰色双眸,蜂蜜一般色泽的肌肤。而且这女性提摩西一样强壮,在女人当中也算得上是高大的。最重要的是,他脸上那道近乎于毁容的疤痕,从下巴到颧骨的位置,一点不差。额头上的伤虽然用头发遮了起来,但提摩西相信,肯定也和他一模一样。 不过,就这个身材来说,女性提摩西的胸部也太……大了一点。虽然提摩西本人的胸肌就十分健硕,但转换为女性,那两团肉呼呼的东西,看上去就累赘。 “我才是提摩西·崔德威。军情处的统领。”一把将阿尔瓦扯到身边,红发法师被提摩西粗暴的举动弄得差点摔倒,他打了个趔趄,在倒下之前,被拥入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这就是你的理想生活吗?不管你再怎么想要这种生活,它都是假的!给我醒过来!” 长剑握匕首的手,带着粗糙的老茧,一巴掌煽得阿尔瓦脸火辣辣的疼。他眨巴着一双湿润的翡翠绿眼睛,迷惘地盯着打他的男人。“你……?” “够了!混账东西!”女性提摩西咆哮道,扯着阿尔瓦的手臂把他拉进自己怀里,“你想要从我这里抢走我的名字,还想要抢走我的情人,我是不会允许的!” “闭嘴!抢走我的名字的人,是你!”提摩西扯着阿尔瓦的胳膊,又把他拉了回来,“你只是个梦罢了,只要梦醒来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留下。” “他就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女性提摩西嘴角勾勒出的笑容十分迷人,她搂着阿尔瓦的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这里有他所要的一切,我会永远和他在一起。没有哀伤,没有痛苦,没有压力也没有忧愁……这样美好的世界,为什么要离开?” “阿尔瓦,你不能做个懦夫。”提摩西没有再去拉阿尔瓦的胳膊,他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诚然,这个世界并不美好,但仍然只得为之而奋斗。阿尔瓦,你还要生活在现实的世界。现实世界当中在哪怕再多的责任,都不要逃避,再多的磨难,都不要放弃——这才算的上是真正的男人,你要承担责任,不能这样逃避下去。如果你一个人顶不住压力,我会陪着你的。” “多么感人肺腑,可阿尔瓦还是要留下来。”女性提摩西冷笑着满口都是嘲讽,“我不认为你的甜言蜜语有多大的可信度。而我们会永远生活在这里,永远在一起。梦境的世界,才是最完美的世界。” “快点醒来吧,阿尔瓦。”提摩西伸出手,递向阿尔瓦,“我们一起回去。” “回去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女性提摩西说,“你为他做了什么?你总是在伤害他,而我不会,我将永远爱他。在梦境里,我们会一直到时间的尽头都在一起!” “闭嘴,阿尔瓦!”提摩西对着女性的自己咆哮,这个形象与其说是阿尔瓦,还不如说是阿尔瓦内心的渴望,听见他这样说,女性提摩西也吃了一惊。勾了勾手指,提摩西催促道,“快过来!” “我们不过去!”女性提摩西紧紧抱住阿尔瓦,两个人用同样的目光打量提摩西。“那个世界不好,寒冷又充满恶意。” “我,我真的是在做梦吗?”阿尔瓦怔怔地说,“这是……梦境?” “是的,阿尔瓦。你的梦境才是真实。还记得我们在行宫房顶上跳的那支舞吗?”提摩西微微轻阖双眼,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就算外界的温度再冷,能够与人相拥,不也会获得温暖和温度吗?虽然很冷,凉风不也能够让我们头脑冷静吗?” “真实?”阿尔瓦僵直在原地,犹豫不决的左看右看。“梦境?”他痛苦地抱着头,跪在地上喊,“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真实?!梦境?!” “你不要再折磨他了!”女性提摩西冲过去抱住跪在地上的阿尔瓦,“就在这里就好,我们才是真实的,不要让噩梦折磨你了。阿尔瓦,那只是个噩梦,忘掉他,忘掉他!” “不——!”阿尔瓦瞪大双眼,瞳孔都是去了焦距,“真实?梦境?不,不可能!” “我们就留在这里!”女性提摩西说。 “快点醒来,阿尔瓦!”提摩西说。 情况如此坚持了许久,周围的景色也不断地变幻着。他们一会儿是在加圣斯通城法师塔的前门;一会儿又转移到了贝肖格街,提摩西房间的卧室里、书房里、客厅里……这些景象没有持续多久,又变成了尼姆城的温泉,变成了朱诺斯的无冕者居所,变成了群星神殿的露天祭坛,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浮空塔,变成了哈里大酒店的顶楼…… 阿尔瓦疯狂地摇着头,嘴里胡言乱语个不停。 “好可怕!” “别逼我们!” “大人!” “我不喜欢男人!” “我只是喜欢你!” 所有景色都在疯狂地旋转,如同浮光掠影一般的片段不断在他们周围旋转挤压,破碎的碎片又组成新的画面。 “你不做点什么吗?”拨了拨头上的嫩芽,提摩西不耐烦地说。 “让他自己选。”嫩芽说。 99、梦中之梦(五) 无数的画面在挤压碰撞, 黄沙滚滚而来, 向着这个缺乏色彩的世界施压。 “梦境?真实?”阿尔瓦跪在地上,抱着头拼命地粗喘。“不!大人,不!” “你想起来我了?”提摩西半跪在他身边, 搂住他不断颤抖的单薄肩膀,“你记起来了吗?阿尔瓦, 快醒来!” “你不能那样做!”女性提摩西喊道,“梦境快要崩塌了!我们都会……” 世界失去了一切声音, 无边无际的黑暗朝着他们聚拢。 ******************************* 阿尔瓦从梦中惊醒。 他抹了一把额头, 上面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现在感觉很不好,朦朦胧胧之间,他记得他似乎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他梦见自己和一位女士接吻。不管是她的金发, 还是她的浅灰色双眼,还是脸上的刀疤甚至是大胸, 都让阿尔瓦想起来提摩西。 动了动身体, 他发现自己在床上,陷入了柔软的羽绒被和枕头之中。 这里应该是贝肖格街,如果阿尔瓦没记错的话,和以往的情况一样,现在他应该是躺在提摩西的臂弯里才对。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 上面还残留着提摩西的味道,阿尔瓦刚刚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现在醒来了, 一切都好。 枕边没人,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提摩西回来。黑夜似乎无穷无尽,漫长无边。他等了又等,不要说提摩西归来了,甚至连时间流逝的迹象都不曾看到。 他打开窗户,对着窗外喊了一声:“喂——!”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城市中传出去很快,过了很久,回音撞上墙壁反弹回来。 提摩西现在感觉很糟糕,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他的身体被困在一个小花盆里,褐色的土壤中,冒出一个有两片叶子的新芽。 诡异的是,他不是花盆中的泥土,而是花盆本身。 “为什么我会变成花盆?”没有办法伸手,提摩西也发不出来声音,但是他的话还是传达到了头上的嫩叶中。“而且还放在阳台上,很容易掉下去的。” “上一层梦境崩塌的时候,损失了一点能量。”嫩叶说,“我能够保证联系不中断,已经尽了很大努力。别抱怨了,现在重要的是,让阿尔瓦快点从梦境中醒来。” “你不能对着一个花盆指指点点,要求花盆做这做那。”提摩西没好气地说,当然,任何人摊上这种情况,都不会有好气,“你还指望我怎么办?跳下去砸阿尔瓦的头还是发芽给他看?” “你可以选择发芽。”嫩芽中传来杜尔登变调的尖细声音。 “说我没有办法发芽,大德鲁伊。”如果花盆可以翻白眼的话,提摩西现在绝对要给杜尔登一个白眼,“你不是正在我头上发芽吗?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让我想想……嗯……”一阵冷风吹过,嫩芽摇晃着柔嫩的枝干,迎着风摇曳,“还是先努力发芽吧,其他的事情再看看。我们刚刚从第五层随心所欲的梦境当中脱出,这里是第四层的恐惧具现化梦境,让阿尔瓦战胜他心中的恐惧,就可以让他醒来。” “得了吧。我现在只是一个花盆,怎么帮他战胜心中的恐惧。”提摩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干脆地放弃了和杜尔登的交流。 城市太过于安静,天空中连星星都没有一颗。或许现在是阴天,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远处渡鸦嘶哑的哀嚎传来,似乎又近在耳边。阿尔瓦在房间内上上下下地找了一遍,哪儿都没有提摩西的影子。被困在窗边花盆中的提摩西,看着他慌慌张张忙忙碌碌嘴里喊着“大人”的样子,却没有办法和他开口说话。 没有找到提摩西的阿尔瓦最终还是回到了卧室,捂着胸口静静地坐在床上。 时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在这里瞬间就是永恒。无边无际的孤寂侵蚀着阿尔瓦的灵魂,让他看上去状态越来越糟糕。 “我们就不能做点什么吗?”花盆提摩西焦躁地说,“你就打算在这里发芽到结束?” “不,芬勒萨斯,我们现在是在被阿尔瓦的恐惧给控制住了。”嫩芽说,“现在我无法帮你恢复到人体的样子,不过可以想办法引起他的注意。” “有什么用?”提摩西问。 “如果他就这样坐着,我们永远别想离开。”嫩芽说着急速生长,变粗变大的藤蔓轻轻地敲击着窗棱,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个万籁寂静的世界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直将脑袋埋在膝盖当中的阿尔瓦被这声音给引起来注意,他抬起头,略微带点湿润的猫眼疑惑地看向窗边。 就在阿尔瓦抬头的那一瞬间,嫩叶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提摩西不得不感叹,原来植物的动作竟然也可以如此迅速。 拽着悉嗦作响的长袍走到窗户边,阿尔瓦双手捧住花盆,盯着那翠绿的嫩芽开了口:“是你觉得寂寞,想要我陪你吗?” 嫩芽迎风摇曳,好像是在点头。 阿尔瓦温柔地微笑,把花盆抱进了屋里:“我也很寂寞,你陪陪我吧。” 在过去的一千种一万种可能性当中,提摩西从未想过还有当花盆的这种可能。阿尔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和他说话,还用洒水壶往他身上浇。在这个地方,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分,天空始终都是一片灰蒙蒙,昏黄的路灯照着灰白地面砖块,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变成花盆的提摩西都快要厌烦这种景色,但是他没有办法逃走。杜尔登的联系也开始断断续续的,总是说着关于现实世界当中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房间里呆了不知道多少时间的阿尔瓦,终于想起来要带他上街了。 这一刻,提摩西才终于理解到被溜的狗是什么滋味。关闭压抑太久,能够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是奢侈。然而,这里并没有空气,只有寂寞。阿尔瓦抱着花盆,沿着运河大道一路走。 他们到了老史蒂文茶餐厅。一向生意兴隆的老史蒂文餐厅看上去是开着门,所有的餐具都在厨房摆放整齐,桌椅上的茶杯还未收走,里面的茶甚至都是热的。好像喝茶的人刚刚离开不久。茶杯里的茶水因被放下时,产生的冲击而轻轻晃动。 但是这里空无一人,别说顾客了,连史蒂文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们到了哈里大饭店。饭店的大门开着,每一间客房都没人。厨房的烤炉还在燃烧,木柴在壁炉里面噼啪作响。烤架上还放着金枪鱼,但是厨子不知道在哪儿。本应该在餐厅的侍应生,也不见踪影。海风吹动着雪白的桌布,看上去如同可怖的一般幽灵。 他们来到集市上,往日里喧闹的集市也一片冷清。空气特别的沉重,压抑在他们脑袋上散不开来。草丛中连虫鸣都没有一声。 他们又去了圣光明大教堂,去了神殿花园,去了暗巷,去了军情处,去了运河上的糖果店、裁缝店、面包店、书店……所有的地方,都空无一人。 太安静了,钟塔的齿轮停止了转动,路灯周围连扑火的飞虫都没有。他们出门时,时针指的方向是二点,现在阿尔瓦再抬头去看,还是二点。 阿尔瓦眨了眨眼睛,坐在馅饼店前的长椅上。昏黄的灯光在他头顶摇曳,这灯油快要燃烧完毕了,却没有点灯人来更换它。火焰摇动了两下,很快熄灭了下来。灰蒙蒙的加圣斯通城内,一盏路灯熄灭了。紧接着,又是一盏。一盏一盏接一盏,路灯如同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样灭掉。 没有星光和月光的照耀下,更不要说太阳,加圣斯通城笼罩进一片无边的黑暗当中。黑暗古老而又强大的力量统治了这片土地,它用它强大的威压,压垮了阿尔瓦的心智。 怀中抱着花盆和小嫩芽,阿尔瓦在长椅上蜷缩成一团,眼神空洞得宛如虚空深渊。 “糟了,他害怕孤独,现在他已经被孤独侵蚀入骨。”嫩芽说,“如果这样僵持下去,我们真的要一起完蛋。” “你不想点办法吗?”提摩西不耐烦地催促道。 “那要看你,芬勒萨斯。”嫩芽说,“我找到了新的种子,大自然会给你新的力量,不过你要配合他,消除他心中对孤独的恐惧。并且让他醒来。” 嫩芽轻轻摇曳着,嫩叶轻抚过阿尔瓦的水色嘴唇。这样轻柔的触抚,让阿尔瓦空洞的双眼恢复了一点色彩。他坐起来把花盆放在膝盖上,轻声说:“对不起,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嫩芽摇动着藤蔓,似乎是在回应他。“你是说,你会陪着我吗?”阿尔瓦嘴角那温和的笑容,仿佛能够融化一切冰雪。“真好。你还在这里,真好。”他凑过脸来,似乎是想要亲吻那柔弱的嫩芽。或许怕把嫩芽给亲坏了,阿尔瓦柔软的嘴唇贴上花盆的边缘,轻轻地吻了一下冰冷粗粝的花盆。 “就是现在!”嫩芽说。 梦境守护者发挥了他的力量,魔法的光芒笼罩住花盆全身。阿尔瓦惊讶地捧着光芒大作的花盆,绿色的射线从他的指缝中泄露出来,照亮了整座阴沉黑暗的加圣斯通城。 当荧绿的光芒褪却,一名陌生的男人出现在阿尔瓦腿上。 “你是谁?”惊诧莫名的阿尔瓦一把推开他,看他的目光十分警觉,“这是什么魔法,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阿尔瓦,你不会又忘记我了?”突如其来的的变故让提摩西头痛,明明好不容易从花盆变回人类,阿尔瓦又记不起来自己。“真是让人头痛,你就不能好好地醒过来吗?” “你在说什么?”阿尔瓦说,“我不是很明白。我刚刚……抱着花盆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你,太奇怪了。这已经超出我的认知,我没办法处理这事情,还是你来告诉我吧,你是谁?” “提摩西·崔德威是我的名字。”提摩西无奈地说,“我是芬勒萨斯的附身者,是军情处的统领,是无冕者也是……”他吞了一口口水,一字一顿地说,“你的情人。” “崔德威大人?不,不可能。”阿尔瓦摇着头,慢慢地后退,“虽然大人很久没出现了,但是,但是……大人不会是黑头发,也不是精灵。” “什么?”阿尔瓦的话让提摩西有些懵,“我是一名人类,除非瞎得像蝙蝠,否则很容易看出来吧,你看不出来吗?” “正好相反,先生,我视力好的很。”阿尔瓦说,“你是一名精灵,我不知道为什么亲一下花盆会变成精灵,这太古怪了。” “古怪?好吧,确实古怪。”提摩西走过去拉住阿尔瓦的胳膊,“你看看周围,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们,这不古怪吗?加圣斯通城是一座繁荣的城市,把它弄成这样的人是你,是你的孤独感在作祟。你在做梦,这些都不是真实的,当然不合常理并且十分古怪。” “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你也没办法证明。”梦境中的阿尔瓦十分强大,他的身影虚晃了两下,如同一阵烟雾般挣脱了提摩西的束缚,“我想我会相信一个花盆变成的精灵的话,如果我是在做梦的话。” “别管花盆的事情了好吗?”提摩西的无奈感简直都要冲上云霄,“你现在就过我醒过来,马上!” “我醒着呢,先生。而且你头上有一株植物,就像是——在花盆里面的那一株。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就是那株植物。”阿尔瓦说,“花盆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很奇怪,我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我都说了我是提摩西·崔德威。”提摩西不耐烦地说,“还有,别管我脑袋上的植物的问题,你现在正在做噩梦,快点醒过来。” “不……很像……海英斯的画像。”阿尔瓦咬着指甲,反复打量着提摩西的脸,“没错,就是他,海英斯的画像!你是海英斯?” 这样说下去简直无法沟通,而且提摩西不明白,为什么他在上第五层梦境里面好好的,到了第四层梦境里,竟然一开始变成花盆不说,恢复身体的时候还变成了精灵。 还是什么海英斯? 在提摩西的记忆里,海英斯这个名字十分耳熟,朱诺斯的镜像城市的名字。在传说中,朱诺斯就是海英斯,海英斯就是朱诺斯。一名精灵的双重人格,一具躯体的两个灵魂。 朱诺斯名为光明之力,海英斯则为黑暗之名。一手光明,一手黑暗,三千年钱最为强大的法师之一,“双子星”朱诺斯&海英斯。 然而阿尔瓦判断出他不是朱诺斯,而是海英斯,说明阿尔瓦现在的头脑还算清醒。越是头脑清醒的人,越是固执,越是难以说服。 在这个梦境里,阿尔瓦已经认定的事情,提摩西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反驳他,才显得十分有说服力,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好吧,好吧,你就当我是海英斯吧。”他说,“我无法证明你是在做梦,而且我还是在你的梦境当中。但是,你也无法证明你是醒着的吧?” “当然有办法,如果我能睡着,我就是醒着的。”阿尔瓦说,“海英斯不应该已经死了三千多年,为什么会出现花盆里,这是德鲁伊的魔法吗?” “没错,是德鲁伊的魔法。”提摩西说,“那么你现在去睡着,回去睡。我在你身边观察了很久,这里的时间停滞了……” “或许是因为时空魔法导致的停滞。”不肯承认自己是在做梦的阿尔瓦倔强地说,“整座城市都停摆了,更糟的情况是——我们进入了一个内里空间。表面上的世界,时间还在流动,而在内里的世界,时间是停滞的,只有我们的时间在流动。” “你能说点容易听懂的话吗?”提摩西不悦地轻皱眉头。 “不能。”阿尔瓦的态度十分倨傲,“如果你听不懂,我们也就没有再谈论的必要。那么我敢肯定,你这个海英斯的外貌也只是某种魔法幻像。” “确实是魔法幻像,我不是海英斯,我说过了。”提摩西说,“总归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被困在某个奇怪的空间里,而这个空间是由魔法造成的。” “没错。我不知道你谁,又怎么样来的这里。”阿尔瓦紧了紧拳头,又缓缓松开,“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开始还以为我是一个人。” “我同意我们被困在这里这句话。”提摩西说,“我们被困在你的梦境里了,阿尔瓦。如果你不相信,现在就睡去,回到贝肖格街,你可以看看你想要见到的那个男人在不在。” 阿尔瓦的入眠很快失败了。他本来气冲冲地回到贝肖格街,要向那个长得像海英斯的陌生人证明他是对的。但是对方炽热的眼神看得他浑身的都不舒服,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阿尔瓦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你这样看着我,我睡不着!” “我不看你,你也睡不着。”提摩西冷冷地说,“接受现实吧,阿尔瓦。我在花盆里面盯着你看了很久,这么些天,你一秒都没有入睡过。” “不,那是,时间,时间停滞了。太可怕了,好可怕。”阿尔瓦抱着膝盖,缩到床角,“他们依旧在表面上的世界生活,只有我被困在这个灰暗的世界。甚至都没有人发现,我消失了。我不见了,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已经不复存在。” “别怕,我注意到了。”提摩西轻抚上阿尔瓦的脑袋,他发现自己粗长的手指变得纤细了许多,那明显就不是他的手,果然在恢复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偏差。或许是由于鹿神的原因。但是现在提摩西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他一下一下地轻抚着阿尔瓦的脑袋,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把他搂进怀里,“如果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会一个发现,并且找到你。” “不行!”阿尔瓦一把推开提摩西,“你不能这样,我……我只能让大人这样做。感谢你的好意,先生。我实在是无法接受其他人这样。” “满心都装着他是吗?”提摩西冷哼一声,复杂的滋味在心中荡漾开来,“真是没有想到,我竟然还会有嫉妒我自己的时候。” “什么?”迷惘地眨着双眼,阿尔瓦不解地看着提摩西,“嫉妒你自己?” “好了,到此为止吧。”提摩西长出一口气,捧住阿尔瓦的脸颊认真地说,“既然你无法入睡,无法证明你是清醒着的,那么你现在应该可以相信我的话了吧?你睡着了,陷入了睡魇症当中,梦魇之王要控制住你的梦境。德鲁伊们正在全力阻止他的侵入,所以你现在必须要醒来,这一点,只有你自己才能做到,只有你!” “我没有睡着。”阿尔瓦固执地说,“我是清醒的。” “真拿你没办法。”提摩西用力揉着阿尔瓦的脸颊,把那张漂亮的脸蛋揉得乱七八糟,“这样你感觉到痛吗?” “住……住手……痛——!”阿尔瓦含着眼泪说。 梦境的真实程度超过了提摩西的想象,他放开阿尔瓦的脸,看着他的小猫咪委屈地摸着被他揉红的面颊,心中的烦躁感又蹿上头顶。 “杜尔登!”提摩西对着他脑袋上的绿苗说,“为什么我不能恢复我原本的样子?德鲁伊那边怎么样了?” “这孩子比我想象的更倔,简直就像头倔驴。”提摩西头上的嫩芽说,“我想你得赶紧,梦魇之王已经找到了你们的位置,他就快要压制过来了。德鲁伊的防护网支撑不了多久,别让他的梦境被梦魇之王摧毁,得尽快让阿尔瓦醒来。” “说得容易,我要怎么做呢?”提摩西不满地说。 “快离开这里!”嫩叶说完这一句,德鲁伊那边的讯息瞬间中断。提摩西感觉整个房子都在晃动,窗户玻璃被震得咯咯作响。 “怎么了?”惊恐地抬起头,阿尔瓦环顾四周。 “快走。”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阿尔瓦,提摩西直接冲窗户冲了出去。沙尘暴自天边席卷而来,宛如土黄色的云层,层层叠叠的黄云重得几乎压垮了天空。 加圣斯通城四处都在爆裂,房屋被沙尘暴侵袭,巨大的沙手捏爆了运河边的面包店。沙尘并非由一个方向袭来,而是来自于四面八法。牵着阿尔瓦的手,提摩西带着他往相对安全的方向撤退。 他们跑过运河,路过神殿花园,飞奔过集市,最后蹬上钟楼的顶端。狂暴的沙尘还在往他们周围聚集,狼神发出的战吼都无法与沙暴的咆哮比拟。 沙尘暴汇聚成一个数百崭叩木奕耍洞蟮娜反富髯胖勇ヌ焯u牡孛妗l崮ξ鞑欢系鼗魍顺潘窍吹木薮笊呈郑宰虐6吆埃骸氨鹑盟菘迥悖6撸】斓阈牙矗 “你真的是海英斯!”展开一扇魔法盾,阿尔瓦挡住了沙尘暴的袭击,却挡不住他的惊讶。 “我说了我不是海英斯,我是提摩西!”身后的沙土如同出洞的灵蛇一般紧追不舍,提摩西一边沿着天台飞奔,一边说,“见鬼的!你就不能快点醒过来吗?” “不会错。”阿尔瓦固执地说,“在盖亚大陆的历史记载中,芬勒萨斯只有三名附身者。他们是——一万年前的渣古,三千年前的海英斯,现在的崔德威大人!”他朝着巨沙怪迸射球形闪电的同时,还不忘坚持自己的意见,“我很熟悉崔德威大人,他不是这个样子。” “或许你熟悉的只是外表而已。”提摩西略带自嘲地说。 “什么?”他的话让阿尔瓦有些分神,扭头去看提摩西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朝他凶狠袭来的巨沙怪。 “小心!”狼神的附身者猛地冲过去,把阿尔瓦抱在怀里,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勉强稳住身形。阿尔瓦没有受伤,但是粗糙锋利的砂砾,擦破了狼神附身者的手臂和额头。鲜血混着砂砾不断地往下流淌,看的阿尔瓦双眼发直。 “该死的,真疼。”提摩西低声咒骂了一句,“现在别分心了,等你醒来之后,我可以特地安排时间,和你进行各种争吵和辩论。” “大……大人?”伸出颤抖的双手,阿尔瓦捧住提摩西的面庞,“真的是你?” “嗯。”提摩西闭了闭眼,流血的额头抵上阿尔瓦光洁的额头,“快点醒来吧,阿尔瓦。” 漫天的砂砾如同从盆子中被倾倒出的水一般,淹没了他们。所有的喧闹业已停止,梦境的世界再次被黑暗和空寂所统治。 **************************************** 阿尔瓦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面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现在感觉很不好,朦朦胧胧之间,他记得他似乎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他梦见他深陷于无尽的孤独与寂寞当中,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他自己和一座孤零零的城市。在那漫无边际的孤寂当中,最后城市被沙尘暴袭击。 梦中的很多内容和结局,他都记得不太清楚,但是他觉得似乎被人温柔地拥抱过。 他现在正在家庭女神艾达娜的神庙里,准确地说,是在这里的等候室。在等待举行盟誓仪式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动了动身体,阿尔瓦找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坐好,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站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刚刚被坐皱的服装,却突然被拥入一个熟悉而又宽大温暖的怀抱。 “哦……崔德威大人。”阿尔瓦软软地说,声音都带上几分颤抖,“你吓了我一大跳。” “昨天晚上太累了吗?看你都在这里睡着了。”微笑着的提摩西在他颈窝里亲昵地磨蹭了两下,轻声说,“要是太累,我们先回去休息怎么样,嗯?” “没……没有!我没睡!”被发现小秘密的阿尔瓦尴尬得满脸通红,“我,我只是……只是闭上了眼睛而已,没有睡。” “呵……”微笑着的提摩西轻轻擦掉阿尔瓦唇边残留的津液,“好,好,好,没睡。这口水肯定是馋的,你是想吃长面包了吗?嗯?” 站在角落阴影中的提摩西,脑袋上面顶着一株绿油油的嫩叶,心中满腔都是怒火。“这他丨妈的是怎么一回事?”提摩西面色晦暗地看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脑袋上没绿草的家伙,搂着阿尔瓦那亲密的样子,脸色更加难看,“那个笑得像个猪倌的家伙是谁?” “明显就是你啊。”重新恢复灵魂链接的嫩叶中,传来大德鲁伊的声音,这次杜尔登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尖细,听起来也近了许多,“三层梦境实现梦想。你们现在就在这里,去吧,实现阿尔瓦的梦想,他说不定就会醒来。” 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提摩西冷冷地说:“看起来真的是一个很愚蠢的梦想,我帮他打碎之后给他换个新的。” “破坏别人的梦想,啧……”大德鲁伊杜尔登说,“你还真是个残忍冷酷的混球啊,芬勒萨斯。” “是吗?”提摩西冷哼一声,“我就把他当做是鹿神的褒奖了。” 微笑着的提摩西带着阿尔瓦,推开了等候室的门。他们顺着神殿的走廊,一路向举行仪式用的正殿走去。提摩西发现,他们俩都穿着的礼服,未免显得太过于正式。 提摩西从来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穿过那样子的服装。棕底金线的刺绣背心未免显得太过于花哨,却和阿尔瓦身上的是同款。半披的斗篷是提摩西最看不上的那些贵族假装风流的样式,长及脚裸的长袍对提摩西来说也太过于累赘。 他俩胸口别着宝石胸针,身上带着粗大的黄金项链,手上戒指的宝石有鸽子蛋那么大,阿尔瓦甚至还配了一根昂贵的黑底金边腰带,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身。 这样的珠光宝气,提摩西感到发自内心都是厌恶。即使是在需要穿礼服的场合,他也不会这样穿,更何况那个微笑着的提摩西还戴了一顶后插式头冠,头冠后面那一圈白羽毛——意味着荣耀冠冕——更是让他看了来气。难道他们不知道无冕者是不会戴这种帽子的吗? 不仅是他们,提摩西所认识的人,这次也出现在了阿尔瓦的梦境当中。和之前的影影绰绰不同,他们的形象更为生动鲜活。乔纳森提着篮子,和卡斯帕一起朝他们撒米,而加文则是拿着柳条筐,把花瓣都扔到他们头上。 幸福的笑容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以一直微笑着的提摩西和阿尔瓦最甚。看上去他们就好像是要去——举行盟誓礼。 看见这样,提摩西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情是——阿尔瓦从未参加过一次完整的盟誓礼,甚至他把程序都弄反了。两个人是要先交换誓言,进行盟誓之后,才会撒花瓣和小米,哪儿有还在前往神殿的路上就撒的?他在内心腹诽不止,却一路沉默地跟着他们。 “他还想提前接受祝福,似乎都等不及了。”头上嫩芽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真不知道原来湮灭之力的想法竟然如此……” “闭嘴。”提摩西冷冷地说。 “好吧,好吧,好吧。”从提摩西头顶的嫩芽里传来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德鲁伊们正在外围,我得告诉你一个紧迫的事实——梦魇之王正在向这边进发。为了保护你们从第四层梦境出来,我们的消耗很大,所以这次,你要尽快。不要在弄什么差点就失败的花样了,时间紧迫。” 路西恩和雪莱也在祝福的队伍当中,两位高洁的神明此时俗气得像整天坐在圆环法师旅店里喝咖啡的老法师。他们笑着闹着,争相祝福着,但提摩西一句话都没有听清楚。那些声音好像是从水面下传来的嘟哝和呢喃,即使是提摩西这样听力出色的人,都无法分辨其中的具体内容。 “真是个糟糕的场面。”提摩西说,“如果这就是阿尔瓦想要实现的梦想的话。” “我觉得我们还需要再观察一下。”他头上的嫩芽说,“毕竟这还只是一开始,我不觉得湮灭之力会把盟誓礼当成毕生心愿,或者说是梦想。他肯定还有别的……” 提摩西抿紧嘴唇,没有搭理杜尔登。他跟着那群闹哄哄的人,带着像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盯着他们的行动。 家庭女神艾达娜的神庙正殿提摩西来过几次,但在阿尔瓦的梦境当中,这间仪式厅和提摩西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 有些太过于——梦幻。 阳光从神殿的玻璃天窗倾泻而下,正好洒在要举行盟誓仪式的两人身上。 在加圣斯通城,艾达娜的高阶祭司瓦伦丁已经在这里传教多年。他年龄已经超过了六十岁,满头的头发业已花白,但依旧精神矍铄。过去为艾达娜服务的四十三年以来,瓦伦丁祭司在这间仪式厅内,为数千个愿意结尾教亲的情侣,举行了盟誓仪式。 家庭女神是博爱的,宽容的,没有偏见的。她手中的天平就是证明。同时她又是严厉的,圣洁的,不容背叛的。她手中的权杖就是证据。 在艾达娜的神殿里,特别宽容的瓦伦丁只要双方签字同意,就可以为他们举行仪式。不会因为种族、性别甚至善恶和阵营的不同,对前来盟誓的情侣有所偏见。 不管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精灵和牛头人,半巨人和半身人,亡灵和海妖……只要愿意签字,他们就可以在这里盟誓。在家庭女神艾达娜的见证下,组合成为新的家庭,成为彼此的家人。 组成了家庭的人,也被视为家庭女神艾达娜的成员。瓦伦丁祭司以他宽广博爱的胸襟,接纳了一切不被世俗容忍的人们,为每一对相爱的人,送去来自于艾达娜的赐福。 但现在,提摩西只想给瓦伦丁那张慈祥的老脸来上一拳。 家庭女神艾达娜的高阶祭司絮絮叨叨,祷词念起来简直没完没了。旁边的唱诗祭司们好像在打瞌睡一般不专心。而最让提摩西感觉妒火中烧的是,那个微笑着的提摩西和阿尔瓦看彼此的眼神,几乎都可以说得上是充满爱意了。 阿尔瓦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他,当然,他也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阿尔瓦。 盟誓最恶心的环节,莫过于双方交换誓言。当那个一直微笑着的提摩西说出来“我甜蜜的妻子与孩子”时,提摩西本人觉得满嘴的牙齿都在松动,他的胃部抽搐了几下,差点就要当场给吐了出来。而阿尔瓦也配合着说出来“我尊敬的父亲与丈夫”,这让提摩西感觉更加难以忍受胃部传来的抽痛。 在交换誓言之后,他们也互相交换了信物,还一起饮用了同一杯受到赐福的酒。那个始终微笑着的提摩西,甚至还用拇指轻轻地擦掉了阿尔瓦嘴唇的酒渍。阿尔瓦微笑应允,同样用拇指擦掉对方的酒渍,而后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舔掉指尖上的酒渍。步调一致得像共同生活了数十年的伴侣。 “仁爱丨的丨家丨庭女神艾达娜啊!你的灿烂光芒普照整个大地,请你为你最虔诚的信徒赐福。在你的光辉照耀之下,人们重新团结在一起,他们怀揣着憧憬的火焰,来到了你的圣殿。今后,他们将共同在人生的长河里浮沉,无论好坏必将坚韧,无论穷富终生为伴。他们将是组成这个世界的新基石。”瓦伦丁盖上书,慢慢地念出最后一句祈祷词,“我宣布你们结为教亲,组成新的家庭!如果没人反对的话。” “我反对!”自暗影中步出,提摩西的脸,严寒得如同冰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提摩西身上,但是那些梦境中的人物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反而是阿尔瓦本人惊讶得不行,左看看微笑着的提摩西,右看看沉着一张脸的提摩西。 “我反对。”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而又不容置疑。 100、梦中之梦(六) 阳光穿透天窗, 照上提摩西阴沉的脸, 他沉默地凝视着仪式厅内的每个人,宛如一尊会呼吸的雕像。 仪式厅内的人群宛如纸片,单薄的身影失去了色彩, 时间也停滞在这一刻。阿尔瓦张了张嘴,脸上挂着奇怪的微笑:“大人, 你发芽了。” “你如果再提这事情,我就揍你。”提摩西拉下一张脸, 面色冷得似乎冻结了呼吸, “我发誓我会这样做的。”他补充道。 浮尘在空气中沉浮,白色的微粒在阳光中闪光,好似漂浮在海中的浮游生物。它们在提摩西和阿尔瓦时间传递着某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能量, 提摩西站在阿尔瓦面前, 那腼腆的男子竟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通透感,似乎他的想法都通过这些发光的尘埃, 传达了提摩西的心中。 “能量波动很强烈。”提摩西头顶上的嫩芽说, “他不是想要盟誓或者仪式和祝福什么的,他是想要——你的笑容。” “闭嘴。”提摩西不耐烦地说。 “大人。”阿尔瓦扭搅着十指,不安地看着提摩西的眼睛,他不安的情绪都传达到空气中,让阳光也黯淡了一些。 “你笑一下, 或许他就可以醒来。”在提摩西听来,鹿神杜尔登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令人焦躁厌烦,“只是一个笑容而已。” 热切的目光落在高大健壮的暗影行者身上, 阿尔瓦翡翠绿的双眼中似有星辰闪耀。 “只是笑一下,没什么难的,嘴角往上翘,咧开嘴。”嫩芽喋喋不休地循循善诱,“并不是多难做到的事情。” “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再说这也并没有什么好笑的。”提摩西抽动了几下嘴角,尝试展露笑容的行动全面失败。 “真是够了。”提摩西冷冷地说,“我受够了。我要离开这里。”大跨步走到阿尔瓦面前,提摩西抬手就给阿尔瓦脑袋上来了一拳,“给我醒醒!” “啊——!”阿尔瓦尖叫一声蹲下去抱住脑袋,吊着一双湿润的双眼盯着提摩西,委屈的语调很是可怜兮兮,“好痛哦……大人……” “知道痛的话,给我醒过来啊!蠢货!”提摩西抬脚狠狠一脚踢到阿尔瓦的肋骨上,趁对方被踢到在地时,踩上他那张漂亮的脸蛋,“我是不会和你盟誓,更别指望我对着你笑了,绝对不会,永远都不。清醒一点,你这个在梦里为所欲为的混蛋,给我醒过来!认清现实!” 阿尔瓦瞪着一双空洞的双眼,似乎眼珠都要掉出来一般。他脸下坚固的地板咯啦一声裂开,如同被硬物击中的镜子。裂纹随着提摩西脚下力道的加重扩散开来,发出玻璃器皿破碎的悲鸣。 “我的天呐!瞧瞧你干了什么好事!”提摩西头顶上的嫩芽疯狂地摇动身躯,两片叶子如同摆动的手掌,“你不笑就算了,你别刺激他啊!见鬼,这下要完了!” “完了?”提摩西收回脚,俯视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阿尔瓦。 哗啦——! 地面如同受热玻璃般炸裂,在地板下面,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地吸引着上面的一切。首当其冲被吸入的是趴在地上的阿尔瓦。提摩西及时做了一个后空翻,才暂时没有被波及。整个仪式厅内的所有物品都被那个黑洞所吸引,甚至提摩西抓住的石柱都在破裂。 呛人的粉尘喷射到空中,提摩西勉强地撑着身体,不被那黑洞吸走。但是黑洞越来越大,已经吸走了整个仪式厅内的一切可活动物品。 “想个办法,杜尔登!”提摩西揽着柱子,对着头顶的嫩芽大喊。 “没办法了,我们先撤退吧。” *************************************** 藤蔓垂坠于整个卧室。晨风吹过,纤长卷曲的植物在半空中如触须般飘飘荡荡。 鹿神杜尔登眨了眨眼,歪头盯着摔倒在地上的提摩西,头上的鹿角挂饰互相碰撞,叮叮当当的声音如同音乐般悦耳。 “真可惜。芬勒萨斯。”杜尔登幽幽地说,“如果你觉得,你的矜持和自尊心,比他的性命更加重要,我想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撑着脑袋勉强从床下爬起来,提摩西觉得自己眼前有些发黑。雨点不断拍打上窗户玻璃,发出宛如珍珠落在瓦片上的脆响。低头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藤蔓,这些被撕裂的植物流出黏腻的绿色汁液,在床上留下一道显眼的痕迹。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提摩西闷闷地说,“在亲密的伙伴之间应注意保持矜持以免被狎犯。礼貌举止正好比人的穿衣————即不可太宽也不可太紧。要讲究而有余地,宽裕而不失大体,如此行动才能自如。” “好了,芬勒萨斯。”杜尔登说,“既然你打算放弃他了,那么……”他挥动纤长的手臂,手掌向外,做着精妙的手势,“就这样吧,虽说在我看来,湮灭之力如果死了,世界会发生无法估量的剧变。” 藤蔓迅速收缩,缠绕上鹿神的手臂,他摊开手,那些绿色触手不断地向着一个方向收缩,最终聚合到一颗小小的种子里。鹿神把种子丢进陶罐,对着阿伦努了努嘴:“我们走吧,狼神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等等。”强忍住头晕眼花,提摩西扶着床柱站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我可不记得。想不到鹿神在歪曲他人的话语方便,可比你的德鲁伊魔法要干练得多。” “只是一个笑容,你都做不到。”杜尔登耸了耸肩膀,“让我怎么帮你?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不肯为他做,我真怀疑在永夜月光湖里面看见的你的梦境,是否是为了欺骗我——让我以为你可以为他出生入死——而刻意做出的行动。我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你,芬勒萨斯。不过我对此一点都不奇怪,毕竟路西恩看人的眼光一向糟糕。” “你在说什么?”提摩西微微皱紧眉头,“我当然可以为了阿尔瓦出生入死,但是我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比如说笑容?”杜尔登问。 “唯独这件事情最难。”提摩西的目光飘向安静地躺在床上的阿尔瓦,“至少对我来说,就是如此。” “你经历过很多事情,我看得出来。”杜尔登说,“但是我们错失了最好的机会。现在他的梦醒已经破碎,说不定已经被梦魇之王给控制了。就像是——”他张着嘴,把说道一般的话又吞了回去。 “是什么?”鹿神的话让提摩西感到十分焦躁,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过揪住杜尔登的衣领大声质问,但他强压了下来,颤声问道,“没有补救的办法吗?” “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办不到。”杜尔登说,“我得召集其他大德鲁伊才行,不过有些人离得太远,恐怕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我可以找他们,带他们过来,不管有多远。”狼神的附身者习惯性地微皱眉头,坚定的眼神和果敢的表情,让他看上去既干练又可靠,“只要你说让我像头蠢驴一样傻笑以外,其他的事情对我来说并不艰难。” “这倒不必,橡树六实里至少要三个人。”杜尔登眯着眼睛微笑,“我们的难题不是在召集人手上面,而是时间上面。你知道你已经睡了多久了吗?” “多久?” “五天。” “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漫长。”握紧拳头又松开,提摩西觉得手指有些脱力,“更长的时间我睡过。” “如果你是说,你在朱诺斯昏迷的话,那可和陷入梦魇不一样。”杜尔登说,“在重伤昏迷时期,你的灵魂还是醒着的。虽说身体睡着了,但是还是能够接受外界的帮助,所以他们可以给你药物和水以及魔法维持生命,而陷入了梦魇则完全不同。你们的灵魂睡着了,身体也同样陷入了沉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被杜尔登这样一说,提摩西突然觉得他的嗓子有些干哑,舌头也肿得厉害。身体的种种迹象表明——他渴了。 “表明不管是魔法,还是强行灌入食物和水,都无法进入陷入梦魇者的体内,也就是说,外界手段无法维持你们的生命。”杜尔登脸上的微笑凝固了,他的脸渐渐地往下沉,“如果身体衰弱到死亡,那么即使是从梦魇当中强行把灵魂拉回来,也只能附着在残破的躯壳上。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变成——亡灵。” “而我们面对的更加糟糕的现状是——破碎的灵魂。”杜尔登的脸色变得十分糟糕,光是从他说话的表情看来,提摩西都能够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你击碎了他的美梦,让他从梦境的第三层里掉入了第六层的深渊。他的灵魂或许已经被梦魇之王给撕得粉碎。我们来做最好的打算——我们运气不赖,采用强硬的手段把他拉回来,并且成功了,而且他的身体还健康并且强壮。那么……” 鹿神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阿尔瓦,幽幽地说道:“再健康的躯体,也承载不起一个破碎的灵魂。也就是说……”他闭了闭眼睛,“从此以后,湮灭之力会困在一个疯子的躯体里。为了整个盖亚大陆或者是整个宇宙,路西恩也会让这个孩子,从世界上消失。” “消失?”想起来,阿尔瓦以前也确实说过这种话。他说,他很害怕自己会消失,这个世界会没有记得他曾经存在过,也不会有人想起来他。或许对重重噩梦来说,残忍冷酷的现实,才是阿尔瓦真正的噩梦。 “是的,消失,字面上的意思。”杜尔登说,“从此以后不存在,也不会有人记得他存在,并且——从不存在。” “说了这么久,你不过就是在责怪我?”提摩西冷哼一声,扒拉掉手上残留的藤蔓,“我不希望他消失,需要我做什么事情能够补救的话,我都会去做的。如果还能够补救的话。” 站在一旁等了很久的阿伦忍不住说:“召集大德鲁伊们吧,鹿神杜尔登。我们不能眼看着事情朝着我们敌人期望的方向发展。” 鹿神缄默不语,斜着眼睛看着提摩西。 窗外的雨下得更疾,拍打着窗户的雨点仿佛在演奏一曲激烈的奏鸣曲。“你不会让我们就这样认输吧?鹿神。”提摩西闷闷地说,“还是你向来喜欢逃避现实,我听说你在梦境森林里面住了一万年,就是为了……” “够了!”杜尔登怒喝道,“够了,住口。”他深呼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下情绪,“我现在确实有希望你要做的事情,芬勒萨斯。” “只要我可以做到。”提摩西平静地回答。 “当然,你可以做到,而且不难。”鹿神又恢复他一贯的优雅和游刃有余,“去吃点东西,吃饱喝足了之后再来见我。还有——做好你灵魂破碎的准备。” *********************************** 满满地倒上一杯麦酒,端到唇边,提摩西却停了下来。哈里大饭店包间内,蜡烛在他头顶稳稳燃烧,虽然现在还不到点灯时间,但阴云密布的天色却让整个城市显得十分昏暗。 “好了,老兄,没人能够指责你。”乔纳森坐在提摩西的对面,用手撑着脸颊,“要我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无可指摘。别管那些德鲁伊们怎么想了,我们现在要对付的麻烦已经够多,”他用餐刀切下一小块烤鹿肉,放进提摩西盘子里,“你可千万不能倒下。” “嗯。”提摩西吞下一大口麦酒,甘苦清冽的饮料顺着口腔直达胃部,“有关于金狮子爵和金花雀公爵那边的消息吗?” “有点消息,但不是什么好消息。”乔纳森说,“至少对我们来说不太好。金狮子爵回到了情报部,和他的情夫一起。戴克莉希女公爵已经参加了罗兰的葬礼,目前和白鹿公爵威尔沙之间关系十分微妙。” “微妙?”提摩西眯了眯眼,乔纳森的用词让他感到了极大的兴趣。“微妙这个词,意思是——会有很多种可能?” “他们之间的动作十分频繁,这不正常。”摸着下巴刚刚长出来的胡子茬,乔纳森该用手撑着下巴,“根据可靠的情报来源——之前戴克莉希女公爵,打算送一名诺多精灵给威尔沙公爵,作为玩物的那种。” “是的,我见过他。他叫菲涅尔。”想到能够让威尔沙公爵那张比女士还要漂亮的脸蛋因为愤怒和失望而扭曲,提摩西不由得感觉心情一阵轻松,“戴克莉希女公爵和金狮子爵如此费劲心思地想要弄到一名诺多精灵,这件事情本身就不会那样简单。” “我们的斥候探子在报告里面说——当时威尔沙坐在马车里,隔着马车的帘子,他看了那名诺多精灵一眼。他称赞了诺多精灵的美貌,于是戴克莉希就愿意帮他弄到那名诺多精灵。”乔纳森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也就是说——在当时威尔沙公爵说出这个话的时候,戴克莉希女公爵和威尔沙公爵在同一辆马车里。” 能够让威尔沙公爵称赞美貌的人可不多,诺多精灵菲涅尔的外貌提摩西也见过。但他觉得,外表上看上去只是一名孩子的菲涅尔,并不怎么诱人。虽说诺多精灵的外貌是远超人类的,但是在威尔沙公爵床上,就没有过不美丽的生物。不仅如此,威尔沙公爵本身也是有着“斯刚第第一美男子”的称谓。 这并不是一份礼物那样简单,而是他们一个合作的兆头,或者是借口或者是幌子。现在国内的局势如同布满天空的阴云一般,压在全国大小贵族的头顶。要保住绿地人的血脉,继承王室正统的加文·坦普尔伯爵,也是秘幸会的成员。也就是说,他也是光明未来联盟的成员,而在继承者的支持者上面,光明未来联盟明显是倾向于绿地人。 全知者们对于斯刚第王国国内的立场,提摩西并不太清楚,他略微梳理了一下现在复杂的局势——风暴之眼受到全知者的雇佣,作为使者和他见面的是金狮子爵。金狮子爵在圣光明教派当中,声望很高。他曾经三次参加圣光东征战役。而他们所讨伐的,就是全知者联盟所支持的普鲁士帝国。 可他现在竟然为全知者卖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并且还有叛国的嫌疑。但他看起来又像是在遵从枢密院和女王的命令行事。最大的可能是——金狮子爵可能参与了罗兰的刺杀。让提摩西感觉不快的是圣光明教的两面三刀,明明马库斯也是钢铁玫瑰骑士团的骑士,可还承担起来护卫的任务。 光明未来联盟和全知者联盟两个组织,把这个世界割裂成了两块。让每个人都有着充满矛盾的立场。他们的宗教信仰立场、国家立场、家族立场都被这两个组织所割裂开来,最后变成利益的博弈。摇摆不定的贵族们,肯定是哪个立场好处多,就站在那儿。 斯刚第国内大大小小有封邑的贵族们可以摇摆,但是提摩西不能。 他必须快速地找准自己的立场,以求不被时代的洪流给冲刷得皮肉难存。 “是的,她在场。”提摩西微微颔首,“这也表明——威尔沙公爵暂时还未被他们拉拢。王国的贵族某些人加入了全知者。另外一些是光明未来联盟的人。作为中立派中的实力派,我想他们要拉拢威尔沙公爵,这并不奇怪。” “我想,这次他们攻击阿尔瓦,并不是临时起意。”乔纳森说,“在你沉睡期间,我收到一份来自于斥候奥武的报告。” “他说什么?”提摩西问。 “他看见了——白沙尔。”压低声音,乔纳森几乎是用气声说出那个名字,“你难以想象吧,就是白沙尔。奥武跟踪了他几天,最后被他给甩掉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白沙尔这次突然出现,并且深入到光辉西大陆这么深的地方,这不是他的地盘。” “他去哪儿了?”身体微微前倾,提摩西做出了倾听的姿势。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时间差不多都可以对上了。”用手指蘸了一点麦酒,乔纳森在桌子上划了几条线,以表示各个时间点,“白沙尔最后消失的地方,是在阳光森林外面。”他重重地点上第一个点,“当时是仲夏火焰节的前一天。” “阿尔瓦回来那天之前。”提摩西说,“那天阿尔瓦也在阳光森林,所以白沙尔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他。” “是的,你听大德鲁伊说了吗?”乔纳森说,“和其他陷入睡魇症的人不同,阿尔瓦身上有特别的魔力印记,就在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左侧颈窝,“一个本人很难发现的位置。” “鹿神没有对我说过。”提摩西说,“然后呢?” “在白沙尔消失之后,阿尔瓦回到了加圣斯通城。”手指点上第二个时间点,乔纳森严肃地分析道,“阿尔瓦当天晚上就陷入了沉睡。根据大德鲁伊所说,像阿尔瓦这样精神力超强的人,是很难陷入梦魇的。魔力印记是特地为他准备,在他不注意的情况下,全知者联盟让白沙尔冒着巨大的风险,来为阿尔瓦特地送上这个印记。” “为他,特制?”提摩西眯了眯眼睛,“怎么发现的?” “嗨,这也是大德鲁伊说的,我只是转述。”乔纳森说,“如果你要问到底为什么,我可无法作答,所以你就别为难我了,老兄。大德鲁伊杜尔登说,这样的魔力印记里灌注了大量的梦魇之力,而加圣斯通城和德鲁伊们的睡魇症,不仅可以打击德鲁伊们的力量,还可以让阿尔瓦身边的人疲于奔命,减少对他的关注度,而让全知者更方便动手。” “准备这样的魔力印记,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发现阿尔瓦湮灭之力的时间,就是在你们在朱诺斯的那段时间。”乔纳森说,“算起来,准确时间应该是在塑日节的前一天。” “这样看来,那时候全知者就在着手准备这件事情。”提摩西略微回忆了一下,乔纳森说得不错,阿尔瓦在集市上发火那天,确实是五月塑日节的前一天,当天在集市上造成了不小的骚动。即使是商人们都可以看出来这事情不寻常,更不要说朱诺斯城的法师们,他们其中的一些可能也属于全知者联盟。 “现在我们假设,大德鲁伊说的都是真话。”乔纳森说,“那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全知者联盟应该不会对阿尔瓦善罢甘休。他们做事的方法,说实话,我觉得太过于阴损。” “去年冬至节,他给我说,他在被人追杀。”盯着桌面上的烛光,提摩西有点出神,“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以为他这么说,是为了勾起我的同情。” “可靠的人不多,可以信任的更是少之又少。”端起酒杯,乔纳森吞下一大口麦酒,“我从未感到如此孤立无援过,我简直就是在四面受敌。不光是暗影六匕,就连耶梦伽罗也不和我站在同一战线了。”他苦笑了一下,盯着提摩西的脸说,“你还加入了光明未来联盟。” “那就把你的背后交给我,”用力捏住乔纳森的手腕,提摩西的态度十分坚决,“如果你觉得我还可以信任的话,那就把你的背后交给我!如果没人站在我们这边,那么我们就站在自己这边。” “我知道了,老伙计。”掰开提摩西的手,乔纳森淡淡地说,“不管你加入了什么组织,我都视你为兄弟。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不会背叛你,我的后背永远交给你。兄弟。” 军情处事物繁忙,现在依旧还在代理军情处统领的乔纳森不能就留。乔纳森走后,提摩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内心止不住地思潮起伏。 哈里大饭店的饭菜味道没变,烟熏的驯鹿舌头让他想起来家乡的味道,也包含了点餐的乔纳森劝慰的苦心。在北地,每年冬天,霜风城内都会宰杀驯鹿,用烟和火烤掉水分,用盐保持肉不变质。其中舌头是最美味的地方,向来都是给作为北地统治者的父亲食用。 新鲜的果酱用蜂蜜腌制,色泽既鲜艳又明亮。裹在烤得焦黄面包外的糖霜,好像落在土地上的初雪。烤鹿肉已经冷却,但上面的肉汁依然散发则油亮的色泽。多汁的鳗鱼配上甜软的南瓜,是哈里大饭店的招牌菜肴。 这些饭菜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提摩西总觉得吃不出来味道。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睡了这几天,导致他的味蕾和一起睡着了。 点餐的乔纳森点的是正式大餐,从餐前汤开始,一共二十四道菜。他没吃完主菜就匆匆离开。可菜还是一道接一道地上。提摩西每样都只随便吃两口,总觉得都没有什么味道。 直到最后一道主菜,洋葱烩蚌肉端了上来。 在加圣斯通城这种海滨城市,海鲜是最常见的菜肴,虽说已经在加圣斯通城生活了十二年,但是提摩西的口味依然没有改变。他不是很喜欢海鲜,但阿尔瓦总是对这些鲜美清淡的菜肴十分青睐。 鲜嫩雪白的蚌肉加入冰镇牛奶,细细的小火将肉慢慢地烩入味,微甜的香料去掉蚌肉原本腥气,更代入深层次的甜香,而洋葱则增加了丰富的口感,提升了口味的整体层次。入口嫩滑的蚌肉完全尝不到原本的咸腥,牛奶浓香和甜香料的甜香已经完美覆盖了蚌肉原本的味道。 这个味道对于提摩西来说,有些太甜了。和阿尔瓦喜欢偏甜口的清淡口味比起来,提摩西更加爱重口的咸味。在天寒地冻的北地,甜是很难得的味道,咸味的腌菜和腌肉,才是陪伴提摩西成长的故土滋味。但不知道为何,今天所有带咸味的菜都无法唤醒的舌头,却偏偏被这甜甜的浓香给征服。 这是阿尔瓦所喜欢的味道,浓郁的香气蔓延到口腔每一个角落,甚至连鼻腔里都带上这种美妙的甜香。 配菜的水果都是新鲜的当季水果,六月正是蓝莓的果期,大量的蓝莓充实着加圣斯通城市民的餐桌。 这也是阿尔瓦最喜欢的水果。 摸了摸嘴唇,提摩西想起来五月塑日节的那天晚上,阿尔瓦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当天晚餐时,阿尔瓦吃了几颗早熟季的蓝莓,带有酸甜味道的果香从他微微开阖的嘴唇中溢出。 摘了一颗带着水珠的蓝莓,提摩西把这酸甜的水果放在口腔里尽情地咀嚼。 如果当初吻了他,嘴里会是这个味道吗? 这个想法让提摩西突然一个激灵,全身如同八岁时掉进冰窟一样寒冷。 “该死的……”略微有些懊恼地扶着额头,提摩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很快冷静了下来。这样,等他走出哈里大饭店时,又将变回那个任凭巨浪滔天也难改面色、任何事情都在手中掌握的军情处统领。 ************************************ 大德鲁伊们的效率比提摩西想象的还要更高,第二天一早,他还在书房翻阅斥候的报告,手边放着没喝完的杜松子酒,杜尔登就领着俩名年轻人来到了他贝肖格街的住所。 “准备好开始仪式了吗?”杜尔登说,“我希望你吃过早餐了。” “没呢,你比我想象的要快,三名大德鲁伊凑齐了?”提摩西冷漠地回答,他打量了跟着杜尔登闯入书房的年轻人,“是这两名孩子吗?” 这两个人,提摩西之前见过。穿着德鲁伊长袍的那位是突然陷入睡魇症的德鲁伊中的一员,而另一名身材娇小的半虎人则是唤醒了他的人。本来他们在为德鲁伊们的睡魇症焦头烂额之时,这位半虎人用一种别人都难以想到的方式,唤醒了这位德鲁伊。 当时那名德鲁伊在兽穴里已经沉睡了三天,杜尔登忙着照顾最虚弱的德鲁伊,并且唤醒那些情况最为危险的人。按照杜尔登的说法,这位年轻人身体强壮,法力强大,可以比那些人撑得更久,他的情况在杜尔登看起来并不是很危险。 不过那名半虎人可不这样想,趁着其他人熟睡,他摸进了那名德鲁伊的兽穴,并且做了惊世骇俗的举动。他整个晚上都像母猫一样浪丨叫,哭喊、扭动着身体在那名德鲁伊身上起伏。这名半虎人并不会什么魔法,但却通过这种方法让那名年轻的德鲁伊苏醒了过来。 “不,只有这个孩子才是大德鲁伊。”杜尔登指了一下那名穿着德鲁伊制式褐色长袍的年轻人说,“巨兽大德鲁伊库勒,别看他年轻,他可是唯一通过自己的力量和意志,摆脱了梦魇之王的德鲁伊。还有,我知道路西恩在搜寻七十二门柱神的碎片,并且不止一次地因为哈库勒曼斯而找到我这里来。” “那和我没关系。”提摩西冷冷地说。 “不,你加入了光明未来联盟。”杜尔登嘴角浮现出一丝嘲笑的笑容,“迟早都会做这些事情不是吗?我把哈库勒曼斯给了伊库勒,以后你们如果要找巨兽之喉,别找我,找熊神乌勒萨斯索要。” 慢慢抬起眼皮,提摩西仔细地打量着那名年轻的大德鲁伊。这名孩子据杜尔登说,才刚刚十九岁。然而他却又一种老年老成的做派,举止端正庄重到近乎于庄严。无论是谁来看,都无法将这名年轻的德鲁伊和“冲撞者”乌勒萨斯联系在一起。 “屋子不大,我希望你们只带相关专业人士过来。”提摩西简单直白地抛出逐客令,他收好报告,锁进抽屉里,低着头也不看杜尔登,“那另一名大德鲁伊呢?” “猛禽大德鲁伊亚伯还在来的路上,”杜尔登说,“别担心,不过他飞得很快,我想今天上午他就会到。” “小不点,你先回去。”伊库勒对那名半虎人说,声音温柔得像化开的焦糖,“我办完事情就回来,你先去休息。” “不要!”娇小的半虎人壁虎般地紧紧缠住巨兽大德鲁伊的身体,连尾巴都在对方胳膊上缠绕了好几圈,他毛茸茸的耳朵一耸一耸的,显得十分委屈,“我要是回去了,大笨熊你又睡着了怎么办?那些自私鬼又不会救你!” “别在这里闹啊,小不点。”巨兽大德鲁伊尴尬地说,“你让我很为难。” 鹿神杜尔登摇了摇头,用眼神祈求着提摩西,而那名半虎人也用他那猫一样的眼神盯着提摩西,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提摩西心中一软,瞬间想起来阿尔瓦也曾经用这种目光祈求过他。 “不愿意走的话,就呆着吧。”嘴上冷淡地说着,提摩西却想捂住自己的胸口,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从胸口不断扩展开来,让他几乎都无法集中精神,“别添乱就行。” “万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一般人很难相信,只有五崭叩陌牖4司谷豢梢员纳狭崭叩木奘薮蟮侣骋恋牟弊樱苯悠镌诹说胤郊绨蛏稀 “好了,快下来。”巨兽大德鲁伊脸涨得通红,勉强地把猫一样蹲在他肩膀上的半虎人给摘了下来,“你站在一边看就好,就像我们来的时候说的那样。” “嗯!”半虎人亲热地抱着巨兽大德鲁伊的脖子,在他嘴唇上啾了一口,“放心啦,大德鲁伊!我会非常非常安静的。” 阿尔瓦躺在床上,和昨天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提摩西摸上他的胳膊时,却觉得这手臂上的肌肉似乎较之前消瘦了不少。 晨曦透过玻璃窗照在阿尔瓦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单薄且透明,好像一个玻璃杯子般,一眼就能够看穿。但就是这个光,让他也散发着美好的光晕,好像安雅夫人从遥远的东方大陆运过来的上好瓷器。 不,再好的瓷器也没有阿尔瓦的肌肤动人。提摩西想。 窗户玻璃晃动了两下,一只青冠信鸽降落在玻璃上,不住地扑腾着翅膀,两只鸟爪玻璃挠得发出令人牙痛的刺耳声响。 “把窗户打开。”那只信鸽叫道。 提摩西才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那只信鸽就钻了进来,跳到地板上。而后,信鸽瞬间变大,形状也从一只普通的鸟儿变成人形生物。当变化停止时,蹲在地上的男子站了起来,醉醺醺地向前走了一步,随即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妈的,”他说,“我宿醉!” 提摩西冷冷地看着这名浑身酒气的大德鲁伊,杜尔登和他用奇怪的语言交流了好久,才让这位大德鲁伊清醒了些许。 “好吧,开始吧。”他揉了揉一头乱糟糟的蓬松头发,伸出双手撸起袖子说,“我应付得来。” “好了,我们现在要开始定位。”杜尔登给其他两位大德鲁伊一人一把种子,“湮灭之力在清醒的时候,人在哪儿?” “哈里大饭店的顶层房间。”提摩西回答。 “很好,”德鲁伊们将种子不停地往空中抛洒,杜尔登一边施法一边询问,“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为什么要知道这种问题。”提摩西感觉有些不快。 “这很重要,我们要给他的梦境定位。”杜尔登说,“我们必须要知道,他在醒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知道他现在有可能在哪儿。毕竟梦境的世界宽广无垠,必须得找到他的话,我们得知道他最后说的话。” “嗯。”提摩西说。 “好了,说罢。”杜尔登催促道。 “我说了,他最后说——嗯。”提摩西冷漠地回答。 “芬勒萨斯,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杜尔登停下手中的动作,冷着一张脸说,“如果你还希望救他,就告诉我,他在醒着的时候,临睡之前,说些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提摩西说。“而且我也不认为这对你们的魔法有什么帮助。” “会有帮助的,这很重要。”杜尔登拉下脸,凝视着提摩西。“我需要你,实话实说。” 101、梦中之梦(七) 醉得像一滩烂泥似的猛禽大德鲁伊揉着头。斜眼看着年轻端正的巨兽大德鲁伊。迅蹄大德鲁伊杜尔登则凝视着狼神芬勒萨斯的附身者提摩西。 “是什么不能说的话吗?”杜尔登问。 缓缓闭上双眼, 提摩西轻声说:“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提摩西, 他平静而又缓慢地说,“啊……” “啊?” “是的,他说‘啊’。”提摩西冷冷地说, “所以说,也没什么帮助。” “够了, 芬勒萨斯。”杜尔登捏了捏眉心,“我想我已经做得足够多, 而且我还为你们召集了大德鲁伊, 你就是用这种态度来和我合作的?” “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罢了。”提摩西冷冷地说。 “很有必要!”杜尔登叉着手,白玉般的眼睛中散发出愤怒的红光,好似一大盆雪浇在沸腾的岩浆上, 不断地冒出呛人的白烟, “如果你不愿意说,那么我们的合作, 就到此为止。我会让大德鲁伊们离开, 或许你们还可以等路西恩过来。如果他能够解决这事情的话,他早就过来了,不是吗?” 这一个月的相处,让提摩西完全摸清了鹿神杜尔登的脾气。他说话做事都十分直接,从不知委婉为何物。他说的离开,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不要开这种玩笑。”提摩西说,“你不能走。德鲁伊们现在还在军情处的监控下,没有枢密院的命令, 任何人都不能离开。” “我没开玩笑。”杜尔登说,“我也不会拿湮灭之力的命开玩笑,不会拿自然教派的信徒们开玩笑。”鹿神眨了眨眼,一字一句宛如吟诵般地念道,“傲慢也是一种愚蠢。” 卧室内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气氛,狼神与鹿神互相凝视着,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时间在藤蔓之间静静流淌,过了许久,提摩西才终于开口说:“好吧。”他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阿尔瓦,放在被子外面的细瘦手臂上的汗毛,在阳光中反射出微光,“他说——”拳头捣住嘴,提摩西尴尬地咳嗽了两下,“大人,我已经不知道全身哪儿舒服了。” “他是在说他全身都不舒服吗?”猛禽大德鲁伊挠着一头蓬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靠在床柱上面,“你对他做了什么?” 瞥了这位不修边幅的大德鲁伊一眼,提摩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话有什么含义呢?”鹿神杜尔登竟然也咬着指甲开始思考起来,但他们的问题提摩西无法回答,至少在这里不能。 “我能够理解!”半虎人闪着一双如同琥珀般的眸子,抓住巨兽大德鲁伊的隔壁喊,“我有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哦!伊库勒!” “你怎么了?”巨兽大德鲁伊问。 “嗯……就像是……”半虎人吊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还咬着拇指,似乎是在思考如何用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感觉,“整个都化掉了一样,瘫软成一滩水,然后……全身哪儿都化了,都完全感觉不出来是哪儿舒服……”他换了个爽朗可爱的笑容,抱着巨兽大德鲁伊的胳膊说,“总之就是,伊库勒超厉害的!” “别在这里说啊!”伊库勒年轻庄重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个透,一拳打到半虎人脑袋上,“你这只笨猫,这种话就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我不是教过你的吗?” “啊……痛痛痛!”半虎人尖叫着抱着脑袋蹲下来,委屈地看着巨兽大德鲁伊,“大笨熊太粗暴了,我讨厌你这样对我!” “你说过不来捣乱的。不是让你安静吗?”巨兽大德鲁伊略带抱歉地揉着半虎人毛茸茸的橘色头发,蹲下柔声问,“抱歉,打痛你了?” “当然痛了,大笨熊,你也不想想你的力气!”原本抱着脑袋假装生气的半虎人,看见巨兽大德鲁伊蹲下了,立即咧开一个得意的笑容,“对不起嘛,我忍不住想要炫耀。因为……因为我一想到现在伊库勒是我的了,我就忍不住想要向全世界炫耀。是我不好,别生气啦,等我们回去之后,我可以让你……” “好了,我知道了。”巨兽大德鲁伊连忙捂住半虎人的嘴,“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我现在要忙正事,你先在一边坐好别出声。” 鹿神闭了闭眼,微微仰头叹了一口气:“好啦,别责怪他了,也不算完全没有帮助。”他朝着床铺上的种子施法,藤蔓破壳而出,缠绕住阿尔瓦的躯体,“至少我们知道了——他可能在什么地方。往有水有湖的地方找,梦境里面的话,我估计应该就是永夜月光湖的梦中投影,如果我估计得没错的话。” “废话真多,开始吧。”猛禽大德鲁伊说,“那个大个子,站到法阵中间来。” 德鲁伊们合力在地板上画出一个散发着莹莹绿光的法阵,神秘的符号仿若沾上了反光的绿色粉末一般,闪耀着恍如夏夜星空般的璀璨光芒。在德鲁伊们的催动下,法阵缓慢并且以均匀的速度旋转着。提摩西沉默地踏上法阵,眼前的视野立即就被一片黑暗所代替。 四周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提摩西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一丝光亮。他的身体似乎漂浮在空中,好似一片无所依靠的羽毛。 “第六梦境……”杜尔登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仿佛从远山飘过来的阵阵回音,“希望我们还没有太晚。” 火花在提摩西眼前闪耀,他眨了眨眼,以确保那不是他所幻想出来的幻觉。是的,确实有火花。提摩西感觉周围的环境变了,他仿佛是在山中洞穴里,火花发出的亮光那一定是出口,耳边传来了水声,这个声音提摩西听过,那是细细的水滴缓慢而又持久地不断滴落在洞穴内钟乳岩上的声音。以前在黑龙的巢穴里,提摩西也听过这个声音。 水滴石的声音,是这洞穴里唯一的声响,这细小的声音撞上洞壁,又被反弹回来,发出空旷的回声。提摩西并不觉得冷,但是他打了个冷颤,从未有过的寒意从脚底一直窜上头顶,激得他脑袋都一阵阵发疼。 他开始奔跑,以暗影行者的速度奔跑。那火花的光亮越来越近,渐渐就近在眼前。前面就是光明世界,而背后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仿佛某种不可名状的怪兽的咆哮。迅速冲刺,提摩西飞跃出洞口,扭头看了一眼那个黑漆漆的洞穴,似乎确实有某种生物在里面蠕动,并且向着洞口赶来。 “是梦魇兽。”杜尔登的声音依旧在空气中回荡,奇怪的是,其他德鲁伊的声音也掺和了进来,明明提摩西都没有让他们在自己脑袋上种草。 “情况有些不太妙,我暂时抓住了他。”巨兽大德鲁伊年轻而又沉稳的声音说道,“他现在在湖里,千万不能让梦魇兽把他给吞了。” “你还能坚持多久?小可爱。”酒醉使猛禽大德鲁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吐词不清,而且也十分轻浮,“让芬勒萨斯唤醒他,然后我们就可以把他强行拖出来。嘿,再撒点种子!” “要是蔓藤大德鲁伊在这里就好了。”巨兽大德鲁伊说,“我其实对控制植物也不是特别的拿手,还是变成熊睡觉比较适合我。” “说什么丧气话,啊?”猛禽大德鲁伊说,“别在意别人怎么样,你做你自己的就行,最美味的果实也不见得人人喜欢。啊,快点,梦魇兽正在往外挤!” 出了洞口,提摩西发现一汪湖水。这湖水和他头顶的月光,是如此的熟悉,让他立即想到了永夜月光湖。“不是说第六层梦境什么都没有吗?”提摩西说,“这里难道不是梦境森林的永夜月光湖?” “没错,就是永夜月光湖。”鹿神杜尔登兼迅蹄大德鲁伊说,“梦境森林不仅是存在于现实世界,也存在于梦境的世界。我们来得不算太晚,在湮灭之力掉入第六层梦境的时候抓住了他,让他不至于继续往下掉。” “那这是哪儿?”环顾四周,提摩西发现这里和梦境森林还是有所不同。现实当中的永夜月光湖周围都是参天大树,而在这里,能看见的只有无数黑漆漆的洞口。 “这里是梦境的边缘,我们没有办法把整个梦境中的梦境森林都搬过来,不过用永夜月光湖接住了湮灭之力。”杜尔登说,“这是个折中的办法,但是并不能带他脱离梦魇之王的追杀。你必须得找到他,然后唤醒他。” “阿尔瓦在哪儿?”怪兽的嘶吼让平静无波的永夜月光湖水泛起阵阵涟漪,提摩西猛冲几步一跃而起,跳到湖中心的那块扁平的白色石头上,“我没看见他。” “那个男人……”巨兽大德鲁伊说,“他的灵魂也陷入了可怕的沉睡,他在不断地往下沉。我用水草和藤蔓暂时将他牵制住,如果你不快一点的话,我的魔法维持不了多久。” “德鲁伊的魔法就这样没用?”提摩西不满地抱怨。 “得了吧,芬勒萨斯。”杜尔登磨牙的声音从头顶上不断传来,“如果不是你,我们不会费这样大的周章,而且也不用动用这额外的力量。原本可以让湮灭之力很容易就醒来的机会,被你浪费掉了。以前还从来没有掉进第六层而存活下来的人,你永远不知道灵魂的力量有多大,也不会知道梦魇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那些被称为“梦魇兽”的怪物,从遍布四周的洞穴入口,不断地挤压出来,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挤压一名浑身恶臭的病人那些脓包。它们浑身漆黑,如同一坨浓稠的粘液一般令人作呕,只有头部——如果那也算得上是头的话——两个小小的亮点,让它们漆黑的身躯有了一点亮光。但是那亮光是邪恶的,好像是它们充斥着种种邪恶念头的小眼睛。 “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了。”提摩西冷冷地说,“阿尔瓦在哪儿?” “湖底。”巨兽大德鲁伊说。 深呼吸一口气,提摩西猛地跳进了梦境中的永夜月光湖。那感觉和在现实当中的梦境森林中完全不一样,在这梦境当中,反而更加真实。在现实当中,杜尔登用藤蔓缠绕住提摩西,让他做了一个梦。提摩西知道那是梦,而在这里,在阿尔瓦的梦中,提摩西反而感觉——这就是真实。 无法区别梦境与现实的世界,很容易让人沉沦于此。 冰冷刺骨的湖水,冻得提摩西差点四肢抽筋,他先是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似乎有无数的小刀在割裂他的每一寸骨头,又像是用锋利的刀片,从他的骨缝切开,让那无处不在的寒冷从关节处渗入身体。随后是难以言喻的温暖,甚至是灼热。 冷得发热,这种感觉如果不是在冬天掉入冰湖里,一般人很难感受得到。 咬牙努力忽略身体的感觉,提摩西不断地像湖底下潜,比起来身体的冰冷,他内心更加害怕的是那个在永夜月光湖,杜尔登让他看见的幻像——只剩下头颅的阿尔瓦,红发如同水草般在水中飘荡——他所害怕的是,如果幻想在这个梦境当中成真,那么阿尔瓦的灵魂可能已经破碎。无法挽回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不希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提摩西继续往下游动,梦境当中的永夜月光湖比现实当中的更加深不见底——虽然提摩西并没有在现实当中潜入永夜月光湖——比杜尔登让他做的那个梦更加难以到底。这里太黑了,黑暗影响了提摩西的视力,也影响了他的判断。 他需要——光亮。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提摩西的身边亮起点点荧光,如同萤火虫一般。最开始是一个,接着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微光照亮了湖水,在一片微光当中,提摩西看见了被水草和藤蔓缠绕住躯体的阿尔瓦。 “这是什么?”瞥了一眼周围的光点,提摩西问。 “你可以看成是魔法,德鲁伊不可靠的魔法。”猛禽大德鲁伊的声音从水中传入提摩西的鼓膜,“梦境守护者们的灵魂,为了守护梦境,德鲁伊们也付出了代价。这是那些永远守护在梦境当中的人,为你照亮的希望的光芒。” 提摩西没有答话,而是快速地游到阿尔瓦身边,轻轻地抱住他。阿尔瓦闭着双眼,安静平和的神色和躺在床上的那个没有任何区别。不仅是在现实当中他在沉睡,梦境里面的阿尔瓦也睡着了。 “他睡着了。”在梦境中,湖水并未影响到提摩西的呼吸,他好像还是呆在岸上一样,要不然就是德鲁伊们让他长出了鱼鳃之类的东西,让他可以在水下吸气,“你们要叫醒他吗?” “这可真是糟糕。”鹿神杜尔登说,“他梦见自己在睡觉,并且梦见了一个醒不来的梦。如果现在我们强行唤醒他,也只能让他陷入永恒的沉睡罢了。” “先在梦境里唤醒他,然后再把他唤醒到现实世界。”巨兽大德鲁伊说,“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可行,我要松开水草了,你赶紧游上去,不然你们就只能一起沉入第六层梦境。这可不是开玩笑,快抱紧他。” 水草如同有自我意识一般慢慢松开,那些宛如章鱼触须般的藤蔓也渐渐后退。提摩西只感觉怀中的阿尔瓦身体变得如同铅块一样沉重,可见刚刚巨兽大德鲁伊用了多少魔法的力量才托起如此沉重的灵魂。 “帮一把,”提摩西尝试向上游,但他很快发现他们在持续下沉,“他太重了。” “如你所愿。”猛禽大德鲁伊轻挑地说,“来吧,小可爱,还有小鹿蹄,话说我挺喜欢你的蹄子的,你怎么把它给收起来了?” “好了,老酒鬼。”杜尔登的语气当中透着几分不耐烦,“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拜托你也有一点敬业精神,至少表现得像一名大德鲁伊好吗?我和小熊一起把湮灭之力托起来,你把永夜月光湖搬到安全的地方,我们会把梦境守护者之力都沉入湖底,所以……我们的命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我进去了。”巨兽大德鲁伊说。 在提摩西身边,一道绿光闪过,水里突然出现了一头棕熊。它拱着背,费劲地拖着阿尔瓦与提摩西向上游。“梦魇兽不敢下水。”棕熊划动胖乎乎的四肢说,“至少它们不敢下永夜月光湖的水里,但是我们上去了就不一样了。要小心,我看到水面了。” 这个梦境的感觉也太过于真实,提摩西甚至都能够感受到棕熊脊背上面的毛发,扎着他的皮肤。怪兽依旧在咆哮,它们离水面越近,这个咆哮就越为清晰。 “我们一出水面,你就跳上湖心石。”变化成棕熊的巨兽大德鲁伊说,“迅蹄大德鲁伊会在那里迎接我们。我们……” 巨兽大德鲁伊的话还没说完,一张鹿脸探入水中,叼着阿尔瓦的衣领就把他给扯了出去。鹿神的脸把水搅动得咕噜噜作响,提摩西猛蹬几下水,冲出水面。以暗影行者的水面行走能力,稳稳地落在水上。 如同脓包一般奇形怪状的黑影,散发出令人难以忍耐的恶臭。它们在空中徘徊飘荡,发出邪恶且不洁的咆哮。 “这些家伙想干什么?”抽出天启钢牙,提摩西手中握着武器,就不觉得那么没底,虽说他并不知道天启钢牙是否对噩梦管用。 “当然是想——占领梦境。”把阿尔瓦甩到自己背上,鹿神用前蹄猛地踩了一下水,仰着头对着那些怪物咆哮,“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梦境之主,是我——鹿神杜尔登!” 如同怒涛一般,永夜月光湖的水背激荡在半空。即使是在狂风暴雨之下的大海,也未免有如此大的巨浪。站在湖水上的提摩西被这浪潮抛到半空,一团脓包状的黑影朝他猛烈地袭来! 在几秒钟之前,提摩西还以为梦魇兽的脑袋是圆溜溜的,好像一颗西瓜,但是他很快发现,他错得简直离谱。梦魇兽的脸——如果那也能够称之为脸的话——突然开裂,对着提摩西疯狂地咆哮,巨大的嘴里满是粘液和恶臭,不明的黑色物质组成了它锋利的尖牙。 提摩西做了一个回旋,矮下身体反手用钢牙划出一道半圆。锋利的刀刃接触到梦魇兽的身体,熟悉的切割感没有从手心中传来。相反,提摩西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刀劈入了水中。他的攻击好像落了空,梦魇兽的身体暂时被切割成两半,但随后赶来的同伴吞噬了它,变成更大的脓包。 “钢铁利刃对梦魇兽不起作用!芬勒萨斯!”低头鹿角顶上一只冲着阿尔瓦奔袭而来的梦魇兽,杜尔登的鹿角把那怪物撕得粉碎,黑色的粘液啪嗒啪嗒掉入湖水中,白色雄鹿高声嘶鸣,对着提摩西大喊,“用狼神的力量,用芬勒萨斯的力量!” 嗷——! 熊神乌勒萨斯沉声咆哮,低沉的怒吼宛如巨雷滚滚。他依靠两条粗壮的后腿站立,伸出前掌合击,将梦魇兽拍得粉碎。 “我没有办法变成你们这样。嗯……我是说,动物化。”闪过一只梦魇兽的攻击,那些怪物看起来只是一团脓液,但是它们锋利的牙齿擦过提摩西耳边时,他还是听见了利齿咬合的声音。提摩西毫不怀疑,这些怪物的尖牙和利齿可以撕碎他的身体——换个角度说,是撕碎梦中的灵魂——如果他掉以轻心的话。“毕竟我不是德鲁伊。” “用你的内心去感受,你要倾听门柱神的声音。”熊神隆隆咆哮,又是一掌拍碎了一只胆敢向着大德鲁伊袭击的梦魇兽。 倾听内心芬勒萨斯的声音? 提摩西想了一下,觉得他很难办到。 鹿神和熊神还在奋战,梦魇兽被打碎的身体如同雨点一般不断地掉落进永夜月光湖。如果提摩西的感觉没错的话,他们现在还在高速移动,虽说四周都是一片漆黑,但是提摩西能够感受得到因为高速移动而产生的空气流动。 梦境中的微风在提摩西耳边吹动,也吹动他的头发。他不断地闪躲着的同时,开始呼唤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芬勒萨斯。自从他们上次在群星神殿闹了矛盾以来,芬勒萨斯已经很久不曾主动找他说话了。 芬勒萨斯。提摩西呼唤着,别耍脾气了,我现在需要你。 一只梦魇兽一头朝他撞了过来,却撞上了鹿神杜尔登的魔法。永夜月光湖的水融化了梦魇,提摩西朝下看去,点点绿莹莹的光芒分解了那些黑色。 那是呆在梦境里面的守护者们。 提摩西干脆单腿蹲了下来,他触摸着永夜月光湖冰冷的水面,不断地呼唤狼神芬勒萨斯的名字。 芬勒萨斯,快点回应。 芬勒萨斯,快点出来。 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因为在平时,提摩西与芬勒萨斯的交流,就好像是他在做白日梦一般,而现在他是真真正正的在梦中。 芬勒萨斯……好吧,芬德尔,我知道你叫这个名字。我知道你真正的名字,芬德尔。你如果不出来,我们可能…… 可能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在提摩西的脑海当中回响,周围的一切变得安静了起来。野兽金色的瞳孔穿透一片黑暗,如同灯塔一般闪现出强烈炫目的火光。 那不会是你希望的结果,芬德尔。提摩西说。 狼神高大的身躯出现在提摩西面前,它宽大的额头抵上提摩西的额头:你已经获得了湮灭之力的支持,不再需要我了。你拒绝了我,拒绝了我帮助,拒绝了我的提议! 提摩西直视着狼神的眼睛,伸手摸上野兽的脸:我从不曾拒绝你,芬德尔。从最开始搞清楚你的名字开始,我就比这个世界任何人都要了解你。我们需要的不是无止境的杀戮,而是吞噬。你想要拿回那个力量吧,而我,可以帮你。 狼神芬勒萨斯呲呲地笑着,从鼻孔中喷出一道温热的气流:你怎么能够确定,你一定可以拿到吞噬之力? 提摩西冷哼一声,说:你见过湮灭之力了。他们用几名门柱神重合的力量,来组成了大部分的湮灭力量。既然他们可以组合湮灭,就可以组合吞噬。我们可以合作,你可以变回你自己,把你所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巨狼抖动着身体,发出恐怖而又充满压迫力的笑声:我不得不得承认,你是一个很难让人看透的凡人。这就是你的计划!这就是你的打算!我已经迫不及待等着看那些人的表情了,提摩西啊!不管是鹿神也好,月神也好,甚至是湮灭也好,他们以为他们利用了你,他们以为他们掌控着一切!如果他们知道你真正的想法,那么会发生怎么样有趣的事情呢? 提摩西冷冷地说:那就不关我的事情了。找回吞噬之力,还需要一些时间。在这之前,我们不能让湮灭之力消退。 巨狼伏下如同山峰般的身躯,鼻子抵上提摩西的胸口:你经常欺骗那些凡人,但是你欺骗不了我。我知道你的内心,如果黑暗深渊有底的话,你的内心也不会有底。 提摩西说:你不打算借我力量,也不打算相信我了? 巨狼拱了拱鼻子,把提摩西推得都后退一步: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你是个很有野心的凡人。但是光有野心没有力量不行,我也知道你的打算,你想摆脱我。不过,我把我的力量借给你,你把你的身体……不,这次是灵魂,完全交出来。让我们——融为一体! 巨大的痛楚从关节和骨骼蔓延开来,提摩西觉得自己好像被绑上了酷刑架——不,比酷刑架带来的痛楚更胜百倍。他发不出来声音,也看不清楚周围的环境,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被残酷地拉长,延生到一个人类无法想象的地步。 “芬勒萨斯?!”鹿神杜尔登高声喊道,“真的是芬勒萨斯!” 是的,提摩西变成了芬勒萨斯。如同那些壁画上面的巨狼一样,他变成了那头巨大的狼,金色的眸子如同野兽一般闪耀着令人胆寒的光芒——捕食者们才会有的眼神。利爪和身躯都远胜鹿神和熊神,他是能够吞食日月的狼神——撕裂者芬勒萨斯! “该死的,这也太他妈重了!”托着梦境中永夜月光湖的猛禽大德鲁伊咒骂了一句,“要么我得停下,要么你们两个来帮帮忙。” 现在的情况,当然无法停下,实际上,在他们的头顶。开满了五颜六色美丽繁花的梦境林地已经近在眼前。 “不,别停下!”鹿神杜尔登说,“小熊崽,让狼神来对付梦魇兽吧。我们把湖托到梦境林地去。快过来,不然来不及了!” 狼神提摩西表现出的力量,比鹿神杜尔登想象的更为强大。它能够一口咬破数十个梦魇兽,挥舞一下利爪,梦魇兽立即被撕得粉碎。 “橡树之父啊!”熊神乌勒萨斯停了下来,仰视着如同山峰般的狼神,“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啊!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啊!” 不管再多的梦魇兽过来,在狼神的尖牙利爪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它无比强大,它所向披靡! 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梦境世界,狼神芬勒萨斯都可以用他摧枯拉朽般的力量,横扫胆敢挡在他面前的一切障碍! 它是撕裂者!能够将任何敌人都如同撕纸一般撕碎! 它是世界之狼!它的身影可以掩盖天空,可以遮蔽太阳的光芒! 它是上古之神吞噬之力所分裂下来的最大一块碎片,也是七十二门柱神里力量最为强大的一个!它可以吞噬它的敌人,那些梦魇兽的力量,最终成为了芬勒萨斯的力量。它终将吞噬一切,宇宙中无任何力量可以与之匹敌!前提是它如果能够吃饱,吞噬掉足够的力量。 光亮的世界近在眼前,永夜月光湖穿透了一层薄纱般的屏障,稳稳地落在一片林间空地里。地面上的花瓣被突如其来的降落激上半空,又飘飘荡荡地落下来,停在阿尔瓦的鬓发间。 “够了,芬勒萨斯!”鹿神大喊道,“你会吞噬掉梦境的,可以了,快停下。梦魇兽没有追过来了。” 狼神闷哼一声,瞬间变回凡人状态的提摩西打了个趔趄,一头向着湖水栽倒过去。如果不是巨兽大德鲁伊接住了他,那么提摩西肯定会掉进湖水里。 握了握拳,又慢慢松开。提摩西感觉不太好,他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样虚弱了,虽然这只是在梦境的世界当中。身体被撑开又缩紧的感觉还残留在骨缝之间,提摩西勉强地挪动到阿尔瓦身边,伸手拨掉阿尔瓦耳边的花瓣。 “他怎么样了?”提摩西问,“醒不过来了?” “实际上,我们已经带他脱离了梦境。”鹿神杜尔登卸除掉幻化,变回他原本的样子,坐在阿尔瓦的身边,“这里是梦境守护者们的特殊梦境,欢迎来到——梦境林地。” “你说带他脱离了梦境,可是他还睡着呢。”用力捏了捏阿尔瓦的脸颊,但是这毫无作用,提摩西顿时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那么现在,我们在谁的梦里。” “在大德鲁伊们的公共梦境里面。”猛禽德鲁伊从天空上降落下来,“这里是共享梦境,在这里睡觉很安全,至少不会发生梦境崩塌,也不会有梦魇和梦魇兽。梦魇之王的魔爪还没有那么长,他的手暂时伸不到这里。” “我不管他在哪儿,”提摩西冷冷地说,“把他给我弄醒。” “很遗憾,我办不到。”鹿神杜尔登微笑着说,“要唤醒他,还是要看你。如果他在这里醒来了,我们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把他给唤醒。” “其他德鲁伊也不行?”目光在猛禽大德鲁伊和巨兽大德鲁伊之间来回扫视,提摩西看到谁,谁就耸肩撇嘴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看了一圈,他只得不得已地收回目光,看着阿尔瓦那安静的睡颜。虽说他以前也会看着阿尔瓦睡着的样子——并且他还觉得阿尔瓦的睡相十分可爱,或者说是惹人怜爱——但是他现在对这个睡相只能感觉到焦躁,“这里是你们的地盘,大德鲁伊们都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勉强我做到了。” “或许我可以试试。”猛禽大德鲁伊煽动着翅膀,迈开两条白鹤的细腿蹦q到阿尔瓦面前,用他那尖利的嘴狠狠地扎向阿尔瓦的脸。这一下完全没有留情,阿尔瓦的脸上瞬间出现一个血洞,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白皙的面庞向下流淌,染红了他衣服的前襟。 如此剧痛如果还有苏醒的可能,那么早就苏醒了过来。但是阿尔瓦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神色安详得近乎于一位死者。 “看来没什么用。”猛禽大德鲁伊评价道,“要让迅蹄大德鲁伊和巨兽大德鲁伊试试吗?” “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猛禽大德鲁伊的动作太快,在提摩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就被温热的鲜血湿润。或许是刚刚他的消耗太大,使他动作迟钝了,“你戳破了阿尔瓦的脸,该死的!而且他还是没有醒!” “别担心。”巨兽大德鲁伊毛茸茸的胖熊掌搭在提摩西肩膀上,“这里是梦境,在这里受伤或许会感觉到痛,但是不会影响肉体的。等会你醒来之后一看,绝对不会在他脸上发现伤口,甚至连疤痕都不会有。” “我不是那个意思。”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阿尔瓦的脸颊,提摩西跪坐在地上,把他放在自己大腿上,搂进了怀里。“他要怎么样才能醒来呢?” “问得好,我就等着你问呢。”鹿神杜尔登咧开嘴大笑,他活泼地蹦到提摩西身侧,摸了摸阿尔瓦柔软细密的头发,“多好一个孩子,就这样死了很可惜不是吗?你说过你会为了救他而做一切事情,那么现在,你只要做一件小事情,就可以让他醒来。” “什么事情?”提摩西问。 “很简单,我们在第三层梦境让他的梦境产生了崩塌,那么现在……”杜尔登说,“只要实现他在第三层梦境里面没有做到的事情,那么就可以让他醒来。也就是说,把那个破碎的梦给补全,让灵魂得到满足,那么他就可以安全无虞地回到现实世界。” “你该不会又是想要我笑吧?鹿神。”提摩西没好气地说,“我笑不出来,而且就算我笑了,他也看不见。” “哦,不不不。亲爱的狼神芬勒萨斯。”鹿神杜尔登伸出食指,在提摩西眼前摇晃,“通过我对他几层梦境的观察,他心中的欲求还有许多没有实现。而其中笑容只是其一,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当时没有去跳出去说——我反对,那么他接下来会怎么样?” “怎么样?”提摩西冷冷地问。 “该死的倔驴!你怎么就这样固执,还是说你没有参加过仪式吗?”杜尔登拍上提摩西的肩膀,又瞬间把手抽回来,使劲甩手,“哦!你的硬身板把我的手都弄疼了!不光是笑容,你看,他梦中的你,一直都在微笑,但是他没有醒。在盟誓仪式的最后,如果不是你跳出来说反对,他们同饮一杯酒之后会……” 提摩西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他依旧对此保持缄默。“别固执了,你看上去就像个活了一万年的老古董,”杜尔登挑高眉毛,一脸期待地看着提摩西。“你明白的!做吧,嗯。” “我可不想被一名活了一万年的精灵这样说,”提摩西皱紧眉头,低头看着怀中沉睡着的阿尔瓦,“我还没有那么老。” “我和你不太熟,芬勒萨斯。”巨兽大德鲁伊蹲到提摩西面前,“但是不就是接个吻而已,你在犹豫什么呢?” “吻他吧,吻了之后,我们都可以离开这里。”猛禽大德鲁伊也凑了过来,“别像个懦夫一样,拿出你男人的勇气来!” “别担心,这只是个梦。”鹿神的声音显得十分缥缈而悠远。 102、梦魇之王(一) 大德鲁伊们蹲在提摩西面前, 面对一名精灵, 一头熊和一只白鹤,提摩西感觉不是那么好。三名大德鲁伊目光灼灼,三双眼睛凝视着提摩西, 看得他一阵阵烦躁。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以一贯生硬的态度面对三名大德鲁伊,提摩西冷酷得宛如北地长夜里的雪海冻原, “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吗?” “完全正确,令人崇敬的狼神大人。”猛禽大德鲁伊轻挑地说, 收拢他的翅膀, 张开两条细腿在提摩西前面走来走去,“我们确实无事可做,如果你不打算弄醒他的话。” “恕我直言, 我们在浪费时间。”巨兽大德鲁伊一屁股坐下, 前掌撑在两腿之间,肥肥圆圆的熊屁股被永夜月光湖中心的扁石压得变了形。“说实话, 我和猛禽大德鲁伊还有迅蹄大德鲁伊都不一样, 我可一点都不闲。如果不是神殿花园被军情处控制、监视,我是不会过来帮忙的。” “这么急,想急着干带点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小可爱。”猛禽大德鲁伊一爪子抓上巨兽大德鲁伊的熊脑袋,“那个半虎人是你的床伴?你们看上去关系很好。” “小不点不是床伴,他是我的伴侣。”巨兽大德鲁伊闷闷地说, “就别再说我的事情了,拜托。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先把这个男人弄醒才是正事吗?” “是的,没错。小熊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大德鲁伊, ”鹿神杜尔登笑道,“并且很懂的做事的分寸,比你要可靠很多,老酒鬼。”不过他下一秒就变了脸,揪着巨兽大德鲁伊圆圆的毛耳朵说,“不过你说我闲这件事情,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我知道在大城市里面传道和工作很麻烦,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是你才到加圣斯通城半年而已,就开始抱怨,这可不应该是一名成熟男人应该有的表现。” 巨兽大德鲁伊现在的变形看上去没有什么威迫感,在进到梦境森林之前,明明他还是一头硕大的熊。现在反而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熊,看上去圆滚滚的十分可爱。他伸着两只肉呼呼的前掌胡乱地挠着,试图赶走揪着他耳朵的鹿神杜尔登和爪子架在他脑袋上的猛禽大德鲁伊。 “好了,好了。”杜尔登哈哈笑着,“看看你们的工作态度,有人正在苦恼呢。需要我们帮忙吗?芬勒萨斯。” “你要把他吻醒?”提摩西不快地皱紧眉头。 “如果可以的话,我试试。”本来提摩西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杜尔登爽快地答应了,“毕竟亲吻美人这种好差事,不是每天都有。回去之后我得把这一段给写下来,说不定可以给想要成为梦境守护者的德鲁伊们一个很重要的参考。” 鹿神杜尔登伸出双手,宛如莲藕般的手臂在月光下闪耀着点点银辉。但是当他将要触碰到阿尔瓦时,提摩西却将阿尔瓦往后一搂,避开了他的手。 “那样的参考还是算了吧。”打横抱起阿尔瓦,提摩西飞跃而起,稳稳地落在永夜月光湖的湖面上。他在水面上快走几步,跳入湖水降落的林中空地里。 林中空地开满三色堇、雏菊和其他各种五颜六色的花朵,和煦的微风摇曳鲜嫩的花茎。提摩西慢慢地将阿尔瓦放下,空地下面的草木很柔软,柔软得仿佛是上好的天鹅绒。而点缀期间的那些花朵,色彩之绚烂美丽,鲜红、嫩绿、绛紫、明黄……都不足以形容,那些花儿如此美丽,值得拥有更好的字眼。 蕨类植物嫩绿的根须从阿尔瓦的头下探出他的头发,使他看上去带了一顶冠冕般。提摩西伸手摸上那柔软细密的红发,指尖轻轻在他的头皮上摩挲。 “醒醒,阿尔瓦。”狼神芬勒萨斯的附身者,用与他完全不相称的充满柔情的语调,轻柔地唤道,“别睡了,我们应该起来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他低下头,附在阿尔瓦的耳边,压低声音柔声说,“而且,你还没补偿我,怎么可以用这种方法就逃避过去?醒来吧,阿尔瓦,不然我……” “不然你怎么样?”一朵紫色的三色堇突然说,“你会亲他吗?” 提摩西楞了一下,接下来旁边的白色三色堇也扭动着花茎,叶片像是两只手掌——事实上它确实是在把叶片当手掌用——拍到紫色三色堇的花瓣上:“你吓到他们了!这么久了,还没学会如何用植物观察吗?首先我们要做的就是——安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只需要好好地观察着,这样就够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迅蹄大德鲁伊。”旁边一朵红色三色堇摇曳着,它的花茎突然弯了下去,看上去好像是在鞠躬一般。 “嗯,很好。”白色三色堇说,“好了,芬勒萨斯,你继续。不用管这几个白痴。哎——你,你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把将那三朵花都扯下来,提摩西毫不留情地把它们给扔得老远。他从未觉得,德鲁伊们有如此的烦人,他现在甚至都开始理解圣光明教为什么要驱逐德鲁伊们了。 “正如他们所说,阿尔瓦。”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阿尔瓦,提摩西的话语当中几乎都包含了威胁的意味,“如果你不起来,我可是真的会……咳……”他再次蹲了下来,将阿尔瓦轻柔地拥入怀中,“你的梦也做得太久了,阿尔瓦。是时候应该醒来了。” 拇指轻轻拨弄着阿尔瓦鲜嫩的唇瓣,提摩西突然感觉喉咙一阵阵发热。好像有人往里面扔进去一颗燃烧着的木炭,在蒸发掉所有水分的同时,把他的胸腔和灵魂一起燃烧了起来。 “阿尔瓦……”他轻声呼出这个名字,好似呼出一口舍不得吐出去的美妙烟雾,不是乔纳森那薄荷味道的烟,也不是他喜欢的兰花味道的烟,是——蓝莓味。是五月塑日节那天晚上,从阿尔瓦的嘴里传来的那种带有酸甜味道的水果味。在呼唤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忍不住颤抖了舌尖,以前他从未有过如此的体验。 呼唤一个人名字,会让他有如此复杂的情感,那些情感,如同海浪一般在胸腔中翻涌。不管是酸味,还是甜味或者是苦味,都让他他感觉十分难受,甚至于都呼吸困难了。 提摩西单手捧住阿尔瓦的脸,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背后。这个安静平和的睡颜,不管提摩西对他做什么都不会遭到反抗。当然,在现实的世界里,阿尔瓦也很少反抗提摩西。但是就是那些不多的反抗,让提摩西感受到一个生命的鲜活。 现在的阿尔瓦,一动不动。他们的鼻尖碰到了一起,提摩西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呼出去的那些热气,喷在阿尔瓦那水色的嘴唇上,提摩西犹豫了一下,捧住阿尔瓦的头,轻轻吻上他发顶的螺旋当中。 “起来了,这样贪睡。”提摩西说。 “我睡了很久吗?大人。”怀中的男子动了,最先是手指。阿尔瓦骨节毕露的手指轻轻在提摩西大腿上点了两下。然而他深呼吸一口气,呼出来的气全部都喷到提摩西的颈窝里。最后,他用清亮的嗓音回应了提摩西,睁开那他那双翡翠绿的猫眼,略带雾气和迷茫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世界,“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梦里。”提摩西放开阿尔瓦,扶着他坐了起来,“你已经睡了五天,不,或许六天。现在快点醒来吧,从这个梦境里。” “梦?”阿尔瓦眨了眨眼睛,环视着周围的景色,“看上去确实像是梦境,我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他挪动着身体,坐到提摩西的对面,对上提摩西那双冰冷的双眼,“奇怪的是,我刚刚也做了一个梦。” “哦,我不想听这些,你现在快给我醒过来。”提摩西冷冷地说。 “是啊,如果不是梦的话。”阿尔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苦的笑容,“大人……大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吻我呢?”他歪着脑袋,认真地看着提摩西,“虽说只是吻了发顶。” “我才没有。”提摩西感觉他的身体变得十分僵硬,以前从未有过的僵硬,想都没有想,否认的话脱口而出,“所以都说你是在做梦了。” “其实这样也不错,虽然只是个梦。”阿尔瓦突然咧开嘴,眯着眼睛微笑,这个笑容在现实世界当中,提摩西从未在阿尔瓦的脸上见到过。他笑得也未免太过于——危险。“如果是我的梦境,我可以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吗?” “你,你想干什么?”提摩西愈发觉得不自在,后背甚至都冒出细密的冷汗。 “求你了,大人。”阿尔瓦的音调微微往上扬,里面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至少在梦里,让我为所欲为吧。”他伸出双臂猛地搂住提摩西,把高大的金发男子一把扑倒在林中空地的花丛当中,“大人,我很喜欢你。” 花朵纷纷扬扬而起,彷如他们二人跌入了一堆松软的鹅绒当中。花瓣从天空中凋零飘落,缤纷的色彩让天空的颜色都变得梦幻起来。阿尔瓦的眼神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定,脸上的表情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大人,我真的……”趴在提摩西胸口的阿尔瓦,撑起手臂凝视着他身下的男子,“喜欢你很久了,我以前就算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能原谅我吗?至少在梦里,能原谅我吗?” “我不是已经原谅你了吗?”这可能又是一个陷阱,提摩西觉得还是顺着阿尔瓦的意思往下说比较好,如果说了反对的话,说不定他又要出什么意外。伸手捧住他的脸,提摩西冷静地回答道,“因为你放走了风暴之眼。差不多可以了阿尔瓦,现在好好地回到现实世界吧。” “太好了,大人。”阿尔瓦脸上的惊喜根本掩盖不住,他抓住提摩西的两手,从提摩西的指缝里穿过去,紧紧握住。 他们十指紧紧相扣,他们四目交汇在一起。阿尔瓦那张受了伤的脸,在提摩西面前越放越大,在提摩西反应过来阿尔瓦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事情的发生。 阿尔瓦俯下身体,柔软的唇瓣轻轻贴上提摩西的嘴唇。这和他们十三年之前的那次浅尝辄止不同,无限的缠绵眷念都饱含其中,带着迟到的心意和未能得偿所愿的疯狂,化为炽烈的情感把他们都融化在这个吻里。 不过就接吻的技术看来,在这十三年里,阿尔瓦从未吻过其他人。他还是和十三年之前一样青涩稚嫩,虽说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如此成熟。不幸的是,在两个人这方面的事情上面,一直处于引导者地位的提摩西,也在这十三年来未亲吻过别人——当然,乔纳森那次意外除外——相比较阿尔瓦的主动,提摩西则显得十分被动,甚至是吃惊。 他既无法引导这次的亲吻,也无法脱离开阿尔瓦的束缚。只能任由对方趴在他身上,嘴唇相互地摩挲着。这样有点不对劲,至少对于提摩西来说是如此。他感觉有些脱力,也不知道是由于完全狼神化导致消耗过大,所造成的后遗症,还是由对方过于主动热情的动作而造成。 阿尔瓦柔软的唇瓣贴在提摩西紧闭的双唇上,水色的双唇不断地蠕动着,吐露出饱含炽烈情感的爱语:“大人,我喜欢你。这真是个好梦啊,如果能够永远在这个梦境里,我永远都不想醒来了。大人,我好喜欢你。” 提摩西脸色一黑,一腔热情瞬间化为冰雪。他抓紧阿尔瓦的手,翻身将阿尔瓦压倒在身下,面色冷得如同霜风城饱受冰霜侵袭的石墙。“这不是什么好梦,我不会允许你在梦里逃避的,阿尔瓦。”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冰冷,他的面色又恢复了严肃,他的理智再次回笼,沉着冷静的情感占据了主导地位。 “杜尔登!阿尔瓦醒过来了!”提摩西大声喊道,“把他从现实世界弄醒!” “不要!大人,不要!”伸出胳膊抱住提摩西的脖子,阿尔瓦拼命的摇头,“只是个梦而已啊,难道我脸做梦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大人!” “抱歉,那还真的是没有。”冷冷地推开贴上的阿尔瓦,提摩西给他肚子上来了一拳,“放开我!我允许你碰我了吗?” *************************************** 在床上打了个滚,阿尔瓦捂着肚子从睡梦中醒来。他本来应该感觉到痛的,但是现在没有。他伸手摸了摸脸,脸上十分光滑,没有任何孔洞。那是一个漫长的梦,却又无比真实。特别是最后的梦境里,他竟然在一片鲜花地里和提摩西接吻,高兴得他都快要疯掉。 然而再好的梦,都毕竟只是梦罢了。他醒来之后发现,这里是提摩西在贝肖格街的卧室,床边睡了一地的人——其中就包括提摩西——提摩西睡在一个大型法阵里,这事情看上去都不太寻常。 努力地搜寻了一下记忆,阿尔瓦回想起来,在不是梦境的现实中,他最后的记忆就是在哈里大饭店的高层。他和提摩西一起观看仲夏火焰节的焰火,当然还有做所有有情人都会做的那种事情。他几乎在做的过程当中睡着了,然后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大,大人……”勉强地开口,阿尔瓦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不仅如此,他感觉十分的虚弱,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般。 “你醒了,别乱动。”躺在法阵里的提摩西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别乱动,你现在很虚弱,毕竟你睡了好几天。” 周围那些睡在地上的德鲁伊们也爬了起来,却没有说话,他们互相打着只有德鲁伊才懂的手势交流。 “伊库勒!”巨兽大德鲁伊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一直蹲在卧室椅子里的半虎人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不放手,“担心死我了!伊库勒突然倒下去,怎么喊都喊不醒,我还以为你又要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你不是答应过不会乱来的嘛?小不点。”巨兽大德鲁伊捏住半虎人的脸,但是力量不大,生气地大声责怪道,“下次别这样了!你答应的事情要好好做到,并且一直做到!” “好痛!好痛啊!大笨熊又生气!”半虎人双腿在地上不住地乱蹬,徒劳地用手抓挠着,想要巨兽大德鲁伊放开他的脸,“好啦,我知道错啦。我会补偿你的嘛,会补偿的。” “抱歉,弄痛你了?”巨兽大德鲁伊放开手,揉了揉半虎人那张肉呼呼的娃娃脸,“可你你看上去都没有在反思自己的错误,小不点。” “我反思,我忏悔,我悔过。”半虎人嘻皮笑脸地往巨兽大德鲁伊身上蹭,“作为补偿,我让你在里面如你所愿地随你的喜好尽情动作怎么样?你可以不用拔丨出丨来,在里面射个三四发也没问题的。” “你这淫丨乱的小猫,根本就没有在忏悔!”巨兽大德鲁伊面色绯红,一口咬上半虎人的衣领,幻化成一头熊,叼着半虎人撞开卧室的墙壁跳进护城河,看方向是向着神殿花园去。 “他看上去简直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猛禽大德鲁伊评价道,“真是没想到啊,以前那样的小可爱,竟然现在这样。明明小时候又软又团,现在真的变成猛兽了。”他把头发往后撸了撸,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面孔,“真后悔呀,我应该先吃掉他的,好不容易把他养大,却让别人叼进嘴里。我从未有过如此理解嫁女儿的父亲的心情。” “你根本就没有养过他,老酒鬼卡雷。”鹿神杜尔登晃着脑袋上的鹿角,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猛禽大德鲁伊的大话,“你只是每年去世界之喉看他一次,住上两三天。” “我有出钱,大量的金钱。”猛禽大德鲁伊伸出两根手指说,“第一,他是我捡来的,当然是我的孩子。第二,他和我姓,还是我的孩子。第三,对于他的教育……” “他的教育都是树胡子长老会在进行,不是吗?”杜尔登说,“要是让你教育,只能教育出一名小酒鬼。在这件事情上,无论你和长老会有多不对付,你都得感谢他们。” “那帮老古董教育出一个小古董,让他看上去死气沉沉。”猛禽大德鲁伊说,“他从世界之喉回到下面的世界时,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活力。虽然那个半虎人看上去不太可靠,可是他让我的小可爱恢复了年轻人应该有的样子。我觉得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他也不错。” “难道当务之急不是商量你们怎么赔偿我的墙壁的事情吗?大德鲁伊们。”坐在床上抱住阿尔瓦的提摩西冷不丁地说,“你们的‘小可爱’把我的卧室墙壁撞了一个洞。” “不嫌弃的话,神殿花园还有很多‘房间’。”鹿神杜尔登回过头,对着提摩西和阿尔瓦展露出迷人的微笑,“代表自然教派在加圣斯通城的所有德鲁伊,我不以最大的诚意,欢迎狼神芬勒萨斯与湮灭之力入住。” “我可不记得神殿花园有什么房间。”提摩西冷冷地说。 “有房间,我们有很多房间。”杜尔登微笑着说,“你去看了就知道。虽然外观上看起来算不上豪华,但是居住起来绝对舒服。” *****************************************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房间。躺在兽穴里的阿尔瓦想。 德鲁伊们不建造豪华的建筑,而是力求和自然融为一体。以往在神殿花园里面,阿尔瓦从未注意过那些隐藏在复杂小路尽头当中的椭圆形球状巢穴。那就是鹿神所说的——房间。德鲁伊们的卧室就在这里。 无论是在教派内身居高位的大德鲁伊,还是见习的德鲁伊学徒,都住在这样的兽穴里。巢穴是用藤蔓编织而成的一个椭圆形球体,好像一颗巨大的鸡蛋,又像是纺织鸟的鸟巢。在面对路的那一面,颜色较为鲜艳的绿色藤蔓算的上是门。 这些门会随着有人来而自动打开,藤蔓仿佛有生命一般,能够感知到来自于其他生物的意愿。当卧室的主人需要的时候,它们也可以如同蛇一般互相紧密缠绕在一起,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门。 巢穴内铺就着柔软的兽皮与兽毛,所有的用具都几乎难见人工的痕迹。实际上它们是由德鲁伊们精心打造而成。看上去卧室的空间不大,但是在这个不大的蛋室内,却有着卧室里需要的一切东西。带有德鲁伊魔法的藤蔓,会根据卧室的主人所需而变成各种东西——靠椅,凳子,藤床和架子…… 而现在阿尔瓦躺着的兽穴,是鹿神杜尔登从提摩西脑袋上拔下来的一棵草种植而成。他伸直身体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如果那也算天花板的话——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照到他身上。暖融融的阳光是如此的恰到好处,让阿尔瓦都几乎忘记了六月的日光是如何的毒辣。 “感觉有好一些吗?”提摩西端着托盘,出现在兽穴门口。托盘里放着从德鲁伊们那里弄来的简单菜肴——都是一些新鲜的瓜果之类,大德鲁伊说这对从睡魇症里清醒过来的病人有好处。 “我很好,大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阿尔瓦的目光停留在提摩西紧抿的薄唇上。“应该怎么说呢?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感觉更好。”他平和地微笑,轻轻摸了摸身下柔软的兽毛,“毕竟大人你主动吻我……而且我……” “又在做梦。”提摩西残忍地打碎了阿尔瓦的美梦,“我可没有吻你。把这些都吃了,在你又睡过去之前。” 托盘递到阿尔瓦面前,上面的水果还带着露珠,银光明灭的水珠在色彩艳丽的果实上滚动。让那些水果散发出饱满诱人的色泽。阿尔瓦随便捏了一颗蓝莓,刚刚把蓝莓放到嘴边,隔壁半虎人的娇喘又再度响起。 “咦……不……不要了……”半虎人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薄薄的墙壁,直接地钉入阿尔瓦的耳朵,让他的耳根迅速地充血变红,“讨厌……大笨熊……啊……啊……哈啊……别再来了,好熊熊,乖熊熊……我……真的……咦啊……” “你说好你要补偿我的!”巨兽大德鲁伊年轻的声音中饱含了充满情丨欲的暗哑,他粗声低喘着,咆哮般地低吼,“说好了要让我随便怎么做都可以的!你答应的事情要好好做到,并且一直做到!” “讨厌……讨厌——!啊……要死……死掉了……”半虎人的声音都哭得沙哑起来,即使看不见隔壁的情况,他求饶的声调听起来都格外的可怜。“大笨熊……哈啊啊啊啊……啊……” “他们两个又开始了。”为了掩饰自己的脸红,阿尔瓦低下头,舌尖轻舔上蓝莓,“这是第几次了?也不知道我今天晚上是否还可以睡觉。” “你已经睡得够多了,阿尔瓦。”提摩西冷冷地说,“所以今天晚上,你还是别睡为好。” “大,大人……”提摩西的话让阿尔瓦理解错了意思,在之前提摩西说让他晚上别睡觉,其中里面的含义饱含的内容和隔壁的一样,现在提摩西说出来这样的话,而且还是在这种情景里面,真的不得不让阿尔瓦理解到那一层意思上,“我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当然,我不是有意要扫大人的兴,如果你不弄得太激烈的话,我还是可以……” 说到这里,隔壁的娇喘声愈发的激烈,半虎人的尖叫声掩盖了阿尔瓦的声音。他索性也就闭上嘴,轻咬着下唇,沉默地垂下眼帘。 “阿尔瓦。”隔壁的那只猫叫得也太过于放丨荡,更何况阿尔瓦难为情的样子让提摩西内心冲动得厉害,挪开托盘放到一边,提摩西扑过去紧紧地把阿尔瓦抱在怀里。 “大……大人?!”突然被拥入怀抱,阿尔瓦吓得打了一个激灵,他抬眼看着提摩西的脸,全身都颤抖得厉害,“大人,你冷静一点。” “我也要补偿,阿尔瓦。”抱住阿尔瓦的头,提摩西按住他后脑勺的劲头有些大,“还记得你在哈里大饭店里面答应过我的吗?你可要补偿我。” “我……我不记得了。”低沉的嗓音在阿尔瓦的耳边摩挲,让阿尔瓦不由得地心跳加速,但是他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记得有答应过提摩西什么补偿。 “你当时睡过去了,不过你答应了会给我补偿的,”拇指按住怀中人的耳朵,提摩西轻轻在对方的耳孔中喷出炽热的气息,“你忘了吗?阿尔瓦。” “不,不记得了。大人。”炽热的气息撩动着心弦,阿尔瓦只感觉一阵阵不可抵挡的头晕目眩向他袭来,“我睡过去了,不过我做了个好梦。”他伸出双手捧住提摩西的脸,目光炙热得宛如岩浆,“大人,我……” 急促地轻喘着,阿尔瓦朝着提摩西慢慢靠拢,翡翠绿的猫眼中覆盖上一层水雾,好似河岸上的氤氲之息。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触碰上那两片令他目眩神迷的薄唇,而是碰上了冰冷的手心。 “够了。”提摩西捂住了阿尔瓦的嘴,粗暴地把他推开。“你先吃点东西,我还有事情,晚上之前会回来的。”他快速地起身,临走在门前时回头说,“等我回来。” “大人……”阿尔瓦略显失落地说,“我一直都在等你啊。” “嗯。”背对着阿尔瓦点了点头,提摩西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兽穴里之剩下一名孤零零的红发男子,还被迫要听不断从隔壁传来的低吼娇吟。 ******************************************* 前半夜即将过去,隔壁的德鲁伊和半虎人似乎折腾累了,已经完全没有声音再传过来。夜晚的神殿花园万籁寂静,连虫鸣和风声都停了下来。 提摩西还没有回来。 独自坐在兽穴里的阿尔瓦觉得有些苦闷,他平躺在柔软的兽毛中,不知道怎么就开始迷迷糊糊起来。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阿尔瓦。”似乎有人在抚摸他的脸,带着粗硬疤痕的手,上面似乎还有老茧。 “醒醒,阿尔瓦。”那个声音再度响起,阿尔瓦皱了皱眉头,在对方的手心里磨蹭了几下,虽然他还没睁开眼睛,但是他已经知道那是谁。 “大人,你回来了。”带着睡意的嗓音含有几分暗哑,阿尔瓦微眯着眼睛,看着遮盖头顶从缝隙中透过的星光的提摩西,“抱歉,我先睡着了。” “没事,继续睡吧。”微凉的大手覆上阿尔瓦的眼睛,提摩西的声音比晚风更加柔和,“我只是看看你还能不能醒过来。” 大胆地伸手抱住提摩西的窄腰,阿尔瓦在那个温暖结实的胸膛内轻轻蹭了几下。他睁开雾蒙蒙的双眼,盯着提摩西问:“大人,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算是吧。”这次提摩西没有拒绝,而是轻柔地抚摸着阿尔瓦的发顶,“进入梦魇,这样的经历我可不想要再来一次。不过你别误会,那可不是为你一个人。” “我很高兴,大人。”阿尔瓦喃喃地说。 将整个脑袋都埋入对方的怀中,阿尔瓦忍不住用脸来回蹭着提摩西的前胸。这样的感觉很好,处于放松状态的胸肌软硬适中,既不会因为用力臌胀而坚硬,也不会像女人一般柔软。别人的胸部怎么样,阿尔瓦不知道——毕竟他以前只埋过他母亲艾斯米兰达的胸——但是提摩西的胸埋进去十分舒服,让他兴奋得全身发抖。 “你能够来救我,”又在两块肌肉上用力蹭了几下,阿尔瓦轻喘着,因为整张脸都埋在硕大的胸部里,使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这事情本身就已经让我很高兴了。” “你很高兴吗?”提摩西轻声问道。 “简直让我受宠若惊。”阿尔瓦闷闷地回答。 “哦,那你现在蹭够了吗?”把埋在胸口那个毛茸茸的脑袋碰出来,提摩西翻了个身,压住阿尔瓦的肩膀,把他压在身下。“明天我要走。” “怎么突然……”阿尔瓦的瞳孔收缩了起来,在黑暗中,他那双拥有虎人族夜视能力的眼睛反射着微弱的星光,“你要去哪儿,大人?” “去宰了梦魇之王。”提摩西平静地回答,好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就和说我要去吃午餐一样平常。“乔纳森今天下午拿到了梦魇之王具体位置的情报,他们正在撤离,我们要赶在他逃走之前狙击他。” “我也一起……”阿尔瓦连忙说,“如果大人允许的话,我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留在这里,阿尔瓦。”提摩西冷酷地拒绝了他的提议,“留在这里。” “我保证不会再陷入梦魇了,大人。”阿尔瓦抓住提摩西的手,真诚恳切地说,“我能够帮上忙的,大人。你相信我。” “不行。”整个人扑倒在阿尔瓦身上,提摩西在对方的颈窝里轻轻磨蹭,“不能再这样了,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大人?”双手抓住提摩西的后背,阿尔瓦紧紧拥抱着他,“你在害怕?” “不,我没有害怕。暗影行者无所畏惧。一直如此,本应该是如此。”手臂穿过阿尔瓦细瘦的腰肢,提摩西紧紧抱住阿尔瓦单薄的躯体,“但是我……我已经无法再看见你躺在床上的样子。阿尔瓦,你不能去,就呆在这里。” “如你所愿,大人。”深呼吸一口气,阿尔瓦柔声说。 ********************************************* 当清晨的阳光唤醒阿尔瓦时,他坐起来挠了挠头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后悔。 昨天气氛那么好,他竟然像个傻瓜一样放过了。 他们什么都没做,仅仅是简单的相拥而眠而已。 即使是再如何忍耐,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明明提摩西都在硬撑,只要他稍微主动一点,那么一切事情都可以顺理成章的发生,或许还可以像梦中一样接吻,但是他们竟然什么都没做! “你醒了?”金发的男人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抱住阿尔瓦纤细的腰肢,把下巴放在他的大腿上,“我先去军情处,我会找人修好卧室。在这之前,你就在神殿花园修养,等贝肖格街的房子修好之后你再搬回去。” “是的,大人。”早晨的清亮的阳光洒在金发上,无比的美好,阿尔瓦差点没忍住要去触摸那金色的阳光。手伸到一半,他又缩了回来,握紧了拳头,“我会等你回来,然后给你补偿。” “很好。”提摩西坐起来,垂着眼睑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如果你足够听话,我也会给你奖励的。” “吻我也可以?”阿尔瓦趁机说道,但是很快被提摩西鄙视得垂下眼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人。”他先示了弱,表明自己不是故意要如此得寸进尺。“我是说,大人……呃……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会很想你的。” “别想太久,我又不欠你钱。”站直身体往外面走,提摩西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冰冷。 “不是我欠你的吗?”阿尔瓦脱口而出,“一年之期还没到呢,大人。我会等着你回来的,如你所愿做一名好情夫。” “那你可别陷得太深。”丢下这句话,提摩西遁入暗影,飞速离开。 望着提摩西远去的影子,阿尔瓦发了好大一会儿呆。直到那个影子融入树荫,消失不见,他才喃喃自语地说道:“已经晚了,大人。”他把头埋进膝盖里,双手抱住小腿,低声吟唱着歌剧《金色阳光》里面的词。 我已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只因泥潭中开着,以爱为名的花 如果泥泞,是必要的道路 我愿永远,在其中挣扎 “你要在哪儿挣扎?” 清亮的嗓音突然出现在阿尔瓦头顶,他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来人。 “是你!” 103、梦魇之王(二) 乔纳森猛吸了一口烟, 于肺部转了一圈后, 再狠狠地从鼻孔里喷出来。 “你就不能做一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吗?”他眉头紧皱斜眼盯着一脸正义的卡斯帕,“我可不是带小朋友去郊游。”他转过身,坐到军情处统领的位置上, 头也不抬地翻阅着文件。 “你们不需要人手吗?”大胆热烈的卡斯帕直接爬到统领的桌子上,双手按住文件不让乔纳森看, “我也是军情处的雇员啊,派我去有什么不对的?” “没错, 你确实是军情处的雇员。就算你是被硬塞进军情处, 你也是军情处的雇员。”把那双捣乱的手从文件上拿来,乔纳森冷冷地说,“但是你必须要明白, 卡斯帕。就算是我需要派遣人手去做这件事情, 也轮不到在军情二处做翻译和文书工作的你。我们需要的是刺客。” “我也可以当刺客的!咳……咳……咳……该死!”拍着自己的胸脯,卡斯帕用力过猛把自己拍得直咳嗽, “我的魔法, 很厉害的!” “哦,那也轮不到你。”乔纳森冷冷地说,“我现在是军情处代理统领,我有权决定让谁去,所以我现在决定不让你去。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卡斯帕干脆地跌进乔纳森怀里, 直接坐上了他的大腿,他伸手揪着军情处代理统领的衣领,鼓着脸颊说, “如果乔纳森不同意我和你一起去,我就不走。我很担心你啊!我会保护你的啊!” “感谢你的好心,好吗?”乔纳森无奈地扶着额头,“保护我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就不能找点活干吗?” “军情二处没有给我分配什么活。”卡斯帕说,“他们看上去不太信任我。” “那是因为你看上去很不可靠。”乔纳森感觉无比的头痛,“该死的,军情二处就养了这么多闲人吗?” 军情处统领办公室的门无声地开启,走路从来不发出声音的提摩西站在门外。从他的角度看来,卡斯帕跪坐在乔纳森大腿上,还揪着乔纳森的衣领。这个角度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接吻。 “如果打扰到你们了,我很抱歉。”提摩西皱起了眉头,“但是不要一大早就在统领办公室乱搞,如果这里被搞得一团糟的话,等会那些来办公室的人都会看见的。” “你这是在报复我以前对你的揶揄吗?提摩西。”一把将蛞蝓般黏糊的卡斯帕推到地上,乔纳森站起身阔步走到提摩西面前,“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的报复心理这么强。” “那你从现在开始,可以认识一个不一样的我。”提摩西沉着地回应,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公事上面,“我在楼下看见了奥武,他说有点急事要办。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提摩西递给乔纳森一个拇指大小的金属圆筒,上面的封蜡表示里面的信息还没有人拆开过,乔纳森拆开圆筒,从里面掏出一张小纸条。他仅仅看了一眼,就交给提摩西。这是斥候们的最新情报,提摩西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将纸条收起来重新放入圆筒内。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乔纳森为难地说,“这下可真的成了两头起火。” 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卡斯帕,提摩西用眼神示意乔纳森换个地方说。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拿着各自的烟斗来到他们以往抽烟聊天的地方。完全不管在他们背后,卡斯帕抓着桌面,用哀怨的眼光目送他们离开。 ****************************************** 已经死掉的故友费瑞德站在面前,阿尔瓦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以确保他看见的是真实情况而并非梦境。 “费瑞德!这,这不可能!”腾地从床上——或者说是从兽皮上——跳起来,阿尔瓦一把抱住费瑞德的身体,“你……你怎么了?”入怀的躯体难以想象的冰冷,他抓住费瑞德的肩膀,疑惑地看着故友灰白的脸,“你……你这是?” “没错,他现在是亡灵生物。”性丨感慵懒的声调,带着几分挑逗。穿着改装过的紫色贴身长袍的女性死灵法师扭着腰肢跨入蛋室内。她看上去三十出头,身材凹凸有致,面貌美丽而且性丨感,丰盈的红唇下面,有一颗小小的黑痣,更添加了几分妖娆。 “冯莲娜。”这名女士让阿尔瓦一看见就头大,但是他尽量不表露出来,并且让自己的语气看上显得友好,“暗色六骨的冯莲娜大驾光临,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也没什么重要的。”坐到阿尔瓦身边,冯莲娜微微一笑,用指尖轻轻抵上阿尔瓦的下巴,渐渐往上抬,“你还是这样虚伪,我挺讨厌你这点的。” “那可真是抱歉。”阿尔瓦别开脸,“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吧。” “两件事情。”伸出两根手指在阿尔瓦面前比划,冯莲娜冷淡地说,“第一件事情,费瑞德你看见了?” “是的,你们复活了他?”阿尔瓦瞥了一眼费瑞德脖子上的缝合线,他灰白的皮肤下,伤口已经不会再流血。不得不说,死灵法师们缝合得挺粗糙,导致露出外翻的皮肤和粉红的嫩肉,好像就是在宣示着——这个人是亡灵生物。 “复活,不,不,不。死灵法师不会复活人类。”冯莲娜摇着手指,微眯双眼,“根据路西恩的要求,我把他缝上,并且让他能走能动。说实话,能够一刀砍下费瑞德脑袋的人……”她斜着眼睛观察了阿尔瓦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就别在意这些事情了。” “好吧,”她说得没错,阿尔瓦想。他感觉心里很难过,冯莲娜说的话是事实,他确实是杀害了费瑞德,虽然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垂下眼睫,盯着身下的兽毛,“还有一件事情呢?” “全知者在策划召唤吞咽者布鲁姆。”费瑞德说,他的声音还是同以前一样清亮,看来冯莲娜并不是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只对费瑞德进行了简单的缝合。大抵这些“复活”的亡灵生物,声音都嘶哑难听,但是费瑞德还保持着他原有的嗓音。 这嗓音带来的消息不太好,虽说阿尔瓦从费瑞德还能保持一部分人类的特征,而感到高兴,但是他的心无法控制地不断下沉。 吞咽者布鲁姆,传说中的冥界巨鱼。平时吞咽者布鲁姆只是在人间和冥界的交界处——或者说是通道——之间游动,吞掉那些勿入它领地的可怜灵魂,不断壮大它的身躯。如果将它召唤到人间,那么它硕大无比的嘴,一口能吞掉整个斯刚第王国的灵魂都不是什么难事。 “我知道了。”听见这个消息,阿尔瓦抓紧身下的兽毛,关节由于过于用力而发白,嘴里却略显冷淡地说,“路西恩的意思呢?” “必须得有人去拦截住他们。”冯莲娜说,“但是那个人不会是我。” “依我看路西恩抽不出空来,不然他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加文。”费瑞德说,“我们从朱诺斯城出发之前见过路西恩一面,他独自一人去寻找基丹的踪迹。可能最近都抽不出来精力干别的事情。” “那么,加文人呢?”阿尔瓦问。 冯莲娜摊开手表示不知道,阿尔瓦看向费瑞德,对方也耸耸肩表示不知情。 “我把费瑞德带到这里,不仅仅是让你看看我的工作成果的。”一把扯开法袍的前襟,冯莲娜微笑着露出一大片白腻的胸脯,“有点特别的东西让你看。” 这就是冯莲娜让阿尔瓦感觉头痛的地方,如果可以靠近一点,他会更加感觉到呼吸困难,疼痛难忍。当然,凡是有痛觉的生物都会对冯莲娜的举动感觉到不适。 亡灵法师冯莲娜在她左胸上划开一道穴口,手伸到胸部里面摸索,黏腻的水声咕噜噜作响,红色与淡黄色的粘液不断从伤口溢出来。然而她本人的面色依旧不改,仿佛她并不是在割裂自己的身体,而是从胸部掏出一块海绵。 她掏出来的不是海绵,而是一颗水晶球。拖着一颗沾满黏糊糊红色和黄色液体的水晶球,冯莲娜左边的胸脯也憋了下去,显得衣服的一边都空荡荡的。 “好了,就是这个。”擦了擦上面的粘液,在精妙咒语的辅助下,冯莲娜手中的水晶球开始泛出光来,“我所能够搜录到的——最后的影像。” ****************************************** 风暴女神用她愤怒的黑发,将天空染黑。瓢泼的暴雨夹杂着肆虐的狂风,展示着女神的力量。这并非是自然之力,而是由魔法造成。 在这样的天气里面,竟还有一辆饰着金花鸟纹饰的马车,在小路上疾驰。四名全副武装的圣骑士跟随其左右。 鸦群追击着他们。 马车已远远偏离大路,慌不择路地踏入悲伤沼泽的领土。 这里是鸦群不会轻易过来的地方,它们不会轻易进入此等有主之地。更何况,这个沼泽里面居住着一名强大的死灵法师。 鸦群在沼泽边缘徘徊,凄厉的尖叫在风暴中格外的刺耳。疾驰的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越来越靠近沼泽。在沼泽的边缘地带,风暴似乎被什么魔法给挡住了,一边是狂风呼啸,大雨倾盆;而另一边却笼罩着静谧的白雾,显得死气沉沉。 马车的车轴撞上了结界石,剧烈的撞击飞出的车轮砸中了一名圣骑士,他非常不幸地掉入了沼泽的泥潭,缓慢下沉。车子则往沼泽外侧翻滚两圈,落到较为结实的土地上。 鸦群盘旋而下,落地化为人形。他们身披黑羽披风,头上戴着猩红的鸟嘴面具,从面孔的孔洞中,折射出骇人的红光。 车夫撞到石头上,崩裂的脑浆与鲜血染红了石头,但很快就被暴雨冲刷干净。一名圣骑士从马车内扶出穿着蓝色纱裙的少女,其他两人则掏出佩剑与鸦群对峙。 鸦人伸出戴着羽毛手套的长臂,闪电在它们手中汇聚。 电闪雷鸣过后,风暴停息。圣骑士们光亮的盔甲变得焦黑,散发出一阵阵焦糊的恶臭。 而鸦群带上着蓝色纱裙少女,掠过平原,似一阵风地离去。 ********************************************* “钢铁玫瑰骑士团的人失踪?”提摩西喷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面部的棱角,“就确定一定是失踪吗?” “你什么意思?”后背靠着栏杆,微凉的触感在六月的上午让乔纳森感到一阵惬意,但这惬意还不足以覆盖掉他们谈话的不快,“你觉得他们是在故意找麻烦就直接说,这里没其他人。” “不,我不那样认为。”低头吸了一口烟,提摩西盯着远方背对阳光的地平线。“这件事情并不紧急,可是他们还催得厉害。不像是单纯的失踪,反而是像丢了什么贵重物品。” 上午的阳光还算清凉,不过已逐渐变得炽热起来。现在已经是六月底,仲夏的暑热还未完全消退,但是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解开衣领的扣子,乔纳森露出一段脖子,他喉咙上有一道长长的紫红色伤口,看上去好像是某人在要砍掉他脖子时,留下的伤痕。 那是提摩西为乔纳森留下的伤痕。 当然,不肯轻易服输的乔纳森,也在同一时间提摩西脸上留下一道从颧骨到下巴的伤痕。 因为那道难看的伤痕,乔纳森向来都是喜欢穿领口很高的衣服。高领的服装可以很好地遮盖住他的伤疤,但是这样的服装在仲夏最热的时候,却会让乔纳森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炎热。 瞥了一眼乔纳森的伤,在他近乎于苍白的肤色上,紫红的暗色疤痕尤为显眼。提摩西低下头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把一斗烟都吸进去一半,却没有开口说话。 “这伤让你不舒服吗?提摩西。”摸着脖子上的伤,乔纳森冷笑了一声,以一种高傲的姿态看着提摩西,“它也经常让我感觉不舒服,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天呐,我讨厌夏天。如果加圣斯通城和北地一样冷就好了。” “可是你不会回北地。”提摩西闷闷地说,“就像不希望回到过去。” “我不会回到过去的,提摩西。永远不。”乔纳森的眼神发暗,凝视着远处市场内高耸的钟楼,“控制时间的人挺可怕的,有时候我觉得卡斯帕这个家伙,可怕得令人作呕。”他在栏杆上轻轻敲击烟斗,强行把话题扭转了过来,“现在圣光明教在斯刚第里可谓如日中天啊,提摩西。军情处反而显得处处受制于人,我们看起来简直就是闲到要为这些神职人员,找他们失踪的小物件一样。或许那还没什么重要的,就好像他们看起来很重要的圣书,于我们不过是一堆废纸。” 稍微放松姿态,提摩西用手肘撑着身体,靠在栏杆上。那张纸条上面的信息写得很简单,一名叫做西蒙的圣骑士失踪了,他嫡属于钢铁玫瑰骑士团,与数千名底层圣骑士的职位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头衔。然而圣光教派的教宗亲自写了便条,让军情处协助寻找西蒙的踪迹。 如果只是宗教方面的原因,提摩西完全可以用懒散的态度敷衍过去,而要命的是——在纸条的最下面,有枢密院之首戴克莉希女公爵的签名和她的印章。 不仅如此,她还在教宗的字条下面添加了几句话,话不多,但是信息非常丰富。在悲伤沼泽外面,发现了三名圣骑士的尸体。他们都嫡属于钢铁玫瑰骑士团,换句话说,就是他们都嫡属于圣光明教教会。重点不是三名圣骑士的尸体,而是其中的原因。 在圣骑士们护卫的马车上,用了金花鸟的装饰。那是国王才能够使用的雕塑。而斯刚第现在没有国王,圣骑士们肯定是没有这个胆子的。就连戴克莉希女公爵与摄政女王也没有这个胆子使用金花鸟。 能够使用斯刚第王室才能使用的金花鸟图腾,四名全副武装的圣骑士护卫,那么坐在马车里面的,只可能是绿地人。实际上,戴克莉希女公爵要他们找到的,就是一名在马车里的要员。 马车里的人是斯刚第王储罗兰德的未婚妻——卡特琳娜。 提摩西还没有天真到认为戴克莉希女公爵是真的会如同她字面上所说,为了斯刚第王储的未来王妃,而以枢密院的名义让军情处把卡特琳娜找回来。实际上,提摩西觉得她只是想增加自己的筹码罢了。 摄政女王伊莎贝拉的家族纹章里的动物是一只白鹭,而戴克莉希女公爵家族的纹章上则用的是金花雀。金花雀和金花鸟,听上去差不多,实际上确实差距很大的两种禽类。金花雀是一种小巧的雀类生物,体型还没拳头大,虽说叫声婉转动听,动作轻巧灵活,但是却不怎么高贵。而金花鸟则是一种充满了威严的大鸟,若是成年的金花鸟展开双翼,足足五沼杏啵抗庀饔叛牛凰垢盏谌耸游跏彝舷笳鞯拇竽瘛 金花雀再怎么能蹦q,都无法成为金花鸟。 “写满谎话的废纸。”提摩西评价道,“你还是这么爱抱怨,乔纳森。你刻意直接说——你不想去。我们能抽出来去寻踪的斥候——比如说奥武——让他去找失踪圣骑士的踪迹。如果我们还有别的可以抽调出来的人力,也可以抽调一部分过来。而你和我,只需按照原计划行动。” ********************************************* 画面抽动了两下,水晶球内闪过一道白光,随即黯淡下来。捂住口鼻看完冯莲娜的展示,阿尔瓦觉得有些眩晕。他已经尽量去忽略那腐臭味,但那种炎热天气里肉类腐烂发出的味道,还是把他熏得几乎要晕过去。 “够了,冯莲娜。”阿尔瓦闷声说,“收起来吧。” “如果你愿。”亡灵法师照原样把水晶球塞回胸脯,伤口在阿尔瓦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几秒过去,冒着袅袅白烟的伤口完全合拢,那里的皮肤光滑得似乎从未受过伤一般。她把衣服穿好,又恢复到那副性丨感的模样,如果不是她身上传来的阵阵恶臭的话,简直就像是一名高贵的女士。 “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困惑着我,冯莲娜。”快步走出逼仄的蛋室,阿尔瓦突然说,“是关于你的事情。” “哦,是什么呢?”小拇指拂过唇边的黑痣,冯莲娜笑得分外妖娆。 “为什么你每次都从左边掏?”阿尔瓦说,“你右边的胸脯里藏着什么?” “真没想到,你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困扰不已。”如同蛇一般扭着腰身来到阿尔瓦面前,冯莲娜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右胸上,“右边是真胸,里面什么都没藏。” 手心里是满冯莲娜丰满柔软的肉团,却让阿尔瓦不由得想起来昨天晚上,他把脑袋埋进提摩西胸膛的感觉。他动了动手指,颇为不快地说:“我是让你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方式掏水晶球。你就不能使用从视觉和嗅觉上面,稍微温和那么一点,不太刺激的魔法吗?” “不能。”冯莲娜挑着眉毛说,“而且我得离开这里了。” “那么你们继续做路西恩给你们观察者的任务吧。冯莲娜,费瑞德。”阿尔瓦叹了口气,缩回手盯着亡灵法师的脸,“如果有必要的话,给我信息,我会想办法支援的。” 已经成为亡灵的大法师费瑞德耸了耸肩膀,嘴里抱怨道:“她向来都是如此我行我素又恶心得要命,你竟然还在试图去说服她,真是不明智的做法。” “好了,走吧。我的新大法师。”揪住费瑞德的衣领,冯莲娜拉着他就走,“如果湮灭大神要找加文·坦普尔伯爵,那么我看见他了。他穿着德鲁伊的袍子,鬼鬼祟祟地藏在那边的树干后面偷看我们呢。” 不用冯莲娜说,阿尔瓦也看见了藏在树干后面的加文,他看上去行为有些古怪,而且一名侍从都没有带。冯莲娜带着费瑞德从神殿花园的英雄谷下去,离开了排列整齐的蛋室。 再三确认他们已经离开之后,躲在不远处树干后面的加文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阿尔瓦面前,压低声音叫了一声:“长老。” “怎么了?”这个称呼让阿尔瓦眉头微蹙,直觉告诉他,在加文那里,肯定没有什么好事等着他。 “那个女人挺可怕的。”伸长脖子望着冯莲娜远去的背影,加文·坦普尔伯爵说,“他给你说了全知者打算召唤吞咽者布鲁姆的事情吗?” “是的,冯莲娜告诉了我。”放松地靠在树干上,阿尔瓦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她说路西恩把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你打算怎么办?” “她告诉你了,那就好。”加文拉低兜帽,踮起脚尖凑到阿尔瓦耳边压低声音说,“说实话,我现在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特地来找我,你就为了告诉我这种消息。”阿尔瓦闭了闭眼,食指狠狠戳在加文锁骨的凹陷处。“你不觉得难为情吗?” 加文·坦普尔伯爵闷哼一声,被阿尔瓦的手指顶着肩膀压制在树上干上。用鞋底蹭了蹭树干,伯爵大人的语气有点委屈:“我是在等你的指示啊,长老。” “我以前可不知道,你还会等我的指示。”阿尔瓦松开手指,凝视着慢慢蹲下的加文·坦普尔伯爵,“是路西恩的意思吧?” “差不多。”揉着发麻的肩膀,加文蹲地上仰视阿尔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事情在生气,但是你可不要迁怒我。” “并没有。”略显焦躁地在两颗树之间来回走动,阿尔瓦抱着手肘低头沉思。气温渐渐地升高,树上的蝉鸣叫不止。在把裹着德鲁伊长袍的伯爵大人晃晕过去之前,经过一番利弊的权衡之后,阿尔瓦终于开口说,“你身上有带戴克莉希女公爵或者枢密院的信件吗?” “有刚刚收到的便条。”加文从地上爬起来,在兜里摸索了好大一会儿,才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便条,“我刚刚到加圣斯通城时,这个便条捆在青冠信鸽腿上送了过来。”他把便条展开递给阿尔瓦,“我还没看。” 加文在说谎,他明明看过。但阿尔瓦现在不会戳穿他的谎言,以学者的目光,阿尔瓦拿着便条颠来倒去地仔细观察着。内容写得很简单——罗兰德王储的未婚妻,卡特琳娜在悲伤沼泽附近失踪,枢密院有充分的正剧怀疑她可能是被绑架。要求各贵族在自己的领地和封邑内多加留意,并协助寻找。一经发现卡特琳娜的任何踪迹,立即将她解救,带到王都凯拉尔。 这是枢密院的秘密急件,阿尔瓦从纸条上面甚至都闻到一股清香,那是属于夏天绿色麦梗的味道,通常这种急件小纸条是塞进小麦干枯的麦梗里,再绑到青冠信鸽的腿上。这次的信息似乎太急,或者是由于特殊消息传递得太频繁,不管什么原因,纸条送过来的时候,麦梗是湿的。 能够为鸽子减轻一点重量,就能够让它们飞得更远。干枯的麦梗比湿润的麦梗要轻盈得多,如此着急到来不及将麦梗烘干——阿尔瓦甚至觉得这些麦梗都是临时从还未成熟的小麦苗上割下来的——就绑到了青冠信鸽上。 这事情不寻常。 字条上工整的字迹应该是来自于枢密院的抄写员,粗略地估算一番,这张字条上并没有用到每一个字母。从随身背包里掏出材质相似的纸条,阿尔瓦略微思考了一下书写人的习惯。他把枢密院的纸条展开,铺在一张无法用肉眼看见的空气抄写台上。 掏出随身携带的鹅毛笔与章鱼墨汁,阿尔瓦在铺开的空白纸条上快速书写。枢密院抄写员的字迹实在是太过于周正,并不难模仿,修改了几个单词之后,阿尔瓦将那张字条交给加文。 “带着这个去找乔纳森,”收起魔法与书写工具,阿尔瓦对加文说,“让他去找那名叫做卡特琳娜的‘材料’,在他们还没出发去刺杀梦魇之王前找到他。” “你竟然敢伪造枢密院的信息,”反复打量着阿尔瓦的字条,他的字迹与枢密院抄写员毫无二至,简直就如同是同一人书写的一般。如果不是上面的墨迹尚未完全干透,加文都要以为这就是枢密院紧急信息的原件了。“不过你写得不错,我都看不出来是伪造品。” “这不是伪造品,加文·坦普尔!”捏住加文的手,阿尔瓦挑着眉毛说,“这是你今天刚刚从青冠信鸽腿上收到的信息。拿着他,去找乔纳森,让卡斯帕跟着他一起去。” ***************************************** “有人来了。”乔纳森说。 拱桥一侧的门被打开,加文·坦普尔伯爵出现门后。他穿着一身自然教派信徒的褐色长袍,兜帽拉得很低。奇怪的是,一向注重排场的坦普尔伯爵,一名侍从都没有带。而他后面站着的,是卡斯帕与阿尔瓦。他们都穿戴整齐,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有点紧急的事情,男爵们。”加文掀开兜帽,直接了当地说,“罗兰德王储的未婚妻被人绑架了。” “是的,我们听说了。”抢在提摩西面前,乔纳森开口道,“军情处会立即行动,派遣最为优秀的斥候,寻找卡特琳娜的下落。” “你们的情报来得很快,特纳男爵。”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加文找到那张伪造字条递给乔纳森,他控制得很好,手没有发抖,“我刚刚收到的消息,你得马上出发去找卡特琳娜,并且把她带回加圣斯通城。卡斯帕会和你一起去。” “遵命,伯爵大人。”展开字条看了一眼,乔纳森把字条递给提摩西,“必须要卡斯帕跟着一起去吗?” “你需要个帮手不是吗?”加文耸了耸肩膀,摊开手说,“毕竟悲伤沼泽离这里路程可不太近,你们不是去郊游,用两条腿随便走走就可以。有一名法师为你打开传送门,不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吗?时间紧迫,乔纳森,我们不知道王储的未婚妻落在了谁的手里,也不知道她现在正在遭受着什么待遇,你必须尽快找到她。” “她在风暴之眼手里。”微抬下巴,阿尔瓦略带骄矜的说话方式,比任何时候都表现得更像是一名法师,“就是提摩西放走的那个哈维·风暴之眼。我在洞察之眼里看见了他唤来风暴,他的鸦人带走了王储的未婚妻。” “这墨迹,还没干透。”捏着加文递过来的字条,提摩西冷冷地说,“看来你知道得比我们还要多,或许你什么时候可以在军情处找份差事。阿尔瓦。” “好了,好了,都别在这里傻站着,快去做你们的事情。”解开长袍的衣领,临近上午的太阳晒得加文有些热,“当然去梦魇之王那边的事情也要赶快,崔德威男爵。我为你在光明未来联盟,申请到了湮灭之力阿尔瓦的协助。” 在卡斯帕与阿尔瓦中间挤出一条缝,坦普尔伯爵大人看上去几乎都是在逃离现场,他丢下一句“你们要尽快行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军情处。 “协助?”蹙紧眉头,提摩西不满地盯着阿尔瓦,“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我简直受宠若惊,大人。”阿尔瓦微微颔首,嘴角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迷人微笑,“如果你愿意那样想的话。” 离开军情处,阿尔瓦与提摩西直接去神殿花园走传送阵,而乔纳森与卡斯帕则要出城门走大路。在离开之前,借着拥抱告别之际,提摩西悄悄对乔纳森说:“你们不必着急去找到罗兰德王储的未婚妻卡特琳娜,如果她真的是落在了风暴之眼手里,那么她现在就是安全的。先去找一下钢铁玫瑰骑士团那名失踪的圣骑士,名字大概是叫——西蒙。高个子,很结实,金色头发,深蓝色眼睛,虎口有老茧,背上有伤疤。” 乔纳森心领神会地用力拍了拍提摩西的背,快步与卡斯帕一同离开。 他们走后,提摩西用目光扫视了好几遍阿尔瓦,直盯得他浑身发毛,一点都不自在。“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大人?”阿尔瓦极力先要镇静下来,但是他的嗓音还是带上了一丝颤抖,“我很奇怪吗?你没见过我这样穿?” 实际上阿尔瓦这样的打扮再合适不过了,就是普通的旅行法师的打扮。那根手杖在上次护送罗兰的时候,阿尔瓦也用过,不过他现在身上穿的是纯黑色正式法师法袍,不再是亚麻色的魔法学徒长袍。 “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提摩西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大人?”阿尔瓦歪着头,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疑惑不解。 “不,没什么。”丢下阿尔瓦,提摩西大跨步地走进军情处建筑后面的小巷中,他抄近路前往神殿花园,“我们要在中午之前离开这里,赶在梦魇之王‘红’还没有离开斯刚第王国之前拦住他。” “大人竟然会认为,放过风暴之眼是正确的。”阿尔瓦小跑着紧紧跟上他,“真是令我感到十分意外。” 小巷里既阴冷又潮湿,阿尔瓦走路的步子有点打滑,离提摩西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就在他以为要把提摩西给跟丢了的时候,那名高大强壮的金发男子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是吗?我也没想到你竟然胆敢伪造枢密院文书。”背对着阿尔瓦,提摩西停了下来,他冷漠的话语如同嗓子里结了一层霜。“你也让我感到十分意外。” “我没有伪造文书。大人。”阿尔瓦平静地回答。他这样说并没有错,那只是一张字条罢了,算不上是什么文书。“那是坦普尔伯爵大人收到的,我怎么能够伪造呢?” “别装傻了,阿尔瓦。那对你来说不难。”捏了捏拳头,提摩西生硬地说,“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别装傻。我看过你抄写,你要模仿那样的字迹,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确实擅长模仿字迹,大人。”阿尔瓦淡淡地说,“但那并不代表我就会去伪造文书,你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来指责我。” “我其实不在乎什么证据,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去刺杀梦魇之王。”猛地转过身,提摩西一把按住阿尔瓦瘦削的肩膀,把他抵在墙上。“即使是耍了这么多手段,都一定要赶着去送死吗?啊!” “大人无法看见我躺在床上,我也是一样。”脊背撞击上坚硬的墙壁,阿尔瓦闷哼一声,想必背后已经是一片青紫,“大人担心我的心情,与我担心大人的心情,是一样的。” “我才没有担心你,阿尔瓦。”咬着后槽牙,提摩西说话的语气有点狠,“你说过你会在神殿花园等我回来的,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又是一桩欺骗!” 104、梦魇之王(三) 军情处旁侧的巷子很窄, 终年难以照到阳光。靠在不见阳光的墙面上, 阿尔瓦的后背有些冷。虽说是六月极度炎热的天气,提摩西咄咄逼人的气势还是让阿尔瓦打了一个冷颤。 “大,大人……”阿尔瓦扭过头, 不敢直视提摩西的目光。“你怎么突然又生气。” “小骗子。”慢慢地靠近阿尔瓦,提摩西几乎要顶住他的鼻尖, “你答应的事情,不应该履行承诺吗?” “我从来不想欺骗大人, ”他们靠得太近, 提摩西呼出的热气喷得阿尔瓦脸上有些痒,他伸手捧住提摩西的脸,与对方额头相抵, “我……我只是不希望离开大人。” “大人不是说过, 要我一年都呆在你身边吗?”委屈地咬了咬下嘴唇,阿尔瓦扭搅着衣角轻声说, “在阳光森林那一个月, 我都无法履行承诺,呆在大人身边。我们刚刚重逢不过几个小时,又因为梦魇而分开,昨天晚上只一起呆了不过七八个小时,你又要离开, 我……” “你……有些奇怪……”后退了两步,提摩西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这名瘦削的红发男人,他的目光依旧如同寒风般凛冽, 直看得对方浑身发抖,“应该更加……”话说了一半,提摩西摇了摇头,拉起阿尔瓦的手就走,步伐快得走得阿尔瓦几乎跟不上。 “更加什么?大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尔瓦急速喘息,还不忘装得天真且无辜,无知无助得好像被恶龙关在塔楼里,等待救援的公主,“你怎么了大人?” 对于提摩西来说,他最讨厌阿尔瓦露出这种模样——在他面前表演——试图用流于表面的假象去覆盖住真面目。捏紧阿尔瓦的手腕,提摩西不悦地沉声说:“够了!阿尔瓦!闭嘴!” 抿了抿嘴唇,阿尔瓦识相地闭上嘴巴。他们绕过加圣斯通城的主干道,在黑暗不见阳光的巷道中穿梭,最终在神殿花园的德鲁伊寝室附近停下。 将阿尔瓦带到德鲁伊们为他们准备的兽穴前,提摩西直接把阿尔瓦给丢进了那堆柔软的兽毛兽皮里,“在这里等着,神殿花园等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准确的说是在兽皮上——的阿尔瓦,提摩西动了动嘴唇,“在我回来之前,你都呆在这里等着。” 暗影行者天启钢牙转身离去,留给阿尔瓦一个高大漆黑的背影。正午的阳光铺满神殿花园,让提摩西的影子显得格外幽暗。 “大人!”从一堆柔软的兽毛兽皮里站起来,阿尔瓦开口出声叫住了提摩西。提摩西疑惑地回头,看见的是一团朝着自己奔袭而来的火焰。阿尔瓦猛地从背后抱住了他,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带着气声说,“你回来了。” “什么?”正午的阳光在提摩西的眉心留下一道阴影,“你在干什么,阿尔瓦。放开我!” “大人,我等到你回来了。”倔强固执地搂住提摩西,阿尔瓦丝毫没有表露出任何要松手的意思,“现在你要去哪儿,请带上我。” “阿尔瓦。”提摩西闭了闭眼,轻轻拉开阿尔瓦环在他腰间的手指,捏在手心里,“你,不要这样。” “大人……我……”微张着嘴唇,阿尔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深呼吸一口,松开双臂后退一步,“我很抱歉。” 时间正值中午,六月炙热的阳光照得阿尔瓦不停地出汗,薄薄的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他躯体的轮廓。热量一阵阵袭击着恬静的花园,而鲜有市民前往的德鲁伊们的居所格外安静。多数德鲁伊不是在午睡就是在享用午餐,一阵阵海风吹得神殿花园里的树木哗哗作响,仿佛海浪的般的林涛中,迅蹄大德鲁伊的那蹄类动物踩在树叶上所脚步声越来越近。 “狼神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吗?”扁平的圆形石头铺就一条通往兽穴的小道,杜尔登轻快的步伐在塔在石头上,他看了一眼满脸热汗的阿尔瓦,耸耸肩膀说,“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 “不会让你等,我们现在就出发。”猛地拉住阿尔瓦的手腕,提摩西对着杜尔登说,“不过我得带上一个帮手。” 用眼角的余光,提摩西看见阿尔瓦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可以说得上是惊喜了。杜尔登的目光朝着德鲁伊的传送阵瞟了一眼,心领神会的提摩西带着阿尔瓦,穿过螺旋纹草地上的传送阵,来到了能够快速阻击梦魇之王的地方。 散发着萤火虫般的绿光消失之后,他们出现在了梦境森林外面。目标传送阵是他们都曾经来过的地方——当时阿尔瓦就是从这里被传送到阳光森林。 从传送阵往北望去,一望无际的深绿色林海如同波涛般沿着山脉起伏。向西看,同样的景色占据了提摩西的全部视野。而在南面,是奔腾的银色河流——爱尔达英,它终日川流不息,不分昼夜地奔向大海。那都不是他们将要走的道路,他们的路在东面。平坦广阔的原野,那是以白鹿为名的广袤原野。也是威尔沙公爵的领地。 梦魇之王会在他的随从的陪同下,穿过白鹿原野,到达斯刚第王国与普鲁士帝国在陆地上的交界线——怒水河。他们将在怒水河拦截梦魇之王,如果情报无误的话。 “可是,大人。”听完提摩西的简单介绍,阿尔瓦略微苦恼地挠了挠头,“怒水河全长六百多哩,我们要在哪儿拦截他们。” “所以,带你来也没有什么用。”提摩西冷冷地说,“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来呢?” “我,我很抱歉,大人。”阿尔瓦垂下眼睑,语调委屈得几乎都要带上哭腔。 “好了,我们从这里走。”弯身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提摩西蹲下在草丛中划拉着简单的路线图,“怒水河上游两边是被水流常年冲刷出的峡谷,那里地形太过于险峻,河流也十分湍急,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肯定不会走上游。”划掉三分之一的线,提摩西用树枝指着靠近海岸的地方,“怒水河的下游是冲积平原,路面平坦,但是缺少遮挡。而且如果从这里出发,由下游出斯刚第国境,则显得太绕。” “你是对的,大人。”阿尔瓦赞同道,“如果他们一早就想着要从海路离开斯刚第,不会选择穿过整个白鹿原野,而是直接从最近的地方出海。” “比如说,加圣斯通城。”提摩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从加瓦达尔大瀑布往南,一直到林木郡这一段河流。”他在简易路线图上面做了几个标记,指着其中的一个说,“在这里,是怒水河大桥。大桥的周围有重兵把守,梦魇之王不会冒险通过这个地方。” “但是怒水河大桥的人流量非常大,大人。”阿尔瓦摇了摇头,提出反对意见,“万一梦魇之王混在商队里面离开怎么办?” “我有个问题,阿尔瓦。”手肘撑着膝盖,提摩西慢慢向阿尔瓦靠拢。 “大,大人?”紧张地缩了缩身体,阿尔瓦差点没蹲住。“你问吧。” “如果你某天要去图书馆借书,”提摩西慢悠悠地说,“而运河大道被游丨行跳舞的人群挤满,到处都是醉醺醺的闹汉。你是会选择从人群强行挤过去,还是走人烟稀少的小巷?” “当然是走小巷。”阿尔瓦不假思索地回答。 “很好,梦魇之王也会走小巷。”提摩西满意地说,他在其他几个标记点上继续指点,“怒水河大桥是整个边境线上防御最重的地方,每隔二十哩会有一座塔楼。威尔沙公爵的边境巡逻队进驻于此。在这些塔楼中间,两支边境巡逻队来回巡逻的时间,空挡只有五分钟。” “这时间也太短了。”阿尔瓦说,“过不了河。” “是的,阿尔瓦。”提摩西说,“所以如果想要偷偷渡过怒水河,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巡逻队黄昏换班的时间,大约下午六点到六点半,有三十分钟的空档。我们提前在梦魇之王的过河地点埋伏好,可以很大增强成功概率。” “但是我们要去哪儿伏击?大人。”阿尔瓦对怒水河与白鹿原野的地形不太熟悉,他所看的书籍里面也没有告诉他威尔沙公爵在白鹿原野的布防。 “要想快速过河,必须要满足几个条件。”提摩西说,“第一,河床不能太陡。第二,水不能太急。第三,水不能太深。第四,周围必须要有遮拦。符合以上四个条件的,整条怒水河就只有一个地方——白盐浅滩。” 白盐浅滩上,经常会有动物在这里寻找盐分。河对面普鲁士帝国的地盘,也长满了茂密的灌木丛,在斯刚第王国那边的河岸,则是一大片白盐芦苇——只有这种芦苇,才能在盐分含量这样高的地方生长。如同他们之间的关系一般反常。 提摩西带着阿尔瓦在白鹿原野中穿行,常年在野外奔波的刺客总是能够找到安全的休息地。他们昼伏夜出,择径前行,七天后终于横穿白鹿原野,来到了怒水河旁的白盐浅滩。 月光亮得有些不正常。提摩西蹲伏在芦苇丛中,如同一只平原猎豹般警惕。月亮的银辉洒落在头顶的芦苇上,夜晚的凉风吹得芦苇荡如同薄纱般地在他们飘荡。只生活在这一带的金尻萤火虫在芦苇之间穿梭,金色光斑忽明忽暗地照着提摩西的脸。 蹲在提摩西仅仅几码远的地方,阿尔瓦看着他坚毅的侧脸,慢慢地往提摩西的方向稍微靠拢了一点。“大人。”他轻声唤道,“巡逻队的人过来了。” 就在几分钟前,擦着刚刚飞驰而去的边境巡逻队的马后蹄,提摩西牵着阿尔瓦,将他摁倒在芦苇丛里。现在提摩西再次摁倒他,并且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乱发声。 “把眼睛闭上。”提摩西在阿尔瓦耳边低声警告,“如果你不想被发现的话。” 为了方便夜间巡逻,边境巡逻队的骑士们在战马身上挂了夜灯。不过今夜明亮的月光让这夜灯没什么用处。马蹄声如同响雷一般轰鸣着,战马脖子上的铃铛声清脆嘹亮。虽说现在夜已经很深,但是骑士们还是很警惕。不时有人从马镫上站起来左右观察周围的情况。 提摩西整个身体都贴在阿尔瓦的身上,他不敢乱动,也不敢发声。只能紧闭着双眼,等待巡逻队骑士们的离去。眼睛看不见,身体的其他感官便变得敏感起来,阿尔瓦能够清楚地感觉得到从提摩西的身躯中传来的热量,还有下巴上的汗水滴上他后颈,酥酥麻麻痒痒的感觉,折磨得他连同颅骨一起发麻,而偏偏又不能动,几乎让他发疯。 巡逻队的骑士们的马铃声渐渐远去,提摩西松开捂住阿尔瓦嘴巴的手,却被小猫咪一个反身扑倒在身下。 “大人……我……我……”阿尔瓦的脑袋乱乱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说什么,只是红着脸微微喘息,金尻萤火虫落在提摩西的发间,他鬼使神差地摸上那阳光般的金发,柔声说,“今天的夜色……很美……” 撑起手臂坐直身体,提摩西就着这个姿势,一把将阿尔瓦抱了起来。小猫咪差点惊呼出声,但很快被提摩西制止。“别叫。”提摩西冷冷地将他放下地,“我们毕竟是秘密行动,我不想被威尔沙公爵的人发现,你也不想的,对吗?” 阿尔瓦只得咬紧下唇点点头。就在他们面对面站着的时候,边境的灌木丛内一阵悉悉索索作响,似乎有人从那边过来。 借着明亮的月光,他们看见七名鬼鬼祟祟的人类,出现在灌木丛的一端,而且正在向着他们藏身的芦苇丛方向快速移动。 “他们提前到了?”阿尔瓦小声地说,“大人,是我们要等的人吗?” “是的,就是他们。”提摩西回答。 “中间的那个,是梦魇之王?”阿尔瓦又问。 “不知道。”提摩西冷冷地说。 提摩西眯了眯眼,这几名打扮成农夫和手工业者的人员,不像是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在这里的人。其中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身材高大远超其他人,从身高就可以判断——他不是人类,而是半巨人。 如果阿尔瓦猜测得没错的话,走在其他六个人中间被团团护卫的男人,就是他们要找的梦魇之王。 他画着很重的眼线,而在斯刚第,男人一般都是不画眼线的。但在普鲁士,不管是有钱有地位的人,还是地位低下的人,都会画上浓黑的眼线,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趋避沙漠里一种吸血的虫子——银线圣飞虫。银线圣飞虫不出产于斯刚第,只出产于位于普鲁士帝国的广袤沙漠中。 而且那名男子,那张有着明显异国风情的脸,虽然他把自己的络腮胡刮得很干净,但是青色的下巴骗不了人。那张在月光下反光的脸,也有着斯刚第王国的男子很难拥有的滑嫩肌肤。这要归功于普鲁士帝国的水——帝国大部分地区都是沙漠,使得国民几乎都饮用地下水,甚至连洗澡也是使用清冽甘甜的地下水。 而在斯刚第,选择则要多上很多——井水、泉水、雪山融化之后的水、湖水、溪水、雨水与河水,如果不是很讲究,甚至连海水都可以用来洗澡。重要的是,普鲁士帝国的人会用头巾和面纱来遮挡肌肤,而在斯刚第王国,太阳出来大家晒。 他们不是斯刚第人。提摩西想。如果他猜测得没错,这就七个人就是情报上面所说的,梦魇之王和他的六名随从。说实话,梦魇之王的外貌看上去也太过于普通,普通得就像是提摩西在朱诺斯的集市上面看见的某位商队的成员一样。 倒是其中一名随从,即使是用围巾遮着脸,也挡不住他那如同星辰般的双眼。那双眼是清澈并且明亮的,虹膜是少见的浅棕色,好像散发着甜味的焦糖布丁。那双眼睛的睫毛,浓密得和骆驼的睫毛有得一拼,而且它们根根都往上翘,排列成规整的扇形,仿佛技艺高超的画师费尽心血画在那双眼睛上一般完美。 “嘘……”竖着食指放在阿尔瓦的嘴唇上,提摩西摁住他的肩膀,和他一起蹲了下来。他拉下兜帽遮住一头灿烂的金发,阿尔瓦也如法炮制拉下自己的兜帽,穿着黑色服装的两人,很快就与夜色融为一体。 疑似梦魇之王的队伍快速穿过大道,在另一队边境巡逻队的骑士到来之前,冲进了阿尔瓦他们藏身的芦苇丛附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逼近,近得都可以听见那些人衣物摩擦的声音。就在这群人刚刚藏好之后,一队边境巡逻队的骑士停在了芦苇丛旁边。 “队长,应该就是这里。”一名骑士勒住战马,翻身从马上跳下来,“我发誓我看见有黑影钻进了进去。”他看起来很年轻,头盔在月光下发射着银光,好像银制汤盘倒扣在脑袋上。 “你敢确定你没有看花眼?”与其他骑士不同,说话的男人头盔上有一根红色羽毛。“不会又是獾之类的动物吧?” 骑士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先跳下马的那位年轻骑士涨红了脸,大声争辩道:“我如果看花眼,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让我去扫那些该死的马粪都可以!” “年轻人总是会急着证明自己,而我会给你这个机会。”骑士队长挥了挥手,下令道,“点上防风灯,握紧你们的剑,我们进去看看。进去的时候都小心点,如果这位小爵士真的没看花眼的话。” 骑士们纷纷下马,金属靴子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取下挂在马匹旁的防风灯,熟练地点亮。银月的清辉穹顶下,暖黄的微光十分显眼,就连金尻萤火虫的光芒也变得黯淡下来。 “你先进去。”骑士队长朝着那名年轻骑士说。 “是,队长。”年轻的骑士笼上防风灯的玻璃罩,左手提灯,右手持剑,小心翼翼地摸进飘荡的芦苇丛中。骑士队长朝其他骑士做了套手势,训练有素的骑士们从不同入口,跟着进了芦苇丛。 好在骑士们没有摸到他们这边来,也没有发现他们。就算最近的巡逻骑士,离提摩西都有十多码远。借着芦苇丛的遮挡,他们没有看见蹲在地上的两个黑影。而且为了不让有夜视能力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光,阿尔瓦一直低着头。 梦魇之王的队伍看起来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很善于伪装,并且完全有能力对付这种情况。不然他们就不会贸然在这种情况下急着过河。他们的队伍也藏身于芦苇,但身处同一视平线且视力极佳的提摩西很容易看见他们。在手边摸索了几下,提摩西随便捡起来一颗石头。 他把石头在手上掂量了一下,扁圆形的鹅卵石,手感正好,和他以前摸过的那些石头没有多大区别。那名最先下马的年轻骑士从梦魇之王的队伍旁边路过,仅隔一步之遥。他避免了一场战斗,但他也错过了一个立功的机会。 看准时机,提摩西以一贯打水漂的手法,轻巧地将那块石头掷出去。石头接触到那名半巨人的脑袋,发出“嘭”的一声闷响。这样的攻击并不能对半巨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对于暴露他们的行踪已经搓搓有余。 河岸的夜晚是静谧的,河水川流不止的声音仿若催眠曲般,不住呢喃。石头砸上脑袋的沉闷声响在如此夜晚显得特别的清晰,且格格不入。那名年轻的骑士听见声音,猛地转身大喊:“谁在那里?!”梦魇之王的随从给他的回答是一记深入面目的老拳。 刺耳的惨叫回荡在白盐浅滩上空,受到惊吓的金尻萤火虫熄灭了光亮。年轻的骑士轰然倒下,从嘴里蹦出一颗带血的牙。 行踪已经暴露,半巨人一把将在队伍中间疑似梦魇之王的男人扛在肩膀上,大跨步地向着白盐浅滩冲去。斯刚第王国边境巡逻队骑士们的宝剑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湖水般的寒芒,他们高喊着“在那里!”、“抓住那些间谍!”快速向着梦魇之王的小队冲锋。 半巨人健步如飞,梦魇之王的随从掩护着他快速后退,那名有着星辰般双眼的男子,一刀捅入飞奔而来的骑士腹部,鲜血喷溅在芦苇丛里,为白色的芦苇染上一层殷红的色泽。其他随从纷纷从背后掏出兵器——那些都是普鲁士人常用的弯刀。 他们摆出战斗姿势高声叫喊,发出悚人的战吼。 “回去,都回去!”边境巡逻队的骑士队长喊道,“到马匹那里去,发信号,上马,都回去上马!”他的决定是对的,这名队长外表约莫四十多岁,看起来在边境线上干了很多年的样子,明显梦魇之王的小队是精英小队,就凭借他们这十二名——现在只剩下十名——巡逻队的骑士,是无法阻挡他们的。他们需要援军,而提摩西可以做他们的援军。 “阿尔瓦。”拉下阿尔瓦的兜帽,提摩西压低声音说,“施个法。” “啊?”提摩西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阿尔瓦僵在原地,“什么,大人?突然叫我施法,这也有些太……” “别废话,”提摩西说,“你想办法让那些人走慢一点,拖住他们。” 梦魇之王的小队在迅速地撤退,怒水河的白盐浅滩有数百码之宽。梦魇之王的护送队伍冲出芦苇丛,以最快的速度往河对岸奔跑。发送信号的焰火在空旷的穹顶炸开,化为丝丝缕缕的烟火坠落。骑士们翻身上马,冲下布满芦苇的缓坡,马蹄如同雷鸣,席卷起地上的碎石与土块。 拥有速度优势的骑士很快追上了梦魇之王的随从,五名骑士包抄了跑得最慢的那名矮个子男人,在砍伤两匹战马的前腿之后,刺死了掉下马的骑士。但是他随即被马刀砍伤,骑士队长亲手用马刀砍下了他的头颅。明显梦魇之王的随从们无心恋战,只想着快点度过这篇浅滩。跑在最前面的半巨人已经到达河滩的中央。 “就是现在!”提摩西说,“阿尔瓦,快动手。” 精妙的咒语配合着阿尔瓦吟唱的节奏缓缓响起,河滩的鹅卵石变得如同淤泥一般柔软。扛着画眼线男人的半巨人一脚踏入柏油般黏稠的地面,脚却再也难以抬起来。他的身体在慢慢下陷,白色的河滩不断地吞噬着他。半巨人突然大吼一声,将那名画眼线的男人给扔了出去。 一时间,梦魇之王的随从们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在他们后面是柔软的淤泥,前面是巡逻队的骑士。他们别无选择,只有一战。为了掩护那名画眼线的男人撤退而战斗。 这一对巡逻骑士并不急着进攻,他们损失了两匹马,还有三名骑士。面对四名精英卫队的随从,他们选择拖延时间,而不是轻举妄动。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已经表明——他们的支援来了。两队巡逻骑士从月光下散发出银灰色反光的大道而来。现在战局已经全面向着威尔沙公爵的边境巡逻队倾斜。 被半巨人丢出去的画眼线的男人在地上艰难爬行了数十码,终于到了阿尔瓦的魔法不及的地方。阿尔瓦控制了能量,做出来的泥潭术只有十几码宽,那名眼睛亮如星辰的男人趁着巡逻骑士不备,如同沙漠眼镜蛇一般窜入河滩上的草丛,绕过阿尔瓦的泥潭术,追上那名画眼线的男人。 巡逻骑士们包围了逃跑无望的三名随从,那名半巨人在泥潭术中已经越陷越深,鹅卵石已经埋住了他的胸口。只要阿尔瓦再持续引导一分钟,这个法术就能够要了这名半巨人的命。 拉了拉阿尔瓦的胳膊,提摩西打断了他的施法,对他说:“我们的目标在河对岸。” “是的,大人。”收起法术引导,阿尔瓦不再向泥潭术传输能量,“你不想被那些巡逻骑士看见,我们要怎么过去?” “抓住我的手。”虽然嘴上如此要求,提摩西却先握住了阿尔瓦的手,十指紧扣,紧密得难以分开,“别放开。” 他们遁入了暗影,趁着梦魇之王的随从们和威尔沙公爵的边境巡逻队厮杀时,如同一阵清风般刮过河滩。提摩西的目标很明确,即使是半巨人挣脱了河滩的束缚,从已经变回河泥与鹅卵石的浅滩中挣脱出来,提摩西也没有回头。战马嘶吼与兵器碰撞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远,而拉着画眼线的男人逃亡的目若星辰的男人越来越近。 普鲁士帝国的两名男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在向他们靠近。提摩西踩上了那名眼睛亮如星辰的男人的影子,宛如死亡的阴影紧紧跟随着他。他松开了阿尔瓦的手,法师后退几步,布制鞋底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 如果要增加刺杀的成功率,那么刺客们通常会用一个“诱饵”。这个“诱饵”在耶梦伽罗的行话里,叫做“障眼物”,当被刺杀对象被“障眼物”吸引到注意力,那么对周围环境的警惕性就会下降。 一旦猎物的警觉性下降,那么这就是刺杀的最佳时机。 两名普鲁士帝国的男人同时回头,面露惊诧——这样的情况下,一名法师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背后,总归是会惊诧的——然而就在他们回头的一瞬间,提摩西踩上那名眼睛亮若星辰的男人的脊背,钢牙如同黑色闪电般对准他的后颈划去! 熟悉的割裂血肉与骨骼的感觉没有传来,那名随从比提摩西想象的要强,他不仅承受住了提摩西的踩踏,而且借助惯性的力量做了一个漂亮的前翻——普鲁士帝国的武士们惯用的技巧。钢牙的利刃擦着他的后颈划过,割断了他卷曲的黑发,刀风划破了他的皮肤,给他的后颈留下一道血痕。 但这对于提摩西来说并不是失败,他的目标不仅是如此。挥空的同时,提摩西将匕首一甩,从右手换到左手,在那名画眼线的男人还没来得及抽出武器之前,反手一刀划破了他的咽喉。黏稠的鲜血用他的脖颈喷涌而出,洒落在灌木丛的落叶当中,被杀的男人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天空。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两秒,在阿尔瓦还没来得及眨眼之前就完成。画眼线的男人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急促的气音,随后倒在了铺满枯叶的地上。刺杀完成,但提摩西并未停留。那名随从自地上爬起来,也没有任何要为疑似梦魇之王的男人报仇的意思,而是像一名懦夫一样选择要逃走。 提摩西压低身体,如同猎豹一般俯冲到那名随从面前,钢牙如同出土的春笋一般往上刺去。那名随从用弯刀护住前胸,接下了这一刀,嘴里用普鲁士的语言大声叫喊。第一次攻击被化解,但提摩西的招式并未用老,他旋转身体,借用惯性的力量做了一个横向突刺。那名随从趔趄了一步,跌坐在地上,勉强躲过了这次攻击。 下一秒,钢牙的刀锋,抵上了那名眼睛亮若星辰的随从的喉咙。那名随从丢掉武器,举着双手不住挥手,似乎是在求饶。提摩西的面色冷若冰霜,抬脚狠狠地踩住那名随从的肩膀,但看上去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就在提摩西高举钢牙要一刀结束那名随从的生命时,阿尔瓦却叫住了他。 “大人,你已经杀了梦魇之王。”阿尔瓦不解地问道,“这名随从已经一败涂地,并且向你求饶,这样你还要赶尽杀绝吗?” 那名随从感激地看着阿尔瓦,连连点头。 “是吗?我可不这样想。阿尔瓦。”提摩西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人冷冷地说,“死的那个只是个影子,这个,才是真正的——梦魇之王。”居高临下地微眯着眼睛,提摩西狠狠地吐出一个令人生厌的名字,仿佛吐出一口恶心的粘液,“或许我应该叫你——红。” “什么?”反复地打量了一番跪在地上的男人,阿尔瓦实在是无法将他与传说中的梦魇之王联系起来。他看上去只是一名战士,确实不像阿尔瓦所想的那样。阿尔瓦盯着他看了好久,却丝毫没有一点能够看出来,这位男子是一名能够控制梦境的强大法师的端倪,“大人,你确定?” 提摩西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名随从。随从摊开双手,嘴里用普鲁士语言不停地说着些什么。 “他说他还有四名妻子与七名孩子。”通晓多种语言的阿尔瓦忍不住给提摩西翻译,“他求你放过他,他只是一名雇佣士兵,受雇来到这里。” “雇佣军……是吗?”提摩西冷哼一声,以凡人难以看清的速度,一刀划向了那名随从的脖子。 “大人!”阿尔瓦尖叫出声,但并非是因为提摩西要杀掉那名随从。 那名随从如同一团软泥一般融化,提摩西的刀口很快被融化的皮肤所覆盖。同时那些软泥也覆盖上提摩西的脚面,把他往出现在软泥身下的万丈深渊里拖行。提摩西脚下的泥土越来越软,让他很难有着力点把脚抽出来。但随即而来的球状闪电帮了他的忙,阿尔瓦的魔法不仅打碎了那一滩软泥,还破碎掉了软泥身后的无尽深渊。 “果然,芬勒萨斯你果然如同他所讲的一样有意思。”森林里晃动着一名男子的身影,那名随从,不应该说是梦魇之王,在灌木丛中若隐若现,好像倒映在水面上的人像,“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不过你让我很惊讶。” “那你别太吃惊,”冷冷地将钢牙进化到第二阶段的长刀,提摩西把阿尔瓦护在身后,“吃多了,会胖。” 梦魇之王愣了愣,立即恢复了得意满满的笑容。他瞟了一眼站在提摩西身后的阿尔瓦,恢复了实体,向着他们款款走来:“果然如同传闻,湮灭之力……还有……你,如果你想好好地保护他……那么……” 梦魇之王的下巴突然裂开,炸裂的头颅如同深渊巨兽的恐怖大嘴,他伸出锋利的十指,朝着他们冲过来,却意外地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他会死在你手上!”梦魇之王恐怖的尖哮改变了周围的环境。在他们周围,无论是低矮的灌木还是树木,树叶瞬间枯萎掉光。如同被森林大火劫掠过一般,变得枯干焦黑。“他一定会死在……你的手上!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梦魇之王的身影消失了,阿尔瓦警惕地握紧法杖,环顾四周。空气变得阴冷而且潮湿,树枝如同患有重病之人的枯瘦手掌,在寒风中抖动。 “大人?”阿尔瓦呼出一口白气,拍了拍默不作声地僵直站立的提摩西,“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突然化身为芬勒萨斯的巨狼,高大的北地狼朝着阿尔瓦咧开嘴,甚至露出了包裹着锋利尖牙的牙龈。阿尔瓦打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大人,别……”阿尔瓦发着抖,手撑着地面慢慢地向后退。 空中传来梦魇之王嘲弄的笑声。 “亲手杀掉想要保护的人,这真是十分适合你们的结局。” “别被他控制啊……大人……”阿尔瓦的声音打着颤,近乎于是在哀求。 105、梦魇之王(四) 虽说现在还在六月, 但阿尔瓦周围的草木上已经凝结了灰白的露珠。在格外诡异的寒潮之下, 这些露珠渐渐凝结,化为霜露。霜露冻结了森林,乔木与灌木原本的色彩被死亡的灰白覆盖。 阿尔瓦渐渐地后退, 脚下的积冰如同枯枝一般嘎吱作响。 “不,大人。你不能这样。”他近乎于哀求地说, “你不能被他控制。” 化身为狼神的提摩西高耸着野兽的脊背,淡黄的毛发在雪地反射的光线下, 闪耀着银辉。从那野兽的嘴里呼出的热气, 不断地打在阿尔瓦的脸上,充满致命的威胁性。 “很遗憾,”梦魇之王的声音充满了整个空间, 而阿尔瓦已经无路可退, “你们就要到此为止了。” 白狼呼出的气体,冷得令人胆颤。它通红的双眼当中, 满是杀戮的欲望。虽说那狼神般的模样让阿尔瓦感到陌生, 但那确实提摩西。阿尔瓦的瞳孔当中,满满都是白狼的影子。他们互相之间的对视,似乎只有一瞬间,又彷如过了千万年。 尖利的獠牙靠近白皙脖颈下的血管,略微泛着青色, 又诱人的血管。狼神嘴里的呼吸喷洒在上面,引起一阵带着鸡皮疙瘩的颤栗。 “不……大人……”阿尔瓦的声音有些哽咽,在狼神张开血盆大口咬断他的脖颈之前, 他还是打算说出最后的话。“我从来没有想过,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的。” “当然……”狼神说。低沉嘶哑,野兽般的嗓音在这个诡异的空间中流转。就在尖牙刺破皮肤的前一秒,提摩西猛地转身,彷如一道刺破光阴的银华,撞上空气当中一堵虚无的墙壁。 原本都打算放弃抵抗得阿尔瓦,惊恐地睁开双眼,诡异的一幕出现在他的眼前。 狼神芬勒萨斯,或者是说“芬德尔”,找回了自我——当它被称之为“芬德尔”时,还不附身与任何凡人身上——狼神明明在奋力紧咬牙齿,嘴角的肌肉用力紧绷,而它的嘴里却什么都没有。它锋利的牙齿咬着某种虚无生物,猛地左右狠甩脖颈。那透明抑或是不存在得生物,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听到的人无一不会背后寒毛倒竖。 森林在疯狂地嘶吼,它们尖哮着,如同整个世界都在被野兽的尖牙撕扯。阿尔瓦甚至听见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大,大人?!你还好吗?”阿尔瓦失声尖叫,坐在地上用腿往后蹭。背后是一颗冰冷的树干,他蹭着树干站了起来,双眼瞪得如同满月一般。 野兽的瞳孔反射出的微光,穿透冰封森林的白雾,瞟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阿尔瓦。白狼朝地上唾了一口,透明的物体撞上地面,激起一阵冰雾。干枯寒冷的树叶发出如同骨骼断裂般的声响。 “是时候了……”白狼优雅地踱步到阿尔瓦面前,两只前爪塔在他肩膀上。“醒醒,阿尔瓦,你已经睡得太久了……” “我……我醒着啊……”阿尔瓦说。 “呵……”白狼渐渐地化为半兽状态,雪白的头发彷如洒满碎银,“不,阿尔瓦。你已经从仲夏节睡到现在。而我们……还在你的梦中……” 如同远古回音一般悠远,却又如同耳边呓语一般贴近。模糊而又清晰,细微而又宏亮。提摩西的声音不断在阿尔瓦的脑海当中回响,他明明应该已经醒了过来,还在梦中? 然而提摩西并没有给阿尔瓦太多的思考时间,抓住他瘦弱的肩膀,把他狠狠地摔在地上。 “醒醒吧!无用的废物!” 狼神在咆哮,四周的景物在坍缩。既黑暗又冰冷的森林不断向着阿尔瓦袭来,天空仿佛塌陷了一般,向着地面狠狠砸去! “阿尔瓦!阿尔瓦!” 威严而又严厉的声音,提摩西的声音。 “大人……” 在所有的一切都坍缩到一个奇点之前,提摩西的利爪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像提着一条待宰的鹅一般提了起来。 “这是梦境!” “大人!” 梦境! ………… 阿尔瓦猛地睁开双眼,觉得全身都虚脱无力。头顶的床幔十分眼熟,中央的黄铜链子,他不知道多少次就这样躺在床上,看着它晃动。虽说那链条的主要作用是用来拴床幔。 勉强动了动手指,阿尔瓦想要撑起身体来,却被一只微凉的大手抚上额头。提摩西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你还很虚弱,别乱动。” “大,大人?”阿尔瓦张了张嘴,随即被自己嘶哑的嗓音给吓到。他似乎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发出的声音好似在撕裂布匹一般。 “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床头的柜子上有水,你如果觉得渴就喝。”太阳正在头顶,时间正是中午,提摩西背着光,让阿尔瓦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小心地把阿尔瓦的额发拨弄到一边,提摩西轻声细语地说,“你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阿尔瓦闭了闭眼,两手抚上提摩西的手,真实的触感和温度,让他舒了一口气般地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声,算是回应。 四顾一圈周围,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得德鲁伊们睡得正香,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整座城市都安静得不同寻常,通常这个时候,即使是在贝肖格街,也会听见从运河对面传来的声音。而现在,加圣斯通城在仲夏节过后的中午,竟然陷入了可怕的沉睡。 打开窗户,河风扑面而来,吹动了提摩西的金发。太阳的影子被波浪击碎,化作璀璨金光洒落在河中。提摩西跃过栏杆跳下窗户,如同一只黑色大鸟般落在运河上。他沿着运河急速奔跑,一路上,所有人都睡在阳光下。 运河旁林立的商店依旧在营业,但是顾客和店员们都睡着。河边露天餐厅里,食客与侍应一起倒在桌子上。集市里的摊贩们,还在守着他们的摊位,但无一例外全都在呼呼大睡。港口的水手趴在成堆的货物上睡得很死,而鲜鱼却都因为夏日炎热的天气发了臭。 提摩西站在广场中央,抬头仰望头顶的太阳。钟楼的钟声再次响起。钟声如同一颗掷入湖心的石子一般,在加圣斯通城的每一个角落,荡漾开阵阵涟漪。 这座钟楼需要撞钟人拉绳,才能撞响响彻全城的大钟。然而整座城市都在沉睡,那么撞钟的……不会是别人,如果提摩西的猜测没错的话,那是在把他引导向钟楼顶端的钟声。 果然如同所料,在钟楼的顶端,提摩西看见一名男子。无论从才穿着还是外貌,都可以看出来,他不是本地人。甚至不会是斯刚第人。事实上,这位先生拥有明显的东方特征,只有普鲁士帝国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特征。亮若星辰的双眼,浓密卷翘的睫毛,还有蜜糖般的虹膜…… 如果这些都不足以说明他的身份,那么从撞钟人才会走的通道里爬上来的刺客,则更明白地说明了那名浑身上下都带着沙漠中绿洲般气息的男人,是一名多么重要的角色。 梦魇之王…… 只有这种可能。 他站在钟楼的中央,脚下有两个套在一起的圆环法阵。对于魔法阵不是特别了解的提摩西也能够看出来,他是故意要逗留在那里。原因嘛,可能也只有法师们知道。 提摩西闭了闭眼,不由得想起来李嘉图选择的位置。这绝对不是偶然,虽然现在提摩西还无从得知其中的原因,但他总感觉,阿尔瓦肯定知道并且能够解释一切。当他睁开双眼时,目光落在了站在梦魇之王旁边的刺客身上。 刺客黑色的皮衣贴合肌肤,看得出来他本身就不是特别强壮。他手持两把弯刀,压低身体,双目直视提摩西,专注而又警惕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吸引到提摩西目光的并非是他手上的刀——虽然那两把弯刀他十分熟悉。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甘于堕落。”目光扫过那名刺客的脖子,漆黑如夜的项圈勒得有些紧,上面还有一把锁。主体由黄金打造,镶嵌大颗价值不菲的祖母绿,外圈还镶了一圈钻石。 这种东西不应该出现在一名刺客的脖子上,它更适合呆在一名□□隶的身上。 “白沙尔……不,或许应该叫你另一个名字——”钢牙在提摩西手中嗡嗡作响,他们还没有交手,双方的武器就已经开始了较量,“疫病蝴蝶。” “你竟然还会记得那个名字!”黑色蒙面布之下,白沙尔的表情看不太真切,但提摩西还是从那双眼睛中读取到了怒火。“白沙尔早就死了!你们把他抛弃了,忘记了!”他对着提摩西咆哮,双手紧握武器,气流从牙缝里喷出来,嘶嘶作响,好似一条受了伤的毒蛇般吐信,“已经没有白沙尔了!没了!我现在就是个不存在的人,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无名者,是个零!” “你当然不会是零。”提摩西冷冷地说,“六年之前,失去了国家和亲人的小王子,他才是零。我想你知道净化者费勒萨斯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你现在不是和这些号称要通晓一切的全知者在同流合污,而是……在做他们的一条母狗。” 直白冷漠地说出最不堪的侮辱话语,却戳中了对方最痛苦的伤口。提摩西换了个姿势站直,不再摆出防御的姿态。白沙尔冷笑一声,如同镜像一般与提摩西动作同步。 “当初世界蛇放弃了我,所有人都去救你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属于世界蛇了。”白沙尔眼神晦暗,后退几步走到梦魇之王身边,“从那一刻起,就没有白沙尔,只有为血手兄弟会存在的疫病蝴蝶。” “要脱离耶梦伽罗,还要用在耶梦伽罗的名号。”提摩西瞥了一眼白沙尔,冰冷凛冽的目光落在梦魇之王身上,“这也是全知者的做法吗?真有趣。” 梦魇之王闭了闭眼睛,打破他从刚才开始一直保持的缄默。“我还以为芬勒萨斯会理解。”他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话语中尽是无尽的怜惜,好像发现期待已久的演出竟如此蹩脚一般,“毕竟,他说狼神的附身者心里十分明白。” “我不明白。”提摩西生硬地回答。 “不,你很清楚。”梦魇之王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所有可能性当中最为可笑的那一个回答。他甚至用浮夸的动作抹掉笑出来的眼泪,“我在梦境里看到很多事情,有些也是有关你的。我对你的了解,远远超乎你的想象,提摩西·崔德威。” “是吗?”和煦的海风吹动提摩西的头发,温暖而又明亮的光芒之下,他的脸却如同处于背光面的阴影当中。“那又如何,你想要怎么样?” “我想帮你。”梦魇之王说,“白沙尔也一样。” 空气中飘来海风的咸味,混合着死鱼发出的恶臭,并不好闻。提摩西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目光同他的面色一样冷峻。这是一个陷阱,再明显不过了。 暗影行者警惕的目光引得梦魇之王一阵阵发笑,他的笑声不管是在任何时候,都会让任何人都感到不太舒服——提摩西也不例外。 但芬勒萨斯的附身者没有发问,梦魇之王无趣地瘪了瘪嘴,笑着说道:“比起来我,你更愿意相信湮灭之力是吗?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能够能加明白自己的处境。阿尔瓦并非他的真名——当然,他隐姓埋名的原因我不太清楚,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太信任你。” 提摩西没有反驳,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梦魇之王。沉默在这个不寻常的夏日,在阳光之下徘徊。最终他的目光落在蹲在梦魇之王身边的白沙尔,童年的朋友——至少提摩西觉得他们可能算的上是朋友——已经变成了昔日他最难以想象的模样。世界变化的很快,能够看到未来的人不多。 “说得他好像很信任你一样。”提摩西抱着手臂,用手肘表明了他的态度,“废了这么大的周章,你应该不是让我来这里和白沙尔叙旧,或者是听你的一派胡言吧?” “我是在给你机会,”在梦魇之王看来,提摩西的态度已经松动,他笑容几乎掩藏不住得意,“选择正确的未来。” “我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神棍们可以预见的未来。”提摩西凝视着白沙尔,直把疫病蝴蝶给看得浑身止不住发起抖来,“如果既定的坦途是这样的道路,我更愿意选择更加黑暗艰难的小道,在荆棘丛中站着穿行,也好过在昂贵的普鲁士地毯上像狗一样爬行。” 从白沙尔愤恨的眼神中看来,他的话起了一些作用。疫病蝴蝶闷哼了一声,沉声咒骂道:“狼崽子!北地的野蛮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一点都不奇怪,毕竟你身上流着野蛮且无情种族的血液。从孩子开始,都被当做野兽一般饲养,臭烘烘脏兮兮地和狼在泥地上一起打滚。” 面对充满敌意的昔日兄弟的挑衅,提摩西并未动怒,只是压低眉毛冷冷地看着对方。很少有人能够在提摩西的逼视之下,还能保持与他对视。白沙尔敛了眼,目光投向梦魇之王。疫病蝴蝶与提摩西所认识的那个白沙尔已经完全不同了,如果不是他手上的武器,以及所知晓的过去,提摩西很可能会把他认做另一个人。 或许是全知者的一个陷阱,让另一名拿走了白沙尔武器的男子,来冒充白沙尔。 也可能是同名。 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位疫病蝴蝶,确实是白沙尔本人。他眉毛中间痣的位置同提摩西记忆中一样,还有在训练中受伤,而在眉弓留下的疤痕——当时鲜血流得他一脸都是,看上去很吓认。痊愈之后,伤口光滑的皮肤上再也难生半根眉毛。 根据提摩西对白沙尔的了解,他不会就这样轻易地低头示弱。当提摩西孤身一人来到耶梦伽罗的训练营时,白沙尔已经在那里呆了七年。凛冽的寒风褪却了他身上的东方气质,变得和北地人一样冷硬。而现在,那种来自于东方沙漠国家普鲁士的神秘热浪,不断地在白沙尔身上翻滚。 诡异,只有这个词能够最好地形容这种感受。 “我们知道,你加入了监视者们什么都不干联盟。很可惜,那不会是正确的决定。”梦魇之王微笑着,好似一名长者,“你绝对不会想到,那些监视者们,打算对你怎么办。” “和你们一样,他们要芬勒萨斯。”提摩西冷冷地回敬,“对我来说,双方都没什么区别。哪一条道路都不会显现出对我有利的苗子,你们只是从自我的方面考虑,不会为像我这样的附身者考虑。” “在这一点上面,你必须得承认你犯了个严重的错误。芬德尔……”梦魇之王顿了顿,仔细地观察提摩西那冷硬的面孔上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哦,别这样看着我,我当然知道‘它’的另一个名字。全知者知晓一切,包括过去,还有未来。” “未来吗?曾经也有人对我这么说过,但是未来却改变了。”提摩西满不在乎地说,“或许你应该知道他是谁。你不能保证你看到的未来就一定能够实现,人类无法战胜命运,但可以选择。” “你做了错误的选择。”梦魇之王用手撑住膝盖,身体向前倾,“而预言和未来,总是会充满迷雾和陷阱,未来有数百种可能,维林他无法看得十分透彻。因为他没有半神的力量,他不是被选中的那一名达努精灵王子。” “很可惜,你们选中的那个已经和维林一起化树,我想他们现在还在朱诺斯城旧址附近。”提摩西紧了紧手上的匕首,看上去不再有耐心和梦魇之王多说什么,“如果你们一贯的得手,导致自大妄为。那么这次的事件至少可以让全知者明白——你们要失败了。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保证。” “哈哈,保证?很好!”梦魇之王忽地站起来,“那你敢保证监视者们就是完全信得过的吗?到现在这个份上,你湮灭之力的真名都不知道!而且,监视者不会还是简单抽出狼神之力就会罢休的——先不说这样做会对你有生命危险——他们还有更好的办法,更加多地利用你的价值。” “所以这就是你费心费力把我叫到这里来的原因,”天启钢牙划过地面,蹦出连串火花。提摩西的态度越来越差,如果不是白沙尔在这里,他可能早就动手了。“这就是甚至你都不敢和我面对面讲话的原因?就用这种方法,你觉得我很可能被说服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全知者之仆——阿卜杜勒·阿里木!” “那是你因为你一个月以来都不怎么睡觉的原因。”梦魇之王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亮光,或许是因为反射阳光而造成的。他站直身体,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掸了掸长袍,“我想我用了足够的耐心来等待了,但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会失眠,而你却是其中最奇特也是最严重的哪一个。迫不得已,我只能通过湮灭之力的梦境向你展示。我想你已经看见了,他是多么的庸俗且无趣。” 见提摩西默不作声,梦魇之王展开双臂,好似一位好客的国王,欢迎外邦的有人一般说:“我想你多少知道,他是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来接近你的。或许他还向你保证过什么,但可惜的是他现在陷进去了,他做出的保证是否还能有效应。你觉得其他监视者会坐视不理吗?我很怀疑,芬勒萨斯。与其相信湮灭之力的谎言,我更愿意相信你。命运之轮上显示,你将会知晓一切。现在,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不。”来自北地的提摩西·崔德威不是那种可以轻易被说服被迷惑的人,——至少他自认为如此——他的态度比被严寒冻裂的石头还要冰冷坚硬。“我自己会选择道路,命运也无法左右。” “好,我无法强迫或者要挟你去做任何事情。”梦魇之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正常,“这是我们和监视者不同的地方,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后悔——在监视者为你解禁之后,在他们把你当做工具利用到榨干最后一点能量之后,在你被全知者们打败之后,甚至是在他们在失败的情况下把你抛弃之后。” “感谢你的提醒,但不用你操心。”提摩西把脖子扭得咯咯作响,“现在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自己的命运吧!”他仰起脑袋,下巴冲着梦魇之王与白沙尔,一字一顿地说,“时间到了。” 白沙尔还未反应过来如何,周围的环境就开始迅速坍缩。梦魇之王一把抓过他,强大的梦境能量宛如从湖面上泛起的水波一般,不过这个水波十分令人作呕。黏稠且色深的水中,游着无数的白骨,各种动物的白骨形容狰狞,似乎想要逃离掉那个能量一样。 天启钢牙如同遇热黄油一般融化,提摩西的身影在突然异变的空间四散扭曲。芬勒萨斯的附身者轻轻闭上双眼,最后的声音不断地回荡在扭曲的空间当中。 “是时候了。” 空间的扭曲越来越严重,梦魇之王已经无法控制住这篇区域的探索。他痛苦地扭曲着身体,不住地大声惨叫,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我们得放弃这里!”原本由梦魇之王搀着的白沙尔反搀住他,紧抓住他的胳膊大声呼喊,“殿下,我们得放弃这片空间!” ********************* 猛地睁开双眼,提摩西从地上一跃而起。他现在正在贝肖格街自己房子的主卧内,德鲁伊们不在这里。阿尔瓦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艰难地睁开双眼。“做得很好,你尽力了。”他对阿尔瓦点了点头,“现在躺着。” 虚弱地撑起身体,阿尔瓦脸色比纸还要白,舌头已经在他口腔里胀大了数倍,喉咙火烧一般,让他无法开口讲话。尽最大努力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阿尔瓦用口型对提摩西说:“遵命,大人。” 还未等阿尔瓦“说”完这句话,提摩西打开窗户一跃而起,阴影落在运河与大道上,在城市中穿行。这一次的景色与刚刚看见的没什么区别,但又有些不同。沉睡的人们开始苏醒,昏黄的光芒洒落加圣斯通城,这是太阳显示出的时光流逝。 暗影宛如游鱼,逆流而上,直冲钟楼平台。提摩西遁出暗影,单手抓住平台的边缘,做了一个漂亮的空翻,稳稳地落在钟楼的地面上。 梦魇之王与白沙尔还在原地,正准备下楼。正在放下通往楼下木梯的白沙尔似乎没有料到提摩西竟然来得如此之快,他愣了愣,抽出疫病蝴蝶的匕首,熟练地从中间掰开,双手一甩,幻化为两把弯刀。“殿下,你先走。”与在梦境中不同的是,白沙尔没有多废话,直接就用一个跳劈给提摩西来了个暗影行者敌对时会用来打招呼的办法。 梦魇之王看上去似乎是受了伤——虽然外表看上去没有外伤——他用力锤着自己的脑袋,嘴里不断地大叫“该死,该死的!”提摩西用眼角的余光都可以看出来——他站起来都显得十分困难。 “你还是这样爱分神!”白沙尔的双刀挥舞得如同羽毛一般轻盈,刀光之中仿若有无数蝴蝶在飞舞。就在提摩西目光落在梦魇之王身上那一瞬间,刀刃的华光宛若展开的巨大蝴蝶翅膀一般,在空中发出尖锐地嘶鸣。 这不是提摩西第一次与白沙尔交手,却让他差点受伤。与爱自夸的那位吹笛人不同,白沙尔的双刀比在十几岁时更加迅速,更加致命,速度快得与以乔纳森都有得一拼。要知道,“末日柳枝”的持有者乔纳森向来就是以速度见长的。 十三年过去,白沙尔的进步大大出乎提摩西的意料之外。他只得用丰富的战斗经验做出一次退让,勉强躲开疫病蝴蝶的刀锋。锋刃擦过他的小腹,划破了他的外套——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特别是在躲过疫病蝴蝶的攻击之后,任何人都觉得无比幸运。 只要被划破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口,疫病蝴蝶都可以让伤者极其痛苦地失去生命。伤口会先是噬人的痒,而后开始发臭、溃烂,任何药物和魔法都难以治愈。这个过程实在是太过于痛苦,以至于伤者最后对死亡只有无尽的渴望,当那一刻真正来临时,只感觉是一种解脱。这匕首的威力同大规模流行瘟疫一样强大,它的名称亦以此而来。 虽说勉强躲开了致命的一刀,白沙尔还是以灵活的身手给了提摩西一点“惊喜”。几乎是在双刀挥空的同时,一脚侧踢向提摩西的小腹下面。 如果是一半人挨上这么一下,肯定会因男人某个重要器官破裂而满地打滚。但提摩西有一副久经锻炼且身经百战的身体,更幸运是他还十分的强壮且柔韧。在过去生涯当中没有少挨打受伤,让提摩西几乎是用本能接下了这一脚。他矮了矮身形,避开了要害部位,以坚实的小腹接下这一脚。柔韧的肌肉抵挡住了大部分伤害,却还是踹得他捂着小腹单膝跪下。 白沙尔并不想要恋战,暂时击退提摩西后,他没有选择追击,而是遁入暗影瞬间奔袭向梦魇之王,把他也一起拉了进去。 他们想要撤退,但不会那么容易就如愿以偿。首先迎接他们的是一柄细长的刺剑,埋伏已久的乔纳森突然出现,从角落跃入白沙尔的暗影当中。他的剑比白沙尔要快,这位昔日战友,而今敌人的疫病蝴蝶无法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迎击。只得先遁出暗影,放下梦魇之王与乔纳森对打。 虽然在光明的世界当中无法看见,但从地上黑影当中传来的金属交鸣却十分清晰。梦魇之王被甩出暗影之后,狼狈地挣扎着爬起来,向着出口跑去。 出口越来越近,提摩西却坐在地上冷眼看着梦魇之王离出口越来越近。不过一步之遥,他却踏空了。事实上,这情景在梦魇之王的梦境当中不可能发生——他被控制住了。 疯长的藤蔓捆缚住了梦魇之王的躯体,几乎是勒着他的脖子把他给提了起来。“咳……咳咳……是……是谁?”梦魇之王艰难地大口喘气,双腿不断地在空中乱蹬。 “梦境的守护者!”藤蔓迅速蔓延到整个天台,甚至连四周都被围了一圈。年轻的巨兽大德鲁伊伊库勒从巨大蔓藤的顶端一跃而下,把梦魇之王直接推到藤蔓组成的墙壁上,对着他龇牙咧嘴地说,“你好啊,‘红’!我们又见面了,看见你在梦境中对我所说的事情并没有实现!” 梦魇之王本能地别开脸,试图躲开巨兽大德鲁伊的愤怒。伊库勒笑着磨了磨牙齿,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正了过来:“污染美好梦境的罪人啊,你就是整个自然教派的敌人,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那么,崇尚万物平等的德鲁伊会拿我怎么办?”梦魇之王露齿而笑,克制住所有的恐惧,对上伊库勒的双眸,“杀了我?” “你犯下了罪过,必将受到惩罚。即使是万物之母,橡树之父,热爱所有生命甚至是生命本源,都不会放任于此。”伊库勒放开梦魇之王的下巴,后退几步,以一名德鲁伊专有的站姿立在一旁,“我想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要以为你不属于任何宗教,宗教法庭不接受你,你就无法上法庭。你必将接受来自于正义的制裁!没人能救得了你了,梦魇之王!” “我从未那样想过。”梦魇之王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容,对自己的境地并不感到担心,“不管哪个方面,都没有。” 在暗影中缠斗的白沙尔对着乔纳森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是现在,银色流星。” 乔纳森愣了愣,没想到白沙尔突然喊起来他这个外号,自从他十六岁来到加圣斯通城之后,已经十三年没有人喊过这个外号。就在他愣神的瞬间,疫病蝴蝶的双刀朝他斜搅过来,乔纳森不得已向后仰,躲过这一击,再借助惯性后翻。但他失算了,白沙尔并没有追击,而是遁出暗影,反手劈开困住梦魇之王的藤蔓。 “该死!”乔纳森低声咒骂一句,飞身上前猛地对梦魇之王突刺。利剑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长鸣,而后接触到金属,清脆的交接声震得所有人耳朵里嗡嗡作响。 梦魇之王噗通一声摔倒在地,随后立即被一只熊掌给按住胸口,不住地挣扎大喊:“蝴蝶!” 巨兽大德鲁伊的巨熊形态,其攻击性远超过提摩西在梦境当中所看到的样子。它的体型逐渐变得十分庞大,几乎占据了大半的天台,把原本就在附近缠斗的乔纳森与白沙尔分开,隔离在了两边。 “梦魇之王失败了!”猛禽大德鲁伊在空中盘旋,锐利的目光巡视了一遍加圣斯通城,“城市已经苏醒,加圣斯通城已经苏醒!” 听见鹰的声音,白沙尔咬了咬牙齿,他几次想要跳过巨兽大德鲁伊,但都被无数的藤蔓给挡了回来。他想要砍伤大德鲁伊,双刀却不得不应付数不清的藤蔓。 “别挣扎了,没用!”乔纳森轻盈地跳上巨熊的背部,居高临下地对着白沙尔喊,“你当初背叛耶梦伽罗,就应该料到会有今天的结局。” “我不是叛徒。”白沙尔冷冷地说,“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可怜虫。” 乔纳森无奈地摇了摇头,略带沉重地说:“耶梦伽罗从未抛弃你,这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简单地说就是——在探寻你行踪的裁决银龙沃伦死了。当然,他的死亡是一个意外。只有他才知道你的消息,这是为了避免泄露秘密,我们确实遭遇了背叛,并使我们损失惨重。那次耶梦伽罗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沃伦死后,也就再也无法派遣出足够的力量来营救你。” “是啊,仅有的力量都拿去营救狼崽子。”白沙尔不屑地哼了一声,“当然没有力量来营救我,除了老师他……” “提摩西的命,是他姐姐换回来的。”乔纳森对着白沙尔喊,“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一个怨天尤人的懦夫!” 语言已经无法再沟通,暗影行者们使用了更为古老的方法——刀刃相向,比起来语言,刀锋之间的对话对他们来说,更加简单明了。乔纳森猛地一蹬,朝着白沙尔俯冲过去,在落地的瞬间,蝙蝠的影子缠住了还在光明世界的白沙尔。但他逃脱了,化为一直蝴蝶般的阴影。 暗影在地面快速游动,仿若深海中的游鱼。他们都向着梦魇之王移动,越近越能够听见梦魇之王胸腔中发出的哀鸣——他的肋骨似乎是被踩破了。 察觉到异变的伊库勒叼起梦魇之王的躯体,强壮的脖子一扭,把他向着提摩西的方向丢了过去。乔纳森与白沙尔见状立即改变了方向,暗影飞速朝着提摩西移动,但梦魇之王还未落地,就被空气中凭空出现的时空涡流给截住了。 是那个男人! 他戴着白手套,身上披着深沉黑暗的斗篷,大部分脸都隐藏在阴影当中。 他曾经数次与提摩西见面,甚至交手。并且种种证据表明,是这位黑袍法师策划了这一切。提摩西敢肯定,他在全知者内的地位十分高,或许与月神路西恩扮演着相同的角色。然而对于提摩西来说,没有差别,他们都在策划一切,都在试图控制他,甚至控制整个世界。 黑袍法师张开双臂,只要他接住梦魇之王,那么提摩西在过去的一个多月内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乌有,功亏一篑的结局就是全面失败。 106、106 比起来死亡, 阿尔瓦更怕的是看见提摩西那张鄙夷的脸。那个幻觉是如此的真实, 提摩西丢下了他丑陋的皮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提摩西说过喜欢他光滑的皮肤,喜欢他的柔软的头发, 喜欢他猫一样的翡翠绿眼睛。而失去了这一切包括生命的阿尔瓦,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提摩西留恋的地方。 他的世界在崩塌, 在毁灭,在一片无尽的黑暗当中, 他身体底下的泥土不断地塌陷, 天空布满暴风雨将要来临的铅云。黑压压的天空不断地往下压倒,冰冷的地面不断地往下下坠。阿尔瓦觉得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天空也逐渐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他一直在永不停歇地下坠, 如同坠入永无止境的深渊。 黑暗深渊,传说中地狱中最可怕的地方, 那个地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虚空。 在那里什么都没有。 最为罪恶的灵魂, 才会堕入的最为恐怖的地狱。 他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呼喊:不! 这不是应该有的结局,不是他的命运。他不能在这里,不能因为魔力无法控制而死亡,他不能堕入黑暗深渊当中。但越来越深的黑暗,如同柏油一般吸附着他, 仿佛身处无数的灵质手臂,将他的意识不断地往黑暗深处拉扯。 他的眼前出现了许多人的幻影。 他的母亲艾斯米兰达抚摸着他的头,虽然一片柔和的白光使她的面孔无法分辨, 但阿尔瓦知道,那就是艾斯米兰达。她开口说:“永远不要忘记,你为此而生。” 他的导师埃德加递给他整齐折叠的学徒法袍,悠远的声音仿若从虚空中传来。“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你去做的事情,那么就是这一件。” 阿尔瓦突然感觉自己悬浮在星空中,六名面孔模糊的全视者围绕在了他的周围,对着他不断地低语着一个词——使命。 是的,这是阿尔瓦存在的意义,是他最为重要事情,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虽然沉重,但他不得不背负着它,就像艾斯米兰达所说,他为此而生。 除了这件事情,他还有一点私人的事情。黑暗的幻像变得明亮而温暖起来,阿尔瓦看见一名身材高大强壮的金发男子紧紧拥抱着他,给予他无限温柔又无比缠绵的吻。似乎还在对他低语着,呢喃着…… 无数的声音最终汇聚成一句话,冷冰无情的在他脑中回响。 你将会,得到一切。 美好的世界似乎近在眼前,只要他放弃挣扎,就可以归于无尽的黑暗。使命也好,求而不得也好,所有的痛苦与欢愉都将消失殆尽。他只要享受永恒安宁和平和,其他事情都丢给那些活人就好。 但他现在还不打算这样,或许有一天他会虚无,但在这两件事情做到之前,他不能因为魔力暴走而死。 强迫自己从幻境当中脱离,阿尔瓦需要回到现实,才能把失控的魔力给阻断。他颤抖着声音,从胸腔当中发出悲鸣似的呜咽:“打……打断……” 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提摩西觉得自己只要动一下,可能就和外面的那些达努精灵面临同样的下场。可是阿尔瓦的情况看起来,他可能连五秒钟都坚持不下去。紧迫的情况没有给提摩西多余的思考时间,他皱紧眉头,伸出双手一把将阿尔瓦抱在怀里,推倒在地上。 失控的电流纷纷反噬而来,提摩西拱着身体,双手撑在阿尔瓦的脑侧。闪电风暴向着魔力失控的地方席卷而来,大部分都打在了提摩西身上。 这种痛苦无疑是剧烈的,但提摩西咬着牙齿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在他身下的阿尔瓦也好不到那里去,魔力返流的痛苦令他尖叫着蜷缩成一团,双臂抱住膝盖,痛苦地挣扎着。 待到一切平息下来,从橡树的树冠层中掉下一个黑影,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在他们四周,以阿尔瓦为中心的地方,直径两百余码的土地都成为了一片焦土。而阿尔瓦身下没有被闪电击中的土地,却被他在挣扎当中踢得一塌糊涂。 在无意识的挣扎中,阿尔瓦先是踢开了覆盖在地砖上的地衣,然后是腐朽脆弱的碎砖,那些砖块划破了他腿上的皮肤,受伤最严重的还是脚趾,挣扎中,他蹬破了便鞋,鲜血和泥土弄得他的脚掌和小腿脏污不堪。阿尔瓦还没有从那剧痛当中恢复过来,他抱住膝盖不断地颤抖着,嘴里发出小猫般的既脆弱又无助的痛苦低吟。 捏着拳头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提摩西咬着牙撑住身体,尽量让自己不倒下,以免压到身下的阿尔瓦。他全身都在冒着白烟,好像一块被闪电击中的木头,或者是烤熟的动物肉。事实上,有那么一会儿,他确实是觉得自己被烤熟了。 烧伤的痛楚还停留在皮肤上,而皮肤却在以不属于人类的力量快速地愈合着。原本被电流击中而变得棕红的皮肤,渐渐地恢复了它们本应该有的蜜色。这感觉很奇怪,有点像在集市上被阿尔瓦的魔法击中的感觉,又有点不像。在集市上,那力量更加纯粹,攻击更加剧烈,而提摩西的恢复也更加快速。 可以确定的是,他的伤口正在快速地愈合,在提摩西以前的时间里,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如果他能够早一点有此能力,就不会留下一身的伤疤了。 小猫还在意识不清地痛苦呻丨吟,这里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埋伏在这几名达努精灵附近的敌人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这地方很危险,他们不能呆在这里。提摩西动了动身体,除了还有电流通过而造成的麻痹感,那痛楚已经褪却了大部分。他勉强地撑着身体,打横抱起颤抖不已的小猫,飞快地离开现场。 作为达努精灵们昔日的城市,留下的建筑当中有不少隐蔽处。很快,提摩西找到了一处坍塌的神庙。他从倒塌的廊柱之上轻盈地跳过,宛如一只北地狼一般灵活。在这个地方碎石遍地的地方行走并不容易,但难不倒暗影行者。如果是平常人类,在这里走路肯定要摔跤,更不要说还抱着一个人。 穿过神庙的走廊,七曲八拐之后,提摩西来到一个类似于祈祷堂的地方。天花板早已经崩塌,它们变成了地面上的碎石,一半的墙壁倒了下来,形成了新的天花板,但这天花板并不结实,中间有不少的缝隙,昏黄的阳光透过这些缝隙洒落在祈祷堂内,扬起由于活人在这里活动而飞扬的灰尘。 在房间的中央,有一方石头,看上去是个祭坛。那大小,好像是正好够一个人躺上去的石床。天知道达努精灵们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祭司活动。 石床不高,即使是在房间的最高处,在六级一崭叩氖咨厦妫裁挥斜惶旎o逖沟健;蛐碚獯苍臼前咨蛘吒恋难丈衷谒谝黄然频墓庀叩敝校韵殖鏊劳龅幕疑<词故茄艄猓参薹u谋湔馍蠓趾痢 轻轻地放下还在颤抖的阿尔瓦,提摩西将石床上的碎石和灰尘尽数扫下去。如同繁星图案一般的花纹显现出来,床面或许以前是象征夏夜星空的深蓝色,上面还留着一点点的色彩。但多数颜色都已经剥落,斑驳不均的床面上那些凹陷的雕刻也缺失了不少。 这个地方看起来至少好几个世纪没人来过,闯入者对着床面吹了一口气,细细的灰尘纷纷扬扬散播在空气中。提摩西看见那些凹陷进去的雕刻,似乎是红色的。更为诡异的是,在石床的边缘,提摩西发现了类似于干枯血液一般的暗红色。 这无法不令人想起来一些不好的联想。提摩西放弃了把阿尔瓦放在这祭坛上的念头,他不是一名祭司,也不会把活人放在祭坛上。更何况,现在天色已经变暗,夜晚的冷风透过天花板的缝隙吹进来,呜呜作响的声音,如同盘恒在这座废墟城市里幽魂的哀鸣。 没人的地方,夜里温度下降得特别快。 环顾了一圈,提摩西的目光落在那扭曲的神像上。神像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它长着一副可怖的面孔,尖长的獠牙好像一只食人魔。神像没有手,向前拱着肩膀,扭曲着身体似乎要挣脱什么束缚,张大的嘴看上去似乎是在嚎叫一般。或许是因为常年的风化,建筑物的倒塌,才会让这木质的神像如此的畸形。 这神殿里,除了这座神像,没有别的木质物。提摩西也不可能丢下阿尔瓦,自己跑去找柴火。反正都在这里搁置了这么多年,提摩西干脆地一刀劈上神像的腿,七崭叩纳裣袷チ酥匦模淙坏顾源迷以诩嵊布捞成稀 随着一声腐朽木头断裂的声音,神像的脖子与身体分了家,如同一颗木球一般在地上蹦q了几下,砸到阿尔瓦的腿上。 突如其来的痛感让阿尔瓦闷哼出声,但是也让神志不清的阿尔瓦恢复了些许清明。他无力地靠在墙上,双眼在黑暗当中反射出莹莹绿光。 这时候,他倒是挺像一只猫。提摩西想。 “别乱喊,把达努精灵们引来了怎么办?”举刀砍下神像的腿,劈成便于燃烧的长条,提摩西的动静比阿尔瓦小不了多少,“除非你还想开口施法,过来点燃这些柴火。” 就算是阿尔瓦想要,他的身体现在也不允许他这样做。他还未从差点就被抽干魔力的恐惧和痛苦当中恢复过来,过度的使用魔力,也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他甚至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好在提摩西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从还未破损的贴身裤兜里掏出打火石,点燃了用神像做的木材。 祭坛后面,温暖的火光冉冉升起。由于祭坛阻隔了大部分光线,并没有太多的光从缝隙中漏出去。而在祭坛之下,阿尔瓦呆的地方还是有些黑,又冷。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提摩西投在原本放神像的地方的影子,好像是代替了这位不知名的神明,成为了这座神庙的新的被供奉者一般。 夜晚急剧下降的温度显得有些不寻常,即使是在这样的荒郊野外,也不会冷到这种程度。阿尔瓦背后的石头,好像变成了冰块一般寒冷。空气当中充斥着腐朽木头燃烧所发出来的臭味,和石头以及灰尘的味道混在一起,并不好闻。 阿尔瓦想要离开这个冰冷的石头,至少站起来,到火光那边去。但是他动不了,也没有开口说话的力气,虚弱得好像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他只得无助地看着祭坛边的火光,祈祷着提摩西什么时候能够想起来他。 一阵刺骨的冷风吹来,那风声通过缝隙,传到阿尔瓦耳中,如同某种不可名状的凄惨呜咽一般。他打了个寒颤,就在他再一次想要强撑着站起来时,终于生好火的提摩西站起身,向他走了过来。 再被提摩西接触到的同时,阿尔瓦感觉自己似乎恢复了一些力量,那温暖的力量或许是从提摩西温热的胸口,或许是从提摩西强壮的臂膀,或许是从提摩西浅灰色的眼睛中,源源不断地传导到他身上。他握了握拳头,觉得手指又恢复了力量。他甚至可以抓住那神像的獠牙,把这颗脑袋带到了营火旁边。 “你抓着这破木头做什么,”轻轻放下阿尔瓦,提摩西瞥了他一眼手上的神像头颅,“这是你的新研究课题?” 提摩西一番话,让阿尔瓦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他拿起来仔细端详着,认真严肃的表情好像是真的在研究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这是……”把这颗木头脑袋在手中翻来覆去颠颠倒倒地看了半个钟头,阿尔瓦终于开了口,但是他才说一个词,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给吓到了,平日里平和优美的嗓音被这种如同清洗烟囱内部的毛刷声给替代。 阿尔瓦赶紧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能够恢复如常。他发誓他已经尽力了,第二次开口时,他的嗓子还是又痛又哑,但已不那么刺耳,反而染上一种软绵绵的语调,好像是在纵情一夜之后第二天早上起来的那种调子。 “是一颗神像的头。”将被劈成柴火的神像躯干丢了一块进到火中,火焰轰地一声腾起一斩喔撸布溆只指慈绯#崮ξ髀痪牡厮担捌渌牟糠衷谡饫铩! “这东西至少有三千年历史了。”阿尔瓦瘪了瘪嘴,语气当中满是惋惜之感,“你劈了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还用它来当柴烧。” “如果你不愿意烤这古董火,那么我抱你回到你原来的位置。”提摩西说着就要去搂住阿尔瓦的腰,“这个地方冷得不寻常,我想在那边你坚持不了多久,至少在你能走之前,就会被冻死。不过这也挺好不是吗?你可以抱着这值钱的脑袋,在那个角落呆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人。”阿尔瓦连忙缩了缩脖子,柔弱地顺势靠在贴过来的提摩西怀中。“这是痛苦女神塔娜的雕像,我想我们是在她的神庙里。” 虽然身体前面被火焰烤得很温暖,但是背后还是很冷,提摩西这时候靠过来,他温暖的躯体让阿尔瓦忍不住贴了过去,当他的后背靠上那个温暖的胸膛,舒适和安心令阿尔瓦忍不住地喟叹出声。 “看来你还不太清醒,塔娜女神的雕像都将她塑造成一名丰盈的人类美女。”提摩西没有推开阿尔瓦,而是就让他这样靠着,“八只手上每只手都握着一项圣器,头上还戴着镶有宝石的冠冕。什么时候是这个食人魔的样子了?” 阿尔瓦眨了眨眼睛,盯着温暖的营火,用一圈碎石围成一个圆圈,塔娜女神的神像在里面稳稳地燃烧着。“三千年之前,就是这样。”阿尔瓦的手指轻轻抵着女神像的额头画圈,“在《甘美痛楚》里面记载过关于痛苦女神的外观发展历史。食人魔最早开始崇拜痛苦女神塔娜,当然塔娜会被雕刻成食人魔的样子。” “可这是达努精灵的城市。”提摩西朝火里又丢了一块木材,火焰烧得更旺盛,而风声也越来越大。 “是的,大人。”阿尔瓦说,“伊德希尔,不夜之城。当年也和加圣斯通城一样,是一座包容力极强的城市。这里是当时达努精灵的贸易中心,各个种族的商人都会在这里进行买卖,久而久之,一些人在这里定居,也把他们的信仰带来到这里。” “所以你认为这里就是达努精灵们崇拜塔娜的开端?”提摩西漫不经心地丢入一块木材,火焰轰地一声,窜上倒塌墙壁组成的天花板。 “根据我研究的历史看来,这座应该是人类所建造的。”阿尔瓦转向营火照不到的黑暗之处,潺潺水声不断从他看的方向传来,“廊柱和祭坛的样式,以及这些建筑材料,很有早起人类王国的风格。而且,这里有净手池。食人魔不会在祭坛旁边修建净手池。他们的祭坛也不会这样……嗯,干净。” “早期人类的教派不是自然教派吗?”提摩西说,“他们崇拜自然的力量。” “是的,大人。痛苦教派与自然教派是人类最古老的教派。经过历史长河的不断淘选,自然教派,分成了德鲁伊教派,萨满教派等等二十余个宗教,这些教派的共同点是他们崇拜的是自然之力。”顺着这个话题,阿尔瓦显得兴致勃勃,两眼中闪烁着兴奋的亮光,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而痛苦教派后来分离出几个教派,与现在我们所看见的痛苦教派不同,他们虽然是传承了痛苦教派的大部分教义。其中不少,被后来的人视之为邪恶的教派……倒是变得鲜为人知了。打个比方说,羊鸣教。实际上这个宗教才是继承了最早的痛苦教派最多教义的宗教。” “鲜血……与……羊鸣……吗?”提摩西眯了眯眼,想起来很多不好的事情。他的眼前晃动着血腥的杀戮,残忍的祭祀活动,耳边响起来殉道者的呼号,受难者的惨叫。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在意,他强行转移了话题,“但是这些和我们现在的处境毫无关系。就算是这是几千年前的古董,你要去研究它,也不应该是现在。法师们总是喜欢做这些毫无意义的研究,真是麻烦而又无用。” “即使你多次救了我的命,我也不允许你这样说,大人。”阿尔瓦脸上一红,拉下一张脸来,他不愿意别人觉得自己没用,更不要说这个人是他最在乎的提摩西,“这地方不正常,我想你也发现了。我或许还是有点用的……我是说,我们……可能有麻烦……你听见了吗?” “什么?” “他们在哀嚎……” 风声越来越大,透过天花板的缝隙,那呜咽也越来越清晰。仿佛就近在他们耳边,或者是说,近在祭坛之前。 “你这是太累了吧?”其实提摩西也听到了,但是他不愿意往那方面想。他并不畏惧任何亡灵,早就在他十多岁的时候,就曾经为了保卫家园和亡灵军团战斗过。但是在这种地方,他们能遇见的,更可能是幽魂。“那里有水,我去看看。” 没有费什么功夫,提摩西就在祭坛旁边找到那个贝壳状的净手池,潺潺的水声从他们刚刚进到祭坛时就一直响个不停。很明显,这个水是活水。所以说,这水可能是干净并且能够饮用的。 “没有,大人,我是说的真的,你没听见吗?那不是风声。”阿尔瓦想要抓住提摩西的胳膊,阻止他离开,但他很快就失败了,只能坐在地上喊,“大人,你别走!我以我老师的名义发誓,那真的不是风声!” 他的喊声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提摩西从水池变找到一个金属杯子,这金属不知道是由什么材料铸造而成,经过如此多年的岁月洗礼,竟然都没有丝毫锈蚀。就着不断从贝壳池沿涌出的清水,提摩西简单地清洗了一下这杯子。 这水冰凉得几乎浸透人的心脏,这种寒冷让提摩西想起来他八岁那年冬天,掉进结冰湖面里的水。太冷了,还不到冰点。但是水闻起来没有怪异的味道,甚至有一股清冽的寒意,那是冰水所独有的水味。捧着这水,提摩西喝了一口,确定这个水是可以饮用的,干净且无毒,这才放心地盛了一杯,端到营火旁边,让火光暖一下这冷水。 阿尔瓦抱着腿,背靠着祭坛,下巴放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营火。他腿上的伤看起来不是很严重,却特别令人揪心。在地上挣扎时,他破破烂烂的鞋子和污血混合在一起,脚上的伤痕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 一把捏住阿尔瓦的脚,提摩西扯掉他脚上的鞋。这鞋子只是普通的软底布鞋,薄薄的一层布料根本经不起太多的摩擦。那些破烂的豁口,都是阿尔瓦在碎石上面划出来的,现在这些豁口和伤口的皮肉黏在一起,脱下鞋子的时候,黏住伤口和布面的皮肉被硬生生撕扯开,弄得阿尔瓦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忍着点。”提摩西冷冷地说,伸手去脱阿尔瓦的另一只鞋,“我知道这很痛,但是你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 “其实也不是很痛。唔……”阿尔瓦的谎言很快就被疼痛打败,提摩西略带粗暴地猛地脱下他的鞋,尖锐的痛苦令小猫咪闷哼一声仰着脖子不断地吸气,“更痛的不是……都经历过了吗,大人。” “你就是会在这种方面倔强,”拿过水杯浇上阿尔瓦的腿,提摩西轻轻地帮他弄掉腿脚上的泥污与血迹。“不过我不讨厌你这样。你包里有方巾吧,拿出来我帮你清洗一下伤口。你可要忍住,别叫出来。” 明明都痛得呼吸不稳,从牙缝里面透出嘶嘶作响的气声,阿尔瓦还是不肯在这种地方示弱。他从随身背包里掏出方巾递给提摩西,信誓旦旦地说:“我保证我不会叫出来,大人你尽管……唔……” 粗糙的泥土和砂砾摩擦伤口,如同被火焰灼烧一般的痛苦不断从伤口传来,但在于阿尔瓦还不算不能忍受。阿尔瓦紧咬着牙齿,肩膀轻轻颤抖个不停,却还在努力放松腿部的肌肉,让自己不会因为肌肉的紧绷而遭更多的罪。 冷汗不断地从他的鼻尖和额头渗出来,翡翠绿的眸子里也染上湿润的水光,或许是因为营火的原因,他的脸看上去红得厉害。看着小猫咪扭搅着眉毛极力忍耐的样子,提摩西不禁想起来他被自己进入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大概已经习惯于忍耐,从很久以前开始或许就是这样,强忍着痛苦的样子,反而更加惹人怜爱。 或许他是真的不喜欢,我让他觉得痛苦。提摩西想。 虽说提摩西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清洗完伤口的阿尔瓦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在换了四杯水之后,阿尔瓦腿上的血污终于清洗干净,在白皙的腿上露出暗红的伤痕。 “真可惜,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盛了一杯干净的水递给阿尔瓦,提摩西说,“这水没毒,可以喝。” “我们身陷危机。大人。”吞下一口冰冷的水,阿尔瓦觉得自己脑袋都被冷得发疼,“你还想着这种事情。”他看了一眼提摩西身上被电焦的衣服,眨了眨眼睛,终于忍不住说出一直以来的疑惑,“不过,有件事情我非常在意,大人。” “什么?”往渐渐黯淡下来的营火丢进一块木材,提摩西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他内心在想些什么。木材在火焰当中哀鸣,似乎他每丢进去一块的木材都是一个痛苦的灵魂。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被闪电风暴击中了吧?”阿尔瓦动了动身体,朝着提摩西靠了过去,手指不安分地在破洞衣服里的皮肤上摩挲,“可是你看上去,好像……没什么事,我不敢肯定这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但是这次我……”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阿尔瓦。”提摩西冷冷地说,“想让我教你什么魔法吗?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可不会什么魔法。”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人。”手指轻轻地戳弄蜜色的肌肤,坚硬紧绷的触感让阿尔瓦根本停不下来,“闪电风暴的力量你也看见了,我想你当时在现场应该看见了它的威力。就是说……我……我想不通,大人。” “有什么想不通的?”一把抓住那只在身上乱点火的手,提摩西狠狠地甩开,又往火里加了一块木材。这木材太过于诡异了,比一般的木料比起来,它燃烧得也太快。或许神像上面以前加过的硫磺后者别的什么用于防腐降湿的东西,才让这神像的木料如此易燃,丢进去的时候窜上的火焰,让提摩西不得不回想起来羊鸣教徒们进行仪式时,往火里撒进去粉末的场景。 “如果这么严重的伤痕都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愈合,”揉着被捏痛的手腕,阿尔瓦的眼睛却不曾离开提摩西的身体半刻,“那么你身上的那些伤疤是怎么来的?” 提摩西闭了闭眼,确实这样的事情太过于诡异,他的身体以前虽说也会比普通人类在受伤之后恢复得更快,但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景。以前提摩西听说过关于附身者的结局,他们的身体会随着被附身的时间加长,慢慢地产生变化。 自动获得狼神之力,他或许就已经不是一名人类了。丧失了作为人类的资格,提摩西只能作为怪物活下去。然而他从未想到要丢掉自己作为人了的心,即使是身体变得再古怪也罢。但这样的变化,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想起来,应该就是在集市上挨了阿尔瓦那一击之后,这变化才在他身上发生。或许以前已经在他身上悄然发生,但集市上的事情,无疑是一个契机,或者说是——命运的转折点。 “我不知道,阿尔瓦。”提摩西盯着火焰,慢悠悠地说,“在被你揍之前从未有过,我还以为那应该是你的魔法才是。你到底对我施了什么法术?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你别这样,大人。”阿尔瓦耸了耸肩膀,无奈地说道,“我如果能够趁你不注意对你施法,那么我的能力不是都超过穹顶六星了吗?我整天都和你呆在一起,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呢?我是不会对你施法的,大人。” “集市上你不是做了吗?”提摩西呛声道。 “这……好吧……”阿尔瓦被反驳得哑口无言,他张着嘴,半天才接出下文,“如果你是说那次的事情,我对此感到很抱歉,大人。我当时就道过谦了,而且……”他的脸沉下来,火光在他的面庞上跳动,“被它的力量攻击之后,还能生还的人,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他眨了眨眼,继续说道,“更不要说,你看上去好像完全没有受伤……” “我受伤了,阿尔瓦。”提摩西说,“就像你经常说的那样,痛得要死。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魔法攻击之后我会恢复如常,我想或者是你的魔力太低之类的。毕竟你还仅仅是一名魔法学徒,这样想就不奇怪了。” “大人,虽然我只是一名魔法学徒,可是我的魔力超过不少大法师。”被看轻的阿尔瓦立即反驳道。“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你什么时候学会说大话了。”提摩西毫不掩饰地讥讽道。“看看你,说话的语气如此肯定确信,我差点就要信以为真。” “请你相信我,大人。很多大法师都是从事文字、天文、草药等等研究工作,”阿尔瓦摇动着修长的手指说,“提里安法师协会更加看重他们的学术成果,而不是魔力。你以为法师们都是什么人?走路都随手乱丢大火球?” “差不多,眼睛会喷出火焰,屁股能放出闪电。”提摩西说,“至少在不少农民里面,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俏皮话逗得阿尔瓦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立即又觉得太失礼,赶紧止住笑容,换上一副严肃一些的面孔说:“这样的施法动作,难度恐怕有些大,至少我的屁股可不会放电。” “你的屁股不是一直都会放电吗?”提摩西瞥了阿尔瓦一眼,后者白皙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片红晕。 被提摩西的双关语这么一说,阿尔瓦觉得身体有些燥热,或许是因为离火太近的缘故。他缩了缩身体,又把话题转了回去。“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的肉身,越来越接近神明了。狼神芬勒萨斯有史以来只有过三名附身者。” “哦?那又如何?”提摩西丢进一块木柴,火焰当中似乎出现了痛苦哀嚎的人脸,但那景象很快就消失了,提摩西将他归于视觉的错觉,“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你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吗?大人。”阿尔瓦问,“你让我讲,我就告诉你。” “没兴趣。”提摩西生硬地回答。 碰了个软钉子的阿尔瓦缩了缩身体,双眼凝视着跳跃的火光,内心思潮起伏。 风声越来越响,木材不断在火中发出怪异的爆裂声,那声音不像普通木材因燃烧而起的噼啪声,而像是骨骼断裂的声音。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夹杂着如同鲜血滴落在地面上的黏腻水声,还有如同痛苦幽魂们饱受折磨的哀嚎呜咽,在如此寒冷的夜晚,无不令人心生恐惧。 打了个寒颤,阿尔瓦觉得越来越冷,背后的祭坛似乎在吸收他的体温一般,让他感觉热量迅速从身体里流逝着。他朝着提摩西的方向挪了挪,靠在提摩西的肩膀上。带着颤音的声音如同小猫一般撩拨着对方心弦,“大人,今天晚上,也很冷呢。” 瞥了凑过来的小猫一眼,提摩西用冷漠的腔调,带着一点嘲弄的语气说:“现在不行,回去再说。” 过去的几个月里,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如果是提摩西想要做点情人之间的亲密举动,而周围又有人无法直说的话,他就会说“今天晚上,也很冷。”没有反对权利的阿尔瓦就会回答,“是的,大人。”这样那一晚,提摩西就会与他相拥,炽热的身体相互缠绕,他们会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对方的身体,用自己的炙热去浇灭对方的炽热。 他们会彻夜抵死缠绵,用这种方式来获得暖意,驱走身体和心灵中的严寒。 听出来提摩西言外之意,阿尔瓦觉得自己又掉入了他的言语陷阱。提摩西总是能够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或者是歪曲他的意思,让他的本意跑偏。他紧闭上嘴唇,终于不再开口。 但是在提摩西看来,这是他多年的军情处生涯换来的说话方式,这是他生存的方式。必须要让问询对象说真话,那么就要带着对方的思路走,而如果他被捕了,这种说话方式,则可以让审讯者得不到有用的情报。 107、107 乔纳森猛吸了一口烟, 于肺部转了一圈后, 再狠狠地从鼻孔里喷出来。 “你就不能做一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吗?”他眉头紧皱斜眼盯着一脸正义的卡斯帕,“我可不是带小朋友去郊游。”他转过身,坐到军情处统领的位置上, 头也不抬地翻阅着文件。 “你们不需要人手吗?”大胆热烈的卡斯帕直接爬到统领的桌子上,双手按住文件不让乔纳森看, “我也是军情处的雇员啊,派我去有什么不对的?” “没错, 你确实是军情处的雇员。就算你是被硬塞进军情处, 你也是军情处的雇员。”把那双捣乱的手从文件上拿来,乔纳森冷冷地说,“但是你必须要明白, 卡斯帕。就算是我需要派遣人手去做这件事情, 也轮不到在军情二处做翻译和文书工作的你。我们需要的是刺客。” “我也可以当刺客的!咳……咳……咳……该死!”拍着自己的胸脯,卡斯帕用力过猛把自己拍得直咳嗽, “我的魔法, 很厉害的!” “哦,那也轮不到你。”乔纳森冷冷地说,“我现在是军情处代理统领,我有权决定让谁去,所以我现在决定不让你去。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卡斯帕干脆地跌进乔纳森怀里, 直接坐上了他的大腿,他伸手揪着军情处代理统领的衣领,鼓着脸颊说, “如果乔纳森不同意我和你一起去,我就不走。我很担心你啊!我会保护你的啊!” “感谢你的好心,好吗?”乔纳森无奈地扶着额头,“保护我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就不能找点活干吗?” “军情二处没有给我分配什么活。”卡斯帕说,“他们看上去不太信任我。” “那是因为你看上去很不可靠。”乔纳森感觉无比的头痛,“该死的,军情二处就养了这么多闲人吗?” 军情处统领办公室的门无声地开启,走路从来不发出声音的提摩西站在门外。从他的角度看来,卡斯帕跪坐在乔纳森大腿上,还揪着乔纳森的衣领。这个角度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接吻。 “如果打扰到你们了,我很抱歉。”提摩西皱起了眉头,“但是不要一大早就在统领办公室乱搞,如果这里被搞得一团糟的话,等会那些来办公室的人都会看见的。” “你这是在报复我以前对你的揶揄吗?提摩西。”一把将蛞蝓般黏糊的卡斯帕推到地上,乔纳森站起身阔步走到提摩西面前,“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的报复心理这么强。” “那你从现在开始,可以认识一个不一样的我。”提摩西沉着地回应,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公事上面,“我在楼下看见了奥武,他说有点急事要办。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提摩西递给乔纳森一个拇指大小的金属圆筒,上面的封蜡表示里面的信息还没有人拆开过,乔纳森拆开圆筒,从里面掏出一张小纸条。他仅仅看了一眼,就交给提摩西。这是斥候们的最新情报,提摩西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将纸条收起来重新放入圆筒内。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乔纳森为难地说,“这下可真的成了两头起火。” 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卡斯帕,提摩西用眼神示意乔纳森换个地方说。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拿着各自的烟斗来到他们以往抽烟聊天的地方。完全不管在他们背后,卡斯帕抓着桌面,用哀怨的眼光目送他们离开。 ****************************************** 已经死掉的故友费瑞德站在面前,阿尔瓦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以确保他看见的是真实情况而并非梦境。 “费瑞德!这,这不可能!”腾地从床上——或者说是从兽皮上——跳起来,阿尔瓦一把抱住费瑞德的身体,“你……你怎么了?”入怀的躯体难以想象的冰冷,他抓住费瑞德的肩膀,疑惑地看着故友灰白的脸,“你……你这是?” “没错,他现在是亡灵生物。”性丨感慵懒的声调,带着几分挑逗。穿着改装过的紫色贴身长袍的女性死灵法师扭着腰肢跨入蛋室内。她看上去三十出头,身材凹凸有致,面貌美丽而且性丨感,丰盈的红唇下面,有一颗小小的黑痣,更添加了几分妖娆。 “冯莲娜。”这名女士让阿尔瓦一看见就头大,但是他尽量不表露出来,并且让自己的语气看上显得友好,“暗色六骨的冯莲娜大驾光临,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也没什么重要的。”坐到阿尔瓦身边,冯莲娜微微一笑,用指尖轻轻抵上阿尔瓦的下巴,渐渐往上抬,“你还是这样虚伪,我挺讨厌你这点的。” “那可真是抱歉。”阿尔瓦别开脸,“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吧。” “两件事情。”伸出两根手指在阿尔瓦面前比划,冯莲娜冷淡地说,“第一件事情,费瑞德你看见了?” “是的,你们复活了他?”阿尔瓦瞥了一眼费瑞德脖子上的缝合线,他灰白的皮肤下,伤口已经不会再流血。不得不说,死灵法师们缝合得挺粗糙,导致露出外翻的皮肤和粉红的嫩肉,好像就是在宣示着——这个人是亡灵生物。 “复活,不,不,不。死灵法师不会复活人类。”冯莲娜摇着手指,微眯双眼,“根据路西恩的要求,我把他缝上,并且让他能走能动。说实话,能够一刀砍下费瑞德脑袋的人……”她斜着眼睛观察了阿尔瓦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就别在意这些事情了。” “好吧,”她说得没错,阿尔瓦想。他感觉心里很难过,冯莲娜说的话是事实,他确实是杀害了费瑞德,虽然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垂下眼睫,盯着身下的兽毛,“还有一件事情呢?” “全知者在策划召唤吞咽者布鲁姆。”费瑞德说,他的声音还是同以前一样清亮,看来冯莲娜并不是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只对费瑞德进行了简单的缝合。大抵这些“复活”的亡灵生物,声音都嘶哑难听,但是费瑞德还保持着他原有的嗓音。 这嗓音带来的消息不太好,虽说阿尔瓦从费瑞德还能保持一部分人类的特征,而感到高兴,但是他的心无法控制地不断下沉。 吞咽者布鲁姆,传说中的冥界巨鱼。平时吞咽者布鲁姆只是在人间和冥界的交界处——或者说是通道——之间游动,吞掉那些勿入它领地的可怜灵魂,不断壮大它的身躯。如果将它召唤到人间,那么它硕大无比的嘴,一口能吞掉整个斯刚第王国的灵魂都不是什么难事。 “我知道了。”听见这个消息,阿尔瓦抓紧身下的兽毛,关节由于过于用力而发白,嘴里却略显冷淡地说,“路西恩的意思呢?” “必须得有人去拦截住他们。”冯莲娜说,“但是那个人不会是我。” “依我看路西恩抽不出空来,不然他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加文。”费瑞德说,“我们从朱诺斯城出发之前见过路西恩一面,他独自一人去寻找基丹的踪迹。可能最近都抽不出来精力干别的事情。” “那么,加文人呢?”阿尔瓦问。 冯莲娜摊开手表示不知道,阿尔瓦看向费瑞德,对方也耸耸肩表示不知情。 “我把费瑞德带到这里,不仅仅是让你看看我的工作成果的。”一把扯开法袍的前襟,冯莲娜微笑着露出一大片白腻的胸脯,“有点特别的东西让你看。” 这就是冯莲娜让阿尔瓦感觉头痛的地方,如果可以靠近一点,他会更加感觉到呼吸困难,疼痛难忍。当然,凡是有痛觉的生物都会对冯莲娜的举动感觉到不适。 亡灵法师冯莲娜在她左胸上划开一道穴口,手伸到胸部里面摸索,黏腻的水声咕噜噜作响,红色与淡黄色的粘液不断从伤口溢出来。然而她本人的面色依旧不改,仿佛她并不是在割裂自己的身体,而是从胸部掏出一块海绵。 她掏出来的不是海绵,而是一颗水晶球。拖着一颗沾满黏糊糊红色和黄色液体的水晶球,冯莲娜左边的胸脯也憋了下去,显得衣服的一边都空荡荡的。 “好了,就是这个。”擦了擦上面的粘液,在精妙咒语的辅助下,冯莲娜手中的水晶球开始泛出光来,“我所能够搜录到的——最后的影像。” ****************************************** 风暴女神用她愤怒的黑发,将天空染黑。瓢泼的暴雨夹杂着肆虐的狂风,展示着女神的力量。这并非是自然之力,而是由魔法造成。 在这样的天气里面,竟还有一辆饰着金花鸟纹饰的马车,在小路上疾驰。四名全副武装的圣骑士跟随其左右。 鸦群追击着他们。 马车已远远偏离大路,慌不择路地踏入悲伤沼泽的领土。 这里是鸦群不会轻易过来的地方,它们不会轻易进入此等有主之地。更何况,这个沼泽里面居住着一名强大的死灵法师。 鸦群在沼泽边缘徘徊,凄厉的尖叫在风暴中格外的刺耳。疾驰的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越来越靠近沼泽。在沼泽的边缘地带,风暴似乎被什么魔法给挡住了,一边是狂风呼啸,大雨倾盆;而另一边却笼罩着静谧的白雾,显得死气沉沉。 马车的车轴撞上了结界石,剧烈的撞击飞出的车轮砸中了一名圣骑士,他非常不幸地掉入了沼泽的泥潭,缓慢下沉。车子则往沼泽外侧翻滚两圈,落到较为结实的土地上。 鸦群盘旋而下,落地化为人形。他们身披黑羽披风,头上戴着猩红的鸟嘴面具,从面孔的孔洞中,折射出骇人的红光。 车夫撞到石头上,崩裂的脑浆与鲜血染红了石头,但很快就被暴雨冲刷干净。一名圣骑士从马车内扶出穿着蓝色纱裙的少女,其他两人则掏出佩剑与鸦群对峙。 鸦人伸出戴着羽毛手套的长臂,闪电在它们手中汇聚。 电闪雷鸣过后,风暴停息。圣骑士们光亮的盔甲变得焦黑,散发出一阵阵焦糊的恶臭。 而鸦群带上着蓝色纱裙少女,掠过平原,似一阵风地离去。 ********************************************* “钢铁玫瑰骑士团的人失踪?”提摩西喷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面部的棱角,“就确定一定是失踪吗?” “你什么意思?”后背靠着栏杆,微凉的触感在六月的上午让乔纳森感到一阵惬意,但这惬意还不足以覆盖掉他们谈话的不快,“你觉得他们是在故意找麻烦就直接说,这里没其他人。” “不,我不那样认为。”低头吸了一口烟,提摩西盯着远方背对阳光的地平线。“这件事情并不紧急,可是他们还催得厉害。不像是单纯的失踪,反而是像丢了什么贵重物品。” 上午的阳光还算清凉,不过已逐渐变得炽热起来。现在已经是六月底,仲夏的暑热还未完全消退,但是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解开衣领的扣子,乔纳森露出一段脖子,他喉咙上有一道长长的紫红色伤口,看上去好像是某人在要砍掉他脖子时,留下的伤痕。 那是提摩西为乔纳森留下的伤痕。 当然,不肯轻易服输的乔纳森,也在同一时间提摩西脸上留下一道从颧骨到下巴的伤痕。 因为那道难看的伤痕,乔纳森向来都是喜欢穿领口很高的衣服。高领的服装可以很好地遮盖住他的伤疤,但是这样的服装在仲夏最热的时候,却会让乔纳森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炎热。 瞥了一眼乔纳森的伤,在他近乎于苍白的肤色上,紫红的暗色疤痕尤为显眼。提摩西低下头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把一斗烟都吸进去一半,却没有开口说话。 “这伤让你不舒服吗?提摩西。”摸着脖子上的伤,乔纳森冷笑了一声,以一种高傲的姿态看着提摩西,“它也经常让我感觉不舒服,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天呐,我讨厌夏天。如果加圣斯通城和北地一样冷就好了。” “可是你不会回北地。”提摩西闷闷地说,“就像不希望回到过去。” “我不会回到过去的,提摩西。永远不。”乔纳森的眼神发暗,凝视着远处市场内高耸的钟楼,“控制时间的人挺可怕的,有时候我觉得卡斯帕这个家伙,可怕得令人作呕。”他在栏杆上轻轻敲击烟斗,强行把话题扭转了过来,“现在圣光明教在斯刚第里可谓如日中天啊,提摩西。军情处反而显得处处受制于人,我们看起来简直就是闲到要为这些神职人员,找他们失踪的小物件一样。或许那还没什么重要的,就好像他们看起来很重要的圣书,于我们不过是一堆废纸。” 稍微放松姿态,提摩西用手肘撑着身体,靠在栏杆上。那张纸条上面的信息写得很简单,一名叫做西蒙的圣骑士失踪了,他嫡属于钢铁玫瑰骑士团,与数千名底层圣骑士的职位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头衔。然而圣光教派的教宗亲自写了便条,让军情处协助寻找西蒙的踪迹。 如果只是宗教方面的原因,提摩西完全可以用懒散的态度敷衍过去,而要命的是——在纸条的最下面,有枢密院之首戴克莉希女公爵的签名和她的印章。 不仅如此,她还在教宗的字条下面添加了几句话,话不多,但是信息非常丰富。在悲伤沼泽外面,发现了三名圣骑士的尸体。他们都嫡属于钢铁玫瑰骑士团,换句话说,就是他们都嫡属于圣光明教教会。重点不是三名圣骑士的尸体,而是其中的原因。 在圣骑士们护卫的马车上,用了金花鸟的装饰。那是国王才能够使用的雕塑。而斯刚第现在没有国王,圣骑士们肯定是没有这个胆子的。就连戴克莉希女公爵与摄政女王也没有这个胆子使用金花鸟。 能够使用斯刚第王室才能使用的金花鸟图腾,四名全副武装的圣骑士护卫,那么坐在马车里面的,只可能是绿地人。实际上,戴克莉希女公爵要他们找到的,就是一名在马车里的要员。 马车里的人是斯刚第王储罗兰德的未婚妻——卡特琳娜。 提摩西还没有天真到认为戴克莉希女公爵是真的会如同她字面上所说,为了斯刚第王储的未来王妃,而以枢密院的名义让军情处把卡特琳娜找回来。实际上,提摩西觉得她只是想增加自己的筹码罢了。 摄政女王伊莎贝拉的家族纹章里的动物是一只白鹭,而戴克莉希女公爵家族的纹章上则用的是金花雀。金花雀和金花鸟,听上去差不多,实际上确实差距很大的两种禽类。金花雀是一种小巧的雀类生物,体型还没拳头大,虽说叫声婉转动听,动作轻巧灵活,但是却不怎么高贵。而金花鸟则是一种充满了威严的大鸟,若是成年的金花鸟展开双翼,足足五沼杏啵抗庀饔叛牛凰垢盏谌耸游跏彝舷笳鞯拇竽瘛 金花雀再怎么能蹦q,都无法成为金花鸟。 “写满谎话的废纸。”提摩西评价道,“你还是这么爱抱怨,乔纳森。你刻意直接说——你不想去。我们能抽出来去寻踪的斥候——比如说奥武——让他去找失踪圣骑士的踪迹。如果我们还有别的可以抽调出来的人力,也可以抽调一部分过来。而你和我,只需按照原计划行动。” ********************************************* 画面抽动了两下,水晶球内闪过一道白光,随即黯淡下来。捂住口鼻看完冯莲娜的展示,阿尔瓦觉得有些眩晕。他已经尽量去忽略那腐臭味,但那种炎热天气里肉类腐烂发出的味道,还是把他熏得几乎要晕过去。 “够了,冯莲娜。”阿尔瓦闷声说,“收起来吧。” “如果你愿。”亡灵法师照原样把水晶球塞回胸脯,伤口在阿尔瓦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几秒过去,冒着袅袅白烟的伤口完全合拢,那里的皮肤光滑得似乎从未受过伤一般。她把衣服穿好,又恢复到那副性丨感的模样,如果不是她身上传来的阵阵恶臭的话,简直就像是一名高贵的女士。 “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困惑着我,冯莲娜。”快步走出逼仄的蛋室,阿尔瓦突然说,“是关于你的事情。” “哦,是什么呢?”小拇指拂过唇边的黑痣,冯莲娜笑得分外妖娆。 “为什么你每次都从左边掏?”阿尔瓦说,“你右边的胸脯里藏着什么?” “真没想到,你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困扰不已。”如同蛇一般扭着腰身来到阿尔瓦面前,冯莲娜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右胸上,“右边是真胸,里面什么都没藏。” 手心里是满冯莲娜丰满柔软的肉团,却让阿尔瓦不由得想起来昨天晚上,他把脑袋埋进提摩西胸膛的感觉。他动了动手指,颇为不快地说:“我是让你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方式掏水晶球。你就不能使用从视觉和嗅觉上面,稍微温和那么一点,不太刺激的魔法吗?” “不能。”冯莲娜挑着眉毛说,“而且我得离开这里了。” “那么你们继续做路西恩给你们观察者的任务吧。冯莲娜,费瑞德。”阿尔瓦叹了口气,缩回手盯着亡灵法师的脸,“如果有必要的话,给我信息,我会想办法支援的。” 已经成为亡灵的大法师费瑞德耸了耸肩膀,嘴里抱怨道:“她向来都是如此我行我素又恶心得要命,你竟然还在试图去说服她,真是不明智的做法。” “好了,走吧。我的新大法师。”揪住费瑞德的衣领,冯莲娜拉着他就走,“如果湮灭大神要找加文·坦普尔伯爵,那么我看见他了。他穿着德鲁伊的袍子,鬼鬼祟祟地藏在那边的树干后面偷看我们呢。” 不用冯莲娜说,阿尔瓦也看见了藏在树干后面的加文,他看上去行为有些古怪,而且一名侍从都没有带。冯莲娜带着费瑞德从神殿花园的英雄谷下去,离开了排列整齐的蛋室。 再三确认他们已经离开之后,躲在不远处树干后面的加文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阿尔瓦面前,压低声音叫了一声:“长老。” “怎么了?”这个称呼让阿尔瓦眉头微蹙,直觉告诉他,在加文那里,肯定没有什么好事等着他。 “那个女人挺可怕的。”伸长脖子望着冯莲娜远去的背影,加文·坦普尔伯爵说,“他给你说了全知者打算召唤吞咽者布鲁姆的事情吗?” “是的,冯莲娜告诉了我。”放松地靠在树干上,阿尔瓦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她说路西恩把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你打算怎么办?” “她告诉你了,那就好。”加文拉低兜帽,踮起脚尖凑到阿尔瓦耳边压低声音说,“说实话,我现在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特地来找我,你就为了告诉我这种消息。”阿尔瓦闭了闭眼,食指狠狠戳在加文锁骨的凹陷处。“你不觉得难为情吗?” 加文·坦普尔伯爵闷哼一声,被阿尔瓦的手指顶着肩膀压制在树上干上。用鞋底蹭了蹭树干,伯爵大人的语气有点委屈:“我是在等你的指示啊,长老。” “我以前可不知道,你还会等我的指示。”阿尔瓦松开手指,凝视着慢慢蹲下的加文·坦普尔伯爵,“是路西恩的意思吧?” “差不多。”揉着发麻的肩膀,加文蹲地上仰视阿尔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事情在生气,但是你可不要迁怒我。” “并没有。”略显焦躁地在两颗树之间来回走动,阿尔瓦抱着手肘低头沉思。气温渐渐地升高,树上的蝉鸣叫不止。在把裹着德鲁伊长袍的伯爵大人晃晕过去之前,经过一番利弊的权衡之后,阿尔瓦终于开口说,“你身上有带戴克莉希女公爵或者枢密院的信件吗?” “有刚刚收到的便条。”加文从地上爬起来,在兜里摸索了好大一会儿,才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便条,“我刚刚到加圣斯通城时,这个便条捆在青冠信鸽腿上送了过来。”他把便条展开递给阿尔瓦,“我还没看。” 加文在说谎,他明明看过。但阿尔瓦现在不会戳穿他的谎言,以学者的目光,阿尔瓦拿着便条颠来倒去地仔细观察着。内容写得很简单——罗兰德王储的未婚妻,卡特琳娜在悲伤沼泽附近失踪,枢密院有充分的正剧怀疑她可能是被绑架。要求各贵族在自己的领地和封邑内多加留意,并协助寻找。一经发现卡特琳娜的任何踪迹,立即将她解救,带到王都凯拉尔。 这是枢密院的秘密急件,阿尔瓦从纸条上面甚至都闻到一股清香,那是属于夏天绿色麦梗的味道,通常这种急件小纸条是塞进小麦干枯的麦梗里,再绑到青冠信鸽的腿上。这次的信息似乎太急,或者是由于特殊消息传递得太频繁,不管什么原因,纸条送过来的时候,麦梗是湿的。 能够为鸽子减轻一点重量,就能够让它们飞得更远。干枯的麦梗比湿润的麦梗要轻盈得多,如此着急到来不及将麦梗烘干——阿尔瓦甚至觉得这些麦梗都是临时从还未成熟的小麦苗上割下来的——就绑到了青冠信鸽上。 这事情不寻常。 字条上工整的字迹应该是来自于枢密院的抄写员,粗略地估算一番,这张字条上并没有用到每一个字母。从随身背包里掏出材质相似的纸条,阿尔瓦略微思考了一下书写人的习惯。他把枢密院的纸条展开,铺在一张无法用肉眼看见的空气抄写台上。 掏出随身携带的鹅毛笔与章鱼墨汁,阿尔瓦在铺开的空白纸条上快速书写。枢密院抄写员的字迹实在是太过于周正,并不难模仿,修改了几个单词之后,阿尔瓦将那张字条交给加文。 “带着这个去找乔纳森,”收起魔法与书写工具,阿尔瓦对加文说,“让他去找那名叫做卡特琳娜的‘材料’,在他们还没出发去刺杀梦魇之王前找到他。” “你竟然敢伪造枢密院的信息,”反复打量着阿尔瓦的字条,他的字迹与枢密院抄写员毫无二至,简直就如同是同一人书写的一般。如果不是上面的墨迹尚未完全干透,加文都要以为这就是枢密院紧急信息的原件了。“不过你写得不错,我都看不出来是伪造品。” “这不是伪造品,加文·坦普尔!”捏住加文的手,阿尔瓦挑着眉毛说,“这是你今天刚刚从青冠信鸽腿上收到的信息。拿着他,去找乔纳森,让卡斯帕跟着他一起去。” ***************************************** “有人来了。”乔纳森说。 拱桥一侧的门被打开,加文·坦普尔伯爵出现门后。他穿着一身自然教派信徒的褐色长袍,兜帽拉得很低。奇怪的是,一向注重排场的坦普尔伯爵,一名侍从都没有带。而他后面站着的,是卡斯帕与阿尔瓦。他们都穿戴整齐,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有点紧急的事情,男爵们。”加文掀开兜帽,直接了当地说,“罗兰德王储的未婚妻被人绑架了。” “是的,我们听说了。”抢在提摩西面前,乔纳森开口道,“军情处会立即行动,派遣最为优秀的斥候,寻找卡特琳娜的下落。” “你们的情报来得很快,特纳男爵。”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加文找到那张伪造字条递给乔纳森,他控制得很好,手没有发抖,“我刚刚收到的消息,你得马上出发去找卡特琳娜,并且把她带回加圣斯通城。卡斯帕会和你一起去。” “遵命,伯爵大人。”展开字条看了一眼,乔纳森把字条递给提摩西,“必须要卡斯帕跟着一起去吗?” “你需要个帮手不是吗?”加文耸了耸肩膀,摊开手说,“毕竟悲伤沼泽离这里路程可不太近,你们不是去郊游,用两条腿随便走走就可以。有一名法师为你打开传送门,不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吗?时间紧迫,乔纳森,我们不知道王储的未婚妻落在了谁的手里,也不知道她现在正在遭受着什么待遇,你必须尽快找到她。” “她在风暴之眼手里。”微抬下巴,阿尔瓦略带骄矜的说话方式,比任何时候都表现得更像是一名法师,“就是提摩西放走的那个哈维·风暴之眼。我在洞察之眼里看见了他唤来风暴,他的鸦人带走了王储的未婚妻。” “这墨迹,还没干透。”捏着加文递过来的字条,提摩西冷冷地说,“看来你知道得比我们还要多,或许你什么时候可以在军情处找份差事。阿尔瓦。” “好了,好了,都别在这里傻站着,快去做你们的事情。”解开长袍的衣领,临近上午的太阳晒得加文有些热,“当然去梦魇之王那边的事情也要赶快,崔德威男爵。我为你在光明未来联盟,申请到了湮灭之力阿尔瓦的协助。” 在卡斯帕与阿尔瓦中间挤出一条缝,坦普尔伯爵大人看上去几乎都是在逃离现场,他丢下一句“你们要尽快行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军情处。 “协助?”蹙紧眉头,提摩西不满地盯着阿尔瓦,“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我简直受宠若惊,大人。”阿尔瓦微微颔首,嘴角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迷人微笑,“如果你愿意那样想的话。” 离开军情处,阿尔瓦与提摩西直接去神殿花园走传送阵,而乔纳森与卡斯帕则要出城门走大路。在离开之前,借着拥抱告别之际,提摩西悄悄对乔纳森说:“你们不必着急去找到罗兰德王储的未婚妻卡特琳娜,如果她真的是落在了风暴之眼手里,那么她现在就是安全的。先去找一下钢铁玫瑰骑士团那名失踪的圣骑士,名字大概是叫——西蒙。高个子,很结实,金色头发,深蓝色眼睛,虎口有老茧,背上有伤疤。” 乔纳森心领神会地用力拍了拍提摩西的背,快步与卡斯帕一同离开。 他们走后,提摩西用目光扫视了好几遍阿尔瓦,直盯得他浑身发毛,一点都不自在。“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大人?”阿尔瓦极力先要镇静下来,但是他的嗓音还是带上了一丝颤抖,“我很奇怪吗?你没见过我这样穿?” 实际上阿尔瓦这样的打扮再合适不过了,就是普通的旅行法师的打扮。那根手杖在上次护送罗兰的时候,阿尔瓦也用过,不过他现在身上穿的是纯黑色正式法师法袍,不再是亚麻色的魔法学徒长袍。 “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提摩西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大人?”阿尔瓦歪着头,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疑惑不解。 “不,没什么。”丢下阿尔瓦,提摩西大跨步地走进军情处建筑后面的小巷中,他抄近路前往神殿花园,“我们要在中午之前离开这里,赶在梦魇之王‘红’还没有离开斯刚第王国之前拦住他。” “大人竟然会认为,放过风暴之眼是正确的。”阿尔瓦小跑着紧紧跟上他,“真是令我感到十分意外。” 小巷里既阴冷又潮湿,阿尔瓦走路的步子有点打滑,离提摩西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就在他以为要把提摩西给跟丢了的时候,那名高大强壮的金发男子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是吗?我也没想到你竟然胆敢伪造枢密院文书。”背对着阿尔瓦,提摩西停了下来,他冷漠的话语如同嗓子里结了一层霜。“你也让我感到十分意外。” “我没有伪造文书。大人。”阿尔瓦平静地回答。他这样说并没有错,那只是一张字条罢了,算不上是什么文书。“那是坦普尔伯爵大人收到的,我怎么能够伪造呢?” “别装傻了,阿尔瓦。那对你来说不难。”捏了捏拳头,提摩西生硬地说,“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别装傻。我看过你抄写,你要模仿那样的字迹,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确实擅长模仿字迹,大人。”阿尔瓦淡淡地说,“但那并不代表我就会去伪造文书,你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来指责我。” “我其实不在乎什么证据,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去刺杀梦魇之王。”猛地转过身,提摩西一把按住阿尔瓦瘦削的肩膀,把他抵在墙上。“即使是耍了这么多手段,都一定要赶着去送死吗?啊!” “大人无法看见我躺在床上,我也是一样。”脊背撞击上坚硬的墙壁,阿尔瓦闷哼一声,想必背后已经是一片青紫,“大人担心我的心情,与我担心大人的心情,是一样的。” “我才没有担心你,阿尔瓦。”咬着后槽牙,提摩西说话的语气有点狠,“你说过你会在神殿花园等我回来的,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又是一桩欺骗!” 108、108 大德鲁伊们蹲在提摩西面前, 面对一名精灵, 一头熊和一只白鹤,提摩西感觉不是那么好。三名大德鲁伊目光灼灼,三双眼睛凝视着提摩西, 看得他一阵阵烦躁。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以一贯生硬的态度面对三名大德鲁伊,提摩西冷酷得宛如北地长夜里的雪海冻原, “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吗?” “完全正确,令人崇敬的狼神大人。”猛禽大德鲁伊轻挑地说, 收拢他的翅膀, 张开两条细腿在提摩西前面走来走去,“我们确实无事可做,如果你不打算弄醒他的话。” “恕我直言, 我们在浪费时间。”巨兽大德鲁伊一屁股坐下, 前掌撑在两腿之间,肥肥圆圆的熊屁股被永夜月光湖中心的扁石压得变了形。“说实话, 我和猛禽大德鲁伊还有迅蹄大德鲁伊都不一样, 我可一点都不闲。如果不是神殿花园被军情处控制、监视,我是不会过来帮忙的。” “这么急,想急着干带点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小可爱。”猛禽大德鲁伊一爪子抓上巨兽大德鲁伊的熊脑袋,“那个半虎人是你的床伴?你们看上去关系很好。” “小不点不是床伴,他是我的伴侣。”巨兽大德鲁伊闷闷地说, “就别再说我的事情了,拜托。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先把这个男人弄醒才是正事吗?” “是的,没错。小熊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大德鲁伊, ”鹿神杜尔登笑道,“并且很懂的做事的分寸,比你要可靠很多,老酒鬼。”不过他下一秒就变了脸,揪着巨兽大德鲁伊圆圆的毛耳朵说,“不过你说我闲这件事情,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我知道在大城市里面传道和工作很麻烦,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是你才到加圣斯通城半年而已,就开始抱怨,这可不应该是一名成熟男人应该有的表现。” 巨兽大德鲁伊现在的变形看上去没有什么威迫感,在进到梦境森林之前,明明他还是一头硕大的熊。现在反而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熊,看上去圆滚滚的十分可爱。他伸着两只肉呼呼的前掌胡乱地挠着,试图赶走揪着他耳朵的鹿神杜尔登和爪子架在他脑袋上的猛禽大德鲁伊。 “好了,好了。”杜尔登哈哈笑着,“看看你们的工作态度,有人正在苦恼呢。需要我们帮忙吗?芬勒萨斯。” “你要把他吻醒?”提摩西不快地皱紧眉头。 “如果可以的话,我试试。”本来提摩西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杜尔登爽快地答应了,“毕竟亲吻美人这种好差事,不是每天都有。回去之后我得把这一段给写下来,说不定可以给想要成为梦境守护者的德鲁伊们一个很重要的参考。” 鹿神杜尔登伸出双手,宛如莲藕般的手臂在月光下闪耀着点点银辉。但是当他将要触碰到阿尔瓦时,提摩西却将阿尔瓦往后一搂,避开了他的手。 “那样的参考还是算了吧。”打横抱起阿尔瓦,提摩西飞跃而起,稳稳地落在永夜月光湖的湖面上。他在水面上快走几步,跳入湖水降落的林中空地里。 林中空地开满三色堇、雏菊和其他各种五颜六色的花朵,和煦的微风摇曳鲜嫩的花茎。提摩西慢慢地将阿尔瓦放下,空地下面的草木很柔软,柔软得仿佛是上好的天鹅绒。而点缀期间的那些花朵,色彩之绚烂美丽,鲜红、嫩绿、绛紫、明黄……都不足以形容,那些花儿如此美丽,值得拥有更好的字眼。 蕨类植物嫩绿的根须从阿尔瓦的头下探出他的头发,使他看上去带了一顶冠冕般。提摩西伸手摸上那柔软细密的红发,指尖轻轻在他的头皮上摩挲。 “醒醒,阿尔瓦。”狼神芬勒萨斯的附身者,用与他完全不相称的充满柔情的语调,轻柔地唤道,“别睡了,我们应该起来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他低下头,附在阿尔瓦的耳边,压低声音柔声说,“而且,你还没补偿我,怎么可以用这种方法就逃避过去?醒来吧,阿尔瓦,不然我……” “不然你怎么样?”一朵紫色的三色堇突然说,“你会亲他吗?” 提摩西楞了一下,接下来旁边的白色三色堇也扭动着花茎,叶片像是两只手掌——事实上它确实是在把叶片当手掌用——拍到紫色三色堇的花瓣上:“你吓到他们了!这么久了,还没学会如何用植物观察吗?首先我们要做的就是——安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只需要好好地观察着,这样就够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迅蹄大德鲁伊。”旁边一朵红色三色堇摇曳着,它的花茎突然弯了下去,看上去好像是在鞠躬一般。 “嗯,很好。”白色三色堇说,“好了,芬勒萨斯,你继续。不用管这几个白痴。哎——你,你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把将那三朵花都扯下来,提摩西毫不留情地把它们给扔得老远。他从未觉得,德鲁伊们有如此的烦人,他现在甚至都开始理解圣光明教为什么要驱逐德鲁伊们了。 “正如他们所说,阿尔瓦。”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阿尔瓦,提摩西的话语当中几乎都包含了威胁的意味,“如果你不起来,我可是真的会……咳……”他再次蹲了下来,将阿尔瓦轻柔地拥入怀中,“你的梦也做得太久了,阿尔瓦。是时候应该醒来了。” 拇指轻轻拨弄着阿尔瓦鲜嫩的唇瓣,提摩西突然感觉喉咙一阵阵发热。好像有人往里面扔进去一颗燃烧着的木炭,在蒸发掉所有水分的同时,把他的胸腔和灵魂一起燃烧了起来。 “阿尔瓦……”他轻声呼出这个名字,好似呼出一口舍不得吐出去的美妙烟雾,不是乔纳森那薄荷味道的烟,也不是他喜欢的兰花味道的烟,是——蓝莓味。是五月塑日节那天晚上,从阿尔瓦的嘴里传来的那种带有酸甜味道的水果味。在呼唤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忍不住颤抖了舌尖,以前他从未有过如此的体验。 呼唤一个人名字,会让他有如此复杂的情感,那些情感,如同海浪一般在胸腔中翻涌。不管是酸味,还是甜味或者是苦味,都让他他感觉十分难受,甚至于都呼吸困难了。 提摩西单手捧住阿尔瓦的脸,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背后。这个安静平和的睡颜,不管提摩西对他做什么都不会遭到反抗。当然,在现实的世界里,阿尔瓦也很少反抗提摩西。但是就是那些不多的反抗,让提摩西感受到一个生命的鲜活。 现在的阿尔瓦,一动不动。他们的鼻尖碰到了一起,提摩西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呼出去的那些热气,喷在阿尔瓦那水色的嘴唇上,提摩西犹豫了一下,捧住阿尔瓦的头,轻轻吻上他发顶的螺旋当中。 “起来了,这样贪睡。”提摩西说。 “我睡了很久吗?大人。”怀中的男子动了,最先是手指。阿尔瓦骨节毕露的手指轻轻在提摩西大腿上点了两下。然而他深呼吸一口气,呼出来的气全部都喷到提摩西的颈窝里。最后,他用清亮的嗓音回应了提摩西,睁开那他那双翡翠绿的猫眼,略带雾气和迷茫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世界,“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梦里。”提摩西放开阿尔瓦,扶着他坐了起来,“你已经睡了五天,不,或许六天。现在快点醒来吧,从这个梦境里。” “梦?”阿尔瓦眨了眨眼睛,环视着周围的景色,“看上去确实像是梦境,我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他挪动着身体,坐到提摩西的对面,对上提摩西那双冰冷的双眼,“奇怪的是,我刚刚也做了一个梦。” “哦,我不想听这些,你现在快给我醒过来。”提摩西冷冷地说。 “是啊,如果不是梦的话。”阿尔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苦的笑容,“大人……大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吻我呢?”他歪着脑袋,认真地看着提摩西,“虽说只是吻了发顶。” “我才没有。”提摩西感觉他的身体变得十分僵硬,以前从未有过的僵硬,想都没有想,否认的话脱口而出,“所以都说你是在做梦了。” “其实这样也不错,虽然只是个梦。”阿尔瓦突然咧开嘴,眯着眼睛微笑,这个笑容在现实世界当中,提摩西从未在阿尔瓦的脸上见到过。他笑得也未免太过于——危险。“如果是我的梦境,我可以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吗?” “你,你想干什么?”提摩西愈发觉得不自在,后背甚至都冒出细密的冷汗。 “求你了,大人。”阿尔瓦的音调微微往上扬,里面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至少在梦里,让我为所欲为吧。”他伸出双臂猛地搂住提摩西,把高大的金发男子一把扑倒在林中空地的花丛当中,“大人,我很喜欢你。” 花朵纷纷扬扬而起,彷如他们二人跌入了一堆松软的鹅绒当中。花瓣从天空中凋零飘落,缤纷的色彩让天空的颜色都变得梦幻起来。阿尔瓦的眼神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定,脸上的表情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大人,我真的……”趴在提摩西胸口的阿尔瓦,撑起手臂凝视着他身下的男子,“喜欢你很久了,我以前就算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能原谅我吗?至少在梦里,能原谅我吗?” “我不是已经原谅你了吗?”这可能又是一个陷阱,提摩西觉得还是顺着阿尔瓦的意思往下说比较好,如果说了反对的话,说不定他又要出什么意外。伸手捧住他的脸,提摩西冷静地回答道,“因为你放走了风暴之眼。差不多可以了阿尔瓦,现在好好地回到现实世界吧。” “太好了,大人。”阿尔瓦脸上的惊喜根本掩盖不住,他抓住提摩西的两手,从提摩西的指缝里穿过去,紧紧握住。 他们十指紧紧相扣,他们四目交汇在一起。阿尔瓦那张受了伤的脸,在提摩西面前越放越大,在提摩西反应过来阿尔瓦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事情的发生。 阿尔瓦俯下身体,柔软的唇瓣轻轻贴上提摩西的嘴唇。这和他们十三年之前的那次浅尝辄止不同,无限的缠绵眷念都饱含其中,带着迟到的心意和未能得偿所愿的疯狂,化为炽烈的情感把他们都融化在这个吻里。 不过就接吻的技术看来,在这十三年里,阿尔瓦从未吻过其他人。他还是和十三年之前一样青涩稚嫩,虽说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如此成熟。不幸的是,在两个人这方面的事情上面,一直处于引导者地位的提摩西,也在这十三年来未亲吻过别人——当然,乔纳森那次意外除外——相比较阿尔瓦的主动,提摩西则显得十分被动,甚至是吃惊。 他既无法引导这次的亲吻,也无法脱离开阿尔瓦的束缚。只能任由对方趴在他身上,嘴唇相互地摩挲着。这样有点不对劲,至少对于提摩西来说是如此。他感觉有些脱力,也不知道是由于完全狼神化导致消耗过大,所造成的后遗症,还是由对方过于主动热情的动作而造成。 阿尔瓦柔软的唇瓣贴在提摩西紧闭的双唇上,水色的双唇不断地蠕动着,吐露出饱含炽烈情感的爱语:“大人,我喜欢你。这真是个好梦啊,如果能够永远在这个梦境里,我永远都不想醒来了。大人,我好喜欢你。” 提摩西脸色一黑,一腔热情瞬间化为冰雪。他抓紧阿尔瓦的手,翻身将阿尔瓦压倒在身下,面色冷得如同霜风城饱受冰霜侵袭的石墙。“这不是什么好梦,我不会允许你在梦里逃避的,阿尔瓦。”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冰冷,他的面色又恢复了严肃,他的理智再次回笼,沉着冷静的情感占据了主导地位。 “杜尔登!阿尔瓦醒过来了!”提摩西大声喊道,“把他从现实世界弄醒!” “不要!大人,不要!”伸出胳膊抱住提摩西的脖子,阿尔瓦拼命的摇头,“只是个梦而已啊,难道我脸做梦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大人!” “抱歉,那还真的是没有。”冷冷地推开贴上的阿尔瓦,提摩西给他肚子上来了一拳,“放开我!我允许你碰我了吗?” *************************************** 在床上打了个滚,阿尔瓦捂着肚子从睡梦中醒来。他本来应该感觉到痛的,但是现在没有。他伸手摸了摸脸,脸上十分光滑,没有任何孔洞。那是一个漫长的梦,却又无比真实。特别是最后的梦境里,他竟然在一片鲜花地里和提摩西接吻,高兴得他都快要疯掉。 然而再好的梦,都毕竟只是梦罢了。他醒来之后发现,这里是提摩西在贝肖格街的卧室,床边睡了一地的人——其中就包括提摩西——提摩西谁在一个大型法阵里,这事情看上去都不太寻常。 努力地搜寻了一下记忆,阿尔瓦回想起来,在不是梦境的现实中,他最后的记忆就是在哈里大饭店的高层。他和提摩西一起观看仲夏火焰节的焰火,当然还有做所有有情人都会做的那种事情。他几乎在做的过程当中睡着了,然后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大,大人……”勉强地开口,阿尔瓦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不仅如此,他感觉十分的虚弱,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般。 “你醒了,别乱动。”躺在法阵里的提摩西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别乱动,你现在很虚弱,毕竟你睡了好几天。” 周围那些睡在地上的德鲁伊们也爬了起来,却没有说话,他们互相打着只有德鲁伊才懂的手势交流。 “伊库勒!”巨兽大德鲁伊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一直蹲在卧室椅子里的半虎人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不放手,“担心死我了!伊库勒突然倒下去,怎么喊都喊不醒,我还以为你又要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你不是答应过不会乱来的嘛?小不点。”巨兽大德鲁伊捏住半虎人的脸,但是力量不大,生气地大声责怪道,“下次别这样了!你答应的事情要好好做到,并且一直做到!” “好痛!好痛啊!大笨熊又生气!”半虎人双腿在地上不住地乱蹬,徒劳地用手抓挠着,想要巨兽大德鲁伊放开他的脸,“好啦,我知道错啦。我会补偿你的嘛,会补偿的。” “抱歉,弄痛你了?”巨兽大德鲁伊放开手,揉了揉半虎人那张肉呼呼的娃娃脸,“可你你看上去都没有在反思自己的错误,小不点。” “我反思,我忏悔,我悔过。”半虎人嘻皮笑脸地往巨兽大德鲁伊身上蹭,“作为补偿,我让你在里面如你所愿地随你的喜好尽情动作怎么样?你可以不用拔丨出丨来,在里面射个三四发也没问题的。” “你这淫丨乱的小猫,根本就没有在忏悔!”巨兽大德鲁伊面色绯红,一口咬上半虎人的衣领,幻化成一头熊,叼着半虎人撞开卧室的墙壁跳进护城河,看方向是向着神殿花园去。 “他看上去简直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猛禽大德鲁伊评价道,“真是没想到啊,以前那样的小可爱,竟然现在这样。明明小时候又软又团,现在真的变成猛兽了。”他把头发往后撸了撸,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面孔,“真后悔呀,我应该先吃掉他的,好不容易把他养大,却让别人叼进嘴里。我从未有过如此理解嫁女儿的父亲的心情。” “你根本就没有养过他,老酒鬼卡雷。”鹿神杜尔登晃着脑袋上的鹿角,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猛禽大德鲁伊的大话,“你只是每年去世界之喉看他一次,住上两三天。” “我有出钱,大量的金钱。”猛禽大德鲁伊伸出两根手指说,“第一,他是我捡来的,当然是我的孩子。第二,他和我姓,还是我的孩子。第三,对于他的教育……” “他的教育都是树胡子长老会在进行,不是吗?”杜尔登说,“要是让你教育,只能教育出一名小酒鬼。在这件事情上,无论你和长老会有多不对付,你都得感谢他们。” “那帮老古董教育出一个小古董,让他看上去死气沉沉。”猛禽大德鲁伊说,“他从世界之喉回到下面的世界时,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活力。虽然那个半虎人看上去不太可靠,可以他让小可爱恢复了年轻人应该有的样子。我就放心地把女儿教给他也不错。” “难道当务之急不是商量你们怎么赔偿我的墙壁的事情吗?大德鲁伊们。”坐在床上抱住阿尔瓦的提摩西冷不丁地说,“你们的‘小可爱’把我的卧室墙壁撞了一个洞。” “不嫌弃的话,神殿花园还有很多‘房间’。”鹿神杜尔登回过头,对着提摩西和阿尔瓦展露出迷人的微笑,“代表自然教派在加圣斯通城的所有德鲁伊,我不以最大的诚意,欢迎狼神芬勒萨斯与湮灭之力入住。” “我可不记得神殿花园有什么房间。”提摩西冷冷地说。 “有房间,我们有很多房间。”杜尔登微笑着说,“你去看了就知道。虽然外观上看起来算不上豪华,但是居住起来绝对舒服。” *****************************************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房间。躺在兽穴里的阿尔瓦想。 德鲁伊们不建造豪华的建筑,而是力求和自然融为一体。以往在神殿花园里面,阿尔瓦从未注意过那些隐藏在复杂小路尽头当中的椭圆形球状巢穴。那就是鹿神所说的——房间。德鲁伊们的卧室就在这里。 无论是在教派内身居高位的大德鲁伊,还是见习的德鲁伊学徒,都住在这样的兽穴里。巢穴是用藤蔓编织而成的一个椭圆形球体,好像一颗巨大的鸡蛋,又像是纺织鸟的鸟巢。在面对路的那一面,颜色较为鲜艳的绿色藤蔓算的上是门。 这些门会随着有人来而自动打开,藤蔓仿佛有生命一般,能够感知到来自于其他生物的意愿。当卧室的主人需要的时候,它们也可以如同蛇一般互相紧密缠绕在一起,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门。 巢穴内铺就着柔软的兽皮与兽毛,所有的用具都几乎难见人工的痕迹。实际上它们是由德鲁伊们精心打造而成。看上去卧室的空间不大,但是在这个不大的蛋室内,却有着卧室里需要的一切东西。带有德鲁伊魔法的藤蔓,会根据卧室的主人所需而变成各种东西——靠椅,凳子,藤床和架子…… 而现在阿尔瓦躺着的兽穴,是鹿神杜尔登从提摩西脑袋上拔下来的一棵草种植而成。他伸直身体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如果那也算天花板的话——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照到他身上。暖融融的阳光是如此的恰到好处,让阿尔瓦都几乎忘记了六月的日光是如何的毒辣。 “感觉有好一些吗?”提摩西端着托盘,出现在兽穴门口。托盘里放着从德鲁伊们那里弄来的简单菜肴——都是一些新鲜的瓜果之类,大德鲁伊说这对从睡魇症里清醒过来的病人有好处。 “我很好,大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阿尔瓦的目光停留在提摩西紧抿的薄唇上。“应该怎么说呢?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感觉更好。”他平和地微笑,轻轻摸了摸身下柔软的兽毛,“毕竟大人你主动吻我……而且我……” “又在做梦。”提摩西残忍地打碎了阿尔瓦的美梦,“我可没有吻你。把这些都吃了,在你又睡过去之前。” 托盘递到阿尔瓦面前,上面的水果还带着露珠,银光明灭的水珠在色彩艳丽的果实上滚动。让那些水果散发出饱满诱人的色泽。阿尔瓦随便捏了一颗蓝莓,刚刚把蓝莓放到嘴边,隔壁半虎人的娇喘又再度响起。 “咦……不……不要了……”半虎人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薄薄的墙壁,直接地钉入阿尔瓦的耳朵,让他的耳根迅速地充血变红,“讨厌……大笨熊……啊……啊……哈啊……别再来了,好熊熊,乖熊熊……我……真的……咦啊……” “你说好你要补偿我的!”巨兽大德鲁伊年轻的声音中饱含了充满情丨欲的暗哑,他粗声低喘着,咆哮般地低吼,“说好了要让我随便怎么做都可以的!你答应的事情要好好做到,并且一直做到!” “讨厌……讨厌——!啊……要死……死掉了……”半虎人的声音都哭得沙哑起来,即使看不见隔壁的情况,他求饶的声调听起来都格外的可怜。“大笨熊……哈啊啊啊啊……啊……” “他们两个又开始了。”为了掩饰自己的脸红,阿尔瓦低下头,舌尖轻舔上蓝莓,“这是第几次了?也不知道我今天晚上是否还可以睡觉。” “你已经睡得够多了,阿尔瓦。”提摩西冷冷地说,“所以今天晚上,你还是别睡为好。” “大,大人……”提摩西的话让阿尔瓦理解错了意思,在之前提摩西说让他晚上别睡觉,其中里面的含义饱含的内容和隔壁的一样,现在提摩西说出来这样的话,而且还是在这种情景里面,真的不得不让阿尔瓦理解到那一层意思上,“我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当然,我不是有意要扫大人的兴,如果你不弄得太激烈的话,我还是可以……” 说到这里,隔壁的娇喘声愈发的激烈,半虎人的尖叫声掩盖了阿尔瓦的声音。他索性也就闭上嘴,轻咬着下唇,沉默地垂下眼帘。 “阿尔瓦。”隔壁的那只猫叫得也太过于放丨荡,更何况阿尔瓦难为情的样子让提摩西内心冲动得厉害,挪开托盘放到一边,提摩西扑过去紧紧地把阿尔瓦抱在怀里。 “大……大人?!”突然被拥入怀抱,阿尔瓦吓得打了一个激灵,他抬眼看着提摩西的脸,全身都颤抖得厉害,“大人,你冷静一点。” “我也要补偿,阿尔瓦。”抱住阿尔瓦的头,提摩西按住他后脑勺的劲头有些大,“还记得你在哈里大饭店里面答应过我的吗?你可要补偿我。” “我……我不记得了。”低沉的嗓音在阿尔瓦的耳边摩挲,让阿尔瓦不由得地心跳加速,但是他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记得有答应过提摩西什么补偿。 “你当时睡过去了,不过你答应了会给我补偿的,”拇指按住怀中人的耳朵,提摩西轻轻在对方的耳孔中喷出炽热的气息,“你忘了吗?阿尔瓦。” “不,不记得了。大人。”炽热的气息撩动着心弦,阿尔瓦只感觉一阵阵不可抵挡的头晕目眩向他袭来,“我睡过去了,不过我做了个好梦。”他伸出双手捧住提摩西的脸,目光炙热得宛如岩浆,“大人,我……” 急促地轻喘着,阿尔瓦朝着提摩西慢慢靠拢,翡翠绿的猫眼中覆盖上一层水雾,好似河岸上的氤氲之息。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触碰上那两片令他目眩神迷的薄唇,而是碰上了冰冷的手心。 “够了。”提摩西捂住了阿尔瓦的嘴,粗暴地把他推开。“你先吃点东西,我还有事情,晚上之前会回来的。”他快速地起身,临走在门前时回头说,“等我回来。” “大人……”阿尔瓦略显失落地说,“我一直都在等你啊。” “嗯。”背对着阿尔瓦点了点头,提摩西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兽穴里之剩下一名孤零零的红发男子,还被迫要听不断从隔壁传来的低吼娇吟。 ******************************************* 前半夜即将过去,隔壁的德鲁伊和半虎人似乎折腾累了,已经完全没有声音再传过来。夜晚的神殿花园万籁寂静,连虫鸣和风声都停了下来。 提摩西还没有回来。 独自坐在兽穴里的阿尔瓦觉得有些苦闷,他平躺在柔软的兽毛中,不知道怎么就开始迷迷糊糊起来。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阿尔瓦。”似乎有人在抚摸他的脸,带着粗硬疤痕的手,上面似乎还有老茧。 “醒醒,阿尔瓦。”那个声音再度响起,阿尔瓦皱了皱眉头,在对方的手心里磨蹭了几下,虽然他还没睁开眼睛,但是他已经知道那是谁。 “大人,你回来了。”带着睡意的嗓音含有几分暗哑,阿尔瓦微眯着眼睛,看着遮盖头顶从缝隙中透过的星光的提摩西,“抱歉,我先睡着了。” “没事,继续睡吧。”微凉的大手覆上阿尔瓦的眼睛,提摩西的声音比晚风更加柔和,“我只是看看你还能不能醒过来。” 大胆地伸手抱住提摩西的窄腰,阿尔瓦在那个温暖结实的胸膛内轻轻蹭了几下。他睁开雾蒙蒙的双眼,盯着提摩西问:“大人,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算是吧。”这次提摩西没有拒绝,而是轻柔地抚摸着阿尔瓦的发顶,“进入梦魇,这样的经历我可不想要再来一次。不过你别误会,那可不是为你一个人。” “我很高兴,大人。”阿尔瓦喃喃地说。 将整个脑袋都埋入对方的怀中,阿尔瓦忍不住用脸来回蹭着提摩西的前胸。这样的感觉很好,处于放松状态的胸肌软硬适中,既不会因为用力臌胀而坚硬,也不会像女人一般柔软。别人的胸部怎么样,阿尔瓦不知道——毕竟他以前只埋过他母亲艾斯米兰达的胸——但是提摩西的胸埋进去十分舒服,让他兴奋得全身发抖。 “你能够来救我,”又在两块肌肉上用力蹭了几下,阿尔瓦轻喘着,因为整张脸都埋在硕大的胸部里,使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这事情本身就已经让我很高兴了。” “你很高兴吗?”提摩西轻声问道。 “简直让我受宠若惊。”阿尔瓦闷闷地回答。 “哦,那你现在蹭够了吗?”把埋在胸口那个毛茸茸的脑袋碰出来,提摩西翻了个身,压住阿尔瓦的肩膀,把他压在身下。“明天我要走。” “怎么突然……”阿尔瓦的瞳孔收缩了起来,在黑暗中,他那双拥有虎人族夜视能力的眼睛反射着微弱的星光,“你要去哪儿,大人?” “去宰了梦魇之王。”提摩西平静地回答,好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就和说我要去吃午餐一样平常。“乔纳森今天下午拿到了梦魇之王具体位置的情报,他们正在撤离,我们要赶在他逃走之前狙击他。” “我也一起……”阿尔瓦连忙说,“如果大人允许的话,我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留在这里,阿尔瓦。”提摩西冷酷地拒绝了他的提议,“留在这里。” “我保证不会再陷入梦魇了,大人。”阿尔瓦抓住提摩西的手,真诚恳切地说,“我能够帮上忙的,大人。你相信我。” “不行。”整个人扑倒在阿尔瓦身上,提摩西在对方的颈窝里轻轻磨蹭,“不能再这样了,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大人?”双手抓住提摩西的后背,阿尔瓦紧紧拥抱着他,“你在害怕?” “不,我没有害怕。暗影行者无所畏惧。一直如此,本应该是如此。”手臂穿过阿尔瓦细瘦的腰肢,提摩西紧紧抱住阿尔瓦单薄的躯体,“但是我……我已经无法再看见你躺在床上的样子。阿尔瓦,你不能去,就呆在这里。” “如你所愿,大人。”深呼吸一口气,阿尔瓦柔声说。 ********************************************* 当清晨的阳光唤醒阿尔瓦时,他坐起来挠了挠头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后悔。 昨天气氛那么好,他竟然像个傻瓜一样放过了。 他们什么都没做,仅仅是简单的相拥而眠而已。 即使是再如何忍耐,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明明提摩西都在硬撑,只要他稍微主动一点,那么一切事情都可以顺理成章的发生,或许还可以像梦中一样接吻,但是他们竟然什么都没做! “你醒了?”金发的男人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抱住阿尔瓦纤细的腰肢,把下巴放在他的大腿上,“我先去军情处,我会找人修好卧室。在这之前,你就在神殿花园修养,等贝肖格街的房子修好之后你再搬回去。” “是的,大人。”早晨的清亮的阳光洒在金发上,无比的美好,阿尔瓦差点没忍住要去触摸那金色的阳光。手伸到一半,他又缩了回来,握紧了拳头,“我会等你回来,然后给你补偿。” “很好。”提摩西坐起来,垂着眼睑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如果你足够听话,我也会给你奖励的。” “吻我也可以?”阿尔瓦趁机说道,但是很快被提摩西鄙视得垂下眼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大人。”他先示了弱,表明自己不是故意要如此得寸进尺。“我是说,大人……呃……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会很想你的。”